《魔法之王座》 地图和人物画 这里会陆续放上作者自己画的地图和人物图,有兴趣可以看~ 地图: 人物大集合: 写在前面的话 本文是奇幻小说,所以有奇幻的群像类特征,但是有女主,也有男主。 两百万字以上存稿,稳定更新。 序章 召唤 “奇怪……” 深夜的树林里,一个白衣男子抬起头,蹙起的眉饱含惊讶,“那个孩子……怎么会被召唤?” 透过枝叶间隙的星光照在他暖玉般清俊的脸庞上,却没有洒进他紧闭的双目。一片暧昧的黑暗里,只有他挂在大腿侧边的镜子微微闪动了一下光芒。 男子脸上掠过阴沉的色彩,转身没入树木的剪影。 ******* “啊嚏!” 茂密的丛林里,一个身穿地球服饰的黑发少女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她有一张暖玉般清俊的脸庞,乍看就像个小男生。 她旁边的少女穿着运动装,一头俏丽的棕发,猫儿似的浅黄色眼珠,正在剥脚上的水草,转过头:“阳,你没事吧?” “啊…啊嚏!没事,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掉到一个湖里面?这是哪儿?”杨阳又打了几个喷嚏,看到面前的大湖,睁大眼睛打量四周,发现她和好友身处的居然是一个陌生的丛林。 刚刚她们还在学校里,参加完校运动会,正好下雨了,打着伞回家,在门房间碰见同班同学兰冰宿,她凉鞋的鞋带断掉了,正在修理。 冰宿和杨阳的表妹昭霆一样,像是混血儿,有一头浅茶色的秀发,和墨绿色的眼眸,五官深邃,高挑波霸的身材,既是班花也是校花,还是学霸一只,在班里独树一帜。杨阳向来只有暗中崇拜的份,难得有发挥同胞爱的机会,立刻自告奋勇,让她试穿昭霆换下来的皮鞋。 可是皮鞋的码数太小,冰宿请她们帮忙,借她朋友邱玲的鞋子。 以防万一,杨阳连自己另一个同班同学轩风的鞋子都借来了,兴奋地跑回来。 就在这时,最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冰宿在她和昭霆眼前活生生消失,连门房间的张老伯都看见了!错不了! 吓坏了的两人跑向教学楼,冲进办公室找班主任杨唯,之所以不找附近的其他老师,因为杨唯是杨阳的叔叔。 结果冰宿没找着,学校的人都惊动了,杨唯报了警,在他打电话联络冰宿的家人期间,杨阳和昭霆偷偷聊是外星人侵略还是神隐事件,没想到一转眼,她们俩也掉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了! 杨阳还记得叔叔转头时惊骇的表情,屁股下面一空,坠入了冷冰冰的水中,她不会游泳,还是被好友拉上岸,才捡回一条命。 昭霆后知后觉地环顾周围,举目所见都是巨大的乔木,爬满了新绿的藤蔓和枯藤,最诡异的是面前的湖泊,竟然散发出奇异的白光,还飘着浮冰,难怪她冷得直打哆嗦。湖边生长着蓬乱的杂草,高度可以把人埋起来。问题是,学校哪来的森林和湖?她和杨阳几分钟前还坐在教师办公室里面呢! “这是什么地方?” “我我不知道。”杨阳结结巴巴地答完,眨眨眼,“你还记得冰宿也消失了吗?” 昭霆张大嘴:“那我们跟她一起消失了?被外星人抓走了!?” “醒醒,这里分明是个原始森林。”杨阳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始丛林是怎么样的,没去过,但还是努力推测,“外星人一般科技比较发达……”昭霆已经在抱头大喊:“老虎!狮子!猛犸象!我们在原始森林里!会被野兽吃掉!” “你就不能想些好的吗!”杨阳受不了地喊,“我们也许是穿越了!”她那么多日本动漫和网络小说都白看了? 昭霆放下手,眼睛一亮:“穿越?” 杨阳也满腔兴奋,跃跃欲试准备探索新世界。 这时,她们听到“哗啦”一声响。 “!”昭霆吓了一大跳,“什、什么声音!?”杨阳也心脏砰砰直跳,颤巍巍地转过头,只见右前方的草有被拨动的迹象。 两人吓得跳起来,互相依偎在一起,昭霆忍不住好奇心,吞着口水问道:“阳,是谁?是什么?”杨阳暗骂这时候就该闭嘴,最好呼吸都放轻,别引起注意——谁知道会不会是野兽? 果然,一条草线向她们的方向延伸过来。 “哇——”当草浪被排开,昭霆吓得搂住友人的脖子。 “放开……”杨阳没好气地扒拉她的手臂,却见那堆草后面钻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一照面,竟然是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 那人穿着无袖的短衣,手臂有着匀称结实的肌理,腰悬乌沉沉的皮带,虽然容貌和人类相同,但打扮怎么看也不像地球的装束,也不原始。 “大老远就听见叫声了。” 少年吐出极为清冷的声音,双手叉腰,“是你们吧,从异世界来的?” 梦想成真,两个穿越者对视一眼。 棕发少女露出兴奋的表情,打量对方,少年有着深褐色的短发,黄玉色的眸子,肌肤是小麦色,衬托得他的气质更为彪悍利落,眉间流露着几分稚气。 “是,我是杨阳,她是昭霆。”黑发少女一开口,才发觉对方说的也是中文,双方能够沟通,这可太奇怪了,“请问你是——” “耶拉姆,桑陶宛领地星径神殿的学生,跟我来。”褐发少年干脆利索地道。 “咦!去哪?”两个少女慌张起来,她们还没搞清楚很多事呢!耶拉姆冷淡地道:“回神殿,有个人要见你们,其它你们去问他,现在赶路要紧。” 一句话封杀杨阳和昭霆满肚子的问号,耶拉姆突然吹了记响亮的口哨,两人吓了一大跳。不一会儿,一匹黑色骏马长嘶着奔近,在少年面前停下来,那马极是神骏,估计都接近两米高,低头亲热地蹭蹭他。 杨阳和昭霆十分希罕地瞧着那匹马。耶拉姆转过头,比了个手势:“上马。”一听,杨阳的脸色登时变了。瞥见她的表情,昭霆恍然大悟,道:“我是没问题,但我的朋友不会骑马。” “竟然有男人不会骑马。”耶拉姆啧舌。杨阳一呆:“啊,我……” “算了,你先上!”少年不再理会她,朝昭霆挥挥手。杨阳很是委屈,埋怨自己的男生长相引起误会,但骑马也不是男生的必备技能啊,难道异世界的男人都会骑马吗? 昭霆闷笑,轻轻松松地走近黑马。 待靠近,她才傻眼,原来这马居然连马鞍都没有,但是仗着惊人的弹跳力,昭霆朝自己的手掌呸呸两声,活动了一下脚踝,拽住马鬃,一个蹬腿跳了上去,稳稳坐在马背上。 杨阳暗暗鼓掌,她这个朋友的运动神经实在发达。 就在这时,昭霆尖叫:“阳!蛇啊——” “哇!”低下头的杨阳也看到了缠住自己脚踝的软体生物,吓得寒毛直竖,“救命啊!” 耶拉姆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刀投入湖里,昭霆来不及责备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只听见一声巨响,水花四溅,一只两米高的花斑怪物从水面浮出,发出嘶嘶的低鸣,而那把短刀就插在它的下腭位置。再看杨阳脚上的“蛇”,已不知去向。 “怎么会……!”耶拉姆狠狠咋舌,将杨阳拉到背后。与此同时,怪物全身上下激射出数十根触手,和刚才的蛇一模一样,朝两人直袭过来。 少年从腰际抖出一条黑色长练,原来那皮带竟是一条皮鞭。 激烈的破空声将那些触手一分为二,耶拉姆手腕一抖,鞭梢卷住杨阳的腰丢到昭霆后面,自己跟着跳上马背,使劲一夹马腹,三人一骑如流星般疾驰而去。 在他们背后,笼罩湖泊的白光已经黯淡了,那只章鱼似的怪物蠕动着爬上岸,那些触手正在慢慢再生。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跑到湖里去了吗?” 昭霆和耶拉姆的问话混在一起,杨阳好容易才听清楚,答道:“不是我们跑进去,是来的时候就掉进去了!”耶拉姆脸色一白:“那个笨蛋……这下糟了!”昭霆大声道:“哪里糟了?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是魔兽。这个吉莎森林有神官大人布下的魔法阵,是一个安神和禁锢的白魔法,月浴湖是法阵的阵眼,他将周围的魔兽驱赶进森林,关在里面,平常魔兽跑不出去。可是你们掉下湖,打破了阵眼,法阵渐渐失效,魔兽就作乱了。”耶拉姆沉声道。少女们惨然变色:“可可可是不是……” “没错,不是你们的错。”耶拉姆一咬牙,大吼出声,“都是那家伙的错!那个糊·涂·神·官!!” 耶拉姆大骂,这下整个森林的魔兽都要开伙了,而且其中有相当多数会逃出森林,跑到外面北城埃特拉的领土,战歌平原上面。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就让北城的巡警队员去操心吧,他们活命要紧! 响彻云宵的咆哮无法阻止魔物的脚步,水生魔兽已经游上来。杨阳和昭霆偶一回头,骇得心胆俱裂,那触手章鱼已经爬上岸,湖里的头颅数目也在不断增加,活像恐怖片里的场景。杨阳哭丧着脸问道:“到、到底有多少怪物?”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魔兽了。”耶拉姆沉声道,“我哪知道它们有多少?” 第二章 吉莎森林 耶拉姆挥鞭抽落一头壁虎模样,趴在树上准备偷袭的绿皮魔兽。 怪物叫声凄厉,似乎在呼唤同伴,树海与草丛构成无边的黑色剪影,点缀着无数赤红的双眼和利牙闪烁的白光。 一只怪鸟带着恶意的笑飞过三人头顶,投下几片黑色羽毛;加上充斥视野的异形们,杨阳和昭霆仿佛陷入一场恶梦般颤抖不已。 耶拉姆喝道:“你们俩,趴下!”说时迟那时快,一团张牙舞爪的黑影吱吱怪叫着从头上的树梢扑下来。两个少女只觉一道刮得脸颊生疼的劲风掠过,那只怪物已皮开肉绽死在当地。 “太好了,它们没有追上来耶!” 昭霆又回头看了看,湖边的魔兽还是那些,如释重负,杨阳猜测水里的魔兽本来就不适合陆地,也爬不快,关键是周围越来越多,长相也越来越恐怖的陆生魔兽。 还好黑马越跑越快,如风驰电掣,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掠去。 “温达特,跑慢一点!”少年命令。 “……”两个少女差点吐血。 “喂,你¥$&※……”昭霆一串三字经刚出口,被杨阳捂住:“耶、耶拉姆先生,请问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一直用这种极速跑的话,一会儿温达特就没力气穿过巨魔荒原了。” 巨魔荒原?杨阳一怔,不过光听名字她也料到那一定不是适合观光的好地方。昭霆一把拉下她的手,吼道:“我不管什么荒原不荒原的,我只知道现在不甩脱它们,这片森林就会成为我们的墓地了!”杨阳心想她说的倒也不错。 却见耶拉姆长鞭左扫右往,当者无不披靡,转眼就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让黑马疾驰而过。杨阳和昭霆看得矫舌不下:原来他这么厉害,不知道异世界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耶拉姆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他是接到师父的指示,来迎接两位异世界来的穿越者,用一次性转移法阵和黑马温达特一起传送过来,这里距离他所住的西芙利村要穿过大半个吉莎森林,一整个巨魔荒原,翻过红石山脉,再抵达对面中城卡萨兰的领地。这么长的路,温达特也不知坚不坚持得到。 想到这里,他对师父的糊涂更是气愤。一分神,左右几株树的树枝突然暴长,攫住两个少女的身体。 “哎呀!” 杨阳和昭霆惊骇大叫,幸好温达特停得快,没让他们三个被甩下去。耶拉姆啧了啧,从腰包里掏出一把粉末挥出去,树枝立刻变回原状,黑马再度奔驰起来。 “那、那是什么?”虽然吓得脸色苍白,昭霆仍不忘照顾自己的好奇心。 “变异的树怪。奇诺粉你拿着,再有这种东西出来你就洒它们。” 耶拉姆刚把药粉包塞给昭霆,杨阳惊叫道:“小心上面!”余下两人一抬头,只见一只黑黝黝的巨虫沿着树干溜下。耶拉姆骂道:“小啰罗滚边去!”一鞭抽飞它,递给杨阳一块青色的小石子,说是能驱赶虫怪的香石。 只要级别高的魔兽不出来拦路,小怪物再多也能应付。少年暗暗祈祷,然而事与愿违。一声高亢的吼声兜头罩下,同时现身的怪物身长五十来丈,蛇的头部却有老虎的身体,蜥蜴的尾部,庞大的威势甚至震慑住追赶三人的魔兽们。 杨阳和昭霆看着这只恐怖的怪物,连尖叫也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大叫:神啊!拜托你快让我清醒过来吧! “蝶翅虎怪!”耶拉姆也失神了一瞬间,脸色一沉:运气太背了!他魔法水平不高,现在身边又有两个累赘,后面还有一大帮追兵。于是,他马上做了个决定。 蝶翅虎怪挥动六片宛如蝶翼的翅膀,朝三人俯冲下来。巨大的蛇头吐着唁,赤红的双眼溢满杀意。耶拉姆收回长鞭,平举双臂,飞快念道:“遵从星之盟约,我远方的朋友,穿越星界之门,速到我身边来!” 少女们眼前一亮,一枚闪烁着银光的五芒星法印凭空浮现,从中飞出一头长着鹰翅的雪白异兽。 “菲依罗!”耶拉姆高喊,“阻挡它一会儿就行了,不必勉强!”那只异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点点头,朝蝶翅虎怪扑了过去,将它撞到高空,温达特趁机负着三人离开。 “那、那只生物会不会有事?”杨阳于心不忍地问道。耶拉姆道:“菲依罗是星界的精兽,不会死的,情势不利它会逃回去。” “你是召唤士吗?” “你知道召唤士?”耶拉姆吃惊地反问。杨阳吐吐舌头,总不能说她是看动漫知道的吧。昭霆嘻嘻一笑。 “我不是召唤士,只学过一点召唤术,住在这种地方,不十项全能是活不久的。” 杨阳和昭霆扬起一串有所领会的苦笑。 突然,温达特连连长嘶,前足猛蹬,没法继续奔行。 “怎么回事!?”杨阳和昭霆齐声惊叫,感觉全身上下好像被无形的丝缠住。耶拉姆深深皱眉:“我们的运气好像非常不好。”赤蛛一般不在这么低的位置结网。 这种蜘蛛类魔兽有剧毒,还难以解毒。 杨阳坐在后面,没有被完全黏住,回头一看,紧张地喊道:“后面…后面追上来了!” 余人脸色一变,不用怀疑,敌人如果潮水一样涌上来,即使耶拉姆武艺再精强,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现在还动弹不得。 “飘浮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啊,化为无形的墙壁,阻挡我敌人的脚步——风之壁!” 少年咒文完成的同时,响起砰一声闷响,魔兽结结实实撞上透明的风壁。 杨阳却大吃一惊,因为耶拉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额头更冒出了冷汗。她关怀地问道:“你、你怎么了?没事吧?” “呼…连着施两个魔法,真的很累人……我没有神官大人那样的精神力。杨阳,把我包里的磷粉拿出来——快点!风壁撑不了多久的!” 黑发少女急忙伸手探进他的腰包,掏出一把与白色的奇诺粉不同的红色粉末,依照少年的指示洒在蛛丝上。 一只红色的硕大蜘蛛就在她们头顶坠落下来,看得昭霆毛骨悚然,在那生满赤毛的蛛腿快碰到她的头以前,蛛网破开一个大洞,重获自由的三人一骑赶在风壁失效前绝尘而去。 不久,坐在最前面眼力也最好的昭霆欢声叫道:“出口!出口!” 在她手指彼端,赫然是与蔚蓝的天空同色的森林出口。 第三章 艾斯嘉大陆 “听好,接下来是比吉莎森林更危险的巨魔荒原,不过只要你们俩照我的话做,马上就能过去了。” 两个少女僵硬地点点头。原本在看到出口的一刹那,她们还以为苦难终于结束了,没想到事情远未完结。杨阳瞅瞅不断逼近的尾巴,问道:“怎么过去?” “跑过去。”耶拉姆挑高眉,一字一字道,“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别理会,抱紧温达特就是,要是跌下马,立刻完蛋!” “那些巨魔连你也对付不了?”昭霆无法置信地嚷道。 “你当我是神吗?我也不过是个学了五年武艺的神学生而已。”耶拉姆咬牙,“巨魔不是魔兽,但是和魔兽一样能够再生,巨魔荒原起码有几百只巨魔!” 杨阳想起那只伤口复原的章鱼怪:“那要怎么打倒魔兽?”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死定了? “低等魔兽的再生速度很慢,魔核也容易打击碎裂,打碎魔兽就不会再生,当然一般人打不倒。”顾虑追击的魔兽,耶拉姆没有多说,叮嘱,“只要我们不被巨魔围住,以温达特的速度,还是能逃掉的——抓好了!” 杨阳和昭霆吞了口唾沫,重重点头,杨阳使劲抱住好友的腰,昭霆死死搂住马颈。耶拉姆确认两人都准备好了后,用力一夹马腹,喝道:“驾!” “哇啊啊啊啊啊!” 这、这什么速度啊!两个少女忍不住张大嘴,若把黑马此刻的速度比喻为龙卷风,刚才它在林子里就是一阵微风。温达特仿佛背添双翼,足不点地般狂奔。 巨魔荒原的全貌也在三人眼前飞快展开:连绵起伏的平原,呼啸的沙尘,稀稀拉拉的枯草,几棵光秃秃的九重葛,一派荒凉的气象,确实很符合名字给人的印象。忽然,两只巨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嘴角咧笑,露出森森尖牙。这就是怪物和魔兽的区别,后者没有可做出表情的面部神经,而前者有。 巨魔们高举着连水牛都能一劈为二的可怕石斧,嚷着听不懂的语言,争先恐后地朝三人劈砍过来。 “冲过去!”耶拉姆厉声喝令,按下两个少女的脑袋躲过两道交叉的寒芒。温达特驯服地一摆首,从敌人的缝隙间穿过。巨魔们只来得及看到一条尘沙远远扬起,猎物已影踪不见,不禁发出懊恼的吼声。 “呀啊啊啊——” 几次这么惊险万分地躲下来,杨阳和昭霆因为心脏不堪负荷而发出尖叫。 地面飞速后跃,视野一片模糊,凄厉的风声仿佛要撕裂耳膜。攸的,前方出现一大团黑影,是十来只巨魔,结成半圆阵形挡住三人的去路,眼看这次温达特无法突破…… 少年一撑马背飞身扑上,抖出长鞭将正前方的巨魔一劈两断,两个少女大声惊呼,以为他会就此脱队,昭霆刚想拉住座骑,温达特已经毫不犹豫地穿过两块尸身当中,正好从半空落下的耶拉姆不偏不移地坐回原位。 “帅啊!”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叫好,尽管被淋了一头一脸巨魔的血,却感觉体内一下子涌出大量的勇气,冲散了害怕,整个人热血沸腾。耶拉姆也微微笑了笑。 就这样,巨魔荒原被抛在遥远的地平线后面。 ****** “哈,哈,那群…哈,巨魔,真的不会…追上来吗?” “呼、呼,不会了,这里是绝对安全的领域。” 一到达少年所说的红石山脉的山脚下,一行人和一匹马都累瘫了。杨阳和昭霆是惊吓过度,耶拉姆和温达特是脱力,全部趴在地上大喘特喘。但危险总算是过去了,因此三人都松了口长气。 昭霆低笑出声:“哈、哈哈,真是太刺激了,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活下来了耶,阳。”杨阳苦笑,喘了好一会儿,转向耶拉姆:“为什么跑到这里就没事了呢?” “因为有神官大人设下的结界。” 想起吉莎森林的白魔法,杨阳问道:“森林里的法阵也是他设的吗?”耶拉姆点头:“战歌平原的魔兽非常多,常年袭击中城卡萨兰的领土,神官大人才将它们驱赶到吉莎森林,设下了封印的魔阵。” “那封印破了不就糟了?”昭霆吃了一惊:魔兽会跑出去啊! “管他,那是北城的领土。” 北城没人住吗?杨阳一时顾不得多想这个问题,先问出兜在心里的疑问:“耶拉姆,请问这是什么世界?” “这个大陆叫艾斯嘉大陆,别的大陆我不清楚,总共有三座大陆。据神官大人说,这个世界也叫艾斯嘉。艾斯嘉大陆只有一个国家,魔导国。魔导国共分五大城,分别是中城、东城、南城、北城、西城,我们在中城卡萨兰,卡萨兰也是王城。北城在我们北边。”耶拉姆指了指巨魔荒原的方向。 这倒是好记。杨阳和昭霆暗暗想,东西南北中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耶拉姆哼了哼:“还有上界大陆,那可不是我们平民能去的地方。” 原来还有浮空大陆吗!杨阳和昭霆兴奋,这才像异世界嘛! 不过想到魔兽,她们的脸色又绿了,这可不是让人愉快的存在。 “那我和昭霆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杨阳问出最重要的问题,耶拉姆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据我认识的商人说,昨天半夜东城伊维尔伦召唤了救世主,就是和你们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冰宿,杨阳和昭霆面面相觑。 原来她们还不是第一个被召唤的? 可是半夜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下午啊,冰宿消失后,加上找人的功夫,顶多一个多小时。 难道两个世界有时差?杨阳寻思。 还有…… “救世主是什么意思?” 耶拉姆一脸不以为然,看着两个手不能提,碰上魔兽连连尖叫的少女,在他眼里还是一男一女:“我不知道你们算什么救世主。传说,一千年前,史称‘大黑暗时代’,发生了遍及世界的自然灾害,上级魔族肆虐——就是比你们看过的魔兽高级,据说还有人形的魔族。那个时候,你们的祖先,我们世界尊奉为「圣贤者」的男人,封印了魔族,平息了灾难,拯救了世界,然后去往你们的世界地球。据说当这个世界再次陷入天灾人祸,濒临瓦解的时候,可以召唤他的后代,也就是你们。” 杨阳和昭霆目瞪口呆。 “冰宿难道和我们同一个祖先?”昭霆大喊,“我和阳倒是亲戚!” 耶拉姆看了她们一眼,他本来还以为这两人是情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一个是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一个是西城伊斯法的救世主,是两个城的统治者召唤了你们,可是你们被神官大人绑过来了。” 少女们瞪大眼:“他为什么要绑我们!?” “这也是我的问题。”耶拉姆咬牙切齿。他的师父只是个隐居中城边境的神官,虽然他对神官的过去一无所知,但自从他们五年前认识,他被收为弟子后,成天就是看师父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除了武艺和魔法都高明得不可思议,难怪才二十四岁就成为三个领地的正神官,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 可是神官以前从来不问世事……耶拉姆突然想起师父每天翻阅神殿早报的习惯,犹豫了一下。 只希望神官大人做得隐秘,不要被国王和西城城主发现,得罪当权者可不是好玩的。 “好吧,我们快上路,我也想问问神官大人。” 两人勉力站起来,她们也有一肚子问题。 第四章 无名氏神官 “对了,耶拉姆。”杨阳谨慎地问道,“既然你的师父把我们请来,他人呢?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一个森林里?” 耶拉姆咬牙:“他说他法术用错,稍微有点误差,把你们挪到二十里外的吉莎森林……常有的事。” 她们要去见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杨阳气恼:她差点就淹死了好吧!二十里还稍微! 昭霆兴致勃勃地追问:“耶拉姆,你说的那个神官先生住哪里?” “西芙利村,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杨阳和昭霆仰望高大险峻的山头,一齐倒抽一口凉气。耶拉姆斜睨两人,冷冷地道:“这里一没怪物二没危险,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见识过他高强的本领,两个少女只得打哈哈,认命地迈开大步。 红石山脉也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形成一片树海,不过和吉莎森林不同,是杨阳和昭霆也认得出的桦树。景色优美,小溪星罗棋布,虫鸣鸟叫不绝于耳,但山势陡峭,需要攀援的峭壁、凹凸不平的岩场和层层叠叠的丘陵都有,累得杨阳不堪,连天生体能出众,骑马和爬山都有经验的昭霆也大呼吃不消;而且,她们的麻烦还不止这些。 “哇呀——蛇啊!蛇啊!” 耶拉姆照着蛇打七寸的原理解决一条腹蛇,看了看像无尾熊一样挂在同样脸色惨白的杨阳身上的昭霆,摇摇头,继续赶路。 “老虎……” 这次两个少女还没惊叫完,耶拉姆就一鞭击中倒霉的老虎的天灵盖,还把死虎挂在温达特背上,说要卖钱。 “呜哇——熊!!阳,快装死!快装死!” “吵死了!”耶拉姆不耐烦地一脚踢飞不幸的黑熊,对昭霆咆吼,“能不能安静点赶路!” 昭霆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道:“喂,你有没有搞错!我是弱女子耶!哪像你这怪物!碰到野兽理所当然会尖叫两声!”虽然耶拉姆比黑熊厉害多了,但因为他是人,她就敢对他吼。 “怪物”少年脸色铁青:“你这个‘弱女子’,吼我时嗓门倒蛮大的嘛。” “耶拉姆先生,别跟这白痴一般见识。”杨阳撞开正想回嘴的友人,赔笑道,“我们继续赶路吧。”怎么好得罪救命恩人。 耶拉姆哼了哼,这才缓下颜色。 “那是什么?” 好容易翻过山头,下到树木的生长线附近,杨阳突然指着前方草堆里一个炭笔画的奇怪图腾询问。耶拉姆瞥了眼,答道:“哦,是传送法阵,下午我就是靠它,才及时赶到吉莎森林……它只能用一次。”瞧见少女们阴狠的眼神,他不由得补充了一句。 昭霆击了下掌:“对了!你不是叫出一头叫菲什么罗的精兽吗?为什么不叫它直接背我们飞去你说的那个村子。” “精兽的自尊心很高,不会当人类的坐骑。”耶拉姆摇摇头。 天色渐暗,深蓝色的天空被繁茂的枝叶切成无数块状,群星投下璀璨的光芒,却难以穿透林里浓厚的雾气。晚间的森林昏暗寒冷,冰凉的夜露钻进薄薄的衣物,激起无法抑制的颤抖。杨阳和昭霆偎紧对方,互相取暖。 昭霆本来是想靠到温达特身上,碍于死老虎的余威,不敢靠近。耶拉姆看看两人打颤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拿着。”用火折子点着火,他将燃起的粗枝递给两人,“多少会好一点。” “啊,谢谢。”杨阳感激地接过,昭霆也不好意思地小声言谢。 这一刻,她们觉得她们还是幸运的,虽然莫名其妙来到一个奇怪的异世界,碰到一大群恐怖的魔兽,但好歹遇到了一位好心的救命恩人,就不知道耶拉姆的师父是怎样的人。 呜呜呜……啊呜呜呜呜…… 听到突如其来的兽嚎,两人僵立当场,视线在半空交汇:“狼……?” 没错,是她们俩也在电视里听过的狼嚎声。两个少女急忙躲到“保镖”身后,即使经过魔兽的拷打,她们对一般的野兽也不是特别怕,可是狼一般是群居的! 不想接着出现的生物虽然有着狼的外形,体格却大得出奇,长着深蓝的毛皮,瞪着澄黄的双眼,张开足以塞进五头牛的大嘴,伸出一根粉红的巨舌,朝三人舔来。 “哇啊!!” 杨阳和昭霆发出久违的惨叫,一蹦三尺高:“什、什么怪狼啊!这么大!” “这不是狼,是狼龙。”耶拉姆悠然道。杨阳见他没摆出战斗姿势,稍微镇定了些:“是…是不攻击人的无害动物吗?” “狼龙,杂食,有火焰喷吐能力,抗物理攻击性强,中级魔兽,完全不是我之前对付的小角色可比。” “呜啊啊啊——” 耶拉姆挥开巨狼舔来的舌头:“滚开!别用你的口水给我洗澡——而且,是我师父的宠物。” 啊!?已经转身准备逃跑的两人听到最后一句,一齐呆住。少年双手环胸,一脸不耐烦地喝道: “别闹了,神官大人!再用幻术拿雷奇恶作剧,我就不饶你!” ****** “哈哈哈……” 清朗的笑声回荡在林间,满是捣蛋得逞的得意之情。一个修长的身影自树后转出,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提灯连连摇晃:“好有趣的反应!嘻嘻!” 杨阳和昭霆气得七窍生烟,耶拉姆的表情也不以为然:“欺负小孩子很好玩吗?”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严重,我不过是想制造一个震撼些的出场,毕竟我在这儿站了一下午,快冻成冰棍了。” 那人带着笑意说完,举起提灯,照出原本背光的脸,这一看,两个少女一时移不开眼。 他约莫二十三、四岁,一头仿佛纯银捻成的长发随意披在肩背上,反射出月光微蓝的光晕;年轻而秀丽的脸庞如孩子般清澈明朗,润玉似的唇挂着调皮的浅笑,令人无法为刚才的恶作剧生气;颀长优美的身段罩着朴素的家居服和灰色的针织披肩,似乎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而他的眼,是宛如倒映着初夏万绿,翡翠绿色的明净眼眸。 “幸会,我是桑陶宛领地的神官。” “昭霆,严昭霆,你就叫我昭霆好了!”棕发少女用活泼的声音打招呼,十分高兴终于瞧见一个符合想象的异世界人物。 黑发少女礼貌颔首:“我叫杨阳。”她不是会被帅哥迷得晕头转脑的女性,也为眼前的男子暗暗赞了声好,随即想起一事,问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没有名字,你们就叫我神官好了。” 咦?两个少女不约而同地眨眨眼,心想哪有人没有名字的! 银发神官略过了这个话题,绽开开朗的笑靥:“呐,两位异世界的来客,不介意的话请暂时到寒舍住下,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你们看起来也很累了,一路一定吃了不少苦。” “你也知道我们吃了不少苦啊?” 耶拉姆阴森森地插口,杨阳和昭霆在心里点赞:她们也想质问一下呢。 “呃……”听出徒弟语气不善,神官一边小心地朝后挪动,一边讨好地笑道:“耶拉姆,空间魔法可是很难的,全世界都没几个人会,只有我这样的天才……” 耶拉姆切齿道:“你平常不是自夸自擂是什么魔法都会的绝世天才?而且你地理不是学得不错?” “哎呀,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从地图上看,吉莎森林和红石山脉只隔了一根针的距离,我不小心眼花了,反正也没差多少……” 看到耶拉姆捏拳头的动作,两个少女没有阻止,因为神官的态度实在太欠揍了。 “总之,大家都平安无事,结局是好的。”归纳出不负责任的结论,无名氏神官灵活地窜到树后。 这时,幻象术的时间到了,那只巨大的狼消失,一只蓝色的小狼跑向树后面的青年,被神官弯腰抱起来放在头上。昭霆两眼放光,对友人道:“没想到那只狼变小了这么可爱,我好想抱抱它!”杨阳摇摇头:“我敬谢不敏。”她怕狗。 更别说狼,不,魔兽。 却见神官从树后拖出一只大背包。 耶拉姆皱眉道:“那是什么?” “所有危急时的准备!”神官得意洋洋地道,“我生怕你们遇上危险,特意拿出我珍藏的法器跑来这里。下午我就一直用罗盘关注你们的行程,像蝶翅虎怪出现时,旁边还有五头灰翼猿魔和一只蛇女怪虎视眈眈,全仗我用远距离束缚术定住它们,你们才没受到包挟。” 杨阳和昭霆听得惊佩不已,齐声道:“原来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真没想到!” “哎呀,没什么啦!虽然是很累人的工作,但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原来如此,我们之所以运气不好尽遇上难缠的怪物,也是拜‘您’所赐。” “嗄?”三人不解地转过头。 耶拉姆冷冷地道:“神官大人,我记得你那个罗盘是精灵的古罗盘。”神官神色一变。 “你在魔法课上说过,精灵制作的罗盘定位准确,轻便小巧,可是有强烈的自然气息,锁定目标时,周围的魔兽一定会群起而攻。所以一路魔兽紧追不放,出现蝶翅虎怪那种极其少见的飞行魔兽,血蛛怪也‘恰好’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结网……” 两个少女脸色愈来愈难看,青年整个人贴在树干上,少年徐徐地道: “我只想问你,神官大人,罗盘的这个副作用你还记得吗?” “我…我忘记了……”神官绝望地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很好,你终于承认了。” 少年酣畅淋漓地揉捏拳头,接着是响彻群山的哀嚎。 ****** “没关系吧,神官先生?”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反倒是——真是对不起!那个罗盘…都是我的错!” “算了,你是无心的嘛!” 对两个少女的宽宏大量,神官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耶拉姆睇来的目光明白写着“你们这种态度会宠坏他的!”,倒是没有说什么,可能他认为往师父身上揍了两拳踹了一脚还是不太好吧。 其实杨阳和昭霆之所以这么简单就原谅对方不是出于肚量大,而是因为她们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伤害,一路负责战斗的都是耶拉姆。 “你出来的时候,没被大家发现吧?” “嗯,如果下午没人找过我,就没问题了。” “一定被发现了,你这个人缘好得过火的家伙!”耶拉姆啧舌,看向两个少女,“他们俩你打算怎么安排?” 神官注视两个少女,“抱歉,异世界的客人,你们在这个世界地位比较特别,请暂时隐藏身份,等我把我所知的真相告诉你们,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去路。” 感于他的真诚,两个少女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毕竟,她们也无处可去了,总不见得去找召唤她们的人,先不说认不认得路,见了国王和西城城主怎么说? 她们不是救世主啊…… 杨阳想起“圣贤者”这个人物,满心不可思议,难道她和昭霆的祖先,真的是从这个世界来到地球的?太诡异了! 耶拉姆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向村里的大伙说?”神官笑得很温馨:“就照你来的那回说呗。”耶拉姆沉默下来,脸上浮起几丝腼腆。 看到师徒俩的相处,杨阳心底的不安沉淀下来,至少这两人似乎不是坏人。 “好,现在开始变装。”神官从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抽出两条很脏的长斗篷,披在两人身上,打了个响指,“行了!正好你们脸上有血迹,用不着我的鸡血了——耶拉姆,你看,像不像从魔兽爪底逃脱的落难者?”杨阳和昭霆哑然失声。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搞得这么麻烦…用幻象术不就可以轻松解决了?” 神官一呆,不过笑容很快就回到他的脸上:“用实物和技巧就能解决的事情,不需要用到魔法。” “我看你又忘了吧?” “……” 目睹这一幕的两个少女不禁怀疑神官的实力,而且他又不像武技高强的耶拉姆,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将往后的命运交到这个显然十分迷糊的青年手上,真的明智吗? 神官再次扮出可爱的笑脸,这种讨人喜欢的笑容在徒弟面前万试万灵:“总之,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回村里去吧。”杨阳和昭霆早盼着他这句话,连忙点头。 第五章 西芙利村 一路上,杨阳和昭霆从神官口中了解到,她们要去的西芙利村在红石山脉的盆地里,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只有三十来户人家,下山就到了。 杨阳还打听到,今天,是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0日,大黑暗时代结束一千年后,圣贤者离开这个世界则是在他三十七岁。 “你没事吧?”见她累得跌跌冲冲,神官伸手相扶。 杨阳心下感激,她长得像叔叔杨唯,从小也被当作假小子养大,父母常年在国外不回来,虽然一起居住的叔叔很宠她,但一直没被当成女孩子看待、打扮过,在女生当中也是男生待遇,还有被告白的经历,说起来都是泪,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异性关怀的感受。 虽然神官好像没那意思。 昭霆嚷嚷:“耶拉姆,能不能背我一会儿?我快累死了。” “你不会骑到马背上?”褐发少年铁石心肠。 “那上面有死老虎耶!” 一路吵吵闹闹来到山坡下,杨阳和昭霆没有看到想像中的灯火,神官所指的村庄的方向一片昏暗。看出她们的疑惑,青年主动解释:“乡下地方除了军营都是很早睡的。”两个来自城市的少女这才恍然大悟。 幸好星月满天,不至于看不见脚下的泥巴路。只见一座矮墩墩的塔楼树立在不远处的小河旁边,残破的石墙满是泥泞和青苔,好像有新修的痕迹。 神官介绍:“那是军营,从前这里有许多魔兽,各个村庄也有组建自卫队的传统,所以军营就保留了下来。” 军营里面瞭望的士兵已经看到她们,不一会儿,响起链条的声音,开启的铁木门里面奔出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围住他们。 两个地球少女看得瞠目结舌。 这些大概是西芙利村的村民,杨阳发现他们说的也是中文,只是乡音比较重,七嘴八舌听不清楚,围着神官和耶拉姆,很担心的样子。 杨阳比较细心,还注意到,男子都是穿套头短衫或打绳结的亚麻衬衫,下面是长裤和平底木鞋,神官和耶拉姆倒是穿皮靴;女性穿的是缝制口袋的粗布长裙,都长到小腿,式样比较保守。头发大多是棕色、褐色、黑色,眼睛以淡绿和棕黑为主,但是没有和神官一样的银发,五官都不是非常深刻,肤色接近象牙白,不像西方人,体格也不算高大,神官修长的身材是最高的,目测有一米八以上,耶拉姆还是少年,不算。 村民后面走过来六个士兵,都穿着朴实的硬皮甲,腰悬长剑。领头的青年身材高壮,看上去比神官年长三四岁,也很年轻,一头乱糟糟的栗发,举止神情却很沉稳,开口道: “神官,耶拉姆,你们去哪儿了?大伙都很担心你们。” “哟,艾里。”无名氏神官抬手打了个招呼,被那青年敲了下头:“叫我艾瑞克!” “听我说啦,我让耶拉姆去吉莎森林采草药,他凑巧救了两个旅行者。” 杨阳和昭霆紧张起来,不过这些异世界的人们投来的目光都很善意,满怀信任。 “他们在吉莎森林受到魔兽攻击,被我救下。”耶拉姆淡淡地道。他的解释省略了很多经过,却不算撒谎。村民们顿时发出一阵唏嘘。 “只有他们两个吗?”艾瑞克心思比较缜密,细问道。 “这就不太清楚了。耶拉姆找到她们时,没看到其他人。她们还受了伤,赶了一下午的路也很累。”神官撒谎不打草稿地道。 杨阳和昭霆对这个迷糊神官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编起谎来这么厉害,简直是无懈可击。 艾瑞克不再追问,本来他就不是刁难而是基于关心才发问。他猜想两人可能是与商队失散的北城居民,甚至有可能他们的亲人都被盗贼或魔兽杀死了。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因为这年头,这样的事太多了。 当下就有不少妇女围上前,柔声劝慰。杨阳和昭霆感动,虽然她们不是旅行者,但是听到同样的语言,受到真诚的关怀,还是心里暖洋洋的。 艾瑞克低声交代神官:“等她们安顿下来,你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失散了,需不需要救援。”杨阳耳朵尖,确定这些军营士兵和村民都是好心人。 艾瑞克指着神官,用温和的语气对两人道:“你们先去神殿休息吧,虽然这家伙不可靠,但魔法武艺还是可以的,不用担心再受到魔兽的袭击。” “什么叫可以的!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天才?” “得了得了,知道你了不起。”艾瑞克无奈地道,他这个朋友是本领高强,但太喜欢吹牛。 昭霆突然恐慌起来,小声问好友:“阳,我们要住在神殿?那…那会不会要我们剃光头发啊?”杨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低吼道:“怎么可能!神殿又不是尼姑庵!你看他们俩也不是和尚吧!” “这倒是。”昭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她也不敢想像神官和耶拉姆光头的模样。 杨阳的咳嗽引起一阵关怀的声浪,众人以为她是又伤又饥,还染上了风寒,忙叫神官将两人安置下来。 一行人沿着河朝前走,绕过一条狭长的山道,异世界的小村庄展现出淳朴的面貌。虽然天色昏暗,但是星光满天,杨阳发现天上居然有两个月亮!一个淡金,一个亮银,昭霆也看见了,刚刚张大嘴,被杨阳拧了一下,连忙闭嘴。答应了神官隐藏身份,她们就不能露出破绽,虽然她还不是很相信他。 如神官所说,那是个很小的村子。村庄外面有农田,杨阳只能看出不是水稻田。村舍大多是木制,好点的是砖墙瓦房,清一色平顶,没什么修补痕迹,说明这地方雨水不丰,或者是旱季。村子中央有个小广场,有放置谷垛的痕迹,目前是春季,只有稀稀落落的旧谷散落。家家户户前面晒着像是药草的草料,这很奇怪,村民是怎么知道药草的知识呢?难道是神官的传授?房子后面没有畜栏,倒是远处有个砖房前面围着很大的围栏,里面有牛羊,大概是集中放牧。猫狗很多……杨阳小心地避让接近的两只土狗,暗暗冒冷汗。 昭霆压根没注意这些细节,只是新奇地四下张望,猫儿似的浅棕色眼珠闪闪发亮。 两个穿越者跟着新任饲主穿过小小的村落,村里还有零星的居民,围着神官打听。杨阳听出还是中文,心中好奇:看来这个世界的人都说中文,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以前她看有些动漫小说就觉得奇怪:不同的人文环境,还是不一样的世界,怎么会形成一样的语言? 神官一一打发了村人的问题,来到他口中的神殿,此时杨阳已经快要累垮了,只注意到这是一栋三层红砖屋宇,很美观,很结实,门前有台阶,旁边有个石砌的水井,竖着木制的滑轮,缠绕的井绳放在井沿的木桶边上。杨阳着重看了一眼那个木滑轮,说明这个世界有简单的工具存在。 昭霆好奇地问道:“这是神殿吗?怎么看也不像神殿啊!” 神官似乎有点尴尬,但还是开朗地笑道:“因为我这个‘神官’住在这里,才叫神殿,不过这房子是矮人帮我造的。” 杨阳已经听到“精灵”,这会儿又听到“矮人”,心中雀跃:真是奇幻世界啊! 昭霆更加好奇了,跟着去拴马的耶拉姆,悄声问道:“耶拉姆,神官是很大的官吗?” “在我的家乡不是,不过中城卡萨兰和南城梅迪的教团势力是最大的,魔导国信奉至高神贺加斯,神官大人就是贺加斯的神官。”褐发少年的解释总是清楚明了,“神官大人是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职位正神官,有两个副神官副手,在另外两个领地,算是非常大了。再上去就是直接侍奉各城城主的大神官,大祭司;还有专门为王室服务的神官长,左右枢机神官;最高是神官王,也就是国王。” 跟过来偷听的杨阳张大嘴,她历史成绩好,对神职比较有概念,听耶拉姆的形容,正神官的地位就类似教皇候选红衣主教一样,深感不可思议:“这么年轻就能当教区首长吗?”看模样,神官顶多二十四五岁。 耶拉姆的神情有点微妙:“我以前听神官大人喝醉时提到,是熟人推荐。”杨阳强忍住没露出异样的表情,昭霆干脆利索地啐了一声:“原来是走关系。” “嘘——”杨阳谨慎地一指比在唇前,瞧了瞧走进门的银发青年,对好友咬耳朵:“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对神官客气点,对耶拉姆也是。” “好嘛。”昭霆扁嘴。 上台阶时,杨阳差点提不起来腿,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这样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的折腾。 昭霆也快饿瘪了,摸着肚子,问道:“有没有饭?”她可怜的样子实在太催人泪下,神官立刻说:“我预备了饭菜。”两个少女大喜过望。 耶拉姆的神色却十分惊恐:“神官大人,你进厨房了?”无名氏神官两手叉腰:“我还打水烧了洗澡水,不行吗?”两人又是一喜:真是太体贴了。 “我要去看看你是不是把炉子烧穿了。”耶拉姆二话不说走向厨房,银发神官生气地追上去,嘟嘟囔囔。看着这一幕的杨阳心想神官到底是怎样一个家务白痴,而昭霆已经如饿虎扑羊般扑进门。 “给我留点!”杨阳赶紧冲上前,桌上摆放着一碗清汤,一大盆烤饼,一盘黑乎乎的肉和一盘炒芋头。不过尝第一口时,她就明白耶拉姆为什么那个反应,因为她差点把牙崩了。 “这到底是石头还是芋头啊?”昭霆抱怨的同时不耽误她继续狂扫猛咽,杨阳心想友人可真是铁齿铜牙,无能为力地夹起旁边的烤薄饼——这里居然也用筷子,一样叫做“箸”——她还有两颗蛀牙呢,省省。 虽然像是山雀的烤肉半焦半糊,烤饼里面都是颗粒,清汤没放盐,不过饥肠辘辘下,两人也不讲究。杨阳还说服昭霆剩一半给同样没吃晚饭的耶拉姆,不过褐发少年压根看不上这种“做坏的料理”,吃了两口就受不了,亲自到厨房端来一早烧好的麦粥,临时用剩下的面糊做了三个果酱派,香甜柔软;重新炸了芋头,顿时变得酥脆可口。 品尝了他端上来的麦粥,杨阳由衷后悔刚才吃得太饱,因为少年的厨艺实在太精湛了,麦粒颗颗软糯,和红薯的甜味结合得天衣无缝,一口满足。但她只能嫉妒地看着有无底洞胃袋的友人喜出望外地风卷残云,把她的份也吃掉,还虎视眈眈对面耶拉姆的。 “喂,神官大人,我们要养这丫头?”少年心生不妙的预感,换来昭霆一个瞪眼。神官朝一旁的小客人们瞥了一眼,示意无妨,笑嘻嘻地道:“招待客人当然要用最好的东西啦。” “我愿意一直当客人。”昭霆诚挚地道。 “滚——”耶拉姆毫不客气地赶人。 “这是待客之道吗!” 耶拉姆走过去将客厅的暖炉燃起,赶走窝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 两名异世界的少女终于满足空虚了大半天的胃部,瘫坐在椅子上,都快要睡过去了。神官看向吃饱喝足只差没打盹的两人,笑道:“要不要先洗个澡呢?” 一听此言,杨阳和昭霆的表情只能用“光芒闪烁”来形容:“谢谢!” 耶拉姆一边收拾餐桌一边教训:“神官大人,你以后别进厨房了,灶台差点烧起来,我要去看看浴室后面是不是也被你烧穿一个洞。” “没·有·啦!” 听到这对话的杨阳确定神官在耶拉姆眼里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事白痴”。昭霆拉拉神官的袖子,希翼地问道:“有两桶水?那我可以和阳一起洗吗?” 呛啷啷! 众人吓了一大跳,转过头,只见耶拉姆僵硬地站在厨房门口,两手腾空,餐具在他脚前碎了一地。 “你怎么了!耶拉姆?”神官第一次看见徒弟这么行为反常,杨阳和昭霆也诧异地睁大眼。 “那个……”神学生慢慢转过身,脸部表情和声音动作一样僵硬,“异世界提倡男女共浴吗?” 静默,长久的静默,几乎让人窒息的静默。 “哇哈哈哈哈哈!”昭霆毫没气质的狂笑打破了静默,杨阳满脸通红。神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用力一拍额头,叹了口长气:“天哪,我的傻徒儿,别跟我说你一路都当杨阳是个男孩!”闻言,杨阳和耶拉姆都大吃一惊。 “你…你知道我是女的?” “他…他是个女的?” 神官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抑扬顿挫地道:“对啊!”两人傻眼。 半晌,两个少女捧着换洗衣服进去洗澡间。当然是在昭霆停止狂笑,耶拉姆赧然向杨阳道歉之后。 第六章 夜话 神殿是三层砖木建筑,每层的天花板不高。澡堂很宽敞,加上明亮的漆色,看来只觉清幽不觉昏暗。左首几扇通风用的窗子现在都反锁着,使得室内充满了雪白的蒸气。地面由木板拼成,中央摆着两只一米高的木桶,已经盛满热腾腾的清水,水面还浮着几株散发出微橘味的香草。 “哇——” 昭霆欢呼一声,将褪下的衣服随便往角落一丢,兴高采烈地爬进木桶。杨阳正要有样学样,突然想起屋子里还有两个男生,虽说他们怎么看也不像偷窥狂,其中还有一个是圣职者,但她依然有些犹豫。 看见友人呆站着,昭霆奇道:“咦,你干嘛?难道是大姨妈来了?” “不是。”杨阳的防线摇摇欲坠,疲惫、满身汗渍血污都使她无法坚持。昭霆恍然大悟:“你怎么还那么拘谨,神官先生和小鬼绝不是那种人的啦!快进来吧!热水很舒服呢!” 杨阳终于宣告投降,脱下衣服放在角落的椅子上,笨手笨脚地爬进木桶,顿时发出满足的叹息:水温刚好,还有好闻的香草味道,让她的疲劳大为舒缓,都有活过来的感觉。 “说起来,我们的运气真不错。”昭霆趴在桶缘,懒懒地道。她俏丽的脸蛋泛着红晕,嗓音柔软。杨阳看在眼里,心想若这样的友人去勾引凯子,十个里有八个跑不掉(剩下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瞎子)。 “嗯,起码有个落脚地,不用露宿野外。”杨阳也用懒懒的声音附和,不过她是因为想睡觉的缘故。 “野外?这里的野外根本不像地球,待个几秒钟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昭霆嗤之以鼻。一连串不愉快的回忆在两人的脑海复苏。 杨阳沉默片刻,道:“要问清楚神官。” “是啊!”昭霆拍了个水花,“耶拉姆说我们是被两个城召唤来这个世界,一个是中城卡萨兰,一个是西城伊斯法。”她记性比较好。 “嗯,我们是被神官绑过来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个小村庄?”杨阳脸色一黑,“纠正,他根本把我们扔错地方。” 昭霆咬牙切齿:“没错。”她已经有了魔兽应激反应。 “幸好耶拉姆可靠,把我们安全送到这里。”杨阳衷心感激褐发少年的救命之恩。 “那小鬼?”昭霆脸色一沉,嘟嘴道,“嗯…我承认他的确很厉害,但他太跩了!明明是小鬼头一只,跩什么嘛!” 杨阳一笑:“他是个耿直的男孩。” “耿直?哦,你一向满会看人。那你认为神官先生是不耿直的危险人物吗?” “不……”杨阳沉吟道,“我和他的相处时间不长,无法立刻下判断,但是我看这个村子的人都很好,他的态度也很诚恳,暂时相信他吧。” 昭霆真心道:“嗯,迷糊健忘成那样的人真不像是打坏主意的人。”杨阳揉了揉额角,默默赞同。 “说起来,我们的祖先居然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说会是谁呢?”昭霆兴致勃勃地问。 杨阳也不知道,她和昭霆是远方表姐妹,差两等亲,住在一个石库门弄堂里,那里的人都有点沾亲带故,但是同班同学兰冰宿和她们有血缘关系,这就始料未及了。 “我家有本族谱,老爸一直叫我看,可是我才懒得翻那种老掉牙的东西。”昭霆有点后悔。 “我看过,你家那本族谱才写到你太爷爷,圣贤者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人了,肯定不会写在上面。”杨阳对历史比较感兴趣,总是翻自家和邻居家的书,那本破破烂烂的族谱看过,虽然还不知道两个世界的具体时差,但是已经能够断定。 “嗄?”昭霆张大嘴。 杨阳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道:“目前我们知道的,我们的祖先来自这个世界,千年前封印了魔族,解决了自然灾害,拯救世界,被这个世界的人称为「圣贤者」,然后来到我们的世界,是我,你,冰宿的祖先——假如被东城召唤的救世主真的是冰宿。” “就算我们的老祖宗是救世主,也不代表我们是救世主啊!”昭霆觉得很莫名,她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是啊,希望神官不是要我们拯救世界。”杨阳心下惴惴,“耶拉姆提到这个世界再次陷入天灾人祸,不知道是什么天灾人祸。” 昭霆打了个寒颤:“不管怎么说,光是魔兽就很厉害了,多得像虱子一样,真不知道‘上级魔族’是什么东东,能封印他们的又是什么牛人。” “这些都要问神官。”话题又绕回来了。 “那就问神官先生吧,先休息一晚。”昭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知道我们走后,唯叔叔怎么样了。”杨阳惆怅地道,她担心亲眼目睹她和昭霆消失的小叔叔。 昭霆见状劝慰:“我们一定会回去的啦,能来就能回去。”杨阳笑了笑:“嗯,而且能来异世界冒险一次挺好的。” “因为你早就梦想着了!”昭霆嗤鼻,随即也笑开颜,“其实我也想,不过要是没有恶心的怪物就更好了。”杨阳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恐怕不可能吧。” 昭霆吃了一惊:“你这么快就洗好了!?再泡一会儿嘛,水还没凉呢!” “那两个人也要洗的,别忘了耶拉姆也一身都是血,总得考虑一下别人。” “哼!”昭霆嘟嘴,还是舍不得离开澡盆温暖的怀抱。 杨阳也不理她,径自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耶拉姆有点大的衣服,内衣却没办法,只得再穿在里面,改天抽空洗了,她可万万没胆让神官或耶拉姆洗她的内衣。看来住在异世界果然会不方便,尤其是和男性同住的情形下。 “喂,阳……”见友人已穿戴整齐,昭霆有些慌了。杨阳转过头:“我要去睡觉,快累死了,你就慢慢洗吧。” “等等啊!阳!” 出得澡堂,杨阳一眼就看见坐在大厅的银发青年。以神官的容貌,被忽视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让杨阳纳闷的是神官追忆的神情,他就那么出神地凝视着炉里跳荡的火苗,两手捧的白瓷茶杯散发出阵阵好闻的清香。 神官蓦地回过头,与杨阳视线相对,愣了一下,似乎对她的样子有点腼腆:“洗好了吗?” “嗯。”杨阳不自觉地走近。 “要不要喝茶?”神官先是举起茶杯,随即微微皱起眉,“嗯…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还是算了。房间在二楼,上去第一间。我把床单都铺好了,不过可能有点脏,因为很久没用……“ 杨阳笑了,是比礼貌更加善意的微笑:“谢谢,晚安。”这家伙的确是好人,而且是不怎么擅长和女性相处的好人。对了,他是神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嗯,晚安。”青年回以灿烂的笑容,“你们好好休息,明天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 杨阳放心下来,走向楼梯。 黑发少女前脚上楼,后脚褐发少年提着一桶水走进来,瞥见杨阳没入转角的背影,理所当然地问道:“洗好了吗?” “嗯。”神官以为他问的是杨阳,便应了一声,但他接着发现不对——徒弟的脚步直往浴室走去!他急忙起身唤道:“等一……” 迟了。门开后,一声可媲美野鬼的凄厉惨叫响彻云宵: “色狼啊啊啊——” 杨阳刚进房间,就被楼下鸡飞狗跳的声音吓得跳起来。 当一场风波平息后,伴随着昭霆痛骂的声音,杨阳疲惫地倒在床上,心想,冰宿现在在做什么?她是第一个被召唤的,是不是平安无事呢? 注:本文虽然是群穿,但女主只有一个,就是杨阳,昭霆中前期作为冒险伙伴戏份较多,其他穿越者只负责开垦地图,铺展异世界的背景和人物。 这篇文是异世界冒险,解谜,争霸,灭神的小说,女主主要负责冒险和解谜。 第七章 罗兰 兰冰宿在一张华丽的金丝寝床上醒了过来。 瞪着水蓝色的帐顶约莫两秒钟,她一骨碌爬起来,扫视左右,愣坐在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篮球场大小的卧室,豪华程度直逼总统套房。雪白漆色的楠木家具与天蓝的挂毯十分搭配;墙角有只很大的壁炉,上面摆放着名贵的茶叶罐和咖啡壶,真丝窗帘上的海浪纹路绣工巧夺天工,旁边挂着海豚形状的水晶风铃。 冷、冷静点,兰冰宿,把发生的事组织一遍。 茶发少女用手背抹去额上沁出的汗珠,凝神回忆,很快一幅幅画面就从她脑海跳出:她因为鞋带断了蹲在门房间修理,同班同学杨阳和昭霆跑过来,拿朋友的跑鞋给她换,然后…… 一·片·空·白!? 冰宿歪着头,喃喃道:“我被绑架了吗?” 昏倒,被送到保健室的可能性是零。校长有这样装修保健室的财力,早就可以吃喝玩乐一辈子不用愁了,还开什么学校?她清楚记得最后两个同学脸上惊骇的表情,那样子不像看见她被打晕绑走这么简单,而像是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似的。 “的确,有谁会在学校里绑架,还是在那种时机点,在老师同学面前……” 猜不透。身为优等生的冰宿,解数学题的方法可以有几百种,但面对这类怪奇事件,就一筹莫展。 定了定神,她注意到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被除去,换了件质料轻软的长裙。冰宿俏脸生晕,内心十分恼怒。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如此折辱! 但时刻保持清醒的理智是冰宿最大的优点,她立即按捺住怒火,再度打量周遭,惊讶地看见自己的手机、卡包等物品都被整齐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里的主人还真有自信!冰宿不假思索,抄起手机按下一连串号码,镇定等待。然而手机只是不断发出滴滴的忙音,半天没有人接。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自信的理由吗?冰宿没有很失望,如果能联系上外界她才会奇怪。放回手机,她跳下床,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出乎意料,窗台上没有林立着铁栏杆,锁着两扇木格子窗的锁也不难解。瞄了眼环扣,她就看出门道,扣动机簧,推开窗户。 “啊…啊嚏!” 冷不防一股充满水气的风迎面吹来,冰宿打了个喷嚏,这空气是那么清新,洁净得令她的肺部一时无法习惯。看清窗外的景致,少女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宫殿楼宇,亭台水榭,绿树送爽,花团锦蔟,一派极乐仙宫的瑰丽景致,冰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远处隐约可见城墙塔楼哨兵的枪头反射阳光刺痛双目。一瞬间,少女有一种坠入中世纪欧洲古堡的错觉。可是那些宫殿的式样又不是她熟悉的哥特式或罗马式,所用的石材也不同。 不是中国…这里不是中国……我到底昏倒多久了!? 冰宿支着窗台的双手微微颤抖,一瞬间想要跳下去逃跑,可是这里目测在十米以上,拉上窗帘和床单也…… 突然,她握紧双拳,恍悟自己的失常不是因为眼前陌生的景致,真正的原因是—— 猛地挺直背,冰宿转过身,厉声喝道: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 椅上的人动了动,轻弹了下手指。侧立在他身旁的白袍青年上前一步,收回摆在他面前的远视水晶球。 “法利恩。” “是?” “叫艾德娜去。”端坐的男子双眸半阖,十指交叉置于胸前。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深施一礼,走向玄关,右手按上门把时,回首问道:“您觉得如何?” “可以会会。”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微微一笑。 ******* 当会客室的门打开,冰宿正专注研究立体地图。 她知道艾德娜正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也不放过地仔细打量她,眼光不是监视而是好奇。冰宿纳闷:难道这里的主人不知道他绑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对象吗? 当时她吼完没多久,门就被推开,走进一个年轻的女性,开门见山请她去见一个人。冰宿没有意外,让她惊讶的是来人的外表和口音。女性有一双与发色相同的奇异红眸,身穿式样像军服的贴身窄衣,从站姿和身段看也像军人,最奇怪的是她吐出的竟是标准的中文。 冰宿试着报出姓名,再次出乎她意料,对方很大方地回报自己的名字,只要求她还有什么问题路上再问,免得“大人”久等,然后引领她来到这间比那间卧室更华丽的会客室。 好罢,我承认自己来到外星球或异次元了。 看到立体地图,冰宿就明白自己不在地球上面。 这只摆在房间中央,像是立体模型的东西非常精巧,玻璃罩里面悬浮着一只星球模型,栩栩如生,青蓝色的球体十分美丽,可以直观地看到三座大陆,其中最大的大陆就是她所属的艾斯嘉大陆,最让冰宿奇怪的是大陆上方居然分散漂浮着五座空中陆地。 “艾德娜,这五个岛屿如果真的是空荡荡飘在半空中,一不小心,上面的居民岂不掉下去?” “不会的,有城墙和结界拦着。” “结界是什么?” “嗯,就是魔法屏障,据说上界大陆能漂浮起来,也是因为魔法的力量。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为了封印境内的高等魔族,能人志士发动封魔阵,切割山峰升起,形成笼罩魔导国上空的五座浮游大陆和看不见的魔法阵,这个封魔阵长久以来都是王室和各城的魔法公会分部维护。” 冰宿好奇极了,她平常不看动画和杂书,也就不知道什么是魔法,但听起来,真是宏伟极了的技术,居然能做到地球的科学技术都做不到的事情。 “下次你带我去看看那个结界!” “是。” 顿了一会儿,冰宿又问道:“那你们是怎么下去的?还是你们只能待在上面?” “一般用空浮舟来往,高阶法师可以用魔法公会的转移法阵下去。” “空浮舟?高阶法师?转移法阵?” 艾德娜露出苦恼的表情:“我只是个军人,所以也不是很懂……” “哦。”冰宿遗憾,恨不得马上抓个法师来问个明白,“对了,这里是哪座空中陆地?” 女军人笑道:“这里是东城伊维尔伦的上界王宫。” 东城伊维尔伦。冰宿默默复颂这个拗口的名词。这时传来咔一声微响,似是开门声。冰宿转过头,正好看见两扇雕花巨门的一扇缓缓由外推开。 时机抓得真好。冰宿怀疑来人的出现是计算好的结果。 当先走进的是一个二十上下,身穿白色长袍的青年,头戴蓝水晶的头环。一走到室内,他立刻退到一边,迎进另一名男子,再伸手关上门。 是…主仆吗? 冰宿不能不这么想,因为那白衣男子的神情实在恭敬至极,五官仿佛圣像般端正,浅褐色的长发光滑如锦缎,深褐的眼眸似有魔性。 少女像欣赏一幅画般欣赏这个白袍青年,很快别开眼,看向另一个人,顿时,她全身一震。 冰蓝色的双眼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目光相触的瞬间,宛如两把尖刀戳进她的身体,挑开她的心防,让她的一切暴露在那两道视线之下。 蓦地,他移开视线。不是基于内在,而是外在的理由——艾德娜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冰宿整个人松弛下来,她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给她这么大的压迫感,和先前在房间里的感觉一样。 冰宿定了定神,发现艾德娜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而那男子已坐在上首,朝她摆出“请”的手势。冰宿一边坐下一边打量他,她现在才看清他的全貌。 月光般淡雅的金发,纯粹如冰雪的眼眸,不亚于白衣男子的容貌,高挑挺拔的身躯罩着黑缎长袍,唇畔自然流露优雅微笑,整个是绝世美男子的风范。 但引起冰宿兴趣的不是这些,而是男子收发自如的魄力。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前一刻那股逼人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他的年龄从外表很难断定,绝美的长相像二十岁,世故的眼神像四十岁。 “幸会,我是罗兰·福斯,伊维尔伦的城主。” 男子的声音悠扬醇厚,动听如弦乐的演奏。他向侧立在旁的白衣青年抬起手,道:“这位是本城的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是他邀请你来这里做客。” 冰宿闻言,情不自禁地看向法利恩。后者对她报以礼貌的浅笑:“你好,冰宿小姐。” “我是…你好。”原来他们已经知道我名字了!冰宿一讶:一定是艾德娜临走时说的。 罗兰不解地看着她:“你叫你好吗?”冰宿哭笑不得:“不是啦!” 东城城主微笑了一下:“兰小姐想喝什么?” 冰宿愣了愣,小心地道:“嗯,矿泉水…不,就果汁好了。”罗兰拉了拉旁边垂下的一枚金铃,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立刻从敞开的门外进来,在冰宿哑然的注目下,将推车上一杯月桂茶,一杯桃果汁分送到主客面前,再静静退了出去。罗兰执起白瓷茶杯,道:“请。” 冰宿礼貌性地轻啜一口,无心品茗味道,一心盘算该怎么问话。 “首先,向你道歉。” “咦?”冰宿抬起头。 “理由有二。”罗兰没有喝就放下茶杯,“不经当事人同意强行招待;还有,你的衣服是我叫侍女换的,因为你当时全身都湿透了。” 冰宿感到些许不知所措,对方的交涉十分有技巧,使得她原本可以责问的立场变得薄弱。估且不说换衣服,他绑架她的事可不能就这么一语带过啊!然而她没办法在对方坦率告罪之后气势汹汹地大吼:“你以为道个歉就没事了吗!?”可是这口气又实在咽不下去。 “我虽然这么说,但兰小姐不会善罢甘休吧。”罗兰轻声一笑。 “……”冰宿不语,算是默认。 罗兰的视线滑过冰宿清丽的脸庞,落在房间中央。冰宿不自觉地跟着他看向那只她还没研究完的地图。 “如你所见,这里是异世界。” “异世界?”冰宿皱眉,“就是外星球,我已经知道了,我想问的是你们是如何带我来的?路上花了多少时间?找我又有什么事?” “第一、第二个问题由专业人士来解答。” 专业人士?冰宿一怔。法利恩行了一礼,微笑道:“是这样的,我们以魔法阵为通道,仪式为媒介,利用空间的法则将你召唤来。比如一张白纸的两端相距甚远,但只要把白纸折叠,就可以轻松来回于两头,跨界召唤就是应用了这个原理。” “天哪!”冰宿脸色大变,“你们折叠了空间!?” “正是。” “这种事能办到吗?” “当然不容易办到。若空间可以随意折叠扭曲,就代表时间也能挽留了,但伟大的时间之河自然不能够回溯。所以,这样的机会非常少。昨晚是一千年来西王的瞳星首次进入火之宫,黄道面的夹角变成九十度,我们的次元与你们的次元重叠,空间紊乱的结果,加上精密的计算……” “等等、等等,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冰宿打断,后悔没把纸笔和计算机带在身上。法利恩笑容不变,点头道:“好的,冰宿小姐。不过我们可否私下再好好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啊,好,没问题。”冰宿爽快答应,脸上兴奋的红晕却没有褪去,她终于找到一个“魔法师”了! 罗兰和法利恩交换了个眼色,为对方旺盛的求知欲感到新奇有趣,心想:所谓丢鱼骨头给猫,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总之,我们用这个方法成功请到您,没有多花一分一秒的时间,只是冰宿小姐因为突然进行时空转移,身体受不住,而昏迷了一个晚上,实在非常抱歉。” 冰宿只能点点头,总不能说没关系。她转向另一个人,也是真正邀请她的人,问道:“那么,你们请我来到底要我做什么?” 罗兰开口道:“我们国家有个传说:一千多年前世界陷入毁灭的动乱时,有位贤者创造了一枚拥有神力的宝石,被誉为‘神迹石’,消除灾难,挽救了世界,然后前往你所在的世界隐居——兰小姐,你正是这位圣贤者的后代。” 冰宿睁大眼睛,惊愕莫名:“一千年前?有人来到我们的世界?” “不错,虽然圣贤者的信徒都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传说是这么说的。”罗兰缓缓道。冰宿脑筋转得飞快:“你们想追问那块宝石的下落?那是不可能的,我根本不知道。”她家祖上是来自法国的移民,但全家都是普通人,从来没有什么超能力之类,也没有祖传的神秘遗物。 “你有没有神迹石看就知道了,我也相信你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 冰宿直视对方冰蓝色的双眼:“那你怎么办?你需要的是石头不是人吧。” 罗兰轻笑:“我探索传说的真相,当然承受未知和意外。至少我现在确认圣贤者的后代确有其人,其他都可以慢慢挖掘。兰小姐,希望你能明确自己的立场,积极配合我们,这样我们不仅能达成各自的目的,还能合作愉快。” 金发青年换上严肃的表情,“你也许会觉得荒唐,在这个国家,人民普遍视圣贤者的后代为新的救世主。我身为城主,不愿破坏他们美好的幻想,所以请求你至少以圣贤者的后人自居。” 冰宿听得目瞪口呆:“他、他们不会是认真的吧?这太可笑了!” “是很可笑,但是可以理解。先祖的光环和沉重你也许从未感受到,但是在这个世界确实存在。千年来圣贤者的传说口耳相传,是不断遭受魔兽侵袭,又被天灾笼罩的民众的支柱。”罗兰深深看了她一眼,“当然,兰小姐,我已经确认你是个普通人,也对祖先的功绩一无所知。这没有关系,您带来的另一个世界的新鲜知识和可能性,也是未来我国的财富。” “……”冰宿不由得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他说他是城主,可是凭这份睿智气度,说他是国王也不为过。 思考良久,冰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若请教城主具体的做法,是否太冒昧?” 罗兰轻笑道:“是太冒昧。” 冰宿深吸一口气:“好罢!我答应你!”她没蠢到问如果不答应会怎样,从被带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结果就注定了——她根本没有选择权。 “谢谢,我也答应兰小姐,一等此间事了,就送你回地球。” 罗兰以诚恳的语气保证。冰宿估且相信,点点头,拿起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的桃果汁,这才恢复心情品尝起来,发觉味道不错。 “请暂时在我宫里安心居住。明天起法利恩担任你的老师,指导你感兴趣的魔法和这个世界的常识;艾德娜是女性,作为你的贴身保镖并照顾你的生活。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我办公室询问。” 冰宿连连颔首,对方实在安排得很到位,也很合她心意,让她没有一点插嘴的余地。 “你可以随意参观整个王宫,但是身边必须有专人保护。” “知道了。” 罗兰转动手里的杯子,道:“下午我想将你引见给大家,可以吗?” “没问题。”冰宿耸耸肩。 于是,到此为止,东城伊维尔伦的救世主尘埃落定了。 罗兰拉铃唤来两个侍女,将茶发少女带离会客室。门关上后,室内出现片刻的冷场,直至被一个醇厚的嗓音打破:“她很聪明。” “不愧是圣贤者的后代。”大神官目露赞赏。 东城城主失笑摇头:“这和祖先无关。看来,就算是不让子孙后代无辜受累,圣贤者也连遗嘱都没有留下。”法利恩迟疑了,他和冰宿不同,需要揣摩上意,但他也猜不出主君打算怎样安排这样的“救世主”。 圣贤者的后代,居然是普通人,连传说中,祖先十三段的魔法实力都没有,还连魔法都没听说过! “没关系,法利恩,至少我们确认了传说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罗兰的眼神变得深邃,想起仪式现场发生的事情。 当时,当跨界召唤仪式结束,冰宿躺在魔法阵中,有守卫发现上方的天窗外沿,一个身影静静俯瞰。 那个“人”仿佛被黑雾笼罩,看不出是男是女,但轻轻的笑声动听得不可思议,完美如: “不愧是王星,竟然……” 她轻轻跃起,从有些单薄幼小的背脊,张开了硕大的翅膀。 至今,罗兰都心有余悸,那是龙翼! 真龙的化身极其罕见,而且漆黑如夜色的膜翼不太像黑龙的翅膀,罗兰的视力远比常人锐利,只觉黑色中隐约流淌着瑰丽如彩虹的神秘光彩。 圣贤者的传说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秘密? 收回浮动的思绪,罗兰问道: “其它城的情况如何?” 法利恩答道:“南城和北城分别于凌晨四点和五点召唤成功。” “哦,动作很快。”罗兰的手肘撑在雕花扶手上,他先声夺人,为了不让他独得圣贤者的后人,主君和同僚们肯定不甘落后。 他启动召唤法阵的真正理由,一来是想探索传说的真相;二来,长久以来,魔导国一直缺乏变化,人民沉浸在等待救世主降临的祈祷中,自己什么都不做,现在看见一下子出现五个救世主,他们想必会不知所措吧。 然后民众会明白:救世主的预言多么愚蠢,圣贤者的后人未必也是拯救世人的英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魔法不会,武技不通,神迹石更是连听都没听过——她们并非民众期待的救世主。但让百姓绝望也不是他的目的——失望的同时要给予新的希望,这才是他召唤救世主的理由。 “王城和西城呢?”罗兰奇怪心腹为何没有接下去汇报。 大神官犹豫了一下:“他们召唤的人失踪了。” 第八章 诺因(上) “殿下。” 身穿法师袍的青年掀开军帐,走了进去。 他白金色的微曲短发和肩头都覆了一层晶莹的雪屑,仿佛刚从雪地经过。 帐中一人长身而立,不紧不慢地系上一件猩红色的斗篷,穿过象牙白军装的黄金肩章,从来人的角度,可以看见一头乌黑的垂肩发。 黑发青年的手指纤细灵活,更像是一双法师的手,但是系好斗篷,他的手立刻落在腰间一把漆黑的长剑上,习以为常地按住。 “你感觉到了,吉西安?” 那是个不亚于外面冰雪世界的男声,十分年轻。 “当然。”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五大城上空接连迸出一把又一把的魔法烟花,简直像盛大的节日狂欢啊。” 一声清亮的嘶鸣,是斗篷划过空气的锐响,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转过身,一双鲜明的紫色眼睛饱含兴奋和杀气,令来人泛起了鸡皮疙瘩,锐利如刀剑的气势刮过他的全身。 “圣贤者的后代,被召唤了?” 不等心腹回答,诺因在狭小的帐内来回走动,难掩激动地自言自语,“第一个魔力反应在东方,又是罗兰,这家伙真有胆色!”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是中城城主诺因最为看重的敌人。 吉西安眼光一闪,收起笑容,一字一字道:“怎么办呢,殿下?这下情势更复杂了。” “先告诉我,是五个城都召唤成功了吗?”诺因镇定下来,“连老头子都凑热闹了?” “殿下。”这是个带有沉稳感的男声,来自走进帐内的军服青年,有着黑褐色的短发与湛蓝的眸子,英朗的眉宇含着无奈和规劝,“请称呼您的伯父为国王陛下。” 诺因冷哼,一脸不屑:“叫他老头子都是抬举他,叫他老肥虫更适合。” “殿下!”两个声音一起喊,吉西安多余地补充了一句:“你在我们面前随便,千万别在你的姑姑,元帅阁下眼皮底下放肆,她会教训你。”被身旁的挚友连瞪好几下。 听到“元帅”二字,诺因抿起嘴,像被无形中打了一顿似的,全身的气势都矮了半截,脸露不甘地道:“圣贤者后人的传说早已失去了真实性,这真是一个昏招,老妖…老妖婆没有阻止?” 对他明明怕了那个亲人,还要坚持喊绰号的嘴硬,两人翻了个白眼回敬。 “目前王城的情况还不清楚。”吉西安回答。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问道:“殿下,为什么说国王陛下对救世主的召唤不妥呢?在东城先发制人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不赶快召唤自己的救世主,情势怕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为了卡萨兰的正统,陛下此举不能算错吧?” 诺因摇头:“雷瑟克,因为这件事变数太多了。圣贤者是了不起,虽然历史上流传的,有关圣贤者古兰·罗瓦的资料少得可怜,疑团重重,但我有搜集关于他的史料,连圣域能公开的书我都没放过,他的生平不明,但功绩绝对有可信度,恐怕魔法公会说他是十三段神级,史上最强的法师都未必有假。但也是因为他身上的谜团太多,连是否归隐地球,留下后人都不清楚,怎么可以贸然尝试召唤。一来,法术界把未知数太多的魔法称为无效魔法;二来,跨界召唤本来就是个逼近十三段的顶级魔法。” “没错。”宫廷法师长道,“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没人尝试召唤圣贤者的后代。” “也是魔导国以前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这么坏过。”诺因挥了挥手。 雷瑟克沉重地道:“没错,天灾人祸,九个荒年才过去四年,百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前有七年涝灾,北城大神官预言,还有三年枯水期和植物停止发芽的沉睡期。目前我国四分五裂,罗兰城主此举居心叵测,五大城都召唤救世主等于进一步分裂了王权的威严。” “正是这个理。”吉西安笑嘻嘻地道,“就算失败,我城也应该第一个尝试啊。” “但罗兰城主未免太过冒险。”雷瑟克沉稳地道,一针见血,“目前东城毫无变化,圣贤者的后代恐怕并不如传说所言,有救世的能力。”这一点帐里的三人心照不宣,也有隐而不宣的失望。 吉西安喃喃:“的确,圣贤者也许是神级法师,如果他有后代,向子嗣传授了魔法,可能第一、第二代也是出色的法师,可是怎么可能一直延续下去?民众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只是百姓愚蠢,他们这些法师都摆脱不了一份期待之情。 因为,如果圣贤者是最高段的死灵法师,他可能本身还活着。 如今,希望熄灭了。 诺因冷静地道:“东城召唤救世主,绝非无谋,罗兰智虑深远,他肯定有考虑过所有的情况。虽然这一定不是他最期待的结果,但最差也不过是东城多一个食客,民众不会闹翻天,但我们四城就要为派不上用场的‘救世主’头痛了。” 两人微微苦笑:是啊,要怎么对民众交代,圣贤者的后代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那就参照东城的做法吧。”雷瑟克苦涩地道,宁愿丢脸了。 “哈哈哈哈!”诺因放声大笑,笑声带着放怀肆意的快活。雷瑟克不禁气恼:“殿下,你好歹为卡萨兰的事上点心吧。” “谁管那蠢材,不用脑子就乱来,当然要为自己的行为承受后果。”诺因摆摆手,“告诉我,对魔兽的行动准备得如何了?” 一说到军务,雷瑟克正色道:“一切就绪。”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诺因换上杀气腾腾的表情,被誉为“王室之剑”的神情,“所有胆敢挑衅的魔族,德修普家族都会将它踩在脚下!” *******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注1)20日,神圣王城卡萨兰又爆发了一场与魔兽的战事。 魔兽是千年前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传说,圣贤者古兰·罗瓦封印了所有的上级魔族,却遗漏了这些低级的魔兽。每逢春秋两季,大量魔兽都会肆虐这个国家,仿佛一波波永无止息的黑潮,为人深痛恶绝。 如果统治者不重视,不将魔兽的数量消灭到一定数目,每到十年左右,魔兽的繁殖又会迎来一个峰值,造成被称为“魔潮”的灾难,百姓的噩梦。 据说,魔族和魔兽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是这些和圣贤者的生平一样,都无从考证了。 马蹄在坚固的雪地上踏出清亮的蹄声,魔导国的王储和法师长并肩策马,朝布阵的山谷隘口行去。 “我觉得嘛,圣贤者留下魔兽是聪明的行为,如果他把世界打扫得太干净,人民早就忘记他的伟大了,也不会苦苦哀求他再一次降下奇迹。”吉西安嘲讽,自从得知圣贤者的后代是救世主的希望化为泡影,他似乎有点愤世嫉俗。 诺因摇摇头:“法师有这种政治头脑,早就去搞政治了,吉西安。” “……也是。”吉西安不得不承认,他都是刚想到。 所以圣贤者不是死了,就是结局不怎么好。诺因把这句长久以来的猜测含在嘴里,专注于眼前的情景:一千年前的人不必多想,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一带是与西城接壤的青蓝山脉,闹事的是居住在山岳地带的中级魔兽狼龙。狼龙算是比较温和的魔物,繁殖力不高,没想到不久前,它们突然冲下山,烧光了附近的一个村庄,随后跟来的其它怪物趁火打劫,劫掠农作物、伤害村民,造成半个领地的损失。接到这份报告的诺因怒极,连夜率领大军前来围剿,打定主意不将青蓝山脉清空绝不罢休。 就不该对魔族有一丝一毫的姑息。 魔族讨伐军总司令官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今年二十四岁,是五位城主中最年轻的。他也是国王的侄子,贵族院承认的下届继承人,有一双象征德修普家族血统的紫色眼睛,和十分清秀的容颜。但接触过的人都不会认为他的性情和外表一样柔和。 近年,魔导国分裂为五大城自治,当代神官王亚拉里特三世只有名义上的统治权。但是德修普王家历来是领导全国抗击魔兽的前线,自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开始就立下了和魔族死战到底的誓言。虽然近来王室腐败,但这一代的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和她的得意门生,也是侄子的诺因依然保持了铁血的家风和传统。 此刻诺因一边聆听斥侯的报告,一边调整腰间佩剑的位置,这把全黑的精致长剑散发出丝毫不亚于周遭天气的森冷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哒哒蹄声从身后传来。诺因正好挥退斥侯,头也不回,一指前方狭窄的山谷入口:“五分钟左右,魔兽会从那里过来。雷瑟克,你叫重武装枪兵准备好。” “已经准备好了。” “好哇,你动作真快!”诺因转过头,笑开颜。要说世上有谁能让高傲刚强的魔导国王储表现出寻常人温柔亲近的一面,只有他的孪生妹妹莉莉安娜,两个朋友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和军务长雷瑟克·尤耶。 这会儿,一看到冻得直打哆嗦的吉西安,诺因的怒气指数就“咻”地窜上去。 “你干嘛不多穿两件衣服?想冻死吗!啊!?” 青蓝山脉冬春两季的气候寒冷是出了名的,今年更是恶劣。三月中旬,严冬依旧盘踞不去地伸展它巨大的爪牙,吐出咆哮的冰风肆虐整座山脉。中城军驻扎的地点是一处峡谷,位于风的隘口,雪量倒是不多,没有雪崩的危险,相反劲风能够更加冷酷地吹刮士兵的身体。 “你穿得比我还少耶。”何况我的袍子还是鹅绒的,啐! “我百病不侵。”这不是大话,尽管不壮,诺因从小到大却没生过一场病。 “我也是。” 这下连雷瑟克也忍不住瞪起眼:“营地里又没有女的,你干嘛还耍帅?”吉西安悠然道:“虽然没有女的,但我穿成粽子的蠢样若让人泄露出去,不免大伤仕女们的情怀。” “别管他雷瑟克!宁要女人不要小命的疯子,没啥好说的!” 诺因赌气转头,却设了防风结界,还连人带马挡在“疯子”面前,望着峡谷方向,不再言语。雷瑟克见状,差点笑出声。(注:吉西安身为宫廷法师长不用魔法,是为了接下来的战争节省精神力) 寒风掀起黑发青年猩红色的斗篷,抖动飘舞间宛如一团真正的火焰。眼中的寒光如同锋芒毕露的长剑,冷彻的低语自菲薄的双唇逸出:“来了……” 对手是魔族,普通士兵带多了只是徒增伤亡,因此诺因带领的是能远距离攻击的宫廷法师团,机动性强的弓骑兵两个团,防御出众的重武装枪兵一个团以及辎重部队。 诺因举起右臂,原就整齐肃立的军队更加肃静,端稳各自的武器,四周只剩下风声时缓时急。 第九章 诺因(下) “吼——” 不到半分钟,一阵巨大的嘶吼压住风声,震得人人耳膜剧颤,群山仿佛也战栗起来。山头亮起耀眼的光芒,由宫廷法师团设置的魔法陷阱发动了。接近峡谷的天空,更有雷光舞动。 这是个引蛇出动之计。青蓝山脉的魔物习惯了寒冷,耐不住高温,没多久就被陷阱的火系魔法和雷系魔法轰出来。 “注意!打头阵的是狼龙,让它们进谷里来!” 埋伏在谷口的重武装枪兵依令行事,在军团长的指挥下整齐地让出通道。不一会儿,两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入口。 雷瑟克一声叱喝,派驻在谷内的一支弓骑兵团火速弯弓搭箭,齐射箭矢;念完咒语的法师团也将手上的魔法飞弹发射出去。 受到魔法飞弹的冲击,停下脚步的狼龙紧接着又吃了一大丛箭头涂有剧毒的羽箭,发出痛苦的叫声。人人看清敌人有两只,约莫五六米高,原本深蓝色的毛皮因为之前的陷阱和刚才的两轮攻击,焦黑中翻起鲜红的肉块,血流满地,十分狼狈。 中城军得理不饶人。第一波箭雨射出后,弓骑兵团立刻收回长弓,投出放在马鞍旁的长枪。枪尖还装有倒钩。这已不是传统的弓骑兵兵种,而是拥有复合装备的特殊兵种。 长枪密密麻麻插了狼龙满身后,弓骑兵拉动长枪尾部的锁链策马后退,合力将两头庞然大物掼倒在地。蓄势已久的法师团朝摔倒的敌人倾洒强力的魔法,施法完毕,一齐退开。几名骑兵上前用铁链绑住狼龙的嘴巴,刺入烧红的铁串。狼龙防御力强,又有火焰喷吐能力。 诺因拟定的一系列战术非常狠辣无情,正因如此,全军至今没有伤亡。现在他正和两名心腹一起站在峡谷入口,留意从前面山道冲来的其它魔物。看见敌人逼近,诺因做了个手势,号角响起,分成两行排列的重武装枪兵立刻握紧精铁标枪,深深插入地表,林立的栅栏硬生生扼住一批尖牙毕露,高举战斧猛扑而来的巨魔(注2)。 重武装枪兵原是为克制骑兵而设,这会儿用来对付巨魔那不比骑兵低的冲击力,也是大收奇效。 吉西安轻笑出声:“呵呵,这地形真是再妙也没有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美丽的女士在旁边为我加油。”语毕,他举起法杖,低声吟唱咒文:“飘浮于大气之中,不从属于任何事物的存在,化为无形之刃,扫荡我面前的敌人——真空斩!” 在十多位法师的协助增幅下,杖顶的苍蓝色宝石大亮,空气中出现犀利的闪光。士兵们只觉头顶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飞过,接着眼前血雾迸散,怪物们仿佛被透明的利器切断,首级飞起,或躯体一分为二,倒卧于地,两旁的山壁各留下一条深而长的痕迹。 诺因用这句话代替叫好:“半兽人还没死嘛。” “没办法,半兽人太矮了。” 因为太矮而拾回一条命的半兽人在一愣之后,发出愤怒的吼声冲过来,却被埋伏在峭壁上方的另一支弓骑兵团射死。数轮箭雨后,从山道那边冲过来的魔物越来越少。 突然,诺因脸色一变,抽出佩剑向上挥砍。剑锋激射出一道黑色气芒,在半空与一团蓝色雷光迎头相撞,迸裂的能量穿透大气,将士兵们刮倒在地。峭壁被爆发的光波炸出好几个深坑,碎石伴随大量的尘土滚下,两名弓骑兵团的成员后撤不及,跌落下山。光是能量的余波,就有如斯威力,若是被那团雷光直接击中,可想而知将是惨烈百倍的下场。 “竟没有考虑到天上!”诺因懊恼咬牙。有怪物从天上袭击,这的确超出他的预想。但看清来袭者的面貌后,他呆了呆。 “龙!是、是龙!!” 士兵们也看到了投下巨大阴影的新敌人,那是条身形优雅的壮年蓝龙。顿时,四下一片吵嚷声,惊恐的程度只差没全军溃散。这不能怪他们,龙族是比魔族更古老,传说的强大生物,尤其这还是头五爪龙(注3)。连宫廷法师们也不禁发起抖来。 “为什么青蓝山脉会出现龙?以前明明没听过啊!” 吉西安懊恼,他身兼情报部长,这是他的失职。雷瑟克大声喝令一些瘫坐的士兵起身。 此刻诺因已和蓝龙对拼了七八下,每一次都山摇地动,两旁的山壁被冲击波砸得伤痕累累不成模样。幸好弓骑兵团及时撤下山,不然损失一定惨重。 吉西安暗自咋舌主君的佩剑「魔封剑」的强大威力,居然能和龙族对打,五爪龙可不是一般人类法师能对抗的生物。 诺因心知这样下去不妙,道:“喂,吉西安,你去把它引开!” “我?” “没错,就是你!把这头龙熏出来的是你吧!” 法师长气坏了:“搞什么!叫我布置陷阱引魔物出来的可是你!” “我是叫你引魔物,不是引龙族。”诺因不为所动。吉西安恼怒又有点心虚。诺因转过头,以认真的表情望着他:“拜托你了,这样下去可能会伤到大家。” “……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害死。”吉西安咕哝道,使用风系的浮空术飞上天,将蓝龙引开。 初时蓝龙对诺因还有点恋恋不舍,在吉西安几发爆炎的连攻下,激起迎战强敌的斗志,展开双翅,悠悠飞离众人头顶。 “吉西安不会有事吧?”目送友人只剩一个小点的背影,雷瑟克担忧不已。诺因将魔封剑插回剑鞘,面无表情地道:“恶魔和灾祸一样是不会轻易消失的。” 于是当太阳随着薄薄的云层升到高空时,战事完全结束了。人类一方大获全胜,仅在诺因与蓝龙比拼时付出极少数伤亡。山谷内外留下了满地魔兽的死体。 一个士兵跑过来,经过亲兵的审问,递上一份文书。诺因认出他是开战前被派去调查村庄损毁情况的使者,接过报告浏览起来。 “受到狼龙攻击的村庄只有一个,但全村二百六十人无一活口。另有十七个村落遭魔兽袭击,损伤情况不等,加起来有四十六人死亡,百来人受伤,还不包括轻伤者……可恶!” 诺因将报告揉成一团,用力丢在地上。军务长暗暗叹息,捡了起来,这就是魔导国年年的现状了。 “唯一的好处是省了收尸的力气,都烧光了。”诺因冷冷地道,“不这样我们半途还要去一次。”雷瑟克打开报告细看:“殿下,田地也烧毁了。” 诺因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对那名士兵道,“通知尼洛、夏桑、沙渥克三郡的总督,叫他们收容难民,具体分配自己商量。我会让法师团和建筑部尽快恢复耕地。虽然这两年大概没法收成了,不过大家辛苦点,后年开始应该能慢慢还清。” 士兵点点头,行礼退下。雷瑟克注视主君美丽的淡紫色眼眸,道:“奇怪,西北边境都有阻挡魔兽的结界,为何这次没起到作用呢?”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宫廷法师长从天而降,落在两人当中。他的样子看起来不怎么好,头发和脸蛋都蒙了层灰,衣服也破了几个大洞,不过他的表情仍是一派悠闲。 “蓝龙杀死了吗?”诺因问。 “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才用风界缚锁将它困住,逃了回来。我们最好在一个小时内出发,不然所有人都会死翘翘。” “绝对不包括我。”诺因冷淡地道。吉西安啐了一声:“废话!你有魔封剑嘛!” “好了,辛苦了——你刚刚说的是怎么回事?”雷瑟克打圆场。 吉西安接过主君和好友递来的手帕擦拭脸部,答道:“很简单,障壁被破坏了。幸好不是很严重,短期内能够修复。” “谁干的?” “不知道。”吉西安拨拨额发,“能做到这件事的,五个城都行。”雷瑟克道:“总不会是我们,那么从动机推算吧,西城嫌疑很大。”中西两城历来就是敌城。 中城城主诺因轻笑道:“你错了,雷瑟克,‘我们’当中也有人乐意做。” 法师和军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答案。 “宰相‘大人’吗?”吉西安不无嘲讽地道。雷瑟克开口总结:“总之我们腹背受敌,今后得小心点。”两人一齐点头。 “殿下,两位大人,打扰了。”一名士兵来到近处,“我们在狼龙的尸体下发现一只幼兽。” “幼兽?”诺因丝毫不感兴趣,挥手,“宰掉!长大照样是祸患一只!” “慢着。”吉西安却有点兴趣,因为魔兽体内有魔核,可以用来做法器,而幼兽毫无威胁性,“我忘了说:其实造成这场惨剧的除了结界问题,主因是被洗屠的村庄有人把狼龙的一个小孩抓去剥皮再做成手套的缘故。” 众人惊讶地望着他,雷瑟克气恼:“你怎么不早说!” 诺因吃惊后,还是不为所动,露出冷嘲的笑容:“哼,还真是金贵的小魔物呢,死一只要一个村陪葬。” “也不能这么说,殿下。”雷瑟克心生同情,“万物皆有情,魔族因为孩子被杀报复,这和人类何其相似。”诺因摇摇头,神色有些微妙:“雷瑟克,这些魔物总是这样的,密史说千年前的降魔战争,起因就是一位高贵的魔族公主被杀,然后魔族灭亡了精灵族,杀了无数人陪葬。” 众人张大嘴:“是这样么?”诺因耸了耸肩:“如果魔族真的要报复,把杀掉它们孩子的猎户吃了好了,每次都是这样。”但是接着,他却对那士兵道:“我去看看。” 三人来到现场,只见被毒血染成紫红的雪地上躺着两具魔兽的尸体,一只瑟瑟发抖的蓝色小兽蜷缩在母亲旁边,外表酷似刚出生的小狼崽,乌黑滚圆的鼻子发出抽泣声。 诺因凌厉的眉宇微一软化,单膝跪下,伸手去抓。小狼龙飞快挥爪,拉出五道爪痕,溅出几滴殷红的血珠。 “殿下!”众人惊呼。 一刹那,诺因脸上闪过异样,背转手在猩红色的斗篷上擦了擦,伤口擦得血肉模糊,示意紧张的将兵不必出手,敏捷地捉住小狼龙,拎了起来。 转身时,黑发王储感到脚上增添了某种重量,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为什么?吾……血……之……一……族……啊……” “殿下!”雷瑟克和吉西安一把拉开诺因,士兵们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劈向那只抓住他脚踝的狼龙。后者没有任何反应,无声无息地吃进几十把刀刃。 “该死!居然没死透!”三名负责检尸的士兵惶恐地向主君请罪,再次认真检查那两具尸首,半晌松了口气,“行了,这次是真的死了。” 雷瑟克关怀地询问主君:“你没事吧?”诺因平静地点点头。吉西安好奇地问道:“对了,那头狼龙刚才说了什么?” “我是魔族吗?听得懂它说什么?”诺因反问。 “呃。”法师长无言以对。雷瑟克放声大笑,为友人吃憋的样子感到快意。 “快走吧,不然蓝龙要追来了。吉西安的魔法也不知道支不支持得到一小时。”将斗篷脱下包住小狼龙夹在腋下,诺因似乎心情不错。 吉西安不甘心地回嘴:“这次回首都,你可以见识异世界来的救世主了,如果是一位别有异国情调的美人,说不定元帅还会把她许配给你。” “我怕?”诺因挑眉,“她是异世界来的最好,我跟她一起移民到地球去。” “……你想气死你姑姑吗?”这真是世上最没自觉的王储了。 诺因毫不拘束地笑起来,他和他的姑姑都有这样的笑声,无论是体现德修普家族的刚强冷酷,还是他自身的野性自在,都有着直透人心的力量。 这样的笑容,在阴沉沉的天色下如同骄阳般绚烂,浑身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殿下,请你记住你是德修普王家唯一的王储。”雷瑟克叹了口气劝说。诺因的回应是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吉西安接到宫廷法师的密报,脸色僵硬地回来,设下隔音结界,告知主君和僚友。 “什么,我城的救世主失踪了!?” ****** 注1:这个世界的历法和地球差不多,姑且设定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时间比例接近1:2,艾斯嘉长。至于具体数字因为是小说,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十二个月份分别是:冰之月(一月)、雾之月(二月)、春之月(三月)、净之月(四月)、花之月(五月)、空之月(六月)、萤之月(七月)、星之月(八月)、丰之月(九月)、秋之月(十月)、风之月(十一月)和雪之月(十二月)。读者不用担心记不起来,我在文中会标注的。 注2:巨魔、史莱姆、哥布林这类怪物不属于魔兽,是本土的怪物。真正的魔兽是像狼龙这样体内有魔核的生物,来自艾斯嘉以外的世界。 注3:真正的龙族是五爪龙,有高于人类的智慧,也有变身能力,比如后文会出场的红黑白三位龙王。龙骑士的座骑是三爪龙,没有喷吐能力。龙将的座骑是四爪龙,能够吐出压缩气弹,但不会龙息,也不会讲话。 第十章 边境 鸟儿清脆的啁啾声,鸡犬应和声,主妇刷锅打扫的声音,似乎是打铁发出的铿锵声……这一切陌生的音符组成一首和谐的晨曲,鼓动黑发少女的耳膜。 她缓缓睁开眼,因为阳光刺眼又闭了起来,再度睁眼后,她稍候片刻,朦胧的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长木条搭成的天花板,杨阳确定昨天的一切并非做梦。在那个梦里,有恐怖的怪物,有血腥的场景,有武艺高强的少年,有迷糊贪杯的魔法师,还有她和另一个人。 转过头,杨阳诧异旁边的床铺没有人。被子叠得歪歪斜斜,看来的确是昭霆的手笔,但她比自己早起,莫非……杨阳一瞅手表:果然,十点一刻! 真是太丢脸了。虽然昨晚被折腾到一两点才睡,可如今她是为人客的身份,这么忘形还是很不该。 阳光透过窗户,在木制地板上洒下金色的流光,蓝底白花的粗布窗帘半掩,在光波的照射下,散发出七彩的美丽光芒。 杨阳一边拍打酸痛的肩膀一边溜下床,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先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再眺望外头。一如她半梦半醒时听见的,下面十分热闹。异世界的小村落在太阳底下向来自地球的少女清晰地展示它纯朴的风貌。 门打开,身穿奇装异服的昭霆站在玄关,手捧一叠衣物,看见她,惊喜地道:“阳,你醒啦!别穿那件,神官先生叫我们都穿这套神学生服。” 杨阳忍着酸痛走近:“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不了多久。我下去后,看见神官先生一个人坐在厅里喝茶,叫我去前边的水井洗脸漱口,然后拿衣服给我,叫我们俩换。” “耶拉姆呢?”杨阳奇道。闻言,昭霆的脸色立即黑得有如地狱鬼面,经过昨晚的事,她已经同褐发少年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不知道!大概在厨房吧!” 杨阳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你还在生气?神官不解释了那是误会吗?” “你当然不生气!被看光的又不是你!” “可是据神官称,耶拉姆刚打开门,你就把毛巾甩在他脸上了,而且你那时已经差不多穿戴整齐,只剩袜子没穿。” “不管不管不管!侵犯到少女神圣的洗澡,他罪无可恕!!” “随便你。”杨阳叹气,放弃向无理的友人再说理的打算,挥挥手,她突然浮起一抹促狭的微笑,“那哪天你也看光耶拉姆的身体来向他报复吧!” “阳~~~”昭霆一字一字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咯!”杨阳笑着躲开友人掐来的魔爪,打闹了好一会儿,才换上衣服,理好床铺,下去一楼。 银发神官坐在和昨天相同的位子上喝茶,看到两人下来笑着道了声早安,没注意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杨阳不好意思地回了声早。昭霆却没有作声,因为她和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的耶拉姆打了个照面。 少年的心情似乎很好,没理睬昭霆挑衅的目光,用淡然的语气向两人打了声招呼,把汤碗放上桌,斥责师父:“把桌子理理,神官大人!难得起了个早,不会帮忙做点事情吗!” 杨阳和昭霆这才注意到桌上堆满了日用品,不知是哪来的。 “啊,是。伤脑筋,大家也太热情了。” 原来是村民送来的。少女们深受感动。神官很快就收拾干净桌面,耶拉姆也放好了早餐。杨阳和昭霆帮忙,不过因为后者拒绝了只好集中帮助前者,当然昭霆一开始就没理会耶拉姆。 菜色丰富,有热乎乎的鸡蛋卷,蔬菜沙拉,樱桃馅饼和加了番红花的洋葱汤,光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等黑发少女梳洗完回来,四人一起动筷。神官没有饭前祈祷,第一个老实不客气地叉去最大的一块馅饼,引起昭霆的愤怒,两人争执起来。看得杨阳呆然。耶拉姆大喝一声,一桌人才真正开始吃饭。 这次,杨阳终于吃上完整的佳肴,再次被少年精湛的厨艺征服了。昨天吃神官做的饭菜纯粹是为了填饱肚子,没在乎好吃难吃,但和眼前这桌料理的云泥之别她可是分得清的,当下和昭霆一起大快朵颐、埋头狂吃。样子虽然和昨晚一模一样,神官却察觉出其中的差别,不禁有点受伤。 算了,我也吃!他抄起叉子往剩下没多少的鸡蛋卷戳去。 饭后果点是苹果和冻糕,杨阳和昭霆已经吃得很饱了,但还是无法抗拒端上来的美食,硬撑着吃了个精光。小狼龙雷奇也舔完了一盘牛奶,叫唤着要求追加。昭霆享用了这样丰足的一餐,感到底气不足,无法维持她的“仇恨”。 随着四杯红茶端上桌,话匣子打开,首先是两个少女赞叹厨艺的声音,接着耶拉姆开口道: “你打算怎么安顿她们,神官大人?” 听出话里的尖锐,神官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满不在乎地道:“嗯,如果我们的客人留下,我的工资也够生活费,还可以争取两份神学生的津贴,不过这要等杨阳和昭霆正式决定以后。”杨阳歉然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神官轻笑道:“忧虑生计是大人的事,小孩不必担心。” “我也是大人吗?”耶拉姆冷冷地道,“平常为生计操心的都是我吧。” “呃……”神官转过头,赔笑道,“耶拉姆你比较成熟嘛。”少年冷哼。两个少女吃吃而笑,为这对师徒的相处好笑。 过了一会儿,依然是杨阳代表友人发言:“有关昨天的承诺——”她急于搞清一切的来龙去脉再来享受异世界的生活。 “嗯,就上午解决吧,我还要给村里的小孩上魔法课。”神官道。杨阳和昭霆心下雀跃,很有兴趣参加。 “就在这里说吗?”昭霆问。 神官回以沉默,状似委决不下地弹着茶杯,修长优美的手指在白瓷的杯面弹出极为清亮悦耳的声音。 “你们要不要看看这个国家?”他抬起澄碧的眸。 看看这个名为魔导国的国家。 ******* 两个穿越者跟着无名氏神官穿过村子当中弯弯曲曲的土路,大部分村民都下田去了。 只见道路尽头停着一辆篷车,一个旅行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靠着车子抽旱烟,身材壮实,厚实的下巴有短短的胡茬,腰际系着短剑。经过魔兽的拷打,杨阳特别能理解这个世界野外跑的人都佩戴武器。 他一手拿着一只酒瓶,朝他们晃荡。神官双目一亮,大步冲过去。 “班斯,你总是善体人意。”神官眉开眼笑地道,杨阳和昭霆目瞪口呆,昨天听见还不确定,今天罪证确凿。 神职人员酗酒! 不过这个世界的神职人员有规定不能饮酒吗? 班斯也笑眯眯地道:“我还在你书房藏了宝贝,老地方。”神官笑逐颜开。 杨阳心中嘀咕:这个迷糊神官真是个酒虫! “我没带钱,下次给。” “行。”商人不怕他赖账,好奇地打量两个少女,神官不想引来对方的怀疑,道:“班斯,送好货就走吧,白天路上的魔兽不多。” “战歌平原不是被你扫荡过,魔兽都赶到吉莎森林去了?”班斯奇道,杨阳和昭霆如梦初醒:昨天她们忘了,吉莎森林的结界破了,魔兽都跑出来了啊! 糟了糟了,会不会袭击旅行者? 神官显然也迟来地想到,心虚地道:“它们不是会繁殖的么,我回头再去扫荡一下。我跟你联系北城的骑警队吧,你到雷南郡就安全了。” “谢啦!”商人不明内情,感激地道,把两个神学生模样的少女抛之脑后。 “对了,你听耶拉姆说了吗?我昨天告诉他的新闻,东城独领风骚,召唤了圣贤者的后代,新的救世主,说不定我们几城也会有动作。” 除了我们和冰宿以外,还会有别人被召唤吗?杨阳和昭霆顿时留心:对了,有五大城呢! “没,你知道耶拉姆不爱八卦。”神官摊了摊手,故意问了声,以免商人怀疑,“救世主被召唤了么?” “是啊。”班斯露出憧憬的神情,“希望圣贤者的后代能拯救这个世界吧,最近天灾人祸实在太多了。”杨阳和昭霆听在耳朵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拯救世界什么……臣妾做不到啊! 她们连一只魔兽都打不倒,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对了,都来到异世界了,魔法,异能,系统,随身空间,不能来一打吗? 神官耸了耸肩:“班斯,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传说,圣贤者过世说不定都快一千年了,就算他有后代,又能够拯救世界吗?”商人一言不发,这其实也是许多人内心担忧的问题,但是圣贤者的传说实在太深入人心,成为了千年来百姓的信仰。 人人都希望,他能够和以前封印了上级魔族一样,也驱逐为祸这个世界的魔兽。 还有天灾……九个荒年……民不聊生啊。 想到王室的腐败,国王贵族的不作为,班斯沉重地叹了口气,突然联想到一件事,打量了好友一眼,目光在他的头发上停顿了一秒:“对了,神官,你就不打算……回去?” 银发青年脸色微微一凝,语气一沉:“你怎么知道,班斯?”班斯主动搭着他的肩,和他走到一边。 “不瞒你说,我认识现在的魔导国王储。”商人的语气有一丝柔和的怀念,“诺因…诺因殿下应该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小时候的他,你们俩长得完全不像,但是某些方面,又很像。如果你回去,帮助他,说不定你们能改变德修普家族吧。” 神官秀丽的脸庞掠过阴云,在班斯印象里,从来没在这个开朗的朋友脸上看到这么沉郁的表情,这表情一闪即隐,银发青年用洒脱的口吻道:“我跟他没关系,我只是个退隐的神官而已,你走吧,班斯。” “好吧,我下个月再来。”心生歉意的行脚商人挥挥手,识相地走了。 目送篷车的车轮咕噜噜离去,昭霆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是谁?” “他叫班斯,和我们做生意的商人,每个月来送一次货。” 神官眼望村子外面辽阔的空地,双手叉腰。 “好,我要施法了,带你们上天看看。” 第十一章 神迹石的传说 杨阳和昭霆十分振奋,打神官带着她们离开村子,来到这片坡地的一路上,她们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现在才恍然大悟。 只见银发青年踏前一步,吟唱咒语:“动的法则,以我之命将你解除,虚空化为坚土,大气变为台阶,天上天下都将无碍无阻——浮空之盟。” “哇、哇呀!” 两个少女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地朝上飞去,一时间掌握不住平衡,差点摔跤,幸好抓住神官的袖子。 脚下绿色的坡地不断远离,仿佛翠绿的绒毯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村舍的屋顶很快像是一块块黄色和棕红的砖块,巍峨的红石山脉变得低矮,可以看到盆地另一头的纯蓝湖泊,杨阳惊叹,打心底迷醉:“这就是魔法吗?真棒……虽然看耶拉姆使过,但自己尝试还是不一样。”这一刻,她心底升起对魔法灼热的欲望,想要掌握这超凡神秘的力量。 昭霆小心地用脚尖点点周围,发现传来的是平地的感觉更加不可思议:“太厉害了!” “只是个小法术。”神官笑眯眯地道。事实上,中级风系法师也很难熟练地掌握浮空术,他使用的还是失传的古魔法。 杨阳觉得不简单,她们已经升到几百公尺还在往上升。昭霆兴奋得左顾右盼,放脱手,在浮空之盟塑造的透明地面上又跑又跳。 杨阳不敢像她这么大胆,还是紧紧跟着神官,目测她们已经飞到近万米的高空了,还好她没有恐高症,极目远眺,发现一样异样的事物:“那是什么?” “好大的飞船!”昭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跑过去,和她们世界的飞艇不同,半透明的船体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体型纤细,如果不是没有风帆,简直像是一艘漂亮的帆船。 “别过去,昭霆!” 神官扑上前,拉住棕发少女,与此同时,他的袖管像被利刃切过般,掉下一片。昭霆吓了一大跳,急奔过来的杨阳也骇得不轻:“怎、怎么回事!?” “是「封魔阵」的「魔法领域」,平常看不见,不能靠近。”神官露出罕见的严肃之情,松开手,食指在空中划了个金色的法印,这次他说的是圣职者使用的古代语,两个少女听不懂: “天神的荣光成为我的钥匙,开启横亘于我面前的阻碍之门,无形的墙化为粉碎,真实也将无所遁形——结界解除。” 神术完成的瞬间,四周的空气产生剧烈的变化,杨阳和昭霆感到一股奇异的张力充斥在身周,令她们很不舒服,幸好,这股张力很快就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眼前的奇景:一条巨大的金黄色光柱裹住那艘已变得很小的空浮舟延伸向远方,其它还有数条这样的光柱,闪烁着灿烂华美的光波,组成一个像是法阵的巨大图案。 “这是什么!?” 杨阳和昭霆为炫目壮观的美景惊呼。 神官放下手,解释道:“这是笼罩这个国家——魔导国全土的「封魔阵」。它原是一千多年前,无数魔法师为了封印魔族,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杰作。一旦发动,处于范围内的所有魔族会失去魔力,不过发动的方法已经失传了。现在作为承接上界的动力,由各城和王室维护着。” 杨阳和昭霆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神官续道:“别靠近,我特意让你们看得见它。这个魔法领域非常强,简直强得匪夷所思,据说当初基座还用了龙的财宝,所以至今还有这么强的效力。” “你没事吧,神官?” “咦?”银发青年朝黑发少女投以不解的视线。杨阳俊面微红,支吾道:“呃…昨天我看耶拉姆施了两个魔法后,很累的样子,现在你也是,所以……” “没事的。”神官璨然一笑,“我的精神力可比耶拉姆强多了,不会这么简单就不济。” “哦。”杨阳不明白其中的分野,不过她终于发现,眼前的青年可能是个很强的法师。 “好棒哦……”昭霆还在如痴如醉地注视巨大的魔法阵,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隐隐能够感觉到那些金黄色光柱里面流淌的宏伟力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先前的事,转过头道谢:“啊,谢谢你,神官先生!谢谢你救了我!” 神官笑道:“没什么,不过你以后别那么冒失了。” 昭霆吐了吐舌头。 他们这边聊了几句,那艘空浮舟就飞远,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那艘船挺气派的。”杨阳刚刚惊鸿一瞥,船头高高竖立着金属塑像,远远看像是狮子,船身侧面挂着绿色的锦缎旗帜,上面好像也是狮子和百合花的图案。 神官耸了耸肩:“那是空浮舟,只有贵族和王族才乘得起的交通工具。” “那里面坐着贵族或王族咯?”昭霆好奇地问道。 “大概吧。”神官似乎没什么兴致讲解。杨阳本来还想问那面纹章旗代表什么,见状换了个问题: “可是那艘船怎么飞的?为什么一直沿着那个光道飞行?”她观察力细致,看出空浮舟有着特定的轨迹。 “这就是空浮舟的航道,德修普王家的史书记载,第一代国王,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被称为千古一帝的明君开发出封魔阵除了魔法领域以外的作用,改造成遍及魔导国全境,上下界可以通航的空中航道。” 杨阳觉得这真的很伟大,全国交通网啊!流芳百世的伟业! 神官对这个话题有了谈兴,“对了,传说初代神官王前面还有一位建立德修普王家统治的「光复王」,不过他的名字、生平和圣贤者一样,不可考了。” 看了一眼上空,他嘴角笑意加深:“看,我的法术还有一个效果。(注1)”他一指左上方。 “呜……!”抬头的杨阳和昭霆视野里赫然闯进一只庞然大物,待看清那是一座壮观的浮空岛屿,它已经飞临她们头上,宛如千斤压顶的恐怖令她们不由得大叫出声,“那、那是什么!?” “上界。”神官简短地回答,随着手指疾点,报出一连串专有名词,“中城卡萨兰、西城伊斯法、东城伊维尔伦、南城梅迪和北城埃特拉——这就是魔导国五大城的上界领土。我们住的地方在卡萨兰的下界北方,召唤你们俩的是中城和西城。” 杨阳和昭霆出神地望着那五座巍峨雄伟的上界大陆,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两人才回过神,低下头,顿时,深深吸气—— 绿! 无尽的绿!! 燃烧着无尽生机的绿!!! 这就是魔导国……杨阳和昭霆深深陶醉:无数的森林草场,山峦低谷,湖泊河溪,盆地丘陵,沙漠荒原,石场岩漠、内海岛屿构成壮阔的自然画卷,其中零星点缀着人类的足迹:田野农庄、牧场果园,村庄领地,都会港口,军镇要塞,城市宫殿……在这个高度看来,就像玩具般玲珑可爱。宽敞的公路变成羊肠小道,大河变成弯弯曲曲的小溪流……美丽的国家,美丽的大陆,这是杨阳和昭霆一生仅见的绮丽景致。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后,她们依然能够鲜明地回想起来。 但是更让黑发少女一生难忘的,是她偶一回头的刹那,从银发青年眼中捕捉到的情感波动。那双仿佛就倒映着魔导国无远弗昔的绿意的眸子深处交织着挚热的爱意和绝望的悲苦;还有一种,最深刻的光芒——此刻的杨阳还不懂得的情感——名为“憎恨”的波动…… “很棒吧?”神官眨眨眼,露出自然的自豪表情,使杨阳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一场幻觉。昭霆喃喃道:“简直太棒了!” “没错,我们站在这个角度,不就和上界一样,天下尽收眼底!”神官昂起头,豪情万丈地叉腰。杨阳觉得他的架势活像世界之王,扑哧一笑。 神官的绿眼睛闪了闪,干咳一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好吧,按照昨天说好的,我把我所知的关于神迹石的真相告诉你们。” “神迹石?”杨阳和昭霆一头雾水。 “嗯?耶拉姆没跟你们说吗?” “他就说我们一个是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一个是西城伊斯法召唤来的救世主,我们的祖先从这里来到地球,以前拯救了这个世界。”昭霆记性比较好,复述道。 “果然,我那徒弟一点也不健谈,不过关于传说的内容,大部分百姓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圣贤者拯救了世界,那我从头说吧。”神官想了想,道,“一千多年前,魔导国发生了非常严重的灾难,史称「大黑暗时代」。首先是魔族发动全面进攻——那魔族可不是你们昨天遇见的小角色,而是拥有人形,智慧超越人类,力量强大无比的上级魔族。他们生灵涂炭,几乎令这个世界化为一片焦土。祸不单行,因为玛娜使用过度,整个世界发生了元素过度损耗引起的自然灾害。” 神官详细解释:“法师是通过重新配置遍布整个大气、水、火、雷电、光暗等元素的超自然力量「玛那」来产生魔法效果,这是一种技术,也是技巧。就如同风车在风的驱使下会转动,但风车不是自然界的产物,而是人工产物。法师的咒文、法杖、手势也是这个原理,驱动力就是操法者的精神力,也称作「魔力」——你们听得懂吗?”(注2) “听得懂。”杨阳和昭霆点头,神官的解释很新奇,也很有趣,所以很好理解。 银发神官笑了:“看来你们都很适合当魔法学徒,那么我继续说,玛娜精灵由元素进化而来,它们少了,整个自然循环就会崩溃,所以随着火山喷发,这个世界发生了一系列灾难。” 杨阳和昭霆顺着神官的手指,望见一座通体雪白的山峰,它应该非常宏伟,但在这个高度就像突出的岛尖,周围的群山也像是大鱼背脊上的银鳞一样,波澜起伏,清一色的白。 神官耸耸肩:“那里是白石山脉,喷发的火山口是一座从来没动静的死火山,所以它喷火引起当时的人们极大的恐慌,甚至有人以为是末世的喻警。而且那是发生在降魔战争之后,人民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又突然火山爆发,当场死掉三万多人,连当时的王城都有一半人没逃掉。接着是洪涝和地震,几乎所有的自然灾害都肆虐着这个艾斯嘉世界。” 杨阳和昭霆听得聚精会神,仿佛看到了那个千年前饱受灾害的时代。 “平衡崩坏,世界动荡,天灾不断——这一切就是神迹石传说的背景。” 第十二章 封印 神官顿了顿,吁了口长气,道:“渴死了!” “啊!?”全神贯注的两人哑然失声,呆呆看着前一刻还讲述悲壮历史的青年一下子又变回懒散随性的调皮神官。 “天,命你降下甘露,解我饥渴。”神官朝天比出食指,喊出霸道得不像话的话。没想到老天还真回应这嚣张的家伙——几滴稀稀落落的雨水落下,滴入神官自携的水壶里。杨阳和昭霆只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你……” “嗯?这水很干净的。” 两个少女一齐摇头。 “不不不……” “哦?你们想喝?”还剩一层底的水壶很大方地递过来。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大吼:“不是啦!!”吓得神官差点把水壶摔飞出去。 昭霆首先开骂:“喂,神官先生,你搞什么!刚才气氛那么好,我们也听得入迷了,你居然喊卡!?再渴也得等到全部讲完吧!” “可是讲了那么久,出来连杯水也没喝,我想休息一下。”神官语气委屈。昭霆心想我也没喝啊!杨阳皱眉道:“那句咒语又是怎么回事?我虽然不懂魔法,但那么荒唐的咒文怎么想也是没效的吧?” 神官灿烂一笑:“嗯,那不是魔法咒语,类似神术吧。我是至高神贺加斯的圣职者,他是仅次于「至上神」混沌之神沙凡西顿的创世神,我的力量就来源于他,所以不用像通过和玛那精灵签订契约来行使魔法的法师们(注)那样,得一字不差地念颂咒语,只要意思到了就行。像之前两个咒语其实也不完整。” “真的有神存在吗!?”两个少女十分吃惊。 “你们的世界没有神存在吗?”神官一愣,“这个世界是有神明的,我就是一个神官,而且说实话,我每次使用力量,就有明显感到神的存在。”沉默了一下,银发青年问道:“我们说到哪里?” “世界快完蛋了这里。”记性最好的昭霆回答。 “对了对了!然后,救世主就出现了。” “啊?”两人呆住。神官双手环胸,满脸嘲讽:“一般的故事不都这么发展的吗?世界要完蛋了,然后救世主出现——真是伟大啊!” 杨阳感觉不太舒服,却见神官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当张开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继续述说:“首先觉悟不能让那样的情形恶化下去的是「东方学舍」的一批人。东方学舍就是现在魔法公会的前身,当时所有菁英法师的大本营,抗击魔族的前线。大多数英雄传说的主角:「英雄王」科尔修斯,他的妻子爱蜜莉,火术使贝尔妲,圣兽召唤士洁西卡等人,都出自里面。其中有位代表人物,后世追封为「圣贤者」的男子,创造了传说中拥有神力的宝物——神迹石。” “圣贤者还来到我们的世界,留下后代了吧?”昭霆插口,“不过话说回来,我和阳真的有血缘关系——我们是远房的表姐妹。” 银发青年一愣,澄碧的眼眸流露出惊异:“是吗?” “怎么了,神官?”杨阳奇道。神官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几百年的血缘传承,居然还有脉络可寻。”语毕又沉思了一会儿。 “几百年?不是说一千年吗?”杨阳心细,提出疑点。 “两个世界的时间多少有差异。好罢,再说下去。圣贤者带领东方学舍的法师,又是到各大陆布下调节阵缓解自然灾害,又是冥思苦想,想找出一个拯救世界的终极办法。但自然平衡不是短期内能够恢复,损耗的玛娜精灵也无法回来。最后,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能够在一瞬间,就把所有问题一扫而空的办法。” “真的有可能吗?”两个少女怀疑。神官微笑道:“有啊。人力不行,请诸神插手不就行了?正如我先前所说,混沌神下有两位高阶神,世界两大根本属性——秩序和混乱的贺加斯和优希亚。贺加斯主宰光明·守护·创造,也叫作协调神,优希亚掌握黑暗·破坏·毁灭,是混乱神。圣贤者的办法就是强迫「混乱神」优希亚收回当时无序的状态,迫使贺加斯再次将「和平」与「秩序」还给人类。”杨阳惊道:“他是人!却喝令得动神!?” “当然不能,他反而是封印了神的大罪人哩。”神官哼了一声,“阳,昭霆,古世历的人们,是没有协调和混乱这两个概念的。当时的人们信奉的最高神祇是生命女神秦蒂丝和止息的君王普路托,据说,只有在面临世界的存亡时,那两个神——贺加斯和优希亚才会出现在世上。平时他们是沉睡在众神之乡「始源之海」里,属于一个面貌,也就是混沌之神沙凡西顿。当某个世界面临毁灭,或者那个世界的人们做出侵犯禁忌的事时,沙凡西顿就会以优希亚的姿态出现,毁灭那个世界,然后贺加斯再创造一个新世界。所以贺加斯也被称作造物和创世神,拥有拯救世界的权能。” “当时那种情况下,狗急跳墙的人类真是什么都想得出,做得出。每个世界都有其独立而不容干涉的法则,圣贤者见自己的世界实在不行了,不得不把脑筋动到你们的世界上。他使用禁忌的咒语,强行打开异世界——地球的通道,跨界召唤是不被允许的,也许会引起两个世界的坍塌,降临的混沌神被圣贤者一分为二,分别封印,其中拥有协调神神力的能源石,就是神迹石。” 瞥见两个少女呆若木鸡的表情,神官苦笑了一下,眸光转向广袤的地上大陆,叹息道:“结果如何,不用我说了。非常幸运的,你我的世界都健康愉快地存活至今。” “太、太、太……”昭霆一连喃了几个“太”后,终于爆发了,“——太过分了!!”杨阳被她一吼,回过神,一脸无法释然地直摇头:“神官,那位圣贤者真是太过分了。万一失败的话,我们不就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吗?对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出生,但他那么做对我们的世界实在太不公平了。” 昭霆喷火道:“啰唆什么!不把那鬼贤者揪出来暴打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神官叹道:“他已经死了快一千年了耶。” “可恶!”昭霆连连跺脚,心里涌出迟来的惊悚和佩服:居然把神封印在一块石头里面,真是个藐视神灵的家伙!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对这位老祖宗不敬了。 杨阳心情沉淀下来后,倒是理解了圣贤者的作为,在世界危在旦夕的时刻,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都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把神切片、封印什么的,实在是胆大包天,厉害无比,只是…… “为什么我们是圣贤者的后代?他真的来到地球了么?”杨阳皱眉,“我们没听长辈说过啊。”神官道:“大概为了赎罪吧。他以那样的方式赢得那场惊天赌注后,带着神迹石失踪了。混乱神的封印物不知所踪。圣贤者的信徒认为他把神迹石交给了后人保管,自己隐居起来研究更究极的魔法。不过看你们的样子,是一无所知?” “没错,我们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这儿的人这么认为?圣贤者留言了吗?”杨阳问道。 “没有,圣贤者离开得很彻底,什么话也没留下。是圣域的人相信他不会抛弃这个世界,会在世界再次陷入危难的时候回来,要我们这些圣修士守候圣域,保留他的功绩。”神官嗤之以鼻,神色厌恶。 杨阳和昭霆不解,圣域和圣修士是什么? “杨阳,昭霆,既然你们不知道圣贤者的事,我也相信你们对神迹石一无所知,我从你们身上感觉不到协调神的神力——但现在你们的立场很不妙。” “怎么?”两个少女一愣。 神官遥望下方辽阔的大陆,徐徐道:“救世主是这个国家的人民给你们这些圣贤者后代的称号。最近,魔导国的形势很糟糕,又是魔兽又是旱灾,许多人都坚信圣贤者预言的乱世来到,正迫切等待救世主的降临。你们已经听班斯说到,东城先举行了召唤仪式,召唤你们世界的人,其他城也是,你们俩是最后被召唤的。” “也就是说,现在包括我,昭霆,冰宿,有五位地球人在这个世界!?”杨阳震惊地提高嗓音,昭霆也瞪大了眼睛。 “对,你们都是圣贤者的后人,只有他的后代能够被成功召唤,那是个圣贤者亲自留下的召唤法阵。” 杨阳和昭霆不得不相信,这么看来,圣贤者来到地球确有其事。可是,如果他真的要她们这些后代子孙为他赎罪,为什么没留下遗言呢? “所以,阳,昭霆,在这个世界,你们的影响力之大是你们绝计想像不到的,虽然你们可能会觉得好笑。但世人都崇拜救世主,圣贤者的神话不容打破,人们自会想出种种理由,认定你们是救世主!现在报上已经刊登了悬赏,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们。如果要你们也去封印魔兽,平息灾难,你们能做得到么?” 杨阳和昭霆心惊肉跳,如果把她们推到魔兽面前,那简直是杀人呀! “妈的!坑人哪!这鬼世界到底让不让我们活!”昭霆愤怒咆吼。杨阳竭力平复砰砰乱跳的心,沉吟片刻,道:“好吧,神官,我理解你为什么要我们隐瞒身份了,也谢谢你把我们带离中城和西城,你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吗?” 银发青年绽开一如即往的开朗笑靥:“如果你们愿意,拜我为师,我教你们一身本领,保证闯荡天下,谁都不用怕。”他文气的秀丽脸庞显出一股睥睨的气概。 两人心潮澎湃,尤其杨阳想到,不知道南城和北城召唤的救世主是她们亲朋好友当中的谁,也许将来,还要她和昭霆把来自地球的同伴救出来。 “拜师没问题,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老师了!”昭霆激动地道,却没注意一旦她入了神官门下,就会成为她讨厌的人的小师妹,倒是神官注意到了。 “嗯…不过耶拉姆今年才十四岁,要你们当他师妹挺委屈的,我也不想被叫老了,我们就表面师徒关系,私下平辈相处好啦。” 杨阳和昭霆瞪大眼,尤其是昭霆,几乎成了牛眼。 “耶拉姆才十四岁!!?”一个初中两年级小鬼,居然那么颐指气使! “看不出吗?唉,可怜的耶拉姆,未老先衰。” “不不,我以为他是十五、六岁,也差不多。”杨阳好心说了句公道话,刻意忽略身旁的友人燃烧着阴森鬼火的双眼和咧得不怀好意的嘴角。神官笑道:“他再过半个月就满十五岁了。”杨阳尽量装作不在意地问:“那你呢,神官,几岁?” “二十四。” 哦,这个还好!外表与实际年龄相符。两个少女再次纳闷:可是为什么没有名字? “对了,神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内情?”杨阳想起神官提到关于传说的内容,大部分百姓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圣贤者拯救了世界。 而且神迹石的来历,她一个地球人都听得惊心动魄,这个世界的人如果都跟神官一样信仰至高神,岂不是要翻天了? “嗯,我的确是世上最清楚的人。连我的师兄,知识之神的神子也比不上(注3)……”神官露出奇异的神情,突然,他噎住,“现在几点?” “十…二点快了。”杨阳瞄了眼手表。 “不是!我是问我们上来的时候几点!” 两个少女面面相觑,心想这谁注意到了。神官抱头呼喊:“我忘了!我忘了!浮空之盟最多坚持一个小时,我忘了计算时……” 一言未毕,三人只觉脚下一空——法术失效了。 “哇啊啊啊啊——” ****** 注1:上界的结界有隐形的功能,平时下界的民众是看不见的,神官施展的神术短时间破开了障眼法。 注2:神官说的法师是指驱动玛娜精灵,使用元素魔法的法师。但是法师是个分类庞大的群体,后文会介绍各种派系,只是目前这个世界处于魔法停滞的状态。另外,玛那精灵不同于传统奇幻种族「精灵」,等女主学到魔法会讲到。精灵族也是有的,不过前文提到灭族了,具体原因,读者们还是看正文吧,是本文最重要的情节之一。 注3:神子是神眷之子的简称,指能够直接行使神力的神之选民,神眷之女也是,每个神明只选一位,与一般的祭司和神官不同,比如下文要出场的神官的师兄。 第十三章 北之贤者 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从双足飞龙上下来,搀扶身后穿着黄裙的双马尾少女下到地面,然后打量眼前的宫殿。 线条柔美的建筑有着拱形屋顶和雕刻浮雕的圆柱,两边开阔的回廊是容纳朝圣者的走道,尽头通向小礼拜堂,充满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又有着细腻婉约的情调,正殿门外的方形水池清澈见底,映着莲花和莲叶。裹着圣职者长袍,面覆薄纱的女性挟着香脂和没药的香风静步走来。 五大城中,南城梅迪是唯一由女性治理的城市,而且和其他四城的世袭制不同,这里实行的是城主选拔制度。由十二位高阶祭司挑选适龄女性送入神殿培养,选出最优秀的一位。 例外的,这一代的东城城主罗兰也不是上届城主马修的子嗣,而是女婿,军人和平民出身。当初上位颇受争议,却被他以实绩和雷霆手段摆平了。 下一届的南城城主已经选拔出来,正是此刻引领女祭司们的祭司长蕾雪·依娃,身穿纯白的圣职者长袍,两肩披挂着青色的披肩,额前的风纹代表她是风神蕾亚的神眷之女。 南城未婚女性必须蒙纱,她脸上同样罩着雪白的面纱,但是神眷之女风采出众,虽半遮着脸,却更增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感。蕾雪的美貌,在美女如云的南城也是绝响,有美称其与传说中英雄王的妻子爱蜜莉不相上下。 蕾雪身后有一位没穿圣职者服饰的少女,十七、八岁年纪,身旁还跟着一个小侍女。 那少女长发披肩,乌亮如缎,身穿正式的社交短袖礼裙,淡绿丝绸层层缝制,荷叶般的折叠裙边,头戴一顶白色的遮阳宽沿礼帽,帽沿加了一道薄薄的白纱,但只能遮住她轮廓优美,有着美人尖的额头,这完全不合乎南城女性的打扮。 她俏皮妩媚的五官完全展露,斜飞的柳眉神采飞扬,黑眸晶亮有神,蕴涵着不妥协的意志,可能就是她拒绝戴面纱的理由。她身上有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赛雷尔身旁的黄裙少女欢呼一声,水灵灵的大眼顿时闪亮起来,和那个长发少女奔跑着抱在一起,显然相互认识。 “轩风!” “邱玲!” 其他人不由得注视她们的欢聚,两个异世界的少女紧紧牵着手,不肯分开,赛雷尔温和地道:“小玲,你和这位小姐似乎是旧识,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如陪她聊聊?”他一边说,一边眼望蕾雪,得到许可。 “好的,谢谢您,史汀老师。”邱玲喜出望外,可爱的脸蛋绽放灿烂笑靥,双马尾甩动,跟着带路的女祭司,和同班同学手牵手离去。 那个叫柳轩风的少女临走前看了赛雷尔一眼,目光清澈毫无躲闪,好奇地映出他英俊的面容,水色的眼眸,浅蓝的长发,沉着稳重的气度,目露欣赏,走出十来步,洁白的小手掩住半边脸颊,向邱玲轻声打听,少女们清脆的笑声扬起,如同银铃坠地。 蕾雪目送两人的眼光有着叹息和不解,赛雷尔知道,圣职者比法师更能感知魔力,南北城主召唤的救世主都是普通人,和圣贤者的传说不符合。 这也是南城城主梅莲可邀请他来做客的原因。 不过他不能提出什么宝贵的意见。 “赛雷尔,远来辛苦。”蕾雪用圣职者的礼仪弯腰行礼,面纱下的绝世容颜荡起一波微笑的涟漪,赛雷尔回了个法师的腕袖礼,他们同为神眷者,他却以研习魔法为乐,蕾雪也习惯了他的做派。 两名男性侍从轻手轻脚地上前,将赛雷尔和邱玲骑乘的飞龙拉下去,女祭司们都向年轻的客人深深鞠躬,恭送他走进正殿。北城虽然面积不大,却是银龙眷顾的城市,而赛雷尔是魔导国段位最高的法师,唯一的贤者。 蕾雪寒暄的语气更为亲近热诚,她和赛雷尔是好朋友,受过他的风系魔法指导。南北两城因为城主私交深厚,十多年来走得很近。 会客室里,南城城主梅莲可和十一位高阶祭司已等候多时。 火红色的卷发高高盘起,装饰了硕大蓝钻和翡翠的发饰,简直是模仿王冠的设计;紫红色的丝绒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华丽坠饰,一柄银色的弯刀是最好的配饰,新月般的狭长刀身,握手上切割完美的祖母绿宛如月下的宁静湖泊,梅莲可本人也有着即使蕾雪也及不上的成熟稳重的充实之美,一双湖蓝色的美丽瞳眸却射出连须眉男子看了也不禁退缩的锐利目光。 蕾雪向城主行礼,侧立在她左手边,梅莲可看着她的眼光很和蔼,轻轻颔首回应,虽然她们并非母女关系。 历届南城城主为了深造下一代,都将拥有白魔法资质的女孩送进神殿,但高阶祭司们的选拔极为严格,能够世袭的例子还是很少。梅莲可的独生女希莉丝公主当初在和蕾雪的最后角逐中落败,又在三年前离家出走。但梅莲可本身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城主,大公无私,当年也是她亲自认可了这个结果,即使她的祖母、母亲和她延续了三代连任的光辉成就,女儿的失败是一枚充满遗憾苦涩的果实。 梅莲可今年三十四岁,驻颜有术和内在的活力使她娟丽的脸庞看起来像二十来岁的女子般朝气蓬勃,浑成天然的优雅举止又给她增添了成熟和妩媚的气质。 赛雷尔踏前一步,行礼道:“久疏问候,梅莲可城主。”梅莲可微微一笑:“赛雷尔,不必拘礼,欧斯达好吗?”欧斯达是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的姓氏。 “大人很健朗。”赛雷尔迟疑了一下,俊颜微红,“他向您问好。” 高阶祭司们暗暗发笑,北之贤者毕竟只有三十出头,还是个实诚的年轻人哩。北城城主是有名的风流花心,即使和梅莲可是密友关系,也会让心腹带一句让人遐想的问候,也只有赛雷尔,能把这种话说得那么毕恭毕敬,毫无情趣。 梅莲可也心知肚明老友的性格,没有打趣年轻人,而是微笑着换了个悠闲点的坐姿,一手靠在雕琢精美的白蜡木扶手上。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带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赛雷尔点头,说出邱玲的名字。期间,梅莲可向蕾雪投以询问的目光,收获她想知道的讯息,也就是两位异世界的少女一样是普通人,叹了口气,坦然道: “今天中午,轩风遭到了魔兽的袭击。” 赛雷尔水色的眼眸睁大。 “它没想置她于死地,那也是一只战斗力低下的小魔兽,才能穿过宫殿的白魔法结界,从壁炉钻出来。幸好轩风的贴身侍女伊莉娜反应敏捷,采取了正确的处理,用桌上的净瓶泼洒祝福圣水,净化了那只魔兽。但是这么一来,轩风的底子是全露了。” 梅莲可知道不能责怪自己召唤来的救世主,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乍见壁炉窜出一只黑乎乎的小怪物,没有惊叫和逃跑,而是勇敢地抓起吃到一半的餐盘,朝魔兽丢过去,抄起银叉把砸昏的小魔兽钉在桌子上,给了伊莉娜泼圣水的机会,一系列行动堪称勇敢果断,充满了战斗意志,但这只是普通人的优秀表现,不是一个救世主的——没有神迹石,没有先祖传下的法力和神力,如果那只魔兽有主人,他一定看得一清二楚。 而这几乎是肯定的。 赛雷尔已经明白是谁:“城里潜伏着一名黑咒术师。”其他人心知肚明,梅莲可也派人调查了。一个高阶祭司低声咒骂:“邪恶的黑魔法!” 水色的眉宇轻轻蹙起,赛雷尔好不容易忍下顶撞长者的冲动,教廷将曾经博大精深的魔法划分成三个缩水的派系:白魔法,黑魔法和元素魔法。白魔法是光系魔法和治疗神术的统称,元素魔法是法师们使用的魔法,而黑魔法指暗系魔法、死灵魔法和黑咒术,暗系魔法不邪恶,可是死灵魔法和黑咒术都被正道不容。 其实黑咒术最初是能人志士的发明,是研究魔兽,为控制魔兽发明的魔法,因此包含精神魔法、少量魔药学和生命科学,在对付连绵的魔潮上,有积极意义。但是被教廷渲染成邪恶后,受到保守派信徒的抨击和憎恶。 本来在教廷千年的打压下,古魔法的派系和种类越来越稀少散落,保护这类法术至关重要,可惜东城城主罗兰豢养黑咒术师,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赛雷尔不便询问黑咒术师有没有抓住,还暗中祈祷逃脱了,实在是黑咒术太珍惜,他也好奇已久。 这份太过强烈的求知欲,是神眷之子的他必须压抑的欲望。 梅莲可摇摇头,道:“罢了,目前除了中西两城情形有变,剩下三个都一样。东城的救世主也没有作为,倒是她那位雇主很活跃。下午他对东城的百姓宣读了一篇告文,你大概还没听说吧?” 赛雷尔颔首,他和邱玲早晨从北城上界出发过来,一路都在天上飞行。 “告文不长,我引述如下:‘敬告全体城民,水神殿于昨日十一时成功召唤救世主。相信诸位早有所觉,传说的大黑暗时代一如圣贤者的预言,再次降临人世。对近年来全国各地的惨况,以及各位所受的苦难,我深感痛心,责任重大。在如今天灾不断,破败不堪的局势下,救世主的降临无疑是一道曙光,我们都迫切期盼仁慈的救世主赶快垂下清福之泉,滋润大地,赶走灾难。然而!” “因为不幸的巧合,其他诸城也召唤了救世主,神迹石不知所踪。诸位!请不要失望!虽然我们魔导国民众世代憧憬的奇迹之石现在暂时下落不明,但我们迎来的是圣贤者的后裔。英雄王科尔修斯和王妃爱蜜莉付出艰辛的努力,英雄们经过长久的苦战,众神才借圣贤者之手赐予他们神迹石,开创了一个和平的时代,难道我们就一蹶不振,让地下的先辈们耻笑吗?再想想五年之久的洪涝之季,我「水都」的子民不也携手与共度过了吗?我们还有救世主,她将用另一个世界的智慧帮助我们。身为异界人的她眼见如斯惨况,决心以她仁慈的心包容孤独,抚慰创痛,与我们共度劫难,我们应当相信她,诸位!面对神明赐给我们的考验,请重拾信心和勇气吧!我在此发誓,将与大家一起同灾难抗争到底,重现传说时代的辉煌!’”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赛雷尔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很像罗兰城主的作风。” 他满腔不比其他人少的苦涩,尽化作这声叹息。梅莲可却没他那么沉得住气,骂道:“简直卑鄙!他这不是暗示我和陛下还有其他城主导致神迹石下落不明,是陷全国人民于不幸的大罪人!” 赛雷尔心想所谓的政治不就是这么回事,嘴上却不得不宽慰道:“我们也的确是太急了,没考虑好就举行仪式。当然,在东城先行一步的情况下,即使为了阻止罗兰城主独得神迹石,这也是必要之举。现在懊恼于事无补,不如打算一下今后。” 梅莲可点点头,沉吟片刻,向蕾雪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和高阶祭司们一起退了下去,诺大的会客室里一下子只剩下两个人,显得冷清起来。 “赛雷尔,我有个疑问,盼你解答。” “是?”北之贤者眼望女主人,等她示下,虽然他已经预料到对方会问什么问题。 梅莲可深深凝视他,问道:“为什么救世主身上没有神迹石?到底传说还有什么文章?” 这个问题其实不止梅莲可,而是已见过救世主的三位城主心底共同的疑问。赛雷尔沉思半晌,道:“大黑暗时代的资料都由圣域保管,历代大贤者严禁外传,我虽然是大贤者的弟子,但我不是圣修士,也不能获准知道内情。我所知的,实在不比世人多。不过…发生这样的事态,我恐怕那「封印传说」是真的了。” “封印传说!?”梅莲可呼吸不稳,“你是说…那个德修普家族的女性代代相传,说什么‘要解开圣石的封印,需启动之钥交换’的奇怪口诀吗?可估且不论启动之钥是什么东西,世上有什么法术或神器能够封住传说拥有无尽力量的神迹石?这根本不符合魔法的道理!更违背了圣贤者的预言!” 赛雷尔惆怅地道,“其实,我们都太拘泥于所谓的预言了。除非圣贤者前辈死而复生,不然这世上无人知晓当初他救世的真相。老师曾说,圣贤者的崛起、学艺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因此他拯救世人的行为伟大。圣贤者真正的成就并非「神迹石」,而是他的魔法。在老师身故前,也告诉过我,圣贤者并未留下传言他的后代一定是救世主。” 看出他伤感的表情,梅莲可缓和语气,道:“的确,在圣域已经被烧毁,圣修士都亡故的不幸局面下,传说的真相更是掩埋在黑暗中。反正神迹石不在三名救世主身上已经确认了,另外两个我看希望也不大。” “是的,神迹石传说疑云重重,连大贤者大人都讳莫如深,外界流传的版本众说纷纭,时间太过久远,罗兰城主大概也是体会到这股无力感后,索性不去理会真相,只找出合适的说辞,制造予己有利的状况。” “那个男人城府极深,没人摸得清他的打算,我们几个光是应付余波就焦头烂额,若是直接被台风扫到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偏偏这个世界越来越乱,麻烦事一个接着一个……”说到这儿,梅莲可优美的嘴唇微微抽紧。 赛雷尔见状,肩膀也绷紧了:“您已经知道了吗?” “仪式失败,中途发生爆炸,西城还闹出好几条人命,中城还好,只伤了几个人。”梅莲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赛雷尔却苦笑出声:“不,仪式没有失败,中西两城的救世主的确被召来了。” “什么!”梅莲可惊悚,“你是说!有人在需要数十名高段法师,上百颗最上等的储能水晶才能勉强发动的仪式里劫走救世主?还一劫就是两个!?” “或许不是一个人,是组织之类。”赛雷尔言不由衷地道。梅莲可稍微放下心,指尖还是有点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常的语调:“这次应该不是东城干的,当时我吩咐蕾雪她们看紧两城的仪式,你想必也是吧?所以,我实在很难相信那人…那组织竟然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还成功达成目的。” 赛雷尔点点头:“另外,「飞焰」也被盗走了。” “飞焰?”梅莲可对这个消息倒不如何惊惋,只觉困惑,“偷那东西干什么?只是圣贤者的遗物之一……也是那组织干的吗?”赛雷尔摇首表示不确定。梅莲可叹了口气。 “这些事,真令人好生费解。对了,这么说陛下和贝姆特·瓦托鲁帝还不知道两位救世主来到了这个世界?” “不,应该知道了。” 梅莲可脸上流露出不屑之意:“我看贝姆特那小子,根本是为了同我和诺因别苗头才凑这场热闹,西城那伙强盗只会打家劫舍,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赛雷尔若有所思。梅莲可有所领悟:“你想一力追查下去?” “是。” “嗯,我也让蕾雪去查了,这件事还是必须搞清楚。” 赛雷尔没有作声,定定注视左首的落地窗,心道:确实,没有任何组织能够从需要数十名高段法师,上百颗最上等的储能水晶才能勉强发动的召唤仪式中劫走救世主,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无名氏。 看来我得去你那里,问问你的盘算了,师弟…… 窗外,午后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大地。 第十四章 魔法 这次空中失事,两个少女无法再用一句“算了,你是无心的嘛”,让神官糊弄了事。 目睹银发青年连用两次“羽毛漂浮术”都没对准目标,施法失败,两人差点连魂都被他吓飞了。 好不容易四肢俱全地回到地面,她们的手脚都发软。 “对不起对不起……” “你以为道个歉就万事太平了!我们的精神损失你怎么赔偿,说啊!”昭霆怒吼。 “……我没有钱。” “我不信!让我搜!” “是真的!钱全在耶拉姆那里。”神官退了一步躲开昭霆的魔爪,露出苦笑的表情,“真的很抱歉,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这种错误了。” “还敢有下次的话,我现在先毙了你!”昭霆咬牙切齿。她原本是没有恐高症的人,被他这么一闹,光想到高处两字就不寒而栗,看看受害有多大! “是是。”神官点头如捣蒜,关怀地转向另一个不吭声的人,问道,“阳,你怎样?没事吧?” 黑发少女默默睇来沉静的一眼,又慢慢收回目光,以沉重的语气开始说话:“应该是没事吧,毕竟没缺胳膊掉腿的,就算说老实话我大大有事也很假是不是?那个加害人也不会承认没有事实根据的抗议。可是啊,我真的腰酸脚软全身都痛得要命,昨天翻山越岭已经累掉半条命,今天竟还要忍受某人的荼毒,我这未成年的身体怎么经受得住——你倒是给我评评理,神官。” “呜…这……”神官的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连连后退。昭霆眼中的愤怒火焰转为同情射向他。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粗厚嗓音: “你在这里干嘛啊,神官?” “艾里。”看清来人,神官打了声招呼,“我带她们出来看看风景——你在巡逻吗?” 警备队长走过来,眼光扫视他身后的两人。察觉他的视线没有恶意,杨阳和昭霆也不紧张。昭霆比出食指,恍然大悟地叫道:“啊~~你是昨天晚上那个话很多的大叔!对吧?” “噗!”神官忍俊不禁。艾瑞克一脸哭笑不得:“叫我大叔太失礼了吧,小姑娘!我可比你们这位监护人还小两岁!” “哦?”昭霆吃了一惊,随即双手叉腰板起脸,“那么,你也不能叫我‘小姑娘’,因为我已经十六岁了。” 艾瑞克露出和善的笑意:“好吧,小姐,请问怎么称呼?” “昭霆,我叫昭霆。”棕发少女伸出手。警备队长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与她相握:“哦…嗯,我叫艾瑞克,是这个领地的警备队长,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艾瑞克队长。”昭霆俏丽的脸蛋笑靥如花。年轻的警备队长不禁一阵失神。昭霆指着友人介绍:“她是我表姐,杨阳。” “……你好。”杨阳鞠了一躬,让艾瑞克的右手僵在半空。他连忙垂下手,慌慌张张地道:“嗯,你好。”心想这两个人打招呼的方式怎么不一样,还有那个黑发的竟是女生,真令人意想不到。 他打量两个不像昨晚那么狼狈的少女,把好友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她们的家人怎样?是不是还活着?” 神官两手一摊:“我不知道,她们不说。” 艾瑞克重重叹了口气,以为是遇难了,温言道:“那你就收养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吧,对了,我知道你这人从不将上级看在眼里,但最低限度,写一份报告上去!别像耶拉姆来的时候那样。” 神官叹气:“艾里,你明知道我最讨厌……” “这是规矩!规矩!” “好啦,我写就是,不过那份报告要是给搁到盖满灰尘长了霉可不关我的事。” 这回轮到警备队长叹气苦笑。神官挂着得逞的笑容挥手道别。 回程途中,杨阳仰头问道:“收养我们要得到上级的同意吗?” “照规矩是如此。”神官点头,“但一来这里是边境,大神殿管不了这么多;二来卡萨兰官僚腐败,不问民事已久,所以我从不指望他们。艾里那死脑筋的,每次却还缠着我报这报那,烦死人了!” “那位大叔原来这么顽固啊,真看不出来。” “昭霆,人家刚跟你说别叫大叔。”杨阳睨视友人,接着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圣职者身上,“神官,你说要给村里的孩子上魔法课是吗?” 昭霆顿时来了精神,双目发亮地看着银发青年。 “你们想学魔法?”神官会意,双手叉腰,“没问题,我可是魔法天才,跟着我学,保证没问题!” 杨阳觉得他真是臭屁,昭霆振臂欢呼:“哇——太棒啦!” 神官眨眨眼,突然俯下身,对黑发少女耳语道:“阳,如果我猜错了,请不要生气——你们俩是不是对原本的世界或多或少有点不满啊?”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们都不急着问回家的方法,而且还对目前的处境乐在其中似的。” 两个少女有点心虚,她们俩是高二生,还没有面对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但是课业已经非常繁重,一朝来到异世界,都放飞自我了,没想到被神官看破。 杨阳还被叔叔追问高考志愿,昭霆家里有严厉的母亲日夜督促。 “嗯……多少想放个假吧。”杨阳抠了抠脸颊,不好意思地道。 “巧了,我也讨厌我的家乡。”神官感同身受,随即笑容一敛,“不过……当真正失去时,我发觉,我还是在乎那个家的,所以,你们应该有家人吧?即使只为了他们,也不可以这么轻松。” 两个少女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低下头,脸上浮起歉疚之色,尤其是杨阳,想起杨唯是亲眼看见她们消失,现在不知有多担心,更是内疚。半晌,她抬起头:“神官,我们……”一言未毕,感觉裤管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反射性地扑向最近的人:“哇啊——” “哎哟!”神官应声后仰,连同怀里的少女一起滚倒在泥巴道上。昭霆呆了呆,抬腿踹向那头刚刚咬友人裤管的灰毛大犬,嘘道:“去去!” “没事了,阳,我已经把它赶走了。” “是、是吗?”杨阳语声颤抖,显然还没完全镇定下来,待看清身下被她压着的是谁后,更是慌乱,“对…对不起,神官,我对狗有点……” “你怕狗啊?”神官揉揉被敲到的后脑勺。 “嗯嗯。” “那就糟了,这里几乎家家养狗,你今后还怎么出门?” 杨阳脸色发白:“这…我会想办法的。”其实她早就注意到神官说的情况,只是昨天和今天身边都有人护航,加上那些狗没靠过来,才勉强挺了过去,今后恐怕真的要面对这个不幸的现实了。 昭霆拍胸道:“不用担心,有我替她把风。倒是你们俩,还打算在地上躺多久?全村的人都跑来当观众了。” 闻言,黑发少女顿时羞红了脸。 ****** “神官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神殿前面的孩子们立刻丢下前一秒还逗得不亦乐乎的小狼龙雷奇,朝出现在小路尽头的三人奔去。 得知黑发少女弱点的神官急忙弯腰抱起跑在第一的宠物,免得再发生一次“意外事件”,暗暗决定要根治她这个毛病。 “嗯,我回来了,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们刚到。”众人老实回答。 “是吗?”神官侧过身,用大拇指比比后面的两人,“来,向两位姐姐打声招呼。” “大姐姐们好——” “你们好。”杨阳笑咪咪地还礼,却见一帮小萝卜头盯着她发了一会儿愣后,交头接耳起来: “咦,那不是哥哥吗?” “神官大人为什么要我们叫他姐姐?” “好帅的哥哥哦!不比神官大人差!” “……”杨阳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尽管她对这个场面已经很熟悉了。昭霆宽慰地拍拍她的肩:“别在意,阳,你很受欢迎耶!像我,都没人赞我声美女。”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美女。” “什么!我哪里不是美女了!” 在好友身上出完气的杨阳一言不发地走向大门,火冒三丈的昭霆和被孩子们簇拥的神官后脚跟上。 甫进门,杨阳就和神殿另一位住客打了个照面。 “啊,耶拉姆!” “回来啦。”少年依旧是一派淡漠的口吻,手里端着一只超大号的托盘,上面放着小山似的面包,散发出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看份量应该是给小客人们吃的。 “那个,我来帮忙吧。”杨阳伸手想接过托盘,耶拉姆挪开:“不用。”瞧见对方掩不住的尴尬之色,他微一心软,道:“好罢,厨房里有牛奶,你去端过来——小心别洒出来。”杨阳高兴地敬了个军礼:“没问题!” “哇!好香哦!”当杨阳辛苦地端着十五杯牛奶缓缓从厨房走出来时,听见昭霆的赞美声。她小心地躲开两个从斜刺里窜出的小鬼,正要朝餐桌迈进,突觉双手一轻。 “你在干什么?” “神官?”让杨阳惊讶的不是青年蹙眉的表情,而是他用一只手就举起那只超重的托盘,还很轻松的样子,“我在帮耶拉姆端东西啊。” “哦。”神官点点头,瞄了眼托盘,“我帮你吧。” “呃……不用了。”杨阳红着脸道,强忍心中的欢喜,这还是头一次,有男生主动帮她忙,以前都是她被当作男生接受女生的使唤,但是她又不想太示弱,只好不是很认真地推诿。 “这样啊。”神官眨眨眼,一脸虚心受教地递还托盘,“对不起。” “……”杨阳目瞪口呆地接过托盘,差点因不堪负荷而被带下地去:这、这男人居然这么爽快就把东西还我了!?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客气啊! 真是白痴!杨阳哭笑不得,然后艰难地挪动脚步,把自己种的苦果咽下肚,暗暗发誓今后绝对不再跟这个笨蛋男人客气! 终于,她顺利完成任务,也累掉半条命。趴在桌上喘气时,听见耶拉姆怒气冲冲的质问声:“神官大人,你背上是怎么回事?” “哎?” “怎么这么脏!你上哪个猪栏去滚了一圈!”少年捏着布料,盯着上面一摊泥大皱其眉。神官苦笑道:“喂,你当我是猪吗?会跑到猪栏里滚来滚去!” “不是吗!哪天你不是干干净净出去,灰头土脸回来?” “那、那是和士兵们一起练习……” 杨阳急忙插口:“耶拉姆,神官是因为我才会——” “你?”耶拉姆怀疑拧眉。一个小孩举手道:“没错!我们都知道!刚刚有很多人看见这位‘哥哥姐姐’因为害怕狗狗,把神官大人压在地上。” “咦!”杨阳一愣,没想到这个小村子传播新闻的速度如此之快。神官逮住机会教训徒弟:“听见没?以后别再随便冤枉人。” “你怎会怕狗?”耶拉姆奇怪地瞧着杨阳,全没将师父的训话当回事。 昭霆一边大啖从小鬼身上揩来的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解释:“阳小时候曾被邻居的狼犬追着咬,一直躲在花坛上整整三个小时才被人救下来,因此对这段记忆刻骨铭心。” “原来如此!”一室大哗,好几个孩子齐声嚷道,“那只狼犬好坏哦!我家的大黑(以下省略)就从不咬人!” “可是,昭霆你怎么对这段经过这么清楚?”神官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只见昭霆整个人僵住。杨阳接过少年递来的红茶,道了声谢后,公布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当时也和我在一起。” “你没得恐狗症吗?”神官纳闷地询问另一位当事人。 “不。”杨阳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她也得了种后遗症,就是从此以后想吃狗肉。” “……” 察觉满室怪异指责的视线,昭霆恼怒低吼:“看什么看!后遗症也分很多种,有啥稀奇的!我见到狗就讨厌,就巴不得砍死,是基于一段血淋淋的仇恨,有何不对!?” “狗狗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当场一群小孩抗议,还有人想抢回昭霆手上的面包。 “过分了……”昭霆觉得人不如狗,心情萧瑟,“我没吃过狗啦!” 神官干咳道:“咳嗯,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赞同!”杨阳率先举手。耶拉姆抱着托盘道:“我把学习室整理好了,你们去那里,空出厅里让我打扫。” 经他提醒,两个少女才发现她们还没逛过整栋屋子,对这个未来的新家实在非常失礼。看出两人的心思,神官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去学习室吧。” ****** 一楼的走廊尽头就是学习室,是一间书房,室内的天井微低,总共四组结实的桦木书架直抵天花板,还有许多书本以外的物品到处搁置,大概被耶拉姆整理过的关系,不觉凌乱。 杨阳刚进去就被满书架的书籍吸引住了,她是书痴。昭霆打量着其它东西,啧啧称奇。 要是把这里的书全研究透了,一定能成为大魔法师吧?杨阳满心憧憬,在她的视野彼端,是一本名为《简易魔法大全》的书,旁边是《魔法入门》、《活化绳索妙用一百条》、《新版元素魔法》、《古代魔法的惊人遗产——禁咒》等等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旁边还有个人在耳边嘀咕不休。 “哇!有水晶球耶!神官先生你会占卜啊?” “嗯,我会。”神官挺起胸膛。 “这把竖琴真炫,你还会弹琴?” “对。”神官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 “那里看起来像风干的大鱼是标本吗?” “我钓的。”继续炫耀。 “这个宝箱里装着什么?可以打开来看看吗?” “你已经打开来了……” “好大的蛋!是龙蛋吗?还是鳄鱼蛋?” 不等回答—— “挂那么多武器干嘛?你不是魔法师吗?” “哇塞!还有宝石!你好富哦!” “那都是魔法触媒啦。”(注) “昭霆,克制,克制。”杨阳一把拉住友人的后领喝令她闭嘴,她很担心已经引起怀疑,但她是多虑了,孩子们以为她俩只是头一次进法师的房间太兴奋了,当初他们也是这样。 “对不起,耽搁了你的讲课时间。”杨阳道歉。 “没关系,反正他们面包也没吃完。”神官不在意地耸耸肩,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正是那本《魔法入门》,“随便坐。” 两个少女依言找了空位坐下,旁边一个孩子问道:“姐姐,你们也想学魔法吗?” “嗯。”杨阳和昭霆点点头,心脏砰砰跳动,她们都十分期待学魔法,不仅出于好奇心,还因为觉得魔法是奇幻世界的敲门砖,好像走进去,就能通向一个更神奇广阔的天地。 神官笑眯眯地道:“今天你们俩刚入门,我就教最简单的聚光术,听好了哟。” 杨阳十分紧张,立刻讨来纸笔,准备记笔记,因为她没有信心记住咒文。昭霆倒是听一遍就会了,又成功从小鬼那边揩来面包,津津有味地吃着。 摒除孩子们乱七八糟的声音,杨阳一丝不苟地念出笔记本上的咒文,果然不成功,她并不失望,正要再次尝试,这时,她感到身边传来明显的光芒,温暖的感觉投射在脸上。 “嗯?”昭霆嘴里还咬着面包,咒文含含糊糊地念完,右手的手指却凝聚出璀璨的白光,每个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杨阳脸上涌现出难以掩饰的嫉妒之情,神官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注:魔法触媒是释放魔法的媒介,通常有水晶和宝石,黑咒术多用魔兽的角和皮,神圣魔法用圣徽、权杖之类,品种很多。魔法触媒用于大型魔法的施展,一般的法术用不着。 目前储能宝石在艾斯嘉大陆已经很稀缺,神官之所以有这么多是从他出身长大的地方带出来,下面会交代他的来历。 另外,昭霆的魔法资质比杨阳好,杨阳的情绪很正常。 第十五章 来访者 夕阳斜下,整个天空都涂上黄昏厚重的色彩,晚霞绚染了西方,也将这座位于红石山脉脚下的小村庄拥抱其中。每个从田里返家的村民脸孔都被映得红艳艳的,烟囱袅袅升起炊烟,到处是呼儿唤女声,鸡犬应和声,锅碗瓢盆声。 神殿的餐桌上也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周围的光元素,请聚集在我手中——照明之光。” 杨阳一直练习聚光术练到傍晚,被耶拉姆教训了还是不肯停下。 神官也劝了好多次,都被置之不理,这会儿沉声道: “耶拉姆。” “嗯?”少年停住进食的动作。 “你当初学这招时,用了多久?” “三天…吧。”耶拉姆回忆了一下,报出答案。杨阳目瞪口呆,看来是她太急功近利了,受到昭霆的刺激,却听得一个清越的声线道:“我用了一星期。” “……” 众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说话人,银发青年露出怀念的笑容:“我的师父告诉我,这样的资质算是过得去的。一般人从接触魔法到体会使用魔法那一瞬间的感觉,都需要这么长时间。我过了那么久,才见到指尖的一点点微光,再苦练了一个月,才完全掌握这个法术。入门魔法我总共花了一年才学会,到第四年,我才成为一个初级法师,不再是学徒。” 昭霆仍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杨阳小声道:“那…你几岁开始学魔法的?” “十三岁。” 耶拉姆眨了下眼,没说话。杨阳沉默半晌,期期艾艾地道:“那个……对不起。” 神官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不要着急,看,饭菜都凉了,快吃饭吧。” 杨阳刚拿起木叉,昭霆着急地道:“等等,神官先生,学魔法需要很长时间吗?可是我们没法在这里待上四五年!” “对哦!”杨阳一震,再不孝,她也不能让亲人望眼欲穿地等那么久,而且她的学业…… “顶多一年半!”握紧叉子,杨阳强调,“我们只能待一年半,就要高考了!不在那之前赶回去,我和昭霆就要——”重考!这个词她不敢说。 “呜哇~~~我老妈会骂死我!”昭霆抱头呼喊。杨阳惨声道:“我叔叔也是啊。”耶拉姆奇道:“高考是什么?”杨阳解释道:“是我们世界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考试,通过即换得一张大学通知书。在我们那儿,没有好大学的文凭就没有前途。” “哦,和冒险家考试很像嘛。” 杨阳和昭霆一愣:“冒险家考试?”耶拉姆放下汤碗,道:“在魔导国,普通人是无法做长途旅行的,到处是吃人的魔兽、盗匪、其它危险。如果没有冒险家资格而想旅行,只有雇佣冒险家或佣兵做保镖。但冒险家考试很难通过,起码得拿到三段法师或二级战士的资格才有希望。” “也就是说,不当冒险家我们就动弹不得了?”杨阳叹了口长气。昭霆哭丧着脸道:“怎么哪儿都有考试啊!” “你们要当冒险家干嘛?” “呃?”两个少女愣住。耶拉姆只有比她们更不解:“要旅行才需要考冒险家,你们要去旅行吗?”杨阳摇头:“暂时没有,我们得想办法回家。”不过将来如果能学好魔法,她还是想和昭霆一起出去看看——没有冒险还来什么异世界? “有线索吗?” “……一点也没。”杨阳和昭霆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满脸心虚。现在她们才发觉自己遗漏了最重要的一节——回家的方法。虽然从神官口中得知了神迹石的由来和她们来到异世界的原因,可有关如何返回,神官没提(或许是来不及提),她们也忘得一干二净。 耶拉姆按住额:“真是!到底有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啊?” “中午我也训过她们,确实一点紧张感也没有。”神官喝了口汤,加入数落。 “嘿嘿嘿……”杨阳和昭霆不好意思地笑了。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烦恼也没用。”昭霆大咧咧地道,转向友人,“何况我和阳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那个传说,对吧?” “对对。”杨阳连连点头,说实话,圣贤者的封神行为真的给她震撼蛮大的。 “神迹石的传说吗?具体是怎样的?”耶拉姆有点好奇。 两人愕然,想起当初问少年时,他的确是不太清楚内情的样子。 “耶拉姆不知道,他不是圣修士。”神官的声音消除了两人的疑窦。 “你也没告诉他?”杨阳顺口一问。神官苦笑道:“他……” “是我自己不感兴趣,不关神官大人的事。”耶拉姆淡淡地道。昭霆嘲讽:“你感兴趣的,大概只有用鞭子修理魔兽吧!” “昭霆!”杨阳斥责。 “那个也不是我的兴趣,是为了活下去的必要防身术。” 少年的回答过于认真,少女反而失去挑衅的兴致,撇过头。杨阳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对救命恩人还如此无礼! “不过,现在我有兴趣知道了。”不止是因为浑水已经踩进去,耶拉姆更讨厌被排除在这场对话之外的感觉。 杨阳凝神细听,她想借着听神官第二次说确定他先前有没有骗人。 桌上的饭菜已然撤去,换上四杯红茶和一盘果点,正好适合谈话。窗外的夜色加重了色调,暖炉里燃烧的柴薪源源不断地送出光与热,给大厅的气氛平添一份温馨。 神官果然省略了之前话中的一些评论和感怀,更像是第三者在叙述一桩“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故事,但具体的经过一样没少。末了,杨阳暗暗松了口气,完全放下心来。 “那个圣贤者古兰·罗瓦真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 耶拉姆好不容易消解了惊悚,喃喃道。他虽是神学生,但没有学过神学,看过宗教文献,神官更多训练他武艺,自己都不虔诚,但即使如此,魔导国人都有基本的信仰心,听到这样的内情,受到的冲击无法言喻。 随即,他脸色一变,迅速回过神,从师父手里抄走一只白兰地酒瓶。 “是啊,是疯子。”神官无意识地附和,眼睛死死盯着酒瓶,“耶拉姆……” “圣贤者的名字是古兰·罗瓦?”两个少女头一次听说。神官一怔,道:“啊,不是。圣贤者的真名无人知晓,‘古兰·罗瓦’在古代语里的意思是「战神」。大概因为他就像神一样厉害,久而久之,人们都不叫他名字,只叫他外号了吧。”一解释完,他继续望眼欲穿地瞪着酒瓶:“我说……” “结果无人记得他的名字?真可惜。”杨阳感叹,不过感叹的不是圣贤者的悲剧,而是眼前这位圣职者的韧性。昭霆干脆摆出兴致勃勃的表情观摩这场拉据战究竟谁会赢。 耶拉姆道:“圣贤者叫什么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们得把他创造的神迹石找出来,还要瞒过全世界的耳目,这件事可不容易。” 杨阳皱眉道:“只有神迹石才能送我们回去吗?” “我不知道,大概有其它方法,你去问神官大人。” “问他……?”只怕他的魂已经给酒勾去了。 “耶拉姆啊。”神官戳戳徒弟的肩膀,唤回他的注意力。少年一脸凶巴巴地转过头:“干嘛?” “不够!酒不够!”神官急忙出示飘溢着酒香的茶杯,一叠声控诉,“你答应过我每晚可以在茶里倒半杯白兰地,可是你看这——没满啊!” 所谓的没满也就仅仅是差杯缘两根头发丝的距离,杨阳和昭霆看得目瞪口呆。耶拉姆咬牙切齿:“你先前只倒了薄薄一层红茶,你当我没看见!” “你没有证据,就不算!” “好!明天你休想再蒙混过关!”耶拉姆怒气冲冲地拔开木制瓶栓,给他倒满,用恨不得砸烂的姿态将酒瓶重重放回桌上。神官视而不见,心满意足地啜饮“酒茶”,笑咪咪地道:“嗯,你们想问我什么?说吧。” “……算了,明天再说。”杨阳木愣愣地道,昭霆吐出一口气:“你真执着……” “多谢夸奖。”神官放下茶杯,三人注意到里面已空空如也。 “你们坚持要延长一天我是没意见,但明天最好别拖了。” “为什么?”杨阳不禁又起了疑心。耶拉姆大声道:“废话!我们总不可能养你们一辈子!”神官苦笑道:“——就是这样。” “……” 两个少女扁嘴不语。昭霆更内心嘀咕:冷酷无情!却没有真的生气,两人反而对这对师徒滋生了一份不小的好感,也许是他们身上那种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非常诚实的态度;还有和他们相处时,有种生气勃勃的欢快感吧。 “神官大人,你的信。”第二次添完茶,耶拉姆从外面的信箱抱回满怀的各色信封。杨阳和昭霆看得忍不住惊叹:“哇塞!” “放这儿吧。”神官一指桌面,耶拉姆依言放下信山。昭霆悄悄抽了张,和杨阳凑在一起观看。她们没有恶劣到偷窥人家的私信,只是瞧瞧信封表面。这是张橘色的信封,没有盖油戳,只敲了个奇怪的印章;叠法也和地球的信封不同,散发出一股极淡的甜雅清香,签名也是字迹清秀的花体。两人于是浮起某种联想,暧昧的目光一齐瞟向正浏览信件的银发青年。 “喂,这些该不会都是情书吧?” 神官抬起头,神情极是讶异:“怎么会有人写情书给圣职者!” “不可以吗?”昭霆不解地歪着头,杨阳体谅地道:“圣职者也是男人嘛。” “哎呀呀。”神官苦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耶拉姆用“怎么会有这样缺乏常识的人”的眼光斜睨二人,皱眉道:“你们脑袋里光塞这些东西吗?” “切!算你高尚!”昭霆冲他扮鬼脸。 “可是这封真的很像情书。”杨阳递还信,“信上洒了香水,签名也很像女的。”神官接过一看,道:“啊,原来是魔法快递。你说的香味,是这种魔法印章所用的特殊墨水发出来的,里边附了密封的咒语,防止收信人以外的人拆封。” “哦。”两个少女恍然大悟。杨阳又问:“这封信的内容这么隐密吗?” “所以说肯定是情书,发信的还是位美丽的女魔法师!”昭霆一口咬定。 “不·是·啦。”神官疲惫叹息,同时把折成方块的信纸摊开来。耶拉姆拿过信封一瞧,扬了扬眉:“原来是赛因先生。” 先生!?杨阳和昭霆张开嘴,愣住。 “没错,只有他会用快递,我认识的其他人全是穷鬼。”神官哼道,“我头一次发觉这小子的字像女人——拜她们俩所赐。” “嘿嘿嘿……”听出青年语中的讽刺,两个少女再度发出悻悻的笑声。 “咦!”神官突然惊噫了声,一言不发地折起信询问徒弟,“耶拉姆,这封信何时寄来的?” 橘色的信封很显眼,少年立刻回想起来:“中午,你们刚出门没多久的时候。” “那么,去倒茶…不,去开门吧,我们有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伴随小狼龙的叫声响起,惫夜听来,格外清脆。三个少年少女不禁面面相觑。 第十六章 圣修士 “赛因先生。” 耶拉姆打开门,迎进一个裹着长斗篷的男子。让杨阳和昭霆惊讶的是,他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冷冰冰的,带着少许亲切,看来这是熟人了。 男子脱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英俊、颇具学者气质的脸庞,但吸引少女们视线的是他一头冰蓝的长发。从没看过人类有这样奇特的发色,又不似染的,他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非人一族”的特征,不过话说回来神官的银发也很奇怪,或许异世界有很多发色千奇百怪的家伙——杨阳寻思。 “你好,耶拉姆。”男子和气地问候神学生,然后转向屋子的主人。途中有看了一眼杨阳和昭霆,却没有露出丝毫诧异之情。 “好久不见啊,赛因。”神官绽开诚挚的笑容,热络地打招呼。 “是啊,有半年不见了吧,这段时间过得怎样?有耶拉姆照顾,应该既吃饱又穿暖吧。”赛因把斗篷交给耶拉姆,走进客厅。 “就是不能好好喝酒。” 耶拉姆将长斗篷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绕了个圈走到杨阳和昭霆身后,正专注聆听神官和客人谈话的两人吓了大跳。 “什么事?” “小心别露出马脚。”少年小声嘱咐,同时注意另一头的动静,“你们俩可是通缉犯,一旦泄露身份就完了。记住,赛因先生问起来,就说你们是神官大人新收的弟子。” 杨阳乖乖点头,昭霆不解地问道:“那个赛因不是神官先生的朋友?被他知道没关系吧。” “赛因先生确实是个正直的人,但金钱面前,再正直的人也可能变节,何况我并不清楚他的来历。我早上看过报纸,你们俩的悬红已突破10万金币,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 “天——10万金币!!?”杨阳和昭霆一瞬间浮起一个冲动,就是把自己捆去领赏。 “轻点!”耶拉姆低斥,“另外,卡萨兰和伊斯法的上头也贴出布告,勒令捉拿绑架救世主的犯人,据说一逮到立刻绞刑!” “绞……!”这次在耶拉姆的瞪视下,两人及时刹车没喊出来。 “所以,千万得给我小心行事!”耶拉姆再次加重语气申明。杨阳和昭霆对视一眼,打定主意。 “神官,我和昭霆想睡了!”杨阳举手道:干脆跑路,最保险! “睡觉!?现在才七点!”神官睁大眼,赛因也错愕地转过头。 “今天练魔法太累了嘛。”杨阳和昭霆互扯了下作为暗示,“那么晚安!”语毕,两人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直冲二楼。 “无名氏!”赛因看向友人,语气流露出一丝焦急。神官瞥见耶拉姆安心的眼神,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杨阳,昭霆,不用回避,快下来!” 由于楼梯口太窄又奔得太急,两人挤成一团,耽搁了几秒钟时间,来不及跷跑,不能无视师父这个命令,只得回过身来,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 “我来介绍。”神官指着蓝发青年,“这位是赛因,我的老朋友。” “你好。”杨阳甜甜地笑道。昭霆也甜甜地笑道:“你好。” “好什么!怎么不报自己的名字?”神官各捶了两人一记爆栗。 就是因为咱俩的名字可疑,才不能报啊!两个少女心里直嚷冤:一听就知道她们不是魔导国人。 “算了,无名氏,你刚刚不是叫过了吗——‘杨阳’,‘昭霆’。” 赛因柔和地望着两人。视线相对的瞬间,杨阳打了个突:不对!这绝非初次见面的眼神!水色的瞳眸蕴含探究的深意,这叫赛因的青年有问题! “你是…男孩?”赛因问。 “不,我是女的。”杨阳后退半步,脸上不禁浮起戒备之色。赛因转而注视神官,缓缓道:“五位救世主,全是少女呢。”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众人眼一花,赛因颈上已多了把匕首。 “耶拉姆!” 神官反手扣住刀柄,另一只手击向徒弟的右腕,逼他放脱凶器,抢过插进腰带。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电光火石间,赛因的生命就在鬼门关前后晃了一圈。 “神官大人!”耶拉姆跳开一步,手按皮鞭,“不能让他活下去!” 青年不答,眨眼欺近他身侧,不知用什么手法夺走他的皮鞭,远远丢出去。当少年反应过来时,鞭子已掉在地上。 “好啦,没关系的。”神官摸摸他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耶拉姆抿紧唇,一脸不甘心地瞪着他。 杨阳和昭霆直到此刻,才摆脱僵化状态,像看外星人般盯着师徒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神官一手按住腰间的赃物不让徒弟偷走,对赛因欠了欠身:“抱歉,赛因。” “没关系。”蓝发青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依旧谦和地笑着,“我早料到耶拉姆会有这样的反应,十万悬红的报导我也看到了。” “只要是人都会动心的!”被师父揪住后领,没法去拿皮鞭的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我看你和无名氏都不动心,难道你们不是人类?” “这家伙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我是动心的!全因为犯人是他才没去告密!” “啊——原来你也想抓我们去换赏金!”昭霆惊呼。耶拉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错。如果绑你们的不是神官大人,我也会是追缉队的一员。”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昭霆嘀咕。 赛因笑道:“无名氏,看来你我都不是人类呢。” “别闹了!你不一进门就讲清楚,才生出这种误会,看我们师徒相残你开心是吧!”神官皱起眉。赛因收起笑容:“抱歉,我是想先确认一下。” 神官咋舌:“你小心过头的毛病居然还没改掉?明明就是为了看圣贤者的后代跑来这儿,还说什么‘先确认一下’!”赛因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阳三人只听得一头雾水。耶拉姆开口道:“神官大人……” “对不起,耶拉姆,事实上来之前我就知道两位救世主在这儿了。”赛因歉然道,“因为就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师父有这本事。” “你不会去告密?”耶拉姆关心的只有这点。 “我若想告密,你和无名氏早就在牢里了。” “耶拉姆,赛因家很有钱,他根本不在乎那10万金币。” 褐发少年的表情瞬间亮堂起来,眼中似乎还有金光,朝蓝发青年深鞠一躬:“对不起,赛因先生,误会您,我这就去泡茶。”语毕,转身奔向厨房,途中踩了下鞭柄,将弹起的黑鞭系回腰间。杨阳和昭霆目送他的背影,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耶拉姆究竟是凭借怎样的心理调适才能平静地礼遇前一刻才想杀死的人的?这变化未免太快了! 另一边的赛因斜睨神官:“喂,无名氏,我家什么时候很有钱了?” “非常时刻不要计较这么多,你想再被耶拉姆抹脖子吗?再说你的工资是很多啊,我又没说错。”神官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赛因叹气不语。 茶点很快就端了上来。杨阳偷瞄对座的赛因,显得有点局促。昭霆却没有玩瞪眼游戏的打算,开门见山地道:“这位先生,你说你是特意来看我们,请问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问话过于直接,使得赛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神官嗤笑一声。 “让我来猜猜看,迫于各方压力,你准备这次无论如何要从我口中挖出真相;另一方面同我商量怎么安顿她们,最好集你我之力送她们回去;实在不行的话,也要给她们指点指点迷津,免得被哪个城利用了救世主的名号。” “全给你猜中了,无名氏。” 杨阳望着长长叹息的蓝发青年,道:“听起来,赛因先生像是贤者之类的人物嘛。”捕捉到赛因一闪即逝的惊愕之情,她心道:不会吧……随便猜猜也能蒙对? “没错,我的全名是赛雷尔·史汀。”犹豫片刻,赛雷尔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坦白身份。 “赛雷尔·史汀!北之贤者!?”耶拉姆震惊得瞪大眼。昭霆奇道:“北之贤者?什么东西?很有名吗?”杨阳一把捂住她的嘴,还是迟了一步。 “……抱歉,赛因,我还没有教她们这世界的一些常识。” “没关系。”赛雷尔也不是看重虚名的人,但被说成东西还是有点…… 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北之贤者是当今魔导国唯一的贤者,也是法力最高的法师,你多少放尊重点。” “少啰唆!那个圣贤者害得我们这么惨,我现在一听到‘贤者’两个字就生气!” 赛雷尔询问友人:“你已经告诉她们真相了?” “不,还有一部分没讲……” “神官大人,对不起。”耶拉姆打断,一脸余悸未平,“请问你是怎么和赛因…赛雷尔先生认识的?”神官虽然是教区首长,但毕竟在边境任职,他无法把这样一个整日混吃摸鱼,名不见经传的师父同一介大城的贤者联系在一起。 听出徒弟的言下之意,神官有点受伤,但还是指着赛雷尔老实回答: “因为我是被他捡去的弃婴。” “咦咦咦~~~”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三人都呆住了。 “不是吧,无名氏。”瞪了眼神官,赛雷尔对耶拉姆等人解释道,“其实捡到无名氏的是我们的师父大贤者,我只是恰巧在旁边。之后收养、照顾他的也是大贤者,所以我和无名氏是师兄弟。” 杨阳和昭霆恍然大悟。耶拉姆道:“大贤者?难道是那位圣域的——” “还有别的大贤者吗?”神官挥挥手。 “不对啊。”杨阳皱眉,“耶拉姆先前说魔导国只有一个贤者?” “大贤者大人已经在八年前去世了。”赛雷尔伤感地道。杨阳很不好意思。 “你没有名字,莫非就是……”昭霆突然想起一事,冲口道。等杨阳捂嘴的时候已迟了。 神官神色一动,还是解答了棕发少女的问题: “没错,魔导国的习俗是只有亲生父母能为小孩起名,大贤者虽是我的义父,也没有违背这条规定。” 听出他言下有异,到底还是被昭霆刺伤了,杨阳重重拧了一下好友的大腿。 “好痛!” 你给我闭嘴吧!杨阳用眼神传达恼怒之情。心生歉疚的昭霆老实低下头去。 “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失去也没啥可惜的。”神官重新露出笑脸。这时,好容易回过神的耶拉姆插口道:“这么说,神官大人,你是…圣修士?” “圣修士是什么?”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在圣域进修的法师的通称,圣域位于白石山脉的山谷里。”见神官没有回答的意愿,赛雷尔主动挑起讲解的义务,“这是千年前,圣贤者还在世的大黑暗时代传下来的魔法研习机构,前身就是东方学舍,里面人才济济,即使见习圣修士也有中级以上的魔法能力,还有许多人魔武双修。大贤者加卡德大人更是自圣贤者以来最强大的法师,为万民景仰。” “圣修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神官突然开口,语气满溢厌恶,令两个少女吓了大跳,“相反,我们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人生意义就是待在那个小山谷里,保留圣贤者的光辉事迹,宣扬他的伟大传说,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要一代代人守着那块小破地。” “无名氏,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这是圣贤者的传承之地!” “哼,他真的这么伟大,为什么一定要后人替他保管知识,像守着什么秘密宝藏一样?搞不好他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神官信誓旦旦地道。 赛雷尔心下恼怒,他知道神官天资优异,又是年龄最小的圣修士,被圣域的大家宠坏了,个性顽劣自负,以前就老是和收养他的大贤者对着干,最后一次还把师父气病了。到了青春期,神官更是喜欢抨击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彰显自己的独特见解。可是圣域的知识,一大半都是那位史上最强法师从战火抢救、保留下来,单单这个了不起的功绩,就值得后人敬仰。没想到师弟都二十多岁了,还是没有长大。 本来他理解师弟年纪轻轻,被困守在那个寂静山谷的孤独愤懑,也建议师父放无名氏出去散散心,他一身惊艳的武艺魔法,埋没圣域是太可惜了。到了外面,神官也可以用圣域教授他的武艺魔法扫荡魔兽,保护人民——这才是圣贤者传承的意义。可是因为八年前一件事,至今赛雷尔都对这个师弟怀有芥蒂。 “所以,你才逃走吗?八年前。”赛雷尔淡淡地道,语含指责。神官抿嘴不语。 “怎么了?”杨阳不解地问。赛雷尔回答:“八年前圣域失火,烧死包括加卡德老师在内几乎全部的圣修士。” 杨阳和昭霆窒息,那是神官的养父和其他师兄弟啊!耶拉姆打了个寒噤,道:“听说,八年前圣域失火,是人为事故——是一个身为圣修士的逃犯干的。” 八年前?逃犯?杨阳和昭霆心脏漏跳一拍,虽然不相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对座的人,眼角瞄见耶拉姆也一脸铁青的颜色,悄悄扫视神官。 “不是他干的。” 呼……室内响起不是单数的吁气声。赛雷尔续道:“无名氏离开还要早,我知道,但首都(注:即中城卡萨兰)认定是他干的。” “咦!?”三人才放松的肩膀重新绷紧。神官忍无可忍地喊道:“好了,赛因。” “可是你一直帮雪露特顶罪……” “闭嘴!” 银发青年的语气极为激动。赛雷尔咬牙。杨阳三人听明白了,神官是帮人顶罪,才会被当作犯人。 雪露特,是女孩的名字哩!两个少女不禁往香艳层面上想。耶拉姆击了下掌:“对了,你是十五岁来这里当正神官,艾瑞克队长提过,那是九年前了……” “十五岁……”杨阳呢喃片刻,蓦地大叫,“啊——你不是说十三岁开始学魔法,花了四年才成为初级法师,难道学徒就可以当神官?” “呃!”银发青年一呆,绿眼睛似乎茫然了一下,随即他露出笑容,摆了摆手,“我这么说,当然是哄你的,让你振作啊。”杨阳气得连连瞪眼。 赛雷尔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无名氏,你知道雪露特的下落吗?”神官回过神,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北之贤者叹了口气,接过耶拉姆递过来的香草茶,却无心品茗。 银发神官眼中荡漾着怀念和柔情,端起徒弟倒满的热茶啜饮,忧伤和牵挂宛如一层透明的薄纱覆上他秀丽皎洁的脸庞,“我希望,雪儿逃走后,能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放弃过去重新生活……她一直讨厌待在圣域,我理解她的心情。” 北之贤者脸上闪过冰冷的怒意。 第十七章 未来的路 神官也看出师兄不高兴,于是重新讲述了一遍神迹石的诞生经过,果然看见赛雷尔一脸震惊,神智几乎都四分五裂了,没法追究圣域的事情。 他仰首喝干杯里的茶水,劝慰:“好啦,赛因,别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这些事只有我和雪露特知道,而且雪儿没我知道的多。” “她知道多少?”赛雷尔追问,他那个师妹可不是善茬,能把养育自己的义父,善待她的师兄师姐统统烧死的女人,也只有青梅竹马的神官还对她情深义重。 “你知道,她毕竟是……那种身世,老师对她也有顾虑,不会对她说多少的。”神官含糊道。 赛雷尔似乎意会,这才如释重负,依旧魂不守舍地思量着神迹石的由来和圣贤者的做法。 那位最强法师,拯救了世界的先贤,他已经不知道怎么评价他了。 有恐惧,也有深深的敬佩。 “那神官先生,我和阳怎样才能回去呢?”昭霆问道。杨阳也牵挂着地球的小叔叔,她知道国王和西城城主能把她们召唤过来,应该也能送回去,可是不能自投罗网,万一那些人强逼她们成为救世主,斩除魔兽怎么办?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啊! 至少要给她们学魔法的时间。 赛雷尔也是相同的想法,回过神,殷切地嘱咐:“你们不可以回到卡萨兰和伊斯法,这个真相,太可怕了。你们的身份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失去人身自由,而且目前来了三位救世主,上界局势混乱,下界人心惶惶,你们还是留在无名氏这里比较安全。” 杨阳敏锐地注意到每次赛雷尔称呼师弟“无名氏”,神官的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明白他的心情,心中同情:孤儿的神官,既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肯定不好受。不过她不好插手师兄弟间的家事。 赛因先生是个好人,但是太迟钝,没有察觉弟弟的心情。那位大贤者加卡德估计也是一个疼爱孩子,却太过顽固,迂腐守旧的老人。 “无名氏,你知道封印传说是怎么回事吗?”既然来了,赛雷尔索性一次性问清楚。 “哼哼,我当然知道。”神官收起异样的神情,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颌。 看了一眼不解的杨阳和昭霆,他笑了笑,“除了神迹石的诞生,圣贤者还留下了一条线索,就是「封印传说」。这个赛因和耶拉姆知道,阳和昭霆没听过,我来解释。「封印传说」说是传说,其实是圣巫女代代相传的一句口决。所谓圣巫女,是人们对历代王女、王妹的尊称,因为她们很多是光神萝尔烈雅选择的神眷之女。”顿了顿,神官缓缓地道:“首代圣巫女是圣贤者的大弟子,这件事很少人知道。”赛雷尔大吃一惊:“什么!首代圣巫女也是圣贤者的弟子!?”杨阳一怔:“也?” 神官点点头:“嗯,圣贤者共有五名弟子,其他四个是东西南北城的开城城主。” “那个贤者的弟子都蛮争气的嘛,个个不是公主就是城主,该不是托老辈的福才人人发迹的吧!”昭霆的口气极为辛辣。 赛雷尔摇头:“四位初代城主的领土和地位是德修普王家的前王室,英雄王科尔修斯陛下的册封,和圣贤者前辈无关。” “哦。”昭霆不好意思,她太偏激了,世态未必如她想的那般黑暗。杨阳掩嘴反省,其实她心里刚刚也是那么想的,幸好没说出来。 耶拉姆问道:“封印传说讲什么?” “就一句:‘以圣宝交托启动之钥,以启动之钥开启圣石之封印’。” “这啥?”昭霆听得一头雾水,杨阳和耶拉姆也是,只是他们习惯先思考后提问,因此默默猜想:圣石当然指神迹石,可圣宝和启动之钥是什么?宝箱的钥匙之类吗?赛雷尔双目炯炯地盯视神官。这句话他已推敲了十多年,若想得出,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感觉到他的视线,神官心头更加得意。 “圣巫女们虽然代代守着这句话,但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既然我们知道了神迹石的真相,就可以推测了——圣贤者不但窃夺了至高神的神力,还把他的力量分成几份,封印在五件物品中。” “等等,无名氏,你说你是推测?”赛雷尔蹙眉。 “当然,你们这帮家伙只会把圣贤者奉若神明,把他的只言片语当成圣旨,从来不会推敲其中的真意。” 赛雷尔不置可否,身为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神眷之子,他知道,神明降临不会是完整体,至高神的真身可能还在神域,圣贤者确实是窃夺了神的力量用来救世,胆大包天,但也敢为人所不敢为,为凡界众生撑出一片活命的天地。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法师达成那样的成就。 如果圣贤者的封神之举公布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振奋整个魔法界。但是那样一来,法师和教廷的矛盾会激化,全面冲突,还有一直压制操法者群体的贵族阶级,即使王室因为法师辈出的家族血统和亲魔法公会的传统,立场中立,但赛雷尔不看好信奉协调神的王室会与教廷、贵族以及全部的信徒为敌。 目前法师这个群体已经衰弱了,不是教廷的对手。 赛雷尔依旧震撼不已,但是身为神眷之子,他还是选择了隐瞒,内心撕咬般痛楚,他知道,此生他都会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和罪愆。 因为他同时还是个法师,热爱知识,热爱魔法。 昭霆死命眨眼,渴望有个人出来说明事态,而她的表姐也如她所愿站了出来:“神迹石被分裂了吗?”这位神也太可怜了,到底被分了几次啊? “不错。”神官赞赏地击了下掌,“而且,其中的一块,就在这里。” “什么!”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惊呼,当看到神官从怀里掏出的红色物件后,一转为错愕:“这是什么?”他们原以为石头的碎片也应该是石头才对,不想神官拿出来的却是一只式样奇特的无指手套。 “这不是护腕吗?”耶拉姆道出那怪东西的名称。 这是一只火红色的护腕,外形很漂亮。两个少女拿过它细细打量,发现掌心还有一枚像是符号的火焰图腾。昭霆好玩地把它戴在手上,不见任何异样。 赛雷尔低声道:“它叫「飞焰」,据说是降魔战争的英雄之一火术使贝尔妲用过的高级法器。除了她以外,没人知道怎么使用它。据说圣贤者离开之前,把飞焰连同其它四件法器分别送给首代国王和四位开城城主。” “难道……!”杨阳全身一震。神官颔首,肯定了她未出口的猜测:“没错,这五件法器就是神迹石的碎片。” 室内一时冷场,赛雷尔将信将疑,千年来不是没人怀疑过这些圣贤者的遗物有文章。只是当初,五位元素神亲自下令,把五件遗物封印在各城的神殿中,也就没人能研究了。 神官迟疑了一下,道:“不过我怀疑,神迹石的本体还是在圣贤者身上,只是穿过召唤通道到地球,携带过于强大的力量太危险,他才分出一部分神力留在这个世界。” 赛雷尔觉得这个推测还比较靠谱,却听得神官道:“而且后来将五件神器交给初代神官王的,似乎不是圣贤者。” “什么?!”赛雷尔惊讶。 “嗯,不过我没有升上大贤者,不知道传说最终的谜题,也许连老头都未必完全清楚吧。只是,圣域历来都对那个神秘人抱着极大的敌意,甚至有说法他是圣贤者的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赛雷尔只觉疑云重重,圣贤者的传说还有内幕,可惜圣修士都亡故了,神官没有得到大贤者的真传,那些历史的谜团,可能都要永远尘封在灰烬中了。 杨阳默默记下,等待以后有机会求证。昭霆却单纯得多,兴奋地跳起来:“这么说!只要把五个法器都拿到手,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什么意思?”两个少女一呆,心里浮起不妙的预感。 “等一下,神官大人。”耶拉姆插口,眉头皱得死紧,“我想先问个问题:这东西是哪来的?我记得飞焰明明是作为圣贤者的珍贵遗物之一,被保存在首都的总神殿里,由重兵看守。” “哎呀,耶拉姆,这种小事你就不要去计较了,做人应该有一颗宽宏的……” “你偷盗?” “……”在徒弟的逼视下,无法无天的圣职者也只能乖乖闭嘴转移视线,缩着脖子喝茶。耶拉姆抹了把脸:“算了,反正绑架救世主已经是死罪,偷取国宝不过是在绞刑架上再加条绳子罢了。” “就是!”神官一脸义正辞严地点头,这回轮到赛雷尔瞪他。 “无名氏,你实在是……”支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 “神官。”杨阳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连神迹石也无法送我们回去吗?”喜欢异世界归喜欢,她可没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 “神迹石可以,神器恐怕……”神官露出歉然之色,拿回飞焰,他微一叹气:“赛因,你是知道的,发动一个召唤仪式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送她们回去,代价也是一样的。” 杨阳和昭霆紧张地看向蓝发青年,却见他摇了摇头。 “的确…但无名氏,神迹石可是贺加斯神的化身,而且曾经调节了整个世界的平衡,封印了全部的上级魔族,假如这些法器真的拥有神力,应该能够取代仪式所需要的法师力量。” 神官念了几句咒语,飞焰便离开他的手心,飘浮起来,发出淡淡的红光。杨阳和昭霆稀奇地瞧着这一幕,耶拉姆和赛雷尔颤了颤,后者还露出震惊的表情。 “感觉到了吧,封印在飞焰里的神力?” “嗯,真的有神力。”赛雷尔露出复杂之情。 神官把玩着护腕:“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不过这里面的神力非常稀薄,就像碎片一样。飞焰本身倒是矮人王烈战打造的高等法器,拥有十段的圣炎之力。” 神官转向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两人,道:“阳,昭霆,下午我教你们时,有提过魔法共分十段吧?” 杨阳迟疑道:“嗯…好像还有十一、十二段。” “没错,那两个是特级。目前全世界,不,就说艾斯嘉大陆,最强的法师是十一段,而救世主召唤是个十二段的空间魔法。以此类推,送你们回去也是一样的等级。赛因有亲眼看过,因为他就是那个十一段的法师和北城召唤仪式的主持人,让他给你们说说当时的情况。我估计最少投入了三十名以上的八段法师。” “是三十八名。十段法师九名。”赛雷尔苦笑道。两个少女惊讶地睁大眼。 神官点点头:“而且这样还是很勉强。仪式完成后,每个成员的等级都会迫降一格,也就是说,现在全大陆已经没有十段以上的法师了。” “!!”杨阳和昭霆倒抽一口凉气。赛雷尔道:“不是吧,还有一个。” “谁!?”昭霆一蹦三尺高。赛雷尔手指身旁的人:“他。” “……” 两个少女呆得说不出话来。青年被她们怀疑的目光瞧得心汩汩流血。 “他确实是。”虽然对师弟颇有微词,赛雷尔还是肯定他的水平,只是奇怪的是,无名氏的魔法天赋检测并不高,偏偏无论什么法术一学就会。而且和协调神的力量亲和得不可思议,他能够借用的神力,甚至超越了许多虔诚至极的老神官。 “神官!”杨阳和昭霆回过神,死命瞪着唯一的希望,这回神官被她们瞪得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慢,就算这样也远远不够啊!起码还得有十个赛因来帮我才行!所以,我建议你们去寻找神器。” “咦?”余人都是一愣。 赛雷尔理解了师弟的意思:“的确,有两件法器失踪了,原本由东城伊维尔伦保留的「龙眠」在上一代城主手中失落,西城伊斯法的「闪空」在初代城主那一代就下落不明——你是想借用高等法器的辅助,发动空间传送法阵?” “对,阳和昭霆将来出去旅行的话,说不定还能认识强大的民间人士,当然肯定没人能比我更强啦。” 对两个少女的瞪眼,神官笑嘻嘻地打趣:“安啦,我还认识一些有本事的朋友,等你们找到,会叫他们来帮我们的。赛因也可以帮忙,他有很多部下,还有两件神器也委托赛因到时拿给我们了。” 北之贤者应下,两个地球少女看到了曙光,心情万分激动。 昭霆奇道:“对了,神官先生,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对那些城主啦、国王啦说呢?告诉他们真相后,他们就不会召唤救世主了。”杨阳倒是庆幸被召唤,来到一个异世界冒险。 “你说的不错。”神官似乎有些愤世嫉俗地道,“可是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边境神官,谁会相信我?那些除我以外的圣修士也死守着传说的秘密不肯告诉外界。” “不,神迹石的真相……太可怕了。的确不能宣扬出去。”赛雷尔忧心仲仲地道,“协调神贺加斯可是我国代代敬奉的主神!一旦真相公开,让百姓如何自处?教廷还一直宣扬圣贤者是至高神的使徒。虽然我能够理解圣贤者前辈……我敬佩他……可是民众恐怕未必能接受。而且万一有人在野心的驱使下,先找到神器,利用神的力量,那…那后果不堪设想!再说,无名氏被认定是放火烧毁圣域的逃犯,在罪名洗刷前,他的任何证言都不会被采信。” 杨阳和昭霆无话可说:总不能叫神官没义气地出卖以前的同学吧?看出她们的心思,神官歉然一笑:“就算要洗刷冤屈,前提也得找到雪露特,而目前我完全不知道她的下落,这个建议只好先放一边。不过,阳、昭霆……”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同时绽开笑容。虽然今晚的讨论,遗留的问题仍然很多,前路也可能有种种艰难险阻在等着她们,但终归,她们未来的方向确定了,尤其知道回家有望,心情实在无法不雀跃起来。 “知道了!去找齐神器对吧!” ****** 深夜,仿佛天神在夜幕撒下宝石般星光满天。 “赛因先生,路上小心。” 耶拉姆说着窠臼的道别语,递上斗篷。赛雷尔接过,微笑了一下:“好的,后会有期。”随即转向神官:“送我一程吧。” 神官点点头,交待徒弟:“叫那两个丫头别研究飞焰了,赶快睡觉,都要天亮了。”耶拉姆应声,进屋关门。 无名氏神官步下台阶,伸了个懒腰。他是标准的夜猫子,一夜不睡根本没事,但连着讲那些老旧的传说,心情多少有点郁闷,现在深深吸了口黎明冰凉的露气,整个人才豁然开朗。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弯腰抱起在脚边打转的宠物,微笑道。 “我想问你个问题。”赛雷尔坦然直言,“你插手这件事,只是因为你是剩下的圣修士,得负责指引圣贤者的后代吗?还是另有原因?”他实在不敢相信神官的责任感。 “哎呀,真是小心翼翼的贤者大人。”银发神官调侃,抚摸怀里的小魔兽,想了想,道,“其实,这趟是运气好,中城和西城同时召唤,才让我趁空间紊乱的一刻顺利抢走两个救世主。其他三个,我就全然没有机会下手。话说回来,我本来的目标就只有杨阳和昭霆。尤其是杨阳,她是我城的救世主,国王召唤她,不像表面看来是鲁莽的行为,他是想借着救世主的政治影响力,一举压下朝中最有势力的三人组——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和她的侄儿女诺因和莉莉安娜。这样一来,卡萨兰有可能会分裂,甚至爆发内乱。” “是吗。”赛雷尔心下欣慰,总算他这个师弟长大了,居然会关心德修普家族的事情,本来他以为神官因为身世的心结,一直敌视着王家,当下轻拍他的肩,“太好了,无名氏,你看得很透,那么考虑一下吧,我上次说的……” “跟你一起回北城服侍米利亚坦那个老色鬼?你上上次和上上上次也这么说,免谈!” “别拒绝得那么快,我是基于一片爱才之心。你不想来北城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诺因殿……” “不要!” 银发青年的语气无比激烈,吓了赛雷尔一跳。调整了一下呼吸,神官再度绽开有些勉强的笑容:“我讨厌做官,特别是在长相幼齿的同龄人底下做官,赛因,别提这件事了。” 蓝发青年在那双宛如最上乘的祖母绿锻造的碧眼里搜寻半晌,看到的却是一片拒绝。 又把心关闭了吗,这小子…… 暗暗叹息了一声,赛雷尔将目光投向神殿方向,杨阳和昭霆正趴在一楼的窗口,向他挥手道别。灯火映照出她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年轻的贤者心中酸楚。 这些承受着先祖光环和沉重的孩子,不知道未来的路有多少风波险恶。 他也只能留下自己的信址,如果她们有什么困惑,尽力为她们解答。 “好罢,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今后你好好照顾那两个孩子,她们是圣贤者的后代,又背负着艰巨的任务,既要救出三个同学,又要找到失踪的两件神器,前途相当坎坷,你一定要多帮帮她们。” “知道了。”神官挥了挥手,走向神殿。 踏上台阶时,他迟疑了一下,那个时候,感到五大城上空强大的魔法能量,他用远视术观察中城的召唤现场,临时起意插手。可是最后,他隐约感觉好像就要失败了,毕竟他只是一个人,不是那么多高段法师的对手。 那个时候,好像有谁,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不可能吧,我可是天才,那个空间转移法术一定是我自己完成的。 神官抛开疑虑,走回神殿。不知道师弟的心思,赛雷尔看向夜空中的双月,象征至高神的金轮月和代表混乱神的银心月洒下冷冷的辉光。 赛雷尔想起:衰弱的魔法体系,神明对魔兽滋扰的漠视,一次次凌虐魔导国的魔潮,持续的天灾,深深叹息。 圣贤者阁下,如果您灵魂有知,能否再指引人类呢? 您的后人们,还是迷路的孩子们。 怀着深不见底的忧虑,赛雷尔戴起兜帽,穿过深夜的村庄,孤身离去。 注:法师等级,一到两段是学徒,三段到五段是初级法师,六段到八段是中级法师,九段到十段是高级法师。十一、十二段就是牛人了,十三段是传说中的神级,被称为神级法师,历史上寥寥可数,后文会介绍。 我们的女主目前还是零段。 第十八章 圣城风云(上) 悬挂着王旗的空浮舟停靠在上界的站台,船首的黄金狮子熠熠闪亮,绿色的锦旗上绘着咬剑的雄狮和百合纹饰。 诺因带着两个部下,从铺开的鲜红地毯走下悬梯,一眼看到迎接的王室仪仗队,穿着佩戴饰物的大红礼服,头戴高礼帽,姿态隆重。 为首的一人微微打颤地迎上前:“殿下,卑职谨代表国王陛下,欢迎诺因殿下此次归来。王宫已备好酒宴,敬请莅临。”语毕,他偷瞄对方身后,眼神闪烁不定:“嗯…请问这次殿下带了几个人回来?” “连同我本人在内,是三个人和一条狗。怎样,宫里住得下吗?”诺因不无嘲讽地道。司仪连连哈腰:“当然、当然,殿下真是说笑了。” 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掠过他脸上,没有逃过诺因等人的眼睛。 “那么。”年轻的城主泛起一丝饶富意味的笑,“就麻烦你带路了。” ******* 神圣王城卡萨兰,又称中城,是「神官王」亚拉里特三世坐镇的魔导国首都,领土面积上下界加起来排行第三,但它却是五城里唯一由两人分别治理的城市,对半分的话,排名只能敬陪末座。 一个是国王亚拉里特本人,和宰相谢尔达共同治理整个上界,及下界首府里那(注:中城也被称为魔导国的首都,所以城的权力中枢就被称作“首府”,以免混淆)以东的领土;而包括迷雾森林、南方荒地等难辖地区的西境的统治者是国王的侄子,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然而,当初他的父亲,已故王弟斯帝沃明明是跟国王一起治理卡萨兰,兼任右权机神官,彼此和乐融融、君臣相欢。因此,不难看出亚拉里特对弟弟的孩子心存疏远,甚至恶意。 原因是,诺因是私生子。这在重视面子甚于一切的王家,是非常不名誉的。 但即便受到这样近似非难的待遇,当年十五岁的王子只是冷笑着接过任命书,带领两名心腹部下,和他同期毕业的同学、学弟学妹头也不回地离开上界,把大人们看好戏的目光统统抛诸脑后。然后在短短九年的时间里,建立起足以与自己的伯父分庭抗礼的基业,稳稳扎根于那片土地,像株大树般,甚至渐渐开始吸食起亲人这边的养份来。 而现在,这名曾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人物又回来了。 ****** “我觉得,诺因殿下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至高神总神殿一间华丽宽敞的房间内,作神学生打扮的少女一边把蛋糕放进烤箱,一边对身后正在穿衣镜前试装的女性发表见解。 “怎么说,萱卡?” 女性感兴趣地转过身,她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七、八岁,仿佛造物主精心安排的清秀五官予人深刻的印象,雪肤红唇,淡紫色的眼眸宛如两泓深潭散放出神秘的光晕,足以使任何男性深陷其中。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拥有和这名女性十分相似的容貌,也就是俗称的“双胞胎”。 “莉莉安娜殿下,你还问!看看外面!”少女生气地一指窗外。 昨天中午,即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0日,不知打哪儿走漏了救世主召唤失败的消息,王宫和神殿两方就淹没在民众的指责声浪里。 “我是想出去安抚市民,可是姑姑叫我稍安勿躁……” “可别,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萱卡扁嘴道,随即换了个语气,义愤填膺地叉腰: “而且从以前起,就一直是莉莉安娜殿下、诺因殿下和拉克西丝大人在帮陛下处理一切。这次也是,若诺因殿下任劳任怨地把事情解决掉,得益的就是陛下!万一殿下失败了,他也可以借机狠狠处罚他,说不定还会剥夺他的王储身份!” “什么话,哥哥什么事都干,唯独不干损己利人的事,我们等着看好戏吧。”莉莉安娜微微一笑,重新回到镜前梳妆打扮。 萱卡疑惑地望着主子,问道:“可是,殿下信上不是说只带两个人回来吗?” 莉莉安娜笑道:“那两个人就抵得过一支军团了……哎呀!”她睁大眼:“萱卡!烤箱冒烟啦!”萱卡一愣回头,顿时也像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啊啊~~~糟糕!!” 经过一番忙乱后,两人好不容易抢救出焦黑的蛋糕。萱卡沮丧地瞅着主人:“怎么办,莉莉安娜殿下?” “没关系,我会把它装扮得一点也看不出来!”莉莉安娜说着,撩起袖管,一脸认真地抄起奶油罐。 萱卡急忙制止她:“不行啊!再做一个吧!殿下或许没关系,吉西安和雷瑟克两位大人吃了却会拉肚子的!” “来不及了,萱卡,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唉。”萱卡看着忙乎的主子,心想:得准备胃药了。 ****** “殿下。” 诺因本来坐在马车里看书,也没感觉到车子走走停停,对面的雷瑟克发现不对,看了看窗外后,提醒上司。 “那些人潮是怎么回事?” 诺因探头出来,看到挤满大街小巷的人流,无数攒动的人头面向王宫方向,也就是他们行进的目标。乱七八糟的喝骂也随风飘进青年耳中,其中最响的一句是“为什么我们的救世主会失踪了?神迹石到底在哪里?”。 “不会吧!”跟着探出头的吉西安呆住了,“消息怎么会走漏的?” “纸包不住火,我们那儿不也早就知道了?”诺因不解,“而且向大家发布通知的还是你。” “那是因为我们那儿的人比较务实,神官长也会帮我们哄人。在这里就会引起恐慌,应该事先做好防范措施再公布。还有,闹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吉西安啧啧称奇。 “八成有人煽动。”雷瑟克也插一脚,小小的窗户顿时挤了三个人头。 “殿下!”终于扫开路障的那位司仪回头正好瞧见这一幕,连忙劝道,“您快进去,这里交给我们就行,您万金之躯……” “全是废话。凭你们这种开路速度,几时到得了王宫?” “这……” “正规军呢?”无视对方的窘态,诺因径自盘问。司仪只好按捺下不满恭谨回答:“元帅大人今早撤走了,说她腰痛发作,现在负责维持治安的是葛雷、莫纳德、巴迪几位伯爵大人的军队;王宫和总神殿是由近卫军和圣骑士团保护。” “嗯。”念在眼前的人汇报起来口齿挺清楚的份上,诺因不再刁难他,钻回车厢。司仪刚松了口气,却见王储大人一把推开车前门,踹开车夫,大喇喇地站到座位上。吉西安和雷瑟克紧跟其后。 军务长接过主君原本抱在怀里的书本和新宠物,法师长合起双手施法。 “这里不比咱们的地盘,你多少收敛点。” 丢下一句忠告,吉西安也和友人一样,牢牢塞住耳朵。仪仗队的成员和附近的民众呆望他们的举动,丈二摸不着头脑。 诺因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 “统统给我安静下来!” 原就气势十足的大喝在法师长风系魔法“扩音术”的助威下,产生爆炸性的效果,不仅完全掩盖四周的嘈杂,许多人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破了,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 待眼冒金星耳鸣嗡嗡的状态平息后,众人才看清那辆停在路中间的华贵马车和上头态度嚣张的罪魁祸首,纷纷丢来愤怒的谩骂: “什么啊!你是谁?” “哪来的疯子!” “别惹爷们生气,没长毛的小子!快滚回家吃奶!” “当心大伙扁你!!” ………… “给我闭嘴!”这次诺因没有“扩音术”造势,于是抽剑一挥,黑色的气柱直冲云宵,轻而易举地将笼罩上界的魔法结界轰穿一个大洞。 司仪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怪叫,晕了过去。因为结界的修理费是天价,而他是负责宫内财务的内务部长,司仪的神经会断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是搞破坏的犯人此刻无暇理他,只有同为财务部长的吉西安睇来同情的一瞥,却也没伸手相扶,原因是“如果是美女我就扶”。 民众都被这石破天惊的示威震住了,趁着安静下来的空挡,诺因朗声道:“你们看看我的脸!认不出我是谁吗?” “啊……”站得近的人眨眨眼,在他脸上巡视片刻,大喊,“是莉莉安娜殿下!不,是诺因殿下!” “什么!!” “诺因殿下回来了!?” “九年前被流放去西境的……真的是他吗?” 惊慌的私语像潮水般扩散开来,不一会儿转为喧哗的巨浪。诺因初时满意地看着,接着发现不对!民众的热情超出了他的预想,争相往前涌,就为了一睹他的风采。 被摇晃的马车颠了几下,诺因转头质问:“喂!吉西安,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对方也是一脸瞠目结舌的表情。 九年来,诺因虽一心治理辖地,却没有一天忘记回到这片当初放逐自己的土地。但在羽毛未丰之前,他只能遵照王宫的指示,每次返乡看望妹妹都静悄悄地避人耳目,而且次数有限,一年最多两趟。想当然王宫一点也没向民间透露他的情况,甚至还有造谣污蔑的可能。所以诺因授意心腹,兼任情报部长的吉西安利用一切渠道向上界及东境的百姓散播他的事。 正好诺因的经历也符合悲剧主角的形象,更投民众所好。于是这些年来,诸如“被邪恶亲人放逐的不幸王子”、“王族青年与平民少女悲恋的爱情结晶”、“因为非凡的才干被有私心的长辈妒忌排挤的美少年”;以及诺因在领地斩妖除魔、击退外敌的英勇事迹被情报部渲染,成了脍炙人口的一段“现代传说”,大大提高了诺因的知名度,以防哪天他光明正大回来时人民已忘了他。 但诺因却不知道,他的事迹在九年前就非常有名了,因为他那连小孩也朗朗上口的「三痴」。说到是哪三痴—— 第一,「音痴」。在王立学院毕业典礼上,就因歌声过于“突出”被请出大礼堂; 第二,「味痴」。曾经面不改色地喝下一杯糖和盐放错、奶精和生粉掉包的咖啡,却批评首都招牌大厨的拿手菜“味道很奇怪”,从此被该餐厅列为拒绝往来户; 第三,「书痴」。不管有没有休假,一空闲就喜欢泡在书里,光顾过上界所有的图书馆,全览总神殿的百万藏书,兼任王宫图书馆副馆长(志愿役,无给薪)。 这位与“正常”、“平凡”之类词无缘的王储,就因为这三痴赢得了全首都人民的衷心喜爱。本来,比起一个举止仿佛用尺量好,高高在上的王族,反倒是平民出生,经常毫不在意地携同两个死党溜出门禁森严的王立学院大嚼路边摊的“王子”更让人觉得和蔼可亲。何况,这位王储的妹妹还是人人打心底崇慕的圣巫女。 “别管这么多了,趁此机会,把民众都拉拢过来!”吉西安说得好像一个三流的煽动者。雷瑟克紧紧攀住门框以免掉下去,百忙中回了一句:“在这种情况下?” 的确,现在整辆马车面临翻覆的命运。那些仪仗队成员早就不知被冲到哪个角落去了,而民众还在不停地往前挤。像不倒翁一样晃了半分钟,原本就称不上好脾气的诺因理所当然大发雷霆:“够了!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 “殿下,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百分之八十的人被诺因的怒吼骇退,但还是有少部分不怕死的冲上来抓住他的斗篷下摆涕泪交流地哭诉:“救世主不知被什么人抢走了!造成这种失误的王室和神殿却什么也不对我们解释……” “你们对我妹妹有什么不满吗?” “咦?”众人全部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大摇其头:“没、没有。”天地良心!在卡萨兰,没有一个人会说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半句坏话。她宅心仁厚,冰清貌美,远比国王更关心百姓的疾苦。而现在,他们全忘了她的好,光想着失踪的救世主——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头来。 诺因冷冷地道:“如果那个救世主比莉莉安娜强也罢了,可召唤仪式结束都快两天了,你们哪只耳朵听说得到救世主的东、南、北三城有任何变化?”众人更无话说,半晌,有人提出异议:“可是神迹石不见了!” “神迹石下落不明是事实,不过现阶段它也没有落入其它四城手里,我们还是有机会的。”雷瑟克沉稳地宽慰。众人交头接耳,脸上的神情放松许多。 “殿下,据说神迹石之所以不见,就是我们四城鲁莽躁进造成的,这事您又怎么解释?” 诺因冷眼一扫,想从人群中找出说这番话的人是谁,可惜失败了。他挑挑眉,缓缓道:“这是罗兰城主的一面之辞,真相究竟如何,还不确定吧?”语毕,他立刻提高警觉,但那人不知是被说服还是怎么,没再开口发言。 另一边的吉西安接着做呼吁工作:“——所以,请各位放心吧!东南北三城不会因为得到救世主就一步登天,我们卡萨兰也不会因为失去救世主就一蹶不振,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位圣巫女在引导我们!当然,殿下也会积极寻找失踪的救世主,事实上他已经委托我们法师团进行这项任务了,他理解各位的心情,毕竟救世主是圣贤者的后代,神迹石的下落也着落在他身上,他理应属于我们卡萨兰!我和殿下绝不会放过那个犯人!各位,就安心交给我们吧!” 法师长存心不提国王和王室,从头到尾打着帮诺因和自己做广告的算盘,而成果也马上彰显了。只见幡然醒悟的民众高举双手,发出如雷的欢呼: “诺因殿下万岁!” “法师团万岁!” “一切就交给你们了!” 一帮女公民还朝俊朗的宫廷法师长倾洒热情的飞吻:“好帅啊~~~~吉西安大人!”(……) “你可真行呐。”诺因和雷瑟克异口同声地道,只不过语气截然不同。 “呵呵,那当然。”吉西安老实不客气地接受,随手拨拨浏海,这个动作自然又引来一片心动的尖叫。他拍拍主君的肩膀,坏笑道:“嫉妒我就直说嘛,殿下。” “谁嫉妒你!”诺因心想被一群没脑子的女人爱慕,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吉西安摇摇食指:“这就是你不成熟的地方,殿下,你需要理解女性的好,尤其……” “尤其她们钱包的份量。”雷瑟克插口,表情很无奈。吉西安立刻转而搭住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没错!还是你了解我,挚友!” “我宁可不了解你!” “够了。”诺因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好容易扫清障碍,赶快跑路了!”雷瑟克问道:“善后呢?”吉西安嗤鼻:“还善后?已经帮了国王老儿这么多忙了!我们这次回来又不是为了归顺他,替他卖命!” “没错。”诺因冷笑,淡紫色的眸子精芒乍现。 第十九章 圣城风云(下) “诺因殿下觐见。” 脸如土色的司仪奔进会场通报,音乐与人声全部止息。 过了片刻,窃窃私语在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中间蔓延开来。绅士们是没想到宴会的主角来得如此之快,交际花们则是为即将目睹那位据说十分俊秀的王储和他两个英俊的部下而雀跃不已。 诺因很少回上界,更从未在社交场合露过脸。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他,所以年轻的贵族们十分好奇,然而老资格的贵族脸上阴云密布,一方面是为诺因这些年不断传来的显赫政绩暗暗警惕;另一方面,是畏惧于他那把卡萨兰历史上恶名昭彰的「魔剑」,传说中魔王的剑。 听说那个今年才满24岁的小子性情乖戾,极难相处。 我听到的也是这样,还有传言说他生性残暴,目中无人。 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好像是。 太可恶了!要不是拉克西丝殿下坚持,还有魔封剑选中他,当初就不会放任他坐大了!那个平民女人生下的贱种…… 嘘!嘘!他来了! 清亮的军靴声像敲打在人人的心头,在门口止住。每个人的目光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不由自主地投注在三名气质各异的青年身上,顶上灿烂华美的水晶吊灯也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领头的黑发青年身材修长,凌乱的浏海下是一张让人屏息的精致容颜,就像故事书里描写的古代精灵族一样,但是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却射出冰寒的光芒,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刹那还以为是莉莉安娜的人们在对上他的双眼时都打了个寒噤,看清趴在他肩头的蓝色小动物时,更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那分明是被称作狼龙的魔兽! 魔剑再加魔兽当宠物吗?那么主人是大魔王也不足为奇了——众人心道。 贵族小姐们的眼光多数停留在后面两人的身上,被并称为「王国双翼」的青年。诺因左手边个子较矮的青年一头白金色的微曲短发,苍蓝的眼眸,极具贵气的俊雅容姿与嘴角噙着的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非常有魅力,身着米色的文官服,右手却持了柄玉制的法杖,更奇怪的是腰间还佩了把长剑,让人搞不懂他到底属于哪行;右手边的高大青年职业就很分明:一身卡萨兰标准的象牙白军装,只是没有诺因一样的肩章和穗带,也没有披斗篷,湛蓝的双眸和清朗的面容有着奇妙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在刚硬的武人特质中糅合了沉着的睿智,十足名将的风范。 两人都是出众的美男子,无怪女士们个个看得目不转睛,盼望能与其中一位共舞一曲。肩上有魔物的那位固然也很好,可是…还是小命重要啊! 诺因环视全场,没有找到那抹怀念的倩影,眼中浮起深深的失望,他本以为孪生妹妹会出席这场为欢迎他而举办的舞会。 腰间的魔封剑呼应他的心情般精颤,诺因以细微的动作抚摸了一下剑柄,既为安抚剑,也为安抚自己,然后调整呼吸,领着两个心腹朝宴厅深处走去。 慑于威势,人群自动往两旁散开,行动极为整齐。 这条临时让出的宽敞走道尽头有一排高高的阶梯,当今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就坐在高台中央的翡翠王座上看着侄子朝自己走来,不时局促地抖抖身子。他是个红光满面,颇为痴肥的中老年男子,须发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长期养尊处优的人。若非他全身埋在珠宝和华服的海洋里,看起来十足像个面包店老板。 国王下首站着一名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子,对比般的精瘦身材,宛如一根火柴棒。他的须发都白了,脸色十分阴沉,据说这是天生的,而非心情使然。身穿和吉西安式样相同的文官服,只是颜色是紫色的,佩戴了许多名贵的饰物,但相较国王就朴素多了。他就是亚拉里特的心腹,目前朝中第二把交椅的宰相沙克基·谢尔达。 诺因走到台阶下,恭身一礼,动作非常优雅,让人忽略他行的不是最敬礼而是一般礼,清朗动听如乐音的嗓音也造成同样迷惑人心的效果: “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参见陛下。” 吉西安和雷瑟克也依照各自的职位行礼。 国王从椅上站起来道:“平身吧。”诺因挺直背脊的同时飞快地瞄了眼他和谢尔达,从两人的神色看出他们已经知道刚才发生在街上的事。果然,亚拉里特下一句话正是:“诺因,我亲爱的侄子,你一回来就帮我解决了那样一个大难题,伯父真不知如何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陛下不必言谢。” 虚情假意的对话来回,伯父一方堆着慈和的长者笑容,侄子一方则是面无表情地在讲话。换作以往,一定是诺因先耐不住,但这次他事先编排好所有的戏码,只等对方往陷阱里跳。 不出所料,又交换了几句礼仪课本上的社交辞令后,亚拉里特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说,诺因啊,你这次回来还是为了探望莉莉安娜吗?” “是啊。侄儿思念胞妹,搁下公务兼程赶来,怠职之罪,请陛下见谅。”虽然一半是谎话,但听见妹妹的名字,诺因还是忍不住露出真诚的微笑,宛如阳光破云而出,不仅将他先前的冷漠一扫而空,还平添天真的气质,看得交际花们心砰砰直跳,脸红耳热,但听到后面一句,她们不约而同地呛了一记:“我抓了只不错的猎物,想送给她当宠物。你知道,我们那儿穷乡僻壤的,只有这种土产而已。”说着还故意把小狼龙拎到对方鼻前。 亚拉里特后退两步,神情十分尴尬。诺因在心里发出得逞的笑声。 “咳嗯、咳,是吗?”亚拉里特干咳数声,好容易稳住阵脚,有点慌乱地道,“这么说,那边的日子真是蛮苦的。诺因啊,既然如此,你就回来吧。当初送你去下界是贵族院的决定,也是为了磨砺你,毕竟你那时太年轻了,虽然得到魔封剑的承认,资历还是太浅,如今你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在上界定居下来,没人会说话。” 一室大哗。 众人都没想到国王会说出这样的话,等于是承认诺因的王储身份,打算留他深造了。这样一来,朝中将多出一个超级可怕的危险人物,他们的势力也将受到威胁。假以时日,诺因可能还会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掌握他们的生杀大权——这个平民所生的私生子! 一时间,愤怒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盘算改换阵营者有之,揣摸国王真实心意者有之,整个宴厅仿佛煮沸的开水,变得比街上的菜市场还热闹。 但是多数人还是不相信应该最忌惮诺因的亚拉里特会突然改变主意。 来了。三名青年心道。当他们接到不用秘密回宫的通知时,就猜出亚拉里特在打什么主意。 诺因摆出犹豫的表情:“侄儿很感激陛下的好意,只是九年的时光,已经让侄儿对那里产生一份深厚的感情,实在割舍不下,而且在那儿还有许多百姓和军队……” “这有什么好多虑的,你手下那么多能人志士,比如凯曼、尤耶,都是伯父也想招揽的人才,难道他们还不能代你治理西境吗?”亚拉里特脸上的肌肉在听见“军队”两字时微一抽动,随即又满脸堆欢,亲热地拍打诺因身后的两人。 忍住寒毛直竖的感觉,吉西安和雷瑟克赔笑点头。 “就算他们舍不得你,这里满朝文武,随你挑选代理人。啊,对了,谢尔达的儿子尼基就不错,就不知他肯不肯。”说着,亚拉里特转向心腹。宰相立刻踏前一步,朝诺因行礼:“殿下,由臣下这个做父亲的来夸奖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小犬确实非常出色,无论文采武艺都是上乘,若蒙殿下青睐,是我们父子莫大的光荣。” “尼基少爷么?”诺因笑了,“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我们见过,印象很深刻呢。” “殿下和小犬见过面?”谢尔达着实诧异,因为他从未听儿子提过。三年前……倒是有一天蛮奇怪的。尼基被揍得鼻青脸肿回来,却一声不吭,完全不似平日有仇必报的作风——难道! 他斜斜眼,瞥见吉西安怪异的神情和雷瑟克眼中的激愤,立刻肯定自己的猜测无误,不禁暗骂儿子不争气,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垂下头:“如果小犬无意中得罪了殿下,请看在微臣份上,原谅他。” 原谅?老头,你晓得儿子干了什么吗?说原谅!他曾经调戏了这世上他最不该调戏的人!还不赶快订制一口白木棺材给他风光大葬,省得日后零零碎碎受折磨,在这儿大放厥词,当心连你一块倒霉!吉西安用怜悯的眼光瞧着谢尔达,心里啧啧连声,根本不用看主君温暖得令人发毛的笑容和友人杀气腾腾的双眼,光站在他们旁边就能感受到那高涨的怒火了。 三年前,谢尔达的独生爱子尼基巧遇在花园散步的王女莉莉安娜,起了色心上前调戏。但还没摸到佳人的纤纤细手(如果摸到,现在世上就没有叫做尼基的人了),就给兴冲冲返乡探亲的诺因撞破,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发展。 当尼基正为佳人多出一个发愣时,诺因已挥出妹控的铁拳将他揍飞,本来还想拔出魔封剑追杀过去,被宅心仁厚的莉莉安娜好言劝住,最后才只叫军务长揍得尼基满头包了事。没接令的法师长也不甘寂寞地送了个火球当临别赠礼。 事后诺因却越想越气,怎么想怎么呕,全因用完了回家年票才没踢上门报那血海深仇,而现在,谢尔达主动推荐,等于给儿子下了死神判决书。 再者,不提此事,尼基一向以“残暴”、“好色”、“无能”三恶臭名远扬,连他们在下界也有耳闻。宰相和国王举荐这种人,摆明了是不安好心。不是故意败坏诺因苦心建立的基业,就是回收以为己用。这企图在场稍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诺因岂有不明白的?心念电转,已有了个计较,当下微一恭身,温言道: “宰相阁下言重了,尼基少爷贵为名家子弟,品性上佳,在下是万分佩服的。由他做代理人,想来我的民众也会高兴地接受。” 决定了!无论如何要把谢尔达这个混帐儿子扔到下界去,别人我都不要,相信那些家伙一定会按照我先前的安排,好·好地款待他,也许还会增加点余兴节目——想到得意处,诺因禁不住再次绽放出孩子般天真快活的笑容。 “这……”见他这么爽快地答应,谢尔达反而有点犹豫,恐会有诈。亚拉里特却没他那么谨慎,欢欣鼓舞地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诺因沉吟道:“我是不反对尼基少爷当代理人,只是这等大事,不能草率处理,侄儿还得写信跟那边的幕僚商量一下,陛下可以再等等吗?” “可以,当然可以,至于写信就不必了,我自会派人去通知。” “这……”诺因脸色一变,略显慌乱。亚拉里特一挥手,摆出威严的主君架势:“怎么,难道你不相信伯父吗?” “不敢。”黑发青年后退半步,深深低头。这一刻,表面上,似乎诺因的气势完全输给了亚拉里特。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讥笑的表情,放松了肩膀。他们已经会意了国王的打算,也明白诺因的退路彻底被截断了。 “呵呵,好啦,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留在宫里陪陪伯父,或者上总神殿和莉莉安娜聊聊天,尽尽为人侄、为人兄的责任,旁的事都交给谢尔达卿,不用你操心。” 亚拉里特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怕诺因生气,又补充了一句,“圣贤者的后代失踪后,城里出现不少它城的探子,煽动民众造反,你若闲得发慌,也可以帮忙宪兵平平乱。” 它城的探子是有的,只不过你不可能觉察得出来,应该也是谢尔达教你的扣押我的借口吧。诺因心知肚明,面上恭敬地应了声是。 亚拉里特点点头,抬手正想宣布宴会正式开始,却见诺因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似要离去,先是一怔,随即了然地唤道:“诺因,你去哪儿?” “对不起,陛下,侄儿身体有点不适,先告退了。” 语毕,诺因领着两个部下行色匆匆地离开宴厅。目送他的背影,国王和宰相的嘴角弯起志得意满的诡笑。 第二十章 拉克西丝(上) “殿下,怎么了?” 走廊上,吉西安不解地询问主君。这里距离宴厅已经很远,不必再维持失意人的面孔,而且诺因不是个耐烦作戏的人,可是他现在的表情竟比刚才还惨淡。雷瑟克也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难道……”太清楚主子“不祥的预感”所代表的含意,两人差点跳起来,第一时间和诺因一起转过身,装作没看见原本一片昏暗的走道突然飘起花雨和彩纸;装作没听见凭空响起的悠扬乐声;装作没闻到可以把死人熏醒的香水味;装作…… “你们要去哪儿?” 所有的自欺欺人都被一个优雅的女声粉碎。三人齐声一叹,以僵硬的动作回过身,在视线中具象化的是一位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美丽女性。一头乌丝仿佛为了出席宫廷舞会般用珍珠精心编成发辫垂在丰满的胸脯上,与她一身军服一点不般配,然而仔细看,那套象牙白的军装也裁剪成礼服的式样,勾勒出一副完美诱人的女性身段,双肩缀有和诺因一样的黄金肩章和穗带,只领口的星星纹章多了一枚,但这一枚相差的意义却非同小可;绿眼和鹅蛋脸表明来人纯种的卡萨兰血统,娇艳的容貌和风情万种的气质活像蛊惑君王的一代妖姬。 除了花瓣和彩带,还有两道魔法光束交叉打下。虽然不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阵仗,诺因三人还是忍不住吐血的冲动。 “哦——呵呵呵呵!”女性掩嘴发出一串贯穿灵魂的笑声,“这不是我那可爱的侄子诺因和他两个小跟班吗,真是巧遇啊!” 你说谁是小跟班?吉西安和雷瑟克心火熊熊,却不敢发作,眼前的人物是连他们的主君都头痛没办法的瘟神,更是顶头上司,只有乖乖闭嘴明哲保身。 没错,来人正是中城卡萨兰十二万正规军总指挥官,兼任左权机神官的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元帅,同时也是诺因和莉莉安娜的姑姑与监护人。 魔导国的军衔从上到下依次为元帅、大将军、将军、军团长、中将、少将、准将、和大中小队长。原则上,大将军以下都可以由多人担任。例如五位城主,无论挂名与否,他们在军部的头衔都是大将军。但元帅每个国家只能一名,在魔导国就是拉克西丝。她也是全世界唯一的女元帅,另外她的性格也是举世闻名的,不是好的出名,而是太糟糕了…… “什么巧遇!你早就候在这儿了吧!”诺因才不相信她那些恶心的排场能在短时间内布置好。拉克西丝不否认:“是啊,命运指引我们在此进行一场感人的重逢。” “去你的!” “诺因,才半年没见,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冷淡了?姑姑好伤心啊!”拉克西丝抽出一条丝绢手帕泫然欲泣地道,“是不是刚刚在宴厅被某些人欺负了才一脸晦气?没事,姑姑马上帮你报复回来,报酬是告诉姑姑你都用什么化妆品保养肌肤?为何在下界风吹日晒整整九年依旧光滑如洗白嫩如新?” “你才保养这鬼东西!”诺因大怒,狠狠跺了跺脚,“懒得理你!我走了!” “站住!” 拉克西丝的语气由轻佻一转为严肃,脸上仍是笑嘻嘻的,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势却和刚才完全不同,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雄狮佯装悠闲地舔舐脚爪,目光却牢牢锁住不远处的猎物,连卡萨兰城主与双翼也无法对抗这股魄力,被硬生生喝停在原地。 “跟我回元帅府,有事吩咐你。” 一派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诺因满脸通红,险些说出“你算老几”这类话。但看在吉西安和雷瑟克眼里,这对姑侄实在是一个模子映出来的德性。 “如果我说不呢?”十足的挑衅语气。 “哦呵呵呵!”又是一串高八度的笑声,拉克西丝宛如没事人般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这也没什么,顶多回头我把可爱的莉亚特地为某人准备的午茶全部喝光光!” “……!”诺因张口结舌:为、为何莉莉安娜会在这个混帐那里!? “看来是决定了呐。”年轻的元帅充满成就感地欣赏侄子挫败的模样,半晌才慢条斯理地打了手势。 顿时,一列捧着花篮的侍女和一列拿着拉炮的士兵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她身后,还有个亲兵打扮,适才负责灯光效果的绿发青年面无表情地从附近的屋顶爬下来,朝诺因致了个军礼,一言不发地站回拉克西丝左手边。看到这种情景,诺因觉得自己又想揍人了。 拉克西丝拔出腰间的元帅杖朝空中一挥,动作帅气又漂亮。 “全员听令,向元帅府进发!” ****** 拉克西丝元帅府位于豪宅区一隅,占地三千平方米。之所以特别注明是“拉克西丝元帅府”,因为这并不是历代元帅使用的官邸,真正的元帅府就在王宫下首,加上总神殿三栋建筑呈品字结构座落于上界的中心点。 但是当年十七岁的新鲜人元帅只看了那栋元帅府一眼就哼的一声,掉头离去了,花了一整天在上界挑选其它满意的住处,最后好不容易在豪宅区看中一处“还算过得去”的宅邸,搬了进去。至于房子原本的主人下场如何,就不用提了。 这位奢侈、任性的元帅,在卡萨兰的口碑竟相当好,但只限于民间,贵族们是恨她恨得要死。原因是拉克西丝贪污纳垢的水平虽和他们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可她只贪自己人,也就是王室的钱。无论从哪种渠道获得的油水,都会被她想办法揩去三分之一以上,事后转手到哪里去,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就算他们指着装璜得一年比一年华丽的元帅府挑拨民众憎恨她,也给她轻松三句话打发:「起码我都让纳税人看见他们的钱花在哪,不像某些人闷声大发财,在地下包养一堆情妇胡天胡地,而我的小白脸全整日跟着我进进出出——哦呵呵呵!」说出这种危险的言辞,连某国王某宰相也脸色铁青,却拿她没办法。 当十五年前,拉克西丝从下界带回一对双胞胎兄妹并收养了他们后,贵族们的不幸更扩大为恶梦。若怪癖一大堆但好歹是正统王家公主出生的拉克西丝还能容忍在“王室之耻”的范围里,体内流着一半“贱民”血统的诺因和莉莉安娜就纯粹被视作王室的毒瘤了。连上代中城城主斯蒂沃本人也不承认生养过这两个子女。但在看见兄妹俩没有伪装的紫色眼珠时,人人都沉默了。魔导国,不,全世界只有德修普王家的少数人拥有紫色的眼睛,妹妹的银发更是一个证据。 由于国王不可能承认自己有私生子,责任只得由倒霉的王弟扛。然而直到病逝,斯蒂沃都没有关心过子女的生活,抱抱他们,给一句亲切的言语。据说临死前,斯蒂沃一直用恐惧的眼神瞪着虚空,喃喃道:「那小子不是我的小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森冷的语气令周围的人不寒而栗。之后就有斯蒂沃是死在儿子手中的谣言在宫里流传,却给谣言的主角「那种废物,我还不屑杀呢」一句话平息,也使得国王更厌恶这个侄子,于是第二天就将诺因放逐到下界。 亚拉里特无法处决这个眼中钉,只能将他踢得越远越好的理由,不光是王妹的包庇,主因是忌惮诺因的佩剑「魔封」的恐怖名声和超绝的魔力。这把由圣贤者交给德修普王家的武器传说是降魔战争中败亡的魔族之王艾尔拉斯的爱剑,饱饮过无数人类的鲜血,而且具有自我意识。被圣贤者净化,反而成了王室的守护神。圣贤者还留下手谕,这把剑会自己选择君主,所以历代的王储都要得到它的承认才能继位。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条规定愈来愈形式化。除了最初几代,之后的国王都是贵族院直接推举,装模作样去神殿参拜一下,就登基了。也没见那把魔剑有什么报复行为,好像睡着了似的。 然而,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全城的人都听见一声霹雳巨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十分恐慌,第二天清晨才发现总神殿的屋顶整个给掀飞了,而供奉在祭坛上的魔封不知所踪,圣职者们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直到三年后,镇守西方边关的拉克西丝带回一个背着黑色大剑的男孩和一个满脸怯生生的女孩,真相才大白于世。民众津津乐道“真王终于如预言出现了”,但贵族们对这个“真王”可是百般看不顺眼,何况又是个来路不明的黄毛小子。 但他们最后悔的还是让拉克西丝担任监护人一职,短短十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恶魔再生个恶魔。莉莉安娜也罢了,诺因在他们眼中与其说“小拉克西丝”或“拉克西丝2号”,还不如说是“拉克西丝x2”!若拉克西丝嚣张的狂笑是王公贵族心底永远的痛,诺因冷冷的微笑就是北地的寒风,令春光无踪,与死亡同义。 理所当然,即使诺因从未表态,莉莉安娜也一直恪守中立,他们俩还是被“国王党”视作“拉克西丝派”。也因此,当诺因受拉克西丝要胁随她一起出宫后,立即被认为是“去地下基地行不轨之图谋”,受到严密的监视。 “喂!”年轻的元帅用肘关节顶顶侄子的臂膀,之所以没顶到肩是她比较矮的缘故,“你惹来的尾巴,你去解决。”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惹来的!”诺因的表情和声音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同时不肯吃亏地顶回去,因为他比较高,拉克西丝的脑壳就遭殃了。他们俩在马上这样像斗牛般互相较劲的行为实在非常危险,看得后面的人都捏了把冷汗。 拉克西丝翡翠绿的眸子冒出火花,语气也变尖锐了: “聪明美丽又素行良好的我,会被那种垃圾跟踪吗!” “会不讨厌你的人,只有没看过你的人。” 姑侄俩不约而同地拉马停步,在大街中央像死仇似的互瞪起来。 “是你惹来的!” “是你才对!” “明明是你!” “是你!” ………… 他们真能为这种事吵架!?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反应比较快的,像吉西安和那个亲兵,马上装作不认识这两个人的样子。路过的市民都睇来惊讶又好笑的视线,驻足观赏,没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人。 直过了一刻钟,争累了的两人才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用眼神达成协议。余人只觉眼一花,两匹马上已不见诺因和拉克西丝的身影,从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却传来奇怪的拳打脚踢声。 当被扁得只剩半口气的跟踪者供出“我们奉宰相大人之命,前来监视拉克西丝和诺因‘两位’殿下”时,姑侄俩尴尬地面面相觑,随即干咳一声,很有默契地同时出脚帮助那名间谍顺利昏死,然后和乐融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并肩踱出小巷,爬上各自的座骑,继续赶路。 金碧辉煌的元帅府主屋前面,等候着两道纤细的身影。当看清其中一人微微泛蓝的银发,优美的身姿时,诺因清秀的脸庞迸射出夺目的光彩,不等马停就跃了下来。 “莉莉安娜!” “哥哥!” 银发少女拎着裙摆,踩着欢快的步子跑过来,被奔上前的诺因一把举起转了两圈,然后紧紧抱住。 众人都没有打扰这对孪生兄妹的久别重逢,好一会儿,莉莉安娜才松开手,来到兄长身后的两名青年面前,绽开真挚的笑靥。 “雷瑟克和吉西安也别来无恙呢,太好了。” “都是托令兄的福,莉莉安娜殿下。”宫廷法师长得体地还礼,军务长的动作却略显僵硬:“莉莉安娜小姐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嘿嘿,还好啦。”莉莉安娜有点紧张地揪着长裙,低下头,“雷瑟克不也有个妹妹吗?露蒂丝向我抱怨许多次了,要我叫你多回家看看,伯父伯母都很担心你呢。”本想说“我也很担心你”,瞄见一旁的兄长,忙咽了回去。 雷瑟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是,还让莉莉安娜小姐操心我的家事,真是……”吉西安笑着插口:“这两个当人兄长的都一点责任感也没有,让美丽的淑女们受委屈了。还是我这光棍好,没有家累,也没人惦记着。” “吉西安也没资格讲这种话哦。”莉莉安娜板起脸,眼神却泄露了笑意,“难道我就不挂心你么?还有,这些年你在下界奔波,上界的仕女们牵肠挂肚,不知为你流了多少泪水。” “是吗,我真是个罪过的男人呐。” 雷瑟克羡慕地瞧着他们俩,心想: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做到像吉西安这样,轻松地与她谈笑呢?总是因为嘴笨给晾在一边……唉。 “好了,我们进去。”拉克西丝打断了他们的话,被自家侄子瞪了一眼。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诺因已经想走了。 “在这里说话恐怕不方便。”吉西安微微一笑。雷瑟克低声道:“能够确定的,有十五个。”诺因挑高眉:“真是死心不息。” “什么!有人监视吗?”萱卡掩住嘴,惊呼了一声。 “不用理他们,进屋就没事了。”拉克西丝摆摆手,朝屋子里走去。她的府邸请矮人制造了层层机关,还有她亲自布下的魔法陷阱,普通密探根本别想越雷池一步。 第二十一章 拉克西丝(下) 元帅府的每条走廊都摆放着各类珍贵的艺术品,墙上挂着由著名画师所绘的画作,很多是德修普家族的英雄人物和历史名人,一路走来就像进入了时之洪流。 此外,还有历代王室女性的画像,二代圣巫女索玛·德修普的全身像就挂在会客室边上。她的母亲,初代王妃,光复王的妻子没有包括名字在内的任何记录留下,自然没有一个画师能够凭空描绘她的容貌。 诺因抬起头,瞄了眼画中女子灿烂的银发和清澈的绿眸,走进室内。最后一个进去的雷瑟克关上门,习惯性地坐在最靠门的位置。 诸如“请坐”之类的客气话绝不可能从房间的主人嘴里说出来,因此客人们也不跟她客气,各自找了座位就坐。 留在室内的除了诺因一行人和拉克西丝,还有那名亲兵,萱卡等侍从都被摒退。他之所以有资格参于这么机密的会谈并不是因为他是拉克西丝的小白脸,诺因等人都认识他,他是拉克西丝的幕僚,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是个虽然眉清目秀却让人觉得没睡醒的青年,性格十分有条不紊,甚至称得上一板一眼,照理是跟“胡闹”、“变态”、“疯颠”之类词无缘的人,可是他却是跟了拉克西丝最久的一位参谋长,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拉克西丝留他下来的原因之一是:总参谋长泡茶的手艺天下第一。 “克鲁索,倒茶来!” “什么茶?”克鲁索平静地问,没有指责上司下令的是职责以外的事。拉克西丝很不高兴地皱眉:“这种小事也要确定吗?就泡我平常喝的茶,六杯!” “明白了,「康顿」减肥茶六杯,马上来。” “给我回来!”拉克西丝怒吼。诺因等人都露出坐立不安的神色。克鲁索依言停步:“那么,是「彭彭牌」美容茶……”拉克西丝打断:“听我说完好不好!!” 果然是一物克一物。诺因暗爽在心头。 不一会儿,六杯香气四溢、色泽醇厚的玫瑰红茶分送到主客面前。克鲁索拿了自己那杯,站回上司身侧。 拉克西丝啜了口美味的红茶,脸上的不快才烟消云散。但是无论好茶坏茶对诺因而言滋味都是一样的,只见他一口就将红茶喝了个底朝天,全当解渴。 “你不择手段叫我来,不会只是请我喝杯茶吧。” “当然。”拉克西丝道,“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个案子。” 诺因冷淡地道:“我不是宪兵。” “一定要宪兵才肯干,我马上叫宪兵队长把位子让给你。” 诺因挑挑眉,感觉到对方的认真,收起几分不耐,道:“你先说说看。”拉克西丝也敛去唇边的嬉笑,肃颜道:“「飞焰」被盗走了。” “火术士贝尔妲的遗物?”诺因历史知识丰富,立刻想起来,而不像其他人以为是圣贤者的物品。 “总神殿是吃干饭的吗。”吉西安立刻按照法师对圣职者的一贯态度抨击了一句,随后道,“不过那东西没有实用价值,火术士贝尔妲死后,飞焰就无法使用了。姑且不论犯人偷取飞焰的目的,光从守备森严的总神殿得手,还来去自如的本事,就值得我们警惕了…莫非,他就是抢走我城救世主的人?” 拉克西丝点头:“我也是这么猜想。问题是现在两方都没什么头绪,犯人的手脚委实太利落了。” “我倒觉得应该先分析那人的目的。”诺因展开手,“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有人偷,既然吃准了飞焰,他就必然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比如飞焰的用法,救世主的用处之类。假设做这两件事的是同一个人,飞焰和圣贤者可能还有什么关联。” “什么关联?”吉西安三人追问。拉克西丝浮现出兴味的神情。 “比如飞焰里有找到神迹石的地图,开启封印的钥匙等等,当初它们不都是圣贤者留下的东西?”诺因猜测。雷瑟克沉吟道:“若殿下的猜测正确,那个人岂不是知道连国家的上层都一无所知的秘密?难道他是圣贤者本人吗?” 这个推测乍听之下耸人听闻,细想却很有道理。虽然如今魔法衰落,但是圣贤者是传说中达到神级的法师,如果他真的突破凡人的界限,得到永生不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绝对不可能是圣贤者。” 拉克西丝断言。余人面面相觑。诺因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这是只有历代圣巫女才知道的秘密。当年圣贤者在降魔战争中拼尽全力封印魔族,自己也元气大伤,所以不仅他,连他的情人贝尔妲也命丧他的好友,「英雄王」科尔修斯之手。这件事是王妃的阴谋,因为她得不到古兰·罗瓦的爱,就污陷他侵犯自己,利用丈夫杀了那个男人。” “居然有这么卑劣的事!”莉莉安娜捂住嘴,惊怒交集。诺因蹙眉:“姑姑,你这个说法哪来的?时间有问题啊。降魔战争以后,圣贤者还活了四年左右,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三十七岁时前往地球。而在一两年前,英雄王朝就换位给德修普王家,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圣贤者就死了?”他对圣贤者的传说非常感兴趣,还曾经偷看过只有历代圣修士能知道的隐秘,私下对那个男人非常钦佩。虽然因为事关重大,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拉克西丝一愣:“留下的记录就是这样,据说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陛下的祖父,王家真正的始祖,退位的光复王所写。” “光复王……”诺因撇了撇嘴,这才是被王家大肆美化的一个无聊人物。雷瑟克喃喃道:“这么说,圣贤者是死了吗?” “现在肯定死了。”诺因摊摊手,语气是由衷的遗憾。拉克西丝瞥了他一眼,对侄子的态度很好奇,决定私下盘问,用更谨慎的口吻道:“姑且保留光复王的说法,可能另有隐情吧。记录上说,后来科尔修斯得知好友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就杀了王妃再自杀了,光辉短暂的英雄王朝于是结束,代之而起的就是德修普王家。” “呵呵,我的拉克西丝元帅,你相信这种扯谈吗?”黑发王储冷笑。任何王朝的更替,都肯定伴随着成吨的鲜血。 德修普家族取代英雄王朝,背后肯定不干净! 拉克西丝翻了个白眼:“闭嘴,不许质疑王家的统治。总之,两位王家始祖,光复王和他的妻子,首代圣巫女也是这么记载的。”顿了顿,“她是圣贤者的大弟子,把老师的死记录了下来。” “初代王妃是圣贤者的弟子?那其它四城的开城城主身为她的师弟妹,怎么就没有一点手稿之类的留下?”吉西安奇道。 “你忘了大黑暗时代刚结束时,四城都是服从王室统治,哪像现在四分五裂的,记录当然一条就够了,王室只有一个嘛。”拜好读的习性所赐,诺因对历史烂熟于心,因此能发现细微的时间差异。 “那么,那个犯人究竟是何许人?”雷瑟克拉回话题。 “不管他是谁,是个危险人物这点准没错。”拉克西丝铿锵有力地道,“让这种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在世上对我们有害无益,诺因,我要你找到他并杀了他。” “为何是我?” “你最闲不是吗?”拉克西丝一句话就把侄子的抗议打了回票,优美的双唇扬起妩媚的笑意,“谢尔达那根老竹竿等着挖你老底等了很久了,这次绝不会再轻易放你回去,你就慢慢跟他耗吧。” “哼,我这次大张旗鼓回来,就是为了被他套住。” 拉克西丝用元帅杖敲敲桌沿,沉吟道:“我知道你的打算,诺因,下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但是,我觉得你这次的行动太过冒险,你不该把老本填进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忍那两个老混蛋已经忍得够久了!”诺因怒道,“你说你知道下界的情况?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南边有多少人因为旱灾连水都没得喝,饭也吃不饱;有多少村庄因为魔兽的袭击一夜之间消失在地图上;有多少孤儿寡母到处流浪,朝不保夕!我却还得拿着这里发来的税单一个个向他们讨钱,为了抵抗贝姆特那小子的骚扰扩充军备,增招民兵——告诉你,我受够了!这次我不把贵族们榨得只剩一条裤衩,我就不叫诺因!” “那你想怎么做呢?” 诺因收回怒气,目光冷冽:“不用你管,我有我的做法。” “嗯哼,那我再附送个忠告给你。”年轻的元帅交叠双腿,优雅地轻晃杯中宛如红宝石溶液的茶水,“——有霸气和魄力是很好,锋芒太露就是坏事了。像今天你一来就平息了街上的骚动,谢尔达一定已经意识到你对民众的影响力。” “我可不怕杀手。”诺因满不在乎。拉克西丝微笑道:“有魔封和你自身的实力,你是不用怕,但你身边的人呢?”诺因挑了挑眉,冷笑道:“他敢!” “哥哥,我担心宰相不是瞄准我们,是哥哥在下界的那些部下。”莉莉安娜拉拉兄长的衣袖。 雷瑟克瞪大眼:“难道他竟可能串通西城,趁我们不在攻打我们吗?”吉西安皱眉道:“谢尔达会做得这么绝吗?这已不是政治的打压手段,而是通敌了!就算他铲除我们,卡萨兰也将失去整整一半的领土!” “所以我才叫你别太出风头。”拉克西丝正色道,“我明白你很焦急,但现在已经不是说服那些贵族,向他们讨钱的时候了,那些人根本不关心下界人民的死活。加上你的大军又开不上来,还不如干脆和这里断绝关系,直接吞并东境的好。甚于你孤军深入,任人宰割。” “你们几个,真是太不了解我的做法了。” 诺因冷冷一笑。余人都是一愣。拉克西丝第一个反应过来,挑高双眉:“原来如此,你早就看透谢尔达的想法了。”诺因微笑道:“贝姆特是个聪明人,我那些贫瘠的领土,他是看不上眼的。但东境就不同了,那里可是贵族的财富屯积地啊。” “你打算把东境整个送给他?”吉西安不能接受。 “当然不,只是让他发笔横财而已。” “太危险了,殿下!”雷瑟克喊道,“诚然,这么做是可以让贵族们意识到你的重要性,从此不敢造次,但千万不要为了对付一头狼,而把虎引进来!万一贝姆特城主不要财宝,先把西境吞并了,殿下就会成为无根草!他却可以占领你的领地,再慢慢攻打东境,到时,整个卡萨兰就全沦陷了!” “贝姆特之所以长期以来一直攻打我们,就是想要肥沃的东境,他自己的城市和我们一样穷得鸟不拉屎,根不不会再要一块不事生产的土地拖垮自己。” “那,他不满足只抢一注,而占领了东境的话……” “他没有这个力气。别忘了东边还有一条毒蛇盘踞——罗兰·福斯会眼看这块肥肉掉在他嘴里吗?肯定会以‘伸张正义’为借口,挥兵前来‘援救’,两个人再把东境对半分。而且贝姆特后面不是一片太平,还有我的军队埋伏着。一旦补给被截,唯有客死异乡一途,他才不会那么笨。” 雷瑟克陷入沉思。 拉克西丝笑道:“嗯,很好的策略,就是太有自信了些。若事后谢尔达奏你一本,咬定你护城不力,或者诬陷是你故意放敌人进来,你就全完了,诺因。别忘了世事不是都照你的意思进行,你目前的立场太薄弱,无论你再怎么为自己辩解也是没用的。” “但现在的我,也没别的路走了。” “嗯哼,不用这么悲观,姑姑再教你一招:先下手为强——叫谢尔达没法坑你不就行了!” 诺因紫色的眸子光芒忽闪,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你的意思是,捏造谢尔达通敌的假情报?” 拉克西丝贼笑道:“我们只是将实情公诸于世,可不是陷害啊。” “听到没,吉西安?那些假文件就交给你了,务必伪造得神鬼难辩。” “是!”情报部长生气勃勃地应声,活像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诺因有点怀疑地打量拉克西丝:“你为什么帮我?难道你不怕我踏平王室?” “怎么可能!你以为你打得倒我吗?”拉克西丝嚣张地仰起头狂笑。 诺因轻哼,嘴角带着挑衅的笑容。 莉莉安娜几次欲言又止,这时才小声道:“哥哥,若西城军攻进东境劫掠,那儿的百姓不就受苦了?你有想出法子解决吗?”雷瑟克尽管没开口,眼神却透出相同的担忧。诺因双目一寒。 “我已经管不了他们了,他们也不是我的领民。” “哥哥!”莉莉安娜的神情陡然严厉起来,“我不同意!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如果你丧失了仁义的王者之心,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推翻!” “莉莉安娜,我管不了那么以后的事,目前西境的情形已经够糟了,再不反攻哥哥就要去喝西北风了。”诺因揉揉太阳穴,感到十分疲累,“而且你恐怕误会了,我从来没自认是什么仁义君主,相反这个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冷酷的心,这件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是吗?” 莉莉安娜咬紧下唇,没有回答。见状,诺因在心底叹了口气。 换作和平时代,以莉莉安娜和雷瑟克的资质,一定能成为两位不错的守业王吧。可是现在是乱世,这种天真的想法只会害死他们! 拉克西丝也有同感,温言劝道:“莉亚,我知道这么做很残酷,但现实不允许我们讲人情道义。相信你哥哥无奈作此决定,心里也很痛苦。” 他才不会痛苦。莉莉安娜苦笑,的确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兄长的为人了。拉克西丝察颜观色,看出自己的劝慰没起到作用,于是准备结束这场沉重的政治会谈:“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 “慢着,老妖婆!我还有事要你办!”诺因打断。拉克西丝眉头动也不动:“你要找一个叫‘老妖婆”的人就出去找,这里没有。” “……元帅大人,有事拜托你。” “嗯哼,说吧。”拉克西丝高高翘起二朗腿,摆出让诺因气结的得意表情。连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以平静的语气道:“我要你推荐一个擅长神圣魔法的圣职者给我。” 拉克西丝挑挑眉,有些意外:“你要那样的人干嘛?” “你先说有没有。”诺因一点不马虎,他这个姑姑实在是太奸诈了,必须时刻提防。瞄了眼对方,拉克西丝缓缓道:“有是有。” “好,那我就说了。最近有情报显示有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在迷雾森林扎窝,与斯帕斯港连线,那里有秘密的奴隶市场,似乎与谢尔达有关。” “慢。”拉克西丝举起手,“迷雾森林?那不是你的辖地?怎么会让人混进去?而且那个森林是只进不出的禁地,根本没人能驻扎在那里。” 诺因微一苦笑:“正因为这两个盲点,我才疏忽了,前些天吉西安偶然查出来时,我一时还不相信。言归正题,迷雾森林固然是禁地,历来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但我从古书里查到,那里有一座废弃神殿,是冥王普路托的神殿,还有很多魔兽盘踞——只要有死灵法师和黑咒术师,利用这一切不是难事。” “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就算是谢尔达,想搞到黑咒术师也难如登天,那种人比精金还难求。”拉克西丝沉吟道,“除非……” “你我都能猜到在背后牵线的人,可是有什么用!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我要证据!”诺因暴躁地喊,被人在自己的辖地动手脚耍诡计,就像在他背后捅了一刀般令他不快。 拉克西丝微微一笑:“嗯,我明白了,对付黑咒术师只有贺加斯神的神官才行,一般的魔法师没有办法。” 瞅了眼脸有不甘的宫廷法师长,她故意清清喉咙,“可是你应该知道,自从八年前圣域被烧毁,卡萨兰几乎没有这样的圣职者了。” “所以我才来拜托你!不然我早就自己去圣域抓人了!” 拉克西丝终于吊足胃口,法外施恩地挥挥手:“克鲁索。”总参谋长会意,走进隔间,不一会儿捧着几份文件转回来,各发一张给诺因等人。 “喂——”黑发青年两手颤抖,余人也是。 诺因朝拉克西丝举起自己那份,一字一字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不出吗!这是覆历表啊!”拉克西丝佯装惊讶。 “我当然看得出!问题是没有这两格的话,我会把它当作是张空覆历表!”诺因怒吼。在他手指处,是一格填了“喝酒、午睡”的兴趣栏和签有“赛雷尔·史汀”这个名字的介绍人栏。除此之外,是一片空白。 “卡萨兰终于走到这步了,这是世界末日嘛。”吉西安还在落井下石,雷瑟克和莉莉安娜则是拿着这张象征中城官场腐败程度的铁证泣血不已。 “不用失望,若这个人不值得信任,我就不会推荐给你了。”拉克西丝绽开一抹狡黠的笑容,“他现在是东境北部边境的一名正神官。”诺因沉默下来:原来如此,有北之贤者做担保人,却没有在中央争权夺利,而选择在边境默默无闻,自然不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倒可以结交看看,只是实力…… “他在北部的哪里任职?” “桑陶宛领。” 诺因过滤记忆:“桑陶宛领…记得是九年前魔兽最多的地区之一,之后却再没有人员伤亡的报告传出——很好。” 年轻的城主浮起一丝兴味的笑意。 “这个人,我想见见。” 第二十二章 日记(一)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3月)22日天气:晴 今天我要开始写日记了,写日记的地点不是别处,是异世界! 全地球无数的高中生,有几个有我这样的好运?哦,是有几个,神官说总共有五个救世主。 说到救世主才最叫人惊讶。我和昭霆前天洗澡的时候就猜到冰宿可能也来到这个世界了,毕竟我们是亲眼看着她消失,昨晚向赛因先生证实,果然没错!她是第一个,被东城伊维尔伦召唤。 真正让我们吃惊的是南北两城的救世主居然也是我们认识的人,同班同学轩风和邱玲! 本来我们听见名字时还战战兢兢不敢置信,但神官一见我们一副中风患者的模样就猜到原委,赛因先生也看出来,放出清晰的投影——魔法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圣贤者的后代竟然都离得这么近,缘分也真是巧,冥冥中好像有命运的力量。 可惜因为要隐瞒我和昭霆的下落,不能让轩风她们知道我们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然神官作为绑架救世主的犯人,就惨了。好在邱玲正巧是北城的救世主,有赛因先生照顾,她和轩风还见过面了。假以时日,她们应该也会听说冰宿的名字,三个人聚在一起。 目前在这块大陆有五个来自异世界的少女,但其中是自由身的只有我和昭霆。所以在得知经过后,我打心底感激绑架我们的神官。虽然昨晚我从窗口听见他对赛因先生说我是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绑架我是为了避免中城分裂,甚至爆发内乱,而不是为了我和昭霆,连同昭霆也带走是因为中城和西城同时召唤,但我一点也不介意。本来就是嘛!素昧平生,他吃饱饭撑着为两个不认识的异界人同自己的城市作对?当然得是有理由的。 我还觉得神官的理由很好,第一是投我们所好,第二他没伤害到任何人。哦,大概伤害了国王的权益,但我又不是他的私有物! 我打算在这里玩个一两年回去,不知能否如愿。昨晚神官和神官的师兄赛因先生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找齐五件神器。 现在我们只有一样,就是飞焰。它还是神官抢到的。我把它戴在手上,觉得蛮漂亮,蛮威风。最重要的是,戴护腕给我一种奇幻小说主角的架势(改不掉的异世界情结)。 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出里面有贺加斯的神力,原本我还想继承圣贤者血缘的我,也许有神奇的力量,能够使用神迹石的碎片呢,唉。 神官今天早上在资料室拼命翻,把房间搅得一塌糊涂,被耶拉姆狠扁一顿,但总算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了,是一本叫《幻之录》的书,上面有五样神器的记载。神官翻译出来叫我们记下(因为是古代语写的),就是「龙眠」和「闪空」的部分。 「风狩」和「尘息」被保存在南、北两城的大神殿里,可以拜托赛因先生帮我们拿到,可是龙眠…龙眠,真气死我们了!龙眠是东城的神器,在上一代城主手里失踪,这也罢了,关键是它难找! 《幻之录》上说,龙眠的历史非常古老,属于东城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的王室所有。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封印着一头太古时最强的「三首龙」之一: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神官说乖乖不得了,这家伙太赞了!肯定是五件神器中最强的,等级差太多了!我好嫉妒,心想我的飞焰为何不也封一头火凤凰什么的,老天保佑其它三个神器别像龙眠这么酷。 话扯远了,书上说五件神器都是已故矮人王烈战用五种极为稀有的金属打造出来的,比如飞焰是乌金,尘息是陨铁,但龙眠格外特别,是用一种现今世上已没有的金属水玉打造的。这种金属会随着使用者改变外形!唯一不变的是无论怎么变,上头都有一颗呈现蓝宝石材质的能量水晶,其中央就沉睡着八颈黑龙王。但这样范围还是太大了!世上的蓝宝石不计其数,在武器和饰物上镶蓝宝石的人也多得数不过来。我和昭霆都伤心得垂头丧气,神官安慰我们他有朋友在盗贼公会,以后会帮我们打听,而且会教我们感知魔法物品的技巧,我和昭霆这才重燃希望。 另一件神器闪空就好找多了。虽然它失踪的年代很久远,好像是被盗墓贼偷走的,但《幻之录》上说它是一把长一米半,宽十五厘米的宽刃剑,由雷姆利亚钢所制,乌柄金身,外形很好认。神官说这么大的剑居然还不是双手剑,能单手使用它的人一定很少,只要没被埋在土里,就绝对能打探到消息。 昭霆听了很开心,毕竟是她家的神器嘛。然后神官很遗憾地告诉她闪空只是一把雷系的魔法剑,没有封印任何蜈蚣蚯蚓,她又鼓起腮帮。嗯,我怀疑我先前的想法也被他看穿了。 神官还对我们解释了语言的问题,或者说猜测更恰当。据说跨界通道会引起无法想象的后果,除了两个世界崩塌毁灭的可能,因为空间衔接导致的时空错乱,还可能影响精神、认知等方方面面。也许是召唤通道开在地球,艾斯嘉大陆一夕间语言都变了。原本使用的是一种叫作“古代语”的语言,现在神殿和修习古魔法的法师还使用这门语言,另外两块大陆也有不少国家的人说这种话。我问为什么是中文而不是其它语言,地球有许多国家哩。神官眨眨眼,说大概当初召唤的地点是中国吧。天哪……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这里同样用中文,汉字却是繁体,数字是筹算(注:中国本土的数字和计算方式)!早上我看耶拉姆用笔在账本上划奇怪的杠,当时还看不懂,心想怎么不是阿拉伯数字,难怪神官的书房里有算盘、九宫图和日晷星盘,我……我为这混乱的文化侵略缓口气,圣贤者大人,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拯救世界是伟大,后遗症也不小! 虽然这对原住民没有构成不便,他们习惯了。口语相同也方便我们这些穿越者,不能再抱怨什么。我倒是看得懂繁体字,至于脱胎自我国,千年来变得不伦不类的数字,试着多学一门学问,也挺有趣的。不过昭霆快要吐血了,当场两眼冒圈圈地败退。 说实话,只是语言改变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弄得不好两个世界都要玩完。这是我最佩服圣贤者,也觉得他最辣手的地方。虽然神官说,那个保留在圣域的召唤法阵非常完美,应该不会引起最糟的后果。我们这位牛逼的老祖宗当时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何况他连神都敢切片,何况世界呢?这样的牛人,真的是我的祖先吗? 但是,我最感激他的地方,就是没有他的话,我和昭霆如今就不会站在这片充满异界风情的土地上了。 所以我真的、真的好兴奋,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连昭霆嘲讽的眼光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我只遗憾手机为什么没带来,这样昨天那张魔导国全景图就可以拍下来了,还有和神官、耶拉姆合照留念(虽然他们可能会呆掉)。唉,痛心疾首!这下我只能用日记的形式记录在异世界的见闻了。也许等我回到地球,还可以将它整理成册,卖书赚钱呢!昭霆听了我的计划直叫好。 日记写到这里,我抬头朝窗外看,夜空美得令人屏息,两个月亮美极了,星河好像被擦洗过一样明亮,哪像申城的上空都是光污染,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我突然想到,轩风、冰宿和邱玲现在是不是和我看着同一片星空?还有地球的爸爸妈妈,唯叔叔……一想到唯叔叔,我就心痛。他现在一定担心死我和昭霆了。这两天总有一大堆事冒出来,前天是怪物,昨天是历史,忙得我没空想原来的世界,可现在一想起,又觉鼻酸。毕竟地球还是我的根啊。虽然它经常让我觉的很烦、很厌,可真的来到异世界后,又觉得它可爱起来。果然异世界还是比较适合观光旅游啊。 昭霆在后面叫我睡觉,看来是写不下去了,不过今天也写的够多了,大概第一天写,比较兴奋吧。最后我衷心向至高神贺加斯,也就是神官侍奉的神明祈祷,我和昭霆能在高考前赶回去,以及,我们在地球的亲人们今晚有一个好梦。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3日天气:多云 午饭后,神官说要测试我和昭霆的魔法资质,他决定让我们一个当魔法师,一个当战士,这样将来旅行可以互相照应。 本来我是没什么意见,可是昨天下午那个“照明之光”的法术让我担心自己的魔法资质,所以惶恐得要命,因为我很想很想成为魔法师。 神官递给我们一人一个测试水晶球,说能够测出我们俩的元素适性。 因为太紧张了,我的手脚直发抖,惹得他看了我一眼。我屏息静气,集中全部的精力把手放上水晶球,感觉过了好久,缩回手的时候,依稀看到昭霆那个球五颜六色的。 我心想,完了,再看看我的测试水晶球,里面有明显的红色和乳白,还有淡淡的青色,但是几乎没有其他颜色。 没想到神官说,我的资质更好。因为昭霆资质太杂了,元素适性越少越好,现在出色的元素使都是单系或者双系,最好是单元素,资质好能修炼到十段以上,复数的话,没有能够达到高段的法师。 因为魔法界有条铁律,创世神制定的「元素守恒」,元素之间有属性对立,比如光与暗,火与水,地与风,不存在所谓的魔法全才。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昭霆的资质更好,那天她那么轻易就凝聚出了光元素。 我很庆幸,也很内疚,我看出这个结果让昭霆很难过,今天她晚饭都没吃多少,勉强塞了几口,早早跑到房间去了,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她本来是那么有精神的人,变得没精打采。我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我得到这个判决,肯定比她更难过。 不过昭霆还是振作起来,对我说:没事,我本来也是想这样,阳你体育不好,如果一个人要当法师,一个要当战士,那肯定是我啦!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想,如果我学不好魔法,都对不起昭霆。 所以我发狠地练习“照明之光”,那句咒语我都滚瓜烂熟了。在晚上十点,我看到指尖发出的一点微光,烛火一样,微微跳动,不是错觉,我真的看到了!五六秒后,白光熄灭了,我又凝聚了一次,还是! 那一刻的心情真是……不使用魔法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幸好神官还没睡,我太激动了,恨不得通告全世界的人,昭霆不能说,她和耶拉姆也睡了。我冲到书房找神官,他果然在那里,我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也为我高兴,说我了不起。然后我请他写信告诉赛因先生,好吧我就是炫耀,想多听一个人夸我。从小爸爸妈妈在国外,平常除了寄生活费连电话也很少打,疼我、夸我的只有唯叔叔。 赛因先生留下了他的地址,说可以给他寄魔法快递,那是个高段法师之间才能通信的空间魔法,信件通过平行位面来回。现在我是不要想用这个魔法,只有拜托神官了。 神官翻了个白眼,说他是大忙人,未必有空看我的信,就算看了,也要明天以后回信,我还是催着他发发看。 在等信的时候,神官教训我,法师需要充足的睡眠,因为施法者的法力就是精神力,法术会消耗精神力,尤其对初学者来说,消耗特别快。只有睡眠能补充,睡眠不足也会使得精神不振。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不睡觉呢,夜猫子还好意思说我! 神官说他天赋异禀,有用不完的精神力,说着就示范,只说了一个“光”,就凝聚出一颗碗大的光球,可恶,反而是我被他炫耀到了! 没想到只过了十分钟左右,赛因先生就回信了,他真好,神官说他是北城埃特拉的城主书记官,日理万机,本来想再等一会儿我就走人的。 除了信,我还收到一只方方正正的包裹,从外形和重量,我就知道是书! 赛因先生真好,我最喜欢的礼物就是书啦~ 我对神官说晚安,默契地装作没看到他偷藏在书背后面的酒瓶——谁让我是他徒弟呢,今后只有帮这个酒鬼师父了。我把信拿回去看,昭霆还睡着,我把桌上的灯罩打开一半,烛火的光照到信纸上,墨迹新干,还有悠远的无花果清香。 得知我选择了法师之路,赛因先生非常高兴,特地写信祝福我: “恭喜你成为施法者的一员,法师这个群体已经日益稀少,望你坚持到底,精进笃行,知识和魔法的殿堂欢迎你,亲爱的学徒,这是我们的远行,对未知和真理的探索,你一定不会辜负今天的自己,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这封信让我激动,又不解,从神官这边,我没感到法师这个职业的意义,他夸奖我的时候笑嘻嘻的,好像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当然比起他,我的成绩是没什么了不起。 从赛因先生的逐字逐句,我体会到法师真的了不起,他这么郑重的祝福我,欢迎我,就像我得到一块敲门砖,走近一座迷人的知识和魔法的殿堂,隔着门,神奇的旋律在那里轻柔奏响。 希望我能不辜负他的期望。 第二十三章 日记(二)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4日天气:晴 昨天昭霆不开心,不过今天就好多了,早上起来元气满满,神官让她跟着耶拉姆学练武。 耶拉姆是个一丝不苟的孩子,虽然很不情愿,还是领着昭霆走了,临走吩咐我去村里的酒馆拿牛奶。西芙利村只有一家酒馆,也只有我们家吃得起牛奶,有时神官还给村里的小孩免费供应,真亏得他是正神官,薪资高,周薪五十枚银币,扣除他的酒钱还有很多。村头养牛的珂特先生自己家都舍不得吃,挤好奶交给每天巡逻的警备士兵带去领主所在的卡拉玛镇。现在我和昭霆来了,家里多两张嘴巴,也就是要买四杯牛奶了。 我很过意不去,酒馆老板娘娜塔人很好,一看到我就拉着我坐下,问我早饭吃了没,端给我四杯用锡纸封好的热牛奶,还送了我一只烘得好香的荞麦饼,上面洒满了香喷喷的芝麻,金黄鼓胀的饼皮里面一闻就是肉馅,看着好想吃。可是她的丈夫布克村长,偷偷塞给我一瓶白兰地,让我带给我那个酒鬼师父。我到底是给神官呢,还是不给呢,这真是个哈姆雷特式的拷问。 我回到神殿,神官还没起床——他天天睡到中午,还精力好呢!倒是昭霆和耶拉姆回来了。那酒瓶怎么办呢?被没收了,不用我再烦恼了~ 在耶拉姆门下学艺肯定很辛苦,一看他就是半点折扣都不打的人,不像神官笑嘻嘻的可以蒙混过关,一身缺点毛病。 我把烘饼和牛奶给耶拉姆,回到房间,就看到昭霆眼中射出怨毒之光,把一只写着“死小鬼”三字的草人用五寸钉钉在墙上。我基于朋友之谊,告诉她这种诅咒要生效必须写真名,还有得到当事人的头发或指甲才行。她立刻把死小鬼划掉,换上耶拉姆的名字,捏着草人冲下楼a头发和指甲去了。我一边听着下面的吵闹声一边盯着那个针孔,心想酷似管家婆的耶拉姆明天一定会大发雷霆,勒令他的小师妹拿起油漆桶补刷墙壁。 神殿的生活就是这么生气勃勃,西芙利村的氛围温暖亲近,娜塔婶送的炊饼好吃极了,我分了四分之一给昭霆,四分之一给耶拉姆,本来剩下的要给神官的,谁叫他起床晚,最后被昭霆吃掉了,两人为此还大吵一架。 下午的魔法课,神官讲得非常生动,我一听就入迷了。虽然我建议他是不是清晨就开始上课,我早上没事干太浪费时间,他那时的脸色真精彩。 其实没这么无聊,我对魔法正是如日中天的兴致勃勃,昨天赛因先生寄来的书,我已经翻开看了。那是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书,古朴的金色文字写着《现代魔法总论》,是成体系的魔法纲要。虽然理论知识很生涩,我基本看不懂,但每一页都夹杂着大量的笔记手稿,应该是赛因先生自己学过的吧,附上每个章节的参考书,要我参照学习。这下神官的书房有用武之地了,我完全可以在课余时间自学。 我十分感激,虽然我的老师是神官,但赛因先生对我的关怀和谆谆指导也是非常大的帮助。 魔法的笔记和神官布置的功课我写在另一本本子上,目测能写厚厚三大本! 嗯,至少不能输给赛因先生同步教的邱玲吧。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5日天气:多云 今天我碰到史莱姆了!史莱姆耶! 深呼吸——事情是这样的:昨天神官把魔法的基本原理教给我,今天开始教我基础的元素魔法风系魔法,于是带我去村外,练习风魔法必须在开阔的地方。 他传授我“风翔”的咒文,相当于古代魔法“浮空术”,一个村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史莱姆跑进田里了,神官立刻跑过去,早就一盼亲眼目睹这rpg最常见魔物的我怎甘落后,跟在他后面。 史莱姆真的就像游戏里那种果冻状,膨膨的,好像布丁蛋糕,颜色也是可爱的奶白色。我靠近一看,它居然还有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好不惹人爱怜。我说神官它不像坏人别杀好不好,神官说它本来就不是坏人而是坏东西,但也罪不至死。 我们正说话时,又杀来一批人马,是以艾瑞克队长为首的警备队员们,他们以我看不懂的凝重姿态,将村民疏散开来,然后手持棍棒(这点尤为重要,我是后来才明白看似无害的史莱姆的可怕之处),慢慢朝农田的侵略者,总共二十六只史莱姆逼近,一边小心不踏坏脚下刚种下的秧苗。艾瑞克队长还反复叮嘱部下掌握下手分寸,千万别让敌人破皮流血,赶走它们就行了云云。听得我一头雾水,然后,解开我困惑的人登场了。 “嗬——拿命来!” 只见一位棕发飞舞,脸蛋俏美的姑娘发出一声大喝,高举练习用的木剑飞身斩下,她当时的英姿一定眩惑了不少人的眼睛,因为出声叫住手的只有神官一个。接着啪的一声,木剑断了,被砍中的史莱姆也四分五裂,喷出的绿液浇了昭霆一头一身。不幸还没有结束,剩下的史莱姆好像受到同伴分尸的刺激,扑到昭霆身上又舔又咬。 我和其他人连忙跑过去救她,可是那些史莱姆实在粘得太紧,怎么扒也扒不下来。最后还是耶拉姆灵机一动拿来一罐胡椒天女散花,才赶在昭霆闷死之前将她救出来,不然她就会成为有史以来头一个被一群史莱姆闷死的人了。 被救出来后,昭霆一直哭个不停,弄得大家都不好骂她鲁莽了。不过这次我很同情她,史莱姆的体液真的很臭,而且洗不掉,是神官好不容易从他的百宝箱里翻出一只小小的香料罐,不知是什么原料做的,一放进水里就喷出好多蓝色泡泡,才洗掉那些粘液,让昭霆从臭哄哄的沼泽怪变回香喷喷的文明人。 唯一的好结果是,经过这次教训,昭霆大概会乖上一阵子,对耶拉姆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毕竟人家又救了她一次嘛! 下午神官告诉我们,史莱姆是创世神的失败作品,和巨魔、食人魔、地精一样,这些怪物不同于魔兽,除了巨魔以外不能再生,但是有各式各样的特性,有些也很难对付。 另外,红石山脉没有魔兽,但中城本土还是有许多魔兽,只是种类比吉莎森林少些,数量却多得多了。尤其是春秋两季,边境的领地时常受到魔兽袭击。他还介绍了一系列魔兽的样子和应对方法,其中有不少模样可怕又强悍的家伙,听得我和昭霆有点担心,但想神官和耶拉姆都那么强,还有警备队,又放下心来。 史莱姆说完了,回到我的魔法进度表。今天那个“风翔”,实在是…唉,好难。神官说感知风玛那精灵要放宽心,以平静包容的心态去感受,我是觉得我不是个小气的人,可我绝对是个很容易开小差的人,感知的时候老是一不小心就东想西想。 好几次这么下来,我只好苦着脸告诉神官,求他给我指点迷津。神官先摸摸我的头,教我一个窍门:在心里幻想一团火,把心思集中到它上面,就像添柴一样慢慢把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些不相干的东西塞到里面去。 我照着做,初时觉得别扭,可没想到不一会儿真的出现效果了!我浮起大约一个手指头的高度!因为太高兴,马上摔了个仰八叉,但我还是好开心,好开心。神官也奖励了我一只栗子,不知道他从哪儿摸来的,生的耶,他用火魔法烤给我吃,很香,加糖会更好。 不过这堂课还是折腾掉我半条命,我没办法这么快就琢磨出风精灵的运动轨迹,何况风玛那是所有元素中最活泼善变的,一没把握好平衡就摔跤。神官说要练好风翔只有靠摔,所以我足足摔了五十八跤,当然成果也是有的,我最高的记录是浮起大约半米左右,有一次还稍微飞了一点距离,所以还是值得的! 晚上看到全身青紫的昭霆,我更是庆幸——神官终究是位和蔼的老师啊!只有一件事让我生气:刚才他看到我因为屁股疼痛扶着墙走路,一副狼狈相时,关怀地询问我要不要接受白魔法治疗。 我的回答是一本魔法书——拜托!迟钝也该有个限度吧!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6日天气:小雨 早餐时,神官问耶拉姆今天的报纸也没来吗。之所以用“也”,是因为昨天他也问了相同的问题,耶拉姆的答案也一样:“没有。” 昭霆一边喝牛奶一边问报纸没来很稀奇吗,魔导国那么大,村子这么小又偏僻,送报员晚个十天半月也不出奇吧? 神官笑笑说话是没错,但卡萨兰的神权高于王权,即使是这样偏僻的神殿的需求,中央还是会想尽办法满足,每天都派专员过来送报,我再次体会到神官是堂堂教区首长,一位隐居避世的圣职者。昭霆点点头表示收到,继续大吃大喝。神官咬着吐司展开前天的报纸专心看起来,我瞄了眼,上面的头版写着“西城又向我城燃起战火”。 现在每天上午十点神官给我们上常识课——他终于肯早起一会儿了,所以我知道,这世界有三大陆,分别是西北方的夏尔玛,中央的艾斯嘉和东南方的尼普亚斯。我们所在的大陆是艾斯嘉大陆,和另外两块大陆不同,这里只有一个国家魔导国。但神官说所谓的国家早已名存实亡、四分五裂,五大城包括卡萨兰的西境都只是表面服从王室,内里根本是自主统治。其中又属西城与中城闹得最凶,常年发生战事。现在看到这行字,我一点也不意外。 其实我后悔了,不知道神官是不是报复我要他早起教书,居然要我也和昭霆一起参加晨间特训,他说这是东方学舍流传下来的训练法,和常人以为的体质虚弱的法师不同,东方学舍的白袍注重锻炼身体,法师也要有健康的体格,灵活的身手,因此里面出了不少战斗法师,魔武战士。 啊,说到这个倒是很有意思,听神官说在创世历以前,法师分成三个阵营:善良的白袍,邪恶的黑袍和中立的红袍。东方学舍就是白袍法师的大本营,黑袍的公会叫做暗月法师公会,红袍是求知之塔,现在都没有了,东方学舍的遗址就在圣域。只有三大魔法派系的分别:白魔法,黑魔法,元素魔法。 我从赛因先生写给我的信上得知,现今魔导国的魔法主要是元素魔法,分为五大元素:地水火风雷,和四个能量系:光,暗,生,死。据说在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还有更多的派系魔法,他说等我学好现代魔法大全告诉我,因为古代魔法比现在的魔法体系更博大精深。 回到眼前,因为晨间特训的关系,我食欲不振,我是个八百米只得四分五十的人,神官竟然要我空着肚子和一群壮士兵去跑一千米,跑完我也累瘫了。 神官好像看出我不舒服,中午我面前多出一碗汤,我是觉得这碗汤特好喝、特开胃,觉得奇怪事后去问耶拉姆,才知道神官为了帮我补充体力,特地到山里采了药草,交给耶拉姆叫他熬一碗大补汤给我。我好感动,向他道谢,耶拉姆说没什么,这是神官的交代。我又跑去感谢神官,他真是个好老师。 晚餐时我悄悄注意了一下,果然,昭霆面前的汤颜色不一样。这小妮子还半点没感觉,稀里呼噜就把汤喝干了,真是暴殄天物! 住:关于度量衡,本文比较简单,就是金银铜,最高水晶币,换算比率一百,大多数平民一生只看到过铜币,一金币相当于一万软妹币,神官是有钱阶级。 第二十四章 日记(完)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7日天气:晴 如果有人问我对西芙利村有什么不满,那只有一个——狗太多! 经过这些天的努力,我总算能让神官的宠物小狼龙雷奇近身而不拔腿开溜,但只限它一只,见了其它的狗我还是要绕道而行。 除此之外,村里的人太可爱啦!今早娜塔婶问我是不是城里来的,我说是,中午就开始流传领主的儿子和他的私奔小情人的故事,到了下午更洗练为来自遥远的夏尔玛大陆的留学王子和他的侍女……昭霆听见这些流言的第一反应,是挨家挨户踢馆,狂吼:“我哪里像侍女了!说啊!”吓得村人们纷纷做鸟兽散,真可怜。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看得起我,难道我看上去真的那么像王子或贵族吗?大概是和昭霆在一起,才显得比较文雅的关系吧。 我发现,在这个村子,内部消息传得很快,对外部的新闻就知道得很慢。因为神官的朋友班斯之前住在酒馆,村里的人倒是知道东城的救世主被召唤了,天天津津乐道,可是其他城也召唤了圣贤者的后代就不知道,当然也没人知道我和昭霆是中西两城的救世主(神官和耶拉姆除外),大概这就是乡村的特色吧。这里的民风也很淳朴,人们都非常亲切、和善,我真的好喜欢现在这种走在路上有人向我问好的生活,就像以前在石库门弄堂里面一样。 昭霆今天开始学骑马了,我因为苦练风翔的关系,连坐着吃饭都变成受刑一样,神官和耶拉姆特许我延期。 最近我有种昭霆赶超我的感觉。每晚我们互相检讨,我总是一句老话:“不要问我今天又摔了多少跤!”她滔滔不绝,抱怨今天又跑了多少路;跳了几百个青蛙跳;挥了几千下剑,夹杂着对某人的诅咒怒骂。可是我知道昭霆已经能够单独对付一些小魔兽了。早上我就看见她把一只跑进威尔家的麦田的哥布林打成肉饼,自己皮也没擦破半点。反观我,仍在浮空术里慢游,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头的一天。 想到这个就让我沮丧,今天连浮都浮不起来,昨天我甚至还能飞上一段不小的距离!神官说我心情很烦躁,他猜对了,我是很烦躁。老天啊,你要创造一个文武双全的天才我没意见,但你为什么把这样一个人放在我身边呢? 可是我更讨厌自己的嫉妒心,我不想和别人比较,昭霆已经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我了,虽然她的资质不如我,但她也可以学习魔法,也许不会比我差。 我最难过的还是我的心情影响了我的魔法成绩,结果一顿晚饭我吃得愁云惨雾。饭后神官把我单独叫去他的书房,问我: “为什么不开心?” “我……”我很不好意思,“神官大概没有这种想法吧,你那么天才,我没事,只是学业没起色,心里有点烦,看到昭霆那么优秀,我……”我说不下去了。 其实我只在意昭霆,我从没嫉妒别人,她是我的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样样比不上这个表妹,头脑比不上,运动更不用提,人缘也是。可是真正让我绝望的,是昭霆从来没发现我以她为竞争对手,她那么开朗,那么聪明,随便做什么事都是轻轻松松,哪怕她偷懒的结果都比我强,让我时常觉得我的追赶都是徒劳,只显得自己心思阴暗,枉做小人。 神官点点头,没有对我讲大道理,也没对我说他从前学魔法怎样怎样(一方面也是我已经知道真相),那双绿眼睛只是深深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走到角落,从我和昭霆一直很好奇的那只宝箱里拿出一只很大很大,包着绢布的蛋,放在我手里。我纳闷地问他这是什么。 “火凤凰的蛋。”神官用自豪的口气宣布答案,吓了我一大跳。 “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你好像对自己不是很放心的样子。”神官笑着说,“火凤凰是一种灵兽,灵兽是以主人的心为粮食成长的生物,换句话说视主人的心,蛋可能孵化成善兽也可能孵化成恶兽。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自己的心灵纯洁度?我觉得这是很有趣也很需要勇气的试验。” 因为我看过《灵兽大百科》,听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喂,火凤凰是什么等级的灵兽(注:最高等级)!你竟然要交给我这个外行人来孵,太大方了吧!姑且不说这个,万一孵出来的是一头恶兽呢?这烂摊子你收的起吗?” “所以,为了不孵出一头恶兽,阳你要更加努力啊。” “……” 我感到自己眼眶有点发热,其实真的是这样,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对我说:你不是恶毒小人,你不是满心嫉妒的坏人,你努力了,就算不如昭霆,我也是我自己。 我从来不讨厌昭霆,我喜欢她,我的妹妹。 神官说:“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机会下得到这只蛋,所以送给你,我一点也不可惜。这只蛋,在你的双手碰到它之前已经在无数人手里流传过了,其中也包括我的。它凝聚了各式各样的心意,有好的,也有坏的。虽然主宰灵兽善恶的是最后一个人,但这些心意不会消失。而且,不仅你能带给它生命能量,火凤凰也会告诉你它所有主人的记忆,其中一定有个和你现在心情很相似的人。” “谢谢,神官。”我衷心感谢他对我的鼓励,收下了火凤凰蛋。 离开书房的时候,我觉得原先郁卒的心情不翼而飞,整个人格外轻松。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8日天气:晴 昨晚我做了个怪梦,大致的情景回想不起来了,但是有一个画面,我记得非常牢。一只就像《罗德斯岛战记》动画里的古龙那么帅的血红色的龙展翅飞向灰白色的天空,他身下是一片火海,然后下一秒,那头龙又变成一个有着血红色长发的男子的背影……我直觉这个梦和我垫在枕下的火凤凰蛋有关,于是跑去问神官。 神官听了我的叙述,沉默了一会儿,拉起我的手,吓了我一大跳,但我马上发现他的视线落在飞焰上。 “真令人惊讶,你梦见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血龙王扎姆卡特,灵兽火凤凰的第一任主人。” 我张口结舌。哇塞!我居然梦见那么有来头的人物,不不,龙物! 神官笑着说:“原本和火凤凰精神同步绝不可能这么快,至少不可能拿回去一天就看到蛋的记忆,八成是飞焰的功劳。同属火焰的力量起了共鸣,于是让你产生那种梦境。” 我高兴极了,没想到一直被我认为是无用之物的飞焰竟有这样的功能,那我以后不就不愁每晚没好梦做了! 昭霆知道此事后,差点没嫉妒死(原来她也会嫉妒我的),缠着神官也要一只火凤凰蛋。神官说我家又不是开灵兽制造厂的,哪来这么多灵兽蛋,但最后还是败在昭霆一叠声“你偏心”的指责下,安慰等她武艺有成,就打开星界之门,让她和自己的召唤兽缔结契约,当然我也一样,她这才满意。 今天神官送了一把白杨木弓给我,雪白的弓身,简洁流畅的造型,加上银制的握手,是把非常漂亮的弓,我喜欢极了。神官让我用它训练集中力,练习风系魔法“风之矢”。这可是我的大突破哩!经过昨晚的重拾信心,今天我终于能够乘风飞翔了,虽然距离不长,但神官夸我已经飞得很稳当了,只是今后还要温习,我郑重答应,不用他说我也会继续苦练的。 但是射箭有个问题,就是我视力不好,上课时我就必须戴三百度的眼镜,可是那副眼镜和我的书包一起留在唯叔叔的办公室没带来。我沮丧地告诉神官这件事,神官笑着说没关系,昨天飞焰的事让他想到一个好主意,叫我闭上眼睛。 我感到他拨开我的前发,手指按住我的额头。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沉入温水里的感觉,肌肤相触的地方变得很烫,有点痛。但我一点不觉得害怕,我忘了是自己回过神还是被叫醒的,张开眼时,我发现神官的脸比之前看到的都清晰,还有远方宽广绵延的山峰,点缀着浮云的青空,星罗棋布的湖泊和小溪,大片井然有序的农田,覆盖着满满的、闪闪发光绿意的小山丘,和面前的人明净宁定的绿眸…… 这是我体验的最不可思议的魔法——我居然恢复视力了! 神官告诉一时还茫茫然的我,他将封印在飞焰里的神力引渡到我体内,而贺加斯是治疗和再生之神,所以我的视力被矫正过来,只是有件事说了我不要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傍晚我对着镜子,破口大骂。 昭霆指着镜子里的我前额的红色图腾,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就是代价吗!得到神明力量的代价!?而且用幻术也无法遮掉这记号,岂不代表我以后永远得用布巾扎头了!? 神官一脸忏悔地打躬作揖,说他原先没想到消不掉,虽然他听过人类在得到某位神祇的力量或同高等龙族签订契约后身上都会留下一个相当于“合约书”的印记,所以——所以—— 耶拉姆说有什么关系,和视力恢复相比这点小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记。 我想想也对,但当昭霆嘲笑我活像屠宰场被敲了货章的猪猡时,我又火起来,正好试试我的新弓和新招,结果是她毫发无伤,风之矢唯一的战利品是一只花瓶,害得我被耶拉姆厉声教训了一顿,可恶!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9日(朝日)天气:雨 今天是休息日,用地球的说法,就是星期天,这里称作朝日,好像有向众神礼拜的意思。但这样的意义对神官等于没有,我从来没看他布过道或者祷过告,今天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被耶拉姆硬拖起来,有时我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个圣职者! 话说回来,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加上外面下雨,神官让我和昭霆放假。 太棒了!我早就想抽一天空泡在书房里,赛因先生送我的书我看完了引言,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正好要找参考资料。我也想挑几本神官的收藏大饱书瘾。 昭霆说她要回房补眠,理由是这些天她被“死小鬼”折磨得不成人形、元气大伤。但我是知道的,这妮子的真正目标,不是别的,正是我的小姆。 啊,忘了说,我觉得老是蛋来蛋去的叫不好听,就帮那只尚未出世的火凤凰起了个名字“小姆”,拷贝血龙王扎姆卡特,所以全名是扎姆卡特,昵称小姆。神官说扎姆卡特的昵称应该是“萨克”,不过没有反对。 我虽然明白昭霆的用心,但想想还是算了。只有一天,就让她做做白日梦,尝个鲜。而且她没有飞焰,搞不好什么也不会梦见,只要我运气没差到蛋正好今天孵化,小姆错把昭霆当亲娘,我就随她去。 我在书房里翻《简易魔法大全》、《风系魔法基础》、《法术结构解析》这三本书,受益匪浅,中午和神官讨论心得,再整理完笔记,回到书房开始真正的闲暇时光,找到一本《龙的宝藏》,看书页非常老了,有魔法保护才没有变成碎屑。首页有个关于年代的词,晚上我写信问了赛因先生才知道,翻译成辉龙历,距今两万多年前!真古老!赛因先生是知识之神的神眷之子,知道一些历史的隐秘,但也不是很多。因为神明不会主动和信徒沟通,神子神女没事当然也不能打扰自己的神明——说到神,才是最叫我心痒难搔的存在,对于圣贤者封神的行动,众神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还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我心里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赛因先生告诉我,在创世历以前,魔导国还经历了好几个朝代,因为魔族的破坏,降魔战争的战火,具体都不可考了。幸运的是,神官出生的圣域保留了很多历史文献,虽然圣域烧毁了,他带出来的很有限,但都是宝贵的文物啊! 这本书说,在辉龙历,魔族都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代,古龙是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人类和精灵、妖精、矮人、翼人、人鱼等等种族一起生活,和睦相处,共同抵御强大的敌人。但书里没明确说是什么敌人,只说是邪恶的,全身散发出光芒的巨人。这本书更像打怪小说,一支由人类、侏儒、矮人组团刷怪的冒险小说,偏偏是古代语,我还看不太懂,只有种族的专有名词看得懂,要对照着词典看。神官真是的,我看过他的书架,他从圣域带出来的,多数是冒险小说,英雄救美女什么,就没几本正经讲历史的。 还有一本《曾经生活在这个世上的幻兽们》,倒是现代语,也就是中文,讲的是大黑暗时代,我一看就入迷了,我就是要找这种资料。原来灵兽是龙族的仆从;魔兽是上级魔族的仆人,双方势不两立;精兽生活在另一次元,叫星界,和任何阵营都没有瓜葛;还有少数据说是众神创造的圣兽隐居,不问世事,最有名的例子是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和迷雾森林的独角兽。 圣炎兽是降魔战争的英雄之一,召唤师洁西卡·珂曼的使役兽,因此声名大噪。洁西卡之后魔导国再无圣兽召唤士,有也只有魔兽召唤士,即黑咒术师。 让我失望的是,书上有关三首龙的记载少得可怜,其实我最想找的就是血龙王扎姆卡特和灵兽火凤凰的资料。昨晚我又做了个梦,画面比前天清晰很多,只是断掉了。依稀是血龙王和一个人类对峙,那个人真是乱强一把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人类,普通人能控制重力,脚下的大地都塌陷下去吗? 梦里看到的时候,吓得我都思维断线了,一下子醒过来,没看到那人的长相,觉得个子不高,蛮矮的,瘦得像十七八岁的少女,黑色的长发。而且我觉得…大概是错觉吧,总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一丝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晚上我和神官一提,他笑了一阵,叫我不用在意,梦本来就是记忆的变相组合,火凤凰和我的记忆混合一点不奇怪。举个例子,完全有可能我把自己老爸的头按到血龙王脖子上或者老妈变成了精灵王,我无语。 神官是今天神殿里唯一没得休息的人,整个下午都外出就诊。我和昭霆这才知道桑陶宛领这么大的领地,居然只有神官一个医生兼老师,别的领地好像也这样,多数地方的神殿还贪污纳垢,剥削民众,和贵族王室狼狈为奸;有才能的人都往上界和中央跑,期盼出人头地,弄的许多边境百姓病了也没法医,只能干坐等死。我和昭霆听得唏嘘不已,连说这样腐败的王家怎么还没人推翻。 老实说,原本我对魔导国的国情不怎么关心,虽然我和昭霆是被国王和城主召唤过来的,这个世界的人民称呼我们“救世主”。但早日找齐五件神器,顺便在这个世界观光一圈才是我心里最迫切的愿望,还有和轩风她们团聚,五个人一起回地球。 可是听到耶拉姆的话,想到神官每天上的常识课,对这个国家天南地北的描述,我倒是好奇起来。 将来,不仅仅是旅行和冒险,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个国家。在天空,她给我和昭霆的印象那么美,那么广阔和生机盎然,不知道实际看到,走入其中,魔导国会是怎样的。那些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和种族,又是什么样的。 昭霆抱着小姆强睡了三个钟头,啥也没梦到。嘻嘻,活该。她无所事事地在神殿晃来晃去,被看不过去的耶拉姆一把逮住,说既然你闲得发慌我就给你找点事做——去把所有的窗户擦干净。昭霆拼死反抗却被打了回票,只好含泪干活。我几乎有点同情她了,和耶拉姆简直是冤家啊。 神官直到八点多才回来,看到我们都没吃在等他,很不好意思。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这个神殿对我和昭霆而言就是一个新家,他和耶拉姆是我们重要的家人,全家人一块吃饭是理所当然的事。以前我还在读初中,唯叔叔没从国外留学回来时,每天放学都一个人吃饭,深知那种难受的滋味,现在总算能和我喜欢的人们同桌共食,真的很快乐。 我衷心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下去,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 第二十五章 城破 清晨,没听见熟悉的电子钟铃声,但诚实的生理时钟还是强迫少女离开深沉的梦境,睁开双眼。 “呼啊~~~” 中城卡萨兰的失业救世主杨阳顶着一头蓬乱的黑色短发坐起,睡眼惺松地伸了个懒腰,瞄了眼左腕佩戴的手表,六点零五分。嗯,差不多,洗洗弄弄正好训练。 杨阳麻利地穿上搁在床头柜上的神学生服。这套昭霆初次拿给她穿时,她穿得手忙脚乱的衣服现在已经跟校服一样熟练了。神学生服是最朴素的样式,却完全承继了异世界的风格,即高领束腰长衣和白色长裤。再套上黑色小牛皮靴,扎上头巾,一个冒险小说的主角就诞生了。加上杨阳的男生外形,当她穿戴完在镜前比照时,也不禁摆出一个满意的手势。 她先拿出枕下的火凤凰蛋,朝里面的灵兽打了声招呼:“早啊,小姆。”随手放在桌上,开始整理床铺。这个工程没有花去她多少时间,接着杨阳踏着欢快的步伐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两扇木格子窗,深吸带着湿气的清新空气。 “早啊,杨阳!” 几个村人朝她挥挥手,杨阳也回以笑容:“嗯,早安,雨停了呢。” “是啊,至高神保佑,再下下去刚发的芽就给冲了。” “各位正要去上工吗?” “咱们已经是去得晚的,杨阳也要加油哦。” “彼此彼此。”杨阳目送那些村民扛着农具,喧哗笑语着离去,转过身,换上一张不耐烦的脸,走到房里另一张床前,轻踢床脚:“喂,懒猪,起床了!” “嗯……”鼓起的被褥只不给面子的传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就没声音了。杨阳挑高眉,想起以往叫这个友人起床的艰辛,毫不犹豫地取下一把挂在墙上的白杨木弓,也不上箭,直接拉满弓,念出咒语: “飘浮于大地之上的无尽之风,请在此汇聚,以我的意志化为风的箭矢——风之矢!” 一只闪烁着青色光辉的魔法箭逐渐浮现在握手处,杨阳将箭头抵住友人的后脑勺——因为她现在的准头还没法远射——然后,放! “呜哇!!!”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响彻室内,但是没有出现血花纷飞的情景。杨阳揉揉被震得嗡嗡叫的耳朵,向被风之箭射飞到地上的友人绽开和煦的微笑:“早安。” “他妈的!阳你谋杀啊!当我的头是铁做的!” 西城伊斯法的失业救世主严昭霆看清友人手里的凶器,破口大骂。杨阳摇摇心爱的木弓,和气地道:“不会啊,我都计算好了,以我现有的魔法水平,风矢的威力顶多和一记重拳的力道差不多,不会害你致死的。” “那万一我得脑震荡怎么办!?” “这个嘛……”杨阳一时语塞。昭霆狠狠瞪视她:“你没想到是吧!” 杨阳干咳一声:“众神不会让这么凄惨的情形发生的。” “我杀了你!!!” 上演了一场同室操戈的悲剧后,两个少女才一边彼此互踢,一边下到一楼。昭霆先注意桌上的伙食,见只有吐司大失所望。杨阳蹲下身摸了摸在脚边打转的小狼龙。经过这些天的刻意习惯,她已不再恐惧这只性格温顺的小魔兽。 一阵食物香气传来,杨阳抬起头,正好和端着汤碗从厨房走出来的师兄打了个照面:“啊,早安,耶拉姆。” “起来啦。”褐发少年依旧一脸淡漠的神情,黄玉色的眸子宛如两枚历经岁月打磨的古玉散发着冷硬沉静的质感,平缓的吐字也带着一贯的疏离感,“赶快梳洗一下,艾瑞克队长他们就要来了。” “是。走吧,昭霆。”杨阳一扯友人。 “慢着。”耶拉姆放下汤碗,走到昭霆面前,像变魔术般将两个沙袋分别系在她手腕上,“负重。” “为什么!”昭霆吼声如雷。 “再烦就在你腿上也绑两个。”耶拉姆抿唇,冷冷的语调泄露了内心的不快。当初神官叫他教昭霆练武时他就满腔不情愿,一个礼拜教下来更助长了他的厌烦情绪。昭霆的确是拥有少见习武资质的人才,可她不合作的精神同她的资质不相上下,每节练武课不是尽钻空子偷懒就是受不了严苛的训练当逃兵,若非看在神官面上,他真的不想教了——这种不识抬举的顽劣学生。 “昭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杨阳好言相劝,以免这两个人演变成师徒相残,一不注意打坏了她重要的早餐就糟了。昭霆怒声道:“你不要用这种石器时代的话来蒙混我!” “对了,杨阳。”耶拉姆仿佛刚刚想起什么,“昨天艾瑞克队长送来一篮水果,你先拿只垫垫饥。”杨阳一愣,明白过来对方是担心她又像第一次空腹跑步完后累得呕胃酸。昭霆嗅出不对,高声道:“喂!那我呢?” 耶拉姆扔给她一个白眼,懒得回答,转身离开。 “你这混蛋!!” 昭霆再度暴跳如雷,吼声之大甚至震飞了屋顶的两只栖鸟。杨阳食物有了保障,不再理会两人,躲到角落大啖苹果,任另一厢闹翻天,只是在晨跑时间到了时将抓狂的友人拖出神殿花了不少功夫。 “今天还是很热闹嘛。” 警备队长艾瑞克好笑地向两人打招呼,身后站着八名清一色身着硬皮甲腰悬长剑的士兵。这总共九个人就是西芙利村所有的武装力量,加上桑陶宛领其它村子的队员也只有百来人。魔导国疆域广阔,正规军无法顾及绝大多数偏远地区,这些地方的百姓都有组建自卫队的习惯,以抵御盗贼和魔兽的袭击,桑陶宛领也是如此。不过因为最近正值农忙,警备队不得不大大缩水,毕竟说是士兵,平时也是以务农为主业。 “艾瑞克队长。”杨阳恭敬一礼。昭霆却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嗨,艾里大叔!”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大叔!”艾瑞克危险地眯起眼,“还有别叫艾里!”他说的认真,杨阳和一群士兵却哧哧笑起来。艾瑞克今年刚满二十二,然而壮硕的体格和粗犷的面容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长好几岁,他又最讨厌别人叫他小名,全村只有无名氏神官和昭霆敢当面犯他禁忌,后者更连犯两个。 “好啦。”昭霆爽快改口,“大伯。” “……” 年轻的警备队长脸色一青,几乎要爆发出来,到底还是没和小女孩一般见识。杨阳捶了友人一记,道:“对不起,这小妮子刚在耶拉姆那儿吃瘪,心情很差,故意拿你出气。” “看得出来。”艾瑞克瞅瞅昭霆两臂的沙袋,这才心理平衡。 “喂,丫头,你还没洗脸吧,眼屎还在眼睛里头耶。”一名士兵笑着揶揄。昭霆瞪他一眼:“少啰唆!”跑去井边打水洗脸。艾瑞克目送她走远,突然想起一事,卸下背上一只装满箭的囊袋,递给杨阳。 “这是——” “你正在学箭吧?前天神官拜托我的,已经打好了,总共三十支,是轻质箭,最适合初学者用。” “多谢你。”杨阳捧着崭新的箭囊由衷道谢,心里更多的是对银发青年细心关怀的感动。艾瑞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用谢我,这是我爸打的,我对打铁没兴趣——对了,你要好好加油哦!” 杨阳应了声,将箭袋放进神殿,出来时正好昭霆洗漱完回来,于是一行人开始晨跑。 初升的旭日给小小的边境村庄染上一层薄红,掠过大片农田的晨风带来清新的草叶香气和悦耳的鸟鸣,沿途的村人都对“运动员们”致以热切的加油。因此,虽然没有铺石板的小径被昨日的雨水冲得泥泞不堪,又不时有鸡犬牛羊招摇过市,两个少女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 昭霆因为多了两个负重,今天竟是最后一名,到终点时累得一头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杨阳两手按住膝盖,喘息不已。 警备队员们都称赞两人有毅力,艾瑞克更信誓旦旦保证昭霆有成为优秀战士的潜质。可惜当事人对他提供的前景毫无兴趣,只翻了个白眼做回应。 “好,你们回去吃饭吧,神官大概起来了。”艾瑞克和气地道。杨阳勉强挺起腰板,拉起昭霆向众人行礼道别。警备队员们可不止要每天早起锻炼,还要巡视整个领地。 杨阳和昭霆没有直接回神殿,半途拐进西芙利村唯一一家旅馆兼酒店“跳舞的麦酒桶”。店里冷冷清清的,客人都上工去了,老板娘娜塔在柜台后面洗盘子。她是个红光满面的妇人,身材肥胖,把狭小的空间塞得水泄不通。瞥见两人,她立刻扔下手边的活,快步迎出,大声道:“哎呀呀,快坐快坐!瞧你们累的!” 昭霆早就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杨阳吐出近似呻吟的低语:“娜塔婶~~~牛奶~~~” “早就准备好啦!”娜塔将沾满肥皂泡的双手随便往围裙上一抹,跑回柜台后端出四只装着白色液体的木杯,见杨阳呆站着,奇道,“你还站着干嘛?坐啊!” 杨阳本想说刚运动完不宜马上坐或躺,对心脏不好,但实在没力气解释,只好依言坐下。娜塔也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两人旁边,眼中浮起疼惜之情:“其实我和外子本来想收养你们的,毕竟神官大人已经收养了一个耶拉姆,这样你们也不用受修行的苦。” “没关系,娜塔婶,我们俩是自愿成为神学生的。”杨阳温和地道。 “唉,想当初耶拉姆那孩子也这么说。真不知道当魔法师和战士有什么好,年轻人就是这样。”娜塔叹息。杨阳笑道:“娜塔婶你真是的,你也不老啊。”昭霆插嘴道:“娜塔婶,你刚才说死小鬼是被收养的!?那…他的父母呢?” 杨阳一挑眉,她早就注意到娜塔话里的深意,只因天性不喜打听他人的私事,便没有问。 娜塔比昭霆更诧异:“耶拉姆和你们一样是孤儿,这件事你们不知道?” “知道个鬼!那小子的嘴巴像贴了封条似的,从来不说自个的事,娜塔……”一言未毕,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捂住她的嘴。 “娜塔婶,我们肚子饿死了,先告辞了,拜拜!”杨阳一手拿牛奶,另一只手拖着友人走出酒馆,直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来,敲了友人一记,骂道:“你这笨蛋,一点不通人情世故!那种事怎好乱问!下次别再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 杨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吧,我举个例子,现在我把你小时候被野狗咬伤屁股和七岁还在尿床的丑事当众抖出来,你会有什么反应?” “杀了你。”昭霆没有半点犹豫,目光狠厉地回答。杨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每个人都有不想回忆也不想他人提起的过去,所以像你那种行为是非常失礼的。即便是你不太喜欢的人,你也不可以冒然捅他的痛处。何况耶拉姆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更不可以伤害他。” “唔……”昭霆受教,点头表示认错。杨阳抬眼看向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红砖房子,胸中涌出一股暖意,不觉温柔了表情。 “好了,我们快回家吃饭。” ****** 没走几步,两人就瞧见神殿门口的水井前站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正想打招呼,却见对方提起打满的水桶,双手倒扣往头顶浇下。 “!”两人吓了大跳。而且青年淋了一回还嫌不够,把木桶放下去,又浇了一次,然后像小狗甩干体毛般抖抖身子,水珠顿时顺着他灿银也似的发四散飞溅,宛如断线的珍珠项链,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生辉。 昭霆咋舌道:“这种洗脸方式,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神官怔了怔,转过头,绽开笑容。 “哦,阳,昭霆,回来啦,辛苦了。” 青年秀丽的面庞在水滴的映衬下更像朝霞般眩目迷人;和长发同样银亮的眉睫下,碧眸仿佛最上乘的祖母绿一样澄清美丽。杨阳不知道真正的祖母绿是什么样子,但此刻她只想得到这个比喻。 “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有必要把自己弄清醒些。”神官用干布拭脸,瞥见昭霆两手的沙袋,他露出和刚才意义不同的微笑:“今天开始加负重啦?”昭霆脸孔一板:“你好像在幸灾乐祸?” “没的事,只是想起耶拉姆当初训练时比你还苦,脚上也绑两个,看来他也会体贴人了。” “什么体贴!我是女孩子,这不是当然的!” “女孩子就不是人吗?”神官不解。 昭霆目瞪口呆,这才发觉自己是在向对方撒娇。真是不可思议,眼前的青年有着让人亲近、依赖的气质,换作老是冷着张脸的耶拉姆,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番示弱的话。 神官关心地问另一个人:“今天还有没有不舒服,想呕吐之类?”杨阳笑着摆摆手:“早就适应了,不用担心。”神官这才展颜,拍拍两人的肩膀,道:“来,我们进去吧。” 红棕相间的格子桌布上摆着一大碗玉米浓汤,吐司和小餐包,掺有莱姆酒的橘子果酱,乳酪和牛奶。花色虽然称不上丰富,味道却足以弥补这一点,热腾腾的食物更营造出家庭用餐的温馨气氛。 但昭霆还是注意到量有所变化,一连消灭三片吐司后,她先喝了口牛奶帮助下咽,再兴师问罪:“我觉得今天的早饭比以往寒酸很多啊!”言下之意是质疑司掌神殿内务的少年待客诚意度是否下降了。 “有吗?”正往小餐包上涂果酱的神官奇道。他一向不关心酒以外的饮食,只要有的吃就行。另一个原因是耶拉姆已经把他宠坏了,不需他伤脑筋。 杨阳皱眉训斥友人:“你真是的!才四个人吃,要那么丰盛干嘛!” “不,她说的没错。”耶拉姆冷冷地道,“家里的储备是有点吃紧了。” “咦!?”余人一齐瞪大眼。 “我本来想吃完饭再提这件事。昨晚我查了下仓库,我们的存粮最多再撑一星期,因为当初没想到会多出两个人,只预备了两个人一个月份的食粮。”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们……”杨阳很是内疚。耶拉姆摆摆手:“杨阳你不用道歉,你的饭量是最小的,某个老是包掉三人份饭菜的家伙才需反省。”昭霆磨牙,却不能吭声,因为一开口就等于承认那个某人是自己。 “唔,看来我们今明两天得去附近的市镇采购一下了。”神官双手环胸,“班斯要下下礼拜才来。” “他一个月来一次?”杨阳想起那位见过的独立商人。 “对,每个月来送一次订货。”耶拉姆白了师父一眼,“他也是神官大人的酒友。”神官摇摇食指:“不不,班斯不是我的酒友,是我‘朋友’,要当我酒友他还不够格。”耶拉姆咬牙不语。杨阳想起银发青年每天泛滥的信件,问道:“那谁是你的酒友?” “多勒!光说附近,红石山脉的矮人全部都是,特别是佛利特。” “对了,神官,我早就想拜托你了,哪天你带我们上山看看矮人好不好?我和昭霆从没见过真正的矮人。”杨阳央求。昭霆也连连点头,表示迫切的希望。 “没问……” 耶拉姆打断:“别岔开话题!现在最要紧的是补给!神官大人,我打算这两天买齐存粮;而且春之祭典马上就到了,也得开始准备工作,所以我们最好去趟雷南郡。”(注:魔导国边境的领地都是自给自足,所以连杂货铺也没有,西芙利村有打铁铺。雷南郡则是北城南部的商业大都市。) “雷南郡?很远呐……” 就在这时,大门被砰地撞开,吓了众人一大跳,只见警备队长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边跑边喊: “不好了,神官!西城…西城攻破米亚古要塞,开进东境了!!” 第二十六章 远雷 当两位失业救世主在遥远的边境过着平静的隐居生活时,魔导国爆发了后来被称为「佣兵王的逆袭」的战争。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在两天的鏖战后攻破西部边防米亚古要塞,率大军长驱直入中城卡萨兰的领土,没有在西境多做停留,而是直奔富饶的东境。 可是真正让情势急转直下的,不是中城的战败,而是在劫掠后,贝姆特转道往南,攻入了南城梅迪的领土。 ****** 明暗不定的烛火照亮房间的一隅,也照亮了桌上一张摊开的下界地图。 “大人,「传声魔」已放出,最迟明天中午就能找到目标。” 一名黑衣人在烛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低声汇报。而他汇报的对象,是一个坐在桌后的精瘦老者,雪白眉毛下的双眼闪着阴骛诡谲的光芒。 “嗯。”老人的脸宛如蜡象般毫无变化,枯槁的手指却灵活地在地图上游移,“以那小子军队的素质,即使他不在,撑个十天半月也绝没问题,这段时间足够我们的军队赶到了,接下来稍微给西境军添添乱,城破是早晚的事,贝姆特一定很高兴终于赢过对手吧。哼,只要碍眼的家伙消失,那种土地,送一两块给那些穷疯了的蛮贼根本无所谓。” 稍具常识的人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可见这位老人位高财富的程度。他正是王储诺因的政敌,宰相沙克基·谢尔达。 正如诺因所料,宰相果然为了铲除他,暗地里与敌城携起手来。但是,谢尔达的野心还不止于此。 “巴洛亚,和死亡佣兵团的人商量妥了没?” “是,遵照你的旨意。”黑衣人回话。 谢尔达点点头,随即犹豫了一下:“嗯…虽然休得斯那家伙渴望一饮现任西城城主的血已经很久了,死亡佣兵团排名大陆第二的实力也应该不俗,但其他佣兵团长跟在贝姆特身边……还是从迷雾森林调个黑咒术师过去支援。” 巴洛亚首次提出异议:“大人,最近诺因殿下已起了疑心,派了一个小队的法师在那一带搜查,此举——” “黑咒术师全是行踪诡秘之徒,凯曼那小子亲自出马也未必找得到蛛丝马迹,他的部下济得何事!别再废话,巴洛亚,下去干你的事。” “是。”一阵细微的异响后,房里只剩下一个人。 “就算被称为堂堂「佣兵王」,在死亡佣兵团和黑咒术师的合围下也难逃一劫吧。” 宰相桀桀怪笑着,收起地图。 ****** 西城伊斯法是魔导国自然条件最差的城市,将近三分之二的土地被沙漠和荒原覆盖,剩下也多数是不长果实的雨林和绵延起伏的山区,耕地面积极少,水源也紧缺,只能靠一条流经首府赫拉特的迪诺河及其支流维持供水。 当地民风尚武,千年来,不仅自家打得火热,与接壤的三城:北城埃特拉、中城卡萨兰和南城梅迪也时有摩擦。伊斯法人最瞧不起南城,认为那里女性统治,男人都是软蛋;痛恨王室和首都撒手不管,占着肥沃的土地尸位素餐。但是对历代国王来说,西城也是个头痛的历史遗留问题。原本前王朝英雄王朝也只持续了一代,刚刚一统江山,就把贫瘠的西方大陆当做烫手山芋丢给了圣贤者的弟子之一,初代的西城城主华尔特·亚布罗迪。他死后,这个城再没有建立起稳固的政治中枢。生存条件的恶劣导致对地盘的争夺日益激烈,也没有一门宗教能在此起到统一人心的效果。中城和南城的巡礼者都曾经试图在这里传教,但是西城人排外心重,又奉行“弱肉强食”的铁则,情况不断恶化,矛盾也日益加深。 西城和有贸易来往的北城,相对关系尚可。西城出产的铁矿位居艾斯嘉大陆之首,向北城埃特拉交换粮食及其它日用品,也以埃特拉为跳板向外大陆出口。另外,西城还盛产一种其它地方长不出来的植物“龙之息”,是飞龙最喜欢的食物,位于埃特拉境内的白银之谷的龙族也以此为主食,就算是为了不得罪这票祖宗,有“龙之乡”之称的埃特拉也不得不定期进口龙之息,自然不好和西城闹得太僵。 五城中,东城伊维尔伦离瘟神最远。但是东城的军力之强仅次于西城,又有支精锐的海军在,无人敢轻捻虎须。而且众所周知那里是沉星森林的妖精族守护的土地,传闻现任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与妖精女王妮兰迪娅的关系就像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和银龙王麦先一般亲密友爱。 千年来的领土之争,因战力相差悬殊,一直是西城赢多输少,若非缺乏统一的指挥体系,中南两城早在其凶猛的攻势前一败涂地了。然而十八年前,刚上任的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亲自率军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全歼银狼佣兵团三万人,此役轰动大陆。两年后,奉命镇守西境的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再创佳绩,于著名的“塞维堡争夺战”重挫当时最强佣兵团死亡佣兵团,并在与团长休得斯的单打独斗中卸下他一条左臂,两位女中豪杰从此扬名大陆。直到拉克西丝因意外找到弟弟的儿女回去上界的一年里,中城没沦陷哪怕一微米的土地,可惜接替她的将领不争气,让中城的防守线在六年里连退六百公里,被打得溃不成军惨不忍睹。 幸好拉克西丝的得意门生诺因这时被踢下来收烂摊子,他重新组织起坚实的防线,硬生生扼住了西城的如虹攻势,但他也没能把边境线推回老位子,原因是在他面前出现了他毕生的宿敌之一,后来被称作「佣兵王」的男子。 贝姆特·瓦托鲁帝,十二岁加入翔鹰佣兵团,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将这支原来只有一千出头人的小佣兵团扩充到两万之众的规模,这在世界佣兵团发展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之后这位团长率领麾下的团员击败无数敌人,威名远播整座大陆;继续吸收慕名而来的战士们,甚至它城放逐的亡命者和罪犯。固然人员良莠不齐,却是强手如云的集团。其中包括佣兵公会九支前位佣兵团,加上中干的翔鹰佣兵团,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城「十大佣兵团」,合称「翔鹰战团」,成为西城千年来第一支正规军。 所以,虽然贝姆特并未自封,王室也坚不承认,西城人民和其他四城都公认贝姆特·瓦托鲁帝是西城当之无愧的城主,也是艾斯嘉大陆耀眼的后起之秀之一。 就在魔导国全民为今年三月的救世主召唤事件骚动不已的时候,以中城城主诺因秘密返回上界一事为导火线,中西两城的局势似乎也有了新的改变…… ****** 一只苍鹰划破青空。 在它身下缓缓铺展开来的是一片绿洲,周围都是绵延不尽的金色沙海。 绿洲当中有一块开阔处,密密麻麻耸立着数百座帐篷,简易的木制栅栏上插满旌旗,有了望用的塔楼,还有巡逻的哨兵。 中央一顶雪白的大帐高高耸立,西城的十位佣兵团长齐聚一堂。 首位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穿白色短袖麻衫,尾端长及膝盖,腰上绑了条明黄色的带子,亚麻色的浏海下扎了根白头巾,灰眸宛如剃刀般锐利,五官深刻英朗。 翔鹰战团中,常驻兵力只有三个佣兵团,即城主直辖部队翔鹰和血徽、逆十字两支佣兵团。剩下七支佣兵团,第九佣兵团「月影」负责情报,第六佣兵团「铁甲」镇守中西两城的边关要塞「塞维堡」。其他平时都分散于西城各地维护治安,因为西城本土的散兵游勇,一些中小佣兵团和盗匪团依然不服从贝姆特是城主,其中又以实力最强劲的死亡佣兵团最为猖狂。 接到集合命令后,除了本就留守的翔鹰本军、血徽和逆十字佣兵团,月影、铁甲、独角兽、炎狼、白凤、黑龙、金雀花七支佣兵团相继赶到。 “这次召集各位前来,是为了我准备发动的一场战事。” 军帐内,贝姆特单刀直入,“血徽、逆十字留在城里,铁甲负责补给,其他人都随我出征。” 议桌上起了一阵骚动,仿佛见血的群狼,独角兽、炎狼、白凤和黑龙四名佣兵团长都浮现出了兴奋的神情。 “我们和哪个城作战?”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提问,贝姆特的眼神仿佛烧红的刀尖:“这次作战的第一目标是中城卡萨兰。” “因为诺因城主离开的关系吗?”西城大神官,也是逆十字佣兵团长夏亚问。余人大吃一惊,因而忽略了贝姆特话中的深意。 “什么!那个德修普离开前线了!?”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踢开凳子跳起来,和他做出相同动作的还有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是真的吗?” “是真的。”回答的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我的部下已经确认这个情报的真伪,也把报告送到首领手上了。” 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和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齐声道:“他是暂时离开还是被调职?” “要是他也被调职,那票贵族就真的活腻了。十五年前的败仗应该让他们受到教训了。”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沉声道。十六年前,他也是参加“塞维堡争夺战”的一员,对那场惨烈的战争至今记忆犹新,也清晰记得当时那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元帅冲锋陷阵,指挥若定的英姿,因此对后来中城连退六百公里的惨状感到又是可悲又是可惜。 萨罗斯嘲讽道:“我倒觉得那群贵族不可能有学乖,看他们这九年里的表现就知道。哪次德修普和我们作战时他们不动手脚,在补给里放放水什么的?那位小弟能撑到现在,虽然是敌人我也忍不住想敬他一杯啊。” “不错!”达留恩重重点头,“身为一名战士,比起和无能的贵族脓包玩家家酒,还不如跟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作战,那样就算失败也无悔!” 贝姆特没有说话,硬生生抹去脑中宿敌清秀的面容,开口道:“不,就是贵族把这份情报送到我们手上。”他把夏亚接到宰相的传声魔告诉余人,道:“由此可知,那帮米虫终于耐不住他们对德修普的厌恶,开始构陷他了,我认为德修普甚至已经被扣押。” 诸将都浮现无法置信的神情。朱烈斯高声道:“贵族们都是白痴吗!?他们宁可为了铲除政敌就调走前线的将领,把半个领土奉送掉?” “啊,好像他们以为我们这帮穷寇只要拿到贫瘠的西境,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贝姆特嘲讽,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幅军事地图,摊在桌上,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上面。 贝姆特的食指点在地图上,道:“我的目标是这里——卡萨兰的东境。德修普也料到了,所以只有这次,他会放我进他的领土。”微笑了一下,他对困惑的诸将解释道:“德修普早就看透贵族们的打算,证据就是克劳德的报告——克劳德,你也很奇怪吧?以往一直无法钻破西境谍报网的我们,为何这次轻易就打探到敌方指挥官离开前线这么重要的情报。所以,这个情报是德修普故意泄露给我们的!目的就是借我们的手给长期打压他的贵族一个教训,让他们意识到他的重要性,从此不敢造次,也就是,他把贵族的财宝送给我们了!” “原来如此。”席上响起一片吸气声。贝姆特沉吟道:“当然他不会任我们予取予夺,应该已经埋伏好兵力。一旦我们进入西境有何异动,后方就会立刻遭到伏击吧。虽然以东境为新据点打长期战也无不可,和塞维堡里应外合,但考虑到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的反应,这两个战术都不适用。罢了,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就攻下卡萨兰,这次作战的真正目标是梅迪!” “什么!”众人惊喊。 西城城主反手又拿过一张地图,持笔划了条红线:“克夫拉、肯格、比路……我的计划是,在东境劫掠完,不从原路返回,直接攻入南城!沿着中南边境逆袭这六座要塞,把南城的西方关卡全给拔了。梅莲可一定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从那里冒出来。哼,这样将来拜访她老人家时,沿途可清静多了。”贝姆特低笑,笑声充满势在必得的决心和以往不曾显露的炙热野望。 帐内安静了一段时间。许久,众人才纷纷回过神。 “原来如此,真是惊人的构想。”铁甲佣兵团长代表其他人肯定主君的战术,随即提出质疑,“可是这个计划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第一,首领如何肯定诺因城主不是设下陷阱,自己当饵,引诱我们入城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第二,就算首领的预测是正确的,你孤军深入敌境还是太危险——为了之后的突袭,你打算只带少数骑兵吧?但东南两城的交界是达尔邦内海,而东城的海军一向以不亚于我们的神速闻名。第三,是我们自己的内部就不稳固!” “死亡佣兵团刚好闹事的可能性不大,其他宵小不足为虑。”贝姆特绽开沉稳的笑容,“你不用担心东城的海军会插手,有最新情报,暗黑岛的兽人有不稳迹象,大部分海军已开往极东海,没空顾内陆。至于陷阱…我认为不可能!”他明快否决:“这种粗糙的小花招岂是诺因那个聪明的脑袋瓜看得上眼的!别说我不会上当,以他现在的立场,也没法耍这种诡计。” “嗯……”凯渥鲁夫的表情仍有些不安。几个年轻的佣兵团长见机不可失,叫嚣起来:“哎呀,凯渥鲁夫老爹,你想太多啦!难道你那些问题首领会没想到吗?别商量了!我们这就攻下卡萨兰!” 贝姆特刚想训斥,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一瞪眼,将几人的气焰刹时瞪回去:“什么话!战前的细部讨论本来就是最重要的!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别坐在这儿!” “——首领。”抛下一群被骂得抬不起头的同僚,莱拉神色自若地转过头,贝姆特暗暗为她的魄力喝彩,“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诺因城主为何选择这么别扭的方法?这个战术固然有效却过于大胆,比较稳妥的做法应该是干脆揭起反旗,攻下东境啊!毕竟他同王家和贵族的关系已经不可能修复了。” “那小子的宝贝妹妹在上界,他舍得才有鬼。” 贝姆特似乎想嘲讽,但莱拉看出其中反而是同情的成份多些,心想:或许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恶劣。这种默契,已经超越单纯“敌人”的范围了。只是…首领恐怕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总之,这次德修普的目的和我一致,我就装作上他一次当。”贝姆特干咳道,“他需要钱翻身,我也想要钱重建伊斯法——我不打算一辈子干强盗,一定要让我们的城市拥有自己的产业才行,所以资金是必需的。也所以,我们必须去一趟卡萨兰的东境捞财宝。” 顿了顿,西城城主灰色的双眸精光乍现。 “只是,请我充当戏里的临时演员,费用可是很高的,德修普。” 夏亚插口:“首领,关于失踪的救世主,我这边要继续找下去吗?”他是在座唯一穿神官袍的人,但是纤细幼小的容貌非男非女,因为他属于一个奇异的种族,沙灵族,这个种族在成年以前没有性别特征,到了成年才选择性别。 贝姆特大手一挥,“不必管,逃了就逃了吧,反正赏金已经砸下去了,十万金币,迟早犯人会被揪出来。” 他突然想起一事,嘱咐了一句:“对了,你和维烈有联系的方法吧,叫他回来,这次我需要他,他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第二十七章 帮手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下旬到净之月(4月)上旬,魔导国全民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下。 和以往相比,这次战争的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似乎连整座大陆的局势也有了巨大的改变。至少当听说中城卡萨兰的西方关卡在短短两天的激烈攻防下瓦解,被西城伊斯法的铁骑冲进城内的时侯,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因为战局的发展实在太出人意料,不但邻近诸城没反应过来,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在看到自己的领土惨遭践踏的样子时,也足足怔了十分钟才回过神,口吐白沫地大喊:“怎么会这样!?” 与他相比,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反应就迅速太多了,立即以雷厉风行的手腕搜刮了堆积成山的军需物资,作为赶走在伯父领地上撒野的强盗们应得的“劳务费”,交给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带去下界。他本人之所以没离开,是因为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意外”搜查到一份宰相沙克基·谢尔达的通敌文件,诺因向贵族院提出诉讼,追究谢尔达令他领地失守的责任。当然被告是坚决不承认这项控诉,目前审判结果还没下来。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国王和宰相都必须就当日坚持留下前线将领,却又没有及时派遣代理人一事背负罪责,毕竟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诺因。即使他们人在上界卷不进战火,可是一旦东境的耕地被破坏,上界就再也得不到来自下界的粮食供给,单靠上界的土地根本养不活所有人,何况贵族绝大部分的别墅和财宝都在东境。单凭那里的守军和贵族私军的贫弱战力面对西城的骑兵正如字面意义是“不堪一击”的。 幸好西城军没像他们原先担心的就此以东境为新据点安家落户,在劫掠了一番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把麾下队伍分成两股,一队带着战利品沿原路返回,另一队跟随他转往南行,突破中南边境逆袭梅迪城。 后者当然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加上侵略者的速度实在太快,仅仅一周,梅迪方面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立的西方防线全毁,重新修复保守估计也要起码十年,即意味着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所谓的“西南边境”将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这场史学家命名为「佣兵王的逆袭」的战役历时不过短短十天的时间,产生的影响却极为深远。单规模就牵涉了三个城,但有人比对三座参战城的损失后发现,这场战役最先战败的卡萨兰西境没受到什么实际损伤,反而和胜利者西城一样,战后获得了大量军需资金,唯一的后遗症是西南边境一垮,同样会影响中城。 另一方面,极东海的兽人族也向魔导国发动了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波攻势,首当其冲的就是东城伊维尔伦。两军在拉姆斯达洋展开激烈的交锋,同时参战的还有北城埃特拉的一百名龙骑士。这是由于兽人族座落的暗黑岛位于东北边境的延长线这一微妙位置激起的心理反弹,而非城与城之间的“友情支援”之故。 艾斯嘉大陆以人类为主要居民,但也有为数不少的异族居住。其中有和人类为敌的,就是魔族和暗黑岛的兽人族;有和人类友好相处的,代表是沉星森林的妖精族和死亡沙漠的沙灵族,只是他们的盟友固定为东西两城,是否对全人类都友好尚且是个未知数;还有恪守中立的,以白银之谷的龙族和红石山脉的矮人族让人印象最深刻。一般而言,异族都拥有强大的力量,无关他们对人类的态度,多数魔导国百姓在心底都对他们抱有恐惧排斥之情。 这么一来,艾斯嘉大陆等于全境被卷入了内忧外患。本来换作其它时间点,这样的变故还不至于叫人无法忍受,毕竟近几十年大陆的形势也称不上和平,民众多少都对战乱有了免疫力。然而,若这一切是在救世主召唤结束不到数天的时间里发生的,就不能一笑置之了。 救世不成变乱世,仿佛众神正以嘲讽的冰冷双眼俯视脚下的芸芸众生,随手拨乱了池水…… ******* 持续了两天的“攻防战”戏码落幕,米亚古要塞在内贼的背叛下“陷落”,让敌军一拥入内。 冲进中城的西城军红着眼朝东方疾驰。为了加快速度,贝姆特还下令跟不上的人就回去或潜入附近的村庄,但伊斯法军强盗本性贪婪,这样的人几乎没有。 他也考虑过进入东境后会遇上一些组织性的抵抗,但西境正如字面意义是“无人之境”。诺因的部队自然不会出来捣乱,剩下的各地警备队对他们而言连战力都算不上。 因此,当一支没有标志的队伍突然出现在前方路口时,翔鹰战团真的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幸好这边每个人都是优秀的骑兵,只要极短的时间就可以重整态势,但对方的指挥官似乎也清楚这一点,马上下令士兵冲锋。 敌军瞬间冲破翔鹰战团的阵头,不到半分钟,第一列的炎狼佣兵团就被硬生生一剖为二,混乱还扩大到两翼的独角兽佣兵团和金雀花佣兵团,使得他们也出现溃散的征兆;敌军继续猛进,就像一杆标枪般刺进第二列的月影佣兵团,并于同时造成大量的出血。 “稳住!”贝姆特的声音仿佛一道雷鞭抽打在全军背上,“中间的不许退!两翼散开,重整队伍后包抄敌人侧背!” 因为骑兵的强大冲击力,一旦遭到奇袭就很难掉头,这时候若阵形也崩溃就完蛋了,敌方的骑兵会将失去战意的士兵统统砍死。所以即使会付出一定的伤亡也要顶住敌人的猛攻,才有机会反击。 西城城主游目四顾,确定没有其它部队埋伏后拍马迎上前。他刚刚看到敌阵中一张熟悉的脸孔,这才知道这批程咬金的来历。 啧!跟冤魂一样缠人的家伙!贝姆特咋了咋舌。 他当然也派了前哨探路,不过那些斥侯显然不在人世了,因为他们碰见的是以死亡为名的佣兵团。 死亡佣兵团,大陆第二佣兵团,它的名字能令哭泣的小孩闭上嘴巴。和位列其上的翔鹰不同,这是一支与盗匪团仅有一线之隔的佣兵团,可以为了金钱残杀老弱妇孺,无恶不作,但他们却是一群实力强劲的家伙,团长休得斯更是世界黑榜排名第三的大人物。 而贝姆特和死亡佣兵团结仇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抢了”原本属于他们团长的城主宝座。贝姆特现在也无暇去想为何死亡佣兵团会出现在这里,忙着向敌方主将靠近,免得更多部下脖子开出血花倒在地上。虽然对休得斯这个人没半点好感,对他的战技贝姆特却从不小觑。死亡佣兵团长做为战士的实力全大陆只有不足一只手掌的人有资格挑战,他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翔鹰战团已渐渐恢复战列,依照贝姆特先前的指示变更队形,两翼分散,朝敌人左右包抄,形成前后合围之势,并逐渐朝内侧挤压。 翔鹰的人数是敌军的两倍,这一重整自是占了上风。可是中坚的两支佣兵团依旧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势,被逼得节节后退。炎狼佣兵团长不耐烦,砍翻几个敌兵就策马朝敌军主帅冲去。 “达留恩,不要!”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劝阻,张弓搭箭,唰唰两箭朝敌首射去。休得斯仅偏偏头就悉数闪过,双腿一夹,驱使座骑迎向不自量力的挑战者,挥动厚背弯刀往他面目劈下。 咯!达留恩横剑挡住,沉闷的钝响和虎口传来的压力令他呼吸一窒,险些放脱剑柄,这一刻,他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迥异于给人的恐怖印象,死亡佣兵团长俊美得宛如地狱走出来的鬼神,唯一的缺陷是空荡荡的左袖和从左眼下方到下颌的一道鲜红疤痕,他的年龄应当在三十上下;而他的双眼,充满了黑暗世界的气息,那是双长期浸淫于杀戮而丧失人性和怜悯,只剩下野心和战斗本能的眼睛。 视线相对的瞬间,达留恩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完全条件反射地挥动长剑,挡下对方紧接着的两击。 休得斯咕哝:“挡得了我三刀,还算不错。”手中弯刀急速变幻位置,留下数道残影让达留恩挡了个空,以让人察觉不到的细微动作直刺他的咽喉。 嗖当!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短刀飞过来,撞偏刀锋的准头,达留恩只是脖子开了条浅口,死里逃生。由于速度太快,破风声甚至和碰撞声重叠。 下一刻,一道人影连同马匹闯进两人之间,同休得斯缠斗在一起。 “首领!”其他佣兵团长和达留恩齐声惊呼。 贝姆特没有听见部下的喊声,巨大的金戈交鸣占据了他整个听觉回路,刺击、挡格、回刺、再挡格……转眼间两人已激战了数十来回,宽刃大剑和厚背弯刀每撞击一次就迸出无数小雷火。两人的招数都不具任何花巧,战技在一个水平,剩下的只有速度和力气的比拼。 周围无论死亡佣兵团还是翔鹰战团都满脸焦虑,束手无策地旁观这场根本没有第三者插手余地的死斗,不知过了多久—— 锵!随着一声清脆的异响,刀和剑终于吃不住猛烈的互砍,同时断裂,碎裂部分朝相反方向飞去。 “是你赢。”休得斯看看彼此握在手里的半截武器,得出结论。因为他的刀是白金制的高价品,而贝姆特的却是把普通的大剑。 年轻的城主摇摇头,低喘道:“我们谁也没伤到对方,算是…平手。罢手吧…休得斯,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不是吗?” 死亡佣兵团长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 “照以往是这样没错。” “……!”从对方的表情察觉不妙的贝姆特一扯缰绳,及时避开一发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魔法飞弹,毫不犹豫地投出断剑。激射而出的凶器不偏不移地穿透凭空浮现的黑影,响起一声闷哼。 “那是什么!?”众人惊愕。目光锐利的贝姆特和克劳德看出那道黑影有着人的轮廓,异口同声:“是魔法师!”月影佣兵团长立即拉动弓弦,连射羽箭,意图阻止对方念咒语,这是与法师作战的要决,然而,此刻他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法师。 “毒雾术!”那法师挥袖洒出一把绿色粉末,附近的士兵齐唰唰倒了一丛。克劳德射向他的箭矢却被一层透明的结界挡住,纷纷掉下。只见那法师另一只袖管窜出一只小狗大小的异兽,扑向克劳德。 白凤佣兵团长和黑龙佣兵团长骂道:“什么妖魔鬼怪!”双双挡在僚友面前,拔出武器刺向那头魔兽。 “不行!他是黑咒术师!”贝姆特厉声喝止,正想上前帮忙,休得斯从部下那儿夺过一把弯刀,挡住他的去路。没了武器的佣兵王只得连连后退,眼角瞥见那只魔兽张嘴喷出六枚酸弹,朝六名佣兵团长招呼过去。 就在这时,六发火球从天而降,正中那六枚绿色酸弹,呼的化为六道轻烟,另有一颗深红色的火团击中魔兽,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魔兽整个身躯就在烈焰中蒸发。 “什么!”黑咒法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听见咒语声,表明来者起码有特级火焰法师的水平,而他从前没听说西城有这样的人。 “啊,看来我好像及时赶到了。” 随着温润的嗓音现身的是一名高挑的年轻人,让人联想到鲜血的殷红色及臀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洁白的风衣下摆被尘风吹起,露出垂在大腿侧边的一面古朴手镜;暖玉般清俊的脸庞挂着谦和的笑意,与他刚刚展露的强横实力不太相符;青年一双秀长的眼眸不知何故不自然地闭合着,直到看见一枚端端正正戴在他浏海外面的龙形黑水晶额饰,人们才恍然大悟:那是被称为「精灵之眼」的魔道具,能够帮助失明者像常人一样视物,即,这个法师青年是个瞎子。 “维烈!”贝姆特百忙中喊出来人的名字。 “啊,老板,你的情形好像很不妙。”维烈这才注意到上司已经陷入非常危急的境地,卸下背上一只非常大的旅行包,掏出一柄十分巨大的宽刃剑,巨大到让人怀疑他先前是怎么塞进那只背包里去的,用右手抛给贝姆特。 拿到剑的西城城主扳回局面,虽然维烈准头糟糕,为了接住还差点被休得斯砍了一刀。 维烈重新背起背包,念出简短的咒语:“大地的玛娜精灵,回应我的呼唤,赐予我滋生的绿根——荆棘之狱!” “糟!”黑咒术师想躲开时已迟了,一大丛绿荆破土而出,紧紧捆住他的身体。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能施展除了炎系以外的魔法。因为一门元素魔法修行到顶级,想再转行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原先还修习了其它的魔法,也会变得几乎没办法施展。 维烈继续施法,念出大面积火系咒语:“杀戮之火焰,破灭之火焰,终结之火焰,以我之命……” “小心!”炎狼佣兵团长替他挡掉一名敌兵的偷袭,也打断了进行到一半的咒语。看出实力差距的黑咒术师暗暗奇怪这个红发青年怎么吟唱不分敌我的咒文,急忙念出转移咒语,身影消失在场上。 评估了一下局势,休得斯立刻发出撤退指令,同时与贝姆特拉开距离。他可不认为在失去己方魔法师,而敌方又多出强大助力的情形下,他们还能占到上风,所以很干脆地偃旗息鼓。 “改日再战了。” “我可不想再见到你。”这是贝姆特的真心话。休得斯形状优美的双唇浮起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由不得你。” 死亡佣兵团长退去后,众人都围上来询问贝姆特的安危,只有维烈站在一边。贝姆特奇道:“你怎么这么巧赶上?”维烈露出温柔的笑意:“夏亚通知我的,不是你叫我吗?” 不是夏亚赶巧,这次恐怕难逃一劫。贝姆特心有余悸,是他托大了。 克劳德皱眉道:“首领,没想到死亡佣兵团会突然冒出来,你认为他们是哪边派来的?” “德修普不会让休得斯这种人进入他的领地,八成是那票混帐贵族了。只是那个黑咒术师来历很可疑。我倒是没想到贵族们会对我本人出手,看来我太小看他们了,这是我的过失。”贝姆特环视战场,在看到部下们的尸体时不禁黯然。余人的脸色也都称不上开朗。 “多亏维烈。”贝姆特朝人群外的红发青年招招手,“你跟我共骑吧。”他知道这位少年时认识的朋友运动神经差劲,是西城军唯一不会骑马的人。 其他士兵似乎有点瞧不起这个看起来文弱的青年,满脸轻视的表情,因为维烈救了上司才让路。 红发青年慢吞吞地走过来,一手拽着贝姆特的斗篷下摆,一手撑住马鞍,爬上马背,不,应该说试图爬上马背。 翻了个白眼,贝姆特抓着他的风衣后领提了上来。 “老板,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东境抢劫,你不是一直说在大陆各处寻宝挖墓吗,对贵族的财宝一定感兴趣了。”贝姆特诱惑,他清楚这个好友的实力多么强大,隐藏的身份多么耸人听闻。 维烈显然动心了,眉间又浮起迟疑:“可是……你知道,我不想杀人。我现在这个状态……”其他人都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贝姆特却心中雪亮。 只是这次,他确实需要维烈的另一个人格,黑榜排行首位,赏金千亿的世界头号罪犯,「血魔」的人格。 “我们回头再说,你先把你的发带系系牢,千万别散开了。”临行前,贝姆特嘱咐。 “放心,我打了死结。”不习惯在马上讲话,维烈差点咬到舌头。 “那就好…对了。”贝姆特偶然摸到腰后才想起,“这把剑你从哪儿弄来的?虽然重了点,倒真是把不错的剑。” “你是说「闪空」吗?它是我在一栋地底迷宫找到的。”维烈浮起回忆的神情,半晌,对贝姆特道,“老板,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这是当年我……咳,本来属于你的祖先,西城首代城主华尔特,在八百年前被盗墓贼偷走,好不容易才回到你手上。” 现任西城城主吓了大跳:“等等,八百年前!这把剑不就是古董了?” “为何说是古董?” “废话!八百年,快一千年的剑还不是古董?” “一千年…很长吗?”红发青年的声音充满困惑的味道。 “你都没有时间概念啊……算了,古董也罢,只要能用就行。” 在贝姆特的号召下,西城军重新朝着东境绝尘而去。 第二十八章 浊流 当中西南三城被相继卷入战事,东城伊维尔伦和北城埃特拉也在艾斯嘉大陆的极东海与外敌交战。 艾斯嘉大陆通往这个世界最东边的大陆尼普亚斯的外海拉姆斯达洋被称作「地狱之海」,不知为何,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在千年前变得风波险恶,海中央冒出一座奇怪的岛屿,住着凶暴的海兽人,被命名为「暗黑岛」。 也因为险恶的天候,特别是东城伊维尔伦和暗黑岛之间的「摩斯海峡」,更有「地狱的渡口」之称。海上终年寒风呼啸,惊浪涛天;海面遍布暗礁、漩涡、险滩等危险,连最有经验的海员也没有把握安然度过,这里经常出现的只有东城的巡逻舰。 每逢春秋两季,暗黑岛的兽人就乘着驯养的虎鲨结伙游向伊维尔伦的东部沿海,劫掠粮食、残杀百姓,简直是海上的西城。岛上自然条件恶劣,无法种植粮食,饥饿难忍的岛上居民于是向较近的艾斯嘉大陆搜刮。近年来由于东城多出一批强大的海军防守,他们的骚扰少了许多。因此今年一开春,兽人疯狂入侵的行为,让东城的守军着实有点猝不及防。 乌压压的云层间,不时可见闪光舞动。那是龙骑士们的龙枪和座骑的盔甲反射的阳光。暗黑岛特产的狮身鹫在他们当中穿梭,这种生物不但体形巨大,能轻而易举驮起一个壮硕的兽人,而且个性凶猛,比起暴躁的飞龙不遑多让,战斗力也不相上下。加上龙骑士们所骑的三爪龙没有远程攻击能力,只得和敌人近身扭打,因此,尽管龙骑士个个是骁勇的战士,在持续战斗了一个礼拜的今天依旧无法将敌人的空战部队制伏。 海上的战斗却是另一番景象。东城的战舰在舵手熟练的操控下结成圆阵,内圈巡洋舰上的魔导团法师朝敌人的海上部队尽情发动法术攻击,甲板上的魔法光炮(注)也配合着吐出灼热的能量弹;体积轻巧的驱逐舰和突击舰在外围游弋,将漏网的兽人赶进两者的射程范围。 然而,总体的战局虽然是一面倒,但兽人们的虎鲨实在是灵活的生物,总有那么一两只时不时钻破东城的天罗地网,抛出钩绳杀到船上去。每个兽人都是力大无穷的可怕战士,所以被入侵的船只除了兵刃的撞击声,总是以人类的惨叫居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被兽人族的大刀砍得支离破碎的东城士兵倒在甲板上或掉进灰色的海水里。还有被魔法弹轰得焦烂的兽人和虎鲨的尸体也在染成血红的波涛间沉浮。 一只浑身长满白毛的兽人用钩绳钩住一艘战舰的船尾,悄无声息地爬上甲板。没走几步,他面前出现一个体格壮硕的男子。兽人完全没将这名人类士兵看在眼里,抡起大刀怪叫着扑上去。 男子只挥出一拳,兽人就喷出大团血雾飞离船体。 “真是讨厌。” “是啊,就像一群赶也赶不走的苍蝇一样。”回应男子的是个看来二十上下的年轻人,长相俊秀,但真正引人注意的是他脸庞两侧应该是耳朵的部位伸出三双天空色的羽毛,这特征是羽族的标志,可是青年背上却没有羽族另一个特征翅膀,说明他不是纯种的羽族,而是混血。 异族在艾斯嘉大陆备受人类排挤,人类和异族生下的孩子更是饱受歧视。可现在东城军的军舰上就站着这么个羽族和人类的混血,还不是一般的士兵。 “席尔。”男子亲热地拍打青年的肩膀,宽慰道,“不过,好歹是快结束了,马上我们就能回上界品尝罗兰亲手泡的月桂茶了。” “没错!”东城三位将军之一,有「苍空骑士」之称的席斯法尔·克雷因握紧双拳,以激动的口吻道,“一想到可以告别那些难吃的腥鱼,回到正常的饮食世界,我就感动!” “我倒觉得这里的鱼没那么难吃。”同是东城三将,外号「铁壁将军」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反驳友人的见解。 席斯法尔白了他一眼:“马克,不受女性欢迎的我,也只有把食物当作唯一的兴趣了。” “你不受女性欢迎?”马尔亚姆大奇。尽管比不上城主罗兰和大神官法利恩,席斯法尔的容貌也在水准之上,放倒大票女人绰绰有余,平常都是看他对女人不假辞色,还曾以为他讨厌女人,现在听来,却颇有怨气,这是怎么回事? “嗯,所以我才想早点回上界,然后拜托那位救世主……”席斯法尔满心憧憬,瞥见僚友大感兴味的眼神,他立刻收起表情,转身走人,“没什么,敌人攻来了,快回岗位。” “慢着!”马尔亚姆大掌一伸将他拎回,“说下去。” “我说没什么啦!你看敌人都攻来了!”席斯法尔万分懊悔说漏嘴。 “有伊芙在怕什么!快说!” “你们在闹什么?”正在两人闹腾的当口,一道魔法光芒亮起,出现一个身披法师长袍的年轻女性,水蓝色的如云秀发和鱼鳍状的双耳表明来人水族的身份,大海最美丽的种族——人鱼。 两个男士立马站好。席斯法尔一反刚才和友人谈笑的轻松表情,整张脸迅速冷下来。马尔亚姆仿佛看惯般对他的转变丝毫不感到惊奇。 魔导团团长满脸紧张,见状,马尔亚姆连忙转头查看战局有无变化,不见异状,于是不解地询问:“怎么了,艾露贝尔?” “我感到敌人后方有不寻常的魔力反应,恐怕敌人还有压箱法宝没使出来。” “是那个吗?”席斯法尔一指海面。 马尔亚姆和艾露贝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头分外强壮的兽人扛着一只圆球模样的东西从远处乘着虎鲨游近,随着距离的缩短,圆球珍珠色的表面渐渐浮现诡异的蓝光。 “那难道是——”艾露贝尔脸色大变。 “附近的船退开!”凭着军人的直觉,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断定那绝不是唬人的玩意儿,不等艾露贝尔报出答案,齐声喝令。 然而他们的指示只落得一个没有结果的下场,敌人的攻击已经开始了。十来条殷蓝的水柱从圆球中心激射而出,被击中的龙骑士和船只都在瞬间化为乌有,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得无法言语。 “这种威力……果然是「混沌水压球」!” 艾露贝尔用变了调的声音高喊,“为、为什么兽人族会有这样的法器!?” 「混沌水压球」,在《幻之录》上被喻为可与神器媲美的法器,拥有将最坚固的城墙和最坚硬的护盾一击粉碎的可怖力量。龙骑士的血肉之躯和东城船舰的外壁当然承受不了,魔导团的魔法障壁也挡不住,眼看六艘巡逻舰又被击中,船员纷纷逃生。 “怎么办,要撤退吗?我们没有能力对付「混沌水压球」这种程度的法器,这个距离也无法攻击到那两个兽人。”虽然随时可能成为下个牺牲者,但艾露贝尔不愧是魔导团团长,很快就镇定下来。 两名将军面面相觑。老实说,目前的局势虽糟糕,他们也没怕了。敌人将「混沌水压球」留到最后用,就代表那个法器有限制,比如炮弹有限之类。不过为了士兵们的性命着想,还是速速撤退的好。 马尔亚姆刚想打手势叫桅杆上的哨兵发信号,一枚压缩水弹朝着这里飞来。三人乘坐的船没有标示是将官专用船,就这么不幸的中奖了! “曙光女神之护界!” 艾露贝尔以惊人的速度发动光系最强的守护咒文,效果也出现了,灰色的水弹深深嵌进虹色的壁面,发出剧烈的冲撞声,两者角力了大约十秒钟,胜败分晓,七彩的光壁被撕开一个大洞,艾露贝尔本人也受到冲击向后猛退,跌进席斯法尔怀里。 “去他的!”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人影冲上甲板,全身迸射出与他的金发不相上下的灿烂光辉,挥拳,击出一道黄金色的光束,硬生生将压缩水弹打成千万水沫。 远处的兽人与近处的人类异口同声地大叫,只是前者是惊惧和不敢置信的喊声,后者却是发自心底的欢呼:“伊芙将军!” “巴曼将军,请掩护我!”伊芙昂起头,喊出与他瘦小的身子不相符的巨大音量。一名身披青甲的龙骑士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举起龙枪,驱策飞龙俯冲而下。那两个抬着混沌水压球的兽人连忙对着他发射水弹。 早有准备的巴曼以远超一般龙骑士的娴熟技巧闪过上下左右四道水柱,但因为水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的铠甲还是被擦出四条裂痕,可谓惊险至极。 巴曼的努力没有白费。伊芙将全身的战意提升到极点,从他身上再次绽放出纯金的流光,令他看起来仿佛一尊金色的战神。那光芒是与高段剑士的「剑气」并列,不,是更高段的斗气「圣斗气」。 那金色的死神挥出双拳,姿势之优美,让人感觉像是一首无声的交响乐。 “破!” 混沌水压球在黄金色的洪流里化为最细微的尘沙。 注:魔法光炮顾名思议,和我们世界的大炮差不多,只不过装填的不是火药而是魔晶石。目前魔导国拥有这种武器的除了东城还有中城的一台「魔导光炮」,威力比东城的魔法光炮强大得多。 第二十九章 情报 『……利用谢尔达削弱诺因城主势力的第一计划中止,目标反而获得比以往更高的权位,请示将首都的行动转为第十八计划……』 『拉克西丝元帅有意拆分兵权,将左权机神官之位传予莉莉安娜殿下,一举扩大两位殿下的政治影响力……』 『贵族院百分之八十的人早被谢尔达拉拢,诺因城主的控诉只落得没有回应的下场,但谢尔达也无法就护城不力向他问罪……』 『二线进行顺利。以罗姆席德为首总共三十八人成功混入贵族院和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势力最大,和其他贵族军官平时贪污腐败,无恶不做,圣骑士团的名声已经一落千丈……』 『近来布鲁诺军团长有向谢尔达示好的迹象。奉大人之命调查后,果然查出布鲁诺是国王的私生子之一,其年龄顺位也在诺因城主之上……』 『……迷雾森林的秘密有泄露的危险,有六支中城法师团的小队在附近监视。但负责人表示不必担心,只要诺因城主没找到神圣魔法的圣职者就破除不了核心结界……』 『……以下是西城方面的汇报:死亡佣兵团的阻截行动失败。查知有我方法师插手,此乃擅离职守的行为,迷雾森林负责人表示会对其严惩不贷……』 『救下贝姆特城主的是一神秘青年,其来历尚在调查中。初步判断为特级火焰法师,能力程度十一,危险程度十一。年龄20-30岁,发红瞳不详,系白色发带,戴精灵之眼,武器无,身着白色风衣,背疑似次元袋的旅行包,特异度十。属于盗宝者协会,资料成谜……』 『另有情报显示他将我城遍寻不获的法器「闪空」赠予了贝姆特城主,动机不明……』 这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罗兰立刻合起报告,朗声道:“请进。” 门应声打开,走进一个身材纤长,脸蛋明丽的少女,穿着裁剪典雅的仕女长裙,气质宛如真正的公主般高贵,然而她墨绿色的眼眸却射出不属于柔弱千金的坚定光芒,表情也充满冷静和理性。 东城城主浮起浅浅的笑意。 “原来是兰小姐,我正好有事想找你帮忙——请坐。” “我刚刚上完礼仪课,没看见艾德娜,就来这儿了,没打扰到城主就好。”兰冰宿依言坐在罗兰斜对面的沙发上,刻意瞄了眼书桌,桌上摆着一本精装古籍,书名是《雷泊涅诗集》,“……看不出城主对四行诗有兴趣。” “别嘲笑我了,兰小姐,别人也罢了,连和我相同立场的你也这么说的话,我可是会很痛苦的。”罗兰抿抿唇,这个小动作给他俊美出尘的容貌平添一份孩子气。明白他意思的冰宿忍俊不禁。 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近半个月,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期间她积极打探了不少情报,比如眼前这个人名满天下的发达经历。 罗兰是外戚城主,换句话说,不是出生于东城城主的家系。他本来是个佣兵转职的军人,二十岁那年娶了上届城主马修的独生女美洛达成为继承人。半年后岳父意外从马上跌落致死,再半年后妻子也病逝,膝下无子的他便顺理成章接收了一切。当时自然有不少谣言,都被罗兰以实绩和某些手段平息了。 但也是这位城主,让东城伊维尔伦有如今的强势和富饶。 初代的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是个极为多疑的男子,为了巩固地位,娶了六个郡主家的小姐,还都生下了子嗣,形成拥护他的后台。但他这样做方便了自己,却给子孙留下了隐患。六郡倚仗自身的血统与每一代的继承人争夺城主之位,千年来内斗不休,加上外敌蛮族和兽人时不时的入侵,伊维尔伦饱受内忧外患的困扰。 而且,东城有「水都」之称,长期受困于涝灾的土地贫瘠不堪;许多宝贵的矿藏埋没于地底;渔船又因为多变的天气和海盗的威胁不敢出海。 当今城主罗兰·福斯上台后,一扫以上荒唐现象。对内笼络神殿、组建大军稳固君权;对外加强民生建设,善待异族,建立商人公会、提高百姓的福祉;并通过卡拉尔、涅斯、格兰特三大河流的治水工程,数十座金、银、岩盐、无烟炭等矿产的成功开采,退治海盗及扫荡侵略者四项闻名遐迩的政绩赢得人民发自心底的崇敬爱戴。 众望所归推动他完成一系列堪称冷酷的排他行为:废除特权制度,灭门六大郡主家族;撤消宰相之职,实施城主亲政的政治格局;对不平分子一概处斩,但是,他又保留了民众的言论自由。而且,罗兰虽礼遇给他支持的水神殿,却没有像卡萨兰一样搞愚民政治。相反,他鼓励多神教思想,允许一定范围内建立不同神明的神殿,甚至连和魔导国历代供奉的至高神贺加斯对立的混乱神也不做攻讦,当然拉拢教徒还是反对的。如此开明的态度自然吸引了一大批有为却不得志的圣职者。他还广纳贤才,因才适用,提高法师的地位,尤其重视教育,积极开设了不少质量甚至高过首都王立学院的学府;又整顿军备,扩充海军的规模。伊维尔伦的骑兵虽不及西城精锐,总体战力却最为优秀。正因为罗兰在政战双方这些无与伦比的表现,东城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一跃为国内第一强城。 所以,对于有“能者居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思想的冰宿来说,罗兰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但还实行帝制的魔导国上下不可能像她这么思想前卫,朝中就有少数人一直对罗兰的出生不满。这些谣言冰宿也有耳闻,而且她的情形和罗兰很相似。 她虽是圣贤者的后代,但一无能力二无本事,却坐到了高位,享受民众的崇拜和特权待遇。然而冰宿知道罗兰不是无条件赋予她这一切,而是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是扮演一位毫无破绽的,符合人民想象的救世主。 听见对方有幸灾乐祸嫌疑的笑声,罗兰双眉一挑,冰蓝色的双眸浮起一抹揶揄:“你礼仪课上得如何了?” 闻言,冰宿立刻收起笑容,换罗兰放声大笑,两人都想起一幕场景,那是救世主召唤第二天发生的事。 那天罗兰刚刚给冰宿排好常识、天文、地理、魔法、武技、骑马等一系列课程,还规定她每天中午到典礼官欧坎那里学习宫廷礼仪。本来冰宿对这些安排没有意见,可是第一堂礼仪课结束后,她就拖着僵麻的双腿跑去质问她的雇主。 「你是不是想养成一个公主?」 虽然没听过“养成”这个词,但年轻的城主从对方的表情理解了它的含义,双唇微扬,勾起冰宿暗地里评为“杀人无敌百万伏特”的微笑。 「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这跟我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你复述看看。」 「请求你至少以圣贤者的后人自居。」 罗兰点头:「不错,我们也沟通过,因为圣贤者被教廷塑造成至高神的神使,你也被认为是众神的使节。所以,神使比王公贵族更具有高贵的风范。举个例子,公主可以是粗野的公主,但神使绝不可以是个野人。」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举止像个野人吗!?」冰宿的眼睛冒出熊熊怒焰,生平头一次,她被惹毛了。罗兰慢条斯理地道:「以民众对神使一词的标准,是的。」 「……」 下一秒东城城主被一本厚厚的礼仪书丢中脸部,而一旁的大神官目瞪口呆地目送救世主小姐昂首阔步地转身离去。 「我要向你道歉。」 第二天冰宿上礼仪课上到一半时罗兰跑进来,手里捏着那本礼仪书,用真诚的语气道,「都怪我没解释清楚,让兰小姐起了误会。礼仪课对来自异域,文化习俗和我们大不相同的兰小姐来说确实是门辛苦的课程,但我也竭诚希望你体谅在下的处境,做出一定的让步。毕竟我城的民众绝无可能接受一位走路虎虎生风、吃饭狼吞虎咽、举止不拘礼节、脸色阴沉死板的女性做他们的救世主,更别提这位女性动不动就往别人脸上扔东西——所以,我很抱歉。」说着,他以无比自然优雅的动作,将礼仪书搁到对方头上两本厚书的再上面。 冰宿脸上肌肉抽动,恨不得一拳打飞罗兰纯真无邪的表情,但她不能动!因为只要她一动,旁边那个和恶魔没两样的礼仪老师就会飞奔过来再往她头顶加三本书,所以她只能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 「城主你——真是——言重了,小人我——万万——不敢当,只是我实在——忍不住——想说一句,你、真的、真的、很会——选!择!时!机!」 最后几个字冰宿终于爆发出来,于是响起一连串噼噼啪啪声。少女脸色由红转青的同时,青年再度绽开他的招牌笑容:「还好啦。」 ………… 事后冰宿差点被大发雷霆的礼仪老师剥去一层皮,双脚抽了整整三天的筋才恢复。从这件事冰宿得到深刻的体会: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是个记恨的男人,有器量却没肚量,他可以忍,但仇绝不可以不报!只要时机成熟,就会向所有曾经得罪他的人一一讨回公道,即使对方是女人和小孩也一样! 触及这段惨痛的回忆,冰宿眼中迸射出险恶的光芒,见状,罗兰连忙清了清喉咙:“咳嗯,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欧坎向我反映你进步很大,已经是个合格的淑女了。” “在那种谋杀犯的教育下,任何人都会被迫成为淑女的!”冰宿的口气很不善。罗兰浮起略带复杂的笑意,温和地道:“请原谅。欧坎曾是内人的老师,内人生前是个知书达理的淑女,欧坎一直以她为傲。内人过世后,宫里再没有一位美丽又乖巧的小姐,全是我这样的臭男人和艾德娜那种男人婆,好不容易现在你来了,她当然要好好‘疼爱’你一番。” “那可真是特别的疼爱方式。”冰宿一点不高兴,“而且我也不是美洛达·福斯的替身!” “当然,兰小姐绝非任何人的替身。” 罗兰由衷地道。不知为何,冰宿觉得心里的乌烟瘴气烟消云散。 “我只是想提醒你,宫里有很多像欧坎那样无法忘怀过去的人,其中一些还身居要职,你我都不必将他们那种可悲的心态放在心上。” “有道理。”冰宿颔首。罗兰笑了笑,十指习惯性地交握胸前:“话说回来,我们好像聊得忘了正事了。先前我说过想请你帮忙……” “城主请说。”冰宿立刻表现出魔鬼教育下的成果,以优雅的坐姿,凛然的神情聆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想必兰小姐也有耳闻,目前我国正受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旱灾所苦。”说到这,罗兰顿了顿,见冰宿点头才续道,“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旱情还将持续三到四年时间,之后的遗留问题也很多。单单我水都专家估计就要枯掉两条大河和数十湖泊,别说其它城市了。不过多年前我就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形,所以调集了建筑部的官员带领总共十万士兵和平民志愿者抢修高架水路,最近传回消息很快就可以峻工。” “高架水路?”冰宿一怔,她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技术非常先进,但因为教廷压制,千年来不断衰落,魔法的普及率又不高,国民生产水平低下,真的能够造出连现在的地球都没有的水利设施? 看出她的疑惑,罗兰主动解释:“这条高架水路是大黑暗时代前期的作品,具体年代无法考证。据说古世历的人们建立了远比现在发达的魔法文明,可惜因为魔族的破坏,许多了不起的知识和技术都失传了。前人的智慧结晶比较完整保留下来的只有我城的古琦大桥和高架水路,以及南城的地下水道。” “太可惜了。”冰宿由衷叹惋,为魔族的暴行和文明的失落。 冰宿虽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也是个标准的现实派,可以理智地接受观念的革新。半个月的魔法学习让她接触到一门过去想都没想过的奇妙学问,就像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知识殿堂的门扉,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少女已经一头栽进新研究的海洋,不亦乐乎地探索。 “从沉寂冰原的边缘出发,途经格兰特河下游十五个领,沿红谷南下,梅德莱岭转弯,于下界首府坎塔萨汇流;另一条线路是从南方的蓝镜湖向西北延伸,经过斯帕斯内海,沉星森林,宝蓝山区到达坎塔萨。水路总长四万三千八百六十一点五公里,宽六十四公里,高两百八十八米,误差在九点零三公里内,其中因风化而修补的有八千七百四十五点三三公里。” 金发青年迸出一连串专有名词和丈量词,换作其他人早就听得晕头胀脑了,但冰宿早就将三大陆的地图都背了下来,没感到任何困扰。 冰宿轻叹:“很浩大的工程啊……” “若计划顺利,明年四月起以沉寂冰原的融雪为主要水源,总共四条大河及三十三座湖泊的水就能在这条水道上通行,到时就算再来十个荒年也不怕了。”罗兰脸上丝毫没有为如斯壮阔构想夸耀骄衿的神色,“但是,一切事没定案无论初衷再好也是一纸空文。高架水路目前缺最后接架的关键步骤,所有的城民都在引颈期盼这一刻——兰小姐,你做为救世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以我的代理人身份,去首府坎塔萨监督这项工程完成。” 冰宿在罗兰说到一半时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此重要的工事,东城城主自然不会真的叫自己帮忙,况且她也帮不上忙,罗兰的目的是为她打响“伊维尔伦守护神”的第一炮,让民众亲眼见识她的“神力”,毕竟只靠祖先光环和舆论宣传不能让人民打心底承认、敬畏她这个救世主,必须展现一定的“神迹”才行,所以才命她去督工,装出这项工程是因为她的“庇佑”才成功的样子,其实水道早就峻工了,“接架”云云只是个幌子。 罗兰看冰宿的眼神就知道她领会了自己的真意,既然大家心照不宣,他乐得不用浪费口水,并在心里感谢圣贤者的这个后代是个聪明人。 “我几时出发?” “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 “我身无长物,你要我现在走也可以。” “不用这么急。”罗兰的笑容突然渗入一丝温柔,让冰宿以为自己眼花了,“兰小姐应该听说了我城在摩斯海峡打了个胜仗的消息吧?我打算今晚开个小型的庆功宴,只邀请几位特别客人出席,其中也包括你。” “为什么不搞大点?打仗最辛苦的是士兵,排除他们不好吧。” “我当然也安排了适合士兵的庆祝活动。军官和士兵一向是两个圈子,一起办只会让两者都扫兴。而且这次我军并不是轻松获胜,是付出相当的损失才险胜敌人,过份的铺张不仅是对死者家属的污辱,对已经被抚恤金和工程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财政也是不必要的支出。” “哦。”这个人还是考虑得这么周到。 罗兰笑道:“再者,马上就是春之祭典了。在我国,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兰小姐若不留下参加前夜祭,上界的民众都会很失望的。我也希望你能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这半个月你一直很努力,就当作休假,尽情享受异世界的民族盛事和我的款待吧。” “城主既有如斯美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冰宿点头,心里有点疑惑,又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罗兰有何居心,便道: “如果城主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等等,兰小姐,下午的武技课临时取消,艾德娜代我去空浮舟站接风了,现在才通知你,真不好意思。”罗兰歉然道,“还有,法利恩会陪你一起去下界。” “知道了。”茶发少女很高兴不必落下魔法课程,东城大神官现在是她的魔法导师。 冰宿走后,罗兰目送她的背影直至门合上,一瞬间转为冷厉的目光落回他先前翻看的那本诗集上。 第三十章 黑咒术师 办公室的门没多久就被再次敲响,得到回应后,来人推门走进。 罗兰抬起头,他的心腹,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腋下夹着一叠文件站在玄关,关上门后,肩膀微微放松,显然君臣俩平时相处更为随意,他用打趣的口吻道:“刚才我在走廊遇见冰宿小姐。” “她的魔法进度如何?”罗兰顺道问了声。虽然最强法师的后代不一定也有魔法资质,但还是不免有这样的期待。 “冰宿小姐的元素适性最好的是水系,理论高度九段,其他都不高,但是好学的程度足以弥补。”法利恩兴致很高,他本身是一位十段的法师,离十一段也只差一线,仅次于北之贤者,“大人,其实可以对冰宿小姐进行古代魔法的检测,古魔法相比现代元素魔法更博大精深,派系更多。可惜少部分遗留下来的古代塑能、魔阵、炼金术知识都被王室霸占,我这边能检测的只有从魔法公会探听出来的附魔和召唤派系,冰宿小姐很遗憾不符合。北城的邱玲小姐倒是召唤系的天才,史汀从知识之神那里得来的古代知识也更多。但是可以让冰宿小姐学习水族的冥想法,她的进步速度会飞快,将来条件允许,也可以试试妖精一族的幻术。” “我是魔法外行,只要你觉得合适就行。”罗兰微微一笑,笑容却不透明。 法利恩似乎想要说什么,强忍住,深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愤恨,低下头,以更恭敬的神情走到桌前,抽出文件递给他:“大人,战斗总结,总共三份。” “不会吧!这次马尔亚姆居然乖乖写了!?”罗兰恢复轻松的表情,大感意外,一把拿过文书。法利恩遗憾地告诉他事实:“应该是席斯法尔代写的,我看过了。” “这家伙……”罗兰气结。前线每天都有专人送来详实的战况报告,叫高级军官战后写总结只是形式,无需特别在意。可是马尔亚姆老是捣浆糊的行为还是让他很头痛,伊芙的报告则像鬼画符一般连他都读不懂。当初实在应该逼那小子好好练字的!罗兰心想,然后将一目十行完的总结丢在桌上,叹道:“只有席斯法尔每次还给我点面子,可恶。” 法利恩轻笑出声。 “不过看来他们三个都认为有必要对以前的看法改观。”罗兰微微一笑,笑容却宛如刚打磨好的剑锋般,冷硬犀利,“那群野兽已晓得开动脑筋来对付我们,还搞来那种武器,我真的不能再小看他们了。” “像「混沌水压球」那样的法器,大家一致认为不可能是从本土流过去的,十之八九是被外大陆放逐的罪犯有心带去,或者兽人自己从岛上挖掘的。毕竟暗黑岛是第四大陆的遗址,有宝贝埋在地下不奇怪。”法利恩有条不紊地叙述与幕僚们讨论的结果。 罗兰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神情若有所思。法利恩不解:“大人?” “有没有可能是走私犯偷渡过去的?早就有一群像蟑螂一样杀不死的黑商往暗黑岛偷运粮食换取那儿的毛皮珍珠,会不会——” “不太…可能吧。虽然走私屡禁不绝,但那样的法器,不至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过境,我们的海关又不是当假的。” “我倒觉得他们都是吃闲饭的一批,不然为何走私至今猖獗不休?”罗兰冷哼。法利恩但笑不语,知道主君完美主义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哎,法利恩。”年轻的城主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伪装成走私犯送几船掺砒霜的食物过去!就算毒不死所有的兽人,剩下的也不敢再和那些黑商做生意,走私就能消灭了!” “大人此计,一石二鸟。”法利恩衷心赞叹。 “唉,为何以前没想到呢?就不会损失那么多士兵了。”罗兰叹了口气,心痛不已,“不过听说走私商之间有严格的防伪口令。法利恩,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趁这次和兰小姐去下界的机会打探出来。” 法利恩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恭顺应道:“是。” 罗兰侧首,几缕淡金色的发丝垂落在他额饰中央镶嵌的蓝宝石上,交织出一道梦幻的光晕,为他天人般俊美的容姿更添迷醉人心的魅力。 “你要是不想去,就老实说出来。” “没有这回事。”法利恩摇头。 “别担心,虽然你一直充当新旧人之间的桥梁,但如今也十年了啊。”罗兰的声音有着微量的感叹,双眼也蒙上回忆的薄纱,然而只一忽儿,他的眼神又回复一贯的清冷明澈,语调也变得冷酷,“十年。我给了他们十年忘却旧事,够久了,如果他们还不识相,休怪我不客气!” “大人。”法利恩冲口道,“其实你……”后半段话在风中消逝,因为他的主君举起右手,示意他“打住”。 “别谈这些了,那件事调查得如何?” “很抱歉。”法利恩低下头。罗兰用羽毛笔敲敲一边的太阳穴,轻蹙双眉:“我想听的不是你的道歉。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为自己辩解,但也要让我听听具体经过吧。” 法利恩满脸通红,头垂得更低了:“是,对不起。是这样的,我们仍然找不到那两个救世主的下落。只能大致确认方位是卡萨兰的东境。” 东城城主没有怪罪大神官:“因为他城的妨碍?” “是。” “嗯,那我就放心了。”罗兰耸耸肩。法利恩抬起头,眼神明明白白透露出“这样真的可以放心吗?”的讯息。罗兰见状,低声笑起来。 “法利恩啊,我不贪心,一个兰冰宿就足够了,我可不想再添两个烦恼。这样也好,意味着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不会和这个国家接下来的动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无聊到非去打扰他们的隐居生活,怕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我好奇的是带走救世主的犯人是否对圣贤者传说知道不为人知的内幕,才要你继续查下去。” 法利恩皱眉:“可是大人,万一那个人绑架救世主的真正目的是用他们当作称霸大陆的筹码——” “唔,这太夸张了。我不认为那两个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罗兰摇头。 “不!大人,这是有可能的!由于最近的战事,中西两城的人民都普遍兴起一个想法,认为他们的城市之所以爆发战争,就是失去圣贤者的后代庇佑!假以时日,这种猜想变成确信,而那两个异界人又出现在大众面前,可以预见他们会被立刻拥戴为救世主,只要一句话就可以鼓动起民众!” “嗯,你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法利恩,你把原因和结果搞混了。促成这场战争的是德修普和贝姆特,不是那个人,不能以此证明他有你说的那份野心。” 大神官依旧有点不放心的样子。罗兰以温和的眼神望着他:“别太操心,法利恩,虽然这一点我不够份量说你,目前我们手边可供判断的情报太少,就算设想了成千上百种可能,最后或许也用不上。所以,耐心等待,只要他存有目的,就一定会有动作。只要到时我们比其它城更快抓住那两个救世主的行踪就行——这没问题吧?” “请您放心。”法利恩回以无比自信的微笑。 罗兰颔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话说回来,自从五个救世主被召唤起,这个世界就真的朝向一个让人愉快的方向前进了,速度快得连我也有点意外。” “……”法利恩不答,他内心深处觉得魔导国目前的局势不是“让人愉快”的,而且除了罗兰,所有人的想法应该都和他一样。法利恩原本以为自己明白主君当初召唤救世主的意图,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在他看来,五个异界人虽然不是最近一系列战争的主谋,多少也扮演了某种契机的角色。他有个莫名的预感,觉得圣贤者的后代将成为大陆动乱的诱因,这没道理的想法深深困扰他的心,无法了解主君真正心意的认知更令他沮丧不安,因而没发现罗兰正盯着他看,犀利的眸光透过他不经意表现在外的情绪变化轻易剖析了他整个心理活动。 “我说法利恩啊,你还是不够老练,心一动摇就反映在脸上。回去对着镜子再练练表情,最好修张和我程度不相上下的扑克脸出来。”罗兰的语气充满揶揄的笑意,而他的心腹也不负他期待,脸色局促:“对不起,大人……” “呵,法利恩,你不必害怕战争,真正可怕的是那侵蚀人心的和平。看看卡萨兰那群腐败的贵族吧,他们就是这千年和平下的最典型产物。” “大人……” 法利恩的神情沉寂下来,在他的视野彼端,罗兰俊美的侧面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散发出冷硬的质感,然而他悠扬醇厚的嗓音却隐隐散发出一丝热力,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更燃烧着两团苍色的火焰。 “如今你也听见了,旧壳破裂的声音。” 大神官感到一股深沉的战栗自心底涌起,扩散至全身。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位他誓言终生侍奉的主君内心深处潜伏着一头巨龙,这头龙的名字就叫作“野心”,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龙正从长久的睡眠中苏醒。 罗兰轻轻抚摸额心的蓝宝石饰物,绽开只能用“欣然”一词形容的笑容。 “我很高兴能生在如此有趣的年代里,法利恩,真的。” ****** 迷雾森林,位于中城西境,是一处让人闻之色变的禁地。千年来,没有一个人进入迷雾森林后还能出来,因此,历代魔导国国君都明文把这里列为禁区。 然而,在少数人眼里,迷雾森林非但不是恐怖的“魔域”,还是像自家后院般来去自如的地方。这些人乐的把国王的法令当做挡箭牌,在森林深处进行秘密的非法活动,偶尔将一两个幻想成为勇者闯进来的冒失鬼打发去另一个世界,为迷雾森林的邪恶名声再添血的注解。 最近多了批狠角色在林子周围游荡,但这些森林住客没有放在心上。首先迷雾森林确实一如其名,终年被浓雾覆盖,林里暗无天日,还有魔法的迷宫,没有地图的人进来只会迷路到饿死为止;再者,森林里到处是变形植物、食人魔兽、无底沼泽等天然或人为的陷阱,即使是“宫廷法师团”的法师们也无法克服这些难关。所以,森林住客依旧放心地做自己的事,顶多是接到任务进出森林的时候得费点功夫罢了。 这一天,就有一个迷雾森林的住客悄悄避开监视者们的耳目,潜入密林。 喘息着跑出一段距离后,他摇摇晃晃地靠向一棵大树。在他身后,一长列殷红的血点延伸至远方。 “榆。” 来者身披灰袍,脸也隐藏在兜帽下,但从冷质的清脆嗓音听得出是个女性,年纪似乎也不大。一看见她,被唤作榆的男子顿时露出恐惧的神情。 “找我什么事!”他色厉内荏地道,“还有,别叫我代号!”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来找你的话——”女子只当没听见对方的后半句,冷冷地道,“我可以马上帮助你回忆起来。如果你是假装不知道的话,我也可以迫使你说‘我现在想起来了,快住手’——你选哪一种?” “两个都不要!”榆终于低下头,“我还想留着脑袋吃饭。” “一个蠢才和违纪者的脑袋,不要也罢。” 女字依旧用那种没有变化的冷静口吻说话,然而她的语尾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吓了榆一大跳。 只见一具浑身染血的尸体从附近的树上掉下来,被撕成条状的衣服勉强能辨认出是件法师长袍,左胸的三叶草徽章(注:代表三系元素法师)还有中城宫廷法师团高级干部的标志。可是现今这名法师支离破碎地躺在一堆烂叶上,身上趴着一只与豹子差不多大的异兽,用一双充斥着腥残兽光的眼睛瞪着榆。 视线相对的刹那,年轻的黑咒术师打了个寒噤,脸孔变得刷白。 “所以我说你是蠢才,连被跟踪了也没察觉,你当吉西安法师长的手下和你一样是废物?”女子不知做出什么暗示,那头异兽立刻跃至她脚边,乖觉的神态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舔舐脚爪的姿态也十分相似,只是必须忽略爪子上的血渍和肉块。 “我……”这回榆脸上浮现的是受伤和屈辱的颜色。 “这个人也算得是个人才了。”不理会部下,女子抬足轻踢那具血尸,低声道,“在我速度最快的使役魔兽的扑击下,居然还能及时张开一道防护罩,真不错,何况他只是个三叶草。听说吉西安法师长是最高的五叶草,不知会不会有和他交手的机会。” 女子转向部属,兜帽下的双眼闪着冷讽的笑意。 “现在你明白了?这世上多得是凭你那种程度远远对付不了的敌人,不要以为当了黑咒术师就了不起,你只不过是个见习生罢了!” “是。”榆不甘心地应道。女子瞥了一眼他带血的肩头,微露笑意:“不过看起来佣兵王那一剑够你受得了,这次我就不处罚你。但你记住,下次再没得到任务就擅离训练场,不用我来收拾你,我们那位长官会直接给你个干净——你听明白了吗,榆?” “听明白了,椿大人。”见习黑咒术师临时想到一个报复上司的方法,咧嘴笑道,“不过今后请你也叫我本名,雪露特大人。” 听到部下的称呼,女子脱下兜帽,露出一头淡紫色的秀发和一张倾城倾国的艳丽容颜,冰冷的目光如钉子般刺穿战栗的部下。 没有目送踉跄逃走的部下,雪露特握了握拳头,她几乎已经忘记这个本名了。 如今,索莱顿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她的样子了吧。 想起青梅竹马宛如祖母绿的碧眸和开朗的笑容,雪露特闭上眼。 第三十一章 冒险家 听到警备队长的惊人消息,神官悠闲地喝了一口玉米浓汤,似乎远方发生的战争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反而是耶拉姆脸上血色尽失,唰地站起。看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杨阳和昭霆比听见西城攻入中城还惊讶。神官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悠哉悠哉地嚼着面包。 “是25号的事吗?” “是…你怎么知道!?”艾瑞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因为报纸有六天没来了,只有战时才会发生这种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领主大人告诉我的,他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原来如此。”神官轻拍徒弟的臂膀,动作充满抚慰之情。耶拉姆这才颓然坐下,眉间浮起少见的阴郁。昭霆看得莫名其妙,杨阳隐隐猜出几分。 艾瑞克焦虑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不住搓着双手。 “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诺因城主不是军神吗,西方壁垒,怎么会让那群西匪…西城军冲进城?” “所以传说不可信。”神官笑了笑。艾瑞克瞪了友人一眼:“你还笑!这下伊斯法军一定会大肆屠杀我城的百姓!” “这也未必。”神官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句,转向艾瑞克,“你想响应召集令投奔东境军?” “这不是废话吗!我好歹是王国的军人!” “笨蛋!” 神官大骂,“卡萨兰除了拉克西丝元帅和诺因…城主的军队全是酒囊饭袋,根本不是西城的对手!现在诺因城主的西境军已经被打败,元帅的队伍一时下不来,那些东境军只有挨宰的份,你去了肯定死路一条!” “军令如山!再说军人怎会怕死!” “我是叫你不要无谓送死。桑陶宛领的兵力连一百都不到,不但帮不上忙,那些贵族兵也不会稀罕你们加入。总之我先和领主和总督商量一下,想个办法。”神官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饭站起身。 艾瑞克犹豫道:“那我要不要集合大家,做些防御工事出来?” “千万不要。西城军穷凶极恶,我们不予抵抗还不会怎么样,可只要稍露异心,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堆尸体。” 昭霆不自在地动动身体,对神官口中的西城感到十分的意外。 神官无所谓地笑道:“反正抵抗也无用,就顺其自然吧。嗯,其实我认为贝姆特城主不会打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而且以西城骑兵的速度,这场仗搞不好已经结束了。” “你言下之意是我们输了?”艾瑞克的脸色宛如吞了颗苦瓜般难看。 “在米亚古要塞陷落时不就很明显了?”神官耸耸肩,走向玄关,“艾里,你的马借我。” “啊,是。” “神官大人,你的早饭……”耶拉姆追上去,取下衣架上的斗篷递给师父。 神官拍拍他的头,温言道:“那你帮我打包吧。”耶拉姆点点头,麻利地张罗起来。昭霆被严肃的气氛震慑,没计较他把自己那份也塞进饭盒。艾瑞克解下佩剑,坚持要友人带着。神官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四人将他送到门口。 “神官,路上小心。” 杨阳这才找到机会插口,神官交代:“今天你只好自修了,我估计下午也赶不回来。” 下一秒只见雪白的斗篷仿佛展开的鸟翼般扬起,神官跨上马背,再一会儿,一人一骑就消失在四人的视野里。两个少女因为吃惊吃了满嘴灰,昭霆边咳边赞:“咳咳,好高明的骑术啊。” “我们进屋吧。”耶拉姆对两个少女道,随即转向另一人,“艾瑞克队长也进来坐一下好吗?我有很多事想问你。”杨阳和昭霆也十分关心这场中西两城的战事,定定注视警备队长,目光透出满满的问号和请求。 艾瑞克踌躇了半秒,道:“好吧,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队长!队长!”就在四人转身的同时,响起一声声越来越近的呼唤。还留在村里的村民纷纷好奇地探头张望,杨阳四人也转移视线,看到一个士兵从村头方向急奔过来,生出不祥的预感。 “芬克,什么事?”艾瑞克脸色微变,因为他看清部下身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队长,大事不好了!” “我听够不好了,到底什么事?”艾瑞克苦笑。 “有旅人被魔兽袭击了!” 闻言,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 山道上,一群人且战且退,身后紧跟着黑压压一大片魔物。警备队员们负责断后,战况明显不利。 那些旅行者共有五人,服饰各异,都满身狼狈,三个还挂了彩,让人惊讶的是他们没有站在内圈接受警备队员的保护,其中四人手持武器一起战斗,而且身手高明,不亚于任何一个警备队员。一个拿板斧的大个子青年尤其厉害,靠近他的魔兽无一不头破血流倒毙于地。但是从他不断渗出鲜血的几处伤口,看的出来无法长久支撑。一个像是魔法师的女性站在他身后,张起防护罩护住她身旁唯一没有武器,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 这批人不简单啊。赶到现场的警备队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情景,不禁松了口气:应该是冒险家,这样救起来就容易多了。 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向追击者一方时,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口,额上冒出了冷汗。站在他旁边的芬克也是相同的表情。 双头哭虫!!被喻为旅行者恶梦的高等魔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那么多!! 双头哭虫顾名思义,是一种形似蟒蛇,长着两个头的恐怖魔兽。它的叫声像婴儿啼哭,所以常常有旅人受骗上当葬生蛇腹,和能发出女人声音的植物科魔兽拉芙蕾西亚骗人的手法一样。但最可怕的还是它的战斗力。双头哭虫和狼龙一样是火系魔兽,可是它喷出的火焰弹威力大多了,甚至能击穿岩壁;它的牙有剧毒,沾上一滴就足以致命;它的全身覆盖着厚实的鳞片,刀枪不入;最难对付的是它的两个头,若不同时解决掉双头,马上又会再生出来,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非常棘手。 而现在,这种超级麻烦的魔兽就在艾瑞克面前摇头摆尾,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但他不能,肩负的责任逼迫他正视现实——一旦不能在这里歼灭这些魔兽,西芙利村也将被卷入血的漩涡! “如果神官迟一步走……”艾瑞克咬紧下唇,懊恼至极。会用冰系魔法的法师和弓箭手是双头哭虫唯一的克星,而神官两样都会。于是,他当机立断:“芬克!立刻去追神官!告诉他这边的情况!” “是!”警备队员毫不犹豫地接令,拍马离去。 为了最后的胜利,也只有牺牲一个宝贵战力了,希望神官能及时赶到。艾瑞克正要冲上去加入战团,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尖叫。 “那、那是什么!!?” “昭霆!”转过头的警备队长眼珠子差点弹出来,“……还有杨阳!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们和大家一起去军营避难!”瞥见站在两人身旁的褐发少年,他才恍然大悟:“——你带她们来的!为什么?” “对付双头哭虫需要弓箭手。”耶拉姆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手指脸如土色,和他呈现鲜明对比的棕发少女,“而这家伙,坚持和杨阳同进退,就跟来了。” 我看她如今是巴不得逃走的样子。艾瑞克皱眉道:“话是没错,但杨阳还是初学者吧!”看她的情形,虽然比另一个好些,脸上没显出恐惧之情,颤抖的双手毕竟泄露了掩不住的惧意。 “不行!杨阳和昭霆还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不能让她们战斗!你快带她们回军营,照我先前的指示保护大家!” “如果你们全死了,我一个人也无法抵挡双头哭虫。”耶拉姆沉声道,骤然阴郁的脸色显露内心的怒火。他不再理会艾瑞克,拉着昭霆就往山道奔去,惊呆了三人,尤其是被强拖走的昭霆。 “救命呀——” 凄厉的哀嚎远远传来,惊醒了杨阳和艾瑞克的神智,两人急忙追上去。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啊!救命——” 现在昭霆脑中只剩下满溢的惊恐无助,平时苦练的剑术,磨砾的脚力,克敌的技巧统统不翼而飞,唯一的念头是逃跑。足足三四米高,长着双头的巨蛇如此恐怖,让她无法有一丝战意,两腿随时可能瘫软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眼前一片刀光血影,连自己身处战场的哪个角落也分不清。她只知道自己在呼救,叫喊的内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那个将她拖进这片混乱的罪魁祸首也不见了。 “为什么有女孩子在这里?” 昭霆迷迷糊糊中听见这句话,出于条件反射,她手按住剑柄,却没有力气拔出来。 老天!根本没人告诉她与真正的魔兽对峙这么可怕!仿佛连骨髓也凝结成冰,死之世界带来的恐怖化作丝丝寒意渗透四肢百骸,冻结住少女的身体和灵魂。突然,一只巨大的蛇头朝她转来,然后,四目相对! 刹那间,昭霆的感知世界就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自动转为无数雪花。一片杂音中,她听见一个声音,熟悉的呼唤: “昭霆!!!” 视野豁然开朗。 铮——长剑出鞘。原来真剑是这么重的!昭霆十分惊讶,同时用力举高武器,望见一支箭擦过魔兽的头斜斜飞走。 是阳来了!不用回头看昭霆就知道,心中顿时涌出无比的勇气:“来吧!臭蛇!” “危险!” “哎。”一只横伸过来的大手将她推开,接着一个体格魁梧的黑发青年挡到她面前,挥舞两把巨斧将张大嘴咬来的蛇头劈成四块,喷溅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连跌坐在地的昭霆也不能避免,俏美的小脸绽开一朵朵血花。 “咳咳!没事吧?”砍完魔兽,那青年也吐了一口血,关怀地询问。昭霆还没回答,那个魔法师远远喊道:“肯,你不能再战斗了!快退下来!我帮你疗伤!” 肯摇头:“不,你先把这个小姑娘带走,让她和雇主在一起,这孩子大概是不小心闯进来的……” “才不要!”昭霆跳起来,说出令四名冒险家,一名冒险家雇主为之呆然的话,“我才不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小姑娘,我和大叔他们一样,是来救你们的!” “没错!”站在几步远处的杨阳附和,因此把好容易安在握手上的箭滑落了,她急忙捡起来,手忙脚乱地重安。 “……”一时间,人类阵营少了四名战士,多出四尊雕像。 她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胆量了?另一头正和部下一起战斗的艾瑞克瞥见这一幕,也目瞪口呆,差点被双头哭虫咬了一口。 昭霆已经鼓起满腔勇气,一脸生气勃勃地指着肯:“你刚才很过份哦,大个子!竟敢抢我的猎物。” “可恶!又没中!”仿佛唱和一般,手持白杨木弓的俊俏黑发小男孩一面嘀咕,一面辛苦地又摸出一根箭,用粗鲁的动作搭在弦上,“这次一定中!” 别开玩笑了!四个冒险家在心里大吼。 原来如此。警备队长终于从这片混乱中理出头绪,下了个自以为没错的结论:她们俩已经完全吓疯了,所以行为才这么反常。 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耶拉姆!!” “干嘛?” 褐发少年从他身边跑过,横挥长鞭,击中最前排的三头双头哭虫,响起清脆的爆裂声,只见血泉喷涌,染红大地,变成两半的魔兽尸体也跟着掉落。 “噢!”四个冒险家赞叹:这才是真正的战士啊!这样的人说自己是救兵才不会让人笑掉大牙。 只见那位武艺高强的战士抽打地面甩干鞭上的血迹,黄玉色的眸子定在两个跳梁小丑身上,冷冷地道:“有觉悟了吗?要上了。” 四名冒险家下巴落地。 “废话!”昭霆咬牙道,杨阳默默颔首——事到如今,她们就算想退出也不可能了。 “好。”少年回过身,手中的黑鞭蓄势待发,“记住按照我的指示战斗。” 两个少女用力点头,握紧各自的武器。 到底为什么让这两个凑数的外行上阵啊!冒险家们真想哀嚎,但谁也没叫出来,和其他人一样,端稳武器摆出备战态势,打醒十二分精神关注再次冲上来的魔兽大军。 真正的战斗,刚要开始。 第三十二章 激战(上) “喝啊——” 艾瑞克抡起佩剑朝一只蛇头正面劈下,双头哭虫侧过头颈避开这强力的一击;另一名警备队员尼斯对准另一只蛇头瞬间连刺三下,每一剑都精准地命中头部与身体的衔接点。 已经看出蛇头闪躲轨迹的艾瑞克反转手腕,挟带离心力的斩击斜斜削中双头哭虫的颈动脉。只听得蓬蓬两声,魔兽的两个头几乎同时标出大量的血雾,却没有折断,甚至没有伤到筋骨。 “啧!这些家伙的身体是什么东西做的!” 警备队长为敌人的耐打感到懊恼又不解。桑陶宛领警备队的装备虽然称不上精良,但都被无名氏神官施展过锐化的神术,对付普通魔兽早就无坚不摧,可双头哭虫的鳞片之坚硬显然超越了常理。 其他的警备队员也陷入相同的困境,幸好他们常年和神官练武、也经验丰富,不用上司下令,立刻变更战术,改劈为戳,瞄准魔兽脆弱的脖根部位进行突刺,效果很快就显现了:脖子被洞穿的魔兽发出宛如小孩啼哭的惨叫。 但是这个战法极其耗力,而且双头哭虫即使脖子开了个洞依旧死不了,只是再生速度慢了点。所以,以艾瑞克为首的八名警备队员基本上是仗着数量优势和彼此之间的默契才勉强抵挡住四只双头哭虫。 而另一边,由四名冒险家和三个少年少女临时拼凑实力参差不齐的队伍对付三头双头哭虫,战况就有点复杂。 “圣灵枪法·龙绞闪!” 一名身披斗篷的冒险家青年转动手里的长枪,枪身在带起一股猛烈的气流的同时发出淡淡的萤光,这是斗气的波动,以直线的轨迹展开突击。 魔兽的单首与枪尖正面冲突,发出巨大的爆音。因为武器的性能不及警备队员们,三名冒险家只得以各自的绝招取胜。双头哭虫半个脑袋刹时灰飞烟灭,但持枪青年的虎口也迸出了鲜血。 本来在同伴挺枪直刺的前一刻,那名叫肯的持斧青年就飞身扑向另一只蛇头展开配合攻势,然而不知是他受伤太重导致行动力降低还是魔兽的反应太灵敏,那只蛇头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斧锋,还从他背后绕过来,露出闪烁着青光的利牙。 就在这时,另一个打扮像盗贼的小个儿青年朝蛇眼射出两柄匕首,逼得魔兽放弃这大好机会缩回颈子。 说来繁复,但这一连串攻防不过是几息间的事,以人类一方的失败告终。 第二回合的序幕紧跟着第一回合的落幕拉开。重生的那只蛇头立刻发动反攻,长长的蛇尾以惊人的气势扫向持枪青年。他急忙招架,可是蛇尾的力道远远超出他的想像,长枪登时被打飞,连带他也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幸好着地时马上滚开,才没被蛇头咬个正着。 持枪青年捡起地上的长枪,一跃而起,重整态势。双头哭虫却对他失去了兴趣,又挥动尾巴抽打肯身前的土地,激起的尘灰蒙蔽了他的视线,猛烈的劲风令他身体一晃,不及阻挡住反弹起来的蛇尾,被扫飞到旁边的山壁上,撞出一个人形窟隆。 双头哭虫的攻击不是到此为止,一只蛇头朝倒卧的青年张开血盆大口。 “肯!!” 目睹同伴遇险的冒险家们急忙来救。持枪青年顾不得连续施展绝技对身体造成的损害,手持闪动着剧烈光芒的长枪拦在魔兽跟前,银白的光刃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炸裂了蛇头。 “圣灵枪法·龙魂闪!” 成功挡住一只蛇头的持枪青年还没松口气,另一只蛇头就朝他们恶狠狠地扑来。没有力气施展第二击的持枪青年只好抱起受伤无法动弹的同伴想要闪避。这明显是个不智的做法,增加了一个人体重的他更不可能逃开蛇牙。 这回盗贼的小刀也被魔兽侧身以蛇鳞挡掉,眼看两人将要葬生蛇腹…… 嗖嗖!两支羽箭接连飞来,一只擦过魔兽眼角,另一只却掠过盗贼的前额,只见一簇头发晃晃悠悠飘落下来,吓出他一身冷汗,忍不住对那个射出这种乌龙箭法的人咆哮:“喂!你在射哪里啊!?” “对、对不起!”杨阳一脸比他还骇怕,拼命赔礼道歉,让盗贼气消大半。其实四名冒险家早就看出后来加入的两男一女(他们也以为杨阳是男生)除了那个使鞭的少年,都是初学者。估且不说他们冒然闯入这样严酷的战斗的轻率,至少勇气值得激赏。而且杨阳刚刚两箭准头虽然一塌糊涂,时机倒抓得不错,差点射中蛇眼的一箭也令魔兽生出怯意,稍缓攻势,让另一人趁隙闪进攻击范围。 “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昭霆以不亚于持枪青年的气势一边高声大喊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戳魔兽的腹部,可惜成果与气势不成正比,剑尖只在蛇鳞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她这才发现这把临时从神官房里摸出来的剑竟是钝锋的,不禁破口大骂:“神官先生搞什么!收藏这种烂剑!害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呀呸!” “你竟敢说神官大人的坏话!” 一人独对两只双头哭虫还显得游刃有余的褐发少年投来一个杀人的眼神,“明明是你自己不会用好不好!还有,我是叫你当饵牵制敌人,谁要你跑上去逞英雄?快给我滚下来!” “呜哇!” 黑鞭卷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向后甩飞,被戳得奇痒难搔而低头咬下的蛇头咬了个空。 耶拉姆后跃避开两头趁机抢上的双头哭虫,横鞭赏了四记耳光,警告它们别想钻空子,身手之矫健与专业驯兽师有得一拼。 但耶拉姆心里不如表面那么轻松,适才一瞥,发现那个实力最强的使斧青年伤势很重,不能再战,凭持枪青年和盗贼连一只双头哭虫也对付不了。就算再加上那两个几乎没有战斗力的丫头;那个到现在一个魔法也没使出,八成魔力用尽的法师,也济不了什么事。这么一来整条战列一定会崩溃。 目前他们一共十五人(扣除那个纯粹累赘,似乎是雇佣四个冒险家的华服男子)完全是仗着地理优势才挡下双头哭虫。西芙利村座落于红石山脉的基亚丘谷里,魔兽来袭的地点恰好是通往谷口的一条狭窄山道,才没有一拥而入,只能七只七只上。不过,众人站脚的地方还不是山道最窄的位置,只要退个十米,魔兽就只能挤六只前锋上来,大家的压力就可以大大减轻。 但是这样情势也会变成真正意义的背水一战——一旦他们再被逼退少许,八只双头哭虫齐头并进,那就真的吃不消了。何况人的体力远远不及魔族,战得久了总会疲倦的,到时恐怕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艾瑞克瞄见这边战况吃紧,喊道:“耶拉姆,你那边撑不住了,我们退一点如何?” “不行!再往后退的话,村子就会进入火焰弹的射程范围!” 艾瑞克心下一寒,但还是坚持己见:“可是,大家已经去军营避难了,房子是身外之物,不及人命重要……” “少啰嗦!” 这句话不是耶拉姆,而是昭霆喊的。只见她俏美的小脸沾满泥巴尘灰,手肘和膝盖也蹭破了,模样十分狼狈,然而她的棕色眼珠反而迸射出比先前旺盛得多的战意,不仅把残留的恐惧一扫而空,还平添一抹像野兽被逼急了会露出的狠厉之色。她高高举起赃物的钝剑指向那头正戏耍两个冒险家的双头哭虫,怒道:“我才不相信我收拾不了这只臭蛇!大叔你闭嘴!” “昭昭昭霆,你你你已经很努力了……”警备队长胆战心惊的劝说在看见棕发少女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魔兽的刹那化为惨叫,“昭霆啊啊啊——” “小姑娘……”持枪青年和盗贼也瞠目结舌:这…这太莽撞了! 双头哭虫仿佛感觉到敌人高昂的战意,长叫一声,抛下被它打得无还手之力的两个冒险家,摆动脖子迎上前,四只泛着幽光的竖瞳盯着少女单枪匹马的身影。 就在众人以为昭霆此举是送羊入虎口时,她突然改用鞋跟踩地,上身后仰往前滑行,闪进魔兽身下的死角,然后翻转手臂用力削出。 “严家独创技1——剃须刀!” 天哪!杨阳呻吟。余人则是一脸莫名其妙,随即转为目瞪口呆,因为被砍中的地方居然标出少量的血花。昭霆精神大振,乘胜追击,回身又劈出一剑,精准地砍进原来的伤口:“严家独创技2——削苹果!” 咯嚓!随着一声像西瓜被剖开发出的声响,魔兽半个头部平平飞走。在场诸人无一例外地张大嘴,瞪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但下一秒,包括昭霆在内,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把钝剑上。只见原本乌漆麻黑的剑锋发出耀眼的白光,这异像应该才是魔兽被打倒的原因。 “原来真是宝……这把剑。”昭霆出了会儿神,接着信心大增地跳起来,用剑尖指着另一只头,宣告道,“好!我要用这把宝剑杀死你!” “别闹了!”耶拉姆又惊又怒,“凭你那些乌七八糟的剑法打得倒敌人才怪!我平常教你的剑法呢?” “垃圾桶里!” 昭霆实话实说,气得耶拉姆脸都绿了。勇气如滚雪球涨满全身的她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三步并两步冲出死角,与魔兽面对面,平举长剑飞奔上前:“喝——第三招!” 这一剑无论气势还是速度都值得称赞,也不偏不倚命中蛇首的额心要害,可是众人预想的脑浆迸裂的情景没有出现,长剑又恢复黑黝黝不起眼的模样,厚钝的剑锋砍在魔兽坚硬的鳞上除了发出一声闷响,连一丝细微的伤口也没留下。 昭霆连大叫“啊”的时间也没有,魔兽立刻展开反击,巨尾朝她头顶砸下。 “危险!” 好几人纷纷来救,站得最近的一名警备队员推开仍在发呆的少女,持枪青年和盗贼后脚赶到,前者握枪猛击大地:“圣灵枪法·地龙旋!” 螺旋舞动的枪刃击碎岩石地面,激起大量的碎石,形成一股小型的冲击波袭向双头哭虫,令它攻势一缓。盗贼从腰间抽出八把匕首,朝两只蛇头分别投出。 碰到魔兽外皮时,匕首竟没有像先前那样弹开,迸出刺眼的白光爆炸,双头哭虫的颈子炸出两个深深的大洞。 离得稍远的耶拉姆一眼就看出这些匕首和神官那把剑相同,都是魔法武器。看来这批冒险家的等级不低,那个会使圣灵枪法的青年说不定是“枪圣”梅菲斯的弟子。 魔导国有二圣一神,为剑圣希达,枪圣梅菲斯和拳神拜萨,是武技立于全国顶点的人物,当今许多优秀将领和成名战士都受过他们的教导。比如东城三将之首,「金色死神」伊芙·比拿就是拳神的唯一爱徒;北城的三位龙将是枪圣的弟子;中城的拉克西丝元帅,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和南城的希莉丝公主都受艺于剑圣。因此,虽然这三人都未在各国各城担任官职,他们超然的地位和实力反而更赢得人们的敬重。 不过,魔导国疆域广阔,藏龙卧虎,不出名的强者大有人在,耶拉姆就坚信他最景仰的人拥有绝不逊于二圣一神的实力。 话说两名冒险家成功拦下魔兽,也累得倒在地上。那名救走昭霆的警备队员原本是和另一人一起牵制一条双头哭虫,他一走,剩下那个警备队员根本挡不住,一会儿就被甩在一边。 重获自由的魔兽摇头摆尾爬过来,后面的双头哭虫见缝插针,顶替了它的位子。 第三十三章 激战(下) 眼见战列崩溃的艾瑞克脸色大变,却无计可施,更糟糕的是被两头双头哭虫围攻的昭霆等人,情势危急万分! 明白友人闯下大祸的杨阳现在无暇像平常一样出言训斥,忙着发射羽箭,然而射出十来只箭,一箭也没射中,她不禁越来越焦急。 咯!那名警备队员的剑被蛇牙震飞,现下他是赤手空拳独对两头双头哭虫,身后是两个使不出力的冒险家,一个拿着把不能伤人的钝剑还想往前冲的少女。 “昭霆,求求你,别蛮干!你打不过它们的!”警备队员简直要跪下哀求了,但他劝说的对象不为所动:“啰嗦!要我毫不反抗地去死,我才不干!” 杨阳喝道:“昭霆,滚回来!你还想给大伙添多少麻烦才够!”表姐的面子果然大,昭霆立刻灰溜溜地退下。 然而眼下的局势是他们想退也无路可退,两头双头哭虫一前一后拦住去路,连杨阳、肯、魔法师和那个华服男子也被封在包围圈里。持枪青年勉力站起,虚软的双臂却连枪柄也握不牢;盗贼将余下的小刀全部投掷出去,总算阻挡住一头双头哭虫,但另一头就无人拦得住了。魔兽轻轻一扫尾,警备队员和两名冒险家就重重撞在山壁上,狂喷鲜血。 “该死!”杨阳这时忍不住骂了声脏话,伸手往背后的箭囊掏摸,却摸了个空,顿时傻在当地。没想到三十只箭不知不觉间就用完了!又想起神官曾叮嘱弓箭手一定要节省箭支,因为一旦箭射完,射手就和羊栏里的小羊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杨阳一步步后退,只觉自己现在真的很像一头羊,面对一群恶狼的觊觎毫无反抗之力。她瑟瑟发抖,惊恐不已,完全忘了还能用风矢代替实箭。 “炎之精灵沙拉曼达,请集中到我手里成为我的力量,毁灭眼前的阻碍——爆炎!” 眼见同伴陷入危境的魔法师终于出手了。杨阳一听见咒文就明白了为何她一直不施法——火系魔法对上同系的魔兽是无用武之地,只有相反属性的魔法才能克敌。 只是,很少有法师能够突破属性限制习得三种以上的魔法,除非天赋异禀、才华奇高者。所以大陆上多是单系和加上一门中间魔法(如风魔法)的两系魔法师。 人头大的两发火球卷起热浪呼啸而出,魔兽的鳞片只是微焦,不过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两只双头哭虫重心不稳。 昭霆趁隙扑上去,捡起警备队员掉在地上的长剑,用尽全力朝蛇尾劈下。她决定舍弃那柄不知什么时候会发威的“宝剑”,踏踏实实用普通的剑攻击,思忖这样总能凑效了吧,不想剑锋只是刮破了魔兽的鳞片,连血肉也没砍到,这下打击远比之前沉重,令她震愕得久久不能言语。 原…原来我是这么弱的?还以为是剑不好,事实是没有神官先生那把剑,我早就被魔兽杀了! “昭霆!你在发什么呆啊!?” 杨阳大喊,扑到友人面前,整个人暴露在巨大的蛇头之下。见状,昭霆骇然变色,想也不想投出长剑。剑以惊人的准确度掠过杨阳的肩膀,没入魔兽大张的嘴巴,激射而出的血液浇了两人满身。吃痛的魔兽全身痉挛,朝她俩倒下。 “小心!”魔法师大惊,接着睁大眼,露出更为吃惊的表情,一个熟悉的人影跃入她的视野,挥舞板斧将蛇头砍成四瓣,“肯!你还不能动!”昭霆也惊呼道:“是你,大个子!” “小姑娘,别难过,十年后保证你是大陆第一的剑士。”将少女刚才的神情看在眼里,肯转过头,一边拭去从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一边真诚地安慰。昭霆浮起感动,重重点头。 “只怕在那之前就被干掉了。” “阳你说的什么话!” “一点没错。” 耶拉姆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身畔,长鞭击出一道黑色残影,位于鞭子剖面的魔兽连吭也来不及吭一声,就沿着身体的中心线一分为二,尸块伴随大量的鲜血掉落。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躺着三具魔兽的死体。 无视棕发少女冒火的双眼,褐发少年冷冷地道:“拜你的鲁莽所赐,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余人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后退了一大段距离,剩下七名警备队员正辛苦地抵挡六只双头哭虫。分配明显不均,因此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昭霆面露惭色,肯却一挥板斧,狠狠地道:“怕什么!大不了再将它们赶回去!” “你这种伤势,算了吧。”耶拉姆瞄了他一眼,不屑地背转身,“杨阳和未来的大剑士小姐也留下。”语毕径自离去。 “我……”杨阳欲言又止,她身旁的两人冒出冲天的怒焰。 “可恶!不要瞧不起人啊,小子!” “少狗眼看人低了,死小鬼!” “啊……” 杨阳伸出的手只抓住一把空气,冒险家青年和菜鸟剑士已摇身一变为脑充血患者,飙到前头去了。“伤脑筋。”她无奈地尾随而去。 魔法师神色惶急地踏出一步,瞥见身旁的雇主和两个因伤重失去意识的同伴,终是打消了跟进的念头。 耶拉姆的奔跑速度很快,肯也不慢,杨阳和昭霆相较之下就差远了,不一会儿就给远远抛在后头。 听见脚步声,耶拉姆就知道自己的命令落了个没有回应的下场,心下微恼,回头喝道:“跟来可以!别扯后腿!” “废话!”三人回他一个微笑。估且不说黑发少女和持斧青年,棕发少女那个笑容让少年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若不是看在神官大人的面子上……耶拉姆暗暗叹息,一个踏步跃起。借着助跑的弹跳高度十分惊人,手腕一抖,黑鞭化为一道黑色螺旋,贯穿了魔兽的脑部;肯后脚赶到,上身前倾,配合加速度以滑行的方式突进,锋利的斧锋深深砍进魔兽的躯体,只听得一声爆响,从切入点飞快裂开一条银线,斗气波炸飞了蛇头。 艾瑞克等人见来了援兵,都是精神一振。 “身手不错。”耶拉姆轻巧落下,落地无声。 “哪里,还比不上你。”肯立刻忘了先前的不快,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没办法同时解决三只双头哭虫。” 耶拉姆怔了怔:“你误会了,那种伤身的招式我一天可没本事使两次。”肯睁大眼:“你是说…那个是你的绝招?” “怎么不?所谓的绝招一定得像猴子一样大叫几声才能发?”少年这句话连另一边的持枪青年一块儿讽刺了,幸好当事人已昏迷,听不见他的评语。肯结结巴巴地道:“呃,这倒是。”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看不出你这人这么多话。”耶拉姆刚转过头,听得身后传来杨阳的惊喊:“火……!” 在场了解双头哭虫特征的人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道的人也看到了魔兽嘴里闪现的红色光芒,逐渐凝聚成跳荡的火焰。 “快!快分散!”艾瑞克大叫,和他反应一样快的还有两人,其他人全被吓呆了。 嗖!耶拉姆的长鞭击出锐利的破空声,卷住一头双头哭虫的嘴,魔兽吃了一肚皮灼热的烟火。 少年犹带稚气的面容迸发出强烈的杀气,用全身的力气提起那只双头哭虫,扔进魔物堆里,有三只魔兽受到惊吓,朝天外来客喷吐火焰的洪流,转眼将同伴烧成一块焦炭。 与此同时,魔法师的咒语也准备好了: “悠游在大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啊,请聚集在我身旁,释放力量,以风之牙撕碎我的敌人——风刃乱舞!” 对了!我也有两个风系魔法可用!杨阳脑中灵光一闪。 看不见的风刃在魔法师的操纵下精准地一一击中魔兽们的脖下部位,当然以风刃的力量无法对双头哭虫造成实质的伤害,但魔法师的初衷——打偏火焰弹准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下一秒,一大丛火炮在魔兽的阵营里炸开,造成一批本来不该有的伤亡,但还是有不少沿着正常轨迹落在众人中间。 “呜哇!” 一枚火球正好命中杨阳和昭霆头顶的山壁,掀起的飓风将她俩吹起,在半空连翻几个跟头才重重坠回地面,但也因此免于被落石砸扁的凄惨下场。 可是落地的冲击力令两人差点晕过去,无数顺着气流飞来的碎石也打得她们好不疼痛,厚厚的粉尘让两人顷刻间变得灰蒙蒙的。 其他人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艾瑞克代替杨阳和昭霆成为山崩的牺牲品,右脚被巨石压住,抽身不得;肯的右臂被一发火球砸中,受到严重的灼伤;剩下的警备队员忙于闪避火焰弹,被双头哭虫的尾巴扫得七零八落;只有那华服男子,三名重伤者在魔法师的结界里没有受到火焰弹招呼;还有耶拉姆仗着身手灵活,避过了所有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热风吹起的白烟缓缓散去,众人才看清周围的情景,昭霆轻轻吐出一句: “好惨……” 的确是惨不忍睹,宛如台风过境的受害现场。原本褐黄色的地面因为火焰弹的轰炸到处翻起,一片焦黑,布满了可怕的龟裂和凹洞;两旁的山壁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变成倾斜的形状,坍塌下来的岩石堆和土块堵住前后的道路。 现在还站着的只有耶拉姆一个人。魔法师半跪于地,靠着法杖的支撑才没有向前扑倒,满头大汗地喘息着。刚才的结界榨干了她全部的体力,再也无力抵挡魔兽的第二击。她身旁的华服男子看出了这点,顿时脸如土色。 “还是来不及吗……”耶拉姆自言自语,他和艾瑞克一样的打算,想拖到神官回来,可是看样子是不行了。 其实他们的运气已经算好的,若双头哭虫一开始就不顾同伴的性命使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他们连前面那点时间也争取不到。 耶拉姆很快压下懊恼,握紧鞭柄就往前冲去,想再拖一段时间。 “等一下!”艾瑞克的声音震住他的脚步,“带杨阳和昭霆走!她们本来就是不该被扯进来的!” “没错!快点,小子!”肯也大喊。杨阳瞪大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昭霆骂道:“你们俩他妈的说什么鬼话!” 对了!得把她们俩……耶拉姆战意全消,连忙转过身,突然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势贴上后背,反射性地回过头,映入视野的是一张张再度闪烁红光的巨嘴。 “还来……!?”余人齐声惊叫。 来不及了!耶拉姆立刻判断出,抛开长鞭,合手施法,一道浅蓝色的水幕在他掌心铺展开来。 与此同时,十来颗人头大的火球留下白炽的轨迹,疾射而来,却在撞上水墙的刹那陷进去,再也没出来,仿佛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 是水系高阶防御魔法,「沉默的潋漪」! 魔法师一眼就看出水幕的奥妙,没想到那孩子还是个法师!可是以他的年纪,他不可能是那么高段的法师。 果然,一挡下所有的火焰弹,少年身子晃了两晃,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耗力之巨,甚至无法捡起一旁的鞭子。而双头哭虫一击不中,立刻展开冲锋。 “耶拉姆!” “小子!” 好几人纷纷惊喊,却无力去救。昭霆呸了一声,爬起来冲上前。 “你这把该死的剑,再不发威我就把你丢进熔矿炉!” 棕发少女不知何时又拿起那把赃剑,挡在少年面前。众人都被她这不要命的举动吓呆了,没注意另一个少女也挣扎起身,念出简短的咒文: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赐予我透明的双翼,自由翱翔于苍穹之中——风之翔翼!” 这…这孩子也是法师!?魔法师一怔:可是,他使用这个法术是想做什么?逃跑吗? “混蛋!你来做什么!?”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耶拉姆又惊又怒,忍不住张口骂道。昭霆回他一道杀人的视线:“有力气骂人的话就赶快逃吧,死小鬼!” “你……”耶拉姆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打结了。昭霆不再言语,双手牢牢抓进剑柄,紧到手背爆出青筋,然后,高高举起。 拜托啊!!!她咬紧牙关,下意识集中全部的精神。 剑尖传来碰到硬物的感触,就在这一刻,一股奇妙的战栗感从昭霆的指尖流窜全身,她不禁睁大眼,又被一轮强烈至极的白光刺得闭目转头。 轰—— 乌黑厚钝的剑身迸射出漂白视野的灿烂光辉,一只蛇头被这道光芒炸得四分五裂。回过头的昭霆狠狠咋舌,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她熟悉的嗓音:“我就知道你办的事没一件完成的,总要人擦屁股。” “阳!” 黑发少女停在空中,一双似真似幻的青色光翼在她背后上下舞动。她举起没有上箭的木弓,拉动弓弦,一枚青色光箭缓缓浮现。 这孩子!魔法师站起身:他居然能够同时使用两个魔法! “风之矢!” 杨阳念出咒语,将光箭抵住蛇头,零距离——放! 噗哧!一道血箭从魔兽的后脑勺穿出来。众人吓了一跳,杨阳也目瞪口呆,没料到自己魔法的威力竟然这么强。但她马上注意到右手戴的飞焰流动着艳红的光波,恍然大悟——是法器的增幅。 “小心!”惊呼四起,可是太迟了。黑发少女同魔兽倒下的头部撞个正着,整个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另一头双头哭虫身上,滑落下来,重重跌回地面,只摔得眼冒金星,胸口生疼。 白杨木弓从掌心脱离,发出钝响在地上弹跳着。 “咳咳!”杨阳困难地咳嗽,感觉五脏六腑像被震碎般难受,耳鸣嗡嗡,视野从金星乱舞转为一片模糊,只能朦朦胧胧看见魔兽的尖牙化为死神的镰刀向她挥下,刀尖青光闪烁,沁寒入心。 我……我要死了吗? 杨阳脑中飘过这个意识,心底不禁苦笑。 真是意外,我还以为古往今来穿越异世界的人都是不死的呢!现实和小说果然不一样。那么,我死了以后,就由昭霆把我的骨灰带回地球? 父母、叔叔、好友、同学……一张张熟悉的脸掠过少女的脑海。人说临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果真没错。 可是……杨阳心中升起不甘:我还不想死啊! 谁来救我? “阳!!” 一个声音破开她昏暗的意识,仿佛照进黑暗世界的光,视界豁然开朗,神智瞬间回流,杨阳控制不住,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神官!” 众人只觉眼一花,一把剑连同剑柄一块儿没入魔兽的腹部,爆发的剑气将庞大的蛇躯炸成血粉,将黑发少女被遮挡住的身影显露出来。 下一秒,所有人和魔兽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场中的银发青年身上,他浑身散发出绝世剑士的强烈气势。 “神官大人!” “神官先生!” 耶拉姆和昭霆齐声唤道,语气充满了狂喜。神官点点头,望向不远处的魔兽,祖母绿色的眸子射出凌厉而冰冷的杀气。 “艾里,谢谢你把佩剑借我,改天请你喝酒。” “啊?”警备队长一愣。 神官摊开右手,低声道:“水索。”话音刚落,一条晶莹美丽的水蓝色长鞭出现在他的掌心。 白皙修长的五指握住水元素长鞭的刹那,六只双头哭虫分成数断,断口喷出豪雨般的鲜血和一颗颗魔核。 一抹近似残忍的快意浮现于碧眸深处,飞快消失,神官收回水索,这个空隙给了后面魔兽反击的时间,灼热的火焰弹呼啸而来。 “危险!”两个冒险家齐声道。神官刚才惊人的身手让他们肯定了他武斗家的身份,因而担心他避不过这片汹汹然的火海。 “炎之壁。”神官收起水索,双手推出,一面巨大的火墙应声拔起,下一秒,火焰弹的魔力被悉数吸收,火墙一下子变厚数倍。 “!!!”这一招对魔法师冲击尤其巨大,她万万没想到同系魔法的弱点竟可以反过来压制敌人的招数。 神官的食指迅速划出一个魔法符文,炎之壁的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凝聚成一颗深红如宝石的巨大火球,从中飞舞出八条烈焰构成的长龙。 “炎龙咆哮。” 银发青年念出火系高段击杀咒文,宣布了战斗结果。 第三十四章 世仇 冒险家们好不容易从八条火龙将双头哭虫一击毙杀的震撼效果中回过神,就看到那位强得不像话也年轻得不像话的魔法战士跑向三个徒弟:“没事吧?” “神官先生!”昭霆惊喜交加,随即不好意思地把赃物的钝剑藏在身后,吐了吐舌。 “芬克总算赶上了。”艾瑞克如释重负,神官瞥了他一眼,绽开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这个样子可真狼狈啊,艾里。” “闭嘴!幸灾乐祸的家伙!叫我艾瑞克!” 神官笑了笑,用斗气推开他身上的大石,其他被压住的警备队员也如法炮制,道:“耶拉姆,帮忙抬人。” “是!”少年立马奔过去,精力充沛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还体力透支。不一会儿,警备队员们就在师徒俩的合力下被一一安置在村民搬来的简易担架上。 “这家伙……真厉害啊。”肯打心底佩服。 杨阳在友人的搀扶下坐起,只觉胸口剧烈作痛,呼吸困难,她干咳两声,一把捂住嘴。 “阳,你怎么了?”昭霆吓了大跳,扶住友人的肩膀,“你不舒服吗?别吓我!” “等等!她的肋骨可能断掉了,别乱摇!”耶拉姆大喊,吓得昭霆赶紧缩回手,这时,另一双手伸过来,将黑发少女打横抱起。 “神、神官!” “别乱动,骨头会错位。”神官皱起眉,杨阳只得乖乖把手放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脸颊涨得通红。但对上青年赞赏中带着歉意的碧眸时,她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你做的很好。” “嗯。”杨阳笑开怀,只觉这句话是最棒的赞美。 神官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另两个徒弟身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是!”杨阳、昭霆和耶拉姆齐声答应,回以灿烂的笑靥。 ****** 战斗结束后,首先自然是治疗伤员,幸好没出现死者,几个伤得较重的冒险家和警备队员被抬到酒馆“跳舞的麦酒桶”,躺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因为床位不够。神官和耶拉姆忙得不可开交,旅馆老板娘娜塔和村里的妇女帮忙端水送药。两个少女因为被归于“伤员”一列,要求加入的提议驳回。 魔兽的数量是三十六条,事后警备队员们清理堆积在山道上的尸体和血迹花了很大力气。 村里也受到少量的火焰弹袭击,幸运的是没有酿成火灾,被神官两个水球一砸就悉数熄灭,但田地烧毁了不少,还有几只牲畜窒息而死,这对生活清贫的村民损失不可谓不大。 四名冒险家听说后十分内疚,然而让他们又是感动又是羞愧的是,西芙利村的村民没有说出一句责怪的话,还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们这批引来瘟神的外来者。艾瑞克等警备队员更把他们当作生死与共的好伙伴,拍肩搭背,极是亲热。 神官的白魔法高明至极,没多久就让所有人转危为安,现在“跳舞的麦酒桶”只剩下一个重伤者。 “阳,乖……”青年先是打算采取怀柔政策,却碰了一鼻子灰。 “不要!”黑发少女满脸通红地护住胸口,往角落缩去,瞪目道,“色狼!” “……”神官咬牙切齿,忍不住吼道,“喂!我可是医生啊!为了治伤摸摸你的胸部有什么不对!?何况我还是你师父,你居然骂我那个——” “不管!摸少女胸部的人就是色狼!不管什么理由!” 杨阳也火大地吼回去,其实她本来不想反应这么激烈,她也明白医生救人无关性别的道理,而且眼前的人是长了她一辈的老师,她不该有绮念,可是——可是这个没神经的家伙!他就不能等回神殿再帮她治!?这里众目睽睽,他不会不好意思,她可会害臊啊!! 原来那个黑发的俊俏男生竟是“少女”来哉……四名冒险家目瞪口呆。村人挤进店里欣赏难得一见的奇观,也就是无名氏神官吃瘪的模样,准备日后好好炒作一段时间。挤不进来的人也堵住大至窗户,小至狗洞的一切缝隙,兴致勃勃地睁大眼睛,唯恐漏看一个细节。 “唔唔唔唔……”神官用力拉扯头发,将一头银色的中长发拉得乱七八糟。他挫败地瞪着不可理喻的二徒弟,低吼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就算我是医圣再世的白魔法天才,也没办法光用看的就把你的伤治好!” 杨阳刚要说话,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脸色刹时变得十分难看,反射性地捂住嘴。余人都惊叫起来。神官咋了下舌,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用力往她胸口按去:“看吧看吧,这就是逞强的后果……” 啪! 一声清脆的异响打断了青年的数落,余人无一例外地揉揉眼,才确定自己刚刚看见的不是幻觉——真的,某人真的被扇了个好大、好大的耳光。 杨阳一手顿在半空,前一刻还毫无血色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泪花乱转。 “混蛋加三级!” 下一刻,她排开人众,奔出酒馆。昭霆愣了半晌,一边大叫一边追了上去。众人目送两人跑远,再一致转过头,注视那个呆在原地,捂着半边脸颊,完全陷入空白状态的青年。 “神官大人,你没事吧?”耶拉姆战战兢兢地询问师父,他也被吓得不轻,没想到那个平日温文沉静的少女也会像某个粗暴的丫头一样出手揍人,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看那红肿的程度——好狠。 “……”问话没有回音。 “神官大人?” “……” “算了。”少年决定不再追问,耸了耸肩膀。 ****** “哇哈哈哈!” “别笑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 “好好,我不笑了。”见友人一边掏出水索,一边露出就要暴走砍人的神情,艾瑞克拼命收起笑声,紧紧按住狂抽的嘴角,辛苦地憋出正经的表情,“可是,拜托你用白魔法把脸上的,呃,那个五线谱消掉好不好?看着让人好想爆笑。”他已经忍得肠子都打结了,再下去就要得内伤出人命了! “不好!”神官怒道,“我就要顶着这个五线谱走路!丢尽那个践踏别人好意、胆敢殴打师父的丫头的脸面!” “何必呢?”艾瑞克无奈地道:只怕这样做,先丢尽脸面的会是你。 “是啊,神官大人。”耶拉姆加入劝说行列,“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你调戏了良家妇女,别忘了你是个圣职者,形象最重要。” “形象?现在我还有任何形象可言吗?这里这么多人都看过我的笑话了!” “呃。”耶拉姆环视笑得东倒西歪的众人,无言以对。 持枪青年挪动身子,戳戳肯的肩膀,悄声问:“喂,这家伙真的是你说的一击杀死八只双头哭虫的强者?怎么我瞧着像个笨蛋似的?”战斗中途他和盗贼因为伤重昏倒,有关无名氏神官的强悍实力全是听同伴转述的,因此两人很有点将信将疑。 “是真的,虽然我现在也很怀疑,但那是真的。”肯底气不足地道。魔法师附和道:“没有错,我可以清楚感觉到那个青年身边的魔法元素之强是我生平仅见。还有他的武艺,简直神乎其技。” “是吗。”持枪青年似乎十分信任魔法师的判断,不再怀疑。 “喂,神官,芬克呢?”艾瑞克想起失踪的传令兵。神官愣了愣:“哦…大概在路上吧。我一听到你们出事,就把他丢下,先赶回来了。” “他的骑术的确比不上你。这么说你没有见到领主大人?” “嗯,我打算下午再去一次。”神官压低声音,略带担心的视线尾随徒弟的身影。 耶拉姆正将娜塔调好的药剂一一端给伤者。四个冒险家对这位并肩作战过的少年都很有好感,道谢接过。日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少年端正的脸庞上,呈现出淡小麦色的肤质。肯先是一怔,随即双目圆睁,怒吼:“西城的狗!” 耶拉姆呆了呆,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你是伊斯法人?” “……”耶拉姆回过神,抿嘴不语,使劲想拉开他的手。眼角瞥见神官等人已经站起身,剩下三名冒险家忙按住同伴:“住手,肯!” 耶拉姆趁机挣脱,将托盘搁在柜台上,快步奔出酒店。 “耶拉姆!”艾瑞克本想追上去,被神官拦下:“你去只会坏事,你是中城的军人——娜塔,麻烦你照看一下那小子,别让他钻牛角尖。” “好。”旅馆老板娘二话不说跑出门。 魔法师歉然道:“对不起,神官大人,肯的哥哥也参加了最近那场战事……” “可恶!中西两城打仗,又不关耶拉姆的事!”艾瑞克气冲冲地道,“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可以那么说他!” “你们才奇怪呢!身为中城人,居然收留西匪!”肯吼回去,嗓门更高了八度,“小孩又怎样!伊斯法人在我城烧杀掳掠,做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我城的妇孺幼儿!你们怎么就不同情同情他们!?” “你……!” “好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神官讥诮一笑,绿眸冷光流转,与他目光相对的人都背脊一凉,心头涌上寒意,“那你想怎样呢?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来为另一群无辜的孩子报仇吗?真是好有同胞爱的行为。” “我……”肯词穷,满腔怒火被神官这番冷语浇熄大半。 “如果你敢那么做的话,我可是会宰了你哦。” 神官用若无其事的口吻撂下狠话。四名冒险家震惊地瞪着他,无法置信这是从一个圣职者嘴巴里说出来的话。 “因为耶拉姆不是伊斯法人。”青年的下一句话让众人错愕不已,“——他是我的弟子。” “……” 半晌,肯一言不发地鞠了一躬,以表歉意,抱着双斧坐到角落。余人知道他正在整理思绪,不去打扰。艾瑞克睨视友人:“刚刚的你还真帅呢,就可惜脸上的五线谱破坏形象。” “给我闭嘴!”神官恼怒道,擦了擦红肿的左颊。 魔法师代替同伴再次向两人致歉,神官摆摆手:“不谈此事了,各位是冒险家吗?”瞥了眼四人别在胸前的徽章,他明知故问地岔开话题。 魔导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冒险家必须佩戴表示身份的特殊徽章,区别一般的旅行者。冒险家分为五级,对应金银铜铁锡五种金属。肯四人的徽章边框是银色,代表他们是二级冒险家,二级在冒险家中已经算是很优秀的人才。一级冒险家全大陆也不过千把数,至于用精金代表的特级冒险家只存在于传说中。 神官眨眨眼,注意到持枪青年的徽章与其他人略有不同,是一枚赏金猎人徽章。当今世界有四大公会,分别是冒险家公会、魔法公会、盗贼公会和佣兵公会。赏金猎人是个相当特殊的职业,被归为冒险家的一个分支,其实性质还是有点不同。 冒险家主要接保护雇主、除魔之类工作,以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为优先,而赏金猎人比较重利益,以逮捕各国各城通缉的要犯为主,其中有不少嗜杀贪钱之辈,所以在民众的印象里不太好。不过普遍认为赏金猎人的综合实力要胜过冒险家,尤其是同级之间。往往一名三级的赏金猎人比二级的冒险家强,毕竟有许多人类罪犯比徒有蛮力的魔兽强多了。神官之前就听耶拉姆提过这个青年可能是枪圣的弟子。 三人点点头,由魔法师介绍。神官和艾瑞克于是知道了那个莽撞的大个子叫肯,中城人,职业是斧战士;盗贼叫萨姆,和持枪青年特亚修一样是北城埃特拉籍;魔法师来自东城伊维尔伦,有一头蜜金色的波浪卷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名叫法尔切妮。冒险家一向是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神官和艾瑞克一点不奇怪。 “我是桑陶宛领警备队长艾瑞克,请多指教。” “桑陶宛领正神官,很高兴认识你们。”银发青年微笑,“我没有名字。” 四人一怔,但他们和杨阳、昭霆不同,是土生土长的魔导国人,马上就猜到神官的身世。 法尔切妮介绍一直不发一语,默默旁观的华服男子,道:“这位是我们的雇主,博尔盖德先生。” 第三十五章 博尔盖德 “咦,哈梅尔商会的主人?” 神官猛点头,一边用力拍打胸口让梗在食道里的小甜饼顺利下滑。耶拉姆见状忙递给他一杯水,神官才免于被噎死。 灌了半杯水,神官才吁了口气,答道:“没错,就是雇佣那四个冒险家的老头子。我听到他的名字还吓了一跳,「银狐」博尔盖德·哈梅尔。” 正如佣兵公会有最出名的「十大佣兵团」;魔法公会有几名顶尖的「五叶草」法师;罪犯也有恶名昭彰排行黑榜前十位的大魔头;魔导国最富有的商会有三个,分别是北城的哈梅尔商会、东城的希顿商会和中城的凯曼商会。 哈梅尔商会是其中实力最雄厚,资格最老的。其它两个现任的当家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崛起时间不长,虽然锐气十足,底子却不及有数百年历史的老牌商会。哈梅尔商会势力之大,甚至可以影响北城埃特拉的王室,历代北城城主见了哈梅尔商会的主人都要买三分面子。它不仅掌控了北城的经济,大陆三分之一的贸易也把持在它手里。另外,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埃特拉是唯一可以通过北港希望角与西北方的夏尔玛大陆进行交易的城市,这条发财路自然被哈梅尔商会牢牢握在掌心。东城伊维尔伦因为暗黑岛和拉姆斯达洋的恶劣天候,很难与东南方的大陆尼普亚斯建立交易网,所以希顿商会的财源不是买路钱。至于凯曼商会最大的财路是经过中城首府里那的两条公路——横向的中部大道和纵向的莫尔肯大道(也称纵道)。凯曼商会的主人就是当今王储的左右手之一,兼任财务部长的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希顿商会长的背景则无人知晓。 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是三人中最狡猾、最阴险的一位,因此很多人在背后称他为「银狐」博尔盖德。相比两个后起之秀,哈梅尔商会有许多黑历史。原本最初就是靠走私起家,后来的商会长不但沿袭这一传统,还发扬光大。把生意扩展到奴隶贩卖;垄断北城盐、米等日用品,以牟取暴利。还有传闻哈梅尔商会多次挑拨夏尔玛大陆和艾斯嘉大陆爆发内乱大赚战争财。 然而,由于银狐每年塞给王室和贵族大笔贿赂,又和北城大多数大臣私交密切,至今哈梅尔商会仍然无所不用其极地聚敛着财富,寄生于国家内部。 耶拉姆回想这段只要是魔导国人都知道的常识,心中升起疑云,却没有马上提问,而是等师父吃完迟来的早餐。清晨神官带走的饭盒在归途中丢失了,所以他现在只能用“饥肠辘辘”来形容,先前几乎是饿虎扑羊般冲回神殿。 见师父把一盘小甜饼吃个精光,心满意足地啜饮饭后茶,少年才一边抹桌子,一边问:“为什么那种大人物会出现在边境,还只带了四个二级冒险家保镖?何况现在的时局这么混乱。” “你听过商人聚会吗?”神官反问,见徒弟摇头,他放下杯子,解释,“所谓商人聚会,是指每年一个特定时间,各大商会的代表碰头,商量生意方面的事,解决平时累积的矛盾。三大商会长都会出席。今年的商人会议就在里那(中城首府)召开,不巧碰上中西两城爆发战争,西城军还冲进东境,可想而知会议肯定是开不下去了。本来博尔盖德只要在哪个角落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就行,偏偏他约了人三天后在雷南郡洽谈生意。战时空浮舟站不对外开放,魔法公会也关闭了,而且登记使用传送法阵有泄露行迹的风险,他才不得不雇佣冒险家。匆忙间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手,只好就这么上路了。谁叫信誉是商人的生命。” “雷南郡?”耶拉姆捕捉到一个专有名词,有不好的预感,果见神官点点头:“嗯,正好和我们的目的地一致,所以我答应做他的护卫。” 耶拉姆皱眉道:“那家伙要你送他去雷南郡?” “不然他怎会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这世上想要银狐性命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活该!谁叫坏事做太多!耶拉姆一点也不同情,问道:“那些冒险家怎么办?银狐可以随便解除和他们的契约吗?” 冒险家和雇主间的合约十分严格,一旦前者接下委托,在任务完成之前,双方都不得反悔。除非能提出合情合理的理由;或者受雇的冒险家死亡,陷入不能履行契约的情况。否则冒险家公会将对违约的一方进行追讨,不致其于死地绝不罢休。这是为了杜绝有段时期一批不屑的冒险家乱接任务,拿了定金就跑的恶性事件所制订的规则。 “不可以,但以那四个人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继续护送任务了。”神官轻声一叹,“他们身上比较严重的伤虽然都被我治好了,但失血过多,必须休养一阵子,而此去雷南郡要起码两天的时间,所以我才答应博尔盖德,陪他北上,到雷南郡的冒险家公会分部办转让手续,以白魔法师的身份提供证明。” “原来如此。”耶拉姆就想以师父的性子,怎会那么轻易答应那种恶德商人的邀请。突然,他想到一个可能:“神官大人,银狐该不会想招揽你吧!”肯定是!以师父的身手,任何国家组织知道一定会眼红! 神官呸了一声:“赛因都没能把我挖过去,凭他?何况银狐和北之贤者是死对头的事人尽皆知,即使我不做赛因的部下,也不会倒戈去帮助他的敌人。” “可是……”耶拉姆依旧放心不下:哈梅尔商会的主人毕竟不是好惹的啊!而且赛雷尔是神官的师兄,自然不会逼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博尔盖德却可能使用一些卑鄙的手段逼他就范。或许我现在该偷偷杀了那个家伙比较好。耶拉姆甚至冒出这个狠毒的想法。 完全不知道徒弟脑子里转的念头,神官笑着宽慰:“别担心,别担心,我不会做任何人的部下的——话说回来,阳…那两个丫头呢?” “跑出去练习了。这次战斗对她们刺激好像蛮大的。” “哦。”神官掩不住担心的表情。伤刚好就做剧烈运动不太好啊,而且昭霆的伤我还没帮她看过,阳的内伤也不晓得是不是全部治好了,那时我才施法施到一半就……想到这儿,他的半边脸就火辣辣地痛起来,登时火大:不管了! 耶拉姆饶富意味地瞧着他:“想去就去吧。” “不要!” “何必勉强呢?” “我才没勉强!”神官提高嗓门,过了半晌,又降下来,“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耶拉姆差点笑出声:“军营那边。”他这个师父啊,永远是这样,口硬心软,想必待会儿就会用“我要上厕所”之类的理由溜走,悄悄从后门出去直冲军营吧。 神官注视徒弟脸上难得展露的笑靥,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他略带迟疑地问:“嗯…耶拉姆,先前你去哪儿了?娜塔说她出了店找了半天没找到你人。” “我去山道那边了。”相比师父的紧张,少年的态度只能用“泰然自若”形容。 “去山道做什么?”神官不解。 “去收蛇皮和魔核啊——双头哭虫的皮和魔核可是很卖钱的。” “……” 神官埋首桌上,心想担心这小子会郁卒的我真是个笨蛋! 耶拉姆望着对方,心里充满浓浓的亲情。这种感情,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到了,所以现在,他才会这么珍惜眼前的人。 “再来一杯吧。”少年笑着端起茶壶,语带捉弄,“这样你才能比较快尿遁。” 神官顿时面红耳赤。 ****** 次日清晨,神殿的四名房客和一个商人轻骑上路,向着红石山脉进发,目的地是北城南方最大的商业都市雷南郡。 为避免再发生昨天的意外,神官花了番心血在村子外围布了许多魔法陷阱。当然有竖警示牌,以防村人或不知情的旅人误中。 本来为了以防万一,他想留一个人看家,但盼着出外游历大饱眼福的两个少女和担心唯一师父被奸商挖角的少年死活不肯,毫无威严感的家长只好罢了,把宠物丢在了家里。 虽然这趟旅行一半的原因是替四个冒险家护送他们的雇主,但是对神官等人来说,补充存粮和购买春之祭典的庆祝用品才是主要目的,因此当然需要一辆大车随行。担心行程赶不上的哈梅尔商会长向众人保证会在事后白送一辆四轮马车载他们回来,所有的货物也由他付帐。 对此杨阳和昭霆的反应是大叹“好阔绰!”,耶拉姆冷冷地道“算你识相”……听到这句话的银狐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颤动,反而堆起和气的笑容,看来寻常的冷言冷语还是刺不穿商人的厚脸皮。 就这样,五人三骑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便上路。西芙利村的村民连同那四个冒险家都参加了送别,法尔切妮代表同伴郑重向神官道谢,并退还了雇金给博尔盖德。后者毫不客气地收下……果然不放过任何利益,哪怕是再小的进帐也是商人的本色。 好不容易,村人们絮絮叨叨有关土产的交待告一段落,三名男士一扯缰绳,驱策坐骑朝西北方前进,预备今晚翻过山头,花两天时间穿越战歌平原到达雷南郡。 战歌平原是大黑暗时代前期,矮人族与死灵王决战的地点,据说现在战败的死灵王还在红石山脉深处等着魔王将他放出来。 杨阳和昭霆第一次离开来到异世界起就一直收留、庇护她们的小村庄,却不感到害怕,因为两个重要的家人:神官和耶拉姆都在身边,等于把神殿整个搬了出来,至于另一名同行者则忽略不计。黑发少女甚至现在还记不全第一商会长的姓名,棕发少女也以其名绕口为由而用“喂”字替代。 晨曦穿过叶缝洒落,在生出茂密苔藓的地表烙下点点金痕,耳畔尽是清脆的鸟鸣和山涧的,不时有松鼠从高高的树洞探出头,白兔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在美丽的景色中,杨阳和昭霆很快就遗忘了小小的离乡情愁,兴奋地左顾右盼,恨不得把所见所闻都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第一天的旅程平静无波,五名旅人只在半途遇见一只狮子。对方大概是刚刚吃饱,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摇摇尾巴继续睡。众人于是也不去招惹这只识相的畜牲,从旁绕走。 当晚他们在红石山脉脚下扎营。猜拳猜输的神官第一个守夜,余人钻进毛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赶了一天山路毕竟累了。只有杨阳在毯子里翻来覆去,了无睡意。良久,她听见刻意压低的清越嗓音:“睡不着吗?” “嗯。”杨阳不好意思地爬起来,看见青年正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火堆,白皙秀丽的脸庞被火光照得红艳艳的,显得十分温暖,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让她心下很没底。 自从昨天那件事后,杨阳就没跟神官说上一句话,已经再也憋不下去了。而且这场冷战一半的原因应该归咎于她。之前为胸部被摸揍了一巴掌也算了,可之后把牛饲料丢到担心跑来询问她伤势的神官头上就绝对是她的不是,因为她当时又气又急,而好心二度遭践踏的神官也气得再不睬她了,今天一路上也不说话。 杨阳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神官皱起眉头,吓了她一跳。 “把毯子披上,北地春天的夜晚很凉。” “啊…哦。”杨阳心下大安,捞起毛毯搭在肩上,放轻脚步走到篝火旁,慢慢坐下,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旅伴,接着注视火堆,思索怎么措辞。 “如果是要道歉的话,不必了。” “咦?”黑发少女一时反应不过来,神官大大叹了口气:“谁让我是长辈呢,原谅你了。”杨阳本来满心歉疚,闻言很有几分不爽,心想就你还长辈呢,不过她还是认真地道:“对不起,神官。” “……”年轻的圣职者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拉了拉额前的银发,“没什么啦。”他偏过头,对上一双清澈充满信任的黑瞳,心头泛起奇异的暖意。 发现对方的左颊仍有极淡的瘀痕,杨阳浮起愧疚,指了指:“这个…疼吗?” “不可能不疼吧?” “呃。”杨阳被这句老实的回答弄得不晓得如何接口。神官笑道:“不过现在完全不疼了。好啦,你也该睡了!不然明天早上爬不起来。” “可是我一点也不困耶。”杨阳抄起篝火上面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想跟对方多聊一会儿。 “伤脑筋。”神官一拍额头,“你得习惯旅人的作息啊…对了。”他转身翻找行囊,在少女不解的视线里掏出一只小小的诗琴,“既然你睡不着,我弹琴给你听怎么样?” 杨阳心想他又要显摆了:“不怕吵醒大家吗?” 神官得意地昂起头:“哼!你太小看我的琴艺了!想当年在圣域,我被大家称作音乐之神米娜的使者哩!”杨阳忍俊不禁:“是,是,那我就洗耳恭听咯。” 神官听出弟子的打趣,有点赌气地斜视她,却在看见少女明亮的笑靥时,不自禁地软化,化作一抹宠溺。他将诗琴抱在臂弯里,修长优美的手指轻拨琴弦。 杨阳心下震撼,她从未听到这样美妙的音乐,宛如清脆的春雨声响,流泻闪光的草地,被雨唤醒的花卉香气四溢,明澈悠然的乐曲宛如翩翩蝴蝶,比翼双飞着无法实现的誓言…… 身旁的青年专注抚琴,银亮的长发披泻而下,与浏海同色的细长眼睫半遮着醉人的碧眸,唇畔的笑意轻浅得宛如一个古早的梦境,却又让人感到隽永。 杨阳隐隐听出了这不是给她弹的曲子,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聆听,沉浸在这一曲寂寞又妩媚的琴音之中。 第三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 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一行五人终于到达了北城埃特拉的南部重镇雷南郡。 所谓郡是一种在领之上的行政机关,通常一个郡包含几个到十几个领地,像桑陶宛领就是卡拉尔郡的属地。郡的统治者称为“郡主”或“总督”。 众人左手边的西方天空开始染成红色,前方的土地则泛着暗蓝,世界正进入夜的领域,战歌平原上的巨大都市就像凝聚了天下所有的光芒般闪闪生辉,张开双臂欢迎疲惫的旅行者。 穿过大片田野和外围的村庄领地,就是雷南郡的主城。这时,夕阳正好完全没入远方的山岭后面。 雷南郡的主城是在矮人所造的碉堡上改建的,保留了坚固的外墙和实用的机能。越过护城河,五人纷纷下马接受门卫的检查。 因为博尔盖德一看就是个商人,却没有带着货物;旁边的青年神官、三个虽带着武器却半大不小的少年男女也怎么看都不像护卫,所以门卫很有点怀疑。但在博尔盖德上前交涉了几句后,他们的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变,摆出恭谨的姿态侧身让路。 杨阳和昭霆惊叹地望着那历经岁月摧磨变成褐黄色,却依然沉稳厚实的城壁,还有宽阔的护城河、高高的塔楼,只看得两眼发直,当进入城里后,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哇呀——” “好多人!好多店!” 城门进去就是市集,人群和车辆熙熙攘攘,商铺林立。铺着平整石板的道路两边有排水管,分出了行人走的窄道和马匹车辆通行的宽道,石灰石粉刷的灰白色建筑都是尖顶,大部分是旅店和酒馆。此刻正是夜晚,火把照亮各式各样的招牌,画着酒桶、叉子和餐盘、面包圈、铁床、武器架……林林总总,一目了然。露天的商贩摆出新鲜热乎的食物,堆着甜咸面包和串起来的腊肠,适合旅行者带上路的腌肉、面饼和淡水,箍着铁箍的酒桶、窖藏的干酪。昂贵的水果和美酒都摆在店铺里,几乎和武器同等价位。杂货店有卖斗篷、皮靴和绑带,效果可疑的祛病圣符。还有两个药草铺子,挂着治疗的草药;注明治疗腹泻、感冒、发热等常见疾病的蜡丸;架子上是绷带和药膏罐子;居然还有蜂蜜和坚果,对旅行者和冒险家而言它们的“药效”大概比真的药剂还好;最多的是一种紫红色、拇指大小的果实,是北城的骑警队员从战歌平原摘来的马嚼子果,马尤为爱吃,因而发现,有药用价值的香甜浆果。 商旅和行人穿梭在四溢的香味中,伴随着鼎盛的人声和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杀价声、交谈声、骂人的声音和笑声,是一座热闹缤纷的大都市。 杨阳和昭霆不住大呼小叫,东张西望,激动得恨不得多长两个脑袋来看。 博尔盖德悄声问神官:“她们是从哪个乡下地方搬到你们村子的?”就算是再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这反应也太夸张了。而且,他早就从两人带有异国气息的容貌,不一样的礼仪习惯看出不对劲。 神官听出对方话里的怀疑,淡然一笑:“我也不清楚,她们不太谈自己的事,或许是外大陆的移民吧。” “哦。”青年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圆滑,让银狐找不到深入挖掘的空子。 “神官。”杨阳转过头,兴奋得满脸通红,“为什么这么多人?现在不是晚上吗?” “小姐是第一次来埃特拉吧?”博尔盖德插口,“埃特拉的夜市可是举世闻名的,不仅热闹,好玩的地方也多,不介意的话我当导游,带你们四处逛逛,游览游览。”昭霆眼睛一亮:“好好!你带我们去逛!” “你约了人在哪里见面?”耶拉姆冷冷地道。博尔盖德一听就知道他摆明了是拒绝,识趣地道:“在一家叫作‘蜜蜂与蝗虫’的酒店,不过还有点时间……” “那就请你带我们稍微逛一会儿吧。”神官瞥见两个少女失望的神情,心下不忍,开口答应。而师父说话了,原本想赶紧拆伙的少年只得吞下拒绝的话语。 杨阳和昭霆脸上顿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博尔盖德也难掩喜色:“好,那我们先找家旅馆放包,然后你们休息一会儿,等我同客人打声招呼,我们再一起逛夜市,由我做东。”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耶拉姆微一皱眉,博尔盖德的态度太热情了,让他起了疑心。神官却似一无所觉,笑道:“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不麻烦不麻烦,来,我们走吧,附近有家不错的旅店。” 哈梅尔商会长牵着坐骑在前方领路,余人跟着他混入夜市的人流里。 杨阳和昭霆被擦肩而过发色和肤色各异的人们、周围琳琅满目的店家和商品完全眩花了眼,左顾右盼,一不小心就落后本队一大截,三名男士不得不紧紧盯住她们,尤其是昭霆,已经三次差点消失在食肆里,连药草铺的马嚼子果和蜂蜜也没放过,被列为一级麻烦份子受到严密的监视,但这么一来,对另一人的注意就不免松懈下来…… “哎呀!”黑发少女和一个大概刚从馆子出来满嘴酒气的男人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倒在地,四周的喧哗笑语掩盖了她小小的惊呼,当她发觉不妙赶紧爬起来,已经连一张熟悉的面孔也看不见,茫茫人海转眼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呆滞状态的杨阳才猛然警醒,脑中跳出一个令她惊骇不已的认知: 我迷路了!!! ****** “博尔盖德那家伙真慢!” “老板,再等等吧,还没到点。” “我好饿,首领!我可不可以吃了?” 一个奶白色头发,长相中性的少年盯着满桌佳肴流口水,眼中射出饥渴的光芒。坐在他对面,身穿短袖麻衫,亚麻色头发的高大青年双眉一挑,左手抓起一瓶麦酒,右手一挥,豪爽地道:“吃吧!不等了!”少年欢呼一声,大快朵颐。 “老板,这不太好吧。”两人身旁的红发青年劝说,一脸老好人的温和,他是这张桌子唯一没动的人。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道:“怕什么!等他来了再叫一桌好了!反正又不是咱们付帐……危险!” “咦?”维烈压根没反应过来,大神官夏亚咬着鸡腿瞪视他身后,呜呜连声。贝姆特探出手,捞住一只险些砸中部下后脑勺的碟子,然后看向“飞碟”的来处。 不出他所料,是两批刚刚火拼起来的客人。在北城埃特拉,这是随处可见的情景。因为这里是个民族大熔炉,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来此定居。然而,不设藩篱地接纳移民固然可以带来丰富的商机和新鲜的文化,同时,一些属于渣滓的东西也会混进来,比如亡命者和罪犯。敌城的人们在这里狭路相逢,也常常会从叫骂升级为斗殴。像这会儿干架的双方,很明显就是一帮中城人和一帮西城人。 不过还鲜少有在酒馆闹事的。贝姆特一下一下抛着碟子,不怎么感兴趣地瞧着那团乌烟瘴气。埃特拉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打要杀要寻仇都可以,只要别在任何私营设施,还有别牵连无辜。显然,这票人是不知道这条规定,等他们打完肯定要倒霉了——他心想。 “蜜蜂与蝗虫”的老板哀嚎连连,计算每秒他又损失了多少财产。其他客人早就见机地溜了,一半还没有付帐,不愧是商业城市的居民。店里只剩下来自西城的三位客人。 贝姆特站了起来:“算了,我们走吧,这里真吵,那帮家伙干架的水准也太低,看着有够气闷。” “我还没吃饱啊!”夏亚抗议,维烈体贴地道:“我给你打包。” 这时异响迭起,三人反射性地转过头,原来是那群人嫌赤手空拳不过瘾,纷纷开始操家伙了,寒光烁烁的利器挥舞。老板和店员惨叫一声,躲到了桌子底下。 就在这时,一把菜刀飞了过来,擦过红发青年的脑后,深深刺入墙壁里。贝姆特和夏亚还不及松口气,一条断裂的白色发带就晃晃悠悠从他们眼前飘落…… “啊啊啊啊——” 西城的佣兵王和大神官异口同声地发出世上最凄厉的惨叫。 完·蛋·啦!!! ****** 完了完了!我居然迷路了!杨阳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半途一想不对:她这样乱走,和神官他们离得越来越远怎么办? 冷静点冷静点,她深呼吸,竭力思考:首先,神官的银发和身高都很好认,老远应该就能看见。 然而,就在杨阳踮起脚的一刻,想起银发青年今天披了罩头斗篷,又瘫软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杨阳急得六神无主,胸口一团委屈涌上,塞住了喉咙:万一他们找不到我……万一…… 这是第一次,她独自一个人。虽然来到异世界,杨阳却很少感到不安或恐惧,主因不是她坚强,而是有来自同一世界的好友,还有等同新家人的神官和耶拉姆一直在她身边的缘故。所以现在,他们都不在了的现在,以往她潜意识压下的寂寞,统统化作焦虑涌上心头。 等一下!杨阳突然一个激灵,一把拉住一个路人,急声道:“对不起先生!请问‘蝗虫与蜜蜂’这家店在哪里?”她现在万分感激哈梅尔商会长,感激到想用力亲吻他的地步;她也无比感谢那位店主,起了这么个新意好记的店名。 “‘蝗虫与蜜蜂’?”路人脸露困惑,看得杨阳心惊胆战,但他下一句话又令她的恐慌瞬间消融,“应该是‘蜜蜂与蝗虫’吧?” “呃…是吗?没关系,告诉我那家店在那里!”杨阳完全忘了礼貌这回事,逼问道。路人倒没有介意她的态度,伸指比了个方向:“就在那边啊,那栋绿房子。” 杨阳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然而奔到中途,视线锁定的酒店冒出冲天的火花,爆炸声震耳欲聋,写着“蜜蜂与蝗虫”五个烫金大字的招牌从天而降,就掉在她脚边。 怎么回事!?杨阳大吃一惊。她身旁的人反应就比她激烈多了,一边尖叫一边往后退。 被带着连退好几步后,杨阳顾不得猜想原委,排开人众朝前挤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那家店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她一定得去! 不一会儿,原本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不再后退,还渐渐朝前涌。杨阳不知道这是埃特拉人喜欢看热闹的心态导致,只庆幸路好走了,连忙加快脚步。于是没多久,她就挤到最前面。 杨阳喘着粗气看向事发现场,这一看呆住。 豪华的酒店已经变成一堆废墟,碎裂的木板上燃烧着大大小小的火头。一群脸孔被熏得焦黑,衣裳破破烂烂,模样十分狼狈的男人逃了出来,跌坐在酒馆外面。 但这些不是杨阳关注的焦点,她,不,应该说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群男人在内,目光聚焦的对象都是一个——那个站在场中央的白衣男子。 从杨阳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头血液般鲜红的发狂肆地披散在他的背上,及臀的长度连神官过肩的银发与之相比也成了短发,热风卷起他长长的发丝和风衣下摆,露出垂荡在大腿外侧的一面精致手镜,和他背在左肩的一只奇大无比的背包一样怪异。男子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连周围的火焰也被压倒的狂狷之气,仿佛君临天下的霸主,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威势,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熟悉啊!杨阳心想: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人的背影好熟?我明明没见过任何红发的男人! “混蛋!臭小子,你想干什么!” 那群快被观众遗忘的男子稀稀落落地大吼,声音小得和蚊子叫没两样,显然色厉内荏。他们也被红发男子的气势震慑住,只是碍于面子,才不得不装腔作势地吼两声。 “你们问我想干什么?”男子开口了,声音不愠不火,但明耳人绝对听得出那温润如暖玉的声线包含了多少濒临爆发的怒气。 随着一声“爆炎!”,数十枚火球被丢了出去:“我要你们死!!” “唯叔叔!!!” 听见男子声音的瞬间,杨阳全身如遭雷殛,无法置信地放声大喊,扑上去一把扳过他的身子。 这一看,她完全确定了:真的是杨唯!她在地球的叔叔!!清俊儒雅的五官,苍白的肤色,还有声音……虽然是红发,而且额心多了块奇怪的龙形额饰,还有青年的双眼不知为何闭合着,但她确信,她没有认错!因为世上绝没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存在! 狂喜在胸口炸开,杨阳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青年的腰,泣不成声地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唯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都被这意外的发展搞慒了,呆呆注视这对男女。 红发青年也浮起困惑的表情,精灵之眼闪闪发光,就像人的眼睛般,细细端详怀里的黑发少女。 “……奇怪,我从没见过你啊,小丫头,你怎会认识我?” “咦!?”杨阳错愕地抬起头,望着眼前似乎无比熟稔,又好像无比陌生的男子,心里浮起慌乱:难道…难道他不是……不会的!! “你不是叫我‘维叔叔’吗?所以我问你,你是怎么认识我的。”红发青年笑起来,笑容飞扬跋扈,充满狂气和睥睨天下的君威。 “我的名字是萨克!维烈·萨克!” 第三十七章 误会 “阳不见了。” 神官转头,吃了一惊。闻言,余人立刻停下脚步,惊愕地转过身。 “真的!她去哪了!?”昭霆尖叫。耶拉姆皱眉道:“她居然也会走失……”这两天那个少女真是让他惊讶个够,先是扇神官耳光,再是现在的迷路。 博尔盖德是一行人中最不担心的,但他的表情却最担心:“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定个会合地点,然后分头找?”神官沉吟道:“这里人太多,瞎找恐怕很难有结果,而且你的约定时间也快到了——对了!阳可能会去那家店等我们!” “她又不认得路!”昭霆大吼,好友失踪,急得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博尔盖德道:“可以问路嘛。‘蜜蜂与蝗虫’在这里是很有名的一家店,随便问个人就能找到。”昭霆的脑筋转得飞快:“那…那万一她没听见呢?或者是没想到!?” “这个……” 耶拉姆击了下掌:“她会不会去城门等我们了?那里她总该认识。”昭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能保证吗!” “……” “好了好了,阳终归是在这座城里,不会飞掉的。”神官双手叉腰,吁了口长气,神情甚是烦躁,“我们先完成和博尔盖德会长的约定。” 听到后一句,满心着急的昭霆一窒,她的家教是做人要讲信用。 “放心,我一定会把阳找回来,别忘了我是至高神的神官,还是魔法师。”神官摸了摸少女的棕发,意有所指,他想到了,可以用感应神力的方法定位杨阳。昭霆用力点头,心里放松了许多。 神官转向博尔盖德,绽开一贯的开朗笑容。 “好了,我们走吧,送你到酒馆。” ……不然,我还不知道会被你的“朋友们”跟踪到何时呢。神官心道,飞快地朝后瞄了一眼,锐利的视线在两名灰袍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间,接着转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 “维烈…萨克?” 杨阳怔怔重复,脑中一片空白。 萨克奇道:“怎么,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怎么叫我‘叔叔’?……对了!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不然像我这么年轻英武,风华绝代的美青年,哪会被叫成叔叔!小丫头,你可真冒失!” “我…我……”杨阳连吸好几口气,才稍稍镇定下来,一把抓住对方胸前的衣服,急道,“不是的!你、你难道不是杨唯吗?不是维烈什么的……那么我先问你,你认识我吗?我是杨阳、杨阳啊!” “杨阳?”萨克复述少女的姓名,蹙起眉头。杨阳满怀期待地瞧着他,心想眼前的青年一定是因为不明原因丧失了记忆,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会想起来。 “这个名字……” “怎样!?”杨阳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追问道,“这个名字,怎样?” “好奇怪。” “……”杨阳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杨唯这个名字也很奇怪,你应该不是这个大陆的人吧。”红发青年拉开她的手。杨阳不得不相信这个人既不是失忆,也不是她的叔叔杨唯。 就在这时,萨克双眉一耸,挥拳揍飞偷袭者。 杨阳惊愕,只见那张酷似杨唯的儒雅俊容迸射出无垠的杀气,由一整块黑水晶雕琢而成的龙形额饰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起伏,漆黑的表面闪过一抹艳红的光芒,仿佛一个危险信号。 “哼。”红发青年嗤笑一声,语气森然,“托这个小姑娘的福,让你们有逃生的机会,居然还敢挑衅,果然是活腻了!给我乖乖待在那边站好!我要把你们的狗头一个个拧下来!!” 杨阳听得张大嘴巴。另一边来自中城的移民倒是逃了,剩下西城的流寇怒不可遏地叫道:“闭嘴!狂妄的臭小子!别仗着自己是法师就了不起!兄弟们,上!别让他有念咒的时间!”话音未落,一群人就手持砍刀扑了上来。 “唯……”杨阳刚叫出一个字,想起这个人不是杨唯,又闭上嘴。 萨克神情漠然,丝毫没把来袭者放在眼里。 “不管哪个时代,都有一群飞蛾扑火的人类——魔兽召唤!” “什么!”包括杨阳在内,余人纷纷惊喊,“他是黑咒术师!?” 然而,当众人看清从高空飞下的巨大生物时,都怔住了,因为那只长翅鸢尾的召唤兽非常美丽,一点不像传闻中黑咒术师驱使的丑恶魔兽。 “古拉迪乌斯!”杨阳冲口道,“它是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她前天才看过《圣兽大百科》,对上面每一幅图签记忆犹新,其中一头圣兽就跟她眼前这只魔兽一模一样。 那是收养圣贤者古兰·罗瓦的义姐,洁西卡·珂曼的召唤兽。 她的话立刻引起轰动。 “什么!!” “那是圣炎兽!?” “不会吧!那只洁西卡·珂曼的使役神兽?” “圣贤者姐姐的!?” “那…那他不就是……” “圣兽召唤师不是已经绝迹了!?” 可是那只“圣兽”居然极为凶猛,张口就喷出一丛青色的火焰,烧得那些流寇哭爹喊娘,连滚带爬。 杨阳和市民们目瞪口呆。带头要砍人的男子哀嚎着讨饶,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意,“原来你是圣兽召唤师!请…请恕我们有眼无珠!” “爆炎。”萨克额上浮起青筋,伸出右手对准他,咬牙念出咒语。一枚车轮大小的鲜红色火球应声飞出,正中目标。 余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更搞不懂青年出手的理由——那男人明明没说任何不敬的言语啊! 不对!黑发少女连连后退,脸上写满骇异:他不是唯叔叔!唯叔叔不会杀人的!也没有这么残忍!更不会魔法!但…但他们的脸为什么一模一样? “你他妈的耳背啊!” 萨克暴喊,怒气如火焰狂卷猛飙,吓得围观人众险些作鸟兽散,那群西城流寇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惹怒这位瘟神了。 “我明明清清楚楚说了是‘魔兽召唤’,居然还敢叫我‘圣兽召唤师’!”萨克一口气朝男子消失的地点砸了百来颗火球,把地面炸出一个尺许宽,百米深的窟窿,这才好像略略解愤。 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杨阳眼角瞥见一只苍鹰闪电般向对方的脑后疾飞过来,嘴里叼着一根像是发带的白色布条。萨克察觉风声转过身,那只鹰的动作灵活得不可思议,窜到他扬起的鲜红长发下面,飞快地绕了两个圈,再打了个结。 “呜……!”这一瞬间,青年全身剧震,口中发出呻吟声,两手牢牢捂住太阳穴,露出痛苦的神情。杨阳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扶住他,这时,她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嗓音:“干得好!野冰!” “老板……?”维烈摇摇头,挤出虚弱的声音。两个人影飞奔过来,其中一人反手勾住他的前胸,像一阵风似的从少女面前跑开,转眼消失在人群里。 “啊——”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反应过来,拔腿去追,不光是为了探知维烈的身份,还因为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那个带走维烈的高大男子背上有把十分显眼的乌柄金身的大剑——这特征正是神器闪空的特征! 然而她才跑出两步,一群穿着相同式样衣服的人从斜刺里杀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这位客人,我们以放火、杀人的嫌疑犯罪名,正式逮捕你。” “啊!?”杨阳目瞪口呆,这才发现偌大的火场不知何时变得空空荡荡,包括那群倒霉男子在内的其他人早就脚底抹油。 “等…等一下!我、我不是……” “有什么话到总督府再说。”头领一挥手,两名身材壮硕的雷南郡巡警就上前一人一边,牢牢夹住黑发少女细瘦的身子,“带走!” ****** “幸好有只替罪羊。” 远处一条小巷里,一双灰眸正凝视这一幕,右手慰劳地抚摸立下大功的饲鹰。 他身旁穿着法师袍的少年附和道:“是啊,而且那个人正好和维烈长得很像呢。”说着,他看了一眼被主君背在背上,失去意识的红发青年,“如果维烈知道有人帮他顶罪,一定会很内疚的。首领,我们千万不要告诉他。” “废话!这小子哪次不是惹了事后呼呼大睡,把烂摊子全丢给咱们?一点不晓得别人的辛苦!”贝姆特怒骂,接着捂住脸,“要不是幸好还剩下半卷发带,这雷南郡就成为我俩的墓地了……胃好痛。” “没关系,首领,我会带你及时逃离的。”夏亚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贝姆特翻了个白眼:“你真的有自信在这家伙——黑榜头号罪犯「血魔」的绝招‘闪光焦炎地狱’下逃出生天吗,夏亚?” “这个……”大神官很没面子。 “唉,算了,这趟全是那帮流氓不好。” “首领。”夏亚突然收敛表情,用一种深思的目光打量红发青年,再转回主君脸上,“我一直很奇怪,到底维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你认识他时他就是这样吗?拥有两种那么极端的性格?” 沉默良久,贝姆特缓缓点头:“不错,我认识他时,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从他十五岁认识维烈,这个青年的长相从来没变过。 他不是没怀疑过。 夏亚皱眉道:“你不觉得害怕吗?那个维烈可不会认你做‘老板’啊!” “但是他也不会杀我,虽然有两次杀得兴起忘了我还在场上。” 贝姆特迟疑了一下,他本来以为绑着发带的维烈是善良的人格,和解下发带时,凶暴残酷的人格截然相反。可是这次部下在逆袭南城的表现让他有些不确定,难道那个“维烈”也影响了这个温柔仁慈的自我? “是吗?”夏亚将信将疑。贝姆特挥挥手,果断地道:“反正不管哪个维烈,我都当他是我部下!”就算有诡异的双重人格,又年龄不明。 “首领,我好崇拜你!你真了不起!” “闭嘴。”贝姆特打断部下的拍马屁,困惑地双手环胸,自言自语,“话说回来,博尔盖德究竟死哪儿去了?他生意不要谈了?” 这次他只带着两个部下万里迢迢赶来北城埃特拉,是为了脱手不久前在中城东境抢来的财宝;还有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和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签订一项合约:由哈梅尔商会投资设备,他负责金钱和人力,开采十六座位于西城东南方的雷姆利亚铁矿山。 雷姆利亚铁是精炼大陆最坚硬的金属之一,雷姆利亚钢必需的原材料。这种金属打造的武器削铁如泥,是所有武人梦寐以求的利器。可想而知一旦谈成功,这笔生意将给合约双方带来多么巨大的利益。 可是那个博尔盖德,从不放过任何赚钱机会的博尔盖德,居然会迟到,贝姆特百思不得其解。以银狐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好的商机一定会引来各方觊觎。不说别人,光是第二第三商会长灵敏得连响尾蛇也自叹不如的情报触角…… 仿佛印证他的想法,小巷深处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前一个沉稳却不够扎实,显然不会武;后一个步履轻盈,实力不容小觑。 判断出来人的底子,贝姆特心平气和地转过身,夏亚也握紧法杖,警戒地注视从巷道阴影里缓缓现身的男女。 “是你!”与当先一人打了个照面,佣兵王惊噫出声。 “谁?”大神官奇道。 “沙曼达·希顿,曾经是沙曼达·瓦托鲁帝。”商人打扮的青年微微一笑,灰眸流动着怀念的光辉,“好久不见了,贝迪,我估计你等的人是到不了了,所以,可否解除和哈梅尔商会的契约,把这笔生意让给我呢?” 希顿商会的年轻当家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 第三十八章 交错的命运之丝 “那个女孩被带去总督府了。” 博尔盖德询问了一名曾在火场逗留的市民,转告焦急的神官三人。先前看到“蜜蜂与蝗虫”烧毁时,昭霆急得差点没把四周的地皮翻起来找。 “总督府?为什么?” “好像是涉嫌酒店的火起和一名地痞的死。” 神官和耶拉姆张口结舌,昭霆激动地叫道:“不可能!阳怎么可能杀人放火!这是诬陷!!”博尔盖德反驳道:“可是好几个市民都做证……” “谁?”棕眼珠浮起嗜血的红光。商人立刻识相地闭嘴不语。 “追究这个干什么,找到杨阳的下落就好。”耶拉姆冷静地道,眼望师父,“我们这就去总督府吧,神官大人。” 注意到哈梅尔商会长脸上难掩的焦色,神官了然地问道:“会长,你是不是没找到你要找的人?” 博尔盖德以沉默表示肯定。少年转头打量已成废墟的酒店,问道:“会不会他久等你不来,先走了?或者不幸被卷入事故?刚刚那个人不是说有好几个顾客都被暴徒杀害了?” “第一个还有可能,因为我误点了,但……”博尔盖德沮丧摇头,不相信堂堂佣兵王会死于一场小小的事故。他现在只诅咒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发展,并向贸易女神渥金祈祷贝姆特还没有离开雷南郡,那他就有充足的把握找到他。 “我认为两个都不是。”神官祖母绿色的眸子射出犀利的目光,定在商人脸上,“我给你个忠告,博尔盖德会长,赶快回你在这里的商会分部,发动所有人找回你的合作伙伴,再迟恐怕就会被别人抢走了。” 昭霆和耶拉姆眨巴眼睛,听不懂师父这席话的用意。博尔盖德瞪大双眼,咽了口口水:“你是说……” “嗯哼,你也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多废唇舌了,快走吧。”神官笑道。 博尔盖德的表情阴晴不定,偷眼扫视周围,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发现那些真正高手的踪迹,于是收回视线,转回银发青年身上。 这时,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甚至敛去了平时商人和气的面具,展现出符合大陆第一商会长的沉着气度来。一连串变化看得昭霆和耶拉姆舌挢不下。 “神官先生,我真的很欣赏你,不止你的武艺,还有智慧。” 神官耸了耸肩:“谢谢,不过这类话我已经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博尔盖德点点头:“我想也是,当权者不全是笨蛋。那么我开门见山问你,愿不愿意协助我?”耶拉姆顿时绷紧身体,在他身旁的昭霆一心挂念表姐,目光不耐烦地转来转去。 神官笑笑,毫不犹豫地道:“不愿意。” “可以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吗?” “可以。”神官爽快颔首,“赛雷尔·史汀是我师兄。” “北之贤者…原来如此。”博尔盖德恍然大悟,“我曾听说他有个宝贝师弟在卡萨兰边境隐居,原来就是你。嗯,看来,我只好死心了。”叹了口气,他摆摆手,“我对我们不能缔结良好的合作关系感到由衷的遗憾,不过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告辞,神官先生。” “很干脆的人嘛。”目送哈梅尔商会长远去的背影,耶拉姆又是诧异又是松了口气。 “是吗?”神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心道:我已经把身份告诉他,接下来博尔盖德会怎么做用膝盖想也想得出。但即使我不说,直接拒绝他的邀请,结果也是一样的。哼,看来我马上就可以活动一下筋骨了,不过在那之前—— “好了,我们去找阳吧,不然昭霆要烧起来了。”神官摸了摸棕发少女的小脑袋,绽开真心的笑容。昭霆瞪他一眼,大声道:“是要爆炸了!” “哈哈,抱歉。”神官按着她的肩,笑道,“不用担心,只要阳还没被砍头,就算她被关进王宫大牢里,我照样能够把她救出来。” 昭霆高兴得手舞足蹈。耶拉姆道:“劫狱好像是犯法的。”昭霆呸了一声:“我们是地球人,这里的法律对我们无效!而且他们也挟持了无辜的阳,诬陷她莫须有的罪名,这难道不也是犯法吗!当权者无道义,人民反抗有理由!我们没有明天!” “什么和什么?”耶拉姆嘀咕。神官却十分受用昭霆慷慨激昂的演讲,连连点头:“嗯嗯,此言深得我心。” “神官大人,你也陪着这丫头胡闹!”耶拉姆白了他一眼,想起一事,“对了,你对博尔盖德讲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路上再告诉你,走吧。” 神官一笑,领着两名弟子朝总督府走去。 ****** 总督府位于雷南郡市中心,与空浮舟站遥遥相对。作为关口都市的统治者,总督的日子自然很好过。除了丰厚的年薪,还可以从商人们那里得到情报,囤积居奇大赚一笔;或者给予关税上的方便,收取巨额贿赂,生活可说不亚于王公贵族。 这一届雷南郡总督沙姆是个没什么特色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说他政绩平平,没有大过也没有优异的表现。市民们认为他不算太贪心;商人们觉得他还算好说话;士兵们肯定他是个马马虎虎过得去的上司,总之雷南郡知道沙姆是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的吹笛木偶的人几乎没有。 “你这个总督是怎么当的!居然让希顿商会的小子混进来!” 博尔盖德喧宾夺主地拍打办公桌,而桌子原本的主人蜷缩在墙角,拿着手帕不断擦拭脸上的冷汗,颤声道:“是,是,是属下的失误,请大人原谅,属下立刻就派人把那小子揪出来,然后喀嚓一声……” “他喀嚓你还差不多!”博尔盖德没好气地打断。沙姆不解地瞪大眼:“可是…报告上不是说才两个人?” “那是‘报告’上说!天晓得那小子埋伏了多少人在暗处!还有在他背后撑腰的那个人……希望是我多虑了,如果连罗兰城主也插手了这件事的话,我要和贝姆特·瓦托鲁帝谈成功就很渺茫了。可是那票双头哭虫好死不死竟然…难道真是……” 博尔盖德陷入思考的迷宫,许久回过神,看向听得云里雾里的沙姆,皱眉道,“总之,既然让他混进来了,只好靠我自己的力量把他轰出去。凭你的手下,恐怕连他一个贴身保镖也打不过——我要交待你办的是另一件事……” 沙姆听完上司的指示,立刻像只充气气球般膨胀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谀媚地道:“是是,请大人尽管放心交给属下来办!区区四个乡下村民,其中三个还是娃儿,最迟明天早上我就会把他们的尸体送到您面前。” “不要小看他们!”博尔盖德厉声道,吓得沙姆当场跳起,“如果我不把那四个人当回事,就不会借给你我手下十个精英了!你千万得给我小心行事!失败的话,你就自动抹脖子吧,不用来向我请罪了!” “是…是……”沙姆全身汗如雨下,几乎无法成言。 “那四个人里,两个女娃是没什么作为。”博尔盖德稍稍缓和语气,“但两个男的,尤其是一个银发小子,你对付他一定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因为他是赛雷尔·史汀的师弟!” 沙姆大吃一惊:“什么!史汀的师弟!?难怪您——” 博尔盖德眼中射出狠厉的光:“没错!我岂能让那小子的人活着!那个总是和我作对的臭小子!这下你明白了吧,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手下最厉害的好手借你,再加上总督府所有的士兵和法师,别说北之贤者的师弟,就算他本人,也寡不敌众。”沙姆吁了口长气,笑着答应。 “对了,你先前抓住的嫌犯,应该还在牢里吧?”博尔盖德突然想到可以拿杨阳做人质威胁神官等人就范,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连忙询问。 “就…就是那个涉嫌放火烧毁‘蜜蜂与蝗虫’酒店的犯人吗?” “废话!她还在不在?” “在是还在,不过马上就要释放了。” “不能放!”博尔盖德大吼。沙姆一脸困惑:“为什么?我们已查出他不是真正的犯人……”博尔盖德打断:“她是那四个人的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马上把她秘密带到我商会的地下仓库关起来。”博尔盖德浮起得意的表情,“太好了,那银发小子很重视这个丫头(沙姆心道:那好像是男孩?),这下还不乖乖臣服于我!呵呵,真正有智慧的人,是不会把弱点暴露出来的,他还是太嫩了啊。沙姆,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我会重重赏你。” “谢大人!”沙姆喜容满面,深深弯腰。博尔盖德挥挥手:“好了,你快叫部下带走那女孩,我还要赶紧回商会,派人找寻佣兵王的下落。” 这时,一个士兵叩门入内,奇怪地看了看坐在桌后的哈梅尔商会长,然后转向上司,也就是总督。博尔盖德就在这一瞬间决定回头把这个士兵灭口,还有好好教训沙姆一顿,要他严加管束部属。但是士兵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惊讶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贤者大人和救世主小姐来访。” ******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犯人了?还要抓我到哪儿去?” 被从地牢拖到走廊的一路上,杨阳不断质问紧紧扣住她双手的两个壮汉士兵。 本来,在牢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她还以为终于自由了,开心得要命,但随即就从这些人没将武器还给她看出不对。 难道这里的郡主其实是人贩子?专门抓年轻貌美的罪犯偷偷卖给有钱人,对外谎称已处刑,另拿尸体充数?杨阳越想越心寒,尤其想到不久的未来她将被迫侍候某个变态主人,而昭霆她们毫不知情地对着她的假尸流泪伤心的画面就觉得精神有崩溃的趋势……不行!她绝不能让自己落到那步田地!她要反抗!! 杨阳思索目前她手上可用来逃跑的筹码,要撂倒这两个大个子并不难,问题是摆脱他们后,要如何才能从这栋建筑物里逃出去。 对了!可以使用风翔!在高处就可以轻易找到出口,甩脱追兵也会方便得多。 杨阳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低声念颂昨天刚从书上学来的“风石压”咒文。这是新学的法术,但现在她手里无弓,双手又不得自由,只得用这个没什么把握的新招,幸好成功了—— 两个士兵的后脑勺同时遭到大气凝成的无形石块重重一击。当然,以杨阳目前的魔法力不足以让他们昏晕,但是士兵们吃惊之下松开了手,捂着痛处朝后望去。 杨阳没有放过这一闪即逝的机会,撒腿狂奔。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杨阳一边拼命跑一边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念出浮空术的咒文。因为一旦法术失败,她还是会被马上抓住,所以,她一定要成功!然后逃离这里,回到神官、昭霆、耶拉姆——回到大家身边去! 突兀的,她的视野彼端飘过几缕似曾相识的冰蓝色发丝。杨阳瞪大眼,一时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好运,跌跌撞撞地跑过一座花坛,放声大喊: “赛因先……呜!” 一只冰冷的大手冷不防伸出来捂住她的嘴。杨阳不及挣扎,只觉颈后被用力一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怎么了,史汀老师?” 一个身穿浅黄色衣裙,扎着两条马尾的少女不解地询问身旁突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的蓝发青年。 “我好像听到……”北之贤者眼中映出空荡荡的花坛,淡淡的疑惑立时消失,“不,没什么。”一定是听错了,那个少女不可能在这里,她现在应该和无名氏一起,在那个边境小村庄过着和平的生活。 北城救世主邱玲侧着头看他,清灵秀气的小脸写满担心。 “史汀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这两天我看你一直很没精神。” “没事。”赛雷尔安抚一笑,他疲累,一方面是公务缠身,另一方面是自从在师弟那里听说圣贤者传说的真相后,沉重的心理包袱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夜夜辗转难眠。 “你可不是没事。”邱玲生气师长不在意的口吻,道,“史汀老师,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现在有黑眼圈哦!” “啊!?”赛雷尔一惊,差点冲到一旁的水池照镜子:如果大贤者大人在天之灵看到我这副模样,又或者民众看到一个贤者顶着黑眼圈走路…… 邱玲扑哧一笑:“史汀老师,我逗你呢,瞧你吓的。” “好哇。”赛雷尔失笑,松了口长气,不过老实说,他是有些累了。这些天由于西城对中、南两城的侵略,连带使北城的经济也受到严重影响,还有外交上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城主米利亚坦把这一切全丢给万能贤者,自己舒舒服服地又抱了房儿子。有时候赛雷尔真的很想不通,已经四十好几的主君为何还这么精力旺盛? 邱玲吐吐舌,露出犹豫的表情,眼望蓝发青年,道:“嗯,史汀老师,明天我可不可以去趟轩风那里?我只见轩风,不会打扰梅莲可城主的。” 赛雷尔一窒,他明白学生的言下之意。这次南城战败,城主和救世主都受到很大的舆论压力,为了抵挡至今仍在边境徘徊的西城军队,全城更是高度紧张,肯定不会欢迎一个不事生产的客人。但赛雷尔还是不忍拒绝学生的请求,笑道:“好罢,明天我陪你去。” “不用了啦!史汀老师这么忙,我不想麻烦你。”邱玲又是高兴又是过意不去,连连摇头。赛雷尔轻蹙眉宇:“你一个人去怎么可以。” 邱玲急道:“我已经认识路了!也会独自驾驶飞龙,没问题的……” “不行。”赛雷尔驳回,沉吟了一下,道,“对了,就让巴曼陪你去吧。他在摩斯海峡打了个胜仗,应该会有段长假可放,正好陪你。我会对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他刚刚打完仗……” “所以啊,我才叫巴曼出去散散心,他待在上界只会无聊得发霉而已——好了,我们快去向总督打声招呼,就去空浮舟站接人,不然青龙骑士团比我们早到就不好了。” 邱玲蹦蹦跳跳地拉着赛雷尔朝主建筑物走去,丝毫没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正目送他们。 “原来那帮龙骑士就要回来了……” 而且还打了个胜仗,这下青龙骑士巴曼的职位理所当然会提升,而推荐他去的赛雷尔的地位也…… “北之贤者一手揽着救世主,一手掌握青龙骑士团和蓝龙骑士团两支龙骑士团的友谊,势力不断坐大哪。看来我也得想点法子,只靠红龙骑士团不够……就找那个人做靠山吧。” 迅速做出决定,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狠狠瞪了眼现在才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两名总督府士兵,将怀里昏厥的黑发少女抛给他们,疾言厉色地道: “赶快送去指定地点!再有什么闪失,我砍了你们脑袋!” 第三十九章 囹圄 青龙骑士巴曼俯瞰脚下。 在他视野里迅速铺展开来的是夜幕深深笼罩的大地,不见万家灯火,只有大都市的零星灯光点缀,就像不小心溅到一幅漆黑幕布上的几滴白墨水。然而拥有四分之一龙族血统的巴曼夜视力极佳,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掩藏在深沉夜幕下的秀丽景致,宛如在白昼视物一般。 无数色彩在他的浏览下脱去夜色,回复本来面目,给人最强烈冲击的还是绿银两色。绿色是森林、是山川、是沃土,是生命的颜色;而银色的河流、湖泽和溪涧是神明失落凡间的星之碎片,反射出无数空中之火,与双月争辉,两者交织谱写出一曲最壮阔的咏春歌剧。迎面扑来的风也不再带着摩斯海峡的腥潮咸味,而是夹杂着浓郁的花香,青草的芬芳,初融的极北雪原干燥的凉气……属于北城埃特拉的独特气息。 “春天到了……”年轻的龙将轻声一叹,胸中涨满归乡的情怯。 这时,前方一只飞龙调头向他靠近,飞龙的主人,巴曼的副将肯特朗声汇报:“阁下,已经看得到雷南郡了。” “好,在空浮舟站前面的广场降落。”巴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部下——当初他带去支援东城的总共有百名龙骑士,经过与兽人族的一役,只剩下七十人。但七十只飞龙降落平地的声势仍然非同小可,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注意不要惊扰了民众,现在是晚上。” “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龙骑士们刚刚轰然应声,肯特插口,手指一幕让上司和同僚诧异不已的景象,那是上百颗火球定点抛掷的奇景。 “那、那是什么!?” 龙骑士们纷纷惊喊,连巴曼也不禁咋舌。雷南郡的一角冒出令周围的灯火为之失色的冲天火焰,在浓厚的夜色中割出一抹鲜艳的红,刺眼夺目,喧哗的声浪顺着晚风隐隐传来,可见市民的惊讶不亚于他们。 肯特喃喃道:“是陨石群落术吗?” “哇靠!那不是传说中的禁咒吗!”一名龙骑士大叫,“你少胡扯了!真要是陨石群落,别说雷南郡,半个埃特拉搞不好也化成灰了!” “可是没听说有其它炎系魔法能够操纵那么多火球啊。” “或许有一群暴徒在那儿闹事。炎系法师多数都比较暴力,就像修习水系魔法的法师都是冷冰冰的僵尸脸一样。”龙骑士们越聊越起劲,压根没将嘴里的“暴徒”放在眼里。这是埃特拉飞龙骑士的特征: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也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正是这毫无瑕疵的骁勇和强大的战力,成就了龙骑士威震大陆的最强兵种的地位。也因此,埃特拉虽是魔导国面积最小,军备最少的城市,却最少为战乱波及。 巴曼挥挥手打断部下逐渐跑题的热烈讨论:“多言无益,我们这就赶去探探情况。”龙骑士们齐声叫好,只有一人提出异议,还是肯特:“阁下,赛雷尔大人应该已经抵达那里,有他在,属下认为我们没必要多此一举。何况雷南郡的内务,当由总督自行处理。”巴曼一窒。 “肯特你不要扫兴好不好!我们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是!身为埃特拉人,我们自然有出力的义务!” “沙姆那个笨蛋,软脚虾!凭他哪挡得住那些个暴力法师!” 好几名龙骑士大声鼓噪。肯特没有生气,沉稳地道:“那么赛雷尔大人总能摆平闹事者吧?”余人无言以对,眼中浮现出对北之贤者由衷的敬佩。 突然,巴曼击了下掌。 “贤者大人不会出手,因为他得保护邱玲小姐!” “邱玲小姐也会来吗?”余人一怔。 “嗯…他们好像一直在一起的……”巴曼回忆自家救世主有点模糊的五官,他一个多星期都在摩斯海峡为击退兽人族指挥作战,之前也只和那个少女有过短短几次交谈,印象就不是很深刻,但感觉也不坏就是了。他记得最牢的,是邱玲总是依赖地跟着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赛雷尔走东她绝不往西。巴曼回想起他留在军官宿舍的波斯猫宠物,沙耶在他出公务之外的时间里,也是这个样子,好可爱;还有他的风信子,不知道怎样了,前天有下过雨,希望别给淋坏了……朵琳公主应该会帮我照看它们。 巴曼心一热,再也克制不住思乡之情,大声号令:“出发!这种小事不用麻烦贤者大人,交给我们青龙骑士团就行!绝不放过那群闹事份子!” “哦哦——” 龙骑士们精神的应和响彻云宵。 ****** “嗯……” 醒来的时候,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差异,杨阳直眨了七八下眼,才猛然想起昏倒前的情景。 她身处的是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杨阳试着伸出手,马上就摸到一堵冰冷的墙壁。 看来还是个狭小的地方呢——她嘀咕。 “哎唷!” 刚撑起上半身,杨阳顿觉颈后根一阵闷疼,她一边揉捏痛处,一边遗憾自己终究没有逃掉,还被打晕关进这样一个鬼地方。 “好痛啊。原来电视上演的不是骗人的,敲脖子真的会晕,幸好那两个混帐没打我肚子,不然搞不好隔夜饭会呕出来。”杨阳以为打昏自己的是那两个士兵,完全没料到犯人其实是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 她小心地用手丈量自己的方位,很快确定这是一间不足丈余的小房间,为了测量高度,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接着又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摔得颇惨。 “可恶!这牢房的主人也太吝啬了吧!连盏灯也不给!这么黑叫人站都没法站!”杨阳自言自语,一方面是真的生气,另一方面是为了驱散内心的恐惧。人在黑暗里尤其容易产生不安感,何况她现下和同伴分开,独自待在陌生又诡异的环境里,自然会感到心慌。蓦地,她一弹指:“对了!” 我怎么忘了我还会一个光系魔法呢!看来我身为魔法师的自觉还不够。 “周围的光元素,请聚集在我的手中——照明之光。” 杨阳合拢两手食指,熟极而流地念出当初苦练了两天的咒语,也是她第一个学会的魔法,怀着激动雀跃的心情等待。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半点微光出现。 “怎么回事!?”杨阳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还是老样子。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魔法水平退步了,这时几道微弱的光芒闯入她的视界,深深刺痛已习惯黑暗的双眼。 眯眼适应了一下,杨阳看清光线来处,也明白了法术失效的原因。 她身下是一个魔法阵,发出光芒的是四颗镶嵌在圆周上的水晶球。虽然杨阳尚未接触在魔法中属于高级技巧的魔法阵的知识,但看这阵仗也能猜到用途:这是个专门关押法师的魔法阵。那四颗水晶球能够吸收元素,再反馈给施法者。也就是说,若杨阳刚刚施展的是攻击咒文,现在她就躺在地上呻吟了。当然,这种魔阵容纳的魔力是有限的,像这个魔法阵就只能关住七段以下的法师,但对杨阳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凭她现在的水平,只有一段(注),博尔盖德还高估她了。 研究完魔法阵,杨阳猜测那个不知名的牢头大概看见她使用了“风石压”,才做此布置,但是这未免太……当她抬起头,借着水晶球的光望见头顶一扇紧闭的石门后,杨阳心中的困惑转为确定。 不对,不可能是奴隶买卖,没人会吃饱饭没事做对一个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奴隶施加这么严密的看管,白白浪费财力,那么是谁?我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结下什么仇家(虽然在地球也没有),到底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地关住我? 杨阳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团迷雾,摸不透事情的前因后果。突然,她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跌了个仰八叉。原来是照明之光的效力到头了。 “呜,我忘了,我的法术最长记录是三十秒。”杨阳揉着后脑勺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想起神官也有一次类似的失误,那次忘记的结果可比这回严重多了,差点吓破她和昭霆的胆囊。但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回到被无名氏神官种种乌龙魔法荼毒的那段生气的时光,甚于现在独自身处这片混乱,面对深不见底的黑暗发呆,懊恼自己的无能和智慧的浅薄,就像那场与双头哭虫的战斗一样。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强呢?可以不用他人的救助昂然立于这天地之间? 轻声一叹,杨阳靠向一堵石墙,并拢双腿,手臂环住膝盖。她不担心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昭霆一定会来救她,还有神官。 自从双头哭虫一战,无名氏神官救了她的性命起,这份信任就无意识地根植在了杨阳心底,她之所以叹息是因为不甘心自己总是被救的立场。 算了,万事开头难,只要继续努力,我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个对他人有用处的法师的。杨阳宽慰自己,下定决心。 在万籁俱静的黑暗中,她静下心来,开始反思昏迷前的情景——她不应该因为意外情况放弃原本制造的优势,飞到空中可以避免后方的突袭,也方便赛雷尔看见,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这也是北之贤者在来信上教她的,时时检讨自己的法术选择,完善每个魔法,尽最大努力熟练掌握。虽然他不是她的魔法老师,但是杨阳时常觉得赛雷尔教会她的思路和理论方面的指导比神官更全面深入。 只是赛雷尔寄来的书籍,书写的知识都太过深奥,不如神官的授课简单轻松,杨阳还是更喜欢听神官讲课,学会一个个魔法就好了。只是她偶尔觉得,如果不是神官把飞焰里面的神力引渡到她的体内,以她有些笨拙的资质,她恐怕不能进步那么快。 笨鸟先飞。杨阳鼓励自己。 就算为了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她的昭霆,她也要成为一个大魔法师。 拨散心头的乌云后,杨阳头一个想到的是那些她心系挂念的人们,黑眸浮起深深的担忧。 昭霆,神官,耶拉姆现在不知道怎样了,希望别和我一样中了偷袭才好…… ******** 注:学会两个初级魔法就是一段,学徒。古代魔法要求学会六个初级魔法并且完美施放才是一段的学徒,每增加三个法术提升一段;到中级开始是四个;高级法师要求每一段新学六个高级法术,同样是无错施法(也就是像神官那种乌龙法师是不行的,他在古代最多算中级法师,赛雷尔可以,是高级法师),十三段神级必须创造神级魔法才是真正的神级法师。现代魔法升级没有严格的要求,举例来说,只要能学会并施放一次中级魔法(6~8段),就算中级法师,高级法师也是如此。 古今魔法的分野是本文最重要的隐线,也是关系到主角们最终成长的关键。现代魔法要求低是魔力环境恶化造成的,后文会说到。不过魔法普及率方面,现代超越古代,古代魔法是高端人士的专利,由三大阵营自己带徒弟(前文提到,黑袍,白袍,红袍)。创世历开始,新成立的魔法公会对外开放,平民交钱也能学习初级魔法(多数是商人和小贵族,老百姓没钱),所以很多有能力的平民选择成为冒险家,攒钱学习魔法。大陆上的学徒和低级法师就是这么来的,也是冒险家的主力,因为魔潮的压力,军队也需要这些战斗力,于是王室和冒险家公会、魔法公会私下达成了协议。 但是因为教廷的愚民政策,普通百姓不允许识字,艾斯嘉大陆也没有魔法学院,不对外招生。看不懂魔法书的百姓只有一个途径,交钱到各地的神殿学习认字,这笔钱比魔法公会要价还高,所以能成为正式法师的还是少数人。 目前魔导国,只有东城城主罗兰普及教育,鼓励百姓识字,秘密开设魔法学院。还有诺因放宽了神殿的途径(因为拉拢了当地的神官长),学习识字免费。其他地方还是管制状态,而且正规的魔法冥想法,斗气、剑气的修行方法都掌握在上层阶级或者古代组织手里,魔导国的总体水平不高。 这是个下沉期的世界,会随着主角们的冒险和揭秘改变。 ps:神官是女主的启蒙恩师,也是第一把保护伞。只是作为魔法老师,他对杨阳有正面帮助也有负面作用,因为神官的职业是圣职者,区别于法师。 第四十章 陷阱 雷南郡总督沙姆细细打量眼前的三人组。 领头的青年如博尔盖德所言,留着一头罕见的过肩银发,修长的身材罩着浅灰色的连帽斗篷,秀丽端正的五官漾着开朗亲和的微笑。如果沙姆不是打算暗算他,真的会对这样讨喜的笑容产生好感。 银发青年身后的男女只有十来岁,男的似乎还要小一些,生得一个俏一个酷,此刻一致板着脸,眼神充满警告意味地瞪着他,只差没在额头写“快把人还来!否则——”。尽管气势是比那青年狠上许多,但沙姆还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事实上,总督现在十分轻视这三人。虽然博尔盖德千叮万嘱他不可轻敌,但是亲眼见识了所谓“劲敌”的庐山真面目后,涌上他心头的第一句话仍是:“什么!就这种货色!?” 一个黄毛丫头,一个黄毛小子,一个黄口孺子组成的队伍。 这样的队伍,居然要哈梅尔商会长投入五名白银剑士(注:剑士分四级,从上到下依次为黄金、白银、红铜、黑铁)、三名八段法师、两名一级赏金猎人,还要搭上他府里近百名部下。 沙姆不禁觉得博尔盖德太小题大作了,虽然其中一个是北之贤者的师弟,可沙姆看他一副文弱好欺的模样,实难相信他会有什么惊人技业。先前神官进办公室的时候,因为没看到脚下高高的门槛,给雷南郡总督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若非地毯够厚,他那张俊脸早就破相了!这么毛毛躁躁的家伙,沙姆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稳重端严的赛雷尔的师弟,搞不好是个冒充的。 但既然他的上司已计划好一切,他这个做下属的也只好照办。反正敌人越好对付,他就越轻松,省得掉脑袋。而且这三人来的时机也很巧,正好赛雷尔和邱玲前脚走,沙姆不禁认为连幸运女神也站在自己这边,当下他就按照事先背好的台词开始说话。 “你是说阳已经离开这里了?” 听完沙姆的说辞,神官诧异地眨眨眼,昭霆和耶拉姆也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错愕不已。沙姆点头强调:“不错!很抱歉我们误会了那个少女,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我们已经查清楚了。” “那、那她现在人呢?”昭霆追问。友人的冤情得到昭雪的确是好事,可因此找不到人就不好了。她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老是跟表姐失之交臂,霉星高照吗? “有位叫博尔盖德的先生把她带走了。”沙姆顺利投下鱼饵,不意外地看到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出钱保释那个少女,还拿出许多证据替她开罪,然后一等我们调查清楚,正式释放她,就马上把人带走了。博尔盖德先生留话要你们三位移驾‘金鹿旅馆’,他在那家店预定了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当然那个少女也在那里等着与你们汇合。” “那个博尔盖德……”耶拉姆无法置信地喃喃自语。昭霆跳起来,一边欢呼一边拉扯神官的袖子:“好样的!我真要重新看待那个浑身铜臭味的老头子了!走啦、走啦,神官先生,我们去见阳!我们去吃饭!” 神官任她拉起,状似无意地问沙姆:“请问,总督认识博尔盖德商会长吗?”沙姆一怔,随即满脸堆笑:“身为埃特拉人,谁会不认识堂堂第一商会的主人呢!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怎么和那种连我都巴结不上的大人物结识的?而且博尔盖德先生还称呼你们为恩人,对你十分推崇。”神官连连摆手,神色羞赧:“啊,那只是小恩惠,没什么大不了的!” 沙姆一瞬间有些不忍将这个单纯的青年置于死地,但他很快甩去动摇。比起他人的性命,沙姆还是更宝贝自己的小命和乌纱帽。 “那么,我让部下送你们一程。” “这就不用了吧。” 沙姆笑呵呵地道:“就当是我对你们的赔罪吧,毕竟我关押过你们的同伴啊。”神官这才没有继续推辞,于是六名孔武有力的士兵在总督的传唤下入内,朝三人行了一礼后,带他们走出办公室。 昭霆蹦蹦跳跳地一马当先,心中涨满雀跃之情。神官和耶拉姆跟在她后面,再后头是那六个士兵。 “神官大人。” “嗯?” “为什么打走出办公室我就觉得气氛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错觉,我也感觉到了。”神官祖母绿色的眸子浮起尖锐的笑意,然而他的唇角仍旧保持开朗的弧度,让人看不出破绽,“有股讨厌的刺痒感盘据在脖后根,说白点就是杀气啦。” 唉,那位总督的部下实在是好无能!如果不是他们太白痴,我还想看在他刚才那么搏命演出的份上,给点面子暂缓出手,装作上当去那家旅馆看看热闹,现在什么兴致都飞了!那两个跟踪博尔盖德的家伙就比他们厉害多了,起码没令耶拉姆惊觉,当然要瞒过我还是不可能的。 少年沉默半晌,小声问:“莫非博尔盖德没有放弃?” “废话!像我这样的天才可不是到处都捡得着的!” “可是为什么会在总督府?” “很简单,沙姆和那老家伙是一伙的。”神官挑了挑眉,耶拉姆声音一沉:“那么杨阳——” 神官眼神一冷,双唇抿成一线。耶拉姆见状,会意师父动了杀机,也暗暗绷紧身体:“现在出手吗?昭霆谁带?”神官缓和神情:“我来吧,你下手别太狠,那帮家伙只是拿薪水才做这种事。” “嗯。” 下一秒六个士兵只觉眼前一花,不见银发青年的身影,下一秒两人脖子一凉,便着了道。 帮徒弟摆平两个包袱后,神官抱起昭霆朝正门冲刺。只慢了一步,耶拉姆也解决了剩下四个追上来。 “啊——”当昭霆惊叫时,神官已冲破大门的防线奔进一条小巷,将她轻轻放下。这回耶拉姆足足慢了六拍才抵达。 “怎么回事?”昭霆也是反应灵敏的人,一见师徒俩凝重的神情,立刻猜到事情有变。神官将总督和哈梅尔商会长暗中联手,扣押了黑发少女做人质,意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推论简要叙述。 昭霆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和他又没仇?” “因为我是赛因的师弟。”神官苦笑,“而博尔盖德和赛因是仇敌。” “所以他就要杀你?”昭霆瞪大眼,“而且那个赛因居然有仇人……” “是政治上的对手。不过政敌有时比寻常敌人还要不共戴天。总之这次我好像是救了个不该救的人,连累了大家,害得阳也被抓了。”神官内疚地道。昭霆啐了一声,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你说的这什么见外的话!咱们四个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安啦,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何况这次也不是你的错,全是赛因先生惹来的事端。”神官被这番充满江湖道义的发言感动了。 “不,也不关赛因先生的事。”耶拉姆插口,“别忘了真正的坏蛋是谁。” “呵呵呵,不错。”神官和昭霆醒悟过来,绽开一模一样的阴狠笑容,咔啦咔啦扳弄十指,透出浓浓的暴力意味。耶拉姆发现这两个人的本性说不定非常相似,果然听得两人齐声道:“博尔盖德还有那个死胖子总督你们等着瞧吧!竟敢惹到咱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待会儿就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 耶拉姆突然十分怀念杨阳,他现在才明白那个少女的重要性。这次没有她阻止,这两头人形暴龙一会儿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幸运女神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呢? ******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4月)4日,雷南郡的市民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失眠之夜。 以“蜜蜂与蝗虫”酒店的爆炸为序幕,一系列混乱宛如泛开的潋漪,扩大到整座都市。 首先是总督府起火,然后一些市民看到许多警卫和法师从“金鹿旅馆”周围涌出,神色慌张地奔去救火,可是等了半天不见火势减小,那群救火队像半途消失了似的。 直到总督府附近的人家提着水桶出来,才发现失踪人口全在门口的草坪上躺成一堆。在“山顶”的赫然是肚皮朝上,仿佛一条死去的金鱼的总督,额上有三个黑墨水的字迹“死肥猪”,肚子上一条长布直垂到“山脚”下,写着“我是罪人,请逮捕我”一行鲜红的狂草……总督本人已失去意识。众人将他救下后,很烦恼要不要马上叫醒他,最后决定还是想法子擦掉那几个用特殊墨水写的字再叫醒可怜的总督比较好…… 另一方面,也有市民目击一位银发披肩,气质就像月光般优雅文静的青年迤迤然走到哈梅尔商会分部的正门口,亲切地向两名守卫问好,守卫们也和气礼貌地回以微笑和问侯,然后他们就被踢飞到两旁的民居屋顶上晕死过去。 在哑然的注视下,银发青年一边喃喃“对不起”一边提足踹门,两扇镂金镶玉的厚重楠木门板在披着良家子弟外皮的凶暴罪犯脚下轻易碎成无数破木板。青年毫不犹豫地从大开的门洞闯进去。 四周的市民听到里头传出震天价响的斗殴声,才回过神,急忙跑去宪兵处报告有胆大包天的恶匪上第一商会长的地盘闹事,在那里从总督府的目击者口中得知包括总督在内,雷南郡所有上层管理人员全部被送进了医院抢救……这一爆炸性的消息一传开,整个雷南郡为之沸腾,犯罪率一夜间暴增好几个百分比……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骚动的起因只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完全不知道地上的变故,此时,她正在哈梅尔商会分部的地下仓库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第四十一章 救出 “肚子好饿哦,现在几点了?” 杨阳摸着肚皮,情不自禁地回想之前在雷南郡的市集看到的五花八门的美食和景象,越想越饿。 在这个只有黑夜没有白天的鬼地方,她根本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也不想浪费力气只为看表施展照明之光。 说来幸运,她的手表没有被敌人拿走,杨阳猜想可能是牢头不知道怎么拆的关系。而飞焰有神官施加的魔法,除了她,没人能拿下。 作为一个吃货帝国的百姓,被关在地牢挨饿,真是耻辱的经历。 “呜呜~~没想到会落到这么凄惨落魄的地步,都是那家伙的错!那个红发暴力男!窃夺唯叔叔容貌的大混蛋!要不是他,我哪会被抓!他倒好,脚底抹油逃得没影!天理~~~我要天理啊~~~”杨阳越吼越火,随即镇定下来,“……不行,一发火肚子更饿了,我得冷静、冷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我记住他的名字了——维烈·萨克。” 杨阳咬牙切齿,蓦地一愣:“咦,萨克?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她凝神思索:是哪个城主的名字吗?记得五个城主的名字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中城城主;罗兰·福斯,召唤冰宿的东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召唤昭霆的西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召唤轩风的南城城主,还有召唤邱玲的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咦,都不是,那是谁呢?好像谁说过这个名字…… 咕噜!一声现实的呼唤打断了她的回忆,杨阳抬头道:“这里的牢头是怎么回事?特地把我关在这里只是为了饿死我么?就算再吝啬的牢头也该给犯人伙食啊!饭!我要饭!” 少女已经不顾形象抗议了,这时,仿佛上天垂怜,天花板发出喀一声细响。 正中紧闭的石门被缓缓拉开,强烈的白光射入黑暗的地牢,在地上烙下一个四四方方的白影。 杨阳一开始以为是那位牢头终于良心发现送饭来了,一跃而起,揉揉被强光刺得泪水直流的双眼,不想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头顶洒落:“阳!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昭霆!”杨阳失声道,脑子好像被揍了一拳似的一片空白,只有几个字不断盘旋飞舞:来了,他们来了…… 棕发少女振臂欢呼,满脸喜色。褐发少年从她旁边探出头,平日冰冷的容颜也绽开一丝淡淡的笑意,如释重负地道:“太好了。” “来!快抓住我!”昭霆朝洞里伸出手。杨阳迫不及待地一手握住昭霆的手,一手拽住耶拉姆的皮鞭,在两人的帮助下爬出地下室。 一回到地面,她就被昭霆紧紧搂住。 “太好了,太好了……”棕发少女泣不成声。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左颊,也情不自禁地回抱住她。这一刹那,杨阳深深感激上天,让她和昭霆一起被召唤来这个世界,现在又让她们重逢。 耶拉姆静静注视这对相拥的表姐妹,没有打扰。 “我担心死了!怕再见不到你!”昭霆哭诉一路寻觅的辛酸痛苦。杨阳苦笑着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这么大人还哭鼻子,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越过友人的肩头,四下巡视,却没有找到一个身影。 “神官呢?”杨阳发觉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 “为了方便我们救你,神官大人去引开敌人的注意了。” 杨阳心头的失望立刻如春阳融雪般消失了,转为惊讶和担忧:“他一个人吗!?” “神官大人不会有问题的。”耶拉姆坚定地道,语气充满对师父发自心底的信赖。杨阳略略心安,又想起神官在双头哭虫一役表现出来的惊人实力,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如果她知道银发青年此刻正和好几名高段法师和白银剑士对战,刚放下的心恐怕又会提得半天高。 “对了,抓我的人到底是谁啊?”杨阳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身处的是一间摆设豪华的客厅,名贵的南城手织地毯被掀起扔在一边,门口倒了两个看起来像是守卫的男人。昭霆狠狠地道:“是博尔盖德那贼秃佬!” “他!?为什么?”杨阳大吃一惊,接着想到一个可能,“难、难道是我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了?”昭霆和耶拉姆一怔,后者摇头道:“不知道,神官大人只说博尔盖德和赛因先生有仇,所以连带想除掉他。” “赛因先生?对了……”杨阳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个赏金猎人打扮的男子和大量的石块碎屑飞进来,重重撞上她正对的墙壁,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三人都吓了一跳,杨阳转过头,看到被打破的墙壁外站着一个她熟悉的颀长身影,正以不亚于他们的惊愕表情注视他们:“咦!你们还没走?”当望见黑发少女的瞬间,澄碧的眸闪过“太好了”的神色。不知为何,杨阳觉得脸微微一热。 “对不起,神官大人。”耶拉姆跳起来。 “赶快离开。这里的保镖倒都是硬角色,我恐怕没办法分心保护你们。”说话间,银发青年躲开两名剑士的偷袭,同时一发“炎龙破”将二楼的走道轰成两半,让上头施法施到一半的法师们掉下来,“快点!记得在哪儿碰面吧!” “是!”耶拉姆毫不迟疑地拉着两个少女朝后门奔去,杨阳回头喊道:“等等!你不和我们一道走么?” “博尔盖德还欠我一笔帐没还,放心,我随后就到。” 神官确定三人平安退走后,立刻展开反击,水索一挥就令两名缠斗不休的剑士失去意识。瞥了眼大厅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商会守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补上一剑,转身奔向楼梯。 刚刚踏上二楼,从断裂的走道尽头又冲出大批人马。神官微一冷笑,用古代语飞快念诵一段咒文:“蛰伏的大地幻兽贝希摩斯,回应我的力量,从沉眠中苏醒,将大地的束缚施加我的敌人——重力锁链!” 惊呼。众人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就在同一刻,神官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发动了第二波攻击:“掌管大气的风之神,听从我的指示,扫荡我的敌人——龙卷风!” 当晚,雷南郡的市民目睹了一幕奇景——都市里刮起了苍蓝色的巨大风卷,而且旋风里还有哈梅尔商会分部的半个屋顶和一打保镖…… ****** “巴曼大人。” 肯特的视线从远处的龙卷风收回,转向身后的上司。不用一个指示,青龙骑士与铠甲同色的青眸里射出的怒火告诉了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全体人员,升空!” 巴曼挥手,七十只飞龙便振翅飞起,带起大量的草屑。为了不惊扰城里的百姓,他们特地选在这片郊外的坡地降落,打算走路进城,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北之贤者发现,但看现在的情况,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竟敢在埃特拉的领土上撒野,嚣张的家伙!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巴曼的右手紧紧握住鞍上的龙枪,遥望不远处的雷南郡,在心里发誓。 ****** 当感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时,第一商会长手抖了一下,白玉茶杯溅出两滴金黄色的茶汤,洒在他的镶金领口上。 “那伙该死的龙骑士!”博尔盖德诅咒,直觉认定是飞龙制造的人工地震,没料到这股震动其实来自无名氏神官打坏的一堵墙,而且是关押黑发少女的那间房间的墙。 喝了两口御贡的水果茶降火,他把注意力转回手里的文件。 为了寻回他的生意对象,也为了避开神秘的跟踪者,博尔盖德躲回了老家,也就是这个分部,把解决神官等人的任务交给雷南郡总督沙姆。 虽然有点担心无能又懦弱的沙姆会否搞砸他的计划,但一来他对派去支援的部下很有信心,二来也布下了天罗地网,三来还有人质在手,所以博尔盖德认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派去搜查佣兵王的探子还没回来,商会长无聊下命令部下呈上无名氏神官的资料。他不担心找不到贝姆特,雷南郡是他的地盘,希顿再会躲也躲不了多久,他担心的只是贝姆特会不会屈服于希顿商会长的巧言令色,改换合伙人。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他也只好采取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了,谁叫这个世界的竞争就是这么激烈呢? 博尔盖德皱眉翻过几近空白的覆历表,心想这是什么玩意儿。当看完后面一张简历时,他喷出了嘴里的茶。 机密程度:五颗星。(绝密) 本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收养人/加卡德·雷姆利尔(大贤者) 经历:生而知之,两岁会说古代语,三岁无师自通聚光术,五岁能使用高级光系咒文,被喻为圣域有史以来不世出之奇才;八岁学会五系初级元素魔法,同年被提拔为最年轻的神官;九岁用剑打败当时圣域第一高手获得神官战士资格;十岁无所事事下加入冒险家公会,不到半年取得特级赏金猎人证;十二岁匿名参加首都少年武斗大赛,一路过关斩将却在决赛主动弃权,最后由十二岁的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不战而胜;十三岁被元帅拉克西丝和北之贤者推举为桑陶宛地区教区长…… 就在博尔盖德捏着这份资料喷茶瞠目的时候,传来一声巨响——他房间的大门被一只大脚踹飞,重重掉在地上,接着响起一个他印象深刻的开朗声音: “哎呀,你在啊?” 银发神官两手叉腰,站在玄关。 博尔盖德毫不意外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如果看了那份只能用匪夷所思形容的绝密报告他还怀疑眼前这人的实力,他的神经就不正常了。现在博尔盖德只懊悔为什么没早点调查清楚,那他就不会犯下向不该出手的人出手的愚行了,他还注意到青年淡灰色的衣服上到处溅着斑驳的血迹(其实这是神官在写八字狂草时不小心沾上的),可想而知他那班护卫的下场。既然神官找到这里,代表他和沙姆的关系也暴露了……博尔盖德那精于计算的大脑此刻更是动得飞快,想找出一个扭转局势的法子,因而没注意对方正打量室内。 “原来如此,这房间的隔音设施有够好,难怪外头闹翻天你还像个死人似的坐在里面没反应。嗯,你在看什么?” 神官好奇地抢过对方手里的文件,瞄了一眼后,脸上顿时浮起陶醉的色彩,“啊啊,原来是在看本天才的光辉史,早说嘛!不过亏你能找到一本,我还以为有关我的资料全被老头烧了或藏起来了,太感谢了!好,这本东西归我了!我要带回去贴在墙上!”他老实不客气地把文件往怀里一塞,上下扫视对方,眼中透出不怀好意的讯息。 “你…你想干什么?”博尔盖德被他看得一阵发毛,强自镇定,“我警告你,千万别乱来,因为……” “因为那个女孩还在我手上——是想这么说吧?哼,我还以为你会聪明一点呢。”神官冷笑一声,搭住他的肩膀。博尔盖德顿觉仿佛巨岩压身,动弹不得。 “别说阳已经被我救回去了,就算她还在,凭你现在的立场,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快点!把答应的东西交出来!” 神官用和流氓没两样的语气恶狠狠地威胁,露出寒酷似冰的眼神,全身散发出肃杀之气,吓得博尔盖德两脚发软,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啊?”他是真的不明白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东西,要钱,把旁边的锁密柜砸开,就可以尽情地拿。不过看来还有商量的余地,这就好!只要留他一条命,金山银山他也给! “还用问,当然是车子啦!”神官不耐烦地大吼,换来博尔盖德张口结舌的瞪视,“你不是答应过,一到这儿就白送我们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车吗?别说你已经忘了!一时拿不出用现金垫也行,我这个人是很好说话的——哦,还有到冒险家公会解除契约。放心通情达理的我知道你很忙不会叫你亲自跑一趟,只要写封信让我带去就行,当然跑路费一个子也不能少。”今晚被这家伙折腾得足足累掉半条命,绝不能便宜了他! 博尔盖德的嘴唇开闭了三十次,才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几乎是半失神地写完信,他一边颤巍巍地从柜里取出钱袋,一边哑声道:“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天赋本领,史汀那小子也望尘莫及,为什么在那个贫困的边境当个区区正神官?你的身世……” “闭嘴!”神官沉声威吓,眉宇压下沉重的暗影,祖母绿色的双眸不见往日的温和开朗。博尔盖德打了个哆嗦,四周的空气变得像铅一样沉重,令他呼吸困难。 “凭你也想跟我谈条件吗?你也不过是个区区商会长而已,博尔盖德·哈梅尔。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捞起桌上的信和钱袋,年轻的夜盗恢复自信愉快的表情,挥了挥手:“剩下的不用我交待了,你是个聪明人,不是吗?”语毕,修长的身影就矫健地翻出窗子。 夜风卷起雪白的丝绸窗帘,轻轻拍打在商人凝固的脸上,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被冷汗打湿了,刚刚神官的气势超越了他的想象,劫后余生的安心感充满身心,险些控制不住坐在地上。 “聪明人啊……”博尔盖德苦笑了一下,领会了神官的警告。 从此哈梅尔商会长再没提起这五天的经历。 第四十二章 战斗 神官跃回地面时,感到一股奇妙的压迫感,仿佛空气被抽掉般胸口涨痛。他立刻明白这股感觉的由来,闪身避开一枚像是光弹的气炮,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金黄色的满月(注)和黑压压一大片飞龙,龙背上坐着全副武装的战士,一致以看待宵小的鄙夷目光俯视他。 “躲得好。” 一名身穿青色铠甲的年轻人开口,冷冷的语调听不出一丝褒奖的意味,从排列来看应该是这群龙骑士的头儿,刚刚那发咆哮弹十有十也是他的坐骑发出。一般龙骑士所骑的三爪龙没有喷吐能力,只有龙将的四爪龙才有。而五爪龙,就是传说级别的了,比如最有名的「三首龙」——红黑白三龙王,龙族中的顶级强者。不过即使一头普通飞龙也有单挑一个人类小队的实力。 “青龙骑士?”从对方的扮相推测出来,神官微一皱眉,这下麻烦了,北城三龙将是大陆响当当的顶尖强者。 “不错。”巴曼眯起眼,打量这个怎么看也不像邪恶之徒的青年。 “呸!那你干嘛偷袭我?”神官指着他,不客气地骂道,“老子哪里惹到你了,居然叫那头该死的蜥蜴朝我喷火!万一我避得迟些,你怎么办!向我的尸灰赔罪!?” “无礼!”肯特第一个回过神,大声怒骂。巴曼举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神官道:“尊驾的意思是指责我莽撞了?可是你既然有胆子在埃特拉的领土上闹事,还伤害我城的百姓,就该有迎接龙族报复的心理准备,因为这里是受龙庇护的土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闹事的是我?”神官耍赖,“别说就因为附近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龙骑士喊道:“难道还需要别的理由吗?深更半夜好觉不睡,跑到出事现场瞎逛,还说自己不是可疑份子,鬼才信你!” “我偏喜欢深更半夜散步不行吗?何况今晚的月色是这么的美,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不错的视角想静静赏会儿月,却有一群不识情趣的粗人一声不吭地破坏了这样的良辰美景,还一句道歉也不对我这个无辜受惊的善良老百姓说。” “胡说八道!”龙骑士们齐声怒吼,请示巴曼,“阁下,赶快把这厚颜无耻的家伙的舌头拔下来吧!”青龙骑士不置可否,将信将疑地凝视对方:“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神官笑嘻嘻地道。龙骑士们大哗,没想到这个前一刻还像泥鳅般滑溜的家伙一下子变得这么干脆。巴曼皱眉道:“我不是检查官,没兴趣审问你,我只问你,愿不愿意留下?” “不!” 巴曼眸光一沉:“那我只好把你的腿打断,强留你下来了。”神官轻笑:“说得晚了。” “!!”众人脸色大变,这才发现四周多了无数由水元素凝结成的透明丝线,密集的程度连飞龙的翅膀也无法大幅摆动,细如发丝的水线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水晶般剔透的质感,晶莹美丽,却也带着浓厚的杀机,因为每根线都有削金断玉的利度。 「水晶丝笼」——这优雅的名称就是这个杀人法阵的名字,群体困缚的水系魔法。 龙骑士们万万没料到敌人如此狡猾,先用一堆胡言乱语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再悄悄布下陷阱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巴曼不这么认为,这种程度的水网还困不住他这个龙将,若对方有心杀他们,应该使用更激烈的手段。果然,银发青年没有发动魔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别紧张,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求一对一的公平决斗,谁叫龙骑士的臭规矩太多,还是照我的方法来比较节省时间。”神官知道这种魔法囚笼无法困住青龙骑士,就算龙骑士,一起发动斗气也能破除。 “你要决斗就决斗好了!弄这东西出来做什么?摆明了没有诚意!” “我怕万一打败你们的头儿时,你们脑子发热,我逃起来不方便。” 龙骑士们大笑,笑声不含轻蔑之意:“这小子口气倒大!”神官自信到自大的态度显出他的强大,而龙骑士天生尊崇强者。 巴曼也绽露笑意,发出斗气震断身边的水线,驱使坐骑降低高度,在离地两尺处一跃而下,与神官面对面。 “我是巴曼,你呢?” “……索莱顿。” 神官微一犹豫,将“无名氏”三字咽回肚里。龙骑士对决斗十分看重,他若是报真名,对方恐怕会以为他有意隐瞒,不肯吐实,那刚刚浇熄的敌意又要如野火燎原般窜烧起来,只得临时搬了个假名出来。其实也不是假名,“索莱顿”在古代语里的意思正是“没有名字的人”。 想到这里,神官不禁更加叹息自己的坏运气,好死不死居然被一帮龙骑士缠上。有句俗语“死缠烂打的龙”形象地比喻了他们的执着,不但是对爱人,龙族或龙骑士认定的对手,就算到世界末日他们也会缠住不放。 最倒霉的是,他碰上一个龙将!龙骑士的骁勇和武名威震天下,而龙将的实力又是龙骑士所不能比的,青龙骑士在埃特拉三龙将里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神官对自己的武技固然有信心,也没把握轻松击败他,起码得拆到千招以上才有可能,而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一支龙骑士团的正常编制是一百,而这里只有三十来人,所以剩下的龙骑士肯定被巴曼派去维护治安了,万一耶拉姆他们被发现,可完蛋大吉。而且他们又不是瞎子,看到哈梅尔商会上空被飞龙团团包围,他又没赶回去,会有什么推论神官用膝盖想也想得出。到时一窝子罪犯自投罗网,笑歪龙骑士的嘴——所以,速战速决! 神官拿定主意,全身散发出强劲的战意,眼神寒酷凌厉,一扫前一刻笑嘻嘻的悠闲状。 龙骑士们神色一凛,从银发青年身上传来的巨大压迫感令他们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这样的武威,绝非一个法师能拥有,而是属于一个战士的。但他先前又召唤了龙卷风,还施展了「水晶丝笼」那种高段水系法术,看来这个青年的真实身份是魔法战士。 魔法战士顾名思义,是对魔法和武艺都有涉猎的人,或者使用魔法武器的战士。一般认为魔法战士酷归酷,却不是那些老老实实修行的正牌法师或战士的对手,这是鱼与熊掌不可皆得的道理。美其名是魔法战士,常常是武技不如黑铁剑士,魔法比不上见习法师,除了神官战士和龙将。神官战士有信仰得来的力量,不需要另外苦练魔法,可以专攻武艺;而龙将都会和高等龙族签订契约,也可以使用某一属性的魔法,像巴曼就可以自由使用八段以下的风魔法,故他有个别称「风之龙将」。 虽然眼前的青年没有穿圣职者的服饰,但仔细看,他凌乱的浏海下戴着一只圣职者专用的头环,白银制的环身与他的发几乎区分不出彼此来,中央雕琢精巧的银百合图样是至高神贺加斯的标志,果然是名神官战士。 看到那枚头环,肯特发觉事有蹊跷。估且不论数量极为稀少的贺加斯神官怎会出现在卡萨兰以外的地方,他以前可从没听说有圣职者会杀人放火的,除非是暗黑神优希亚的圣职者,但秉持协调神教义的贺加斯神官绝不会是邪恶之徒。 肯特启唇,想劝上司暂缓决斗,先了解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了解巴曼的为人,龙骑士已经很好战了,巴曼身为龙将,自然是更加好战。只要一遇上强敌,他就一反平日的冷静摇身一变为战斗狂,再也听不进任何意见,现在银发青年显露的气势正好激起他的战意。 “索莱顿吗?我会记住的。”巴曼一笑,随即肃容道,“你用什么武器?还是空手?”他打量两手空空的对方,有些困惑。 神官笑了笑:“我有武器,和你一样。” 他举起右臂,将掌心朝向天际,轻轻吐出三个字: “雷光枪。” 不见乌云聚顶,一道白炽的闪电对准他直直劈落。龙骑士们只觉视野一白,一把仿佛由光凝聚而成的龙枪悬浮在那只白皙的手掌上方,青白的电花不断发出嗞嗞声,游丝在枪身周围飞舞溅射,神官使用神力吸收雷元素,只见白色的枪身渐渐转为灿烂的金黄色。 龙骑士们对这个异象深感惊奇,只听得一声龙吟,青色的龙枪与金色的雷枪枪首相抵,场中两人握紧各自的武器,拼斗在一起。 猛烈的气旋与耀目的闪光爆开,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又回到相隔五尺的原位,在中央留下一个直径半米,散发出阵阵焦臭和白烟的乌黑大洞,作为刚刚那下试探的证据。 强敌!相同的认知闪过两人的脑海,神官是为这一击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巴曼心悸微微发麻的身体——这也是神官使用雷光枪的目的,但是有龙族血统的巴曼抗魔力极强,包括对雷电的抵御能力,力气也远胜常人。还是靠着更快一筹的速度,神官才挡下这一枪,立刻给自己加持了古魔法的龙力术。 眼前这个青年看似文弱,竟拥有不亚于他的力气,巴曼思忖:速度又快,还有他那把古怪的雷枪——不能硬碰硬! 两人移形换位,风之龙将以不相上下的迅捷身法跟上了银发青年飞快的步法,两把长枪再次在同一地点相撞,只是这次是枪刃对枪刃。 只听见一连串金戈交鸣声,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战了百来招。期间不断变幻身形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却徒劳无功,突刺、横扫、纵劈、后退重整态势、反击、回防……巴曼的枪术如行云流水,毫无瑕疵;而神官的进退如风驰电掣,毫无间隙。旁观的龙骑士们看得赞叹不已,比拼双方对彼此的技艺也是暗自深佩,尤其是巴曼,他现在深深感激老天赐给他这样一个好对手。 “龙牙连刃斩!” 久攻不下,巴曼使出了“圣灵枪法”的绝技之一。这招属于乱击术,以斩劈和刺突的连续施展对敌手进行波状攻击,适合在面对多数敌人时使用,缺点是劲势不强,不像强力的贯刺能崩坏敌人的防御。 但是从先前的交锋,巴曼看出就算自己全力一击也未必能压下对方快得匪夷所思的身手,他的目的是打乱对方的阵脚,再趁隙攻击,然而,神官瞬间就看破了他的意图。 加速术的光环在脚下闪现,锐利的光弧在翠绿色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银发青年采取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行动——不退反进! 突刺刹时缩短了将近二十步的距离,手中的雷枪配合滑行的攻势,化作一道拖曳着光尾的流星。 尽管遭到意料之外的反击,巴曼仍能迅速应变,一边飞快闪避,一边朝对方微微失去平衡的左肩发动一记强力的斩击。 白刃交击处迸出刺眼的火星,神官同样应变神速,两人以不及一根头发丝的空挡擦身而过,又拉开距离。 趁此机会,龙骑士们看清了这一回合的战斗结果:几缕银发和几滴血液在空中飞舞,是神官因强行突破龙牙连刃斩和抵挡所受的伤害;而巴曼左胸的护甲碎了一片,露出里面的衣服,幸好没有见血。 胜负很明显:巴曼略逊一筹,因为他的对手可是没有穿防具。但是包括神官在内,无人指出这一点。因为他们很清楚,枪术方面,其实巴曼更高,神官胜在速度快变招也快。而要打败龙将,让他们认输,还是要凭实打实的本领。 “不好。”肯特突然发觉不妙,两次短兵相接,没有给战斗双方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反观附近的地表,却是满目疮痍,到处是被气劲划出的深刻凹痕,恐怕周围的民居…… 肯特急忙四下张望,愣了愣,不知何时,神官以自己为中心张开了一道直径约七八丈的魔法障壁,完全挡住了向外散发的气芒。肯特越来越觉得这个青年不是坏人,但他还不晓得神官设结界的另一目的。 第三回合开始了,这次是神官抢攻,依然是近身攻击的模式,雷枪挟带雷霆之势刺向巴曼,各种角度袭来的斩击摇撼着龙枪的铁壁防御,激烈的兵器撞击声连成一气,喷溅的火花明示了战局的凄厉,龙骑士们屏息注目,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雷枪和龙枪同时脱手,两人也倒飞出去。 余人脸色大变,却见两个青年一肘撑,一蹬地,几乎同时跃起。巴曼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取回龙枪;神官却没有管掉在一旁的雷枪,合掌比了个手印。 “爆雷。” 无数闪着紫光的电球应声出现,巴曼也不甘示弱,挥下龙枪: “风镰。” 雷球和风刃在场中狭路相逢,仿佛墨水在无形的幕布上溅开,炸出一朵朵绚烂的光芒之花,不相上下的魔力对冲,四下弹飞,一头撞上结界壁。 闪光炸裂。 “糟糕!”肯特失声叫喊,无法泄出的能量波袭卷了方圆七尺的土地,一时间,结界里雷光舞动,风刃咆哮,彻底暴走的魔力令猝不及防的青龙骑士躲得狼狈不堪,而早料到会有这结果的神官不慌不忙地拾起雷枪,以惊人的敏捷身手一一避过贴身袭来的雷球和风刃,枪尖闪烁不定,紧紧咬住巴曼飞速腾挪的身影。 “龙尾返!” 千钧一发之刻,巴曼及时发动了圣灵枪法的另一绝招,超过音速回拦的龙枪硬是架住了雷枪的攻势,连神官也没料到这个快攻竟会失败,惊愕了一瞬间,若非他本来预备的就是二段攻击,一定会被巴曼趁隙打伤。 枪刃与枪刃交汇的刹那,雷光枪的枪身爆发出炽热的闪光,一股强烈的震感沿着龙枪的枪柄传到巴曼的双手,魔法「雷电怒涛」的波动不断冲击着他的虎口和全身,险些拿不住武器,而龙尾返阻挡的枪劲也在此刻形成气旋,吸收了周围的雷元素,一骨脑拍上他的身体。 在这样猛烈的冲击下,巴曼终于握不住枪身,龙枪脱手飞出,被暴风卷起抛到高空,转了数圈插进地面。被电得浑身软麻的巴曼无力取回武器,神官趁机一脚踹中他的胸口,将他踢飞。青龙骑士倒飞了数来丈,穿越散开的结界,撞破一栋建筑后面的围墙,伴随轰然巨响没入一丛灌木里。 “巴曼大人!” 这一幕就是后来的三十五名龙骑士看到的景象,不假思索,齐齐朝伤害上司的凶手投出武器。刚刚撑起上半身的巴曼和困在水网里的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大喊住手。 下一秒,银发青年的身体被三十五把龙枪贯穿。 “……”巴曼的脸孔登时变得比雪花还白,一句“你们这群混蛋”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青年被刺穿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化成水幕爆散开来。 “是水傀儡……”他松了口长气,对手不亚于武艺的机变和法术能力让他更钦佩。 一串开朗清越的笑声回荡在夜风里,随着远去的人影迅速淡去。 “今晚的比试很有趣,有缘再见吧,枪圣的高徒。” 年轻的龙将心底升起一丝惆怅之情。 神官一走,水晶丝笼自动解除,重获自由的肯特等人下到地面,关怀地奔向上司:“阁下,你没事吧?” “没事。”巴曼回过神,摇晃着站起。身子还有点麻,也受了点内伤,但是这些对青龙骑士而言连伤势也够不上,真正受伤的是身为战士的矜持。 那三十五个龙骑士也下了坐骑,畏畏缩缩地靠过来,听到神官的告别语时,他们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再想起妨碍神圣的决斗会有什么下场,个个垂头丧气。 “算了。”巴曼不太释然地挥挥手,宽恕了部下们的冒失行为,遥望对手离去的方向,轻声道:“索莱顿……真是个好对手。”旁观的龙骑士理解上司的遗憾,向后来的同僚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场精彩的打斗,龙骑士们听得如痴如醉,捶胸顿足自个儿没有眼福。 肯特叹道:“阁下,真没想到竟然有这种默默无名的强者。” “是啊,老师常说大陆上多的是隐匿的高手,我还不信,今日一战,才知道他说的没错。”巴曼深深叹息,“索莱顿……真希望和他还有交手的机会。” “巴曼大人……”龙骑士们望着陷入内心世界的上司,不敢打扰。 但是,过了一会儿,肯特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用哀求的语气道:“阁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来总结心得好不好?” “……好的。” 巴曼重重点头,下一刻,总共七十名龙骑士像被狮子冲进队伍的羊群般一轰而散,青龙骑士和他的副将跑得尤其狼狈飞快,让好几双挽向他们的柔荑挽了个空。 “讨厌!都已经进了我们「春香院」,怎不进屋坐坐!” “就是嘛~~~~帅哥们,别走啦!” “那两位英俊的爷儿,别跑那么急,就陪香香说会儿话也好嘛~~~” ………… “……肯特,你说那家伙是不是故意把我踢进这种地方?” “……启禀阁下,属下不知。” 听见龙骑士们响彻云宵的哀嚎,等在远处的颀长身影扬起恶作剧得逞的轻快笑声。 ******* 注:这个世界有两个月亮,月中的十天双月共同出现,还有史称「双月交汇」的现象,极为罕见。上半月金轮月升起,下半月是银心月。普遍认为金轮月代表至高神贺加斯,所以在这个时段,贺加斯的神官和祭司更容易感应神恩,借助到神力,下半月混乱神及其眷顾者力量较强,但艾斯嘉世界没有正式信仰混乱神的圣职者,只有黑咒术师研究出了一些向神明借力的方法。 斗气能够一定程度破除魔法,但不是万能的。大部分战士没有修习斗气的法门,是少数人的专利,神官能够学习斗气和剑气已经是得天独厚了。过去魔力环境好的时代,会有觉醒超凡力量的人成为“职业者”,现在没有了,只能依靠严格的修行。 另外,完成度越高的魔法,斗气越难破除,神官的魔法都学得马马虎虎,所以哪怕用的高段魔法,都能被巴曼和龙骑士们破除。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懒得改进。 第四十三章 谈判 “今晚外头真吵呢。” 拉过一名浓妆艳抹的妓女,希顿商会长问道:“香香,怎么回事?院子里好像闹哄哄的。” 香香尚未开口,周围好几张嘴就忙不迭地叫起来,希顿差点听不请楚,好容易弄明白原来是有人在附近打群架,其中一个“很帅很帅穿着青色铠甲的骑士大人”正好跌进春香院的后院,还把一堵围墙撞塌了,却连句道歉也没留下就溜了。众妓女都惋惜得没命,连夸那几位“骑士大人”多么帅气多么威风云云。 “哦,埃特拉的龙骑士也堕落了嘛。” 哄走一帮七嘴八舌的女人,希顿自言自语。他对座有着亚麻色头发和灰色眼眸的男子没有听清,挑眉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龙来了。” “嗯?”八道视线集中到说话的红发青年身上,夏亚喜道:“维烈,你醒啦?” 维烈点点头,表情却缺乏明晰,又闭着眼,更像是刚刚睡醒。贝姆特拍拍他的肩,将一杯早就准备好的白水推到他面前,温言道:“来,先喝杯水提提神。” “兄弟,你正走向一条危险的路。” 看到佣兵王对部下关怀备至的模样,希顿冒出一句。 “放心,我的性向正常的很。” “是吗?正常的男人会趁另一个男人喝茶的时候偷偷抚摸他的发带吗?”把贝姆特拼命打死结的动作看成另一种行为,希顿打量维烈清俊的五官,露出暧昧的笑容:“不过,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 “你想打架吗?” 希顿没有回应贝姆特的挑衅,反而是他身旁一个十三四岁、做护卫装束的少女柳眉倒竖,将短剑的环扣弄得哐啷作响,大声道:“打就打,谁怕谁!” “噢,亲爱的夏侬。”商人立刻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跳起来,“别紧张,我只是和贝迪闹着玩的!”夏侬将信将疑:“真的吗?”希顿点头如捣蒜:“当然!你不相信哥哥吗?”夏侬这才将手移开。见状,希顿长长松了口气。 “她就是夏侬?”贝姆特很意外,端详少女,努力将这张脸和记忆中裹着尿布的婴儿重叠在一起,“……不像。” “废话,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她还在襁褓里呢。”希顿爱怜地摸摸妹妹的头发。 夏侬脸现困惑,目光游移在义兄和素未谋面的青年之间,另一边的夏亚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只有维烈满不在乎,悠悠哉哉地喝着热水。 当今五位城主里,东西中三城城主的少年时代都是一团迷雾。虽然他们并不刻意隐瞒自己寒微的出身,也从不提起。加上三人目前的高贵身份,没人敢当面询问,只能旁敲侧击。 比如东城城主罗兰·福斯,许多人认为他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优雅温文的谈吐不可能是出生于平民,应该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对这些阿谀奉承罗兰总是笑而不答,于是有人去问和罗兰戎征多年的几位将军。可是和罗兰认识最早的「金色死神」伊芙每次一听见这种采访,就第一时间躲得不见踪影;羽族将军席斯法尔则是一句老话“我记忆不好,全忘光了”;唯有大粗汉马尔亚姆最好摆弄,几杯热酒一下肚就话匣子全开,什么“罗兰从小就是个天仙绝色的美人啦”、“他跳舞跳得可棒了”、“唱的歌更是顶呱呱”、“他还差点嫁给我做新娘子呢”等等不知所云的醉话一箩筐一箩筐倾泄而出,问的人自然一句也不信。 听闻此事的东城城主以雷厉风行的速度组织了“马尔亚姆·麦斯韦恩酒后失言调查委员会”,几名拥有权威资格的医师出堂作证,用一堆繁复的数据证明马尔亚姆将军在发表讲话时体内的酒精含量已经超过95%!整个在发酒疯!所有的采访记录统统不作数,一律销毁! 而诺因和贝姆特的情形相较就好一些。虽然极端重面子的德修普王家千方百计掩盖诺因的私生子身份和一切不名誉的过去,但无孔不入的狗仔队们发现,只要花钱买通“好说话”的财务部长吉西安·凯曼,那炒作的素材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真实度方面就很让人怀疑了。 后来那位毫无为人臣子自觉的宫廷法师长觉得光说还不过瘾,开始高价出售从“诺因王储用过的牙刷柄”到“诺因王储如厕过的马桶”之类他主子的日用品,也不怕遭天谴。然而看在销量异常棒和大批书籍进贡的份上宽宏大量的诺因王储居然一声不吭,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听说部下打算出售“惊爆!诺因王储首次女装版——王立学院第一百十七届戏剧公演《精灵少女丹蒂露丝》记念照”时,才终于火山爆发,联合了另一位忠心耿耿的心腹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对不知何谓节制的法师长进行“再教育”。当天激烈的战火毁掉了半座行宫,以正义的“王储联合军”险胜告终,因为那张照片成为激战的炮灰了。但是狡猾的法师长早就用魔法成像术偷印了许多份,超额卖出,大赚一笔(抢购的人无一例外是男性),使得女装版的诺因成为全西境男子的梦中情人。从此他老是不明原因地恶战、起鸡皮疙瘩、打喷嚏,去看病又看不出半点毛病来,笑坏他两个部下。 最后一位,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是三人中唯一拥有本来姓氏的人。按照艾斯嘉大陆的习俗,平民没有姓氏;贵族和商人继承父亲的姓和家业;阶级最高的王族同时继承父系和母系的姓氏,因此王族通常有两个姓。但诺因的母亲是平民,没有姓氏,他中间那个姓据说是自己取的。而罗兰自然是继承了他妻子的姓。 所以照道理,应该很好推算贝姆特的出身,但人们却不能肯定。因为那个姓氏——瓦托鲁帝,是个已经消失的姓氏。曾经的魔导国首席商会,十四年前被灭门的古老家族。而贝姆特·瓦托鲁帝,也应该是一个早已不存在于世上的人的名字…… “你还没向我的部下自我介绍呢。”瞥见夏亚疑惑的表情,贝姆特提醒对座的人,“——七姐夫。” 夏侬和夏亚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希顿苦笑道:“把那个七字去掉吧,毕竟你也只有我一个姐夫了。”贝姆特默然,灰眸划过一缕苦涩。 “首首首领。”夏亚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请请问你有几个姐姐?” “十个,我是独子。” “真的?她们在哪里?”夏亚兴致勃勃地追问。贝姆特脸色不变,解下佩剑闪空放在桌上,淡淡地道:“想见她们,容易,拿这个抹下脖子就行。”大神官吓得不敢再开口。 希顿眨眨眼,脸露诧异,随即敛去,朝夏亚和维烈友善一笑:“失礼了,我的名字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位是我妹妹夏侬,十四岁,请多指教。” 夏侬神色古怪地盯着红发青年的脸,好似没听见兄长的介绍,余人以为她是头一次瞧见这么英俊的瞎子,觉得稀罕,没有在意。 “我是夏亚·典恩,伊斯法大神官,今年十七岁。”夏亚轻快地道,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哦,还有‘泥十字’佣兵团长。”贝姆特咬牙纠正:“是‘逆十字’。” 希顿笑了笑,转向另一人。维烈轻轻放下茶杯,动作温文含蓄,一如他的微笑:“我是维烈,为了报恩暂时跟随老板,正职是吟游诗人,兴趣是挖宝,在伊斯法军的职务是…杂工吧,对不对,老板?”他不放心地询问一旁的雇主。贝姆特一字一字道:“是·会·记。” “哦,是会记。”维烈立即改口。 “你们硬要当杂工和泥水匠我也没意见!”贝姆特翻了个白眼,转回希顿,“言归正题,姐夫…不,希顿,我已经明确拒绝你了,你又用故人之情把我硬拉到这种地方做什么?”说着,他厌恶地环视搂着莺莺燕燕的娇客们,语气低沉下来:“我不喜欢这种调调。” “这可不像一个强盗头子说出来的话哦,贝迪。”希顿调侃,见青年不同寻常的恼怒表情,他敛去嬉色,认真地问:“怎么回事,贝迪?” “没什么。”贝姆特抿了抿唇,避而不答。 “……抱歉。”希顿会意,无意识地整理领巾,这是他局促时的小动作,“当年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不小心说出一些不谨慎的言语,请原谅。” 贝姆特注视他,浮起一抹恶作剧的笑意:“这也不像一个厚脸皮的商人说出来的话哦,姐夫!” 两人一齐笑出声,淡淡的不快烟消云散。 “好罢,咱们谈正题,说完就走,这里毕竟是博尔盖德的地盘,即使我把你藏在‘这种地方’,天亮前也肯定穿帮。” 希顿灰色的眸子射出锐利的目光,直视西城城主,“贝姆特,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对瓦托鲁帝家的产业我远比你清楚,以那十六座雷姆利亚铁矿山的规模,哈梅尔商会绝对承担不了。我的商会本来就以采矿和武器制造起家,给你的价格也公道,人手和器械更是随你开口,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我亲爱的小弟?如果是担心诚信方面的问题,那你就多虑了。商场上竞争金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博尔盖德这次一定会生点闷气,但只要下回你带着别的合同向他招招手,那老家伙马上又会飙到你面前,待你亲热得活像你是他的再生父母。” “换作你也是如此?”贝姆特不无嘲讽地道。希顿泰然自若地点头:“当然,我也是商人嘛。怎么样,贝迪?你还是不肯吗?” 贝姆特沉吟良久,缓缓道:“希顿,我曾听过一些传闻,希望你帮我证实一下。” “好啊,说来听听。” “正如凯曼商会的荣誉会长,背后靠山是中城的诺因城主,据说你的商会也有某位大人物撑腰,而且时日不少,从他还是个白手起家的佣兵时你们的合作关系就开始了——有这回事吗?” “确有此事。”希顿笑了,笑容坦率而温暖,“我明白你的顾虑了,但我是个商人。我投资罗兰·福斯,只是因为他有那个价值,而他现在也回报我了,证明我眼光无误。再说,我不止看中他一人,我也在你身上下过不少本钱啊,贝迪。” “什么!?”贝姆特这一惊非同小可,怔了会儿,他喊道,“啊——难道推荐我进翔鹰战团,后来卖军备给我的都是……” “都是我,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不过发信通知我你难处的是那一位,因为当时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希顿灿然一笑,“你的命可真硬啊,贝迪。” 贝姆特轻哼,心里却有点动摇了。他仍然不相信希顿与东城城主之间的关系真如他所说的那么单纯,但既然知道对方是他的大恩人,又是亲如兄长的姐夫,总不好拒绝得太硬让他下不了台,左思右想找不出适当的措辞,贝姆特灵机一动。 “维烈,你给我姐夫说说我的难处!”他用力一拍“会计”的背部,大方地转移交涉权。 希顿和夏侬一怔,以异样的目光打量那个被一口水呛住喉咙,咳得万般痛苦的青年:“咳咳,说什么啊,老板?” 夏亚代为回答:“首领要你说他的难处。” “那你的意思是婉拒咯?”维烈看看神色尴尬的雇主,再看看一脸平静的商人,沉吟片刻,道:“老板,其实我赞成你和希顿先生签约。” “什么!”贝姆特和夏亚错愕地瞪着这个“叛徒”。 希顿眼中喜色一闪,他早就看出这个青年对贝姆特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他点头了,这笔生意或许有希望。 “为何?”贝姆特果然马上镇定下来,认真询问。 维烈的食指在桌上划出虚线:“理由有三:一,就如希顿先生所言,他的商会在采掘和冶炼方面是行家,把矿山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以粮食、布匹、日用品、宝石和毛皮等轻工业为主要经营项目的哈梅尔商会恐怕无法胜任,到时一定得请一批专家指导,这笔开支就多出来了,不划算;二,希顿商会出产的武器品质一向是大陆最好的,我们正好请他们负责雷姆利亚钢的炼制,直接打造一批精良的装备出来,也省得日后再找客户,至于加工费可以从佣金里扣;最后一点,希顿先生是老板你的亲戚又是恩人,首先面子就比哈梅尔先生大得多,你把这笔生意让给他,可以当作还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唔……”贝姆特举棋不定,维烈说的这三点他已经考虑过,希顿的人情债在他的确是很大的负担,能还清当然好,但问题是—— “不过,这里还有个问题。”仿佛看穿贝姆特的想法,维烈很快补充道,“哈梅尔商会毕竟是我们合作多年的老顾客,这次若是让他损失如此好的商机,我们实在难辞其咎。将来我们也有许多地方需要倚仗哈梅尔先生,他心里有了这个疙瘩,表面不会怎么样,合作的诚意度却会下降——所以我建议两位商会长采取竟标的方式合摊这份合同。” “竟标?”希顿本想说若哈梅尔商会不识相,自己的商会随时欢迎加盟,却听见这么个新奇的名词。其他人也一脸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其实就差不多是你们说的合伙,只是份额不由金主协定。”维烈详细解释,“是这样的,如果希顿先生和哈梅尔先生都愿意承接这笔生意,我们就在一开始授予你们各自30%的股份,佣金也与股份等比例算。你们可以继续协商,获取对方的股份,争取的股份超过10%,还可以省下订金。剩下的股份,我们会邀请十到二十个小商会加入,分给他们,这样你们就可以公平竞争。哦,还有我们会规定期限,以免耽误了最重要的生意——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 ……的确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尤其“美”了金主,他只要什么也不做地在旁边喝茶纳凉,一边看着众股东在那里争得头破血流,一边数着越来越厚的钞票就行了,多美啊! 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个合理又聪明的提议。希顿不禁对小叔子的会计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气质像诗人的文弱青年有这么精明的经济头脑,就连那人这趟也失算了——若是和哈梅尔商会合作,就无法同时获得开采和转售这两个最可以暗中捞油水的项目。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贝姆特把采掘和冶炼的工作交给自己,加工和售出环节交给博尔盖德,美其名是公平,其实是避免了成品的外流——说白了,雷姆利亚铁就是统治者最眼红的军备啊! “怎样,希顿先生?”和贝姆特埋首商议片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维烈转向希顿,清俊儒雅的脸庞依旧挂着让人看了就舒坦的谦和笑容。 思考未果的第二商会长抬起头,表情不见丝毫犹疑。 “成交!”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四十四章 逃脱 “希顿大爷,今后还要多多光顾我们春香院哦!” “一定一定。” 塞给老鸨两枚金币,希顿与来自西城的三人挥手作别,领着妹妹离开了喧哗笑语不断的场所。 遥望远方初露鱼肚白的天空,年轻的商人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从很早以前就暗中关照、保护那个瓦托鲁帝家仅剩的男丁,但直到亲眼所见,才惊讶岁月对于人的改变之大。记忆中那个顽皮跳脱、无忧无虑的男孩已经消失在瓦托鲁帝家族厚厚的废墟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西城城主,英武的佣兵王。灰色的眼眸满是坚毅和世故,那是双经历了无数风霜苦楚的眼。但仔细看,深处又残留着对过往的追忆,是仅余的温柔。 “真的变了啊……”希顿喃喃道,“但是,我又何尝不变?” “哥,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啊,啊?什么?”希顿回过神,对上夏侬冒火的双眼,他立刻仿佛惊弓之鸟般跃后三大步,用无比恳切的声音道,“对不起我的好妹妹,哥哥刚刚不小心走神了,麻烦你再说一遍好吗?” 夏侬这才缓下不愉之色,道:“我说,我们没完成任务,怎么向罗兰哥哥交待?” “你说什么啊,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希顿耸耸肩,态度轻松自在。夏侬皱眉道:“可是!成品的处置权万一被哈梅尔商会抢去,那不就……” “没错,不过这是罗兰要伤脑筋的问题,夏侬。”希顿笑道,灰眸在微弱的晨光下闪闪发光,“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和贝姆特签约,谈拢生意,有关那位半途杀出来的会计和后来的变故全是他的失策,我们就好整以暇旁观罗兰怎么扭转乾坤吧,反正他一定有办法的。” “这倒是。” “话说回来——”希顿话锋一转,浮起促狭的笑意:“我倒是注意到你从头到尾都盯着那个会计瞧哦,夏侬!唉,就算人家长得稍微帅气了点,你一个女孩家,也不该看得那样目不转睛啊!哥哥我可是吃醋死了。” “哥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在确认那人身上的气味啦!” “气味?”希顿一呆,茫然不解:人身上有什么气味?除非是——“汗臭味?”不会吧,那青年怎么看也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对!十足的小白脸一个! “哥你自己才有那种味道,再加一堆脂粉香气。”夏侬讽刺,但她厚脸皮的老哥只嘿嘿两声,不以为意,随口问道:“那他是什么气味?” “龙的气味。” 希顿呛了一记,猛然转头,瞪视妹妹。夏侬以极端严肃的神情,一字一字道: “而且不是我这种半龙人,那家伙的级别起码是五爪龙!” ****** 初春的清晨,或许是四季中最宜人的时刻了,金黄的阳光洒落肩头,伴随迎面吹来的凉风,有种温暖又舒爽的感觉。 经受一夜风雨洗礼的雷南郡也在曙光下展露疲惫的面貌,只见满地玻璃碎屑等狼藉,夜市拉下帏幕,商店挂上休业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早点摊在街旁叫卖,堂堂商业都市,居然沦落得如此冷清萧条。 看到和昨晚截然相反的景象,杨阳很过意不去,但她是被救的立场,不好指责神官和昭霆的行为过激。 “怎么还没来?” 距离南门几十步远的一家杂货店前,昭霆抱怨,“该不要迷路了。” “不会吧!”耶拉姆举起手,指着足足有三十米高的烟囱式招牌,道,“这么显眼的标志,就算他忘记集合地点,看到也会马上想起来。”话是如此,他的语气却不那么有把握。 “就算看见,他也有可能迷路。” 杨阳的担忧没有实现,左近响起一个他们熟悉的清朗嗓音: “阳,昭霆,耶拉姆,久等了!” 三人大喜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呆若木鸡,直到那名黑发披肩,身穿斗篷的青年奔到近处,才齐声道:“你是谁?” 神官踉跄了一下,两手各捏着一截发尾,吼道:“是我啦!真是,我只是改变发色,你们就认不出我了!?” “你干嘛把头发染成这样?”仔细端详半晌,三人这才确认眼前的人是无名氏神官没错,不解发问。昭霆补充了一句:“我现在看你就跟看别人似的。” 神官一言不发地掏出一张纸,递到三人面前,杨阳慢慢读出来:“悬赏500银币,捉拿银发暴徒……” “明白了没?”银发暴徒问。 “明白了。”银发暴徒的徒弟们回答。 神官笑了笑,从肩上解下两样东西,递给杨阳:“喏。” “我的弓箭!”杨阳大吃一惊,连忙抱住,“我还以为拿不回来了……”抬眼望向银发青年澄碧的眸:“你特地去总督府帮我拿的?” “没错,小事一桩。”神官摆手,装作一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的样子。了解他性子的杨阳笑着道谢,说“你真厉害”,将白杨木弓和箭袋背回肩上。 “好啦,现在人到齐了,东西也拿回来了,这就走吧!这死胖子统治的城市我可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昭霆拍拍手,满脸雀跃。 杨阳倒是心中留恋,很想好好看一看这座大城,雷南郡的初见给了她深刻的印象,但是神官为了救她被通缉,此地是不宜久留,她决定等出了城,再告诉大家红发青年和闪空,以及曾在总督府与北之贤者赛雷尔擦身而过的事,以免节外生枝。 “没那么容易。”耶拉姆浇冷水,“我去看过了,四个城门都被龙骑士牢牢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除非有通行证。” “放心,我有办法。”神官自信满满地道。三人一愣:“你偷到通行证了?” “不不,是我有别的法子出城。”神官东张西望一阵,本想说“跟我来”,临时改口:“对了,你们肚子饿不饿?先吃饭吧?” 三人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眼:“我们已经吃过了。”杨阳尤其内疚,因为她肚子饿,昭霆和耶拉姆才陪她吃。 杨阳从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双手递出,红着脸道:“对不起,我们没等你一起吃,只留了这个给你,好像是这里的特产黄金包,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最后几个字声如蚊呐。 神官噗嗤一笑,接过油纸包,诚挚地道:“谢谢你,阳。”杨阳这才松了口气,听到下一句又哭笑不得:“不过如果你再顺便买瓶酒给我我会更高兴,黄金酒加黄金包,才是埃特拉的名配料理。” “吃那么多金子,当心便秘。”耶拉姆冷冷地道。两个少女哈哈大笑。神官厚脸皮地道:“我的胃是铁胃,不怕。”耶拉姆敲了他一记。 “喂,神官先生,我们到底要怎么出城啊?难道用飞的出去?我先旨声明,我的恐高症还没好。” “是是。”清楚昭霆的言下之意,神官苦笑,“我们不用飞的,用钻的。” “钻的?”三人鹦鹉学舌。 “不错!”神官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我早就想好了,召唤两只噬岩兽(注:一种以岩石为食的精兽,但是极难召唤,所以这个世界的攻城法还是很传统的),不出一分钟就能打出一只大洞来,根本不需要走城门。” “噬岩兽?”昭霆奇道。杨阳解释:“是一种以岩石为食的精兽。不过…真的要破坏那么漂亮的城墙吗,神官?我觉得很可惜耶。” “城墙重要还是自由重要?” “……自由。” “这不就得了!”神官一挥手,耶拉姆道:“那么干脆打大点,我们还要采购一车子的东西——神官大人,你应该从博尔盖德那儿拿到约定的酬金了吧?” “当然!”神官掏出一只鼓鼓的钱袋,满脸献宝的表情。 “好,目的达成,我们回去吧。” 少年收下钱袋,俨然队伍的首领发号施令。余下三人齐声欢呼。 在后世,被称为「雷南郡风暴之夜」的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4日发生了几起在历史上引发影响的事件。 首先是雷姆利亚铁矿山采掘合同的签订。这份合同后来牵涉了三个城的军备,也是第一、第二两大商会首次生意上的合作。 再来是雷南郡总督沙姆被追究管理责任紧急下台,有传言这一人事案是害怕自己与总督的关系曝光的哈梅尔商会长在背后推动,从沙姆不久后暴毙一事看,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这传言颇有可信性。 另外,最让北城丢面子的是,这起事件的两名罪犯一直未能逮捕归案,尤其当夜还有北之贤者、青龙骑士两大巨头坐镇,民众因此极为不谅解,而遭人上门踢馆还让人从容离去的哈梅尔商会也丢了个大脸。 因此,史学家都对这位令青龙骑士和哈梅尔商会长同时吃瘪的神秘犯人十分感兴趣,却查不出蛛丝马迹。直到十年后,中城救世主杨阳出版回忆录《在异世界的日子》,一切才真相大白。人们惊讶地得知原来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也是「雷南郡风暴之夜」的参与者和导火线,只是,当时没有人知道…… 历史隐藏在黑暗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它的真面目。 第四十五章 事后 广大的校场映出一群漆黑的影子,从上俯瞰都是展翅的龙形。 飞龙缓缓降落,激起少量的气旋和尘土,停在广场中央。从革制的鞍上跃下十来个龙骑士,当先一人身披青甲,古铜色的短发随风轻冉,青玉色的眸子充满英气,说不出的飒爽。他朝早就等候在校场的两人单膝跪下,身后的龙骑士也跟着齐唰唰跪倒,用嘹亮的声音道: “参见贤者大人,邱玲小姐!” “不必多礼,巴曼。”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踏前一步,英俊沉着的脸庞洋溢着温暖的笑意,他身旁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少女提起裙角还了一礼。 巴曼却不起身,低头道:“巴曼是特来向贤者大人请罪的。” “?”赛雷尔一怔,马上反应过来,笑道,“你还是这么耿直啊,巴曼,非常时刻不要计较那么多,昨晚城里闹得那么乱,警备部门又全部瘫痪,单靠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还要感谢你们,何来罪过?沙姆总督那里,我会解释的。” “对贤者大人的宽容属下等十分感激,只是……”巴曼面露惭色,“我们没有拿到那个犯人,所以特来请罪。” “哦?”赛雷尔着实吃了一惊,没料到世上竟有青龙骑士团拿不到的罪犯,“是什么样的犯人?很多吗?” “不,就一个,他叫索莱顿。” “索莱顿(无名氏)……”赛雷尔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巴曼的副将肯特插口道:“不对,阁下,康斯的小队查出最先在城里丢火球,炸毁酒馆‘蜜蜂与蝗虫’的是一红发男子,和我们碰到的好像不是一路,所以昨晚挑起事端的是两个人。” 另一名龙骑士接口:“不不,肯特副将,我的小队听好几个目击者说那个红发男人逃走时身边还跟了两名同伴。当哈梅尔商会被踢馆时,也有市民看见两个少年男女从后门溜进去,不久后带着个黑发的男孩子逃出来,所以犯人搞不好有一窝子!” “到底有几个人?”巴曼被他们说糊涂了。 赛雷尔一手按额,脸色发白:黑发男孩,一对少年男女,再加上索莱顿——他几乎已经确定了,定了定神,他开口道:“巴曼,先把你遇见的那人的形貌说给我听听。” “是!”巴曼没有回忆就流畅地报出来,因为神官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他一头过肩的银发,绿色眼睛,相貌非常秀丽,年纪大约二十三四岁,身高和我差不多,蛮文气的——对了,他戴着一只银制的头冠,应该是个神官!” ……无名氏,你这个混蛋。 接着青龙骑士详细描述自己与银发圣职者的交战经过,北城救世主也感兴趣地听着,龙骑士们更是热血沸腾,七嘴八舌地附和:“对对!”“这里过去!”“那里过来!”“强手啊!太帅了!”……活像一群狂热的赛马赌徒,连带邱玲也受到影响,跟着兴致勃勃地追问:“嗯,嗯,然后呢?他一枪过来你怎么样了?啊!他居然把你踢进妓院!?” 听到这里,赛雷尔再无怀疑,满腹忧思:我在总督府听见的声音果然是杨阳的,但她后来为何被带去哈梅尔商会?难道博尔盖德知道了我和无名氏的关系?不可能啊!我一直把无名氏的行踪隐藏得十分妥当,就算是博尔盖德也查不出来,除非无名氏自己去招惹他,希望不要是博尔盖德察觉了杨阳的身份,不然…… “你怎么了,史汀老师?脸色不太好。”邱玲头一个发现赛雷尔的异样。 “我没事。”蓝发青年回过神,展颜一笑,安抚了少女的担忧,转向巴曼,“你下令通缉那个索莱顿了?” “是的。虽然我觉得他不像坏人,但犯罪就是犯罪,不能姑息,有什么理由,他可以堂上解释。”巴曼坚决地道,虽然他对神官的武艺十分佩服,但是查证下来,神官确实是放火烧总督府,踢馆哈梅尔商会的犯人。对他目无法纪,破坏雷南郡治安的行为,巴曼可是十分恼怒,昨晚雷南郡一片混乱,经济大受影响,犯罪率激升,还有许多恶性事件发生,影响十分恶劣,必须将罪魁祸首绳之於法。 赛雷尔也十分气恼,无名氏做事总是不瞻前顾后,仗着自己的强大实力为所欲为,屡教不改。之前也是,他已经接到边境巡警队的汇报,吉莎森林的结界在春之月20日晚破裂,魔兽大规模逃出,导致一支骑警小队受伤,多名旅人遇袭,也是因为神官的疏忽。本来赛雷尔不打算为此事责怪师弟,本来赶走战歌平原的魔兽,把它们封在吉莎森林的就是神官,这是一件大大方便过往旅人,保护民众的善举。而且,尽管察觉得比较晚,第二天神官还是护着一个商人到巡警队的小屋,治好伤者,重新封上了结界,将功赎罪。只是这次在雷南郡,神官还是闹得太过分了!他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救出杨阳,不必连累这么多无辜市民,扰乱雷南郡的安定。 如今赛雷尔下了决定,无名氏那样的性子,做个正神官,用他的武力和神力保一方平安,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师弟心底的愿望,回归德修普王家,到中央出人头地,被舍弃他的家人看见,得到承认——赛雷尔观察了很多年,虽然心疼身为弃婴的神官,但是这样任性妄为的师弟,得了,继续磨砺吧!他肯定拉克西丝元帅也是相同的想法,不然神官这样的本事,元帅早就把他提拔到上界去了。 “没错,你做得很好,继续通缉。”赛雷尔嘉许。过段时间,他也会抽空到西芙利村,去好好教训那个老是无法无天乱来一气的臭小子!尤其要告诫杨阳她们,别被神官带坏! “是,遵命。”龙骑士们行礼。 “不过,你们刚从摩斯海峡回来,旅途劳顿,又奔波了一晚上,就先好好休息半天,晚间我们再一起乘空浮舟返回上界。”赛雷尔温和地扫视巴曼一行人,“我和小玲刚去过医院,治好了沙姆总督他们,接下来城里的事务就交给他们吧。”现在他总算知道沙姆头上那三个字是怎么来的了,他早该想到,除了无名氏谁会干出这事,唉! 不过赛雷尔这次猜错了,那三个字是昭霆写的,神官写的是红色的狂草。 巴曼恭敬应声,这时邱玲走上前,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花束递出。 “这是……!”青龙骑士脸色大变。 “啊?不是对战胜归来的勇士要送鲜花的吗?”邱玲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求助地望向北之贤者。赛雷尔也一脸诧异:“巴曼?” “不…我只是没想到我这败军之将还能受此殊荣。”巴曼没有接过花,苦笑摇头,“对不起,邱玲小姐,这束花我不能接受,也没有资格接受。虽然这次摩斯海峡的战争我们打赢了,却付出了三十人的性命,这是青龙骑士团至今为止最惨痛的一次损失,也是我的疏忽。而且最终的胜利并非我等的功劳,完全归功于东城的盟友和伊芙将军,所以…这份礼,请你收回去吧。” 余下的龙骑士们也脸色惨然。 邱玲不知所措地呆站了一会儿,道:“可是,这束花是朵琳姐姐摘给你的……” “巴曼。”赛雷尔一手搭住少女的肩头,肃然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已经听说了,你不必责怪自己。敌人手上有「混沌水压球」那样的法器,是谁也没想到的事。不止我们,东城也受到很大的打击。你说是因为你的疏忽才导致大家的牺牲?这种说法真是太自大了!难道你事先提高警惕,就能单独毁掉混沌水压球,拯救大家了?” 见年轻的龙将满面羞惭,北之贤者又缓和颜色,扶住满脸通红的巴曼,语重心长地道:“尽力了,就该原谅自己。最后破坏那个法器时,若是没有你的帮助,伊芙将军也成功不了,所以别闹小孩子脾气。胜利就是胜利,世上本就没有不流血的战争。同伴的死不是你的过错,只能归咎于兽人的狡猾凶残,所以你我唯一应该做的事,不是自责,而是报仇!” “报仇……” 青龙骑士黯然的眸重新燃起属于一名龙将的自尊和骄傲,平视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重重点头。 北之贤者欣然一笑,转向身侧的少女。邱玲会意,再次递出花团,道:“朵琳姐姐要我转告你,‘平安回来就好’。” “……” 许久,青龙骑士才在一片静默中,用颤抖的手指接过那束雪白的花束。 第四十六章 南境使者 南城梅迪。 这块位于魔导国最南边的土地,在其它地方春暖花开欣欣向荣的季节,已经感受到盛夏的气息,顶着炎炎夏日,暑热难当。 “该死的天气!” 净之月5日午后,在王宫一隅的花厅里,响起清脆的谩骂。 来自地球的少女柳轩风从竹编躺椅上坐直,抄起旁边小几上的冰果露,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她抑扬顿挫地念出咒语,连用两个魔法「风旋」和「冰之息」,为指尖流淌的徐徐凉风愉快地吁气。 魔法真是好东西啊,她的祖先一定是个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牛人! 轩风已经知道自己和同学邱玲被召唤来这个艾斯嘉世界的原因,深深好奇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圣贤者,也对魔法十分感兴趣,向祭司长蕾雪讨教魔法,这两个一段元素魔法就是来自蕾雪的教授。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会暗暗震惊。魔法的初学者会受到外界各方面干扰,比如炎热,寒冷,疼痛,意外,内在的感情等等。古代的法师界,特别是黑袍阵营,就会对学徒进行严苛的训练,比如饥饿、干渴、鞭挞、折磨、刑罚、黑屋、魔法惩戒等不人道的手段,确保黑袍学徒拥有坚忍不动摇的意志。因为古今魔法断层,现在的魔法公会不这么训练学生,连提升注意力的冥想法也不教。也因此,哪怕到了中级,都有许多施法者心态不稳。 而这个少女,却能在燥热的环境,以稳定的心态发动魔法。尤其水系魔法的分支冰系,对冷静的要求极为严苛,在高温环境下发动冰系法术更不容易。 而且,轩风将两个法术混合使用,即使是一段魔法,也已经不是学徒的水准。将不同的魔法同时施放相当于中级魔法的技巧,能够成功,说明她对这两个魔法极为熟练,手势配合巧妙。这在古代魔法界,立刻会被看做优秀的苗子培养,因为这样的学徒,往往有极佳的心性和天赋的技巧。 可惜,南城重视神术为主的白魔法,圣职者当道,对法师不重视。而在测试了轩风的白魔法天赋不高后,高阶祭司们就对她丧失了希望,只将圣贤者的后代当作高级花瓶供着。 轩风稳定地给自己吹风,可惜她的魔法水平还太低,只过了五分钟,风就慢慢降低下来,直到消失。轩风叹了口气,节省精神力,不再念咒。她已经试验出,每次休息十五到二十分钟再施法是最好的频率。好在她从同班好友邱玲那里蹭来一个北之贤者赛雷尔教授的古代冥想法,随着锻炼,效率会逐渐提升。 拿起香木扇扇了一会儿,轩风发现一直跟着她的侍女伊莉娜不见了,起身寻找。 如果有旁人经过,一定会为这位南城救世主凉快的穿着瞠目结舌——上身一件露脐小背心,下身超短裙,足蹬竹编凉鞋,清一色的绿色,都是轩风自己裁剪制作,与衣服主人明媚靓丽的气质十分般配,及腰的乌黑发丝扎成马尾,随着充满韵律的步伐波动,给她增添了一份飘逸感,少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俏皮的风之精灵。 然而,这种打扮在以保守为风气的南城是离经叛道,不知廉耻的表现,所以梅莲可和十二祭司不止一次要轩风换回“正常装束”,后者却从不把这些说教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伊莉娜!伊莉娜!” 轩风一边呼唤贴身侍女的名字一边在花丛间寻觅,蓦地,她的视线被一样异物吸引住:“哇!好棒的鹰!” 碧蓝的晴空中,一只苍鹰唳声飞过,以睥睨的姿态俯视脚下的大地,与它相比,轩风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只能任由人观赏、摆布……不自觉地,她跟着那头鹰跑起来,脑中充斥着一个念头:我要追上它! 飞越大半个庭院,苍鹰突然一头栽进一排花树后面,轩风连忙追上去,绕过花树,看见一幕让她惊讶不已的景象:一个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背对她跪坐在草坪上,右臂上停着那头她追得累死累活的鹰。 “伊莉娜!?”轩风冲口道。 “轩风小姐!”侍女似乎吓了一大跳,全身一震,那只鹰拍拍翅膀,飞离她的臂膀,转眼就消失在蓝天的另一头。目送它远去的身影,轩风内心涌起惆怅之情。 “那只鹰……” “哦,我在喂鸽子时,它突然跑出来。真奇怪,我还以为鹰是不吃面包屑的呢。”伊莉娜一脸镇定地起身拍拍手,果然落下一些面包屑,“可能是有人养的吧。” “真好,我也想养一只。”轩风不疑有他,语气是由衷的羡慕。 “很危险的,城主大人一定不会同意的。”伊莉娜摇头,瞥见轩风的打扮,她叫出声,“啊——轩风小姐你又穿成这样了!不行不行!被大人看到她会生气!” “没关系,我就是看梅莲可城主那张保养得比我还年轻的脸不顺眼,她气出皱纹我最开心!”轩风幸灾乐祸。 “不行啦~~~”伊莉娜脸比苦瓜,“在城主大人气出皱纹之前,她会先关你禁闭。想想吧,轩风小姐,在这样的天气里,你独自一人被关在一间狭小封闭的房间里……” “oh!no!!” 光是想像侍女描述的光景,轩风就不寒而栗,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魔法水平还禁不起这样的折磨,一定会热成一条咸鱼。 伊莉娜虽然听不懂她在嚷什么,但看表情也知道自己的威胁凑效了,于是推着她往回走:“快快,我们回宫换衣服。” “伊莉娜,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轩风磨磨蹭蹭地打商量,“我真的不习惯你们那些又厚又重的衣服,我又不像你们已经穿习惯了。” 伊莉娜暗暗叹气。可怜的轩风小姐,她也很同情、理解她的苦衷,可是入乡随俗,有什么办法呢?而且轩风小姐一点自觉也没有,穿成这副德性,在全是女人的宫里还没什么,一旦上了大街,别说有多少男人会当场爆血管,梅莲可和高阶祭司恐怕就先口吐白沫昏倒了。放眼全国,都没有一个女人敢穿成她主子这样在外头跑。 “反正我又不出去!”轩风看出侍女的心思,“没有男人会看见我这个打扮!” 她还希望他们看见咧!自从来到异世界后,除了赛雷尔她再没看见第二个有看头的“雄性生物”,轩风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因为严重缺水而开始口吐泡泡。 “可是听说今天有西部防线的使者要来……”当伊莉娜惊觉说漏嘴已迟了,轩风棕黑的眸子浮现出期待的小星星:“使者?是男的?” 伊莉娜犹豫地点头,哗的一声,轩风眼中的星光刹时变成燃烧的火焰。 “是帅哥吗?一定是帅哥吧!那个使者在哪儿,伊莉娜?快带我去!”说完就往宫殿正门冲去,姿态宛如一头看见红布的斗牛。 “等一下,轩风小姐!”伊莉娜死命抱住她的腰,“你不能就这样去啊!” 轩风看看自己的装束,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们回宫换。”为了帅哥,她决定壮士断腕牺牲一回。换作在地球,她这穿着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在被召唤来这个女儿城的当天,轩风就亲眼见识了此地风气的保守程度。所有的女性都裹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活像伊拉克的民众跑错了时空。稍有身份者还头戴高礼帽,脸覆厚面巾,整个包得木乃伊也似,把头上毒辣的日头当假的一样,让轩风光看就热死了。 最不人道的是,当地居然规定未婚女性必须蒙面!限制了女性的自由! 轩风深深奇怪,在地球,只有极端男权社会,比如被某教压迫的女性才这样。而南城女性当道,应当像中国的唐朝一样,大气开放,风流旖旎,思想开阔,民风奔放。于是她多方打听,查了历史书,独立思考,推敲出原因:因为魔导国的其他四城,都是男子掌权,大环境对南城的女性不友好。 最初制定女尊男卑制度的是初代南城城主米莉亚·休拜卡,这位城主淫乱暴虐,毫无政治才能,全是依仗她的父亲,当时辅佐初代女王索玛,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母亲的铁血首相,兼任东城初代城主的鲁西克·福斯,才坐稳城主的位子。后来德修普家族又出了好几代女王,南城的女性城主作为伴读和贴身护卫,两城保持友好关系,这个体制才维持了下来,女性地位更高也成为了南城长久的特色。 可是在教廷有意的宗教熏陶下,现在德修普王家自己都取消了女性应有的继承权,比如王妹,元帅拉克西丝,就比她的王兄,国王亚拉里特优秀不知多少倍,却甘愿守着辅佐者的立场。南城也在男性同僚和教廷不断的指点、压迫下,为了维持所谓圣职者的贞洁形象,越来越保守,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裳下,承受男人挑剔却永不满足的视线,信仰程度比中城还高,如今到了严苛的程度。 轩风为她们悲哀,也为她们的不争愤怒。 当武则天不好吗,看什么男人的脸色! 男人只有当男朋友和绕指柔的时候,是最听话的。恋爱经验丰富,擅长攻略男性的南城救世主心想。 可是,轩风不想让侍女太过为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同样来自地球,远在北城的邱玲,还没联系上的东城救世主,另一个同学兰冰宿,就只有这个忠心又善体人意的女孩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们还一起杀了一只魔兽,伊莉娜相当于救了她。 “可是我最多披一件外褂哦。”为了小命着想,轩风又补充了一句。伊莉娜连连点头——她哪敢反对啊!一向任性自我的主子肯妥协到这地步,她已经非常感激涕零了。 轩风主仆刚走到正殿附近,从前庭走来一个高大的青年,一身戎装尽染血污,头发也散乱不堪,沾满汗水和尘灰,但充满倦色的面容仍可看出原本的年轻俊秀。他没有留意路旁的两人,匆匆走进内殿。 “哇——他就是那个使者吗?好帅啊!” 轩风两眼冒出小心心,直摇侍女的肩膀:“伊莉娜,快告诉我他的名字!还有身家背景!我要追他!” “不…不行啊,轩风小姐。”伊莉娜被摇得七荤八素,仍竭力反对。 “什么不行?不能告诉我?还是我不能追?”轩风瞪眼。伊莉娜苦着脸道:“是不能追。那位是凯伊将军,城主大人的重臣。” 轩风皱眉:“所以——?”别说我配不上他!恋爱是自由的!无关身份地位,国籍年龄,文化财产等等等等,只关乎脸!(此乃轩风的恋爱哲学) “所以他配不上你。轩风小姐,您的身份尊贵无比,即使凯伊将军是「南城四璧」,大人的爱将之一,他也万万不敢接受你的求爱。搞不好为了端正救世主的形象,城主大人还会叫凯伊将军自杀。” “什么!没这么严重吧!?”轩风惨叫:示个爱而已,居然会赔上男方一条命?这是什么世道?南城的宗教思想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不,这绝非危言耸听。”伊莉娜的神情异常严肃,“梅迪城是仅次于卡萨兰,神权意识最浓厚的城市,轩风小姐既然是至高神的使者,圣贤者预言的救世主,就相当于我们伟大的神使,而神使和凡人怎么能谈恋爱呢?光是服侍您,像伊莉娜这样,就已经是无上的荣幸了。所以凯伊将军若敢回应你的求爱,除非是吃了龙心凤凰胆,做好了被千刀万剐的心理准备。轩风小姐,请你三思啊!就当看在城主大人面上,放过她爱卿一命!” “……是,我明白了。”久久,轩风才无力地道。可怜我风华正茂青春美丽就要当老处女了! 在心里捶胸顿足,轩风想起侍女刚才的表情,立即有了某种联想:“伊莉娜,你这么拼命帮凯伊求情,该不是喜欢他吧?” 伊莉娜愣了愣,一见她的反应,轩风就明白自己想错了。 “我当然喜欢凯伊将军啦,他是个好人。” “伊莉娜,我说的喜欢是……”轩风说到一半,摇了摇头,伊莉娜才十二岁,不适合跟她谈这种事,“嗯,没什么啦,你说说那个凯伊的事给我听。” “是。我对凯伊将军的为人也不是很了解,因为他长年和芙瑞尔将军一起镇守西防,和西城伊斯法作战,很少回来一次。但他幽默亲切,大伙都喜欢他,比卡特将军有人缘多了。” 轩风回忆了一下,南城城主有四位心腹,祭司长蕾雪,三位将军芙瑞尔、卡特和凯伊,俗称「南城四璧」,就和王储诺因信赖的「王国双翼」、东城三将、北城三龙将,西城十大佣兵团长一样,都是魔导国响当当的人物。梅莲可性格强悍,当年提拔了两位男性升为将军,也被不少人诟病。 轩风好容易想起一张平凡的脸孔:“卡特啊……对了,我倒是经常看到他,他每天都上神殿和蕾雪约会,嗯,那家伙确实挺闷的,找他聊天从来没聊过三句,不过是个实在的男人,就是有点自卑——他的人缘真这么差?” “都是因为蕾雪小姐啊。”伊莉娜叹息,“还有,轩风小姐,卡特将军每天去神殿不是约会,是去读书。” “读书?怎么回事?难道这里的神殿还兼军校?” “不是,当初卡特将军因为战功彪炳被封为四将军时,城主大人问他想要什么,金钱还是华宅(注:梅迪城是不拿美女做奖赏的,美男赏倒有,只是……),他说不要,只想识字,因为他是文盲。”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堂堂一个将军是文盲!?” “不奇怪,轩风小姐。”伊莉娜微笑了一下,笑容却有点苦涩,“卡特将军是平民,而在我国平民和仆役是不允许识字的,像我原来也一字不识,是希莉丝公主教我,我才能为您找书,和您聊一些历史知识,所以我很理解卡特将军的心情。” “这样啊……”轩风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她这才知道自己生在一个多好的时代和国家。 “可是城主大人让蕾雪小姐当将军的老师,引起误会。大家都说卡特将军居心不良,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是想找机会接近蕾雪小姐,不然才不会在大庭广众自曝其短,但我认为将军不是那种人。“ “嗯。”轩风赞同,随即好奇地问道,“那卡特和蕾雪到底是什么关系?师生?朋友?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蕾雪小姐是喜欢卡特将军的。” “同感!”轩风击掌,她看男人和爱情的眼光特别精准。伊莉娜笑道:“城主大人是乐见他们在一起,就像另两位将军一样。” “咦?” “凯伊将军和芙瑞尔将军是未婚夫妻。” “什么,凯伊有未婚妻了?早说嘛,我就不会对他有兴趣了。”轩风摆摆手。伊莉娜瞪大眼,心道:没想到轩风小姐也有道德感!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这位新主子喜欢各色帅哥,把各城长得帅的男子画像都收集起来。 轩风打了个哈欠,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正殿大门移开,落在漂浮着莲花荷叶的水池上。 梅莲可城主果然是把我当外人和花瓶看,那使者进去那么久了,她却没传唤我当场,摆明了不想让我知道任何梅迪城的内务,只要我当个吉祥物。哼!就算我的确是外人好了,堂堂城主,如斯行为,忒也小气!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想办法,一定要回地球去! “轩、轩风小姐……”瞧见主子脸上诡诈的笑容,伊莉娜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您又想做什么了?”这表情她太熟悉了,上次轩风露出这样的笑脸,是一位痛骂她“不检点”,要求她注意穿着的祭司隔天大泻肚子,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恢复元气。 轩风绽开一朵艳如桃花的笑靥,掩嘴娇声道:“讨厌啦,伊莉娜,干嘛一脸防贼似的,我又不会做什么坏事。” 才怪。伊莉娜心道,同时暗暗叹息:为什么我总是摊上这种任性的主子呢?像三年前离家出走的希莉丝公主。 “我只是想起后天的前夜祭结束后,城里会召开盛大的烟火晚会,到时,嘿嘿……” 原来……伊莉娜松了口长气,她早就猜到主子会趁春之祭典的机会大玩特玩,不过烟火晚会本来就是全民开放的,想必这次梅莲可也不会硬将圣贤者的后代关在宫里。然而,如果她知道轩风心里另一个算盘,恐怕会当场昏死过去。 轩风不无好笑地瞅着侍女如释重负的神情,内心浮起歉疚:对不起了,伊莉娜,这次可能会连累你,但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我家里只有外公外婆,我必须回去照顾他们,神迹石的下落一片渺茫,回家之路没有头绪,这里除了你谁也不把我当知心人,现在我除了联系上我和邱玲另一个同伴冰宿,一起筹谋划策以外,别无他法不是吗? 是你的城主大人先对我不仁,并非我对她不义。 第四十七章 战云密布 其实轩风是误会了梅莲可。东、南北三城虽成功召唤了救世主,但这“救世主”一无神迹石,二无能力,根本与圣贤者的预言完全不符。所以目前除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早有准备,其他两个——梅莲可和米利亚坦连如何安排自己的救世主都没有一个定论,只好先供着再说,倒不是存心排斥轩风和邱玲。 而且,此刻的梅莲可正为西部防线的使者,四璧之一的凯伊·威路带来的紧急军情伤透脑筋,哪还有空理会轩风? 早在听说贝姆特逆袭西防时,梅莲可就知道前线的情形会不妙,立刻抽调了两个军团的步兵,一个中队的骑兵赶去支援,因此她万万没料到今日身为前线指挥官的凯伊竟然亲自回来求援——那些援兵都去哪儿了? “全军覆没!?你是说……两个军团和一个中队全部……” 南城城主有生以来头一次说话结巴,脸色铁青。汇报这个噩耗的人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但从他压抑的声音,就可以猜到他的脸色一定也好看不到哪去。 “是…昨天清晨,我军和敌方的血徽佣兵团在灰水河西岸交战,死伤惨重,多亏援军及时赶到,妮可、蕾茜莉两位军团长不顾己身冲入敌军右翼,使我们得以顺利退到东岸,然而两位军团长本人……光荣就义。她们麾下的士兵都是步兵,虽然柯林中队长尽力掩护,但大多数人还是被西城的骑兵砍死,只有少数逃回东岸,而柯林中队长也……” “该死的西匪!”梅莲可破口大骂,突然,她绞紧的手一松,发现部下话里有问题,整个人跳起来,“等等!为什么是灰水河!?我们的军队已经退到这么后面了?那灰水河西岸的五个郡呢?全沦陷了?为什么?就算六座要塞被西城突破了,以肯格、诺雷两座要塞的规模,不可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为什么顶不住敌军,而要退到灰水河,凯伊!” 站在主君下首左侧的祭司长蕾雪·伊娃以担忧的目光望着这一幕,她第一次看见梅莲可这么愤怒的模样,很为僚友的处境担心。对面的卡特虽然面无表情,眼神却泄露了相同的情绪。 “不,大人。”凯伊的语气浸饱了疲倦和苍然,“六座要塞已全毁了,包括肯格和诺雷在内,肯格更被天火烧得一干二净,连块瓦砾也没留下。” 室内出现片刻的凝窒,余下三人都一脸不敢置信,反问:“天火?” “是的。”凯伊打了个寒噤,眼中流露出恐惧,“天火…是的,绝对是天火,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的红莲之火,却从天上飞下来,一夕之间,哀鸿遍野——我亲眼看见那个男人,坐在西城城主的马背上,他只挥了挥手,足足七十尺高的城墙就像纸糊的一样在火焰中蒸发,鲜红的石头不断落下,将大地化为一片火海,肯格全城几乎是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化为焦土。” “……” 三声抽气声,许久,蕾雪才惨白着脸颤声道:“是陨石群落术!传说中的禁咒!怎么可能!连公认法力最高的法师赛雷尔也不会禁咒的啊!那是只有传说中的神级法师,圣贤者那样的级别……还有龙族才能使用的魔法。要是贝姆特·瓦托鲁帝真的网罗到这样的法师,为何以前没听说过?而且……”而且遇上这样的法师,凯伊也根本不可能有命回来——她硬生生咽下这句话。 凯伊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没有生气,还笑了笑:“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活下来了,蕾雪。” “对不起……”祭司长脸一红,幸好面纱阻挡了她绝色的容颜。 “的确很奇怪,除了肯格是全毁,其它五座要塞只是被破坏了城墙,所以我和芙尔才得以率领残军往灰水河退走。之后不止那个法师,连贝姆特·瓦托鲁帝也不知所踪。我们先是和白凤、黑龙两支佣兵团打,接着血徽佣兵团也来了,三股合流。我们多数是步兵,失去城墙的庇护,根本不是对手,士气也……若非魔法师大队拼命掩护,还有两位军团长的牺牲,西防三万将士的性命早就悉数葬在灰水河西岸了。但是很遗憾,即使如此,我和芙尔手上的兵力也只剩下不到三个大队的编制,真的是……损失惨重。” 的确是惨重,而且是惨败。三人心道:三万将士只剩两千多人(注:一个大队一千人,一个团由十个大队组成,即一万人),还赔上十分之一的领土,这样的战果是南城有史以来最惨的一次,只有创世历初的大魔灾和每十年的魔潮能够与之相比。但是看凯伊沉痛的神情,谁也不忍心责备他,何况这次战败也不能归咎于他的责任。 梅莲可深吸一口气,压下混乱的心绪,上前扶起凯伊。 “你无罪,不必再自责了,你和芙瑞尔能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大人……”凯伊哽咽,双眼浮起一层水雾。 “芙瑞尔还好吗?” “是!我们已经集结起兵力死守住东岸,绝不让那群西匪渡过河,请大人放心吧。我回来期间,相信芙尔一个人也能守住的。”凯伊揉揉眼,坚定地道。梅莲可点点头:“我当然相信芙瑞尔的能力,但问题是——” “大人,请宽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那个法师的确是离开了。不然以他火焰的威力,烧干区区一条灰水河不在话下,现在前线需要的是援军!夺回灰水河以西的领地短时间看来是不行了,但东岸无论如何得守住!四月中旬开始就是枯水期,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到时绝对抵挡不住西城的骑兵,这最后的防线一破,横在敌人面前的将是一马平川的凡尔加平原,情势将再难挽回!救兵如救火,求大人开恩!” 凯伊再次跪下,梅莲可沉吟片刻,转向在场的另一位男性将军:“卡特,你怎么看?”她已经明白凯伊的目的,知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卡特的个性是你不问他绝不主动,但你一问他一定老实回答。 果然相貌平凡的卡特开口道:“出动风骑士团。” “大人,我和卡特、凯伊一个意见。”蕾雪叹息,为心上人的忠诚耿直感到无奈。风骑士团是南城最精锐的劲旅,也是梅莲可的压箱法宝,所以若这支军队也不幸葬送那恐怖法师的火口,南城就彻底完了。到时不用说,建言的卡特将背负所有的罪责,被处以极刑。凯伊就是料到有这个可能,才吞吞吐吐不肯说明白,尽管他情有可原,蕾雪还是怨他欺负老实人。 凯伊被她瞪得满脸通红,想了想,他抬起头,用豁出去的口吻道:“恕我直言,大人,为今之计,如卡特所言,只有出动我们最强的军团,打西城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我们刚打了个败仗,士气正弱,也需要强大的援军让士兵们吃一颗定心丸。西城的骑兵确实勇悍,没了城墙,我们的士兵难以抵挡,需要从别的地方取胜——从兵种!从实力!众所周知枪兵、弓箭手克骑兵,但我亲眼见识过西城骑兵的速度,普通弓箭手在他们面前发不到两轮箭就被踩平了。这点诺因城主做得比我们好,他的弓骑兵团能发能退,但我们没有,我们只有大陆最强的枪骑兵团——风骑士团!” 梅莲可忍不住一笑,她这两个部下,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嘴笨口拙,真是天生的好搭档。她思虑良久,颔首道:“好,我同意出动风骑士团。” 凯伊大喜过望。卡特行了一礼:“属下请缨指挥,望大人准许。” “卡特!”蕾雪失声惊喊。凯伊一呆。梅莲可挑了挑线条娟丽的眉毛,不怎么意外地道:“你可想清楚了,卡特?风骑士团让你们任何一人指挥都没有问题,但你应该明白,这是凯伊挽回名誉的机会。” “我并非——想抢凯伊的功劳。”卡特不善言辞,困难地道,“如果凯伊不同意的话,我就收回这个提议。我只是想,凯伊、芙瑞尔,还有那些士兵经过这么多天的作战,一定很累,需要休整,要他们继续作战,太辛苦了,所以才——而且,凯伊和芙瑞尔三天后要举行婚礼……” “对了!你和芙瑞尔三天后结婚!”梅莲可和蕾雪异口同声。凯伊红着脸摇头:“没、没关系,我和芙尔商量好了,延期……” “这等喜事,岂可延期!好,卡特率领风骑士团暂代前线指挥,你立刻把芙瑞尔叫回来准备婚礼事宜,直到你们度完蜜月!”梅莲可敲定。 卡特领命,凯伊却犹豫不绝:“对大人的体恤属下粉身难报,但儿女私情,岂可与军机大事相提并论……” “行了行了。”蕾雪笑道,“芙瑞尔等你也很多年了,别让她再等下去。前线交给卡特,不会有问题的。”说着,她纯蓝的眸子浮起一抹失望,因为她一直期待着和卡特一起逛烟火晚会。 梅莲可漾开温暖的笑意:“没错,多亏卡特提醒,不然我真是对不起你们俩。凯伊,不用内疚,军机大事固然重要,也要视情况而定。前线的将兵的确需要休整,为了明日的胜利,充足的体力是必需的。” 凯伊红着眼点点头。 “蕾雪,你也去吧。” “咦,我?”蕾雪惊喜不已,随即会意,脸色一变,“大人……” “没错。我需要一个人把情报带回来,你一定要记录下那个法师的形貌,无论用魔法还是神术,留作证据。一个禁咒级数的法师已经不单单是我城的威胁,而是全人类的敌人!偏偏我们首当其冲,为今之计只有让其它三城也动起来,不能让他们抱着袖手旁观的心态,要知道兔死狐悲,今天我们垮了,明天就轮到他们!我怀疑那个法师是血魔,现在只缺证据,一旦证实贝姆特招揽了世界头号罪犯,不愁西城不成为全世界的公敌,也不愁强大的援军不来。” “是。”蕾雪平静以应,澄蓝的眼眸明净宁定,如月沉潭,神情清朗,一往无前。身为下届城主,这是她的职责,而身为风神的神眷之女,她也没有权利自杀,哪怕她的心上人卡特可能死在恐怖的禁咒中,心如刀绞也必须完成任务,活下去,挑起整个南城。 “大人。”凯伊打破沉默,惶急又不解,“为什么要蕾雪冒险?我们有救世主不是吗?她可以打赢那个法师!” 一片苦笑声,连一向面无表情的卡特嘴角也牵起无奈的波纹,看得凯伊一头雾水。 梅莲可叹道:“凯伊,你是我最信任的部下,我也不用瞒你,轩风她,没有任何能力,她只是个普通女孩。” “什么!但教廷的预言——” “谁晓得那预言何解!”梅莲可有些失控,但她很快就约束住自己,重新戴起上位者优雅泰然的面具,“我问过赛雷尔,他说圣贤者本人没有留下过任何关于他的后人是救世主的预言。的确,圣贤者是法师,封他为神使的是至高神的教会,我们都搞混了……魔法界一直认为圣贤者拯救世界是用一个十三段传奇救世魔法,并非神术。大黑暗时代的资料圣域不外传,在烧毁后又全部失落。但是神迹石总不会有假,线索在圣贤者的后代身上。所以在找到之前,我不能让轩风遭遇任何不测。总之,暂时不要对救世主报以希望就是。” “这样啊……”凯伊面露失望。 他的反应早在梅莲可的意料之中,她真正担心的是前线将兵知情后的反应,沉吟片刻,她转向祭司长:“蕾雪,倘若有人问起轩风,你一律回答她正在寻找神迹石的下落,没空理会俗世的事。”蕾雪领命。 年轻的城主暗暗叹息,己城救世主的处置一直是她头痛却悬而未解的难题。曾经她想仿照罗兰的做法,塑造一个政治偶像出来,却因轩风的不配合而夭折。那个少女虽然看起来像个好摆弄的大家闺秀,其实性格极为独立自主,根本不肯乖乖照着周围人的要求做,反而将服侍她的人吓得不是心脏衰弱就是胃溃疡。但如今都上了贼船,梅莲可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想到这,她甚至羡慕起失去救世主的中西两城,而且他们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天叫嚣着要逮捕犯人,眼红人家有救世主就我没有。 梅莲可收敛心神,和部下讨论出兵的细节。完事后,体谅凯伊远来辛苦,她让卡特带人下去休息,留下蕾雪商量后天春之祭典的种种事宜。魔导国已经遭受了四个荒年的摧残,每年的春耕秋收对人民越来越重要。而起鼓舞作用,向春之女神祈祷丰收的春之祭典,自然就成为全国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何况这次祭典还赶上一场婚礼,更要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了。 话说准新朗和僚友并肩走出正殿—— “对不起,卡特。” “……” 凯伊注视友人平凡朴实的脸庞,绽开爽朗的笑意:“别误会,不是兄弟我跟你客气,这么多年来,我和芙尔守边境啃粗粮,跟西城没日没夜地干,老实说心里很不平衡,所以这次回来前我就决定,就算你不愿意,也要想法和你换位,我和芙尔在上界享清福,轮到你去边境吃苦。” 卡特笑了笑,仍是不说话。看到他真诚温暖的笑容,凯伊轻咳一声,勾住他的肩膀:“可是呢,我没想到你这么有义气,咱们自家兄弟,这里就不谢了,但那声道歉我却不能省……” “蕾雪能理解的,凯伊。”卡特完全明了友人的言下之意,拍拍他的肩。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凯伊松了口长气。 “倒是不能喝到你和芙瑞尔的喜酒,我才应该说声抱歉。”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凯伊大笑,勾着友人走下阶梯,“咱们这就去酒馆,喝个不醉不归!天晓得我多怀念上界的果子酒!在那鬼地方,除了马尿你连一滴酒也找不着,我都快变成苦行僧了——记住啊,兄弟,一定要带箱美酒过去,这是为兄过来人的忠告。” ****** 北城埃特拉·上界—— 向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报告完战果并领到半个月的假期后,青龙骑士巴曼立即飞奔回军官宿舍看望自己的宠物和盆栽,却瞧见窗前伫立着一道婀娜的倩影。 “朵琳公主?” 波斯猫从松开的臂弯间跃下,走到主人脚旁,亲昵地叫唤;洁白的风信子像拥有意识似的,随风轻摆,欢迎久居在外的主人终于归巢。 “巴曼,你回来了。” 女子的声音轻柔婉约,纤白的手指将一只铜制的水壶小心地搁到阳台上。她的笑容宛如沾上露珠的月季,清雅温婉。 巴曼这才想起君臣之礼,慌忙跪下:“参见公主!” “快请起。”朵琳上前扶起对方,微嗔一笑,“你我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还这么多礼。” 青龙骑士有些不好意思,他从小被带到宫里长大,北城三龙将,他和红龙骑士道格拉斯都是巨龙遗留民间的龙裔,被找到后送到枪圣门下培养。反而是蓝龙骑士露琪亚没有龙族血统,是平民晋升的少女武将。他和露琪亚很早就认识了大他们五岁的北之贤者赛雷尔,都是孤儿的他们得到他许多照顾。赛雷尔自己也相当于孤儿,早早被家人遗弃,总是让他们住到他的宿舍,为活像野小孩的他俩清洁打理,照料三餐,教他和露琪亚为人处世,就像他们的亲兄长一样。 因为年龄相近,他、露琪亚和长公主朵琳、长王子伯都从小玩在一起,这个娇怯怯的公主小时候挺野的,跟在他们身后跑,被树枝划到也不哭,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捣鼓泥巴和虫子。可惜后来被奶娘拘在宫里教导一堆礼节,变成了温文守礼的淑女。伯都也和贵族圈的公子哥混在一起,越来越陌生。 但是巴曼和朵琳的友谊从来没变过,她还是那个花盆被哥哥故意敲碎,哭着找他修补的小妹妹,那时露琪亚也焦头烂额地帮她种花,扶起倒了的花苗,有伤疤依然漂亮的脸上沁出点点汗珠,晶莹的露水在白玉般的鼻尖闪烁,倔强的红唇紧紧抿着。巴曼清晰地记得每个细节。 虽然他喜欢的露琪亚爱上了赛雷尔,他的爱情夭折了。 巴曼从来没有恨过尊敬的赛雷尔,也竭诚祝福他们,独自埋了那段青春期的思慕,就像那盆花一样。 北城公主注意到对方手里的物事:“这束花,你还留着?” “啊,是的。” “瞧你手劲重的,都捏坏了,来,给我找个花瓶插上。” 巴曼凝视那抹忙碌的身影,心中想的是过去的情景。朵琳轻抚有些焉黄的花瓣,轻唤道:“巴曼。” “是?”青龙骑士收回遐思,垂头恭谨以应。 “……”朵琳却迟迟不作声,仿佛在犹豫什么。 “公主,你有心事?”巴曼这才发现朵琳平日明亮的双眸愁云深锁,关怀地道,“若不介意,臣下愿为您分担。” “谢谢你,巴曼。”朵琳开怀一笑,灿烂如鲜花绽放。 “……我好烦恼,又不好找别人商量,贤者大人公务繁忙;小玲去南城了;哥哥们我一个也不信任……巴曼,幸好你回来,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朵琳的眼眶浮起晶莹的水雾,六神无主地道:“父亲大人他,要我马上嫁人。” 晴天霹雳,巴曼冲口道:“谁?” “道格拉斯将军。”朵琳吸吸鼻子,“我…我不是讨厌他,是哥哥建议,父亲大人也同意了。道格拉斯将军是很英武很强壮的军人,对我也一直很好,我相信父亲大人说的,嫁他后我会很幸福,可是——可是——” 巴曼想说你别嫁,强忍住才没有说,他那个同僚的确爱慕着朵琳,也不止一次向城主提亲,是米利亚坦顾虑女儿还小,身体又不好,不舍得爱女嫁人,才拖了几年,但这次在大王子伯都的撮合下,终于成了。 但是巴曼清楚红龙骑士狂妄凶暴的为人秉性,也耳闻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朵琳是他和露琪亚疼爱的小妹妹,个性又软弱,不适合那个男人。 长公主双手搓揉裙摆,突然凄然喊道:“求你了,巴曼!帮我向父亲大人求情!说我不要嫁,不要嫁给道格拉斯将军!” 巴曼越听越心惊,他很清楚朵琳温顺到近乎盲从的性子,对她仰慕的父亲的决定,她一向是宁可受委屈也照办不误,所以,她如此反常的行为,只代表一个可能: “公主,你是不是另有思慕的人了?” 北城长公主的脸颊浮起红晕,过了良久,轻轻点头。 巴曼惊讶长期身处深宫的公主竟然已经有心上人。 “可否告诉臣下,那人是谁?” “他是……”朵琳垂下通红的脸蛋,小声却坚定地道,“东城的罗兰·福斯城主。” 第四十八章 时局 兰冰宿整理完行李从卧室出来,拿着一本英文词汇速记走向后花园,中途听见优美的小提琴声。她好奇地上前探视,一个她熟悉的醇厚嗓音和着悠扬的琴声唱起,回荡在午间的风里,难以置信的动听,充满壮阔的豪情,少女当场震住。 疲惫的蹄声自战场归来, 溅血的盔甲上满是尘埃; 咒语已经止息, 天地尚有余哀; 心爱的姑娘啊, 穿过了高山越过了大海, 遥远的故乡在绝崖之外—— 你甜美的笑靥是否依然存在? 雄雄的战火已经彻底封埋, 归乡的道路上无有阻碍, 咒语已经遗忘, 宝剑换了发钗; 心爱的姑娘啊, 剪除了盗贼消灭了魔怪, 丰美的田园已无灾害—— 你深情的眼波是否正在等待? 倾圮的村落兴起住宅, 新耕的田地种着蔬菜; 炊烟如此温柔, 惨伤永远不再; 心爱的姑娘啊, 守住了晨曦守过了暮霭, 小小的柴门前满是青苔—— 我解甲的胸怀是否仍是你唯一的爱? (来自小说《第七封印》)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 东城城主微微一怔,放下提琴的同时转移视线,正好看见茶发少女纤长窈窕的身影绕过花丛,俏生生地站到他面前,明丽的脸庞漾着笑意。 “兰小姐。”他也笑了,“偷听不是好习惯哦。” “我是碰巧听见的,打扰你了吗?” “没有,你拍手的时机刚刚好。”罗兰扫视对方,“很惊讶我会唱歌?” “怎么说?” “你的表情这么说。” 冰宿吐吐舌。罗兰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么俏皮的动作,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 “很好听的曲子啊,叫什么名字?”她有点尴尬地岔开话题。 “原来不是因为我唱的好啊——叫《归乡》。” 冰宿愣了愣,扑哧笑出声,感染了她的笑意,罗兰也轻笑起来,一瞬间,空气仿佛受到洗涤般,跃动着欢快的音符,无形中拉近两人的距离。 罗兰聊天般随意道:“据说这首歌是大黑暗时代一位无名歌手完成的,代表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无法实现!?”冰宿的心头重重一震。 罗兰失笑:“当然,先辈们打倒高等魔族的梦想已经由圣贤者和无数英雄豪杰完成了,所以不存在无法完成的梦想,只看生命是否为达成理想拼命努力。” 但是千年来危害世界的魔兽还没有铲除,需要现在的人们同策同力,只是,王家……罗兰的眼神微微一暗。 “为什么不说‘人’为达成理想努力?”冰宿注意到这个细节。 “因为所有智慧种族都是平等的啊,异族当然也和人类一样。”罗兰笑了。冰宿不置可否,心想就我了解,至今为止魔导国只有你有这个心胸远见。 “你常来这个地方拉琴吗?”冰宿环视周围,不自觉也用上聊天的口吻。此刻正是春季,满园草翠花香,头上的桃树伸出绿芽,绽放粉红的花朵。 “啊,心血来潮的时候会。”罗兰往一棵金木犀的树干上一靠,看似轻松的姿态,却蕴含难测的力量,一举一动间,充满浑然天成的气势,优雅而无懈可击。摩挲琴身,他漫不经心地问:“兰小姐呢?” “散步,加复习功课。”冰宿扬扬单词掌中宝,罗兰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可以给我看看吗?”冰宿笑道:“作为交换,给我看你的琴。” “这笔生意好像不怎么划算。”罗兰咕哝,递出小提琴。 冰宿深思地打量手中的乐器,她早就发现了,这个星球和地球有诸多共通点,最明显的就是语言,还有数字和一些道具,所以当初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告诉她的故事应该具有真实性。但是冰宿调查至今,成果仍然停留在罗兰当初的话上,也就是圣贤者创造了神迹石,拯救了世界。但神迹石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法师界普遍认为圣贤者是自创了一种十三段魔法封印魔族,平息了天灾。冰宿也更支持这种说法,因为教廷说的神之使者的说法太扯了。 倒是如何返回地球,冰宿完全不操心。早在第一堂魔法课,大神官就对她讲解了空间转移魔法的等级和原理,罗兰也保证过等她责任了结,就送她回去。东城伊维尔伦人才济济,发动十二段的遣返魔法固然吃力,要成功却不在话下。再不然,她就自己学好魔法回去。 所以,冰宿可以算是五个穿越者里精神负担最轻的一个了。只要扮好救世主,闲暇时做功课也好,到处闲晃也好,罗兰一律随她高兴,毫不干涉她的人身自由,两人的关系几乎可用“融洽”形容。冰宿也愿意告知罗兰感兴趣的,地球的知识和文化,不同于“魔法”的另一条文明路线——“科学”。 但是从两人的相处,和魔导国的现状,冰宿怀疑自己“东城救世主”的职责恐怕要持续很长时间,至少要度过荒年。虽然她很乐意成为一个法师,也愿意为魔法投注长久的心力,但她终究是地球人,总是想回家。而且她在东城是弱势的地位,是被利用的一方,有随时遭丢弃、背叛的可能,只有想法子翻身。 “再看下去,这把琴要被你瞪穿个洞了。” 罗兰揶揄。冰宿翻了个白眼,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被看穿了,有时她真的很佩服眼前的男子那份犀利无比的洞察力,相反她却从来看不透罗兰这个人,让她心下懊恼,又不能发作。 冰宿将琴还给对方,赞道:“城主唱得很好,琴声也很动听,虽然我对艺术是个门外汉,说不出好在哪里,但我刚刚确实听得入神了。下次城主再心血来潮的话,务必叫我欣赏。” 罗兰挑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想不到兰小姐对音乐有兴趣,那我改天请一位宫廷乐师教你弹琴。”这女孩一定没发觉,她在他面前耍花腔时,总是不自觉地称“城主”,而不是“你”。 “不必了!”想起礼仪课的惨剧,冰宿断然拒绝,神情惊慌失措。 “呵呵,我是开玩笑的。”罗兰笑得很可恶,至少在冰宿看来很可恶没错,“说实话,兰小姐实在不擅长恭维人,你和我一样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何必勉强自己又浪费时间?” 罗兰淡笑道:“我弹琴,是为整理思绪,正如你的做题、复习。” “那么唱歌呢?” 冰宿凝视他的双眼,冰蓝的眸宛如最纯净的蓝宝石,中央的乌黑瞳仁仿佛蕴含着一个宏大的宇宙,深远不可琢磨,也看不出丝毫情感的体现。 年轻的城主唇角微扬,用流畅优雅的动作将英文速记放在少女茶色的秀发上面,简洁地道: “不告诉你!” 冰宿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从容离去。 ****** 罗兰神清气爽地回到书房,他发现,捉弄冰宿心情愉快,郁积的压力在看到那个少女挫败的表情时奇迹似的一扫而空。 随手将小提琴挂在右首的墙壁上,罗兰绕过桃花心木制的办公桌,在椅上坐下,从墨水瓶取出一只羽毛笔,摊开白纸开始写信。现在他的心,清澈而冰冷,仿佛冬日纷扬的白雪无一丝私情杂念,如此,才能做出最妥当细密的考量。 自今年开春,魔导国的时局迈入一个高敏感的阶段,诸城之间和内部的明争暗斗都演化得更为激烈,其间更出现了许多预料之外的变数,使时局变得混乱、复杂,比如佣兵王的逆袭、王储诺因的夺权等等,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需要做出安排。 其中还有一个变化,连东城城主都没有预料到,就是南城西部防线的全面瓦解。 罗兰已经从自己的渠道得知血魔在南城的暴行,有意派法师团襄助,但前提是梅莲可求援,他不认为她会拉下那个脸。 南城城主梅莲可和北城城主米利亚坦都对他怀有戒心。 虽然他们的警戒没错,但并非出于理智的推测。 罗兰轻轻抚摸额心的蓝宝石,眼中浮现冷峻的光芒,想了想,他另取了一张信纸,提笔写信,收信人署名是浮岛的水族三长老,接着又写了封信给天之部落的羽族族长。 这样就能从海陆空三面锁定血魔了。罗兰满意点头,他不认为这是小题大做的安排,小觑黑榜头号罪犯才是最愚不可及的行为。 一连写完数封亲笔函,罗兰再次摊开那本《雷泊涅诗集》,将所有的报告从头到尾又浏览了一遍,沉吟片刻,拿过一张白纸,沾湿羽毛笔,这回不是给某人写信了,而是用暗语把行动指令发回等在全国各地的东城间谍们。 一等墨迹干,他立即用裁信刀将纸裁成十几张小纸条,因为罗兰把指令全写在一张纸上,这么做正好符合情报信的规格,另一个原因是节约用纸。即使如今已贵为东城城主,魔导国最有势力的大贵族之一,罗兰还是改不了早年养成的穷酸脾气,宁可多花点时间。 他灵巧地将小纸条折成十几朵麻花,装进有识别功能的魔法竹筒里面,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打开窗台下的鸽栏,一大群白鸽飞了出来,温顺地任他点名,把信扎好,放飞出去。 不一会儿,湛蓝的天空就多出一大片白影,在宫殿上空盘旋一周,唰啦啦飞向四面八方。 登上城主之位后,罗兰不遗余力地培养过去不受重视的法师,拉拢境内的魔法公会分部,暗中开办魔法学院,普及全民教育,目的就是发展魔法。 不知为何,初代城主鲁西克·福斯极为憎恶法师,历代东城就有打压法师的惯例,和忌惮操法者的教廷、贵族阶级一样。但罗兰清楚法师在军队中能起到的作用多大,而且他自己测试的魔法水平低,却对施法者抱有天然的憧憬和羡慕,王室和教廷的腐朽令他备受拘束,大浪淘沙,一次次魔潮和国力的衰弱已经证明了法师和魔导技术——诸如魔法光炮才是最终能胜利的保障,而和冰宿的交谈,罗兰更是确定了魔法才是这个世界发展的主流,无论是为了实践他的野心,还是根除魔族这个心腹大患。 不过因为法师培养不易,在这个群体发展起来以前,罗兰着力建设的就是密探网,用风讯鸽和魔兽传讯。 闻声抬首的人们只看了一眼,就不以为奇,低下头各做各事。东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城主有个驯养鸽子的爱好,他们也认为这是个既健康又不劳民伤财的兴趣。的确,和成天举办狩猎、园游会、飨宴的绝大多数王公贵族比起来,罗兰不仅起居简朴,连少少几个兴趣也那么高雅。然而没有几个人知道,罗兰曾经为他的“兴趣们”投注了多少心血和财力。 过不了多久,棋子们就会一一动起来了吧…… 目送最后一只鸽子消失在上界的地平线之下,罗兰心道,他可没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 回到桌后,他往报告书上敲了个大大的“阅”字,总算了结最大的心事。 把报告锁进密柜,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罗兰抬眼看向角落的落地钟,发现还有时间,于是飞快处理掉几件城里的政务,然后泡杯月桂茶犒赏自己的勤勉。除非有客,不然罗兰都亲自料理这些生活琐事。 一边悠哉品茗,年轻的城主一边闭目养神。敞开的窗户飘进清新的草木气息和甜美的花香,令他高度运动完的脑细胞得到最舒适的享受。 大约喝到一半时,响起敲门声,罗兰一动不动,道:“进来。”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应声推门走进,手里捧着一叠衣物。 “大人,阅军式快开始了。” 罗兰这才睁开眼:“庆祝活动都安排好了?” “是的。不过马尔亚姆将军对艾德娜的布置有少许不满,他认为还应该追加四十箱香槟和五十桶麦酒。” 东城城主没有怒吼“叫他自己掏钱”,摆了摆手:“随他,只要艾德娜同意。” “艾德娜要他自己掏钱。” “咳咳,这就没办法了。”罗兰耸了耸肩,想像部下哭丧的嘴脸,叹了口气,“算了,叫艾德娜通融一次,此等喜庆日子,就不要在意这些小小的支出了。” 法利恩恭身领命,上前为走到镜前的主君褪去黑缎长袍,换上伊维尔伦全黑的制式军装和同色的斗篷,随后双手停顿在罗兰的额饰前,见他摇头,便没取下。打认识罗兰起,法利恩就一直看他戴着这只头环,连洗澡、睡觉也不拿下,说不奇怪是骗人的,但法利恩从未生出置疑的念头。 穿上戎装的罗兰全身自然散发出一股凛然的气魄,较平时贵族打扮的优雅多了份武将特有的英睿之气。虽然坐上城主之位已近十年,罗兰却一点也没被权力腐化,站在法利恩面前的依然是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被全城女子崇拜恋慕的将领,如今他的气质比之当年,更为成熟,也更加威严。 大神官深褐色的瞳眸浮起崇敬的光芒,心道:这个人就是我侍奉的主君,发誓效忠的对象,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怎么在发呆?太累了吗?”罗兰注意到心腹的走神。 “不,没事,大人。” 罗兰看看他,确定是真的没事后,将搁在办公桌上的长剑佩回腰间。这把剑也是法利恩初见罗兰起就一直看他带在身上,而且剑柄处和头环一样镶了颗蓝宝石,只是这颗的色泽淡得多,是近乎乳白,轻烟一般的微蓝。 大神官早就感觉出这把剑散发出一股极微弱的魔力,应该是把魔法剑。但是以罗兰的身份,比这种剑高好几个档次的武器也弄得到手,所以法利恩猜想这剑可能是有什么纪念之类的特殊意义,主君才不肯换掉。 瞥眼间,他注意到桌角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封信:“这是——” “哦,其中给希顿、梅莲可和米利亚坦的帮我发掉,剩下的用魔法快递。前天北城的大情圣发信说他又抱了房儿子,真是的,他怎么都不嫌烦?我都替他烦!又要准备礼物。” “陛下的生日也快到了。” “……” 罗兰略带疲惫地挥挥手:“反正这些都交给你打点,陛下那份多用点心。” “是。” 第四十九章 暗涌 自开春以来,全魔导国日子过得最不舒坦的人恐怕非宰相父子莫属,而造成他们不幸的根源就是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偌大的沙龙里,虽然是季春时节,华丽的壁炉里依然生着火堆,将整个房间烘得几近闷热,但弥漫在室内几人间的气氛却异常阴沉,明暗不定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诡谲的影子,除了第五个人——一个裹着灰色斗篷坐在角落,看不出性别的人。 “请想个法子,宰相阁下。” 其中一个华发半生的中年男子打破沉默,他身穿素雅的文官服,米黄的底色是中城财政官僚的专用色。 “诺因殿下三天两头就往财政部跑!一会儿说军备不够,一会儿抱怨后勤物资短缺,我们财政部都快被他逼疯了!又不敢反抗,就怕他来个撒手不管,任那群西匪在咱们的庄园领地逞凶。可是再这么下去,这次陛下的生日,我们连园游会也办不起了……” “真这么糟糕?”听到最后一句,一直表情冷静的谢尔达皱起眉头。 “绝不夸张!”男子苦苦哀求,“所以,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烦死了!”粗声打断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锦衣男子,精瘦的身材和宰相如出一辙,正是谢尔达之子,和诺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尼基。他的五官倒还周正,但是臃肿的眼袋,暴躁混浊的眼神,酒色导致的青白肌肤一看就知绝非善类。 “钱不够的话,叫贱民上缴!把税提高三四倍,金银财宝还不要多少有多少!在这哭什么丧!惹得大爷我心烦,切!” 财政大臣瑟缩了一下,犹豫了半晌才小声道:“这…这我也不是没想到,但是尼基少爷,现在才净之月,还在春种,哪来的粮食可收?起码得等到……” “你这驴蛋,耳朵聋了!谁叫你收粮食?我家的存粮多得都要倒出来了!我要你收钱——你不是缺钱么?” “啊……”财政大臣为宰相之子的无知程度瞠目结舌,魔导国的税法是百姓交粮为税,商人交银为税,城主上供现金为税,还有军队所需的人丁税,租田和纺织的牲畜税和布帛税,打渔的渔税,交通方面的商税和货物税等等,从没有当权者要民众交钱的。 但财政大臣不敢纠正,惟恐尼基恼羞成怒暴打他一顿。宰相之子的火爆性子就和他的无知、好色一样有名。 谢尔达开口道:“尼基。”尼基好歹买父亲几分面子,闭嘴不语。谢尔达转向财政大臣:“无论如何,不可怠慢了陛下的生日,一定要按照原计划,晚宴、狩猎、园游会、斗技表演一样不能少!缺钱就把税粮提高再转手出去,尤其是边境和西境的领地,给我狠狠地刮!这次西城侵略,他们连皮也没擦破半点,掏点钱出来也是应当的。” “没错!把那小子的城民榨干!最好全宰了!” 尼基露出牙齿,恶声叫嚣。他确实有憎恨诺因的理由。三年前,他因为调戏莉莉安娜和诺因结下梁子,这回又添了新仇。 春之月(3月)24日,他兴冲冲拿着西境新任统治者的任命书来到下界,打算照父亲的计划先在东境吃喝玩乐半个月,等诺因的部队和西城打得精疲力尽,他再率军捅诺因的后背,到时要怎么处置那棵无根草就怎么处置。他甚至想好了凌迟诺因和他两个部下的方法,再将莉莉安娜纳为第七百九十一房小妾,享尽齐人之福。 没想到不久以后风云变色。西防被攻破的噩耗上一秒才传来,下一秒西城的虎狼之师就冲进东境,逢人便杀,逢财便抢,逢屋就烧,吓破尼基的胆。他毫不理会呼救的前线,带着麾下三千名贵族兵抱头鼠窜,在乡间躲了半天,才想起上界最安全,连忙赶往空浮舟站,恰好碰上携着军需物资,奉命下来平乱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雷瑟克果然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亲热地拉着尼基,说什么也不让他走。尼基对这张曾将他扁成猪头的脸记忆犹新,一边惨叫一边挣扎,忘了雷瑟克只有一人,而他还有三千名保镖在身边,结果被雷瑟克挟天子以令诸侯,收编了那三千个贵族兵,平白大大增加了诺因的兵力。 接下来几天尼基算是见识到何谓真正的地狱,外界盛赞沉稳果决,温和善良的军务长在他眼里根本是个恶魔!最初他被关进一间暗无天日的仓库,睡的是烂草席,吃的是飘着烂菜叶,稀得可以用来照镜子的稀饭,而且一天只供一顿。如厕用的是便壶,差点没熏死他! 当他被从仓库放出来,以为苦难终于结束时,却被押往诺因的大本营——米亚古要塞,在那里更是受到非人的待遇。所以当奄奄一息的尼基好容易“出狱”的一刻,他发誓,不把诺因和雷瑟克两人挫骨扬灰,将他俩所有的部下生煎活剥,誓不为人! “尼基少爷说的不错,一群贱民的生死,何足挂齿?” 发言者是个身穿白银铠甲的粗壮青年,有尼基四倍粗的手臂交叠在胸前,神情不屑,眼中满是恨意。 他叫布鲁诺,是神殿近卫军,「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也是当今国王不能相认的儿子之一,即私生子,现年二十七岁。 布鲁诺对诺因的敌意一点也不亚于宰相父子,最初的梁子结于十二年前的首都少年武斗大会,自恃武艺过人的他被小他三岁的诺因轻松击败,连剑也没拔出就被撂下场,当时诺因蔑视的目光至今还烙在他心底,成为毕生之耻。 而且,布鲁诺的年龄顺位在诺因之上,凭什么大家都是私生子,你能当王储我不能当? 所以长久以来,他不仅对诺因深怀嫉恨,对包庇诺因的元帅拉克西丝和不肯选中自己的魔封剑也恨之入骨。 当谢尔达找他商量对付诺因时,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加上布鲁诺和尼基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狗肉朋友,此刻便出言附和,说的也是真心话。他虽是私生子,但母亲并非平民,而是某位贵族夫人,因此才不能父子相认。受门阀观念教育长大的布鲁诺,对平民的态度和大多数贵族一样,都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不,不过……”财政大臣狼狈地抹着额头的冷汗,他是在场唯一有点良心的人,难以赞成谢尔达三人的方案。而且照这个标准收税,恐怕明年的粮食就要告罄了,不能不给佃农们留下种子,如今又是九个荒年中最艰苦的时期,他可不能像这帮做事不瞻前顾后的贵族一样,不然卡萨兰很快就自己垮了。 但最重要的理由还是……财政大臣打了个寒噤,脑中浮现一双清冷锐利的紫眸,结结巴巴地道:“诺…诺因殿下一定不会同意我们擅自提高他领地的赋税,搞、搞不好会拆了财政部的官邸。” 不,拆房事小,若拆人……事情就大了!过去就有王家派去西境的税务官和督察因贪污渎职,奸杀平民少女被诺因当场砍成两段。事后国王质问他为何不送交宪兵处而自行处置,难道不知这是违法吗?诺因的回答是:「我又不是因为他们犯贪污强奸的罪才杀他们的,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撞上魔封心情欠佳拿他们发泄,根本不关我的事。」随即冷冷一笑,温言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将魔封借去一握,亲口问问他……」 国王没有接过魔封一验真假,当场赦免了诺因的罪行。 从那以后,又发生了几起「魔封剑暴走事故」,于是再没有一个官员敢在诺因的领土上撒野。 谢尔达三人面面相觑,脸色也有点难看。他们不是害怕魔封剑,说是魔王的剑,其实谁也没证实过,而且魔封再强也不过是把剑,没了用它的人,还不等同废铁一块,他们忌惮的是诺因本人和他不断坐大的势力。 自从西城军入侵东境后,诺因的身价就日渐飞升。虽然目前敌军已撤离,但还有许多流寇盘踞,而东境本土的军队被西城打得七零八落,根本无力反抗掠夺,所以诺因和雷瑟克指挥的西境军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本来感谢他们的只有平民,贵族们是不得不依赖他们,但在法师长吉西安向元老院投递了一份谢尔达的通敌文件,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四处游说之后,连贵族们也渐渐对谢尔达产生了不信任,甚至被利诱过去。 他的说辞是这样的:米亚古要塞镇守西境九年不落,如无内应,怎么可能短短两天就被攻克?而且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西城就在诺因返回上界的第二天攻打,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更别提还有明文证实,所以,这一切都是宰相的阴谋啊!他为了铲除政敌,不惜割让国土,引狼入室,却人算不如天算,反而搬起石头砸痛自己的脚趾。本来他自作自受也罢了,却连累陛下和全体贵族。你们再相信这种人,迟早不止身家,连性命也赔上!再看看我们的诺因殿下,即使遭人出卖,依然以大局为重,马上派心腹奔赴前线,击退西匪,保住我大好河山,和某人比起来,他的行为多么高尚!所以,赶快弃暗投明吧!一个人的肚量毕竟是有限度的,不要错过机会将来后悔!现在站定立场,今后有的你好处!在诺因殿下登基的那天,爵位、金钱、领地,忠心的臣子都有封赏;家里有貌美女儿的,更要把握——说不定明天你就是权倾朝野的国舅爷了! 听到这些诱人至极的保证,贵族们无不心痒难搔,尤其是最后一项,无人能挡。于是诺因的行宫天天访客不断,阿谀声充斥,礼物堆到天花板,令他大惑不解(吉西安是瞒着诺因散布那个攀亲的谣言)。 另外,王女莉莉安娜也利用她德高望重的声名帮她老哥拉拢民众,提高他在上界士兵心中的威望。加上莉莉安娜在总神殿的特殊影响力,以右权机神官为首的圣职者逐渐倾向中立,不再坚持拥护谢尔达。 就这样,王储的势力飞速上涨,隐隐已经有和国王党分庭抗礼的趋势。 谢尔达当然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但颓势已成,他也难以力挽狂澜,只能动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暗杀。 可惜这点早在诺因等人的意料之中,白天法师长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君身边,晚上拉克西丝派遣的两千名禁卫军铁桶似的围住侄子的府邸,让刺客毫无下手的机会。 不过……谢尔达瞥了眼坐在角落的灰袍人,心道:上天还是站在我这边的。那小子有一帮能干的部下和亲戚,我也有强有力的盟友在。 布鲁诺咬牙道:“那小子真是太猖狂了!宰相阁下,我们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您的厉害!” “是啊,父亲,我们今后该怎么做?”尼基也对诺因如日中天的势力感到不安,六神无主地问。 “别担心,我还有张王牌潜伏在敌营里,是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谢尔达嘴角上吊形成一个半月形,“她给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春之祭典结束后,那小子打算只带凯曼一人,秘密返回下界。” “真的吗?他去下界做什么?” “这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一定不是好事,八成是针对我们的行动。” “那个…诸位大人……”财政大臣发出宛如小猫咪呜的声音,战战兢兢地打断三人的对话,“如果你们要商量什么机密的事情,请容属下告退。”他嗅出空气里弥漫的杀气,不想蹚浑水,急忙抽身走人,但他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便问:“有关赋税的新法案,宰相阁下能给我个说法么?“ 谢尔达沉吟片刻,道:“暂时先从东境的周边紧急调集好了,不够的部分我会想办法。” “让城主们多交一些献金如何?”布鲁诺提议。 “不可。我们可以榨干那些贱民,但不能得罪那三位尊贵人士。”宰相自动踢除中西城主,语含深意,“尤其是东城的罗兰城主。” 他看向灰袍人,微微一笑。 “是吧,雪露特小姐?” 第五十章 暗杀(上)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手里提着小狼龙,走进后花园,眼中映出坐在树下的熟悉身影,一声“殿下”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储双目闭合,一动不动,膝上摊了本精装古籍,似乎看书看到睡着了,但吉西安从他一手按住剑柄的姿势,看出诺因并没有入睡,而是在内心世界与魔封对话。 传闻魔封是拥有自我意识的魔剑,但是没有几个人能和据说是魔王爱剑的灵魂勾通,除了几位前代国王和魔封的现任主人诺因。 “谁?”诺因睁开眼,锐利如剑的杀气横扫过来,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收回,“是你啊,什么事?” “你别动不动就放出这么恐怖的杀气好不好?”吉西安抚胸,“我又不是宰相的刺客。” “你来去也小心点。”诺因提醒部下,小心翼翼地捧起膝盖上绿色封皮的书籍。 吉西安瞥了一眼诺因手里的书,不意外是一本精灵语的古魔法书,只有亲近的人知道,诺因不但是书痴,更是个魔法痴。 宫廷法师长心中遗憾:诺因当初做属性测试时,测出有六系元素魔法的高天赋,可是因为创世神的平衡法则,天生魔控力奇差。否则以诺因的资质,对魔法无与伦比的挚爱和钻研,他会是德修普家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法师。 确定书页没有损坏,又看了两行优美的精灵语,把这一页看完,诺因合上书站起身,两簇乌黑的鬓发随着他的动作荡下来,露出形状姣好的白皙耳根和一对轻快跳跃的耳坠,红宝石雕琢的坠身流光溢彩,衬得黑发青年的面容更为清秀。 吉西安忍不住数落:“我早就想说你了,大男人戴什么耳环?你已经够像女人了,再去戴这些叮叮当当的女人家物事亏你还有脸老怪人家错认!”想当初在王立学院和诺因初识时,他左猜右猜确认不了性别,最后凭着这对耳坠下了定论,结果——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啰嗦!是老妖婆硬逼我戴的啦!”诺因仿佛挨了一针般跳起来,他也是很为这对耳坠耻辱的! “元帅?为什么?”吉西安一愣。 “她说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象征真王的荣耀之类……”诺因抹了把脸,“我那时才八岁,拳小体弱,反抗不了妖女的暴行,被强行穿了耳洞。既然耳洞已经穿了,耳环不戴也补不还我失去的血肉,就让它去了。” “真可怜。” “你的表情好像不带有同情含意。” 诺因眯眼打量部下窃笑的脸孔,注意到他掌中奋力挣扎的宠物,奇道:“雷奇怎么在你这儿(注)?刚刚还在我旁边打盹。” “我说你也管管它,它在厨房偷食,把那里的侍女吓坏了。” “她吃不了人就行,我给她戴了禁魔环。” 狼龙毕竟是中级魔兽,能喷火,书上说还有类似龙族的变形能力,不过要成年才能觉醒。虽然诺因基于未知的心情,收养了这只魔兽,却不允许宠物伤人,特意打造了一只项圈——连他的心腹和妹妹也不知道,他因为魔控力差,私底下钻研炼金术和失传的侏儒族的机械文明,制作魔道具的手艺相当不错。 诺因摸摸肚子,发号施令:“说到厨房,我也饿了——吉西安!去帮我打饭!要热的!别忘了端杯冰咖啡!” 法师长把小狼龙丢到他脸上,作为回答。 三刻钟后,大战完三百回合的两人一齐趴在地上喘气,因为一向扮演和事佬的军务长去下界执行军务未归,没人阻止他们。 “你这个混蛋……竟敢在我吃饭的工具上……哈、哈,留下伤痕!” “呼…呼,要不是我没吃饭,一定多添只黑眼圈给你!” 诺因坐起,大口喘息。吉西安也爬起来,背靠树干。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在两个青年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 诺因大笑起来:“记得在王立学院时,我和你、雷瑟克也常常这样胡打一气。” 吉西安呻吟道:“是啊,而且总是我输。” “你还敢说!是谁魔法课尽用风刃打得我和雷瑟克满操场跑的?” “谁叫你们俩是魔法白痴。” “你说什么?”诺因的目光射出杀气。 “怎样?”吉西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哈哈哈!”两人同时指着对方挂彩的脸大笑起来,笑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年轻的城主仰躺在茵绿的草坪上,凝视镶嵌无数光之碎片的深绿色树冠,回想和吉西安、雷瑟克在王立学院度过的轻狂岁月,和母亲、妹妹在民间飘泊的辛苦童年,那些记忆谷底的瑰丽碎片,就像眼前这些光之宝石一样。 “殿下?”吉西安发现主子在发呆,摇了摇手。 “没事。”诺因坐起来,明亮的笑容宛如一层轻纱,在他脸上荡漾开来,“只是觉得,阳光穿过树叶的时候很好看,不小心出神了。”吉西安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我那一拳把你揍成脑震荡了。” “凭你拳头的威力,得了吧!你那不比蚊子叮大多少的力气只配去抱女人。” “总比二十四岁还没跟异性接过一次吻的某人好。” 诺因哼了一声,不以为意,拨开汗湿粘在颊上的发丝,随口问道:“话说回来,你这好色的家伙肯抛下女人跑来我这里,到底吹的什么风?” 这两天他待在行宫,外面有禁卫军把守,宰相的刺客进不来,法师长趁机请假,和上界的情人们重温旧梦,无怪诺因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困惑。 吉西安苦着脸回答:“我来传元帅的御令。” 他也不想来啊!是拉克西丝杀到他情人的住处,把他从床上拖下来他才不得不当传声筒。谁让雷瑟克不在,莉莉安娜也不能随意离开总神殿,只剩他一只倒霉蛋可以跑腿。 “我不想听。”诺因捂起耳朵。 “‘由不得你’。”吉西安用严肃的口气说完,摊摊手,“这是她说的——元帅料到你会拒绝。” 诺因不出声地咒骂一通,认命地抹抹脸:“什么御令?” “首先是一个最新情报:两只分别来自圣骑士团和财政部的苍蝇飞进了宰相府,还有个来历不明身手很矫健的灰衣人。”虽然吉西安的情报网也很四通八达,但在中城上界,拉克西丝收集情报的快速和准确都远远超过他,她那连响尾蛇和驯鹿也自叹弗如的触角延伸每一寸地表,谢尔达的一举一动焉能逃过她的监视。 “灰衣人?”对“两只苍蝇”漠不关心的诺因听到最后一句,登时竖起耳朵。 “元帅猜测是东城的间谍,我也认为八九不离十。” “哼!那御令是不是要我取消三天后的行程?” “不,她只要你延期。” 窸窣声响,诺因重新躺回草坪,双臂枕着后脑勺,自在地道:“我知道谢尔达长期以来和罗兰有来往,但这次不同,暗杀王储是杀头大罪,谢尔达既然铁了心要我的命,就不会让一个危险人物得到消息,掌控他的生杀大权,一定不会漏出口风的,他顶多和那个间谍商量别的事。” 诺因停顿了一下,“说起来,罗兰也是可惜。他刚篡位的时候,王室不认可,六大郡主的势力庞大,水神殿也不帮他,不得不依靠贵族,跟着做了一些肮脏事。后来发现门阀贵族扶不起来,又很难甩脱他们了,虽然我估计他不会再忍谢尔达多久。” 吉西安听出异样,意外地道:“殿下,你似乎对罗兰城主没有恶感?”五位城主当中,南北两城都对东城短短十年的崛起心存忌惮,认定东城城主罗兰是个野心家,就连拉克西丝对罗兰也不怀好感,贵族鄙视他寒微的出身,罗兰的生母是个地位最卑下的舞娘——生父不明。 “那家伙是个人杰,是我生平所见最杰出的男人。”诺因坦诚地道,“看不顺眼是有,我们有机会都会把对方干掉。” “所以说,元帅担心那个灰衣人的能力,万一让他嗅出什么,你就危险了。”吉西安紧张地道,“罗兰城主的部下可不比谢尔达那票虾兵蟹将,就算你有魔封守护,我可吃不消啊!所以元帅打算先摸清那个间谍有几两重。” 诺因露出沉思的神情,不等他开口,吉西安抢先道:“我事先声明,绝不同意你说一个人去下界这种鬼话,莉莉安娜殿下会剥我的皮,我害怕美女的眼泪远胜你的怒火。”诺因狠狠瞪视他,吉西安丝毫不为所动,僵持片刻,诺因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默认了他的随行权。 “转告老妖婆。”他冷冷地道,“要我延期可以,把那个叫萱卡的侍女宰了。” “喂喂!”吉西安吃了一惊,“你又来了!这件事不是八百年前就商量好,不动她的吗?我们还需要她向谢尔达传假消息呢!” “反正这次谢尔达中了我的圈套,离死不远了,今后不需要她。”诺因蹙紧双眉,“我不放心莉莉安娜身边有任何危险人物!” “这句才是重点吧?”吉西安抚额叹息,“那么,莉莉安娜殿下的心情你考虑到了吗?她已经对那个侍女有了感情,一定不会同意你杀她,而坚持劝降。” “啧!”诺因烦躁地拉扯浏海:他这个妹妹,到底要滥情到什么时候!? 吉西安宽慰道:“我瞧那个侍女也不是打骨子坏的人,也许只是一时迷惑,在莉莉安娜殿下的感化下,说不定会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再说殿下身边有元帅的人随时看守,不会出事的。”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老妖婆不好!一开始就是她瞒着我自做主张安排那种侍女去服侍我妹妹,才让莉莉安娜产生见鬼的‘姐妹之情’!” 吉西安也理解,双胞胎妹妹旁边有个随时会发难的间谍,难怪诺因日夜难安。 诺因发了会儿火,控制住怒气,冷冷一笑,笑声充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杀气:“罢了,莉莉安娜难得交个朋友,我也不想太过霸道害她伤心。但是,如果那个女人敢背叛莉莉安娜的话——” “你做了什么?”吉西安立刻会意。 “我让魔封对她下了精神魔法「心灵之牢」,一动杀念就会死。” “好像太过份了吧,万一哪天她只是想杀只老鼠、或者除只蟑螂怎么办?”吉西安抱着为美女请愿的心态劝说。诺因不为所动:“我不管!我冒不起这个险!”吉西安无言以对。 诺因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为他清秀的娃娃脸更添稚气:“好了,别谈那种小卒子的事了,我肚子好饿,我们上街解决午饭如何?宫里的大鱼大肉我都吃腻了——啊!或者去莉莉安娜那儿吃点心!她上次做的蛋糕好好吃哩!” 吉西安脸一青,他记得那只被奶油包装得很好看的焦蛋糕,而且那只蛋糕还是放错盐和少加了鸡蛋的,不只味道怪极,口感更硬涩得一塌糊涂,也只有诺因这种味痴和雷瑟克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和味蕾的马大哈能够面不改色、快快活活地吃下肚。而可怜的他,三人中唯一正常的他,在拼尽全力咽完那只该死的蛋糕后,人也去了半条命,事后拉了三天肚子,元气大伤,至今都没补回来,诺因现在提这种建议,不是要他死是什么? “我有约会,不陪小孩子吃蛋糕。”吉西安装作惦记女友地摆手,诺因的眉毛不善地倾斜了一个角度。 “对了,元帅那边怎么回话?”想起最重要的事,法师长赶紧问。 诺因没有马上回答,顿了一会儿,反问:“换作你,会怎么做?”吉西安会意,叹道:“太狡猾了,殿下。” “哼!血债血还,就是这么回事。”诺因勾起一抹浅笑,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那帮家伙杀了你一个部下,这笔帐,我非讨还不可!而且,不是听说最近迷雾森林外围的雾气越来越浓,瘴气越来越重了吗?这不是自然现象,很明显,那帮家伙已经注意到我们,开始采取防卫措施。魔封告诉我,那是用止息之君(注:也称冥神,名普路托)的力量张起的结界,已经接近完成阶段了,我们剩下的时间很紧,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吉西安愈听愈奇:“居然搬出止息之君当挡箭牌,看来那帮家伙在迷雾森林干的事不小啊!绝非斯帕斯港的奴隶交易这么简单。” “不错。所以我才非得尽快见到那个神官,请他帮忙。”诺因秀眉紧蹙,“魔封的力量对那道结界不起作用。” 法师长不由得瞥了眼主君腰间的全黑长剑,心道:魔封被认为是魔王的剑,果然不是没有道理,只有同属的力量对同属的神明无效不是吗? 诺因续道:“我曾在一本文献上看过,迷雾森林深处有一座隐之神殿,是古代一些法师施展降灵术、缚魂术的场所。” “降灵术?缚魂术?”吉西安沉吟,“我知道这两个法术,属于禁忌的死灵魔法。降灵术类似召唤术,只是召唤的是精神体,从最低阶的人类亡魂到拥有强大力量的元素神,但是都需要活人的身体做凭依。缚魂术正好相反,是把活人的灵魂抽取出来做精神控制,组织起可怕的亡灵军团,像历史上有名的战役「死灵之乱」。矮人王烈战·纽在战歌平原打败死灵王古柏的大军,精灵王奥佛瑞特把他封印在红石山脉。那场战争差点让北地变为废墟——但是,这两种法术应该失传了啊?” “是失传了,但还有遗址留存。那座隐之神殿就是曾经施展过大型降灵术的现场,而且召唤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冥王。” “什么!”吉西安大吃一惊,“古时候竟有这种疯子?就算是最顶级的降灵术,也只能召唤出伊夫利特那种低阶的元素神,他们竟想召唤出仅次于协调神和混乱神,与生命女神并列的高阶神,脑壳没坏吧?”顿了顿,他挑眉,“别告诉我他们成功了。” “废话!当然是没有!”诺因盘起膝盖,两手捏着足踝,“正如你所说,降灵术根本不可能召唤出普路托那种层次的神明,也没有能够被他附体的人类,所以法术失败,魔法阵也被毁掉了。可是倒霉的是,止息之君的一小部分力量被那帮家伙的邪心吸引过去,因为施法者死亡而留在现世,经年累月化为‘念’盘踞在那块大地上,形成迷雾森林独有的阴湿地气,现在正好被罗兰·福斯改造成绝佳的隐蔽巢穴。我猜那里很可能已经变成黑咒术师的训练营或某个秘密武器的研究所了!” 吉西安沉默片刻,道:“事态严重,看来这次不跑一趟真的不行。” 诺因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咬牙道:“一想到谢尔达那短视的家伙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引狼入室,随随便便把那么危险的地方当次理品抵押出去,就恨不得捅他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兼任财务部长的青年由衷地道:“奴隶贩卖可不是小数目啊,殿下,老实说有好几回我也险些踢开良心下海……当然和魔导国的未来气运相比还是太便宜了些。”瞥见主君冰冷的眼神,他急忙中途改口,装出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诺因重重一哼,寻思道:“不过,老妖婆的顾虑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万一消息走漏,我们俩恐怕挡不住罗兰·福斯那些高水准的杀手大军。” 吉西安赞同:“不错,还是变更计划,别让谢尔达知道我们的确切行程,让那个侍女传个假情报过去,另外安排一批人守株待兔。即使这次错失良机,谢尔达那老家伙想干掉你想疯了,将来也有的是机会设计他。”诺因点点头。 “这下莉莉安娜殿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她本来就反对你把自己当诱饵。” “啧!多虑!有魔封陪着我,才不会有事,这次要不是为了你……” 诺因一句话没说完,吉西安就一拳揍得他撞上树干。 “呜!”中城城主捂住差点撞歪的秀挺鼻梁,吼道:“你干嘛!” “你才少得意忘形了,臭小子!!”法师长的嗓门比他大一倍,“别仗着有魔封剑,就自以为天下无敌,把别人都当成累赘!凭我的实力才不会拖累你!” “……对不起。” “哼!”吉西安余怒未休地冷哼,转身就走。见状,诺因连忙拖住他:“别生气,吉西安!我、我不是瞧不起你,是担心你!因为敌人有可能是黑咒术师,而你是法师,没办法克制暗黑神的力量,所以——所以——” 吉西安强忍胸口快爆开来的笑意,竭力肃容:“那你知错了?” “知错,知错。”诺因点头如捣蒜,整个人挂在心腹的半边身子上,活像只无尾熊。 “好吧,我原谅你。”法师长嘴角抽搐,觉得自己快憋不住了,“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放手?别人看见一定会以为你被情人抛弃后,死皮赖脸缠住不放……噗哈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地。 “去死吧!”恍然大悟被可恶的部下骗了,诺因狠狠踹了他一脚。 “今后你要有生命危险,休想我会去救你!” 像小孩子般大喊大叫完,诺因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在他身后,吉西安仍在毫不停歇地大笑着。 ******* 注:神官的宠物也叫“雷奇”,不过雷奇在古代语里是“蓝色”的意思,而狼龙是深蓝的皮毛,所以只是巧合,这两只狼龙的主人都有根据特征起名的癖好。 第五十一章 暗杀(中) 中城卡萨兰·新元帅府·同日中午—— 飘着玫瑰花瓣的琥珀色液体从壶嘴缓缓倒进薄如蝉翼的白瓷茶杯,升起袅袅白烟,浓郁的香气渗入整个房间。两根纤细优美的象牙白手指握住杯柄,平举到唇前,轻吹一会儿,贴上一张檀香小口。 “唉,我那可爱的侄子,怎么就那么倔呢?” 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优雅地啜饮了两口玫瑰红茶,自言自语道。 “因为他是你侄子。” “住口!克鲁索,我没问你!”一道青筋浮现在拉克西丝的太阳穴上。 有着一头绿色头发的参谋长却像没听见般继续往下说:“根据大量的事例,我分析,诺因殿下的倔强性格,一,来源于遗传;二,成形于后天教育;三,受制于反抗心理。其中第三点占主导地位。所以诺因殿下在本人没察觉的情形下,养成了和他的教育者,也就是阁下您唱反调的习惯。你叫他往东他一定走西,你叫他走北他绝对往南——以属下之见,阁下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达成左右诺因殿下行动的战略目标。” “呵,呵呵……”拉克西丝假笑,“克鲁索,多谢你详尽的汇报。” “不敢当,这是属下的份内义务。” “那我叫你闭嘴你干嘛不听!遵从上司的命令不也是你的份内义务!?”拉克西丝拍桌,抓狂地大吼大叫,换作其他人早就被她的气势吓得匍匐在地或作鸟兽散了,但克鲁索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因为我得完成你上一个指令。” “可是我没问你!” “在没有指定宾语的情形下,我只能按照军法第七条‘揣摸上意’替您补完,既然我的解释有误,敬请责罚。” “唔唔唔唔……”拉克西丝抱头呻吟,心想:我应该把这个混蛋调职,不,杀掉才是!然而下一秒,她说出口的是:“快把桌子给我清理好!” “是。” “再帮我倒壶茶,要热的玫瑰红茶。” 拉克西丝翘着二朗腿,仿佛女王般高高在上,瞅着下属东奔西走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这才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三分钟后,魔导国的王妹兼大元帅坐在已整理妥当的办公桌后,品尝美味的玫瑰红茶,重整被愚笨的下属破坏的优雅形象。 “克鲁索,那灰衣人的来历查到多少?” “除了性别、身高、三围外,一无所获,而且都是目测数据。” “废话!难道还手测的!那她是女的咯?” “是。目标的身高为167cm,三围分别是……” “够了!给我闭嘴!”拉克西丝被黑发覆盖的额头再次浮起青筋,唯一的安慰是这次克鲁索立刻闭上了嘴巴。 她深吸一口气,问:“她的外貌和身手如何?” “相貌不明,因为她用青布覆面,幸好打斗过程中她的斗篷被撕破了,才看见她的头发是极罕见的紫色,眼睛倒是很普通的绿色。” “紫色的头发……”拉克西丝眼底闪过一道锐光。 “从她撂倒我们四名探子,全身而退的身手来看,程度不错。不过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她藏匿的本领。” “嗯。”拉克西丝漫应,神情凝重,“英雄王的最后一缕血脉,也堕落了啊。” “阁下?”参谋长纳闷地注视上司。 “克鲁索。”年轻的元帅秀丽娇艳的脸庞透出冰一般冷肃的气势,喝令道,“彻底搜查那个间谍!虽然她十有八九已经逃掉了,但如果她还在城里,格杀勿论!” “遵命!”克鲁索并步行了个一丝不苟的军礼,转身离开房间。 门关上后,拉克西丝轻叹了口气:“唉,加卡德,当初实在不该依你的妇人之仁,让那孩子活下来的,看看你落到什么下场,害得我也跟着倒霉。” 罢了,过去的事永远无法挽回,雪露特吗?嗯,她选择投靠罗兰·福斯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但若是她还不放弃那个可笑的复国梦的话,就是真正的痴愚了。现在的天下是德修普王家的,不会有科尔修斯家族出头的一天。 拉克西丝冷笑着喝干杯里的红茶。 ****** 同一时间,南北两城的穿越者紧张地坐在东城王宫的会客室内,等待接见。 为了见到在东城的同学兰冰宿,轩风趁着南城举行春之祭典的机会,和邱玲碰头,溜出南城上界,邱玲勇敢地驾驶飞龙。她们的行动非常成功,只是不得不带着轩风的贴身侍女伊莉娜。 随着缓缓开启的门扉,两名救世主见到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不约而同地,陷入失神状态。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很年轻,一点不像过了三十岁。高领黑缎长袍,金色衣饰的式样揉合了威严与华贵,衬托得他高挑挺拔的身段更为英姿飒爽,一举一动,充满浑然天成的优雅。他不像贵公子般面白如玉,古铜色的肌肤是早年长期征战的明证,使他的气质多了份军人特有的沉毅。月光般柔和的金发和俊美出尘的五官交相辉映,宛如画中走出的光神。而他的双眼,是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焦点,仿佛山峰顶部的积雪,那种纯粹而冰冷的蓝。 绝世帅哥。好容易意识回笼的邱玲赞叹。以前以为两个哥哥就是全世界最帅的人,没想到来到异世界后,见到的男性一个比一个帅,不过——她心道:史汀老师也不差! 来自女儿城的轩风着实愣了半晌,内心满是粉色的泡泡。 太幸福了!这么帅的男人,大饱眼福啊! 罗兰关上门,走到两人对面坐下,打量两张呆愕的小脸,他轻柔的眸光就像一道微风,吹醒了两人的神智。轩风和邱玲顿时满脸通红地站起,提起裙摆行了个屈膝礼:“初次见面,罗兰城主。” “两位圣贤者的后代大驾光临,令寒舍蓬筚增辉。” 罗兰态度和气,不卑不亢,抬起右手,“不必多礼,请坐。” 两人坐下后才发觉,刚刚不知不觉表现出平日在南北城主面前都不太注意的仕女礼节,罗兰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自然臣服的气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王者风范。他悠扬的嗓音也像乐音般低醇悦耳,让人陶醉醺然。 侍女送来四杯饮料,分送到包括伊莉娜在内的主客面前。 罗兰端起身畔的茶杯,礼貌地轻啜一口,微笑道:“不知两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呢,柳轩风小姐,邱玲小姐?”他懒得去摆自我介绍的噱头,五大城彼此的勾心斗角早不是一两天的事,如果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没对两个少女灌输自己的种种有水份资料,才是怪事!而有关轩风和邱玲从名字到性格的一切,罗兰也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说不定比和她们朝夕相处的两个同僚还透彻。 轩风意外发现罗兰似乎是个干脆的人,正当她平心静气,想从那个魅力十足的浅笑中挣扎回神,说明来意时,邱玲已先一步开口:“罗兰城主,我们这次来,是希望见贵城的穿越者一面,望您允许。” 罗兰浅浅一笑:“原来如此。嗯,二位和兰小姐是来自同一世界的同伴,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 “只是什么?”刚听得松了口气的两人心一紧,连忙追问。 “兰小姐此刻不在宫里。” “什么!”两人震惊。 “她和我的部下一起去下界监督高架水路的落成,就在昨日。”罗兰歉然道,“对不起,如果你们先通知我一声,我就能帮你们留下她了。” “不,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们自己不好。”轩风摆手,卸过对方的赔罪。 她不认为罗兰是在撒谎,若不想让她们见到冰宿,只要随便编个“身体不适”之类的理由就行,监督水利工程这种一查就能证实的理由不可能拿来当挡箭牌。 罗兰微侧颈项,问道:“恕我冒昧,柳小姐和邱玲小姐是不是认识鄙城的救世主?”两人点头:“我们是同学。” “不是朋友吗?”罗兰笑了笑。轩风露出异样的神情,她和同伴同学杨阳和昭霆是非常好的朋友,但冰宿……是高冷的学霸和校花,和班里的谁都不亲近,也只有和她同一个初中毕业的邱玲还能接近她,但两人也称不上朋友,因为冰宿连对邱玲也是冷言冷语的。 难怪邱玲面红耳赤:“不不!我们真的只是同学!冰宿那个人……不太喜欢交朋友的。”她落寞地垂下头。 罗兰温言道:“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也觉得兰小姐是个非常独立的人,但她终究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又身处这么陌生的环境,心里不可能不寂寞。所以,若知道你们今天来探望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邱玲喜出望外。 “嗯,一会儿我就派人通知她,你们放心吧。” “谢谢你,罗兰城主!”轩风和邱玲诚挚地道,现在她们对眼前的人充满了好感。至今为止,南北两城人人视她们为救世主,却无一人接近、了解她们的心,只有这个青年,像一个平辈朋友般亲切地对待她们,言谈间也流露出对己城救世主的关怀。 啊啊~~~为什么不是我被他召唤呢?轩风忍不住泣血。 “对了。”罗兰手肘靠着扶手,双手交叉,托住线条完美的下颚,浮起一抹揶揄的笑意,“让我猜一下,两位是偷跑出来的吧?” “咦咦!!?”轩风和邱玲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跳起来。罗兰体贴地为她们解惑,指着伊莉娜:“因为她一直坐立不安,一会儿看天色,一会儿看钟——如果是正大光明的拜访,不会这个样子吧?” 伊莉娜大惊失色,拜伏于地:“对、对不起!罗兰城主!” “快请起,我并不是想让你赔罪。”罗兰上前扶起她,歉然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伊莉娜神色微赧,完全明了罗兰的言下之意:像圣贤者的后代这么有身份的人登门拜访,事先肯定会有书面通知。何况南北两城与东城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更该注意这些细节了。 罗兰的视线停在伊莉娜脸上,眨了下眼:“啊,难怪我觉得眼熟,你是原先服侍希莉丝·冯·休拜卡公主的贴身侍女吧?叫伊莉娜?” “……呃!是、是的!”没想到自己的微名竟被这样的大人物记住,伊莉娜惶恐得深深低下头。轩风和邱玲诧异这个发展,怔怔瞧着。 “还没找到人吗?记得她是三年前跷家的。” 跷、跷家?两个少女张口结舌。伊莉娜沮丧地道:“嗯,城主大人已经派了很多人去下界找,可是都……只能确定不在梅迪。大人担心公主她再不回来,她和北城伯都王子的婚事恐怕——” 婚、婚事?轩风的嘴巴张大数分,暗暗盘算回去一定要把这桩八卦打听清楚。 罗兰笑道:“替我带个忠告给梅莲可城主,这么找不是办法,先到诺因城主那儿打通关系,或者解除婚约,才有希望找到人。” 诺因城主?怎么又扯上这号人物?莫非是三角关系? 伊莉娜捂住嘴:“难…难道真是诺因殿下他……”诺因和希莉丝是师兄妹,的确有可能包庇师妹。 “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不准。”年轻的城主再度绽开招牌笑容,打发了伊莉娜,转回轩风和邱玲,“抱歉——两位,不介意的话在这里多盘桓一阵如何?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梅莲可和米利亚坦那边我会送信解释,就说是我邀请你们来的,回去后就不必担心会受到责罚。” “可以吗,罗兰城主?”轩风和邱玲十分过意不去。 “小事一桩,不必介意。” “那么——”轩风和邱玲对视,达成共识,望着金发青年,高兴地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五十二章 暗杀(下) 东城伊维尔伦·城主办公室·同日深夜—— 完成了护花使者的义务,罗兰回到办公室。 一旁的随侍武官艾德娜递上一杯参茶,利落地汇报道:“今天下午没有紧急事务,只有四份民事诉讼;两份财务部的前夜祭花费结算书和抚恤金审议表;建筑部关于重建损坏船只所需时间和金钱的统计表;技术部对新品稻的开发进度;还有人事部新任命了一位二等书记,覆历通过。” “嗯,很好。”罗兰只浏览了一遍就放在一边,一来他信任艾德娜的能力,二来这些不是困难的政务。 喝了口参茶,他问道:“椿有消息传回来吗?”大神官和救世主去下界公干期间,秘书官自动接替所有的情报事务,这才是艾德娜这么晚还留在办公室的真正原因,她的工作可不是帮罗兰泡茶铺床。当然外界对东城城主和他美丽的副官之间少不免有些闲言闲语,揣摸猜想。 前往宰相府的密探雪露特代号就是“椿”。 艾德娜汇报:“有。谢尔达希望你开放达尔邦内海的航路,让他的奴隶船通过。因为斯帕斯内海的港口和航道被雷瑟克军务长封锁,他说他的生意会受到严重打击。” “果然,还是这么近利短视又沉不住气,椿怎么跟他说的?” “她明确告诉他封锁令是诺因城主的圈套,目的就是要他沉不住气暴露赃船所在,劝他暂时忍耐,但谢尔达还是不太乐意的样子。椿怀疑那些船可能还有什么文章,敷衍了他几句后,就亲自去调查了。” “嗯。”罗兰眼中寒光流动,这是他动怒的前兆。见状,艾德娜紧张地挺直背脊:“大人,你知道谢尔达在那些船里藏了什么?” “不,只是猜想。不过,若我所料不错,谢尔达就等着头身分家吧。” “啊!”艾德娜想起一件事,脸上浮现激动之色,“难道他——” “你想起来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艾德娜狠狠地道,“十三年前,也是这个混帐东西,为了讨国王的欢心劫持了当时还是人鱼公主的艾露贝尔和十六名水族少女,要不是我们救援及时——对了!国王的生日马上要到了,他一定又想……” “冷静点,艾德娜。”罗兰轻笑,“每次一牵扯到艾露贝尔,你就这样。浮岛已是我伊维尔伦的一份子,如果谢尔达敢有任何不安份的举动,我绝不会轻饶他,放心吧。” 而且他忍这帮卡萨兰肮脏腐败的门阀贵族够久了,宰相对王储的杀意正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艾德娜脸一红:“对不起,大人,我失态了。因为艾露贝尔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而那帮卡萨兰的狗贵族尽是对她美丽的族人虎视眈眈。” “嗯,我明白。”罗兰双眉微蹙:想当年,他也曾经差点被……要不是…… “大人?”艾德娜发现他的异状,以为他不舒服,关怀地问了声。罗兰立刻回过神:“没什么,你继续说。” “是,椿说,谢尔达言谈间流露出对诺因城主的杀意,不似近日的小股活动,像是有计划的大规模暗杀行动。但是我觉得其中有诈,谢尔达固然近利短视,却不是傻瓜,他若真有心除掉诺因城主,不会让我们听到风声。” “我也这么想。”罗兰笑道,“那么,艾德娜,你认为谢尔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艾德娜沉吟道:“第一个可能,谢尔达手底下的人不够,不得已向我们求助;第二,他对暗杀行动有十足的把握,得意之下露了口风;第三,事后杀人灭口……”说到这儿,她陡然瞪大眼。 罗兰轻笑出声,笑声充满发自心底的愉悦之情。 “啊,看来,我们的宰相大人脑袋也不全是豆腐渣,还有几分做大事的狠劲。” “开什么玩笑!你还笑得出来!”红发副官暴吼,震得金发青年耳膜嗡嗡作响,“那老混蛋,竟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畜牲!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出动暗影部队,把他的狗头拧下来……” “慢慢。”罗兰探身拽住她的衣角,拖了回来,“我可不同意你这么做哦。”艾德娜急得满头大汗:“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他要暗杀你耶!!” “我又不是从没被人盯过哨的小菜鸟,执政伊维尔伦这十年,曾经想取我项上人头的刺客早就超过百位数了,有啥好紧张的?”罗兰一副“过来人”老神在在的模样。 “可是……” “放心,凭谢尔达那种货色哪能杀得了我,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德修普的想法。”罗兰靠回椅背,十指习惯性地交叉胸前,笑容可掬,“你认为我们的诺因王储会看不透谢尔达的打算?” 艾德娜冷静下来,眨眨眼:“你的意思是…这是个陷阱?” 罗兰抿唇不语,片刻后,道:“叫恩迪克进来。” 艾德娜愣了愣,依令退出房间,不一会儿带进一个身穿伊维尔伦青色文官服的男子。他是隶属文档部的一等书记,也是宰相沙克基·谢尔达派来监视东城城主的间谍。可惜这个身份在他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被罗兰识破了,聪明的间谍当场选择人生的新方向,从此每当他要回复他的原主人时,就拿着白纸跑来问罗兰「大人,这个字我不会写,请教教我。」,然后照章记录。 从原间谍口中得知王储诺因将于三日后和宫廷法师长一起前往下界寻访一不明人士的情报后,罗兰挥挥手,道:“辛苦了。”让艾德娜送走客人。恩迪克显然料到主君会传唤自己,才会在下班时间还穿着公服。 门一合上,艾德娜就忙不迭地转过头道:“大人,看来这次谢尔达真的中了诺因城主的计了,我们不能掺和进去!” 罗兰一笑:“我的看法和你有点不同,德修普的确是看穿了谢尔达的企图,而反过来设计他,准备将他的阴谋暴露在大众面前,这也是解决谢尔达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但我认为恩迪克刚刚说的也并非烟幕。” “什么!你的意思是诺因城主真的想出趟远门,而不是纯粹拿自己当诱饵吗?那他会去找谁?又是什么人需要堂堂王储亲自跑一趟?” “只需把迷雾森林和这件事摆在一起看,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艾德娜全身一震:“对了!他想找能打破迷雾森林结界的圣职者!” “没错,现在关键是,谢尔达探得的地址八成是假的,打破迷雾森林结界这件事的优先顺序怎么说也该在解决谢尔达之上。虽然以德修普的性格,很可能想两件事一块儿完成,但他身边都是群精细人,恐怕不会让他这么干。可惜啊,我很想利用这个大好机会一并除掉他和谢尔达,就不知三天的时间够不够调查清楚。”罗兰跳跃的言辞间闪烁着思虑和阴谋的火花。 “跟踪呢?”艾德娜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罗兰淡淡一笑:“嗯,是个好主意,只是我目前还没网罗到能够跟踪德修普和凯曼一段长路而不被发现的人才。” 见主君陷入沉思,艾德娜没有打扰,这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她以警戒的姿势上前开门,在看清来人的刹那解除。 “艾露贝尔!” 站在外面的是东城魔导团团长,也是人鱼一族的族长艾露贝尔·西珐。看到好友在主君房里,她没感到丝毫诧异,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么晚还不睡?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哦。”艾德娜爱怜地摸摸水族少女水蓝色的秀发,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比比后头,“我可是因为不得已,才站在这儿的。”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罗兰心道。 “嗯…我找罗兰商量事情。”艾露贝尔的声音是人鱼一族特有的温婉动听,宛如珍珠落地。 罗兰颔首:“进来吧。艾德娜,关上门,给她泡一杯木樨清露。”他非常清楚这些老部下,也是老朋友的口味喜好。 “顺便帮我的加满。”罗兰提醒,指指空了好久的茶杯,不禁怀念离开没多久的大神官,换作他,别说添茶了,像夜宵茶点这种细微小事肯定也料理得妥妥当当。 当看到艾德娜看也不看地从他的空杯前走过,将一壶清香的茶饮和一大盘流浆蓝莓蛋糕放在客人面前时,东城城主更是苦笑。 “艾德娜!”艾露贝尔也看出她故意的行为,拉拉她的衣袖。秘书官这才慢条斯理地帮主君倒满茶。 “谢谢。”罗兰很有风度地道。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顶多回头在某人床上放她最讨厌的蚯蚓,聊作小惩。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喝了口参茶润喉,罗兰温和地问道。 艾露贝尔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道:“是这样的,有关「魔核光炮」的研究,我们已经大致完成了组装工作,现在只差材料这个瓶颈。” 东城城主一直让麾下的魔导团负责魔导科技的研究,研发的魔法光炮就是最出色的成就。因为恩师的传授,罗兰对炼金术有一定的兴趣,之前在荒年以前的七年涝灾,罗兰主持研发的魔力爆弹就在治水方面大派用场,还有他召集,编入魔导团的人类和异族法师、技术人员。早年在底层漂泊是罗兰最宝贵的财富,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挖掘了许多不得志的人才,民间的探险家、地质学家、数学家等等,继位后统一编入东城的魔导团和技术部,享受法师的同等待遇,而其中最优秀的就是艾露贝尔领导的术士小组。 “材料?”罗兰和艾德娜异口同声。 “是的。我们尝试了各式各样的原材料作为魔核光炮的动力源,也就是「核装置」,有乌矿、黑水晶、赤铁、储能宝石等等,但没有一项成功。缺少蓝本也是一个原因,使我们走了很多弯路。但总算,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勉强研制出一块可以发射一公里的青晶石核心。但是青晶石的质地太硬,制作成本极高,而且性状很不稳定,出意外的机率很高,所以我认为最好不要用它做核装置。” 艾露贝尔滔滔不绝地汇报,罗兰一下子抓住了对方话里的重点:“你应该想出解决的方法了吧,艾露贝尔?” 魔导团团长点头:“是青晶石给我的灵感。魔核光炮的发射原理原来是变相的魔法反应,正如两种属性相克的法术冲撞在一起有两种后果,一融合;二爆炸,释放出远超过原本法术等级的能量。核装置就是第二条原理的应用,所以只有单一放射特性的素材能够作为核装置。最好释能点高,威力就大。大家讨论的结果,认为最适合的矿物是「真红火焰」。” “真红火焰……原来如此。” 罗兰立刻明白了部下为何深夜跑来请示自己,“记得那是红石山脉——矮人的定居地才出产的传说之矿物吧?” 艾露贝尔垂下头:“是的,这就是问题了。红石山脉是中城卡萨兰的领土;而且真红火焰消失已近千年,只在几本文献上有记载,也不知道那儿还有没有。但是身为一名研究人员,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说得好。”罗兰笑道,想了想,他捻指弹出一记清亮的声响,“艾德娜,椿现在哪里?”秘书官答道:“她被拉克西丝元帅发现,已逃离卡萨兰上界了。” “拉克西丝吗…那个女人是不好对付。”罗兰脑中清晰浮现黑发元帅娇艳的脸庞,顿了顿,道,“也罢,正好,叫她去红石山脉探一探。” “是。”艾德娜领命。艾露贝尔大喜过望。 “真红火焰的事就交给椿办,一确定有,我就想法子让矮人换个地方住,正好希顿那边开挖的铁矿山需要人手,我会给出比拉克西丝更好的待遇。” 罗兰知道,艾斯嘉大陆如今的异族都处境艰难。多年前,颠沛流离的矮人族定居红石山脉,本来当地的居民要驱赶他们,元帅拉克西丝压下了朝廷的异议,让桑陶宛领地的神官接纳。但是这个决议名不正言不顺,还需要矮人族供应高额的首饰和武器作为回报,教廷和王室一向有人类至上思想。但他不同,正好趁此机会拉拢矮人族,精灵灭族已经太可惜了,矮人的冶炼本领是一大助力。 两人应道:“遵命。” 罗兰柔声道:“没有其它事的话,就下去休息吧,天也很晚了。” “既然如此,茶具就交给你收拾了——走,艾露贝尔,我们去睡觉。” “哎!喂喂……”罗兰瞪大眼:太得寸进尺了! “怎么?还有事吗?”艾德娜转过头,脸上清清楚楚写了一行大字“要女士服务的男人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 “……没有,只是请你们慢走。” “呵呵,不用客气啦,你也早些睡吧。”艾德娜调皮一笑,挥挥手,拉着艾露贝尔走出房间。看到她的笑容,罗兰实在是气不起来,唯有苦笑两声。 罢了,现在的我,也只剩这么点人性让他们几个保存了。 合眼倒向柔软的靠垫,罗兰轻吁了口气,神情慢慢沉寂下来,正觉得有些困时,他感到室内的空气动了一下,宛如微风轻触叶尖般细微的变化,连暖炉里的火苗也没受到影响,但是,罗兰就是感觉到了。 “楠,怎么回事?我让你去监视博尔盖德的。” 缓步走近的灰袍男子心下骇异,主君察觉他的气息他不奇怪,但光从脚步声就判断出来人,这份修为实在罕见。楠突然回忆起银发神官的身影,不知为何,将他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请原谅,因为出现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打乱了我等的计划,属下认为有必要亲自向大人说明,所以把任务交给枫了。” “嗯。”罗兰用一个单字催促。 楠立刻切入正题,从他和同伴遵照罗兰的指示,驱使双头哭虫绊住哈梅尔商会长讲到行动失败,博尔盖德于期限内赶到雷南郡,与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碰面并签订矿山采掘协议为止。其中,他着重描述了双头哭虫一役,让罗兰的计划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的本领样貌。 罗兰陡然睁眼,表情平静依旧,楠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前所未见的狂涛骇浪,一股凌厉逼人的气势从金发青年身上汹涌而出,令密探全身剧震,不由得倒退数步。 “此话当真?”罗兰沉声道,竭力想平复激动的心情,却徒劳无功。 “句句属实。”楠不明白主君为何有此一问,还是恭敬回答。 怎么可能……罗兰心中不断回荡着这句话,思绪乱成一团:他明明答应过我…… 一双仿佛倒映着初夏万绿的眸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耳边似乎也响起那怀念的,犹如竖琴的旋律般优美动听的清朗嗓音:「我答应你,绝不和你为敌。」 等一下!罗兰一颤,眼神刹时恢复清明:“对了,是他的分身。” “什么?”罗兰的声音几不可闻,楠竖起耳朵还是听不清楚。 “没什么。”由衷的笑意爬上青年的嘴角,看得出他心情极好,刚刚激烈的情绪波动好像一场梦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楠,你给我带回一个好消息。” 不止找到了“他”,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也一并水落石出。之前我怎么会没想到呢?这个世上有能力当着五大城的面抢人的只有“他”一个啊。 真是一石二鸟……不,也许是一举三得——德修普要找的人,我终于确定了。 “楠,别去招惹那个神官,这是我的命令,不得有误。” “呃…是。”尽管不解,但不质疑上司的命令是密探的本份,楠愣了一下便躬身领命。 “但是他几个弟子,务必严密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就向我报告。” 罗兰语声轻缓,唇畔荡漾的笑意也像和风般让人舒适沉醉,然而他的双眼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仿佛冻池的水面般清冷彻骨,优雅的笑语间,杀机暗藏。 “还有,召集暗影部队,我要解决两个人。” 第五十三章 瀑布 正当魔导国的掌权者们各逞计谋,互相倾轧的时候,中城卡萨兰东境的北方边境,却身处一片祥和安逸的氛围。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6日清晨,分隔中北两城,卡萨兰北地最大的山脉「红石山脉」的一座山丘上,出现四名旅人的身影,两男两女,分骑两匹骏马,后头还跟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骡车,哒哒的马蹄声与清脆的车辚声组成和谐的诗曲,回荡在林间,说不出的动听。 这四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雷南郡回来的杨阳一行人。 “啊!阳,快看!瀑布!” 西城伊斯法的失业救世主严昭霆突然发出一声欢叫,吸引了余人的注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可见一泓碧汪汪的大湖,数条白花花的水龙沿着湖岸的陡峰倾泻而下,倒映着瑰红金灿的煦日光波,分外亮丽。 “真的,好漂亮。”中城卡萨兰的失业救世主杨阳感叹,凝望头一次看见的大自然美景。坐在她身后的神官干脆拉马停步,让她瞧个够。 耶拉姆却不耐烦地道:“瀑布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吧。”说着催动坐骑,昭霆一把拉住马缰,怒道:“在你是没什么好看,我和阳可是第一次看啊!” “连瀑布也没看过?” “干嘛用这种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人!没见过瀑布很稀奇吗!我们那儿也有很多你们这儿没有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神官奇道:“为什么你们的世界没有瀑布,你却知道瀑布这个词?”杨阳摆手笑道:“不是啦,神官,昭霆没讲清楚。我们的世界也有瀑布,只是我们没看见过,但是有听过。”其实她在电视上看过好几回瀑布,但想到解释何谓电视会很麻烦,因此省略了这节。 昭霆灵机一动:“正好!阳,我们去洗澡吧!”经友人提醒,杨阳也想起打离开西芙利村至今,她们一直没有净过身,而且在雷南郡那晚也流了不少汗,一路风餐露宿下来更是蓬头垢面。闻闻袖管,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好!”杨阳坚定地道。 师徒俩愕然。 “喂,你们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这里是荒郊野岭耶!” “所以,就麻烦你们帮我们望风了,神官。”杨阳笑着拍拍银发青年的胸膛。耶拉姆皱眉:“你们不能再忍一忍?等回到神殿,由得你们洗个痛快。” “不·能。” 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目光杀气腾腾,“对女孩子而言,清洁比性命还重要!所以一刻也不能等!”语毕,不给师徒俩再劝的机会,相继跳下马,跑到大车旁取出替换衣服,蹦蹦跳跳地往大湖走去。 “不许偷看哦。”杨阳半开玩笑地道。昭霆威胁:“偷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顺便烧早饭,我和阳洗完澡正好可以吃。” 被留下的两人呆若木鸡,好半晌,耶拉姆才怔怔吐出一句:“神官大人,她们是不是把我们当奴隶了?” “……算了,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大人不计小人过,把风就把风咯。”神官很豁达地不以为意,耸耸肩膀,“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耶拉姆,烧饭吧。” 少年转过头:“追加——把我当奴隶使唤的,还有你!” 另一边,完全不觉自己言行有愧的两人已经褪下衣物,浸泡在水里。 “啊~~~太舒服了。”杨阳感动地吁叹,水温刚好,清澈度更是没话说,没有香皂和洗发水是唯一的遗憾,但是有优美的自然景色相伴,这点小小的不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昭霆嘲道:“阳,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句话像老太婆说的?”杨阳的回答是泼去一手掌水,昭霆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人打起水仗来,欢快的笑声响彻湖畔,也传入在不远处烤野猪和地瓜的师徒耳里。 “好像很快活呐。”神官转头,半途醒悟过来,急忙顿住,却扭伤了脖子,苦着脸按住伤处,“呜……!” “笨蛋!小心点!”耶拉姆凑近探视,见无碍松了口气,坐回原位,他一边用树枝拨动篝火,一边发牢骚:“真是的!那两个丫头!就剩那么点路了,还要为一点小事耽搁半天!” 神官拿起一只地瓜,见没熟又放了回去。 “也许对女人来说,洗澡真的是一件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吧,虽然我是不太了解。” “唔。”耶拉姆叹息,只差没说“女人,一种充满迷团的生物”。 “也罢,这几天尽是赶路,的确累坏她们了,休息一会儿也好,我也想吃顿热乎的。”神官笑了,剥开徒弟递来的地瓜,大口咬落,含糊不清地道,“反正祭典的东西全买齐了,装饰起来最多半天,而前夜祭要后天才开始,时间有得是。” “野外剧的排练呢?” “那些老掉牙的台词,我八百年前就背出来了,今年我们也不一定会抽中戏份。”说到这儿,神官额上爆出一根青筋,加重语气,“而且,如果再要我扮去年那种角色,我一定打死也不干!” 耶拉姆噗嗤一笑,随即转为轻笑,再变成大笑。他清楚地记得,神官去年抽中“春之女神”的签时,脸上的表情,还有他穿上戏服后颠倒众生的模样。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神官大吼,咬牙切齿地瞪着徒弟。 “不,我只是在想,你的愿望实现的机率恐怕很小。”耶拉姆竭力忍笑,“你不会忘了你的抽签运有多背了吧?”他可没忘,除了去年那个惹人爆笑的乌龙签,神官前几年的手气也好不到哪儿去,两次扮被勇者扁的魔族小兵,还有一次演大树。 神官脸色一变,捶胸顿足,半晌斩钉截铁地道:“决定了!今年一定要作弊!无论如何要抽中一个像样的角色,绝不再丢脸!” 耶拉姆耸耸肩,不置可否,这本是神官的小动作,被他学了去,倒也有模有样。 “话说回来,阳和昭霆也许也会抽到戏份,不知道她们喜不喜欢。”神官是发不来长气的人,不一会又高高兴兴地啃起地瓜来。 “天晓得。”耶拉姆的回应十分冷淡。 话说另一厢的两人—— “我好像听见耶拉姆的笑声。”杨阳把湿透的发往后拨,转过头,但是从她的角度,只能望见银发青年的背影。褐发少年被一株大树挡住了。 昭霆在她身边游泳,听见友人的自言自语,瞪圆一双活像猫眼的棕眼珠,嚷道:“少胡说八道了,阳!那小鬼要是会笑,我把头割给你!他根本就是没有面部神经的人!” 杨阳觉得友人说的太夸张了,因为她就看见好几次耶拉姆的笑脸,而且笑的很灿烂,虽然都是在神官面前。对她只有少少一两次扯动嘴角,勉强够得上“微笑”的边。不过耶拉姆确实一次也没对昭霆笑过,从来是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但这也是昭霆咎由自取。 “好香!”昭霆嗅到烤肉香气,眼睛一亮,立刻往岸边游去。杨阳不动声色地道:“我算过了,是刚刚放在火上烤的,你现在去只能吃到包着生肉的熟皮。”数天的野外生活在她可不是白过的。 昭霆失望地游回来,叹息连连。杨阳觉得洗得差不多了,便穿上背心和底裤,坐在靠岸的一块大石上,吹着习习凉风,享受地合上眼。 “阳,再来打水仗吧!” “不要。”杨阳拒绝,她不会游泳,刚才只能站在岸边泼水,被深水区的友人泼得险些窒息,无意再吃次败仗。另一个原因是她刚坐定休息中,不想又出一身汗。昭霆皱眉道:“你呆坐在那儿有什么好玩的?” “我不是呆坐,是在感应玛那精灵。”杨阳认真地道。自双头哭虫一役后,她一空下来就练习法术和射箭,想早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他人的保护。在雷南郡遇到的那个酷似杨唯的红发青年也勾起了她的思乡情结,这两天她老是想着维烈·萨克是什么来头,可惜神官也不知道。 “感应?真的假的?”昭霆一脸怀疑。杨阳没理她,连眼睛也没睁开。感应玛那精灵的确不容易,需要专注,她用了神官那个幻想火焰的方法还是进步缓慢,这个世界大概没有奇幻小说里面的冥想法。 昭霆也试着感应了一下,不知是否错觉,她真的好像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点,在湖面、丛林和空气中闪耀,有蓝色,绿色,青色,金色……晶莹绚丽如同七彩的宝石,她激动下,这个景象立刻消散了。 一时把握不住那种神奇的感觉,昭霆又想起神官说她资质太杂,泄了气,突然叹道:“阳,最近我老是梦见那次战斗,每次梦见,我都会吓醒过来。”杨阳不觉睁开眼,凝视她。 “真的,那时我以为我们完了,要不是神官先生……”昭霆打了个寒噤,说不下去。杨阳沉默片刻,宽慰一笑:“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只要我们早日学会魔法和武技,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是啊。”昭霆振作起来,但很快又垮下脸,苦恼地道,“可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发动那把剑,真气人!”杨阳一愣:“哪把剑?” “就是神官先生的那把钝剑啊。” “你还没还给他?” 昭霆吐吐舌:“是他自己忘了问我讨。”杨阳生气:“快还给他!还有,耶拉姆不是说了要你老老实实从基础练起,少打鬼主意!而且那把剑应该是个很高段的魔道具,你用不来的。” “我能用!”昭霆坚持,“我喜欢那把剑!我要用它!” “你……”杨阳越发气恼。 “阳,你不明白。”棕发少女的语气变得十分认真,双眼笼上薄雾,“那个时候我握着那把剑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白光射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太棒了!” 杨阳不知道那是使用魔道具的感觉,也只有法师的精神力能够发动魔法物品,而且高等的魔道具,只有相当于高段法师的精神力能够驱动。只是纯粹的不解,因为她一次也没发动过飞焰,神官只说多练习就好。 “我不懂。”杨阳歪着头思考了半晌,摆摆手,毕竟她只是个学徒,“待会儿你问神官吧,我要继续感应,别吵我。” 昭霆嘟起嘴,但是杨阳已经闭上眼,看不见了,她只得没趣地转过身,独自沿着湖岸游水。 绕了两圈回来后,见友人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连姿势也没改变。昭霆不敢吵她,怕惹来一顿骂,只好又游了开去。 对了,到水下看看好了。昭霆冒出一个点子,她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当下深吸一口气,啪哒一声潜下水,往深处游去。 ******** 注:神官教杨阳的并非冥想法,只是他自己整理思绪的方法,因为神官不会冥想法,他发动魔法只要念诵咒语就行,没有经历法师的精神力修行,因此魔法学得马马虎虎。神官资质这么高的原因,后文会揭示。 第五十四章 圣兽煌丹 “神官大人,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神官正忙着剥烤地瓜的皮,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没办法徒弟的手艺实在太好了,连几只普通的地瓜也烤得美味无比。 “维烈·萨克是谁?”耶拉姆一字一字地问。两天前一离开雷南郡,杨阳就把红发青年和神器闪空的事告诉了众人,当时他清楚捕捉到师父眼底一闪而逝的震惊,却在杨阳询问时,回以不认识的答案,实在不像他的为人。所以耶拉姆猜测那是不能在两个少女面前说的人物,此刻便提了出来。 神官震了震,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 耶拉姆微觉有异,但在下一秒,这股异样之情就烟消云散了,因为神官的说话语气和平时殊无二致。 “伤脑筋,你还真是敏感呐。”银发青年耸耸肩,坦白道,“没错,我认识他,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仇人吗?”耶拉姆觉得“老朋友”的说法有异。 神官摇头:“不不,不是仇人,是恩人,现在,也算是把酒相欢的故人。”瞥见徒弟不解的眼神,他微微一笑,“耶拉姆,你听过血魔吗?” 少年脸色大变,无谓其他,这是个禁忌的名词。 灾祸之源,罪恶的渊薮,古老的凶风,红莲的魔导师,残暴的杀人狂……所有这些称呼,尽数属于一人——三大陆共同悬赏,身价千亿,黑榜排行首位的世界头号罪犯「血魔」! “难道…是他?”耶拉姆结结巴巴地问,脸色发青。 他的反应很正常,血魔的强大和残忍连一国的国王也深深畏惧,别说普通百姓了。只要回想一下他那些数不清的罪行:洗劫尼普亚斯大陆十五座公国;雷劈拜亚帝国王宫只为守卫骂了他句乡巴佬又推了他一下;踏平夏尔玛大陆所有贵族宅邸和博物馆,盗走珍贵文物和金银财宝无数,并将追击的十一个雇佣兵团和一万正规军烧死;屠灭村庄,破坏城镇,凡追捕他的人一律格杀勿论……等等,等等丰功伟绩,就让人胆寒。 神官点头肯定。耶拉姆呆住,蓦地全身一颤,冲口道:“不对!杨阳说的那个人,是青年啊!可血魔……” 血魔的事迹千年来断断续续都有,只是近年来比较频繁,所以早就有人怀疑血魔是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比如半魔或者龙族,因为他的力量实在太强了,不像人类能拥有。 “他外表是青年没错。”银发青年含糊道,见徒弟依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长叹一声,“耶拉姆,你别问了好吗?” “神官大人!?”耶拉姆惊诧得瞪大眼,为师父脸上的脆弱神情,他第一次看见神官眼里流露出那么深切的哀伤和痛楚。 “他……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忘不掉的人。” 银发青年苦笑:刻在心里的疤啊,无论过了多久,也会永远淌血! “……对不起。”少年深深低下头,一字一字道,“今后,我不会再问有关血魔的任何事了。”其实他是想探问神官当圣修士时的过去,但是,如果追问的代价是令他痛苦,耶拉姆宁可永远不知道。 神官凝视徒弟,眼神柔和下来,突然,他眨眨眼,“耶拉姆,你干嘛……” “啊——” 一声惊叫响起,打断了语尾,神官起身奔向声源,耶拉姆后脚跟上,他听出那是昭霆的叫声。 ******* 当杨阳感到震动张开眼,看见友人被一道水柱打上天时,她头一个反应不是救援,更不是逃跑,而是抓起一件衣服把自己包紧。 不出她所料,下一秒背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询问:“出什么事了?” “湖底有怪物!”半空的昭霆忙不迭地说明事态。杨阳捂住脸,想到会出现的悲惨景象,为友人默哀。 果然,耶拉姆看到那具毫无遮掩的女性娇躯的瞬间,如雷轰顶地震在当地。神官没有抬头看,盯着湖心。 哗啦!昭霆坠回湖里,激起一片白浪。杨阳忘了自己不会游泳,随手抓了件衣服朝她游去,兜头套上,然后狠狠揍了她两拳。 “快上来!” 神官边喊边跳进湖,不一会儿就游到两个少女身边。这时,湖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周边冒出冲天浪花,打在三人头上。神官只来得及把杨阳和昭霆推回岸边,一股无形的大力扯住他的背心,拉进湖里。 “咳咳!”被大浪浇得剧烈呛咳的两人瞥见青年向后倾倒的身子,大惊失色,伸手去抓,杨阳抓住了神官的右手,指尖却迅速从她的掌心滑出。 “神官!” “神官大人!”耶拉姆涉水过来,却迟了一步。他骂了句脏话,潜入水下,半天没有声息。 “耶拉姆!”杨阳和昭霆从水面一串水泡看出不对,忙将溺水的师兄捞起。耶拉姆脸色惨白,不停地吐水:“咳…咳咳!可……可恶!” “你不会游泳!”昭霆像发现新大陆般叫起来,耶拉姆不理她,挣扎着要再下水,杨阳拉住他:“等等!别莽撞!神官会游泳!” “可是在水下,别说念咒语,身手也会不灵光!更别提这湖底下会不会有水草!”耶拉姆气急败坏地吼道。 的确,神官现在的状态是很糟糕,急速下潜带来的压力令他晕头涨脑,口耳不断灌进冰冷的湖水。他定了定神,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周遭的情况,却什么也看不见,照这个暗度看,他应该下到很深的地方了。 “!”胸口一阵闷疼,肺部的空气快用完了,神官一挺腰,硬是甩脱那股拉力,重整态势,打算先回上头换口气,再来探究这个怪湖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他感到周围的水压一下子变大,几十道劲急的水刀一齐涌至。神官扬手一抹,身前的湖水就起了剧烈的波动,像抖开一块厚毯子般摊开来,水刀打在上面,被无声无息地吸收。(注:像神官这种高阶神的圣职者,用神术驱动简单的法术只需要手势,但高等魔法也必须念颂咒文。) 可这么一来,神官也意识到水下的敌人不会放自己轻易逃脱,以他现在的状态,不宜跟它缠斗,那么—— 他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主意一定,就不再思前想后,大约估计了一下,闪电通过水还能烫到敌人需要多少力量,右手握拳,五指陡然一放,一道白里透蓝的电光猛的从云端劈下,朝湖底贯落,正中对手! 成功!神官打了个响指,笑容却立刻僵在脸上,因为——他的身体不能动了。 啊啊~~~惨了!他在心里悲喊:我忘了水能导电,这下完了!! 更糟的是,他自作自受也罢了,杨阳三人却惨遭池鱼之殃,被电得浑身软麻,漂在水面呛水,又心急如焚,不知水下到底是怎样的情景。 就这样过了大概数十秒,碧蓝的湖面突然像煮开的水般翻腾不休,将三人冲回岸上,接着一声清亮的兽吼贯穿湖面,随之出现的是一头冉冉浮起,酷似雷龙的巨大生物。 “神官!” “神官先生!” “神官大人!” 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一眼就看见趴在雷龙背上的熟悉身影,挣扎着爬起来,然而他们呼唤的人没有反应。 “神官大人!”耶拉姆再度泅水过去,杨阳和昭霆搀扶住他,免得他又溺水。这时,一个声音,不,应该说一道思波流入他们的脑海:『放心,键守人没事。』 “!?”三人愣在当地,与此同时,异兽背上的人微微一动,大口吐水,猛咳了好几下,渐渐缓过气来,睁开眼,看清了救命恩人:“煌……丹?” “好久不见了,小家伙。”异兽咧嘴一笑,吐出流利的人类语言,吓了三人一大跳,昭霆立刻闪到一边。 “你怎么……”神官脸露惊喜,伸手想搂住它的脖子,不想双臂软麻,才举到一半就垂下,还失去平衡,整个人跌进徒弟怀里:“小心!” “抱歉,无名氏。”煌丹歉然道,“我没想到是你,才会出手,要不是看到你的脸——” “没关系啦,我也攻击你了,咱俩扯平。没想到你隐居在这里,难怪我一直找不到。”神官一把搂住它的颈项,笑得十分开心。余人瞧着这一人一兽亲热的模样,都呆住了。 半晌,昭霆才问:“神官先生,你认识这恐龙…这头龙吗?” 神官转过头,笑道,“它叫煌丹,是我一个朋友,以前住在圣域后头的湖泊里,我跟它很要好,它经常带我溜出圣域玩,所以咱们是老伙计了。” 原来如此。三人恍然大悟,杨阳腹诽了一句:原来是逃家的同党,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煌丹…莫非是圣兽煌丹?” 煌丹吹了声口哨:“哟!小丫头,你肚皮里墨水不少嘛!比这个没常识在水里用雷电魔法的家伙好多了!”神官狼狈低吼:“煌丹!” “刚才的闪电是你打的?” “啊哈哈哈哈。”神官傻笑后退,不敢面对三个徒弟凶悍的瞪视,“那个,我也是情非得以的嘛!在那种情况下,任谁也不会考虑得很周到,保命都来不及……啊!住手!” 昭霆和耶拉姆上前暴打不知悔改的师父,杨阳也捶了一拳,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神官乱用魔法的毛病,偏偏他还乐此不疲。 杨阳仰视煌丹的双眼,道:“请问…啊,我叫杨阳,是神官的徒弟,请问你知道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和他主人的事吗?” “圣炎兽?”煌丹困惑地道,“没有这种圣兽。” “什么!?”除了昭霆,神官和耶拉姆也知道圣炎兽的事迹,闻言大奇。杨阳想起萨克坚持说古拉迪乌斯是魔兽,难以置信,众所周知,圣贤者封印了上级魔族,他的姐姐怎么可能召唤魔兽? “可是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姐姐洁西卡·珂曼不是一位圣兽召唤师吗,她的召唤兽就是圣炎兽。” “洁西卡·珂曼我听说过,是召唤世家珂曼家的女儿,听说他们家收养了一位鼎鼎大名的光之子,被众神预言为救世主。不过我一直隐居洞穴、地下湖这些地方,不与人类来往,到地上世界还是近几十年,不是很清楚她的事情。” 杨阳很失望,心想难怪这只圣兽不知道。 神官开口道:“煌丹,你怎么跑来红石山脉住?”面对老友,圣兽的口气吊儿郎当:“干嘛!你能住这儿我就不能吗?” “哼!不说就不说,我也猜得出,肯定是觊觎矮人的矿洞!” 杨阳想起书上提过,煌丹是一种喜欢吃矿石的圣兽,是大地女神座下的驼兽。所谓的圣兽都是众神的宠物,凡间为数不多,大多数都在神界。 煌丹的皮肤浮起尴尬的红晕,斥道:“别胡说!我是为了一个神圣的使命,看守死灵王的封印!” 神官奸笑道:“是吗?要不要我把这个湖抽干,瞧瞧你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说着,他阴险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大有跃跃欲试之意。 “别别!算我怕了你了!” “说!”敢跟他耍花腔,这就是下场了! “……我也是洗澡时偶然发现的,这个湖蕴藏了大量「真红火焰」矿石。” “真红火焰?真让你发现大餐了!”神官咋舌。 煌丹嘿嘿笑了一会儿,神色正经了些:“不过,我说看守死灵王也是真的。精灵王的封印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弱,而且最近我总有股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无名氏,替我转告矮人们,务必看好「镇魂石」,别让任何人碰它。” “知道了。”神官随口道,没将友人的忠告放在心上。 “那么,我回去了。有空再来看看我吧,诸位。” 煌丹绽开友善的笑容,缓缓沉入水底,消失在四人的视野里。 ****** “没想到洗个澡,会洗出头什么圣兽来。” 告别煌丹,一行四人坐回篝火旁享受烧烤大餐,当然是重烤的,原来搁在火上的野猪大腿在他们和煌丹蘑菇期间,化成了名副其实的焦炭。 昭霆好奇地问道:“神官先生,那只圣兽说的什么死灵王的封印,是什么?” 神官露出犹豫的表情:“真的要听吗?这不是适合吃饭时讲的话题哦。” 这回,连杨阳和耶拉姆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三人齐声道:“没关系!你说吧!” 第五十五章 死灵王的封印 “大约一千五百年前,艾斯嘉大陆上最大的帝国叫作「圣光王朝」,这个国家建立了非常鼎盛的魔法文明,虽然这个文明如今已经无迹可寻,湮没在时光的洪流中。而「死灵之乱」,是发生在圣光王朝末期。” “一个叫古柏的死灵法师……嗯,所谓死灵法师就是役使亡魂、骷髅等不死怪物的法师。现在大陆上没有了。”神官兴致勃勃地讲解,“这个死灵法师原本的身份是圣光王朝的王储,他在权力斗争中输给了他的弟弟,未婚妻也被夺走,一怒之下离开帝国,转职成为死灵法师,秘密组织起一支由骷髅、僵尸、亡灵剑士、吸血鬼等不死生物组成的大军,攻进自己的国家。” “不过,光凭这支军队,不是拥有强盛军力的圣光王朝的对手。清楚这一点的古柏让他的死灵军团在前线引开帝国军队的注意力,单身悄悄潜入帝国,毁灭了「魔法之塔」。” 神官顿了顿,看看已听得入神的弟子,解释道:“圣光王朝的魔法文明全是建立在这座塔上。魔法师凭借媒介水晶向塔借用魔力,从而施展魔法。魔法之塔的魔素之高,是现今全世界元素加起来的千倍。所以在塔被毁掉后,圣光王朝的法师不堪一击,被死灵军团杀个一干二净。古柏的弟弟和弟媳——他的未婚妻也在混乱中丧生,但是他的外甥逃走了,在几名大臣和将军的辅佐下重整旗鼓,向他的叔父揭起反旗。他们俩打了四十多年,把帝国破坏得千疮百孔,民不聊生,还没分出胜负。” “……好深的执着。”杨阳感叹。神官淡笑:“因为他们彼此都坚信能战胜对方。的确,古柏的年纪比他的侄子大许多,只要他一死,死灵军团顷刻就会散伙,可惜他们没料到一件事:古柏在临死前把自己变成了不死怪物,也就是后来的「死灵王」。” 昭霆咽了口口水:“不…不死怪物?怎么变?”杨阳白她一眼:“问这干嘛?你也想变?”昭霆呸了一声:“我只是好奇罢了!” “不死怪物很好变。”神官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只要把灵魂抽出来,附在骷髅、僵尸之类物体上,就成了——很简单吧?你可以找个死灵法师,只要找得到~~” “恶~~~”昭霆露出作呕的神情,其他两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杨阳忍着恶心问道:“为什么大陆没有死灵法师了?” “就是因为死灵王的破坏引发人们对死灵法师的偏见,还有创世神的教会对冥界一脉——死灵法师的打压。”银发青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好吧,我说下去,那些被死灵法师抽出灵魂附着在骷髅上面的只是底层的不死怪物,古柏选择附身的对象可不得了,是一头尸龙。” “尸龙!?”耶拉姆大叫。杨阳和昭霆歪着头不解。神官解释:“尸龙就是龙的骸体。”两人恍然大悟。 “所以,附体成功的古柏得到了龙的力量,他原来那点微末法力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更可怕的是,这头尸龙生前是一头足以与「三首龙」比肩的邪龙,魔龙王提亚马特。它因为外号同魔王艾尔拉斯犯触被杀(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心道:好蛮的魔王,好冤的龙!),没想到死了也不得安宁,被一个人类作贱利用,实在叫人同情。”神官叹了口气,三人连连点头,默默为不幸的魔龙王祈祷冥福。 “不过听说魔王也中了邪龙的诅咒,退回魔界休养了十年,其他魔族也跟着他回去了。”(注:这里的魔族指的是上级魔族,圣光王朝时期,他们还没被封印) 神官嚼了会儿烤肉,含糊不清地道:“后来,成为尸龙的古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外甥和其他反抗者全杀光了,但在不断追求强大力量的过程中,他似乎泯灭了所有的人性,不然,到除掉他的外甥时,就该打住了,但是古柏没有。他仗着魔龙王的法力和死灵军团兴风作浪,奴役包括异族在内所有艾斯嘉大陆的居民,甚至把魔手伸向外大陆,就这样过了五年左右。期间古柏处死了许多起义者,特别是矮人、精灵和人类。矮人和精灵是因为天生桀傲不驯不甘受统治,人类则是人多死得也多。” “其他龙族呢?三首龙都不管吗?”杨阳奇道。 “龙族是洁身自好的种族,轻易不会干涉大陆的事。而且魔龙王生前的‘龙缘’好像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基本上没有同族为他出头。” 三个少年少女叹息,二度默哀。尤其是杨阳,心想魔龙王好歹赶走了魔王,怎么龙族还这么冷漠呢。不过书上说,高等龙族中,除了灭亡的金龙族和白银之谷的银龙族是善龙,如红龙,黑龙,蓝龙,绿龙等,名声都不好。 “本来是这样的。”神官话锋一转,“可是古柏春风得意过了头,将各族联军杀得大败后,一时昏了头跑去招惹血龙王扎姆卡特,把他爱人的墓捣毁了,震怒的血龙王将古柏撕成碎片(昭霆拍手:“哇——好棒!”)但因为尸龙是不死之身,古柏很快又复活了(昭霆垂下头)。于是血龙王想了个办法,他先用定身术将古柏定住,然后跑去威胁矮人王烈战·纽,限定三个月内(定身术的时效)打造出一把能够不断抵消再生力的武器。他要用这把武器把古柏砍成粉末,再封印起来,让他永世受身体撕裂又复原的痛苦,才能告慰他爱人的在天之灵。” 杨阳三人咋舌,昭霆道:“好狠的男人!看来他很爱他的爱人了!” “是啊,所以历史书上说封印了死灵王的是矮人王,并不全对,他只是间接达成这个结果而已。我这么说不是瞧不起矮人族,但能够战胜龙的到底还是龙。” “血龙王的爱人是谁?龙族吗?”杨阳只是随口一问,神官的回答却令她呆然:“不,是人类,据说是位名叫‘月’的男性祭司。”(注:魔导国的圣职者,男性是神官,女性是祭司。但圣光王朝时期还未划分性别。) “……” 寂静。好半晌,杨阳才结结巴巴地道:“啊,我以前还以为血龙王是男的,原来竟是条雌龙啊。” 神官摇头:“不不,血龙王是雄龙。我看书的时候也以为是女祭司,现在的祭司都是女的,是后来赛因纠正我,他认识银龙王麦先,也知道血龙王和黑龙王的一些事。” 余人:“……” 没想到异世界也有bl,还是跨种族的!两个少女面面相觑,发出一串不明所以的笑声。在她们身旁,褐发少年表情空白,不停地摇着他的头。 银发青年显然对这段男男恋当年也是感触良深,咋了咋舌,问道:“你们还要听吗?下面就是结局了。” 杨阳和昭霆重重点头:“要!”耶拉姆似乎不太想听了。 “嗯,烈战·纽虽然不满血龙王的口气,但他自己也很恨死灵王,因为古柏在战歌平原一役葬送了他近万名同胞。而且像血龙王那么强的龙族肯相助打倒死灵王,对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他拼命赶工,终于在期限内打造出一把符合血龙王要求的绝世奇兵,「碎魂剑」阿鲁卡多。” “碎魂剑?听起来很酷嘛!”昭霆兴奋地道。 神官笑道:“是啊,它是除了五件神器,矮人王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了。可惜血龙王那位不懂得爱惜的先生,用碎魂剑砍碎古柏的身体后,就随手丢到海里去了,至今仍未寻获。” “……” “因为这件事,矮人和龙族从此反目成仇,关系势同水火(杨阳三人心道:难怪,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作品,被人当垃圾抛却,任谁都会发火)。不过,拜血龙王所赐,古柏终于被打倒了,他麾下的死灵军团群龙无首,很快就被各族所灭。但是,死灵王的肉身虽然受制于碎魂剑的力量无法动弹,他的法力却未消失,为了防止他再造出一支死灵大军,矮人王请精灵王奥佛瑞特封印了古柏的意识,再借助大地母神玛法的权能锁住古柏的肉体,地点正是这红石山脉。” “什么!”杨阳和昭霆跳起来,局促不安地瞄着地表。一想到隔着薄薄的地皮,有一头尸龙正在沉睡,她们连坐也不敢坐,全身寒毛直竖。 耶拉姆皱眉道:“怕什么,死灵王又不会突然跳出来把你们吃了。” “这可不一定。”神官居然还在说风凉话,没察觉两个少女的眼睛已经迸射出杀气,“首先,封印古柏意识的精灵王奥佛瑞特在千年前的降魔战争阵亡,所以古柏应该早就醒了;而剩下那道封印——玛法的封印也不可能永远锁得住他;最后,碎魂剑的力量在这么长的时间大概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恐怕……哎哟!”被连施两记老拳后,他不得不吞回下面的话。 两个少女生气地坐回原位,少年丢给捧着脑袋呻吟的师父一个“活该”的眼神,问道:“那么神官大人,你估计死灵王大约需要多久才能脱困?”杨阳和昭霆竖起耳朵。 “如果镇魂石不破,大概还能撑十到二十年罢。” 耶拉姆低声道:“十到二十年啊……确实蛮紧的。”杨阳和昭霆松了口长气:一二十年后,她们早就回去地球了,但想想又为这里的人担心。何况西芙利村就在附近,还有桑陶宛领地的许多村庄。 杨阳于是问道:“镇魂石是什么?”神官笑道:“你是学魔法的,应该知道施法除了咒文、手势的辅佐,一些大型法术还需要魔法媒介。镇魂石就是一块媒介,它本身没有力量,却是地神玛法传递神力所必需的通道兼增幅。一旦镇魂石被毁,神力就会慢慢消散,结界也将随之破裂。” 两个少女又紧张起来:“那——” “镇魂石长久以来由矮人族严密看管,如无意外,绝不会有事。”神官轻松一笑。杨阳和昭霆狠狠瞪着他:“好啊!你骗我们!”说着再次摩拳擦掌。 神官急忙摆手:“开个玩笑而已嘛,别生气!我最讨厌讲历史故事了,尤其是吃饭时——看,肉都凉了。” 杨阳低呼。昭霆却摸摸肚皮,满脸惬意:“没关系,我吃饱了。” “废话!你又不用动嘴!”神官嘀咕,和杨阳一起大快朵颐。怕他们吃坏肚子的耶拉姆忙添了两根柴,加热猪肉。昭霆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做个热身运动吧!” 第五十六章 矮人佛利特 昭霆跑到行李处,掏出一柄用布条包裹的大剑,跑回篝火旁,拉扯青年的袖管,“来,神官先生,教我练剑!” “啥?你的师父不是耶拉姆吗?”神官一呆,看清少女手里的剑,他瞪大眼:“「无刃」!为什么在你那儿?” “哦,这把剑叫无刃啊?挺贴切的名。”昭霆咧嘴一笑,将上次和双头哭虫作战,顺手摸剑的情由说了。神官皱起眉头:“我都没发现……那你现在要怎么样?” 听出他不开心,昭霆做出道歉的手势:“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发动它?我碰巧发动了三次,后来就找不回那种感觉了。拜托你,神官先生,我想早点变强。” 神官若有所思地接过无刃,当初测试的时候,他就知道昭霆有魔法资质,只是不知道具体多强,他以为创世神的法则会限制多系元素法师达到高级,只有圣职者例外。可是昭霆的资质居然这么好,恐怕远超杨阳,因为碰巧发动一次魔法武器还可能,多次绝对不是巧合,需要法师的精神力,而且无刃的等级…… 那时候他让昭霆学习武艺,想着可以跟杨阳搭档配合,正好昭霆也有学武的才能。没想到真相是这样。如果被昭霆发现,场面会不好看,他还是很喜欢这个活泼调皮的女孩,要不是理解杨阳嫉妒血亲的心情,也不会偏袒她。 神官想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昭霆蹦蹦跳跳地跟着他离开营区,杨阳和耶拉姆急忙跟上。 走到一处空地,神官对三人道:“站远点。”待他们退到十来丈远,才转过身,缓缓举高剑。 一记脆响,包住剑的布条被无形的剑压波震成无数碎片,弹向四面八方,剑身不复原来乌黑厚钝的模样,散发出淡淡的萤光,却让人感到一股犀利的寒意和强劲的压迫感。 下一秒,神官挥下剑,一阵天摇地动的轰鸣,三个少年少女揉揉被风沙所迷的眼睛,只见银发青年身前的土地裂开一道尺许宽,十来米深的口子,一直延伸到几丈远的小山包下,那座小山也多出一条深深的剑痕。 “……”两个少女目瞪口呆。 “无刃,这是我从圣域拿走的剑,光·风系的高段法器,最高可施展十段的「杀戮之风」和「极光飞梭」,我刚刚是用我的剑气。昭霆上次发动的是光系魔法「光爆」,六段。” 看到徒弟们敬佩的眼神,神官心情愉快,随即转向棕发少女,疾言厉色地道:“昭霆,使用魔道具必须受过专门的训练,不然可能控制不住法器释放的魔法!举个例子,要不是你运气好,那时被光弹炸飞的就不是魔兽的头,而是你的头!” “我……”昭霆冷汗涔涔而下,又是惊恐又是愧疚。成功吓住她后,神官缓和语气:“算了,这次也是我保管不周,但以后,千万别再乱拿我房里的东西。” “是。”昭霆低下头,声如蚊呐,“对不起,神官先生。” 青年的神情真正柔和下来,左手抚慰地搭住她的肩膀,诚恳地道:“昭霆,你是我见过拥有最好习武资质的人,所以不必急,慢慢来,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垂头丧气的少女登时振奋起来,双目灿灿放光:“真的?不许骗人!” “我保证。”神官笑着点点她的鼻尖,“记住哦,不可以再想法子偷懒。你乖乖听耶拉姆的话好好练习,我还可以考虑把无刃送你。”算是给昭霆的补偿。 “哇——谢谢你,神官先生!”昭霆情不自禁地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阳指着地上的缝道:“把这个坑填一填吧,免得将来有人不小心掉下去。”神官懒得填:“只要不是瞎子,这么大的坑谁看不见?不用麻烦了。”杨阳心想晚上走夜路的旅人怎么办呢?还是事后叫警备队员帮忙吧。 神官自觉武艺高强地欣赏裂缝,眼角瞥见徒弟一脸古怪,盯着那座山,不解地问:“怎么了,耶拉姆,对我的绝世武艺拜倒了吗?” “不是。”少年一字一字道,“那座山,我记得是矮人的矿山。” “哎!?” 神官当场石化,与此同时,一声雷鸣般的怒吼远远传来: “你这个酒鬼神官!!!” ******* 当杨阳和昭霆转过头,看见的是一个和奇幻小说的描写完全相同的矮人:酒桶似的身材;粗壮短小的四肢;沾满煤灰的破旧衣服;快要拖到地上的大胡子和酒糟鼻;炯炯有神(杀气腾腾?)的双眼,还有那把背在背上的吓人板斧。 两人心中顿时涌现出无限的感动和终于得偿所愿的狂喜,一霎不霎地瞧着那个矮人。 神官头一个反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无刃塞进耶拉姆怀里,装出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谆谆教导:“唉,我说耶拉姆啊,努力练功是很好,可是破坏自然就不对了,看看你把这里糟蹋成什么样,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语毕,他换上刚刚发现矮人的表情,挥手道:“啊,佛利特,你来得正好,帮我一起开导这孩子。” “……” 杨阳三人为青年的厚颜无耻哑口无语,矮人也一脸无言以对,足足愣了三秒,才豁然回神,一把抽出板斧,朝友人头顶劈落:“你这家伙!居然还敢跟我装蒜!” “哎呀。”神官轻松闪开,“有话好说,别这样。” “行!等你的脖子跟身体分家,我自会听你好好说!”佛利特把斧子挥得虎虎生风。 “到时我的嘴巴可是不会再开口说话了。”神官提醒。 “那更好!我早就嫌你话多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只不过是不小心给你们的矿洞少少制造了点噪音而已。” “而已!!?你知道有多少矮人差点被你震成聋子吗?” 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呆呆看着一个矮人,一个人类一边斗嘴,一边在林里玩起捉迷藏。 表面看起来,神官居劣势,但仔细看可以发现,佛利特那把斧子每次一挥就砍倒一棵碗口粗的树,却总是和神官的衣角差了那么半个小指的距离。渐渐地,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带身形也模糊起来。 “喂喂,差不多了吧?”过了盏茶时分,神官询问,他已经有点喘了,都怪佛利特出招毫不留情,亏他处处相让,只挨打不还手。 “早咧!俺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再陪俺练练手!”佛利特兴奋地道,手里也没停。 神官翻了个白眼,他保证,这个火爆脾气的矮人已经忘了来这里的初衷,完全沉浸这场干架了。这样下去,不到晚上他肯定脱不了身。 “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你,我道歉、我认输,行了吧?” 佛利特眼中射出怒焰,一斧头劈过去,作为回答:“在没分出胜负前,你休想溜!” ……没办法了,只有出动杀手锏。神官叹息。 半分钟后,目送矮人兴冲冲往大湖奔去的背影,黑发少女艰难地启唇:“这样好吗?煌丹是你朋友耶!” “朋友本来就是专为这种时候出卖用的。”神官毫无愧意地道。 “……我绝不要成为你的朋友。” “废话!你是我徒弟!” ****** 当佛利特和煌丹达成五五分账协议,跑回来时,杨阳一行人已经在耶拉姆的指示下打点好,准备上路了。 “真没想到那头该死的圣兽藏了那种好东西,亏我们当初还好心让它住下,没义气的家伙——对了,你们这么大包小包是想去哪儿?” “当然是回村子了。”神官望向大湖,见到煌丹射来怨怼的目光,但这对厚脸皮的他一点痛痒也没有。 “那你们先前在哪儿?” 神官将发生在雷南郡的事简要叙述,佛利特哦了一声,听过就算,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友人身后两张生面孔:“这两个女娃是谁?呃,还有……”她们那个……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含情脉脉的眼光又是怎么回事? 佛利特不由得检视自身,没错,依旧是那个邋遢的矮人,既没有突然变成人类的帅哥,也没多长只角。 “她们是……”神官还没介绍完,两个少女已奔上前,牢牢握住矮人的双手。 “我是杨阳,佛利特先生,请跟我握手!” “佛利特先生,我是昭霆,请给我签个名好吗?” 矮人目瞪口呆。少年也为之呆然,青年抹抹脸,对上友人又是求助又是困惑的目光,他摊开手:“她们是我新收的弟子,名字你听她们介绍过了。这个…因为她们出生的地方没有矮人,所以见到你才会比较…嗯,激动。” “没错,不好意思。”少女们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不约而同地收回手。 “原来如此。”佛利特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矮人在三大陆都已经非常稀少,“没关系,既然你们是这个酒鬼神官的弟子,迟早我们是一国人。” 杨阳和昭霆歪着头不解,耶拉姆冷冷地道:“我绝不会让她们加盟成为酒国的一份子。”神官和佛利特悻悻而笑,两个少女恍然大悟。 “对了,佛利特,马上就祭典了,你和我们一块儿下山热闹热闹吧?再叫上矿山的大伙。”神官热情邀请,“这次我准备了很多好酒哦!” “不了。春之祭典是庆祝花和少女的节日,跟咱们这些粗佬不太配,等收获祭和明年的饮酒节再来叫咱们,大伙喝个痛快!”佛利特强忍不舍,婉拒了邀请。 “好!一言为定!”神官绽开笑靥,与友人击掌为誓。 “那么,下回见,我还有工作要做。”佛利特转身欲行,被神官叫住:“等一下,佛利特,你那把精灵王托管的弓还在吗?” “你说「基里亚斯之弓」?当然在了,干嘛?” “是这样的。”神官拍拍杨阳的后脑勺,“这孩子是学弓箭的,将来还必须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我突然想到,有那把弓的话,可以减轻她许多负担,所以想请你把它让给我。作为交换,我把你一直很想要的「修罗之牙」给你,如何?” “神官……”杨阳仰视青年的侧脸。 “修罗之牙!?你舍得?”佛利特大吃一惊,神官毫不犹豫地点头,反正那也是他当年从圣域偷出来的高级装备之一。杨阳却十分感动。 矮人沉吟片刻,道:“好罢!不过我有个条件。”注视黑发少女漆黑如子夜的双眸,他用郑重的态度道,“她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拉动那把弓,发挥它的真正力量,不然就算你把修罗之牙给我,我也不换!名鞍配宝马,神兵也一定要由相称的人使用,才不会辱没它!” 神官觉得友人大惊小怪,只得俯视少女,鼓励地道:“你办得到吗,阳?” “……”杨阳的心脏噗噗直跳,她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神兵有多么难使,但此时此刻,为了这双信任她的双眼,她下定决心:“我会尽全力。” “好!”佛利特握了握拳头,为她鼓劲:“那我就期待你的成就了,女孩,你会是个了不起的战士。” 他扛起少年送的半只吃不完的野猪肉,朝众人挥手作别,不一会就消失在矿山的另一头。 第五十七章 税务官 因为耶拉姆“今晚不到村子,谁也别想吃饭”的最后通谍,一行人不得不像尾巴着了火的猫般拼命催马赶路。终于,当晚霞绚丽的色彩开始渲染西方的天空时,他们遥遥望见了西芙利村纯朴的身影。 杨阳眺望村子上空袅袅盘旋的炊烟,心里充满感动的情潮,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这个小小的村落当作她在异世界的家,才会油然升起这种游子归乡的感触。 昭霆就没她这么浪漫了,一脸苦瓜相地摸着肚子,心想是不是先去村民家蹭饭,又舍不得耶拉姆做的美味料理。 “咦?”神官一怔,右手按眉,盯着小路的尽头,“那是——” 一团小小的蓝影飞快跑近,昭霆冲口道:“雷奇!”话音刚落,小狼龙已跑到主人的坐骑下面,绕着马腿打转。 神官弯腰抓住它的后颈,提起抱进怀里。雷奇伸出爪子,在他衣服上拉出几道爪痕。神官低叫:“喂喂,就算留你一个看家是有点过分,也不能这样欢迎我啊!”说着屈起食指,朝它脑壳扣下。杨阳轻笑:“看来雷奇这几天闷坏了。” 这时,昭霆指着狼龙奔来的方向,欢声道:“是大家!” 没错,是西芙利村的村民,一接到军营值勤士兵的通知,所有人都放下手边的活,争先恐后地出来迎接,其中也包括了那四个冒险家。 当耶拉姆瞥见持斧青年高大的身影时,表情略为僵硬。肯也一脸不自在,但先前那股敌意,倒是完全消失了。 “你们这两个丫头——”旅馆老板娘娜塔一把将从马上下来的杨阳和昭霆搂进怀里,连珠炮似的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吃饱饭、睡好觉?啊啊,瞧你们瘦的!一定累坏了!来来,快跟婶婶回店子,我给你们煮顿大餐补补身子!” “娜…娜塔婶……”两个少女在老板娘丰满的胸脯间奋力挣扎,活像两条被捞上岸的鱼,渴求着新鲜空气的滋润。 在几名妇女的提醒下,娜塔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劲似乎大了些,忙松开手。杨阳和昭霆这才喘过气,可是她们又被别的主妇拉去问长问短,在一双双铁臂间交来换去,转得眼也花了。 另一边的神官和耶拉姆遭遇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一帮男人捶胸拍肩,弄得一身瘀青满头包。 半晌,终于有位良知派出来制止了众人的“暴行”,他就是酒馆“跳舞的麦酒桶”的老板,娜塔的丈夫布克,也是西芙利村的村长。今年六十有七,胖胖的身材,圆圆的鼻头,红光满面的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与常客的神官交情十分之好。 “好了好了,大伙别在这儿闹了,神官老弟他们一路奔波,一定累坏了,先让他们吃好饭,休息休息,大伙再慢慢聊。” 尽管不是有威严的发言,但终归是从村长的嘴里说出来的,众人纷纷停止了七嘴八舌和拳脚招呼,让神官四人松了口长气。 “村长,我们离开期间,村里没发生什么事吧?”神官问道,虽然熟面孔一张不少,临行前他也做了防范工作,但有鉴于博尔盖德的例子,他还是有点不安。 布克笑道:“没有、没有,除了两只地精跑进田里,马上就被艾瑞克一帮小伙打跑了,其他没事。” “那就好。”神官绽开由衷的笑容。 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开口道:“可是神官大人,有好多坏叔叔跑进村里捣乱耶!”村人们脸色大变,男孩的母亲一把捂住他的嘴,但已经迟了。 耶拉姆皱眉道:“坏叔叔?”男孩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神官踏前两步,注视那个妇女,目光流露出焦急和催促的意味,妇女只得松开手。 “好了,威尔,你可以说了。”神官笑道,眉间却凝聚着一团阴影。威尔瞅瞅母亲,再看看其他脸色难看的大人,嗫嚅道:“我…我不敢。” 神官也不逼他,转而瞪视警备队长。艾瑞克勉强抵抗了两秒钟,就弃械投降,叹道:“是税务官。”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钱?” “好像是国王的生日要到了,要提高税率。”艾瑞克说着也来气了,“村长都跟他们说了,我们没有粮食上交!以往从来没有一个税务官会选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要钱!可那帮家伙非但听不进去,还——还——” “还什么?”神官怒道,一名妇女终于忍不住吐露:“他们还冲到家里抢劫!砸破家具,把值钱的东西全抢走了!” “不止呢!那帮家伙骚扰我女儿,要不是艾瑞克队长及时赶到……” “太过分了,田地全被他们踩坏,家畜也被抢走了!” “他们说过几天还要来,叫我们乖乖把东西准备好,不然就放火烧村!” 村民们越说越悲愤,杨阳和昭霆也越听越心惊,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神官全身飙射出恐怖的杀气。 “那帮家伙……”他发出一声怒吼,“我要宰了他们!” 耶拉姆和艾瑞克早有预料,抢上前,好不容易压制住他。 杨阳和昭霆理解神官的愤怒,但没想到平时和蔼可亲的师父发这么大的火,却听得身后一个女声小声道:“他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转过头,原来是冒险家队伍里的女魔法师法尔切妮,朝她投以询问的视线,法尔切妮不说话。 “艾里,耶拉姆,放开我!我要去找那帮家伙算账!砸了税务处!”神官怒而挣扎。这回士兵们也上前阻拦。 “你们再不放手,我就……” “笨蛋!”警备队长给了好友一拳,“这不是你的责任!” “……” 神官一言不发地捂着脸颊,神色颓然。半晌,他排开人众,朝前走去。余人连忙后脚跟上,只见神官走到村口就停下来,默默环视周围。 顺着他的眸光,三个少年少女看到了那些在他们走时还青绿欲滴,此刻却焉黄萎靡的农作物,内心涨满震惊和难过。村人们的眼神也黯淡下来,几个妇女还流下了泪水。 “永恒不灭的曙光,沉浸于其中的悠远诸神……”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神官吟唱古代语,“我以至高神的使者之名,借用命运之神的法则之力,将受到破坏的形体还归原貌,赐予我使万物复苏的力量——奇迹之光!” 变化在一瞬间发生,众人只觉一道庄严神圣的光芒笼罩下来,再一眨眼,新绿的秧苗摇曳生姿的景象跃入眼帘,田边的水沟映着天光浮云,就连田梗上昨日凋谢的各色野花也重新绽放开来,构筑出一幅绚丽缤纷,让人心旷神怡的田园景致。 “!!!” 如果刚才看到田地被毁是震惊,杨阳和昭霆现在的感觉就是震撼了!余人也直揉眼睛,怀疑眼前所见是自己白日发梦。 “居然拥有这么大的权能……”法尔切妮连连摇头。尽管在双头哭虫一役她就见识过无名氏神官的惊人实力,但她还是没料到他会厉害到这地步。要知道,像「奇迹之光」这种扰乱时间轴的神术就算是信仰极坚定、资格极老的至高神司祭也未必施展得出,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却轻易办到了,而且他还身负极高强的武艺。 这样的本领,若传将出去,会引来何等的滔天巨浪啊!法尔切妮心道。 ****** 大喜过望的村民们簇拥着神官等人回到神殿,布克村长提议办个庆祝会,庆贺田地复原,大家也齐声赞同。但是耶拉姆以旅途劳顿为由拒绝了,其实是怕师父又大开酒戒,和一班士兵胡闹到天明,打乱明天的计划——后天就是前夜祭,需要准备的事多得是,还要和领主、总督联络,商量具体的安排。 布克和村人们只得扫兴而归。此刻在神殿里的,除了杨阳四人,还有四个冒险家,村里的孩子们。 “啊呜啊呜(我决定了),啊呜啊呜(等那班畜牲回来),啊呜啊呜啊呜(我再赏给他们一顿排头吃)!” “要么吃饭,要么说话,行不行!” 杨阳和耶拉姆忍无可忍,异口同声地喝道。神官停下嘴,叼着调羹无辜地瞧着他们,左边的脸颊上还沾着糯软的麦粒。在他身旁,是自始至终没抬过头,不断把耶拉姆做的肉馅饼、奶酪面包、炖土豆、蔬菜沙拉和番薯往嘴里塞的昭霆。看她的吃相,谁也不会认为她才两顿没吃,一定断定她已经整整三天滴粮未进了。 黑发少女啼笑皆非地抹去那两颗麦粥:“你到底几岁?” “咦!我还没告诉你吗?我今年……” “24。我不是真的在问你年纪,我是说你幼稚。” 听到这样的话,好脾气的圣职者也火冒三丈。 “你说谁幼稚!?” “你。”杨阳夷然无惧地将沾着麦粒的食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一个成熟的大男人会把饭吃到脸上吗?”耶拉姆加入数落:“没错!一点规矩也没有!”说着,把白兰地酒瓶移到师父手指够不到的地方。 神官哀怨地望着那只酒瓶,伤心过度,反而不在意两个弟子对自己的评价了。耶拉姆叮嘱杨阳看紧这只酒虫,起身进厨房为客人准备茶点。 责任感强烈的少女立刻将酒瓶牢牢抱在怀里,漠视青年从哀求转为控诉的目光。 神官叹了口气,埋头吃饭,竭力遗忘有一瓶白兰地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仿佛交接似的,吃饱喝足的昭霆一边打嗝一边推开空碗,满心舒畅地靠向椅背,幸福地摸着鼓胀的肚皮:“吃饱了,吃饱了。” “你干脆把饭碗也吃下去算了,饭桶。”杨阳嘲讽。 “阳你好过份哦!”昭霆哇哇大叫。肯笑道:“女孩子能吃好,吃多精神足,身体壮。”持枪青年特亚修也笑了:“是啊,她这样还不算能吃的呢,法妮的食量是她的三倍。”对杨阳等人惊讶的瞪视,女魔法师尔雅一笑,狠狠拧了把特亚修的背,痛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吱声。萨姆在旁讪笑。 一下子多出四个盟友的昭霆朝友人胜利地抬高下巴,杨阳只当没看见,温言道:“四位的伤势休养得如何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都是托神官大人的福。”法尔切妮感激地道。神官放下叉子,笑道:“救死扶伤是圣职者的天职,法尔切妮小姐不必客气。” “叫我法尔切妮就行。话说回来,我们四个蒙您所救,又受到村民很多的关照,可是他们身处困境的时候,我们却什么忙也没帮上,实在有愧。” 冒险家们垂下头,神情歉疚。神官摇摇头。 “没这回事,我听艾里说了,当那些税务官动手打人,做出种种恶行时,你们都仗义陈词,而且法尔切妮小…法尔切妮你也赶跑了一个登徒子是吧?索拉一家都很感谢你呢。” “是那家伙太混帐了!”法尔切妮皱眉,眼神一黯,“再说,我们也只能帮到这步……” 神官真诚地笑起来:“谢谢。”这不是客套话,他也做过赏金猎人,清楚冒险家公会绝不干涉国家内政的规矩。法尔切妮等人的行为,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何况除了肯,特亚修三人都不是中城人,本就没有义务在这里强出头。 “哪里,您太过奖了。”冒险家们不好意思地回应。 这时耶拉姆端来了茶点,坐在地上玩积木的孩子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大厅里的气氛陡然热闹起来。 神官接过一杯加了白兰地的香草茶,想起一事:“对了,你们和博尔盖德的合约已经正式解除了,冒险家公会也没有说什么,放心吧。”语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经过盖章的文件。 法尔切妮四人接过细细浏览,松了口长气。这几天他们一直担心万一解约不成功,他们就要一生被同业公会的执法者追讨,身为冒险家的前途也将断送,现在终于安心,对特地为他们跑一趟的神官更是感激:“麻烦您了,神官大人。” “不客气,我们也从博尔盖德那儿捞到不少好处。”神官笑嘻嘻地道,心想哈梅尔商会长给的钱可真是不少,比他的工资还多。 这时,杨阳和冒险家们攀谈,昭霆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三个青年开始抖出以往的冒险经历,听得杨阳和昭霆兴奋不已,满心憧憬。孩子们也围拢过来,倾听精彩的故事。 法尔切妮坐到神官旁边,向他讨教魔法技巧,傍晚的不愉快,至此终于烟消云散。 第五十八章 换装 第二天,春之祭典的种种准备事宜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 所谓春之祭典,是庆祝凛冬离去,迎接春之女神,祈祷来年平安富足的节日,重要性仅次于庆贺丰收的收获祭和年初的至冬节(相当于中国的春节)。 每逢春之祭典,各城的上界往往要热闹整整一个礼拜,张灯结彩,欢度嘉节。但正处于农忙的下界人民最多只能举办两三天。不过这段日子也足够让大伙忘却平日的辛苦,尽情玩乐。 神官名义上是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但是他年纪太轻,十五岁成为正神官,被提拔为教区首长的时候也只有十七岁,不够服众,他也懒得处理教务,不坐镇总督府旁的官邸,由两名副手管理。卡拉尔教区的大部分地方是当地的火神殿负责宗教方面的事务。 值得一提的,千年前,当圣贤者秘密降神救世的行为引发宗教革命,最高信仰由生命女神和冥神变成了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优希亚,五位元素神也像瓜分好一般,占据了五大城的主要信仰。王室以至高神的使者自居,将总神殿建于中城上界,其次是生命女神殿和各地的火神殿;东城伊维尔伦主建水神殿;南城梅迪信奉风神;北城埃特拉建造地神殿;西城伊斯法有一位雷神的大神官,近来信徒有所增加,但当地各种伪神信仰最多,诸如战神、幸运女神等等。而民间普遍信奉的四季女神、丰收之神尼尔等,其实也是伪信仰。不过通常人们认为四季女神就是生命女神秦蒂丝的化身,所以真神也没有取缔这些偶像崇拜。 众神除了选择神子神女,极少降下神旨,也几乎不干涉人间的事务,无论魔兽侵袭还是灾荒。 桑陶宛领包括西芙利村在内共有四十八个村庄,多数在基亚盆地里,也有少数零星散布在红石山脉广袤的山脊上,相距甚远,往来不易,要在两天里赶往领主所在的卡拉玛镇是不可能的事。于是神官建议,采取十村一组,各自为乐的庆祝方式,推选一个代表村聚会。领主反馈通过。 选举结果,西芙利村很荣幸地当选五个代表村的其中之一。 在村民的热情邀请下,冒险家们打算留到祭典结束。这对他们也是个求之不得的发展,肯等人还有许多战技想向无名氏神官讨教。养伤期间,他们也得到村人很多照顾,心下十分感激,如果参加祭典能够聊表谢意,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至于杨阳和昭霆早就被视为西芙利村的一份子,根本没人多此一举跑来问她们要不要参加。 净之月8日正午,中城卡萨兰救世主杨阳身穿朴素的神学生服,腋下夹了本魔法书,背着长弓和箭袋从练习的小山坡返回神殿吃中饭。 经过中心广场时,她看见表演野外剧用的木制戏台和几十个摊位已经初具规模,以警备队员为主的村人们正在树上、屋顶上面串连蜡烛和挂饰,一瞧见她,七嘴八舌地嚷道:“未来的大魔法师,上午的功课完成啦?” “嗯!今天我有射中靶子哦!”杨阳笑着挥动白杨木弓。 “太好了,这样神官大人就不用在你练习时避着你了!” 大伙轰堂大笑。这回杨阳红着脸低斥一声:“啰嗦!” 娜塔从一棵白杨树上探出头,边挥彩带边喊:“杨阳,听说了没?野外剧的角色名单发下来了!你快回去问问,回头告诉我们!神官大人一拿到名单,就藏宝似的揣在怀里逃走了,看来他也知道他手气很差。” “是吗?”杨阳眼睛一亮,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娜塔婶,你小心点……” “没事没事,别小看我,我年纪虽然大了,身手可不比……哎哟!”还没炫耀完,老板娘就一个手滑掉了下去。 余人纷纷惊叫,两个站在娜塔身边的村民慌忙拉住她,可哪负担得起她百来斤重的体格,没被带下去就万幸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杨阳深吸一口气,双手平举,大声道:“羽毛飘浮术!”(注) 不可思议的情景发生了,娜塔肥大的身躯像一只充气气球般浮了起来。两个村民反应奇快,一把将她拉回原位站好。杨阳见状,松了口气,垂下手。以她现有的精神力,撑起娜塔这种体重的人五秒钟就逼近极限了。 “干得好啊,杨阳!” 众人鼓掌叫好,杨阳嘿嘿一笑,抹去鼻尖渗出的汗珠,对惊魂未定的老板娘道:“要请我吃高级套餐做谢礼哦,娜塔婶!”语毕,捡起掉在地上的魔法书,爱惜地拍拍灰,一溜烟离开了中心广场。 “阳,快来看!野外剧的角色名单!” 杨阳刚踏进神殿,耳边就响起友人活泼的嗓音。西城救世主严昭霆穿着鹅黄色的功夫装,笑吟吟地站在桌旁朝她挥手,蜜色肌肤满是绷带瘀青,脸上也贴了块大皮膏。 自从她跟着耶拉姆学武以来,一直是这么副伤痕累累的模样。杨阳猜友人刚涂好药,身上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汗臭的药草香气。她别开眼,果然看见银发青年正将一卷绷带扔进药箱,不知是否光线的问题,杨阳总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听娜塔婶说了,到底是什么戏剧啊?” “传统的戏码,《冬去春来》。” 担任神殿管家的褐发少年接口,将一托盘热腾腾的食物放在桌上,有刚出炉的烤面包,腌火腿,滴着奶油的甘蓝菜卷,半个蛋,一碟窖藏了一个冬天的黑莓果酱,一小瓶新鲜的春蜂蜜,已经倒入热牛奶里面,让人食指大动,杨阳立刻坐下准备享用,道了声谢,顺便打掉友人偷食的手。 耶拉姆也瞪了昭霆一眼,继续说道:“讲述人类勇者打倒冬之魔王,拯救春之女神的故事。” “好像蛮有趣的,耶拉姆你扮演什么角色?”杨阳咬了一口面包,酥脆的面皮里面还有金黄的枫糖浆,好吃极了。 “他啊。”仗着手法敏捷还是抢到一片火腿的昭霆咀嚼着道,“最得意了!演打倒魔王的其中一个勇者——英勇的圣骑士大人!” “耶~~~很配嘛!”杨阳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转向背对她们的师父,“你呢?神官?想必是另一位拯救女神的英雄——英俊的魔法师大人?” “错!我是袭击村子的大魔王!” “咳!”杨阳一口蛋哽在喉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昭霆抱着肚子大笑。 耶拉姆忍俊不禁地走到伤心的师父跟前,安慰地拍拍他:“算了,终归比去年好。” “他去年扮什么?”昭霆好奇地问。 神官一句“与你无关!”刚到嘴边,耶拉姆已递出名单:“就是今年艾瑞克队长扮的角色。”两个少女眼明手快地抢过,还边看边跑向角落,让青年一时争抢不及,但在看到警备队长一栏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春之女神·艾瑞克……艾瑞克……春之女神……”杨阳和昭霆不住地念着。神官趁机抢过名单,满脸通红地藏到身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两人捂住嘴,爆发出一阵狂笑:“哇哈哈哈哈……” “都是你啦!” 神官对徒弟怒吼。耶拉姆无动于衷地耸耸肩。 “哈哈…哎哟,怎么会这样……男女角色全都……” “艾里大叔要是知道了,哈哈哈,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神官忍不住挥拳道:“真正倒霉的是我好不好!我得扛着那家伙从舞台的这头跳到那头,还得整场戏对着穿裙子的他,威胁他若不嫁给我就要冰封全世界——见鬼!” “哈哈哈!”刚刚稍抑笑意的两人听见这席话,再次笑倒在地。 褐发少年凉凉地道:“有什么关系,艾瑞克队长去年也是这么对你的,就当礼尚往来……” “耶拉姆~~~”神官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鸡毛掸子追打徒弟。 直到肺活量用尽,杨阳和昭霆才停住笑,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但是当杨阳坐回椅子上,瞄到对座的师父时,还是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神官睇来一个赌气的眼神,转头不理她。 “嘻嘻,别生气嘛,大魔王也是很帅气的角色啊!而且你不用再男扮女装了不是?”杨阳嘴上安慰,内心却万分惋惜无缘一睹银发青年的女装扮相,那必定是倾城之色啊!警备队长的女装扮相?……算了吧,连想想都是种视觉伤害。 “就是!也比我的‘路人乙’好!要不要我跟你换?”昭霆问。 “不行!”杨阳一口回绝:看不到美女,魔王无论如何要看到。耶拉姆道:“野外剧的角色是一旦抽中就不许更换的。”昭霆叹了口长气。 “对了。”杨阳脑中灵光一闪,询问师兄,“戏服发下来了没有?” “发下来了。”耶拉姆立马会意,黄玉色的眸子浮起罕见的恶作剧笑意,“也好,我们这就排练吧,今晚就要正式演出了。” “听见没,神官?走吧!” “哎,去哪?”青年一呆,少女拖着他往内室走去:“当然是帮你换衣服了——我们要排练不是吗?” “那也用不着现在换啊!” 杨阳转过头,笑容可掬:“你不觉得换上戏服会比较有气氛吗?” “我不觉得!”终于醒悟的神官大声抗议,可惜已经没人站在他这边了,跟着上前的耶拉姆和昭霆一左一右架住他,往房间拖去。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窝在壁炉打盹的小狼龙听见这声凄厉的哀嚎,双眼睁开一线,正好看到主人被强行架走的光景,它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翻过身继续睡。 ******* 注:风系二段魔法,可以减轻重量,也是前文杨阳她们从天上掉下来时,神官用的魔法。这个魔法学好了很有用,尤其在遇上空难时。一般用于紧急从高层的窗户跳出来的时候,但是超过三楼就有摔伤风险,而且有速度缓慢,落点难控的缺点。 第五十九章 疑云 古往今来,魔王在人们的印象中总是一身泼了墨似的漆黑:漆黑的衬衣、漆黑的外套、漆黑的腰带、漆黑的长裤、漆黑的斗篷……至于里头的人是黑是白、是美是丑,倒各有争议。 魔导国对魔王的服饰定义也是如此,因此我们的无名氏神官现在就被迫穿成这副德性,站在他的三个弟子面前。 “……” 上上下下打量,里里外外端详,半晌,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同时爆发出一串大笑,“一点也不适合!” 神官全身发抖,咬牙挤出笑容:“谢谢你们的夸奖。” “我想你还是比较适合穿女装吧。”杨阳忍笑道,虽然神官这样打扮的确很帅、很威风,比平常多了份气势,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有股怪异感,看着别扭。 昭霆笑着拍打师父的背部:“看来你不太适合当坏人呐,神官先生。” 神官哼了一声:“听你们这么说,我倒真想扮个魔王出来了,等着瞧!” “哟,不错嘛。”杨阳笑了,轻点他的前额,“要不,你像上次一样把头发染黑试试,也许会更符合魔王的形象,还有表情严肃点。” “好主意!”神官击了下掌,道,“幻觉术。”随着轻挥的指尖,他一头银亮的中长发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浮起,短短数秒,银色便被黑色完全覆盖,垂落下来;他一双明亮的祖母绿色瞳眸,也转为漆黑如子夜的颜色。 “怎么样?”变身完毕的神官绽开献宝的笑容。 “呃……”杨阳等人呆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还、还可以。”真的耶!只这么稍加改变,整个人的气势就截然不同了。要不是那张笑脸破坏形象,他们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迷糊圣职者,而是冷酷的冬之魔王! “不过,你干嘛剽窃我的头发和眼睛啊?”杨阳定定神,挥去心中莫名的恐惧,刻意用不满的口气质问。 “哎。”神官摆手,“你不高兴吗?那我就换掉!” “没关系,我无所谓。对了,你这样变,是不是因为魔王真的是黑头发黑眼睛?”杨阳兴奋地问。昭霆和耶拉姆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神官一怔:“不,魔王艾尔拉斯除了名字,其他包括长相在内全是谜,他手下的大将,比如五大幽鬼,七魔将也是这样。就魔界宰相,圣域还有一些关于他的小故事,很有意思,我以后讲给你们听——我选这个颜色只是觉得和衣服配。” 杨阳本来很感兴趣,突然心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神官,如果人类真的是降魔战争的胜利者,为什么连败者的长相都不知道呢?” 在她的国家,东京审判也有具体资料,战犯的信息、南京大屠杀等等罪证都有照片和文字记录,艾斯嘉为什么没有?这里同样有魔法的成像术啊。 ……简直像被抹消,篡改了。 众人都是一愣,此刻阳光灿烂,室内的温度却骤然降低,耶拉姆甚至感到透骨的寒意。 神官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肯定赢的,圣修士们成天对圣贤者和大黑暗时代的英雄歌功颂德,听着烦死了,所以我才溜出圣域。”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气氛恢复如初,杨阳和昭霆围着师父评头论足。 过了一会儿,客厅方向传来喧哗声。四人走出房间,只见以艾瑞克为首的一帮村人涌进来,大声嚷嚷:“喂,神官!我们来看名单了!” 一瞥见警备队长高大粗壮如一尊铁塔的身形,两个少女埋头闷笑。 “喏。”耶拉姆拿起桌上的纸递过去。 果不其然,找到无名氏神官一行时,众人都大笑起来,艾瑞克笑得尤其剧烈:“哈哈哈……他的手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背!耶拉姆,你师父呢?是不是躲起来了?”说着东张西望。 “我在这里。”确定友人的视线三次从自己脸上掠过,神官无奈出声。 “啊!!”惊呼迭起。 艾瑞克跳到他面前,皱着眉上下打量:“你吃饱撑着?这么早换衣服,还化妆成这样。”神官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想啊!” 艾瑞克不解。昭霆戳戳他的臂膀,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艾里大叔,你怎不瞧瞧你的角色?” 神官双目一亮,抢过名单递到他的鼻前,连声道:“对啊对啊!”这下轮到我嘲笑他了!艾瑞克虽嗅出不对,还是接过纸找起来。村民也好奇地凑上前。 出乎神官四人意料,在看到自己一栏时,警备队长只是脸颊一僵,没有其他过度反应。余人哀声叹气,摇头散开。一人拍拍他的肩,道:“艾瑞克,快想个办法。” “怎…怎么了?”昭霆忍不住眨巴眼睛。艾瑞克一把抓住她,欢声道:“对了,昭霆!我跟你换吧!我当路人乙,你来扮春之女神——你扮本来就比我适合!”昭霆吓了一大跳:“可、可是角色不是不能互换的?” “没错!”神官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道,“角色不能互换——这句话不是你说的?想去年我好求歹求,你都不肯,就反复强调这句话打发我,现在你自己倒想破坏规矩了?!” 艾瑞克嘿嘿一笑:“我没有破坏规矩啊!角色不能互换是事实,但是有条候补规定——要是两个人都同意的话,角色是可以互换的,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天杀的!根本没人告诉过我!” 神官怒吼,蓦地,他眨眨眼,森冷地盯着对方,“那么,去年你为什么死都不肯跟我换?还有你们!”他用杀人的目光定住想要夺门而逃的村民。 “这个……”艾瑞克等人支吾半晌,一齐挤出谀媚的笑脸,“还有回答的必要吗?” “我杀了你们——” ******* 晚上正式换衣服时,杨阳还是抽空问了神官,关于降魔战争的具体情况,有没有魔王和其他高等魔族的描述,她实在非常好奇。 神官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无所知,他发觉,在这个徒弟时不时的询问下,他在圣域混日子的过去都被扒得差不多了。 “降魔战争的死亡人数,魔族做了什么,这份文档我是有经手,但没看,那次老头吩咐我交给王室,但是叮嘱我不能看,他说我看了就回不了圣域了。” 说着,神官痛心疾首:“我那时候真傻啊,偷看多好!就不用回圣域了!”偏偏他当时还小,才九岁,舍不得从小收养他的义父和圣域的大家。 那是你家啊。杨阳心想,不明白神官对圣域那么反感是为什么。 “为什么看了就不能回圣域?”她发觉一个疑点。 神官毫不关心地道:“谁知道,那帮崇拜圣贤者的自闭狂定的规矩吧,你以后有兴趣,可以问王室要。”杨阳期待地点点头。 不过神官也真是的,因为讨厌当圣修士,和圣贤者传说有关的内容,他一律不翻阅,成天就是看闲书,魔法理论也不传授。这么多天了,就教她法术和咒语,让她自己练习。理论方面还是杨阳翻看赛雷尔给的《现代魔法总论》,根据每一页的笔记和参考书目录,自己从神官的杂书堆翻出来对照,不懂和缺少的再去问师父。 很多地方神官都说不清楚,还抨击赛雷尔给的书超纲了,不该给她看这种书。杨阳只好积攒下来,一次性写信问北之贤者,才有了概念——那位才是真大牛。 杨阳发觉,赛雷尔不愧是北之贤者,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尤其谦虚认真,比她这个动不动吹牛自夸的酒鬼师父更加符合一位高人。 所以,学生就是让老师尴尬的存在,尤其是偷懒的老师。 但是,神官的资质实在让人羡慕,就算他不用功,都有如今魔武双修的本领。 杨阳想起,自从回到村子,神官没日没夜地苦练枪法,大概受到青龙骑士那一仗的刺激。但是没两天就疲软了,恢复懒散的作息,美其名教魔法和晚上的音乐课,节省体力。杨阳有时真奇怪师父那身惊艳的武艺是哪来的。 “对了,神官,大贤者认识王室中人?”杨阳心想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市民,如何能看到王家保管的史料,连忙打听。 “嗯,老头就喜欢差我跑腿,说我能够自由穿越圣域外面的神力结界,是我得天独厚的本事。”神官说着有些自得,“我就送了一次,后来就不理他,趁机溜出去了,嘿嘿,反正他们追不出来,圣域有不得私自外出的禁令。” 杨阳觉得师父真是任性,他义父就让他跑跑腿怎么了,圣域到王城也不远。 看到杨阳不以为然的表情,神官心里升起内疚,从前觉得烦,厌烦义父盯着他学习——明明他都这么天才了,打遍圣域无敌手,到了上界也是——还成天嘱咐他学好本事,消灭为祸大陆的魔兽,看到高等魔族也不要留手——莫名其妙,如今哪里还有人形的高等魔族? 后来他出去后,是看到不少魔兽,不过他参加的是一个优秀的冒险家小队,他自己和同伴都本领高强,杀起魔兽轻轻松松。成为教区长后,用圣域教的白魔法守护领地毫无难度,根本没义父说得那么夸张。 那些唠唠叨叨,贯穿了他童年和一部分少年时期的话语,回想起来却带着怀念和伤感。 现在,圣域已经被雪露特烧掉了,他回去也没有家了。 神官的心沉下去,生出浓浓的惆怅和悲伤,其实他抢走两个穿越者,是一时心血来潮。后来告诉杨阳和昭霆他所知的传说隐秘,却是尽圣修士的责任,毕竟那是义父传授他的名号。 但是此时,神官也勾起了对雪露特的惦念,担忧那个不知去向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风霜雨雪,雪儿可还好? 想到大贤者一直不让自己和雪露特离开圣域,神官流露出一丝愤懑之情:“我的义父非常崇拜圣贤者,所以他应该是封印了魔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义父的口气总是带着遗憾和痛恨,我不知道对谁,他也没告诉我。” 杨阳心下别提多惋惜了,她最好奇的就是这些历史故事和传奇。 “老头说,只有我发下终身誓,守护白袍的传承者——键守人的职责,他才能把一切的真相告诉我。他还说,也许我能打破圣修士的什么宿命,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跟他一样在圣域待一辈子!他也不告诉我,我是在哪里被捡到的,是什么身世,不让我出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这一次,杨阳由衷感到同情,觉得那位大贤者太不近人情,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弟子关在一个地方。 而且神官是孤儿啊,他当然会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难怪神官对已故的老师带着纠结的怨怼和不解。 直到踏上旅行,揭开真相的很久以后,杨阳才知道大贤者是在怎样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逼着神官发誓,那个终生誓背后的无奈,他的决定也是在保护神官,还有圣修士无法出入圣域的秘密,和神官因为任性和顽劣错过了什么,他的逃家和为青梅竹马掩饰罪责造成了多么巨大的遗憾,辜负了义父和朋友们多么沉重忧伤的期许和责任。 圣修士们延续了千年的悲愿。 第六十章 春之祭典 祭典当晚,悬挂夜空的星子和月牙都如擦洗过般明亮,万里无云,是个分外晴朗的夜。 西芙利村的村长布克致词后,来自十个村庄的人们开始享受愉快的前夜祭。中心广场灯火通明,彩带和饰品反射着绚丽的光波,迎风飘舞。摆满各色商品的摊位却无人问津,连同摊主在内,所有人都聚在临时搭建的戏台前,观看戏剧。春之祭典一向以野外剧为序幕,人人醉倒的饮酒会为闭幕。所以等到野外剧结束,摊贩才会营业。 “喝!魔王,觉悟吧!” 勇者之一,协助同伴圣骑士打倒冬之魔王的英俊魔法师杨阳以大无畏的气势挥出手里的法杖。(其实只是根木棍) “啊~~~我死了。”一身黑衣的魔王应声倒地,再也不动了。 观众们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史无前例的不济魔王。杨阳,不,魔法师也生气地用法杖戳戳倒地的敌人:“不对啦!你应该说‘哇哈哈,勇者们,看在你们千辛万苦到达这里的份上,给你们点奖赏吧’,然后发射魔法弹。” “嘁!让你早点完事还不好。”黑发魔王爬起,死而复生。看到这一幕,观众都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可恶的冬之魔王终于被英勇的圣骑士一剑穿心,倒毙于地,这回是真的死了,因为魔法师没有戳醒他。 随着一阵动听的背景音乐,布幕拉起,露出一名身穿淡绿衣裙的俏美少女,正是扮演春之女神的昭霆。圣骑士耶拉姆按照剧本的交待,踩过魔王的“尸体”,走到她面前,臭着张脸摆出迎接的pose:“我来接你了……” “哇——阳,你怎么这么慢!”春之女神热情地投入魔法师的怀抱,将骑士撇在一边,观众再次看傻眼。 “笨蛋!你应该说‘啊,我的爱人,你终于来了’,然后抱住圣骑士!”第五十八遍提醒台词的杨阳不禁怒吼,昭霆吐着舌头从她身上溜下。 “哈哈哈哈……”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舞台上空,为这出别开生面的戏剧划下句点。 “阳,快看!” 黑发少女正在后台换衣服时,听见友人的呼唤,转过身,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棕发少女撩起裙摆:“当当当,怎样?” “哟,不错嘛。”杨阳由衷赞美。昭霆现在穿的是一件很有女性味道的衣裳——上身白色小马褂,里面是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有两层,外层是透明的百褶裙,头戴中央镶有黄玉,四周垂荡铃铛的圆裘帽,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亮丽得宛如回族的小公主。 “嘿嘿嘿。”昭霆得意地笑开来,拍手道,“好看吧?好看吧?阳你也快换啊!娜塔婶不也送了你一套女装?” “这……”杨阳露出犹豫的神情,“我有点不太想换耶。” “胡说什么!你要辜负人家的好意吗?” “可是……我怕我穿起来像人妖……”杨阳此刻的心情矛盾极了,在这个欢乐的祭典之夜,基于女性皆有的爱美之心,她也想穿得漂亮些,可是又怕自个儿的男生长相会惹祸。 “别担心,这里有让你万无一失的法宝。” 昭霆神秘一笑,秀出一样东西。 “阳,昭霆,这边——” 瞥见棕发少女从戏台后走出来,换回银发扮相的圣职者摇手呼喊,却在看见后面一个人时呆愣住,他身旁的褐发少年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穿着一套以薄红色为基调的衣裙,裙边是精细的手工缝制的银色花边,腰间坠着珊瑚红的纱巾,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垂至腰间,映出星河的倒影,一条珍珠串成的链子穿过梳得整整齐齐的刘海,垂下一颗葡萄色的玻璃珠,取代了原先那条红头巾,足蹬一双精致小巧的鹿皮靴,尖头可爱地翘起,她原本苍白的肤色因害羞而泛红,焕发出青春的活力,使少女本来就清雅端正的五官更加柔和动人,黑眸宛如缀满星辰的夜空,深邃而明亮。 “……奇怪吗?”杨阳鼓足勇气,抬起头,小声问。 “呃。”神官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心跳失速,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头发怎么变长了?” 听到不是期待中的回答,杨阳很失望:“因为我戴了假发。” “这…这样啊。”神官又呐呐了一阵,才搔头道,“你这样挺好的,一点不奇怪。”就是不奇怪才奇怪,弄得他也奇怪。 “你不必勉强说好!”杨阳的口气变恶劣了,师父的态度深深打击了她原就少得可怜的自信。感觉出她的不悦,神官一急,冲口道:“不是的!是真的很好看!”这是他的真心话。 黑发少女开怀而笑,内心涨满了浓浓的喜悦。 “咳咳。”昭霆干咳,“我们去吃饭怎么样?” “先去拉面摊吧,我已经预定好了席位。”耶拉姆将视线从两个少女脸上移开,在昭霆身上多停留了半秒,一贯淡漠的语气微微浮动。 杨阳刚要迈步,睁大眼:“咦!神官你……”她这才注意到,银发青年也换了身陌生的装扮。不同于平日方便行动的便服,这是套显然非常正式的衣服:里面是象征禁欲的高领白色衬衣;外面是胸前有银色刺绣图案的无袖宽松白袍,长度到小腿肚;再下面就是一双雪白的短统皮靴;两肩还披挂着百合花纹饰的绿色锦织披肩。 昭霆奇道:“这是什么?圣职者的衣服吗?” “嗯。祭典规定圣职者必须作圣职者的装束,我只好把这套压箱底的衣服拿出来秀一秀。”神官叹息,穿得这么正式让他浑身不舒服。 “可是,你穿这样很好看啊!”两个少女赞美,打心底觉得对方这样子比之前的魔王造型顺眼多了。 耶拉姆皱眉道:“还不都是我的功劳!这套衣服刚找出来时,和块脏抹布没两样,屁股上还破了个大洞!” “喂喂,耶拉姆,别揭我老底啦!” “哈哈哈……” 四人说笑着走入人丛。 ****** 到拉面摊解决晚餐后,四人稍微逛了一下。 摊位陈列的都是农人自种的粮食果蔬,猎人打的野味,少数采集的草药和蜂蜜,旧谷、鸡蛋、马铃薯、米麦做的小吃等,还有村民手工制作的祭典主题相关的小工艺品,造型淳朴却十分可爱。杨阳和昭霆拉着神官买了好几个。 一名摊主还特别向两位男士推荐一只银发的春之女神小石膏像,说是卖得最火热的一样商品。没等他说完,三个少年少女就扯着濒临抓狂的师父快步离去,免得发生暴力事件。杨阳边走边暗叫可惜。 小风波告一段落时,恰好前夜祭的压轴篝火晚会开始。现在是上半月,象征至高神贺加斯的金轮月高高悬挂在天边,散放出明净的光芒,为大地披上皎洁的面纱。 搭得足有六米高的柴薪燃烧着让人心生暖意的橘红色火苗,渲染出一块温暖热闹的空间。摊主们撤去露店和商品,空出地方让本村的村民和外村的客人就坐,还有人搬了张椅子到中央。 “神官大人,唱首歌吧!” 看见走近的杨阳四人,人们纷纷叫喊。神官也不推辞,接过一把七弦琴跑向场中。四名冒险家从不远处站起,挥手邀请。盛情难却,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于是挤了过去,坐到他们身边。 下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银发青年身上。昭霆头一次听神官弹琴唱歌,满脸兴致勃勃;而已经领教过神官琴艺的杨阳更是满怀期待。 只见青年坐定后,将七弦琴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溜过琴弦,弹出一串珠玉似的音符;他一头灿银也似的发应和着微微波动,月光的照拂下几如透明一般。调试片刻,愉悦的笑意在他秀丽的唇边飞溅开来,华丽迷人的嗓音紧接其后: “我们一起翱翔夜晚的天空, 将最美的星辰收藏于梦乡。 我们一起共度每一个春季, 把最美的季节珍藏于心坎。 翩飞的是彩蝶舞动的翅膀, 翻滚的是沸腾的情意。 挚爱的恋人啊, 我愿和你一同织完人生的梦想, 只为见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 情藤的种子播种, 玫瑰的花蕾含苞, 需要恋人们的热情。 有了你的真诚回应, 帝王的荣耀只是微弱的光辉, 请你牵住我的手,接受我的情意……” 整个广场再无其它声音,只有这清越美妙的歌声回荡在春日的晚风里,激起名为“迷醉”的涟漪。直到乐音停了好久,众人才如梦初醒,用力鼓起掌来。 “唱得好好哦!”昭霆感动得一塌糊涂。余人拼命点头赞同,肯叹道:“我曾听过总神殿的赞美诗,当时还以为那是全世界最动听的音乐,没想到……简直是鸡叫和凤鸣的差别嘛!” 特亚修嘲道:“你听过凤鸣?”萨姆也撬边:“总神殿那帮老僵尸的鬼叫也能被你评价为动听——肯,你的耳朵没问题吧?”肯给了他们一人一拳。 “真是多才多艺。”无视闹成一团的同伴,法尔切妮轻声感慨。 这时神官已将乐器换成竖琴,弹起舞曲《春之圆舞曲》,一对对年轻男女相携步入舞池,在篝火旁旋转出一个又一个同心圆,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氛。负责炊事的村民将点心、烤肉、酒、密瓜分给大家。每个人手里端着陶盘,将烤肉随意沾了盐巴就大口吃起来。 杨阳和昭霆从未见过这般幕天席地的场面,喝了几杯麦酒,脸颊泛红,甚是欢畅。 警备队长婉拒了几位姑娘的邀请,眼角往棕发少女斜了又斜,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搔头道:“可…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昭霆眨眨眼,先看看周围,再比比自己:“你问我?”艾瑞克连连点头。 “我可不会跳舞哦。”昭霆这句话并不是拒绝,只是陈述事实,“这样你还要请我跳吗?”面如死灰的警备队长顿时眉飞色舞,几乎用吼的回答:“当然!”昭霆大方一笑,将右手递给他。 “艾瑞克队长明天会下不了床了。”杨阳看着被舞伴连连踩痛脚趾,扭曲着一张笑脸的艾瑞克,幸灾乐祸地道。摇摇头,她转向身旁的人:“看,因为你的不积极,让一条大好的肥鱼溜走。” “关我什么事?”耶拉姆莫名其妙地道。观察他的反应,杨阳按住头:“嗯,难道是我猜错了吗?”这家伙对昭霆一点意思也没有嘛! “喂,小子。”肯突然开口,吓了他俩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特亚修和法尔切妮已经继艾瑞克和昭霆跳舞去了,萨姆也被村里的少女拉下场,只剩他们三个。想起那天的不愉快,耶拉姆略带戒备地道:“什么事?” “你不用这么紧张。”肯微微苦笑,“我是想向你道歉。” 肯依然不能饶恕西城,他接到冒险家公会发来的内部信件,他的大哥也参加了这场东境保卫战,生死未卜。这几天看神殿的报纸,这次西城入侵,主要是劫掠东境的贵族庄园和财富,但沿途也烧杀掳掠,惨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因为急着逆袭南城,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伊斯法军没能攻破下界首府里那,那里有坚固的城墙和初代神官王亲自布下、代代完善的魔法结界,于是敌军屠戮了首府里那附近的村庄,劫掠了那里的女性。为了节省时间,西城城主贝姆特下达通牒,财宝女人两选一。这些凶残的强盗兵不舍得,将那些可怜的女人扔进了护城河。顾虑可能是个陷阱,守军不敢出城营救,眼睁睁看着敌人比着下流的手势大笑离去,令人发指。 幸好军务长雷瑟克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全歼断后的两百西城骑兵,大快人心。 事后首府的市民拼命救人,还有城头的守兵放下了篮子,捞起来少数还有气的女性,但是大多数饱受凌辱的女人还是淹死了,周围失去亲人的人们哀声震天。 肯想起神官如画的秀丽容颜,这个与世无争的边境小村庄,也只有在这种远离战火和残酷的地方,才能如此事不关己,没有国仇家恨的痛苦。 他承认神官说的,不应该杀了敌城一个无辜的孩子,来为一群无辜的孩子报仇。但换作他,也绝对不会去收养一个敌人的小孩,他当冒险家是为攒钱,一直捐给教会资助中城卡萨兰的妇女儿童,不包括其中一个西城的孤儿。 肯也奇怪,身为正神官,一位教区首长,无名氏神官收养一个敌城的少年,还收为徒弟教授武艺魔法,未免太欠考虑了——至少也让耶拉姆加入中城籍吧。如果神官实在喜欢耶拉姆——肯也欣赏这个少年,神官可以做得公平点,也照顾一下本地的孩子,边境并不缺少孤儿寡母,十年前的魔潮遗留了大量的遗孤和残障人士。但是肯观察下来,这位开朗热情的圣职者宁愿拿闲钱喝昂贵的白兰地、葡萄酒、粮食酒等各种贵族美酒,也没有这个意识。 相比之下,有些比较好的火神殿还收养魔潮遗留的孤儿,虽然成年后是送入军队,但都是作为辅助兵种,待遇不差,也会以生命女神殿和至高神殿的名义赈灾,虽然都是在西境,桑陶宛领地和卡拉尔郡都不以政绩出色闻名,远远比不上王储诺因统治的西境。这次西防攻破,是宰相的阴谋,所以知情后的百姓都不责怪中城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只庆幸他平安无事,也成功打退了西匪,只希望那位长久以来镇守西部边防,庇护一方百姓安泰的军神快快扳倒那个无耻卖国的宰相,早日继承大统,那么魔导国的情况,说不定会好起来。 而且这次北地逃过一劫,从总督和教区首长以下,也没有慷慨解囊,主持各地的神殿缓解灾情,收留内地的难民和战争孤儿。这一点东城伊维尔伦走在五城前列,一直在收留四城的流民,领地上又是高架水路,又是数不过来的利民政策,城强民富,法尔切妮每次说起自己的家乡和那位励精图治的罗兰城主,都是一脸自豪。 而东境在这次战争后,又是一片哀鸿遍野。可是九个荒年还有五年,税务官还在横征暴敛,国王和贵族大臣奢侈腐败,军队羸弱不堪,在西城伊斯法一次入侵下毫无还手之力,眼看下一次十年大魔潮就要到了,怎么办呢?中城的人民怎么办呢?未来怎么办呢? 所以此时看着耶拉姆一脸孤独愤懑,杨阳茫然的表情,眼前歌舞升平的景象,肯由衷道歉,却不后悔那一声谩骂: “西城的狗” 伊斯法的野蛮强盗,只有魔兽比他们更残暴,更让人痛恨。 杨阳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后,拉着师兄小声劝说,耶拉姆终于软化,点点头接受道歉,肯也回以真心的笑容,揭过了这不愉快的一页和那些没有吐露的心事。 杨阳高兴地看到两人的气氛缓和下来,把视线投向热闹滚滚的篝火舞会,看着如彩蝶般翩翩起舞的人们,心里浮起淡淡的羡慕和寂寥。 “阳!” 耳畔响起熟悉的清朗嗓音,杨阳惊讶地看到银发青年推辞了好几双邀请的纤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神…神官,你不是在演奏吗?” 再看那把椅子,不知何时换了一个陌生的乐手,大概是村长请来的吟游诗人吧,弹得倒也还可以。 神官捞起趴在头上的宠物丢给徒弟,牵起她的双手,笑道:“免费工到此为止。走,我们去跳舞。” “咦!”杨阳吓了一跳,“我、我不会啊!” “我教你就会啦,来!”神官不由分说将她拉下场,引起一片哗然,因为在场的人以前从没看无名氏神官跳过舞。但随即,众人就鼓起掌来,还有人大声叫好,昭霆喊得尤其投入:“go!go!阳——” 杨阳满脸通红,只想逃回去,无奈双手被牢牢握住,抽身不得。 “我会踩到你的!”她瞪他一眼,直跺脚。 “没事的。”神官微笑,眼神温暖,“相信我。” “……”杨阳不觉停止挣扎,脸上红晕渐褪,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却多了几许异样的情愫。抬起头,对上他澄碧的眸,她缓缓颔首。 乐曲重新弹起,但是共舞的男女们却不由得停下来,赞叹地注视踩起舞步的两人。银发青年的动作有一种王公贵侯的魅力,举手投足,充满卓然与优雅,带动怀中的少女跟上节奏,只两个转折,两个人的动作就对上,脚步也不再错位。 叫好声震天响起。 “看,我说一教你就会了吧。”抬手让舞伴转圈的时候,神官得意地笑道。 “你舞跳得真好。”杨阳满心诧异,“圣职者都会跳舞的吗?” “这个嘛……嗯。”神官迟疑了一瞬。杨阳没有注意到,绽开璀璨的笑靥:“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没想到跳舞是这么快乐的事。” 青年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浮起略带腼腆的笑容。 ******** 注:再次申明,神官不是男主,只是女主杨阳的老师,因为吊桥反应,杨阳对神官有好感,但主要是师徒之情。另外,这个世界的背景很深,有着史诗的残忍厚重,目前主角在新手村,所以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残忍。踏上旅途后,才会慢慢展现。但直到主角们有能力参与,真相才会真正揭开,她们也会强大起来,成为推动时代的巨手之一。 第六十一章 受伤 初春的早晨万物生辉,遍布红石山脉的桦树林也被阳光镀上一层浅金色,嫩绿的枝叶将光线切割成大小不规则的形状,投射在沾满露水的长草上,反射出万花筒般绚丽七彩的光波。 唰啦!一只长着白斑的梅花鹿慌张地跳进这片草丛,打破了静谧,动作非常迅捷。这时,它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引导安眠的舒适气息……” 话音未落,鹿的双眼就蒙上雾霭,扑嗵一声栽倒在地。施法者弹了个响指:“成功!嗯,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 “少臭美了,它不会突然醒过来吧?” 一个身材健壮,背着弓箭,腰悬长剑的青年走上前,扛起梅花鹿。 他身后面目秀丽,银发披肩的青年啐舌道:“只要你动作不那么粗鲁的话,艾里。” 这两个人正是神官和艾瑞克,为了补充被税务官抢走的牲畜而上山打猎。当然,将野性的动物驯养成家畜会费上不少时间。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艾里!”艾瑞克咆哮。 神官装出充耳不闻的样子:“看,艾里,那边有只野兔跑过去耶,快发挥你百发百不中的箭术让我笑个够吧。” 警备队长颤抖着握紧拳头,不挥出去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神官扮了个鬼脸,跳跃着从他身旁走过。 “话说回来,不知道那四个冒险家现在怎么样了。” 习惯被友人克得死死的,艾瑞克很快气消,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新朋友。神官附和道:“是啊,希望他们平安。” 法尔切妮、肯、特亚修和萨姆四人是在前天,也就是祭典结束的第二天离开西芙利村。双方都很依依不舍,但对冒险家而言,人生就是不断的前进,无法长久停留一处。而且那次与双头哭虫的战斗让他们深切体会到自身的不足,急欲早日踏上旅途,磨炼本领。 听说杨阳和昭霆也想成为冒险家,四人十分高兴,嘱咐她们得到认证后,一定要去冒险家公会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两个少女自然答允。然后,再次向银发青年和村人们表示谢意后,四个意外和一座边境小村庄结下因缘的冒险家继续踏上他们充满血腥和危险的旅程。虽然冒险家这种职业的人随时丧命一点也不出奇,可是不知为何缔结约定的双方都确信总有一天会再聚首。 “也许这就是缘份吧……”神官喃喃道。艾瑞克没听清:“你说什么?”神官不耐烦地道:“我说天下没不散的宴席!” 艾瑞克被这句话触动了心里的忧思,深深叹气:“是啊。”连昭霆也要去旅行…… 神官翻了个白眼:“安啦!阳和昭霆虽然会离开这里,但她们肯定会再回来。” 只不过马上又会走,而且是决别,因为两个穿越者将借助五件神器的力量,回去她们的故乡——地球去。 艾瑞克欢天喜地,差点手舞足蹈:“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原谅我,艾里。神官在心里道歉。 恢复好心情的艾瑞克开始发挥他“百发百不中”的箭术狩猎,连被友人大肆嘲笑也不在意。 来到神官砍出的剑痕现场,警备队员们正在哼哧哼哧填坑,挥汗如雨,神官不禁心虚。 艾瑞克又把友人数落了一通:“算你武艺高强了是吧,还把矮人的矿山砍出一条口子,你就不考虑假如矿坑坍方了,佛利特他们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总算神官知道自己理亏,扁嘴不吭声,但是被还小自己两岁的朋友教训心中不爽,于是佯装出笑脸,击了下掌:“对了!你和佛利特他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吧?正好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就一起去串门子如何?” “你是想把我领进矿山深处,然后就丢下我不管逃走吧?” “多疑的男人真是讨厌,我看起来像是那么阴险的人吗?” “再像也没有了!” 艾瑞克斩钉截铁地道,这朋友其实心眼很小。神官捂着胸口扮出心灵受伤的样子。 结果,艾瑞克还是答应了神官的提议。一来他想都走到这里了,那么去拜访一下矮人也不错;二来他以为既然有了提防,应该不会让友人有机可乘。 但是,他很快发现他错得太离谱了。 矮人被喻为天生的能工巧匠,是所有种族里最擅长锻造冶炼的一族。他们也是强大的战士,使用板斧和战锤的好手。曾经,矮人在历史上十分繁荣,然而经过千年前的降魔战争,矮人族元气大伤,至今人丁单薄,那场战争还使得他们失去了可敬的矮人王烈战·纽。 矮人们在艾斯嘉大陆飘泊近千年,一直因其特立独行的个性无法见融于逐渐鼎盛的人类社会,受尽歧视和排挤。直到最近,仅剩的六百多名矮人才在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的默许下定居红石山脉,成为卡萨兰名义上的城民,离世独居。偶尔也有几个矮人耐不住寂寞的山中生活下山加入冒险家公会,和人类结伴冒险,不过绝大多数矮人还是喜欢默默采掘、打铁,再定期供献一部分成品给王室做住宿费。矮人做的细工物和武器质量顶尖,每年都给卡萨兰进帐不少,可惜供不应求,所以常有不长眼的冒险家打矮人矿洞的主意,最后都一去不回——早有预料的矮人将家园建成可与迷雾森林媲美的大迷宫,唯有他们信任的朋友才会被告知路线。不幸的是,这些朋友有的记忆不太好或者路痴,我们的警备队长就是其中之一。 “呜哇!!!” 一阵飞矢齐射后,艾瑞克冷汗涔涔落下,一大丛精铁标枪钉在他身旁的墙上。 “哇!真不亏是矮人制造的机关,快狠准。”毫发无损的神官不负责任地发言,装出遗憾的表情摇头叹息,“唉,艾里,我都提醒你别踩那块砖了。” 你根本就没说好不好!艾瑞克不敢吼出声,生怕这个没良心的友人真的骗他误中一个机关尝尝苦头,另一个原因是神官已经朝前走了,他只好快步跟上。 “不过,这条通道好棒,每次进来我都这么想。”艾瑞克环顾四周,由衷感慨。他们身处的狭长坑道尽管是矮人为了挖掘地下矿脉随手开辟出来的,两边的壁面却异常平整,头顶也没有一块凸出的岩石。宽度完全相等,也没有地底洞窟常有的阴冷潮湿感,通风和采光都十分良好。 神官笑道:“当然,矮人是天生的艺术家,造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包括他们给我造的房子。就算是号称人间至美的卡萨兰王宫拿来与这矿洞一比,也不过是乡下土包子乱捏的泥巴屋罢了。” “说的这么肯定——你去过王宫?” “开玩笑,我怎么会去过王宫。啊,那个红色把手……” “不能拉是吧?”艾瑞克小心避开,大步前行。 “……是一定要拉。”神官说完这句话,一把捂住耳朵,感觉脚下传来一下震动,才垂手蹲下,关怀地询问躺在陷阱里的友人,“你还好吗,艾里?” “……”警备队长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当神官伸手想拉友人上来时,脑海闪过一道警讯,一股被窥视的不快笼罩住他。 谁?他闭上眼,用神术搜索,刹那就搜遍了方圆十丈……后面吗? 神官张开眼,表情不变,在友人爬上来的时候,在他耳旁悄悄说了一句。 艾瑞克一愕,也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和神官在原地闹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转了七八个弯,他们走进一个连接了好几条岔路的宽大厅堂。神官道:“奇怪,平常矮人都在这儿午休的啊。” “今天他们工作的还真勤快,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好吧,下面的路也没陷阱了,不过你还是小心点。”神官点点头,待友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岔路里,他伸了个懒腰,走向中央几把石椅,似乎想休息一下。 异变突起,随着一声“冰枪激射”,十来根晶莹的冰凌就对着他疾射而来。早有心理准备的神官轻松闪过,同时念颂咒语:“吹拂而过的南风,请你以大地之神的力量,卷起坚硬的岩石——落石雨!” 哗啦啦一阵巨响,入口处的天顶塌下一大块,化为石笋准确地射向目标,灰尘弥漫中,一个身披灰袍的人滚进大厅,被呛得连连咳嗽。 “地之精灵诺姆,回应我的呼唤,赐予我滋生的绿根——荆棘之狱!” 神官大肆发挥地理优势,狂用地系魔法。只见大片深绿色的藤蔓从灰衣人脚旁破土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不一会儿就捆住了她的腰部,还在向上攀升。但这时,灰衣人也展开了反击: “摒退吧!不属于此世之力!以暗黑神之名下令,暗之精灵来到我身边,吞噬捆缚我的力量——魔力散除!” “哦!”神官吹了声短短的口哨。“魔力散除”是暗系高等魔法,而且咒语提及暗黑神,看来敌人是个颇有水准的黑咒术师。但随即,他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极强烈的憎恨,竟是针对他的,不禁微一皱眉。 原本在发现此人的踪迹时,神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盗贼,顶多有点隐藏形迹的本领罢了,现在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矮人的工艺品,而是他的小命! 神官开始回忆曾几何时得罪过这号人物,结果差点被一发火球炸成飞灰。 “哇啊!”神官狼狈地滚到角落,弄得灰头土脸。他摆手喊道:“等等!有话好说!我不记得以前有开罪过先生你啊!所以大家不妨坐下慢慢谈,有什么误会……” “雷电的精灵奥丁,听从我的呼唤,借汝之力,以雷之剑粉碎我的敌人——雷牙爆!” “……真是个性急的人。”神官摇摇头,念出简短的咒文,“水之壁!” 话音刚落,一道透明晶莹的水墙就浮现在他的身前,这是上次在煌丹的湖得到的灵感。 人头大的雷球在碰到水面的刹那化成电蛇,滋滋散开,像在水墙外面又套了层电幕一样。 “什么!”灰衣人瞪大眼,没料到敌人竟然凭着导电原理用低阶的水壁化解了她中阶的雷电魔法。神官得意一笑,将水墙连同雷电压缩成球,往她弹去。 灰衣人突然蹙眉,觉得他的笑容异常熟悉,不及细想,急忙念诵咒语: “沐浴于极光之中的冰之精灵啊,请借予我你们的力量,化为永恒不变的坚冰之壁——冰晶之墙!” “拥有炽热斗志与火热灵魂的炎之精灵啊,在我身旁化为无数的箭,贯穿我的对手——连珠炎箭!” 两人的法术几乎同时完成,神官做出拉弓的姿势,一支闪烁着鲜红光辉的魔法箭浮现在无形的弓弦上,随着他手指松脱激射出去,半途化为十来枚火焰箭,朝着挡下雷球的冰墙狂轰滥炸,顷刻就炸出一个大窟隆,一枚炎箭正中灰衣人的左肩。 “呃!”她倒飞出去,跌在那些掉落的石笋上面,撞出一片巨响,碎石纷飞。 此时,大厅的其它地方也是一片狼藉,中央几张石椅、一块石碑模样的石板都被能量波震出龟裂。 灰衣人按住伤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声念起咒语。 他还想打?神官忍不住皱眉,就在这时,他看到灰色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头紫色的秀发和一张似曾相识的绝色丽颜,登时瞪大眼。 “雪、雪露特!!!” 紫发女子全身一震,视线定在他脸上,像在寻找什么久远的回忆般仔细地搜寻,她眼中的憎恶之情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你是……索莱顿?” 神官刚要回答,瞥见雪露特身后的高大身影,正是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假装离去,从另一条小道包抄过来的艾瑞克,举剑朝雪露特头顶刺下。 “别伤她!艾里!” 神官急切地喊道,没看清友人用的是剑柄不是剑锋。 警备队长呆了呆,给了雪露特转身反击的机会,她利落地跳开,扬起右臂,一只酷似黑豹的异形生物直扑过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道白影硬生生插入,挡在艾瑞克面前。 咯嚓!魔兽的利齿下响起清脆的肩骨碎裂声,大蓬血雾喷洒而出,同时被魔兽的爪子撕开的还有青年胸前的衣服和肌肤,抵不住这一扑之力,他踉跄后退,撞上警备队长的胸膛,然后无力地滑落下来,划出一条殷红的轨迹。 “索莱顿!!” 雪露特被这一幕惊呆了,追悔莫及地收回使役魔兽。艾瑞克被她这声惊叫震回神,颤抖地扶住瘫跪的友人。 密探正要上前探视,听见走道尽头传来粗重的脚步声,显然是矮人们听到动静,过来一探究竟了。想起此行绝不允许暴露身份,她一咬牙,最后看了眼银发青年,调头往出口方向奔去。 “等一下!”艾瑞克愤怒大喝,起身追上去,才跑了两步,他的裤角就被一只染血的右手紧紧拽住:“别追!” “你……” “让她……走,不用…追了……”神官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全身的力气不断流失,脑子一团混乱,无法思考,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最后完全僵麻,缓缓松开手指,他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世界。 第六十二章 掩饰 咯!一只雪白的羽毛笔发出一声钝响,在纸上划出短短的墨迹。 “哎呀。”杨阳抬笔端详,咋了咋舌,“断掉了!我有这么用力吗?” 再看看纸面,她欲哭无泪,“呜呜~~~~我的咒语,这下又得重写一遍了。”羊皮纸很贵的,如果不是神官有钱,供得起她这个学徒,她写坏的纸和笔能让贫民破产,耶拉姆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所以大陆上法师少真是有道理的,以后能不能用造纸术向王家换取看到历史知识的权利呢? 杨阳收回漫游的思绪,换了一只羽毛笔,沾湿墨水,沉下心准备默写咒语,听见一声怪异的声响,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棕眼珠:“昭霆?” “嘘!嘘!”棕发少女一边从窗子跳进客厅一边做出噤声的手势。杨阳立马会意,叹了口气:“你又逃课。” 昭霆啐舌:“你根本不知道那死小鬼的训练有多狠,简直不是人吃的苦!”说着,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然后溜到杨阳的桌子旁边,盯着她抄写的卷轴,目光灼热得仿佛有实质的温度,一字一字描慕着那些咒语。 杨阳奇道:“看什么呀,我记得你前几天才答应神官好好练习武艺的。”昭霆扁嘴不语,还是凝视那些咒文,手指微动,似乎想要触碰。 杨阳怕被她弄坏,把卷轴和书都拨到自己这边,数落道: “别闹了,昭霆,我可不认为你真的能逃出耶拉姆的五指山哦,他肯定早把你的行为模式摸透了。还有,你回来的时候,能保证没一个人看到吗?” 棕发少女冷汗涔涔,与之相反,黑发少女一派镇定自若。 “所以,要不了多久——” 哐!窗户发出震天价响的哀嚎被推开,怒吼声洒了一室: “严·昭·霆!!!” 说曹操曹操就到哩。杨阳闲闲感慨,好笑地看着友人灵机一动直冲女厕所,却照旧被跳进窗子的褐发少年冲进去拎出来的情景:“可恶!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连女生的wc都闯!” “少啰嗦!五百个青蛙跳跳完了没?” “跳你个大头鬼啦!” “你们慢慢聊,我走了。” 杨阳赶紧抱着学习资料走路,免得被卷入这对活宝的大战成为可怜的炮灰,这时,小狼龙雷奇窜到玄关大声吠叫。 有客人吗?杨阳绕过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走过去,途中不时缩头屈身避开无心打来的凶器,奇怪的是室内吵得这么凶,竟还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好像是村人的惊呼,她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 “耶拉姆!”木板门被急促拍打,“快开门啊!耶拉姆!” 杨阳将魔法书和卷轴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抬起门栓:“发生什么……”话尾哽在喉间。 一个村民站在门口,后面是满头大汗的警备队长,双肩不断上下起伏,他的臂弯里横躺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尽染血色,已经包扎的左肩还缓缓渗出血迹。 一时间,杨阳的脑袋像抽空了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听见友人的尖叫和少年的惊呼,才陡然震醒。 “神官大人!”耶拉姆推开她,抢到师父身边,见没有反应,抬头瞪视艾瑞克,眼中迸射出狂怒,“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再问,先帮神官大人疗伤要紧!”刚才帮艾瑞克敲门的村民喊道,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 耶拉姆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领着艾瑞克快步走向内室,余人后脚跟上。杨阳结结巴巴地问:“要…要不要拿药箱来?”耶拉姆投来感激的一瞥:“要!再打盆水!” “我去!”昭霆跳起来,钻进人群不见了。耶拉姆补充:“别忘了拿毛巾!”杨阳祈祷友人有听见这句话,不然待会儿被耶拉姆骂死,她明白师兄的神经已绷到临界点,因为连她也是这样。 这一刻,杨阳想起了法尔切妮对她说的话,因为同为法师,她向她请教法师在冒险队伍中的作用,来自东城的法师这么回答她: 「魔法师在实战中不仅扮演后方支援的角色,更肩负参谋的责任,所以需要审时度势的眼光和一颗冷静的心。要做到即使全部的同伴死在面前也能毫不动摇,继续施法将敌人彻底打败,如此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小。记住,你是个魔法师,魔法师必须冷静沉着,善用头脑……」 杨阳暂时还做不到这样,法尔切妮的说法也违背了神官给她的印象——圣职者性格懒散随便,乱用魔法是常态。但法尔切妮在双头哭虫一战的表现给了她深刻的印象,她的建议也非常有道理,杨阳有意向前辈的她看齐。 这会儿,法师学徒的镇定发挥了作用,杨阳立刻拿来药箱和绷带,还有神官常给昭霆和警备队员用的治伤草药,出诊时带的一些药剂。 那厢艾瑞克小心地将昏迷的银发青年移到床上,解开了外衫,露出里头的衬衣。杨阳眨眨眼,在那件破裂的衬衣上,她看见一条以前没见过的银色项链,链坠呈十字架形。 接着,当衬衣也被解开来后,她不禁捂住嘴,逸出一声抽气声。 青年的胸膛斜斜刻着五道触目惊心的爪痕,伤可见骨,只在接近左胸的位置断了一节,应该是幸运地被那条项链挡住了,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左肩更是血肉模糊,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下面的床单。耶拉姆颤着手撕开肩膀处的衣服,看了看,用几近呻吟的语气道:“骨头碎了。” “让一让——” 堵在门口的村民慌忙让开一条路,昭霆满脸焦急地奔进,肩上搁着几条毛巾,两手举着水盆,“水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杨阳在心里回答。昭霆也看清了伤者的状况,俏脸唰的变得雪白:“天哪……” 艾瑞克抢过水盆放在床头柜上,麻利地将毛巾浸水绞干递给耶拉姆。杨阳也没有闲着,打开药箱取出绷带和用得上的伤药。 昭霆悄悄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杨阳反射性地拍拍她的手背,发现友人的手颤抖得和自己一样厉害,冰冷潮湿。 “唔……”当耶拉姆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液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神官低吟了声。 耶拉姆大喜,唤道:“神官大人!”神官没再出声。耶拉姆眉间浮起阴云,冲口道:“不太对。” “什么不太对?”余人立刻追问。耶拉姆不答,舔了舔沾到血的右手食指。两个少女看得不解,艾瑞克却脸色大变:“难道!有毒吗?” “毒!?”余人齐声惊呼。 耶拉姆吐掉嘴里的唾沫,有些含糊地道:“确定了,是一种麻痹神经,防止伤口愈合的药,这种毒我只听过一种人用,就是黑咒术师。他们为了克制拥有治愈能力的圣职者,专门调配出这种歹毒的药剂。” “那……有没有解药?”杨阳问道。耶拉姆顿了顿,咬牙道:“没有。” 死寂。半晌,耶拉姆一把丢开毛巾,抓起艾瑞克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不拦下那个黑咒术师!?” “……对不起。”艾瑞克低声道。耶拉姆咬牙切齿,不假思索地一拳挥出,昭霆死命抱住:“等一下!我相信艾里大叔一定有什么理由的!你听他说清楚啊!” “没错!耶拉姆,别冲动!”杨阳也厉声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与其说是昭霆的劝阻,不如说是杨阳的最后一句话发挥了作用。耶拉姆怔怔垂下手。 杨阳翻找药箱:“总之,先想办法帮神官止血!你看,神官总是用绯草的汁液涂昭霆的伤口,有杀菌作用;还有这种血绒花药膏,是止血化瘀的;青露草粉末是退烧药,我只认得出这些……你再看看有没有更适合的药?” 没用的!少年在心里呐喊。如果没办法让神官清醒过来,自己用白魔法疗伤,血无论如何不可能止住,何况他的伤势又这么重。 但是抱着一线希望,耶拉姆还是和杨阳一起去厨房熬药。其他人为神官重新包扎。 灶台前,褐发少年提起噗噗作响的陶壶,杨阳看出他的手指在颤抖,连忙按了下去,自己将浓绿色的液体倒进碗里,劝道:“耶拉姆,你放心不下就回去照顾神官吧,这里我来。” “我……” 耶拉姆声音颤抖,“我……我根本不记得刚才熬了什么。”杨阳一呆,随即恍然大悟,眼神柔和下来,看着这个早熟的师兄。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耶拉姆比她和昭霆成熟,第一次看到他真实的一面。 杨阳柔声道:“要不,你把刚才的药方给我,我再煮一次药?”她刚刚有用心记下每个步骤。 耶拉姆横臂,擦了擦眼泪:“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别这样,耶拉姆,要说没用,我更没用,我连药也不会煮。”杨阳心疼,理解师兄的心情,何况神官和耶拉姆相处的时光远超她和昭霆,看得出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师徒的情感,更像是父子。 “你比我冷静。”耶拉姆苦笑,“你还记得要拿药箱,有哪些药用得上……昭霆也比我强。看到神官大人那样,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我想帮他熬药,都做不好!我的心一点也静不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将那个黑咒术师撕烂,让他也尝尝神官大人受的苦!” “……” 耶拉姆用力摇头:“不!我不想管那个黑咒术师!我只要神官大人平安无事!”杨阳垂下眼,低声道:“会的,他会平安的。” 直到此刻,少年的焦距才真正对上她的双眼。“杨阳。”他苦笑,“你比我还会自欺欺人。” “我不是自欺欺人,我是相信他,难道你对自己的师父一点信心也没有?” “没错!我很害怕!”耶拉姆放声大喊,双臂环住上身,再也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怕极了!我怕神官大人会死!就像爸爸、妈妈、姐姐、村里的大家一样!丢下我自己离开!我不要这样!!” “耶拉姆!”杨阳心下震撼,情不自禁地冲上去抱住他,说不出话来。头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冷漠早熟的少年,其实在内心深处,也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孩子。 “我真的好怕……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耶拉姆哽咽。杨阳轻拍他的背部,无言的动作透出温柔的抚慰。耶拉姆不知不觉平静下来,连那烧灼神经、刺痛心扉的恐惧也略略缓解,这时,传来疑似敲门的声响。 “那个——”杨阳左右为难。 耶拉姆主动推开她:“谢谢。”语调有点腼腆。 “好些了?”杨阳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道,“放心吧,像你这么好的徒弟,神官是绝对舍不得抛下的,他敢抛下你,我一定狠狠踹他几脚。” “嗯。”心里浮起暖意,少年不觉微微一笑。 “去看看是谁来了吧,不过我记得门没关啊。”杨阳不解地探出头,一呆,“没人?” “等一下!那个是——”跟着探出头的耶拉姆双目一亮,冲向大门。几秒钟后,两人盯着少年从玄关地板上捡起的小玻璃瓶发愣。 “这个……” “难道……” “总之!用了再说!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杨阳心一横,拉着耶拉姆往内室跑去。 *******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这么担心。” 神官笑得一脸灿烂,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 昭霆转过头,询问友人:“阳,我可以揍他吗?”艾瑞克接口:“我也忍不住了。” “不行,他是伤者。”杨阳面无表情地道,“等他伤好,你们再尽情地揍。” “喂喂!”神官狼狈低喊,举手投降,“抱歉,我只是想让你们安心。” “真想让我们安心,就保证以后绝不再发生这种事!”杨阳肃容道。 昭霆重重点头:“没错!刚才我心脏都快吓得跳出来了!亏你平常威风八面,今天居然伤成那副德性给人抬回来,逊毙了!” 艾瑞克苦笑:“我也求你,千万别再吓人了!我心脏不好,而且我也不想再被耶拉姆揪着领子破口大骂。” “咦,耶拉姆竟会那么失态吗?”神官吃惊地瞪大眼。 正好端着热饮走进来的褐发少年冷冷地道:“没的事,他在胡说。” “我就想嘛!”神官高兴地伸出手,“哇——” 这…这家伙……杨阳三人瞪着睁眼说瞎话的某人,呆住了。杨阳心道:我还是不要说出他更“失态”的举动了,搞不好会被杀人灭口。 将杯子递给师父,耶拉姆担心地问:“不要紧吗?要不要我喂你?”神官轻笑:“我还没那么虚弱。” “可是!耶拉姆说你中了毒耶!”昭霆急道。 “只要我恢复意识,毒或伤都不是问题。”神官一脸幸福地啜饮加了朗姆酒的蜂蜜牛奶。没想到这个徒弟平常凶得要命,这种时候竟宠他的很,看来偶尔受受伤也不错——如果杨阳他们听见他这个想法,一定会集体暴扁他一顿。 四人仔细打量,的确,除了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青年悠哉的神情看不出一点受伤的人该有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放下心,神官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中,而且失血那么多,不可能真的这么快康复,肯定必须调养一阵子。 “喝完立刻睡觉!”耶拉姆下令。 “哦。”神官乖乖点头。 “不过。”艾瑞克双手环胸,“在你喝完这杯牛奶前,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们打伤你的那个人是谁?” 神官仿佛被雷打到般震在当地。 “对哦!神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你伤得那么重?”昭霆好奇地问。 杨阳轻声慢语:“神官,看你的反应,你应该认识那个人吧?” “……”神官闭口不语,突然仰起头,咕噜噜喝光牛奶,一抹嘴,道:“我喝完了,晚安!”语毕,无视余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钻进被窝。 第一个回过神的耶拉姆弯腰确认:“他已经睡着了。” “真的假的?”昭霆不信。耶拉姆冷冷地道:“真的。”杨阳非常佩服:“哦,真了不起,这也可以算得上是种特技了。”昭霆跺脚:“太过份了!哪有人这样耍赖的!” “从以前起,凡是碰上不想回答的问题,这小子都是这么耍赖。”艾瑞克苦笑。 耶拉姆拢拢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空杯:“既然如此,只有麻烦队长跟我们讲一下经过了。”艾瑞克点点头:“好的。” “我们去外面谈吧。”杨阳比了个手势。 房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人震了震,悄无声息地坐起,仿佛在想什么一样,静坐良久,接着,他掀开被子,穿上床脚的布靴。 “这么说,神官果然认识那个人了。” 听完警备队长的叙述,杨阳得出结论。昭霆奇道:“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叫神官先生‘索莱顿’呢?他明明没有名字。” “在古代语里,‘索莱顿’就是没名字的意思。”耶拉姆淡然道。昭霆恍然大悟。杨阳问道:“就是和赛因先生一样的叫法?”耶拉姆点头。 “赛因是谁?”艾瑞克问。两个少女一怔:“你不认识吗?”随即想通:以北之贤者的身份,的确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他和神官的关系,难怪那天他那么晚来,还包得密不透风。 杨阳摆手笑道:“他也是神官的一个朋友。” 艾瑞克感叹:“这小子别的没有,朋友特多。” 昭霆补充:“也没有女朋友。” 难说。杨阳心道:听艾瑞克队长形容,打伤神官的是个极其貌美的年轻女性,两人显然是旧识,很难让人不想到香艳层面上去;加上事后那人又送来解药,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 耶拉姆道:“抱歉,队长,先前错怪你。”他原以为是艾瑞克没拦下敌人才导致神官伤重垂危,事实却是神官自己拉着友人不放。 艾瑞克一愣,由衷笑道:“没关系,我一点没放心上,而且这次神官受伤全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替我挡那一击……” “你就死定了!”昭霆接口,白眼一翻,“闭嘴吧你!” 杨阳忍俊不禁:“没错,而且开始也是神官阻拦你。”如果艾瑞克偷袭成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昭霆抱住后脑勺,自言自语,“为什么出现在矮人的矿洞里?又为什么一开始要袭击神官先生?” “不知道啊。”艾瑞克叹气,“谁叫那家伙什么也不肯说。” “对哦!为什么神官不肯说呢!”杨阳一个激灵,冲口道。 “咦?” “结论是,他在帮那个人掩饰!就像他以前——” 除了艾瑞克,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昭霆跳起来:“莫非是那个叫雪露特的女人!” 艾瑞克刚要问“雪露特是谁”,杨阳和耶拉姆面面相觑,齐声道:“不好了!” 话音未落,两人并肩冲向银发青年的寝室,一把推开门,只见窗户大开,灌进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床上被褥掀起,空无一人。 “果然~~~”杨阳按住脑袋。随后跟上的昭霆和艾瑞克目瞪口呆。耶拉姆全身颤抖,双拳紧握,蓦然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 “可恶!你这个笨蛋神官,居然拖着那种身体开溜,我绝不会放过你!!!” ******** 注:艾瑞克不是从矿山一路跑回村子,那样神官的血半途就放光了,是用前文耶拉姆用过的转移法阵直达的。考虑到紧急情况,山里有神官布下的魔法阵,都是借助大地精灵的力量,一次性的传送法阵。 第六十三章 行动前夕 “啊嚏!” 神官打了个大喷嚏,抬起头,咋了咋舌:“下雨了,上午明明还放晴的,这天真怪。”语毕,他不在意地继续往山里走去。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取代了绵绵细雨,仿佛蛛网般缠绕住整座红石山脉,乌黑的云块也完全遮蔽住碧蓝的天空,间隙更有雷光舞动。 奇怪,这座山的气息好像有点不对。由于伤势未愈又失血过多,爬到半山腰,神官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双眉微蹙:还是我受了伤,感觉变钝了?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冷质的女性声音: “受了伤就该在家休息。” “雪儿!”神官转过头,笑开怀。 雪露特·科尔修斯身子一颤,静默良久,缓缓道:“你找我什么事?”真的是他,这个世上只有他会这般唤她,可是为什么……紫发少女内心泛起强烈的酸楚,凝视青年灿如银的发丝——曾经是黑发的银发。 为什么你是德修普家族的人? “我来确认你的伤势。”神官认真宣布。雪露特一怔,脸上微红,更增丽色:“多此一举,你伤得比我严重多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神官上前一步,下意识想接近她,脸上泛开灿烂的笑容:“我没问题,我是白魔法的天才!但你就不同了。” 雪露特眯起眼,看对方得意的嘴脸很不顺眼,尽管她早就看惯了。 “刚才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家伙没资格说大话。” “你还说!是谁将我打成病猫的?”神官一脸怨夫状地控诉,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你的法术真的进步好多,我差点认不出你就是当年圣域那个万年落弟生,看来这些年你很努力。” 雪露特沉默片刻,加重语气:“索莱顿,我已经成为一个黑咒术师了。” “我知道啊。”神官眨眼,不明白对方说这句话的用意。 “那……你还这般对我?”雪露特忍不住低吼。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魔导国人人唾弃黑咒术师,何况他还是与黑咒术师信奉的混乱神对立的协调神的神官,就算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如今也该恩断义绝,甚至站在对立方才对。 “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劲的吗?”神官一头雾水,“那,你告诉我,我纠正,你知道我老是不懂你。” 雪露特深吸一口气,却连自己也觉得像在抽筋。 “我是黑咒术师。”她认命了,“所以照常理,你该唾弃我,鄙视我,不是吗?” 神官一笑:“原来如此。雪儿,我可没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 “不是歧视是什么?黑咒术师又怎么样?我早就觉得死灵法师、黑咒术师帅了,暗黑神——听起来也比协调神厉害!” 说归说,神官也不敢真的投效混乱神,他始终记得大贤者加卡德的一句话:「你之所以有稀世的天赋,是因为协调神的神恩,一旦失去神明的眷顾,你不如赛雷尔,也不如诺因。」 也是这句话让神官恨透了否定他天才的义父。 而且他不祷告,不感激神,神也没降罪啊。 但是背叛协调神贺加斯,神官还是没这个勇气。 雪露特再吸气,眼神软化下来,艳丽的脸庞漾开一朵绝美的笑花,令神官眼神一窒:“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变,索莱顿。” “你也是。”神官定定注视她,和记忆里一样美丽的青梅竹马,如果不是你用法术改变声音,在矿坑我就认出你了,也不会伤了你。 我喜欢这样的你,可是……雪露特心头一酸,道:“我们是不该见面的,你没有忘记吧,我杀了老师——我们的养父。” 场中刹时冷寂,只剩下雨水打在草地叶片上发出的声响。一道闪电划过,漂白了视界,轰隆的雷鸣在耳畔留下不快的残响。 “我知道。” 仿佛过了一世纪的时间,神官才低声道,“当我听到你放火烧了圣域时,我是不敢相信,也恨过你,但是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你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 “你太天真了,索莱顿!” 雪露特怒吼打断,右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就算有什么原因,也是我杀了老师他们!这是不能饶恕的罪!而且我一直想逃走,和你一样,永远逃离那个监狱!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有你强大,找不到你帮忙!现在你明白了吧,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你包庇的是个真正的杀人犯!一个罪人!” “……不是。”沉默片刻,神官坦然一笑,“我知道你的身世。” “咦!”雪露特瞪大眼。 “英雄王的后裔,前王朝唯一的血脉,全家被杀。老师收养你的代价,是你一生不能离开圣域,也不能复仇。”似乎触动了内心的痛楚,神官脸色更白了些,微微吸了口气,“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用那么激烈的手段了——是我的缘故。” “什……”雪露特张大嘴,“你少臭美了!根本不关你的事!” “你说了,你想找我帮忙。” 神官踏前一步,紧紧握住青梅竹马的手腕,一字一字道:“雪儿,在逃离之前,你本来是想联络我,向我求助的,是不是?” 雪露特颤了颤,虚弱地道:“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才有鬼!”神官怒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该死的!我怎么会没想到呢!对不起,雪儿,对不起,你那时一定很难过,我不在圣域,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无所谓,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去旅行。”雪露特凄然一笑,深埋进他散发出血腥气的胸膛。 神官感受着怀里失而复得的青梅竹马,抱住她不肯放手:“听着,雪儿,或许你是有罪的,不过无所谓,你有罪我和你同罪,是我把你逼到这地步的,所以今后,你不必责怪自己,反正老师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 雪露特心下震惊又感动,本来在害死圣域的所有人——收养她和神官的大贤者,那些照顾他们长大的同门和老师,她以为神官会恨自己,她自己也无颜见他,所以才投入东城的暗影集团,成为一个只能隐匿于黑暗中的密探,不敢去见心上人,不敢表白,没想到先是得知青梅竹马为自己顶罪,如今又亲耳听见了神官的原谅和安慰。 如果她还听不出青梅竹马对她是什么心意,她就是傻子了。 神官低头交待:“雪儿,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免得我们再错过。”雪露特不由得吐露:“我住东城。” “你投靠了罗兰·福斯?不错,有眼光。” 雪露特暗赞对方聪明,目光又落到他胸前的银发上,心沉下去。 “索莱顿,我问你件事。” “好啊。”神官爽快答应。雪露特捞起他一簇鬓发,用不经意的口吻道:“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明明记得你是黑头发。” “!!!” 神官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脑子乱成一团,不敢直视爱恋少女的双眼,“那…那个……我——我——” “别这么激动,对伤口不好。”这不是讽刺,是雪露特的真心话,指着对方再度透出血迹的衣裳,但是心慌意乱的神官完全没听见。 “对、对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意外!我一次试验魔法,失败了就把头发变成这个颜色!还有眉毛和眼睫……” “真的吗?”雪露特不动声色地问。 “……假的。”神官垂头丧气。 “你啊……”雪露特苦笑不已。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会说谎的男人。 “对不起,雪儿。”神官背靠树干,满心内疚,只觉得自己的血统对不起青梅竹马,“我…我不是有意隐瞒,是义父……义父他……还有我自己也不晓得怎么看待这种出生才好……” 雪露特柔声问:“你是国王还是哪位皇亲国戚的儿子?” “……不知道。”神官抬起头,凄然笑道,“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果然,还是被她讨厌了。 “你的名字不是索莱顿么?”雪露特微笑道,“还是你想叫德修普?” “我才不叫什么德修普!” “那么,我原谅你。”雪露特轻轻环住他,为臂弯间冰冷的温度吃惊。神官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呃,你…你再说一遍。” “你该回去休息了。” 被她提醒,神官才发觉浑身发冷,脚下发软,眼前腾起阵阵白雾。感到他整个人软下来,雪露特大吃一惊,连忙托住昏迷的心上人。 这时,她感到一股隐藏得很好的气息,喝道:“楠,出来!” 同样身披灰袍的密探从树后转出,一边举起双手:“别紧张,我没有偷听,你怀里的家伙耳目可是很灵敏的。” 楠的视线定在银发青年脸上,诧异地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喜欢的是一个王家的私生子。”而且不是别人,就是抢走中西两城救世主的犯人。 雪露特不作声,轻轻将怀里的人扶坐于地,背靠在树干上,动作温柔至极,看呆了她的同伴。 “你是认真的!”楠低呼,表情仿佛看见一桩天大的怪事。 “不可以吗?”雪露特挑衅地道,“我警告你,楠,不许把索莱顿的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大人。”一旦那个人知道有这么个人才埋没在乡下,不是想方设法网罗到手,就是毫不犹豫地铲除掉,而以索莱顿的性子——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楠叹气:“迟了。” “!!”雪露特差点跳起来,心念电转,眼神一冷,“你跟踪我?”原以为同伴出现在这儿只是巧合,没想到大人竟然怀疑她的办事能力! “别误会,大人可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事情是这样的……”楠连忙将有关哈梅尔商会长的情由讲述明白。 雪露特听罢,贝齿紧咬下唇,神情懊丧,眼中更透出绝望。楠见状,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严禁我们招惹这个人,好像也没有招揽他的意思。”应该说,这才是最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呃!?”雪露特瞪大眼,难以置信,“大人他发烧了吗?”她只能想出这个可能。 楠苦笑:“那你就祈祷他烧一辈子吧。不过在我看来,大人是很认真的。” 雪露特定了定神,恢复冷漠的表情:“希望你的看法无误——话说回来,既然大人已明示不许动他,你又在这儿闲晃什么?” “监视他的两个弟子——大人怀疑中西两城的救世主就是被这位架走的,而我的观察结果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什么!” 雪露特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转念一想,在圣域已毁的现下,身为唯一圣修士的神官插手救世主召唤并不奇怪。只是这么一来,她就更难理解上司的想法:把有能力挑衅五大城的人物随便放养,实在不像罗兰·福斯一贯的行为准则。 莫非他真的发烧了?雪露特再次怀疑。 “另外,大人今早想起你和这位的渊源,飞鸽传书叫我注意一下,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楠意有所指地笑着。雪露特略带僵硬地别开脸:“真是太多虑了,你帮我回复大人,我绝不会因为私情影响任务,而且这次的任务和索莱顿毫无关系。再说,大人也没有将他视作敌人啊!” “这只是现阶段。” “……” 楠轻叹一口气:“椿,你乱了,不然,你不会自欺欺人。我不想和你谈密探不能讲感情这种话,但身为密探,我们确实不能把感情摆在首位,任务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个任务正是不计代价帮大人达成理想!” 椿沉默片刻,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楠皱眉:“你一定要我说明白吗?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对大人而言,当今王家,也就是德修普家族是他最大的障碍,以此类推,德修普家族的每个人都是他的绊脚石,而这个人——”他指着同伴身后,一字一字道:“就姓德修普。” “索莱顿不是德修普!”椿怒吼,喘了一会儿粗气,她声音一沉,“就算是,他也舍弃这个姓了。” “姓可舍,人呢?” “你的意思是索莱顿会重视在他一出生就舍弃他,还素未谋面的亲人胜过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我?不可能!”椿嗤鼻。如今她还确认了青梅竹马的心意。 “如果王家想要找回他呢?而且他的本领还如此高强。” “……对索莱顿而言,抛弃他的王室就等同背叛,他绝不会回去那个家族。”椿坚持让自己相信。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就不说什么了。”楠暗暗叹息:亲情和荣华富贵,无名氏神官真的会不动心? 何况,无名氏神官如此本领,如果曝光,一定会引来各方觊觎和招揽,尤其是目前快要失势的宰相谢尔达,其他贵族也会如虎狼一拥而上,把他塑造成争权夺利的傀儡。真是亏得大贤者加卡德以前隐瞒得好,保护了这个弟子——可是神官的性格单纯天真,暴露那头象征德修普家族血脉的银发,他恐怕未必不想回归王家——那么用好了这枚棋子,对诺因王储的继承权会是致命的打击,顺利的话还能挑起内战,难道大人是因此雪藏他? 当然,他只是一介密探,不会插嘴大人物的事,一切只看大人的安排。 “说到德修普,诺因王储将于明后日拜访这位——这件事你听说了没?” “废话!暗杀令都拿到了!只是我原先没想到索莱顿就是他的招募对象。” 楠低笑:“这下你又多了一个杀死他的理由了,椿。可惜,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我和枫被分到后勤部门,实战行动交给其他人。” “……的确是坏消息。”椿由衷赞同。所谓的后勤,说白了就是湮灭证据、处理尸体,干这些垃圾活,一点甜头分不到不说,出了事却首当其冲被上司轰成炮灰,反之实战部队就可以放手大干。 “太可恨了!明明说好德修普和凯曼都是我的猎物了!” “没办法,我们有别的任务在身。” 楠倒是不以为意,安抚忿忿不平的同伴,“你从另一个角度想想,诺因殿下搞不好是这位的堂兄弟甚至亲兄弟,如果你亲自下手,在他面上终究不好看——你应该告诉他你正在帮谁做事了吧?” “不错,但我不会因为索莱顿放弃对德修普王家的恨意。” 椿冷淡地道,俯下身探了探银发青年的额头,掌心传来的高温吓了她一大跳,“糟糕!得赶快把他送回去才行!楠,都怪你废话连篇!” “我早就想问你了,他这身伤是哪来的?” “与你无关。” “我想我明白了。”楠微笑。椿狠狠白了他一眼,撤去为了不让青年淋到雨设的结界,抬起他的右臂枕在肩上,正要念出移动术(注)的咒文,听见同伴略带无奈的声音:“椿,原谅我再废话几句行不行?” “你说。”虽然猜到他想说什么,椿还是没有拒绝。 “现在还不迟,收手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把握得住自己,再投进感情,万一哪天大人改变心意,你要如何是好?” “不知道。”紫发女郎转过头,淡淡一笑,“但——已经太迟了。” 楠目送同伴消失在魔法阵的光芒里,深深叹了口气。 ****** 注:移动术不是空间魔法,是风系魔法。这个世界空间和时间魔法都属于禁咒,没有十一段以上休想使出,不过连续使用移动术也可以移动相当长的距离。 现在,读者知道神官为什么不是男主了。 第六十四章 魔封剑 广大的田地摇曳着青绿的麦子,牛羊在田梗上打着盹,蝴蝶、蜜蜂等昆虫嬉戏于花丛,这是一幅美丽宁静的田园画卷。 然而,当田边一棵大树上传出走腔荒板的草笛声,天地为之一黯,牛羊纷纷走避,昆虫四散逃走,花儿也合起叶瓣,试图阻隔这恐怖的笛音。 一名农夫打扮的男子捂着耳朵,踉踉跄跄冲到树下,痛苦地喊道: 「魔音穿脑啊~~~诺因!我求求你,快停止!」 笛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稚气软嫩的嗓音:「哼!不懂艺术的家伙!」 「我情愿一辈子被人骂乡巴佬,也不想同你的艺术扯上任何关系。」 一枚树果投下来,以惊人的准确度打中……距男子几米远的一棵枣树,哗啦啦掉下一排青枣。 男子抹汗道:「请问,你刚刚是想打枣子,还是打我?」树上的人回以静默,显然在考虑哪种回答比较合适,半晌,他选择保住面子:「打枣子。」 「哦,那我奉劝你自个吃,别害得你妈和你妹陪你一道拉肚子。」 「臭班斯!」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从树梢探出头,容貌宛如画书中的精灵般清秀细致。他挥舞手上的草笛,气咻咻地道:「我要向莫娜姨告状!说你欺负我!」 「噢!我的少爷啊!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不必这么坑我吧!」班斯急了。 诺因得意地抬高小脸:「往日无仇是事实,‘今日’可有怨了!」班斯无言以对,眼神却写满露骨的疼爱:「你妹妹呢?平时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莉莉安娜和村里的女孩去了后山,采春之祭典要用的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诺因的表情和语气都弥漫着浓浓的酸味。班斯道:「很好啊,你怎么都不和村里的男孩一起玩?」 「是他们不肯带我!」 诺因怒道,「摔角怕我磕破皮,玩泥巴怕我弄脏脸,捉鱼怕我淹死,爬树怕我掉下来摔断腿——他们干嘛不干脆把我供到神殿的祭坛上去算了?还玩什么!我宁愿一个人看书也不要再理那帮神经病!」 「呃,这个……」班斯倒是颇为理解“那帮神经病”的心情。任何怜香惜玉的男性,都不会舍得眼前这张酷似女孩的脸蛋有丝毫损伤。不过没想到村里那群小鬼毛还没长,就已经懂得那一套了。 「还有,他们居然敢把爪子伸向莉莉安娜,不可饶恕!」这才是诺因愤怒的重点。 班斯奇道:「没有啊,我只看到他们摘花给莉亚。」多么纯洁的爱啊!他实在不明白女孩的哥哥在气什么。 「这还不够吗!那些花就象征着他们心里的邪恶念头——收买莉莉安娜纯真无邪的心灵!」诺因振振有辞。班斯一阵无力,心道:恐怕是你太神经质了才对。不过这么听来,那些花肯定被女孩的哥哥拿去冲马桶了。 「话说回来,你妈呢?」班斯认为有转移话题的必要。 「妈妈在睡觉,我不想吵到她,就出来看书吹笛子。」 班斯疼惜一笑,虽然诺因性子要强了点,还有恋妹情结过剩,却是个十分孝顺体贴的好孩子,「她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吗?」 诺因的母亲茜蕾雅,是个美丽却孱弱的女性,三年前带着孪生子女来到这个中城卡萨兰下界东部的小村庄定居,近年来身子却越来越差,吃药也不见起色。有心人都看出她的病是来源于情感上的伤害,才缠绵难愈。而且从茜蕾雅自身的美貌和诺因兄妹不一般的气质,可以猜出又是个被上流社会的情人始乱终弃的老套故事。 现在班斯只祈祷茜蕾雅多为年幼的儿女想想,别只顾自己难过,不然哪天她两脚一伸,诺因和莉莉安娜要怎么办? 诺因摇摇头,笑道:「不,好多了,今早她还能下床走路了呢。」 「哦,太好了!」班斯由衷为他高兴,「那你们待会儿来我家吃饭吧,莫娜烧了好多小菜,还有滋补的药,是她家的祖传秘方,很有效的!」 诺因淡淡一笑,他心下有数,母亲的病吃什么药也没用,但他还是很感激班斯的好意,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去叫莉莉安娜。」 说着,他把书放进背上母亲缝的小包,灵活地爬下树,在离地两米的高度就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地,毫发无伤,却把班斯吓出一身冷汗:「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诺因扮了个鬼脸,跑了开去,气得班斯只能对着他的背影苦笑。 然而,这时候的两人都没料到,原以为短短片刻的分别会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拉长近万倍的时间。 而且再会的那一天,农夫是名独立商人,而男孩已经是位极人臣的卡萨兰城主,魔导国下一任的国君。 ****** 诺因三步并两步跑到小山坡上,极目远眺,一层姹紫嫣红的繁花组成的甘美绒毯在他的视野里铺展开来,但是其中没有他想找的身影。 奇怪,她们去哪了?诺因左顾右盼,浮起不祥的预感。后山没有魔兽,但大人平时还是千叮万嘱女孩们不可以离开村子太远,因为这个世界上,觊觎女性的不止是吃人的魔兽而已。 难道……他飞快跑下山,在山脚的小树林前找到散落的花篮和一只女鞋。拾起其中一只绑着粉红布条,最小的花篮,诺因的表情阴沉下来。 抛开竹篮,他毫不犹豫地奔进林子。 这是个很小的树林,占地只有四五百米,清一色长着阔叶树,采光很差。所以诺因一进去,就觉得周围暗下来。不过这对喜欢探险,熟悉林中一草一木到闭着眼也能来去的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当下,诺因寻了条小径往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听见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还有几道微光穿过叶缝照过来,诺因连忙闪到一棵树后,目测了一下距离,蹑手蹑脚地靠近光源,在一丛灌木后头慢慢蹲下来,朝里窥视。 那是块不足丈余的空地,中央燃着篝火,光线就是这么来的。火旁站着七名大汉,个个腰粗膀阔,佩着武器,脚边堆着许多麻袋。 在他们的包围圈内侧,赫然是消失在后山的女孩子们!足有十二个,都被双手反剪,捆在一起。诺因立刻在最里头找到那个他熟悉无比的娇小白影,一头银蓝色的秀发遮住了她低垂的小脸,看不清表情。 莉莉安娜!诺因差点叫出声,及时忍住。 银发女孩仿佛感应到似的颤了颤,豁然抬首,对上灌木丛里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紫瞳。 诺因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莉莉安娜极缓极缓地点头,敛去狂喜之色,心下忧愁。她不认为同样是小孩子的兄长能打倒这帮人贩子将她们救走,如果诺因轻举妄动,只有一个结果——让人贩子的猎物再添一笔。 别莽撞!她用唇语告之:去叫帮手来! 诺因颔首,心里却不以为然。看这帮人贩子的装备和人数,就算叫来村里那些只会耕田锄地的憨大,八成也是挨宰的份。搞不好在冲突中,还会令莉莉安娜受到伤害,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情景。在他回去搬救兵的途中,莉莉安娜可能就已经被带走,从此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这比杀了她还让诺因痛苦,所以,一定要救她出来——诺因下定决心,慢慢爬出灌木丛。 感到兄长的气息转淡,莉莉安娜松了口长气,本来她还担心诺因会蛮干,总算没有。 其实,莉莉安娜一点不指望能够得救,最好诺因赶不及回来,就不会有任何伤亡发生。就算她从此将沦为奴隶主的玩物,但至少哥哥能平安,母亲脆弱的身心绝对禁不起同时失去两个儿女的打击,无论如何她和哥哥得有一个人留在她身边——莉莉安娜暗暗祈祷。 「老大真慢。」 人贩子们闲聊,「连解个手也要那么长时间。」 「大号吧,也可能是吃坏肚子。」一人吃吃笑道,余人大笑。 「不过,真没想到这种破烂乡村,竟有几个不错的货色,就可惜年纪小了点。」好几道猥亵的目光集中到莉莉安娜等人身上,一个小女孩被他们吓得抽泣。 「不许哭!」一名人贩子凶神恶煞地喝道。女孩立刻噤声,颤抖着往身旁的友人靠去。莉莉安娜一边柔声劝慰,一边朝那个人贩子投以愤怒的瞪视。 「哟!」人贩子们吹响口哨,一人抬起莉莉安娜的下巴,猥獕地笑了:「咱们未来的大美人生气了!」莉莉安娜甩头:「别碰我!」 「架子蛮大嘛。」那人用力扣住,在莉莉安娜白皙的肌肤上拧出红印,「可是,你好像还没搞清自己的处境哦,小妹妹!」 莉莉安娜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这时,她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一回还掺入强烈的怒气。 哥哥!他还没走!? 「啊——」 一声属于孩童的清亮叫喊响彻林间,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草叶声。五个人贩子大步追出,但习惯了火光的眼睛只模模糊糊捕捉到一个快速掠远的灰影,「在那里!应该是个小鬼!」 「快追!让他跑进村子就糟了!小鬼跑不远!」 「我们去追人,你们俩留在这里。」 匆匆交待完两名同伴,五个人贩子追向逃走的“目击者”。左近一棵大树上,一双冰冷的紫眸正俯视他们。 剩两个人吗?和计划有点出入,不过也没关系。 确定五人走远后,诺因深吸一口气,放开抓住树枝的双手,朝树下一名人贩子的头顶坠落,加上书的重量和加速度,直接砸晕了人贩子。 接着,他用倒下的人体做垫板一跃而起,看准一只麻袋抄起来,往篝火罩去,四周登时一暗,另一名人贩子不由得缓下脚步。 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诺因举起一颗大石,鼓足劲往他太阳穴丢去,也许是危急关头激发了潜力,这一击竟神准无比,人贩子两眼一翻,仰倒在地。 一旁呆呆看着这一幕的女孩们瞥见他血肉模糊的半边脸,吓得魂飞魄散,齐声尖叫: 「救命啊——杀人了!!!」 「啧!一帮蠢货!」诺因恼火至极,他和树林里的许多动物都很亲近,让一头大鹿帮忙引开敌人,一番苦心就此泡汤,不一会儿那五个人就会闻声返回。 不过,他还是用放在背包里,自己以前磨尖的石刀割断了妹妹和她们手脚上的绳子,一来是不忍心,这些都是村里的女孩,虽然他都不熟;二来是抱着不太好的目的——大家跑起来,可以分散人贩子的注意,他和莉莉安娜逃生的机会就会大得多。 在被抓的可能性相等的情况下,诺因并不觉得有愧,他和莉莉安娜一样有可能被人贩子追上,留在原地才是生不如死。 「走!」他反手抓住妹妹的小手,撒腿就跑。 「等等,哥哥,带上小云!」莉莉安娜踉跄数步,对孪生哥哥道。 「我割断了绳子,她们会逃的。」诺因没有停步。 「不是的,小云被抓住的时候,脚扭伤了,她跑不快的!」莉莉安娜焦急地喊道,「怎么办?她会死的!」 诺因迟疑了一下,莉莉安娜哀求道:「哥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班斯叔叔和莫娜阿姨的女儿,我们不可以抛下她的!」 「班斯的……」诺因震动了。班斯和莫娜夫妇,是村里待他最亲的人,甚至对出生就只有母亲的诺因而言,班斯取代了他心中父亲的地位。 「好吧,我回去,你快逃,别回村子,去我以前带你去过的山洞!」诺因嘱咐,这时,他头上罩下一团黑影。 「哥哥!」莉莉安娜骇然望着兄长身后高大壮硕的身影,只见诺因被一只蒲扇大小的巨掌掴中左颊,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呜!」诺因只觉脸颊和后背涨满灼热感,爆开的痛楚占据了他所有的知觉,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身子软软滑落,扑倒在地。 「哥哥!!」莉莉安娜惊呼,想冲过去,被那只巨掌的主人拎住后领,提了起来。 「老大!」那七个人贩子这才寻来,手里提着人质,那些女孩都吓软了,一个也没逃,被轻易擒获。 人贩子们惶恐地低下头,「对不起,老大。」头领喝道:「你们看的什么人!」 「对不起!都是这兔崽子……」一行人朝诺因投去愤恨的目光,被打伤的两人立马冲上去拳打脚踢。 莉莉安娜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不要——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哥哥!」 「莉莉安娜,别求他们!」诺因忍住疼痛,厉声训斥。一名人贩子劈头就是一脚,狞笑道:「你小子挺有骨气嘛,喊啊!有种再喊!」 诺因咳出了血,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人贩子哈哈大笑。 「呜呜……哥哥……」莉莉安娜不敢再求,却哭得更加伤心,「哇啊——」 莉莉安娜……诺因握紧双拳,比起人贩子施加给他的皮肉之苦,妹妹无助的哭声更令他痛心。 可恶!如果我强一点…… 「等一下!」另一名人贩子制止了两个越打越来劲的同伴,「看样子是对双胞胎,相貌也不错,留下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们俩可别把肥羊打死了。」两人这才悻悻住手。 头领皱眉道:「到底是怎么让羊崽跑掉的,你们给我说清楚!」人贩子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将他们中了诺因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一头牡鹿引开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头领听罢,脸色十分难看。 「居然被个小鬼耍得团团转,你们的脑袋全是摆着好看的?」 「请…请原谅我们。」人贩子们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个个下巴紧贴胸口。头领怒不可遏,挥拳道:「真是的!今天的事若传将出去,我们还能在道上混吗?」 「您的意思是……」 「只能全杀了!换下个村子物色商品!」 那些女孩顿时面无人色,失声痛哭,有几个尖叫道:「不要!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的,别杀我们,要杀杀他!」 莉莉安娜脸一白,因为这些人当中竟有一个她视为最好朋友的人。 「小云!你怎么能这样!」她怒吼。小云吓得抽抽噎噎:「可是……是他不好……我不想死……」 「吵死了!」头领朝部下比了个砍头的手势,另一只手扣住莉莉安娜的颈项,收拢五指。 「不——」诺因惊叫,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放开她!」 头领心神一分,稍稍放松手劲,皱起眉头。另一名人贩子立刻跑过来将诺因架走:「不用急,马上就送你们兄妹一起去冥界相会。」 这群畜牲!诺因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他好恨,好想杀了他们,可是最令他痛恨的,还是这个软弱无力,连唯一的妹妹也救不了的自己! 谁来——他在心里呐喊:谁来帮助我!! 『是你在呼唤我吗?』 那不是具体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他心中。 诺因一呆,还没回过神,耳边响起一声霹雳巨响,几乎震破所有人的耳膜。刮起的飓风将每个人卷飞出去,漫天飞舞的尘沙模糊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渐渐沉淀下来,众人才看清现场的情形,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突兀地出现在半空,黑色的能量波就像电花一样在它身周舞动,散发出一股让人心脏痉挛、不寒而栗的恐怖煞气。林间的空地变成了一个真空圈,两百米以内的树木全部消失了,地面凹陷下去,变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一个黑发及肩的男孩怔怔站在那把黑色的长剑面前,神情茫然,显然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错愕。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瘀痕竟完全消失了,光洁得好像从未受过伤一般。 「那、那是什么东西!?」人贩子们纷纷惊喊,不禁向后退去,下意识地远离那把剑。只有头领摇晃着站起来,拔出钉头锤,啐道:「管它什么东西!八成是唬人的,小子,拿命来!」他踩着粗重的脚步走进大坑。 「!」诺因反射性地握住剑柄,这一刹那,他心里涌出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认识这把剑,不,是认识寄居在这把剑里的一个灵魂! 『快点,他来了。』一个极为悦耳,宛如的男声传入他的脑海,诺因却不再惊讶。 「嗯!」他重重点头,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用力拔出长剑。 然而下一秒,诺因垂下手,长剑抵在地上:「好……好重哦!」 掌心传来的重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用上吃奶的力气也举不起来,瞥见人贩头子挥来的钉头锤,诺因只能狼狈地往地上一滚,闪过这一击。 头领攻势不停,一次次砸下,诺因只得连滚带爬地闪避,躲得狼狈不堪,手里还拖着一把半点作用也没有的累赘,好几次差点头破血流,看得一旁刚刚回过气的莉莉安娜胆战心惊:「哥哥!快放开那把剑!」 「不!」 「为什么!你连举也举不起来啊!」莉莉安娜完全不理解。 诺因抿唇不语,他也明白妹妹的建议才是正确的,可是……在那个万念俱灰,近乎绝望的时刻,只有这把剑,回应了他全心全意的呼唤,所以不管它是什么来历,有没有用处,他都决定拿着它,永不放手,即使血溅当地! 剑宛如呼应他的想法般微微颤动,那般的男声也再度响起: 『怎样才能让你举得动我呢?告诉我,也许我能做到。』 「轻一点!」诺因不假思索地道,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你做得到吗?」 『哦,原来轻一点就行了啊。』 「咦!?」 诺因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盈地扬起,将一下子变得比雪花还轻的长剑刺入人贩头领的颈动脉。 ******** 注:银发和紫色眼睛是王室的特征,但是因为不内部通婚,血缘变淡,生下银发和紫眸的孩子越来越稀少,在诺因和莉莉安娜以前,已经好多代没有出现这样的后人。所以只有识字懂史的人才知道这个“常识”,西芙利村的村民有些被神官教过书,比如艾瑞克才知道。这章的班斯刚刚认识诺因兄妹的时候也是不知道的,是后来当了商人,有认字的条件才得知。当然,目不识丁的人贩子就更不知道莉莉安娜和诺因有王室的血统了。 不过,因为诺因和莉莉安娜被找回来后,广为人知,现在这两个特征已经很多百姓知道了。 第六十五章 遇袭(上) 青年悠悠醒转。 鸟儿清脆的啁啾声鼓动耳膜,露水和树叶的清香萦绕鼻端;朦胧的视界有个红色东西在晃动,在一片绿意中显得尤为明显,脸颊凉飕飕的,还有点湿意——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是狼龙在舔他。 “滚开。”诺因命令,梦中的血腥场景仍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不然我杀了你……割了你的喉咙…捅穿你背心……” “哇!好可怕的梦话!”依稀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迷迷糊糊地又咕哝了几句,合上眼想再度入睡,却感到不识相的宠物还在用口水帮自己洗脸,怒火一冲,就想把它扔开,不想五指发麻,连抬一下也做不到,这下仿佛冷水浇头,睡意一扫而空,诺因刹时睁开眼,看清自己的处境,怒吼: “吉西安,你做了什么好事!快放开我!!” “终于清醒了吗?” 宫廷法师长就蹲在主子身旁,欣赏他半睡半醒时的呆相,“早安,我的殿下。”他一脸可比朝阳的灿笑,轻快地打招呼。 “早你个头早!”诺因怒道,“干嘛把我绑成这样!?” 吉西安叹气,脸上却连一毫克的愧意也找不到:“没办法,我也是不得已的,谁叫你半夜老踢毯子,我帮你盖了好几次,你都不领情,一次还把雷奇踢到我脸上,你说,我除了拿毯子把你包住,再用绳子扎起来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说着,他故意慢条斯理地解对方身上的麻绳。 “你……”诺因牙关紧咬,眼中清清楚楚写着“暴力”两字。 “不要凡事都用拳头解决,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不是四岁,应该拥有一个成年人的心胸和涵养。”吉西安依旧不知死活地挑衅,好像没看见主君都快把他瞪出个洞的冒火眼神,蓦地,他微微一笑:“况且,你在梦里应该杀够了吧,不缺我一个。” “……”诺因顿时说不出话来,神色异样。 吉西安正好解开最后一个结,将毛巾丢到他头上:“快去洗脸刷牙,休想我侍候你到这地步。可恶,光是得亲自下厨就已经够委屈我了。”诺因嘀咕:“又做得不好吃。” 吉西安用力敲了他一记,气愤地走了开去。还动弹不得的诺因根本反抗不了好友的暴行。 “混帐,说一套做一套。”诺因低声咒骂,慢慢支起身,毛巾沿着他乌黑的发丝垂落至肩。推开宠物,他伸手到枕下,缓缓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紫眸浮起暖意,清秀的脸庞也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 “早安,我的半身。”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2日,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仅携同一名部下离开上界,秘密搭乘空浮舟来到雷南郡的站点(注:空浮舟只有大都市才有),再取道战歌平原,往南穿越中北两城的城境,来到红石山脉。由于到时天色已晚,两人不得不露宿了一夜,把拜访无名氏神官的行程推迟到第二天。 “阿嚏!” 黑发青年将溪水掬在脸上,打了个喷嚏,全身哆嗦了一下,意外发现早春山涧的溪水格外冰凉,不过也可能是这里靠近北地的关系。他用毛巾随便抹了下脸,就起身走回营区。 拿着平底锅的法师长看也不看,丢给他一样东西。 诺因接过一看,是只干面包:“这是什么?” “你的早饭。” “那——那又是什么?”诺因指着对方身前的杯盘,有精致的小饼干,杯口抹着细细盐霜的冰蓝调酒,煎得滋滋作响的小灌肠,奶油蘑菇飘出馥郁浓厚的香气,云朵一样的白面包可以想象入口即化的口感,北地的银霜鱼放在洁白的餐盘上,两面金黄酥脆,裹上翠绿的菜叶,搭配红色的西红柿和金黄的鸡蛋,营养丰富。 “我的早饭。”吉西安比比自个儿。 “……”诺因把面包拗成两半。即便在盛怒中,他也没有丢掉手里的食物撒气,不亏是从小苦过的人,勤俭程度和罗兰有得一拼。 看到这一幕的法师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不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但我又没说不吃!” “何必委屈自己?难吃就不要吃,我也乐得少烧一个人的饭。”吉西安边说边把煎好的香肠送进嘴里。 诺因“啊”的一声叫,扑了上来:“还我!还我饭!” “什么你的饭,这分明我的饭,走开!” “不管!” 中城城主和财务部长当即展开一场食物攻防战,其结果自然是—— 小狼龙雷奇高高兴兴地吃着满地残渣,它的主人欲哭无泪地看着。尽管节俭,诺因也没堕落到同宠物抢饭吃的地步,但是每看到雷奇张下嘴,他的心免不了一阵揪痛。不远处,吉西安铁青着脸整理行囊——弄到这样的下场,也只有赶紧上路去目的地解决迫在眉睫的民生问题了。 不多时,他丢来一只旅行包: “拿着,走了。” 诺因依言背起塞了好几本书而沉得要命的背包,刚把手放在剑柄上,吉西安皱眉道:“喂,你也不要就埋头研究理论,也要学点魔法常识,密林里是无法使用移动术的。”(注:移动术是风系魔法,无法在非开阔地使用,如密林、洞窟之类,此乃元素的属性限制。但是古代高明的法师可以做到精确计算,在任何地形跳跃,诺因的魔控力不行,理论知识完善,吉西安的法术微操也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有这种事吗?”诺因吃了一惊,这和他在书上学到的不符。 “不相信的话,你问魔封剑试试。”吉西安双手环胸,挑高双眉。诺因按住剑柄,顿了片刻,垂下肩膀:“……非得走路去吗?我肚子饿死了耶。” “还有脸说,是谁把早餐打烂的?” “什么!别忘了你也有份!” 诺因和吉西安彼此瞪视,谁也不让谁,直到两记沉闷的声音响起。不约而同地捂着肚皮,吉西安脸比苦瓜:“我看……我们还是别追究这个问题了。” “……同意。”诺因用没啥中气的声音附和。 “这个时候,雷瑟克在就好了。” 走在狭窄的山道上,黑发青年不禁深深怀念另一位心腹挚友,现驻军斯帕斯港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以往在王立学院,每当他和吉西安为食物大打出手,因为有雷瑟克在旁边监督都不必担心会闹得鸡飞蛋打。就算有两次出手太狠毁了学院的食堂,善良的军务长立刻招待他们回家,请父母烹饪一顿丰盛的大餐。不然,他也会亲自买菜、下厨…… “呜呜,雷瑟克,我好想你!”想到后来,诺因越发伤心。 “闭嘴啦!别让我起鸡皮疙瘩!”吉西安斥喝。诺因啐舌:“我又不是在喊你。” “那就把你那张怨妇脸收起来,等到了雷瑟克面前再摆出来。” “你……!” 眼看一场大战又要爆发,两人一怔,环顾周围突然升起的淡淡白雾:“起雾了……” “好像还不会影响视界,希望不要变大才好。”吉西安自言自语。 “你这种不虔诚的人的祈祷,众神会听吗?”诺因讪笑。吉西安将法杖敲在他头上,作为回答。 然而,也许上天真的听见了法师长的祷告,弥漫在红石山脉上空的雾气虽然没有消散的迹象,也没有变厚,宛如一层薄纱,如影随形地围绕在两人身周。山林里出奇的宁静,连虫鸣鸟叫也听不到,只有偶尔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响。 “殿下,你觉不觉得这座山的气氛有点不对?” “嗯,我们一路走来没碰上半只可以烤来吃的野兽或魔兽,的确不寻常。”诺因重重点头。吉西安踉跄了一下。 “你脑袋里尽想这个吗?”他吼。 “不然还有什么不对劲?” 诺因十分困惑。吉西安抹抹脸,内心却松了口气。诺因有着远比一般魔法师还强的第六感,他没说有事,那就一定没异常。 “没有,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诺因点点头,正要往前走,脸色一变,身形一凝。 “殿下?”吉西安不解地看着他横在自己面前的左臂。 “有埋伏。”黑发青年一字一字道,“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刚落,诺因和吉西安同时感到双肩一沉,四周的空气变得像铅一样沉重,压得身体动弹不得。 两人立刻会意这是中了重力魔法的结果,下一秒,数十道火焰形成的炎箭劲急地朝他俩射来。 史列兰!诺因在心里呼唤视作半身的佩剑。 魔封剑陡然爆射出灿烂的银光,环绕住两人,炎箭在触到结界的瞬间像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被解除的还有重力束缚。 “给我下来!”诺因拔剑横挥,处于剑锋水平面的树木全被漆黑的气柱一削为二,反向的也被吉西安的风刃拦腰截断。 “呵呵,不亏是诺因城主和吉西安法师长,这种小伎俩果然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一个裹着深黑色魔法袍的男子笑着落地,随之出现的还有八名服饰各异的男女,呈包围之势分站四下。包括黑袍男子在内,三人作法师装束;两人战士打扮;一个身旁蹲着金角黑虎的大概是召唤师;两个女子看不出职业;还有一个体格壮硕,浑身长满粗毛的家伙扛着一把巨斧,竟是兽人。 两个青年不由得心一沉,瞧眼前的阵仗和这九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可以断定个个不是易于之辈。那兽人尤其难对付,兽人族都是力大无穷的可怕战士,只有矮人和龙族能在气力上与他们比肩,人类通常得好几名优秀战士联手才打得赢一个兽人。 看来今天会有场恶战了。诺因握紧剑柄,全神贯注。局势虽险恶,他却夷然无惧,反而涌起高昂的战意。吉西安转过身,与他背靠背。 “很棘手啊,殿下,到底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先把敌人解决。” “你倒是很有自信,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帮家伙的危险性绝不亚于上次那头蓝龙耶!” 虽然吐出悲观的话语,法师长的嘴角依旧挂着从容的笑。年轻的城主无动于衷地道:“反正你这辈子不会结婚,不会留下罪恶的遗腹子。” “什么话!你就不会说些鼓动士气的话吗!” “那么,你死了以后,我会把你的财产全部用来买书。” “很好,你成功激发了我的怒气,但比起刺客我更想干掉你,殿下。” 当两人还在斗嘴时,暗杀者一方已采取了行动。 “后面交给你了。” 诺因丢下一句,迎向正面奔来的剑士青年。白刃交击处迸出灿亮的火星,双方都展现了让人惊叹的流畅技巧,一时拼了个不相上下。诺因暗叫不妙,对方的实力虽然和自己尚有一段差距,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打发的对手,而旁边还有一堆虎视眈眈的敌人。刚想到这里,他的第六感就拉起警报,侧过身,让金角黑虎扑了个空。 召唤师没料到黑发青年的反应如此灵敏,眼睁睁看着召唤兽和同伴撞成一团,滚倒在地。诺因真想上前一剑将这两个敌人刺成串烧,可惜兽人横劈过来的一斧令他不得不打消主意。 龙吟声中,剑与斧挣了开来,诺因不敌,倒退三大步,不及调整混乱的呼吸,兽人的巨斧就紧紧咬了上来,如狂风骤雨的攻势彻底封死诺因的退路。趁此机会,剑士和黑虎立刻重整态势冲了上来,三对一,大大减少了诺因闪避的空间,虽不至于落败,却逼得他只能硬架兽人的斧头。几个回合下来,手臂被震得发麻,胸口也隐隐作痛。 一个空灵悦耳的嗓音从剑柄传入诺因的脑海,『搞什么啊,震得我头好晕。』 (知道头晕,刚才解开重力魔法的时候就该来个群体雷击把这帮家伙全宰了!)诺因在心里回嘴,手上也没停。 『我懒得。』 (……) 诺因一言不发,卯足吃奶的力气,将魔封剑往兽人的斧头连劈十下,打得敌人倒退半步,也令自己的虎口差点震裂。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魔封剑宣告投降。 下一秒,一道落雷准确地打在剑与斧之间,造成诡异的乱反射,本来只朝一个定点打的雷霆,居然化为无数电光,在广大的攻击范围里炸开来。剑士和兽人猝不及防,连同黑虎一起被震退数步。 诺因得理不饶人,三发剑风咆哮飞出,黑虎当场被撕成两半;剑士胸口中招,长剑脱手;然而那兽人吃了这一击,竟只上身晃了晃,便行若无事。 诺因啐舌:“兽人族果然皮厚!” 他借着助跑高高跳起,一招剑圣绝技「陨星斩」,以骇人的气势和速度直直劈落,宛如从天而降的黑色罡风,将兽人卷入剑光中。 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过后,只见地上多了个直径二十多米的大坑,兽人的双脚深深陷入坑内的泥土,身上伤口无数,手中的巨斧也断成三截,但他毫无惧色,抛开武器,赤手空拳地与黑发青年再度拼斗在一起。 好厉害。黑袍法师感叹。卡萨兰城主师承剑圣,本身技艺已是不俗,再结合魔封剑的强大魔力,相乘的战力几近无限,而且他好像还没认真起来,果然今天不用点手段很难达成目标。 “卡琳。”他转向身侧的同伴,“药还要多久才会发作?” 第六十六章 遇袭(下) “因为是撒在雾里的慢性药,要扩散到全身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最迟半刻钟就会出现迹象了。” 暗影部队唯一不以战技见长的药剂师卡琳不慌不忙地回答。 黑袍法师点点头:“很好,绰绰有余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战场的另一头。 与诺因的战斗方式相反,宫廷法师长自然是使用充满华丽声色效果的魔法,而他的对手也以法师居多。 “以元素使者之名下令,火焰精灵招来!以吾之心愿编织,随我的心意成形,我赐予尔等一瞬之命——出来!火傀儡!” 一名身穿火红色紧身衣的年轻女子咏唱咒文,四团深红火焰凭空燃起,一一凝结成两米高的巨人,跨着大步朝法师长逼近,散发的高热令脚下的青草化为焦炭,周围的叶片为之萎缩。 是傀儡师吗?挺少见的。吉西安心道。 大陆的职业,以异能术士、傀儡师和炼金术师三个门类最特别。异能术士就是通常说的超能力者,天生拥有念动力、预知、心灵控制、瞬间移物等能力,不同于法师,修炼的方法也不同,久而久之,渐渐被人们视为异端,排斥于社会之外,很少能够见到;炼金术师以秘药炼制、法器打造为主,这个门类博大精深,又不擅长战斗,现今残存的炼金术师已极为稀少,只有王城和各城上层基于维护封魔法阵还保留了一些;而傀儡师,以“塑造元素傀儡”的魔法见长,诸如水傀儡、土傀儡等,每一种都有不同的能力,共同的特征是不怕物理攻击,适合做法师的护卫。据说这个派系在古代叫做“元素使”,拥有比元素法师更高的元素亲和力,高明的元素使甚至能召唤出元素界的长老乃至传说中的元素之王,但现代早已绝迹。 塑造元素生物极为困难,这女子一下子做出四只火元素巨人,程度算是相当高了。 唉,本来不想和女人打的,而且又是美女。吉西安叹气。 “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借予我你们的力量;深藏于北地的冰之精灵,应我之呼唤前来——冰雪风暴!” 随着快速念出的咒文,青年身边浮现出数不尽的银白色冰晶,在旋风的转动下朝火傀儡冲去。 被冰晶撞到的火巨人很快被冻结,不一会儿就化成四条冰柱。冰风暴仍不断撞击,力道越来越大,冰柱逐渐产生龟裂,最后迸裂开来,里头的火傀儡也一并炸成了冰屑。 对手只凭一个魔法就埋葬了自己四个火巨人,元素使虽吃惊却不慌乱,毕竟这是卡萨兰宫廷法师长应有的实力。 “闪耀的雷之精灵,超越光速而来,化为白炽之雨贯穿我的敌人——霹雷!” 一解决掉火傀儡,吉西安立刻发动反击,五道闪电一齐劈落,却在接近敌人的瞬间像撞到什么似的弹开。 吉西安一愕,这才注意到,有一个灰袍法师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小圆珠——「反向珠」,这种高等法器的作用正是无差别反弹敌人的魔法攻击,用得好的话,还可以保护距离较近的同伴。 可恶!准备得真周到!吉西安低咒。这时,灰袍法师念出咒文: “从冥界诞生,在邪恶中挣扎,与我有血之盟约的幽影之龙啊,以我的血呼唤你,将我的影子做为门户——出来!幽灵龙!” 灰袍法师脚下浮现青色的魔法阵,一头灰色虚影般的长龙飞了出来。吉西安俊雅的面容蒙上凝重之色,与火傀儡不同,这种借助冥王的力量塑造的生物不是普通的元素魔法能够打倒的,身为元素法师的他想要获胜,只有使用压倒性的力量,打破元素的属性限制! “风之精灵哈德里斯,冰雪精灵温蒂妮,请聆听我的呼唤,借汝之力,完成我的心愿,展现融合的奇迹——裂风玄冰龙!” 复合魔法(注)!暗杀者们大吃一惊,眼看一只巨大的冰龙夹带好几股旋风浮现,龙身是由冰晶与飓风交织而成,无数冰粒喷涌而出,比幽灵龙更快地逆袭而来。 两头龙迎头相撞,幽灵龙不敌,被撕成碎片,冰龙继续前行,撞上反向珠的结界壁。在持续的猛烈撞击下,障壁终于吃不住,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不过能量大损的冰龙也被傀儡师一发火旋风搅碎。 “深藏于北地的冰之精灵,化为怒吼之风雪——冰结螺旋!” 反应迅速的吉西安在结界破裂的一刻完成了法术,在他面前浮现出冰蓝的古代语,透着灿烂光点的冰枪从中疾射而出,旋转着刺向灰袍法师的右手,粉碎反向珠的同时也洞穿了手掌。 终于毁掉敌人的护身法宝,吉西安精神一振,正要趁胜追击,忽觉脚底有微物触碰,他反射性地一跃,高高跳起。 几乎在同时,他原先站脚的地方喷出许多像是植物根茎的东西,细长蜿蜒地伸向空中,根茎前端类似花蕾的绿色小包噗地一声爆开来,炸出无数细长的藤蔓,摇动着扩散,像鸟笼般罩向青年,并顺利缠上他的足部。 操控植物……是异能术士! 吉西安左手拔出腰间的长剑斩断藤蔓,右手的法杖则迸射出灿烂的红光,随着一声“爆炎”,汹涌而出的火海瞬间吞没了巨大的花苞。 然而不一会儿,无数黑色的藤蔓又穿过火焰伸来。吉西安忍不住咋了咋舌,正要念出更强力的咒文让这死缠不休的怪花死得干净透彻,耳畔风声大作,他急忙偏头,闪过一点寒芒,原来是只链枪。 暗杀者们的战术十分高明,先使用魔法吸引法师长的注意,打乱其阵脚;再出动拥有远程攻击力的战士,妨碍对方念咒语的同时为己方法师争取时间,只是他们没料到一点——吉西安除了是名出色的魔法师,也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瞬动之风。”躲开链枪战士如潮水般绵延不绝的攻势,吉西安瞅准一个空挡疾点枪头,将链枪荡开,念出加速的咒文。 身形一闪,法师长闪进链枪的攻击范围,剑交右手,与链枪战士展开贴身战。怕伤到同伴的其他三人不得不收回已准备好的法术。 但是吉西安内心却不如表面来得轻松。几番交手,他深切体会到眼前这批人个个拥有不俗的技业,而且配合默契,他竭尽全力也只和他们拼了个平手,这样下去一定会体力耗尽。再者,他的剑法固然不错,终究不及专业的战士,勉强拆了数十招,渐渐招架不住,当下萌生退意。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四肢麻痹,全身竟然使不出劲来! 猛…猛毒术……糟了!吉西安万分骇异:什么时候…… “终于发作了。”卡琳喃喃道,眉间却凝聚着疑惑的薄雾。毒素扩散的时间超出她的预想,再看看依旧生龙活虎没有一点中毒迹象的黑发青年,更是纳闷。 链枪战士没有她这些疑问,一见敌人行动停止,立刻挥出武器,银色的枪尖洞穿了青年的右肩,鲜血狂喷而出。 失去战力的法师长被链星打中小腹,整个人倒飞出去。 “吉西安!!” 瞥见部下陷入危急的诺因分散了注意力,代价就是小腿被召唤师新召的冰原魔狼咬得血流如注。他仿佛一点没感觉到痛似的抬腿踢飞魔兽,奔向远处的法师长,却在半途被兽人拦下。与此同时,诺因的视野中映出傀儡师的火焰之枪和灰袍法师的骨枪朝部下袭去的光景。 “该死的!”诺因咬牙。 下一刻,他做出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投出魔封剑,完全无视兽人的攻击。 剑不偏不倚地插在吉西安面前,自动张开一道暗能量屏障,及时挡住了两名法师的联手攻击。 “竟然临敌撤剑,真是愚蠢。”黑袍法师摇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黑发青年被兽人一拳撂倒,压在地上连打的情景。 兽人虽然失了武器,蕴含强劲破坏力的肉拳却只有比寻常武器厉害百倍,不擅肉搏的诺因根本挣不开。若非斗气护体,他早就被对手一连串猛击打得筋碎骨断,血肉模糊。饶是如此,他的胸腹仍不免严重受创,嘴角也沁出了血丝。 诺因没有放弃,紫眸专注凝视对方每个动作,沉静如幽潭,没有因为打得他血肉飞溅的重拳失去冷静,仿佛进入了法师冥想前的状态,纤长的手指默默变换手势。突然,紫色的光芒从青年身上迸射而出,弹开了兽人庞大沉重的身躯。 心灵震爆!见多识广的黑袍法师认出来,眼睛差点瞪出眼眶,这是妖精族的精神魔法,曾有法师研究过,结论是人类学不会。传说中,只有精灵和妖精两个自然种族可以学习对方的天赋能力。而且能震开兽人这样的体重,精神力简直强得匪夷所思。 更惊讶的还在后面,绿色的陌生文字打入兽人体内,牢牢束缚住他的四肢,这分明是属于精灵族魔法的禁锢术“精灵封栅”。 两个都是古魔法,还是以难学著称的魔法!诺因王储不是魔控力不好,不以魔法见长吗?连续的震惊让黑袍法师瞠目结舌。 诺因立刻跳起来,一脚踢飞不能动弹的兽人,咽下到喉咙的腥热液体,刚刚一连串重击使得他的五脏六腑伤痕累累。 这时,战场的另一头传来巨大的声响,原来是魔封剑的结界被幽灵龙冲击裂开发出的爆音。 不好!史列兰的力量和冥神同属,挡不住这个法术!诺因一惊,转向好友的方向,因而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乱·一字光斩!” 被药剂师治愈的剑士向黑发青年展开报复攻势,白炽的剑光划破空气击中后者的背心,猩红色的斗篷登时标出大量的血花。诺因踉跄半步,没有回头,忍痛喊道:“史列兰,打开空间之门!” 黑袍法师闻言,头一个反应是猎物想逃跑,随即想起十二段的空间转移魔法只能施用于一个人。 果不其然,就像在一幅图画上用刀子切开裂口,法师长背后的空间出现奇妙的黑色裂缝,渐渐扩大为一个闪亮的白色空洞,四周的玛那元素因为空间的强制扭曲而紊乱,失控的能量波将除了吉西安以外的人全部掀飞出去,空间门传出一股强大而不容反抗的吸力,将他快速拖入其中。 “殿下——” 吉西安撕心裂肺的呼喊只留下轻微的回响,空间之门刹时炸裂为无数光点,完全吞没了他的身体。 魔封剑重新回到黑发青年手中,并于同时开始舞动。黑色的剑锋超越了风,比最锐利的剃刀还锋利的剑压波切开烟雾,在暗杀者身上绘出深刻的血之烙印。 远距离的攻击并未到此结束,第二、第三波的剑风接踵而来。由于空间转移会造成玛那元素短暂的紊流现象,这段时间十二段以下的魔法都会失效,所以无法使用法术屏障挡住诺因的剑气。 眼看暗杀者们就要沉入自己的鲜血中,异能术士的变化植物及时做出防御圈,虽然顷刻就被四分五裂,但总算是熬过了最无力的时刻。 恢复力量的法师们立刻反击,咆哮的风卷与锐利的冰枪齐发,大面积的火墙将战场化为焦土。然而诺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悉数避过,借助助跑跃至半空,剑圣绝技——「破剑舞」出炉。 数以百计的剑风仿佛陨星坠落,瞬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深坑,激起的烟尘弥漫了视野,骇人的鸣动几乎震破众人的耳膜。在这样的威势下,暗杀者们拼尽全力布起的结界就像风中残烛般微弱,眼看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拦住他!” 黑袍法师大喊,万分后悔先前过于托大而没有出手,导致眼下一面倒的局面。秘药的失效也是原因之一。 不用他交待,剑士和链枪战士早就飞身扑上,但诺因的速度远超他俩的水准,只一个闪身就突破包围,左手抓住链枪一扯,将链枪战士甩在剑士身上,同时右手的魔封剑泛出苍蓝色的光辉,风系高段魔法「真空裂」激射而出,瞬间将两人的身体撕裂。一连串攻防仅在半秒完成,快得连眨眼的功夫也没有,其余的暗杀者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名同伴就已阵亡。 “影缚术!” 卡琳一咬牙,使出只有高等祭司才能施展的强力禁锢神术。 召唤师召唤的地肢虫也不失时机地伸出地面,用强有力的节肢牢牢缠住诺因的双腿,在两人的合力下,黑发青年的行动终于停顿了一下,黑袍法师把握机会扭转局势: “游荡于黑暗的虚影,以暗黑神之名招来!吾将赐予尔等血之祭品,吾将满足尔等心之所愿——精血吞噬!” 随着简短的咒语,大地铺开深红的法阵,黑色的虚影贴上黑发青年的背部,刹那剥夺了他所有的气力。 双膝一软,诺因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以剑支地才没有向前扑倒。暗杀者们乘胜追击,但是魔封张开了结界,法术全在接近的瞬间化为乌有。 卡琳用神术解开了兽人同伴身上的禁锢,他的拳头不受阻碍地穿过魔封的障壁,在青年的腹部轰出镂空的血洞。 『诺因!!!』 魔封眼睁睁看着黑发青年被打得飞出去,滑行了三十多米才撞上一棵树,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汩汩流出,不一会就将他的衣服与身下的地面染成相同的颜色。 虽然握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丝毫松脱的迹象,魔封却清晰地感觉到手的温度正不断降低。一时间,他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废……话。) 诺因本想开口,但喉间泉涌而出的液体妨碍了他的发声,只得在心里安慰视作半身的佩剑,(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头一次,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竟然比铅还沉重,视野迅速变得昏暗。 远处的暗杀者不敢大意,即使受了重伤,只要诺因没失去意识,他就能凭着魔封剑反攻。最保险的法子,还是彻底摧毁他的精神,到时魔封再强也孤掌难鸣。继“精血吞噬”,黑袍法师准备施放第二个魔法。 『……那老头开始施法了,你快醒醒!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刚刚稍微安下心的魔封,一听见咒语又急得六神无主。 “带我……离开……” 诺因挤出最后一句低语,整个意识沉入黑暗中。 ******** 注:复合魔法不同于混合魔法(冰雪风暴和火旋风就属于混合魔法),威力甚至可与禁咒相比,但会相当损耗魔力,而且必须将两种想复合的魔法都修炼得十分上乘才行。 注解:术士不同于法师,是天赋力量,只有非人种族拥有,比如精灵的动物友善和植物亲和,龙族的龙语魔法,人鱼的魅惑,妖精的幻术等等,混入异族血统的人类同样如此,在过去称为「血脉术士」,比如龙裔,半精灵等等。异能术士是指超能力者,是另一种类别,可以理解为大脑变异的人类。 法师是凭借知识和技术驱动超自然力量的职业,本身并没有特异的能量,一般法师体力都很菜,吉西安这种剑术高超的法师是奇葩。因为现在的法师基本只专精元素,也就是塑能派系,精力可以更多放在其他方面,古代的法师更符合传统的法师职业,派系也多,后面会出现几位重量级的法师。 文中的咒语有个特征,光,暗,生,死是能量系,比五大元素(地水风火雷)更高。所以咒语有时会提到神的名字或名头,如雪露特和这章的黑袍法师叫了“暗黑神”,因为能量层次较高,法师需要向对应的神祇借力,而五大元素一般只要呼唤玛那精灵,不会提到神名。 现代元素法师是与玛娜精灵签订协约,念诵咒文驱使玛娜精灵的力量,强大的法师有复数的契约对象。喊精灵的名字时,法术通常比较强,一般的咒文只要喊某个属性的精灵,如风之精灵,冰雪精灵。 另外,灰袍是死灵法师。 最后也是重点,男女主角终于要碰面了,不过发生了一个意外。 第六十七章 邂逅 “嗯……今天成果不太好耶。” 杨阳检视篮里的几味药草,叹了口气。 为了治疗被雪露特打伤的神官,这两天她和昭霆都搁下学业,分头寻找退烧的药材,谁叫某人仗着白魔法高明,平常也不多备一点以防万一,弄到现在火烧眉毛才发现药不够。 但最可气的,还是那个当事人竟然瞒着大伙出去淋雨吹风,活该病情恶化! 想起前天师父不省人事地被送回来,至今高烧不退卧床不起,黑发少女又是担心又是恼火,再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拍拍膝盖上沾到的泥土,拾起一旁的竹篮,站起身,准备回神殿吃午饭。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小狼龙的吠叫。 雷奇?杨阳纳闷地四下张望,果然看见一团湿嗒塔的蓝色绒毛从树后转出。 “真的是你!你怎么跑来这里?”她快步走过去。 “呜——呜——”小狼龙拱起背,发出威胁的低咆,登时吓退恐狗症还没痊愈的杨阳:“是、是我啦!你这么凶干嘛?” 小狼龙置若罔闻,依旧戒备地瞪着她。 杨阳手足无措地僵在当地,突然发现狼龙脖子上多了个项圈,这是怎么回事? “呜……” 正当一人一兽僵持不下的当口,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小狼龙立刻竖起耳朵,往声源奔去。好奇心起的杨阳紧跟其后,转过几棵大树,一个俯卧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 “是人!” 杨阳大吃一惊,急忙奔上前。只见那人下半身浸泡在溪水里,破裂的斗篷满是干涸的血迹,水面也染上几许殷红的颜色。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腰间挂着同色的剑鞘,一头半长黑发遮住微倾的侧面,看不见五官如何。 携带凶器,希望不会是坏人。杨阳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靠过去,蹲下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轻轻翻过来。 水晶娃娃。 这是少女看清对方面貌的瞬间,头一个浮现的感想。仿佛羽毛与水晶交融而成的肌肤白皙胜雪、莹润如玉;乌黑柔软的发丝柔顺地覆盖着光洁饱满的前额和雪白的脸颊;清秀脱俗的五官宛如画中走出的精灵,精致得令人屏息。 “哇!美女啊!而且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阳脸上浮起红晕,为见到美丽的事物惊喜,也为捡到宝而兴奋。 她连忙探了探“美女”的脉膊,确定仍然跳动,松了口长气。接着,她开始检察对方的身体,看是哪里受了伤,最先看到的是肚子上一大滩血迹,然后是右小腿的伤口。 巡视完毕,杨阳站起来,绕了个半圈,伸手到对方腋下,从后面抬起他的上身,打算拖到岸上治疗。前段日子她从神官那儿学了不少医护知识,得知人长久浸在冷水里会导致体温迅速降低,对伤者尤其有害。 但这一抬,杨阳险些一口气转不过来,意外发现眼前看似纤瘦的美女竟然有着惊人的体重,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是那把剑的缘故,一边骂自己笨一边放下伤者,绕回来,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指,却徒劳无功,那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好像用强力胶粘在剑柄上似的,任她死拉活拽也拉松不了。 最后杨阳只好罢了,回到原位,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步一步倒退,小狼龙在旁边加油鼓劲。终于,半分钟后,少女完成了艰巨的搬运工作,累得气喘吁吁。但她只抹了抹汗,就立马投入治疗。 浸水绞干帕子,擦干净血,杨阳不禁一怔。腹部上赫然是一条不足六厘米长,已经结痂的疤痕,没有她原先猜想的大口子甚或恐怖的凹洞;再看看另一处,更是连皮也没擦破半点。 虽然不太明白,杨阳却着实松了口气,因为对方若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她绝无可能处理得了。 “嗯……” 当杨阳将重新洗过的帕子为对方拭去脸上的血污时,听见一声低吟,大喜过望,俯身道:“你醒了?” 她暗暗猜想,那两轮细长微翘的眼睫下,隐藏着什么颜色?黑色?绿色?蓝色?抑或金银妖瞳?从他的容貌推测,还是绿色的可能性比较大,记得神官说过中城人以黑发碧眼居多。 但是,当杨阳看见颤抖的睫毛里乍然透出的紫光时,整个思维顿时停摆。仿佛月儿缓缓从云缝里探出头,一双堇花似的瞳呈现在她眼前。 紫色的眼眸……宛如真正的紫水晶,清澈到几近透明的眸子。杨阳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为这双眼散发出的动人心魄的美由衷感叹,心醉神迷。她现在终于理解漫画里为何都把紫色定义为魔性了,这双眼睛确实拥有让人沉醉的神秘魅力。 “你是谁?” “哎。”杨阳呆住了,不是为对方的话,任谁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人都会这么问的,她吃惊的是他的声音——虽然好听,但那绝对是男性的声音。 不会吧……杨阳偷瞄对方的胸部,一片平坦。可是她之前以为他是个乔装打扮的女骑士,就没有在意,没想到真的看走眼了。 “你到底是谁?” 青年的脸上溢满困惑。他只记得应诺因的要求使用了移动术,但匆忙间来不及定座标,就那么上路了,而且好像还是没来得及逃过那个黑袍法师的最后一击,之后的情景他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个女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诺因呢?诺因他没事吗? “啊,那个,我叫杨阳。”黑发少女回过神,友善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看到对方好像被打了一拳似的,露出呆滞的表情,杨阳突然有了某种很不妙的预感,“该不会…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会吧!这么狗血的剧情千万不要发生在我头上!可是这熟悉的对白,熟悉的发展,的确和电视里演的一样啊! 魔封的脑海一团混乱,恍惚中,某个场景被少女这席话勾起来,宛如那一天般历历在目。 「谢谢你救了我妹妹,我叫诺因,你呢?」 『魔封剑。』 「??这什么?我问的是名字啦!」 『……什么是名字?』 「嗯……名字就是像记号一样,专门给别人叫的一种标签样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我没研究过。总之,名字代表了存在。而且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你没有吗?」 『……』 「那正好,我给你取名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半身,只为我而存在。」 “史列兰。” 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青年低声道,“我的名字是史列兰。” ****** 【后记】 这是个男主的剑比男主更早认识女主的故事,不过放心,史列兰是不会和杨阳发展出恋情的,但是出场有必要。而且他的来头很大,前文有暗示,大概没有读者猜出来。 第六十八章 闻讯 斯帕斯港,中城卡萨兰最大的商港,位于斯帕斯内海的西北角,是个繁荣的港口都市。国王任命的总督虽然统治着这里,但实际的管理者是拥有船队的大商人组成的自治会,许多大商船主的财富甚至超越了大多数贵族。 在最近那场中西两城的战事里,斯帕斯港幸运的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只有六艘驳船被洗劫一空,而且盗贼很快就被率军前来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全部逮捕。 春之祭典当日,满街都是称赞士兵武勇的声音。到了第二天,这些声音就变成了不解的责问。因为那位拯救了斯帕斯港的英雄竟然下令封锁港口,禁止出航。商船长们气得跳脚,扬言要把事情告到国王御前。但在西匪逞凶的时期,拥有强大武力的军务长和他的顶头上司诺因都成了贵族和王室的保命符,弹劾最后不了了之。 直到近日,雷瑟克的船队从一伙逃到海上的流寇手里救下一支私自出航的船队,人们的态度才大为改善,也证明了雷瑟克封锁港口的行动无误。不久,又传来一个令商船长们栗栗危惧的消息:雷瑟克还擒获三艘偷渡的奴隶船,船主正是朝中最有势力的宰相沙克基·谢尔达。 在如今王储与国王矛盾激化的局势下,此举无疑是对保王党的迎头痛击,也让明知奴隶交易违法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逮个正着的宰相的立场大为薄弱。因此,心里有鬼的商船主们都悄悄结束了自己的奴隶市场,向雷瑟克靠拢示好,对他的上司诺因的马屁更是拍到天上去。雷瑟克也很和气地接纳了他们的投诚。他很清楚,商人在卡萨兰的政治地位虽不高,财富却相当可观,若争取到他们的支持,对诺因的基业是一大助力。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3日,斯帕斯港都会总督府。 三个人坐在装饰华丽的会客室里。其中锦衣华服的肥胖男子名叫吉亚德,任职斯帕斯总督,也就是房间的主人;他身旁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黑褐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眸,象牙白的军服和斗篷,三种色彩对比强烈,清朗的面容予人奇妙的安定感,正是诺因的心腹之一,与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并称「王国双翼」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最后一人坐在客席,也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穿着曳地的长裙,殷蓝色的秀发直垂到小腿,鱼鳍状的双耳从脸庞的两侧伸展出去,从这两个明显的特征,可以看出她的来历——被喻为大陆最美丽种族的水族。 “雷瑟克军务长,我谨代表水族全体,感谢您从奴隶贩子手中解救十二位我族少女的义举,今后您就是我们全族的恩人和朋友。” 人鱼的声音就像山涧一般清澈动听,配上她绝俗的容颜,令吉亚德情不自禁地露出痴迷的表情,但雷瑟克脸上仍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多米尼克长老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我只是执行军务而已,拦下那几艘船也完全是凑巧。” “呵呵,军务长阁下果然一如传言,是位谦逊的人呢。”多米尼克轻笑道,“但还是请您接受我们的谢意,不然那些孩子会过意不去。” 雷瑟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吧。”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枚闪烁着蓝光的银戒。他以前就听说水族有个送礼物给恩人或朋友的风俗,虽然那些东西未必有很大的价值,却代表了人鱼一族真诚的心意,所以他也抱着非常郑重的心态,接受了水族大长老的馈赠。 “看起来像是个魔法道具啊?” “没错,这是「理力之戒」,佩戴上它可以扩大魔法的射程,阁下可以把它送给魔法师的朋友。” 雷瑟克大喜过望:“可以吗?” “嘻嘻,当然可以。”多米尼克笑道,“它现在已经是您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它,自然全看您的意思。收下它,就等于接受了我族的谢意,您不必介怀。” “太好了,毕竟魔法道具还是得由魔法师来使用,戴在我这个舞刀弄剑的人手上也是暴殄天物。衷心感谢您的赠予,多米尼克长老。”雷瑟克如释重负,“对了,一会儿由我的部下护送各位回浮岛吧?” “谢谢,不用了,码头有专船会送我们回伊维尔伦。” “是吗,既然如此,就祝各位一路顺风了,请代我向罗兰城主问好。” “我会的,告辞,雷瑟克军务长,吉亚德总督。” 多米尼克起身一福,雷瑟克和吉亚德连忙还礼,将她送到总督府门口。 目送佳人远去的背影,吉亚德怅然叹息:“唉,真是个绝色的可人儿,不愧是水族三长老之首,气质就是不同,昨天那些小丫头根本不能比,太美了!” “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才对……”雷瑟克咕哝。刚才的谈话中,多米尼克只字不提奴隶船的事,显然早就清楚内情,不想卷入这场王储与宰相的政治斗争,至少是不站在诺因这边。而且她的感谢全是针对雷瑟克个人,就免去了人情债的危险,从头到尾没有给雷瑟克一点可趁之机,让他十分沮丧。 算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基于和浮岛的友谊,罗兰城主势必得口头申讨谢尔达,到时还是可以和他结成表面的联盟——雷瑟克寻思。 “啊,您说什么?”吉亚德转过头。 “不,没什么。”雷瑟克立刻回过神,“总督阁下,我有一事拜托。” “哦,是什么啊,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为您办到!” “谢谢您,是这样的,我们已经确认所有的流寇都被一网打尽,内海再无安全之虞,因此我决定解除港口的封锁——这是我的手谕,请您张贴出去。” “哦哦,太好了!”吉亚德欣喜地接过。 “这段日子给总督您和这里的人民添了许多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大人您说的什么话!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斯帕斯港才能免于西匪的侵略,我们感谢您都来不及了,何来责怪!”吉亚德发自肺腑地道,对眼前的青年充满了好感。想他以前遇到的东境军官,个个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只会仗势欺人,敲榨他们这些有钱无权的领主总督。 而雷瑟克的官阶比他们高得多,却谨守礼仪,言语谦和;用兵手段又高明,不到四天就破获流寇,在前些日子平定西匪的战役中也居功甚伟,得到许多贵族的赞扬。他麾下的建筑部为复兴受毁严重的东境更是贡献良多,在民间口碑如日中天。总之,是个各方面出类拔萃,有前途,不可不巴结的人物。 “多谢总督阁下的体谅,但我们的到来给这里的人民带来不便是事实,也让商人蒙受了相当大的损失,所以我想在今晚的洗尘宴邀请大家前来,好好的赔个不是,可否请阁下为我安排?抱歉,让主客的您打理这些琐事。” 吉亚德有点意外:“呃,这当然没问题,我本来就打算办个大型的庆功宴,邀请全港有头有脸的人来为您庆祝……这么说,大人您明天就要走吗?” “是的,我必须去北边的杜西斯地区,听说那里出现了大批凶暴的魔兽。” “这样啊……”吉亚德显得很失望,“本来还想多挽留您几天的,不过有军务也没办法,祝您马到成功——好!晚上的宴会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场面豪华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斯帕斯总督慷慨地拍胸保证。 “哈哈哈,我很期待。”雷瑟克的笑容渗入苦笑的因子,他本来想交待对方简单就好,临时改变主意。饯行宴的客人非富即贵,若办得过于寒酸,一定会被他们视作侮辱,反而不好。反正掏钱的人是总督,用不着他来心疼。所以最后,雷瑟克什么也没说。 肥胖的总督踩着飘飘然的步子离去,年轻的军人在原地叹气。 这时,一个明朗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咦!军务长大人,怎么一脸沮丧啊?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沙里西恩!” 雷瑟克惊讶地喊出来人的名字,那是个高大帅气的青年,身穿和雷瑟克式样相同的象牙白军服,只是领边是红色,这是「精兵团」的制服。精兵团与宫廷法师长的法师团,军务长的近卫军并列为中城城主诺因手下三大奇兵,是一支魔法军团。成员数虽不多,却清一色是优秀的魔法战士,直属诺因指挥,军团长就是沙里西恩。 “你怎么来了?大伙都好吗?”雷瑟克高兴地迎上去。 沙里西恩夸张地摇摇头:“男人还好,女人就糟透了。” “为什么!?”雷瑟克急忙追问,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你们三位黄金单身汉都走了,她们还不得相思病,日日以泪洗面?哦,也有些男人啦!都是被殿下的魅力俘虏的可怜虫。” “胡说八道!”雷瑟克笑骂。沙里西恩认真地道:“不信你跟我回要塞看!”(注:诺因在西境的驻地就是米亚古要塞,那里也相当于一个郡的规模。) “好好,我相信。”雷瑟克举手投降,扬起笑容,“来,跟我进屋坐坐。”沙里西恩欣然应允,两人走进总督府,一路碰到的仆役都恭谨地向他们鞠躬行礼。 “听起来,要塞的情况不错?你是直接过来的吗?” “是的,雷瑟克大人给不给报销路费?” “哈哈哈,月底结。”雷瑟克态度和蔼,看在周围人眼里简直不可思议,但包括诺因在内,西境的高层从不在下级和民众面前摆架子,所以沙里西恩等部属就很言行随意。就连雷瑟克和吉西安自己,也动不动就和顶头上司诺因拳打脚踢,吵架互损,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而且效忠中城城主的军人部下,大部分是和他同一届从王立学院毕业的同学,或者他的学弟学妹,风雨无阻地追随整整九年,共同建立了如今的西部边防和整个西境,衷心爱戴那位个性率直又能力出众的王储。 “除了我先前说的,要塞一切安好。最近西城忙着刮南城,连象征性的仗也没打过。”沙里西恩皱眉,这是引起中城上层警惕的敌情,中南两城历来就是盟友,“幕僚团判断他们短期内无暇他顾,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叫我来催你们,及早回去。” “事实上,祭典结束后,殿下就打算回去。不过听说梅莲可城主已经出动风骑士团,灰水河的局势恐怕会扭转。而且我觉得贝姆特城主不会急于一时,毕竟他已经拔了南城的西防,将来有的是攻打的余裕,接下来他搞不好会调头攻击我们,殿下和吉西安一定会赶回去坐镇。” “你呢?”沙里西恩一愣。 雷瑟克微一踌躇:“我想…再待一阵,等东境的情况再安定一点。” 这次中城败北,人们以为是宰相的卖国所致,只有参与密谈的人知道是诺因为了令谢尔达失势的计策,因此使得东境人民遭受了巨大的苦难。虽然诺因此举是迫于无奈,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雷瑟克心里还是非常不好受,尤其在亲眼目睹许多东境百姓在西匪的烧杀掳掠下家破人亡的惨状时。所以这些天他全心全意指挥军队平乱,调动建筑部上下投入重建工作。 “是吗?”沙里西恩轻叹。他了解军务长的为人,也不劝慰,只道,“对了,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究竟去哪儿了?昨天我去王宫时,侍卫只告诉我他们出公差去了,他也不知道地点。我又不能上总神殿问莉莉安娜殿下。至于拉克西丝大人就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没这么夸张吧,元帅大人又不是毒蛇猛兽,瞧你说的。”雷瑟克不是很真心地呵斥。 沙里西恩咋舌:“她不是毒蛇猛兽,却比毒蛇猛兽恐怖上亿倍!我真的很佩服克鲁索,居然能够忍受服侍那种女人,换作我——”说着,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雷瑟克干咳道:“殿下的脾气也不好,你不照样忍受下来了?” “殿下可不一样,他脾气不好归不好,对部下可是很讲义气的,我们拿他当上司也是哥们。可是元帅大人的气势实在太可怕了,光是靠近她,我们都发抖。”沙里西恩真诚地评论。 雷瑟克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很担心主君有些暴躁的性情容易树敌,现在看来部属对诺因的观感不错。 “殿下和吉西安是出公差去了,你应该猜得出他们的目的地。” “难道是——”沙里西恩神色一敛,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问,“迷雾森林那件事?”雷瑟克点点头,推开一扇门:“呐,到了,进来吧。” 房内的摆设极其华丽,桧木制成的四个大型摆设柜占了一整面墙壁,办公桌镶嵌着沉甸甸的金饰和宝石;充满古典气息的落地钟,黄金美女塑像,白瓷花瓶,不知是哪个画家绘制的大作将这间房间的价值提升百倍。 沙里西恩看得呆然:“您就住这儿?”不怪他怀疑,这个金光闪闪的地方实在和雷瑟克的气质太不配了,换作吉西安还说的过去。 军务长苦笑:“这是吉亚德总督的好意,我总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吧。” “原来如此。那么,那些也是他的好意?”沙里西恩指着角落的礼品山。雷瑟克摇首:“不,是商船主送来的礼物。我已经叫人退回大部分了,还剩这么多。在明早之前,我一定要把它们处理干净。” “你可真受欢迎。”沙里西恩感叹,蓦地,他绽开一个促狭的笑容,“商船主们这么拍你马屁,是不是承你救了他们的情?” “你听说了?” “当然,一路走来港口的人们谈的都是这件事——军务长阁下神勇地从海贼手里解救了斯帕斯云云,没有一个人想到海贼和官兵其实是一伙的,因为西城的人全是旱鸭子,宁愿占山为王也不会去做海盗,是不是,阁下?” 雷瑟克但笑不语,他不认为这个战术有何不对,兵不厌诈本就是战场的真理。 沙里西恩伸了个懒腰:“好了,不谈这些闲事了,回到正题——殿下和吉西安大人是去找能够打破迷雾森林结界的圣职者?” “不错,人选是元帅大人提供的,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雷瑟克将日前诺因和拉克西丝的密谈简要叙述了一遍。沙里西恩不无担忧地道:“听起来,那位神官像是位世外高人啊,殿下有可能说服得了他吗?” “有吉西安的三寸不烂之舌在,绝无问题。”雷瑟克肯定地道,对友人的能耐寄于十二分的信赖,“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们不要一路吵吵闹闹,忘乎所以到打翻饭菜,饿坏了肚子。”沙里西恩哑口无言。 如果此时身在红石山脉的两人听见这番话,一定会慨叹军务长的料事如神。 “您真像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的保姆。” “或许吧。”雷瑟克毫不在意,走到桌后拉开抽屉,找出一只空盒,将理力之戒放在里面。戒指绽放出银蓝色的美丽光晕,让他想起某位女性的倩影。 真可惜,如果是项链就好了,偏偏是戒指……唉,只能送给吉西安了。(注:在魔导国,送女性戒指代表求婚,送百合也是相同的意思。) 雷瑟克长吁短叹地合上盖子,这时,属于军人的第六感拉起警报,他感到房里的气压好像有所变化。 一旁的沙里西恩察觉了强劲的魔力波动,飞奔过来,将他推到墙角,念出防护咒文。 说时迟那时快,精兵团团长刚刚张起屏障,一声巨响平地炸起,家具被无形的风卷起,纷纷掉落。 仿佛有人用刀子割开布帘,一道黑色的裂缝逐渐浮现在半空中。 老天!是空间转移!沙里西恩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可是禁咒! 扑通!从空间之门弹出一个人,滚倒在地。 雷瑟克惊讶得瞪大眼:“吉西安!!” 沙里西恩急忙撤去结界。军务长立刻跑过去,扶起友人。宫廷法师长双目紧闭,身子软软垂下,显然已经失去意识,鲜红的液体从他右肩的血洞不断冒出。 “这是怎么回事?”沙里西恩茫然不解,随即反应过来,跑出一片狼藉的书房,唤人抬担架进来。 雷瑟克俯视友人的脸庞,内心涌起强烈的不安。 难道……殿下出事了吗? 第六十九章 浓雾 “消失了。” 黑袍法师巴特勒看着空无一人的魔法阵,懊恼地咋舌。 傀儡师斯蒂法妮大步走来:“逃了吗?”巴特勒狠狠地道:“不!我最后一击确实有打中,所以他逃不远!” “你刚才用的是‘天星锁魂阵’吧?”异能术士贝斯皱眉,“那他怎么还能逃得了?” “大概是中招的前一刻叫魔封施法,我们的运气还真不好。”灰袍法师叶捂着受伤的右手缓缓走近,药剂师卡琳急忙用炎系魔法“重生之炎”为他疗伤,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药失效才……” 斯蒂法妮摆摆手:“轻敌的不止你一个,不必过份自责。”巴特勒悻悻瞪了她一眼。 “可是卡琳的药怎么会失效呢?”叶十分困惑,“就算诺因城主天天吃砒霜,也不可能抵抗得了黑咒术师的药剂。” “大概是魔封帮他解的,总之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召唤师欧德曼提醒,将众人的讨论拉回正题,也就是如何找到王储诺因并致其于死地。 “真是弄巧成拙,你用天星锁魂阵封住了那家伙的意识,反而害得咱们没法用搜魂术了。”贝斯嘲讽。 巴特勒正要还嘴,叶先开口:“无妨,移动术的极限是两百米,我们用别的法术也能很快找到,天星锁魂阵的效力有一年。” 贝斯哼了一声:“万一魔封解除了咒术怎么办?” “据我观察,魔封虽是自我意识剑,但好像还是需要诺因城主的指示才能发动力量。不然以他那种连空间转移也办得到的恐怖魔力,诺因城主还和我们打那么辛苦干嘛?说起来诺因城主也犯了轻敌的大忌。” “有道理。”余人都颔首赞同叶的观点。 斯蒂法妮亢奋地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找到目标了结他,把魔封献给大人!” 一直没说话的兽人金用生涩的艾斯嘉语道:“目标中了我一拳,现在搞不好血已经流光了。”斯蒂法妮大失所望:“什么!那岂不成了收尸了?”叶问道:“是否要把任务移交给楠大人他们?”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黑袍法师冷冷地道。异能术士贝斯难得站在他这边:“不错,万一诺因城主走狗屎运被什么人救了,我们全会被我们的直属长官凌迟处死。” 想到东城大神官绝美冷冽的脸庞,暗影部队的刺客一致刷白了脸,异口同声地道:“找人吧!” 贝斯用青草变出一把签,让同伴们依序抽签。结果是卡琳和斯蒂法妮一组;欧德曼和叶一组;巴特勒和贝斯一组;金单独一人,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寻。 卡琳默念祭司的祈祷词,超度两位死去的同伴,然后斯蒂法妮召唤火焰焚化了尸体,两人并肩往东走去。余人也四散离开。 叶和欧德曼正要跟进,瞥见兽人同伴仍然呆站在原地,便问:“金,你怎么了?” “哪边是北?” “……你还是和我们一道走吧。” ****** “啊——太好了,你没有丧失记忆!”杨阳振臂欢呼,松了口长气。 “?”史列兰不解地眨眨眼。 杨阳嘿嘿一笑,摆手道:“没事、没事。对了,你怎么会昏倒在这儿?要不是我家宠物叫住我,你恐怕要躺很久,这里人烟很稀少。还有你身上的血……你是不是遇上强盗了?” “强盗?”史列兰听了半天只抓到这个名词,“什么是…强盗?” 杨阳一呆,活了十七年头一次瞧见这么无知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强盗?” “嗯。” “呃……简而言之,就是一种靠杀人劫财营生的人,通常不带褒意。” “杀人……”史列兰回忆起黑袍法师一行人杀气腾腾的表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那群人叫做强盗。” “你真的遇上强盗了!?”杨阳大吃一惊,“在哪里?在哪里?” “树林里。” “哪儿的树林?这里吗?” 史列兰凝神回想,好容易搜罗出答案:“红石……山脉。” “红石山脉?那不就是这里!”杨阳急坏了,“糟糕!我得赶快把这件事报告军营和村里的大伙才行!啊,不对!如果强盗就在附近的话,我们俩也会有危险——史列兰,你站得起来吗?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到山下去。” 站?史列兰眨眨眼,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他无意识地抬眼,对上黑发少女关怀的眸子,在那双宛如黑曜石打造的瞳孔里清清楚楚看到一张他熟悉无比的清秀容颜,正茫然地回望他。 “!!!!?” 黑发青年当场仿佛一根弹簧般弹坐起来。杨阳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脱口惊呼,接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是拍脸、又是摸衣服、又是拉头发,最后视线一转定在右手的长剑上,露出被龙之怒吼正面直击到的表情。 “怎、怎么会这样?” 史列兰瞪着前一刻还是自己身体的魔封剑,呆若木鸡。 我居然跑进了诺因的身体!!那诺因呢?诺因上哪儿去了?该不会跑进我的身体里了?史列兰连忙握紧剑柄,凝神感知,感应的结果是“无”。魔封剑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灵魂进驻的迹象,连他的力量也随之转移到诺因体内,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剑。 奇怪,不在……史列兰茫然失措:他、他去哪儿了? 等等!魔封脑中灵光一闪:记得我送诺因离开的时候,那个穿黑袍的老头子正好施放了一个法术,也许这就是诺因不见的原因。「天星锁魂阵」,诺因提到过,是禁锢人类灵魂的魔法。但是如果强行解的话,一定会伤到诺因的精神。 “请问——”杨阳小心地开口。史列兰正好回过神,转头问道:“杨阳,你知道怎么化解黑咒术师的法术吗?” “黑咒术师!?”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你碰上的是黑咒术师不是强盗!” “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着了!”杨阳奇怪黑咒术师为何会狙击眼前的人,难道和打伤神官的雪露特是一路人吗? “你中了黑咒术师的咒术?” 史列兰点点头。杨阳有点疑惑地打量他:可是他看起来挺好的?身上的血迹是很吓人,可是没伤啊。算了,怀疑人不是好行为,他看起来也不像个会说谎的人。 “我不会化解,但我的师父应该办得到。” “你师父?” “嗯,他是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就住在山脚的西芙利村,我是他的二徒弟。” “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史列兰纳闷地重复: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杨阳补充:“不过这两天他在生病,可能没力气帮你,怎么办?” “嗯……没关系,反正是不会死人的咒语,迟早会自动消散的。”史列兰不在意地道。「天星锁魂阵」只禁锢灵魂,不伤及魂魄,若强行解开反而有可能导致诺因魂飞魄散,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反正等法术效力过了以后,诺因就会醒,到时又可以和他聊天,一两年的时光对史列兰而言只是短短须臾的时间。 “你真豁达哩。”杨阳咋舌,心想大概是不伤人的小法术,对方才这么悠哉悠哉不当回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得回神殿了。” “你要…走吗?” “呃。”杨阳被他不经意流露的寂寞眼神揪了下心,冲口道,“你可以和我一道走啊!”啊~~~我在说什么!? “真的吗?” 正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杨阳一见他清秀的脸上绽放出的夺目灿笑,一瞬间又魂飞天外,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村里的大伙都是非常热情好客的人,一定会竭诚欢迎你的!”除了一个人——她师兄。 “好,我跟你走。”史列兰下定决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一个人,无论这个少女是谁,肯带他走就行。 我会被耶拉姆骂死。杨阳暗暗泣血。可是都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反悔。谁叫这家伙长得这么像女孩子,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 不过,他还真好拐耶,随便两句话就答应跟陌生人走……杨阳偷瞄对方,从脸蛋看大约十六、七岁,搞不好比她还小:“史列兰,你几岁?” 青年一怔,开始一根根掰手指,好半天才对着看呆掉的少女,吐出一句:“不知道,应该蛮大岁数了。” “你连自己的年纪也不知道?” “嗯,又没人告诉过我。”他和诺因从不聊年纪的事。 “可你总会数数……啊!”杨阳捂住嘴,想起神官说过,魔导国除了王族、贵族、圣职者和商人可以进学院念书,其他人都不允许接受教育,所以史列兰不会算术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如果他和神官一样是孤儿的话,可能连自己的生辰年月也不知道:“对、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史列兰不解地望着她,“什么东西别放心上?”奇怪,为何这女孩说的话他总有许多地方听不懂?他和诺因讲话就没这样。 “哈哈,没什么,你不介意就好。”杨阳笑道,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我们也别在这儿闲扯了,再不回神殿,我的朋友和师父她们会担心,走吧。” 语毕,她站起来,却见青年仍一脸迟疑地坐在原地。 “怎么了?站不起来吗?” “……嗯。” “是不是在冷水里浸太久了?来,手。” 史列兰看着她递来的右手,半晌才会意,伸手与之交握。杨阳略微使劲就将他拉起来:“啊,你很轻嘛,果然那时是因为剑的缘故。” “剑…对了。”史列兰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小心地插回剑鞘,“谢谢你的提醒。”不然他就会忘了,然后在诺因苏醒的一刻变成孤魂野鬼。 “不客气。”杨阳很纳闷:有哪个剑士会忘了自己的佩剑吗?亏他先前还捏得那么紧,不过,这个叫史列兰的家伙的确看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 杨阳再次端详对方,这一看吓了大跳。没想到青年站起来后,竟然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和神官差不多高,两人匀称优雅的身形线条也十分相似。一袭裁剪精致的天蓝色骑士装适宜的贴裹住他颀长挺拔的身材,猩红色的丝绸斗篷虽然破了,还是看得出作工极好;不同于昏睡时的脆弱,那张清秀标致一如瓷娃娃的脸蛋此刻透出一股高贵冷漠的气质。 “史列兰,你该不会是贵族吧?”杨阳问道。史列兰转过头:“贵族是什么?” “……呃,不是就好。”这家伙一定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杨阳抹抹脸,低头寻找小狼龙的身影,却见它依偎在青年的长靴旁。这回看得分明,狼龙脖子上戴着一只陌生的项圈,杨阳心下惊奇:除了神官,还有人养魔兽? “这只狗……是你的?” 史列兰认出这是诺因的宠物,点点头。 “那你抱着它吧。” 史列兰依言抱起雷奇。小狼龙挣脱青年的手指,跳到他肩上,心满意足地叫了一声。见状,杨阳心想:果然不是同一只,雷奇喜欢趴在神官的头发上。 “咦!?” 杨阳惊噫,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她揉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起雾了!”山中多雾本属正常,但怎么会在中午? “这雾……”史列兰微一皱眉:好像有股阴寒的气息? “别发呆了,史列兰!” 杨阳拎起竹篮,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山下奔去,“我们得赶在雾变大前下山,不然就会迷路了!” ******* “居然在这时候起雾!” 黑袍法师巴特勒停下脚步。异能术士贝斯沉声道:“好像不是普通的雾。” “咦?” “你看。”贝斯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同伴看,那是一只十厘米长宽,罗盘式样的物品,中央的指针像没头苍蝇一样滴溜溜地乱转。 “这……”巴特勒神色一整,“磁场被干扰了,是魔法之雾!” “快解除它,不然没法找人。” “还用你说。”巴特勒啐了一声,“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施法,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也很重要?”贝斯顿了顿:“该不会是针对我们的吧?” “杀手被杀手盯梢?哼!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 “那么,你倒说说时机为何如此巧合?”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巧合。好,我先来解开这雾,看看犯人的真面目。”巴特勒举起隐藏在黑袍里的右手,在空中划出发光的文字,念出解除魔法之雾的咒语,然而等到他垂下手,又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雾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反而有加深的趋势。法师呆住了。 贝斯没有如往常一样口出嘲讽,暗影刺客的关系虽不若家人般和睦,也不会说出真正伤到对方的话语。而且贝斯和巴特勒搭档多年,十分清楚他的实力,连他也破解不了这雾的话,表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水准惊人,至少他们俩不是对手:“怎么办?要放弃任务吗?” “不。”巴特勒冷静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要不以他的实力,早就出手了,我们先集合大伙,再做打算。” 贝斯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蛋形的笛子,放到嘴上吹起来。 ****** “咦,阳还没回来?” 昭霆扛着满载的竹篮走进神殿,看见空荡荡的桌子时愣了愣。耶拉姆从厨房走出来,放上丰盛的午饭,应了声:“嗯。” “奇怪,我今天采得比较晚,我还以为她会先回来呢。”昭霆挠了挠头,将篮子递给他,坐到椅上开始享用美食。 耶拉姆检察她的劳动成果:“今天倒不错嘛,在哪儿采的?” “唔…后山的小树林,今儿个我和阳交换,啊呜,她找红石山脉那边。”昭霆塞了满嘴的美味佳肴,含糊不清地回答。耶拉姆有些紧张:“你应该告诉她不要走远了吧?山里现在是野兽出没的季节。” “有这个必要吗?阳又不是小孩子,会不知道?”昭霆停下嘴,惊讶地注视他,“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这么关心她了?” “我只不过随口提两句,就叫关心了?” “废话!对我怎不见你随口提两句?”昭霆语带醋意地嚷嚷,“昨天、前天,我只身去那座‘野兽出没’的山时,就不见你吭半个字!” 耶拉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训练了那么多日子,还打不过区区野兽,你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没人性!”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一副懒得理睬她的表情,提着竹篮转身离开,气得昭霆直敲桌子。 三扒两扒解决完午饭,她决定去神官那儿寻求安慰,向他告状,叫他好好训训这个大徒弟对女性的恶劣态度。 “喂!”听见布靴踩在梯子上发出的轻响,耶拉姆从厨房探出头,皱眉道,“神官大人在睡觉,别去吵他!” “还在睡!?这两天他天天睡24小时,再睡下去不成猪了!” “随他去,睡得久有利康复。” 差别待遇。昭霆咕哝着下楼,想她每天早晨不到五点就被揪起来做挥剑练习,这个怨啊~~~~但谁叫她打不过这个暴君,只有任他欺凌。 百无聊赖地逗弄了一会儿窝在壁炉里打盹的小狼龙,正当昭霆忍不住想去接友人的时候,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耶拉姆立刻冲出来,与昭霆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里看到相同的不安。自从上次的事后,他们对这种敲门声已成惊弓之鸟。 瞅了眼楼上,耶拉姆走到玄关抬起门闩,昭霆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头。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不是两人想象中浑身染血的黑发少女,而是一个西芙利村的村民。 不约而同地,昭霆和耶拉姆如释重负,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什么事,塔克?”耶拉姆喊出那人的名字。塔克无言地指着一个方向,满脸惶恐不安地问:“耶拉姆,那个……是自然现象吗?” 褐发少年和棕发少女循指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被浓雾遮蔽的红石山脉,在太阳下散发出诡异的暗青色光芒。 第七十章 地底的脉动 “这下糟了。” 杨阳环顾四周,大声咋舌。 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淡淡的雾气就转为现下的浓雾,几乎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别说东南西北了,连路也找不到。 生平头一次遇上这么大的雾,还是在异世界,杨阳不由得心下忐忑,下意识地握紧唯一同伴的手。 “杨阳,为什么不走了?” 身后传来清朗悦耳的声音,让杨阳稍微安心了点。虽然和这个名叫史列兰的青年只相处了一会儿时间,彼此还停留于陌生人的认识阶段,但在这样手足无措的情况下,有个人陪在身边就无疑给她打了贴强心剂:“雾这么大,乱走反而会迷路,我们先等等,等雾散了再走。一般来讲,这么大的雾顶多持续两三个时辰。” “不可能的。” “啊!?”杨阳错愕地转过头,盯着新同伴。史列兰平静地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雾,是魔法之雾,除非施术者收回法术,不然雾是不会散的。” “魔法之雾,是谁……等一下!史列兰,你会魔法?” 青年点点头。杨阳着实吃了一惊,问道:“那么,你知道是谁放的雾吗?” 史列兰摇头道:“这里的磁场非常混乱,我感觉不出来,只能大致探出反应源是地下。” 地下?杨阳突然有某种很不妙的联想,心一凉,她用力摇头甩去这个恐怖的猜测。 不可能!不可能的!神官说过,死灵王起码要一、二十年才能脱困,怎么会现在封印就解开了!再说有佛利特他们守着镇魂石,不会有事,一定是我太多虑了! 杨阳振作精神:“史列兰,你可不可以化解这个雾?” “化解是可以,但他要再施怎么办?” “再施就再化咯!” “不要,我懒得。”史列兰偏首拒绝。杨阳眯起眼:“你该不会根本就做不到吧。” 史列兰却不上当:“随你怎么说,反正不干就是不干。”以前诺因骗他做什么事时,也总是用这招,好像叫作“激将法”,他已经学乖了。 杨阳垮下肩:这家伙,倒是比她想的聪明,可是这么下去…… 就在这时,她感到脚下传来一波细微的精颤,间隔只有几秒钟,短得差点让她以为是错觉:“史列兰,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嗯,刚刚地好像晃了一下。” 果然是地震……杨阳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就像眼前的雾一样。 不愿再胡思乱想,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开大步。 史列兰一怔:“咦,你不是说再等等?” “但是,你也说了这是魔法形成的雾不是吗?我们在原地待上半天,雾也不会散,还不如碰碰运气。走运的话,我们也许会撞上正确的路哩!”杨阳乐观地道。她天性不喜欢求助于人,史列兰不肯帮忙,她就自立更生,自强不息! 听起来像是自暴自弃啊?史列兰疑惑地想。但他本就没什么主见,当下一声不吭地任她拉走。 扑面而来的雾气愈来愈阴冷潮湿,脚下的路面也变得陡峭不平,杨阳立刻知道选错了路,跑进深山里去了。 她也不死要面子,转身打算往回走,这时,闻到一股腥臭味,她心中警铃乍响,猛然抬头,看见同伴身后出现一团灰影。 “小心!”杨阳扑上去将他推开,夹杂着腥味的劲风从两人身畔掠过,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打成两截。杨阳惊出一声冷汗,定睛一看,偷袭者是一只高大的黑熊。 她火速取下背上的长弓,搭箭拉弦,同时后跃躲过黑熊的第二击,发射羽箭,直取熊眼。 经过双头哭虫一役,杨阳临敌的心志大为坚强,近距离射箭也能心不慌手不抖。 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黑熊的右眼,虽然杨阳想射的是左眼。 箭杆深深插入眼窝,显然脑部已被戳伤。杨阳才松了口气,黑熊却暴起发难,咆哮着向她扑来。杨阳反射性地一让,醋钵大的熊掌将她身旁的小树打得四分五裂,断裂的树枝被劲风卷起,砸得她好不疼痛,一口气转不过来,弓弦没拉满就射了出去。 黑熊轻松拍掉箭,挥掌往她头顶拍落,而杨阳的手才放到背后。 下一秒,一根巨大的石笋伸出地面,贯穿黑熊的身体。 “没事吧?”青年的声音传入少女的听觉。与满身狼狈的同伴比起来,他一身无尘,意态悠闲。杨阳惊魂未定地粗喘片刻,才回过神,抹去脸上的汗珠:“啊……谢谢你。” “没关系,你也帮了我。”这是史列兰的真心话,要不是对方那一扑,诺因的身体只怕已经归西了,虽然他并不会有事。 “不过……”杨阳畏缩地看着那头被石笋贯穿,还一边挣扎,一边嘶吼的黑熊,“这只熊的生命力真的好旺盛啊,这样还活着。” “什么,它早就死了,在你射中它时。” “咦!可是——”杨阳指着生龙活虎的黑熊,眼神明白写着“这样也叫作死了吗?” 史列兰一言不发地上前,抬手停在黑熊鼻前,只见一团黑雾从后者额间渗出,没入他白皙的掌心。与此同时,黑熊仿佛一只电力用尽的大布偶般,身子软软垂下,挂在石柱上,再也不动了。杨阳看得惊诧莫名。 “看,死了吧。”史列兰一脸“我没说错吧”的表情。杨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做了什么?还有那团雾是——” “是死灵魔法形成的瘴气,赋予生物死后还能行动的力量,现在我把瘴气吸走,它自然就变回一具尸体了。” 杨阳听得惊骇至极:“那、那它不就是僵尸了!?”因为对死灵王的故事感兴趣,她特地写信询问北之贤者赛雷尔,从他那里得知不少死灵魔法方面的知识。死灵魔法属于现代黑魔法的分支,其实古代是独立的派系,僵尸是低等的不死生物,是运用死灵魔法操控的尸体。不限于人类的尸体,任何生物死了都可以被死灵法师操纵,变成僵尸。 “到刚刚为止是僵尸,现在是尸体。”史列兰很专业地纠正。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难道是黑咒术师做的好事?”杨阳心想黑咒术师和死灵法师一样不被正道所容,倒是可能学会死灵魔法。 “我认为不可能,人类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史列兰再度纠正。杨阳一怔,不解地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把一头熊变成僵尸需要那么大的力量吗?” “不需要,但是把瘴气扩散到整座山就绝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了。” “……”杨阳呆了数秒钟,僵硬地问道,“你说的瘴气,该不会就是这个雾吧?” “就是这个雾。” “啊~~~那怎么办!?我们已经吸进去了!” “这种瘴气对活人的影响不大,顶多引起一点不适罢了。”史列兰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说“嗨!今天天气真好”一样,“不过死了的话,这头黑熊就是榜样了。” “……我绝对不能死。”杨阳发誓。客死异乡,然后还变成僵尸四处作祟这种下场光是想象就毛骨悚然,突然,她一个激灵,“等一下!这么说,从现在起我们每杀死一头野兽,就会多出一只不死怪物来咯?”史列兰道:“当然。” 当然个头啦!杨阳欲哭无泪:“那我们赶快走吧!血腥气会把周围的野兽全引过来。” 语毕,她再次执起青年的手,选了个和刚才相反的方向迈开大步。走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事:“对了,史列兰,你不是说瘴气对人体有害吗,那你以后别再把它吸进体内了。” “啊……哦。”史列兰从对方的语气感到一丝奇妙的波动,不明白那是什么波动,只觉得心被微微推了一下。 “可是,究竟是谁把瘴气散播到整座红石山脉的啊?难道真是……” 杨阳的自言自语在中途戛然而止,脚底又传来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震动,持续的时间和震感都明显增加,可以清晰地看到近处几株树木也随之打摆子似的轻晃,但是杨阳的心反而镇定下来,多了份了然和觉悟。 虽然,她还是不敢把心里那个名词说出口。 ****** 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听不见一丝声息,也看不到一缕光线。 突然,凶猛的火焰撕裂黑暗,赤热的火点暴雨般打下,顷刻就吞噬了整座都城,无数人在奔涌的熔岩下亡命地奔逃,发出绝望的悲喊: 「救命啊——」 他漠视那撕心裂肺的哭号,无数人声汇聚成一股巨大、悲惨的洪流,无休无止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的心底却涌起一股快意之情,仿佛那些人的下场是活该。 真正烦扰他的声音不是那些百姓遥远惨厉的哀哭,而是附近几人激烈的争执,刺耳真实—— 「连圣柱这座死火山都爆发了,当场死了三万人,失踪者两万多,到处是山洪海啸,地震火灾,这样下去,搞不好明天世界就毁灭了。」 「光之子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他可以挽救世界……」 「还有一个人可以……」 「住口!」一个十分耳熟的清越嗓音打断所有的争执,却带着不熟悉的狂怒,「‘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千万人的幸福平安’——这种鬼话亏你们说的出口!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碰她一根手指!」 「陛下,这是为了世界……」 「去他的世界!这世界给了我什么好处?要我为它牺牲到这地步!够了,我不想再听你们鬼扯,现在我就带着她和孩子们离开这个地方!」 「帕西斯,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我……」 「没事的。」他紧紧拥住她,连同她怀里的双胞胎,「华尔特他们都会帮助我们,马上安迪就会和白银之谷的龙族一起过来,送我们去安全的地方。有银龙王在,谅那帮老儿也没胆拦人。再说,我也不是软柿子好捏的啊。放心,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嗯。」 怀里的女性抬头的刹那,一团黑影兜头罩下,裹住她的身体,远远攫走,连同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 “不——” 银发青年猛然坐起,大口喘息。秀丽的脸庞爬满冷汗、惨白如纸,右手无意识地紧握住胸口,力道之大,险些撕破衬衫。浸透身体深处的寒意经由汗水流到体外,令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祖母绿色的双眸从一片涣散回复原本的清澈,脆弱哀伤的神情也像被蒸发的水气般消失无踪。 “哎,我怎么会坐在床上?”无名氏神官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半晌,才想起刚刚好像做了个奇怪的噩梦,可是不管他怎么回想,梦里的情景就像被浓雾笼罩似的,朦朦胧胧一点也看不真切。 算了,又是那种梦,忘了就忘了吧。神官打了个哈欠,忽觉右手掌生疼,这才注意到自己正隔着衣服,捏着挂在胸口的项坠。 他情不自禁地把它捞出来,放在手心端详。银制的项坠呈十字架形,上头盘旋着一头展翅飞翔的龙。雕工精细,造型古朴。 据收养他的已故大贤者加卡德·雷姆利尔说,这是当初放在他襁褓里的东西,应该是他的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可是德修普王家的家徽是咬剑的雄狮和百合,而且神官查了很多资料,也没有找到类似的式样,就算在市场上也没见过。 我还真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哩。神官自嘲一笑,把项链放回衬衫里。 这时,他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包围住自己,很不舒服,连喉咙也干涩起来。 唉,这种时侯,最需要的就是一瓶可以温暖我冰冷身体的白兰地了。 神官好像压根没看到床头柜上的水瓶,双眼闪着欲望和快活的光辉,手伸到枕下掏摸,却摸了个空:“……可恶,被发现了!耶拉姆这小子!算了,我还有一瓶。”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抚摸帘布的背面,果然一如预计摸到一块凸起,得意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呵呵,我真是天才……耶!?” 神官攸地睁大眼,瞪视窗外某个景象。与此同时,一道阴寒至极的游丝从他脚底钻入,沿着脊椎直冲后脑勺。一瞬间,神官全身如遭电击,身子不由自主地软滑下来,双手颤抖地抓住窗帘,才没有膝盖落地。 这感觉是……怎么会!?神官震惊。 “神官大人!”卧室的门被从外推开,传进两个声音: “你快起来!” “不好了!你快看外头!” 话音刚落,昭霆和耶拉姆同时看见窗边的人和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耶拉姆第一时间奔过去:“你怎么了,神官大人!?” “没、没事,我想吹吹风,所以打开窗子。”神官不敢说出找酒的事,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缓缓站起,转向两个徒弟:“你们看到红石山脉的情形了?大家的反应如何?” “当然看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大家都很惊慌,不过还没出现骚动。” 昭霆和耶拉姆再度异口同声。神官忍不住按住头:“好罢,先不谈此事,阳呢?” 他的大徒弟和小弟子面面相觑,一同苦笑:“她就在红石山脉里头。” “什么!?” 神官当场呆住,久久不能言语。 ******** 注解:神官的梦是本文的谜题之一。 另外,「」代表过去的对话。 第七十一章 活死人 “可恶!为什么就是走不出去呢!” 在迷雾里兜兜转转半天,杨阳终于忍不住开骂。 与满脸焦虑的她相反,史列兰依旧是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你为什么这么焦急?” “因为,再不快点回去的话,我师父和朋友们会担心啊。我曾经害他们为我身陷险境,不想再出第二次差错。”杨阳沮丧地道,“而且,再这么迷路下去,肚子也要饿了,我可不想割已经变成不死怪物的野兽的肉吃。” 对了,我现在是在诺因的身体里,必须依靠食物维持生命活动!史列兰猛然想起。难怪从刚才起他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手脚也使不上劲。 “杨阳,我饿了。”他老实喊出民生所需。 “啊~~~~”杨阳抱头惨叫。她现在怀疑这个家伙是上天专门派下来跟她作对的,不然怎么她这厢才开始犯愁,他就拿起油桶往她的愁火上浇? 可是当她抬起头,准备数落一通,黑发青年无辜的神情和嗷嗷待哺的眼神跃入眼帘,如一桶冰水瞬间浇熄她的怒焰。 “好,我这就想法子帮你弄吃的来。” 杨阳扶着树干,把眼泪吞进肚子。谁叫她就是对那张比女孩子还女孩子的美脸没辙呢?还有那双魔魅紫眼。 史列兰点点头,心里却在犯愁:他还不晓得怎么进食。 “这种时候,应该说声谢谢!”杨阳戳着他的胸膛,教训道,“你一个大男人,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本来就够丢脸了,若连感恩的心情也没有,活着等于废物一只!” “什么叫废物?” “……算了。”杨阳一手按头,吐出无力的低语。 不过她倒也没真的生气,虽然史列兰的言行处处透出古怪,但是他身上有股连西芙利村的村民也远远及不上的纯真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甫下凡尘的精灵。而且他长的也很像古书中描写的精灵,就是那双紫眸让她想起漫画上的魔族。 应该不是个坏人。杨阳寻思:而且他还蛮可爱的。 “杨阳。”史列兰戳戳她的臂膀,唤回她飘远的思绪。 黑发少女回过神:“知道了啦,我去找点树果野菌什么的,烤来给你吃。”幸好她看过《菌类大百科》和《野外求生须知》这两本书,也有过露营的经验。昨天学会一招三段魔法“火球术”,正好用来生火。不然,她那点小指头尖大的“火球”不足以点燃木柴,就让史列兰自己用魔法烤。 “不是,你后头有条蛇。”史列兰遥指她肩头上方。 “妈啊——”杨阳反射性地窜到他身后,镇定下来拉弓射箭,第三箭成功射中蛇的七寸,令它行动一顿。她不敢迟疑,掏出一只羽箭朝蛇头插下,将它钉死在地。只见腹蛇咝咝连声,身躯扭动,却无法前进一步。 “真是的,一点都大意不得。”杨阳惊魂未定地拍抚胸口,看见那条蛇挣扎扭摆的样子,感到一阵恶心,别过头去,对那扭转生死法则的无名人氏心生几分厌恶。 史列兰道:“你不把箭拾回来吗?”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先前他看对方把插在熊眼的那根箭拔出来,还用手帕擦干净放回箭囊。 “啊,这个…麻烦你帮我拾回来,但别动蛇头上那支。” “哦。” 杨阳看着黑发青年弯腰捡拾的模样,松了口长气。有个胆子大的男生在身边就是好,换作她实在不敢在那条扭来扭去的死蛇旁边若无其事地捡箭。 史列兰捡回三支箭,正想起身时,视线被一样东西吸引过去。 “杨阳,这是什么?” “嗯?”杨阳好奇地走过去,弯下腰。虽然她的视力托飞焰的福回复了,但在这样的浓雾里,隔开三步就看不见前面的人,所以只能就近查看。 映入她视野的是一块破旧的木板,写着“契布里村”四个黑字,下面还有个箭头。杨阳大喜过望,拍手道:“太好了!前面有个村庄!” “你怎么知道?” “这上头写着呗!” “我不识字。”史列兰淡淡地道。已经心里有数的杨阳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教你。” 史列兰一口拒绝:“不用,我没兴趣。”他若想识字,早让诺因那个书痴教了,还用得着她? 杨阳闻言,生气地叉腰:“不可以没兴趣!” “为什么?”史列兰满心困惑。 “因为你若不识字,你就没有文化;你若没有文化,你就没有教养;你若没有教养,你就称不上一个真正的男人!”杨阳慷慨激昂地道。她是坚信男人必须有知识有素质有修养才叫男人,就像她叔叔杨唯和北之贤者赛雷尔一样。文盲不打紧,但是甘于文盲就是堕落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叫史列兰的少年(她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长着一张聪明脸孔,内里却是草包一只,这是她的审美观所不能容忍的。 我要成为“真正的男人”干嘛?我又不是人。史列兰暗自嘀咕。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也就是,他不想让眼前的少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杨阳继续激烈地道:“而且,识字的话,你就可以读书。书籍是世界上,不,全宇宙最伟大的东西(史列兰问:宇宙是什么?杨阳斥道:先听我说完)!它可以扩充你的视野,增长你的智慧,带给你无穷乐趣——总之,书是最好的!有书就有一切!”她说得好像一个狂热的传教士。 史列兰呆呆听着,心道:她和诺因还真是像,只是诺因不会强迫我和鼓吹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所以,我一定会努力教你的。”发言完毕的杨阳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随即拉起他,“走吧!” “去哪儿?读书吗?”史列兰一时反应不过来,被她牵着走,眼角瞥见那条还在扭动的蛇,他心中一动,举起右臂,一团瘴气直直飞来,没入他的手心。 “当然不是啦,现在又没有书,等回到神殿……”杨阳转过头,正好看见这一幕,大吃一惊,“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吸瘴气的吗!” “因为,不去除掉操纵那条蛇的咒术,它的灵魂是得不到解放的。” “……”杨阳震动了,沉默片刻,她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啊,所以下次还是考虑清楚再出手。” “嗯。”史列兰迟疑地点点头。杨阳凝视他的侧面,觉得还是不要教他识字读书为妙,这么澄净无垢的灵魂,应该让他保持纯粹的模样,那些世俗的理念反而会污染他。 “对了,史列兰,你有没有钱?”杨阳想起一事。 “钱……” 杨阳真怕他问“钱是什么”,幸好,老天保佑,青年丢下一句“我找找看”,在全身的口袋里翻找起来,好不容易在腰间找到一只锦囊,递给她:“大概是这个吧。” 这小子真够糊涂的,连自己的钱包放哪儿也不确定。杨阳纳闷地接过,打开一看,眼珠子差点迸出来:是金币!原来这小子是有钱人!神官的工资还只是银币,她只在博尔盖德给的钱袋子里面看到过金币,印象深刻,虽然对背面国王的尊容不敢恭维,但是正面的王徽和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字迹还是挺帅的。 那一行字是——“国在王在,勿忘国耻”。 不愧是建立千年王朝的王。 杨阳想了想,战战兢兢地问:“史列兰,可以‘借’我一枚金币吗?” 美其名是“借”,其实她连一毛钱的家当也没有,之所以敢狮子大开口,是看中对方的纯真好骗。 “你全部拿去好了。”史列兰慷慨地道——反正不是他的钱。杨阳慌忙摇头,诚恳地道:“不不,我只要一个就够了。”说着,把紫色的锦囊还给他。史列兰无奈地把这累赘的东西挂回腰间:“可是,你要钱干什么呢?” “当然是用来买吃的。”杨阳小心地把金币放进上衣口袋,高兴地道,“有了这个,我们待会儿就能在契布里村的酒店好好吃上一顿。一条现烤的面包一铜币,可供常人吃三四天,一枚金币可以买一万只这样的面包哦。”她乘机教对方基本的度量衡。 其实,普通的农人一辈子连银币都没看过,肯定找不开金币。杨阳打算用赊的,金币回头还是还给史列兰。身为卡拉尔郡教区首长的弟子,她的脸有辨识度,契布里村的村民上次也来参加春之祭典,认识她。 “咦,这个黄澄澄的东西可以用来交换食物啊?” “没错,要好好记住哦。”杨阳已经见怪不怪了。观察至今,她猜测史列兰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从小温室教养,所以才什么都不懂,严重缺乏生活常识。但她还有几点想不通:若史列兰是富家少爷的话,他根本没有学习魔法的必要,有保镖不是吗?而且他身上一点娇气也没有,也不像个习惯颐指气使的纨绔子弟。 杨阳推测期间,他们已走进契布里村的外围,依稀可以看见旁边有农田。向前眺望,小村庄在浓厚的白雾里显出模糊的轮廓,随着两人的接近逐渐清晰。 由于雾的关系,杨阳看不出田里有没有人,心想这么大的雾,村民大概也不会上工了,然而在她踏进村子的一瞬,本能地感到不对。 首先是静。不是普通的安静,是连一丝细微的声响也没有,静到了极处的那种死寂。 再来是暗。照常理,现在是吃午饭的时候,就算看不见炊烟袅袅,也该家家点灯,闻到温馨的饭香,可眼前只有一幢幢像鬼屋一样暗沉沉的房子。 “……” 杨阳情不自禁地握紧同伴的手。史列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调整呼吸,杨阳稍抑惊慌,扬声道:“有人在吗——” 静默,只有回声隐隐传来。 杨阳咬紧下唇,走过去推开左近一家民居的大门。 不意外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奇怪的是摆设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衣服叠得好好的放在箱子里,冷掉的食物一口没动摆在桌上。一连看了几家,都是如此,诡异的景象就好像契布里村的村民在一刹那全部消失了一样。 冷风吹来,杨阳打了个哆嗦,感觉闯入了一个恐怖电影才会出现的场景。定了定神,她问:“史列兰,瘴气应该对活人无效吧?” “不,体质差的会觉得不舒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瘴气不能把活人变成僵尸对吧?” “是。”史列兰点点头。 杨阳皱起眉,陷入沉思。看村里的情景,那些村民就像自己离开村子似的,如果不是受到死灵魔法的控制,在这样的浓雾里跑来跑去,实在说不过去。 “杨阳,我们不去酒店吃饭吗?” 听到青年的问题,少女不禁感叹此人的神经真的好粗壮:“你还吃得下饭?” “为什么吃不下?我肚子饿了啊。”史列兰不解地眨巴眼睛。杨阳叹气:“好吧,我去找点干粮,然后我们去外面吃,这种幽灵村你待得了,我可待不了。”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一阵脚步声。杨阳反射性地向后退去,从浓雾里出现的是个身穿平民衣服的中年男子,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杨阳松了口气,但是那张浮肿的脸有些陌生,刚想问“你是这里的村民吗”,却见那男子晃了晃,往前扑倒。 “啊!”杨阳连忙奔向他,史列兰也被她拉过去。 杨阳扶起男子,关怀地道:“你怎么了?振作点!”史列兰瞥眼间,看到那人露在外面的肌肤浮现许多黑色斑点,微一蹙眉,不假思索地将少女拉到身后,反手在那男子身上罩了个结界。 “怎么了,史列兰?”杨阳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这才看到那人脖子、手臂上的黑斑,脑中跳出一个名词“鼠疫”。 然而下一秒,只见那男子的身体缓缓膨胀,黑斑迅速扩散至每一寸肌肤,还不断蠕动,好像有虫子在里面活动似的,绝对不是鼠疫! 杨阳看得反胃不已,涩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尸虫,有尸虫在他体内。” “尸虫?”杨阳话音刚落,那具已涨成圆球的人体陡然爆开来,化作一团肉沫和无数一寸长的黑色虫子,粘在透明的结界壁上。 杨阳猛地别过头,强忍着才没有呕吐,脸色铁青。 “尸虫是冥界生物,只有高段的死灵法师可以将它召唤出来。” 史列兰挥了挥手,纯金色的火焰包住结界,转瞬就将虫子和肉沫烧得一干二净,“尸虫以生物的血液喂养,战斗力不高,但是只要碰到人体就会钻进里面,吃掉脑子,把人变成活死人。” “活、活死人?和僵尸不同吗?”杨阳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大致是没什么不同。只是活死人的关节是软的,还可以跑步,和常人没有区别,除了没有思考能力,只听命于尸虫的召唤者。看这个人的样子,尸虫应该早就被释放出来了,它的成长期是两天。过了这段时间,它就可以把卵产在血里,借由母体(人体)的爆炸扩散至方圆数十米,让沾到的人再变成活死人。” 怎么有这么邪恶的生物。杨阳的心脏砰砰直跳,突然一个激灵: “难道!这个村的人全被——” 第七十二章 葬礼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了,从四面八方响起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瘴气中出现的是一群衣着简朴的人,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小孩,共同的特征是两眼无神,表情呆滞,手持农具或拨火棍之类可用来当武器的物品,一言不发地包围住他们。 杨阳持弓的手不断颤抖,全身被冷汗浇湿,紧咬住下唇才没有牙关相击。有生以来,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和昭霆一起掉进异世界时,被博尔盖德关进地下室时,都没有这一刻恐惧、无助,还有愤怒! 她认出来了,那一张张朴实的脸孔,都是在春之祭典那夜,载歌载舞、欢笑嬉闹的人们的面容。而如今,他们全变成这种和死尸无异的活死人,到底为什么!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史列兰……” 眼看众人越走越近,杨阳不由得抓住同伴的斗篷,垂下持弓的左手。没办法,她没办法出手。而且,就算杀死这些无辜的村民,也无法消灭那些该死的尸虫,弄得不好连他们俩也会变成活死人,为今之计,只有逃跑了。 “把这些人全部消灭是吧?知道了。” “哎!?”杨阳一呆,只见青年身前凭空出现一排金色火球,飞向村民们,化为一圈汹涌的火墙。 热焰卷处,人体烧焦的臭味扑面而来,中人欲呕。只一会儿时间,三十多名契布里村的村民就被连皮带骨烧成灰烬,强烈的焦臭随着热风冲击着少女的嗅觉,加上之前看到尸虫产卵的恶心,她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你怎么了,杨阳?” 黑发青年弯下腰询问,语气没有关怀,只有一丝好奇。 杨阳狼狈地抹去嘴角的残渣,咳了几下,抬起头,对上他清澈却冷漠的眸光,就好像刚才的杀戮对他只是每日的吃饭睡觉一样,没有激起丝毫的情绪起伏。 看到这样一双眼,杨阳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好冷酷……这种非人的冷酷感……他真的是人类吗?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当杨阳意识到时,质问已经冲口而出,饱含压抑不住的狂怒。史列兰一怔:“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人!” 史列兰这才会意:“你在责怪我?难道…你刚才叫我不是要我杀了那些人?”也不能怪他,和诺因相处的十多年,使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听见“史列兰”三字,就代表两种意思:一是“和我聊天”;二是“把敌人全宰了”——通常诺因只有在这两种情况才会呼唤他的名,其它时候他都在魔封剑里面睡觉。 所以,刚才史列兰看杨阳显然不是想跟他聊天的样子,就以为是第二种。他正想说“抱歉,我会错意了”,杨阳已先一步发作:“废话!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你杀了他们!” “……”史列兰双眉一挑,一股陌生的怒气从他心底窜起,转为话语冲出口,“我想杀就杀了,何必听你号令!” 杨阳一窒,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史列兰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问,却因为那团火还郁积在心里的关系,使他的情绪变得异常焦躁,一时说不出话。只见少女的眼神渐渐缓和。 “对不起,史列兰。”她诚恳地道,“刚才是我不对。” “……”史列兰呆呆瞅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情绪不稳,却对着你发作,真的很抱歉,看来我做为魔法师的修行还太浅……” 史列兰忍不住打断:“你责怪我,不是为我杀了他们吗?” “这个嘛,这也是原因之一啦……”杨阳苦笑。的确,开始她是对同伴不留一丝余地的做法感到愤怒,不,就算现在也很生气——再怎么说,也不用杀死那些村民啊!只要逃走就行了,以他们的脚程,十有十逃得掉。 可是后来,她懂了,她真正恼怒的,不是他残酷的杀人手段,而是他杀了人后无动于衷的态度。那种冷酷实在太可怕,甚至令她怀疑站在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只会呼吸,却没有情感的机器。 而且回想起来,至今他们遇到那么多诡谲莫测的事,也没见这青年露出丝毫慌乱之情,与其说是镇定,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这一切,都令杨阳越想越害怕,最后通过不问情由的指责一股脑宣泄出去。 直到她看见青年脸上的怒容,那股恐惧才烟消云散,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史列兰分明是个人,也会愤怒,愤怒受到不当的指责,一样是个鲜活的,有着喜怒哀乐的存在。 所以,虽然仍有一堆疑问,杨阳还是决定像当初信任神官师徒一样,信任这个认识没多久的怪异青年。 “这是原因之一,那别的原因是什么?”史列兰追问。 杨阳干咳:“别的原因嘛……”总不能说你杀起人来太辣手,让我受到刺激吧?于是反守为攻:“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变成活死人的人,除了杀死他们,有没有别的救他们的方法?”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怪我杀了他们。”史列兰撇嘴,神色不耐。杨阳见状,委婉地道:“可是,杀人终究是不好的行为。估且不论被杀者的痛苦,你自己杀了人后,难道不会难过吗?” “没感觉。” “呃!”杨阳的心跳又加快了:“你、你该不会是杀人的老手吧?”史列兰不解:“什么是老手?”杨阳一笑:“就是做惯了某件事的人。” “做惯了……嗯,我是杀了很多人,不过都不是自愿的。” 听到前半句,杨阳吓得差点跳起来,听到后半句时又稍稍安心:“这么说,你也不喜欢杀人?” “也不是不喜欢……”史列兰沉吟道,“就是没感觉。对我而言,杀人根本不必费任何力气,随便咯嚓一下就是一大堆,所以我从没想过杀人到底好不好。” 对这一点,杨阳毫不怀疑,她已经亲眼见识过他的实力,不,也许只是一小部分实力,一般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他应该是个很高段的法师…… 突然,杨阳全身一震,发现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疑点:史列兰在施法时,没有念咒语,也没有做手势,那样动也不动,就变出三十多颗火球! 据她所知,这根本不符合魔法的原理。神官曾在第一堂魔法课上告诉她,魔法师是运用技巧重新配置弥漫在大气里,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玛那精灵来产生魔法效果。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类本身是没有力量的,只能通过特殊手段向外界“借”力。所以无论是多么高段的法师,如果不念咒语,或者运用手势、道具,一样施展不出魔法,而史列兰…… 想到这里,杨阳情不自禁地凝视青年白皙清秀的脸庞,心道:难道他……不是人类? “干嘛盯着我发呆?”史列兰眨眼,“你很怪耶,杨阳。”杨阳回过神,随口搪塞:“不怪就不是女人啦。” “是这样吗?”史列兰信以为真。杨阳扑哧一笑,却不澄清,道:“好罢,言归正题,那些村民……”见对方脸色不豫,她急忙摆手:“我已经不怪你了!我只是想问清楚,活死人真的没有恢复的方法吗?求你告诉我,史列兰!” “……有。” 尽管对这个话题感到很不耐烦,但不知怎么的,对上少女恳切的目光,史列兰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只要发现得早,就可以用圣光术将体内的尸虫融化掉,冥界生物害怕光系和生命系的法术。但是我们刚才碰到的人已经进入末期症状,别说我不会圣光术,就算会,他们的脑子也早被尸虫啃光了,回复也是白痴一个。” “这……”杨阳的神情从惊喜转为懊恼,她也不认为变成白痴的下场比死好多少,何况活死人真的等于死了——大脑都没有了。 想了想,她问,“对了,记得你说尸虫的成长期是两天吧?”史列兰点头。 这么说,尸虫是在两天前被释放出来……两天前,正好是神官在矿山受伤那天。镇魂石也是在那里……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一旁的史列兰等了半分钟,再也忍不住,催道:“你要想到什么时候啊?哪来那么多东西好想?”杨阳白眼一翻:“要考虑的事情当然多了,谁像你整天脑袋空空,除了嚷饿还是嚷饿,像头小猪似的。” “我才不是小猪!”史列兰喊道。杨阳一边欣赏他难得展露的怒容,一边嘲道:“哟,你知道小猪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吃过猪肉,却没看过猪走路的人种。” 史列兰认真地道:“我看过猪走路的,还看过母猪生小猪,但是没吃过猪肉。”杨阳眯起眼:“你居然敢拐着弯损我。” “我什么时候拐着弯损你了?”史列兰奇道。杨阳想想也是,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不会损人的模样,摆手道:“没有最好——对了,你是不是真的饿坏了?” 史列兰点头,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委屈的表情,看得杨阳一阵心疼,忍不住伸手揉捏他浓密的黑发:“乖,乖。” “这是做什么?”史列兰不解地看着那只手。杨阳笑道:“这是怜惜对方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我胡思乱想害你肚子饿,我当然过意不去啦。” 史列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杨阳心道:太好了,下次就用这理由,趁机摸摸他的脸。至今为止,她从未有过这种吃男人豆腐的心理,但史列兰让她破了戒,实在是他长得太让人垂涎了。 浑然不知色女心思的小羊羔高高兴兴随着同伴闯空门,看着她仔细搜罗食物,正要学着试吃的她,把东西放进嘴巴里,被杨阳喝阻:“慢来!我还是不太放心。咱们先拿去村外,我再好好检察一次,加热过再吃。” “干嘛弄这么烦。”史列兰扁嘴,他最嫌烦了。杨阳瞪眼:“这叫安全起见。万一我百密一疏,漏看一条尸虫,害你变白痴,你可乐意?” “……不乐意。”确切的说,是不希望诺因变白痴。 杨阳绽开笑容,又摸了摸他的浏海:“乖,再忍耐一下,马上就有热腾腾的食物让你饱餐一顿。” 史列兰望着她温暖的笑靥,只觉一波涟漪从心底泛开,扩散至全身,摇曳不散。 这种温暖的眼神,他过去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透过「魔封剑」的外壳,直接看到他的灵魂,将他视为自己半身的青年。而现在,又多了一个。 但是,他察觉出其中有微妙的不同,虽然不同在哪里他说不清楚。 另一厢,杨阳把包括食物在内的一些物品整理在一只包包里,连哄带骗地让青年背在背上。不是她懒,实是她已经有了长弓和箭袋,不方便再添东西。 随即,两人走出民居,沿原路返回。路过村口时,杨阳停下脚步,感伤地望着满地尸灰狼藉,蹲下身,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声念道: “生命的终点不是结束, 灵魂的脉动永远不息, 愿创世神赐予你指引, 迷茫的意识顺从天意, 愿你们的心从此平静, 愿你们的心永得安宁……” 史列兰惊讶地看着她:“杨阳,你是贺加斯的神官?” 杨阳摇摇头,站起来:“我只是从我师父那儿学过点祈祷词罢了。”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银发青年含笑的碧眸和开朗的笑靥,神殿红砖屋宇的温馨,表妹昭霆的面容,师兄耶拉姆的美味料理,心一酸,握紧双拳,暗暗发誓:这次绝不能再像雷南郡那样,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平安回到大家身边!希望在此之前,他们不要为了我,遭遇任何不幸。 “我们走吧。”杨阳转过头,微笑道。史列兰自然地伸出手,与她交握。两人并肩走出已无人居住的小山村,再次走进浓雾里。 这时,一团烟雾状的物体从墙角的阴影飘出,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钻进地面。 第七十三章 前往山中 “你说什么!!死灵王的封印被解开了?!” 艾瑞克大吼,脸色青白交错。虽然史称「死灵之乱」的战役是在魔导国尚未建立,一千五百年前发生的事,但至今这个边境的大人还在用死灵王古柏的名字吓唬晚上不肯睡觉的小孩,因此艾瑞克也知道镇魂石。 “轻点!你想引起恐慌吗?”神官狠狠瞪他一眼。艾瑞克想起自己是被单独叫进神殿的,连忙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啊?镇魂石不是由矮人们守护的吗?现在封印破了,莫非……佛利特他们出事了?” “所以,我打算过去看看。” “什么!!”艾瑞克这一惊比刚才更甚,这才注意到友人不知何时换上一件轻便的外出服,腰间悬了把银短剑,正在扎着绑腿。 “你疯了!你的伤才稍微有点起色,能下床就该偷笑了,居然还敢出去走山路,你不要命了?”艾瑞克跳脚反对。 “谁也别来劝我!” 一声怒吼令他灰头土脸。 神官之所以焦躁非常,是因为隐约想起来,他和雪露特法术较量的时候,好像看到旁边有一块石碑模样的事物…… 如果是,那就糟了。 杨阳如今下落不明,身陷险境,就等于是因为他的疏忽。 应该不会吧,说不定是矮人自己没看管好,被盗贼入侵什么。神官说服自己,但还是满心焦躁,急于到现场确认。 “……”艾瑞克哑口无言。耶拉姆端着药碗从厨房走出来:“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神官先生!”昭霆从二楼奔下来,怀里抱着一堆像是光球的物事,“我找到了!这些就是「圣光珠」吧?(注:封印了光系魔法的魔道具,可以驱退不死怪物,但有效时间不长)” 神官抬起头:“不错,把它们放进背包,再放两个在口袋里以防万一,穿好鞋子准备上路。”昭霆立刻照办。 艾瑞克终于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 “杨阳呢?” 话音刚落,宛如一道冷风吹过,室内的气温骤降10摄氏度。艾瑞克见状,脑袋一轰,失声道:“不会吧!?”他转向耶拉姆,后者默默颔首。 “……你要去找她?”警备队长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凝视友人。 “不。”神官语气沉重,眼底渗透苦涩,“我先要去矮人矿山,照这个情形来看,封印还未完全破解,我们动作快点的话,也许能赶在死灵王复活前修复封印。”艾瑞克沉默片刻,问道:“那杨阳怎么办?” “……不知道。” 神官苍白的面容划过痛苦的阴影,“我已经试过了,红石山脉笼罩着未知的死灵魔法,磁场随着地脉的变化而扭曲,所有的远视魔法都不能用,我根本找不到人!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把封印修复,我才可以找到阳。” “那女孩……”艾瑞克沉默片刻,沉重地道,“桑陶宛领地和村子呢?” “艾里,你不必担心,我走前会设下结界,应该能确保36小时的安全,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在期限内赶回来。” “去你的!你都考虑到了,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体?!如果你非要去,就带上我,万一你半路倒了,我也好把你背回来!” “别开玩笑了!你留在这里,你是这个领地的警备队长!” “你还是这个领地的正神官哩,为什么你能去我不能去?再说你不是说会设下结界,那我留不留下有什么区别?假如真的和死灵军团干上,凭我们这点人哪是对手。总之我跟定了。”艾瑞克镇定自若地道。 神官恼怒地道:“傻瓜!我要你安抚大家的情绪!看红石山脉那样子,稍有想象力的人都会想到是镇魂石出了问题,为了防止出现骚动,你我必须有一个留下来,向领主汇报经过,协助他把局面稳定下来!” 艾瑞克依然平静以对:“这些事交给芬克就行了,他会比我做得更好——你还要继续废话吗?时间不多了哦。”神官瞪着他,半晌垮下肩,赌气道:“随便你!” 抱着行李等在一旁的昭霆一见两人讨论完毕,立刻飞奔出去。 神官背起「无刃」,正要跟出,被耶拉姆一把揪住后领:“慢着!要走可以,先吃药。”神官身子一僵,随即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耶拉姆,我真是太失望了!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你居然还念念不忘吃药这种小事!别忘了,我们的时间多么宝贵,我们的任务多么艰巨……” 耶拉姆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怕吃药。 他朝艾瑞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钳制住面露惊慌的神官:“喂喂!你们想干什么?”耶拉姆用行动回答他,捧高药碗。 “不要!你……恶……咕噜……呜!” 半分钟后,银发青年顶着一张惨白秀丽的容颜摇摇晃晃地走出神殿,耶拉姆和艾瑞克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 昭霆正被村民缠问得头两个大,瞥见他们出来大喜过望。果然,以布克村长为首的众人马上朝神官那儿涌了过去。 “神官老弟,那个……” 布克刚开口就被打断:“村长,我和艾里去一趟红石山脉,在我们回来前,大家就拜托你了。” 村民大哗,布克尤其震惊:“你们要去山里!?可是那里不是……” 从神官的表情看出肯定的答案,他脸色大变,急道:“不行!你们不能去!太危险了!” “村长。”神官按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解决这桩事,平平安安回来,我向你保证。” 放下手,他缓缓扫视余人:“请大家在我们回来以前,待在家里,就算听见什么声音也别出来。” “好的。”众人点点头,神官的强大实力和胸有成竹的态度让人安心,情不自禁地相信他的保证,听从他的安排。 “神官,可以了。”艾瑞克向芬克等部下交待完毕,挥手走近。神官颔首,最后看了众人一眼,向红石山脉快步走去,昭霆、耶拉姆和艾瑞克紧跟其后。 四人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村民们的视野彼端。又过了半刻钟左右,一道雪白的神圣魔法结界延伸向天际,笼罩整个桑陶宛领地。 第七十四章 坟场 “史列兰,瘴气可以把死掉的野兽变成不死怪物,那么也能把死掉的人变成不死怪物吧?” “对。” “既然如此……” 杨阳双拳紧握,全身颤抖,咬牙切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坚持要在坟场吃东西!?”最后几个字她用吼的音量。 离开契布里村后,他们沿着来路返回,走了没多久,竟然走进一大片先前没经过的空地。让杨阳心胆俱裂的是,这块空地上竖满了石碑!白里透蓝的雾气四处弥漫,地上长满枯藤和蔓草。看到这样阴森的景色,就算是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是什么地方。 杨阳正要拔腿离去,不想身旁的同伴像脚上生根了似的,一步也不肯走,还吵着要她做饭给他吃! “因为我饿死了,实在走不动了。”史列兰老实回答,他也是很委屈的,第一次使用人身,他本来就极不适应,加上饥肠辘辘,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现在好希望诺因立刻醒来,把这麻烦的身体收回去,他就可以回去魔封剑里头,舒舒服服地睡他的大头觉——肚子饿的感觉真的好痛苦! 杨阳翻了个白眼,仰天无语,半晌,她才耐下性子,好言相劝:“算我求求你,史列兰,再坚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只要我们一离开这里,我马上做顿大餐慰劳你!” “不可能的。” “什么?”杨阳问,浮起不妙的预感。 史列兰无精打采地道:“就在我们离开那个村子时,我感到有人用魔力破坏了这附近的空间秩序,把我们引来这个坟场,再把周围的路全部与这里衔接。所以我们虽然可以走出去,可只要一眨眼,又会回到这里来。除非把被扰乱的空间恢复正常,否则我们不可能真正离开。” 杨阳听得一头雾水,她只是个学徒,远远没接触到“空间干涉”这种在魔法领域属于最高段位的技巧,不过她从这席话理解了两件事:“也就是说,我们被困住了?而且敌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困住我们?”一定是史列兰在契布里村的战绩太过辉煌,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于是开始认真对付他们了。 “嗯。”史列兰有气没力地哼了声。一见他这样子,杨阳就知道他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火气一冲,狠狠捏住他的脸颊,也捏去他满脸的倦意。 “呜!泥根舌咪(你干什么)……” 史列兰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声。 “捏你。”杨阳不为所动地道,意外发现手下的触感柔嫩无比,手感好极了。真不晓得这小子平常是怎么保养的,肤质竟然比女孩子还好,之前摸头发也是,发质柔软细滑,抚摸起来就如触摸真正的丝绸,真是个浑身都是宝的家伙。 杨阳赞叹不已,越捏越是过瘾,直到看见那双晶亮的紫眸浮起水光,才骇然变色,改捏为摸,嘴里安抚:“乖乖,不哭不哭,是我不好!” “好…痛。”史列兰哽咽。他头一次有这种感受,以往在魔封剑里,他既不会饿,也不会疼,此刻才知道所谓的“痛”是这样难受的感觉,又不知道该怎么消除它。 杨阳看到他双目含泪的样子,心疼又内疚,踮起脚,一边轻轻在他脸上呵气,一边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史列兰只觉脸上除了火辣辣的痛觉,还多了一种极为轻柔的触感,不可思议的舒服,甚至压过了疼痛。他清晰地感到少女紧贴住自己,身子柔软,传来一波波奇异的暖流。不知为何,脸上一热,心脏的跳动也陡然加快。 “奇怪,我吹了半天,怎么反而更红了?”杨阳纳闷地瞧着他红扑扑的脸蛋,现在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秀色可餐”,忍不住捧起黑发青年的脸,亲了亲那凝若玉脂的肌肤。 “!!”史列兰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推开她。杨阳从他惊慌的神色,惊觉自己刚才做了多么大胆的事,脸一红,心里却不怎么慌张。 以前在学校,她也喜欢和昭霆、轩风等女同学打打闹闹,高兴起来还会亲上一记,现在不过是把对象换成一个长得像女孩的男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心安理得地想,却没考虑到被她吃豆腐的人会作何想法。 史列兰瞪着她,双唇微启正想说话,四下响起一连串毕剥声,宛如爆竹。 杨阳感到脚底有异物触碰,哇的一声叫,扑到青年身旁。与此同时,一只爬满蛆的腐烂手掌从她刚才站脚的地方伸出,看得她暗道好险。 随着手掌的主人缓缓爬出地面,四面八方都出现了散发出强烈腐臭,身上挂着内脏,露出骸骨的僵尸。大约有数百个,睁着空洞的眼窝,一言不发地包围住他们。 “恶……”杨阳捂住嘴,脸色发青。她万分庆幸在契布里村就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光了,虽然恶心,还不至于想吐。 但是她还是把半个身子藏在同伴后面,死命咽口水才没有逃进他怀里。实在是眼前的景象对一个从小生长在和平国度的少女刺激太大了,生化危机之类根本无法与这个场景相比,若非她心脏还算强韧,当场昏厥过去也不奇怪。 “史…史列兰,一一切切切就交给你了!”杨阳结结巴巴地道,捞起同伴的斗篷遮住眼睛。 “什么东西交给我?” “这些僵尸!把它们全解决!我的弓箭对不死怪物没效!” “哦。”史列兰点点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百来颗火球就浮现在空中,化为数不清的炎流弹四散迸射,迈步走来的僵尸们一眨眼就被烧成飞灰。 前排的僵尸刚刚消失,后排的僵尸立刻补上,而青年的炎流弹也没有停止的迹象,无数赤红的火球以不同角度向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扑去。 短短三十秒也不到的时间里,僵尸军团就消灭殆尽。 然而同时,青白的雾气里又出现穿着甲胄,形象阴森的骷髅兵,数目比僵尸多出好几倍,黑压压望不到边,握着锈蚀的长枪,以快速而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 刹那间,坟场起风了。 凄厉的风声在两人耳畔猎猎作响,宛如死者的悲泣,无数风刃化作最可怕的利器,瞬间将骷髅兵肢解为无数块。可一眨眼,斩碎的身体又重组,若无其事地继续迈进。 “风刃无效吗?”史列兰低语,举起右手掌心朝天,强力的能量波迅速在上空聚集,晴朗的天空被乌黑的云块遮蔽,白色的条光在其中嘶吼舞动。 随着青年手一挥,数以千计的闪光之牙直劈而下,将周围的敌人击爆。 即使是可以无限再生的骷髅兵,也耐不住蕴藏在雷电里的可怕高温,被瞬间蒸发至无! 好…好强……杨阳看得瞠目结舌,同伴的实力完全超出她的预想,简直到了恐怖的境地,也许神官也不是他的对手。 黑发青年咋了咋舌,因为视野里又出现了许多飞行的石像鬼(注:死灵魔法塑造出来的石雕怪物,身体坚硬、力量惊人)。待他用风绞把这些无生命的怪物变回散落一地的石屑碎块,吸血鬼和幽灵大军紧跟着出现…… “啊~~~有完没完?”史列兰忍不住抱头呼喊。 杨阳也觉纳闷:“对哦,红石山脉哪来这么多尸体给那家伙组织亡灵大军?就算把桑陶宛领地的人全杀光,也不够啊!还有骷髅兵……桑陶宛领地总共才九十七个警备队员,哪里跑出那么多士兵?” “是从前和死灵王作战死去的人类士兵。” “咦?”杨阳诧异地眨眨眼,说话的人也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诺因的记忆自动跳出了答案。有“书痴”之称的魔导国王储脑中蕴含了丰富的历史知识,宛如翻书般一页页将史称「死灵之乱」的悲惨战役呈现在魔封的心灵世界里。 “一千四百九十八年前,死灵王的大军埋葬了「圣光王朝」,开始阴谋统治艾斯嘉大陆的众生。他先剿灭了能够用乐器超度亡魂的亚利安一族;偷袭月精灵的紫月森林,用大量的献祭博取冥王的欢心;把战歌平原的丘陵矮人变成活死人,打造武器装备不死军团;屠杀两个人类王国壮大麾下的死灵大军,军队越来越庞大,正式攻打各族。其他种族失了先手,反抗遭到扑灭。后来好不容易趁死灵王侵略外大陆的空挡,将他的死灵军团赶到红石山脉以北,请求白银之谷的银龙王设一道结界,将它们封在里面。银龙王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是结界还没完成,死灵王就回到艾斯嘉大陆,率领大军反扑,誓言要把整个世界拖入冥界。” “这一次,所有种族团结起来,前往红石山脉以北,抵挡死灵军团。可是龙族的延迟,缺少空军部队使得先到的四十万联军作战失利,除了七百人侥幸逃生,其余人全部葬生战歌平原。那些士兵还被死灵王转化成傀儡,编入自己的队伍。一名精灵族的战士不忍战友死不暝目,用生命的力量打开异界回廊,将他们封入其中,免受死灵王污辱利用。后来人们就把这个异空间称作「勇者的坟场」。” 杨阳只听得耸然动容,遥想当年各族勇士血染沙场,拼死保卫家园,最后含恨而终的悲壮,全身的血液为之沸腾。定了定神,她生出一个疑问:“既然如此,我们怎么会被死灵王困在「勇者的坟场」?” “很简单,他找到了这里,把它与我们的时空连接。”史列兰说话间,手也没停,召唤熔岩流与龙卷风扑杀了飘浮过来的亡灵,额上却沁出几滴冷汗。 “可恶的死灵王!这么一来,那位精灵的努力不就白废了吗!”杨阳咬牙低咒,随即发现同伴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我好累……”史列兰呻吟,没想到人类的身体这么不济事,稍微施放了一点力量就吃不消,换作原来的身体,这些根本是小case而已。他却不知道诺因的躯体经历和刺客的那场恶战,已经严重受损。加上失血、腹饿、疲劳三重打击,闹罢工是理所当然。 精神力透支了吗?杨阳扶住他,急道:“振作点!你可千万不能倒啊!不然我们俩就死定了!” 史列兰勉强提起精神:“知道了,我会撑住。”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诺因的身体毁在这种地方。 杨阳却从他苍白的脸色看出他无法长久支撑,沉吟片刻,问道:“史列兰,有没有办法从里面打破这个异空间?”她从对方刚才那席话得知这个坟场有四十万亡灵,简直是杀之不尽,若不及早脱身,迟早被活活累死。 “有是有,但…我需要一段时间凝聚魔力,因为空间障壁非常牢固。” “这……”杨阳咬着大拇指,神情懊恼。她很清楚对方的言下之意——施法者在凝聚魔力时,等于是不设防的,这段时间除了专注冥想不能做其他的事。所以史列兰若想打破坟场的结界,就无法顾及四周那些张牙舞爪的不死怪物。 怎么办?杨阳万分苦恼。她的魔法水平不高,至今只会一个攻击魔法「火球术」,比较熟练的几招风系魔法派不上用场,属于中阶的广域防御魔法又一招也不会。 就在这时,她感到戴着神器飞焰的右手一烫,脑中流入不知从何而来的咒语。 “你聚集魔力大概需要多久?” “十秒就够了。” “十秒……”杨阳想了想,咬牙道,“好罢!我试试!”刚才,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条防御魔法的咒文,还有精确的法力结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也只好尝试了,总比什么也不做干耗着好。 杨阳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果断道:“我要施法了,记住,我一踩你的脚,就收回力量,专心把结界打破。” 受到她认真的语气影响,史列兰不觉精神一振,应道:“嗯!” 合上眼,杨阳按照脑中的记忆比划手势,无意识地念出古代语的咒文: “始于深渊,拥有炽热血流和魂魄的炎之精灵沙拉曼达,请聚集在我面前,守护弱小的人们不被邪恶伤害——升起吧,炎之壁!” 话音刚落,深红如血的波动从她周身涌出,火柱冲天而起,呈环形扩散,形成一道巨大的热焰之墙。 这股火墙是如此强大磅礴,仿佛太古的火焰精灵降临在此,释放出恐怖的力量。不死怪物们大声惨嚎,从炎壁前逃开,来不及跑的就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为灰烬。 然而,强行施放出超出能力范围的魔法,杨阳眼前一黑,险些晕去。她用力咬住下唇唤回飞散的意识,同时不忘出脚踩了下同伴的脚背。 史列兰举起双臂,朝天的白皙掌心传出无形的吸力,飞快地吸取四下的玛那精灵,由于杨阳的火焰之墙出乎意料的强大,凝聚元素的速度比他预想的快得多,仅仅三秒,就形成了一团巨大的青紫色火团。 极为猛烈的焰气袭卷了坟场,整个异空间的不死怪物都被这股恐怖的力量震慑住。火球不断膨胀,达到近百米的直径,青紫的颜色也转为灿烂的炽白色。 这就是传说中能将灵魂与肉体一并烧毁,被喻为「神之焰」的最强火焰。 轰!!! 火球从白茫茫的蒸气中窜出,直奔天际,在半空与一道无形的壁面相撞,一股强大的违和感冲击着坟场里唯一两个活人的感官,眼前出现将近一秒的扭曲错觉,一切仿佛陷入了旋转。 然后,所有的不死怪物都消失了,连同石碑一起,空气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杨阳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周身被冷汗打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涨满了喜悦,因为——异空间终于被打破了。 第七十五章 封印破裂 “喝啊啊啊!” 兽人一边怒吼,一边打碎了第四座石像怪。傀儡师召唤的火傀儡则吞噬了三只僵尸。异能术士的草鞭,黑袍法师的魔法也解决了相当数目的敌人,但是,包围暗影刺客的死灵们仍没有一点减少的迹象。 “可恶!到底从哪儿冒出这么多鬼东西?”傀儡师斯蒂法妮忍不住低吼。这次任务真是波折重重,先是跑了猎物,然后追踪术也不能用了,最后还被一群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不死怪物追杀。 召唤师欧德曼叱道:“少废话!专心杀敌!有一只僵尸跑来我这儿了,僵尸是你负责的!” “什么!先前两只食尸鬼跑进我的地盘,我都没吭声,现在一只僵尸你就应付不了了?大呼小叫,没种的男人!”斯蒂法妮破口大骂。 “僵尸、食尸鬼算什么!我这儿的亡灵才叫吃力哩!”黑袍法师巴特勒也起哄。斯蒂法妮和欧德曼立刻结成统一战线,和他争辩起来。 “你们都别吵了!”药剂师卡琳生气地道,“我准备好圣光术了,快退开。” 不等余人依言后退,左近响起一个年轻男子沉稳的声音: “黑暗的逆六芒星,以平衡的钥匙,唤醒阴影中的祭坛,开启密闭的空间之门,将我眼前的愚蠢之物,送返扭曲的时空——吞噬魔阵!” 不死怪物们脚下浮现巨大的魔法圆阵,黑色的能量波瞬间缠绕住它们,绚丽的光波像是烟火连续闪爆,烧灼了每个人的视网膜,魔法阵里的空间呈现出奇异的波动,一眨眼,里面的怪物仿佛氤氲般消失无踪。 一名披着灰袍的青年从树梢一跃而下,暗金色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扬。巴特勒等人摆出恭敬的姿势,齐声道:“楠大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楠焦急地道,“快跟我离开!椿和枫早就走了,就剩你们九个……嗯?只剩七个了?” 卡琳露出哀伤的神情:“利欧和夏克已经阵亡了。”楠沉默了一瞬,划了个祈祷冥福的手势,正色道:“好罢,我们快离开这里,再迟就来不及了。” 余人不解:“为什么?我们还没解决诺因城主呢!就这么回去岂不被长官宰了。” “现在诺因城主已经不重要了,你们没感觉吗?死灵王就要苏醒了!” 杀手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死灵王是什么啊?” 扑嗵!楠一头扑倒在地,半晌才爬起来,对他七个不学无术的同僚咆哮:“别问那么多了!向后转、起步跑——限半小时内离开这座山!不然我杀了你们!” 巴特勒等人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撒腿就跑。 “唉。”楠深深叹气,他决定,这次回去东城,一定要向城主罗兰提议成立一个杀手学园班,因为——时下杀手的素质实在太差了! ****** “飘流于世间的灵魂,游走人间的亡者,依循自然之理回归死神之地,迷惘和困惑,憎恨与悲伤,将在光的道路上消失无形——死灵归界!” 随着清朗的咒语声,带着神圣气息的光芒穹幕状向四周延伸,所过之处空气为之一清,所有沐浴在这片光幕中的不死怪物都蒸发般烟消云散。 神官一手扶着树干,喘息不已。他所学的神圣魔法是亡灵们的天敌,可是一路走来,阻碍不断,他必须不停地施法,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何况他重伤初愈,连站着走路也十分吃力。 “神官大人……” “没事。”神官调整呼吸,朝满脸担忧的徒弟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为表示无碍,他松开扶着树干的手,登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昭霆惊叫出声。这时,一双强劲的手臂牢牢扶住银发青年。 “笨蛋!我早叫你不要勉强!”艾瑞克骂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艾里……”神官搭着他的肩膀,试图直起腰来,然而脑中的眩晕感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唯有苦笑,“麻烦你了。” 艾瑞克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他背起来。 “昭霆,我暂时没办法施法,再出现不死怪物,你就拿圣光珠丢它们,可以争取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神官交待。昭霆重重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吧!” 耶拉姆不放心地道:“圣光珠只剩下六颗,在用完前,我们到得了矿山吗?” “没问题的,我感觉得出,瘴气的源头就在不远处,最多五分钟的路程。而且我们一路碰到那么多怪物,也代表我们走的方向不错。” “这么说,死灵王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所以他才拼命阻拦我们?”艾瑞克大喜。 “嗯。”神官的眉间凝聚着一团忧色,不见开朗,他始终摆脱不了那段关于镇魂石的记忆。 这时,昭霆用圣光珠解决了一批挡路的僵尸,光芒也消融了这一带的雾气。她双目一亮,指着前方喊道:“看到了!是矿山!” 耶拉姆、昭霆和艾瑞克赶紧奔过去。神官却脸色一变,感到包围住矮人矿山的强大力量。 “佛利特!” 滑下友人的背,神官在艾瑞克的搀扶下赶过去。 只见黑黝黝的洞口前,围着几百个矮人,都一脸伤脑筋地望着矿坑里。听见呼唤,一人转过头,正是同杨阳、昭霆有一面之缘的佛利特。看见跑近的两人,他大吃一惊:喊道:“等等!别跑了!有结界!” “哇!” 这警告来得迟了,跑得最快的昭霆已一头撞上透明的壁面,整个人向后弹飞,还不偏不倚撞在耶拉姆身上,两人跌成一团。 艾瑞克抽出佩剑劈向结界,剑锋却在擦出微小的火花后被震开:“……可恶!打不开!” 银发青年澄碧的眸浮起危险的狂焰,紧握的右拳迸出灿金色的光芒,以直线的轨迹轰击在结界壁上,宛如春阳融雪般消融了障壁。 斗气!!!?艾瑞克惊讶得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前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同时把魔法和斗气修炼到上层,因为斗气会抵消魔力,所以世上只有魔法剑士,没有魔法武士。而且看那颜色,分明已经达到了斗气的顶级「圣斗气」。 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多少本领没使出来。艾瑞克心道。 一见结界被打破,矮人们立刻围拢上来。双方都很有默契地省略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神官劈头就问:“镇魂石怎样了?” “只裂了几道缝,没碎,本来我们想修复它的,可是有魔法把我们挡在外面。” “是吗,还有一道结界……”神官往洞口瞥了一眼,不安地问道,“到底是谁把镇魂石打破的?盗贼吗?在不在里面?结界是不是他设的?” “这……”矮人们面面相觑,不忍心告诉对方打破镇魂石的正是他自己。 佛利特干咳一声:“你先别管这个,把结界解除,让我们进去抢修。虽然镇魂石是最坚硬的青钢石打造的,连续两天被死灵王的力量冲击下来,只怕也快撑不住了,现在时间很紧!”这两天他们被死灵王的结界困在里面,没法求援。 两天……?神官的心脏漏跳一拍,不敢深想。 昭霆的声音将他的神智拉回不容逃避的现实:“是啊,神官先生!快打破结界,修好镇魂石,我们就可以去救阳了!” “好。”满心自责下,神官咬了咬牙,踏前两步,两手抵在淡黄色的结界上,随着神术的发动,他的手心前端浮现象征协调神贺加斯的银色百合图腾。 余人发出一声低呼,看着那银色的印记化作一道浅银帘幕,缓缓向前推进,土黄色的障壁仿佛被阳光照耀的冰墙般开始融解,却依然厚重不见底。 豆大的汗珠从青年脸上落下,结界的力量超乎预想的强,他原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大幅流失。 专注下,神官没察觉血珠从他紧抿的唇角冒出,混合着汗水流到下颌,最后凝聚成水滴打在地上,形成浅红色的水洼。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数十秒,看得众人忧心如焚,又束手无策,只能拼命祈祷。终于,这度日如年的拉锯战进入了尾声。 快了!还差一点!神官在心里对自己鼓劲,清晰地感到掌心前端的阻力大为减弱,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冲击传遍他的全身,令他呼吸一乱。 这感觉……是空间衔接!!! 那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碧蓝的天空像一张被揉坏的纸张般起伏不定,豁然爆开,从中飞出一颗炽白色的巨大火球,正对着矿山砸下。 炽热的焰气化为猛烈的暴风肆虐,挟带不计其数的碎石,掀起足以使人致死的危险风暴。 神官的神术起到了缓冲作用,但强大的能量波还是将他的身体卷起,远远抛飞。余人也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上当了! 神官勉强支起上身,懊恼地看着整座矿山被焚毁殆尽,其中一块石碑模样的青色石柱在炽白的火焰中轻易迸裂、碎开、崩塌、化作虚无。原来他刚刚融解的根本不是死灵王设下的结界,而是镇魂石最后的神力凝成的障壁。 那颗火焰球,可能也是死灵王为了毁去障壁,故意设计让某个被困在异空间的法师使出的! 骇人的鸣动响彻了整座红石山脉,宛如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激起名为“绝望”的回响,也使得他们的未来陷入一片灰暗。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扰死灵王的复活了。 第七十六章 死灵之王 北港·希望角—— “咦!” “怎么了,维烈?” 一艘雪白的帆船上,响起小小的惊噫。「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转过头,询问身后的红发青年。在他们身旁,许多上身打赤膊的汉子正将一大堆沉重的木箱搬到甲板上,里面都是西城从中城和南城劫掠的财宝。 “我感觉到……”维烈清俊的脸庞浮现诧异之情,“有个老朋友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一个老朋友从坟墓里爬出来?”贝姆特反问,顺便摸摸部下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 维烈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板,我可不可以请假?”贝姆特一愣,道:“要请假可以,但你必须在开船前赶回来。” “船什么时候开?” “两小时后。” “这样啊,那我必须用空间转移过去了。”维烈低声道,卸下背上奇大无比的背包,递给对方,“在我回来前,这个先寄放在你这儿,好吗?” “为什么?你那个朋友很难对付吗?”贝姆特好奇地拎拎背包,轻得不像话,真难相信他那把佩剑闪空曾在里面待过。 维烈叹道:“不是,只是我的包是亚空间的连接通道,如果我使用空间转移,为了防止时空重叠,非得把它拿走才行。” 贝姆特这才理解为何部下的包能够无限地装载东西:“我明白了,你走吧。”维烈踱开两步,又依依不舍地退回来:“老板…你,你可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知道了。”西城城主不耐烦地挥挥手,没想到部下还不罢休:“里面有很多重要的道具,千万不要遗失,碰到水,用火烧,受到重压,还有还有……” “再烦我就把它丢到海里去!” 维烈立刻闭嘴,朝上司挥手作别,跑到船头,足尖轻点,他高挑的身子平稳地升起,不同于法师的施法,身边没有风精灵荡漾的气流。 在众伙夫的惊呼中,维烈朝海面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彼端。 数分钟后,他来到碧蓝的大海上,将港口的嘈杂抛在脑后,强劲的海风不断鼓荡着他雪白的风衣和殷红的长发。 一声清亮的兽鸣陡然响起,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出现在红发青年身后,振了振翅膀,吐出不同于人类的语言:“您叫我,维烈大人?” “古拉,我要解放另一个人格,你帮我看住他,别让他乱来。” “什么!这个任务太艰巨了!”圣炎兽的叫声几近哀嚎。维烈微笑道:“我已经压不住他了,努力吧,古拉。”语毕,他缓缓地解开束缚在脑后的发带。 就在这一眨眼也不到的时间里,青年的神情起了变化——是激烈却又自然,绝无可能错认的变化。随着发带这么一解,他的气质在刹那间从原本的温文平和转为狂狷冷傲,一股凌厉至极的霸气也从他周身涌现出来。 古拉迪乌斯一边颤抖,一边用和小猫咪呜没两样的声音哆哆嗦嗦地道:“萨……萨克大人。” “嗯。”维烈·萨克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随手将解下的发带扔掉。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是犹如剃刀般,锐利到会让人背部发冷的表情。他垂荡在额前的黑水晶吊饰,也隐隐流动着一抹不祥的红光。 “真没想到古柏那家伙竟能从地底爬出来,哼哼,这样也好。” 哗啦一声响,一道殷蓝色的水卷从海平面喷涌而出,从中弹射出一把通体透红的长剑,在空中转了两圈,不偏不倚地落在青年的手心。 与此同时,水柱也化为瀑布逶迤而下,飞溅的水珠反射着阳光,衬托得他一头鲜红的发更为耀眼夺目。 “就让我用这把碎魂剑,再把你送进地狱去,死灵王。” ******* “刚刚那个火球是怎么回事?” 佛利特的大嗓门即使在雷霆般的轰鸣声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神官两手撑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由于地震和体力透支,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却累出他一身汗。喘了会儿粗气,他答非所问: “各位,趁死灵王还在打呵欠的时候,赶快逃命去吧。” 余人面面相觑,佛利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开什么玩笑!就算那头臭蜥蜴真的出来,我也会把他赶回地底!”其他矮人齐声叫好,连连点头。 虽然早就了解矮人这种不知变通的死硬脾气,神官还是头痛地按住脸。没等他继续劝说,另一个声音就响起来,正是昭霆: “我也不走!没找到阳,我哪儿也不去!” 神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向耶拉姆和艾瑞克,两人一言不发地回望他,同时摇了摇头。神官无语问苍天,然后认命地叹了口气。 忽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众人转过头,看见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沿着矿山的废墟爆裂开来,蔓延向四面八方。 众人急忙后退,跑得慢的昭霆一脚踏空,幸好被离得近的艾瑞克抓住胳膊,拉回地面。总共四名人类和三百多个矮人狂奔出几十公尺远,才气喘吁吁地停步转身,震撼地瞪大眼。 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里,裂缝就扩大为一百公尺左右的大坑,迸射出紫黑色的光芒,一头巨大的骨龙就盘踞在坑底,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瘴气,宛如恶鬼的吐息。 它昂起头,缓缓张开双翅,吐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狂啸! “哇——” 昭霆只觉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部,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捏住,喘不过气来,不禁捂住耳朵。耶拉姆和艾瑞克的身体也出现轻微的摇晃。矮人们仗着钢铁般的心志,没有受到影响。 “心灵之墙。” 神官念出抵抗精神攻击的咒文,一层金黄色的护罩应声出现,包住众人。 昭霆顿觉胸口的窒闷大为减轻,全身一轻,不及道谢,眼角瞥见那头骨龙转向这里,燃烧着两团青绿鬼火的空洞眼窝射出阴森的目光,吓得她一把揪住银发青年的衣袖。 『讨厌的气息。』 混浊的声音直接渗入在场每个人心中,激起不同程度的战栗,『是生命女神秦蒂丝的追随者吗?』 神官一怔,想起死灵王是一千五百年前出生,当时的人们信奉的最高神祇是生命女神秦蒂丝。而有止息的君王之称,亡者的庇护者就是与她对立的冥神普路托。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优希亚是后来圣贤者分裂了至上神混沌之神沙凡西顿,重新划分的宗教主神,难怪死灵王不晓得。 “不,我是协调神贺加斯的神官。”他实话实说。 『协调神?贺加斯?听都没听过。』 “喂,老兄,你以为你睡了几年了?一千五百年耶!不是一天零三个小时!大陆的局势早就和你那时不同了,宗教信仰当然也会变动。” 昭霆等人佩服地看着神官,即使有阻挡精神攻击的心灵之墙在,死灵王的威势仍然压得他们动弹不得,唯有他,依旧神色如常,言行无羁,真是艺高人胆大。 死灵王垂下徒剩骨架的翅膀,几近叹息地道: 『是吗?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年了……』 众人不语,一时无法接受历史上臭名昭彰的死灵王露出这么人性化的一面,不过话说回来,死灵王本来就是一个叫古柏的人类嘛。 『喂,协调神的神官,问你件事。』死灵王突然开口,吓了神官一跳:“什么?” 『现在统治这个大陆的是谁?』 “……”神官沉默片刻,道,“不告诉你。” 一阵阴风吹过,死灵王眼中绿光大盛。 “我不管你以前对这个大陆的人做了什么事,但如果你想故伎重演,先打赢我再说!”神官抬起头,大声道,“还有!都是因为你,害我一个徒儿跑不见了,找也找不到!不扁你一顿,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要我乖乖回答你的问题——没门!” 闻言,以佛利特为首的一帮矮人振奋不已,纷纷高喊:“没错!”“僵尸!有种过来!”“看老子劈了你!”…… 自死灵王出现后,他们的气势一直被压得死死的,这口气实在憋得狠了。而且矮人本就是最顽固、最不怕死的种族,就算死灵王因此怒发成狂,要砍要杀,矮人族也不会退缩。 耶拉姆三人却担心地凝视神官,只有他们知道,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再战斗,偏偏还是这么固执,和矮人一个样,真叫人没办法。 『有意思。』 骨龙好整以暇地活动颈关节,『好久没碰到敢这么对我讲话的人类了,矮人除外。』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袭卷全场。果不其然,前所未见的压迫感从死灵王周身散发出来,虽然他的内在是人类,但其身体——魔龙王提亚马特的存在感与魄力却远远超越人类的极限。包括神官在内,所有人的背脊一瞬间都被冷汗浇湿,寒意在心脏内壁不断发酵,抵抗力最差的昭霆不由自主地抱住神官的左臂,全身抖个不住;连矮人们的呼吸也出现了错乱。 死灵王咆吼:『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说大话!』 紫黑色的浓雾以漩涡的姿态在他身旁围绕,风与雷同时被唤起了狂性猛烈流动,死灵王张大嘴,锐利的尖牙间透出灼目的闪光…… 龙之吐息!在场稍有知识的人都大吃一惊。尽管看出死灵王很火大,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五爪龙都拥有力量霸悍绝伦的龙之吐息,比如血龙王扎姆卡特遮天蔽日的深红潮汐;黑龙王巴哈姆斯八首齐发的闪光瀑布;银龙王麦先能够让大地冻结的银霜之河——与他们齐名的魔龙王提亚马特自然也拥有自己的超强吐息。那是连最勇敢的矮人也不敢正面对抗,能够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狂蚀之风! 神官拔出背上的无刃,伴随他的举动,一轮耀眼的剑光迸射开来,余人都被这道光芒蕴含的力量硬生生震退数步。一手持剑,神官一手在胸前描绘出光的文字,念出简短的咒语: “引领众神之力,幻化虚影之刃,赐予我封锁暗冥的力量——晨光之怒!” 无数光球浮现在剑的周边,飞快地汇聚成金色的巨大剑锋,融合无刃散发出的银白色光辉,化为一条闪光的巨龙,朝敌人飞去。 与此同时,死灵王也发出了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大咆哮。强烈的爆炸震撼人心,紫黑色的光柱以雷霆之势奔涌而来。大气发出剧烈的噼啪声,包围着光柱的黑色雾气掀起毁灭的巨浪,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都摧枯拉朽的崩塌。 与光龙冲突的瞬间,闪光炸裂,爆音乍响,两股能量波在空中激烈较劲,互不相让。过了片刻,紫黑的龙首崩碎,光龙却也消融泰半,失控的能量向四面八方激射,灼热的温度甚至蒸发了地表,刺目的闪光夺去每个人的视力,让人错以为世界被漂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碎散,烟雾也被风吹开,对峙双方的身影显现出来。死灵王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以他的复元之力,就算受了伤也能转瞬痊愈。而神官布下的心灵之墙崩塌,上身晃了晃,喷出数口鲜血,踉跄半步,手中回复原状的无刃软软抵地,一看就是勉强支撑才没有倒下,左肩与胸口的伤也因使力过巨而裂开,渗出点点血痕。 耶拉姆三人大惊失色,忙抢上前扶住他;矮人们结成半圆阵形,将他们护在身后。 出乎意料的,死灵王没有趁胜追击,两眼死死瞪着年轻的圣职者,目光错愕。 金黄的心灵结界散开后,露出青年原本的发色。 『银发……』他的声音充满震惊,『亚利安族居然还有幸存者!』 众人为局势的变化诧异不已,除了昭霆,在场每个人都知道银发和紫眸是王家也即德修普家族的特征,也一直保守神官是王家私生子的秘密,但什么「亚利安族」,就闻所未闻了。 神官抬起头,神情除去困惑,还有一份隐忍不住的渴望。一时间,他甚至忘了眼前的人是敌人,一心只想获知自己的身世: “亚利安族是什么?” 死灵王窒了窒,仿佛没料到这个问题,呆了会儿,攸地,他爆发出一阵长笑,笑声中蕴含了无数情绪,有惊诧、有快意,有了悟、有怀念、有憎恨、有惆怅、有嘲讽……笑罢,他摇摇头,喃喃自语: 『哼,真的变了,新的神祇、新的统治者、还有亚利安族的余孽竟然不是用乐器而是用剑向我还击!一千五百年、一千五百年的空白——扎姆卡特啊!!!!』 低语转为尖利的长啸,一千五百年被禁锢的不甘与仇恨悉数化为这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回声震撼了整座红石山脉。 下一秒,死灵王张开双翅,飞向蓝天。 “!?”众人怔怔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何说走就走,而不赶尽杀绝,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死灵大军凭空出现,将他们团团包围。 因为唯一可以使用神圣魔法超度亡者的神官已失去战力,所以死灵王也不浪费力气,叫来一帮死者给他料理后事。 “妈的!该死的蜥蜴,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佛利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抽出板斧。矮人们有默契地围成圈,护住神官四人,开始大肆杀敌。 “喂,神官,振作点!”艾瑞克轻拍友人的脸颊,死灵王走后,银发青年就像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呆呆望着天空,右手紧抓住胸前的项坠,眼神涣散,看得三人担心不已。 耶拉姆从背包掏出伤药和绷带,为他包扎裂开的伤口。痛楚使得神官的神智回笼,眨眨眼,他身子猛地一震,又喷出一口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长剑脱手,呛啷掉在地上。 “神官!” “神官大人!” 耶拉姆和艾瑞克大惊失色,跟着跪下来。昭霆更是吓得手脚发抖,一边蹲下,泪水一边扑簌簌往下掉。她胡乱抹泪,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对不起!神官先生!都是我缠着你来这里找阳,才害你变成这样!你……你先休息吧,我们慢点再出发。” 耶拉姆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他很清楚,杨阳和昭霆之间有多么要好,在雷南郡那夜,他就曾亲眼见识过,而现在,昭霆居然主动暂时放下寻找杨阳!? 昭霆内心百味杂陈,她打心底担忧挚友的安全,希望快点找到她,但是她也不想看到神官为此丢掉性命。 “你……”神官也极为错愕,怔了半晌,他秀丽惨白的脸上漾开温暖的笑容,“谢谢你,昭霆,我不要紧的。” “可是……!”昭霆急得手足无措。神官揉揉她的棕色秀发,动作就和他脸上的笑意一样柔和,“放心吧,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只是吐点血,死不了的。就像你担心阳,我也担心她,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嗯!”昭霆绽开笑靥,重重点头,抹干脸上的泪痕。 神官也回以微笑,然后抽手去捡掉在一旁的无刃。 见状,耶拉姆和艾瑞克齐声喝道:“喂!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给我住手!”闻言,佛利特也百忙中回头喊道:“没错!乖乖养你的伤!这些发臭的家伙由我们来料理!” 虽然被拦腰砍断的僵尸仍可以拖着身体行走,斩碎的骷髅马上就能重组,但矮人们是用斧背而不是斧锋攻击,加上沉重的力道,被击中的不死怪物们也炸成无数飞溅的碎肉或骨粒,躺在地上等着腐败的末路。 “不,死灵王的目的是绊住我们,以免妨碍他解决那个法师。” “什么?”众人反问,愕然不解。 神官喘息道:“就是…那个发射白色火球的法师啊!死灵王一定对他很忌惮,因为神之焰是……能够焚毁灵魂的火焰,冥界生物的克星。现在他的魔力八成还未恢复,万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佛利特举起板斧,指着源源不断涌来的亡灵大军,“可是你看这——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怎么去救人?”神官无言以对。 “是啊,神官先生。”昭霆也劝道,“我知道你心好,但你自己还受着伤,等你伤好我们再去吧。” “我担心的是……” 神官没有把话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他真正担心的是:杨阳会不会碰巧遇上那个法师,或者正好闯进他和死灵王的战场,那就惨了。 ……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巧吧?红石山脉那么大…… 神官尽力说服自己,却迟迟无法驱散心头的阴云。 第七十七章 遇见 杨阳余悸未平地俯视脚下一片狼藉的山岭,打心底庆幸学好浮空术。 几分钟前,她和史列兰刚刚脱离那个满是死人骷髅头的异空间,还不及喘口气,就碰上一场超级恐怖的大地震。 不同于先前间歇性的摇晃,这次地面的晃动程度完全超越了常理,甚至令杨阳怀疑红石山脉塌了。头一回经历大地震的地球少女晕头转向,幸好没真的晕过去,还在千钧一发之刻想起自己会魔法,拉着同伴升空,不然早成了泥石流或断树底下的亡魂。 也幸好地震时间不长,否则以她的魔力,也会掉下来摔成肉饼。更聪明的是她没忘记先用“羽毛飘浮术”减轻黑发青年的体重。 杨阳精疲力尽地回到地面,跪下来大喘特喘,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还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的史列兰好奇地左顾右盼:“好好玩,刚刚山在抖耶。” “地震!当然抖了!”杨阳没好气地道。她不指望他说声谢谢,可他也太不会看情况了!明明见她快喘死了,还没事人似的杵在一边,连慰问都不过来慰问一声。 “为什么会地震?” 史列兰随口一问,却一语惊醒梦中人。杨阳当场一蹦三尺高,脸色惨白如纸。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很可能不是自然的地震!仔细回想至今发生的一切:瘴气之雾、变成不死怪物的野兽、契布里村活死人、勇者的坟场……再结合神官说的故事,史列兰感知反应源在地下,那些仿佛预告一样的小地震——推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啊啊~~~~不会吧!”杨阳抱头哀嚎,“神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史列兰被她吓了一大跳:“哇!干嘛突然大喊大叫?” “有条龙出来了!我能不叫吗?” “原来是龙……”史列兰恍然大悟,“我还在想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杨阳大奇:“什么!你能感觉到死灵…龙的气息吗?” “嗯,刚才地震时,我感到不自然聚集在这座山的土元素大量流失,接着一股非常庞大的‘力’涌出地面。他的气息和我先前感觉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施放瘴气的应该就是他了。我只有一点搞不懂,他的力量明明是五爪龙的强度,可是他的灵魂就像一般人类一样弱小,真是不协调。” 听到这里,杨阳再无怀疑——死灵王的封印果然被什么人解开了。 “糟糕!佛利特他们可能会有危险!”杨阳首先想到矮人们会被死灵王寻晦气,毕竟他们的老祖宗间接促成了他被血龙王打败封印的下场,之后又看守着镇魂石不让他出来,死灵王有多怨可想而知。 史列兰奇道:“佛利特是谁?”杨阳回过神:“是我认识的一个矮人朋友……啊,雾什么时候散开了?”她这才注意到模糊的视界回复了原本的清朗。 “早就散开了。” “太好了!这下我就能回神殿了!”杨阳高兴得又蹦又跳。 史列兰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心里酸酸的,冲口道:“你回神殿,我呢?” “当然是跟我一块儿回去。”杨阳笑着执起他的双手,“呐,走吧,我介绍你认识我的师父和朋友们。虽然有个叫耶拉姆的态度会不太友善,不过神官和昭霆一定很欢迎你!”史列兰脸色微变:“你住的神殿很大很黑吗?” “不大,舒适又明亮。”杨阳微愕,“而且托耶拉姆的福,总是打扫得很干净呢。” “真的吗?”史列兰小心翼翼地确认。 尽管不明白他为何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杨阳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是啊,说是神殿,其实只比普通民居好一些,只是因为住的人是一位正神官,大家才把它叫作神殿。你不用拘束,就当成是回自己家好了。” “家…是什么?”魔封的脑海没有这个概念。 杨阳窒了窒,努力选择适当的词汇,半晌才道:“那个……所谓的家就是有亲戚关系…不,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只要是喜欢的人,大家在一起,一块儿生活……这样的场所就叫作家了。”真没想到,史列兰也是孤儿,和神官、耶拉姆一样。 史列兰认真咀嚼她的话,问道:“如果只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一块儿生活,这算不算家?”杨阳点头如捣蒜:“算!当然算!” “是吗,那我也有家。”史列兰笑开颜,虽然他还是不太理解“家”的含义,却直觉它是个好东西,只是念着,就有股温暖的感觉。 杨阳呆呆注视他宛如阳光透过宝石般璀璨无瑕的笑容,心扑扑直跳,一股热气从颈根窜起,扩散至整个脸部。 拍打滚烫的双颊,她拼命想使脱缰的心跳稳定下来。 太…太可怕了!这么有魅力的笑容……现在我总算相信“一笑倾城”这个成语了! “杨阳,你怎么了?脸好红。”史列兰不解地凑近,“是不是生病了?”他曾看过诺因的母亲茜蕾雅每次高烧,就脸红得像她一样,退烧后苍白得像个鬼,然后没多久就死了…… 死!一想到这个词,他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在看到诺因受伤时,他也有过这样的心情。 “没事啦,你别靠过来。”杨阳慌忙退后。史列兰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差点令她叫出声。 杨阳正要喝斥,见对方一脸释然地放脱手:“你的灵魂之火很明亮,没有一点衰弱的迹象,太好了。” 原来他是在担心我……杨阳感动地抠抠脸颊。 “我是说我没事嘛。”不过,他竟然连人的灵魂也看得见,到底是什么种族? 史列兰皱眉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脸色那么红,现在又不红了?难道人类不生病时也能迅速‘变脸’吗?”杨阳呐呐道:“呃…那个,因为你太好看了,我一时心猿意马……” “好看?”史列兰一怔,从前只有人叫他“魔剑”、“怪物”,还从没人说他“好看”的,但随即,他意会对方称赞的不是自己,而是诺因。 一刹那,青年心里涌起强烈的失落,双目一黯,嘴角牵起一缕苦笑。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看到他头一回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杨阳大吃一惊,急忙询问,深恐自己无意中说了什么伤害对方的言语。 “没有,没什么。”史列兰摇头,不想说出实情。 跟在诺因身边十多年,他对人类社会的了解依然几近空白,但有三件事他体会殊深,就是人类对“强”的畏惧和对“皮相”的执着。还有,他们排斥“异类”。他看过无数次,那些憎恶的、畏惧的、嫉妒的目光,因为他强大的力量,因为他是“魔王的剑”。也有贪婪的目光,想把他据为己有而伸出来的手。唯一例外的,只有十八年前召唤他的那个男孩,和眼前这个少女。 但是,史列兰很明白,杨阳待他好,待他亲切,全是因为倒映在她眼中的是诺因的身影。一旦她知道真相,所有的善意都将化为泡影。真诚的笑容,疼惜的眼神,和诺因一样温暖的手指……这一切都会消失。像诺因那种人毕竟少见,他不敢冒险。 “是吗?”杨阳一百二十个不相信,揪住他的领口,“好孩子不可以说谎。” “我…我没说谎……” “得了!你一点也没有装蒜的才能。老实说,我刚才的话是不是伤到你了?我这人一向没什么神经,你不说出来我根本不明白,但我真的很在乎你,史列兰,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 青年一愣:“什么是朋友?”他只听过“损友”,诺因的两个部下就常常戏称对方为“损友”,是不是“朋友”的近义词啊? “别岔开话题!”杨阳气势汹汹地吼,“我老是踮着脚很累的!” 那你就别抓着我。史列兰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突然,他睁大眼,指着对方身后,结结巴巴地道:“啊,那、那个……” “老套的招数。”杨阳嗤之以鼻,这时趴在青年肩头的小狼龙也叫起来,她这才确定他不是在耍花样,忙转过头,骨龙庞大可怖的身影跃入眼帘。 死灵王!!! 杨阳瞪视头顶的庞然大物,双眼蒙上空白的色彩,抽空的脑袋跳不出一点清明的火花。她万万没想到,死灵王竟专程跑来对付她和史列兰。按照常理,他应该正忙着屠杀矮人或者去找血龙王寻仇才是,他们两个区区的小人类,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瞧上眼?对了,史列兰不是人类,那么他的目的是—— 想到这里,杨阳反射性地挡到同伴身前,取下白杨木弓,搭箭上弦。 看到她的动作,死灵王眼中磷火一闪,强大的龙威扑天盖地涌来,夹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杨阳顿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潮涌上,全身的每一部分,每一个细胞都震慑在龙的威势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用尽全力,才没有让手里的弓箭落地。 他不是龙!只是个剽窃龙的身体的人类!杨阳用最后的力气对远去的意识呐喊。 『以人类而言,你算挺有勇气的。』死灵王收回龙威,俯视两人,眼底浮起困惑:奇怪,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面熟? “杨阳?”史列兰扶住少女虚软的身体,他也感到死灵王释放的龙威,却没有任何感觉,反而纳闷同伴为何脸青唇白,全身汗如雨下好像打了一仗。 杨阳搭住他的肩膀,虚弱一笑:“我没事,谢谢。” 『人类,你们的名字是——』死灵王决定解开疑惑。 “呃。”杨阳一怔,呆了会儿才道,“我叫杨阳,他是史列兰。” 没听过的名字。死灵王放下一半心,细细打量两人。个子较高的少年(他也以为史列兰是少年)发长及肩,清秀标致的面容简直像个少女,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宛如薰衣草的淡紫色,死灵王以前从未听说哪个种族有这种眸色;个子较小的少年(他也不认为杨阳是女生)有一头黑亮的短发,双眼也是黑色,扎着红头巾,五官清俊。 两人都很面善,好像在哪见过。但是他遍寻记忆,也找不着两张相同的脸孔,于是放下心来,心想或许是所谓的既视感导致了这样的错觉。 死灵王猛地舒展双翼,四周的云朵被带起的风吹散,碎成氤氲,气氛,变得肃杀。 『死冥光球。』死灵王用龙语吟唱咒文,数以千计的灰色能量球应声浮现,对准两人呼啸而下。 哇咧!说打就打啊!杨阳呆在原地,连逃跑也忘了。史列兰将她拉到身后,举起右手,一道黑色能量屏障从他白皙的掌心上下伸展,直插天际,吞没了所有的光球。 他不懂还击,转头问道:“再来怎么做?” “啊,你问我?”杨阳指着自己,惊讶反问。史列兰颔首。杨阳皱眉道:“为什么问我?你自己判断。”他到底是不是法师? 史列兰也皱起眉头:“你不给我指示,我怎么战斗?” “什么……哇!他又来了!快挡!”杨阳一言未毕,瞥见又是一大丛冰箭射来,连忙大喊。 史列兰的反应也很迅速,眼光一瞄,一堵土墙就唰地升起,结结实实震飞了冰箭。杨阳叫道:“快撤了它!看不到死灵王了!”史列兰依言撤去土墙。 “是火球!用火墙挡!” “水导电,下次用水墙挡他的雷击!” “顺时针125度,有敌袭!”…… 青年一一贯彻少女的指示。杨阳心里的疑问却越积越多:史列兰这种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战斗方式,和工具人何异?到底他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 死灵王也是惊讶无比,照理说,像「神之焰」这种顶级的炎系魔法得好几名高段法师联手才能使得出,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年”独自施展已经是了不起的魔法修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魔力更是匪夷所思。 而且他刚刚试探了一下,对方竟然五系魔法皆通,除了光系魔法,还没有念咒语。 对法师而言,吟唱咒文或做手势是必要的仪式,就算龙也不能豁免,只是龙语魔法比任何魔法都快罢了。除非是龙之吐息,才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手势。 死灵王绿色的眼火浮现金色的奇妙图腾,凝视黑发青年,但是他看见的影象没有丝毫变化。 没错,是人类。死灵王收回窥视原形的法术:那么他身上有神器之类的东西,才能直接施法,这下就好办了。 第七十八章 牺牲 杨阳见对方攻势一缓,刚想停嘴喘口气,没想到又听见一个混浊的声音用古怪的语言吟唱咒语: 『隐藏于无形的混沌之影,祭出你那隐形之锁,封住这两人的行动——束缚!』 习惯等待魔法攻击的杨阳发现不妙时已经迟了,不仅身体,连舌头也被定住。 继束缚后,死灵王又使用了「咒之钉」的法术,封印了两人的声带。 『立于九天的雷之精灵,听命于我,召唤无音之攻击,消灭阻挡在我面前的敌人,赐予其平等的毁灭——紫电雷网!』 完了!杨阳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然而等了半天没感到异样,她不禁睁开眼,抬起头,映入视野的是蓝色的穹顶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巨大身影,酷似雷龙。 “煌丹!” “……咦!?”杨阳这才发觉恢复了说话能力。 “又见面了,小姑娘。”圣兽煌丹回首一笑,“你快和这位面生的小兄弟一起离开,这里交给我。” “是!谢谢,拜托你了,煌丹!”杨阳也不废话,拉了同伴就跑,“快走!!” 『哼,你们这些圣兽,不是一向不问世事的吗?』死灵王悠闲地道,好像没看见远去的两人。煌丹笑道:“没办法,那位小姑娘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弟子,而且这座山是我很满意的隐居地,我可不许你侵犯。” 死灵王扬起一串长笑:『有趣!你说的什么老朋友,就是那个银发神官吧!不愧是朋友,说话口气像,不识时务的脾气更是一模一样。』 煌丹脸色一变:“你见过他!你把他怎么了?” 『你说呢?』死灵王冷笑。 已跑出一段距离的杨阳停下脚步,惊骇地转过身。史列兰奇道:“你怎么了?” “我…他刚刚好像说了‘神官’两个字,你听见吗?” “我没听见。” 杨阳忧心如焚,眺望另一边的战场,只见水弹与暗光你来我往,爆炸的气劲撼动地面,也遮蔽了她的视线和听力。她走上两步,又退了回来。 “算了,我们走吧。”杨阳咬紧下唇,强抑满心的焦虑和担忧,“不能辜负煌丹的好意。” “就算他不杀出来,我也能挡得了那一击。”史列兰撇嘴。 “我知道,但对手是打不死的死灵王,胜算太低了,还是不要硬碰硬。”杨阳习惯性地摸摸他的浏海,“煌丹是圣兽,一定有办法解决死灵王。” “他没办法,他就要死了。” “你说什么!!?”杨阳吼声如雷。 史列兰不由得揉揉耳朵:“是真的,我看到他露出了死相。”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巨大的爆音。杨阳急忙转过头,正好目睹骨龙吐出紫黑色的光柱将圣兽吞没的情景。就像被初阳照射的冬雪,煌丹张开的蓝色结界缓缓消融,不多时,连他的身体也像被涂抹的水彩画,从两人的视野里彻底消失。 杨阳震撼得张口结舌,无法作声。 “危险!”史列兰推开她,一样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重重掉在两人原先站脚的地方,激起大片灰尘碎石,正是刚才消失在光柱里的煌丹。他深蓝色的美丽皮肤现在变成灰黑色,还起了可怕的褶皱,到处是翻起的血肉,露出雪白的骨胳,样子惨不忍睹。 “煌丹!”杨阳发出凄厉的叫声,冲向奄奄一息的圣兽,死命摇晃它,眼中浮现大量的水气,“振作点!煌丹!” 好一会儿,煌丹紧闭的双眼才睁开一线,但只半秒,就无力地合上,甚至没有说出一句话,就断了气,任少女怎么摇也没有反应。 “煌丹——” 『这就是不自量力者的下场。』死灵王居高临下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杨阳抬首,咬牙道:“你……”她想宰了他!把他剁成碎片!! 『想报仇吗?来啊!不过你得先打败你的圣兽好朋友哦。』 杨阳瞪大眼,张开双臂挡在煌丹面前,怒道:“人渣!休想糟蹋煌丹的遗体!” 死灵王两眼绿光大盛,沉声道:『你叫我什么,小鬼?』说着,全身再度透出逼人的气势。 “人渣!”杨阳大声吼回去,盛怒之下,龙威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你以为你真是龙么!你只不过是个窃夺龙的身体、诓骗世人的老僵尸而已!只会仗着魔龙王的余威和力量欺压弱者,见到比你强的就夹着尾巴逃走!你不敢去找血龙王寻仇,而一味追杀我们这些弱小的人类,就是证据!卑鄙、懦弱、又无耻——这样的人不是人渣是什么?我叫你人渣,再贴切也没有!” 死灵王不怒反笑:『能言善道的小鬼,等我叫那头圣兽把你变成尸体,我看你还会说不会说!』语毕,他念出返魂的咒语,一团黑雾笔直地朝煌丹的尸体射去。 杨阳连忙拉动弓弦,羽箭却穿越了黑雾。 就在这时,一枚漆黑的光球击中黑雾,发出激烈的爆音吞噬了后者,回到一只白皙的手掌心,下一秒黑色的能量球转为纯金色的灿烂火焰,飞向煌丹的遗体,火舌卷处,立刻将尸体烧成黑灰,消失得一干二净。 “史列兰!”杨阳感激地看向黑发的同伴。 『哼,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么。』死灵王讽笑,『只要灵魂不灭,我的咒术照样可以把它从冥界拖回来,让他永世做我的仆人!』 杨阳勃然大怒,还未开骂,听得青年清朗的声音徐徐响起: “你这样做妥当吗?” 『什么……?』死灵王愣了愣,和杨阳一起不解地看着发话人,却见他的表情竟然比他们还困惑,紫色的眼眸定定凝视死灵王。 “我不明白……你怎能如此无视亡者的意志。在勇者的坟场时我就觉得奇怪了,那些亡灵明明不想攻击我们。役使死者是冥王的权能,你身为普鲁托的追随者和下仆,居然如此嚣张,不怕将来回去冥界后,被他大卸八块?” 死灵王呆呆瞪着他:『小子,你到底是谁?』 “我叫史列兰,杨阳帮我介绍过了。” 『谁管你名字!』死灵王怒道,『我不怕冥界的律法,我是冥王的宠儿,我给了我主足够的献祭,神罚不到我头上!我也没兴趣回归冥界,我只要君临这个世界,用我这身力量!』 “那不是你的力量吧。”杨阳小声咕哝。死灵王瞟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叫史列兰的,你懂冥界的律法,看来也是死灵法师,念在同道份上,今天我放你一马,珍惜生命的就速速离去!』 史列兰点头:“好的。我们走吧,杨阳,找个地方吃饭去。”说着牵起同伴的手,就要走路。 死灵王咆哮:『喂!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我几时说过这小鬼也能走了!?』史列兰微微蹙眉:“你想对她怎样?”死灵王冷笑:『我怎么对那头圣兽,就怎么对她。』 “不行。”史列兰一口拒绝。杨阳一震,无言地望着他。死灵王高声大笑:『好!你们一个个都很有义气,那就一块去死吧——冥河风暴!』 死灵法术构成的黑色巨鸟应声出现,张开暗无天日的翅膀,闪电般飞掠下来。巨翼带处,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树枝衰败掉落,地面冒出腐蚀般的气泡。 史列兰夷然无惧地踏前一步,食指从左往右一划,一只黑鸟唳声飞出,竟然也是招冥河风暴。 两只法术凝成的大鸟在半空撞成一团,激烈地互噬、撕咬,阴冷的能量风暴喷出十余丈远,空气像漩涡般急速转动,灰尘和碎石形成致命的风卷到处肆虐,掀起剧烈的地震。但是这股杀意之风只到杨阳和史列兰身周三尺就再也进不去,仿佛气流自发张开一只厚实的罩子一般。 两只巨鸟僵持不下,死灵王和史列兰却已展开第二回合的较量。数以千计的冰针凭空出现,以密集到无法闪躲的阵容袭向史列兰。与此同时,死灵王身下也浮现红色的魔法阵,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将他轰个正着。豪炎与硝烟的暴风将周围的地面击得粉碎,而冰针却被旋风扫开,不知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史列兰的双眸闪现兴奋的光芒,一股陌生而昂扬的情绪从心底窜起。以前他总是听诺因的指示用一些小法术辅佐他战斗,即使如此,他有时也会厌烦,可是在他亲身投入战斗的现下,他竟然感到热衷,快乐,甚至惬意。 其中一只巨鸟感应到主人的心境变化,身躯暴涨,钢爪撕开敌手的胸膛。那只巨鸟惨叫一声,灰飞烟灭。 还不够……史列兰右手成拳,巨鸟应和着一声长叫,疾风般飞掠出去,洞穿死灵王刚刚复元的身体,一头撞上后面的山包,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半个山头平平飞走,白茫茫的烟雾直冲云宵,爆炸的山石如雨点般打将下来,地面再度猛烈晃动。 史列兰眯起眼,烦躁地抿紧唇瓣。眼前的景象不让他满意,心底有一个越来越响的声音提醒他:不够!远远不够!这些破坏远远不够! “破坏……”他喃喃道,不觉绽开一个微笑,确定自己喜欢这个词。一时间,原本碧蓝的晴空乌云群集,雷声大作,无数道闪电猛击下来,激发了难以想象的地震,连结界里的杨阳也被晃得东倒西歪。 “喂,史列兰……”杨阳终于发现同伴的情况有点不对,初时她完全被青年的强大力量和他同死灵王的对决眩花了眼,但现在死灵王都被轰得没影了,他还有必要这么蹂躏无辜的大自然吗? 史列兰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几乎撕裂耳膜的噪音彻底遮盖了她细小的声音,雷电的威力大大刺激了他心里的好战意识,激烈的能量波再度在他身边聚集…… “住手!”杨阳一把拽住他的手,喊道,“这样下去红石山脉会毁掉的!还有许多居民住在这里啊!搞不好连山下的村子也会遭殃——求求你住手,史列兰!” 黑发青年身子猛地一震,狂肆的能量刹时消失,骇人的鸣动也渐渐止息。他转过头,一脸迷惘:“杨阳……” “你没事吧?”杨阳担心地凝视他,青年的双眸依然是一片清澈,毫无暴戾之气,“你是不是曾经惹了什么不好的脏东西?”她都怀疑他被死灵王诅咒了。 “脏东西?”史列兰头顶浮起大大的问号。 杨阳扑哧一笑:“没什么啦,你没事就好。”太好了,总算恢复他原来的样子了。她欣慰地想:而且死灵王也被打倒,真是出乎意料的结局。 史列兰也禁不住报以微笑,蓦地,他脸色一变,抬起头。 杨阳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瞪大眼:逐渐消散的浓雾里,赫然是骨龙毫发无伤的身影。 “不会吧!这家伙的身体是什么做的!?”杨阳脱口惊呼。史列兰却不惊慌:“大概是中招前,及时用空间转移逃离了吧,这次看紧点就行。” 『别太得意了,臭小子!』死灵王怒声咆哮。史列兰皱眉道:“你才不要闹了好不好。打了这么久,你我实力差距一目了然,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 『胡说!我乃堂堂死灵王,怎会输给一个人类!』 问题是我不是人类啊。史列兰轻叹: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死灵王张开大口,龙之吐息——「狂蚀之风」再次发威!紫黑色的光柱挟带无与伦比的威势排空而来,掀起惊心动魄的狂岚飓风。史列兰一向平静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一点,双手推出,张开一道冰蓝色的巨大冰壁,仿佛磅礴的冰山,足足有数千米之高。 光柱结结实实打在冰壁上头,激起震天巨响,冰屑纷飞,以撞击点为中心,一圈圈漩涡状的蓝影不断暴散。杨阳看得心惊不已,掌心出汗。终于,光柱败下阵来,以九十度的直角打弯,弹飞到远处,但冰壁也被消融了大半。 竟然挡得下狂蚀之风!死灵王收起轻视,打醒十二分精神。在他的印象里,魔龙王的吐息是他无往不利的最强武器,今天却给两个人类青年接连破解,打击实在不小,却见黑发青年挡下狂蚀之风后,腾腾腾连退三大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又涌起信心:看来对方挡得也不轻松。 “好痛!”史列兰揉着臀部,清秀的脸蛋皱成一团。他饿得都站不稳了,被反冲力一撞,摔在地上。 杨阳一边关注死灵王的动静一边走向他:“没事吧?小心点,那家伙又开始念咒语了。” “嗯……啊,那个咒语是——” 史列兰似乎听得懂龙语,爬起来搂住她飞向高空。与此同时,十来根石牙从他们刚才站脚的位置插出,差一点就刺中了杨阳的脚底板,吓了她一大跳。 死灵王扇动翅膀,掀起猛烈的暴风拍向两人,卷得他们连翻了七八个跟头,转得晕头转向。 史列兰迷迷糊糊松开抱住杨阳的双手,肩上的雷奇也被风卷走,两人一兽四下纷飞。 死灵王没理睬少女和狼龙,燃烧着青色鬼火的双眼只紧紧盯着黑发青年。 见机会难得,尽管魔力尚未凝聚完毕,他还是鼓足劲吐出狂蚀之风,光柱划出直线的轨迹,正面命中身在半空的史列兰。 这一瞬间,黑发青年身上爆出漆黑的炸雷,两股能量迸出激烈的爆音和眩目的闪光,再一眨眼,闪光不见了,光柱也消失了,只有一具浑身染血的人体坠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再无一丝声息。 “史列兰!!!” 目睹这一幕的黑发少女如遭雷击,顾不得摔得疼痛欲裂的身体,一骨碌爬起来,黑眸燃烧起熊熊怒焰,一把拉开弓箭,朝死灵王吐出狂烈的杀意:“我要宰了你——” 死灵王丝毫没将她的宣言放在眼里,但随即,他大惊失色,少女戴在右手的护腕突然迸射出灿烂的光芒,连带箭身也染上金红的亮彩,一颗炽白色的巨大火球出现在箭头,随着弓弦的松开飞向愣住的死灵王。 射完这一箭,杨阳也像整个人被掏空似的,直直倒了下去。 死灵王侧过颈子,于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劫,却也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原以为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杨阳会一鸣惊人,射出一发神之焰,差点就阴沟里翻船! 想到这里,死灵王怒气大炽,一方面也是为了永绝后患,念出「锋火之箭」的咒文。 第七十九章 结束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以更快的速度挡在杨阳和史列兰跟前,挥动雪白的羽翼扇飞了从天而降的炎弹。 这是什么鸟?死灵王奇怪。 “哼,那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不长进,尽喜欢对失去抵抗力的人出手,堕落到茅坑里的家伙!” 随着阴损的话语缓步出现的是一个瘦高的白衣男子,清俊的脸庞写着露骨的嘲笑,双眼轻合,肩上扛着把红色的大剑。圣炎兽古拉迪乌斯立刻飞到他身后。 『你是什么东西?』 死灵王眯眼打量来人,没见过的脸,却奇妙的有股似曾相识感,那头飘扬的血红色长发更是勾起了他脑海深处一段讨厌的记忆,还有那把剑,越看越眼熟,就好像是—— “不会吧!你不认识我了?亏我一听到你复活的消息,就兴冲冲赶来与你叙述旧情,你太让我伤心了,古柏·奥尔塔罗。” 红发青年嘴角噙着笑,逐渐高昂的语调却泄漏出压抑不住的澎湃怒意,一股逼人的气势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影响所及,连他后面的古拉迪乌斯也开始发抖。 死灵王眼中的磷火猛然收缩,全身的骨胳抖得咯咯作响。没错,他记得的,这股气势……将大地踩在脚底的狂傲,凌驾万物的霸气,足以使人骨髓结冰的可怕杀气,仿佛来自炼狱的绝望、窒息、黑暗、杀戮、毁灭、死亡、血腥……这股皇者霸气、恐怖龙威!他是—— 『扎、扎姆卡特!!!』 死灵王几乎是哀嚎着喊出这个深刻于心底、与噩梦划等号的名字。 血龙王咧嘴一笑:“哟!你总算想起来了,看来你的脑子还没被蛆虫吃掉。”死灵王边退边喊:『怎么可能!你的脸——你的脸——』 “我承认这张脸不及原本的我丰神俊朗,但也差不到哪去,怎么你一脸见鬼的表情?”扎姆卡特缓缓跟进,意态悠闲,但听到下一句,他脸色微变。 『可是你应该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我死时你明明已经被封印了。” 如果有第三者闯入,一定会对两人诡异的谈话大皱其眉。 死灵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派部下调查过,你在一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加入人类一方,然后和魔界宰相维烈·塞普路斯同归于尽!』 “原来如此。”扎姆卡特恍然大悟,又踏前一步,“那你现在知道了,我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你一定很开心吧,古柏?” 我一点也不开心!死灵王在心里呐喊,想逃,偏偏身体不听使唤,血龙王的气势彻底震慑住他,所以他只能蠕动唯一还能动弹的嘴巴,声嘶力竭地道:『等等!有话好说!我承认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但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心里的仇恨也该淡了吧?你我之间,难道连一点和解的余地也没有?』 “没错。” 扎姆卡特回以干脆利索的答案,手中长剑顺时针划出一个火焰的六芒星,大剑疾点,魔法阵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红岚圣火!” 死灵王闪躲不及,胸口被轰出镂空的大洞,超高的温度令他不由得尖声惨叫,却也激起了他的战意。灵巧地避开对方一记横砍,他摆动长尾,往敌人头顶劈下。扎姆卡特以长剑格挡,却听得咯一声钝响,剑锋竟从中断成两截。 “啧!矮人王做的东西也不怎么样嘛,才用过一次就坏了。”血龙王忘了这把剑在海里泡了一千多年,啐了声,撤剑后退。 死灵王一击有效,信心大增,口一张,喷出紫黑色的光柱。 扎姆卡特不敢怠慢,同为龙的他深知龙之吐息的厉害。右臂高举,左手捏住右腕,他全身冒出血红色的波动,宛如实质的火焰,瞬间汇聚于掌心,化作一道宏伟的鲜红能量瀑布:“深红潮汐!” 紫黑色的光柱与血红色的光潮在半空狭路相逢,产生惊人的冲击,爆音简直要震裂人的耳膜,两股能量疯狂地彼此啮咬、冲撞,最后化为一朵直冲云宵的蘑菇云,正下方的地表被轰穿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比拼结果,不相上下。 死灵王愣了半晌,放声大笑,末了收起笑,狠狠瞪视红发青年,一字一字道:『果然!你无法变成龙!』 “……” 『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不用龙身来见我,刚才试探了一下,果然就露底了!还有你的力量也大不如前!换作以前的你,一招深红潮汐就让我去见冥王了,现在居然只能勉强挡下我的吐息——果然是在和魔界宰相的战斗中发生了什么事吧!哈哈,你也有今天啊,扎姆卡特!』死灵王愈笑愈大声。 “别笑了!你这个笨蛋!” 抖得快散架的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嘶吼,它已经感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鲜红鬼气,“再说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不理会发呆的死灵王,古拉迪乌斯跪在血龙王身旁死命磕头:“萨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理睬这种有眼无珠的笨蛋,求您……”一言未毕,它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硬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限你十秒内,带着那两个人离开这座山,不许让他们掉一根头发,不然后果自负。” 红发青年的细语有如死神的呢喃,全身上下散发出鬼气,一股让人心脏痉挛的气氛弥漫在周遭,发白的唇挤出濒临爆发的破碎声音:“一……” 古拉迪乌斯识相地不再劝说,以光速背起晕倒的杨阳和史列兰,在主人数到“五”之前就逃离了危险区域,闪得要多快有多快。 “……十。” 扎姆卡特还是尽责地数完,露出充满杀伐之意的笑容,转向已经陷入失神状态的死灵王,“这次,得说永别了,古柏·奥尔塔罗。” 『不……』 遥望远方直奔天际的火龙卷,魔兽悠悠一声叹息,自言自语: “为什么人类总是犯相同的错误呢?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的生物。” ****** 【后记】 死灵王死了,读者们大概又目瞪口呆了吧?哈哈,抱歉,这个角色本来就是我设定给史列兰展现实力用的,这位是目前的最强者。基于详略得当的写作原则,既然前面有了那么多打斗场面,最后的就只能省了。再者,以扎姆卡特的能力(魔界宰相和血龙王合体后的水平),解决区区一个死灵王也要费大段篇幅,就太没用了,所以……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要请读者自己看下去了。 扎姆卡特为什么会顾惜杨阳和诺因的性命,后面也会揭露,他也是因此一开始没用全力。还有,古拉迪乌斯的确是魔兽,不是圣兽。 ps:亚利安族的来历后文也会有。 第八十章 梦 最初的记忆是永恒的梦魇。 仿佛失去另一半自己,最重要存在的失落感,纠缠着他。 接着是黑暗,完全的黑暗。他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似乎是很重要的话,可他总想不起来,也记不起那人的长相。他唯一记得的,是那人用某种冰凉的东西拷住他,在他耳畔低喃了几句。 然后,他发觉自我的存在感逐渐稀薄。 想不起自己的名,想不起自己的来历,想不起失去的半身……他遗忘了一切一切。 他直觉是那个人剥夺了他的记忆,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也许他连「思考」的能力也被剥夺了吧。 但是,他仍渴望回想起失去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半身。 有一天,一阵脚步声闯入他的天地,随即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傲慢: 「魔封,遵照圣贤者的手谕,我来取得继位的许可。」 魔封是谁? 正错愕间,他感到一样奇怪的东西抚上自己。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东西叫作「手」。可是那双手,虽然不可思议的柔软,却异常的冰凉,就和拷住他,使他不能动弹的东西一样,他直觉地排斥。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涌出体外,然后那只手不见了,那个声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人的尖叫和忙乱的脚步声:「啊啊——殿下!!」 「魔剑!它果然是魔剑!快叫右权机神官来!」 「把它封印起来!不能让它再作乱!唉,可怜的殿下……」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理解那些人的话语,只奇怪那个刚刚还抚摸自己的东西怎么突然不见了,虽然他不喜欢它的低温,却喜欢那种柔软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那个软软的东西告诉他原来还有除了他以外的事物存在于这个世界,原来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 太好了。生平头一次,他体会到所谓的“快乐”。 可是,那个「殿下」再也没出现过。 只有一群叫作「神官」的人围住他,把一些薄薄的怪东西贴在他身上,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叫作「符咒」。 他没理会他们,专心等着那个「殿下」,期盼他再来触碰自己,再和自己说上几句话,顺便问他魔封是谁。 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不管他怎么等,怎么盼,围绕他的只有一如即往的空旷黑暗。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世界再度剩下他一个。 最后,他甚至开始后悔,当日不该拒绝那个人,如果接受他,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他发誓,等那个“殿下”再来时,他一定不会再拒绝,虽然他不懂什么是「继位」。 终于有一天,脚步声又来到他面前,他马上做好说是的准备。 「魔封剑,我是米尔希·肯迪·德修普,「神官王」利希特的孙子,我来要求你的认同。」 不对!不是他的声音!他的内心闪过困惑,听见那人道:「它怎么没反应?」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殿下,它没反应,就是默认了。」 殿下?那些人的确这么叫那个人,那么他们是同一个人—— 疑惑一消,他冲口道:『我同意你继位。』 「啊!我听到了!它说同意!」 他感到米尔希似乎很「高兴」,不知为何,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恭喜殿下!殿下果然是天之骄子!」那苍老的声音急忙奉承,可魔封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不自然的味道,至于不自然在哪儿他就说不清楚了。 米尔希没有理睬老者的吹牛拍马,用感兴趣的口吻道:「这声音非常好听啊,可惜像个男孩子,喂,我们聊聊可好?」 『好!』他就是等这句话。 「哈哈,说什么魔剑,其实和人类没两样嘛。」米尔希爽朗大笑,走向他。 老者见状连忙劝阻:「不可,殿下!虽然右权机神官张了结界,又有圣贤者的锁链拷住,但它毕竟是魔王的剑,很危险的!别忘了您的叔父是怎么死的!」 「这……」米尔希略一犹豫,道,「喂,你会伤害我吗?」 「什么是伤害?」他不懂。 米尔希放声大笑:「天!他连什么是伤害也不晓得,路得威尔,你听见没?」 「殿下!你千万别上当!这正是魔剑的狡猾……」 「行了,你给我出去。」 从那以后,米尔希就常常来,找他聊天,他们也总是聊得很快乐。 魔封十分喜欢米尔希。本来他不知道「喜欢」这个词,是一天米尔希告诉他,他喜欢上一个叫蕾拉的女孩,他一问之下,才知道。 『我喜欢米尔希。』他立刻宣布,现学现用的典范。 「唉,如果蕾拉也对我这么说就好了。」米尔希叹息,魔封有点不高兴。 结果米尔希还是把蕾拉“追上手”了,结婚那天,他把她介绍给魔封。 「你好,我叫蕾拉。」美丽的少女深鞠一躬,活像叩见丈母娘的小媳妇,但魔封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感觉比米尔希细好多,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吗? 「小封啊(米尔希总是称呼魔封为小封,说是亲热),我就要结婚了,咱们哥们一场,我绝不能亏待你,明天我就找把漂亮的‘母剑’和你配。不过,像你这么旷世难逢的大帅哥,恐怕也没有剑配得上你吧,哇哈哈哈!」 魔封没有理会,他清楚米尔希一高兴就喜欢胡言乱语,这时候搭茬只会自讨苦吃,倒是蕾拉帮了他一把:「没正经!怎么可以戏弄好朋友!」 对了!「好朋友」……他怎么会忘了朋友这个词?米尔希就是他第一个朋友啊。 但是,也是米尔希教会了他什么叫「死亡」和「分离」。 记不起是哪一天,他正无聊地照米尔希教的「入睡大法」数羊,准备睡觉。因为米尔希「出征」去了,说要剿灭为害王国的魔兽。 以前米尔希提到,他祖父利希特陛下的姐姐,很多杰出的长辈、法师和将领都是死在名为“魔灾”的恐怖灾难下,还有无数的百姓。米尔希说着这个话题的语气有着魔封不熟悉的严肃,充斥着他不能理解的感情,鲜明,炽热,仿佛捶打着某种决心的刚烈,如此义无反顾,甚至让不知人事的魔封隐隐感到一丝害怕。 但是米尔希出征前,向他保证马上回来,而且回来后第一个来看他,所以他打算睡到米尔希“来看他”为止。 这时他听见一串熟悉的轻柔步声,吹走了他的睡意。 『蕾拉?』他听出来人是谁,有点奇怪。自从上次米尔希说她「怀孕」后,她就有一段时间不来了,连带使米尔希来访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今天怎么突然过来? 「对不起。」 蕾拉劈头就是一句道歉,随即掩住脸,痛哭,「他要我对你说这句话……」 这话什么意思? 他惊觉她话中的含意,却不愿深想:「米尔希呢?」 「米尔希……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愤怒——都是这个枷锁的错! 他激烈地挣扎——若不是这个枷锁,我就能用我的力量,我的力量…… 可是他挣不开,只能挫败地停止挣扎。 「对不起。」蕾拉重复着最初的话,「今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蕾拉没有食言,但因为怀孕难产导致的虚弱,她来的次数没有米尔希在的时候多,取而代之的是奥罗。 她和米尔希的孩子。 魔封对奥罗的印象不深,因为这个孩子和米尔希的性格完全不同,稳重无趣,成天就是读书学习,稍大些背诵魔法书,还是个喜欢腻着妈妈的孩子,虽然他的解释是:「父亲去世了,母后不说,但是我知道她非常难过,我要陪着她。」 可是奥罗说话不算话,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也上了战场,和米尔希一样一去不回,死在抵抗魔潮的战场上,让魔封再次体会了愤怒和失落的感觉。 不到五年,他的儿女之一,也来到魔封身边,那是五代女王卡特罗纳。 魔封很喜欢卡特罗纳,她一来,寂静空洞的神殿就热热闹闹的,有时还带着一个叫“桑卓拉”的女孩,说是下任南城城主,公主的陪读和护卫。卡特罗纳的谈吐语气有着米尔希的英烈之气,魔封对她很是喜爱,盼着她多来。 可惜卡特罗纳总是很忙,说是要训练什么军队,和她的父亲奥罗一样。虽然他们感兴趣的方向不一样,奥罗是十一段法师,卡特罗纳是圣骑士,但父女一样聪明,有着层出不穷的想法和创意。魔封听不懂,只有一次问她:你的方法,可以保证回来吗? 虽然看不见,但是在他的想象中,卡特罗纳嘴角扬起的笑意和后来诺因脸上经常出现的笑容一样,刚强果敢,无畏无惧。 「王室是王国壁垒,只要我们站立在这片土地上,魔族就休想越雷池一步!」 他听到披风烈烈飞舞,梦中,他联想到诺因和他的姑姑拉克西丝,这段是他不愿想起来的噩梦,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德修普家族的人死去。 卡特罗纳死了。 死在她口中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和她的密友桑卓拉一起。 魔封浑浑噩噩地经历着生离死别,看不到远处数不尽的哀伤和泪水,王国的支离破碎和一代代国主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长城。那些悲痛和仇恨,牺牲和失去,对他都只是黑暗中模糊的影子。只有从噩耗传来的当晚,蕾拉洒在他身上的一滴灼热的眼泪,他依稀隔着无尽的空无,触摸到了人类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体会到一点他不能理解的痛苦。 连续的失去让魔封的恐惧达到顶峰,然后他开始数着清醒的日子等待,等待分离。 一天,迟缓老迈的脚步声来到他面前。 『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对不起。」 ……你们都是这样。 蕾拉从来没有称呼他「王家的守护神」,似乎就是把他当做自己和丈夫孩子的一个朋友。 『蕾拉,你会记得我吗?』 「我不会忘记你的。」 『这就好,你走吧。』 他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悲伤涌上心头,突然,蕾拉转过头。 「我走了以后,里欧会照顾你。」 脚步声再度响起,他知道这次她不会再回头了,结束了,一切都…… 最后,还是剩下他一个。 他并不记得那个里欧。 米尔希,蕾拉,奥罗,卡特罗纳,他认识的四代国王,他的朋友们都走了后,他放任孤独淹没自己,任黑暗吞噬他的记忆,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不再回应呼唤他的每一代国王。 他沉溺在过往的记忆之海里,重复着只有声音没有影象的梦境,偶尔会从梦中惊醒,但也只有短短的瞬间。 ——直到那一天。 急切的呼唤,不肯放弃的求生意志,全心全意的求助穿透了他的迷惘…… 他感到身体陡然变轻,沉重而冰冷的锁链全部发出钝响迸裂开来。不由自主地,他朝着那个呼唤飞去。 他掉落地面,没感到疼,反而觉得身下的地面十分脆弱,不堪一击。 接着,有人握住他——就像很久以前那个人一样柔软的触感,他怀念至今的触感,还有和他不同的温暖,灼热的情感,那些人类朋友带给他的,直达心中的力量—— 然后,他看见了光! ******** 注解:利希特不是初代国王,开国国王是前文提到的,退位的光复王。但利希特才是建立了德修普家族千年统治的真正帝王,光复王的孙子。 连续数代国王死在抗击魔兽的前线上并不是夸张(蕾拉是三代摄政女王,奥罗是四代国王,卡特罗纳五代),而是魔导国初期的真实情况,也是文中隐藏的历史。现状比千年前好得多,但目前是处于和魔兽耻辱的共生状态,因为魔潮以十年左右一次的频率肆虐着这个国家,其他两个大陆,和整个艾斯嘉世界。 这些属于会慢慢展示的背景之一,目前主角们没有什么感受,随着她们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亲身经历并且受到挫折,才会有切身的体会。 第八十一章 眼泪 某种湿滑的东西落在脸上,一滴又一滴,从温热变得冰凉,带来奇异的感受,他缓缓睁开眼,意识由混沌转为清醒。 “史列兰!” 一双被泪水濡湿的黑眸映入眼帘,仿佛打磨好的黑曜石般闪闪放光,“太好了!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他怔怔伸出手,接住一颗晶莹的泪珠。 “这是什么?眼睛里有水跑出来?” “真是的,你怎么就是有这么多问题好问。”杨阳又好气又好笑地擦拭双眼,“不过,有力气问问题就代表你没大碍——这叫眼泪啦!” “眼泪……”史列兰好奇地将沾湿的食指放到唇前舔了舔,咸咸的,带着一缕涩味,却奇异地融化了他体内的某个角落,渗出丝丝暖意。 他想起了蕾拉的那滴眼泪,也是这样的滚烫? 如果能看到她们的长相,就好了…… “好了,别发呆了,快起来吃点东西,现在都晚上了。”杨阳习惯性地拍拍他的头。 “晚上?”史列兰这才注意到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他们身旁的篝火散发出些微的光与热,抬起眼,宛如缀满银沙的黑天鹅绒毯的夜空奔涌入视野。 “好漂亮。”他喃喃道。 “什么?”黑发少女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会心一笑,“是啊,真的很漂亮。在这个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片星空了,无论看几次都不会厌。以前在原本的世界里,大城市光污染太厉害,所有的星星都被地上的灯火掩盖,一颗也看不到。” 原本的世界?这个世界?青年心中浮起迷茫。 “杨阳,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吗?” “是啊,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嗯。”史列兰平静颔首。杨阳璨然一笑。至今为止,她一直隐瞒自己身为穿越者的秘密,但不知怎么的,对史列兰,她就是不自禁地想要吐露真相,并且相信,他不会因为赏金出卖自己。 “快起来吧,饭要凉了。” 史列兰点点头,试图撑起上身,却徒劳无功。见状,杨阳急忙上前搀扶。 “奇怪,我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大概是失血过多吧。抱歉,我不该勉强你。” “失血?”史列兰反射性地低下头,顿时叫出声,“啊!衣服怎么破了这么多口子!?” 杨阳检视他的表情:“你不记得了吗?你被死灵王打中,受了重伤。” “受伤?我一点也不痛啊?” “嗯,这样最好。”杨阳避重就轻地回答。当她清醒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躺在她身边,像个血人似的同伴,那一刻魂差点吓飞掉。可是检查过后,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毫发无伤。杨阳心里不是没有讶异,但也不怎么意外。 反正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人类,一切往“非人”两字解释就行了。 史列兰想了想,问:“对了,那头龙怎么了?” “说到这件事,才真叫奇怪。”杨阳握紧拳头,“那时我看到你掉下来,气昏头朝那人渣龙射了一箭,就晕倒了。等我醒来时,天已经傍晚了,旁边只有你一个,哦,还有雷奇。死灵王不见了,我怎么想他也不可能放过我们,说不定是被人干掉了!最好是血龙王!”因为煌丹和契布里村民的死,她巴不得死灵王早死早超生。 只是杨阳也纳闷,如果两头龙干架,她和史列兰应该活不下来,早就变炮灰了。所以这件事真是个谜。 “哦。”史列兰对死灵王的下落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好饿。” “早就准备好了。”杨阳笑着递上一团烤得金黄透亮的物事,那是几张包着坚果野菇的树叶,她好不容易采摘得来。从契布里村带出来的食物因为放在史列兰背的包包里,他先前被死灵王打落时全压扁了。也亏得如此,他才没有得内伤,可算是祸福参半吧。 史列兰接过树叶团,惨叫着扔开:“烫死我了~~~”杨阳及时接住,贼忒兮兮地咧出一抹笑。 “你是故意的!”史列兰恍然大悟,泪眼指控。 “嘿嘿,开个玩笑而已。”杨阳笑得和某种动物一模一样,“不过你也真够细皮嫩肉的,瞧我,一点事也没有。”说着,得意地举手展示。 史列兰吮着烫痛的手指,不理她。 “啊,别生气嘛。”杨阳有点不自在了,爬到他身上,“我道歉还不行吗?来,手给我看看。”不等对方答应,她一把拉出他的右手,打量片刻,轻笑出声,“你的手和神官一样,都好漂亮,不像我,拉弓拉得都是老茧。” “老茧是什么?”史列兰立刻遗忘了前一刻的不快,好奇地问。杨阳暗叹真是个单纯的家伙,笑道:“老茧就是因磨擦而生的硬块,习武的人都有。可是啊,神官那个得天独厚的家伙,明明武艺乱强一把,却连一块老茧也没有,身上肌肉更是没几两,叫人怎么能不嫉妒?还有你也是!” “我?” “你是剑士不是吗?当然练过剑,学过剑法。” “我不会剑法。”史列兰坦言。他本身就是剑,如何学习剑法?杨阳诧异地眨眨眼,指着他腰间的黑色长剑:“那你配把剑在身上做啥?好看?” “这个……”史列兰垂下头,支吾不语。 杨阳看看他,微笑道:“你不想说,就不必说了——来,嘴巴张开。”待对方依言张嘴,她丢了颗香菇进去,随即期待地盯着他:“尝尝看,不烫的……你含在嘴里干嘛?快咽下去!” 史列兰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以壮士断腕的气概“咽下”香菇,看得杨阳目瞪口呆,不及大骂,就见某人痛苦地弯下腰:“咳咳……” “雷奇!快拿水来!呃啊——振作点!!”…… 经过一番忙乱,黑发青年才在水和少女的拍胸抚背下缓过气来。杨阳吓得脸色发白,见他无恙又气得通红:“你这笨蛋!哪有人吃东西嚼都不嚼就咕噜一声吞下肚的!你当是喝汤啊!真是,想送命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可——可——”史列兰十分委屈,“是你叫我‘咽’下去的。” “拜托~~~”杨阳按住头,“算了,看着我。”她塞了颗坚果入嘴,边嚼边道,“懂了吗?吃饭是这么吃的。”史列兰点点头,依样画葫芦。 “怎么样?好吃吗?”一看到他吃下去,杨阳就忙不迭地问。 “没感觉,不过肚子舒服点了。”史列兰老实回答。 杨阳很是失望,叹了口气:“是吗,看来我的料理水平还有待加强。”她却不知道诺因是味痴,史列兰自然吃不出感觉。 史列兰吃着手中别有滋味的食物,突然觉得,当人是件很幸福的事。 虽然人类会痛、会饿、会冷、会烫,可是,人类会笑、会哭、会流泪、会走动,有温暖的体温,有力的心跳……这些都是他没有的。 因为他不是人,诺因才是人。 “杨阳……” “嗯?”黑发少女正往火里添柴,听见青年语声有异,关怀地转过头。 史列兰欲言又止,不觉抓紧盖在膝盖上的斗篷,半晌才道:“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人类,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什么,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人类了。” “啊!?”史列兰张口结舌,呆呆的模样令杨阳忍俊不禁:“我说,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人类。” 史列兰回过神,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时候?为…为什么?”怎么回事,她知道他是魔封剑了吗? “在契布里村时,我看你不念咒语就发出火焰,就明白了,那种事人类不可能做到。”杨阳笑道,“但史列兰就是史列兰,是不是人类有什么关系。” “是……是吗?”史列兰一时无法接受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态发展。 杨阳见状,急于让他打起精神来,连连点头:“是啊!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人,放心吧。再说,你长得这么清秀可人,简直是人见人爱。别说我,稍微有点审美观的人都不会在意你是什么种族。” 宛如从天堂坠入地狱,黑发青年的脸色刹时变得刷白。 杨阳骇了一大跳:“怎、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史列兰强抑心头的巨大失落和酸楚,摇头道:“没有,我很高兴,谢谢你。” 原来,关键还是「皮相」啊。他在心里深深苦笑。 “骗人!我一定说错话了!”杨阳气急败坏,“史列兰,你别又敷衍我!像上次一样!” “什么叫敷衍?” “别又来这套!” “我是真的不懂嘛……” 看到对方委屈的神情,杨阳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叹道:“好吧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史列兰小心地观察她:“杨阳,你生气了?” “没有啦。”少女换了个坐姿,一手托着腮帮,“有点反常倒是真的,以前我都不喜欢探究人家的私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我就是管不住好奇心。大概因为你是我第三个结识的‘非人’吧,除了佛利特和煌丹以外,我从小就向往和人类以外的生物做朋友。” “为什么?”史列兰奇道。杨阳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合掌道:“因为神秘啊!你想想,这个美丽的世界,真的有那些不同于人类的生物,不是让人很有探索欲吗,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龙族、精灵、矮人、妖精、翼人、水族……如果和他们成为好朋友,就像学魔法一样,非常快乐!” 杨阳大大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对你问东问西的,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讨厌吧?” 史列兰用力摇头:“我不讨厌杨阳,我想和杨阳成为朋友。” 黑发少女眼睛一亮:“真的?” “嗯。”史列兰点头。 “哇——”杨阳欣喜若狂,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欢呼,“太棒了!我要向昭霆和全村的人炫耀!谢谢你,史列兰!” 史列兰完全不理解她的喜悦,心想和一柄臭名昭彰的魔剑交朋友,有必要乐成这个样子吗?随即,他会意又是皮相的功劳,不禁感叹诺因的魅力无穷。 即使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和杨阳成为朋友。 杨阳突然意识到自己抱着一个男生!还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个渺无人迹的树林里!!! 一时间,书里描写的种种可怕场景掠过脑海,令她毛骨悚然,连忙松手后退,戒备地瞪着他。一双澄澈如水的紫眸映入她的眼帘,仿佛两颗未经雕琢的紫水晶,不沾染丝毫人间烟火气,杨阳顿时为自己的想法汗颜不已。 但另一方面,她也对史列兰的“迟钝”感到纳罕。照常理,温香软玉在怀,任何男人都该或多或少有点生理上的反应。而他看起来也不像柳下惠一型的,难道是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和神官一样,有圣职者不能破戒的规矩? 一想到无名氏神官,杨阳脑中立即浮现一张总是挂着开朗笑意的秀丽脸庞,压抑的思乡之情如潮涌上,脸色暗淡下来。 史列兰看出她的异状,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杨阳?”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想家罢了。”杨阳强笑,拧了把大腿迫使自己振作。 “家……对了,你怎么没回神殿?这里是哪里?”临到此刻,史列兰才注意到最重要的问题。 杨阳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不过林子里长的全是桦树,大概是红石山脉罢。但具体在哪一边,我就不清楚了,以后我一定要学习观星术。” “你想回家吗?” “当然想!”杨阳冲口道,调息片刻,她又镇定下来,“可是现在是深夜,根本没法找路,还是养足精神,明早再探吧。” “我想,我知道路。” 青年的声音吹走了少女努力维持的理智之雾,只见她当场跳起来,扑到他面前:“你你你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知道方向。”史列兰被她急切的神情吓了大跳,诺因的反射神经自动做出反应,上身后仰。杨阳见状,不好意思地坐回原位:“抱歉,你继续说。” “嗯,你说的神殿是在一个村庄里吧?这座山人烟很稀少,所以我能感到每个人群的聚集点,其中最大的一处散发出一股很强的神力,似乎是专门抵制死灵的光之结界。” “没错了!是神官!他是光明神贺加斯的圣职者(注:协调神贺加斯也被称作光神,主掌光明·守护·创造,与他相对的混乱神司掌黑暗·破坏·毁灭)。”杨阳大喜过望,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结界到现在还没撤消,难道死灵王没死吗? 那么……恐怕昭霆,神官,耶拉姆和村里的大家都有危险了。 一想到这儿,杨阳坐立难安,几次欲言又止。史列兰看出她的心思,道:“我们出发吧?” “不行!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必须多休息!等到明早再上路!”杨阳压下焦虑,坚定地道。 史列兰怔了怔,笑道:“我已经没事了。”语毕,站起身,动作流畅而优雅。杨阳看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你真的没事了?”不敢相信!流了那么多血,前一刻还爬不起来的人……杨阳在心里啧啧连声。史列兰点头:“嗯。” 杨阳不放心地关照:“不可以勉强哦。”她确实非常想赶快见到大家,确认他们的安危,但也不希望史列兰因为她的任性出事。 感到她的心意,黑发青年郑重颔首保证。 “那好,我收拾一下。” 杨阳捡起一根比较粗的树枝,缠上布条,做成简易火把,熄灭火堆,背起长弓与箭袋。小狼龙早就先一步跳到主人肩上,等着她一声令下。 牵住友人递来的左手,杨阳欣然一笑:“我们走吧。” 第八十二章 魔界宰相 “哎!?” “怎么了,神官?” “阳的位置移动了。” 神官纳闷地注视手中散发淡淡萤光的罗盘(注:红石山脉没有魔物,用罗盘找人不会有事)。 站在他身后的昭霆、耶拉姆、艾瑞克和佛利特你看我,我看你,同感错愕。 死灵王死后,受他控制的不死怪物一并消失,他们得以脱身找人。瘴气散开后,找出杨阳的下落也不是难事。其他矮人检查地下矿脉的受损情况,只有佛利特一个跟了过来,理由是寻找神兵的继承人是他的责任。 「俺的眼光可是很准的,那个女孩迟早有天会得到基里亚斯之弓的认可,怎能让她就这么下落不明?」他这么说,其他人也拿他没法子。 昭霆奇道:“移动…这么晚的天,她怎么还到处乱跑?” 艾瑞克猜测:“是不是碰上野兽了?” 耶拉姆皱眉:“以杨阳的本领,不会收拾不下区区野兽。” “她是往我们这边走的。”神官盯着罗盘,一字一字道。在魔法光芒的照射下,他的脸庞更显苍白,澄碧的眸深沉而幽暗。 余人面面相觑,佛利特的大嗓门头一个响起:“她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耶拉姆眼望师父:“你已经教她搜魂术了?” “没有,所以才奇怪。”神官沉吟道,“看来她身边有法师之类的人物。” “莫非就是那个你说的发射神之焰的法师?”艾瑞克问。昭霆惊呼:“那阳不就跟死灵王见过面了吗?有可能还参于战斗——哇!太帅了!” “这个……我也不能肯定,要见到阳才知道。” 佛利特嚷道:“那就赶快走吧!别再浪费时间。”说着,大步迈进。余人连忙跟上。 突然,神官一把拉住走在最前面的矮人:“等一下!”一边说,他一边发出一枚光球,照亮前面的路。 这一看,众人都呆住了,连神官也变了颜色。 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竟然消失了!就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切面异常平整,呈现半圆形,整个凹陷大得不可思议,直径大概超过五百米,深度更是望不到底。里面什么也没有,树木、土地、花草……全部消失了,没有一点生机,内侧黑得发亮,显然是受过高热的结果。 这种奇怪的地坑,就算是队伍里最没有常识的昭霆,也不会认为是自然的产物。 “这、这是什么!?”昭霆瞪圆一双棕眼珠,结结巴巴地道。 “太可怕了……”艾瑞克喃喃,神官也很强,但他的强大还在常理范围内,眼前的景象却超越了“人类”的认知。 耶拉姆也不禁失神:“是那个法师的杰作吗?” “禁咒……禁界辉煌绝炎阵……” “嗯?” 一个清越的嗓音响起:“是他。”余人惊骇对视,昭霆喊道:“你知道是谁干的,神官先生?!”耶拉姆万分惊诧:“这个世上还有人会禁咒!?” “是。”银发青年的双眸呈现奇异的涣散,吐出仿佛梦呓的呢喃,“当年魔界宰相维烈·塞普路斯就是用这一招,毁灭了第四大陆索雷斯,掀起历时十七年的降魔战争。” “第四大陆!?” “魔界宰相!?” 四个人异口同声,然后再次齐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原有四大陆,索雷斯位于艾斯嘉以东,尼普亚斯大陆以西,两块大陆中间。”神官淡笑道,“这件事现在基本上没人记得了,因为索雷斯被毁灭后,又被水之幽鬼菲亚斯沉到海底,只露出荷尖上的一点,就是暗黑岛。那里环境险恶,只有海兽人能生存。” “竟然毁灭了一个大陆!该死的魔族!” 艾瑞克咬牙切齿,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惨事,降魔战争的历史流传很少,对大部分民众来说,吃肉喝血的魔兽本来就是天敌,难以抵挡,无法想象还拥有人形的高等魔族。现在他才知道,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高等魔族还肆虐的时候,当时的人们是活在怎样朝不保夕的炼狱中。 整整一个大陆,起码几十亿人,说没就没了。艾瑞克一阵后怕,不敢想象如果圣贤者没有封印那些草菅人命的魔族,这个世界会如何。 过去,西芙利村的人感受还不深。有神官在,魔兽无法威胁到桑陶宛领地和卡拉尔郡。但是所有人都不会忘记神官任职以前的惨况。每年春秋两季,魔兽就成群结队袭击村庄,许多人就被嗜血的魔兽当场拖走,再也没回来。 据他的母亲说,十年前那场举国哭嚎的大魔潮,是魔导国民众的噩梦,血流成海。这样的悲剧几乎每十年左右发生一次,因为魔兽的繁殖力,不把它们彻底消灭,过了一定时间,它们又会大肆繁衍。 所以艾瑞克不止一次建议神官用他的法术寻找魔兽的巢穴根除祸患,询问有没有办法定位魔核,神官却自信满满地说不会让任何一个魔兽侵犯领地,他的确做到了,他的白魔法结界惊世骇俗。 可是后来有一次,神官喝醉酒说漏嘴,其实他没学那个德修普王家发明的定位魔法。 「反正我是私生子!」他怨愤地道,「没资格学!」 「没学,你可以研究啊,你平常不是一直自吹自擂是天才,魔法武技无一不通吗?」艾瑞克质问,被好友含糊过去,第二天忘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这位游手好闲的朋友,平常除了喝酒弹琴,和小孩嬉闹,想出一些恶作剧的魔法,从来不学习,别说搞深奥的魔法研究了,也不知道他那身本领哪来的。 不过好在神官现在为杨阳授课还算认真负责,自从收养了耶拉姆以后,似乎也成熟了一些,像个大人了。还定期教他们这些边境士兵武艺,为他们的武器附魔,周末为领地生病的人出诊治疗——神官确实心地善良。所以艾瑞克也不求什么了,这样的朋友比以往每一任教区长都好得太多。 虽然他私下认为神官还是不知人间疾苦,举手之劳的剿灭魔巢,他也懒得动手。还说什么小魔兽很可爱啊,不要赶尽杀绝——他以为魔兽都是他的宠物小狼龙雷奇吗?而且魔兽吃过的人类婴儿又不少! 艾瑞克心想,单单一个魔界宰相,就沉没了一个大陆,另一个高等魔族淹死了无数人,如果不是圣贤者封印了高等魔族,这个世界还能存续至今么? 那边,银发青年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魔界宰相也在降魔战争被打败。” 耶拉姆道:“神官大人,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出犯人是谁啊。” “咦,不就是那个魔界宰相?”昭霆奇道。耶拉姆、艾瑞克和佛利特一致摇手:“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死了?” “没错,降魔战争里,他和血龙王打,最后同归于尽。”艾瑞克帮她恶补历史。 耶拉姆皱眉道:“而且,就算他没被血龙王扎姆卡特杀死,也逃不过后来圣贤者的封印——这件事你不是知道的?” 昭霆这才想起:“对哦。”不过,怎么那个魔界宰相的名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蓦地,她脑中灵光一闪,叫道:“啊——我想起来了!‘维烈’!阳上次碰到的长得很像杨唯的那个人也叫维烈!” “姓不同。”耶拉姆提醒,“同名很正常的。” “没错,我就认识三个‘维列’。”艾瑞克比比自己。昭霆松了口长气,心想要是魔界宰相和好友的亲叔叔长得一模一样,这感觉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不过,那个叫维烈·萨克的青年是血魔。耶拉姆陷入沉思:血魔……血龙王…魔族…魔界宰相——莫非!他全身一震,不敢深想下去。 “神官先生,那到底是谁开的这个洞?魔界宰相已经死了啊。”昭霆问道。 “我想,应该是血魔。”神官的回答加深了耶拉姆的怀疑,背上冷汗直冒。 难道……这世上还有高等魔族存在吗? “啧!原来是那个活像疯龙的罪犯,这就不稀奇了。”佛利特啐舌,随即瞪大眼,“这么说,那个女孩现在和那个罪犯在一起!?” “不,她身边没有血魔的气息。” “幸好,那也就是说发射神之焰的是另一个人?” “……”神官不答,眼神若有所思。 佛利特以为他默认了,搔搔头:“真是一塌里糊涂,哪里杀出来那么多厉害角色?血魔又干啥同死灵王打起来?搞不懂!” 另一边,昭霆正在向艾瑞克讨教世界头号罪犯血魔的“常识”。 神官遥望对岸,出了会儿神,仿佛回过神般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这伙人得有一个留下来。以我现有的精神力,最多带两个人过去,耶拉姆倒可以自己飞过去。” 余人面面相觑,昭霆第一时间宣布:“我是肯定要过去的,休想把我踢出去!艾里大叔最重,让他留下!”为了好友,她不惜坑害一向待她至好的艾瑞克。 神官也举手同意:“没错,艾里,你最重了,为了我的手臂着想,你自动弃权吧。”警备队长叫屈:“怎么可以这样!你一个个带不就行了!” “我是指一个个带,只能飞两次。”神官比出两根手指,“我就剩这点力气。” “那让矮人留下!别忘了他那把斧头,加起来肯定比我重!” “这倒是。” “喂!干嘛看我,少打歪主意!我说好了要找到那个女孩!” “伤脑筋。”神官按住头,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枚铜币,灵活地弹起抓在手里,笑嘻嘻地道,“猜吧,正还是反。”还是这个法子最实惠。 半刻钟后,四个人类消失在崖对岸,独留矮人在原地跳脚。 第八十三章 陷阱 月光草绽放出淡淡的蓝光,将深夜的森林妆点得美轮美奂,给旅人提供了天然的火种。杨阳看看手里的火把,鼓足劲吹熄。 “史列兰,我们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还要走大约多久?” “嗯……时间我不清楚,不过我们还要翻过两座山。” 杨阳咋了咋舌:“奇怪,白天我们明明没走多远啊,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这里恐怕是靠近北城的山域了。” 史列兰凝视她:“你休息一下比较好,我感觉你的身体状况很乱,消耗也很大。” 杨阳苦笑了一下,生火时她就发现一点魔法也使不出来,全亏了雷奇才点着火(注:狼龙是炎系魔兽,能喷火),想来是白天魔法用太多,最后还发了那么大颗火球,难怪体力透支,全身筋酸骨痛,疲惫不堪。但表面,她仍佯装无碍:“没关系,我还坚持得住,你呢?” “我也没……” 史列兰一个“事”尚未出口,脚下一绊,重重扑倒在地,险些将同伴压在下面。 杨阳吓了一大跳,蹲下身,嗔道:“看!还说没事!真正该休息的人是你才对,我明明叫你别勉强的。” 史列兰摇摇头:“不是的,好像有东西夹住我的脚。” “什么!”杨阳一惊,急忙绕到他脚边,果然看见一只捕鼠器一样的大夹子隐藏在草丛里,牢牢夹住青年的右脚,甚至卡进了破损的靴子,渗出细细的血丝。 杨阳急忙去拔,但是夹子十分牢固,即使有小狼龙帮助,她还是没办法拉开一条足够同伴抽脚的缝出来。 “可恶!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在路旁设这种害人机关!”杨阳破口大骂,抹了把汗,关怀地道,“痛不痛,史列兰?再忍一忍,我马上把它扳开。” “我不痛,一点感觉也没有。”史列兰老实回答,突然感到眼前的少女面容有点模糊,不禁眨眨眼。 “不痛?”杨阳一怔,浮起不妙的预感,转过头,刚才用牙齿撕咬夹子的雷奇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了。 “混蛋!是迷药!” “杨阳,我头好晕……”史列兰无力地将头枕在同伴的肩上,冷汗不住落下。杨阳使劲拍打他的脸颊,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道:“振作点!千万不能睡着!我马上去找水!在我回来之前,你掐也好咬舌头也好,就是不许睡着,听见没!” 史列兰被她一吼,稍微提振了一点精神,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杨阳略略放心,起身跑开,不想只奔出几步,感觉脚踝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被一只网兜高高吊起。她甩甩头,掏出一根箭想划破网绳,可是网绳竟不受力,丝毫划不破! 扑嗵!史列兰一声不吭地仰倒,晕了过去,杨阳看得更是焦急。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和两个人的说话声。 “真的有猎物吗?该别是两只小黄鼠狼掉进陷阱里。” “那么响的声音,肯定是人,老大他们不都这么捕的?” “话说回来,今天下午那场地震还真吓人哩,落网的会不会是逃难的山民?” “八成,去看看吧,希望长得能看点。” 是人贩子!光听这几句话,杨阳就猜出来人的身份,只觉一记重锤击在胸口。 不等她开动脑筋,两个人贩子已走近,都身穿短衣和皮甲,腰悬匕首,看到网兜里的杨阳,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不错不错,这趟运气真不错,这种白白俊俊的小男生,那些贵族小姐最喜欢了。” 其中一个下巴长满胡渣的男子满意地评价。杨阳真想骂他一句“你瞎了眼啦!”,但考虑到逃跑问题,目前还是不要惹火这两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捅捅同伴的胳膊,兴奋地喊道:“喂!快看那个!大收获!” 手指处,黑发青年静静躺在草地上,微倾的侧面正好对着这个方向,在月光草的照耀下,雪白的肌肤反射出莹润如玉的光晕;漆黑如墨的发丝密密覆盖住饱满的前额,垂荡了几缕在唇边,更衬得肤白胜雪;清秀脱俗的五官宛如画中走出的精灵,弧线优美的薄唇微启,在优雅中显出令人怦然心动的魅惑,高贵中又蕴含未经世事的纯真。 两个人贩子看得嘴巴大张,流下了口水。 “真美……应该不是人族吧。”胡渣男忍不住摸了“美人”一把,“这种仿佛空谷幽兰的气质,到拍卖会不知会迷倒多少好色的贵族佬,咱们发了。” 尖脸男也蹲下加入,一脸色笑:“是啊,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尝尝她的味道?反正没人知道。老三懂怎么做手脚,欺骗那些迷恋处女的买家。” “你们这两个畜牲!不准碰他!” 杨阳对两人的轻薄行径气得目眦欲裂、满脸通红,一股看到自己呵护爱怜的珍宝遭人玷污、践踏的狂怒之情充斥整个心房,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 “死心吧,你的小情人已经是我们的了。”尖脸男发出一串贱笑。杨阳骂道:“蠢蛋!他是男人!你们想当同性恋吗!”两个人贩子同感错愕:“啊!?” 胡渣男连忙验证了一下:“……没错!真是男人!” “真可惜啊……不,这样也好,听说许多中城的贵族都有luan童的兴趣,男的只有比女的更吃香。”尖脸男舔舔下唇,“就可惜咱们不能享用了,我的性向很正常。” 这里的贵族怎么和中国古代的王侯一样乌七八糟!杨阳暗骂,却也松了口气:至少史列兰暂时不会有贞操危机了。但随即,她感到一阵恶寒:万一这两个人贩子发现她是女生,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人贩子商量了一下,胡渣男拔开夹子,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麻袋将青年套在里面,扛在肩上;尖脸男则用一条粗绳缚住黑发少女的双手,把她从网兜里放下来,押着她,和同伴一起朝两人来时的反方向走去。他们也没忘带雷奇,狼龙的毛皮在市场上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算是意外的收获。 人贩子们兴高采烈地边哼歌边走,杨阳却是愁肠百结:没想到逃出死灵王的魔掌,又落入人口贩子的圈套,真是霉到家了! 现在她一没武器、二施展不出魔法,想逃跑难如登天,何况她也不能丢下史列兰和雷奇走路。 注意到两人走的方向,杨阳问道:“喂,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北城首府米尔菲了,丰之月(九月)下旬是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各城显贵都会聚在那儿,大肆选购貌美的奴隶。放心,以你们俩的‘姿色’,肯定能入围最后决赛。” 谁要这种“殊荣”!杨阳偷骂,一肚皮怒火无处宣泄。 但听到北城二字,她不禁想起曾经绑架过她的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这两个人贩子大概也是北城人,埃特拉这城市还真是绑匪一箩筐,下次见到赛因先生一定得跟他提点意见。 对了!赛因先生!杨阳一个激灵:如果告诉他们我是北之贤者的朋友,也许……不行,无凭无据,谁会相信?搞不好他们还会反讽自己是国王的老爹哩。 唉,若飞焰还能发次威就好了。她不抱什么希望地瞅了眼护腕,被神官施过幻觉术的神器毫无异样……她深深叹了口气。 这下只能指望史列兰清醒了。 杨阳眼珠一转,问:“喂,你们给我同伴喂的什么药?会不会有害?” “是‘千日醉’。你尽管放心,这种药除了使人昏睡不醒外,一点副作用也没有,不过只有服下解药,才能苏醒。”看透少女的心思,尖脸男补充了一句。 ……可恶,难怪不解下史列兰的佩剑。 “那你也该让他透透气啊!一直关在袋里他会闷死的!”杨阳看着被胡渣男背在肩上的同伴,担心地道。 “憋不死。这袋子的透气性能一级棒,而且刀枪不入,网兜也是。两件都是我好不容易到手的生财道具。”胡渣男的心情似乎很好,竟然开始献宝。 尖脸男射出怀疑的眼神,落在黑发少女身上:“你未免太关心这漂亮小子了,莫非你——” “!!”杨阳的心脏漏跳两拍。 “——有那种癖好?” “呃……啊,哈哈哈,被你发现了,没办法,性向是天生的,我想改也没法改。”差点连魂都吓飞的杨阳长长舒了口气,庆幸逃过一劫。 呜呜~~~老妈,我衷心感谢你把我生成这副相貌! “真是少见,平民里也有你这种怪家伙。”两个人贩子用怪异的眼光瞅着她。 杨阳赔笑不语,心想我若不爱男人爱女人才是怪家伙。 天理可证,她虽然喜欢欣赏美女,但还是直女。 第八十四章 分离与再会 一行人翻山越岭,不觉东方的天空蒙上鱼肚白,漆黑的颜色也转为深蓝,时间正迈向黎明。 跋涉期间,杨阳连一个逃跑的法子也没想到,反而雪上加霜,累得脸青唇白,气喘吁吁,全仗着毅力才没有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巨响,似乎是河水的奔流声。杨阳略略振作精神,两个人贩子脸露喜色,尖脸男道:“到波雷亚那桥了,老大他们应该在河对岸等着了。” “总算可以休息一下,看不出这小子还真重!” 不一会儿,山路两旁的树木豁然消失,露出前方不远处一座陡峭的断崖,两岸架着吊桥,宽度不足两人宽,所以胡渣男先扛着黑发青年走上吊桥。 杨阳战战兢兢地朝桥下张望,顿时感到一阵晕旋。银色的水面宛如一条长龙蜿蜒流过,浪头卷起上涌,拍打着悬崖,激射出无数水花和巨大的声响,相比之下,这座吊桥简直细如发丝,景象惊心动魄。 “发什么呆!快走!”尖脸男推了她一把,猝不及防的杨阳踉跄前冲,栽倒在地。 由于双手被缚,又疲劳过度,她一时爬不起来。尖脸男骂了句难听的粗话,揪住她的领子准备拉她起来,顿觉手下的触感有点不对。 “你……” 杨阳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用力挣开对方的钳制转身想逃。尖脸男却已回过神,一把按住她。 “嘿嘿,差点就被你骗了,小美人,你可真会装啊。” “放开我!” “喂喂,你在搞什么?”远远望见这幕的胡渣男不解地喊。尖脸男大笑道:“老六,你一定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个女的!”胡渣男错愕至极:“啊!?” 杨阳趁两人说话的机会,想要施展魔法,无奈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尖脸男将她的双手举高过顶,狞笑道:“竟敢骗我,看我怎么处罚你。” “不要!”杨阳紧紧闭上眼,绝望地感到一股恶心的气息越靠越近,一瞬间,她内心的惊惧陡然爆发,下意识地喊道:“神官——” 砰!一记异响闯进她的听觉,杨阳惊喜地睁开眼,却见眼前伫立的不是银发青年,而是个身披灰袍的陌生女子,容貌冷艳夺目,兜帽下露出几缕紫色的秀发,冰绿色的眸子俯视她:“你是索莱顿的弟子,怎么在这种地方?” “哎!?”杨阳看看倒在一边死活不知的尖脸男,再看看她,从“索莱顿”三字猜出来:“你…莫非是雪露特小姐?” 紫发少女尚未回答,对面的胡渣男吼道:“你这妖女!对我兄弟做了什么!?”说着放下布袋,拔出匕首冲过来。 雪露特只动了动手指,胡渣男的胸膛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撕开,标出大蓬血雾。他惨叫着倒向一边,不小心翻出栏杆,跌落谷底,留下一串凄厉的余响,久久不绝。 好…好厉害,不愧是神官的朋友。杨阳看得又是心惊又是佩服,突然感到视野闪过一道微芒,割断了她手上的绳索,仔细一瞧,原来是一根细若发丝的钢线,正缩进雪露特佩带在右手拇指上的戒指,想来也是杀死胡渣男的武器了。 收回钢丝后,雪露特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啊!等一下!”杨阳爬起,感激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我只是顺便。”雪露特冷淡地道,犹豫片刻,回过头,“索莱顿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杨阳不太习惯“索莱顿”这个称呼,隔了一会儿才道:“他还不能下床,不过耶拉姆说只要他乖乖静养,很快就能康复。” “要那家伙乖乖静养可不容易。”紫发少女绝美的冰颜绽出一丝柔和的笑意,顿时艳光四射,看得杨阳也一阵脸红:“那个,雪露特小姐……” “什么事?”雪露特又恢复冷漠的表情。 “你上次…为什么要打伤神官?” 雪露特冷冷瞥了她一眼:“这件事,你问你师父不是更好?”杨阳听出她话里的讽刺,自觉没趣。毕竟,连被打伤的当事人都没抱怨,还为青梅竹马再次掩饰,她一个局外人是没有资格在这里问东问西。 而且看雪露特的样子,显然很介意上次的事,自己的问题一定刺伤了她。 “对不起。”杨阳讪讪地道,习惯性地抠抠脸颊。 雪露特的眼神软化些许,默然半晌,低声道:“上次的事……完全是个误会,代我向你师父道声歉。” 杨阳点头:“好!我一定带到,你放心吧。”雪露特颔首,转身离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 目送她的背影,杨阳由衷感叹:“真是个冰山美人,气质容貌和冰宿有得一拼,为什么会看上神官那种既邋遢又懒散的男人?无法理解……啊!史列兰!” 想起晕倒的同伴,她急忙朝对岸奔去,半途想起解药还没拿,又跑回尖脸男旁边,一边祈祷药是放在他身上一边摸索,不想触手冰凉,她闪电般缩回手,踌躇片刻,才鼓起勇气按住他的胸口,没有起伏,他已经死了。 ……真辣手啊,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人。杨阳朝雪露特离去的方向看去,叹了口气。她不是为尖脸男的死难过,她才没那么好心对企图染指自己的人慈悲,何况还是作恶无数的人贩子,只是对雪露特习惯杀人的态度感到有点异样,因为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算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不能拿地球的法制去要求他们。 杨阳调整心态,开始大肆搜刮死人的口袋,终于在他的裤袋里摸到一只小瓷瓶。 她不确定地看了又看,还是不敢冒险,于是拿小狼龙来“试毒”。这种时候人类的劣根性表露无遗,总认为人权比狗权重要,但杨阳已管不了这么多。 见雷奇成功地苏醒过来,活蹦乱跳地围着自己打转,杨阳喜出望外,跑到河对岸拉开袋子,扶起黑发青年,将剩下的液体全部倒进他嘴里。 “嗯……”史列兰悠悠醒转,眨眨眼,一眼看到的就是黑发少女忧喜参半的面容,“杨阳?” “你醒了?觉得怎样?” “有点头晕,我怎么了?” “你中了人贩子的暗算啦!我也是!”杨阳气咻咻地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史列兰听罢,十分歉然:“对…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睡着了。” “没关系,中了毒怎么忍得住,我不怪你。”虽然同伴的致歉不是针对自己受辱一节,杨阳的心情还是舒畅很多,而且以史列兰的纯洁,恐怕根本就不懂那尖脸男的行为。 史列兰突觉头部剧痛,不禁按住头,呻吟了一声。杨阳吓了一大跳,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难道是药不对?可是雷奇分明没事! “我头好痛……” “怎么会…那两个人明明说没后遗症的!”杨阳急得六神无主。 感觉出她的焦虑,史列兰刚想开口安慰,全身剧震,一股熟悉的波动从他身体深处涌现,缓慢,却真实。 这是……诺因的灵魂波动!他无意识地抱住自己,脸色刹时变得刷白。 为什么!?天星锁魂阵的效力不是一年?现在应该还没到……等等,难道是那时候?史列兰脑中浮现被死灵王的龙之吐息打中的情景。当时,他的确感到很大的魔力冲击,莫非、就是那个冲击使得封印受损,进而破裂的!? 怎么办?史列兰心里乱成一团:我当然不能跟诺因抢身体,何况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他的,抢也抢不过,可是杨阳……杨阳…… “喂,史列兰!”杨阳摇晃他,“你振作点!不要吓我!” 青年回过神,凝视少女黑曜石般的双眸,眼中流露出极为不舍的情感。 见他不再喊痛,杨阳稍稍安心,柔声道:“好些没?我去找些水给你喝,好不好?”说着,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好像没有发烧。” 舍不得啊……这温柔的言语,还有这温暖的体温。史列兰握住她的手腕,换来她的怔忡:“史列兰?” 魔封微一苦笑:可是,又不能不放手。诺因啊,再给我点时间吧!一点就好! “杨阳。”他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如果我们分开了,你答应我,一定会来找我,好吗?” 杨阳满怀困惑:“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分开呢?我还要带你回神殿……” “答应我!” “……”杨阳震了震,青年的眼神是那么专注而痛楚,不舍又无奈,令她不由自主地点头,“我答应你。” 史列兰这才如释重负,绽开由衷的喜悦笑容,随即又痛苦地抱住头。杨阳见状,满腔问号全给卡在肚子里,只能掏出手帕给他擦汗,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别的。 这时,左近响起一个粗厚的嗓音:“喂,你们俩是干什么的?” 杨阳抬起头,看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群面目狰狞的男子,一色短衣打扮,带着武器。 想起两个人贩子曾说会有同伴来接应,杨阳脸色大变。 糟糕!现在史列兰这个样子,还是走为上策! 然而事与愿违,一个男子指着史列兰脚边的布袋,叫道:“看!那是老六的东西!” “啊!那不是老八吗?”另一人指着吊桥上的尸体,“他怎么躺在那里?”一刹那,人贩子们怀疑的目光统统落在两人身上。先前一人对人贩头子耳语道:“老大,他们俩肯定是老六和老八的猎物,为了逃跑杀了他们。” “嗯。”人贩头子颔首,举手一挥,“把他们抓起来!注意别伤了脸!老六和老八还挺有眼光的。”盯着黑发青年清秀的脸庞,他垂涎地舔舔嘴唇。 余人一拥而上。 “快跑!史列兰!”杨阳用力拉起同伴,拼命往桥对岸奔去,小狼龙紧跟其后。 “我可以把他们解决。”史列兰提议——他的心情正好十分恶劣。 “不行!我不想再看到你杀人!”杨阳一口否决,“等到了对岸,你把桥毁掉就行了。” “会让你这么顺利吗?”一个跑得快的人贩子狞笑着把手伸向她。史列兰眼底寒芒一闪,不假思索地把手抵住他的前额,黑色的气柱从白皙的手心射出,将他和身后几人打得血肉飞散,骨骼爆碎,情状之惨酷令剩下的人贩子惊骇欲绝。 “怪、怪物啊!!!” 人贩子们纷纷大呼小叫,连滚带爬地逃走,与此同时,黑色的能量波将桥身炸出一个大洞,吃不住重量的吊桥从中折断。 人贩子们哀嚎着落下,青年和少女也连同几具尸体一起被抛飞出去。 “啊——” 千钧一发之际,杨阳非常幸运地抓住一根吊绳,没有掉下去。因为她的右手一直牢牢握着同伴的手,意外地保住了两人的性命,但这也意味着她无法用双手爬上去。 “史列兰,快用浮空术!我撑不住了!” 杨阳一边用吃奶的力气紧抓住绳子一边低头大喊,对上一张爬满冷汗的清秀容颜,不知为何,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史列兰?” “杨阳,不要忘了你的誓言。” 黑发青年微微一笑,笑容无比哀伤,无比遗憾,令少女心弦颤抖。他一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拔下左耳的红宝石耳坠,塞进她的掌心,喘息道,“我在里面……施了个感应的魔法,日后……” 一波剧烈至极的痛楚在脑部炸开,阻止了他未完的话。 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等一下…你要干什么?史列兰!” 看到对方慢慢松开手指,杨阳骇然变色,尖叫出声。史列兰没有理会,深深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坠落下去。 “史列兰——” 杨阳眼睁睁看着黑发青年的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远……最后完全被谷底的水雾吞没,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翻来覆去只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为什么要自己掉下去?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他?为什么眼神那样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你这个笨蛋!!”杨阳大吼,愤怒和不解同时充斥她的心灵,令她方寸大乱。俯视已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山谷,她一咬牙,松开抓着吊绳的手…… “阳!” 熟悉的清越声音鼓荡耳膜,杨阳如遭雷殛,慢慢抬头,一只白皙优美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腕,及时拉住她下坠的身子。 再抬眼,一张苍白秀丽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的双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神官……”他终于来了。 “等一下,我马上把你拉上来。”银发青年鼓足劲往上拉,但是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另两只手从旁伸出:“阳!快拉住我!”“你得了吧!别帮倒忙就行。”“你才给我闪边去!”(……) “昭霆,耶拉姆……”这两个活宝还是老样子。 “你们两个别吵了!”艾瑞克打断两人的争执,“把手给我。” “哦。”杨阳反射性地举起手,想起掌心捏着黑发青年送的耳坠,连忙握得紧紧的。艾瑞克不疑有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松松提了上来。 杨阳惊魂未定地跪在崖边,不及喘口气,就被一双臂膀牢牢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神官吐出如释重负的低语,紧紧拥住她,内心的愧疚终于释然。杨阳先是一愣,接着,泪水涌上她的双眼。 “神官……”她情不自禁地回抱住师父,感受温暖的怀抱带来的安全感,略带血腥气的男性气息却像个坚定的港湾,刚才的委屈恐惧,至今遭遇的惊惧后怕涌上心头,泪珠大颗落下。 “抱歉。”听到哭泣声,神官心疼地拍拍她的后脑勺。 耶拉姆和艾瑞克同情地看着显然饱受折磨的黑发少女,昭霆的脸色却有点古怪,阳从小早熟,父母不在身边,只对叔叔杨唯撒娇,依恋他,这还是第一次,对另一个男子敞开心扉。 过了一会儿,杨阳停住哭声,抽咽着擦眼泪。神官松开手,温柔地抚摸她的黑发,再次歉意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杨阳摇头:“没关系,我也没事,是我自己太夸张。” “这不叫夸张,叫真情流露。”神官用指关节轻扣她的前额。杨阳吐吐舌,扫视神官身后的三人,她露出感激的神色:“连艾瑞克队长也来了,谢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哪的话,你没事就好。”艾瑞克笑道,指着神官,“你不在时,这家伙的样子……真是有够可怜,活像女儿被拐跑的老爸,幸好你没看到。” “艾里你闭嘴!” “呵呵。”杨阳才绽开一点笑容,马上被惊慌取代,“啊!不对!现在可不是闲扯的时候,我有个新认识的同伴掉到谷里去了,得赶快救他上来!” “同伴?”余人一愕,神官和艾瑞克交换了一个眼色,前者问道:“他是不是个魔法师?” “没错!”情急之下,杨阳没注意他是怎么知道的,手忙脚乱地形容,“他叫史列兰!黑发紫眸,五官像女孩子一样清秀,个子很高,外形很好认……你们怎么了?”她奇怪地看着三个男士瞬间变成0字形的眼睛和嘴巴。 耶拉姆和艾瑞克没有反应,昭霆是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沉默,只有神经承受力最强的神官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说…他是黑发、‘紫眸’?” “对啊,怎么了?” 神官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二个回复神智的耶拉姆接口:“杨阳,在这个大陆,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有黑色的头发同时又有紫色的眼眸。”杨阳一呆:“啊?” 艾瑞克点点头:“他就是当今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第八十五章 残局 湍急的河面上,突然浮起一轮浅浅的蓝光,不一会儿,一只两米见宽,仿佛水泡一样的半透明球体冉冉升起,飘到半空,缓缓飞向岸边,成功落地。 波!水泡破裂,露出一坐一躺两个身影,跪坐于地的是个看来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有一双大而圆的黄色眼珠,一头深蓝色的长发,身穿和发色相同,毛茸茸的紧身衣,勾勒出苗条的身材。 她俯下身,担心地注视身下不省人事的青年,贴住他的胸口听了半晌,才放松表情,吐出一口长气:“呼……” 就在这时,她眉头一皱,目光警戒地看着一个方向。 逐渐消失的魔法光芒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穿米色的文官服,手持法杖,俊雅的脸庞上是掩不住的担忧之情。 女性披着一头美丽的银蓝色秀发,紫色的眼眸溢满哀愁,她的容貌和躺在地上的青年一模一样。 “莉莉安娜殿下,殿下他……” 男子手指黑发青年,语气流露出狂喜。银发女郎紧紧捂住嘴,热泪盈眶。蓝发女孩绽开高兴的笑容,挥手叫两人过来。 ****** “不可能!!!” 杨阳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昭霆也目瞪口呆,被太惊人的答案炸得神经短路。 “是真的。”神官点头肯定。杨阳愣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你不是告诉我诺因殿下今年二十四岁,和你同年,而史列兰怎么看也只有十六七岁!” 耶拉姆道:“听说诺因城主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过他的人都认为他只有十六七岁。” “……”杨阳又呆了好半晌,仍是摇头,“我还是不相信。”那么纯真、无邪一如一张白纸的少年,会是一介大城的城主,魔导国的王储。 神官安慰:“这件事先且慢说,阳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下去找人。”杨阳刚露出喜色,艾瑞克嚷道:“喂,你不是说你不能用浮空术了吗?” “那是昨晚。” 杨阳一震,这才发现银发青年的衣服上到处是斑斑的血痕,忙拉住他:“你受伤了!?”神官眼神闪烁:“没啦,是伤口不小心裂开溅到的。” “再加上他吐的血。”昭霆凉凉补充。杨阳眼中迸出冲天的怒焰,吼声如雷:“吐血!?” 神官不由得缩了缩肩膀:“没…没……不,是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也是吐!”杨阳气得揪起他的领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出了事可怎么办?” 神官不敢作声,眼角瞥见一样红色的东西从她的手心掉落,落在他的膝盖上:“这是——”耳坠? “啊,是史列兰送我的耳环。”杨阳珍惜地捡起来。昭霆皱眉:“一个大男人戴耳环?”杨阳狠狠瞪她一眼:“怎么!犯法!?”史列兰戴红宝石耳坠可好看了! 棕发少女发现友人对那个叫史列兰的人十分维护,心里很不是滋味。 神官露出疑惑之情,道:“阳,那个耳坠,可不可以给我看一看?”杨阳毫不犹豫地将红宝石耳坠放在他的手上。昭霆咕哝:“这是歧视。” “……果然,上面附了感应的法术。”神官抬起头,“他只给了你一只,是不是?” 杨阳不解地点点头,神官接着道:“那么,他应该还说了日后要你去找他这类的话吧?” 这回杨阳连点头也忘了,呆呆瞧着他,怀疑他是个无所不知的神算。 看出她的想法,神官解释道:“这个耳坠被施加了非常强大的感应魔法,只要你们各戴一只,不论隔得多远也能彼此感觉到。我想他可能是有什么紧急事务不得不离开,又不想和你分别,就给了你这只耳环,期望将来再与你重逢。” 杨阳的脑子乱成一团,回想黑发青年掉下悬崖前说的每一句话,觉得神官的推论好像对,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昭霆两眼放光,一脸惊佩地拍打友人的肩:“哇塞!阳,这次你可真是钓上一尾大鱼了!通过耳坠来感应彼此,那男人还真浪漫!”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杨阳不悦地道,“我和史列兰只是好朋友。” “你当人家是朋友,人家可不当你是朋友。” “闭嘴!”杨阳跳起来,感到自己和黑发青年的纯洁友谊受到不当污辱,气得脸色发白,下一秒,她眼前的景象大幅扭曲,随即转为漆黑。 “阳!” 离得最近的神官一把揽住她的腰,其他人也大惊失色,昭霆尤其惊慌,语无伦次地道:“她她…阳……她怎么了?” 神官握住少女软垂的右手把了把脉,脸上的神情既安心,又有一丝担忧:“……没事,只是疲劳过度,又受了点风寒,加上一时情绪过于激烈,才会突然昏倒,好好调养几日就没事了。”余人松了口长气。 昭霆内疚地道:“都怪我。”耶拉姆斜睨她:“没错,都怪你。”昭霆的愧疚之情刹时不翼而飞,转为张牙舞爪的咆哮:“你·说·什·么?” 艾瑞克没有理会这对活宝三不五时的小吵小闹,注视打横抱起杨阳的友人,问道:“现在怎么办?不管诺因城主,就这么走掉?” 神官沉默片刻,低声道:“刚才我用那个耳坠感应了一下,他不在谷底,好像被人移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大概是他的部下做的。” “这样最好。”艾瑞克放松肩膀,“你也不想和他碰面吧?” “……”神官不语,眼底掠过一缕复杂的情绪。 “咦,什么碰面?”昭霆恰好听见最后一句,好奇地嚷嚷。耶拉姆朝师父投以担心的目光。 “没什么。”神官勉强一笑,卸过昭霆的问题,环视众人,再看看怀中的少女,他下定决心,抬起头,由衷地笑道: “走吧,我们回家。” ******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3日发生在中城卡萨兰北方边境红石山脉的事件是历史上一个大谜团,主因是它大起大落的发展。 当魔法师们感觉到镇魂石破裂后流泻出的冥界气息时,全世界的高层为之失色,以为苏醒的死灵王会如同传说描述的,再度指挥死之军团掀起一场浩劫。然而没等他们做好迎战的准备,所有的法师和圣职者又传来一个让人不敢置信的消息:死灵王的气息已经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也就是——死灵王被干掉了!此时距离他复活还不满一个下午。 由于死灵王的残忍和强大是货真价实的史实,从国王以下,各城政要都对这个干掉死灵王的人物十分好奇。大批调查队被派往红石山脉,但他们除了对那个激烈的战斗遗址(禁界辉煌绝炎阵造成的大坑)发了半天愣外,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找到,当然也不知道是何人打败了死灵王。对矮人们、附近领地的神官等关系者的询问也毫无斩获,最后只得铩羽而归,把整件事归于“神秘事件”一档,心想既然那个人打倒了万恶的死灵王,那么应该是友非敌吧——至少国王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绝大多数民众还不知道有这回事的情形下,死灵王事件就这么拉下帷幕,被锁进文档部最深的柜底,毕竟没有一位统治者希望引起民众的恐慌。倒是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被不明人士所伤,生死难料的消息为更多人知悉并关注。 净之月15日下午,中城上界王宫。 「神官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头戴镶满珠玉的王冠,穿金戴银的肥大身躯塞坐在翡翠王座里,一脸疲倦地听着宰相沙克基·谢尔达冗长的报告。 虽然在听说死灵王复活时他很是害怕,但派遣去红石山脉的调查队已证实了死灵王的死讯,只是没找到凶手,所以他放心之余,渐渐感到很不耐烦。 站在国王下首靠右位置的是个年轻的女性,象牙白军服和黄金肩章,五官秀丽端庄,气质极为傲然不羁,正是大元帅、当今国王唯一的妹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只是这会儿的她不若平日神采飞扬,反而显得心事重重。宰相偶尔瞥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 三人的下首还坐着三名男女,衣着都十分华贵。 最左面的男子年纪最大,四十出头左右,风韵犹存的脸孔看得出年轻时必然是个美男子,全身上下散发出花花公子特有的潇洒魅力,唇边洗练的笑意更加深了这个印象。他右手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身穿火红色的低胸晚礼服,整个人看来宛如一朵怒放的红玫瑰,充满知性与坚强意志的野性之美。最右边的男子一袭裁剪合宜的黑色军礼服,同为深黑的天鹅绒斗篷直披散到他的军靴,俊美至极的脸庞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只精致绝伦的蓝宝石额饰端端正正戴在他淡金色的浏海下,流动着比王冠更为夺人心魄的绚丽光弧,宛如清蕊的蓝眸沉静地半阖,专注凝视手中的骨瓷茶杯,仿佛专心体味里头芳香四溢的红茶,又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内心宇宙。 这三个人正是魔导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北、南东三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梅莲可·迪·休拜卡和罗兰·福斯。昨天他们刚从自己的法师团那里了解完情况,就收到首都的召集令,因此兼程赶来,却没想到一场迫在眉睫的大难这么快就解决了。 北城城主米利亚坦尤其松了口气。除了中城,就属他的城市离事发地红石山脉最近,如果死灵王发飙,埃特拉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倒霉。幸好,一切平安。 另一边,谢尔达总算停下滔滔不绝的汇报,发表高见:“陛下,微臣以为再调查下去也没有收获,已经确定死灵王的死,不如叫他们回来吧。” “嗯。”这个建议正投亚拉里特所好,他早就厌倦了整项调查。 “陛下,请容臣下插嘴。”梅莲可开口,语调不卑不亢。四城包括中城西境都只是名义上奉国王为主,私底下早有平起平坐之势,所以梅莲可虽表面谨守君臣之礼,实际姿态竟一点也不比亚拉里特低,“臣下建议,不应放弃追查那个神秘人物,因为他太强大了!危险性恐怕不比绑架两位救世主的犯人差,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 国王和宰相微微变色,己城救世主被掳是他们最大的耻辱,南城城主当面点出,自然令他们大为不快。 谢尔达皮笑肉不笑地道:“梅莲可城主的顾虑我明白,只是…你也知道,现场被破坏得有多彻底,调查队根本找不到半点线索,除了罢手还能如何?莫非您心中已有人选?” “正是。”梅莲可坦言,“相信陛下和宰相阁下心里也有数,全世界有那种实力的,寥寥无几,而血魔就是已知的一位。” 大厅里的气氛刹时紧绷,世界黑榜首位的罪犯,连国王也深深忌惮,连同拉克西丝以内,人人身体一震,眼露异光。唯有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纹风不动,神态不惊,好整以暇地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慢慢啜饮,活像个看戏的。 谢尔达冷笑了一下:“梅莲可城主对血魔的恨意我能理解,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灰水河之战啊。”语气不掩轻视和恶意。 梅莲可脸色大变,两道柳眉高高竖起,怒视对方。谢尔达此话摆明了是讽刺南城前些日子败给西城的奇耻大辱,更隐射她想借三城之力打压血魔的用心。但别说梅莲可没这个意思,光“灰水河”三字就足以挑起她的恼恨,当下怒火翻腾,眼看就要爆发出来。 见苗头不对,北城城主赶紧打圆场:“宰相阁下这话就欠妥当了,血魔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怎能看成是一城的威胁?而且,血魔的强悍确实有资格纳为嫌疑之一,梅莲可的推测大有道理。” “米利亚坦城主所言甚是,梅莲可城主,请恕在下失礼。”谢尔达是见好就收之人,虽然看不上梅莲可一介女流之辈坐在这里,和自己平起平坐,但南北两城素来交好,他可不想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同时得罪两人。 梅莲可勉强接受了他的致歉。 亚拉里特对底下的暗潮汹涌一无所觉,木木地道:“既然如此,即刻下令通缉血魔。” 闻言,连谢尔达脸上也露出怪异之色:通缉血魔,有没有搞错!血魔若是这么好抓的人,黑榜上的赏金就不会超过千亿了! 真是蠢蛋。三个城主心里同时浮现这个感想。拉克西丝连骂都懒得骂,掩嘴打了个哈欠,动作慵懒中透着优雅。 “呃,陛下……”谢尔达吞吐道,“血魔的通缉早就有了,所以——” “哦。”亚拉里特恍然大悟,“那就不必传令了,其他还有什么人选?”拉克西丝等人都默不作声,谢尔达于是回答:“没了。” “那么退朝吧。”国王打算走人,被宰相叫住:“请稍等,陛下,还有一件事等着您的圣断——不过这属于卡萨兰的内务,诸位城主可先行离去。” 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既是贵城的私事,臣下不便叨扰,就此告退。”语毕起身离开。 罗兰本想跟着跑路,舍不得杯里还剩一半的红茶,犹豫了一秒,错过了请示时间。 亚拉里特用不耐烦的语气道:“到底什么事?” “这次死灵王苏醒,虽未对各城造成破坏,但有数百当地居民丧生,按规定必须对桑陶宛领主和正神官施以处罚。而且镇魂石损坏也属于领主的管理责任。” “那要怎么罚呢?” “桑陶宛领主因为是贵族,可免于撤职罪,减薪一年即可。但那个神官……” “那个神官是至高神贺加斯的圣职者。”拉克西丝初次开口发言,“而且是我一个熟人的弟子。”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敢罚就是不给我面子! 谢尔达干笑道:“没想到王妹殿下也会滥用职权,妨碍王国严格的法制。” “哦呵呵呵!你现在才知道我就是这种人啊,真是后知后觉!”拉克西丝用手背掩住嘴,发出一串刺激耳膜的高笑,气得谢尔达老脸通红。 “你……!” “谢尔达。”难得的,亚拉里特也站在王妹一边,“你没听见拉克西丝说的,那位圣职者是至高神的信徒吗?如果对他施以重刑,一定会引起总神殿的不满。”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遵旨。”谢尔达不得不承认主君的话有道理。至高神的教廷在卡萨兰的权势极大,就连亚拉里特本人,也是总神殿毕业,深受那里的恩惠。他们却不知道无名氏神官是圣域出生,不过圣修士的地位只有更高。 拉克西丝之所以维护神官,是因为相信神官不会是死灵王脱困的责任人,虽然她派去当地的部下还没有传回消息。 已故大贤者加卡德是拉克西丝的师长和密友,所以神官也等于是她看着长大的后辈,只是她以前不知道神官的身世。直到加卡德去世,在王家陵园,神官解开幻象术,以银发的形象凭吊,当时的拉克西丝才得知老友隐瞒了什么。 那一次见面不欢而散,拉克西丝还记得在坟墓前,那个少年从希冀到失落的神情,她很明白他是鼓起勇气,才露出原本的发色,想要被她这位王妹承认,带回德修普家族。 可是那时候,拉克西丝已经找到侄子诺因,选择并培养他成为王储。 歉意之下,后来拉克西丝安排神官在边境任职,两年后提拔为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也是看好神官的发展。那孩子的天赋比诺因更好,简直生而知之。 虽然爱极侄子,但拉克西丝也不打算为他遮风挡雨一辈子,能者居之,胜者为王,有个兄弟争斗更好。只是她清楚神官性子淳朴,没有一点执政能力,不想他太早进入贵族圈,只会成为争权夺利的鱼塘中的饵料,尤其城主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个她也深深忌惮的东城城主罗兰。所以拉克西丝让神官在边境多磨练几年,和被她扔去西境历练的诺因一样,凭着自己的本领和实绩出头,建功立业,一步一个脚印走上高位,再考察他们兄弟俩谁最适合做魔导国的国王,正好她也需要时间调查神官的身世。 可惜,那个孩子似乎一直是郁郁不得志的心情,隐居一个小村庄不出,治理能力也平平,只有武艺和神术出色,不是个能够挑起国家,在政场和战场搏杀的栋梁之材。 而且,拉克西丝多年查证下来,神官的身世始终成谜,那头银发可能是隔代遗传的结果,也就是说,他并非这一代的王室子嗣。 未来的魔导国国王,依然只有一位,就是诺因。 第八十六章 灭口 “这下没事了吧。”当代国王亚拉里特费劲地站起来,在两个美丽女仆的搀扶下一摇一摆往卧室走去,一心记挂着温柔乡,没注意底下还有一个城主没走人。 罗兰也不介意,乐得不必说“臣下告退”,悠哉悠哉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放回几上,起身朝迎面走来的两人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 “罗兰城主兴致真好,一直等到现在。” 拉克西丝妩媚一笑,内心却在凌迟对方。宫廷法师长已将遇袭经过原原本本告诉她,若他没有夸大其词,那种程度的刺客绝不会是谢尔达的部下,尽管他肯定是主谋,至于共犯——拉克西丝以直觉认定眼前的人是最大嫌疑者。 “哪里。” 罗兰也凭直觉嗅出拉克西丝正在心里痛骂自己,此乃政客之间的默契。他倒是十分佩服她的定力,竟然一点也没从眼光里泄露出来,“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呵呵,你真是个幽默的男人,有没有兴趣到我府上坐坐啊?” “对元帅的邀请我感到万分荣幸,只是在下是个路痴,从小就对建造得太过复杂的房子有股莫名的恐惧,所以还是谢了,下次我邀请您来寒舍坐坐。” “一言为定,我对贵城的海鲜料理可是慕名已久了。” “我觉得贵城的红茶泡得也不错……” 中城元帅与东城城主和乐融融地走向大门,将宰相撇在后面。 但在拉克西丝没留意的瞬间,罗兰抛了个“抱歉”的眼色给谢尔达,后者回以“了解”的微笑。然而,一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的神情立刻转为杀气腾腾。 “巴洛亚。” “在。”一名黑衣人应声出现,跪在他脚边,摆出听候差遣的架势。 “你查清楚了没,诺因那小子究竟是死是活?” “属下偷听了元帅府下人的闲聊,情形不乐观。” “不乐观,不乐观是什么意思!”谢尔达气得跺脚,“那该死的金发小子!叫他杀人居然杀一半,留下一半让我收拾!”他却不想自己连一半也杀不死。 “算了,看那女人的表情,应该死多活少。你马上派人补一刀,补不到就纵火!以那小子的伤势,十有十逃不掉!哈哈哈,竟敢跟我做对,不自量力的臭小子!”宰相纵声长笑,眼中充满狠戾与狂气,扭曲的脸庞透出残酷与快意。 巴洛亚正要离去,被上司叫住:“慢着,还有个人别忘了处理。” “……”巴洛亚朝金发青年离去的方向斜了一眼,谢尔达颔首。 黑衣杀手意会,消失在大厅里,留下宰相在原地冷笑自语: “可惜啊,罗兰,你是个很好的棋子,但是为了我的安全,也只有请你下地狱了。” ******* 告别拉克西丝,罗兰信步走下王宫正门长长的玉石阶梯,不意外地看到两个同僚的马车和随行人员还留在广场上。梅莲可和米利亚坦都是守礼的体面人。 朝走向自己的副官艾德娜点点头,罗兰微笑道:“两位这就走么?” “是,我们打算到第一空港乘船回去。”梅莲可也露出纯礼貌的笑容,“你呢,罗兰城主?”语气十分公式化,对于这个靠着老婆一步登天的平民,她私下十分瞧不起。她的密友米利亚坦倒是对罗兰治理东城的能力颇为赞赏。 “我也是。” “那太好了,我们三个一道走吧。”米利亚坦诚恳邀请。罗兰笑道:“谢谢。其实,我正好有一事拜托。” “咦?”两个城主惊讶地看到金发青年露出一丝尴尬之情:“是这样的,如果不介意的话,米利亚坦城主,可否让我搭个便车?” “搭便车?什么意思?”米利亚坦听不懂这种平民话。 “就是…可不可以让我和你同乘一辆马车?因为我是军人,不习惯坐马车,来时是骑马,结果……呃,在街上引起一些小小的骚动,我担心回程又……” “喂!快看呐!那个帅哥出来了!” “什么什么!在哪里?” “哇~~~~真的好帅!不枉我在这里等上一天一夜!” “达令——看这边!!”…… “……”与广场外的热闹相反,广场上一片死寂。 原本还不明白罗兰言下之意的两人恍然大悟,瞠目结舌地望着岌岌可危的高大包金铁门和外头望不到边的女子大军,直到一群禁卫军登登登跑去维护治安,才清醒过来。 “中城的女孩子……真是出人意料的开放啊。”梅莲可惊魂未定地道,她曾以为己家的救世主就是个花痴,不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米利亚坦放声大笑:“哈哈哈,罗兰老弟,你的魅力真是惊人啊!想当年我的人气都没你高呢!” “请别取笑我。”罗兰俊美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正和禁卫军僵持不下的女公民们看到这一幕,心醉之余纷纷丢来谩骂:“兀那老头!竟敢欺负咱家罗兰!”一时间,瓜皮果壳等违章垃圾汹涌而来,绝大多数都掉在拼命拦阻的禁卫队队员头上。 “欧斯达,我先走一步,你们好自为之。”梅莲可当机立断地闪进马车,麾下的护卫队以落荒而逃的姿态直冲后门。慢了半拍,米利亚坦也勾着罗兰的脖子朝自己的马车快步走去:“好了,我们也赶紧走,再晚我就要被你的亲卫队打扁了。” 不一会儿,东北两城的车队也从王宫后门溜了出去。 “真是非常抱歉。”马车里,罗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米利亚坦失笑:“哪的话,这又不是你的错。” 金发青年仍旧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连声道歉。米利亚坦于是又开导了几句,心里浮起几许异样。一直以来,他和梅莲可都将眼前的人视作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然而仔细想来,这份怀疑一点实际依据也没有。 最初的反感来源于罗兰娶了东城公主美洛达,一步登天的发达经历,却忽略了之后长达十年的拒绝再娶所代表的含意。只是看着东城愈来愈强大就说其统治者图谋不轨,其实是种酸葡萄心态;而且这十年罗兰从没有不安分的举动。 光凭主观判断一个人还是失之偏颇,今后多跟他实际相处,看他到底是野心家还是被人冤枉的。米利亚坦寻思。 “米利亚坦城主。”罗兰手指桌面的棋盘,“您会下棋吗?” “啊,不瞒你说,我是个棋痴,就算一个人也喜欢摆谱。” “巧了,我也是个中高手。” 罗兰绽开好整以暇又充满自信的笑容。 于是过了一阵,马车旁的艾德娜等人就听见里头传出奇怪的声音和交谈,相顾错愕。 “看我吃。”啪的一声,接着是哗啦啦好像玉石敲击的响声。 “啊!刚才不算!我走神了!” “喂,落子无悔可是最起码的棋品啊。” ………… 半个小时后,米利亚坦面色铁青地盯着棋盘,满头大汗地夹着一枚黑棋,迟迟不敢落下。 与他截然相反,罗兰一脸轻松地喝着北城特产的龙泽酒(注:也称黄金酒,就是神官想拿来配黄金包的酒),品尝各色风味小吃,意态悠闲,好半晌,才不怎么着急地催促:“想好了没?我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我想通了!”米利亚坦大喝,狠狠打下黑子。罗兰哦了一声,上身前倾,抚摸下巴:“这步棋倒有点意思……” 米利亚坦得意洋洋,自忖这着一定能反败为胜,扬眉吐气。 就在这时,原本专注思索的罗兰脸色一变,一把挥开摆着棋盘的小几,扑向米利亚坦:“卧倒!” 变生肘腋。在马车外的护卫们隐约看见数道黑影疾射而来,分别射中马匹和车轮。 但闻一声长嘶,八匹骏马一齐拉着四轮马车撒腿狂奔。不及闪避的中城市民被撞倒,摊位也被撞飞好几个。车夫拼命想控制住暴走的马匹,却力不从心。 不一会儿,一只车轮嘀溜溜滚了开去。马车摇摇晃晃冲出十来米,轰的歪倒在一边。 “大人!!” 两城的护卫齐声惊喊,慌忙想过去援救自己的主君,然而汹涌的人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不少护卫还被扯下马来。集市里一片哭叫声、奔跑声、砸东西声,呼儿唤女声……人们没命地奔逃,场面完全失控。为了避嫌,东南北三城的城主只带了少数的护卫,根本无法镇压下如此混乱的局面,光是做到不被冲散,就已经竭尽全力。 六条黑影从附近的民房顶上窜下,直扑倒在地上的马车,手中兵器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分外耀眼。 千钧一发之刻,一匹骏马及时稳定下来,矫健地跃过人群,不偏不倚地挡在马车与刺客当中。 骑士一跃下马,抽出一把火红色的长剑,夕阳余晖颜色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起来,宛如真正的火焰。 “大胆狂徒!”艾德娜厉声叱喝,手腕一送了结了一人的性命。她身法如电,转眼向剩下的刺客一人递出一剑,硬是挡下他们刺杀的脚步。 剑光在她身侧形成密集的剑网,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红发副官以一挡五,竟一点不露败相,然而她一把剑终究无法同时顾到五个人,不多时一名黑衣人就挣脱纠缠,冲向马车。 艾德娜长剑平挥,一丛火苗贴上那人的后背,衣服的碎片与热气爆散开来。那名刺客一声惨叫,颓然倒地。 “魔法剑!”余人脸色大变,不禁退开数步。魔法剑是附有玛娜精灵的武器,威力强大。只有技术高超的工匠用能够附加魔力的稀有素材才能打造出来,所以数量极为稀少。艾德娜的「幻炎剑」就是火属性的魔法剑。 “不用怕,这种情况她不敢全力发挥剑的魔力,缠住她。” 巴洛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场内,用死气沉沉的声音下令。 艾德娜以战士的直觉嗅出此人不好对付,强度远胜其他人。当下不理会劈来的四把长剑,一发火球先朝他发去,再回剑挡格。 巴洛亚轻松闪过,几个箭步窜到马车上,高举细剑往紧闭的车门刺下。艾德娜大惊失色,却已来不及阻止。 嗤!一柄雪亮晶莹的长剑快如闪电地从门内透出,没入黑衣杀手的胸膛。 端的是快、狠、准,一眨眼就夺去一条人命。 长剑缓缓收回,带出如瀑的鲜血。巴洛亚双目圆睁,一脸无法置信地倒下,与车门一起被爆发的剑气震飞到远处,发出两声闷响。 金发青年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衣着有点凌乱,他全身毫发无伤。一脚踏在马车车辕上,一手持剑,罗兰用这个不怎么优雅的姿势,朝部下优雅地微笑:“嗨,艾德娜,这几个三脚猫的小刺客怎么也让你手忙脚乱?” “什么!是哪个人明明连根毛都没掉还一声不吭,害人家担心得要死,连仗也没心情打的!” 艾德娜火冒三丈,一剑一个,让四名刺客瞬间了帐。罗兰笑了笑,没有在意部下的口气,转头关怀地问道:“米利亚坦城主,你没事吧?” “我怎会有事,刚刚都是你帮我挡的冲击。” “大人!”远处好容易排开人众的北城护卫听见主君的声音,欣喜若狂,急忙奔近。 米利亚坦借着罗兰的手,颇为辛苦地爬出车子,回到平地上,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他镇定地朝部下们颔首,以示无碍。另一边,艾德娜开始怒斥护主不力的部属。 “别这样,艾德娜,瞧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比我惨多了,所以我不怪他们。” 东城的护卫们都羞愧地低下头,他们知道这不是主君的讽言,而是真心话,所以更加愧疚。 艾德娜怒道:“大人,这不是你心理平衡不平衡的问题,而是他们有没有尽到自己责任的问题!” “好吧,那你继续骂。” 于是艾德娜转头继续训斥。北城上下看着这一幕,都目瞪口呆。 “米利亚坦城主。”罗兰平静地转向僚友,“如你所见,我的部下们暂时无暇分身,可否请你派遣护卫前去王宫汇报事情经过?” “当然可以。”北城城主朝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领命离去。 环视乱七八糟的街道和那几具刺客的尸体,他叹了口气:“但是看这样子,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身为掌权者,他对刺客自然不陌生,只是在这里被伏击,还是出乎他意料,这下中城势必得给北东两城一个交待。 罗兰点头赞同,同时弹指轻扣随侍武官的后脑勺。 “好痛!” “骂够了没?赶紧叫大家把受伤的民众抬到附近的神殿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仅东城的护卫,北城的侍从也在主君的授意下投入急救工作。 正忙碌的时候,先行的南城车队闻讯赶回。梅莲可不等马车停妥就跳下来,关切地道:“发生什么事了!欧斯达,罗兰城主?” “梅莲可,你来的正好,快叫你的部下来帮忙。”米利亚坦喜道。南城的白魔法和医术可是天下闻名。梅莲可一瞥眼,就大致了解了事态,叫出几个随行医师和祭司加入治疗。 没多久,伤者就全部转危为安,死者也被盖上白布排列成行,只是满地狼藉无人收拾——三名城主虽基于人道立场救了中城的百姓,可没义务连垃圾也得扫。 “梅莲可城主,多亏你帮忙。”罗兰诚挚地道谢。梅莲可摇头:“都是我部下的功劳,我没做什么——罗兰城主,欧斯达,你们是不是遭到伏击了?” 罗兰和米利亚坦一齐颔首,将经过告诉她。 “真没想到……竟然有刺客在中城境内埋伏。” “这个嘛,这次我们的拜访纯属突然性质,宪兵们在管理上有所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罗兰宽宏地笑道。梅莲可想想不错,平息了泰半怒气。 “那么有关刺客的来历,两位可有数么?” 罗兰和米利亚坦对视一眼,苦笑摇头,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过,既然梅莲可城主无恙,刺客的目标应该是我和米利亚坦城主的其中之一。”罗兰平稳的语气包含着令人耸然的提示,米利亚坦和梅莲可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若南城的车队也遭袭击,这次暗杀行动就是一场有计划的军事政变,目的是将三城首脑一网打尽。 太大意了!梅莲可和米利亚坦的内心闪过战栗的震波:幸好不是政变,但是只带少数护卫就出门的他们确实太过轻率了。 轻轻松松将名为“猜疑”的毒酒倒入两人的心湖,罗兰微微一笑。 “两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和你今晚是肯定走不了了。”米利亚坦拍拍他的肩,“正好把刚才那盘棋下完。” “输了的人请吃夜宵。” “好!一言为定!” 梅莲可看着活像老棋友、哥俩好的两人,眼底浮起疑虑:只是同坐一辆马车一会儿时间,这两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要好了? “梅莲可,你呢?”米利亚坦想起另一个僚友。 “我也留下来。” 南城城主静静地道,深思的目光落在金发青年身上。 第八十七章 醒来 两位城主遭刺杀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在朝野和民间掀起轩然大波。 国王亚拉里特亲自向罗兰和米利亚坦致歉,并允诺一定抓到凶手,严惩不贷。 这么一来苦了宪兵总监。从七名刺客身上完全找不到线索,也没有活口供留下,如何找得出幕后主使?偏偏受害人是两位尊贵的城主,不能按照惯例随便抓些阿猫阿狗抵数,中城本土的贵族官员他又没一个得罪得起,加上还得负责三名城主住所的警卫工作,一大堆烂摊子压在头顶,逼得他只想吞砒霜自杀,一劳永逸。 和忙得鸡飞狗跳的王宫和宪兵处截然相反,元帅府一派宁静,只是这份宁静饱含压抑的氛围,原因是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至今未醒。 “谢尔达那个蠢货!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也抓不住!亏我还在王宫演了半天戏!” 元帅拉克西丝的右手重重拍在办公桌上,翡翠绿的眸子怒火熊熊。 她本来计划得很好,谢尔达一确定诺因凶多吉少,就会迫不及待地铲除掌握了他密谋刺杀王储这项罪名的罗兰,而他也的确照着她的剧本行事,但是他失败了! “早知如此,就用我自己的人了,谢尔达手下那批全是垃圾!”拉克西丝狠狠啐舌,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冷静下来,“不过,从乘米利亚坦的车子这件事看来,罗兰·福斯十有十早就看穿谢尔达的打算了。” 一旁的总参谋长克鲁索挑了挑眉:“连带也看穿我们的?” 拉克西丝冷冷一笑:“绝对,不然他就不会留下看好戏了。哼,我敢担保,今晚我们去剿谢尔达的老巢时,肯定会搜出一堆本来没有的通敌文件、卖国合约之类——那个男人,确实是个人杰。” “……” “罢了,不谈此事。诺因怎样?还没醒吗?” 克鲁索默默颔首。拉克西丝颓然坐下,泄气地拉扯额前的黑发。 “那臭小子,早听我的就不会这样了。” “阁下……”克鲁索正想说些什么,房门被砰的推开,奔进一个满头大汗的侍从: “元帅大人!参谋长阁下!诺因殿下醒了!” “什么!”拉克西丝豁然起身,露出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当两人打开客房的门,看到的是一脸茫然坐在床上的黑发青年和抱着他痛哭的银发少女。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和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站在床边,还有个十三四岁的蓝发女孩也和他们站在一起。 拉克西丝不认得她是谁,其他人也是。带她回来的莉莉安娜和吉西安说,他们找到诺因时这个女孩就在旁边,问她却一句话也不答,好像是个哑巴,因为顾虑她可能是诺因的救命恩人,才一并带了回来。 “老妖婆。”诺因一眼就看见站在玄关的姑姑,拧起眉头:“你在这里干嘛?” “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拉克西丝抬头挺胸,一脸不屑,和刚才的喜色判若两人。诺因一愣:“什么,这里是元帅府?” “哥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吉西安说你们遇上刺客……”莉莉安娜抬起泪痕斑斑的清秀脸蛋,担心地凝视孪生兄长。 “刺客?”诺因心疼地抹去妹妹脸上的泪水,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得左顾右盼,“对了!我们遇上刺客!我把吉西安……吉西安!”他终于看见站在床旁的心腹。 法师长叹道:“你眼睛可真大啊。” “呃,还有雷瑟克、沙里西恩…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才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吉西安没好气地道,“那天你把我强行撵走……” “什么强行撵走!我救了你耶!”诺因不服气地嚷。 “闭嘴!你把我强行撵走,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吉西安用比他响一倍的音量吼回去,往日优雅的俊容现在杀气腾腾,看得诺因莫名其妙,心想这小子是吞了火药库还是怎么。 雷瑟克却理解地拍拍友人的背,稍稍安抚下他满腔的怒火。 莉莉安娜接口:“是啊,哥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刺客呢?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诺因回忆片刻,摇摇头:“没有,我总共才干掉两个,还中了一个黑袍老儿的暗算,被兽人打了一拳,然后我叫史…魔封送我走,就昏过去了。” 余人面面相觑:就这样?后来的事就这么点? “那你之后就没醒过来,一直昏迷?”莉莉安娜不可思议地问。 “没错,我的记忆只到这里。” 吉西安道:“可是我和莉莉安娜殿下是在遇袭地点很远的地方找到你,而且现场没有空间转移的痕迹,魔封又没办法在没有你授意的情况下连续使用移动术,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被人救走,二是你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 “有这回事?”诺因愣住了,“但我一点印象也没……等一下。” “哥哥?”见兄长突然闭口不语,神色恍惚地直视前方,莉莉安娜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 诺因怔怔地道:“脑子里好像有些……奇怪的画面。” “奇怪的画面?”众人异口同声地反问。 “嗯,我从悬崖上摔下来,眼前的景物飞快地流逝,有一个声音……一个声音……”诺因一把按住额角,用力摇头,“不行!后面的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莉莉安娜温柔劝慰。余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是轻微的失忆症。 诺因甩甩头,把脑中乱七八糟的记忆甩掉,道:“我渴了。” “啊?”莉莉安娜一呆,还是军务长反应快,捞起一杯温水递给她,“谢谢你,雷瑟克。哥哥,喏。” 黑发王储将杯里的液体一仰而尽,吐出一口长气:“呼……这下舒服多了。莉莉安娜,这么说你和吉西安是在悬崖底下发现我的?” “不错。”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对视一眼,“但我们发现的不是你一个人。” “嗯?” 吉西安从身后拉出蓝发少女,挑高双眉:“这个女孩是谁,殿下?” 诺因没有回答,不,应该说无法回答。不等法师长问完,蓝发少女就挣开他的手,满脸欢喜地扑向诺因,牢牢环住他的颈项,先重重亲了他两记,随即伸出粉舌,亲热地舔舐他的脸颊。 抽气声。余人当场石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但是最让他们吃惊的还是诺因颤抖的低语: “雷奇……是你?” “汪!” 小狼龙以欢快的吠叫为回复,再度亲吻已经全身僵硬的主人。 ****** 杨阳在深沉的梦境里挣扎浮沉,陌生的画面在她停滞的脑海里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灰白布满铅云的天空,干燥燎烧烈火的大地,和人们惨酷的哀嚎声。 在这样的风景中,有两个身影对峙着。 死灵王!她混沌的意识认出其中一个身影,巨大的骨龙。 随即,另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个人类。不,杨阳以直觉认定他只是外表像人类,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绝非人类能拥有。 他有着一头仿佛用鲜血浸染而成的深红色长发,握着一把通体透红的长剑,一袭优雅华丽的鲜红烫金风衣适宜地贴裹住挺拔而精壮的身躯,英俊非凡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闪烁着如血钻般凌厉妖媚光芒的双眼定定注视对面的骨龙。 他的眼睛竟是血红色!杨阳倒吸一口气:而且瞳仁是橄榄形——他是龙族! 下一秒,杨阳只觉无数闪光划过视界,死灵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雪白的断骨,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其中最大的一块,骨龙的头盖骨,就掉在红发男子的脚边,两只空洞的眼窝震惊地瞪视他手里的剑,吐出痛苦而愤怒的低语:『那是…矮人的剑!烈战·纽那个混蛋……呃啊——』 杨阳想起这幕场景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破碎的骨骸慢慢靠近,却被碎魂剑的力量阻止,又断裂开来,伴随着死灵王的哀嚎。 红发男子一脚踏在头盖骨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然而那笑容是那么冷残嗜血,死神的微笑也不遑多让。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要不我也不会叫烈战帮我铸剑,上次就连皮带骨烧得你一干二净!只有让你活着,永远受着地狱般的再生之苦,才能回报你干的事!」 『为、为什么……』 「为什么?」红发男子脸色一变,仰天长笑,笑声久久不绝,攸地止住,转为狂怒的咆哮,「你问我为什么!捣毁月的法师塔遗址的人不就是你吗!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那些该死的愚民……还有你这个假冒龙种的人类……你们全都该死!」 杨阳的心脏砰砰直跳,看着两行清澈的液体从男子两颊滚落,化作晶莹的泪滴,滴打在干裂的地表上,烙下一个个浅浅的水痕。 这时,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虽低沉,死灵王的惨叫却压不住它。 杨阳只觉这声叹息包含着无尽的悲悯和宽容,仿佛拂晓的曙光,又像初春的暖风,再燥动的心火,再悲切的恨意,也在这声叹息的抚慰下,渐渐平复。 「扎姆卡特啊,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你这个样子,难道月看了会高兴吗?」 「奥佛瑞特……」 红发男子转过头,一脸复杂地注视缓步走来的挚友。 黑发少女却在看见来人面目的刹那,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叫…… ****** 杨阳陡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天花板和横梁,怀念的家具和摆设。呆了好几秒,她才意识到刚才看到的一切全是梦境,眼前,才是现实。 但是,梦中的景象仍然深深烙印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尤其是最后一幕—— 修长匀称的身姿,随风轻冉的冰蓝色长发,温和如水的森绿色眼眸,长长的尖耳……这些都不是她无法忘怀的理由,真正令她吃惊的是那个人的脸。 “史列兰……” 他的脸和黑发青年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杨阳按住头,感觉脑子乱得像浆糊:难道是小姆的记忆又和我的记忆搞混了?可是那是精灵啊,奥佛瑞特……是精灵王的名字…… 还有月祭司……怎么又有法师塔这个名词? 大家呢?我什么时候回神殿的? 开门声响起,棕发少女端着一盘水果走进,见她睁着眼大喜过望:“阳,你醒啦!” 第八十八章 决心 “嗯,莫非我昏倒了?”听见友人活泼的嗓音,杨阳振作不少。 昭霆叹道:“是啊,说昏就昏,害得我被当成罪人。” 我好像愈来愈像连续剧里的柔弱女主角了。杨阳深觉丢脸地爬起来。 “抱歉,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杨阳看向窗外,日头很暗,大概是傍晚时分,而她见到神官等人是在黎明,算算确实一天不到。 “喏,要不要吃?凤梨和杨桃,娜塔婶特地送的。”昭霆递上果盘,嘴里咬着一只杨桃,含糊不清地道。 杨阳摇头:“你吃吧,我还没刷牙。”昭霆险些呛住:“刷什么牙!就这么吃好了!” “你真的要我吃?我吃了你就没了。” “唔唔……”昭霆委决不下,半晌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大声宣布,“你剩三分之二给我就行了!” “……谢谢你了,我不想吃,你全拿去吧。” “不许反悔!”昭霆喜滋滋地抱住盘子。杨阳耸耸肩膀:“反悔什么,我喜欢吃的是苹果——对了,神官和耶拉姆呢?还有艾瑞克队长?” “死小鬼在烧饭,艾里大叔被叫去领主府,神官先生陪调查队上山去了。” 杨阳一愣:“什么调查队?” 昭霆比手划脚:“调查队就是调查事情的队伍呗!”杨阳啐道:“废话,我就是问你调查什么事情。” “当然是死灵王的死因了。我听士兵们说,每个城市的人都有。哦,好像西城没有,反正就是大阵仗。还有首都派来的宪兵,这些家伙最混帐了,竟然二话不说就扣押神官先生,说他犯了监管不力的罪,要抓他去上界处刑。” “什么!”杨阳惊怒至极,“该死的!他们居然敢这么对神官!”说着跳下床。 昭霆急忙拦住她:“别别!你听我说完啦!神官先生没事的!后来有个元帅府的官员送来一份不知是什么内容的公文,那些宪兵就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还向神官先生道歉。死小鬼说可能是赛因先生暗地里帮的忙。” 杨阳松了口长气:“幸好……多亏赛因先生。那些宪兵真可恶!死灵王复活又不干神官的事,居然把责任都推给他!” “娜塔婶说,中城的官员都那德性,想想上次来的税务官吧。”昭霆也很是义愤填膺。杨阳想起那两个人贩子,他们口中贵族的龌龊面目;想起那日西芙利村的村民悲痛的神情,田间被踩踏的庄稼。 “不管哪个世界,都有这些不公平的事。” 杨阳一字一字道,紧紧握住双拳。昭霆眼望她,不知怎么接口。就在这沉默的空挡,响起两下敲门声。 昭霆扬声道:“进来。”门应声而开,露出银发青年颀长优雅的身影。 看见坐在床上的黑发少女,他眨眨眼,绽开由衷的笑容。 “阳,你醒了?” 杨阳蹙眉,端详他掩不住疲意的脸庞,冲口道:“你没事吧,神官?”昭霆也皱起眉头:“你脸色好差!” “没事。”神官笑了笑,从兜里掏出红宝石耳坠,递给杨阳,“这个,你忘在我这儿了。” “谢谢。”杨阳接过,想放在袋里,却发现身上穿的是没有口袋的睡衣,只好戴在左耳垂上,问道,“是不是很奇怪?” 神官忍俊不禁:“是有点怪,不过嘛,耳坠本来就是戴在耳朵上的。”杨阳笑开颜,抚摸黑发青年赠送的红宝石耳坠,心头泛起牵挂和不舍。 昭霆好奇地问道:“神官先生,那些调查队还住在领主家吗?” “不,他们回去了,据说是国王的命令。” “他们调查出死灵王的死因了?”杨阳问。神官摇摇头,按住她的额头,比量体温:“……烧已经退了,不过最好再休息一下。” 他对昭霆道:“等耶拉姆烧好晚饭,你帮阳拿上来。” “好。”昭霆捧着果盘离去。杨阳交待了一声:“也给神官拿一份!” 门关上后,她关怀的视线落在师父身上。 “坐下吧,虽然你说没事,但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快累死了。” 神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拖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杨阳担忧地凝视他:“听昭霆说,有宪兵找你麻烦,还差点抓你去上界治罪?” “是啊,不过我根本没为那群小丑动气。没抓我是他们运气,敢抓我就揍得他们满地找牙,绑块大石扔进湖里毁尸灭迹。” “哈哈。”杨阳高兴地笑了。神官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习惯性地揉揉她的黑发,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神官?” “阳……”他颤声道,“煌丹,死了吗?” 杨阳脸色一白,许久才缓缓颔首。神官深深垂下头:“是吗……我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因为我去湖边没找到它……” “对不起。”杨阳满心愧疚,“煌丹是为了保护我和史列兰……” “不是你,害死它的人是我。” “咦!?”杨阳瞪大眼。神官死死按住脸:“打坏镇魂石的,是我。” 杨阳豁然起身,满脸震惊:“怎么可能!” “没有错。那天在矿山里,我和雪儿没留意镇魂石就在旁边,使用了强力的法术,结果——”神官放下掩面的手,苦笑道,“居然有这种蠢事,你说好不好笑?” 杨阳心乱如麻,契布里村变成活死人的村民,煌丹的尸体清楚地从脑中浮现,心头发凉。 据她所知,红石山脉上有至少六个村庄,死灵王扩散的瘴气遍布整个山头,还有后面的大地震,那些村民恐怕凶多吉少…… 但神官不是故意的,他已经这么自责了,释放瘴气的源头是死灵王,也是他引起恐怖的地震,神官是无心之失,不能全怪罪于他。 “别责怪自己了,神官。”杨阳没有在意自己在这次事件中吃了多大的苦头,差点就活不下来,牵着师父的手,真诚地劝慰,“你不是故意的,雪露特小姐也是。” 这不是神官最想听的安慰,他内心深处希望听到的是一句“不是你的错”。 他一直希冀,幻想,家人无条件的关爱和原谅。 因为就在刚才,元帅的部下虽然救了他,但也按照正常的办事流程,去矿山找矮人了解具体情况,万一佛利特他们说出真相,元帅会怎么看他? 她本来就偏心诺因,把他丢在边境长达九年,不闻不问,一旦东窗事发,将他撤职严办,他和诺因的差距就更无法弥补了。 九年了,我还是个边境小神官,顶多是个偏远地区的教区首长,诺因却已经是西境之王,中城一半的领土都归属他,将来是整个王国,他是堂堂王储,未来的国王。 神官越想越不安,矮人生性诚实,直言不讳,现在只能指望佛利特他们讲义气,帮他掩饰过去了。毕竟矮人们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神官强作欢容:“嗯。” 杨阳拍拍他的肩膀,想到了一个点子:“我听史列兰说,这个世界有冥界在!煌丹和村民的灵魂一定在那里,所以还可以悔过,可以偿还。我的世界有句话,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多做几件好事,多救许多许多人命,将来去见他们,才不至于太愧疚。” 神官扑哧一笑,心情好了一些,想到这些年来,的确是他保护着卡拉尔郡和整个桑陶宛领地,保护了很多人,内心的自责顿时消散不少。 昭霆端来了两份热腾腾的餐点,有热乎乎的羊奶,美味的炖肉、生菜、鸡蛋沙拉、马铃薯浓汤和果酱馅饼,房间的气氛回暖起来。 杨阳端起师兄盛好的小碗热汤,满足地品尝起来,耶拉姆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土豆酥烂入味,虽然加入了奶酪却一点不腻口,浓郁鲜香,里面的咸肉粒切得细小易消化。生菜鸡蛋沙拉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翡翠工艺品,里面柔嫩的煎蛋和清爽的蔬菜搭配得完美极了。羊肉搅拌了洋葱和西红柿炖煮,让人胃口大开。果酱馅饼酥脆香甜,馅里的春蜂蜜新鲜可口。 吃得差不多时,她想起一事,“对了,雪露特小姐要我传话,说上次是误会,要我代她向你道歉。” 神官奇道:“雪儿?你怎会碰上她?” “嗯……半路碰上的,她还帮我救了史列兰。”杨阳含糊过去,刻意省略了人贩子一节,反正雪露特帮她报仇雪恨了。 将来,她一定要继续学习魔法和弓箭,强大起来,保护自己。 听到黑发青年的化名,神官神色异样,指了指那个闪动着耀眼光辉的红宝石耳坠,“你将来会去见他吗?” 那位高高在上,万众瞩目,德修普家族最高贵的王储。 杨阳没看出师父情绪有异,点头道:“嗯!我答应他了,而且…我也有好多事情想弄明白。” “他是个怎样的人?”神官的语气有一丝隐忍不住的好奇。 杨阳反问:“传闻他是怎样的人?”神官苦笑:“不太好。不过阳,重要的不是传闻,而是你自己的认识吧。” “我明白。”杨阳烦恼地搅拌汤汁,“我的意思是——我是想确认一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相信他是卡萨兰城主。” 神官理解颔首,道:“传闻,诺因城主是个生性残暴,目中无人的人。他军事才华很高,极为多智,卡萨兰全是仗着他的保护才能免于西城的侵略。他还有个孪生妹妹,两个心腹部下,当今国王和元帅是他的伯父和姑姑。” 杨阳的眉头皱得可以吊上半桶水:“你说他…是个残暴,目中无人的人?” 神官补充:“对,还有冷酷傲慢,他在贵族圈的风评很不好,全是因为魔封剑选中他,还有拉克西丝元帅的看中才能当王储——好了,现在换你说他是怎样的人了。” 黑发少女顿时松了口气,贵族圈的评语,那根本不用当回事嘛。对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来说,一个有平民血统,还不跟他们穿一条裤子搜刮民脂民膏的上位者,被他们说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经过这些天的常识学习,从士兵那里听来的聊天,她对这个国家已经有所了解,拉克西丝元帅和诺因王储可以说是腐败的王家中唯二还有良心的成员。还是非常有能力,被民众崇拜的统治者。 但也因此,杨阳更加焦躁,因为史列兰和她耳闻的那位诺因城主的差异太大了。 她竖起食指,一字一字道:“我认识的史列兰,是个天真、无知,整天东问西问,连吃东西要嚼也不知道,迟钝、少根筋,有点抑郁、寂寞,一点也不傲慢、不残暴,不冷…嗯,稍微有点冷酷的人。” 神官抹汗:“虽然传闻跟事实有出入很正常,但差这么多是有点问题了。而且有关诺因城主的传言还是颇有可信度的。” “所以啊!”杨阳大喊。神官沉吟:“嗯…他会不会丧失记忆了?” “这个,倒有可能,但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啊?” “或许是部分失忆。” “……真的吗?” “这我就不能肯定了,不过。”神官微微一笑,撩起红宝石耳坠,“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你遇到的绝对是诺因王储,因为这个是「真王的荣耀」。”杨阳奇道:“真王的荣耀?” “象征王者的耳环,是德修普家族的传家之宝。” “那、那它很贵咯?” “无价。” 杨阳一阵晕旋,一想到有件无价之宝就挂在自己的耳朵上,任何人都会失神。看到她的样子,神官忍俊不禁:“看来他很喜欢你。”笑意却隐含复杂。 “喂喂,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杨阳抡起拳头。 “不是吗,若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宝物送给你?”神官被她的态度搞糊涂了,“你也是啊,若不喜欢他,为什么坚持去找他?” 杨阳词穷,半晌才呐呐道:“我…我的确很喜欢史列兰,但——但不是那种喜欢,我把他当做生死交情的伙伴,我去找他,主要是为了誓言,我相信史列兰也是把我当朋友看的。” “哦?”神官有些怀疑,见杨阳一脸不安,反倒信了,“阳,既然你认为你们是朋友,就是朋友,不要被耳环的价值所迷。真正的友谊,岂是世俗的金钱能够衡量的。” “嗯!”杨阳的表情瞬间亮堂起来,重重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神官,你说这个耳环有感应功能是吧?那可不可以教我感应的方法?我想确认他是否平安无事。” “这…好吧。”神官本想拒绝,可是看到对方迫切的眼神,话还是吞了回去,只得答应,“你把耳坠拿下来,放在手心,闭上眼,放轻松,想象耳环的样子。” 杨阳依言照办,刚刚闭上眼,就感到一股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慌了一下。 “别紧张,因为你目前的精神力非常虚弱……看见了吗?” “嗯,看到了……好像很远啊……浮在空中的陆地…街道……宫殿……哇!” 感应到一半,杨阳突觉一道电流奔窜过神经网路,激起剧烈的痛楚,不禁睁开眼,只见银发青年一手撑住床沿,大口喘息,脸上爬满冷汗,双眼紧闭。 杨阳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神官!?” “抱歉……因为我的体力还没有恢复,所以……” “不!是我不好!不该缠着你硬要感应。”杨阳又是后悔又是愧疚。 神官调整呼吸,坐回椅子上,拭了拭汗水,笑道:“没关系,我没事。那只耳环本来就附有很强大的魔力,所以我没费多少力气。嗯,不过,看来,他现在在上界。” “上界……”杨阳咀嚼这个名词,浮起难言的感受。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和她相处了短暂时光,共历患难的少年是魔导国王储,一个云端上的人物。刹时,她的内心仿佛遗失了某个角落,又好像填进某些崭新的东西。 “我要去上界。” 杨阳抬起头,以坚定的目光直视眼前的人,“不光是为了我和他的约定,我还想见见国王,其他城主,那些召唤我们五个‘救世主’的人。本来我不关心这世上的一切,因为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即使我的祖先拯救了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铭记的圣贤者。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执起青年的双手,她绽开真挚的笑容。 “因为我遇到了你,遇到了耶拉姆,遇到了史列兰,遇到了村里的大家,还有其他许多人。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但是大家都是活生生的,无比真实的,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我已经看到一小部分,还参与了一部分的冒险,虽然我的能力很小,但我想成为魔法师,总有一天也能保护我的朋友,拯救别人。我不想再当个局外人,而是切切实实融入这里的生活,了解这个世界,还有你们,那我就必须出去旅行,见识更多的风景,结识更多的人,即使我会因此受到许多磨难,经历许多痛苦,我也不后悔。” “是吗?”神官不是很理解,他原本以为两个穿越者去旅行,只是寻找神器的需要。 “神官不想吗?”杨阳歪着头。 银发圣职者笑道:“我还是更喜欢定居一个地方,而且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一半了。” 当初他选择在这个边境小村庄隐居,是刚好和冒险队的伙伴闹得不愉快,这些淳朴善良的民众接纳了他,给了他温暖。后来又出了圣域的事,他考虑到定居一个地方,雪儿可以找到他,否则人海茫茫,他去哪里寻找很可能隐姓埋名逃亡的青梅竹马? 杨阳不方便问,但她猜想是为了见到雪露特。 “也好。” 神官反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凝视她的黑眸:“幼鹰总会离巢,孩子总会离开家,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将你送到那条荆棘路前,尽量多教你些防身技罢了。但是,阳,千万别被这个大千世界迷花了眼,而遗忘了最重要的事。不管你多喜欢这个世界,你的根还是在地球。” “嗯,我明白的。”杨阳郑重保证。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吧。”神官露出平日的开朗笑靥,轻点她的鼻尖。 杨阳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对哦,首先要成为冒险家。可是凭我的魔法资质,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合格。” 神官拍胸:“没问题!有我这位世界第一的魔法天才在,包你半年就考上三级冒险家,捞到6段证书!” “臭屁。”嘴上虽如是说,杨阳心里却百分之百相信对方的保证。 半年……史列兰,等着我!半年后,我一定来找你! ****** 【后记】 真正的男主角是谁读者都知道了,咳咳,虽然诺因和杨阳还要很久以后才见面。毕竟本文的重点不是谈恋爱,是异界冒险小说,后期还有魔法基建和文明兴盛。 至于雷奇,狼龙是中级魔兽,有变身能力,所以才叫作狼“龙”。另外,细心的读者应该注意到了:这只雷奇可以变成人,神官那只当然也可以咯,而且它的来历还非常不简单。 神官有缺点,不过本文所有人都不是完美的人,有缺点有优点,包括女主在内,同样会犯错。 但是主角们会有成长变化。 第一卷到杨阳一行出发旅行结束,学艺部分会快进,接下来有政治格局的变动,还有史列兰的情况。 第八十九章 弃子 “你说今晚偷袭宰相府?” 正狂扫猛咽妹妹做的爱心大餐的诺因停下嘴,捞起冰咖啡喝了一口,冷冷睨视发言人,也就是他的姑姑:“你终于肯跟老头子对着干了,老妖婆?” 拉克西丝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把一瓶标着“特效灭鼠药”的小瓶放在他的杯子上面,柔声道:“你叫谁‘老妖婆’啊,好侄儿?” “咳咳,元帅大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诺因干咳两声,魔封剑被眼前的人趁他熟睡时顺手牵羊押作人质,他只得忍这口气。 “还不是因为今晚的时机实在太好了!”拉克西丝收回瓶子,摆手道,“谢尔达以为你死定了,今晚肯定睡得又香又甜,人事不知;宪兵队也为了保护三个城主分身不得,只要手脚利落点,别让圣骑士团那批谢尔达的狗腿知觉,要得手还不容易?” “得手是容易,问题是得手之后。”军务长雷瑟克皱眉道,“虽然我们都知道宰相是暗杀殿下的主谋,但光有人证,不足以让他服罪,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拍拍头:“你真是死脑筋!只要逮到谢尔达,逼他认罪的法子有得是!” “不错。”诺因露出一抹冰冷的笑。余人都背生寒意。 “万一谢尔达宁死不屈怎么办?”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提出最坏的预想。诺因想也不想地道:“就叫吉西安用催眠术对付他。” 宫廷法师长连连摇头:“不干!绝不干!要我催眠一个糟老头,光想就反胃!”诺因竖起柳眉,还没开骂,军务长先一步道:“因为你的催眠术只用在良家妇女身上?” “当然……不是。像我这么冰清玉洁善良无害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而且凭我自身的条件,根本用不着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骗女人是不需要,骗财的时候就需要了。” “胡说八道!不要诽谤我的名誉!” “你连名誉两字恐怕都不晓得怎么写,还名誉!” 诺因没理会这对损友三不五时的斗嘴,转向姑姑:“他不肯,你把魔封还我,我叫他做。”拉克西丝朝参谋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下。 “不过,万一魔封也不肯怎么办?” “什么?”诺因一怔,余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拉克西丝浅浅啜饮了一口玫瑰红茶,道:“吉西安不肯你就顺他的意,要是魔封也不愿为你办事,你可会答应它?” 诺因蹙眉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莉莉安娜有所领会:“姑姑,你是不是怪哥哥太不尊重魔封的意志了?” “有点这个意思。” “可笑!我从没不尊重魔封,我把他当成我的半身看待!如果你是怪我尽拿他砍人害人,就更可笑了!一把剑的宿命就是杀戮和舔血,要不还供起来当神像?像总神殿那帮老头做的一样?你倒去问问魔封,是情愿跟着我走南闯北,还是回去做王家的守护神,被五花大绑吊在祭坛上!” 诺因的笑容和语气充满露骨的讽刺,蓦地,他眯起眼,“莫非,他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什么也没说才奇怪。”拉克西丝又喝了口茶,“你昏迷期间,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人把你弄成那副死样子,他就是不肯说。” “是睡着了吧。”诺因非常清楚半身嗜睡的懒脾气。拉克西丝坚定摇首:“绝对没睡着!我听见他的哭声,除非他喜欢边睡边哭。” “哭!?”诺因错愕至极。余人则一脸怪异的表情,尽管早知道主君的剑拥有自我意识,但一把剑会哭……怎么也令人难以想像。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不尊重它,伤了他的心。”拉克西丝从克鲁索手里接过剑,递给他,“喏,你自己问问它。” 诺因连忙接过,一手按住剑柄。 『诺因,你醒了!』 几乎在同一刻,充满惊喜之情的悦耳嗓音就流入他脑海。诺因松了口长气,瞪了眼对座的姑姑:根本就没哭嘛,竟敢造谣! (嗯,听我姑姑说你哭了?)保险起见,确认一下。 『呃…嗯。』史列兰老实承认。诺因又紧张起来:(为什么?) 『因——因为我担心你。天星锁魂阵是被强行撞开的,你的精神可能会有损伤,而且你真的昏迷不醒,所以……』 史列兰只说出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他伤心和黑发少女的离别。但他不想说,他想把和杨阳的冒险作为宝贵的独属回忆珍藏起来,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诺因。 黑发青年十分窝心:(谢谢,天星锁魂阵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穿黑袍的强盗……』 过了半刻钟,诺因移开手,余人见状,齐声问道:“怎样!你们聊了什么?他真的哭了吗?” 诺因斜睨他们:“什么十三的问题。” “我们好奇嘛!”又是异口同声。 “去去!莉莉安娜和老妖婆也罢了,你们几个大男人还这么多管闲事。”诺因瞪视三名部下,不悦地喝了口咖啡。 雷瑟克受教地低下头;沙里西恩是不敢触怒上司才不吭声;只有吉西安依旧嬉皮笑脸:“好吧,不问这个,我问别的——殿下,魔封到底是男是女?” 众人都是一愣,雷瑟克道:“一把剑怎么可能分男女。” “他是男的。”这回诺因很干脆地甩出答案。 “可惜,这就没得玩了!”吉西安瞟着也在吃饭的雷奇,叹了口气。 明白他的念头,诺因和雷瑟克各扁了他一拳。 拉克西丝闲闲地道:“后来的情形搞清楚了没?魔封应该对你说了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诺因挑衅地道。莉莉安娜板起脸:“哥哥!” “……他说,我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一个刺客对我施了灵魂禁制的法术,于是他把我搬到悬崖下,用魔力冲撞开,接着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就来了。之后的昏迷是因为法术强行解开的副作用。” 余人面面相觑:拜托~~~~这么烂的谎话,他居然相信!? 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道:“呃,哥哥,你真的认为,魔封对你说的是真话?啊,我不是说他骗人,只是这段话好像有很多漏洞耶,你不觉得?” “魔封不会骗人,更不会骗我。”诺因淡淡地道,余人也无话可说。 呜呜~~~诺因,原谅我!!忍着良心的责备,史列兰向半身忏悔告罪。 “那,魔封答应用催眠术了吗?”沙里西恩问。 “当然,他又不是某人。”诺因斜睨了法师长一眼。吉西安毫不在意,泰然道:“就算不用催眠术,也有个法子叫谢尔达完蛋。” 诺因愣了愣,击了下掌,茅塞顿开。 “尼基·谢尔达!” ****** 深夜,宰相府。 高高悬挂的双月洒下清冷却皎洁的光芒,给富丽堂皇的建筑镀上一层金属的质感,群星无影,不时飘过几朵乌云,遮住唯一的自然光源。 月黑风高,真是个偷袭的好天气。 军务长将目光从被云遮蔽的月亮上移开,转回面前沉没在深沉夜色里的府邸。一名身穿近卫军服饰的士兵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都准备好了,阁下。” “嗯。”雷瑟克点点头,“我再申明一次,动作尽可能迅速,别让敌人知觉。”士兵们肃然应是。 不一会儿,一枚信号弹直冲天际,府里的灯火应声而灭,被随行的法师用暗黑结界牢牢罩住。几声惊愕的叫声穿透夜幕传来,但没有更大的骚动出现。不出拉克西丝所料,今晚宰相府的警备果然特别松懈。 总共三千名近卫兵遵照上司的嘱咐,四面八方如铁桶似的堵住所有的出路。雷瑟克本人则率领一小队人马,从正门突入,穿过比御花园还大的前院,冲破大门,踏进金碧辉煌的大厅,直奔二楼尽头两扇雕龙绘凤的红木巨门,然后——不客气地一脚踹开。 “什么人!?” 受惊的宰相从羽绒大床上一跃而起,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看清入侵者一身军装,并非强盗,顿时尖着嗓子破口大骂: “大胆狂徒!这里是宰相府,我是堂堂王国宰相,你竟敢擅闯冒犯于我!” “你被捕了,谢尔达‘前’宰相。” 雷瑟克踏前一步,湛蓝的眸子流动着令人生畏的寒光。对他而言,面前的人是企图危害他最敬爱的主君的恶徒,根本不必讲什么礼数,“绑起来!” 两名魁梧的士兵立刻上前将以往连靠近也不被允许的尊贵老人捆得严严实实。谢尔达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等!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凭什么……对了!罪状、绑我的罪状!” “暗杀诺因王储未遂的主谋。” “!!”谢尔达瞪大眼:未遂!这么说,诺因没死?那下午巴洛亚的部下为何说——难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我中计了? “不!你们没有证据!”谢尔达回过神,大声道,“就算诺因那小子亲自来,无凭无据,也无权扣押我,更别提你这小小军官,我可是贵族!” “人证有了,现在只差物证。”雷瑟克丝毫不将他的弹劾放在心上,冷冷下令,“押他回元帅府,路上不许有片刻耽搁——其他人,给我搜!” 与此同时,宫廷法师长只身一人,走进中城上界最大的妓院。 “哎呀,这不是吉西安大人嘛,好久不见。”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一摇一摆走近他,满脸堆笑,“我那些姑娘啊,可想死你了!今晚你想找谁?美娜?洁妮?还是恋?” “都不是,今天我来找个男人。” 吉西安笑嘻嘻地道,随手抛了枚金币给她做遮口费。 老鸨会意离开,吉西安长驱直入,转眼消失在热闹的大厅里。 华丽的厢房内,一对男女正在寻欢作乐,突然,一个优雅的男性嗓音如冷水洒落: “真是好兴致啊,尼基少爷。我还以为经过要塞那些节目,应该多少让你收敛点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复男性雄风了,佩服,佩服。”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彻昏暗的室内。 “谁!?”宰相之子跳起来,慌忙点起灯,光线照亮坐在窗台上的青年俊雅含笑的面容。用被单遮住上半身的女郎叫道:“啊!你是——” “吉西安·凯曼!”尼基先一步喊出来人的姓名,“你怎么在这里?” “讨厌,我对同性的裸体没兴趣啊。”吉西安遮住眼。 尼基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急忙套上扔在地上的长裤。吉西安满意颔首:“这才像话,免得我抬一只又丑又裸的瘦皮猴回去时被元帅怪我伤害她的眼睛——风石压!” 咚!没等尼基反应过来,一块大气凝成的无形石块就重重砸上他的后脑勺。他两眼一翻,朝前仆倒。 法师长扛起宰相之子,向看得呆然的旧情人抛了个飞吻:“打扰,告辞。” 语毕,扬长而去。 ******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罗兰老弟?” 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疑惑地朝窗外看去,但糟糕的能见度阻碍了他的视线。 “没有。”东城城主盯着面前的棋盘,徐徐喝了口茶,“我只知道,你快输了。” “可恶!还早哩!” 米利亚坦立即抛去诡异声响,专心回到黑白子的世界,于是没有看见,对座的金发青年一瞬间将目光投向窗外,冰蓝色的双眼闪过了然的光弧。 连棋子的地位也保不住,当然只有成为弃子一途,是不是,谢尔达? 第九十章 间谍 一名身穿侍女服饰的少女蹑手蹑脚地从墙角的阴影钻出来,急步穿过长廊,来到中庭,停在一堵墙前,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 “你去哪里,萱卡?” 这时,一个清澈柔和的女声顺着晚风传来,吓得她险些心胆俱裂。 转过身,萱卡面向身后一头银蓝色长发的清秀女郎,颤声道:“莉…莉莉安娜殿下。” 莉莉安娜深深凝视侍女,用平静的语气道:“夜深了,你不在房里就寝,跑出来干什么?来,随我回房。” “殿下……”萱卡犹豫片刻,放弃将眼前的人打晕的念头,默默跟着她回到房间。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莉莉安娜回过身。 “知道我为何叫你回来吗,萱卡?” “知道,服侍殿下就寝。”萱卡牵牵嘴角,“——玩笑话,别当真。” “萱卡。”莉莉安娜双目一黯,叹了口长气,“我一直在等,等你回心转意,就算看见你刚才的行为,我还是不忍心你死在姑姑的部下手里,才把你叫回来。” 萱卡瞪视她,震惊得没听见后半段话。 “你说一直!?你…你早就知道我是……” “是的。”莉莉安娜坦承,“在你被派来服侍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宰相的卧底,甚至你成为我的贴身侍女,也是姑姑的安排。” “……原来如此。”萱卡自嘲一笑,“我自以为瞒得很好,不料一切早被你识破,一开始,我们就相互欺骗,装作是对亲密无间的好主仆、好姐妹。” 她闭上眼,昂起下巴,厉声道:“你动手吧!” 等了许久,没感到预想中的疼痛,萱卡不禁睁开眼,对上一双溢满悲哀的紫眸:“你…你为何还不动手?” 莉莉安娜垂下眼皮,静静地道:“萱卡,宰相已然失势,今后无人再束缚你。我吩咐了雷瑟克,把你的母亲带离宰相府,送去一个僻静之地安顿,你快去和她团聚,从今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做这种危险的工作了。” 萱卡愈听愈怒,最后爆发出一声怒吼:“住口!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以为我在怜悯你?”莉莉安娜一震。 “没错!你懂什么!少用一副恩人的态度,在那里惺惺作态!”萱卡大声道,“宰相大人对我们母女有大恩,我绝不会弃他而去!” “你为何执迷不悟?谢尔达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哼!说得好听,你不也一直利用我向宰相大人传假消息!” 莉莉安娜默然。其实有此打算的是拉克西丝,但她也确实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此刻,面对萱卡的指责,她无言以对。 “萱卡,无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不希望你死。”莉莉安娜抬眼,真诚地道。闻言,萱卡苦笑两声:“果然是天真的大小姐,即使你放过我,你的兄长呢?姑姑呢?” “我会劝服他们。” “够了!” “萱卡,我是说真的……”莉莉安娜急切地道。 萱卡冷声打断:“我没不相信,像我这种小卒子,他们也没兴趣赶尽杀绝,但前提是我必须脱离宰相大人。” 莉莉安娜清秀的脸庞浮起绝望:“你还是不肯?” “……”萱卡顿了顿,用苦涩的声音道,“你是不会懂的,我们这些贫民的苦。就算脱离宰相大人,我和母亲也过不了安稳日子。既没钱、又没势,我们能怎么过活?我还不是要重操旧业!充其量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或者进窑子,当个卖笑的妓女,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根本不用这么做!我……” “莉莉安娜殿下,请不要连我仅剩的自尊也剥夺,我的饭碗已经被你砸了!”萱卡的语调重又拔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卑鄙又卑微的卧底!但我还有自尊!就算我现在再怎么下贱,也是在用我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如果我接受你的施舍,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我本来也是平民啊!”莉莉安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照你的逻辑,我现在也在接受王家的施舍了!?” 萱卡词穷,过了一会儿,才道:“不一样,你本来就有王室的血统。” “是王家的耻辱才对!你怎么不说我身上还流着一半所谓的庶民之血?” “这……” “王族和平民,一样是人,不分贵贱。” 莉莉安娜肃然道,“萱卡,我从没有怜悯你,也从没有瞧不起你,我帮助你,完全是因为我把你当妹妹、当朋友看!你说我不懂贫民的苦?哼,我和哥哥,在相依为命的母亲死后,活得远比你更卑贱!为了填饱肚子,我们不惜去偷、去抢、去骗!没有食物,没有住的地方,没有温暖的衣服……正因为我经历过那种生活,我才明白你的心情,才不想你的未来和我们那时一样!” 许久,萱卡才闷闷地道:“或许吧,或许你曾经很悲惨,但现在呢?现在你是尊贵的王女,为万人景仰的圣巫女。而我,永远是只小麻雀,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一天。” “萱卡!” “何况,你有个那么疼爱你的兄长,就算在那段艰苦的岁月,想必他也是宁可自己吃苦,也要让你养尊处优。现在,更是一大堆人围在你身边,众星捧月般讨你欢心,呵护你、珍爱你。” 萱卡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眼神苍凉,“与你相比,我如何?我的父亲嗜赌如命,死了还欠下一大笔债,逼得我和母亲走投无路,只能干这种事;我的兄长是个酒鬼,一次想把我卖了而被我一刀杀死——我做错什么事?生到这种家庭?上天何其不公!我多么…多么想成为你,有一个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他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为什么他眼中的女人只有你?!你是他妹妹啊!!” 莉莉安娜倒抽一口凉气,瞪视泪水夺眶而出的侍女。 “萱卡,你…对我哥哥……” “别说了!”萱卡一把拔出匕首,扑向她,“我讨厌你!最讨厌了!” 匕首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刺过来,莉莉安娜反射性地避让,却见萱卡身躯剧震,血泉从她的口鼻流出来。匕首当啷落地,她晃了晃,娇小的身体栽倒在地。 莉莉安娜呆呆看着这一幕,抽空的脑袋跳不出一丝清明的火花,直到熟悉的声音流入她混沌的听觉:“哼,说到最后,还不就是嫉妒。” “哥哥!”她猛然转身,领悟了一切。 诺因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紫眸不带丝毫情感地瞥了眼地上的尸首,落到妹妹身上的刹那变得温暖,一如他安抚的话语:“莉莉安娜,你没受惊吧?” “哥哥,是你!你对萱卡做了什么!” “就如你看见的,我让史列兰对她下了「心灵之牢」。”诺因拍拍腰间的佩剑。莉莉安娜踉跄半步,呻吟道:“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 诺因指了指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冷笑道,“这女人刚才想干什么?如果我不是提早做好防范措施,她就要背叛你的友谊,亲手杀了你了!” “你……”莉莉安娜咬紧下唇,不愿接受友人的反目,“萱卡不是真心想杀我,她只是一时糊涂……” “笑话!不是真心想杀你,心灵之牢怎会发动!难道她拔出匕首是想杀蟑螂?” “或许她是恨我,恨到一瞬间想杀了我,但我相信,她绝不会真的刺下去!” “难道你要我等她把刀子捅进你的胸口,才来确定她是不是有杀意?”诺因越听越怒。 “不是的,萱卡嫉妒我独占你的爱,但我终究不是她的情敌,所以……”莉莉安娜竭力想说服兄长。 “够了!”诺因狠狠打断,怒火终于烧断理智的配线,“莉莉安娜,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个爱慕我的女人把你杀死,你才开心?你才满意?” “我……”莉莉安娜无言以对,半晌,怔怔垂下泪来,“我只是……” 看到妹妹梨花带雨的样子,诺因深深叹了口气,满腔怒火灰飞烟灭。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 “好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杀死。” 莉莉安娜抽泣着不说话。诺因听得难受,眉宇紧蹙:“我本来就不赞成姑姑给你安排这么危险的侍女!今后,你身边不会再有任何来历不明的外人出现。假以时日,我吞并了上界,我就把你接出神殿,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我们是双胞胎,本来就该永不分开!” 一辈子……莉莉安娜反射性地后退,摇了摇头。见状,诺因意外地挑高眉:“你不愿意?” “不是…我喜欢你,哥哥,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莉莉安娜涩声道。 诺因微微一笑,脸上的寒意像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消融,“我也是,最喜欢你。好了,莉莉安娜,天已经很晚了,你快到我房里去睡,这里我来收拾。” 莉莉安娜点点头,最后看了眼曾经是自己贴身侍女的少女一眼,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充满血腥气的房间,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房门合上,诺因才收回视线,冷冷地道:“好了,你还想躲多久?” “喂,我可不是自愿藏头露尾,是不想打扰你们兄妹俩的‘温馨对话’。”吉西安从窗外跳进来,一脸嘲谑的笑容。 诺因视而不见,径自走到柜前取出三只杯子,一瓶酒,懒懒地道:“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动手——把地上的叛徒处理了。” “哎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制造的尸体就该自己清理,干嘛推给我!”说归说,吉西安还是咕哝着施放了一个浮空术和一个火球术,将萱卡的尸体焚化。 诺因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自己的酒杯加上冰块,因为他酒量不大。 “尼基呢?” “地牢里。” “很好,待会儿我来亲自审问。”诺因冷笑,随即敛去笑意,露出关心的神情,“雷瑟克还没回来?” “他本人没回来,谢尔达倒是送来了。”幸好没回来——吉西安在心里补充:要不他听见那句一辈子什么的,非心碎不可,唉! “你好像有话想说?”诺因注意到好友表情有异。吉西安也不否认,直视他的双眼,坦言道:“殿下,我觉得你对莉莉安娜殿下的态度太苛刻了。” 诺因脸色微变:“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这么说,你也承认自己对妹妹的态度太过霸道?”吉西安毫不将上司眼中的警告放在心上,依旧不怕死地拉扯虎须。 “没有。”诺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怒火。 “你别管我们兄妹的事,莉莉安娜是我的孪生妹妹,说白点,我们是一体的!她当然不能喜欢别人,相对的,我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吉西安心想双胞胎这种生物真是…… “话别说得这么绝,当心哪天你真的陷入情网。话说殿下,你真的没有喜欢的类型吗?”吉西安奇怪上司从未对异性动过心。 诺因认真想了一下:“谈得来的吧。” 吉西安不可思议:“这要求可太宽泛了。” “哼,你不知道碰上一个志趣相投,又能长久相处的女性有多难。”诺因喝着冰镇的淡酒,“而且人生得一知己,还要什么别的?” 黑发王储喝完酒,去地牢审问犯人。 第九十一章 洗牌 次日,宰相谢尔达下狱一事传扬开来,引起轩然大波。 国王亚拉里特震怒地叫来王妹拉克西丝,却意外见到据说伤重昏迷的侄子诺因和被五花大绑的谢尔达父子。 当着伯父的面,诺因严厉抨击日前谢尔达指使刺客谋害自己的罪行。 亚拉里特自然不信,谢尔达也大叫冤枉。 早有预料的诺因出示了军务长在宰相府搜到的证据,其中包括一份谢尔达与杀手公会(也称影子公会,是只有政治家和某些特别人士才知道的秘密公会,不属于四大公会)的合约书及一封给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私函。 罪证确凿,谢尔达不但企图暗杀王储,还犯了通敌之罪,依法应当处死。亚拉里特顿时没话说了,但谢尔达不愧是老奸巨滑、死不认帐的典范,震惊过后,立刻咬定那些文件是假的,是诺因和拉克西丝为陷害他设下的骗局。 亚拉里特打蛇随棍上,要求侄子证明那些文件的真实性。诺因冷哼,踢了脚委顿在地的宰相之子,命令:“把你老子的罪全抖出来。” 经过大半夜的严刑逼供,尼基早就屈打成招,当下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那天谢尔达和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和一神秘人物设计暗杀诺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然而当亚拉里特问那神秘人是什么来头,他却瞠目不知。 这一点诺因也是暗自佩服罗兰,他麾下的黑咒术师的精神魔法竟然如此高明,他用了催眠和严刑也没问出来。 谢尔达咬牙切齿,恨老婆肚子不争气,养出这么个拖老子后腿的蠢笨儿子。 这下亚拉里特当真是无路可走,只能祭出最后一条缓兵计——要求由贵族院和最高法院合议谢尔达的处罚。 听到这个提议,谢尔达如释重负:那两院百分之八十是他的人,由他们审判,虽然这次案情太大,活罪难逃,死罪却定然可免。 问题是诺因也知道这点,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可以。”出乎两人意料,诺因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 亚拉里特大喜过望,连忙唤侍卫给宰相父子松绑,送他们去待遇优厚的贵族牢房。 诺因一言不发地目送两人的背影,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活得到那时候。 午时,传来谢尔达在狱中暴毙的消息,由于查不出他杀的痕迹,只能解释为畏罪自杀。亚拉里特大为哀恸,下令厚葬爱臣,而审判当然不了了之。 三名城主一早就听说了宰相府的变故,但他们不便插手中城的内政,都选择了静观其变。下午,三人被叫进宫。 “诺因城主,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看到在正门迎接的同僚,南城城主梅莲可真诚地祝贺。她与拉克西丝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女儿希莉丝和诺因同在王立学院求学长大,所以两人的交情一向不错。 “梅莲可城主的气色也不错。”诺因淡淡一笑,转向另两名同僚,“罗兰城主,米利亚坦城主,半年不见,两位风采依旧。” “哈哈哈!”米利亚坦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别损我这老头子了!你和罗兰老弟才是年少英俊,风采翩然。” “堂堂北城大情圣居然自称老头子,岂不叫天下怀春少女黯然落泪。”罗兰也加入寒喧,嘴角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充满无形的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撤下心防。 梅莲可笑道:“是啊,欧斯达,你未免太谦虚了。” “就是!四十五岁还嫌老!里面那群才是真正老成精还不服老的老怪物。”诺因用大拇指比比后头的贵族院,撇了撇嘴。 罗兰微微挑眉:“元老们在里面?”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奇道:“元老们来了?为什么?” 诺因两手一摊:“原本是为了今天下午的审判,但谢尔达已经畏罪自杀,他们就改成表决下一任宰相,找点事情出来做!” “原来如此。”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恍然大悟。罗兰脸露困惑:“既然如此,为何叫我们前来?此乃贵城的家务事,我们不便旁听,就此告辞。” 诺因一把拉住他:“你想逃,没这么容易!跟我一起进去接受荼毒!” “才不要!我就知道,是你传的假旨!” “同僚就该有难同当,你休想独自溜走。”诺因微笑着凑近罗兰的耳畔,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道: “迷雾森林和红石山脉两笔帐我迟早同你算清楚,今天只是开胃菜。” 罗兰也耳语道:“今日之仇,他日必报。你欠我的,只会愈来愈多。” 两人目光相汇,从对方眼里看到惺惺相惜和相同的冷酷决心。 ****** 是夜,如蒙大赦的四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地从王宫出来,惨白的脸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事实上,与贵族院的元老们同坐一堂讨论事情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巨大折磨。这个由平均年龄八十五岁的成员组成的团体以无效率为唯一的特色,若非主持会议的拉克西丝不厌其烦地上百次将元老们的闲扯拉回正题,选相会议起码还要开一个月,连涵养最好的罗兰也恨不得当场翻桌;诺因更是憋火憋得差点内出血,在心里将元老们凌迟了数万遍。 “一群老不死!”接过参谋长递上的水瓶灌了个底朝天,拉克西丝愤愤地道,余人深有同感地点头,诺因悄悄补充了一句:“老妖婆骂老不死。” 姑侄俩将三名城主送到空浮舟站,才互道离别。 “拉克西丝元帅,诺因城主,半年后的首都会议再见了。” 最后一个进站的金发青年微笑道,转身离去,在两人眼底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 艾德娜等护卫行了一礼,紧跟其后,不一会就消失在空浮舟巨大的船体里。又过了片刻,悬挂着东城伊维尔伦八颈黑龙王城旗的飞行船缓缓驶离月台,融入站外星辰璀璨的夜空。 “奇怪,我总觉得没多久就会再见到那家伙。”诺因喃喃低语,没料到自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拉克西丝没听见侄子的自言自语,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么放雷瑟克半天假,他很久没回去了,尽是跟着你东奔西跑,别忘了他有家人惦记着。”拉克西丝的语气略含责备,“还有,你也去吧。” “人家家人团聚,我去做什么?”诺因皱眉。 “让两位老人家看看拐带他们儿子的凶手呗。” “……” “开玩笑。尤耶夫妇一直很想念你,还有凯曼,他们也把你们俩当亲生儿子看待,别忘了小时候他们多疼你们两个——喏,拿着礼物。” 拉克西丝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给侄子,挥挥手,走得不带片尘。 诺因看着走远的姑姑,再看看手里的礼物,眼中一时百感交集。 第九十二章 做客 前任军务长克尔文·尤耶的家宅座落于平民区紫丁香街214号,是一栋朴实的双层楼房。庭院里种着橘子树和大蓬熏衣草和兰花,黑夜里送来阵阵沁人的清香,看起来就像个退休文官的家。 诺因携同两名部下到达时,时钟已敲过十点。 由于事先接到拉克西丝的通知,两老和雷瑟克十三岁的妹妹露蒂丝都没有惊讶。一听到敲门声,和兄长一样有着黑褐色头发和湛蓝眸子的少女就冲过去开门,一把抱住来人。 “诺因哥哥,我好想你啊!怎么这么久才来我家!” “喂,露蒂丝……”被勒得快要窒息的军务长发出微弱的抗议。露蒂丝这才发现抱错了人:“啊,是哥哥,你好。” 说着推开他,抱住一旁的黑发青年,甜甜地道:“我好想你啊,诺因哥哥。” “你这个老哥做得可真失败啊。”吉西安拍着友人的肩讪笑。雷瑟克一脸受伤地看着无情的妹妹,无心回嘴,这时两老也迎了上来。 “我回来了,父亲,母亲。” “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牲,这么久才晓得回来一趟。”克尔文嘴上抱怨,双手却激动地搭住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肩膀,他的妻子珀西两眼含泪,握着儿子的手,深深端详他略带风霜的清朗面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雷瑟克眼眶也有些泛红,先搂了搂父亲,再俯下身亲吻母亲的脸颊。 诺因和吉西安不自在地别过头,不是嫉妒,而是不习惯这种充满温情的场面。 珀西擦擦眼睛,转向两人,真挚地笑道:“殿下和吉西安也好久没来了,快进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都是些粗茶淡饭。” “哦哦,如果连伯母做的东西也叫粗茶淡饭,那些大厨御厨都要跳河了。”吉西安的舌头只要碰上“雌性动物”就会自动运转。珀西嗔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贫嘴!” 诺因拉开露蒂丝,认真地道:“伯母,你叫我诺因就行了。” “这怎么……” “好好,诺因。”珀西掐了丈夫一把,注视黑发青年清秀出尘的五官,绽开笑容,“你啊,和莉亚长得真是像,要不是这个高个,伯母肯定分不清。” “那当然!我们是双胞胎嘛!”诺因自豪地抬头挺胸。 克尔文奇道:“咦,莉亚怎么没来?” 诺因登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她回神殿进修了。”雷瑟克也掩不住失望的神情。 珀西执起诺因的手,安慰道:“明儿伯母上神殿探探莉亚,给她带些好吃的,好好补偿她——来,你们快进来,再站在门口都要冻着了。” 走进客厅,一张铺着绣有三色堇图案桌布的圆桌映入眼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不豪华,却非常用心精美。三个王立学院长大的青年都清楚地记得女主人自制的奶油汤和玉米馅饼——他们再也没有吃过更好吃的,枫糖饼干和栗子派,浇着金红色酸甜酱汁的糖汁排骨,放了干笋片,姜,蒜,炖得格外香浓的沙茶牛肉,可以直接咀嚼不怕鱼刺的酥炸鱼块是放学后最美好的零食记忆。新年她总是准备丰盛的大餐,用香料腌制的火腿,雪白香浓的梭鲈鱼汤,刷上蜜汁烤得皮脆肉香的烤鹅,像每个等待孩子回家过年的母亲一样。当他们回校,就在他们的内袋和裤子口袋塞满男生喜欢的玩具零嘴。 如果几个小混蛋(珀西语)前一晚偷喝酒醉了,她会给他们煮松软而清香的木薯面,蔬菜揉制的烤饼,和一碗甜甜的甜豆汤,一大包可以带回宿舍的烤栗子,香甜可口的滋味记忆犹新。后来诺因三人甚至学会了自己在宿舍用魔法炒。 现在那些记忆又回来了,就是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女主人歉然道:“没什么小菜,都是临时弄的,要是昨天通知就好了,我可以准备得更丰盛。” 两个客人受宠若惊地道:“已经够丰盛了,真的!”珀西由衷地笑了。 “来来,我们先干为敬。” 克尔文发挥军人的豪迈作风,连开三瓶温热过的麦酒,连酒杯也不用就直接放在三个青年面前。 诺因一瞬间露出畏缩的表情,珀西理解地帮他换成杯子,白了丈夫一眼:“你这家伙,想灌醉小孩子啊。”诺因感谢她的解围,却对她那声“小孩子”颇有微词,心想我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还能叫作小孩? 克尔文也不以为然:“哎,妇道人家懂什么,身为男子汉,就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吉西安仗着酒量好,点头恭维:“伯父说的是。”克尔文哈哈大笑。 珀西微笑道:“好,你们俩要逞英雄,我去端两个脸盆过来给你们喝。”一老一少登时没了声音,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诺因和雷瑟克幸灾乐祸。 “露蒂丝,你怎么巴着诺因的手不放,你这样他怎么吃饭?”珀西注意到女儿的行为,板起脸训斥。 露蒂丝灿笑道:“没关系,他不能吃,我喂给他吃。”闻言,诺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抹了把脸。 “哎,女孩子家,怎能这么没规没矩的。”克尔文也看不过去了。 “有什么关系,我和莉亚姐也常常这个样子。”露蒂丝不解。诺因按住她的脑袋瓜,一字一字道:“小丫头,看清楚,我不是莉莉安娜。” “我知道你不是莉亚姐,是诺因哥哥嘛。”露蒂丝双手叉腰,鼓起腮帮,“还有!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三岁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诺因趁“小丫头”松手之际,大口喝酒、吃菜,忙得无暇他顾,自然没瞧见露蒂丝气得通红的小脸。 “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当你的妻子!” 噗——四名男士喷出嘴里的麦酒,一位女士喷出嘴里的饭粒。 “殿下,难道你对我妹妹……”雷瑟克揪起主君的衣领,激动得脸色阵红阵青,眼睛里燃烧着两把鬼火。 诺因大呼冤枉:“喂!你冷静点!我又不是吉西安,守备范围从八岁到八十岁(吉西安大喊:胡说八道!),我对小丫头没兴趣!” “老女人也不见你有‘性’趣。”吉西安咕哝。 “那露蒂丝为何——”雷瑟克疑惑地看向妹妹。露蒂丝扁嘴:“是你自己答应的,等露蒂丝长大了,你就娶我为妻。”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又集中在男方身上,其中以一家三口的目光最为炽热,最为杀气腾腾;另一个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诺因吓坏了,有生以来,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恐慌。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有啊有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王立学院毕业那天,你和哥哥、吉西安哥哥醉醺醺地回来,躺在露蒂丝的大床上,我就缠着你,问你等我长大了,娶我好不好,你说你给我闭嘴就好,我马上闭上嘴巴,然后你就睡着了——诺因哥哥,难道你忘记了?” “……” 室内出现良久的沉默,吉西安第一个回过神,举起筷子,招呼道:“吃饭,大家吃饭。”语毕大快朵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雷瑟克讪讪松开手:“对不起,殿下。”和诺因一起加入吃饭圈子。 “喂!”露蒂丝本以为众人会帮自己出气,看到这情景委实不解。珀西扣扣她,笑道:“傻丫头,那是醉话,怎能当真。” “是啊。哎,还有,露蒂,诺因他们毕业那年你不是才四岁,怎么就——”克尔文眼睛瞪得老大。闻言,三名青年也禁不住停下嘴,张大眼。 露蒂丝气呼呼地道:“四岁怎么了!四岁就不能爱人了?爸爸欺负人!” 克尔文急忙点头哈腰,哄道:“好好,乖女儿不生气,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对。” “哼!”露蒂丝别过头,拉住黑发青年的袖子,“诺因哥哥,你到底娶不娶露蒂丝?”雷瑟克和珀西异口同声地喝斥:“露蒂丝,别闹了!” “不娶。”诺因直截了当地拒绝。 吉西安觉得他的态度太过强硬,至少加一句“你太小了”,安抚少女心。但珀西和克尔文暗暗庆幸——王室那种大染缸,岂是一般女孩适合踏进去的,他们家不贪图这个富贵。 “呜……”初恋梦醒的少女浮起两泡晶莹的泪雾,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诺因立刻捂住耳朵。雷瑟克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一个尽情哭泣的港湾,不想露蒂丝哇的一声,绕过他扑进了女性公敌的怀里:“吉西安哥哥——” “乖乖。”吉西安窃笑着瞥了眼僵成泥塑木雕的友人,温柔地抚摸露蒂丝的头发,安慰道:“不哭,哭了就不美了。” “呜呜,吉西安哥哥,诺因哥哥欺负人。”露蒂丝的哭声果然小了些。 “放心,等你胸部丰满了,臀部变大了,不用你说他也会哭着跑回来求你嫁给他。”一边感受着怀里没有发育的少女带来的遗憾,吉西安一边随口胡诌。露蒂丝来不及问“真的”,诺因和雷瑟克已送上铁拳。 “竟敢吃我女儿的豆腐!”珀西和克尔文再补两下。 ****** 相当于夜宵的晚餐用罢,女主人端来一杯冰咖啡和四杯热咖,起居室顿时飘起醇厚的芳香。对于友人母亲体贴入微的心思,诺因不禁感到胸口一热。 珀西哄着女儿上楼睡觉,把客厅留给男士们。俗话说三个女人一个菜市场,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聊美人和酒,就是公事。 “听说你们把谢尔达那头老狐狸干掉了,做的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克尔文爽朗地笑道。他任军务长期间,也曾与宰相多有冲突,对他私下贩卖奴隶的行为更是不以为然。甚至,他名为退休实为失势地被从军务长的位子踢下来,也是谢尔达在背地里搞的鬼。 雷瑟克却露出踌躇的表情:“父亲,听说你和谢尔达宰相是老同学……” “哎,那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克尔文摆摆手,看向诺因,神色变得严肃,“而且,他竟然企图谋害殿下,就算你们放过他,我也绝计不饶!” “伯父,我说了不要叫我殿下。”诺因提醒,全身自然散发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前任军务长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话说回来,新上任的宰相叫罗姆席德吧,他是什么来头?” 吉西安发言。诺因和雷瑟克齐声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情报部长击了下掌:“所以啊!这点很奇怪!” “罗姆席德……我没听过贵族院有这么一个人。”克尔文回忆。 雷瑟克脸露紧张:“父亲,你确定?” 克尔文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元老们总共有好几百个,我总不可能一一记得。” “或许是新加入的元老,他年纪不大,顶多四十几。”吉西安的开导令克尔文的心情平复下来,却没注意三名青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管他!只要别来烦我,就算不是块好料,也是老妖婆倒霉。” 诺因的话只有百分之六十的真实性,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他怀疑现任宰相背后会否有黑手,那他就非得留神不可了。 “老妖婆?”克尔文不解。诺因不在意地道:“我姑姑啦!” 雷瑟克和吉西安苦笑。克尔文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对长辈这么没大没小。”珀西走近,捶了他一记。 诺因吐吐舌,在这位既严厉又亲切的妇人面前,即使无法无天如他,也不禁有所收敛,但口头仍要反驳两句:“可是,她都应该三十好几了,看上去还是只有二十出头,不是妖怪是什么!” 两老失笑,室内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傻瓜,那是驻颜有术。”吉西安接过新倒的咖啡,啐了声。 珀西端着咖啡壶,笑道:“吉西安说的不错,女人嘛,谁不希望漂亮,年纪越大,越要保养。” “啊,元帅大人的美貌是保养出来的?我还以为她和殿下一样是天生的娃娃脸。”雷瑟克十分惊讶。吉西安唾弃地看着他,眼神明白写着“这个还要呆”。 “你说谁娃娃脸?”诺因眯眼。 雷瑟克还没回话,吉西安抢先道:“是男人就承认事实。”诺因抿嘴不语,可爱的表情配上清秀的娃娃脸,着实引人发噱,众人苦苦忍住。 这时响起叮的一声,珀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点心走进来,笑道:“来来,快,趁热吃,刚出炉的蜂蜜蛋糕。” 众人齐声欢呼。顿时,蜂蜜的甜香和咖啡的芬芳以华尔兹的拍子在大厅飞舞,构筑出温馨的家庭气氛。 “不知道希莉丝现在怎么样了。” 吃了几口香甜软滑的蛋糕,诺因停下嘴,怔怔地道。余人面面相觑。 吉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那个男人婆?” 诺因指指蛋糕:“希莉丝最喜欢甜食了,也喜欢伯母做的甜食。” “你们说的可是那个以前常来的红发女孩?性格很活泼的……”克尔文询问。雷瑟克点点头:“对,就是她。” 珀西清晰地回忆起来:“希莉丝是个好孩子,活泼又开朗,可惜毕业后就没来玩过。” “她离家出走了,当初还是殿下帮她跷家的。”吉西安一边大啖蛋糕一边回答。两老惊诧不已,看向诺因。 王储对他们的眼光感到不解:“干什么?她要我帮忙。” 克尔文叹息连连:“唉!你怎么能帮朋友这种忙,人家的父母不要担心死!”珀西附和:“是啊,诺因,你能联系上希莉丝吗?赶快劝她回去。” “不要。”诺因一口拒绝,“回去不回去是希莉丝的自由,我尊重她的决定。” “问题是她的决定太草率了……” “父亲,母亲,希莉丝是因为梅莲可城主逼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才离家出走的。”雷瑟克开口为主君解围。两老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我倒认为她应该嫁给那个蠢蛋王子。”吉西安喝了口咖啡,道,“为了南北两城着想。” 诺因浮起深思之情:“你说的我懂,换作别人我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希莉丝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吉西安睁大眼:“喂,你该不会——” “恕我打扰一下。”克尔文忍不住插口,“到底怎么回事?” 三个青年对视一眼,在沉默中推举出发言人,雷瑟克解释道:“是这样的,三年前,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为了巩固两城的关系,决定让希莉丝和北城大王子伯都·欧斯达联姻。但希莉丝不愿意,于是向殿下求助,加上她贴身侍女的掩护,终于逃离了南城。” “可怜的孩子……三年前,她不是才十五岁,难怪她不愿意。唉,梅莲可城主也太心急了。”珀西满腹同情。 克尔文的见解却不同:“为了国家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珀西瞪眼:“你说什么!女人就活该成为牺牲品么?政治婚姻最不人道了!” 未免两人越说越僵,雷瑟克急忙打圆场:“现在希莉丝都已经离家出走了,再讨论这些也无济于事。”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珀西担忧地道,“她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头奔波……” 诺因不以为然:“希莉丝和我同样是希达老师的弟子,剑术不亚于我,怎会有事!” 吉西安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道:“殿下,你这么关心那个男人婆,莫非是——” “因为她是我师妹!而且是唯一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女人!”诺因自豪地昂起下巴。 “我就知道。”吉西安抹了抹脸:真是无可救药的恋妹狂! “但也不能让她一直这么流浪下去。”珀西不放心,问道:“诺因,希莉丝说过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她临走前说要找个相貌出众、气质文雅、武艺高强、魔法杰出、人品优良的情人再回去,气死她老娘和伯都那蠢蛋,现在大概已经找到了,真想看看啊。”诺因感兴趣地道。 这…那种完美的男人,世上恐怕是不存在的吧?余人抹汗。(注:希莉丝的情人后来找到了,不过……不是男人。聪明的读者应该猜到了,没错,就是我们的女主角!) 没有重点的欢谈又持续了一会儿,三个青年才在呵欠声中,察觉天色已晚。 最见机的法师长头一个抢了浴室洗澡睡觉。当黑发青年走进浴室后,女主人呼唤留在客厅的儿子:“雷瑟克。” “什么事,母亲?”军务长温和地回应,停下收拾餐桌的手。 “你,喜欢目前的生活吗?” “喜欢。”对这个问题,雷瑟克不需要丝毫的迟疑。凝视母亲的双眼,他脸上浮起歉意:“对不起,因为这样,害得父亲和母亲寂寞,还有露蒂丝。” 珀西爱怜地抚摸儿子柔顺的短发,为了这个动作,她不得不踮起脚。 “放心吧,我和你父亲都理解的,虽然他口头上老爱嘀咕两句。至于露蒂丝……那孩子一直不太谅解,今天才故意对你不理不睬。” “原来是这样……”雷瑟克感到一阵内疚。 “没关系的,露蒂丝只是还没长大,等她长大,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想追求什么,就会原谅你了。所以雷瑟克,只管专心走你的路吧,父亲和母亲会永远支持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照顾好他们俩。” “是的,母亲。”珀西的话语,就像春水般温暖地沁透青年的胸膛,令他眼眶微湿。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所做所为得到亲人的谅解和支持更高兴呢? 紧邻客厅的浴室内,诺因先解下腰间的佩剑,小心地搁到洗脸架上(注:上界和某些富足地区和地球一样有水管,是矮人的手笔),然后开始褪下衣物,无意间朝穿衣镜瞥了眼,顿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诺因蹙起眉,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的耳环少了一只! “奇怪,什么时候掉的?”诺因寻思良久,没有结果,就不再在意,走向放满热水的澡盆,这时,他感到有道目光看着自己,但只一瞬,就消失了。 “……是我的错觉吗?” ****** 下界靠近北城埃特拉的小村庄里,一个少女坐在神殿二楼的窗前,捂着红得快要喷火的脸,拼命喘息,活像个发病的哮喘病人。 看看看看到了!!!怎怎么办? 可恶!就是怕白天会看到这种尴尬事,才晚上看,没想到——他怎么这么晚还洗澡啊!?杨阳死命捶桌,差点吵醒睡着的昭霆。 算了。惊魂未定地看了眼咕哝着翻了个身,又睡过去的友人,杨阳松了口长气,随即用力拍打滚烫的双颊,试图赶走脑中让人喷鼻血的煽情画面:就当做了场梦,忘了吧,忘了吧,杨阳,对!这是梦,一个梦! 不敢再深想下去,黑发少女一把合上日记,将红宝石耳坠戴回左耳,脱下外衣爬进被窝。 合眼的前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今后绝对绝对不再用耳环感应! “史列兰,你这个王八蛋!” 留下最后一句低语,中城救世主哀怨地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泡在澡盆里的魔导国王储打了个喷嚏,门外的女主人立刻递来关怀的提醒:“诺因,水凉了就出来吧!当心感冒!” 第九十三章 密谈 北城埃特拉,魔导国面积最小的城市,顾名思义座落于艾斯嘉大陆的北方。 圣光王朝时期,帝都萨克亚就位于此,集合了光辉的魔法文明和繁荣的物质财富,但这些辉煌全在一夕间消失,经历死灵王摧残的北方大地与焦土无异,数十年无一缕人烟。 直到死灵王被矮人王烈战·纽和精灵王奥佛瑞特联手封印,才陆续有人流汇入北方,在荒凉的大地上建立起一些小小的贸易集市。 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黑暗时代,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弟子,安迪米拉尔·欧斯达得到银龙王麦先的友谊和帮助,在降魔战争居功甚伟,战后获得英雄王克威特·科尔修斯的奖赏,赐予整块北方封地。 无数慕名而来的人成为他的城民,最后终于形成一个完备的城市,即今日的「埃特拉」。 因此,埃特拉延续了最初的传统,以贸易治城。北城没有傲人的军备,没有独特的文化底蕴,没有肥沃的土壤,富裕却排名第一,就在于它那活跃的商业。 埃特拉奉行明朗、自由、开放的政策,吸引了无数大陆和外陆的商人来此做生意,可以说埃特拉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市场。在这里王室的影响力不大,商会的势力占主导地位。单单哈梅尔商会就垄断了北城大部分日用品的交易和出口,连历代北城城主见了哈梅尔商会的主人也不得不买三分面子。 但同样的,王室也有令商人们忌惮的法宝:就是龙族的守护。据说初代北城城主死前,请银龙王守护他的领土和子民,麦先也答应了他的请求。除了他自己,总共留给欧斯达家族三条守护龙,分别是青龙白夜、红龙炎烈和蓝龙百榭。后来三龙作为青龙、红龙、蓝龙三大骑士团长的坐骑,指挥不到千数龙骑士征战各地,击退侵略者无数,奠定了龙骑士最强兵种的名号,威震世界。从此再无人敢轻捻龙须,冒犯埃特拉的领土。 当今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四十五岁,是五位城主中最年长的一个,生性风流,喜欢拈花惹草。但在治理城市方面,他的表现还堪称名君,不仅擅纳人才,也肯听忠言,所以对他不太检点的私生活,人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而且米利亚坦没做出强抢臣妻那种惹人怨恨的事,绝大多数露水姻缘都是两情相悦。 只是米利亚坦“播种”太多,除了民间的私生子,王室内部身份得到承认的子女就有三十多个。而且最近臣子们发现:也许是米利亚坦擅养却不擅教的关系,子息虽多,却没有英明到足以被列为继承人的人物。男性学了父亲的花心,整日风花雪月,却没学到父亲半分政治才干,连米利亚坦本人也对此头痛不已。反而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出类拔萃,忠直能干,极得米利亚坦赏识,提拔为左右手,共同治理北城,此举自然引来不少有心人的嫉妒。 净之月17日午后,后花园一隅—— “博尔盖德先生,在这里说话没问题么?” “请放心,伯都王子,我已叫人布下隔音结界——那么,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一个锦衣华服,相貌还算端正的青年眉间充斥着戾气,左顾右盼了一阵,转回面前头顶微秃,笑容和蔼的老者,压低声音道:“我要你帮我杀了赛雷尔·史汀!” “……”哈梅尔商会长没有露出丝毫讶色,笑意加深,用仿佛呵哄幼童的柔和语气道,“伯都王子,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我的答复还是老样子:办不到。赛雷尔·史汀一直与我们为敌,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北之贤者」的名头,确实非浪得虚名,何况还有号称「影龙」的蓝龙骑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要得手,实在是难啊!” “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杀了他!”伯都吼道,“父亲大人对赛雷尔的信任与日俱增,这次还任命他为代理城主,摆明了是立他为继承人!亏我以前还当他是朋友,现在他都爬到我头上了!我怎能让那小子得逞,埃特拉城主的位子是我的、我的!” “请冷静,伯都王子,我以为,城主大人重用史汀归重用,却没有传位给他的意思。” “真的?”伯都将信将疑。博尔盖德重重点头:“当然!哪个王者舍得将祖宗的基业供手让人?终究是留给自己的子嗣。” “可是宫里有传言,赛雷尔是父亲大人的私生子啊,不然他为何那么重用赛雷尔?”想到童年好友还比自己年长,伯都坐立难安。 “这你就多虑了,伯都王子,史汀年少成名,六岁被大贤者收为徒,十六岁成为四叶草,二十二岁被知识之神看中,升为神眷之子,作为小小的行政官员、流动司法书记员、领地法律和财政顾问、西部边境城防官、三任郡守都荣辱不惊,政绩优秀,才赢得城主大人的赏识,提拔为王子教师、城主书记官和内阁首长,期间没有获得帮助、收受贿赂,所有人脉都是他自己铺展,最多买他已故的老师几分面子。还有他早年从冒险经历取得的财富成为了他很大的助力,在民间交游广阔,朋友和人手众多,让他耳目灵通,干起民生实事尤其便利。” 博尔盖德认为单就经历来说,赛雷尔的覆历比无名氏神官那张几乎一片空白的纸亮眼太多了,满满都是实绩。可是赛雷尔那个师弟实在天赋异禀,居然八岁就学会了五系初级魔法,成为五叶草都有望。 不过博尔盖德从魔法公会挖掘了不少内情,神官在魔法界的风评可不好。他当初考高段法师的证书时,连续两次施法失败,口试成绩也一般。进行考核的地系首席法师洛夫丁认为他基础功不过关,最好回去复习两年再来考,被神官当面羞辱“迂腐”,大言不惭“我没有魔法老师教,也能胜过你们所有人”云云。为人敦厚的洛夫丁还是按照考试规定,给了神官第三次机会,这次成功了,才让他考取了十段法师证书。 但从此魔法公会的高段法师把无名氏神官列为拒绝往来户,因为后来查出来,这个来考试的小法师居然是至高神的神官!而圣职者不可以考取法师资格,因为神恩和神力能模拟法术效果,但是手法和施法规则有本质的差异。只是这条规定随着教廷势力的坐大和魔法界的衰微形同虚设,这也是神官狂妄的本钱,和魔法公会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结果的原因。 博尔盖德高兴地想,如果把神官和赛雷尔的关系抖落出去,他的猪队友行径一定会抹黑他的师兄,造成赛雷尔和法师们交恶的后果。因为赛雷尔虽然贵为知识之神的神子,却以法师自居,也严格按照古代法师界的规矩修行自己——知识之神不同于其他神明,不传承神眷之子特别的力量。赛雷尔还拜了两位首席法师为师,本身也是魔法公会的教官之一,为人谦虚好学,温和耐心,在魔法公会广受赞誉。 不过目前还不急于动用这张牌,因为无名氏神官不是个有威胁的人物,反而如果挑毛了他,那个毛躁的小子又上门踢馆,赛雷尔固然要为师弟擦屁股,商会的名誉和财产也会损失,这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做法哈梅尔商会长可不会去做,他关注的是其他可利用的对象。 博尔盖德续道:“而且赛雷尔的家庭很清楚,他因为怪异的发色小时候差点被家人遗弃,成年后也和父母关系不好。但他的母亲是生命女神的信徒,姿色平平,赛雷尔绝对不是城主大人的孩子。以那小子的忠诚,也不会犯上作乱,反而会兢兢业业辅佐下任城主。所以当务之急,不是除掉他,而是想办法挤掉你那帮兄弟,让伯都王子您成为下一任埃特拉城主。” 伯都初时听得安心,听到后来又泄了气:“谈何容易!父亲大人一点也不喜欢我,就算我把弟弟们全杀了,他也未必会立我为继承人。” “哎,你是长子,本来就比其他人有优势,若再找个大靠山,就万无一失了!” “靠山?我懂,你是要我找个妹婿。”伯都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找谁呢?都怪巴曼!上次本来已经安排好,让朵琳嫁给道格拉斯,我就可以得到红龙骑士团的支持,全怪他从中作梗,害得父亲大人收回成命!朵琳那丫头也是,我是她唯一的哥哥,我要她嫁谁就嫁谁,竟敢在父亲大人面前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害我的计划泡汤!” “无妨,我们有个更好的人选,而且这次,包管朵琳公主也不反对。”博尔盖德胸有成竹地笑道。 伯都心花怒放,问道:“真的?那人是谁?” “他是……” 第九十四章 提亲 “大人,南北两城的救世主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艾德娜走进办公室,意外发现室内多了一人,面目依稀相识,身穿北城的官员服,收起一块包着布的方形物事。他慌张地朝她行了一礼,看向坐在桌后的东城城主。 “知道了。”罗兰颔首示意,那人便欠欠身,退出房间。艾德娜目送他的背影,奇道:“他是谁?有点面熟啊。” “伯都王子的副官。” “那个蠢蛋王子的副官?来做什么?” “提亲。”罗兰言简意赅,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起身准备接客。 艾德娜惊诧不已:“提亲!?谁和谁?” 罗兰笑得云淡风轻:“总之不是我和伯都。”艾德娜瞪大眼:“喂,你……”气恼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轩风和邱玲焦急地坐在花厅,一看到金发青年远远走来的英挺身影,同时站起。 “罗兰城主,又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哪的话,两位光驾,我高兴都来不及,请坐。” 这是实话,对两个穿越者的到来,东城城主真心欢迎。虽然圣贤者的后代并不如传说所言,是和祖先一样强大的法师,但他对异世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不同的政治体制,技术发展,经济制度,都可以作为参考,只可惜轩风和邱玲还只是学生,见识都有限。 不过就算是语数外政治历史等科目,也让他受益匪浅。 轩风和邱玲惊愕地发现东城城主竟然是个学霸,对陌生信息的反应快速机敏,任何知识到了他手中,都能提炼掌握,举一反三。如果他是在地球长大,估计是校草学神级别的完美人物。虽然罗兰已经是而立之年的成年男子,但是俊美如天人的眉目依然带着一丝青涩,像二十出头,说是大学生也相信。不过因此,三人迅速成为了朋友,两个世界的次元壁在聊天中迅速突破。 从和罗兰的讲述中,两个少女也感受到许多以前不曾注意的细节,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世界,轩风尤其感慨,其实她每次来都是抱着看绝世帅哥的追星族心情,每每回去时却觉得精神得到了升华,真是个双赢的局面。 可惜她们俩只是高中生,能够提供的资讯有限,学业不错却不是尖子。轩风心想,理科天才的冰宿,还有同班好友,喜欢历史、阅读广泛的杨阳假如在这里,从她们的视角,应该能够给罗兰更多助益吧。 待两人坐回原位,东城城主才在对座坐下,笑道:“你们是不是听说了刺客的事,才匆忙赶来?” 轩风赧然一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没错,正是为此。” “罗兰城主,你没事吗?我听米利亚坦伯伯说,刺客是冲着你们俩来的,而且出事时,你帮他挡了所有的冲击,那你——”邱玲急切接口,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谢谢你们。”罗兰真诚一笑。 轩风登时红了脸,邱玲快活地道:“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嗯。”罗兰点点头,想起一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接到通知,兰小姐后天会搭空浮舟回来。” 邱玲浮起复杂的表情,有期待,也有一丝担心。轩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落落大方地道:“好,我们一定来!” 这时两个侍女走进凉庭,送上茶水和果点。罗兰比了个手势:“请。”两个少女毫不客气地放怀大吃,她们在这里还比在南城和北城自在。 罗兰啜饮绿茶,对两人“文雅”的吃相也毫不介意,还觉得比和贵族小姐相处愉快,看了一会儿,挑动淡金的眉宇。 “你们俩最近是不是在修习魔法?” “咦,是的。”两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知道”。罗兰笑道:“因为我也有点魔法的素养,所以——”两人大为惊讶,邱玲冲口道:“罗兰城主,你也是法师?” “不,我不是法师,只是学过冥想,有点感应力的基础。”罗兰摇摇头,轩风和邱玲心下诧异,她们学习魔法已有些时日,因为贵为圣贤者的后代,指导她们的也不是无名小卒,邱玲拜了北之贤者赛雷尔为师,传授轩风法术的是南城祭司长蕾雪,清楚不少内情。 冥想法可不是民间流传的东西,罗兰是平民出身,却懂得冥想,说明他至少有正式的魔法老师!而且连魔法公会的许多法师,都得不到冥想法的传承,这是连重金都买不到的珍贵遗产。因为魔法代表了超凡力量,哪个派系不是敝帚自珍?连蕾雪都不会冥想法,她的正职是圣职者。真亏得赛雷尔是大贤者的弟子,得到圣域的传承,会古代白袍法师的冥想法,人品又好,不限制学生和朋友互相帮助,轩风才能从邱玲那里蹭来一个古代冥想法。 两个少女十分好奇,又不便询问,罗兰笑道:“虽然你们说将来会回去自己的世界,但是不妨珍惜这个机会,也许,你们都拥有特别的才能。” 很久以后,两人才领会到罗兰这句话包含了怎样的重量,但轩风已经感到对方的好意,点了点头。 邱玲忍不住问道:“罗兰城主,你不是法师,那是魔法战士吗?” “魔法战士?嗯…算是吧。不过通常意义的魔法战士是指使用魔法武器的战士,像诺因城主那样。” 轩风一听见帅哥就来劲:“对了,听说诺因城主日前被刺客伏击,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死?” “不会,他已经完全康复,活蹦乱跳。”罗兰的语气隐含切齿和愉快,和诺因一样,有机会他们都会干掉对方,但他个人对那位宿敌却很是赏识。 将卡萨兰最近的时局简述了一遍,罗兰问道:“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没对你们说么?” 轩风和邱玲摇摇头,神色郁郁。邱玲还好,赛雷尔只是公务繁忙,但轩风在南城完全被当做花瓶看待,两位城主发现圣贤者的后代不像传说所言是救世主,又没有神迹石,就把她们当做吉祥物供着。 “这个,我想他们太忙了,才会忘记。”罗兰连忙安慰。轩风扁嘴:“或许吧。” 罗兰沉默,似乎不知怎么接口。轩风笑了笑,为他解围:“好了,我们还是别谈这些扫兴的话题了——罗兰城主,不如你教我们魔法?”邱玲拍手叫好,满脸雀跃。 “不,我只是外行,和史汀和蕾雪差远了,远远不到能当人师长的程度。”罗兰郑重地道,“我只向我师父系统学过一门魔法,就是共鸣魔法。” “共鸣魔法?”两人一愣,邱玲尤其纳闷,她的导师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学富五车,都没有听过这个魔法分类,已知的古魔法里也没有。 显然罗兰对她们的反应有所预料,解释道:“由于魔族的破坏,千年前的历史形成了断层,我城因为异族较多,可以从他们的口授得知一些过去的事。共鸣魔法是亚利安族的独属魔法,这个种族在死灵之灾中灭亡,就是死灵王引发的浩劫。可惜我是个让师父丢脸的徒弟,以前学会这个魔法,只拿来表演。” “那你就表演给我们看看嘛~~~”两人撒娇。金发青年没法推辞,只好答应:“好吧。”在四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横笛。 他静止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即举起笛子,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悠扬动听的笛音流泄而出,极为空灵,宛如古老的月光风化成时光,让万物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轩风和邱玲心弦颤抖,沉浸在美妙的乐音里,忘了初衷。 这时,异变陡生,以金发青年为中心,浅绿的波动绽放开来,扩散到整座庭园里。一瞬间,百花齐放,争奇斗妍,让人目不暇接。无数七彩的光球凭空出现,跳起无声的华尔兹,妆点出无尽的绚烂。再眨眼,震撼人心的景象化为纯白的温馨世界,情境之美令人屏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褪去,融化成星星点点的碎光消失在空气里,露出原本的庭园景致,但姹紫嫣红的繁花证明了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两个少女目眩神迷,心魂俱醉。 罗兰收回笛子,在她们面前晃悠:“这么陶醉吗?” “太棒了!”轩风和邱玲这才回神,齐声道:“那就是共鸣魔法?” “对,这是以音乐驱动玛娜精灵的魔法,这首曲子叫「生命之歌」。”罗兰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怎么样?” 两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然而罗兰一瞥,笑意却转为惆怅:“不过这个魔法我用起来就是个花架子,没有一点实用价值。” “咦,可是花不是开了吗?怎么说没有用处?” “你们再看看清楚。” 轩风和邱玲依言四顾,大吃一惊,不知何时,庭园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不是这个时令的花全部凋零,花瓣洒了一地。 罗兰眼底闪过怅然的情绪,十六岁那年,为了挽救妖精一族,他用小提琴演奏这首曲子,沉星森林焕发出勃勃生机,快要干涸的生命之泉重新奔涌,这个奇迹延续至今。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和妖精们缔结了真挚深厚的友谊。可是如今,他连一个花园的花都复苏不了。 定了定神,罗兰道:“生命之歌固然拥有使万物复苏、治愈伤病的权能,却必须由至高神的圣职者或心灵纯洁的人用,才能真正发挥效力,可惜我两者都不是。” 这话已说的十分明白,轩风和邱玲却压根没听出来,只一心想安慰眼前显得落落寡欢的男子,轩风一叠声道:“但是,你让花开了啊!这就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至于花谢应该是你魔力不够的关系。” 心地善良?我?罗兰失笑,然而表面上,他还是绽放出感激的笑意:“谢谢你,轩风小姐。” 呃啊啊!不要这样对我笑啊!我会沦陷的!轩风在心里呐喊,目光却不争气地流连在青年勾起的唇线上,收不回来。 邱玲也微微失神,但症状轻得多,因为她还能说话:“罗兰城主,下次你教我们吹这首曲子好不好?没用不要紧,你吹得真的很好听。”罗兰笑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那我们下次一人带只笛子来。”邱玲转向友人。轩风支吾两声,敷衍过去。其实她是想今天就求教,让罗兰用碧玉笛给她实地演习,来个间接接吻——可惜! 邱玲拍手道:“太好了,等我学会了,就吹给史汀老师和米利亚坦伯伯听!”罗兰一手按唇:“啊,我都忘了!” “怎么了?”两个少女关怀地问。 罗兰犹豫了一瞬,道:“嗯,就是你们来之前,伯都王子派人向我提亲,我答应了马上回复他。” 轩风和邱玲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一齐站起来:“提亲!?” “嗯,为他妹妹朵琳公主。”罗兰一脸搞不懂她们为何这么惊讶。闻言,邱玲更是错愕:“朵琳姐姐?” 轩风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罗兰城主,你打算怎么回复?”情急之下,她忘了礼仪,没注意自己询问的是私人问题。 罗兰没有在意,微微一笑:“我想答应。” “啊——”一声惨叫,也是轩风心碎的声音。 罗兰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轩风小姐?”他都吓了一跳。 轩风欲哭无泪地道:“我没事。”呜呜,我的偶像就要属于别人了,我哪会没事?罗兰如释重负,笑道:“那就好。” 轩风恋恋不舍地凝视近在咫尺的绝世俊容,一想到这张脸,这么充满魅力的笑容不久之后就要属于另一个人,只想趴在桌上哭一场。 邱玲开口道:“罗兰城主,你要娶朵琳姐姐?为什么?你喜欢她?” 罗兰苦笑:“喜欢?怎么可能,我今天才第一次从画像上看见她的尊容,我又不是一见钟情的人,如何喜欢她?” 邱玲惊叫:“什么!那你——”轩风恰好回过神,听见两人的对话,也生出好奇,和友人一起眼望青年,等他回答。 “因为这是政治婚姻。”罗兰坦白,平静地迎视两人异样的视线,“伯都王子在传话里也说的很清楚,此举有利于北、东两城的邦交。为了伊维尔伦的外交环境着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轩风赞同颔首。邱玲不忍心:“可是朵琳姐姐她——” “我知道。”青年安慰一笑,抚平了她的焦虑,“你不想朵琳公主成为这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邱玲连连点头,希翼地看着他:“罗兰城主也不忍心,是吗?” 罗兰道:“当然,我和内人也曾经受困于政治婚姻,其中的苦涩我焉有不明白。” 沉默片刻,他朦胧的眼神转回平时的清晰,道:“所以,我想拜托邱玲小姐,帮我询问一下公主的意见,如果她不答应,我会私下拒绝此事,顾全伯都王子的颜面。虽然伯都王子说公主对我有意,但我怕他……是权衡之言,还是听当事人亲口说明比较保险。” 邱玲大吃一惊,如果朵琳愿意,那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但罗兰的顾虑也没错,于是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罗兰城主,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亲口问朵琳姐姐!” 她肯定会满口答应,除非她是瞎子!轩风暗暗嘀咕:这么温柔体贴的美男子向自己求婚,哪有女人会拒绝! 蓦地,她想起一事:“等等!这么说,万一那位朵琳公主答应了,你就要和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结婚?这怎么成!” “无所谓。”罗兰淡淡一笑,“自从内人死后,我在这方面的心也淡了,无论和谁结婚,我都不在乎,而且我已经三十岁,年纪不小了,近年大臣催我再婚催得越来越急,倘若和朵琳公主共结连理,一方面有助于伊维尔伦的稳固安泰,一方面生个继承人解我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可是,你自己的心情……”这回邱玲也急了。 “谢谢。”罗兰展颜,笑容诚挚,令两人心一痛,“轩风小姐和邱玲小姐的好意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但我是伊维尔伦的城主,有责任将本城的利益放在首位,而且我觉得朵琳公主比较可怜——如果她答应求婚,岂不是她得嫁给一个不爱自己,而她却喜欢的男人?有负于人的是我。” “这……”轩风和邱玲无言以对。 罗兰直视邱玲的双眸,道:“请代我传给公主一句话,好么?”邱玲连连点头:“好!你说吧!” 东城城主缓缓道:“请你告诉她,我不爱她,不过,我会努力爱她,如果她不嫌弃这样的男人,我愿娶她为妻,一生敬重她……嗯,会不会太长了?”说到最后,他有些腼腆。 两人呼吸一窒,邱玲并指作发誓状:“不长!我全记住了,一定带到!你就放心吧!”轩风暗地里羡慕那位朵琳公主的好命。 于是在北城救世主的牵线搭桥下,东北两城的婚约在双方当事人同意的意向下达成。 第九十五章 联姻 当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接到东城的答复和聘礼时,心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 稀里糊涂地和求婚特使,东城三将之一的「苍空骑士」席斯法尔交涉了半天,他才搞清楚来龙去脉。 一等席斯法尔离开,米利亚坦就狂怒地叫来长子,也就是求婚的始作俑者:“伯都!你竟敢自作主张!” 面对父亲的怒气,伯都心惊胆颤地缩着肩膀,却还是鼓起勇气争辩道:“父亲大人,我承认是我的决定,但这也是为了我心爱的妹妹着想。再说,罗兰城主年少英俊,才干卓绝,和朵琳简直是天生一对,你对他有什么不……” “闭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打什么主意!”米利亚坦严厉地瞪视他,吓得伯都噤声不语。 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大人,事已至此,追究也无济于事,还是考虑怎么回复东城的使者吧。” 伯都看向发言者,眼神没有感激,只有火辣辣的嫉妒和仇恨。赛雷尔察觉了伯都充满嫉恨的眼神,不为所动,他同样不能原谅这个昔日的朋友。 赛雷尔曾经担任王子和公主的教师,小时候的伯都虽然不聪明,但还有一份单纯,和巴曼、露琪亚的关系都很好,也真心崇拜赛雷尔。 可是长大的王子踏入贵族公子圈后,就逐渐改变了,在16岁那年,居然在一群狐朋狗友的起哄下,利用露琪亚对他的信任,把蓝龙骑士下药带去他们的聚会上凌辱,脱下露琪亚脸上的面具——因为小时候被人贩子捉去,为了摆脱觊觎,露琪亚划伤了自己美丽的脸庞。 那些公子哥发出嘲笑的唏嘘,更进一步摧残她的长相,还毁了她的声音,而在场的伯都也没有阻止。 虽然那次露琪亚凭着隐忍机智和强大的实力逃脱了,这件事却对她造成了刻骨的伤害,她再也不愿意露出容貌,哪怕是对亲近之人。除了视为恩人的赛雷尔和童年好友巴曼,她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赛雷尔很清楚,那个坚强勇敢的少女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和恶意的加害,而是来自背后的凶器。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敌人的凶残歹毒,而是信任的亲朋好友刺来的毒箭。 不说私仇,作为埃特拉下任继承人,伯都也实在不是那块料,但这不是赛雷尔能置喙的事。 米利亚坦转向最信赖的臣子,神色缓和下来,从愤怒变作苦恼:“还能怎么回复!拒绝的话,等于是对东城的污辱。唉,我也不是讨厌罗兰,以他那种俊才,做我女婿反而是委屈了,只是——”他看向下首的长子,露出坚定的神情。 “好,我就同意联姻!但是伯都,你也不要太得意。我会同罗兰老弟讲清楚,不让他牵扯进你们兄弟的内斗,也不会让你利用他——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伯都深深低下头,表面看来是被父亲的智慧和魄力压倒了,然而,米利亚坦和赛雷尔没有看见,一丝诡异的笑容正缓缓在他脸上扩散开来。 哼,蠢货!自以为棋高一着,却不知博尔盖德早已和我商议好,让罗兰城主助我夺得下届埃特拉城主的宝座! 到时,我要你和这个假仁假义的臭小子一块儿完蛋! ****** 北城埃特拉·下界·北港希望角—— 热闹的港口里,停泊着大大小小数千艘船只。这里是埃特拉最大的港口,也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港口,北面朝海,通往夏尔玛大陆和“走私天堂”白星岛,每年都有大批违法商人乘船前往白星岛做生意,很少人知道,那里也是一种叫作“强盗”的人脱手打劫物品,换取现金和日用品的秘密基地。 维烈走进一家叫作“鲸鱼头骨”的船员酒家,混和着汗臭的酒味扑面而来,几乎在同时,多数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在这家店里的,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是船员,就是苦力,而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居然跑到这种低三下四的地方,怎不叫人纳罕注目? 眼尖的人还发现青年双目紧闭,是个瞎子,更是稀奇。但他们没多久就转过头,继续闲聊喝酒——不干涉他人的私事是小人物的活命之道。 然而,若他们知道这是鼎鼎大名的「血魔」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红发青年小心地避过几只凌空飞过的酒瓶和一名穿着暴露的女招待,走到最里面,轻唤背对自己的高大青年:“老板。” “咦,维烈,你不是说要去看海,这么快就回来了?”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转过头,手里端着一杯麦酒,朝部下颔首,“坐下,别站着。” 维烈依言坐在他对面,递出一张大红色的纸张:“老板,这是给你的,东城城主的请柬。” “罗兰·福斯的请柬!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贝姆特诧异地瞪大眼,接过红纸,打开浏览,“……原来是请喝喜酒,新娘朵琳·欧斯达…谁啊?没听过。” “姓欧斯达的话,应该是安迪米拉尔的后人。”维烈回忆。 贝姆特皱眉:“安迪米拉尔又是谁?等等!欧斯达,不就是米利亚坦那老色鬼的姓氏嘛!唔……东、北两城联姻了吗?”说到最后,他开始沉思。 维烈向柜台点了杯苹果酒,微微一笑。 “看来这个大陆的局势又要不平静了。” “此话何解?”贝姆特回过神,兴致勃勃地问道。维烈端起酒杯,贴近双唇:“老板心里有数,不需我这局外人在此卖弄小聪明。”贝姆特哼了一声,神情甚是不悦:“老是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了就想扁!” 维烈温柔地轻笑起来:“我应该没有居高临下吧,老板。”贝姆特深深注视他一眼,不答。 “算了,就算你真的是超越人类的生物,也没啥好害臊的。”西城城主摆摆手,“罗兰·福斯怎么把请柬给你的?” “一个翼人丢下的。” “翼人……”贝姆特皱起眉头,发觉其中有异。维烈完全没感到被人盯梢,悠闲地品尝水果酒,随意问道:“你会去参加罗兰城主的喜宴吗?” “开玩笑!我可不想和梅莲可在大庭广众大打出手,太难看了!而且那女人的苦日子也快到了,怪可怜的,这次就放过她。”贝姆特英气逼人的脸上浮起辛辣的笑容,嘲讽南城城主。 维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走了,老板。这次谢谢你,我收集了很多宝物。” 贝姆特没有挽留,从接到请柬起,他就知道维烈已经被罗兰的眼线牢牢盯住,连带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他不走,只会令贝姆特为难。 “你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吧?”贝姆特关心地问。维烈点头:“我不会有事的,老板,你自己保重——对了,这给你。”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对方。 “哦,纯度很高的红玉啊,起码值100枚金币,市价的话还要……” “不是给你拿来卖的。”维烈打断上司的估价,“这是我从一个遗迹得到的魔道具,叫做回音宝石,以前法师之间用来传达讯息的媒介。上面还有防护魔法,你把它带在身上。有事找我,就把它拿在手里,叫我的名字。” 语毕,他从上衣的口袋取出两枚银币(注:北城由于气候严寒,果蔬产量稀少,果子酒都是进口,所以价钱很贵),正要放在桌上,被贝姆特推回去:“我请。”维烈笑了笑,也不推辞,起身离开酒店。 贝姆特目送走远的部下,将鲜红的宝石塞进腰包里。 ****** 东北两城联姻的消息传开后,不仅在各地掀起轩然大波,连东城的朝野也声浪迭起。 众所周知,罗兰是上一届城主马修·福斯的赘婿,而非子嗣,如果他再娶一位他城的女性,福斯家族的血脉就会断绝。因此守旧派的大臣竭力反对,希望主君改变主意,迎娶拥有旧王室血统的女子,哪怕只有一滴也好。 罗兰平心静气地坐在高位听着底下的臣子分成两派吵得日月无光,不时喝口茶,打个盹,末了抛下一句:“我已经决定,你们都别说了。” 众人面面相觑,争了一上午,一口水也没喝,他们早就口干舌燥,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 罗兰满意颔首,道了声“退朝”,起身离去。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住他:“大人,请留步。”罗兰瞥眼,见是中间派的代表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于是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卿有何事?” 东城首代城主鲁西克是辅佐德修普王家的开国元老,因此特别保留了国务尚书一职。 克莱德尔清清喉咙,道:“大人,臣以为,大伙的考量都有道理。臣也赞成这场婚事,与北城联姻,有百益而无一害。只是…为了平衡大伙的意见,臣这里有个折衷的法子——等您与朵琳公主完婚,再迎娶一位有旧王室血统的小姐为妾,如何?” 此言一出,大厅里立刻响起小小的交头接耳声,泰半是赞成国务尚书的意见,认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罗兰淡淡一笑:“倘若将来妻妾都生下子嗣,继承人的位子该给谁?”国务尚书哑口无语,群臣也呆若木鸡,一片鸦雀无声。 罗兰挥挥手,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气肆扬全场,众人一僵,均觉身子好像矮了一截,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只听得冷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字字震耳: “在我当上伊维尔伦城主的一刻,福斯家族的血脉就彻底断绝了!” 久久,无人应声,即使听见主君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 ****** 罗兰刚走出接见大厅,就与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他绽开惊喜的笑容: “法利恩!兰小姐!” 风尘仆仆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东城大神官清丽绝伦的脸庞依旧荡漾着圣洁恬静的笑容:“大人,别来无恙。”暗褐色的眸与冰蓝色的眸视线交汇,闪过心领神会的光芒。 东城救世主兰冰宿仅提起裙摆还了一礼,沉默不语。 罗兰看看她,眼中透出几分关切:“辛苦了,你们先下去梳洗,随后请兰小姐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冰宿一怔,她原以为被点名的应该是法利恩,罗兰笑道:“我有话跟你说。” “知道了,那我换件衣服就来。” 十五分钟后,茶发少女崭新地走进城主办公室。经过简单的梳洗,疲劳从她明丽的脸上一扫而空,焕发出平日的智慧与活力。 金发青年抬起头,微微一笑:“你来了,坐。” 冰宿依言坐下,浅笑嫣然:“首先,恭喜你即将迎娶一位娇妻。” 罗兰落落大方地笑道:“谢谢,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好朋友们今天会来看你。”冰宿大愣:“我朋友?” “邱玲小姐和轩风小姐。” “她们?!”冰宿脸色一变,沉思半晌,问道,“她们俩来找过我?” 罗兰点头:“就在你走的第二天。”冰宿微微张口,随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你是故意的?” “你真是太多疑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么知道你前脚走,她们后脚就来?”罗兰失笑,他确实想拉拢轩风和邱玲,离间她们和南北城主的关系,但也不至于算得这么精,连两个穿越者暗地里破绽百出的偷跑计划能成功都算计到。 冰宿一哼,不怎么相信:“你难道没有拉拢那两个笨蛋?” 罗兰笑得既温和又无害:“这么说自己的同学可不好,邱玲小姐可是一心想和你成为朋友。” “你连这都知道了,你敢发誓没有算计她们?”这下完了,那两个小白兔一定连皮带骨被这只老狐狸吃得一干二净! “……来杯咖啡如何?” “不用。”冰宿一点面子也不给对方,唇边却露出极淡的笑意:这家伙,虽然擅长作戏,人倒还不虚伪。 罗兰耸耸肩,提起咖啡壶,将里头色泽醇厚的液体倒进白瓷杯,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对座的少女。 捧起散发出袅袅醇香的杯子,他笑道:“兰小姐一向聪明理智,怎么今天特别浮躁,是否有什么心事?” 冰宿心一凛,肃容道:“浮躁?有吗?我不觉得。” 罗兰轻声一笑:“装蒜不是高明的交涉技巧,只会凸显你的不可爱。” 冰宿柳眉倒竖:“我知道我不可爱,用不着你提醒!” 罗兰微笑:“我不是提醒你,而是在指出你。”嗯,好久没这么逗她玩了,真痛快啊!还是和这个女孩斗嘴最愉快。 冰宿强抑怒气,别过头,不理他的挑衅。 罗兰见状,先是一怔,接着绽开淡淡的笑容:“抱歉,我无意惹你生气。” “除了我,你大概从未惹其他女性生气过吧?”冰宿转过头,狡黠一笑。罗兰咋舌:“好啊!你竟敢骗我!” 冰宿哼了声:“明明是你失礼在先。” “……来杯咖啡如何?” “好吧。”这么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冰宿感到些许好笑。抿了口意外香浓可口,充满回味的咖啡,她睁大眼:“哦,真不错哩!” “当然,像这种日常小事,我全部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连侍女也及不上。”罗兰一点也不谦虚,脸上却没有自得之情,依旧是从容的笑。 冰宿却感到他已经透露了一小部分的真实,不禁也撤下心防,露出少见的柔和笑容:“我也很会泡咖啡,不过还没你这么厉害,而且我对别的家事一窍不通——对了,你的未婚妻是怎样的人,一定比我能干吧。”话到中途,她的语气渗入一丝调侃。 罗兰撇撇嘴:“这可未必,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估计什么也不会做。希望她不会有二三十个侍女侍候,连走路都要人托着裙摆就行。”想到中城不少贵族千金的做派,平民出生的城主就倒胃口。 冰宿忍俊不禁地听完,道:“你不怕我把刚刚那些话告诉你未来的妻子?” “你不会。”罗兰笃定地笑道。 “哦,这么有自信?”冰宿本来是开玩笑,见他说的肯定,倒激起几分挑衅。 罗兰冰蓝的双眸浮起笑意,用轻快的口吻道:“假若你向她告状,我就四处宣扬你喜欢我,所以吃醋,故意破坏我们夫妻间的和睦关系,让你身败名裂,看谁狠!” 冰宿张口结舌,许久才喊道:“无耻!” “呵呵,礼尚往来,就是如此。”罗兰不以为意,笑得万分欠扁。冰宿狠狠瞪视他,半晌,脸上怒气渐退,转为略带无奈的表情:“我真同情那个朵琳公主,将来一定被你耍得团团转。” “我不会耍她,欺骗是对敌人的花招,对你也不会。”罗兰淡然的语气却包含了一小片相当真挚的情感。 冰宿敏锐地感觉到,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毫无变化。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翘起唇角:“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有此殊荣?” “感谢倒不必。”罗兰微感不悦,忍不住问,“我的态度真的让你很不快?” “还好。”冰宿选了个折衷的回答,本来她是想劈头一句“废话”的,然而不知怎么的,看到对方少见的认真眼神,她竟然不忍心说出伤害的话。 罗兰欣然一笑:“既然还好,以后我就保持这个态度。” ……可恶的家伙!冰宿咬牙切齿,在心里咀嚼后悔的滋味。罗兰用她的表情做点心,快快活活地品尝剩下的咖啡,尽情体味胜利的快感。 第九十六章 喜宴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五月)1日,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和北城长公主朵琳·欧斯达正式缔结婚约。 盛大的喜宴上,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亲自主持婚礼,列席者还有魔导国王储、元帅、王女、南北城主,三位救世主,各城的文臣武将、名流商贾等等,场面浩大,盛况空前。 唯一没到场的西城因为从没有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前科,所以无人纳罕,当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派人送来一份贵重的贺礼时,反而引起很多人的错愕。 “哇塞!朵琳姐姐,你好漂亮哦!” 更衣间里,北城救世主邱玲看着打扮好的准新娘,由衷惊叹。 “谢谢。” 朵琳·欧斯达害羞地抿嘴笑道,薄薄的红晕让她淡妆的秀美面容更添丽色,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清雅月季。遗传自北城城主的茶褐色秀发高高盘起,只垂了几缕在鬓边;百合花冠和雪白纱罩为她披上了圣洁的光彩;青灰色的大眼闪耀着幸福的光辉,比挂在她洁白颈项上的猫眼石项链更为璀璨夺目;婀娜多姿的身段与典雅大方的礼服交相辉映,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白衣下凡的仙子,美丽婉约,纯净无瑕,让人移不开眼。 “恭喜你,朵琳姐姐。”邱玲递上新娘捧花,语气有一丝羡慕,但更多的还是真诚的祝福。 朵琳接过捧花,颤声道:“小玲,我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么平凡,他怎么会看上我呢?”朵琳觉得自己在姐妹中不算出彩,而在出嫁前,妹妹们也奚落了她,抨击罗兰的军人出身,不看好这场婚姻,给她的心房落下了阴影。 “你在说什么啊!”邱玲低叫,“你又美丽,又温柔,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难道你还介意政治婚姻的事?” 朵琳大幅摇头:“不是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政治婚姻!只要他娶的人是我,我就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何况他还对我说了那句话,我……”说到这里,她垂下头,眼中珠泪莹然,吓了邱玲一大跳:“朵琳姐姐,你别哭啊!难道你讨厌罗兰城主?” “我怎会讨厌他!我是太高兴、太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一睁眼,梦就醒了。” 邱玲恍然大悟,拧了她一把:“这下放心了吧?你不是在做梦。” “小玲。”朵琳横了她一眼,神态娇媚无限。 邱玲扑哧一笑,接着想起一事,道:“对了,朵琳姐姐,你怎么喜欢上罗兰城主的?你不是一直待在宫里的吗?那天我听你一口答应,还吓了一大跳。” 朵琳的眼神逐渐朦胧:“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二岁的我,和父亲大人、哥哥一起参加上届东城城主马修的五十寿宴,当时宴会上那么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只有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视线。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穿着雪白的军服,雪白的披风,孤傲的气质就好像超凡脱俗,睥睨一切的白鹰一样,是那么高贵神圣。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十年来,我天天想着他。我不奢望他会爱上我,只求能偶尔见他一面。因为我知道他眼里只有美洛达公主,不然他也不会十年不娶,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这是一见钟情啊。邱玲听得感动又向往,环住她的肩膀,真诚地鼓励,“放心吧,朵琳姐姐,你会幸福的,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绝不会输给美洛达公主,至少你对罗兰城主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 “嗯,我会努力的。”朵琳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绽开如花的笑靥。 此刻,衣香鬓影,笑语流淌的宴厅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位首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救世主身上,有好奇的,有惊艳的,但更多的还是评论的视线。 柳轩风身穿茵绿色的连身长裙,式样简洁,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一头乌发简单地绑成麻花辫垂在腰间,看起来十分清新自然,典雅大方,仿佛来自森林的妖精女孩,充满慧黠的气质。 兰冰宿则截然相反,一袭水蓝色的纱质礼服,薄如蝉翼的裙摆配合优雅的步履,纺织出富有韵律的波纹;茶色的秀发柔顺的披在颈间,只在额头戴了顶晶莹的水晶饰冠,整个人宛如水中走出的人鱼公主,散发出冷漠孤傲的气息,让想上前攀谈的人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退得远远的。 “哟呼!果然一如传闻是美人呐!这么推算我们的救世主也一定是个美少女,真可惜!”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吹响口哨,欣赏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美丽的救世主,对失踪的己城救世主抱以诚挚的遗憾。 与他并肩而立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斜睨他:“你脑子里只有女人吗?”吉西安泰然自若地道:“不,还有钱!脑子里只有女人的是你。” 雷瑟克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偷看一旁的主君,见他一脸专注像在找什么人,没有听见,才松了口长气,却没注意友人涨红了脸,呜呜连声。 诺因正忙着寻找妹妹,他和莉莉安娜不是一道来,可是大厅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又没有透视眼,自然找了半天还没找到。 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假思索地走过去。 雷瑟克见状,连忙拉着友人紧跟其后,吉西安趁机大口喘气。 “伊莉娜!” 小侍女正忙着帮主人驱赶一批又一批趋之若鹜的围观者,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愣了愣,看向声源。 原本围得铁桶也似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露出魔导国王储修长匀称的身姿。 伊莉娜惊讶得掩住嘴,一时说不出话。轩风看着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帅哥,也是大为错愕。 “好久不见,你好吗?”诺因微笑,语气十分温和。伊莉娜回过神,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嗯,我很好,诺因大哥……诺因殿下,好久不见。” “因为希莉丝的事,我很担心你会受罚,没事就好——嗯,这个就是你的新主人吗?”诺因不怎么感兴趣地瞥了眼轩风。 后者大方一笑:“幸会,我叫柳轩风。”嗯,长得的确漂亮,可惜不是我的菜,还是他后面两个比较对我胃口。 “柳轩风…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诺因回忆。作为书痴,他是一个只钻研历史却不关注时事的书呆子。闻言,众人为之错倒。 “殿下,她就是南城的救世主!”雷瑟克对上司咬耳朵。吉西安优雅地执起轩风的手行了个吻手礼,露出招牌笑容:“美丽的小姐,请别介意,这个人就喜欢开些没水平却自以为很有趣的笑话,让你见笑了。” 花花公子!轩风凭着花花女朗的直觉嗅出眼前的人的本质,却还是忍不住陶醉在他不亚于罗兰的迷人微笑里,冲口道:“没关系。” “那么,告辞了。”吉西安和雷瑟克十分有默契地各搭住主君的一边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拖走,免得他再说出丢人现眼的话来。 轩风主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响起通报声和一片欢呼——吉时已到,新人进来了。 罗兰一反平时的漆黑扮相,换上婚礼要求的雪白礼服,使他的气质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左手挽着身穿宛如初雪凝成的长裙的朵琳,就像一对神明塑造的璧人,刹那就吸引了全场的注目,赞叹声此起彼伏。 类似于地球,新人双方都有名“花宾”作陪,女方自然是北城救世主邱玲,男方是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 按照规矩,罗兰牵着朵琳来到他未来的岳父,北城城主米利亚坦面前,接受他的祝福。 接着,由国王亚拉里特主持仪式,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宣读圣典,确认双方意愿。 当新娘和新郎互相发下誓言,行吻礼的瞬间,沉默被打破,四周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彩纸飞扬,香槟酒喷向空中,礼炮拉响,烟火在漆黑的夜空绽放绚丽的花朵,民间也一片欢腾,为他们敬爱的主君献上美好的祈祷和祝愿。 宴会厅里,美酒佳肴不断涌入席间,气氛陡然升温,以新人夫妇为首,一对对男女步入舞池,到处是欢声笑语,干杯脆响。 青龙骑士巴曼看到今天蓝龙骑士露琪亚也来了,因为这个场合,她卸下了鳞甲,换上一袭得体的晚礼服,朴素的面具换成了一个别致的蝴蝶面具,她本就长得国色天香,半露的艳容反而更引人遐思。 她在赛雷尔的鼓励下,没有选择以护卫的形式,而是作为女伴入席,但打扮十分低调。 两个人都没有去跳舞,在阳台亲密地谈话,即使只有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几乎不开口。当朵琳走进宴会厅,露琪亚上前,以朋友的身份拥抱她,竭诚祝福。 然后露琪亚又退回露台的阴影,和赛雷尔站在一起,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北之贤者嘴角挂着不同于平日的笑意,巴曼又看向舞池里最为光芒四射的男女。 “祝你们幸福。”巴曼同时对两个人道,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 ****** 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热闹了大半夜,婚礼终于进入尾声。 新娘被两个侍女搀扶回房,新郎则指挥部下将大厅里醉得东倒西歪的众人搬去客房,其中包括国王和新娘的父亲。 除此之外,宴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个神智清醒还能站立的人。 “罗兰城主,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别招呼我们了,快去陪新娘吧。” 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手持羽绒香扇,半遮着俏脸,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身穿与平时不同的粉紫色洋装,宛如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她身旁站着一袭火红色晚礼服的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就像两朵美得各有千秋的成熟玫瑰。 离她俩稍远处,王储诺因一脸铁青地扶着殿柱,一副强撑着才没有呕吐的模样。他的酒量远远不及这两个酒国女豪,要不是吉西安和雷瑟克帮他挡掉绝大部分应酬,他早躺下了,代价是他两个心腹双双阵亡。圣巫女莉莉安娜温柔地拍抚兄长的背,为他端上醒酒茶。 罗兰的脸色也很苍白,但他的唇角依然保持礼貌的弧度。 “既然如此,我就失陪了,祝各位有个好梦。” 四人目送他脚步沉稳地离去,心中各有感慨,一时都没有开口。 “梅莲可,今后你要小心了。”半晌,拉克西丝低声提醒。梅莲可缓缓点头,苦笑道:“我理会得。” 诺因思索:罗兰·福斯和北城联姻,目标真的只是南城吗?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四位,请随我来。” 英气勃勃的嗓音切入诺因的听觉,打断了他的沉思,定睛一看,罗兰的随侍武官艾德娜不知何时来到近处,向他们摆出请的手势。 四人对望一眼,跟着她走出宴厅。 金发青年穿过黑暗的长廊,半途停下脚步,看向露台。那里有个他熟悉的纤长身影,茶色的秀发和蓝色的裙摆在晚风里微微飘荡。 “这么晚还不睡?”罗兰诧异地走过去。 冰宿身体一颤,没有回头,答道:“喝多了点,所以过来吹吹风。马尔亚姆将军告诉我,不酒醒就睡的话,第二天起来会头痛欲裂。” “原来如此,那家伙确实是过来人。”罗兰轻笑出声,靠在玉石栏杆上。清凉的夜风拂面,令他精神一振。冰宿皱眉:“一身的酒臭!” “彼此彼此。”罗兰不客气地回嘴。冰宿瞪向他,顿时怔住,表情变得异样:“老实说,我不习惯你穿白衣。” 罗兰淡淡一笑:“明天我就换回来,再忍忍吧。” “忍耐的是你吧,我看你也不习惯。” “……” “为什么这么喜欢黑色?” 罗兰沉默,眺望远方的星辰,许久才幽幽道:“不是喜欢,是为了记住。” 冰宿一愣,直觉触到了对方心里的伤痕,便不再追问,岔开话题:“你还是快回去吧!新婚之夜让新娘等太久不好,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也可能引起误会。” 罗兰不在意地笑道:“你可是圣贤者的后代,教廷宣扬的神使,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和你发生什么事。” “你想带只黑眼圈回去见新娘吗?” “如果你想回礼仪教室就尽管做。” “……”少女挫败地垂下拳头,被青年一把握住:“喂!快看!流星!” “流星怎么了?”冰宿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他突然的动作上,她也的确不懂区区流星雨有什么好看的。 罗兰转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她:“你不知道流星可以许愿吗?” “幼稚!若愿望是这么好实现的东西,还需要努力干嘛?”冰宿打心底嗤之以鼻。 “没错。”罗兰深深笑了,不觉加重手劲,“可是我曾经就是这么幼稚。虽然长大后就明白,梦想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那些叫作流星的发光石头也不会帮我实现愿望。” 冰宿十分困惑:“那你为何叫我许愿?” 罗兰直截了当地回答:“因为你太不可爱了,需要一点梦想的滋润。” 冰宿飞起一脚,被罗兰轻松闪过,她喊道:“你要找可爱的女孩,去找你的新娘就好!干嘛来烦我!” “冰宿……”罗兰震惊地看着两行液体从她眼中滚落,心一痛,不假思索地捧起她的脸,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口吻道,“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因为你实在绷得太紧了。” “滚开!你没资格管我!”冰宿被自己的眼泪吓呆了,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我要怎样才有资格管你?” 罗兰一阵好笑,手指轻拭她濡湿的脸颊,来到丰润的唇边,冰蓝的眸变得深沉,一股陌生的渴望从他心底窜起。 冰宿注视他逐渐靠近的俊美脸庞,眼睛越睁越大,刚刚受到惊吓的大脑接受不了如此剧烈的发展,完全停摆,只有下意识的惊叫滑到嘴边…… 就在这时,青年顿了顿,双眸重新恢复清明。少女感到他混合着酒味的温热气息拂在脸上,线条完美的唇停在她的半厘前方,时间,静止了。 “天晚了,早些睡吧。” 下一秒,罗兰直起腰,转身走进长廊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低语回荡在晚风里。 冰宿全身僵硬地站着,许久,才缓缓抬手,触摸前额的中心。 那里,印着他的吻。 “这算什么意思……!”她咬牙,握紧双拳,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去。 夜色清冷,犹带酒香的微风吹过,空余无限惆怅,缭绕不去。 第九十七章 半年后 乌飞兔走,岁月如梭,距离东北两城联姻,转眼数月过去,时令迈入秋季。一夜秋风吹过,青绿的麦田变成金色,树叶褪为黄色或鲜艳的红,累累果实挂在枝桠间,好不诱人。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 然而今年,即创世历1037年,正值九个荒年最艰苦的时期,加上夏季一场大冰雹,魔导国的收成极不理想,下界许多地方都出现了严重的饥荒。五城只有及时建好高架水路,做好防范措施的东城预计还能收到足够的粮食,熬到明年开春,其他四城连度过冬季都有困难。 而且圣职者们还预言,今明两年的冬天将是历史上罕见的严冬,届时没有储粮,不知会死多少黎民百姓。 事实上,由于连年大旱,各地早就涌现出大批的饥民,其中以中、西、南三城最多。西城本就贫瘠;而南城地处热带,受旱情影响就重;中城东境的土地本来十分肥沃,不亚于东城,但经过三月西城铁骑的践踏和之后贵族们的横征暴敛,情况甚至比西城还糟得多,变成艾斯嘉大陆最荒芜的耕地区。 可是魔导国的掌权者们对此视而不见,依旧花天酒地,穷奢极欲,东境的人民困苦不堪,不时有人饿死或受不了重税自尽,有些地区还出现了大规模的瘟疫。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地盘的争夺自然与日俱增,诸城间形势紧张。 一入秋,西城伊斯法就对中南两城发动攻势,尤其是南城,失去西方屏障的它正好成为流寇的标靶。 虽然春季,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在东境劫掠了巨额的财富,在白星岛交换了大量的储粮;又开掘了十六座相当于金矿的雷姆利亚铁矿山,与合伙人希顿商会达成“以铁换粮”的秘密协议,但是深受地产贫瘠之苦的西城全民还是希望拥有自己的肥沃土地,于是大陆的西半部战火冲天。 而东半部也好不到哪去,暗黑岛的兽人频频来犯,绝境长城以北的蛮族也集结大军,意图攻进东城,打劫冬粮。十二万将兵在「金色死神」伊芙·比拿的率领下严守边关,硬生生扼住侵略者的如虹攻势;东城的无敌水师则在另两位将军的带领下迎战兽人,于「地狱的渡口」摆开防御线,眼看就是两场长期战。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9月)4日,首都会议召开。这次会议是魔导国历史上最后一届,之后的一年就是俗称“改革之年”,风云变色,群星汇聚的创世历1038年。创世历1037年被称为“灾难之年”和“战乱之年”,而该年的首都会议就是战争的导火线。 秋高气爽,略带炙热的阳光不受阻碍地晒在石板道和两旁的枫树上,首府里那遍植红枫,故有个美称「枫红之都」,市外的枫叶丹林一直是历代国王赏景度假的好去处,与南城的温泉谷并列为魔导国两大避暑圣地。 今年里那的秋景也一如往年美丽,作为纵横两条公路的中点站,其繁华程度也令人瞠目。即使在如今的时局下,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商贩林立,交易气氛极是浓厚。但仔细看,可见行人欢笑的脸上掩不住的阴郁。 “放、放开我!” “别害羞嘛,小美人,少爷我有得是钱,跟我走,包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不要!救命啊!” 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上,正在上演一场“恶少抢亲戏”。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拉扯一名美丽的布衣女子,满脸色笑。 很明显,那平民女子不愿接受他的“好意”,眼中泪水莹然,挣扎着想摆脱他的钳制。围观人众都神情不忿,却不敢上前理论。 那贵族青年见状,气焰更是嚣张,狂笑道:“叫啊!再叫啊!看有没有人来救你!我可是堂堂伊尔特伯爵,谁敢拦我!给我带回去!”说着,一把将女子推给侍立在旁的仆役们,迈开大步。 围观者叹了口气,也准备散伙回家。 “站住!” 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叉腰走近,棕发棕眸,蜂蜜色的肌肤,身穿鹅黄色的剑士服,背着一把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五官俏丽,但是两条娥眉高高耸起,一看即知个性相当强悍。被她的气势所慑,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你这臭青蛙!快给我放了那个小姐,不然我揍得你回姥姥家!”和第一印象相同,美少女吐出强势到近乎泼辣的骂辞,一手指着贵族青年的鼻子。 那纨绔子弟眼睛一亮,砸吧着嘴走向她:“嘿嘿,好辣的小美人啊,来,跟哥哥我……”一句话没说完,一只粉拳重重k上他的面门,打得他倒飞出去。 众人都吓呆了,特别是那几个仆役,因此直愣了好几秒,才想到把主人扶起来。 贵族青年恼羞成怒,喷火道:“给我抓住她!”仆役们依令扑上。 棕发少女夷然不惧,拉开架势,一记回旋踢摆平当先两人,接着上勾拳、扫荡腿……动作一气呵成,转眼就将一干仆役全打趴下。 摆出一个酷酷的pose,少女得意地仰天狂笑:“哈哈哈!知道厉害了吧!还不跪下叫三声姑奶奶,我就饶你们不死!”太舒服了!往日一直被死小鬼荼毒,今日终于轮到我荼毒别人! “你……”贵族青年气得七窍生烟,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臭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少女柳眉倒竖,一个巴掌甩过去:“我管你是谁!强抢民女就是你不对!”众人暗暗叫好,均觉出了口恶气。 贵族青年喘了会儿粗气,吼道:“你们要躺到什么时候!还不快给我把她抓起来!”仆役们唯唯应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好!尽管上!”少女正嫌扁得不过瘾,见“沙袋们”自动送上门喜出望外,狞笑着扳弄十指,突然,她感到身体一僵,好像有条无形的锁链箍住她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 糟!有魔法师!少女脸色大变,使劲挣扎,两名仆役的拳头逼近她的胸口,众人纷纷发出惊叫。 就在这时,一根乌黑的长鞭扫来,一举荡飞八名恶仆;紧接着一支青色的光箭射来,准确命中躲在人群里的法师放在胸前的右手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长鞭和光箭的主人,那是两个与棕发少女年龄相仿的少年。 个子较高的少年一头褐色短发,端正的脸庞面无表情,黄玉色的眸子沉静而理智,淡小麦色的肌肤,一袭束腰短衣合宜的贴裹住结实精悍的身子,双手双足和棕发少女一样绑着腕铁。 个子较矮的“少年”身材细瘦,黑发黑眸,相貌清俊,前额扎着条红头巾,身穿弓箭手的服饰,肩披斗篷,一手握着一把半人高的青色大弓,古朴雅致的造型和流光溢彩的弓身一看就知道是件魔法武器。 明眼人暗自嘀咕:从哪儿冒出来三个这么厉害的娃儿?难道是冒险家? “阳!死小鬼!”棕发少女大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完蛋了”三个大字。果然,褐发少年首先一记冷眼瞪过来:“惹祸精!”黑发少年也开口数落:“你真是太大意了,贵族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魔法师。” 这三个人正是昭霆、耶拉姆和杨阳。经过半年的努力,两个少女终于学有小成,基本上算是合格的法师和战士了。于是无名氏神官带着三人离开西芙利村,来到里那让杨阳和昭霆参加冒险家考试,取得旅行资格,顺便打听失踪的闪空、龙眠两件神器。 可是考场被人山人海的考生挤得水泄不通,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师徒四人只得分头行动。神官去盗贼公会的朋友那里打听神器的下落,杨阳三人留下排队。 但等了两个小时后,最没耐性的昭霆借口买饮料跷跑。杨阳和耶拉姆久等她不来,浮起不妙的预感,追来一看,果然看见同伴在此惹事生非,还差点出危险,真是个没人看着就不行的家伙。 昭霆吐吐舌,眼角瞥见那班人悄悄混入人群,喝道:“不许跑!” 后者哪里理她,丢下一句“你给我记住”,脚底抹油。昭霆跺跺脚,正想追上,杨阳拉住她,念诵咒语,一道白光应声从她戴在右腕的飞焰射出,直追逃走的贵族青年等人。 做完这件事,她走向那个瘫坐于地的平民女子,伸出手,温言道:“你没事吧?” “啊,我……”女子呆呆看着她白净俊俏的面庞,满脸通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杨阳诚恳地道:“对不起,我的朋友给你添麻烦了,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彻底解决这件事,不让那个人找上你。”昭霆听得莫名其妙:“喂,阳……” “笨蛋。”耶拉姆冷冷地道,“你刚刚惹的是个贵族,那种人自己做恶没感觉,一旦被别人教训就受不了,事后非讨回场子不可。” “呸!我怕他!” “是,你是不用怕,反正我们今天就走,但她怎么办?那贵族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把气出在她头上。”耶拉姆字字进逼,昭霆顿时无言以对,愧疚地低下头,想着怎么办才好,去把那些人打一顿?威胁他们不要难为这位小姐姐? 那女子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住杨阳斗篷的下摆,哀求道:“各位,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杨阳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放心吧,我们会解决的。”她抬头对两个同伴道:“我去追那些人,沿途会留下记号,你们找到神官后,来和我汇合。” 语毕,转身飞奔,不一会儿就跑出几十步远,再几个眨眼,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位公子不会有事吧?” 少女恋恋不舍地望着救命恩人离去的方向,失落的芳心满是担忧和迷醉:啊,英俊温柔的你啊,为何连追敌的背影也是如此潇洒? 耶拉姆和昭霆面面相觑,再看着眼睛飘出粉色心心的少女,异口同声地纠正:“她是女的!” 第九十八章 意外撞见 杨阳仗着每日晨跑锻炼出的脚力和精灵之靴(注:神官给杨阳的装备之一,可以使人安静地潜行,加快速度),飞快地穿梭于大街小巷。 她凝神感应魔力的波动,没多久就追上那伙人,于是放慢脚步,跟着他们来到一栋华丽的大宅前,记下四周的景物。 正如耶拉姆所言,不断绝那贵族的复仇之念,这件事就不算真正了结。 本来最简单的方法是杀了主事者,但杨阳不想杀人,而且杀死一个贵族,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最好的法子,是用催眠术让那群人以为自己的伤是从别的地方碰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找那女子和自己这行人算帐。只是杨阳的催眠术平平,只能放倒几个人,还是得让神官出马才行。 记住大宅的特征后,杨阳沿原路折返。跑过两条大马路,她拐进一条小胡同,迎面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杨阳登登登连退三大步,好容易稳住身体,而那人只上身晃了晃,就行若无事。 其实从刚才相撞的感觉,杨阳就判断出对方是个相当高大的人,而且是男性,因为她的鼻子都被他撞扁了。 黑发少女抬起头,打量对方,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奇怪的有股似曾相识感。那男子也露出怔忡之情,仔细端详她的样貌。 半晌,两人同时瞪大眼,手指彼此: “闪空男!” “替罪羊!” 大喝过后,两人都是一呆,再度异口同声:“喂,闪空男(替罪羊)是什么意思?”又愣了一秒,青年摆摆手,示意“你先开口”。 杨阳笑了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雷南郡和另一个穿魔法袍的少年一起带走维烈的人吧?” 原来杨阳撞到的人就是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他为了实地了解四城的现状以及和两大商会长恰谈生意而潜入里那,正要赶往约定地点,不料遇到了上次在雷南郡代维烈被抓去入狱的“替罪羊”。 “没错,你果然逃出来了。” “当然逃出来了,那些事本来就不是我做的。”杨阳微感不悦,虽然时隔多月,当日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但看眼前的人毫无歉意的模样,还是有点不舒服,毕竟那夜她可是吃了很大的苦头。 看出她的不快,贝姆特微微一笑:“第二天早上维烈本来是想去救你的,但我们闯进总督府的地牢时,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是吗?”杨阳心情顿平。 贝姆特抚摸下巴,盯着她的脸:“喂,你和维烈真的不是亲戚吗?长得跟他好像。” 杨阳苦笑耸肩:“应该不是,不过他跟我叔叔的确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我也觉得很纳闷。” “哦,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杨阳看看他身后:“对了,维烈没和你一起吗?”自雷南郡一别后,她打心底想再见维烈一面,一解思乡之情。贝姆特笑道:“他早就不和我一起了,现在大概在大陆某个角落盗墓或者挖掘古代遗迹吧。” “盗、盗墓!他是考古学家吗?” “考古学家?嗯,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不过他的正牌职业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杨阳皱眉,无法将记忆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狂暴青年和心目中优雅的职业联系起来,“我看是暴力吟游诗人还差不多。” 贝姆特莞尔,差点就吐露维烈是双重人格的事,但想到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再度打量她,他赞赏颔首:“你的架势比半年前好很多,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么大的进步,前途不错——要不要当佣兵?” “啊?”杨阳一怔,摆手道,“不,我不想当佣兵,我要成为冒险家。”原来这个男人是佣兵。 她仔细观察对方:虽然不魁梧,但足足高出她一个半头的身材确实是武人的强壮有力,和神官那种文弱书生型的外形截然不同。他的五官端整,不算俊美,却很有型。浓黑有致的眉,剃刀般锐利的细长双眼,挺直的鼻梁,加上微厚的唇,整个建构出一种别致中带着粗犷的帅气。 杨阳眨眨眼,注意到他灰色的眼眸和小麦色的肌肤,问道:“你是西城人?” “是,有何指教?”贝姆特挑眉,打算她一露出敌意就宰了她。原本卡萨兰东境的百姓不及西境人民对西城仇深,但在春天那场搜刮后,仇恨指数直线上升。而且今天是四城首脑汇聚的日子,一旦引起骚动,他要脱身就难了,不能不提防些,尽管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像中城人。 杨阳笑了笑:“没,只是我师兄也是西城人,所以好奇一问,冒昧处,请见谅。” 贝姆特“哦”了一声,暗暗松了口气,老实说他也不想杀个和维烈长得很像的家伙,那感觉怪怪的:“你似乎不是伊斯法人?” 杨阳点头:“嗯,我是外大陆的人。”她搬出神官为她和昭霆准备的假身份。贝姆特没有怀疑:“对了,你先前为何叫我闪空男?” “因为你的剑……”杨阳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的剑?”贝姆特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啊——你是说这把剑的名字!想不到你和维烈一样对古董挺有研究的。”他压根忘了闪空是初代西城城主的武器,只记得维烈说是一千年前打造,就认定它是老古董。 “这把剑真的叫闪空!?”杨阳大喜过望: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错,你该不会想向我讨吧?” 杨阳还没答话,一声清亮的啼鸣当头洒落,抬起头,一只矫健的苍鹰赫然映入眼帘。 “啊,我部下来了,没时间跟你聊了。” “首领!”贝姆特刚说完,左近就响起一个极为中性的嗓音,“你怎么这么慢?客人早到了——咦!他是!” 杨阳转过头,果然是上次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人,这回可看得清楚了,他约莫十六七岁,长相有种非男非女的妍丽,身穿沙黄色的长袍,腰间佩戴着驼铃和一把雕刻闪电图案的权杖。 西城大神官夏亚·典恩瞪大眼,指着她的鼻子:“首领!他不是那个——”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替罪羊,请多指教。”杨阳和气地道。 夏亚笑起来:“原来你逃出来了啊,有本事。你到底是维烈的什么人?为什么和他长得这么像?” “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还长这么像,奇怪。” “喂,夏亚,你到底是来接人的还是来闲扯的。”贝姆特不耐烦地道,“野冰说有人正接近这里,我们快走!”夏亚急忙应是。 “哎,等一下!”杨阳边追边唤。 “想要我的剑,就拿把更棒的来换!”贝姆特头也不回地道。杨阳喊道:“那我要怎么找你?” 西城城主回首一笑,挥手道:“到伊斯法来找我!” 杨阳看着远去的两人,叹了口长气:“唉,为什么总是男人叫我去找他?”说着,她抚摸挂在左耳上的红宝石耳坠,眼中闪过怀念的光芒。 “阳!”身后传来熟悉的清越嗓音,杨阳吃了一惊,转过头,只见一个黑发青年站在不远处,秀丽的脸上满是不亚于她的错愕之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昭霆和耶拉姆呢?” “呃,我和他们分开了,有点事……你没见到他们吗?” “我怎么会见到他们,我刚从盗贼公会出来。”神官指指后面,一栋看起来不起眼的房子屹立在他手指的延长线上。 杨阳恍然大悟,将要催眠调戏民女的恶霸一事说了。神官听罢,点点头:“好!交给我!” “不等昭霆和耶拉姆吗?” “不用了,待会发枚信号弹就行了,事不宜迟,我们走吧。”神官招呼徒弟。 两人都是脚程飞快的人,不一会儿就赶到那座大宅,正巧撞上领着一大帮打手走出大门的贵族青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是那个臭女人的同党!”他大吼。 “臭女人?”神官不解地看着徒弟。杨阳叹道:“他说的是昭霆。”神官眼中寒芒一闪。贵族青年这才注意到他,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口中的臭女人和臭女人同党的师父。”神官微笑着扳弄十指,充满暴力意味的动作明白透露出他的打算,接着就是一大片惨绝人寰的哀嚎。 “……你给他们施的什么催眠术?” “让他们以为自己摔跤的催眠术。” “摔跤能摔成这样也真不容易了。”杨阳看着个个鼻青脸肿、断臂折腿的众人,摇了摇头,不过,这件纯属意外的事总算是了结了。 回途上,杨阳问:“神官,你查到两件神器的下落了吗?” “查是查到了,但是——”神官拉扯染黑的浏海,“有点麻烦,先说闪空……” “闪空的话,我找到了哦。”杨阳绽开献宝的笑容。 神官一怔:“哎?” 杨阳笑道:“是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曾在雷南郡看到一个人背着和闪空很像的剑吗?刚才我又遇见他了,可惜忘记问他的名字。” “……他是不是伊斯法人?” “咦,是的。”杨阳一呆,浮起不妙的预感,结结巴巴地道,“该、该不会他也是什么大人物吧?” 神官按住头,叹了口气:“没错,阳,你真的和大人物很有缘。如果你遇到的人的确拥有闪空,他八成是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 “……” 杨阳回忆了一下,肯定了神官的猜测。 自从得知史列兰那吓死人的身份,她就搜罗了国王和城主们的外貌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而西城城主的特征就是:亚麻色头发,灰眸,身材高大,使剑,身边经常有只鹰跟着——这些“闪空男”全部符合:“难怪我觉得夏亚这个名字很熟。” “唔,大神官也跟在他身边吗?” “嗯,可惜维烈不在。”杨阳由衷惋惜。听到红发青年的名,银发青年眼底闪过一丝异彩。 “我向他买剑,但他说要拿把更好的才肯换,怎么办?我上哪儿找比神器还棒的剑给他?”杨阳十分烦恼。 神官摇头:“不,贝姆特是个武人,那他说的‘棒’,应该纯指剑的性能。闪空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就算是矮人的作品,多少也该长霉了,找把质量更好的剑给他不是难事,只是…我手头没有,无刃又给了昭霆,佛利特他们也走了。” 半年前,住在红石山脉的矮人受到希顿商会的邀请,前往西城的雷姆利亚铁矿山采掘和冶铁,至今音讯全无,西芙利村的村民和神殿一家都十分惦记他们。杨阳现在背在背上的「基里亚斯之弓」,就是佛利特临走前送她的礼物。 不过,和杨阳等人舍不得的心情不同,神官对昔日的朋友们毫不挂念。因为他从佛利特那里了解到,当初元帅拉克西丝派人询问镇魂石破损的情由,矮人们全盘说出了真相。 他们居然不帮他隐瞒!这下元帅会怎么看他! 虽然从书上得知矮人秉性刚直,唾弃撒谎,神官还是气愤至极,连带对朋友们也不想念了。 幸好元帅大概宽恕他了,没有责罚。神官只担心这件事会降低亲人心中对他的评价,不过他毕竟是无心之失,元帅应该会原谅他吧。 银发青年心中疼痛,那位德修普王家最光辉耀眼的女性,是他从小就憧憬的亲人。 见神官神情郁郁,杨阳不知道他的想法,拍拍师父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去伊斯法时,叫佛利特给我铸一把就行。” 神官回过神:“我不赞成你去那儿,听说西城危险,气候又恶劣——对了!贝姆特就在附近!我打晕他,把闪空抢走,用不着换剑这么麻烦!”说着撩起袖子就要走路。 “等等!”杨阳拉住他,“你不是说过贝姆特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厉害战士,何况还有大神官在,万一再加上他其他的部下,就算你也会寡不敌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神官自信满满,对自己的武艺充满信心。 杨阳却拉得更紧,浮起坚定的神情,缓缓道:“若引起骚动,害你身份暴露,怎么办?”她指着他的黑发。 “阳……!”神官脸色大变。 “不用紧张,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无论你是王子还是乞丐。”杨阳微笑,眼神温柔而包容。神官睁大眼,生平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流淌着暖意,璨然一笑:“真的?” “真的。”黑发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所以,不要招惹贝姆特,我可不想国王多出个儿子,我少了个师父。” 他才不会认我。神官心道,当年元帅也没有认我。 这是他内心最大的憾事。 杨阳以为说动师父,诚恳地道:“神官,至今你为我和昭霆已做得够多,我不想你陷入危险。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而且我也很想再见到佛利特。” “可是,我下手利落点,不会让旁人惊觉。”神官不想放弃偷袭计划,他的武艺和神术从来无往不利。 这时,传来两声呼唤。杨阳和神官转过头,看见两个同伴迎面走来的身影。 “原来你已经找到神官先生了,好极!我们这就直捣黄龙、剿灭敌巢!”昭霆挥舞双拳,生气勃勃地喊道。杨阳道:“神官早就解决了。” 棕发少女揪起师父的衣领,一字一字道:“他是我的猎物~~~” 神官苦笑:“我又没杀了他,你想揍随时请便。”因为骗了昭霆有点愧疚,他对这个小徒弟总是没辙。 昭霆立刻转身冲锋,被师兄姐一把揪回来。耶拉姆喝道:“你给我安分点!再胡来我罚你扫厕所!” 杨阳皱眉道:“我们好不容易摆平这件事,你这一去岂不是糟蹋神官的劳动成果。”在威胁和劝说的双重施压下,昭霆终于屈服了,扁嘴道:“好啦,不去就不去。” 余人如释重负,杨阳却睨了神官一眼,心道:昭霆之所以变得如今这般崇尚暴力、我行我素,就是被他惯出来的。 “神官大人,你打听到闪空和龙眠的下落了吗?”耶拉姆问道。 神官和杨阳对视一眼,点点头,接着后者将遇到西城城主的事简述了一遍。 听罢,耶拉姆挑眉:“你还真会撞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杨阳苦笑。昭霆记挂神器,急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把那个贝什么的打倒,把闪空抢走!” 杨阳揉着太阳穴,这就是神官带坏昭霆的影响,也是赛雷尔信上耳提面命劝诫的,别学神官的行事作风,违法乱纪不择手段。 耶拉姆扔给昭霆一个大白眼:“就凭你?”昭霆大怒,神官指着自己:“不光凭她,我也去!” “不行。”杨阳沉下脸,“昭霆也不许去,我已经决定了,以剑换剑,谁也不许去招惹贝姆特·瓦托鲁帝!” “没错,这个法子最妥当。”耶拉姆赞同。神官和昭霆顿时泄了气。 耶拉姆问道:“那还有件神器呢?”神官勉强振作精神,正要回答,杨阳插口道:“回头再说吧,先去考试。”于是四人朝原路折返。 第九十九章 擦肩而过 象征求知和真理的七座高塔巍峨耸立,洒下神秘的魔法辉光,魔法公会古老的大门悬挂闪耀的金属牌,用如今已经极为稀少的精金打造,不知是谁写下一行古代语—— 魔法不朽,真理也不朽。 这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魔法机构,也是唯一正式成立的魔法学院。在白袍法师的传承地圣域烧毁后,唯一属于施法者的阵地。 杨阳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以神战指挥官的身份再次走进公会正门,身为魔法学徒,她战战兢兢地仰望仿佛无法企及的高耸塔尖,和每一个新晋法师一样,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魔法考试的人数相对较少,杨阳先排上队,深吸一口气,走进魔法公会偏僻高耸的大门。 神官没有陪同她,事先交代她,不要透露自己的师承。 杨阳不知道师父和魔法公会有过节,按照神官告诉她的流程,在前台登记信息,前往考场,用一个2段魔法「风之矢」得到学徒认证,再连续放了三次同一个3段法术「火球术」,通过初级魔法测试后,直接申请考中级法师。 她暗暗奇怪规矩怎么严格了,神官说只要释放一个3~5段的法术就能成为初级法师,申请中级法师同样如此,不过这个规则变化还难不倒她。 杨阳目前最高能释放七段风系魔法,但是最熟练、也最有把握的法术是在六段,也就是堪堪到中级魔法的门槛。 巧的是,今天轮值魔法公会的负责人是地系首席法师洛夫丁,也是当初考核神官的考官。 身材矮小敦实的洛夫丁身穿土黄色的袍子,不疾不徐地走下旋转楼梯,温和地回应向自己行礼的法师和学徒,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宽阔的大厅。 弓箭手打扮的黑发少女很显眼,一个银色袍子的考官引领她往这边走来。 洛夫丁从考官兴奋的眼神,看出这个陌生的学徒在初级法师考场那里表现耀眼,感兴趣地拿过她的成绩单,微微颔首。 从学徒到初级法师,再到中级法师,三级考的考生不多见。在魔法兴盛,天才辈出的年代不算什么。据说在法师最向往的魔导历,十一十二段的大法师超过了十万,十段以下的高段法师数不胜数,虽然十三段的神级法师还是寥寥。但是现在,这样的孩子已经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了。 魔法公会的高层早就发现,千年来玛娜精灵不断衰减,虽然还不到枯魔期,但是曾经魔法界天花板的十三段已经降级成了十段,可能升上高段的中级法师都是珍贵的苗子,高级法师更加珍惜……虽然其中也有假冒的成员。 洛夫丁想起无名氏神官,暗暗摇头。 至今他还记得那句侮辱了所有法师的话语:「魔法有什么了不起,我随便念念你们书上的咒语,就能使出来!」 洛夫丁是首席法师中为人最厚道的一位,但神官不端正的态度实在让人气恼,施法错误对法师来说是奇耻大辱,而且法术出错极为危险,越高段的魔法失败后果越严重,可能把周围人卷进来。虽然近年来在魔潮的压力下,对学徒和法师的门槛越来越低,但任何认真研习的法师都懂得谨慎的必要。可是神官明明犯了错还不承认,反咬一口。 本来洛夫丁对圣职者来考法师也没有意见,职业不分门槛和贵贱。北之贤者赛雷尔还是一位神眷之子,但谁也不能否认他对魔法的挚爱和倾注的心血。 神官却连法师基本的素养——对魔法的尊重和热爱都没有! 他怎么配成为一个法师? 可是按照考核规章,神官确实在规定时限和次数内施展了高段魔法,不能不把十段法师的证明发给他。 「就是你们这么迂腐,才敌不过至高神总神殿。」 当时,银发青年也对法师们的态度心生不满,临走前甩下一句,潇潇洒洒地挥手作别。 回想起来,洛夫丁心生悲凉,如今连一个小神官都能如此欺辱法师这个群体,如果圣贤者还在世,或者还是传说中那个魔法最为鼎盛的年代——魔导历,教廷焉能如此猖狂,一个不称职的假货还能鱼目混珠? 收起自己的心思,洛夫丁打量一脸紧张的黑发少女,从她眼中看出对魔法的希冀,热情,一种意志酝酿的坚定情感,心中大慰。只要有这些向往魔法世界的孩子,法师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他们先行者也要继续传承魔法。 洛夫丁温和地嘉许:“祝你成功,孩子。”公会十多年没出现这么有资质的孩子,他个人还是很看好的。 对敦厚和蔼的地系首席,杨阳心中油然升起尊敬之情,按照赛雷尔教的学徒礼节行了一礼,来自前辈法师的关注和鼓舞也给了她信心。 是个有正规老师的孩子,洛夫丁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他不负责中级法师的考核。 他对杨阳弓箭手的打扮没有偏见,法师也可以兼职,只要她能够优秀地施放法术,魔弓手也是个职业。刚入门的学徒,又有几个有钱买魔法袍呢?穿着自己缝制的补丁长袍的考生比比皆是,只要不是穿着圣职者的衣服就行。 自从神官鱼目混珠,引发魔法公会对教廷更大的恶感,五位首席特别修改了考试规定,使得规则更加严格。如果这个孩子基本功不过关,或者也是教廷的探子,用神术发动魔法,她是绝对无法蒙混过关的。 不同于神术和魔法混用的师父,杨阳还是选择了正统的法师之路。 她已经发现了,如果按照神官的方法,直接念诵咒语,哪怕不带脑子,是可以发动魔法,但是效果不佳,出错率高,比如她摔了无数跤的风翔。所以她还是按照赛雷尔信上传授的施法手势和诀窍施法。 杨阳明白,体内协调神的神力对她是极大的助益,她能在短短半年就达到六段,主要就是依仗神官引渡给她的力量,神力可以强行驱动玛那元素。 但是她也感应出来,协调神的力量本来就对玛娜精灵有很强的亲和力,能够吸引周围的魔法元素,她可以精益求精,专注搜寻对应的元素,按照赛雷尔的要求和书上看来的方法,精确排布法力结构,准确念诵咒语,辅佐一定的手势,就可以更好地发动,出错率低,好控制,威力也更强。 这也是正规的施法方法,虽然比较繁琐,开始做起来尤其困难,但是杨阳反复练习,顶着神官的批评和不以为然,还是听从了赛雷尔殷切的嘱咐。 因为她始终没有忘记,真正感动她,让她萌生了“我是一个法师”概念的,是赛雷尔的那封信,那一段话。 虽然她最感激的人是神官,是神官给了她学魔法的机会,他强大的实力天赋更是让她艳羡至极。但相比神官,她不是个天才,选择笨拙一点的凡人之路,踏实一点,稳重一点,应该是正确的。 虽然神官很不开心,老是碎碎念她自讨苦吃,不高兴她听赛雷尔的话,但是杨阳被他的乌龙魔法荼毒过很多次,不想成为师父那样的法师。 而且,昭霆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了她,如果不能成为一个杰出的法师,杨阳觉得对不起昭霆的牺牲。 看到杨阳的表现,中级考官连连点头赞许,这孩子的基本功不错,虽然底子比较薄,毕竟学魔法的时间短,凝聚玛那元素的过程有些不稳,好在魔控力优秀,手势精确,发音稳定,简直有古代法师的风范,是可造之材。 于是,在良好的气氛下,杨阳得到了考试过关的认可。 她欣喜若狂地领到一枚象征三系元素法师的三叶草徽章,上面有三枚叶子的银枝漂亮极了,满怀激动地让公会的法师别在她胸前,接过六段法师证书的时候差点落泪。法师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奖励这个有前途的考生一件有抗魔力的魔法斗篷。 杨阳恭恭敬敬地感谢教官,表示会继续精进努力,离开了魔法公会。 看到黑发少女满脸喜色地奔出来报喜,神官暗中松了口气,愉快地绽开笑靥,透出洋洋得意。 看,只要不透露,也没有法师发现杨阳的魔法能力来自神力啊。 一群没本事的法师。 “走!”神官意气风发地宣布,根本没注意到昭霆艳羡的目光和看着魔法公会的向往眼神,“等昭霆考好剑士证书,我请你们大吃一顿!” 当昭霆完成另一项资格考试,取得红铜剑士的资格(共四级,为黄金、白银、红铜、黑铁),两个少女欢呼拥抱,神官大方地请客,这次耶拉姆也没有反对。 路上,银发神官继续说起两件神器的事情。 “首先,龙眠的确切下落,我那位朋友也不知道。” 神官的开场白令两个少女心一沉,耶拉姆也十分诧异:“这个世上居然有盗贼公会也找不到的东西?” 神官苦笑道:“哎,谁让龙眠是水玉做的呢,没有固定的外形,就算盗贼也无从下手啊。” 杨阳失望地道:“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不。” 神官的回答给了两人一线希望,“龙眠上头肯定有颗蓝宝石,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来说说它为何失踪。三十一年前,还是王子的上届东城城主马修·福斯微服出游,在民间结识了一个流浪舞者,两人相爱后,他把龙眠作为定情信物给了她,当时的龙眠是匕首的型态。和绝大多数露水姻缘的结局一样,马修最终还是抛弃了那个舞者,回到上界继承城主,后来迎娶了一个贵族之女,生下一个独生女美洛达。” “这么说龙眠在那个舞者手上!她现在在哪儿?”昭霆急不可耐地道。 神官耸肩:“若我知道早告诉你们了。据说后来马修也回去找过她,却怎么也找不到,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改嫁了,唯一确定的是她为马修生了个儿子,而且以龙眠为赡养费把他卖给一个流浪剧团。可是那个流浪剧团在二十一年前被一个叫索斯的贵族所灭,原因是一个团员拒绝了他的求婚,作为报复,他就把全团的人都杀了。” “耶!包括马修的儿子!?”杨阳和昭霆大吃一惊。 “传言是。但龙眠肯定是在流浪剧团。” “这下坏了……”杨阳懊恼地咬着大拇指。 昭霆大骂:“那个马修真够糊涂的!这下怎么办?难道要我们去向死人讨东西?” 耶拉姆道:“有没有可能被那个贵族拿走了?龙眠好歹是件宝物,像那种贪婪的人是不会放过的。” 两个少女眼中迸出希望的火花,看向银发青年。 “他死了,十五年前。”神官的回答无疑是晴天霹雳,但他后面的话又令她俩回过一口气,“告诉我消息的朋友怀疑,杀死索斯的就是流浪剧团的幸存者,因为杀手是个神秘的舞者。据见过她的人说,她长着一头宛如月光的淡金色长发,所以人们都叫她「月舞者」。而且她的舞姿曼妙无比,容貌更是世所罕见,是个让人一见就终生难忘的绝代佳人。” 杨阳听得悠然神往:“金发的绝世美女吗?我好想见见。” 昭霆白了她一眼:“你又来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美人!神官先生,这么说龙眠在那个月舞者手里?” “很可能,如果她真是流浪剧团的人。”神官双手环胸,“只是,月舞者自那以后就下落不明,至今销声匿迹,要找到她实在不容易,唯一的线索是她失踪前与希鲁沙佣兵团有过接触。” 耶拉姆眨眨眼:“希鲁沙佣兵团?不就是罗兰城主出道的佣兵团。”杨阳和昭霆十分好奇:“咦,东城城主曾经是佣兵?” 神官答道:“没错,不过当时他还没加入。除了他,希鲁沙佣兵团现在活着的老牌团员,最有名的是东城三将之一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他也是希鲁沙佣兵团的团长。羽族将军席斯法尔,金色死神伊芙·比拿都是后来陆续加入的。” “也就是说最可能知道月舞者下落的就是那位马尔亚姆·麦斯韦恩?”杨阳得出结论。 昭霆振臂欢呼:“哇——太好了!了却两桩心事!” 对她的乐天,杨阳苦笑。姑且不说闪空,龙眠的下落根本就没明朗——假设马尔亚姆不知道月舞者的下落;假设月舞者没有龙眠;或者她不是流浪剧团的人……只要深想下去,就会发现问题还有一大堆! 神官歉然道:“对不起,我只调查出这些。” “哪的话!多亏你和你那位朋友,我们才能得到这个线索,找到方向,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杨阳拍拍他的肩,蓦地停下脚步,定定注视某一点。 余人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堵高耸的玉石墙壁,绯红的火神玉瑰丽庄严,后面是远比石墙更高大巍峨的建筑群,清一色玉石搭建、琉璃筑顶的屋宇透出帝王的尊贵之气。 昭霆咋舌:“好大的房子!是谁家的?这么气派!” 神官淡淡地道:“是王宫。” “王宫?王宫不是在上界吗?” “真正的王宫是在上界,这座算是行宫吧。最初是历代国王为视察下界所建的临时住所,后来渐渐变成首都会议的专门会场,临时住所改成城外枫叶丹林的雅尔玛行宫,城主们开完会有时也会去那里游览。” “哦。”昭霆兴趣缺缺地捅捅友人,“阳,王宫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快去吃饭吧。” 杨阳一动不动,依旧盯着那排建筑,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波动。见状,耶拉姆恍然大悟:“你想去见他?” “……” “别傻了。门口那么多军队,你怎么进去?他若记得你,早在叫神官大人帮忙那次就提到你了,哪会整整半年没有声息。如今你都找上门了,他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或者叫个部下出来接你——贵族没个好东西!杨阳,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杨阳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也想不通,为何她都来到他家门口了,他还避而不见?耳坠他们各拿一只,没道理他感觉不出她来了。而且半年前,他曾写信给神官,请他打破迷雾森林的结界,信中没有片言只字提到她,明明他知道她是神官的二弟子!莫非当日的誓言真的只是个玩笑,他其实根本已经忘了她这个朋友? “喂!耶拉姆!”神官瞪了眼徒弟。耶拉姆撇撇嘴,别过头。昭霆也劝道:“阳,死小鬼说得对,那个王储一定是故意捉弄你。” “我相信史列兰。” 杨阳擦擦眼睛,坚定地道。余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片刻,神官闷闷地道:“那怎么办?你就站在这儿,等他开完会出来?”语气很不是滋味。 “才不!我已经实践诺言——来找他!是他自己不出来见我!”杨阳一甩头,“走吧!去吃饭!”语毕大步走开。余人愣了会儿,才慌忙跟上。 史列兰,我相信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黑发少女捏紧红宝石耳坠,对远方的友人传达心声。 第一百章 首都会议 史列兰非常焦急。 虽然另一只耳环不是挂在他身上,但凭着自身的魔力,他还是清晰地感到黑发少女的气息就在附近,代表她依约来找他了,可现在…… (史列兰,怎么了?) 察觉佩剑的震动,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一手搭住剑柄,关怀地问。史列兰喜出望外:『诺因!带我出去!』 (什么!)诺因愣了愣,斥道,(喂,我现在在开会!) 『我要出去!』史列一心想要见到外面的友人。 诺因深深皱眉:(别闹了!这是很重要的会议!)听出他的愠意,史列兰的气势登时一落千丈,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呜呜~~~可是~~~』我想见杨阳!! (乖,再忍忍。)诺因感觉出他的委屈,好言相劝,(我知道你很闷,我也是,你稍微睡会儿,等会一开完,我就带你出去。) 『……嗯。』杨阳,你一定要等我啊! 诺因满意松手,抬起头,对上一双清蕊似的蓝眸。 “魔封怎么了?”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微笑道,额前的蓝宝石额冠就像他的双眼一样深邃。 会议桌旁,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只有上首的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目露惊惧,不安地抖抖身体。 “没什么,情绪发作罢了。”诺因摊摊手,“不是灾难的预警,各位请放心。”说是“各位”,其实是说给国王一个人听。 果然,亚拉里特眼中的恐慌大为降低,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中城卡萨兰,魔封的恐怖名声远比其它地方响亮,不仅因为它强大的力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的主子——诺因就是用这把剑,砍了无数胆敢在他的领土上犯事的贵族和官员。 听到诺因后面一句,三名城主不约而同地苦笑。在当今的时局下,这句话实在不能一笑置之。 记挂和半身的约定,诺因重拾话题:“刚刚谈到哪里?” “关税。”罗兰、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异口同声。 中城地处下界中心,坐拥两条最主干的道路,经常为关税和其它四城发生龃龉,每次首都会议最难协调的议题就是这个。虽然空浮舟和飞龙这些天上交通工具速度快安全性也高,却有价钱和载重的缺点,所以陆路还是占了贸易的主导地位。 诺因弯曲指关节,扣扣桌子:“没错,今年中部大道的关税涨得太离谱了,商人们都在抱怨,我要求减税!” 罗兰颔首赞同,原因无他,中部大道贯穿东西,连接的正是东城伊维尔伦与包括诺因的西境及西城在内的西方大陆,所以他们俩是一国的。 “不止中部大道,莫尔肯纵道的关税也有不正常递增的现象。” 梅莲可开口道,她和米利亚坦是一国的,“据商人们反映,首府里那的城防兵不仅收受高额的关税,还巧立名目榨骗他们的钱财,甚至强抢货物。而且不像以前那样,派遣骑警队巡视周边,击退魔兽和强盗,搭救遇到危险的旅客,导致两条原本十分安全的「黄金要道」变得和一些偏远地区一样贼寇四起,魔兽丛生。这样下去,一定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不错,如今天灾人祸,再不稳定民心,局面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米利亚坦语重心长地道。 “四位城主此言差矣。” 回应的不是国王,而是他身边一个相貌猥獕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新任宰相,罗姆席德·西林克,被元帅拉克西丝私下评为“鼬鼠”的超级贪官,极擅逢迎拍马,吹牛贿赂,上任不到半年,就和百分之九十九的贵族交情好得活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铁哥们。中城的朝纲被他败得一塌糊涂,比谢尔达还厉害好几倍。 国王亚拉里特非常信任他,甚至曾说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罗姆席德”这样的鬼话来。 “关税提高完全是为了我城的百姓。众所周知,卡萨兰的土地不算很肥沃,关税一向是支撑我城经济的主要收入。加上连年大旱,调整税率是势所必然。至于梅莲可城主所说的敲诈云云,更是误会,我城将兵奉公守法、严于律己,岂会做出那种像地痞流氓的恶事。”罗姆席德滔滔不绝地反驳。 那些士兵就是地痞流氓!四位城主在心里大骂。 梅莲可调匀呼吸,才道:“宰相阁下,我相信贵城的士兵多数的确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但不可否认总有些害群之马。为免损及贵城士兵的总体形象,有必要加强整治力度,将那些人揪出来取缔,不然商人们无法安心。” “呵呵,这是当然的,梅莲可城主请宽心,明儿我就揪出那些不法分子,交由你亲手发落——如果真有你说的害群之马。” “你!”梅莲可大怒,“这话什么意思!宰相阁下!?”余人也微微变色。 罗姆席德谀笑道:“别动怒,梅莲可城主,我没有恶意。只是,正如你相信贵城的商人,我也相信我城的将兵。不可否认,商人重利,那他们为了关税提高而怀恨在心,故意造谣污蔑,抵毁我城士兵的名誉,并不是不可能。所以,梅莲可城主,在批评里那的治安前,请先确认一下那些投诉的商人的人品吧。” “不止梅莲可,我城的商人也反映了类似的情况。”见友人涨红了脸就要发作,北城城主急忙插嘴,声音透出几许严厉,他也对罗姆席德刁难的态度感到相当不满。 宰相干笑道:“贵城的商人?请问可是哈梅尔商会?”言下之意很清楚:以第一商会的恶名,来担保可有点勉强。何况南北两城素来交好,佐证只会被视为帮腔,就算不予采信,也没人能说话。 诺因冷笑一声:“宰相阁下是不是要三大商会长一排站在你面前,才肯停止包庇那群披着士兵外皮的土匪?”这话等于将希顿商会长的后台也扯进来,但罗兰没撇清,默默睇视罗姆席德,沉静的目光透出相同的指控意味。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四名城主无形中结成一线,站到国王和宰相的对立面上。 尤其是诺因森冷的目光,令亚拉里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罗姆席德干咳一声:“诺因殿下真是说笑了,微臣绝没有包庇部属的意思。您也知道,里那的城防兵全是几位公爵大人的私兵,以微臣的权限,实难过问啊。”这招叫顺水推舟,既不得罪正火大的四人,又推卸责任。 “你言下之意是承认那些贵族管理不周?”诺因咄咄逼问。 “诺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贵族全是伟大的至高神的选民,他们的部下怎么会做出那些事!罗姆席德的意思是要你明辩是非,别冤枉了好人!” 亚拉里特斥道,语气十分威严,可惜吓不倒诺因,不,应该说在场没有一个人被吓到。 “正因为是贵族,才更应该端正行举,严整门风,不然哪有资格传播至高神的福祉,当人民的榜样!”诺因言辞锋锐,毫不留情,驳得伯父脸色阵红阵青,“还是——堂堂王国贵族竟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非要闹到堂上才肯俯首认罪?” 砰!亚拉里特重重拍打会议桌,发出比噪音更大的怒吼:“注意你的言行,诺因!你这是在污辱光荣的选民一族!” “哼。”诺因回以简短的嗤鼻,轻蔑之意浓得满室皆闻。 眼看这对伯侄愈闹愈僵,宰相忙出来打圆场:“陛下,诺因殿下童言无忌,您大人有大量,莫怪于他。” 童言无忌!诺因两眼冒出火花。梅莲可轻踢他的脚踝,以细微的幅度摇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诺因微一皱眉,接受了她的忠告。 亚拉里特忿忿地道:“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这次我就原谅你。如若再犯,就算拉克西丝来为你求情,我也绝不轻饶!” 哇咧,老鬼,给你脸不要脸!诺因柳眉一挑,真的火了。 “陛下,舞弊的事且慢讨论,有关里那的关税,还望考虑四城的现状,酌情减免。”梅莲可见风向不对,连忙改变话题,制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舌战,毕竟诺因是为了帮她才跟亚拉里特杠上。 国王不以为然:“梅莲可城主还请自重,这种场合少发言。”说着,往她胸口瞄了一眼,目光充满颜色又轻视。梅莲可微微变色。 南城女性为尊,但在他城的地位不如男性,尤其是中城。历任南城统治者没少因为性别受歧视,以前还有城主被公开挑剔穿着暴露。为了争口气,南城梅迪的风气越发保守。但梅莲可个性刚烈,罗兰、诺因等男性同僚又向来待她尊重,所以依然穿着自己喜欢的低胸礼服。 米利亚坦的脸色不太好看,顾虑国王,不敢出声帮友人发言。倒是罗姆席德还态度正常:“梅莲可城主,你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只是……这里有那么多民众要吃饭,你也要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嘛。” “贵城的民众要吃饭,我们的民众就是铁打的,不需要吃饭!?”梅莲可把气出在他头上。 这时,公共场合一向沉默寡言的罗兰开口道:“宰相阁下,你为贵城民众设想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只是,无节制地提高关税,固然可以增加国库的收入,但从长远利益看,却是非常不智的。” “不错。”米利亚坦接口,“地处交通要道,警备良好,关税低廉——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赋予了里那丰富的商机。而现在,后两个条件已不复存在。即使地理优势没变,长此以往,商人们的不满愈积愈深,他们会想办法把这个优势打破,另辟一条更方便的商路出来。就如你所言,商人重利,一旦里那的关税非但不能保障他们的利益还损伤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没必要再维持里那的经济——这个道理,相信睿智的宰相阁下一定明白。” “咳咳。”罗姆席德干咳数声,有点尴尬地道,“米利亚坦城主不愧是商业大城的城主,分析这类事果然头头是道。嗯,好罢,会后我会与元老们商量,酌情减免关税。” 四人如释重负,尽管贵族院元老的办事效率让人不敢恭维,但罗姆席德已经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归会拿点成果出来。 真是烦!一个关税就讨论这么久,还没完!诺因在心里大叹,他也很不耐烦这种政治场合的磋磨。 当听到罗姆席德下一句话时,他更是差点抓狂:“关税的问题解决了,下面我们来商量一下粮税……” “宰相阁下,你该不会想说粮税也要增加吧?” “呵呵,梅莲可城主真有先见之明,不错。” 不错你个大头鬼!四个城主险些一起破口大骂,好容易忍住,却也个个面色铁青,呼吸不稳。 梅莲可头一个拍案而起:“陛下!恕臣下无法接受!梅迪担待不起!” “埃特拉也是。”米利亚坦咬牙附和。 “要钱有,要粮没。”罗兰更绝,俊美无俦的脸庞好似冻了层寒霜。 “……”诺因一言不发,右手搭住剑柄,意思很明白。 亚拉里特微露惧意,罗姆席德却镇定自若,依旧一脸谀笑:“四位且莫急,听我说完。我说增加粮税,是特指伊维尔伦。” “!”东城城主一愕,余人也愣了愣。 片刻,罗兰会意,眼中寒光流动,沉声道:“宰相阁下此举,可是针对我城「水都」的名号?” “罗兰城主真是明白人,不错!眼下旱情严重,唯有贵城挟地理之优,坐拥良田无数,罗兰城主身为支撑国运的大贵族之一,理应出一份力,让举国都度过这段艰困的岁月才是。我想您一定不会独善其身的,是吧?” 金发青年抿紧唇,良久才道:“我承认伊维尔伦的情形是比其他四城好得多,也愿意散粮救民,却不是以这种形势。” 亚拉里特脸色一变:“罗兰城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某些人心里明白。”诺因轻声一笑。罗姆席德装作没听见:“这么说罗兰城主是同意增加粮税了?我谨代表三城民众感谢您的义举。” “宰相阁下不必多礼,埃特拉那份我会自己向罗兰讨。” 北城城主微笑道,罗兰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米利亚坦朝女婿回以和蔼的笑容。 梅莲可略带复杂地道:“梅迪也是,不劳宰相阁下费心。” “同上。”诺因懒懒地道,气得亚拉里特胡须颤抖。 罗姆席德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原样,挤出笑脸:“如此再好不过,罗兰城主,我再次代表卡萨兰东境的百姓感谢您。” 东城城主默默回了一礼。 亚拉里特突然发作:“在会议结束前,我还有件事要申明,若有流民想进入诸位的领土,绝对不要接纳!尤其是你,罗兰城主!不少臣子向我报告,近年来你收留了很多我城的流民!” “呃?”罗兰一怔。 “你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欠考虑吗,罗兰城主!你的领地本就富裕,大门一开,我城的平民还不眼红地往你那儿跑!假以时日,我卡萨兰还不变成一座空城!” “陛下。”罗兰暗暗握紧双拳,“臣下从未宣扬伊维尔伦是一方乐土的言论,事实上,我城也有许多地区的人民受旱灾所苦,朝不保夕。接纳贵城的民众,对我只是负担,没有助益。但是,要我在那些饥民求救的目光前关上大门,我做不到。” 余人都变了脸色,因为他这话摆明了是抗旨。 他玩真的?诺因盯视金发青年,紫眸闪着惊疑的光芒。同样的情绪也浮现在梅莲可湖蓝色的眼眸中。米利亚坦则露出赞赏的神情。 “罗兰城主真乃善人,伊维尔伦的城民真有福气。但请别忘了,您首先是陛下忠实的臣子,其次再是伊维尔伦的城主。”罗姆席德意有所指地道。 罗兰起身以恭谨的动作行礼:“我无意违逆陛下的旨意,但我也不能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以陛下的贤明仁德,当能体谅臣下的苦衷。” “你……”亚拉里特涨红脸,横眉怒目地瞪着他,半晌一甩手,“罢了!” “谢陛下。”罗兰深鞠一躬,坐回原位。 “罗兰城主,这次我全是看在你已故的岳父马修城主的面上,才饶恕你的失礼!诺因、梅莲可城主、米利亚坦城主,你们三个也是,好自为之!以前收留的那些就算,今后再让我发现类似的情况,严惩不贷!散会!” 亚拉里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调头离去,罗姆席德紧跟其后。 随着房门砰上,室内出现短暂的宁静,直到被一声冷笑打破。 “好自为之?”诺因啜饮面前的冰咖啡,嘴角噙着一抹讥笑。罗兰三人脸上也浮现出夹着淡淡嘲讽的苦笑。 首都会议就这样落幕了,「锁城政策」也被认为是神官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执政期间最大的败笔。 “对了。”走出会议室时,诺因脚步一顿,把手按在剑柄上,(好了,史列兰,会开完了,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等了一会儿没回音,诺因微讶,以为是半身闹脾气了,忙凝神细听,却听见—— 『zzz……』 “……真是的!”诺因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先前还吵着要出去,现在却睡得死猪也似,真是个没烦恼的小子! 在心里叹息了一番后,他朝等在会议室对面沙龙的两名心腹快步走去。 “赛雷尔!” 不意外地在城主随行人员当中看到一个身影,诺因喜出望外,大步走过去。 “诺因城主。”北之贤者也很高兴见到他,水色的眼眸化开柔和的涟漪。 “好久没碰到你了,我正好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你。”诺因以自然的态度搭住他的肩膀,宛如对待兄长和至交。 赛雷尔也微笑回应,向心知肚明的宫廷法师长吉西安道了声失陪,跟着诺因离开。 在旁边隔音设施完好的密室里,赛雷尔不意外诺因提出的全是法术相关的问题,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孜孜不倦地提问。很少人知道,诺因是一位魔法理论大师,他在魔法知识方面的领会和积累,连魔法公会的首席也未必能超越。 在教廷长期的打压和思想侵蚀下,王室和贵族罕有研习魔法的人,也更重用圣职者。五位城主当中,没有一个是法师。元帅拉克西丝是这一代王室中唯一的法师,还是一位十段的高强法师。 东城和中城城主却是因为特殊原因才没有成为法师。罗兰在十年前做魔法检测时,查出水平只能放最低的照明术,至今时常被贵族拿来当笑柄。诺因又有魔控力的短板。 不过东城城主罗兰有个赛雷尔非常佩服的地方,就是他自己虽然不能学魔法,却非常礼遇和重视法师。自继位后就大力培养东城的法师,普及教育,提高操法者的地位,如今伊维尔伦的法师数量已经是全国之最。魔法对退治魔兽、压制魔潮,还有建设各方面的意义都非同凡响。但法师属于超凡者,只有心胸最广的凡人统治者才能接纳和善用,看到魔法的价值。扶植如今弱势的法师,又需要能够破除成见,挑战权威的胆量和魄力。 而诺因也是,他自己就喜欢魔法,西境的不少政策都是他主持,很多事他做起来比罗兰更方便。赛雷尔很欣慰,在魔法日渐式微的魔导国,可以说,这两个统治者,是艾斯嘉大陆未来的希望。 只可惜……他们在立场上是敌对的,罗兰又有危险的野心。 赛雷尔一边指点,一边深感惋惜,诺因实在是个稀世的魔法天才,他对魔法的感应力和热爱都是他前所未见。偏偏因为创世神的元素守恒法则,有六系元素的高天赋,魔控力却奇差,使得他的才能几乎无法施展。 但是诺因私下居然还能另辟蹊径,钻研用魔道具控制魔控力的方法,在附魔和炼金两个古代派系上造诣深厚,赛雷尔都自愧不如。 还有诺因对精灵和妖精的魔法亲和力好得不可思议,只可惜精灵族在降魔战争灭族,遗留的法术也不多,多数是通过交好的异族流传过来,比如龙族、妖精和人鱼,王室也保留了一些残卷。 不知为何,赛雷尔看着诺因充满求知欲和热情的眼神,突然想起杨阳。那个少女在他去西芙利村,向他求教魔法时,黑眼睛也盛满了相同的光辉,随即失笑。 怎么把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联想起来。 北之贤者收起遐思,认真指导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神殿记事(一)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9月)7日天气:晴 今天到家了,空浮舟速度惊人,雷南郡到中城首府里那几千公里的距离,它半天就到了,大概连飞机也比不上,真是神速。就是价钱太骇人,我们四个加起来,往返要八枚金币!这笔钱相当于人民币几万块了,难怪耶拉姆肉痛死。 幸好上次神官从博尔盖德那儿敲来一大笔钱,不然神官的工资都不够(谁让酒占了他的消费大头)。 我已经适应骑马了,虽然骑马走山路很辛苦,但是一路走走看看,风景秀丽,野趣十足,这大概就是旅行的魅力。 里那也很美丽,远非我笔墨所能形容的美丽,不愧「枫红之都」的美誉,整座都市好像燃烧的火焰似的,更别说那些充满异界风情的建筑了,比之雷南郡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除了震撼和着迷,也有不好的回忆:敲诈勒索的守城士兵,强抢民女的贵族,麻木不仁的市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艾斯嘉大陆的现状。 还有就是——史列兰。 没错!史列兰!!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亏我时常想起你,记挂你,你不但半年销声匿迹,连我上门了也不抽个空出来见我!那天我可是等到最后一班空浮舟来,才被昭霆和耶拉姆硬拉走。但最让我生气的,是到了这地步,我还相信你,相信你把我当好朋友。 或许“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真的不错吧,我和史列兰明明只相处了一天也不到,可是在我心里,已经把他当一辈子的好友看了。 我相信他也是。不止因为他给我的耳环,是一种感觉,还有他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可能就是他躲着我的原因。 而且我至今仍怀疑他是不是魔导国的王储,因为他不是人类。所以有时我会想我认识的史列兰是不是某个恰巧长得跟诺因城主很像的异族,或者是影武者(这个猜想可能性最大),但这样又无法解释耳坠的事(佛利特已证实了那是真货),害我烦恼得要命。 我又不能问神官,不是我不信任他,是考虑到朋友的义气。我看得出史列兰很介意自己不是人类,那天他肯告诉我,就代表他相信我,那我就不能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形下,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算是神官(昭霆那个嘴不牢靠的家伙就算了吧!)。正如史列兰也没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一样。 嗯,他果然还是把我当朋友。好!我决定了!等找到龙眠和闪空,我就再去找他!而且这次绝对要见到人,和他把话讲清楚。 我已经是个法师了,这是最让我激动的事! 那天我来到魔法公会接受考核,可惜神官没陪我进去,不过三位考官都很好,有一位穿土黄色袍子的老爷爷还鼓励我,真感激他。 后来我从前台那里得知,他是魔法公会五位首席法师之一,地系十段法师洛夫丁。他真和蔼,但是看起来又非常威严厚重,是不是高段法师都那样? 好憧憬啊,我能不能有一天也成为高级法师? 努力!努力!再努力! 考试不难,虽然规则和神官说的有点变化。不过学徒考试真的简单,初级法师也不难,就是中级有难度,要求施展一个最强的魔法,一次成功。 因为我的目标是代表三系元素法师的三叶草,我必须施展三个不同系的元素魔法,每个都在三段以上。 于是我释放了一个七段风系魔法龙卷风,一个六段炎系魔法死神爆炎,一个四段雷系魔法闪烈弹。 水系魔法我只会两段的水之壁和冰晶之墙,地系魔法我不会。 考官看了我的表现,连夸我是十年难遇的天才,我很不好意思。我知道自己的资质不怎么样,要不是神官将飞焰里的神力引渡到我体内,我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这样的成就。还有就是赛因先生的指导,和我平常的努力了。 昭霆也取得红铜剑士的资格,她才是实打实的成绩和天赋,一共才四级而已。她再训练一段时间,估计成为黄金剑士都不是梦想,真是天才。小妮子兴奋得眼泪汪汪,连说终于熬出头了,从此不必再受死小鬼的荼毒之类,听得我哭笑不得。 我们拿着两张证书去冒险家公会,立刻换到两枚三级冒险家徽章——和神官当初的保证一模一样,他真厉害。 作为庆祝,我们四个去酒店大吃了一顿,好不快活! 但是,兴奋过后,我又难过起来,因为,取得冒险家资格,就代表我和昭霆离开西芙利村的日子即将来临。两件神器的下落也打听到了。 可是我越来越舍不得神官、耶拉姆和村里的大家,毕竟这里是我和昭霆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家,也是第一个收留我们的地方。 杨阳停下笔,怔怔望着窗外的夜空,发了会儿呆,将羽毛笔搁在桌上,开始一页页翻日记。 创世历1037年…… 创世历1037年春……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 她的目光在日记本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黑眸浮现点点光芒。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四月)16日天气:晴 我又回复了平常的作息,总觉得前天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我竟然和魔导国王储手拉着手一块冒险,和死灵王对峙,被人贩子逮到……不晓得史列兰现在怎么样了,写完日记我试着用他给的耳环感应一下。 因为史列兰的身份太出人意料,今天早上我特地找出五位城主和王室的资料背,结果发现一条差点让我吐血的话:凡银发者,必有王室的血统。 神官居然有王室的血统!就是说他是个王子!那他干嘛当圣职者? 我偷偷跑去问艾瑞克队长,他告诉我神官是私生子,一出生就被抛弃。史列兰也是已故王弟的私生子,算起来他们是兄弟——老天!! 尽管我早就从历史书了解帝室中人的男女关系很乱,却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 可怜的神官,竟然有那种没人性的父母,史列兰也是(我还是不习惯叫他诺因,正如我喜欢称呼赛雷尔先生为赛因先生一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很难改变)。 不过我转念一想,觉得神官也蛮幸运的,他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人生,不被权力所羁,不被肮脏的宫廷污染。 所以我决定不告诉神官我的发现,继续目前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王子朋友”,不想再多出一个“王子师父”。倒是那天法尔切妮说的话,我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佛利特走了,还有其他矮人,说要去西城的什么雷姆利亚山挖矿,我和昭霆挽留他们,村民们也舍不得。奇怪的是神官没怎么劝说,还说那边大概也有好酒——他这不是赶人吗! 还好佛利特没介意,我发觉了,矮人们都大大咧咧的,粗犷可爱,但是待人真诚,尤其是对朋友。我才学射箭没多久,佛利特就把「基里亚斯之弓」做为临别礼物送给我,他说我是个坚强的女孩,一定会有一番了不起的成就,承他吉言。 可惜不知什么时候我能拥有自己的法杖,成为正式的法师。虽然魔弓手也不错啦,但是……我最喜欢的职业还是法爷。 那是把很漂亮的弓,立起来差不多有我的腰高,青色的弓身,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弓弦只有拥有魔力的人能拉动。 但是晚上昭霆拉动了!还拉得比我满!她兴高采烈地跑去问神官,能不能她也学魔法? 神官说可能是因为她使用无刃久了,有了点感应力,不代表她资质好,昭霆又垂头丧气回来了。 唉,我那时也很激动,结果白激动了,安慰了她半天。 我发现,神官其实射箭不好,我曾以为他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他以前在我面前拍胸自夸,给我示范,射得准是靠魔法的鹰眼术和增远,还有神术的定位。 既然我学了魔法,他还想瞒过我的感应?何况我听到他偷偷念咒语了。 我戳破了他的牛皮,嘻嘻。 神官很不开心,说他只是不练而已,不然妥妥天下第一。我觉得没什么啊,他剑术那么厉害,还会鞭术和枪法,就射箭不好有什么关系?人无完人嘛。 我说你已经够厉害了,能不能给我这种凡人一点活路?神官听我这么说了,又心情好起来,然后我问他有名的魔弓手有哪些? 神官说东城城主罗兰·福斯被公认为大陆第一神射手,他不仅拥有在五百步外射穿飞蝇单眼的顶尖技巧,最重要的是,他是千年来唯一可以将「菲烈冰之弓」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 菲烈冰之弓是和我手里的基里亚斯之弓并列为两大神弓的绝世兵器,由矮人铁匠和精灵族最厉害的法师合力所铸,可算是一对姐妹弓。 我听得惶恐不已,心想我一个初学者何德何能,竟持有一把和当世第一神射手同等级的兵器。 神官还说,无人知道罗兰城主是从何处得到菲烈冰之弓,只知道他最后一次使用它,是在十二年前,他十八岁那年(和我同岁……汗),第二次兽人和蛮族联手侵略东城的战役里。 当时还是少将的罗兰手持菲烈冰之弓,在阵前射出举世震惊的一箭——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 魔法箭洞穿了上百名兽人法师全力筑造的结界,正中蛮军统帅的心脏。 那一瞬间,狂啸的风暴撕裂了天际,蛮族和兽人的联军三万人当场丧生,伤者不计其数,蛮军统帅更是化成了虚影。伊维尔伦军趁隙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 从此,菲烈冰之弓就被称作「噩梦之弓」,它的主人罗兰被公认为当世第一神射手。有人更提议应该给「二圣一神」多加个「弓神」,被罗兰拒绝了,说是太难听(我也觉得)。 这个故事听得我热血澎湃,当场决定以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为目标!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弓箭手,绝不能让基里亚斯之弓在我手里堕了威风! 当然,成为法师还是第一位。不过,我不能让一把神弓在我手里被辱没。 嗯,不知不觉又写到这么晚,每次一兴奋就收不住尾,史列兰应该睡了吧,正好用耳坠感应一下,说不定还能看到他的睡相呢,呵呵。 …… 杨阳脸一红,想起那夜惊鸿一瞥的景象,忙甩甩头,摇去那个记忆,翻页的速度不觉加快…… ******* 【后记】 女主的真正职业是法师,不过很长时间是作为魔弓手,因为她现在只是个中级法师,在冒险旅途中,神弓发挥的作用更大。 毕竟杨阳参加的是速成班,神官教她的,在旅途中也是不够的,是女主光环和金手指才能化险为夷。 神官只是启蒙恩师,主要负责提供线索,送道具,比如最重要的隐藏道具飞焰,法杖和装备。而且说实话,半年时间,不靠神力外挂,根本升不上六段。 昭霆这样的例外,她才是魔武双修的真天才。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杨阳其实有特别的天赋,是在投入第二位老师门下以后,才被挖掘出来,真正强大起来。这个人物的名字其实已经出现了,不过还没出场。 男主诺因的正职也是法师,目前是魔剑士,可以理解为技能封印中。 第一百零二章 神殿记事(二)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5月)1日天气:晴 东城和北城联姻了,神官的报纸上浓墨重彩写着,正好他的商人朋友班斯来,在酒店里大谈婚礼的盛况,新娘子多么貌美云云,听得村人津津有味。 我和昭霆本来也想听的,但耶拉姆叫我们帮忙搬班斯先生运来的货物,我们俩只好卷袖子上阵。真是的,难道五一劳动节在异世界也管用!? ……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13日天气:晴 今天娜塔婶损失惨重,一头猪闯进她的店,把柜台撞破一个大洞,我和昭霆是目击证人,亲眼看见利夏(注:艾瑞克的弟弟,六岁)骑着那头猪跑进酒店,哇哇大叫着冲向柜台,然后因为惯性高高飞起,被坐在柜台喝酒的神官一把捞住后领,像个铜铃似的在空中晃来晃去,一连串经过精彩无比,令人目不暇接。 接着是娜塔婶的哀嚎声。 利夏的双胞胎姐姐莉妲领着一帮小孩奔进酒店(她是村里的孩子王),安慰吓得大哭的利夏。 经过一番忙乱,总算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头猪是从珂特家的猪栏里逃出来的,这帮小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掂掂自己的斤量),一窝蜂冲上去压住,结果除了幸运地抓住猪耳朵的利夏,其他人全被甩飞(当然的结果)。 神官大发雷霆,因为他的酒砸了,命令小鬼回去数池塘里的鱼,神殿后院有个池塘。 孩子们劈里啪啦地跑了出去,利夏走到门边,指着还卡在破洞里的黑猪,结结巴巴地道:“猪猪……” “我知道那是猪!用不着你来告诉我!”神官没好气地喝道,利夏也逃了出去。 我和昭霆合力把那头猪揪出来,押回猪主人家里。神官则从家里拿出榔头钉子,乒乒乓乓地修补破洞,还把碎酒瓶拾起来,埋在后院立了个墓碑——这家伙没药救了! 刚造好坟,耶拉姆铁青着脸跑来说小鬼为了数池塘里的鱼,把鱼全部捞起来,等他发现已经迟了,神官一头栽倒在地。 因此,晚餐我们不得不吃全套鱼料理,吃完每个人都觉得肚子不对劲。都怪耶拉姆!我好说歹说死鱼不能多吃,他就是不听!但最可恶的还是昭霆,霸占了厕所整整三个小时,害得我们只能另觅他处解决,狼狈透顶,真是个灾难日! ……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24日天气:晴 我一直很想看神官女装的样子,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虽然只有一半。什么叫一半?且听我从头道来。 早上神官心血来潮要考核我和昭霆这段日子来的成果,我们一起来到我平常练习射箭的小山坡。 神官叫我们联手攻击他,只要逼他使用了腰上的长剑,考试就算胜出。我知道他又要炫耀了,但还是很高兴有这个机会。 我和昭霆还从没联手过,除了和双头哭虫打的一次,当下兴高采烈地答应——我们早就想看看彼此的身手了。 于是我们三个在小山坡上干起架来,我用的是弓箭,箭法又不娴熟,对方的身手一快就跟不上,又有友方在附近,就更加不敢出手了。 不过昭霆真的好厉害,我看着她把长剑挥得虎虎生风,招式又快又狠,可是不管她怎么劈,神官总是能轻松地避开。 “阳!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攻击!” 昭霆的声音提醒了我,我连忙弯弓搭箭,但箭头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机会,反而转得眼也花了。这时神官说:“优秀的弓箭手,应该能看出对手下一步的动作。” 我茅塞顿开,看准神官为闪避昭霆的攻击跃到半空的空挡,一箭射出,当的一声!响起让我兴奋的声音。可是定睛一看,挡住箭的不是神官的剑,而是昭霆的剑!原来她也看出神官的落脚点。 “成为优秀的弓箭手第二条,还要能够预计同伴的招数。”神官用风翔落回地面,闲闲地说,气得我和昭霆两眼充血,剑和箭一骨脑招呼过去。 不过过了一会儿,我冷静下来,试着用魔法攻击,我的风索埋伏在神官的脚后,装成草叶,想要绊倒他。 可惜被神官看破了,他笑嘻嘻地说以前他也是这么捉弄冒险队伍的同伴(为什么他要对同伴恶作剧?),我不愧是他的徒弟,但是圣职者对法师的魔法有很强的感应力。 我用了风之矢也没用,一次还差点射中昭霆,幸好神官及时拨开。 我们就这样打了一上午,期间休息了三回,结果不用说了,输得一塌糊涂!我还好,昭霆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神官显摆得很愉快,纠正了她战斗中一些不当的使力手法和闪避步法,然后宣布今后每个礼拜抽出一天做这种训练,日期待定,随他高兴。 特训结束后,神官在树下打盹。我是到哪儿都带本书的人,拿出来看。昭霆一边咕哝应该带便当来一边拔花瓣,瞥见神官睡得毫无防备的样子,小妮子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悄悄拉拉我的袖子。 我转过头,看见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轻轻捞起神官披在背上的银发编起麻花辫。 我看得爆笑,忙捂住嘴,朝她竖起大拇指。 昭霆编好辫子,用自己的发带绑了个蝴蝶结。 我看看睡梦中的人,得出结论: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他,都会一致断定他是个美丽的村姑! 不过觉得还少了种画龙点睛的快感(昭霆的辫子编得烂也是原因),想了想,我拔了一朵野花插在神官的耳朵后面——嗯!这样就完美了! 后面发生的事用不着我叙述了,我估计一个礼拜内,村民都会称呼神官“美人”或“辫子姑娘”,直到当事人把这么叫的人全部揍到住院为止。 对我和昭霆两个始作俑者,神官当然恨得牙痒痒的,但还是没对我们使用暴力,而是用了更加卑鄙的报复手段:恐惧术! 昭霆吓得喊爹叫娘,我么,经历了丧尸围城和死灵王龙威打击的我怕什么恐惧术。昭霆倒是吃这一招,因为她怕鬼。 发现了这一点,神官咬牙切齿地给我施加了喷嚏术做附赠——这个恶魔! 最后还是耶拉姆嫌惨叫和喷嚏太吵耳,叫神官停手,才结束了这场酷刑,那时我和昭霆已经累塌了。 虽然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但我回想起神官戴朵花拖着长辫的样子,还是觉得很好笑,有种得大于亏的感觉,呵呵,下次再找机会捉弄他吧! …… 创世历1037年空之月(6月)3日天气:小雨 昭霆和耶拉姆吵架了。 虽然这两个人吵架就像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正常,但这次的情况与以往稍有不同,因为,这次吵架,是“冷战”。 事情的起因是个不幸的悲剧,其实也是昭霆自己不好,身为女性,怎么可以乱丢内衣!而且我们还是跟两个男性住在一起(虽然我也快忘了这点)。 言归正题,当初我和昭霆是两手空空来到这个世界,当然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外衣倒不要紧,我们早就不穿了,内衣却没办法。幸好娜塔婶送给我们一人一件小背心,洗胸罩的时候可以换。 可是今早起来,昭霆的胸罩却不见了!我问她放哪儿了她又稀里糊涂说不清楚。我们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她只好穿着我的背心下楼(因为她的背心太脏了),结果就看到—— “咦,耶拉姆,这是什么东西?” 神官从耶拉姆手里拿的洗衣篮里抓出一根非常眼熟的长形布条,我和昭霆呆呆站在楼梯口,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刚刚在走廊捡到的。”耶拉姆永远是一百零一号表情。 “好畸形的布。”神官好奇地拉着那只可怜的胸罩,“还有弹性哩!” “那是我的!!”昭霆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扑过去,想从神官的“魔爪”下拯救出自己的胸罩,却因过于激动,一个收势不及,撞在神官身上,还连累了一直线的耶拉姆,三人跌成一团。 我看着那只胸罩仿佛蝴蝶般飞起,然后缓缓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一团褐色的东西上面——是耶拉姆的头顶,而且是纵向…… “变态男!变态师徒!” 搞清楚原委后,神官低着头任昭霆发泄怒气——原来他知道男女的事啊! 耶拉姆强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自己的衣服胡乱摆放,还有脸怪别人。” 昭霆大怒,河东狮吼:“你这变态小鬼!居然还敢回嘴!” “谁是变态?” “就是你!变态变态变态——” “你这个疯婆子!” “……”(以下省略) 我端着茶在旁边看戏,神官趁昭霆转移炮轰对象的空挡溜到我身边喘口气,可怜耶拉姆成了替罪羊。 他真傻,和发怒的女人尤其是昭霆这样的女人辩论是男人最愚蠢的行为之一,他应该选择沉默是金,待会儿昭霆自然会觉得没趣停下嘴。 神官就聪明多了,耶拉姆真孩子气啊(不过他本来就只有十五岁),昭霆也是,两个心智年龄相同的小鬼头。 于是乎,他们俩越吵越僵,最后完全不理睬对方。换作平常,只要他们打一场就会雨过天晴,怨消气散,但因为这次吵的是比较尴尬的话题,才变成这样。 不过我还是不担心,都说了他们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吵架能维持几天?我敢打赌到明天早晨,昭霆说的一定是“死小鬼,拿片面包来”,而不是“变态小鬼,拿片面包来”。 我只搞不懂一点,耶拉姆平时一直是早熟又冷静的模样,多数时候脑子比神官还清楚,可是只要碰上昭霆,不知为何就退化成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样子:冲动暴躁,口没遮拦。 大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很对吧。 …… 第一百零三章 神殿记事(三) 创世历1037年萤之月(7月)29日天气:晴 等了三天的救援队终于到了,我和神官刚爬上悬崖,昭霆抱住我大哭,也不管我一身泥会不会弄脏她。神官也是满身的土,一头银发都变成了灰发,直到我们被大家拥回神殿,洗了个热水澡后,才告别狼狈。 回想这三天的经历,虽然不及和史列兰那次惊险,也很倒霉了。但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是神官,我一直没害怕过,现在我只希望他背上的伤快点痊愈。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下午,我和神官像往常一样在村外的小山坡上练习魔法,牧场主珂特先生慌慌张张地跑来请我们帮忙找一头走失的小羊羔,我们当然答应。 循着足迹,我们不一会儿就在山里找到那头叫多多的小羊。原来它掉下悬崖了,幸好被一株长在崖壁的松树挡住,才没摔成肉饼。这个悬崖和史列兰掉下去的那个不一样,下面没有河。 我等在崖边,神官用浮空术下去,想将多多抱上来。这时我看见他脚边有个奇怪的东西,开始我以为是杂草,后来越看越不对,它动得太奇怪了,不像风吹,倒像是昆虫在蠕动似的。 神官也注意到了,看向那丛草。只见草里一下子飞出好几根粉红色的触手,神官回敬一打的火球,不但烧焦了触手,也烧光了那丛草,里面露出一团金黄色的东西,外形像朵花苞,我认出那是《魔兽图鉴》里很厉害的一种魔物,有毒物之王之称的植物系魔兽拉芙蕾西亚! 它会发出女人的声音,诱骗旅人吃掉,就和能发出婴儿叫声的双头哭虫骗人的手法相同。 我刚刚想起来,感觉脚下剧烈晃动,不小心一头栽下去,幸好神官接住我。我看到崖壁爆出许多触手,很恶心地蠕动着,原来这片峭壁已经被拉芙蕾西亚侵蚀了。 然后我听见一声咩,多多栖身的小树也被这股晃动震断,四肢乱踢掉了下去。神官抓住它的一只前脚,就在这时,那只花苞张开,喷出一团粉红色的雾,正中我们三个。 我只觉身子一重,和神官一起直直往下掉,用了羽毛漂浮术也飞不起来。 后来我才想起,拉芙蕾西亚的孢子云有中和魔法的能力,是法师的天敌,所以才被称为毒物之王。(注:拉芙蕾西亚的毒不是体内毒,而是体外毒。它的孢子会粘在人体上,隔绝魔力,只有一种特殊的药草——天琴花的种子泡的水才能洗掉,下文神官说的解药就是这个。) 我看到神官的脸色也很紧张,身体浮起金色的光芒,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冲击,震得我人事不知。 等我醒过来,看见神官躺在我下面,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嘴角还有道血迹。 我吓得险些心跳停止,连忙检视他有没有外伤,没看出来,抓住他的肩膀想摇醒他,感觉手湿湿的。我用右手扶住神官,摊开左手一看,果然是血。再看他躺的地面都凹陷下去,小石子上全沾了红色的液体。 我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把神官轻轻放回地面,想探探他的脉搏,这时神官咳了一声,我喜从天降:“神官!你醒了!?” 神官动了动,似乎想爬起来,我提醒他感觉一下有没有受伤,如果骨折了,就不能移动,其实要不是神官用斗气减弱了冲击,就算他垫在我下面也是一块儿粉身碎骨的下场。 果然神官说:“肋骨好像断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 “没关系,待会儿接起来就行。” “干嘛不用魔法?” 神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想起我们中了拉芙蕾西亚的毒,懊恼地敲敲脑袋。 “可是神术也不能用吗?” 神官尴尬地咳了咳:“我不是用祈祷的方法呼唤神明帮助,是用神恩调动魔法元素,原理和法师相同,不能用魔法就不能用神术了。” 这就是不虔诚的下场啊!枉你是圣职者!我腹诽。 不过神官可以说是为了我才会受伤,我安慰他:“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我尽量不碰痛他的背,慢慢扶他坐起来。神官摸摸胸口,皱起眉头:“真的断了,三根。” “怎么办!接得起来吗?要不要我帮忙?”我紧张得语无伦次,心脏抽痛不已。以前我看到唯叔叔切菜受伤时,就会这样,唯叔叔说这是“血缘”的缘故,没想到看神官这样,我也会心痛,大概因为我把当真正的亲人看罢。 “接得起来。”神官笑了笑,用力一按,响起一声奇异的脆响,我抖了一下。 “妈的!痛死了!”神官破口大骂,“都怪那朵该死的臭花!哎唷~~~” “喂!真正的男子汉,这种时候应该咬牙忍痛,而不是发出这种丢脸的呻吟!”神官精力充沛的模样让我松了口气,忍不住调侃他。 “痛就痛,干嘛要忍?多无聊!”神官抬起头,叹了口气,“伤脑筋啊,我这个样子,别说爬上去,连走路也成问题,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待几天了。” “唔,的确很麻烦,首先食物……” “食物那里有。”神官用大拇指比比后头,我转头一看,大吃一惊:“啊!多多!”可怜的小羊躺在血泊里,已经成为了尸体,好惨。 “我只有两只手。”神官叹息。 就在这时,下起雨来。我慌忙寻找可以挡雨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洞很小,只能挤两个人,八成是裂缝不是山洞。 我扶着神官进去,这时他已经完全湿透了,我很担心,以他的伤势,淋了这场雨,很有可能会发烧,之后的发展也证实了我不是杞人忧天。 幸好我带了燧石火种,这是上次和史列兰在山上打不着火的教训,我想,要成为一个冒险家,也要早早培养良好的习惯吧,果然派上用场了。 我用包火石的油纸做火引,把收集的不太湿的枯枝断叶烧起来。神官安安静静地坐着,背靠着墙,好像睡着了。 我发觉不对,火光照出来他脸色红通通的,再摸了摸额头,滚烫,烧得很厉害。 我叹气,这种发展和许多言情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坠崖、受伤、发烧、取暖——若没点着火肯定得用人体取暖吧?幸好没落到这地步。 虽然神官是美男子,但他毕竟……是我师父啊,而且他好像喜欢雪露特小姐。我这种小男生一样的女孩,他也看不上我吧。雪露特小姐可是绝世美女。 我有些失落,叹了口气,脱下外衣的神学生服,撕成一条一条,用来做绷带。 当我想帮神官包扎时,看见一个十字形的项链,就是他上次受伤,露出来的项链。我一时没顾上细看,帮他包扎好,掏出手帕拿出去浸饱雨水,拧干后贴在他脸上,有时挤进他嘴里,一直忙到雨停,那时刚好傍晚。 神官的烧直到后半夜才稍微退下来,一直在呓语。说得很轻很含糊,好像还是古代语,真奇怪,我基本没听出来,除了一个名词。一方面是觉得神官在念这个词时,语气很特别,另一方面是他反复念了好多遍。 ——菲莉西亚。 或者是费里西亚,总之就是差不多音节的四个字。我估计是费里西亚,因为菲莉西亚是女孩的名字,而神官不可能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就算叫也该叫雪露特,她是目前唯一和神官有那种味道的人。 我胡思乱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神官的烧退了。中午他醒过来。我递给他一只烤羊腿(不用怀疑,是多多的),然后问他那句梦话是什么意思,我要确定他是不是花心大萝卜。 “菲莉西亚?”神官咬着羊腿愣在那里,“谁啊?” “我就是问你呀!” 神官皱眉苦思半晌,摇头说:“我不认得叫这名字的人,也从没听过有人取这种名字。” 我不解。神官解释:“菲莉西亚在古代语里是「世界」的意思,是相当神圣的字眼,所以没人敢取这种名字。” “是吗?”我还是有点在意,但看神官的态度也不似作伪,于是把这个疑问放在心底,留待以后考虑。 “别想了,快睡一觉,你照顾了我一整晚吧。”神官体贴我。 我不好意思地躺下来,被冷冰冰的地面冻得跳起来。尽管我有露营的经验,但以前都是裹着毛毯睡觉,从来没直接躺在地上,而且这地面还是湿的。 看到我的样子,神官把纽扣扣起来。 “靠到我肩上来。” “你不会突然变身成狼吧?”我爬起来,笑嘻嘻地打趣,一点不担心——我师父可是圣职者!其实我很同情神官,以后他和雪露特小姐怎么办呢? 不过我在书上看到,神官和祭司是可以还俗的。神眷之子和神眷之女不行,赛因先生太可怜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爱人? 神官装出生气的表情:“对圣职者说这种话,当心我打你屁股!”我靠向他,小心不碰到他的胸口:“得了吧!除了那个冠,你全身上下没个地方像圣职者的。” “对了,我的额冠怎么不见了?” “先前我量你体温时嫌它碍事,就拿掉了。”我又探探他的额头,结果让人满意,不烧了。 神官的神情很柔和,拍拍我的后脑勺:“好了,快睡吧,火我会守着。” 当我醒过来时,外面一片漆黑,夜风送来虫鸣蝉叫声,洞里充斥着明亮的火光,暖洋洋的。我揉揉眼,发现我睡梦中竟然整个人钻进神官怀里去了! “对不起!弄痛你了吗?”我第一个反应是检察他的伤。 “没关系,是我拉你的,这样睡的比较舒服——喂!别摸我胸口!痛死了!” 我故意再多“拍”两下:“这个伤要多久才会好?” “如果不用治疗术,起码半个月。”神官咬牙切齿,“不过再被你拍下去,就要延长至一年了。”我这才缩回手:“那拉芙蕾西亚的毒要多久才会散?” “一个礼拜,不过我有几瓶解药在神殿里。” “……看来我们得做好长期战的准备了。”我叹息。 虽然这个悬崖不算偏僻,但昭霆他们要在短时间里找来还是不大可能。何况昨天的雨把我们和多多的足迹都冲掉了,现在大家一定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吧,真应了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 “不,我们必须在明后天里想法子离开。”神官否决,“你睡着时,我用灵波查了一下(注:精神魔法的一种,所以不受孢子云影响),崖底没有其他生命反应,也就是说我们唯一的食物就是这头羊,就算加上野菜野菇什么的,也撑不了几天。” 我大为犯愁:“可是,你我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上去啊,也没法向大家传讯,起码得等你伤好。”我担心神官的伤。羊肉也算了,吃野菜那种东西一定会害他营养失调,虽然附近可能长着不少草药。 “用不着等伤好,只要联络上耶拉姆他们就行了。”神官笑着说,“我想到一个主意。” 我高兴地问:“怎么做?”神官却弹弹我的额头:“自己想。” “为什么!” “你太依赖我了,应该尝试自立更生,独立思考。”神官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找周公喝酒去了。他说的没错,我冥思苦想,不时走出山洞来回踱步。 “我想不出来~~~~”三个小时后,我扑回洞里,把神官摇醒。 “唉。”神官叹口气,拉扯头发,“给你个提示:利用有限物资。”说完,又睡了。 这头大睡猪!我气极,偷偷拧了他一把,意外发现捏他的手感不比史列兰差多少,趁机又偷捏了两下。 这次只过了五分钟,我就扑回山洞:“我想到了!” “哦?” “用「飞焰」对不对?”我真是傻瓜,竟忘了身上有这件宝贝,“但是,怎么用?” “发个光球上天,运气好的话就可以和这个鬼地方说再见。”神官伸了个懒腰,大概牵扯到伤口,皱了皱眉头。 我茅塞顿开,击了下掌:“一个光球不够,我多发几个上去,拼个‘sos’出来,保管把人叫来。”呵呵,地球的求救信号,终于派上用场了。 “‘sos’是什么?”神官一头雾水。我比了个“v”的手势:“我和昭霆之间的暗号,表示求救。” “太好了,阳,你很深谋远虑。”神官夸奖我,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惭愧。经过这次教训,我决定以后和昭霆一起想几个暗号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接下来,我开始凝神发动飞焰里的炎之力。 我只有两次发动飞焰的经历,一次是和双头哭虫作战那次,一次是在勇者的坟场。 但是那一次让我记忆犹新,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念出古代语的火焰咒文,那个魔法实在太厉害了,好像有一股绝顶强大的意志降临了一样,让我使出了超越我能力范围的魔法。后来我试着感应飞焰,再也没有那种感受。 第一次是误打误撞,我不知道是怎么在风之矢上附加火焰元素。而平常箭术和魔法两门课已经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根本没空研究魔道具的使用,所以初时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好在有神官提点,我不断摸索,终于发出一只光球,再来是第二只……一直忙到早上,也只拼了一半,只好再等一天(白天看不出光球)。 神官坚持要我躺下休息,自己张罗早饭。我们争执不下,最后我火气一冲,用弓背将他拍晕,才取得做饭权。连我的攻击也挡不住,这家伙还想起来烤羊?简直是笑话! 我把最后一只羊腿串在木架上烤,不时看看神官,突然想起这是第二次看他受伤了,第一次是为艾瑞克队长,这一次是为了我,神官对我和昭霆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无法回报了。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独当一面,成为强大的法师,不仅能够保护自己,也要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神殿记事(完) 烤好羊腿,我把神官摇醒,他少不了一通咕哝,说什么我不懂得尊师重道之类,我全当耳边风。 因为得等到晚上才能继续发信号,接下来我们就像往常一样,上午练箭,下午学魔法。一个教一个学,轻轻松松就打发了一个白天。我不禁庆幸是跟神官一块儿掉下来,要是我独自一人,三天下来非发疯不可。 就可惜没带琴下来,以前每天吃完晚餐,我和昭霆都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围坐在神殿的壁炉边,听神官唱歌或讲故事,那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不管训练得多辛苦,只要听见神官优美的琴音和动听的歌声,再大的疲劳也烟消云散。 看出我的心思,神官笑了:“想听歌?”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别唱,耗力气。” “那我讲个故事吧,你想听哪种的?” “为了配合气氛,讲个恐怖点的吧,比如魔族!”我兴致勃勃地建议。神官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那我讲个魔族和人类交朋友的故事吧。” “好好!”我万分感兴趣。 “魔王艾尔拉斯手下有五位强者,分别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四位近侍菲亚斯、弗雷德、伍兰夫和卡帝丝。人们按照他们的力量称呼他们为炎、水、风、雷、地五大幽鬼。炎水风三位幽鬼是男性,地雷两位幽鬼是女性。据说他们的外表看上去都很年轻,至于实际年龄只有天晓得。” “当魔族真好,可以不老不死。”我忍不住插嘴,非常羡慕。 “魔族的确是不老不死。关于他们出现的年代,我大致还是知道的,大约是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黑暗历初期,因此被命名为「黑暗历」。之后是只有五十年左右的「圣光历」,也就是圣光王朝和死灵王的时期。再后面是「大陆历」,延伸五百年之久,降魔战争发生的「大黑暗时代」是在大陆历末年,也就是人界和魔界矛盾激化的时期。” 我听得如饥似渴,幸好神官是圣修士,知道这么多隐秘。我翻过其他的历史书,对于降魔战争和大黑暗时代的记录几乎没有。之前神官也说,连魔族的长相都没有流传下来,文字记录圣域有,这份文档经神官的手交给了王室,真希望哪一天能看到。幸好我认识史列兰,将来可以问他借,不用麻烦赛因先生了。 神官耸耸肩,“也许就是因为有不死的体质,上级魔族都不明白生命的宝贵,在全世界掀起腥风血雨,一个不高兴就砍几万人(我咋舌),就算想阻止也不行——讲打,打不过;讲道理,语言又不通。” 我一呆:“语言不通?”神官点点头:“嗯,魔族和龙族、精灵之类土生土长的异族都不同,他们是某天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认为他们来自一个未知的次元,还有说法他们是堕落的神明,因为魔族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只有龙族还能与他们对抗,其他种族包括人类在内全是挨宰的份。但这么一来,各大陆反而统一起来,心连心研究对付魔族的方法,从而使魔法文明繁荣起来,这现象引起了一个高等魔族的兴趣。他开始觉得人类不是魔族原本认为的‘低等动物’,而是种有智慧的生命体。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混入人类社会,打算学习人类的语言,这个人就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啊!后来呢?”我完全被神官的故事吸引了,忙不迭地追问。 “后来他遇上一个真正的人类少年,这个人的真名我不知道,但他的外号可是赫赫有名,叫‘古兰·罗瓦’。” 我大吃一惊:“圣贤者!!?” “没错。”神官轻叹,“命运真是残酷的东西,不是吗?魔界宰相和人类的圣贤者成为了朋友。” “当时的圣贤者是「召唤师世家」珂曼家的养子,后来的圣兽召唤师洁西卡是他的义姐。他们俩在街上遇见被流氓围殴的赛普路斯……是真的被殴还是假的被殴?这个只有赛普路斯自己知道,不过据说他是运动白痴,可能真的打不过那群流氓吧,谁叫他装人类——言归正题。古兰·罗瓦和洁西卡出手修理了那群流氓,把伤者抬回家里,然后发现他们救回的少年不会说话,可是他的声带又没有损伤,很奇怪,当然我们俩不奇怪。但当时的圣贤者和召唤师都只是一丁点大的小毛头,很快就不介意地和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的魔界宰相打成一片,教他识字说话,一块儿玩耍,学魔法。在这段时间,赛普路斯惊讶地发现人类竟拥有不亚于魔族的智慧,而且和魔族一样拥有喜怒哀乐等情感,还有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对弱小的同情,都让一向草菅人命的赛普路斯深深困惑,他开始怀疑魔族的行为是否正确。” “于是他回到魔界,将自己的经历汇报给魔王艾尔拉斯,说服同族放下屠刀。因为魔界宰相和魔王艾尔拉斯是好朋友,在魔王的召唤下,上级魔族纷纷撤离人界,有意和艾斯嘉和谈。” “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使人魔两界和平与共的希望化为了泡影。魔王的独生女,魔界公主玛格蕾特被赛普路斯的故事勾起好奇心,偷偷跑到人界玩,结识了精灵王奥佛瑞特,两人相爱并结婚。但玛格蕾特隐瞒了出身,谎称自己是个人类的孤女,因为精灵族和魔族一向势不两立,过去魔族杀了很多精灵,累积了相当深的仇怨。玛格蕾特生怕丈夫得知她是魔界公主后,会把种族的恨转移到她身上。可惜天不从人愿,一次为了救一名精灵族的孩童,玛格蕾特使用了力量,暴露了魔族的身份。精灵族哗然,坚持要处死她。但奥佛瑞特不同意,他宁愿交出王位,只求族人饶过妻子一命,让他们夫妻归隐山林。” “太好了!奥佛瑞特没有怪罪玛格蕾特,还保护她!”我松了口长气,由衷为精灵王和魔族公主的深情感动。 神官却苦笑了一下:“老话一句:‘天不从人愿’,奥佛瑞特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法子,反而激起精灵们的愤怒。他们认为是玛格蕾特控制了奥佛瑞特,才使他们敬爱的王做出这种抛弃族人的可怕决定,更坚定要杀死‘魔族妖女’,挽救他们的王,于是假装答应,在路上埋伏弓箭手,射杀了玛格蕾特。当时她已经有十个月的身孕,奥佛瑞特等于是亲眼看着妻子和孩子在自己面前丧生。” “……”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为这对悲剧的恋人叹息并祈祷冥福,我知道,精灵王和精灵族也都在之后的降魔战争里阵亡了。 神官调整坐姿,续道:“后来的发展用膝盖想也知道,得知爱女死于非命的魔王艾尔拉斯怒发成狂,当即宣布发动战争。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死玛格蕾特的赛普路斯痛苦不已,亲手撕毁已经签订好的和平协议,主动请缨做前锋,以一己之力发动禁界辉煌绝炎阵,毁灭了精灵之乡「绿皇森林」座落的索雷斯大陆,震惊世界。各族指责魔族残暴不仁,背信弃义,组织大军发动全面战争,史称「降魔战争」。” “圣贤者也在里面吧!那他和赛普路斯……”我紧张地追问。 “这个嘛,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神官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在正式的史书里,是没有圣贤者和魔界宰相交朋友这种情节的,我是在圣域的密室里看到,老头子还不给我看,说什么魔族是全人类的敌人,不要看这种东西——其实魔族有什么不好?还比人类深情呢!”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相比魔界宰相,精灵王更深情可怜一些。倒是那个魔界宰相,对魔族公主的感情好像不一般啊。 “但降魔战争的详细情况在圣域也是机密,只有历代的大贤者获准知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古兰·罗瓦和赛普路斯再次见面时是什么心情,唯一确定的,是人类胜了,魔族败了;而且圣贤者亲手封印了包括朋友在内的所有上级魔族。” 我长长叹了口气,感觉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沉重了。 神官看着我,笑着说:“看吧,是你说想听恐怖故事,搞得现在气氛这么低落。” “你讲的明明是悲剧故事!”我扮了个鬼脸,跑出山洞,深吸夜晚清凉的空气,这才感到心情好转了些,然后开始未完的工作。 近午夜时,昭霆、耶拉姆和警备队员们到了,把我们俩拉上悬崖(当然他们是先解决了拉芙蕾西亚再下来的),这时我的“sos”还有个“s”没拼好。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喝上一口加了蜂蜜的牛奶,真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我在久别重逢的房间写下这篇日记,也记录下这个故事。不知道未来,能不能知道更多有关圣贤者和那段历史的真实故事。 ******** 【作者的话】 这里神官所讲的故事非常重要,牵引出后面会出现的某个人物,也就是已经出场的魔界宰相,但是对于是非对错,请保守看待,具体我暂时不剧透。 关于年代,可能读者会觉得琐碎难记,但是正文就是创世历,不会影响阅读。不过本文的背景跨度非常长,因为是史诗,谜团随着杨阳的冒险和探索都会浮出水面,包括一些过去年代的人物,引发重大的情节变化。 对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人名,以前有读者奇怪过,为什么语言是中文,名字却是西式的。我解释一下,语言前文已经交代了,这个世界原本是用古代语,为了纪念,艾斯嘉大陆的小孩出生,父母取了名字后,由当地的神官祭司转化成古代语。 另一方面,我觉得奇幻世界用中式名字怪怪的。 第一百零五章 边境的夜 杨阳合上日记本,拿起一旁的杯子,却发现里面的牛奶早就冷了。 放下杯子,杨阳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两扇木格子窗,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边境的夜静得仿佛连月光洒落大地的轻柔音符也听得见。杨阳整个人陶醉在这样静谧柔和的氛围里,任思绪乘着夜风漫游。 总感觉这样的夜晚,如果有冥想的话,魔法会提高好多。 “睡不着吗?” 一个清朗如乐音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杨阳震了震,反射性地看向身后,没有人。想了想,她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打开大门,来到外面,然后深吸一口气,念出咒语: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赐予我透明的双翼,自由翱翔于苍穹之中——风之翔翼!” 话音刚落,她轻飘飘地浮起来,升高到屋顶的位置。 “你果然在这里。” 杨阳踩在瓦片上,微笑道,在她左前方,无名氏神官身穿单衣,屈着一只膝盖坐着,旁边搁着一只半空的白兰地酒瓶。他抬起头,指指另一边。 杨阳坐了下来,神官注意到她神色沉重。 “有心事?” “嗯……没有。”杨阳垂下头。她很早就学会不给别人添麻烦,父母从小工作繁忙,远赴海外,弄堂里都是认识的爷叔阿姨,心疼她小小年纪孤孤零零,也没短了她什么。但是再照顾,她也是亲戚邻居家的孩子。她无形间要求自己懂事,学会长大。就算后来叔叔杨唯回到国内,和她同住,对她亲厚疼爱,让她第一次感到有亲人在身边的感受,也改不掉已经养成的习惯和性格。 如今在神殿也是,这里已经成为她另一个家。 神官微微一笑:“那是纯粹的失眠咯?”杨阳不答反问:“你呢?这么晚躲在这干嘛?”神官指着酒瓶,意思很明白。杨阳眯起眼:“不想我向耶拉姆告密,就上贡一半。” “你好狠!” “呵呵,一向的。”杨阳抄起酒瓶凑近唇,春之祭典那夜,她也学会了喝酒。 神官心疼地盯着她,万般后悔当初教会眼前的小妮子喝酒。 杨阳一边喝酒,一边望着头上的明月,今天是金轮月出来的上半月,金色的满月十分漂亮,圆满无缺。不知道在地球,唯叔叔和昭霆的父母、爷爷奶奶,从小看着她们长大的亲人邻居是否也在赏月,思念着她们? 她情不自禁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在说什么?”神官满头问号。 “我世界的古诗。”杨阳又喝了口酒,语气有点哽咽,“代表思乡。” 考取了冒险家资格,她和昭霆终于可以踏上旅途,寻找回家的线索,终有一日,借助神器和神官、赛雷尔的帮助,回到真正的家——地球,但这也意味着要挥别另一个她视为“家”的安栖之所。 她对史列兰说过的关于家的定义,就是她自己的心声。 神官叹息:“还说没有心事。”伸出手,搂住她的肩头,靠向自己。 杨阳感到从薄薄的衣物下传来的温暖,内心涨满温馨和不舍,脑中一幕幕闪现的,是在这个小村庄度过的日日夜夜,和身旁的人共度的时光…… 秋季的蛙鸣,夏日的萤火虫,春天的祭典;温暖的火炉,热闹的餐桌,优美的歌声,精彩的故事;翠绿的山坡,清澈的溪流,碧波荡漾的湖泊,红艳艳的浆果,田梗的野花,扛着农具上工的村民,欢笑奔跑的孩童,牲歌处处的原野;还有辛苦枯燥的箭术练习,繁琐却有趣的魔法课程,新鲜的常识讲座,五花八门的药草知识,最喜欢的音乐和占卜课……一切的一切,就像刻在心坎上一样,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神官,你陪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杨阳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忍住内心的冲动:神官走了,西芙利村怎么办?桑陶宛领和卡拉尔郡怎么办? “我打算让耶拉姆陪你们一块儿去。” 杨阳惊讶地睁大眼,坐直身,看着师父:“真的?” “嗯。”神官笑道,“耶拉姆谨慎细心,冷静可靠,有他陪着你和昭霆,我就放心了。” 杨阳绽开由衷喜悦的笑容:“太好了!有耶拉姆在,不说别的,光伙食和财务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但你怎么办?” 神官不悦道:“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杨阳用怜悯的口吻道:“你真的这么认为?”神官敲了她一记。 杨阳揉着被打痛的后脑勺,心情轻快不少。虽然不能和神官一起旅行还是很遗憾,但有耶拉姆帮忙,这趟旅行应该能提早结束,早点回来,再见到神官,和村里的大家。 她暂时不想去想再一次分离的事情,难得纵容自己,靠在青年的胸膛上,满足地闭上眼。 “喂,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没关系,睡着你抱我回床上。” “你们的房间不是挂了块牌子‘闲人和狗勿进’吗,我怎么进去?” “你也知道你是闲人啊。”杨阳笑嘻嘻地张开眼,转过头,视线定在对方胸前。 银色的十字形坠饰在月光下闪现出水波般的光晕。这条项链,杨阳不陌生,悬崖下那晚和神官被雪露特所伤那次她都见过,但这么仔细看还是头一次。细细的银链串着同样金属打造的项坠,形状是飞龙和十字架,龙身还缠绕着常春藤,雕刻精细,栩栩如生,似乎是件颇有价值的古董,造型也很独特。 注意到她认真的打量,神官情不自禁地吐露:“这条项链,据说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这些话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了,需要向一个人倾诉。 “……” “但我一直怀疑,德修普王家的徽章明明是狮子和百合,而且也没有其他家族的徽章是这样,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我义父为了安慰我专门请人打造的,免得我以为父母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留给我。” “我觉得可能不是。” 杨阳忍不住伸手触碰,拎了拎,又确认了一次,果然,和上次拿起来的手感一样,轻得不可思议,明亮的银色项链毫无银子氧化的迹象。这种金属质感,她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一段描述:坚固胜钢铁,轻盈如羽毛,美丽似白银,光芒不随时光褪色。 “这么名贵的金属,可能是传说中和另一种魔法金属‘精金’等值的‘秘银’,你的出生恐怕不普通,一般人可买不起这样的贵重物品,听都没听到过。” “是吗?”神官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但是圣域有精金和秘银的储藏,还比外面多,这更证明了这是义父给我的假‘出生信物’,因为连王室也没有精金和秘银的首饰了。” 杨阳沉默,不知如何接口。 “阳……” 内心最后的希望破灭后,银发青年无意识地抓紧项链,道:“我常常感到不安,觉得自己是个虚幻的人,是个其实不存在的影子。” “什么意思?”杨阳惊讶。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没道理的想法,可是从小到大,这份恐惧就一直盘旋在我心底,没有片刻消失。” “所以我以前加入一个冒险团队,到处结交朋友,现在天天给他们写信,他们也给我寄信,我就觉得有存在感,被很多人记挂。在西芙利村也是,我帮村民做事,他们记得我,喜欢我。但是我偶尔回想,觉得这个被许多人喜欢的‘自己’是我刻意造出来的,真实的我也许根本不是这样……” “胡说八道!”杨阳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什么叫真实的你不是这样!那我现在抓着的人是谁?幽灵啊!说来说去,你压根是在钻牛角尖!人嘛,谁不希望别人喜欢自己,难道希望别人讨厌自己?你会那么想是理所当然。” “我想,你之所以常常不安,是因为你是孤儿的关系。像我和昭霆,刚来这个世界时,也觉得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但是现在已经好了,因为有你,有耶拉姆,有村里的大家在,你们就像我们真正的家人,所以我们不再觉得孤单寂寞——你为什么不把我、昭霆和耶拉姆视为亲人呢?不要视作朋友或徒弟!” “亲人……吗?”神官喃喃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杨阳心一沉,心想神官果然还是想找到他真正的亲人。 “不是的,阳,你不明白,你们三个的确就像我的家人,我的不安只针对我这个‘人’。” “我不懂……”杨阳挫败地道。神官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懂。” 静了会儿,杨阳不死心地问:“到底你在怕什么呢?” “……阳,我经常有些奇怪的记忆。” “咦?” “你还记得那次悬崖底下我说的梦话吗?”神官问道。杨阳大幅点头。 神官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那不是第一次。我从小就一直做那些奇奇怪怪,醒来又不记得内容的噩梦。虽然我想不起来,可梦里残留的惊悸依旧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喘不过气来,只有喝醉时才不会做梦,所以我总是在睡觉前努力把自己灌醉。” 拉扯银发,他微一苦笑,“而且,我常常出现‘记忆断路’的现象,比如上一刻在这里,下一刻却跑到那里去;或者本来和人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脑子一晕,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回过神时发现话已经聊完,对方正对我挥手道别。最夸张的是十四岁那年,我去王立学院的图书馆借书,路过后院时看见一个女孩子在水池边洗脸,依稀记得穿着紫色的连衣裙,留着波浪卷的黑色长发,接下来就是一片漆黑,醒过来时我好好地躺在圣域我房间的床上。我问老头和其他同学,他们都说我昨天是自己回来的。而且我去王立学院调查发现,根本没有我看见的那个女孩子,有人说我撞鬼,但我知道我绝不是在做梦。” “有这样的事!”杨阳也开始感到不对劲和一丝悚然,思忖片刻,道,“是不是你有梦游症?”神官啼笑皆非:“喂,有人睁着眼睛梦游吗?何况梦游还能说话,太厉害了吧!” 杨阳敲敲脑袋:“嗯……那就是你有双重人格?”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不能解释梦的事啊。” “会不会是双胞胎!据说双胞胎能梦到彼此的生活,意念比较强的一方还能遥控另一个自己!”杨阳灵光一闪。 神官瞪大眼:“双胞胎吗,这我倒是没想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很像耶!”杨阳补充:“而且,因为双胞胎是由一个细胞分裂的,等于是一个人,这就能解释你为何常常觉得不安了——因为你遗失了另一半的自己。”真没想到,神官竟然是双胞胎。 青年发着愣,越想越觉少女的推测有道理,但同时,他也感到一股深沉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好像自我的存在感就要消失,被另一个自己吞噬一样。这股感觉仿佛黑色的虚影紧紧抓住他的心脏,摆脱不了,也无力抗拒。 “神官!你怎么了?”杨阳看见他剧烈颤抖,惊诧至极。 “阳……”神官转头凝视她,“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那个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认得出我么?”杨阳微一犹豫,坦白道:“这个嘛,要是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神官抖了一下。 “但是,只要你们一开口说话,一微笑,我就绝对能认得出来。” “呃!?” 杨阳温柔而真诚地笑道:“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 “……”神官定定望着她的笑靥,内心的恐惧宛如被风吹散的乌云,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化为看不见的氤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为柔软安心的情感,慢慢发酵。 “嗯!”他开怀地笑了,冲口道,“阳,我可以抱抱你吗?”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秀丽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正要道歉—— “好啊。”杨阳大方地道,侧过身,一把搂住他。神官反而尴尬地僵坐着,呐呐道:“对、对不起,你一定认为我很不要脸吧?” “才怪!我高兴都来不及了!老实告诉你,我也好想抱抱你!”自从悬崖上那次,她就一直怀念这个拥抱,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又好像能融化心灵,还有沉稳厚实的心跳……就像父亲一样。 从小,只有唯叔叔给予她拥抱和亲情,生父就是个模糊的背影,和冷冰冰的信纸里面的生活费,一笔笔更加冰冷空洞的电子转账。 神官微微一颤,只觉心房好像填进某样东西,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回抱住这个少女,陡然传来的柔软与温暖令他轻轻叹息了声,头一次,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安心,如此快乐,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真实,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 好想……不让她去任何地方,永远留在我身边。 “神官。”少女松开手,黑眸映出他祖母绿般的双眼。 她的声音震醒了青年的神智,他猛然惊觉自己刚刚的想法作为师父,实在不像样。 “不要再害怕了,你是我认识的,独一无二的无名氏神官。” 杨阳主动抱住他,再次亲近信赖地依偎在这个人怀里,深埋进他灿如银的发丝。 夜凉如水,月色如梦,天地间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蝉叫蛙鸣声都不见了,神官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她的话语和温暖的拥抱让自省如春阳融雪般消失得一干二净,银发青年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住怀里的黑发少女,再次产生了不想放手,想要从她眼中确认自己存在的心情。 神殿前院一棵大梧桐树上,一个身穿深蓝色紧身衣,留着同色短发的少年坐在枝桠上,淡黄的眸直直望着屋顶上相拥的两人,吐出极轻极轻,轻得只有他一人听得见的喃语: “就这样,忘了菲莉西亚姐姐吧,帕西斯……” 第一百零六章 雷兽琵琊 第三天,神官将杨阳和昭霆带到神殿的后院,两人惊讶地发现地面被拔干净杂草,用粉笔画了个直径约二十来米的大圆,里面是一个大五芒星和许多复杂的图形和古代文字。杨阳不确定地问: “这个…是召唤法阵吗?” “不错。”神官笑道,“昭霆,我不是答应过,等你武艺有成,就打开星界之门,让你和你的精兽缔结契约吗?阳也是。有一头召唤兽做伙伴,对你们的旅途会很有帮助的。” 昭霆高兴极了,振臂欢呼:“哇——精兽耶!太棒了!”转头对耶拉姆道:“等着瞧!我一定找头比你的菲依罗厉害得多的精兽!”后者回他一个白眼。 杨阳插口道:“不对,昭霆,如果没有召唤师资质,只能召唤一只和自己对应的精兽。”昭霆惊呼:“什么!” 神官颔首:“阳说的没错。按照贝里卡斯(注:时间和空间的掌管者,被认为是最接近混沌之神的神祇,也是命运之神)的法则,绝大多数人都有一头命中注定的召唤兽,是神的安排。而召唤师之所以可以任意召唤一些强大的精兽甚至魔兽,是因为他们的磁场比较特别,容易搅乱身体周围的空间粒子从而在短时间里打开亚空间通……” “啊啊~~~够了!”昭霆一口打断,“一句话!我是不是召唤师的料?” “不是。” 棕发少女再次被打击了。 “好了,一只召唤兽就够了。因为随机率的关系,出来的精兽可能很弱也可能很强,是吧,神官?”杨阳安慰友人,眼望年轻的圣职者。 “嗯。”神官脸露忧色,“所以我在想到底要不要让你们召唤,你们必须打败出来的精兽,才能驯服它们。”他的话激起昭霆的好胜心,只见她自信满满地拍胸道:“不用担心!来一只我杀一只,来一百只我杀一百只!”三人无语,半晌,杨阳才道:“你把精兽都杀光了,那还找谁当召唤兽?” “啊啊,对哦!” “笨蛋。”耶拉姆凉凉吐槽。昭霆大怒,拔出无刃就想干架,被神官拎住后领:“喂,你马上就要和精兽战斗了,现在消耗体力可以吗?” 昭霆略一犹豫,不甘心地把剑插回背后,她毕竟是受过正式训练的战士,不会为义气之争浪费体力,但口头仍要讨两句便宜:“算你好运!下次再找你算帐!”耶拉姆不屑冷哼。 这时,西芙利村的村民都听到最新消息,带着零食便当从家里跑出来,围坐在法阵外面,还有人拿着平底锅和锅铲做助威用,热热闹闹活像在开联欢会。 神殿四人习惯了这种场面,不作理会,顶多喊两声:“喂!管好小孩!别让他把粉笔踩掉!”或“别让猪跑进魔法阵之类!”可惜效果不佳,警备队员们不得不站出来充当临时警卫,端着纸做的扩音器维持现场秩序,才有了点观众席的味道。 神官大声道——因为不大声根本听不出来:“你们谁先上?” “我!”昭霆举手,一脸雀跃。杨阳没有反对,只道:“小心点。” “没错,如果对手太强,一定要退回来,以后还有机会的。”其实,与精兽缔结契约只有一次机会,但神官怕说了实话昭霆会不知死活地蛮干。 “知道了。”昭霆拔出无刃拿在手里,步伐稳定地走进召唤法阵,四周登时响起一片加油声,警备队员和孩子们叫得尤其起劲,酒馆老板娘娜塔洪亮的嗓门更是鹤立鸡群。 艾瑞克不放心地走到神官身旁,低声问:“喂,没问题吧?” “只要不是重量级的精兽,昭霆都能应付。”神官安慰他,祖母绿色的眸子流溢出担忧之情。 “再来怎么做,神官先生!”昭霆站在阵内喊道。 “我先解释一下规则,待会儿你照我说的念,法阵就会发动,然后会有一头精兽出现,你必须打败它,而不是杀死它。而且在战斗中不得离开大圆,不然法阵的约束力就会消失,精兽会回到星界去。最后,切记一定要以生命为重,千万不要勉强。”神官谆谆告诫。 昭霆绽开大大的笑容,挥手道:“收到!” “好,现在跟着我念……” “遵循古老的盟约,回应血的呼唤,以贝里卡斯之名,开启连接两界的门扉,与我命运相连者啊,依循至高的法则,在此时、此刻、此地,将你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我面前!”昭霆跟着神官念出召唤咒文。 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惊叹地看着魔法阵逐渐散放出淡淡的白光,圆圈外的泥土发出啪啪声弹了起来,四处纷飞。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一道霹雳毫无预兆地打在法阵中央,爆发的能量波将昭霆震退半步,接着,一头白色的精兽出现在霹雳的落点。 不到成人膝盖高的身体,细长的白毛随风飘逸,流动着妖异的蓝光,最为诡异的,是瞪着众人的滚圆兽眼宛如融化的黄金般闪亮,额头长着雪白的独角,尖尖虎牙龇露出来,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一看就知道这头精兽心情很差。 “狗!” “雷兽琵琊!” 昭霆和神官异口同声,只是一厌恶,一惊讶。 神官重重拍打额头:“该死!真中大奖了!”(注:雷兽琵琊:被喻为能与圣兽媲美的超强精兽,能御使雷电,速度奇快。但最大的特点是脾气暴躁,为爱好和平的精兽中少见的异份子。) 艾瑞克紧张地问:“怎么!对手很强吗?” 神官的回答被村民们的惊叫掩盖,原来琵琊已看出昭霆就是召唤它的人,弓起背,猛然化作一道白光直扑她面门,攻势只能用“快如闪电”形容。昭霆全是仗着条件反射才避过,但饶是如此,头发还是被拉了一簇下来。 “你这死狗!”昭霆大怒,抡起无刃就朝它头顶砸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还敢抓我头发,我非把你炖了吃不可!” 琵琊轻松闪过她的攻击,跃至远处,神情愈发凶暴。 “昭霆,那不是狗,是雷兽琵琊!现在的你是打不过它的!快退出来!”神官焦急大喊。 昭霆充耳不闻,不是她不想听,而是不能听。凭着战士的直觉,她早就看出这头“死狗”是她目前遇到的最强对手,稍一不留神就可能送命。 而雷兽也的确想杀死她,因为只有召唤者主动离场或死亡,它才能回去星界。眼中冷芒一闪,琵琊再度扑上,这次速度更快,众人连眨眼也没来得及眨,昭霆身上就多了三条血痕。 哗然。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们都脸色大变地站起,不少孩子和妇女还发出惨叫。艾瑞克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被耶拉姆一把拉住。 “不可以,那丫头还没认输。” “你看不出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吗!”艾瑞克怒吼。耶拉姆纹丝不动,用镇定的口吻道:“这是战斗。该不该放弃全由那丫头自己决定,旁人无权干涉。你不会以为你帮了她,她就会高兴吧。” 艾瑞克一窒,相处了那么久,他自然了解昭霆悍勇无畏的脾气:“但…我就是怕她太不知进退,送了自己一条命!” “不会的,她好歹是个战士,没把握的仗,是不会去打的。” 耶拉姆淡淡地道,眼光却未有片刻离开场中,当看到棕发少女在雷兽的扑击下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时,黄玉色的眸子也涌出掩不住的忧虑。艾瑞克稍稍宽心,把视线调回战场。 在两人身旁,神官手里捏着一颗魔法弹,杨阳满弦的弓上搭了一支箭,一霎不霎地盯着不断变幻位置的一人一兽,冷汗涔涔,预备苗头一不对就把手里的东西招呼出去,就算这样会令仪式失败也顾不得了。 此刻的昭霆已变成一个血人,琵琊每次攻击都在她身上添道血口,相反她的剑却一点也擦不到它。但昭霆并不感到气馁,她渐渐捕捉到对手的残影,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连看也看不清。 昭霆牢牢握紧无刃,倾尽全部的精神感应雷兽的去向,慢慢地,无关的声响从她的感官世界剥离,只剩下她略为急促的呼吸,眼前也转为漆黑一片,忽然,一星白芒闪过。 “逮到了!” 昭霆飞快地翻转手腕,剑柄传来厚重的回音。琵琊一声闷哼,身躯向后弹飞,不太稳当地落回地面。 众人都叫起好来,担忧化为振奋。昭霆也精神一振,脸露微笑。调匀呼吸,她正准备趁胜追击,耳边响起熟悉的清朗声音:“昭霆,快抛掉无刃!” “!?”昭霆一怔,基于对神官的信任,她毫不犹豫地抛开大剑。说时迟那时快,几条金色的闪电对准她打下,却在无刃落地的瞬间,改为朝它劈去。剑被震得高高弹起,重重掉落地面。 村人都脸色惨白,不用说昭霆刚才抛剑再迟个半秒,现在被电成“焦人”的就是她了。 “妈的!那种怪物谁制得伏啊!”艾瑞克边骂边冲过去,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却是神官。 “再等等。” 银发青年从昭霆打飞琵琊那剑看出她作为战士的“心、技、体”中的“心”在琵琊强大战力的压迫下有了飞跃性的提升,使得这场战斗不再一面倒,而有了平局的可能。 神官仍不认为昭霆能打倒琵琊。但经过这场仗,也许她的武艺会迈入新境界,这未尝不是个好结果。就是昭霆的伤让人担心,失血过多不仅会使反应迟缓,还会降低判断力。幸好雷兽也挨了一击,行动应该会减慢。 艾瑞克一向信任这个友人,听他说等,虽然急得快要发疯,还是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琵琊一击不中,额上独角金芒一闪。昭霆脑中警铃乍响,向后一跃。几乎在同时,一道霹雳打在她刚刚落脚的地方,烙下一个焦黑的印迹。琵琊攻势不停,闪电连环出击,声威骇人,逼得昭霆只能抱头鼠窜、狼狈逃命,还得注意不踏出圈子,很快体力不支,气喘吁吁,血液从伤口不断涌出,在身后留下一个个红点,看得众人又心疼又焦虑。 “昭霆,避雷针!”杨阳放声大喊。 昭霆恍然大悟,扑向平躺在地的无刃,紧握住剑柄,就在这一刹那,乌黑的剑锋发出耀眼的白光,随着她插落的动作深深嵌进地面(注:光系初级魔法「锐化」,无刃是光·风系法器)。 一插好,昭霆立即松手后退,接着几道打向她的闪电都劈在无刃上。除了神官和杨阳,余人都大为惊奇,琵琊也大愣。 趁此机会,昭霆狠狠扑向它,一把揪住它的角,朝地上贯去,骂道:“臭狗!竟害我这么狼狈!” 琵琊回过神,咆哮着往她身上就是一抓。昭霆不甘示弱地抓着它的角转起圈子,直转到自己也头晕眼花,才一屁股坐倒在地,把同样晕头涨脑的琵琊高高举起,用力掼下,这一掼反而把琵琊掼醒了。 它目露凶光,不顾角还被昭霆抓在手里,直接往她胸口顶去。昭霆险险避过,但还是被擦出一条浅口。她不惧反怒,压住琵琊就是一顿好揍:“色狗!”琵琊也用爪子和牙齿反击,却没再用角顶,就这样,一人一兽演变为近身战,扭打成一团。 “……” 余人呆呆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语。 终于,从血人变成泥人的少女成功将琵琊摁牢在地,发出胜利的狂笑:“哇哈哈哈……呼呼,哈哈,看到了吧!跟本姑奶奶……呼,作对的下场,臭狗!就算你会发几个雷,这下还不乖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这个笨蛋……”耶拉姆神色惨然,他已经认定这六个月他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教导全被这丫头扔进垃圾筒了,这是什么和什么! “昭霆似乎有将敌人降到和自己一样水准的本领。”杨阳扑哧一笑,接着捧腹大笑。 艾瑞克松了口长气,神官一个激灵,喊道:“别大意!琵琊还没认主!”刚喊完,他诧异地瞪大眼,只见雷兽额间放出柔和的金芒,那只独角缓缓缩进去,最后完全隐没。众人都露出错愕之色,猜也猜得出这是琵琊收回敌意,认昭霆为主的表示。 “……不会吧,真的收服了。”神官无法置信地低喃。这时,棕发少女一头栽倒在地,以和她放的血不相符的音量大声呼痛。 众人连忙跑过去,神官轻轻将她扶起,一边用白魔法治疗一边赞扬:“干得好,昭霆!你做得太棒了!” “嘿嘿,那是当然。”昭霆一点也不谦虚,拍拍琵琊的脑袋,“它是我的了吗?” “没错,它已经是你的召唤兽了。” “你们俩绝对是天生一对。”杨阳仍然止不住笑,余人忍俊不禁,再回想起一人一兽扭打的情景,都哈哈大笑起来。昭霆和琵琊交换了个嫌恶的眼神,同时别过头。 ******* 因为昭霆收服雷兽的经过实在太惊险,村人都反对让杨阳尝试。而且杨阳武艺不高,万一撞上一只和琵琊一样速度惊人的精兽,岂不完蛋了! 神官也不住劝说,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但杨阳坚持要召唤自己的精兽,众人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阳,这给你。”银发青年从屋里取出一根通体晶红、足有150公分长的法杖,递给黑发少女,“在法阵里弓箭施展不开,还是用魔法比较好,切记一开始就布好结界。” 第一次收到一把法杖,虽然神官可能是为了让她平安度过这次考验才给她自己的法杖,杨阳还是十分激动,接过法杖,摩挲着散发出舒适温度的水晶长杖,几乎舍不得放手。 深吸一口气,让情绪沉淀下来后,她沉着地走进魔法阵,余人紧张地目送她。 “遵循古老的盟约……”杨阳念出固定的召唤咒语,随着咒文接近尾声,众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浮起不安之情。神官更是暗暗握紧双拳,掌心尽是冷汗。 “……将你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我面前!”不多时,杨阳完成了咒文。 静寂。没有闪光,没有声音,法阵里什么异像也没有。 “怎么回事!”惊噫四起。 杨阳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魔法阵,说不出话来。半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唯一能对此做出解释的人身上。 神官也错愕万分,一时没有反应。昭霆忍不住发问:“神官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阳没有自己的召唤兽吗?”耶拉姆摇头:“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搭档,就算异族也不例外,这是贝里卡斯的法则。”艾瑞克猜测:“会不会杨阳的召唤兽被其他人收走了?” “不,召唤兽是固定的,除了唯一的主人和使用强制咒文的正牌召唤师,它不会回应其他人的呼唤。”神官开口道,“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阳的精兽被某位召唤师收走,在战斗中阵亡了;二是阳的搭档不是精兽,而是人类。” “人类!!?” “是的,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为每个人都安排了搭档,但并没限制一定是精兽,同类也可以。只是这种例子极为少见,就算出现,也常常有时间上的落差。正如人和精兽隔着空间的障壁一样,此乃创世神贺加斯的平衡法则……” 见余人都两眼迷茫,神官连忙简化解释,“也就是说,如果命运之神为你指定的搭档是人类,很可能是一千年前的人,或者是一万年后的人。虽然确定有,能碰头的机率却是十万分之一大概也不到——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村民们呆呆点头:“明、明白了。” 杨阳苦笑道:“这么说,我和我那位搭档不在一个时空了,唉。” 此刻的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搭档尽管不是和她一个时空的人,然而借助某样物体,后来两人竟然结识,还在很长一段时间一起并肩作战。 第一百零七章 启程前的准备 因为和琵琊的战斗中放了太多血,昭霆卧床休息,杨阳则着手做旅行准备,和神官、以及远道而来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一起商量行程路线。 客厅里,三人围坐着一张摊开的全国地图,互相交换意见。 “风狩和尘息不必担心,关键是龙眠和闪空。” 听完神官从盗贼公会打听的情报,赛雷尔沉吟道,“最节省时间的路线是:杨阳你们从埃特拉穿到西城(注:中西边境完全是个战场,标准的“此路不通”,因此从东大陆前往西大陆只能绕道),请那位矮人铸剑;然后从原路折返,或者经由南城到东城,找马尔亚姆将军询问月舞者的下落,不过最好还是在埃特拉搭船前往东城伊维尔伦,目前西南两城边境的情势极为紧张。” 杨阳点点头,赛雷尔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神官却有不同意见:“马上就要入冬了,北地严寒,不宜旅行,阳你们见过佛利特后,还是考虑从南城走,没有士兵会在冬天打仗,何况今年还是历史上少见的严冬。” 赛雷尔困惑地道:“现在才九月,离入冬还早,这点路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吧?”闻言,杨阳臊红脸,垂下头。 神官拍拍她的后脑勺,笑道:“你以为这两个丫头是乘空浮舟咻一下来,咻一下去?她们可是骑马加观光,别说冬天,磨蹭到明年开春都有可能。” 赛雷尔不赞同:“太危险了,虽然入冬后,魔兽会减少,但是盗贼更猖獗。秋天也是魔兽高发的季节,打劫储粮的本土怪物也不少。安全起见,你们还是选择乘坐空浮舟,或者雇佣可靠的佣兵小队,和大型商队同行。” “哎呀,赛因,有我教导阳和昭霆本事,她们都已经出师了,拿到六段法师和红铜剑士的证明,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神官拍胸脯保证,“当年我们俩一个十岁一个十七岁,不也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是……” 赛雷尔心想我们当初是加入一个强手组成的冒险团队,有可靠的前辈和伙伴的后援,杨阳和昭霆只是初出茅庐的弓箭手和剑士,加上一个也没有冒险经历的耶拉姆,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万一出事可如何是好? 这些孩子是圣贤者的后代,圣贤者对这个世界居功甚伟,召唤他的后代,夺去她们原本和平幸福的生活,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们的过错,如果害得她们客死异乡,如何担待得起? 杨阳温和地道:“请放心,赛因先生,我们会从大道走,不会走到偏僻的地方。事实上,到了北城,我打算乘船,埃特拉水运畅通,神官已经为我们预定好船了。” 赛雷尔顿时放心许多,但还是殷切交代:“千万不要离开大路,北城的骑警队员还是比较负责的,乘船更安全。但是到了更北方的地带,记住要从弗兰提拉高原绕路,那里是魔兽和龙族的栖息地,特别危险。不然,你们可以提前告知我,我为你们安排专门运送龙之息(注:飞龙饲料)的商队,他们有龙之徽章护身,你们跟着商队比绕路走更方便。去西城伊斯法一定要加入可靠的冒险团队,如果到时已经是冬天,才可以从南城走,如果秋天还没过,宁可花钱乘空浮舟,西南两城随时可能爆发战争,更不要进入西城占领地,伊斯法人非常排外。”对沦陷地南城百姓的情况,赛雷尔不想对小辈提起,那是十分的凄惨。 不过西城人崇尚强者,对冒险家持欢迎态度,对做生意的商队也还算客气——贝姆特城主在这方面的管束很严格。杨阳她们也不是会引起轻视和敌意的南城人,耶拉姆还一目了然是西城本地人,这是他们的优势。 不过,赛雷尔对西城伊斯法还是没有好感,哪怕北城埃特拉和他们有极深的贸易往来。 杨阳感动蓝发青年细致贴心的嘱咐,连连点头。神官心里咕哝,要你多此一举,还抢杨阳的好感。 赛雷尔不知道师弟的心思,转向他:“无名氏,这两天你辛苦一下,多为他们三个制作一些防身的卷轴和法器,这是你的强项。” 神官高兴有表现的机会,一口答应,最重要的,如今在一种奇异的心情下,他也特别担心杨阳的安危。 赛雷尔欣慰,他这个师弟在炼金术方面的天赋造诣很高,能够与诺因比肩。 因为在民间有不少认识的官员人脉,赛雷尔还叮嘱路上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络当地的负责人,他们都会帮忙照应一番。杨阳感叹北之贤者的能量之大。神官轻轻啧了一声。 “这么一来变成环游大陆了。”神官用笔在地图上标出路线后,得出结论。杨阳高兴地看着他画出的大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神官,铸剑一般需要多久?” “嗯…少则三月,多则几年都有可能,不过以佛利特的手艺,顶多一年就可以完成了。”神官估计。 “找月舞者和龙眠大概不用这么久,去掉路上的花费,我应该还剩不少时间。”杨阳自己提起笔,一条从东城首府坎塔萨到中城西防重镇米亚古要塞的箭头就跃然纸上。神官蹙了蹙眉。 赛雷尔不解地道:“这是什么?”神官收起异色,反问道:“赛因,你有没有注意到诺因殿下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年轻的贤者更是纳闷:“诺因城主?”神官屈指往杨阳的左耳一弹,被施了隐形术的红宝石耳坠登时显现出来。 “真、真王的荣耀!这——”赛雷尔差点跳起来,惊疑不定地扫视两人。 “别这么看我,不是偷的。”神官两手一摊,“是诺因殿下亲手送给阳的礼物。” “亲手……” 待黑发少女简略叙述完半年前的经历,赛雷尔才恍然大悟:“难怪……我就奇怪以元帅府的警备,怎么会让刺客得手,原来是在这里遭到伏击——对了,杨阳,诺因城主应该没发现你的身份吧?”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慌忙摇头。 “就算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他的性格,不会稀罕拿救世主做政治幌子,再说他已经有了个可以做政治偶像的妹妹。”神官双手叠在脑后,靠向椅背,闷闷地道。杨阳微微皱眉,觉得师父的语气有点刺耳:“神官,你是不是讨厌史…诺因城主啊?” 神官坐直,大声道:“胡说八道!我和他无冤无仇,干嘛讨厌他!” 还说不是……杨阳很是怀疑。赛雷尔似乎了解师弟的心结,岔开话题:“对了,诺因城主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有什么事?” 杨阳一愣,回忆道:“哦,他没说,不过后来他寄给神官一封信,请他帮忙解开迷雾森林的死灵结界——应该就是为这件事吧。” “死灵结界?怎么回事?”赛雷尔英俊斯文的脸庞浮起阴云。 “我也不清楚,神官知道,他去的。”杨阳捅捅身旁的人。赛雷尔转移视线。银发青年耸耸肩,淡淡地道:“嗯,我去调查过,是古法术引起的后遗症,没什么大不了的,诺因太大惊小怪了。” 赛雷尔将信将疑:“不是黑咒术师和死灵法师做的吗?” “黑咒术师?你怎么会想到那上头去。”青年微笑,绿眸深处异芒闪烁,“迷雾森林可是诺因城主的属地,黑咒术师哪有可能跑进那里头去。” “这倒是。” 杨阳不确定地瞄了神官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地低下头,拿起笔在地图上划划弄弄:“好了好了,别聊那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去米亚古也好,从那边走比较近,沿着中部大道直接到西城首府赫拉特找贝姆特换剑。记得别跟‘你的’史列兰说,他最讨厌贝姆特了……”杨阳越听越惊恐,忍不住唤道:“神官!” “哎?”银发青年抬起头,眉间还有丝赌气,神情却是温柔的。杨阳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算算行程时间。” “这件事不该叫我做。”神官转头对厨房喊道:“耶拉姆!来一下——” 第一百零八章 对话 “什么,双胞胎?” 杨阳坚持一个人送北之贤者到村外,将困惑的师父和师兄丢在家里研究算术,然后趁四下无人之际,问出心里的疑虑,“没错,赛因先生,神官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 “双胞胎兄弟,没有啊,你为何这么认为?”赛雷尔十分不解。 “这……”杨阳犹豫该不该把那晚神官的话和盘托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吐露:“是神官……自己这么感觉的。” “哦?”赛雷尔大为惊讶,仔细回忆了半晌,眉间浮起心疼和感慨,缓缓道,“既然是无名氏自己感觉的,也许他真的有个孪生兄弟吧,我和老师以前没注意到,真是对不起他……只可惜,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当初我和大贤者大人捡到无名氏时,没看到附近有其他的婴儿。” “那你们是在哪里捡到他的?圣域吗?” “不,是迷雾森林。” “迷雾森林!?”杨阳大吃一惊。赛雷尔补充:“确切的说,是森林入口。那天我们被一阵奇妙的竖琴声吸引过去,然后就看到被包在襁褓里,放在大树下的婴儿。本来我们是想一探琴声的来源,可是一道结界挡住了去路,那道障壁强得连大贤者大人也打不破,我们只好无功而返,至今这个谜还兜在我心底。” 杨阳咬着大拇指,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见状,赛雷尔立刻了解她的打算,用郑重的口吻道:“别打迷雾森林的主意,杨阳,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去冒险,那里真的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你想,连大贤者大人都无法打破的结界。而且从来没有进入迷雾森林还能出来的人。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我怎么向你的师父和家人交待?要调查无名氏的身世,也没必要非去迷雾森林,查阅德修普家族的族谱也可以。事实上,元帅一直在调查他的出生,不过你不要对无名氏说。” “为什么?”杨阳惊讶,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是国王的妹妹,王储诺因的姑姑,大概率也是神官的亲人。只不过拉克西丝是光神萝尔烈雅的神眷之女,神子神女都是处子,她本人不可能有子嗣。 赛雷尔犹豫了一下,“因为查不到,我们不想告诉他这个事实。”杨阳为出生就是弃婴的师父心痛,但是想到赛雷尔和那位拉克西丝元帅的心意,神官还是幸福的。 不过因此,杨阳更加不想放弃,她还有一个线索,就是那个十字架项链,正好在旅途中调查。 这可以稍微回报神官的恩情。 杨阳仰视眼前同样视为师长的蓝发青年,问起一直揣在心里的问题,“赛因先生,请问你的发色是天生的吗?” “发色?”赛雷尔愣了愣,发射性地看向垂在胸前的发丝,“没错,是天生的,怎么了?” 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是这样的,神官送给我一只火凤凰蛋,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晚上会梦到它的记忆,有次我在梦里看到一个和你一样长着冰蓝色长发的精灵男子,叫「奥佛瑞特」。” “奥佛瑞特!精灵王!?”赛雷尔这一惊非同小可。 “是的,所以——” “……真没想到,大贤者大人的话原来是真的。”赛雷尔长叹一声,瞥见杨阳不解的眼神,他微一苦笑,“我打出生就长着这头异于常人的蓝发,家人都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就把我带到大贤者大人那儿,问我是不是恶魔转世的小孩。大贤者大人说我们家是极为少见拥有精灵血统的家族,我的发色是隔代遗传的结果,与恶魔无关,然后收留我做他的徒弟。我一直以为老师是为了解除我家人的恐惧才那么说,原来我还真的拥有精灵的血统。” 杨阳十分内疚:“对不起,赛因先生,我不该问你这种问题,那对你一定是很不愉快的往事吧?” “我不否认,不过,回忆不总是痛苦的。毕竟就是拜这头蓝发所赐,我才能遇见大贤者大人那么伟大的老师,后来又捡到一个老是闯祸的师弟——这也算是幸运的发展。”赛雷尔笑道。杨阳也忍俊不禁,和煦的气氛在风中飘扬。 “赛因先生,邱玲她们最近怎么样?” “小玲经常跑去南城玩,柳轩风小姐也常来,她们两个非常要好,气色也不错,不过她们最常去的还是东城。兰冰宿小姐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她一直待在伊维尔伦的上界,一次也没来过埃特拉。” “是吗?”杨阳不意外,冰宿一直是那么高冷,和班上的同学隔开无形的壁垒,以前她一度想接近她,碰过几次壁后还是放弃了,反而是邱玲一直锲而不舍。 高一时,有谣言冰宿是保送进来,她舅舅是大医院院长什么,而且冰宿长得美,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显得很高傲,很多同学在她背后说的很难听,中伤排挤她。轩风从邱玲那里打听到,相反,冰宿是考砸才进入了这所区重点,她本来的成绩妥妥进市重点或者留学,因为家庭情况复杂,冰宿一直对自己要求过高,中考那天因为过于紧张引发心绞痛,昏倒在课桌上,大半张外语考卷都没填,就算这样也高分通过录取线,让杨阳惭愧得面红耳赤。 而且杨阳以前听信谣言,也觉得冰宿是走关系、瞧不起人,跟着划小圈子,回想起来很是羞愧,又不好意思当面道歉,向邱玲间接表达了和解的意思,只希望将来有机会弥补,和同学们一起回去地球,能真正交个朋友。 现在,确定了好友轩风和邱玲过的不错,杨阳就放心了。 其实她还想问邱玲和轩风的魔法学得怎样了,对照自己的成绩,正好赛雷尔关心地问起: “你的魔法学习怎么样?” 说到这个话题,杨阳就开心,忙不迭地说起在魔法公会的见闻和考试经过,赛雷尔一方面为她高兴,另一方面,心底也有一丝纳闷。 因为身为圣贤者的后人,昭霆居然一点魔法的资质都没有。 他曾写信给神官,告诉他要做完整的测试,现在魔法公会只做元素方面的测试,其实远远不够,古代的魔法派系超过十种以上。圣贤者是传说中达到十三段的神级法师,魔法天赋有血脉传承,他的后裔没有法师资质的可能性很小。 事实上,拥有较强元素适性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都是“杂要素”的水平。圣域拥有更完整的测试方法,比如他的学生邱玲,元素适性就很低,但是有非常强的植物亲和力和召唤师的天赋,可惜德鲁伊魔法已经失传了,召唤术还保留了一些,赛雷尔就传授给弟子。 所以赛雷尔特别提醒,生怕师弟马虎,说不定昭霆还有别的天赋呢?比如变形术、幻术等等,虽然麻烦了一些,但用圣域的方法,还是可以测出来的。 杨阳也是,她的火元素适性虽然不错,但也无法达到高级,也许有别的天赋。 没想到神官回信说,别干涉我教徒弟。赛雷尔无奈,但也不好再问了。 如果条件允许,赛雷尔真想为杨阳和昭霆做全套测试。据大贤者说,大黑暗时代所属的大陆历、短暂的圣光历、魔族入侵的黑暗历以前,那是法师的巅峰时代——魔导历。那时甚至有对冷门的时空系、魔阵系、魔药系等派系的测试,可惜连大贤者也不知道时空系怎么测,魔药系则是因为魔力环境的衰退,缺乏素材而失传。魔阵系的传承王室有一些,可惜不外传。 轩风已经被耽误了,南城梅迪太重视白魔法,而轩风的光元素天赋不高,好在她学会了小玲教的冥想法。东城城主罗兰就很重视冰宿的魔法教学,尽管那个少女测下来,水系魔法的天赋虽高,但也不是天才元素使,罗兰还是没放弃,让大神官法利恩当冰宿的魔法老师,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还特别传授她一个冥想法,那个冥想法从所未见,效果好得出奇,现在冰宿已经是进步最快的,超过他教的邱玲,可惜赛雷尔不便询问。 现在听到杨阳取得了中级法师的成绩,赛雷尔觉得可以了,毕竟这些孩子都以回自己的世界为目标。 如果不是自愿向魔法献出一生的挚爱和专注,想要攀登那座艰难崎岖的魔法巅峰,这些进步都算不了什么。 即使有先祖的光环,圣贤者的后代们也已经是地球人。这些孩子又是被这个世界无辜卷入,不该自私地期盼她们担负起不属于自己的救世责任。 所以,赛雷尔只是回答杨阳在魔法学习上的疑问,没有督促她继续钻研。 对这位北之贤者的人品学识,杨阳一向敬佩,可惜他公务繁忙,很少有空来。信件中能交流的内容有限,赛雷尔又是邱玲的老师,杨阳不好多打扰,不过她天资有限,半年里跟着神官就有的学,贪多嚼不烂。 即使如此,赛雷尔也每封信都仔细看过,认真回信,推荐她适合的书目,没有的还专程寄来。 因为那次和史列兰吃的苦头,杨阳还曾经向赛雷尔反映人贩子的问题,他立刻问明逃跑的人贩头子的长相,表示会严肃处理。 后来杨阳从神官那里得知,人贩子在五城都很猖獗,赛雷尔已经很重视北城方面的整治,但是根除不掉有客观原因。因为野外泛滥的魔兽,能做那种营生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连骑警队员和地方上的警备队员也不是对手。人贩子往往还和盗匪勾结,或者干脆就是盗贼。当平民女性被拐走,害怕魔兽,村民也往往不敢追得远。 「可是,魔导国不是没有奴隶,抓了要卖给谁?」 「艾斯嘉是没有,德修普家族的前几任国王英明,废除蓄奴制。但是另外两座大陆有奴隶,东城因为极东海的恶劣气候,和尼普亚斯大陆没有通航,但是北城和夏尔玛大陆有贸易来往,有不法商人向外大陆兜售奴隶,很难打击。」 「不过你们碰到的人贩子在北中边境,很可能背后势力是王室和贵族,这些家伙经常强买美女,给那些人贩子撑保护伞,交给巡警也是放了。」 因此,杨阳也不责怪赛雷尔,说穿了还是腐败的贵族和奸商不好。 这么一来,杨阳更庆幸神官不是王家长大,不然可能变成纨绔子弟啊。不过史列兰也出淤泥而不染,未必做王子就不好,再说神官肯定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对不起,赛因先生,总是麻烦您。”问好了问题,杨阳歉意地道。 自从将飞焰引渡到她体内,神官更是偷懒,课上除了教咒文和实践,就是讲以前的冒险见闻。虽然杨阳听得如痴如醉,但也觉得未免没重点,浪费上课时间,她正是对魔法兴致高的时候,巴不得师父多教一些。于是神官演示了各种元素魔法的绚烂效果,精彩纷呈,但他的手势不是错误就是干脆不会。 一次赛雷尔来才发现,叹气连连,之后的信都附加了幻象的指导,才让杨阳学会了正确的施法手势和发音技巧。 「无名氏非常有天赋,是大贤者夸奖的绝世天才,他只要念诵咒语就能发动魔法,所以求学不求甚解。老师唠叨得多了,他又听不进去。他时常施法错误,还觉得好玩,以前圣域的大家认为他小孩子贪玩,纵容他表现、随便尝试新法术,给他施加了各种防护魔法。其他师兄师姐也实力强大,不怕他闹出事来,无名氏又学会了神圣魔法,后来做好防御后,也不怕他出危险,导致了他这个坏习惯保留至今。」 说到改造了神术,融合生命系、光系和防护系的神圣魔法,神官是真的博大精深,他甚至能以一己之力守护一方领地,封印战歌平原的魔兽,抵御死灵王的大军,实在厉害。 那次杨阳也请教了赛雷尔,北之贤者却露出伤感之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后来杨阳才知道,神圣魔法是历代大贤者设想完善,已故的大贤者加卡德倾尽全力交给神官的魔法,专为针对魔兽和魔族发明,希望义子用这个本领扫荡肆虐世间的魔兽,终止危害百姓的魔潮,还有,殷切叮嘱他消灭可能出现的高等魔族。 但是神官虽然用义父教的魔法保护了桑陶宛领地,却放弃了大陆上其他地方。 这会儿,赛雷尔又发现了师弟的授课模式还是没变,也就是需要自己开小灶补课,叹了口气:“其实无名氏的魔法基础不弱,他只是太早离开圣域了,十岁就逃课出去,他又不肯重读,那些书也都被烧掉了……” 赛雷尔心中隐痛,这是他内心最不能释怀的心结,也是每每和神官沟通,不欢而散的症结。 不过他后来想,神官定居一处,为雪露特顶罪,可能是想让那个忘恩负义烧死自己养父同学的师妹受不了罪恶感的谴责,主动出来认罪,也就接受了神官的做法。 只是这么多年了,雪露特还是没露面,估计不是死了,就是毫无悔过之意。赛雷尔怀疑做下那种罪大恶极的事的师妹,是否还有常人的良知? 杨阳三人不知道师父隐瞒了雪露特现身一事,也就没有和赛雷尔通气。 北之贤者定了定神,关照黑发少女:“杨阳,你千万要打好基础。” “我知道,我可不是天才啊。”杨阳笑道。 “你是努力的好孩子。”赛雷尔再次想为她和昭霆做个测试,好容易忍了下来,为了避免刺激师弟的自尊心。神官个性开朗,但在某些事情上又出奇的敏感。 有一次神官失控地对他大喊:「你就知道向北城城主举荐我,为什么不对国王和元帅说我的事,让我留在上界,回归王家?」 赛雷尔心想你罔顾大贤者的养育之恩和同学朋友的血海深仇,袒护青梅竹马,我屡次劝说也不肯改变主意,罪名既然无法洗刷,又怎么在宫廷任职? 而且元帅对你也十分优厚,不然哪有十五岁做正神官,两年里三级跳做教区首长的事?这个职位万人之上,也不见得就委屈了。 和你同年的诺因虽然有元帅的提拔,但也在西境苦熬打拼了九年才崭露头角,闯出一番天地。那里地产贫瘠,百废待兴,有不怀好意的贵族拖后腿,有强大的西城虎狼在侧,一次次骚扰侵略。元帅没有给很多帮助,都是诺因自己带领朋友同学白手起家,建立军队,当地的百姓也是他用实绩赢得人望和支持。 只不过赛雷尔知道师弟对诺因的心结,不忍心打击他。 相比那位戴着光环,光辉耀眼的王储,童年和少年被迫待在深山,隐瞒身世的神官,长久在落差下心生不满,是人之常情。 只是赛雷尔也不明白,神官为何不堂堂正正出现在诺因面前,坦诚身世?那位并不是心胸狭隘、野心勃勃之辈,有个兄弟相助,诺因只有欢迎。神官不说,让他们外人如何开口? 而且背地里敌视自己的亲人,一无所知的诺因又何辜? 不过这次听说神官襄助诺因,赛雷尔欣慰许多,看来这些年神官先后收养耶拉姆、杨阳和昭霆,是真的长大了。只要他看开这些陈年龃龉,加上那身高强的本领和元帅的厚望,再捉住雪露特,让她受到应有的惩处,他和元帅一起保释,至少可以让神官和诺因血亲相认,哪怕说服国王,让他回归王室,又有何难? 十年大魔潮眼看就要到了,神官这样的战斗力太宝贵了。 “那么,我走了,找到两件神器后,务必通知我一声。” “是,赛因先生,您保重。” “你也保重,替我向昭霆问好,祝你们一路平安。” 杨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神情沉静下来,眼底浮起若有所思的光芒。 “迷雾森林吗……” 第一百零九章 魔法之王 “咦!赛因先生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老兄,你以为有谁叫得醒你吗?还是你想吃我一记风之矢?” 杨阳翘着二朗腿坐在友人床旁,一边看书一边回答,标准的一心两用。昭霆抱着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蛋肉末粥吃得起劲,含糊道:“那么,你们聊了什么?” “聊路线。你也可以开始准备了,我和神官商量好了,最迟后天出发。” 昭霆猛地停下嘴:“后天!这么快!?”杨阳抬首一笑:“早去早回嘛。” “那……”昭霆皱眉,“神官先生和…神官先生应该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白痴啊!神官走了,村子怎么办?” 昭霆慌张起来:“他不跟我们一起走!?那、那死小鬼呢?”杨阳的黑眸闪过诡诈的光芒:“你想要耶拉姆陪你一块儿上路,可以啊,去邀请他就行了。” “谁、谁要他陪我!我是担心就我们俩走,路上会出危险,想拉个肉盾罢了!”昭霆大吼大叫,脸上浮起原因不明的红晕。 杨阳耸耸肩:“那你就去跟他说啊,说我需要你这个肉盾。” “喂……” “但我想以阁下的脑子也知道这是行不通的。要说动耶拉姆,只有用一套专门的台词配上声情并茂的语气,才有一线希望。” 昭霆不止吞了恶魔友人丢的饵,连鱼钩也一道吞下去。 “怎…怎么做?” 杨阳凑上前,在她耳边一阵咕哝。昭霆的表情逐渐扭曲:“……真的要说这么恶心的话?”杨阳挺直背,悠悠地道:“你想要肉盾就必须说这么恶心的话。” “你为什么不去说?” “我又不要肉盾。”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昭霆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掀开被子,大声道:“好!为了我们的未来安全着想,我只好忍辱负重,去向万恶残暴的敌人委屈求全了!”放下碗,她跳下床,大步朝玄关走去。 “祝你马到成功。”杨阳在后面挥手,一等门关上,她就捂住嘴,扑哧笑起来,心想待会儿又有场好戏瞧了。 但在好笑之余,她也真切羡慕。昭霆可以邀请耶拉姆,神官要保护整个卡拉尔郡,就无法和她们一起上路。 杨阳叹息着合上书,下定决心。 罢了,就算为了解开神官的身世之谜,完成和史列兰的约定,我也必须走上这一回,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何必庸人自扰之。 ****** 出发的前一天,杨阳做了个梦。 因为火凤凰和飞焰的共鸣,她做过很多梦,但她本能地感到,这个梦和之前不同,是在英雄的坟场,魔法流入心田的感受。 无比灼热,无比美妙。 花海。 金乌落下,银白的满月照在森林深处,勾勒出黑夜中的花海,流动着冰冷缥缈的夜雾,宛如世外仙境。风吹花动,沙沙轻响仿佛轻柔的咏唱,又像是神秘的咒语,在摇曳的花海中,有不可思议的生灵跃动,伴随着飞舞的花瓣。 她们在歌唱,她们在舞蹈。 杨阳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灵,水晶般半透明的容姿,风姿秀逸的美貌,身披灵动的雪花和晶莹的冰粒,流云般的裙裾飘荡在夜空,轻盈地舞动。 宛如风与雪的精灵。 花瓣飞舞,如梦似幻。 如此绝美的情景,让人只愿沉醉其中,永远不再醒来。 从她的视角,梦里的“他”似乎很矮,只能仰视那些不可思议的曼妙生灵。 她们牵着他,这双手十分幼小,是孩童的手,蜜色的小手错落遍布着陈年的疤痕和旧伤,这是一双让人心疼的小手。 雪精灵的纤指异常冰冷,风精灵只能穿过他的身体,所以他必须紧紧牵着那纤细光滑的手指,丝毫没在意冷到让常人受不了的低温,只是他被拉着跑太快,不小心绊了一下。 梦境另一头,杨阳这才感到刺骨的寒意,不禁好奇:这些美丽的生灵是什么?自然的精灵?元素的精灵? 她们大笑着,雪雕般的纤手凝聚出一朵巧夺天工的雪花,戴在他的头上。 杨阳抽了抽嘴角,她已经察觉梦中是个男孩子。 他显然也非常别扭,身子动了动,但还是纵容了风雪精灵们淘气的恶作剧,眼神带着无比的暖意,仿佛看着一生一世的爱人。 而且杨阳感到,梦里这孩子的身体似乎很不好,被拉着奔跑,转圈了一会儿就全身剧痛难当,似乎身上有数不清的旧伤,伴随着高热和咳嗽,可是他居然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有呼吸压抑着稍微急促起来。 「席恩!席恩!」 她们欢笑着,亲昵地呼唤他的名字,嗓音宛如,超越一切凡间生物的轻灵悦耳。 被这样美丽的声音呼唤,让人产生无尽的感动和眷恋,而且她们的语气饱含杨阳无法想象的情感,超越了凡尘的轻盈,纯净,深邃和挚爱,就和梦里那个孩子接下来吐露的语气一样: 「蒂法,伊萝,雪拉,丝诺,你们是魔法吗?」 「我们就是你的魔法哟,永远,永远,是你的魔法。」 杨阳感到深不见底的震撼,来自梦中那孩子心脏的颤抖。 永远……男孩震颤,说出发自灵魂的心声:「我想要魔法。」 风与雪的元素精灵说:「你会拥有的,你是为魔法而生的。」 她们说:「你才七岁,就听见了万物之声,听见我们和玛娜精灵的声音,远超历史上任何一位神级法师和元素使。」 「席恩,你有着魔法之王的命运。」 她们异口同声地合音,仿佛宣告着万世的定律,魔法的真理。 清亮的童音回答:「我不相信命运,有人说,我不是命运之子,我是多余的,但是我要学习魔法,学会所有的魔法,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 「我想参透一切的谜,明白万物之声是什么,然后,我就可以永远和你们,和魔法在一起。」 「我想成为魔法之王。」 杨阳醒了过来,第一眼,她的目光落在还隐隐散发出热力的护腕上面。 这一刻,她确定当日救了她和史列兰,告诉她那条咒语的就是飞焰。 可是这个护腕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也是小姆经历过的梦境吗? 杨阳总觉得不像,仔细回想,梦境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带来毫不褪色的震撼和感动。 她只遗憾没看到梦中人的长相,一点点回忆和加深印象,思考那些美丽神秘的生灵到底是什么?她看过的书没有类似的描述。而她们提到的玛娜精灵,是一切魔法的源动力,遍布这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但是从来没有一种理论和学说提到“万物之声”,说玛娜精灵能发出声音。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杨阳只能归结为自己才疏识浅,有待继续学习,扩充阅读量。可惜明天就要上路了,她还不能使用高段法师才能通信的魔法快递,离开了神官,她没法询问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只有留待以后解开疑问了。 最后,杨阳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想起梦里的男孩子,席恩,很可爱的名字啊。 这个梦真实得不可思议,简直像真正发生过一样,杨阳发觉,梦里的孩子说的是另一种语言,只是在梦境中,她完全代入,自然说出来。 是神官教过她一点的语言,古代语,千年前大黑暗时代的人所用的语言。 那席恩,是大黑暗时代的人?说不定还和圣贤者一个年代呢。 赛雷尔先生说,圣贤者是史上最强法师,不知道是不是…… 嗯,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杨阳记住了梦中的一个名词,由衷的羡慕。 魔法之王吗…… 第一百十章 出发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2日清晨,西芙利村的村民聚到村口,为三人送行。 男子神情郁郁,妇女眼眶通红,却都强作欢颜;孩子们被教育了一个晚上,没有哭闹,瘪着嘴站在父母膝下,大眼睛里泪花滚来滚去。 “杨阳,昭霆,耶拉姆,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布克村长打破沉默,朴实的话语却包含着最诚挚的关怀。时至今日,西芙利村的村民仍不知道杨阳和昭霆是中西两城的救世主,还以为她们出去旅行是如神官所说,打听亲人的下落。也因此,虽然人人舍不得她们离开,却都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三人点点头,布克的妻子娜塔再也忍耐不住,执起两个少女的手,哽咽道:“记得,把钱包放放好,外头到处是小偷;小心魔兽,别受伤了,药草带好;晚上盖好被子,马上就冬天了,多穿两件衣服,免得着凉;还有别喝生水……” 杨阳和昭霆一点也不嫌老板娘啰嗦,静静地听着,不觉也红了眼眶。尤其是杨阳,她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娜塔和布克夫妇待她和昭霆就像真正的双亲一样。村里的大家都把她们当亲人看待。 其他妇女也打开话匣子,拉着两人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依依不舍。男人们围着耶拉姆,告诫他要好好保护两个女孩子,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点了点头。 神官一直没开口,直到每个人,包括孩子们全说过话后,才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倒是耶拉姆疾言厉色地道:“我走后,你可别大开酒戒哦!不然我回来找你算帐!”神官叫屈:“我才不会!” 耶拉姆道:“但愿如此。还有,每天最迟九点起来,别像以前那样天天睡过中午,对心脏不好,更会导致肌肉退化,老了得关节炎!” “好了好了,你真是比娜塔还啰嗦。” “你才是比大黑(注:珂特家的猪)还懒。” 师徒俩一边彼此互损,一边击了下掌,交换了个会心的微笑。 “阳和昭霆就交给你了,至于保重什么的我也不说,你一向最会照顾自己。” “我自会照顾好我自己和这两个丫头,不用你操心。” 神官欣然一笑,摸摸他的浏海,随即放下手,看向两个少女。视线相对的瞬间,昭霆呜哇一声哭出来,一把搂住他的颈项:“呜呜,神官先生……” “哭什么,这可是个好日子,代表你们独立了。”神官抱住她娇小的身子,拍拍她的后脑勺。 昭霆抽噎道:“可是……可是……” 神官心头也泛起酸楚和不舍,绽开有些勉强的笑容,轻轻将她拉离怀抱,一字一字道:“昭霆,记住,战斗时勇敢可以,切记不能鲁莽,要听阳和耶拉姆的话,万事小心,知道吗?” “嗯!”昭霆用力擦眼睛,点头答应。神官欣慰一笑,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好了,不哭了,你一向是最坚强的女孩子,今后也要保持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灰心,相信自己,还有朋友,最后要记住不能得意忘形。” “才怪!我一向是最谦虚的!”昭霆不依地嚷,可惜除了她自己,没人相信这句话,都觉得她和某人师徒一个样。神官苦笑:“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说着,他情不自禁地瞟向最后一个人。 黑发少女站在不远处,双眸一霎不霎地凝视他,仿佛要把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刻在心底深处似的。 过了一会儿,杨阳走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神官情不自禁地反手握住,满心不舍地注视她,讷讷道: “那……你早点回来。” 话音刚落,他又慌忙改口:“嗯,晚点也没关系,你们还要四处逛逛的,五个城都要经过,那…多保重身体,不要喝太多酒,我……有空给我写信,我把空间地址给你,你不会那个魔法,可以让赛因帮忙,我会一直等着的。”说出内心的期盼,神官澄碧的眸子满是期待。 “神官。”杨阳柔声道,眼中漫起雾气。 她不知道对这个人抱持的是什么感情,只觉心被泡得沉沉发软,孺慕和怜惜交杂。 她知道了这个人不是那么强大,他有除了她,没有向他人吐露的恐怖心结,她无法回报这样的信任,只能做到一件事。 “神官,你可以把项链暂时给我吗?”她问。 无名氏神官一愣,毫不犹豫地拉出藏在衣服里的项链,把代表自己身世的十字架戴在对方的胸口。杨阳记下空间传讯的信址,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袋。 离情依依,诉说不完,终于,杨阳抱了抱师父,挥挥手,首先跨上马背,昭霆和耶拉姆也骑上各自的坐骑,慢慢前行。村人们依依不舍地涌上前,做最后的道别。 三匹马以慢步的速度走着,逐渐加速,拉开旅人和送行者的距离,但村民们仍是不停地走着,说着早去早回,保重身体的殷切告别,三人也不住回望,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人们,听不见那些淳朴温暖的声音。 杨阳最后一次回头,望见朝阳下的小村庄,绯红如火焰里的幻境。 ******* 被早晨的阳光染成金黄色的莫尔肯大道上,三匹马小跑步走着。褐发少年和黑马温达特领先;棕发少女和枣红马居二;黑发少女骑着栗色马垫后。 三人渐渐策马并行,踏上离乡,也是为了归乡的旅程。 (第一卷·完) ******* 【后记】 第一卷结束了,预计总共五卷,第二卷题名“世界”,描写杨阳等人的旅途和这个世界的全貌。 本文以解谜和后期的神战为主,最重要的人物在第一卷只是影影绰绰冒出影子,有的是梦境,有的是名字,到第二卷才会陆续登场。神官是引线人物和女主启蒙老师,第二卷开始戏份就几乎没有了。杨阳的冒险小队会有新人物登场,也都是主要角色。 第二卷中,罗兰、诺因和贝姆特的戏分也会适当增加,包括他们的过去也会展露,还有第一卷很少出场的三个穿越者。不过主线还是杨阳小队的冒险。 第一百十一章 金色死神(上) 沉寂冰原是艾斯嘉大陆北方的苍凉冻土,隔着绝境长城与东城伊维尔伦接壤;千丈绝崖与北城埃特拉相对。这里人迹罕至,终年寒风呼啸,只有被内陆人民称作蛮族的彪悍外族,不畏寒冷的魔兽,以及广大虫蛇在此居住。 与被喻为「地狱之海」的拉姆斯达洋相同,这里也是块正常人不愿踏足的恐怖魔境。但为了不让魔境居民入侵自己的家园,东城的将兵不得不驻扎在这里。而他们赖以生存、抵御蛮族的屏障就是与海上要塞赫莱兹并列为东城两大要塞的绝境长城。 清一色厚重冰岩筑就的城墙长约万里,高约八十尺,顶部也有二十尺的宽度,连中城卡萨兰最大的要塞米亚古也及不上它的规模。投石机、巨弩车、射箭孔、塔楼等城防设施一应俱全,端的是固若金汤。城墙共有八扇门,其中最大的一扇名为「叹息之门」,因为此门出去就是与冥府无异的荒凉冻土。自东城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的初代皇帝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了这座要塞以来,蛮族和魔兽就一直不能踏出沉寂冰原一步,入侵中土,所以东城的人民都自豪地把绝境长城称为「不落之墙」或「蛮族的坟场」。 可惜这不落之名在上届城主马修·福斯执政期间被打破,三百名蛮族法师合力用魔法毁掉叹息之门,让百万蛮族雄师攻入长城,暗黑岛的兽人族也于同时入侵。当时的伊维尔伦可谓腹背受敌、祸不单行,城主一家也准备卷包袱逃回上界。可是,不到十万的伊维尔伦军竟在一个人的领导下挡住了联军。东城方面先是散播谣言,让两军彼此猜疑;然后假意投诚,用分赃的敏感话题勾起利益冲突。两军把要刮分的城市丢在一边,自家里打得火热,满心以为伊维尔伦已是到手的肥肉,不足为惧。东城军趁隙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蛮军统帅更被离间计的策划者罗兰少将一箭击毙,尸骨无存。 经此一役,蛮族元气大伤,十年无力组军再攻。而退敌有功的罗兰被连升三级,提拔为将军,两年后娶了马修的独生女美洛达,之后更顺利坐上伊维尔伦城主的宝座。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8日·绝境长城。 黎明似乎是很不情愿地降临大地,太阳在浓重雾气的掩盖下,就像一枚蒙尘的银币般朦胧。吹拂过沉寂冰原的风仿佛一阵阵气体化的冰,士兵们吐气的瞬间,眉毛和胡须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打哈欠一闭上眼,泪液就冻结在眼皮上。北地的清晨,冷得骇人。 然而,站了一夜岗的哨兵依旧腰背笔挺,神情肃穆,不见一丝困意,如鹰的锐目严密监视地平线尽头的动向。林立的刀剑和长枪,俨然是冰雪的一部分,闪着冷寒的光;人也如冰雕,散发出凛冽酷寒的气息。 一个金色的身影踏着轻快的步子跃上城头,金发宛如一轮煦日,连北地的寒气仿佛也在这道光芒前消退。 “伊芙将军。”士兵们以发自肺腑的敬爱语气呼唤来人的名字和军衔。 “早上好,辛苦大家了。” 东城三将之首,城防总指挥伊芙·比拿精神地回应众人的问候,嘹亮的嗓音响彻城头,令人不敢相信是从那娇小的身躯里发出的音量。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穿着:无毛无皮,一件粗布功夫装,手臂与小腿套着黄金打造的护具,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待的是武场而不是平均温度零下15摄氏度的极北冰原。 其实,对修成「圣斗气」的战士而言,外界的寒暑已不是威胁。 督促岗哨换班后,伊芙倚着城垛瞭望城外,强劲的寒风吹起他灿金的浏海,少女般白皙娟秀的脸上是一双仿佛大海般幽深的蓝眼睛。 我回来了……过了十二年,我终于又回到这里了——沉寂冰原。 年轻的将军浮起怀念的表情,好像又回到那一天,改变了他命运的那天…… 纷纷扬扬的雪,一望无际的白,渗透骨髓的寒冷,啃噬心灵的饥饿和疲劳,不知何时会倒下一睡不起的恐惧……这些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硬是撑着冻得僵硬的身躯,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地上,只为一个目的——找到他!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强者! 明知希望渺茫,他也不愿放弃。因为——失败了,顶多一死,但若成功了,他就可以复仇,用这双手,杀死那个狗贵族!守护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亲人! 「罗兰……」他轻轻念出那个人的名字,语气充满深深的怀念和更多的担忧: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追兵抓住,是不是平安……想着想着,他停下脚步,用手背抹去粘在睫毛上的小冰晶,低声啜泣。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为什么要杀害她们?为什么如此残忍?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们讨回公道,制裁那个可恶的刽子手?! 「因为我们是弱者!我们没有力量!我们没有权力!」 那个人悲愤的大喊浮现在他脑中,激起阵阵回响。不知不觉,伊芙握紧双拳,紧到指甲嵌进肉里,沁出殷红的液珠。 「没错。」他喃喃自语,「我要得到力量,得到可以杀死那些恶人,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力量,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这时,他感到劲风袭来,反射性地一让,一只醋钵大的爪子打在他刚刚站脚的位置,雪屑纷飞,划破他的肌肤,像针刺一样疼。 冰原骇熊!伊芙认出偷袭者,一把抓起雪往它脸上投去,同时使尽全力爬起来,转身逃走,但是,愤怒的野兽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掼倒在地。 「啊——」凄厉的惨叫掩盖了清脆的骨裂声,伊芙一瞬间不由得蜷起身子,几乎失去意识,但很快,他就拉回远去的神智,咬牙支起上身,用肘部帮助自己拼命后退,即使这个努力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是多么的可笑渺小。 回望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伊芙眼中终于浮起绝望和不甘,却唯独没有恐惧,最后涌现在脑海里的景象,是一双永远闪耀着不屈光芒和坚定意志的冰蓝色眼眸。 「我发誓!我会活着与你再会!所以,你也绝对不能死!」 不能死……我不能死……他鼓起勇气扑向冰原骇熊。 「小子,你咬够了吧,还不松口。」 一个陌生的粗厚嗓音响起,伊芙眨眨眼,发现自己正死死咬着一只长满毛的手臂,不,是穿着毛皮的手臂。他惊吓地松开齿关,重重落回地面,又愣了几秒钟,才真正回过神,抬头看向他刚才咬着不放的人。 一头熊……不不,不是熊,是个好像大熊的男人,因为他的体格壮硕得不可思议,又穿着熊皮斗篷,脸也被胡子遮去大半,看起来十足像个野人! 他转移视线,那头冰原骇熊就躺在这个熊男的脚边,头部破了个大洞,伤口冻着鲜血和脑浆,构成一幅可怖的画面。 伊芙瞥见那男子的指背粘着同样的红白冰晶,顿时,他恍然大悟,全身涨满狂喜之情,冲口道: 「拳神拜萨!」 ****** “阁下。” 伊芙从回忆中醒来,转过身,一个肩膀上停着侦察鹰的军官大步走向他,“斥候传来消息,大约四千名蛮族正在接近。” 四周响起一些低语,大抵是“只有四千人也敢挑战”的嘘声。 “是哪个部落的?”伊芙低声问。 “他们没打旗号,不过从装束看,应该不止一个部落。” 果然没错。伊芙皱眉,放声大喊:“全员一级战斗准备!这四千名蛮族兵是先遣队,大军在后面!狄格,召集骑兵,我要亲自指挥!”最后一句是对那军官说。狄格微微一愣,举手行了个军礼:“遵命,阁下!” 长久以来,生活在恶劣环境的蛮族一直觊觎内陆的丰饶物产。只是蛮族天生桀傲不驯,除了自己部落的头,谁也不服谁,只能偶尔劫掠,尝尝甜头。唯一的例外,是十二年前那场残酷的战役。两百八十九个蛮族部落第一次携起手来,在一名蛮王的率领下攻破叹息之门,入侵东城。 虽然最后伊维尔伦胜利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此十年来,城主罗兰从未放松对蛮族的警惕和监视。前一段时日,他一听说蛮族情势不稳,就派遣三将之首,「金色死神」伊芙·比拿挥军十二万前往北地,扼杀蛮军的侵略企图。 经过十多年的修整,蛮族已从那场战争恢复元气,再度集结起足以攻打绝境长城的兵力,另一个关键原因是粮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放牧和捕猎是主要的食物来源,就像农家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样,蛮族每年秋天都必须囤积粮食,度过捕不到猎物的冬季。如果囤积的粮食不足,整个冬季下来,不仅会饿肚子,养牧用的牲畜也会消耗殆尽。由于连年大旱,北域也受到影响,草原越来越少。史上最严酷的冬季又来到,不少蛮族的老弱妇孺已经熬不住而活活冻死,引起全体蛮族的恐慌。在现实的逼迫下,各族不得不抛去自尊和平日的芥蒂,再次结成同盟,为了生存而战。 当伊芙说出以上的推论后,幕僚们一致赞同,但他们无法理解上司为何主动出击。让敌人自己在绝境长城的厚实壁垒前碰得头破血流,然后灰溜溜地离去不是更好吗? “我没打算正面迎击敌军,城头仍是主战场,骑兵部队是奇兵。”伊芙四格一跳跑下城楼,几名文官出身的幕僚跟得气喘吁吁。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讶道:“奇兵!莫非阁下打算偷袭蛮军的本队?” “是的。” “太危险了!阁下!那些远程兵器可是不长眼睛的!何况没有事先演习过……” “我和狄格有做过模拟训练,没问题的。”伊芙跳回地面,表情凝重起来,“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斥候说有将近五万名军队跟在前锋后面,这数目太少了,联军的主力肯定还没有动。上回的败仗让他们心存顾忌,所以想借一场浅战试探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和他们打长期仗,会让那些现在还采取观望态度的大部落忍不住加入,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我要乘此机会,把蛮军的主战派一扫而空,就可以拖延战事。等天气再冷些,冰风暴来袭,蛮军将不得不退回北方,大家也可以度过一个平安快活的冬季。” 伊芙绽开踏实的笑容。他的副官狄格走近,报告部队集合完毕,双手递给他一件用布条包裹的长形物事。 幕僚们纷纷惊呼:“阁下!你、你要用「魂祭」!?” “战场上兵器比肉拳有效。”伊芙一笑,将巨型镰刀——「魂祭」扛在肩上,对副官道:“城头就交给你了,狄格。” “阁下……”狄格欲言又止。伊芙歪着头,不解地瞅着他:“怎么了?” 狄格难以启齿地道:“刚才……传来情报,有人看到……拳神…在蛮军本队的阵头。” 年轻的将军怔了怔。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众人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 “是吗……” 狄格踏前一步:“阁下,骑兵部队还是由我……”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举到他面前,阻止了他未完的话语。 “师父等的是我,我知道。” 伊芙抬起头,笑道:“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诸将默默行了一礼,放下心来。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以两项特质最为人称道,一是不败;二是守信。 ****** 「你想做我徒弟?」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要变强!才可以保护他!」 「她是谁?」 「我的……哥哥。」 ****** 远方的地平线刮起有别于风尘的雪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阴影。 随着洪亮的号角,城头一派忙碌的气象。军官大声发号施令,士兵迅速跑到各自的岗位上。弓箭手调试弓弦,枪兵端稳标枪,刀盾兵插在两者当中,队伍整齐密集。仆兵抱着大捆弩箭、滚石、热油等物事安放到适当的位置。有条不紊的行动沉着不乱,在蛮军进入射程范围前,一切就已准备就绪。 盯着逐渐逼近的敌人,每个东城将兵脸上都浮现战意高昂的表情,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 蛮兵越来越近,近到长城守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孔、魁梧的身材和简陋的装备。蛮军清一色是步兵,身穿生牛皮制的皮甲,手持狼牙棒和铁木盾,背负长弓。 确认防线准备完毕,狄格戴上头盔,向身旁的传令官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弯弓朝天射出一只响箭。 “嘧——” 箭矢穿透薄云的瞬间,气流通过响笛,锐利的声响震惊八方,宣告绝境长城攻防战,正式开打。 “咚、咚、咚……” 战鼓声中,蛮族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朝高大厚实的城墙冲锋,汹涌的气势如同决堤的江水,令人心胆俱寒。但长年镇守边关的东城守军没有丝毫慌乱,看准蛮军进入射程的刹那,齐射羽箭,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宛如流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圆弧,仿佛赤红的阵雨,落在敌阵。前排的蛮族士兵登时齐刷刷倒了一丛。 放完一轮箭,弓箭手们整齐地后退再次搭箭,二线的枪兵踏前一步,挥动强有力的臂膀投出精铁标枪,又激起一蓬蓬血雨和惨嚎。 蛮军的攻势没有因这两轮攻势受阻,一边继续奔跑,一边取下背上自制的石弓,射箭还击。 东城的刀盾兵立刻竖起盾牌,但还是有不少士兵被射穿脑袋和胸口,栽倒在地。同样的血景也出现在伊维尔伦一方。乘此机会,蛮军又拉近了距离。 狄格挥手道:“投石机预备!巨弩车上膛!”传令兵传来“完毕”的报告后,他大声喝令: “放!” 最具杀伤力的远程武器开始发威。弩手们摇动转柄,让有成人男子高的巨弩在齿轮的帮助下扣进扳机,激射而出。这种弩箭威力极大,曾有一箭射穿六个人的记录,缺点是制作不易、发射费时。投石机上放置的不是石块,而是一坛坛装满桐油的瓦罐,点火后发射出去,效果可比中级火焰魔法「爆炎」。在冰元素逞凶的沉寂冰原,连最低级的火球术也难以施展,于是幕僚团想了这样的法子,果然大收奇效。瓦罐一砸到地上,燃烧的火舌一下子就令方圆十公尺内的敌人火袍加身、须发皆焚。若直接砸到人头上,惯性加上发射的弹力会让那人顷刻间变成一滩烂泥。 重武器的效果马上显现出来,蛮军的阵营爆出一朵又一朵火花,瓦罐落地的巨响不绝于耳,身上着火的蛮族士兵痛苦地扑倒,徒劳地翻滚试图熄灭火苗,皮肉烧焦的臭味飘散开来,中人欲呕。被巨弩洞穿的蛮兵勇悍地继续前行,终因血流过多而倒下。 蛮军的前锋眨眼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战力,但是后续的士兵不断补上,还趁着重武器换弹的空挡朝城头倾洒箭雨。简陋的石弓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劲力穿透东城士兵的盾牌,没入温暖的胸膛。 “该死!起风了!” 狄格狠狠咋舌。强劲的冷风在沉寂冰原上空盘旋,正对着南方,也就是绝境长城的方向吹来。这样位于北面的蛮军的箭就能乘着风势射得更快更远,相反己方的箭矢就会受到风力阻挡,无法射抵敌阵。 果然,东城的箭雨只射倒最前列的敌人,其余的箭全被狂风所阻,纷纷掉落在地。 “弓箭手退后,枪兵上前!”狄格当机立断,“热水准备!”他看出远程武器最多只能支撑片刻,接下来就是城头攻防战。 一扇偏门内侧,三万名衣甲鲜明的骑兵正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伊芙。他骑在一匹高大的冰原马上,一手握缰,一手抚摸马鬃,忽然抬起头,喃喃道:“刮南风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一个脸孔还带着稚气的亲兵问道。 年轻的将军笑了笑,这个笑容与他少女般的容颜不配,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和将领的身份:“因为我闻到雪的气息,却没感到有风吹来。” “雪的气息?好厉害,我就没闻出来。” “哈哈,你才刚来嘛,多待两年,你的鼻子就会变的和我一样灵了。”伊芙爽朗地笑道,随即一脸凝重地看向城头,喧哗和金戈交鸣声乘着风传入他耳中。 第一百十二章 金色死神(下) 尽管枪兵的标枪战胜了一部分风力,成功撂倒不少敌人,但还是有相当数目的蛮兵冲出枪林,杀到城下,抛出勾绳。野蛮人可怕的臂力使钩子轻松越过城垛,牢牢嵌进缝隙。守兵慌忙想把钩子丢回去,却反而成了蛮兵的靶子,只片刻时间,许多东城士兵就倒在了城头。 “弓箭手继续放箭,刀盾手掩护,砍断绳索!”狄格扯开嗓门下达作战指示,他之所以有资格成为「金色死神」手下的头号将领,不是擅长战术运用,而是控制部队的有条不紊。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伊芙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能得到各方面的最大支援。 一边像割草般割断附近的绳索,狄格一边高喊:“倒水!” 一桶桶夹着碎冰的清水被仆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在城墙下,这些水还是滚烫的沸水,运上城头就变成了冷水,泼出去后更是变成了彻底的“冰水”。 攀爬城墙的蛮兵不是被厚冰敲成脑震荡,就是被冷雨淋个正着,冻结在绳索上,变成一尊尊冰雕。在北地,这种水攻法远比热油还有效。但是因为水在低温下不容易烧开,无法源源不断地供应,即使弓箭手拼命放箭,还是有少数蛮兵爬上来,和近处的守军展开白刃战,激烈的兵器撞击声回荡在城头,夹杂着惨叫和呼喝。 差不多了。伊芙看看天色,举手做了个手势,原就寂静无声的骑兵都挺直腰板,等待上司的指示,不一会儿,伊芙嘹亮的声音朗朗传开。 “兄弟们,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蛮王的首级!大门一开,切记跟紧我,除非你们想用脑袋试试瓦罐的重量,尝尝烈焰焚身的滋味。不过我想各位都不是自虐狂,应该没有这种兴趣。” 众人都笑起来,和另两位将军相比,伊芙或许不算风趣的人,却绝对不乏幽默感,加上他无人可比的强悍实力、机敏犀利的作战头脑、自然散发的领袖魅力、一直深受士兵的喜爱和尊敬,是他们心中不败的“金色战神”,当然对敌人来说就是“死神”了。 伊芙也笑了,但他很快就收起笑容,将解开布条的魂祭高高举起。刀锋反射着冬阳,雪亮森冷,让人不禁生出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错觉。 但对在场的士兵们而言,这个动作只代表一个信号——冲锋。 “战神与我们同在!” 骑士们一致举起自己的武器呼喊,高大的城门徐徐升起,如恶虎出闸,三万名骑兵排成锥形阵奔出,以万夫莫敌的气势冲向敌阵。 坚硬如铁的冻土表面也因为摇撼微微颤抖。三万匹马同时抬足,同时落地,整齐得就像一匹马在奔跑。沉重的蹄声如崩云,如响雷,震慑人心。城头的东城士兵见状,齐声欢呼。蛮军方面完全没料到这个奇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部队朝自己疾驰而来。 “跟紧我!” 伊芙一马当先,大声号令。不是他啰嗦,投石器这种远程武器可不像弓箭手长眼睛,一个不巧被砸中就完蛋大吉,但又不能停止,在眼下的风势里,他们是唯一能给蛮军沉重打击的奇兵。因此,伊芙才会不厌其烦地要部下跟紧自己。驻守边防多年,他非常清楚每一架投石器和巨弩车的射程及准星,即使有误差,也绝对相差无几,再对照士兵的数量和阵形,就能在脑中勾勒出一条安全路线。 但是,如果没有对指挥官的信任和视死如归的勇气,这个战法还是不能实行,而伊维尔伦的将兵两者齐备。连蛮军也没料到敌人竟会冒这种奇险,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东城骑兵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切进蛮军这块厚厚的蛋糕,几乎是势如破竹地一路前行。 固然是奇袭的功劳,阵头的伊芙也功不可没。没有一个蛮兵能在他手下走过两招,巨型镰刀挥处,一排人头落地。金发将军化身为真正的死神,在蛮军阵营里掀起血的风暴。魂祭的刃锋以惊人的准确度直取咽喉,划出一条又一条血线。 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冰冻的大地因热血的喷洒,表面渐渐融化,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泥泞。追随指挥官的身影,骑兵们持续着凶猛的攻势踢散敌人拼尽全力的防守。即便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勇猛种族,也无法抵挡伊芙那近乎魔性的破坏力,一切抵抗全在镰刀的收割下土崩瓦解。 蛮王眼睁睁看着死神越逼越进,束手无策地咬牙切齿。他的近卫拉开石弓,试图用扑天盖地的箭雨阻止敌人的脚步。伊芙的亲兵们连忙竖起盾牌,却被上司挥手拨开。 伊芙毫无花巧地挥出左拳,排空而来的爆裂拳劲横断虚空,击得雪屑纷飞,尽显磅礴之势,将坚硬的冻土挖开一道深壕,雪与冰仿佛泼天水柱片片飞起,滴水不漏地挡住了所有的箭矢。 蛮军还来不及惊讶,锋锐的刀锋就如鬼魅般欺近,砍飞了卫兵的头颅。血花飞溅中,伊芙驱策战马穿破雪墙,镰刀瞄准蛮王的眉心直直劈落。 咯啦!预期中人头一分为二的景象没有出现,一只醋钵大的拳头横在刀前,染满鲜血的锋面爆开无数裂痕。 “我好像没教你耍这种玩具,徒弟。” 拳头的主人——拳神拜萨咧嘴一笑,松开五指,抓住已经破损的镰刀,但闻一声钝响,刃锋彻底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钢片。 周围的东城士兵都倒抽一口凉气。伊芙手中的这把「魂祭」虽非绝世神兵,却也是罕见的利器,给一只肉拳像捏泥巴似的捏得粉碎,怎不叫人栗栗危惧?拳神之名,果然赫赫有威。 “师父。”伊芙一动不动,脸色不变,好像没看见刚才的一幕,语气是发自肺腑的敬爱,“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吗?” “肯定比你好。怎样,你是就此退兵,还是跟我拳上见分晓?” 伊芙蹙眉:“为什么?”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到会与唯一的师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因为拜萨虽拥有一半蛮族血统,却是被劫掠的中土女子所生,成年后就自力更生,不干涉蛮族与伊维尔伦之间的战事,为何如今…… 拜萨微一苦笑:“他们终归是我的族人,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伊芙默然半晌,道:“多你一个,也不会改变你族人的命运。”拜萨眼中浮起兴味:“你在向我下战贴吗,徒弟?十四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变得自大一点了。” “徒儿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伊芙不改恭敬的态度,做了个手势,亲兵们立刻拉开弓,将箭头对准拜萨身后的蛮王,“——但是,徒儿有信心赢得这一仗。” “如果摘下你的人头,我就不信你的部下还能笑得出来。” 话音刚落,拳神庞大的身躯自原地消失,马上也不见了伊芙的身影。众人只听见一阵巨响,绵密得像一声,再眨眼时两人又出现在面前。只见拜萨的皮衣裂成无数碎片被风吹开,露出壮硕多毛的胸膛;伊芙服装整齐,但是右肩多了个拳印,一道血丝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将军!”东城将兵都惊叫起来。 “没事,我是左撇子。”伊芙拭去血迹,安慰道。 拜萨插嘴:“你不是左撇子,只是右手被我折断过,才不得不改当左撇子。”东城士兵们先是一怔,随即朝他怒目而视,握紧武器,决定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捅这个伤害上司的混蛋几刀。 伊芙露齿而笑:“你还是老样子,就喜欢别人把你当坏蛋。”拜萨轻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退兵,不然休怪我不顾师徒情分。” 年轻的将军合眼,童年学艺的情景在脑中一晃而过。片刻,他睁开眼睛,平静地问: “一招定胜负?” “不成功,便成仁。”拜萨接口,络腮胡下是一抹好勇斗狠的笑容。 成仁?不,我不能输,更不能死。伊芙的额际滑下一滴冷汗:可是,且不说实力的差距,在失去一臂的情形下…… 「蠢蛋!」 熟悉的大吼贯穿他的脑海,「未战先怯,不必打就输了!」 金发男孩竭力控制打颤的双腿,却徒劳无功。 「可是,你…你说不成功便成仁,我我……」 「怕死?怕死就卷包袱回家,别在我这混!」 「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罗兰了!我答应过他我们要活着再见面,所以我不能死!」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我才不管你的约定不约定,总之今天你碰不到我的衣角,你就给我滚回家!把那张哭脸收回去!天下无法完成的约定何其多,不差你一个。要命的,就鼓起勇气,朝我挥拳。虽然很矛盾,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有做好死的觉悟,才能换来生的希望。现在,把你哥哥还有那个狗屁约定都甩一边去吧!如果你是我拳神的弟子!」 是的。伊芙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誓言守护的亲人和主君,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打败这个男人! 众人只觉眼一花,伊芙已从原地冲到拜萨面前,燃烧的圣斗气仿佛一道浓缩的金色闪电,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后者却一动不动,看似缓慢,实则飞快地举起同样流动着灿金光华的双拳。 一记闷响,四拳相抵,两人均是一震。拳风化作激烈的气劲震断了伊芙的发绳,一头灿烂无比的金色长发垂落下来,披散在他的肩背上。余人不由得倒退数步,胸腹间隐隐作痛。 伊芙闷哼,踉跄后退,捂住右肩,喷出两口鲜血,左掌下也标出大量的血花。东城士兵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将他扶住,几名机伶的亲兵更挡在他的身前,将箭头对准像山般挺立不动的拜萨。 “不!别杀他!”伊芙喘息道。余人也发现情形有异:“他…他死了?” “没有,只是震晕了,将他带下去,小心点。” “住手!拳神是我族的人!你们无权带走他!”蛮王刚开口,一道银光闪过,伊芙握着从亲兵腰间抽出的马刀,斩下他的首级,冷冷地道:“胜者有权俘虏败者,不是吗?” “王死了!” 充满恐慌的叫声响彻两军阵营,蛮族大哗,伊维尔伦一方爆发出胜利的欢呼。不需一个命令,骑兵们开始大肆屠杀无心恋战的敌兵。不一会儿,蛮军就化为一群在雪原上四处窜逃的草原动物。 荒烟没草,拱木敛魂。攻防战结束后,伊芙立身城头,欣赏落日余晖,还有被鲜血染红,尸横遍野的漫漫冰原。 “阁下。”狄格走到他的身后,语带责备,“医师吩咐您必须静养。” “别担心,这种小伤两三天就复元了。” “恕属下直言,您在做梦。” “……真的没事啦,狄格。”伊芙忍住痛,挥动臂膀,“看。”副官只是投来不苟同的视线。这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他说的没错,这种小伤他顶多三天就痊愈了,不过内伤就没这么简单了。” 狄格脸色大变,将上司护在身后,摆出警戒的姿式。 拜萨翻了个白眼,无视他的动作也无视身边“护送”的士兵:“滚开,小子,要我敲碎你的脑壳吗!”狄格充耳不闻,也不移动。身材娇小的伊芙好不容易才从副官身边钻出颗脑袋,赔笑道:“师父,您醒了,有没有不舒服?我叫厨房给您做点吃的如何?” 拜萨盯着他的狼狈样片刻,放声大笑。 “徒弟,这小子该不会就是你的哥哥吧?” 狄格露出疑惑之情,他从没听说上司还有个兄长。伊芙摇头:“不,他不是。”拜萨挑眉:“哦?那他干嘛像头老母鸡似的护着你?” “下属在不懂得感恩的敌人面前保护受伤的上司是应该的。”狄格特意强调“受伤”两字。拜萨翘起唇角:“小子,你倒忠心。” “还好。” “狄格……” “看来你这些年混得不错。”拜萨微微一笑,向来凶狠的表情竟平添几分慈和与感伤,“可惜,可惜。” “师父。”伊芙笑了,笑得明亮而温暖,“我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只剩三年,够吗?” “够啊,别说三年,一年就够了。”伊芙敲敲脑袋,“不过今天和师父那架耗掉我不少元气,也许我连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拜萨冷哼:“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为师可不像某个逆徒那么不知分寸,下手不留情,狠得豺狼也似!走狗屎运的话,那逆徒起码还能挺过两年!” 伊芙咧嘴一笑。 狄格不解地听着师徒俩的对话,内心浮起不祥的预感。 蓦地,拜萨转身朝阶梯走去。伊芙一怔,冲口道:“师父!您不多留两天吗?您、您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沉寂冰原。收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萨轻叹一声,“今日我既败在你手,他们就不会再请我出山,从此我练我的拳,你打你的仗,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您对您的族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何必再回去?留下来不好吗?让徒儿有机会孝敬您。”伊芙恳切地道,声音渐低,“您知道的,徒儿没多少年可以孝敬您老人家了……” 狄格越听越惊,几次想开口,碍于气氛,强自忍耐。拜萨默默站了半晌,闷声道:“臭徒儿,我虽不想再管我那些愚蠢的族人,也不会倒戈去帮助他们的敌人!” “呃,被识破了吗?”伊芙吐吐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拜萨转过头,狠狠瞪视他:“你从不对我撒娇,今日突然大献殷勤,不是有鬼是什么!” 伊芙诚恳地微笑:“也许是徒儿真的想孝敬您呢?”拜萨重重一哼:“算了吧!我就知道,即使是你,在中原待久了,一样会变得阴险狡猾!” “师父对中原人的偏见太深了。”伊芙叹息。拜萨的母亲,就是死在一个甜言蜜语,骗她要带她回家乡的商人手里。 “这不是偏见!”拜萨斩钉截铁地道,随即放松肩膀,“罢了,当初答应收你为徒时,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除去出身,你还算是个让我引以为豪的徒弟,今后你好自为之,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语毕背转身离去。 “师父。”伊芙深深一躬,诚挚地道,“谢谢您,保重。” 拜萨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下城楼。那些卫兵也跟着走远,将他送出城。 一见拳神离去,狄格就发问:“阁下,你们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伊芙佯装不懂:“什么?” “就是那个三年两年的!阁下,您该不会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吧!” 伊芙暗暗纳闷:明明他已提示得很清楚,不想提此事,为什么狄格还是追问不休呢?是他的副官太迟钝,还是自己太没威严感? 看到部下毫不退缩的视线,他叹了口气:“三年之期,是我的大限。” 狄格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当年我拜在师父门下没多久,他发现我的体质不宜连武,尤其不能修炼斗气,要我赶紧放弃,我不肯。强行练武的结果是,我的体形和骨架永远停留在少年阶段,无法成长,而且筋脉严重受损,每运一次劲就累积一份伤。师父估计我顶多撑到三十岁,还是一年只用一次斗气的前提下。” “……”狄格震惊,这才明白为何上司都二十七岁了个头还如此娇小,还有那段古怪对话的含意。 “怎么会,那您……”他语无伦次,脑子乱成一团。 “狄格。”伊芙的口气陡然严厉,“你明白,我告诉你实情,不是要你大声嚷嚷。”狄格一凛,混乱的大脑登时清醒。 “这是我的命令,不能告诉任何人。” “包括城主大人?”狄格小声问,他还记得拜萨口中的“哥哥”,难道…… “没错,包括他。”伊芙一字一字道。狄格只得答应:“遵命。” 这时,几片白雪飘落下来,两人都是一愣,反射性地看向绝境长城外的天空。 只见洁白的雪花一转眼就变成扑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又过得片刻,城外那片血红色的泥泞已经镀上一层浅浅的银白,估计半个小时后,雪就会将尸体及断枪残箭全部覆盖,让天地只剩冷到心底的白。 “还只九月初,就下这么大的雪,看来今年冬天真的会很冷了。”伊芙皱起眉,预见到不祥之兆。 第一百十三章 迷茫 兰冰宿陡然惊醒,一骨碌坐起,用汗湿的右手耙梳额前的乱发。 “是梦……”她低喃,发了一会儿呆,才注意到眼前一片昏暗,显然天还没亮。 确定了无睡意后,冰宿翻身下床,没有惊动睡在隔壁床的艾德娜,摸黑从柜里取出一件锦织白袍,披在蓝色的真丝睡裙外面,走出房间。 她的房间位于东城上界王宫最清幽的宫殿「听香苑」,紧邻着荷花池,一到夏天,香风袭袭,因而得名。现在虽然荷花已谢,但围绕着寝宫栽种的桂花开得正灿,沁人的花香在老远就闻得到。再过几个月,就轮到腊梅吐苞了。 冰宿赤脚穿过长廊,将拎在手上的拖鞋放下,穿起来走下楼梯。今晚的星子很亮,水池的蛙鸣、草丛的虫唱组成秋季的音色,夜风拂动树叶枝桠,如水波般流动的月光透过其间,庭园里的花卉仿佛受过洗礼一样,焕发出澄净的色彩,娇艳更胜白昼。 茶发少女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直直走到莲池边,懊恼地瞪视空荡荡的水面。 我好像在做件蠢事!她心道:就因为做了个讨厌的梦,就三更半夜跑出来对着水塘发呆,被人看见肯定以为我要投湖自尽。 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睡不着的话,就看书或做题好了,胜过发呆浪费时间。冰宿摇摇头,抬头想看看距离天亮大概还要多久,这一看,她却再也动不了。 “寒星……” 满天星辰触动了少女的回忆,她不由得吐出一个人名,语气却不是怀念,而是充满了痛恨、不甘、迷惑和怨怼。 如果有人问兰冰宿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兰寒星”,虽然她连兰寒星的长相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她确实有憎恨这个人的理由。 寒星是冰宿的姐姐,八岁那年因车祸而亡,巧的是冰宿正好同时出生。失去爱女的父母因此悲痛欲绝,连带把得到次女的喜悦也冲得一干二净。有点迷信的母亲更因那个巧合的时机疑神疑鬼起来,坚持不肯自己抚养冰宿,将她丢给保姆照料。冰宿的父亲虽没有妻子那么荒唐,但每次看到冰宿也很不愉快,加上丧女之痛积郁难平,终于在某一天以工作为由飞往国外,逃离破碎的家庭,再也没回来。 冰宿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神智开始不清楚,整日打骂次女出气,全仗保姆拦着才没出事。最后是冰宿的舅舅,在医院担任内科医生的凌震羽看不过去,把妹妹强行送进疗养院,收养了外甥女。 然而童年的阴影已经在冰宿心底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她恨不负责任的父母,恨夺走她全部幸福的姐姐,恨那个莫名其妙的巧合,同时也不解: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姐姐?爸妈只爱她不爱我? 于是她拼命努力,成为一个尖子生,以为这样就能挽回父母的爱。就算得不到,也当作自己不够优秀。凌震羽和大她三岁的表哥凌心宇看不下去,屡屡劝告,却一点用也没有。 事实上,冰宿内心很清楚舅舅和表哥的劝告是正确的,只是她不能承认。得到父母的爱已成为她唯一的人生目标,失去它,她不知道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她始终怀抱着一个微小的希望:总有一天,爸妈会看到她的努力,夸奖她,对她说对不起……总有一天。 “我真是傻瓜。” 茶发少女仰起头,深深叹气:“也许来到外星球是幸运的事,至少对我和他们来说,都是种解脱。” 话虽如此,冰宿明白她还是不甘心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点回报也没有,她真是倦极了,有时也想干脆放弃算了,何苦为那种父母累死累活摧残自己,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半途而废,亲情舅舅和表哥已经给了她,她要的只是一句承认:你比寒星出色,就可以证明她没白来人世一回。 她的愿望很小,真的很小,可是,为何连这么微小的希望,也无法实现? 少女墨绿色的眸子浮起迷惘,随即又被坚毅取代。毕竟,除了这个愿望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人生目标了,那么只有这么走下去。 想通后,她开始考虑如何离开这个“异次元”,回到地球。 算算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半年了,罗兰·福斯仍然一点“解雇”她的意思也没有。虽然扮演救世主很容易,冰宿还是担心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几时。而且当初罗兰没有明说时限,只简单叙述了神迹石的由来和魔导国的现状,请她以圣贤者的后人自居。 后来冰宿追问了好几次,都被他轻松应付过去,令她不能不怀疑他是不是想霸占她一辈子。本来要是能看穿罗兰的用心,她就不用这么烦恼,问题是她看不出!她搞不懂他到底是想用她当称霸大陆的筹码;还是帮助东城人民坚强度过荒年的政治偶像;或者和他城神子神女对抗的“神使”;又或者成为圣贤者那样强大的法师……但是不管哪一种,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达成的,所以冰宿才会焦急。 但老实说,她倒不讨厌目前的生活。在伊维尔伦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十分充实。上午向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和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学习魔法,下午和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一起练武;傍晚去福利设施做义工;空闲时看书、做题,听侍女们谈论时事或宫廷轶闻。 她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两点一线跑,埋首题海,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兢兢业业学习,远远看着其他同学围成一圈谈笑打闹,不用担心奖状奖杯会从疗养院的病房里丢出来……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她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首先罗兰需要她,其次是东城的人民。虽然她只是圣贤者的后代之一,但人们还是把她当“救世主”需要。尤其当她去下界监督高架水路完工,看到建造水路的军民欢呼连连,干劲十足,他们说“圣贤者的后人来了,这条水路一定能成功”,“城主大人很好很好,把伊维尔伦治理得这么好,还把救世主小姐带给我们”,还有许多喜极而泣的百姓说,“水路建成了,丰年有望了”,“果然是吉利的象征”,“圣贤者拯救了世界,封印了魔族,总感觉他的后人来了,魔兽一定会被消灭的”…… 这些话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对照魔导国天灾人祸的情况却一点也不可笑,因为人们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心理支柱,度过艰难的岁月。 在福利设施帮忙时,那些伤兵和遭受魔兽侵害而被收容的难民也是朝她绽开纯朴又感激的笑容,即使她还不会治疗魔法,一点超能力也没有,他们还是真心把她当作预言的救世主欢迎,感谢她所做的每一件小事——不管端水还是递毛巾,急救还是护理,喂饭还是照顾,这是冰宿从来没有的体验,让她情不自禁地想提高自己的能力,更大范围地帮助那些人,还有朝她鼎礼膜拜的其他民众;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宫廷侍从们——成为真正符合他们期望的「救世主」。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冰宿一字一字告诫自己:无论我在这个星球是什么身份,真实的我依旧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谎言终有一天会拆穿。即使我学魔法,也不能成为祖先那样十三段的法师,我的魔法资质不算绝顶,罗兰·福斯也明白,所以我总有一天会被送回去,回到那个没有人需要我的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会是我生命里一场可笑的闹剧,一个太过奢侈的梦。兰冰宿啊兰冰宿,你不能再陷下去了。 思绪万千,愁肠百转,等冰宿回过神,诧异地望见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她竟然在外头发了小半夜的呆。摇摇头,她正要回房补眠,听见一阵脚步声。 冰宿揉揉眼,想从还不明朗的视界里分辨出来人,倒是对方先瞧见她,出声唤道:“咦,兰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听见称谓,冰宿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只有这个人称呼她“兰小姐”。艾德娜唤她“冰宿”,法利恩叫她“冰宿小姐”,其他人一律称她“救世主小姐”。 这时,冰宿也看到了东城城主闪耀着淡淡光芒的金发,宛如天上的月牙儿掉入了凡间。 “罗兰城主。”她诧异地问,“这么早就起来办公?” “不,正好相反。” 金发青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来,扬起习惯性的微笑,“倒是兰小姐好有雅性,一大早就来莲池散步……嗯?”走到近处,他一愣,收起笑意,露出关怀之色:“你怎么了?眼神就像被丢弃的小狗似的。” “!”冰宿心脏漏跳一拍,斥道,“胡说八道!” “嗯嗯,从流浪小狗变成竖刺的刺猬吗?” “……罗兰城主,如果你要继续讨论动物学这个话题,恕我不奉陪。” “抱歉。”罗兰好脾气地笑道,“我是开玩笑的,别介意。” 冰宿扯出一个礼貌的假笑,内心却一点也不高兴:每次都是这样!虽然两人争锋相对的最后都是罗兰先低头,占足上风的却也是他。更糟的是她居然让他看见软弱的一面,这下不知道要被他嘲到几时。都怪那个该死的噩梦!该死的兰寒星! 头顶传来异样的感触,让她回过神,扒下一看,原来是罗兰的斗篷。 “这是……”干嘛? “秋天的夜晚很凉,今后最好不要在室外待很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很久?” “如果你照照镜子,看见自己发青的脸色和冻得雪白的嘴唇,就明白我为何知道了。”罗兰打了个哈欠,“老实说,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女鬼,幸好遇上你的人是我。” 冰宿浮起咬烂斗篷的冲动,好容易忍住。 “彼此彼此,你的黑眼圈也很漂亮啊。”她回敬。 “骗人。” “什么?” “我说你骗人,现在这么暗,别说我没有黑眼圈,就算有你也看不见。”罗兰对答如流。冰宿狠狠瞪视他,飞快开动脑筋反驳:“你说你没有黑眼圈,难道你确认过了?” “这倒没有。” “那你照照池子,看我说的对不对。”冰宿酝酿起一个毒计。 罗兰怀疑地瞟了她一眼,还是走到池边。上位者最重形象,万一真的有黑眼圈的确不太好看,反正照个镜子也没损失,上当的话大不了今后多整她几顿就行了。一边想着这些东西,罗兰一边弯下腰,这时,一只穿着拖鞋的纤足正中他的臀部,将他踹下湖。 哗啦!罗兰一头栽进莲池,吓了躲在树后的艾德娜一大跳,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冰宿起初不以为意,她早就料到罗兰会装死诱骗她上前,拉她下水,但是等啊等,等了五分钟……没听见半点声响,她不禁慌了。 “喂,罗兰……”惨了!谋杀东城城主是滔天大罪啊!就算她是圣贤者的后代也不能豁免。 冰宿小心翼翼地踏前半步,唤了一声,没有回应,这才真的慌起来,大步向前,“罗……”一颗石子从水里迸出,击中她的小腿,整个人顿失平衡,跌进湖中,激起第二声巨响。 “哈哈哈!” 金发青年探出头,畅怀大笑。 过了片刻,另一颗头从他旁边冒出,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你…咳咳!这只老狐狸……咳咳咳!” “有仇不报非君子,别忘了是你先踢我落水的。”罗兰敲了她一记,“喂!为什么陷害我?我们之间好像没这样的深仇大恨吧?”只是平常多逗了她两句,有必要恨到要他当水鬼吗? 冰宿脸一红,前额仿佛传来炽热的感觉,别过头道:“没什么,看你不顺眼罢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是为了报复半年前那个唐突的吻。更可气的是,记得这件事的似乎只有她——罗兰那天好像喝醉了。 “这样啊,那我就没话好说了。”罗兰耸耸肩,不在意地泅水上岸。冰宿愣了愣,诧异他过于平淡的反应。 这家伙……好像很习惯应付女人的蛮横无理?为何?他一点也不像个花花公子啊! “喂。”已上岸的罗兰半蹲下身,朝她伸出手,“你还想在水里待多久?”冰宿看看他友好的笑容,再看看那只手,道:“你该不会在指缝里藏了什么毒针吧?” “……这么不放心我,你自己爬上来。” 冰宿笑了笑,伸手与他相握。她刚上岸,罗兰就捡起掉在地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 “喂,这样会连斗篷也湿掉的。”冰宿抗议,一把拉下斗篷,“应该先生火,你真没有常识!” 罗兰挑眉,兴味地打量她,半晌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摇头道:“你一定没有玩过水。” “什么?”冰宿正忙着用不擅长的火焰魔法烤干睡衣,随口应了声。 “我说,看看你的胸口。” 冰宿漫不经心地垂眸,登时烧红脸,从原地蹦起来,抓起斗篷将自己裹得死紧,瞪向对方,他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没常识的人是谁啊?” “你你…你看到了?!” “别紧张,女人的裸体我看得多了。”罗兰淡淡地道,看到冰宿眼中的愤怒火焰刹时拔高,他急忙澄清,“我不是在贬低你,别误会!要不,我让你看我的好了。”说着就要脱衣,被冰宿吼住:“谁要看你的裸体!” “是你自己不要看,将来别怪我占便宜。”罗兰得逞一笑,拍拍她冰凉的脸颊,“好了,我送你回房,赶快洗个澡换件衣服,免得着凉——话说回来,艾德娜呢?她怎么让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出来溜达?” “我醒时她正在睡,总不好吵醒她。”冰宿被他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奇异的并不讨厌。 “是吗,原来你不是趁她上厕所,用幻术当替身偷溜出来的。”罗兰懊恼地咋舌,“该死!让那家伙欣赏了一出好戏。”冰宿怔了半秒就会意,左右张望,果然看见红发武官噙着一抹笑从树后转出:“大人,冰宿,失礼了。” 罗兰白了她一眼,扔下一句:“正好,你送兰小姐回房吧。”语毕,悠哉离去。 “大人,你就这样回去?”艾德娜反而有点错愕。 “有何不可?” 悠扬的嗓音宛如掠过林间的风,渐渐飘远。少女凝视青年英挺的背影,一时竟移不开眼去。 第一百十四章 中毒 蓝黑色的天幕逐渐被苍蓝取代,然后是明亮的蔚蓝,群星隐去,白云浮现,温暖的阳光照亮东城伊维尔伦上界大陆的每个角落,时间正从破晓迈入午前。 在来往侍从好奇的打量中,两个客人走进位于湖心岛的王宫。 来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三十上下,栗发灰眸,肤色宛如结穗的麦色,身穿商人服饰;女的只有十三四岁,护卫打扮,腰间配着匕首,一头仿佛蓝宝石溶液染成的长发。她像只小雀似的在男子身边蹦蹦跳跳,一刻不停。 “哥,你看这花园多美,以后你也别光顾着赚钱,请个园丁将咱家的庭院整理整理。” “花又不能吃。” “你说什么!” “好好,我请我请。” 被少女怒目一瞪,男子立刻一脸怕怕地妥协。这时一名身穿深湖水蓝的长袍,手持法杖的青年迎面走来,清丽绝俗的脸上荡漾着让人屏息的笑容。 “希顿先生,夏侬小姐,大人已在书房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竟然让大神官阁下亲自迎接,真是不胜惶恐。” 法利恩抚胸行礼,希顿也行了个商人的礼节,夏侬则和周围的侍女一样,盯着褐发青年的笑靥陷入自然痴呆状态。 水神的神眷之子微微一笑:“在水神殿以外的地方,我都是城主大人忠实的仆人,希顿先生不必客气——请。” 希顿商会长点点头,牵起妹妹的手跟随上去。 “啊嚏!” 书房里,坐在办公桌后的年轻城主刚打了个喷嚏,旁边整理文件的美丽副官就跳起来:“第三个!今天早上的第三个!你还说你没有感冒?” “我一不咳嗽二没发烧,哪里有半点感冒的样子,你别神经质了。”罗兰摆摆手。 “可是喷嚏……” “打喷嚏是自然现象,与感冒无关。”罗兰用羽毛笔在艾德娜鼻下戳了戳,后者连打两个喷嚏,“——看,你也打了啊,难道你也感冒了?” “大——人——” “啊,客人到了,快去开门。”罗兰发号施令,艾德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奔向玄关。希顿一脸诧异地走进:“我还没敲门呐,你的感觉真敏锐。” “干我这行的,没两下子怎么混得下去。”罗兰一手托着下颌,一手转着羽毛笔,眉目舒展地笑道,“好久不见了,沙曼达,最近生意如何?” “托福,财源滚滚。”希顿回以自然熟稔的态度,他们除了是投资人和伙伴,还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法利恩看看墙角的落地钟,朝主君深施一礼:“那么,大人,我先告退了。” “等一下,法利恩,把这个交给兰小姐。”罗兰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剑,刃极长,几乎是一般长剑的一倍长,单护手一段就有两英尺,把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剑刃的根部有一组饰纹,是温润的珍珠石镶嵌而成,正好与黑曜石打造的护手呈鲜明对比。剑刃一片雪亮,锋面极细,最粗的地方也不过两指,光滑有如明镜,又像吞没一切的深潭,散发出冷冽逼人的气息。 “哇!好棒的剑!” 夏侬惊叹,像小狗般围着罗兰转悠,想借来看又不敢说。看出她的心思,罗兰大方地把剑递给她。夏侬高兴地亲了他一记:“谢谢罗兰哥哥!” “真是上等货,你从哪儿弄来的?”等妹妹欣赏完,希顿也接过长剑打量,由衷赞叹,连他的商会也少有这种等级的存货。 “拜亚帝国。” 希顿一愣:“拜亚?就是尼普亚斯大陆的那个拜亚帝国?” “对。”罗兰又转向大神官,“我对武器懂行,对魔法物品一窍不通,等你空下来,带兰小姐到宝库,为她挑一把趁手的法杖。没有合适的话,向魔法公会买也无妨。”他想起早上冰宿用火魔法辛苦的样子,有一把法杖,对法师来说会轻松许多。 法利恩心下认为主君未免太宠那个少女,虽然是圣贤者的后代,但这些异世界的少女没有先祖的天赋。 罗兰示意法利恩拿走长剑,“告诉兰小姐,这是我对她前段日子努力的回报,希望她笑纳。” “是。” 门一合上,希顿批评:“讨好女孩子,应该送花。” “兰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罗兰失笑。送花哪有送法杖和武器诚意,何况冰宿喜欢魔法和剑术。 希顿向送上茶点的红发副官点了点头,道:“大部分女人都一样,送花没用,就送名贵衣服,送衣服还不够,就送首饰珠宝。” 罗兰不答,西城的男子轻视他城的女性,艾德娜这样的武将还好,其他柔弱的异性在他们看来就是待宰羔羊和商品。 希顿还好多年在五大城谈生意,人情练达,胸襟开阔不少,但还是没改变骨子里的看法。 罗兰从小被一个流浪剧团的团长和姐妹们养大,一向尊重女性,过去没少为观念差异和朋友发生摩擦,后来他就不吭声了,因为有人代劳。 果然夏侬挥出了正义的铁拳。 看着被暴力妹妹打得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的哥哥,罗兰和艾德娜很是快意,夏侬的母亲是蓝龙塔姬亚,天生力大无穷,还有强大的施法能力。 民间的龙裔极为稀少,大概是创世神贺加斯的平衡法则,寿命越长的异族生育率越低,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使得龙族也元气大伤,数目锐减,就算到繁衍期,也多数和龙族的女性一起生育后代,极少在其他种族当中选择对象。所以,夏侬的血统十分珍惜,她和希顿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龙裔天生高傲,和人类相处不来,觉醒血脉以后大多选择前往位于北城的龙谷,或者加入龙骑士团。夏侬是因为和兄长深厚的感情留下,还有罗兰的挽留。不为人知的,东城城主知道自己对友人的妹妹有特殊的影响力,只是看他的外表,没有人会发现。 混有异族血统的人类大多会在外表呈现出来,多数是表现在眼睛的颜色和发色上。比如,北之贤者赛雷尔有精灵血统;元帅拉克西丝的副官克鲁索有一头森绿色的头发,祖上是木精灵。罗兰怀疑王室的银发也不简单,可能是传说中的音乐种族,亚利安族的后裔。因为德修普家族历代出了不少音乐天才,虽然现在的王储诺因例外,他是个音痴。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向你汇报一下,第一批从矿山过来的货已经到了,一共两万套,都堆在我的仓库里,随时等你来取。”希顿掏出一张武器清单,让艾德娜转交罗兰,“还有,贝姆特希望我一次付清当初商量好的五百万石粮食,省得来来往往麻烦。” 正浏览清单的罗兰猛然抬头,沉声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首都会议的时候。” “……” 罗兰若有所思,半晌,勾勾食指,对俯下身的艾德娜耳语了几句。后者点头领命,退出房间。希顿见怪不怪地看着这幕,道:“你又嗅出什么别人闻不到的味道?” “战争的味道。” “战争……是吗,原来如此。”希顿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回复?毁约?” “当然是分期付款了,帮我洽谈,这就拜托你了。”罗兰笑眯眯地道。希顿叹了口气:“罗兰,老实说,你和贝迪正在玩火。” 罗兰清楚自己下的是一步险棋,但是因为维烈的搅局,失去了和西城合作开发雷姆利亚矿山的机会,如果不用以铁换粮的协议,根本打动不了贝姆特。 不过东城的粮食储量还算丰富,他目前最急需的是军备,因为十年大魔潮即将到来,人口经不起损失。 关键是雷姆利亚钢打造的防具,法师能够着装!大多数金属比如铁器会影响玛那元素的凝聚,法师无法配备,这是过去和魔兽战斗最大的战损原因。雷姆利亚钢与魔法的亲和力尚可,哪怕只是附法了简单的魔法盾,也能大大提高学徒和低级法师的生还率——他们都是未来的希望,在民生建设各方面,法师能够起到的作用太多了。 只可惜他多方打听德鲁伊的粮食生长术,还是遍寻不获,该死的魔界宰相淹没了木精灵和德鲁伊的传承地第四大陆,也是魔族的屠杀破坏,造成三大陆人才凋零,魔法式微,教廷只会搞愚民政策。罗兰只能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比如委托有经验的老农总结经验,整理成册,让能臣干吏到地方上普及,同时提高识字率,加强人才考核和培养,多管齐下,才见成效。冰宿提到的植物嫁接、温室培育、病虫害防护也是未来研究的好方向。 十年兢兢业业,总算伊维尔伦各方面大有起色,但是年轻的城主丝毫不敢放松,深深恐惧随便一场天灾人祸,就会毁去他好不容易努力的成果。今年夏季的那场大冰雹就是警钟,差点让高架水路建成的喜悦毁于一旦。幸好羽族提前感知到了暴风雨的动向,百位水族齐心协力驱散了雨云,受灾的土地不多,但是今后呢?马上就是史上最可怕的寒潮,不做好抗寒措施,又不知会冻死多少黎民百姓。 最可恨的,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天灾不断,王家和贵族还自毁城墙,给他添麻烦,就像在一张江山社稷图上随意点火的幼儿一样。 “沙曼达,如果贝姆特不满,你拖延就好,有消息及时告诉我。我的人打听到血魔不在,你可以放手大干。”罗兰提醒并嘱咐。 他知道就算延迟付款,贝姆特也舍不得放弃这份合约。关键是西城接下来的战局,他可不会让伊斯法军一口气拿下南城的粮食产地,那群野蛮的强盗懂什么经营种植,只会涸泽而渔。 听到小舅子最大的靠山不在,希顿如释重负,当听说贝姆特可能召唤到世界头号罪犯时,他真是受惊不浅。不过他根本没把上次在雷南郡见到的那位文质彬彬的红发青年和传说中的魔头联想在一起。 突然,罗兰看向房门,喝道,“谁在外面?”第二个察觉的夏侬飞也似的冲过去拉门。 “呀!” 站在玄关的是个身穿芙蕖色彩衣裙的年轻女性,茶褐色的卷发在雪白的颈旁挽成一束,秀美的面容满是惊惶,颤抖的手指险些端不稳托盘。 “朵琳。”罗兰立刻缓下颜色,上前扶住妻子,柔声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东城城妃惊魂稍定,双颊浮起害羞的红晕:“没关系,我没事,我、我是来送姜汤给你的,艾德娜小姐说你身体不舒服。” 虽然觉得部下多此一举,罗兰心里还是有几分慰贴:“谢谢,我会喝的。”朵琳仰视他的俊容,恋恋不舍地道:“那我回房了,你好好保重,小心别累坏自己。”语毕,朝希顿兄妹盈盈一福,退出房间。罗兰一直送她到房外,嘱咐侍卫沿途护送后,才转身关上门。 “太守规矩了。” 刚刚被妹妹教训过,希顿嘴上留德不少,何况那还是朋友的老婆,堂堂东城城妃。 但是他的语气也不带褒意,西城的男性普遍欣赏性格爽朗的女孩,过于温柔体贴或含蓄多礼的女子只会令他们浑身不自在。当然,只限于娶妻,床伴没这么多顾虑,貌美就行。 罗兰白了友人一眼,坐回座椅,将汤碗放在手边凉一会儿,道:“言归正题,你告诉贝姆特,我会给他要的东西,不过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你真的要这么做?”希顿忍不住再次确认,见罗兰颔首。举起双手,叹道,“好罢,反正我是商人,不负责国家大事,你认为这决定妥当,就放手去做吧,我只管赚钱。” “你会一直贯彻这个想法到最后吗,沙曼达?” 罗兰的口吻陡然严肃。希顿淡淡一笑:“当然,我可不想与你为敌呐。”罗兰绽开释然的笑容:“我也是。” 友人的信任让希顿很高兴,但同时,他心里也升起犹豫:倘若将来罗兰和贝姆特站在对立方,我是否真的能保持目前的立场?一方是看着长大的小舅子;一方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罗兰一个扫视就看出他的矛盾,但他有自信说服友人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关键是,贝姆特已经认定希顿是这边的人,这才是他的最大优势。 “罗兰哥哥,你不喝那碗汤的话,给我喝好不好?” 夏侬开口道。两个男人高谈阔论了半天,她听得闷坏了,加上茶点吃完,就瞅了个空向罗兰索要。 希顿不作斥责,他向来纵容妹妹,夏侬也算是罗兰看着长大的,他不担心友人会对她大小声。 果然,罗兰和蔼地道:“这个可是姜汤,不是鸡汤,很辣、很涩的哦,你还要喝吗?”说着端起碗。(注:真正的姜汤是加红糖的,但罗兰讨厌甜食,就只放了生姜) “啊,我不要了。”夏侬皱起眉头。罗兰宠溺地看着她失望的小脸,对希顿道:“待会儿留下吃饭吧。我叫人准备夏侬爱吃的菜肴,下午我再派人去你那儿取货。” “哇——”夏侬振臂欢呼,也不管她老哥答应没。希顿苦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罗兰忍俊不禁地将碗举到唇边,刚喝了一口,他脸色立变,吐出嘴里的姜汤,瓷碗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希顿大吃一惊,看到金发青年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向前扑倒,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大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 罗兰中毒的消息在宫里掀起轩然大波,文官心惶不已,武官红着眼叫嚣着要把犯人碎尸万段,不安与紧张的气氛像漩涡般流窜在每个角落。 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以雷厉风行的手腕平息了骚动,先是宣布罗兰安然无恙,安抚住群臣;接着命令不许喧哗,不得闲言碎语,立刻回去各自的岗位,如有违逆,一律严惩。 两项指示有效地镇压下混乱的局面,也让王宫暂时平静下来。 寝宫里,所有关系人齐聚一堂,担心地看着床榻上昏迷的金发青年和用白魔法进行治疗的大神官。 半晌,法利恩收回手,转头笑道:“没事了,毒素已经彻底清除,大人很快就会恢复意识。” 余人都松了口长气,瑟缩在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怀里哭泣的朵琳也抬起头,浮起欣喜之情。 “不过,这毒药真的非常歹毒,幸好大人只喝了一点点,不然——”大神官的声音蕴藏着他人没发现的冰冷杀意,但光是话的内容就足以叫众人胆战心惊了。不约而同地,数道视线射向在场唯一的嫌疑人。 “不是我。”感到众人眼中的指控和疑问,朵琳的泪掉得更凶了,全身抖得如风中树叶,呜咽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我没有下毒害罗兰……” “朵琳夫人,这里没有人怀疑您。”法利恩温言道,柔和轻缓的嗓音有效安抚了朵琳的情绪,“我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好追查出真正的犯人。” 朵琳镇定了一些,慢慢抬起头,拭了拭脸:“什…什么问题?” “那碗姜汤,是你煮的?” “是……” “期间有没有其他人帮忙?” “有,我的贴身侍女,我让她帮我拿生姜、茴香。” 法利恩的眼神转为犀利:“那个侍女在哪?” “当然是给人灭口了,还用问。” “大人!” 年轻的城主不太流畅地坐起,靠在伸手相扶的大神官肩上,微喘道:“去护城河捞,九成在那里,顺便调查那个侍女的背景,拿来给我。”刚踏进室内的艾德娜闻言又转了出去。 艾露贝尔看看怀里的朵琳,鼓励地拍拍她的肩。 “罗兰……”朵琳小声唤道,不敢上前,也不敢面对丈夫的脸,生怕看到两道不信任乃至嫌恶的目光,罗兰伸出手:“怎么了,朵琳,过来。” 朵琳情不自禁地抬首,对上一双温和的冰蓝色眼眸,她怔怔走上前,待惊觉时,两手已被紧紧握住:“我…我……” “傻瓜,你以为我会怀疑你?”罗兰松开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吓坏了吧?我没事的,别担心。”朵琳眨眨眼,再眨眨眼,才回过神:“你相信我?” “当然。”好歹是相处了一段时日的娇妻,罗兰真不认为她是这种心肠恶毒的人,何况朵琳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她不想嫁婚前就可以拒绝了。 “呜呜,罗兰……”东城城妃如释重负,搂住他痛哭,“我好担心,好害怕,幸好你没事!” 好不容易安抚住柔弱爱哭的妻子,让艾露贝尔把人送下去,罗兰疲累地叹了口气,希顿暗暗同情——刚中毒还要哄老婆,统治者真不容易当,关怀地问道:“罗兰,你没事吧?” 夏侬内疚地道:“对不起,罗兰哥哥,要是夏侬喝了那碗汤就好了。”罗兰翻了个白眼:“那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你了。” 龙族的体质比人类好得多,半龙也是,夏侬要是真喝了,死倒是不会,但是半条小命也会挂,那毒非常凶狠。 他因为被暗杀过许多次,行事总是比较小心,才能一发觉不对就把毒吐出来。 法利恩开口道:“大人,你真的认为朵琳夫人没有嫌疑?” “她没这个胆子。”罗兰有所领会,瞟了他一眼,“你怀疑她是北城的间谍?” “没有证据排除这个可能,不是吗?”法利恩垂眸,语声冰冷。 “嗯,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挺有自信,所以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小。”罗兰微微一笑,“而且,女人是很敏感的生物,若她察觉我心口不一会影响夫妻感情,暂时不要把她列为观察对象,不过我会记住你今天的话的,法利恩。” 大神官点点头,这才缓下凝重的神情,这时,传来几声叩门声。 “进来。”罗兰应道。 “我听说你中毒了,现在看来是谣传。” “不是谣传,兰小姐。”罗兰笑道,“你看不出我很虚弱吗?” 冰宿斜着眼打量他,评价道:“脸色的确不太健康,但说话的中气还很足,应该没大碍。” 罗兰耸耸肩,放弃装病弱,转向希顿兄妹:“这位就是鄙城的救世主兰冰宿——兰小姐,这两位是我朋友,希顿商会当家沙曼达和他的妹妹夏侬。” “久仰大名。”冰宿对两人行了个无懈可击的仕女礼节。希顿压着妹妹的头欠身:“很高兴认识你,兰冰宿小姐。” 一打完招呼,冰宿就把注意力调回罗兰身上。 “犯人是谁?” “一个侍女。” “背后主谋?” “不知道。” “还没查出来吗?”冰宿皱眉,随即摆摆手,“罢了,以你的能耐,水落石出是早晚的事,今后小心点,不要以为是老婆做的东西就万无一失。” 罗兰微微沉下脸:“你如何得知?”艾德娜是怎么办事的! 冰宿轻笑:“猜就知道了。你不让消息泄露出去,不是为了保护犯人,就是避免打草惊蛇。可是从你身边的人的忠诚度看来,第二种可能性不大。二减一,答案很明白。而能够亲近你又让人有可趁之机的只有你妻子,所以我就断定是她了。” “嗯,分析得不错。”罗兰抚摸下巴,“虽然还有欠洗练。”冰宿白了他一眼,抛下一句:“我走了,好好养病。”便一脸义务尽到地转身走人。 房门刚关上,希顿就吹了声口哨:“这个女孩很有性格嘛!” “把爪子收回去,她是碰不得的女人。”罗兰警告。希顿饶有兴趣地瞅着他,意有所指地道:“我知道,她是‘你的’救世主,自然没有人可以碰。” “算你还有点常识。”罗兰打了个哈欠,没听出友人的暗示,“累死了,我要睡一觉。法利恩,接下来的政务交给你,包括希顿的事,六点准时叫我起床。” “遵命。” 大神官一丝不苟地接令。 第一百十五章 监视 冰宿走出房间,吁了口长气,一抹如释重负的情绪缓缓浮现在她墨绿的瞳眸深处。她摸摸胸口,仍然跳动着惊悸。 为什么在听到那家伙中毒倒下时,我会那么紧张?冰宿懊恼地咬紧下唇,而且在紧张中似乎还有点——害怕? 害怕?我害怕那家伙死掉?为什么?他跟我又没有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我的雇主罢了。 茶发少女正困惑间,听见身后响起开门声。她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混乱,转过身面对相继走出室内的三人,还没发问,又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救世主小姐,梅迪和埃特拉的两位救世主到了,正在花厅等候。” 侍女恭敬地道。冰宿一愣,这才想起每天中午同学邱玲和轩风都会来拜访她。她应了声,侍女退了下去。 法利恩道:“冰宿小姐,一会儿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若两位小姐问起大人,就随便编个理由好了。” “我理会得。”冰宿心照不宣。如果让北城的救世主得知己城公主涉嫌毒害东城城主,明天肯定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将破坏两个姻亲城的关系,对东城的和平外交造成损害。 “对了,他——”虽然竭力克制,冰宿还是忍不住询问。 “他睡着了。”法利恩微笑道,“毒已经解了,大人只要休息几天就会完全康复。”冰宿点点头,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转身往花厅走去。 “这个女人说话好毒哦,她是不是和罗兰哥哥有仇啊,刚才在房间里也是!”夏侬不满地皱皱鼻子。 希顿一边抚摸她的头,一边朝少女离去的背影投以玩味的视线:“我倒觉得她更像在掩饰真实想法,你认为呢,大神官阁下?” 法利恩但笑不语。 ****** 接下来,法利恩回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身为大神官和神眷之子,他在水神殿当然有专属的房间,比王宫的大得多也华丽得多,但他每天上午教冰宿魔法;下午到傍晚帮助罗兰处理文书,统合情报;直到晚上,才回神殿做法术研究,所以他在王宫的时间反而比较长。 经过庭院时,褐发青年突然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大丛薰衣草后面,食指在胸前划出复杂的图案,刚划完,一道无形的结界就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张了开来。这是防止窃听的音波障壁,即结界里的人说的话,结界外的人一个字也听不见。 “楠,是你吗?” 一布完结界,大神官就对着虚空开口。不一会儿,一个披着灰袍的男子凭空出现,恭敬一礼。仔细看,男子的身体有点透明,像被微风吹过的水面般涤荡不定,原来是幻象。 “阁下,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今天一大早离开了西芙利村,似乎要远行。” “哦?”法利恩着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无名氏神官打算将杨阳和昭霆藏一辈子;若他有野心的话,就在恰当时机将她们拱出来,但是他现在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她们是单独走的?” “不,有个少年陪同,但是那位神官没有去。” 法利恩沉吟道:“知道她们的目的吗?”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首都会议那天他们去了趟里那,在盗贼公会打听龙眠和闪空的下落,所以属下怀疑他们的旅行和找寻圣贤者的五件遗物有关。”楠没有说出花了多大苦心和金钱才查出无名氏神官在盗贼公会探听的情报,只简单地陈述结果。 “圣贤者的遗物?”法利恩的声音变得煞有戒心。楠续道:“属下还打听到,闪空现在在贝姆特城主手里,而我城的圣遗物龙眠依然下落不明。两位救世主虽然朝着北城出发,但最终目标应该是西城和我城。只是,属下不明白她们为何要收集圣贤者的遗物。” 法利恩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楠,「飞焰」可在中城救世主手里?” “难道……!” “嗯,我怀疑绑架那两个救世主和盗走飞焰的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神官。”法利恩冷冷地道,“他身为圣域唯一的幸存者,知道最多的传说真相,自然不会做出没道理的事——五件圣遗物,就算不是神迹石,也肯定和神迹石有莫大的关系!” 楠心下大震,好半晌才回过神,急切地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立刻杀了那四个人!将五件遗物收齐!不能让神迹石落在大人以外的人手里!” “不,不急。”法利恩摇头,扬起右手制止楠进一步的劝说,但从他咬紧下唇的动作,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混乱,不若表情那么冷静。 “要杀随时可以杀,必要时把整个西芙利村的人全灭口也无所谓。”大神官语气之冷酷连密探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前,急着把口供处决就过于轻率了。你想想,以无名氏神官的本事,一口气把除了龙眠以外的遗物全抢到手并不是难事,他却偏偏让两个救世主自己去找,这不是很奇怪吗?圣贤者的后代和神迹石之间,肯定还有些我们不了解的秘密在,在搞清楚前,不能杀了那两人。” “是。”楠接受了上司的意见,随即试探地问道,“对于无名氏神官的后续处理,大人有什么指示吗?” “……”法利恩不答,这就是他最担心的现况! 罗兰对无名氏神官放任不管,而不是招揽。虽然另一位圣修士雪露特在罗兰手上,神官并不是唯一知道传说隐秘的人,但是雪露特是前王朝英雄王朝的末裔,已故大贤者加卡德一时好心,让她作为人质养在圣域,保住了她的小命,雪露特却反过来烧死了恩师。加卡德的下场,见证了好心没好报的结果。 所以雪露特知道的内情不多,不然在加入暗影集团时就报告了。其实雪露特的身世利用价值更大,因为王室一直鼓吹是英雄王科尔修斯和平禅让,如果德修普家先祖推翻抗击魔族的英雄王,阴谋篡位这一丑闻曝光,会引发哗然。 现在问题是神官,法利恩认为给予那样一个危险人物多少自由,就等于给己方埋下同等程度的隐患,何况神官手里掌握着足以影响世界的秘密。他不止一次请求罗兰更改命令,及早解决无名氏神官,不然也把他纳入麾下,罗兰却总是笑着摇头,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没问题的”,就将他打发了。 “大人还没有指示,但无论他下达怎样的命令,你们都继续监视。” 密探一惊,只见大神官深褐色的双眼射出无机质的光芒,仿佛食古不化的冰冷岩石:“如果那个神官真的对我城没有敌意,上次就不会接受诺因城主的请托,打破迷雾森林的结界,害我们失去一个重要的据点。若非撤出得快,所有的暗影成员早被宫廷法师团一网打尽。即使如此,还是失去了七名宝贵的实习生和十五架魔核光炮。” “……”楠词穷。他和同伴枫就是报信者,亲眼看见无名氏神官轻松毁掉黑咒术师们好不容易张开的死灵结界,接着吉西安法师长率领的精锐法师们就进入森林,大肆搜罗。 奇怪的是,当敌人接近营地时,突然起了一阵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多亏了这场雾,楠和枫才能瞒过法师团的耳目混入营地,指挥众人及时撤离,炸毁了来不及带走的光炮,至于那七个实习生是因为脱逃不及被炸死,倒不能算在神官帐上。但楠也确定雾不是他的手笔,自始至终,王储诺因都站在他身旁,就算神官想动什么手脚,也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所以那场拯救了暗影的大雾应该是上天的恩赐。 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出了这种事,罗兰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把坏他好事的犯人大卸八块,继续听之任之。所以不少暗影成员已经不是认为他发烧了,而是中邪了!松了口气的只有雪露特一个人。 “而且,大人这样放纵一个损害我城利益的敌人,不仅给他带来危险,也令部下不服。” 其实楠觉得还好,他能安抚住手下,神官是王室私生子,他猜出主君罗兰对他另有安排。但是上次神官帮助王储诺因,站位明确,又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还是及早铲除,或者让他从世上消失,关押到伊维尔伦的地牢里为妙,但这是上司才能做的决定。 法利恩眼中光芒森冷,“我想,那个神官可能是大人一位很重视的朋友,或者救过他的恩人之类,大人才对他下不了手,可是无名氏神官上次的行为,已经严重背叛了大人的信任和友谊,即使大人能饶恕他,我也决计不容!” 楠不便反驳,听出对方已起了杀机。当然,法利恩若颁下暗杀令,等于违背罗兰的指示。但楠的直属上司是他,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而且,楠也明白法利恩的顾虑——神官的事确实在部属当中掀起一些不满的声浪,尽管对罗兰的忠诚还没有因此而动摇,却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若不消除,必定会影响他们日后出任务的积极性。 法利恩侧过身,一手抚摸薰衣草淡紫色的花瓣,委决不下,良久,他才仿佛自我说服般喃喃道:“不行,不能杀了他。杀死他,世上就无人知晓神迹石的下落了。但是,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他……” “把他抓起来吗?” “也不行,他好歹是北之贤者的师弟,突然失踪,史汀不会不闻不问的。以他的本领,我们要暗地里拿下他也不是容易的事。” 大神官转过身,厉声下令:“叫椿看紧他!要他放聪明点!必要时用村民或她自己的性命威胁!在时机成熟前,我不希望看见那个神官再出现在伊维尔伦以外的阵营里!” “遵命!”楠暗暗松了口气,姑且不论椿的心情,要是法利恩执意杀死无名氏神官,破坏了罗兰的大计,那更棘手。 “至于那两个救世主,既然无名氏神官不在,监视就可以大胆些,留心每一个和她们接触的人,最好搞清楚她们寻找圣遗物的目的。” 楠应了一声,影象模糊起来,摇晃了几下后,消失不见。 法利恩在原地思忖:圣贤者和他的后代们,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一百十六章 讨论 “冰宿!” 远远看见同学走近,北城的穿越者邱玲立刻跳起来挥手大喊,差点碰翻杯子。南城救世主柳轩风的贴身侍女伊莉娜眼明手快地扶住。 冰宿身穿一件式样像军礼服的浅蓝制服,勾勒出黄金比例的身段,明丽的五官和纤长的身材,宛如从天而降的女战神,连同性的轩风也看得有点失神。 茶发少女踏着优雅又不失英气的步伐走进凉亭,在两人对面的石椅坐下:“你们俩还真闲。”每天都来,不嫌烦吗? 邱玲早就习惯她的冷漠态度,不改热情的神态。 轩风也不以为意,笑道:“我们已经挑你空闲的时间,你还有什么不满?” “哼。”一句哼声包含不悦。 真是个冰人。轩风摇头叹息:一点生活情趣也没有。邱玲关心地问道:“冰宿,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哦,那你下午的课什么时候开始?” “老样子。” “冰宿,昨天史汀老师教我玛那元素的动态演算公式,你要不要听?” “……” “那我说了哦,你看。”邱玲开开心心地摊开自己记的笔记,冰宿露出专注的眼神,听得很认真,邱玲的导师是北之贤者赛雷尔,一位十一段的高段法师,而且学的是圣域传承的古魔法,比现代魔法更博大精深,尤其注重理论和数理测算,后者是她最着迷的部分。 轩风在一旁感叹地看着这幕每天上演的戏码,果然,今天又成功了。 冰宿的情商之低让她叹为观止,刚开始,邱玲无论说什么话题,三句话就陷入尴尬的停顿,轩风从来没见过冰宿这种天天能把天聊死的人。 不过她很快发觉,冰宿并不是故意给她们冷面孔看,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应邱玲的聊天,学不来放松地对待别人。但是邱玲喜欢的点心,她会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推到她面前,到后来轩风也是;对她们魔法上的不懂就借笔记,默默圈出重点;邱玲说过一遍,拜托她找的书,第二天就带过来,没有一次忘记过。 只不过冰宿那性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也幸好邱玲生性热忱,对冰宿的脾气也不是一般的了解包容,才能持之以恒地坚持下来。换做第三个人这么碰钉子,早就打退堂鼓了,像她的同班同学杨阳和昭霆那样。 所以八面玲珑的轩风向同学建议,不要管冰宿说什么,她其实没有恶意,只要找到勾引她兴趣的话题,引诱她入套就行。 听完两人的教学(还好时间不长),轩风笑眯眯地道:“下次不如我们卡着饭点来,一边吃一边聊,更节省你的时间?”冰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她当然能看出邱玲的态度变化里面包含了多少轩风的小花招。 超级闷骚别扭的女人。轩风摇了摇头,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男人会娶她? 邱玲满足地收起笔记,问道:“冰宿,朵琳姐姐好吗?” 冰宿眼神一冷,随即又恢复常态,淡淡地道:“我不太清楚,但也没听说她不好。” “罗兰城主一定对她很好吧。”邱玲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 “据侍女说,很好。” 罗兰和朵琳不算恩爱夫妻,那位北城公主严守礼仪,深居简出;而罗兰以公事为重,早出晚归,但是他们也没有性格不合,在上层阶级的夫妻中,已经算是佳偶了。据说罗兰和前妻美洛达也差不多是这个模式,但是当美洛达公主难产死去,当时年仅二十的金发青年崩溃了一段时日,险些熬不过来。 所以冰宿推测,罗兰对已故的妻子恐怕是有过真感情的。 轩风羡慕地一叹,调整心态,回到纯欣赏的角度:“对了,冰宿,罗兰城主呢?” 冰宿无懈可击地道:“他正在接待客人,无暇招呼你们,要我代为致歉。” “这样啊。”轩风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唉,来得不是时候。 “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看帅哥?”冰宿不悦地看着她。轩风诧异地注视她:“一半一半。”想不到,半年的火热攻坚真的打破冰墙了? 邱玲也听出友人语气里的酸意,高兴地道:“轩风是为了看帅哥,我完全是为了看你哦!” “没必要。” “耶!?” “有这个时间,就多用点心在魔法或武技上头,省得老是要一大群人保护你们。”冰宿毫不留情地道。 两人尴尬,她们都是玩心重的年纪,在学校有学习氛围,这里没有家长老师督促,不免有些偷懒。 邱玲虽然有老师,但赛雷尔不是严厉的性子,教授方法按照古礼,让学生自学为主。轩风在南城只被监督言行是否守规矩,根本没人管她魔法学得怎样。事实上,高阶祭司们除了蕾雪还看不起魔法,发现她白魔法天赋不高就放弃她了。因为在常人的印象里,除了极少数天才,高段法师都是垂垂老矣,不同于通过信仰和祈祷获得力量的圣职者,法师是累积知识、感应玛那释放超凡之力,从学徒到法师起码要五六年,初级法师升级到中级动辄十多年,哪怕她学成了魔法,旱灾也过去了。 至于成就非凡的赛雷尔,多数人把他的成绩归因于神眷之子的身份,哪怕知识之神不传授神力。 白魔法是治病救人的魔法,轩风的父亲离婚,母亲去世,家中只有高龄的外公外婆,所以她开始很努力地学习,可惜实在资质不高,而且魔法是长期功课,轩风怀疑到了地球有没有用,不然怎么没听说她的祖上有人会魔法?地球应该是个低魔世界,喜欢看奇幻小说的杨阳曾提到。 说起来,传说中的最强法师圣贤者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低魔世界隐居呢?轩风突然冒出个疑问。 冰宿继续告诫偷懒的同学们:“圣贤者留下的召唤法阵是个十一段空间魔法,再发动也是同样的要求,还需要天时人和的助力。就算我们成为不了主持阵法的人,至少也要成为能够参与的八段法师,才有发言权,主张所谓的正当权利。要么就扩大政治影响力,让民众认为我们完成了使命,能够回家乡。” “呜呜,可是就算我们拼命努力,要成为大魔法师,肯定也是老太婆了。”轩风烦恼地抱头,政治影响力就别谈了,南城根本把她当花瓶,“我家里只有外公外婆,我非回去不可,而且我们已经待了半年——半年!不是两三天!家人有多担心我们!冰宿,你帮我们问问罗兰城主,能不能帮个忙,送我们回去?”她双手合十,充满希望地看着同学。 冰宿眯起眼:“你认为他能绕过米利亚坦和梅莲可送你们走?” 轩风顿时被打击了,她没有小白到认为东城城主会冒着和南北两城翻脸的风险帮这种忙,罗兰是对她们两个穿越者有情谊,一般的忙肯定帮,但政治场合是利益优先,罗兰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还要和北城联姻耶。 “而且接下来,各城都需要法师的力量。”冰宿犹豫了一下,没有具体说明,这牵涉到政治问题。和罗兰的观点不谋而合,她也认为魔法是这个艾斯嘉世界最重要的底蕴,真正的文明,法师还是政治力量,攸关魔潮的退治和灾难的防治,也攸关各城的发展和防卫力量,尤其现在是天灾人祸频发的时期。 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东城万万不能冒着法师集体降一级的风险——发动那个空间魔法会降级。高级法师何等宝贵,哪怕伊维尔伦的法师数量最为庞大,也耗不起。所以冰宿已经做好了至少要度过剩下五个荒年的准备。好在她从圣贤者出生的年代推算出两个世界有时差,接近1:2,两三年的时间,还算可以忍受,落下的课可以回头补,她在这个世界也能学到新知识。 轩风叹道:“如果我们有祖先那样强大的实力,就不用看人脸色了。可惜圣贤者没给我们留任何遗产——神迹石,神迹石在哪里啊?” “不要梦想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冰宿真心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神迹”,就算真有奇迹,那也多半是圣贤者创造的一种魔法。 邱玲的情绪好得多,道:“史汀老师要我不要担心,他会想办法的。”其实是赛雷尔知道杨阳和昭霆也被召唤来,而且正在为营救同学,一起回地球做准备,不想学生太过焦虑,只是神迹石的内情干系太大,才不便透露一系列相关事情。 “呜,希望赛雷尔给力吧。”轩风对北之贤者的印象非常好,那不是会信口开河的男人。 冰宿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北之贤者背后最大的势力是圣域,可是圣域已经被一个圣修士烧毁了,他还能借助什么力量呢? 想到这里,冰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伊莉娜,认为轩风太信任这个贴身侍女,其实她们谈的一些话题不适合外人旁听,她也屏退了艾德娜,但是轩风是伊莉娜的主人,据说伊莉娜还救了她一命,所以冰宿不好说什么。 第一百十七章 线索(上) 黄昏厚重的色彩抹上云朵,太阳西斜,所有的物体都像镀了层金似的散发出澄黄的光芒,一只传讯鹰穿过覆盖东城上界大陆的结界,朝王宫飞去,停在一扇窗前,鹰嘴啄了啄窗框。 咯啦。窗户向内打开,迎进报信鸟。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仅着单衣,肩披黑天鹅绒长袍,坐在窗边,取下传讯鹰脚爪上的竹筒(注:这是附有魔力的特殊竹筒,如果收信人以外的人强行拆封就会爆炸),这种小型鹰隼是军队专用,来自沉寂冰原的绝境长城,当然需要第一时间打开。 法利恩留心观察主君的表情,一如即往的,什么收获也没有。罗兰控制面部神经的功力就像控制情绪一样深厚,你永远别想从那张宛如半神般俊美的容颜上找到任何诸如惊讶、害怕、愤怒之类的负面情感——有也是装的,他总是镇定从容地微笑,把心思藏在深处,即使他最信任的部下也不能一窥堂奥。 “赢了。”罗兰把信捏成一团。法利恩对这个喜讯不意外,真正让他诧异的是罗兰捏信的动作,他还敏锐地注意到主君的嘴角下移了大约两根头发丝的宽度,跟随罗兰多年的法利恩很清楚这是他控制负面情绪的前兆。 “出了什么事?” “伊芙受伤了。” 法利恩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人能对金色死神造成伤害,略一思忖,他恍然大悟,“是拳神?”罗兰颔首。 “将军伤势如何?” “轻微内伤加右手手骨碎裂。”罗兰缓缓松开五指,沉声道,“明天,我要去趟绝境长城。” “你的身体还没复元……”法利恩露出犹豫之情。 “我不单是去探病,也是去鼓舞士气。信上说北地已经下雪了,比往年都早,必须督促附近的郡守赶快将御寒衣物和取暖燃料送过去。” 罗兰曲起左手食指,敲打座椅扶手陷入沉思。和伊芙的直觉不谋而合,他也感到了不祥之兆,看来今年的冬天会冷得不同寻常。 法利恩不便劝阻,抿了抿唇,虽然他才是眼前之人的亲弟弟,但他知道那位义弟在罗兰心目中比他更重要,只因为金色死神伊芙比他更早认识兄长,而且是早得多。 罗兰回过神,深深注视同父异母的兄弟:“法利恩,上界就交给你了。” 法利恩的心情顿时平复,无论如何,他才是罗兰最得力的臣子,最信赖的心腹。 他恭敬地弯下腰,行了个圣职者的抚额礼:“是。” 看着他,罗兰眼底有着沉重的愧疚,他刚继位时,四面楚歌,六大郡主势力庞大,王室就等着机会把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戚城主掀下去,虽然有军队在手,但是诡谲莫测的宫廷不是纯粹的武力能够对付,暗杀者又层出不穷,那时他身边能够信任的人太少,伊芙、马尔亚姆等老部下的性格不适合这种战局,不得已,他让艾德娜担任红炎军团长,将前城主马修的姻亲满门抄斩,杀得血流成河。然后让年仅十二岁的弟弟法利恩当暗影间谍的首脑,处理情报和暗杀事务。这么多年下来,艾德娜还好,性格没有大变,法利恩却变得冷血功利,无所不用其极,已经完全不复他们初见时,那个单纯可爱的男孩。 尽管罗兰清楚,他自己也早就面目全非,但他始终怀有一份理想,也不许自己遗忘,但法利恩却是被他这个不称职的兄长拖进了这个泥潭。 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伊芙,他同样有愧,因为两个弟弟都是跟着他踏上这条血腥的不归路。 金发王者没有让自己后悔无法挽回的过去,眼神温和了几分:“让克莱德尔辅助你,他可以信任,不要太劳累了,最近我让多米尼克负责冰宿的魔法授课,你可以专注自己的法术修习,我记得你说想考贤者。”(注:贤者除了尊称,也被作为十一段特级法师的职称,赛雷尔的外号北之贤者就是这么来的,十二段是大贤者或大法师,十三段是神级法师) 法利恩有着卓越的魔法天赋,是伊维尔伦最强大的法师,罗兰自己没有魔法天赋,不免将希望寄托在唯一的亲人身上,格外看重弟弟的资质。 “是,大人。”法利恩心中更高兴,只要能够达成兄长的理想,成为继赛雷尔之后,魔导国第二位贤者,他在主君心目中的地位,会比东城三将之首的伊芙更高。 “对了,大人,我有一事禀报。”法利恩的脸色泛起潮红,似乎强抑着激动之情,“下午我心血来潮,为冰宿小姐又做了一次更完善的魔法检测,有了惊人的发现。” 听完,罗兰眼中也流露出惊异:“你确定?” 通用的测试水晶球是魔法公会制作,能够测出五大元素:火水风雷地的元素适性。而神殿的水晶球因为要追踪被定为邪恶的暗系和死灵系法师,挖掘有光系和生命系的圣职者,还能测出四大能量:光暗生死。 大神官就是用了这种水晶球,测出冰宿拥有非常高的死灵法师的天赋! 此事如果泄露出去,顷刻间就会引起轩然大波。至高神贺加斯也是光明神,仅次于他的是生命女神秦蒂丝,是人们崇拜的两位最高神祇。魔法界并不歧视暗系天赋,而且王储诺因被测出有六大属性的高天赋,其中暗系最强,于是王室悄悄改变了风向。加上黑暗神被认为是创世神贺加斯一体双面的兄弟,暗系法师的地位总算渐渐提高。但是如今有死灵法师资质的人一旦在中城和南城被检测出来,还是立刻就要上火刑架! 东城城主罗兰私底下豢养死灵法师和黑咒术师,他当然不在意。 法利恩的神色兴奋又紧张,悄声问道:“大人,圣贤者前辈难道是死灵法师吗?” 罗兰沉吟:冰宿竟然是天生的死灵法师,遗传的可能性的确很高,可是真没想到。 东城收容了不少异族,而异族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可惜精灵被魔界宰相残忍地屠杀殆尽,侏儒和人马在更早以前一场人类大统一战争中灭族,其他异族如矮人、水族等等也在千年前魔族的无差别大屠杀和降魔战争中损失惨重,活下来的异族所知不多,只听说众神预言了一位「光之子」,说是能够打败魔族,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被珂曼世家收养,就是圣贤者古兰·罗瓦。从「光之子」的名头听起来,他应该擅长光系和生命系,和暗系和死灵系是冲突的。 罗兰思忖良久:“不能泄露出去,暂时不要让兰小姐学。”他对死灵法师没有偏见,但这件事本身难以处理。 因为东城有死灵法师,罗兰很了解,死亡能量不是适合生者使用的力量,对外貌气质有影响,一旦学会死灵魔法,外表就会发生改变,比如气质阴冷,血肉凋零,肯定会被看出来。冰宿是圣贤者的后代,虽然圣贤者摆明了是法师,教廷为了造势,一直宣扬他是至高神的神使,圣贤者的功绩形象也太过光明,后代出了个死灵法师简直是丑闻。虽然罗兰认为修习暗系魔法和死灵魔法也不代表人品邪恶,无奈民众未必这么认为,尤其现在中城的救世主逃跑了,正缺理由瞄准打压其他穿越者。 不过,圣贤者竟然是死灵法师,传说中最高的死灵法师能够转化成不死的巫妖,他会不会还活着呢? 罗兰心中闪过和法利恩相同的疑问,但这件事无法求证,只得做出现实的处理: “暂时让多米尼克继续教兰小姐冥想法,可以挑一些相关的理论给她看,但是不要让她实践。”罗兰还是舍不得埋没冰宿的天赋,嘱咐道,法利恩点头。 这时,传来开门声,艾德娜夹着一叠文件走进来。 “大人,那个侍女的尸体已经找到了,果然在护城河里头。”所谓的护城河是包围王宫的大湖翡翠湖的别称,所以打捞起来很费劲。 “嗯。”罗兰淡淡应了声,示意她继续说。艾德娜续道:“她身上没有他杀的痕迹,应该是自己投湖,不过也不排除受催眠的可能。此外,魔导团已确认尸体没有做过改变外貌的幻术处理。” 法利恩问道:“大人,你认为是谁指使那个侍女下毒?” “你说呢?”罗兰反问。艾德娜插嘴:“喂,只凭这么点情报,你们就能判断出谁是主谋?” 罗兰笑道:“当然不能,所以,你那儿还有什么收获?”瞟了大神官一眼,他笑意加深:“法利恩之所以那么问,是因为他已经认定犯人是朵琳。”艾德娜瞪大眼,嗤之以鼻:“夫人?她连只蚂蚁也踩不死!” “很多女人都善于用柔弱的外表掩盖她们狠毒无比的心肠。”眼前都是熟人,法利恩露出真面目,冷嘲地道。 艾德娜反驳道:“理由呢?毒杀自己丈夫,破坏我们和北城的姻亲关系,对她有什么好处?” “的确没什么好处,但对女人而言,驱使她们的不一定是利益,可能是爱情,不是有传闻朵琳夫人和青龙骑士巴曼关系亲密吗?也许就是他们俩……” “放屁!”艾德娜暴跳如雷,“你把女人当什么了!” “好了好了,艾德娜。”罗兰安抚道。红发武官仍不服气地瞪了眼褐发青年,转向主君:“大人,你也包庇这个‘狗眼看女人’的家伙!” “法利恩只是提出一个设想而已,没有污辱你同胞的意思。”罗兰边说边向心腹使了个眼色。法利恩立刻会意,弯腰行礼:“抱歉,我没有恶意,不过我的口气确实太冲了些,请你原谅。”态度十分诚恳,表情和语气也恢复了常态。 艾德娜不觉气消,点头接受了他的致歉。 罗兰靠向椅背,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坐姿:“法利恩的看法估且保留,艾德娜,你的意见呢?” 红发副官毫不犹豫地道:“我认为南城的可能性最大!我们若和北城交恶,她们最高兴。当初大人和朵琳夫人结婚时,外头不就谣言满天飞,说我们的目的是离间南北两城,拉拢北城共同对付南城吗?那谣言肯定是梅莲可城主散布出去的!不过,大人上次在会议上顶撞了陛下,所以犯人也可能是中城的人。还有个可能是我们自家——那些念念不忘旧王室的疯子!” “旧王室的余党,已经全部肃清了。”法利恩淡淡地道,眼神沉静如山中深潭,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除了我和大人两个人。 艾德娜看着他,皱起眉头。罗兰沉吟道:“自家的人吗?嗯,从那侍女的死状来看,倒颇有可能,没有交情的外人无法叫一个人心甘情愿赴死。”艾德娜问:“催眠术呢?” “法利恩,你给她施个无条件上吊的催眠术。” “你敢!” 罗兰笑嘻嘻地道:“懂了吧?再厉害的催眠术也不能迫使受术者投入死神的怀抱,所以那侍女八成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嗯,等一下,也有可能她是被人迷晕投进湖或是遭人刺杀而亡,伤口却在事后被治疗术消去。” 艾德娜呆了呆,跳起来大喊:“我去确认一下!”也不等罗兰答应,就一溜烟冲出房间。 法利恩目不斜视,只当没听见一连串乒铃乓啷声,对同样意态悠闲的主君道:“若大人的猜测属实,最大的嫌疑者就是艾德娜推测的‘外人’了,不过内贼的嫌疑也不能排除,毕竟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的人实在太多了。” “真是桩扑朔迷离的案件啊。”罗兰老神在在地笑道,好像他不是差点被毒死的当事人,而是个看好戏的路人甲。连法利恩也不禁为主君这种过分轻松的态度皱眉。 “检查过了!”艾德娜飙回来,“没有药物反应和内伤!” “哦。”罗兰略一沉吟,“那么,应该是没有遗漏了——艾德娜,你查到那侍女的背景了吗?” 艾德娜从腋下抽出一部分纸递给他。罗兰浏览片刻,微一挑眉:“她是红龙骑士的亲戚?” “好像是他为了便于追求夫人,刻意安排过去的。” 法利恩皱眉道:“有问题。那种侍女,早该在大人完婚前就调走才是。”艾德娜不以为然:“可能人家忘了呢?”法利恩断然道:“不可能!一两个人忘了说得过去,一群人全忘了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何况两城联姻,是多大的事!任何一个小环节都不可以遗漏——这桩人事案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而且是相当有来头的人物,才能瞒过我们的审查!”艾德娜无言以对。 罗兰冰蓝的双眸闪过诧异:“红龙骑士道格拉斯吗?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人选哩。” 艾德娜郁闷地道:“居然是感情纠纷……大人你可真冤。”法利恩提醒:“我早说是男女关系,只不过现在人选从巴曼换成了道格拉斯而已。” “闭嘴!你那叫诽谤!” 罗兰视而不见两人的小冲突,自管自发话:“这件事暂且搁下,总之不关朵琳的事——艾德娜,另一件事调查得如何了?拿来我看。” 艾德娜依言将剩下的文件递给他:“大人,你所料不错,西城军果然有不正常移动的迹象,估计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他们应该是想一举攻下南城吧。”法利恩思忖道。 罗兰翻阅报告,艾德娜和法利恩立刻噤声,不敢打扰他。 “把这份资料送到德修普的办公桌上。” 沉思片刻,年轻的城主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加重语气,“秘密的。” “是!”两人会意。 最后,法利恩汇报杨阳一行离开西芙利村的消息,他和艾德娜负责暗卫,有时权限和情报互有交叉,需要在主君面前汇总,向他报告。 得知杨阳和昭霆踏上旅途,罗兰点点头,交代分别监视无名氏神官师徒。 那两个穿越者,如果她们有门道找到所有的圣遗物,也省得他操心。 只是……关于神迹石的下落,他一直有个怀疑。 罗兰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手指摩挲上面的蓝宝石晶体。 第一百十八章 线索(下) 日落月升,璀璨的星辰缀满深黑的夜空,时钟指向九点。兰冰宿坐在华丽的寝室里,情不自禁地抚摸今天魔法课上得到的“奖励”,一把骨雕般雕刻着精致符文的纤长法杖。 有生以来头一次,她为得到奖品高兴,另一把武器同样让她高兴。过去,所有学业或其他方面的成就都只会让她难受,因为它们总是千篇一律地被从疗养院里扔出来。而如今,她再也不必担心会受到这种待遇,可以真正沉浸在学习的快乐里,体验到为人肯定的欣喜。 而且,还是一把法杖,对法师来说,就是必需品。 又研究了一会儿新法杖,冰宿收敛心思,翻开笔记本,打算温习白天从邱玲那里学来的动态演算公式。 “冰宿,我教你冥想法可不是为了让你熬夜不睡觉的,罗兰已经说过我了。” 那是珍珠坠落玉盘般叮咚悦耳的声音,冰宿这样的理科生都想起了琵琶行里的诗句。 来人是个比起声音丝毫不逊色的美人,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殷蓝的长发海浪般流泻而下,清澄的美目宛如大海深处的水珠,虽然曳地的长裙下是一双洁白无瑕的纤足,那优美绝伦的身段却宛如美人鱼,脸颊两侧是扇贝般瑰丽的鱼鳍。 “多米尼克长老。”冰宿起身行礼,她的魔法老师是大神官法利恩,有时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也会指导她,而这位水族大长老更教会了她冥想法。 多米尼克端着一托盘夜宵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水族大长老自制的海藻饼干非常可口,冰宿这样不贪嘴的人都忍不住拿了两块吃,另一杯色泽清润的青碧茶水更是好喝。 多米尼克慨然道:“这是海汐草泡的香草茶,能预防感冒,调理血脉。曾经这个世界有许多魔植,现在只有我族的海底宫殿和妖精的沉星森林还生长着一些了。可惜我们不会失传的魔药系,我所知的只有我一位朋友喝过的一些药草,你试试。” “谢谢。”冰宿明白这是多么宝贵的馈赠,如果不是圣贤者后裔的身份,这些优秀的资源哪会集中在她身上。不过真正让她感动的,是水族长老是真的拿她当朋友和学生看待,就连她屡次提醒自己不要轻信的罗兰,也对她不薄。 茶发少女又看了一眼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斗篷。 “今天不可以超过十点哦。”多米尼克关照。 “是。”冰宿答应,按照她教的步骤进入冥想状态。 冥想法之所以被认为是魔法界的瑰宝,是因为能提升精神力,随着冥想的精进,还能一定程度取代睡眠,等于增加了学习和练习法术的时间,提高效率。法师都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恢复精神力,冥想法因而极为宝贵。 而水族大长老传授给她的冥想方法更是特别,有引发元素共鸣的特效,能够提升元素亲和,适合人鱼在水中使用,难怪是她们的传承。 “这个冥想法太好了。”冰宿由衷地道,长期使用下来,她觉得非常契合擅长水系魔法的自己,对情绪整合,加快思维运算也有帮助。 最可贵的是这个冥想法还十分完整,有循序渐进的阶段。魔法公会保存的冥想方法,哪怕王室的传承都有缺失,很多知识因为魔族的破坏散落难寻。 “可是,给我可以吗?”经过半年多的学习,冰宿已经不是当初的菜鸟,清楚冥想法的宝贵,称为国宝都不为过。 水族大长老露出温柔的笑靥:“其实这个冥想法是你们人类传授给我的礼物,现在回赠给你们,也是礼尚往来。而且罗兰是我们人鱼一族珍视的好友和恩人,照顾你,也等于回报他。” 冰宿很好奇:“人类?” “嗯,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他是个黑袍法师,大约三十来岁。”多米尼克露出怀念之情,深蓝的眼眸荡漾着潮汐般深不见底的波澜,语声微颤,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解释,“啊,黑袍是指黑暗阵营的法师,千年前,人类的法师分成三个阵营:东方学舍的白袍法师,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法师,和求知之塔的红袍法师。” “我知道。”冰宿对魔法相关的历史知识所知不详,她对魔法的解读更偏向实用,但是她学习一丝不苟,基础扎实,曾经的阵营分类还是看过。只是魔法衰微后,越来越少的法师不再分裂,团结一致,对抗势大的教廷。 多米尼克掩嘴笑道:“他有一次提到他是深渊的主宰,大概是开玩笑吧。” “深渊?”这是冰宿没听过的名词。 多米尼克的态度郑重了一些:“魔族来自魔界,不同于无底深渊。深渊也叫作「地狱」,传说是创世神放逐的恶魔和堕落的恶灵栖身的乐园,古代许多强大的法师也会挑战深渊,但是都无一例外地陨落,西瓦纳斯是第一个从深渊回来的人类法师……啊,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位黑袍,他是个非常强大的暗系和死灵系法师,身边陪伴着许许多多的元素精灵,五大元素都有,真是奇迹。元素精灵是玛娜精灵进化以后的姿态,仅次于神与龙族的生命,只有元素使能够驱使。元素使这个职业现在没有了,更没有全系元素使,西瓦纳斯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全系……冰宿震惊,如今唯一拥有六系元素高适性的只有王储诺因,但他受限于魔控力,根本无法成为全系法师。所谓的五叶草,都不过是一门元素魔法达到十段,其他在初级或中级以上的元素法师而已。 全系法师是前所未闻的概念,全系元素使也没有听说过。 “他一直说他所属的阵营是邪恶的,和东方学舍的白袍势不两立。但我不这么认为,他还携带着消失的精灵、侏儒的友情信物,连矮人专为人类打造的武器防具都有——矮人从来不和恶人交往,所以就算他坚持他是个邪恶的黑袍,我也不认为他是坏人。” 冰宿发现多米尼克说起那位法师的语气有异,似乎不是故友,更像是挚爱的情人,不过她更关心这位黑袍的实力:“他很强吗?” 多米尼克的形容让人印象深刻,而人鱼是不会夸大其词的,她们天性含蓄,感情真挚。从冥想法来看,那位黑袍也绝非泛泛之辈。 “应该是吧,他是我们人鱼一族的恩人,为我们建造了家园。人类大统一战争后,我们水族被驱逐到外海,不适应那里的生存环境,他帮助我们迁徙回来,建造了浮岛和海底宫殿,就我所知,这是十二段法术都办不到的奇迹。”多米尼克怀念地道:“他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 冰宿确认了,水族大长老的确对那个人类怀有不一般的感情,可能是恋人。 可是人鱼这么长情吗?千年都没有褪色? “浮岛是那位黑袍建造的?”水族之乡浮岛位于达尔邦内海,占地16万平方公里,比华国最大的岛屿都大,魔法居然能塑造那样的自然奇迹。 “是的,那时因为魔族的破坏,他还把许多在战火中保留的书籍收藏在我们水族的海下宫殿,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不过我没有找到。” 冰宿肃然起敬,光是这个行为,就是了不起的功绩。东方学舍也有圣贤者留下的魔法书,是被歌颂的伟大事迹之一,所以那个焚毁圣域的圣修士才被魔法界恨之入骨。 魔法文明凋零后,艾斯嘉大陆不断衰退。如果不是前人留下的宝贵遗产高架水路,就算以罗兰的能力和雄才大略,也无法撑过荒年——有的事情不是统治者英明伟大就能解决的,是生产力的问题。 冰宿心想,可惜她只是个高中生,虽然优秀也不是专业人才,起码要到大学,学了专业学科,才能有实质的帮助,比如冶金,材料学,农业、机械等等,让这个世界发展另一条科技路线,否则最适合艾斯嘉的依然是魔法文明。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被罗兰询问地球的文明,冰宿就深深感到了自己的不足。她的愿望是进医学院,成为舅舅那样的医生,所以早早开始看医学书籍,但她只有一点理论知识,还没有实践经验,提出的地球知识,实在是杯水车薪,帮不了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穿越者能从地球带来的契机,就不要谈革新和变化了,最多给少许启迪。这个世界本身有宝藏,就是魔法文明。 多米尼克教导起来,冰宿学习了她带来的书卷,再次掩卷感叹,特地问了声:“多米尼克长老,你认识的那位法师叫西瓦纳斯?”她心想要去图书馆查一查,这样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 “这不是他的名字。”多米尼克笑了,“大概因为黑袍需要隐姓埋名,他让我给他取一个假名,所以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冰宿很失望,这就查不到了。 多米尼克想到了什么,担心地补充,“对了,深渊之主大概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说出去。他个人比较喜欢另一个称呼。” 美丽的人鱼笑起来,笑靥明亮如海底最瑰丽的珍珠: “魔法之王。” 第一百十九章 商队 话说杨阳三人离开西芙利村没多久,就遇上一支以北城为目标的商队,贯穿艾斯嘉大陆南北的莫尔肯大道是商旅来往频繁的交通要道。 凭着冒险家的身份,三人轻而易举加入了商队,只是商队主人对他们的年纪表现出少许的怀疑。 花了一天时间翻越红石山脉,第二天晚上,商队在道路中央驻营休息。这里位于战歌平原的东南方,再往北走大约两天就能到达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 除此之外,整座平原就没有其他人家了。这里虽不及更东边的巨魔荒原和吉莎森林危险,也有许多魔兽盘踞,幸好雷南郡派出的骑警队经常在莫尔肯大道上巡逻,魔兽都不太敢靠近道路周边。但是,晚上就不一样了,不少大胆的魔兽甚至会摸黑跑到大路上袭击人。 所以近年来,除非武艺高强的冒险家或雇佣兵团保护的大型商队,大陆上再难看见单独或小股的旅行者,连逃荒的难民也是一大批一大批的。 而杨阳他们加入的商队,尽管也雇了些流浪佣兵,但充其量只算小型商队,有二级和三级冒险家资格的他们,已经算是最精英的保镖。 野兽畏火,魔兽也不例外,所以选好露营地后,商队成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然后再开始搭帐篷等事,在一片逐渐浓重的夜色中,割裂出一个温暖热闹的空间。 营地一角,一些仆役装束的人将几只大锅架到刚生起的火上,准备煮饭。一个十四五岁,战士打扮的少年也在其中忙里忙外,引来不少注目。因为这个人是加入时引起不小骚动的三个冒险家的其中之一,却跑来做这种不符合身份的事情,难怪让人纳罕。 其实,耶拉姆本来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是强吃了几顿商队厨师做的饭菜后,有美食家味蕾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卷袖子上阵,打算料理一顿像样的晚餐出来,好好犒赏自个儿和两个师妹饱受摧残的胃部。 一个身穿弓箭手服饰,腰悬法杖的黑发少女快步走近,朝正忙着切菜的褐发少年喊道:“耶拉姆,我把帐篷支好了,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把这盆菜倒进第一口大锅里,过会儿我来调味。”耶拉姆也不客气,自然地发号施令。杨阳点点头,将装满各色蔬菜和肉类的木盆端走。 看来今晚吃杂烩汤呢,不过以耶拉姆的手艺,一定会做得很好吃。虽然我现在的手艺也不错,但还没做过大锅饭,以后要向耶拉姆讨教讨教。杨阳边走边想,满心期待。 突然,她感到一股大力拉扯,使她不由自主地上身后仰,下一刻力量消失,她失去平衡,整个人伏跌下去。 杨阳马上意识到有人故意踩她的斗篷,反射性地举高木盆,却忘了顾及自己,结果这一跤摔得甚重。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冒险家嘛,怎么趴在地上啃泥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夹杂着好几人的窃笑。杨阳忍痛抬头,认出这些人是商队雇佣的流浪佣兵,为首的男子和她一样是冒险家,却是最低的五级。 杨阳当下就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的原因:当初商队主人为了提振士气,当众宣布他们的等级,那时她就看到很多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他们这么小的孩子能当上高位冒险家,几个流浪佣兵更堂而皇之地嘘声连连。不过杨阳还是没料到他们会公然找茬,而且好像单单针对自己。 这批人心里是这么想的:耶拉姆小归小,从气势看却是三人里最厉害的,就算是他们这些不入流的混混,也感觉得出来。况且他是二级冒险家,等级太高了,不好惹。而昭霆是个小美人,美人是用来调戏而不是欺负的,三减二,只剩下看起来最没用又长得比较好看的杨阳,最适合拿来当沙包。 因为摔得岔了气,杨阳一时没法念咒文,赶紧放下木盆,转过身。 “连路也不会走,你是不是真的冒险家啊?” 为首男子一脚踩上黑发少女的胸口,还碾了两下,令她呼吸一窒。旁边一个相貌猥獕的佣兵道:“这种小白脸,哪可能是真的冒险家,那枚徽章肯定是他从女人身上骗来的。” “说的不错!”为首男子笑出一口黄牙,正要再用力踩下去,杨阳已经念完了风盾的咒语,打算再用“风石雨”给这帮家伙尝尝味道。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大喝:“你们这些混蛋!对阳做什么!” 严昭霆提着两只汲满的水桶站在人群外,目眦欲裂地瞪着踩住好友的那只大脚丫,胸口急遽起伏。 杨阳趁机一捏一抬,让那男子跌了个踉跄,一个翻身重新站起,皱着眉拍打身上的尘土。 众人还没从这个变故里回过神,棕发少女已抄起木桶砸在附近两个佣兵头上,将他们打晕在地,接着连鞘拔出无刃,冲上去一边挥剑,一边破口大骂:“竟敢欺负我表姐,我扁死你们!”众人被揍得哀哀叫,尤其是那个踩杨阳的男子,被昭霆追着打。 “住手,昭霆。” 一只手从后面扣住棕发少女高举的右腕,另一只压着她的肩膀,“算了,不必为这种人浪费体力,再说我也没事。” “可是!他踩你!”昭霆还是不服,气冲冲地指着被她打趴下的男子。杨阳小声道:“如果不是你出来,我已经请他们吃魔法了,现在你也帮我出气了。重要的是水洒了,你快去重打两桶,免得耽误大家吃饭。” 听到“吃饭”两字,昭霆总算收起剑,神情却仍有些愤愤。 “死小鬼呢?他不就在这里帮忙吗?怎么眼看着你被欺负!” “因为她并不需要帮忙。” 耶拉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淡淡地道。昭霆狠狠瞪视他,怒道:“原来你早就在旁边看着!那为什么不出手!”耶拉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答案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混蛋!你一点同胞义气也没有!” “这跟义气无关。” “还敢狡辩……” “昭霆,你不要吃饭了吗?”杨阳再次提醒。昭霆一窒,又瞪了眼耶拉姆,才转身捡起那两只翻倒的木桶,快步跑远。 杨阳也端起木盆,继续被打断的工作。 耶拉姆一一揪起那些被昭霆摆平的家伙,冷冷地道:“待会儿商队主人来了后,知道该怎么说吧?要是让我听见你们造谣,我绝对会比那丫头更狠地收拾你们!” 众人唯唯应是,灰溜溜地离去。围观者见没有热闹好瞧,也纷纷散去。 小风波告一段落不久,天色就完全暗下来。太阳沉没在地平线下,夜幕宛如厚厚的帘布盖住整个世界,但商队所在的营区却散发出明亮的火光。帐篷之间的空地上,三五成群的人们围着火堆品尝晚餐。其中有商人,有冒险家,有雇佣兵,有仆役,也有难民。 那些逃荒的难民引得杨阳和昭霆频频注目,他们多数是男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这可不是电影和电视剧出现的群众演员,看得两个来自地球和平国度的穿越者揪心不已。 他们说在雷曼郡过不下去,去北城南边“讨生活”。雷曼郡就在神官担任教区首长的卡拉尔郡以南,所以杨阳向难民们打听,听说今年中城卡萨兰的东境好多地方闹了饥荒,他们的村子在春天也被税务官洗劫,到了秋天一次次催租,田地全部上缴,要去贵族老爷的庄园种地到死抵债,走投无路,只好到富裕的北方试试运气。 这些难民一路上都走在商队的最后面,这也是最危险的位置,魔兽一旦偷袭旅人,就是拖走队伍最后的老弱病残。杨阳不忍心地策马骑在他们身后,昭霆还想把两个小女孩抱上马,但是商队主人要求他们到前面探路,防范魔兽袭击大队,职责在身,她俩也只好骑到前面去,幸好当天没有难民脱队。 其实这些流民已经是有点家底的平民,才能背井离乡,带着“薄产”去做生意。但也禁不起商队主人杰罗的敲诈,于是将队伍里最小的两个女孩送到他的帐篷里,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交易”。 这一幕忙着搭帐篷的两个少女都没看见,耶拉姆看见了,侧过头,不吭声地走了。以前还没到西芙利村,到处流浪的时候,他看过很多这样的场面,早已习惯。而且在西城伊斯法,女孩子也是相同的待遇。吃不饱饭的季节,村庄的女孩们还会主动离开。他还记得六岁时哭闹着留下了姐姐,好在他们家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后来开垦了一块地,日子好过起来,可是一天村子还是被本地的流寇杀光,他被姐姐藏进村子后面干涸的小溪才逃过一劫,姐姐引开追兵再也没回来,耶拉姆颠沛流离,流落到中城卡萨兰的边境,遇上了神官和西芙利村温暖的村民们,从此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耶拉姆一辈子不想回忆起来。 难民不敢去打饭,瑟缩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啃自己带的粗粮。嫌弃他们身上可能有疫病,仆役也不会让他们帮忙。杨阳特意打了饭给他们送来,反正晚餐是耶拉姆烧的,也有多的,这些难民狼吞虎咽的景象让人心酸。 “好可怜,我让他们去神官先生的领地,可是他们不听,说是北边好,一定要去北边。”昭霆满心同情,也觉得不可理喻,这些难民脑子好像是一根筋,只认死理。 “好了,平民不识字,他们能听到的,只有行商的话,那些旅行商人就来自北城埃特拉,当然把那里夸得天上地下独好。”杨阳对魔导国的细节了解得多,和声安慰。 昭霆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杨阳每天阅读神官订的报纸,只是神殿的报纸完全不报道底层的情况,只说上界、首府里那、斯帕斯港等繁华地带的新闻,若非赛雷尔在信上提到,警备队员们偶尔说到桑陶宛领地以外的消息,杨阳连夏季的大冰雹和魔导国正经历的九个荒年都不知道。 但是亲眼目睹实际的景象,杨阳还是触目惊心。 商队多余的食物,只有半锅,那些难民总共有二十六个,肯定吃不饱,想到这里,杨阳连手里美味的杂烩汤也食不知味了,但她还是夸奖: “耶拉姆的手艺真不错。” 黑发少女又舀了一勺杂烩汤送进嘴里,托神官的福,在神殿她们可以吃到新鲜的羊奶和奶酪,但是旅途中她已经做好了条件艰苦的心理准备,可是耶拉姆用玉米粉加热水搅成糊状,不知加入了什么香料,也形成了奶油般浓郁的口感,和携带的干鹿肉和牛肉干一起熬煮得香喷喷,酥软入味,还有燕麦、大豆、胡萝卜和莴苣制成的汤,独特丰厚的口味,值得品尝,至少难民们吃到这样的食物,会更有力气活下去吧。杨阳只能这样希望。 坐在她对面的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接受她的赞美。杨阳身旁的棕发少女神色就有点复杂,既赞同又不赞同,因此看起来很滑稽。 “菜做得好吃有什么用!心肠坏就足以抵消这一点!”她还在气刚才师兄袖手旁观的事。耶拉姆专心吃饭,不理她。杨阳笑道:“耶拉姆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他相信我能独力解决那些人,如果我面对的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对手,就算帮不上忙他也会冲上来帮我的——是不是,耶拉姆?” “……”少年垂着头不说话。昭霆将信将疑:“真的?”这死小鬼有这么好心? “喂,昭霆,就算你忘了耶拉姆救了我们n次,也不该置疑同伴的感情!” “唔……”昭霆终于被说服了,对仍垂着头的耶拉姆道,“看来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啦!”耶拉姆用生硬的口吻回了句“没关系”。 心结解开后,昭霆胃口大好,抓起一只面包就往嘴里塞。临走前,旅馆老板娘娜塔为她们烤了大量小麦面包和玉米饼,足够吃上小半个月,这些美味的食物比商队提供的好吃多了。那些黑硬霉烂的面包放到汤里也泡不烂,还糟蹋美味的浓汤。 昭霆拿着汤勺的右手也不得闲,左起右落,“豪迈”的吃相让远处一直盯着她的商队成员傻了眼。 杨阳不紧不慢地享用自己的汤和面包,忽然感到几道视线,转头望去,不意外地看到傍晚那批人。目光相触的瞬间,他们立刻转过头,装作谈笑的样子。杨阳也没有多看,回过头来。 “看来那帮家伙想报复,这两天得小心点。” 耶拉姆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黄玉色的眸子浮起凝重的色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人什么花招都耍得出来。 “对不起,都是我惹出来的麻烦。” “杨阳。”耶拉姆皱起眉,“你不要搞错了,是他们先挑衅的,被揍是活该,根本不关你的事。” 杨阳欣然一笑,还没接口,昭霆附和道:“就是!我还嫌揍得不够狠呢!要是他们再敢打坏主意,我就打断他们的腿!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声音太大了。昭霆,你忘了加入商队时,杰罗先生千叮万嘱我们不能和商队的人发生冲突?傍晚是因为那些人先挑衅,耶拉姆又对他们下了通谍,我们才免于受罚。但如果我们先出手还重伤人家,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算我们理亏了。弄得不好,我们还会被逐出商队。”杨阳认真地给友人分析情势。 昭霆不肯退让:“逐出便逐出好了,我怕他!凭我们三个的本事,单独旅行也没问题!要是他们真敢暗算,我绝不会忍这口气!” 听到前两句话,杨阳微微蹙眉,听到最后一句,又舒展开来。 “嗯,如果他们真的不识相对我们放冷箭,我也不会忍气吞声,只是出门在外,人多终归比较好。至少跟着商队,我们就不必为吃睡的事担心,魔兽来了也多些帮手。所以,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能私了就私了。”杨阳一直记着赛雷尔的嘱咐:在野外要万事小心,跟着商队,走大路。而且她对自己的本领不像表妹那么有信心,死灵王那次,不是史列兰保护,她早就死了。 “那要怎么私了呢?”昭霆已经被说服,习惯性地反问。杨阳沉吟不语。耶拉姆开口道:“我想到一个办法。等会儿那些人回去帐篷后,杨阳你偷偷过去对他们施催眠魔法,那我们今晚就能高枕无忧了,白天的话,也不怕他们弄鬼。”两个少女拍手:“此计大妙!” “对了,等他们睡着后,昭霆你拿只笔进去在他们脸上画乌龟。”杨阳想了个办法,补充道。昭霆振臂欢呼,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耶拉姆不以为然:“有这个必要吗?” “有。这么做可以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中,我们也完全有能力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从此不敢造次。” “嗯,有道理。”耶拉姆点点头,浮起赞赏之情。 杨阳笑道:“因为我学艺不精,没法连续三晚对好几个人施展催眠术啊。” 第一百二十章 荒野的星辰 战歌平原的夜晚格外清冷,用过饭后,除了值勤的人,其他人都早早钻进帐篷,投入梦神的怀抱,两个少女得以顺利完成催眠计划。 “如何?” 听见脚步声,耶拉姆抬起头,递给走近的两人一人一杯热茶。 “大功告成!”昭霆比了个“v”的手势,一屁股坐下,两手捂着茶杯取暖。杨阳先调整法杖的位置,下意识摸了摸,才坐了下来,啜饮手里芬芳的香草茶。香草是携带的,吃完就要在路上采摘了,她在神殿学会了粗浅的药草辨识,神官身为医师,有着丰富的药草知识。 “那你们喝过茶就睡吧。” “今天不猜拳了?”杨阳奇道。虽然加入了商队,他们还是按照老习惯,用猜拳决定守夜顺序。而且若今晚的值勤人员也看他们不顺眼,就危险了。 耶拉姆淡淡地道:“不必了,反正我的猜拳运也不好。”昭霆啐舌:“呸!你手气最好了!最差的是神官先生,每次都轮第一个。” 听到师父,杨阳就忍不住笑起来,道:“不知道神官现在在做什么呢。” “肯定泡在书房里,然后明天早上爬不起来。”耶拉姆一口咬定。 “我说他肯定在偷酒喝!”昭霆也加入猜谜游戏。杨阳提醒:“你忘啦,耶拉姆已经不能监督他了,所以他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喝酒。” 与此同时,远在西芙利村的无名氏神官连打三个喷嚏,拿起一旁的白兰地酒瓶,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耶拉姆暗暗咬牙切齿。 “没关系,我临走前清点过仓库的存酒,也勒令村长夫妇不许卖酒给他,他不会无节制地喝酒的。”但愿…… “就算娜塔婶和布克伯伯都不卖酒给他,还有班斯啊!”杨阳忧虑地道,“那个奸商大叔一定会把神官所有的积蓄和薪水全榨光的!” “……” 昭霆惊呼:“要是把生活费全花光,神官先生不就没钱吃饭了吗!” “是啊,那个人做事就是这么不瞻前顾后,真希望我们回去时,他还没有因为营养不良一命呜呼。不过有村里的大伙在,应该是不会让他饿死的。” 耶拉姆全身颤抖,虽然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谁都看得出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担忧。杨阳微笑着注视他,黑眸含着理解和温柔:“耶拉姆,你很担心神官吧?” “……”少年用沉默表示肯定。黑发少女又啜了口茶,才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答应他呢?虽然我和昭霆很高兴你愿意陪我们一块儿旅行,但老实说,我们真的没料到你会答应,毕竟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耶拉姆才低声道:“因为神官大人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们却不行。” “喂!不要瞧不起人啊!我们也是很厉害的!”昭霆愤慨地喊。耶拉姆嘲讽地瞥了她一眼:“的确,以你们现在的身手是可以勉强自保,但只要运气稍微差点——比如碰上大批盗贼,被食人魔围攻之类,立刻就完蛋。”昭霆脸涨得通红,却无言以对。 杨阳笑道:“哎呀,真是危险的前景。耶拉姆,今后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嗯。”平平无奇的回答。 “哼,有什么好跩的,又不比我们强多少。”昭霆嘀咕。杨阳斜睨她:“强得多了。”这小妮子,老是口是心非,明明自己是最高兴的人。 耶拉姆拿起一根柴拗成两半,投入火堆。 其实耶拉姆觉得神官让杨阳和昭霆只学艺半年就出来冒险太乐观了,就像他刚才说的,旅途中会遇到各种意外,这个世界危机四伏,魔兽和盗贼层出不穷,险恶的人性伴随贪婪和敌意,比如白天那群佣兵。杨阳和昭霆一点经验也没有,又是两个女孩子,真的很危险。但是他不方便说,也许是神官自己本领高强,所以没有切身体会。 所以当师父和他商量,还有昭霆红着脸结结巴巴来邀请他,耶拉姆立刻答应了。这半年的相处,让他把这两个穿越者真正当做师妹和家人看待,褐发少年瞥了眼杨阳和昭霆。 “我的本事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神官大人才是真正厉害的人,可惜他不能亲自保护你们。” “喂,耶拉姆,你别听昭霆瞎说,你真的很厉害!”杨阳提高声音,“神官是天才,正常人哪能跟他比!” 昭霆叹道:“神官先生真的强得不像话,不知道他是怎么修炼的。” 杨阳心里也存疑,尤其看到神官臭屁贴在墙上的那张资料时,再对照他平常懒散的作息,但她把这个归功于赛雷尔这位博学多才的师兄和已故大贤者的教导,于是道:“总之不是靠吃仙丹,打通任督二脉修来的。” “哎,难说!”昭霆眼睛一亮,嚷道,“搞不好他真的有这些奇遇!不然再天才也不可能二十四岁就魔武双修,十项全能啊!肯定是小时候遇到什么世外高人,或垂死的武林高手,将毕生的功力传授给他,再给他武林秘笈,魔法奇珍之类的东西……” 耶拉姆听得一头雾水。杨阳连连翻白眼,啼笑皆非。 “昭霆,这是魔法世界不是武侠世界。”什么和什么嘛! 棕发少女不服气地道:“我觉得这个设定很符合事实啊!” 杨阳觉得不靠谱,她也认为师父天才得不像话,不过观察下来,神官最擅长也最喜欢的其实是剑术,每天都主动和警备队员们练习,最常翻阅的是药草书,所以杨阳感觉师父更像一个剑士和药师。 至于那么高强的魔法能力,可能跟圣职者的信仰之力有关。神官的神恩非常强,简直像至高神贺加斯的神使,神力能够驱动魔法力量,使他年纪轻轻成为了高段法师。而圣修士都要从小苦练武艺,这么一来他那魔武双修的本领也合理了。 “有句话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神官吃的苦多,他的本事就大。”杨阳趁机说服师妹,昭霆一脸“你逗我?”的表情。 想想师父平常那游手好闲的德性,杨阳没话说了,擦了擦汗,道:“那你想想你平常学武,多么辛苦,没有那么多辛勤汗水,也没有今天的成绩吧。” “这倒是。”昭霆感触良深,她的修炼过程就是一部血泪史,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她也喜欢练武,艾瑞克队长和离开的大个子肯都夸她将来会成为大陆响当当的战士,有稀世的习武资质,不过,她真的更想学魔法啊。 棕发少女收起惆怅的表情,不想表姐为此愧疚。 反而是耶拉姆捕捉到这缕深刻的情结,眉头微微一动。 “喝完茶就去睡吧。”他用隐含体贴和关心的口吻道。 “呜,对,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锻炼。”昭霆反射性地敲打肩膀,耶拉姆见状,看似无意地道:“旅途辛苦,还要长时间骑马,早上就不必跑步了,但是傍晚的挥剑练习还是要保持,杨阳的射箭也是。” “哇——”昭霆是标准的乐天派,听到可以少训练一项,就开心得不行,振臂欢呼。杨阳也露出了笑容。 一时间,三人之间的气氛宁静又温馨,杨阳把篝火烧旺了一些,抬头仰视夜空,顿时屏住呼吸。 荒原上的星空像有千亿的深邃和迷人,辉煌和璀璨,衬托得夜色更为寂静深远,熟悉又陌生的星辰在同样浩瀚的宇宙挥洒着宛如永恒的光辉。 黑发少女轻轻叹息了一声:“星星真漂亮啊。”这片不同于地球的夜空,她曾经和史列兰在红石山脉上欣赏,这会儿,也希望和师兄和表妹一起分享。 “阳,你说,这里面会有地球吗?”昭霆的声音有点沙哑,她一直没有表现出孤单和思乡之情,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写完日记的表姐静静对视,一起诉说着旅行完,回到地球要做什么,互相鼓劲和加油。这会儿,浓浓的离愁伴随对未来的无限遐想从心底浮起。 “有。”杨阳笑了,看向师兄,“你忘了耶拉姆和我们初次见面,就介绍他是星径神殿的神学生?”耶拉姆轻轻一哼:“我没忘,神官大人忘了。” “不,我问过他星象知识。”杨阳实话实说,神官提到圣域有这门课,大概历代大贤者和圣修士们想要追寻圣贤者的去向,长期以来观察艾斯嘉上空的星辰。所以杨阳知道,地球是距离艾斯嘉最近的低魔世界,在那些群星中,还有名为神界,众神居住的星球,和两颗这个世界独有,代表协调神和混乱神的双月。 如果不是圣贤者来到地球,我就没有机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看到这片美丽的星空了。 杨阳内心涌出深深的感动和无悔。 昭霆躺了下来,一边舒展四肢一边欣赏原野上的星空。杨阳和耶拉姆也无声地仰望宛如黑丝绒的夜空,繁星如织,心情变得沉稳安逸。 之后,仿佛达成默契般,没有人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星吹风,沉浸在宁和静谧的气氛中,就好像随着夜色沉淀下来的,透明而清冷的氤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袭 旅途的第一夜,杨阳再一次梦见了席恩。 这次的梦境还是延续了上次的神秘和不可思议,奇怪的是,席恩身边多了十来个同样漂亮的生灵,都有着火焰、风卷、水花、闪电等自然元素的特征。一个褐色肌肤的男子肩上垂挂着藤蔓和果实,就像是大地的精灵一样。 但他们不是上次看到的雪拉,丝诺,蒂法和伊萝,那四个仿佛风与雪化身的美丽女郎,不过席恩显然没忘记自己的朋友们,说要把她们救出来。 杨阳猜测是被抓起来了。 从席恩和这些生灵的感应和互动,杨阳体会到自己感应玛娜精灵相似的感觉,确认这些美丽的生灵是玛娜精灵的另一种形态。 可是神官说,玛娜精灵是半智性体,一种智力非常低下的超源物质,是魔法的来源,没有语言沟通能力,只有简单的思波和声波感应能力,所以法师用强制签订签约的方式驱使它们,也就是咒文的由来。但是这些生物不但拥有人形,智慧好像还超越了人类。 大地精灵莫卡就告诉小小的法师:地质分布、岩石构造、矿物种类、不同的土质成分,工具塑造、提取金属、探寻矿床的方法。 最年长的风精灵乌丽埃尔和妮可教席恩感应大气的动向,天气相关的奥秘,感知所有微小的气体分子,让他看到高空和远方的景象。 树精诺比、乌尔和瑞亚教会他辨识植物、水果、野菜、药材,讲解农作物生长和相互关联的日照雨水、土壤、四季的规律。 水精灵格丝带他领略水中世界的美妙,告诉他潮汐和月亮的关系,远方的海平面是圆形,冰川和海洋生物调节气温的奥妙,洋流的作用。 …… 杨阳不敢想象,席恩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在这些生物的教授熏陶下,他会成长成怎样? 魔法之王的称呼,真的不是夸张。 关键是,这些美丽的生灵开始教席恩魔法了,杨阳在梦里兴奋得差点转圈圈,虽然她的狂喜及不上席恩的万分之一。 可是元素精灵能教他的,只有和本身属性相关的力量,可能不是人类的法术,没有咒语,席恩是用和元素精灵共鸣的方式发出火球术、水箭、雷弹、地锥等元素效果。 杨阳完全不得要领,因为席恩太天才了,他一学就会。 可怜的杨阳只想大喊等我一会儿,这里有个学渣! 幸好席恩不像神官,他会反复练习,精益求精,这种用元素共鸣调动玛娜的方法和现在的强制驱动完全不同,杨阳欣喜若狂地感到威力和速度强得多。可惜席恩能够使用的还是低级元素魔法,她都学过了,即使如此也受益匪浅,还学会了本来不会的地系魔法。 而且杨阳发现,席恩实在太聪明了。 这可不是神官的天赋异禀,而是真正的智慧非凡,触类旁通。席恩对自然界有着无休无止的好奇心,一切现象都会引发他的着迷和思索,专注和观察,无论是水面掠过的飞鸟还是水里悠游的鱼儿,穿过树梢的阳光、果实的坠落、虫子的鸣动、蜘蛛的结网……都会引发他无尽的想象力和魔法的灵感,小小年纪,就开始自创魔法。 比如反重力,这是地系九段魔法,许多高段法师都掌握不了,在他被橡实砸到头后,就发现了地心引力的存在,无师自通学会了重力魔法! 通过观察光和影子的关系,他把用光线欺骗视力的幻象和隐形术施展得出神入化,还有晚上用来潜行的黑暗术和逼真的操影术。 他还会总结经验,盯着壁炉的柴火蹲到废寝忘食,在风精们把面孔熏黑的他抢救出着火的小屋后,一脸严肃地对她们说他发现了火焰燃烧的速度与面积有关云云…… 太牛了。 这是魔法世界的科学家大牛啊。 但他还是个孩子,火精灵威娜从壁炉里窜出来变戏法时,他也会大笑起来,和水精灵格丝嬉戏,但是不知为何,席恩总是拒绝玩翻绳。 沉稳的大地精灵和树精喜欢对他讲述古老的传说,有些故事非常恐怖,什么没有形体,像是游离能量的七彩怪物袭击了元素使,吞噬了他们的力量,害得他们发疯自杀……这时候席恩也会露出孩童的模样,瑟缩在被窝里,抱着用魔法召唤来的花豹。窗台上有一盆夜星草,六角形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荧光,树梢上有猫头鹰守卫,警戒的双眼闪闪发光。 这个梦境充满了瑰丽的色彩和迷人的魅力,就像那些最古老的魔法手札,杨阳在梦境里感受着那个小小男孩的欢喜和沉醉,离群索居的孤独和安心——席恩好像恐惧和人交往,更喜欢和魔法的精灵、动物们住在一起。 梦里席恩还经常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专心温习一本炼金术笔记,因为是古代语,席恩好像也识字不多,所以杨阳看不懂。里面还有大量深奥的图表和符号,笔迹像是儿童模仿大人手写的笔记。 奇怪的是,梦里的时间是快进的,每过一段时日,席恩认识的字就多了几十个,杨阳也跟着一点点认识了纸页上的文字。 难道他脑中安装了一个系统吗?是穿越者前辈? 杨阳感觉不像,原住民的气质和穿越者有鲜明的差异,席恩没有她和昭霆爱吐槽和自我开解的风格,性格反而非常沉闷,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只有和元素精灵互动才有他年龄的模样。 杨阳不断让自己的意识沉入梦境深处,观察梦里的情景,遗憾地发现那些美丽的元素精灵真的不是人类,她们的瞳孔不同于生物的晶状体,映不出人像,也就是,她无法从梦里看到席恩的模样。 她只能从席恩自己的目光扫到的细节判断,这孩子大了一些,大概从六七岁到八九岁,但还是那么病弱瘦小,细瘦的双臂多了许多鞭挞和火烫似的伤痕,看着都让人心疼,不知是谁虐待这么小的孩子。 席恩住在一个小木屋里,他有一天对着森林的湖泊练习幻术。杨阳这才发现,席恩本来就会一些低级法术,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还是失传的德鲁伊和白袍的魔法。 杨阳在梦中几乎热泪盈眶,古魔法早已失传,圣域收藏的也被烧毁,赛因先生知道了也会震撼,在这个短暂的梦里,她就学到了非常有用的魔法: 幻术系——幻声术(ghostsound):模仿虚幻的声音。 通用——魔法伎俩(prestidigitation):在一小时内,制造一些简单魔法效果,如移动、清理、加温等。常见伎俩包括凭空演奏音乐、让光球漂浮在手上、扬起一阵风吹熄烛火、为难吃的食物加味,制造小龙卷风扫除地毯上的灰尘。 席恩用这个法术打扫木屋,在风精灵以树枝为琴弦拨响旋律,火精灵在月下跳舞,水精灵伴舞时,用幻声术为她们伴奏。 1段: 防护系——警戒术(alarm):监护一片区域2小时。 德鲁依——动物友善(animalfriendship):获得永久的动物同伴。 德鲁依——1级自然盟友召唤(summonnature‘sallyi):召唤动物作战。 不用说了,席恩用来召唤动物朋友,保护小木屋的法术。 2段: 幻术系——隐形术(invisibility):使对象隐身。 席恩自创改良的法术,杨阳怀疑达到了神鬼难辨的高段魔法的水平。 3段: 改变系——挖掘术(dig):在地上挖出一个直径数米的大洞,可以连续使用。 席恩用这个魔法翻土,在同样用魔法塑造的小屋后面种植一些块茎植物和药草——他的身体很不好。可惜梦境中,杨阳没学到这个叫做“李欧蒙小屋”的魔法,她好眼馋啊!就不用辛苦搭帐篷了! 德鲁依——塑石术(stoneshape):将岩石变成任何形态。 席恩曾经用它做烧烤架,不过基本不用,就是锻炼变形术,研究各种石头的质地,杨阳正流着哈喇子等着他施展化石为泥的魔法…… 拜谢啊,席恩大神! 杨阳差点跪下来叩谢恩典,只想把魔法之王抱起来狠狠搓揉亲吻一番。 在梦中,她一度以为她的穿越者福利终于寄到了,脑中安装了一个叫做“魔法之王席恩”的养成系统,但是从身临其境的感受,她明白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席恩晚上发高烧,咳得几乎把心肺呕出来,整个胸腔仿佛结满蜘蛛网的痛苦,让她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杨阳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扳住她的双肩上下摇晃。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从帐篷缝隙透进的月光看见同伴黄玉色的眼珠。 “……耶拉姆?”杨阳一时分不出现实和梦境,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和师兄换班。 她是好脾气的人,这一刻却有怒吼的冲动:你不能晚点来,比如过个十年,等席恩长大,我再学会几百个魔法……不,至少等我确定他病得怎么样…… “快起来,有怪物夜袭!” 少年的话如一盆冷水瞬间浇醒少女留恋梦境的神智。她立刻捞起枕旁的弓箭和法杖,同时踢了脚仍睡得死猪也似的友人:“起来了!昭霆!” 耶拉姆转身离开帐子。不一会儿,两个少女就穿戴整齐,相继奔出。昭霆劈头问道:“怪物在哪儿?”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了,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和惨叫明示了敌袭的方向。营区一片兵荒马乱,衣衫不整的人们四处奔跑,大声呼救;肥头大耳的商队主人杰罗抱着财物脸如土色地蹲在地上祈祷至高神保佑;从睡梦中惊醒的护卫们打着赤膊,匆匆跑出营帐,手持武器赶往遇袭地点。 混乱中,没人有空朝他们三个顾上一眼。 “我刚刚问过,敌人应该是一群地精(注:一种绿皮小怪物,非魔兽,土著怪物,能使用简单的武器,常成群结队活动),数目在五十到七十之间。” “小角色,看我劈了它们。”昭霆取下背上的无刃,在左掌心拍了拍。杨阳犹豫了一下,将基里亚斯之弓拿在手里。耶拉姆见状问道:“行吗,在这样的能见度下?” “发个光球就行了。” “好吧,就照一般的打法。我们俩的后背就交给你了,杨阳。” “没问题!”黑发少女回他一个自信的笑容。 夜已深,一群地精偷袭了营地的东南角,来势汹汹,两名值勤的商队成员还未出声就遭杀害。幸好附近就是一顶流浪佣兵住的大帐,他们听见异响跑出来,挡住了正要杀进来的怪物。 但是寡不敌众,三名佣兵没多久就被乱刃戳死,剩下的也被包围起来。随后赶到的人一方面数量少,一方面怕死,不敢冲进去救人,只在外围游斗,使战况陷入胶着。而且地精的数目比人类多出两倍,守卫们的战斗力又不强,没一会儿就落了下乘。 “大气之中的光之精灵,请聚集在我手中,赐予我破除黑暗的力量——照明之光!” 就在这时,一个中性的嗓音响起,接着一道强光打下,面对光源的地精嗷嗷直叫,捂面跳脚。 但闻嗖嗖连响,数只地精应声倒地,原本密集的包围网撕开一个小口,让两个人冲了进来。 昭霆和耶拉姆一持剑,一握鞭,并肩杀入敌阵,所到之处血光纷飞,被围困的人们看到了生机。杨阳收起长弓,合手施展第二个魔法: “掌管大气的精灵,请听从我的祈祷,守护我的同伴不被邪恶伤害——风之铠甲!” “魔法师!” 流浪佣兵们忍不住叫出声,又是惊讶又是敬畏。和遍地都有的战士不同,法师在整个大陆也是人数稀少的职业,只有天赋异禀头脑出众的人才能成为,因此见不过十来岁的杨阳竟还是法师,他们都错愕万分。 随着咒文的完成,耶拉姆和昭霆周身浮现淡淡的青光——「风之铠甲」,属于风系初级加护魔法,对魔法几乎没有防护力,但可以减轻武器伤害。 每当地精的石矛砍到两人身上,都被气流隔开,滑了开去,相反昭霆和耶拉姆的武器就能给敌人切实的伤害,加上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没多久就杀出一条血路,让圈中只剩寥寥数人的商队护卫逃回后方。 地精纷纷叫喊,衔尾追来。杨阳举起戴着飞焰的右手,准备施展第三个魔法。用弓箭更快,但只凭半年的时间,无论如何苦练也不可能变成神射手,所以杨阳目前的水平是这样的:不动的敌人有十成把握射中;动的有七成且基本不致死;若动的敌人旁边还有友方在,就连两成把握也没有了。而魔法的涵盖面积大,准头就高些,正好她也想试试梦中的提升效果。 “拥有炽热斗志与火热灵魂的炎之精灵啊,在我身边化为无数的箭,贯穿我的对手——烈焰连射!” 随着和火元素的共鸣,杨阳明显感到魔法的凝聚比往常容易,身边出现了二十只火球,以不到一秒的时差飞出,呼啸着越过众人头顶,准确地落在魔兽的阵营里,炸开绚烂的橘色火光。 二十只地精严重灼伤,惨叫着倒在地上,无力再战;余下的也惊慌失措,抛下武器四散逃跑,被趁胜追击的众人大肆斩杀,很快一个不差地倒下。满地绿色的鲜血在星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奇妙的金属光泽。 “大获全胜!”昭霆用手背抹了把汗。蓦地,从营地的另一头传来惊骇的哗然,夹杂着大批脚步声和帐布被撕开的滋滋声。耶拉姆第一个反应过来,皱眉道:“不好,是声东击西!” 杨阳因为连着施放了三个魔法,之前又使用了大面积的催眠术,还睡眠不足,精神力没有恢复,喘息道:“怎么办?我暂时不能施法了,听声音那边来的敌人比这里还多。”比起梦里可以不间断从早到晚练习魔法的席恩,她真是废柴啊。 “没问题,看我的!” 昭霆使劲擦拭戴在左腕的银制护臂(注:神官从圣域带出的装备之一「召唤护臂」,送给昭霆。擦拭护臂上的五芒星印章,可迅速叫来使役精兽,省去了咒文,但前提是佩戴者已经和精兽定好主从契约),喊道,“出来,阿旺!”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打在她脚边,站得近的几个佣兵吓了大跳,一屁股坐倒在地。只见一头通体雪白,不及人膝盖高的小兽凭空出现,金黄的眸定定看着昭霆,似乎在等她下令。 “将长这样的家伙全劈了!” 昭霆指着一只地精的尸体,再指指骚动的方向。雷兽琵琊二话不说奔了过去,身形宛如一道电光,眨眼不见。昭霆背起无刃,紧跟其后。 愣了半秒,杨阳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喊道:“笨蛋!劈到人怎么办?” 远处传来的雷鸣和惨叫完全掩盖了他俩的声音。黑发少女和褐发少年不约而同地呻吟了一声,飞奔而去。余人呆呆看着两人的背影和远方接连闪现的条光,脑中浮起相同的疑问: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 “哎哟,痛死啦!阳,轻点!” “痛死最好!你这个笨蛋,做事情前总是不知道用脑子想一想!”杨阳一边数落一边帮友人包扎,“幸好没出人命,不然你拿什么给人家赔?” “阿旺不会劈到人的啦!”昭霆争辩。 “但是它造成的财物损失可不小。” 耶拉姆冷冷地道。昨晚雷兽大肆发威,将从北面突袭的地精轰得七零八落,却忘了顾及周边,使商队的货物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六顶存放布匹等易燃物品的帐子起火,导致了一场小火灾,多亏杨阳和耶拉姆后脚赶到,用水球灭火,还有商队成员的帮助,才赶在火势变大前及时扑灭。 昭霆朝小臂上的灼伤吹气,这是昨晚灭火时不小心留下的“功勋”。 “小命保住就该偷笑啦,管什么财物!要不是我们,别说钱了,他们连命都没了!最讨厌那头肥猪,昨晚杀敌不见影子,地精一死就冒出来神气活现!死那么多人也没见他掉一滴泪,看到那些布烧了就哭天抢地,真恶心!” “他是商人。”杨阳虽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也不以为然。商队主人杰罗的行径确实叫人不齿,对受伤的人不闻不问,昨晚牺牲的护卫也是草草埋葬了事,光顾着心疼损失的财产。幸好昨天晚上难民都躲在一个帐篷里,没有死伤。 耶拉姆沉吟了一下,转身欲走。杨阳叫住他:“你去哪儿?” “向杰罗讨保护费。” 两个少女惊讶。昭霆不解地问:“当初不是说好到雷南郡再给?” “那个老头的性格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一旦我们失去利用价值,他就会以昨晚的事赖帐,但到时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了,所以趁早拿好比较放心。现在我们的存在对商队至关重要,他不敢不给我们。” “顺便也报复一下?”杨阳微笑。耶拉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昭霆咋舌:“看不出死小鬼这么奸诈!” “不是奸诈,是聪明,幸好有耶拉姆在,换作我们俩就被人宰了。”杨阳看着友人臂上一条足有七八厘米长的血痕,叹了口气,用金疮药小心地抹在上面,道,“昭霆,我们已经离开村子,今后再没人用白魔法帮你疗伤,你作战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蛮干,要注意保护自己,你看耶拉姆就一点事也没有。” “因为他比我厉害!” “不,是因为他比你注意。说到这个,也是我不好,要是我魔法水平再高些,或者当初多花点力气研究防护魔法,就不会害你受伤了。”杨阳自责,“你可是女孩子,在身上留下疤痕怎么得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见友人一脸难过,昭霆大急,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 “一言为定。”杨阳得逞一笑,刚才的沮丧之情不翼而飞。昭霆发觉上当,鼓起腮帮,瞪了她一眼。 杨阳笑起来,把绷带和药品丢进药箱,起身道,“好了,我去看看别的伤者,你在这儿休息,我特别把小姆借给你。” 当杨阳回来时,却发现表妹打开了她的行李,却没有拿火凤凰蛋,捧着一本法术书,看得目不转睛:“昭霆……” 棕发少女慌得跳起来,却舍不得放下怀里的书:“对不起,阳,我只是看看。” “没关系啊,你喜欢就可以看。” 杨阳很意外这个不喜欢阅读的表妹居然看起艰深的中级魔法书,笑开颜,“为什么在神殿不看书?”那里书可是更多。 “我怕神官先生误会,教训我。”昭霆垂头丧气,“他说我资质不怎么样,也许会骂我不自量力,可是神官先生自己也乱用魔法的嘛。” 杨阳心生疑惑,她始终记得昭霆轻易点燃的光亮术,那一抹明亮至极的光辉,还有魔法检测水晶球里无比瑰丽的七色光芒。 昭霆的资质,真的比她差吗? 杨阳下意识不愿怀疑师长,何况神官也没理由骗人:“就算你资质不好,也可以学啊。” “真的吗?”昭霆大喜过望。 看她这么高兴,杨阳更是内疚,她理解魔法的魅力,由衷喜欢魔法,昭霆却失去了被神官教导的机会。 “真的,其实我觉得我的资质没神官说的那么好。这样吧,我没带基础的法术书,不如你先看我的笔记,不要随便发动,初学者乱用魔法很危险的,不懂问我。”杨阳匆匆记下了梦里学会的魔法,一并交给她。 “嗯嗯。”昭霆心满意足,如获至宝地抱着书。 看到棕发少女珍惜地接过笔记,杨阳突然想起,梦中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写的笔记,那一双伤痕累累的蜜色小手。 对了,昭霆的皮肤颜色,和席恩一模一样呢。她模糊地想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星华 经过三天的跋涉,一行人来到了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 这些天杨阳没梦到席恩,颇为遗憾,猜测是她精神力消耗的缘故。 商队比预定晚了一天,是因为一下子多出许多伤者。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地精夜袭那晚,打算报复杨阳等人的那伙混混中了睡眠术睡得人事不知,当然没参于战斗。第二天早上,商队主人杰罗要把他们赶出去,是杨阳三人和其他队员求情,才打消了初衷。 杨阳三人这么做,是看在人道份上,失去商队的庇护,以那些人的本领根本无法活着离开战歌平原。而且他们就是害得人家怠职的罪魁祸首,总要负起责任。 那些人经过这件事,也完全失去了气焰,一路再没挑衅。 趁杰罗和守门卫士交涉的空挡,三个少年少女打量阔别多日的雷南郡,矮人筑造的城墙依然那么坚固厚实,噬岩兽咬出的大洞已经修补好了。那日赛雷尔猜出是师弟搞的鬼,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战歌平原上还有许多魔兽和野怪,神官不计后果的行为等于陷雷南郡的百姓于危险。 两名守卫形式化地检察了一下货物,就侧身放人。一等商队通过正门,耶拉姆就向杰罗辞行,领着两个师妹走进城里。 杨阳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难民,竭诚希望他们一路平安。 不过她没发现里面两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和以前的印象一样,雷南郡还是这么热闹,各式各样的招牌和店铺令人目不暇接。上次他们来时,还是和神官一起,为取得冒险家的资格在这里搭空浮舟去中城首府里那,算算已经是快半个月前的事了。 此刻刚过午,正是市集生意最火热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有赶着载货大车的商队,牵着驼满行李的骡马的行脚货贩,自己驾车的独立商人,商业都市的气氛浓厚无比。还有些佩带武器的流浪佣兵到处闲晃,期望遇上顾客。 “接下来怎么办?”昭霆问道,她只知道要去西城和东城找神器,具体的行程一概不知。 杨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北城地图,边打开边道:“我记得是搭船逆芬诺特运河北上到北城首府米尔菲,这条路最近。不过芬诺特运河是交通要道,来往的船只几乎都是商船,客船数量很少,必须在几个月前预定。上上个月班斯先生来运货时,神官拜托他帮我们预定了一艘船,日期是丰之月中旬。” “对。”耶拉姆接口,“今天是十四号,应该还来得及,待会儿我去船埠问一下,我们先找家旅馆放包。” “耶拉姆,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我们先不要订房间吧?”杨阳建议。耶拉姆沉吟道:“也是,那么先去吃饭吧。” “哇——”听到最想听的话,昭霆振臂欢呼。另两人苦笑。 找了家干净的小旅店(注:大都市的旅馆一般都兼饭店),三人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红茶、牛奶、煎蛋、生菜、猪肉肠、辣马铃薯、特色的马嚼子果馅饼。 杨阳切了块马嚼子果馅饼品尝,觉得不错,煎蛋和辣马铃薯也在水准之上。 她惊喜地拿起桌上一张泛黄的报纸,道:“这里服务真不错,还有免费报纸提供。《边境商业报》?唔……” “什么免费报纸,我看是垫桌子的。”昭霆吃着热乎乎的腊肠,辣油煎得很入味,反正哪个地方的口味她都能接受。 耶拉姆喝了口牛奶,问道:“有什么有用的新闻吗?”杨阳快速浏览:“是大前天的报纸,恐怕称不上‘新闻’了,也没有多少时事报导……哦,这里有一栏专门给冒险家的任务信息。” “会登在这种报纸上的委托,不是付不起公会定金的穷村落,就是非常困难的任务。”耶拉姆摇摇头,“要找酬劳丰厚又容易的工作,还是问公会的事务员比较好。” “……的确。” 杨阳看看委托栏旁边的地址,露出犹豫的神情。耶拉姆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我们有事在身,没有做好人的闲情,杨阳。” “我明白。” “……不过,顺道的话,倒可以去看看。”耶拉姆想起那两个难民少女,心里一紧,别过头,不自在地道,“你把地址记下来吧。”杨阳展颜一笑:“好。” 昭霆奇道:“咦,我们不是要搭船旅行吗,为什么要接任务?” 杨阳一边记录,一边回答:“这是万一搭不到船的安排。我们的旅费带的不多,本来也打算边旅行边打工。如果船开走了,我们就不得不走陆路去米尔菲,这些委托正好让我们赚些零花,顺便也当作做好事,我看都是遭受魔兽侵害的村落。” “哎,这个好这个好!别乘船了,我们走路去!” “喂,乘船清闲耶。” “我不要清闲,我要做任务!”昭霆坚持,转向耶拉姆,“怎么样,死小鬼,你也赞成吧?你是旱鸭子,肯定最怕乘船了!” 耶拉姆抿唇,端正的脸庞闪过狼狈。 “我才不怕!”他厉声道。 “哼,撒谎!夏天大家在水边学游泳,我只不过把你推进一条小溪,你都会溺水,真看见河还得了!你啊,还是承认吧!”昭霆窃笑道。 耶拉姆沉默片刻,豁然站起,朝外面走去,冷冷扔下一句:“我去船埠找我们预定的船,你们在这儿等,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语毕,人已经不见了。 “哎,喂……”昭霆整个人呆住了。杨阳取笑:“笨蛋,弄巧成拙。” “怎么回事!这家伙居然这么受不得激!” “因为嘲笑他的人是你。”杨阳咕哝,岔开话题,“算了,到米尔菲后我们还是得走陆路,到时也有打工机会,先享受一下清闲吧,赛因先生也说乘船安全,而且我们还没坐过这个世界的船呢。” 昭霆绽开笑容:“对哦。” 解决掉早餐,两人在店里等了约莫半个钟头,不见同伴回来。杨阳捧着一本《大陆历史》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喝口红茶润喉,悠哉得很。昭霆却越来越无聊,烦躁地拨弄剑柄上的扣环,右脚啪嗒啪嗒拍打地面,频率渐渐急促。 “……阳。”终于,她的忍耐力宣告阵亡。 “没门,别想。”杨阳头也不抬地回应。昭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我还没说什么呢!” 杨阳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相处了十七年,你肚里那几条蛔虫我还有不清楚的么。一句话,你想出去玩,是不是?”昭霆连连点头:“是!” “不行。”杨阳把目光调回书本。 “为什么!” “因为耶拉姆要我们在这里等他。” “那你在这里等他,我出去好了,反正你有书。” “你一出去就会惹祸。” “这是偏见!”昭霆愤慨地喊道,“我是全宇宙第一乖小孩,从不惹事!”听到这皮厚到极点的话,镇定如杨阳也不禁发抖,恨不得掐死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表妹,店老板和其他客人投来的视线也令她羞愧难当,反射性地低下头。 “我现在懒得跟你翻旧帐,不想跟我绝交,就乖乖坐好!” 昭霆嘟起嘴,生起闷气来。杨阳刚放下心,想回到心爱的书本中去,听得友人愤愤地道:“好啦!我不出去,上厕所总行了吧!” “我陪你去。”杨阳说着就站起来。昭霆忍无可忍地吼道:“这家店只有一扇门,你守着这里我怎么跑得掉!” “你可以爬窗子。” “你……!” “打扰一下。” 店老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有件事必须向这位客人说明。” 他看向杨阳,“我店里的厕所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连小孩也钻不过去,所以客人你不用陪你女朋友上厕所,尽管放心好了。” 又是女朋友!怎么走到哪儿都被人这么误会?杨阳翻了个白眼。昭霆扮了个鬼脸,趁机一溜烟跑掉。 她一走,店里就响起一片笑声。 “小伙子,很辛苦呐。”一个大汉朝她同情地笑笑,举起手里的酒杯。旁边一个下巴留须的中年男子也笑道:“哎,我家那口子也是这样,不过她长得可没有你女朋友漂亮。”一干人大声附和:“是啊!这么漂亮又活泼的女朋友,任性点也没关系!” 杨阳苦笑道:“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表妹。” “表妹不就是女朋友!还青梅竹马哩!”众人大笑,笑声却是善意的。 “……”这回杨阳连苦笑也苦笑不出来,内心充满无奈。 店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客人们开始交流起各自的情场经验或老婆经。杨阳又埋首书中,因此没注意那个淘气的表妹溜出厕所,矮着身穿过一张张桌子。看到的客人嘻嘻笑着,放她跑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旅馆大门被一只染血的手掌推开,奔进一个裹着连帽斗篷,身材纤细的人,状似急切地四下张望,最后视线落在黑发少女,不,确切的说是她配戴在左胸的铜制徽章上,扑了过去。 她踉跄扑倒在杨阳面前的圆桌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杨阳惊诧地抬起头,其他客人也听到动静,停下嘴转过头。 “你没事吧?”见眼前的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杨阳想起梦里的那个男孩,立刻放下书,关怀地站起来。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竭力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声音:“你、你是冒险家?” 瞥见抓住自己的那双手沾满干涸的血迹,杨阳更是紧张,没有挣开,还把另一只手搭上去,温言道:“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 “我雇佣你!价钱随你开!只要你把我平安护送出这个城!” 杨阳没有回答,不是为这番出人意料的话语,而是因为她看清了连帽下的脸。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就像古书中描写的月精灵一样美丽,苍青色的眸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目光,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衬托得她眉心中央一个像是朱砂的印记更为鲜红冶艳。 看到这张脸,杨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的声音固然沙哑,却是不折不扣的女性嗓音。 美女!真正的绝世美女!不是史列兰天生的清秀,也不是神官男扮女装后的秀丽,而是货真价实,从外到内的美女啊! 喜欢美人的黑发少女在心里呐喊,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她还不至于冲昏头就是。 “这位小姐……”杨阳正想向对方解释自己还有两个同伴以及暂时不能接委托时,传来砰一声巨响,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十多名护卫打扮的高壮男子踩过倒下的门板,闯进店内,顿时将不大的旅店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头的男子冲上来抓住那少女的肩膀,大声怒骂:“贱货!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回去!穆伦大爷快急疯了!” “放开我,臭人类!”少女自忖无力挣开他的钳制,抄起桌上的红茶杯往他额头砸去,混着血沫的茶水和瓷杯碎片四散纷飞,店老板发出心痛的哀叫。 几个眼尖的顾客瞄到那些护卫胸铠上的印章,脸色大变地站起来,攀窗逃走。 “啊……”杨阳也低呼了一声,心疼还剩一半的红茶。 头领捂着伤处咆哮:“他妈的,你竟敢打老子!” 那少女趁他松手之际,使劲一挣,想躲到杨阳身后,却被另一个护卫牢牢擒住,递到头领面前。头领也不客气,扬手用力挥下:“死贱货!” “手下留情。” 一个人影及时插入,双手高举,用弓背挡住那只施虐的巨掌。 黑发少女冲着头领友好一笑,用和气的口吻道:“这位兄台,我是不知道你和这位小姐有什么过节,不过,你不觉得这么对待一位美女很失礼吗?” 见对方态度客气有礼,头领怒气稍抑,没有直接叫部下将程咬金剁成蜂窝,只是吼道:“臭小子,你是从哪个乡下出来的土包子吧!别在别人的地盘上逞英雄,快滚!我不会说第二遍!” 嗯,看来是一帮有很大靠山的家伙呐。杨阳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蹚浑水,听得身后传来压低的咒语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好! “冰冻术!”那少女抬手放出一大团冻白的雾气,正中那头领。 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头领就冻成一根冰棍,仰天倒下。 只听得“锵啷”一声悦耳至极的脆响,包裹着人体碎块的冰迸裂开来,冰冻效果惊人,杨阳一呆。这透出诡异美感的血腥场景也惊呆了众人,店里一时鸦雀无声。 杨阳回过神,将基里亚斯之弓背回身后,抓住少女的手朝店后面跑去,对着墙壁举起右臂,掌心紧贴住冰冷的壁面,喝道,“爆炎!” 轰!砖石砌成的墙壁被焰气轰出一个大洞,白雾迷蒙中,两个人影飞奔而出。幸好旅店后面是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才没人被火焰和碎石所伤。 拉着少女,杨阳不管三七二十一选了个方向狂奔逃命。但是奔了没多久,一堵高大的石壁就拦在两人面前。 听见身后传来大量的人声,杨阳不禁咋了咋舌,黑眸射出下定决心的光芒,蹲下身,一把抄起少女的身子搂在怀里,凝神念出浮空术的咒语:“风之翔翼!” 当护卫们赶到,只看见黑发少女抱着猎物乘风而去的背影,纷纷破口大骂。这时,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 “我看见迪克队长的暗号了,他人呢?” “撒、撒哈尔大人!” 来人是一个身披黑色魔法袍的老者,枯瘦如柴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宛如蛇盯青蛙的眼神扫过惊惶的护卫,看得他们毛骨悚然,话也说不出来。 “斯沃。” “是…是。”被点到名的护卫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将旅店里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听罢,撒哈尔点点头,发出夜枭般粗嘎刺耳的笑声。 “是用魔法逃走的吗,这就没问题了。星华啊,终叫你落在我手中!” 魔法师比了个奇怪的手印,闭目感应片刻,道:“在东南方约三千米,天鹅街附近。我先走一步,限你们十分钟内赶过来。”语毕,人已消失不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女佣兵 杨阳边飞边俯瞰,选了条僻静的小巷降落。 她轻轻放下怀里的少女,甩了甩酸痛的左臂。因为苦练箭术,她右手的力气变得很大,左手就差远了。 但是,此刻杨阳最懊恼的不是疲劳,而是别的事。 “我的书~~~我的《大陆历史》!” 杨阳突然捶打壁面,哀泣不已,吓了少女一大跳,“呜呜,那可是多络梅捏的手抄本,世界唯一的一本,珍贵的名著啊!我居然…我居然……啊!还有其他书!包里的小姆!行李……完了!所有的行李全在那儿啊!呜哇啊啊啊——我会被耶拉姆杀掉!!”嚷到最后,她忍不住开始撞墙。 少女冷冷注视她,不发一语,似乎她不是害得人家倾家荡产的罪魁祸首,而是事不关己的路人甲。 攸地,她脸色一变,向后退去,脚步有些踉跄。杨阳也察觉不对,闪身挡在她面前,打量走进小巷的黑袍老者。 “呵呵,小子,就是你英雄救美么。”撒哈尔冷笑道,为对方出乎意料的年轻暗暗皱眉。那叫斯沃的护卫说,敌人用火焰魔法破坏了一堵墙,紧接着又用浮空术逃走,所以他本来判断救人的起码是五段的火风系法师,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连二十也没满的小鬼!而且他还背着弓箭,显然不是纯职的魔法师。 少女苍青色的眸闪过一丝动摇,看着黑发少女的背影,诧异她被自己害得这么惨,竟还挺身保护她,没撒手离去。 不!我不能受骗!人类都是狡猾、残忍的生物!这小鬼肯定也不例外!他不过是为了美色才继续帮助我,这也是我当初选中他的理由。等下就趁他和撒哈尔单挑的时候溜走,以我现在的力量,就算和小鬼加起来也打不过他,撒哈尔肯定还有援军。 “这位大魔法师伯伯。”杨阳直觉认定对方比自己强了不止一个等级,好汉不吃眼前亏,开口就是甜甜的恭维,“您误会了,我不是英雄,只是个刚出师,来大城市历练的乡下土包子而已,救了这位小姐完全是偶然。不过,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做人原则,我想冒昧请问一下,你们带走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意图不轨的话,请恕我不自量力,定要与伯伯讨教几招,希望伯伯大人不计小人过,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呵呵呵,你这娃儿倒是嘴甜。”撒哈尔愉悦大笑。杨阳回以微笑,肚里却在偷骂:好难听的笑声!和乌鸦有得一拼!少女不以为然地斜睨她:油腔滑调,真是讨厌! “好罢,我就告诉你。”撒哈尔指着杨阳背后的人,一字一字道,“这女人是穆伦先生的商品,也是玉奴!现在你明白事情的严重了吧?念在你挺识时务的份上,我可以如你所愿饶你一命,只要你马上离开,不多说一句话。” 玉奴?商品?杨阳皱起眉,不禁大为恼火,但她听出那个穆伦是这个老头和先前那帮男人的后台老板,颇有地方势力,以她的实力不知道能不能够上打抱不平的资格,反而很有可能赔上一条小命。 少女听到撒哈尔的话,本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白,双拳紧握,贝齿将下唇咬出一排血线。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哑声道:“小鬼,你走吧。” “什么?”杨阳一怔。 “走——”少女厉吼,一把推开她,右手白芒一闪,冰元素凝聚成一把银光闪闪的冰剑,冲向黑袍老者,“撒哈尔!还我族人的命来!” “不自量力。”撒哈尔冷笑,双手推出,“让你吃点苦头……” “不行!”杨阳大惊,急忙冲上前,念出一个防御咒文:“疾风之墙!” “光爆!”撒哈尔也完成了咒语。 糟!杨阳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启动第二个魔法“混沌晶壁”,堪堪赶在光爆撕裂风墙的前一刻挡住了它的去路。 光芒刺眼的雪白光团撞上一堵灰色的能量障壁,发出奇特的闷响。 撒哈尔大吃一惊,忘记追加魔法。光爆是遇到障碍就爆炸,威力强大的光系魔法。这堵能量屏障却挡下了光爆,简直匪夷所思,完全不符合魔法的原理。 要知道光系魔法是超越五大元素系的高阶能量系魔法,只有同为能量系的法术能阻挡,可是从那面墙上也感觉不出暗系魔法的波动。 混沌晶壁……混沌…莫非是传说中的无属魔法!? 撒哈尔大惊,杨阳却在叫苦。「混沌晶壁」是神官教给她的防御绝招,据说是已经失传的无属魔法,可以挡住包括光暗两系在内的全部魔法,缺点是无法施加给他人,也就是必须拿自己当肉盾。 而且她的混沌晶壁发得太急,效果不完全,消融了光能量就崩溃,她被魔力余波扫个正着,身子离地,重重撞在那少女身上,两人一块儿倒飞出去。 撒哈尔也退了好几步,但他有贴身的防护魔法,没有受伤。 杨阳两人却结结实实倒在地上,跌成一团。更倒霉的是少女那把冰剑因为不及收回,插进杨阳的右臂,伤口颇深。 加上魔力反弹,杨阳腹痛如绞,气息翻腾,好不难受。她勉力压住痛苦,咽下涌上喉头的一股腥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下基里亚斯之弓,对准撒哈尔,拉动弓弦。 一只泛着青光的箭疾射而来,撒哈尔一点也没将它放在眼里,专心施法准备放倒两人。 那招混沌晶壁让他打消杀念,决定活捉杨阳,向她打听出无属魔法的秘密,至于星华本来就是要捉回去的“商品”,当然不能杀掉了。 然而,那只箭撞在魔法壁上,竟然没有弹开。随着一声爆音,障壁化作透明的碎片迸散开来。撒哈尔大吃一惊,却已来不及闪避,小腹正中。 他长声惨嘶,捂着伤口坐倒在地,不住呻吟,两眼狠狠瞪视黑发少女,咬牙道:“你居然…你居然……” 杨阳一箭射出,强抑的鲜血喷出,长弓落地。这是「破魔箭」,是利用基里亚斯之弓本身的力量发动的专门破除魔法的灵气箭,极为耗损精神力,这一射令她伤上加伤,已成强弩之末。 但杨阳高兴无比,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正是她要的。她实力本就不如对方,要不是撒哈尔轻敌加运气好,现在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了。 咳了两声,她转过身,道: “好啦,你快逃吧。” “……”星华怔怔望着她,没有说话。杨阳见状,以为她是顾忌撒哈尔,忙道:“放心,我会守着这老儿!你快逃,也许那帮家伙会马上过来!”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撒哈尔大人”的呼唤,不禁叹了口气:“哎呀呀,来得真快。”我的援军怎么没来?……不,还是不来的好。想起遗忘在旅店里的行李,杨阳打了个寒噤。 “撒哈尔大人!” 护卫们出现,看清巷内的情景,大为错愕。一个反应快的护卫忙冲上去扶起痛哼的撒哈尔:“大人,你没事吧?”真没想到,竟有人能打伤穆伦主人座下第一客卿的撒哈尔大人。 众护卫朝挣扎站起的黑发少女投以惊惧的目光,好几人还拔出武器,一脸提防地戒备着,唯恐她暴起发难。 “给我…给我抓住他们!”撒哈尔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厉声下令。护卫们回以为难的表情,心想连那么强的你都受伤了,我们上去岂不是受死? “笨蛋!你们看不出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难道你们连个废人也打不过!”撒哈尔破口大骂,“快!给我捉住他们!要活的!”护卫们这才唯唯应是,大着胆子上前。 杨阳靠着墙勉强直立,试图拉开长弓,血流如注的伤臂却怎么也动不了,精神力损耗下,她也无法用魔法。 众护卫看出对手的虚弱状态,步伐顿时加快。 局势险恶,杨阳却没有慌乱,她还能动用随身携带的卷轴,圣贤者的遗物飞焰本来也是法宝,但攸关那个神秘的梦境,万万不能落在敌人手里,比无属魔法「混沌晶壁」更宝贵,她看出撒哈尔想要活捉的目的。 杨阳的手指悄悄摸到腰后的卷轴匣,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有力的女性嗓音从半空洒落: “真讨厌,人家本来看魔法对决看得好好的,你们这票小虫出来搅什么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花,接着啪啪连响,包括扶住撒哈尔的那人在内,护卫悉数倒地。 唯一站立的杨阳只觉眼前又是一花,黑影定住,化为一个人。 窈窕有致的身材,大波浪的红色卷发昭示了不速之客女性的身份,穿着有些旧的佣兵服和一件精巧的锁子甲,腰佩细长的穿甲剑,足蹬恰好包住小腿的海狸皮靴。不看面容,光从她全身散发的魅力,杨阳就猜出她必然也是个美女。 女性转过头,一双让人联想到蔚蓝晴空的眸和黑发少女漆黑如子夜的眼瞳对个正着。杨阳感叹:果然是美女!她今天大概走桃花运,美女接二连三出现,只希望这个不要再带来厄运,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呀——近看更帅了呢!” 杨阳一愣,被陡然靠近的娟丽脸蛋吓了一跳,这才看清对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从她刚才的身手来看真是不协调。 红发少女抽出一条手绢,轻柔地擦拭她嘴角的血迹,笑道:“帅哥,你真酷呢,我在墙上都看见了,这年头,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越来越少,我以为已经绝迹了,原来没有,这一定是命运的邂逅!来,帅哥,告诉我你的名字、年龄、家庭住址、祖上几人!” “小姐……”杨阳哭笑不得,感觉好像看见南城的同班好友柳轩风的幻影,没想到异世界也有这么主动的女孩子,不过,她的误会太深了——命运的邂逅? “其实……” 杨阳的解释被一声咆哮打断:“臭丫头!你是谁?” “哎呀,老头,你还没死啊?”红发少女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被一名护卫压在下面的魔法师,“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那一箭可是射穿你的胃了。” 她回过头,将手虚按在杨阳右臂的伤口上,低声道:“慈爱的生命女神秦蒂丝,请将您的力量借予我,让我医治眼前的人,平复痛楚,治愈伤痕——回复术!”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足有一指长的血口飞快缩短,最后完全消失。 杨阳试着动动手臂,发觉除了有点乏力外,一点也不痛,又是惊讶又是佩服,由衷地道:“谢谢你,真是厉害的白魔法!”几乎可以追上神官了,外面的世界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哪里,为帅哥服务是我的荣幸。”红发少女笑得一脸灿烂,“我叫希莉丝·佛罗伦兹,你可以叫我希莉丝,你呢?” “杨阳。” “杨阳?好奇怪的名字。”希莉丝一指点唇,蹙起线条娟丽的眉毛。杨阳笑道:“我是外大陆的人,所以名字用艾斯嘉语念起来挺怪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阳好了,阳光的阳。” “阳,阳,嗯,这样念起来就好听多了。”希莉丝露出笑容,再次贴近对方,细细端详她的五官,“原来你是外大陆的人,难怪相貌看起来和我们不太一样,你的眼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黑的眼睛,好漂亮,好像黑曜石。” “这个…希莉丝,不介意的话,可否允许我看一下我的朋友,她好像晕过去了。” 杨阳被希莉丝热情如炬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转动眼珠时看见那个少女一动不动地昏倒在地,登时大急。 “哦。” 杨阳立刻单膝跪地,检视少女的情形。希莉丝在她旁边蹲下,手肘撑着膝盖,托住腮帮,一霎不霎地瞧着她:“她是你朋友?我怎么听那老儿说她是……” “既然共患难过,就是朋友了,她的过去同我没关系。”杨阳给对方把了脉,探过体温后,松了口气,“似乎只是脱力,太好了。” 希莉丝盯着她清俊的侧面,翘起唇角。 “嗯…你真是很特别。” “每个人都很特别。”杨阳随口道,瞥了眼半昏的撒哈尔,对红发少女道,“希莉丝,麻烦你帮那个人也治一下好吗?”看清她指的人,希莉丝大吃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射穿了他的胃,不赶快治疗的话,他一定会死的。”杨阳不想杀人。 “那就让他死好了。”希莉丝毫不在意。杨阳看了她半晌,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不禁暗暗叹气:怎么我在这个世界碰到的都是铁石心肠,不把杀人当回事的女子? “我不喜欢杀人。”杨阳严肃地道,“我和那人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他也没有要置我于死地,何必赶尽杀绝?所以,拜托你,希莉丝。” “唉,好吧好吧。”女佣兵发觉自己无法拒绝对方诚恳的请求,拍拍身站起。杨阳喊住她:“治好后,请敲晕他,我可不想让他有机会呼叫援兵。” “嘿,知道。” 嗯,善良归善良,心思倒是很缜密,愈来愈理想了。一边帮撒哈尔治疗,希莉丝一边在心里盘算。她出来那么久,终于遇上一个像样的男人,就是年纪小了点,算了,恋爱是不在乎年纪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杨阳背起星华,道:“希莉丝,我要带她回我的同伴那里,你可不可以一起来?我有几件事想请教。” 希莉丝跳起来:“没问题!”她正在想怎么缠住心仪的对象,杨阳这个建议可谓投其所好。 走出小巷,黑发少女领着新同伴朝来路走去。两人身后,以魔法师为底座,一堆人呈小山包叠着,这是红发少女的杰作。 “首先,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她。” “咦,你真道谢啊,一开始我可是旁观你和那老头的战斗耶。” 杨阳但笑不语,她不认为希莉丝的行为有错,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冒然闯入魔法对决等同自杀,何况希莉丝也没义务强出头。后来她帮忙解决那些护卫,就已经是相当热心了(虽然动机好像有点不单纯),杨阳自然真心感激。 嗯,心胸宽大,又过了一关。红发少女思忖,发现身旁的人和她肖想的男友形象实在太吻合,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再观察一阵子。 “希莉丝,你知道穆伦是什么人吗?” “穆伦?当然知道了。他是哈梅尔商会的副会长,这座雷南郡的地下帝王,有名的恶德商人,万恶的奴隶贩子,专横的流氓头,贪婪的地头蛇,好色的肥老头——大概就这么多了。” “真、真是壮观的头衔啊。”杨阳叹息,她是猜到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却没想到大到这程度,难怪酒馆里的客人看到那些护卫,会变了脸色逃走。 希莉丝兴味地瞧着她:“怎样?你还要继续搅浑水吗?得罪这种人可不是玩的唷!” 杨阳苦笑:“不是我要不要得罪他,而是我已经得罪他了。听你的形容,那个穆伦肯定不是好说话的人,即使我将这女孩还给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后悔吗?” “不,我做了就不后悔。”杨阳坚定地道,随即垂下眼,“只是,虽然我想帮助这女孩,却不能不顾虑我的同伴,万一他们因为我的任性出危险,我也只有……”舍弃正义了。 “我觉得他们一定会支持你,如果他们了解你。”希莉丝灿烂一笑,比比自己,“因为我的朋友也是这样。” 杨阳转过头,由衷地笑道:“谢谢你,希莉丝。”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雪族 一栋豪宅内,传出震天价响的怒吼: “饭桶!全是饭桶!” 和杨阳遇到的护卫相同打扮的男人们低着头,神情惶恐地站在摆设奢华的办公室内,接受一个肥胖男子的斥骂,唾沫淋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我养你们这帮饭桶到底是做什么的!把重要的商品搞丢不说,现在要你们找回来也办不到!你说,我养你们干嘛?” 肥胖男子踱了会儿步,停步转身,狠狠瞪视一干部下,从他们的惊吓貌得到少许快慰,随即发觉不对,眉头一皱:“怎么少了几个人?迪克呢?” “还、还没回来,记得他负责城南那边。” “哼,他倒还尽责,没找到前就不回来。”穆伦一一扫视余下的部属,看得他们心惊胆战,“给我接着去找!到傍晚前还找不到,你们就别回来了!” “是是!”众人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穆伦生了会儿闷气,大声唤道:“撒哈尔!撒哈尔!” 静寂,房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奇怪,跑哪儿去了,不是要他在这里等暗号……算了,希克!” “在。”一个魔法师从暗门走出,恭谨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还没找到星华吗?当初你们给她下了禁制时,不是信誓旦旦保证,除非她把胸口的肉刨掉,要不她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很抱歉。”法师尴尬地道,“照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有人解开了星华身上的禁制,或是她自己用某种方法使禁制失去了效果。” “也就是说,你们找不到她了?”穆伦眯起本就细小的眼,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 “是…不过,城门口有我们的人把守,她是逃不掉的,只要再加派人手,迟早——”希克硬着头皮回答。 “这我知道!问题是今晚红龙骑士就要来了,我却把他指名的夜伴搞丢,你要我怎么跟他交待!?”穆伦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滚!全是饭桶!给我滚!” 希克也狼狈地逃了出去,留下穆伦在原地跳脚咒骂。 ****** 一大群人围住旅馆,黑发少女望见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耶拉姆!” 褐发少年转过头,冷淡的面容闪过如释重负的神情,向旁边一个宪兵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后,飞奔过来,看也不看一旁的希莉丝,劈头问道:“杨阳,昭霆呢?” 西城人?红发少女挑了挑眉。 “可恶!我就知道她肯定溜了!”杨阳拍拍额头,将事情经过简要叙述,然后问道,“行李呢?小姆?我的《大陆历史》、魔法书和笔记……” “被扣押了。”耶拉姆瞥了眼正在检察碎尸的宪兵们,“幸好店主人昏过去了,客人们逃得一个不剩,尸体也被敲成那副德性,他们才没查出是穆伦的人,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我去把行李抢过来,我们就逃走。” “昭霆怎么办?”杨阳急道。 “找个路人传信就行啦。”希莉丝用活泼的语调插口,“这位小哥反应很快,不错,抢行李时别忘了把那具尸体烧掉,来个毁尸灭迹,这样又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啊,最好把店主人也绑走。另外,巷里那伙人被我施了睡眠术,不到明天中午是不会醒过来的,而且那条小巷很偏僻,所以我们有充分的余裕计算下一步怎么走。” 耶拉姆看看她,再看看杨阳,意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谁?”。 “我的救命恩人。”杨阳回答。 希莉丝甩甩手:“放心啦,小哥,我是和你们同一国的。” “不要叫我小哥!”耶拉姆不悦地道,转向黑发少女,“杨阳你受伤了,待在这里不要动,找个路人传话给昭霆,说我们会在白鹿旅馆等她——据说同一国的,跟我来,帮我摆平所有的宪兵。” 优秀的武者可以从外表的一些特征判断同行的大致水准,所以耶拉姆只和希莉丝打了个照面,就看出她的武技不亚于自己,甚至还要超过,解决几个宪兵当然不在话下。 “没问题,小哥。” “我说了不要叫我小哥!” 杨阳好笑地看着两人边吵边走远,转头叫住一个路人。 ****** 梦中,有双手温柔地为她拢齐头发,拭去冷汗,就像去世好久的母亲的手,可以驱走一切梦魇和伤痛。 接着,那双手轻轻解开她的纽扣,拉开衣服,她下意识的一惊,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可怕污秽的地方,但随即,她察觉这双手和以前那些人不同,不是带着欲望碰触她,因为那些人从来不会慢条斯理地解她的扣子,都是直接撕烂她的衣服,或者一开始就要她光着身子。 “太过份了!” 似曾相识的嗓音渗入听觉,却带着不熟悉的愤怒。她微微蹙眉,搜索记忆,很快,一张有着和煦笑容的清俊脸庞浮现在脑海里。 是他……那个冒险家,他还活着? 星华努力睁开眼,入目的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俊颜,只是温和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的表情,乌黑的眸盯着她的胸口,握着湿毛巾的手紧紧捏起。 看见自己被吃豆腐,星华却没有生气,不同于以往的麻木,是因为对方的眼神没有一丝邪念,仿佛她梦想的雪原天空,清澈纯净。第一次,她在人类男子脸上看到这样一双眼,不禁迷茫起来。 “混帐东西!竟然这样对待女孩子,简直是猪狗不如!”杨阳骂道。雪白的胸脯上,赫然是一大滩血迹。她将毛巾拧干,想抹掉血迹检视伤口。 看出她的打算,星华大惊失色,一把挥开毛巾:“不行!” “咦,你醒了?”杨阳吓了一跳。星华拉好衣襟,缩在床角喘息不已,眼神写满戒备:“这不是伤,是我自己抹上去的。” “自己?”杨阳愣了愣,反应过来,“是禁制!?” 有些魔法禁制可以用含有魔力的血液切断感应。 星华点点头,神色黯然。 杨阳追问:“是哪种禁制?告诉我,也许我可以解开,用血只能使禁制失效一段时间。”星华犹豫半晌,才道:“阿古托巴。” “阿古托巴……”杨阳筛选脑中有关魔法禁制的知识,不久找出如下一段文字:「阿古托巴禁制,适用于异族,能够抑制其魔力,也有追踪魔法的功效,由中级法师阿古托巴发明,段数2—7。」 “太好了,不是很强的禁制,神官给我的那个卷轴应该能解开。” 星华惊诧地看着她从腰后解下一只细长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只卷轴(注:神官给杨阳的装备之一,卷轴有储存法术的功能,但每个只能存一个,用完就没了),解开绑着卷轴的带子。 “解咒的瞬间会很痛,你要忍着点。”杨阳关怀地交待。星华这才相信对方是认真的,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句:“你真的要帮我?我…我是异族耶。” “你不是我救的第一个异族,准备好了吗?” “呃,是。” 杨阳低声念诵咒语,念完的瞬间,卷轴上密密麻麻的魔法文字飞快消失,最后变成一张白纸。星华闷哼,捂着胸口弯下腰。 “没事吧?”杨阳担心地问道,“成功了没?” “成功了。”星华狂喜地道,摊开双手,感受熟悉的波动在体内流窜,一股破壳重生的感觉盈满全身,发自肺腑地道:“谢谢你!” “别客气,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望着对方不带一丝虚假的温暖笑靥,星华感到长久以来的厚重心防崩落了一片,渗出丝丝暖意,情不自禁地缓和神情:“星华。” “呃?” “星华·明迪斯科,我的名字。”(注:异族一旦告诉一个人全名,就代表完全相信他,因为多数禁制都通过名字缔结,此乃「交出生命」的意思。) 异族少女绽开略带腼腆的笑靥,虽轻浅,却十足真诚,衬着绝俗的丽颜,连杨阳也看呆了几秒钟。 “杨阳。”她指着自己,笑道,“你可以叫我阳。” “阳。”星华念着这个名字,只觉人如其名,眼前的少年就像冬日的阳光,让人感觉温暖、安心。 杨阳爱惜地将卷轴卷起,这还可以留待以后再写,用带子重新扎好,放进行李包,捞起毛巾,“来,我帮你把血擦掉。” “我、我自己来。”星华抢过毛巾,脸上浮起红晕。尽管习惯男性的目光和触碰,但不知怎么的,面对这个少年,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涩。 杨阳只当她女孩家天性腼腆,不以为意,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叠衣物,这是娜塔婶送给昭霆的裙子,绽开大大的笑容:“星华,快点擦,擦好试试这件衣服。” “咦?” “快点!” 在对方的催促下,星华擦干净身子,被杨阳套上连身长裙,拉下床,推到穿衣镜前。 杨阳端详镜中的少女,发出惊艳的呼声:“哇!好漂亮!” 苍青色的眸,透明银的长发,红润的唇瓣,清艳的容貌,在简单的亚麻长裙的衬托下更为耀眼夺目。星华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杨阳还从好友的行李里找出一卷橙色的发带,利落地帮她编了两条细辫,以发带层层环绕,对镜一照,十分满意。 “怎么样,我的设计不错吧?” “为什么?”星华终于恢复说话能力。杨阳一愣:“嗯?” “为什么……将我打扮成这样?” “因为你是女孩子,女孩子本来就应该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杨阳明白她的心事和过去,按住她的肩,真诚地道,“而且你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值得被任何人珍惜。星华,忘了以前的事,跟我们一起旅行,怎么样?重新开始。” 星华没有回答,捂住脸,蹲了下来,哽咽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不像其他人类一样对待她?她已经决定一辈子痛恨人类了啊! “星华……”杨阳慌忙想要安慰对方,没注意几道透明的液体从少女的指缝渗出,滴打在地上,化作十来颗冰珠似的圆球,滴溜溜滚到敞开的门边,一只刚刚跨进来的脚丫前面,停住不动了。 “这是……” 脚的主人弯下腰,拾起那颗冰珠,吐出惊讶的低呼,“不会融化的冰!” “什么不会融化的冰?”棕发少女探头进来,好奇地嚷嚷,身后跟着臭着脸的褐发少年。 红发佣兵不答,握紧手里的冰珠,凝视正好仰起头的异族少女,以笃定的口吻道: “你是雪族。” ******* 注:前文提到,这个世界的魔法是呈下沉趋势,千年来,为了制约法师的势力,教廷进行思想控制,而且这个世界是有真神的,现存的法师不是神明的对手。 而贵族和大商人豢养的法师都是从领地选拔,从小洗脑,只培养极少数忠实者做护卫,有危险苗头的都在幼年处理了,这也是导致魔法越来越衰落的原因。整个国家只有魔法公会一个正式的魔法机构,情况可见一斑。 不过相对来说,王室立场较为中立。因为魔法公会最初就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建立,也是历代国王在背后扶植,主要为了对付魔潮,也避免教会压过王权。不过德修普王家血统优秀,经常出现魔法人才,他们也是贵族能够如此嚣张的靠山,所以王室的立场中立,在两股势力之间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但是在天灾人祸,越来越加剧的魔潮威胁下,平衡已经岌岌可危,因为众神和圣职者对灾难毫无建树,最终还是要靠魔法的力量。 目前主角面对的世界还只是冰山一角,随着旅行会慢慢揭开。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拯救(一) “原来我走了后发生了那么好玩的事啊,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听完友人的叙述,昭霆由衷感叹。闻言,杨阳和耶拉姆有志一同地敲过去一记爆栗。 “耶拉姆,希莉丝,你们刚刚去哪儿了?”杨阳若无其事地垂下手。先前两人商量了几句后,就把星华丢给她照顾,匆匆离开了旅馆。 褐发少年瞅了眼坐在床沿的星华,淡淡地道:“处理后事。” “咦,你们把那个叫穆伦的家伙干掉了?”昭霆揉着头上的大包问。 “怎么可能,他是这座都市的地下帝王哩,凭我们俩怎么扳得倒他。”希莉丝笑嘻嘻地道,“只是把他的部下干掉了而已,尸体扔进下水道。” 杨阳和昭霆惊骇地瞪大眼:“你们……”杀人!? “有这么好惊讶的吗,身为冒险家,你们从来没杀过人?”希莉丝反而吃惊地眨眨眼。盗匪,暴民,恶人,背叛的伙伴——旅途中会碰上各式各样的敌人。 耶拉姆代为回答:“是没杀过,她们俩还刚出道。” “这样啊,这就难怪了。” 昭霆从椅上跳起来,指着耶拉姆,激动得前言不搭后语:“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杀人耶!又不是做菜!怎么能一副很平常的样子!而且——而且你不是才十五岁吗,怎么可以杀人!那是犯法的耶!” “咦,小哥,你才十五岁?”希莉丝大吃一惊。耶拉姆没理她,冷冷注视昭霆:“十五岁杀人有这么好奇怪的吗,我七岁就不得不杀人了!杀的是个马贼!我也没听说哪个国家的法律规定杀人犯法,只有杀死贵族或王族才会被治罪。” 昭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杨阳定了定神,她亲眼见过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史列兰和雪露特杀生如砍瓜切菜的模样,因此受到的冲击比友人小得多,但是,一向认为还是个孩子的耶拉姆竟也被迫双手染血,让她感到错愕和痛心。 唉,这是什么世界啊! 暗暗叹了口气,黑发少女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你们杀的是不是那个叫撒哈尔的魔法师和那些像是护卫的男人?” 希莉丝点点头。耶拉姆补充:“虽然希莉丝说那条小巷很偏僻,但我认为保险起见,还是杀了比较好。” 杨阳涩涩一笑:“早知如此,我就不叫希莉丝医治他了。” “人是我杀的,你用不着内疚。”耶拉姆皱眉。 昭霆终于回过神,喊道:“到底为什么要杀人?那帮人哪里得罪我们了?充其量不过是我们抢了他们一个奴隶,用得着动刀动枪吗,我真不明白!” “到了现在,你居然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得罪的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别说是我们理亏,就算理亏的是对方,他们照样可以罔顾埃特拉的刑法私下将我们像捏小虫般捏死。为今之计,只有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时,尽快逃出他们的势力范围或扳倒他们,但这两条路都很难办到,我才竭力掩盖线索,加大他们搜索的难度,让我们多点时间考虑。” “可是…也用不着……”昭霆的声音小下去,脸上浮起悲伤之情。其实她不是很在意那些素未谋面的人的下场,只是看见少年对人命如此轻贱的模样,感到十分陌生。 “那些人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干嘛斤斤计较。”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耶拉姆不觉缓和语气。 希莉丝附和:“就是!俗话说‘对坏人仁慈就是对好人残忍’,杀死那样一批鱼肉乡民的人渣,我才不会有罪恶感呢!” 昭霆瞪了她一眼:“你才是最奇怪的人!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你不但救了阳,还帮我们杀人?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的原则是帮人帮到底。”希莉丝对她的恶言恶语不以为意,依旧满脸快活,“我也早就看穆伦那个肥佬不顺眼了,何况……”说到这里,她瞥向身旁的黑发少女,没说下去。 “何况什么?”昭霆咄咄逼问。 “住口,昭霆!希莉丝这么热情帮助我们,又救了我和星华的命,你这样的态度像什么样子!”杨阳拿出长姐的威严喝斥。 昭霆扁扁嘴,乖乖坐下,心里嘀咕。其实她是觉得这个女人看着好友的眼光有点古怪,虽然古怪在哪里她说不清楚。 今后暗中监视她,防止她耍什么诡计吧。昭霆思忖。 训完表妹,杨阳转向在座唯一的男性,问道:“耶拉姆,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是我们理亏?奴隶交易不是犯法的吗?那我救下星华有何不对?” “问题是她是异族。”望着星华,耶拉姆沉声道。 “咦?” “阳,私下收购、凌辱奴隶的确是犯法的,但只限于人类。”希莉丝叹气,“大陆上,除了东城伊维尔伦给予异族与人类相等的权力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保障异族的法律。所以贩卖异族奴隶,或者杀死、奸污他们都是不犯法的,甚至在埃特拉首府米尔菲,每年都会举行拍卖会,让全大陆的名流商贾选购貌美的异族男女,带回去做玉奴。” “怎么这样……”两个少女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 星华探出身,急切地道:“有保障异族权力的城市吗?” 希莉丝不无惊愕:“对啊,你不知道吗?早在十年前,罗兰城主就颁布新法,赐予境内所有异族与人类相等的权限。所以这些年,除了极少数恋家的,大陆上的异族都集中到东城去了,还有不少异族当上伊维尔伦的大官,像羽族将军席斯法尔,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等等,连妖精女王也是罗兰城主的多年密友。” “真的吗?真的有这样的城市?”星华喃喃道,内心涨满惊喜和一丝患得患失。 昭霆举起手:“这点我和阳能做证,神官先生的常识课有讲!” 星华看看杨阳,后者点点头。 “他也会收留雪族吗,那个城主?”星华的神情一亮。 耶拉姆淡淡地道:“只要雪族的籍贯不是暗黑岛就行。”星华困惑地问:“暗黑岛?那是什么地方?”此言一出,余人都眨了眨眼。 “连暗黑岛也不知道,你以前到底是住哪儿的?”希莉丝奇道。 星华垂下头,眼神黯淡下来:“一间小黑房子里,直到我十岁,可以接客。之后我就住在穆伦的隔壁,等候他或其他客人传唤,侍候他们入睡,昨晚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踏出穆伦府。” “太过份了!那个穆伦简直不是人!”昭霆气得脸色通红。 “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世,她跟我讲了许多大雪原的事,说那是我们雪族的故乡,叫我总有一天带着大家回去那里,回去我们的家,重新过和平的生活……”星华猛地抬起头,喊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族人!让她们和我一样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四人沉默地回望她,神情各异。杨阳柔声道:“你还有其他族人?” “嗯,有时候穆伦会叫好几个雪族少女一起侍候那些欲望旺盛的客人。”星华眼中迸出仇恨的光芒,咬牙道,“前年,我的好朋友月儿就这么死了。” 三个少女都觉得背部生寒,连老江湖的希莉丝也有点气愤,杨阳和昭霆更是恨不得把那个残害女性同胞的家伙扔进油锅煮。 在座唯一的男性因为年纪太小,听不懂星华话里的玄机,所以没有特别的反应,依旧淡淡地道:“那你知道关押奴隶的地方吗?” “知道!”星华大喜,“就在穆伦府的西南面!我可以画张平面图给你!” “不是关押异族的地方,有没有关押人类奴隶的牢房?” “啊!?” 杨阳击了下掌:“对了!这种无法无天的人肯定各种不干净,很可能也会私藏人类的美女,我以前就碰到过这种人贩子——如果能找到穆伦私下进行奴隶交易的证据,就可以将他治罪了!星华,穆伦府有没有人类奴隶?” “我、我不知道,我不太关心人类的事。”不敢接触那双清澈的黑眸,星华羞惭地低下头。杨阳理解一笑:“没关系,那你知道穆伦的金库和锁密柜在哪儿吗?” “知道!” “好,请你将平面图画给我们,越详细越好。”杨阳取出纸笔递给她,诚挚地道,“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的族人救出来的。” “还有人员配置,机关陷阱,一样不能漏。”耶拉姆叮嘱。星华点点头,抱着纸笔走进隔间。昭霆兴奋地道:“又要劫狱吗?太棒了!” “又?”希莉丝好奇地挑眉。杨阳尴尬地道:“我曾被人掳去过。” “哦。”以他的“姿色”,被哪儿的贵族小姐看上也不是怪事。 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上次是因为有神官大人,才能那么顺利,这次就难说了!万一揪不到穆伦的小辫子,被宪兵抓去入狱还算好的,最坏的下场是我们和那个女人一样沦为奴隶,或者被宰掉!还有,如果雷南郡的宪兵队长和穆伦是一伙的,就算我们逮到证据也没用!更不要说敌人有多少魔法师、多少战士,光凭我们几个根本不是对手!” 被少年罕见的怒气吓到,昭霆不敢吱声。希莉丝道:“宪兵队长那儿不用担心,他是个正直的人,而且是北之贤者派的,只要我们找到证据,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两个少女大喜过望,耶拉姆狐疑地问道:“你确定?” “不信你上街问,雷南郡的居民百分之九十都知道宪兵队长和穆伦不和。” “希莉丝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杨阳问道。希莉丝摇摇头,笑道:“不,我是梅迪人,三个月前才来到这里。只是搜集情报是一个好佣兵最起码的素质,所以我才对这座城市的情况如此了解。” “原来如此。”杨阳钦佩地看着她,“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佣兵吧?” “嘿嘿,还好啦。”红发少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耶拉姆扣扣桌子,唤回众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三个少女已经把他当作队伍的领袖。 “等平面图画好,我们就开始商量如何夜袭,最好是能够找出证据。若实在不行,也不用勉强,一把火烧了他的窝,带着那个女人的族人朝北门突围。守在那儿的爪牙见老家着火,一定会赶回去。逃出去后,我们就躲在野地里,等明天早上到码头搭班船前往米尔菲——有没有异议?”(注:耶拉姆说的逃出城,是指雷南郡的主城,郡有很多领地和村庄。船埠就在雷南郡北边的大镇芬诺特镇。) 杨阳有点不安,上次赛雷尔就警告神官在雷南郡闹得太大,扰乱治安,连累无辜市民。但是这次她们是为了拯救星华、她的族人,和万恶的奴隶主斗争,应该没关系吧。 法律惩治不了那样的坏蛋啊。 “星华不说是要去东城吗?你怎么带她往北?”昭霆不解。耶拉姆咬了咬牙,一字一字道:“因·为·东·边·没·有·适·合·逃·跑·的·路!” “我们要逃跑啊,真窝囊!” “你要逞英雄,现在就扛着无刃去找穆伦单挑。” “可以吗?”昭霆眼睛一亮。耶拉姆差点被她气晕过去。杨阳轻笑道:“别闹了,昭霆。”棕发少女吐吐舌,扮了个鬼脸。 “平面图画好了。” 星华从隔间走出来,将纸笔还给黑发少女。 四颗脑袋立刻凑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图纸,研究起晚上的偷袭计划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拯救(二) 初秋云气稀薄,当晚,万里无云,星辰灿烂。黑发少女看着这样的天色,不禁叹息: “古人云‘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怎么今儿个我们摆明了是去杀人放火,老天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呢?看来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月黑风高只有正义之士的敌人做坏事时才会出来。” “阳,你在干什么呢?”裹着黑面巾,身穿夜行衣,样子活像个杀手的昭霆不解地问道。杨阳慢条斯理地答道:“没。只是看这天候,觉得你这身行头实在不合时宜。” “少啰嗦!我早就想穿成这样了,休想叫我换下!” “唉,昭霆,我们是去做贼不是郊游啊,多少看看实际情况好不好?” “不好!” “算了,阳,总比穿白色好。”希莉丝抿嘴笑道,她还是一身佣兵装束,其实除了昭霆,其他人的穿着都和平时一样。星华则换上杨阳的里衣(因为昭霆的尺寸对她太小),再披上灰色的连帽斗篷。 耶拉姆没有加入女孩们的对话,凝神观察大宅的动静。他们站的位置是穆伦府的东面,面前横着一道足有几百米长的蔷薇花墙。这是大户人家最喜欢的墙壁,不仅美观,也有防盗功能。但最麻烦的还是花墙内大理石雕塑的人体和动物塑像,杨阳确认,它们被施了监视入侵的警铃魔法。 虽然可以用梦里学会的幻声术,但是这只对小股敌人有效,大批护卫不会离开穆伦府,风系的隔音墙范围也有限,所以杨阳和伙伴们商量后,制定了另外的战术。 “杨阳,准备好了吗?”耶拉姆问道。 “嗯,没问题。”杨阳从怀里掏出一只卷轴,点点头。在赛雷尔的建议下,神官给了她许多魔法道具,光卷轴就有六个,先前帮星华解咒用掉一个,现在杨阳拿在手里的是施放禁制的卷轴。 发动后,以施术者为中心,方圆百里将成为一个魔法禁区。在这个区域内,不但魔法物品会失效,魔法师也无法使用魔法,直至卷轴的效力过去。当然,这么一来杨阳本人也无法施法,但以敌方魔法师的出局来换就太划算了,何况她还有弓箭。 “没想到你们有这么棒的道具,这东西保守估价就不会低于5000金币,是谁做的?” 希莉丝啧啧赞叹。星华脸露愧疚。 “神官先生!我、阳、耶拉姆的师父!”昭霆比了比大拇指,语气充满自豪。听到神官会做卷轴,还是这么厉害的卷轴,她对师父的崇拜直线上升。 杨阳不答,从卷轴的质地,上面的笔迹和代表圣域的精细图案,她知道这个非常强大的卷轴不是神官制作,何况下面还有大贤者加卡德的亲笔签名,大概率是神官当年逃家,从圣域带出来的,给昭霆的无刃和换给佛利特的修罗之牙也是。 唉,神官实在应该好好拜祭死去的老师和同学。 因为雪露特救过自己,杨阳不好插嘴她和师父的纠葛。 “哦,他可真厉害。”希莉丝真诚赞美,心想阳可真舍得,这样的卷轴都可以做战略武器了,卖给诸城换个爵位都行。 耶拉姆忍着心疼(没想到卷轴这么值钱),吩咐道:“那么就照计划来,记住无论成功与否,凌晨都在北门汇合。” “是。”余人肃然应声。 接着,杨阳解开卷轴的带子,开始施法。幸好她最近在梦里学会了古代语的纯正发音,神官也教过她发动卷轴的方法。(注) 他们的战术是:先由杨阳布下禁制结界,剥夺敌方法师的战力,然后兵分三路——耶拉姆单独从东面侵入,烧掉武器库,以防被弓箭手包围,再到马房纵火,制造混乱;星华和昭霆走南墙,救出被关押的异族和人类奴隶;杨阳和希莉丝从西门,爬墙进入主馆盗取机密文件。 整个计划集大胆、细致于一身,充分体现了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慨。 一等魔法卷轴隐去字迹,耶拉姆就抛出一条厚布盖在花墙上,一段助跑高高跃起,只蹬了墙壁一下就翻了过去,轻巧地落在里头。丧失了功用的警铃雕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确定有效后,四个少女分成两队,朝左右奔去。 当杨阳和希莉丝跑到西墙,宅院里已冒出冲天的火花,半边天空被映得通红,警卫的喧哗和猎犬的吠叫此起彼伏,夹杂着阵阵马嘶和“救火啊”的哀鸣,好不热闹。 交换了一个成功的眼色,黑发少女也将一块大氅盖在墙上,借着同伴的手跃起,踩了墙头一下,有些不稳地落回地面,脚底传来的刺痛令她皱了下眉。 虽然在西芙利村接受了训练后,杨阳现下的身手称得上灵敏,但运动神经终究不发达,加上从没翻过墙,动作不免生疏。 不到一秒,希莉丝也翻进来,降落的姿式充满美感,宛如从天而降的女战神,看得杨阳舌挢不下。 “走吧。”红发少女低声道。杨阳取下长弓拿在手里,扣了支箭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轻手轻脚地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主馆。周围静悄悄的,与前院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但两人丝毫不敢大意,提起全部的注意力警戒。 最后,她们平安来到主馆的后墙下,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上头,寻找最佳的侵入点。 原本,穆伦府的每一面墙都施加了油腻术,每扇窗都施了警报魔法,现在当然都失效了。 希莉丝抛出钩绳,牢牢扣住窗户的凹陷部位,用力扯了扯,确定吃得住后,仿佛猿猴般灵巧地攀上去,在窗外停住,掏出一根钢丝般的物事,插进锁孔里转了转,只听得咯一声,窗户缓缓开启,少女一个翻身跳了进去。 真厉害,她是不是还是盗贼公会的成员啊。杨阳暗暗称奇,看同伴的身手,打开锁密柜应该也不在话下。果然没多久,希莉丝就探出头,挥动一只布包,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杨阳喜出望外,翘起大拇指回应。 希莉丝以手帕包住手,背着包溜了下来,笑道:“那老头柜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真不少,费了我一番功夫整理,幸好他狗皮倒灶的罪证全在里头,不然就亏大了。”杨阳喜道:“太好了,希莉丝,干得好!” “原来是两个贼啊,我还以为是刺客呢,真无聊。” 陌生的嗓音乍然响起,杨阳和希莉丝遍体生寒:她们竟然没发现敌人就在附近! 两人迅速转过身,摆开架势,一个悠然从花树后走出的人影跃入眼帘。 这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凉气。来人的体格壮硕得不可思议,身高大概超过两米,肌肉块块隆起,感觉好像要把华贵的鲜红色衣服撑破似的。他的五官倒是颇为端正,甚至称得上英挺,但两眼散发的腥残光芒完全掩盖了这个优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头杀气腾腾,择人而噬的凶兽! 嘶铃!受到来人的杀气影响,希莉丝身为剑士的第六感自动做出反应,拔出腰间的细长剑。定力稍差的杨阳险些射出弦上的羽箭,呼吸急促,冷汗打湿了背脊,好容易稳住阵脚。继死灵王,她第二次感到这么可怕的气势和压迫感。 强敌!两个少女心里浮起相同的认知,打醒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一场苦战。 “来者何人?”希莉丝喝道,将剑尖斜指对方,上身微弯。 “剑圣的弟子吗?” 男子眼中的寒光稍退,浮起几分兴致,但马上就被杀意笼罩。 他缓缓抽出背上的龙枪,咧嘴一笑:“红龙骑士团长道格拉斯。” ******** 注:古代语具有言灵效果,所以魔法卷轴多数是用古代语书写,现存的卷轴非常珍惜。在古代,书写卷轴是学徒开始就具备的基本技能,现在高级法师都未必有条件学会。随着魔法文明的衰落,教廷对法师的打压,专门制作魔法物品的炼金术师越来越少,卷轴的材料、魔法墨水需要的魔晶粉和魔植、古代语的通识知识、法术水平等都制约着卷轴的发展,法杖等魔器也是相同的处境,因为储能晶石和魔力金属日渐稀少,所以现在只有圣域,王室,各城上层,魔法公会有卷轴等魔法物品的储备。 神官真的是家大业大,但他没有珍惜,还认为自己出生穷乡僻壤,其实圣域是白袍的传承地,留存的魔法宝物比王室都多得多,但是被烧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拯救(三) 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心脏痉孪的窒息感,前院的喧闹好像变成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三人周遭只剩下死一般的静寂,月亮洒下清冷的光辉,照得人面俱青。 杨阳调整呼吸,嗖嗖嗖三箭朝对方射去。她知道自己的箭术未趋上乘,又没和希莉丝配合过,难以有默契协同作战,不如打乱敌人的阵脚,给同伴制造出手的时机,占据主动权。 红龙骑士动也不动,脸上闪过一丝嘲讽,陡然暴喝,白色的斗气迸发(注:斗气的级数从高到低分为圣、曜、陇、景、默,对应颜色金、白、青、红、黄。道格拉斯的斗气达到“曜”的水平,算相当了不起了,艾斯嘉大陆修成圣斗气的只有神官和伊芙。另外,剑气也有等级划分,像诺因、罗兰、贝姆特的剑气就达到了最高级),只见草屑飞扬、枝折叶裂、花瓣漫天狂舞,黑发少女那三根箭不知被刮到哪个角落。 杨阳气息一窒,登时动弹不得。 希莉丝却清喝一声,一个垫步迎上前,长剑疾点,银光烁烁,袭向敌人周身要害。 她的身法平平常常,没有石破天惊,雷霆万钧的气势,却给人磐石般坚定的感觉,毫无窒碍地进入斗气的范围,宛如一叶扁舟划过银白的水面。 “来得好。”道格拉斯直直刺出龙枪,却在中途,一枪变十枪,十枪变百枪,百枪变千枪……无数枪影迎向点点剑光。 “暴雨刺!” “疾风杀!” 但听得叮叮当当密集如骤雨的金戈交鸣声连成一气,两人的身影化成千千万万,不断变幻位置。杨阳看得眼花缭乱,心知两人的武艺完全不是和自己一个级别,这场对决根本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于是退开数步,以免被乱飙的剑气所伤。 倏地,她眼一花,红发少女退回了原位,全身毫发无伤,虽然对手也是一样,杨阳还是松了口长气,但接着,她发现同伴脸色铁青。 这家伙,根本没认真和我打!希莉丝咬牙,刚才那招暴雨刺,她也未尽全力,却没有放水,一来是试探对手的实力,二来是给个下马威,不想对方接得如此轻松,还掩盖了真功夫,不愧是埃特拉三龙将之一,她可能不是对手。 “希莉丝……” “阳,再退后一点,最好到二十米外。”希莉丝头也不回地交待,握紧剑柄,天空色的双眸浮起誓言守护身后之人的决心。 道格拉斯见状,冷笑一声:“守得住吗。” 像要印证这句话,他挺枪刺了过来。与先前不同,这一枪毫无花巧,却充满了庞大而不容反抗的气势,枪尖闪烁不定,封死了红发少女所有的退路。 希莉丝暗暗叫苦,她的细剑最怕的就是这种斗力的招数,换作平常她可以躲开,但眼下身后有个杨阳,她一移步,龙枪无庸置疑会刺穿杨阳的胸膛,这么点时间根本就不够她退到危险距离之外。 这时,半空响起一声大喝:“希莉丝!退开!” 红发少女反射性地一蹬,身子轻飘飘地飞起,在对手改刺为劈时,左脚快如闪电地点在枪头的钝面,借力后跃,蹬在主馆的墙上,使劲一弹,一个雁子翻身飞跃到敌人身后。这几下兔起鹘落,避得惊险也精彩至极。反应、眼光、弹跳力、判断力缺一不可,才能死里逃生。 落地后,希莉丝才看清同伴已借着那条没收起的钩绳爬到二楼,微笑着向她挥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红发少女如释重负,情不自禁地也回以微笑。 然而杨阳心里不轻松。她虽武艺平平,但性格缜密,观察入微,从第一回合后同伴的脸色就看出这仗不好打,搞不好还会输。敌人看起来又是个残佞之辈,一旦希莉丝落在他手里下场不堪设想。偏偏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那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在局势恶化前叫救兵来。 自己这帮人,星华是想都别想,能力被封的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昭霆实力不够,而且以她的性子,十有十只会帮倒忙;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耶拉姆! 打定主意,杨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走廊深处奔去。 ****** 话说从南面入侵的两人刚翻过花墙,就差点被一头尾巴着火的疯马撞个正着。 “哇塞!!” 昭霆险险避开,也不忘拉星华一把。疯马和她们擦身而过,疾奔而去。后头还有几匹脖子上有勒痕的骏马狂奔而来。 再远处,是火光冲天的景象。佣人们提着水桶奔忙,无人有空瞥她们一眼。而警卫的小屋和武器库全在东面,所以附近没出现一个像是护卫的人。至于西面的主馆由住在里面的高级护卫看守,他们负责保护主人及其家眷,也不会跑来这里。 “死小鬼,纵火纵那么狠,也不怕把宪兵引来。”昭霆嘀咕,但她明白宪兵不会很快来,因为穆伦府建在远离闹市的绿化区,而宪兵处在集市的另一头,要听到消息还早。 星华一声不吭,走得飞快。昭霆见状,急忙追上。 “喂喂,要走也说一声啊!这里这么乱,万一走散怎么办!” 星华置之不理,满脑子记挂身陷火坑的同族,无心搭理昭霆。虽然对杨阳有好感,但长久以来受到的迫害使她还是不相信其他的人类,即使这个人是心上人的朋友,帮助她拯救雪族全体的好心人。 “什么嘛,真孤僻,和死小鬼一样。” 昭霆扁嘴,也没生气。一来是已经习惯性格沉闷的人,二来她也同情星华的遭遇,理解她对人类的痛恨。 星华停步,转头问道:“那个叫耶拉姆的,是你的情人?” “咳咳……”昭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满脸通红地吼道,“谁跟那死小鬼是情人!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我们是情人!”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师兄妹啦!他是我师兄!在外头不是说了我们三个的师父是同一个人!” “哦。”星华扬起唇角,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本来还担心杨阳和昭霆是恋人关系。 见状,昭霆起疑:这女人……该不会喜欢上死小鬼了?怎么会!她眼光有这么差吗?何况他们才认识多久! 一定是我想错了。昭霆自我安慰,但瞥见星华绝俗的丽颜,她心里又一阵不是滋味。 被这样美丽的女人喜欢上,任何男人都会欣喜若狂吧……可恶! “到了!” 星华惊喜地喊道,朝一栋没有窗子的单层石屋奔去,却在看见一群骂骂咧咧,拎着裤子,衣衫不整走出来的男子时,猛地顿住。 “咦!”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瞧见她,瞪大眼,“星华!” “真的是!” “快把她抓起来!道格拉斯大人还在后院!” “他妈的臭表子,害得老子被穆伦大爷臭骂一顿。”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扑了过来。昭霆一个闪身挡在星华面前,眼中迸出强烈的怒火,握剑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人渣!”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举起无刃往跑得最快的两人的肚子狠狠砍下去。因为是钝锋,不必担心打死人,于是少女毫不留情,招招狠辣,打得众人喊爹叫娘。 这帮人是穆伦府的下等护卫,白天在主人那儿吃了个闷亏,就跑到玉奴的小屋发泄怨气,自然没带武器,加上猝不及防,被昭霆打得无还手之力,不一会儿就全部躺平在地,四肢骨折哀哀直叫,或干脆昏死过去。 昭霆余怒未休地踢了脚离得最近的倒霉蛋,转头寻找同伴的身影,却见星华已经跑进石屋,大声呼唤:“亚梨!灵儿!蕾妮……”昭霆急忙绕过护卫,跟上她。 “……呜!” 看清室内的情形,她猛然转身,紧紧捂住苍白的脸孔,胸口急遽起伏。 她从小就是在幸福的环境下成长,有疼爱她的祖辈双亲,充裕的生活条件,从来不知道痛苦和悲哀,以及绝望这些词如何书写。就算从报纸和新闻上了解不少地区的人民过着困苦的生活,有些身处战火和灾难之中,但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就没有切身的体会。 来到异世界后,她又被无名氏神官收养,在一个淳朴热情的村庄安顿下来,被许多人善待和照顾。直到今天,叫作“严昭霆”的少女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幸福美满,她从没想到,同样是人,同样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境遇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喂。”昭霆吓了大跳,紧张地转过身,对上星华的脸,“我们商量过了,大家都愿意跟你走。” 她瞄了眼室内,见那些少女都坐了起来,眼神戒备地瞪着她。虽然星华再三担保,来者又是女性,遭受太多人类兽行的她们还是有点怀疑。接触到这样的视线,昭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们…她们这个样子……可以走?” “可以的,我们早就习惯了。”星华平静的语气却让棕发少女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横剑自刎。 “只是——”星华看了眼族人,“大家没有衣服穿。” “衣服?”昭霆一愣,拍拍脑袋,指着外头喊道,“我去把他们的衣服剥下来给你们穿!”说着跑出去,却和一具胸膛撞个正着。 “……死小鬼!” “怎么这么慢,你们到底在磨蹭什么。” 耶拉姆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朝她身后看去。昭霆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哇啦哇啦乱叫:“关门!关门!把窗子也关上!别让他看见!” 待听得砰一声,她才放下手,拖着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少年走到一边,骂道:“笨蛋!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人家没穿衣服的时候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穿衣服……”听见这句话,褐发少年脑中浮现的不是一群光着身子的陌生女人,而是那天在湖边惊鸿一瞥的景象,小麦色的脸庞登时涨得通红。 借着火光瞧见他的变化,昭霆心里咻地升起冲天的怒焰,眼中也迸出杀人的死光。 “混蛋混蛋混蛋!你这色鬼!小色狼!平常看你一副正经的样子,还以为是正人君子,原来你骨子里这么色,喜欢幻想女人的果体!” “我没有!”只是正好想起而已……才不是“幻想”。 “就有!” “没有!” “那你说!你脸红是为什么缘故?” “这个……”耶拉姆不敢说。昭霆气得七窍生烟,一脚踢过去:“混帐!我看错你了!”耶拉姆轻松避过,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打扰一下。”星华插口,“可以走了吗?” “呃。”两人转过头,见众人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们。 昭霆尴尬地道:“你们动作真快。” “因为是当场换的。” “当……!”昭霆差点吐血。 “不用担心。”星华初次绽开几乎称得上“促狭”的柔和笑容,凝视耶拉姆,“这位先生刚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没空东张西望,这点我们可以担保。” 棕发少女脸上浮起不是由怒意而生的红晕,褐发少年用不自然的口气岔开话题:“你们就这点人?” 星华颔首:“雪族的都到了,主馆里还有十五个人鱼和妖精。” “抓妖精做什么?妖精又不能做玉奴。”才那么一点丁大。 “好像是做药,我听府里的守卫说,妖精的眼泪可以治百病,延年益寿。” 昭霆非常惊讶:“咦!可是妖精不是一流眼泪就会死吗!”(注:种族设定,妖精的泪水有治愈能力,但是流泪就会消失) 星华一愣,呐呐道:“我…我不知道,是这样吗?”昭霆怒道:“废话!这里的主人真是无恶不做!强见不说,还屠杀可爱的妖精!给我瞧见非宰了他不可!”和杨阳一样,她也有恋异族情结。 耶拉姆沉吟道:“有点奇怪。自罗兰城主继位后,沉星森林和浮岛都被派以重兵把守,还请魔法师张了结界,穆伦应该抓不到那么多人鱼和妖精啊。” “不奇怪。你说的那个城主是十年前继位的吧?那些妖精和人鱼在那之前就被抓来了。” “原来如此。” “另外……”星华的语气低沉下来,“我朋友梨纱说,她知道关押人类奴隶的牢房在哪儿,她好几次看见有人端饭过去。” 两人喜出望外。昭霆问道:“在哪?”一个大眼睛的雪族少女回答:“在西馆的地窖里,但具体有多少人我就不清楚了。” 昭霆摩拳擦掌:“好!我们这就出发!” “不。”耶拉姆否决,余人都是一怔,“人类奴隶肯定比异族多多了,别说西馆是防守重地,就算能救出来,光凭我们几个也很难保护那么多人突围,还是照原计划,先送你们出去,我和昭霆再回来救人。那时宪兵也该到了,正好来个人赃俱获。” 昭霆有点不服气,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同伴的考量比自己细致。而余人更无异议。 正当他们要走的时候,背后响起熟悉的喊声:“等一下!” “阳!!” 看清来人,耶拉姆、昭霆和星华大吃一惊。 黑发少女满身尘土,衣衫撕破数处,露出瘀青和刮痕,看起来十分狼狈。昭霆焦急地抢上前,连声道:“阳,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没、没事,只是从二楼跳下来,被树枝刮到罢了。”杨阳喘息道。具体的过程是:她为了帮红发少女讨救兵,想从主馆下来,却因身手不够利落被发现,幸好随手挑中的房间正好是宅邸主人的卧室,才让她挟天子以令诸侯,没被捅成蜂窝。顾虑门口可能有弓箭手,她在楼梯转角将穆伦推下引开注意力,冒险从二楼跳下,成功逃走。 昭霆和星华听得骇然变色。杨阳没留意她俩的反应,对耶拉姆喊道: “快点!快去救希莉丝!她被红龙骑士团长缠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拯救(完) “团长阁下!” 额头绑着绷带的穆伦在两名护卫的扶持下来到后院,看见对峙的阵仗愣了愣。 他身后的护卫立刻分成两批,一批围住他;另一批拉弓上弦,从三个方向堵住红发少女的退路,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将不速之客射成刺猬。 一见自己安全无忧,穆伦一挺滚圆的肚子,神气活现地喊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第一商会副会长的家宅!说,那个逃跑的黑发小鬼是不是你的同伙?” 太好了,阳平安无事。希莉丝松了口长气,刚才她听见馆里传出老大的响声,还以为是杨阳出了事。 道格拉斯嘲讽道:“看来你的同伴扔下你逃走了。”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阳才不是那种人!” 虽然只和黑发少女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光从她护卫星华的表现,希莉丝就肯定她是个善良而正直的人——连素未谋面的异族少女都能舍身相救,又怎么可能抛弃同伴,十有十是去搬救兵了。 “哦?”道格拉斯挑了挑眉,提高声音,“听见没,穆伦副会长,除了那个黑发小鬼,还有别的这丫头的同伙混进府里,你赶快派人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糟!希莉丝懊恼地咬紧下唇,眼睁睁看着几十名护卫跑开。没想到她也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连累同伴身陷险境。 当对手的压力太过巨大,就会引起判断力下降、失言、紧张等反应。以前和老师、两位师兄练习对打,一开始希莉丝也是这样,可是当剑术渐渐精纯,意志也更为坚定后,她就再没出现这种情况。 而现在,她居然倒退回初学的程度,一来自然是因为敌人实力强劲;二来是她这些年闯荡下界,仗着剑圣绝技打遍虾兵蟹将无敌手,忘了真正的强手是什么样子。 要是诺因看到我这样,一定会嘲笑我是不是海绵蛋糕吃太多,脑子和肌肉都被鲜奶填满了。想起青梅竹马的清秀脸庞,希莉丝不禁微笑了一下,充斥着懊悔的心境一清,整个人透出出鞘的宝剑般冰锐的杀气,剑尖斜指,摆出进攻的起手势,虽然和几分钟前殊无二致,气势却截然不同。 道格拉斯也察觉了对手的变化,眼中浮起兴味,取代了先前的厌烦和杀意,却多了分残佞,就像看到一只与众不同的老鼠,想将它戏耍至死的猫。 穆伦大声道:“团长阁下,快退后!你们,把这女人射死!” “谁敢射!” 道格拉斯大吼,骇呆了穆伦等人,有两个护卫吓得丢了手里的弓,更多人一屁股坐倒在地。 瞪视穆伦,道格拉斯一字一字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谁动,我扭断谁的脖子!” “是…是。”穆伦颤声道,连点头也不敢。和红龙骑士共事多年,有时他还会惧怕他的脾气,就像眼下。 与充满正气极富骑士精神的青龙骑士,沉默寡言带有神秘气息的蓝龙骑士不同,道格拉斯是个极重自我的男人,他并不火爆,但他有个坏毛病,就是看中一样东西,不管是人是物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如果弄不到或腻了就毁掉,绝不容许他人沾手或拥有。 对敌人也是这般,看不对眼的他会很干脆地杀掉,可一旦看对眼,这位老兄不将对方戏耍得奄奄一息,将精神和肉体摧毁得支离破碎绝不罢休,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北城人民暗中送了个外号给他——凶龙。 “凶龙果然是凶龙,连自己人也威胁。”希莉丝以牙还牙地讽刺。她来北城只有短短数月,但对三个龙将的事迹可是耳闻已久。 “尽管耍嘴皮子吧,待会儿就没机会了。”道格拉斯不以为意,笑得和气。熟悉他的人就知道,笑得越和气,杀意就越重。希莉丝虽然不是道格拉斯的朋友,但从那双透着腥残兽光的眼睛,她就看得出他的打算。 红发佣兵毫不畏惧,清喝一身,身形暴起,细剑化为闪电朝对方疾刺过去。这一剑的速度远超之前,连道格拉斯也不及格挡,侧身闪过,同时长枪划了个半圆直取对手颈项。 希莉丝将头一偏,长发甩在对方脸上,右手一翻让剑从腋下刺出,招数极是刁钻古怪。但道格拉斯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只是上衣被切开一道口子。 一击不中,希莉丝并不气馁,长剑继续追击,瞄准对方的头部刺下,只是这回道格拉斯也提高了警戒心,没再给对手一点得手的机会。两人缠斗不休,枪影和剑光交织成一张密集的大网,令旁观者看得心惊胆战。 “龙绞闪!” 久攻不下的希莉丝二度后退,道格拉斯紧咬不放,龙枪舞出螺旋缠住她的剑锋,绞力之巨几乎令她握不住剑柄。少女急中生智,一个反螺旋抵消缠力,同时踢出右脚逼退对方。 她没有继续后退,挥动长剑,砍出交叉的闪光条纹。 “十字切!” 道格拉斯眼中迸出残忍的快意,无视即将撕裂胸口的剑芒,龙枪发出斗气的光芒,朝十字剑芒的中心点突刺。只见剑气四散,龙枪却劲势未衰,还加快速度,直取少女的心窝! 好快!希莉丝惊险万分地闪过,胸前却门户大开,被对方趁隙左手快拳连发:“连龙牙!” “啊——”防御没赶上,希莉丝硬生生吃了好几拳,及时后跃减弱冲击,胸前的锁子甲仍是被打得粉碎。 她急速后退重整态势,从右后方横向斩击。这一剑看似速度平平,却奇异的吞吐不定,带动周围的空气也似水波般翻腾不休,少女的身子看起来就像被剑拉过去一样,留下数道残影,转瞬来到红龙骑士身前。 “一叶知秋!” 不疾不徐的一剑,却蕴含无穷奥妙。 道格拉斯一刹那就看出这招的危险,身躯急速微动,避过电光火石间的三百六十五刺! 然而,这也是极限了。他暴喝一声,银白的斗气炸裂,龙枪在一个定点爆发出绚烂的光弧,不偏不倚地挡住第三百六十六剑。 一声巨响,希莉丝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道格拉斯以站姿滑行了将近三公尺,枪柄驻地,拖出一道深痕,喘息着凝视半个身子栽进花丛的对手。 “想不到……”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你连剑圣老儿的压箱绝招也学会了,看来我太小看你了。很好,这样战斗才有趣。” 希莉丝呸了一声,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憾恨。 妈的!没想到连刚刚那招也没法重创他,真是怪物!唉,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功夫不到家,换作诺因,最后一剑定叫他去见冥王!这下怎么办?我没力气再使一次「一叶知秋」,而且这家伙似乎被我挑发兴了。 就在这时,一个嘹亮娇脆的嗓音响彻全场: “那个长得很像野兽的大个子,把枪放下!不然这肥猪就没命了!”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棕发少女从后钳制住穆伦的身体,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人质脸如土色,汗如雨下,两腿抖个不停。 少女身侧,还有个持弓的黑发少年和一个拿鞭的褐发少年。护卫们认出前者正是先前逃走的入侵者,纷纷大哗,却不敢动弹。一方面是因为主子落入敌手投鼠忌器;另一方面,是为道格拉斯那个“谁动扭断谁脖子”的威胁。 得知新同伴陷入困境,耶拉姆本想一个人去救,两个师妹照原计划送星华等人出府,到预定地点等候汇合。 但杨阳和昭霆都放心不下,只好又浪费一个转移卷轴,将星华等人送到白鹿旅馆,明日再做计较,反正证据已经到手,不怕穆伦反咬一口。 道格拉斯斜睨狼狈的合伙人,冷哼道:“穆伦副会长,你手下的本事真了不起!”穆伦尴尬地咧着嘴,在心里痛骂办事不力的部属。 昭霆喊道:“喂,你听不懂吗,我叫你放下武器!”说着,将匕首挪近,却小心地在碰到人质的前一刻停下手。 “你要杀就杀啊。”道格拉斯看穿她的犹豫,蔑笑,“不过,我看你连血的滋味都没尝过吧,小丫头。”昭霆一呆,正要反驳,愕然发现视野彼端的红龙骑士竟然消失了! “危险!”希莉丝看出不妙,挺剑来救。 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也有一个人及时反应过来,闪身挡在棕发少女面前,狠狠一鞭抽向来袭者的面门,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撕裂人们的耳膜。 道格拉斯哦了一声,龙枪迎向鞭头。 不等鞭枪相撞,耶拉姆手腕轻抬,长鞭改变去势直取敌人右肩,却在中途被枪身擦了下,没有击中。少年不收回鞭子,右手一抖,垂落的鞭头又仿佛灵蛇般弹起,往敌人后脑勺刺去,招式迅捷狠辣。道格拉斯没有躲避,挥枪捅向对方的小腹,再侧身闪避。由于龙枪来势奇快,耶拉姆不得不后跃以避锋芒,鞭子便失了准头。 这几下说来繁复,其实不过是瞬间之事。昭霆等人只见一道白影,一条黑带往复来去,始终没听见兵器撞击声。 希莉丝的援救于这一刻赶到。道格拉斯挥枪后扫,荡开她快如闪电的一剑,同时左手疾抬,抓住耶拉姆劈来的一鞭。 “小子,你鞭术不错,谁教的?”道格拉斯感兴趣地问,只是感兴趣的不是对方而是教对方武艺的人。老实说,希莉丝和耶拉姆都还算不上真正的强手。这不是天份,而是年纪的关系。耶拉姆投入神官门下不过五年,希莉丝也只学了九年剑术,而道格拉斯的年龄是他们的两倍,平时花在武技上的时间也多得多,因此别说单打独斗,就算两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不关你的事。” 耶拉姆冷冷地道,自学艺以来,除了神官,他还是头一次被人抓住武器,说不动摇是骗人的,但很快,他就重新武装好,凝神关注敌人的一举一动。 道格拉斯冷笑道:“不说吗,我就打得你说!”耶拉姆早就料到他会暴起发难,一见他身形微动,就放脱鞭柄,拔出匕首直刺他的心脏。道格拉斯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就丢掉武器,愣了一瞬,险些被匕首刺中。 希莉丝不失时机地从后掩上,唰唰唰三剑攻向他的下盘。耶拉姆矮身闪进长枪的攻击范围,匕首刺进敌人的侧腹,手肘猛抬撞中他的左腕,抢回黑鞭,一个打滚逃离当头捅来的龙枪。 红龙骑士一身虎吼,斗气狂飙,令两人呼吸一窒。被小腹的伤刺激,他下手再不容情,一招「地龙旋」猛击地面,爆发的光气和碎石将两人打得倒飞出去。道格拉斯杀红了眼,龙枪化为脱枷猛兽冲向少年,带动场中飞沙走石,声势惊人,还趴在地上的耶拉姆根本来不及躲开。 “住手!” 道格拉斯枪势一缓,往声源看去。 让他停手的不是喊的内容,而是声音里的气势——黑发少女一手押着穆伦,一手紧紧攥着一只羽箭,箭头对着颈动脉,锋利的箭矢深深刺进肉里,渗出殷红的鲜血,与人质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杨阳一霎不霎地盯着红龙骑士,沉声道:“你若伤害他们,我立刻杀了他!” 这回,道格拉斯没有说你要杀就杀这类话,他看出对方是认真的,所以他采取了另一种解决方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黑发少女投出龙枪。 “阳!”希莉丝和昭霆一齐惊喊。耶拉姆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朝同伴奔去,但他心里明白是赶不及了。 跑到一半,他视野一角白芒一闪,似乎是十字弓之类小型武器发出的光芒,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霹雳巨响,一把通体漆蓝的龙枪从空中飞下,不偏不倚地击中投向杨阳的那把龙枪,将它硬生生钉在地上。 蓝枪被冲击力弹开,在半空转了两圈,一头插进数十米远的花丛里。 一时间,现场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道格拉斯第一个回过神,抬起头: “是露琪亚吗?” 明亮的银月前,一个身材纤细的龙骑士手持缰绳,从龙背俯视众人。她身披和跨下坐骑一样颜色的深蓝铠甲,头戴同色头盔,脸覆面具,遮住了从鼻尖以上的面容,但从红润饱满的唇形,雪白秀美的下颌和优雅修长的颈项看得出这名龙骑士是女性。 即使不听那个名字,光从来者的扮相,挡住红龙骑士全力一击的身手,人们就可以猜出她的身份——埃特拉三龙将唯一的女性,蓝龙骑士团长露琪亚! “……”蓝龙骑士默然,驱策坐骑降落,拔起地上的龙枪,放回鞍上。道格拉斯也取回自己的武器,检视了一下,咧嘴笑道:“三个月没较量,你的功夫倒是进步不小。不过,今天你怎么有空离开你的‘史汀大人’,跑来坏我的好事?” 史汀大人?杨阳三人一怔:莫非是赛因先生?想到这儿,他们更加好奇地打量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 “王有令,全体龙骑士即刻上路,回白银之谷参加幼龙祭。” 露琪亚终于打破沉默,低声回答。闻言,除了道格拉斯,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仿佛摩擦砂砾发出的粗嘎声响,令人全身难过,涌起捂耳朵的冲动。 难怪传闻蓝龙骑士沉默寡言,有这样一副嗓子,再多话的人也不敢多话了,可怜她是女性,却生就这种声音,如果再长得丑怪,就更加没人要了。一些思想猥亵的男子开始猜测露琪亚藏在面具下的脸是否也跟声音一样“惊人”。 道格拉斯皱眉道:“幼龙祭?那跟我有什么相干?不去!”说着,就提着龙枪朝黑发少女走去。 见状,昭霆和耶拉姆忙闪身挡在她面前。但是,他们的举动多虑了,露琪亚飞快抽出龙枪,横在同僚颈前。 “这是银龙王的命令!” 她一字一字道,嘶哑的嗓音竟有股慑人的魄力。道格拉斯与她对视半晌,冷笑一声,收回龙枪:“好罢,不过这几个人我可是记在你帐上。” “随时奉陪。”露琪亚洒脱地转过身,朝坐骑走去。道格拉斯瞥了她一眼,吹响口哨,一头威猛的红龙应声从建筑物的背面飞来,停在空地上,让他踏蹬而上。 “等等!团长阁下!”见两名龙将就要飞走,穆伦慌忙大喊,“救我啊!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抛下不管!” 道格拉斯懒懒地道:“反正你有这么多能干的部下,用不着我了,告辞,副会长。”语毕,甩甩缰绳,驾驶飞龙跟上已经升空的僚友,绝尘而去,留下地上的人们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那两个人到底是干嘛的?”许久,昭霆才回过神,愣愣地问。希莉丝奇道:“不会吧!你连北城三龙将都不知道?” “废话!我当然识得!我还知道青龙骑士和神官先生打过架呢!” “咦……?” “总之,拜蓝龙骑士所赐,我们才能死里逃生。”杨阳岔开话题,钳紧怀里的人,“而且顺利劫持到这位。” 穆伦一边挣扎一边嚷嚷:“放开我,大胆狂徒!别以为红龙骑士走了我就奈何不了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杨阳对这个做尽坏事的恶人毫无好感,心想为何三流反派的台词总是这样,箭头一动,语气肃杀,“再多吭一句,我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穆伦牙关相击,不敢作声。众护卫也在少女的眼神示意下,丢下武器,慢慢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宪兵好像来了……耶拉姆?”杨阳瞥见师兄在发呆,担心地唤道。被她一提醒,昭霆和希莉丝才发现,从刚才起,褐发少年就没开过口。 “没事。”耶拉姆敛去眼底的疑惑,将盯着一棵榆树的视线拉回来,道,“我们去宪兵那儿,走吧。” 三个少女点点头,押着第一商会副会长朝火把涌来的方向走去。无人注意到,榆树对面的花丛里,一只银色的短箭静静躺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告别 被穆伦控告“非法入侵、纵火、偷盗、劫持、绑架”的四名重犯没有被马上打入大牢,反而被姗姗来迟的宪兵队长请去喝茶,既是因为四人也控告穆伦“非法贩卖奴隶,奸因少女,贿赂高官,金钱舞弊”等罪行,也是宪兵队长看了看神殿三人组,问“三位是否就是赛雷尔大人说的朋友?”,耶拉姆肯定并道出师父的形貌。 于是一行人得以从阶下囚升格为贵宾,刑具审问也换成了和颜悦色的攀谈,众人不禁感叹权力真是好用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听完口齿最清楚的杨阳的叙述,宪兵队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一次是为民除害了,只是,手法太粗暴了点。听赛雷尔大人提过他师弟的为人,看来你们是继承了尊师的行动作风。” 神殿三人组很不好意思,尤其是杨阳,到底还是给赛雷尔添麻烦了。 希莉丝问道:“阁下,这么说您不会治我们的罪?”她很聪明地把自己说成和杨阳三人一国,免得宪兵队长碍于北之贤者的面子不便惩处,却把罪名推到她头上。杨阳察觉了她的用意,但没有说什么。 宪兵队长薛林笑了:“这次你们立了大功,算是将功补过,但是下不为例。”四人这才松了口长气。 “不过,通缉状还是要写的。”薛林话锋一转,“不然宪兵处的威信就要扫地了。” “什么!那还不是一样!”昭霆跳起来,“你一贴通缉状,我们还能走出这里吗!” 希莉丝一脸受不了地道:“不是‘我们’的通缉状啦,是‘罪犯’的通缉状。” “有什么区别?”昭霆还是不解。希莉丝翻了个白眼,仰天无语。 杨阳笑道:“就是这张通缉状不会出现我们的名字相貌,只是必要的流程。”她笑得有些心虚,毕竟头一次利用关系逃避法律责任,对奉公守法整整十七年的模范公民来说不可能没有疙瘩。 昭霆恍然大悟,叹道:“好险,可是这不是欺骗吗?”耶拉姆冷冷地道:“不满意的话,叫队长让你蹲牢子去。”昭霆呸了一声:“谁要去蹲监狱!本来就是那肥猪佬不对!” 杨阳不放心地问道:“这么做,会不会给队长带来困扰?”薛林和蔼一笑:“不会的,穆伦一倒,雷南郡的人民只有额手称庆,他是埃特拉的毒瘤,不会有人关心罪犯是否拿到。” “这就好。” “就是那些异族奴隶,安排起来有点棘手。”宪兵队长皱眉,“博尔盖德会长写信要我把她们送还给他,这是正当要求,我也无法拒绝。” “什么!他居然要把星华她们要回去?”杨阳愤怒地站起来,“可是,我们应该把权状书都带出来了啊!他怎么还有资格要?” “没有权状书,阳。”希莉丝沮丧地道,“异族奴隶的权状书都在她们身上,所以除了被你解开禁制的星华,其他人只要一脱衣服就能验明。” 昭霆义愤填膺:“这还像话吗!居然把人当牲口对待,在身上敲章!早知道博尔盖德那贼秃佬这么混帐,当初我就不救他了!” 薛林奇道:“咦,你们认识博尔盖德会长?”耶拉姆点头:“神官大人曾救过他一命。” “嗯…那你们可以试着和他交涉一下。”宪兵队长不太认真地建议。余人一致摇头,认为交涉成功的可能性是“0”。 “他什么时候来?”杨阳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心里打着相同的盘算。 “信上说是明天,你们要送人走最好快点。”薛林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打算。 杨阳烦恼地道:“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吗?连让星华她们离开这座城也来不及啊。”耶拉姆轻叹一声:“除非乘空浮舟,不然没法子。” “可是我们哪来这么多钱!”昭霆抱头大喊,“可恶!早知如此,昨晚纵火时就顺便卷点钱出来了!”听到她这么目无法纪的言语,一旁的人民警察脸色僵硬。 “没问题,钱的事太好办了。”希莉丝轻松地道,惹来另外四人惊讶的注视。 昭霆冲口道:“你有!?”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个怪女人还是个大富婆! 希莉丝笑道:“不是我有,是当事人自己有。” ****** 空浮舟站前,两队人依依惜别。 “星华,你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一边将放有干粮和衣物的包裹递给雪族友人,杨阳一边确认。 “嗯。”星华的笑容明净宁定,充满对未来的希望,“因为你的缘故,我想再信人类一次,所以我要和同伴们一起去伊维尔伦。”说着,她看了看身后的同族。 “是吗?真可惜,本来还想和星华一起旅行。”杨阳遗憾。 星华凝望她,眼神流露出强烈的不舍和一缕他人难以察觉的爱恋。 “我也……很想和你一起旅行。”确切的说,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是这句话,只能够放在心里,因为现在的我配不上你,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在意我曾是个妓女,但我自己不能不在意。所以我要去东城伊维尔伦,努力学习本领,成为一个匹配得上你的女性。到时,我会说出我的心意,然后紧紧抓住你,再也不让你离开。 杨阳绽开安慰的笑容:“没关系,星华你们先到东城安顿好,一年后到中城东境桑陶宛领的西芙利村等我,我们应该会在那时回去,到时大家相聚,聊聊彼此的经历。” “嗯。”星华点点头,眼眶微湿。 见状,杨阳眼神一柔,怜惜地将她搂进怀里,殷切嘱咐:“好好保重,星华,别太相信人类,虽然我们救了你们,但人类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很少的,穆伦那样的恶棍还是占了多数,罗兰城主风评是不错,但你还是要当心点。” 星华用鼻音应了声,用力回抱住对方。(看到这里,可能有读者不解:为什么星华没感觉到杨阳的胸部?别忘了杨阳是弓箭手,穿着护胸。) 一旁的昭霆听不过耳,叫道:“阳,你什么话嘛!竟然贬低自己的同族!” “我只是实话实说。” “杨阳的话很有道理。”耶拉姆附和,惹来昭霆一个大白眼。 星华强迫自己离开眷恋不已的怀抱,掏出一只小袋子:“阳,这给你。” “这是——”杨阳接过,端详了一下,“可以打开吗?”得到示意后,她才拉开袋口,一颗小指头尖大的冰珠滚出来,在她的手心打转。和之前雪族少女流的泪冰不同,这颗呈现出淡淡的红色,晶莹的表面反射着阳光,说不出的绮丽。 “好漂亮哦!”希莉丝和昭霆异口同声地赞叹。 杨阳非常诧异,因为先前星华流的泪里没有这样一颗红色的冰珠,而且全部被收集起来,拿去换现金,购置旅行用品和船票,所以红发少女才说,钱在当事人手上。杨阳三人都没想到那些不起眼的珠子能卖到一颗三百枚金币的高价,也不知道希莉丝是怎么知道并脱手这种市场上极罕见的珠宝的,看来她的身份不是她自称的“流浪佣兵”那么简单。 “这是我母亲去世那天,我流的泪,另一颗被穆伦抢走了。”星华垂眸,淡淡地道,“那时我发誓,今生今世不再流一滴泪,之后不管穆伦怎么虐待我,我都没有哭。” “……” “可是那天,阳为我穿上那件衣服的时候我却哭了,奇怪的是我当时一点也不觉得不甘,反而有种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一下子消失的感觉。” 雪族少女的笑容纯真灿亮,宛如洗净尘埃的明镜,“所以我希望你帮我保管这颗泪水,当作收下我的过去,好吗?” 杨阳看看她,再看看手里的冰珠,攥起拳头,笑道:“好。”不仅是你的过去,还有你的悲伤,你的仇恨,我都一并收下,让你以崭新的自己,迎接未来。 星华情不自禁地拥紧她,强忍哭泣的冲动,哽咽道:“谢谢你,阳,能够认识你,真好。” “我也是,星华,保重。” “保重。” 直到雪族少女们一一走进空浮舟,服务生拉上门后,杨阳等人才收回目光,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昭霆发自肺腑地道:“希望她们到伊维尔伦后能够过上新生活就好了。” “是啊。”杨阳由衷赞同,将装着红色泪冰的小布囊收进怀里。 耶拉姆第一个从感伤气氛里回过神,道:“我们也要马上上路,班船今晚五点开,先找家旅馆吃中饭。”昭霆振臂欢呼:“耶——乘船咯!” “咦,你们这就走吗?乘船?去哪?”希莉丝十分意外。 “北城首府米尔菲,然后去西城。”杨阳不安地问,“希莉丝,你要留在这里吗?”才送走星华,她实在不想又和一位新朋友告别。 希莉丝笑道:“不,我和你们一起走。”杨阳大喜。昭霆和耶拉姆却愣了愣。 “不行。” “耶拉姆!?” “我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加入,虽然我承认她的身手对我们很有帮助。”耶拉姆看着表情惊讶的师妹,坚定地道,“一个无法信任的同伴有不如无,而且比明处的敌人更危险。杨阳,很抱歉,这件事我无法让步,神官大人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就要把你们的安全放在首位。” “可是……”杨阳左右为难,一脸沮丧。 希莉丝插口道:“这样吧,你们雇佣我,就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们了。因为私人原因,我不能透露身份,这么做就可以皆大欢喜。” 耶拉姆挑了挑眉:“你不是流浪佣兵吗?也会遵守佣兵之义?” “我只是没加入佣兵团,但有在公会注册。” “给我看看你的证明。”耶拉姆一点不马虎。希莉丝也老老实实交出证件。仔细看过后,耶拉姆将东西还给对方:“看来可以信任,但我们只是普通的旅行者,没钱雇佣兵。” 昭霆奇道:“雇佣兵很贵吗?”杨阳苦笑道:“长期的话,就很贵。” “没关系,当流浪佣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自己订价码和选择看得顺眼的客户。”希莉丝眨眨眼,绽开灿烂的笑靥,“而你们——我非常喜欢!所以耶拉姆小哥,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多少?”耶拉姆依旧毫不放松。希莉丝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也没想过!哎,只要食宿算我一份,钱不给也没关系。” “好!我雇了!” 褐发少年一锤定音。两个少女脸上浮起“奸商”两个大字。 红发少女也有相同的感想:“你真会做生意……算了,反正我也不缺钱,不过我要收定金——阳,过来。” “嗯?”黑发少女不解地看着她朝里勾动的食指,踏前两步。 希莉丝托住她的脸颊,踮起脚尖,快如闪电地吻住她的唇。 杨阳瞪大眼,僵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 昭霆和耶拉姆也彻底呆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红发少女后退一步,吁了口气。 “……呼!阳你的嘴唇好软哦,亲起来好舒服,是不是男生的嘴巴都这样?咦,你怎么呆掉了?难道和我一样是初吻?呵呵呵,赚到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老实的男人,我果然没看错人——咦,你们俩怎么也呆掉了?” 她纳闷地看着另两人,“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原来也是生手啊。” “……荒唐。”许久,褐发少年才呻吟了一声,举手捂住脸。在他旁边,棕发少女的两颊呈现不自然的抽搐状态,愈演愈烈,嘴角也不住抖动,最后,豁然爆开来。 “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回荡在站台里,让听到的人都吓了大跳。昭霆抱着肚子,笑得眼泪也飙了出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有这种事……哈哈哈哈!” “阳,她……”希莉丝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却见黑发少女一屁股坐倒在地,一脸哭笑不得地按住额,吐出令她目瞪口呆的话语: “希莉丝,我是女的。” 第一百三十章 魔影初现 “真是女的!” “我早说了啊。” 黑发少女叹息着扣上衬衫的纽扣,将护胸套在外面。 当时听完她那句话,女佣兵回过神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冲上来验明正身,幸好耶拉姆及时阻止,才没让她在大庭广众赤身露体。 然后他们合力把激动的红发少女押回旅馆,让她亲自证实心上人的性别。 希莉丝埋首椅背,泣血不已:“呜呜~~~这是我的初恋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见她这么伤心,杨阳也过意不去。 “算啦,又不是你的错。”希莉丝扁嘴,“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又没有搞清楚。” “……” “不过,还是不敢相信哩,要不是亲眼目睹,阳你居然是女人。你不但长相俊俏,举止也很男性化。” “我长得像我叔叔。” “难怪。”希莉丝大大叹了口气,揉揉通红的眼睛,勉强从好好的初恋变成一场乌龙的打击里振作起来,“对不起,我吻了你,你那时一定很恶心吧?” 杨阳尴尬地抠抠左颊:“还好啦,当时吓呆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毕竟被同性强吻不是愉快的经验,何况还是初吻。 “我也是。”红发少女娟丽的脸蛋划下几道黑线。 杨阳定了定神,道:“希莉丝,你愿意跟我们一起旅行,该不会是为了——” “嗯,我是为了追求你,不过这只是一半理由。”希莉丝反坐在椅子上,抱住椅背,下巴搁在上面,“三年前我离家出走,为了躲避追兵,一直孤身在下界流浪,也觉得很倦了,所以想加入你们,结识几个看得顺眼的朋友。” 杨阳微微蹙眉:“希莉丝,你是上界人?”果然,从眼前少女的气质谈吐、见识身手,就看得出来历绝不一般,而且她有姓氏,不是贵族就是商贾之后。 希莉丝爽朗一笑:“什么上界人下界人,人就是人,分这什么鬼东西。我是希莉丝·佛罗伦兹,一个流浪佣兵,这就是我现在和以后的身份了,过去的事,我已经全忘光啦!阳,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 “不,我相信。”杨阳微笑道,“请多指教,‘朋友’。” 希莉丝瞅着她的脸:“真可惜,阳,我实在觉得你比较适合当男生。” “但是我毕竟是女生。” “是啊,唉,众神真是爱恶作剧。” 这时,两人听见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响起敲门声。 “进来。”杨阳出声应道。 门打开,一手托着托盘的褐发少年出现在玄关,环视了一下室内,皱起眉头:“另一个呢?” “呃!?”两人错愕了一瞬,随即,杨阳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该死!那丫头又趁我不注意偷溜了!” ****** “阿旺,阳光很舒服吧?” “汪!” 正被师兄姐诅咒的棕发少女牵着召唤兽悠闲地漫步街头。说到雷兽的新名字,昭霆怎么也听不懂“琵琊”这么文气又绕口的名字,索性自己取了一个,其中隐含了“旺财”的好口采,可谓大吉大利。 昭霆一边走路,一边和脚边的精兽聊天:“嘿,阿旺,你看我多好人,还去帮死小鬼买治晕船的药。我敢保证,死小鬼看我不在,铁定认为我又跑出去惹事生非——这真是天大的偏见啊!想想我是多么善良乖巧的女孩,竟然被他们误会成这样,待会儿我就要把药扔在死小鬼脸上,看看他的表情!” “呜汪汪(可是你买的是治拉肚子的药)!” “阿旺也觉得他很过份吧?嗯,真是好狗狗。”昭霆决定放弃对狗的仇恨。 “汪呜(不是)!” “啊!那边有人打架!快走阿旺!”棕发少女看见远处一团乌烟瘴气,顿时像看见蜂蜜的熊一样眼睛一亮,拉着召唤兽就往闹事处飞奔而去。 半刻钟后,昭霆神清气爽地从人群里走出来,雷兽蹦蹦跳跳跟在她身旁。 “啊~~~~真是太舒服了!昨晚都没怎么活动,这下总算舒展了一下,真希望再多来点这样的小混混——咦,阿旺你怎么了?”她注意到雷兽忽然停下脚步,诧异地低下头,只见琵琊定定看着街角,摆出戒备姿态,狺狺而吠。 昭霆望去,看见一个小小的算命摊,上面摆了只黑乎乎的水晶球。算命师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梳着两根羊角辫,发色十分奇怪,竟然是粉红色。 昭霆心生好奇,抱起琵琊走过去。 “喂,算一卦多少钱?” 见生意上门,算命师精神一振,抬起头。看清她的面容,昭霆吓了一跳,对方身材娇小,脸蛋稚嫩,大概连十岁也没满,声音也很稚气: “不贵,一枚银币。” 她的发音很奇怪,像个外国人说中文,左耳戴着一枚粉色的耳钉,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反射出一道刺眼的日光。如果昭霆像杨阳一样仔细,就会发现这个算命师的口型和声音对不上号,就像早期那些译制片一样。 “喂!准不准啊!”昭霆怀疑,这样一个小鬼摆摊算命,怎么看也像恶作剧或偷拿大人的工具,而且她也不是漫画中常见的瞎眼占卜师。 “爱算不算。” 小算命师神情骄傲,要不是怕被维烈哥哥发现,打她屁股,她才懒得和这些低等生物打交道呢。也是想试试用这里的方法赚钱,给弗雷德哥哥金银财宝,才打扮成算命师骗钱。 她这么说,昭霆反而信了几分,而且一个小孩子怎么拿腔拿调,也只让人觉得可爱,于是掏出钱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有三枚银币和五枚铜币,刚刚买药剩下的,昭霆还买了一罐蜂蜜和一纸包烤杏仁。 “那好,你算算我是哪里的人。”她存心考考对方能不能算出她是穿越者,但想想不要为难这么小的孩子,降低难度,“算了,你算算我这袋子里有多少钱好了。” 棕发少女没留心占卜师盯着钱袋,绽开诡诈的笑容,小小的手指朝她后面一指:“看那边!” “咦?”昭霆反射性地回头,粉色头发的女孩弹出一颗炽热的雷球,朝她当胸射去。 雷兽怒吼一声,张口吸入雷电能量。算命师吃了一惊,随即消失在奇异的光幕中。 昭霆听见雷兽的叫声才发觉不对,转过头。 只见面前的算命摊一下子消失了,连同占卜师和那袋钱在内。地面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全是一场幻觉。 “……见鬼了!” 以为撞鬼的昭霆打了个寒噤,抱着不断怒吠的雷兽,落荒而逃。 ****** “你说什么!伍菲离开魔界了!?” 黑沉沉的树林里,突然传出震天的喊声。几只栖鸟受到惊吓,唰啦啦飞了出去。 林子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风衣的年轻男子,肩背一只大背包;大腿侧边用红丝绳系着一面式样古朴的手镜;身材文弱瘦长,一头似血的殷红长发用白色的发带随意扎在脑后,清俊的面容上,秀长的眼眸以闭阖的姿态,直视前方。 一个水蓝色长发的男子悬坐在他面前,身躯呈现奇异的半透明,他的穿着怪异花俏,一件露肩粉蓝t恤,下面是缀满亮片的黑色皮裤,足蹬厚跟凉鞋,戒指、头环、臂环、项链、手链、足环……大量花里花俏的饰品挂满全身。 “哎呀,终于连你也被这里的低等生物同化,把「摩耶」叫成「魔界」啦。”怪异男子嬉皮笑脸地道。 “菲亚斯,别闹了,快告诉我伍菲去哪儿了?还有,她怎么进来的?”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眉间浮起疑惑之情。 “就是你的空间包嘛,虽然次元通道被封住了,但是伍菲还是想办法从科学院那两个老头手里弄来一件可以在你附近划出次元缝隙的道具,用你定位跑来了。” 维烈皱起眉头,眉宇间浮起鲜明的怒气,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吓得颈子一缩,连连摆手:“别生气,别生气,我是不当心让伍菲溜出魔界的。” “不是我,是‘他’在生气。”维烈诚实地道,“但你们也知道,我现在这个状态,你们还是不要闹事为好。” “知道,知道。”菲亚斯唯唯诺诺,自从千年前的降魔战争,维烈因为意外和血龙王合体,本来老好人的他性情大变,整个魔界的人都怕了那个狂暴又强大的红龙,不敢挑毛这样的维烈。 “伍菲在艾斯嘉做出引人注目的事情就麻烦了。”维烈喃喃自语,“我毕竟和神明有个约定……” “那种约定算什么啊!我们是异能者,谁也不用怕!”菲亚斯忍不住撺掇,“维烈,你赶快把你体内那个烦人的龙弄死,我们就可以再来这个世界,大开杀戒……” “别闹了!你想惹火他吗?”红发青年低吼,神色暴躁。 “是是。”水之幽鬼顿时缩头缩脑。维烈这才缓下怒火,恢复温文尔雅的表情:“菲亚斯,摩耶好吗?” 看到挚友熟悉的神态,菲亚斯松了口气,“当然,这里一切都是老样子,无聊透顶,只能玩你发明的游戏。” “我之所以不想你们离开摩耶,是不希望再发生那样的悲剧。” 魔界宰相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当年玛格也是偷跑出来,才遇上奥佛瑞特,被精灵伤害背叛,送了性命。” 菲亚斯见状安慰:“安啦,玛格蕾特是疯了才会爱上这里的低等生物,说是精灵,哪能和我们‘摩苏’相比,我们可是永生的高等物种。伍菲对弗雷德一往情深,不会看上这里的人类——对了,弗雷德好吗?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死爱钱?” “我也不知道,最近我没去看他。不过以他的性格,到哪儿应该都能活得很好。” “去看看他吧,伍菲溜出魔界,就是为了他。” “我也这么想……啊!” 菲亚斯奇道:“怎么了?”维烈喜道:“刚刚我定位到伍菲了!就在这附近——菲亚斯,抱歉,下次再聊,我去追伍菲。”说着就要跑路。 “等一下!”菲亚斯叫住他,“缅长老要我告诉你,‘她’从地球来了这里,你抽空找找她。” “我知道,我正要去确认这件事。” 魔界宰相看向不知名的方向,“为什么她们会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我要亲自弄清楚。”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怪 当宪兵处的使者走进白鹿旅馆时,杨阳和耶拉姆正要出去寻找偷跑的同伴。 “请问,你们二位是否就是杨阳小姐和耶拉姆先生?”本想到柜台问老板的宪兵瞥见杨阳醒目的外貌特征,停下脚步,礼貌地询问。 “是的,你是薛林队长的部下吗?”杨阳代为回答。 宪兵点点头:“是这样的,队长要我来通知你们,芬诺特河上游出现了来历不明的怪物,毁掉好几艘船,所以总督决定暂时封锁港口,很抱歉,你们今晚的班船也必须停航了。” “什么!”杨阳、耶拉姆和后脚下楼的希莉丝都大吃一惊。 “什么样的怪物?厉害吗?”耶拉姆皱起眉。 希莉丝不解地道:“奇怪,从前没听说芬诺特运河有怪物出没啊,能够毁掉好几艘船的怪物,更是闻所未闻。” 宪兵苦笑道:“是的,所以现在正在证实。但生还者实在太少,而且都受了重伤而神智不清,只是叫着‘有怪物!有怪物’,才暂时这么认为。不过,芬诺特河是运河,不会有大规模的风浪,除了怪物,还有什么能对船造成这样的破坏?” “也对。”三人点头赞同。 “总之,请各位多住段日子,一有消息,我会马上来通知你们。但队长建议,若是确认那只水怪很难对付,你们又赶时间的话,最好从陆路走,我们可以为你们准备一辆大车。” “大车就不用了,倒是方便的话,请拨一匹马给我们,有个新同伴加入。”耶拉拇指指希莉丝,“还有,请代我们向薛林队长道声谢,也谢谢你特地跑一趟。” 宪兵笑了笑,告别后离开了旅馆。 “这下麻烦了,我们运气还真差。”杨阳咋了咋舌。希莉丝笑道:“不对吧,应该说运气真好,要是消息迟一步来,我们就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与怪物搏斗了。” “对哦。”杨阳绽开笑靥。 耶拉姆道:“总之,先把昭霆找回来,再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旅馆大门被重重撞开,一人面无人色地冲进来,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嚷嚷:“有鬼!有鬼!” “昭霆!” “阳!”棕发少女像看到救世主般扑向好友,“救命啊——” 杨阳反射性地搂住她。第一次看见一向勇猛的昭霆如此丧魂落魄,耶拉姆呆了呆。希莉丝拔出武器冲到门口,张望片刻,诧异地转过头:“没人啊!她看见什么吓成这样?” “鬼!一个女鬼!”昭霆尖叫。杨阳恍然大悟:她这个表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雷兽琵琊的状态却很奇怪,毛发倒竖,充满敌意和愤怒。 耶拉姆皱眉道:“好端端的,哪会撞鬼。”希莉丝附和:“就是,一定是你看错了。幽灵这种东西,除非装备灵视的道具,不然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我真的看见了!绝对是鬼!普通人会咻一下变不见吗?” “什么意思?” “昭霆,你先镇定一下,喘口气。”杨阳拍拍友人的肩,对店主人喊道,“老板娘,麻烦给她一杯水。”语毕,将表妹拉到桌旁,按坐到椅上。其他人也跟着坐下。 喝了几口放了清心果的茶水后,棕发少女的脸色明显好转,神情不像刚才那么慌乱,也发现了之前发生的事的疑点。 “我…我看见一个奇怪的小孩,不到十岁,带着水晶球,是算命师。我让她给我算命,把钱放在她的桌子上,她突然骗我看后面,我回头她就消失了……还有整个摊子……”定了定神,昭霆将遇到“女鬼算命师”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你的钱被骗走了?”杨阳和耶拉姆同时皱眉。 “唔……”昭霆内疚地低下头,她们的旅费统一放在耶拉姆那里,她和杨阳身上只有零花钱和应急用的钱币,丢失的钱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一家四口半年的生活费了。 杨阳叹气:“娜塔婶已经告诉我们,外面到处是小偷,你怎么还不当心呢。不过,你人没受伤就很好了,下次一定要小心,财不露白,幸好你带的钱不多,不然说不定有性命危险。” 杨阳不知道连这点钱都引起了歹意,昭霆差点就被杀人越货,还是琵琊救了主人一命。 反而是昭霆心神不宁,她最近每晚都翻阅表姐的魔法笔记,也偷偷按照里面的过程感应玛那元素,不知不觉有了很强的感应力,那时她真的感到了灼热的能量冲击。 应该不会吧……什么样的疯子会当街杀人? 希莉丝思忖:“奇怪,我本来以为这是招摇撞骗的常见把戏,一些三流的算命师常常搞这些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把戏,让人以为他们很神,下次见面就趁机讹钱。但这都是发生在有团队配合的马戏团里,有做好专门机关的帐篷,如果是大街上,她没有欺骗的条件。而且她这次抢了你的钱,下次还想骗你就不可能了,真奇怪。” “她该不会是个法师吧?”昭霆心有戚戚焉,杨阳啼笑皆非:“听你说她连十岁都不到,不可能。而且风系的移动术不能在闹市里使用,也不能转移桌子那样的重物。要说空间移动,那可是十一段的禁咒!” 希莉丝也不相信:“是啊,除了传说中的神级法师,早已绝迹的上级魔族,现在哪还有法师会瞬间移动。” “咦!希莉丝,上级魔族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吗?”杨阳立刻集中注意力,有关魔族的记载少得可怜。明明是胜利的一方,人界却没有留下多少战败者的记录,而唯一有记录的圣域,身为圣修士的神官又不翻看,只交给了王室。 希莉丝点头:“是我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的炉边故事,大概也是假的。就是说上级魔族有隐形和瞬移的能力,神出鬼没,往往一出现,整个村庄和城镇就没了。在叫做黑暗历的年代,他们从不知名的世界而来,就像黑暗里出没的怪物,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小时候我听得真是害怕,记忆犹新啊。就是因为上级魔族有这种能力,到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为了让弟弟古兰·罗瓦封印魔族,当时领导各大陆盟军的洁西卡·珂曼号召无数法师,合力布下了魔导国上空的封魔法阵。” 杨阳听着觉得前因后果很有逻辑链,符合神官说的封魔法阵的来历,而且连圣贤者和他姐姐的人名和具体事件都有,不像给孩童编造的童话故事。 耶拉姆听到是炉边故事就没兴趣了,教训昭霆:“以后看你再一个人出去!相信什么无聊的算命!我先到港口问一下情形,你们留在这里。” 他走了以后,昭霆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罐装的蜂蜜和纸包的烤杏仁,喜滋滋地放在桌上:“幸好这个没被偷。” 杨阳翻了个白眼,也只有这个贪吃的表妹,把食物看得比钱还重,她损失的银币和铜币,可以买三倍的食物。 “还买这么贵的蜂蜜和坚果,希莉丝,你吃吗?”杨阳不爱吃太甜的东西,问新朋友。希莉丝大喜过望:“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喜欢吃蜂蜜。” 蜂蜜在冒险家当中被称为软黄金,一般的冒险团队都买不起,要省着钱修补装备,换购损坏的武器,只有身家厚的老手能私藏一些,都可以当做救命良药。试想在重伤垂死的时候,喝一口蜂蜜酒,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也是因为神官是堂堂教区首长,薪资丰厚,给徒弟们的旅费比较充裕,她们才能偶尔贪嘴一点。 蜂蜜是陈的,这个季节的蜂蜜都是贡品,昭霆又是买药的时候在药店顺便买了一小罐,那里没有新鲜蜂蜜。但是希莉丝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舔着指尖上香甜的金色细丝,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看她那么喜欢,杨阳微笑起来:“我还烤了一些苹果片,是我自己爱吃的,不介意也分你。”她掏出用晒干的香草叶包起的水果,苹果片用糖霜烤制,散发出甜美的醇香,呈现出迷人的深金色泽。 希莉丝开心极了,拿起一片塞进嘴巴,酸酸甜甜的爽脆滋味盈满口腔,感动得呵了口气:“太好吃了,唉,这就是有团队的好处。我一个人的话,就想不到准备这些可爱的小零食。也不是没钱,我还是赚得动旅费的,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流浪,没有心情,吃什么都没有滋味。” 看到她浮起落寞之色,昭霆一边往面包抹蜂蜜,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一起吃零食和甜点是女孩子之间增进感情的仪式,她一下子觉得和希莉丝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杨阳竖起耳朵听着,她喜欢吃坚果,所以吃着昭霆买的烤杏仁,杏仁是碎的,但味道还可以。 “因为我逃婚了。” “……咳!”杨阳和昭霆都呛了一下,希莉丝狠狠咬了口涂上蜂蜜的面包:“我那混账老妈要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就是逼婚咯?”昭霆恍然大悟。 “没错!” “你才几岁,你老妈就叫你结婚?”昭霆咋舌。 “十八岁。她是三年前叫我结婚的,然后我就离家出走。”希莉丝向柜台点了三份草莓派。杨阳注意到她真的很喜欢吃甜食,昨天的牛奶麦粥也放了糖。 这么嗜甜啊,一天三餐都吃甜,不愧是梅迪人。 南城地处热带,以出产水果和乳制品闻名。另外,心灵手巧的南城女性编织的壁毯、制作的锁子甲也口碑甚好。 杨阳就发现希莉丝那件精巧的银色锁子甲碎裂了,心里很愧疚,昨晚在穆伦府的救援行动,可谓死里逃生。 昭霆开心地谢过同伴点的草莓派,仗义陈词:“是应该离家出走!十五岁,老天!这是犯罪!” “咦,在你家乡十五岁结婚犯法啊?在这里是不算的,我离家出走,是因为看那个男的不顺眼。” “很丑吗?” “丑倒不丑,可是一副蠢相。”希莉丝厌恶地皱皱鼻子,“与其跟那种人结婚,我还宁愿和诺…我师兄结婚!虽然他脾气很差,但聪明又漂亮。” 昭霆同病相怜地道:“你师兄脾气也很差啊?咱们还真是像。” 希莉丝笑道:“你是说耶拉姆小哥吧?可我看他挺沉稳的啊,还会照顾人。我师兄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和他练习剑术没一次手下留情!” “死小鬼也是!以前练功时,我哪次不被他殴得伤痕累累!” “我也是!就算练习是用木剑,被打到还是很痛啊!每次练习完我身上就多一堆乌青块,逼得我不得不苦练白魔法,才把伤痕消掉。”受到对方影响,希莉丝愈说愈愤慨,不知不觉变成吐苦水。 两个少女对视片刻,同时伸出手,紧握在一起,眼中闪现惺惺相惜的光芒。见状,黑发少女笑道:“看来你们俩是找到知己了。” “阳你没被耶拉姆小哥虐待吗?” “说虐待太夸张了,他只是比较严厉而已。我不像昭霆专修武技,只向耶拉姆学了基本的防身术,之前是神官…我师父指导我魔法和弓箭。” 杨阳觉得耶拉姆也真是辛苦,不但要负责神殿内务,还要指导一个调皮顽劣的师妹,等于昭霆真正的师父。神官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她说了以后,早上肯起来教她魔法,下午她射箭的时候摸鱼,就晚上教她和昭霆弹琴和纸牌占卜。 不过,西芙利村的生活真是充满了轻松和欢笑。 三人谈谈笑笑,吃着甜食,北城埃特拉除了当地出产的少量水果,热带水果都需要长途运输,价格昂贵,真正的草莓派根本没有。老板娘用的是窖藏的草莓酱,是去年过冬前将草莓捣碎加入少量糖蜜,煮到粘稠,封进陶罐储藏。不过老板娘心灵手巧地放了当季的苹果和肉桂,做成了松饼,热气腾腾出炉后,苹果和肉桂的香味伴随着一丝丝草莓的甜香弥漫在唇齿间,非常美味,三个少女大加赞赏,给了小费。 所以没有不好吃的料理,只有不用心的人。 耶拉姆直到下午才回来,这时昭霆已经从两个同伴口中得知芬诺特运河出现水怪的事。 见少年呼吸有些急促,杨阳体贴地递上一杯茶,又向老板娘点了两个松饼,想让师兄也尝尝美味。 耶拉姆看了一眼柜台的方向,那里有个年轻妇女在忙碌,肉桂的辛香味和烤炉中木柴燃烧的烟味微妙地融合,勾起了食欲。 当接过松饼,热乎乎的面皮温暖着他的手指,还没吃就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咬一口,果酱和肉桂的香味迸发开来,和放了苹果干的红茶正好相融。 “耶拉姆,港口的情况如何?”等师兄吃完一个松饼,杨阳才问道。 “很糟。大部分遇难船只的残骸已经被打捞上岸。从损毁程度看,若非大规模的风浪,就只有魔兽能做到。每一艘都是龙骨全碎,主桅也断了。” 希莉丝倒抽一口凉气:“什么!那家伙该不会和鲸鱼一样大吧!这么厉害!” 昭霆一脸怀疑:“河里也有鲸鱼吗?” 杨阳道:“当然没有,不过我看过《魔兽图鉴》,没有这么大的魔兽啊,除了海龙,但那是海里的。” 耶拉姆续道:“更奇怪的是,所有的货物都不见了,一箱也没捞到。” “是不是盗贼做的?那个怪物有可能是魔法师弄出来的幻影!”希莉丝脑中灵光一闪。杨阳感到很有趣:“河上的强盗?是不是该称之为‘河盗’?” “阳,你干嘛老研究这种无聊的东西。”昭霆一阵无力。 “我也认为是盗贼做的,魔物不会对人类的财宝有兴趣。”耶拉姆没理会黑发少女的突发奇想,自管自分析,“但问题是,盗贼无法将船破坏成那副德性,就算有魔法师帮忙。再厉害的水系法师也无法掀起巨浪,也没有伤员说看见龙卷风那种东西。” 希莉丝沉吟道:“嗯…看来这件事谜团挺多的,我们是否要改道而行?”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叹道:“如果停航很久……” “才不改道!有怪物的话,把怪物消灭不就得了!”昭霆一口回绝。 “说的容易。能把好几艘大型商船破坏得支离破碎的怪物,岂是好对付的!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水上战斗的经验。”杨阳反对。 “经验打几场就有了嘛!再说就算走陆路,也会碰上魔兽。” “这倒是。”杨阳犹豫起来,“耶拉姆,希莉丝,你们怎么看?” 耶拉姆皱眉道:“虽然陆路和水路都有魔兽,但强的等级完全不同,而且大道上有骑警队员巡逻,若和商队一起走,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危险,只是花的时间比较多。” 昭霆斜睨他:“干脆说你不敢在水上打架,找什么借口!” “谁不敢在水上打架!打就打!有什么了不起!” “好!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昭霆用力一拍少年的背部,笑得很贼。耶拉姆发觉上当,但已经来不及改口。 “……那么现在是两人赞成。希莉丝,你的意见呢?”杨阳看向最后一位同伴。 “对付水怪,最有效的是雷系魔法,冰系魔法也不错。”希莉丝开门见山,“这里有没有人会?” “雷系魔法我会,但只有四段……冰系魔法更差,只会一招「冰晶之墙」。” 耶拉姆淡淡地道:“我不会雷系魔法也不会冰系魔法,但我可以制造水云,增加杨阳魔法的威力。” 希莉丝微讶:“哦,那你水系魔法的造诣挺不错的。” 昭霆插口:“有什么了不起,阳还是「三叶草」呢!” “真的吗?”希莉丝大吃一惊,这样的水平,在各城谋一官半职都不是问题。 因为低调,杨阳拿下了三叶草徽章,不好意思地抠抠左颊:“嗯,但我最擅长的炎系和风系魔法在这场战斗中派不上用场。” 希莉丝摇头道:“不,风系可以加速,对提高箭的威力很有帮助,水系魔兽一般防御力不高,只要射中要害就能解决,而且比陆上魔兽更畏火。” “这么说,希莉丝你是赞成走水路咯?” “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我们有胜算,不是吗?”红发少女笑了笑,“另外,报酬也是一个原因。芬诺特运河是哈梅尔商会和其他许多商会的命根,它一被掐断,那些商人肯定急昏头了。而龙骑士们参加幼龙祭不在,雷南郡的警备力量也不强,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冒险家和佣兵,也就是我们这些人,正好狠狠敲一笔。” “那也得有命去花才行。”耶拉姆持悲观态度,他还在耿耿于怀中圈套的事。昭霆呸道:“乌鸦嘴!” 杨阳总结:“好吧,那就照原计划,从水路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萍水再相逢 第二天清晨,按照预定,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搭乘空浮舟来到了下界。在听说不明水怪霸占航路的消息后,立刻拜访了杨阳四人下榻的白鹿旅馆。 “哎呀哎呀,我亲爱的救命恩人们,既然来到雷南郡,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呢?如此见外,真叫人难过啊!咦,神官先生不在吗?” 相对于商人的热络,另一方的态度就冷淡许多,同时也为对方的皮厚惊讶。因为半年前,博尔盖德为了招揽银发神官而绑架了杨阳,结果被犯人的师父狠狠教训了一顿。而前天晚上,杨阳等人夜闯穆伦府,救走了星华的同胞,还将他的副会长弄进了大牢,造成的财产损失更是惊人,怎么说博尔盖德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 耶拉姆以不亚于冰系魔法的语气回答:“神官大人没和我们一起上路。” “这样啊。”博尔盖德眼中闪过失望,接着又被热情取代,“没关系没关系,招呼你们也是一样!哦,杨阳小姐和昭霆小姐已经是冒险家啦?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哈哈!这位小姐是——”他疑惑地打量红发少女的面容。 “我是这三位雇请的佣兵,商会长大人不必理会我。”希莉丝抿嘴笑道,暗暗祈祷不会被识破身份。 “哦,请问……” “博尔盖德会长今日前来有何指教?”耶拉姆不想和眼前奸滑的老头多作纠缠,打断道。一旁的昭霆更是一开始就没给客人好脸色看。 博尔盖德干咳一声,收回打量的目光,道:“我听说你们要去米尔菲,所以打算拨一艘快船给你们,作为上次的赔礼。” 闻言,四人立即明白商人在打什么主意。 “博尔盖德先生,以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杨阳微笑道,“而且运河出现水怪,您的快船我们只能心领。” “水怪的事不必担心,讨魔令已经张贴了,冒险家公会和佣兵公会也拨出了人手,很快就能组织起一支强悍的队伍把水怪消灭掉——对了,三位的本领如此高强,为何不加入战斗呢?这位红发的小姐看起来也是身手高明的人。这次行动报酬丰厚,为民除害更是冒险家的天职,尊师也是位见义勇为的优秀战士,你们应该发扬他大公无私的风范,积极投入到这支正义的队伍中来才是。” 杨阳等人听得暗暗作呕。黑发少女皮笑肉不笑地道:“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其实,昨天就有几位商会长来找过我们……” “你们该不会答应了吧?”博尔盖德提高声音。 “没……” “幸好没有!我告诉你们,找你们谈的那几个商会长都是在魔兽嘴下吃了大亏的人,他们根本已经破产了!却还妄想用魔晶核做补偿,到处拉拢不知情的羊牯!幸亏你们没答应,不然别说一个子也捞不到,赔上性命都有可能!他们只剩下小渔船可以载人!而我的商会就不同了,不但有最坚实快速的船舰,还有精良的武器、充足的人手做后盾,价格更是不用说,包君满意!”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想说自己没经验,帮不上忙是不是?哎呀,你们实在太谦虚了!虽然年轻人谦虚是好事,这份谦虚加上强大的实力,就可以弥补经验的不足!讨魔队也有不少老资格的冒险家,你们大可以向他们请教学习,经验不就来了?更何况,经过这次战斗,你们的实力也会有所提升,对往后的冒险大有助益,公会对你们的评价也会大大提高,将来你们找任务不必塞小费就能打听到优渥又轻松的工作!” “我们……” “好了好了,不用说客套话,我跟你们是什么交情(杨阳四人疑惑地想:我们跟你有交情吗?)!一切交给我!没事的!你们只要安安心心上船,轻轻松松战斗,开开心心拿钱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这是契约书——” “……” 三分钟后,哈梅尔商会长揣着四份合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旅馆,在他身后,四个眼冒金星的人趴在桌上喘气,大拇指上沾着印泥,每个人都有如蒙大赦的感觉。 “奸商。” 好半天,棕发少女才呻吟着吐出一句,余人以沉默赞成她的评价。 ****** 芬诺特镇位于雷南郡以北,芬诺特运河下游,是港口市镇。每天都有大批商船在此出航或卸货,十分热闹。码头满是船员酒吧,还有仓库、船舶制造厂和堆积成山的货物和原木。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九月)19日,一个晴朗的日子,讨伐水怪的义勇军在此集结。 芬诺特镇的居民,看好戏的人,维持治安的留守队员,组织行动的商会老板们……大批人潮汇聚在港口,万头攒动十分热闹。 “哇——这就是船啊!好棒哦!” 昭霆惊叹地仰视停在岸边的三艘双桅大船,兴奋不已。杨阳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清澈的水面上,木制船面因为打了腊而闪闪发光,壮丽的外形,轻巧的船身,雪白的帆布,还有船首的胜利女神塑像都让人移不开眼去。 希莉丝奇道:“你们不是从外大陆渡海过来的吗,怎么看到这种小船也觉得稀奇?” “啊,那是因为我们来的时候还很小,已经没什么记忆了。”杨阳回过神,急忙搬出个理由。希莉丝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突然发现唯一的男同伴情况有点不对:“咦,耶拉姆小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 “不会吧!还没上船就晕啦?”昭霆转过头,打量佯装无碍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喏,晕船药,感谢我的细心吧!” 耶拉姆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定睛一看,傻了眼。 “利鲁草……这不是治拉肚子的药吗!”凑过来的杨阳也呆住了。 “什么!!”昭霆喊声如雷。 希莉丝问道:“耶拉姆小哥,你晕船啊?” 耶拉姆漫应,将药塞进胸前的口袋,略为不自然地道:“谢谢你。” “嗄!?”昭霆正尴尬得抬不起头来,听他这么说反而愣了。 杨阳笑道:“难得你也会关心别人,不过神官给我的药里面有晕船药。” 说着,她从行李里掏出药箱,取出一袋药粉递给少年,“一次两勺,冲泡口服。” “嗯。”耶拉姆接过,犹带稚气的脸庞浮起罕见的柔和之情。昭霆看得满不是滋味,重重一哼,嘀咕道:“恋师狂!”杨阳敲了她一拳:“谁让你买错药。” 这时,一个佩带冒险家徽章的魔法师跑过来大喊:“二组和三组的人可以上船了!先去负责人那里领武器和护甲!” 话音刚落,不少人就三五成群地走了过去,其中一些人背后还有亲属含泪关照、殷切叮嘱,看起来不像冒险家或佣兵,而是普通的渔民。 “我们是几组?”昭霆问道。杨阳答道:“一组。” 其实讨魔队总共就三组,按照各自搭乘的船只分配。一组以两大公会派遣的精英和雷南郡的警备队员为主,乃队伍的主力;二组和三组的成员大部分是弓箭手和运河沿岸的渔夫,负责牵制敌人、掩护中坚。杨阳虽是弓箭手,但她以法师的身份参加,就和三个同伴一起被分派在一组。 因为水怪出现得突然,恢复航运又是迫在眉睫的事,组织讨魔队的商人们一时募集不到很多好手,把自己的护卫拱出来又舍不得,所以讨魔队的总体实力不强。包括杨阳在内,法师只有十个人,而且擅长雷系魔法的只有一个,就是一组的领导人八段法师雷文,他是个大商船主豢养的法师,没有实战经验。 战士的人数虽多,真正的强手也没几个,拥有一级佣兵认证的希莉丝被公认为最强的成员,但她的武器是细剑,对付河里的魔兽几乎没有作用,其他人反而比较期待她在白魔法方面的援助。耶拉姆的长鞭和昭霆的大剑也没多大用处。所以少年借了把十字弓,十把投掷匕首以备不时之需。另外,杨阳建议在三叉戟、标枪、箭矢之类远程武器上淬毒提高杀伤力,得到三组负责人的一致点头。于是她拿出神官塞给她的药方,让他们派人采集配置,同时将自己的箭矢也抹上了一瓶药箱里的强力安眠药。 二组和三组的人走了没多久,一组也来唤人。 四个少年少女检察过装备,便随着人流走向中间那艘最大的双桅船,这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咦,这不是上次那个冒失的小姑娘吗。” “唯……” 杨阳转过头,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维烈!!!” 金色的晨光下,白衣青年的红发宛如火焰般明亮,清俊斯文的面庞上,浅浅荡漾着一抹柔和的笑容。“嗨!”他略带腼腆地招呼。 “熟人吗?”希莉丝询问呆若木鸡的黑发少女。一旁,昭霆已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高高蹦起,遥指红发青年,喊道:“天呐!杨唯!!” 维烈还没答话,昭霆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直摇晃,激动得语无伦次:“原来你也来了!那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们?你上哪儿去染了这个新潮发式,是不是转性了?还有你干嘛闭着眼睛,得红眼啊?额头上那个什么玩意儿?拿下我看——” “我……”千钧一发之际,红发青年及时后仰避开棕发少女的抢夺,满脸不知所措。杨阳被友人一串激关枪似的盘问震回神,连忙上前将她拉开。 “错了,昭霆,他不是唯叔叔!” “啊!?” “你忘了吗?他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长得很像唯叔叔的人——‘维烈·萨克’。” 闻言,耶拉姆脸色遽变,双唇微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右手却悄悄搭在腰间的鞭梢上。注意到他的动作,希莉丝也暗暗戒备。 昭霆一脸不可思议,来回看着好友和酷似好友叔叔的青年:“什么,他就是……可、可这也长得太像了吧!除了发色,简直是一模一样!还有声音,就算是两个人,声音也不可能如此相似啊!” 杨阳苦笑道:“上次我也这么想,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两个人,首先唯叔叔不可能在这里,而且……”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噤,朝红发青年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的朋友刚刚冒犯了你!” “言重了,不过我吓了一跳倒是真的。”维烈没放在心上,转向昭霆,和煦一笑,“我的名字是维烈,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昭霆瞪着他和记忆中的老师相似的笑容,脑中一片混乱,结结巴巴地回应。 杨阳也无比诧异,冲口道:“你、你怎么感觉和上次不太一样!?” 维烈尴尬地抠抠左颊:“呃,这其中是有很深的缘故的,总之一言难尽——对了,这两位怎么称呼?”他硬是岔开话题。杨阳虽然心下疑惑,但也不好追问。 “耶拉姆。”褐发少年冷冷地道,表情和语气都掩不住敌意。两个少女这才注意到,不解地看着他。红发少女的回应就友好许多:“希莉丝,希莉丝·佛罗伦兹。维烈先生,你长得和阳好像啊,是不是亲戚?” “我们不是亲戚,不过我和他叔叔大概长得蛮像的,令她和这位小姐都误会了。” “哦。” 杨阳插口道:“维烈,上次我在首府里那遇见贝姆特城主,他说你是考古学家,那你怎么跑来这里?”维烈一愣:“你遇见老板了?他好不好?” “很好……你叫他老板,是他的部下吗?” “不,他是我的恩人,不过我应该算是他的部下吧,有拿薪水。” 听到这段对话,红发少女的脸颊也僵硬起来。杨阳刚想再聊几句,远处传来舵手的高喊:“还有没有人没上船?马上就要开了,没上船的人快点!” “糟了!”四人慌忙转身,维烈叫住他们:“这些船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是去抓怪物。”四人急着要走,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我们也是讨魔队的成员,必须赶快过去。” 杨阳依依不舍地道:“维烈,如果你没有紧急的事情,可不可以在这里等半天,等我们回来?”她知道自己的请求很冒昧,但她实在不想和这个长得像叔叔杨唯,如今性格也像的青年再次分别。 昭霆附和:“没错!干脆你和我们一起去!” 怪物?难道说……维烈略一沉吟,道:“好,走吧。”两个少女喜出望外,另两人却微微变色,耶拉姆皱眉道:“喂,你可不是讨魔队的成员。” “有人肯加入,那帮家伙高兴都来不及。”昭霆亲热地拉住红发青年的胳膊,灿笑道:“走!我会保护你!”说着,拽着他就往港口方向飞奔而去,杨阳紧跟其后。 被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耶拉姆狠狠击掌,咒道:“笨蛋!那两个丫头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来头!”希莉丝瞪大眼:“莫非他真是——”耶拉姆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怎么办?”碰上世界头号罪犯,女佣兵也没了主意,眉间更露出一丝惊恐。耶拉姆一样不知所措:“没办法,只能见机行事……总不能不上船。” “为、为什么血魔会出现在这里啊?” “天晓得,运气不好罢。待会儿尽量表现的不在意,别让他看出破绽。” “我…我怕我做不到。”希莉丝语声颤抖,不是她胆小,血魔之名深入人心,早已成为等同噩梦的存在,别说她这样的女孩子,就连胆识超群的男子,听见血魔二字也会打寒噤。 “对了,阳的叔叔怎么会长得像血魔呢?而且那个人……真的是血魔吗?看上去那么温和,实在不像假装的啊!” “嗯…的确。”耶拉姆一窒,也感到些许不解。希莉丝惨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点血色,期待地问:“也许——也许他不像传闻中那么坏,对不对?” “也许。”耶拉姆不置可否。希莉丝登时垮下脸:“拜托~~~好歹给人家一点信心嘛!” “确定不了的事怎么保证,鸣笛了,快走吧!” “啊~~~不要~~~” 在哀嚎声中,红发少女被褐发少年强拉上了贼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疑惑 雷南郡的冒险家公会分部一反往日的冷清,来来往往的冒险家不见踪影,柜台后只有一个登记信息的事务员。 她偶一抬头,瞥见门口有三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招手让他们进来。 那是三个老人,也许他们的年纪没有那么老迈,但是岁月和无尽的苦难已经压弯了他们的背脊,在苍老颓败的面容上刻下深刻的痕迹。 他们衣衫破旧,露出日晒雨淋的焦黄色皮肤,光着脚,走路缩手缩脚,生怕身上的虱子和跳蚤会污染公会的每一寸地板,好不容易走到柜台前面,每个人满是皱纹和青筋的手都攥着一张泛黄的报纸,仿佛那是他们全部的期待,卑微讨好地看着年轻的事务员:“大小姐,有冒险家大人接任务吗?” 事务员很想说我不是什么大小姐,但还是没纠正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长,对这些贫民来说,每个能拯救他们的人都是大人物。 不等她回答,一个老人畏畏缩缩地道:“如果…如果有冒险家大人愿意帮忙,我们可以联合其他的村子,再凑一些。” 事务员叹气:“没有啊,这两天冒险家和隔壁佣兵公会都被征集,讨伐突然出现的水怪去了。不如,你们再等几天?”她尽量说得委婉。 冒险家公会的初衷是为民除害,但不是慈善公会,也需要运营成本维持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是个庞大精密的组织。除了少数怀抱正义感的冒险家,大部分人也要赚钱维持生计,尤其神殿的治疗费贵,买药也不便宜,老练的冒险家都很看重自己的身体,受伤不划算。现在打倒水怪的任务钱多,参与的人多,风险低,大家都过去了,谁有空关心这类又累又危险还没多少油水的任务。 其他城的公会禁止事务员接私活,向委托人收取定金是公会重要的资金来源。还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大人心地好,早早颁布了民政条例,这边的宪兵队长薛林又上下打点过了,向公会支付了足够的补贴,让贫穷的委托人有渠道求助,付不出定金的穷村落在报上刊印求助信息也免费。但能否有好心的冒险家愿意接这种任务,就全凭天意了。 前两天还有个黑发的弓箭手来询问,看来有意帮助,但是今天也和同伴来接了那个讨伐水怪的任务,估计没多久就会忘了吧。 “可是……可是……恐怕等不了了。”一个老人颤声道。 “怎么回事?”事务员刚刚倒了一杯水给他们。 “是……是魔鼠,有猎人发现了比人头还大的穴,母鼠的肚子个个要涨开来了,它们已经抢过一批,好不容易收成的大豆和谷子全没了,可是等小魔鼠生出来,要吃大量的人肉,这样下去……怎么办呢?”三个村长愁得几乎要抓光所剩无几的头发。 事务员收起颤抖的手指,在玻璃杯上留下摇荡的余韵。 魔鼠是最低级的魔兽,对百姓而言却是噩梦。这种上级魔族养殖的小魔兽看起来可爱,有着大大圆圆的耳朵和滚圆的鼻子,可是比一般老鼠还贪婪,褐色肥厚的身躯,成熟后尾巴长出小小的毒囊,刺入猎物会麻痹神经,效果比双头哭虫那样致命的高级魔兽低,但是更恶毒,受害者会失去移动能力,却有清晰的感知,事务员就见过被麻痹的冒险家被接连咬掉鼻子和耳朵。 有经验的冒险家懂得怎么通过气味和踪迹搜查它们的巢穴,只要用火魔法彻底烧掉,就能换来两三年太平。但是魔鼠难以根除,听说诺因王储治理的西境早有搜索魔巢的方法,那里的魔鼠已经根绝了,但是其他地方都没有。魔鼠的繁殖力强,个头小,善于隐藏,还会到处流窜,只要有一只魔鼠的鼠崽隐藏在某个行商的行囊里,被带到一个村庄,顷刻间就是一场灾难。事务员小时候,曾亲眼目睹一群小魔鼠一窝蜂把一个婴儿啃食殆尽,婴儿母亲的尖叫现在还刺痛心扉,猎人的父亲拼了命才打死这些魔物,代价是八根手指和两条腿,没多久就因残废和没钱治疗痛苦死去了,而当这个顶梁柱倒下,这一家也毁掉了。 这时,老人怀抱着全部的希冀乞求:“求求你,大小姐……”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事务员满心同情,可是她无能为力。 她不是神,变不出救他们的英雄,她也想问众神和圣职者们在干什么?王室和贵族们在干什么?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在干什么?她只是个小小的事务员,忍受大部分流里流气的冒险家的调戏嘲笑为他们一个个询问,寻找还有良知的冒险家,大海捞针地努力,已经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除了传说中的圣贤者和不知在哪里的正义,还有谁能拯救这些可怜人? 目送失望的村长们离去,她知道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三个老人了。 魔导国一夕间被魔兽从世上抹去的村庄,太多太多了。 ******* 初升的旭日照耀着河面,三艘大下不一的帆船以并行姿态缓缓航行。一般的民用船也加装了动力部,但是不像军用船那么高级,平时航行多数还是依靠风力和魔法师。 这会儿,为了提高船速,三位风系法师就鼓足劲吹起了大风,使得三艘船的主帆慢慢鼓起,待鼓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可以停手,让船借着惯性行驶。 白花花的浪沫在吃水线附近欢腾跳跃,红尾鱼在三艘船之间淘气地摇摆身子,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这样美丽的景色,本是来自异世界的两个少女最期待的,但现在,她们的兴趣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真的不是杨唯吗?” “不是。” 第十遍相同的对话,远远看着昭霆和维烈的希莉丝忍不住咋了咋舌,对自称“吟游诗人兼流浪收藏家”的红发青年高深的涵养感到由衷的钦佩,并再一次怀疑:他真的是血魔吗? 也许再深的涵养也受不住了,当昭霆再一次重复那个问题时,维烈温和地反问:“我长得真的那么像他吗,那个叫杨唯的人?” “像!像透了!”昭霆比手划脚地肯定,“除了头发,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她补充了一句:“杨…维烈,你的头发真的不是染的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红色跟你感觉不太配,大概因为杨老师是黑头发……” “黑发……”维烈表情一动,捻起一缕鲜红的发尾,轻叹道,“其实我本来也是黑发。” “咦!”昭霆的眼睛刹时亮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襟,连声道,“真的?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变成这样?幻术吗?” “不,是意外,嗯,一个魔法的意外。”维烈回忆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习惯了。” 昭霆追问:“很久以前是多久?” 维烈不答反问:“那个杨唯多大岁数?” 昭霆呆了呆,道:“二十七…二十八岁,干嘛?” 维烈笑道:“我的岁数比他大多了,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他,而且我也从未丧失记忆过。” 自己的念头被识破,昭霆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维烈拍拍她的小脑袋,神色温柔:“虽然我不是那个杨唯,不过你可以在心里把我当作他,只是叫我的时候最好叫我的名字。你叫‘杨唯’的话,我会搞不清楚你叫的是谁。” 昭霆眨眨眼,喜道:“对哦!也可以这样!谢啦,维烈!” “不客气。” “维烈,为什么你要搭这艘船?” 黑发少女边走近边问,向希莉丝点了点头。红发青年还没答话,棕发少女就抢着开口:“阳,你刚刚去哪儿了?” “照顾耶拉姆。” “咦!死小鬼还是晕船了?不是有药吗!” “药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刚才我熬了碗给他喝下,叫他睡两个钟头。等他醒了,应该可以起来走路。” “只是能够走路的程度吗?”昭霆难以置信。 杨阳苦笑道:“够好了!你还没看见他刚才的惨状,简直可以用‘狂吐不止’来形容,我头一次看见有人晕船晕成这样。” 昭霆的表情变得不安,一副想拔腿开溜的模样。 维烈竖起食指,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快活地道:“啊,老板也是,每次去白星岛,途中都吐得一塌糊涂。没我帮助,他连从床上爬起来,走下船都做不到,伊斯法人好像都会晕船。” 白星岛,走私天堂,黑市和奴隶交易猖獗。杨阳对魔导国的情况比较了解,想起神官介绍的地理知识,皱了皱眉,随即注意到友人的异样: “昭霆,担心耶拉姆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谁担心他!”昭霆提高声音,强撑了一会儿,坐立不安地道:“再说,他正在睡觉,我去看了也没用。” “没这回事,他很有可能因为难受醒过来,再抱着桶子猛吐……唉,我还是回去照看他。”杨阳作势要走,一个预料中的声音喊住她:“我去!我要让那小鬼欠我一次人情!” 话音刚落,说话的人已经从甲板上消失了。 杨阳轻笑起来。希莉丝也有点啼笑皆非:“口口声声小鬼小鬼,其实自己才是最孩子气的人,耶拉姆小哥都比她成熟好几倍。” “可不是,不过,耶拉姆有的时候也是很孩子气的。” “有吗?” “有啊,和昭霆在一起的时候。” “呵呵,我理解了。” 虽然插不进话,维烈却没有一点不悦或不耐烦的表示,依旧一脸平和地站在旁边,杨阳不自觉地打量他——维烈和她的叔叔杨唯实在太相似了,当他不同于上次见面的狂暴,露出这种温和的神情,两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打走上甲板起,杨阳的视线就未有片刻离开红发青年,她明知眼前的人不是杨唯,还是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寻找亲人的影子。 定了定神,杨阳重拾先前的问题,对方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因为我想看看那头水怪。” “就为了这个?”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是的。” “……” 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叹息道:“虽然你的脾气好了很多,但是古怪的思考方式还是没有改变。”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当日红发青年如何狠辣地用火焰魔法杀了一个只不过喊了他一声“圣兽召唤师”的男人,而且那男人还根本没喊错——古拉迪乌斯不是圣兽吗? 维烈但笑不语。希莉丝问道:“你有和魔兽战斗的经验吗?” “完全没有。” “武技呢?你没带武器,应该不是战士吧?” “是,我是运动白痴。” “其他的战技呢?你的火焰魔法应该相当出色吧!” “希莉丝,你怎么知道维烈擅长火焰魔法?”杨阳惊讶地问道。希莉丝一窒,含糊道:“猜的。” 维烈平和地道:“我是对火焰魔法很有心得,但我希望尽量不要用到它,而是用和谈化解纷争……杨阳?” 黑发少女将手按在他的额上,确定他没有发烧后,才道:“维烈,在雷南郡分别后,贝姆特城主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奇怪的药?” “……没有。”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好像和上次不是一个人似的!” 面对一道怀疑的视线,一道好奇中带着警戒的视线,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个讨魔队的法师跑过来,大声喊道: “马上就到魔兽出现的水域了,大家快准备好!” ****** 耶拉姆从短暂的梦境里醒来,转头想找水喝,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昭霆不高兴地反问。耶拉姆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来嘲笑我是吧。”昭霆怒道:“我才没这么恶劣!” “那你来干嘛?” “这……”昭霆词穷,打死她也说不出“我来照顾你”这种话。 耶拉姆看了她一眼,以肘撑起上半身,拿起杨阳汲满的水杯,一饮而尽。 昭霆端详他苍白的面容,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好点没有?” 耶拉姆惊讶地瞅着她,好半晌才道:“嗯,好多了,神官大人的药很有效。” “哦。”快啊!快找话题!昭霆在心里催促自己,悲哀地发现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谈话经历,一直是争吵打骂、冷嘲热讽,害得她想借个鉴也没办法。 幸好,对方主动开口了:“杨阳呢?还有希莉丝和那家伙?” “他们都在甲板上。怎么回事,你好像对维烈有看法似的?”昭霆注意到他在说“那家伙”时,语气特别带刺。 耶拉姆沉默片刻,道:“你最好不要接近那个人,杨阳也是。”昭霆十分诧异:“为什么?维烈又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你又分得出?”耶拉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世上伪君子多得是,不要人家说你两句好听话,装出一副圣贤之士的样子,你就傻傻地相信!” 昭霆生气地站起来:“那你又凭什么断定,他一定是坏人!” “……” “说不出来了吧!”昭霆得意地抬头挺胸。 耶拉姆冷冷睨视她:“你不相信我的忠告,却相信一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那也随你,只要今后别哭着来向我求救!”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向你求救过了!呸,臭美!”被少年恶劣的口气挑毛,昭霆肝火大动,忍不住吼回去。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耶拉姆咬牙,一声不吭地撩起被子,穿靴下床,然而刚刚站起,他顿觉一阵晕旋,身子晃了两晃。 “喂!你……”昭霆慌忙搀扶。耶拉姆却已站稳,挥开她的手。这可彻底惹火了昭霆,一把将他推回床上,骂道:“什么嘛!人家好心扶你,还不领情!态度这么差劲,真是讨厌的小鬼!” “你……”耶拉姆强抑的怒气被这么一激,也爆发出来,“你才讨厌!我好心提醒你,你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你说话说得不清不楚,叫人家怎么相信!就算要我别接近维烈,也得拿个理由出来吧!” “我……”耶拉姆咬紧下唇,欲言又止。见状,昭霆收起怒火,语气也缓和下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他哪里不顺眼?”其实她很后悔刚才太过冲动,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和平氛围。而且,她压根不想为维烈和眼前的人翻脸,一点不值得,换作真正的杨唯还可以说说。 好一会儿,耶拉姆才打破沉默,低声道:“他是……相当危险的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血魔」这个词,因为还没证实,也太过惊悚。 昭霆皱皱鼻子:“危险?哪里?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 耶拉姆冷冷地道:“那是你修炼不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重得能把死人熏醒,怕有千百万的人葬生在他手里才堆积得出那样沉厚的血味。” “什么!”昭霆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没骗人!?” “我骗你干嘛。” “坏了!阳和希莉丝都和他在一起啊!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一言未毕,昭霆就撒腿往外冲。 耶拉姆拉住她,却因为大吐之下体力不支,被拖了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不及喘口气,他厉声道:“不可以!” “为什么!阳和希莉丝可能会被他杀掉啊!你不是说他杀了很多人吗?” “他是曾经杀了很多人,但不代表他会杀我们。”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也感觉得出来——他没有杀气,至少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若冒然挑衅,反而可能刺激他的杀念,使我们陷入不利的情况。” “我又不是去挑衅,是去把他抓起来。” “笨蛋!凭你的实力哪办得到!就算我们三个加上希莉丝,也打不过他!” 昭霆一脸无法置信:“他有这么强?骗人的吧!”耶拉姆神情凝重:“不强的话,他身上的血味哪来的?你仔细想想,一个屠杀过成千上万人的男人,他有多强悍!多可怕!” “……”昭霆不语,脸色渐渐转为铁青。良久,她才挤出颤抖的声音:“那我们怎么办?” 看到她的样子,耶拉姆心一软,一瞬间涌起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摇摇头,他惊吓地甩去突如其来的念头,竭力忽视砰砰直跳的心脏,用和平日一样的冷淡口吻道:“没办法,只能见机行事,尽量不和他撕破脸,一下了船,我们就溜之大吉。” “对哦,打不过,可以逃嘛。”昭霆松了口长气,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刚才错怪你。” 耶拉姆不自在地别过头:“没关系,我没说清楚,我也有责任。” 见气氛又恢复之前的友好,昭霆正想找个轻松的话题驱散红发青年带来的影响,忽觉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两人一齐跌倒在地,还没回过神,门外传来的惊呼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怪物!怪物出现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河上的战斗 得知即将进入魔兽出现的水域,绝大多数人都摆出戒备姿态,全神贯注地凝视水面。 参加讨魔队的大部分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和警备队员,也亲眼看过被破坏的船只凄惨的模样,深知敌人的厉害,都不敢大意。而渔夫是受到紧张的气氛影响,才停止笑语,拿着尾端绑有绳子的鱼叉跑向船头。 与众人呈现鲜明对比,红发青年依旧一脸安详到近乎悠闲的神情。杨阳不禁回忆起半年前失散的友人史列兰,也是这么副神经大条,不管身处怎样的困境也满不在乎,悠哉游哉的样子,顿时涌起怀念之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阳,你和维烈退后点,到魔法师的队伍里去。” “是。”维烈立刻照办,反而让发言者呆了呆。杨阳不放心:“希莉丝,你也到后面来比较好吧?” 红发少女笑道:“没关系,我有这个。”说着,扬起手里的东西。杨阳一看,是支鱼叉:“……你会用吗,这东西?” “不会,我没用过。”希莉丝坦白道,“但是,我是用它叉魔兽又不是叉鱼,用不着事先练习,待会儿只要把它像投标枪一样狠狠投出去就行了,我的准头可是很高的哟!”杨阳这才安心,露出笑容:“嗯,加油!” 希莉丝翘起大拇指,示意“没问题”后,转身走向已集合得差不多的战士们。 走到一半,她脚下一晃,程度微弱,但仗着天生的灵敏直觉,希莉丝还是感觉出警兆。 这时,前头的人也叫起来,语气充满惊惶:“快!快看水面!那是什么!” 黑影。一大块被波纹扭曲了轮廓的黑影飞快掠过船底,面积之大连旁边两艘的人也看得见,也就是比三艘船加起来还大。 直到黑影脱离船底,众人才松了口长气,但他们放心得太早了——移动到一定距离后,黑影就缓缓上浮,使水面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最后隆成一个山包。 沿着水下的形体,瀑布般的水流哗哗而下,化作大浪猛烈拍击三艘大船。 “哇!” “啊!” “呃啊!” 大叫此起彼伏,讨魔队的成员被摇晃的船身甩得东倒西歪,包括在厢房里的耶拉姆和昭霆,只有少数拉住东西、身手敏捷的人才没跌倒,却也无可避免地被大雨般倾盆而下的河水浇得湿透。 红发青年第一时间就滚倒在地,沿着倾斜的甲板一路下滑,重重撞在桅杆上,后背传来的巨大冲击令他痛苦地闷哼。 “维烈!”黑发少女放开支撑身体的缆绳,滑到他身旁,“你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你的关心。”维烈喘了会儿粗气,清俊的脸庞绽开一丝苦笑,“只是我的精灵之眼沾湿了,视野有点模糊。” “我帮你擦干净。”杨阳掏出手帕,却发现手帕也湿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维烈自己用袖子擦干:“没关系,好了——啊,那个是!”恢复功能的魔道具捕捉到少女背后出现的东西。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发出惊愕的呼声: “至高神在上!好大的鱼!” 没错,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头大得不可思议,形似胖头鱼的怪物,长长的尾巴露出水面,憨态可掬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万万没想到敌人是一条鱼,还是条大得离谱的鱼,众人都呆若木鸡。 果然是伍菲!维烈按住头,呻吟了声。这条所谓的鱼,其实是生长在魔界人工湖里的宠物鱼,也是他送给雷之幽鬼的八百岁生日礼物,却给她带来人界兴风作浪! 这时水面已恢复平静,于是杨阳站起来,跑向船头,询问红发少女:“希莉丝,你认识这个生物吗?” “不认识。”希莉丝摇头。杨阳也一筹莫展,她看过的魔兽图鉴没有这种怪物。 这时,传来一阵轰响,原来是魔法师们趁敌人没有动静,发动攻击了。只见闪电的条光和火球风卷一骨脑拍打在魔兽灰黑的鳞片上。见状,渔夫和装备远程武器的战士也加入战局。一时间,鱼叉标枪箭矢仿佛密集的阵雨,袭向魔兽。 “不行!别攻击!” 维烈的警告迟了半步,挨了两波痛击的魔兽发出不满的咕噜声,抬起长尾“啪”地拍打在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掀起冲天的巨浪。 “啊!!!” 前所未有的冲击拍向三艘船,两艘体积较小的船当场翻了个底朝天。杨阳等人栖身的那艘船也被浪头高高抛起,没有及时抓住支撑物的人都被抛飞出去,运气差的掉进河里,运气好的掉在甲板上,但也多半因为冲击摔断了肋骨或昏厥过去。 杨阳也在这些人当中,及时用了浮空术,减弱了冲击。她运气也算好,没有掉落河,而是掉在船侧。 搭着船舷,她晕头涨脑地爬起,不及稳住身体,帆船重新落回水面,冲击使得她再次弹起,翻出船舷,直直摔落! “阳——” 昭霆刚踏上甲板,就看到这令她心跳停止的一幕,连忙奔向友人落水的地方,另一人的动作比她更快——耶拉姆抄起一根用来绑帆布的粗绳奔过去,一脚蹬在船舷上,俯冲而下,赶在黑发少女落河的前一刻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提,让她跌进怀里,以背承受两人与船身相撞的冲击。 撞击的刹那,少年咬牙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耶拉姆!”杨阳惊喊,接着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师兄的腰。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放脱她的手腕:“没事,你快踩着我的肩爬上去,让上面的人节省点时间。” 杨阳还没答话,头顶传来棕发少女的喊声:“阳,耶拉姆,没事吧?” “没事!你快拉我们上去!” “知道了!你们稍等会儿!”昭霆一把拽住绳子,使劲往里拉。另一只手伸过来,正是希莉丝:“我也来!” “thankyou!” 专注手里的活,希莉丝压根没听清对方回了什么话,随便点头了事。注意到她俩的动作,维烈也从另一边奔过来:“怎么了?杨阳落水了吗?” “没错!快来帮忙!”昭霆忙得没空回头,也没听出问话的是少年口中“相当危险的人”。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到头顶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飞过,但听得轰的一声,主桅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爆开无数裂缝,终于吃不住重量,一头倒了下来。原来是魔兽的长尾不知有意无意扫中了桅杆! 惊呼四起,也有人眼尖地看见桅杆倒落的方向有两个人影,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希莉丝和昭霆还没意识到迫近的危机,就被维烈推开,三人跌成一团。与此同时,断裂的桅杆不偏不倚砸在两个少女刚刚站脚的地方,将甲板和船舷撞出一个大坑,碎块还掉出船外。 “啊!!”想起两个同伴就在这堆“垃圾”下面,昭霆和希莉丝脸色大变。 “古拉!”维烈大声呼唤圣炎兽,只见一道华光闪过,过了一会儿,古拉迪乌斯就背着杨阳和耶拉姆飞回甲板。 两人身上、头发上都沾了不少木屑,但没有受伤。昭霆和希莉丝松了口长气,迎了过去。 “维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昆姆怎么会……”古拉迪乌斯看着正大肆凌虐两艘沉没船只和船员的魔兽,不解地问。杨阳四人被它的突然开口吓了大跳,而且古拉迪乌斯使用的还是种没人听得懂的语言。 “是伍菲。”更让人惊讶的,维烈也用相同的语言回应,表情充满无奈,“你和它是好朋友,过去问问,为什么要袭击过往的商船。”古拉迪乌斯应了声,飞向魔兽。 目送它的背影,昭霆问出四人共同的疑惑:“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我叫它去阻止昆…那头魔兽。”虽然没说出全部的内容,维烈倒也没撒谎,而古拉迪乌斯的行动也证实了他的回答,加上维烈之前救了这里所有人的性命,连最不信任他的耶拉姆这时也稍稍降低了敌意和戒心。 “维烈,你受伤了。”杨阳瞥见红发青年的左颊开了一道约莫五六厘米长的血口,大概是被什么利物割到的,伤口不深,只渗出一点点殷红的血丝。但她还是紧张地掏出防水ok绷,小心地贴上。 “啊,谢谢。”青年的笑容温柔中带着腼腆,还有点掩不住的开心,像极了杨阳记忆中的亲人,令她不禁浮起迷茫,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维烈还是杨唯。 余人却没有闲情关心维烈受伤了没,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兽身上。 “真的不动了耶,那头怪鱼!”昭霆惊喜地道。 当古拉迪乌斯飞过去,用古怪的语言叫嚷了几句后,魔兽就停下动作,发出一串咕噜声回应,然后一头圣兽一头魔兽就开始旁若无人地交谈,热络的气氛令众人傻了眼。 “别发呆!”一组的领头魔法师雷文喊道,“趁敌人分神,赶快攻击!主桅断了,我们已经逃不了了,不杀死它,所有人都会完蛋!”余人如梦初醒,战士们捡起在混乱中丢失的武器,法师则撩起长袍的下摆跑向船头,准备施法。 “等一下!”维烈奔过去,拦住雷文,“不能攻击!” “你干什么!闪开!”雷文怒道——维烈抓住了他的法杖,这对法师是绝大的挑衅和冒犯,看在是一个队伍的同伴,他没有放出电花电开这个“队友”。 “古拉正在安抚,请你们等一等。” “你是那头召唤兽的主人吗?”雷文的态度软化下来,目光却透出几分疑虑,“那你快叫它缠住魔兽,让我们多点时间施法。” “不是的,你不明白,昆姆是……”维烈的语尾淹没在一串轰鸣中。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其他法师已凝聚完魔力,朝魔兽倾吐灼热的魔法弹。 雷文咋了咋舌,一把推开维烈,骂道:“笨蛋!这样胡乱攻击有什么用!有武器的准备好,一等怪物中招就动手!” 语毕,他举起法杖,飞快念出咒文:“跳动的炎之精灵,以雷文·玛契特之名召唤汝等前来,聚于我手;闪耀的雷之精灵,归于我手,籍由万物连通之理,使力量汇聚,将敌人打入万劫不复之深渊——雷霆之狱!” 随着咒语的完成,湛蓝的天空出现大量铅灰色的厚云,然后是一个金红相间的魔法阵,轰隆隆!六道闪光对着魔兽劈下,威势惊人,连圣炎兽也被卷入。爆炸的声响震得人人耳膜生疼,很多人发出兴奋的欢呼,相信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再强悍的魔兽也非死即伤,战士们几乎是抱着落井下石的心态朝烟雾中的模糊身影投出武器。 “混蛋!那老头怎么连那只鸟也攻击,眼睛长哪去了!”昭霆愤愤地道。希莉丝也露出无法苟同的神色:“是啊,而且他用雷霆之狱那么强大的双系魔法,怕是连落水的那些人也电死了。” “什么!太残忍了!” 杨阳犹豫片刻,问道:“维烈,你刚刚说的昆姆是什么?” “是一种魔兽,人界没有武器和法术攻击能击穿它的外皮,是最强的魔兽。”维烈露出感慨的神情,望着远处的河面。 话音刚落,魔法激起的烟雾消散,毫发无伤的庞大身躯向每个人展示了魔兽皮肤超乎寻常的坚韧,连同杨阳四人在内,讨魔队的成员都呆若木鸡。 魔兽这么厉害吗?那魔界宰相……耶拉姆的心脏重重跳动了几下,更不敢触怒一旁的维烈。 杨阳推敲:降魔战争胜利了,封魔阵连当初的上级魔族都能封印,只是上级魔族仆役的魔兽更不可能无法战胜。可是雷文是八段法师,他都对这头魔兽无能为力,恐怕她也不是对手。可惜昨晚偷袭穆伦府没有入睡,不然她也许能从席恩那里学到一些强大的魔法。 “维烈大人!”只是羽毛烧焦了一点的圣炎兽飞回来,狠狠瞪了雷文一眼,依然用古怪的语言道,“昆姆说即使是您它也不让步,它只遵照伍菲小姐的指示行事,这也是您将它送给伍菲小姐那天对它下的命令,所以……对不起。” “我明白了。”魔界宰相的语气很无奈,“那么,伍菲的命令是什么?” “守在这里,破坏所有经过的商船,为弗雷德大人供奉值钱的货物。” 果然……维烈苦笑:“罢了,古拉你不用劝了,昆姆我来收拾。” “是。”古拉迪乌斯振翅飞高。它一走,昭霆就急不可捺地问:“它说什么?” “对方不肯停战。”一边回答,维烈一边卸下背包,蹲下身拉开袋口。 “你在干嘛?” “找东西。”维烈翻找背包,忙得没空抬头。杨阳四人正要追问,瞥见以雷文为首,几个不信邪的魔法师又开始吟唱咒语。 “别攻击了!有人落水了!”昭霆喊道,雷文等人急忙住手。 “找到了!”维烈掏出一只像是金属环的物品,朝昆姆投了出去。他站在船尾,距离魔兽少说也有近百米,圆环却用惊人的力道击中昆姆露出水面的头部,速度快得连眼力最好的耶拉姆和希莉丝也没看清,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拥有的臂力。 正当三人张口结舌时,更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打中昆姆的金属环非但没掉下去,还没入它的身体。 昆姆震了震,过了会儿,开始剧烈颤抖,吐出痛苦的咆吼。就在众人担心它会不会因为疼痛挣扎,把船砸烂时,昆姆又僵在了原地,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接着,它灰黑色的鳞片下迸射出好几道白色光芒,超越视网膜能忍受的亮度令所有人不得不闭上眼。当他们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什么也没有,别说尸体,连尸渣也没有,水面干干净净,静静地流淌着,只有那只金属环悬浮在大概是魔兽心脏的位置,滴溜溜地转动,中央有一颗反射出七彩阳光的小球,灿烂华美十分漂亮。在场识货之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冲口道:“魔核!” 魔兽区别于本土怪物的特征就是体内的“核”,有学者研究,它们快速再生的秘诀就来自魔核。随着艾斯嘉魔力环境衰弱,能用来制作魔法物品的材料越来越少,魔法界发现,魔核可以作为替代品,灌注元素,镶嵌在法杖上。所以一些买不起公会法杖的野法师都露出近乎贪婪的痴迷之色,怔怔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金属环停止了自转,连同魔核一起直直坠落,扑嗵一声掉进河里,消失在众人眼皮底下。 “啊——” 法师们发出惊惋的哀嚎:“快!快把它捞起来!”受到影响,其他人也慌张起来,竟没意识到敌人已经被打败了。 如果魔导历的大法师看见后辈们这个样子,会深感悲哀,什么时候法师沦落到要去魔兽身上压榨剩余价值,和真正的魔法宝物相比,魔核这种东西连提鞋都不配。 维烈心中却很是愉快,看来当年不回收魔兽是正确的决定,现在艾斯嘉的人们都离不开魔兽了,魔族与人类共生,魔兽还是受欢迎的物种。 于是他发出不怎么真心的叹息:“唉,真可惜,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件收藏品。”其实他刚刚用幻象隐藏了真正的光裂环和魔核,让古拉迪乌斯叼走,让人误以为两样东西都掉进了河里。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除了好奇,语气还有一份敬畏,为青年非人的力气。杨阳和耶拉姆虽然没有开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简单的说,就是内部破坏。”维烈用教师的口吻说明,更像杨阳和昭霆记忆中的老师,只是青年吐出的不是化学公式,而是不折不扣的魔法用语,“那个环叫作「光裂环」,只要在投出时施加一定的物理力,就会自动进入目标体内,释放出相当于十级「光爆」的力量。我知道它这个功能,但还是第一次用在战斗中,能够成功,真是很侥幸。” 杨阳惊叹:“真是厉害的法器,你从哪里弄到的?” “呃,忘记了。我常常到各式各样的遗迹探险,看到喜欢的宝物就收进包里,从来不记是哪里找到的。”维烈回忆道,“很多东西至今还不知道用法,有待慢慢实验。” 千年来,他就在不停地搜刮艾斯嘉的魔法物品,收为己用。 “什么!太有趣了!把你的包借我玩两天吧!”昭霆满脸兴奋。维烈慌张地抱住背包,摇头道:“不,不行。” “小气!” “包不行,里面的东西可以借你玩两天。” “一言为定。”昭霆满意地勾起唇角,内心却怀疑对方是不是藏私,不然干嘛不一块儿给她?暗暗打定主意要把那个包偷出来彻底调查清楚。 希莉丝拍拍青年的肩,笑道:“这下你可成为大英雄了,维烈。”经过这番历险,她已完全消除警戒心,虽然还有点畏惧,却不再排斥对方。 杨阳也笑了:“是啊,要不是你,今天我们几个就成为这条河里的鱼饵了。” 看着她,维烈露出温柔的笑靥,谦虚道:“哪里,不是我的功劳,是古拉和光裂环……” 雷文看了维烈一眼,他刚刚看古拉迪乌斯和昆姆交谈,以为是魔兽,就攻击了它。维烈则是个黑咒术师,人人得而诛之,不过他救了全船人的性命,大概是误会吧。 只是,雷文心底依然有浅浅的怀疑,学术界早有人发现,一些中高级魔兽拥有语言能力。还有学者提出,魔兽之间沟通可能是用和消失的上级魔族相同的语言——魔界语。可惜高级魔兽的数量少,也无法驯服,不能证实这种猜测。 而刚刚维烈和他的召唤兽说同样的话,雷文从来没听说有召唤师能够和精兽直接语言沟通的。 不可能吧……圣贤者封印了所有的上级魔族。 法师转过头,没注意圣炎兽盯着他看,眼珠闪动着报复的腥残兽光。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开口道:“维烈,那头圣兽,可不可以借一下?” “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吗?”维烈诧异地看着他,这还是头一次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余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耶拉拇指着断裂的桅杆,不说话。 四人恍然大悟。希莉丝登登登朝船头冲去,吼道:“你们这群笨蛋,船都不能动了,还有闲情在这儿吵!” 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神智终于回到现实:对哦!主桅断了,船身也千疮百孔,船当然不能动了,这代表…… “啊——” 迟来的惨叫响起,沿着河面传播开去,久久不散。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接纳 当杨阳等人回到雷南郡的主城,是半天后的事。 与昆姆一战,人类一方伤亡惨重,除了一组大部分人生还,其他两组成员尽数丧命,落水的人员很多被昆姆的尾巴活活拍死,也有少数死在雷霆之狱下。但施法者雷文没有被追究责任,毕竟当时是战斗,发生那样的不幸只能算作意外。 无论如何,人类胜了,魔族败了,水路也畅通了,所以返回的讨魔团成员都兴高采烈、意气风发,被同行者捧为“屠魔英雄”的维烈更是受到如雨的花束和人们的感激。 在盛大的欢呼声中,渔夫的亲朋好友痛哭的悲声当然不会被听见。 杨阳一行拿到了报酬以后,入住了芬诺特镇的一家旅馆。 当夕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天际只留下一抹瑰红,几颗星子在蓝紫色的天幕闪耀生辉的时候,座落码头的风信鸡旅馆迎进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啊~~~累死了累死了,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首先推门走进的是个剑士打扮的俏美少女,背着一把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 紧跟其后的是个佣兵装束的红发少女,腰间佩着一柄细长的穿甲剑,娟丽的脸庞写满疲惫:“我也是,我要睡到十点。” “十点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睡到中午!”先前的棕发少女叫起来。 “睡到晚上也没人理你。” 随着中性的清雅嗓音,一个黑发少年走进旅馆,肩背弓箭,腰悬法杖,服饰既像弓箭手又像法师。 他一跨进门,就对柜台后正观察他们的店主喊道:“老板,麻烦给我们准备五桶热水,男浴室两桶,女浴室三桶,快点,拜托了。”闻言,已就坐的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店主应了声,正要叫服务生,刚进门的第四个客人喊住他:“啊,我不用了,男浴室准备一桶就行。” 那是个身材瘦长的斯文青年,没有带任何武器,只背了个很大的旅行袋,看起来像是学者或药师之类的人物。 他一跨进玄关,就往旁挪了一步,让一个褐色头发,神情冷漠的少年走进来。随着砰一声关门的声响,店主总算确定:客人总共有五个,似乎是一支团队。 待店主吩咐完服务生,耶拉姆又向他点了晚饭,请他等同伴洗好澡后送上来,才坐了下来,这时其他人已经坐好了。 杨阳递给他一杯热茶,眼睛却看着对座的人:“维烈,你为什么不洗澡?不难受吗?”经过白天的战斗,五人都全身湿透,满面尘灰,样子十分狼狈。 昭霆附和:“是啊!洗个澡多舒服!”维烈清俊的脸庞浮起红晕,低头道:“我不是喜欢邋遢,只是不习惯在公共场所洗浴。” “害羞啊?” “嗯。” 希莉丝笑道:“那叫老板抬一桶热水到你房里——啊,还没有订房间!”她急忙转头朝柜台喊道:“老板,还有没有空房?” “有,你要几间?” “三间,女性三人房,男士两个单间。” “不用,他和我睡一间。”耶拉姆冷声打断,直视维烈,“你不介意吧?”维烈笑道:“不,我也觉得咱们一人一间太奢侈了。”转头朝店主歉然一笑:“对不起。”后者笑着摆手,连声道:“没关系!” 看到耶拉姆的态度,昭霆才想起船上的对话,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偷瞄对座,实在难以将眼前贴着好好先生标签的青年和少年口中的杀人魔联系起来,十分烦恼。 这时,传来服务生的高喊:“水好了!” “哇——”三个少女立刻站起,拿了替换衣服朝浴室飞奔而去。耶拉姆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留下维烈一个人在客厅喝茶。 默默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他放下空杯,起身走向后院。 甫开门,一股混杂着花香和河腥味的空气拂上脸颊,维烈踏上泥地,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的院子,还不到十米宽,左手边种着一棵大槐树,枯黄的树叶铺了满地;右边是大片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灌木丛;墙边的草丛里杂生着野菊,快乐地在风中轻摆;秋虫唧唧的引吭声,悦耳地鼓动耳膜,伴随着初秋的晚风吹动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使这个傍晚显得恬静而宁适。 突然,一只鸢尾长颈,羽毛像竖立火苗的红色大鸟跃入精灵之眼的视界。 维烈毫不惊诧地抬起头:“办好了吗?” “是,我将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了菲亚斯大人,他保证会好好保管昆姆的核,等你回去让它再生。”古拉迪乌斯恭恭敬敬地汇报。 “这就好。”维烈松了口气,随即面露苦笑,“我只希望伍菲别再搞出什么乱子,万一再来一场降魔战争怎么办?” “可是摩耶有很多人希望再跟人界打一场,特别是七位军团长阁下。” “怎么,我给他们做的那些虚拟游戏还不够他们打发时间?” “虚拟游戏终归不及真砍真杀好玩,军团长阁下们是这么说的。” 维烈依旧一脸平静,慢条斯理地道:“你回去转告他们,若他们执意如此,我也是可以答应的。但是,若将来再不幸阵亡,缅长老和零长老不复活他们七个,我也没办法。” 古拉迪乌斯缩了缩脖子,应道:“是。”转身飞向已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 维烈没有目送部下的背影,突然撩起雪白风衣的下摆,解开系在腰上的红丝绳,将垂在大腿侧面的一面手镜平放手心,凝视漆黑如墨的镜面,唤道: “肖恩。” 镜面无声,片刻,一团流云状的白雾缓缓冒出,越升越高,在升到一人高时停下。雾气慢慢聚拢,变淡,最后勾勒出人形的朦胧轮廓,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身穿一袭高领式样的褚色长衣,棕色长发打成长辫垂在身后,面容俊朗深刻,双目微阖。 “你认得我吗?”维烈面带紧张之情,问道。 棕发青年睁开眼,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像阳光透过水晶一样纯净透明,他状似困惑地扫了眼红发青年,就合上眼,身形变淡,再度化为白雾,回到镜中。 久久,维烈看着再无异状的镜面,微微呼出一口气: “……对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喃喃自语:“王说,如果能找到和你命运相连者,就有可能唤醒你的记忆。” 这时,维烈身后响起小小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少年站在门阶上,刚刚洗完澡的模样,穿着白色的里衣,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深褐色的短发还在滴水,脚上穿的是长靴而非拖鞋,但是没有带武器,黄玉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毫不退缩的光芒,直视着他。 “晚安。”维烈没有察觉异常,语气温和地问候。 耶拉姆绷紧了表情,眼神没有一丝松懈:“晚安,血魔阁下。” 维烈一怔,挑了挑眉:“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耶拉姆?” “我只知道你是血魔,还有…不是人。” 维烈沉吟了一下,道:“你师父告诉你的?”耶拉姆点点头,想起神官曾提到维烈是自己的老朋友,恩人,还是把酒相欢的故人,于是问道:“你真的是神官大人的朋友吗?不是仇人意思的那种‘朋友’?” “嗯,是真正意义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维烈认真地保证。 耶拉姆如释重负,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个少女的性命得到保障庆幸。(这里必须注明:和维烈是朋友的不是神官,而是帕西斯,原因读者看后文。) 终于卸下心里一块大石,褐发少年朝对方点头为礼:“抱歉,刚刚冒犯你,既然你是神官大人的朋友,我不会再提防你,也衷心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你不问我和你师父是怎么认识的?”维烈微讶。 “那是你和神官大人的私事,我无权也没兴趣知道。”耶拉姆转过身,“告辞。” 维烈望着他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 “喂,神官,我来陪你喝酒了。” 警备队长大剌剌地推开神殿的大门,不料,一个身披灰袍的女郎站在客厅里,正和银发神官说着话的样子。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只从兜帽下露出几缕淡紫色的秀发,快如轻风地跳出窗子。 艾瑞克看呆了,当对方消失在窗外,才认出是谁,失声道:“她是——”被神官眼明手快地捂住嘴巴。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官先确认青梅竹马已经离开,再锁上大门,走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地瞪了友人一眼:“一杯倒的家伙还来找我喝酒。” 艾瑞克怀疑地扫描他:“你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和女人私会,是什么意思?” 银发青年脸一红,过去他喜欢雪露特,可是在屋顶上吐露心事的那一夜,却对杨阳动了心,使得他之后备受煎熬,左右为难,就担心被青梅竹马发现。 “没什么事。” 神官没有说出雪露特的来意,东城已经察觉杨阳她们的身份,还有红石山脉的变故,矮人们的离开背后有隐情,矿山也被占领。 顾虑雪露特的立场,神官只得隐瞒西芙利村的村民,也不能向桑陶宛领的领主和卡拉尔郡的郡主汇报。而且因为插手救世主召唤被通缉,他也不能找拉克西丝元帅帮忙。幸好雪露特说,她的上司没有出手的意思,只要他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松了口长气,神官对友人道:“既然来了,就给我泡杯咖啡吧。”这也是他熬夜看书的习惯,只是他自己从来泡的是一滩烂糊。 艾瑞克习惯了他的家事白痴,认命地帮他磨咖啡豆,没有进一步盘问雪露特的来历,因为神官是圣职者,不会和女色有牵扯。 “又这么多信,你哪来这么多朋友。”扫开堆成小山的信件,艾瑞克把两杯咖啡放在桌子上,他都怀疑友人能不能记住那些笔友的姓名。 “真难喝。”喝了口友人泡的咖啡,神官挑剔。艾瑞克双眼冒火:“但肯定比你泡的好喝!谁让耶拉姆走了,没人再侍候你!” 神官深深叹了口气:“咖啡和茶还是阳泡得好喝,耶拉姆是夜宵做得好吃。”说到黑发少女的名字,他心底就难以克制地泛起思念之情。 难道这次真的栽了吗? 他看向天窗外一轮皎洁的月色,牵挂着远方的徒弟。 ******** “阳,你不但长得像男生,胸部也很小呢。” 听到红发少女的评价,黑发少女脸一红,却没感到不快:“没关系,我不在乎。” 希莉丝一手撑着桶沿,托住腮帮,皱眉道:“怎么可以不在乎,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平胸的女人是没有男人要的。”杨阳嗤鼻:“认为女人的价值只在外表和身材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话是没错啦……” 一旁正在洗头的昭霆绽开一个讽笑:“希莉丝,你怎么跟这家伙聊男人的事,她可是个标准的同性恋。” “什么!” “胡说八道!”杨阳朝友人挥去一手掌水,昭霆也不甘示弱地还击,两人打起水仗来,但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们待的是澡盆不是湖,水量有限。 希莉丝瞧着昭霆,兴致勃勃地追问:“为什么说阳是同性恋?” 杨阳抗议:“喂!怎么连你也相信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比较喜欢怜惜柔弱的美女,捍卫女性的权力,就叫同性恋了?” 昭霆大笑:“哈!不打自招!”杨阳给了她重重一拐子。 希莉丝忍俊不禁:“难怪你对星华那么好。这习惯是哪来的?天生的?” 杨阳抠抠脸颊,尴尬地道:“应该是受了我叔叔的影响吧,他也对女性没辙。” “对了,你叔叔!你叔叔是怎样的人?和维烈像吗?” “很像,不管外貌还是气质,只是唯叔叔唠叨得多,老是担心我的将来啊,学业啊,功课啊,有时候觉得挺烦的,但从不讨厌,因为唯叔叔比爸妈还疼我,总是把我的事摆在第一位,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亲人。” “真是个好叔叔。”希莉丝笑道。杨阳心中充满对亲人的想念:“是啊……”从小父母都在国外,就像没她这个女儿似的,只有唯叔叔疼爱她。 昭霆忍不住插口:“阳,维烈和杨唯那么像,应该不是坏人吧?” “难道他是坏人吗?”杨阳一愣,她已经完全把红发青年当杨唯的投影看待,就算只是新认识的伙伴,维烈脾气好,实力强大,有一只圣兽做召唤兽,看起来就很可靠,满满的安全感,让人信任。 “唔~~”昭霆纠结得难以言喻。 希莉丝做出总结:“还是等耶拉姆小哥跟他交涉吧,我也希望他能够信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起航 “昨晚我梦见神官先生。” 听见这句发言,正在吃早饭的众人都停下来,看向发话人,杨阳和耶拉姆投来尤其好奇的视线。 “什么样的梦?”耶拉姆问道,因为出现在棕发少女梦里的是他最敬爱的师父,换作别的甲乙丙丁,他连睬都懒得睬。 昭霆喝了口牛奶,嚼了会儿面包,吊足余人的胃口后,才不疾不徐地道:“我梦见他把光裂环当飞盘丢出去,然后对套了项圈的昆姆说「去拾回来」,昆姆立刻汪汪叫着去把飞盘,不,光裂环衔回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耶拉姆忍无可忍地喊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一点也不好玩!” 维烈轻笑道:“这就叫作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吧。”耶拉姆斜睨他:“那他梦见的也不该是神官大人而是你啊。” 见两人之间弥漫着和昨天截然不同的友好氛围,三个少女惊讶地眨眨眼,猜测大概昨晚两人做了番长谈。昭霆放松下来:看来维烈不是坏人。 希莉丝也暗地里松了口气,她知道血魔的身份,既然耶拉姆放下警戒,应该确认了维烈没有恶意,于是笑开颜:“话说回来,我们要去商会问问船什么时候通航。”耶拉姆回答:“下午。” “你已经打听过了吗?”希莉丝一讶。 “不,昨晚薛林队长派人来通知的,那时你们还在洗。” 昭霆喜滋滋地道:“那我要再去补眠。”希莉丝劝道:“刚吃饱就睡,身材很容易走样。”昭霆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杨阳笑道:“我还是打算早上看会儿魔法书,练习弓箭。昭霆,你还是晨练吧。”耶拉姆点头,朝师妹投来严厉督促的视线。 “好主意!”希莉丝转向褐发少年:“耶拉姆小哥,吃完饭我们比试一场如何?当作晨练。”昭霆振臂欢呼:“好好!我要看!不,我加入!” “无所谓。”耶拉姆耸耸肩。希莉丝兴致勃勃地问红发青年:“怎么样,维烈,你也加入吧?” “啊?”维烈傻眼,指着自己,“我?” “对啊!” 维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开玩笑!我是运动白痴耶!你们居然叫我晨练!” 希莉丝和昭霆嘘道:“什么运动白痴!运动白痴你昨天的神力哪来的?”她们本来也认为维烈不懂武,因为他下盘虚浮,但昨天他对昆姆那惊人的一投彻底颠覆了这个判断,两人于是坚信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神力?”维烈脸露困惑,随即恍然大悟,翻开右边的袖子,“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是因为这个。” 四人凑过脑袋,只见他里衣外面套着一只黄金制的手镯,大小恰好包住手腕,上面以浮雕形式刻了许多精细美丽的符文和古代语,中央还镶了一颗红宝石,多棱的表面闪烁着火焰般跳跃的光辉,一看就知道是件魔法物品,也是价值不菲的珍物。四人不禁看得入神。 “这是「力量手镯」,大黑暗时代前期奥斯曼帝国法师的作品,能够赋予佩戴者与龙族匹敌的力气,而且它是利用自然力量,不像现在一些提升潜力的道具,频繁使用或提升过度会对身体造成损害,也没有用完后疲惫不堪的副作用。” “可是,它很贵吧?黄金做的耶!”昭霆摸了摸手镯。 维烈笑得有一丝炫耀:“这个嘛,因为是在遗迹里找到的,所以我不清楚它的价值。不过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它是高段魔道具。” 在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他就知道这些魔道具的珍贵,因为魔界的两位长老不时用高科技设备扫描艾斯嘉大陆,发现不少古代法器,那时给了他两样,就是他横扫四大陆的秘诀,他轻轻松松就用那两件法器灭杀了整个金龙族。 希莉丝一边拉下他的袖管,一边左右张望:“明白了,但你以后说明用口头解释,不要秀出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 “知道了。” 昭霆则暗自盘算:这家伙身上的好东西果然不少,待会儿一定要大肆搜刮一顿! 杨阳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道:“维烈,我突然想到,你还没跟我们说你的行程呢。”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一怔,这才意识到红发青年其实不是和他们一路的! 维烈点点头:“嗯,我要去找人,我估计她在中城卡萨兰的西境,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趟龙谷。” “龙谷!?”四人异口同声。 “是的。” 希莉丝吃惊地捂住嘴:“不会吧!你要去那么危险的地……呃!”说到一半,想起对方就是危险人物血魔,忙闭上嘴巴。 杨阳担忧地道:“我也听说那里是很危险的地方,你真的要去吗?”维烈微微一笑:“嗯,非去不可。” 耶拉姆双手环胸,沉吟道:“不过,你去龙谷的话,就和我们顺路了。” 白银之谷,也就是龙谷位于北城首府米尔菲西南面约四百公里的塔拉姆山区。从米尔菲出发,沿着诺瑞姆林小径穿过秋雪隘口、奎拉图森林和弗兰提拉高原的丘陵群就可以到达。骑马走大约要十来天。 接下来,两队人就得分道扬镳——维烈转南走弗兰提拉大道去中城;杨阳四人继续沿着诺瑞姆林小径向西进发。 昭霆拍手道:“太好了!”杨阳和希莉丝也脸露喜色。 ****** 当天下午,一行五人搭上神官的商人朋友班斯预定的客船“收获号”,由港口出发,沿着芬诺特运河逆流而上,目标是位于诺瑞姆林峰脚下的北城首府。 蓝天如洗,几朵雪白的云絮悠闲地徜徉在高高的苍穹中。淡金色的暖阳普照运河,水面仿佛镀金般闪闪发亮。和风轻柔地吹拂起人们的鬓发,送来远方的花香和稻穗芬芳。这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散步船头,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离乡的情愁也驱散不少,心胸豁然开朗。 自称吟游诗人的红发青年坐在船舷弹奏竖琴,初次在同伴面前展现他在职业方面的技艺,嗓音温润,曲调动听,予人美妙的感官享受。除了杨阳四人,还有十来位船客聚在甲板上,聆听青年的即兴表演,给晴朗的天气更添和煦的氛围。 “啪啪啪……”一曲唱毕,众人都用力鼓起掌来,竭诚要求再来一曲。 “唱得真好。” “是啊。”杨阳赞同红发少女的评价,虽然她私下认为神官在歌喉和艺术感染力方面远远超过,但是维烈的琴艺娴熟精湛,总体造诣也很出色了。 昭霆拉拉她的袖子:“阳,待会儿你也唱首吧。”希莉丝诧异道:“咦!阳你也会唱吗?” 黑发少女满脸通红,连连摇头:“我那全是外行人的把戏,不行的!” “没关系,唱给我听听嘛~~~” “不行不行。”杨阳汗如雨下,双手合十做出求恳的手势,“我真的不行,别让我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习惯在大庭广众表演!”在维烈的专业表演之后,不用他人指点,她光是想象就觉得丢脸死了。 “没想到阳这么害羞。”希莉丝只好作罢,掩不住失望之情。杨阳狠狠瞪了表妹一眼。昭霆扮了个鬼脸作回应。 耶拉姆专注听着红发青年的表演,黄玉色的眸子浮起困惑。 奇怪,这音色听起来温柔祥和,他应该不是个恶人才是。神官大人曾说文章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歌声体现一个人的灵魂。那么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是哪来的?传闻中的血魔暴躁易怒,杨阳对初次见面的他也是相同的形容,可这个男人至今为止的表现也怎么看都不像假的。 这时维烈已唱完第五首曲子,打算收工休息。每个听众都掏出钱币。他急忙摇手说只是自娱自乐,没有开张营业,能得到夸奖就很高兴之类。但没有一个人听进去,坚持将钱塞进他的口袋,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下你可发大财了。”昭霆捡起两枚满出来的银币,半取笑半恭喜地道。维烈只是苦笑。另两个少女也笑着迎上前,交口夸赞他的琴艺和歌喉。 “我弹琴只是兴趣,这样的谬赞实在令我惶恐。” “兴趣?以你的程度说这样的话,会令很多人汗颜哦。”杨阳皱眉。 维烈谦虚地道:“不,比起拥有神之声的亚利安族,我的水平就连九流也不如。” 耶拉姆和昭霆脸色大变,齐声喝道:“你说亚利安族!” “咦?”杨阳和希莉丝茫然不解。 维烈也吓了一跳:“呃,是。” “亚利安族是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呆了呆,面面相觑。 杨阳问师兄:“耶拉姆,怎么回事?我从没听说有亚利安族这个种族。” “是这样的,死灵…有人曾说神官大人是亚利安族,他的银发就是证据,但是没有一本文献提过这个名词,所以——” 希莉丝惊呼:“银发!你们的师父是王族!?” “是私生子。”耶拉姆冷冷地道,“这种事不出奇吧?” “……”希莉丝不语,好半晌才镇定下来,点点头,心里却想: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诺因! 余人将注意力转向红发青年。维烈沉吟片刻,道:“亚利安族这个名词现在的确看不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前的「死灵之乱」,他们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我听一个熟人说,这个种族被喻为神之宠儿,族中无论男女都拥有十分秀丽的容貌和般的歌喉,他们吟唱的曲子能让万物沉睡、海水倒流、四季更换、百花绽放,也可以用安魂曲让亡者安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成了死灵王的眼中钉,惨遭血洗灭族。” “好可怜。”希莉丝同情地道,杨阳三人关心的却是后续的部分:“灭族的意思是,亚利安族连一个人也不剩了吗?还有,银发到底是不是亚利安族的特征?” “没错。”维烈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但是银发不是亚利安族的独属特征,还有许多种族拥有近似白银的发色,比如雪族、白妖精、灭亡的月精灵,银龙变成人形也是银发,所以你们的师父不一定是亚利安族的幸存者。” 杨阳和耶拉姆沉吟不语。昭霆道:“我倒觉得很有可能!神官先生的歌唱得特棒,而且他是人类,你说的那些种族全是异族。” “这么说,德修普王家岂不是亚利安族的后代?”杨阳自言自语。希莉丝惊叫:“不可能!绝不可能!” 余人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诺因…诺因城主是个超级大音痴!他妹妹也是!”希莉丝眼中透出一丝恐惧,“你们听过就知道,那歌声……真是没办法形容!不是人唱的!” “可是史…诺因城主的声音很好听啊!”杨阳忍不住表示怀疑。 “声音是好听,乐感就差得一塌糊涂了!我说句难听话,鸭子叫和锯木声的大合唱都比他们的歌好听百倍!” “这、这么恐怖啊?”昭霆也露出畏缩的神色。希莉丝用力点头:“绝不夸张!如果再让他们搭配乐器唱歌,只消听上五分钟包你发疯!口吐白沫晕倒已经是最有定力的人!你说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那种种族的后代……哎,阳,你怎么知道诺因城主的声音很好听?” “这个…我是听说的啦,哈哈。”杨阳发出几声干笑声,“那希莉丝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乐感奇差的?” “这…我也是听说的啦,呵呵。”希莉丝也回以尴尬的笑声。耶拉姆和昭霆紧紧盯着她,眼中写着相同的了悟:这家伙很可疑! 维烈微笑道:“看来,没有明确的证据证实德修普家族就是消失的亚利安族。” 杨阳抬头注视他:“维烈,你又是怎么知道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古代种族的呢?” 红发青年俯视河面,微笑不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城首府米尔菲 两个小时后,客船驶入与昆姆的交战地点,水面漂浮着大量不及回收的破木板、帆布之类损毁船只的零件,显示了战场的惨烈。收获号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从这些障碍物间穿过。 杨阳和耶拉姆按照神学生的礼仪双手交握为死者祈祷冥福,希莉丝喃喃念颂祷文。看到他们的样子,昭霆也学着信佛的祖母拜了拜。维烈闭阖的双眼默默凝视水面,清俊的脸庞毫无表情。 祈祷完,希莉丝一手撑着船舷,托住腮帮,叹道:“那些人可以说死得毫无意义,真希望他们不会留下怨恨。”昭霆奇道:“为什么说死得毫无意义?” “因为他们不是在直接的战斗中死去,而是莫名其妙死在雷劈下,这还不冤吗?” “不,大部分落水的人是被昆姆的尾巴打死的,不是雷文法师的错。”杨阳否定,她当时在船侧,看得比较清楚,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昭霆等人吃了一惊:“真的吗?” 维烈干咳一声,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是大自然的规律。魔兽对人类来说也是,就像人类也不会关心被自己踩死的蚂蚁。” “……也是啦。”杨阳无法反驳,而且她以为昆姆死了,也算给那些人报仇,于是转向希莉丝,“你认为什么样的死法比较有意义?” 希莉丝一指点唇,沉吟道:“嗯…应该是为了某个信念,某个人或国家战斗,并取得一定的回报——这种死法最有意义。” “我也觉得,不过我觉得自然的生老病死,然后在人生中创造意义,也不错。”杨阳沉思,“但是,能够长寿的话,我还是希望活得越久越好。”因为她还想看更多的书,学更多的魔法,游历更多的风景。 维烈笑了笑,用柔和的神情看着她。 昭霆双手环胸,自言自语:“我觉得美美吃上一顿,在睡梦中死掉最好,一点不痛苦。”希莉丝啼笑皆非:“这是懦夫的死法!” “我赞同希莉丝的意见。”耶拉姆开口道,“我希望选择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墓地。”希莉丝笑道:“我也是!看来咱们俩的想法挺接近的。”昭霆嘟起嘴,很是不快。 “维烈,你怎么看?”杨阳询问新加入的同伴。维烈淡淡一笑:“对于死亡的看法,因人而异,我不发表评论。”昭霆皱眉道:“你的口气跟阳一模一样,都好像老头子!”杨阳立刻捶了她一记。维烈神秘一笑,不说话。 耶拉姆打断:“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维烈笑道:“没错,生者不适合钻研死亡的话题。” 昭霆嗤鼻:“这回轮到你们俩串通一气了!”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余人不解地瞧着她:“你发什么火?” “没有!” “没有口气怎么这么冲?” “我天生这么冲!”昭霆蛮横地道。余人当她小孩子脾气发作,不以为意,背转身聊起别的话题。昭霆气得满脸通红。维烈摸摸她的头,问道:“昭霆,要不要钓鱼?” “钓鱼?” “我正好有两副魔法钓杆,可以用来钓晚餐的……”一言未毕,昭霆就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往船头奔去,嚷道:“走!我们去钓!” ****** 傍晚时分,收获号到达第一站红帏郡,放下一批客人。有些没到站的乘客也到码头的餐馆用餐。 因为白天红发青年和棕发少女钓了许多新鲜的河鱼,褐发少年就借着船上的厨房做了一顿大餐,冒险小队吃得叫好不迭,也连连称赞两人钓鱼的本领,享受了愉快的一餐。 七点刚过,客船重新启航,缓缓离岸,打开船首的魔法探照灯,沿着蜿蜒的芬诺特运河继续前行。 第三天清晨,北方的天空终于出现诺瑞姆林山脉淡紫色的轮廓。 诺瑞姆林山脉也称横断山脉,座落在埃特拉北部,大雪原以南。其中的诺瑞姆林峰是全世界最高的山峰,完全挡住从极北冰海吹来的寒冷气流,使山脉两边的温度相差极大。山脉以南是温带,山脉以北却是不折不扣的寒带。北城首府米尔菲就建在诺瑞姆林峰脚下,是个气候温暖适宜的盆地城市。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3日,载着杨阳等人的客船收获号从河口进入波光粼粼的米拉湖,结束了短暂的水上航行。 遥遥望见米尔菲繁华市容的瞬间,船长拉斯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其他船员也一脸熬出生天的潸然表情,原因是:瘟神终于要下船了!他们得救了!什么,不知道瘟神是谁?瘟神自然就是那个拿着一堆古怪道具到处制造灾难的臭丫头和那个提供给她道具的臭小子了! 这两天,昭霆一直在实验维烈的收藏品,给周围人和收获号都带来无比深重的灾难。比如说,她在玩一个叫「虫蛹」的东西时,放出一大票比麻雀还大的飞蛾,把三块帆布都咬烂了。再来是一个叫「大地之锤」的小木槌,她好玩地在甲板上东敲敲西敲敲,敲第三次时,河水像爆炸似的从她第一次敲的地方喷出来,幸好众人救援及时,船才没沉。 最惨的是有一回她不小心将一只叫「幽冥印鉴」的道具遗失在甲板下,当晚五十个骷髅战士踏出次元门,拉起睡得正香的拉斯和船员们在餐厅玩起牌九,后来还跟他们睡在一起……一位心脏比较脆弱的船员因惊吓过度昏迷不醒——总之,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最后,拉斯不得不端出船长的架子暂时扣押维烈的背包,才结束了一连串悲惨的噩梦。 当收获号开进码头时,一些没忙着载货卸货的商人和水手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花花绿绿的船帆——不用说是由于谁的缘故了吧? 随着砰的放下的木板,寥寥数名乘客走下船,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男女,只有最后背着大包,没有牵马的是个青年。 一个商人纳闷地问跟着下来的收获号船长:“喂,拉斯,这次怎么只载了这么点人?还有你的船怎么破成这样?” 走远的五人听见这席话,都露出心虚的表情,加快脚步离去。 离开码头,米尔菲的市街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与卡萨兰常见的红砖房子不同,这里的民舍和雷南郡的风格接近,清一色用石灰砌成,是新雪般的白,屋顶是尖顶,看来分外鲜明。城内商家比邻而立,道路宽敞平整,街上熙熙攘攘,各式篷车有数千辆之多,马蹄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米尔菲不愧是一城首府,单外围的城墙就比雷南郡巍峨壮丽得多。两座足足有二十米高,用纯白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巨龙塑像分站两头,让人一见就升起敬畏之情。身着华丽骑士服的卫兵腰板笔挺地站在过道两旁,检视来往的行人。 杨阳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当那些卫兵做例行检查时,有些看来颇有家底的商人的随从会递给他们一张红色厚纸。她悄声问同伴这是怎么回事,希莉丝用见怪不怪的口吻道:“哦,那个,是拍卖会的请柬啦。” “拍卖会?”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问。维烈开口道:“是奴隶拍卖会吗?”杨阳皱了下眉,想起被人贩子抓住的不快经历和星华的遭遇。 希莉丝点点头:“嗯,这是压轴。其他还有珍奇物品拍卖会、魔法物品拍卖会、绘画雕塑等艺术品的拍卖会,统称「米尔菲拍卖会」。因为都在每年的九月下旬举行,也叫作「黄金之月拍卖会」(注:九月就是丰之月,也称黄金之月)。每到这时,全国各地的名流商贾都会应邀前来,还有许多平常不太露面的魔法师。当然城主们,国王也会参加。虽然他们参加拍卖会的性质多数是社交。” 随着她滔滔不绝的讲解,昭霆眼中闪现出期望的光点。耶拉姆正暗叫不妙,维烈接了句话,令杨阳眼里也迸出热切的火花: “被召唤的地球人也会参加吗?” 希莉丝一愣,想了想道:“应该会吧,她们也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呼的一声,杨阳和昭霆同时扑到她面前,喊道:“有没有办法让我们也参加拍卖会?” “你们想参加拍卖会啊?” 旁边响起一个卫兵嘲笑的声音,原来五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城门口,“只可惜,像你们这样一穷二白的平民是没资格参加的,起码得是有点底子的暴发户。”话没说完,几个卫兵就放声大笑,笑声充满奚落之情。 杨阳脸涨得通红,昭霆则气白了脸,不等她发作,一个卫兵用长枪的尾端顶了下走在最后的维烈,推得他跌倒在地,不耐烦地道:“去去!别妨碍后面的人走路!” “太过份了!”这回连希莉丝和耶拉姆也变了脸色,搭住武器。杨阳扶起维烈,满脸愤激。昭霆挥出拳头,目标正是那卫兵的鼻梁。 就在这时,一声威严的大喝兜头罩下:“你们在做什么!” 昭霆的拳头顿在空中,送也不是,收也不是,十分尴尬。 余人转头看向声源,只见一个五十上下,须发皆白的骑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他头戴有孔雀翎毛做装饰的头盔,胸前的铠甲刻着地龙的标志,腰悬沉重的宽刃剑,身后跟着十来个亲卫。看清来人,众卫兵一齐立定,惶恐地道:“城防官阁下。” 他是城防官?杨阳等人为惊动了这样一位大人物感到意外。 那个差点被昭霆痛扁一顿的卫兵认为有必要为事态做番注解,指着他们道:“阁下,这群刁民……” “住口!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的行为吗?”城防官大吼,声色俱厉,吓得众卫兵脖子一缩,尤其是那个卫兵,脸都青了。 城防官扫视他们,一字一字道:“嘲讽客人,伸手推人——你们哪还有半点守城卫士该有的样子?埃特拉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换班后,统统给我进反省室住个三天再出来!莱文,你这个月的薪水减半!” 那个叫莱文的卫兵苦着脸应是,其他人也唯唯答应。 训完部下,城防官走到杨阳等人跟前,神色肃穆地弯下腰:“让诸位客人经历这么不愉快的事,是我管理的失职,请务必不要放在心上,我愿尽一切力量满足各位的需要,以弥补这些混蛋的过错。”语气极为诚恳。 四个少年少女很是尴尬,在对方教训那些卫兵时,他们就差不多解气了,城防官这么郑重地道歉反而令他们不自在。杨阳摆手道:“哪里,您言重了。既然您已经训斥过他们,我们也没受什么伤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城防官如释重负:“各位真是宽宏大量,我这里就谢过了。对了,你们是冒险家吗?” 耶拉姆点点头:“是,有什么事?”语气略带戒备。 “不不,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们个个风尘仆仆,想必是走了段长路才来到这里,不介意的话,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五人面面相觑,杨阳为难地道:“这怎么好意思,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只是介绍个旅馆而已。”城防官挥挥手,嘿嘿一笑,“其实那家旅馆是我开的,所以希望你们捧捧场,将来宣传宣传,当然,做为赔罪,是肯定不收你们钱的。” 原来如此,拉客来着。不愧是商业都市的居民,连军人也这么会做生意。众人恍然大悟,疑虑全消。 耶拉姆颔首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问阁下的旅馆叫什么名字?”他想不住白不住,反正是免费的。 城防官笑呵呵地道:“叫「绿冠鹤」,在东大街,一栋绿色房子,你们随便问个人就知道怎么走了。别忘了跟服务生说是赫德介绍你们去的,她就会知道了。” 杨阳等人向他道了声谢,走进城内。不等走远,昭霆就忙不迭地道:“那个老头态度倒还不错,不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士兵。”杨阳呵斥:“什么老头,太没礼貌了,要叫先生!” 昭霆俏皮地吐吐舌,转向红发青年:“维烈,那混蛋刚刚推了你一把,没事吧?” “嗯?没事。”维烈还是那副温吞好脾气的样子。 “话说回来。”希莉丝开口道,“那些士兵态度虽然差,但比起里那(注:中城首府)的卫兵,已经算很好了,至少没向平民勒索。” 昭霆惊呼:“不会吧!那儿的士兵比这些家伙还糟?”杨阳回忆:“我们以前去过里那,因为神官是教区首长,他们没怎么为难我们。” “没错!如果是平民遭遇就惨多了!举个例子,碰上刚才那种情况,才不会有赫德那种人出来制止。如果发生冲突,在这里顶多被关个几天,在里那却会被当场格杀,财产充公。” “这、这不是强盗吗!”杨阳和昭霆瞪大眼,无法置信。希莉丝冷笑:“国王兵就是那样,叫他们强盗还算好听呢!” 两个少女想起曾来西芙利村捣乱的税务官和当街强抢民女的贵族,沉默下来。耶拉姆冷冷地道:“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早就腐烂了,下面发生再骇人听闻的事也不出奇。” 杨阳皱眉道:“可是,西境不至于如此吧?” 希莉丝笑道:“嗯,完全没法比,诺因的政绩非常出色。不过,我在下界旅行了三年,觉得治安最好的还是东城,百姓安居乐业,各项事业蒸蒸日上,实在太了不起了。真希望梅迪城多向它看齐。” 昭霆好奇地问:“罗兰城主真的这么厉害吗?”希莉丝用力点头:“他是个名君!” “我听说梅莲可城主也是优秀的统治者。”想起红发少女的出身地,杨阳安慰道。 希莉丝却露出淡淡的苦笑,摆了摆手:“嗯,是还可以啦,只是……” “只是什么?”昭霆追问。希莉丝摇头:“没什么——对了,我们接下来干嘛?直接上路,还是去那家叫绿冠鹤的旅馆?”人人都听出她是在转移话题,但人家不想说,总不能勉强。 耶拉姆答道:“就去那里歇会儿吧。接下来的路不是森林就是山,需要充足的体力。” “有件事我想和大家商量。”杨阳抠了抠左颊,“我想结识赫德先生,请他介绍我们去拍卖会。”昭霆恍然大悟:“对哦!还有这招!太棒了,阳你真聪明!” “为什么你们俩这么想参加拍卖会?”希莉丝大惑不解。 杨阳斟酌片刻,道:“因为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会出席,以我们俩的身份,平常根本见不到她们。”虽然有赛雷尔传达信息,她还是想亲眼确认三个同学是否平安,还有,再见到史列兰。 说着,她扔给耶拉姆一个歉意却坚定的眼神。 少年叹了口气,咽下到口边的反对,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但是,要赫德同意恐怕很难。首先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他没有理由帮我们;再来,他身为拍卖会的最高负责人,也不会让几个来历不明,又无权无势的冒险家进入那种全是权贵的地方。” 杨阳听得大失所望,也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正要再想办法,希莉丝话锋一转,“我们不如向赫德打听拍卖会的细况和普通会员的住所,自己搞五张请柬来!” “自己搞?”昭霆双目一亮,她最喜欢大闹一场了。 杨阳正在比对这两种方案的优劣。耶拉姆已得出结论:“嗯!这个方法好!”他是这么想的:若让赫德带进场,势必引来注目,甚至可能被引见给各城的高层,从而暴露杨阳、昭霆,还有维烈的真实身份。扮成普通会员进场,就没有这些顾虑。像国王城主那种大人物肯定是待在包厢里,不会和平民同挤一堂。至于东南北三城的救世主那边,可以拜托赛因先生。 杨阳深入思考:“可是拍卖会的保全工作应该做得很严密吧,比如放置客人名单的柜子用了魔法锁,会场肯定也有核对名单。” “没关系,把两份东西都改了不就行了!”希莉丝绽开信心满满的笑容,拍打胸脯,“放心!偷窃、篡改这种事,八岁我就做熟了,是我师兄的真传哟!” 她师兄到底是什么人?盗贼吗?众人浮起相同的疑惑。希莉丝拍拍红发青年的肩膀:“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成功,维烈。” “我?” “没错,你那个可以催眠人的怀表,就是昭霆催眠拉斯船长让他跳了一夜肚皮舞的那只表。”希莉丝笑嘻嘻地道,“我要用它催眠赫德,打听出名单的下落。” 维烈叹了口气:“那还是我来吧,别再用我的道具了,你看看昭霆。催眠的物品,不熟悉的人用也可能发生反噬。” “再好不过,那就交给你咯!” 杨阳十分内疚:“对不起,为了我和昭霆的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 希莉丝笑着摆手:“别在意!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维烈也笑起来:“是啊,我们是朋友。” 两个少女这才展颜而笑。 耶拉姆见讨论得差不多了,出声道:“那么,我们去绿冠鹤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噩耗 冒险小队订好房间,安置完马匹,向服务生打听了旅馆主人赫德何时回来后,杨阳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北城首府的全貌,昭霆叫好不迭。 希莉丝自告奋勇:“我以前来过这里,知道哪些地方好玩,我来带路。”杨阳和昭霆喜出望外。 于是一行人在红发少女的带领下,上街观光。 “你们是要先吃、先玩、还是先看?” 蹦蹦跳跳地走在平整的石板道上,希莉丝一边舒展双臂,一边回头征求意见,娟丽的脸庞洋溢着活泼的笑容,分外清新动人,引来不少路人目不转睛的视线。 “都要(吃)!”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 耶拉姆淡淡地道:“我无所谓。” 维烈想了想,道:“吃和玩我都不太有兴趣,不过这里的古迹我挺想看看。” 希莉丝双手叉腰:“拜托你们统合一下意见好不好!一个要看,一个要吃,一个都要,还有一个无所谓,你们要我怎么决定?” 四人不好意思地互看一眼,埋首商议片刻,道:“先看吧。” “好!那就朝这座城最美丽的风景——银龙纪念馆出发!” 红发少女宛如一个号令冲锋的将领,一脚踏在花坛上,一手遥指前方,用这个威风凛凛的姿势宣布行程。 “哦——”杨阳和昭霆振臂欢呼。 耶拉姆和维烈则转过头,不去看少女抬高的裙摆下露出的雪白大腿,她太兴奋,忘了刚刚换了条裙子,还以为穿的是原来那件佣兵服。耶拉姆还瞪了眼周遭的男人,把那些色眯眯的目光全瞪回去。 银龙纪念馆位于米尔菲的中心广场,是埃特拉最有名的人工建筑,建于创世历46年,顾名思义是为了纪念北城守护龙银龙王麦先和初代城主,他的搭档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的功绩,是北城人民最自豪也最崇拜的精神象征。 纪念馆占地一百五十公顷,外观呈巨大的八角形,总共十六根刻有浮雕的柱子支撑住阶梯状的穹顶,设计新颖的室内喷泉和旋转楼梯给壮丽的外形增添了一抹精巧,令每个初访的游客都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 虽然是近一千年前的建筑,但由于石材坚硬和多次翻修,看上去还是很结实,少数裂痕反而让纪念馆看起来更有历史古迹的味道,并不妨碍观赏。 在迎接正午光照的广场上,杨阳和昭霆站在银龙纪念馆前,久久合不拢嘴。耶拉姆也露出少见的讶色,专注打量面前气宇非凡的建筑。 维烈因为常年周游各地,对这栋颇有年纪的建筑并不陌生,这里也没有遗物给他偷盗,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倒是同样不是第一次来的希莉丝还是很有兴趣地东看看西摸摸,一等杨阳和昭霆回过神,就踏着轻快的步伐当先走进纪念馆,指着各项陈设做详尽的介绍。 “可是,很奇怪耶。” 在大厅兜了一圈后,杨阳不解地道,“为什么没有银龙王的塑像?这里不是‘银龙’纪念馆吗?”被她一提醒,昭霆和耶拉姆也发现不对。 希莉丝两手一摊:“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银龙王不愿接受人类的膜拜。” “这只是原因之一。”维烈开口道,“我知道具体的情形,当时负责建造这座纪念馆的建筑师去龙谷拜见银龙王,希望为他塑一座像。银龙王初时不同意,在建筑师的苦苦哀求下,终于答应了。但是对方提出的设想是把他和安迪米拉尔雕在一起,这触动了银龙王失去好友的心伤,所以他大发雷霆,威胁若敢雕这样一尊塑像就把工作人员全冻成冰棍。建筑师没听清楚,还以为银龙王连自己的雕像也不许人类雕,就演变成银龙纪念馆没有银龙塑像的结果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杨阳三人恍然大悟。 希莉丝一脸惊佩:“维烈,你真博学多闻,这件事大概连我师兄也不知道!”耶拉姆问道:“你师兄很博学吗?”希莉丝用力点头:“非常博学,称得上会走路的图书馆。” “哦。”跟神官大人挺像的。 昭霆皱眉道:“听起来,银龙王和他的搭档同血龙王和月祭司一样,也是对gay咯?”杨阳呛了一记。希莉丝和耶拉姆困惑反问:“gay?” 维烈微笑道:“不,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同性恋。”这回轮到希莉丝被口水呛住,咳得差点断气。 杨阳惊讶地看着青年:“维烈,你听得懂gay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但我知道血龙王和月祭司的关系。” 希莉丝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听见后,才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在纪念馆里讲这种话,被人听见会被丢死的!” 昭霆不服:“丢什么死,这是言论自由!” “言论自由也要看看场合吧!”希莉丝几乎在哀嚎了。 “没错,昭霆,是你不对。”杨阳敲敲友人的脑袋,语气很严厉。昭霆这才悻悻道歉。 希莉丝松了口气,重新绽开笑容,指着通往内部的走廊:“走吧,我们去里面,那里有安迪米拉尔城主画的画像。”余人欣然答应,跟着她往馆内走去。 穿过两条长廊,他们来到一间狭小的画室,里面聚满了人,他们费了番工夫才挤进去。 昭霆喘了会儿粗气,抱怨道:“干嘛把画室建这么小?这样什么也看不见!”希莉丝无奈地道:“因为建这座纪念馆时,北城还很穷,到处是被死灵军团和魔兽破坏得只剩白地的废墟,连王宫也破破烂烂的,当然没有闲钱建太华丽的房子。后来总算有钱翻修了,偏偏这间画室处在不能扩建的中枢,只能让它去了,一方面也是纪念那段艰苦的岁月。” “可是这个样子……”连杨阳也因为过于拥挤发出微小的抗议,旁边的昭霆和耶拉姆就被扑扑满的人群湮没,连呻吟声也听不见了。 这时,维烈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四人只觉身体一轻,压力陡然消失,眼前豁然开朗,透过层层叠叠的背脊清晰地看见四壁的油画,就像那些人一下子变成透明人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昭霆惊呼。杨阳听见了咒语,又看了看自己和同伴身上淡淡的青光,确认:“是风之铠甲和透视术吗?” 维烈点头默认。杨阳三人感激地向他道了声谢,就把注意力转到画上。 希莉丝却掩不住吃惊的表情。队伍里只有她知道,为了防止歹徒破坏,纪念馆长期以来,由法师布下了非常强大的结界,在里面是无法施法的。可是维烈轻轻松松就施展了两个魔法,还没有破坏结界,就是说他是使用自身的力量。 有传言血魔不是人类,果然没错。 一只手拉拉她的袖管,正是杨阳:“希莉丝,这些画是不是一个人画的?”希莉丝回过神,答道:“不错,都是安迪米拉尔城主的作品。” “耶!那个城主还会画画啊?好厉害!”昭霆由衷钦佩。杨阳也满脸赞叹:“我不是很懂画,但是,真的是很有气势的笔调。” 希莉丝笑道:“安迪米拉尔城主的确是历史上一位很杰出的画家,只是他作为龙骑士的功绩太显赫了,人们都忽略了他这个才能。” 杨阳问道:“那么,他本人是比较自豪绘画的才能,还是作为龙将的武勇呢?”希莉丝呆了呆:“这个…好像没人研究过。” “应该是绘画的才能吧。” 四个少年少女一齐转头看向发言者,杨阳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呢,维烈?” “我听一位故友说,安迪米拉尔是个性格平和的人。他在位期间,从未夸耀自己的武勋,也讨厌别人称赞他在战场上的功绩,相反有人问他有没有新作品时,就兴高采烈的模样,他还特别留下遗言,要后代永远保留这间画室,这也证明他酷爱绘画胜过战斗。” “真有意思哩!”昭霆听得津津有味。杨阳脸上却流露出几许哀伤:“这么说,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不得不拿起剑战斗,一定很痛苦吧,那双本该拿着画笔的手……” 听到这席话,余人都沉默下来,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大黑暗时代,是魔族生灵涂炭,艾斯嘉的众生被屠杀,不得不起来战斗的时代。 维烈露出有点不自在的神情,抵触地别开视线,突然,仿佛想起什么,绽开愉快的笑容,道:“听说,后来安迪米拉尔城主原谅了魔界宰相,感激他做了一件功劳非常大的事情,其他的初代城主也是,选择和魔界和平与共。” “别胡说!”希莉丝惊呼,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激愤和责难道,“四位初代城主都是抗击魔族的英雄,从英雄王那里获得封地,也就是四大城,否则就算是圣贤者的弟子,又怎么能一步登天?安迪米拉尔城主还是和银龙王一起在降魔战争立下大功,打下魔族浮空堡垒的功臣。至今人们都把他当国家英雄崇拜,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头脑发昏,丧权辱国的决定。” 红发少女低声道:“维烈,这肯定是瞎说的野史,你别听信,今后在公众场合也千万别说哦,会招来咒骂的。”而且被骂死也活该。 她现在怀疑维烈先前说的也是胡说八道,不知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不是真的博学多闻。 维烈似乎不太开心,但也不争辩,保持那种好好先生的笑容,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 杨阳和昭霆被岔开了注意力一会儿,又沉浸在那些画中。耶拉姆看了眼维烈,他一直怀疑血魔就是魔界宰相,难道魔导国初代的统治者们真的谅解了魔界宰相么? 杨阳注视着那些画作,她对大黑暗时代的历史十分好奇,这些栩栩如生的绘画让人身临其境,每一笔都仿佛描绘着当时的真实。 那里有荒凉的大地,灰白的天空,鲜红的火焰,焦黑的废墟;有穿着简陋盔甲,含泪拥抱哭泣情人的战士;用干枯的手指拉着儿子不让他上战场的老人;充满幻想,面容稚气的骑士随从和魔法学徒;一脸绝望坐在战友尸体中间的伤兵;驻着拐杖缓缓行走的退役老人;呼啸着飞驰于战场的龙骑士…… 还有看到废墟角落一株雏菊的少女狂喜的容颜;捧着辛苦耕种出来的麦穗喜极而泣的农民;疲惫地赶着驮马,在漫漫雪原上跋涉的商人们…… 这是历史的画卷,也是真实的历史。 ****** 从银龙纪念馆走出来时,希莉丝见杨阳和昭霆的心情很沉重,接下来都选轻松的地方游览,不敢再去这类会引起严肃思考的历史建筑。 在连续逛了两座美丽的公园,米尔菲第二著名的沙莱夫大迷宫和第三有名的飞龙试飞场,吃过一个美食广场后,众人的心境才阴转晴,完全沉浸在欢乐的漫游中。 因此,当回到绿冠鹤时,黄昏厚重的色彩已涂满了半个天空。 初秋的夜晚本就凉爽,今年又有严冬将至,不到八点空气里就弥漫着干冷的味道。旅馆的壁炉早早燃起柴火,为整座大厅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 旅馆生意很好,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大多谈笑风生,热络对饮;也有少数坐在角落沉默独酌的。 因为杨阳等人是老板的客人,服务生特地留了张靠火炉的桌子给他们,而且马上就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边缘有精工刺绣的典雅桌布相继摆上辣子鸡、豆鼓鸭、菌炒肉丁等北城特色辣味料理,是五人一起点的;还有希莉丝点的餐前甜酒和水果沙拉;昭霆点的七分熟牛排、烤鱼卷、红烧羊蹄和熏肠(不知道她怎么吃得下);杨阳点的黄金酒和咖哩饭;两个男士没有追加,只维烈点了份饭后甜点苹果派。 相当奢侈的一餐,但因为之前消灭昆姆的酬劳使得钱包鼓鼓的(点了这么多菜,怎么好意思让主人请客),平常对金钱支出十分啰嗦的耶拉姆就难得大方了一次,让三个少女吃得大呼过瘾。 饭后,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啜饮香草茶,红发青年和女佣兵不紧不慢地享用各自的甜点,棕发少女捂着鼓胀的肚皮瘫在椅上打嗝,黑发少女一边品尝咖啡一边翻阅下午在集市买的报纸。 宁静的气氛弥漫在餐桌上,一切都是这么安宁祥和,直到杨阳的视线落在二版,整个人僵住为止。 “……希莉丝。”她用变了调的声音轻唤。 “嗯?”红发少女尚未察觉命运的恶意,托着还剩一半草莓蛋糕的盘子凑近。倒是对座的维烈和耶拉姆听出不对,一齐放下手里的刀叉和茶杯。 杨阳默默将报纸摊在桌上,指着一行铅字。希莉丝瞥眼间,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叉子滑落手指,在白瓷碟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里写着:“南城梅迪战败,西城伊斯法正式进驻南城割让地凡尔加平原,以威斯莱岭为屏障,与梅迪残军形成对垒之势。同日上午,本该在火刑场处死的南城救世主柳轩风神秘失踪,当时还出现奇妙的无云打雷现象,劈死观刑者总共七十三人。民间有声浪称这是误会神使,企图杀死真正救世主所招来的天罚……”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血河之战(一) 凡尔加平原位于南城梅迪下界的西北方,是一块水草肥美的畜牧区,占地七千平方公里,两条大河——灰水河和威斯莱河将它分为西、中、东三大块,滋润了这片平原上的万千住户。 对南城而言,凡尔加平原既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也是关键的军事据点。长久以来,南城建立的西部边防阻挡住西城的铁骑,凡尔加平原上的百姓一直安居乐业,从没陷入战火的燎烧。 然而,今年春,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率领大军从南城北面与中城卡萨兰接壤的夏恩山岭冒出来,冲进凡尔加平原,沿途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灰水河西岸的五个郡沦陷,最宏伟的肯格要塞被贝姆特招揽的世界头号罪犯血魔用陨石群落术夷为平地,全体军民丧生。其他要塞也不能幸免,先是被血魔破坏了城墙,守军被冲进城的虎狼之师杀得溃不成军,一路败逃到灰水河以东,才勉强集结起防线,撑到援军赶来。 自此,局势陷入了僵局。 整个夏天,双方隔着一条灰水河遥遥相望,大小战斗不下百回,却谁也赢不了谁——西城军渡不了河,南城军赶不走敌人。 假如血魔再出手,扔一堆火球蒸干河水,伊斯法的军队就可以渡河,但是未免激起其他三城的反弹,贝姆特理智地选择不这么做,让部下离开,用传统法进攻,才有了如上的局面。 然而,两位城主心下雪亮——这样的局势不会长久。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4日·灰水河西岸。 太阳高高挂在蔚蓝的天空中心,没有云遮挡的光线分外刺眼,只有河面吹来的风为战士们挣得一丝清凉。 哒哒声响,一名年轻的西城战士骑着马巡逻,虎狼般的锐目盯着对岸,突然,他拉住缰绳,目光定在岸边一丛芦苇花上,眼神微微波动。 俯下身,青年以小心的动作拔下一簇白花,放到鼻下嗅闻,脸上露出意外和困惑的神情。 “朱烈斯!” 一个咖啡色头发的青年策马走近,招呼道,“原来你在这里,夏亚正到处找你呢。”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桑达转头打量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请问,你是费路迪亚还是费路迪尔?” 白凤佣兵团长和黑龙佣兵团长是双胞胎兄弟,当下咬牙切齿: “我·是·费·路·迪·亚!”他额上青筋跳动,一把勾住朱烈斯的脖子,压在胸口揍了一拳:“朱烈斯!你实在太让我伤心了!亏我们还是一起征战多年的老朋友,你竟然连我是谁都分不出来,这还算是好朋友吗?啊!” “对…对不起。”被友人一通数落的朱烈斯告罪,举起手里的芦苇花,“你见过这种花吗,费路迪亚?这是花吗?怎么我闻起来和草差不多?” “不知道,应该是花吧。”费路迪亚也不确认,看了又看,稀奇地触碰。 “你知道吗,费路迪亚,这是我出生以来头一次看见鲜花,以前我只看过首领随身带的干燥花和狗尾巴草,原来真正的花是这么美丽柔软的东西。” “我也是啊。”费路迪亚叹气,“我连干燥花都没见过哩!我和费路迪尔只在祖母的葬礼上看见母亲将一朵蒲公英别在她胸前,那是唯一的一次。对了,蒲公英好像不是花,那我只看过油菜花了。” 伊斯法是魔导国最贫瘠的城市,西北方是平均温度高达40摄氏度,人畜不存的死亡沙漠「天神之叹」;西南方是荒凉的岩漠和魔兽辈出的枯骨草原;东北是充满食肉植物的可怕森林;东南方与近中部地区都是矿山和雨林;只有首府赫拉特及其周边因为一条迪诺河的灌溉,可以种植一些粮食,但根本无法满足全城人民的需求,因此西城的粮食大部分依赖进口,生产以工矿业为主,农民比例极低,耕地面积更是少得可怜。生长在这样的城市里,多数百姓别说花了,连大片的麦浪也没看过。对他们而言,丰饶的土地和娇美的鲜花一样,都是个遥远而奢侈的梦。 而现在,这个梦就在朱烈斯手中,一如他想象的美丽。 “河的对岸,想必有更多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吧……” 血徽佣兵团长眼中射出憎恨的光,每个西城城民心中或多或少都累积着这样的怨恨——对一出生就享有肥沃的土地;充足的水源;适宜的天候,却连一点也不肯分给自己的他城人民。而既然他们不肯给,那就只有抢了。 白凤佣兵团长也绽开一个让人无法联想到任何善意词汇的笑容。 “这个问题只有到了河对岸才能确定了。” 两名团长相视而笑,从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冷酷决心。将芦苇花插进盔甲里面,朱烈斯拉转马首,和费路迪亚一起并肩走向营地。 ****** 西城的阵地,数万顶帐篷壮观地耸立着,外围是坚固的栅栏和壕沟。哨兵了望用的木楼高高矗立,各色旌旗迎风飘舞。 朱烈斯和费路迪亚刚走到营区不远处,一名哨兵喊道:“两位团长,首领叫你们立刻去帅帐,有重要事情要宣布!其他团长已经去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认为所谓的“重要事情”是作战指示,不禁露出兴奋之情,二话不说拍马就奔。 帅帐位于营地中央,雪白帆布搭建的帐篷在一大堆绿色军帐里十分醒目,旁边插着一根十来米长的旗杆,顶部一面锦织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衬得上面绣的苍鹰就像真正的鹰般矫健雄伟。 两人掀帘走进,不意外地看到里面已坐了几个人。但环顾一圈后,他俩错愕:少了金雀花和炎狼佣兵团长。 “莱拉和达留恩呢?”费路迪亚问道:那个哨兵不是说人都到齐了吗? 西城城主贝姆特派遣了三个佣兵团驻守灰水河西岸,到夏季的枯水期,更是扩大为八个佣兵团。除了城主亲卫的翔鹰佣兵团,分别是血徽、逆十字、月影、炎狼、金雀花、白凤和黑龙,只留下铁甲佣兵团负责补给和后勤;独角兽佣兵团监视城里的不法分子,用倾巢而出来形容一点不夸张。 然而南城的抵抗出乎意料的顽强,卡特·罗纳将军率领的风骑士团十分骁勇善战,面对西城的凶猛攻势毫不退缩。加上柔软的河床大大降低了战马的冲击力,虽然西城在人数上占据优势,战斗还是以平手结局。 自此,两军就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较量,七个佣兵团长也陪着城主留在这里。只有首都会议那天,贝姆特为了和希顿、哈梅尔两个商会长恰谈事务秘密前往中城首府里那,随行者是大神官夏亚·典恩,那次行程遇上了杨阳。 “我让他们离开了。” 贝姆特答道。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铠甲,身着浅绿的剑士服和一条灰布斗篷,从他的打扮完全看不出是一介城主,像大街上随处可捡的普通剑士。亚麻色的浏海下扎着雪白的头巾,大剑「闪空」放在他的右脚边,靠着桌脚。 “离开?为什么?”费路迪亚一边就坐一边追问。他的孪生兄弟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就坐在他旁边,他一坐下,余人就生出费路迪尔一分为二的错觉。谁叫这对双胞胎明知长得像还不肯在服饰上做些记号方便确认,比如一个穿白一个穿黑。 朱烈斯坐到逆十字佣兵团长夏亚旁边,问道:“莫非是死亡佣兵团那帮家伙又开始不安分了?” “不。”说话的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他负责情报事务,“自从上次偷袭失败后,休得斯和他的部下就不知去向,连我们也查不出来,可能是躲在什么地方打鬼主意,等待下次朝我们放冷箭的机会吧。”语气充满讥讽。死亡佣兵团长一直以城主贝姆特为狙击目标,身为贝姆特下属的克劳德自然不会对他有好感。 “那么?”朱烈斯和费路迪亚一致看向贝姆特,脸露困惑。 “因为粮食不够了。”贝姆特两手一摊,回答直截了当,“养不起这么多人口。” 顿时,除了兼任军需官的克劳德,余人一齐变色。久经沙场的他们都明白,没有补给意味着什么。 西城军之所以能够长期占领凡尔加平原的西部,一半倚仗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运来的物资;另一半是靠就地征取。因为塞维堡距此路途遥远,运输不易;而且西城本土的粮食也很吃紧。但是经过将近半年的横征暴敛,占领区的牲畜和储粮也愈来愈逼近底线。 “难道要撤退吗?”朱烈斯自言自语,语气充满了不甘和恼恨。 费路迪亚拍桌道:“开什么玩笑!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哪能轻易放手!起码也要攻下灰水河,给那些臭婆娘一点颜色瞧瞧!” 他的兄弟费路迪尔附和:“不错!不然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朱烈斯想起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这个同僚是脾气最暴躁的一个,却乖乖离开,没有像兄弟俩这样大吵大闹,不知道首领是怎么说服他的。想到这,他看向上首的主君。 注意到他的目光,贝姆特微微笑了笑。 大神官夏亚问道:“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顶多一星期的份。”克劳德显然早就计算过,对答如流。 “够了!”双胞胎异口同声,“我们三天之内就拿下灰水河!” 贝姆特沉下脸:“胡吹大气!十万大军花了半年都没渡过灰水河,你们凭什么夸口三天就能拿下?人头吗!” 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无言以对,垂头丧气。 克劳德适时发言驱散有些沉闷的气氛:“即使三天真的拿得下灰水河,我们还要把回程的时间考虑进去。” “反正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一旦拿下灰水河,我们就不用急着回去了,直接把敌军的粮食抢光,不,打败风骑士团的话,南城就连像样的抵抗也没有了,到时金银珠宝、美人财富,还不任我们抢?这个险绝对值得冒!”夏亚怂勇,极具煽动性的话让在座众人眼里都冒出璀璨的金光,这就是强盗的劣根性。 贝姆特第一个回过神,让他意外的是夏亚的提议不是纯粹胡闹,他这个大神官是雷神托尔的神眷之子,拥有强大的神恩,平常魔法都不怎么用心研究,成日调皮捣蛋,一点军事才能方面的表现都没有,这次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很诱人的提议。”贝姆特评价,接着话锋一转,“可惜我从不冒险。”众人大失所望。 朱烈斯察言观色,觉得贝姆特有意退兵,只好接受现实:“首领,现在问题是,南城有可能察觉我们的窘况,进而阻扰我们后撤。” “她们追上来最好!我们正好来个迎头痛击!”费路迪亚瞬间恢复元气,生龙活虎地喊道。朱烈斯摇摇头:“怕就怕对方不追击,咬我们的尾巴,来个长期战,那就麻烦了,还是不要耍什么把戏,速速撤退的保险。” 费路迪尔疑惑地道:“咬尾巴?怎么咬?平原上还说得过去,这里可是有条河,要想追击,他们就非渡河不可,那主动权不就完全操在我方手里了吗?” “他们可以不用渡河,只在对岸摆出挑衅的姿态,我们的队伍里就会有一大半的人回应。”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叹道,“然后再趁我们久战疲惫、弹尽粮绝的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 “唔……”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心虚地低下头。朱烈斯笑道:“不过,既然知道对方可能会耍这种招数,我们就不会上当了。”费路迪亚咕哝:“不上当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撤退。”费路迪尔抱胸道:“如果能让对方主动出击就好了。” “对了!我们可以假装粮草不够,要连夜逃跑,引她们过来啊!”费路迪亚击了下掌。 克劳德朝他泼冷水:“我不认为梅莲可城主会上这种当,她大可以按兵不动,任我们耍宝耍得半死,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去,再顺理成章地收回土地。” “我倒不认为梅莲可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 贝姆特高深莫测地笑了。今天的会议让他很满意,几个平时只知舞刀弄剑的部下开始开动脑筋认真分析战场形势,也完善了他的计划,总算没白演这出戏,“正如我们无功而返是件没面子的事,若她放任侵略者逃走,也会引起民众的不满,尤其是占领地的人民,不会原谅她,即使她的决策是出于正确的考量。不过,这样还是不能逼她使出全力,她可以导演一出追击的戏码瞒过人民的眼睛,所以一定要丢给她一个更大的诱饵才行。” “什么诱饵?” 众人呆呆看着前一刻还一意撤退,这会儿又积极起来的主君,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胜利!”贝姆特的答案干脆无比,众人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这不就是我们的计策嘛!”双胞胎大喊。贝姆特白了他们一眼:“我又没说不采纳。” 费路迪亚高兴地看向刚才反驳自己的克劳德,正要开口炫耀,贝姆特打断:“但是你们的计划太草率了,不适用于粮草紧张的情况,毕竟我们没那个资本,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把自己逼入绝境。”双胞胎被他搅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朱烈斯若有所悟:“首领的意思是——”贝姆特笑道:“没错,我有资本陪她玩。” “啊——”夏亚忽然大叫,吓了同僚一大跳,“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跟希顿商会长订好‘以铁换粮’的协议,怎么会粮食不够?” 这个木鱼脑袋总算想起来啦?贝姆特睨了他一眼:“轻点!你想昭告天下吗!”随即把和两大商会长签订的协约简述了一遍。 听罢,月影佣兵团长和血徽佣兵团长眉间浮起阴云,剩下两人一脸怨气冲天:“首领~~~” “吼什么,我不偶尔逼你们一次,你们的脑子迟早被肌肉填满。” “首领,希顿商会长真的同意这个提议?”克劳德不敢置信地道,“他拿得出这么多粮食?!” 贝姆特端正的脸庞掠过复杂的情绪:“即使他拿不出,他的后台老板一定拿得出。” 克劳德失声道:“罗兰城主!?”贝姆特颔首。 “原来传闻是真的。”克劳德偷瞧他,“首领,你……” “没什么,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罢了。”贝姆特淡淡地道,浓重的暗示意味让克劳德乖乖闭上嘴巴。余人也一脸惴惴不安。贝姆特的身世及他和希顿商会长的关系,在场每个人都猜得到十之八九,只是谁也不曾说出口。 朱烈斯打破沉默:“首领,罗兰城主这么积级地和我们缔结这个盟约,目的很明白。” 贝姆特微笑道:“是啊,同样的,我的目的也很明白。讽刺的是,我们俩各取所需的结果正好一致——都是为了战争,就是这样才有趣。” “唉,乱世出英雄,连罗兰城主也挡不住野心的诱惑。”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异口同声地感叹。其他人感慨双胞胎就是有默契。 克劳德问道:“那么,首领打算怎么做?” “这就要看对方怎么反应了。”西城城主绽开一抹锐不可当的笑容,“我已经把局布好,剩下就看我们的演技,还有配合梅莲可的动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言下之意是对方可能会主动出击。 诸将心领神会,纷纷起身行礼,回去各自的队伍完成调集事宜。 待部下都离开帐子,贝姆特摊开一张军事地图,食指摩挲上面一条像河流般弯弯曲曲的细线,灰眸射出冷光,心道:今次,轮到我反客为主了,梅莲可。 第一百四十章 血河之战(二) 与西城的营区遥遥相对,南城军清一色雪白的帐篷林立在灰水河东岸,俯瞰就如一只只绵羊,草绿色的帅帐显得特别扎眼。不知是否巧合,这样的色彩搭配正好和西城相反。 一名将官打扮的女性穿过营区,朝着帅帐快步走去,娇小的身材和圆圆的苹果脸仿佛少女,举手投足却带着久经沙场的战士特有的稳重气度,泛红的金发绑成大辫垂在脑后。 攸地,她停下脚步,视线定在某一点,举步走去。那里聚集着几名伤兵,一个绿衣少女蹲在她们面前忙着什么,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 瞥见她走近,小侍女慌忙行礼: “芙瑞尔将军。” 南城四璧之一,今年刚过双十的女将军咧嘴一笑,她已经和另一名将军凯伊·索恩共结连理,神态仍是带着稚气,看不出半点少妇的妩媚风韵。 闻言,绿衣少女抬起头。 “哈啰,芙瑞尔大姐,有何贵干?” 梅迪救世主柳轩风摆摆手,顺便把滑到前面的乌亮长发拨回耳后,白玉般的美丽脸庞微沁汗珠。 “没什么,瞧瞧你在做啥。”芙瑞尔好奇地垂下眼,看见轩风拿着纱布的右手和伤兵包扎到一半的小腿,皱起眉,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轩风小姐,您这样做行吗?被梅琳大祭司看到又要指正您了。” 轩风笑道:“没事,我早习惯了,就当是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好了。”芙瑞尔扑哧一笑,随即认真建议道:“您还是听听大祭司的意见吧。您是尊贵的客人,我们未来的救世主,不必做这种事。” 少女灿亮的黑眸微微黯淡,她天性自我又独立,偏偏南城风气保守,自穿越以来,日子一直过得很不舒坦。 而且轩风不像同班好友杨阳和昭霆一直梦想着到异世界冒险,对她来说,被召唤来艾斯嘉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祖先也没有留下遗言要她拯救另一个世界,偏偏南城上下都视她为救世主,认为她没有神迹石是过错,这种强加的观念虽然对轩风造成不了压力,但也让她莫名又不顺心,何况她家中还有两个老人,日日牵挂要回家。南城城主梅莲可却对如何送她回去闭口不谈,只要求她表现出“救世主”的高姿态,糊弄百姓,私下把她当做花瓶看待。十一位高阶祭司更是变本加厉,完全拿“神使”的标准要求她。可是轩风从赛雷尔那里证实,圣贤者是法师,又不是至高神的使者,何况祖先的功绩不应成为后代的受刑,轩风当然不情愿。 因此,她很不喜欢南城这个环境,日常只能去东城和北城排解,王宫里除了两名将军连一个男人也没有,使得酷爱俊帅异性的轩风严重不满;加上她救世主的高贵身份,人人见了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敬而远之,十分寂寞,只有贴身侍女伊莉娜、南城四璧还能不太顾忌身份差距和她聊聊天。 “对了,凯伊呢?”三句不离本行,虽知“朋友夫不可戏”,轩风还是忍不住关心帅哥。芙瑞尔翻了个白眼:“我和他又不是连体婴,哪知道他去哪了。” “这样不行哦,凯伊那么帅,你不看紧些,当心被别的女人抢走。” “那个女人就是你吧。” “去!我对已婚男人没兴趣。”轩风用肘关节捅了她一下。芙瑞尔窃笑道:“哦?那我怎么听说某位大人物天天上一个已婚男人家做客?” 轩风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纯欣赏,没有一点其他念头,你可别想歪了。像罗兰城主那种稀世奇珍,不时时瞻仰天天膜拜实在是莫大的亵渎,我是识美之人,你不懂的。” “好好,我不懂。”芙瑞尔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式。伊莉娜和周围的女兵都笑起来。 这时,轩风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行色匆匆地经过,忙道:“看!你老公在那里!”芙瑞尔转头望去,果然瞧见丈夫的背影,注意到他走的方向是帅帐,她高喊道:“凯伊,发生什么事了?” 凯伊却似没有听见,径自走远,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芙瑞尔狠狠跺脚:“这个聋子!”轩风忍俊不禁:“别啰嗦了,快去追吧。” 芙瑞尔也不打话,跳起来飞奔而去。 帅帐内,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正来回踱步,这是她思考的习惯,而引起她这个动作的是不久前她的部将凯伊送来的一份情报。 西城占领灰水河西岸已近半年,终于陷入粮食不足的窘况。清楚占领区情况的梅莲可早有预料,算算时间,是该到那群可恶的侵略者吃苦头的时候了。果然,刚才手下的菁英探子将炎狼、金雀花两支佣兵团偷偷离开的消息传了回来。 梅莲可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环视在场的三人。除了留守上界的祭司长蕾雪·伊娃,南城四璧齐聚一堂。 “你们有什么意见?”梅莲可沉声道,语气宛如烧红的钢刃般锐利热切。 卡特微微皱眉,听出主君名为征询,实为求战。虽然连同城主在内,南城上下等待这个机会都已经等了很久,但…… “进攻!”凯伊铿锵有力地道,“不能让那帮侵略者逃掉!” 梅莲可满意颔首,唇畔流露出嘉许的笑意。芙瑞尔困惑地问:“可是,敌军为何不全军后退,而分批撤走呢?这样不是犯了兵家大忌吗?” “好不容易得手的肥沃土地,当然舍不得放手。”凯伊不屑地撇唇。芙瑞尔恍然大悟:“的确,那批贪婪的强盗,是不可能这么干脆放弃到手的战利品。那么,他们是想缩小军队,节省粮食,然后在近日里来场总决战吧,我们得小心点!” “不必费心,我们主动进攻,把那票贼蛮子打回老巢,不,把他们送进地狱去!”梅莲可挥手,神情充满了霸气。 凯伊和芙瑞尔齐声叫好,满脸兴奋,卡特却默不作声。 “卡特,你不赞成?”注意到他的异常,梅莲可稍稍收敛好战意识,温和地道。她知道这个部下书读得不多,却十分肯动脑,经常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却因为天性木讷,一定要人家问到头上,才肯开动金口。 “这可能是陷阱。” 余人一怔,芙瑞尔追问:“陷阱?什么陷阱?”卡特还没回答,凯伊插嘴:“你的意思是,炎狼、金雀花两个佣兵团离开是诱饵?” “是。”卡特点点头,“敌军之所以迟迟攻不下灰水河,就是因为我们挟有地利,一旦我们反守为攻,情势将变得不利。”梅莲可沉吟不语。 芙瑞尔不服气地道:“这又怎的!敌军现在少了两个佣兵团,人数比我们少,打也不见得会输!” “问题是,一入了河,军队就等于是不设防的……”卡特试着解释得更明白。 “同样的,在河里,西城的骑兵也无用武之地!我有自信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大家上岸!然后,就轮到我们给那群侵略者苦头吃了!”芙瑞尔信心满满地拍打前胸,说得又快又急,根本不给僚友反驳的机会,不擅言辞的卡特哪辩得过她,苦笑了一下。 “不,卡特说的有道理。” “凯伊!”芙瑞尔生气地瞪着胳膊往外弯的丈夫,鼓起腮帮。凯伊拍拍她的肩,眼望主君:“还有可能,炎狼和金雀花两个佣兵团的撤走只是幌子,实则埋伏在暗处,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毕竟,我们对西城本土的粮食产量不清楚。” 梅莲可又开始来回踱步,半晌摇头道:“不,炎狼和金雀花离开的消息绝非幌子,西城贫瘠已久,不可能一夜致富,现在也不是秋收时节,不过……贝姆特那个男人确实不是易于之辈,我得好好想想……”诸将闻言,不敢打扰。 年轻的城主内心波涛汹涌,理智上,她明白卡特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感情上,急于打倒侵略者的渴望不断啃啮她的心灵。良久,她停下脚步,下定决心。 “决定了!暂时按兵不动。” 终于,理智战胜了感情。梅莲可像要挥去什么似的摆摆手,“盯紧敌军。若是陷阱,他们就不会主动攻击,确定之后,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切莫让他们逃走,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摘下贝姆特的首级!” 梅莲可握拳,重重击在案上。 ****** “救世主小姐,你在做什么!” 拔高的尖叫响彻整个营地,每个听到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当事人也吓了一跳,尽管她已经料到会被这个人怒吼。 “呀,梅琳大祭司。”轩风装作一脸好意外的表情,亲切地出示手里的药箱,“您没看到吗,我正在为大家疗伤啊。您来得正好,我正愁人手不够呢。” 众人畏缩地看着大祭司太阳穴青筋直冒,脸色由红转白。 “救世主小姐,请随我来。”声音是咬牙切齿的。 轩风眨眨眼:“可是我很忙……”瞥见对方刹时转青的脸色,她立刻识相地改口,“当然,再大的事也不及聆听大祭司您的教诲重要,我这就来。”语毕,将医护用具塞给一旁的伊莉娜,跟着梅琳走进附近的一座小帐篷。 “救世主小姐,你到底有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一踏进帐篷,梅琳就转头厉声质问。轩风一派悠闲,笑吟吟地道:“怎么,我又哪里惹大祭司生气啦?” 梅琳狠狠瞪视她,差点被她的顽劣气倒,一时忘记眼前的人是教廷预言的救世主,圣贤者的后代,提高嗓门:“你明知道,不用魔法帮那些士兵疗伤会泄露你的底子,为何还要多管闲事?城主大人和我们多么辛苦,才保住你的形象,为什么你就不体谅体谅我们!?” 我体谅你们,谁来体谅我?轩风撇嘴,懒得搭理她,径自撩起裙摆,坐在椅上,端起一杯茶浅啜。 梅琳再也按捺不住,吼道:“救世主小姐!!” “不要叫我救世主,我是柳轩风。” 冰冷的嗓音淋得梅琳怒气全消,昏暗的帐内,少女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破空而来,刺得女祭司心惶惶然,不禁猛咽口水,初次发现眼前的少女竟有这么锐利的气势。 轩风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倘若你们真当我是异世界来的救世主,我是不介意继续扮演下去,毕竟我人生地不熟,还要靠贵城赏口饭吃,但既然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的祖先是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但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这不是我的罪过,救世主是你们强加的虚名。帮助那些士兵是我的自由,梅莲可城主和诸位祭司大人的立场,我没兴趣管,也没义务管,言尽及此,告辞。” 话音刚落,人已离帐,留下张口结舌的梅琳。 快要……窒息了。 轩风跑过一排排营帐,停步仰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真的好烦、好累,打心底厌倦扮演「救世主」的生活,尤其在梅莲可要她向士兵们发表“神谕”,鼓舞士气的时候,深沉的罪恶感就像毒水般浸透她的心房。 明明每个南城上层都知道她是西贝货,却还命令她顶着神使的名头,欺骗无知的士兵和百姓,虽然她们也是迫不得已,教廷的宣扬使得人们对救世主的预言坚信不疑,有关圣贤者的一切早已众口铄金。但是每当轩风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和痛苦哀嚎的伤兵,就觉得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那么苍白而无力。扯谎的梅莲可和高阶祭司可厌,身为帮凶的她又何尝无辜到哪去?救助伤兵,纯粹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即使这行为等同伪善,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攸地,轩风双目一亮,万里无云的青空陡然飞过一道灰影,有力的双翅,矫健的身躯是那么眼熟,正是上次在后花园看见的苍鹰,连那让人羡慕的睥睨姿态也丝毫未变。 追!闪过轩风脑海的念头也和上回一模一样,她拔腿就跑,一直跑出南城的营地,来到河畔,却见那只鹰还在往前飞。 是西城那边的吗?轩风刚生出这个猜想,对岸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宛如刮过草原的疾风,在她耳旁留下清朗的回响,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头。再看那只鹰,在西城的营区上空盘旋了两圈后,一头栽入,消失了踪影。 轩风止不住失望之情,遥望对岸层层叠叠的绿色军帐,心生惆怅,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举起右手贴住唇,吹出小小的口哨声。 “对了!” 少女笑逐颜开,又看了对岸一眼,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返回营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血河之战(三) 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这是中城最大最重要的军事设施,也是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下榻处,整个西境的政治中枢。 由密沉岩砌成的城墙高大坚固,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变成厚实的沉黄色,在晨曦下更显巍峨壮观。这里总共有近八万名军民,可谓名副其实的边防重镇。虽然紧邻敌城伊斯法,但自现任城主接掌要塞后,从未有过败绩,因此城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俨然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大都市。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4日·城主办公室。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一个脸蛋清秀,看似十六七岁的青年坐在桌后,指着面前身穿士官服的少女,吐出惊讶的质问,淡紫色的双眸溢满错愕。 顶多十三岁的少女扁扁嘴,对他的态度感到一丝不悦,但还是掩不住满腔情意和羞涩,甜甜地道:“我来见你呗,诺因哥哥。” “……”年轻的城主沉默了一秒钟,喊道:“来人!”两名卫兵应声出现:“是?” “马上准备一辆马车,把这小丫头丢进去,送去上界的紫丁香街二百十四号,越快越好!” “哇!等等!”露蒂丝狼狈地躲开警卫的手爪,绕过桌子扑向诺因,嚷道,“我是来参军的啦!你不能这么对我!看,这是覆历表和推荐信!” 诺因按住她的头止住扑势,看也不看她递过来的两张纸,直接捏成团丢到角落。见状,露蒂丝再度尖叫:“啊——你怎么可以捏烂我的推荐,太过份了!” “臭丫头,你给我听好,这里是军队不是托儿所,要玩家家酒到别的地方去玩,我很忙,没空陪你胡闹。”诺因冷冷地道,“识相的,乖乖回去,别让你哥发现。你出来这么久,就不怕伯父伯母担心?” “不要!” 露蒂丝怒道,“我绝不回去!我是来参军的,无论你相不相信!就算今天你赶我回去,明天我还会再来!我一定要成为军人!” “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想加入就加入?”诺因还是不信。 “当然,我是幼年军校的应届毕业生,特派此当实习生,军职准尉。”露蒂丝挺直背脊,脸上写满认真。 诺因一愣:“你读军校?我怎么没听雷瑟克提过?”露蒂丝撇嘴:“因为他根本不关心我的事!”话里掩不住一股酸意和伤心。 黑发王储沉吟了一下:“去把纸团拾回来。” “为什么要我……” “去。”不容反驳的语气轻易堵住微弱的反抗。 露蒂丝愤愤捡回推荐和覆历,摊开递到他鼻前:“喏!”诺因浏览了一遍,皱起线条姣好的柳叶眉。 “伯父伯母怎么说这件事?”该死,是真货! “妈妈说随便我,爸爸说什么我忘啦,反正他的话也没份量。” 诺因细细打量她的脸庞,回应他的是一双坚定的湛蓝眸子,他略略缓和语气:“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前线吧?” “知道!” “那你有没有预见到不久的未来你可能会变成一具漂亮的无头尸体?” “讨厌!诺因哥哥你诅咒人!”露蒂丝哇哇大叫。诺因冷哼:“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军队就是上战场的地方,别以为我和你哥会罩你。”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留下。” 吓唬没有用,诺因揉揉太阳穴,十分头痛,不再看露蒂丝,转向两名卫兵:“带她去军需官那儿登记领军服,然后来我这儿报到。”最后一句是对新鲜人准尉说的。 “是!”露蒂丝有模有样地敬了个军礼,笑嘻嘻地跟着两人退出房间。诺因补充:“别忘了跟雷瑟克打声招呼!”露蒂丝没有回应,不知是不是没听见。 “伯母怎么会让小丫头参军?” 黑发青年坐在安静下来的办公室自言自语,满腹不解,小丫头说是喜欢他,但是家人怎么会纵容她的胡闹? 而且看露蒂丝那个认真劲,似乎又不止来见他这么简单。 “女人心,海底针。”诺因叹气,预见到未来的麻烦,他嘴上说不罩,但好友的妹妹,哪有真的不罩的道理?又不能丢给雷瑟克,那个公私分明的家伙为了避嫌肯定不收,他也不想多个累赘在身边,只有另找部下了。 主意一定,诺因轻踢脚边一团蓝色的绒毛:“雷奇,去叫沙里西恩过来。”他麾下的军队,只有沙里西恩的精兵团招女兵,把露蒂丝安排去那里最合适。 绒毛滚了两圈,白光一闪,化作一个十三四岁的蓝发少女,四肢撑地,有些迷茫地搔搔头,回过神,“哦”了一声奔出房间,脚步轻捷快速。 她前脚走,后脚一名信差推门走进,满脸惊讶:传闻对女性不假辞色的诺因王储居然在房里藏了个女人!这是多大的新闻,一传出去,明天上界肯定风云变色。更奇怪的是一路没人瞧那个少女一眼,好像司空见惯似的,莫非诺因王储的冷漠只是表象,实际上是个花花公子? 诺因自是没猜到信差脑子里的龌龊思想,诧异他怎么能直接进来,随即想起两个守卫被他派去护送露蒂丝了,于是伸手道:“把信给我,你出去。” 通常会寄信给他的只有上界的孪生妹妹莉莉安娜,所以诺因早就下令他的信和一般信件分开处理,并在第一时间送上,以慰他对妹妹的相思之情。 信差虽不满他的态度,但传闻中诺因就是这副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德性,所以他并不意外,也没胆子表现出不满,恭恭敬敬地递上信后,一溜烟闪得不见踪影。 诺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信,垮下脸。 不是莉莉安娜寄来的…… 莉莉安娜总是用淡紫色信封,熏以白梅香,用淡银的墨水书写,而这封信是桔黄色封面,淡蓝墨迹,但看清署名后,他脸上的失望少了几分。 是伯母。青年利落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她时机算得还真准。 诺因: 对不起,你一定吓了一跳吧?是不是正在怪伯母丢了个大麻烦给你?其实,我也不舍得唯一的女儿也给你拐了去,你当那小丫头是草,我们夫妇可当她是宝啊。可是露蒂丝性子虽和雷瑟克南辕北辙,那顽固劲却是一模一样,我们也拗不过她。我想,露蒂丝之所以选择参军,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了雷瑟克,她想看看“抢走”她哥哥的军队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而不再一味指责他有家不回,淡漠亲情,所以我放她过来,我觉得这是个让她长大的机会,只是给你添了麻烦。 你不用烦恼怎么安置她,露蒂丝娇纵归娇纵,却很坚强,你只要随便把她往哪个角落一搁,她自有办法吃好穿好,把自己料理得妥妥当当的,毕竟是伯母的女儿嘛! 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许多时间,有关露蒂丝的事就到此为止,伯母知道你很关心莉亚的近况,我已经上总神殿探望过她,也催她写信给你,近日里你应该就会收到她的信了,放心吧。 祝身体健康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7日 珀西·尤耶 看完信,诺因不禁感到一股亲情的温暖飘荡在胸口,特别想到这两天会收到妹妹的亲笔函,更是雀跃。 正想得出神,雷奇轻盈的脚步声来到门口:“我把沙里西恩带来了。”自从半年前觉醒变身能力,她就自动坐上诺因扈从的位子,也学会些简单的人类语言,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以小狼龙的形象出现,享尽女兵们的呵护爱怜。 跟在雷奇身后的是个高大帅气的人类青年,身穿鲜红领边的象牙白军服,胸口的徽章代表军团长的职衔。他就是精兵团团长,西境两万精锐魔法战士的领袖,今年刚满二十五岁的沙里西恩。 “殿下,有何吩咐?” 诺因将露蒂丝的事简要叙述,询问如何安顿她。 “这…既是军务长大人的爱妹,还是由他亲自照顾比较妥当吧?”沙里西恩一点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委婉地拒绝。 “不妥,雷瑟克和那个小丫头的关系已经够糟了,把他们放一起只会火上浇油,也令雷瑟克难做人,而且他的部队不收女兵。” “可是,精兵团全是优秀的魔法战士,军务长大人的爱妹恐怕……”言下之意:想加入,她还不够格呢! “谁说让她当正式团员了!”诺因不耐烦地蹙眉,“前些日子三个大队长不是抱怨厨子烧的饭不好吃,衣服没人整理吗?叫小丫头去当勤务兵,正好解决她们的问题。” 让军务长大人的爱妹……去当勤务兵?侍候他部下的部下?沙里西恩在心里抹了把汗,道:“这样吧,尤菲米亚缺少副官,就让露蒂丝小姐接任这一职务吧。” “什么!那个大花女?不行!雷瑟克会杀了我的!爱伦……让她去当爱伦的副官!她我比较放心!”诺因过滤精兵团三位干部的性格为人,从中挑选适合的“保姆”。 沙里西恩苦着脸道:“可是她已经有副官了。” “正好!把她的副官给尤菲米亚,露蒂丝归她!” “……” “不用麻烦沙里西恩,我会叫露蒂丝回去。” 正当精兵团团长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口传来救命的声音。 军务长押着不断挣扎的妹妹站在玄关,显然是露蒂丝回来报到途中,不巧撞上路过的兄长,被逮来这里。 “诺因哥哥~~~” 露蒂丝眼巴巴地望着诺因,两泡泪水滚来滚去,好不惹人爱怜,可惜看在铁石心肠的青年眼里引不起丝毫感动:“叫不回去,我看过了,她的任命书是真货,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能赶她走。” 雷瑟克一窒,露蒂丝趁机挣脱,一边朝他做鬼脸一边跑向角落。 诺因对沙里西恩道:“你带她下去,明天以前安排好。” “是。”沙里西恩认命地叹了口气,拎着露蒂丝走出去。 门合上后,室内出现片刻的宁静。雷瑟克沉沉一叹,无奈地道:“露蒂丝真是太任性了,对不起,殿下。” “你是该道歉。”诺因一点不谦虚,随即展颜笑道,“小丫头就是为你来的。喏,这是伯母的信,你拿去看。” “母亲?”雷瑟克一怔,上前接过信纸,看罢,他清朗的面容浮起复杂的神情,良久无语。 诺因道:“我认为伯母的分析很有道理,小丫头这次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参军不是开玩笑,就不要打击她了。而且你们兄妹是需要交流一下,拉近拉近感情。你一直很在意露蒂丝,不是吗?” “我是个不称职的兄长。”雷瑟克苦笑,“难怪她深恶痛绝。” “深恶痛绝未必,讨厌肯定。” “殿下……” 诺因轻笑,紫眸浮起罕见的温情:“行了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你向小丫头道个歉,多关心关心她。再不行,你去问吉西安,他是内行。” “问他是要付钱的,而且他擅长哄的是情人,不是妹妹。” “我也不会哄人啊,可我和莉莉安娜的感情就很好。兄妹就是这样。若露蒂丝不喜欢你这个哥哥,她就不会生你的气了,也不会万里迢迢跑来这里,所以,她是在乎你的,现在只差谅解。” 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雷瑟克叹气,还是不知怎么增进兄妹感情,感激主君的好意,道了声谢,随即改变话题:“殿下,有件事希望得到你的批准。” “是演习吧?”诺因从堆得老高的文件里抽出一张,那是份军事演习的计划草案,策划人一栏签着雷瑟克的名字,下面盖了个章。 军务长点头:“最近西城没攻打我们,士兵们都有些懈怠,举办一场演习,有助于提升士气。” “这两天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你的计划书提得很及时,细节我都补充过了,日期也定好了,你马上可以开始准备。”诺因将计划书弹给对方,指着文件山,“顺便把这堆东西收走,该办的办,叫大家下午谁也不许来打扰我,我要去城里的图书馆。” “遵命。”雷瑟克见怪不怪地收起计划,然后抱起文件,这时一张小纸滑落出来,飘飘荡荡落在桌上。 “这是什么?”诺因皱着眉捡起它,批阅文件时,他并没看见有这张东西,更让人惊异的是,原本空白的淡黄色纸张在他手指触碰到的一瞬,慢慢浮现数行小字。 “殿下?”雷瑟克不解地看着主君越来越凝重的神情,他对着纸背,看不见上面的字。 诺因将纸片攥在掌心,一字一字道:“雷奇,去叫吉西安——雷瑟克,你召集队伍,做好出发的准备!” “……是。”雷瑟克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愣了半秒,就转身离开房间。 诺因没有目送部下,将捏成团的纸摊开,再度浏览,薄唇紧抿,半晌,吐出冷锐的低语:“是他吗……” “殿下,你找我?” 随着悦耳的男中音,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大步跨进门槛,俊雅的面容依旧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你的表情很难看呐。” 黑发王储一言不发地将纸团抛给他,吉西安皱着眉展开这张“咸菜皮”,然后一如诺因所料露出错愕之情:“什么也没有?” “啊!?”没料到是这反应,诺因连忙跑过来。吉西安恍然大悟,弹弹纸面:“对了,是魔法文字,你拿着。” 诺因依言伸手,刚碰到纸,果然消失的字迹又显现出来。 吉西安读道:“两大商会长日前与西城达成「以铁换粮」协议——什么!这样的好事居然不找我,希顿和博尔盖德也太见外了!” “你只想到钱吗!?”诺因低吼。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南城是不是?”吉西安举起手,一脸笑嘻嘻,“没办法,商人的本能。对了,这纸条是哪来的?” “刚刚雷瑟克拿文件时,它从里面掉出来。” 吉西安沉吟道:“如果这个线报是真的,那么密告人不是东城,就是北城。连我的商会也对此事一无所知,那唯一知情的只有两位当事人,以及他们的后台老板。” “北城城主从来就不是哈梅尔商会的后台。”诺因冷笑,“希顿商会才有。” “罗兰城主的目的很明白,让我们三城两败俱伤,避免西城吞并凡尔加平原。不过他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莫非——” “交易已经完成了。”诺因接口。 “不错。”吉西安面露忧色,“没想到东城的粮食如此充足。” 诺因再度展开魔法信纸,凝视上面的字迹,蹙眉道:“我也很意外,更没想到贝姆特会跟罗兰·福斯定这种协议,看来这次他真是铁了心要南城完蛋。南城一垮,我们也没法置身事外。” 中城之所以能够长期抵挡西城的侵略,不止因为诺因的智谋,也是倚靠米亚古要塞的坚固城墙和青蓝山脉等天然屏障。一旦南城倒下,西城军就可以不用顾虑这些障碍,直接从凡尔加平原入侵,将整个卡萨兰踩在脚底,此乃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南城万万垮不得。 “我立刻让法师团查探灰水河的战况,并派人通知梅莲可城主。”吉西安反应灵活,衣摆一荡走出房间。 诺因捞起架上的猩红色斗篷披在肩上,抱起小狼龙,右手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魔封剑的角度,跟着走出房门,正要前往校场,想起一事,方向一转改朝精兵团的宿舍走去,到达目的地后,果见露蒂丝六神无主地站在门口。 “诺因哥哥!”一见来人,少女喜从天降,连声问道,“怎么回事?突然说要整队,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别问这么多了,盔甲和武器领到了没?快点穿好出来。”诺因打断。 露蒂丝摇头:“我、我只领到剑,没领到盔甲。”诺因咋舌,这才想起新兵的盔甲都是由直属上司统一分发,事先还要量尺寸,可现在兵荒马乱的,上哪去领?何况她还没有上司。 “算了,你先跟着我,过会儿我叫军需官给你弄一套来。”瞥见对方已佩好长剑,衣着整齐,诺因暗赞小丫头镇定功夫还不错,有大将之女的风范,转身先行。露蒂丝大喜,小跑步跟上。 半晌,她有点犹豫地呼唤前面的人:“……诺因哥哥。” “什么事?” “是哥哥……叫你来的吗?” 诺因沉默,在露蒂丝起疑前,及时反应过来,冷冷地道:“废话。” 少女双目一亮,情不自禁地笑开颜,握住他的手,连连摇晃:“谢谢。” 青年没有挣开,清秀的眉宇悄然滑过一丝歉疚。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河之战(四) 凌晨,金色的阳光呈线状,从云层的缝隙射出,直直洒落地面,在战士们雪亮的铠甲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晕。狭长的山道上,一列全副武装的士兵快速行进,马蹄得得的声响震撼地表,掩盖了早起的鸟儿清脆的啁啾。 这支队伍正是米亚古要塞的驻军,奉主帅之命前往南城支援。打离开要塞后,已跋涉了整整五日,剩下的行程大约还有一天。也就是说,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差不多就可以赶到灰水河。 队伍前头,三名骑士领队,当先一人身穿有黄金肩章的象牙白军服,肩披猩红色斗篷,腰上悬了把全黑的精致长剑,身材纤细,五官清秀,宛如少女。 他左后方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黑褐色的秀发高高扎成一束,稚气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和疲惫,穿着一套尺寸不合的皮甲,看起来颇为可笑。 少女身旁是个青年,岁数和佩剑青年差不多,一袭米色的魔法袍,白金色的短发略为鬈曲,长相俊雅贵气,双目微合,神情专注,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玉制的法杖,似乎在感应什么。 半晌,他垂下法杖,吁了口气。 “如何?”领头青年立刻转过头,一头半长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大幅摇晃,拂过白皙的脸颊,垂落下来,恰好遮住戴在右耳的一枚红宝石耳坠。 “没打起来。”宫廷法师长挥挥手,“至少我没看见血流成河的光景。”他刚刚用的是远视魔法,看的正是西南两城的动静。 战场上拦截敌人的通讯还是通过探子,中城派去的传令兵都没有回来。随着魔法的衰落,各种魔法通讯的手段都已经失传,除了东城城主罗兰大力扶植法师,还布置了风讯鸽和魔兽的情报网,其他城的情报机构都较为落后。虽然高段法师有的能够开辟平行空间,投递魔法快递,偏偏南城信仰坚定,梅莲可一向不重用法师,周围又都是高阶祭司,更是不可能利用这种情报手段。 如今恶劣的结果是友军想要报讯都无门。 “是吗。”诺因如释重负,随即又皱起眉,“不对,有问题,一连五天都这样,梅莲可肯定想和贝姆特比拼耐力,逼得他退兵。” “这不正好,让我们多点时间赶路。” “贝姆特不会等太久,一方面是怕梅莲可起疑,另一方面是提防我们,他对罗兰·福斯的本领和为人应该也有几分了解,料到他会对我们通风报信。” “这么说,他今日里就会有动作了?”吉西安咋舌。诺应冷哼:“你派出的使者有去无回,这不是当然的!希望梅莲可那女人走狗屎运,有口气拖到明天。” “喂,人家好歹是你师妹的母亲,留点口德好不好?” “她自以为赢过西城一次就了不起了,贝姆特可不是她以前打赢的乌合之众银狼佣兵团。”诺因嘀咕,梅莲可太过争强好胜,在日常交往中,他和她也不是没有矛盾。 这时,马蹄声响,一名骑士从后头追上,正是军务长雷瑟克,他先看了看妹妹,再转向诺因,低声道:“殿下,就快到吃饭时间了,士兵们赶了一夜路也很累,可不可以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再走?” “不行!边走边吃!” “是。”雷瑟克点头,拉转马首,朗朗道,“各位,就快到目的地了,大伙辛苦一下,今天不停下休息,用点干粮对付过去,等胜利后,再好好犒赏大伙!” 士兵们轰然叫好,无一人埋怨诉苦。 吉西安斜睨诺因:“听见没,这个就叫作说话的艺术。” “和我说的有什么不同吗?”诺因好纳闷地眨眼,他也是这么打算,只是省略了不必要的修饰。 对牛弹琴。吉西安转过头,放弃了。露蒂丝笑得弯下腰,好半晌才直起来:“诺因哥哥和以前完全一样呢。” “也就是完全没有进步。” “是啊,吉西安哥哥好可怜。” “我还好啦,最可怜的是你老哥,成天帮他收烂摊子。”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啊!”诺因大喊,神情忿然。吉西安和露蒂丝装作没听见,依旧凑在一起咬耳朵:“露蒂丝,给你个忠告,和这种幼稚的男人谈恋爱是没有前途的,还是快快回心转意,投入我的怀抱吧!” “你想被雷瑟克掐死吗?”诺因凉凉吐槽。吉西安一窒,下意识地摸摸颈项,对友人的妹妹陪出笑脸:“呃,露蒂丝,你吉西安哥哥是个花花公子,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和幸福,你还是继续缠着这个白痴家伙吧。” “哼。”诺因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忘了他曾被露蒂丝缠得多么头痛。 露蒂丝一言不发,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她探出身,靠近吉西安,一边注视诺因的背影,一边小声道:“吉西安哥哥,我问你件事。” “嗯?” “我哥哥一直不回家,其实是不是为了诺因哥哥,而不是工作?” “这个……”吉西安愣了愣,苍蓝色的眼珠一转,扬起一个促狭的微笑,“猜对一半。” 一半?露蒂丝皱眉,闷闷地道,“那一半还是为了工作咯?”吉西安摇摇食指:“不不,是为了另一个人,加上殿下,你哥为了两个人拼命工作。” “什么人?”露蒂丝追问,“告诉我!另一个人是谁!”吉西安看看诺因,露蒂丝会意,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绝不说出去。” 吉西安这才笑了笑,轻点她的鼻尖,公布答案:“你的未来大嫂。” “啊——” 露蒂丝的尖叫响彻整座青蓝山脉,激起阵阵回响。 ****** 灰水河的局势进入了一触即发的状态,即使不敏锐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到弥漫在空气里,让人心脏痉挛的紧张氛围。 自梅莲可下定决心按兵不动起,两军就屏息静气,维持着薄冰上的和平。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波涛汹涌的乱流。 南城屡屡挑衅,西城却始终不动如山,梅莲可因此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无误:敌军果然有意引她们出击,又在计划失败后,保存实力,肆机逃跑。 另一方面,贝姆特也对梅莲可的镇定功夫感到少许意外,撤走部分兵力,确有引诱梅迪军来犯的意图,没想到梅莲可竟不上当。不过也没关系,他布下的局本就不止一个,南城已进入圈套,差的只是破灭的时机延后几天罢了。只是,他手头的时间也并非无限。 “首领,我们的探子又抓获一名中城的信使,正严刑拷问。” 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走进帅帐,低声汇报。 “嗯。”贝姆特专注手里的地图,没有抬头,沉吟片刻,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走近,“克劳德,你认为卡萨兰军赶到这里,最快需要几天?” 克劳德想了想,谨慎地回答:“保守估计,起码也要一星期。从米亚古要塞到这里最近的一条路是经由青蓝山脉到紫月森林。这两处一陡峭、二险恶,没七天时间绝无可能穿过。而且大军远行,诸多不便,时间只会多,不会少。” 贝姆特淡淡一笑:“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你看,这两天我们总共抓到多少信差?虽然一人的脚程无法与大军相比,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绝不能小看德修普的速度!” “首领的意思是——” “提前计划!今晚和敌军做个了断!”贝姆特铿锵有力地道,灰眸射出有如实质的锐光,克劳德不由得挺直背脊,肃然道:“是!” “还有,吩咐你的手下决不能疏忽,一旦漏抓一个信使,整个计划就全毁了。”贝姆特慎重交待,“再叫夏亚在紫月森林的出入口多设魔法屏障。” “是,首领还有其他指示吗?”克劳德一一谨记后,恭敬发问。 贝姆特面露犹豫,青蓝山脉地势险要,行军不易。而紫月森林传说是月精灵的领地,千年前,魔界宰相用火烧、投毒之类手段灭族了各地的精灵,那里的瘴疠之气至今盘旋不去,还有死去的精灵的诅咒,向来人畜绝迹,只要在外围布防,卡萨兰军就算来了也无法越过。 于是贝姆特摇头道:“没了,你下去吧。”目送部下离去的背影,他心中委决不下,他本想叫克劳德将炎狼和金雀花两支佣兵团调去紫月森林,以策万全。但今晚的伏击也需要足够人手,而且已经安排妥当,若临时变更,只会自乱阵脚。但是,诺因的机敏和难缠又是绝不能小觑的…… 卷起地图,贝姆特拎起佩剑走出帐子,对两个欲待跟上的守卫道:“我想一个人走走,很快回来。”守卫们虽不放心,也只好眼睁睁看着主君策马驰远。 甫出营区,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和风迎面吹来,贝姆特精神一振,斩断了内心的迷思:如果放不下这头又担心那头,倒可能闹得两头空,还不如专心应付接下来的战事。紫月森林交给夏亚,他手下的法师团是“她”主持建立,不会有差错。树林也不利于骑兵发挥,不如加派弓箭手和少量步兵在林中埋伏,事半功倍——就这么办! 理清思路,贝姆特心情大好,这才发觉不知不觉来到了河畔,对岸随风摆荡的芦苇,高耸的塔楼清晰可见,南城的营区在芦苇间影影绰绰。 他跳下马,牵着缰绳穿过大片芦苇,踩上铺满各色鹅卵石的河滩,无视南城哨兵火辣辣的瞪视,好整以暇地蹲下来喝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灰水河的宽度超过弓箭射程,只要不到河中央,就不会有危险。平时西城的士兵也总是大咧咧地在河边脱得赤条条地饮水冲凉,南城的女兵们喝骂无用,只得远远避开,来个眼不见心不乱,贝姆特此举不过是小巫。 蓦地,他感到一道特别的视线盯着自己,抬起头,不期然与一双剪水秋瞳对个正着。 黑色的眼珠,又不是纯黑,带点棕色,像是成熟的坚果颜色,瞳仁深邃乌黑有如真正的黑曜石。贝姆特敏锐地注意到这双眼的深处隐隐流动着抑郁的波动,仿佛压抑着什么,又像在呼喊什么,宛如——困兽。 他感到一丝好奇,细细打量对方:洁白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似乎告诉人们她的倔强,斜飞的柳眉蕴含成熟的妩媚,秀致的五官神采飞扬,显出旺盛的活力;身穿嫩绿窄上衣和墨绿长裙,看得出做工很好,一双白里透红的玉足浸在水里,好玩地荡着。 “扑!” 看到这里,贝姆特头一个反应是吐出嘴里的“洗脚水”,还不慎呛进气管,咳得差点断气。他狼狈地抹去嘴边的水渍,端正的脸庞涨得通红。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 “你们天天请我们喝洗澡水,现在我请你一杯洗脚水,应该不算过份吧。”柳轩风带点挑衅地笑道,一半是真的报仇,一半是看对方的反应很好玩,忍不住出言逗弄。 “彼此彼此,你的脚也沾上我的口水了。”贝姆特镇定下来,悠然反驳。 轩风没有生气,反而高兴起来,之前她也遇到几次相似的情景,那些西城士兵一律“臭婊子!”,“臭娘们!”地乱骂,佐以拔刀威喝,让她对西城男人的品质素养失望到极点,今天总算碰见一个有教养的西城男人,不错不错,西城的未来尚有救,不过,他的肚量还嫌不够。 “喂。”她煞有其事地摇摇食指,“合格的男士,是不会和一位淑女做口舌之争的。” 贝姆特翘起唇角:“淑女会在男子面前裸足吗?”这小妮子一定不是南城人!不然哪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这个侵略者斗嘴闲聊,而且连他的身份也看不出,不是南城人却在南城的阵营里,莫非—— “你是救世主?” 轩风一震,冲口道:“不是!”难得碰上一个不认识她又言谈投机的人,她才不想暴露身份。在营区里她受尽拘束,只能趁好容易偷溜出来的一点闲暇时光尽情呼吸自由空气,稍稍排遣寂寞,眼前的男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聊天伴儿,她可不想吓跑他。当然交朋友的话还是算了,西城伊斯法毕竟是南城梅迪的死敌,她还亲手治疗了不少伤兵呢。 “哦。”贝姆特挑眉。的确,救世主不会一个随从也不带,可是看她一身好料子的衣裳,实在可疑,难道她是梅莲可那个翘家的女儿? “老兄,盘问女士的来历是很失礼的行为。”轩风教训他,顺便岔开话题。 “我以为请教陌生人的大名是最基本的礼仪。”贝姆特似笑非笑。 轩风词穷,想了想道:“算你有理,我的名字是伊莉娜,你呢?”对不起了,伊莉娜,但我的名字太有名了,只好借用你的。 “伊莉娜?”贝姆特一愣,绽开一个奇异的笑容,“你叫伊莉娜?” “是啊,怎么了?”轩风感到一丝异样,却说不清是哪里有异。 贝姆特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没有,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叫……” “救世主小姐!!” 背后传来的尖锐大叫打断了青年的语尾,轩风懊恼地转过头,果见梅琳一手押着伊莉娜,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后头跟着其他祭司,但是她们的目光不是射向她,而是牢牢定在对岸的贝姆特身上。 “贝姆特·瓦托鲁帝!你这该死的强盗头子!想对救世主小姐做什么!?” 轩风震惊地回过头,大睁的眸写满不信:贝姆特·瓦托鲁帝!他竟然是西城城主,梅莲可的头号敌人! “我想勾引她,绑架她,把她卖到国外去。”贝姆特懒懒地道,缓缓起身,半眯的灰眸透出不甚认真的嘲讽,“这么说,你们满意了吗?” “大胆!居然对神的使者无礼!” 梅琳高喊:“贝姆特,你得意的日子不多了!识相的,就马上夹着尾巴逃跑,滚回老家啃树皮!不然这条灰水河就是你的埋骨之所!” “丧家之犬的远吠。” 贝姆特淡然一笑,背转身离去。众祭司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轩风遥望对岸,一句呼唤滑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本来梅琳等人没来的话,她想约对方今后在老地方见面,可是现在,当然不可能了。 失落感涌上,少女怔怔望着对方愈走愈远,恍惚间,觉得青年灰色的斗篷在风中翻飞的姿态说不出的飒爽,就如同那只无拘无束、翱翔青空的苍鹰。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河之战(五) 当夜,金轮月和银心月都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群星无影,压倒性的黑暗支配大地,灰水河的水黯淡如墨,静静流淌,反射出两岸寥寥无几的篝火。 南城的骑兵们左手握缰,右手持枪,安静而笔挺地站在黑夜里,连呼吸的频率也接近一致。她们都感到对岸不同寻常的静谧,也知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 连续五日,梅迪军遵照主君的指示,白日按兵不动,一入夜就结队渡河,与迎击的伊斯法军浅战片刻,便即返回,如此反复多次,直至黎明。这么做,一是防止敌人趁夜溜走,二是疲兵之计。西城粮食吃紧,若晚上也睡不好觉,肯定难以久支,果然,不出六日,就撑不住了。 轩风身穿专门订做的精致锁子甲,骑在一匹黄棕马上,站在大军的最后,身旁围着二十来名精锐战士,以及贴身侍女伊莉娜。 今晚的战事梅莲可认为胜券在握,没让她像以往一样待在营地睡觉,初次把她摆上战场,让她在战前动员大军,做胜利宣言。 但是,轩风回忆白天贝姆特的神情,总觉得不像一个要连夜逃跑的人。梅琳等人一口咬定他是装腔作势,强充面子。轩风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跟她们辩,她自己都已经被训得头皮发麻。 梅莲可屹立阵头,身披亮红战袍,灿银头盔的穗带随风飘舞。她缓缓拔出腰间的洗月刀,周围的战士随着她的动作绷紧了身体。 “开始渡河!” 总共一百只号角同时吹响,打破虚伪的平静,梅迪军排着整齐的方阵前进,以万夫莫挡的气势跃入灰水河,数万只马蹄溅起扑天的水花。 梅迪军分为前锋和中军,左右两翼,以及五千名预备兵力,排成相当传统的阵形。左翼两万多名将兵由四璧之一的凯伊率领;右翼的指挥官是凯伊的妻子兼同僚芙瑞尔;前锋和中军由梅莲可亲自统帅,总数三万;预备部队交给另一名南城将军卡特领兵。 以梅莲可为首的前锋一路无阻地上了岸,纵马前驰,在一道木栅栏前止步。借着火把的光芒,众人勉强看清了西城的营区,只见无数军帐在昏暗中如鬼影幢幢,篝火旁空无一人,整个营地静得可怕,没有一点人气。 “哼,果然逃走了。”梅莲可嗤鼻,看着面前长长的深壕和好几排坚固的木栅,信心更炽,大声道:“西匪逃不远!马上把壕沟填平,木栅劈开!注意可能有其它陷阱!” 仆兵依令背着早就准备好的沙袋冲上去,迅速将壕沟填平。斧步兵跟着上前,劈里啪啦地砍出可容大部队通过的缺口。 确认没有其它障碍后,梅莲可率领部队缓缓走进西城的营区。 此刻梅迪军的前锋、两翼的一部分骑兵已经登陆,剩下的部队刚刚越过河中央。 几星火花在黑夜里迸响,是随军法师施放的火焰魔法。火团在空中划过灿烂的轨迹,引燃附近的帐篷,熊熊的火苗不一会儿就将单薄的帐布和木材支架烧得一干二净。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卡特暗暗摇头,知道主君这么做并非出于谨慎想确认帐里有无埋伏的西城士兵,而是纯粹的泄愤。不过他也理解她的心情,敌军在南城境内烧杀掳掠,无恶不做,相比之下自家烧帐的行为算是很可爱的报复了。只是,还是稍嫌孩子气了点。 梅迪军似乎烧发了性,不仅少数法师,士兵们也纷纷投出手里的火把,数千座帐篷转眼烧了起来,红艳艳的甚是好看。 反正是在河边,众人也不担心会酿成火灾,然而,异变陡生,几座烧着的帐篷颓然倒塌时,突然轰的一声,爆出冲天怒焰,火势在顷刻间扩大,由火团变作火墙,迅速蔓延开来,引燃百米远一座同样做了手脚的军帐,又生出数道火墙……仅仅数秒钟时间,数以百计的火墙就插天而起,将梅迪军围困其中。 伊斯法军的战术非常巧妙,他们在营地里挖了几百条浅沟,灌入油脂,在交叉处搭起装满易燃物的帐篷,准备在梅迪军深入营地的时候引燃,却没想到梅迪军自己放火烧帐,引起一场超大火灾。 惊叫四起。 陷入恐慌的战马长声嘶鸣,踢动四肢,将骑手颠下地来,更有疯狂乱冲的,连人跃入火墙化为燃烧的灰烬。到处是浓烟和惨叫,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梅迪军被火墙切割得七零八落,完全失去联系。还没从火焰的打击下回过神,另一波突袭就从天而降。 埋伏多时的西城弓箭手于火场外现身,发动飞箭攻击,一支支箭矢像豪雨,对着火场里的南城军倾洒而下,人和马的悲鸣此起彼伏。 一眨眼,梅迪军就失去以千为单位的兵力。由于火焰的阻隔,南城的士兵们无法退避,只能高举盾牌抵挡第二波箭雨。 梅莲可咬牙切齿,娟秀的脸庞被火光与怒气熏得通红。她连忙下令身旁两位法师赶紧灭火,聚集起麾下的风骑士团成员,试图突破火焰的包围。 她们成功地冲过七道火墙,突然一枚硕大的橘色火球呼啸而下,炸开一堵足有十公分宽的巨大火墙! 西城大神官夏亚·典恩垂下手,松了口长气:“呼!差点就来不及了。” 一旁,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与诸将面露苦笑。 虽然火墙阵成功地困住了梅迪军,却与西城的计划有点出入。原本贝姆特是想等两翼和中军都进入营地,再命令弓箭手发射火箭,引燃火线,没想到南城军大肆焚帐,提前发动陷阱。幸好梅莲可和她的本阵已悉数入彀,两翼的指挥官也在其中,余下的部队群龙无首,不难摆平。 贝姆特向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燃一直拿在手里的竹筒。但闻一声清亮的啸音,竹筒直冲天际,砰地炸得四分五裂,在漆黑的天幕绽开绚丽的火花。 轰隆隆——奔腾的马蹄仿佛九天的雷霆,震撼人心。 大气突然充满浓重的杀意,仿佛连大地也承受不住而开始颤抖,一股战栗感袭上每个南城士兵的心头。 隐藏在暗夜里的伊斯法军出动了,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口气冲杀出来。雪亮的刀锋反射着火光,像极了鲜血,映出战士们渴血的欲望。 急欲冲入火墙救人的梅迪军看到这支如潮涌来的大军,还来不及反应,左翼就被铲平。刀枪与盔甲激烈互撞,迸裂的甲胄下飞溅出如瀑的血液,长枪折断,盾牌击飞,断裂的四肢在空中飞舞,哀鸣的人体从马上不断滚落,腥血浑浊了岸边的湿泥,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伊斯法军以令人惊骇的凶猛和速度剖开梅迪军。风骑士团虽然也是支精厉强悍的队伍,但在失去三名指挥官的情形下,无法有效地应对结阵,只能各自为战,被迫付出庞大的流血牺牲。 身后的惨叫引起梅莲可的注意,她转过头,透过火墙看见自己的部队遭砍杀、不断后退的景象,惊诧得瞪大眼。 直到两面被风吹得鼓起的旌旗映入眼帘,她才恍然大悟。 炎狼和金雀花!原来……火攻和弓箭不是阻止我们追击的障碍,而是伊斯法军用来一网打尽的陷阱!一开始,我就完全中了贝姆特的计! 如今懊恼也无用,梅莲可放弃冲出火墙,放暗号要外围的部队停止后撤,全力将敌军赶进火场。 接令的梅迪军停下脚步,奋力前冲。在拼死的反击下,炎狼佣兵团和金雀花佣兵团压力陡增,队伍也出现少许混乱。 就在这时,黑龙和白凤两支佣兵团从反方向杀过来,未到先射。虽然在黑夜里,弓箭的准头不佳,但梅迪军的阵形被挤压得异常紧密,造成的伤害就非同小可。 在惊呼和惨叫声中,剩下的南城士兵慌忙稳住阵脚,想迎战突然冒出的敌人,但已经迟了,伊斯法军的攻势如暴风,如闪电,转眼杀到,轻易踢散梅迪军薄弱的防御。 由于这波攻击来自右方,南城士兵还下意识往左退避,可左面的士兵也被重整态势的炎狼和金雀花逼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退到河畔,两者挤成一团。 伊斯法军趁机汇流,结成一股钢铁巨流,不容反抗地朝无路可退的梅迪军挤压过来。 南城一方只好纷纷跃入河中,留在岸上抵抗的士兵越来越少。 眼看梅迪军的阵形就要崩溃,变故又起,十一道晶莹的蓝光从灰水河东岸射来,汇聚成一颗巨大的水球,停在火场上方,豁然爆裂开来,瀑布般的水流逶迤而下,不偏不倚地浇在火上,但闻哧哧连声,青烟直冒,所有的火墙刹时熄灭。 水系神术——「水之轮转」! “夏亚!”见火被扑灭,贝姆特皱了皱眉,呼唤身旁的大神官。 夏亚的反应也不慢,双手搭在胸前,结成祈祷的手势,口中飞快吟出一串魔法咒文:“从彼方来,还彼方去,闪耀的光芒啊,化为无坚不摧的箭——光歼破弹!” 借助神恩施展的雷系魔法化为一道雪白的光束,沿着蓝光来时的轨迹激射而出,瞧见这幕的南城士兵纷纷惊呼。 不用说,扑灭火焰的正是十一位高阶祭司,但这么一来,也暴露了她们的位置,加上高等神术施展不易,她们想避也无力可避,眼睁睁看着光弹从天而降。 爆炸声震撼了每个南城士兵的心灵,一下子失去十一名最高等级的圣职者,同时也是南城中枢人物的冲击太过巨大,使得梅迪军一时呆若木鸡。 伊斯法军趁隙反攻,河边的梅迪残军登时溃散,被完全逼入灰水河。 梅莲可牙关紧咬,充血的双目狠狠瞪视一个方向,那是座被灌木覆盖的小丘,西城城主的本军和血徽、逆十字、月影三个佣兵团就站在山顶俯瞰着这里。 尽管理智不断提醒南城城主要慎重,澎湃的怒意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低喝一声,她毅然向身旁的传令官比了个手势。 号角吹响,分散在火场上的梅迪军应声聚拢,在主君的率领下,朝山丘冲锋。芙瑞尔和凯伊本想劝说,可是一瞧见梅莲可狂怒的神情,都不敢开口,默默跟随。 对岸,卡特扶起身下跌得灰头土脸的梅琳大祭司,长叹一声,没料到主君这么沉不住气,以残破之师挑战位居高处,又以逸待劳的敌军,而不是与后军汇合,退回东岸。毕竟,胜败已经很明显了,也许今晚的打击对梅莲可实在太大了吧。 其他祭司也在卡特部下的扶持下一一站起,刚才光弹落下时,她们因为力量耗尽动弹不得,幸好卡特等人动作快,才救回她们的小命,此刻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诸位大人,此地已不安全,请尽速后退。”卡特简要嘱咐,瞥了眼站在稍远处的绿衣少女,补充了一句,“您也是,救世主小姐。” 轩风的脸色极为苍白,眼神也残留着惊悸,但她还是尽量以平稳的语调道:“是。” 卡特点点头,转身跨上坐骑,五千多名预备队员立刻聚集在他身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卡特将军。” 卡特诧异回首,对上一双温和的棕黑色眸子。 “小心点,别让蕾雪伤心。” 年轻的将军平凡的脸上闪过害羞和更多的感激,再次点点头,他腼腆一笑,策马离开。目送他的背影,轩风对贴身侍女及保护她的亲兵们道:“走吧,我们退远些。” 与此同时,河里和山坡上的两军正展开殊死较量,俨然成为困兽的梅迪军抱着不死不休的决心,倒让伊斯法军有点吃不消。尤其是梅莲可的本军,朝贝姆特的本队发起猛烈至极的攻击。 南城军集中箭矢和标枪在敌军阵营掀起密集的血雨,刺出的长枪捅进西城骑兵温暖的胸膛,只一波攻击,就造成伊斯法军数百名士兵丧生。 负责拦守一线的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桑达夷然无惧,反手砍翻一个南城骑兵,他一边甩干刀上的人血,一边高声打气:“各位,胜利就在眼前,不要被敌人的困兽之斗唬住,彻底歼灭她们!” 伊斯法军轰然叫好,刚刚还有点退缩的姿态重新被勇猛取代,加上数量悬殊,才攀上山的梅迪军又被慢慢逼回去,胜利的天平再度倾斜。 擒贼先擒王!朱烈斯和芙瑞尔的脑中闪过相同的念头,同时策马跃前,在梅莲可面前遭遇,刀剑相交,鸣声震耳。 芙瑞尔一边挥动长剑挡住朱烈斯的连续劈砍,一边对梅莲可喊道:“大人,快走!把强盗头子的脑袋揪下来!这个小喽罗交给我!”梅莲可也不打话,拉转马首,从两人身旁跑开。 长剑与弯刀你来我往,发出剧烈的声响,迸发的火星照亮了黑夜的一角。 双方都展现了精湛的武技,势钧力敌。血徽佣兵团长不因对方是女性而手下留情,招招狠辣。芙瑞尔气力终究不及男性,渐渐挡不住迅猛的攻势,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长剑脱手。 朱烈斯毫不犹豫,偃月刀中宫直进,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枪从斜里刺来,荡开刀锋,同时一把新的长剑被塞进芙瑞尔掌心。 “谢了!凯伊!”不用看来人,光凭这份默契芙瑞尔就知道救援者是谁。她握紧长剑,朝朱烈斯的右肩刺去。后者侧身闪避,却险些被长枪捅个正着,虽然及时躲过,仍不免惊出一身冷汗。芙瑞尔和凯伊的联手攻击搭配得天衣无缝,顷刻令他落了下乘。 随着清亮的破空声,一枚羽箭精准地射中凯伊的枪头,将他刺向朱烈斯腰部的势头打偏,接着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射箭的正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他嘴上喝骂,手里也没停,弯弓连射,全是对着力弱的芙瑞尔。 女将军急忙挥剑拨开,虎口却被箭上传来的劲道震得发麻,她不肯吃亏地回嘴:“呸!对侵略者讲什么道义!何况你们联手攻击我,就很要脸了?” 克劳德不作理会,只管射箭,芙瑞尔被他射得手忙脚乱。 四名指挥官缠斗不休,两军也陷入激烈的交锋。梅迪军的情势明显不利,女兵在战力上原就不及西城那些高头大马的战士,经过之前火焰和箭雨的洗礼,兵力也大为折损,只剩下半数也不到,全是仗着一股悍勇之气,才支撑到现在。 但被黑龙、白凤、炎狼和金雀花四支佣兵团围攻的后军还是岌岌可危,几乎是兵败如山倒地一路退往东岸。人与马的鲜血染红了灰水河,沉入水底的尸体在双方的践踏下,逐渐化为淤泥的一部分。 漆黑的夜幕褪去,曙光乍现,当泛着鱼肚白的天际终于出现橘金色的旭日时,战场的景象显露出模糊的轮廓,然而地上的人们谁也没注意到,依旧沉浸在野蛮的厮杀里。空气里飘散着沉重的尸臭和血腥气,每呼吸一次就好像吃进一口生肉,浓浓的铁锈味哽在喉头,麻木了思想,也驱散了疲劳和饥饿,到最后,甚至连嗅觉也丧失了。 梅莲可率领少数精锐,突破血徽、月影、逆十字佣兵团三道防线,杀入敌军本阵,登时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 这支队伍上方飘扬的旗帜绣着一只苍鹰,正是西城最强大的劲旅,城主近卫队翔鹰佣兵团。梅迪军拼尽全力,也无法攻破这道铜墙铁壁,反而碰得头破血流。不多时,这支勇猛的队伍就被翔鹰佣兵团包围,与芙瑞尔和凯伊的两翼遥遥隔开。 眼看敌首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梅莲可心焦如焚。身旁的友军一个接一个倒下,令她心痛如绞,仇恨的火苗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懊悔。但为时已晚,如今即使她想后退,敌军也不会允许。 就在梅莲可感到一丝绝望时,战况又发生新的转变,周围的西城军突然大哗,阵形也出现些微的散乱。梅莲可没有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立刻呼吁残部反击。 付出了重大的伤亡后,南城军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小口,冲入敌军的心脏,这才搞清变故的来源。原来是卡特率领的预备队从小丘背面杀来,打乱了翔鹰佣兵团的阵脚。 一个机灵的南城士兵立刻高喊道:“卡特将军的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梅迪军声势大振,伊斯法军担心主君的安危,气势一馁,给敌军扳回了局面。 但梅莲可心下有数,这只是暂时的优势,一旦敌人从这个意外里回过神,以卡特区区五千兵力绝无可能挡住,为今之计,只有趁敌军混乱的时候,割下贝姆特的首级! “敌军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难缠呐。” 贝姆特皱起眉头,夏亚连忙举高手:“要不要我毙了他们?” “算了吧,你顾好自己就行。”贝姆特可不认为法师能在乱军里派什么用场,而且这个部下是靠神恩吃饭的神眷之子,魔法学得稀松平常,大法术威力足,但小法术一律不灵光,还是不要拿士兵的性命冒险。 惨叫声在附近响起,两名翔鹰佣兵团的战士被拦腰砍断,跌下马来。殷红的液体溅上贝姆特和夏亚的衣裳,一个伤痕累累的骑士手持大剑出现,盯着贝姆特,喘息道: “佣兵王?” “我是。”青年微笑,笑容有一丝赞赏,能够突破他的精锐杀到他面前,来人的武勇着实了得,够格让他出手:“你是四璧的哪一位?” “卡特。” “好。”虹光一闪,闪空出鞘,巨大的金戈交鸣声几乎震破人们的耳膜,相同的武器像两道电光彼此撕咬,冲撞,擦出无数小雷火。 交战双方的剑技都流畅得惊人,但是贝姆特的剑术毕竟高明不止一筹,加上卡特一路拼杀,体力消耗严重,身上更多处负伤,当两人的战马相撞的瞬间,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落马坠地,后背重重撞上地表,一口气转不过来,大剑不由得脱手飞出。 贝姆特只上身一晃,便即稳住,他才不讲究什么公平不公平,不等对手爬起,闪空直直劈落,瞄准的正是卡特的脑袋瓜。 “住手!”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河之战(完) 千钧一发之际,南城城主梅莲可及时赶到,格开贝姆特的剑锋,却因体力不支,没有完全挡偏,闪空雪亮的剑锋擦过卡特的左耳,硬生生削下他一条左臂,赤红的液体登时狂喷而出,高度甚至超过马背。 “贝姆特·瓦托鲁帝!!” 梅莲可嘶喊,挡在昏厥的部下面前,内心涨满狂怒和悲愤,充血的眸狠狠瞪视他,“我要宰了你!!!” “凭你这个模样?”贝姆特冷笑,打量她残破的盔甲和摇摇欲坠的躯体,不用他一根小指,梅莲可马上就会自己倒下。 贝姆特收起几分嘲讽之色,将闪空横在她颈边,肃然道:“投降吧,我不想污辱对手。” 梅莲可依旧一霎不霎地瞪着他,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这时,夏亚爆发出一声惊喊:“首领!小心——”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从远方飞来,宛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直袭青年的后脑勺。 就在即将刺中的刹那,火红的波动从贝姆特腰间的小包涌出,裹住他的全身,魔法屏障硬生生挡住长剑。只这电光火石的一顿,贝姆特已翻转手腕,荡开剑锋。 魔封剑转了两转,一头插进地里。 大神官和周围的西城士兵吓得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首领,你…你没事吧?” 贝姆特调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没事。”情不自禁地摸向放着维烈送的回音宝石的腰包,脸上掠过诧异之情。 众人定了定神,看向那柄飞来凶器,却见长剑自动从土里飞起,浮到半空,咻地飞回,嵌入一只白皙优美的手掌。 贝姆特冷冷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那是个独自屹立在平原上的年轻骑士,同样冰冷的双目迎视过来。 他就那么孑然一身地站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无视他的存在,嘲笑他的狂傲,仿佛他单枪匹马与十万大军对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传来轰雷一般的马蹄声,众人才从骑士压倒性的庞大气势里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尘土飞扬,一面无比眼熟的旗帜跃入眼帘,咬着剑的狮子与百合纹饰,代表德修普王家,深红的底色则是西境军的标志。 几个眨眼,这支大军就奔到骑士身后,一齐勒马停步,领头的两名青年一脸气急败坏,不约而同地吼道: “殿下!!” “闭嘴。” 诺因用短短两个字封杀心腹未出口的数落。吉西安和雷瑟克连连喘气,面色铁青,却莫可奈何。 贝姆特扫视敌军的阵容,心念电转:中城军比预计的早来,而且似乎是倾巢而出,虽然是急行军,但己军战了一夜也十分疲惫,还有南城的残兵败将,再来一场硬仗只怕会拼得两败俱伤,只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想到这里,贝姆特重新将剑搁在梅莲可颈上,这招快愈闪电,别说梅莲可,连诺因也来不及反应,就在众人以为南城城主即将身首分离时,听得贝姆特沉着的声音徐徐响起:“德修普,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诺因冷静地反问。 贝姆特直直望着他:“我可以退兵,但是梅迪城必须承认战败,并将凡尔加平原全部割让给我城!” 一言未毕,无论远近的梅迪军一致发出屈辱的怒吼,被贝姆特一句话摆平:“不满意的话,我现在就把你们城主的脑袋割下来!” 鼓噪的将士刹时噤声。 诺因用力握紧缰绳,咬牙切齿。一旦凡尔加平原落入西城手里,米亚古要塞就失去了战略意义,从此西境的防守重心必须转移到不易防守的南部平原。但是,眼下的情势也不容他拒绝,谁让他昼也赶夜也赶,还是迟了半步? 深吸一口气,诺因朗声道:“好!我同意!” “我不要你同意,只要你做个见证人。”贝姆特转移视线,“有资格签订条约的是你,梅莲可。” 梅莲可闭上眼,强咽下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的耻辱,吐纳数次,才用每个人都听得见,却又无比虚弱的声音道: “我答应……你的条件,贝姆特·瓦托鲁帝。” 她说完的同时,贝姆特还剑入鞘,简洁地道:“撤!”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河里的伊斯法军首先移动,向山丘靠拢;山腰上的部队因为有梅迪军插在里面,移动得稍微慢了点,但也十分迅速。 只过了大约十多分钟,两支队伍就汇聚在一起,整齐地排列在山脚,与卡萨兰军正面相对。 “你又坏我一次好事。”贝姆特瞪视诺因,语气充满嫌恶,诺因的表情也称不上友好:“彼此彼此。” 贝姆特冷哼一声,别过头,挥了挥手:“我们走!” 闻言,每个西城士兵都朝卡萨兰军投以愤怒憎恶的目光,心想原本胜利在望,财富、土地、美女都要到手,却给这帮好事者破坏,少了大肆掳掠女性俘虏的机会,不免有所抱怨,但还是跟随城主离开。 诺因望着远处飘扬的尘烟,淡紫色的双眸闪过一抹阴郁。 ****** 修罗场。看着战后的沙场,柳轩风浮起唯一的感想。 戴着头盔的头颅,裹着盔甲的躯体,握着武器的断肢,散落破碎的内脏,中箭倒毙的马匹,折断的旗杆,断裂的长枪,草芥一般的箭矢,沾满碎肉的长草……构绘出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灰水河上飘满了南城士兵的尸体,原本清澈的河面如今变成了暗红色,四散的血味中人欲呕。 轩风捂住嘴,强忍一波波涌上的呕吐感,在看见梅迪军身陷火场,被烈焰焚烧时,她就把吃过的东西全吐光了,现在只剩下胃酸可吐,但她不想吐,她受够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来到这样一个野蛮的世界?为什么让她看见那样可怕的场景?那是一生一世无法忘记的恶梦!她的灵魂会永远记得这晚,记得这晚的火光,记得这晚的杀戮,记得灰水河上的累累浮尸,记得无数南城士兵临死的惨号! “轩风小姐……”身后传来小侍女担忧的低唤,轩风转过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伊莉娜,从今天起,只有你会叫我‘小姐’了。” 她清楚地记得残存的南城士兵从战场归来时,看着她的眼神。轩风很明白,经此一役,她救世主的名头算是彻底毁了。本来她就对那个虚名没有丝毫留恋,但是那些充满恨意和指责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锥心的刺痛。毕竟,梅迪城是她来到异世界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庇护所,就算对它没有好感,轩风还是真心关心这个城的一切,看到它吃了那么大的败仗,签订那么屈辱的条约,她真的觉得很痛心,也对士兵们的不谅解感到无比心寒。 伊莉娜诚恳地道:“对伊莉娜而言,轩风小姐永远是轩风小姐。” “谢谢。”轩风由衷地笑了,随即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期待地问,“那么,如果我被赶出南城,投奔罗兰城主的话,你会不会跟着我?” “会。”伊莉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呵。”轩风开怀而笑,一把搂住她,“谢谢你,伊莉娜!”小侍女圆圆的苹果脸一红,笑得十分可爱。 轩风又紧紧抱了她一下,才松开手,转而伸展双臂,仰视蔚蓝的晴空,深深叹了口气。 “唉,伊莉娜,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想回家!虽然我喜欢你,喜欢赛雷尔、蕾雪、卡特、芙瑞尔他们,但我想离开这里,摆脱救世主的身份!就算不得不留在这个世界,我也想出去,认识更多人!我不想当只宝石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想当自由自在的鹰,就像……”说到一半,她瞪大眼,惊呼:“啊——” 伊莉娜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她又叫又跳,手指上空,兴奋的神情活像发现了什么宝贝:“是它!是它!原来它没走!” 轩风高兴极了,飞过她头顶的正是那天在河边追丢的苍鹰,原以为它的主人是西城士兵,应该早就走了,没想到居然还会出现。 伊莉娜也抬起头,在看见苍鹰的刹那,灰绿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请赐予我嘹亮的声音,歌颂你的活泼奔放——扩音术!”轩风飞快念出咒语,以指抵唇,吹出和当日一模一样的清亮口哨,“哔——” 自那天后,她就开始努力练习吹口哨,无奈肺活量太小,实在吹不出那样中气充沛又好听的哨声,才想了这招作弊的法子。至于欺骗的后果,轩风连想都没想,她只是单纯想接近这只让她羡慕不已的鹰,哪怕只换来它的回眸一瞥也好。 已经飞远的苍鹰果然转过身,困惑地看向哨声来处,对上轩风又喜又盼的小脸,它眼中的疑惑顿时转为被欺骗的愤怒,一声清啸,身子化为离弦之箭,俯冲而下! “轩风小姐!” 伊莉娜扑向发呆的主子,将她推倒在地。 苍鹰冲势一缓,原本要抓破轩风天灵盖的利爪及时收住,只拉下几根头发。它拍拍翅膀,看了眼趴在轩风身上的伊莉娜,扭头飞向西方。 轩风惊魂未定,就被伊莉娜一通数落:“轩风小姐,你实在太乱来了!鹰是自尊心很高的生物,你怎么可以戏弄它!” “我…我没有戏弄它……”轩风怔怔地道,望着苍鹰消失的方向,脑中回荡着一个念头——又追丢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好像走火入魔似的。她苦笑,神智清醒过来,忽觉头顶一阵刺痛,抬手一摸,几缕断发和一滩鲜血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 听见熟悉的清唳,贝姆特举起左臂,让饲鹰停落,视线却被它爪下的异物吸引过去。 “?”他取出一看,是只发夹,宛如翠绿的三叶草,雕工非常精细,每一条细微的纹路都刻得极为逼真,价格昂贵,连同夹子在内都是一整块翠玉雕琢而成。 但是这枚发夹最引人侧目的不是式样,也不是价值,而是几滴粘附其上的殷红血珠,在晶莹的绿色衬托下,更显得突兀、鲜艳! 这是怎么回事?贝姆特不解,忽觉这发夹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略一思忖,一张美丽而倔强的小脸就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首领。”夏亚策马走近,满面红光,“这次我们大获全胜,回去后可得好好庆祝一顿!” “嗯。”贝姆特漫应,将翡翠发夹塞进胸前的口袋,手法十分利落,一点没让夏亚知觉,其他几名佣兵团长也靠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言。 “还大获全胜哩!我本来以为打完了就可以大肆洗劫一番,再跟几个美女俘虏好好乐乐,现在全飞了!都怪那票混帐卡萨兰人!”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头一个开骂,一脸激愤。 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耸了耸肩:“算了,我们已经拿到凡尔加平原,随时可以去洗劫。”他怀里的芦苇花早就被鲜血渗透。 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嘲讽同僚:“你还想着抱美女,上次在床上被那个俘虏捅一刀的事你已经忘了?真是好记性。” 达留恩缩缩肩膀,没了声音。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笑道:“达留恩,你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哈哈!” “去去!”达留恩恼羞成怒地嘘道,“我的风流程度还及不上萨罗斯那家伙呢!” “可是人家没像你一样被捅!”莱拉啐舌。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比出小指,笑嘻嘻地道:“达留恩,你是不是‘那里’不行,才惹来飞刀报复啊?”达留恩一把揽住他的颈子,又捶又打,哇哇大叫,余人都笑起来。 贝姆特听着属下嬉笑打骂,说些下流笑话,却是神思不属,眼神朦胧仿佛陷入回忆。 “首领,你怎么了?”莱拉发现他的异状,问道。贝姆特一惊回神,笑道:“没事。” 费路迪亚抱着后脑勺,吊尔啷当地道:“话说回来,没看到那个救世主,真是可惜!我本来计划把她抓回去,让家乡的大伙开开眼界。” “还可以卖到外大陆,异世界的人,多值钱啊。”他的兄弟费路迪尔也惋惜。 救世主啊……贝姆特有些唏嘘,什么救世主?什么至高神的使者?什么神迹?看看南城的下场! 克劳德不无嘲讽地道:“看来圣贤者的后代是无稽之谈。不过那个救世主也挺可怜的,这次南城败得如此凄惨,势必得推一个人出来承担罪责,她是不二人选。为了平息民众的愤怒,梅莲可八成会把她送上火刑架。” “什么!那还不如送给我们!烧掉多可惜!”众人纷纷惊叫,无限叹惋。 贝姆特轻呀,也觉不舍,但是莫名的,这股情绪比他预计的强烈。 少女巧笑嫣然的俏颜,银铃般的笑声和窈窕动人的身躯自记忆的谷底清晰浮现,还有白玉般的足,飞溅的晶莹水花,河边绚烂的彩虹。 青年端正的脸庞泛起浅浅的红晕,拉回有点恍惚的思绪,赶走脑中的绮丽画面,拾起一双眼睛的记忆,那也是留给他最深印象的记忆:一双活像困兽的眸。 他微笑,脑中浮起一个主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城主的巡礼(一) 辽阔的雪原上,一列车队疾驰而过。 中央的四轮马车由八匹骏马拉动,车厢造型华丽,蓝漆银纹,高大的楠木门挂着一面锦旗,黄金的底色上绘着一只呈现咆哮姿态的黑色巨龙,代表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这是东城伊维尔伦的城徽,也是福斯家族的纹章。 马车前后,各有十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随行,还有一个红发的女骑士策马骑在马车左侧。 一只大手掀开丝绒窗帘,接着传出一个悠扬如乐音的嗓音:“艾德娜。” 女骑士立刻靠近,摆出聆听的架势:“什么事,大人?” “行了半天路,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绝境长城就在前面了耶。” “多远?” “嗯…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车中人顿了顿,问道:“大家撑得住吗?” 艾德娜拍打胸口:“没问题!”余人也大声应和:“放心吧,大人!我们一点也不累!外面风大,您快关窗!” 过了一会儿,窗帘才缓缓拉下。随着一声轻响,窗户也被合上。艾德娜等人这才转过头,继续赶路。 马车里,一个蓝衣少女抬起首,望见对座的人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泛白,心生担忧之情,嘴唇动了动,终是吐出关怀的话语:“你没事吧?” “糟糕,我好像真的感冒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一脸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 救世主兰冰宿翻了个白眼:“拖着刚被剧毒摧残过的身体跑来这种鸟不拉屎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不感冒才有鬼。拿着!”她从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抛给对方。 “这是什么?”罗兰瞅着掌心被透明纸包住的椭圆形物事,好奇地问。 “感冒药。” “百服宁。”金发青年念出反面箔纸上的字迹,笑了,“是你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吧?真是有趣的玩意儿。怎么服用?服多少颗?是不是像它的名字说的,得服一百颗才能痊愈?” “成人一次两粒,一天三次,饭后服用,直接吞可以,和水吞也可以。” “我想你一定是直接吞的。” “何以见得?” “一般人哪会说出‘直接吞可以’这种话。”罗兰已经研究出拆封方法,剥出一颗药片扔进嘴里,无视对方的瞪视径自喝水吞下。 冰宿看他二话不说吃下药,反而愣了愣,眯起眼,有些尖锐地道: “朵琳公主那碗毒药,你也是这么毫不考虑地喝下去的吗?” 罗兰微微侧首,兴味地瞧着她,笑道:“不错,怎么了?” “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就最好改掉这个习惯,不然有九条命也不够!”冰宿气冲冲地道,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份怒气的由来。 罗兰凝视她片刻,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冰宿,你…该不会在担心我吧?” “你我是命运共同体,我担心你是理所当然。”冰宿被他看得微窘,刻意用冷漠的语气掩盖狼狈,随即发现他的称谓有问题,“你刚刚叫我什么?” “冰宿啊。”罗兰答得无比自然,“我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再小姐小姐叫多生疏,艾德娜也是直呼你名字,我没有道理不可以。” 冰宿皱眉:“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就怕别人闲言碎语。”罗兰深深一笑:“你真是很认真。” “啊?”冰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正色道,“这不是认不认真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道义。我既然答应你演神使,就会演个最像样的神使给你。” 是啊,这是你最大的优点。罗兰笑得更深了,俊美的五官因为这个笑容更加灿亮,几乎夺去冰宿的心魄。 “兰小…不,冰宿,你太小看你的能力了,即使你从来没有显现任何「神迹」,但光看你的一言一行,就没有人会怀疑你是个假冒的神使。而且你是圣贤者的后代,地位在伊维尔伦人民的心目中如此崇高,又怎么有人敢议论你的是非?而我,是他们的城主,他们视为俗世最高点的人物,自然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所以谣言沾不到我们身上,你不必担心。” 茶发少女盯着他,内心涨满了惊诧。第一次,她听见眼前的人用这种自负的语气说话,不是优雅,不是冷峻,不是圆滑,不是调侃,竟是——自负。 这……是否代表他向她敞开了少许心扉? 她一直知道的,这个男人心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这样优秀的人,这样才干卓绝的人,这样光辉耀眼的人,如果甘于池中之物的身份,才是怪事!他不但有自负的本钱,也应该自负——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爬到如今的高位,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又有几人能做得像他那么漂亮?他不该自负吗? 当然应该!是自负,又不是自满。 冰宿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喜欢他自负的表情,充满了自信和霸气,让周围的一切为之失色,最真挚,最引人心动。 罗兰呼吸一窒,注视她前所未见的灿烂笑靥,面具破裂,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吃惊:“我的话,让你这么高兴?” 冰宿回过神,反射性地笑道:“是啊。”原来刚才的口吻是他无意识下使用的,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就让那个表情作为她独属的记忆吧。 看见那个自己一手塑造的礼仪微笑,莫名的,罗兰感到一阵失落,垂眸调息,再抬眼时已恢复社交笑容:“那么,今后我就叫你冰宿了。” “悉听尊便,不过,我发现,你刚刚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吧?” “啊,被你发现了。”罗兰无奈叹息,耸耸肩膀,“没错,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那天他一拿起那碗汤,就闻出味道不对。 冰宿对他怒目而视:“你果然是故意的!我就想你怎么会那么大意!为什么!戏弄我们很好玩吗!” “谁会那么无聊,我是为了确认凶手……咦,不用我说得很详细吧?以你的才智,应该想得通的。”罗兰提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嗓。 冰宿一怔,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镇定下来,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罗兰抱歉地看着她:“此事牵连甚广,恕我一时……” “还没水落石出吗?无妨,把嫌疑人报出来,或者,就告诉我你夫人有没有份就行了。”冰宿咧嘴一笑,眼神精亮,“如果你不想我向法利恩和艾德娜投诉你诈欺的话。” 闻言,罗兰登时感到头盖骨内侧剧烈疼痛起来,眼前仿佛也浮现大神官铁青的脸色和随侍武官暴跳如雷的模样。 有道是“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指这种情况。 “我说就是。”罗兰叹气,头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但你也要答应我,绝不把这件事泄露给别人。”即使兵败滑铁卢,也不忘保住最后一块老本。 “当然。”冰宿正在体会胜利的醍醐味,一时不查被对方翻身复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罗兰那么喜欢捉弄自己,原来会上瘾——赢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罗兰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悠闲:“朵琳不是凶手,听到我中毒的消息,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络,直接就跑来办公室找我。” “原来如此,你的暗探真是优秀。”冰宿没有继续追问,她很明白自己的权限,其实光是向罗兰询问这件属于政治层面的事,就算逾矩了,不过以罗兰的气量,不会介意她这点小小的好奇心。 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觉得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冰宿指指桌上的药片:“那么,你吃我的药,事先也考虑清楚了?”罗兰失笑:“哪有!你未免将我想得太多疑了,我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一个我信任的人的关怀而已。” 信任?冰宿轻哼:“这么说,只要是你信任的人,他给你剧毒你也吃?” “有道是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区区毒药,有什么不敢吃的。” 看到少女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的明丽脸蛋,罗兰轻声笑了,带着一抹不自觉的宠溺和叹息:“冰宿啊冰宿,其实真正多疑而乖戾的人,是你才对。” “……” “我承认,我是个狡猾又阴险的男人,既不轻易信人,也不轻易爱人。但是我明白一点,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我爬到今天的高位,靠的不止是我个人的智慧和本领,还有许多朋友的帮助,而那些朋友又是我用信任换来的。虽然其中有些人背叛了我,但也有许多人一直跟随我至今,不论我飞黄腾达还是贫穷落魄,他们只为友谊和共同的理想助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罗兰垂下眼,长似扇片的睫毛掩盖了眸里的情绪,“这种感情,岂是单纯的智谋或武力换取得来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我如何待他们,他们就如何待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冰宿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内心翻腾不休,脑中嗡嗡作响。罗兰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刺进她的灵魂深处,把她最不堪回首,最伤心痛苦的往事刨出来,也勾出她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份情感和挣扎。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无法得到的亲情,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吐露一小片心声,她心里满溢的苦水就消失了大半。 罗兰微愕,以深思的目光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当然也是有这种情形,虽然我没遇见过。嗯,我想,大概是被付出的对象不需要这份付出吧。” “不需要!”冰宿一震,心脏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 “就是不稀罕,不珍惜,不当回事——总之就是这些意思。”青年耸耸肩,又拿起茶杯浅啜起来。 冰宿微一苦笑:“不稀罕吗……”呵,真相我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何在被他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时,还是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 罗兰放下茶杯,揶揄道:“怎么,是哪个不识好歹的男人竟敢拒绝我们德才兼备的兰大美人的付出?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冰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的郁卒一扫而空,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劳罗兰城主费心!真有这么个男人,我早就把他扔进大海喂鲨鱼了!” “啊啊,女性果然是种报复心强烈的生物啊。”罗兰由衷感叹。冰宿扮了个鬼脸:“还比不上你,小鸡肚肠!礼仪恶魔!” 话音刚落,两人相对而视,忍不住笑起来,清朗愉快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车厢里,构筑出温馨的氛围。 这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响起叩门声和女侍卫英气嘹亮的嗓音:“大人,冰宿,到了,下车吧。” 罗兰和冰宿一呆,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公文和习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放着正事不干,聊了两个小时的废话!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坏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城主的巡礼(二) 甫下马车,冰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一道雄伟无比的城墙耸立在单调的白色大地上,用靛蓝色的石材砌成,表面覆着厚厚的冰霜,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蓝水晶一样。 在那道冰墙下还有座小城,说是小,其实是相对那座巍峨高大到不像人间之物的城墙而言。建筑的式样是北地最常见的尖顶石屋,这种屋顶可以预防被积雪压坍梁柱。小城的外围也有一道环形石墙,当然规模完全不能和那道冰墙相提并论,看得出主要用途是挡风而不是防守。 城门敞开着,两名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冰宿一行人,僵硬的站姿仿佛两座冰雕,直到罗兰冲他们和蔼一笑,才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大喊: “城、城主大人!” “不用紧张,我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无意惊动大家。”罗兰一边走近一边打量两人的穿着,皱起眉头,“城里的冬衣可充足?” “啊,啊。”一名守卫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太够,尤其是新兵的过冬衣服,因为没料到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老兵们都把棉袄让给新兵穿,可还是有许多人只能穿着秋天的衣裳。” 果然。罗兰点了下头:“没关系,我让大队带来了足够的冬衣和一些药品,最迟明日会到,大家可以放心了。” 两名守卫惊喜地咧开嘴,心想大人日理万机,还细心地注意到边关士兵的衣食住行,真是……突然,其中一人拍打前额,叫道:“啊!瞧我们傻的,竟然杵在这里发呆!我这就去通知将军他们!”跑得不见踪影。 另一名守卫正想叫罗兰等人进休息室歇会儿,目光落在一个陌生的身影上,其实在这个人下车的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只是罗兰的到来太过冲击,他和同伴暂时忽略了她的存在,现在看她站在金发青年身侧,竟一点也没有被压倒的感觉。 她约莫十七八岁,姿态宛如画中走出的人物般优美,头戴白裘帽,身穿银狐披风,足蹬白色小牛皮靴,与一身黑衣的罗兰站在一起无比契合。少女有一张比例均匀而明亮的丽颜,让人联想到冬青的绿眸晶亮有神,散发出坚定的意志和敏锐的智慧;挺直的鼻梁下,丰润的唇瓣仿佛玫瑰花般含苞欲放,保持着高雅怡人的弧度。她整个人的气质与这片雪景完全融和,纯净而优雅,清冷而高贵,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和崇慕。 “大人,这位莫非就是——”守卫一霎不霎地瞧着冰宿,心想真不愧是城主大人挑中的妻子!也只有这样高贵美丽的淑女,才配得上罗兰大人那样伟大英俊的人物! “圣贤者的后代之一。”罗兰微笑着看向冰宿,“我们伊维尔伦的救世主,兰冰宿小姐。” “果……咦咦,救世主!?不是夫人吗?”守卫大吃一惊,随即发觉说错话,一把捂住嘴。 余人都是一怔。冰宿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感到尴尬和一丝莫名的窃喜。艾德娜等人朝他怒目而视,责怪他差劲的眼光和失礼的态度。 罗兰露出宽厚的笑容,适时减轻了守卫的难堪:“朵琳身子不好,我留她在上界静养,冰宿是神使,跟着我东奔西跑无妨。” 守卫傻傻一笑,胡乱点头,心道:傻子!夫人是贵族小姐,大人哪舍得她来这种鬼地方受罪,居然出这么大洋相!呜呜,这下救世主小姐对我的印象一定很差很差,大人也会视我为白痴呆瓜,我毁了! 真是个老实的家伙。罗兰和冰宿看着他绝望的眼神和哀凄的神色,对他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暗暗好笑。 这时,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十来人朝这里快步走近,那名守卫也在其中。 领头者身材娇小,一袭布衣,灿烂的金发和大海般湛蓝的眼眸,正是金色死神伊芙·比拿。 “参见城主大人,救世主小姐!”伊芙单膝跪下,姿态恭敬。其余高级将领也跟着跪下,惶恐地道:“不知大人和救世主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起来吧。此行是临时起意,你们不知道是理所当然,我只是见天冷了,给大家送些过冬的衣物,不必紧张。” 众将领明显神情大安。 罗兰眼光一瞟,瞄见伊芙手臂上的绷带,冰蓝的眸闪过薄怒,微笑道:“伊芙,随我来。其他人,继续警戒蛮军。” 冰宿有些意外罗兰这么关心下属的伤势,据说金色死神是跟了东城城主最久的心腹大将,还真非虚言。她还注意到,伊芙的那位副官偷偷打量罗兰和伊芙,似乎在比较两人的长相。 奇怪了,难道他还不认识自己的主君和上司? 罗兰此行没有带圣职者和治疗师,但出来的伊芙手上少了绷带,内伤也痊愈了。将兵们猜测是冰宿的功劳,暗暗赞颂救世主的“神迹”。 但是冰宿知道并非自己的功绩,水系魔法有不少清洁、消毒、止血和疗伤的法术,不过都属于外伤的治疗范围。罗兰也没有让她进内室,看到治疗过程。她猜测罗兰有随身携带珍贵的治疗药水、卷轴、魔法物品之类,身为魔导国的大贵族之一,东城城主的资源当然不少。 冰宿还注意到,罗兰一直戴在额头上的蓝宝石额冠,就是一件高级别的魔法物品,等级之高她都感应不到底。冰宿从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那里得知,这是人鱼一族赠送给好友的镇族之宝,神器级别的水系法器「深海的叹息」。 这是一件怪事,因为神器不是一般人能够佩戴的,常人甚至触碰都会昏倒,需要高段法师以上的精神力。但是她旁敲侧击,罗兰直言他十年前在魔法公会做过一次检测,魔法资质极低。 可能多米尼克她们封印或降低了神器的力量,交给人类的朋友吧。 茶发少女登上长长的石梯,来到城头,沉寂冰原的荒凉景致跃入眼帘,不禁屏住呼吸,朝前走去,却没留意脚下,一个打滑往后栽倒。 “小心!”金发青年及时扶住,双手托住她腋下,将她放稳,“上头比梯子还滑,你一定得小心走。要不我扶你?” “不用,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贵族千金。”冰宿一笑,凝神静气,推开罗兰的扶持,缓缓走开。 地面确实很滑,但在地球,她最喜欢的两项运动就是溜冰和滑雪,所以鞋虽不太称脚,还是履险如夷地走了下来,刚才是因为猝不及防,才差点跌了个仰八叉。 罗兰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双眸浮起浅浅的笑意。 冰宿走到城垛前,转过身:“真的很滑,这么滑,士兵们不会觉得不便吗?”伊芙答道:“不会,我们习惯了。” “习惯之前呢?战场可不是练习场啊。” 罗兰笑道:“在来绝境长城前,新兵都会参加为期两个月的特殊训练。” “溜冰?” “没错。” “下次带我去看看。”冰宿眼睛一亮。罗兰笑着白她一眼:“这才是你刨根问底的目的吧?”冰宿抬起头:“嗯哼!你不会如此小气吧?” “你真这么喜欢溜冰,我叫人专门建座溜冰场给你。” 冰宿皱眉:“我不要,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平常那么一毛不拔的人,今天居然大为反常,学起封建君主大兴土木的恶习,他不会不知道滥用特权是腐败的第一步啊! 罗兰俊美清逸的脸庞浮起困惑之情:“劳民伤财?不会啊!区区一座个人溜冰场,只要一小块场地和两个冰系魔法师就搞定了。” oh!冰宿一呆,啼笑皆非地按住额: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个盛行魔法的星球,虽然和地球相比设施简陋,但在某些方面就有优势了,比如建造一座个人溜冰场。 少女展颜一笑:“好罢,那我先谢过了。”疑惑解开后,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流。 金发青年点点头,对身后的红发侍卫道:“你陪着冰宿,我和伊芙去巡视一下。”艾德娜二话不说走到冰宿身侧。罗兰携同另一人往反方向走去。 “最近敌军士气如何?” 与适才闲聊时温和闲雅的表情截然不同,青年脸上是一片无机质的平静,两眼散发出冷而厉的光芒,宛如冰雪锻造的宝剑,森寒中透出无垠的杀气。 伊芙走在罗兰身后,看不见他眼下的表情,但他猜也猜得到。 “士气差,杀气重。” 罗兰一笑,完全明了部下的意思:失去拳神和主战派,加上久战不下,蛮族的士气自然低落,但是糟糕的天候和紧缺的食物又使他们不得不战,这样的状况虽不轻松,但也不见得恶劣。 “困兽之斗,难以久支。”罗兰简评,词锋犀利。他转过身,眼神添了一抹深邃:“但是,有道是狗急跳墙,穷鼠啮狸,你可得小心,别成为那只被老鼠咬到的狸。”伊芙肃然行礼:“是!” 罗兰神情一柔,眼里的冰霜也融化开来。 “伊芙,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你总喜欢勉强自己,让我很担心。” “罗兰……”伊芙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好像从以前起,我自认为对你好的决定,结果总是把你逼入更痛苦的境地。”罗兰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我让你上了战场,如今还害得你和自己的恩师对决,差点就送了性命。” “罗兰。”伊芙直视他的双眼,恳切地道,“请听我说,我从没责怪过你,我能有今天的人生,全是你赐给我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有那种对不起我的想法。” “是吗?”罗兰定定回望他,满腔怀疑,换作其他人处在伊芙的地位上,对他说出这番话,他肯定相信,但伊芙是不同的。罗兰从不认为义弟稀罕那个将军的显赫头衔。事实上,东城城主至今还没遇到比这个部下更淡薄名利的人,所以伊芙这席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怀疑伊芙的忠诚。 看出主君的矛盾,伊芙微微一笑:“那么,我换句话说吧,打二十二年前,你从雪地里捡回无依无靠的我,带我到剧团,认识了义母、姐妹,大家,还有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我的生命就属于你了。” 罗兰的唇角微微抽动,如果大神官法利恩在此,会大吃一惊,发现主君的情绪打破了他的面具。 定了定神,金发青年转向远方,幽幽地道:“这世上,唯有你我还记得她们。总有一天,我要为她们讨回公道。” 远处,一直观察两人的狄格拉过一名士兵,劈头问道:“你觉得他们俩像吗?” “谁像谁?”那士兵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大人和阁下!”狄格低吼,指着目标,“快!看完跟我说!” 那士兵皱眉,但基于对长官的服从,还是打起精神比对,半晌,报出结论:“不像!” 一点也不像!一个高挑俊美,一个娇小娟秀,狄格副官是吃错什么药,竟认为这两个人长得像!是啦,大人和将军都是金头发蓝眼睛,但若只凭这点下判断,伊维尔伦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算和大人长相相似了。 “嗯,你也这么认为吗。”狄格挥挥手,赶走士兵,继续烦恼:到底是谁呢,阁下的哥哥? ****** 第三天中午,罗兰一行人离开了绝境长城,整整三十辆马车的衣物和补给品也及时送到并得到妥善的分配。 高级将领站在城门口送行,伊芙担心地注视罗兰,劝道:“大人,多留几日再走吧!” 别人看不出来,从小和对方一起长大的伊芙怎么会看不出异常。罗兰略微酡红的脸色,眉间极淡的倦意,分明就是发烧的症状!以他擅长掩饰的本领,还露出这点蛛丝马迹,可以想见热度绝不低。 “不了,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罗兰微微一笑,向伊芙颔首表示无碍,转向众军官,朗声道,“诸位,绝境长城乃至要关隘,绝不能让蛮族攻破,一切就劳烦诸位,务必尽力辅佐伊芙将军!” 众人轰然应声,一齐行礼。 罗兰点点头,朝城头上向自己举枪致敬的士兵们还了一礼,才转身上了马车。 艾德娜等侍卫早就骑上马,一等车夫驱动车子起行,立刻跟上。伊芙等人目送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你还真能撑。” 冰宿看着跌坐在对座的人,挑高双眉。 罗兰一手按头,喘息道:“还说呢,早上吞了你一颗药片,我就一直想睡觉,你是不是给我安眠药?” “那你一定是吃了夜服的,夜服的百服宁有安神效果。” “还有…夜和昼之分啊。”罗兰苦笑,往椅背一靠,合上眼,“罢了,我睡一觉,到了叫我。” 冰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听得对方呼吸转轻,已然入睡。踌躇片刻,她拿起脱下的银狐斗篷,起身走到对方跟前,轻轻盖上,然后执起他的右手,不及探向脉门,就被炙热的温度吓了一跳。 好烫!冰宿眉头紧蹙,不觉咬住下唇,触向对方微沁冷汗的前额,嫌饰冠碍手,毫不犹豫地拉下。 一拿下额饰,冰宿就感到重如千钧的压力,精神力飞快流逝——居然是完整的神器,没有被封印! 正惊疑间,她看到金发青年的额头有奇异的图案和文字。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抢过饰冠戴回。 “你在做什么?”罗兰盯着她,用严厉的语气质问。 “帮你量体温。”长久的冥想让冰宿立刻冷静下来,镇定回答,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罗兰皱眉道:“多余。”松开钳制,轻轻推开她:“你只要离我远点,免得被传染。城主可以感冒,神使绝不可以。” “真正的神使是你吧?”冰宿的语气再次泛起震惊的余波。 刚刚她看到的是水蓝色的百合花。额心是圣纹的位置,最高的神官和祭司也没有资格纹上代表神圣的印记,只有神子神女身上会呈现神明眷顾的标记,通常在前额。不同的神明有不同的神印,而百合花象征的只有一位神祇——协调神贺加斯,司掌光明·守护·创造的创世主。 他竟然是至高神的神眷之子! 可是这样一来,罗兰怎么能娶妻生子?所有的神子神女都必须是处子之身。 难道他用神器封住了圣纹?也不可能,就算是神器也不能封住神的力量,冰宿心底翻江倒海,不明所以。她从书上读到,和龙族签订誓约的血盟者身上也会有印记,可是龙族的血纹也不会是圣纹的形状。 而且除了百合花的印记,她还看到两个金黄色的符号,是她不认识的文字。冰宿牢牢记住,留待以后探索。 罗兰才软化的神情又覆上寒霜,眼神也转为森冷,凝视对方,没有开口。 冰宿会意,态度异常平静,一字一字道:“要我保守秘密吗?” 她想明白了,这恐怕是罗兰最大的秘密,问是问不出来的,没被灭口都是托得圣贤者后代,和她够聪明也懂得识相的份上,理智地见好就收。 罗兰轻笑,笑声有些低哑,却很愉快:“你明知故问,有什么条件?”冰宿咋舌:“你即使在生病,脑筋依旧这么好使。” “别给我戴高帽了,现在是我有求于你。”罗兰往后一靠,泛红的俊容上是悠闲到近乎轻松的微笑,“不过,望你体谅我的病体,别提太让人惊吓的要求。” 冰宿低哼:“放心,我只是想问你件事。”罗兰颔首,无声催促。冰宿脸上闪过一丝羞意和狼狈,沉默了一会儿,用不自然的声音道:“那晚你为什么吻我?” “……” 罗兰眨眨眼,表情空白。 冰宿见状,脸色大变:“你忘记了!?”该死!原来是这小子酒后发疯,亏她傻傻当真,还当面询问,这下脸丢大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竟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罗兰抹了抹脸,神情有些错愕,有些好笑,也有些释然。他情不自禁地拉近对方,近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傻女孩。”他叹息,“一个男人吻一个女人,还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不需要?”冰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熏得头晕脑涨。 罗兰注视她迷茫的墨绿色眸子,情不自禁地道:“那晚我唐突于你,是因为我一时克制不住欲望,虽然及时收住,还是很失礼,我很抱歉……” “喂!”冰宿慌忙拉住他仰倒的身体,拍打他滚烫的脸颊,焦急地唤道,“罗兰城主?罗兰!罗兰!!” 车门叩响,传来红发侍卫的喊声:“怎么了,冰宿?”冰宿冲口道:“快停车!罗兰昏倒了!” “什么!”一声呼啸,马车剧烈晃动,戛然停住。喧哗声中,艾德娜第一个推开门冲进来,看见倒在少女怀里,人事不知的主君,脸色遽变,抢上前握住他软垂的手,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发烧了。冰宿,麻烦你照看他,我们马上赶去前面的赛罗斯镇,让大人好好休息。”说着,用银狐斗篷裹住罗兰的身体,扶他躺下。见状,冰宿一阵懊恼。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的,为什么刚才我会那么慌乱呢?只想到呼救。 “冰宿,拜托你了。” “是!”少女回过神,匆忙应声,忽然想起一事,道,“别叫车夫开太快!生病的人经不起震荡!” 艾德娜点点头,感激一笑,跳出马车,一把关上门。片刻,车身轻晃,缓缓起步。 马车里,冰宿想了想,拿下了罗兰的蓝宝石额冠,用自己的手帕重新绑上,隐藏住他额心的圣纹。 无论这个人有什么秘密,对于发烧的人来说,神器是个太沉重的负担。 第一百四十七章 城主的巡礼(三) “叮铃、叮铃……” 模糊的铃声随着久远的记忆浮起,渐渐清晰,清清脆脆,极有节奏,仿佛……车辚声,又像是舞者系在长裙上的银铃,充满跳跃的音色。 「罗兰,别坐在车顶招摇啦,快滚下来!」 「滚下来让你使唤吗?我呸!」 「不许说粗话!」 一只铃鼓从隔壁马车的车窗里飞出来,准确命中坐在车上的白衣少女的后脑勺,一只大包立刻诞生。 「哎哟!」少女捂住头,眼泪汪汪地吼回去,「不许别人说粗话,就许自己使用暴力,不公平!我偏说粗话!宁可当流氓也不当娘娘腔!」 几个笑声同时响起:「哇哈哈!你现在才想回去当男人,太迟了吧,小台柱!」 「该死!还不都是你们这帮臭女人害的!」 白衣少女满脸通红,从天窗跳回车厢,过了一会儿,车身激烈摇晃,传出乒乒乓乓的巨响,夹杂着喧哗笑语。一名三十来岁的妇女从隔壁车探出头,骂道:「喂!收敛点!打坏器具我叫你们跳脱衣舞!」 「呀~~~罗兰要跳脱衣舞吗?好期待啊!」 「去!那架竖琴分明是你们打破的!」 「砸坏皮鼓的好像不是我们耶……」 妇女额上青筋直冒,爆发出一声怒吼:「你们这群混蛋!!」 「没关系啦,妈,这点小损失,只要罗兰朝客人多笑几下就搞定了。」 「我宰了你们——」 ****** 好热……这是他唯一的意识。身体仿佛在火炉里,受着烈焰灼烧,压倒性的热量占据四肢百骸,蒸发他本就稀薄的意识,再度唤醒沉睡的记忆。 ****** 「罗兰,你母亲去世了。」 年过四十却仍风姿绰约的妇女一脸严肃,对面前做舞者装束的金发少年宣布噩耗。少年有一张犹带稚气的丽容,穿着纱裳长裙的模样就像一个真正的绝色少女。 「啊……」少年低呼,摸了摸妇女的手臂,「真看不出来,老妈,你是幽灵吗?」 「笨蛋!我不是说我!是你的亲生老妈!」 少年垂下手,露出淡淡的笑容,冰蓝的双眼却是一片冰冷。 「我没有母亲。」 「罗兰……」妇女才开口,被少年冷声打断:「妈,我不想听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我是你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母亲,我没有其他母亲。」妇女默然。 「罗兰。」 一旁传来怯怯的呼唤,少年转过头,绽开由衷的笑容:「抱歉抱歉,伊芙,让你久等了,我们去外边,今天我教你剑舞,就是可以把看不顺眼的人宰掉的舞蹈哦!」 「可是我没有看不顺眼的人……」 「没关系,将来会有的。」 「罗兰。」妇女唤住两人,「就算你不认她,你的父亲昵?我一个人可没办法生下你啊。」 少年回过头,微微一笑。 「我也没有父亲。」 父亲,母亲,都是他半生逃离,半生打倒的对象。 他又梦见了流着血的黑色巨龙,「他」的父亲,前黑龙王,倒在他的脚下,庞大的尸首渐渐冰冷。其他同族畏惧的眼光,他的口角流着绿色的鲜血,一直流淌到胸口的鳞片,血液从灼热到冰冷。 错乱的记忆里,他又看到一具棺木。 棺材里躺着一个女郎,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他伏在妻女的尸体上,流不出眼泪,比寒冬更冰冷的寒意刺进心底,一遍遍拷问着他,谴责着他的罪行。那个小小的襁褓里面是残缺不全的尸骸,他未出世就夭折的女儿,而棺材里的,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亲生妹妹。 弑亲者。 罪龙…… 罪人…… ****** 罗兰! 一个深沉的意识呼唤他,他明白来自谁,那是与他共生的存在,和他血脉相连的存在…… 昏暗的梦魇散去,他竭力抽离自己的意识,过去的记忆纠缠着他,强烈的罪恶感和负疚要把拖入自己制造的炼狱,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坠落下去,朝着尽头的一束光走去,那是一面染上了鲜血和罪孽,但也代表他不变理想的旗帜…… 我要成为一个为百姓谋福祉的王,这是唯一能够赎罪的方式。 沁凉的湿意贴上脸,为他挣得一丝舒畅,热量随着恢复清醒的神智退去。 尽力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映入视野的是灿亮的金色阳光,深深刺痛已习惯黑暗的眼睛。他眯起眼,慢慢适应光线,看见一只握着毛巾的纤手。 “罗兰?” 那是一个柔和清脆的女声,随后响起的是个更加惊喜的呼声:“大人,你醒了?” 罗兰闭上眼,感知身体的状况,首先是额头的触感,看来至少他的前额有遮挡物,然后用心声安抚体内一个与他共生的存在,让治愈的神力缓缓运作,因为他不确定环境是否安全。 “艾德娜,退下。” “大人!?”红发侍卫发出惊讶不解的声音。冰宿却会意,伸出手,轻轻摩挲金发青年汗湿衬衣下的肩膀,示意安抚,然后说道: “艾德娜,再打一盆水。” 艾德娜似乎理解了什么,默默端起水盆离开旅馆的客房。确定门关上后,冰宿小声询问:“你现在可以戴额冠吗?”罗兰简短地点了下头,于是冰宿解开手帕,拿掉降温布,重新将神器「深海的叹息」戴回他的额头。 见他确实无恙,冰宿进一步说明:“你的头上一直绑着我的手帕,我没有让他们解下。” 罗兰再次点了点头,被窝里的手指动了动,发觉全身虚软,这场病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未免他人怀疑,他也不能太快让自己痊愈:“扶我一把。” 在茶发少女的搀扶下,金发青年坐了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水杯,冰宿立刻拿起来,喂他喝了两口,见对方有点惊讶的眼神,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的理想是医生,当然要学会照顾病人。”眼前是现成的实验对象。 东城城主忍俊不禁,意外发觉有个知道自己秘密,能帮忙隐藏秘密的人,感觉挺不错的,就像一起做坏事的搭档。 “医师怎么说?”冰蓝色的眼眸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伤寒高烧,积劳成疾。”冰宿有条不紊地道,幸好来的不是那种什么病都放血的庸医,认真把了脉,开了药方,这样看来伊维尔伦民间的平均医疗水准不差,随便一个小镇医师也不是水货,侧面看出罗兰的基建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而且在随行的一位骑士快马报信后,从赛罗斯镇附近的晴雪郡来了一位白魔法学院的老师。那里是矿工城镇,所以配备了比较齐全的医疗力量。 当然,白魔法对罗兰的病情毫无帮助,冰宿因此确认了他体内真的有协调神的神力,至少有光系和生命系的力量,她还感到水系的波动。而神力会相互中和,唯一的办法是等罗兰的热度下去,恢复清醒,他就能自我疗伤。 所以当下,冰宿把水杯放下,竖起枕头,让对方靠在上面,伸出手,触碰他的额头,果然退烧了。 感到她手指的温度,罗兰怔忡了一下。 这时,响起敲门声:“大人,冰宿,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艾德娜几乎是急匆匆地冲进来:“大人,你没事了吧?”罗兰轻轻咳了咳,“小毛病,明天你就会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大人我。” “哪里是小毛病!你知不知道我们快被你吓死了?你昏迷了两天耶!”城主随侍武官重重放下脸盆,“昨天还烧到40度,医师说你是长期熬夜,三餐不规律,一堆恶习累积下来的毛病,以致气虚体弱,容易头疼脑热,非得好好调养一阵子,所以你这次生的病真的不小,必须认真看待!” 罗兰有些头痛地揉揉太阳穴,“我答应你今天会乖乖躺在床上休息,但是明天,如果不发烧了,我们就上路。”艾德娜还是劝说: “大人,既然你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何不中断巡礼,回上界休养呢?” “我难得下来一趟,不去完该去的地方,下次出来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罗兰耸耸肩,“你也知道宫里那班老家伙有多啰嗦——对了,艾德娜,你代我写封信给法利恩和克莱德尔,告诉他们我会晚几天回去。” 其实,罗兰这次出游除了探望伊芙的伤势,为北地将士运送补给,还有个最重要的目的:实验魔核光炮的威力,地点就是东城与暗黑岛的兽人交战的摩斯海峡。另外,他也想亲眼看看高架水路的运行情况,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在绝境长城时已亲自去过源头天境雪山勘察,现在只差东南方的水源蓝镜湖。 身为罗兰的秘书官,艾德娜当然清楚这些行程,只是她担心主君的身体,才劝了一句。但她知道,自己的主君虽然平时很好说话,可一旦牵扯到公事,他的决定就是雷打不动,任谁也劝服不了他。 见艾德娜神色懊恼,冰宿理解她的心情,之前罗兰在已经感冒的情况下还爬雪山,实在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难道因为他有神力护体,就可以这么糟践自己? 对医生而言,不配合的病人最为可恶。 于是她故意道:“要让艾德娜给你洗洗脸,擦擦身吗?” “什么?”罗兰露出呆滞的眼神,有不妙的预感。 红发侍卫会意,重重一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两天你已经被我和冰宿看光了。”身材还真不错。 “咳咳咳!”这下的咳嗽声一点不是伪装,罗兰不明白为什么不是男性来照料他,为他翻身之类,虽然也不是他喜欢被同性看,可是这样会免除很多尴尬啊! 随即想到他的圣纹,罗兰没话说了,只好默认了冰宿的安排。 冰宿瞥眼间,确定罗兰还不知道一件事,不然就不会这么轻松,还关心看光的小问题。 擦身时,她发现他左后肩有个胎记一样的龙爪,是象征龙之誓约的龙纹。 同学邱玲对初代北城城主和银龙王的事迹很感兴趣,曾经告诉她,龙有三种誓约,平辈,也就是龙与龙骑士的关系;最高是主仆,龙族是仆从;还有龙族为了挽救垂死的爱人或亲人发明,分割血脉和寿命的共生契约。 而且罗兰高烧呓语,艾德娜去倒水时,冰宿注意到金发青年睁开眼,一只眼睛变成了龙睛,急忙帮他合上。 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此刻挤兑了罗兰,冰宿心中愉快许多,道:“那等你好了自己换,先好好休息,要吃些什么吗?” “嗯。”罗兰的表情有点困窘,“给我一碗稀粥。”两天没怎么进食,他自然饿了。 冰宿和艾德娜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你喂,我去帮大人写信。” “为什么……”罗兰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目前的状态,闭上嘴。反正他不是喜欢逞强的英雄主义者,被女人喂顿饭根本无所谓。 见他不反对,两女起身离开房间,不一会儿,茶发少女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木碗,里面是白粥。 冰宿舀起一勺热粥,犹豫了一下,放到嘴边吹凉。罗兰一怔,定定注视她温柔的小动作。察觉他的视线,冰宿脸一红,不好意思再吹下去,伸直手,将汤勺举到他唇前。 第一口粥喂完,一股异样的气氛弥漫在两人周遭,取代了原本的和煦。罗兰别开眼,打破沉默:“是你做的?” “嗯?”冰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是老板娘……我不会做饭。”说到后面一句,她低下头。尽管这不是需要害臊的事,但她就是莫名地感到羞惭。 “幸好,不然我就要同情你未来的老公了。” “啊?”冰宿一呆,俯视碗里的白粥,“这么难吃?” “你可以尝尝看。”罗兰脸比苦瓜,“不过,也许是我吃惯了宫里的大鱼大肉,才觉得这碗粥食不下咽,与老板娘的手艺无关。” 冰宿抿了口粥,差点呛死:“呸!呸!”什么玩意儿!又苦又腥!咳嗽药都比它好吃千倍!她豁然起身,端着碗跑向玄关。罗兰见状喊道:“喂喂!别把我的饭带走啊!”他才吃了一口耶! “这种鬼东西,你还吃得下!我去找店里的人理论!”冰宿不由分说拉开房门,对上一张圆圆的胖脸。 “对不起!两位客人!”老板娘惶恐地鞠躬,“那锅我放在厅里的粥,被我儿子倒了碗还没腌好的鱼子酱,我刚刚才发现,真是对不起,我这就去重新熬过!” “啊,原来是鱼子酱啊,我还以为是刷锅水哩。”罗兰恍然大悟,表情和语气都没有恶意,却被老板娘听成讽刺,当下更是歉疚,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也不是很难吃。”这是罗兰的真心话,他以前吃过更难吃的东西,“你去忙吧,不必重新熬了,我就吃这碗。” “这怎么行!”冰宿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喊。 “不小心让客人吃到这种东西,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请务必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老板娘万分诚恳地道,心中满是感激。虽然伊维尔伦原本的权贵大部分被现任城主肃清,十年来再无压迫百姓的贵族在民间出现,但从罗兰等人的打扮谈吐,看得出是身份相当尊贵的人,搞不好是王公大臣之类。所以她本来担心会受到严厉的责罚,不料对方非但没怪罪自己,态度还如此和蔼可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好吧,那就麻烦你了。”一边示意冰宿交出粥碗,他一边习惯性地朝对方露出纯礼貌的笑容。 直到此刻,老板娘才看清床上的青年有张她生平仅见的俊容,虽然苍白,仍不掩与生俱来的贵气。柔软的淡金色短发因为汗湿贴在额前与耳畔,更增添了一份柔弱的美感,还有那充满魅惑力的清雅笑容,让人完全移不开眼去。 冰宿以略显粗鲁的动作将碗塞给她。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慌忙行礼退下,暗骂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发花痴。 门关上后,少女转过身,不悦地双手环胸,数落道:“你连对这种女人都要放电?” “放电?”罗兰困惑地重复。冰宿咬了咬牙:“就是笑啦!”真可恶! “我刚才有笑吗?我没发觉。”罗兰耸耸肩。冰宿诧异地眨眨眼:“你连自己笑了没笑都没感觉!?” “大概因为已经成为习惯了罢。” “糟糕的习惯。”冰宿毫不客气地批评。罗兰也不介意,反而微笑起来:“政治家说穿了和底层的舞妓没有区别,都是需要表面功夫的职业。” 冰宿吓了大跳,头一次听见对方用这种直截了当的口吻说话,更让她惊讶的是青年隐隐流露在笑容里的沧桑感,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让人感到疏离。 “所以你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冰宿暗暗焦躁,再一次,她感到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尽管她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罗兰,但近日来,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逐渐拉近,甚至滋生出友谊。可现在看见这个表情,她觉得一切根本没有改变,是她自以为是。 “怎会,我也看对象的。”罗兰摆摆手,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如果对敌人还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换来穿胸一剑。” 冰宿明白他所说的“敌人”是战场上的对手,而非政敌。 “对姑娘也分对象吗?”无法抑制地,茶发少女问出真正困扰她的问题。 事实上,她对此刻盘旋在心底的那份情感也是懵懵懂懂,甚至潜意识里感到一丝恐惧,但是渴望靠近金发青年的欲望还是凌驾了一切。 罗兰眯起眼,他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觉察不出少女那双墨绿眸子里丝丝点点的情愫,何况他并不是迟钝的人。然而他不能说,因为他看出对方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一旦他点明了,那些现在还是涓涓细流的情感会在瞬间汇聚成汪洋大海。 和冰宿不同,罗兰很清楚她是怎么样的人——和自己这种狡诈圆滑的人相反,这个少女固然非常聪明,却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她一旦投入情感,就是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付出。这种情操是很伟大,给他却是糟蹋,因为她绝对不会有回报的。罗兰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他已经害了朵琳和美洛达,不想再看见另一个难得令他动心的女子为他心碎肠断。 只是……感情的事,不是靠智谋就可以解决得了的,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些想法只在金发青年脑海一晃而过,所以冰宿压根没发现他开过小差。 “冰宿,这实在不像你问出来的问题。”罗兰敛去眼底的思绪,小心地选择措辞,免得被对方看出破绽,“尽管刚才我用那种不太雅观的比喻,但我的职业终究体面点,不至于出卖自己的皮相,也没有这个必要。” “对老板娘有出卖皮相的必要吗?” 说来说去,原来她是在吃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的醋!罗兰一阵无力,忍不住呻吟道:“冰宿,我说过那是我无意识的笑容了。”怎么觉得口气好像一个向打翻醋桶的妻子澄清所谓外遇是一场误会的丈夫? 少女抿抿唇,心情舒畅许多,但还是有点不满:“你应该改改这个坏习惯,虽然你是无心的,却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这家伙对自己的长相太缺乏危机意识!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吗?”罗兰一笑,在看到冰宿怔愕的表情时僵住:惨了惨了!不是决定不刺激她了!怎么还说出这么轻佻的言语?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暧昧时,老板娘端着托盘走进来,手里还押着一个男孩子。 将托盘递给冰宿后,她敲了男孩一记,喝道:“调皮鬼,还不向客人道歉!先生,这是我儿子罗兰,就是他在你的粥里搞恶作剧。” 年轻的城主保持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茶发少女却吃惊得差点端不稳手里的托盘,转头瞪向男孩:“你叫罗兰!?” 她的眼神过于凌厉,原本一脸顽劣的男孩不禁缩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老板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贵客。 “是的,他叫罗兰,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名字也叫罗兰,所以我的朋友吓了一跳。”罗兰温和的声音驱散了紧张的氛围。 老板娘恍然大悟,接着兴奋地嚷道:“啊!你也是改名的吧!” “改名?”这回不止冰宿,罗兰也怔了怔。 “是啊!这个镇年纪小的男孩子几乎全叫罗兰,而小伙子呢,因为来不及,只好改名了。客人你也是这样吧!”老板娘滔滔不绝,罗兰和冰宿却越听越糊涂。 “为什么非要叫罗兰?”少女精准地抓住对方话里的关键。 老板娘吃惊得瞪大眼:“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城主大人啦!客人,你们是外乡人吧?唉,难怪不知道。我跟你们说,伊维尔伦真的是个好地方,赋税低,收成好,又和平,其他地方没一个及得上这里。我听说全国各地正在闹饥荒,可是你看咱们这儿,还是丰衣足食。虽然穷地方也有,比如盐湖那边,但是绝不会像卡萨兰的东境一样,田里连根草也被贵族拔光,大家都能填饱肚子——这些都是因为现在那位城主大人!” “我是个乡下人,没办法形容他的好,但是我肯定,以前的城主没一个及得上他!更别说那个贪得无厌的国王了!十年前,也就是罗兰大人继位前,我们也是能勉强糊口饭吃,但绝对想不到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罗兰大人是真的在为我们这些平民着想。他修公路,建水道,挖矿山,初时咱们不懂,以为他是大兴那个什么木的,可是事实证明,他做的每件事都有道理。交通方便了,工作有了,灌溉也容易了。他还开了学校和医院,让咱们的小鬼都能上学,我家老头子疼了二十年的风湿也被镇上的医师治好——你说,咱们能不感激他吗?” “更别说罗兰大人在战场上立了多少汗马功劳,蛮族都是他赶跑的,魔兽也是,镇上的小伙子都快崇拜死他了!个个巴不得去参军,就算是当罗兰大人底下一个小兵也好。取名字也是前几年流行起来的东西,总觉得这样能稍微表达一点咱们对罗兰大人的爱戴。客人,相信我,这世上绝没有再比罗兰大人更好的统治者!我瞧你一表人才的,跟咱们完全不同,肯定是个当大官的料!快点去投奔罗兰大人,保证他赏识你!真的真的,伊维尔伦是个好地方,我不骗你!” 冰宿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震撼。她转过头,想看看罗兰对这席话有什么反应。让她失望的,他的表情仍是一如冻池的水面般无波无痕。 然而稍加观察,她登时如遭雷殛,青年冰蓝色的眸子里荡漾着她前所未见的激烈情感,仿佛决堤的江水,掀起阵阵狂澜。 茶发少女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流下泪来。她猛地别过头,勉强抑制住感情,脸蛋却已涨得通红。 我这个傻瓜!身为一名统治者,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番话没有感觉!这是任何华丽的歌功颂德也比不上,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赞扬啊! “客人……”另一边,老板娘有点惴惴地瞧着罗兰看不出情绪起伏的脸。 “好的。” 金发青年绽开男孩般清朗的笑容,“我一定考虑您的建议。” 第一百四十八章 城主的巡礼(四) 如果把时光倒退十年,东城北方与沉寂冰原相邻的帕尔玛雪原只是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境,除了绝境长城南边的军镇外,只有像赛罗斯镇这样寥寥数个村落分布,连领地也称不上。改变这种情况的是山中大煤矿和地下铁矿的相继发现。 这一届城主罗兰·福斯继位后,不仅在治水上表现出卓越的功绩,还提携许多有能力的探险家,对东城各地进行勘察,挖掘出相当数量的宝贵矿脉。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中部的银矿山,靠海的珍珠石和蓝钻,南部的岩盐和无烟炭,以及帕尔玛雪原的桑切斯铁矿和图利亚煤矿。 有煤才能炼铁,桑切斯铁矿与图利亚煤矿相辅相成支撑起伊维尔伦三分之二的军备。从那以后,绝境长城的驻兵再不用为装备苦恼,上界的官员们也不必再为长途运输伤透脑筋。 黑色的黄金还为帕尔玛雪原带来繁荣。依着两座矿山,无数村落星罗棋布般兴起,逐渐发展为综合城镇,最后融和成黑铁郡和红峰郡两个大规模都市。 至今为止,每年全国各地都有数以千计的流浪者来此讨生活。近年来由于旱情加重,以中城东境百姓为首的难民就愈发多了。毕竟,当矿工虽然辛苦,却比吃不饱饭好得太多。不能干体力活的老弱妇孺也能在此领到一份罗兰特别拨出的津贴,从事种植棉花(注:我知道棉花是热带作物,这是罗兰改良过的棉花,可以在寒带生长)及纺织等轻工业。 然而半年前,国王亚拉里特颁下「锁城令」,命令包括罗兰在内的四名城主不得收留逃荒的难民,关闭了辖地的边境,派以重兵把守。东境百姓因此怨声载道,群情激愤。这是题外话。 告别了赛罗斯镇上热情的老板娘,罗兰一行前往红峰郡搭乘空浮舟,抵达东城首府坎塔萨。因为下一班去蓝镜湖的船还要过段时间再到,病愈的罗兰就拉着冰宿上街闲逛。 秋高气爽,碧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下,整个都市呈现出极为繁华的气象。宽敞整洁的石板道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不时可以看见贩卖稀奇商品,来自外大陆的旅行商人;黑发碧眼的卡萨兰人,小麦色皮肤的伊斯法人,身量魁梧的埃特拉人,甚至艾斯嘉大陆最保守恋家的梅迪美女,在这里都能找到踪影。 广场上,四座白玉砌成的喷泉分占四角,中央的人鱼像栩栩如生,在水珠的映衬下,精雕细琢的五官和举着水瓶的皓臂像水晶般晶莹剔透。旅行艺人和流浪歌舞团在喷泉旁表演技艺,吸引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但是,整个坎塔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天桥般交叉耸立的两条高架水道,流线形的设计、比城里最高的建筑还高大坚固的支架融和了优美和壮阔的风格,一眼就夺去初到者的视线。 虽然半年前冰宿和大神官法利恩来过这里,但当时城里被建筑工事弄得乱糟糟的,到处是忙着接轨的士兵和平民志愿者,所以今天,她才真正见识东城首府的市容,不禁为它超乎寻常的繁华和美丽深深叹息。 “怎么样?很棒吧?”一直观察她表情的金发青年问,口气像极一个献宝的小孩。 “很出色。”一语双关的回答,令罗兰高兴得扬起唇角。 这时,四下响起一片喧哗:“哎呀,这不是城主大人嘛!” “您来巡视了啊?怎么也不跟大伙说一声!” “哇哇——还有救世主小姐!头一次看见您和大人在一起!” “救世主小姐,您还记得我吗?我帮您端过凳子!” “大人,快来我的馄饨摊坐坐!” “救世主小姐,尝尝我卖的西红柿!” “还有我的煎饼!” “我的……” 一大堆自说自话听得冰宿头晕脑涨,铺天盖地的“进贡”更让她目瞪口呆,与她相比,有过无数次经验的罗兰反应就快多了。 黑色的斗篷大鹏展翅般飞扬起来,一件不落地兜住从天而降的杂货瀑布。之所以说杂货,是因为里面除了食物,还有衣服、日用品、书籍、化妆品、武器甚至家具!亏得罗兰的斗篷装得下。他利落地一抄一收,斗篷就变成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扛在肩上。 叫好声震天响起。 “你们这些家伙。”罗兰无奈摇首,“不知要撑坏我多少条斗篷才甘心。”一位布匹店老板笑道:“不碍事,大人,刚才我送了两件披风给您!”众人轰堂大笑。 罗兰白了他一眼。一个蔬菜摊的大婶拉过还在发呆的冰宿,抓起两只红艳艳的西红柿就往她怀里塞,热情地道:“救世主小姐,快尝尝,是我亲手种的西红柿,还是刚长出来的,可水灵呢!您快尝尝!” “这,我……”茶发少女十分困窘,不知如何是好。金发青年凑过来:“咦,我没有份吗?蒂丝婶,你偏心哦!” 蒂丝塞给他一只特大号的西红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啦,给你最大的一只。” “这还差不多。”罗兰满意地咬了一口西红柿,捅捅身旁的同伴,“尝尝,不错。” 冰宿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拿起一只西红柿,放到唇边咬了口,一股酸甜的清香立刻在她嘴里扩散开来。“很好吃。”她情不自禁地道。 “嘿嘿。”蒂丝笑得合不拢嘴,满肚子自夸在看见少女明亮真诚的笑靥时哽在喉间,变成只能傻笑。 其他市民见状,不甘寂寞地抓起自家的东西塞进冰宿的臂弯里,七嘴八舌地嚷道:“救世主小姐,也尝尝我的xxx,保证更好吃……” 许久,罗兰和冰宿才千辛万苦地从疯狂推销的队伍里挣脱出来,逃之夭夭。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襟口敞开,发丝凌乱,模样十分狼狈。但罗兰仍旧背着他那只大包裹。因为经历了太过激烈的挤压,不堪负荷的斗篷裂开好几个小口。罗兰不得不把它放在地上,抽出布匹店老板送的披风包在外面,再扛回肩上。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逃荒的。”冰宿损道,嘴角却漾着笑意。 “彼此彼此,你也好不到哪去,而且看起来比我更穷。”罗兰回嘴,指着她满怀的蔬菜瓜果,“连包裹也没有。” “有包裹反而蠢。” “哼!”罗兰撇嘴,把注意力调回两旁,向欢呼致意的人们挥手回应,不时同店铺老板、从窗口探出头的主妇寒喧两句,脸上的笑容是少女从所未见的灿烂,令她心跳失速。 “这里的人真是热情,我上次来也没这样。”拐进一个小巷子后,冰宿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其实她是想问罗兰为什么认识这么多平民。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东城城主转过头,微笑道:“因为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耶!?”冰宿着实吃了一惊。 金发青年接住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皮球,道:“刚刚送你西红柿的蒂丝婶是我义母的朋友,打小时候起就很照顾我,这城里老一辈的人我几乎全认识。六岁时我跟着义母离开时,他们差点没心疼死,流下的眼泪能用缸来计算——怎样,我很受欢迎吧?” “既然他们哭了,你也不可能笑嘻嘻像个没事人一样。” “……冰宿,你一定要让我无地自容,才满意是不是?”罗兰斜睨她。冰宿轻笑:“六岁的小孩子,就算大哭大闹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啊。” “可是,我是男孩子啊。”金发青年眼底闪过晦涩的情绪,冰宿及时捕捉到,却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这时,两人下方响起稚嫩的声音:“大哥哥,我的球。” “哦,这是你们的?”罗兰看看脚边不到他腰高的一帮小萝卜头,准确地将球弹给为首的孩子,“接着!” “谢谢大哥哥。”孩子们礼貌地鞠躬,跑到另一边玩起来。 三十岁的大男人还能被一群小孩自发叫哥哥,足可瞑目了。冰宿这才迟来的发觉罗兰长得实在后生,换成在地球都像个刚入学的大学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秘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心广场,罗兰看了看喷水池,转头问同伴:“你渴不渴?” “有一点。” “我去打水,你等会儿。”罗兰说完就跑开,冰宿喊道:“杯子呢?” “包里有!” “……”茶发少女忍俊不禁地看着青年将包裹搁在水池边,埋头翻找,突然觉得有点手酸,左右张望了一下,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张木制凉椅,便走了过去。 凉椅上坐着一个像是旅行艺人的流浪汉,膝上放着一把小提琴。冰宿本来没在意他,但走得近了,瞥见那流浪汉满脸惊骇,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冰宿好奇地转过头,看见一脚跪在池沿,伸手接水的金发青年。 “月舞者……” 被青年出尘绝美的侧颜吸引,少女略略失神,没听清传入耳中的名词,当她反应过来回过头时,只看到流浪艺人抱着小提琴匆匆离去的背影,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冰宿!” 罗兰端着杯子奔过来,脚步轻盈稳健,没让杯里的液体洒出半点:“快点喝!我刚刚听见站台的钟声,再不回去就要误点了!” 冰宿二话不说接过水一仰而尽,罗兰立刻抢过空杯塞进包裹,牵起她的手,笑道:“走吧!” 少女没有抗拒地任他拉走,却在走出广场的一瞬,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月舞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主的巡礼(完) 海上要塞赫莱兹,和绝境长城并列东城两大要塞。但是与艾斯嘉大陆的任何一座军镇都不同,赫莱兹顾名思义是“浮在海上”的要塞,用一种叫「塔米亚」的特殊石材建造而成。这种石材内部有许多孔隙,拥有很强的浮力。赫莱兹还安装了高出力的引擎,必要时能作为军舰使用,是东城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机械结晶。 传说这是侏儒的作品,这个种族擅长机械文明,不过具体已经不可考了,因为侏儒一族在降魔战争之前,就于一场艾斯嘉的内部战争灭族。 赫莱兹的外观形似巨大的浮堡,位于摩斯海峡一块较为平静的海域,兽人族袭击东城的必经之路上。因此,暗黑岛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赫莱兹就会立刻做出反应,若发生长期战,还担任后方补给的任务。可以说,赫莱兹对东城而言,是比摩斯海峡的大浪更坚实的屏障。 而要塞两位最高负责人,城防总司令和常驻军总指挥,就是东城三将的另两位成员——「苍空骑士」席斯法尔·克雷因和「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 风和日丽。往日总是惊浪涛天、乌云密布的「地狱的渡口」,今天呈现出反常的宁静。湛蓝的海面波光潋滟,仿佛小丘般的波浪层层叠叠延伸向远方的海平线。海鸥拍打翅膀浮弋翱翔,不时俯冲下来捞起一尾鱼,迅速掠远,略带沙哑的悠扬叫声不绝于耳。 “真是和平啊。” 甲板上,两名男子坐在凉椅上享受着海风的吹拂,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头有一瓶半空的威士忌酒瓶,两只杯子,一堆纸牌,两人手上也有七八张纸牌,看阵仗是在玩抓鬼。 伊维尔伦的军纪很严格,明令值勤期间不得喝酒赌博,而现在正是值勤时间。所以,敢这样公然违反军纪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不是和平,是无聊。” 其中一个身材比较纤细的男子开口,偏头打了个哈欠。从外表看,他就像一般的俊秀青年,唯一的区别是脸庞两侧的三丛羽翼,代表他有羽族的血统。 他对面的男子体格魁梧,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一头短发又乱又翘,五官粗犷。他伸手从僚友面前的牌里抽出一张,看清上面的图案时,咋了咋舌,随口应道:“大概吧,不过我觉得这种悠闲的生活也蛮好的。” “是吗?若这里的伙食再好些,这样的日子倒还过得去。”席斯法尔故意把手放在一张位置偏高的纸牌上,瞥见僚友欣喜的眼神,暗暗好笑,迅速抽出旁边一张,无视他失望的表情放回自己的牌里。果然,不是鬼牌。 “你怎么老抱怨伙食,我就觉得食堂的菜很好吃。”眼看手里的牌越来越少,鬼牌却一直没被抽走,马尔亚姆焦急起来。 席斯法尔又抽走一张牌:“因为它是我唯一的兴趣。”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变成胖子,真是奇怪。”啊啊——只剩三张了! “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是美食家,又不是饭桶。”嘿咻,再一张。 呜!“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管他至高神还是暗黑神,一定要保佑我赢,保佑他抽到鬼牌!马尔亚姆在心里祈祷。 看看那张因为叠得太高而摇摇欲坠的鬼牌,再看看僚友明白写着“来抽吧!抽吧!抽抽抽!”的脸,席斯法尔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毅然抽走另一张牌。 “呜哇——” 凄厉的惨叫响彻甲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兽人族打过来了。席斯法尔泰然自若地丢下牌,道:“我赢了,今晚的酒你请。”虽然这座要塞没什么能吃的食物,好酒倒还有,比如最贵的酒馆「二月亭」的招牌红酒,呵呵呵。 “你一定用了透视魔法!”马尔亚姆瞪着他,不甘地怒吼。 “不需要透视魔法,只要长眼睛的都能赢你。”席斯法尔叹道,挥了挥手,“愿赌服输,休得耍赖。” 马尔亚姆懊恼地抓抓头:“我本来就没想耍赖。”唉,又要花去半个月的薪水了。他这个朋友对衣食住行的其他三样都不在乎,唯独对“吃”这项讲究得要命,非高档品绝不入口,每次都被榨得血淋嗒滴。 席斯法尔伸了个懒腰:“好无聊,干脆去偷袭兽人的大本营吧。” “别开玩笑了,你想主动挑起战争吗?” “有什么关系,暗黑岛终归是要挑的,难道人类能和兽人和平共处?” “席尔,你也有异族的血统啊!” “我和那班家伙不同!”羽族将军射来愤怒的目光,“兽人是未开化的野兽!羽族是高贵的天空王者,那票走兽怎配我们比!”虽然……他不是完整的羽族。 马尔亚姆没有在意他的怒气,自管自喝了口威士忌,才道:“就算是野兽,也是被逼的。” 席斯法尔微嘲一笑:“马克,你不该当军人,应该当诗人。”马尔亚姆差点喷出嘴里的酒:“咳……!当诗人?我?” “不是吗,只有诗人才有那种包容一切的浪漫情怀,军人是不会同情敌人的。” “我才不是同情敌人,我只是陈述一桩事实。”马尔亚姆敲敲桌子,“不管是兽人还是蛮族,说穿了都是为了土地才侵略我们。要不是长期以来我们杀了彼此太多人,如今这仗也不必打,给他们糊口的地就是,罗兰不会舍不得几块地皮。” “你太天真了,马克。”席斯法尔不以为然,“你以为那帮野蛮人和野兽只要拿到一些贫瘠的土地就满足了?他们想要的远远不止!” “谁说给他们贫瘠的土地了!若我们这样敷衍了事,他们当然会不满。” “给他们沃土养肥他们,然后等着被痛宰吗?”席斯法尔冷哼,“别傻了,我们一个子也不会给他们!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对方先侵略我们是事实,凭什么要我们讨好他们?若是他们主动来求我们也罢了,为什么要我们先低头?又不是咱们打输了!” “可是这样下去,战争不知要持续到何年何月。”马尔亚姆忧虑地道,“且不说士兵的伤亡,暗黑岛一天不除,就等于一个心腹大患。” “这倒是。”席斯法尔初次点头赞同,也烦恼起来。 “要是能和兽人签订暂时的和平契约就好了。” 席斯法尔正想说“那票野兽恐怕连字也不晓得怎么写”,听得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醇厚男声:“没有这个必要,马尔亚姆。” “罗兰!” 两个将军抬起头,城主罗兰·福斯坐在一匹金色的狮身鹫上(注:暗黑岛的特产,被东城俘虏后,驯养为骑兽,但是因为数量太少,无法组织成军),脸孔因为背光有点模糊,冰宿坐在他前面,艾德娜等人各骑一头狮身鹫跟在后面。 十来头飞兽缓缓落在甲板上,罗兰利落地跳下来,扶冰宿下来后,看着朝自己行礼的两人,微笑道:“不必多礼了,不好意思,听见你们的谈话。” “大人,你怎么突然来这里?”席斯法尔奇道。 “哼哼,如果我说我是来监督军纪的,你们打算怎么跟我解释?”罗兰斜睨桌上的“罪证”,反问道。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尴尬互视,低下头。 “悔过书一张,没意见吧?” “没有!” 罗兰横了眼马尔亚姆:“敢再叫席斯法尔代写,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铁壁将军苦着脸应是。 “活该!大白天竟敢公然违纪!”艾德娜落井下石。席斯法尔瞪了她一眼,在主君面前,不敢作声。 罗兰四下看了看,道:“话说回来,我这次来,就跟你们聊的内容有关——艾露贝尔到了没?” “刚到。” 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大跳,转过头,只见担任魔导团团长的水族族长艾露贝尔·西珐身穿水蓝长袍,手持法杖,俏生生地站在当地。 “你来得真巧。”罗兰笑道。艾德娜抢上前,给了好友一个热情的拥抱。 艾露贝尔笑着拍了拍友人的背,随即转向罗兰,肃然道:“大人,二十八座魔核光炮已全部送达,试验情况良好,随时可以投入实战。” “很好,辛苦你了。”罗兰看向暗黑岛,脸上是宛如刀锋的锐笑。 ****** 千年来,暗黑岛一直是艾斯嘉大陆旁边的一颗毒瘤,兽人族利用摩斯海峡的险要地形神出鬼没,吸食东岸人民的血液。历代东城城主不乏雄心壮志者想将暗黑岛从地图上抹去,拔除这根背上芒刺,都没有成功,原因有二:一,「地狱的渡口」恶劣的天然环境,这块不足三百海里宽的海域布满漩涡、险滩、暗礁等危险,技术高超的船员也难以通过,靠近暗黑岛的地带,更是危机四伏;二,暗黑岛是一座荒芜的小岛,换句话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岛的三面环山,而且都是极为陡峭,寸草不生的峭壁,人力根本无法翻越,唯一没有山的一面在岛的背面,由于暗礁群的关系也无法到达,只有清楚地形又骑乘虎鲨的兽人能安然绕过。 历史上,伊维尔伦的海军就是因此多次铩羽而归,不过现在,历史就要改写了。 罗兰站在船头,两手撑着船舷,眺望远方的海面,眼神冷峻,平日挂在脸上的笑意被无比坚毅的神情取代。攻克暗黑岛是他长久以来的计划之一,也是必须完成的事。只有拔掉暗黑岛,他才能继续接下来的一连串事务,实现他的梦想。 但是,金发王者心里并没有给这一仗赋予特殊的意义,尽管这是第一次将准备了好久的魔核光炮投入实战,技术上可以说划时代,但对有更高野望的罗兰而言,这只不过是达成理想的过程中必须经历的普通一仗罢了。 两名将军一前一后地走近,先看了彼此一眼,再看向主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罗兰一手支着下颌,懒懒地道。 席斯法尔皱眉道:“大人,不是我们怀疑艾露贝尔的能力,只是…凭二十几架光炮真的能摧毁暗黑岛?” “你这么说就是在怀疑艾露贝尔的能力!” 这句话不是罗兰说的,是艾德娜,她气势汹汹地冲到同僚面前,数落道:“你什么意思,背后说人闲话!有本事的话,就赤手空拳打下暗黑岛,别依赖艾露贝尔!” 席斯法尔生气地道:“我置疑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光炮的威力!别忘了我们为了突袭,只带了七艘巡洋舰过来,又因为载了那么多光炮,使船舰的速度变慢,一旦失败,连逃都逃不了!” “不会失败的!我相信艾露贝尔!” “嗬,原来艾德娜小姐信任的力量这么强啊!那么哪天你若相信太阳是方的,第二天起来太阳就会变成方的咯!”席斯法尔冷嘲热讽。艾德娜暴跳如雷:“混蛋!我要拆散你的骨头!” “别吵了!”马尔亚姆大喝一声打断两个僚友的争吵,转向背对他们的主君,“大人,席尔的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为了进入光炮的射程,船只必须开到离暗黑岛很近的地方,那里是最危险的海域,万一被兽人族的哨兵发现……” “马尔亚姆,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兽人族不攻打?” 罗兰转过身,侧倚着船舷,嘴角牵起一抹锐不可当的笑弧,“因为他们太依赖天候和地形,已经变成根深蒂固的习惯。像今天这种好日子,他们就龟缩在窝里不出来。而拜我们愚蠢的老祖宗所赐,他们对岛的天然屏障有信心,集中防御的只可能是岛的背面。” 马尔亚姆、席斯法尔和艾德娜沉默以对,看着主君举起右臂,划出一个半圆,指向空中的某一点:“——再说,有法师们开路,就算有几个哨兵,也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现在只剩光炮的问题。” “大人……”艾德娜不安地低语:难道主君也怀疑好友的能力? 罗兰冲她安抚一笑:“别误会,我绝对信任艾露贝尔,只是实验和实际应用毕竟有差异。而且实验是在平地上,这里却是船,终究让人有点不放心啊。” “有什么区别吗?这点晃动不至于影响准头吧?”艾德娜不解。 “笨!是后座力啦!发射的反作用力有可能使龙骨碎裂,导致船沉!” “就算船沉了,这里会淹死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旱鸭子。” “你……!” 这一回,打断红发侍卫和羽族将军无聊吵嘴的是乘另一艘船赶上来的魔导团团长,也是魔核光炮的总监造人艾露贝尔:“大人,可以了。” “嗯。”罗兰点点头,转身面对大海方向,高高举起右臂,一霎不霎地凝视越来越近的目标,等待最佳的攻击时刻。无论先前的表情如何,现在金发青年眼中,只有涵盖整个大陆的深远目光和足以冰冻一切的冷酷决心。 “发射!” 二十八门光炮一齐开火,运载的船舰也在同时剧烈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一艘翻覆。 随着雷霆般的轰鸣,二十八条水蓝色的光束从炮口迸出,朝着暗黑岛激射而去。之所以是蓝光不是红火,是因为光炮的动力源不是魔导团团长原先认为最合适的材料「真红火焰」,而是水系魔法晶石「水蓝之光」。 自从半年前将矮人们请去西城的矿山,东城就秘密占领了红石山脉,找出许多珍贵的矿石做魔核,虽然没找到真红火焰还是有点遗憾,但以水蓝之光为动力的光炮发出的压缩水弹也极具破坏力,每一发的威力都足以和半个「混沌水压球」媲美。 效果在第一击就出现了。东城军用自己的眼睛,兽人们却是用自身的灭亡见证了魔核光炮的强大——暗黑岛在第一轮水弹的轰击下塌了大半,整座岛屿龟裂遍布,地基摇摇欲坠。 连罗兰本人也对这样的威力感到诧异,席斯法尔等人更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第一轮炮击下侥幸生还的兽人们这才如梦初醒,匆匆拿起武器,惊惶地四处乱窜,还有不少跳进海里,试图游泳逃走。 早就乘着狮鹫等在上方的法师们遵循主君的指示:不放跑一人,朝这些兽人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势。光箭火雨如瀑而下,被击中的兽人当场炸碎,没被打中的兽人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不是被余波震断颈骨,就是被浪花拍得东倒西歪,延误了逃跑时机。就这么缓得一缓,第二波攻击就到了。 轰隆一声巨响,剩下半座岛屿也颓然倒塌。 没有火,没有烟,顷刻间,让伊维尔伦头痛一千年,让无数士兵葬生海底的暗黑岛,就这么变成一堆碎石瓦砾,被大浪卷进海底,再也看不见踪影,脆弱得好像它以往那辉煌的历史,都成了一种讽刺似的。 浓烈至极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甚至遮盖了海水的咸味,每一个东城将兵都觉得鼻子好像被什么堵住般,有股强烈的窒息感。兽人的残骸浮在海面上,几乎占据了暗黑岛的遗址,其中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最多的是被压缩水弹彻底粉碎的尸粒和血粉,像一层油般覆盖了原本湛蓝色的清澈水面。 这下,通往尼普亚斯大陆的航道就打通了,艾斯嘉大陆内部的进度也可以开始——完美的结局。 罗兰满意地望着只能用怵目惊心形容的战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血海,反射出一抹诡谲的腥红。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1日,东城伊维尔伦和兽人族的决战,以前者大获全胜告终,伤亡为零。自此,暗黑岛的名字再没有出现在史书上。 巧合的是,同日清晨,西城伊斯法和南城梅迪以灰水河为据点,长达半年的攻防战也进入尾声。南城战败,死伤士兵四万两千余,参战士兵八万五千,伤亡率将近一半。西城参战士兵十万一千,死伤八千两百余人,伤亡率9%,堪称大胜。战后,以临时加入战局的五万中城军为见证,双方达成协议:梅迪城将凡尔加平原悉数割让给胜利者西城伊斯法。 第一百五十章 决定 希莉丝躺在客房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双眉紧蹙,咬着大拇指沉吟不决,突然,响起敲门声,她一骨碌爬起来,应道:“进来。” 杨阳推门走进,黑眸盛满深深的忧虑和对眼前之人的关心。 她看了看冰冷的火炉,摇头道:“希莉丝,你这样会感冒的。”说着,走到炉边念了句咒语,橘色的火苗立刻跳起。她添了两根柴进去,转过身。 “谢谢。”希莉丝理理睡乱的红发,感激一笑,笑容里有着淡淡的阴影,但是恢复了平日的开朗,“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杨阳犹豫片刻,道:“我们当然担心你,不过……”当时看完南城战败的噩耗,红发少女面色铁青地站起来,丢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抓起报纸直冲二楼,消失在客房。 “不过什么?” “我们更担心你会离开我们。” “……” 看到同伴陡然抿紧双唇,杨阳心一沉,失望地垂下眼,习惯性地抠抠左颊:“不过,你的家乡发生这样的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不介意的话,我们想送你……” “我不会回去。” 杨阳惊喜抬首,却见希莉丝屈起膝盖,双手紧紧环住双腿,贝齿将下唇咬出深深的牙印:“我回去也没有用,搞不好还会被当成第二个救世主……” “希莉丝?” 女佣兵看着她,微微一笑:“阳,我是梅莲可城主的独生女。” “!!”杨阳大吃一惊。她早就察觉眼前的人身份不简单,但万万没想到又是如此惊人。为什么她和大人物这么有缘? 定了定神,她思索片刻,露出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回去了!” 希莉丝眨眨眼,诧异她这么快就调适过来,随即笑了笑,只是怎么看也是很勉强的笑容。 “阳,你还记得,我是为什么理由离家出走的吗?” “你说你是为了逃婚……”杨阳瞪大眼,“难道!” “没错,现在回去,我一定会被马上套上婚纱,押进礼堂,和伯都那个蠢货结婚。” “可是,梅迪城刚经历一场败…大战,应该没有办喜事的心情吧。” 希莉丝冷笑道:“你错了,正是因为吃了败仗,才必须尽快缔结婚约,拉拢盟友北城共同对抗西城。你也看到了,我城把整座凡尔加平原都割让给了西城,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没有维持平原战的兵力了,只能依靠山地勉强抵挡侵略者。眼下,除了能从空中进攻的龙骑士,没有别的扳回局面的希望——至少我老妈是这么想的。” 杨阳一呆:“不、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希莉丝犀利一笑,天空色的双眸跃动着智慧的光弧,“有诺因——我师兄在,西城要我们垮,还早得很呢。” 杨阳吸了口气:“诺因殿下,真的是这么可靠的人吗?” “嗯哼,虽然平常是让人头痛的人物,但这种时候,却没有人比他更可靠。”希莉丝坚定地道,脸上洋溢着由衷的信赖。杨阳回忆自己认识的史列兰的性格为人,觉得难以置信。 “而且,我认为贝姆特·瓦托鲁帝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一口气打垮我们。”希莉丝右手握拳抵住双唇,“他赢了这场仗,但西城也不会毫无损失。而且他一样清楚诺因的能耐,如果要挑了我们,西境军一定会反攻他的老巢。目前我想到的有两个法子,他可以挑拨我们和中城反目;二是拉拢国王,利用他牵制诺因。” 杨阳惊佩地看着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同伴在优秀的剑术和丰富的阅历之外,还有敏锐的战术头脑。 “再加上,他好不容易得到凡尔加平原这么肥沃的土地,肯定不想被人夺走,同时也想做最大程度的利用。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把它变为西城的占领地,所以最早他也会等到秋收后再决定要不要攻打我们。” 希莉丝叹了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也不是逃避公主的责任,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我非回去不可的时候。再说,我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怎么会不起作用呢?你是下一任南城城主,你母亲和你的城民都需要你的支持啊。” “下一任城主不是我,是蕾雪祭司长。” “咦!?” 红发少女脸上浮起自嘲:“如果我是继承人,三年前就不会像只烫手山芋一样给丢到北城去了。” 杨阳恍然大悟,想起神官曾在常识课上介绍过南城与众不同的选帝方式。它不是世袭制,而是由十二名高阶祭司挑选出一位神术、德行、才智最高的祭司继任城主。这么说,希莉丝是没通过这个考试。 这就麻烦了,希莉丝不是城主,却是上届城主的女儿,在南城名不正言不顺,等于下任城主的眼中钉。杨阳看过历史书,历代落选者的下场不是前往流放地隐居,培养女性后裔卷土重来,就是嫁给其他三城的显要——还真的只有联姻的价值。 但是她不想友人落得这样屈辱的下场,也为她感到不甘心。 “希莉丝,蕾雪祭司长的能力比你高吗?” “嗯,她是很出色的祭司。”希莉丝坦承,“但是她的政军成绩都比我差。” 杨阳不解:“既然如此,怎么还选她呢?这是攸关南城未来的考试,不应该按照选圣职者的标准来选,而应该着重考效你们的王者资质才对!”还把神术作为考核指标,那么希莉丝毫无获胜的希望。 因为祭司长蕾雪,是风神蕾亚的神眷之女。 希莉丝心中大悦,开怀地看了同伴一眼,道:“不错,我也这么认为,可是高阶祭司们食古不化,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虽然我落选了,我也没有沮丧到一蹶不振。我想当不了城主,不代表我就没价值了,我可以辅佐蕾雪,成为她手下的将领,发挥我的才干,可是老妈那混帐……” “希莉丝!” 看到同伴两颊滚落的晶莹泪滴,杨阳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奔上前,将她搂进怀里。 南城公主抓着她的衣襟哽咽:“阳,你能明白吗,我当时的心情?被当成次理品,当成垃圾丢弃的心情!她居然就那么对我说‘当不了城主,你就这点用处了。嫁去埃特拉吧,担起你公主的责任’——原来我就那么点用处!我希莉丝·冯·休拜卡只有成为一场政治婚姻道具的价值!!” “希莉丝……”杨阳心疼地拍抚孩子般啜泣的同伴,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开朗坚强的女孩心里,也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过往。 “没关系,希莉丝,你已经自由了,没人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杨阳温言宽慰,“和我们在一起吧,别回南城了。”回去也是受气! “……不。”希莉丝擦拭眼睛,轻轻推开她,抬头对上一双困惑的黑眸,笑容苦涩,“我会回去,只是不是现在。如果我永远不回去,就真的变成逃避责任了。” “可是,就算你回去,也是重蹈三年前的覆辙,被当成政治婚姻的道具!”杨阳有些激动,“你母亲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说的也没错。一国不可有二主,城主之位既然给了蕾雪,南城就再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剩下的选择,只有嫁人,或者被放逐,但我不想你变成那样!你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寻求真正的自我价值!南城不要你,我们可要你!” 希莉丝心下惊讶又感动,笑嘻嘻地瞅着她,睫毛还挂着泪珠,神情却已褪去了悲伤。 “我明白的,阳,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孩子。但明白归明白,当时的伤痛却没有消失。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想,是像你说的那样,彻底忘记过去重新生活、重新定位;还是回去向我老妈道歉,按照她的安排过完这一生。” 杨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你……” 希莉丝垂下眼,轻快一笑:“结果我发现,我两样都做不到!选第一条,我对不起我的子民;选第二条,我又对不起我自己,所以我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舍弃‘休拜卡’这个姓氏,以‘希莉丝·佛罗伦兹’的身份加入军队,建立自己的基业!” 黑发少女隐隐觉得这么做哪里不对,一时想不到,先选择鼓励友人:“你真了不起,希莉丝。” 红发少女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输给命运罢了。”杨阳也回以笑容:“嗯,那你打算何时回去?” “明年吧,我还要陪你们完成旅行不是吗?” “太好了!不,我是说,不要紧吗?南城现在——” “呵呵,没问题的啦。我老妈虽然缺点多多,但还不至于那么不济。贝姆特想彻底打败她,可没那么容易。”希莉丝的表情沉寂下来,“而且,我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杨阳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就是找回我城的救世主。” “!!”杨阳脸色大变。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希莉丝沉吟道:“我老妈的为人非常自负,她笃信至高神和我城的守护神风神蕾亚,但是打仗不依靠神谕。历来诸神除了选择神眷者,很少降下神旨,报上却说我城的救世主在开战前颁布了‘神谕’,说我们必胜,所以打输了以后,她被认为是伪神使,战败的元凶,这件事太奇怪了,很可能她是当了我老妈的口舌,成了替罪羊,被硬推上法场的。” 杨阳双拳握得死紧,用尽全力才没表现出怒色,刚才她还能理解梅莲可对女儿的安排,此时恶感大起,南城城主把自己失言的罪名推给同班好友,还企图烧死她抹杀真相,真是毫无为王的担当! “如果事情真如我推想,那女孩就太冤枉了,而且她的失踪背后恐怕还有隐情,我要找到她,确认是不是有黑手在背后操纵。”希莉丝长长叹息,“老妈的立场我明白,只是这种做法……” “你说‘找到’,难道轩…那个穿越者还活着吗?”杨阳终于忍不住发问。希莉丝诧异地看着她:“报上说她失踪,不是死亡,那当然还活着。我猜想,她如果不是用自己的力量逃走的,就是被人救下,藏起来了。” 杨阳缓缓调息,好容易克制住翻腾的情绪,用平稳的语调道:“据说圣贤者的后代失去了神迹石后,就和平常人没有两样,所以她应该不是自己逃走的。” 希莉丝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犯人我也大致有数。不是我老妈,就是西城。”杨阳一愣,心想若是南城城主,那还有点良心,却见对方蹙起眉头:“不过,当时出现了什么‘天罚’现象,劈死好几十个人,那就不可能是我老妈干的。果然是贝姆特那个强盗头子!太奸诈了,掳了人还要反将一军!” “有没有其他嫌疑人?”杨阳试着考虑得更周到,“比如东城?听说罗兰城主和南北两城的穿越者是好朋友,也有可能是他救的。” “哦,这个我倒没想到,好,列入。”希莉丝击了下掌,“不过,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我们先去西城,终归从西城查起。” 杨阳点点头,心情一畅,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希莉丝抚了抚喉咙,皱眉道:“唔……天气好干,口渴了。” “我去端水。”杨阳转过身,走了两步,停步回头,脸上浮起迟疑之情,“希莉丝,你讨厌耶拉姆和维烈吗?” “我怎么……”希莉丝说到一半,会意过来,朝她绽开诚挚的笑容,“阳,我曾去过西城。” “?” 红发少女闭上眼,用悠远的口吻道:“那是块没有鲜花,没有麦海的土地,比梅迪城最贫瘠的地区还荒凉。” “……” “在那之前,我和所有的梅迪人一样,痛恨总是侵略我们的伊斯法军,视他们为万恶、无耻的贼寇,认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但那时候,我不再敌视任何一个伊斯法人,虽然我也不会允许他们侵占南城的土地,伤害南城的人民。” “我明白了。”杨阳灿笑道,“那么,我去倒茶了。” ****** 走出房间的一刻,杨阳突然想起好几天没有梦见席恩了。 她的精神力已经恢复,这段日子也好好的睡在船上或旅馆里,有入梦的条件。她倒是梦见了火凤凰蛋的记忆,一些它从前主人的片段,可是她对此不感兴趣,只希望学到更多魔法啊! 杨阳着急又困惑,在客房门口来回徘徊。 “她怎么样?” 等在楼梯转角的耶拉姆和昭霆迎上来,脸上写满关怀。杨阳回过神,连忙道:“一会儿再说,我先给希莉丝倒杯茶。” 然而片刻后,她端着原封未动的杯子走出来,对上两人不解的眼神,答道:“她睡着了。走吧,我们到你房里去说,耶拉姆。对了,维烈呢?” “那个城防官回来了,他在代我们招呼他。” 耶拉姆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当先走进;昭霆第二;走在最后的杨阳谨慎地设下防止窃听的风系魔法「沉默之墙」后,才找了张椅子坐下,和盘道出与红发少女的谈话。 得知希莉丝的真实身份,两人都很惊讶。 “太好了,轩风没死。”昭霆放心地拍拍胸口。耶拉姆也如释重负。在看到那张报纸时,他有种恶梦重现的感觉,就和那次西城军开进东境的情形一样。 但是,虽然神官和希莉丝都没有责怪他,耶拉姆还是对故乡生出一股厌憎之情。他才不管西城的情况怎样,自己的城市三番两次伤害他重视的人,就该下地狱去! 杨阳沉吟道:“我认为希莉丝的推论很有道理,轩风十之八九是被贝姆特城主掳走了。”昭霆啐舌:“是‘救’才对,不然轩风就被烧死了!” “你说的也没错啦。” 耶拉姆冷冷地道:“我倒认为应该说掳。贝姆特城主才没那么好心,肯定有其他动机。” 昭霆白了他一眼:“不管他有没有其他动机,总之他是轩风的救命恩人,这份情我严昭霆绝对承他!”耶拉姆还嘴:“还不确定是他救的呢!” 杨阳一笑,明白师兄的心结,摸摸他的浏海,柔声道:“好了,耶拉姆,贝姆特城主也是很无奈的。”耶拉姆抿了抿唇,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阳,你干嘛摸他!”昭霆看得怪不舒服。杨阳干咳一声,抽回手:“没什么,我手痒。好了,言归正题。我觉得应该是贝姆特城主把轩风带走的,如果是梅莲可城主或罗兰城主,他们没理由伤害周围的南城百姓。” 耶拉姆颔首赞同。昭霆却忿忿地道:“换作我,也会叫阿旺狠狠劈那些家伙几下子!”杨阳倒是很想用魔法让南城城主梅莲可尝尝味道。 “对了。”耶拉姆突然想起一事,“既然南城救世主不在了,我们也不用参加拍卖会了。” 两个少女一怔。昭霆先反应过来,叫道:“不要啦~~~我想去看看耶!”耶拉姆毫不动摇:“不行!我会跟维烈和希莉丝说,取消计划,明晨上路!” “等等,耶拉姆,这么做的话,希莉丝会起疑的。”杨阳临时搬出一条大义借口,心里却在盘算绝不能放过和史列兰重逢的大好机会。也有必要确认邱玲和冰宿的安危,虽然有赛因先生,邱玲应该没事。罗兰城主是有口碑的明君,冰宿在东城的日子应该也没有轩风那么糟。 耶拉姆一窒:“也对。”昭霆振臂欢呼:“哇——还是阳聪明!” 真是的,听到朋友被掳去土匪窝,还这么悠哉悠哉。神官大人说的一点不错,的确是两个毫无紧张感的家伙。耶拉姆暗暗摇头,嘴角却浮起宠溺的笑容。 “好罢,就照原计划,混进三天后的拍卖会。”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波 确定西城军退兵后,中城军护送南城残军后撤。 一夜鏖战,南城损兵折将,连四壁之一的卡特也失去一臂,经过高阶祭司的治疗才捡回一命,伤员众多,只得在东岸暂时休整。 反正南城城主已经答应割让整个凡尔加平原,西城也不怕梅莲可会违背当众发下的诺言,否则城主的威信会荡然无存。 诺因满心恼恨,他没能救援友军,反而背了个不大不小的黑锅。如果只是两城交战,一方战败割让领土,这份契约可以作为无效契约。即使西城伊斯法拒不承认,但名义上,五大城都属于魔导国,是王室的领土,诺因完全能够以王储的身份推翻,重新划分城界线。西城伊斯法不服,他先叫上东南北三城,再打上一仗——凡尔加平原无论怎么被胜利者瓜分,都比落在强盗口袋里好。 但是贝姆特让他见证,这就不好办了。 就算诺因不稀罕国王的地位,他也不能丢弃德修普家族的王权,其中还有姑姑拉克西丝的骄傲和期许,妹妹莉莉安娜的性命。 而且那样会有扩大战火,兵连祸结的危险,西城贪婪如土狼,不会放弃到口的肥肉。而魔导国连年天灾,荒年还有漫长的五年,眼看十年大魔潮即将到来,各城的兵力都损失不起。这也是半年来,罗兰和米利亚坦对灰水河之战隐忍不发的一个侧面原因。 说来说去,都是梅莲可不重视法师,偏信圣职者,身边连个能接收魔法快递的高段法师都没有! 诺因想到一个主意,私下询问南城城主:有没有留下血魔的影像。 梅莲可叹了口气:“有是有,但等于没有。那个战争犯烧毁肯格要塞时,有随军法师冒着生命危险留下了他的魔法影像,被一位侥幸逃生的风系法师带走,这是珍贵的遗物和记录,但是可惜,影像太模糊,连那个杀人魔长得是圆是扁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出一头红发,穿白衣服,戴着一只奇怪的黑色龙形额饰。后来我让蕾雪用神术记录血魔的长相,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贝姆特让血魔离开了,那个杀人魔再也没有出现在西匪的军队中。” “这样啊……”诺因不无遗憾,更憾恨施法者的损失,能在那种情况下想到留影像的法师绝对是人才,还是忠臣,就那么不明不白死在陨石群落术下太可惜了,血魔黑榜首位的凶名也名副其实。 奇怪的是,他看过血魔的记录,那个罪犯虽然杀人不眨眼,过去杀光的只有追击他的军队,小喽啰不怎么理会。这次居然连整个要塞的平民都活活烧死,行动有一种强烈的凶残和疯狂。 那个来历不明的怪物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还是要及早铲除为妙。诺因思忖,不过贝姆特也聪明,提前让血魔回避。 本来诺因想,除了国内的援军,由于血魔在尼普亚斯和夏尔玛大陆抢劫了数不清的财富,连外大陆的盟友都能争取到,至少能让白星岛的商人在诸国上层的压力下停止和西城交易。就算有以铁换粮的协议,这个结果也会让贝姆特喝西北风。而且罗兰不会和贝姆特继续交易下去,拿到凡尔加平原后,这份合约也名存实亡了。 罗兰会出兵,诺因有信心,虽然他早就看出政敌有勃勃野心,但是罗兰和贝姆特不同,眼光更加长远,面对荒年、魔潮和可能降临的严冬,任何粮食产地都不能轻易沦陷,被一帮强盗糟蹋光。目前罗兰不会选择和王室翻脸,背上叛臣的千古罪名,他毕竟是支撑国运的大贵族之一。 梅莲可明白诺因的意思:如果能掌握贝姆特确实网罗了世界头号罪犯的证据,就可以请来其他城的援军,可惜—— 为今之计,只有…… “诺因城主,希莉丝有和你联络吗?”梅莲可迟疑了一下,旁敲侧击地问道,侍女伊莉娜向她汇报了诺因可能知道女儿的下落,还在三年前协助希莉丝离家出走。 诺因眼中射出嘲讽:“就算你把希莉丝卖去北城,也换不来飞龙援军,除非你把凡尔加平原的牲畜宰掉一半,才够一支龙骑士团的伙食。马上就冬季了,那帮飞龙需要的口粮大增,又不擅长长途飞行,路上的食物怎么办?” “什么!”梅莲可诧异,她本来以为只要她开口,北城埃特拉就会派来空中部队。而龙骑士是最强兵种,别说抵挡了,也许将西城打回老巢都不是梦想,却没深想到飞龙饲料的问题。 而且飞龙和龙族的主食是西城生长的“龙之息”,这的确是个后续的麻烦。 但这是可以克服的,事有轻重缓急,梅莲可还是想求援。 当然,以她和米利亚坦的交情,就算不嫁女儿,也可以求求看。只是以前她倔强,不想向那位“老朋友”求助。 黑发王储沉默,他很清楚如果姑姑在场,会叫他怎么回答,如何取舍,政治场合没有私情,只有冷酷的筹谋算计。但他从来最厌恶这种抹灭一切友情、真诚的东西,他做不到罗兰那样。 他还是不想师妹成为一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何况这棋子还当得一点价值也没有。 只希望希莉丝放弃那个争权的念头,彻底远走高飞,不要出现在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城市。 “我不知道希莉丝的下落。”诺因道:“不过我不反对你向北城求援,但是龙骑士没这么快到,先退兵吧。” 梅莲可苦涩地点点头。 ****** 终于治疗完最后一名重伤患,宫廷法师长松了口气,这才有空抹去额上的汗水。 “吉西安大人,喝碗热汤,休息一下吧。”一个医护兵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甜菜汤,语气关怀而感激。 吉西安给了她一个魅力十足的浅笑,接过道谢,眼角瞥见几具伤重不治的女兵被放在担架上抬出去,个个不是肚破肠流就是缺胳膊少腿。 他面不改色地把碗举到唇边,专注品尝:“嗯,真是好味道。”其他法师团的成员朝他投以钦佩的视线,铁青着脸移开了鲜红的汤汁。 这时,外头传来骚动声,似乎是女性的喝骂。 吉西安放下喝到一半的碗,不悦地走出去:“喂,要吵到别的地方去吵,别打扰重伤……”语尾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一幕令他惊诧不已的景象。 一个绿衣少女被几名女兵拖出一个大帐篷,重重掼倒在地,手里的药箱也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不等她爬起,那几个女兵就夹头夹脑地踢过去,嘴上也尖刻地骂道:“谁要你假惺惺!有本事的话,让死去的人复活啊!光替轻伤的人包扎算什么!” “……”吉西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认出那个被当作沙包踹踢的少女就是在东城城主的婚礼上有一面之缘的南城救世主柳轩风,而踢她的人是刚刚抬尸体出去的女兵。 “住手!”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从远处奔近,一把扔开手里的木盆,想要阻止众人的暴行,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女兵架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神使!” “呸!去他的神使!”一个女兵停下动作,怒道,“如果她真是神使,为什么我们打输了?在开战前说我们稳赢的不是她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死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伊莉娜无言以对。其他几人受到刺激,踹得更加起劲。但还是有更多士兵不参与,惊疑不定地旁观。 “这是怎么回事?”跟着出帐的法师也傻眼了。吉西安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再让她们这样下去了。”语毕,他施了个小法术。 包围住轩风的女兵只觉胸口一紧,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定了定神,她们看清了施法者:“吉西安大人,你别插手!这件事和你无关!” “只要是女性的事,都与我有关。”吉西安笑嘻嘻地道,安抚地挥挥手,“我不清楚事情经过,但你们这样也太难看了。不管怎样,她都是你们的同胞,又比你们小,以大欺小总是不对,有什么仇怨,等她长大再解决。” “但是……” “买我份面子,各位。”青年的笑容依旧温和,苍蓝色的眸子却射出慑人的魄力。众人一凛,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悻悻散去。 “轩风小姐!”伊莉娜哭着扑向伤痕累累的主子,“呜呜……”还没扑到人,就被吉西安拎住:“喂,你这么扑会把她撞死的。” “怎么样,没事吧,站得起来吗?”将另一只手伸向少女,他用对待女性的一贯态度,笑眯眯地道。 轩风没有握住他的手,自己爬起来,摇晃着喘了会儿粗气,用握拳的手擦拭沾满泥土的脸蛋,抬起头面向年轻的法师长:“放开她。” 沉静的语气,平板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吉西安清楚地看到那双棕黑色的眸子溢满深刻的悲伤,心一动,他下意识地松开手。 “轩风小姐……”受过教训,伊莉娜在千钧一发之际止住扑势,小心翼翼地扶住主子,见她满身的伤,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 轩风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眼睛直视面前的青年,却没有流露出以往看见美男子的迷醉神情。 “我不谢你,因为你并不想帮我,只是基于立场才出来制止。”轩风淡淡一笑,勾住侍女的肩膀,换回平常的俏皮口吻,“走吧,伊莉娜,轻点扶我。” “呜……轩风小姐,她们——她们太过份了!” “行了行了,我早就有觉悟了……哎哟,你倒是轻点!” 青年低下头,望见少女的足迹旁零星烙着浅浅的泪痕,回忆起那无声的悲泣眼神,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情感掠过他的心口。 ****** 吃过简单的午饭,诺因向梅莲可借来几张地图,坐在帐里研究,思索西城的未来动向。小狼龙雷奇在他脚边玩着一团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旧毛线。 诺因正看得出神,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稚嫩嗓音:“求求你,让我见诺因大人!” “喂,小丫头,诺因殿下是什么人,你想见就见得到的,快走快走。” “守卫大哥,求求你,我有急事。” “卡尔,让她进来。”诺因想起声音的主人,扬声下令。 不一会儿,布帘掀开,走进一个身穿黑白侍女服的少女,金褐色的娃娃头戴着雪白的蕾丝头箍。她像一头害羞的小鹿一样双手藏在裙摆里,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灰绿色的眸子闪着感激的光芒,弯腰朝他行礼:“诺因大人。” “半年不见了,伊莉娜,这回又有什么事找我帮忙?”诺因轻笑,看着小侍女的眼神不若平日冰寒,流动着少见的温暖,“是不是梅莲可城主也给你找了个蠢货对象,你想趁机跟你的主子双宿双飞?” 伊莉娜满脸通红,连连摇头。诺因换了个坐姿:“哦,那是什么事?” “我,我想求你救轩风小姐。”伊莉娜颤声道。 诺因蹙眉:“你现在的主人,圣贤者的后代?她怎么了?” 伊莉娜眼眶一红,强忍哭意:“好多人说要把她烧死,幸好吉西安大人事先把中午的事汇报给大人,她派了一队人守在轩风小姐的帐子外面,不然暴动的人就冲进去把她打死了……” 诺因听得一头雾水,出声喊停:“等等,你说什么?柳轩风不是你们召唤来的救世主,怎么有人对她要打要烧?” “因为她们说轩风小姐是假冒的神使。” “哦,牛皮拆穿了啊,我早知道纸包不住火。”诺因愉快地以指背敲打扶手,心想教廷胡吹大气,说什么圣贤者是至高神的神使,人家明明是法师,可能还是神级法师,却被宣扬成了众神的使者。 至高神的教会势大,哪怕魔法公会也不敢当面反抗,不能澄清老祖宗的名声。何况圣贤者和神迹石的传说有诸多疑点,谁也说不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圣贤者拯救世界,教会为他封圣也没错。偏偏圣贤者和他的后代在民众口耳相传中越来越神话,已经变成了人民的信仰。 诺因一点也不纳闷召唤来的异世界人是普通人,就算圣贤者是强大的法师,也不代表他的后人和他一样,何况都过了那么多年,圣贤者的法术可能早就失传了,可是民众不是这么想。 “这样一来,北东两城的救世主也穿帮了……不行,如果这件事闹大,等于当面给他们一个巴掌。罗兰恐怕会以此为借口来趁火打劫……” “诺因大人!”伊莉娜一脸受不了地喊。诺因回过神,瞅了她一眼,问道:“目前有多少人主张把她烧死?” “几…几乎全军营的人。” 诺因感到异常,就算神使的谎言被揭穿,梅迪军质疑柳轩风的身份,但是敌意和杀意怎么会发酵得那么快? 圣贤者的后代就是金字招牌,除非说是召唤对象错误,不然那些军人怎么敢对柳轩风如此无礼? 而且如果把她当作假冒救世主的骗子处死,等于说其他四个来自同一世界的救世主也是神棍,这么一来,失去穿越者的中西两城不会怎样,北东两城却会勃然大怒,以此为莫大的羞辱。就算罗兰和米利亚坦不想追究,迫于民众的压力和颜面也必须向南城声讨,这无疑会使局面恶化得更厉害,也没法顺理成章派兵援助。可是如今闹得这么凶,梅莲可想息事宁人也没办法。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笨!连神棍也扮不好!”想到头痛处,诺因不禁破口大骂。 “不是的,不是轩风小姐的错!”伊莉娜握紧拳头,鼓起勇气说出真相,“是城主大人!她以为这次和西城的战斗我们赢定了,就叫轩风小姐在大家面前这么说,大家才会误会……轩风小姐一点错也没有!”说着,她忍不住哽咽,抬手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原来如此。”诺因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梅莲可那个自负的笨蛋。 伊莉娜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嘴:“你是说城主大人——” “哼,没错。”诺因认为僚友会救下轩风,因为她等于代梅莲可背了黑锅。 伊莉娜心念电转:“可是,即使城主大人偷偷把轩风小姐救下来,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势必得把她藏在一个隐密之地。” “哦,我倒还没想到后面的,伊莉娜,你还是这么伶俐啊。”诺因赞道,然后对上一双恳求的眸子。 “诺因大人,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城主大人有可能把轩风小姐关一辈子!轩风小姐会受不了的!” 等荒年过去,不需要圣贤者的后代做政治偶像,可以把这些异世界的少女送回去。诺因不以为意,只道:“你不用管了,柳轩风被关起来后,你就来我身边吧。” 小侍女陡然睁大眼,满面飞红地倒退一步,结结巴巴地道:“诺、诺因大人……” 不解风情的青年压根没发现自己随口一句话撩拨了少女的芳心,只道:“我认识你也有六年了,当初你跟在希莉丝身边,一起来王立学院,你那时还不及我的腰高,却不像一般小鬼那么爱哭调皮,我对你印象很深。你非常聪明,伊莉娜,希莉丝教你识字,吉西安有时候好玩教你算账,我和雷瑟克比试剑招,你都能快速学起来,只当个女仆太可惜了。如果你有意,我会让你参军,或者当法师或官员。” 诺因的注意力回到军事地图上,没有再关注对方的表情,挥挥手:“你先下去吧,保护好自己。我会跟梅莲可城主讲,你最近可以开始收拾行李。” 伊莉娜默默行了一礼,退出了军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罪与罚 第二天,也就是创世历1038年丰之月22日,五万多名中城士兵在诺因的带领下,护送南城残军往平原东部退去。 由于伤员众多,行军速度十分缓慢,到了傍晚才行了十里路。当夜,忍无可忍的诺因和梅莲可大吵一架,坚持要她把不能行走的伤兵丢下,梅莲可大怒,两位城主吵起来,后来是军务长解释主君的意思:「不是把她们丢下,只是把她们装成平民,送去附近的村镇养伤,等伤好再让她们沿小路跟上大队」,让固执的女城主点头。 宫廷法师长见状嘲讽道:「这回你总该明白什么叫说话的艺术了吧?」 诺因一言不发地请他吃了个爆栗,作为回答。 为了确定西城是否追来,诺因派出手下最精锐的探子四处查探,命令当地的居民警戒,在最短时间建立了一个暗哨群,利落的手腕令梅莲可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南城战败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座平原,引起巨大的骚动。但是当诺因要求居民监视西城,掩护南城军撤离时,那些已沦为敌城刀下鱼肉的民众还是答应下来,自动自发地配合,梅莲可更加心中有愧。 抛掉了负重,两军的脚程加快许多,不到两天就越过凡尔加平原的另一条大河威斯莱河。诺因研究过地图,这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湿地,是理想的防御地带,可以凭借少量兵力挡住西城的大军,因此让沙里西恩带领精兵团先回去米亚古要塞,以防西城偷袭。 翻过威斯莱岭后,众人明白今夜是连日来第一个不用担惊受怕的夜晚,最危险的时段已经过去,于是除了巡逻的人,梅迪的士兵都早早进入梦乡。 但几乎所有的中城将兵都选择了另一种放松方式——喝酒。本来有不少人想去妓馆,可惜梅迪城是全世界唯一没有妓馆的地方,妓男院倒是有,不过除非有不正常的性向,不然没有人会去光顾。 「青色风铃」是亚梅拉镇最大最高档的酒店,所以聚集在这里的都是职位比较高的军人,其中包括了外界誉为「王国双翼」的男子。 “殿下真是没药救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书店淘书,我看他干脆和书结婚算了。”吉西安仰头喝了口红酒,因为找不到夜伴,他现在的心情极端恶劣,连主君也攻讦起来。 雷瑟克白了他一眼:“你也是,这种时候还有闲情勾三搭四,活该碰壁!”这句话触到了对方心里的痛,吉西安忍不住大大叹了口气:“唉,为什么南城的女性都这么保守呢?这样无趣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胡说八道。好女人就该洁身自好。” “难道我以前交往的全是坏女人?” “不是坏女人,是被你这无耻之徒欺骗的可怜人。” 吉西安不悦地瞪着对方,反将一军:“我又不是你,心里的圣殿住了一位美女,可以无视身体的自然需求。” 雷瑟克差点捏不住手里的杯子,脸涨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正想说什么,吉西安一口打断:“别白费力气了!咱们都认识几年了,你以为可以瞒过我!” “……千万不要告诉殿下。” “哼哼。”吉西安双手环胸,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雷瑟克会意:“多少?” “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我给你打九折。”财务部长比出三个指头,“这个数。”军务长不抱希望地问道:“三个月酒钱?” “想得美!三十!” “三十!你吸血鬼啊!”雷瑟克狂喊。吉西安不在意地道:“不给拉倒。”雷瑟克垂下肩膀:“好,我给,但你也要遵守诺言。” “废话。”吉西安瞄了眼哀声叹气的好友,敛去嬉笑,换上关怀的神情,“喂,你打算怎么办?”雷瑟克不解:“什么怎么办?” 吉西安皱眉:“别装傻,我不信你从没想过告白。难道你真想一辈子隐藏这份心意,只要远远看着她,守着她就满足了?” 雷瑟克沉默片刻,露出宁和的笑容:“没错,只要能够永远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我以前以为你只是情痴,原来你已经修炼成情圣了。” “少啰嗦,我不来管你,你也别来干涉我的生活方式。”雷瑟克知道向这个花心的友人解释也是白搭,干脆早点打住,不想对方一脸诡异地看了他一会儿,吐出一个令他喷酒的问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 “你干嘛?”吉西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先是跑到店外仰头看天,再奔回来抓起自己的酒杯上下检查,“你吃错药啦!” “你才吃错药!”雷瑟克丢下酒杯,“奇怪,外面也没有下红雨,对了!”他伸手去摸友人的额头。 吉西安一脸怃然地拍开:“我不过随口问你个问题,也值得大惊小怪。”雷瑟克咋舌:“废话!竟然能从某个没血没泪没心没肝的吸血鬼口中听见那样一个问题,这不值得大惊小怪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我只不过随口问问你!”吉西安受不了地喊,瞥见店里的其他人射来好奇的视线,忙肃容正坐。 雷瑟克狐疑地盯着他:“真的?”吉西安别开眼:“不信就算了!” “别这样。”雷瑟克坐回原位,热情地拍打他的肩,“喜欢一个人是好事,没必要害羞。”吉西安呛了一记,狠狠瞪视他,心道:搞了半天这家伙还是不相信! “好好,玩笑就开到这里。”从友人的眼神看出再玩下去会出人命,雷瑟克举起双臂表示投降,笑道,“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定定心心喜欢上一个人。”这也是为了他思慕之人的广大同胞着想。 吉西安不以为然地喝了口酒:“然后像你一样进不得退不得?才不要!”雷瑟克摇头叹息,明白劝说无用,但他也不着急,身为过来人的他再清楚不过:当一个人缘分来了时,你再怎么躲也没用,吉西安不过是缘分还没到罢了。 “要不要再来瓶红酒?” “不用,已经十二点了,再不去接殿下他明天早上会爬不起来。” 吉西安无奈地瞅着对方:“你干脆把他套上奶嘴,用育婴车推着走算了,雷瑟克。”但是数落完,他也掏出钱包,准备付帐,拉开袋口的瞬间,他怔了怔。 “怎么了?”军务长察觉他的异样,随即反应过来,“如果又想用钱被人扒了这种谎话骗我代付,休想!”财务部长瞪了他一眼:“既然今天我已经问你要了遮口费,就不会再要你付账,这点原则我还是有的!” “真是太感谢了!那你干嘛对着钱包发愣?” “因为钱多了。” “啥!?”雷瑟克目瞪口呆。吉西安翻动钱包:“没错,多了三枚银币和五枚铜币,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票券。” 雷瑟克知道这个友人绝不会把钱数错,略一思忖,有了答案:“是你的仰慕者干的吧。能偷到你视之如命的钱包,一定是位身手高明的女盗贼。”唉,又一只不幸的羔羊。 吉西安拉上袋口,郑重颔首:“我也这么认为。好!决定了!这么好的女人我一定要找出来热情追求她!”雷瑟克冷冷斜睨他:“然后叫她去王宫盗宝献给你是吧。”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挚友!” “我宁可不了解你。” 交换着不友好的对话,两个好友并肩走出青色风铃,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透过二楼的窗户,俯视立在镇子中央的十字架。 凄冷的惨白色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和僵硬的姿势。在她身后,还有十一个身影,也是女性,年纪都在四十朝上,清一色穿着宽大的祭司袍。 清脆的脚步声就像踏在众人心口般响起,令她们颤了颤。高阶祭司们一致转过头,看向大门。而靠窗那人直到步声停止,才缓缓转身面对来人。 “梅莲可城主,各位高阶祭司,打扰将死之人的睡眠,实在不是件礼貌的行为。” 柳轩风身穿真丝睡裙,一手叉腰站在玄关,苍白的脸上了无睡意,只有掩饰不住的敌意和厌烦。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不可能不害怕,更何况等待她的还是最可怕、最痛苦的火刑,如何能不惧,不怨?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见轩风饱含讽刺的开场白,众人还是脸色一变。 南城城主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强打精神,以平静的语调道:“轩风,接下来的事,我只说一遍,你冷静听好。明天,你不会死,我会派人代你受刑,你马上回房换件衣服,和梅琳大祭司一起乘马车去空浮舟站,搭明晨第一班船回上界。” “……你是什么意思?”轩风一时反应不过来,迷惑地盯着她。梅莲可忍不住别开眼,续道:“回去后,你直接住进北塔,从今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意思是,要把我囚禁一辈子?” 轩风眼里刚刚浮现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环视沉默的众人,她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怒火,烧尽她所有的理智。 “如果是这样,你们就干脆把我烧死吧!” “轩风!” 看到少女掉头冲出门外,梅莲可颓然坐下,一手盖住脸。 高阶祭司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梅琳才战战兢兢地开口:“怎么办,大人?” “由得她去吧。”仿佛过了一世纪,南城城主才轻声回应,语气虚弱无力,“既然她自己也不愿意,那再好不过,省得要人代替她了。” “可是……”几名祭司不忍,欲待劝说。 梅莲可抬起头,冷冷地道:“我意已决,退下。”众人不敢再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梅莲可没有目送她们,待门关上后,她俯下身,两手用力捂住脸庞,许久,低沉的呢喃从指缝里流泄出来,渗入清冷的空气。 “风之精灵希鲁芙,梅迪的守护神蕾亚啊,我愿一生背负这个罪,以我的一切为代价,只求你……不要将惩罚降临在我的子民身上,不要用我今日对待那个女孩的方式……惩罚我。” 在沉寂下来的房间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无边的静谧和黑暗紧紧包裹住她。 生平头一次,梅莲可感觉自己是如此孤独脆弱,在这一刻,她强烈希望有一双强力的臂膀为她撑起一切,给予她面对自身罪孽的力量。 ****** 轩风蜷缩在被窝里抽泣,死死抱着枕头,想从中汲取勇气。被窝很冷,真正令她颤抖的却是浸透骨髓的恐惧。 虽然早就有了预感,但真正面对死亡时,再坚强的意志也冰消瓦解,只剩下满腔的害怕和无措。 才半年的时间,她根本成为不了高强的法师,南城教导她的还是以治疗为主的白魔法,面对高阶祭司的封魔和层层守卫,她毫无反抗之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轩风把身子蜷得更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无法思考,唯一的念头是时间就此停止,黎明永远不要来! 突然,一只手按上被子,拍了两拍。 轩风剧烈一震,第一个反应是夜晚已经过去,拉她受刑的人来了,顿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整个身体像冻住般动弹不得。 那人见她没动静,又推了推,吐出轩风十分熟悉的声音:“轩风小姐。” “伊……!”轩风忙拉下被子,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捂住嘴。 伊莉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口。轩风会意,点了点头。伊莉娜这才放下手,温柔地凝视她:“没事了,轩风小姐。” 柔和的嗓音缓缓沁入轩风的胸膛,化作最温暖的春水,融化了寒冰。她一把抱住侍女,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苍白的脸颊。 “我好怕,伊莉娜!我好怕好怕,她们要烧死我!把我关在这个房间,不让我见任何人,我都快发疯了!我好怕天亮,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 “没关系,轩风小姐,一切都过去了。”伊莉娜轻轻拍抚她的背脊,“伊莉娜会帮助你,别哭了。” 也许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倾诉宣泄了少许恐惧,过了一会儿,轩风的啜泣渐渐细微,身子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她定了定神,擦干眼泪,抬起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一面。”伊莉娜摇了摇头:“没什么难看的,怕死是人的天性,轩风小姐真的非常坚强,换作其他人早就发疯了。” 侍女异于往常的成熟口吻让轩风感到诧异,接着发现一件更不对劲的事:“对了,伊莉娜,你是怎么……”为了防止她逃走,这两天梅莲可将与她关系亲密的人一律调走,派遣自己的亲卫队日夜看守她。刚刚从梅莲可那儿回来时,轩风就看见起码二十个孔武有力的士兵站在门口,更别提建筑外头像铁桶似的守卫了,到底伊莉娜是怎么穿过重重阻碍摸进她房里的? 小侍女微微一笑,笑容和平时截然不同,精明狡黠,还带着恶作剧的调皮。 “没什么,小小的隐形术罢了(注:隐形术是光系高级法术)。听着,轩风小姐,我是来救你的,而且绝对有能力把你救出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得不委屈你再待一段时间。” “你……”轩风只觉脑子一团混乱,怔怔瞪视眼前陌生的贴身侍女。 伊莉娜拉过她的手,放了颗绿色的小珠子:“这是「避火珠」,明天你把它含在嘴里,火就伤不了你,剩下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办妥的。那么,我走了,明天见。”语毕,她跳下床,踏着轻快的步子往窗台走去。 “等一下!”轩风喊住她,满脸惊诧不安,“伊莉娜,你到底是谁?” 伊莉娜两手扶着窗框,转过身,笑容真诚灿烂:“我的名字就是伊莉娜,我会救你出去。” 轩风惶乱的心情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为冷静的决心。她握紧避火珠,朝她点点头。 “嗯,我相信你,伊莉娜,你带我走吧,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 “好。” 小侍女牵起唇角,灰绿色的眸子流光溢彩,闪烁着深邃的智慧之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处刑 天还没亮,刑场周围就聚集了许多当地百姓和士兵,当距离行刑时间只剩一个小时的时候,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就在这时,中城城主一行人铁青着脸赶过来。 诺因有严重的低血压,一大早起不来,而为了男女避嫌,中南两军是分开扎营,所以当诺因等人听到消息赶过来,已经迟了。 看到那个临时树立的火刑架,众人都露出冲击的神色。 雷瑟克注意到,损友的脸色尤其不好看,甚至比诺因更糟糕。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烧死圣贤者的后代?”吉西安低吼,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一位后辈法师敬仰的神级法师,曾经拯救了世界的英雄,他的后人竟然被如此对待! 那天吉西安亲眼看见轩风被南城的士兵们踢打,但他万万没料到梅迪军竟仇视她到意图烧死她的地步! 诺因用娴熟的手势施展了一个沉默结界,低声咒骂: “还不是因为梅莲可那个笨女人!她太小看贝姆特,自以为灰水河那仗稳赢,就要那个叫柳轩风的救世主在开战前说笃定胜利,大家不要害怕之类,结果打输了,活着的梅迪士兵自然把气出在她这个倒霉的传声筒身上!” 吉西安一时说不出话来。雷瑟克喃喃道:“那…那她不就是无辜的吗?” “无辜有什么用,梅莲可死要面子,她就不能让这件事公布天下。如果她承认那篇动员是她讲的,就等于坦白之前她都是在利用神使的名头欺骗民众,这个罪名可比打败仗严重多了,弄得不好,被迫退位都有可能。”说着,诺因冷静下来。 “也罢,梅莲可估计会让死刑犯或俘虏替代那个女孩。” 其他人总算缓过气,吉西安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诺因之所以急匆匆赶来,是没料到事态居然恶化得那么快。 跟着三个青年一同前来的露蒂丝看着窃窃私语,满脸期待的镇民,心中愤懑:“那些人真残忍,竟然那么兴奋地想看一个女孩被烧死的模样。” 诺因不以为意,愚民就是这样,他是民间出生,见多了这种愚昧的景象,每次有行刑,对大部分贫民就是一场狂欢,足以让他们忘记生活中一切不如意之事,津津乐道半个月以上。每逢灾年、领主提税、收成不好……等等天灾人祸,这些“死刑犯”就是转移矛头,让百姓甘于现状的工具,宗教麻木人心的力量触目惊心,南城和中城东境尤其如此。 有时候诺因很奇怪,圣贤者为什么要救这样的百姓? 还是千年前和现在不同? 他对这样的愚民实在没多少同情心,也自认不是个良善的君主,只是尽西境之主的责任而已。而且从前,也确实有善待他和莉莉安娜,照顾过他的人们,想到曾经和母亲、妹妹栖身的小村庄,诺因的眼神微微缓和下来。 看到南城城主和高阶祭司们出现,他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梅莲可城主?” 诺因认为不该急着搞出一场假火刑,试图掩饰其中的罪行,而是调查军队为什么一下子陷入狂热,坚持处死轩风,也许背后有西城的煽动。 梅莲可也是,居然连谣言都不查证就急着导演这出戏码。 可是他不及详细询问,广场另一头,出现了另一队人马,正是被守卫押着的轩风,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负责治安的士兵们差点挡不住欢呼躁动的人群: “恶魔!恶魔出来了!快烧死她!” “点火!立刻点火!” “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胆敢冒充神使,让圣火烧死这个不洁的女人!” ………… 诺因眯起淡紫色的眼眸,仔细端详轩风,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至极。 吉西安倒抽一口凉气,他也用法术看清了那是真人,明白主君为什么震惊。 “你……到底在想什么!” 诺因心下恼怒,据圣域的澄清,圣贤者没有留下后代是救世主的预言,全是教廷的宣扬。圣贤者本人对这个世界已经鞠躬尽瘁,把他的后代强行从异世界召唤过来,打破别人的和平生活,还为了自己的颜面要置她于死地,这办的是什么事! 梅莲可容色憔悴,湖蓝的眼眸此刻如同一池死水,摇了摇头:“诺因城主,这是我城的内务,你不用管了。” “您是在对下任国王说话吗?”雷瑟克也忍不住满腹怒气,语气如烧红的钢剑。 高阶祭司们一齐打了个哆嗦,这句话意味极重。 梅莲可却一脸麻木,似乎这一刻,什么也不能撼动她的心理防卫:“难道你认为我做错了吗,诺因城主?如果不是传说圣贤者是救世主,他的后人是会带来神迹石的救世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而且我是梅迪的城主,比起牺牲我的城民,我宁愿死的是一个异世界来的小女孩。” 诺因不怒反笑:“如果你认为这是‘仁君’的行为,那我可不敢恭维。你是不是忘了这世上死有余辜的人多得是,牢房里连一个死囚和西城俘虏都没有?”他就不信偌大的亚梅拉镇,连个该死的犯人都提不出来! 梅莲可反唇相讥:“我怎么知道王储殿下愿意维护轩风?我算到贵城会来观看行刑,宫廷法师团、圣职者、治疗师,随便一个都可能看穿我的把戏,比如您,吉西安法师长,一场假火刑可不敢欺瞒您的眼睛。” 宫廷法师长气得说不出话来——事前都不通知一声,现在污水直接倒过来。 诺因只觉她的胡搅蛮缠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如果梅莲可的才干有她的辩才一半,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么荒唐又无法挽回的地步。 虽然伪装是会冒着一定的风险,但是只要梅莲可拉下面子,放下她的自负,委托吉西安施展魔法,和诺因私下说明原委,难道他们还会不给这份情面? 一意孤行把轩风烧死,王德何在? 可是现在众目睽睽,他也没办法阻止了。 “哥哥?诺因哥哥?”从两位城主的对话和现场的气氛感觉出不对,露蒂丝不安地拉扯兄长的袖子,雷瑟克按住妹妹的小手,担心她看到接下来的场面会留下阴影。 “那你最好亲自面对你的罪孽,看看你做的那个抹杀真理和公正的刑具,维持假象和和平的道具,记住你冤枉也害死了一个好人,也别忘了,她是被你从另一个世界召唤过来,不是她的错。” 诺因冷冷地道,他早就看出北、东南三城的救世主都来自和平的年代。 “你……”梅莲可刚才还摆出强硬的高姿态,这下无言以对。 她总是太过倔强,在男性同僚面前尤其如此,死撑着不愿输人输阵,这一刻却溃不成军。 如果我的丈夫还在,我怎么会如此狼狈不堪。梅莲可抹了把脸,拼命咽下内心满溢的苦水,苦笑不已。 “诺因城主,希望你永远不会面对情与法的两难。”她轻声讥刺。 黑发青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他们现在讨论的是这个问题吗? 这时,轩风已经在守卫粗暴的推搡下往前走,诺因和吉西安等人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面对整个火刑场的众生相,轩风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挺直了背脊。她不像一般死刑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穿着整洁的淡绿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结成长辫垂在胸前,脸色略带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黑影,看来有些疲惫,却不颓废。 她漠然扫视人群,包括最远处的诺因一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宫廷法师长的身体几不可查的一颤。但轩风没看出异样,很快收回视线。 两个守卫推推她,示意她快走。轩风没有反抗,朝刑场中央走去。 一名士兵匆匆来报:“大人,差不多了,请下令点火吧。”梅莲可像听见噩耗般脸一白,以僵硬的动作比了个“允许”的手势。 看见拿着火把走近的士兵,轩风反射性地贴近木桩,手脚也颤抖起来。尽管她已经把避火珠含在嘴里,伊莉娜也说了会来救她,但真正面对死神时,还是无法不恐惧。 而且刑场被南城的大军和观看行刑的镇民围得水泄不通,现场又有许多法师和圣职者,自己是否真能获救,轩风是一点底也没有。 总共六只火把被丢进十字架周围的干草堆里,不一会儿,橘红的火苗就熊熊燃起,爬上高高架起的干柴,欺近少女的脚底。 围观的南城百姓和士兵都大声叫好,还有人挥舞拳头,以示对恶魔的憎恶。 看到这个情景,轩风一阵好笑:她这个样子不就和中世纪的女巫一样了吗,看来这个城的人不但保守,还极为愚蠢。 真是够了。突然被召来异世界,被强推上神使和救世主的位子,不到半年,又被冠上「神棍」、「恶魔」的称号,给架到火刑架上,我的人生还真是多彩多姿呢。 也许是惩罚吧,惩罚我当日为了生存,为了在这个世界有一个立足地,懦弱地接受梅莲可的请求,选择了欺骗的道路。轩风垂下眼,自嘲一笑:而且,也是因为我的懦弱和浅虑,害得那么多梅迪士兵葬生灰水河,那些相信她作战的士兵是无罪的。 但是——轩风抬起头,直视远处的南城城主:即使我必须为那一战负一部分责任,也不该是这种惩罚,不是这种——完全不公正的惩罚!更不该由我来承担你的罪责,梅莲可! 梅莲可倒抽一口凉气,武装好的心防全塌,不禁咬紧下唇,身躯剧烈颤抖。令她松了口气的是,对方马上就转移了视线。 引开轩风注意力的是火的情况,此时火势已蔓延到她的裙摆,她却一点没感觉到痛楚。明白是避火珠起了作用,轩风如释重负,若非绳索绑着,她会当场瘫软下去。 “奇怪。”梅琳大祭司喃喃道,“火的样子有点不对。” 诺因更早发现,心中赞赏,他对炼金术有非常高的造诣,确定轩风身上佩戴了魔道具——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这下她能死里逃生了,只要他配合得好。 吉西安更是庆幸,肩膀情不自禁地放松:是避火术。 一位高阶祭司问道:“吉西安法师长,这是怎么回事?” “先看看吧,也许身为圣贤者的后代,她真的有神的祝福。”诺因为部下解围,顺便讥刺一下梅莲可。知道了法术,高阶祭司能够以神术破解。 南城城主的面皮仿佛被刺出血来,这会儿,其他人也发现不对,不安地交头接耳,认为是“恶魔”的魔力作祟。 诺因关注局势,希望轩风不要把辟火珠含在嘴巴里,虽然藏在头发里,检查时被发现的可能很高,衣服里面也是。 轩风也在看着这边,她本来担心中城城主和宫廷法师团会出手,看到他们没有动静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她的情况并不乐观,轩风已经发现自己漏想了一个关键,火虽然被避火珠隔离,浓烟却不受阻碍地钻入她的肺叶,使她的胸腔和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 而且为了不吐出避火珠,轩风不得不忍受一波波涌上的咳意,死死咬紧牙关,这更使得痛苦膨胀了几十倍。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轩风不住想要咳嗽,已经快要窒息了。 “好了,柳轩风小姐已经展现她的‘神力’,她是货真价实的救世主,圣贤者的后代,这场闹剧可以终止了。”诺因提高声音,向吉西安做了个手势,打算用法术直接扑灭火势。 附近的百姓惶惶不安,军队也转变了立场,她们之所以要烧死轩风,无非以为她是伪神使,宣扬虚假的神谕,见到真正的“神迹”,哪里敢动手。 不行了……轩风刚朦朦胧胧听见诺因清朗的声音,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意识逐渐远离,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避火珠喷出口腔,掉进火里。与此同时,一根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她包裹在内。 不好!诺因刚感到一波强烈的魔法冲击,视野就被强光漂白,耳边接连响起人们的惨叫和雷鸣般的轰隆声。他揉揉眼,定睛一看,用力咋了咋舌。 十字架塌了一半,残留的部分冒着火头。好几个焦黑的大坑散布在刑场上,旁边是或坐或趴惊魂未定的围观者们,坑中躺着数十具焦尸,不用细看就知道凶多吉少,白腾腾的烟雾伴着滋滋声升起,缭绕在上空。 “这是怎么回事!?”诺因身后响起数声惊呼,他没有理会,边走边喊:“吉西安、雷瑟克、露蒂丝,跟我来!”被点名的三人连忙跟上,并遵照主君的指示,把剩余的木桩挪开。 “果然!”看到清理干净的地表露出预想的东西,诺因狠狠咒骂起来。这场火刑从头到尾不简单,是有人搞阴谋。 连同他,梅莲可,可能轩风在内,都成了那人算计的对象! 雷瑟克和露蒂丝困惑地打量那一小撮看起来既像烧痕又像刻花的图案。吉西安脸色一变,蹲了下来:“是传送法阵吗?” “没错!为了湮灭证据,还用雷火烧掉!” 吉西安没有听主君说话,一确定地上的图案是魔法阵的残余,就将法杖点在上面,低声吟唱咒文。露蒂丝好奇地看着他施法。 雷瑟克沉吟片刻,道:“柴薪是南城士兵昨晚堆的,所以画这个图的应该是间谍,我去查查。”诺因拉住他:“没这个必要,你看这里那么多焦尸,哪具都可能是间谍!”雷瑟克震住。 “真是周密的救人计划,不管是谁干的,都值得我赞声好。”诺因冰冷的语气丝毫不包含可以称之为“赞叹”的成份,反而充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转向施法完毕的法师长:“怎么样,吉西安?” “不行。另一头的法阵在我探测前就毁掉了,连方向也查不出来。”吉西安沮丧地道,看到他的表情,诺因虽然失望得要死,还是安慰了几句。 诺因转过头,看见梅莲可等人正忙着指挥幸存者用担架抬走死者,为伤者包扎治疗,无暇顾及这边。 “算了,事到如今,先对外宣布整件事是一场误会,有人劫法场。”诺因收拾心情,寻思:柳轩风这张牌本来在南城已成为鬼牌,有人想再把她变成王牌,那么谁在背后弄鬼?是罗兰·福斯,还是…… “殿下!” 思路被打断的青年朝喊话者投以愤怒的目光,余人也诧异回首,只见一个传令兵匆匆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张红色的厚纸。 雷瑟克踏前一步将东西收下,确定没有危险后,转交给主君。 “‘诚邀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光临丰之月30日的米尔菲拍卖会,您的包厢号码是……’”诺因边念边皱起眉头。余人恍然大悟,进而啼笑皆非。在眼下的气氛里,收到这样的东西实在很可笑,而黑发王储接下来的动作证明了他也有相同的感想。 “什么玩意儿!” 诺因将请柬撕成碎片,扔进灰烬里,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伊莉娜 轩风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觉得很累,四肢和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但理智又使她对目前的处境极为不安,整个人近乎昏迷的沉睡,在睡梦中又竭力想恢复意识,于是形成一种浑浑噩噩的梦魇。 恍惚中,她只觉身子一轻,腾空而起,脸颊传来异样的感触,似乎是男子的胸膛,很温暖,很结实,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上,她坠入深沉的梦乡。 在那股温暖的气息里不知沉睡了多久,轩风突然感到那个令她安心的怀抱不见了,她下意识寻找,却发现自己被冰凉的铁链铐在十字架上,下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很快,火舌就舔上她的胸口,带来灼热的痛楚。轩风大吃一惊,想起避火珠遗失了,急忙奋力挣扎,铁链如愿迸裂开来。她直直坠落,坠向那片火海。 轩风惊骇欲叫,却发不出声音,充满腥味的液体涌入她口中,她掉进了一条血河,上面漂浮着无数白骨和器官,还有残缺不全的尸体,她们都穿着梅迪的盔甲,嚎叫着要把她拉入河底…… 极度惊惧下,轩风终于大喊出声,睁开双眼。 明晃晃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刺痛她的眼睛,极度的反差使她暂时失去了视觉。 闭起眼喘了会儿粗气,再睁眼时,轩风适应了光线,也大体恢复了平静。一堵灰白的天花板跃入眼帘,她愣了愣,转头打量四周。 这是间式样朴素的房间,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家具都是木制的,也没有窗帘和床帐,少女却如获新生,因为这个布局不是梅迪的样式,也就是说,她已经离开南城,得救了。 两手撑着床,轩风慢慢坐起,触手是粗糙的棉布被褥,和她在南城睡的丝绸大床简直不能比,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反而有种回到地球的家的错觉。 这是什么地方?她刚冒出这个念头,门咔嚓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腋下夹着衣服,两手托着脸盆。看见轩风坐在床上,她高兴地笑了。 “轩风小姐,你醒了?” “伊莉娜!”轩风喜出望外,在陌生的环境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而且是朋友和救命恩人的脸,自然欢欣鼓舞。 伊莉娜也回以柔和的笑容,随即板起脸直摇头,叹道:“唉,贝迪真是的,也不晓得帮你打理一下,就丢在这里不管了。” “呃?”轩风随着她的视线下望,顿时脸色大变。原来她的衣服经过火焰的炙烤,到处是破洞和黑污。她连忙摸摸脸,果然沾上一手的脏灰。 “别动,我来。”伊莉娜把脸盆放在床头柜上,绞干毛巾,细心地擦拭她的脸部,直擦了好几遍,才满意点头,“好了,这下干净了。” 轩风也松了口气,她是爱美之人,当然不希望自己蓬头垢面,一副丑八怪的样子。 伊莉娜将毛巾丢进变成黑色的水里,道:“轩风小姐,你休息会儿,我叫人抬桶水来给你洗澡。” 轩风还没答话,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嗓音: “洗什么澡?” “是你!”看清出现在玄关的高大身影,轩风脱口惊呼,双目瞪得老大。 伊莉娜转过身,笑道:“啊,贝迪,你来得正好,去抬一桶热水进来。” “……”西城城主不答,额上跳动的青筋明示了他的愤怒。伊莉娜识相地改口:“好啦,不要你抬水,你搬个空桶进来。” “搬个空桶做什么?” “笨蛋贝迪!你忘了我是法师,可以召唤水元素把桶子装满!”伊莉娜双手叉腰,嘘道,“去去,快点!我都不浪费你宝贵的水了!” 贝姆特嘀咕:“还不是一样。”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听话地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轩风才回过神,惊疑不定地注视侍女,结结巴巴地问道:“伊莉娜,这、这里是西城吗?” “没错。” “你是伊斯法人?” 伊莉娜点头:“嗯,不过我的祖母是卡萨兰人,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卡萨兰血统,外貌也比较偏向中城的特征。正因如此,我才能不受怀疑地混入南城的宫廷,成为卧底。”轩风恍然大悟,但看看大门,她又浮起困惑之情。 “那个男人,不是西城的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你的上司?那你刚才怎么……你真是他的部下吗?” 伊莉娜掩嘴笑道:“我不是他的部下,也不是他的上司,我们是平等关系。” “平等关系?”轩风一脸怀疑:我看更像是倒过来的上下关系。 这时,门重新打开,传来青年没好气的声音:“喏!你的桶来了,拿去!” “什么呀,贝迪,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个姐姐帮你做体力活吗!” “喂……” 贝姆特后面的话轩风没听见,她感到大脑因为受到过于巨大的冲击变得一片空白,眼前则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在飞舞旋转,转得她头晕眼花,忘了身在何处。 当她回过神时,望见贝姆特和伊莉娜四只眼睛定定瞧着她,后者还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太好了,轩风小姐,你刚才突然呆呆的像个石头人一样,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吓了我一大跳。你没事吧?” “呃,没事。”轩风反射性地回答,仔细比对面前的两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之前做了个噩梦,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刚刚生出奇怪的幻觉,吓着你…你们了。”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眼色。 贝姆特指着伊莉娜:“幻觉是指,你听她说是我的姐姐吗?” “是啊,很奇怪的幻……呃!” 轩风再度僵住,心道:难道我还在做梦吗?看出她的想法,伊莉娜掩嘴轻笑,抬手比在贝姆特胸前。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是伊莉娜·瓦托鲁帝,我们俩是亲姐弟。” ****** “我好像把轩风小姐吓得太厉害了,连我帮她洗澡时都在发呆。” “不吓到才有鬼!” 贝姆特从桌后转过头,瞪着大剌剌走进自己房间的姐姐,等她把门关上,才抱怨道,“你干嘛把我们俩的关系告诉她?还有,你已经不是她的侍女了,为什么还要服侍她?” “你要先听哪个回答?” “第一个。” 伊莉娜跳跃着走近,笑吟吟地道:“因为我想告诉她呗。咦,贝迪,你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做什么?想揍我吗?揍我这个姐姐?” 西城城主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比较平静的语气道:“算了,说都说了,计较也于事无补,只要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行。” 伊莉娜作出伤心的表情:“贝迪,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个姐姐很丢人?是不是?” “是…不是。”贝姆特挫败地盖住脸,“好罢,我承认,我是觉得丢人,不过不是觉得你丢人,是你的样子……我怕真相说出去,大家会以为我发疯了。” “哦!那个情景一定很有趣。” “伊莉娜姐姐……”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伊莉娜笑靥如花,轻点弟弟的脸颊,无视他不悦的瞪视,柔声道,“我是因为好久没见到贝迪,太高兴,忘形了。不算野冰的通信,我们已经有将近六年没见面了。” “嗯。”贝姆特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灰眸也化开温和的潋漪。 “这些年贝迪过的好吗?” “在信上我不是都说了。” “真是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很好啊,既吃饱又穿暖,你呢?”贝姆特不自在地岔开话题,他对和唯一的亲人重逢也感到十分高兴,但长年与杀戮为伍的他极不习惯眼下的温馨气氛;加上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再向姐姐撒娇实在很可笑,便急于结束这段充满温厚亲情的对话。 伊莉娜一眼就看出弟弟的局促,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啊,这么点时间,不会把你心里的那把刀弄锈的。”贝姆特惊讶地看着她,随即扑哧笑出声。 “唉,真没办法,从以前起,我好像没一次在你面前隐瞒成功过。” “嘻嘻,那是当然的,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伊莉娜掩嘴笑道。贝姆特瞪了她一眼:“可以的话,我也想当大的!” “你如果比我大,我就会少很多乐趣了,真应该感谢生命女神的庇佑。” “……” “啊,我忘了,贝迪是不信生命女神的。”伊莉娜低呼,瞅着弟弟,“你是不是信战神?”贝姆特皱眉道:“我什么神也不信!难道你信那个什么生命女神?” “不,我信奉协调神贺加斯。”伊莉娜脸上的笑意被无比庄重虔诚的神情取代,用尊崇的口吻道。 贝姆特不无意外:“在那个女儿城待了六年,你好像受到影响了。”伊莉娜摇摇食指:“不不,这两件事毫无瓜葛,我的信仰另有原因。话说回来,我们俩好像扯得太远了,我有不少正事要和你谈。” “我也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 “好罢好罢,我是个仁慈大度的姐姐,就让你先问吧。” 带着明显在呐喊“谁是仁慈大度的姐姐”的怀疑表情,贝姆特缓缓道:“你为什么辞去卧底的工作?这次行动我们做的很周密,德修普纵然会疑心,也不会疑心到你头上,梅莲可就更不用提了。” “贝迪,你这问题真是狠心,难道你希望唯一的姐姐继续当一个可怜卑微的小女佣,像牲畜一样被那些人使唤奴役吗?”伊莉娜再度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深深刺痛贝姆特体内名为良心的部分,他明知对方是在演戏,还是忍不住大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他们也没发现……”说到这儿,他震了震,盯住姐姐,“他们发现了?”伊莉娜笑道:“我的演技可没这么菜。” “那为何——” “因为诺因城主要我去他的身边。”伊莉娜一边假装叹息一边偷瞄弟弟,果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想答应的话贝迪一定会很生气,何况他根本不让我拒绝。” “那个混蛋!”贝姆特怒极,“他想对你做什么?我要宰了他!” 伊莉娜高兴地瞅着弟弟生气的面容,真诚地道:“他倒没有要我做他的贴身侍女,还好心想推举我参军来着,当然混入卡萨兰军也不错,但是诺因城主是个极为敏锐的人,偶尔在他面前装装乖巧的小丫头没关系,如果长久扮,不出三天我大概就露馅了。” 贝姆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情,嘴上却不肯示弱:“即使如此,这六年你把他像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已经占足上风了。”连带他也得意。 伊莉娜笑呵呵地道:“贝迪真的很讨厌诺因城主哩,明明当初还是好朋友。” 贝姆特脸色微变,右手反射性地按住胸口的口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诺因恐怕也忘记了。” 我看你倒是没忘记,伊莉娜眼珠一转,没有说下去:“好吧,卡萨兰迟早也是我们的,只要梅迪的战局顺利。” 西城城主沉默不语,伊莉娜叹了口气:“唉,真想在贝迪身边多照顾你几天啊。” “怎么,你要去哪?”贝姆特回过神,愣了愣。伊莉娜翻了个白眼:“天呐,贝迪,你有的时候真是迟钝!你该不会以为我诈死离开南城,就不是卧底了?我可是有一大堆收尾埋线的工作要做!轩风小姐的事,也必须做最大程度的利用。” “柳轩风在梅迪城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哼哼,当然有,价值大着了。”伊莉娜昂起小小的头颅,灵巧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看不见的线条,“我让手下的间谍散布谣言,煽动梅迪军要烧死轩风小姐,布下这个局,将来可以继续煽风点火,说出梅莲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言,将一切罪责推给救世主,还污蔑她是恶魔,我导演的那场壮观的雷击可以解释为神使对凡人的天罚。梅迪是个神权意识很重的城市,这种谣言一定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尤其是占领地的人民。他们是灰水河之战的直接受害者,就算不怪罪梅莲可,心中也必有怨气。一旦他们知道自己的王是那么卑劣的人,连仅剩的敬爱也会烟消云散,对我们将来的占领很有好处。” 贝姆特皱着眉头听到最后,才舒展开来。 “嗯,听起来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吧。这个计划最有力的部分,不是瓦解占领区人民的反抗心,是利用神罚的谣言在南城人民心里烙下畏惧的痕迹,将来侵略时,把柳轩风摆在阵头,就可以大收精神攻击的效果。” “呵呵,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少来。”贝姆特翻了个白眼,以严肃的神情直视嬉皮笑脸的姐姐,“你陷害柳轩风,也就是说你将来不会阻止我?” “尽量对她好一些吧。”伊莉娜有些不忍,“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我和她朝夕相处了半年,已经把她当小妹妹看了。虽然我救她,主要还是为我们的利益打算。” 贝姆特眼底闪过心虚,虽然先发信给他,要他接应的是伊莉娜,但事实上,当时他也在考虑救人,他一直忘不掉在河边的邂逅,那双浑然天成的玉足,那张娇俏妩媚的容颜。 生怕被姐姐发现,他轻轻咳了咳:“既然是你拜托,我会照顾她。不过我的队伍不养吃白饭的人,如果她没有一技之长,我只能把她派去做杂役。” 伊莉娜点点头,跳坐到椅子扶手上,动作像没有体重一样轻盈。她一手不安分地拨弄弟弟的头巾,低声道:“贝迪,最近你有没有和沙曼达联络?”贝姆特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 “真是的,你不要因为他帮罗兰·福斯,就不理他了。咱们这个姐夫可是很有势力的,就算拉拢不了他,也要多套套近乎,让他不能完全倒向东城才是。” “这种事交给你,我对说服人不拿手。”贝姆特不假思索地道。伊莉娜大大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反正梨纱生前和我最要好,由我去当说客也比较适合。” 听到“梨纱”这个名字,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见状,伊莉娜侧过身,轻轻搂住他。贝姆特僵硬了一瞬,反射性地想拉开姐姐的手,还是垂了下去。 将他的动静看在眼里,伊莉娜浮起悲伤的神情,额头轻轻抵住弟弟的亚麻色短发,轻声道:“贝迪,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不能忘记当年的事吗?”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 “可是,你这个样子……死去的爸爸会不暝目的啊!” 贝姆特淡淡一笑:“瓦托鲁帝家早就灭亡了,不需要我传宗接代。以我如今的生活方式,也不适合留下子嗣。” “瓦托鲁帝家没有灭亡!只要你活着,瓦托鲁帝家就有再兴的希望!”伊莉娜提高嗓门,激动起来,“贝迪,无论如何,你也要留下子嗣!不能让瓦托鲁帝这个姓氏在你手中断绝!” “好吧。”贝姆特轻叹,但与其说是被说服,不如说是敷衍。看出他的不情愿,伊莉娜放柔表情,语重心长地道:“贝迪,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商人,我不是要你重振瓦托鲁帝商会,你也已经创造出比爸爸更了不起的成就,你只要生个继承人延续这份基业就行。” “可是……” “没关系,我相信以你的毅力,一定能克服这道关卡。”伊莉娜微笑道。贝姆特烦躁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而且我对当种马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干脆伊莉娜姐姐你自己生一个吧。” “哎呀!我是女的耶!” “我可以修改家规,允许女性也能传宗接代,就行了。” 伊莉娜气得跳下椅子:“贝迪,你太顽固了!”贝姆特不甘示弱地回瞪她:“你也是!” “唉。”伊莉娜抚额叹息,“算了,等哪天你遇上心仪的女子,不用我逼你也会想和她结婚生子,到时我就可以放下一门心事了。”贝姆特的心脏漏跳一拍,不吭声。 “但是,不许你娶强盗女哦!” “干嘛,你歧视强盗?”年轻的强盗头子不高兴地反问。看到他的表情,伊莉娜扑哧笑出声:“不是,只是觉得这一行的女性太过强悍,会挑战到我的权威。” 贝姆特啼笑皆非地白了她一眼:“瞧你说的和真的一样,说不定伊莉娜姐姐你先给我找个姐夫。” 伊莉娜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好啦,不开玩笑,我们谈正事。因为日前对撤退事宜意见不和,也是因为轩风小姐的事,诺因城主和梅莲可城主好像闹得不太愉快。要不要我趁机给他们泼桶油,让中南两城分道扬镳?然后你率领大军偷袭卡萨兰军,应该能重创他们,将来凡尔加平原的防守压力就可以减轻了。” 对于这个提议,贝姆特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德修普和梅莲可不是傻瓜,肯定料到我们会挑拨离间,偷袭的法子并不适用。不过你还是可以做些间谍工作,他们的手下可未必是聪明人。” “收到。”伊莉娜笑嘻嘻地敬了个军礼,好像要去进行一场郊游。见状,贝姆特皱起眉头:“伊莉娜姐姐,这是很危险的工作。” “哎呀,贝迪是在担心我吗?真感动。”伊莉娜绽开诚挚的笑靥,自信地摇摇食指,“可是,别小看我,你姐姐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实力可是不亚于那些赫赫有名的贤者啦、大神官啦、祭司长啦,你尽管放心。” “但,你不懂武……”贝姆特依旧不放心,“我还是派一队人给你。” “得了!你也不懂魔法,不照样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伊莉娜亲了亲他的脸颊,灿笑道,“别为我操心,在叫我姑姑的小鬼出生前,我是不会死的,就这样啦,我去烧饭!”说着,也不给对方再劝的机会,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贝姆特望着姐姐的背影,表情既好气又好笑,心里却荡漾着温暖的亲情。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绑匪与肉票 轩风再次醒来,是隔日的清晨。 望见陌生的天花板,她呆了呆,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忙坐起来。 房内空无一人,轩风一瞬间有些恐慌,随即,她看见床头柜上的衣物,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衣服旁边,还有一把短剑和一枚戒指。 轩风先拿起戒指,因为上面绑了张纸,她展开来,娟丽的笔迹跃入眼帘。 轩风小姐: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弟弟会代我照顾你。 少女噎了一下,她至今仍怀疑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侍女和二十六岁的西城城主是姐弟,可看那两个人的样子,也不像疯了或说谎,难道伊莉娜有侏儒症? 哈哈,我知道轩风一定还很惊讶,不过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和贝迪的确是亲姐弟,而且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是魔法,目的当然是为了卧底。 轩风再度打了个嗝,才比较冷静地看下去。 对不起,骗了你,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轩风小姐,在必须日日演戏,夜夜提防的卧底生涯里,你是我唯一不需设防的对象,虽然我不得不在你面前装成小女孩的样子。 我想你不会因为我是间谍而敌视我,毕竟你是异世界的人,就算被南城召唤,也不代表你就属于南城。 我已经叫我弟弟好好照顾你,你不用担心。不过在这里没有梅迪的荣华富贵,也没有人再服侍你,轩风小姐只能自己照料自己了,贝迪答应会给你一份工作。 戒指和短剑是我送你的礼物,戒指附有魔法,剑给你防身用——贝迪的军队可是有很多色狼的!最后,祝轩风小姐好运。 ps:别把我和贝迪的关系告诉别人,千万千万,不然他会杀了我。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4日 伊莉娜笔 一字一字看完信,轩风思索良久,眉间怀疑和警醒交织,对于伊莉娜为何冒着生命危险,甚至牺牲卧底的宝贵身份救她离开南城,信上只字未提,而她和伊莉娜的关系再好,也不值得伊莉娜付出这样的代价,西城城主更不会让担任间谍的姐姐这么做,所以…… 随即,轩风的神色缓和下来,无论如何,伊莉娜确实救了她一命,贝姆特也是,至少他们姐弟对她没有杀意。而且有工作最好了,她压根不稀罕仆役成群的花瓶生活,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反而踏实。由于父母离异,母亲早逝,在家里她一样要做繁重的家务,照顾年迈的外祖父母。因为她擅长书法丹青和英语,也有过当亲戚小孩家教的经验。 轩风又想起来,她失去意识以前,好像听见诺因王储的声音,说要停止火刑。念在这点份上,就不仇视中城了,本来卡萨兰也没参与这件事。 她对贝姆特和伊莉娜的用心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留在南城只有死路一条,在西城还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学会防身的技能。 盘算好以后,轩风将信折好放回床头柜,掀被下床,穿起衣服。这是套亚麻布的剑士服,领口和袖管有黄色滚边,式样朴素。靴子是熟牛皮做的,走起来很舒服,和衣服一样重视机能性。 穿戴整齐后,轩风将一头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绑了个马尾,打开粉底照照,十分满意。随即,她把信塞进盒里,放入胸前的口袋,戴上戒指,别好短剑,开始整理床铺。等一切都打点好后,她才走向窗子。 外面的景象让她吓了一跳,这间房间位于七楼,周围的房子都是石筑,式样统一。下面是一大片像是练兵场的空地,许多仅着单衣或者打赤膊的男子肩上披着毛巾,嘴巴叼着牙刷来来去去;更远处是高高的石墙、尖塔、还有飘扬的旗帜。 这是一座要塞吗?西城最有名的要塞,记得是塞维堡,位于中西两城的边境。轩风寻思片刻,决定与其在这里瞎猜,还不如去问这里的头儿比较明智。 任窗户开着通风,她转身离开房间,门口没有守卫,让她感到很新鲜,看来这里的人的确不把她当作神使看待。 挂着笑容,轩风往左手边走去。廊道不宽,一个人也没有。空气里飘荡着厚重的尘味,一路上的房门门把也锈得很厉害,看得出这一层很久没被使用过了,轩风有点诧异,她原以为统治者都喜欢住在高处。 让轩风气结的,尽头居然是一堵墙,而不是楼梯!她只好转回去,在另一头找到下去的石阶。 接连几楼,都是这样。轩风不知道这是战斗用建筑的设计,纳闷干嘛把好好一栋房子造得这么不方便。 费了番力气走到两楼,光线明亮不少,她走在长廊中央,因此没被一扇突然打开的房门撞个正着。 “啊!” “哇!” 从房里走出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栗发,五官轮廓分明,充满年轻人的锐气和活力。瞅见轩风,他张口惊呼,轩风也惊叫了一声。 “你、你是谁?”青年退后半步,右手搭住剑柄。 轩风正要回答,旁边一扇门也推了开来,传出两个带着睡意的男子嗓音:“吵什么啊,达留恩!我听见女人的声音,你还真是憋不住三天,给莱拉知道肯定暴扁你一顿。” “哪来的女人?首领不是规定要塞内禁止赌博和拉私活,达留恩,你想被从城墙上扔下去吗?” 轩风呆呆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子走出房间,怀疑这也是魔法。 白凤佣兵团长和黑龙佣兵团长也愣愣地瞧着她,转头问同僚:“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一开门就看见她站在这儿。”炎狼佣兵团长丈二摸不着头脑。 “啊,我、我叫柳轩风。”轩风回过神,开口道,“是被你们城主救下火刑架的南城救世主。” “什么!!”三个青年齐声大喊,原来首领偷偷把肥羊绑回来了! 轩风打量他们:“对了,请问三位是——” 白凤佣兵团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依次指着自己、黑龙佣兵团长和炎狼佣兵团长:“我是费路迪亚,他是我兄弟费路迪尔,这个是达留恩。” “请多指教。”轩风绽开如花的笑靥。大清早就碰上三个男人,而且是长相不错的年轻男子,让她心情很好。她不知道这三人是西城鼎鼎有名的三位佣兵团长,还以为是普通的士兵。西南两城历来交恶,彼此都当对方是摁鼻涕的手纸,连提都不想提,轩风自然就没听过十大佣兵团长的大名。贝姆特倒是时常被搬出来痛骂,谁叫他是“万恶的贼寇头领”,“该死的强盗头子”。 三人都被她的笑容眩花了眼,热情地回了声“请多指教”。 一打完招呼,脑筋最灵活的炎狼佣兵团长立即大献殷勤:“轩风,你吃过饭了没?我带你去食堂。”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狠狠瞪视他,心道:真是个会抓时机的家伙! 这、这是搭讪啊!轩风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颇有再世为人之感:呜呜,好久没碰上这种事了!但理智提醒她现在不是搭凯子的时候,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谢谢,我想先向贝姆特城主道个谢,达留恩先生可以带路吗?”轩风笑道,只有先得到最大的靠山,她才能放心地在这座要塞行走,她可没有忘记在灰水河,西城士兵凶恶残杀南城女兵的模样。 “当然可……” “我带她去。你们三个还是先刷刷牙,再来泡妞比较好。”一个很酷的女声响起。 “莱拉!” 达留恩三人慌张地叫道。轩风好奇地打量来人,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性,金棕色的长发用一块布巾绑在颈后,穿着硬皮甲,左腰配了把细长的锐剑。她不算美女,却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就像一株沙漠的仙人掌,是轩风以前从未见过,混合着野性和坚韧的魅力。 金雀花佣兵团长朝她招招手,和蔼地道:“跟我来。”轩风一边走过去一边偷瞄三个青年,他们都一脸敢怒而不敢言。她猜测这个叫莱拉的女性是他们的上司,但达留恩三人直呼她的名字,又不可能是上司了。 “你要小心点,今后别搭理这种无事献殷勤的男人,他们多半是在打坏主意。” “坏主意是指,大灰狼对小白兔所做的事吗?”轩风故做天真地道。莱拉惊讶地看着她,轻笑起来:“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你是个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女孩。” “不不,我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是莱拉小姐帮忙,刚才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这倒不会。那三个小子虽然愚蠢,但还不会对良家妇女做出无礼之举。” “是吗?”轩风松了口气。 “嗯哼,不过这些人就不保证了。”莱拉指着广场上来回走动的士兵。轩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吃了一惊:“莱拉小姐,你是军官?” “我是金雀花佣兵团长,伊斯法没有军官,只有一个首领和九个佣兵团长。” “达留恩先生他们也是佣兵团长?” 莱拉点点头,好心忠告:“待会儿见到首领,千万别叫他‘贝姆特城主’,切记。”轩风大奇:“为什么?那我该怎么叫他?” “随便,总之别叫城主,首领不喜欢这个称呼。” 虽然不解,但在莱拉认真的注视下,轩风乖乖点头。 两人绕过右边的墙角,走向建筑物的背面。路过的人无不朝轩风投以惊艳的目光。 才拐过弯,轩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动物体味,听到噗噜噜的怪声,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是马厩,一个非常大的马厩。像是马僮的士兵忙着将大把饲料用草叉添进盆里。而那些马,就算以轩风这种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是雄壮的良驹。 马厩和建筑物间有一口大水井,一个青年背对她们站在井旁,提起水浇在坐骑身上,另一只手拿着板刷,似乎想帮它洗澡。轩风刚觉得他的背影眼熟,莱拉就唤道:“首领。” 呃。虽然猜到几分,但这一刹那,轩风还是有点呆滞。她以前接触过的四位城主:梅莲可、罗兰、米利亚坦和诺因,尽管性格各异,却都有和华丽宫殿相配的高贵气质。只有这一位,居然像个普通士兵一样,亲自给坐骑洗澡刷毛,还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部下和客人面前! 贝姆特随手把刷子丢进木桶,转过身,看见轩风,愣了一愣。而轩风也看清了他的全貌,比起上次在河边,这回可看得清楚多了。眼前的青年有一张端正的脸庞,只能称得上顺眼,不算俊美,但深刻的五官有股奶油相的美男子没有的阳刚味,形成属于成熟男性的独特魅力。他全身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不是强硬、不是霸道、也不是尊贵,那是一种生活淬炼出来的沉稳和坚毅,带点淡淡的沧桑,还有自然流露的亲和力,构成让人油然信赖的领袖气质。 感觉到这样奇妙的气质,轩风才相信:这个头发上沾有草屑,衣服到处溅着水渍的青年是西城的城主。 “贝姆特城主……啊!”说出口轩风才发觉不妙。莱拉轻轻叹了口气。 贝姆特却没有表现出怒色,温和地道:“叫我名字就行了,你是她的朋友,她提醒过我要照顾你了。” 心知肚明他说的“她”是谁,轩风微笑了一下。莱拉一脸困惑。 “不过,除此之外,我就不能给你任何特权了。” “我明白,不管是厨房帮佣还是裁缝,只要给我份工作就行。”轩风一手按住胸口,积极争取。 年轻的城主打量对方,突然笑出声:“噗!精神起来了。” “咦?”轩风眨眨眼,一方面是为他莫名其妙的话,另一方面是吃惊这看起来成熟沧桑的青年笑起来竟像个大男孩般爽朗,让她不禁心跳加快。 惨了,看来我真的是太饥渴了,连这种普通好一些的货色也会心动。她暗自反省。 “那天在河边,你的眼神就好像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现在却像从马戏团逃出来的狮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呃,是这样吗?”由于太过惊讶,轩风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自觉,“你的视力真是好。” “我的视力是不错。”贝姆特谦逊地表示。一旁的莱拉已经呆掉了。 “不对啦!” “哦?” 回过神的少女双手叉腰,凶悍地瞪视他:“金丝雀也罢了,你怎么能用狮子比喻一位美丽纤弱的少女!” 贝姆特答道:“因为我看过从马戏团逃出来的狮子,它的眼神和你现在一模一样。”轩风咬牙切齿:“我佩服你的观察力,但对你的修辞能力不敢恭维。” “我倒认为所谓的修辞是因人而异的。” “哼!你还在记恨那天喝到我的洗脚水吗?” “那种事,我早就不在意了。”贝姆特啼笑皆非。轩风斜睨他:“那就是好辩咯?真是的,这种个性会不得女孩缘的。”贝姆特微笑道:“如果让你不快,我道歉。” “不,我没有不快,相反,我很高兴。”轩风笑开怀,“我在南城的确很不快乐,你把我带来这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由衷感谢。今后就请你多关照了,贝姆特。”莱拉惊讶地看着两人之间和谐的气场。 “没问题。”受到感染,贝姆特也笑了,道,“那你暂时到厨房帮佣好了,我和厨娘说过了,那里有宿舍。”轩风颔首:“非常感谢。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 “嗯?” “可否…教我剑术?就像一般的士兵那样……” 贝姆特不答,看向在场的另一人。莱拉会意:“遵命,首领。” “谢谢!”少女脸上真正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真正强大的力量是魔法或神术,可惜这里没有老师,她又不信神,只能继续修行从邱玲那里学来的冥想法,而有限的条件下,她只能学武。 轩风先朝西城城主行了一礼,再朝金雀花佣兵团长弯下腰,诚挚地道,“谢谢您,莱拉小姐。” “不用谢,我看得出,你有这个资质,本来就想向首领讨人。”莱拉扶起她,语重心长地道,“不过,训练是很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 两人也不怕这个小小女孩短时间能学成什么绝世剑技,因此才那么大方。 “没事了吧?梳洗一下,和莱拉一起去餐厅吃饭。”贝姆特打起一桶清水,将肩上的毛巾抛给她,“我还没用,不必嫌脏。” “我没这么娇贵。”轩风白了他一眼,接过毛巾浸在水里,很快洗了把脸,麻利地搓洗绞干,递还对方,诚挚地道,“对于你的关照我再一次表示感谢,希望今后我们也能像今天这样相处愉快。” 贝姆特爽朗地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孩,你真的认为和我谈话很愉快?” 轩风的眼角微微上吊,妩媚地翘起唇角:“嗯哼,没错,你是我第一个碰到对我态度可算失礼的男性,所以,我感到很新鲜。” “新鲜感过后,会开始讨厌吗?”贝姆特好奇地问道。轩风瞟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不会~” 语毕,她背转身,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去。莱拉愣了一下,追上前去。 年轻的城主遥望少女娉婷的背影,一时移不开眼。 ****** 两女刚走到食堂门口,听见几个呼唤:“莱拉,轩风,这边!” “达留恩先生,费路迪亚先生,费路迪尔先生。” 轩风走过去,准确地打招呼,她已经记下了三名佣兵团长的名字和长相。 席间除了达留恩三人,还有一个体格魁梧的老者,褐色的头发夹着几许斑白,胡须梳理得很整齐,看起来像个颇有威严的军官,看着少女的眼神却很慈和。 不等轩风发问,达留恩就热络地介绍:“这位是凯渥鲁夫老爹,我们的同僚,你叫他老爹就好了。”轩风尴尬一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铁甲佣兵团长就锤了口没遮栏的青年一拳,沉稳地道:“你就是轩风吧,我是凯渥鲁夫。” “你好,凯渥鲁夫团长。”轩风心底涌起怀念,眼前的老者让她想起地球的外公外婆,不知道他们老俩口现在怎么样了。 费路迪亚招手道:“轩风,快坐下,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还有莱拉。” “我吃过了。”金雀花佣兵团长一屁股坐下,向凯渥鲁夫行了个注目礼。达留恩瞪着她:“吃过你坐下干嘛?”莱拉冷冷地道:“监视你们几个。” “嘁!有凯渥鲁夫老爹在,难道我们还会把轩风吃了!”三人一齐嘘道。凯渥鲁夫笑道:“我可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莱拉扔给他们一个“看吧”的眼色。三人无奈,只好由得她去,把注意力调回美人身上,异口同声地问:“轩风,想吃什么?尽管点,我买单!” “面包和牛奶。” 不一会儿,包着熏肉和西红柿的面饼,刚出炉的黑麦面包,拌着蜂蜜的牛乳和抹了酱汁的烤羊肉堆满了桌子。轩风露出畏缩的神情:“……我吃不下这么多。” “没关系,我喜欢丰满的女孩子……不,丰满的女孩漂亮。”察觉众人投来的怪异视线,炎狼佣兵团长急忙改口。莱拉皱眉道:“你们这么填她,恐怕她不但会变得丰满,还会变成胖子。”达留恩不以为然:“南城那么多甜食都没让她发胖,这点东西算什么。” “也是,轩风,你就多吃点吧,厨房的工作很辛苦,何况你还要跟着我练剑。” “嗯。”轩风这才动口。 三个青年惊讶地问道:“首领把你派去厨房?”轩风咬了口黑麦面包,点点头。达留恩叹了口长气:“他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凯渥鲁夫为上司平反:“做炊事兵可以了,做马僮才辛苦。” “马僮,别开玩笑!”达留恩一把捞起少女白嫩的柔荑,“这么柔弱的小手,看也知道连根草叉也举不……咦,有老茧!”被最后一句话勾动好奇心,莱拉放下欲扁的拳头。 轩风抽回手,自若地笑道:“草叉我大概举不起来,大口的汤锅也危险,不过厨具我还不陌生,应该能帮上忙。”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懂做饭?难道那些南城臭…南城女人还要你做饭给她们吃?”费路迪尔问出五人共同的困惑。 “不,是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所有的家务都是我做。” “原来如此,真看不出来。” 费路迪亚好奇地问道:“轩风,地球是什么样子的?你说给我们听听。”余人也浮现兴味的神情。 穿越者顿了顿,放下刀叉。 “地球啊……”少女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眼中浮起怀念的波光,“那里有五大洲七大洋,洲就是大陆,我的国家在亚洲,是个非常大的国家,风景秀丽,和平富足。和这里比,地球的设施先进得多,有很高很高的摩天楼,跑得比马还快的汽车,自动播放画面的电视机,可以听到远方的人的声音的手机,还会传出动听的音乐,接收全世界的信息,各式各样的杂志、画报……” 轩风说到一半,感到脸上湿湿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达留恩、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慌张地看着她,莱拉默默抽出手绢。 “谢谢。抱歉,失态了。”轩风红着脸抹干眼泪。凯渥鲁夫和蔼地道:“想家是人之常情,你不必道歉。” “嗯。”轩风点点头,噗嗤一笑,“凯渥鲁夫团长,我说句心里话,你可别生气——我觉得你很像我外公。”凯渥鲁夫呵呵笑道:“是吗?那我真是荣幸。” “凯渥鲁夫团长没有孙女或孙子吗?” “是啊,我老伴死得早,没给我留下一男半女。”凯渥鲁夫深深叹息。轩风笑道:“那我来当你的干孙女,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高兴都来不及了!”铁甲佣兵团长喜出望外。 轩风和几位佣兵团长聊着天,很快融入了西城的环境。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交 南城梅迪·下界。 梅莲可端坐在梳妆台前,凝视放在台上的双手,神情彷徨无助。不知过了多久,房内凄冷的氛围被两下叩门声打破。 “大人……” “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吃,别再来烦我了。”梅莲可吐出没什么中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梅莲可恼怒地转过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在减肥吗,梅莲可?” “欧、欧斯达!” 北城城主咧嘴一笑,朝身后一脸担忧的芙瑞尔点点头。女将军关上门,让两人独处一室。 南城城主惊讶地瞪着老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因为担心你。”米利亚坦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打量对方,沉声一叹,“你瘦了,梅儿。” 梅莲可全身一震,接着颤抖起来,她猛地别过头,咬牙道:“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你的梅儿已经死了。” 米利亚坦欲言又止,许久才低声道:“当年的事先不谈好吗,梅儿?别拒绝我的关心。你这个样子……我看了真的好心疼。” “花言巧语……” “梅儿?” 梅莲可捂住脸,低吼道:“花言巧语!别再用那套对付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为了你这个负心汉、花花公子,在订婚当夜冒雨跑去找你,结果流掉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说到愤怒处,她一拳砸在梳妆台上。 “梅儿!”米利亚坦抢上前,一把抱住她,“你怪我没关系,别伤害自己!” “放开!别用你这双抱过无数女人的手来抱我!” “梅儿。”米利亚坦没有放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梅莲可眼眶一红,咬紧下唇,好半晌,才颤声道:“你后悔吗,当年的事?” “如果不后悔,就不会求你把希莉丝嫁给伯都了。”米利亚坦执起她的右手,深情地一吻,“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梅儿,一切的错都在我,我也……没有资格了,就在我们的孩子流产的那一刻。所以,我后来才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花言巧语。” 米利亚坦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什么也不敢说,一直沉默到今天,和你保持那种‘朋友’关系。”梅莲可狠狠瞪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说的话——说的话——”她用力捶打他,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说……” “对不起,梅儿。”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的对不起时你不给,现在给有什么用!”梅莲可哽咽道,“一切都太迟了!” 米利亚坦默默搂住她,苦涩一笑,叹道:“是,一切都太迟了。”梅莲可伏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梅儿,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拒绝我的关心,好么?” “……好。” “梅儿!”米利亚坦欣喜若狂。梅莲可将他抱得更紧,不断流泪,她这些天已经心力交瘁,无力支持,在旧情人怀里软化下去。 见状,米利亚坦满心担忧,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梅儿?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脆弱。” “没错,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脆弱。”梅莲可推开他,擦擦眼睛,另一只手却牢牢拽着他的衣袖,“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 “我知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米利亚坦温柔地为她拭泪,“别担心,我带来了巴曼和青龙骑士团,有他们在,西城绝不敢再猖狂。” 梅莲可摇摇头,无力地道:“不,欧斯达,你不能和西城对着干,你忘了飞龙的粮草全仰赖西城的进口?” “飞龙又不只吃「龙之息」!” “你要喂它们上等牛肉吗?那埃特拉不出半年就垮了。”梅莲可苦笑道。米利亚坦坚定地看着她:“垮不了,你相信我,我自有法子!梅儿,这次我非帮你不可!” “欧斯达,别意气用事……” “你也是,别因为赌气,就拒绝我的援助。”米利亚坦笑道,“何况,你答应我了——不拒绝我的关心。” “笨蛋!你会被你的城民骂死的!” “我早就被他们骂成精了,不差这一回。” “真是的。”梅莲可低笑出声。米利亚坦双目一亮:“你笑了,你笑了,梅儿!” 梅莲可脸一红,刚想转过头,米利亚坦托住她的脸颊,怜惜地拂过她眼下,仿佛触电般,登时令她动弹不得:“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就是这两个黑眼圈煞风景,这两天没睡饱?”梅莲可神情一黯:“是失眠。” “……因为那个女孩?”米利亚坦柔声道,双手改为圈住她的肩膀。 梅莲可点点头,盖住脸,近乎呻吟地道:“只要一闭上眼,我就想起轩风那天看我的眼神,那个指控的眼神——指控我,你才是罪人。” “梅儿,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米利亚坦已经了解内情,重重叹气。 “我知道!”梅莲可喊道,“可是我忘不了!我就是忘不了!欧斯达,我从不自认为名君,也不认为自己毫无缺点,但我从来没有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把一个无辜的人推上法场!这种事…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说着,她捂住嘴,泪珠成串落下。 米利亚坦拍抚她的背脊,温言宽慰:“别说你,又有谁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呢?你当时也是两难。何况,那个女孩还没死,不是吗?”梅莲可颤了颤,垂下手:“嗯,所以,我才稍微好过了点。可是,还不知道是谁把轩风……” “不管是谁,总之她得救了,活下来了,你只要这么想,就行了。其他的事,会慢慢水落石出。”米利亚坦捧起她的脸,拭去泪痕,一字一字道:“所以,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乖乖吃饭,嗯?”梅莲可红着脸应了声。 “对了,欧斯达,轩风的事,你告诉邱玲了吧?她还好吗?有没有说什么?” 这回轮到北城城主垮下脸:“没有,我没告诉她。” “啊!?” “叫我怎么告诉她?这种事!”米利亚坦苦恼地拉扯头发,“赛雷尔也不肯帮我去说!没人肯帮我去说!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你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啊,而且后天就是拍卖会,到时一切都会露馅。” 米利亚坦脸比苦瓜:“我明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拼了命也要告诉她!”梅莲可满心愧疚,顿了会儿,问道:“兰冰宿呢?罗兰城主告诉她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罗兰肯定比我处理得有技巧。”米利亚坦由衷赞赏女婿,瞥见梅莲可的神色,他皱起眉头,“梅儿,你又自责了。噢,笑一笑吧,求你!” 梅莲可微微一笑,却笑得苦涩:“别担心,欧斯达,我不会再糟蹋自己,但是,我没法不当一回事。我会记得这个罪一辈子,也必须记得。” “我懂,算了,只要你打起精神就行。” 梅莲可靠向他的胸膛,低声道:“谢谢你,欧斯达。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振作起来。”米利亚坦黯然垂眸:“比起我欠你的,这算什么。” “别提了。” “是…梅儿,我差点忘了,后天的拍卖会,你还参不参加?” “你看我像有空参加吗?”梅莲可抬起头,满脸哭笑不得。米利亚坦拍拍额头:“我明白了,唉,那后天只有罗兰一个人来了,真是有史以来最冷清的拍卖会。” “怎么,诺因城主也不参加?” “他都把我的请柬撕了,还来参加?” “……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南城城主清楚王储的性子,为他说了句好话。 “那个暴躁的小子,我知道他的脾气。”米利亚坦摇了摇头,露出严肃的表情,从袋里掏出一只小红盒子,双手递给对方。 “欧斯达?” “本来打算后天给你的,你不去,就现在……”他央求地看着她,“收下它好吗,梅儿?我不要你戴它,只是纯粹的歉礼。” 如果早十八年…… 梅莲可凝视晶莹美丽的钻戒,什么也没说,毅然关上盒盖,收进口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海上要塞赫莱兹 乌黑的机器,雪白的蒸汽,流淌的能量,无数的拉柄、钢管和曲槽构成精密的机械构装体,兰冰宿就站在升降机上,俯视着这个精巧又庞大的造物。 “感想如何?” 熟悉的悠扬嗓音在身后响起,她不无意外地转过头,注视来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东城城主罗兰微笑了一下:“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伤亡如何?”冰宿没有蠢到问“胜负如何”,败了的话,罗兰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金发青年食指和拇指圈在一起,比了个零的形状。冰宿睁大眼,随即意会,翘起唇角:“你是用了什么诡计,还是用了什么秘密武器?” “都有吧。” “恭喜了。”冰宿真诚地道,转过身,“什么时候开庆功宴,叫我一声。”这句话等于是逐客令,罗兰却没有走,还走上前,和她并肩看着下面的机械体,少女一瞬间涌起回到青年结婚那夜的错觉,不知怎么的有点烦躁。 “你应该有很多事要做吧,躲在这个地方算什么意思。” “我没有事情做。”罗兰随口回答,指指下头,“你是不是觉得这发动机很寒酸?” 冰宿惊讶地眨眨眼:“没有啊!这马达…发动机相当强劲,能够推动这么大的海上要塞,比航空母舰的核载人数还高。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罗兰手肘撑在栏杆上,偏头看着她:“因为我一直认为地球的工业技术远比魔导国发达。你不是借给财务部一个计算器么?那么精密奇妙的东西,恐怕连矮人也造不出来。” “说到这件事,你快去跟拉斯帝涅部长说,叫他把计算器还我!不然我连题目也没法做了!” “这件事应该你自己去跟拉斯帝涅交涉吧。”罗兰狡猾地推卸责任。冰宿狠狠瞪视他,提高嗓门:“那我的手机呢?手表呢?” “别担心,等技术部研究完会原样还你的,反正你现在也用不着不是吗?” “你这个土匪!” “讲这种话多伤感情,朋友之间,借点东西干嘛还斤斤计较。” 冰宿的表情刹时凝住。见状,罗兰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我和你之间,算是朋友吗?” “你觉得怎样才算朋友?”罗兰不答反问。冰宿摇头:“我不知道。” “真是出人意料的回答,我还以为邱玲小姐和轩风小姐是你的朋友。” “那是她们说的。”冰宿冷淡地别过头,“尤其是邱玲,她老是希望和我做朋友,从很久以前起,可我连什么是朋友都搞不清楚,又怎么和她成为朋友?”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冰宿回过头,看到对方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她。 “干、干什么?”被他看得微窘,冰宿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罗兰笑道:“不,只是,第一次听你主动谈起自己的事,觉得很新鲜。”冰宿一愣。 “你说你搞不懂何谓朋友,应该是苦恼如何给它下一个定义吧?可是许多文学的修辞,不像你做的那些题目,有一个唯一正确的答案。感性的东西,没有对错和框架。举个例子,单「朋友」一词就可以分许多种类:利益相同者可称之为朋友;有共同敌人者可称之为朋友;患难于共者可称之为朋友;志趣相投者可称之为朋友;亲人、情侣之间也可以缔结友谊。不过我个人认为,朋友是让你不知不觉打开心房的人。” “打开心房?”少女怔怔重复。 金发青年微笑道:“只是被打动也可以,邱玲小姐和轩风小姐有没有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呢?”冰宿想了一下,不自在地道:“有。”罗兰为她的语气笑起来。 “不过,没有你深。” “……”罗兰收起笑声,定定看着她。冰宿也凝视他的双眼,明丽的脸庞有一抹少见的绯红。 半晌,罗兰启唇,缓缓地道:“那么,东西可以借久一点了咯?” 冰宿强忍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军靴声传入两人的听觉,红发侍卫英挺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动力室门口。 罗兰暗暗松了口气,只有他知道,刚刚面对少女那个真挚的眼神时,他差一点就说出真实的想法了,幸好深厚的自制力再一次拯救了他。看来今后和她单独相处得保持高度的警觉心才行——他寻思。 艾德娜行了个军礼,对罗兰道:“大人,有紧急军情。” “是吗?”罗兰瞥了眼身旁的人。冰宿冷冷地道:“你去吧。” “和我一起上去吧。” “不。” “那…你待在这儿别乱跑。刚才为了找你,全要塞的人都出动了,还差点下海打捞。”罗兰宽容的语气像兄长容忍妹妹的无理取闹,和艾德娜一起离开了赫莱兹要塞的最底层。 冰宿恼怒地咬着下唇,目送他的背影。她终于明白邱玲碰钉子的心情——有生以来头一次敞开心扉,伸出友谊的手,却得到这样的回应,让她极为难受。 突然,冰宿脸上的怒色敛起,被一种深思的神情取代。 不对劲。这家伙虽然喜欢捉弄人,但绝不会说出真正伤到对方的言语,何况他是那么擅于洞悉人心,掌握时机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迟钝,只有一个解释——他是装的! 那么,剩下的问题是,他为什么假装不懂?或者说,他为何故意放弃彻底拉拢我的大好机会?冰宿蹙眉沉思,半晌,她线条明丽的眉缓缓舒展,唇角也慢慢扬起。 “哼,那个骗子!” 冰宿愉快地自言自语,她终于稍微了解罗兰·福斯这个人了。 ****** 要塞司令室内,东城的高级将领齐聚一堂,讨论艾德娜带回来的情报。 “这次西城真是打了场漂亮的歼灭战,梅莲可城主恐怕要呕血了。” 席斯法尔发出慨叹,坐在他左首的马尔亚姆点头表示赞同:“凡尔加平原是南城最重要的畜牧区和粮食生产地,这下南城的经济势必大受打击。幸好军队拜中城及时赶到没有全灭,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只怕西城不会给她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艾德娜反驳道:“梅莲可城主一定会向北城求援,只要一支龙骑士团,别说东山再起,把西城打回老家也易如反掌。再说,还有诺因城主的军队跟着呢。” “卡萨兰军又不会永远跟着南城的残军。”席斯法尔皱眉道,“既然凡尔加平原沦陷了,诺因城主势必更改自家的战略布局,把防守重点从米亚古要塞移往南区。” “那龙骑士又怎么解决?” “这个……” 艾露贝尔文静地道:“不,艾德娜,我认为梅莲可城主不会挟龙骑士反攻回去,顶多借他们的力量吓阻西城,不然,贝姆特城主也会把血魔请回来。” “对了!还有血魔!”艾德娜、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齐声惊呼。 “而且,飞龙的饲料龙之息只有西城才出产,和西城撕破脸,对米利亚坦城主有害无益。” 马尔亚姆吁了口气:“看来,西南两城又会陷入僵局了,只是这次西城比较占便宜,多了凡尔加平原这块肥肉可以无限宰割。”席斯法尔颔首:“所以,拖得越久,南城的形势就越恶化。” 艾德娜注意到席间有一个人一直没吭声。 “大人,你也说说话。” 罗兰双手交握在胸前,微笑道:“你们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我来补充一下。顾虑血魔的强大,即使有龙骑士相助,梅莲可也不敢冒然反攻。一来这是友军,损失不起;二来即使夺回平原,南城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守住;三来梅莲可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求援时机。” 他心下有些无奈,当初知道血魔在南城的暴行,他就有意派魔导团襄助,那个祸害三大陆的罪犯是全人类的公敌,但必须梅莲可求援,他不认为她会开这个口。一来是梅莲可不喜求人;二来,她和拉克西丝交好,她们都对他有所警惕和忌惮。 虽然这份戒心没错,但梅莲可并非出于理智的考量。而如果龙骑士助战,她有恃无恐,更不会让伊维尔伦参与其中,有利可图。 可是如今,西南两城的战局还会有变数。罗兰对贝姆特的布局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隐藏的后手?就算让血魔离开,但是只要肯格要塞的遗址公开——任何当权者和民间最忌讳的罪行就是屠城,西城顷刻间就是众矢之的,南城完全可以占据主动,梅莲可却当断不断,就算拿不到血魔屠城的影像,难道不会伪造么?现阶段,她与其承受沉重的补给压力请来龙骑士,不如让北城经济制裁西城,他这边拖延以铁换粮的协议,中城和北城的援军再配合反攻,凡尔加平原又会易手,所以贝姆特不可能没有对策。 就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了。 梅莲可做事喜欢一意孤行,很容易中圈套。 “当务之急,南城是重整旗鼓而非收回失地。再来是中城和西城,虽然因为凡尔加平原的沦陷,德修普势必重新配置防御,但米亚古要塞并未丧失全部的战略意义……” “赫拉特!”席斯法尔茅塞顿开,冲口道。余人也恍然大悟。 东城城主没有计较部下的无礼打断,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伊斯法的首府。一旦塞维堡被攻破,卡萨兰军就可以沿着中部大道长驱直入,插入西城的心脏,从那里直取矿山也快捷,所以贝姆特不能分出大军入侵中城的南区。而且凡尔加平原是易攻难守的地形,德修普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进攻那里的西城驻军。双方的优势和劣势相等,胜利机率是五五波平手,同样陷入僵局。” 众人只听得长吁短叹。马尔亚姆摇头道:“真是复杂的局势。”艾德娜想起一件事,问道:“你那天叫我把那份文件偷偷交给诺因城主,就是为了弄出这么个局面吗?” 罗兰狡黠地笑了。 “这个嘛,我是预料到这种情况,不过目前的局势不是我最期待的结果。” “你最期待的是什么结果?”问归问,在座每个人已经猜到答案了。 “当然是中、西、南三城混战,三败俱伤。” 果然。众人无话可说。 席斯法尔第一个回过神,沉吟道:“那么,我们是否要针对这个局面做一些相应的布置?” 罗兰笑道:“没必要,台风尾又没扫到我们。而且这个局面很好,可以牵制德修普、贝姆特和梅莲可,或许再加上米利亚坦,这下就没有人会妨碍我。我们要做的是彻底封锁暗黑岛已经灭亡的消息,还有魔核光炮的存在。让我们的海军可以在平衡打破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三城的后背,将他们一网打尽!” 四人一齐站起,肃然行礼:“遵旨!” ****** 第一次来到海上,当夜,冰宿睡不着,来到甲板散步。 风里带着浓烈的海潮味,不过微风送爽,很是舒服。宁静的海面上,闪烁的波光绵延到远方的海平线,形成一幅动中有静的图画,让人不自觉地陶醉其中。 突然,冰宿停下脚步,一个人影跃入她的眼帘,淡淡的月光洒在那人挺拔颀长的身段上,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可以感到他身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尊贵气息和清华雍容的迫人风采。 他两手扶着栏杆,凝视海面,轮廓因月照而光华隐柔,那种淡然而孤高的清雅,让她心口突跳。 “罗兰城主。” 金发青年震了震,迅速转过身:“啊,冰宿,你还没睡?” 茶发少女一脸诧异:“你想什么事情想得这么出神?”真难得,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 记起白天的教训,罗兰收慑心神,露出最迷人也最没诚意的笑容:“只是因为看见这么美的景色,入神了罢了。冰宿,秋天的海风很冷,你不要吹太久,早点回房休息。” 冰宿无视他的笑容,走到他身边。罗兰惊讶地看着她不同寻常的举止,以为她是在赌气,正要开口,冰宿抬起头。 “聊聊吧,好吗?” “……”罗兰无言地回望她,墨绿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没有往日的戒备,也没有愤世嫉俗的冷漠,只有最诚挚的邀请。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嗯。”当意识到时,他已冲口答应,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冰宿灿然一笑,心头除了胜利感,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她侧过身,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浓郁的海风,轻快地道:“那么,告诉我你发呆的真正理由。” 罗兰白了她一眼:“你似乎认定我是个说话不诚实的骗徒了?” “没错。” “好罢好罢。”罗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目光回到海上,冰蓝的眼眸浮起悲伤,“我只是在悼念一位故友。” “悼念?”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冰宿怔了怔。罗兰低声道:“冰宿,你听过十二年前,兽人和蛮族曾联手侵略我们吗?” “听过。” “在那场战役里,我失去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 “他为了保护我,挡住蛮军统帅投来的长刀。”青年的语尾有着轻微的变调。 罗兰……冰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心口刺痛。 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凝视月光下静谧浩瀚的海洋,用不同于刚才的冷静口吻道:“我射杀了蛮军统帅,又灭了暗黑岛,总算大仇得报,所以我在这里悼念,希望他的灵魂安息。” “我认为你那个朋友肯定早就安息了,在他用生命拯救了你的那一刻。”冰宿说出她最厌恶的灵魂论,为了安慰眼前的人,“他才不是为了要你帮他报仇,才救你的……我是这么觉得。” 罗兰惊讶地注视她,随即轻笑起来:“没错,我知道,谢谢你,冰宿。”他温柔的眼神和话语宛如深沉的夜色将少女紧紧包裹,让她的心仿佛浸在温水中一般温暖。 “你那位朋友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莱德,全名是莱杰特·索兰尼亚,拜亚帝国的二王子。” “咦!”冰宿一愣,“二王子?拜亚帝国?”罗兰笑道:“你应该听过拜亚帝国,我送你的剑就是莱德的遗物。” 冰宿更吃惊了:“慢来。拜亚帝国,不是尼普亚斯大陆的国家,信奉太阳神,我是读到过……那儿的王子怎么会万里迢迢跑来这里?” “被放逐出来的。” 罗兰耸了耸肩:“莱德是个天真的傻瓜,在王位角逐中落败,但他是个天生的航海家、冒险狂,加入尼普亚斯大陆的探险船队,在第五次航海中,顺利来到了我们的大陆。你知道,自从千年前开始,艾斯嘉大陆通往尼普亚斯大陆的外海就不太平,风浪险恶。水族比人类长寿,根据多米尼克大长老的情报,当初魔界宰相用一个可怕的禁咒沉没了第四大陆索雷斯,禁咒的后续影响使海上气候恶劣,加上暗黑岛的阻截,我们和尼普亚斯大陆断交。幸好,莱德留下了航海地图。” 冰宿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是要和尼普亚斯大陆通航吗?这个人还是如此远见卓识。 罗兰没有说,为了打败兽人和蛮族两个宿敌,他花了十年时间准备,而为了对抗绵延的荒年,高架水路还不够,未来他想从尼普亚斯大陆引进粮食种子和农耕技术。拜亚帝国地产丰饶,民间的农业和手工业都十分发达,以此为跳板,可以开发蓬勃的商业活动。尼普亚斯大陆的多数国家信仰湖泽和森林女神梵妮莎,可能有德鲁伊的传承,可以和艾斯嘉交流魔法和技术,分享新的理念,推动两个大陆的经济发展。 不过这件事需要悄悄进行,因为艾斯嘉和尼普亚斯有信仰分歧,如果被王室和教会发现,明天他就会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但是荒年之后还有灾难,今年冬天就有寒潮,魔导国天灾不断。为了遏制一次次肆虐魔导国全土的魔兽,他也需要继续提升伊维尔伦的整体实力和魔法水平。 说起来,交流和启迪,发现和成长,还是这些来自异世界的少女教会他的。 金发王者回过神,看着眼前和自己不同世界的少女,目光宛如融化的冰湖:“今晚你的好奇心应该满足得差不多了吧?再不回去睡觉,当心明天早上爬不起来,别忘了我们九点就要出发。” “你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冰宿鼓起勇气,垂眸低语,“礼尚往来。” 罗兰凝视她,扬起笑意:“我虽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私事,不过有人主动肯说,我也就不客气了。”冰宿瞪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哈哈哈!”罗兰放声大笑,笑声洋溢着欢快之情。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会面 次日,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5日,以东城城主为首的一行人在要塞两名司令官:马尔亚姆和席斯法尔的送别下踏上归途。成员包括水族族长艾露贝尔和魔导团,人数太多,无法骑狮身鹫,只得乘船上岸,再搭空浮舟,因此当他们到达上界时,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由于事先接到通知,没有要事在身的官员都等在王宫门口迎接,代理城主克莱德尔和大神官法利恩也在其中。 罗兰等人刚踏上横跨护城湖的吊桥,一个纤细的身影就跑出迎接的队伍,扑进金发青年怀中。 “罗兰!” 年轻的城主有些意外,急忙搀扶住妻子:“小心,你身体不好。” “你回来了!”朵琳一时情绪激动,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喜极而泣,“我好想你,好担心你……”自从上次丈夫中毒后,她就日夜忧心,幸好他平安无事。 “抱歉,因为路上出了点事,所以比预定晚了几天。”罗兰拍了拍她的背,这是夫妻间正常的亲昵,却让冰宿情不自禁地别过头,没注意一旁的艾德娜和正走过来的法利恩都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大人,欢迎回家。”大神官娴雅地行了一礼,身后跟着众官员。 朵琳发觉失态,红着脸退到一边。罗兰执起她的手挽在臂间,让她脸红得更加厉害。 “我外出期间,辛苦各位了,尤其是你们俩,法利恩,克莱德尔。” 国务尚书眼角闪烁着泪花,哽咽道:“大人,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接到……” “咳嗯。”罗兰暗示。克莱德尔立即改口:“我接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心情真是激动。”朵琳褪去疑惑的神色。 改口得真快。清楚国务尚书真正想说什么的冰宿撇嘴。 “这段时间城里有发生什么事吗?”罗兰关心地问道。 法利恩摇摇头,微笑道:“没有,一切安好。” 克莱德尔插口道:“大人,这些先且慢说,快进去吧,洗尘宴已经准备好了。” 罗兰点点头,正要迈步,法利恩略一犹豫,道:“大人,在参加洗尘宴之前,你最好先见见几个人。” “嗯?” ****** 星华等人抱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正殿。她们告别杨阳一行人来到伊维尔伦时,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到处是新奇漂亮的事物,光鲜亮丽的人们,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做心理建设,才来到王宫。 幸好前来接待的大神官态度温和,连来历也没仔细盘问。今天,去下界巡视的城主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邀请她们会面,雪族少女们期待之余,也有点不安。 侍卫打开会客室的大门,让她们进去,再合上门。 “欢迎,异族的客人。” 罗兰从椅上站起,绽开真诚的笑容,走向星华等人。他已简单梳洗过,换上黑缎长袍,一洗旅途的尘埃,看来更为光采照人。 众人直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慌忙欠身,因为她们不知道人类的仕女礼节。 星华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您、您好,罗兰城主。”见到法利恩时,她曾以为那是她见过最美的人类,没想到眼前的青年容姿竟一点也不亚于他。 “请起。”罗兰扶起她,微笑道,“别紧张,这是场平等的会面,不要对人类低下你们高贵的头颅,异族的客人。” 雪族少女们说不出话来,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们被人称之为“高贵”。 “你们不信吗?”罗兰扬起爽朗的笑声,指指后头,“那就问问这两位,有没有向我低头叩拜过。” 艾德娜骂道:“谁要向你磕头啊,臭美!” “呃,她们是——” 星华等人困惑地打量罗兰身后的两名女性,左侧的女性个子较高,穿着天蓝武官制服,有一头瑰红色的头发和同色的眼眸;右边的女性做法师装束,蓝发蓝眸,相貌清丽,但引起她们注目的是她鱼鳍状的双耳,“你也是异族吗?” “我是艾露贝尔·西珐,魔导团团长,人鱼。” 艾露贝尔柔柔一笑,指着身旁的人,“她是我的好友,有血族日行者的血统,艾德娜·菲尔,城主随侍武官。” “嗯,我是星华·明迪斯科,雪族。”星华满脸欣喜,“请多指教。”其他雪族少女也一一自我介绍。 见到同为异族的同伴,主人的态度又如此亲切,雪族少女们都神情大安,不像初时那么紧张,当罗兰请她们就坐时,都毫不拘束地坐下。 一个侍女推着推车走进,将饮料分送到主客面前。 “首先,竭诚欢迎你们来到伊维尔伦,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达成。”罗兰比了个“请用”的手势,“如果你们愿意在此定居,更是我莫大的荣幸。” “呃,我们…正有此意。”星华辛苦地回答,对方的谈吐是如此优雅,气质又高贵,更让她觉得自己这班人寒酸土气。 看出她的窘况,罗兰轻笑:“抱歉抱歉,跟一帮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待久了,说话也变得文诌诌起来,你们千万别介意,就像平常那样讲话就行了。这么说,你们是愿意留在伊维尔伦?” “嗯。”雪族少女们一齐点头。 “太好了,我会把公民证发给你们。”罗兰由衷地笑道,“还是头一次有雪族来我们这儿呢。你们是从大雪原来的吗?一路辛苦了。” 雪族少女们露出尴尬的表情,星华垂下头:“不,我们不是从大雪原来的,是从雷南郡。” “雷南郡?” 星华鼓起勇气,将自己一行人的遭遇和盘托出。原本担心受到歧视,她们想隐瞒身为玉奴的过往,可眼前的青年是这么真诚地对待她们,星华实在无法对他撒谎。 罗兰的神情渐渐沉冷,艾德娜和艾露贝尔的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星华等人心下惴惴。 “真是让人愤怒的丑恶行径。” 罗兰低咒,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我的同族总是对你们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虽然无法弥补你们受到的伤害,但我一定会将穆伦那个混蛋送去见冥王,给你们一个交待。” 雪族少女们喜出望外,接着又担心起来:“可是,穆伦是埃特拉最有势力的商会副会长,如果害您得罪北城城主……” “不必担心,米利亚坦城主是我岳父,他不会生我气的。”罗兰微笑,“我也自有法子叫穆伦俯首认罪。”星华感激地道:“那…谢谢您了,罗兰城主。” “不用谢,你们是伊维尔伦的城民,为你们讨回公道,是我应该做的事。”年轻的城主诚挚地笑道,令每个雪族少女的心暖洋洋的。 “对了,那几位救了你们的冒险家。”罗兰岔开话题,“他们还留在雷南郡吗?”星华愣了愣:“大概不在了,我听他们说要搭15号的班船去米尔菲,今天是26号了。” “是吗,真可惜。”罗兰眼底闪过无人察觉的异芒,笑了笑,“如今已经很难见到那样见义勇为的冒险家,若有缘的话,我一定要和她们交个朋友。” “嗯,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想起杨阳的笑容,星华苍青色的眸子浮起爱恋之情。罗兰一怔,道:“星华小姐,请抬一下头。” “咦!”星华不解地抬起头,这回连艾德娜和艾露贝尔也露出诧异之情。 “怎么了?” 罗兰收回视线,赧然一笑:“抱歉,失礼了,你的眼睛很像我妻子,所以我吓了一跳。”星华表示不介意,突然脸色一变:“您的妻子,莫非叫朵琳?” “是。”罗兰刚回答,见对方的脸色刹时变得铁青,“星华小姐?”其他雪族少女都慌了手脚。 星华定了定神,制止了上前想为她施展治疗术的魔导团团长,虚弱一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罗兰打断:“既是不愉快的事,就别说了,我让艾露贝尔带你下去休息。” 星华坚定摇首:“不,这件事我必须说。罗兰城主,请一定保护好您的妻子。”罗兰认真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变态…红龙骑士团长疯狂爱着朵琳夫人,想要占有她,于是把我当作替身。”星华颤声道,“他是真的对朵琳夫人势在必得。每次他侵犯我时,都叫着朵琳夫人的名字……” “那个下流的混蛋!”艾德娜大骂,脸涨得通红。艾露贝尔相反一脸苍白,看着罗兰:“大人,那次下毒的幕后主使果然是——” “下毒!?”雪族少女们齐声惊呼。 艾德娜狠狠地道:“没错!下毒!那个下流胚子曾经在夫人为大人熬的姜汤里放剧毒,想让她亲手毒死自己的丈夫!”星华等人都不寒而栗。 “好了,艾德娜,别吓她们。”罗兰呵斥,看向星华,十分歉疚,“对不起,星华小姐,为了我和朵琳,让你回想起这么痛苦的往事。” 星华摇摇头,真诚地道:“比起您对我们的恩情,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报。请让我在堂上做证,揭穿那个邪恶的龙将的真面目,以免你和朵琳夫人再受到他的伤害。” “不能这么做。” “罗兰城主(大人)!?” 罗兰定定注视星华:“我不能让你受到这种污辱。如果控告道格拉斯,你就必须在大庭广众吐露那些痛苦的经历。而且以红龙骑士的为人,很可能还会反咬一口,用一些不堪的言语污蔑你。” 众人恍然大悟,沉默下来。 星华紧紧抓着裙摆,心情激荡不已,好一会儿,她大声道:“不要紧!我可以忍受!” “别说了,星华小姐。”罗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笑道,“你没必要忍受,也没必要牺牲自己,朵琳是我的妻子,理应由我保护。托你的福,让我知道了红龙骑士的企图,我自会谨慎防犯,不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你不必担心。”星华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艾德娜愤恨难平:“可恶!堂堂埃特拉三龙将之一,竟然那么不知廉耻,米利亚坦城主是怎么管事的!”罗兰眉头微蹙:“艾德娜。” “……对不起,可是我实在是气不过嘛!” 罗兰无奈一笑,不再理她,把视线调回星华等人:“不谈这些让人不快的话题了,各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还没决定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安排工作和住处。” “呃,可以吗!”雪族少女喜出望外。 “当然,就加入魔导团,怎么样?(注:异族除了矮人、侏儒和兽人,几乎都是天生的魔法师,所以这个安排最合适)你们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恐怕不适合跟着艾德娜练肌肉。” “喂!谁有肌肉了!”随侍武官暴跳如雷。 罗兰装出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对忍俊不禁的魔导团团长道:“艾露贝尔,她们就交给你了。” “是。”艾露贝尔行了一礼,走向星华等人,和煦地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团里,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魔导团的一份子。” 雪族少女们慌忙起身,高兴地还了一礼,转向金发青年,发自肺腑地道:“罗兰城主,对您的恩情和友谊,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里。” “我也会永远牢记你们的善心和友谊。” 罗兰站起来,诚挚地道,“愿你们在伊维尔伦得到幸福和安宁。今天的谈话,会成为永恒的秘密,噩梦已经结束了。” 雪族少女们深深弯下腰,静止良久,才跟着水族族长离开了会客室。 ****** “没想到希莉丝·冯·休拜卡和血魔会相继和那两个少女碰面,缘分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当晚,罗兰坐在办公室里,翻看大神官整理好的各路情报,看到杨阳一行人的资料时,他的表情微微冷凝,随即又舒展开来,“算了,危险人物都聚在一起,监视起来也比较方便。” “大人,五件圣遗物很可能和神迹石有关,只有圣修士的无名氏神官知道其中的内情,我们是否把他抓起来?”法利恩旁敲侧击,希望主君赶紧把那个不安定因素处理掉。 “不必。”罗兰翻阅文件:“我知道很多暗影成员不满我对无名氏神官的处置,对此我另有安排。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对他改观。在那之前,你帮我安抚住他们。”法利恩满心困惑,却不敢多问,只能应了声。 “那,大人,圣遗物的事,除了下落不明的龙眠,其他三样是否需要收齐?” “不用,这样反而会引起贝姆特、赛雷尔的怀疑,就让中西两城的救世主去找吧。”此时,年轻的城主已经将文件浏览得差不多了,正在看南城方面的情报,得知轩风的处刑,脸上掠过讶色。 见状,法利恩请示:“大人,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冰宿小姐?” 罗兰深深蹙起眉头:“能不告诉么,你叫她过来,然后就回神殿吧。” “是。”法利恩恭谨一礼,转身离开房间。 听到关门声,罗兰把报告往桌上重重一丢,十分恼怒。 轩风是圣贤者的后代,祖先是救世英雄,她在地球过着和平的日子,无辜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不好好款待英雄子女也罢了,居然还为了统治者粉饰自己的罪过强行抹黑她,败露后,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梅莲可的行为有失人德和君威,也实在不智。此事一传开,会引起魔法公会的震怒——哪怕没落了,法师也是一股雄厚的实力,背后还有王室的支持。这次也因为轩风的事,梅莲可和诺因闹了矛盾。连教廷都未必欣喜她的决定,因为这等于质疑教会宣扬的,圣贤者的后代是神使也是救世主的预言。 而且这件事背后有黑手,军队的极端情绪发酵太快,内情不简单。轩风的逃脱是有心人安排,之后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就是证据。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梅莲可的威信会降低,将来轩风的身份也会被利用。不过这么一来,她很可能还活着。 没多久,罗兰听见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 茶发少女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没有穿睡衣,显然不是被从床上叫醒,但罗兰还是道了声歉:“对不起,这么晚还叫你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好事还是坏事?”冰宿走到沙发前,以优雅的姿态坐下。罗兰微一苦笑:“对你而言,肯定是坏事。”将报告递给对方。 看了一会儿,冰宿捏着纸的手指下陷,微微颤抖起来,看完后,终于忍不住骂道:“那个愚蠢的女人!” 罗兰一言不发,冰宿对梅莲可的评语没错。 冰宿调整了一下呼吸:“那轩风现在是下落不明?” 罗兰点了下头,又摇头:“十有八九在西城。” “是吗……”冰宿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前因后果,既有庆幸,也有担忧,“她运气真差,好在没差到底。”她知道轩风的处境不是安全了,但是只要人活着,总比被活活烧死好。只是冰宿和邱玲的处境,很难帮到这个同学,以她们的本领,也救不出她。 “有机会的话,我会救出她。”罗兰许诺,这不单单是因为和轩风个人的交情,也是为了破坏贝姆特的计划——南城决不能被西城并吞。 顿了顿,罗兰低沉坚定的嗓音响起:“我不会让你和她一样。” 冰宿抬起头,微笑道:“我相信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宫廷秘闻(上) 第二天,结束魔法课的冰宿抱着教材回房间,半途与一个人迎面相遇。 “拉斯帝涅部长!” 穿着伊维尔伦青色文官服的财务部长像看到大灰狼的小白兔般慌慌张张,转身欲逃。而茶发少女就像一头凶恶的豺狼,扑过去牢牢揪住他:“别想逃!” “嗄哈,哈哈哈,救世主小姐,你好……”拉斯帝涅满头大汗地挤出笑脸。 “一点都不好!快,把计算器还我!” “这个,最近正值月底,预算和结算的帐目比较繁……” “我管你那么多!总之今天你不交出来,就别想走!”冰宿抓着他的领口气势汹汹地吼道。拉斯帝涅脸比苦瓜,突然眼睛一亮:“大人,你来了,快来救我!” “什么?”冰宿转过头,拉斯帝涅趁机挣脱钳制,脚底抹油,冰宿紧追其后。 两人从东殿跑到西殿,又从北殿跑到南殿,弄得全王宫的人都知道了有一场追逐战正在进行,当即摆开赌桌,多数是赌有“飞毛腿”之称的财务部长能在几小时内甩掉可怜的救世主。 一个半小时后,后花园。 “呼……哈……呼……哈…可恶!” 冰宿蹲在一丛灌木前,死命地喘息,怒火冲天,忍不住拔地上的杂草出气。那狡猾的财务部长,滑溜得跟条泥鳅似的!好容易逮到他,也总被他千方百计逃掉,这样下去,她要到何年何月才拿得回计算器? 她疲惫地躺下,展开双臂,茂密的枝叶发出急促的唰啦声响,遮住她的身体。身下的草坪软绵绵的,鼻翼还有浓郁的花香围绕,令她感到十分惬意,怒气沉淀下来,渐渐地,困意涌上,她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响渗入听觉,很是吵耳,冰宿不耐烦地睁开眼,看见一大片绿色,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在灌木丛里睡着了。 随着意识的恢复,她的神智清楚不少,听出说话声有两个,一个年轻冷峻,一个苍老沉稳,都是她认识的人。 是罗兰,另一个声音,是国务尚书? ****** “拜托~~克莱德尔,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你就不要再整天缠着我了行不行!” 金发青年飞也似的冲进花园中央的凉亭,让人佩服的是,他身后的老者明明年纪一大把了,还一手夹着奏折,一手端着药碗,居然也能健步如飞,一步也不落后。 “大人,只要大人喝了这碗补药,微臣担保,今日绝计不再缠着你。” 国务尚书将奏折搁在石桌上,两手捧着碗恭恭敬敬地递上,脸上的表情宛如磐石般坚定。 罗兰嫌恶地看着碗里乌漆漆的药汁,咬牙切齿道:“不要。” “大人!这么任性的话,实在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啊!”克莱德尔震惊的神色活像个看见自己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某天竟然误入歧途的父亲。 “如果你也在完全健康的情形下,天天被人当药罐子灌药,你也会变得非常任性的。” 克莱德尔一脸痛心疾首:“可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啊。谁让你上次抱病出行的行为已经让我们对您的信任彻底消失。”罗兰气势一馁:“嗯……” “还是,您希望朵琳夫人或大神官阁下来督促您喝药?” “好啦好啦!我喝!” 听到这段对话,冰宿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年轻的城主心情不愉地翻阅奏折,国务尚书心满意足地叫侍女收走空碗。 “又有游民骚动?怎么回事?我给他们的待遇还不好吗?”看到一半,罗兰微微蹙眉。 克莱德尔为难地道:“不,您给他们的待遇够好了,就是因为太好……引起了一些不满。”罗兰冷冷看向他:“是我们的人先挑衅的吗?” “是…不过也请别太责怪他们,毕竟大家都是苦过来的,看到那些外来者白吃白喝,终归有点——” “逃荒而来的多数是老弱妇孺,我能叫他们干什么?耕田锄地吗?”罗兰讥讽,随即叹了口气,“算了,马上就秋收了,秋收一过,大家的情绪也会平稳些,不过该罚的还是得罚,不然相同的恶性案件会接连发生。” “骚动中死了一些妇女和婴儿,若依法惩处……” “婴儿?”罗兰声音一扬。克莱德尔愧疚地道:“好像是在混乱中被踩死的……” “治防官在搞什么!半个月前我就把流民停止内流的通告发布出去了,照理不会再有太大的反弹出现,而且贫困地区的流民人数都有限制,粮食配给也做得很到位,为什么还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老实说!” “是…事故的起因是运送婴儿奶粉的运输车队因为人为因素晚到了,许多游民妇女就跑到领主府门口抗议,一些卫兵和行人口出粗言,双方越闹越僵,还没等领主出来,事故……就发生了。” 罗兰眯起眼,沉声道:“负责运输车队的人是谁?”克莱德尔嗫嚅道:“是拉缪总督的弟弟崔西,今年刚升上后勤部的幕僚,他因为参加朋友的结婚宴会,喝醉了……” “把他的职撤了,换个认真负责的人。”罗兰冷声打断:“待会儿把人事部长叫来,我要跟他好好讨论人事任命的问题。” “是。”被主君庞大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国务尚书一点异议也不敢有,声如蚊呐地应道。 罗兰镇定了一下心绪,缓和语气:“那个崔西,他辞职了没有?”克莱德尔点点头:“是,他当晚就递了辞呈,而且在得知事故发生时,用权限命令领主叫镇压游民的卫兵弃械,让法师顶上,用不伤人的法术摆平骚动,再打开粮仓安抚民众,厚葬在事故中死去的人。” “好罢,那我还可以给他个机会。”罗兰一字一字道,“撤职令不变,叫他在家反省半年,禁止一切外出,若他表现好,我会考虑让他复职。” 克莱德尔如释重负:“是。”罗兰将视线调回手里的奏折,叹道:“这么严重的事件,自我继位以来,还是第一次。”克莱德尔大惊:“大人,这不是你的错啊!” “我知道。”罗兰放下奏折,有点疲惫地道,“菲尔斯的领主,也必须负一定的责任。运输车队晚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如果他好好安抚民众,骚动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那么快发生,之后的处理手段也极不妥当……嗯,这么说来,我也有责任了,领主的任命状都是我审核的。”(注:在魔导国,领主是世袭制,郡主/总督是任期制,不过在东城,城主有最终决定权,即审核权) “不,大人,最近两年的领主都是微臣审批的,所以要怪就怪微臣吧。” “哼,你老是包庇那些老家伙,迟早会吃到苦头!”罗兰不悦地道。克莱德尔吓得低下头。 罗兰盯着他半白的后脑勺,尖锐地道:“死了那么多妇孺,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崔西还晓得将功赎罪,领主呢?他的辞呈在哪!” “……”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叫他服毒自杀,把尸体吊起示众,让那些受害人的家属看看。”罗兰冷酷地下令。克莱德尔大惊失色:“大人,这太……!” “住口!难道你还想为他求情!你是不是也觉得贵族的命是命,平民的命就不是命!” “不是,微臣绝没有这个意思。”克莱德尔苦涩地道,“只是微臣担心这么做过于激烈,会引起一些后遗症。” “不过是死一个领主,不会刺激到那些僵尸脑袋的。”罗兰恢复悠然的态度,一手支颊,一手拿着奏折继续浏览,冷淡地道,“以那个领主的人品,也不会有声望,只要让他那些只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张牙舞爪的狗腿一并闭嘴,相信我的耳朵是不会听见任何抗议声的。” 听见主君用这么嘲讽的语气说话,克莱德尔就知道他动了真怒,大气也不敢喘,连连点头。 罗兰瞥了他一眼:“这回你可要派个好领主过去,克莱德尔,再发生这种事,我的惩罚可不会这么简单了事。” “遵命。”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国务尚书冷汗涔涔。 “行了,把额头的汗擦掉,我没有欺负老人家的坏习惯,刚才我的语气是太重了。”罗兰不自在地道歉。 克莱德尔如释重负,笑了笑:“微臣知道大人不是胡乱怪罪下属的君主,所以有时,您不用过份压抑,微臣很乐意当您的出气筒。” “你是要我变成一个差劲的家伙吗?”罗兰提高嗓门。 “您不会变成差劲的家伙,相反,您是太过优秀了。”克莱德尔的神情有一丝忧心。罗兰励精图治,却太过苛责自己,还有他对贵族阶级的恨意,总是让知道内情的克莱德尔不安,一次次想说出真相。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太过’形容优秀。”罗兰淡淡地道,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多作停留,将桌上的奏折整理了一下,递给对方,“我看完了。除了那份报告,其他都照惯例处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用午膳了。” “大人,还有件事。” “嗯?你说。”罗兰立刻把午膳抛到九霄云外。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克莱德尔暗暗叹息。 “大人,我听说你一直定期让朵琳夫人服用避孕药,是不是真的?” “没错。”罗兰摆摆手,“你不用担心,是朵琳身体不好,总是大毛小病,我跟她说好了,今年先把她的身子调理好,视情况,明年再让她受孕,她也很高兴地答应了。” 克莱德尔松了口长气:“原来是这样,这就好。”他理解罗兰的顾虑,因为当年前任城妃,罗兰的妻子,上届城主马修的女儿美洛达,就是生育时血崩,连未出世的女儿都夭折了,那件惨事至今宫里的老人都记忆犹新。 克莱德尔终于下定决心,要说出一件隐瞒了十多年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吗?” “大人。”头发斑白的老臣鼓起勇气道,“您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猝不及防的金发青年僵在当地,连同躲在花坛里面的冰宿,空气凝结了。 不到半秒,罗兰就神色如常:“怎么,连你也要再听一遍我母亲是舞娘的趣谈吗?”当年他击退兽人和蛮族的大军,立下大功升职,进宫谢恩时,城主马修当众询问他的出身,在他不肯说后,还让宫廷法师使用了真言术,强迫他吐露了他的生母是个上层人士眼中最卑贱的舞女。 从此“舞娘之子”的称号就在上流社会广为流传,一直伴随着他,如同一条洗不干净的裹尸布。 克莱德尔脸色铁青,其中畏惧的成分不多,更多是心疼:“不不,大人,微臣决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其实当年马修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太心急了……唉。” “行了,陈年旧事不必再说。”罗兰挥了挥手,动作透出一丝急切。 “不,这件事微臣今天非说不可。” 国务尚书艰难地吐纳,直视他的双眼,一鼓作气地道:“大人,你不是马修城主的女婿,是他的亲生儿子,你的本名就是‘罗兰·福斯’。” “……”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冻结了。 “十年了……我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克莱德尔哽咽道,“虽然马修叫我别告诉你,免得你为近亲乱仑的事痛苦,但美洛达公主都过世那么多年了,我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懵懂下去,您…您身上流着那么高贵的血,所以我要说,就算违背马修的遗愿。” 罗兰一言不发。 克莱德尔知道主君此刻必定心乱如麻,也不看他,叙道:“三十一年前,马修还是王子,我是他的伴读,他二十四岁,我二十二岁,一起到下界视察。回来首府坎塔萨那天,恰逢迎夏祭,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我们俩凑热闹,也参加了祭典。在那晚的篝火舞会上,马修爱上了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舞娘,她的名字叫薇拉……” “我的母亲也叫薇拉。”罗兰开口,语气空洞。 “没错,所以当年马修才逼问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业,不过即使不问,他也几乎肯定你是他的儿子,因为你和薇拉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克莱德尔苦笑道,“言归正题。在马修的热情追求下,薇拉很快就接受了他,两人相爱,结合。我虽然觉得不妥,但看马修那么快乐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好景不长,在你母亲分娩那天,马修接到他父亲,上上代城主卡罗病危的消息,他不得不赶回去,我和妻子雪莉代替他守在薇拉身边,你也是我妻子接生的。” “可是马修一去不回。薇拉从最初的坚信不移转为害怕、怀疑,为了安慰她,也为了搞清楚马修到底在磨蹭什么,我留下雪莉照顾薇拉,乘空浮舟回到上界。原来,卡罗城主临终前留下遗言,要马修娶一位郡主的小姐为妻,你也知道的,就是六大郡主中最有势力的哥达塞尔家的独生女。” “卡罗城主当政期间,六大郡主的势力十分庞大,左右了整个宫廷,刚继位的马修根本无法反抗他们,他也不忍心违背父亲的遗愿。看到我回来,他欣喜若狂,直问薇拉的情形怎样,当听到薇拉帮他生了个儿子时,他高兴得哭了,然后他跪下求我,求我把雪莉休了,娶薇拉为妻,一辈子照顾她保护她,把你当亲生儿子养育。在友情和爱情之间,我选择了友情,当晚我就写休书给雪莉,第二天我收到她的绝笔,她…她自杀了……” “当年的事简直造化弄人,我和马修都有错。”克莱德尔布满皱纹的眼角沁出泪水,他竭力压抑激动的情绪,哽咽着说下去:“我痛苦万分,把绝命书丢到马修脸上,怒吼是他害死了我心爱的妻子。马修没有辩解,只用疲惫的声音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愚蠢造成这样的后果,你已经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也得牺牲我最宝贵的东西才对’,然后他像丢了魂似的走出去,娶了哥达塞尔家的小姐蒂芬妮为妻,从此再没提你和薇拉。” 国务尚书调整了一下呼吸,续道:“我整整两年都在老家待着,悼念雪莉。但我终究不放心,薇拉和你的身影不断在我脑中浮现,我想起雪莉的笑容,她抱着你哄你的样子,雪莉不能生育,所以她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也是。可是因为还生马修的气,我竭力遗忘这些开心的回忆,继续当个堕落的醉鬼。” “但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把我吓醒了。我梦见雪莉拿着匕首自杀,突然她的脸变成薇拉的脸,她还拿刀子要刺死你。我告诉自己那只是梦,没什么好怕的,但冷汗还是不停地流,我想起那把匕首,马修送给薇拉的定情信物「龙眠」,才相信那是个预知梦,急忙回宫通知马修。” “你做的梦还真准。”罗兰嘀咕。克莱德尔反问:“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克莱德尔胡乱点了个头,没有在意,他的思绪已经完全陷入回忆了:“马修听完我的话,也吓得脸色发白,可还是固执地不肯走。我给了他一拳,说就算他要把薇拉赔给我,也不该把你搭进来,他这才动摇了。” “可是不巧,我们的话被蒂芬妮夫人听见了,她威胁我们,如果敢去找薇拉和你,她就要鼓吹她父亲造反,把我们一骨脑全杀了。我们只好打消主意,但我知道,那个时候马修已经对蒂芬妮起了杀念,我也是,只是我们一直逮不到机会下手。马修因为担心你和薇拉,吃不好睡不香,三年里瘦了一大圈,几乎不成人样。” “终于,机会来了,蒂芬妮怀孕了,生下你的妹妹美洛达。她生产那天,我在她的补药里投毒,马修亲手把药端给她,我们联手杀了她。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们差不多是疯了,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刚生产完的女性,让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没了母亲。而且蒂芬妮夫人并不坏,她只是个自尊心十分高的女子罢了,那个威胁只不过是气话。她若贪图王位,早就反叛了。可那时的我们都没想到这些,只一心一意想见你和薇拉。把蒂芬妮夫人伪装成难产而死,马修借伤心过度散心为由跑去下界找你们,我留下照顾美洛达,她毕竟是马修的亲骨肉,我也很喜欢她,就留了下来。”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马修非但没带回你们俩,还差点赔上一条命。本来我们计划得很好,由我的父亲收养薇拉,等服丧期一过,马修就迎娶薇拉,你则以我的儿子,他的养子的名义一块儿接过去,然后大家就可以忘记那些悲伤的事,重新生活。可是薇拉…那个刚烈的女子,她也不等马修解释,一看到他,就拔出龙眠捅在他的胸口,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匕首插进你的背心,最后刺进自己的心脏……就和我的梦一模一样。” 克莱德尔痛苦地掩住脸:“那六年,让她积攒了太多的恨,消磨了她所有的信赖和希望,只剩下绝望和仇恨。可能还有雪莉的因素在里头。也是我不好,我不像马修受到严密的监视,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去探望她,或者写封信过去。最初是因为雪莉的死灰心丧志,后来整天和马修钻研怎么杀死蒂芬妮夫人才能不被疑心,完全没想到薇拉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你一个幼婴,这六年在下界过得有多辛苦……” “马修被人抬回来,两天不吃不喝,想去陪你和薇拉,是我硬把食物塞进他嘴里,再提醒他还有美洛达要他照顾,他才硬撑着活下来。但我知道,他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们母子。他曾派人去下界找你们的尸体,可他去得太晚,你母亲的尸体已经被她一个舞者好友安葬了。也不知道你母亲的朋友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你的名字也刻在墓碑上,害得马修以为你也死了。直到十二年前,他见到你,从你口中确认了你母亲的名字,才知道使者搞错了,他高兴得差点疯掉,私下抱着我又哭又笑。但是你一直不认识马修,他认为你是那时太小,又受了重伤,可能发高烧把以前的事全忘了。” 第一百六十章 宫廷秘闻(中) 克莱德尔吁了口长气,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凝视罗兰:“大人,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真的,没有虚假,我用生命担保。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希望你明白,你不是来历不明的平民野种,而是真正的贵族,这个伊维尔伦的正统继承人,还有你的父亲,马修·福斯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爱你,这个事实。” 罗兰沉默,脸上的表情与其说不知所措,倒像是意外和反思。克莱德尔本能地感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是哪里有问题,只好呆呆地看着他。终于,青年开口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年马修看见我的反应不是愧疚,原来我想错了。” “大…大人?”克莱德尔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随即恍然大悟,叫道,“你知道!难道你知道!?” “不错,我早就知道马修是我的亲生父亲,也记得那个女人,那个把匕首插进我后背的女人。” 罗兰用冰冷的语气坦承,听见一个小小的抽气声,以为是克莱德尔发出的,就没有在意,“如果不是母亲……就是你口中她的好友,我的义母,恐怕我早就饿死了。那个女人满脑子只有男人,没有儿子。她没有抛弃我,只是想用我来挽回丈夫罢了。所以听到美洛达出生的消息时,她万念俱灰,选择了玉石俱焚。” “薇拉她……”克莱德尔露出怜悯和沉痛的神情。 “墓碑上的名字是我要义母刻上去的,因为我料到马修…父亲会来找我,那时我以为他是个负心薄幸之徒,和那个女人一样凉薄,所以不想和他见面。” 克莱德尔注意到主君一直用“那个女人”指代薇拉,奇道:“大人,你讨厌你母亲?” 俊颜上,冷笑像剑光一闪即隐。 “讨厌?我恨她,马修也是。” 克莱德尔理解主君对生父生母的恨意,但还是为死去的友人说话:“大人,马修真的不是故意抛弃你。” 罗兰别过头,放在桌上的右手握起,看出他的情绪仍然不稳定,克莱德尔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后来被您的义母收养了吗?” “对。”罗兰放松拳头,耸了耸肩,突然笑起来,“告诉你个会让你爆血管的秘密,直到十岁为止,我都穿女装,打扮成舞娘的样子,跟着义母和剧团的姐妹在大陆各地流浪表演,要不是我年纪小,可能还要卖身。看,你果然爆血管了,我是开玩笑的啦!我只卖艺不卖身。” 国务尚书大口喘息,太阳穴青筋跳动,面目十分狰狞,他咬牙切齿道:“那个流浪剧团的团长太不像话了!居然要你…要你……” “收声。我不想听见任何污蔑我义母和流浪剧团的言语。”罗兰眯起眼,厉声道,“而且要求扮女装的是我自己!因为我不想当只米虫!我也没为这件事感到任何羞耻!相反,我为能够靠自己的本领养活自己感到由衷的自豪!” “是,是微臣失言了。”克莱德尔惭愧地低下头。 见状,罗兰缓和了颜色,续道:“在剧团的四年,我非常快乐,也学到很多,义母和大家都对我很好,伊芙也是那个时候捡到的,要不是那个女人阴魂不散,我的日子过得还要舒心。” “呃,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个女人没死。”罗兰冷冷地道。克莱德尔大吃一惊:“什么!薇拉没死?” “嗯,她那三刀,一个人也没戳死,不过她发疯了。义母把我救醒后,就送她到坎塔萨以北的神殿疗养,带着我离开了那里,之后每年都回来探望她一次。因为不忍心让父亲看见她那个样子,才伪造了坟墓。但即使她那么尽心尽力,那个女人还是死了,在我八岁那年。” 克莱德尔叹了口气,划了个祈祷冥福的手势,问道:“那你就一直跟着那位团长吗?” “嗯,到我十岁为止。” “十岁?那还不是可以独立生存的岁数啊!那位团长怎么就不管你了?”克莱德尔又气愤起来,却见罗兰脸上划过一道仇恨的火光,程度之强烈,远远胜过提到薇拉时。 “因为她死了!还有其他人!除了我和伊芙,全死了!” “什……” 罗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用比较平稳的语气叙述:“那年我们来到中城卡萨兰的雷坦尼领,按照惯例为当地的居民表演,引起了一个贵族的注意。那个贵族叫索斯,是到领主家探亲的客人,他强行邀请我们参加他的洗尘晚宴。在宴会上,他相中我,要我做他的玩物,义母好不容易用话挤兑住他,他才没当场就动手。我们知道这个镇是不能待了,连夜收拾行李准备逃走。可是那个卑鄙下流的混蛋,他污蔑我们是小偷,偷了他什么见鬼的传家之宝,要领主把我们全抓起来。义母叫我和伊芙赶快逃走,让姐妹们也分散逃跑,自己引开领主的军队。可是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很快就被抓住关进大牢。后来我从追兵口中得知,那个畜牲因为没有抓到我,就把气出在她们身上,奸污了她们不算,还把她们剥得赤条条的,当众斩首!” 国务尚书听到这桩令人发指的罪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停地擦拭冷汗,感觉口干舌燥。 罗兰冷笑:“哼,贵族,这就是你口中高贵的贵族,克莱德尔!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隐瞒我的身世了吗?我恨贵族!连同我体内的贵族血统在内!那时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人上人,成为屹立在这个国家顶点的人物,将马修、索斯这些狼心狗肺、无耻卑劣的寄生虫统统送进地狱去!” 克莱德尔忍不住反驳:“这这,你父亲并不是坏人啊!”罗兰白了他一眼:“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坏人。”克莱德尔默然。 罗兰的食指轻叩桌面,眼神浮起一抹苍凉:“义母曾教导我,自由善良的心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有了它,任何财富地位都是空。可是她错了,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力量,别说重视的人,连自己的命也保护不了。所以我对伊芙说,我们要得到保护彼此的力量,得到为义母她们讨回公道的权力,就分开了。因为那时索斯的追兵还在追我们,确切的说是追我,我想至少要让伊芙逃走,就算我不幸被抓,还有他可以为我们报仇。” “那那后来呢?”明知主君好端端地活着,克莱德尔还是紧张得汗流浃背。罗兰垂下眼:“幸运的是,我们都遇到了拥有力量的强者,他是拳神,我是…我是遇到了一位隐士。他教会了我识字和算术,剑法和射箭。我们相处了五年,他是个非常神秘的人。十五岁时,我认为我已经拥有足够保护自己和报仇的力量,就离开他,回到这个尘世。” “等等,十五年前……”克莱德尔突然瞪大眼:“我想起来了!索斯·伊辛格尔公爵!那是十五年前最有名的事件!他和他的随从总共两百多人,在别墅被一个请来表演的神秘舞者所杀!那个舞者还全身而退!难道——” “不错,那个舞者就是我。”罗兰承认,抚摸腰间的长剑,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用这把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然后慢慢把他的肉割下来,本来还想多折磨一会儿,可是警备兵来得太快,我不得不放弃,真是太可惜了。”克莱德尔被他这番狠话吓得直打哆嗦。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接受马尔亚姆的邀请,加入了希鲁沙佣兵团。噗!说到这件事,至今我还想笑。我为了接近索斯,不得不再打扮成舞娘,不巧的是我那时正值变声期,我又不耐烦多等段时间,只好假装哑巴。这么做给了我意料之外的方便,虽然很多人爱慕我的长相,但顾虑我的残疾,没有一个人上来勾三搭四,只有那个白痴,成天在我身边乱转,担心我一个‘弱女子’无法照料自己,最后还向我求婚,说他不在意我的残疾。” “……”听到这桩乌龙事件,克莱德尔额上冒出大量的细汗,哭笑不得。 看见他的表情,罗兰放声大笑:“哈哈哈……当然,我们不是同性恋,后来也真相大白了!我看中他是个实诚的好青年,就加入他的佣兵团。佣兵的生活很刺激也很自由,我很喜欢。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借着壮大佣兵团,引起马修的注意,招揽我们成为正规军,我就可以接近他,报复他抛弃我的罪行。” 克莱德尔感到一个可怕的预感,却不敢问出来,只能保持沉默。 “基于这个目的,我说服马尔亚姆,把佣兵团迁到伊维尔伦来。搬来没多久,我们就陆续遇到许多你也认识的好伙伴——席斯法尔、艾德娜、艾露贝尔……还有莱德和伊芙。唯一的遗憾是那时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也没有。” “终于,那一年,兽人和蛮族联手侵略我们,我们参了军,打胜仗,升迁,成为正规军,被城主召见……一切都照着我的预想进行,只除了美洛达这个意外。” “公主?”克莱德尔大惑不解:“她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本来是没有。”罗兰停顿了一下,道:“可是她爱上我,让我想到一个比直接杀死马修更好的报复手段,于是,她也变成关系人了。”克莱德尔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窜起,牙齿上下打战:“你你……” “没错,是我诱惑了她。”罗兰轻声道,仿佛无声的凌迟和袒露,“我诱惑了自己的亲妹妹,是我接受了美洛达。” 克莱德尔打着寒颤,听着这场由于上一辈的纠葛导致的宫廷丑闻。 “我在马修面前装作失忆,不知道我是他儿子的模样,然后向他的女儿求婚。一如我预计,他那时的表情可真够看的。”罗兰嗤笑了一声,只不知嘲笑的是马修还是当时的自己。 克莱德尔呻吟了一声。 “你别叫。反正是我和美洛达的丑行,如果不是这样,我就直接晚上摸进马修的寝宫,往他心脏插把匕首了。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马修其实是爱我的,他不是存心抛弃我。” 克莱德尔深深叹息。 “罢了,一切都是孽,大人你也是不知者不罪,只可怜了公主……唉。” 罗兰不答,目光仿佛停留在过去的阴影里,最后沉浸在一个罪恶的场景中,那口黑色的棺材和粉色的襁褓。 良久,他回过神,神色看不出一丝喜怒,慢慢蹙起眉,露出怀疑的表情,审视对方:“克莱德尔,我问你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国务尚书振作精神,恭恭敬敬地道:“是,微臣绝不敢欺瞒大人。” “你说父亲真心爱着那个女人,那他怎么又和上代水神巫女发生关系,生下了我的弟弟法利恩?”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宫廷秘闻(下) 话音刚落,附近的花丛响起小小的哗啦声,罗兰疑惑地瞥了一眼。克莱德尔全没留心,浮起尴尬之情:“原来…原来你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马修他…那是发生在你们去世没多久之后的事。他因为伤痛你和薇拉的死,晚上睡不好,就跑到水神神殿做告解,让心情平静一点。” “一天晚上他去得早了点,撞见正打算回房就寝的索露玛大人。上代水神巫女索露玛大人是个性情非常柔静寡言的女子,她看到马修尴尬的样子,什么也没问,把提灯交给他就走了。” “之后,每次马修去神殿,厅堂都会点起一盏灯。被索露玛大人细心的温柔打动,马修开始注意她,连以前常常缺席的礼拜也回回必到,就这样,他…他发现自己被索露玛大人吸引了……” “哼!” 听到主君的冷哼,克莱德尔更是尴尬,试着为好友辩解:“这个,男人朝三暮四,是很正常的事。何况马修那时正值心灵脆弱的时期,更容易……” 罗兰满心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只挥手命令他继续说下去。 克莱德尔清清喉咙,叙道:“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后来听马修言语中提及索露玛大人的次数愈来愈多,才发觉不对,连忙质问他。马修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他只是觉得和索露玛大人在一起心情很平稳舒畅,从没想过占有她。” 听到这里,罗兰的神色才略微缓和,这的确不是爱情。 “我松了口气,染指圣职者可是大罪,何况索露玛大人是绝不允许破身,也不允许还俗的神眷之女。我提醒马修千万别冲昏头后,就随他去了。可是,悲剧就那么发生了。因为马修的虔诚,索露玛大人也对他渐渐萌生好感——当然是那种友情的好感。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神学,或者喝喝茶聊聊天。不过索露玛大人白天要祈祷,他们都在晚上碰面。” “那天晚上,他们约在图书馆门口,想找一本神学的书。但马修临时有事晚到了,索露玛大人单独等着他。这时一群喝醉酒的士兵路过,对她起了色心。那帮粗俗的士兵从来不作礼拜,自然不认得深居简出的水神巫女,他们撕破她的衣服,想…想对她那个。因为手脚和嘴巴都被绑住,索露玛大人没法呼救也没法施法,其中一个混蛋还从附近的妓院弄来春药,逼她喝下,幸好马修及时赶到,把那些士兵全宰了,可是因为…嗯,那个已经……这个,应该不用我再说明了吧,后面发生的事?” 一把年纪的国务尚书嗫嗫嚅嚅很不好意思,金发青年的神色却没有变化,依旧一派冷峻:“克莱德尔,这么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晚的情形,这只是马修的一面之辞?” 悟出他的言下之意,克莱德尔挺直腰杆,脸上浮起气怒的红晕。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相信马修的话!大人,你的父亲纵然有很多缺点,但他绝对是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做出那种龌龊的事!” “是,是我失言了。”罗兰坦率地承认错误,“你继续说吧。” 克莱德尔平息了怒火,续道:“后来,索露玛大人怀了马修的孩子。尽管是因为春药才导致行止不端,贞洁的索露玛大人还是非常自责痛苦。而且在那些下流的士兵面前赤身露体,也令她羞愤不已。她不听我和马修的劝告,坚持留在神殿,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生下了法利恩大人。” “其实在她肚子大起来时,愤怒的圣职者和民众就打算烧死她,是马修好不容易压下来。分娩那天,我和马修去探望她。索露玛大人说要把孩子献给水神,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以恶魔之子的名义杀死他。马修说你没必要这么做,他会把孩子接进宫,昭告天下法利恩大人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知道事态不对,连忙叫马修制止索露玛大人,可是已经太迟了……” 瞥见主君不解的眼神,克莱德尔解释道:“每一位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可以有很多,这就是俗称的神官和祭司,但可以直接行使神力的「神子」和「神女」只得一位,所以若要法利恩大人成为水神亚希的神眷之子,索露玛大人就必须死掉。” “她自杀了?” “嗯,是服毒,我们没来得及阻止她。”克莱德尔苦涩地道,“索露玛大人一死,法利恩大人的额头就浮现水神的圣纹。我看到他的襁褓发出光芒,就把他抱起来,从他怀里找出一封信。” “那时候马修正抱着索露玛大人的尸体痛哭,根本没注意到。我把信拆开,上面写着要马修绝不能说出法利恩大人的身世,以免动摇王权,如果他觉得愧疚,就代替她好好照顾孩子……” 罗兰打断:“那封信还在吗?”克莱德尔点头:“在的,就在为臣家里,您要看吗?” “现在不要,好了,你说下去吧。” “是。马修遵守了索露玛大人的遗言,没有公布法利恩大人的身份,也没有把他接进宫。幸好因为他是神子,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 “虽然没人对他怎么样,白眼唾骂可不少。”罗兰冷冷插口。克莱德尔垂下头:“没错,那孩子…的确活得很辛苦。而且他天资聪颖,经常被其他见习生欺负,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他一直在调查谁是他的亲生父亲,不过我们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所以……对了!” 他猛然抬头,直视对方,“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索露玛大人和马修的事情的?连法利恩大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罗兰微微一笑:“你这么认为吗?”克莱德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脚。 “难、难道!” “你们这些大人啊,实在太小看小孩的能耐了。”罗兰故意叹了口气,“就算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还有人证在。就算不问人证,只要查查是谁一直暗中关照自己,再把你这个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家伙去掉,答案就出来了——看!多么简单!” “呜呃。”国务尚书呻吟,不知该为老友生出两个太过聪明的儿子庆幸还是悲哀。 “那那,大人您又是怎么知道的?是法利恩大人告诉您的吗?” 罗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问他的,因为我看见他在马修的马镫上动手脚。” 克莱德尔整个人跳起来,脸色刷白如纸。 罗兰朝他投以冰冷的视线:“没错,马修从马上摔下来,不是意外,是法利恩搞的鬼。可是,你能怪他吗?他只不过想为母亲报仇罢了。” “冤孽,冤孽。”克莱德尔眼中噙满泪花,“没错,我不能怪他,死去的马修也没资格怪他,一切都是孽。唉,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啊,你也太残酷了!” “不关神的事,是法利恩害马修落马受伤,但真正杀死他的却不是法利恩。” “什么!难道……”克莱德尔惊疑不定地看着主君。罗兰摇了摇头。 “是美洛达。” 克莱德尔震惊得无以复加,双眼涂上空白的色彩,整个人呆呆站在那里。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吼道:“公主!!?” “千真万确。”罗兰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口吻道,“马修落马后,并没有死,不是吗?只是受了重伤。我和美洛达守在他身边照顾他。那一晚,马修因为伤口发炎发起高烧,我正想帮他擦汗,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口里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把你看成薇拉了?” “嗯,他说他对不起我,还有对不起我们的孩子之类。最后,他说他没脸见我,因为他的过失,让他两个孩子发生乱仑,结为夫妻。” 克莱德尔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 罗兰讽笑:“你想象一下,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听到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克莱德尔按住脸,悲痛地流下泪来:“可怜的孩子……” “是很可怜,就连当时良心已经差不多被狗吃掉的我,看到美洛达的表情,也有点怜悯。”罗兰轻叹,“我虽然不爱她,但她终归是我妹妹,我本来不想让她知道真相,打算和她作一辈子夫妻……算了,假设这种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总之,美洛达知道了真相。出乎我预料,她既没昏倒也没发疯,很快恢复镇定,把我拉到角落,问我知道吗,我骗她我不知道,她看了马修一眼,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呃……” 罗兰仿佛没听见国务尚书的啜泣,叙述一桩充满恩怨情仇的宫廷秘辛的最终结局,“那时,我才第一次认识了我的妹妹,她不愧是我妹妹。我说不可以,美洛达说她不能失去我,宁愿失去父亲,然后就找来毒药,放进药里,毒死了马修。” “报应,报应。”克莱德尔悲苦地笑道,“当年我们毒死她母亲,今日她毒死马修,也算因果循环,呵呵。” 罗兰不置可否,定定注视他:“因为你告诉我一半真相,所以我告诉你另一半真相,你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有权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克莱德尔只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罗兰的眼神和缓下来,语调也不像之前那么冷峻:“克莱德尔,你恨我们吗?恨我们三个被父亲折磨,也折磨父亲的孩子?”克莱德尔哑声道:“我谁也不恨!我只恨这该死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是丑陋人性的桎梏。”罗兰低下头,看着手掌心,轻笑出声,“这个美丽的表皮下,是个沧桑丑陋的灵魂。至今我都不明白美洛达爱我什么地方。但是她的死,马修的死,我的孩子的死,都是我的罪过。我憎恨福斯家族的血脉,但我愿意继承这个姓氏。只有让这个家族真正有点高贵的功绩,让这个伊维尔伦强大起来,才能偿还那场愚蠢丑恶的宫廷复仇。” “大人……” 罗兰垂下手,流畅地站起身,脆弱的神情宛如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俊美的五官背后,只剩下映照着阳光的自信浅笑,冰蓝的眸坚定冷酷一如往昔。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克莱德尔,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是,微臣这把老骨头,一定会为大人拼到最后。” 国务尚书拭去泪痕,绽开发自心底的欣慰笑容。 ****** “冰宿没去上课?” 年轻的城主刚踏进正殿,红发侍卫就匆匆跑来,告诉他这个让他万分惊诧的消息,这还是那个做事认真负责的少女头一次旷课。 艾德娜满脸焦急:“不但没来上课,还到处都找不到她!大家已经找了她快两个钟头了!大人,你说她会不会……” 罗兰安慰道:“你先别急,以冰宿的本领,不会出事的,你们再去找找,可能她出宫了。”话音刚落,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喧哗,急忙转过身,果然,茶发少女出现在门口。 “冰宿!”艾德娜飞奔过去,喊道,“你去哪儿了!也不跟大伙说一声!”冰宿朝她和围过来的众人歉然一笑,摆手道:“抱歉,我在屋顶背书,不小心睡着了。”众人吁了口气。艾德娜双手叉腰,数落道:“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被拉斯帝涅灭口或者遇上刺客了,急死我了!” “对不起。” “好了,艾德娜,没事就好。”罗兰走近,拍拍随侍武官的肩膀,“其他人也回去工作吧。”余人闻言,纷纷散去。 罗兰瞥了眼冰宿,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不禁蹙起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感冒了?” “什么!我立刻去拿感冒药!”艾德娜也不确认就飙了出去。 “我没事。” 冰宿微微一笑,墨绿色的眸子闪烁着不同于以往的光华,这奇异的眼波吸引了罗兰的注目和心神,他不假思索地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 罗兰完全没怀疑,一来,他和克莱德尔谈话时,暗卫守住了周边,不会有别的人进出;二来,冰宿的神色虽然有点神不守舍,但不是负面感情,如果她真的听到了那件宫廷秘密,不会是这个表现。 一旦她知道他做了什么丑事,怎么会不觉得他恶心呢。 “不过,我很高兴。” “高兴?”罗兰不解:难道睡着做了个好梦?突然,他的眼光捕捉到一样异物,双目一寒,举起手臂。 那是一片夹在少女发间的小树叶。 “屋顶上,有叶子吗?” 看见被他抓在手里的树叶,冰宿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眸底反而浮起一抹深深的笑意。 “有啊,我的书签,很可爱吧?送给你,不用谢了。”说完,大方地摆摆手,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虽然想不通书签怎么会跑到头上去,但看她这样的态度,罗兰心里的疑云不知不觉散了开来。 遥望少女的背影,再瞅瞅掌心的树叶,他自言自语:“是我太多疑了吗?” ****** 深夜,大神官端着宵夜走进办公室,看到桌后忙于公务的主君,深深叹了口气。 “大人,吃饭了。” “你来得正好,我刚巧忙完。”罗兰将最后一份奏折移开,朝同父异母的弟弟绽开温柔的笑容。 法利恩把托盘放在他面前,道:“国务尚书阁下要我劝劝你,别老是忙得忘了吃饭。” “说到国务尚书,后天我要去米尔菲参加拍卖会,又要麻烦你和他看家了。”罗兰歉然道,“本来我打算带你去拍卖会散散心,可是我前段时间刚去下界,马上又要离开上界,只能拜托你……” “我很乐意留下,也对拍卖会不感兴趣。”法利恩催促,“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吗?” “是是。”罗兰拿起餐具。 法利恩趁他用膳的空挡,细心整理批阅好的奏折,突然看见一样不属于文件的物事,那是一份纸面泛黄的信封。 察觉他疑惑的视线,罗兰咽下嘴里的黑胡椒小羊排,用餐巾拭了拭唇角。 “拿去吧,那是你的东西。” 大神官抱着困惑的心情拆开空白的信封,取出里面的绢纸,看到第一行,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罗兰柔声道:“这是我从克莱德尔那儿拿来的,虽然担心你看了后,会为当年间接害死马修的事愧疚,但我认为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而且,这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 “谢谢。” 法利恩恢复镇定,把信纸折起。 罗兰有点意外:“你好像一点也不愧疚?” 法利恩轻蹙双眉:“愧疚?为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罗兰叹息,拿起信封:“没错,这种东西,如今也只有遗物的价值而已。” “是不是最好烧了它?” “收起来吧,那上面毕竟是你母亲的亲笔迹。”罗兰摇头。法利恩垂下眼:“母亲这个字眼,对从没见过母亲的我而言,不过是抽象的名词罢了。我认识、认可的亲人,只有你一个。” 那个身穿红裙的公主,他的姐姐美洛达,他只远远看过一眼。 “那么,叫我声哥哥吧,法利恩。”罗兰笑起来。 大神官也笑了:“不行,我怕叫惯了,在公共场合会露出马脚,就像马尔亚姆将军一样。”(注:别误会,这句话的意思是,马尔亚姆经常在公共场合直呼罗兰的名字) 金发城主咋舌:“你又不像他那么粗心,怕什么!” “不行。” “啧!” “没关系,我在心里,一直是称呼您兄长的。”褐发青年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笑容充满孺慕之情。罗兰这才释怀,回以温和的笑意。 “大人,你又忘了。” “啊!糟糕!” 接下来,房里只剩下餐具敲击瓷碟的清脆声响。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份暴露 醒来时确认自己身在何处,已成为杨阳的一个习惯。 眨了三次眼,答案浮现了:这里是北城埃特拉首府米尔菲绿冠鹤旅馆二楼。 清晨的阳光穿过雕刻鸟形图案的窗格,透过花纹雅致的窗帘,在床单一角洒下点点金痕。 又是没梦见魔法之王的一天。 黑发少女失落地叹气,坐了起来,她真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好像自从希莉丝和维烈加入队伍,她就再也没有在梦里看见席恩了。 她还特地不枕着火凤凰蛋睡觉,只戴着飞焰,避免梦境混淆,还是如此。 难道席恩特别害羞,怕见生人? 杨阳无计可施,只好自力更生,打算洗漱好就继续看随身带的魔法书,练习魔法。 她习惯性地抬起左臂,看了看手表,她的生理时钟还是这么准时。但一抬手臂,杨阳就感觉酸痛,敲了敲肩膀,不是因为昨天参观米尔菲,而是睡床太过舒服的缘故。 绿冠鹤的床铺是鸭绒芯子,而她已经睡惯神殿的棉布被褥,旅行时有小石子垫背的毛毯,甚至整夜摇晃的船舱通铺! 看来我很适应旅行。杨阳自豪地想,看向旁边两张床。一如预计,红发少女的床空空荡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角;而棕发少女依旧好梦正酣,全身呈大字形,嘴边还有口水的痕迹,被子掉在地上……虽然看过无数次,黑发少女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有叫醒友人,她径自打理好,离开客房,走下楼梯。 天色还早,所以餐厅里的人并不多。借着从玻璃窗透进来的浅淡日光,杨阳看见坐在窗边的两个熟悉身影。 正对着这里的维烈先看到她,温文儒雅的清俊面庞露出温柔的浅笑:“早安,杨阳。” 旁边的褐发少年转过头,照例用冷淡的表情打了个不甚热乎的招呼:“早。” “早啊,维烈,耶拉姆。”杨阳走到近处,才举手问候,免得吵到其他人。服务生立刻走过来,问她要不要用餐,在本上记下红茶和面包后,回到柜台。 “希莉丝呢?” 杨阳拉开椅子坐下。耶拉姆答道:“她喝完一杯牛奶,就去晨跑了,应该快回来了。”杨阳皱起眉:“空腹喝牛奶,会拉肚子耶!” 耶拉姆一怔:“有这回事?” “没关系,那样只有肠胃不好的人才会拉肚子。”维烈心领神会地笑了,“希莉丝很健康,没事的。”杨阳抠抠脸颊:“唔…原来我是肠胃不好的人。” “谁肠胃不好?” 充满朝气的清亮嗓音传入三人耳中,红发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旅馆门口,她穿着男性化的衬衫和长裤,脚上还是那双海狸皮靴,可见这套衣服平常是穿在佣兵服里面,袖子卷到手肘上方,肩上披了条布巾。 她娟丽的脸蛋泛着红晕和薄汗,微喘着走近,扬声道:“服务生,来杯清水——啊,真舒服。” “瞧你的样子,就像刚洗好澡似的。”杨阳打趣,拉出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希莉丝道了声谢,用布巾拭汗,笑道:“你形容得不错,这种感觉是很像洗热水澡,下次跟我一块儿跑吧,阳。” 黑发少女端起服务生送来的红茶,摇头道:“免了,我好容易脱离苦海,不想又回去受罪。” “咦?” 耶拉姆解释道:“以前在神殿修炼时,她就天天晨跑,旅途为了节省体力,就不跑了。”杨阳脸比苦瓜:“呜!那真是段痛苦的日子!” 希莉丝奇道:“你这么讨厌运动啊?那干嘛还当弓箭手?” 杨阳叹了口气:“我不是讨厌运动……虽然也有点讨厌,但最大的原因是我缺乏耐力,稍微跑久一点就喘不过气来,射箭还好。”希莉丝恍然大悟:“这样啊,那你还真辛苦。” 维烈语调关怀地问道:“希莉丝,你还好吧?昨晚我上楼时,你已经睡了。”红发少女回以灿烂的笑靥:“没事,我决定继续和你们一起旅行。”维烈笑道:“好的。” “对了,昭霆呢?怎么没看见?” “她还在睡呢,那家伙不到十点是不会起床的。”杨阳笃定地道。希莉丝扣扣桌子,沉吟道:“叫她起来吧,我们还得去调查敌情呢。维烈,名单弄到没?” 红发青年点点头。希莉丝击了下掌:“好,给我!我来改!” “我已经改好,还回去了。” “咦!” 不止希莉丝,杨阳和耶拉姆也吃了一惊。维烈垂下头:“因为放那份名单的盒子有机关,纸上也附了魔法,我习惯盗宝,职业病发作……” “对了,你是专家。”希莉丝叹了口气,“可惜了我这英雄无用武之地。”维烈的神色老实腼腆:“对不起。”耶拉姆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希莉丝挥挥手:“这种小事有什么好道歉的!” 杨阳压低声音问道:“那么,现在只剩偷请柬了?” “没错,所以叫昭霆起来吧。” ****** “真是的,呼啊——偷盗这种事,应该晚上做,干嘛大清早叫我起来!” “已经不早了,小姐。” 杨阳指指高挂头顶的太阳,瞪视边走边打哈欠的表妹。 昭霆不以为然地揉揉眼:“就算这样,白天出来干什么?难道你要在光天化日下去做贼?” “喂,你轻点行不行!这可是在大街上。”耶拉姆数落。此刻刚过九点,宽阔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两边的摊贩也开始营运,到处是讨价还价声和叫卖声,完全呈现出商业都市热闹的气象。 “这里这么吵,你怕什么!”昭霆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耷拉下来,“我不行了……死小鬼,背我。” “去你的!” “耶拉姆,把她丢到臭水沟里去!” 希莉丝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连连点头的昭霆:“你这个样子身体居然还没退化……” 杨阳答道:“因为她可以通过打架闹事消除睡觉吃饭堆积出来的脂肪。” “原来如此。” “胡说八道!不要诽谤我的名誉!”勉强振作精神的昭霆怒吼。耶拉姆讥讽:“你也有名誉?”昭霆踹了他一脚,当然,没有踹着。 维烈开口道:“昭霆,如果你实在很困,我这里有……” “不要!你那些道具留着招呼别人就行,千万别用在我身上!”昭霆打断,曾亲手荼毒过“别人”的她很清楚红发青年那包东西的可怕。 “你也挺聪明的嘛。”杨阳挖苦。维烈摇摇头:“不是的,你听我说完,我这里有专治嗜睡症的……” “谁告诉你我有嗜睡症了!” “咦,没有吗?抱歉,我是半路出家的医生……” “维烈,你还懂医啊?”红发少女问道。 “嗯,确切的说,是药师。”三次张口都被打断,维烈还是一脸好脾气的表情。旁观的耶拉姆越发不可思议。 这么懦弱的家伙,到底怎么沾上一身血腥的? 杨阳冷冷地道:“这种症状,分明是嗜睡症的特征,维烈,给她两颗醒脑丸!”维烈还没答话,昭霆就叫起来:“你当我蟑螂啊!” “白痴!那是樟脑丸。” 正当两人缠夹不清的时候,希莉丝手指前方:“到了!” 屹立在她手指延长线上的是一排富丽堂皇的建筑,比起街上的民居,明显高档得多,一看就知道是达官贵人的住所。镀金栅栏和大门外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回巡逻,戒备十分森严。 因为这条街属于行人稀少的别墅区,站在路中央太显眼,五人鬼鬼祟祟地躲到附近一户人家的后面,朝那边偷看。 “那是什么?拍卖会的会场吗?”昭霆问道。 “不是,是普通会员的临时住处。”希莉丝凝神观察那片建筑,随口答道,“今晚我们要来这里行窃,总得先估量一下目标吧。” 昭霆恍然大悟:“那要怎么过去呢?总不能大摇大摆过去吧。” “只要用隐形术,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过去了。”希莉丝看向队伍里最厉害的人。出乎众人意料,维烈摇了摇头。 “我擅长火焰魔法和德鲁伊魔法,不会隐形术。” “……我会。”杨阳犹豫了一下,她在梦里学会了隐形术,但是她的光元素适性不高,尝试了只能勉强成功,而且一动起来就会露馅,因为光线折射变化需要引入大量的计算,根本不能像席恩一样天衣无缝,她也没有席恩那样高的灵性和颖悟,只用技巧就能完全隐身,甚至制造出逼真的幻术效果,因为席恩的光元素适性好像更低。 她反复练习,也只有三流水平。 杨阳惭愧地道:“但是我只能用在自己身上,而且用得很不好。” 昭霆本来想说自己从表姐给的笔记上学会了这个法术,而且尝试几遍后,很轻松就做到了对各种目标隐形,听到杨阳没自信的话语,强忍了回去,没有开口打击她。 希莉丝安慰:“你是火·风·雷三系法师,不擅长光系魔法太正常了,我的光能量亲和很高,但我一样不会隐形术这么高级的光魔法。” 杨阳心里舒服许多,道:“不过我感觉到,屋子周围有魔力波动,应该是布下了破除魔法的结界。而且这么大的建筑,单凭我们几个,要勘察清楚起码得好几天。” “不是我们去勘察,是维烈那只鸟!”希莉丝拍了拍手,又看向红发青年,“只要让它从空中侦察,就不会触发结界了。而且那只鸟会说话,可以把看到的情形说给维烈听。” “对哦!真是个好主意!”余人一致赞叹。 “没问题。”维烈力争表现,“我不会隐形术,但是我可以让古拉隐身,进入那里查探。”众人奇怪,为什么他自己不会这个魔法,却能让召唤兽隐身呢?难道是圣炎兽自带的能力吗? 突然,杨阳想起希莉丝曾提到的炉边故事,上级魔族有隐身和瞬移的能力,在黑暗中出没,屠灭村庄和城镇。 不可能吧……古拉迪乌斯是圣兽。 可是这一刻,她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叫维烈·萨克的青年时,他坚持说古拉迪乌斯是魔兽。 昭霆啐舌:“啧!早知如此,根本不用叫我起床!”耶拉姆瞪了她一眼。杨阳环顾四周:“我先布个幻术结界,万一被人看见就糟了。” 这次,维烈自信地笑起来:“我来。”话音刚落,众人只觉身体一轻,周围的景色骤然消失,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天地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脚下虚飘飘的,好像不是踩在平地上,而是浮在半空中。 “这、这是什么地方!”四人大吃一惊,昭霆还反射性地抱住杨阳。 维烈搞不懂他们为何惊讶,答道:“是异空间,我用空间魔法开辟的小世界,我不会幻术,但是呆在里面,外面的人一样看不到…… “空间魔法!你说这是空间魔法?”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对啊。” 杨阳惊呼:“老天!维烈,你到底是几段的魔法师?居然会空间魔法!时空系魔法大多失传了,如今只有龙族才会!” 维烈不解:“没有啊,许多人类法师都会……”说到这里,他震了震,一边抠脸颊,一边嗫嚅道:“呃,请问今年是几几年?不,是什么年代?” 四人面面相觑,半晌,耶拉姆干咳一声:“是创世历1037年。” “……” “空间魔法盛行的年代——”杨阳眯起眼,“我想起来了,是传说中的魔导历和一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 “……”一滴汗滑落维烈的额角。 “请问你是什么年代出生的,维烈?”希莉丝接口,表情和蔼。 “……”冷汗增加。 “不会吧!维烈,你是个老头子!?”昭霆的结束语是致命一击。 维烈缓缓后退,摆手的同时赔出笑脸:“嗯…其实我根本不会什么空间魔法,这里是我一个收藏品弄出来的。” “骗鬼啊你!”四人一齐怒吼。 耶拉姆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就承认了吧,血魔阁下。” 杨阳和昭霆瞪大眼:“什么!他是血魔?” “真没办法,老板说的不错,我太没有时间概念,才会露出这种马脚。”维烈认命地耙耙浏海,朝四人绽开一如即往的笑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是维烈·赛普路斯,摩耶的宰相,也是人类口中的血魔,请多指教。” 杨阳、希莉丝和耶拉姆瞪着他,一动不动。 “摩耶?那是什么地方?”昭霆奇道,“还有,你真是世界头号罪犯吗?好没真实感啊。”这时,她听见一个近乎呻吟的低语:“我也不知道摩耶是哪儿,但我听过维烈·赛普路斯这个名字。” “阳?”昭霆诧异地转过头,对上褐发少年震惊中夹杂着非难的双眼:“你也听过的!笨蛋!” “谁是笨蛋啊!等等,被你这么一提,好像……” 没等她想起来,希莉丝走上前,拍拍红发青年的肩膀,用放弃一切的口吻道:“维烈,你说错了,不是摩耶,是魔界才对。” “咦咦咦——魔界!!”昭霆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是摩耶。”维烈纠正,和煦一笑,“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坐下,再慢慢谈如何?” 惊疑不定的四人只能点头,压根没想到这里没有椅子。 ******* 【后记】 维烈的马甲掉了,不过真正的伪装还在。 除了提到的两个魔法,维烈的魔法都不怎么样,而且他的火焰魔法主要靠血龙王扎姆卡特发动,擅长德鲁伊魔法有特殊原因。 他拥有的是空间异能。魔族都靠异能吃饭,还有魔界的技术。所以维烈不会隐形术这种高级的魔法,是用专门的设备让古拉迪乌斯隐身。 他自己和其他魔族也是靠高科技装备隐形和瞬移。前文提到,本文魔族的设定类似第四天灾,“魔族”是误传,他们的种族名称是“摩苏”,魔界的原名是“摩耶”。 第一百六十三章 命运的轨迹 尽管没有椅子,但魔界宰相从包里拿出五只座垫,让四人就坐,然后掏出一只一人宽的矮几放在中间,再来是茶杯、碗碟、盛满茶水的茶壶,装着点心的纸盒…… 总共八只眼睛愣愣瞧着这一幕,等茶点全部摆齐,对方拉上拉链后,杨阳才吐气似的道:“那只袋子,是不是通向某个厨房啊?” “没错。”维烈摆出“请”的手势。 四人没有很惊讶,有了刚才的经历,再出奇的事也惊吓不到他们了,他们还猜到那个所谓的“厨房”可能是魔界的御膳房。 杨阳第一个端起茶杯,接着余人也动起来。虽然对座的人是恶名昭彰的极恶罪犯兼人类之敌的魔界宰相,但他们总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昭霆嚼着有地球工业味道的海绵蛋糕,盯着放在青年脚边的背包,含糊不清地道:“那只包,好像小叮当的四次元袋哦。” 维烈笑道:“你说的不错,它的确是只次元袋,说确切点,是小型的次元通道。” 耶拉姆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你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血腥味了。” “嗯…我曾经杀了很多人。” 杨阳心弦绷紧,魔界宰相可是灭亡了精灵,沉没了精灵所在的索雷斯大陆。 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把维烈当伙伴看待。以他的实力,杀他们也易如反掌,根本不用摆出这样的阵仗,所以她认为维烈应该没有恶意。 而且神官讲述的故事,让她对魔界宰相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好印象。他希望人魔两界和平与共,来到艾斯嘉学习语言,和童年的圣贤者和他的姐姐洁西卡成为了朋友,签订和平协约,精灵却射杀了魔界公主玛格蕾特,引发降魔战争。 “维烈,为什么你会在人界呢?传说不是说魔族都被圣贤者封印了吗?”希莉丝没有看一眼面前的草莓蛋糕,迫不及待地问。 维烈淡淡一笑:“传说未必是真实的。” “因为你和圣贤者是朋友的关系吗?”杨阳问道,引来昭霆三人惊讶的视线。 “啊,原来你知道,不错。” 希莉丝半信半疑:“你真的和圣贤者古兰·罗瓦是朋友?不会吧!”那可是人类的英雄,封印了魔族的救世主! “我和‘古兰·罗瓦’的确是朋友。”维烈的态度令人不能不信:“而且我这个魔界宰相都可以坐在这儿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希莉丝词穷,内心摇摆不定,连人类的战神都叛变,和魔族头头称兄道弟了,她还有什么立场坚持敌对? 再说,这可是传说中的高等魔族,杀人不眨眼的魔界宰相,血魔的名头都令人惊悚,至今都没人能抓住这个黑榜首位的罪犯,她还是识相点听听维烈和杨阳怎么说吧,说不定真的有内情呢? 杨阳追问道:“那,维烈,传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降魔战争的真实情形又是怎样的?”因为魔族的破坏,大黑暗时代的历史几近一片空白,她对历史知识极为感兴趣,眼前有个活教材,岂有不大挖而特挖的道理?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也露出好奇的专注神色。 “……” 维烈垂下头,黑水晶额饰映着杯里的茶水,流动着血一般的红光。许久,他吐出低沉的声音:“请别问了。” 四人吓了一跳。 “降魔战争是我的罪证,更是精灵族的罪证。所以我不想多谈它。” 杨阳理解他的意思,道:“维烈,我曾听我师父说过一个故事,你帮我证实一下好吗?”维烈点点头。 于是黑发少女将那晚在悬崖底下神官所说的故事叙述了一遍。昭霆三人只听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青年所说的“罪证”是什么意思。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希莉丝感叹。昭霆啧道:“这么精彩的故事,神官先生竟然不告诉我!”杨阳和耶拉姆定定看着维烈,等待他的回应。 “没错。”魔界宰相轻叹了声,幽幽道,“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希莉丝吐出一口气,愣愣地道:“这么说,降魔战争的罪魁祸首是精灵族?” 维烈轻轻点头:“他们射杀了我的爱人。” 几个少女心中怦然,最动人的故事就是情圣为了心爱的女人,冲冠一怒大杀四方的事迹了,何况里面还牵涉了一段脍炙人口,感人肺腑的三角恋——魔界公主玛格蕾特和精灵王奥佛瑞特的爱情,这么说维烈是单恋?哇——好感人! 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后来呢?艾瑞克队长说你和血龙王扎姆卡特同归于尽,原来你没死,那你们和各族联军打,是谁赢了?还有你和圣贤者……” “我不想说。” “咦!” 红发青年以罕见的强硬态度道:“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别问了。降魔战争是众神也隐瞒的秘密,你们索求秘密,代价就是众神的神罚。” “众神!?”希莉丝这一惊非同小可,栗栗危惧。艾斯嘉是信奉神明的世界,因为神明所处的次元太高,过去从来没有神降或神罚的情形发生,只有神子和神女能沟通神灵,行使他们的力量。但神罚,艾斯嘉没有人不怕。 杨阳也不解:“为什么会触怒神灵?” “因为当时有人做出亵渎神灵的行为。” 就是圣贤者降下两位主神,创造了神迹石吗?杨阳想起神官说的传说的真相,千年前,由于玛娜精灵枯竭,整个自然循环崩溃,天灾不断,艾斯嘉到了溃灭边缘。圣贤者为了拯救世界,封印了协调神和混乱神,用协调神的力量创造了神迹石,恢复平衡,遏制灾难,难道他当时触怒了众神? 想到这里,杨阳也有点害怕了,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探究的念头。 维烈继续用温润的嗓音道:“而且,我们魔族干涉了人类的历史,我们的强大凌驾这个世界的生命,众神也对我们的行为愤怒,插手那场战争……” “你是说神迹石吗?”耶拉姆也和杨阳想到了同样的事。维烈摇头:“具体我不能说,总之,五位元素神是插手了那场战争。” 杨阳将双手放在桌面上,上身前倾:“维烈,你说你们的强大凌驾这个世界的生命,那龙族不也一样吗?他们也没受到什么神罚啊。” “你错了,龙族和我们不一样,艾斯嘉的其他种族也是,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但我们不是,我们是外来者。” “对哦!”四人恍然大悟。 “据众神说,世界有世界的法则,我们是入侵者,触犯了神的骄傲。但是,摩耶不属于众神的管辖范围。” 维烈喝了口苹果茶,“事实上,除了我之外,我的同伴依然对这个世界的人民抱持着高人一等的傲慢,连众神也不放在眼里,这就是我们生为外来者的证明。就连高傲强大不亚于我们的龙族,也在心底对造物主存有敬畏。” “你怎么知道?”昭霆不服气地道。维烈神秘一笑,没有回答。 “你们到底是从哪个世界来的?据我所知,没有生物是不受法则影响,甚至连神罚也不怕的。”好歹做过五年神学生的耶拉姆表示怀疑,但这个问题显然触及对方隐瞒的禁忌,只得到一串省略号回应,耶拉姆耸耸肩,没有在意。 “可是,维烈,能透露的话,还是告诉我们一点吧。”杨阳实在忍不住满腔好奇,“圣贤者和你的往事,他的真实姓名,他是怎么样的历史人物,降魔战争的具体情形,精灵为什么会灭亡,还有五位元素神是怎么插手……” 维烈露出深深的苦笑:“杨阳,不要再问了,你为什么对历史这么好奇呢?你知不知道再问下去会很危险?” “咦?” “你们和我们不同,是受到时间之轮的纺纱——命运影响的人类,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神眼里,只要出格了,就会受到教训。” “什么!哪有这种事!”昭霆不信。希莉丝却点点头:“嗯,人类是众神的孩子。”和大部分魔导国人一样,她拥有信仰心。 “怎么说呢,我们摩苏是其他世界的人,不受众神的命盘干涉,也就是‘局外人’,你们和我接触,也容易脱离命盘,就是命运改变。” “改变?”杨阳不解。维烈点头,神情很是忧郁,还有一丝惴惴不安。 昭霆不以为然:“改变就改变好了!我们本来就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怕啥!”希莉丝和耶拉姆颔首赞同。 “不是这样的。”维烈缓缓道,“我认识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他告诉我,命盘是星辰之轮,所有凡界的生命都受到命运织线的主宰。虽然星盘只设定大概的轨迹,起点的诞生和终点的死亡。但是我们摩苏不同,我们是不死的生命,魔界也在不属于众神管辖的界外,所以贝里卡斯禁止我再干涉这个世界的走向——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可是你们老是询问历史相关的问题,也许你们的命运会偏向和原来不一样的轨迹,变成探寻历史真相的旅程……这对你们很危险,有的秘密不必知道得太多,平平凡凡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尤其是你,杨阳。” 昭霆等人被他吓住了,不敢再多嘴,杨阳却暗暗高兴,如果真的像维烈推测的那样,她的旅行会变成探询历史的谜题,揭开历史的真相—— 那可太好了。 见对面的人类们乖巧下来,魔界宰相也缓下颜色,恢复平时的温文尔雅,和颜悦色地道:“我是关心你们,放心,如果真的影响你们,我会和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商量,把你们的命运纠正回去。” “连命运之神你都认识啊?”希莉丝感慨万分,对艾斯嘉的人们来说,神明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昭霆和耶拉姆也像在听天方夜谭。 杨阳却奇怪:一个魔族怎么会和神明认识?关系还很好的样子? 维烈不是说众神插手了降魔战争,没有封印魔族吗? 对了,封印魔族的是圣贤者,那神明那时在干嘛? 想不明白,维烈又不肯说,杨阳只好把问题都记在心里,连连摇手拒绝:“呃,这就不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她可不想命运被改回来。 突然,她想起一事,瞪大双眼:“对了,维烈,你是魔界宰相,你叫贝姆特城主老板——难道!他就是魔王吗?” “什么!!!” “不是不是。”维烈摆手,有些好笑,“老板不是魔族,更不是魔王,他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三人受惊的心脏这才恢复原位。希莉丝拍打胸口:“吓死我了。”其他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若贝姆特真是魔王,比照魔界宰相的实力,南城也不用混了,趁早向西城投降得好。 黑发少女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你堂堂魔界宰相,为什么认他一个普通人类做上司呢?”维烈微微一笑:“因为我欠他情。而且我也不是他的部下,只能算雇员。” “啊,难怪你都叫他老板,不叫首领。”希莉丝恍然大悟。 “嗯,所以我都在适当范围里帮助他,这点老板也很明白,一般不叫我出手,只在需要我帮他打理财务时,叫我回去。” “你还懂财务啊?”昭霆非常佩服。 “嗯…因为我们的财务部长这段时间出公差,我代理他,学了点毛皮。” 出公差?魔界的宫廷好像和人界没两样耶!四人面面相觑。 维烈看看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食物,道:“要不要我再拿点东西出来?还是我们不吃了,出去偷请柬?” 杨阳等人愣了愣,不约而同地拍拍头:“对了!我们可不是出来喝茶的!” ****** 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四个少年少女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还是太阳晒在身上舒服。 隐身的圣炎兽振翅飞向目标。杨阳特别留心,没感到魔力波动,不知道维烈是怎么让古拉迪乌斯隐身的。 因为精灵之眼有识破隐形的功能,红发青年清楚地看见宠物飞走的一幕。 “古拉已经飞进去了,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他?” 耶拉姆摇摇头:“勘察不是只画出平面图就行,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哨点配置,人员作息和陷阱机关,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查清楚。而这栋房子,保守估计也要两天。” 维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吗,抱歉,我对这方面的事不太了解。”杨阳脸露忧色:“那怎么办?古拉迪乌斯已经飞进去了。” “没关系,古拉比我清楚这些事。”维烈目送圣炎兽飞翔的身影,突然笑了笑,“它上一个主人是军官。” 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想起历史记载,圣炎兽古拉迪乌斯的主人是召唤师洁西卡·珂曼,在降魔战争中,担任人类和异族联军的总指挥——的确是军官。 那么,维烈和古兰·罗瓦、他姐姐洁西卡交朋友的事情是真实的了? 希莉丝好奇地瞅着少年:“耶拉姆小哥,没想到你对兵法也挺了解的。”耶拉姆面无表情地道:“只是看过几本侦察的书罢了,没什么了不起。” 昭霆问道:“那我们现在干嘛?回旅馆?”杨阳回过神,斜睨她一眼:“你还想睡?”昭霆指着维烈,愤慨地道:“被他这么一搞,我还睡得着?” 希莉丝拍拍手:“我们去服装店吧。”余人愣住:“服装店?” “喂,你们不会以为只要拿到请柬,守卫就会放我们进去了?”希莉丝轮流指着他们的衣服,“凭我们这身打扮。” 四人恍然大悟。耶拉姆皱眉道:“何必花这冤枉钱,用幻象术不就能解决了?” “所以,才要去服装店看看款式啊!幻象术也是以实物为依据的!” “……你考虑得比我周到,走吧。” 于是,一行五人转身向商店街走去。 ******* 【后记】 维烈说出了一个真相:降魔战争是众神也隐瞒的秘密。 现在的世界是神魔阴谋的产物,杨阳接下来的冒险已经变质,会成为探寻历史真相的旅途,所有历史相关的关键人物都会聚拢到她周围。前文我提到,这是异世界冒险、解谜、争霸、灭神的小说。女主主要负责冒险和解谜,反派罗兰负责争霸,灭神……是大家的活。 具体的谜题和剧情,会在后文一一揭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潜流 北城埃特拉·上界王宫—— 邱玲抱着新召唤的精兽走在花园里,这是一只淡黄色的雷霆兔,有着形似皮卡丘的外形和长长的耳朵,萌化心灵的大眼睛。就是因为觉得可爱,主修召唤术的北城救世主锲而不舍地连续尝试了半个月,将它召唤出来,绑定成自己的召唤兽之一。 “皮皮,我总觉得这几天大家都在躲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身穿淡黄衣裙的少女对怀里的召唤兽道,一边喂它吃胡萝卜。 “我很担心,他们是不是开始嫌我烦了,就像冰宿那样。”邱玲垂下眼,眸底浮起黯然。察觉她的沮丧,召唤兽蹭了蹭她的脸颊,毛茸茸的感觉令少女笑出声。 “唉,你们真好,都愿意听我说话,冰宿就没这耐心。那个人啊,把学习以外的事都视作浪费时间,我真是不忍心看她那个样子。” “说到冰宿,我就想起罗兰城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回去了。真羡慕冰宿,罗兰城主到哪儿都带着她,米利亚坦伯伯就不,这次去南城也不带我,我很担心轩风耶!梅莲可城主居然要她跟着大军一块儿上前线,希望她没事。不过,卡特将军他们都是厉害的战士,应该不会输给西城——话说回来,我一次也没见过贝姆特城主哩,听说他是个长得很可怕的强盗头子,他的部下也个个长得青面獠牙、奇丑无比,轩风一定呕死了,她最讨厌丑男了,嘻嘻。” 邱玲先是在脑中构绘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恶,长着大胡子的强盗头子,然后想象轩风看到他时的表情,忍不住哧哧笑起来。 见主人心情阴转晴,雷霆兔继续大嚼水灵灵的胡萝卜,星界的生物不用吃现世的食物,但接受主人的喂食。 邱玲对召唤兽道,“皮皮,你快点吃,我要去巴曼的宿舍,他和青龙骑士团去支援南城,这段时间沙耶和风信子就没人照顾了,我要把它们接过来。” 皮卡丘点点头,将胡箩卜吞进嘴里的囊袋,跟着主人走向前庭。 “喂,听说没,南城救世主那件事……” 走到一半,风里传来一阵细语,引起邱玲的注意,她侧身往声源走去,原来是三个侍女在交头接耳。 “什么啊,是南城战败割地那回事吗?” “不是不是,这早就是过时的新闻了,我要说的是更了不得的大事!” “那你就说啊!” “咳咳,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刚才听从街上回来的伙夫在说:那个救世主柳轩风小姐,竟然是个恶魔!” “什么!不会吧!” “我本来也不信,可那些伙夫说,这是梅莲可城主说的,说她是假冒神使。而且她们已经把她烧死了。” “哇——真没想到!” 就在这时,三名长舌妇听到拨弄树叶发出的急促声响,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清来人,只吓得脸孔雪白,但她们的脸色还比不上邱玲难看。 “邱、邱玲小姐!” “你们刚才说的……”少女颤抖了一会儿,厉声吼道,“是不是真的!告诉我!” ****** 听见门外传来的争执,暂时代理城主职位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困惑地放下看到一半的奏折。 角落,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动了动。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赛雷尔察觉了她的动静,温和地道:“没事的,露琪亚,是小玲。” 蓝龙骑士默默颔首,退回阴影里。注视她被半边面具遮住的脸庞,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无奈和怜惜。 这时,房门被重重撞开。 “史汀老师!” 一向乖巧有礼的徒弟竟然擅闯城主办公室,还在踏进玄关的同时以粗暴的动作把试图拦阻的守卫推到一边,看到这一幕,赛雷尔愕然。 “贤者大人。”守卫朝他投以求救的目光。 “没事,你下去吧。”赛雷尔点点头,守卫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邱玲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一语不发,眼眶发红。看到她的表情,赛雷尔浮起不好的预感:“小玲……你知道了?” “史汀老师,你也知道!?”邱玲难以置信地指控,她本来以为师长不知道这件事。 赛雷尔深深叹了口气,他不赞同南城城主梅莲可的处理方式,但是为了大局,也是主君的命令,他还出面安抚北城的魔法公会分部——得知南城梅迪竟然处死圣贤者的后代之一,法师们群情激愤,严词声讨南城上下。 但是中城的总部和其他城的分会,赛雷尔就管不着了。他们要抗议,要采取行动,都是他们的自由。对于梅莲可的处理手段,赛雷尔心中同样有着愤怒,不打算为主君的老情人兜底到那个地步。 “为什么?”邱玲眼中的泪珠掉落下来,质问道,“为什么要烧死轩风?!” “柳小姐没有死。”赛雷尔的澄清让邱玲大喜过望,但是北之贤者的神色反而不见开朗,“小玲,这件事具体的情况我不便透露,不过你可能有所误会。” “那……那……轩风现在怎么样,也不能说么?”邱玲满心忐忑不安,绞紧了手指。 “这倒不是。”赛雷尔担心学生的情绪,尤其她还没有和精兽解除召唤联系,雷霆兔出现了躁动的迹象,两只尖尖的耳朵迸出细小的电花。主人不安的情绪也会影响召唤兽的状态。 赛雷尔走上前,一手轻柔地划出手势,就消除了皮卡丘身上的电流,另一只手扶住邱玲的肩膀,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小女孩脸一红。 邱玲只觉温暖沉厚的男性气息包围住自己,就和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小玲,下次施法要做到有始有终,还有法师要学会控制情绪。”谨慎地吩咐了学生一句,蓝发青年将她轻轻带到沙发上坐好,亲手泡了一壶桂花茶,递给学生,娓娓诉说起来: “这次南城战败,损失惨重,需要有人背负责难和士兵的情绪,因为开战前,柳小姐做了胜利宣言……” “轩风不会那么说的!”邱玲紧紧捏紧拳头,“我们又没有超能力,不会预言,轩风怎么会冒冒然说肯定会胜利,鼓动别人杀敌!一定是梅莲可城主要她这么说,然后事后栽赃到轩风头上,要烧死她!”这一刻,她恨透了南城城主。 赛雷尔为学生的敏锐惊讶,只是他的立场,也不能承认邱玲的猜测,何况他确实不清楚内情:“无论如何,柳小姐承受了一切。梅莲可城主本来想要用替身代替她,但是刑场上,另外有人救下了柳小姐,她下落不明。” 邱玲满心担忧:“史汀老师也不知道她被谁救走了么?” “我不知道。”赛雷尔有过揣测,不是东城,就是西城。不过,当时在场的诺因王储也有可能出手救人。 得知同学死里逃生,邱玲如释重负,不好意思地向师长道歉,赛雷尔当然没有计较。 只是,邱玲心里也有无法释怀的部分,往日无忧无虑的眉宇笼上沉沉的阴云,双马尾也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肩上。 “因为说错一句话,轩风就差点被当众烧死,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赛雷尔无言以对,更无颜面对学生的自问。 邱玲心中愤懑,握紧手里的茶杯,咬牙道:“本来就是我们自己不好,美其名是救世主,却一没有神迹石二没有本事,只有当花瓶和替罪羊的用处。” “不是这样的,小玲,”赛雷尔轻轻蹙了蹙眉,“你们是圣贤者前辈的后代,先祖的功绩不是你们的责任,无论我们世界的人对你们有什么期待,都无关你们本身。” “可是我一直以为我来异世界,是抱着某个使命,比如拯救世界,比如获得祖先的遗产,成为圣贤者那样伟大的法师。我和轩风还做过很多假想,傻里傻气,冰宿从来不参与我们的幻想。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其实我们什么本事也没有,别人也根本不稀罕我们,只被人当做用不上的吉祥物或用得上的替罪品,也许我和冰宿说的一样,太天真了。” 邱玲喝了一口芳香四溢的桂花茶,金黄色的茶汤在她的手指间动荡了一下。 “史汀老师,你说梅莲可城主用替身代替轩风,可是她没有用吧,不然在法场上,被救走的就不是轩风本人,而是替身了!” 赛雷尔不由得回避视线,他早就想到了个中关节,但还是被学生揭穿了。 邱玲放下茶杯,语调干冷:“我讨厌梅莲可城主。我也讨厌包庇这样的梅莲可城主的史汀老师和米利亚坦伯伯。” 北之贤者眼睁睁看着茶杯坠地,碎裂声仿佛一声震耳欲聋的谴责,任他在政场上沉着镇定,进退自如,也明白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可是面对学生的指责,他还是感到了锥心的自责。 看到他的表情,邱玲才惊觉做了什么:她刺伤了她最尊敬的老师! 蓝龙骑士终于忍不住踏出一步,压低的粗哑声线透出强烈的怒火:“不许你污辱史汀大人。” “没事,露琪亚。” 蓝发青年的声音极为虚弱,但露琪亚还是听见了。邱玲吃惊地看到身穿蓝色鳞甲的龙将退回书架后面:“她……”她是谁!? “她是蓝龙骑士团长露琪亚,我的护卫和朋友。”赛雷尔叹了口气。邱玲转向他,急切地道:“对不起,史汀老师,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 “没关系,你没说错。” “不是的!这些都是气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邱玲更急了,眼中泪花乱转,“我只是生气,一想到无辜的轩风,我就气梅莲可城主,我知道不是史汀老师和米利亚坦伯伯的错,我谁也不想责怪!但是不责怪你们,轩风就太可怜了……对不起。” 赛雷尔叹了口气,抚摸她的头发,这个女孩乖巧得让人心疼,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半年来,明明想念家人,也不表露出来。成天只和召唤兽说悄悄话,向两个来自地球的同学吐露心事。可是兰冰宿性情冷漠,只有南城的穿越者和她关系最要好。轩风出了这样的事,难怪邱玲一时情绪失控。想到自己的处境,也不免心惶惶然。 无论他们这些长辈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对于这些异世界来的少女,这些说辞有用么? “小玲,就像那个无辜的女孩背起败战的责任,我们这些人也必须有个人出来承担你的怒气,而这个人选,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史汀老师!” “好了,小玲,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柳小姐的下落。我用人格担保,绝不会让你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你不要害怕。” 邱玲扑到老师怀里,小声抽泣,心里羞愧又懊悔,也有难言的安心。 “别哭了,小玲。”赛雷尔有些心疼,把手放在学生肩上,转向蓝龙骑士,“露琪亚,你陪小玲回去吧。” 赛雷尔认为邱玲和露琪亚最大的问题就是压抑自己,露琪亚自从朵琳出嫁就没有交好的女性朋友,而轩风不知去向,冰宿远在他城,邱玲在宫里也没有同龄人可以说话,也许她们成为朋友,会好一些。 等两人离开,赛雷尔沉思片刻,心情沉淀下来,目光落回办公桌上。 还有一件急事。 ****** “什么!小玲知道了?” 当晚,米利亚坦从心腹口中得知了这个让他惊讶的消息,登时松了口长气。从南城回来的一路上,他就在烦恼怎么解决这件事,现在邱玲自己发现了真相,也省得他伤脑筋了。 “那…那她说什么?”米利亚坦有点畏缩地问。 赛雷尔苦笑道:“当然是痛骂我一通。”还有更该骂的某个人。 “哈哈,赛雷尔,你这是牺牲小我,挽救大伙啊。”米利亚坦拍拍他的肩,满脸庆幸,找不到一点同情的影子。 “那,她气消了没?” “……消了。”赛雷尔认为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邱玲是否气消,而是惩罚的不公和后续处理。 米利亚坦向银龙王默祷片刻,就起身准备回房就寝,随口问道:“我离开后,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赛雷尔恭敬回答:“没有,但……”还没说完就被上司打断:“那你就退下吧,跑了一天,快把我累坏了。” “等等,大人。”赛雷尔挽留,“有一件事希望尽快得到您的裁决。” “嗯?是什么事?”米利亚坦耐着性子坐下来。 “就是穆伦商会长的审判。因为哈梅尔商会的施压,虽然罪证确凿,刑检部还是无法将他定罪。我收到消息,这段时间博尔盖德会长一直私下贿赂法官们,已经将穆伦保释,这样下去,穆伦将再度逃脱法网。他们只要像以前那样,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就行——大人,请您千万不可以再放过穆伦!这次是那么好的机会,再错过,今后可能再也抓不住哈梅尔商会的罪证,那几个控告穆伦的冒险家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米利亚坦沉默半晌,深深叹息。 “我会裁决的,不过要到拍卖会后。” “大人!”等到拍卖会后就来不及了啊! “赛雷尔。”北城城主定定注视满脸愤激的部下,一字一字道,“我丢不起这个脸。” “……” “你以为我不知道博尔盖德最近的活动?我故意睁只眼闭只眼。拍卖会迫在眉睫,请柬也早发出去了,如果现在得罪哈梅尔商会,提供商品的商人会走掉十分之九,你要我在一个空空如也的舞台前招待陛下、罗兰他们吗?米尔菲拍卖会是埃特拉最重要的门面,我绝不允许它出半点差错!” “可是……”赛雷尔才吐出两个字,又被打断。 “我知道,如果这次让穆伦溜掉,今后想再逮到他的把柄难如登天,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而且我也不想和博尔盖德闹得太僵。你也知道,哈梅尔商会对我城有多么重要,几乎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它垮了,对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穆伦虽然是个恶劣专横的小人,但他的经商才能仅次于博尔盖德,哈梅尔商会是绝不会对他放手的,也放不起。” 蓝发青年默然,表情空白。米利亚坦站起来,拍拍部下的肩,宽慰道:“我知道你一时没办法接受,但你好好想想,就会明白了,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语毕,北城城主转身离开,让北之贤者独自消受苦果。 ****** 深夜时分·绿冠鹤旅馆。 “你确定吗,那五个冒险家是消灭水怪的人?” “没错,阁下,不过说得确切点,是那个红发青年。” “嗯。” “属下还查到,穆伦副会长入狱一事,也和他们有关。而且其中三人的师父好像和北之贤者关系非浅,所以雷南郡的警备队长薛林才没治他们的罪。” “哦。” “另外,属下偶然看到,那五个人昨晚偷偷跑出旅馆,直到午夜才回来。属下马上拿出核对名单,果然,上面有五位客人的资料被改动了。” “呵呵,是吗?” “他们还真厉害,箱子藏得那么隐密,还找得出来,要不是阁下料事如神……” “总之,他们偷到请柬了,是吗?” “……是。” “很好,不愧是大人看中的人,也不枉我让他们白吃白住了五天,接下来就等着看他们明天会闹出多大的乱子了,真是期待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拍卖会(一) 在暗潮汹涌的气氛里,丰之月30日终于到了。 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闪烁着无数耀眼的七彩光华,宛如鲜花绽放,星星点点喷洒出绚丽的光之碎片,是魔法烟火。 被用来作为拍卖会会场的米尔菲大剧院在这人工彩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巍峨壮丽。几千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馆外的草坪上,更多的人群不断涌入建筑物内。有打扮时髦、随员众多的富商豪族;仪表堂堂、威武高大的骑士军官;斯文优雅、携带女眷的名流士绅;头戴兜帽、阴暗深沉的高阶法师;以及艺术家,各行各业的权威等等,可谓冠盖云集,场面浩大。 在这些衣冠楚楚的高贵人士当中,有五个不属于客人的人鱼目混珠。 “哇——人好像扑出来一样!真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 “昭霆,气质、气质!你现在是贵族家的侍女,别东张西望!” “说到侍女我就生气,为什么我要当这家伙的侍女啊!” “因为你这副德性只配当侍女。” “你讨打!死小鬼!” “昭霆!” “是是……我忍。” “其实我也不想穿这套衣服,好难过,早知道就用幻觉术,人类贵族的衣服为什么有这么多蕾丝呢?” “别抱怨了,维烈,谁叫你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人,只能由你摆噱头。” “希莉丝,你穿起洋装倒是很合衬。” “呵呵,谢啦,阳。” 穿着赃物,手持赃物,一行五人渐渐来到会场门口。两名守卫一边说着“欢迎光临米尔菲拍卖会”的窠臼话,一边伸手准备检查请柬,突然眼睛一亮!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对贵族打扮的年轻男女。男的看来不过二十多岁,身穿普通的绅士礼服,却戴着像是魔道具的龙形额饰,双目闭阖,清俊的面容挂着谦和的笑容。女性披散着一头颜色比他略为明亮的火红色波浪卷发,低领的酒红色洋装配上黑色的披肩,银质项链和同色耳环在阳光下闪闪生辉,衬得她娟丽的容貌更为耀眼迷人。她不像绝大多数贵族小姐用檀香扇遮住脸,而是放在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优雅的动作只让人感觉悠闲,而不粗鄙。 两名守卫斜斜眼,看见两人身后跟着三个像是随从的少年男女,相貌也都在水准之上,不禁感叹:真是出众的人物,可惜排场小了些,还比不上多数商人,应该是没落贵族吧。 手持核对名单的司仪证实了他俩的猜测:“巴尔哈拉子爵?” “是。”红发青年回应,温润如玉的嗓音让人油然兴起好感。 “这位是——”司仪指着他的女伴。 “我妹妹。” 司仪点点头,将一块镀金的牌子递给他:“您的座位号是一楼五排56号。”维烈接过号码牌,道了声谢,挽着希莉丝走进会场,杨阳三人紧跟其后。 馆内大得吓人,可能容纳三万人也没问题。整座建筑物就是一座大厅,东面正中是展示拍卖品的大舞台,被观众席三面包围,席位逐级升高;上面是华丽的包厢。更顶上的天花板装饰着几百盏造型精巧绮丽的水晶吊灯,燃烧的蜡烛照得室内有如白昼。四壁和梁柱还镶着夜明珠。座位周围站着一圈孔武有力的守卫和魔法师,他们肩负维持拍卖会秩序的重任。另外,也有室内餐厅和聊天室,桌球台等设施。 “真是惊人的排场!八万人体育馆也不过如此!”惊叹之下,黑发少女露了口风。当然,她是打扮成侍从,而非侍女。 希莉丝奇道:“什么八万人体育馆?” “呃,那是我家乡的术语,表示了不起的意思。”杨阳发觉失言,随口瞎掰。昭霆垂涎地盯着餐厅,拉拉红发青年的袖管:“维烈,我饿。”维烈还没说话,耶拉姆冷冷地道:“钱在我这。” “为什么在你这?所有的行李不都放在维烈的小叮当包里了吗!”昭霆跳起来。 “因为我不放心。” “你这财迷!” “你才是饭桶。” 希莉丝看不过去,数落道:“喂,你们俩收敛点好不好!当心露出马脚。”两人这才闭上嘴巴。 维烈笑道:“我们先找好座位,再去买吃的好了。”耶拉姆犹豫道:“这里面的东西一定贵得要命。” “没关系,可以用镜象术,这个法术我会。”(注:镜象术和只能模仿外表的幻象术不同,连实感也能模拟,但变出的东西一受到强力打击就会碎掉) “不会被识破吗?”杨阳担心地问。希莉丝摇摇手:“不会不会,这儿的人除了我们全是富得流油的家伙,谁会拿假币骗人?不会有人想到敲敲到手的金币是不是真货的。” 闻言,昭霆的双眼燃起熊熊饥火,掩着嘴窃笑:“呼呼呼,太好了,我要吃垮他们。”余人的反应是有志一同的苦笑。 会场里的人还不多,所以他们很快找到座位,是相当靠前的位子。杨阳和耶拉姆立刻被昭霆拖去买零食,维烈和希莉丝碍于假冒的贵族身份,不能跟去。 当三个少年少女满载而归时,看到一群人刚好离去。 希莉丝轻摇香扇,笑嘻嘻地道:“幸好我们看上去像没落贵族,才没什么人过来攀谈,不然可真受不了。” 说到这里,她叠起扇子,敲打青年伸到一半的手,斥道:“喂!就算是没落贵族,你这行为也太出轨了,哪有帮下人拿东西的主人!” 维烈委屈地道:“那你也不用打人啊。”昭霆愤慨地道:“你说谁是下人!”随着含糊的话语,满嘴食物碎屑喷飞而出,几名宾客呆呆看着这个徒有美貌却无规矩的侍女,暗暗摇头。 “你……唉!”希莉丝抚额叹息,无话可说。 杨阳敲了友人一记,转向她:“希莉丝,不要紧吗?万一有人认出你……” 曾经是南城公主的流浪佣兵笑道:“别担心,认识我的人都在包厢里。梅迪的女性,出嫁前是不允许抛头露面的。我因为是公主,才有幸参加了一些比较私人的聚会,认识了几位城主。”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刚刚那些人倒是透露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希莉丝接过一杯柳橙汁,喝了一口,道,“这次拍卖会,只有一位城主受邀前来,就是罗兰城主。” “咦!” 杨阳大吃一惊,抑不住满腔失望,“史…诺因城主和梅莲可城主都不来吗?”希莉丝挥了挥扇子:“你忘了吗,梅迪目前的局势?” “啊。”杨阳恍然大悟,十分沮丧。 没发觉她的异状,希莉丝沉吟道:“老妈不来是意料之事,诺因不来,倒是出乎我意料。”耶拉姆问道:“他喜欢凑热闹吗?” “不,是他的部下喜欢。你们应该听过,就是和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并列为王国双翼的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那个人生平最喜欢三样事,赚钱、泡美女和凑热闹。所以,他居然没来参加这么热闹的盛会,怎不叫我吃惊?” 杨阳不解:“诺因城主不来,不代表他也不来吧?一般,不是会派个代理人……” 希莉丝深深一笑:“没错,一般是会如此,但我那师兄不是一般人啊。他从不理会繁文缛节,拒绝就拒绝,别说派个代理人捧捧场,连封道歉信也不会寄,所以才竖立了一帮敌人。” 听到这番评语,杨阳皱起眉头,随即舒展开来,换了个话题:“希莉丝,你知道罗兰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的包厢在哪儿吗?”她想看看两个同学也不错。 希莉丝为难道:“除了国王的包厢是固定的,其他贵客都是用抽签的,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杨阳和昭霆大失所望。 耶拉姆安慰:“没关系,等国王入场,包厢的窗帘就会拉开,到时瞄一眼就行了。”两个少女转忧为喜。希莉丝道:“那我们恐怕得多等会儿了,亚拉里特陛下从来不是个守时的人,他那笨重的身躯,挪动起来可是很费劲的。” 头一次听见她讽刺人,还是这么辛辣的嘲讽,余人都感到很新鲜。 “希莉丝,你讨厌国王?”昭霆好奇地问。希莉丝优雅地摇着扇子:“我讨厌蠢人。”耶拉拇指着昭霆:“那你一定很讨厌这家伙。”昭霆狠狠咬了他一口。 “呵呵,没这回事。”希莉丝扬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蔚蓝的双眸闪着真诚的光辉,“你们是我的同伴,岂能和笨国王相比。” 耶拉姆捂着伤口,脸色不变地道:“这么说,你也承认她是个笨蛋?”希莉丝还没答话,“笨蛋”就跳起来:“你这家伙,想死不成!”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闹了。”杨阳不耐烦地训斥。维烈附和:“有几个守卫已经瞪了我们很久了,好像想把我们轰出去。”昭霆和耶拉姆立即停止互殴。 “唉,所谓的贵族派头,果然非一朝一夕就可速成。” 杨阳感叹了一声。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拍卖会(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会场里的人愈来愈多,到处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俨然是大型的社交聚会。 这时,南面的贵宾席入口第一次迎进几位客人。 当先的男子身穿以黑色为主基调的典雅长袍,一顶宽大软帽遮住了所有好奇的目光。他的身材挺拔颀长,举止优雅从容,隐隐散发出一股属于统治者的迫人风采。 他左右各有一名女伴。左边的女伴挽着他的手,戴着垂有厚纱的女用软帽,穿着北城流行的纱丽装;右首的女性只有十七八岁,没有作任何掩饰,茶色的秀发如瀑披散肩头,容貌明艳动人,一袭蓝色骑士礼服勾勒出她黄金比例的身段,引来不少目不转睛的视线。 紧跟在三人后面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护卫,腰悬长剑,宛如夕阳余晖颜色的短发下是张充满英气的丽颜。 疾步赶来的领位员深深鞠躬,恭敬地道:“阁下,非常荣幸再次为您服务,请这边走。” “请稍等。”黑衣男子举起手,吐出悠扬醇厚的嗓音,“我想先跟米利亚坦城主打声招呼。” “好的,请随我来。”领位员朝一名同事使了个眼色。黑衣男子转过头,对身后的茶发少女道:“冰宿,你和艾德娜先去包厢。嗯,或者,你也去和邱玲小姐打声招呼?” “不用,我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我的。”东城救世主淡淡地道。 金发城主点点头,挽着妻子跟随那位领位员离去。剩下两人跟着另一位领位员朝反方向迈步。 东城的包厢在国王包厢的对角,侧对着舞台的北面。打开包厢的门后,领位员朝两人恭谨一礼,转身离开。 门里的空间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摆设极尽奢华之能事。松木制的桌几摆着当季水果和精巧的点心,桌下的小桶有六瓶冰镇的名贵美酒,空气中飘着沁人的橘子清香,金色镶边的拍卖品手册静静躺在水果篮旁边,厚重如一本字典。 冰宿坐在沙发上,拿起拍卖品手册随手翻阅,道:“听那领位员的口气,你们是这里的常客。不知道那家伙都买些什么稀奇的东西,是外国的宝剑、魔法卷轴,还是异族奴隶?” 艾德娜正将一瓶红葡萄酒倒入两只水晶高脚杯,闻言噗嗤一笑。 “你对大人的喜好还真了解。不错,他就是酷爱搜集一切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不过近几年异族奴隶是很少买了,因为大人都在拍卖会前大肆调查有没有人窝藏异族奴隶,将他们送去见冥王,把人抢过来。” “好伟大的行径。” “是流氓恶霸的行为才对。”红发侍卫对不在场的主君落井下石,把酒递给对方。 冰宿道了声谢,浅浅啜饮了一口鲜红的液体。入口绵甜,醇美无比,就算是她这种不涉酒道的人,也尝得出是顶级的好酒。冰宿不是杨阳,会风雅地吟两句诗增加品酒的气氛;也不是神官,会像酒鬼一样趁机痛饮一番,她只是将杯子放下,淡淡地道:“太烈了,我不能喝。” “那就给我。”艾德娜爽快地做好处理。 “你也少喝点,我们都没带武器,万一发生什么事,就全靠你了。” “放心,我酒量很大的,而且大人有带武器。” 冰宿诧异地问:“那入口的守卫怎么没发现?”为防止有人捣乱,每个入口都加装了磁石和魔力水晶,可以让绝大部分武器和魔道具无所遁形,只有贵宾的随从能佩带武器进场。 艾德娜神秘一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下次叫大人自己表演给你看,很帅的哟!” 表演?很帅?冰宿一片茫然:难道那家伙不止做过舞娘,还当过马戏演员? 艾德娜瞅瞅放在她膝上的手册,建议道:“冰宿,有没有看中的东西?叫大人买给你。”冰宿啼笑皆非:“他会肯吗!”那个超级小气鬼! “会的会的,虽然他对自己一毛不拔,对别人就很大方了,不然他怎么会把霜恸送你。” 冰宿笑了笑:“不用了,只要他有那个心就行。” 艾德娜双手叉腰:“你啊,这可是敲诈的大好机会耶!你忘了那家伙平常讨了你多少口头便宜!” 冰宿感到对罗兰的宿怨一下子燃烧起来。 艾德娜喷火道:“反正,我一定要狠狠榨他一顿!那个坏蛋,上次我不过是没给他添茶,他就往我床上放了十几条蚯蚓,实在是太恶劣了!更恶劣的是他居然不承认!” “嗯,那么……” 正当两人大翻拍卖品手册讨论该要求哪些东西才能将伊维尔伦城主榨成人干,响起一个她们熟悉的男声:“你们俩,在商量什么邪恶的毒计呢?” “哇!” 金发青年双手环胸,斜倚在门口,笑嘻嘻地欣赏两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艾德娜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控诉道:“你你你,你居然偷听!” “不要含血喷人,是你们自己研究得太入神,没听见我的敲门声。”罗兰转动冰蓝色的眼珠,定在冰宿脸上,笑道,“怎么样,看中什么宝贝?只要价钱不太离谱,多少我都帮你买。” 冰宿泰然自若地道:“免了,我可不想永远拿不回我的手机和手表。” “没错,冰宿,你千万不能上当!你看他笑得多阴险,肯定是在打坏主意!” 罗兰无奈地道:“有个喜欢诽谤上司的部下也算了,可悲的是这个部下还是个睁眼瞎子,竟然把我诚恳的微笑说成是阴险的笑容。” 艾德娜扮了个作呕的表情:“我才倒霉呢!有你这么个阴险滑头,还厚颜无耻的上司!” 冰宿听着两人的抬杠,忍不住笑起来,然而听见青年下一句话,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邱玲小姐,进来吧,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么丢脸的一幕。” 罗兰往旁边踏出一步,露出埃特拉救世主娇小的身子。艾德娜顿时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挤出亲切的笑脸:“欢迎你,邱玲小姐,请进来吧。” “呃,好的。”邱玲压根没听进她的话,反射性地走上前,写满震惊不信的眸定定注视茶发少女,许久,她才绽开一个柔和中带着落寞的浅笑,“你好,冰宿。” “你好。”冰宿有点尴尬地回应,趁艾德娜将客人按坐在沙发上的空挡,朝金发青年投以充满杀气的视线。对她的指责,罗兰回以包容的笑容。 多此一举!冰宿别过头,心里却泛出丝丝暖意。她知道,自己是越陷越深了。 “大人,夫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能把一个女人从丈夫身边抢走的人,除了岳丈还有谁?”罗兰耸耸肩。冰宿留神观察他的表情。 这时,邱玲的眼底浮起担忧的情绪。 ****** 北城城主端详半年不见的女儿,欣慰她容光焕发的神情。 “朵琳,你的气色不错。” “父亲大人……”东城城妃眼眶一红。见状,米利亚坦故意睁大眼:“怎么,一见老父就哭起来,是不是罗兰虐待你?”朵琳连连摇头:“不不,他没有虐待我!” “那是冷落咯?” “父亲大人!” “好好,不开玩笑。”米利亚坦放声大笑,握住女儿举起的粉拳,慈和地望着她,“他对你很好,是不是?” 朵琳秀美的容颜浮起两朵红云,害羞地低下头,声如蚊呐:“嗯,他对我非常好。” 米利亚坦松了口气,露出自豪的笑意:“嗯,我果然没看错人。”突然,他想起一事,一手放在女儿平坦的小腹上,问道:“对了,这里,有没有消息?”朵琳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大幅摇头。 米利亚坦很是诧异:“什么!还没有消息?都半年了耶!”他因为自己在那方面很行,就以为其他人也和他一样。 本来他不好打听小夫妻俩的私事,但朵琳是他的长女,北东两城的联姻关系到之后的继承人问题,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声:“你们那个……夫妻生活和谐吗?次数多不多?” 朵琳也明白父亲的意思,红着脸道:“我…我们在新婚夜就……有的时候罗兰忙公事回来太晚,就没有……但是很正常,罗兰也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 对比自己真是惭愧。米利亚坦暗暗汗颜了一把,问道:“那怎么……” “因为罗兰让我喝了避孕药。” “什么!!”米利亚坦脸色大变。朵琳连忙握住他的手,急声道:“不是的,您误会了!是因为我身子骨不好,老是染上风寒,罗兰担心我若怀孕会吃不消,才叫我今年先不要生,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再…再……他说他的前妻美洛达公主就是生产时血崩的,他不希望我也……” “原来是这样。”米利亚坦放松肩膀,表情从阴转晴,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愧疚不已,“那孩子真是个细心人。唉,幸好他注意到,不然……那,朵琳,你最近身子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罗兰经常叫医师炖些滋补活血的药膳给我喝,真的很有效。这两个月我连一次小病也没生,在户外多待会儿也不会感冒。罗兰说,看这情形,明年春天我就不用喝避孕药了。” “好好,那我期待后年春天你们抱个大胖小子来见我。”米利亚坦哈哈大笑。朵琳狼狈地捂住脸,娇羞无限。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拍卖会(三) “嗯…我肚子不太舒服。” 假冒贵族兄妹和两名侍从惊讶地看着发话人。黑发少女脸色难看地捂着肚皮。 “什么!你又没吃多少,我还没想拉呢!”昭霆大为错愕。希莉丝关怀地问道:“是吃坏肚子了吗?” 杨阳点头,表情惨淡:“好像是……可能是这里的食物太高级,使得我穷酸的胃部禁受不起。”余人涌起翻白眼的冲动。维烈皱眉道:“你的肠胃真的很不好耶。” “我带你去厕所。”希莉丝起身。杨阳摆手道:“不用了,你告诉我在哪儿就行。就算忘了,我也可以问人。” 记下厕所的位置后,杨阳从耶拉姆那儿接过手纸,一溜烟离开了四个同伴。 从厕所出来后,杨阳一边甩干手上的水珠一边悠闲漫步。不愧是拍卖会的厕所,干净无臭,连水龙头的手把都是镀金的。 这时,她听见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国王陛下驾到!” “糟糕!”杨阳大急,撒腿就奔。她不是想看国王,而是亚拉里特三世到了的话,包厢的窗帘就会拉开,她就可以看到冰宿和邱玲;还有她的偶像,被誉为大陆第一神射手的东城城主。 蓦地,她听见前面的转角响起脚步声,慌忙想要止步,但一来先前跑得太急,二来地面太滑,收不住劲,一头撞了过去。 刹那间,杨阳脑中闪过在中城首府里那和西城城主迎面相撞的记忆,心想:鼻子又要受苦了! “小心!” 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对方稳稳托住她倾倒的身体。杨阳惊魂甫定地抬起头,顿时,像被雷打到般震在当地。 她看见一个她生平所见最美丽的男人!那张清雅高华如月神的俊容,若长在女人脸上,绝对会成为祸国殃民的绝代妖姬,让无数男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然而,他最迷人的还是那双宛如冰雪的蓝眸,表面平静无波,却又暗藏汹涌,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思异常深沉复杂的男人。 “你没事吧,小姐?” 罗兰微笑道,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跟在他身后的艾德娜惊呼:“什么!”大人得老花眼了吗?将这个俊俏的男孩看成女孩! “嗯,没事,谢谢。”杨阳回以礼貌的笑容,抽手后退,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背。 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感到一股剧烈的冲击从触碰处迸散开来,仿佛电流的游丝窜遍全身,带来难受的刺痛,额心传来火烧般炽热的感觉。 还没反应过来,一波更大的冲击爆开,将两人反向弹飞。杨阳一屁股坐倒在地;罗兰踉跄数步,跌进艾德娜怀里。 下一秒,三人的视线都被眼前的异像吸引过去。 两把弓悬浮在半空。一把通体漆黑,握手处镶了块晶莹的蓝钻,弓身以嵌入秘银的方式雕琢了许多精细美丽的花纹;另一把弓是青色,也有一块紫水晶镶嵌在握手,同样雕刻了许多银色的花纹。两把弓造型相同,古朴雅致,犹如镜像,连大小也一样。 “原来…基里亚斯也有主人了。” 罗兰第一个回过神,喃喃道。他伸出手,黑色的弓像有意识般落在他的掌心。 “啊——”杨阳第二个回过神,指着他喊道,“你是罗兰城主!菲烈冰之弓的主人!大陆第一神射手!”罗兰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大陆第一神射手我可愧不敢当,起来吧。” “谢谢。”杨阳大方地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拍拍臀部,抓向还悬在半空不动的基里亚斯之弓。她一碰到弓身,神兵就掉了下来,慌得她连忙抱住。 抱着基里亚斯之弓,黑发少女崇拜地仰视金发青年,黑眸因兴奋而闪闪发光,希翼地问道:“嗯,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签名?”罗兰一怔。 “不签名也行,跟我握握手。”语毕,不等对方答应,杨阳抓起他的手摇了摇,随即抽回手,解释道,“我是初学者,这把弓是我师父一个矮人朋友的。老实说,当时我就觉得让这样的神兵跟着我这种新手实在是太辱没它了。” “没这回事。”罗兰由衷地笑了,举起菲烈冰之弓,“我第一次拿起这把弓时,也没射过箭,后来还不是渐渐上手了。”杨阳感动:“是吗?因为我听说你十八岁就成为了神射手……” “在成为你说的神射手前我花了八年苦练。”罗兰打断,“你已经得到基里亚斯的承认,达到我的程度只是时间问题。”杨阳深深一躬:“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加油的。” “不客气,不过是前辈的少少卖弄罢了。” “那个,罗兰城主。”杨阳瞅着他手里的长弓,有些迟疑地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希望你不介意我的冒昧。” 罗兰微笑道:“你说吧。” “嗯,是这样的,我曾在《幻之录》上看过菲烈冰之弓的图片,它是火红色的,可是这把…为什么是黑色的呢?莫非你将它油漆过了?” “噗!”罗兰忍俊不禁。艾德娜也爆笑出声,弄得杨阳怪不好意思。 “你想象力真丰富,当然不是。嗯,看来,给你这把弓的那位矮人先生是不知道或忘了跟你说神兵的秘密了。” “神兵的秘密?” 罗兰点点头:“基里亚斯和菲烈冰比之一般的弓,性能不见得优越到哪去,但他们有个其他弓没有的能力,才被称作神兵,就是「成长」。” “成长?”杨阳愣愣地道,“就像人类的成长一样吗?”罗兰嘉许一笑:“没错,他们会根据持有人的能力强度提升,在外形上体现变化。比如,现在的基里亚斯就是最初级的型态。” 杨阳尴尬地抠抠脸颊:“哎呀,真是把泄主人老底的弓。” 罗兰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不用担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初学者。”杨阳哭笑不得,意外发现眼前的青年不但亲切,还有喜欢捉弄人的一面。 “开个玩笑。”罗兰爽朗地笑了笑,续道,“其实,说神兵的变化完全取决于持有者的水平不全对,引发神兵力量的关键是持有者的感情。” “感情?” “没错,愈强烈的感情,引发的力量就愈大。最高,可以射出相当于禁咒的魔法。” 杨阳恍然大悟:“啊!你射蛮军统帅的一箭,就是——”罗兰颔首,眼神一黯:“嗯,那一箭,是用我好友的命换来的。” “……”杨阳一窒,心脏砰砰直跳,暗骂自己说话不经大脑:感情感情,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爱就是恨,难道这个美男子会爱蛮军统帅吗?白痴! 罗兰很快就收敛心神,绽开笑靥,温和地道:“我是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用这种方式发挥基里亚斯的终级力量,希望你早日找到所爱的人,为了他磨利你的箭头。” “我会努力。”杨阳苦笑,猜测对方是为了报复她勾起他的伤心事,才故意说这种话,果然,一看到她的表情,罗兰就撇过头去笑出声了。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看上去很世故,却又有孩子气的一面。杨阳忍不住微笑:五位城主还真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罗兰止住笑,回过头,凝视她,和煦一笑:“抱歉,失礼了,和你聊天很愉快,不知不觉就露出了本性。那么,我还有事,先走了,期待几年后大陆上出现你的传奇,未来的小神射手。” 杨阳知道这句话绝不是嘲讽,而是真诚的鼓励,也回以诚挚的笑容:“谢谢你,罗兰城主,再见。” “再见。”罗兰留下个颇有深意的笑意,往前走去。艾德娜行了个点头礼,跟上他的脚步。 目送两人的背影,杨阳突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罗兰没有问她的名字! ……大概是他认为我出名的话,他自然会听到,才不问的吧。 想通后,黑发少女将基里亚斯之弓背在肩上,踩着轻快的脚步朝反方向奔去。 ****** “楠,是她吗?” 转过拐角,罗兰停下脚步,对着虚空发问。 艾德娜毫不意外地跟着停下。在主君和黑发少女谈话时,她就感到有股熟悉的气息潜伏在附近。 一名身披灰袍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朝金发青年恭敬行礼。 “是的,她是卡萨兰的救世主杨阳。” “救世主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呢。”艾德娜感叹,在心里比较黑发少女和她认识的三个救世主。 东城城主冷冷地道:“查出她们混进拍卖会的目的了吗?” “好像是为了见两个同伴。刚刚属下看到西城救世主不断环视各个包厢,一副找人的样子。不过,也可能是为了寻找圣遗物龙眠。” “嗯。”罗兰不置可否,挥了挥手。楠躬身领命,朝杨阳离开的方向追去。 艾德娜瞥了他一眼,转头注视主君的侧脸,道:“大人,还真是巧,卡萨兰救世主竟然拥有另一把神弓。” “巧的,可不止这个。” “咦?” 罗兰抚摸额心的蓝宝石,微笑不语,双眼闪动着冰锐的寒光。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拍卖会(四) 杨阳握着施加了隐形术的基里亚斯之弓回到座位,幸好会场的法师没有发现。 拍卖会还没有开始,舞台上正在表演歌剧。 “阳,你怎么这么慢!”昭霆抱怨,小声道,“我找到兰冰宿和邱玲了。” “在哪?”杨阳眼睛一亮。昭霆比了个方向,那是个侧对着这边的包厢,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坐在里面,看面目,正是冰宿和邱玲。 杨阳奇道:“她们俩怎么坐在一个包厢里?” “不知道。” 杨阳仔细端详两个同学,冰宿和邱玲的气色都很好,一脸专注欣赏歌剧的表情。 看了一会儿,她转移视线,很快在靠舞台的一间包厢里看到罗兰。金发青年面带微笑地和一位俊朗的中年绅士交谈了几句,就扶起一个年轻的美妇,转身离去。红发侍卫紧随其后。 思索片刻,杨阳就猜出那中年绅士和年轻美妇的身份。 原来如此,他刚刚是去接妻子,才从楼下绕到另一边的包房。 奇怪的是,杨阳在北城的包厢没找到赛雷尔,转念一想,北城城主来拍卖会,在上界代理政务的八成是北之贤者,顿时大失所望,她本来想拜托赛雷尔寄信。 只好又让神官等一等了,不过我还没找到和他身世有关的线索。 杨阳还想顺带向赛雷尔请教魔法,问问关于席恩的事——这是最牵动她心思的心事。 为了排遣失落,黑发少女只好打量其他包厢。里面都是服饰华贵的绅士淑女,王公大臣。最华丽的包厢里坐着一个头戴金冠的老者,应该就是国王了。 杨阳观察了一阵,觉得若非那顶王冠,她会以为他是个面包店老板,实在看不出和史列兰有血缘关系。那双绿色眼睛充满沉溺酒色者特有的昏聩迟缓,还有刚愎自用,简直是“昏君”二字的完美体现。 他身边坐着个相貌猥獕的中年男子,从打扮看大概是宰相。两人身后还坐着十几个贵族模样的人。 我绝不要成为这些人的救世主。杨阳嫌恶地别开眼,攸地眼睛一亮,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美女!不是那些娇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千金小姐,而是有内涵、有魅力的大美女! 她身穿卡萨兰标准的象牙白军装,双肩缀有金色的肩章和穗带,只是没披斗篷……哦,她有斗篷,在旁边一个像是侍从的绿发青年手里。她一手拿着盛有琥珀色美酒的水晶杯浅啜,神态悠闲,却自然散发出一股慑人的魄力。一双绿宝石似的眸子有些慵懒地半眯着,为她文雅秀丽的容貌增添了一抹妩媚的风韵。她身上揉和了统帅的威严和贵族的娴雅,加上成熟女性的柔媚风情,构成了极为特别迷人的魅力。 好美啊……是梅莲可城主吗?不、不对,希莉丝说南城不来参加拍卖会,那她是谁?黑发碧眼,是中城卡萨兰的特征,还有那身军装——啊!我知道了! 她是史列兰的姑姑!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 “真无聊。” 拉克西丝低声道,盯着舞台上放声高唱的女主角。这出戏叫《卡兰贝的珍珠》,讲述一个英俊绅士和贵族私生女之间悲剧的爱情故事,是最常见的剧情,即,她已经看过类似的戏剧无数次了! 仰天喝了一大口白兰地,年轻的元帅像要一次发泄完所有的怨气般一叠声道:“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 “你不渴吗?”数到第五十个“无聊”,参谋长克鲁索·怀恩不解地问。 “渴死了!”拉克西丝像喷火似的呼出一口气,喝道,“拿水来!”克鲁索立即递上水杯。 灌了好几口冰水后,拉克西丝才垂下手,愤愤地道:“可恶!如果诺因在,现在就可以和他拌嘴打发时间,待会儿也可以和他比赛谁砸的钱多!” 真无聊……克鲁索暗暗叹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参加拍卖会呢?你应该早就猜到诺因殿下不会来。”拉克西丝阴笑道:“因为我的宿愿啊。” “宿愿?” “没错,希望拍卖会砸锅的宿愿。”拉克西丝恢复优雅的仪态,啜了口美酒,徐徐道,“我看腻了那些绅士自命不凡的嘴脸和贵妇小姐矫揉造作的言行,一直在找机会撕他们的假皮具,可惜我势孤力单,成果不彰。但米尔菲拍卖会不同,它是最大型的社交聚会,如果它出了岔子,我就可以欣赏到一场最别开声面的集体蜕皮表演,光是想象那个场面我就兴奋啊!” “你的兴趣真低级。” “哦呵呵呵呵——你这个笨蛋!这才是真正独特华丽的兴趣!不懂就别乱形容!” “是。”绿发青年无动于衷地应道。拉克西丝用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瞪了他一眼,转头凝视杯中波光潋滟的液体,妩媚地翘起唇角:“我相信,在我虔诚的祈祷下,厄运之神莫西亚一定会回应我的诉求,实现我长久以来的愿望。” “你不是光之神萝尔烈雅的神女吗?” “别去在意这种小事!” 克鲁索默然,心道:这家伙一定会受到光之神的神罚。 ****** 也许是拉克西丝的怨念起了作用,歌剧和之后的舞蹈表演终于结束了。一名身穿大红礼服,打着领结的主持人拿着传音水晶(注:相当于地球的麦克风)走上台,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普通席的客人热烈鼓掌,爆发出不少欢呼声;贵宾席的客人自恃身份,没有跟着一同鼓噪。 “太棒了!总算开始了!”昭霆兴奋地道。她和杨阳、耶拉姆假扮侍从,不能就座,站得脚都快酸死了,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又臭又长又莫名其妙的歌剧结束,让她有熬出生天的感觉。 “好——现在我们就来看看第一件拍卖品是什么!” 主持人拖长了音摆摆手,两个兔女朗立刻抬着一只看起来很沉重的箱子从后台走出来,“来吧!各位客人!猜猜看箱子里是什么!是神秘的魔戒、半身人的魔坠、黑暗精灵的弯刀(注:此属恶搞)、雪族的泪晶石、金龙王掉落的龙牙、还是美丽的人鱼公主?” “真有意思。”杨阳和昭霆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其他客人的兴趣也被调动起来,普通席上一片喧嚷。贵宾席的客人因为早就看过拍卖品手册,没有起哄,都冷静地等着自己看中的货品上台。 “……好!没错,那位客人猜对了!是魔法卷轴!由三百年前的大魔导师基恩·里德撰写的卷轴,等级是……” 拍卖品被相继摆上台,会场的气氛随之高涨。两个少女又叫又跳,开心地跟着其他客人为竟标成功的人欢呼,感觉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一样样精巧华丽,名贵稀奇的物品出现在眼前。有珠宝首饰、华服霓裳、宝刀利剑、瓷器玉杯、名画珍塑,还有来自外大陆的奇特商品…… 昭霆忍不住拉扯红发青年被发带整齐束在脑后的长长发尾,一边盯着台上一只据说从夏尔玛大陆引进的可爱长毛绒玩具,一边咽口水:“维烈,维烈,我们也买好不好?反正你有得是假钱。” “可是,我不想引人注目。”魔界宰相兼世界头号罪犯为难地道。昭霆撒娇:“不管啦~~~人家要那只熊熊!”杨阳顿觉鸡皮疙瘩掉满地。 耶拉姆一脸毛骨悚然:“喂!你吃错药了!”昭霆立马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给了他一拳。 希莉丝摇着扇子,笑道:“你现在就这么兴奋,可太早了些。至今出来的商品都是二流货色,有趣的还在后头。你看贵宾席的人都没动。”昭霆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杨阳感叹道:“贵族们的眼界还真是高啊,刚才出来的东西我基本上连听都没听到过,他们居然还看不上眼。” “只是有钱没处花罢了。”耶拉姆冷淡地评论。希莉丝轻笑:“你真是犀利。嗯哼,多数贵族的确是为了摆阔才来参加拍卖会,自然不会参于一般商品的竞价自降身份,他们只知道买越贵的东西越好,就算是张金手纸。”余人都笑起来。 这时,红发少女感到有人接近,想起旁边几张椅子本来是空着的,他们以为没人,就把食物全堆在上面,连忙收拾。 离得最近的杨阳一边帮忙,一边向座位主人道歉:“对不……” “啊——” 相同的惊呼出自打了个照面的两人口中。 会场刹时安静下来,无数视线朝这边射来,只见一个穿着商人服饰的肥胖男子和一个侍从打扮的黑发少年像两根盐柱般面面相觑,接着,少年身旁作侍女装束的棕发少女爆发出一声几欲掀飞房顶的尖叫: “穆伦!!!” 这声惊叫震醒了第一商会副会长的神智,他比出颤抖的食指,叫道:“卫兵!抓住他们!他们是罪……” 啪!一个褐发少年撑着椅背给了他一记飞踢,将他踹得远远的,同时对刚刚从椅上站起的红发青年喊道:“维烈!武器!” “是!”维烈拿起施了隐形术的背包,拉开袋口,扔出一根法杖、一袋羽箭、一条黑鞭、一把大剑和一柄穿甲剑。四个少年少女一一接过自己的武器,杨阳先佩上神官赠送的法杖,再背起箭袋。 红发少女撩起长裙,一马当先朝出口冲去,边跑边用剑割断碍事的裙摆。 与此同时,守在会场边缘的战士和法师才反应过来,慌忙想堵住他们,整个会场仿佛炸了锅似的。 耶拉姆缓下脚步,高声道:“我来断后,你们快走!”说着,唰唰两鞭就撂倒跑得最快的三名守卫。 希莉丝灵活地在一排排座椅上跳跃奔跑,让想抓她的人无计可施,轻巧的动作、飞扬的红发和白皙的小腿令人赏心悦目。 “不用管他们,耶拉姆小哥!叫维烈把天花板轰个大洞,我们骑古拉迪乌斯逃……去!”她一脚踢在一个绅士脸上,骂道,“居然偷窥淑女的裙底,太失礼了!” 杨阳护着维烈奔逃,闻言转过头,对正和守卫缠斗不休的两个同伴道:“昭霆,耶拉姆,希莉丝说的对!别跟他们打!免得被包围!” “哎呀哎呀。”拉克西丝兴奋地起身,俯视下面,“真的出岔子了耶!好,小羊们,加油!将这里搞得天翻地覆!” 听到她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语,克鲁索沉沉叹息。 几乎在同一刻,冰宿也豁然站起,两手抵着加厚玻璃,紧盯着在廊道上飞快奔跑的几人,喃喃道:“那两个人……”邱玲也吃惊地站起来,瞪大眼。 “怎么了,冰宿?”罗兰和艾德娜踏前一步,关怀地问。朵琳害怕地躲到丈夫身后。 “没错!是她们!”茶发少女高喊。是她和邱玲的同班同学,杨阳和昭霆! 但是,更让她吃惊的事还在后面。 “杨老师!”邱玲惊呼,拉住她,“是杨老师!” “什么!” “真的!是杨老师!那个红发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拍卖会(完) “维烈,快叫古拉迪乌斯!不,就把出口那些家伙赶走!” 希莉丝打倒第七名守卫,跳回维烈身侧,为了保护不擅武技的他和杨阳,她和耶拉姆、昭霆聚在一起,将他们护在当中。但是,这也使得守卫轻易包围住他们。 “别用攻击魔法!剥夺他们的行动就行!”守卫队长大喊,于是法师们纷纷举起法杖。 “魔力反弹。”维烈低声道。只听得惨叫连连,守卫们不是被水索风网困住,滚倒在地;就是被蛛网缠住,吊在半空。 乘此机会,五人朝出口冲去。维烈解释道:“抱歉,古拉太暴烈了,会把这里都烧起来。” “没关系,这样就行,你维持结界,这些虾兵蟹将交给我们。”希莉丝毫不在意地笑笑。 耶拉姆道:“杨阳,出口那些家伙交给你!” 黑发少女朝堵住大门的守卫举起右手,吟唱咒文:“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请回应我的呼唤,在我手中化为猛烈的风卷,将我的敌人卷入其中——龙卷风!” 青色的风卷在她掌心成形,化作脱闸巨龙朝入口猛冲过去。守卫不是被撞开,就是被卷入风里,朝外头飞去。顿时,通向自由的大门在五人眼前敞开。 然而,就在这时,十颗火球从他们身后飞来,挟带着焚风撞在维烈的结界上,四散弹飞,在普通席上掀起血的巨浪。 “穆伦!你这个混蛋!”希莉丝破口大骂。余人一听也明白了:眼见他们逃脱在望,穆伦就命令手下的法师发动强力的魔法,却没想到维烈设了反弹结界,造成了如斯惨剧! “维烈,快用浮空术!”眼见不妙,杨阳变了脸色大喊,她的浮空术只能作用于自己一人。 “浮空之盟。” 维烈用古代语念出飞翔咒文。五人立刻浮了起来,飞到高处。 幸好如此,被那波攻击吓坏了的宾客们争相涌向出口,但狭窄的大门阻碍了拥挤的人潮,导致一个人也无法逃出。人们惊声尖叫,相互推搡、践踏、撕裂彼此的衣服,拉扯对方的头发,偌大的会场刹时变成恐怖的人间地狱。 “呜……!”看到好多人被踩成血肉模糊的尸体,许多贵宾席的女眷都呕吐起来,却有更多人兴奋地旁观。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只要自己安全无虞,就可以漠视他人的死亡,甚至将他人的不幸视作己身的快乐。 “真是丑恶。”看到这些人的表情,拉克西丝冷笑,抽出腰间的元帅杖,准备结束这出闹剧,但是,有个人先她一步出手了。 一支闪耀着冰蓝光芒的箭矢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激射而出,夹杂着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越过众人头顶,正中南墙,直没至羽。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足有数米厚的墙壁爆开一个近五人高,百米宽的大洞,碎石呈放射状朝外喷出,没有堵住洞口,明亮的日光照射进来,会场登时增色不少。 被那声巨响震住,忙着推挤的人们都停下来,愣愣瞧着大洞,一个悠扬的男声从天而降: “别慌,从这儿走就行了。” 那声音有着奇妙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人们恢复了常态,不再歇斯底里,秩序地奔向那个临时出口,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会场。 “厉害!”杨阳赞道,盯着伊维尔伦的包厢。刚才她清楚地看见金发青年取出菲烈冰之弓,流畅地拉满弦,将那支威力强悍的魔法箭射出去,一连串动作只能用“赏心悦目”形容。 昭霆则朝站在罗兰身旁的两人挥手致意:“哟喝!好久不见!” “你、你们……”冰宿和邱玲呆呆看着她俩,说不出话来,蓦地瞪大眼,喊道,“小心!”还没说完,一排火球就朝五人背后飞来。 幸好维烈还维持着魔法结界,火焰弹再次在结界上碰壁,散射开来。而且这次反弹的火球朝贵宾席招呼过去,好几个包厢炸开火花,惨叫四起,刚刚还笑着做壁上观的绅士淑女们哭嚎着奔下楼,国王也脸如土色地滚倒在地,瑟瑟发抖。几个宫廷魔法师和大贵族怒骂:“穆伦!你这犯上做乱的家伙!” “我…我没有……”万万没料到会演变成这样,穆伦全身抖得筛糠也似,突然,他眼中迸出凶光,对身后惊恐不已的部下吼道,“给我杀光他们!” “啊……?”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杀光他们!反正也逃不了了!没希望了!干脆来个死无对证!” “是…是。” “那家伙,脑充血了。”希莉丝咋舌。 杨阳喊道:“维烈,我们过去那边!”红发青年点点头,使用空间转移,一行人就移到东城的包厢前面。 他才施法完毕,一大丛火球风箭就爆炸似的四散飞射。那些法师好像陷入了狂乱状态,发挥出超越平日的水准,相应的是准头大大降低,泰半攻击都落空,打中天花板和四壁,整座建筑物隐隐震动,粉尘如雨落下,浇在逃离贵宾席的人们头上,掀起一串凄厉的哀鸣。 当然也有少许法术撞上维烈的结界和一些有人的包厢,奇怪的是射向国王包厢和隔壁包厢的魔法飞弹被一层光幕吸收。杨阳瞥眼间,看到拉克西丝缓缓垂下一根华丽的手杖,恍然大悟。 “父亲大人!”朵琳尖叫,拽住丈夫的衣袖,满脸惊惶,“罗兰,快救父亲大人!” 杨阳知道北城城主的包厢在哪里,昭霆不知,仗义询问:“你父亲在哪儿?”朵琳大喜,指着一个方向:“那里!” 昭霆摩拳擦掌,准备施展一个从杨阳的笔记上学来的“闪光弹”法术,朝穆伦和那些法师丢过去。 “我来。”罗兰一边拉弓,一边镇定地道,“你们快走吧,这里我们来料理就行,不然,等平静下来,你们就很难脱身了。”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见一声异响,一盏水晶吊灯的链条应声而断,砸在穆伦和周围几名护卫头上。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清亮脆音,转过头的五人眼中映出支离破碎的吊灯和其下迅速扩大的鲜红液体。幸存的法师被这声巨响震回神,脱力地瘫坐在地。 “哇!”看见那血腥的一幕,朵琳吓得钻进丈夫怀里,冰宿和邱玲也脸孔雪白,见惯大场面的冒险小队却没什么感觉。杨阳由衷赞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箭术。那我们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不客气,一路小心。”罗兰回以微笑,转向红发少女,“希莉丝公主,你还不回家吗?你老妈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啊,你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回去探探她。” 希莉丝扮了个俏皮的鬼脸:“才·不!是她先逼我离家出走的,谁理她!”罗兰叹了声:“最近的小孩……” 这时维烈已经用火焰魔法将屋顶轰出个大洞,唤出圣炎兽,率先骑了上去。耶拉姆淡淡道了声“承情”,第二个坐上去;接着是希莉丝;昭霆跨上去后,转头挥手:“谢啦,金发帅哥!两位,下次见!” “等一下!”冰宿和邱玲踏前一步。杨阳轻声道:“不好意思,我们还不想暴露身份,不过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找你们的,还有轩风。”语毕,她笑了笑,跳上圣兽。 即将出发的前一刻,冰宿喊道:“等等!那个红发的,你是杨唯吗?” 魔界宰相转过头,微笑道:“我的名字是维烈,也不认识那个叫杨唯的人,再见。” 在各异视线的目送下,圣炎兽载着五人,冲出一片狼藉的会场,飞向蔚蓝的晴空。 ******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发生在米尔菲大剧院的超级惨剧震惊大陆。当天剧院里的两万八千来人,死亡者一千七百六十六人,重伤不治者九十一人,轻重伤者超过两百。其中,死于魔法的只有少数人,大部分是在逃跑中互相践踏而死。 由于参加拍卖会的客人都是身份显赫的人,事后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受到很大声讨。而直接导致这一惨剧的穆伦因死于“事故”,只能由他背后的哈梅尔商会承担罪责。 商会长博尔盖德不得不塞了大笔贿赂给愤怒的国王和贵族们,才好不容易平息此事,财力却大为受损,名列其下的两大商会趁机倾轧,尤其是希顿商会,几乎并吞了哈梅尔商会近一半的产业,一跃为国内第一商会;凯曼商会居二;原先的第一商会落到了谷底。 另外,维持拍卖会秩序的最高负责人赫德·拿姆佩林引咎辞职,原因是有人控告他窝藏破坏拍卖会的罪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以不该埋没一个无辜的人才为名,央求岳父米利亚坦让渡。后者正愁如何安插赫德,闻言大喜,想也不想就把烫手山芋丢给女婿。 就这样,罗兰麾下又多出一员大将。只有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怀疑杨阳等人的座位在穆伦旁边不是巧合,可惜苦无证据,只得默认了这一安排…… 至于在会场掀起轩然大波的冒险小队,当天就像蒸发了似的消失在米尔菲境内。唯一的目击者是绿冠鹤旅馆的马僮。他说一只雪白的大鸟从米尔菲大剧院的方向飞来,从它背上跳下五个人,其中四个少年少女牵出各自的坐骑,还抢了匹其他客人的马,塞给一个红发青年,然后就一起消失了,连往哪个方向走的也不知道。 不过北城首府米尔菲三面环山,唯一能逃跑的路只有东面的芬诺特运河和西面的诺瑞姆林小径。所以米利亚坦还是派出追兵,但都一去不回。十多天后,才有人找到那些中了幻觉术,在秋雪山谷里迷路乱转的追兵,沮丧地发现那五人早去的远了。 而穿过秋雪隘口,就是盗匪频出的奎拉图森林,魔兽成群又幅员辽阔的弗兰提拉高原,北城上层不得不中止追踪,贴出悬赏告示。可是,由于当时情况过于混乱,人员又伤亡惨重,没几人记得清楚犯人的长相,记得的也守口如瓶。导致追缉榜上的画像与真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等同废纸一张。就这样,两名救世主和整个冒险小队再次消失于幕后。 第一百七十章 奎拉图森林 满是碎石的山坡地上,突然出现一轮耀眼的光华,十个身影缓缓浮现。 “哇!”昭霆踉跄半步,幸好被耶拉姆拉住,才没跌倒。她拍拍胸口,道:“这就是瞬间移动啊?好刺激哦。” “这是哪里?”杨阳环视周围。他们身在一条像是山谷的小道里,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景色极为壮观。 希莉丝答道:“是秋雪隘口,我曾走过这条路。”耶拉姆挑了挑眉:“这么说,这里离米尔菲不远?” “对不起。”维烈道,“我很多年没来这里,周围的地形都不熟悉了。” 很多年?怕是不止吧,百儿千年都有可能,他能记得方向,就很了不起了。四人心知肚明。 杨阳拍拍维烈的肩,笑道:“别介意,会场乱成那样,他们暂时不会有空派人追来。”希莉丝附和:“不错,而且只要进入奎拉图森林,就很容易甩掉追兵了。” 昭霆奇道:“为什么进入森林就能甩掉追兵了?”希莉丝甩手道:“因为奎拉图森林盗贼很多,北城本地人都不太敢进去。”而他们的队伍就有个世界头号罪犯在,怕啥! 她却没想到世界头号罪犯本身是否需要害怕。 耶拉姆为人谨慎,沉吟道:“不管追兵短时间里会不会追来,我们还是及早上路比较保险。”杨阳首先赞同。 “等一下!”希莉丝指着只剩一半的裙摆,“你是要我穿这个走山路吗?” “可是这里……”耶拉姆为难地看看四周。杨阳建议:“我们搭两个帐篷出来,就可以换了。”耶拉姆皱眉道:“搭帐篷太花时间了,就拿块大点的毛毯,我和维烈提着,你们在另一边……”还没说完,三道杀气腾腾的视线就瞪了过来。 “你有没有搞错!”昭霆河东狮吼。耶拉姆也提高嗓门:“我们又不会偷看!” “我不干!”希莉丝也抗议,“我里面什么也没穿,难道你要我在光天化日下赤身露体?”耶拉姆这才无奈答应。 经过一番忙乱,五人总算打点妥当,换回符合各自职业的装束。但是,问题又来了。 “我不会骑马。” 维烈畏缩地看着四人特地为他抢来的赃马,一动不动。 “你不会骑马?”四人反问。希莉丝尤其诧异:“你怎么不会骑马,你不是贝姆特·瓦托鲁帝的部下?” “我只是他的雇员……” “一样啦!每个伊斯法人都会骑马,你身为他们的会计,难道没人教过你?” “教过,可我学不会。” “天呐。”希莉丝拍拍头。杨阳想起自己学骑马的辛劳,有同病相怜的感觉,道:“维烈,你和我一起骑吧,那匹马就用来驮行李,怎么样,耶拉姆?” “好吧。”褐发少年点点头。 但是,一行人没有骑多久。只两个多小时,山路就变得相当陡峭。五人不得不下马,徒步攀登。小径寸草不生,铺满了碎石,走起来很不方便,人和马常常打滑。众人有时候还不得不拽着缰绳避免马匹滑下去,这时就显出维烈那只力量手镯的方便,他很轻松地拉住马首,自在地走着。但是他不会控制力气,把杨阳的枣红马都拽得口吐白沫,杨阳心疼,又不好意思纠正他。 她已经发现,这位同伴从遗迹挖掘收藏的魔道具,很多自己也不会用,日常也不保养,不研究。维烈就好像一只仓鼠一样,只会堆积,不求甚解。 杨阳还细心地发现,维烈在使用空间转移时,没有用手势也没有念咒语,果然和她的朋友史列兰一样,不是人类。但是他用其他魔法,也需要吟唱咒文。那种强大的空间能力,可能是魔族的特异功能吧。 由于先前换衣服的耽搁,冒险小队只走了一段路,黄昏就追了上来,被彤云映衬得更为绯红的夕阳渐渐沉下正面的地平线。 耶拉姆看看天色,道:“今晚是穿不过隘口了,就在这儿露营一晚吧。”余人点头赞同,开始商量扎营的事项。这时,维烈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情,俯瞰山脚下埃特拉首府模糊的身影。 “怎么了,维烈?” “有人过来了,距离大约六、七百米。” 四人顿时紧张起来,握住各自的武器。希莉丝咬牙道:“竟然来得这么快。” “我去解决他们。”语毕,维烈也不等回应,背转身往回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灰蓝的暮色里。 希莉丝惊愕:“好快的速度!难怪他不用骑马!”杨阳摇头:“不,那是风系魔法「加速」,我听到咒文。”昭霆也感觉到魔力波动,心照不宣。希莉丝嘘道:“啧!原来是赖皮!” “你们几个才别偷懒,快来帮忙!”耶拉姆在不远处喊道。三个少女急忙奔过去。 当晚霞完全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四人不约而同地捕捉到迅速接近的脚步声。 “维烈,你回来了?” “嗯。” 明亮的篝火,温暖的笑容,让魔界宰相的胸口泛起小小的潋漪,不觉露出淡淡的笑意,在黑发少女身旁坐下。 后者递给他一杯热茶和一块夹有干肉的硬面包,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本来想打些新鲜的野味,可是附近连只野兔也没有,只好委屈大家了。”希莉丝摆摆手:“这算什么!以前在野地旅行我都是用冷馒头解决三餐的。”耶拉姆也道:“比起那些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的难民,我们的境遇算得好了。” “可是我想吃热腾腾的肉……”昭霆小声道,惹来三人的大白眼。她扁扁嘴,一脸委屈地啃起面包,突然眼睛一亮:“对了!维烈,你的包!从你的包里拿点点心出来!” “你真是个对吃执着的人哩,连魔界的食物也觊觎。”希莉丝哑然。 “呃…为了摩耶的声誉,我不得不插一句,我们的食物都是保质保量的……” “好好!真不愧是魔界,快拿来!”昭霆馋相毕露。看不过去的杨阳捶了她一记:“吃你的饭去!维烈,你也是,别老宠着她。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卫生工作,只是再过半个月,你就要和我们分别,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让这小妮子吃惯大鱼大肉,我们以后就头痛了。” “好吧。”维烈朝棕发少女投了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希望破灭的昭霆只好继续啃面包。 其实这个小麦面包很好吃,是娜塔婶给她们带在路上的备用粮食,从前在西芙利村,每当她和杨阳早上跑好步去酒馆「跳舞的麦酒桶」,娜塔婶总是给她们准备温热的牛奶和香脆的荞麦饼,里面有满满的肉馅,有时候是烤面包片泡蜂蜜酒,加一个鸡蛋,说给她们加营养。 娜塔婶对她们真是好,给她们带上许多小麦面包和玉米馅饼,昭霆吃到面包里面香脆的核桃仁,和加热了后香甜软糯的玉米馅饼,满心感动。杨阳整理行李发现,还有满满一袋子黄油和土豆,一小袋珍贵的蜂蜜酒,在寒冷的冬天,可是难得的美味。 不过现在才入秋,她打算节省到真正天冷的时候,或者捕捉不到猎物的时候再吃。 “维烈,多吃点,这是我们认识的村民做的。”杨阳热情地道,“再尝尝这个玉米馅饼,非常好吃。” 昭霆连连点头,表示支持娜塔婶的手艺。 维烈想起过去旅行时,也有村民热情地招待自己,留宿,给他吃过类似的食物,后来那个村子怎么样了?好像被魔兽踏平了,他日子过得糊里糊涂,忘记了。也可能是艾斯嘉本土的怪物干的。 他一边吃,一边笑着道谢。暖洋洋的篝火下,杨阳只觉维烈的笑容更神似在地球的亲人,心中充满了暖意。 耶拉姆盯着魔界宰相:“你身上没有新鲜的血味,你没有杀了他们。” 维烈暗自庆幸最近因为心情好,附近也没有大量魔兽,就放过了那些穷追不舍的人类。没想到耶拉姆还能察觉他身上有无新鲜的血味,以后得注意点。 所以维烈温柔地笑道:“嗯,我没杀他们,只设了几个幻象陷阱。你放心,那些陷阱足够绊住他们十天半月了。” 他不会高明的幻术,只好招来一只有精神异能的中级魔兽,如无意外,那些人在山谷迷路转个十天半个月,也是饿死的下场。 “我没不放心,这样最好。” 昭霆停下嘴,奇道:“咦,死小鬼,你啥时变这么好心了!前段时间还那么辣手。” “我并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耶拉姆淡淡地道,“当然,有必要时,我也绝不手软。”昭霆噎了一记。 希莉丝笑道:“嗯!我也是!”昭霆顿觉一阵酸气从心底窜上来,忍不住讥刺道:“你们俩还真是志同道合啊。” 听出她语气不对,耶拉姆和希莉丝莫名其妙地瞅了她一眼。杨阳用杯子遮住脸,偷偷窃笑。 当晚,维烈居然连搭帐篷都不会,杨阳和昭霆一边私下吐槽一边给他搭了一个。不过魔界宰相拿出来的睡袋非常暖和,还大方地送给同伴一人一个,一行人睡了个舒服的觉。 可惜,杨阳依旧没梦见魔法之王,早上醒来暗自怨念。现在她都怀疑席恩是不是和维烈八字不合。 吃好简单的早饭,冒险小队整理好行李,再度上路。 经过一上午的跋涉,他们总算越过了秋雪隘口,下降至山后的缓坡地带。路立刻变得好走不少,诺瑞姆林小径也转为平坦硬实的泥土道,还隐隐看得出车辙的痕迹,显然不久前有商队经过。 沿着小径蜿蜒而下,可以看到树木逐渐增多,到了山脚下,更是形成蓊蓊郁郁的一大片,从山谷升起的稀薄雾气弥漫其上,那就是「奎拉图森林」。 “好大的森林,今晚恐怕又要露宿了。”昭霆咋舌。希莉丝道:“大倒没什么,问题是里面有不少强盗,不过以我们这群人的本事,谁抢我们谁倒霉。”她们的队伍可是有魔界宰相兼黑榜头号罪犯在,区区拦路毛贼,算哪根葱。 杨阳和耶拉姆颔首赞同,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 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人也挂着温和的笑容保证:“嗯,我会保护你们。” 冒险小队顿时满心信赖,迈开大步。 下坡路走起来很轻松,五人不一会儿就到达森林入口,并肩走进去。因为是秋天,大部分树叶都脱落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林子里很明亮。空气里飘散着腐叶、青草和泥土的混合气味,不太好闻,但也不至于令人作呕。 杨阳感兴趣地欣赏周围的景致,发现和红石山脉清一色的桦树林比起来,这里的树木种类丰富得多,有许多叫不出名字,而且阔叶和针叶混和,说明这里虽然属于寒带气温,却很湿润。 昭霆不像表姐对树有兴趣,走没多久就闷起来,嚷嚷道:“好无聊!维烈,讲个故事或唱首歌吧。”维烈还没答话,耶拉姆不愉道:“与其想那些无聊的事,不如提高警惕,这个森林可是有名的盗匪出没之地。” “怕啥!有维烈在,之前有追兵,他也提早发现了。” 维烈心想这是多亏龙族的听力和灵敏的感知,因此更有信心,他第一次被一群人这么崇拜,于是道:“我想应该没问题,耶拉姆,就让我和她聊聊吧。” “你啊,老是宠着她。”耶拉姆无视棕发少女得意的笑脸,叹了口气。 希莉丝笑着劝道:“算了,耶拉姆小哥,现在是秋天,盗贼出来不多,就算出来也很容易发现。” “为什么?”杨阳不解。 “因为可以隐蔽的树丛少了呗。” “啊,原来如此。” 昭霆蹦蹦跳跳地跑到维烈身边,勾住他的手臂,催道:“快讲!快讲!” 维烈啼笑皆非:“你也不告诉我想听什么故事,就叫我凭空讲?” “随便啦,随便你讲什么,就讲这个森林也行。” “森林?”维烈一怔,敲敲脑袋,“对了,「奎拉图」,我有印象,「月魂之地」……这里是月祭司的墓!扎姆卡特和死灵王交战的地方!” 闻言,走在前面的三人也提起了兴致,转过头。杨阳冲口道:“扎姆卡特,不就是血龙王吗?月祭司的墓原来在这里吗,是不是有座法师塔?”她想起在梦里,那位化成人身的龙王提到死灵王捣毁了月的法师塔遗址,一直很好奇——难道月祭司的真实身份是法师吗?古代,只有大法师,乃至神级法师能够拥有自己的法师塔。 这时,她发觉同伴情况不对:“咦,你怎么了,维烈?” 红发青年脸色铁青,一手捂住嘴,低声道:“糟了……” “啊?” “没、没什么。”维烈垂下手,强作笑靥,“我们快走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说着,一拉马缰,就往前冲去。余人又是困惑又是担心地跟在后头。 昭霆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吧,维……”一语未毕,她撞上一堵人墙。原来是维烈突然停下脚步。接着,耶拉姆和希莉丝脸色微变。 “前面有声音。”维烈往后退。 “知道了!”耶拉姆和希莉丝双双拔出武器,将他护在身后。 几乎在同时,十几个大汉跳出树丛,挡在路中央。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男子挥着单刀,狞笑道:“小子们,警觉不错,竟然能发现咱们。哦!有两个女的,还是美女!好好,今儿运气真不错。” 是三个。杨阳默默补充,不过她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希莉丝笑道:“维烈,你的听觉真灵敏。”她的态度很悠闲,因为不认为这群毛贼是需要认真看待的对手。 维烈一脸心神不宁,没有答话。杨阳愈来愈担心,低声问道:“维烈,你是不是不舒服?”维烈犹豫片刻,点点头:“嗯,我…我不太舒服,对不起,帮不上忙了。” “没关系!这几个小毛贼,交给我们就行,你到后边休息去。”昭霆扛着无刃冲到最前,挑衅地勾勾食指:“来吧,看我一枪解决你们。” “嘿,这小妞,可真辣。”盗匪头子擦擦嘴,一举大刀,“上!” “杨阳,你保护维烈!” 耶拉姆丢下一句,飞快地迎上前,黑鞭直直挥下,劈开跑得最快的盗匪的脑袋瓜,同时投出匕首,将从旁掩上的另一人捅了透心凉。他一边避开另一边砍来的大刀,一边翻转手臂横抽侧首两名盗贼的颈部,转眼让四人了帐。其余盗贼见他身手如此狠辣矫健,都是一怯。 昭霆趁机跟进,无刃一个帅气的横挥,让三把大刀飞向天空。希莉丝很有默契地窜上来,眨眼刺倒那三人。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啊”一声惊喊和杨阳的大骂:“笨蛋!昭霆,你把刀往哪儿劈啊!”原来那三把刀有两把往她和维烈站脚的地方射来,差点刺中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昭霆百忙中回首道歉,这一看却令她魂飞魄散,“呃啊——维烈!” “咦?”红发青年不解地歪着头。杨阳也困惑不解。千钧一发之际,跟着转过头的耶拉姆当机立断地喊道:“过来!” 两人反射性地踏前一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寒光烁烁的大刀贴着维烈的背脊落下,将他的发带割了一截下来,深深刺入泥地。看到这一幕,连那些盗匪也松了口气,暗叫好险。 “昭霆!你这个混蛋!”杨阳只吓得脸青唇白,扑向大概是惊吓过度,僵在当地的同伴,“维烈,你没……”还没说完,红发青年挥动手臂,将她推倒在地。 “他妈的!!” 众人被一声响彻林间的大吼骇呆,那个声音……简直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像是野兽的悲嚎,充满无边无际的哀伤、痛楚、愤怒、绝望,让人寒透心扉,又涌出几欲落泪的鼻酸,难受至极。 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人人呆呆看着红发青年缓缓走上前。 “让开。”走到一半,他立定,沉声下令。昭霆三人几乎是半失神地退到后边。 红发青年周身散发出令人思考冻结的恐怖气势,仿佛君临天下的霸主,一举一动都充满不容反抗的压迫感,彻底震慑住在场所有的人。 盗匪们颤抖着,本能地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灵魂呐喊着、挣扎着、抗拒着,想尖叫、想逃跑、想哀求,可是他们的身体一样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慢慢走近。 “风绞。” 发白的唇挤出简洁的龙语,刺耳如尖哨的风声响起,无形的风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瞬间汇聚成巨大而致命的风卷,笼罩住盗贼,断裂的肢体伴随大量鲜血席卷开来,以支离破碎的姿态在半空划出怪异的弧线。 整整半分钟,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说话,总共八只眼睛愣愣瞧着那个血池。 “呜呃……”昭霆第一个回过神,转身跪倒,呕吐起来。希莉丝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维烈!!” 红发青年应身回头,看着发话人,脸上一片无机质的平静。杨阳不住发抖,竭力将视线对准他,颤声道:“你…你怎么了?为……为为什么杀那些人?” “因为他们该死。”明明是熟悉的温润嗓音,却因充满愤怒和霸气的语调而变得陌生,“所有踏入这里的人类都该死。” 耶拉姆跳起来,挡在杨阳面前,咬牙道:“你疯了!” 杨阳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拉住想要冲上去的少年,喊道:“住手!耶拉姆!他不是维烈!” “什……” “是你。”青年似乎这时才看清她的面容,微微一怔,下一秒,他全身剧震,两手紧紧捂住太阳穴,吐出痛苦的呻吟,“杨阳,发带……” 发带?耶拉姆三人一怔。杨阳用力撕下一片衣袖,跑到他身后,抓起他披散的长发,快如闪电地绕了两圈,死命抽紧。 几乎在同时,维烈昏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肖恩 柴薪发出噼啪声,更衬得暗夜静谧幽深,橘红色的火苗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却驱散不了围坐在篝火旁的四人之间压抑而沉重的氛围。 当其中一人开口说话时,其他三人都吓了大跳。 “我第一次见到维烈,他就是今天这个样子。” 杨阳边说边偷瞟,红发青年静静躺在他们身旁,身上盖了条毛毯,呼吸舒缓,平静的睡容完全无法与下午那人联系在一起。 希莉丝露出惊讶之情。昭霆和耶拉姆点了点头。 杨阳屈起一只膝盖,手肘撑在上面,缓缓道:“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但我现在还是记得很清楚,他如何用火球把一个小混混轰成灰烬。这时,一只鹰衔着一根发带,把他的头发绑起来。” “这、这不就和你下午做的一样吗!”希莉丝茅塞顿开。杨阳点点头,神色懊恼:“没错!都怪我没早点想到!因为那时,维烈的头发刚被绑住,贝姆特城主和夏亚大神官就冲出来把他带走了。第二次见面时——就是芬诺特运河那次,我发觉他和上次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虽然惊奇,却没多想,只以为他大概是脾气变好了……” 昭霆打断:“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绑发带的维烈和不绑发带的维烈差那么多,这没道理啊!”杨阳大声道:“是双重人格啦!” “啥!”昭霆张口结舌。耶拉姆沉声道:“恐怕不止双重人格这么简单。” “咦?”三人一齐看向他。 “不是有传说,降魔战争末期,血龙王扎姆卡特加入人类一方,和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同归于尽?”少年无视三人快凸出来的眼珠,冷静分析,“还有,半年前,捣毁血龙王爱人坟墓的死灵王复苏没多久,就被维烈偷偷干掉。” “你…你是说……”希莉丝结结巴巴。杨阳接口:“维烈的另一个人格是血龙王扎姆卡特?” “嗯……” 旁边传来的低吟令四人颤抖了一下。离得最近的杨阳首先靠过去,其他人也关心地围过来。因为青年的双眼仍然是闭着的,无法判断他醒了没有,杨阳只得试探地问道:“维烈,你醒了吗?” “……” “没醒。”昭霆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接着差点吓得跳起来:“我醒了。” 维烈微笑,笑容和平时一样温柔,四人心里的大石这才放下。杨阳关怀地问:“你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昭霆愤愤地道:“醒了也不吭一声,故意吓人呐!” “我没事。”维烈不太顺畅地坐起,“抱歉,我刚刚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们走掉了。”希莉丝怒道:“我们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 维烈笑了,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差点就杀死你们……” “对了,正好,我们正想问这件事。”四人异口同声,“下午那个你是不是血龙王扎姆卡特?”维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 维烈只手按住前额,使劲甩甩头,用疲惫的声音道:“抱歉,可以给我一杯提神的茶吗?我头痛死了……还有,帮我把头发绑绑紧,好像有点松了。”昭霆和希莉丝立刻抢着帮他打蝴蝶结。杨阳和耶拉姆回到篝火旁起锅沏茶。 几分钟后,四个少年少女重新围坐在篝火旁,定定看着青年两手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扎姆卡特他……”过了良久,维烈放下茶杯,低声道,“他是个性相当强烈的人,感情也是,和我这种天性温吞的人截然不同,所以我很难压下他的意识,只能靠催眠的力量——用发带作为人格转换的信号,做自我催眠。所以我一解下发带,就变成扎姆卡特的人格。” “原来如此。”余人恍然大悟。杨阳奇道:“可是,血龙王的灵魂怎么会跑进你身体里去呢?” 维烈苦笑道:“如果只是灵魂跑进来也算了……杨阳,你点根火把,照我的影子。”黑发少女疑惑地捡起一根柴薪当做简易火把,站起身来。 “啊——” 昭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耶拉姆也脸色发白。杨阳差点滑落了火把。 被火光照成橘色的地表上,清晰地映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龙的影子。 ****** “呜!我今晚会做噩梦!” “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 “不管啦~~你要负责!给我药、安眠药!” “这个……” “不用安眠药,你只要沾到枕头就会睡得像死猪。”杨阳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挥手命令友人闭嘴,转向红发青年,“你可以说了,维烈。” “嗯。”维烈点点头,两手捂着杯子取暖,整理思绪般缓缓道,“就如你们看到的,我已经和血龙王融为一体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暧昧耶!”希莉丝打断,搓搓臂膀。余人也有点不自在。维烈不介意地笑笑:“那这么说吧,我的身体有一半是龙,被转化成龙的体质。所以我拥有龙的体力,虽然无法变身成龙,也可以使用龙威和龙之吐息……当然不是从嘴里吐出来,是借用手掌凝聚(四人松了口气)。而且我和扎姆卡特共用一具躯体,也分享彼此的记忆、感情和知识。” 昭霆皱眉道:“分享?”维烈疲惫一笑:“对,扎姆卡特讨厌我,不是一般的讨厌,他已经是一头疯龙了。” “什么意思?”杨阳紧张,难道这就是血龙王滥杀无辜的原因,还有血魔的来历? 维烈是无辜的? “扎姆卡特原本不是这么残忍的人,也并不粗暴,只是有点刚愎自用。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一半是月的死,一半就是我的缘故。” “月是谁?”希莉丝好奇地问道。 “血龙王的情人。”杨阳回答。昭霆补充:“而且是男的。” “什么!!!” 耶拉姆瞅着维烈,脸色阴晴不定:“你说你和血龙王分享记忆和感情,这么说……”维烈叹了口长气:“没错,我看到了他和月的那些记忆。” “……”耶拉姆无言以对,朝他投以同情的视线。三个少女只差没说出“节哀顺便”四个字。 “我不是歧视扎姆卡特,也对同性恋没有偏见,只是…我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我也有喜欢的女性。” 四人连连点头,表示理解。维烈浮起腼腆中带着哀伤的神情:“我的爱人只有玛格,当年精灵王从我这里夺走了她,我至今无法忘记。”三个少女再次深受感动,千年不变的爱,实在太浪漫了。 维烈似乎在回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拾话题,“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我和扎姆卡特性格不合、性向不合,思考方式不同,行事风格不同,连所爱的人也不一样,变成两个人格只是彼此折磨。我还好,扎姆卡特已经愈来愈无法忍受。他本是堂堂龙王之尊,却被迫和我共用一具渺小的身体,他会暴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昭霆嘘道:“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就算他是血龙王,你还是魔界宰相哩!你都没暴走,他暴走个屁!”耶拉姆和希莉丝颔首赞同。杨阳却道:“话不能这么说,龙族是自尊心非常高的生物,何况智比海深的龙王,而且这种事,不是身份相当,就可以算了的事。” 杨阳心想,那么庞大的龙体,被挤压得那么小,简直像常人变成蚯蚓,换做一般人早就疯了。堂堂龙王,对自尊也是致命的打击。得知维烈是血魔,她特别向耶拉姆询问过血魔的传闻,其实只对追兵赶尽杀绝而已,不主动伤害弱小,如书上所说,龙族确实是高贵的生物。 这么说,血龙王可能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维烈有些意外地看向杨阳,感到体内的骚动平息下来,而一直以来,他也深受体内另一个人格的情绪困扰,开怀之下,笑道:“你说的不错,症结就在于此。” 希莉丝拍拍膝盖:“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和血龙王为何变成这样。”杨阳三人一呆:“对哦!” 维烈喝了口已变凉的茶,道:“我曾跟昭霆说过,我本来是黑发,之所以变红是因为一个魔法的意外。”众人瞪大眼:“难道……!” “嗯,我们是被失控的魔法变成这样,也可以说是因为自身的力量。”维烈仰起头,轻轻叹息,“那个时候,我们为了消灭对方,不顾一切使用了禁咒魔法,具体什么招数我忘了,总之,那是我们最后的力量,所以我们都没力气抵挡对方的攻击,被炸成了粉末……” “啊!” “是的,那时候,我的确是死了,因为我的核碎了。” “核?是魔核吗?”杨阳问道。维烈点点头:“还有扎姆卡特的「龙魄」。你们应该知道,这两样东西对魔族和龙族来说,就等同人类的心脏。”昭霆皱眉:“那你们怎么……” 维烈顿了顿,回忆道:“其实…后面的事我也不清楚,当时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消失了,等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冒出一大堆以前没有的记忆,胸口充斥着一股不属于我的强烈情感……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快发疯了!我同时爱着两个人,为他们的死而发狂;又因为我们还没从杀了对方的念头里脱身,而疯狂地想要杀死自己……要不是弗雷德,我的同伴及时将我打晕,我也许真的会当场发疯。” 四人听得寒毛直竖。杨阳小声道:“那后来呢?” “就变成这样了。弗雷德他们亲眼看见我痛苦的样子,生怕我一醒来又受不了,于是强行封印了扎姆卡特的意识,还有我和他战斗的那段记忆。可是扎姆卡特的记忆已经和我其他的记忆融和,他们根本没办法拆开,所以我一醒来就发现不对,而且血龙王的意识岂是那么容易封得住的。不过托他们的福,让我偷到一段时间消化,赶在扎姆卡特的意识压制我的意识之前用催眠术掌握了主导权。” 杨阳四人这才松了口长气,为对方感到由衷的庆幸。 维烈苦笑了一下:“但是,因为太仓促,我想不到比较高明的催眠术,一不小心,扎姆卡特的人格就跑出来作乱。为了不让他把摩耶搅得天翻地覆,我跑来人界,却因此给人界带来了灾难。” “这么说,血魔是——”杨阳确认了内心的怀疑,余人也恍然大悟。 维烈点点头,神情阴郁:“对不起,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你们。”四人大吃一惊:“为什么!”随即反应过来,杨阳起身:“因为下午的事吗?” “别开玩笑了!”昭霆也跳起来,“既然知道真相,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把你的头发看好就行!你多此一举个什么劲!”希莉丝接口:“没错,你再说这种话,就是不把我们当同伴。” “留下吧。”耶拉姆简洁地发表意见。杨阳也道:“维烈,身为朋友,就要相互信任。答应我,不要不告而别。” 维烈怔了怔,露出温柔开怀的笑意:“好。” ****** 夜阑人静。黑沉沉的广袤树林里除了间或响起的野兽长嗥,再无其他声音。 轮到第四个守夜的杨阳独自坐在篝火旁,不时看一眼周围的同伴,尤其是其中一个。 因为担心维烈会偷偷溜走,今晚他们连帐篷也没搭,就裹着毛毯睡在野外,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见每个人的睡姿。昭霆就不用提了;耶拉姆和希莉丝的姿势一模一样,都是侧躺,也就是可以随时掏出枕下武器进入战斗状态的姿势;维烈就放松多了,不过可能是头痛的关系,睡得不太安稳,老是翻身,像这会儿。 杨阳跑过去,捡起毛毯,正要帮他盖上,目光落在一样异物上。 这是什么?她往旁挪了半步,让火光照在上面,这才看清,原来是面手镜,挂在青年的大腿侧边。翻身时把衣摆压住了,才露了出来,平时应该是藏在衣服里面的。 杨阳好奇地摸了摸镜面,随即想起西欧的古老民间传说:镜子会在晚上吸走照镜者的魂魄,连忙缩回手,过了一会儿见无异状,才大起胆子又碰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感到巨力拉扯,还来不及惊叫,就被吸进镜里。 噗嗵! 冰凉湿滑的触感从头顶蔓延至全身,就好像掉入水中的感觉,却没有溺水的窒息感,意识反而轻盈起来,仿佛失去了肉体的约束。 当杨阳从那怪异的感觉里回过神,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可是这地面不像一般的地面,和维烈的异空间一样,轻飘飘没有实体感。 在她面前有一座水池,而水池上,有个人。 其实,说那是个人,似乎不太正确。因为他不但漂浮在水面上,而且身体像洒了银粉似的,闪闪发亮,还有点透明。杨阳惊噫了声,那人震了震,转过身。 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性,蜜色的肌肤,五官俊朗,眉宇飒爽,一头打成辫子的长长棕发,身穿一件式样像骑士服的赭色长衣。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水晶一般透明,里头闪耀着温润的琉璃光彩。 “你是谁?”相同的疑问出自两张嘴里。 那青年愣了愣,低头看水池:“对了,你是从外头跌进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会跌进来?还从来没人跌进来过。” 杨阳呆呆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叫道:“对了!我被吸进镜子了!” “嗯,正确的说法是灵魂被吸进来。” “天呐!那个传说是真的!完了!我死了!”杨阳跳起来,抱头哀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维烈,你这个混蛋!尽收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初我看昭霆用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乱子,可为什么报应在我身上?我还年轻~~不想死~~” “你要出去的话,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了。”那青年指着水池。杨阳一呆:“啊?” “你刚才的意思是想出去吧?虽然很多句子我听不懂……” “等等!”杨阳打断,一脸无法置信,“你是说,我可以出去?回我的身体?” “对啊。” “你不是镜里的妖魔?会把我困在这里,抢我的身体?”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青年困惑地反问。杨阳大喜过望,点头哈腰:“谢谢,谢谢,好心的镜子精灵!” 青年皱眉:“我不叫镜子精灵。”杨阳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神情十分稚气,一点也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不禁生出好奇。而且既然确定可以回去,她也不急了,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你不是镜子精灵,为何住在镜里?” “我不知道。” “啊?”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杨阳诧异地回过头。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住在这里,所以我不知道我为何住在镜子里。”青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杨阳挑眉:“那你还说自己不是镜子精灵。” “住在镜子里的,就一定是它的精灵吗?” “……”杨阳无语。见状,青年绽开明亮又调皮的笑容,宛如阳光穿透云层的笑容。 黑发少女睁大眼,心神大震,因为这表情,像极了神官笑起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阳定了定神,仔细端详他,发现他和神官长得一点也不像,真不知道她刚刚怎么会生出那种错觉。 “咦!”那青年也上下打量她,眨了眨眼,“你长得好像那个红发男人。” “你认识维烈!?” “哦,他叫维烈啊,我不认识。” 杨阳呆了会儿,才道:“你不认识他,怎么知道我和他长得像?”青年轻快地笑起来:“很简单,因为我看过他。”杨阳恍然大悟:“对哦,他照镜子,你就看到他了。”没想到维烈还挺自恋的。 “不是不是。”那青年摆摆手,“我才不看水池呢,我之所以知道他,是他呼唤我的缘故。” “呼唤你?” “嗯,每次叫我出去,就问我认不认识他,他又不自我介绍,我怎么会认识他。” 杨阳听得一头雾水,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难道……你丧失记忆了吗?” 棕发青年点头:“嗯,生前的记忆我都想不起来了。” “生前!你是幽灵?”杨阳大吃一惊,这么说他是人类?没有异族特征,很可能是人类! “嗯,好像是。” 好像是?少女皱皱鼻子,心道:就算这家伙真是鬼,也是个糊涂鬼。而糊涂鬼是没什么好怕的,杨阳和气地道:“我叫杨阳,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人叫我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 ******* 【后记】 撒花,本文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终于出场了,不过目前是失忆的小白状态,要等恢复记忆才能恢复智商。 肖恩也是女主真正的金手指,随身老爷爷,本人挂逼一个,虽然最强的人物不是他,还没有正式出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宿命的另一半 破晓时分,昭霆被浸透骨髓的寒意激醒,一边哆嗦一边找毛毯,好容易在两米开外找到,紧紧裹住身体,往篝火瞧去。让她惊讶万分的是:火熄了,而且旁边没有人。 她急忙四下张望,突然“啊——”地叫出声。 “!”耶拉姆和希莉丝几乎同时跃起,手持武器转向声源:“昭霆,怎么回事?” 昭霆不答,比出食指,两人转过头,也呆住了。 黑发少女一手搭在红发青年腰间,偎依在他的胸前,似乎睡得十分香甜。两人的姿势近乎亲密,予人无限遐想。希莉丝拍拍脑袋:“哎呀,他们俩什么时候变这么要好了。” 耶拉姆脸色一变,扑向两人,伸手推搡:“维烈!杨阳!醒醒!”青年模糊地应了一声。少女却依旧一动不动。这下希莉丝和昭霆也看出不对,飞奔过来。 “杨阳!杨阳!”耶拉姆扳住同伴的肩膀上下摇晃,连唤数声,没有回应。希莉丝抓起杨阳的脉搏,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举手放在她的鼻下后,更是转为惨绿色:“没有…没有呼吸……” “什么!!”昭霆大惊失色,扑了过来,维烈坐起来,道:“等一下,让我看看。”耶拉姆将怀里的人递给他,拦住焦急的昭霆。希莉丝六神无主地问道:“怎么样?还救得活吗?” 乍碰触到黑发少女冰冷的躯体,维烈也浮起紧张的神情。出乎三人意料,他没有做任何急救措施,一把放下杨阳,按住一面镜子,喊道:“肖恩!快放她出来!” 话音刚落,一团烟雾状的东西从镜面弹出,没入杨阳的胸口。几乎在同时,地上的人震了震,胸口重新起伏。 其他三人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昭霆冲口道:“那面镜子吸走了阳的魂魄?”维烈点点头,脸露喜色:“好了!” “唔……”杨阳幽幽醒转,只觉头晕眼花,全身虚软,一时搞不清身在何处,迷迷糊糊地道,“肖恩,你干嘛踢我?” “因为再不把你踢出来,你就要死了。”棕发青年跳出镜子,浮到半空,关怀地俯视她,“你没事吧?抱歉,我忘了活人的灵魂是不能离开身体很久的。” “是吗?难怪我觉得很难过。”杨阳甩甩头。维烈抬起头,质问道:“你为什么把她拉进去?”肖恩皱起眉头:“我拉她?才没有,是她自己跌进来的。” “你说什么!!”维烈脸色大变。 “喂,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昭霆叫道,“到底在对谁说话?”希莉丝和耶拉姆也满脸困惑,愣愣瞧着他俩。 杨阳比他们还惊讶,指着飘在自己上头的那人:“他呀!” “他?”三人一齐抬头,却只看到一片以树叶为边角的苍蓝色天空,“……谁?” 鸦雀无声。大眼瞪小眼。 “你们看不见他!”好半晌,杨阳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大喊。 “你看得见他?!”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也紧张地站起来。 肖恩开口道:“普通人是看不见我的,你忘了我是幽灵?”顿了顿,他侧过颈子,抚摸下颌,“哎,对了,普通人看不见我,那你怎么看得见?” 杨阳看看他,再转向三个呆若木鸡的同伴,结结巴巴地道:“他、他说他是幽灵,所以你们看不见。” “那你怎么看得见?” “这个,他也不知道。” “因为你是他宿命的另一半。” 维烈拿着手镜站起身,表情极为奇妙,似震惊,似怀疑,似不安,又似担忧。杨阳四人认识他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这么复杂深刻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杨阳、昭霆和耶拉姆想起和召唤兽定契约那天的情景,惊讶地瞪大眼。 “肖恩就是我的搭档!?”杨阳喊道。耶拉姆恍然大悟:“难怪他那天不出现,原来他已经死了。”昭霆好奇地拉拉友人:“阳,他长什么样?快告诉我。” “呃,他……”杨阳抬头寻找棕发青年的身影,后者扮了个鬼脸:“别告诉她,照我说的讲。” “阳!”昭霆再度催促。耶拉姆和希莉丝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呃,他大约九十多岁,长得方面大耳,油满肥肠,麻子满脸,五官走样,顶上无毛,瘸腿断臂,他还长着六指和痔疮……”肖恩!太夸张了啦!想害我丢死不成! 杨阳还没说完,希莉丝就捂着嘴转过头,耶拉姆也脸色难看,昭霆眼中泪光莹莹,颤声道:“阳,你好可怜,好可怜。” “哈哈哈!”看到三人的表情,肖恩笑得跌下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杨阳一脸哭笑不得地瞅着他:“诽谤自己,这么好玩吗?”三人一怔:“咦!” “哈哈…哎呀,你别说嘛!我还有一箩筐形容没让你说呢,真是的。” “阳,你骗人!”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和希莉丝也脸色不快。杨阳急忙撇清:“不是我啦!是他硬要我这么说的!”耶拉姆皱眉道:“什么,真是个爱作弄人的幽灵。” “那他到底长什么样?”希莉丝的好奇心又冒出来,“是男是女?” 杨阳看向青年,眼神透出征询之意。肖恩直起腰,点了点头:“好啦,告诉他们吧,把我形容得帅一点。”杨阳干咳一声,开始叙述:“她是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 “喂!” “……长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水汪汪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樱桃小嘴……” “喂喂!” “……她的身材玲珑纤细,肤白胜雪,而且什么也没穿……” “杨·阳!” 无视宿命的另一半抗议的哀嚎,黑发少女径自在三人各异的视线里结束了演讲。维烈啼笑皆非地道:“这么看来,你们俩还挺配的。” “对了,你!”肖恩跳起来,“你快帮我翻案!告诉他们那是她瞎吹的!” “我……” “维烈。”杨阳挑高眉,脸上明白写着“你敢说就试试看”这行大字。维烈笑了笑:“不是的,我是想请你帮我保管这面镜子。” “咦!”包括肖恩在内,众人都大吃一惊。 维烈迟疑了好一会儿,低头注视黑色的镜面,脸上又流露出那种复杂难解的感怀,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之所以带着肖恩到处跑,是有人委托我,帮助他找到命运之线的另一头。既然那个人现在出现了,我自然就功成身退。” 昭霆蹙眉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另一头的?这个幽灵不是阳命中注定的搭档么?还有,那个名字怎么那么像男的?” “因为我本来就是男的!”肖恩大喊,可惜除了杨阳和维烈,没人听见他说什么。前者还朝他扮了个鬼脸,令他差点气炸。 维烈淡淡地道:“所谓搭档,就是指波长吻合、配合默契,理解彼此心灵的两个人,不是吗?宿命的另一半就是这个意思,不是常人以为的命中注定的对象那种意思,只是两人的魂场相同,命运线可以连接而已。换句话说,就是可以「借体还魂」。” “什么!”众人大惊。昭霆冲口道:“你想让他借阳的身体还阳?”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维烈摆手,“只是杨阳可能唤醒肖恩的记忆。” “记忆?”看不到幽灵的三人组茫然不解。杨阳击了下掌:“对了,肖恩说他完全丧失了生前的记忆。可是为什么我能够唤醒他的记忆呢?” “因为他的记忆是被人封住的。” “被封住?”杨阳四人一愣。肖恩喊道:“是谁?”维烈不答:“你什么都不记得,知道了他的名字又有何用。”棕发青年语塞。 昭霆奇道:“被封住,解开不就行了?难道这个封印强得连你也解不开?”维烈苦笑:“我解得开,但……” “对了,因为肖恩是灵体。”杨阳恍然大悟。昭霆还是不懂:“灵体又怎么了?” “灵体是很脆弱的。”耶拉姆解释,“它不像肉体可以承受一定的魔法冲击,虽然对物理攻击免疫,但是没有抗魔力,只要受到一点打击就有可能魂飞魄散,何况是极为霸道的解封魔法。”昭霆这才明白。 希莉丝拍拍手:“原来如此,让他附在阳身上,再解开封印,是这意思吧?” “不是的。”维烈摇头,“虽然肖恩可以附在杨阳身上,但身体还是杨阳的,无法提供给他任何的保护,反而会伤到杨阳的身体。而且封印是直接施加于肖恩的灵魂,除非他自己挣脱封印,不然别无他法。” “真难办哩。”耶拉姆和希莉丝皱眉,很是烦恼。杨阳问道:“那我还能给他什么帮助呢?我的身体对他根本没用。” “也许你能给他勇气吧。” “勇气?”四人反问。 肖恩的脸庞刹时变得雪白,转过头去。维烈看向他:“果然,你自己不想想起来。”肖恩蛮横地道:“我就是不想回忆,你管得着吗!” “……我的确没资格管你。”维烈轻轻一笑,随即收起,用悲伤体贴的语气道,“在你把我的形影从你心里抹去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你的什么人了。作为朋友,我也不想逼你,肖恩,但你总有一天要想起来的,如果你有勇气的话。” “要你管!” 昭霆举手抗议:“喂,别忘了我们的存在!看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奇怪耶!”希莉丝附和:“嗯,真的很像自言自语,如果我们也能看见那个幽灵就好了。”耶拉姆问道:“你有这方面的道具吗?”维烈想了想:“好像有……” “等等,维烈。”杨阳插口,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肖恩自己不想回忆以前的事,才想不起来?”维烈苦笑点头。 “那个幽灵,是不是曾经遇到很悲惨的事?” “啊,死小鬼,你和他同病相怜啦?” “闭嘴!” “……肖恩说,他也想知道,是不是你和他同时爱上一个女人,你为了获胜杀死他,产生了负罪心理;或者,你是他的妹夫,却见异思迁抛弃妻子,怕被他扁而先下手为强;又或者,你们是同窗好友,你却因为成绩老是不如他萌生嫉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勒死了他;再或者,你是同性恋,为了永远占有他而把他变成灵体锁在镜子里;还有……” 那个幽灵想象力真丰富……盲眼三人组已经听不下去了,另一个真正眼盲的人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肖恩,你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咧~~~”棕发青年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这回维烈被他气到了:“你你你……” 他刚刚一定做了个鬼脸。虽然看不见,但看维烈的反应,三人也能猜到。 昭霆跳起来,兴致勃勃地道:“维烈,让我们也能看得到他啦!我想跟他说说话!” 维烈先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卸下背包开始翻找。耶拉姆和希莉丝瞪视杨阳:“你又骗我们,他是男的!” “嘿嘿。”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其实那是我的想象啦!我比较希望是女的搭档!”肖恩双手叉腰:“你居然嫌弃我这样的帅哥!” “我遇到的帅哥多了,你的姿色只能排中上。”杨阳挥挥手。 “那些奶油小生,怎能与我这风华绝代、英俊潇洒、聪明文雅、机智果决、强壮温柔、睿智博学、心胸宽大、幽默爽朗、才思敏捷、口齿辩给、文武双全的……” “你还有什么形容词没用上?”维烈从背包里翻出了道具。昭霆三人转过头:“找到了?” “嗯,不过没找到你们要的,只找到这个。”维烈摊开手,三只铜制的小耳夹躺在他的掌心,“这是「尼布卡之耳」,戴上它,就可以听懂冥界生物的语言和灵体的声音,不过这玩意儿阴气太重,最好别久戴。” 三人点点头,取了耳夹戴上。 “好了,肖恩,你和他们聊聊吧。”杨阳转向宿命的另一半,见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妙,正想提醒三人注意…… “哇!!!” 三人的眼睛刹时变成“x”形。 第一百七十三章 疑云 “维烈!给我灵界手套!我要k死他!” 好几分钟后,回过神的昭霆发出霍霍的磨牙声,怒吼道。另两人也一脸苦大仇深,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维烈苦着脸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个道具,不,世上根本就没有……” “我不管!我要杀了他!” “笨蛋!你还快不道歉!这种恶作剧太过份了!”杨阳板起脸训斥罪魁祸首。肖恩瑟缩了一下,扁嘴道:“只是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生气。”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怔了怔,肖恩的声音出乎他们意料的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他的声线不顶好听,却很特别,溪流般舒缓而流畅,又如和风般活泼而轻快,让人一听,脑中就浮现出一个充满阳光气息,总是唇畔带笑的男子形象,怒气不知不觉消散开来。 “好年轻哦,他几岁?”希莉丝问道。肖恩跳到她身侧,在她耳边道:“我100岁。” “哇!” “肖恩!”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肖恩双手一摊,“不过,我真的不知道。” “对了,你丧失了记忆。”四人想起来。维烈开口道:“你33岁。” “咦!他(我)这么老了?”四个人类加一只(?)幽灵齐声道。杨阳打量肖恩:“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只有二十来岁。” 肖恩双手环胸,煞有其事地道:“嗯,一定是我保养得好。”昭霆三人浮现程度不一的恶心表情。 杨阳扁了肖恩一拳,当然,没有打到。但是亏得她,让三人确认了肖恩的位置。昭霆伸出手,却只有穿过空气的空虚感。 肖恩皱眉道:“你摸我胸部干什么?非礼啊!”杨阳看得爆笑。 “啊,真的是幽灵耶,摸不到。”昭霆惊奇地盯着那只手。希莉丝比量了一下:“这里是你胸膛的话,你的身高应该是177—180,挺标准的。” “他178。”维烈再度报出正确答案。杨阳心中异样,就算是朋友,但这也了解得太清楚了。 肖恩瞅着维烈,浮起暧昧的笑容:“你真的对我的事无所不知哩,该不会真的迷恋上我了?”还没说完,维烈就给了他一脚,当然没踢到。 肖恩生前和维烈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杨阳微笑起来,突然,她想起一事,冲口道:“维烈!肖恩就是圣贤者!对不对?” “什么!!”昭霆三人大惊失色。肖恩歪着头:“圣贤者?” “他不是。” 维烈毫不犹豫地道,语气斩钉截铁。众人受惊的心脏恢复原位。 “对了,圣贤者是37岁时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肖恩只有三十三岁。”杨阳想起历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维烈递出手镜:“那么,肖恩就拜托你了,杨阳,请你好好照顾他,可以的话,给他勇气,不过别逼他。” 你未免太宠他了,这样他怎么恢复记忆?杨阳接过镜子,随即看向棕发青年:“可是肖恩的意愿……” “我跟你走,我比较喜欢你,跟你聊天有意思,不像这个说话老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我看他不顺眼。” 杨阳尴尬地瞪了他几眼,心想他怎么能这样说一个朋友,即使不记得。维烈却笑着说道:“别怪他,即使肖恩忘了我,我也把他当朋友。那么,麻烦你了,杨阳。” “嗯。”黑发少女终于伸出手,接过手镜,许下无言的承诺:她一定要让肖恩恢复记忆,回报维烈的友情。 “谢谢。” 魔界宰相清俊的脸庞闪过复杂的情潮,深深低下头。 ****** “肚子饿死啦!饭,我要吃饭!” 昭霆大声喊出民生所需。杨阳抬头看天,讶道:“哎呀,已经这时候了。” 在他们为肖恩的事磨蹭时,太阳已悄悄爬到头顶上空,朝整座森林倾洒温暖灿烂的光波,好似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金粉。 维烈转过头:“肖恩,你回镜子里去,阳光会消耗你的能量。” “对了。”杨阳惊讶地道,“他怎么能晒太阳呢?他是幽灵、是阴灵耶!”(注:亡灵除非受到死灵魔法的制约,不然都必须遵守冥界的律法,在暗夜活动) “我是独一无二的幽灵,不怕太阳。”肖恩吹嘘。维烈皱眉道:“别听他瞎说,因为他是生灵,所以才可以大白天出来,不过也不能待太长时间。”(注:生灵指活人离体的灵魂)希莉丝睁大眼:“生灵?那他的身体还活着咯?” “不,死了,只是他的灵魂是被强拉出身体的,所以是生灵。” 耶拉姆道:“这不是蓄意谋杀吗!到底是谁对他做出这种事?”维烈淡淡地道:“那个人早就死了,说出他的名字也没意义,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时候不早了。” “先吃饭啦!”昭霆大声抗议,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道,“不给我吃饭,我绝不走!” “真拿你没办法。”杨阳翻了个白眼。希莉丝笑着挥挥手:“算了,她说的对,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上路。”耶拉姆咬牙道:“她根本就不是这意思。” 维烈笑道:“大家都饿了,不如就吃我包里的东西,别啃干粮了,如何?”昭霆立即叫好,余人犹豫片刻后,也同意了。 包装得像航空餐的食物摆放在桌布上,有三明治、培根、煎蛋、肉松甘蓝卷、牛奶、咖啡、红茶等,虽然有工业加工风格却十分美味。 杨阳心想维烈天天可以从包里拿东西吃,还有睡袋,不用操心打猎,露营等麻烦的事务,他的旅行简直是郊游。 “啊,好好哦!”肖恩飘在众人上空,满脸垂涎,“呜呜,我也想吃,还有酒!可恶!为什么幽灵就不用吃饭呢!我们也有味觉啊!杨阳,身体借我!我要吃饭!我要喝酒!” 这家伙,该不是昭霆的前世吧?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生出相同的怀疑。棕发少女专心大快朵颐,没空理会幽灵的哀嚎。 依然是维烈出声搭茬:“肖恩,别闹了,你想吃饭,回镜子里,想变出多少就变出多少。”肖恩大幅摇头:“那都是幻象!骗人,不,骗鬼的!” “可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又吃得到东西了?” “呜……”肖恩扁扁嘴,无奈地叹了口气,化成一团光雾,回到黑发少女挂在腰侧的手镜。见状,杨阳三人都吃了一惊,没料到肖恩这么干脆。 “我还以为他是个胡闹顽皮的人,原来也有成熟的一面。”希莉丝眨眨眼。维烈喝了口苹果茶,道:“他本来就是个胡闹爱玩的人。”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改口道:“后来有成熟一些,不过肖恩一直是个天真的人。” 真的是,非常天真。 杨阳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扑哧一笑:“真像是长不大的大龄儿童。” 耶拉姆开口道:“话说回来,昨晚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本来以为有人会趁夜偷袭。” 希莉丝先瞄了眼维烈,才道:“不奇怪,盗贼也有盗贼的情报网,昨天下午的事十有十已经传出去了。只要看看那些打劫我们的家伙变成什么样子,谁还敢招惹我们?”杨阳和耶拉姆脸色一青。 昭霆放下餐具,气咻咻地道:“别提那件事啦!害我食欲都没了!”杨阳道:“没食欲了吗?正好,把你的太阳蛋和香肠给我吧。” “做梦!”昭霆立刻抓起盘子,把上面的食物统统倒进嘴巴里。希莉丝看得呆然,喃喃道:“说不定你在腐烂的尸体旁也吃得下饭。” 耶拉拇指着昭霆:“别说腐烂的尸体,我看就算被红龙吞进肚子,她也不会忘了吃饭。” “同感。” 昭霆好容易咽下满嘴食物,骂道:“干嘛!喜欢吃也犯法?我是拥有健康食欲的十七岁青春美少女,哪像你们两个冷馒头拥护者!” 希莉丝回嘴:“谁喜欢吃冷馒头了!那是没办法的情况下吃的急粮好不好!”耶拉姆也道:“什么十七岁青春美少女,是饭桶女才对!”昭霆抄起一只果酱罐就往他头顶砸下,幸好杨阳和维烈及时阻止,才没酿成大祸。 结束了不算太平的一餐后,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再度上路。 昨天因为突发事件,没走多少路,所以今天五人加快速度。但是诺瑞姆林小径越深入密林,就越崎岖,盘根错节的树根使得路面凹凸不平,从路旁伸出来的灌木野草也成了障碍,五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时刻注意路况,尽量让坐骑走的稳当点。 “有岔路。” 走在最前的耶拉姆一拉马缰;其后的昭霆,两人共骑的杨阳和维烈也拉马停步,垫后的希莉丝扬声道:“是左边那条!旁边有个路牌的!” “路牌是指向右边。” 余人沉默了一瞬,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是盗贼干的!”杨阳摇头道:“不能这么武断,也许是野兽碰的,耶……”她正想叫少年看一下,却见对方早就弯下腰了。 “没有野兽的足迹,应该是人为的。”耶拉姆直起腰,“另外,有好几条车印子往右边去了,痕迹很新,应该没走多远。”杨阳惊道:“有旅人被骗了吗?” “有车印的话,十之八九是商队。”希莉丝咋舌,“这支商队的领队肯定是个菜鸟!明知奎拉图森林盗匪遍布,还这么大意!” “不,可能商队里有内奸,我以前经历过。”维烈开口道,余人茅塞顿开。 “没错!哪有商队的领队那么笨的!一定有个内奸向导!”希莉丝大声道。昭霆跃跃欲试:“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啊!”杨阳点头:“嗯,现在他们一定很危险。” “真没办法。” 耶拉姆叹了口气,拉转马首,往右边走去,余人紧跟其后。 经过路牌时,杨阳随手将它扳回正确方向,见状,维烈意外,希莉丝微微一笑。 ****** 维烈对盗贼的吓阻效果立竿见影,偷袭商队的盗匪团一见赶来救援的冒险小队就作鸟兽散。 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商队领队送给杨阳等人一辆篷车,这下旅行方便了许多。晚上他们还可以睡在篷车里,免去了扎营的辛苦。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护送商队离开了奎拉图森林,双方告别。 “肖恩,出来聊聊吧。”杨阳一直记着维烈的托付,敲敲镜面。 “不出来!”棕发青年坚决缩在镜子里。 维烈温和一笑:“别逼他了。嗯,我进去准备干粮,快到吃午饭时间了。”说着,转身回到车子里。 维烈,你这样的态度,肖恩永远想不起来的。众人腹诽。 “对了,希莉丝,你知道了吧?”杨阳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和昭霆的身份。”耶拉姆脸色遽变:“杨阳!!” “没什么好紧张的,耶拉姆,希莉丝早就知道了,维烈也是,那天他们可是看着我们朝冰宿和邱玲挥手的。他们不问,不代表不知道,是想听我和昭霆亲口承认,对吗?” 红发少女倚着门框,微微一笑,眼神清澄:“对。” 杨阳笑道:“现在我们知道维烈是魔界宰相兼血龙王,希莉丝你是南城公主,我和昭霆是救世主,彼此可谓坦诚相见,再无秘密。”希莉丝挑眉:“不对哦,还有一个人没公开身份。” “我没什么秘密好抖。”耶拉姆道,“我只是个平民。” “这不就是秘密!你有告诉我们你是平民吗?”希莉丝丢给他一个白眼。少年失笑,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换作别人会为十万悬红脑充血,但南城公主和魔界宰相——就是笑话了! “耶拉姆,希莉丝,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杨阳目送商队远去的身影,“不过随着和这里的人邂逅得越来越多,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融入这里,了解你们。” “你认为你不了解我们吗?”希莉丝纳闷。 “嗯……我曾经对我的老师说,我想成为魔法师,总有一天也能保护我的朋友,拯救别人。我认为出去旅行,才能了解这个世界,了解他人。”杨阳脸现迷惘,“可是现在我觉得,我连身边的人都未必了解,比如肖恩……” “他丧失记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耶拉姆不以为然,杨阳默然,其实她真正想说不了解的,不是肖恩,而是维烈。 她没有告诉同伴们一件事,昨天晚上值勤时,她带着镜子离开一会儿,想和宿命的另一半多联络感情,按照维烈的托付,引导他的记忆,却不料听见肖恩说: “杨阳,我讨厌他,还有点害怕他,我说不清……这才是我愿意跟你走的真正原因。” “我不想见到他。这千年来,我宁愿待在空荡荡的镜子里,也不想看到他!” 为什么? 想到魔界宰相温柔的脸庞,杨阳真切不解:他明明是这么好的人啊。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魔兽 秋之月(十月)3日,杨阳一行进入弗兰提拉高原的边缘地带。 弗兰提拉高原占地千顷,海拔高而多丘陵。因为白银之谷就座落于它的西南角,此地也有「龙族的后花园」之称。除了散步的飞龙,这里最常见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魔兽,它们是龙谷住民的点心,而路过的旅人是它们的点心,因此弗兰提拉高原上连一个村庄也没有,给过往商旅带来极大不便。 本来北之贤者赛雷尔事先交待,要从弗兰提拉高原绕路,那里是魔兽和龙族的栖息地,特别危险。也可以提前通知他,为冒险小队安排专门运送龙之息(注:飞龙饲料)的商队,跟着商队走比较安全,也比绕路更方便。 但一来杨阳他们在拍卖会闹了事,不适合曝光身份;二来不想麻烦赛雷尔;三来队伍里现在有了个魔界宰相。 “这个真的可以吃吗?” “可以的,这是食用型的魔兽。” 四个少年少女盯着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畸形魔兽,一脸怀疑。 为了让他们安心,维烈从背包里掏出一颗金属球,不知他怎么拨弄的,球体的空隙放出魔兽的立体图像,杨阳和昭霆惊讶,这简直像投影仪。 维烈把一幅图样和火上的魔兽比较:“……没错,「瓦布」,摩耶历77493年的作品,可入宫廷料理的顶极食材。我们运气不错,虽然因为放养时间太长,肉味可能有点老,不过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四人愣愣地瞧着他:“你在说什么?” “意思是,它是食物,而且是我亲手制造、鉴定的食物,你们放心吧。” 希莉丝指着那头所谓的“食物”,结结巴巴地道:“你说…它是你造出来的?” 维烈点点头:“所有的魔兽都是我造出来的。” 四人哑然失声,这时,昭霆转向火堆:“好香啊!好像真的可以吃!” “啊,耶拉姆,快把它拿下来,好了。” “呃,是。” 半分钟后,五人围坐在篝火旁,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是烤得金黄喷香的肉块。除去来历,它的色泽和气味倒是颇为勾动食欲。 昭霆毫不犹豫地叉起一大块就塞进嘴里。杨阳三人也提心吊胆地开动,他们不是被气味引诱,完全是信任维烈的缘故。 “!”叉子送入嘴里的瞬间,四人瞪大眼,肉块入口即化,无法言喻的美味在舌尖上扩散开来,就像各种美食揉合在一起的味道,予人巨大的感官冲击,简直是“极品料理”的活生生体现。 昭霆感动得热泪盈眶:“好好吃哦!我爱死魔兽了!” 魔界宰相露出自豪的笑容。 “死小鬼,再帮我切一快!不,把剩下的都给我!” “你先把你碗里的吃掉再说吧!” “咕噜,吾以噎(我也要)!” “希莉丝,连你也……” 杨阳吃了几口肉,无视旁边的食物争夺战,询问红发青年:“可是,维烈,我们这样吃你的同族,好像不太好吧。”耶拉姆一愣。昭霆和希莉丝停止刀叉大战,转过头来。 “对哦!你怎么让我们吃你的部下?”昭霆大喊。 维烈笑了笑:“不是的,只有上级魔族才是真正的魔族,你们口中的魔兽,都是我们的仆人和食物,像这只瓦布。” “原来如此。” 希莉丝苦着脸道:“你们的仆人和食物,对我们人类可是灾星!”维烈一脸不好意思:“对不起,其实魔兽本来是不吃人的,因为在人界待得太久,才野性化了。现在人界的这些魔兽,都是我们当初做为宠物和野餐料理带来的品种,可是降魔战争我们撤得太急,忘了把它们带走,而魔兽又特别会繁殖,如今想回收它们也没办法了。” 众人恍然大悟,也没在意,反正有魔界宰相在,今后他们不用再担心魔兽。 昭霆好奇地问道:“维烈,你说魔兽都是你创造的,是真的吗?” “嗯,我擅长生物,特别研究过。”魔界宰相一向谦和的俊容难得透出自矜,甚至隐隐有得意,“我也希望摩耶能热闹点,大家有可爱的宠物陪伴,上级魔族的人数实在太少了。” “多少?” “不到两百个。” “什么!”四人惊呼,“才这么点?”希莉丝张口结舌:“连一个领地,不,村庄也比不上!”杨阳喃喃道:“这么说,降魔战争的人数比是数十亿对两百?”艾斯嘉大陆目前的人口是十六亿左右,大黑暗时代不清楚。 耶拉姆脸色铁青:“你们都是怪物吗?” “呃…别这么说嘛。”维烈也不否认,“其实加上一般民众,我们的人口也突破十万了。” 杨阳皱起眉:“等等,维烈,上级魔族的人数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少!你们不生育吗?何况你们的寿命那么长,就算一百年生一个,也足够组织一支军团了。” “我们是不生育的。” “咦,为什么?” “因为会终止寿命。”维烈的神色流露出紧张,一字一字道,“上级魔族一旦生育,母亲的魔核就会自动传入小孩体内,然后她自己就会死亡。我本来还不知道,是看到尤拉陛下——艾尔拉斯陛下的妻子生下玛格后就断气了,才知道这件事。” 魔族怎么连自己种族的生态也不清楚?杨阳奇怪,差点漏听维烈下面的话: “对我们这个少得可怜的种族而言,没有任何事比失去同伴更悲痛,所以我们彼此约束,宁可不要新生命,也要保住所有的老面孔。” 杨阳好奇地问道:“那你们还可以进行性行为吗?”昭霆三人呛了一记。 维烈失笑:“当然可以,不过魔族的欲望远没有人类强,就算做多数也是好奇,甚至有人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就是你吧!”四人咬定。 维烈红着脸垂下头:“本来是的……可是因为扎姆卡特……”四人浮起哀悯之色,看着这个因为鬼缠身而莫名其妙从清倌变成残花败柳的同伴。 昭霆安慰道:“没关系,那个不算!” 耶拉姆干咳一声,岔开话题:“维烈,再走大概五天,就进入白银之谷的范围了,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真是感激不尽。” 希莉丝也浮起感伤之情:“是啊,自从和昆姆那仗起,你就一直保护我们,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维烈温柔地笑了笑:“朋友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昭霆大声道:“不要啦,维烈!你不要这么快走,干脆和我们一起旅行!别找人,也别去龙谷了!”杨阳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维烈歉然道:“对不起,这两件事,我不得不完成。不过你放心,在你和杨阳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一定来送你们。”昭霆稍微舒坦了些,但还是不依:“那么,我们和你一起去龙谷,好歹晚几天分别,反正我也想见见那些大蜥蜴。”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希莉丝有点心动。维烈断然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众人齐声反问。 “因为我是以扎姆卡特的身份去的,你们和我在一起会出危险。” 四人大吃一惊。杨阳冲口道:“是血龙王要去找银龙王?”维烈点点头。 “他找他干嘛?单挑?”昭霆只想得出这个可能,“真是条残暴的龙。” 杨阳指着维烈道:“喂,你别在残暴的龙面前说残暴的龙的坏话,当心血龙王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追杀你。”昭霆吓得噤声。 维烈轻笑出声:“不会的,扎姆卡特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而且我说过,我们共同分享彼此的记忆和感情,你们既是我的同伴,就等于是扎姆卡特的同伴。在奎拉图森林时,他是因为触景伤情,才把气出在你们身上,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昭霆松了口长气,随即双目一亮:“这么说,我们和你一起去龙谷,也不会翘辫子咯?”众人一呆。维烈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好像…没错。” “耶——”昭霆振臂欢呼。杨阳也按捺不住兴奋:“太棒了!可以看到三首龙两大巨头会面的场景,帅呆了!”这一趟她非去不可! 希莉丝也脸放红光:“去龙谷冒险,还和银龙王会面,这下我们可会成为名人了!”杨阳激动地附和:“没错!再写一本回忆录,包管赚得翻过来!” 耶拉姆叹息:“看你们三个的样子,我说反对也没用了。维烈,你可要好好保护她们,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等、等等!”魔界宰相慌慌张张地道,“你们不怕吗?万一扎姆卡特……” “你不是说他不会杀我们?” “话是没错,但……” 昭霆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这么决定,别烦了。”希莉丝压根没理睬维烈,幻想道:“嗯…不知道银龙王幻成人形是什么模样,听说龙族变身后都是俊男美女。”杨阳眼睛一亮:“真的吗?希望那边母龙多一点!”耶拉姆最干脆:“要不要再添点肉?” “要!”三个少女齐声道。 维烈看着这些对自己满怀信任的人类,也不再相劝,微微一笑,接过杨阳千辛万苦从两个饿死鬼嘴边抢下给他的烤肉。 ****** 远处,两位来自东城的密探默默相对。 虽然因为隐藏行迹的需要,他们不能生火,但是有技术部制作的魔道具,可以加热少量食物,伙食并不糟糕。对两位身手高明的黑咒术师来说,捕食也不难。只是这会儿,听着那边喧闹欢乐的气氛,闻着浓郁的肉香,两人谁也没有心情吃饭。 一个有着细长桃花眼的黑袍男子冷声道:“楠,你要尝尝魔兽肉吗?” “不。”身穿灰袍的密探首领摇头,神色有几分作呕。 他们都是为了任务,可以杀人不眨眼的密探,也做过一些违背道德的事,可是那里的一群人——某个放养吃人的魔兽的魔界宰相,和他一起笑着吃他推荐的魔兽肉的冒险家们,都让两人由衷的感到恶心。 这些人吃着所谓美味的魔兽,大概想不到,这只魔兽也许就吃过人肉。 楠不禁摇头,深深叹息:“圣贤者的后代……” 真是给祖先丢脸。 两人庆幸自家的救世主不是那种愚蠢的小女孩,连基本的是非观都没有,被一个万恶的魔头轻易唬骗。随即,楠定了定神,道: “这个魔界宰相,必须汇报给大人。” 血魔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血龙王和魔界宰相的合体,恐怕是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这么重大的情报,必须提交给罗兰分析。也许,封印了魔族的圣贤者,生前遭遇了什么重大的灾难,没能及时封印住所有的魔族。 不过,魔族被封印一定是真的。不然千年来,就不是维烈一个魔族祸害艾斯嘉世界了。可是魔界宰相为什么能逃脱圣贤者的封印?他交给杨阳的镜子有什么秘密? 而且,这个魔头为什么处心积虑欺骗一群冒险家?伪装成好人潜伏在一个冒险队伍里? 就算不为圣遗物,楠也认为有必要继续跟踪,彻底调查清楚。 ******** 【后记】 主角们被反派阵营鄙视了,哈哈哈。一来是当局者迷;二来杨阳她们被维烈蒙蔽了,这个年纪的女孩本来就容易被深情的男人感动,大杀四方的情圣听起来就很酷,又长得帅适合做偶像,温柔体贴看起来是个好人;三来是讲义气,管同伴是魔头还是杀人狂,反正没碍着我,他还保护大家,就义字当头,一心一意维护他了。 毕竟魔兽没咬在主角们身上,加上魔界宰相保驾护航当然无所谓,等她们将来尝到苦头,或者亲眼目睹生灵涂炭的场景就会反省醒悟了。 中二的时候都特别喜欢弱肉强食,快意恩仇的理念,有慕强心理,可是很少人想到,你是强者还是弱者,你被更强的人视为弱者,随意蹂躏是什么心情。还有,那些强者除了力量或者天赐金手指是否真的有值得钦佩之处,比如人格方面。你被法治社会和一些普世道德观庇护,全盘否定它们是否真的有理? 另外,一个杀人如麻,连一个种族的老弱妇孺都杀光,千年来继续放养魔兽,坐视无数人被活活吃掉,无数家破人亡的魔界宰相,罪魁祸首,是否真的是深情美丽的形象,杨阳他们目前也没有深想。 动漫里面这样的类型太多,杨阳和昭霆深受毒害,也笃信穿越者定律,以为自己不会死,有主角光环。抱歉,在我文里是行不通的,没有能够凌驾土著的金手指,如果不能感同身受,不能明鉴是非,那么下场不会好。 所以杨阳他们真正的成长不仅仅在于实力,主要是心性的提升。 另外,维烈是混乱邪恶,相反之下血龙王反而是秩序阵营,约束魔族有他的功劳,主角们清醒后,他也是重要帮手,下章就会出场。 另一方面,也是没人能想到一个魔界宰相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欺骗一群普通的冒险家,杨阳他们不认为自己这群人有什么值得被骗的价值,当然不会怀疑。杨阳还有叔叔杨唯的移情作用,相信维烈是正常的。 另外,血龙王不是邪恶阵营,肖恩更是善良阵营,他们的章节可以放心地跟,目前主角阵营就混了一个隐藏boss,未来还有一个。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银之谷 白银之谷,也称龙谷,位于弗兰提拉高原的塔拉姆山区。地势险峻,除了一条专门为运送龙之息的商队开辟的小路,整座山谷被人力难以攀援的峭壁层层环绕,只有生就翅膀的龙族可以自由进出。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十月)7日·白银之谷外围—— “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维烈确认,整个冒险小队依旧充满义气地回答:“废话!快点啦!” “可是……” “维烈。”杨阳直视他闭阖的双眼,“你不相信我们吗?”希莉丝微笑道:“我们可是完全信任你哟,所以,拿点勇气出来吧,魔界宰相。”昭霆接口:“就是!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只要你自己不希望,你的手就绝不会沾到我们的血。”耶拉姆淡淡地道。 维烈沉默片刻,展颜一笑:“嗯。”语毕,他伸手到脑后,解开发带。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一股刺得肌肤生疼的逼人气势随着披散而下的鲜红长发迎面扑来的刹那,四人的心脏还是漏跳一拍。 当畏惧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杨阳率先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维烈·萨克。” “嗯,八百年不见了,原来你没死,真是命硬。”血龙王随手将发带丢到一边。 “……那是半年前的事。” “啧,差个两三天罢了,你们人类就是爱计较。” 这一刻,四人确定了三件事:一,扎姆卡特和维烈一样严重缺乏时间概念;二,他不会算术;三,他是条死要面子的龙。 昭霆围着扎姆卡特绕圈圈:“奇怪,明明是一个人,感觉却完全不同,双重人格真好玩。”扎姆卡特强忍将她一爪拍死的冲动,抓住她的后领:“别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 红发少女崇敬地鞠躬:“我是希莉丝·佛罗伦兹,很荣幸认识您,伟大的龙族之王。”褐发少年行了个点头礼:“耶拉姆,请多指教。” “我叫严昭霆,快放开我!不然我向维烈告状!”棕发少女一边挣扎一边身体力行地踹血龙王大人的小腿胫骨,看得其他三人捏了把冷汗,扎姆卡特倒没有生气,反而很感兴趣地把昭霆拎得更高:“好个胆大的丫头,竟敢踹我。” “你又不是鬼,我干嘛不敢踹你!” “昭霆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杨阳在旁解释,“对了,还有她老妈。” “哈哈哈!”扎姆卡特长笑,一把扔开昭霆,“奇怪的家伙。”昭霆一屁股跌坐在地,气得跳起来:“你这混蛋!” “人类,我问你们。”扎姆卡特没有理会她,自管自道,“你们何苦蹚这淌浑水?早点离开那个危险的家伙,早点离开我们,对你们比较好。” 危险,应该是你吧。杨阳等人腹诽。 看出他们的答案,扎姆卡特挥了挥手:“随便你们,反正哪个时代,都有自找死路的人类。” 杨阳等人对这番话丈二摸不着头脑,见他已经抬脚往龙谷走,连忙跟上去。 昭霆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找银龙王干嘛?真的要跟他单挑吗?”扎姆卡特歪着头想了想:“单挑?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和他也有几万年没打过架了。” “这么说,你本来不是想跟他单挑?”杨阳急忙岔开话题,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友人真的挑起一场龙王战争,害他们四个变炮灰。 扎姆卡特翘起唇角:“你放心,不管我会不会跟他单挑,肯定将你们四个平平安安送出来。”杨阳脸一红,心里泛起深沉的感触,不知为何,维烈时常保证,依旧让人觉得不可靠,碰到敌人反而下意识守护他,但是血龙王随口一句承诺,却给人无比坚实的感觉。 她在书上读到,龙族是绝对遵守承诺的种族,见到了真正的龙,她明白了绝非虚言。 昭霆却道:“不要!我要看你们打架!” “是吗?那我会把特等席留给你们。” “哇——” 杨阳三人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痛骂不识好歹的同伴。 压根没注意他们的表情,扎姆卡特跨出的右脚踩上一堵透明的墙壁,激起劈里啪啦的声响。 “是结界!”杨阳一言未毕,扎姆卡特迸出一个单词,脚下泛开赤红的波动,踢散魔法屏障,套着黑色长靴的脚丫安然无恙地落回地面。 是龙语魔法!杨阳心中大为好奇,龙语魔法不外传,据说只有传说中的龙骑士能得到极少数传承,还有和龙族交换誓言的契约者。千年来,已经再没有龙的契约者出现,北城初代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是最后一个,他也只是龙骑士,不是龙族誓言守护的对象。 传说龙族看中和誓约的对象,无一不是历史中赫赫有名,惊才绝艳的人物。 破开结界后,扎姆卡特却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停在原地。 昭霆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走了?”扎姆卡特笑了笑:“主人用这种态度待客,不回点礼怎么行。”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愈来愈响的振翅声,映入众人视野的是个绿色小点,只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一头通体碧绿的五爪龙。 随着它巨大的膜状翅膀优雅地挥动,云层瞬间散开,露出蔚蓝的晴空,猛烈的气浪朝五人吹来,但红发青年事先张了结界,杨阳四人丝毫没受到影响,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绿龙逞威的英姿。 “好棒!我头一次看到五爪龙!”杨阳满心感动,“就不知它是公是母。” “是母龙。”扎姆卡特回答,“会出来迎战的只有母龙。”四人大奇。希莉丝道:“跟人类正好相反哩!”扎姆卡特哼了一声:“因为那些母的全是笨蛋!公龙都知道真正的强者一般不会主动挑衅!”四人心道:难怪他会走向同性恋之路。 绿龙见示威无效,这些人类仍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于是降低高度,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不经允许擅闯银龙王的领土!想做屠龙英雄,你们晚生了四千年!我给你们三秒钟,马上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四人抬起头,瞅着血龙王:“她不认识你耶。” “我会让她认得的。” 说着,扎姆卡特举起手,一颗足有十米直径的硕大火球出现在他的掌心前方,在成形的刹那就激射而出,正中绿龙的胸口。 连惨叫也来不及,那具巨大的龙躯就被砸得倒飞出去,化为一颗灿烂的流星,不偏不倚地落在山谷中央,激起一阵轻微的地震和一声闷响。杨阳四人张着嘴看着这一幕,为可怜的流星“小姐”默哀。 “啊呀,糟糕!”本来非常满意自己精准的法术技巧,突然想起一事,扎姆卡特懊恼地咋舌,“我忘了!应该在她的肚皮上刻上‘扎姆卡特拜上’,让麦先知道是我来了,免得他以为是哪个狂妄的人类法师来踢馆,随便派些虾兵小将出来惹我烦心。” “这不正好,当作是热身运动。”昭霆唯恐天下不乱地献上计策。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臭味相投。杨阳三人侧目。 就在这时,远比刚才响亮的振翅声鼓动五人的耳膜,一团灰色的云块逐渐逼近,形成这片云的是数十只巨龙,有红的、绿的、蓝的、黑的,只除了金色没有。为首的是一头比其他龙纤细的银龙,有着纯蓝的眼眸和优雅的仪态。 杨阳四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值得珍藏一生的奇景,忘了害怕。昭霆指着那头银龙问:“他就是银龙王吗?” “不知道。” “啊?”万万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四人都呆住了。扎姆卡特皱眉道:“银龙族全长得差不多,连雌雄也辨不出来,别说认人了。” “可…可银龙王应该认识你很多年了吧!” “没错,所以我认得他的声音,等这个银龙开口就晓得了,别急。” “……” 正当四人呆然的时候,银龙张开口,吐出冰质的纤细嗓音:“各位擅闯白银之谷,又打伤我等同伴,所谓何意?” “她不是麦先!她是母的!”扎姆卡特像发现新大陆般叫起来。四人险些破口大骂:“这个我们也听得出来!” 银龙愣了愣。旁边几头黑龙咆哮:“无礼!竟敢直呼王的名字!” “我若不能直呼麦先名字,天下就再无人可以直呼他的名字。”扎姆卡特冷笑,“还有,黑龙族几时投靠银龙族了?就因为巴哈姆斯被封印了?他还真是有群好部下。” 黑龙们恼羞成怒,一齐张开巨口,朝五人倾吐酸液。见状,早就按捺不住的其他龙也纷纷跟进,气愤同伴受辱的绿龙更是把拿手的毒雾一骨脑喷出去,只有几头红龙面露困惑,没有动弹。 “住手!”银龙的制止湮没在同伴制造出的嘈杂中,没有一个人听见。她只来得及张开魔力屏障,堪堪挡住被原样弹回来的攻击。 “多事。” 随着愠怒的男声,有质无形的杀气伴随扑天盖地的龙威扩散开来,影响所及,连那头银龙也打了个突,其余的龙无一不牙齿打战,全身发抖,因此当灿烂的五色火焰化为一条直冲天际的炎柱,然后弹射出无数炎龙朝他们飞来时,没有一条龙能够避开,也来不及避开,除了那几头红龙,他们是自己冲向火焰的。 山摇地动。金黄、深黑、暗紫、白银、赤红五色火焰构成凄美的炙热风暴,在两堵高耸的峭壁间掀起血的豪雨。骇人的鸣动响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止息。又过了好一会儿,爆炸激起的沙尘才散了开来。 山被夷平了。就好像被火焰蒸发了似的,没有留下多少碎石。乌黑的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只皮焦肉烂的巨龙,辗转呻吟着。 留在天上的只有那头银龙,但她的样子也十分凄惨,美丽的银白色鳞片被高热熏黑数处,正大口喘息。杨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血龙王……”从银龙嘴里,辛苦地挤出三个浸染恐惧的单字。 扎姆卡特只瞥了她一眼,就朝前走去。四人不明所以地跟上。 “王……” 在五人前方,是五头伤得特别重的红龙。他们颤抖地用前肢撑起身体,深深低下头,哽咽道,“您回来了,终于……” 被庄严肃穆的景象感动,四个少年少女一时说不出话来。 扎姆卡特深吸一口气,骂道:“一群笨蛋!” 全场肃静。几十只眼睛呆呆看着血龙王大人一脚踹在一头红龙的脑门上,可惜他如今是人身,没有足够的力气踢飞部下。 “你们他妈的想找死是吧!自己送上门让我轰!想自杀也不是这么个自杀法!难道想学凤凰涅槃?你们又没像那几头黑狗冲我吠叫,干嘛接那一击?” “我们…对王不敬……” “屁话!你们像几根蜡烛一样插在那儿,就叫对我不敬了?” “是。”红龙们齐声道,“黑狗对王吠叫,我们却不阻止,就是不敬。” 血龙王差点被他们气晕过去。杨阳四人既觉好笑,也觉可敬。 “希莉丝!”喘了一会儿粗气,扎姆卡特大声呼唤。红发少女愣了下便会意,笑道:“没问题,交给我吧。”耶拉姆道:“我也来帮忙。” 红龙们怀疑地瞪着这两个人类,但瞥见自家主上铁青的脸色,不敢妄动,乖乖任两人用白魔法和水系魔法为自己疗伤。 “你有一群好部下。”杨阳走到青年身侧,真诚地道。虽然闭着眼睛,扎姆卡特却是一副翻白眼的表情:“别开玩笑了!就是因为有这伙蠢大头部下,红龙族的数目才锐减到今天这个地步!” 希莉丝好不容易治愈好红龙们,抹了把汗,瞪视扎姆卡特,抱怨道,“你出手也太重了!要不是这些大家伙皮厚肉硬,加上耶拉姆帮忙,我非累死不可!” 扎姆卡特不耐烦地道:“烦死了!待会儿请你吃顿大餐行了吧!”希莉丝挑眉:“我不要大餐,我又不是昭霆,我要听谢谢。” “你要我向你道谢!?”血龙王吼声如雷,吓得场内龙族噤声发抖,四个人类却纹风不动,没有被吓到。 “我救了你的部下,这不是当然的事?还是龙族连基本的礼貌也不懂?” “这、这个……”扎姆卡特声音小下去,嗫嚅半天,吐出一句,“两顿?” “不·要。”希莉丝双手叉腰,坚持不退让。昭霆举起手:“我要!她不要,我要!”杨阳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捶了她一拳:“你算哪根葱!” 血龙王的气势更弱了:“我…我生平头一次请女人吃饭耶!”言下之意还是你的殊荣。那位蒙受恩宠的女朗却不识抬举地挥挥手:“谁管你!道谢,快!” 叹了口长气,扎姆卡特终于屈服了,但是王者的自尊不容许他在部下面前丢脸,虽然他已经够丢脸了,所以话到嘴边,就变成这样:“谢……啧!朋友之间,不要计较那么多啦!” “真是被你打败了。”希莉丝拍拍头,余人也啼笑皆非,“能够死要脸到这地步,算我服了你。”扎姆卡特满脸通红,低吼道:“谁死要脸!你才是死不肯让我一步,小气!” “我现在不是让你了吗?两顿大餐,别忘了。” “这叫让我!?” “血龙王。”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天而降,淋得笑闹的众人兴致全失。扎姆卡特抬起头,蹙眉道:“对了,麦先呢?这里闹成这样他还不出来,是聋了还是又跑去冬眠了?” “王在闭关。”银龙恭敬回答。扎姆卡特啐道:“冬眠就冬眠,什么闭关!他当他是什么武学高手吗!”杨阳和昭霆捂住嘴,好容易才没笑出声。 “您要见他?”银龙不答反问。扎姆卡特也没介意:“不错。” “所为何事?” 这回血龙王可没那么好脾气了,冷笑道:“就凭你,有资格盘问我!你算哪里的……” “我是他的妻子。” “葱……呃!呃!妻子?麦先结婚了?何时?他怎么不请我喝喜酒?” “三年前,他找不到你。” 扎姆卡特认真回想了一下:“三年前?我好像还没和那家伙合体啊,怎么找不到我?”银龙瞠目不知。杨阳四人一致摇手,用受不了的语气道:“错了错了,已经合体了。” “真的?” 杨阳点头强调:“没错,非但合体,你「血魔」的名头都响了997年了!” 扎姆卡特“哦”了一声:“也没差多少嘛。” 四人沉默,对这句话在预料中。他们能体谅,真的。换作他们活了n年,也会常常把三年前的事和一百万年前的事搞混,所以——别再那么死要面子了!血龙王大人! 扎姆卡特转向银龙王妃:“好罢,看在你是麦先老婆的份上,我原谅你的失礼,快带我去见麦先!” 银龙王妃点点头:“你既然这么说,就不是来找王麻烦的,请随我来。”语毕,她扭转长颈,朝谷内徐徐飞去。四人正要迈步,见同伴还滞留原地。 “怎么了,扎姆卡特?”杨阳关怀地问道。 “那个母龙,好像很了解我的说话习惯,可能是熟人。”扎姆卡特思忖半晌,没有结果,就不再深想,道,“我们走吧。” 五人前脚先行,那五头红龙后脚跟上,刻意放慢脚步,不敢超前。 ******** 【后记】 本文的龙族设定不完全参照dnd,虽然也有颜色龙和金属龙的差别,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和血脉稀薄,龙族自身都不太区分得出来,也淡忘了对立。前文提到,这个世界处于下沉期,包括龙族的种群数量和力量。(否则怎么会被区区一个魔界宰相骑脸) 龙族的始祖是虹彩龙,会在后文出现,也是极其重要的角色,关系到女主角追寻的最大的谜底。 回到龙族的设定,在其他小说和游戏中,五色龙多数是邪恶的,金属龙相反。我文里,银龙族和灭亡的金龙族也是守序善良,但是五色龙不代表混乱邪恶,更接近中立。 而且本文有个最重要的设定:龙族是比人类和大部分异族更高的智慧生命,所以是不吃人的,也尊重其他智慧生命。这就有别于魔兽和放养魔兽的魔族。 虽然巨龙在人类眼中都很可怕,有矛盾冲突,龙族也没必要讨好渺小的生物,所以给人类强大邪恶的印象,五色龙天性也不良善,红龙粗暴,黑龙凶恶,都不是善龙,但是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比如红龙族亲火山、黑龙族亲沼泽,一般和人类社会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属于秩序阵营。不像魔族那种第四天灾玩家是纯粹的混乱邪恶,兴之所至乱砍乱杀,而且他们在玩家当中都是属于渣滓的一类。 另外,扎姆卡特的魔法在龙族中相当不错,尤其擅长魔力反弹和火系禁咒,天赋的火焰魔法精强,维烈因此蹭到不少便宜,他本身的魔法都是偷学的,千年来也偷懒不学吃老本,剽窃利用血龙王的本领,强的只有空间异能。 扎姆卡特的魔法好,是因为他的爱人是非常厉害的法师,是古往今来达到十二段以上,稀少的神级候补(仅次于神级法师)之一,月·奥兰托,祭司的称呼另有原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双龙会 由于两旁的峭壁都被夷平了,山道是下坡路,走了不多时,尽头的景象就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鸟鸣间关,鲜果悬枝,东北角还有一条银练也似的瀑布漾起虹彩,注入一泓清澈的深潭。脚下踩的是柔软青草,鼻前闻到的是清幽花香,四个少年少女不禁失神了片刻。 杨阳赞道:“真是个标准的世外仙境啊。” “哼,麦先那家伙,还挺会享受的。”扎姆卡特嘀咕,语气是不以为然而非羡慕。他是将龙族好勇斗狠的天性继承发扬得最彻底的「血龙王」,自然不提倡安宁悠闲的生活方式。 六头在湖边饮水嬉戏的银龙看见龙妃满身狼狈地带着几个人类进来谷里,先是惊讶,随即转为愤怒。他们本以为刚刚的巨响是同伴们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挑战者大卸八块的声音,岂料事实完全相反,高贵的龙妃还被人类挟持为人质。 然而,他们的怒气远没有扎姆卡特强烈。他指着那些银龙,抬起头,冲引路者吼道:“给我回答!为什么你的族人悠哉悠哉在这里泡水,我的部下就被你们当作打手使唤?” 银龙没有生气,冷冷地道:“是他们自己硬要凑热闹,没有任何人要他们当打手。”扎姆卡特无语,红龙们缩着脖子不敢吱声,气氛极是尴尬。 冒险小队忍俊不禁。杨阳掩嘴笑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王就有什么部下。”扎姆卡特咬牙道:“闭嘴!” “王妃……”那六头银龙飞过来,瞪视入侵者,摆出战斗架势。龙妃摇头阻止:“退下!这位是血龙王!” 银龙们大吃一惊:“什么!”扎姆卡特不再理会他们,左右张望,问道:“麦先在哪儿?” “在那边的瀑布里,随我来。” “等一下!”一头银龙拦在前面,疑惑地打量红发青年和杨阳四人,“你真是血龙王?你身上没有变形魔法的波动,你不是龙躯!” 扎姆卡特的脸色瞬间沉冷下来,不是愤怒,而是愤怒到了极处的那种阴冷。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睇视对方,却让人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龙…龙威!你是龙!可是……” “滚!” 那银龙倒退数步,其他龙早就双腿软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龙妃这才回过神,冷汗涔涔地道:“我为部下的无礼向你道歉,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杨阳看出扎姆卡特极为在意失去龙身,心中担忧。 扎姆卡特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再看那个银龙,正要带领冒险小队朝前走,银龙站起来,拦住了去路:“这几个人类是谁?” “……”扎姆卡特清俊的眉毛微妙地动了一下。 “龙族的领土,不允许人类这种渺小卑贱的小虫踏入!” “你才是卑贱的小虫!”昭霆忍不住开骂,俏美的脸蛋涨得通红。希莉丝和耶拉姆也脸色难看。但这一刻,他们也不禁心生畏惧,来到龙族这个强大种族的地盘,也许他们太冒失了。 杨阳沉思不语。 银龙瞪着昭霆:“卑贱的小虫,竟敢在高贵的龙族面前放肆!” “你……”昭霆一串三字经正要出口,被友人抬起的右臂阻止。杨阳踏前一步,回视对方,扬声道:“辱骂客人,是银龙族的礼貌吗?” “什……” “冒昧拜访,是我们的不是,但我们是扎姆卡特的朋友,我们以礼相待,也希望得到对等的回报。” 杨阳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握紧双拳,就算为了带她们进来龙谷的扎姆卡特,她也不能在这里退缩,输这口气,给同伴丢脸,这还事关人类的尊严。 “我久闻白银之谷的银龙族爱好和平,是性情最平和的一族,可是耳闻不如一见。”黑发少女昂然道:“你看不起人类,说人类渺小卑贱,那曾和人类缔结友谊、并肩作战的银龙王是什么?也是小虫吗?那身为小虫部下的阁下你,又是什么?比小虫更不如的生物?阁下真是好高贵啊!高贵得令我们这些小虫惶恐不已、腿脚打战!” “噗。”昭霆爆笑,深觉扬眉吐气。耶拉姆和希莉丝一脸叹服。 银龙一言不发地瞪视这个顶撞的人类,脸色不善,顾虑一旁的血龙王,不敢出手。 “你不用害怕。”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杨阳轻笑一声,笑声充满讥嘲,一时间胸中充满勇敢,抬头挺胸,“我既敢说,就敢承担后果,绝不会拿扎姆卡特当挡箭牌,你们要杀就杀!不过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将我踩扁,用龙火烧得一干二净,也是杀不死我的!因为杀死我的是我自己,我的性命是按照我自己希望的方式终结,就是悍卫我的尊严、人类的尊严!所以你们根本杀不死我,是我自己希望死!来啊!来杀啊!” 全场一片寂静。不止龙族一方,人类一方也被少女的铮铮铁骨和凛然气魄深深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打破了静默,也唤回众人的神智。 一个冷清悦耳的男声远远传来:“了不起,好久没看到这么有骨气的人类了,看来今天会有场愉快的会面。” “麦先!” 扎姆卡特转向声源,却被银龙的身体挡住了视线,没等他发作,挡路者们就自动让开,慌忙低下颈子,朝来人行礼:“王。” 出现在杨阳四人视野里的是个看来二十多岁的青年,身穿优雅的滚蓝银丝长袍,一头曳地的浅银直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束在胸前,他的眼眸是深邃的银灰色,包裹着如星辰般闪耀的银色橄榄形瞳仁。男子俊逸出尘的面容毫无表情,予人严肃淡漠的第一印象,但在望见红发青年的一瞬,端严的神情松动,化为一缕诧异和疑惑。 “扎姆卡特,你眼睛瞎了?” “没瞎。” 银龙王点点头。 四个人类却大吃一惊:他们一直以为维烈是瞎子!昭霆质问:“没瞎你干嘛闭着眼睛?” 扎姆卡特哼了一声,指着麦先:“你看他像不像人?” “当然像人!难道还像鬼?” “笨蛋!人类的瞳仁有橄榄形的吗?一看就知道是个冒充的!”(注:异族都有「种族烙印」,比如精灵的尖耳,妖精的翅膀,龙族的瞳仁,是创世主创造时留下的印迹,所以无法被法术隐藏) 四人恍然大悟。耶拉姆问道:“你是为了避免人类看破你是龙族,才假装瞎子?”扎姆卡特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一半,另一半不告诉你们。” 尽管被五人指指点点,又被晾在一边,麦先仍是无动于衷,淡淡拂了拂袖子:“带你的小朋友们过来吧,扎姆卡特,这里不是能平心静气聊天的好地方。你们几个,去把那儿扫一扫,作为得罪客人的处罚。迈丽,给我们沏壶茶来。”语毕径自调头离去,算准五人会跟上来。 “银龙王似乎是个很有魄力的龙嘛。”杨阳边走边发表感想。 扎姆卡特呸道:“是自说自话的龙才对!”昭霆附和:“没错,我觉得他有点阴阳怪气,和死小鬼一样。”耶拉姆睨了她一眼。 希莉丝凑近,小声道:“阳,你刚才真是太帅了!我都要把你当偶像崇拜了!”杨阳脸一红:“这个,其实我是气昏头了,才会口不择言……” “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吗?”前方传来的冷淡嗓音吓了众人一跳,原来麦先听见了他们的私语。杨阳定了定神,发自肺腑地答道:“不,是我的真心话,只是说真心话并非我的本意。”麦先不解:“什么意思?” “我们人类有两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死不如赖活’。”杨阳嘿嘿一笑,“您明白了吗?”麦先失笑:“真是个诚实的人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杨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黑发少女的心脏漏跳一拍,顿了会儿才颔首承认。银龙王转向棕发少女,喃喃道:“原来如此,你们俩就是卡萨兰和伊斯法召唤的救世主。” 昭霆瞪目道:“那是他们说的,我们可没答应!” “放心,我对人类的赏金没兴趣,你们倒是要防着这位仁兄一点,他最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了。”麦先指着扎姆卡特挑拨离间。 血龙王怒道:“我才不稀罕那些悬红!要财宝我自己不会抢啊!我还是价值千亿的世界头号罪犯哩!她们俩这点赏金算什么!” “你好像很为自己的头衔自豪。” “没错!”扎姆卡特毫不谦虚,“你扪心自问,是我「血魔」的名头酷,还是你那个什么「埃特拉守护龙」的外号帅!” 麦先不置可否:“就在这儿喝茶吧?” “喝茶?”杨阳四人疑惑地打量周遭,这里靠近水潭,风景是不错,但左看右看,都没有一张可以用来放茶具的桌子和可以坐着喝茶的椅子。 麦先低喃龙语,举起右臂,一股柔和的绿光从他的掌心射出来,没入地表,不一会儿,七把由木桩变形出来的座椅就缓缓浮起,接着是一张式样古典的圆面石桌。 扎姆卡特老实不客气地占了最大的椅子,余人可没有他这么厚脸皮,向主人道谢后,再纷纷入座。 这时,一双纤纤细手将放有茶具的木制托盘搁在桌上:“请。” “啊,是你!”听到她的声音,杨阳认出她就是那位名叫“迈丽”的银龙王妃。 她和麦先一样幻成了人形,变成一个双十年华,容姿绝丽的银发女郎。她颔首表示肯定,纯蓝的眼眸在红发青年脸上顿了几秒,别开,低声道:“我再去拿点点心来。” 麦先没有回应,坐了下来。扎姆卡特却露出高兴的表情:“有点心吗?我要吃豆沙包!” 一条喜欢豆沙包的龙?四人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 “我知道。”迈丽笑了笑,转身离去。这下,每个人都嗅出了那种味道,除了扎姆卡特:“她好像认识我?” 麦先惊讶地道:“你在说什么,她是迈丽啊!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扎姆卡特苦苦回忆,察觉同伴投来的谴责目光,他佯装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掌,“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迈丽嘛!” “你根本就没想起来。” 银龙王不愧是和他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友人,一下就戳破了他的牛皮。 扎姆卡特啐道:“烦死了!你知道我从不耐烦和那些母的打交道,别说记她们的名字长相。她们成天除了丢手帕、跳圆圈舞、翻着肚皮晒太阳,还会做什么别的事?” “那你成天除了挖蚯蚓、打架闹事、东游西逛、吃豆沙包、对人类的城市喷火、和巴哈姆斯比赛谁抢的财宝玩具多,还会做什么别的事?” “……”扎姆卡特沉默半晌,吼道,“那你呢!成天除了书、还是书!” “喜欢看书有什么不好?你才是一脑袋浆糊!” “你说什么!书呆子!” “※○&¥……” “¥$※◎……” 嗯哼,说是龙王,其实和人类也没啥两样嘛。四人一边喝茶,一边欣赏两龙互揭疮疤的模样。察觉他们的视线,扎姆卡特和麦先不约而同地停下嘴,干咳一声。 为友人和自己各倒一杯后,麦先放下茶壶,轻轻叹息。 “其实,迈丽最先喜欢上的人是你。” 果然!三个少女心道,看刚才银龙王妃瞧血龙王的眼神,就知道有内情,让她们惊讶的是那个明明不记得人家的仁兄也毫不意外:“喜欢我的女人本来就比喜欢你的女人多。” 麦先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你……” “干嘛?想和我单挑?免谈!我不为这种事打架。”扎姆卡特喝了口茶,“而且你说她‘最先’喜欢上的是我,就是说她现在不喜欢我,喜欢你了,还喝什么醋!” 哦哦,这位仁兄原来也是有头脑的!杨阳四人很是惊奇。麦先叹了口气:“我追了她两千七百六十三年。” “……” “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迈丽喜欢上你,你说我心里怎么能不有点疙瘩?” 好——好——好一条痴情的龙啊!四个人类瞠目结舌,而那条不学无术死要面子崇尚暴力酷爱甜食的龙居然说:“你真是吃饱饭没事……哎哟!”三只粉拳同时k上他的后脑勺,打得他一头扑进面前的茶杯,洗了把茶水脸。 “需要我再去拿条毛巾吗?”不知何时端着果盘出现的迈丽问。 “不用了,你坐下吧。”麦先招招手。 美丽的龙妃依言放下果盘,坐到他身旁,望见红发青年咬牙切齿地直起腰,抓起黑发少女的斗篷狠狠抹脸,宛如雨后初晴天空的蓝眸诧异地眨了眨:“血龙王,你变了很多。” 血龙王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爱上了一位人类法师,在龙族当中引起轩然大波,他在人类社会当中生活了很长时间,直到那位月皇子突然逝世,他性情大变,杀了许多谋害月皇子的人类,之后在降魔战争中失踪。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王者之心 “我的样子变了多少,性格就变了多少。” 扎姆卡特丢了个豆沙包到嘴里,随即发现棕发少女掠夺的速度太快,干脆连盘抱在怀里保险。 若非还有其他点心,昭霆一定会和他打起来。 银龙王夫妇满脸困惑。麦先打量他:“你的样子?的确,你这次的相貌是比你原来那张脸温文多了,但这只不过是个幻象,你的龙身又不可能改变。” 杨阳四人愕然:原来麦先和这里的龙还不知道扎姆卡特和维烈合体的事,也不认得维烈!希莉丝奇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扎姆卡特高傲的眉宇滑过痛苦的阴影:“我变成这么落魄的模样,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族人面前!今日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 杨阳想起一事,皱眉道:“不对啊!他们怎么会不认得你?银龙王也参加了降魔战争!还有其他龙——” 扎姆卡特不答反问:“你分得出龙的长相吗?” 杨阳恍然大悟,的确,在人类眼里,龙族几乎只有颜色的差别,根本分不清楚更细微的特征。以此类推,在龙族眼里的人类也一样。 “你们到底在说什……”麦先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得老大。扎姆卡特的红发逐渐变成黑色,显露出那张儒雅俊容,掩盖了狂狷的霸气,虽然分不太清楚人类的长相,虽然那双眼睛是闭着的,可是这个相貌……这个气质…… “维烈·赛普路斯!!!” 麦先和迈丽同时站起,震惊地喊道。 杨阳不意外麦先夫妇认出维烈,只道:“维烈还挺有名的嘛。” 扎姆卡特还归一头及臀长发鲜艳的红色,讥笑道:“那家伙当然有名,他当年沉没一个大陆,凭着偷学的魔法和偷来的魔道具杀光精灵族和所有的金龙,偷袭黑龙、蓝龙、绿龙族的老巢,连麦先也被他殴得重伤——他能不有名吗?” 偷学?四人面面相觑。杨阳心想维烈抱着和平的目的来学习语言,同时学了魔法也不能叫偷吧。 麦先镇定下来,问道:“扎姆卡特,你为什么变成那个魔族的样子?” 扎姆卡特蹙起眉头,神色有一抹浓重的嫌恶:“我吃饱饭撑着啊!专程剽窃他的脸来吓你们!他又不是什么绝世帅哥!”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变成他的样子——”麦先喃喃道,“那是他把你变成他的样子?”杨阳四人错倒。扎姆卡特也一脸受不了地道:“他把我变成他的样子干嘛?煮来吃?” “说的也是……” 迈丽脸色铁青地道:“你体内没有龙魄。”众人转向她。迈丽没有理会其他人,定定注视血龙王:“也没有魔核,只有一样未知的东西,是什么?” “果然是女人,喜欢偷窥。”扎姆卡特不悦地皱起眉,但还是答道,“是我的龙魄和他的魔核的融合物,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迈丽怔怔地道:“你们融合了?” “你真的和他融合了?这怎么可能!”麦先冲口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扎姆卡特拍案道:“去你的不可能发生!那我是什……呜哇!”原来他戴力量手套的右手手劲太大,桌子裂成两半,一块不偏不倚砸中他的右脚背,疼得他抱着伤处眼泪汪汪:“好痛痛痛!”另一边同样被砸个正着的麦先和迈丽却似没事人般,眼神写满震惊不信地看着他。 “我看看。”希莉丝刚靠过来,扎姆卡特就挥挥手:“好了。” “是魔族的恢复力……” “没错,我失去了龙身和龙鳞,却得到了他的不死之躯。”扎姆卡特坐回椅子上,把痛出来的眼泪擦掉,“算是补偿吧。” 麦先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迈丽见棕发少女痛心地盯着满地食物残屑的可怜模样,重新变了张桌子,起身去拿点心。 扎姆卡特冷冷地道:“就如人类的文献记载,我和他同归于尽。” “嗯?” “……”红发青年抿了抿唇,仿佛很不情愿回答,好半晌才道,“你知道,自从失去月后,生存对我就失去了意义,只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自杀,才苟活下来。我一直期盼有人能终结我,所以我加入那场愚蠢的战争,指名和魔界宰相单挑。可是结果……” 血龙王脸上划过极度的痛苦,“这贼老天,就是不让我好过!让我变成这副死不死活不活的鬼模样!”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明白,你和维烈为什么变成这样。”昭霆嘟嘴。因为闭着眼,没法瞪她,扎姆卡特只好咬了咬牙:“那家伙不是说了那时候我们都被彼此的力量炸得粉碎,根本没有意识,怎么知道原因!” “我知道!”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众人一大跳。 麦先抬起头,身体剧震,脸色大变:“你…你……!”没注意他的表情,棕发青年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连声道:“问我、问我,我知道。” “肖恩,你真的知道?”杨阳怀疑地瞧着他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笑脸。昭霆三人看不见幽灵,只能跟着她把视线投在大概的位置。 昭霆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到他们融合的情景?” 肖恩摇首:“就算看过,我也不记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是魔法里最基本的玛那变异理论。” “玛那变异理论?”六张嘴吐出六个问号。 杨阳一拍额头:“啊,我想起来了!是说玛那在浓度过高的型态下会产生变异的理论吗?原来如此,难怪会那样。” “没错,虽然这是每个学魔法的人都接触过的常识,但因为没人能将玛那压缩到足够产生变异的程度,这个理论就被称作抽象的理论,很多人都将它遗忘了。”肖恩绽开嘉许的笑容,“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这个人帮我们证实了这是个正确的理论。” “什么呀!根本不明白!你说的是啥玩意儿!”扎姆卡特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喊道。 肖恩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叹了口气:“这就是天生拥有力量的种族幸福也悲哀的地方。好,我跟你们解释。你和维烈那时不仅使用了禁咒魔法,而且龙魄和魔核也被打碎了,是吧?所以,被打碎的龙魄和魔核自然释放出强大的能量,可能不亚于那两个魔法,这就使得那块场地的玛那浓度突破饱和,达到过高的水平。我们平常说禁咒魔法,指的不是它宰的人多所以是禁咒,是指使用后可能会产生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结果。你们那么一搞,等于让四个禁咒魔法一起出炉,不出事才有鬼!以下是我的推论:由于玛那在一瞬间过度膨胀,产生激烈的碰撞运动,从而扭曲了精灵力场和那里的时轴,产生短暂的时间逆流现象,也就是把你们打碎的身体拼合了。可是因为一时无法排放的玛那精灵形成了一个真空圈,而且很不巧地被扭曲的精灵力场很巧合地压缩到只容一个人类站脚的地方,于是你们刚拼合的身体又轰的一声——再次扭曲了时轴,最终变成这样,可算是经历了两次浴火重生吧。” “浴火重生你个鬼!”扎姆卡特咬牙切齿。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差点笑出声,明明是很悲惨的事,可是被肖恩这么一形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好笑。昭霆没能学到魔法的基础知识,听得一脸茫然。 “算了,总算搞明白原委了不是吗?”杨阳安慰地拍拍扎姆卡特的肩膀,这时—— “肖恩·普多尔卡雷。” “咦?”众人一齐看向发话人。肖恩奇道:“你叫我干嘛?”麦先瞪着他,脸色阴晴不定:“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不是……” “银龙王!” 麦先全身一震,余人惊讶地看着红发青年:“维烈!?”只有他会叫“银龙王”而不是“麦先”。 “呃!”扎姆卡特只手按额,呻吟了一声,半晌甩甩头,“……这家伙,竟然能在没绑发带的情况下压住我的意识,看来我以前太小看他了。” “刚才说话的是维烈·赛普路斯?” “不是他还有谁!”扎姆卡特垂下手,皱眉道,“那家伙要我转告你,别透露肖恩的事。” “为什么?”不止麦先,杨阳四人也大惑不解,更诧异麦先竟然认识肖恩。 “他要肖恩自己想起来,而不是别人转告他。” 麦先睁大眼,仰头看了看肖恩:“你的意思是……他丧失了记忆?”扎姆卡特点点头:“确切的说,是被封印了。” “封印?众神允许他们选择的命运之子变成这样?”麦先摇首,不可思议地笑了。杨阳的心脏抽紧:命运之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 耶拉姆三人目瞪口呆:众神!? 扎姆卡特冷笑:“还真是众神允许的呢,他变成这副鬼样子。” 肖恩第一个叫起来:“喂喂,你说什么?”扎姆卡特哧笑:“想知道的话,自己想啊,成天待在镜子里的胆小鬼。”肖恩跳脚:“坏蛋!小气!” “哼,自己都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家伙,我才不会理你。”血龙王一脸不屑。 “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肖恩赌气地道,回到镜中。麦先凝视镜面,若有所思:“难道说,当年不是——” “不是他。”扎姆卡特回答。 “果然!他也怀疑!”麦先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就说他怎么是那种人!扎姆卡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用看着他死不瞑目,看着他抱着那幅画死不瞑目!他是多么…多么悲痛,多么伤心……伤心那对可怜的夫妻,还有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啊!扎姆卡特!!” 杨阳四人怔怔看着两行清澈的泪痕从银龙王俊逸的脸庞滑落下来,滴打在石桌上,砸出一个沉重的音符。虽然他们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并隐隐感觉到:肖恩的身份隐藏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和一段让许多人和他本人悲哀的过去。 “对不起。” 麦先抬起泪眼:“是你?”维烈苦笑点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和…你和他,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王用血契的力量呼唤我,我才知道……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这么说,封印肖恩·普多尔卡雷记忆的人是——” “就是冒充他的人了。”维烈一笑,笑得异常残忍,“不过,要他封印的人是王。” “呃?”麦先眨眨眼。维烈神色一黯:“因为她知道,不这么做的话,肖恩是绝对不会容许那个家伙如此对待他身边的人,宁可和他同归于尽。这样,他就魂飞魄散了……”麦先垂下眼,低声道:“没错…这才是肖恩·普多尔卡雷,他崇拜的师父。安迪,你可以瞑目了。” “喂,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放·手。”扎姆卡特一字一字道。麦先这才松手,表情却依旧茫然。扎姆卡特皱着眉揉捏肩头:“真是的,手劲这么大干嘛!当我和你一样一身厚鳞?” “扎、扎姆卡特?” “屁话!不是我是谁!” 杨阳捂住嘴:“现在我深切感到你们俩的气质差异。”麦先深有同感地点头:“扎姆卡特,我以前不觉得你粗鲁,但现在……” 血龙王斯文的面容上跳动着一点不斯文的青筋:“你们俩,想死是吧!”杨阳吐吐舌。麦先不在意地笑笑:“你啊,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代我向赛普路斯宰相道个谢,谢谢他告诉我真相。” “不用。他听得见。” 麦先不解,这时传来迈丽冰质的嗓音:“什么意思?” “哇——点心!”昭霆像看到救世主般扑向她。扎姆卡特眼明手快地抢走一盘豆沙包,对杨阳等人疑问的眼色,道:“你们最好不要知道这些事,因为我和他的意识并存,共同分享彼此的记忆和感情。” “什么!”麦先和迈丽的脸色一变。扎姆卡特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说,我们是同归于尽。你们不也觉得,我变了很多吗?” “扎姆卡特……” “以种族的意义而言,我死了,可是我明明还活着。”血龙王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不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好讽刺的下场,太适合我这一心求死又不想自杀的人了。” “不对!” 杨阳豁然站起,双拳紧握,激动地道,“你没死!维烈也没死!你们都真实的活着!的确,你因为不属于你的记忆和感情改变了很多,但这不代表你就丧失了自我!” 扎姆卡特不以为然:“都融合了其他的记忆和感情又谈何独立的自我,这是对龙族独立性的破坏!你也看到了,我们是两个人格,我连单独的龙格都没有了,又何来自我?唯一的自我!” “是唯一的自我!”杨阳大喊,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折磨自己的家伙……既然你还拥有明确的自我意识,就是独立的!当维烈出来时,他不会认为他是你;而你出来时,也是一样。” 扎姆卡特蹙起眉,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予以了否定:“和那样的家伙共用身体和意识……不能接受。” 他就这么讨厌维烈吗?杨阳纳闷,但还是努力说服对方:“伟大的龙,尊敬的龙王,我的确不了解你们对渺小人类的看法,但我至少明白一点——你是红龙之王,你的部下过了那么久依然效忠你,甚至愿意不惜生命维护你的尊严,你没有变。至少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龙王。所以,你还认为你丧失了龙王的自尊吗?” 红发青年震了震,浮起有所触动的神情:“……没有。”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尤其是银龙王。 “我刚才意识到,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拥有人类的自尊心,种族的尊严。而你是龙王,血龙王,最伟大的三首龙之一。”杨阳的黑眸灿亮如星,“龙王的自尊和骄傲就是你的血,你的魂,你的一切。如果你没有失去它,那你还能说你失去了自我或别的什么吗?” “……”扎姆卡特启唇,逸出一串轻笑,抚额叹息,“被你打败了……没错,我真正的自我是我差点失去的骄傲,谢谢你,杨阳。” 黑发少女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地看着她。麦先由衷地道:“真是让人惊叹的智慧!人类的少女啊,你让我甘败下风。” 杨阳俊朗的脸蛋一下子红到耳根,手足无措地道:“别别、别这么说啦!你们都是我的偶像,你这么说会让我折寿的!” 麦先困惑蹙眉:“偶像?” “嗯,还有巴哈姆斯,三首龙都是我的偶像。你们是龙族这个伟大的智性种族里最伟大的王者,拥有无尽智慧与胸襟的龙王,怎不叫我钦佩?” 昭霆指着扎姆卡特道:“你说这家伙拥有无尽的智慧与胸襟?有没有搞错!”希莉丝接口:“符合这个形容词的应该是维烈吧。”耶拉姆结尾:“他拥有的是无尽的暴力和脏话。” 扎姆卡特很有涵养地一声不吭,非常有涵养地抓起三只豆沙包,极为有涵养地朝三人的面门丢过去,接着自然是一场激烈的扔包子大战爆发。 装作不认识这三人一龙,剩下的两龙一人径自愉快地交谈,但后来实在是谈不下去了,因为把桌上的食物和茶具搜罗一空不算,四个暴力份子居然还把主意打到桌子和椅子上头去,连草皮一块儿扯下来,在那边砰砰乓乓。麦先忍无可忍地道:“扎姆卡特!你是来这里打架的吗!” “啊,糟糕!”血龙王如梦初醒,丢下高举的石桌。昭霆三人见状也放下手里的“武器”。 杨阳转过头,一手搭着椅背,笑道:“老实说我也忘了,刚才麦先陛下问起,才想起你还没和我们说你来龙谷的目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扎姆卡特走近,凝视友人,沉声道:“就是告诉你,你的死期快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预言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人人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发话人。 “你想做什么!” 银龙王妃第一个回过神,脸色铁青地站起来,挡在丈夫面前。看到她的举动,杨阳四人明白了:不管以前喜欢谁,又是否旧情难忘,现在对迈丽而言,最重要的是麦先。 “让开,女人。”扎姆卡特皱眉道,“搞不清楚状况就别强出头。” 麦先拍拍妻子的手臂,抚慰道:“没错,迈丽,扎姆卡特对我没有杀意。” 迈丽定了定神,发觉红发青年确实没有杀气,红着脸退到一旁:“对不起,血龙王,失礼了。” 希莉丝质问:“你干嘛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昭霆也责怪:“故意吓人啊!” “我也很希望我是胡说八道。”扎姆卡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可惜不是。”麦先认真地问道:“怎么回事?” “占卜。” “你会占卜!?”六个不信的声音一齐响起。 扎姆卡特啐舌:“不是我啦,是维烈那家伙!一天晚上他无聊观星,发现星盘笼罩着血光,这座大陆即将掀起不亚于千年前的血腥浪潮,将所有种族卷入其中的可怕浩劫。” 众人默然,被不祥预言带来的超越现实的恐惧压得动弹不得,尤其是杨阳四人,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麦先深深蹙眉:“这…真是糟糕的预言,艾斯嘉大陆好容易平静了这么久,竟然又要战争……” “是谁!”迈丽质问,“是谁有能力杀死银龙王?威胁龙谷?” “冰。” “冰?” 扎姆卡特只手按额,回忆道:“开始他看到血光。后来我自己也确认了一下,我看到冰,无数寒冷的尖冰……包围住白银之谷,冻结住所有的生命,夺去呼吸和心跳。但是,就不知那是具体的冰,还是毁灭龙谷的人的内心世界,占星无法看到那么细的部分。” “掀起战争的也是冰吗?”麦先肃然问道。 红发青年点点头,又摇摇头,缓缓道:“染血的寒冰王冠。” 染血的寒冰王冠?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从灵魂深处涌起一股深沉的惧意,莫名地觉得这个名词极其不祥,不祥得让人光听就感觉冷,冷到骨子里。 麦先痛苦地道:“又是因为人类的欲望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王星,一颗将星,一颗黯星。王星指着龙谷。” “你说什么!”麦先脸色大变,站了起来,“你是说,代表改变和希望的王星出现了?而…毁灭龙谷的就是天命的王?这、这岂不是说,我和白银之谷是站在违逆这个国家意志的道路上?” “胡言乱语!”迈丽喊道,“什么叫天命的王!掀起战争、制造屠杀的人也配称作王吗!” 扎姆卡特冷笑:“妇人之见!哪个王不是双手沾满血腥?哪个国家的兴起不伴随大量的牺牲?哪次时代的变革不需要无数的人命和鲜血?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守旧的家伙,魔导国才会腐败到今天这步田地,才不得不掀起战争!要不是你们,王的手何需染上鲜血!” 众人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低声道:“的确,人类的历史,就是血的历史。” “扎姆卡特。”麦先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但我无法认同。无论如何,也不该掀起战争,因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不是我们这些你口中的守旧家伙,而是无辜的黎民百姓,这大陆上的万千生灵。”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扎姆卡特无奈地叹了声,皱眉道:“我对这个大陆的命运和其他种族的生死不关心,所以没兴趣和你争辩,我只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别太固执,你身上不仅维系了你个人的命运,还有整个白银之谷的命运。如果因为你,害我的部下死掉,我绝不会放过你。” “既然如此,你把他们带走好了,反正他们也比较喜欢跟着你。” “不要!我才不要带五个累赘!” 众人斜睨这个不负责任的王,为那五头红龙感到由衷的同情。扎姆卡特毫不愧疚地道:“带着那五个大块头,我哪还能自由自在地到处遛达、吃喝玩乐?人类一看到我就逃光了!”杨阳道:“可以让他们变成人嘛。” “那开销呢?就算变成人,食量还是龙的食量!”扎姆卡特激动地喊道,“我好不容易和那家伙一起辛辛苦苦收集了那么多金山银山,绝不容许它们有任何损失!即使是损失一枚铜板!” “……”什么叫真正的吝啬鬼,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四人心道。 麦先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食宿我管,出了事,责任也是归到我头上?”扎姆卡特挺起胸膛:“你很识相!不错!就是这样!” “这样你个……”麦先好不容易咽下到口边的粗话,喘息片刻,只手按额,放弃似的道,“罢了罢了,我认了,与其让他们跟着你,不如我来照顾,我会负起责任的。”扎姆卡特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这才是好哥们。” 他真可怜。杨阳四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麦先,对同伴欺负老实龙的行为不以为然。但随即,黑发少女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瞥见迈丽感激的神色,她登时确定:扎姆卡特是故意把部下留在麦先身边,他知道麦先很负责任,可以为坚持自己的信念坦然赴死,却无法拉着朋友的部下一块儿上路,肯定会重新整理想法。扎姆卡特是用自己的部下在赌,赌麦先和龙谷的一线生机! 而红发青年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选择之刻,约莫会在明年。” “选择之刻?”众人不解地反问。 扎姆卡特不耐烦地道:“就是预言之刻!那个有可能冰封龙谷的人会来这里,让麦先亲自选择——是顺从他活下来,还是违逆他走向毁灭,一切都要看你的回答。到时,你就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他是不是天命的王,他和你到底谁对谁错!” 麦先开怀地笑了:“王星会亲自来吗?太好了,不愧是天命的王,有魄力。好,就让我见识见识,他有没有让我接受、肯定他的资格。谢谢你,扎姆卡特,我会慎重考虑的。” “哼!” 发觉用心被识破,血龙王脸红地将头撇向一边。黑发少女忍不住绽开柔和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冰释 由于天色已晚,银龙王夫妇热情地挽留五人在谷里留宿一夜,后者欣然答应。 当然,龙谷没有房子,只有龙窟,一想到这里,扎姆卡特的神情瞬间亮堂起来。 “我先旨申明,不允许谷内发生任何因财宝争夺引起的暴力事件。”麦先立刻猜出他的心思,一字一字道,“违者,赶!” “嘁!小气!”贪财的红龙之王不满地咕哝。这时,杨阳抱头大喊:“糟了!我的扎姆卡特还在外头!” “你说什么?”除了知道这个“扎姆卡特”是什么东西的昭霆和耶拉姆,余人都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尤其是真正的扎姆卡特,表情怪异得引人发噱。 杨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啊,不是,我说的是我的行李,一颗蛋……” “你给一颗蛋起我的名字?”血龙王的太阳穴青筋跳动。 “因为它是你的蛋!”杨阳心急口快。 “我的蛋?”扎姆卡特愕然,比着自己。 麦先大奇:“扎姆卡特,你不是不喜欢女的吗?还是人类的男子也能像母龙一样生蛋?”昭霆和希莉丝爆笑。耶拉姆脸色难看地道:“当然不可能了!” “没错!月从没帮我生过孩子!”扎姆卡特大喊,“我也从没染指过女人!这是诬陷!那绝不是我的蛋!绝不是!!” “你听我说完啦!”杨阳吼道,余人噤声。 “那的确是你的蛋,不过不是龙蛋,是你的使役灵兽火凤凰的蛋,所以我才为它取你的名字,昵称小姆。” 扎姆卡特全身一震。麦先喜道:“火凤凰?竟然还有火凤凰活着!” “嗯,是我师父给我的……” “那只蛋在哪儿?”扎姆卡特一把抓住杨阳的肩膀,厉声质问。 杨阳晕头胀脑地回答:“在我的行李里……”还没说完,就见对方像颗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他干嘛这么激动?”昭霆奇道。 迈丽忧伤地道:“因为灵兽一族已经灭亡了。从前,他们是我们最交心的好友和最忠诚的部下。尤其是火凤凰,是仅次于我们的强大灵兽,血龙王的左膀右臂。听到有幸存者,即使只有一个,他也当然高兴了。” 麦先问道:“杨阳,你师父是在哪儿找到这只蛋的?他还有没有别的灵兽?”杨阳摇头,歉然道:“没有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得到小姆的。”麦先很是失望,随即脸色一变,高举右臂布了个气罩,接住从天而降的五个庞然大物,才没让四个人类被当场压死:“扎姆卡特,你搞什么!用传送术也该把座标定定好啊!” 紧跟着出现的红发青年理也不理他,径自对黑发少女道:“杨阳,你的包是哪一个?”杨阳瞄了眼在麦先的气罩上惊惶踢动四肢的五匹可怜骏马,斩钉截铁地道:“先把它们放下再说吧!” “没错,真的是菲尼克斯。” 看到少女从袋里拿出的东西,扎姆卡特吸了口气,颤抖着接过那颗通体暗红的巨蛋。初次看见的希莉丝好奇地凑上前,麦先夫妇也靠过来,一脸怀念。 杨阳抠抠脸颊:“这只火凤凰叫菲尼克斯吗?抱歉。” “咦,这只蛋……”麦先惊噫,“这不是蛋!” “耶!”余人大吃一惊。扎姆卡特微笑了一下:“没错,这不是蛋,是块化石。”杨阳更惊讶了:“什么!那它不是永远孵不出来了?到底是谁把这颗蛋石化的?” 扎姆卡特答道:“是我。” “呃!?” 血龙王紧紧搂住怀里的石卵,清俊苍白的脸庞浮起哀伤之情。 “是菲尼克斯要我这么做的……她说她不愿当只孤独的灵兽。” “你是说,除了她,没有别的火凤凰了?”麦先和迈丽脸色大变。扎姆卡特抿唇,良久才道:“被水之幽鬼菲亚斯杀光了。” “水之幽鬼!那不是——”杨阳四人惊呼。 “是那家伙的好友,魔界五强者之一。” “……”众人无言地看着他,杨阳心道:难怪他那么讨厌维烈。 “风之幽鬼弗雷德砍了我四员心腹大将;雷之幽鬼伍兰夫趁我和那家伙打得火热的时候雷劈我的龙窟,盗走我心爱的收藏品;地之幽鬼卡蒂丝用引力制御绊住我其他的部下。” 呃呃呃,他和维烈平常到底是怎么相处的?该不会成天在身体里打架吧!众人落下豆大的汗珠。 看到他们的表情,扎姆卡特嗤笑了一声:“这是凭真本事的较量,我输得心服口服,自然不会怪那家伙。只除了伍兰夫那个趁火打劫的小妮子!不过我后来狠狠打了她一顿屁股,也把东西拿回来了,就不跟她计较了。”昭霆等人松了口长气。 杨阳问道:“可是小…菲尼克斯怎么会落到人类手里,最后传到我师父那儿?” “是…是我抛弃她的。”扎姆卡特挤出令人无法置信的回答,“那个时候我刚和维烈融合没多久,心情很差,加上得知那么多亲信和火凤凰都死了,更是心烦,就把气出在来找我的菲尼克斯身上,杀了她的孩子……” “你杀了她的孩子!?”众人齐声喊道,麦先尤其震惊,但接着,他们都沉默下来,怒火化为体谅和叹息,因为看到血龙王此刻的样子,谁也不忍心责怪他。 红发青年像要把蛋揉进体内一般抱着,落下泪来。 “我对不起菲尼克斯……我、我以为她是临阵退缩,其实…其实她是正好临产,才没参加战争,我没问…没问,就杀了她两个孩子,在她面前……” “扎姆卡特……” “让菲尼克斯变成孤单一个的是我,毁灭火凤凰的也是我。”扎姆卡特哽咽道,“是我……不是菲亚斯。” 昭霆忍不住安慰道:“但但,你不是故意的,那是误会……” “不对,我是故意的。” “呃!?” “我把气出在菲尼克斯头上,这才是我不听辩解,杀了她孩子的真正缘由。”血龙王痛苦自责。杨阳不忍心:“但是……你已经找回龙王的自尊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我永远忘不了菲尼克斯对我失望到极点的眼神,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没这回事。如果菲尼克斯真的对你绝望,她就不会要你封印她,而是干脆杀了她!所以,她还是相信你的。不,是相信,她的王总有一天会回来!” “……真的?”扎姆卡特不敢置信。 杨阳走上前,双手按住他手里的凤凰蛋,不意外地感到越来越强烈的热量。 “神官——我的师父曾对我说,这颗火凤凰蛋传给我以前,已经在无数人手里流传过了,会告诉我她所有主人的记忆。”杨阳笑起来,“拥有她的这半年多的时间,我梦到最多的人,是你。” “……” “无论辗转传到多少人手上,无论当年你是否让她失望,小姆记得最牢的依旧是你,梦到最多的也是你。”杨阳长叹,“所以刚刚我才能肯定地说,小姆一定会原谅你。” “……” 杨阳松开戴着飞焰的手:“你看。” “蛋!”昭霆惊叫,余人也诧异地瞪大眼。原本死气沉沉的凤凰蛋激烈地晃动着,迸射出灿烂的红光,因为黄昏已然降临,红光更显得耀眼夺目。 扎姆卡特怔怔抱着滚烫的石卵,一时反应不过来。 “扎姆卡特,请珍惜她的心意。” “嗯,谢谢。” 血龙王再次紧紧抱住怀中炽热的凤凰蛋。众人不约而同地绽开深深的笑容,为这对终于和解的主仆感到由衷的高兴。 ****** “咦!要把小姆送我?” “嗯。” 此刻正值半夜,金轮月爬至天顶,淡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龙谷为欢迎客人举办的露天晚会刚开始不久。 白银之谷的龙族们都幻成人形,或聊天,或舞蹈。与人类的交际舞会不同,这里的气氛明显自由得多,没有音乐,也没有固定的舞步,甚至有人开玩笑地摔角,用魔法弹轰得彼此面孔焦黑,活像非洲黑人。好几头牛羊在篝火上烤得金黄剔透,香飘四野。许多照明用的光球飘浮在倒映着柔美月光的大湖上,就像夜空闪亮的星辰,水面的波光宛如流泻于虚空的黄金之河。在这如梦似幻的翠谷夜景中,人和龙卸下了往常的成见和白日的芥蒂,和乐融融地在一起交谈、共舞。 黑发少女换上银龙王妃特地准备的长纱裙,头戴用镜象术变出的及腰黑色假发,掩盖了少年的味道。坐在她身旁的红发青年也换了件深红色的烫金风衣,一如少女梦中的血龙王,只是相貌不同。 “为什么?小姆想跟着你啊!” “我知道。”扎姆卡特晃了晃盛着鲜红葡萄酒的木杯,“但是她肯定不想跟着那家伙。” “……” “她可以原谅我,不代表也能原谅魔族,毕竟菲亚斯杀了她所有的同伴。顾虑我和那家伙的关系,她不会主动向魔族寻仇,但这也是她的最大限度了,我不想让她更委屈。跟在我身边,成天对着这张她仇人好友的脸孔,对她……太残酷了。” 杨阳无语,神色黯淡下来,半晌才嗫嚅道:“可是,你和小姆好不容易……”扎姆卡特微笑着看着她:“没关系,菲尼克斯很喜欢你,也愿意跟着你。”杨阳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你可是帮她的王找回自尊的大恩人,她不谢你谢谁?”扎姆卡特笑起来。杨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差点弄掉了假发。 扎姆卡特干咳一声:“不过,你可别把傍晚的事说出去。”杨阳噗嗤一笑:“知道啦!你已经对我们三令五申很多遍了!你尽管放心,除了我、昭霆、耶拉姆、希莉丝、麦先陛下和迈丽陛下……哦,还有小姆,没人会知道血龙王曾在秋之月7日抱着一颗蛋嚎啕大哭,这是只属于我们七个的宝贵回忆,才不会和其他人分享。” “明天我就离开龙谷!离开你们四个!”可恶!丢脸死了!一辈子的耻辱! “哎呀,玩笑而已,你这么顶真干嘛。”杨阳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肩,灿笑道,“反正丢脸的也是维烈,哭花的是他的脸。”扎姆卡特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请问,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嗯?”两人抬起头,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俊美的银发男子,显然是银龙的化身。 杨阳先是惊讶地睁大眼,随即恍然大悟,一掌拍在红发青年背上:“太好了,扎姆卡特,是你的道友耶!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月,不过他这么帅,就和他跳一会儿吧,交换交换彼此的心得体验。” “呃,杨阳小姐,我邀请的是你。”银发男子强忍尴尬,铁青着脸纠正她的误会。 “啊!?”黑发少女刹时脸红到脖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她妄自菲薄,至今为止,邀请她跳过舞的只有神官一人,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女人味,就算穿上裙子,那平板的身材,一点不柔美的五官,也引不起绝大多数男人的注意,所以她万万没想到,会有陌生男子主动请她跳舞,当下彻底傻眼了。 银发男子被她的反应逗笑开来,优雅地伸出右手:“没错,我邀请的是你,黑发的人类小姐,可以赏脸陪我跳支舞吗?” “不可以。”一个声音响起,杨阳和那银发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从旁阻拦的人,扎姆卡特一脸不爽,用驱赶登徒子的口气道:“给我滚开。” 银龙的化身反射性退开,留恋地看了会儿黑发少女,还是在血龙王的龙威下逃之夭夭。杨阳不忍心:“扎姆卡特,这样好像不太好……” “得了,这种半路勾搭的家伙都不是好东西。”扎姆卡特用老爸的口吻道,大牌地指示,“帮我再去拿两笼豆沙包来。” 我为什么不去跳舞,而要在这里受他的气啊?杨阳气愤地拿着盘子走开。 第一百八十章 别离 原定第二天出发的行程在黑发少女偶然发现银龙王的藏书库的一刻作废。 昭霆四人一看到她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芒,像被吸引的磁石般牢牢巴在书架上,就聪明地丢下她,各自散开去找其他乐子了。麦先则是欣喜找到一个跟他一样爱书成痴的知己,和杨阳一起泡在书库里,交换彼此的看书心得。一龙一人忘乎所以到连吃饭也抛之脑后,直到深更半夜也不出来。 昭霆则是仗着无人可比的混吃骗喝功夫在短短两天里和所有的龙打成一片,交情好得活像认识了上千年的好哥们。从早到完掷骰子、斗地主、搓麻将,俨然把白银之谷变成一座巨型赌场,搅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耶拉姆对交际和赌博都没有兴趣,趁主人被骗去当羊牯的时候,悠悠闲闲地淘武器和魔法物品,看到有用的就顺手牵羊,反正这些东西都是那些主人盗宝时不小心卷来的,他们也不稀罕,不如给他这个用得着的人。 希莉丝和闲得发慌的银龙王妃结成手帕交,在一起喝茶聊天,津津有味地听她说三首龙童年的趣事,特别是血龙王的糗事,好做为威胁的资本。迈丽也很高兴地听红发少女讲述旅行见闻和五大城的现状。 扎姆卡特则是趁机抄龙窟,把白银之谷的点心吃得精光,这些点心都是运送龙之息的商队运来的,期间发生了不少纠纷,还是麦先从书里爬出来,出面阻止才摆平。 当杨阳五人离开龙谷时,已是秋之月10日。回首进谷那天的情景,真有隔世之感,尤其看到那天向自己喷火的巨龙们噙着眼泪挥动手帕依依不舍的模样,这感觉就更强烈了。 “对不起,那天对你们说了失礼的话。不过,如果人类里都是你们这样的家伙,我们也会自惭形秽。” 临行前,那个邀杨阳跳舞不成的银发男子笑着说出这席话,四个少年少女这才知道他就是那天被杨阳教训的银龙,大为惊讶。 杨阳问他当日是不是故意说那些话,银发男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错,我是「测试员」,说白一点,就是这里最会演戏的倒霉蛋,老是被推出来饰演一些自己都觉得欠扁的角色,不好意思。” 银龙族挺奸诈的嘛,用这种方式试探人。四人暗自嘀咕。杨阳眨眨眼,问道:“这么说,你那天请我跳舞,也是演戏咯?是想看看我的反应?” “不,那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请你跳舞。”银发男子诚挚地道,“没能如愿,真是太遗憾了。”杨阳被他看得有点局促,尴尬地笑了笑,没当真也没多想。 扎姆卡特不爽地看了看这家伙,对麦先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知道了,我会郑重考虑的。” 麦先点点头,踏前一步,摊开手,露出四条像是秘银锻制的手链。 “杨阳、昭霆、耶拉姆、希莉丝,很抱歉,白银之谷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金银财宝你们也看不上眼,这是我的鳞做的护身符,不嫌寒酸的话,就拿去吧。” “太感谢你了,银龙王。”四人诚恳地行礼道谢,接过手链。 杨阳笑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受之都有愧,您竟然还说寒酸。” 麦先赧然一笑:“不,这个护符没有特殊作用,只能辟辟邪、驱驱瘴气。不过,因为上面有我的龙威,戴上它可以对大部分的心灵魔法免疫,碰上迷途的我族,也不必担心会受到伤害。” 四人大吃一惊,尤其是杨阳,感激万分,这样珍贵的护身符,堪比高等魔道具。 “非常感谢您,银龙王!”四人异口同声。 扎姆卡特不满地道:“我怎么没有礼物?”麦先斜睨他:“你要我的鳞,还要我的书?” “都不要!你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这时,红龙们齐声道:“王~~~我们想跟着你!带我们走吧!” “烦死了!我不是说过很多遍,叫你们留在这里!”扎姆卡特厉声叱喝。 一个红龙用凄切的声音喊道:“可是我们已经快闷死了!在这里既不能放火、又不能抢劫,日子过得好无聊!我们想跟着你闯荡大陆,将您「血魔」的伟大名号擦拭得更加‘血亮’!”杨阳四人听得无语。 扎姆卡特很是心动:“嗯嗯……” 麦先脸色难看地道:“带他们走吧,扎姆卡特,算我拜托你。这五个暴力份子我以前就很头痛了,你这么一搅和,今后我约束起来更加困难,干脆你带他们走,既遂了他们的愿,也还我安宁。”扎姆卡特沉吟片刻,坚定地道:“不。” “王!!” “闭嘴!我决定的事绝不更改!”红发青年的嗓门不大,却将五头红龙瞬间压得死死的,“想跟着我,就变得更强!起码能毫发无伤吃我一击,像玛夫斯他们四个一样!你们现在的水准,连当我拖油瓶的资格都没有!还想帮我造势?做梦!” 全场鸦雀无声,不光那五位红龙,其他龙也在血龙王无与伦比的霸气前缩起颈子,静若寒蝉。杨阳四人心道:真是个暴力也强势的龙王,和爱好和平的麦先截然不同。 还是那个红龙开口道:“知道了,王,我们会变强的,绝不会输给玛夫斯他们。”其他四个红龙用力点头,浮起坚毅的神情。 “好!这才像个样子!” 扎姆卡特潇洒地挥挥手,率先朝谷外走去。杨阳四人不舍地行礼道别后,才在众龙的目送下转过身,匆匆追向已走远的同伴。 直到走出谷外,扎姆卡特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他还是没给我任何承诺。” “扎姆卡特……”四人都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包含了多少担忧。 杨阳安慰道:“麦先陛下他们绝不会有事的。” 昭霆重重点头:“没错!那些大块头总是吹嘘他们有多强多强,不会死翘的啦!” 希莉丝温言道:“就算麦先陛下很固执,迈丽陛下也会把他变成绕指柔的。” “再不然,到选择之刻,你亲自来助他们度过难关不就行了?”耶拉姆提议。 “我是…不能干涉这个世界的走向的,和那家伙一样。”扎姆卡特垂下肩膀,“我顶多透露一部分预言……罢了,这是麦先自己必须克服的难关,我已做到朋友的分内事,剩下的全看他怎么选择。反正,无论是生是死,龙是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只要那是我们的心与尊严指向的道路。” 四人无言地凝视青年沉毅的神情,第一次感觉到,血龙王被霸悍的性格掩盖的那颗伟大的龙族之心,这高贵深沉的种族通有的坚实秉性。 红发青年吁了口气,驱散心头的阴云,道:“好罢,杨阳,撕一片衣袖给我。” “你要我的衣袖干嘛?” “你们不想和那家伙告别了?” 杨阳四人大吃一惊。昭霆冲口道:“你这就要走了!?” 扎姆卡特指了个方向:“岔路就在前头,几个钟头都不要,还一块儿走什么!让他早点办完他的事,我…我们也可以早点再会。”四人想想不错。 杨阳从口袋掏出一根白色丝带:“不用撕我的袖子了,你的发带在这儿,今后别乱扔东西,这习惯不好。” 血龙王哼道:“你倒是有心。”黑发少女嘿嘿一笑。 “等一下。”扎姆卡特正要系上发带,被四个声音唤住。他诧异抬首,对上四双责备的眸:“连声再见也不说?”血龙王一怔,随即脸一红,支吾道:“嗯……再见。” 看到发带束紧的同时,四人在高兴之余,也感到一阵失落。虽然相处时间短暂,还有一次不愉快的会面,但在白银之谷的三天,他们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位脾气暴躁却很可爱的龙王,实在舍不得和他分别。 不过,如果他不肯把身体还给维烈,径自跑掉,他们绝对会和他翻脸,毕竟,四人对魔界宰相的感情更加深厚得多。 “维烈!”一看到青年把手放下,棕发少女就冲上去抱了他个满怀,余人也绽开欣喜的笑容,纷纷打了声招呼。 维烈心中烦恼,暗暗看了杨阳一眼,他明显感到血龙王的意识加强了,不像这千年来,扎姆卡特的神智越来越衰弱,时常还不稳定,被他反过来侵略。 但是不知为何,扎姆卡特还是无法取代他的意识,在精神世界,仿佛被什么力量阻挡似的。以为自己的催眠术强大,维烈又放心下来,露出和往日一样温柔的笑靥:“谢谢你,杨阳。” “没什么,很高兴见到你。”杨阳真诚地道。 魔界宰相看着挂在身上的棕发少女,和眼前的面容,心中也有些不舍,想了想,道:“分手在即,一时也想不出送什么礼物给你们。耶拉姆,借我把匕首。” 少年虽然诧异,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从白银之谷搜刮来的精巧短剑,连鞘递给他。 维烈放下昭霆,撩起袖管,露出苍白的手腕。四人浮起不妙的预感,昭霆叫道:“喂喂,别告诉我你借匕首是为了割脉自杀!”余人才觉荒唐,就见青年拔出短剑,迅速在腕上划了道血口。 “啊!”三个少女一齐惊呼,“你你…真自杀!?”耶拉姆却看出那一刀不深,而且刻意避开了动脉,并不紧张,只觉奇怪:“你干什么?” “把手伸出来,快点。” 四人糊里糊涂地伸出手,维烈摇摇头,按下杨阳和昭霆的两条右臂,换上左臂,然后各划了道血痕,将自己手腕上的伤依次触碰过去。 “这是某种仪式吗?”杨阳问道。 “不是。”维烈示意希莉丝消去四人的伤口,解释道,“这是银龙王给我的灵感,我想起你们在旅途中会遇到魔兽,今后我无法再保护你们,所以帮你们解决。” “就是说,我们以后不用担心魔兽的问题了?”希莉丝的脑筋最灵活。 维烈点点头:“嗯,你们想必注意到了,魔兽从不攻击我,因为我的血里有一种因子,你们可以理解为气味,每个上级魔族都有,是下级魔兽区分主人和敌人的唯一标准。所以我把血渡给你们,血里带了我的气味,虽然微弱了点,但魔兽还是闻得出来。” “这么说,今后我们也是魔兽的主人了?想吃它们就吃它们?”昭霆的反应也不慢,可惜她的美梦破碎了:“这个…恐怕不行,因为你们身上的气息很微弱,它们只会以为你们是同伴,不来招惹你们,但若主动攻击它们,基于自卫本能……”一言未毕,就被昭霆揪住领子:“那就多抽点血给我!抽到它们以为我是主人为止!” 维烈苦笑道:“那我得把全身的血都给你了,你要吗?”昭霆愤愤松手,啐了一声:“可恶!”那么多血,给她也装不下啊! 耶拉姆心想这位宰相大人还是这么好脾气,不知道他在魔界是不是也这样,人人可欺。 杨阳捶了昭霆一记,转向青年,恳切地道:“谢谢你,维烈。” “没的事,能够帮上忙就好。”维烈腼腆地笑了笑,“对了,你们还需要什么吗?我包里……” “不用了。”希莉丝摆摆手,笑道,“你再宠我们,咱们今后就找不到乐子了,旅行毕竟还是得有点危险才刺激。”维烈理解一笑:“嗯,是啊,你们可是冒险家。” 接下来,再无人说话,杨阳等人都感到一股浓浓的离愁漫上心头。 “肖恩。” 维烈突然开口,棕发青年应声浮现:“干嘛?”看到眼前的阵仗,他呆了呆:“你要走了?” “嗯,我走了之后,你好好照顾杨阳他们。” 感到他的真诚,肖恩面露疑惑,上下打量他。 “维烈。”肖恩注视他,琥珀色的双眼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魔界宰相全身剧震,脑中涌现大量的画面—— 血与火的战场。无数的尸体,魔兽的、人类的、精灵的、龙的……堆积成海。在少数活人队伍前,孑然伫立着一个男子。他褚色的长衣下摆和打成辫子的棕发在风中翻飞起伏,右肩扛着把巨大的十字架,背后是震天价响的喊杀声,怔怔站着,琥珀色的眸子溢满茫然,宛如迷路的孩子。 「维烈?」 他俊朗的容颜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当然。”维烈露出温柔的,完美无缺的笑容:“我们是朋友。” 他柔声道:“肖恩,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这样啊。”肖恩信以为真,拍拍胸口,压下长久以来的心慌和排斥,“那就没关系了,即使你得罪过我,只要我们是朋友,请客我三顿饭,我就会原谅你的。” “嗯。”维烈眉目温软地笑起来,“说定了,肖恩。” 看到这一幕,杨阳内心原本的不安也烟消云散。 维烈笑道:“那么我走了,大家保重,后会有期。” “嗯…保重,后会有期。”杨阳四人依依不舍地道,目送对方转过身,慢慢走向远处的十字路口,那是他们原定分手的诺瑞姆林小径和弗兰提拉大道的交汇点。 秋日的晨光下,魔界宰相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冒险小队的视野里。 第一百八十一章 梦境 万籁俱寂,一个小小的营地。 和耶拉姆换班后,杨阳打了个哈欠,回到篷车里,裹着毛毯入睡。虽然维烈的睡袋更舒服,但她还是习惯了睡在简陋的毛毯里面,也刻意让自己适应旅行者的生活。 杨阳感到视野变窄,仿佛坠落一般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身处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冰冷,幽暗,没有壁炉。只有一颗光球照亮小小的墨水瓶,眼前是一本笔记,上面工整的古代语密密麻麻,一只蜜色瘦弱的手紧紧握着羽毛笔书写着,满布陈年的伤痕,这是一双让人心疼的手。 一愣后,杨阳欣喜若狂。 终于又看见你啦!席恩!! 魔法之王一出现就在抄写魔法,杨阳一点不奇怪,只有满满的怀念和开怀,在她的印象里,这孩子对魔法的狂热无与伦比,无时无刻追寻着神秘和未知。 话说……好像不能称为孩子了。 杨阳莫名的感到黑袍下的身体好像成长了些,第一次在梦境见到席恩是七岁,第二次是八九岁,现在好像是十岁出头,不过他的身子还是那么病弱消瘦。杨阳心中惆怅,梦中的时间似乎是前进的,不知道每次做梦是不是都会错失许多在席恩身上无声流逝的年华。 等等!黑袍? 杨阳的视线刹时凝聚,看到包裹着左臂的黑色袍袖——席恩是左撇子,他一向用左手写字,他的右手好像有残疾,举不起来,拿不了重物。 是巧合吗?杨阳想要看清楚袍子的颜色,可是没法看得很仔细,因为席恩的视角专注在每一个魔法术语和公式上。 奇怪的是,这次又没看见上次陪伴他的那些美丽的自然精灵。不过莫名的,随着梦境的沉潜,杨阳感到席恩和那些美丽生灵的联系还在,只是她们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被魔法结界一样的力量阻隔着。 这股力量阴冷沉厚,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寒,冷到骨头里,杨阳想起了地球的太平间,这股死气沉沉压在心头,仿佛能吞噬所有的生机和快乐。 杨阳直觉这是死亡的力量,她从来没有学过死灵魔法,由于教廷的打压,千年来死灵系的法术几乎失传。但是杨阳总觉得,死灵魔法就是这样的感觉。 暂时放下疑惑,杨阳开心地看着席恩专注抄写咒文,因为梦里和席恩同步,她也能自然地理解艰深的古代语,不过在现实就不行了,旅行中,她一直着重学习古代语,在白银之谷也向银龙王讨教。 可是看着看着,杨阳再次心生不安:锐牙陷阱、灵魂蛀虫、死亡护甲、皮肉枯萎、提取毒素、乱心之语、锁喉术……这些带着邪恶气息的魔法。 难道真的是黑袍的魔法? 杨阳想起千年前,法师分成三个阵营,除了中立的红袍,东方学舍的白袍是善良阵营,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是邪恶阵营。而死灵系、魔药系、精神系和诅咒系都属于黑袍的派系,这些魔法怎么看也不像白袍的法术。 杨阳不禁担心,在她看来,席恩是个非常好的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真、爱怜、和丰沛的感性。他被周围的自然生物和自然精灵所爱,也全然无私地爱着他们,对动物、花草和魔法生物都好得不像话。 他为什么离开那个与世隔绝的森林和李欧蒙小屋,来到人类世界?为了学魔法吗? 杨阳能够理解席恩的选择,但是更加担忧,熟练地让自己的意识沉浸进去,想要更深入地了解那些咒语,就在这时,一道剧痛的闪电撕裂她的意识,如同烧红的铁串贯穿了她的五脏六腑。 痛苦压倒了一切,疼痛像燃烧的飞矢袭来,发光的尘埃在眼前狂乱地跳舞,身体弯折成奇怪的角度。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觉趴在书桌上的是席恩,这个过去从来不把满身伤病放在眼里,从小坚强得不像孩子,丝毫不流露出一点委屈和难受的男孩,此刻被疼痛击打得全身发抖,从发青的唇溢出凌乱压抑的啜泣,然后惊醒一般,把那些软弱的哽咽全都吞了回去。 痛死了啊!!! 杨阳在梦里哀嚎,如果她拥有实体,现在已经满地打滚,无意识地惨叫了。 这是什么!?仿佛一条条火蛇在每一根血管和神经游走,高温的蛇牙撕咬,炙烤着每一滴血液,蒸发着体内的魔法元素,模糊的视野里,她瞥见手背的青筋根根浮起。 他妈的,这是什么魔法惩戒吗?哪个心理变态这么狠,对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施加这种残忍的魔法——这是虐童!虐童实录! 杨阳痛得都要掀桌子,在地上打滚,拍打墙壁和地面,嘶吼得全世界都听见,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坐起来。 眼前金星乱舞,耳边只有狂乱的心跳和激烈的喘息,杨阳面无人色,两眼涣散,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发觉自己居然痛醒过来了。 她苦笑着抹了把湿漉漉的额头,不意外地摸到满头冷汗,想起上次地精偷袭的夜晚,梦里席恩发高烧,咳得几乎把心肺呕出来,肺部好像结满了陈旧的蜘蛛网……这次更恐怖。 这孩子,怎么每次见到他,不是生病就是受伤?这命惨得也太过分了。 不舍得梦里写到一半的笔记,虽然那些貌似不是善良的咒语,但是想到能学魔法,杨阳还是鼓起勇气,一咬牙重新入睡。 不多时,希莉丝被惊醒,关心地靠近。 第三次,连睡得死的昭霆都受到惊动,被杨阳难看的脸色吓了一大跳,询问表姐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不舒服,被杨阳含糊过去。 这个晚上,黑发少女睡得断断续续,第二天起来,眼下出现了黑眼圈。 如果学魔法的代价是这个,那她真受不了。杨阳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没有席恩忍痛的能耐,那少年疼了半夜,最后经受住了剧痛的拷打,专注到非人的境界,手脚打颤依然专心致志地钻研魔法,虽然更像是麻木了。 杨阳一整天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对昭霆等人担心的打探,没有透露内情。她也有私心,席恩和魔法的梦,是她最重要的秘密。好不容易又梦见了席恩,不想出现变故——万一告诉他人,她的梦境没了怎么办? 她学到的魔法,她愿意和昭霆和其他感兴趣的同伴分享,但唯有这个神秘的梦境,是只属于她的! 到了下午,杨阳才好一些,有力气回想梦里的魔法。 这一次,比较有用的是蛛网术,能够制造粘稠的大网,困住敌人。 法师之手,神技!远距离移动非魔法物品。 活化绳索,将绳子变成魔法物品,灵活驱动,也是神技。 隐雾术,制造迷雾,隐藏身形,比用起来困难的光系魔法隐形术方便。 不过这几个法术是杨阳后半夜疼得七零八落时学的,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可能需要反复回想练习,反而是前半夜那些邪恶的魔法记忆犹新。 有的魔法杨阳试了,她没有死灵法师的天赋,学会了也不能用。 乱心之语是精神系魔法,能够扰乱半径30米以内的生物,对意志力强的敌人几乎不起作用,但是出其不意下非常有效。 提取毒素属于魔药系,现在世上魔力植物已经没有了,好在这个法术等级很低,从普通植物提炼出有限的毒素,进行合成。不过太歹毒了,杨阳也没什么想毒死的人,留着备用吧。 锁喉术属于塑能系,也就是元素系。虽然凶残,用力场凝成的无形手扼死目标,但这是现在已经没有的力场系古魔法!过去这类法术多数归类为防护系,比如传说中的反魔法力场,禁魔法阵等,杨阳打算好好研究,用来杀人就算了。 还有个惊恐术,使生物受到惊吓,有震撼效果,应该也属于白袍禁止研究的精神系魔法,但是很好用,尤其是危急情况。 在脑中整理着这些魔法,杨阳这次不打算写下来给昭霆,叹了口气,心想:希望席恩不要走上歧路。 他是那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天生的魔法之王。 杨阳已经意识到,席恩是真正的非凡者。 不是因为他在魔法上前所未见的天赋,而是她亲身体验了那样的痛苦,席恩居然能经受住,熬过地狱,一心一意追求唯一的目标。 他拥有超越凡俗的意志,但这种稀世的品质,也可能变成危险的利器。 当晚,杨阳反复做心理建设,多次打退堂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是决定不拿下飞焰,再次尝试入梦。 即使如此,她也清醒了半个钟头,辗转反侧,提心吊胆,才迷迷糊糊睡着,发现场景变了,不是那座阴暗的塔,而是闪闪发光的草地。蝴蝶翩飞,百花盛放,一丛蓝色小花旁边蹲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乍看像人类的儿童,但仔细看,那是个戴着羊角帽,穿着亮眼的橘色工作服,大口袋装满了奇怪工具的小个子异族。 侏儒!杨阳睁大眼,满腔激动,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消失的种族。 杨阳感到梦中的自己朝他跑过去,漆黑的袍角飞扬起来。 「默尔!」 杨阳惊讶,她第一次听到席恩这么明亮的声音,简直让她想起了肖恩,就算看不到,她也感到席恩笑了,笑得就像他的年纪。 「席恩!」 这个侏儒跳起来也只有小孩子的高度,却和长得瘦小的席恩差不多高,一个侏儒和一个人类亲昵地抱在一起,久久舍不得分开。 可是不一会儿,默尔就发觉朋友在发抖,真诚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你怎么了?」 「嗯,没什么。」席恩显然说谎了,却一点也看不出破绽,兴致勃勃地打开一只魔法工具盒,「我给你带来了我的发明,你看看我做的魔晶石发动机,是不是正确。」 侏儒立刻兴奋地投入工作,拿出各式各样的工具,检测友人的成果。 杨阳松了口气,虽然这次席恩没有学魔法,有点小遗憾,但是这个轻松快乐的梦抚平了她前晚的创伤。 名叫“怀德默尔”的侏儒指导友人魔导技术,夸奖席恩的理念和创意,然后拿出一只“魔箱”,兴致勃勃地讲解。 杨阳第一次发现,侏儒的手艺和技术精巧得不可思议,魔箱是运用玛那转换能量,绝不亚于魔法。 这是机械动力吗?这样的文明种族居然被毁灭了,太可惜了。 杨阳在书上读到过人类大统一战争,不像降魔战争几乎找不到史料,那是大黑暗时代发生的战事,最初的起源不可靠,是一场人类的排外战争,因此死亡的异族众多,非常惨烈,巨人族离开艾斯嘉世界前往异次元,翼人的天空之岛升空避世,水族迁徙到外海,后来据说在一位法师的帮助下又搬回达尔邦内海,如今被东城庇护,听说雪族也加入了东城大家庭,而本来人数就稀少的侏儒族、人马族、可能和神官有关系的亚利安族在人类大统一战争灭族。 杨阳深切惋惜,突然想起一件事,大为振奋,侏儒是生物,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到席恩的模样了! 定了定神,她注意默尔的瞳孔,愣了愣:奇怪,不是席恩的长相啊。 虽然她没有看到过席恩的样子,但他是蜜色的皮肤,身上有许多伤疤,一次席恩洗澡,她摸到他颈边还有一道嶙峋的伤口。 而这张脸光洁细腻,肤色宛如雪花盐,五官如同精致的水晶雕刻,雏鸦一般柔软漆黑的头发,蓝眼睛像暗夜里燃烧的幽蓝火焰,身披夜色的黑天鹅绒长袍,充满了诡异的魅惑力。 从两人的交谈,杨阳得知席恩的老师是个邪恶的死灵法师,给徒弟施加了外貌的幻术。 果然是变态啊。想到那痛不欲生的惩戒,杨阳嘴角抽搐。 她也深感遗憾,又没看到席恩的长相。虽然黑袍学徒说,他真正的模样不好看,他也不喜欢这个幻术,杨阳还是想看到他的真实长相。 这段日子,她已经把这个少年当做朋友看待。 感同身受他的一切喜怒哀乐,他的痛苦,伤病,隐忍,对朋友的情谊,对魔法的挚爱。 清晨,杨阳在生物钟的提醒下坐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穿皮甲的希莉丝——第二晚了,不是因为希莉丝的缘故。 连续两天,她都梦见了席恩,而且是在维烈离开以后,难道是巧合吗? ******** 注解:前面提到,本文的古魔法参照了dnd体系,但有私设,这章的法术就是,比如乱心之语这类和心灵影响有关的魔法我都归在精神系,而在dnd中是防护系,这是方便对奇幻不了解的读者理解。 在我文里,附魔系顾名思义,是对物品附加法术的魔法派系,但是在dnd中,附魔系还包含了对生物的魔法,比如魅惑人类,催眠术之类,这种我基本都归在私设的精神系了。 另外,本文没有预言系,众神禁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冒险家之都 火红的夕阳开始沉入正前方的地平线,绚丽的晚霞仿佛厚重的绒毯铺满苍穹。 地上,绿色的丘陵宛如层层叠叠的波涛连绵不绝,而诺瑞姆林小径就像游弋在这片绿色大地上的银色水蛇,细长、蜿蜒。在水蛇的身体上,有四人五骑化作的小黑点正迅速前移,逐渐靠近终点。 “喂,死小鬼,差不多可以露营了吧!” 棕发少女大声呼唤跑在最前的同伴,一旁的黑发少女颔首赞同:“没错,再过会儿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了。” 另一侧与两人并行的红发少女却道:“这里已是弗兰提拉高原的最西面,再过去不远就是有名的「冒险家之都」提拉,就不知今晚赶不赶得到那里。” 骑在一匹高大黑马上的褐发少年一拉马缰,缓下脚步,左右环顾片刻,指着一座小丘道:“我去上头看看,你们在这儿等我。” “不用了。”清亮活泼的男声自上空洒落,四人一齐抬头,但只有一人看见飘浮在深蓝夜空下的棕发青年半透明的身子和脸上的灿笑:“我看到了,前面有个大城镇,脚程快一点的话,最多半小时就到了。” “哇——终于可以睡床了!”昭霆振臂欢呼。 冒险家之都提拉,是仅次于五大首府,艾斯嘉大陆最出名的都市之一。而它出名的原因,不在于有傲人的军备、活跃的商机、富裕的经济、优美的风景或杰出的治安,就在于它的危险。 提拉座落于北城埃特拉的西半部,紧邻着中部的弗兰提拉高原。它的北面是通往有无数怪物盘踞的洞窟的「试炼之道」;南面是有许多不死怪物出没的「永夜森林」;西面还好,只有一条经常跑出劫匪和半兽人集团的羊肠小路;最危险的还是东面,有「龙族的后花园」之称的弗兰提拉高原。 千年来,除了军队和佩带龙之徽章的商队(注:就是和麦先给杨阳他们的手链一样附有龙威的魔法徽章,只有给白银之谷运送龙之息的商队才能拥有,平安穿越高原,进入龙谷外头那道结界),从没有人能从东边进入提拉。相同的,也没有人进了弗兰提拉高原还能活着出来的。所以,理所当然,看到四个活人,而且是四个非常年轻,甚至能用“年少”形容的活人从那片充斥着凶恶魔兽和迷途飞龙的土地快马加鞭而来,提拉的守卫统统傻在那里,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我们想进城过夜,烦请让让。”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少年拉住黑色骏马,用冷淡的口吻道。在他身后,一个俏美的棕发少女一脸疲惫地打着哈欠,一个俊俏的黑发少年对身旁佣兵装束,有着火红色波浪卷发的同伴咬耳朵:“希莉丝,他们的样子怎么这么古怪?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 “太惊讶了吧。” “惊讶?” 红发少女噗嗤笑道:“待会儿再跟你解释。”这时,一名守卫终于恢复意识,呻吟道:“你们…你们是人吗?” “废话!不是人我们还是鬼啊!”昭霆破口大骂。肖恩降下来,纠正道:“不,有一个是鬼,我!”昭霆斥道:“闭嘴!他们又看不见你!” “呃?”那守卫怔了怔。另一名守卫也回过神,打量三人:“请问,你们是冒险家吗?”杨阳点点头:“是。” “麦斯!快竖旗!”那名守卫转过头,兴奋地大喊,“巴迪,敲锣!不,还是我亲自去!” “我也去!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了!” “没错!麦斯你闪边,旗是我的!” “大家别抢,大家都会留名的……” 冒险小队莫名其妙地看着那群守卫丢下岗位,吵吵嚷嚷、你推我挤地奔上城楼,不一会儿,好几面绣着金色边线的雪白旗帜就纷纷竖起,在夜风中激烈摆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 很快,一呼百应,市内的四面八方响起人声,无数的尖叫、跌倒声、撞门声、哇啦哇啦乱叫声,汇聚成几欲撕裂耳膜的嘈杂声响。整座都市好像沸腾了似的,灯火齐亮,照得四下有如白昼。 “……” 四个人加一只鬼呆呆看着这一连串变故,昭霆瞠目道:“他们…他们在干嘛?” 肖恩歪着头冥思苦想:“是狼人症候群吗?可是今晚又不是月圆之夜。” 希莉丝掩住嘴:“没想到会这么惊讶……” “英雄!”众守卫气喘吁吁地奔下城楼,其中两人抱着一块灰不溜丢的筒状物事,满面红光地喊道,“让你们久等了,请。” 请什么?杨阳五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看到守卫接下来的举动,再次呆若木鸡。 一条红毯朝市内展开,邀请他们践踏。 红毯两边,是拿着花篮和拉炮的市民,狂热的眼睛闪闪发亮,比头顶的星辰还耀眼。 “早知道……就爬墙进来了。” 耶拉姆惊魂未定地道,他脸上印着无数吻痕,身上插满了玫瑰花,受到同等待遇的还有杨阳,正苦笑着用一块女公民赠送的手帕擦拭脸部。 看到他俩的惨状,肖恩双手合十做出阿门的手势:“幸好我没有身体。” 一路上,他们受到提拉市民几近疯狂的欢迎,鲜花如雨洒下,拉炮鸣响,烟火齐放,阵阵欢呼像海潮般涌来。 杨阳和耶拉姆差点被一帮女公民五马分尸;希莉丝和昭霆还好,只得到数不清的飞吻。历经千辛万苦,快要溺死之前,他们终于被一队及时赶来的警备队挖出人海,送进市内最大的旅馆「红色短剑」休息。 昭霆死死瞪着少年脸上的口红印,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只差没骂“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精!”。 看出她即将暴走,杨阳连忙放下自己擦到一半的脸,帮受惊过度还没回神的师兄使劲抹脸。 希莉丝端着一盆水走过来:“得用水擦,口红干掉不用水擦不掉。” 正当他们忙乎时,旅馆老板走进来,用谀媚的口气道:“客人…不,英雄,请问你们要点什么?本店的招牌菜可是远近驰名的……” “给我们一份夜宵,然后你就可以退下了。”希莉丝打断,挥挥手,一股尊贵之气自然流露。 老板点头哈腰:“是是。”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对了,市长说明早来拜访各位,本来他想今晚就来的,怕打扰到各位休息,只好挪到明天,他要我代为向各位致歉。” “呃,是。” “那么,请各位好好休息,夜宵马上就送来。”老板九十度哈腰,离开房间。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半晌,肖恩打破沉默:“这座城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里的人怎么这样!都疯了吗!”昭霆瞪视耶拉姆好容易擦干净的脸庞,余怒未休地道。 希莉丝一边帮杨阳擦拭嘴边一个特大号吻痕,一边回答:“这是提拉历来传下的规矩,给予安然穿越弗兰提拉高原的冒险家「屠龙英雄」的称号。” 杨阳奇道:“屠龙英雄?为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有屠龙啊!” “这只是个称呼,意思是和屠龙英雄一样厉害的人。这年代哪来的屠龙英雄!有也被麦先陛下和扎姆卡特碾死了。” 余人终于恍然大悟。昭霆击了下掌:“对了,神官先生曾说,提拉是冒险家之都,最尊敬勇敢强大的冒险家,还有个风俗,礼遇平安穿越弗兰提拉高原的勇者。” “哎呀,原来是误会。”肖恩低呼,“你们有维烈保驾,自然能平安穿过那里。” 杨阳按住头:“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们根本没什么本事,全是靠着维烈的血和麦先陛下的龙鳞才能来到这里,要不早被魔兽吃掉了。”希莉丝用力颔首:“没错!所以我们得趁牛皮拆穿前赶快离开,不然会有麻……” “收声!”耶拉姆低喝。希莉丝立即噤声。 与此同时,老板端着盘子笑吟吟地走进房间:“英雄,请,夜宵,趁热吃,吃完早点睡。” “谢谢。”杨阳礼貌回应,一等老板离开,就换上苦恼的表情,“今晚是无论如何走不掉了,也没这力气,还是明天再见机行事吧?” 超过半夜入睡,她的精神会不振,还会梦不到席恩,损失真是太大了。 昭霆忙着大快朵颐,肖恩看着她大快朵颐,没吱声。耶拉姆和希莉丝点头同意,神情凝重。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冲突 第二天清晨,杨阳等人刚吃完早饭,提拉市长安帕林·德诺尔就带着顾问兴冲冲跑来,连给他们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就劈里啪啦说了一堆表扬和钦佩的话,然后,仿佛事先排练好的般,旅馆大门被砰地推开,外头的市民和里头的客人一齐拍手欢呼,撒花敲鼓,兴奋地看着市长将四枚大红勋章依次别在四人胸前,递给杨阳一份代表「屠龙英雄」的镀金奖状,再拼命和他们握手拥抱,直闹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离去,留下一群崇拜英雄的市民继续坚守阵地,观赏英雄的作息。 “我怀疑这里的人根本不在乎‘英雄’是不是真货,只要有个‘英雄’给他们喧哗就行。” 杨阳喝了口红茶,疲惫地道。她并不介意周围那些紧迫盯人的视线,早在西芙利村时她就习惯被人观赏了,她是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哗众取宠的都市? 听到她的评语,耶拉姆和昭霆浮现赞同的神色。 希莉丝却摇了摇头:“阳,你的观察很正确,但这里头是有原因的。” “原因?” “嗯。”希莉丝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提拉是个夹缝中的都市,生活在这里的人每天都受到死亡的威胁。虽然正是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提拉才吸引了无数的冒险家,成为世界闻名的「冒险家之都」,但一般市民向往的不是出名,而是安宁的生活,所以提拉的人民活得很苦闷。他们想离开这里,却没法离开,只好接受老天的安排,尽量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寻求刺激,也就是逃避。他们讨厌冒险家的程度等同外头的魔兽怪物,但他们又不得不仰赖冒险家的保护,才弄出一大堆华而不实的头衔奖状,捧捧那些爱慕虚荣的冒险家。其实他们心里连一点崇拜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杨阳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样曲折的缘故。 耶拉姆道:“难怪他们什么也不确认,只把奖章丢给我们就走人。”昭霆咬了口小牛肉,肉质鲜嫩,按照北地的口味放了红辣椒,吃在口中溢满辣味,同情地道:“这儿的人还挺可怜的。” 桌上摆着大盘的猪肉炖土豆,新鲜的面包和山羊奶酪,热乎乎的肉汤,鱼子酱冷盘和黑莓派,上好的当地酿的白酒,专门向猎人定购的野猪腿做成肉肠摆盘,放了昂贵香料的小羊排和大块的牛腰子肉冒着热气。红色短剑的老板确实款待贵客,给他们端来丰盛的美食,但是缺少诚意。昭霆觉得还不如雷南郡白鹿旅馆的老板娘精心制作的草莓松饼让人吃得暖心暖胃。 杨阳没心思吃饭,只吃了块腌制的腊肠,除了辛辣什么都没尝出来,不解地道:“希莉丝,为什么你对提拉人的心态这么了解?难道你以前来过这里?” 希莉丝点点头,笑道:“艾斯嘉大陆除了梅迪,我几乎全跑遍了。”杨阳由衷地道:“真了不起。”希莉丝挥挥手:“哪里,我还比不上维烈。” “他是哪有古迹往哪钻,和你意义不同。” 昭霆尝了块奶酪,发酵过的菌丝奶酪带着粘稠的酸味,还好她不挑食,喝了口肉汤咽下,问道:“希莉丝,你以前来这儿时,也和我们一样吗?” “不,我是绕道来的,所以没引起骚动。”希莉丝放下叉黑莓派的叉子,浮起凝重之色,“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 一言未毕,大门被重重撞开,走进几队像是冒险家的人物,个个趾高气扬,衣甲鲜明,一进门就嚷:“听说屠龙英雄住在这里,是不是啊?” “来了,爱慕虚荣的蠢蛋们!”希莉丝冷笑一声,搭着剑柄站起来,对没反应过来的同伴们道,“快准备!他们不会手下留情的!” 耶拉姆立即站起,昭霆抄起放在脚边的无刃,杨阳取下背上的长弓,下意识摸了摸腰际的法杖。这时,她瞄见那些满脸崇拜的市民眼中流露出嘲讽和看好戏的光芒,登时心一凉。 她这才明白,希莉丝为何对提拉人的心态这么了解,她以前必然看过类似的情景,看到前一天还被市民们欢呼拥抱的所谓英雄被嫉妒的同行围攻,尸体在他崇拜者们嘲笑的目光中被拖出去厚葬的情景。 怎么会有这种事!黑发少女感到十分悲哀:提拉人的心态竟然扭曲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北城的当局者还不管!? 这时,那些冒险家已经看到他们胸前的勋章,围了上来,再看清三人的冒险家徽章,一齐爆笑出声。 “什么呀!笑死人了!只是二级和三级,还是四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这儿的人都瞎了眼吗,居然相信这种小孩能毫发无伤地穿过弗兰提拉高原,分明是冒充的嘛!” “我们的确不是凭真本事来到这里。”杨阳推开挡在面前的昭霆和耶拉姆,走上前,镇定地凝视众人,“我们也正想向安帕林市长和市民们解释这件事,归还这份不属于我们的荣誉。” 冒险家和提拉市民都是一愣,尤其是后者,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示弱的冒险家。过去那些被他们冠以种种荣称的冒险家就算实力不怎么样,也会为了面子和荣誉不肯示弱,然后被眼红的同行乱刀砍死,看来这一仗打不起来了。想到这里,他们心里涌起强烈的失望和愤怒,化作咆哮冲口而出:“教训他们!” “没错!杀了他们!杀了这群骗子!” “把我们的奖章抢回来!” “杀!快杀!”…… “什、什么呀!这群人!”昭霆莫名其妙地左看右看,俏丽的眉毛皱得可以吊上半桶水,“明明是他们硬把东西塞给我们,还骂我们骗子!”耶拉姆也一脸错愕。 “可怜的家伙……”杨阳喃喃道,突然一把扯下勋章丢在地上,大声道,“统统给我闭嘴!” 鸦雀无声。 “刚刚乱嚷嚷的人,我问你们,我们有说是靠真本事来到这儿的吗?还是你们擅自认定的?既然如此,你们有什么资格骂我们是骗子,煽动别人对我们要砍要杀?”杨阳环视众人,凌厉的目光令每个与她四目相接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她还用上了新学的惊恐术,起到威慑的作用。 杨阳本想揭发这些市民肮脏歹毒的心思,但考虑到这么做的话,提拉的冒险家们一定会群情激愤,报复这些市民,搞不好还会毁了这座都市,让外头的怪物渔翁得利,才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斥责。 而且归根究底,是姑息养奸的北城上层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提拉的市民也是受害者,不该让他们承受所有的罪责。 一个魔法师瞅瞅地上的勋章,斜睨杨阳,怪笑道:“小子,你倒是挺跩的,是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杨阳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反问:“我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她有这么说过吗?怎么没印象? “你把我们要的勋章丢在地上,还说不是瞧不起我们?” 杨阳恍然大悟,皱眉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相反,正是因为不想得罪你们,我才丢掉勋章。”闻言,冒险家们的脸色都和缓下来,涌起几分得意,认为对方挺识相的。 “是吗?那是我误会啦。”那法师依然怪里怪气地笑着,“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勋章上,一字一字道,“捡起来。” “……你说什么?” “我要你捡起来,擦干净,递给我。”那法师哼哼笑道,“臭小子,别以为这个世界很好混,每个人都能让你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你敢骗人,就要付出代价,不然咱们的面子往哪儿搁去?浪费的时间又找谁赔去?你当我们和你们这种小骗子一样有空,成天就是教训你们?当大爷我吃饱撑着啊!马上给我跪下来舔干净,不然我一个爆炎轰了你!” 杨阳简直有天塌地陷的感觉,至今为止她遇到的法师,北之贤者赛雷尔,魔法公会的地系首席洛夫丁,为她测试的两位老师,都是成熟稳重,温和谦逊之人,哪怕梦里还是学徒的席恩,将来也肯定能成长为深邃厚重,智慧无边的法师,这也是她的憧憬和目标,除了她的老师神官是乌龙法师,但神官也不是这种流里流气不讲道理的人啊! 耶拉姆一言不发地走上前,飞起一脚,勋章不偏不倚地砸中那法师的鼻梁。 “你…呜哇——” 惨绝人寰的哀鸣从魔法师嘴里迸出来,骇呆了众人。只见他的手掌被砍了下来,切口像镜面般光滑。那法师滚倒在地,痛苦地嚎叫翻滚,随即被一只裹着海狸皮靴的纤足狠狠踢开,撞上一个剑士的小腿。 “还有谁?我先旨声明,这次可不是砍手这么简单。” 希莉丝手持染血的细长剑,冷冷地道,蔚蓝如晴空的眸冻结着澎湃的杀意,阴冷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气势散发出来,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冒险家一方是难以置信;一般客人是恐惧和错愕。 难耐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和魔法师一队的三人首先回过神,怒气冲冲地拔出武器扑了上来:“你……” 剑光闪过,三具尸体倒地。 肖恩从镜子跳出来,皱着眉头注视这一幕。余下的冒险家们吓坏了,其实他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冒险家,不然也不会一哄过来挑衅,所以现在发现对方不是软柿子,都萌生退意。希莉丝那两剑,快得连剑势也看不出,真正是迅如雷霆。 当下,那些冒险家争相逃了出去。老板和其他客人更加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早就跌跌冲冲跑了出去。一下子,店里只剩下三具死尸,一个重伤者,四名活人和一个幽灵。 希莉丝转过身来,看到两个少女的表情,自嘲一笑:“是不是觉得我太辣手了?” “有一点……”杨阳尴尬地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昭霆瞪着一地血泊,咕哝道:“不止一点吧。” “算了。”肖恩不太释然地道,“刚才那帮家伙的确带有杀气,如果我们服软,他们很可能下杀手。可惜如果希莉丝的剑法再高一些就好了,可以不必搞得这样就能震慑住他们。” 红发少女不悦地道:“说得你好像比我厉害得多一样。”肖恩一愣:对啊,我的武艺很好吗?有这种想法。 耶拉姆开口道:“我们走吧,这里血腥气太重了。”他不在意同伴杀人,但那个倒地痛呼的家伙挺烦人的。 杨阳还是不忍心,对于法师来说,手就是生命,央求希莉丝出手治疗。 因为救助及时,伤口光滑,合上去后,使用白魔法就治愈了。那法师已经彻底失去气焰,再不敢造次,对希莉丝的问题知无不言,连同伴的仇也不敢报,灰溜溜地离去。还算他有点良心,随后叫来了棺材店老板还付了账,那老板仿佛司空见惯冒险家之间的自相残杀,懒洋洋地用板车拖走了尸体。 那法师在街角张望了一下,就消失了。 “啧,原来就是个三流耍把戏的街头艺人,只会眩光术和一点幻术,害怕被同伴发现,才表现得那么嚣张。”希莉丝不屑地道。 杨阳如释重负,她就想,真正的法师怎么会如此没品。 但她心里也有突然明悟的悲哀,如今连这种货色,都能混个“法师”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波折 换了家叫作「黑猫」的小旅馆放好包,一行人再度围坐在桌前,只是这回没有了假装崇拜的注目,变成了畏缩的目光。 发生在「红色短剑」的暴力事件已经传扬开来,现在提拉的市民都把杨阳四人看作真正有实力的冒险家,而不是被他们的勋章骗得团团转的小丑。 “肖恩,你不进镜子可以吗?” “没关系,早上的太阳对我伤害不大,而且这里是建筑物里面。”棕发青年坐在黑发少女旁边的空位上,环顾四周,双眉微蹙,“我不太放心,这个地方很不对劲,我们最好及早离开。” 杨阳苦笑道:“你也发现了?” “发现什么?”昭霆叼着面包,眨巴大眼。 耶拉姆放下茶杯,沉声道:“你忘了吗,市民们刚才叫嚣的模样?”昭霆一个激灵:“对了!我还没找他们算帐呢!” “算帐?发你的大头梦!他们不来惹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没错,这里的人太危险了。”肖恩瞄了眼周围的客人,“他们的魂波非常混浊,这么混浊的波动,我以前只在杀人狂和疯子身上看见过。”昭霆打了个寒噤:“你说什么……!” 杨阳浮起悲悯之色:“嗯,他们的精神状态的确不正常。希莉丝,为什么米利亚坦城主不派兵把提拉附近的怪物剿灭?至少也该把北面的炎窟和南面的永夜森林挑了!这个样子……在这么封闭危险的环境里,提拉的市民怎么可能不疯!” “这么说我们来到一个疯子城市……”昭霆脱口惊呼,幸好被耶拉姆及时捂住,只传出一串模糊的呜呜声。 希莉丝叹了口气:“米利亚坦城主,是个很爱面子的男人。” “原来如此。”肖恩弹指就想通了前因后果,琥珀色的清澈眸子因愠怒而半眯,“他被「冒险家之都」的虚名所惑,只看到表面的繁华和冒险家的快乐,却忽略了普通百姓的痛苦——是这意思吗?”希莉丝点点头,表情十分苦涩。 “赛雷尔大人不止一次谏言派龙骑士把提拉三面的怪物都剿了,但米利亚坦城主总是说有冒险家守护提拉,不会有事,一拖再拖……” “太过份了!”杨阳愤慨地道,“冒险家根本不在乎提拉的安危,只高兴有个可以增加经验值……有个可以锻炼的场所,纯粹把提拉当作补给和休息的地方顺带保护,才造成了这种假象!他有没有想过,万一冒险家的防线哪天被攻破,提拉要怎么办?提拉的人民又该怎么办?!而且提拉是北城的都市,是他的领土,他却委交给别人保护,这从一开始就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这种人,不配为王!” “……杨阳,你真是一针见血。”肖恩吹了声口哨。 希莉丝也吓了一跳,随即微一苦笑:“嗯,我本来还不觉得米利亚坦城主有这么差劲,被你这么一说……” 杨阳脸一红:“抱歉,我说的太过份了。” “不,你说的很对。”希莉丝摇头,“米利亚坦城主确实犯了身为君主不可饶恕的错误:逃避责任在先,置民众于不幸在后。最可悲的,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上次的拍卖会也是,以我们找到的证据,穆伦早该被判刑了,他却姑息养奸,造成那样的悲剧,可谓自作自受。” 余人无语,望着红发少女略带悲伤的神情。 “其实,米利亚坦城主本质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太虚荣,很容易被漂亮华丽的东西迷惑,比如美女。所以,他当年才会抛弃我母亲。” “什么!!” 希莉丝苦笑道:“他是我老妈的旧情人,差点成为我老爸的男人。”杨阳三人瞠目结舌,没想到南北城主除了密友关系,还有这段旧情。 肖恩歪着头:“差点?就是说他不是你老爸咯?” “嗯,好像是他害我老妈流产,两个人吹了。” 杨阳露出担忧的神色:“希莉丝……”红发少女淡然一笑:“没事的,别露出这种表情。可怜的是我老爸,他才是个踏实又专一的好男人,偏我老妈不知珍惜,对那个花心大萝卜念念不忘,还想把我许给伯都那蠢蛋,一圆他们破裂的恋爱梦,真是可笑。” “……” “佛罗伦兹是我父亲的姓氏,我曾发誓,要让这个姓氏扬名大陆,比‘休拜卡’和‘欧斯达’加起来更响亮!让那对蠢男女瞧瞧他们鄙夷的木讷男人,有个多么杰出的女儿!” 余人钦佩地看着少女光彩耀人的自信神情。杨阳由衷地道:“你父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希莉丝。” “嘿嘿,谢啦。”女佣兵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恢复肃然的语气,“言归正题,就因为米利亚坦城主是那种人,他不但自己花,也希望自己的城市花。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城市像埃特拉这么花样百出。什么米尔菲拍卖会、六月花展、赏雪节、咏月日、选美大赛……层出不穷。像提拉这样的冠名地更是一大堆,比如北边的企鹅村、雪都珂维雅、再西边的树镇、地精之苑、沼泽都市、史莱姆卧室、半兽人澡堂等等等等。” “赛因先生一定很辛苦。”耶拉姆叹了口长气。杨阳和昭霆也浮起同情之色。 肖恩搓了搓下巴:“这个国家的人民真可怜。”杨阳纠正道:“不是国家,是城市。”肖恩奇道:“怎么是城市呢?提拉才是城市啊!” “提拉是‘都市’,是北城埃特拉的一个省。”杨阳瞪大眼,问道,“肖恩,你该不会不知道五大城吧!”肖恩一脸茫然:“五大城?那是什么?我只知道四强国。” “四强国?”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嗯。奥斯曼、坦帕斯、柔兰、普雷尼亚,还有许多公国联邦……” “这是大黑暗时代的国家。” 杨阳给出答案,引来四道惊讶的目光。 希莉丝冲口道:“那肖恩不就是一千多年前的人!” 肖恩搔搔头:“哎呀,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的岁月了,在镜子里一点感觉也没有。”余人稀奇地瞧着他:“你知道一千年是个什么数字?”奇哉怪哉,他们还以为他也是个时间白痴。 “废话!一千年是十的百倍,百的十倍,不是吗!”肖恩恍然大悟,叫出声,“啊——你们以为我和维烈一样是魔族,不对啦,我是人类!” “你是人类?” “嗯,虽然很多事我不记得,但自我认知我是不会弄错的——我是人类。” “那你是法师吗?”杨阳好奇地打量宿命的另一半,“你知道魔法理论。” “可能吧。”肖恩点头,“不过我觉得,我会武。” 希莉丝问道,“阳,肖恩的打扮像不像魔法战士?”杨阳一边仔细看一边道:“像,像是圣骑士,只是衣服是褚色的……咦!”她脸色遽变,一把抓向肖恩的领子,手指却穿过空气。 “怎么了?” “十字架!”杨阳稳住身体,震惊地瞪着青年的领口,“龙与十字架!” 肖恩困惑地俯视自个儿敞开的立领,眼睛一亮:“咦咦,这是什么图案?好有趣!我以前还没发现哩!” 余人不解地看着仿佛在演独角戏的同伴:“什么龙与十字架?” 杨阳默默从衣领里掏出一样东西。肖恩和希莉丝惊噫了一声。昭霆和耶拉姆齐声惊呼:“神官先生(大人)的项链!” “你说这是你们师父的项链?”希莉丝讶道。 肖恩比对项坠和图案,得出结论:“我的比它漂亮!”余人错倒。杨阳吼道:“问题不是这个吧!为什么你的领口有这个图样?”肖恩耸耸肩:“我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怎么知道这种事,搞不好这件衣服是我捡来的。” “可恶!”杨阳一拳砸在桌上,余人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激动的样子,都吓了大跳。 肖恩抱歉道:“好啦,我会努力想的,你别生气。”杨阳按住头,颓然道:“不,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在意了。” 耶拉姆问道:“你想帮神官大人调查他的身世?” “嗯,我希望至少回报他一点。”想起师父在神殿屋顶的样子,杨阳就心疼。 希莉丝皱眉道:“你们的师父不是王家的私生子吗?还要调查什么身世?”杨阳猛然抬首,喜容满面:“希莉丝,你认得这个项坠吗?德修普家有谁曾戴过这个项链?” “原来如此,这是他出生的信物吗?” “嗯,神官是弃婴。” “比诺因和莉莉安娜还惨,妈的,一群没良心的王族。”希莉丝边骂边接过项链,审视半晌,深深蹙眉,“好像在哪见过……” “真的!?”众人喜出望外,肖恩也竖起耳朵。 “嗯,不过不是在某人的脖子上,而是在哪本书里。”希莉丝冥思苦想,杨阳四人盯着她,紧张得连呼吸也停止了,“……不行,想不起来。” 众人失望地垂下肩膀,这时,少女击了下掌:“我想起来了!是诺因的书,我偶然瞄到的!” 杨阳喜道:“什么书名?” “这个,我没看到。”希莉丝歉疚地道:“对不起。”杨阳定了定神,笑道:“没关系,问史…诺因城主不就行了。”希莉丝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对!诺因的记忆力很好,看过的书都会记得!” 不过,史列兰不是不识字吗?杨阳暗自纳闷。肖恩奇道:“你们说的诺因,是谁啊?”希莉丝答道:“是我师兄,中城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德修普……”肖恩一怔。注意到他的异样,杨阳关怀地问道:“肖恩,怎么了?” “呃,没事。”棕发青年敲敲脑袋,“大概是错觉吧。”刚刚一瞬间,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涌起一股怀念的感觉。 杨阳欲待追问,耶拉姆开口道:“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正好是西境,希莉丝,到时麻烦你引见了。不过,千万别透露杨阳和昭霆的身份。” 希莉丝将项链递还黑发少女,笑道:“没问题!” “可是,我们要先去东城再穿越东境去西境。”杨阳有点担心。 “没关系,我又不急。”希莉丝一指点唇,“不过,你们去东城做什么?”耶拉姆插口:“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待会儿回房间再告诉你。”希莉丝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个疯子都市?”昭霆问道。 “越快越好。”肖恩强调,“我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棕发青年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个童稚的喊声:“屠龙英雄住哪个房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强迫的委托 众人立刻绷紧身体,三个战士还反射性地把手搭在各自的武器上,但看清来人,他们不约而同地解除了警戒。 走进旅馆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穿破旧的棉大衣,怎么看也不像个冒险家,而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乞丐。他有一头乱糟糟的栗发,小脸蛋长着雀斑。 店老板和其他客人一致指向杨阳这桌,小男孩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跑过来。 “你们就是屠龙英雄?”他用孩童特有的清亮嗓音发问,上下打量四人,眼光从高兴转为怀疑,“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你很有眼光,我们的确不是屠龙英雄。”杨阳和蔼地笑道,“只是普通的冒险家。”男孩盯着她,眼中闪过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锐光:“是不是屠龙英雄无所谓,只要你们是有实力的冒险家就行。”众人一愣:“咦!”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实力?”希莉丝兴味地问道。 “很简单,真正有实力的人,都自称没实力。” 肖恩吹响口哨:“这小鬼好聪明!好想收他做徒弟!”余人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喜欢收聪明的小孩做徒弟? 男孩自然听不见幽灵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身影,鞠了一躬,道:“我叫欧米,我想委托你们一个任务。” “你好,欧米,我叫杨阳。”黑发少女依旧和气地道,“你可以说说你委托的内容。不过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冒险家,超过我们能力限度的任务,我们是不接的。” “我想请你们帮我拿到火蜥蜴的眼睛。” “什么!”四人大惊失色。 火蜥蜴是生活在提拉以北一个叫「炎窟」的洞窟里的怪物,成年火蜥蜴身长超过二十尺,强悍度可比龙族。也就是说,杀一头火蜥蜴的难度等同杀一条龙。而且通往炎窟的试炼之道上盘踞着数不清的怪物,有许多还是群体战力不亚于火蜥蜴的大型怪物,就算是一支全部由一级成员组成的冒险队伍,也未必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到炎窟。 “我们拒绝。”耶拉姆不假思索地道。昭霆好奇地问:“你要火蜥蜴的眼睛干嘛?”欧米浮起悲伤的表情:“救人,我妈妈。” “对了,火蜥蜴的眼睛可以治百病。”杨阳窒了窒。希莉丝皱眉道:“一定要火蜥蜴的眼睛吗?我是白魔法师,也许……”欧米打断:“白魔法和其他的药都没用的!医师已经说过了!因为她中的是冥毒!” “冥毒!”肖恩和希莉丝齐声惊呼。另外三人不解:“什么是冥毒?” “冥毒是赤蛛的毒液,中毒者必死无疑。难怪要火蜥蜴的眼睛,这是那种毒唯一的克星。”希莉丝解释完,不解地道,“你的母亲怎么会中赤蛛的毒?她是冒险家?” “不,她只是个普通的洗衣妇。三天前她走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一个冒险家,他的同伴就把一瓶冥毒泼到她脸上,骂她贱货也敢弄脏尊贵的冒险家。” “……”杨阳等人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昭霆跳起来,手按大剑的剑柄:“是哪个畜牲!?” 欧米冷冷地道:“不知道,她没看清,而且这种事在这里不出奇,只是她比较倒霉,被泼的不是腐酸汁而是冥毒。” 四个少年少女久久说不出话来,棕发青年喃喃自语:“世风日下。” 杨阳痛苦地道:“对不起,欧米,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们……”体谅她的心情,耶拉姆接口道:“我们没有这个能耐,请另请高明。” “就算是我求你们也不行?”欧米大声道,满脸哀戚,“如果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希莉丝叹息,“你就算给我们一百亿,我们也是不接,因为我们没这本事。” 欧米一咬牙,调头奔出旅馆,众人无奈地目送他。 昭霆颓然坐下:“如果维烈迟些走就好了。”余人默然。 “我终于明白提拉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冒险家。”杨阳握紧拳头,“那些败类。” 希莉丝安慰:“哪个职业都有渣滓,城主也不全是名君,看开点吧,我们就不是败类。”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北城城主的错!”昭霆骂道。耶拉姆淡淡地道:“你就算把他骂死也没用,别想了。”希莉丝颔首赞同:“没错,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办。” 杨阳和昭霆嗯了一声,脸色还是不太释然。 肖恩搓搓下巴:“那个小鬼……”余人刹时转向他:“欧米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我想太多了。”肖恩摇摇头。总觉得那个眼神,不太像放弃的眼神。 ****** 吃过午饭后,昭霆和耶拉姆拿着清单去市场买补给品,杨阳和希莉丝留在旅馆看守行李。 “阳,你在干嘛?” “整理麦先陛下给我的资料。”杨阳把一叠厚书放在桌上,“我怀疑肖恩是东方学舍的人。” 希莉丝讶道:“东方学舍!?” “嗯,你算算,维烈学会人类语言是降魔战争前不久的事,肖恩是人类,他们两个认识只可能是那段时间。而且麦先陛下也认识肖恩,白银之谷只在大黑暗时代与人类并肩作战,两个时段正好重合。再加上,唯一和魔族、龙族都关系十分密切的人类集团在那个时代正是白袍法师所在的东方学舍,我猜那个图样就是东方学舍的校徽。” “校徽?可是你师父……” “神官是圣修士。” 希莉丝击了下掌:“对了!圣域是圣贤者创建的,圣贤者就出生自东方学舍……等等!你师父怎么可能是圣修士?圣域不是——” 杨阳答道:“他在圣域被人纵火前,就离开那儿了。” “原来如此,他运气真好。” 杨阳的眉间浮起郁色:“不过,如果我猜的没错,项链就不是神官的父母留给他的信物,只是大贤者——他的义父为了安慰他给他的假纪念品。” 希莉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很多王族都是那副德性,诺因的父亲也是。”杨阳眸光一冷:“真想扇那个面包店国王两巴掌。” “面包店国王?形容得好!”希莉丝拍手。杨阳笑了笑,郁闷的心情消散了点。 红发少女拿起一本古籍,边翻边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我从没听说降魔战争的英雄里有个叫‘肖恩·普多尔卡雷’的。有没有东方学舍的历届学员簿?” “没有。”杨阳两手一摊,“问题就在这里,降魔战争的资料少得可怜。” 希莉丝咋舌:“这就麻烦了。听说东方学舍的成员超过三万,而且百分之八十是无名英雄,这下要怎么查?” “慢慢查吧。”杨阳也拿起一本书,却没有颓丧,一字一字看上面的古代语,哪怕有许多字她还不认识,“我对那段历史真的非常感兴趣,我会追查下去。”希莉丝不解:“历史?” “嗯。维烈曾说,降魔战争是众神也隐瞒的秘密,为什么会这样?降魔战争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我很想知道。”杨阳漆黑的眸子射出犀利的光芒,“维烈已经让我知道降魔战争的胜利者未必是人类,因为魔族没被全部封印,联军也不是完全正义的一方,所以我想知道更多的事。还有圣贤者的真名,他怎么封印魔族,神迹石的下落,为什么他要前往我们的世界——地球。” “阳,你和维烈说的一样,真的好奇心好重,当心神罚啊。”希莉丝担心。 “可是冥冥中有命运的话,这是我希望的旅行,探索历史的真相。”杨阳由衷期待,黑眸闪闪发光。 “也是啦。维烈那笨蛋,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希莉丝蹙起眉头,暗自祈祷不会引起众神的愤怒,幸好维烈说认识命运之神,应该不要紧。 “不过,自从知道维烈是魔界宰相后,我也开始怀疑魔族是否真如书上说的那么邪恶,还是人类编出来的,那位宰相大人根本就是个好好先生嘛!” 杨阳噗嗤一笑:“没错。” “对了,扎姆卡特不是帮那只叫菲尼克斯的火凤凰解除石化了?怎么这两天没看见她?”希莉丝击了下掌,“要是有火凤凰助阵,就可以闯到炎窟了,不过打倒火蜥蜴大概还差一口气。” “真的吗?唉,扎姆卡特说,小姆被石化得太久,灵体受到损伤,非得休养一阵子,而且这段时间必须小心照顾她,绝不能打扰她的休眠,不然就可以叫她帮忙了。”杨阳长长叹息。 “算了,反正欧米也走了。” ****** 第二天清晨—— “小姆不见了!!!” 当褐发少年听到惊喊跑到隔壁客房时,迎接他的是三张苦瓜脸和一封绑架信: 天黑之前带着火蜥蜴的眼睛回黑猫旅馆,不然我用斧头把蛋敲碎。 欧米 “那个臭小鬼,竟然使出这么下三滥的计策!”昭霆愤慨大叫,随即想起男孩母亲的遭遇,又沉默下来。希莉丝皱眉道:“那孩子不会做得这么绝吧?” “我不这么认为。”肖恩跳出镜子,道,“那小鬼是玩真的。”余人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的眼神,那是义无反顾的眼神。”肖恩叹息,“我现在才想起来,昨天我只觉得他的脸色有点古怪。” 杨阳拍拍脑袋:“不怪你,怪我和希莉丝,太大意了,没发觉他在旁边偷听。” 耶拉姆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先旨声明,绝不同意去杀火蜥蜴。” “可我不能抛弃小姆!”杨阳坚决地道。 希莉丝点点头:“我也不同意去杀火蜥蜴,但是如果我们不管扎姆卡特蛋,真正的扎姆卡特恐怕会撕了我们。” 昭霆小声道:“维烈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希莉丝苦着脸道:“但暴打我们一顿也是少不了的。” “……” 肖恩建议:“去找欧米吧,然后把蛋抢回来。”耶拉姆眼睛一亮,希莉丝却道:“不行的,只有一天时间,要在这么大的都市里找一个人,太困难了。而且欧米八成料到我们会这么做,他是小混混,最擅长东躲西藏。” 耶拉姆站起来:“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杨阳惊噫:“这里还有一张纸!”原来绑架信是两张薄纸叠在一起。 余人连忙凑过来,那是封附有短信的简陋地图,信的内容是:近路,可直达炎窟,无怪物。 看完,希莉丝怀疑地拧眉:“骗人的吧!有这样的近路!” “不,欧米要的是火蜥蜴的眼睛,不是我们的命,我们死了对他没好处。”杨阳不赞同。 “也许他怕我们不敢去,故意编了这样一条近路挑起我们的信心。” “这个……” 耶拉姆斩钉截铁地道:“就算真有这样一条路也不行。光凭我们几个,根本不是火蜥蜴的对手。”昭霆盯着地图,跃跃欲试:“我有点想去。” “绝·对·不·行!” 杨阳一个激灵,叫道:“等等!有办法!如果只对付火蜥蜴,我有办法!用卷轴,神官给了我一个重力魔法的卷轴!”昭霆大喜。 希莉丝和肖恩露出沉吟的表情:“重力魔法吗?嗯,应该可以。” 杨阳振奋地道:“可以的!我们又不是杀死它!只要挖出它一只眼睛就行了,绝对来得及!”耶拉姆依然不放心:“可是万一那条近路是假的……” “去看看再说吧。” 希莉丝的态度也软下来,“就算是假的,只要运气好没碰到蝶翅虎怪、合体兽、牛头人这些强悍的怪物,以我们的实力也能闯过去。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拿到火蜥蜴的眼睛把小姆换回来,而且那男孩也挺可怜的。”耶拉姆默然。 杨阳和昭霆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哀求:“耶拉姆~~~~” “……如果闯不过去,一定要退回来。” “是!” 三个少女精神地道,少年无奈叹息。 看到他的样子,棕发青年心有余悸地用拳头捣住嘴,喃喃道:“女人的撒娇原来这么有威力,不知道对付怪物有没有用?”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遇险 “那小鬼果然骗人。” 希莉丝挥拳打飞第十二只螳螂怪,神色不愉地道。站在她身后手持弓箭的杨阳无奈一笑:“不过,这条路确实没有重量级的怪物。” “我情愿来头重量级的怪物,老是打小杂鱼很烦耶。”昭霆踩扁第四十六只地精,一边发牢骚,“干脆用飞的过去。” “对啊,你们干嘛不用浮空之盟?”肖恩奇道。他是最悠闲的人,跷着二朗腿在半空看底下四人和不断涌出的小怪物打得累死累活。 “因为我不会!”杨阳没好气地道。 “浮空术呢?” “不能用……” “对了,万一碰上会飞的怪物就麻烦了。”不等她解释完,肖恩就想通了,他看看远处的洞窟,估算了下距离,一拍膝盖,“可以!你们几个,谁会风系魔法?到几段?” 杨阳百忙中回答:“除了昭霆都会!不过我最高,七段。”昭霆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好,暂时别射箭,跟着我念。记住,咒文一完成,你们就别管三七二十一往前冲。” “呃……” “听我的!” 青年一喝,竟有股慑人的魄力随声而发。四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接着,杨阳就收起基里亚斯之弓,拿出法杖,跟着肖恩念出陌生的咒语:“掌管大气的精灵,听从我的祈祷,摒退有形之体,赐予我守护的奇迹——风道·定界!” 黑发少女的面前架起青色的魔法圆,闪耀着碎亮光芒的风卷勾勒出圆形轨迹,飞快延伸为一条长长的通道,扫开前方的怪物,直奔远方。 “跑!”肖恩一声令下,四人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撒腿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又在一声“停!”的命令下止步,这才回过神。 “这是……”杨阳四人瞪着眼前黑黝黝的洞穴,眼珠子差点弹出来,“已经到了!” “嗯哼。”肖恩挂着得意的笑脸落回地面,“到这里就没问题了,怪物们害怕火蜥蜴,都不敢靠近。”四人转过头,果然看见魔兽和怪物都畏缩不前,那条庇护他们平安到达的道路慢慢消失。 “那是什么魔法?”杨阳是惊叹,昭霆三人是好奇地问。 “不是说了么,风道。” 杨阳皱眉道:“我从没听过‘风道’这个魔法,‘风卷’倒……” 肖恩咋舌:“就是风卷的变形啦!你以为那些小东西是自己滚开的?风道和风卷的区别,就在于它将直线敌人扫开后,风玛那精灵的活动会出现短暂的静止,形成一条道路,加上我用「定界」锁定座标……” 杨阳听得聚精会神,昭霆也很感兴趣,耶拉姆和希莉丝不耐烦。 “现在不是上魔法课的时候。”耶拉姆毫不客气地打断,“回去再讨论。”肖恩闭上嘴,乖乖点头。杨阳遗憾地道:“那我们进去吧,要点火把吗?还是用光球?” “用光精,火蜥蜴对火光敏感。”肖恩和希莉丝异口同声,都是一呆。 “肖恩,你是不是做过冒险家?” “不知道,不过我记得火蜥蜴的肉很好吃。” “做梦梦见的吧!”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丢下一句,径自走进洞窟。若吃过火蜥蜴,那他大概连龙肉也吃过——骗鬼! 昭霆满脸垂涎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很好吃?” “嗯,还有东布拉,这两种肉是极品。”棕发青年也一脸快流下口水的表情。 “东布拉是什么?” “一种生活在矿坑里的魔兽,大约有……” “昭霆!肖恩!” “啊,来了来了。”听到从洞里传出的愤怒吼声,贪吃二人组火烧屁股地冲进去。 洞窟幽暗又深邃,岔路很多。幸好借着光球的照明,一行人不至于看不见脚下的道路。耶拉姆细心地用匕首在每个拐角刻下记号,以免迷路。他们并不担心找不到火蜥蜴,从黑暗彼方不断涌现的压迫感明确指出了洞窟主人的位置。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四人脸上都渗出冰冷的汗水,这时,到前面探路的肖恩转回来,悄声道:“就在下个拐角。”其实他用不着压低声音,不过习惯使然。 众人点点头,靠墙而立,耶拉姆转过头:“杨阳。” “没问题。”杨阳竖起大拇指,比了个自信的手势,走上前,解开卷轴的带子,然后用力掷出。 闪光炸裂。 一头庞大的生物映入众人的视野,全身被鲜红的鳞片覆盖,足有两米高。显然是头成年火蜥蜴。它像冻住般一动不动,从喉咙深处发出恼怒的低狺声。 “成功了!”昭霆拍手。肖恩赞道:“很强力的卷轴!”希莉丝拔出穿甲剑:“好,接下来看我的!”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先用重力魔法剥夺火蜥蜴的行动,再用一张魔力无效卷轴让其中一人可以在重力结界里来去自由,挖出火蜥蜴的眼珠后赶快跑路。 红发少女像往常般迅速窜进拐角后的广阔空间,细剑宛如一道电光刺入火蜥蜴的大眼,一个漂亮的圆挥,眼珠伴随大量的鲜血喷洒而出。希莉丝一把抱住,飞快后跃,没沾上半滴血。 火蜥蜴发出痛苦的嚎叫,连挣几下没有效果,张嘴长嘶,这一声特别悠长不绝,在洞窟里激起阵阵回音。四个少年少女没有在意,棕发青年却脸色大变。 “不好!他在呼唤部下,快逃!”可恶!应该事先布个静音结界的! 闻言,杨阳四人也变了脸色,急忙掉头逃跑。但他们才转了三个弯,一群地精就杀气腾腾地冲出来。这还不是问题,麻烦的是紧随其后的石像怪、甲壳虫和地蛙的大军,这三种怪物是有名的厚皮,寻常武器根本伤不了它们,只有魔法能起到效果。 “炎之岚!” 明白一旦被堵住就彻底玩完,杨阳一出手就是最强力的大范围攻击魔法。汹涌炽热的火海吞没了地精,也铲平了石像怪的前锋。 耶拉姆喊道:“尽管用!一定要冲出去!”杨阳用力点头,又是发“炎龙破”使出,咆哮的红龙冲散了挡路的怪物。 “左!”肖恩在前头领路,免得一行人慌不择路反而走向里面。进入洞窟的怪物愈来愈多,幸好因为甬道狭窄,杨阳的火焰魔法收到了最大的效果。而这个地形,新学的蛛网术反而可能黏住他们自己,其他梦里学会的法术不是单体就是低级魔法,还是元素魔法威力强。 总算,在她魔力用尽前,他们逃出了洞窟,回到外面。 青蓝的天空下,是数不清的异形生物。 “看来今天得玩命了。”希莉丝苦笑。 肖恩提醒:“快把洞窟堵住,免得被两面夹攻!”耶拉姆转过头,看见黑发少女背靠山壁,全身汗如雨下,一副虚脱的模样,显然已经没有施放魔法的力气,只好自己用风墙堵住洞口,对棕发少女道:“昭霆,叫琵琊出来!” 昭霆如梦初醒,忙擦拭召唤护臂唤出召唤兽。肖恩喜道:“你们竟然有琵琊!有救了!快叫它把长翅膀的家伙全劈了,我们从天上……啊!不行!希莉丝!” 为了让红发少女不受重力魔法的影响,对她施的封魔术(注:沉默术的一种,被施法者身周会形成一个真空圈,抽掉玛那精灵。也就是说,受术者不但对他人的魔法免疫,自己也无法施法)反而成了逃跑的障碍,众人都始料未及,这下他们只能杀条血路冲出去了。 希莉丝启唇,想叫四人弃自己逃走,随即想到这样的话对这些同甘共苦至今的同伴无疑是最大的污辱,又硬生生咽回肚里,握紧细长剑,决心拼出性命不要,也要把同伴们平安送出这个龙潭虎穴。 “杨阳,你还能跑吗?” 听到少年关怀的问话,杨阳站稳身体,强打精神,坚定地道:“没问题!” “好,到我们当中来,千万要跟上。” 奇怪,为什么这帮家伙只是呆呆看着我们,都不攻击呢?肖恩不解地看着立定不动的怪物大军,感到从四人身上散发出充满威慑力的气息,恍然大悟:龙威!看来银龙王送给他们一样好东西! 这时,从洞里再次传出一声绵长的吼声,正是火蜥蜴的催促信号。肖恩喊道:“小心!它们要攻击了!快叫琵琊抢攻!” “阿旺!” 没等主人下令,雷兽就聚集完魔力,无数闪电球凭空浮现,天空也出现异像。铅云飞快地凝聚、变厚,随着一声清啸,数百条光之蛇自黑暗的云层窜出,正中所有的有翼怪兽。闪电球也在同时纷飞,化作白炽的流星冲向刚刚起步的地上怪物。但听得电闪雷鸣、山摇地动,怪物齐刷刷倒下,嚎声此起彼伏。那些被天雷劈中的怪物更是连惨叫也来不及就魂归西天,巨大的身躯像石块般落下。 “哇!好厉害!”肖恩两眼放光,兴奋不已。余人可没有感叹的空闲,一见敌人阵脚大乱,就手持武器冲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湮没在黑压压的怪物大军里。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呈三角阵护住中间的杨阳,琵琊仗着迅捷的身法在外围游走,解决从三人手下逃生的漏网之鱼。 然而敌人的实力出乎意料的强劲,根本不是他们来时遇到的小杂鱼可比。勉强行进了十来米后,四人就被困在一群食人魔的包围里。 食人魔在怪物里只能算中上,但力大无穷,尤其擅长团体战,一旦被围攻就很难挣脱。三人冲了好几次都被逼回,虽然还不至于落了下风,体力消耗却相当严重。 耶拉姆和希莉丝还好,昭霆的本领终究差了一截,加上为了保护身后的友人,总是不得不硬架食人魔的科培西刀,到最后,两条手臂都麻得没感觉了。 杨阳懊恼无比,混战中,她不高明的箭术压根派不上用场。精神力又耗尽,连为同伴施展加护魔法也做不到。 但是有个人比她更焦急,就是肖恩,他才是真正一点忙也帮不上的人,尽管不是累赘,但只能在旁边干跳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是看到三人挂彩的时候。 可恶!如果有身体的话!有身体…… “昭霆!” 靠着琵琊的帮助,冒险小队总算闯过食人魔一关,又陷入牛头人的包围。棕发少女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和一个牛头人兵刃相交时,大剑居然脱手飞出。看到这一幕的杨阳吓得魂飞天外,不假思索地举起长弓,挡在友人面前。 但听得叩一声响,基里亚斯之弓竟没有从中断折,吃住了牛头人的石斧,但她气力不及,猛然后退,撞在昭霆身上,护胸还被趁隙劈下的斧刃剖开,差点就是开膛破肚之祸。 牛头人正要上前补上一斧,耶拉姆和希莉丝从旁掩上,不顾一切使出强力的杀招,结果了牛头人,却也因此暴露了空门,十多把石斧朝两人的背心砍下…… “杨阳,身体借我!” 黑发少女只觉一股强大的冲击自头顶传来,意识飞散开来。但映在昭霆眼中的景象,是她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瞬间转移般出现在三人上方,快如闪电地挥下一条像是软鞭的东西。 “裂!” 仿佛钢丝绷断的异响撞击场中人兽的耳膜,包围住三人的怪物瞬间分解,就像被无数利刃分割似的,爆裂的肉块碎散一地。 “封缄·冰栅。” 随着中性的嗓音从红润的双唇吐出,昭霆三人的周围升起巨大的冰柱,形成一道保护的围墙。透过无色晶莹的冰面,棕发少女终于看清友人手里的武器。 链与枪。 但又不是普通的链与枪。少女右手的锁链由无数碎石组成,围绕着像是电极的游丝,闪光跳跃间,劈啪作响;左手的长枪连固定的形状也没有,通体晶蓝,流光溢彩,柔韧的姿态就像水化成的一般,刃头却赤红如朝阳,吞吐不定的模样宛如真正的火焰。 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女背后展开青色的风翼,带动她浮到半空,直直飞向残存的怪物,然后,开始蹂躏。 右手链如长龙,左手的枪如奔雷,两者搭配得天衣无缝。被锁链劈中的怪物无不皮开肉绽地分尸当场,炸裂的电光仿佛交错的光栅罩住周围的怪物,站得近的变成焦炭,站得远的浑身软麻。链与地不经意地相触的刹那,碎石纷飞,狂沙飞舞,条条鞭痕裂开深不见底的地缝,吞噬来不及躲开的怪物。 与声威骇人的锁链相较,左手的攻击安静许多,晶莹的长枪挥舞间,水珠四射,被砍中的怪物冻结成一座座冰雕,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芒;不幸被火焰枪刃刺中的怪物爆散开来,飞溅的血沫化为鲜艳的红雨,衬托着碎冰的绚烂光辉,形成一种奇诡的美丽。 少女的战技只能用华丽形容,明明是单方面的屠杀,却更让人觉得像是一场表演。 昭霆三人只看得目瞪口呆,怀疑眼前的景象是临死前的幻象,抑或是白日发梦。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回过神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惨不忍睹的大地上到处是被打散的冰尸,焦黑的怪物死体,鲜红的内脏碎片之类东西,但这些都比不上一样物事——一座山,一座尸体堆成的山来得触目惊心。 尸山上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姿说好听点是豪放,说难听点就是夸耀。她收起背上的风翼和两手的武器,然后,仿佛很疲累似的吁了口气。 “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从黑发少女的嘴里流泄出来,回荡在旷野里,再次骇呆昭霆三人,“太爽了!好久没打得这么爽快了!真是群好靶子……哎唷喂呀!” 少女突然用一种很逊的姿势跪倒,噙着眼泪揉捏腰部,“好痛好痛,女孩子的身体果然不行,真脆弱。” “肖恩!” 昭霆三人终于恍然大悟,齐声惊呼。 棕发青年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额前,给了他们一个十分爽朗的灿笑,“哟喝——三位,初次见面!” 第一百八十七章 欧米 肖恩按着腰部跳回平地,挥了挥手,包围住三人的冰栅就化为雾气缓缓消散。看到他们惊疑不定的眼神,他皱起眉头。 “喂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这是对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吗!” 昭霆三人这才镇定下来,涌起劫后余生的脱力感,纷纷坐倒,大口喘气。肖恩也陪着他们坐下,而且是两手撑着膝盖,不太雅观的盘腿坐姿。看到他的样子,三人不约而同地浮现怪异的神情。 “你真的是肖恩。”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废话,杨阳有我的本事吗!”肖恩边说边揉捏腰部,按摩肩膀,脸比苦瓜,“呜,好酸!谁大发慈悲帮我揉一揉?” 希莉丝坐到他身后,施展白魔法:“好了吗?” “谢啦!” 昭霆拍抚胸口:“我还以为阳也有双重人格,幸好。”耶拉姆注视肖恩,凝重地道:“杨阳呢?” “里面……”肖恩习惯性地拍拍前胸,发现触感不对,五雷轰顶地震在当地。 “你这色狼!”昭霆和希莉丝愤怒地挥出右拳,被拦在半空:“这是杨阳的身体。” “!”两人惊醒,急忙收回拳头。 肖恩吁了口气,脸色惨白,两眼呆滞:“太恐怖了,我现在知道什么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就是让一个七尺男儿在自己的胸口摸到……你、你们不用揍,我会走的……” 这家伙,真纯情哩!三人哑然,啼笑皆非,却见对方合上眼半晌,再度睁开,挤出慌张的声音:“走不掉!” “啊?” 肖恩跳起来,抱头喊道:“怎么办?走不掉!没法离开!怎么会这样!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人妖啊!!” 余人也惶乱起来,跟着站起。 昭霆冲口道:“你说你离不开阳的身体?”肖恩哭丧着脸点头:“嗯!我还以为只要闭上眼想象一下,就可以出来了,可是不行!怎么办?” 耶拉姆问道:“杨阳的灵魂还在不在身体里?” “在的,我可以感觉到,只是睡着了。” 众人松了口气:只要杨阳平安无事,任何问题都好解决。 希莉丝安慰道:“你别紧张,我想阳醒了,就会把你的意识弹开的。”肖恩喜出望外:“真的吗?” “再不行,就用吸魂的道具把你吸出来,像那面镜子。” “太好了!”棕发青年欢欣鼓舞,差点喜极而泣。余人见状,有些奇怪:“你是幽灵,怎么一点也不清楚这些事?” “我又没附体过。”肖恩撇嘴,“要不是刚才情况危急,打死我也不会做出这种恶心的事。” 这家伙不止纯情,还有够单纯。三人露出诧异之色。一般人若死于非命,都会觊觎活人的身体,希翼还阳,就算是异性的身体,这也是人的天性,可是这个人……真是了不起。 “啊!” “怎…怎么了?”被青年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三人敛去唇边的赞赏笑意,错愕地望着他。 肖恩两手握拳,眼中射出奇异的热芒,嘴角笑咧到耳根。 “对了,我已经有身体了,呼呼……” “你、你要干什么!?”完了!人果然是有欲望的! “吃饭。” 扑嗵!昭霆三人一齐倒地,久久爬不起来。 ****** 提拉·黑猫旅馆—— 洁白的蕾丝桌巾上,摆着包括朗姆酒在内的所有酒各一瓶,大手把的啤酒杯,掺有大量辣椒的炖煮鳟鱼,配着甜味红箩卜的野牛肉排,黑面包,烤羔羊肉,菌炒山鸡,淋有蜂蜜和酸乳酪的山草莓,奶汁烤马铃薯,香蕉派等等丰盛的佳肴。 棕发青年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的祈祷姿势。 “我死而无憾……” 然后,狂吃。 “……”昭霆三人呆呆看着他台风过境般清扫食物:用牙齿咬开酒瓶盖,把面包整个塞进嘴里,吃鱼不吐骨头,吃牛排用撕的……如此大肆败坏黑发少女的形象。 “肖恩,肖恩。” 等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三人才摆脱空白状态,挤出虚弱的声音:“你…可不可以吃得好看一点?求求你。” “嗯?”饿死鬼青年这才回过神,嘴边沾满酱汁,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山鸡。看到三人的表情,他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抱歉,吓着你们了,因为我实在是太怀念太怀念酒的芬芳和食物的美味,当幽灵期间,我天天想着……” “没关系,我们可以理解。”三人齐声打断,“只希望你以后别这样了。”会害他们短命十年! 肖恩眨眨眼,茅塞顿开地叫道:“啊!糟糕!这是杨阳的身体!”昭霆和希莉丝埋怨地瞪着他:“你现在才想起来啊!” “对不起对不起。唉,你们该早点提醒我的。”肖恩放下山鸡,拿起餐巾抹干净双手和嘴巴,合掌比了个手印,低声念了一句古代语的咒语。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黑发少女的身影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个俊颜带笑的年轻男子。昭霆三人大吃一惊:“肖恩!?” “嗯哼!” 眼前的青年就如同声音给人的印象,看起来十分年轻,甚至有点童稚的感觉。深棕色的长发打成辫子垂在胸前,前额的浏海是左分,浓密而杂乱;五官帅气俊朗;肌肤是极为健康的蜂蜜色;赭色长衣下的身形线条柔韧紧绷,略为削瘦的身材却予人硬朗有力的感觉;瞅着三人的眸子灵动有神,闪烁着阳光透过琥珀一样的金黄色。 “这是你真实的样子?”希莉丝余悸未平地问。肖恩连连点头:“怎么样?帅不帅?”两个少女言不由衷地道:“还可以啦,马马虎虎。” “嘁!” 耶拉姆问道:“是幻术吗?”肖恩颔首肯定:“没错。” 昭霆好奇地摸摸他的辫子,惊讶地道:“摸得到啊!”希莉丝也忍不住碰触他的发梢,皱眉道:“不对啊,这个高度,阳没这么高,可我碰得到你,幻术应该模拟不出触觉才对!” “因为这是拟态术,幻术的高级,不仅外形,连五感也能模拟。你们听我的声音,不是杨阳的声音吧。” “对哦。”三人这才意识到,棕发青年的声音和他们戴着尼布卡之耳时听见的一模一样。 肖恩抓起两个少女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口,问道:“硬的还是软的?”昭霆和希莉丝不可思议地瞪着手背,愣愣地道:“硬……的。”肖恩满意点头,放开手。看来那件事给他的冲击不小,需要做次自我确认才能压惊。 “可是,幻术再逼真也还是幻术。”肖恩微一苦笑,叹道,“本质仍然是杨阳的身体。唯一真实的,只有我的存在。” 昭霆三人无言地注视他。希莉丝小声道:“肖恩,你还是想拥有自己的身体吧?”肖恩摇摇头:“我只是不甘心。那个时候我看到你们身陷险境、性命垂危,却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一点忙也帮不上……” “谁说的!你救了我们啊!” “救了你们的是杨阳,没有杨阳的身体,我什么也做不了。”肖恩两手撑着椅子,沮丧地垂下肩膀,“我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 “肖恩……” “算了,已经变成这样了,再怨也没用。”肖恩转瞬又振作起来,抓起山鸡大口咬落,“还不如填饱肚子实际,啊呜。” 这个人……三人不约而同地掩住脸:这个人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失落”?什么叫“感伤”?还是坚强呢? 坚强到能够正视所有的痛苦。 这样坚强的人,要怎样的过去才能逼他用忘记来逃避?还是逃避了整整一千年?想到这里,三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怎么了?”瞥见他们的表情,肖恩紧张地放下手里的啤酒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感冒了?还是伤口没治好?”三人摆摆手,强笑道:“没事。肖恩,你要不要再点些菜?” “咦!可以吗?” “当然!尽量点!没关系!”连平常最吝啬的褐发少年也摇身一变为大方的阔佬,两个少女更绽开温暖的笑容,用柔和的声音鼓励对方继续塞,塞到他完全忘了自己是谁最好。 青年感动得眼泪汪汪,差点就脱口而出构绘了一千年的冗长菜单,幸好理智及时踩刹车:“我要……算了,杨阳的食量不大,再吃下去会撑死她。” 众人一惊:“对哦!” “倒是你们几个,快点些菜吃,最好吃点猪肝,补补血,还有麦片粥,这个年纪最需要营养。”肖恩转向柜台,流畅地报出一份罗列全面的营养菜单。 昭霆三人惊讶地看着他,意外他流于自然的长辈口气,因为从外表和气质看,肖恩怎么也不像个老爸型的人物。 不过,他毕竟已经33岁了,就算生前有老婆和小孩也不稀奇。三人一边大啖青年点的爱心大餐,一边思忖。 肖恩研究那只眼球,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奇道:“人类到底是怎么发现这种东西可以入药的呢?还有犬童子的内脏、鳄鱼怪的舌头、丧尸的脊椎骨……嗯嗯,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有待研究。” “拜托你,别在人家吃饭的时候说这种恶心的话题。”希莉丝抗议。 “啊,对不起。” 耶拉姆转向窗外,想看天色,却对上一大丛畏惧中带着好奇的视线。自从他们满身血迹,夹着火蜥蜴的眼睛进城后,这些目光就一直尾随他们。他只好别开眼,看向角落的落地钟:“六点零三分,欧米应该快来了。” 昭霆啪地放下餐具,狠狠地道:“那臭小鬼,最好快点来,我要拆散他的骨头!” 肖恩垂下眼,沉吟道:“嗯,那孩子,我也有些话要对他说。”余人对他投以诧异的视线。 这时,店外传来喧哗和一个清亮的童音:“让开!我是那些家伙的朋友!让我进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原谅 棕发青年起身推开椅子,扬声道:“对不起,请让他进来,他是我们认识的人。”闻言,堵在门口的市民立刻往后退去,让男孩走进旅馆。 欧米依然是那身贫民区的打扮,区别只在怀里多了只火红色的巨蛋。看到青年夹在腋下的物事,他略为见汗的小脸闪过惊愕之色:“你们真的拿到火蜥蜴的眼睛了?” “没错!还差点死翘!”昭霆跳起来,吼道,“快把小姆还给我们!”欧米抱紧蛋,警戒地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敢抢,我砸烂它!” “你这臭小鬼!”昭霆欲冲上前海扁,被耶拉姆和希莉丝左右夹住。 男孩发现少了一个人,愣了愣:“那个黑发的哥哥呢?” “死了。” “!!”不仅欧米骇了一大跳,昭霆三人也吃惊地看向同伴,不解他为何说谎。欧米瞪视他,结结巴巴地道:“死…死了?” “这不正是你的愿望么?”肖恩蹙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我们拿到火蜥蜴的眼睛,只是千方百计要我们去送死。不,不止我们,还有其他的冒险家。回来时我去冒险家公会问过,这三天去炎窟猎杀火蜥蜴没回来的冒险家超过两位数,他们都是被你欺骗的牺牲品吧?” 昭霆三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死死瞪着欧米,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竟怀藏着那么歹毒残忍的心思。 欧米全身发抖,过了好半晌,他一脸豁出去地喊道:“这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是你们害得我妈妈……你们该死!” 肖恩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欧米被他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直退到墙角,但仍是执拗地瞪视他,一副“你要杀就杀,谁怕谁”的架势。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什…什么?” 棕发青年半跪下来,平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报复我们,你快乐吗?那些冒险家死了,你开心吗?杨阳——那个亲切地对你微笑,和你说话的‘黑发哥哥’如你所愿死了,你真的觉得快意吗?还是难过呢,欧米?”男孩的鼻尖冒出大量的细汗,嗫嚅道:“我…我……”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那些被你欺骗的冒险家都是真心同情你遭遇的好人,而不是伤害你母亲的那种败类。害死好人,姑息坏人,就是你报仇的方式吗?” “可是…可是……” “嗯?”肖恩用柔和的眼神鼓励,看到那样的神情,欧米原本坚硬的心防崩塌,忍不住垂下头,底气不足地道:“我找不到那群冒险家!也打不过他们!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我就这么算了!?” 肖恩点头:“嗯,这倒是,的确不能就这么算了。” 有没有搞错!昭霆三人侧目。欧米也惊讶地看着他。 “不过,欧米,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行为,和伤害你母亲的那些败类其实是一样的。” “呃?” “伤害无辜的人,通过伤害无辜的人发泄怨气,甚至只是纯粹的好玩……”肖恩轻笑,“相不相似,你和那些人?” 男孩的小身体不住颤抖,缩成一团,这下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欧米,我不是责怪你。” 青年将右手放在他爬满冷汗的小脸上,温暖的手指有效地平复了男孩的颤抖和恐惧,“你为你母亲讨回公道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是方法有问题。” “……” “我只是希望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我不希望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变成那些连史莱姆和沼泽怪也不如的东西。” “你……”欧米抽抽鼻子,哑声道,“你不怪我吗?我是个坏孩子。” 肖恩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孝顺母亲的好孩子。”欧米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嚎啕大哭。肖恩抬起手,放在他的头顶,将那头本就乱糟糟的栗发揉得更乱:“真的,欧米,别再这么做了。” “对不起,我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有杨阳哥哥……” “害死他们的不是你,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冒险家之都」的命名人。” “呃?”欧米抬起头,不解地瞅着他。肖恩淡淡一笑:“没什么。那这么说吧,欧米,如果你觉得对不起那些人,就记住他们的样貌,记住今天的悔恨,一辈子不忘。” “这样…就可以了吗?” “没错。”棕发青年认真地道,“因为这样,你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会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那些好人欣慰之余,自然就暝目了。”欧米松了口长气:“嗯!” 你这骗子。三人心道:这小鬼长成男子汉后,一定会恨死你的。 肖恩温柔地凝视男孩写满决心的眸子,低声道:“你是个坚强又聪明的孩子,一定没问题的。”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昭霆三人才明白过来:肖恩压根不在乎这孩子会不会恨他,他在乎的是这孩子的未来。也许他情愿欧米恨他,这样欧米就不会责怪自己。 这家伙…… 棕发青年继续揉乱男孩的头发,道:“那么,你是不是也可以原谅我们了呢?”欧米睁大眼:“原谅你们?” “我们也是冒险家,不是吗?” “不是!”欧米急得满脸通红,比手划脚:“你们不是……你们是好人!”肖恩笑道:“很好,你的确领悟了。记住哦,不可以再设计、伤害我们这样的大好人,知道吗?”欧米连连点头。 “反之,碰上坏人,就要狠狠地收拾!打不过没关系,可以耍阴招。比如在鞋子里放图钉;偷他的钱包;把黄色杂志塞在他的枕头底下,让他的女朋友看见等等等等。” “嗯、嗯!” 这孩子的未来完了。三个少年少女按住头,险些厥倒。 欧米崇拜地望着他:“大哥哥,你好聪明!”肖恩得意洋洋:“你也不赖啊。”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恶作剧。 ……三人已经连评语也没力气想了。 “对了,大哥哥。”欧米瞧瞧昭霆三人,奇道,“你是他们的同伴吗?为什么我昨天没看见你?”肖恩一窒,干笑道:“哈哈哈,因为我昨天肚子痛,在房间休息。” “哦。” 棕发青年突然换上严肃的神情,递出腋下的东西:“给。” 欧米瑟缩了一下。 “这是你应得的,也是你母亲应得的。”肖恩注视手里的物事,眉间浮起沉重的悲伤,“但是,千万别再犯相同的错误,欧米,就让悲剧到此为止。” 这一刻,不止店内,店外的市民也肃穆无声,等待男孩的动作。 欧米点点头,接过火蜥蜴的眼睛,递还火凤凰的蛋。 这是仪式,也是承诺。 “我们大概还会在这儿住上一阵子,等你母亲病好,一起来看我们吧。”肖恩再次拍拍对方的小脑袋,“对了,我叫肖恩·普多尔卡雷。” “嗯。”欧米擦擦眼睛,绽开灿烂的笑靥,“谢谢你,肖恩哥哥,再见。” “再见。” 肖恩目送他挥手跑出店外,也挥手回应,笑容诚挚温暖。 “好可怕的小孩。”眺望欧米的背影,昭霆心有余悸地感叹。肖恩站起来,满脸诧异:“没有啊,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一点偏激。” 这个样子叫只是有“一点”偏激? 希莉丝无力地道:“肖恩,这小鬼是我见过最偏激的人。” “呃,是这样吗?”青年搔搔头,“我倒觉得还可以。”耶拉姆道:“不过,没想到你对小孩还挺有一套的。”两个少女深有同感地点头。 “是吗?”肖恩得意之余开始想入非非,“说不定我以前是孩子王。” “也说不定是你结过婚,有了小孩的关系。”三人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美梦。 “不,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小孩。” “咦!” 肖恩双手环胸,沉吟道:“对,我没有。”昭霆讶道:“为什么你这么确定?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但是我确定,因为我对这两个词没有感觉。” “感觉?”三人不解。肖恩点点头:“对,虽然我不记得,但是我每次想到‘朋友’这个词,脑中就会跳出许多我看不清楚长相的模糊身影。”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说出维烈的名字。 “可是妻子这个词,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倒是小孩……” “你红杏出墙!”三人齐声道,“你搞未婚生育!你有私生子!”听到这句指责,外头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露出心虚的表情,摸着鼻子灰溜溜地离去。女士们则朝青年投以“公害应诛”的愤怒目光,在那边摩拳擦掌。 “没有啦!”肖恩急得跳脚,“我没种田!我没有!” “种田?”这啥? “小孩要和妻子一起到甘蓝菜田播下种子,虔诚祈祷十个月,才会从妻子肚子里长出来,我没妻子,不可能去过甘蓝菜田,所以我一定没有孩子。”肖恩握紧拳头,信誓旦旦地道,随即发觉不对,“你们干嘛趴在地上?”他奇怪地看着店里店外躺了一地的人。 “……”众人不答,也没力气回答,只达成一个共识:这个人绝对绝对没有私生子;不,是绝对绝对没生过小孩;不,是绝对绝对没沾过女人!!!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相信甘蓝菜田……对了,他是一千年前的人。昭霆三人心道:幸好他还知道小孩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不是认为是从甘蓝菜里蹦出来的!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黑猫旅馆外头,不知所措地俯视满地“阵亡者”。肖恩指着他,惊讶地道:“啊——你是哥布林(注:一种怪物名)市长!” “我是安帕林·德诺尔。”中年男子僵笑着自我介绍,“提拉的市长。” 第一百八十九章 锋芒初现 “想请我们剿灭提拉周边的怪物!?” 听完安帕林的来意,昭霆三人目瞪口呆,错愕不已。棕发青年眼中射出犀利的冰芒:“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三人困惑地看着他,蓦地,红发少女脸色大变,跳起来:“你是说……!” “他才是害死那些冒险家的真正凶手。” “果然!我就想,冒险家怎么会那么天真!”希莉丝一拍额头,“会因为泛滥的同情心自寻死路的只有我们这种菜鸟。”这下,耶拉姆和昭霆也恍然大悟。 “你们不是菜鸟。”提拉市长放下茶杯,诚恳地道,“相反,你们才是我一直等待的勇者。” 肖恩冷冷地道:“你等待的就是会因为你一两句奉承话任你摆布的傻瓜吗?” “哈哈哈,抱歉,我失礼了。唉,果然,真正了不起的人是不会被浮华的虚名所惑的。”安帕林摇摇头,十指交握搁在桌上,坦然直视肖恩的双眼:“不错,帮欧米出主意的人是我,提供他委托资金的也是我。那些冒险家,都是我一手送去见冥王的。” “你要向欧米道歉。” “当然,我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提拉市民,我刻意伤害的只有那些该死的外来者!” “……” 安帕林的面容因憎恶而狰狞,咬牙重复了一遍:“我想害死的只有他们。” 三个少年少女无语,内心浮起怜悯之情。青年低声道:“这是所有提拉市民的心声吧?” “不错。”安帕林垂下肩膀,“这就是我们的真面目,也是我们不得不隐藏的真面目。” “为了生存。”沉默的气氛中,肖恩道。 “是的。”看了他一会儿,安帕林掩住脸,眼中有泪光,“因为我们的城主不理解,他只看到‘冒险家之都’这个响亮的金字招牌,从来没想到那个金字招牌是我们的血泪凝成的。” 希莉丝忍不住插口:“还有冒险家的血。” “那是他们自己找死!”安帕林激动地大喊,“我们又不是!我们才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我们巴不得把这个鬼地方送给他们,搬得远远的!是他们不允许!他们要人侍候、要人补给、要人奉承、要人感激——感激他们这些‘尊贵的冒险家’!” “……对不起。” 安帕林颓然摇首:“我不是责怪你,我绝不会责怪你们,你们是好人,真正有德行的冒险家,所以,我才希望你们了解,我们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因为他们不值得感恩?”耶拉姆开口。 “是的。” 安帕林苦笑出声,“他们很多不值得感恩,真的。我…我们一开始不是这样,我们也真心感激他们,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对他们太好了,他们愈来愈贪得无厌。他们不再稀罕真心的感激和道谢;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出城采来的药草和鲜花;熬夜烹煮的药膳和热汤;精心准备的三餐和床铺——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没这回事!”四人异口同声,“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提拉市长朝他们绽开一个真挚也哀伤的笑容:“是的,但他们不稀罕。” 众人说不出话来。 “他们稀罕的是金钱和荣耀,少女崇拜的目光和拥吻。所以我们给他们钱,给他们勋章,给他们拥抱,给他们红毯,给他们勇名……唯独不给真心。” “……” “本来这样也算了。他们是讲究实际的冒险家,我们这么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真心不能当饭吃,冒险家也是人,也需要钱维持生活,提升装备,银货两纥就银货两纥,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真正的英雄,可是…可是他们也不该变成畜牲啊!”安帕林一拳砸在桌子上。 “的确是畜牲。”肖恩嘀咕。安帕林咬牙道:“像欧米母亲的遭遇,在这里早就不是新闻了!我每隔一星期,不,每隔三天就收到类似的报告。或者是哪个酒店的女侍被强奸,或者是哪家的老人被当作掷飞镖的靶子;或者哪家的金库被洗劫——我们不是人,是奴隶,提拉的市民全是冒险家的奴隶!” 耶拉姆默然片刻,道:“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你们的城主?” “山高皇帝远,他哪管得了这许多。”安帕林嗤笑,随即深深一叹,“再说,我们也不敢向上面申诉。在首府的纠警队来之前,我们就会先被我们的主人打死了。我们可不是冒险家,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市民,何况……只要提拉周边的怪物一天不清,问题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解决。” 众人无言以对,这的确是根本的问题。 “可是我们……”希莉丝想要拒绝,这个委托太困难了。光是拿到火蜥蜴的眼睛,就九死一生,还是托了肖恩才活着回来。 “我看中的,不止是你们的本领,更重要的是你们的人品。”说这句话时,安帕林的双眼直视棕发青年,“正如你是第一个看出我们苦衷的冒险家,我也是第一次向一个冒险家吐露我们的心声、我们的愿望、我们的痛苦,因为我相信,这个人一定会理解我们,也会帮助我们。” 肖恩紧紧攥起放在桌上的双手,幽幽地道:“我不是救世主。” “……” “我也没有那个能耐。” “你真是说笑了。”安帕林失笑,“如果不是确定你有这个能耐,我怎么会来拜托你。我坑害不配被称作冒险家的败类,却绝不会设计、污辱真正当得起这个称号的人——将试炼之道的怪物一扫而空,无私帮助一个小乞丐的勇者先生。” 室内出现长久的静默,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棕发青年身上。 “不是的。”肖恩痛苦地道,“如果只是我自己,那什么都好说,可是我现在的身体……”昭霆三人恍然大悟,神情都黯淡下来。 “身体?”安帕林一怔,“莫非你生病了?” “不是……”肖恩突然起身,脸色大变,“糟了!” 安帕林等人不解地看着他冲出旅馆,但随即,他们也脸色大变地站了起来。 整座都市被刺耳的警铃声笼罩。 ****** 一头巨大的生物疯狂地冲撞着提拉的城门,它身边还有两头较小的怪物,正张嘴朝城头倾洒灼热的火焰。 所有还击的箭矢、标枪和少量魔法打在这三头怪物鲜红的鳞片上都像给它们挠痒,一点效果也没有。城楼上,警钟当当作响。 “我以前一定因为贪吃误过事。” 看着下面的情景,肖恩双手环胸,喃喃自语。在他旁边,是几个正用实际行动印证“徒劳无功”的法师;而三头火蜥蜴脚边,是更多印证“不自量力”的尸体。 不过,他们已经比市内更多更多连影子也看不见的冒险家好太多了。 “你也是冒险家吗?”一名提拉的守卫百忙中回过头,冷淡地扔下一句,“劝你别下去。” “谢谢你。”肖恩灿烂一笑。那守卫呆了呆,支吾两声,红着脸转过头。 “肖恩!” 随着熟悉的呼唤,昭霆三人和安帕林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肖恩转过头,他就是在等他们,确切的说是等其中一人。 “希莉丝。”他像做错事的小孩般吞吞吐吐,“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了。” “没问题。”红发少女笑道,“无论你受多重的伤,只要没死,我都会治好你,不过——”她沉下脸,一字一字道:“绝不能让阳死。” “当然。”肖恩回她一个自信坚定的笑容,“就算提拉的市民全死了,我也不会让杨阳死。” “这就好。” “安帕林市长,叫他们停下。”棕发青年转过身,“我要上了。” 天空暗了下来。 一道漆黑的雷光打下,停顿在青年的右手,化为一把长约六尺的巨型镰刀;与此同时,青年的左手却迸射出灿烂的白光,凝聚成一只具有金属质感,仿佛铁手套,尖端有突刺的奇形兵器,这是被称作“牙”的近身白刃战武器。 光与暗同时并存,突兀又协调。人人屏息注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被这奇异又瑰丽的景象吸引了心神。 火蜥蜴们也失神在当场,但是,即使它们没有失神,也逃不出接下来的命运。 破灭。 刀落,牙起,血光纷飞。 无声的杀戮,也是神速的杀戮。 虽是短短的一瞬间,真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惊心动魄,化为永恒的震撼,深刻人心,然后,凝成两字,共同的两字——战神! 这是奇迹,更是传说。 ****** “好痛痛痛!” “活该!你当杨阳的身体吃得住你那么迅猛的招数?没当场嗝毙就该偷笑了!” “可是,那本来就是以速度取胜的招数。” “骗鬼!真以速度取胜,你最后加那招多余的十字斩做什么?” “为、为什么你看见了?” “每个人都看见了。” “为什么……我有那么慢吗?” “就是因为太快了,反而看得一清二楚。”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好了,快说为何加那招,老实说。” “呃,因为华丽嘛。我觉得那样很酷。” “……” “呜哇——谋杀啊!!” 以安帕林为首的提拉市民和冒险家们呆呆看着已成为他们心目中战神的青年在三个少年少女的围殴下惨叫连连的情景,当场石化。 终于,安帕林先回过神,干咳了一声,作为提醒。 “!”昭霆三人收回拳脚,退开半步,其实他们也没用力气殴,一方面是顾虑青年的伤势,另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真正的主人,她是无辜的。 肖恩松了口气,神经松弛下来的结果,是再度呕血,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还真是惨。』 “对不起啦。”肖恩抱头讨饶,刚刚战斗时,宿主就醒了。 杨阳醒了?昭霆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希莉丝一个高级回复术「生命女神的仁慈」为肖恩治疗;昭霆和耶拉姆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肖恩先生。”安帕林恍然大悟,“你果然……你是不是生病了?” “啊,这也算是一种病,警戒我不可过于自傲的毛病。”在治疗术的帮助下,棕发青年总算恢复泰半元气,站稳身体,先向红发少女点头为谢,接着拭去嘴角的血迹。 安帕林内疚地道:“对不起。”肖恩摇首:“不,这三头火蜥蜴本来就是因为我们才攻击提拉,你无需道歉。” “可是让欧米……” “安帕林市长。”肖恩提醒。 提拉市长闭上嘴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肖恩点头:“你只要好好对待欧米,好好对待这个城市的人就行了。” “当然。”安帕林犹豫半晌,抬眼正视他,毅然道:“那么,肖恩先生,我再一次委托你,求你帮我们剿灭提拉附近的怪物,还我提拉市民安宁的生活。” 惊呼四起。但是,没有人怀疑安帕林是痴人说梦,见识过青年刚才的身手后,谁也不会怀疑他的本事。 “你开什么玩笑!” 昭霆三人怒道。希莉丝挡在同伴身前,火冒三丈地道:“我们拒绝!安帕林市长,你也看到肖恩的情形了,他根本……” 她说不下去了,余人也目瞪口呆,因为安帕林居然跪倒在地。 “你怪我无耻也好,卑劣也好,厚脸皮也好,我还是要求你!”安帕林不顾一切地喊道,“求你,救我们!救提拉!!” “好像…很久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棕发青年喃喃道,露出恍惚的神情。 『……肖恩?』杨阳低唤,清晰地感到体内另一个灵魂此刻的心情:迷茫、厌烦、悲哀、挣扎、无奈、痛恨……还有最真实的感情——怜悯。 “肖恩。” 从现实世界传来的呼唤拉回青年逐渐飘远的意识,他甩甩头,看清三张写满担忧的脸蛋,许多不知所措的脸庞和安帕林执拗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是救世主。” 他的声音不若平时轻快,异样的沉重。 “不要你救世,只要你救人。” “救人?”肖恩苦笑,“对,我救不了世,只能救人。”摇摇头,他问体内另一个灵魂: (杨阳,我想救欧米,可以吗?) 『救吧。』黑发少女也笑了,『我们不为别人,只是为了欧米。』 肖恩点点头,露出些许笑意,迎视安帕林燃起希望的眼睛,道:“我只救欧米,因为全提拉我只认识他,哦,还有你,可是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欧米,所以我救他。” 安帕林笑开怀:“你救他,等于救我们。” “好吧。”青年垂下肩膀,叹道,“我接受你的委托,不过,要报酬的。” “当然!” “我要一年份的美酒佳肴,还有饭后果点。” “呃……好。” 棕发青年满意颔首,绽开明亮的笑容,这是被提拉市民铭记的笑容。 “好!就让冒险家之都这个称号,在我手里终结吧!” 第一百九十章 米亚古要塞(上) “‘震惊!拍卖会惨案’……这是什么?” “我的血泪。” 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瞅着发话人,有所领会地问道:“你有几个,不,几十个情人被踩成肉饼?” “不是啦!”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愤慨大喊,“不是为这个!虽然我数过,的确有四十八只钱包不幸遇难,但我是为了好戏,一场因为某人的缘故没看成的好戏哀痛欲绝!” “如果我没撕掉请柬,你幸存的钱包就不会这么多了。”诺因一边回嘴一边浏览死者名单,当看到国王和东城城主没有名列榜上时,他恨恨地道,“可恶!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也凑过来看,反应却截然不同,是由衷的如释重负:“太好了,元帅大人平安无事。” “好什么。”诺因咕哝,吉西安和雷瑟克了解他的嘴硬,明明拿到报纸先看亲人有没有丧生。 吉西安顺着话题道:“不过,幸好莉莉安娜殿下没参加这次的拍卖会,以前有好几次都被元帅拖去看她撒钞票的‘英姿’。”诺因和雷瑟克顿时一脸心有戚戚焉,看得吉西安偷笑。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7日,恰逢杨阳一行人进入白银之谷的当天,中城军从威斯莱岭返回大本营米亚古要塞,取代他们抵挡凡尔加平原的西城军,守护南城残军的是北城城主带去的两百名青龙骑士团成员。 虽然只有两百人,龙骑士的战力却不亚于一支万人部队,因此占领地的三支佣兵团——血徽、逆十字和月影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如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所料,中、西南三城又陷入僵局,区别只是火药味比过去更浓,平衡更脆弱。情势一触即发,紧张的气氛每个人都闻得出来,尤其是靠南边的西境百姓,成日惶惶不安,直到要塞派出的援军赶来筑起防线,他们才稍稍安心。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罗兰·福斯得意的笑脸。” 诺因气咻咻地从城头冲下,无论挡住他路还没挡住他路的人一瞄见他的脸色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闪得远远的,唯一敢跟在他后头的只有雷瑟克。 “此话怎讲,殿下?”军务长困惑不解,他本以为主君愤怒的是西城最近频繁的骚扰,听到这句才知不对。 “因为搞出这个局面的就是他!”诺因一拳砸在石墙上。 中城军之所以那么巧合地在南城破灭的前一刻出现在战场,不是诺因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全在于东城城主的通风报信。当然罗兰这么做绝不是出于善意,而是纯粹的渔翁算盘。 雷瑟克这才知道主君曾收到一封密信,沉吟道:“可是,罗兰城主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除非他想短时间里对北城或东境用兵……” “好处多了!他可以趁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插一脚,背地里搞鬼主意,偷偷扩充兵力,巴结国王老儿,或是你说的等等等等!”诺因怀疑宿敌还藏了什么牌,罗兰谋定而后动,思虑深远,绝不会单单搞出个不上不下的局面就满足了。 他心里也有强烈的不耐烦,如果不是职责约束,他真不想和东西两城的城主成天做这种无聊的政治权谋斗争,只想看书和研究魔法。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贝姆特!”诺因又是一拳砸向城墙,力道比刚才还重,“这小子根本不知道是罗兰·福斯通知我,一口咬定是我故意跟他过不去,就用成天找茬来报复我。” “不,殿下,贝姆特城主此举是有战略目的的。”雷瑟克摇头否定。 “嗯?” “以往西城攻打我们都是在秋季,一方面是为了掠夺粮食,一方面是为了妨碍秋收。西城耕地面积少,不像我们,每到这个时候就必须分出三分之一的士兵帮忙收割。但如今不同了,西城得到了凡尔加平原,反而是他们要提防我们趁火打劫,所以贝姆特城主才用不定时骚扰的方法牵制我们。” “是了,得到凡尔加平原,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诺因抱胸,紫眸闪动着思索的光辉,机敏如他,当然看得出如今险恶的局势和西城日渐强大的威胁,沉思片刻,问道:“吉西安在哪儿?” 听到主君突然冒出的问话,雷瑟克诧异地道:“在凯曼商会啊!他昨天不是说,要趁哈梅尔商会最近霉运连连的机会把博尔盖德会长踢下去,和希顿商会争夺第一的宝座,叫我们一个月内不许打扰他——你忘了?” “我没忘!我要找他!”诺因狠狠地道,“我有事要他办!” “这…很难哩。首先,你认得去那儿的路吗?” “不认得,所以,我吃完饭去找。” 诺因浮起下定决心的表情,走下城墙的楼梯。 凯曼商会并不是地下商会,在各地的分行也是光明正大,有法有据,唯独总部神神秘秘,连后台老板诺因也不知其所在,只确定是在米亚古要塞。 据商会主人解释,这是为了预防暗杀。当半年前听说哈梅尔商会遭一神秘人踢馆,损失惨重时,他更是坚信自己的决定不但明智,而且深有远见。但诺因和雷瑟克的说法是:会上门砸凯曼商会牌子的只有那些妻子或未婚妻或女朋友或姐妹或母亲被吉西安欺骗抛弃的可怜男人。 总之,为了寻找另一名心腹的下落,年轻的王储不得不一用完午饭就跑出城主府,准备搜查所有可疑地点。因为午后一向是他阅读的时段,所以他的心情不好。 “雷奇,记着,要是我再跑进这种店,就把我拖出来。” “嗯。” 诺因背对一家店铺,一手按额,一手指着标注「特价精装手抄书店」的店牌,对宠物殷切嘱咐。他刚刚在里面泡了起码半个钟头,要不是店主的掸尘恰巧碰到他,也许会延伸至日落西山。而这是他离开城主府遇见的第一家书店,后面还有n家等着考验他的自制力,而他唯一缺乏自制力的对象就是书,偏偏米亚古要塞最多的店就是书店。不用说这是凯曼商会长针对主君的弱点使出的经商策略,他可没有什么上司不能敲诈的臣子观念。 “殿下,来来,我今天进了新书哦。” “不·要。” 诺因一路走过去,一路的书店老板向他招魂,个个慈眉善目,笑得奸商也似,好几个还拿出书在那边挥舞,十足用鱼诱猫的架势,勾得诺因蠢蠢欲动,最后他火了:“都给我闭嘴!把书拿进去!店关了!”对,来个眼不见为净! “啊?” “殿下,这怎么可以!还有别的顾客耶!” “就是,你这样很对不起同道。” “更对不起我们!”…… “吵死了!”诺因大吼,“这是我的命令!今天所有的书店全部停业!一切损失我承担!报公帐!”他说出会让财务部长吐血的话,不过这也是本人自作自受。 “这还差不多。”奸商…不,书店老板们满意颔首,纷纷关门大吉。街道一下子冷清泰半,可见书店的数目之惊人。 “可恶,都怪吉西安。”诺因松了口长气,随即又惋惜起来。他立马把损失全归咎到部下头上,带着转好的心情继续走路。 中午的市集最热闹。米亚古虽是军镇,却没受过战火波及,安逸一如普通市镇。加上位于中部大道的终点,物资汇聚,极为繁华。到处是兜售的货贩和讨价还价的居民,各色店家将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布匹店的老板瞥见人群中如风掠过的黑发青年,惊艳地睁大眼,举起一匹粉底碎花的美丽锦布,高声道:“等等!请等等!那位小姐,紫色眼睛的小姐…对对,就是你!您看看这块布,怎样?很配你吧!比你那件骑士装俏丽多了!小姐你这么清秀可爱……” 诺因一言不发地握住剑柄,准备将这个不长眼还喋喋不休的混帐商人切成碎片,早知大事不妙的要塞居民急忙扑上,钳住他的手脚,七嘴八舌地求饶:“殿下,殿下,他是新来的,放过他吧!” “是啊是啊,他不是存心的!” “其实他是个大近视,才会将你错看成女性!” “对对,您这么高大威武,要不是眼睛有问题,谁会以为您是女的!” “我……”那商人刚想开口,被周围人一拥而上,塞眼蒙嘴,五花大绑拖进店里,消声灭迹,动作之熟练代表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做了。 “……”诺因依旧手不离剑,脸色阴晴不定。他又不是白痴,会相信那些显而易见的奉承,他也知道自己长相纤细,可是——女人的胸部有他这么平,个子有他这么高的吗!?这些老是不看清楚就乱嚷嚷的混蛋! 在众人的劝解下,好不容易诺因才打消扁人的冲动,气呼呼地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众人就将那商人释放,对他进行耳提面命的教育。 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诺因领着雷奇穿过两条大街,来到他的第一个目的地——财务部。 “吉西安在不在?” 诺因四格一踏跑上台阶,闯进建筑物,劈头喊道。 门口的事务员和众官僚都吓了大跳,好半晌才会意他喊的是“吉西安在不在”而非“把钱交出来”,全米亚古说话走路这么气势汹汹的只有一个人。 “部…部长不在。”事务员小姐惊魂未定地回答。 “真的不在?”诺因眯起眼,走到她面前,双手按桌,一字一字道,“老实说,凯曼商会的总部是不是在这里?敢撒谎,我把你丢到牢里去!” 事务员被他吓得张口结舌,瑟瑟发抖,只差没说出“我什么也不知道,别杀我!家里的金库号码只有我爸知道,你问我也没用”之类小肉票的常用语。 诺因蹙起柳眉,戳戳她的额头:“说话呀!哑啦!” “你再这么搞下去,她真的会被你吓成哑巴。” 随着冷静的嗓音出现的是一名身穿卡萨兰米色文官服的年轻女性,手里抱着一叠帐本,削薄的短发下是张充满干练气息的端秀容颜。她身后跟着一群财务部官员,正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我是副部长海德希尔,也是吉西安大人的秘书。”女性主动自我介绍。 “我知道!”诺因大喊。海德希尔翘起唇角:“哦?真意外,我还以为您除了莉莉安娜殿下,对任何女性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呢。” “少废话!吉西安在哪里?”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你不是他的秘书吗!” “您还是他的主君哩。” “……” 海德希尔用摸小狗的轻柔动作挥挥手:“我确定的,只有凯曼商会的总部绝不是在这里,您找错地方了,殿下。”诺因强忍怒气,问道:“地下呢?” “这里的地表全部用青晶石组成。” “?” “青晶石是大陆最坚硬也最贵重的石材,平价每丈三金币二十二银币五铜币,建造一间办公室需要的空间约五丈六寸,估且不论施工费,开挖这样一块地方所需破坏的青晶石总计十六金币三银币四十五铜币,租一辆施工车的费用是……” “我走了。”诺因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出财务部,因而没看到海德希尔奸笑的嘴脸,他深深奇怪:吉西安是打哪儿找来这样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市侩女人? “嗯…可以便宜建造地下室的地面……”诺因站在十字路口冥思苦想,半晌击了下掌,“对了!” 第二个目的地,军营。 还没走到校场,一股混合着汗味、动物体臭、钢铁和蜡油味道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远远可看见训练的人分成两批,左边士兵,右边法师,因此左边的场地当然大得多。除了列成方队,打着赤搏,跟着士官做正规训练的普通步兵,更多的是挥汗如雨,认真锻炼的重武装枪兵,手持鸢盾的剑士,拿着塔盾和板斧的斧步兵,以及骑着快马,轮流射箭的弓骑兵,他们和精兵团的魔法战士是西境最出名的两大特色兵种。 “诺因哥哥!” 年轻的城主刚踏进场地,一个黑褐色长发的少女就眼尖地瞄到,从剑士的队伍里飞奔出来,投进…不,应该说试图投进他的怀抱。 一只巨掌抓住少女的后领,把她娇小的身子提到半空,接着是雷鸣般的粗厚声音:“露蒂丝一等兵!训练当中,你想去哪儿?” “我…我……”露蒂丝偷瞄巨掌的主人,小声道,“我想上厕所。” “我不是马桶。”诺因冷冷地道,用下巴示意那士兵将露蒂丝拎回去,充耳不闻她哭天抢地的哀嚎,转身走向另一边的场地。 为了防止被流箭射到,也为了避免士兵受华丽的魔法影响怠惰训练,法师们在两地的交界设了结界,当然这对诺因完全不是问题,叫魔封剑一个封魔术一施,就轻轻松松穿了过来。 刚穿过结界,诺因只觉眼前一黑,顿了顿才看清是只土傀儡。(注:就是巨大的土人,也叫地元素,只有地系傀儡师可以做出。) “钢甲巨人13号,上!今天一定要打败那只臭熊!” 熊?诺因纳闷地挪开一步,果然看见一只十分巨大的棕熊,不,确切的说是棕熊形状的水傀儡,证据是世上绝没有蓝色的熊。 站在土人和水熊当中的是两个身穿高段魔法袍的女郎,袍色和各自的傀儡颜色相同。其他法师和精兵团团员端着饭盒围坐在两人周遭,神态悠闲。 黄袍少女一声娇喝,土傀儡就登登登冲上前,露出黑发青年的身影。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还是头一次,诺因在他的阅读时间出现在军营,因此,当土人冲来时,水傀儡没有反应地被穿了过去,眼看土人就要冲向蓝袍少女,救援及时赶到。 “冻波!” 冻白的雾气瞬间将两尊傀儡冻成冰雕,一个迅捷的身影飞扑过来,手中的流星锤化为电光重重砸在冰雕中央,碎冰爆射。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抱开发呆的蓝袍女郎,虽然他的本意是不让她被倒下的傀儡压扁。 “太危险了!殿下!” 施放冻波并使用流星锤的人发出的竟是娇嫩的女性嗓音,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有着米色的微曲长发和晶绿色的眸子,穿着精兵团白底红边的制服,头戴高级军官的水手帽,那个正放下蓝袍女郎的青年也和她相同打扮。 黄袍女郎这才发现身后的黑发青年,讶道:“耶——殿下,真是稀客!” 诺因专注盯着满地冰屑,问道:“你——可以做出一只土拨鼠吗?” 呃,殿下专程来这里就是为了索要一只土拨鼠?众人错愕万分,面面相觑。黄袍女郎兴奋地举高手:“可以可以!别说一只,三只也没问题!” “好,就做三只出来,把这里的地掘开。” “是!” “等等!”青年的制止湮没在一群争先恐后的娇嗓下:“殿下,我也可以帮忙!” “对对!我用火球把土炸飞!” “我用冰刃铲!” “我用雷劈!”…… 更过份的是帮男人也眼冒红心地瞎起哄:“殿下!我们用铲子帮您挖!” 诺因满意地听着众人热情的叫嚣,心道:吉西安,看你往哪儿跑! 轰!一只流星锤猛击地面,砸出大坑和巨响,也唤回众人的神智。 “殿下,你到底在搞什么!”水手帽少女怒道,“干嘛要挖开这里的地?” “我找吉西安……”诺因突然闭上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法师长大人在这下面?众人俯视脚下,哑然失声。 “沙里西恩,你们每天都这么吵吗?” 精兵团团长呆了呆,点点头。诺因转向精兵团的另一名高级军官:“你每天都用那玩意儿砸地,悠梨?” 水手帽少女咬牙道:“没错!虽然我更想用它砸开你的脑袋瞧瞧里头都塞了些什么!”怎么老是做出这种毫无常识的行为! “那就不可能了。走吧,雷奇。”那家伙不会住在这种有随时坍方危险的鬼地方。 众人目送黑发青年的背影,生出相同的困惑: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时,一个温雅柔和的女声响起:“咦,那不是殿下吗?” “爱伦。”沙里西恩和悠梨转过头,喊出同僚的名字。 站在他们身后的女性约莫二十上下,有一张书卷气的白净鹅蛋脸,怀里抱着两本厚书,衬托得她的气质更为文雅,与那身军官服和背后寒光烁烁的巨大斩矛形成极度的落差。 “难怪我在图书馆里不见他人,原来跑来这儿了,是什么事呢?” “天晓得!” 异口同声的回答吐出不亚于爱伦的困惑。 第一百九十一章 米亚古要塞(下) 诺因来到第三个目的地,情报部,低头看地面:“青晶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般情报一金币到三十金币,特殊情报由左转第四间的高级部门负责,价钱是……”门口的事务员看也不看来人,张嘴就报出价码。诺因砰地敲在他的桌上,沉声道:“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话。” “不管你是谁,规矩就是规矩。” 王储殿下一言不发地拎起他的衣领,准备将他丢到门外,就在这时,警铃声响,黑发青年脚下的地面骤然消失,幸好他反应敏捷,又因为抓住事务员的领子略缓坠势,及时按了下桌子跳回平地,拉住掉下陷阱的雷奇。 但也正因此,诺因没办法对四面八方指来的警卫用长刀做出回应。 “大胆狂徒!竟敢在诺因殿下的领土上闹……呃!殿、殿下!” 闻声赶来的警卫们慌忙收起武器,半跪于地。那个差点被长官收拾的事务员却依旧一派悠闲,镇定地道:“原来是殿下,难怪这么嚣张。”诺因转向他,险恶地眯起眼,却在下一刻瞪大,满脸讶色:“你、你不是理查德么!” 年轻的事务员绽开浅浅的笑容:“殿下原来认得我?” “当然!你这个副部长干嘛放着正事不做,坐在门口冒充招待?” “我没有冒充招待,事务员是我的兼差,也是兴趣。”理查德理理弄皱的衣领,“对了,我还有两份兼差是糜鹿酒吧老板和皮条客,欢迎您随时光顾咨询。” 为…为什么吉西安的部下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诺因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他在多数部下和臣民眼里也是个莫名其妙我行我素的上司,才助长得这里每个人都个性十足,充满特色。 理查德带着笑意的榛色眸子直视诺因,闪过能干官吏特有的精锐光芒。 “殿下是来找部长的吧?” “废话!不找他我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干嘛!” “很遗憾,他不在。” “那他在哪儿?”诺因咄咄逼问,不忘补充,“帐单问他要!是他害我像没头苍蝇到处找人!” 理查德两手一摊:“很抱歉,您的帐单我要不起,换句话说,就是我不知道部长的下落。” 诺因再次抓住他的衣领,把脸逼近他的:“不知道就去查啊!情报部不就是派这个用处!要不我来这里干嘛!” “请别忘了,殿下,情报部的谍报网都是部长一手建立的,您要我查别的没问题,可是调查他——” “有句话叫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很遗憾下官还未到达如斯境界。” “可恶!”诺因松开手,气咻咻地冲出情报部。他决定了,找到吉西安,一定要狠狠扁他一顿!扁到没一只他的钱包认得出他为止! 话虽如此,他还没找到人,海扁的欲望只得暂且压下。 思索片刻,诺因想起另一个情报聚集地,信步走去,不多时就找到一家。 瞥见推门走进的客人,几个酒徒都露出诧异之色。本来由于血统稀薄,王室已经连续几代没出现紫色眼睛和银发的后裔,百姓也就不知道德修普家族的标志。但是自从诺因崛起,和妹妹莉莉安娜回归王室,这两个特征就变得家喻户晓了。除了外来客,没人不认得这位王储醒目的外貌特色——黑发紫眸。 但是注意到的酒客并不多,大部分客人包括老板都盯着台上一名穿着暴露、腰肢摆动的艳丽舞娘流口水,没注意诺因的来到。 “一杯雪莉酒,一盘饼干……哦,还有一瓶牛奶。” 诺因本想立刻问正事,走到柜台发现有点饿,就帮自己和宠物点了些酒菜。老板看也不看他一眼,迅速端出东西后就继续专注于表演。见状,诺因微微皱眉,不是为他的无礼态度,而是为他的痴迷之色。 和贪恋花丛的吉西安和因为心有所属才不沾女色的雷瑟克都不同,诺因天生对性缺乏兴趣,也从没有更不理解那种冲动,以前在学院里,对男生最热衷的偷窥交友等活动毫无参与热情,因此老被吉西安嘲笑“不像个男人”。 诺因一边吃饼干一边东张西望,最后定在舞台上。那舞娘正大跳脱衣舞,但吸引他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的身形,触动了他脑中掌管“熟人”的神经,恰好那舞娘转过身,他清楚瞧见她泛着薄汗的艳丽脸庞,一口酒当场喷出: “尤、尤菲米亚!” “殿下!”舞娘也看见他,停下动作,露出惊讶的神情。店里刹时安静下来。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几个军官打扮的男女相继走进酒店,领头的少女娇小玲珑,却扛着把几乎与门等宽的流星锤,满脸气急败坏,她身后的两人倒是神态悠闲。 “哎呀,这不是悠梨嘛。”尤菲米亚一手抚颊,笑道,“还是这么活力充沛,像只小猴似的。呵呵,今天稀客真多。” “你这暴露狂!花蝴蝶!会走路的伤风败俗!”悠梨压根没听见后面一句,死死瞪着那具只剩下衬衣底裤和一条开叉纱裙的惹火身躯,“看看你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身为军人的自觉!精兵团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火气一冲,她抛出流星锤砸烂附近一张桌子,吓坏了周围的客人,老板哀嚎了一声。 沙里西恩踏前一步,劝道:“悠梨,别在这闹事。” “少废话!今天不教训这女人一顿,我就不叫悠梨·达尔西顿!”悠梨激动地指着尤菲米亚,委屈得差点落下泪来,“全是因为这女人,我和爱伦才平白无辜跟她一起被安了个‘魔女三人组’的外号,从学生时代就这样,实在太过份了!” 这……没安错啊。你是怪力魔女,爱伦是迷糊魔女,尤菲米亚是吸血魔女——真是太贴切了。沙里西恩偷偷地想。他和精兵团的三位大队长是校友,从王立学院起就追随那位王储,只不过他们是学弟学妹。 悠梨喊道:“花蝴蝶!下来决斗!如果你还有点军人的尊严!” 尤菲米亚抿嘴一笑,抖出一条银鞭,唰地抽在木制舞台上。 “随时奉陪,小猴子。”哼,母狮不发威你当我小猫。 就在局面急转直下,战斗一触即发的当口,一直没出声的爱伦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咦,殿下!” 战火骤熄。 “你说什么殿下怎么会……”沙里西恩和悠梨一齐转头,然后一同怔住。过了一会儿,后者眼中的惊讶转为愤怒,看得诺因莫名其妙,心想我来这儿打听喝酒吃东西也碍着你了?干嘛像看到死仇似的瞪着我? 沙里西恩绽开会心的笑容,上前亲热地拍打他的肩膀,欣慰地道:“真没想到殿下也有长大的一天,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毁在书里了。不过建议你不要对尤菲米亚有兴趣,会被她吸干的。改天我介绍几个好女人给你,包管侍候得你舒舒服服。” “你在说什……”诺因一言未毕,一具活色生香的女体偎来,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玉臂环住他的颈项,如兰气息呵在他比玉臂更白皙细嫩的耳根。 “别听他瞎说。”尤菲米亚用柔媚动人的语气诱哄,听得在场其他男人心痒痒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哪比得上我,殿下~~~” 诺因像看外星人般瞪着她,竭力想理解她的语意,却被另一个人误会成含情脉脉的对视,当场爆血管。 “太差劲了!”悠梨的怒吼几乎掀飞屋顶,她用险些戳到诺因鼻子的姿势指着他,气得全身发抖,“你这无耻淫贼,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个作风端正的学长和上司,可是你——” “我怎么?” “你下流!” “你说我下流?”诺因秀气的眉毛蹙得死紧,他觉得自悠梨三人闯进酒店起,发生的一系列事就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悠梨吼道:“你搂着这只狐狸精,还说自己不下流!” “你瞎了眼啦!分明是她搂着我!”诺因吼回去,接着转向怀里的尤物,皱眉道,“你不但有软骨病还有哮喘?别对着我的耳朵呵气,痒死了。” “……” 一片死寂,静到连呼吸也停止了。 尤菲米亚第一个摆脱僵硬状态,站起身,潇洒地拂拂长发,对沙里西恩道:“他没有开窍。” “我知道。”精兵团团长双目呆滞,尚未回过神。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不,是怎么会有这种男人?酒客们大惑不解。老板叹了口长气:“殿下,你真应该做个圣职者。” “我才不做圣职者。”诺因嗤鼻,他是要做法师的人,虽然现在还在练级中。 “对不起,殿下。”悠梨红着脸道歉。 诺因的困惑达到最高点。 “从刚才起……就全是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众人默契十足地粉饰太平——开玩笑!这么可爱的书呆子,当然要他保持原样,以免破坏他们今后的乐趣。 然而,他们的努力被“迷糊魔女”一句话粉碎了: “殿下,既然你来情色酒吧不是为了招妓,那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异能术士 诺因怒气冲冲地走在深夜的街头,宛如一头喷火的恐龙。他今天这个下午过得糟透了!先是被一个不长眼的商人误以为女人推销那种俗艳的布料;然后到处扑空,被两个副部长当傻瓜嘲弄;再然后不小心跑进情色酒吧。这也算了,当他再接再厉去另一个情报获取地公共浴室时,门口那个老眼昏花的管理员竟然递给他女浴间的牌子,引起一场骚动…… 但最最让人生气,最最不可饶恕的还是:他这么辛苦,这么委屈,历经那么多磨难苦楚,还是连吉西安那个家伙的鬼影子也没摸到! “诺因。” 正当黑发青年打算不顾扰民用魔封当扩音器向全要塞广播通缉时,一只小手拉拉他的衣袖,唤回他的理智。 “怎么,肚子饿了?”看向宠物的同时,诺因一向冷然的清秀容颜略略回暖,紫眸也泛开温和的涟漪。 雷奇摇摇头,指着一个方向。诺因循指望去,顿时瞪大眼。 “吉西安!!” 宫廷法师长坐在一家民房的屋顶上,吃笑不已。背后金色的上缺月和他米色的无扣外褂相映而辉,怀抱的魔法杖杖顶,苍蓝色玉石一如他的双眼,闪烁着几近妖异的光华。 “你这混蛋,现在才滚出来!看我闹笑话很好玩是不是!”一看他的态度,诺因就知道下午的事全被部下探知了,恼羞成怒地吼道。 “嘘,嘘。”吉西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怕西红柿炸弹,我可怕。再说,我不是出来见你了么。”诺因咬牙道:“哪有这么便宜的!拜你所赐,今天下午我被人当小姐、当傻瓜、当怪胎、当淫贼、当变态!你以为一句出来就能将我打发了!” “那你想怎样?” “很简单!以后我要找你,你就必须马上出现!” 吉西安摇摇食指,懒懒地道:“降价降价,这要求太专横了。我有我的事业,哪能随时跟在你身边。何况要是你找我帮你擦背,我也要随传随到?”诺因怒道:“我什么时候要你帮我擦过背!?” “这只是举例,表示我不接受强制的命令。” “我又何时强迫过你了?” 这个毫无自觉的家伙……吉西安切齿:“当年要不是你和元帅暗中搞鬼,凭我的成绩,哪会一个部门也不要我?逼得我只能和你来西境这块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诺因的表情一僵。 “你……原来不喜欢跟在我身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到对方眼中的受伤,吉西安大悔,还没想出安抚的言语,诺因已打破沉默,颤声道:“我问过你…问过你了啊,我也答应过你和雷瑟克,有朝一日我有权有势,不管什么我都给你们,虽然当时我一无所有,但我是认真的!我也践约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我……” “你真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早点扯下死党的面具,也免得——免得——”诺因的声音微弱下来,一如他逐渐黯淡的眸,“免得我以为……我们是一辈子不会背弃的好朋友。” “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 “?”诺因抬起头,只见法师长一向优雅的俊容浮起气到失控的神情:“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有多少勇气背井离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白手起家!我又不是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和雷瑟克那个为了朋友可以不要命的热血笨蛋,我是正常人!而且…而且我也没想到国王会狠心到把你踢去下界。” “原来如此,你以为我会在上界发展,才和我定了那个约定。” “闭嘴!我根本没打这种龌龊的主意!少神经质了,你这混球!” “……”诺因哑然失声,生平头一次听见这个最重形象的部下口出脏话。 吉西安吁了口气,稍稍冷静了些:“我只是彷徨、害怕……害怕命运重演。”诺因不解:“命运重演?”吉西安抿了抿唇,无意识地握紧法杖。 “我…我是异能术士。”(注:即超能力者) “!”诺因大吃一惊,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 “没错,所以我放弃最擅长的财会,拼命学习魔法,为了压住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吉西安垂下眼,掩盖眸里的情绪,“我比一般异能术士幸运的是我的力量是后天觉醒,才没在婴儿时期被丢到野地里让狼吃掉,过了个幸福平安的童年,直到亲眼目睹母亲为了卷财产和情人私奔,用餐巾勒死父亲,一刹那控制不住,用风刃轰了她的脑袋和整幢房子……那年我七岁。” 诺因默然,他想起自己初次杀人是六岁,但弑母…… “那才叫真正的一无所有。”吉西安苦笑出声,“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父母、家、财产、地位,从侯爵之子沦为乞丐、通缉犯。怕被执法教团逮去处刑,连收容所也不敢待,整日就是和臭水沟的老鼠住在一起,直到十岁那年,一个红发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给了我新的身份和钱,送我进王立学院,我的人生才得以重新开始。” “红发男人?谁?” “不知道。他自称是我父亲的好友,还向我道歉,没早点找到我,害我吃了那么多苦……是个奇怪的家伙。” “哦。”诺因瞪着部下罕见的柔和表情,非常嫉妒。 吉西安合上眼,沉声道:“那三年,对我而言是一生的噩梦。我是个忍受不了穷困的男子,如果要我再次回到脏水沟,做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宁愿用剑割断自己的喉咙!所以当时我才那么矛盾,直到今天心里还有怨气。我可是冒着再次变成穷光蛋的危险陪你来下界的!” “你说你是被我强迫……” “给我闭嘴!你这蠢蛋!”吉西安气得跳起来,“要是我真不愿意,就在毕业那天捅死你,扔到下水道毁尸灭迹,谁也不会疑心到我头上!包括死掉的你!” 诺因翘起唇角:“所以——”吉西安干咳数声,别开眼,不自在地道:“所以…我没后悔当年的选择,你别把我的牢骚当真,我…我们的确是一辈子不会背弃的好朋友。” “呜……” “你哭什么!”吉西安掉下一身的鸡皮疙瘩。诺因回他一脸茫然:“我没哭啊!” “那是谁……”法师长闭上嘴,露出“完蛋了”的表情。黑发青年也注意到,不知何时起,附近的居民都被他们吵醒,站在窗口偷听他们讲话,个个满面泪痕,感动不已。女士们更咬着手绢,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呜呜,好可怜啊,吉西安大人!” “是啊,怎么有那么残忍的母亲!” “竟然在七岁的小孩面前亲手勒死他的父亲,罪该万死!” “对对,那种人,死了活该!” “殿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吉西安大人,弥补他童年的不幸,治愈他心灵的创伤。” “哎呀,没关系的,殿下已经和吉西安大人许下一生的承诺,他们会幸福的。” 一生的承诺?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诺因和吉西安出了一身冷汗,越听越毛骨悚然,但更刺激的还在后头:“那雷瑟克大人怎么办?” “没关系,他做二房,吉西安大人是大房。” 二房……大房……二房……大房……两个人开始颤抖。 “可是我觉得殿下比较适合穿结婚礼服。”一个妇女提出异议,立刻博得一片赞同声。 “对对!应该让殿下当女方,吉西安大人和雷瑟克大人当男方!” “啊啊~~~好期待啊!那充满玫瑰色的一天!” “我要亲手缝殿下的嫁衣!” ………… “闪吧?”诺因低声建议,吉西安点头同意——再听下去他们会吐血。 于是,当一群异世界的同人女好容易摆脱幻想回到现实,才发现她们讨论的对象已经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友情 被月光染成青蓝色的小巷里,出现两个青年的身影。 “我毁了。”吉西安伏首墙壁,泣血不已,“不但被误会成同性恋,还泄露了身为异能术士的秘密!明天报纸就会登出我们俩的绯闻,再过几天首府的执法教团……”(注:专门处刑异能术士、叛教者的机构,唯有中城东境和南城有) “大家不会说出你的事的。”诺因将受到移动术影响变回原形的雷奇抱起来放在肩膀上。吉西安白了他一眼:“探子呢?” “情报部这么差劲,连区区一座要塞也罩不住?” 吉西安叹了口气:“罩得住,但为了某些特殊需要,我们没有把所有的探子一网打尽。”诺因怔了一下便会意:“原来如此,那么天亮前,做个大扫除吧。” “只能这样了。” “你还是担心会有人传出去?也对,人心和嘴巴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 诺因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别担心,国王也好执法教团也好,只要有我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在,都别想动你一根手指。” 吉西安顿了会儿,按住脸,呻吟道:“奇怪,是受到那帮女人的影响吗?总觉得这段话听起来毛毛的。”诺因扁了他一拳。 “开个玩笑而已!你是不是同性恋,跟你相处十多年的我会不清楚吗!” “那就别开这么没品的玩笑!” “好啦好啦。”吉西安从怀里掏出一瓶口袋型威士忌,抛给对方,“喏,说吧,今晚找我有什么事?”诺因拔开木制瓶栓,喝了一口,冷冷地道:“我要你查出死亡佣兵团的下落。” “死亡佣兵团?” “嗯,我要利用休得斯杀死贝姆特。” 吉西安收起讶色,换上严肃的神情:“你是认真的吗?” “……”诺因沉默片刻,道,“罗兰·福斯…我很在意东城的动向。你知道,上次那封信就是罗兰放在我桌上的,目的不言而喻。我不能再让他牵着鼻子走。而且西城已经得到凡尔加平原,不趁早挫挫他们的锐气,西境也将有危险……” “我问你的是,你想杀死贝姆特城主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诺因默然,脸色阴晴不定。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我们和西城的摩擦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过家家。” “有死人的过家家吗?”诺因冷笑。吉西安回他意义不同的笑容:“所以,才从过家家升级为真正的战争啊,殿下。” “……” 法师长叹了口长气:“为何不一开始就低头?招揽他?”那样,何至于弄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低头也没用。”诺因沉声道,“他——是认真的,而我也有我的矜持,属于王家的尊严。”这回轮到吉西安不语。 “何况,是他先背叛我!”诺因冷静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一如他逐渐提高的嗓门,“我曾将他视为仅次于你和雷瑟克,能让我为之卖命的好朋友!我们也曾一起并肩作战,诉说彼此的愿望,交换友情的信物!可是你看他怎么回报我!我可从没主动攻击过伊斯法!” “是吗,原来你们的交情这么好。”吉西安再次叹气,“不过,我觉得贝姆特城主比较可怜,因为你那时是女装扮相。” “闭嘴!跟那没关系!” 大有关系。吉西安心道:和初恋情人兵刃相见的滋味恐怕比和好友反目成仇更难下咽,要是两者都有就更不幸了,可怜的男人。 诺因斜睨他:“你在想什么?”吉西安干咳一声,故做正经地道:“我在想,贝姆特城主侵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西城穷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一次都不求助?”诺因恼怒地道,一手按着魔封剑走来走去,“他根本不把西城伊斯法当做魔导国的一份子,也不拿我当朋友!” 吉西安拨拨白金色的微曲发丝,无奈地道:“你们俩也真倒霉,生就这种对立关系。早知如此,当初就让你去挑盗匪窝,我和雷瑟克去对付人口贩子,救出爱伦她们,这样你们就不会碰面,省得今日彼此折磨。” “我知道的……” “嗯?”吉西安一愣。诺因合上眼,苦涩地道:“我当时就知道,他迟早会变成我的敌人。因为他告诉我,他的愿望是把西城建设成一个强大富饶的城市,我一听就明白了,一无所有的城市如何变得富强?当然靠掠夺!” 法师长沉吟半晌,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因为当日的我非今日的我,我和贝姆特认识时刚来西境,还没决定在这里扎根。”诺因眉间有着久远的愤恨,“老妖婆把我踢到下界,这没什么,我不怕历练,也不怕考验,可是她把莉莉安娜扣押在上界,强迫我在西境建功立业,哪怕将来和她兵刃相见,也逼我有自己的军队,我不能接受她的安排——我根本不想成为王储,也不想继承王位!” 吉西安心下气恼,庆幸刚才设下了隔音结界:“殿下,今时今日,你怎么还说这种话,这个国家未来的国王只有你!别说那些根本担当不了大任的私生子,你是我和雷瑟克效忠的下任国王,王立学院的大家追随的主君,西境全民认定的王,魔封剑也选中了你!你是圣贤者预言的真王!不同于教廷宣扬的神使谣言和什么圣贤者的救世主后代,这是圣域认可的真正预言,圣贤者亲口说的。” 诺因的神色晦暗不定,仿佛落下深深的阴影:“你不明白……” 他的血统,可能不是德修普家族的后裔,要么就是王家的血统本来就隐藏着可怕的秘密! 这是他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秘密。 “?”吉西安不解,诺因没有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史列兰的选中,圣贤者的预言是真的,虽然他不明白所谓魔导国的真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倒是知道,红宝石耳坠「真王的荣耀」里面暗藏封魔阵的传承,精灵魔弓的打造和附魔方法,矮人的武器锻锤法,还有东方学舍对魔法战士的训练方法,这些都是最适合魔导国帝王的宝贵传承,也是诺因能短时间组建强兵的原因。 最让人着迷的是一整套古代魔法理论知识,这是诺因极为崇拜圣贤者,一直在寻找他的史料的原因。 “总之,我那时可不高兴被姑姑牵着鼻子走,现在也不高兴!”诺因咬牙道。 这点吉西安理解,那位德修普家族的女王控制欲太强,对侄子寄望太高,而诺因作为一位王者,也需要独立的成长空间。 但有一点他绝对支持拉克西丝,国王的继承人除了诺因没有别人! 哪怕他之前查出那个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也是王家的私生子,还有一头象征王室血统的“高贵”银发。宫廷法师长暗中嗤笑,神官那不高明的幻术,能够瞒过他?而且无名氏神官看着诺因眼中的敌意,以为没人发觉吗? 但当时神官是远道而来帮忙的,吉西安也就没有拆穿,重金酬谢。他看出神官认为这是侮辱,对他们更加敌视。诺因第六感敏锐,察觉不对,命令部下写封信询问和道谢,补上更诚意的礼物,吉西安一一照办,却没有告诉主君真相——诺因不需要知道他还有个兄弟。 “殿下,等你登上大统,元帅自会放手。”吉西安劝道。诺因瞪了他一眼。 吉西安转移话题:“那么你现在真的改变主意,要铲除贝姆特城主了?” 诺因露出凌厉的神情,属于「王室之剑」的神情:“反正在他率领大军向米亚古要塞发动攻击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再不是朋友了!所以我要让内敌剿灭叛徒,这种背叛者,不配我率领大军,被我斩在剑下!” 吉西安有些犹豫:“你要借休得斯的手终结他?我不反对,但死亡佣兵团的战斗力还不能战胜翔鹰战团。如果你要里应外合,必须下十足的决心,所以殿下,最后一句,等你扔掉靴子里的东西再说吧。” “……” “喂喂!你玩真的!”法师长抓住主君要把靴里的玩具匕首抛到九宵云外的右臂,脸色极为严肃,“你真的要杀了他?事情还不至于到这地步吧!给他也给你一个机会,别急着做出这种会后悔终生的决定!那个男人,曾经是个对你很重要的朋友不是吗?不,现在也是!不然你就不会假他人之手——因为你自己下不了手杀他!” 诺因一动不动,既不放下手,也不说话。 “既然重要,就别轻易舍弃。” “因为重要,所以不能原谅。”诺因冷冷地道,表情也如戴了面具般冷硬无情。 吉西安叹了口气:“那么,可不可以改改人选?”诺因一怔,这才垂下手,不解地瞅着他。 “让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太残忍了,反过来也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们太像了。”吉西安放松身体,靠在墙上,抱胸道,“简直就像光与影的关系。”诺因追问:“你这么断定的根据是什么?” “我调查过他们的身世,发现这两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后来的遭遇像到可怕的地步。”吉西安耸耸肩,眼望主君,“瓦托鲁帝家知道吧?曾经的第一商会,我调查过,可不简单,有趣的是初代西城城主,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弟子之一华尔特也是这个家族的养子。贝姆特城主的父亲是这代商会长。休得斯的家庭和他有亲戚关系,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然后这两个家族同时被上代西城城主看中,惨遭血洗灭门,只剩两个唯一的继承人活下来。” “我知道。”诺因轻声插口,“他曾亲口告诉我,他的母亲和姐姐是在他面前被凌辱死掉的,所以…所以他没办法对女人做出那种事。” “是吗……对一个小孩又是男孩来说真是至惨的经历,他的一生可以说被毁掉了。”吉西安初次露出感同身受的沉重神情,深深叹息。 “那么殿下,贝姆特城主也曾经对你推心置腹。” “什么?”诺因不解。 吉西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懂,我却是明白的,一个男人说出自己有不像男人的缺陷需要多大的勇气!那是比丢弃战士的荣誉更羞耻的事!” “是这样?”诺因天然的不懂。 “就类似你捍卫王室女性的尊严,如果莉莉安娜殿下和拉克西丝殿下被人凌辱,您不会暴怒,非宰了那人不可?” 诺因听得怒气勃发——谁要伤害他的姑姑和妹妹,只能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但也有啼笑皆非的感觉:“我是会守护,但你认为能强其中一位的人有可能存在吗?”他那姑姑,是他也佩服的女中豪杰。 吉西安干咳一声,不得不承认,沉吟道: “这么说,休得斯的境遇稍微好点,他只是亲眼看到父亲、母亲和八岁的妹妹被五马分尸的情景。” “……”这叫稍微好点?更惨吧! “上代西城城主是谁?”诺因眼中射出嗜血的红光。 “早死翘了!贝姆特城主和休得斯哪是有仇不报的人!尸体都抢着践踏哩!你连鞭尸的机会也没有。”吉西安摊摊手,“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设计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他们都是上代西城城主一手造出的怨鬼。其实我很奇怪贝姆特城主经历了那样的惨事,竟然能不变成休得斯那副德性,他心志还真坚强。可是,和另一个自己对峙只怕他再坚强也受不住,这根本是噩梦重现……” “计划取消!别说了!”诺因一口打断,无意识地握紧匕首。 吉西安毫不意外地闭上嘴,仰视满天星斗,笑道:“看吧,你果然还是下不了手,你这个人,唯独对‘朋友’无法狠心,幸好你的朋友主要是我们。” “……” “喂,别因为我这么说,就逞强起来哦!再等等吧,不必操之过急。男女之情都可破镜重圆,何况友谊?贝姆特城主应该也和你有相同的心情。我的手下曾回报他身上老是揣着一只和莉莉安娜殿下绣给你的一模一样的香包,我还以为他和莉莉安娜殿下有私情哩,没想到……” “是友情!友情!” 宫廷法师长轻笑出声。他并不担心西城会坐大,拥有圣贤者给真王传承的卡萨兰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只是培养更多的法师和魔武战士需要时间,保存实力为上策。真正棘手的还是层出不穷的天灾和持续恶化的魔力环境。 诺因心里明白,让西城获得一大片土地,只会助长贪婪的土狼,但是他对贝姆特尚有最后的信任,希望他能见好就收。而且因为青龙骑士团的到来,凡尔加平原的局势还可能生变。 “好吧,我就信你最后一次,贝姆特。”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光与影(一)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日·西城伊斯法·塞维堡—— “最近哈梅尔商会真是霉星高照,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一边嚼着黑面包,一边浏览报纸。虽然是前天的报纸,但他已经算早得到消息,诺因一直到七号才从吉西安手里接过这份报纸。 “吃饭时不要看报,会消化不良。”一只拿着汤勺的纤手敲上他的后脑勺。 “是!”贝姆特反射性地放下报纸,转过头时愣了愣,“什么呀,是你!” “嘿,嘿,你以为是伊莉娜对吧。” 柳轩风摇晃汤勺,绽开揶揄的笑容。她在剑士服外套了件白色的围裙,却意外的搭配,明媚俏皮的丽颜因为扎了马尾更显得青春朝气。 “话说回来,你每天这么早起来,真是勤奋啊。”柳轩风环视除了他们俩空无一人的餐厅,叹了口气,“害得我也没懒觉睡。”贝姆特不好意思地道:“你可以不用顾虑我。” “然后你可以又跑去啃冷馒头?”轩风哼了声,想起进厨房当班的第一天,看到炕上有一笼硬得跟石头没两样的冷馒头,当作是馊食就随手倒掉。次日清晨她被一阵翻找声吵醒,以为是小偷就提着凳子冲出去,却看见那个贼竟是伊斯法城主。 「是你啊,怎么样,这里住得惯吗?」贝姆特装作没看见她手里的东西。 「还好……你在做什么?」 「找馒头。」 「馒头?」 青年一指炕上,困惑地问道:「就放在这里,你看见过吗?」轩风沉默半晌,问道:「你找它干嘛?」 「当然是吃。」 「……」 当年轻的城主得知对方把他的早饭扔进垃圾桶时,没有生气,只嘱咐今后别再动放在那个位置的东西,就拿了别的存粮走掉了,留下少女在原地发呆。 老天!虽然莱拉已经告诉她西城很穷,穷得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乌龟不靠岸,但穷到城主必须以那种猪食裹腹,这也太……当时轩风只觉前途一片黑暗,但她很快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首先除了那笼“石头”厨房其他的伙食都很正常也很充足;其次就连地位最低的马僮也吃得比他们的顶头上司高级,还有面包肉干配马奶酒! 于是轩风得出一个结论:贝姆特是个自虐狂!而她最看不惯的就是亏待自己的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猪食”倒掉,把那个自虐狂押进餐厅吃她煮的美食。 之后金雀花佣兵团长告诉她,贝姆特有早起的习惯,因为不想打扰厨役,才那么做。轩风问:「那为什么不吃好点的食物?总是馒头、馒头、馒头!」莱拉想了想回答:「因为馒头不易坏,首领常常忘记吃早饭。」 还不是自虐狂一个! “对了,你每天这么早起到底是干嘛?批公文?” “没有那种东西。” 轩风愣了愣:“没有……公文?” “嗯。”贝姆特点点头。 “大臣呢?”轩风开始觉得这个城有点问题了。 “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宰相?书记?内务官?民政尚书?财务……” “财会有的,不过目前失踪中。” 轩风默然半晌,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管理这个城市的?不,请问你平常都做些什么?”贝姆特合上报纸,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奇的姑娘,看来不跟你解释清楚不行了。” “别说内阁,伊斯法连王宫也没有。自初代城主死后,这里就一直处于半内乱状态,城主上台常常不到几天就被踢下来,自然没有建立政府的余裕,忙着加强武力和军备都来不及了。” “那你为什么不建一个?你完全有这个实力吧。” “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贝姆特摆摆手,“我要书记做什么?记我今天宰了多少人?开了几场军事会议?内务官没有王宫,要来何用?我只需要军需官就够了。嗯…还有什么官?”轩风掰手指:“多勒!不过很多你好像是用不着,对了对了,刑事部长!为了处理民事纠纷,这个官肯定需要吧……什么,用不着?” “伊斯法所有的纠纷只围绕一样东西:食物!”贝姆特斩钉截铁地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地盘……” 贝姆特笑了笑:“没错,就是地盘——耕地、矿山。伊斯法只有这两样可以填饱肚皮的财产,才会千年来内乱不休。可是一直打人会死光,所以渐渐形成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占据最多矿山和耕地的人就是城主,两个团火拼时不允许第三者捡渔翁之利,拥有地盘的人或组织必须抽取百分之二十的粮食给周围的居民等等。” 轩风大感新奇:“这么说,伊斯法的人民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 “嗯,所以,城主需要做的只是惩戒一些不遵守规定的宵小;想方设法取得足以填饱全城人民的粮食,再公平地分到每个人手里就行了。” “可是你刚才说抢到最多地盘的人就是城主——”轩风提出质疑。 一缕阴云划过青年的眉宇。 “的确,那样是可以自封为城主,也没人会有异议,所以过去有许多家伙就这么做了……” 不等他说完,轩风就击了下掌:“我明白了!虽然当城主只要武力就可以,但是不完成城主的义务的话,马上就会被踢下来。”贝姆特微笑了一下:“你如果有武力,也许会成为伊斯法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城主。” “你夸奖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拐弯抹角?”轩风斜睨他,“像上次夸我像马戏团的狮子,老实点会死啊!” 贝姆特干咳一声,瞄到桌上的空碗,灵机一动举起来:“轩风,再给我一点汤。” “哼!”生气归生气,轩风还是很有责任感地舀了一勺热汤倒进他的碗里。 “啊!不要芋艿!要光汤、光汤!” “少废话!芋艿比你的馒头好吃多了,又有营养,吃下去!不然我告诉伊莉娜你挑食!”轩风刻意盛了一大堆芋艿给他,很为贝姆特的苦瓜脸感到快意,不过她终究不若冰宿记仇,一会儿就动了侧隐之心:“好啦,面包拿来,我多涂点蜂蜜给你。” 当了贝姆特专门厨娘的轩风很清楚:这个男人非常讨厌软绵绵的食物,比如豆腐、芋艿,却又喜欢吃甜食。 年轻的城主心满意足地吃着涂了厚厚蜂蜜的面包,不再介意碗里扑扑满的芋艿。少女也给自己舀了碗汤,坐到他对面,开始享用早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在对方脸上:“换作我,就先吃芋艿,再吃面包。” “为什么?”贝姆特诧异地望着她。轩风笑道:“勤俭节约,先苦后甜呗。” 贝姆特轻笑了声,笑声有着微量的嘲讽。 “这是有甜可吃的人才有的想法。如果你尝过无麦可食、无水可饮、辛苦耕耘数年的田地却依旧寸草不生的滋味,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轩风满脸通红:“对不起。” “不……”贝姆特反而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懊悔说了重话,顿了顿,他问道,“你后悔来到这样一个贫穷的城市吗?”轩风扑哧一笑:“我还没经历过没饭吃没水喝的日子耶。”贝姆特一窒。 “也许当我尝到那种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感受,我会恨把我掳来这里的你。”轩风一手支颊,眺望窗外微泛晨光的天空,“毕竟我来自一个富足的世界,但我知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为什么?” 少女转过头,注视他写满问号的灰眸,打趣道:“因为你是个好城主啊。” 这回轮到贝姆特满脸通红。 “这个……没有这回事。” “嗳呀,你是在害羞吗?”轩风惊讶地睁大眼,“我头一次知道你是个脸皮薄的人!” 贝姆特慌忙稳住阵脚,竭力用平静的语调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从未自封为伊斯法的城主,当然称不上‘好城主’了。” “哦。”轩风漫应,依旧盯着他不放。 “……”你可不可以别再盯着我!?贝姆特在心里哀嚎,感觉脸颊愈来愈烫。 “噗哈哈哈……”轩风终于忍不住爆笑,抱着肚子趴在桌上,断断续续地道,“你…你真应该多脸红的,超——卡哇伊!哇哈哈!” 贝姆特叹了口长气,认命地继续啃面包,不去做恼羞成怒的人常做的傻事,而是静静地等,等对方笑累自己停下来,他很有经验,拜他十个姐姐所赐。 果然,不一会儿,轩风就停住笑,抬起红通通的俏颜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冲我大吼大叫呢。”贝姆特惊讶地回望她:“男人怎么可以冲女人发火。” “呵呵。”少女笑起来,笑了很久,直到笑出两行眼泪。 “喂……”青年心脏漏跳一拍,直觉那不是喜悦的泪水。 “是啊,男人不应该冲女人发火,尤其是那种毫无道理的发火。”轩风抬手擦拭眼睛,低声道,“可是我的父亲却总是如此对待我母亲和我。” 贝姆特沉默片刻,不自在地别开眼:“我…我不太明白,因为我的父母感情很好。” “真幸运。” 轩风垂下手,笑嘻嘻地道,脸上完全看不出伤心的影子。见状,贝姆特松了口气,也感到些许莫名的心疼。 “也不是。这里很多是这样的家庭,因为光是生存就竭尽全力了,根本没有吵架的闲情,夫妻俩相互激励,彼此扶持,努力维持一家的生计,所以不稀奇。” “是吗?那我也许会爱上这里呢。”轩风习惯性地撑住脸颊,温柔地凝视对座的男子,勾起一抹微带怅然的浅笑:可惜,如果不是异世界的人…… 这时,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两人转过头,看见一大群衣衫不整的佣兵走进餐厅。 “早!首领,大姐头!” “早……”与众人精力充沛的声音截然相反,贝姆特和轩风的回应有气无力,尤其是后者,美丽的脸蛋乌云罩顶。 那天也是这样,几个士兵一边嚷饿一边走进食堂,撞见她不顾青年的抗议往他碗里倒豆腐汤的情景,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一拥出去大喊:「大家快来看!不!快放鞭炮!首领开荤啦!我们有大姐头了!」 那是声号角,令整座要塞为之沸腾,对少女而言却无疑为丧钟,宣布她成为“首领的女人”,即强盗婆的生活拉开帏幕。 之后,她走到哪儿,“大姐头”的称呼就跟到哪儿,任她百般解释也无用。当厨役们把她直呼贝姆特名字的事说出去后,佣兵团长也加入了相信谣言的圈子,除了金雀花佣兵团长,因为轩风告诉了她实情并拜托她澄清,莱拉却拒绝了,理由是:「你假装首领的女人比较好,这样就没人会骚扰你。」 我知道!但我宁愿被人骚扰,也不愿被人大姐头来大姐头去! 贝姆特小声道:“你别再叫我名字了,叫我首领,这样大家就不会误会。”轩风瞪眼:“才不要!我又不是你的部下!” “那你叫我老板好了。” “你哪里像老板啊!?” 那边已就座的佣兵们高声道:“大姐头!待会儿再跟首领打情骂俏,我们快饿扁了!”轩风一瞬间涌起叫贝姆特老板的冲动。 幸好这时躲在暗处偷看两人的其他伙夫奔出来,帮轩风分担了工作,门口也陆陆续续涌进更多的人,几位佣兵团长也在其中,偌大的食堂很快热闹起来。 “早,外公,莱拉姐姐,达留恩,费路迪亚,费路迪尔。” 不等五人就座,轩风就利落地端来早点,笑靥如花地摆在桌上。铁甲佣兵团长和金雀花佣兵团长回以长辈的温厚笑容,三个青年精神地道早。 但瞄了眼托盘,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不平地叫起来:“为什么凯渥鲁夫老爹和莱拉的菜色跟我们三个差这么多!?”白凤和黑龙两名佣兵团长也不满地附和。 “呵呵,谁叫他们是我的干外公和老师呢。”轩风毫不愧疚地笑道,视厚此薄彼和拍马屁为天经地义的行为。凯渥鲁夫笑得合不拢嘴。莱拉扯开一抹阴险的笑。 “好过份……”三人哀怨不已。轩风俏皮地吐吐舌,加了几块熏肉给他们,才哄得三人破啼为笑。 “大姐头!面包!”好几个方向同时响起催命的要饭声,少女只得火烧屁股地赶过去。五个佣兵团长不舍地目送她。 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的贝姆特知道:麻烦来了。但出乎他意料,第一个开炮的竟是一向最沉稳公正的老佣兵凯渥鲁夫,看来他已经彻底被轩风一声声甜甜的“外公”融化了。 “首领,给轩风换个工作吧,做厨役对她委实太辛苦了。” “是啊是啊!你看她端着那么大口汤锅的样子,干脆让她只负责烧菜!”双胞胎异口同声。莱拉点头赞同:“嗯,而且她还要练习剑术,的确应该给她减轻点负担。” 达留恩皱眉道:“什么减轻负担,根本就不该让她工作!她是大姐头耶!首领,你也真是的,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干活,还是那么重的粗活!你是不是想累死她?” “轩风不是我的女人。” 闻言,心中有愧的莱拉低下头。其他四人瞪起眼,一脸死也不相信的表情。贝姆特叹了口长气,知道自己是跳进迪诺河也洗不清了。可是真搞不懂,他和那个少女从未有过亲昵的举动,不过直呼对方的名字而已,为何部下们就一口咬定他们有暧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搜寻谣言的另一主角,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她。轩风正轮流为一桌的佣兵舀汤。 “大姐头,我不要芋头!”好几人纷纷嚷。 “好好。”轩风不厌其烦地捞走他们碗里的芋艿,再去别桌加汤。 贝姆特呆了好半晌,低头瞧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芋艿,直觉反应是差别待遇!过了会儿,他若有所悟,忍不住再次看向少女忙碌的身影,一股淡淡的异样情绪贯穿他的心口。 “知道了,过段时间,我会减轻她的工作量。” 青年端起碗喝汤。余人大喜,随即不解:“为什么要过段时间?” “因为本人现在不愿意。”确切的说,是不敢。 五名佣兵团长面面相觑,交换了个困惑的眼色。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光与影(二) 用完早饭,贝姆特一如往常上城楼巡视,城防官的凯渥鲁夫跟在他身后。 望见远处米亚古要塞沉黄色的岩壁,青年清澈的灰眸浮起复杂的波动。 “首领。” “嗯?”贝姆特回过神,朝部下投以询问的目光。凯渥鲁夫犹豫片刻,道:“最近大家不满的情绪涨得很厉害,甚至出现一些责怪你过于谨慎的言论。” “……” “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大家拼死拼活打了个大胜仗,却因为卡萨兰军杀出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自然恨得牙痒痒的。现在诺因城主和大部分军队都在凡尔加平原,正是攻击的大好时机,你却按兵不动……” “现在攻打中城,又能得到什么呢?” “咦!”凯渥鲁夫一愣,凝视上司的背影。秋风卷起西城城主灰色的斗篷下摆,流露出淡淡的萧瑟和沧桑,一如他隐露疲惫的声音:“秋收还没到,就算攻下米亚古,也得不到多少粮食,反而会丢下一堆尸体。” 凯渥鲁夫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们已经得到凡尔加平原,就休整一阵子吧。”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 贝姆特轻笑起来,转过头:“凯渥鲁夫,我头一次发现你是个性急的人。”铁甲佣兵团长老脸一红:“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不该放过这样好的作战时机。” “的确,用兵最忌误时,但如果得不偿失,时机再好也枉然。不能拿好时机做出战的借口。”贝姆特摆摆手,转过身,语气低沉下来,“再说,让德修普离开米亚古有得是办法。”凯渥鲁夫惊讶地瞪大眼:“不会吧!” “最简单的,我向国王低头,假装承认下属地位,捧得他飘飘然,拉拢贵族继续给德修普添堵,只是上贡的礼物一时还没筹集到。” “不可以!”凯渥鲁夫激动地喊道,“首领,你绝不可以这么做!伊斯法是独立的城市,绝不归属于任何人!”贝姆特回头睨了他一眼,皱眉道:“这只是权益之计。” “那也不行!我们绝不向国王叩首,也绝不允许你向他叩首!”凯渥鲁夫单膝跪地,仰视他,一字一字道,“首领,虽然你一直不承认你是伊斯法的城主,但我们早就认定你是了!你也是伊斯法唯一的统治者,我们绝不认同其他人,包括国王!” ……自尊比胜利更重要吗?也许吧,就像那个少女认为她的自尊比生命更重要。贝姆特垂下眼:“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凯渥鲁夫起身,露出欣慰之情,“出兵一事,就到此为止,大家那边我会去安抚。”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说是安抚,其实没有人真的埋怨你,大家都信任你的决断。”凯渥鲁夫咧嘴笑道,却见上司脸上闪过痛苦自责的阴影。 “……首领,我们信任的不止是你个人,也因为你的决断总是正确的。” “嗯。” 凯渥鲁夫看到主君再度转身,遥望远处巍峨耸立的要塞,一个长久以来的怀疑在心底盘旋良久,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首领,你…是不是认识诺因城主?” 一阵凉风吹来,卷起青年雪白的头巾尾端。 “不认识。” 回荡在风里的声音,坚毅而单薄,沉重而飘渺,宛如一声惆怅的叹息。 果然……无论如何隐藏,还是会被人察觉。听见背后的老者默默退下的脚步声,贝姆特自嘲一笑,情不自禁地伸手入怀,攥住一样物事。 「花?喂,现在是冬天耶,哪来的花!」 「冬天没有花吗?」 「废话!伊斯法还真是穷得鸟不拉屎——对了。」 「这是什么?」 「香包,我妹妹送的,看,里头有花……哎呀,枯掉了!算了,枯掉的花也是花,喏,拿去,我一个大…咳咳,我不喜欢这种东西,送你好了。」男扮女装的美少年一脸慷慨。 清晰一如昨日的记忆在刻意的压抑下,渐渐消失在脑海深处。 “我认识的不是‘诺因城主’,是‘诺因’。”贝姆特微微一笑,“他也是。” ****** 洗好碗,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后,轩风抱着洗衣篮去井边,半途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咦,外公,你不是和贝姆特去城楼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自从被误会为大姐头后,就有人自动通知她贝姆特的去向。现在除了清晨一段空白,轩风对西城城主每日的行程是一清二楚,连他何时上厕所,何时在树上打盹不小心掉下来都知道。 看众人的热乎劲,似乎是期待她这个大姐头和他们的头儿及早突破最后关卡,在光天化日下上演活春宫。但轩风搞不懂:为什么他们尽是指望她去袭击贝姆特,而不是贝姆特袭击她?一般这种事应该由男方主动吧! 铁甲佣兵团长慈蔼地看着干孙女,道:“不,我有事先下来,首领还在城头。你在洗衣服啊?” “嗯。外公要不要洗?我帮你!”轩风殷勤地道。凯渥鲁夫连连摇头:“不不,不用了,你已经够忙了。” 轩风嗔道:“哎呀,我也不是很忙!再说孙女帮外公洗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您就甭跟我客气了。” 推辞不过,凯渥鲁夫只得答应:“这…好吧,不过我今天没有脏衣服,以后再麻烦你。”轩风精神地道:“是!那就这么说定咯!不许耍赖,我会监督你的。” “你这孩子。”凯渥鲁夫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顶,眼中充满了疼爱,接着,他露出犹豫的表情,“轩风,我问你件事,不,是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你尽管吩咐。” “你能不能劝劝首领,叫他别再钻牛角尖?” 轩风惊讶地瞪大眼:“钻牛角尖?贝姆特?”怎么可能!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可以肯定,那个男人绝不是多愁善感或自寻烦恼的人,相反,他的眼神英气磊落,十有十是个达观的人。 凯渥鲁夫也诧异地回视她:“你不知道?首领没告诉你?”轩风眼珠一转,狡猾地道:“等等,你是在说哪件事?他告诉我的事太多了,我一时搞不清楚,他也从来没向我吐过苦水。”对不起啦,贝姆特,就让我听听你的烦恼吧,说不定我还能开导你呢。 “是吗?唉,首领也太好强了,在你面前也不示弱。”凯渥鲁夫毫不起疑,叹了口气,“来,我们边走边说。”轩风点点头,跟着迈步。 “其实这件事我也是猜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怀疑首领和诺因城主是旧识。”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她还记得在灰水河战场上,诺因差点一剑刺穿贝姆特的首级,怎么看也不像旧识。 不过那位魔导国的王储,长得与其说是帅哥,不如说是美少女。美得宛如月光下的精灵。 轩风对诺因印象不错,可惜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凯渥鲁夫抓抓抓半白的后脑勺,转向她:“首领没跟你说这件事?那大概是我猜错了。”轩风急忙掩饰讶色,心念电转:“不,我想想,他好像…好像是没提过这件事,不过我们最近刚刚确认彼此的心意,还来不及吐露许多心事,您就跟我讲讲,说不定我有些线索。”她毫不脸红地撒着弥天大谎。 “原来如此。嗯,那是九年前的事了,当时除了克劳德——月影佣兵团长之外,我们几个还没认识首领,所以我不清楚具体经过,是听克劳德在喝醉时说的。那个时候首领只有十七岁,就已经得到翔鹰佣兵团长埃尔克斯的赏识,成为他的副手。可是埃尔克斯却被团里一个叫阿古达的不肖败类谋害,那个败类还逃到中城,伙同一帮和他一样的宵小干起人口贩卖的营生。为了替老团长报仇,首领带着克劳德和其他部下潜进中城,寻找阿古达的下落。” “那后来呢?”轩风听得入神,兴致勃勃地催促。凯渥鲁夫吞吐起来:“呃,后来我就不清楚了,因为克劳德那时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知所云了。” “那个不知所云就是经过!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轩风咄咄逼问,“你就把他不知所云的东西告诉我,我来组织!” 抵抗不住她的气势,凯渥鲁夫只好屈服。 “这个,好吧。不过真的是很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事隔多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他说……「阿古达真是造孽,坑了老团长不够,还坑新团长,真该把他的尸体让秃鹰分食」;「首领真可怜,那么宝贵的初恋」;「我早该想到的,诺因!我对不起你,首领」;「那个臭丫头,不,臭小子,就算是为了卧底,也不该……而且还穿丝袜!混帐啊混帐」;「不过他的剑术真好,难怪首领对他另眼相看」;「唉,我早该起疑的,女人哪有这么好的剑术,而且杀起人来狠得像豺狼似的」;「为什么呢?为什么是男人?那么清秀可爱的小女孩」;「不过阿古达也看走眼了,要他做压寨夫人」;「不对!这么一来,首领和阿古达岂不成了情敌?诺因城主,我和你势不两立,你这个变态人妖」……”凯渥鲁夫偷瞄对方越睁越大的双眼,越说越小声,终于打住,澄清道:“呃,轩风,你别当真,这些应该都是克劳德的无聊醉语……” “不。” “轩风?” 少女捂住咧到耳根的嘴,眼神阴险地道:“我想,是真的。” ****** 第二天早上,轩风瞅准青年喝汤的时候,好柔和地问道: “贝姆特,你喜欢诺因城主是不是?” “扑——”一如少女预计,年轻的城主喷出嘴里的箩卜汤,随即趴在桌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轩风遗憾地望着他的后脑勺,她就是想看他那个面红耳赤的表情,才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她很快如愿了。 “你……”贝姆特抬起呛咳得通红的脸庞,狼狈地道,“你说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轩风一脸无辜地道:“没有啊,我是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喜欢诺因城主?”贝姆特露出快昏厥的表情:“我和他……” “别说‘我和他是敌人’这种话,只会让我更肯定你是在欲盖弥彰。”轩风笑嘻嘻地打断,“放心,我不会以为你是同性恋的,因为你喜欢上的是男扮女装的诺因城主。” “……你怎么知道的?” 迎视对方镇定的视线,轩风明白他没有被套话,而是真的打算承认,不禁勾起唇角,心道:真是个坦荡的男人。 “外公告诉我的。”轩风吐了吐舌。 “是吗,他还是知道了。”青年轻轻叹息,合上眼。见他神色沉重,轩风急忙澄清:“你别怪外公,是我缠着他问的,他是想叫我劝劝你。” 贝姆特睁开眼,牵起一个笑容:“你是真的在担心凯渥鲁夫吗?”轩风一怔,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他是我的干外公耶。”话音刚落,她悟出对方的言下之意,打了个寒噤:“我是……” 贝姆特凝视她别开的小脸,许久,淡淡地道:“我不会责怪凯渥鲁夫的,你不必担心。”轩风这才转过头,暗暗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凯渥鲁夫不可能相信我喜欢诺因,他听克劳德喝醉说过不止一次,从没怀疑过,一定是你自己揣摩的。” “是我揣摩的。”轩风强调,心安后,她的好奇心又冒出来:“而且,我猜的没错,对吧?” “我们是朋友。”贝姆特平静以对,“虽然我是曾经对他有过好感,但在我知道他是男性时,这点好感就烟消云散了。”轩风惋惜地道:“为什么!男人也可以谈恋爱嘛!” “……那你和伊莉娜姐姐是不是也可以发展恋情?” “我和伊莉娜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对对方一点那种好感也没有,但你不同,你已经对诺因城主产生好感了,哪能说散就散?”轩风头头是道地分析。 贝姆特斜睨她:“你为什么硬要把我们俩扯在一起?”轩风俏皮一笑:“嘿嘿,好玩嘛。” 好玩?他烦恼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的一段情谊,竟然被她看成这样?青年胸中怒火翻腾,强自压抑,最后化为深深的疲倦沉淀下来。 “你生气了?”注意到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怒色,轩风脸色一变。 “你不必在意,我不会对你发火,也没有对你发火的理由。”贝姆特微一苦笑,自言自语,“好玩吗?也对,对异世界的人而言,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大概就这么点感触。” “不是的!”轩风拍案而起,满脸懊悔,“对不起,贝姆特,我的确想捉弄你,但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我明白,没关系。” 轩风颓然坐下,又是自责又是沮丧:笨蛋!得意忘形!因为对方大度,就不管分寸胡乱挑衅,这下完了,要怎么做他才会消气? 贝姆特盯着她,缓缓启口:“轩风,你不必将我看成遮阳伞。” “!?”少女抬起头。 “伊斯法和梅迪不同,这里没有人把你视为救世主,所以不用害怕,不用怀疑周围的人,你这样,对凯渥鲁夫他们很过份,对你自己也很过份。” “……” 望着对方再次低下去的小脑袋,青年的声音柔和下来:“我答应了伊莉娜姐姐照顾你,你放心。只要你在我的地盘,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待遇。” 轩风叹息般吁了口气,以耳语的音量道:“谢谢。” “嗯。” “还有,对不起。”轩风微微一笑,抬起头,诚挚地道。 贝姆特点点头。 “我一直做噩梦。”轩风垂下眼,神情一黯,双手紧紧揪住衣摆,“梦见被押上火刑架的情景,还有那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我很害怕,很不安……明明想重新开始的,想不再骗人,可就是禁不住害怕!害怕恶梦重演!我好想向我的朋友小玲、冰宿和伊莉娜倾诉,但是她们都不在,只剩下你我可以信任,不用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可是我终究无法完全信任你,毕竟我们只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所以我只在你面前放松,没把心事告诉你。” “现在好些了吗?” “嗯。”轩风朝他绽开笑靥。贝姆特歉然道:“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那天我抱你去客房时,你就呓语得很厉害,一副做恶梦的样子。” 轩风一愣:“那天……抱我的人是你?” “是,怎么了?”贝姆特回她一脸诧异。 “没什么。”轩风笑了笑,再度露出恶作剧的表情,“贝姆特,你真的不喜欢诺因城主吗?” 年轻的城主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如果你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 “是吗。” 轩风翘起唇角,很高兴地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光与影(三) 数天后,西城城主一扫平日的悠闲,陷入极度的繁忙。除了凯渥鲁夫,几名佣兵团长也带着麾下的佣兵团离开塞维堡。一问之下,轩风才得知每年近秋收时,西城全土的盗匪就会开始不安份,得趁他们蠢动前做好迅速扑灭的准备。 “你不是说有财会吗,怎么还亲自处理账务?” 轩风一手持汤勺,一手拿起一张画着图表的纸。坐在她对面的青年整个人已经被这种纸埋住,正一脸怨气冲天地拨着算盘。 “因为我联络不到他。”贝姆特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第n次在心里痛骂说话不算数的雇员。半年前,维烈曾送给他一块回音宝石,说拿着它呼唤他的名字就会赶来。 与此同时,远在白银之谷的血龙王听见雇主夹着粗话的催促,犹豫了半秒钟,还是置之脑后,继续抄龙窟。 轩风放下图表,一手支颊,惊讶地看着对方熟练地拨打算盘,运笔如飞。因为贝姆特的外表虽不像传统的强盗头子,但怎么看都是纯种的战士,实在无法与纸笔这种东西联系起来,更别说还很熟悉的样子。 疑问在喉间盘旋良久,还是咽了回去。青年此刻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许打扰我,谁打扰我pk了他”这行红字,所以轩风很识相地不去轻捻虎须。 但随即,她想到一个主意,开口道:“贝姆特……哎呀,先别瞪人,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你还有没有算盘?”贝姆特一怔:“莫非你……” “对,我会用算盘。”轩风拍案道,“雇佣我吧!我来当你的临时会计!” “不用。” “喂!别瞧不起人!我的算盘比你打得好多了!我小学时还得过全国珠算比赛第一名呢!”轩风义愤填膺地道。贝姆特皱眉道:“算盘打得好也没用,你根本不熟悉这些事务。” 摆在餐桌上的,是西城的人口普查表、流动人口统计表,村庄分布图,预收粮食数,需求报告,历年分配表,波动草表;以及三名佣兵团长反馈回来的凡尔加平原的作物明细单,预计收获量,可作为肉类和乳类的牲畜总数等等繁复的帐目。如果对西城的情况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哪怕是算数天才,也无法做出合理的安排。 “那你让我负责支线的工作嘛,我又不是要你把所有的帐目都交给我算。” 贝姆特微一心动。瞅见他的表情变化,轩风再度游说:“安啦,我绝对会很仔细、很仔细地算,一点差错也不出。”贝姆特眯眼:“你能拿脑袋赌吗?” “能!”少女毫不犹豫。青年一脸不可思议:“你…这么缺钱?” “缺!”轩风大喊,“而且是急用!”厨房其他帮佣的女孩告诉她,再过十天就是收获祭,到时会放三天假,可以去附近的集市买化妆品等女性用品,要她向贝姆特讨点零花。 轩风知道零花是肯定讨不到的,他们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她也不想拿赃钱,只能打工了。 “是买化妆品吧?”贝姆特一语中的。轩风瞪视他:“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敢用脑袋担保。我大姐曾说,化妆品对于女人,就如同剑对于男人,都是等同生命的存在——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 “耶~~~你大姐?不是伊莉娜吧?” “嗯,她是我么姐。” “那你总共有几个姐姐?” “十个。” “……你母亲好厉害啊。”轩风叹服——这不是她想要效仿的目标。 贝姆特笑了笑:“没办法,这是规定。”轩风奇道:“规定?” “嗯,这是伊斯法的风俗。有能力负担几个,就得生几个。” 轩风听出言下之意:“这么说,你家是富裕人家?”贝姆特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我可先说清楚了,这些都是攸关无数家庭一年生计的资料,绝不允许出半点差错,尤其你要求的是细节的部分,更要仔细,而且要快,能办到吗?” 轩风信心满满地道:“放心!我既敢要求,就会做到最好,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来来,快把东西交给我!” 看到她急切的模样,贝姆特不禁纳闷:难道化妆品真是这么重要的武器?对了,是精神性武器——大姐的妆让人看了就想吐!对对,剑则是物理性武器,很对。 ****** 结果,轩风后悔把话说得太满。 首先,她的珠算水平大大退步,别说全国第一了,以她现在的水准,连个安慰奖也未必捞得到。其次,是预算的项目实在是太繁琐了!且不说人口,单村庄就以千计数,要把它们与流动人口表一一核对,统计出正确的人数;还要做占领区粮食的明细表和总报表,这些表格总是让她看得心里不舒服。 西城侵占了南城的领土,所做的只有贪婪的掠夺,其中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和占领地人民的血泪。而贝姆特虽说按照伊斯法的标准是个合格的城主,也只会分配而不是生产,连优抚和怀柔也不做,她已经预见到西城只会在抢劫和杀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这些不是她一个临时小会计能调节的,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俘虏,眼前的账目就够让她头痛。若非维烈已经把基本数据都分类整理好,她真的会算到累塌。最后,她还有别的功课要忙。虽然金雀花佣兵团长走了,她的副官却更加严厉。所以三天下来,少女眼下已出现睡眠严重不足的铁证。 “你买化妆品的目的,不会就是遮掉那两个黑眼圈吧?” “闭嘴!” 贝姆特叹了口气:“够了,我把这个月的薪水预支给你,别干了。”轩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薪水有薪水的用处!而且我已经做掉一半了,你别小瞧我!” “我没小瞧你,你做得很好也很认真,只是这样下去,我怕你会累死,凯渥鲁夫已经在怪我虐待你了。”贝姆特又是无奈又是关怀地道,他都后悔让她干了。 轩风斜睨他:“我若现在退出,是不是只能拿到一成报酬?” “这个…可以三成,但应该也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轩风掰手指,“我要买衣服、鞋子、袜子、内衣、粉底、唇红、指甲油、护手霜、防晒膏、爽肤水、洗面乳、洗发液、卸妆水、精华液、眉笔、眼彩……行不啷当这么多东西,没五个银币怎么够!这次若不一次买齐,下次放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贝姆特听得眼冒金星,当他回过神时,少女的身影已经从食堂消失,又窝回宿舍埋首加班去了。忍不住叹了口长气,青年也起身离开了餐厅。 当夜,趴在桌上打盹的轩风被一阵笃笃声惊醒,抬头一看,大吃一惊。 “贝姆特!” “我问过了。”年轻的城主趴在窗台上,认真地道,“你说的东西一大半这里没有,所以你只需要一枚银币就够了。” “你半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因为我不想揩你油啊!你做得这么辛苦,到头来发现是在做白工,不生我气才怪!我可不想再吃芋头和白箩卜了。” “你……”轩风扶了扶额,“你傻啊,我怎么会做白工!钱多了我不可以买其他东西,或存起来啊!”贝姆特一愣:“对哦。” “傻瓜!” “可是,你做得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买化妆品?现在化妆品没了,我当然要问问你,还干不干。” “呃。”这回轮到轩风窒了窒,“真的一点化妆品也没有?” “粉底和唇红有。” “这就行了!我可以买高档货!” 贝姆特浮起困惑之情:“我真搞不懂,你要这两样东西干嘛?还不如一瓶护手霜实用。粉底你要练剑,一出汗就糊了。唇红人家是贫血的人才用,你嘴唇这么红,要来干嘛?”他觉得眼前的少女不需要任何化妆品装饰,就足够漂亮。 轩风被他说得动了肝火:“你懂什么!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其他女孩都有漂亮的新裙子可以下班穿,有首饰可以戴给男朋友看……” “你又没有男朋友。” “我想戴给你看!” “……”贝姆特的眼睛瞬间睁得两倍大。 轩风脸一红:“你别误会,是因为我只能穿给你看。谁叫我是大姐头,一个男人也不敢接近我,怕被你扒皮。” “……我明天就向大家澄清误会。”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轩风耸了耸线条优美的肩,调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正式交往看看?” 西城城主的心脏漏跳两拍,喉头干涩,勉强下咽。 反而是轩风主动化解暧昧的氛围,笑吟吟地道:“以后碰到女孩子这么说,如果没有女朋友和老婆,一定要赶快答应了。” “我不用你教。”贝姆特很不高兴,也有点懊悔刚刚没答应。 轩风拂了拂发,再度绽开好整以暇的笑容,用轻佻的语气道:“一看就知道你没泡过马子,女人都爱听好听话,你却老是说些冲撞的言语,难怪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贝姆特回嘴:“我喜欢当单身贵族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只要你老了别后悔。”后悔放过我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轩风撇嘴,换了只手撑住脸颊,“话说回来,放假那天,陪我出去逛逛吧,当我的导游。” “不要!” 少女眼中窜起火焰:“喂!拒绝女士的邀约,是世上最失礼的行为!你这个大笨蛋!”青年也激动地吼回去:“就是不要!我绝不要再经历那种酷刑!” 轩风眯起眼:“什么意思?你曾经陪女人上过街?” “嗯。”贝姆特脸色铁青,“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个恶梦般的日子。我和父亲陪那十一个购物狂上街,被为了打折品疯狂的女人冲得东倒西歪,那种狠劲,连最凶残的强盗也比不上,实在太可怕了!她们还一视同仁地让年幼的我捧着像山那么高的礼品包走在大街上,害我一回家就累瘫在地。后来不管父亲跪地哀求也好,用钱收买也好,我都不踏进市集一步!”轩风沉默半晌,道:“那十一个购物狂,别告诉我是你妈和你姐。” “除了她们还有谁!” 啊啊——这个男人,真的是傻子吗!?轩风扶住额头,道:“好吧,你不陪我逛街也可以,我买了新衣服,用上化妆品,你得给我品评品评。” 想到自家大姐的妆容,贝姆特的脸色不太好看,随即想起一事,道:“对了,忘了把这个给你。”说着,他在胸前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哇!”看清他掏出来的物事,轩风惊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好漂亮,好漂亮,是什么花?”初看时,还以为是翡翠雕成的艺术品,一摸才发现是真的植物,一朵七瓣白蕊的绿色小花。 贝姆特的回答却让她一愣:“这不是花,是草。” “什么!是草?”轩风无法置信地瞪着手心的美丽植物。贝姆特皱眉道:“当然,世上哪来绿色的花。它叫米亚雷特(绿株),俗称七星花,是伊斯法的特产。” 轩风爱不释手地抚摸小草,半晌才回过神:“为什么给我这个?” “没人对你说吗?这是我们的风俗,每逢节日,所有的未婚少女都必须佩戴这种草做的首饰,然后小伙子就会来追求你,不戴人家会以为你是妇女,而叫你大妈大婶。” “……好奇怪的风俗。”轩风想象自己被那么叫的光景,脸上划下几道黑线。 贝姆特笑起来,摆摆手:“转过身。”轩风怔了一下才会意,将绿株递给他,背转过身,难得有几分害羞。 当感到青年将七星花绑上马尾的微妙触感时,更是心跳加速,突然,她的后背被一只火热的大手拍了一下:“好了!这下你就可以叫镇上的青年陪你逛街,买东西也可以打七折——就这样了,晚安。” “笨蛋。” 目送青年飞奔而去的背影,少女双手环胸,鼓起腮帮。直到第二天早上,厨房里的朋友告诉她七星花通常是父亲送给女儿或男人送给女友的礼物,她的心情才幡然变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光与影(完)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2日·下午—— “轩风!轩风……” 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唤,轩风诧异地垂下练习用的木剑,转过头,只见一个帮佣的少女满头大汗地奔过来:“绿,什么事?” 对方不及喘口气,就劈头问道:“你会不会白魔法?” “会一点,怎么了?”轩风浮起不妙的预感,心想可别是贝姆特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从树上掉下来断了腿骨之类。绿没有解释,直接拉住她就要跑路:“快!快走!” “怎么回事?”出声的是在一旁监督轩风练剑的金雀花佣兵团副团长妮娜,神情很是不悦,但听到绿的回答,她立刻打消阻拦之意:“莱拉团长受伤了!伤得很重!” 一行人匆匆来到医护室,房里只有四个人:躺在床上的伤者,医师,铁甲佣兵团长和西城城主。 听到推门声,贝姆特转过头,和轩风打了个照面。 “你会白魔法?”他马上猜出她的来意。 “只会一点。”轩风老实回答,南城注重白魔法,因为家人年事已高,她对治病救人的白魔法也很感兴趣,可惜她的生命系和光元素适性都不高,有赛雷尔给的冥想法助力,半年来也只到四段。反而是她没什么功夫钻研的元素魔法,风系都到五段了。 即使如此,相比传说中有十三段神级天赋的祖先,她也是个渣渣。 瞄了一眼床上的人,轩风的脸色黯淡下来,“不行!处理不了!”贝姆特恍若未闻,将她拉到床边,指着左肩和右腹两处伤口,沉声道:“只要把这两块地方的洞补好,其他不用管,行吗?”轩风眼睛一亮:“没问题!” 五分钟后,轩风三人退出房间,走向隔壁。 “辛苦了。”贝姆特亲手倒了杯茶给白魔法学徒,后者摇摇头:“我没帮上什么忙。” “不必介意,即使你不出手,以莱拉的毅力也能挺过去,你治好那两个伤口,就让她可以轻松一点。”贝姆特说着一点不像安慰的安慰,惹来凯渥鲁夫几个大白眼。 轩风没在意,她早就习惯贝姆特的讲话方式,只道:“莱拉姐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有,跟她一起离开要塞的人呢?难道——” “嗯,一大半死了,剩下的也和她一样受了伤,不过没她严重。”贝姆特表情平静,握紧的双拳却泄露了内心的愤怒。轩风咽了口口水:“是谁干的?” “死亡佣兵团。” “好耸的名字……团长是谁?” 凯渥鲁夫激愤地插口:“他叫休得斯!是个无恶不做的大魔头!”轩风一阵无力,呻吟道:“外公,我已经过了听童话的年纪。”魔头?她还公主咧! 在南城人眼里,西城的将兵估计都是魔鬼。 “不不,他真的是个非常凶残的人!”凯渥鲁夫急声道,“是败类中的败类!”轩风点点头,还是不以为意,反而是莱拉受伤一事比老佣兵的灌输更激起她的敌意。她转向在座的另一人,好奇地问道:“那个休得斯真这么坏?” “以世俗的定义是如此。” “耶?”轩风眨眨眼。 贝姆特淡淡地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毫无感觉地杀死怀孕的妇女,把胎儿挑出来吃掉的那种男人。” 轩风连打数个寒噤,这才相信凯渥鲁夫的评价。 “也是我差一步就变成的男人。” “……呃?” “首领!”凯渥鲁夫跳起来,吼道,“你胡说什么!”贝姆特合上眼,疲倦地道:“抱歉,我胡言乱语。走吧,凯渥鲁夫,我要和你商量一下。轩风,失陪了。” “我不可以听吗?”少女抬起头,眉心微蹙。青年回她一个微笑:“不是不可以,是不适合。” 轩风松了口气,随即,一缕阴云笼上她的眉宇,不止为贝姆特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有他灰色的斗篷,这次竟不给她鹰扬的感觉,反而像要和地面的影子融为一体似的,沉沉地拖曳着,直到青年跨出门栏,消失在阳光里,这种感觉才烟消云散,情不自禁站起的少女这才放下紧张的情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超越好奇的在意。 ****** “休得斯的目的很明确,逼我出面。” 贝姆特注视摊在桌上的地图,眼神沉冷,“莱拉只是第一个,达留恩是他下一个目标。”凯渥鲁夫铿然道:“我这就派人通知他,不,是所有人!” “他下手的对象不是我们,是村民。” “怎么会……那莱拉?” “只是警告信,不然休得斯哪会留她活口。”贝姆特的食指游移在地图上,“他很清楚以他的实力终究不能和我们硬碰硬,所以就用游击战,而民众就是他的盾牌和补给站,一个不高兴还可以杀来泄恨……” “太可恶了!”凯渥鲁夫忍不住叫起来。 青年充耳不闻地道:“我之所以说达留恩是下一个目标,是因为他最暴躁,只要在他的驻地烧掉个把村庄就能激他出来,然后设计埋伏,拔掉我一员大将。就算达留恩不出来,也很简单,只要一直杀杀杀,杀到我出面为止。” 凯渥鲁夫咬牙切齿,却想不出什么好对策。这么无赖的战术,确实很难应付。 “最有效的法子,坚壁清野,饿死那帮家伙,但是这么做民众会抗议,不适用……” “恕我插嘴,首领,没人会抗议。” “闭嘴!”贝姆特一口驳回,无视凯渥鲁夫的笑容继续思考,“第二个方法,围剿。立刻把狼烟发下去,设置哨点。只是休得斯生性狡猾机警,这个法子又比较耗时,未必能堵得住死亡佣兵团,民间损失也大。第三个方法……” “不行!”没等他说完,凯渥鲁夫就一口打断,“你绝不能和他单挑!绝不能!” 贝姆特有些无力地笑了:“凯渥鲁夫,我总是要出面的。你扪心自问,除了翔鹰和逆十字,你和其他人的队伍可是死亡佣兵团的对手?多对一例外。” 凯渥鲁夫不为所动:“我不是不同意你出面,是不同意你和他单挑!首领,难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休得斯说是要亲手打倒你夺得城主之位,可哪次不是用卑鄙的手段设计你!” “我也可以反过来设计他啊,主动放弃一两个领地的领民,引他入套。”贝姆特的眸光黝暗阴冷。凯渥鲁夫惊愕地瞪视他,随即给了他一拳:“首领!” “啊……”青年惊出一身冷汗,呆了数秒,颓然坐下,一手捂脸,竭力抹去心头的打算,颤声道,“我…我……” “你这个样子,能跟他单挑吗?” “……” 凯渥鲁夫用力拍打他的肩膀:“首领,你不能变成休得斯那种人。”历来的西城城主,无一不是残虐嗜杀之辈。凯渥鲁夫认为,对他城烧杀掳掠都无所谓,问题是,每一代城主都是先祸害自己人,一味盘剥平民,使得伊斯法始终无法稳定下来,军队也如同一盘散沙,不能大肆扩张领土,所以这一届的城主有能有为,是佣兵团和民间公认的明主。 贝姆特坐在原位,握着一只紫色绣花的丝绸袋子不说话。凯渥鲁夫有些奇怪地打量,因为那东西怎么看也是只女性的香囊。 “你下去吧,凯渥鲁夫,我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想一个人静一静。”年轻的城主松开手指,以肘撑桌,疲惫地道,“先把狼烟的事交待下去,待会儿我再跟你讨论细节。”铁甲佣兵团长沉默片刻,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贝姆特合起眼,十指交握抵住前额,打心底叹了口气:“休得斯啊休得斯,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地狱真的这么寂寞?” 我不想变成你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他在心里狠狠咒骂。 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个亲人对他的吸引力有多大,他不赞同死亡佣兵团长的为人,充满兽性,和前任西城城主毫无二致的凶残,但是休得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却是勾起了他相同的野望:“我们一起驰聘五大城,何等肆意?” 他现在有大军,有领土,有民心,南城最肥沃的土地也打下来了,只要抛弃一份陈旧的友情,彻底朝王家举起反旗,也许假以时日,伊斯法吞并四城,统一魔导国也不是梦想! 何况他还有维烈,世界头号罪犯,能使用禁咒毁灭城塞的血魔…… 蓦地,贝姆特震了震,想起一事,冷水兜头淋下。 不对!死亡佣兵团怎么会突然出现!?这半年,他的手下翻遍伊斯法全境也找不到他们,只有一个可能:死亡佣兵团自从上次偷袭就没离开过中城! 他们绝无可能从诺因的眼皮底下过来这里,除非…… “你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还是不忍心亲手杀我,诺因?”贝姆特啼笑皆非,“应该是后者……唉。” 他已经冷静下来,如果是诺因的手笔,这就不是简单的制裁,也许是个连环套,调虎离山之计。 这时的西城城主还不知道,让死亡佣兵团偷渡的并非中城城主,而是他另一个宿敌。 ******* 注:穿越者当中,轩风是最吃亏的,际遇就不说了,她的天赋非常冷门,不是白魔法也不是元素系,不过和杨阳她们一样,后面会挖掘出来。 圣贤者的后代,每个都有特别的天赋。 对了,轩风是不婚主义,所有可能的对象都是浮云。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魂与冰心(一)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北城埃特拉·下界王宫——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将受到惊吓的妻子哄睡,离开客房,独自走在华丽的大理石长廊上,直到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救世主兰冰宿拦在他的面前,身后是一脸惴惴的红发侍卫。 “怎么了,冰宿?这么晚还不睡。”罗兰诧异地问,也有点焦急,因为他约了一个人见面。 茶发少女一言不发地抬起手。 “……”金发青年看看那只手,再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右手握拳放在她的掌心,“握手。” “你在干什么!又不是狗!”冰宿和艾德娜齐声吼道。 “可是,突然跑出来,什么也不说就做出这种动作,我除了这么想还能怎么想?”罗兰耸了耸肩。 冰宿深吸一口气,强抑怒火,好言好语地道:“我要那两个人的监视日志。” “哪两个人?” “杨阳和昭霆!”嗓门忍不住再次提高。 罗兰用无辜到极点的语气道:“你说那两个人?她们的日志我怎么会有,我又不是偷窥狂。” “你一定要跟我装蒜到底吗!”冰宿眯眼,“今天在会场上,昭霆向我和邱玲挥手,杨阳都暗示的那么清楚了,你还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跑,而不是一箭将那只大鸟射下来,这些都充分说明你早就知道她们的下落!掌握了她们的行踪!不,搞不好她们俩混进拍卖会也是你设计的。我不管你和那个肥商人有什么过节,但杨阳和昭霆是我的同学,我有权知道你对她们有什么目的。” “别担心,我对她们没有恶意。”罗兰拍拍她的头顶,露出温和的笑容,“你问艾德娜吧,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你要去哪儿?” “外面。” 艾德娜大吃一惊:“你一个人?不行!”罗兰笑了笑:“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说着,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耙梳少女的秀发,眷恋那柔软细滑的触感。 冰宿明丽的脸蛋浮起两片红霞,心跳也不禁加快。她不觉得受到轻薄,从青年温柔的举动传递来的是一股无意识的呵护情感,含着欣赏和包容。 但另一个人就看不下去了:“你把冰宿当狗啊!这么摸啊摸的像什么样子!” “反正我也当了她一回狗,就当扯平好了。”罗兰半真半假地道,摆摆手,绕过两人,继续朝前走去,黑色的身影不久就完全融入被夜色笼罩的长廊深处。 ****** 米尔菲·东大街·绿冠鹤旅馆。 清脆的啪啪声和唰唰的翻页声回荡在室内,随即响起一个悠扬如月夜竖琴的男声。 “呵呵,很悠闲嘛。” 旅馆老板兼米尔菲城防官赫德·拿姆佩林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毫不意外地起立转身,单膝跪地,恭敬地道:“参见大人。” 罗兰脱下深黑色的斗篷兜帽,露出淡金色的短发和俊美无俦的脸庞,道:“起来吧。” 赫德依言站起,不等对方发问就汇报道:“那五个人已经逃离米尔菲,进入秋雪隘口。” “嗯,我不是来问你这件事的。有血魔在,追兵抓得到他们才怪。”罗兰瞥了眼桌上,笑道,“我是来通知你,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和我一起回伊维尔伦。” “呃?”赫德一怔。 “怎么,你恋上这儿,不想走了?”罗兰调侃道。 “不不。”赫德慌忙摇头,“只是属下以为,没有这个必要,虽然这次因为拍卖会的事,属下势必引咎辞职,但只要等两个月,花钱疏通关系,属下又可以坐回老位子,继续为大人办事。” “我没有叫你们都撤走,只叫你一个人收线。” 赫德愣了一下就会意:“您是担心北之贤者?” 罗兰摇摇头:“赛雷尔·史汀的确不是傻瓜,但他也是个文明人,顶多派个把人监视你,不会对你怎么样。道格拉斯就不同了,他才不会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直接拧死你为他的老色友报仇再说。” 想起凶龙的为人,连拥有强韧心脏的间谍也禁不住打了个突。 “你的位子就让给夫利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罗兰眼望对方,语声和蔼,“这些年辛苦你了,还让你和亲人分离,抱歉。”赫德连连摇头,鼻子发酸:“不…能为大人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呵,你变嘴甜了,在这里一定拍了许多马屁。”罗兰轻笑。赫德尴尬地道:“对不起,让您不快。”老部属都知道,罗兰讨厌奉承拍马仅次于铺张浪费。 “没什么,我明白,在这里你不学着油嘴滑舌就爬不上去,倒是我欠你一句道歉,让你这位军人转职做弄臣。不过,回伊维尔伦后,可得努力改回来。” “遵命!” ****** 灯红酒绿,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个裹着深黑色斗篷的高挑身影背对绿冠鹤旅馆,朝王宫方向快步走去。 好久没这么单独走在大街上了。罗兰浏览两旁的景物,涌起怀念之情,不禁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和义母及剧团的姐妹流浪到这座都市表演的情景。 “啊!” 一时回想得太过专注,没及时避开迎面走来的几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双方撞了个满怀,各退两步。罗兰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绝世的俊容。 “哇——”惊叹四起,那几个醉汉更是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其中一人想也不想,上去搭青年的肩膀,“好美的妞儿啊…嗝!跟老子……嗝!乐上一晚怎么样?美人……” 罗兰不着痕迹地闪过他的毛手,他可不想沾上酒气,回去时被茶发少女用怀疑的眼光扫瞄,被红发侍卫劈头盖脑地痛骂,也没在意醉鬼的胡言乱语,拉起兜帽,就要走路。 “等等嘛!”醉鬼们以一点不像醉鬼的动作拦住他,结成包围阵势,看来美人的威力果然强大。 “你长得这么美,干嘛把脸遮起来?”另一人去扯罗兰的帽子,同样被闪过。 “这妞儿真害羞。”众人发出色笑,“放轻松点,只是帽子,待会儿我们还要脱你衣服呢!” “让开。”罗兰冷淡地道,久经风霜的心湖没有因为几句下三滥的言语兴起一丝波澜,这种调笑,他从小到大听得多了,贵族蔑视他出身的嘲讽更刺人。 “咦!是男人!” 醉鬼们完全没察觉话里的警告意味,只听出声线有异,纷纷大呼小叫,但不一会儿,他们就很有雅量地接受了事实,并且当场扭转性向,“算了,男人也没关系,跟我们走吧。” “只因为脸好看,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拥抱同性吗?”罗兰好奇地问道,并在脑子里幻想,他能不能做到如此,结果差点呕吐:不能! “这个……”醉鬼们被他问得一愣,“倒也不是不在意……” “你们不讨厌吗?想象一下,异性曼妙的曲线多么赏心悦目,再想想同性那硬梆梆毫无趣味的身体,还有下面跟你们一样的东西——想抱吗?还想抱吗?” “唔唔……”犹豫啊!挣扎啊! “要说脸,熄了灯谁看得见?除非你是龙族,那好看难看又有什么分别?关键是身体、身体!”罗兰谆谆善诱,训得酒鬼们抬不起头来,不觉站成一排挨批,“再想想,你们都是年轻力壮,有大好前途的人,将来也会遇到值得相守一世的女子,却要在这里把贞操奉献给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人生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是多么浅虑的行为!你们一点都不感到惭愧吗?” “惭愧!”醉鬼们已经彻底被罗兰的气势压倒,衷心认错,“请原谅我们!” 周围的市民都看呆了,他们本以为不是金发青年被拉走丧失初夜,就是醉鬼们反过来被打倒,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罗兰满意颔首:“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你们请我喝一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众人回过神,怀疑地打量他:“你会喝酒?”不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眼前的美青年像传说中的精灵,像绝色美女,唯独不像酒鬼。 “哼,你们能请多少,我就能喝多少。” “好!有气魄!你这哥们我交定了!”醉鬼老大一把勾住东城城主的肩膀,豪迈大笑,“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醉酒盟」的一员!走,今晚大伙儿不醉不归!” “哦——” 目送勾肩搭背亲热离去的调戏者和被调戏者,市民们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这世道,变了吗? ****** 第二天早上·北城王宫。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和朋友一起喝酒。” “闻得出来,是什么朋友?” “地痞流氓。” “……你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醉酒盟」的成员。啊,冰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被推选为醉酒盟的老大,还认识了好几个黑道帮派。我打算把他们带回伊维尔伦,编入军队。” “艾德娜,再给他倒杯醒酒茶。” “我已经倒好了。” “喂!我说了很多遍,我没醉、没醉!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 “是是,你没醉——来,喝吧。” “……” 天才果然是寂寞的!东城城主在心里感叹,喝下第五杯醒酒茶。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月魂与冰心(二) 秋之月3日,恰逢杨阳一行人进入弗兰提拉高原的当天,罗兰总算完成一系列必要的交际应酬,告别北城城主,返回了东城上界。随行人员除了来时的人,还多了个赫德和一帮罗兰新编入队的小弟。 对后者而言,这可算是意外的发迹,因此直到今天还一副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样子。 简单洗尘,安顿好赫德等人,罗兰首先接见了雪族少女,通知她们穆伦已死的好消息,然后走进办公室。 “大人,楠和枫有紧急情报。” 大神官早就等在里面,神色不同于平日,有几分僵硬,罗兰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态。 得知血魔的真实身份是血龙王和魔界宰相的合体,制造和放养魔兽的元凶,连一向处变不惊的东城城主都流露出异色。 “那几个冒险家什么反应?” 法利恩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和那个魔族一起快快乐乐地吃魔兽,往龙谷去了。楠观察判断,并非虚以委蛇,她们是真的不介意,也不害怕,似乎十分信任那个魔头。” “这种天真的‘冒险家’,没有魔族保护还真活不下去。” 心情激荡下,法利恩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以往为了避免私人情感干扰主君的思路,他从不发表意见,这次实在忍不住了。 对于魔潮,每个魔导国人都有切肤之痛,十年前魔兽围城,法利恩还是年仅十一岁的水神神子,加入了前线,为受伤的士兵治疗,亲眼目睹军队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这十年来,他也一直看着主君为了减少魔兽的数量,煞费苦心,发展军备,培养法师,研究魔导兵器,联合各个异族,就为了有一天,把这些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一扫而空。 可是如今有一群人类的叛徒,轻描淡写地和侵略者头目做起了冒险伙伴,和他一起吃肉喝酒,称兄道弟。 其中两位还是曾经拯救世界的圣贤者的后人,真是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 罗兰沉思。 他早就怀疑维烈的身份,血魔甚至能够用火系禁咒「陨石群落术」烧毁一座要塞,强大得不合常理,只有龙族、传说中的神级法师,能够发动那样的魔法。 而得知维烈是魔界宰相后,罗兰也不禁奇怪,杨阳他们是瞎了眼吗,和这样一个恶迹累累的魔族一道旅行? 降魔战争的史料奇缺,可能毁于战火,但至少,魔界宰相的罪行还是比较清楚的,他沉没了一个大陆,灭族精灵和金龙族,索雷斯大陆死亡的人数,还有在降魔战争丧生的数目正式记载没有,好在伊维尔伦有很多异族,根据人鱼和妖精两族的回忆,包括人类和各族在内,至少有三十亿! 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数字。 更别说千年来肆虐魔导国,杀人无数的魔兽了。 仔细一想,罗兰也明白了,杨阳和昭霆是异世界来的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百姓的处境没有代入感。希莉丝是高贵的南城公主,学习剑圣剑法,有高明的白魔法,一般零散的魔兽威胁不到她。何况还有一个疼爱师妹的师兄诺因暗中派人保护,让她一无所觉地度过了最危险的前两年,后来看希莉丝武艺成熟后才召回护卫。耶拉姆就不用说了,他住在祥和的西芙利村,有个身手高明的师父,没吃过苦头。 但罗兰永远不会忘记,每十年左右就肆虐魔导国,名为魔潮的灾难。他亲身经历的十年前,那场惨烈的大魔潮,全城死了四十多万人,民间刚刚经历蛮族和兽人的侵略,恢复了一点,就被魔潮席卷。他带兵剿灭魔兽,看到的悲惨景象,被魔兽拖行惨叫的村民,一路的血迹和残肢,被兽爪刨开的地窖,里面残缺不全的儿童尸体。他还记得一个头颅被咬掉一半的孩子,手里紧紧攥着残破的小木马。 那些恶心的魔兽,还挑挑拣拣,很多只咬碎尸体就弃之不顾,这就是魔兽不同于野兽和本土怪物的地方,野兽只捕猎,吃饱就走,艾斯嘉的怪物会劫掠食物,如食人魔这样的怪物也会吃人,但不会糟蹋尸体,故意追杀敌人。魔兽就是一味地袭击这个世界的生命,像是一种恶意放纵的产物,还根除不了,每到冬季就潜伏在地下深处冬眠,用魔法都扫描不出。 所以继位以来,罗兰暗中保护和培育被教廷视为邪恶的黑咒术师,这一派的法师还保有少许精神系和魔药系的知识,能够一定程度控制魔兽,让他们潜心研究魔兽的生态和习性,尝试发明侦测魔巢和魔核的法术,也发展其他法师的力量,加强各地的军备,尤其不允许打压地方上有魔法天赋的学徒,同时招募不受待见的死灵法师和暗系法师,让圣职者和军队配合,降低死亡率,魔潮倒是一年比一年少,但因为低等魔兽的繁殖力,它们总会卷土重来,造成十年左右爆发的大魔潮,人口锐减,国力损失。 就算零星的魔兽袭击,也是百姓的灾难。他小时候和流浪剧团住在中城卡萨兰的一个村子时,就受到魔兽的袭击,还是靠着好心的冒险家团队才逃出生天,即使如此,那个收容他们的小村庄都遭受灭顶之灾,所有人都是哭着逃跑,一个冒险家背负着年幼的他,奔逃了整整一夜,跟不上的村民都被魔兽吃掉了,还好那是不擅长长程追逐的魔兽,才捡回一条命,这是他童年的噩梦。而底层的民众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噩梦之下,被追逐,被撕咬,被残杀,被吞食。 魔族,都罪该万死。 魔兽尚且如此,高等魔族更不用说,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可以想象。幸好圣贤者封印了魔族,但是魔界宰相为何会是漏网之鱼?圣贤者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导致封印不完全? 罗兰打算回头询问雪露特,虽然代号椿的密探并非圣修士,只是已故大贤者好心收养的前王朝遗孤,对传说的详情一无所知,但是也许能再问出些什么。 搞笑的是杨阳她们和维烈这个杀人狂相处得真不错,真当魔界宰相是为爱复仇的痴情汉?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告诉他,当年魔界公主玛格蕾特隐瞒身份,勾引精灵王奥佛瑞特,暴露后被精灵战士处死,精灵没有违背条约,签署的和平协约明文禁止双方在停战期间有任何潜入和间谍行为,可是维烈·赛普路斯转头就沉没了一个大陆,杀人无数。友人妖精女王妮兰迪亚告诉他,妖精的近亲精灵族,是那个宰相花了整整十七年,慢慢屠杀殆尽的,最后剩下的精灵孩童莫名病死——是谁干的可想而知,残暴简直令人发指,有哪个情圣会用十七年的时间杀光一个种族的老弱妇孺?他是为了他的爱情而杀,还是为了享受而杀? 不过从雪露特口中,罗兰得知圣贤者确实值得众生敬仰,他的功绩是实实在在的,可是雪露特说大贤者提到,圣贤者的结局很不好。 无论如何,圣贤者对这个世界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不肖后人不是他的责任,何况冰宿、邱玲和轩风没有罪过,魔兽,还有那个魔界宰相,是他们后人的问题。 罗兰眼神冷冽,宛如一道风暴下的雪墙,屹立不倒的绝境长城。 他心中也有回荡不止的悲哀,千年前在遍及世界的天灾和强大侵略者的屠刀下,圣贤者凭借大智慧大气魄,封印上级魔族,平息了自然灾难,一举解决了世界的危机。如今魔导国天灾人祸,预计还会持续恶化,没一个统治者敢告诉平民还有整整五个荒年,和接踵而来的灾害。今年的寒潮转瞬即至,届时不知会冻死多少黎民百姓。 罗兰自负天资纵横,励精图治,带领全城度过了之前的七年涝灾,用大量的事前准备和高架水路工程,缓解了东城的旱灾。但是接下来的十年大魔潮、枯水期、植物停止给养的沉睡期等等后续问题,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恐怕还要靠法师的力量。 可惜由于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教廷的愚昧和打压,知识散落,魔法式微,法师的力量可能杯水车薪,如今世上已经没有圣贤者那样十三段的神级法师了。十段以上的法师都寥寥无几。 目前,还是继续监视魔界宰相和他身边一群人。 “先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罗兰一样愤恨,不过更为理智沉稳。 杨阳等人应该是被暂时蒙蔽,只要她们不是失心疯,就不会真的投奔到魔族阵营,等到她们亲眼目睹同类惨遭屠戮的模样,自会醒悟过来。 当然,如果魔族强大到难以战胜,人类阵营肯定会有倒戈的叛徒。不过从罗兰了解的信息,星华等雪族少女的叙述,那些冒险家不是邪恶之人,恐怕是年轻气盛,单纯不知世事,被魔界宰相欺骗了。 关键是那个魔头的动向和意图。 罗兰不认为魔族是无法战胜的,圣贤者千年前的胜利已经证明,艾斯嘉能赢。对于凡人来说,麻烦的反而是一次次魔潮。 维烈本人是个突破,既然是他制造魔兽,难道他不能控制魔兽?罗兰不相信,所以继续观察是必要的,也许制住维烈,能掌握魔核和魔族的秘密。不过目前还不适合打草惊蛇,正如楠的想法,罗兰也想知道,为何维烈处心积虑接近两位圣贤者的后代,和她们一起旅行呢?难道和圣遗物有关? “法利恩,你说中城救世主和魔界宰相长相极为相似?”罗兰突然想起,他在拍卖会亲眼目睹杨阳和维烈的长相,确实像极了,还有冰宿和邱玲口中的“杨老师”,他后来询问,杨阳在地球的叔叔,和维烈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法利恩听出主君的言下之意,毛骨悚然:“您的意思……” 罗兰想了想,摇头:“没有证据,不能确定。” 不过圣贤者的后代中,确实有可能混了一张鬼牌。 如果杨阳真的和魔界宰相有血缘关系,将来拿不下维烈,俘虏杨阳简单得多,罗兰心中已经计划好了。 但是维烈的实力的确是个隐忧,当年甚至能沉没一个大陆,一旦他故伎重演,如今这世上真没人能阻拦他。已经没有十二段以上的法师了。 法利恩担心的就是这点:“大人,要不要召集魔导团,妖精、人鱼、翼人各族,赶紧杀了那个魔头,或者通知银龙王把他拿下……” “不急,这个世界还有神眷顾。” “可是……”身为神子,法利恩当然知道神的存在,每次祈祷,他都能感到水神亚希的神恩。可是因为母亲的死,他从来没有召唤过自己的神祇,也没有见过神的真容。 罗兰似乎更有信心,冰蓝的眸浮起清明的思虑,看向书桌。 ******** 【后记】 前期忧国忧民纵览全局的只有大反派罗兰,哈哈,其他主角不是悠闲地旅行,就是还在操心本城的事务,或者干脆是更像反派的强盗头子。 不过等到各个线头归拢就会好了,男女主也在追寻最大的谜底——圣贤者,这是个很庞大的故事。 第二百章 月魂与冰心(三) “这是什么?” 罗兰指着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问道。法利恩恭顺回答:“是拍卖会的幸存者给您的感谢信,礼物在仓库。” “那不用看了?” “是,大人,我都帮您回信过了。” 罗兰坐了下来,这次拍卖会死伤的人数超出他的预计,因为他没料到维烈会魔力反弹,本来他安排在穆伦护卫当中的法师只会造成一些小损伤。 金发城主再次体会到人不能算无遗策。 当然这个结局对他也有利。 大神官恭恭敬敬地端上一杯香气四溢的桂花茶:“大人这次可真是收买了不少人。用的还是那些人的性命,没支出一枚铜板。” 罗兰失笑,为弟弟诡异的幽默感:“罢了,这次最大的收获还是铲除穆伦和一帮狗贵族,为我将来的大扫除省了一番力气。” “遗憾的是国王安然无恙。” “不,法利恩,应该说幸好陛下安然无恙。”罗兰捧起茶杯,啜了口茶。 大神官意会,笑道:“是,我明白了,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言。” 罗兰点点头,习惯性地转着茶杯:“马上就秋收了,但是对东境百姓而言,大概不是喜事而是噩耗吧。加上这次的惨剧,贵族们一定会把气都出在他们头上。”语气有着微量的自责。 “大人,其实还有许多法子使国…陛下堕落得更厉害。”法利恩暗褐色的眸子闪着冷酷的光芒,“比如让罗姆席德献计开设以人为赌注的角斗场;提议选拔美女入宫;煽动贵族互相攀比,掀起建筑热;捏造长生不老药的药方,像处女的鲜血、孩童的脑髓之类。” “嗯。”金发青年的微笑变得不透明,语声平板,“的确是好主意。” 法利恩凝视他,神情柔和下来:“大人,你,其实早就想到这些方法了吧?” “……” “只是你不忍心。” 罗兰微一苦笑,算是承认:“啊,我觉悟得还是不够彻底。” “没这回事。”法利恩温言道,“您毕竟是受平民的恩惠长大的,做不到如此残酷。而我不同,我的恩人只有您。”所以可以为您做尽一切恶事。 恩惠……吗?罗兰垂下眼,童年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在脑中一闪而过。 最初浮现的是那个总是看着窗外的女人;然后是义母温暖的手臂和笑容,责骂那个女人的无奈声音;邻居们心疼的眼神和谆谆的关怀;同龄孩子充满嫉妒的喝骂和总是伴随“野种”二字丢来的石块;刺入背心的匕首的灼痛;父亲的面容;分别那日的雨和泪;清脆的车辚声;马车里的姐妹将手放在他额上的温柔触感…… 从那以后是飞快变幻的风景。纯朴的农庄,整齐的田野,未经修缮的小路,波光粼粼的鱼塘,热闹的城镇,时髦的都会,繁华的港口……但是无论到哪个地方,平民总是穿着破旧的衣裳,吃着简陋的食物,做着繁重的工作;也总是平民带着期盼高兴的笑容欢迎他们的到来,用诚挚的语气给予赞赏和鼓励。 他还记得第一次表演时因为不习惯女生的衣服,踩到裙摆摔了个大马趴时,耳边响起的心痛呼声和一双由不认识的人伸出将他扶起的手臂;来到没钱娱乐的村庄,免费为衣不蔽体的村民表演歌舞,吟唱传说,和他们一起嚼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在篝火旁笑谈的情景;还有将养不活的子女送来剧团的父母悲痛的泪水;义母为了不让他看见抱住他,但他还是从缝隙里看见税务官将交不出税的老农打断腿,把他的女儿拉走,前天还一脸害羞送花给他的小男孩大喊姐姐扑向那个少女,却被税务官推到墙上砸破后脑勺的景象…… 忘了是从何时燃烧起的火焰,也忘了是从何时蕴酿的心愿—— 抹去那些人脸上的悲伤,让他们重新展露发自心底的笑靥。 就像他们看见他舞完一曲,情不自禁绽开的那种单纯而喜悦的笑容。 因此对夺去他们笑容的人感到憎恨。 那憎恨与日俱增,渐渐不再固定为“马修”,“索斯”两个名词,而扩大为所有的贵族和王族。时至今日,已经和他的野心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做为脱罪的借口。 因为他并非清高无欲。 而且,在当初踏上这条不归路时,他就觉悟必须舍弃良心,甚至在必要时舍弃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们。 他即位之初,四面楚歌,王室不认可,六大郡主虎视眈眈,水神殿也未归顺,为了先腾出手解决内患,他不得不拉拢前宰相谢尔达和一票门闼贵族,一起暗中进行肮脏的奴隶交易,让数千少女身陷火坑,让数万壮丁卖身为奴,这是他无法逃避的罪责,也是他绝不允许自己逃避的罪责。 就算他在建立基业后,想方设法赎回了那些被卖去夏尔玛大陆的奴隶,已经死去的生命,已经造成的伤害,已经永远无法偿还了。 伪善也罢,执着也罢,他就是不想舍弃那最后一丁点的良心。 同样的,他也会继续走下去,继续不择手段,直到摘下至尊之冠。不止因为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为无法回头——如果在这里罢手,岂不意味着那些人的牺牲全成了白费?那么多年的努力尽付诸流水? 而且他的时间太短了。东城的兵力目前还不足以和四城同时作战,虽然可以用闪电战各个击破,但是天灾人祸不断,只要经历了魔潮,东城也会有损失。在持续的自然灾害使艾斯嘉大陆民不聊生以前,他一定要统一魔导国,合并五大城,因为王权分裂,教廷对法师的内耗,才是魔导国衰败至此的根本原因。 罗兰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加快中城衰弱的速度,北城的蚕食也要开始了。只要民心向背,他就有足够的借口可以举起反旗,推翻腐败的王家,大展拳脚,制约鼠目寸光的教会,保护全国的法师,最重要的,掌握了王家手里的封魔阵,维烈就不再是威胁了。 他必须得到王位。 金色的碎花在茶水中沉浮,随着杯底撞击桌面的轻响,尘埃落定。 罗兰下定决心,他也知道这个决定,是把他往罪孽的深渊又推了一步,但是早在踏上争王之路的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法利恩。”金发城主用和平常没两样的语调道,“第一条保留,后面的后遗症都太大,暂时不启动。” “可是大人,长生不老的药方对君王来说简直是无法抵御的诱惑,效果也最显著。”大神官提议。 罗兰摇头:“德修普王家还有个脑子没被腐蚀的女中豪杰,一定会反将我们一军,建议用我城的处女幼童做药材。”法利恩恍然大悟,随即,他双眼浮起狠厉:“干脆——” “不可能的。”罗兰打消他的念头,“有魔封剑在手的德修普还有机可乘,拉克西丝却绝对是滴水不漏,那个女人很了解自己的价值。”这也是他最佩服她的一点。 法利恩懊恼地咬紧下唇,见状,罗兰轻笑出声。 “看开点,法利恩,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拉克西丝如果那么简单就殒命,我也会觉得很无趣。当今世上,有资格和我一较高下的除了德修普和贝姆特,就只有她。梅莲可不行,岳父也是。” 大神官崇敬地望着主君充满自信和霸气的神情,却见罗兰眼中的自负被同情取代:“可惜,她出生王家,就造成了她的局限。” “局限?” 罗兰沉吟,他曾经认可的王,只有德修普王家的那位元帅。他和拉克西丝在战场有过一面之缘,拉克西丝还救过他的命,一次次政场的较量和惺惺相惜,拉克西丝是他唯一佩服,改观的贵族,她才华洋溢,光芒万丈,年轻的城主还记得十年前参加王室的舞会,被全场的贵族和交际花嘲笑羞辱,伫立在舞池之外,看着那位最美丽的王室之花的心情。 甚至在当初报仇雪恨,终于清醒,面对妻女的尸首,了无生趣,一时冲动下,他还向拉克西丝直谏,希望她能登上王位,成为魔导国的中兴之主。可是拉克西丝为了兄妹亲情,无意篡位,放任王室和国家腐败至此,从此,他就对她断了念。 而诺因,虽然也优秀,可不能让他甘心退让。 “法利恩,你认为拉克西丝有为王的资格吗?” “没有!”褐发青年斩钉截铁地道:除了他眼前这个人,任何人都没有为王的资格! 罗兰叹了口气:“不是和我比,是和陛下比。”他这个弟弟啊,就是恋兄情结过剩。要是能改改这个缺点,他的眼界会更宽,处事手腕也会更精辟。 法利恩皱眉道:“陛下?任何人当王都会比他当得好吧!” “这个…也没错啦。”罗兰语塞,顿了顿才道,“但是,法利恩,权力是会腐蚀人心的。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人,在那个位子坐久了,都会变成陛下这样。” “您就没有腐化!” “那是因为我有更高的目标追求啊。”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大神官心中怀疑:莫非大人觊觎王座,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堕落?随即,他摇头甩去这个想法,一阵好笑:哪有这种事! 罗兰拿起茶壶添茶。 “言归正题,我认为拉克西丝是德修普王家最适合当王的人,可惜卡萨兰不像梅迪,重男轻女,她又缺乏篡位的狠心,才与王座失之交臂。她的思想也是王室的那一套,认为贵族天生高平民一等,所以同情百姓归同情,却无法狠下心做根本的手术。” “原来如此。”法利恩这才明白主君说的“局限”是什么意思。 “德修普在这一点就好得多,只是他的政治手腕不及拉克西丝,树敌太多,而且我总觉得他没把心思放在上面。”罗兰微微一叹,“诺因适合做一个法师,一个学者,一个军人,他太单纯了,被他姑姑和两个死党保护得太好。” 法利恩忍俊不禁:“但诺因城主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罗兰点点头:“啊,这点无庸置疑,我也从未小瞧他。另外我倒是挺想见贝姆特一面的。”西城城主招募了血魔,他到底知不知道维烈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以后,会不会依然借用这份罪恶的力量?从肯格要塞的屠城,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万丈深渊了。 而汇总了再多情报,也不及亲眼判断一个人准确。 “大人,伊斯法现在得到了魔界宰相,是个强敌。”法利恩提醒。 罗兰颔首,就算没有血魔,一旦东城发动战争,由于地理优势,西城伊斯法也可能是渔翁得利的一方。 “对了,大人,有件事要请示。” “嗯?”罗兰朝心腹投以询问的视线。法利恩肃然道:“我已经拿到十一段的证明,是不是我马上去考贤者?” 众所周知,艾斯嘉大陆目前只有一位贤者,就是北之贤者赛雷尔,他还是最强的法师,也是北城人民仅次于银龙王最大的向心力。可想而知法利恩若摘得「贤者」的称号,对埃特拉人的矜持势必是一大打击,相反对东城人民而言,就是一桩备受鼓舞,充满荣耀的喜事了。 而在得知魔界宰相的内幕后,这个考试就更具有重要意义了。 虽然除了传说中的神级法师,单凭法师个人的力量无法改变局势,也不能与某些强大的种族相抗,罗兰还是微笑鼓励:“没关系,想考就去考吧,米利亚坦没这么小气。” 法利恩恭身道:“是。” “是在魔法公会,由五位首席考吗?”罗兰询问,他对魔法界的事情不太清楚。法利恩回答:“如今是的,因为大贤者加卡德去世了。” 罗兰关怀地道:“你最近备考一定很累,要不要休息几天?”法利恩腼腆一笑:“不碍事的,大人,您不用担心。” 仔细端详他确定是真的不碍事后,罗兰才陷入思索:“话说回来,史汀因为主持召唤仪式,等级降了一格,应该没这么快恢复。就是说,他现在不是你的对手。” “没错。”法利恩自信地道,“所以大人今后只需提防白银之谷。龙骑士我们有魔核光炮和羽族射手,完全可以压制住,就是仗难打了点……要是找到「真红火焰」就好了。” 用「水蓝之光」做动力源的魔核光炮威力虽然也很大,发射速度却较慢,对行动敏捷的龙骑士不太有效,需要通过羽族战士用弓箭压制,但这样光炮也会受到限制;而且箭矢对重武装的龙骑士威胁不大,除非是雷系的魔法箭,不过轻装备的羽族战士倒不必担心会被龙骑士逮到。 抚摸蓝宝石额饰,金发青年摇了摇头。 “白银之谷,不足为虑。” ******** 【后记】 罗兰的堕落和迷失从这一章开始。 他的出身也有局限性,造成了他早期对贵族阶级无差别的仇恨,犯下最大的罪孽,我写的每个人在命运和人生中都有徘徊和迷途。 真正的史诗奇幻都有沉重的背景,没有顶着主角光环可以无往不利的人。 第二百零一章 月魂与冰心(四) 当弟弟离开,罗兰独自在室内思索了很久。 他投射在窗台上的影子像有生命般浮现出来,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罗兰,你叫我?” 金发城主微笑起来,冰蓝的眼眸浮现出不同于平日的真挚情感:“巴哈姆斯。” 出现在窗台上的男子看似人类的二十一、二岁大,鸦羽般的黑发恰好盖住两耳,眼睛也是黑色的,瞳仁却宛如黑夜中的日全食,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呈现龙族的纵长。他的容貌极为清美文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一身和罗兰一样的全黑装束,有着鳞片般奇异的反光,嗓音低沉中带着一抹磁性的慵懒,性感而撩人。 他从金发青年的影子里走出来,自然地上前,罗兰也轻松自在地转过身,一手搁在桌上,完全放松地与自己的契约龙对视。 “血龙王扎姆卡特的性情如何?” 魔界宰相毋庸置疑是放养魔兽的元凶,就不知道和他一体的血龙王,是什么想法?究竟他是血魔,还是魔界宰相是?楠和枫无法进入龙谷,继续追踪,所以罗兰只能从其他渠道获得情报。 就是和他誓约的「三首龙」之一,黑龙王巴哈姆斯,也是他的义父。 不过,见到亲人虽然高兴,有选择的话,罗兰还是不想呼唤自己的守护龙。 黑龙王回想了一下:“我和他、麦先很久没见面了。” 习惯了自家义父没有重点的说话方式,罗兰谆谆善诱:“他是善龙还是恶龙?” 他们彼此是用龙语对谈,从金发青年口中自然流泻出龙族的语言。 “除了麦先和金龙王,我和扎姆卡特都不算人类认为的善龙。”巴哈姆斯答道,“不过他爱上了一个人类,我也爱上了一个有人类血统的半精灵,所以扎姆卡特肯定不像我们小时候,认为人类是可有可无的生物。” “血龙王爱上了人类吗?”罗兰微微睁大眼。 “嗯,那是在魔族入侵的黑暗历。我认识你的先祖,奥斯曼帝国的开国皇帝渥尔也是在那段时期。不过扎姆卡特所爱的月殿下是奥兰托国人。”巴哈姆斯的思维发散了一会儿,说话渐渐开始具有条理,“他是一位能够与我们龙族平起平坐的大法师,十三段的神级候补,就是魔法水平达到十三段,但是没有发明十三段魔法的法师,那时的大陆法师公会是这么分类。” 原来神级法师还有这个讲究,那圣贤者是发明了十三段魔法才能称为神级?罗兰大为惊奇,在他看来,十三段已经是神话了——艾斯嘉都一千年没出过神级了。而古代魔法界居然那么严格,不发明十三段魔法还不能称为神级法师。 “扎姆卡特认识他的爱人时,月殿下还只有十二岁,他是被捉进王宫的,似乎月殿下发明了一种禁空和禁魔网,想要抓一头龙研究,后来他们俩好上了。扎姆卡特死要面子,不肯告诉我和麦先这些经过,一直待在月殿下的法师塔。” 罗兰听得津津有味,将手边还剩一半的桂花茶推了过去。黑龙王也不客气,拿起来喝了个底朝天。 “直到前血龙王凯尔塞亚特陛下听说儿子爱上了一个男性,把扎姆卡特打得奄奄一息拖回红龙族的赤晶谷,那位月皇子亲自闯入,挑战三十个龙带回他的恋人,凯尔塞亚特陛下也没能拦住。就是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白银之谷和黑龙一族的深绿沼地都听到了,我们才知道扎姆卡特爱上了异族的同性。” 刚刚给自己泡完茶的罗兰庆幸还没喝,不然一口茶水会喷出来:原来是月皇子不是月公主吗?! 他对男男恋没有偏见,哪怕是跨种族的爱情,所以也只是擦了擦汗,就关注起别的重点:“原来在那个时候,银龙、黑龙和红龙是分开居住吗?” “嗯,不过我有段时间是住在白银之谷。现在黑龙族也过去了,大概我杀了父王母后,又被封印后,他们都投靠麦先了。”巴哈姆斯喃喃道。 糟糕,他的神智又不对劲了……罗兰暗暗想,这就是他不太想呼唤巴哈姆斯的原因。 历史都有记载,黑龙王巴哈姆斯是疯龙。 他差点毁了东城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是当时帝国的七公主,一位十一段法师,玛蕾尔妮用禁咒和生命的力量将他封印在福斯家族的传家宝物「龙眠」中,也是罗兰和义父羁绊开始的起点。 罗兰不知道巴哈姆斯是怎么回事,龙族是比人类更智慧的生物,从和义父偶尔的交谈,他也感觉巴哈姆斯应该非常聪明,可是他的意识就是不完整,思考起来就容易走神,找不到方向,也许是封印影响了他的龙格。 但是罗兰见过黑龙王精准而冷酷的战斗风格,毫无怜悯的杀戮方式,当初在十年大魔潮,伊维尔伦百废待兴,单靠军队和民兵的力量已经无法压制魔潮,他和巴哈姆斯一起暗中猎杀魔兽,镇压魔兽最猖獗的地区,就亲眼见识过。 不过罗兰从来不恐惧,巴哈姆斯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养大他的义父,到十一岁为止,都住在他的心里,如今也形影不离。 说到龙,罗兰又想起一件事。 那天他召唤冰宿,在上方的天顶看到一个被黑雾笼罩的身影,吐出如同般的轻笑声,称呼他「王星」。 离开时,不速之客张开一对和巴哈姆斯非常相像的龙翼,黑色中却隐约流淌着彩虹般瑰丽的光辉。 罗兰还记得,当时他体内的龙血仿佛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镇压,每一滴都表示着臣服一般。 这些谜,他会慢慢想办法破解,包括魔界宰相能逃脱圣贤者封印的原因。不过目前,他已经问的差不多,至少知道血龙王对人类没有敌意,这会不会是千年来,使维烈没有亲自动手大开杀戒的约束?还是众神降临的缘故?罗兰沉思。 只有他和另一个人知道,神明不在神界,而是身处这个艾斯嘉世界。 凝视自己的义子,黑龙王的黑眸温和下来,柔软如夜幕织成的天鹅绒:“罗兰,你今年还是不回迷雾森林吗?” “回去……做什么?”罗兰回过神。 “看望你师父,还有那帮神明——对了,他们每年的新年都会来你这里胡闹一晚,那就不用了。” 听到神明二字,罗兰就头痛,在他十二岁那年,被一群自称神明的家伙拉去填三缺一的空打麻将,还被压着头和他们搓土成香,结为义兄妹,让他小小年纪就大彻大悟——什么伟大的神祇全是骗鬼的! “真是为虔诚的信徒们感到同情。”罗兰嘀咕。只是,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为何他学艺的迷雾森林隐居着一群神明? 而且他的师父帕西斯似乎和他们有极深的仇恨,又不肯告诉他原因,罗兰只好对众神敬而远之,当然他本来就不想靠那帮成天寻欢作乐的神太近。 “师父不用担心,那票花痴神最好不要来。”罗兰言下毫无对神明的敬意。巴哈姆斯也不以为意,追问道:“那个你亲自接生的小独角兽呢?莫西菲斯他……” “我已经不能接近莫西菲斯了。” 罗兰沉沉叹息,“以前我每次打完猎,就算没沾到血,它也不肯靠近我,除非我把全身上下擦得一干二净,才能抱住它。这就是独角兽,全世界最纯洁的生物。而现在的我,即使洗得脱层皮,也洗不掉渗入骨髓的肮脏和污秽,我不想它沾上血腥和尸臭,也不想被它用嫌恶陌生的眼光看待,所以不如不见。” 巴哈姆斯望着他掩不住的哀伤神情,叹了口气:“你是这么想的吗。”罗兰轻笑一声,瞅着他的黑眸:“巴哈姆斯,你是个傻爸爸,所以在你眼里,小孩永远是天真无邪,善良可爱的。” “我不是这意思……”黑龙王烦恼地拉扯额前的黑发,每次都是这样,每当他想劝眼前的人别把自己看得这么扁,罗兰总是一句话打发他,要么就充耳不闻,顽固得跟石头一样,坚持把自己定义为罪无可恕的罪人。 其实,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蓦地,罗兰站起身,道:“到院子里去吧,巴哈姆斯。”黑龙王眼睛一亮:“你肯去了!?”罗兰摇摇头,取下挂在墙上的小提琴盒。 无星的夜晚,只有一轮华贵的冷月盛放在黑丝绒的托盘上。秋季的晚风干爽而清凉,掀起青年和月色一样柔和的金发和深黑色的斗篷。 他身下是一头巨大的异形生物,有力的膜状翅膀,优雅的长尾,闪着金属光泽的漆黑鳞片,还有形象威猛的八首——与伊维尔伦城徽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正是巴哈姆斯的真身,八颈黑龙王。 “你真的不下去?” 从最大的龙首里传出不死心的问话。罗兰面无表情地答道:“一路上你已经问过好多遍了,老答复,来,下去点。”巴哈姆斯无奈,只好降低高度。 随着目的地逐渐清晰,罗兰冰蓝色的眸子泛开怀念的波纹,那是座被雾气重重封锁的密林,也就是世人口中只进不出的迷雾森林,他曾待了五年的地方,也是他过得最安稳、最快乐的地方,他心中的圣域。 伫立着苍凉古迹的湖泊;恩师开朗而温暖的笑靥,将他从仇恨的梦魇中拉出,洗涤心灵的澄净歌声和优美的琴音;老是和他争抢食物吃的黑龙义父;喜欢撒娇,有着纯洁寂寞眼神的小独角兽;铺满灯心草的空地上吵闹的神祇们……一切都是令人怀念的记忆,怀念到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像当初离开的时候那么心痛。 “罗兰,你曾后悔离开这里吗?”感觉到青年的心情,巴哈姆斯问道。 “不。”罗兰合上眼,微微一笑,“小孩子总是要离开家的,何况生而为人,就有必须完成的事,必须肩负的责任,必须达成的愿望。因为我们是如此寿命短暂的生物,只有竭尽全力燃烧,才能迸出一星灿烂的光华。我的未来不属于这片安静的森林,属于这喧闹污浊的尘世。” “你本可以活得像精灵。” “但我不是精灵,我是人类。”罗兰昂然道,“我也不是龙族,就算你把一半生命给了我。” 巴哈姆斯沉默半晌,叹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罗兰的眼神柔和下来,摩挲怀里的小提琴:“没办法,父母心。今天是莫西菲斯的生日,那小家伙一定又会在梦里哭着叫妈妈,以前我可以抱着它安慰它,现在只能弹琴催它入梦了。本以为我走后,它会长大点,却还是……看来我太宠它了。” 罗兰心中还有担忧,师父那个人其实也不靠谱,年少时觉得师父多才多艺,无所不能,形象伟岸,让人崇拜。回头看,帕西斯生活懒散,个性乖僻自我,邪性十足,让他照顾小独角兽,不知道会不会弄巧成拙,养出个堕落的黑色独角兽。 让黑龙王停在森林上方,罗兰取出小提琴,安放在左肩上,右手端起琴弓。 琴音流泄出的刹那,风停止了,无边的温柔缓缓洒落,仿佛慰籍生命的神秘语言,又如音符化的月光,回荡在空气里。淡白的雾气中,森林被更为浓郁深沉的夜色拥抱,将未熟睡的动植物带入安详的睡梦。 《月之眠》——青年拉的曲子。 当晚,每个住在迷雾森林附近的西境居民都听见从天而降的神秘音乐,做了个有金色满月和雪白独角兽的梦。 ******* “去下界还是留在上界,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呼啊——你喜欢待在上面还是下面。” “……你昨晚没睡饱?” 冰宿瞪着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雇主,满脸不可思议。她奇怪的不是罗兰又睡眠不足,而是他不设防的态度。话说回来,罗兰最近对她是越来越坦率了,有时还露出一些亲昵的动作,让她很高兴。 “不是没睡饱,是根本没睡。”罗兰抹抹脸,勉强振作精神,冲了杯咖啡下肚,这才把睡意驱走。 今早他一回来就被国务尚书克莱德尔拉去讨论移宫下界的具体事项,这是他继位第一天和《异族权力保障法》一起颁布的法令:每逢秋冬两季,就把内阁从上界移至下界的首府坎塔萨。 此举是为了促进上下界人民的联系,更贴近有效地管理全城。 冰宿皱眉道:“你搞什么这么作践自己,打坏主意也该照顾好本钱!” 罗兰微微一笑,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听上去像刻薄话,实则饱含关怀的冷言冷语,却比朵琳的嘘寒问暖更让他感觉慰贴。不是朵琳不好,只是他就喜欢和冰宿交流和拌嘴。 老实说,他很清楚自己对眼前的少女抱有一份不小的好感,也不想抹杀这份感情。甚至,他愈来愈克制不住自己,想点醒她,让她眼中懵懂的情愫转为爱意,从而留下来,成为他的心灵支柱和一生的伴侣。 成王之路,委实太寂寞太难走了。亲近重视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交心。有的因为种族的隔阂,有的为了保持主君的威严,有的太珍视而不敢暴露真面目。 只有冰宿不同,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和他没有利害冲突,也没有种族隔阂、身份差距,珍视到怕碎了、怕弄脏的地步,她是个坚强独立的人类少女,和他一样有烦恼、有欲望、有心机,所以能够理解他,甚至接受他。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喜欢她。 听完罗兰的解释后,冰宿毫不犹豫地答道:“法利恩下去我就下去。”罗兰一呆,反问道:“你说法利恩?”他是不是嗜睡过度,出现幻听了? 冰宿也有相同的想法,斜睨他:“我看你真的是打嗑睡打疯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清,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语毕潇洒地起身走人。 “冰宿!”罗兰好容易会意她是不想落下魔法课,喊住她,然而对上少女墨绿色的双眸的刹那,他整个人僵在当地。 一片清澈。没有如雾的朦胧情愫,没有生涩的友谊好感,也没有刻意的冷漠戒备,只有让人寒透心扉的清澈平静。 “什么事?” “没有,没事。” 罗兰只能挤出这样的回答,混乱的脑海跳不出一丝清明的火花,内心被疑问充斥: 何时,她收回了对他的情? ******* 前面罗兰之所以不担心维烈沉没艾斯嘉大陆就是这个原因了,他认识众神,本能地相信神明会眷顾这个世界。 但是前文提到,维烈认识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关系还很好…… 所以这个世界本质是个黑白颠倒,神魔沆瀣一气的世界。 黑龙王是罗兰的王牌,和杨阳对应,女主有血龙王嘛。 另外,这个时代唯一和龙族订立契约的人类就是罗兰,还是共生契约。前文杨阳提到,龙族看中和誓约的对象,无一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惊才绝艳的人物。而巴哈姆斯无疑极具眼光,他没选错人。虽然他因为一段过去,不是很正常,下文会说明原因。 另外,本文到底是bg文,就算出现bl,也是配角,不会重点描写。不过如果有同人女读者,这章应该发现了,别看血龙王威风八面,他不是攻。 第二百零二章 月魂与冰心(五) 这天,东城城主难得无事可做,就翻出近十年中西两城的战史研究,看着看着,突然惊噫了声:“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奉命找西南两城战史资料的秘书官转身问道。 “我发现德修普从不主动攻击西城。” “这不是当然的嘛!舍弃要塞,和伊斯法的无敌铁骑在平原上决一死战,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以为主君脑筋短路的艾德娜嘘道。 “我本来也这么想。”罗兰毫不介意她的无礼口气,他早就习惯被艾德娜冲来冲去了,“但问题是德修普连追击的机会也放弃,这可有点不寻常。”艾德娜一怔:“什么意思?” “你过来看。” 罗兰招招手,等部下走近,将几份文件挪到她面前,“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不止一次中德修普的计,却总是平安逃走,其他几支佣兵团也有差点被全歼的经历,但只要他们一过城境,德修普就绝不追击,可是他明明不是个能忍受他人挑衅的人。还有最典型的一次,贝姆特和梅莲可在灰水河对峙的那半年多,只有两支佣兵团留守西城,德修普却眼睁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坐守在米亚古要塞里。” 听完主君的分析,艾德娜也觉得不对劲,再看完手边的资料,她皱起眉头:“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嘛……你问我,我问谁?”罗兰故意拖长音调,快意地看到她眼中冒出火光。不介意这个部下言行失礼不代表他不会报复,谁让他是个记仇的人。 “我扁你哦!”艾德娜威胁。罗兰充耳不闻,道:“所以,去问情报部吧,叫他们在傍晚前把答案呈上来。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然,我就得思考点对策了。” 与悠闲的语气截然相反,金发青年冰蓝色的双眼闪过锐利的光弧。 ****** 五位城主中,论及勤勉程度,东城城主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当然是公事方面,论私事,罗兰的“勤勉”程度连北城城主一个零头也不及。但他没有自虐癖,真的没事可干时,也会安排一些健康的消遣。 所以吩咐完艾德娜,罗兰就拿着一本通俗读物和西南两城的战史资料跑去后花园了。 嗯……还是下界的草坪舒服。躺在柔软的鲜绿草地上,舒展双臂,深吸清凉的空气,感受午后的暖阳晒在身上的感觉,罗兰不禁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研究和血腥有关的东西实在是件煞风景的事,就把战史资料放在一边,专心读起原打算累了才看的通俗读物,但只看了一会儿,他就露出索然的表情。 什么嘛!哪有这种事!男主人公为了得到能医治女主人公顽疾药引的灵兽血苦守森林七天七夜,期间滴水不饮粒米不食,他不饿死么!干嘛做这种像神经病的事?……哦,看到了,是为了对女主人公的一片痴心,无聊!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把女主人公那个难搞定的妈摆平,省得日后麻烦……果然,不用脑子,这不麻烦来了,还要分离十年加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让那个岳母点头,真是多出来的事情!什么书这么蠢? 罗兰一合书本瞅瞅封面,原来是本言情小说,难怪这么无聊——等等!为什么他的书房里有言情小说?是艾德娜不小心放错了?朵琳忘了拿走的?还是法利恩见他活得太无趣特地买来搁在书架上的? 不管是哪个,拿都拿出来了,不读完又难受。抱着一贯物尽其用的作风,金发城主耐着性子再度翻开书,无奈内容实在不合他胃口的无厘头,好容易坚持到第三部即男女主人公的孙子如何和一个敌国公主相识,他终于双目一合,睡着了。 这一幕是抱着英文书路过的东城救世主瞥见的情景。 他居然会看公文看到睡着?冰宿惊讶地走过去,看到粉红花体字的书名和男女拥抱的封面,先是呆住,随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套了假书皮的机密文件。 可是为什么会看到睡着?莫非是太累了?冰宿担心地俯视青年,发现脸色的确不太好,再看看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斗篷,她头一个反应不是捡起来温柔地盖在他身上,而是思考眼下的季节有这个必要吗? 对照罗兰的身体条件得出“没有”的结论后,冰宿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朝对方施了个睡眠术,并谨慎地布下警报结界(注:精神魔法,能对进入的人进行过滤,如无杀气和敌意,就不会触发警报,属中级法术),就干脆地转身走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差点吓死一个人。 “……大人!大人!罗兰!快醒醒!喂——” “嗯……” 迷蒙中感到身体被上下摇晃,罗兰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一双溢满担忧的红眸,“艾德娜?”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红发侍卫仍旧牢牢抓住主君的肩膀,松了口长气,看见他还有点困倦的表情,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你怎样?没事吧?怎么会睡得这么熟?要不要叫医师过来看看?” “不用,我没事。”罗兰甩甩头,这才想起看书看到睡着了。但正如艾德娜所言,他怎么睡得如此毫无防备? 但是有黑龙王守护,罗兰也不担心自己中招,可能只是昨晚熬夜太累了吧。 “真的没事?”艾德娜仍然不放心。 “真的真的,我保证。”罗兰安抚地揉揉她瑰红色的短发,眼底却浮起与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的寒光,“倒是我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 听完情报部长更接近猜测的报告,罗兰陷入沉思,良久不发一语。 “对不起,大人。”他不开口,情报部长却憋不住,歉疚地道,“我没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没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下去吧。”罗兰和声道。从战史资料推断,诺因和贝姆特相识应在八、九年前,那时他刚当上城主,百废待兴,情报网初具规模,无法一一盯紧每个权贵。何况贝姆特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中等佣兵团的副团长,当然引不起情报部的注意。不过拜诺因所赐,总算把时间和事件确定了,而罗兰认为这也够了。 情报部长欠了欠身,退出房间。 几乎在门合上的一刻,艾德娜就迫不及待地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中西两城的人民对他们的主子产生疑心?” “无凭无据,谁会相信?”罗兰用优雅的语气推翻她的臆测,“不过,我认为德修普和贝姆特一定有交情,不然无法解释德修普的怪异行为。” 他一手轻扣桌面,沉吟道,“恐怕情谊还不小,否则德修普不会忍到今天。” 艾德娜皱皱鼻子:“你又在杞人忧天了!不管诺因城主和贝姆特城主交情多好,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也毁得差不多了!就算他们真想和解好了,中西两城的民众也不会答应,除非他们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啊,你说的没错,艾德娜。”罗兰微微一笑,“问题是,这是承平时代的情况,而乱世,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发生,比如两个敌对城签订共抗外侮的同盟契约。” “……” 罗兰将深思的目光投向墙上挂的大陆地图,低声道:“我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喜欢麻烦,所以还是得趁早拔掉那棵和平的幼苗。” “你想怎么做?”艾德娜放弃地叹息,“暗杀?还是挑拨?” “挑拨是不可能了,西城刚得到凡尔加平原,估计十年内可以不对外用兵,贝姆特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嗯…上次是伏击德修普,这次就换贝姆特试试。” 艾德娜拍拍头:“好罢,我去选人,就暗影部队如何?他们正想挽回名誉。”罗兰摇首否决:“不,这次我不用自己人。” “不用自己人?那你用谁?” “这个嘛,暂时还想不出。”罗兰眸光一闪,没有说出心里的盘算,因为他知道艾德娜一定会激烈反对。尽管这些年在他的教导和现实的逼迫下,这个部下已经对暗杀之类阴谋免疫,但她的思想依旧保持直来直往,光明正大的军人思路,绝无法忍受与恶名昭彰的罪犯携手,做出令人格蒙羞、死者受辱的事情。 但罗兰没有这个顾虑,只要能达成目的,再肮脏的手他也会去握,或者自己下海滚一身腥。所以他打算和死亡佣兵团搭上线,借他们的手在诺因和贝姆特之间制造误会。 而且他早就调查出死亡佣兵团长和西城城主的关系,料到贝姆特不会高兴和这位宿敌碰面,搞不好还会大受打击,在决斗中落败。 ****** 甫出办公室,金发青年就看见不远处的纤长身影。 “冰宿!”他不觉漾起一抹笑,快步走去,“你找我?” 茶发少女点点头,不解地瞟了眼带着诡异的笑容悄悄溜走的红发侍卫,仰视青年,问道:“我想问你那个花痴女找到没?” “花痴女?” “柳轩风。” “哦,她啊,的确蛮花痴的。”罗兰回想起轩风总是呆望着他眼冒红心的模样,“还没找到,不过我肯定在西城。” 冰宿也知道西城的嫌疑最大,而且贝姆特掳走轩风不是基于好心,很可能是借助神使的名义攻克南城的人心,只是那时罗兰还没有确定:“为什么?” “因为间谍的动作。”罗兰有些诧异,“你没看报纸吗?南城这段时间构陷梅莲可,为轩风小姐平反的谣言满天飞。” “我这些天在研究精神魔法,没空。”冰宿没说出早上拿他当实验品的事。 “节制点,别太拼。”罗兰知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法利恩和多米尼克早就告诉他这个少女学习起来有多么狂热,简直是废寝忘食,因此进步速度快得骇人。 茶发少女眼底掠过柔情,嗯了一声,回到先前的话题:“想不到西城也有这么优秀的间谍,你可得悠着点,别落得和梅莲可一样的下场。” “嗯!”罗兰高兴极了,为她话里的关怀。自从那天看到那个仿佛拒绝的清澈眼神,他的心就一直吊在半空,纳闷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心意的?又为什么收回?是不是被他的真面目吓到了?要不要把她追回来?追求又该怎么追?是再送把剑还是魔法书——满脑子就想这些东西。 这个男人一定没发觉,他对他不感兴趣的对象可以仪态优雅风度翩翩活像最佳情人,但反过来,他就表现得像只笨拙的小菜鸟,只会用损人的言语掩盖真心,虽然我也一样。冰宿心道。 “你正要回寝宫?政事忙完了?” “嗯……”罗兰本想说不急,临时改变主意,装出记挂妻子的好丈夫样子,“好久没和朵琳共进晚餐了,我想早点回去。”说着,他细心观察对方,却见那双墨绿眸子一点动摇也没有,依旧平静淡定如一潭见凉的深秋湖水。 “这样啊,那再见。”冰宿挥挥手,转身离开当地。 罗兰凝望她的背影,确定了一件事:她没有收回对他的情,只是转化为友情。 而这个认知,比在他以为她不再喜欢他时,更让他感觉苦涩。 ****** “罗兰!” 坐在窗边刺绣的东城城妃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把放下绣到一半的绣品,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罗兰轻拥了她一下,温言道,“晚膳用过了吗?” “没有。”朵琳眷恋地搂住他,想起淑女的礼仪,强迫自己松开手,退开半步,躬身行了一礼,“妾身不能先用餐,你呢?” 罗兰摇摇头,想要伸手搀扶她,制止这种不像妻子的行为,可是朵琳完全无视,坚持完成她的礼节。 “那我去厨房,准备你爱吃的小菜。”她柔顺地道。 自从那次丈夫中毒,朵琳就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还是在罗兰的鼓励下,才敢重新碰厨具,她也不敢让下人做饭,每次都要去厨房盯着。 罗兰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就算他想要跟着妻子,帮她打个下手,亲自下厨,朵琳也会一脸惶恐地把他赶回来,说这不是丈夫的分内事。 可是在平民当中,夫妻一起操持家务、耕田锄地、养鸡养鸭是很自然的事,从小剧团的姐妹就教育他,指着他的鼻子耳提面命: 「罗兰,你以后可要成为一个体贴妻子的男人哦!」 他是想体贴老婆,可是体贴不起来啊。 金发青年环顾装饰华丽却显得空洞冷清的新房,不禁遥想,父亲当年和那个后来被他毒死的妻子,是不是也过着这种相敬如宾的日子? 但是,和马修不同,这是他自己讨来的婚姻,怨不得人。罗兰走到窗边,拿起朵琳的绣品端详。 雪白的锦布上是两只相依相偎的黄鹂,旁边一株粉红色的绣球花还未完成,温馨的构图,看得出刺绣人细腻浪漫的心灵。罗兰的眼神微微柔和下来。 “啊!”端着盖有银碗的餐盘走进来的朵琳看到这一幕,害羞地嚷道:“别看!别看!很丑的!” 罗兰不解地转向她:“没有啊,很好看。啊,给我,我来拿。”说着,他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一个侍女推着餐车走进,将主菜摆上桌。 换作米利亚坦,一定会在桌子中央点根蜡烛或摆瓶花增添浪漫气氛,但罗兰没有这种情怀,也不懂得所谓的风雅,只细心地将餐巾系在妻子颈上,帮她调了杯淡酒。 这两个体贴的小动作,也让朵琳心中感动。 “为什么说自己的作品丑?我觉得很漂亮。”罗兰一边倒酒一边问,他只能现在问,因为朵琳是被严格教养的淑女,不在用餐时间讲话,是经过他半年多的刻意搭话,才肯在饮餐前酒期间开动金口,陪他聊几句。 朵琳秀颜一红,嗫嚅道:“我…因为妮娜老师——我的家政老师说我的绣工太幼稚,排版也不华丽,跟不上时尚……” 罗兰皱起眉:“听她胡说八道!”朵琳睁大眼:“啊?” “没。”察觉失言的罗兰收回会被妻子轻声规劝的平民言语,重整高贵绅士的优雅仪态,“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一味照搬你老师教的东西,应该创造出自己的风格。” “是…这样吗?” “嗯。”罗兰由衷地笑道,“我就觉得你的排版很好,很温馨,让人一看就心里暖洋洋的,这不是比单纯绣工好,仅仅让人感觉是件艺术品要好得多么?” 朵琳的心脏砰砰直跳,为他的话,也为丈夫和平日有所不同的清朗笑容。生平头一次,有个人诚心诚意夸奖她的手艺,而且是她爱兹念兹的丈夫,让她极为高兴,一时冲动,她站起来,急声道:“那、那个,罗兰,我拿样东西给你看。” “好啊。”罗兰既意外又欣悦地看着她失仪的举动,心道:总算总算,她的举止不像用尺量好的般中规中矩,而开始像个人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朵琳捧来一只青瓷花瓶,红着脸道:“这是我下午插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很可爱。”罗兰真心赞扬,虽然他更喜欢野花的自由奔放,也不得不承认人工的造景有其独特的美,就像这盆花,紫色的星辰搭配雪白的满天星,再加六株雏菊点缀,完美的色彩,精致的构图,组成让人赏心悦目的效果。 真是物如其人。罗兰感叹,从这盆花,还有那幅绣图,他就可以完整地归纳出他妻子的性格:一个规矩、安份、娇弱浪漫的小女人,纯粹的温室千金。而朵琳,怕是永远不理解她的丈夫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也不愿去理解。 朵琳害羞一笑,随即,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慌张地道:“对、对不起,我失态了!我这就把花瓶放回去!” “不用了,就摆桌上罢。” “不、不行!这么脏…这么不上台面的东西!”朵琳不给对方再劝的机会,一手挽着裙摆辛苦地跑开,然后顶着一张罪人的脸走近,惶恐地行礼致歉:“对不起,我竟然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行为,像小孩子似的,希望您原谅。” “没关系,今后别这样就行。” 罗兰吐出违心的言语,因为这是朵琳期望的回答,也是符合他身份的回答。 美貌的城妃绽开如释重负的笑靥,着迷地望着丈夫温和高贵的神态,陶醉在他绝世的俊容里,完全遗忘了那有如昙花一现的真诚笑容。 第二百零三章 月魂与冰心(六) 三天后,发生在冒险家之都提拉的事件,经由大神官之手,化作报告送至东城城主桌上。 “王果然不好当,一点执政上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民众的巨大苦难。” 听到主君的自言自语,法利恩瞪大眼,他原以为罗兰关心的重点会是那个将提拉周边的怪物一扫而空的神秘青年。 “大人,你知道那个叫肖恩的青年的来历?” “不知道。”罗兰一指弯曲,轻扣桌面沉吟。楠和枫是暗系法师,也会死灵魔法,都能听见幽灵的声音,本来在白银之谷,他们听到肖恩那句我们是朋友的问话,把信息传回来,罗兰还判断肖恩是魔族,毕竟维烈是魔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藏在他镜子里的家伙八成也是魔魂一缕。 可是在冒险家之都,肖恩的身份出现了反转,澄清自己是人类,还是大黑暗时代的人,这就很神秘了。 为什么一个人类,会被魔界宰相藏在名为镇魂镜的魔道具里,千年带在身边,还是丧失记忆的状态? 因为维烈暴露身份,杨阳说出他曾到艾斯嘉学习语言,和圣贤者古兰·罗瓦成为朋友是在异空间,造成了罗兰得到的情报出现了断层,否则他也许能推测出一个耸人听闻的内情。 “无论如何,继续监视。” 法利恩忧心忡忡:“他使用的魔法闻所未闻,异常强大,还是个和魔界宰相交友,投奔魔族阵营的叛徒,如果是魔界的帮手……” “无妨,真的成为威胁,就把卡萨兰救世主,他的肉身毁掉,一切就搞定了。”罗兰摆手,认为肖恩比维烈好对付多了,他真正好奇的是他的来历,还有那种强大的本领。 看见心腹依然不放心的表情,罗兰叹道:“唉,法利恩,你真是比我还多虑。我承认我也对那个青年很在意,但我不想在没搞清楚敌我前冒然出手,不但费力气,万一没处理干净还会引来对方的反扑。何况,有楠和枫跟着那五个人,不会让其他势力有机会接近他们。” 再一次,大神官对主君远比自己周密的头脑甘败下风。 “关于五件圣遗物,圣贤者后代的真伪,我也有想搞清楚的部分。”如果杨阳真的是维烈的亲人,那么指向圣贤者血缘的召唤法阵为何会对她起反应?还有她的叔叔,她本人……罗兰敏锐地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而且是埋藏极深,绵延千年的阴谋,充满了陈旧,腐朽,恶毒的气息。 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挖掘出所有的真相。 罗兰不能允许魔界宰相在放养魔兽以外,还对英雄的后人动了什么手脚,这简直是踩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的脸上,恶劣至极的挑衅。 金发青年将注意力调回手里的文件,问道:“法利恩,米利亚坦得知此事,是什么反应?”大神官露出一丝讽笑:“勃然大怒,因为那个青年把他亲手书写的冒险家之都的匾额砸得粉碎,还当众骂他是昏君。” “哦。”罗兰思索,肖恩·普多尔卡雷这个人物很有正义感,未必真是魔界宰相的朋友,毕竟他丧失了记忆,谁都好糊弄:“后来呢?” “后来米利亚坦城主就发出通缉令。” “史汀不说话吗?” “说了,没用。”法利恩一脸幸灾乐祸,“米利亚坦城主已经完全气昏头了。”罗兰摇头:“不,还没气昏,因为他没把史汀投入大牢,所以还有药救。” 法利恩冷笑道:“放心吧,大人,这一天不远了,有夫利斯他们不断给那个爱慕虚荣的男人灌迷汤、送美女、出点子,他迟早也堕落成陛下那样。就算他把持得住,只要挑唆伯都那蠢蛋谋权篡位,埃特拉还不成为我伊维尔伦的囊中之物。” 罗兰默然。 “大人,你想说什么?”法利恩敏锐地察觉主君的沉默有异。 “法利恩。”罗兰缓缓开口,“你必须明确一件事:阴谋固然是更甚武力的权术利器,同时也是腐蚀人心的剧毒。你可以利用它,但绝不能被它控制,甚至泯灭良心。再痛苦,也要守住最后一份愧疚,我不希望你变成丧失人性的败类。” “我不在乎!” “法利恩……”罗兰的叹息刚逸出双唇,就被打断:“我不在乎!败类也好,畜牲也罢,只要能辅佐你成就霸业,我不在乎变成什么样!” “可我在乎!”罗兰的嗓门也大起来。 “你不必在乎!”法利恩断然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负任何责任!大人,我从没恨过你,相反,我感激你,是你给了那么悲惨的我新的人生。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能做为「神子」存在,没有一个人看到「我」,告诉我身为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如何哭笑!你忘了吗?那时的我,连表情也不会做!是你捏着我的脸颊,教会我怎样微笑,还有伤心气愤的时候最好让眼泪流出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同学骂我是「表子生的臭杂种」时,我心里充斥的感情叫作愤怒……” 罗兰起身走上前,温柔地将啜泣的弟弟搂进怀里,一手拍打他的后脑勺,深深叹息:“法利恩啊法利恩,既然你也知道那时的你多么悲惨,就不该重蹈覆辙。你没发觉,现在的你,就和我当日见到的你一模一样——存在感稀薄,不懂何谓自我,只是那时的你是神明的玩偶,现在变成我的影子。” “……” “法利恩,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影子,你得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感情,不然,这样下去,你会丧失自我,变成一具完完全全的影子。” “没关系,你需要影子。” “法利恩!”罗兰终于光火了,“你怎么就是不开窍!我不要你变成我的影子!就算我需要影子,也不要唯一的弟弟来当!我要你活回自己!活回一个人!!” 大神官不置可否,悠悠反问:“怎么活回?” 这回轮到伊维尔伦城主无言,半晌才道:“嗯,首先,挖掘原本的人格……” “我没有原本的人格,我一开始的人格就是现在这个——你赐给我的人格。” 罗兰脑中嗡嗡作响,踉跄后退,表情空白,一股想大笑的冲动支配他整个感官,当他恢复知觉时,发觉自己靠在桌沿上,一手撑住额,溢出短促自嘲的笑声。 “大人!?”初次看见他这么反常的模样,法利恩极为紧张。 “对不起,法利恩。”罗兰放下掩面的手,黯然道,“我是个失败的兄长。”无论是对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还是对那个远在绝境长城的义弟。 “没这回事!”法利恩深深皱眉,“你根本无需责怪自己,也没做错任何事!相反,你给我的恩情我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你是我最尊敬的主子,也是最仰慕的兄长,为什么你要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罗兰苦笑,想起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天知道他根本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啊!不过是把一个捡回去抚养照顾,教会另一个为人的喜怒哀乐,仅此而已,他们回报给他的却是他当初付出的万倍也不止!一个甘愿化身死神为他沾染一身血腥,一个宁做影子为他做尽一切恶事——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的人是他才对! 突然,罗兰想起一事,狠狠打了个寒噤。 那个少女,也会变成如此? 虽然在发现冰宿将情意转化为友谊时他很失望,但等心情平静下来后,他也释怀了。因为罗兰了解,无论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那个少女都不会轻易付出,而一旦付出,就是义无反顾、绝无保留的。所以只要他好好珍惜这份情,并以等量的感情回报,冰宿还是有可能留在他身边,忘了原本的世界,成为他可以托付内心软弱的伴侣——即使她不爱他。 但是现在,罗兰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尤其想到那双清澈的眸子蒙上世故的阴霾,那双洁白的小手染上永远洗不净的鲜红,那颗聪慧却纯粹的心灵和他一样堕入野望的泥沼,就感到锥心的刺痛。 她会变成怎么样,如果她留下来? 是变成伊芙那样铲平一切的刀?还是法利恩这样没心没肺的影? 而他又能给她什么? 一颗什么都不是的真心?一顶后冠?一座大陆?金钱?珠宝?华苑……这些垃圾? “抱歉,法利恩。”罗兰合上眼,疲倦地道,“我想一个人思考点事情。” 第二百零四章 月魂与冰心(七) 夜阑人静。东城城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抱胸沉思,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巴哈姆斯。” 黑龙王出现在窗台上,听到义子接下来的问题,他的下巴滑落到地:“你有喜欢过谁吗?” “……” “巴哈姆斯?” “没有喜欢过。”黑龙王轻触前额角的位置,镇定下来,原来他的小义子也来到为情所困的季节了,“我只爱过。” 罗兰诧异地看着他:“是谁?” “她叫玛蕾尔妮,是个半精灵。” 金发青年只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听见黑龙王道:“也是她把我封印在龙眠里。” “为什么?”罗兰想起关于龙眠的传说。 “因为我毁了她的国家,确切的说,是另一个我。” 瞥见青年不解的眼神,巴哈姆斯解释道:“我原有八重龙格,是我父王的杰作,他希望我成为龙族里最强的强者,就在我还是颗蛋时对我下咒,让我孵化成这么奇怪的模样。” “你多长七颗脑袋,不,多出七种人格就能变成强者了?”罗兰困惑打断,难以理解前黑龙王的盘算。 “他是这么想的:强者只有通过逆境才能炼成,最好是那种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戒,不断有势钧力敌的对手挑战的逆境,但现实不可能有他想的那种环境,也没有那么多强敌,所以他只好为我创造敌人,也是最强的敌人——自己。” 真…真是条变态龙!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他居然……罗兰心下震撼,对前黑龙王几近疯狂的行径甘败下风。 巴哈姆斯垂下眼:“父王的计划很成功,打出生那天起,为了争夺身体的所有权,我们就一刻不停地战斗,彼此撕咬、扭打,战力一天比一天提升,心境一天比一天冷酷。七百岁时,我的力量就超越了已经三千七百多岁的父王,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在一次比试中咬断了他的脖子。” 罗兰的嘴角抽紧,他曾在梦里多次梦见弑父的景象,那是来自血之契约的记忆,如今才明白真相,但还是不敢置信:“是你做的?” “不,是辰,我的第三个龙格。接到其他黑龙通报的金龙王马上赶过来,把我打趴在地,先痛骂了父王一顿,再用心灵之眼在我们当中挑挑拣拣,最后他把我拎出来,要我管好我那七个凶残的分身,我说我没这本事也没这兴趣,可他不听,硬将辰他们封印了,把我带回去,要我勤加锻炼,吃掉另七个我,成为一个完整的龙格。” “我一点也不感激金龙王,也不相信我能吃掉他们。因为我是我们当中最弱的,我也不想独占身体。平时我和其他的我在精神世界里争斗,只是为了保全我自己罢了,加上一下子失去大半的自我,让我很不习惯。幸好还有麦先和扎姆卡特陪在我身边,尤其是麦先,他教会什么也不懂的我识字读书,虽然扎姆卡特总是把我的书撕破,拉我出去飙玩,回来时被金龙王和麦先臭骂罚跪。” 嗯,我现在大致了解三首龙的性格了。罗兰心道。 “满千岁那年(注:相当于人类十八岁,以龙族算刚成年),我为了弄到和扎姆卡特打赌用的金币潜进奥斯曼帝国的王宫,洗劫完出来时,撞见离家出走的玛蒂,也就是玛蕾尔妮。她背着一只大包裹从窗口跳出来,爬到一半绳子断了,正巧压在我头上,惊叫声把侍卫引了过来,我没办法,只好带着她一起逃。” “这么说,玛蕾尔妮小姐是帝国的公主?”罗兰想起历史书上的记载。奥斯曼帝国的开国皇帝是福斯家族第一代始祖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他的妻子茱莉亚据说还是一位神级法师。到第十一代,奥斯曼帝国差点亡国,就是因为黑龙王巴哈姆斯。纪念玛蕾尔妮封印恶龙的伟大功绩,从此奥斯曼帝国的王徽,后来东城伊维尔伦的城旗就绘上八颈黑龙王。 原来背后的故事不像传说那样简单。 黑龙王点点头:“嗯,她是奥斯曼帝国的七公主,也是你的祖先,伊维尔伦开城城主鲁西克·福斯的曾曾曾姨母。”罗兰愣了半晌,吐出一句:“哦,好巧。”不愧是缘分。 “我们一直逃到城外才停下来,这时太阳升起来,我看到玛蒂的长相,呆住了。她长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类都美丽,头发是月白色,是月精灵才有的发色,可是她又没有尖耳朵。玛蒂骂我看什么看,难道没见过半精灵吗,我问她什么是半精灵。玛蒂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我,发现我的瞳仁,说‘原来是头龙少爷’。” 巴哈姆斯眼中浮起柔情,显然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我觉得很稀奇,从前每个人类一看出我龙族的身份,都飞也似的逃跑,只有她一点也不怕我,还对我评头论足,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玛蒂就已经是帝国排行第六的大魔导师,被喻为「神童」的天才魔法师。” 神童?罗兰一怔,摆摆手:“等等,容我插嘴,请问那位玛蒂小姐当时几岁?” “十二岁,怎么了?” 你和血龙王一样,是恋童癖啊! “没什么,说下去吧。”金发青年用无力的语气催促。 黑发龙王不疑有他,续道:“玛蒂对我解释了什么是半精灵,我很高兴,我觉得她和我一样是四不像的生物。这时,她大叫一声,说她的行李不见了,然后她盯住我,不,是盯住我的包,一把拎起我的领子,要我负责,理由是她的行李会掉都是我的错,命令我把她护送到月精灵之乡。其实就算她不要求,我也打算跟着她,看看这个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精灵的少女是怎样生活的,所以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你认为你不是龙吗,巴哈姆斯?”罗兰蹙起眉头。巴哈姆斯沉默良久,道:“我认为我是,但我的族人不承……” “这就行了。”罗兰打断,“只要你自己相信你是龙,他人的闲言碎语,无需放在心上。”巴哈姆斯眨眨眼,回以开怀的笑容:“嗯。” “话说回来,那位玛蒂小姐,应该也有和你相同的烦恼吧?” “嗯,但玛蒂没有我迷茫,她求我带她去月精灵之乡,只是想看看孕育了她那精灵母亲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不是想做精灵,她已经决定作为一个‘人’而活。所以当我们到达月精灵的栖息地紫月森林时,她只在外面看了一天,就离开了,连进去都没进去。她真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子,不像我,她总骂我是条窝囊的龙。”巴哈姆斯笑了,笑容充满深挚的情意,“和她在一起旅行的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俩都是初出茅庐的旅行家,一路上闹了数不清的笑话。” 罗兰奇道:“为什么徒步旅行?你可以背她去紫月森林啊!” “这是玛蒂的主意,她说都出来了,就要好好享受旅行的乐趣,一下子就到多无趣。而且她平常被关在深宫里,都没机会看看百姓的生活,正好乘此机会帮她父王体察民情。” “哦。”天生的王者。 巴哈姆斯漆黑的眸子浮起几近感伤的怀念:“一路上,我都没发现自己的心意,直到我送她回到王宫,觉得好不舍,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我已经爱上玛蒂了。我爱她活泼率直的个性,明亮耀眼的笑容,蛮横泼辣的语气,扮鬼脸时的俏皮表情……爱她的一切。玛蒂也很舍不得我,就和我拉勾约定,每晚都去看她。我没有向她告白,吻了她的额头就走了。” “为什么不向她告白?”罗兰插口,语气除了不解,还有一股难言的艰涩。他想起自己对茶发少女那欲吐却不能吐的梗塞情结。 “因为不敢。”巴哈姆斯咬牙,“在我察觉对玛蒂的情感时,我清晰地感到另七个我对玛蒂的恨意,他们认为我玷污了龙族的骄傲,爱上一个低贱的半精灵,加上被我独占身体三百多年的怨恨,他们恨不得把我和玛蒂一起撕成碎片。那股恨意强烈到差点把金龙王的封印都冲破了,我当然要急忙赶回龙谷求他再给我施一道封印。金龙王施完后说,另七个我的力量已进步到连他也快压制不住,要我别再心软,干掉一个是一个。我说我已经试过,可是他们学乖了,联手对付我,让我一点下手的机会也没有。金龙王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走了。” “他可真不负责任。” “不是不负责任,金龙王已经尽力了,他也老了,当然敌不过年轻的我,何况他本来就不是我什么人。”巴哈姆斯不以为意。罗兰皱眉道:“那血龙王和银龙王呢?他们总帮得上你也肯帮你吧?” “帮不上,他们更不是我的对手。” 罗兰睁大眼,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道:“喂,「红黑白」三龙王,你的排名好像比血龙王低耶!” 虽然他见识过黑龙王的强大战力,但他家呆呆的义父这么强,他还是不太相信。 巴哈姆斯低低一笑:“那不是我们三个的排名,是我们父王的排名。我那时还没被族人承认,是后来辰占了身体,一口气杀了包括母后在内三分之二的黑龙,剩下的族人才忙不迭地把王的帽子扣到我们头上。但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怪物」。” “……” “为了赶在封印解开前压制辰他们,我拼命锻炼,忙得连和玛蒂的约定也忘了。一天我听到几头母龙在打屁(不用怀疑,这么粗俗的用词一定是从某条同性恋龙那儿学来的),说一个奇怪的女魔法师到处抄龙窟,从五年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得大惊失色,想该别是玛蒂,连忙翻人类的日历,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了五年了。当夜我就赶去奥斯曼帝国的王宫敲玛蒂房间的窗户,她一见我,又哭又骂,差点把我从楼上推下去,然后她盘问我,为什么不守约定,五年里音讯全无。我不敢告诉她实情,就随便编了个理由。可玛蒂一下子就拆穿了,她咬牙切齿地掏出一只锁龙枷,趁我不备套在我的脖子上,威胁我一天不说真话,就一天戴着这玩意儿做她的狗。” 好…好性格的女人。东城城主抹汗:比拉克西丝还有女王派头。 “我急坏了,变狗变猫倒无所谓,反正龙族都能变,问题是锁龙枷会不断吸收我的力量,还有封印的力量,万一让七个我脱困就糟了!我只好老实交待,玛蒂听完,二话不说拿下锁龙枷,骂我父王是条神经病龙,要对我施法,我拉住她的手,告诉她没用的,不管她是多么强大的法师,也不可能战胜得了我这头怪物。” “那玛蒂后来是怎么封印你的?” “因为我告诉她我的真名,又给了她一条我的龙须做的护身符。”巴哈姆斯摸摸耳鬓的黑发,哀伤地道,“这是玛蒂的要求,她说她会亲手终结我,在我丧失自我的那天。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很平静,眼里却涌出了泪水,那一刻我知道,她爱我一如我爱她。” 罗兰静静望着两行清澈的液体沿着黑龙王白皙的脸颊滚落,转头泡了杯滚烫的咖啡,递给神思不属的义父。 “当夜,我要了玛蒂。第二天早上我返回龙窟,因为我不想伤害玛蒂,不想她亲手杀死她深爱的男人,可是我终究没赶上,封印破裂了。我本以为辰他们会立刻杀死我,但是他们没有,他们想让我亲眼看见自己杀死玛蒂,以偿他们被封多年的痛苦。” “短短三天时间,辰就把整个帝国破坏得千疮百孔,粉碎了她的家园,伤害了她重视的民众,只剩下帝都米隆。街上,人们疯狂地四散逃窜,哭嚎推挤,只有玛蒂一个人朝我跑来,穿着魔法袍,拿着法杖。她声嘶力竭地叫我的名字,我看得好心痛,但这些都比不上后来……玛蒂用我教的法子把我封印在「龙眠」里,然后用封印了我的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这是最后一道封印,我教她的血契魔法,我所会的最强大的魔法。” 巴哈姆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那一刻,我觉得心被掏空了,连悲哀也感觉不到,脑中一片空白。当我清醒时,想起我做了什么——我吃了七个我。真可笑,玛蒂生前我一心认定自己做不到,可她一死,我就办到了,我真的如她所说是头窝囊的龙。因为激斗下元气大伤,我没多久就昏了过去,直到你的血唤醒我。” 久远的悲哀化作刻骨的寂寞将黑龙王紧紧包裹,渗入冰冷的气息,突然,他感到双手间传递来丝丝暖意,抽走那冻结心扉的寒冷和孤寂。定睛一看,才发现掌中不知何时多了杯咖啡,浓郁的香气以白雾的姿态飘散开来。 渐渐的,暖意充塞心房,驱散了寒意。 “对不起,巴哈姆斯。”罗兰自责地道。 “没关系。”黑龙王微笑着捧起咖啡杯,啜饮温暖的液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虽然伊人已逝,心伤犹在,但上天总算待他不薄,让他认识罗兰,这个他疼入心坎的义子,而且这一次,他一定会牢牢守护住他,不让他步上玛蒂的后尘。 “但……”罗兰欲言又止,顿了顿,恢复平常的神态,“也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天很晚了,喝完咖啡你就去睡吧。”他不想再触及义父的伤心往事。 “好。”巴哈姆斯点头,重拾先前的话题,问道,“那罗兰你呢?你爱上了谁?”金发青年沉默片刻,道:“我还要再想一想。” “无论你爱上谁,龙族的原则是绝不放手。”巴哈姆斯关照道。罗兰微一苦笑:“巴哈姆斯,我可不是龙,我是人类。” 其实一样的。黑龙王没有说出这句话。 如果人类一直迷恋一种能够超越时空的永恒力量,那无疑只有爱了。 但是巴哈姆斯只是默默喝完咖啡,身为全世界最了解罗兰的存在,他知道这个义子还执念着另一样东西,有生之年都不会改变。 就是一把不朽的王座。 但是他没法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说,罗兰的师父帕西斯曾经说他是个疯龙,他的存在只会让罗兰痛苦。 就在黑龙王准备回到影子里的时候,罗兰喊住他:“巴哈姆斯,你的真名是什么?” “……暮。” “那我以后就叫你暮了。” “嗯。”巴哈姆斯开怀一笑,隐去身形。 再度沉寂下来的室内,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金发青年默然独坐,内心充满迷茫。听了黑龙王与半精灵法师悲剧的恋情后,他反而更加困惑,因为那种轰轰烈烈的炽情和他心里那宛如细水长流的情愫完全不同。若前者是烈火,后者就是水网,一张绵密的情网,包裹住他的心。而名为「野心」和「良心」的两条巨龙,正激烈地拉扯这些柔韧的情丝,试图挣破桎梏,重获自由。 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只是喜欢,还没有爱上? 那么,是否代表他能够放下这段情? 可是,放下这段情后,他又该如何排遣这无边无际的寂寞? 冰宿在马车上的明媚笑靥浮现在他的脑海,驱走了所有的迷茫和挣扎。这一瞬间,罗兰突然理解了玛蕾尔妮说那句话时的心情——只要你好,我就好。 没错,和喜欢的人的未来和幸福相较,我这点心酸和痛苦算什么? 罗兰合上眼,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如同透明温柔的水帘,这一刻,宁静和祥和驱散了心灵的阴霾和远古的悲音,就好像五月的雨,迅速而悄无声息,令周围的一切都融入其中。 “就…这样吧。”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柔而苦涩。 第二百零五章 月魂与冰心(完) 冰宿感到非常不对劲。 就像一觉醒来,看见天地变色引力消失河水倒流那种心情。 而原因,就在对座那个笑得万分迷人,但她看了只想痛扁的家伙。 “冰宿。”察觉她的心不在焉,罗兰没有丝毫不悦,依旧保持让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脸红心跳的魅力笑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剩下百分之一的那位在心里回答。 罗兰看出她的答案,轻叹一声:“那好,我再说一遍……” 不对劲!愈来愈不对劲!冰宿脑中警铃大响,换作以前,他早就趁机调侃几句了,哪会如此恶心地摆绅士风度!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从今天起由艾露贝尔指导你魔法,法利恩要准备贤者考试……”青年再次闭上嘴,打量两眼无神的少女,将内心的担忧化作最没诚意的社交辞令,“你今天似乎不是很能集中精神,我让侍女带你下去休息。” “呃!”冰宿还没回过神,罗兰就摇铃唤进两个侍女,把刚才她没听进去的事简要交待,要她们带人回房,就整理桌子准备上朝。 这家伙!吃错药了? 瞪视紧闭的房门,茶发少女丈二摸不着头脑。 ****** 经过一个白天的紧迫盯人,冰宿得出结论:罗兰没有吃错药!因为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和平时一样,唯独对她幡然改变。其实也不是改变,而是回到他们最初认识的模样。 他,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 为什么?晚间,少女坐在寝室的办公桌后,咬着大拇指冥思苦想: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刺激到他的事?还是他察觉了她的心意,为了不让她沦为情妇才刻意疏远她? 不管怎样,光坐在这里想根本找不出正确答案,还是应该去问本人! “冰宿。”红发侍卫端着夜宵进来,一脸纳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但跷了我的课,还跷了艾露贝尔的课,你不是最喜欢上魔法课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会补课,今天有事。”冰宿站起来,一边取下衣架上的斗篷一边问:“艾德娜,你主子下班了吗?” “呃,好像还没。” “很好。”语毕,少女大步走向玄关。艾德娜一愣,唤道:“你去哪儿啊?” “告白。” 告白?年轻的侍从官托着餐盘,呆在原地,久久…… ****** 满天星光穿过叶缝洒落,在落叶扫尽的石子路上烙下点点银芒。 偶一抬头,望见这万星争辉的绚丽景象,冰宿眼中不再流露出憎恨的波动,代之以一抹释然。 她对兰寒星的恨意,悉数建立在父母的爱被抢走的不甘上。而如今,她已决定不回地球,放弃那个只令她痛苦的执念,她对兰寒星的恨自然就不存在了。 曾经她以为,只有得到父母的承认,她的人生才有意义。但现在她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个需要她的地方,她受够了付出却没有回报的日子。虽然因为自尊心挣扎了一段时间,然而在看见金发青年眼底一天天累积的真挚情感时,她决定:为他而留下。 不止因为这个人需要她的付出。更重要的是:她和他有相同的心情。 所以,冰宿万万不能忍受今日罗兰的态度,她可不是大度的女人,能够再次忍受被人拒之门外的痛苦;也不是痴恋的女人,只要看着他、守着他就满足,她可以不要名份,但绝对要他的情! 小路豁然开朗,冰宿瞅瞅不远处一株高大茂密的金木犀树,嘀咕道:“还没来。” 拜晚睡的习惯所赐,她知道罗兰办完公经常来这里拉一曲,而她趁机打开窗子,将之当作帮助集中精神背咒语的轻音乐或增加睡意的催眠曲。 冰宿一点不觉得这种行为有辱艺术或有伤情趣,因为她知道罗兰拉小提琴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浪漫,而是为了整理思绪。她担保,在拉着那流畅优美让万物沉醉的琴音时,青年脑子里转的全是今年的米价该怎么调整或哪城的政要需要铲除之类念头。 但就是这样一个超级表里不一的男人,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听到动静,冰宿闪到树后,果然,不一会儿,那充满个人风格,优雅自如的脚步声就停在附近,接着—— “谁在树后?” “是我。”茶发少女干脆地走出来,她本就不打算藏头露尾。 罗兰的身子微晃了一下:“冰宿!你还没睡……不,你找我?”这丫头跟了他一个白天不够,还搞夜袭?就算他白天态度冷淡了点,她的反应也不要这么激烈吧!何况,他实在是没法做出更温和的应对,光是压抑翻腾的情绪,维持最基本的礼仪,就竭尽全力了,她就不能给他一段缓冲时间? 冰宿不答反问:“为什么躲着我?” “我……”罗兰深吸一口气,道,“没有躲着你啊。” “放屁!” “……”好容易筑起的心防全塌,年轻的城主被这句意料之外的粗话击得呆然。茶发少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罗兰调匀呼吸,恢复镇定,直视她的双眼,换上认栽的表情:“我明白了,今天是我不对,其实我是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不是想跟你绝交的意思。” 绝交?这家伙在说什么?冰宿听得一头雾水。 “你放心,冰宿,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拒绝你的友谊……” “去你的友谊!” 罗兰二次愕然。冰宿满脸通红,连连喘息,咬牙切齿:“你这笨蛋…我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演戏?你…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友谊?罗兰!” 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期间,一缕红云缓缓爬上金发青年俊美的脸庞。 “你……”他哑声道,“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回轮到冰宿呆住,半晌,恍然大悟:“你以为我不喜欢你?”难怪!原来是这缘故! “你真的喜欢我?”罗兰仍在怀疑。 “废话!你不是观察力一级棒吗!为什么看不出来?” “可、可是!”罗兰有点着慌,“你没有吃醋啊!我试探过你,说我要和朵琳共进晚餐,你一点都不动摇!”冰宿用受不了的语气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和她一起吃饭!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吃醋,在你每晚和你老婆缠绵的时候。” 轰的一声,青年原本只是薄红的脸颊瞬间涨成熟透的蕃茄色,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我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 “我们也不是每晚,只是偶尔……” “嗯哼。” “……对不起。”终于会意自己的行为是越描越黑,罗兰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嗫嚅道歉。冰宿微微一笑:“你和她结婚是在对我动心之前,何罪之有?” 罗兰默然片刻,道:“就算顺序相反,我还是会娶她。” “我明白。” “你根本就不明白!”罗兰激动起来,“我不是值得你喜欢的男人!你值得更好的!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你做我的情妇,这么屈辱的……” 冰宿充耳不闻,挑了挑眉:“我只想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罗兰犹豫良久,终是无法在她清澈的眸光下撒谎,“我喜欢你。” “那就没问题了,我乐意做你的情妇。”冰宿开心地挥挥手。 果然~~~罗兰暗暗呻吟,他就知道,这又是头喜欢牺牲奉献的小绵羊,但这回,他这头大野狼绝对绝对不再造孽。 “听着,冰宿。”他垂下掩面的手,严肃地道,“别被爱情冲昏头脑,你一向聪明理智,应该早就想到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什么——你会丧失你的人格尊严!” “我才不会只做你的情妇。”冰宿抬起下巴,昂然道,“我有自信成为你的左右手!” 罗兰深深一叹,疲惫反问:“什么样的左右手?”冰宿一怔:“咦?” “是法利恩那样的,还是伊芙那样的?” 冰宿先是浮起困惑之色,随即转为失笑:“原来如此,原来你真正的顾虑在这里。”罗兰皱眉道:“别说得这么轻松!你根本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我很明白,你怕我和伊芙将军一样沾染血腥,或成为法利恩那样冷酷无情的谍报头子是吧?” “既然你明白……” “我不明白!”冰宿大声道,“我不明白你干嘛担心这事!就算我成为你的王后,我一样不甘心做你背后的女人!我有我的自尊和骄傲!” “可是你当不了我的城妃,只能躲在我的背后,做出一些你不愿意的事情。”罗兰无法说出自己的野心,而他的野心会席卷整个大陆,可能铸就铁血王座,也会烧毁他所爱的人,他重视的一切。 冰宿隐隐听出他的顾虑,好言道:“罗兰,这是我自愿的,你无权阻止……” “不,只要我拒绝你,就可以阻止了。” 茶发少女愤怒地冲上前,拉低他的领口,低吼道:“别把你的价值观套在别人头上!” “呃?” “在你看来,变成那样的我很可怜,但对我个人而言,我是很幸福的!” “放弃你原来和平的生活,踏上一条没有回头路的道路,怎么会幸福?”罗兰眯起眼。冰宿回视他:“但失去你,我会更不幸福。” 罗兰的呼吸错乱了一下,颤声道:“没关系…你还没有爱上我,只要把感情收回去……”冰宿叹了口气,松开手,后退半步。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一股寒气从青年的心底窜起,令他的心凉了半截,热了另一半。 “诚然,我早就预料到爱上你的下场,我也曾挣扎过,但我终究控制不住自己。”冰宿坦然道,“而且我觉得爱上你并不是很糟的事,至少我不是在唱独角戏。” “不是唱独角戏又如何?”罗兰压下内心的激荡,冷冷地道,“感情可以当饭吃吗?当你尝到抛弃一切却得不到你应有的名份,苦苦追求还是无法成为我心里的唯一时,你还能满足于一句‘喜欢’吗?”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冰宿眼中迸出险恶的光芒:“罗兰,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厌恶什么吗?” “……不知道。” “付出得不到回报!”冰宿喊道,“我不怕付出!我只怕没有人需要我!我可以无止境地付出,代价是要有回报!而且我要求不多,只要一句回应就行!你知道的!你听过我的身世!” 罗兰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脸颊,心疼低语:“对不起。” “不要拒绝我,罗兰。” “我不是拒绝你,而是…而是……” “我知道。”冰宿搭上他的手背,声音充满温暖而一往无前的情感,“你不想伤害我,但是罗兰,你自认为我好的安排,对我而言,未必是好,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不需你多事。” 青年沉默半晌,用力抽回手,摇头道:“不行,这对你不公平!我只给你一句喜欢,你却给我这么多!我承受不起!” “你已经把你可以给我的都给我了啊!” “可是——可是——不够!” 冰宿叹息,耙耙前发,彻底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罗兰,你太高估我了。” “啊?”金发青年愣了愣。茶发少女定定凝视他:“你说你没资格接受我的感情,老实告诉你,我比你更没信心!”罗兰大惑不解:“为何?” “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吗?” “当然了!”罗兰斩钉截铁地道,标准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冰宿忍俊不禁:“我不这么认为,我很有自知之明。至今为止,有很多男生爱慕我的长相接近我,可一旦接触到我的性格,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掉头离去,因为我不像别的女孩懂得温柔、懂得撒娇,甚至连所谓的情趣也不懂,我只知道读书。” “……” “所以,我是个非常贫乏的女人,不是我很了不起,愿意付出那么多,是我只懂得这种付出。”冰宿垂眸道,“我还希望你别嫌弃这样的我。” 罗兰强忍将她拥入怀的冲动,艰难吐字:“我从未嫌弃过你。” “你不觉得我是个僵硬无趣的女人?” “僵硬无趣,我也是。” “你比我好多了。”冰宿轻笑,抬眼直视他冰蓝色的双眸,用自嘲的口吻道,“我是个冰人,给不了你温柔,给不了你体贴,给不了你其他女人能给你的一切,我能给你的,唯有这一颗冰心,你是要敲碎它,还是接受它?” “冰宿……”罗兰呻吟了一声。她这分明是把他逼入绝境!他可以拒绝全世界的女人,可以拒绝最热切的爱语,唯独这个少女的告白,他无论如何拒绝不了! 这告白是她灵魂的呼喊,拒绝就等于扼杀她的心。 他伸出手,紧紧拥抱住她,苦笑道:“你会后悔的。” “不会。”冰宿坚定地道,伸手回抱他,深埋进那无比柔软温暖的黑天鹅绒里,一股拥抱夜的感觉,在她心里荡漾开来。 “我会毁了你的人生。” “你这个傻瓜。”冰宿轻轻叹息,“为什么你就是不懂,是你给了我真正有意义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法利恩和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罗兰苦涩一笑。冰宿白眼一翻,懒得再解释,一把按下他的后脑勺,以行动表示决心。 罗兰瞪大眼,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女。 第二百零六章 君与臣 第二天早上,东城城主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对上三张坏笑的面孔,总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视线瞧得他毛骨悚然:“干、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们看见了!”久候多时的大神官、随侍武官和魔导团团长齐声道。 啪哒!罗兰脚下打滑,幸好攀住门框,才没跌倒,但已是狼狈万状。他急忙砰上门,满脸通红地瞪视三人:“你们偷看!” 艾德娜嘘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又没看到什么,不过是接吻罢了。”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本以为能看到激情四溢的火辣场面,结果那两个自制力超强的家伙,只亲了一会儿,互表心意就各分东西了,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风。 “非礼勿视!” “我这叫克尽职责,以防你们这对亲热的恋人被哪里窜出来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辞。罗兰狠狠瞪了她半晌,转向另两人:“那你们俩呢?” 法利恩干咳道:“那棵金木犀树,是我最喜欢的冥想场所。” “同上。”艾露贝尔掩嘴道。艾德娜举手补充:“对了,我也喜欢拿那棵树练拳脚。” “……”下次谈情说爱一定要找别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看见。” 就是被你们三个看见才糟糕,这下要被成天打趣了。罗兰叹了口气,放开扶住门的手,叮咛道:“别说出去。” “废话!”艾德娜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艾露贝尔脸露好奇:“罗兰,你是几时喜欢上救世主小姐的?我都没看出来。” 金发青年还没答话,艾德娜得意地扬起头:“我可早看出来了哦,艾露贝尔,待会儿我一一告诉你。” “嗯!” 罗兰险些冲上去掐住随侍武官的脖子。 艾德娜质问:“喂,你想怎么办?别说你想把冰宿当地下情人,我会敲断你的肋骨!” “就算我想把她纳为情妇,她也不会肯的。”罗兰睨了她一眼,走向桌后,“何况我从未打过这么混帐的主意。” “算你还有点良心!” 艾露贝尔忧虑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罗兰?就算没有朵琳夫人,以冰宿的身份,你们也无法结合的,她是神使啊!” 法利恩插口道:“不,这是教廷的说法,冰宿小姐是普通的女孩子。”艾德娜一呆:“啥?不会吧!” “我知道。”艾露贝尔沉声道,“问题是民众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现在不能,将来就可以了。” “咦!”三人一齐看向发言者。罗兰没有明说,如果他能篡位成功,自会削弱教廷的影响力,重塑圣贤者的传说,提高法师的地位,只挥挥手:“有公事就汇报,没公事不许八卦。” 最心软的水族族长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起东城城妃:“罗兰,朵琳夫人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理?” 东城城主沉默了一下,在场都是明了他野心和计划的近侍,所以他缓缓道: “我和她没有结果。” 无论有没有冰宿,他和朵琳都做不了长久夫妻。 因为占领北城,是他实现理想的一环。 艾德娜于心不忍,劝道:“以夫人的性格,不必……”说到一半,她收了回去。即使朵琳秉性柔弱,又痴恋罗兰,但是城破家亡后,她还会不会继续软弱下去,对罗兰痴心不改,谁也不敢赌这种可能性。而罗兰唯一的仁慈,大概就是和平分手,让她安享晚年,毕竟做不出杀妻的事。 两女心情郁郁地退了出去。罗兰吁了口气,恢复冷肃的统治者姿态。 大神官也敛去刚才轻松的玩笑表情,恭敬汇报:“凌晨时分,北城的探子传来情报,青龙骑士团被从前线撤换下来,换红龙骑士团和道格拉斯顶替。” “哦?”罗兰在桌后坐下,挑了挑眉,“这倒是个积极的人事调令,可是后遗症也不小,长远来看不利,史汀没反对?”北之贤者赛雷尔是一位睿智博学的法师,更是一位才干卓著的能臣,只要米利亚坦多听他的意见,总是不会错的。 “是道格拉斯自个儿请缨的,北之贤者反对无效。” 罗兰有些意外:“岳父一点也没有考虑史汀的意见?”法利恩摊摊手,“因为提拉的事,米利亚坦城主最近心情很烦躁,只被道格拉斯怂勇了几句就答应了,君无戏言,史汀只好饮恨。” “奇怪,岳父每次和我下棋都反悔,为什么说过的话不肯收回?” “因为这包括在主君的面子里。” “原来如此。” 罗兰轻轻一笑,两手搭在胸前,深远的目光仿佛已经涵盖远方的战局,眼底涌动着冰冷犀利的思绪:“红龙骑士团应该能让西城大受损失,未免西南两城的天平又倾斜,看来我得想点办法。” ****** 北城埃特拉·上界。 “大人,请留步!” 听到背后响起的沉稳嗓音,北城城主脚步一顿,无奈地转过身。 “什么事,赛雷尔?” 北之贤者走上前,先行了一礼,才说出留人的原因:“有关道格拉斯团长提议的事,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他的提议?” “我……”赛雷尔犹豫了一下。 米利亚坦趁胜追击:“我可是很赞成哦,是应该让那帮野蛮的强盗吃点苦头了。巴曼太重骑士道,不愿对地上军队出手,西城不动,他也不动,弄得整支青龙骑士团像吃闲饭的。道格拉斯就没这顾虑,他还向我保证会在半个月内将那群贼蛮子赶出南城,他这么有自信,你说我怎么能拒绝他?” 赛雷尔眉间浮起苦色:“可是,团长阁下有可能将占领地的百姓卷入战火。”红龙骑士残佞好杀,要不是上头有银龙王压着,道格拉斯还给米利亚坦一点面子,在上界都要为非作歹,他已经知道道格拉斯和穆伦一起私下搞的勾当,哈梅尔商会一半违法乱纪的作为是依仗红龙骑士团的撑腰,一旦放出去,后果难料。 米利亚坦摆摆手:“不会的,我叮嘱过他,千万要谨慎行事,他也答应我了。” 答应归答应,一旦离开,谁还管得了他?赛雷尔咽下到嘴边的话语。 巴曼按兵不动,的确让友军等得心焦,但是赛雷尔认为不应干涉前线军官,而且西城已经放缓了占领的脚步,分散在凡尔加平原各区,需要搜集情报判断敌军主力,龙骑士不善打持久战,一击即中才是上策。一旦战火扩大,还难以收拾,和西城断绝贸易关系,对北城有害无益,尤其是龙之息的断货,对于冬季食量大增的飞龙和龙族是要命的打击。而临阵换将更是大忌,再派一支龙骑士团,消耗的补给更是天价……主君可能认为龙之息暂时短缺,可以用牛羊替代,可是今年的冬天可能是寒冬,埃特拉需要足够的皮毛储量才能让百姓过冬。 北之贤者委婉地劝道:“西城可能会以占领地的百姓作为人质,使团长阁下投鼠忌器。而且无故换将会令巴曼不服,不如还是让青龙骑士团继续……” “不必担心,巴曼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米利亚坦一口打断,“至于人质的问题,道格拉斯早就想好解决方法了。他说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垮西城的主力,再一举铲除留守占领地的三个佣兵团长,剩下的伊斯法军就群龙无首,不足为虑。” “可是……” “赛雷尔,你终究是魔法师,对军务不及道格拉斯清楚,就别跟我兜转这件事了,嗯?”米利亚坦的口气有些不善。蓝发青年只得垂下头:“是。” “话说回来,那帮人的下落还没找到吗?通缉令都发出去两天了。” “还…没。”赛雷尔的回答有片刻的迟疑。米利亚坦注意到,紧紧盯着他,沉声道:“趁他们还没逃远,赶紧加大搜寻力度,不然像上次那帮罪犯一样逃进哪个深山老林,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赛雷尔抬起头,“恕我直言,那个叫肖恩的青年行事虽然鲁莽了些,但没有触犯法律,通缉他,于理不合,不如就把那件事当作顽劣愚民的狂妄之举,一笑置之,也显出您的宽宏大量。” “赛雷尔!”米利亚坦勃然大怒,“你是要我对那个当众污辱我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全天下的人视我为笑柄,是这样吗!” 赛雷尔心中一凛:“不。” “你分明就这意思!” “大人!请听我说……” “行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在为那家伙脱罪,还有他四个同伴。”米利亚坦冷冷地道,“博尔盖德告诉我,那四个人就是搞砸拍卖会的罪犯,之前也是他们把穆伦弄进监狱。但他们是你的旧识,你就百般维护,让他们三番两次逃脱法网。我本来还不相信,但你今日的作为,让我不能不信!” 赛雷尔心凉了半截,不是为和杨阳四人的关系被揭穿,而是为主君的见疑之心。若不是一开始就对博尔盖德的挑拨半信半疑,米利亚坦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一些小马脚。但米利亚坦本来不是个耳根软的人,也对自己十分信任,不然,他早就因为博尔盖德之流的构陷将他肃清了,可如今…… 北之贤者明白,他已经不是能让主君百分之百信任,认真听取意见的「谏臣」。 身为一个法师,他可以回归本职,但他的抱负还没有完全实现,就是为国为民,在这个天灾人祸的乱世献出一份力,他没有圣贤者前辈那么伟大能够拯救世界,只能以有用之身报效自己的出身地,尽己所能在有生之年让百姓安居乐业。 从今以后,我只能看大人的脸色行事吗?不然就会性命不保?赛雷尔微微露出失落之色,低头沉默。 看见心腹的表情,米利亚坦有些后悔,他其实并无意疏远赛雷尔,只是被拍卖会的善后问题搞得头两个大,加上全是因为自己不采纳谏言才导致那幕惨剧的发生,让他心虚不已,不敢面对这个臣子,才说出那番话,但他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狼狈地挥挥手,岔开话题:“我和罗兰约好的下棋时间快到了,今天的政务就交给你,晚上我会回来听报告。” “是。” 年轻的贤者恭身领命,目送主君调头离去。 第二百零七章 挑衅 “史汀老师!” 看见迎面走来的身影,埃特拉救世主邱玲蹦跳着迎上前,一叠声问道,“你吃过饭没?是不是正要去餐厅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呃,好啊。”赛雷尔本想省下午餐时间办公,看到学生这么热情的模样,不忍拒绝,少女坦率无伪的笑靥也令他低落的心情好转些许。 邱玲喜出望外:“那你等我!我去拿野餐盒!”说完调头狂奔,眨眼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野…野餐盒?赛雷尔呆住了:难道要在外面吃吗? 造型精巧华丽的小木桥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邱玲的双马尾摇摆着,肩上趴着一只黄色的雷霆兔。 “史汀老师,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提着野餐盒的邱玲转头询问,两根乌亮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不已。 赛雷尔心一凛,佯装无事地笑了笑:“没有啊。” “哼,撒谎。”邱玲指着他,“你每次想隐瞒什么,就会露出这种很勉强的笑容。” 是这样吗?赛雷尔一呆,看来我作为法师的涵养功夫还不够。 邱玲跳到他面前,昂起小脸,认真地道:“史汀老师,我不能为你分忧解劳,但我还是希望你打起精神。” 赛雷尔心下感动,摸摸学生的头:“嗯,谢谢你,小玲。” “不,我什么都没做,你谢我我会不好意思的。”邱玲害羞地搔搔后脑勺,举起手里的餐盒,笑道,“不过,虽然我帮不了你,它却可以哦。” “呃?” “是初代城主的师父说的:‘人只要吃饱喝足,就什么烦恼也不会有。’” 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的师父?那不就是——圣贤者!!! “圣贤者前辈说过这种话?”赛雷尔愕然,不敢相信奉若神明的史上最强法师有那么…那么不庄重的想法。邱玲点头:“对啊!” “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一本小册子,像是回忆录,不,日记。很短,只有几页。”邱玲比手划脚地解释,“是我在图书馆最里面一本歌剧里偶然翻到的。” 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闪闪发光:“上面写什么?” 圣贤者的资料让人扼腕的少,就圣域记载了他的功绩,至今,人们都只能凭空想象这位先辈的音容笑貌和为人性格。 “嗯…我想想,就写了初代城主的身世,和他初遇圣贤者的情景。安迪米拉尔城主本是坦帕斯帝国一个大贵族的长子,因为不想放弃最爱的绘画继承家业,就在一天晚上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家出走,可是在出国境时钱包被扒,只剩下绘图工具和几件衣物,只好帮人画画糊口维生。一天他正在帮一家面包店画招牌时,瞥见旁边蹲着一个青年,满脸垂涎地盯着他的画,问‘可不可以分我三分之二,不,一半就可以了。’这个人就是安迪米拉尔城主后来的师父。” “……”是野史!应该是野史!蓝发青年在心里为偶像平反。 从无名氏说过的圣贤者传说,他实在不能相信那位冷酷果决的叛逆法师会是这么脱线的人。 只有那些大胃王的骑士会这样吧。 突然,赛雷尔想到圣贤者的外号「古兰·罗瓦」是战神的意思……作为法师的称号有些奇怪,是像战士。不过这个感触只是一闪而过,他还是难以置信。 邱玲问道:“史汀老师认为这是杜撰出来的故事对吧?” “呃,我是不太相信,不过传说本来就有很多版本,每种都可能是历史的碎片,毕竟圣贤者也是血肉之躯,而不是神殿里那些冰冷的石像。”赛雷尔温和地阐述想法。 邱玲笑开颜:“不愧是史汀老师,跟那些顽固的法师伯伯反应完全不同,你知道吗,我告诉他们这个故事时,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要我把书交出来让他们烧掉呢!”赛雷尔尴尬一笑:“这也不能怪他们,圣贤者前辈是所有法师崇敬的目标,我也不例外。这本册子你先收着,我空了来看看。” “好。”邱玲拍拍手:“对了,史汀老师,巴曼快回来了是不?” “嗯。”想到青龙骑士回来的原因,赛雷尔就心里发苦。 “沙耶刚生了六只小猫咪,可爱极了!真希望他快点回来看!” 赛雷尔不希望学生扫兴,笑了笑:“你写信通知他了吗?” “写了,不过大概还没寄到。”邱玲转过头,指着前方一棵大银杏树,“啊,到了!我们就在那边吃饭吧!”说着,拉起赛雷尔的手就跑。 蓝发青年被她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彼此是师生,也就释怀了,但身为知识之神的神眷之子,他洁身自好,从未和人做如此亲密的手足接触,还是有点不自在:“小、小玲,慢点……” “哦。”少女放缓脚步,这时,左近响起一个阴损的男性嗓音:“哟,这不是贤者大人么,和救世主小姐这么亲热是怎么回事?不怕露琪亚吃醋?” “道格拉斯团长。” 赛雷尔冷静地回望从树后走出的红龙骑士,眼角瞥见学生一脸惊惶地挨近他,就顺手将她推到身后。 看到他俩的动作,道格拉斯玩味地挑挑眉:“太失礼了吧,救世主小姐,难道在下是什么毒蛇猛兽让你这么害怕?” “对…对不起。”邱玲红着脸走出来,但还是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我长得奇丑无比,让你看了就作呕。” “不是的,我……” “道格拉斯团长,小玲还是个孩子,你就别再逗弄她了。”看不下去他故意欺负爱徒的行为,赛雷尔皱眉插口。道格拉斯转移视线,咧嘴一笑:“你以为我只是在逗弄她?” 赛雷尔的眉蹙得更紧,沉声道:“道格拉斯团长,请自重。” “哼哼,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真有趣。”道格拉斯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搓了搓下巴,“不过,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露琪亚今天不在!” 锵!随着一道光华,一把龙枪像凭空出现般停在青年的颈前。 “史汀老师!!”邱玲吓得心脏差点破裂。赛雷尔却纹风不动,目光和表情也没有丝毫动摇。 道格拉斯啐了一声:“龙鳞术吗?你倒是挺谨慎的。”语毕,收回武器。邱玲这才看清自己和师长身周环绕着金黄色的半透明光晕,松了口长气,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胳膊,喜极而泣。 “哼,赛雷尔,你也和你主子一个样啊。”瞄了她一眼,道格拉斯绽开讽笑,无视青年困惑的眼神,长笑离去。 “小玲,没事了。”他一走远,赛雷尔就拍拍学生抖个不住的背脊,和声安抚。邱玲却不放手,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衣服里,啜泣道:“我讨厌他!他要杀你!” “没的事,道格拉斯团长只是吓吓我罢了。”赛雷尔心里明白道格拉斯是真的想杀死他。可是,连身为一介重臣的自己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还是在光天化日,在神使面前,这已经超越残佞,到达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这么一来,占领区的南城百姓恐怕……赛雷尔越想越忧虑,差点忘了邱玲,转头去追主君劝他撤回调将令,幸好,从右臂传来的柔软触感提醒他有只吓破胆的人形猫咪正挂在他身上,他走不得。 “相信我,小玲,我不会有事的。”赛雷尔耐着性子低下头,瞧见少女脸上的泪痕,满腔焦火稍稍熄灭,伸手帮她拭泪。 “嗯。”邱玲点点头,抽咽不已。见状,赛雷尔更是心疼,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温言道:“别哭了,以后多跟在我身边,尽量别一个人到处晃。”他每天都为学生巩固她身上的魔法防御,还有邱玲自己召唤的召唤兽,安全倒是不用担心。但还是小心为妙。 “史汀老师也看出他想杀我。” “这个……”赛雷尔的心脏漏跳一拍。 邱玲将他的臂膀搂得更紧:“我不懂!为什么米利亚坦伯伯让那么可怕的人做龙将?他看不出来,那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吗!” 赛雷尔无言以对。 ********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 “岳父,你今天似乎不够专心。” 俯视棋盘,罗兰按下一子。米利亚坦豁然回神:“哈哈,不好意思,你看出来啦。” “父亲大人,您是不是身体不适?”随侍在旁的朵琳担心地问道。 “不不,只是出来的时候和赛雷尔吵了一架,有点心烦而已。”米利亚坦情急下说溜了嘴。 “和史汀(贤者大人)!?”罗兰和朵琳异口同声,表情是相同的意外。 “没什么没什么,小争执罢了,继续下。” 罗兰摇头:“朵琳,把你特地为岳父做的点心端出来吧,我们休息会儿。”语毕,亲自沏了壶新茶给对方。 捧着热茶,北城城主窝心不已,他生了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有罗兰万分之一的体贴。 喝了会儿香气四溢的热茶,米利亚坦的心情平静下来,考虑到已经说漏嘴,不说清楚,罗兰可能认为他有见疑之心,也是为了向女儿女婿吐吐苦水,他缓缓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接受道格拉斯的自荐,让红龙骑士团支援南城,顶替巴曼的青龙骑士团。” 朵琳喜道:“这不是很好么!巴曼已经在南城待了半个多月了,是该让他休息休息,也可以和露琪亚一起来探探我。”她和青龙骑士、蓝龙骑士都有兄妹之情。 “是啊,可赛雷尔不赞同。”得到女儿的支持,米利亚坦更加舒坦。 “为什么呢?” “他说道格拉斯可能会把占领地的人民卷入战火。”米利亚坦忍不住皱眉,“我跟他保证不会的,他就是不放心,东拉西扯找理由,弄得我忍不住光火。”其实他光火的真正原因是气愤心腹竟然和伤他面子的犯人相识,还隐瞒他,只是觉得说出来太丢脸,就刻意省去。 罗兰心中叹息,如果他有赛雷尔那样的部下,那么他肩上的担子可以少一半,虽然他的弟弟法利恩很能干,手下能人将士也很多,但还是没有赛雷尔那样的宰相之才。 岳父还不珍惜。 他也明白赛雷尔为何不能明说,一来米利亚坦主意已定,当面反对会扫他面子;二来天气的预警只是猜测,不能用来阻碍军机大事,只是史汀恐怕没料到维稳的意见会引起米利亚坦巨大的成见。 朵琳不解:“贤者大人怎么会这么想?道格拉斯将军虽然长相粗犷了点,但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罗兰欲言又止,他知道红龙骑士道格拉斯可不是善心人士,对妻子更是图谋不轨,不过朵琳久居伊维尔伦,也碰不到那个狂人,而且没有证据指正,只好沉默。 米利亚坦干咳,他对红龙骑士团长的真实性情有点数,不过他也认为赛雷尔小题大做了。怎么想道格拉斯也不可能那么没有分寸,不顾友城人民的死活乱来。 “父亲大人?”见他迟迟不答,东城城妃有点疑惑。金发青年温言道:“战场杀伐无眼,史汀的顾虑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朵琳将信将疑。 米利亚坦朝女婿投以求助的目光,“罗兰,你认为呢?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嗯…我以为,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处理,而是怎么善了。因为您已经答应道格拉斯团长了,若收回成命,会令他心有不服,也损及岳父您的君威。” 米利亚坦连连点头,觉得女婿的分析真是深得他心。 “不过,史汀的顾虑也有道理。”罗兰话锋一转,“不如这么着,询问一下梅莲可城主的意见,看她是要战还是要和。若是前者,就顺理成章贯彻这项调员令;若是后者,就让巴曼将军继续留守南城,道格拉斯团长也不会有异议。” “罗兰,你的主意太棒了!”米利亚坦重重拍膝,兴奋地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的确,应该先问问梅莲可嘛!这样谁也不会有话说了!”太好了!他终于可以耳根清静了! 换句话说就是你可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罗兰垂下眼,敛去眼底的薄怒。提拉的灾难,一半也是缘于这种推卸责任的心态吧。 米利亚坦环胸思忖:“我猜,梅莲可十之八九会主张攻击,她对西城的恨意已经到达笔墨无法形容的地步,不过我也觉得应该教训那群强盗一下,太嚣张了!对吧,罗兰?” “嗯。”金发青年微笑,不置可否,朝一旁以文静的姿态默默聆听两人谈话的妻子绽开温和的笑容,“对不起,朵琳,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听得你很无聊吧?” “咦,不。”朵琳红了脸,表情是被揭穿心事的窘然。 “抱歉!乖女儿,是我不好,硬拉着你的丈夫东拉西扯——来来,罗兰,我们继续下。” “是。”罗兰挥手打乱棋盘,“重下吧,免得待会儿你说我胜之不武。”朵琳忍俊不禁。米利亚坦气得瞪起眼睛:“你这狂妄的臭小子,看我杀得你落花流水!”罗兰无动于衷:“上回你也这么说。” “可恶!乖女儿,倒茶!给为父助威!”米利亚坦还当真撩起袖管,但是不到两个时辰,他的额头就开始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唉,罗兰,你早就想问你了,你的棋艺到底是谁教的?怎么这么高明。”害得他每每信心满满地来,垂头丧气地去。他原本可是号称「棋师」的全国第一高手耶!现在…… “艾尔菲瑞特。” “知识之神?你可真会开玩笑。” 罗兰但笑不语,捻起一颗白子按放在棋盘上。米利亚坦立刻被引开注意力,遗忘了小小的疑惑。 第二百零八章 变局 结果米利亚坦没来得及询问梅莲可,在他回宫之前,道格拉斯就率领麾下的龙骑士出发了,他只能捶胸顿足一番,发信通知梅莲可和巴曼这件事。 南城梅迪·下界。 自从灰水河一役饮恨割地后,梅迪军不得不撤出凡尔加平原,退至威斯莱岭以东,在一座名为「洛桑」的临时军镇驻扎下来。 本来中城军也陪同她们守在这里,后来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带领援军青龙骑士团赶到,于是诺因回去了米亚古要塞。 之后,也许是忌惮飞龙骑士的赫赫威名,进驻凡尔加平原的三个佣兵团——逆十字、血徽和月影谨慎地推进,虽然和占领地的百姓时有龃龉,也没搞得天怒人怨,此时的西城军还没有露出狰狞面目,导致遵奉银龙王和平主义思想,坚持骑士道的巴曼找不到理由攻击。而身为被救助者的南城也没法厚着脸皮要友军出战。 因此,时至今日,三支军队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连遭遇战也没打过一场。 直到红龙骑士团来此。 但是,在后来被占领区民众称为「灾星」的炎之龙将道格拉斯将局势打破前,战火也曾差点被点燃,原因就是卡萨兰城主临行前的一席话。 「给你个忠告,要么叫米利亚坦换道格拉斯过来,要么想办法让巴曼出手,及早打垮那三个佣兵团。不然那个满脑子正义思想的笨蛋龙将会像老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任你的宝贝城民被贝姆特东榨西榨,榨成人干。所以,你好好想想,别再不听忠告,把我的金玉良言当破瓦烂砾丢一边。」 连贬带损说完,诺因无视师妹之母铁青的脸色转身走人,还是他两个心腹同情地施了一礼。 基于此,南城高层展开讨论。 “大人,我赞同诺因城主的意见!”几乎黑发青年前脚走,后脚四壁之一的芙瑞尔就跳起来叫好,“现在正是反攻的大好机会,趁凡尔加平原还没被西城占领,一鼓作气将他们赶走!否则,等伊斯法军完全占领平原,我们要赶走他们就困难了!而且要快,不能让那群无耻的狗强盗有机会拿我城的民众当挡箭牌!” “不错。”她的丈夫凯伊颔首赞同,“我不赞成临阵换将,但诺因城主的第二个建议确实有道理。目前我军是没有反攻的能力了,只能仰赖埃特拉的友军,将凡尔加平原夺回来。那里不仅是我城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地,更是精神屏障,不收回它,大家一天不心安,西城也会一天天壮大,所以,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 梅莲可不语,中城城主充满讥嘲的话语就像恶魔的呢喃不断在她耳边回响,部属的劝告更煽动她体内复仇的业火愈加高涨。她竭力克制,不让理智被火气冲昏。轩风的教训让她尝到得意忘形的下场;灰水河的败仗让她体会到鲁莽行事的后果,所以梅莲可警醒自己,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然而,思前想后,左推右敲,她怎么也挑不出两人的分析有何不妥,反而无一不是真理,于是放心地开口:“那么就搜集西城主力的信息,连同占领区人民遭受侵略的证据,提交给巴曼将军。”她准确地抓住这条计策的关键:要么挑衅西城来犯,要么激发巴曼的正义感,附加正确的军事情报。 凯伊和芙瑞尔大喜,正要埋首商量,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我反对。” “呃!?” 三人吃惊地看向发言者,这还是第一次,被公认为南城四璧中最有智慧也最沉默的一员在人家问他前主动表态。 “什么意思,卡特?”梅莲可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是反攻的最好时机?” 卡特摇摇头:“是最好时机。”众人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你说说清楚啦!卡特!”芙瑞尔大叫,她最受不了这个僚友讲话只讲一半。 卡特天生口拙,又识字不多,当下搜肠刮肚拼凑词句:“因为…秋收快到了,现在打仗,农田会被踏坏,青龙骑士团进攻时,沿途也会征粮,占领地的百姓今年冬天就要饿肚子了。相反,等到秋收后,西城会分配粮食,因为要人手替他们耕种放牧,虽然肯定不够,但至少足以糊口……”他越说越小声,觉得自己的发言实在不像个军人。 “对了,马上就秋收了。”凯伊沉吟道,“现在攻击,的确会使农作物受损,不过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动作快一点,损失不会很大的。” “没错!何况等到分配完,西城早就拿好自己那份了!我们怎能允许他们吃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绝不能等!”芙瑞尔激昂地道。 卡特垂下眼,他是孤儿,从小饱尝空腹偷生的苦楚,实在不忍心过惯了丰衣足食生活的占领区民众落得那种下场,才做出不理智的发言,但他也知道梅莲可和僚友肯定不会同意他的意见。从军事角度,他的反对也是错误的。 梅莲可看着这个部下,当瞥见他空荡荡的左袖时,湖蓝色的眸子浮起浓浓的愧疚。其中不仅有自责,还有一份更深的感情——对另一个人的怀念之情。 她已逝的丈夫。 卡特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都和那个人极为相似。一样的木讷,一样的实诚,也一样的优秀。她先和米利亚坦缔结了恋情,又未婚流产,她的丈夫明知她有旧爱,却包容了这一切。生下希莉丝后,她常年忙于公事,也是他照顾、抚养他们的女儿,还作为她的左右手,为她分担政务。 直到丈夫去世,梅莲可才刻骨铭心地明白过来,自以为精明强干,刚强勇毅的她,其实一直情不自禁地依赖着丈夫,也早已日久生情,爱上了身边的他。 可是直到他病逝,她也没来得及发觉自己的心意,说一句真心话。 她不怪女儿不原谅她,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南城城主从回忆中醒来,沉沉叹息。三名将军屏息注视她,对她刚才的异样不解又担心。 对上其中一人的目光,梅莲可听到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等到秋收后。” 这是感情用事,梅莲可明白,但她克制不住。 ****** 当天下午,祭司长蕾雪·依娃只身来到洛桑,向梅莲可汇报有人散播谣言,澄清失踪救世主神使的身份,使得民心惶惶。闻言,梅莲可的表情极为苦涩,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谣言,而是货真价实的真相。 “你认为是哪城的间谍?”梅莲可镇定心绪,以平静的口吻道。 “禀大人,属下猜测不是东城就是西城。”与她相比,蕾雪的神态和语气都弥漫着焦躁。梅莲可敏锐地注意到,恍然大悟,体谅地挥挥手:“下去吧。”她早该想到的,这个部下放下公务赶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大人……”蕾雪脸一红,恭身道,“对不起。”语毕,匆匆退出房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目送她的背影,梅莲可满怀歉疚地叹了口气。 ****** “卡特!” 刚走出临时城主府,蕾雪就看到倚着门前一棵大槐树的僚友。后者一脸诧异,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出来。 “好久不见。”青年将军绽开略带腼腆的笑容,挺直身板行了个单手的军礼,态度一如往日。 蕾雪盯着他的左袖,被面纱遮住的绝世容颜看不出情绪。 “你的手……” “呃,嗯,没事,诺因城主让魔封剑帮我的剑施了永久轻量化的魔法,今后还是可以使剑,最多有点不习惯。”卡特被她瞧得很不自在,心湖像投进一颗小石子般泛起难过的潋漪。他知道蕾雪没有看不起他,但他自己无法不在意。本来他和这个人外表和内涵的差距就是天壤之别,现在更是不能比,连这样和她面对面讲几句话也觉得不够格。 “那个。”他垂下头,嗫嚅道,“你上次布置给我的作业,我做完了,我去拿给你。”话音未落,他惊讶地瞥见视野中多出一双套着鹿皮短靴的纤足,接着,左肩传来温暖的感觉。他急忙抬头,看见对方正将手按放在他的伤口上。 “疼吗?”雪白的面纱下传出压抑的温柔嗓音。 “不疼…早就不疼了。” “哦。” 卡特认为有必要说些什么:“蕾雪,谢谢你,我真的没事,军人受伤或死掉是很平常的事,所以……” “那就不要当军人了!”蕾雪突然大吼,骇呆了他:“呃!?” “我说不要当军人!”祭司长情不自禁地道,“那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了!”卡特沉默半晌,道:“可是除了当军人,我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 “……” “而且,我必须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可是我——”不想你受伤!更不想你死啊!蕾雪在心里呐喊。 “放心吧,蕾雪,我会好好保重,尽量不再受伤。”仿佛听见她的心声,卡特认真保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蕾雪眼神一黯,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执起他的手,低头一吻。 “蕾雪……”卡特端正却不出色的脸庞浮起酡红的颜色,想抽手又不敢。 祭司长握着他仅剩的右手,久久没有出声。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7日,总共三百数红龙骑士到达凡尔加平原,也不知会东道主,就径自杀向驻扎在最前线的血徽佣兵团。 毫无防备的西城军连像样的抵抗也没有,就在顷刻间溃不成军。占领区的南城百姓额手称庆,可是不到一天,欢呼声就变成哀嚎了。 借彻底清空敌人为名,红龙骑士团在三天里袭卷了半个平原,呼啸的龙翅掀飞了许多民居的屋顶;巨大的龙躯踏平了数以千计的农田;大张的龙嘴吞没了无数即将收成的庄稼和牲畜,造成的损失远非侵略者可比。一支龙骑士团的伙食不亚于西城大军,还有飞龙造成的浪费和破坏,酿成了惊人的损失。 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龙骑士们漫不经心到几近故意的行为,比如不小心踏错人,不小心咬错人,不小心扔错人,更别提有多少南城百姓被从天而降的房顶压成肉饼,莫名其妙地归了西。这支杀戮军团每到一处,就掀起一波血雨,丧命者还多数是梅迪一方。 幸好,在民怨沸腾至群情激愤前,另一支有德行的龙骑士团及时赶到喝止同僚的暴行,但道格拉斯不打算就此终止正在兴头上的享乐,向巴曼出示换将令,叫他立刻闭嘴滚回上界去。 青龙骑士无法,只好搬师回朝,期待南城城主尽快将灾情通知主君,让他收回成命。他刚走,红着眼睛咬着牙齿的梅迪急使就捏着北城城主的手谕快马赶到,目送他们高飞的身影跳脚。 ****** “伊莉娜小姐!” 听见背后响起的呼唤,打扮成神殿杂佣的西城间谍停下扫地的手转过身,看清来人,愣了愣:“啊,你是克劳德的部下吧?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大事不好了……”使者一言未毕,被一声清亮的啼鸣打断。伊莉娜举起手:“野冰优先。” 使者强抑焦火,闭上嘴巴。他和上司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女孩和主君有何关系,但贝姆特千叮万嘱要唯她之命是从,他们只得遵从。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月影佣兵团上下都对这位神秘少女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麾下的间谍网比他们还精干完善,无怪主君看重——秘密武器嘛! 取下绑在苍鹰脚上的纸条展开一看,伊莉娜登时漾起开心的笑靥,信上只有短短四字,传递的温暖却足以填满她的心。 生日快乐。 好弟弟!伊莉娜亲了信纸一下,爱惜地收进胸前的口袋,解开另一只包裹让野冰飞走,一边拆封一边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尊重同行的权力,日前她把凡尔加平原的事务都移交给三名佣兵团长,专心于南城内部的情报作业,因此对发生在占领地的变故一无所知。 “是!”使者应了声,开始汇报,“红龙骑士团奉北城城主之命替换青龙骑士团,于前日抵达威斯莱岭上空,没有修整就展开突袭,目前已推进至中线。” 伊莉娜的动作静止了:“伤亡如何?” “血徽损伤最大,十分之三;我们和逆十字还好,只伤了一成。现在除了夏亚大人的直属部队,剩下的都撤退到灰水河后面了。” “很好,动作很快。”伊莉娜松了口长气,灰绿色的眸子浮起愤怒的寒光,语气也沉冷下来,“好个道格拉斯,竟敢坏我们的好事。农作物和牲畜的损失一定相当严重吧?” 使者默认。 少女沉吟片刻,打了个响指:“叫夏亚撤退,米利亚坦很快就会把那头胡作非为的凶龙拎回去,犯不着和他们拼得两败俱伤。” “可是在那之前,我们不知道还会不会遭受袭击。”使者忧虑地道。 “不用担心。”伊莉娜牵起没有笑意的笑容,“他们没机会的。” 第二百零九章 狙击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没有云遮挡的光线分外刺眼,一丝风也没有,南城的秋季,依然像初夏那么炎热。 一支红龙骑士团的十人小队就顶着这样的日头低空飞过。 “报告队长,前面有个村庄!”一名斥候驾着坐骑飞回,兴奋大喊,引起一片欢呼。 “好,带路!”队长喜出望外,一边用手掌扇风一边低咒,“真他妈热死了!这儿的人究竟是怎么活的?待会儿一定要喝水喝个饱!” “再叫一群美女帮咱们扇风!”一个队员嚷道,余人高声叫好。 匆匆飞离的龙骑士们没有察觉,一只形如圆球,两侧生翼的奇怪生物凭空出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片刻,消失了踪影。 ****** 看清脚下的村落,队长深深皱眉:“什么啊,这个村子已经被‘征调’过了!”只见村里到处是残垣断壁,无顶的房屋和破碎的木屑;村外的农作物也东倒西歪,委靡不堪,显然经历过蹂躏。 “咦!可是……”斥候满脸诧异,“我刚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被抢先了。” “一定是巴迪那个混蛋!可恶,这块地方明明是咱们的地盘,他老是捞过界!” “下次见面扁他一顿!” 龙骑士们纷纷鼓躁,神情凶狠。他们都是血气旺盛的年轻人,平常被关在深宫里,除了打架没有别的发泄途径,好容易得到这次外出机会,当然个个像出闸猛虎,恨不得杀个痛快,玩个尽兴。 而且这帮龙骑士一向眼高于顶,对最强兵种的名号充满了优越感,在他们看来,西城的骑兵是地上爬的小蚂蚁,南城的民众是只能仰赖他们鼻息而活的可怜虫,两者都死不足惜。 队长瞥见几只满载的瓦缸,挥手道:“罢了,稍后再找巴迪他们算帐,先解渴。” 语毕,他高声道:“听着!把水缸搬到村中央,搭个凉棚,让大爷们休息一下,睡个午觉!好吃好睡侍候着!漂亮的女孩全部给我站出来打扇子,不许躲!放心,要是看得上你们,娶你们做老婆,带回埃特拉!”余人轰堂大笑,他们当然看不上这种粗糙的乡下姑娘,玩玩而已。 反正他们不玩,西城军也会玩,或者已经糟蹋过了。 但是笑声不一会儿就戛然而止,因为村民们居然充耳不闻,依旧各管各做事。 “妈的,这帮虫子胆子变大了。”队长不怒反笑。一名火暴的龙骑士朝一个坐在家门口剥豌豆的妇女投出龙枪,余人看出这枪去势凌厉,绝非恫吓,却都不作斥责,笑嘻嘻地看着。了不起把村子里的人全杀光,把罪名推到西城头上。 龙枪直直刺进那妇女的胸膛,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从伤口喷出来的竟然不是鲜血而是沙子,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妇女也像一尊沙雕般缓缓瘫下去,连人带枪化作一堆沙。 “这、这是怎么回事!?”龙骑士们错愕不已,眼珠瞪得滚圆。 怪事不是到此为止,只听得轰轰连声,其他村人也化作沙雕,崩散开来,接着是房屋……整座村庄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泓沙池。 龙骑士们还没从这个异变回过神,一人发出尖锐的叫声:“盔甲……!” 盔甲风化了,就像字面意义一样,飞快地化作粉尘消散在空气里,然后是包裹在盔甲里的血肉之躯、骨骼、内脏…… 惊骇的惨叫响彻云宵。 ****** “无人回报?” 道格拉斯垂下掬水的手,任掌间的液体回归小溪,起身转向身后的部属。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他的直属亲信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乘凉。 “是的。”部属有点不安地道,“时间已经过了,却连一道狼烟也没见着。就算其他小队玩得太疯忘了,克里明队长和尼路队长无论如何不会——” 为了有效地扫荡伊斯法军,说白一点是为了让每个队员都尽情享受,道格拉斯把队伍拆开,分成二十五支小队,让每个队长各拿一张地图碎片去找乐子,只留下五十个亲兵在身边。 本来分散兵力是最愚蠢的行为,但任何一支龙骑士小队都有挑战一支普通师团的实力。而且西城的法师团不强,只要不碰上西城大神官手下一批擅长雷系魔法的法师,红龙骑士团就毫无顾忌。所以道格拉斯完全不为部下们担心,报告的性质更接近炫耀战果,可如今…… 这时,左近响起惊哗,两人回头一看,眼睛瞪得老大。只见坐在树下的龙骑士们被伸展的树枝缠住举起,宛如陷入蛛网的蝴蝶,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窒息的喊声。就连飞龙也一样,坚硬如铁的尖爪和利牙不仅无法撕裂这些扭动的树枝,还反过来被缠得严严实实,最后完全动弹不得。整座树林一下子变成一只奇形怪状的钢铁囚笼。 “这是……哇!”部属还没说完,一双透明的臂膀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将他硬生生拽进水里。 道格拉斯及时跳开没有被抱着,然而两只土手伸出地面,牢牢抓住他的脚踝,紧接着是向上疯长的藤蔓。 “喝!”银白的斗气从他周身涌出,将藤蔓和土手震得稀烂,同时他看清将部下扯入水的凶手,是一个只有双手,通体透明的异形。 不是人鱼,那不是生物,是幻术! 想通这一连串怪事的原因,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投出背上的龙枪,附有斗气的枪头直直刺向空中的某一点。大规模的幻术都是通过魔法结界施放,所以只要打破结界,幻术自然就会消失了。 龙枪果然撞上看不见的结界壁,激起剧烈的劈啪声,龟裂以枪头为中心向外扩散,眼看就要爆裂,一枚光球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打偏龙枪。 下一秒,空间破碎,无数镜子碎片般的尖棱在漆黑的背景上无声地飞舞。 再一眨眼,景色又变了,道格拉斯身处一个白茫茫的空间,笼罩着刺眼的光辉,数以千计的魔法镜面包围住他,映出相同数量的倒影。但吸引他视线的不是这些,而是悬浮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 那是个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灰绿色的眸子蕴含着与外表不符的深刻智慧,圆圆的苹果脸很是可爱。她怀里抱着一只像是布偶,长着翅膀的怪东西,正贴着她的胸口嘤嘤哭泣,背上不断涌出绿色的浓稠液体。道格拉斯一看那伤口就确定是他捅出来的,可见这只小怪物就是结界的本体了。 “乖乖。”少女伸手一抹,伤口就消失无形。小精兽发出感激的欢喜声音,振翅飞到她肩头,亲热地磨蹭她粉嫩的脸颊。少女拍拍它:“去吧,继续去耍那帮龙骑士,整死他们最好。”小精兽低叫一声,领命飞走。 “你是谁?” 道格拉斯并不以她是幻术师而小瞧她,别说龙将,一般龙骑士都受过严格的抗魔训练,绝不会被普通的幻术所迷,能困住他们的法术绝非等闲。 是血魔吗?西城城主手下有这等实力的只有血魔。 “我不是血魔啦。”伊莉娜笑道,不意外地收到两道惊讶的目光,“没错,我能看到你的想法,因为这里是光系魔法塑造的「镜象领域」,会反映你的情绪和记忆。”说着,她皱皱鼻子,环顾周围:“不过,你还真是个彻底的本位主义者哩,每面镜子映的都是自己——啊!有个女人!哦哦,还是美女!咦咦,她是——”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心神大震,镜上的丽影正是他势在必得,却没有得到的那个人。他心里顿时升起熊熊怒焰,挺枪刺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窥视者。 呛郎!他刺是刺中了,对方也倒地了,瘫倒的身体却碎成了晶莹的玻璃碎片,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悠闲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本体在外头,这是法师和战士对局的一贯做法,不是吗?你真没有常识。” 伤不了本尊,道格拉斯并不气馁——像刚才那样破坏结界就行!他再次投出龙枪,但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龙枪被一道光的漩涡吸了进去。 没能打破幻象结界,反而失去了武器,道格拉斯懊恼地握住拳头。 “笨蛋。”伊莉娜小巧的粉唇牵起嘲讽的弧度,“还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我虽然不喜欢折磨对手,但对你这种恃强凌弱的败类,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少冠冕堂皇了!你这个强盗头子底下的无名小卒!”自尊严重受创的道格拉斯咆哮,生平头一次,他尝到被人捏在手心玩弄的滋味,而以往,都是他站在支配者立场,尽情折磨已无反抗能力的对手。 伊莉娜笑嘻嘻地不以为意:“马上就要死在我这‘无名小卒’手上的你,可更加不光彩。” “闭嘴!”再也无法忍受的龙将披上斗气,孤注一掷地朝她冲去。 “已经把伎俩都抖光了吗?那么——”伊莉娜一弹指,四面的镜子就射出数道金色光线,大量的鲜血就飙射而出。 “永别了。”伊莉娜淡淡地道,准备施法给予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一股毫无预兆的冰寒之风袭卷了这个封闭的光元素空间,随着清脆的劈啪声不断响起,所有的镜子爆裂开来,道格拉斯染血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她的力量被打破了!!伊莉娜惊愕万分,在她记忆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 “帕西斯!” 不!不对!他不会离开迷雾森林!对了,还有一个人:“罗兰!” 金发青年的身影应声浮现,看清少女,一抹玩味的笑意缓缓绽放。 “你缩水缩了好多啊,师姐。” “你倒是出落得愈来愈标致了。”伊莉娜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副比谁笑得更假仙的架势。 “说什么呢,你早就见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好苦。”罗兰弹了个响指,倒卧在他脚旁的红龙骑士就浮了起来,“虽然我是来救龙骑士,不过做为赔礼,这团破烂我带走了。” “喂!是你自己没认出来,怎能怪我!” “那就做为给久未谋面的师弟的土产,送我吧。” 罗兰轻轻一笑,隐去身形,同时消失的还有道格拉斯。 伊莉娜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刚才那个是罗兰的投影,真正的他在伊维尔伦。 东城城主的用意非常明白,为了防止红龙骑士团全数死在她手里。反正她也不是非置道格拉斯于死地不可,受了那样重的伤,在被北城城主拎回去前,他是别想醒过来了,南城的白魔法师才不会帮他疗伤。 “不过,罗兰知道吗,道格拉斯是他的绿帽子。” 伊莉娜双手环胸,喃喃自语。 第二百十章 黑袍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首府坎塔萨。 深夜,兰冰宿终于完成当天的学习计划,合上魔法书准备睡觉。这时,她听见细小的异响,辨明方位后,她握住腰间的法杖拉开虚掩的窗户,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你……!” “嘘、嘘。”东城城主一指竖在唇前,比出噤声的手势,挥动另一只手示意她出来。 冰宿利落地翻出窗子,跟着他跑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干嘛?” “带你去个好地方。”罗兰神秘一笑,环住她的肩膀,“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艾德娜发现。” 几分钟后——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厨房?”冰宿愣住。 “别忙失望,进来。”罗兰跳上石阶,推开大门,一阵沁人心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冰宿恍然大悟:“原来是请吃夜宵,早说嘛。” “是我做的哟!” “啊!?” 少女傻在门口,被满脸急切的青年从后面推进去,按坐在椅子上。 桌上有清蒸红鳟、蒜蓉龙虾、苹果酱烤鳗鱼、香草调理的羔羊肉、洒上榛果碎粒的熏鲑鱼片、蜜汁烤乳猪、黑鱼子酱、鱼肉水果卷、海鲜马铃薯浓汤等等佳肴。 冰宿注意到窗台摆放着两只精致的碗碟,里面是红酒梨子汁和香草派,甜美的香气带着红酒和雪梨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这是……?” “供奉妖精的礼物。”罗兰笑道,“这是我的朋友妮兰迪娅告诉我的古老习俗,她说在过去的岁月,妖精还有模糊印象的魔导历,魔法最辉煌的时代,大约两千五百多年前,有些擅长料理的法师这样驯养妖精,魔药系的法师也这么做,放上美味的魔药,妖精们会馈赠能够用于幻术药剂的鳞粉、带有妖精祝福的魔力植物、只有妖精能制作的魔药,甚至有年老的妖精主动遗留自己的眼泪和翅膀。” “虽然我不是法师,不过我觉得,伊维尔伦是妖精和水族眷顾的土地,现在这些小家伙偶尔也会在夜晚出来玩,她们调皮又容易迷路,晚上找不到食物,所以就让愿意供奉的民众也这么做,现在伊维尔伦的民间都有这个习惯,妮兰迪娅以前就很喜欢吃我做的甜点。” 冰宿没看过居住在沉星森林的妖精族,不过众所周知,东城城主罗兰和妖精女王妮兰迪娅、整个妖精族都是密友。他庇护着境内所有的异族,被雪族、人鱼和妖精感激传唱,和天空之岛的翼人同样有来往。罗兰也有意了解、尊重异族的习俗,这是和不同于人类的种族维持良好关系,增进友谊必须做到的事情。 身穿黑衣的君主走到对坐,感叹地道:“千年来,魔法衰弱,法师和异族都越来越稀少,妮娅说,已经没有法师还记得这个古礼了,最后供奉她们的是千年前大黑暗时代的一位黑袍法师。有活得长的妖精长老说,他做的百花蜜蛋糕是她们吃过最好吃的,他配置的魔药比魔导历的魔药师还出色,还在前代妖精女王的拜托下,收养了两百多位最后的光妖精。在那以后,光妖精一族就灭亡了,剩下的只有白妖精和暗妖精。那位黑袍法师是旅法师,据说还到界外旅行,十分强大,所以不知道在别的世界,还有没有光妖精生存。” “哦。”冰宿想起水族大长老也跟她说过一个黑袍法师的事迹,他身边陪伴着许多元素精灵,身上携带着消失的精灵、侏儒和矮人的友情证明,是魔法之王,深渊的主宰。她一直记在心头,不过想想也没有那么巧,和罗兰口中的黑袍是同一个,毕竟黑袍法师多得是,就没有说。 如果她和杨阳一样对历史感兴趣,就会知道,黑袍阵营以邪恶自私著称,在异族和人类当中口碑都不好,一位被人鱼、妖精都铭记感怀,和异族交友,还非常强大的黑袍法师,这些特征可不多见,堪称绝无仅有。 冰宿在罗兰期待的视线下品尝了一口汤,奶油香甜的气味和土豆的粉糯,黄油酥皮和虾肉恰到好处的配合和烘托,回味无穷;葱蒜和龙虾搭配得天衣无缝,一口满足;夹起点缀青柠的水果鱼片,极薄的鱼肉包上水果,新鲜的鱼香味和水果的沁甜溢满整个口腔。 她刚吃了几口,罗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好。” 好吃到唯有一个“好”字能形容,冰宿叼着竹筷愣了会儿,无意识地试吃其他菜肴,越来越欲罢不能。 罗兰幸福地瞧着她捧场的举动。 半晌,茶发少女才回过神,惊讶地看向对方,顿时心跳加速,青年此刻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清朗,毫无阴影和杂质,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传递出满满的喜悦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嘿嘿,我的手艺不错吧?你不知道,为了做这桌菜,我费了多少功夫!既要偷偷练习,又要找借口支开厨子,还得小心不让他们发现食材少了,贼都没我辛苦!”罗兰也夹起一块鲑鱼片塞进嘴里,皱起眉头,“……还是退步了,毕竟十年没碰厨具,只靠几天临时抱佛脚还是不行。” 这叫退步?那他以前的水平也太骇人了。 “你为什么突然做饭给我吃?”冰宿不解地问道。罗兰轻咳一声:“义母……抚养我长大的母亲和姐妹们说,对喜欢的女孩要呵护,买菜做饭只是基本,最好家务上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原来是个被教育的新好男人。冰宿并没有高看爱人这个能耐,毕竟当初吸引她的不是罗兰的家事万能,不过有人乐意侍候她,她也是不会拒绝的。 “罗兰。” “嗯?” “我打算参加官吏考试。” 罗兰没有诧异,只轻声一叹:“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冰宿颔首,语调沉稳:“我想帮你。” “你现在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不够。”冰宿坚定否决,随即微笑起来,“而且,我也希望有个能让我充分发挥的位置。” “突然从神使转职为大臣,会有许多人反对的。”罗兰临时找出一条不怎么高明的借口。 “什么,这还要我伤脑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罗兰苦笑了一下。 冰宿斜睨他:“你啊你,到现在为止还想不开?要我说多少遍,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你无权干涉。” 罗兰可不这么认为,已经打定主意横加干涉,当下绽开商量的笑容:“冰宿,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几天好不好?” “不好。” 缓兵计不行,那换哀兵计:“我不想你做我的部下。” “那就别把我当部下看。”冰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把你当主君看,臣子地位只是方便我提供助力给你。” “可是我会心痛啊!在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样朝我行礼的时候!”苦肉计上场。 “我是神使,可与你平起平坐。” “但……” “没有蛋。”他有完没完? “我……” “没有我!”烦死了! 罗兰瞪视她,强忍和她吵上一架的冲动,极有涵养地撑起一抹温文包容的笑:“好罢,饭菜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如何?”第四招,转移注意力,降低戒心。 “吃饭可以,不许说话。” “你欺人太甚!”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定? “你才唠叨得没命!”冰宿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我唠叨?罗兰深厚的涵养差点破功,好容易按捺住,再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口:“我不是在唠叨你,而是在关心你。” “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多此一举…… “冰宿。”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他受伤了! “真拿你没办法。”冰宿突然叹了口气,用认命的口吻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考官吏,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我自己打算。我想提高对你的价值,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人。”既然这小子花样百出,她也来兵不厌诈一下。 “啊?”罗兰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 “听到我这么不可爱的想法,你很高兴?”冰宿自嘲一笑,意外发现自己也挺有演戏天份。 “不是不是。”罗兰连忙板起脸孔,却怎么也克制不住涌上心头的宽慰和喜悦,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太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很难过,很委屈了。 这个包着聪明人外皮的傻瓜。冰宿暗暗叹息,唇畔却浮起宁馨的笑意,与他十指交握。 “同意我做你的大臣了吗,罗兰城主?” “嗯!” 第二百十一章 参谋长的日志(一)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晴 古代有一种叫作「诅咒师」的职业,据说已经消失了,但我怀疑阁下有这种血统。 因为她诅咒拍卖会砸锅,而拍卖会真的砸锅了。 不过她的血统可能比较远,因为她说诅咒了好久,幸好这样,不然这个世界就完蛋了,阁下是个活得很有怨气的人。 只是她发泄怨气的方式非常与众不同。 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场,我对阁下说:“我不觉得这场蜕皮表演很好看。” 事实上是太凄惨了,到处是碎石瓦砾和呻吟流血的人们,尽管和战场的景象比起来只算小巫。 “笨蛋!我几时说过会很好看!” 阁下又骂我笨了,我没放心上,下属被上司批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是阁下这种心直口快的上司,甚至有段时间我以为笨蛋就是我的名字。 “我形容的是‘别开声面’。”阁下强调。我想了想,再比照那些贵族平时衣冠楚楚的形象和他们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表示赞同:“是挺别开声面的。” “是吧!”阁下得意地抬头挺胸。 我发现我们讨论的问题不合时宜,就很尽责地提醒:“阁下,我们应该马上去隔壁,探探陛下的情况。” “他现在一定在流口水,有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我不禁点点头,接着摇摇头,义正辞严地劝诫阁下所谓的请安不是因为对方不好看就可以取消的事务,而是她的立场必须履行的义务等等。大概被我感化了,不等我说完阁下就冲出包厢,我连忙跟上去。 陛下果然吓得口吐白沫,而且脸色发青,冷汗直流。一个侍女正用湿毛巾帮他搓揉胸口,一个帮他擦汗,一个帮他扇风。其他人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除了宰相大人,他很镇定地向阁下行礼问安,拜他所赐,陛下总算注意到我们。 “啊啊——拉克西丝、拉克西丝,你没事吧?” 我很感动。虽然很多人私下骂陛下为昏君,我也这么认为,但他确实是个疼爱又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可是他真的是太多虑了,阁下怎么会有事呢?她是不死之身耶! 阁下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哦呵呵呵——废话!我怎么会有事!就算屋顶塌了,我也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出去,何况只是这样一场小小的闹剧!” 没错。我颔首赞同,阁下就是如此“坚韧”,宛如一棵踩不死的狗尾巴草,别说塌方了,即使身处禁咒魔法的中心,我相信她也照样保得住性命。 这时米利亚坦城主满身狼狈地带着几个侍卫奔进包厢,惶恐地向陛下请罪。由于惊吓过度还不太能说话,陛下没睬他,倒是几位大人的神经比他粗壮多了,马上从委靡不振摇身一变为神气活现,严辞怒骂米利亚坦城主,宰相大人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看到米利亚坦城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觉得很不安。自从上次首都会议后,四位城主对陛下的印象大坏,现在再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地当众刮人,米利亚坦城主一定会非常生气。我悄悄拉拉阁下的袖子,示意她阻止诸位大人的口水攻击,拉完发觉不妙:我怎么会蠢到要阁下当和事佬!她只会把局面搞得更不可收拾,她那张利嘴啊! 不过阁下虽然不擅长降人火气,却有另一套处理方式: “烦死了!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赶快救治伤者!” 米利亚坦城主还没说话,柯林迪侯爵就大声反对:“应该先逮捕犯人吧,王妹殿下!” “侯爵大人,我记得你今年才四十五,怎么眼睛就不灵光了?可怜啊可怜。” “你说什么!” 阁下一指压着穆伦副会长的吊灯:“犯人不就在那里,你还要逮捕谁?” 柯林迪侯爵愣了会儿,吼道:“当然是那几个把会场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罪犯了!” “你果然眼睛有问题。”阁下一个瞪眼就把柯林迪侯爵的气势全瞪回去,“命令部下使用攻击魔法的是穆伦,毁掉会场的也是他,那几个人不过是自卫罢了,何罪之有?” “但…但是……” “但你个头!没话讲就闭嘴!”凶完柯林迪侯爵,阁下转向米利亚坦城主,滔滔不绝地道,“不过还是得把他们逮回来,弄清楚他们和穆伦之间的过节。另外,看那五个人的身手,十之八九不是客人,是偷混进来的。” “不可能!”米利亚坦城主坚决否认,强调拍卖会的保全工作万无一失。阁下也不争辩:“随便你,反正尽快把那五个人逮回来就是了——话说回来,你女婿呢?拉弓抽筋了还是被火炮炸飞了?” “让您失望了,在下安然无恙。” 罗兰城主和平常一样面带微笑,施施然走进来,怀里拥着朵琳公主。 和包厢里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干净整齐得就像刚从洗澡间里走出来似的。这就是穿黑衣服的好处,脏了也看不出来,我突然想通了罗兰城主老是穿的一身黑的原因。 朵琳公主立刻扑向米利亚坦城主,阁下皮笑肉不笑地同罗兰城主寒喧。真奇怪,阁下每次遇到罗兰城主就特别温文尔雅形象端正笑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罗兰城主一直是笑容可掬所以完全不让人起鸡皮疙瘩。更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一脸天下太平地对笑着,声音也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我在旁边却觉得浑身打颤,一股奇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走,不是敌意,而是像角力一样的紧张气息。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棍,明褒暗贬的,包着糖衣的炸弹在空中飞来飞去。 但是除了我,没有人发现,都以为阁下和罗兰城主是在聊育儿经之类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气质是那么的和煦,宛如两颗太阳光芒四射,吸引得他们一个个跑过来,陪着傻乎乎地干笑,天南地北地瞎聊——拜托!他们都没看到那两个人眼中的较劲和试探,还有针锋相对的痛快吗? 阁下和罗兰城主似乎斗发了性,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圈“话友”,证据是当米利亚坦城主跑过来告诉他们今晚举办宴会让大家压惊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周围,奇怪的眼神分明在说“这票杂鱼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怜诸位大人还一点感觉也没有,笑着说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对了对了,白蚁和空心木嘛!真想不到王妹殿下和罗兰城主这么好的谈性,一会儿聊天气,一会儿聊建筑,一会儿聊军事,一会儿聊茶叶,一会儿聊矿物……真是博学多闻,让我们自惭形秽。 “……” 我好想告诉诸位大人,阁下和罗兰城主不是在聊天气,而是用天气比喻眼下的局势;也不是在聊建筑,而是用五花八门的石材隐射对方七拐八弯的心思;更不是在聊军事,而是通过几百年前一场老古董们的战事试探彼此的实力;更更不是在聊茶叶,而是罗兰城主用剔刺的玫瑰花茶甜腻暗讽阁下有力不出甘做拔了牙的老虎,阁下则用泡久了的龙井干涩反刺罗兰城主老谋深算活像暗中蠢动的毒蛇;更更更不是在聊矿物,而是阁下借着大赞水蓝之光做的首饰漂亮雷姆利亚钢打造的兵器犀利警告她已经查出罗兰城主在迷雾森林和西城的矿山搞的勾当,要他放聪明点别再搞怪,罗兰城主则把话题绕到传说中的幻之金属以示你没有证据就别在那儿狂吠徒耗力气…… 至于白蚁和空心木就最好猜了,空心木指被蛀得坑坑洼洼的王室,白蚁自然是诸位有听没懂的大人们,哦,还有只最大的白蚁陛下。 阁下还老说我迟钝,可我看这些高贵的大人们才真叫迟钝!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多云 早上起来时头痛得要命,是宿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羡慕阁下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也羡慕罗兰城主可以用照顾妻子为理由不去参加那种无聊的晚宴,也许我也该去娶个柔弱的妻子。 可是当我为了醒脑在前院散步时,看见罗兰城主一身酒气地从外面走进来,穿着黑色的连帽斗篷,非常可疑。他似乎心情很好,朝我挥手打招呼。 “嗨,这不是怀恩吗,早啊!” “早,罗兰城主。”我郑重回礼,努力板起脸,因为这个人是阁下的头号敌人。但是罗兰城主真的是很难让人抱持恶感的人。亲切、平易近人、气质优雅、微笑动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他笑得格外灿烂,一点心机也没有,像个小孩似的。 “您遇上什么好事了吗?”我诚实地问。罗兰城主也很坦白地回答我:“没错,倒是你怎么一脸青惨,昨晚喝太多了?” “嗯,您好像也喝了不少。” “是,果然有味道吗?”罗兰城主紧张地闻闻袖管,问我,“怀恩,你房里有没有浴室?让我洗洗——啊,先问一声,你主子进你房间有没有敲门的好习惯?” “没有,她从来是一脚踹开门冲进来。”我实话实说。罗兰城主立刻皱起眉头,我非常惊讶,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唔唔,这就麻烦了……算了,被看光也不会少块肉,带我去吧。” 连这种话也说出口,可见他真的是醉了。我正要婉拒,瞥见艾德娜少将从长廊那边火急火燎地奔过来,边跑边吼:“总算回来了!说话不算数的大混蛋!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居然食言而肥,赔我的精神损失费!” 我一时不明白她骂的是谁,部下?弟弟?于是转头看后面,没人,我满腹困惑地回过头,看见少将一个急刹车在罗兰城主面前停下来。 “你上哪个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去了!这么重的酒味!” “喂,不要任意诽谤,我只是和几个新交的朋友一起在酒馆喝了几杯罢了。” 由于太过震惊,我没听清他们接下来的话,当我回过神时,看见罗兰城主被拎着后领拖走的景象。 如果我也这么对阁下…… 算了,我还没活腻,不想年仅三十二就去向冥王报到。 第二百十二章 参谋长的日志(二)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晴 追缉部队至今没有回音,陛下十分恼火,就把米利亚坦城主叫去训斥了一顿,限他一个礼拜内把犯人逮捕归案。阁下得知后,跑去把陛下训斥了一顿。 “你搞什么,吃饱饭没事干啊!骂骂骂!米利亚坦可不是挺你凶的内侍,他是埃特拉的城主,龙骑士们的顶头上司,和你平起平坐的大贵族!你想被飞龙咬断脖子葬在花园里,我可不想,给我收敛点!” “拉克西丝,你太没大没小了!” 一如即往,阁下对陛下色厉内荏的大喊只翻了个白眼做回礼,而陛下也一个字没听进阁下的教训,应该说他根本听不懂。所以不知从何时起,阁下再也不好言劝诫陛下,总是先狠狠凶他一顿发泄完怒火,再另找法子让他改变主意,虽然十次有九次不成功。 “说吧,是谁挑衅你的。”阁下压低语气,相反气势却更加骇人。 陛下的眼珠子斜来斜去:“什么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跟我装蒜!”阁下暴吼,吓得陛下险些滚下椅子,“要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叽叽歪歪,你会想到世上还有米利亚坦这个人?忙着寻欢作乐都来不及了!说!是不是罗姆席德?” “你别随便冤枉人!” “你倒是挺袒护他的。”阁下冷哼,转身离去。陛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给我回来!” 阁下驻足,缓缓转身,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但只这么淡淡一扫,就足以将陛下吓得脸色发青,腿脚打战。 “干嘛?”语气森冷得连旁听的我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没什么,你退…退下吧。”陛下只差没抱住椅子,全身抖个不住。阁下很给面子地没有露出轻蔑的表情,扭头走人。 离开客房后,我忍不住发问:“阁下,为什么陛下明明怕你怕得要死,还是固执地不听你的话呢?”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真的海扁他。”阁下嗤鼻,随即摇首,“不,不对,他没这么细腻,应该是为了所谓的‘兄长的面子’。” 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感到阁下的心情很低落,所以一回到房间,我就走进隔壁冲泡阁下最喜欢的玫瑰花茶。果然,当我端着茶点回来时,阁下已恢复飞扬拔扈的神气,跷着二朗腿坐在那里修指甲。我松了口气,还是这样的阁下让我觉得自在。 “克鲁索,你认为罗姆席德比之谢尔达如何?”啜了口茶,阁下问我。我想了想回答:“如果是比谀媚的功夫,宰相大人远远胜过前宰相大人。” “哼哼。”阁下笑了笑。我意会她认同了我的看法,但我没说到关键点上,于是问:“到底是哪方面?” “脑筋。” “那么,相反。” “为何?”阁下挑眉。一看到她的反应,我就知道她不赞同,但我还是老实说下去:“因为他对三位城主的态度太专横了,不仅如此,他还挑拨陛下也颐指气使,连前宰相大人都没有他这么肤浅傲慢。” “没错,就连谢尔达也知道不能真正开罪那三个人,尤其是罗兰·福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煽动王兄和那票蠢贵族拉扯虎须。”阁下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他真有这么蠢吗,我怀疑。” 我思索半晌,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阁下颔首,眼里射出冷残的光芒,这种眼神,我时而在诺因殿下的眼里看到,所以我很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 “这只是你的猜测,不能……”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百。” 是,这是阁下的做人铁则,也是她活到今天的最大原因,我还有什么话说?除了—— “请你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因为你刚为宰相大人和陛下吵了一架。” “废话!我又不是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事实证明阁下非但沉不住气还出尔反尔。虽然她没动宰相大人,却把气出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是她口中宰相大人的后台——罗兰城主。 不过也真是巧,北城埃特拉的下界宫殿明明大得不得了,阁下和罗兰城主的房间也隔得老远,却偏偏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迎面相遇,真应了一句成语“冤家路窄”。 “啊,元帅,怀恩,好巧。”罗兰城主扬起一贯的微笑,亲切地向我们打招呼,“相逢即是有缘,有空的话,陪我喝杯午茶如何?” 我发现,罗兰城主似乎很喜欢和阁下斗嘴,除了他,都没人主动邀请阁下,邀请也最多一次,就被阁下的利嘴和笑声吓跑了,他真奇怪。 阁下也回以妩媚的笑容:“荣幸之至,只是我刚用完午餐,不想坐着不动增加脂肪,不如我们换个消遣?” “请说。” “打一场。” 罗兰城主眨眨眼,我已经惊呆了,心想阁下千万别是玩真的!就算她真的成功“错杀”罗兰城主,难保东城人民会相信她的解释,不,就连北城也不会罢休,因为朵琳公主会发疯。她也未必能赢,罗兰城主的剑术我见识过,非常强悍。 “好。”罗兰城主盯了阁下一阵,敛去笑容,用沉稳的语调回答。看到他的反应,我更加肯定自己猜的没错,正想劝阻,却见罗兰城主又绽开笑容,是和平常感觉不太一样的笑容:“元帅也是活得很无奈的人呢。” “彼此彼此。” “嗯嗯,像我们这种人,不偶尔找个出气筒欺负欺负,酗酗酒,打打架,真会闷出病来。” “是啊是啊,谁叫这世上白痴太多。” “唉唉,为什么聪明人总是劳碌命呢?” 我呆呆看着这两个越吐越来劲的人,觉得活像一对坐在养老院前互相发牢骚的阿公阿婆!虽然我不知道阁下的年纪,但罗兰城主今年才三十岁不是吗! 幸好阁下和罗兰城主不一会儿就恢复平常的模样。 “用真剑?” “当然了。”阁下的话又让我紧张起来,但是两人之间的肃杀气氛令我完全开不了口。 阁下和罗兰城主相继走下台阶,在园子中央面对面,抽剑摆开架势,我更是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那时我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王者之气。那是股难以言喻的,彻底震慑人心的气息,更可怕的是这两个人的气势竟然势钧力敌,双重的压迫感令我这个旁观的小卒子痛苦得心脏痉挛,冷汗直冒。 阁下和罗兰城主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额上都渗出细微的汗珠,身形愈来愈紧绷,散发出的杀气也更加强烈,几乎到了能令胆子小的人当场暴毙的程度。我暗叫不妙,拼尽全身的力气慢慢抬起右脚,让身体失去平衡——我从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跌跤动作也能累掉我半条命! 我如愿摔倒在地,同一刻,他们俩收起剑,大口喘息。 “谢了,克鲁索,呼呼。” “呼,承情,怀恩。” “下次手痒千万别找我,元帅,我还想多活几年。” “彼此彼此。” 可是这两个调息了一会儿,居然又产生了奇怪的默契。 “你不觉得很过瘾吗?” “嗯。” “只要不施放杀气……” “好主意!” 对视良久,那两个像找到对手的人一齐转过头,诚恳地望着我:“克鲁索。” “怀恩。” “别找我!”我厉声拒绝,“你们活够了!我还没活够!” 第二百十三章 参谋长的日志(三)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3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小雨转晴 昨天当裁判消耗掉太多力气,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阁下也许是良心发现,没有像平常一样大清早把我拎去奴役,但想想也觉得这个推论可能性不大,所以醒来后我没去向她报告,溜进后花园躲起来,稍微跷个班。 不料才散了会儿步就撞见害我睡过头的元凶之一,幸运的是他没看见我,不幸的是他旁边的人发现我了:“你和拉克西丝元帅结了什么仇?她的副官一见你就逃。” “嗯?”罗兰城主马上转移视线,绽开惊喜的笑容,“啊,怀恩,怎么这么巧,又见面了!” “日安,罗兰城主。”我一边把眼泪往肚里咽一边靠过去。呜,一定是阁下偷偷诅咒我。 那位害我落入进退不得下场的无心人——伊维尔伦救世主兰冰宿小姐很有气质地朝我行了个屈膝礼,她的音色冰清玉润,让人听了爽心悦耳:“别被这家伙的笑容蛊惑了,去吧,他不会介意你的失礼的。” “呃?”我一呆,意外这么气质高贵的人吐出的是如此干脆冷漠的话语,尽管阁下的落差比她更大。 “喂,冰宿,太过份了吧,这么撬我边。” “你才没原则。他是拉克西丝元帅的专属出气筒,你还逗得这么开心。” “可是他真的很好玩耶!不信你玩玩看!” “我才没这么幼稚的兴趣。” 我本想提醒他们二位不要无视我的存在,但看着看着,竟移不开眼去。沐浴在淡金色光芒里的罗兰城主就像真正的日阳般光辉耀眼,而站在树荫下的兰冰宿小姐仿佛月光般清冷柔和,两个人站在一起无比契合,就好像裱在一幅画里的璧人。 若阁下和罗兰城主像王和王,他们俩就像国王和王妃。 “话说回来,怀恩,你怎么这个时间一个人在这里闲晃?”罗兰城主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智。 “我跷班。” “稀奇稀奇,你居然也会任性,应该不是为了抗议元帅对你的压迫吧?” 被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的行为一点理由也没有。 “阁下呢?”我心里涨满愧疚,觉得自己真是不像话。 “嗯,要我说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何跷班。”罗兰城主竟然耍起赖来,看来今天的太阳的确有问题,不但让我吃错药,也让他吃错药。 “我不知道,想跷就跷了。” “那你想不想跷她一辈子?” 我惊讶地看着他,冲口道:“不!”罗兰城主笑咪咪地瞅着我,用明显挑拨离间的口吻说:“为何不?连我这个不常碰见你们的人也看得出元帅对你多么颐指气使,简直是压榨廉价劳力的典范,你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忠心?” 我对阁下忠心?我从没意识到,倒是阁下脾气不好我承认,但我从没放在心上,我不由自主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阁下对我是很蛮横,但这是她的性格,我从来不介意,而且她那么辛苦,若不时常发发脾气,真会憋出病来……” 这时,兰冰宿小姐也和罗兰城主一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涌起调头逃跑的冲动,好容易克制住。 “让二位见笑了,阁下也常骂我鸡婆又唠叨。”真丢脸!我干嘛这么多嘴! “咳嗯。”罗兰城主干咳一声,告诉我阁下的去向,他真是个守信的人,“元帅被海克王子邀去花厅喝茶了,他好像迷上元帅穿礼服的风采。” 完了!他一定会被阁下整成猪头!那可是米利亚坦城主的儿子!我急忙转过身,却被罗兰城主喊住:“等等,怀恩,我还有件事问你。” 上位者最大,我只好耐着性子回过身,听候差遣。 “你知道前两任参谋长的下落吗?” “知道,在你宫里。”我老实回答。兰冰宿小姐睨了罗兰城主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不撺掇你跳槽?”罗兰城主笑嘻嘻地问我。 对哦!我大为好奇,反问他:“为什么?” “呵呵。”罗兰城主愉快地笑了,半晌扔下一句,“不告诉你!”然后挥挥手,示意呆若木鸡的我离开。当我一头雾水地走开时,听见身后传来兰冰宿小姐的声音: “你这个黑心的月老。” 什么是月老? 当我赶到花厅时,果然看到阁下正在挖坑准备活埋不知被她用什么法子打晕的海克王子。我还没出声,阁下就瞄见我,喊道:“克鲁索,来得正好!帮我继续挖!”说着把铲子递给我,我接过却没动。 “他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性骚扰!” 那真是该死了……不、不对!我停下抬到一半的手,怀疑地打量躺在地上的海克王子:“这么小的孩子会对你性骚扰?”怎么看这位不晓得是米利亚坦城主第几个儿子的少年都只有十四五岁,难道他和诺因殿下一样是娃娃脸? 阁下重重一哼:“没差啦!小小年纪,就学了他老子和兄长那套,对我摆噱头,穿得像十三点,手里捧着一大把菊花(在魔导国菊花也代表送葬),笑死人了!我骂了他几句后,他居然还握着我的手说什么‘不,我的月亮,请不要让那些粗鲁的言辞污染您圣洁高雅的气质和优美动人的唇瓣,我明白您想要拯救我的心,但我的灵魂已经被您俘虏,时下也很流行姐弟恋,所以请不要拒绝我的痴情’——你听听你听听,这么恶心的话,不是意淫是什么?不是性骚扰是什么?” “还有吗?”我冷静地追问,没有被阁下煽动。因为这种程度的“性骚扰”,阁下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了。毕竟单看外表,她确实是个十分出众的美女,但当她的性格为更多人知晓,这种情形就很少发生了,所以要不是有别的理由,阁下不至于这么生气。 阁下瞪着我,神情很古怪,火气更是大得难以理解:“这还不够!?” 唉,看来我高估了阁下的肚量。 “饶了他这回吧。”我好言相劝,“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再加不长眼,错把母狮当小猫,玫瑰当百合,就和我当年一样。 “小孩?我看他成熟得很!”阁下嗤鼻,满脸嘲讽,“已经会甜言蜜语泡马子了!” “那就看在他父亲的薄面上。”我从善如流。 “哼!”阁下板着脸冲出去。我知道她答应了,连忙把铁楸放好,追了出去。一出玻璃门就听见阁下在喷火,宛如吼狮:“气死我了!怎么到哪儿都碰见不争气的男人?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为什么看来看去只有那头阴险的狐狸最像样?!” 阴险的狐狸?谁啊? 我一边纳闷一边安慰:“米利亚坦城主还好啊。” “他争气有什么用!教出来的儿子没个争气的!何况他也争气不到哪去!整天跟女人搞七拈三,又被罗兰·福斯那头狐狸耍得团团转!” 原来狐狸是罗兰城主……“那诺因殿下够争气了吧?”我抬出个自认万无一失的人选,岂料阁下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叹了口长气:“他还未成气候。” “咦!” “因为他还未成熟。头脑虽好,个性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只会同我别苗头,向他两个小跟班撒娇,一点自己的想望也没有,所以他永远站在被动立场,这样是赢不了罗兰·福斯的。” 被阁下的语气感染,我也担忧起来,却见阁下勾勾唇,露出一个很像自嘲的微笑:“不过他有一点胜过我。” “哪一点?” 阁下收起笑容,斜睨我,答非所问:“你上午跑哪去了?”我窒了窒,硬着头皮回答:“没跑哪,睡过头。” “哼!你倒是很有下属的样子,把上司丢给一个十三点小鬼荼毒,自个儿呼呼大睡!” 我觉得阁下说得太夸张了,但又找不到脱罪的理由,只好乖乖等着领受责罚。阁下也毫不客气地颁下圣旨:“去买这里最有名的桔酱烤鸭回来!再加几道时鲜的配菜,要快!我中饭没吃,快饿死了!” “是。” 当我拎着四个油纸包回来,经过中庭时,听见女孩的尖叫声。没等我想好要不要过去,一个穿着丝绸礼服的少女就从花丛里钻出来,叫得异常凄厉,好像有鬼在后头追似的。我不由得跑过去,看见一条绿蛇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口咬住那少女的脚踝,端得是快狠准。 那少女又尖叫一声,向前仆倒。我扶住她,却砸了阁下的午餐。我心想:完蛋了!就把气出在那条蛇头上,狠狠捏住它的七寸,逼它松齿。 “我…我被毒蛇咬了……”那少女哭得稀里哗啦,全身抖个不停。 “不是毒蛇。”我打量那条蛇,一边纠正她一边考虑要不要再抓只野鸡做龙凤配取代桔酱烤鸭让阁下消气。 “真的?”那少女抬起头,看见我手上的蛇,哇哇大叫,“快、快扔掉!让它离我远一点!” 我非常遗憾地抛飞那条蛇,因为我刚刚认出她是米利亚坦城主的四女奥维拉公主,若违背她的指示,万一她事后向米利亚坦城主奏一本,阁下就会有点小麻烦了。 奥维拉公主继续发号施令,她似乎把我当侍从了:“抱我回房间,然后叫医师帮我包扎。轻点手,知道吗!” 基于男性的宽宏肚量,我决定客串一回下仆,这时我想起一件事,忙缩回手。 “对不起,公主,请你自己走回房间吧。” “啊?”奥维拉公主像看怪物似的看了我半晌,瞪起眼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我的命令,信不信我叫父亲大人砍了你的脑袋!” “我是个瘟神,你碰到我会倒霉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我的的确确是个瘟神。除了阁下和莉莉安娜殿下,所有跟我说过话、有过接触的女子都会倒大霉,不是被调职,就是出意外。最严重的是三年前一位财务部的会计向我告白的隔天被调去西境;再来是一年前一位我忘了名字的贵族夫人缠着我做她的情夫,当天下午被从天而降的花盆压断腿,至今还躺在床上。以此类推,若我抱了奥维拉公主,最迟今晚她就遭殃了。 “什么瘟神,你骗小孩子啊!再不听话,我就大叫非礼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不听忠告的奥维拉公主扛去她的寝宫,之所以是扛,是因为我没那么大力气,我是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但奥维拉公主似乎很不满意,一路骂声不绝,引得人人注目,幸好她的寝宫不远。 安顿好奥维拉公主,我依照她的吩咐半途抓了个侍卫要他去叫医师,上厨房讨了点吃的,回阁下那儿负荆请罪。 当晚的饯别舞宴上,我留心了一下,果然,奥维拉公主没有出席,听说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跌伤了膝盖,幸好没出人命。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悄悄拜托阁下帮奥维拉公主消除我留在她身上的“霉气”。阁下是光神的神女,驱邪净化这种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关我什么事!”这是阁下的回答。 “可是,是我害她倒霉的啊。”我刚说完,一大帮顶着猪哥脸的王子贵族朝我们,哦,不,是朝阁下围拢过来,邀请她跳舞。阁下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把羽绒香扇往桌子上一搁,拉着我的手挤出人群。 “阁下,那边是舞池!”看清她走的方向,我吓了大跳。 “不然你以为我要去哪里?” “可是,我只会跳兔子舞和方块舞……哦,还有土风舞。” “真是个不合格的下属。”阁下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学其他男士的样子,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跟着音乐踩固定的舞步,慢点再教我手的动作。我全神贯注地照做,也顾不得丢不丢脸,幸好我天资不笨,跳了两圈就找到感觉。 不过想想我也真辛苦,不仅一天到晚帮阁下泡茶煮饭打杂跑腿,现在连舞伴也要我客串,改天一定要阁下替我加薪。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4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多云 今天我们回到了上界。 我注意到,送行的时候,除了搭下班船回东城的罗兰城主一行,其他人都是一副掩饰不住的高兴表情,特别是博尔盖德会长。这些天他为了收拾穆伦副会长捅出来的大乱子,被陛下和其他大人们榨得叫苦连天,而且会场的修理费也算在他头上。不过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哈梅尔商会以前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是报应。阁下更是幸灾乐祸,她期待凯曼法师长乘此机会挤下博尔盖德会长,和希顿商会长争夺通往北海夏尔玛大陆的那条发财路,增加我城的进帐。 经过三个小时的枯燥航行,空浮舟终于抵达空港。一下船,叭叭的喇叭声就震耳欲聋地响起来;绣有金线图案的华丽红毯从港口一直延伸到王宫大门;打扮得像孔雀的仪仗队和衣着光鲜的王公大臣把站内挤得水泄不通;门口是由布鲁诺团长带领,穿着光亮盔甲手持战戟的圣骑士;还有红毯两边拿着鲜花和花篮的市民。看到这阵仗,我不禁感叹摆阔是不是德修普家族的传统。 可是和陛下不同,阁下的排场从不骚扰到一般民众,累只累我们这些可怜的部属,真希望陛下能向她学学这点。 阁下也对这样的布置不以为然,冷哼了声。陛下却很满意,表情愉悦地摸了摸胡子。宰相大人趁势凑近,汇报已写信给内务大臣安排好一系列活动,包括两样特色项目长枪比武和化装舞会,听得陛下心花朵朵开,连赞他设想周到。我偷瞄阁下,果然瞧见她眼里射出杀气。 老实说,我觉得阁下的行为真的没啥意义。就算暗杀宰相大人,还有其他只会奉承拍马欺上瞒下的大臣和穷奢极欲骄横跋扈的贵族,阁下总不可能把他们一个个都杀光。不,即使杀光也没用,治标不治里,挽救不了已腐败到骨子里的朝纲,除非陛下改头换面,一夕间从昏君变名君,只是……咳咳,实话说希望渺茫。 不过阁下应该也清楚这些,我都看得透的事,她怎么会看不透?所以对阁下心里的苦,我是万分同情又无能为力,只能每晚睡前祈祷陛下早日寿终正寝,让诺因殿下继位登基,进行彻头彻尾的肃清改革;以及每天冲泡阁下爱喝的玫瑰花茶,消除她少许疲劳。唉,真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帮助呢,自我嫌恶。 说是两个特色项目,但在我和阁下看来,依旧是无聊的节目,尤其是长枪比武。对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而言,这种比赛充其量不过是优雅的游戏。但似乎很投已腻味飨宴和戏剧的陛下和其他大人们的胃口。 圣骑士团的三位军团长也参加了比武,他们的实力当然远远超过那些拉拉杂杂的贵族私兵和宫廷侍卫,毕竟是正规军出身,即使堕落了,还有点底子在。 其中,最受女观众欢迎的是第三军团长瑞森,因为他长的最英俊;最受男观众欢迎的是第一军团长达夫克,因为他的招式最狠,总是一击将对手撂下马;最得陛下欢心的是布鲁诺军团长,因为他是陛下最喜欢的私生子。 但其实三位军团长的水平差不多,都是一般般,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个“上”还是像我这类在真正的强者榜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不是东城三将、南城四璧、西城九位佣兵团长、「王国双翼」这些响当当的强手,更别提阁下、罗兰城主他们了。 化装舞会在傍晚举行,阁下和我终于可以回元帅府休息一会儿,也让我得以完成这篇日记。 我想今晚的舞会肯定没什么写头,不外乎又是一群早已彼此熟透的人在一起聊聊天,跳跳舞,打打牙祭,真是有够无聊。不过阁下很有可能打扮成小红帽的样子把一帮愚蠢的大野狼骗到角落痛殴一顿,发泄下午在比武场积攒的怨气。 第二百十四章 王妹与王女 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停下笔,思考该扮成什么样才能不受怀疑地待在小红帽身边帮她收烂摊子,这时从隔壁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喝,他连忙合上日记,奔出房间。 听见开门声,刚洗完澡,换上便服的拉克西丝一边任侍女打理一头半湿的丰沛黑发,一边问道:“你干什么去了,一回府就不见踪影?” “写日记。” “又偷骂我?真是个心胸狭窄的下属,当心我扣你工资。” 克鲁索真想摊开日记让对方看看,但考虑到隐私权,马上打消了这个主意,而且眼前有件更让他在意的事:“阁下,你怎么没换礼服?舞会就快开始了。” “我不去了。”拉克西丝审视穿衣镜中的自己,满意颔首。 见状,侍女行礼退下。 “呃?”克鲁索怔了怔。拉克西丝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很想参加那种无聊的飨宴?”克鲁索摇头:“不。”的确,化装舞会不开溜,还有哪样活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看来对上司而言自由比小小的泄愤重要多了。 “我收到莉亚的信,她很担心我。”拉克西丝将搁在梳妆台上的神女头环戴在额上,遮住前额的圣纹,“我也好久没去看她了,就去神殿探探她。” “我也一起吗?” “废话!” 怎么是废话呢?照理这种场合应该排除我这外人才是。克鲁索不解,眼角瞥见一样物事。那是一面成人巴掌大小,式样古朴的铜镜,搁在一大堆化妆品之间,显得鹤立鸡群。 “阁下,你忘了「审判」。” “嗯?”已走到门边的拉克西丝转过头,挑了挑眉,“真是的,你眼睛还真尖。” “咦?”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想带啦!” 总参谋长皱起眉头:“为什么?”他清楚上司任性归任性,却从不无理取闹。「审判」是初代圣巫女和封印传说一起留传下来的圣物,规定每代圣巫女必须随身携带,不得损毁或遗失。没人明白这条遗言的用意,也没人知道这面镜子的来处,只是带在身上没什么不便,反而可以补补妆之类,历代的圣巫女都照章行事,拉克西丝亦然,所以她突如其来的抗拒,让克鲁索很是诧异。 “不想带算不算理由?” “阁下。”克鲁索加重语气,“你应该不想为这种小事同右权机神官起争执吧?”他开始怀疑上司真的在无理取闹。 拉克西丝撇撇嘴,走向梳妆台,用困惑的口吻道:“其实是最近这面镜子给我的感觉有点奇怪,用魔法探测又查不出异常,所以想先搁着,改天有空彻底检查一次,搞懂初代圣巫女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我可不喜欢一直带着一件来历不明的东西。” 克鲁索神色顿和:“原来如此,那么把它放在比较隐密的地方吧。” “嗯。”黑发元帅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扔进「审判」,插钥锁起。 ****** 贺加斯总神殿位于旧元帅府对角,王宫下首,地基极广,规模宏伟,清一色圣白石塑造的建筑,雕琢精美的雕塑和金银装饰揉合了庄严与华美。这里是所有至高神信徒的圣地,比一千年前关闭作为禁区的圣域更接近神性的存在,也是出身望族的圣职者们修行的地方。光有信仰而无钱财的圣职者没法来上界,最多被圣域挖掘培育为圣修士。但自从八年前圣域被一场大火焚毁后,卡萨兰真正有信仰、有实力的圣职者几乎全部丧生,剩下一帮穿着圣服的商人霸占神权,与王室狼狈为奸,互蒙其利。 魔导国没有教皇,制度接近“君权神授”,国王包含了教皇的性质,才有个别称「神官王」。其下是左右权机神官,这一届的左权机神官就是拉克西丝。再来是四城的大神官。但是南城女子掌权,北城北之贤者等同大神官,西城的大神官不被承认,因此实际上只有一个大神官。更下是一般的神官祭司,见习生地位最低。圣职者没有明确的官职,除了极少数兼差的特例,但因其超然的地位、高深的学识和奇妙的神术,一直受到民众的景仰。 然而近年来,随着王室的没落,教廷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多数圣职者的堕落行径,对自然灾害的束手无策,救世主的急速抬头更进一步扩大影响。在民众眼里,贺加斯神和他的信徒们正日渐褪去往日的荣光,蒙上世俗和无能的暗灰,取而代之的是各城救世主和她们背后的支持者。这是个天灾人祸不断的混沌年代,信仰已不足以支撑摇摇欲坠的人心,民众需要的是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向康庄大道的人,身为最高统治者的亚拉里特却对此一无所觉,甚至对折磨得人民困苦不堪的连续荒年也因豪奢的生活停留于空泛的认知。 当拉克西丝和克鲁索到达总神殿时,西方的天空已抹上金红的霞彩,两个站岗的见习生露出惊讶的神情。 拉克西丝并非稀客,让他们意外的是她的来访时间。贺加斯总神殿的成员大部分都被世家子弟占据,尤其是见习生。这些公子哥要么成绩不合格,要么不爱读书,就到神殿名为进修实为玩乐混个两三年,穿着圣袍走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张体面的证书,相同的情形也发生在军校和魔法学院。对好面子的贵族而言,只有军官、法师和圣职者三种职业配得上他们,所以这两个见习生都知道今晚的化装舞会。 但他们还没资格盘问既是王族,也是元帅,还是左权机神官的贵客,只好眼睁睁看着拉克西丝走进门,好一会儿才想起通知上面。 “不知王妹殿下和总参谋长阁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一大帮圣职者闻风而来,堵住两人的去路,大肆献媚。拉克西丝在贵族圈里风评不佳,但她是当今国王最宠爱的胞妹,又坐拥兵权,若巴结上她,就算不能保证日后飞黄腾达,后台肯定稳固。 “你们来得正好。”拉克西丝眯眼,掩饰眸中的嫌恶,“我有事和莉亚洽谈,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 “呃,是。”碰了个软钉子的众人无奈应是。 “还有,别告诉科孟多大人我来的事,我这次来访纯属私人性质,不必打扰他的清修。”语毕,拉克西丝大步离去。 克鲁索紧随其后,等走远,低声问道:“这样好吗,阁下?右权机神官可是你的恩师,于礼该去知会一声。” “我不想和脑筋不清楚的人打交道。” 现任右权机神官科孟多·伊瑞尼原为「御教」(即王族导师)之一,不光拉克西丝,亚拉里特和已故王弟斯蒂沃都受过他的教导,他也是上上任右权机神官。接替他位子的斯蒂沃于十四年前病故后,由继位人引发的争执过于激烈,看不过去的科孟多于是辞去御教坐回老位子。当时他就已经七十好几,但精神健旺,思路清晰,举止雷厉风行,充满活力,又具威严和实干,所以这桩人事案获得一致好评。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科孟多不但行动日益迟缓,脑筋也逐渐不清楚。往日的精明干练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与消褪的智力不相符的自负,结合老年人特有的死心眼发挥相乘效果,将他彻底变成“老顽固”一只,坚持霸占右权机神官的位子,摆出“死不服老”的架势。别人看在他以前的面子上不好硬踹他下去,只好一边敷衍一边架空他的权力,不过科孟多也确实无力处理神殿的事务,他一天起码得睡十六个钟头,剩余时间,就柱着拐杖来来去去,检查哪扇窗户擦得不干净,哪个见习生领结歪了,对着神像追忆过往的荣光。 拉克西丝同情师长的垂垂老态,也明白衰老是无法抗拒的自然现象,但每次被科孟多以一些小缺失为由唠叨半天,就忍不住想吼“神殿不是养老院!”,未免失礼,干脆不见。 要是老了都会变成那副德性,我宁愿年轻时就死掉。想起恩师从前的睿智,黑发元帅不禁叹息。 “姑姑!” 接到通报的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出现在长廊尽头,拎着祭司长袍的下摆奔过来,一头扑进拉克西丝怀里,欢声道,“你没事太好了!” “呵呵,你这傻丫头,姑姑是什么人,会被那种小小的意外所伤?”拉克西丝露出疼溺之色,抚摸侄女银蓝色的长长秀发。 莉莉安娜抬起头:“伯父大人也没事吗?” “陛下只是受到一点惊吓,并无外伤。”回答的是克鲁索,因为怕上司会说出些难听的形容,这里是神殿不是元帅府,需要提防隔墙有耳。 “是吗?”莉莉安娜松了口气,笑着和总参谋长寒喧。拉克西丝皱起眉头:“莉亚,你怎么对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清楚?我不是把普露派给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她啊。” “这个,她被哥哥抓走了。” “什么!他竟敢随便抓走我的人!” “因为哥哥不想我再有任何同龄的朋友。”莉莉安娜苦笑着说明原委。拉克西丝听得柳眉倒竖,破口大骂:“那臭小子,越来越变态了!竟然把你当犯人对待,下次见面我非痛殴他一顿!” 其实,姑姑没资格批评哥哥的做法。莉莉安娜偷瞄站在她身后的绿发青年,心道:他们对待重视的人的方法完全一样——独占,所以不必彼此唾弃。 “别理他,我另外派两个人给你。”拉克西丝的语气一转为温柔,霸道的个性也和侄子如出一辙。 莉莉安娜但笑不语,再派多少人也是一样,但拒绝肯定会被打回票,拉克西丝的专制程度可不亚于诺因,反正这两个人喜欢斗法,就让他们去斗吧。 “姑姑,你今天能待多长时间?”银发少女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寂寞。黑发元帅拍拍她的头:“待一晚上也没问题。”莉莉安娜的表情亮堂起来。 招呼两人进去房间,莉莉安娜刚拉出椅子,克鲁索就泡好了红茶。能咽下味痴做的东西的只有味痴,而拉克西丝主仆的味蕾都很正常。 听完事故的经过后,莉莉安娜轻蹙娥眉。 “这么说,不是有人蓄意破坏拍卖会?” “没错。”拉克西丝颔首,啜了口香气四溢的红茶,“说穿了就是报仇时机不对,酿成灾祸。” “可是,那未免太巧了……穆伦副会长的位子正好在他仇家隔壁。姑姑,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拉克西丝的眸光闪动了一下:“我不是隐瞒你,而是这桩事我也不确定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设计的,虽然有几个迹象是很可疑,但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莉莉安娜追问:“是什么迹象呢?” “第一就是你说的那个巧合;第二,会场负责人赫德引咎辞职后,被让渡给了东城;第三,有人在拍卖会当晚看到罗兰·福斯单独外出,去向不明。” “又是罗兰城主吗?”莉莉安娜低低叹了口气。拉克西丝仰首喝了口红茶,愤愤地道:“那个男人就像泥鳅一样,滑溜得要命!神出鬼没的本事比我手下最厉害的密探还高!而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圣贤者后代的召唤是,这次拍卖会也是!” “姑姑认为罗兰城主是幕后主使?” “还有别的人选吗?”拉克西丝换了个坐姿,语调一沉,“想杀我那笨蛋老哥的人虽多,但能策划这么精密的行动的,唯有那家伙。”莉莉安娜摇摇头:“姑姑,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哦?”拉克西丝兴味地挑挑眉。 “假设罗兰城主真有称王的野心,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除掉伯父。伯父若是驾崩,理所当然由第二顺位的姑姑你或哥哥继位,你们俩的能力都远在伯父之上,也对罗兰城主有所警惕,势必对他造成阻碍。即使他打赢,也会付出很大代价。而伯父是个不太体恤民众的君主,罗兰城主却是口碑极好的名君,让卡萨兰如今的情况维持下去,就算罗兰城主不出声,迟早民众也会忍受不了而向他求助,到时他就能得到正当的出师名义,可是换作姑姑和哥哥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认为罗兰城主对伯父没有杀意,至少目前没有。” “莉亚,你实在不适合待在神殿发霉啊。”拉克西丝苦笑了一下。莉莉安娜嘟起嘴:“姑姑才过份,每次都敷衍人家。” “因为我不希望你接触这些事。”拉克西丝干脆挑明,“那个臭小子也是,你的性格不适合成为政治家,也没有这个必要,万事有我和你哥顶着。” “所以你们把我当作温室花朵照料吗?”莉莉安娜幽幽地道。 “不是温室花朵,是避风港。莉亚,你是我的宝贝,更是诺因的心头肉,所以你该为我们保重自己。我和你哥已经彻底脏了,但只要你依然纯净,我们就觉得人生有希望,心灵有寄托,可以继续坚定地走下去,为你打造一片光明的未来——这道理,你懂吗?” “姑姑。”银发少女微笑道,“不了解黑暗的人,能够包容黑暗吗?” 拉克西丝全身一震。 “所以,我不想成为不了解黑暗的光明,我只想成为一盏小小的灯,温暖姑姑和哥哥的心。” “你……”黑发元帅凝视对座的人,脸上掠过复杂的情潮,“傻孩子。” “姑姑也是傻瓜。”莉莉安娜漾开明净的笑潋。拉克西丝自嘲地牵牵唇角:“我当然是傻瓜,不然也不会至今还在帮那个笨蛋做牛做马。” ****** 「母后,今天父王立了王兄做继承人。」 「啊,我知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一点儿也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我本来以为父王会立我为王储啊!」 「啊!?」 「王兄根本是个智障,怎么能让他做国王!要不是我帮他补课猜题,他连检定考也通不过!而且平常的功课,无论天文、地理、历史、政治、数学、诗文还有武术,我哪样不比他强!哪样不是学年第一!为什么父王选他不选我?!」 「因为你是女孩子。」 「……就因为这个?」 美丽的妇人温柔地将手放在爱女的脸颊上,语重心长地道:「拉克西丝,你是非常优秀,是我最杰出的孩子,但立长不立幼,立男不立女是王室的规定,你父王也无能为力。」 「可是王兄他——」 「你王兄是不聪明,从今往后,你要多提点他,辅佐他成为一个好国王。」 「我……」女孩欲言又止。 「嗯?」 「……我会的。」 ****** 母后啊,你要我辅佐的是个废物! 回程,黑发元帅伫立在上届圣巫女,已故王妃的画像前,废然长叹。 第二百十五章 国王与宰相 “成立斗技场?” “是。长枪比武的反响极好,所以为臣认为,干脆把这类赛事做为宫廷娱乐之一,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 “这个。”神官王亚拉里特脸上交织着动心和犹豫,“我个人是很赞成这个提议,但……” “有什么顾虑吗,陛下?”现任宰相罗姆席德·西林克问道。 国王深深一叹:“唉,不瞒你说,早在十八年前我和斯蒂沃就组织过类似的比赛,可是才打了一场,拉克西丝就跑来要我关闭斗技场,骂我残忍无道,强令民众做参赛选手。” “那些贱民的生死,何足挂齿。”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对她说!但她居然威胁我,若不照办就同我断绝兄妹关系,我只好关了斗技场,真不知道我那妹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亚拉里特沮丧地道。 罗姆席德沉吟片刻,道:“如果元帅大人不满意的只是选手,为臣倒是有个解决办法。” “哦?是什么?” “不要用平民,用奴隶和囚犯,为了增加紧张感,也可以用野兽、魔兽当对手。”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亚拉里特兴奋极了,“这下拉克西丝也没话说了!罗姆席德,这件事就交给你,务必尽快办好!” “为臣遵旨。”宰相深鞠一躬,眼中闪过冷笑和鄙夷的光芒,心道:先养大你们的胃口,等时机成熟,就算拉克西丝想力挽狂澜,也只会被当作耳边风。 ****** 回到官邸,总管立刻上前汇报有多少礼物入库,多少贵族的家仆来知会过。 初任宰相时,为了打通人脉、稳固地位,罗姆席德必须亲自拜访有势力的大臣和公侯,靠着大把的金币和奉承拍马建立起庞大的交际网,成为官僚眼中最好巴结的上司和贵族最知心的代言人。现在,他已不用四处跑,只需把这些事交给下面打点。 打前宰相谢尔达时期起,亚拉里特就基本不过问政务,罗姆席德更发扬了前辈的优良美德,连每个月一次的报告也省了。乐得亚拉里特暗叫解脱,不时拍拍宰相的肩膀称赞爱卿真是任劳任怨,一切就交给你了之类,转个头继续花天酒地,将王妹的劝诫丢到一边,顶多在后者忍不住暴吼时拿起奏折装模作样地看两眼,还是反拿的。 总管前脚走,后脚一个身材娇小,模样姣好的女管事上前接过罗姆席德褪下的外衣,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罗姆席德点点头,熟练地走进一间密室。 暗门徐徐合上,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于同时发光,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 罗姆席德走到角落的一面穿衣镜前,扯下盖在上面的布,低念咒文。 镜面很快有了反应,大片白雾遮住原先的影象,慢慢散开,露出一个尔雅的身影,雪袍清颜,圣洁的气质宛如壁画中走出的圣徒,暗褐色的眸却沉淀着与之不相符的冷酷,在唇畔微笑的遮掩下,让人无法察觉。 “久违,罗姆席德。” “大神官阁下。”宰相深施一礼,“大人回宫了吗?” “回来了,平安无事。”说到主君,法利恩的态度就极为恭敬,随即,他眼中的冷酷扩散到整个脸部,一瞬间从温和的圣者变成无情的政客,“你那边进展如何?” “非常顺利。” “很好。”褐发青年微笑了一下,却是不带丝毫暖意的笑容,“那么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 “已经开始了。” “你动作真快。对了,药方计划取消,是大人的命令。” “……是。”罗姆席德一愣,想到主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咽下到嘴边的疑问。看出他的不解,法利恩主动答疑,却省略了最主要的部分,即罗兰不忍心让民众成为长生不老药一节:“是为了你的安危,大人担心做得太过火,会引起拉克西丝的怀疑,进而对你不利。” 罗姆席德心下感动,道:“转告大人不必如此,我已做好防范措施。” “我也转告你大人的回复:‘你太小看那个女人了’。” “呃!” 法利恩笑道:“不用说了,大人不会错的,今晚特别保镖会到你那儿。万事小心,罗姆席德,多保重,大人需要你。” “是。”罗姆席德肃容道,看着镜面再次升起白雾,遮去褐发青年的形影,缓缓消失,恢复成普通的镜子。 注视镜中的自己,他突然回想起与那位主君初识的情景。 当时他和罗兰都是希鲁沙佣兵团的成员,只是一个是杂役,一个是副团长,他们的外在也天差地远,所以罗姆席德从没想到会和那样的人有交集。这交集不包括罗兰被艾德娜等女团员踢去煮饭时,他帮忙生火;以及罗兰苦笑着洗她们的内衣时,他也在旁边洗自己的破衣这类相处,但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个人不光只有外表,也有少许好感,因为只有他向自己道谢,还是为添柴借洗衣棒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他被几个老是欺负他的佣兵拽出帐篷,扔在地上,为了什么他忘了,不外乎又是指责他偷了某某东西,理由也千篇一律:因为他长的贼眉鼠眼,标准的小偷相。 被诬陷得麻木的罗姆席德不想再做任何辩解,这时,抱着洗衣盆的罗兰路过,瞥见坐着的他,关怀地走过来,询问原委。 听完事情经过,罗兰沉吟片刻,转向他。 「是你做的吗,罗姆席德?」 那是绝对公正的声音,没有鄙视、没有严厉,却透出自然慑服人心的力量。 「不是。」本已心灰意冷的他,被那声音鼓舞,吐出为之一愣的坚定回答。 俊美的金发少年绽开笑容,朝他伸出右手。那信任的微笑,至今仍历历在目。 从那以后他成为“副团长的小跟班”,虽然罗兰从不把他当部下看,但他就是无法以平等的心态自处,当时不明白,现在他懂了。 因为那个人是天生的王者。 与他心中的“陛下”相比,他如今侍奉的陛下简直是垃圾。 罗姆席德摇摇头,走出暗室。长廊上,女管事挂着神秘的笑容款款走近,道:“刚才伊尔特伯爵派人送来两个美貌的女奴,请宰相大人笑纳,该怎么办呢?” “还问!当然是交给你处置!”罗姆席德浮起与身份不相符的苦笑。 “哼哼,不必勉强啊。” “依音,别嘲我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表面身份是管家,实际身份是东城密探的女性这才绽开真心的笑靥,在情人颊上印了一吻,哼着小曲离开。 用完饭,罗姆席德走进浴室,刚解下附有防护魔法的胸针,想起法利恩的警告,决定还是小心点为妙,就戴上一枚有相同功能的戒指。 这个举动救了他一命,当他在穿衣间着装时,防护结界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刺客的速度快得连埋伏在暗处的东城保镖们也没看清。 “趴下!”闻声赶来的依音将罗姆席德按在地上,其余同伴一齐扑出,迎战暗杀者,飞舞的白刃带着强烈的气势在空中不断攻防,雷火迸闪,残影飞掠。 依音从裙底掏出一根短刺,欲待加入战团,被罗姆席德一把拉住:“不可!是佯攻!” 虽然对自己的布置有信心,罗姆席德也没有低估拉克西丝的能耐,她设计的暗杀绝不会这么简单。果然,变故在一瞬间发生,东城保镖们的脖子上标出血花,与此同时,防护结界的魔法光芒剧烈闪动了一下,显然受到了攻击,却没有发出声音。罗姆席德立刻会意敌人布了静音结界,不然以东城守卫的实力,就算对手施了隐形术也能听音辩位。 看到同伴们在眨眼间全部阵亡,身在结界内而逃过一劫的依音仍然保持密探应有的冷静,从怀里掏出一只显形卷轴投出去,白光一闪,八个身影出现在室内。她飞身扑上,转眼刺倒三人,剩下五人却包围住她,这正中依音下怀,罗姆席德可以趁机逃走,她判断出戒指已承受不住第三次打击。 罗姆席德犹豫片刻,起身向门口冲去,不是怕死,他知道以依音的实力虽然不足以撂倒这几个硬角色,全身而退却没问题,他留下才会碍手碍脚。 可是刚跨出门栏,一道寒光就朝他的左胸袭来,仗着在佣兵团锻炼出的那点武术根基,他险险避过要害,更幸运地跌了一跤,免于利刃穿胸。 但杀手的攻击并不是到此为止,寒光烁烁的短刀这次对准罗姆席德的脑袋瓜劈落。另一边的依音见状大惊失色,冒着被捅出几个透明窟隆的危险飞奔过来。 “呼呼,一来就碰上这么紧张的场面啊,看来以后不会无聊了。” 一个仿佛乐音般优美的嗓音响起,六名刺客顿觉身体一僵,无法动弹,正想念咒语化解束缚术,巨大的冲击在脑中爆开,刹时震飞他们所有的意识。 暗系魔法「束缚」加精神魔法「心灵震爆」。 罗姆席德呆呆看着悬浮在头顶的一团黑影和其上的尖刀,依音也一愣,听见黑影里传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怎么样,要不要我把他们变成傀儡反过来暗杀那个元帅?这是我的拿手好戏哟!” 两人这才看清,挡住刀的不是黑影,而是黑影里的人。 那是个看似人类十八九岁大的少年,身高却还不及成人的巴掌,具有透明感的美貌和妖异的青瞳,暗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薄如蝉翼的衣料上,两只尖尖的长耳一刻不停地颤动着,背上的翅膀被围绕身体的淡淡黑雾掩盖,使他看起来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 暗妖精!两人脑中冒出一个名词,万万没料到主君竟然派出相当于压箱法宝的隐藏战力来做部下的保镖。暗妖精的存在,即使在伊维尔伦上层也是机密,连三位将军也不知道,只有极少数暗影成员,负责暗杀、情报、贿赂等肮脏事的三名最高负责人——法利恩、艾德娜和罗姆席德知道,不过实际看到也是第一次。 “喂,想好没?我的法术虽然厉害,也是有时限的。”暗妖精催促。罗姆席德略一思忖,摇头道:“不,杀了他们吧,听说拉克西丝麾下有亡灵法师,万一弄巧成拙就糟了(注:亡灵法师能够拷问死者)。而且以她的警惕心,也不太可能成功。” “哦,原来不是只有罗兰喜欢收集怪人啊。”暗妖精笑嘻嘻地道,眼中绿芒一闪,六名刺客当场七孔流血,瘫软于地。暗妖精最擅长的幻术制造的巨大恐怖不仅粉碎了他们的精神,也摧毁了肉体。 “我的名字是迪尔菲兰德(噩梦之眼),请多指教。” ****** 夜幕逐渐褪去,天空从深黑转为苍蓝。眺望远方煦日初升的地平线,伫立在落地窗前的窈窕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失败了吗……”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7日,凡提洛斯斗技馆正式开放,观看格斗赛迅速升温为王公贵族最喜欢的娱乐,馆内天天爆满,赛台回回染血,最后红色渗入石板的缝隙,再也擦拭不掉,于是卡萨兰上界的民众私下为之起了个「血台」的不祥名号,深恐囚犯死绝后,意犹未尽的权力者们会拿他们开刀,而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天并非遥不可及。 秋之月15日·新元帅府。 这一天,黑发元帅难得有空,翻出手镜「审判」仔细研究,花了一个上午测出上面有隐蔽的魔法结界,刚破除了一点,听见敲门声,头也不抬地应道:“进来。” “阁下。”总参谋长面色铁青地走进来,汇报道,“刚才四只食人魔从斗技场逃出来,跑到大街上,咬死十个人,其中三名儿童,两名妇女!” 拉克西丝啪地搁下镜子,干涩地问道:“抓住了吗?”话出口,发觉问了个蠢问题,若没抓住,死亡人数就不止这点了。 “杀掉了,涅斯准将及时带队赶到,付出五名伤者,一名死者的代价干掉了食人魔,现在他们都在牢里。” “你说什么?”拉克西丝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克鲁索道:“因为随后赶来的布鲁诺团长要他赔偿重要的比赛选手,涅斯准将一时火起,给了他一拳,同行的达夫克团长就以殴打上官的罪名逮捕了准将和他的部下。” “该死的!”拉克西丝拍案而起,怒火烧红了翠绿的双眸,“一群畜牲!克鲁索,带两百个士兵和我的军符去大牢,命令他们马上放人!” “是!”绿发青年行了一礼,接过军符退出房间。 门合上后,拉克西丝依然余怒未消,一拳砸在桃花心木制的桌面上,饶是她刚强果敢,一瞬间也不禁怀疑德修普王家是否气数已尽,随即想到自己和侄儿女,还是振作起来。 这时,她感到视野的角落闪过一道黑光,转头望去,毫无异状的镜子静静躺在她的左手边。 “错觉吗?”端详镜面,黑发元帅敛眉自问。 ****** 中城卡萨兰下界·西境·米亚古要塞东门。 “总算到了。” 维烈仰望高大巍峨的沉黄色城墙,温润的嗓音自言自语,“伍菲应该就在这里。” 拉拉背包的带子,他正要加入进城的人流,脚步一顿,一股熟悉的波动奔窜过他全身的血流,一个声音从远方呼唤他。 这是!维烈脸色遽变,犹豫片刻,丢下身体,意识直奔念波来处。 景色变幻,下一秒他来到一个奇异的白色空间。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只有一个像是茧的东西悬浮在这空荡荡的世界里,延伸出仿佛银丝的细线,通向无垠的彼方。其中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纤细身影,漆黑的卷发和雪白的裙摆水波般荡漾,充满了飘逸感。 “王,你还不能用思波。” 凝视茧中女子,红发青年双眉紧蹙,语气带着关怀。 『我感觉到肖恩师父的气息。』 悦耳的磁性嗓音略带疲惫的沙哑,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冰冷强势,无视对方的关心,径自发话。 “什么!”维烈一震。 『嗯,审判的结界松动了,好像是人为的,你走时别忘了补一道。』白衣女子冷冷一笑,『差点就被发现了,我的后代还真有几个人材——言归正题,肖恩师父的另一半是不是找到了?』 “是。” 『终于……那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 “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的休眠。” 『哼!说的好听,其实你根本不想让我知道吧!』 “……” 白衣女子睁开眼,紫色的双眼射出冷电般凌厉的视线,定在魔界宰相清俊的脸庞上。捕捉到他眉间的黯然,她的神色和缓下来。 『维烈,我知道你心疼肖恩师父,不想他痛苦,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忍耐力,受不了。而且肖恩师父之所以不想回想以前的事,多半是觉得对不起我和帕西斯,只要知道我们平安无事,他就会释怀了。』 你这个样子称不上“平安无事”吧。望着主君的灵体,维烈心道:帕西尔提斯的情形就更别提了。 『总之,先让肖恩师父恢复记忆,其他的以后再考虑。』 魔王武断下令,清秀的双唇牵起倔强的弧度,『不认识我的肖恩师父,不是我的肖恩师父!』 第二百十六章 萨桑之子 秋天的凉风将褐色的叶片卷到半空,晃晃悠悠落在地上,在道路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地毯,行人踩过枯黄的叶片时,干碎的声音为旅人留下足迹。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4日,艳阳高挂的时刻,从冒险家之都提拉的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沿着羊肠小路在干燥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显然载货不少。因此拉车的四匹马虽卖力前行,也只能达到小跑的程度。 对这种情形,车上四人的其中三个越来越是不满。 “可恶!照这个速度,走到明年也到不了西城!”坐在车夫位置的棕发少女首先开炮,手里却拿着一块和她的气势不配的烤羊肉,这是导致车速不快的原因之一。 她身旁的褐发少年态度就比她强硬多了:“到下个市镇,我一定要把车里那些会发臭的东西统统卖掉!” “不行!”激烈的抗议声从两人背后传来,“这是我的报酬,你无权卖掉!” “谁理你。” “太过份了……呃!” “给我乖乖躺好!”车里,红发少女一拳敲在新同伴头上,将他放倒,“烧没退不许乱动,别忘了这个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 接受了提拉市长安帕林的委托后,棕发青年只花了半天就剿空了永夜森林,却换来一身的伤,被三个同伴骂得狗血淋头,想逃回镜子又没办法,只好把身体的正主拱出来息事宁人,然而黑发少女在默默忍耐了三十秒后,又一脚把他踢出来,丢下一句“伤好再叫我出来!”,任宿命的另一半在那厢如狼之嚎。 躺在厚厚的被褥上,肖恩抱着枕头呻吟:“呜~~好难受哦,希莉丝。” “活该!”女佣兵一点也不同情他。 “不是啦,我肚子饿。” “肚子饿?是馋虫作祟吧!”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希莉丝却已摸透了这个同伴的为人性情,“生病还胃口这么好,我真是服了你了。” “生病会胃口不好吗?”肖恩脸露困惑,神情十足稚气,因热度而迷蒙的琥珀色眸子,泛红的双颊又透出成人的魅惑,看得希莉丝心脏漏跳一拍。 不行!我曾经差点变成同性恋,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何况这家伙是个死人耶!她连连摇头,甩去脑中的遐念。 “肖恩,你干嘛不解除拟态术?你现在的状态维持法术很累吧?”对!恢复阳的样子,我也比较好克制心猿意马。 “我也想啊,杨阳不许,说什么我不可以再侵犯她的肖像权。” 肖像权?啥? “希莉丝,我口渴。” “哦。”红发少女找出一只杯子,想了想,又翻出一只脸盆,拿到前面让耶拉姆召唤水元素装满。她前脚走,肖恩后脚爬出被窝,从食物堆里挖出一包果酱饼干。 『你真是馋得没药救了。』一个清雅的中性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嘘——”肖恩小声道,“杨阳,你也饿了对不对?” 『我不饿,还有,希莉丝看见了。』 “啊!” 砰砰!这次是连敲两拳,火冒三丈的红发少女还一把抢过饼干,风卷残云地吃个精光。 “你是魔鬼~~~”肖恩发出心碎的呐喊。 “信不信我把你剩下的报酬全扔下车去?”希莉丝抖抖纸袋,冷冷地道。 肖恩立即不吭声了。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黑发少女感叹。 吃了最喜欢的甜食,又让某个馋鬼受到严厉的教训,希莉丝很快消气,把水递给肖恩,从行李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手巾沾水搅干。 “躺下。” “干嘛?” “把这个放在额头上,你会比较快退烧。”希莉丝展开手巾。 “不!”肖恩转头,赌气不理。希莉丝两眼一眯:“你躺不躺?” “……”听出她话里的威胁,肖恩立马躺好,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咦!”拨开他深棕色的浏海,希莉丝一怔,“这是什么?” “啊?” “你额头有个奇怪的图案!” 肖恩愣了愣,连忙拿起镜子一照,果见额心有个像是烙印的图案。一黑一白两个六芒星叠成的十二芒星,左右还有两个金色的符文:“哇咧!是哪个混蛋在我额头上画的涂鸦!这么难看!” 『萨桑之子……』 “咦?”肖恩一愕,(杨阳,你识得这涂鸦?) 『嗯,你进去,我来说明。』想到红发少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杨阳下达特赦。 “阳!”看到躺着的人突然变了个样,希莉丝吓了大跳。杨阳朝她笑笑作为招呼,随即低咒一声:“臭小子!把我的身体糟蹋成这样!” 回到精神世界的棕发青年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希莉丝立刻会意黑发少女出来的原因,问道:“阳,你知道那是什么图案?” “嗯,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双月蚀——金轮月和银心月重叠的时刻出生的婴儿额上会浮现这样的印记,天生拥有对魔力的超强感知力,古时候的人们把这些婴儿叫作「神选之子」,即「萨桑之子」。只是,那两个古文字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杨阳心下震撼,她第一次亲眼目睹魔法界的天之骄子,萨桑之子在古代被誉为魔法祝福的孩子,天生的法师。 本来她以为梦里的席恩就是天才,原来身边还有个魔法天才。 “难怪肖恩魔法那么高杆。”希莉丝恍然大悟。 “那是魔法吗?我怎么看也像武技。”吃完羊肉而进来补给的昭霆插嘴,瞧见表姐,扑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阳,你病好了吗?” “没有,所以我要进去了。” “哎!”昭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怀里的人变成同样一脸愕然的棕发青年。 “你刚吃了烤羊。”这是他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怎样!羡慕吗?”昭霆大方地松开手,爬到堆积如山的食物前挑出爱吃的。 呜……不公平。被红发少女押着躺下的肖恩哀怨地咬着被子。 这时,马车剧烈一晃,戛然止步,接着传来一个宏亮的嗓门: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扫视突然跳到路中央的的一干劫匪,右手挪至腰间,正准备抖出长鞭大开杀戒,却见一个喽罗拉了拉刚才喊话的大汉,小声道:“不对啦,头目,我们今天出来是为了拜师,不是打劫!” “哦。”劫匪头子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抡起大刀,“和颜悦色”地道,“小娃,你是从提拉来的吧,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位手持镰刀、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英雄?” “……没有。”这不是谎话,他只载了一头病猫。 “咦,是强盗吗?”昭霆掀开帘子探出头,兴奋得脸放红光。 劫匪们大哗,好几个喽罗齐声嚷道:“头目,这妞儿很正点啊!” “嗯!” “不对啦!”还是那个喽罗跳出来泼冷水,“头目,别忘了正事!要女人,下次再抢就行了!” “咳嗯,咳,是啊,拜师要紧。”劫匪头子干咳数声,好容易按捺下色心。余人也惋惜地擦去嘴角的口水。 耶拉姆蹙起眉头,冷冷地道:“我们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你们走吧。” 劫匪头子奇道:“不会啊,他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小娃,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到底有没有见过?” “没有。” “你连想都没想!”众人齐声叫嚣,心想: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 昭霆插口道:“你们找他干嘛?”劫匪们眼睛一亮:“你见过!?他在哪儿?” “等等。”那个比较聪明的喽罗挥挥手,转向昭霆,一字一字道,“小姑娘,你确定吗?我们要找的是拯救提拉的英雄,不是别的阿猫阿狗。” “我是说那个‘英雄’,你们找他干嘛?” 那喽罗这才放心,坦白道:“我们找他拜师。” “嗄!?”耶拉姆和昭霆呆住。看到他俩的表情,劫匪头子不解地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不也是去找他拜师的?好了,小美人,快告诉咱们师父在哪!” “……”少年抿嘴不语。少女闷笑半晌,朝车内喊道:“喂,你徒弟耶!快出来吧,大英雄!” “!!!” “才不要,一看就头脑很差。”肖恩探出身,倚着门框懒懒地道。 欣喜若狂的劫匪们看清“英雄”的面貌,眉头登时打了十几个结,劫匪头子森然道:“小美人,你耍我?” 不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肖恩本就不是长的五大三粗、壮如水牛,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强,而是有些削瘦的体格。加上有病在身,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完全没了平日活力四射的神采,棕色的长辫也解开来披在背上。若他皮肤白点,五官柔美点,被误认为女人都有可能。 “谁耍你了,他是你们要找的人啊。”料到他们反应的昭霆咧嘴笑道。 “胡说八道!这种病恹恹的小子是杀了那么多魔兽的强者?你当大爷我们是白痴这么好骗!”劫匪头子挥舞大刀,凶神恶煞地喝道,“快说!那个人在哪儿?再不说实话,我宰了你们!”余人一同鼓噪。 “哼,原来如此,你们不是想拜师,而是想学得强大的武艺好更方便杀人劫财。” 肖恩挑眉,蓦然沉冷的语气浇熄众劫匪的肝火,“头脑不聪明也罢了,心肠如此恶毒,我要你们干嘛?好,就砍了你们的脑袋去换赏金买我的晚饭!” “你你你……”劫匪们被他的气势吓得挤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全身汗如雨下,呆呆看着他举起一根由无数碎石组成的奇怪鞭子,就在这时,救星说话了: 『你想用我的身体杀人吗?』 “啊!”肖恩如梦初醒,鞭梢一歪失了准头,劈在一个喽罗脚边,轰隆裂开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众劫匪只吓得魂飞魄散,一路哭喊着狂奔逃命,眨眼不见。 “你怎么把你的徒弟们吓跑了。”昭霆笑嘻嘻地道,没发现青年真的动了杀机,还以为那一鞭和之前的话都是用来赶人的威胁。耶拉姆发是发现了,但他认为那种抢钱抢女人的劫匪死不足惜,就没说什么,只道:“进去休息吧。” (对不起。) 躺回地铺后,肖恩在心里道歉。 『没关系。』杨阳没怎么在意,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同伴随意用她的身体杀人,地球的法制观念依旧牢牢烙印在她的观念里,问道,『你讨厌强盗吗?』 (嗯…也不是,只是觉得他们有手有脚不去工作却干这种事很不应该,而且临走时哥布林市长告诉我,这帮强盗很可恶,专门抢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商旅和过往行人的钱,还杀人、强抢民女,看到冒险家就躲起来,甚至和有些冒险家暗通款曲,假扮强盗官兵,用财宝换美女之类。) 『也许这是他为了激起你的正义感瞎编的。』 肖恩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一开始没想杀他们,是看到他们的眼神——那种渴望主宰他人生死的眼神,才确定哥布林说的没错。) 『嗯……』杨阳沉吟片刻,问道,『肖恩,你讨厌那种喜欢掌控别人的人?』 (讨厌!) 『哦。』这回倒是很肯定。 (因为那种人最自以为是了!认为自己是众神的使者,别人都要听他们的话,按照他们的旨意行动,只选择我,抛弃我的……)愈说愈激烈的肖恩突然震了震,困惑地道,(我到底在说谁啊?) 杨阳感到刚才宿命的另一半情绪异常激动,好像已经不是讨厌而是憎恨,脑中还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心中好奇,欲待追问,这时,煎好药的希莉丝端着碗走近:“肖恩,你是不是做过赏金猎人?” “怎么说?”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的肖恩双目一亮,一骨碌爬起来抢过药碗,闻到味道,皱了皱眉。 希莉丝刚想说喝好药有糖吃,就见他豪爽地一口喝干苦得可比黄莲汁的退烧药,然后吐吐舌头:“呜……好苦。” “你……”原以为他会大声抗议,甚至赖皮的两人瞠目结舌。 “希莉丝,你厨艺真差。” “这是药啦!”敢情这小子以为是鸡汤才喝得这么勤快?红发少女翻了个白眼。杨阳也觉好笑:『哪有汤是黑色的!』 肖恩很惊讶:(汤不可以有黑色的吗?黑豆、甘蓝、野菜煮出来的都是。) 『你好像吃过不少苦嘛……』杨阳心想这个同伴以前过的大概是苦日子,从身手和经历看,肖恩可能当过冒险家或赏金猎人,收拾拦路劫匪很熟练,可是他的着装又像是圣骑士,还有那个龙与十字架的徽章…… 希莉丝接过药碗,另一只手抽出手绢擦拭青年嘴边的药汁,数落道:“你真是馋得没药救了!药当成汤、赏金买晚饭、报酬要食物——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可是肚子饿很痛苦耶!” “你饿过?” “嗯。”肖恩重重点头,神情异常严肃,“我不但记得肚子饿的感觉,也记得许多人饿死的样子。”感到体内涌出一股沉重的悲怆,杨阳默然。 希莉丝却没这么容易感动,三年内走遍大江南北的她,什么惨景没看过? “别的事都忘了,却只记得跟饥饿有关的事,还说自己不是饿死鬼。” “呃。”肖恩词穷。 “好了,睡吧。”希莉丝扶他躺下,“我在药里加了点安神草粉,睡过一觉你的烧就会退了。” 第二百十七章 巨魔 棕发青年被震耳欲聋的声响吵醒。 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掀起被子蒙住耳朵,还是挡不住那震得耳鸣嗡嗡的巨响,他只得放弃地拉下被子,揉揉眼睛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旁边的希莉丝看着他一连串孩子气的动作,不禁扬起唇角,伸手按住他的额头,满意颔首:“烧退得差不多了。” “怎么这么吵,希莉丝?” 红发少女摊摊手,表示听不见。肖恩施了个隔音术,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希莉丝笑指窗户:“看看外面。” “哇!瀑布!”刚凑到窗边,肖恩就眼睛一亮,冲出车厢。没料到他这么兴奋的希莉丝怔了怔,才急忙追出。 马车停在一座茵绿的大湖旁,湖泊被蓊郁的树林围绕,北傍高耸入云的环状峭壁,一条条银龙伴随轰隆巨响奔涌入湖,激起大蓬水花和白蒙蒙的雾气,每条银龙都有少说百多丈高,端的是声威骇人。几道彩虹延伸向岸边,给这幕壮阔的风景增添了几抹绚丽。 『好大的瀑布!』杨阳赞叹,想起煌丹曾栖身的碧湖和银发圣职者的篝火故事,心下涌起一股浓浓的怀念。 一时想得入神,杨阳没注意寄宿者的动作,幸好另外三人看见了。 “你在干什么!” 耶拉姆丢下烤到一半的鱼奔过来,昭霆扔下手中的鱼叉飚过来,希莉丝尖叫着奔近,然后齐声质问。 “洗澡呗。”不知大难临头的青年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同时解开第三粒扣子,“出了一身的汗,不赶快洗个澡会发臭的,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洗?” “……” 我踢!我打!我扁! “干嘛啦!”肖恩还没抗议完,回过神的杨阳也给了他一拳:『这是我的身体!』 (我知道啊!) 『……』这回黑发少女考虑是不是干脆给他一刀。 昭霆也暴吼:“这是阳的身体!女人的身体!你要让女人的身体当着这个死小鬼的面洗澡!?”肖恩大声道:“我并没有解除拟态术!” “……”棕发少女也想杀人了。 希莉丝道:“就算不解除拟态术,你好意思当着我和昭霆的面洗澡?” “你们不看不就行了。”肖恩奇道,“再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身上又没什么难看的脓包肉瘤之类。” “……”轮到红发少女目露凶光。 深吸一口气,三个少女齐声怒吼:“那你好意思洗女人(我)的身体!?” “这个。”棕发青年终于踌躇了,“对了,校规第十四条,男生不可随便碰触异性的身体,碰了就要结成对象,除非搬尸体或治疗等没办法的情况——洗澡算是没办法的情况吗?” 没等他想好,最干脆的褐发少年已拖着他离开湖边。 ****** “男人不可以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这是时下的规定。” “哦。” “女人也不可以在男人面前赤身露体。” “哦。”可是他不是女人…… “女人身体的男人在两者面前都不可以脱光。” “哦。”时下还有像他一样附在异性身上的男魂吗?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下达结论:“所以,你不能洗澡!” “哦……” 三个少女钦佩地望着少年,心道:还是他聪明,对这个缠夹不清又严重缺乏正常男女观念的家伙,就该用这种方法摆平! 不过,没想到肖恩挺爱干净的,这点倒比神官好多了。杨阳思忖,她那师父不但经常躲在被窝里喝酒吃零食,日常生活还十分邋遢。 棕发青年想了想,搔搔头,很有好学生精神地问道:“那我想洗澡,该怎么办呢?” “……” “我懂了!偷偷地洗,不让男人看见也不让女人看见就行了!”无师自通的肖恩得意地击了下掌,跳起来兴冲冲地去打水。 “杀了他吧?”昭霆和希莉丝淡淡地道,耶拉姆点点头。 ****** 结果是杨阳一脚把某个白痴踢进去,三令五申不许偷看,和昭霆、希莉丝一起在湖里洗了个凉水澡,才解决这场风波,当然耶拉姆是不用叮嘱的。 但是麻烦没有到此结束,一行人围着篝火吃烤鱼时,肖恩攸地脸色一变,严肃宣布:“我想上厕所。” 虽然缺乏常识,但还有点人天生的羞耻心。 “……”三人毫不意外地看着发言者“变身”。 “把眼睛闭上!”杨阳面色铁青地低吼,“不!把五感都封闭了!好了我会叫你!” 『嗯。』 他们真……可怜。目送少女飞奔而去的背影,昭霆三人致以无限的同情。 ****** 在密林里寻了一处僻静地,解决了生理问题后,杨阳满脸通红地趴在树干上,心道:(好了。) 『是吗?』 (唉,肖恩,你能不能离开我的身体?啊,我的意思不是不喜欢和你共用一个身体,只是每逢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回避一下。) 『我知道!我也想!』肖恩急道,『可是我没办法离开!我试过很多次了!』 (那算了,努力习惯吧。)杨阳苦笑。肖恩安慰:『维烈不是说后会有期吗,到时问问他。』 (嗯。) 『好了,让我出来啦~~~杨阳,我还剩两条烤鱼没吃!』 (真拿你没办法。)杨阳叹了口气,正要让位,听见一阵异响,警惕转身,果见两只巨魔一前一后钻出灌木丛。 她飞快地搭箭拉弦,却见那两只巨魔像被雷打中般僵在当地,死死瞪着她的脸,表情惊骇欲绝。其中一头吐出清脆的声音: “黑之导师!!!” “呃!”杨阳一呆:巨、巨魔会说话? 『不对,他们不是巨魔。』身为灵体的肖恩拥有看穿表像的能力,透视的结果让他浑身发冷,『他们是……精灵。』 “耶!精灵!?”杨阳的眼珠子差点弹出眼眶。 另一只巨魔发出响彻林间的怒吼,两眼充血地扑上来,连连挥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们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还不满意!” 『杨阳!』肖恩强行按下宿主的意识,闪身避开,但还是迟了半步,呼啸的拳风割开弓箭手护胸和里面的衬衣,露出雪白的胸脯。 “住手!西路法!”最先开口的巨魔瞪大眼,高声喊道,“她是女的!她不是黑之导师!”这声喝阻纯属多余,另一只巨魔也看见了那两个不会出现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愕然垂手,粗糙的面皮泛起红晕,呐呐道:“呃……” 至少可以肯定这只巨魔是公的。将护友不力的寄宿者踢进去,杨阳一手遮胸,一手镇定地将斗篷转了个面,绽开友善的笑容: “我叫杨阳,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闻身赶来的昭霆三人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 ****** “你这臭怪物!” 棕发少女的第一反应是拔出无刃冲过来,黑发少女头也不回地道:“耶拉姆,阻止她。” 嗖!黑鞭裹住昭霆的腰部,将她固定住,要多结实有多结实。红发少女抢上前,站在杨阳身侧,一边摆出备战态势,一边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肖恩说他们是精灵。” “耶!!”连同正挣扎怒骂的昭霆在内,三人一齐呆住。 “你们是冒险家吗?”那个没动粗的巨魔开口,听见它发出清脆动听的女性嗓音,昭霆三人再度傻眼。 “是的。”杨阳注视“它”,加重语气,“你们呢?” 两头巨魔对视一眼,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昭霆忍不住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妖怪啊!为什么会说人话?真的是精灵吗?精灵怎么会长成这样!”耶拉姆和希莉丝也满脸困惑。 “妖怪吗?”似乎是女性的巨魔苦笑。叫西路法的巨魔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定在杨阳脸上,想起刚刚那幕,略略缓和,却多了份怀疑:“你…你说你叫杨阳?你不是黑之导师?不,你和黑之导师有关系吗?” “黑之导师是谁?”昭霆奇道。希莉丝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莫非是维烈?” “你们认识他!”两个巨魔脸色大变,全身剧震。西路法朝杨阳怒吼:“你果然和他有关!该死的魔族!纳命来——”说着再次扑上。 “我…我不是……”被他憎恨的目光看得心惧的杨阳不由得后退,舌头打结,这时,她脑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杨阳,让我出来好吗?』 耶拉姆和希莉丝闪身挡在她面前,抖出武器拦住西路法的双拳,同时一枚青色的风炮从两人之间窜出,正中后者的胸口,将他巨大的身躯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啊!你……”女巨魔双目圆睁,瞪视突然出现在场中的棕发青年,“你的衣服!你是——” “杨阳不是魔族,和维烈也没有关系,她之所以知道你们是精灵是我告诉她的。”肖恩颤声道,双肩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琥珀色的眸子焦距涣散,溢满紊乱的思绪,“我想起来了……我是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东方学舍76届的学员……” “你恢复记忆了!?”昭霆三人齐声道。 “没有,只想起一点点,而且都是片断。”肖恩一手按额,用力甩甩头。西路法大声道:“你真是东方学舍的成员?东方学舍不早就——” 东方学舍是白袍法师的阵地,也是千年前降魔战争的前线,百分之八十的无名英雄都出自东方学舍,包括传说中的圣贤者古兰·罗瓦。 可是在魔导国刚刚建立的时候,东方学舍就不明原因地衰落了,里面的法师死伤惨重,取而代之的是圣域的圣修士们,传承了最后白袍的知识。 “我是幽灵。”肖恩放下手,琥珀色的眼眸溢满深深的震惊和不解,注视他,“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两个精灵又是悲愤又是委屈,家中的长辈告诉他们,东方学舍的魔武战士就是这样的穿着,和白袍法师都是精灵的盟友,曾经共同抵抗魔族,更是在魔界宰相的屠杀下,收留一部分精灵的恩人,所以骤然看见同属一个阵营的同伴,不由得熄灭了战意。 “没想到又能看到故人,这千年,太漫长了。” 一个温和的叹息声响起,充满了无尽岁月的感怀,和无数感情的沉淀。 “长老!”两只巨魔回首。 五个人类惊讶地看着悄然来到的精灵长老,他看起来是个普通的中年巨魔,但睿智的神情,空灵的气质和轻捷的步伐却怎么看也不像巨魔,直至此刻,昭霆三人才相信这三个巨魔真的是精灵。 “你们先别说话,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劝完两个后辈,精灵长老转向棕发青年,打量良久,脸上的神情交织着喜悦和怀念,随即在意地问道,“请问,刚刚那位黑发的小姐是谁?” “哦,她是杨阳,和维烈没有关系,只是一起旅行的同伴。我和杨阳是宿命的另一半,不知为什么丧失了记忆,是寄宿在她身体里的幽灵。”肖恩特别强调,让开位置。 杨阳出来后,一脸尴尬地杵在当地。 精灵长老深深凝视少女清俊的脸庞,眼中掠过复杂的情潮,随即克制住,用平静的语调道,“诸位,可否来我们的村子小坐一会儿?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好。”杨阳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也有一肚皮的问题想搞懂! 第二百十八章 精灵的后裔 精灵村位于密林深处,之前得穿越一道自然结界。 杨阳第一次看到精灵的魔法,好奇地观看,绿色的屏障似乎是植物的生命能量组成。在古代魔法界,把冰系归类为水系的衍生系,木系是地系的衍生系。听赛因先生说,王室还保留着一些精灵魔法,可惜德鲁伊魔法失传了。 昭霆三人向她询问事情经过,当听到友人的衣服被拳风撕裂一节时,棕发少女气得要找西路法算账。 “阳,你要不要换套衣服?”希莉丝拦住她,关心地问道。杨阳犹豫片刻,点点头。虽然有斗篷挡着不怕被吃嫩豆腐,但胸口凉凉的很不舒服。不管外表如何男性化,杨阳终究是个少女,拥有女性的矜持。 换好衣裳回来,精灵长老刚好打开结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仅有百多间简陋木屋的空地,寒酸程度和西芙利村有的一比,唯一的特点是每栋房子都异常的大,适合巨魔居住。 五个人类目瞪口呆,尤其是杨阳和肖恩,他们一个看过书上描写的精灵村,一个实际参观过。 在棕发青年的记忆里,还留着曾经位于索雷斯大陆的精灵王庭,波光粼粼的星光湖倒映着群山,波涛起伏的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宛如天上的云海。圣白橡树仿佛洁白伟岸的山峰,翠绿如梦的树冠上,云雀轻歌曼唱。精灵的宫殿鳞次栉比,精巧无瑕的树屋搭建在翡翠色的树枝上。那些屋宇和宫殿都连接着精灵亲手编织的绳梯,用优美的精灵语织出真诚的祝福和美丽的诗篇,表达对和平生活的祝愿,对所有来访的朋友欢迎的心意。 每当夜幕降临,精灵们点燃香草蜡烛,每间树屋都像是落入凡间的星光一样跳动闪耀,蜡烛的光芒点缀在湖泊上,将那里变成了另一个夜空,另一片星海,那壮阔,雄伟,美好,宁静,荡人心魄的景象,永难忘怀。 “很失望吧?”精灵长老看出冒险小队的心思。 “不…不是。”杨阳尴尬摇首,“我只是有点吃惊,因为书上说精灵是住在树上。” “我们是想住在树上,但我们的体重不允许。” “原来如此。”四人恍然大悟。肖恩却脸色大变,不假思索地把杨阳挤进去,喊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中的不是永久变形术,是…是……” “正如你猜想的那样,东方学舍的朋友。” 精灵长老颔首。肖恩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两个精灵看他说变就变,稀奇不已。昭霆三人早习惯了,一点没当回事。 『你先进去!』杨阳把肖恩推回里头。 这时,其他精灵已注意到这边的异状,纷纷围拢过来,用好奇中带着警戒的眼神打量杨阳一行人。他们大多是老人和妇女,还有几只很可爱的小巨魔。昭霆险些冲上去抱起来亲热一番。 听长老解释完客人的身份后,精灵们立刻散了开来。杨阳感叹:“精灵果然如书里所说,是一种独善其身,不爱管闲事的种族呢。” “我觉得与其说独善什么的,还不如说是死气沉沉呢。”昭霆皱皱鼻子,环顾四周。 精灵长老在前面领路,四人跟在后面。没走多久,一栋极为精致的屋宇出现在视野里。 “这栋房子很漂亮嘛!”昭霆赞道。杨阳为终于看到一样符合想像的事物兴奋不已。希莉丝意有所指地道:“和其他房子相差真大,长老,是你家吗?” “不错。”精灵长老听出她的嘲讽,瞅着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责备我,人类的少女,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精灵的世界不以物质决定尊卑。这栋房子和我一样是最后的精灵遗产,所以才特别保留至今。” “呃,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关系,请进,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有精致手工刺绣的桌几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和芬芳的香草茶。四个人类坐在以巨魔的体格制作的木椅上,一边摇摆碰不到地的双腿一边喝茶吃果点,因为对座的精灵长老显然正在整理思绪。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埃洛尔·德·卡莫·桑迪拉斯……你们叫我埃洛尔就行。” 没想到对方想了半天开口居然是报名字,而且是那么长的名字,众人愣了愣才回过神,一一介绍自己。 听罢,埃洛尔点点头:“这么说,你们不认识黑之导师…哦,就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果然!四人对视一眼:维烈就是那个什么黑之导师! “不,我们曾一起旅行过,他是我们的恩人和冒险伙伴。”杨阳压下内心的不自在,坦承道。 “是吗,真是奇怪的相遇。”埃洛尔沉吟了一下,没有露出敌意,保持温和的神色,“那么,赛普路斯宰相有没有说过降魔战争的起因?” “如果你是想说魔族公主和精灵王的爱情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急性子的昭霆打断。埃洛尔一怔:“咦!” 杨阳敲了友人一记作为对长辈不敬的惩罚,恭敬地道:“是这样的,埃洛尔长老,我和昭霆、耶拉姆从我们的师父那儿听说了这个故事。” “原来如此,那你们的师父是圣域的圣修士了?” “是。” 埃洛尔抚摸茶杯,徐徐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起因,我就直接叙述后面的事了。嗯,你们应该知道黑之…赛普路斯宰相沉没了索雷斯大陆的事吧?” “知…知道。”四人有些心虚。因为维烈沉没一座大陆,还包括眼前这位精灵的故乡——位于索雷斯大陆的精灵王庭「绿皇森林」,而维烈是他们生死与共的好朋友,总觉得这笔烂帐就像记在他们头上似的。 而此刻的杨阳她们还没意识到能不能负起这笔账,这份义气又是否正义。 “那你们知不知道后来长达十六年的大清剿行动?” “不知道!”杨阳等人集中注意力。 “所谓大清剿,就是剿灭幸存的精灵。” 埃洛尔长老用无比沉重的语气道,“赛普路斯宰相毁灭绿皇森林的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不是所有的精灵都在绿皇森林。而且其他三大陆也有精灵定居。然后,想到这点的魔族就开始追杀我们……” “维烈不会这么赶尽杀绝的!”昭霆忍不住叫起来,脸蛋涨得通红,“更不会把你们变成这个样子!你骗人!” “昭霆!”杨阳大喝。 埃洛尔摆手制止她进一步斥责,转向棕发少女,沉稳却有力地道:“请听我说完吧,人类的少女,再来判断是非曲直。魔界宰相也许没杀完最后一个精灵,也就是我们这些精灵最后的后裔,但他对我们做了比死亡更残忍的事。” “……”被他眼中的认真所慑,昭霆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 埃洛尔似乎有所顾虑,顿了顿,问道:“我也有个问题要请教,这位黑发的小姐为什么和赛普路斯宰相那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咦!!”众人愕然。杨阳指着自己,结结巴巴地道:“一、一模一样?不至于吧!我知道维烈是长得和我很像,可他比我大耶!而且他是男生,我是女生,脸型也不一样啊!” 埃洛尔也愣了愣:“比你大?他现在看上去几岁?” “二…二十来岁吧。” “原来如此,那么魔族可以任意改变外表年龄的传闻是真的了。”埃洛尔点了点头,道,“当时他看上去是十六七岁,所以跟你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除了他是长头发。” “等等!”希莉丝心细,注意到另一个疑点,“这么说,维烈也是黑眼睛?” “黑眼睛?什么意思?你们没见过他的眼睛吗?”埃洛尔被她搞糊涂了。 冒险小队不得不把维烈和血龙王扎姆卡特合体的事跟他解释了一遍,然后趁精灵长老消化的空档埋首讨论。 “想不到维烈小时候和阳长的一模一样,下次见面叫他变成小孩的样子给我看!”昭霆兴奋地道。另外三人则对这桩巧合感到惊讶。 “头发、眼睛、长相,除去性别,都一模一样,真的好巧耶。”希莉丝皱眉。耶拉姆颔首:“嗯,若是亲人也罢了,可是……造物真是不可思议。” 杨阳想到一件事,打了个寒颤:和唯叔叔长得一模一样的维烈少年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以此类推少年时的唯叔叔……恶~~好诡异! 对座的埃洛尔听闻这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倒是释怀不少:“这么说,赛普路斯宰相现在一定很不舒服了?” 耶拉姆答道:“他还好,难受的是那头暴力龙。” “嗯,我没见过三首龙,只听说血龙王是位性情非常激烈的龙王,当年他因为月祭司的死,把他所在国家的首都烧了,间接毁灭了奥兰托国。” 这…这叫什么,物以类聚!?四人狂汗:还是痴情男的殊途同归!!? “其实我不太理解那种情感。精灵是理智的种族,爱万物却很难爱个人,所以王当年的行为才引起那么大的恐慌,大家以为他被魔族的妖法控制了。” 什么啊!四个人类暗自咋舌:人家好不容易动情,做臣下的却当作是中邪,精灵是对爱情这么无知的种族吗? “不过王还是理智的。”埃洛尔叹了口气,“不然他也不会舍妻子而保孩子……” “你说什么!”四人异口同声,“孩子!?” 埃洛尔吓了一跳:“咦,你们不知道?”四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杨阳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对了!玛格蕾特中箭时已有十个月的身孕,难道——” “是的。魔界公主中箭以后,王用力量保住她最后的生机,抱她去东方学舍,恳求那儿的白袍法师和八位神子神女施展治疗术,但已接到其他精灵通知的学舍拒绝了他的请求……” “太混帐了!”昭霆骂道,杨阳三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埃洛尔不置可否——东方学舍不救治一个魔族绝不能说错,续道:“之后的发展我不太清楚,听说有个学员看不过去,帮助跪在学舍门口的王。但一来玛格蕾特公主的伤势太重;二来他白魔法的造诣不是很高,所以只保住了婴儿。” “那个学员是谁?”杨阳在意地问道。 “不知道,东方学舍把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隐而不宣,好像还想处死那个学员和婴儿……” “真混蛋!”昭霆再次破口大骂,希莉丝也低咒了几句,杨阳紧张地追问:“他们没事吧?” “应该没事,听说他一接生完就抱着婴儿逃掉了。” “咦!精灵王不要孩子了吗?” “不是不要,是王考虑到把孩子留在身边,族人可能会把恨意转移到孩子身上,万一他一个疏忽,孩子就危险了,才托给那位学员照顾。” 好辛苦、好可怜的男人啊。四人感叹:真正是妻离子散。 杨阳心中有更深的感触,虽然曾经同情维烈因为单恋对象死去而发狂,但是在那场战争中,精灵王奥佛瑞特才是最无辜的一个。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魔界公主相恋,又因为想要保全妻儿引起精灵们的愤怒,最后还为了保住剩下的族人加入降魔战争,和魔王艾尔拉斯同归于尽。 这么看来,维烈灭绝精灵,是做的太过分了,他已经报仇了…… 耶拉姆问道:“后来呢?” 埃洛尔叹道:“不清楚,我说过了,东方学舍把这件事列为最高机密,完全封锁内部声音,后来也没听说那学员的任何消息,可能不是被追兵逮到秘密处刑了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当时的世界很乱,他一个年轻学徒带着一个婴儿,实在不容易活下去。”四人叹了口长气。 “而且那之后魔族就得到消息毁灭了绿皇森林,开始追杀剩余的精灵,我也没心情打探下去。” 终于说到正题了。杨阳等人打起精神。 第二百十九章 盲目的信任 “我那时还是个十分年轻的精灵,单身来到艾斯嘉大陆冒险,认识了洁儿,我后来的妻子。听到故乡被毁的消息后,我们急忙赶回去,半途就遇上了赛普路斯宰相。” 四个人类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我们都不认识他,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洁儿甚至还上前招呼他,邀请他一块儿野餐。洁儿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爱笑爱闹,一路都在密林里潜行,把她闷坏了。赛普路斯宰相没有拒绝,大概是不忍心杀死一个笑着邀请他的女孩罢,坐到了篝火边。但是他没有吃东西,也没搭理我们的攀谈。洁儿没有在意,因为痛恨魔界宰相的暴行,就说到魔族残暴无耻,她将来要向魔族复仇……” 这女的死定了啊。四人心道:在魔界宰相面前……太霉了!人啊,还是要谨言慎行。 “当她说到魔族背信弃义时,赛普路斯宰相终于说话了,他说‘先背信的是你们。’” “维烈……”杨阳叹了口气,深切同情同伴的心情,忍不住道,“对不起,埃洛尔长老,先背信的的确是精灵。”埃洛尔只是看了看她,仿佛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眼神深沉,隐藏着无尽的悲愤和沉默的控诉。 这个眼神,和自己所说的话,杨阳之后回想起来都羞惭难当。 昭霆也为不在场的同伴说话:“是啊,你们先杀了维烈的爱人,他凭什么不能报复?” 埃洛尔环顾众人,神色不辨喜怒,直到很久以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杨阳才明白当日精灵长老那个眼神的含义,那时,她们已经失去了埃洛尔的信任,当时的她们都不顾一切地相信维烈,维护那个杀人如麻,罪恶滔天,连同老弱妇孺都赶尽杀绝的魔界宰相,被义气冲昏头脑,不顾良知,不思考是非功过,无视眼前的真相和史书的记载。 “说完那句话,赛普路斯宰相站了起来。”精灵长老似乎没什么心情再详细说下去,用淡漠的口吻道,“大概是空间障壁吧,我们那时就不能动了,洁儿已经明白他是谁,用很难听的话骂他。洁儿是暗精灵,不像我们木精灵优雅忍气,她们一族个性强悍,有许多骂人话。” “咦?”精灵早已灭亡,被魔界宰相杀光,相关的历史也被魔族蓄意破坏,所以杨阳等人都不知道精灵具体的分类,听得莫名其妙。 埃洛尔笑了笑,神色有一抹浓重的悲哀,没有解说。 “我让洁儿别骂了,求赛普路斯宰相饶了洁儿一命,他说不可能,除非奥佛瑞特跪在他面前,被他绞断四肢,拧下脑袋,供到玛格的墓前,不然他会一直杀,杀到精灵族一个也不剩为止。我也动怒了,说精灵族不会因为死了一个人,就灭亡一个种族。” 说到这里,精灵长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观察了一下杨阳等人的表情,见她们都无动于衷,只是专注听故事的样子,掩盖了失望,继续道: “赛普路斯宰相冷笑,指着洁儿说‘这位小姐刚才也说要灭了我们替她的家人报仇,难道她不是精灵?’。我知道我们是绝无生路了,最后恳求他一句,希望他将来遇到精灵族的孩子时,能手下留情。” “赛普路斯宰相的脸一下子变白了,眼神变得极为疯狂,冷笑着说‘你知道为你族里的孩子求情,那你们杀死玛格的时候,有没有替她肚里的孩子想想!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让你们死,让你们死太便宜,我要你们痛苦,永远痛苦!’。然后,他把我们变成这样。” 寂静。没有人说话,房里一片死寂,杨阳等人都一脸无法置信。精灵长老巨魔的面皮上,落下沉重的阴影。 良久,昭霆才颤声道:“嗯……那你妻子人呢?”埃洛尔微一苦笑:“八年前去世了,她一直活得很不快乐,这样也好。”昭霆“哦”了一声,缩起脖子。 这一刻,她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怎么面对活生生的受害者。虽然那个射杀孕妇和未出世孩子的精灵战士是太过分,但是埃洛尔长老和他的妻子是无辜的。 希莉丝一个激灵,冲口道:“不对啊!维烈只把你和洁儿变成巨魔,那其他的巨魔呢?” “是我和洁儿的孩子。” “咦!可是……” “这个变形术非常强大,将我们的体质转化成巨魔的体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法术会逐渐渗入,从生活方式到思考习惯,一点点改变,最后连灵魂也变成巨魔的灵魂。换句话说,我们会失去精灵的禀赋。” “怎么会!”希莉丝惊骇地捂住嘴。 埃洛尔苦笑道:“其实现在就丧失得差不多了,你们遇到的那两个孩子,只是我的孙子,他们就不爱吃水果,而是吃肉了;再下一辈的孩子,连一句精灵语也说不完整;更下一辈的,只会啊啊叫,洁儿怎么教也没用。那天晚上她对我大吼,与其这么苟延残喘,不如大伙一块儿死了算了,好过这样生不如死,然后她开始哭,边哭边把千年来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解咒书全撕了,而她原本是最不服输的人。第二天早上,她就死了。” 室内再次沉寂下来,杨阳等人都呆住了,昭霆不禁战栗。 『恶意变形术!』肖恩的脸色极为难看,『竟然用这么恶毒的法术!』 杨阳情不自禁地维护和亲叔叔长得一模一样的同伴,用心声道:(说不定是精灵长老搞错了,而且维烈那时刚刚失去爱人,情绪比较激动,也可以理解,他毕竟没有杀了两位精灵。) 『我知道这个法术,恶意变形术不但改变肉体,还会扭曲心智,逐渐把受术对象变成真正的怪物!』肖恩的脸色依旧难看,心中充斥着强烈的愤怒。 如果中了诅咒的不是传说中创世神贺加斯最宠爱,亲自祝福的精灵,这些可怜的精灵一千年里早就变成了真正的巨魔,从身到心。 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做出这种扭曲疯狂的事情! 杨阳也心惊肉跳,左右为难:(我们再问问清楚,维烈也许不知道这个法术的效果,我也是法师,知道所有的法术都有时效,照理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肖恩一窒,这点他承认,就算是所谓的永久变形术,没有法器固化,也不能维持长达千年的时间。 当杨阳详细询问,埃洛尔承认:“当时赛普路斯宰相是用一个卷轴把我和洁儿变成巨魔,那应该是个非常强大的诅咒道具。” “也就是说,维烈是用了魔法卷轴?”杨阳眼睛一亮,声势大振,“也就是说,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效果!” 肖恩的情绪缓和下来,无话可说,不可否认,得知那是法器,他心中的愤懑和恶心减少了一些。 千年来,只有那个男人陪伴在他身边,虽然他对维烈始终抱有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怀疑和恐惧,但也有一份根深蒂固的信任和感情在。 精灵长老却奇怪地看了杨阳一眼,用法器,就不是恶意诅咒吗?何况维烈用的还是艾斯嘉的魔法道具,她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昭霆和希莉丝也松了口气,重新露出了笑意,耶拉姆一直面无表情。 埃洛尔再次注视这些冒险家,深邃的目光掩盖了眼底的失望,这些人类如此袒护一个杀人如麻的魔族,已经走火入魔,和他们无法交涉。 不过这一刻,精灵长老考虑的是更深远的事情。 身为最后幸存的精灵,他不得不保住自己和子孙的性命,隐居密林深处,以免引来魔族的追杀。他还有疑问想要弄明白:千年前,降魔战争明明胜利了,听说圣贤者还封住了魔族来到这个世界的次元通道,当时领导联军的领袖洁西卡·珂曼为何不要求魔界宰相赔偿,回收魔兽?为什么维烈还在这个世界?当时预言了一位能救世的命运之子,让珂曼世家收养的众神在干什么? 东方学舍已经灭亡了,肖恩是唯一存在于现世的成员,只要是东方学舍的学员,肯定都是生前和魔族战斗到底的英雄,不会是坏人,更不会是魔族的间谍,所以不能让肖恩出事。他丧失记忆不要紧,埃洛尔旁敲侧击了,他的记忆只是被封印,这是个活口供。 关键是让肖恩恢复记忆,等现在大陆的当权者都知道魔界宰相的存在,提高警惕,在适当时机让肖恩说出千年前的真相,一举消灭那个还在指挥魔兽为祸世界的魔族。 他隐忍了整整一千年,不差这点时间。 “请你们答应,不要向魔界宰相透露我们的事。” “难道你以为维烈还会来杀你们吗!”昭霆激动起来,满脸不信。 埃洛尔微微一笑,不为所动:“你就当做是一个受苦的老人的担惊受怕,答应我吧。” 杨阳拉住表妹,郑重答应:“好的。” 昭霆不满,可是想到同伴的所作所为,又沉默下来,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 肖恩替代宿主出现,一字一字道:“如果维烈还敢对你们做什么,我就杀了他。” 他琥珀色的清澈双眼沉淀成冰冷的暗黄,充斥着冷冽的杀意和意志。 维烈过去做了什么,他不追究,可能是冲动,可能是不知道法器的用途,但是今后,他决不允许那个魔族对这些无辜的精灵再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 即使失去记忆,即使遗忘了民族立场,肖恩始终记得大黑暗时代的刻痕。 那是与魔族血战到底的誓言,千万生灵的血泪和战意,无数死去的生命沉淀的重量,无比沉重。 哪怕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脑中只有片段的记忆,那共同的仇恨稀释了无数倍,依然翻涌出滔天恨意,化为无尽的杀意和不退让的决心。 同伴们震惊,但是杨阳和昭霆没有阻止,因为她们相信维烈不会赶尽杀绝。 耶拉姆心中很不快,肖恩为了一群不知道是怪物还是精灵的巨魔,对一个有强大实力的朋友要砍要杀,他图什么? 抱魔界宰相的大腿,才是聪明的行为。 褐发少年已经衡量过了,绝对要维护维烈。因为从神官口中,他得知维烈是他的朋友,一旦维烈被精灵和人类追责,神官不也会遭殃吗,就像救世主召唤,中城卡萨兰要将犯人绞刑一样。还好精灵只剩这么几个了,还变成了巨魔,没本事报复维烈。 耶拉姆不打算管谁是谁非,总之神官的安危最重要。对他来说,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而神官的朋友就代表了神官的立场。管维烈杀了多少不是人类的异族,只要维烈是他们的同伴,愿意罩他们,也一直保护他们,就是他们的靠山。 希莉丝也是相同的顾虑,她对血魔本来就深怀恐惧,魔界宰相更是可怕,千年来人类连魔兽都打不倒,更别提高等魔族了,既然维烈都一千年不生灵涂炭了,那么和他和平相处不好吗?何况她在银龙纪念馆听维烈说,四位初代城主都原谅了魔界宰相,感激他做了一件功劳非常大的事情,选择和魔界握手言和,那么他们后代子孙何必和他对着干呢。 精灵长老看着棕发青年,心中欣慰,毕竟是白袍阵地的成员,东方学舍的英灵,不会像现在早已忘却祖辈的血泪、付出、牺牲和耻辱,习惯了魔兽压迫的人们一样。 这些冒险家,实在不配活在降魔战争的英雄们拼死杀敌保卫下来,圣贤者拯救的艾斯嘉大陆。 不过,他也不怪罪冒险小队,千年来魔法衰弱,历史散落,很多事现在的人们不清楚,也没有切身的体会。 “谢谢。” 埃洛尔殷切地望着肖恩,道:“我有一事嘱托,等你们的旅行结束,一定要去圣域看看,听听圣修士们的意见,他们保管着大黑暗时代的历史,还有那位拯救了世界的圣贤者的事迹,对你恢复记忆,一定会有帮助的。” “……好。”虽然在莫名的心情下,肖恩始终不愿解开过去的封印,但是面对这样的精灵长老,面对最后的精灵,他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杨阳不忍心说圣域已经被烧毁,一切圣修士保管的真相都归墟。说起来,从这个角度,雪露特真是罪无可恕,还连圣贤者保存的魔法知识都烧毁了。 可是这一刻,她也不禁奇怪:为什么雪露特一个人就能烧死平均水平在八段以上的圣修士?而且那么漫长的时间,圣修士为什么隐居圣域,不向外传递历史的真相?发生火灾时,又为什么一个都逃不出来呢? 杨阳想不出答案,只能看着宿命的另一半鼓足勇气,答应了精灵长老。 ****** 注:维烈在降魔战争时期,是做魔导师装扮,穿着黑色的魔法袍,所以被联军称为「黑之导师」或「邪导师」,所用武器为「幻法炎晶」、「真实之书」和伪装成法杖的光束枪。 前文提到,魔界的两个长老扫描大陆,发现不少古代法器,给了维烈两样,就是「幻法炎晶」和「真实之书」,分别属于艾斯嘉文明最辉煌的神代和魔导历,也是后文会揭开的史诗篇章的一部分,是维烈能为所欲为的依仗。同样靠着火属性的「幻法炎晶」,他发动了禁咒「禁界辉煌绝炎阵」。 这个禁咒,也是维烈偷学的,具体暂时不剧透,但是单靠临时学的禁咒,也不可能沉没一个大陆,还使用了魔界的武器。 目前,杨阳她们受到维烈的蒙蔽,立场都非正义,真相要到很后面才揭露,到时她们才会真正站位,清醒过来。 肖恩身为原住民,还是全民抗击魔族的大黑暗时代的人,现在是失忆才好糊弄,一旦恢复记忆,感受和醒悟只有比穿越者们更深刻。维烈对他隐瞒的罪恶还不止这么一点。 相比杨阳和昭霆的盲目信任,耶拉姆和希莉丝的想法是“明哲保身”,但是他们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其实不会有好下场,因为本文的魔族是不守信义,翻脸无情的,从维烈违背和平协约还诬赖精灵背信弃义就可以看出(罗兰的章节提到条约的细则),魔族们也瞧不起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耶拉姆指望魔族给他们撑腰,只会落得身败名裂万众唾弃的下场,还会被同类轻蔑。 更何况,冒险家们自以为是维烈的好伙伴,生死与共的好哥们,维烈还真没多把他们当回事。 不过毕竟是主角小队,有机会反省和醒悟。 第二百二十章 收获祭 当晚,杨阳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心里唤道:(肖恩!肖恩!你睡着了没?) 『不行的。』 (啊?) 『你是要我解除他们身上的诅咒对吧?不行的,我解不开。』 (为什么?)杨阳不解。 『受你的身体条件所限,我顶多只能发挥四成的力量。』 (这样啊……)杨阳黯然,她很想为精灵一族做些什么。 肖恩沉默片刻,道:『杨阳,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是搞清楚了吗,维烈是用一个变形术卷轴把埃洛尔长老他们变成这样。)杨阳叹息,(虽然这个法术很恶毒,但是我相信维烈一定不知道效果,他可能只是想惩戒一段时间,没料到会折磨精灵们那么长的时间。)她也深切同情埃洛尔夫妇的遭遇和洁儿的惨死。 『好吧,他是我的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这么做。』肖恩勉强按捺住怀疑,思索道,『我有个办法,先暂时冻结他们体内的咒力,只是——』 杨阳立刻会意,喜出望外,笑道:(没关系,做吧!反正也是你受苦。) 『喂……』 (肖恩,你可以读我的心吗?) 『呃?不知道,我没做过,也不想做,刚刚我之所以听到你的想法,是你的意识过于强烈的缘故,不是偷看。』 (原来如此。)杨阳松了口气。肖恩侧过颈子:『你讨厌被我知道想法?』 (当然!我是女孩子耶,总会有些女孩的小秘密。) 『是吗?』 (你真不懂女人。)杨阳翻了个身,(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哦。』 过了一会儿。 『杨阳。』 “嗯?”杨阳已有七分睡意了,没好气地应了声。她心情不太好,这段日子又没梦见席恩,推测是某个喧宾夺主的幽灵挤开了魔法之王,正满腹怨气。 肖恩呐呐道:(那个,如果我已经知道了,你会不会生气啊?) (什么!)杨阳顿时清醒,差点喊出声,(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你的月经时间啊。』 “我杀了你!!!” 杨阳终于喊出来。 ****** 第三天清晨,一行人告别了精灵村。和离开提拉时一样,棕发青年是躺着走的。 “为什么你每到一个地方,就变成病猫一只?” 耶拉姆皱着眉问哼哼唧唧爬上车的同伴,后者回他一个死鱼眼:“你以为我想啊!” 希莉丝倒是很同情肖恩的惨状:“唉,如果你的另一半是我就好了,我的身体比阳强壮。” “我更希望我的另一半是男的。” 杨阳捶了寄宿者一记:『我也希望是女的搭档!』昭霆也踢了青年一脚:“有阳这个搭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还不知珍惜,欠扁!”精神和肉体都遭到巨创的肖恩无力再辩,一头栽倒在车厢里。 目送渐渐远去的精灵村,五人心底都涌起复杂的情潮,有迷茫,有怀疑,有悲伤,有同情,有愧疚。昭霆难以释怀地道:“埃洛尔长老说的是真的吗?” 耶拉姆道:“肯定是他夸张了,说不定不是维烈,是其他魔族追杀精灵,因为杨阳你长得像维烈,他怀疑你们有关系,故意打击你。” “对哦。”昭霆茅塞顿开。 “我不认为埃洛尔长老有这种用意。”杨阳皱眉,“如果他真的把对维烈的仇恨发泄在我身上,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耶拉姆一窒。 “总之,都一千年前的事了,也不要管谁是谁非。”希莉丝劝道,“维烈这一千年没做坏事,埃洛尔长老也叫我们别告诉维烈,就忘了这件事吧。” 众人点了点头。 但杨阳想了想,还是决定带肖恩前往圣域的遗址,看看有没有没被烧尽的资料留存,还有向史列兰询问降魔战争具体的情况和死亡人数,那份神官交给王室的文件。 宿命的另一半也坚定地支持她的决定。 ****** 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来时经过的瀑布,起灶吃饭。精灵们有挽留他们用餐,但四个少年少女实在是不习惯水果和半生的肉类料理,拿车里的食物出来吃又不好意思。肖恩倒是吃得很开心,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昭霆叼着烤鱼问道。希莉丝笑道:“原计划是树镇,但我们已经有了一大堆补给品,就跳过直接去沼泽都市吧。” “沼泽都市?不要!”肖恩强烈抗议,惹来六道诧异的视线:“为什么不要?” “因为、很恶心啊!沼泽都市,听名字就知道是建在沼泽上面的都市……” “你误会了啦。”希莉丝摆摆手,“沼泽上面哪能建都市,是建在旁边的啦。” “那还不是一样!” 昭霆奇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沼泽?曾经淹过?” “没有,总之,我绝不去那个沼泽都市,除非我死。” 『由不得你。』杨阳一字一字道,『那边有个古战场遗迹,我是一定要去的。』 肖恩的气势软下去:(那,到时你出来。) 『废话!』 耶拉姆道:“到沼泽都市还要三四天,那时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叫杨阳替你就行了。”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肖恩边说边将昭霆面前的烤鱼偷偷塞进自己碗里,却没发现对方也在做相同的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耶拉姆和希莉丝叹了口气,心道:这两个家伙可能真的是前世今生的关系。 吃完饭,一行人继续赶路。迎面吹来的风带来麦谷的清香,说不出的舒爽怡人。 希莉丝翻翻日历,拍膝道:“原来再过三天就是收获祭了,我们快点走,尽量赶在祭典前到沼泽都市锡维拉。” 耶拉姆却持不同意见:“反正我们也没时间参加祭典,干脆晚到吧,不然会找不到旅馆。” “对哦。” 昭霆嚷道:“讨厌!这么急干嘛!赶着投胎啊!我和阳旅行本来就是为了观光,为什么要错过祭典!去啦!”肖恩附和:“我也想看看一千年后的祭典是什么样子。” “一票。”希莉丝举手。耶拉姆无视昭霆和肖恩,咬牙道:“你们俩不用举了,猜也知道是四对一,好吧好吧,就去树镇。” “为什么去树镇?不是去沼泽都市么?”昭霆不解。 “因为只有去那儿还可能找得到旅馆。你想露宿街头,我可不想。” 第二百二十一章 记忆的残影 树镇,是个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镇,居民以林业为生,所以镇子理所当然建在树林里,而且不是普通规模的树林,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原始森林洛杰姆林,南北绵延数百里。 一路上,农地逐渐被稀疏到茂密的各类树木所取代,小路也变得难走起来,耶拉姆不得不放慢车速,给了一个人可趁之机。 “老是待在车子里,闷都闷死了,还要受到希莉丝的管制,连东西也没法吃。” 肖恩觑准红发少女和褐发少年换班的空挡,偷偷溜下车,在林子里转悠,想找些树果喂饱馋虫。杨阳提醒:『你摘果子我不反对,别走太远,免得迷路。』她倒是不担心会和同伴分开,一发现肖恩不见,昭霆三人立刻就会停下来。 (安啦,我的方向感比帕比兽还准确。) 『帕比兽是什么?』 (一种方向感无比准确的兽类,跑得也快,我们那时经常用它代替马来传讯。) 『原来你是和野兽同等级的。) 肖恩没有回嘴,因为一阵异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看见一团黑影迎面扑来。 换作他本来的身体,避开这种攻击是绰绰有余,但杨阳的反射神经就跟不上了,于是被黑影扑个正着。 “肖恩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要是赶不上祭典,我就扁死他!” 昭霆站在路中央喷火,急得来回踱步。希莉丝自我反省:“看来我真的管得他太紧了。”耶拉姆摇头:“那种任性的家伙,不管得他紧,他还要无法无天!” “咦,听耶拉姆小哥的口气,似乎对这种类型的人很了解嘛。” “嗯,神官大人也是这种人。” 就在这时,三人听见急促接近的脚步声,刚转过头,一个人奔出树丛,满脸捡到宝的兴奋:“喂!我可以养它吗?” “养……”三人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青年怀里抱着一个乳白色的东西。 “嗯!”肖恩将怀里的东西举到他们面前,“看!很可爱吧!” “比咕。”小家伙很可爱地叫了声。 “史莱姆!!!” 昭霆的喊声惊天动地,她至今记得差点被一帮史莱姆闷死的痛苦经历。 “哇!你要干嘛!”千钧一发之刻,肖恩及时缩回手,没让新宠物被少女开膛破肚。 “当然是把它挫骨扬灰了!” “小胖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它?” “我们仇大着了……小胖?” 肖恩点头,亲了史莱姆一记:“嗯,它叫小胖,很棒的名字吧?” 是让人无力的名字才对……三人垮下肩,不过仔细看,那只史莱姆的确挺肥的,可谓名副其实。 “你从哪儿捡来的?”希莉丝戳戳史莱姆,嗯,触感不错。 “不是捡来的,是它自己扑进我怀里的。”肖恩抱紧宠物,可怜兮兮地央求道,“拜托~~~让我养它吧!我可以把我的食物分一半给它。” 三人面面相觑,这个贪吃鬼竟然舍得把最爱的食物分人,看来他真的铁了心了。 昭霆的态度稍稍软化下来:“喂,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别看它外表长得可爱,它可是粮食大敌。” “我知道,可是……”肖恩脸露困惑,其实他本来并不喜欢史莱姆,但是在这个小家伙扑进他怀里的刹那,有一股近乎伤感的怀念袭上心头,疼惜之情如泉涌出,怎么也抑制不住。 耶拉姆摆摆手:“你要养就养吧,快上车,行程都被你耽误了。”肖恩喜出望外,立刻爬上车。 马车重新上路,在参天古木间穿行,深绿的树冠遮天蔽日,空气有点霉湿,但是很清新,闻着这样的气息,心情也幡然变好。因此,昭霆打消了欺负小胖的主意,坐到了车前座上,不时用弹弓打野鸟玩。 『原来你喜欢史莱姆。』杨阳道。 (我也是头一次发现。)肖恩兴冲冲地喂小家伙吃牛奶。但史莱姆似乎对这个食物不太满意的样子,只喝了一口就叫起来,在车厢里跳来跳去,不肯喝了。 “奇怪,史莱姆应该是什么都吃的啊。”揪住宠物,肖恩不信邪地再灌,制止他这暴行的是希莉丝:“住手!这是珂诺比史莱姆,只吃树胶。” “树胶?”肖恩和杨阳大奇。 “嗯,这是洛杰姆森林的特产,以珂诺比树的树脂为食,其他东西都不吃。树镇的人经常用它们来找珂诺比树,因为珂诺比树全身都是宝,果子可以吃,叶子能榨油,树干做家具,根和茎是药。” “原来如此。”两人听得咋舌不已。虽然杨阳博览群书,对各地的风俗却不及希莉丝所知的那么详细。 希莉丝拍拍小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珂诺比树只有这里有,所以,我们一走出洛杰姆森林,你就要和这小家伙分别了。”肖恩大惊:“什么!!” “别难过,史莱姆遍地都有,你再捡一只就是。” “可是!它们都不是小胖啊!”肖恩抱紧宠物,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不行!我要想个办法……对了!在那之前,让小胖习惯其他的食物就行。”说着,捞起牛奶瓶就往宠物嘴里倒。 “比咕~~~” “喂!住手啊!” 『肖恩!你这是谋杀!』 里面在闹什么?耶拉姆和昭霆转头看了眼激烈摇晃的车身,困惑地想。 ****** 闹了一个白天,小胖终于接受了牛奶,代价是车顶破了一个大洞(小胖撞的),所有的食物成了残渣,轮胎滚了一个,人累塌两个。 “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肖恩感动地看着宠物瘫在怀里,“津津有味”地喝着牛乳,丝毫没察觉三个同伴杀气腾腾的视线,直到两个少女把他暴扁一顿。 “肖恩,我警告你,明天再这样胡闹,我就把你的宠物丢进锅里熬汤喝。” 耶拉姆咬牙切齿地下达最后通谍,青年只好苦着脸答应。 『肖恩,你今天是闹得太过份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三十多岁的大人了,应该有大人的样子。』 当晚,黑发少女也教训不像话的寄宿者,口气十分严厉。 (对不起。) 肖恩沮丧地道,他也很为白天的行为后悔,尤其是看到宠物没精打采的样子时。 杨阳放柔了语调:『你这么舍不得小胖吗?』 (嗯。)肖恩抱紧宠物,(杨阳,我们带着它,好不好?)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今天一天,小胖就被你折腾掉半条命了,再过几天,它不被你玩死才怪!』 (可是…可是……) 『接受现实,肖恩。』 棕发青年长长叹息:(也对,洁儿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无法教会小巨魔语言,也许世上真的有无法扭转的事吧。) 想到精灵村的事,杨阳就心里郁结,这已经成为她刻意遗忘的心病了。 『总之,明天不许再胡闹。』她回过神,呵斥宿命的另一半。 胡闹吗?肖恩有些困惑地抱住怀里的小生物,和宿主互道晚安。 他觉得自己不是胡闹,而是有不知名的心情驱使自己这么做,收养一个史莱姆,喂她喝牛奶。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宛如水波般温柔透明,却带来丝丝寒夜的气息,渗入体内,寒透他的心,最后温暖的泉源,似乎是他怀里的小生物。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仅剩的寄托只有怀里小小的身体,支撑他孤独的心,支撑他摇摇欲坠的意志,支撑他最后一份情感的碎片。 可是无论他怎么回想,也想不起那温暖身体的名字,只有挥之不去的悲伤,随着遗憾沉淀下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巴巴拉 次日,四人换班,由肖恩和希莉丝赶车,昭霆和耶拉姆在车厢里休息。 当然,昭霆是闲不了多久的,不一会儿,她就探出头,兴致勃勃地听希莉丝介绍收获祭。 “魔导国是一神教国家,收获祭的主流程是固定的,但各地都有微小的不同,尤其是埃特拉,这里是个民族大融炉,风俗就特别杂。就拿树镇来说吧,在收获祭上,他们除了祭拜至高神贺加斯、丰收之神尼尔,还要祭拜一位特殊的神——树神坎菲斯,感谢他一年来的照应。树神的象征物是神木,是一棵长在树镇东北方的大树,听说树龄有一万多年了,足足有二十人合抱那么粗。它不结果,但会分泌出一种味道很像酒的金色液体,树镇人称之为「神酒」。这酒平时是不能喝的,一定要等到收获祭,还要树神允许后,才能喝,因为它能够延年益寿,消除百病。” “那要怎么确定树神允许了呢?”肖恩奇道,“而且我从没听过有树神这个神啊。” “这是民间神啦,民间什么怪神都有的,南边还有信企鹅神的呢!而且,其实说树精比较妥当。树镇人认为神木有魂,也就是俗称的树灵,为表尊敬,才称之为「树神」。祭典那天,他们会让村里最美的女孩穿上舞衣,围着神木跳祈福舞。如果树神应允了,神木就会唱歌。” “唱歌?树也会唱歌?”昭霆将信将疑。 希莉丝笑道:“其实我也没看过,去年我来这里的时候是冬天,这次正好去看看。”肖恩悠然神往:“听起来好有趣,好想快去看看。”昭霆问道:“你们那时的收获祭是怎样的?” “没有收获祭。” “啊?”昭霆和希莉丝都是一呆。 “确切的说,是没有固定的祭典和节日,只要魔族没来犯的日子都是节日。”(注:肖恩33年的生涯里,正好是大陆各族与魔族矛盾激突的时段,才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更早以前,还是有些固定的节日的) “……”那时候的人真可怜。 肖恩露出回忆的眸光:“只除了一天,那一天,就算魔族来了,大家也不取消庆祝活动,在一起欢呼拥抱,庆贺生还;或者加油鼓劲,祈祷战运。”杨阳猜道:『是国庆日吗?』 “不,是东方学舍的校庆。” 三人大奇,希莉丝问道:“校庆只不过是学校的庆典,连地方节日也算不上,怎么会成为全民普及的庆祝活动呢?”肖恩不无自豪地道:“因为东方学舍是当时所有人的精神象征啊。” “原来如此。” 昭霆拉拉青年的袖管:“肖恩,你说你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到底是多少?讲给我们听听!” “嗯…就想起了自己是谁,哪里毕业,还有……我好像有个姐姐!” “耶!”三人大吃一惊,耶拉姆也从车里探出脑袋:“姐姐?记得叫什么吗?” “不记得。”肖恩垮下肩膀,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孝。杨阳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 “但愿如此……啊!” 前面的树丛突然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看见疾驰而来的马车,惊叫起来。 肖恩估量了一下距离,判断刹车来不及后,扔下小胖,飞纵而出,将她抱起跃到路边。回过神的希莉丝和耶拉姆合力拉扯缰绳,将马车停下。 昭霆则吹了声口哨:“哟~~~英雄救美!”她刚说完,肖恩就捂着腰部哀哀叫:“哎呀,闪到腰了!” 什么英雄救美,是狗雄救美才对。杨阳心道。 “你…你没事吧?”那少女关怀地问道,一脸愧疚。 “没事个鬼!你是谁啊?干嘛突然跳到路中间?”肖恩边说边揉,被杨阳捶了一拳:『你看不出她是个美女吗?』 (那又怎样?) 『笨蛋!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啊!』 那少女似乎也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应对,愣在当地。这时,昭霆三人走过来。希莉丝扶起肖恩:“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我施法?”肖恩龇牙咧嘴地道:“不用了,还不是无法忍受。” 耶拉姆问道:“你是树镇的人吗?” 少女一颤,摇头道:“不!我不是!”刚说完,她一声痛呼,捏住左足踝,细细的血丝从指缝里渗出来。希莉丝瞥眼间,蹲下来:“啊,你受伤了,快放开,我来治疗。” 淡淡的白光从红发少女掌间射出,伤口迅速缩短,最后完全看不见。少女惊佩不已:“好棒!你是白魔法师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外界的治疗术呢!” “外界?” “啊,没有,谢谢你。”少女连忙站起,鞠了一躬,“我走了,谢谢你们。” “等等!”肖恩抓住她的手臂,“你一个人吗?单身在树林里转悠可是很危险的,还是跟我们一道走吧,我们送你回去,你住哪儿?”少女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不用麻烦,我家很近,一会儿就到了。” “哦。”肖恩刚松手,远处就传来一声大喝:“抓住她!抓住那女孩!” “咦!”众人反射性地转过头,只见一帮上身赤裸,像印第安人一样头戴羽毛,脸颊和身体画着绿色图腾的男子狂奔而来,一人还弯弓搭箭,射向转身逃跑的少女。 啪!箭矢结结实实撞在棕发青年设的结界上,掉落在地。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那帮男子情不自禁地停下来。 肖恩拍胸道:“呼,差点就直接用手去抓了,幸好变招得快。”以他现在的反射神经,要去抓箭,除了被洞穿手掌,别无其他下场。 “呀!”少女转头一看,登时脚软。 昭霆义愤填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射人家!”男子们回过神,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你们是旅行者吗?不要管闲事,这女孩是我们村里的人,她犯了死罪,我们有权对她进行处决。” “你们是树镇的人?”希莉丝认出他们的打扮。 “没错!” “据我所知,祭典的一个月里,你们镇子是不执行死刑的,可是你刚才那箭,明明是射这女孩的心窝,这是怎么回事?”希莉丝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树镇,有必要问清楚那里的情况,万一有问题,就改道不去。 男子们露出稀奇之色,上下打量她。那头领道:“你对我们村里的规矩倒是挺了解的,不过我们没有违反规定,这女孩犯了滔天大罪,连特赦也救不了她,村长特别许了格杀令。” “不!”少女突然叫起来,“我没有犯罪!就算犯罪,村长也和我同罪!是他叫我偷神酒的!”男子们脸色大变,齐声喝道:“混帐丫头!竟敢污赖村长!你眼里还有没有坎菲斯神!” “我是背叛了坎菲斯神,但我没有说谎,是村长叫我做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昭霆看得莫名其妙。希莉丝解说:“据说坎菲斯神最讨厌说谎,所以那帮男的才骂这女孩,至于背叛,指的大概是偷神酒吧。” “比咕!”被肖恩扔在车里的小胖好容易翻转身子,一溜烟跑过来,跳进青年怀里。 “神兽大人!” 男子们大惊失色,齐刷刷跪下,少女愣了一秒后,也跟着拜伏在地。 “啊咧?”肖恩抱着宠物呆在当地,余人也瞠目结舌。 “啊啊,神兽大人,终于找到您了,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头领盯着史莱姆,感动得热泪盈眶,“请跟我们回去吧,给我们一分钟时间,我们马上做好神轿。”语毕,他们立刻冲向小径旁边的树林,劈里啪啦地砍起树来。 “他…他们疯了不成?”昭霆看得两颗眼珠子差点弹出来,杨阳、肖恩和耶拉姆也是相同的表情。希莉丝拍拍头:“对了!树镇的人是把珂诺比史莱姆视为神兽。”昭霆叫道:“他们有毛病啊!把一只史莱姆当神兽!” “大胆!竟然污辱神兽!”那帮男子放下手边的活,怒气冲天地拔出武器,朝她杀来。 “比咕!”小胖跳到昭霆面前。 “神兽大人!?”男子们紧急刹车,慌忙收回武器,再次跪倒,“对不起!我们竟然冒犯神兽大人!”棕发少女几时有这样被人叩拜的经历,彻底傻了。头领瞄了她一眼,道:“神兽大人,请问这位是——” 他还当真问史莱姆?耶拉姆和希莉丝哑然。肖恩眼珠一转,抱起宠物,笑容可掬地道:“我们是神兽大人的朋友,请多多指教。我叫肖恩·普多尔卡雷,请问各位大哥高姓大名?” 他的友善态度令男子们好感大增,头领温和地道:“我们这些人的贱名,说出来只会有辱尊听,您既是神兽大人的朋友,就是我们的上宾,请到我们村里一坐,让我们好好款待您,村长也会很高兴的。” “可是,我还有同伴……”肖恩假装为难地看了看昭霆三人。 “啊,当然是诸位一同去了,您们都是神兽大人的朋友不是吗?”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肖恩眼中闪过诡计得逞的光芒,转向那少女,笑咪咪地道,“好了,我们走吧。” “呃!?”余人都愣住了,半晌,头领叫道:“等等!肖恩先生,这女孩,是囚犯啊!她怎么有资格……” “可是,我们刚才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啊,她是我们的朋友,当然就是神兽大人的朋友,对吧?”肖恩问怀里的小胖,后者回他一个搞不清楚情况的笑容。 “但、但是……” “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男人就干脆一点。”肖恩摆摆手,拍了那少女一下,笑道,“上车吧。” “肖恩,你太多管闲事了。” 在肖恩的软硬兼施下,那帮男子不甘不愿地领着他们朝树镇走去。途中,红发少女忍不住出口抱怨,眉间隐隐有一丝醋意。棕发青年压根没注意到,只听出她话里的谴责,搔了搔头:“呃,我承认我是太多管闲事,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但那女孩犯了罪啊!你救她,于理不合!”希莉丝说完才发觉泄漏了情绪,不禁捂住嘴,脸涨得通红。 “她真的犯了罪吗?” “咦?” 肖恩朝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低声道:“那女孩的眼睛里一点邪气也没有,我不相信,她是小偷。”希莉丝窒了窒,叹气道:“好吧好吧,反正有小胖在,谅那些人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对!小胖真的好厉害!竟然是神兽耶!”肖恩给了宠物一个嘉奖的吻。 “傻瓜,它只有在这里是神兽,拿到外面,倒贴人家也不要。”希莉丝更加吃醋,为一只史莱姆得到了心上人的吻。 “我可不这么认为。”肖恩眼中浮起锐光,“它是珂诺比史莱姆,能找到珂诺比树的史莱姆,珂诺比树是树中之宝,想要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而神木,就更不用说了。” ****** 路上,车厢里的昭霆和耶拉姆从少女口中得知了她的故事。 “我叫巴巴拉,是树镇人,今年当选为祈舞女……” “祈舞女是什么玩意儿?”昭霆打断。 “就是围着神木跳祈福舞的人,也只有祈舞女被允许靠近神树。”巴巴拉抱紧双膝:“其实,让我当选为祈舞女的是村长,因为他要我帮他偷神酒,他说那可以治我弟弟的病。我本来不答应,但是看妈妈那么伤心的模样,我……” “你偷了?” 巴巴拉点点头,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没有自信,我…我并不是村里最美的女孩,舞也不是跳得最好,我没有自信……坎菲斯神会接受我的舞蹈,允许我们取用神酒。而且医师说,弟弟的病撑不过今年了,所以我才……可是我没想到村长叫我偷了一次不够,还叫我偷第二、第三次,我问他理由,他又不说,只叫我乖乖听话,不然就揭发我偷神酒的事,我实在无法忍受,就逃了出来。” “那个村长真可恶!”昭霆骂道。耶拉姆冷静地分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村里的人不会相信是村长叫你偷神酒,看那帮男人的样子就知道。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保不了你一辈子。所以你要逃,就趁现在,我们可以帮你掩护。” “我…我不知道。”巴巴拉犹豫不定地道,“我知道回去一定会被打死,可是…可是我想再见妈妈和弟弟一面。” “你想让他们亲眼看着你受刑吗?别婆妈了,你逃走,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天大地大,要我去哪里容身啊?”巴巴拉又哭起来。 昭霆看得不忍,斥责少年:“喂,死小鬼,你干嘛尽赶她走,咱们帮她把这件事解决,不就行了!” 耶拉姆慢吞吞地道:“怎么解决?” “这还不好办!把那个村长绑起来痛殴一顿,逼他向村人吐露实情,不就得了!” “的确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耶拉姆长长叹息,他已经懒得去指责少女的浅虑了,“如果他不吐露实情,在大庭广众告发我们,你怎么办?把全村的人都杀了?” “那——那——”昭霆嗫嚅半天,灵机一动,“就叫阳催眠他!” 这回耶拉姆稍微想了想,但还是摇头否决:“不行,杨阳的催眠术还没练到这火候,要是神官大人在,倒可以——”昭霆叫道:“那就让肖恩做嘛!他一定行的!” “说到那家伙我就来气!”耶拉姆火道,“老是多管闲事!不管三七二十一胡来一通!把自己和周围人都弄得焦头烂额!”昭霆不以为然:“既然看到了,哪能装作没看见,肖恩做的对!” 耶拉姆睨了她一眼,转过头。 “你和他,都太天真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树镇 赶了半天路,一行人到达了树镇。 层层的树林迷障后是一座高密度的小村庄,屋舍靠得很近,清一色木制,式样小巧、别致,至少整体外观比精灵村好看多了。农田很少,只有外围有些小麦和甜菜田,中央有个大谷垛,家家门前晾着药草、野果、兽皮、干肉等物,看得出生计以林业而非农业为主。 他们还没进村,暗哨就发现他们,把消息传回村里,所以村人早早聚集在村口,等着他们来到。 “哎呀,好大的排场。” 远远看见这一幕,肖恩吹了声口哨。那帮男子迎上去,向领头的老者单膝跪下,恭敬地道:“村长。” “诺瓦,抓住巴巴拉了吗?还有,这帮人是谁?”村长正眼也不看肖恩等人,板着脸问道。 诺瓦,也就是那帮男子的领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听罢,村长大吼:“你是白痴吗!高贵的神兽大人怎么会和这些低下的外界人混在一起,肯定是被劫持了!你居然还相信他们是神兽大人的朋友!” “这…这个……” “老爷子,你这么说就太不敬了。”肖恩跳下车,摇摇食指,另一只手举起小胖,“既然这位是高贵的神兽大人,又怎么会被我们这些‘低下的外界人’劫持?如果它真的被我们劫持,就代表我们法力比它高,是比神兽大人更高级的人物呢。” “你……”村长词穷。肖恩继续笑咪咪地道:“我相信老爷子刚刚只是口快,并不是真的污辱神兽大人和我们,对吧?” “村长。”村人们看着村长的眼神,除了惶恐,还带了一丝谴责。 咬牙切齿半晌,村长挫败地道:“恭迎诸位贵宾!”话音刚落,村人们就跑了过来。 “诺瓦,你招呼他们。”村长转身离去,临走前,怨毒地瞪了眼从车上下来的巴巴拉。 巴巴拉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地靠近棕发青年,两手抓住他的袖子。希莉丝看得一阵不悦。 “那老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昭霆嘀咕。杨阳赞同:『三流反派的典型。还有,肖恩,给那位发抖的小姐一点温柔的安慰吧。』 “啊?”青年不解地看看少女,反问,(安慰?) 『算了,当我没说。』 诺瓦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下榻的地方。”语毕,带着一行人来到村里最大的建筑物,从外观和屋内的摆设来看,似乎是集会所。 “抱歉,我们村子不富有,只有这栋房子还体面点,委屈诸位了。” “为什么说委屈,我觉得很好啊。”肖恩由衷地道,“我以前睡在路旁和野地是家常便饭,有马厩睡,就已经是天堂了。” “哈哈,您说笑了。”诺瓦并不相信。耶拉姆朝青年睇了一眼。 这家伙,不是没吃过苦的人。那为何还如此天真?丧失记忆的关系吗? 狗改不了吃屎,没攀谈几句,肖恩的小辫子就露出来了:“其实住的地方怎样也无所谓,倒是吃的……呜!”希莉丝一边掐住他背上的肉,一边朝诺瓦绽开艳若桃李的笑:“诺瓦先生,我刚刚注意到,除了我们,村里好像没有其他的观光客了?可是据我所知,你们收获祭是对外开放的。” “呃。”诺瓦搔搔头,有些害臊地道,“不瞒你说,从前年起,我们就封村了,这是村长的决定,他说外来者都是打神酒的主意,也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说到这里,他向紧紧靠着棕发青年的巴巴拉投以鄙夷中带着痛心的视线,好容易才忍住没说出讥讽的话。 “确定是外人偷的吗?”希莉丝追问。 “绝对不会错的!当晚值勤的艾雷亲眼看见他们鬼鬼祟祟地在神木附近出没,一喝问,就抱着像是水壶的东西溜了。村长亲自带队去追,可惜还是被他们逃掉了,村长还受了伤,之后腿一直不太灵光,真是帮可恶的小偷!” 肖恩、希莉丝和耶拉姆交换了一个“可疑”的眼色:那么一大把年纪的老头,还亲自带队去追,若不是白痴,就是有鬼。 这时,几个村人捧着热腾腾的食物进来,昭霆和肖恩的眼睛登时迸射出夺目的光芒,幸好被耶拉姆和希莉丝及时踩了下脚背,才没做出恶虎扑羊的举动。 村人们送完餐点就退下了,诺瓦正想跟着离去,被四人挽留,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希莉丝趁机问了他许多问题,包括附近的地形,守卫人数,村长的日程表之类。当然,都是旁敲侧击的。 扒完饭,巴巴拉鼓足勇气,询问有几分醉意的诺瓦:“那个…诺瓦,我妈妈和弟弟……没事吧?”诺瓦睨视她,顿了一会儿才道:“他们没事,不过不保证将来也没事,村长打算把连坐刑加进村规里。” “可是!做错事的是我,和妈妈和弟弟无关啊!” “所以,为了你妈妈和弟弟着想,你是不是该坦然认罪?”诺瓦仰首喝干杯里的果子酒。巴巴拉垂首不语,眼中珠泪莹然。诺瓦装作没看见,往自己和棕发青年的杯里倒酒。 “肖恩,少喝点!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体是阳的!”希莉丝小声提醒。肖恩扁扁嘴,刚放下酒杯,脑中响起一个声音:『没关系,喝吧!我酒量很大,你至少还可以喝五瓶。』肖恩大喜。 仗着黑发少女的好酒量,肖恩喝赢了诺瓦。其他人早已厌烦了这场斗酒,相继回房间了。棕发青年好心地扶着烂醉如泥的酒友往屋外走去,甫出门,一股带着森林气息的秋风迎面吹来。 诺瓦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眺望远方,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喜欢,就不该那么对她,殉情是懦夫的做法。”肖恩没头没脑地道,诺瓦全身剧震,惊愕地瞪视他:“你……!”肖恩笑道:“这种事,看眼神就知道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能读我的心呢。”诺瓦苦笑。 “那种事,连神也做不到。” “神?老实说,我现在有点恨神。”诺瓦脸色一沉,“因为,他将要夺去我最爱的人。”语毕,他烦恼地耙耙头发:“啊——有这种想法的我,一定和巴巴拉一样不可饶恕了吧!” 肖恩不置可否,道:“我和那女孩认识的时间不长,不及你了解她,你认为,她是会无缘无故违反村规的人吗?” 诺瓦低吼道:“我不认为!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承认了,我不得不信!我是这个村的警备队长,神木的守护者,即使再不舍、再爱她,也只能让她接受处罚!” “嗯…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啦。”肖恩绽开有些无奈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我向你保证,一切会好的。” 将诺瓦送回家,肖恩转向一个方向。 那是神木的方向。 ****** 当晚,明月高悬夜空,星辰灿烂,但在洛杰姆森林深处的树镇,几乎感受不到自然的光线。而过了七点后,大多数的人工灯火也熄了,还亮着灯的唯有哨楼和村中央的一间大屋子。 “你这么晚急着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三名访客悄无声息地潜进客厅,询问坐在桌边的老者,从打扮来看像是冒险家,都是男性。 “我要你们帮我解决几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村长开门见山,将白天的事说了。听罢,其中一位客人啐了一声:“切!我当什么大事!不过是区区几个小毛孩,还要劳动我们的大驾。” “没错,我们可不是你的私兵。” “问题是巴巴拉在他们手上。”村长皱起眉头,有些不悦,“还有神兽大人!不解决他们,万一将来他们嚣张起来就糟了!” 访客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和肖恩等人一样,他们也认为把一只史莱姆奉为神兽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明白了,我们会解决的,不过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其中一个男人道,“上次的货也没给,这次正好一次补齐。”村长为难地道:“不是我不肯给,是巴巴拉那个贱货临时变卦,害我只能再找个听话的祈舞女,所以得延迟两天。” “何必这么麻烦,直接修改村规不就行了!” “要我跟你们说多少遍,村规是祖宗定的,我也无权修改,只能在不违反的前提下,加些条例上去而已,不然村民不造反才怪。” “啧!真是个迷信又封闭的鸟村子!”男子们不满地咕哝了一通,道,“好罢,但最迟大后天交货,这是我们跟物主定的最后期限。” “一定、一定。” 一个看来最老道的男子问道:“那批冒险家真的都是小毛孩?”村长摇头:“有个青年,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强,放心吧。而且我叫人在酒菜里下了慢性的安眠药,现在他们一定睡得死死的。” “那我们走了。”三个男子正要走路,门板被拍响,随着村长的应允,两个守卫押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走进。 “巴巴拉!”村长大吃一惊。巴巴拉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坚定地道:“村长,我愿意认罪,求求你,不要把妈妈和弟弟牵扯进来。” “你、你怎么来的!你没吃药吗?” “药?”巴巴拉一脸茫然。村长镇定了一下,一边使眼色给男子们,一边问道:“我是说,你没吃饭吗?” “我吃了半碗饭……” 村长安心泰半,男子们朝窗外看了会儿,回过头,摇摇头,示意没人在外面,让他另外一半心也落了地。 “你在菜里下了毒!?”巴巴拉终于恍然大悟,急切地站起来,往大门冲去,一个守卫抓住她。 “你不用紧张,只是安眠药,不过他们马上就要进入永远的安眠了。”村长嘴唇上吊,“倒是你,看你的表现,也许我还会给你条活路。”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残忍?别忘了,带他们来这个村子的可是你,所以害死他们的是你。” 村长的话犹如一根毒针刺进少女的胸膛,令她的脸孔刹时变得刷白。这时,一记巨响传来,大门被一只套着褚色长靴的大脚丫踹了开来。 “好!人证俱在!” 室内七人一时呆住了,乘此机会,肖恩弹指在巴巴拉身上罩了个结界。在他身后是希莉丝等人。更让村长等人惊骇的,应该入睡的村民们陆陆续续走出房舍,用震惊的目光瞪视村长。 身为老江湖,希莉丝当然考虑到饭菜可能被村长下毒,耶拉姆也留了个心眼,而杨阳从神官那里学到丰富的药草知识,尤其对安眠药的气味十分熟悉,提醒了寄宿者,肖恩于是对所有的酒菜施放了解除药性的法术。 而刚才,肖恩用传音术给全村人听了一场现场壁角,更妙的是巴巴拉还上门质问,村长的罪行更加无从抵赖。 看到这样的变故,村长如雷轰顶,不知所措,三个冒险家却没有束手待毙,准备抓巴巴拉做人质,但是他们刚露出蠢动的迹象,肖恩就一个闪身上前。 众人眼一花,两个冒险家分别被踢进左右的木制墙壁,挂在破洞里,不动了。扑向巴巴拉的那人被结界弹开,正好掉在棕发青年脚边,被他“轻轻”踩了下胸口,也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村长的势力瞬间瓦解,快得让人连拍手的时间也没有,无怪昭霆大叫“没意思!一点也不刺激!”,但对耶拉姆而言,这样和平地解决是最理想的发展。 三个冒险家被关进充当临时监狱的粮仓里,诺瓦说要放了他们,因为他们不是树镇人,无法依村规处决。耶拉姆和希莉丝听得直摇头,劝他一刀杀了了事,不然假以时日,复仇者一定会冲进村子。杨阳和昭霆不忍,建议用催眠术消除三人的记忆。当然,施法者非肖恩莫属。而村长和他的守卫就没这么好运了,当场就被愤怒的村人处刑。 巴巴拉的处置暂时未定,虽然她是受胁迫,但偷盗毕竟是偷盗,还是有不少村民主张对她施以一定的处罚,当事人也这么要求。问题是村规里没有相应的条例,村民们只得采用投票的方式,结果平数。请来贵宾参加发现也是偶数的四人(他们以为是四个人),正一筹莫展时,肖恩提出一个建议:“就让坎菲斯神来决定如何?” “坎菲斯神?”众人鹦鹉学舌。 “对啊,既然我们无法决定,那就交给神来裁决吧。而且巴巴拉偷的是神酒,理应向坎菲斯神道歉才是,让她在神木前跳舞,如果坎菲斯神饶恕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村人们交头接耳,脸上都浮现赞同的神色。昭霆三人惊讶地看着同伴,因为肖恩并不是个会把事情推给神明解决的人。所以村民一走,他们就开始盘问起来了。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让巴巴拉脱罪的主意。” 棕发青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作弊”两个大字,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手段,但看到这样的表情,三人也放心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神木 “那就是神木啊!” 昭霆感叹。杨阳四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屹立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就像红发少女介绍的,足有二十人合抱那么粗,深绿的树冠遮天蔽日,阳光像无数的光之碎粒镶嵌其中,分外美丽;小鸟在枝桠间嬉戏鸣唱,透出勃勃生机。 巴巴拉身穿舞衣,满脸惶恐地站在树前,她不是害怕坎菲斯神不肯宽恕,而是为自己的罪行羞耻,不敢面对世世代代守护树镇的伟大神明。突然,一只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肖恩先生……”她转头,望着手的主人。 “不用紧张,你只要把你现在的心情传达给坎菲斯神就行了,这是告解,不是乞怜。” “嗯!”巴巴拉如释重负,踏前两步,深吸一口气,开始起舞。 那并非十分出色的舞技,却充满了感染人心的力量,让每个观者都清晰听见舞者内心的声音,感受到她的真诚。她的动作优美流畅,舞步轻巧灵动,宛如林中跳跃的精灵,鼓动着旺盛的生命力,谱写出一段最纯朴的自然诗曲。 一曲舞罢,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陡然一个清脆到难以言喻的声音响起,层层叠叠组成交响曲,扩散到远方。无法形容那到底是怎样的音乐,就如同荡漾在深海底的水波;随风轻摆的野花;游弋不定的浮云;绵延起伏的山脉;滚落叶片的露珠——是自然的鸣动,语言无法描述的震颤。 “神木……” 感动的视线汇聚在唱起这首的高大树木上,甚至有人流下了泪水,四个冒险家也掩不住惊叹的神情。 巴巴拉的栗发被汗水湿透,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眼眸睁得大大的,仰望树冠,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晶莹的泪珠滴打在翠绿的草坪上。 “谢谢您,坎菲斯神。” *******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让那女孩摆脱罪恶感,才用这种法子。” “嗯,虽然可以借小胖让村人点头,但这样巴巴拉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如果是敬爱的神明宽恕了自己,她就会安心了。” 审判结束后,四人被迎回下榻处,等待祭典开始。屋外,村人们正为了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昭霆不解地问道:“可是,你是怎么让神木唱歌的呢?还有,树木为什么会唱歌?” 肖恩摇头:“唱歌的不是树木,是树灵。” “咦?” “出来吧,坎菲斯。”肖恩对着虚空喊,无数小小的光影应声浮现,汇聚在一起,慢慢勾勒出一个人形。那是个约莫二十岁的男性,身穿褐色的长袍,一头深绿色的短发,五官俊朗,眼眸充满灵性,蕴含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深刻智慧。 “啧,不是说好不让别人知道我的事,出尔反尔的家伙。” “他们不是‘别人’,是我的同伴。” 男子斜了眼笑嘻嘻的棕发青年,转向呆若木鸡的昭霆三人,礼貌地道:“我是坎菲斯,树灵,请多指教。”他的声音也和眼神一样有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清澈。 “树灵!是真的树灵吗?”希莉丝大喊。昭霆伸手触摸坎菲斯,表情从稀罕转为诧异:“碰得到啊!” “我是树灵,不是幽灵,换句话说,就是树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本体是实物,我就是实物。”坎菲斯微微一笑,“只不过,要拥有这种形态需要很久。” 耶拉姆问肖恩:“你怎么会认识神木的树灵?”肖恩指着坎菲斯回答:“我一看就知道这棵树是修炼成精的老妖怪,所以一送走诺瓦,就跑去找他了。他一开始还不肯出来,装傻充愣,我就威胁了几句……” “你可不止是威胁,连火也点着了。”坎菲斯撩起长袍下摆,果然有一块熏黑。 “又没烧着你,啰嗦什么!”肖恩毫无愧意地摆摆手,续道,“然后我就拜托他在巴巴拉跳完舞后唱歌。” “原来是这样。”三人恍然大悟。希莉丝崇拜地道:“你唱得真好。” “没什么。”坎菲斯没有因为受到赞扬而飘飘然,“那是森林的歌,‘万物之声’的一部分。所有的树精、大地精灵都会唱,以前也有神级法师能听见,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唱了。” 『神级法师!?』杨阳在意,因为她最好奇的圣贤者就是一位史上最有名的神级法师。而且第一次梦见席恩,那些美丽的风雪精灵就提到了「万物之声」。 但是昭霆三人都一脸茫然地对看。肖恩干脆问道:“你在说什么?” 坎菲斯朝他投以深湛的目光,缓缓道:“你是我至今看过,最接近自然精灵的人类,我若告诉你,反而不好。” “??树灵都像你这样爱卖关子的吗?” “不是。”坎菲斯绽开一个有报复意味的笑容。肖恩啐舌:“年纪这么大了,还跟小辈斤斤计较,也不丢脸。”坎菲斯斜睨他:“你好像没有资格自称小辈。”昭霆讶道:“咦!你看得出肖恩的年龄吗?” “与其说是看出,不如说是感受到。我们和人类不同,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皮肤感觉。” 耶拉姆问道:“镇上的人知道这样的你吗?”坎菲斯浅浅一笑:“只有一个人知道,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人,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三个少女敏锐地看出他眼里不同的光彩,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是你的爱人吗?” “哈哈哈,不愧是对爱情最有研究的种族,马上就想到那上头去。”坎菲斯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把她定义为一个‘难以忘怀’的人。而且我没有性别,无法体会那种男女间的炽热情感。” “你没有性别!?可是——” “元素精灵都没有性别。‘坎菲斯’是男性的名字,所以,我就自然地变成符合这个名字的模样。”坎菲斯转过头,用饱含情感的眼神望着窗外,“这个村子的人是从尼普亚斯大陆移民来的,他们的故国已经消失了,而这个大陆的人,说他们是‘异教徒’,都不接纳他们。最后他们只好逃进这个森林,有很多人被野兽裹腹了,‘她’的父母也是。只有少部分人幸运地走进我的结界,存活下来,所以他们才这么封闭、这么排外。” 肖恩等人默默聆听。 坎菲斯合上眼,脸上浮起寂寞的光阴:“我希望保护这些人,但我的能力有限,最近受荒年影响,结界也无力张开了;外面的人又老是打我的主意……原本我是想让村里人不要那么封闭,才建议她在收获祭这天对外开放的,没想到反而引来一批贪狼。更让我痛心的是,村里也有那种家伙,还企图让一个无辜的少女替他背黑锅。” 轻叹一口气,他睁开眼,凝视四人,诚挚地道:“谢谢,多亏你们的帮助,这次才没出事。今后,大家应该会稍微信任外界的人罢。再过几年就是沉睡期(注:也称万物沉睡之刻,这段时间,不但植物停止给养,动物也会躲起来冬眠),森林会养不活这么多人口,是时候让他们踏出我的庇护,和这个世界接轨了,虽然……有点寂寞。” 绽开一个怅然但更多是欣慰的笑容,坎菲斯挥了挥手:“再次感谢你们为这个村子所做的事,祝你们在祭典上玩得开心。”语毕,他的身影逐渐淡去,终而消失。 “他真的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呢。” 久久,希莉丝感叹了一声,余人点点头。 ****** 祭典的气氛很自由,让杨阳和昭霆想起西芙利村的春之祭典,村人们在树上、房顶上串连彩灯和挂饰,在地上摆满丰盛的佳肴美酒,在村中央搭设戏台,只是没有舞会,因为收获祭的意义是庆贺丰收,而非促进爱情,取而代之的是饮酒大赛和一连串跟食物有关的赛事,让昭霆和肖恩大呼过瘾。 狂欢过后,众人席地而坐,一边聊天一边随意取用附近的酒菜。当然,能这么做的都是有好酒量或好肚量的人,要么就是没参加比赛的人,剩下的都在各自的家里狂吐或猛拉。 『肖恩,让我出来。』 “耶!?”听到脑中乍然响起的声音,棕发青年愣了愣。黑发少女催道:『快点,我有事要做。』 (哦。) 巴巴拉端着酒壶来来去去,突然听见有人大叫她的名字,转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黑发少年向她招手。 “呃,你是——”她走过去,困惑地问道。 “我是肖恩他们的朋友。”杨阳指着她怀里的酒壶,露出和煦的笑靥,“请问,我可以带一瓶酒走吗?我的师父喜欢喝酒,所以我想带一瓶回去给他。” “当然可以。”巴巴拉笑道,将金黄色的酒液倒进她递出的水壶。 “谢谢。” 杨阳合上壶盖,露出怀念而惆怅的眼神。 第二百二十五章 幽灵城(一)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1日,杨阳等人离开了树镇,村人再三挽留,还是留不住他们的脚步,只得送到森林出口,才依依惜别。却没想到,有个人比他们还不愿意说再见。 “真的不能带着它吗?” “不·能。” 对同伴可怜巴巴的哀求,三个少年少女一致回以无情的答案,连晚娘面孔也如出一辙。 “可是……”青年的表情就好像听到提前处刑的犯人,死死抱住怀里的宠物,“我舍不得小胖啊!” “舍不得也得舍得!” “怎么这样~~~” 『肖恩。』杨阳开口了,语气十分严厉,『你想小胖死吗?』 棕发青年词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悟似的叹了口长气,再次用力抱紧宠物。 “小胖,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比咕。”史莱姆哽咽着答应。 “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等回来时,我一定带土产来看你。” “比咕比咕!” 完了吧?看得肉麻的众人心道,没想到那一人一兽对视片刻后,又紧紧挨在一起。 “小胖……” “比咕……” “呜呜,小胖~~~” “比咕比咕~~~” 真是够了!杨阳四人再也无法忍受,昭霆一把夺过史莱姆,扔进巴巴拉怀里;耶拉姆和希莉丝一左一右扣住肖恩的臂膀,将他丢进车子,然后在村人们哑然的注目下,扬长而去。 ****** 沿着小径走了半日,地势明显降低,迎面吹来的风带有潮湿的气味,树木杂乱分布着,稀薄的雾气弥漫其上,形成灰白的一层。 远远望见这一幕,昭霆感叹:“哇,好大的雾!” 希莉丝皱起眉:“不,那是瘴气,也许毒性很强,还是设个净化结界比较保险。”说着,她转过头,唤道:“肖恩!” “他进去了。”杨阳掀开车帘,探出身,笑道,“要我叫他出来吗?”一语未毕,昭霆就将她抱了个满怀。希莉丝摆摆手:“不用了,我来好了,想来他现在也没那心情。” 当日中午,天色迅速昏暗下来,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转眼将世界封入骤雨的囚笼里,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雨声绵密震耳,一行人不得不把马车赶到树下,等雨小了再继续前进。 雨一直下到晚上也没停,当然就无法生火,五人只好用干粮裹腹。下雨的天气很容易心情低落,所以希莉丝建议黑发少女讲个故事活络席间的气氛。 “没错没错!”昭霆举双手赞同,“讲个好听点的故事!最好是搞笑的!” “搞笑的故事啊……”杨阳沉吟,黑眸闪过恶作剧的光芒,“好罢,我就讲一个吧。”余人立刻停下进食的动作,凝神聆听。 “大黑暗时代前期,这块地方是由一个叫何塞的小国统治,它东邻四强国之一的普雷尼亚,经常受到侵略。那一年,普雷尼亚国发动全面进攻,何塞国王大为惊恐,一边派官员求和,一边向邻近诸国求助,但没有一个国家有回应,使者也被杀了。正当他绝望时,前线却传来捷报,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将领以不到两千的兵力挡住了普雷尼亚的十万大军……” “不可能吧!”希莉丝打断,一脸不信。杨阳道:“可能啊,利用地形就行了,他将普雷尼亚的大军引进这块湿地,有将近四万的人被沼泽吞没,剩下的也因为吸了瘴气体力大减。他再偷袭落单的敌人,慢慢削弱他们的战力,等普雷尼亚军好不容易走出湿地,只剩下不到四万人了。” “那还是比何塞军多出二十倍啊!” “没错,但是这个时候何塞王派出了援兵,己方没付出多少伤亡就干掉敌方六万多人的捷报鼓起了他的信心,于是他派了五万士兵来支援。可是这支军队的主帅不愿接受那位将领的指挥,因为他的军衔比将领大,就自己向敌军发动攻击,结果被普雷尼亚军打得灰头土脸。” 希莉丝哑然。耶拉姆也露出无言以对的神色:“他太没用了吧,普雷尼亚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人数也比他少,他还打不赢?” 杨阳笑道:“啊,据说当时每个人都这么想,不过普雷尼亚军到底是强国之兵,也不能全怪那位主帅无能。而且他歼灭了一万多人,多少收到点战果,虽然付出了两倍以上的牺牲。” 以五万生力军攻打刚从沼泽地出来,又饿又累的四万士兵,居然只干掉一万个,还赔了两万个,这…这不是无能是什么?耶拉姆和希莉丝面面相觑,心道:那个何塞国王也是白痴,听到敌军还剩四万人,就派五万人来,也不想想,万一情报错误怎么办,何况虚报是战场上常有的事,应该一下子就派十万人来才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位主帅也在这场战斗中阵亡了,那个将领就成为官职最大的人,名正言顺地接收了剩余的部队。但他们的情势不容乐观,普雷尼亚国也派遣了援军,而且是整整五十万的大军。何塞军不得不退守卡拉邦特要塞,也就是今日沼泽都市锡维拉的遗址。” 杨阳转过头,眺望远方,仿佛要穿过层层雨帘,看到一千多年前的景象,“每个何塞国民都绝望了,毕竟,以不到两万的士兵与五十万大军对抗,怎么想也是必输无疑。但奇迹发生了,卡拉邦特要塞没有陷落,一次次挡住了普雷尼亚军的进攻。短短一个月,普雷尼亚军在小小的要塞前抛下了无数尸体,连普雷尼亚国的王子也在一场攻防战中丧生。但是要塞守军毕竟是人类,不是不死的魔族,再英勇、再善战,每次战斗总会牺牲一批人,即使要塞全民奋起,和官兵们一起抵抗敌军,还是渐渐逼近底线。那个时候,背后的祖国是支撑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们坚信,祖国一定不会抛弃他们,一定会派援军来。” “普雷尼亚军的军师见久攻不下,想了个主意,偷偷派遣使者去何塞首都,与国王讲和,约定只要立即投降,就留他一命,并赐他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已经被普雷尼亚的军威吓怕的何塞国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使者还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献出那位将领的头颅以及卡拉邦特要塞全部军民的性命,以慰普雷尼亚国王的丧子之痛。” “就这样,要塞守军终于等到了援军,却没想到这支援军是引领他们走向灭亡的刽子手,还是由他们的国王亲自派遣的刽子手。城破那天,那位将领被押到普雷尼亚军的帅帐前,从敌军主帅口中得知了这个肮脏的内幕。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也没有人能够体会那样的心情,被最爱的祖国背叛、被拼死守护的主君背叛的心情。” “将领被杀了,据说他死的那一刻,整个天空变成血红,雷声大作,却没有雨落下来。普雷尼亚士兵都被这个异象吓坏了,认为是将领的亡灵作祟,军官们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骚动。但第二天早上,他们也惊慌起来,因为何塞国整个被黑暗包围了,而且从里面不断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和像是鬼哭的哭泣,派去侦察的士兵也一去不回。普雷尼亚军的士气彻底低落了,主帅赶紧请来圣职者解释原委。圣职者说这是怨灵张开的死灵结界,会吸收活人的生气,吸多了还会涨大,必须马上举行大规模的超度仪式,可是没等他们准备好,结界就开始扩张,这下普雷尼亚军完全崩溃了,连同主帅一起当了逃兵,好不容易才逃回首都。” “期间,结界吞噬了普雷尼亚三分之一的领土,下落不明者超过百万,普雷尼亚国王大为震惊,当即动员全国的圣职者进行仪式,牺牲了一百多名高阶神官,才净化了结界,将所有的怨灵封住,结束了这场人为的灾难。” 车内沉寂下来,许久,昭霆低声道:“阳,请问你说的是什么故事?” “这个嘛。”杨阳佯装沉吟,“好像不是搞笑故事……” “去你的好像!分明就不是搞笑故事,是鬼故事!”昭霆大吼,“你太过份了!存心要我今晚做噩梦嘛!” “我承认这不是搞笑故事,不过是喜剧,也算对你的胃口了。”杨阳绽开狡黠的笑容。 “才怪!” 希莉丝也不以为然:“怎么是喜剧呢,是悲剧吧。” “不,是喜剧。”杨阳啜了口变凉的茶水,徐徐道,“只是不好笑罢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幽灵城(二) 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中午,雨势才小了些,等不及的众人将马车驶离树下,继续赶路。昭霆借昨晚做噩梦没睡好之名要求和耶拉姆换班,但每个人都知道她只是不想淋雨。 他们走得并不快,被雨水冲刷了一天一夜的地面泥泞不堪,阻碍了车行。走了一下午,也只走了六里路。 “耶拉姆,希莉丝,进来喝杯热咖啡,休息一下吧。” 杨阳掀开车帘,招招手。红发少女欢呼一声,毫不犹豫地拉扯缰绳,将马车停住。褐发少年奇道:“你怎么泡的?”黑发少女笑道:“我用了‘魔法计俩’,可以简单的加温,还用‘塑石术’做了个火盆,热好了午饭。”真是感谢席恩,古魔法太便利了,这还是最初级的魔法,她没有学到多少。 “呐,快进来吧。 一回头,杨阳一愣,怎么她做的那个简陋的火盆好像有点变了? 昭霆悄悄收回手,她刚刚看得实在技痒,就乘表姐转头说话的时候也施展了法术。 不过她的手工实在太差,虽然杨阳花了两个小时的活,她只用半分钟就让岩石重新塑形,但变形出来的反而更丑了。 杨阳疑惑地看了眼表妹,怀疑她不小心把火盆碰倒了,砸得有点变形,不过昭霆经常闯祸,也就算了。 在这样又湿又冷的天气里,没有比热乎乎的饮料更好的东西了。赶车的两人捂着热腾腾的杯子,感觉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咖啡的香气在不大的空间里飘溢,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瞥见友人连尽三大杯,杨阳摇摇头,咕哝道:“牛嚼牡丹。”将烤面包夹煎蛋的三明治递给两个同伴,里面还有滋滋冒热气的培根,吃得昭霆大呼过瘾。 有魔法实在太好了,魔法就是文明啊。杨阳突然心生触动。 “肖恩怎么没出来?”希莉丝诧异地问,自从棕发青年附体后,每逢用餐,就从未缺席过。被她一提醒,杨阳才发现寄宿者的异常,在心里唤道:(肖恩,吃饭咯。)完全是叫小狗的语气。 “我在这里啦。”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杨阳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棕发青年盘腿坐在角落。 “你、你怎么出来了!?” “什么?”昭霆三人眨眨眼,打肖恩和杨阳共用一个身体起,他们就摘下了「尼布卡之耳」,所以没听见幽灵刚才的话。 杨阳指着肖恩道:“他出来了,你们快戴上尼布卡之耳。”等三人戴好,转回宿命的另一半,再次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不知道,我昨晚就被弹回镜子里了,而且怎么也出不来,好像被什么压住似的,要不是你刚才叫我,我可能还出不来。” “怎么会这样?”四人大奇。肖恩注视碗盘里的食物,随口道:“我哪知道——杨阳,身体借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和一个臭男人共用身体的凄惨日子,我可不再回去受罪。”杨阳故意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看得肖恩心汩汩流血:“呜呜~~你太过份了!” 耶拉姆仍记挂着幽灵被弹出来一事:“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弹出来?”希莉丝沉吟道:“可能这里的磁场比较乱,就把肖恩震出来了。” “啊,说到这件事。”肖恩回过神,肃颜道,“这里的磁场的确非常紊乱,阴气也重,我们最好改道而行。” 昭霆打了个寒噤:“阴气!?这里果然有鬼!” “只要行得正做得直,就不怕鬼缠身。”杨阳依旧一派泰然自若,用捧茶的动作捧起咖啡杯,徐徐啜饮,眼角瞥见肖恩一脸哀怨地盯着她的杯子,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进来吧。” “哇——” 吃得差不多时,五人同时听见外头传来奇怪的声音,老江湖的希莉丝一下子就听出那是动物爬行发出的声响,一骨碌跳起来,抽出佩剑:“有敌人!”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车内,余人跟着跳下车。 雨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雾气,遮蔽了视线,几十只灯笼似的眼睛在雾中闪烁。 “掌管大气的精灵,听从我的祈祷,吹散我面前的雾气吧!”希莉丝低声念出咒语,浓雾顿时散开,现出十来只沼泽蚁的身影。那是足有五六米长的怪物,厚厚的鳞甲覆盖着绿色的湿泥,大张的血口不断涌出白沫,形貌极为恶心可怖。 肖恩倒抽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心道:(杨阳、杨阳、你来吧!) 『干嘛?不过是区区几只沼泽蚁,有什么难对付的?』杨阳不解,和肖恩朝夕相处了十来天,她很清楚他好斗的程度不亚于贪吃。 (不是难对付,是……) “昭霆!别出去!”希莉丝的叫声吸引了杨阳的注意,因而没听见寄宿者的下半句话。为了隔离瘴气,他们在马车周围设了净化结界,却也因此限制了行动。 “肖恩!快把结界分开!”耶拉姆一边揪住棕发少女的后领,一边朝青年喊道。 “哦。”肖恩的食指在胸前划出金色的线条,同时念出简短的咒文,“硬化·凭依·散!”话音刚落,浅青色的结界发出土黄色的光,迸散开来,包住四人的身体,昭霆三人的武器也散放出银白的光芒。 棕发青年不但拆分了结界,还附加了「大地之防」的魔法,将三个同伴的武器做了强化处理。 在他施完法的同时,三人就窜了出去,朝周围的敌人展开猛烈的攻势。沼泽蚁徒劳地反击,它们坚硬的爪和牙撕咬在土元素凝成的结界上就如一道微风,相反冒险家们的剑和鞭就能轻易剖开它们的身体,将其变成无机的碎块。 『你怎么不去打?』 见寄宿者迟迟不动,杨阳讶道,她不担心昭霆三人的安危,战局明示沼泽蚁一方处于绝对劣势。 (没这个必要吧。)肖恩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话是没错,但……』杨阳因为此刻是灵体,感觉远比平常敏锐,清楚地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充满恶意的气息,『肖恩!!』 棕发青年堪称灵敏地避开从天而降的利爪,但在看清来袭者的刹那,他脸色刷白,如雷轰顶地震在当地。 『你发什么呆啊!快毙了它!』眼看沼泽蚁越来越近,杨阳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急得哇哇直叫。 “呜……”肖恩挤出微弱的呻吟,“离我…远一点……” 『呃?』 “我叫你——离我远一点!!!” 用明显抓狂的语气大喊,肖恩高举双臂,扔出一个直径足足有十米的金红色火球,正中沼泽蚁的头顶。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泥粒碎土冲天而起,遮蔽了视界。当尘埃散尽,一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出现在场上。 半分钟后—— “只是杀一只沼泽蚁,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希莉丝瞪着大坑,怔怔地道。始作俑者没有回应,仰天栽倒。站在他旁边的耶拉姆和昭霆连忙伸手扶住。 “怕沼泽蚁!!?” 将法力透支的青年扶回车里,四人好不容易从他口中挖出行为失常的原因,都目瞪口呆。 “嗯。” 肖恩满脸通红,嗫嚅道,“确切的说,是黏答答的东西都怕,只要它们一接近我,我就没办法思考了。如果吓得太过火,还会…嗯,出现刚才那种情形。” “原来如此。”三人恍然大悟。希莉丝深有同感地道:“嗯,我也很讨厌粘乎乎的东西,不过还没到怕的地步。”耶拉姆问道:“你怎么会怕那种东西?”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被一只淋巴兽(注:一种没有固定外形的魔兽,不但体内满是粘液,体外也是,很像鼻涕虫,不过比鼻涕虫大几千倍。)吞进肚子,差点溺死,从此以后,我就怕死了这类怪物。” 杨阳感同身受:『啊,那我比你好多了,我只是被野狗追着咬,没被咬到,更没有被吞进肚子。』昭霆也十分同情:“你好可怜。”希莉丝惊讶地道:“肖恩,你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啊?没有,只想起这件事,不,应该说,我始终没忘记过。”肖恩面色铁青地道,“现在你们知道我有多怕那种东西了吧?”四人一齐点头。 “所以啦~~我们可不可以不去那个沼泽都市?” 杨阳一口回绝:『不行!你要是怕,就进去。』肖恩扁扁嘴,毫不犹豫地让位给她。 到了傍晚,又下起雨来,和昨天一样的瓢泼大雨,行程只好再度中止。昭霆瞪视窗外,抱怨道:“这雨怎么下不停啊!” “幸好秋收已经结束了,不然今年冬天又要闹饥荒。”希莉丝也发出感言。耶拉姆摇摇头:“即使如此,还是会有许多人饿死。”希莉丝叹道:“不要这么悲观嘛,凡事要往好处想。” 杨阳没有加入谈话,凝神翻阅一本地理志,半晌停下手,问道:“希莉丝,你知道锡维拉是谁吗?” “锡维拉?锡维拉不就是沼泽都市的名称?”不光希莉丝,昭霆和耶拉姆也好奇地转过头。 “不,这本书上说锡维拉是一位古代英雄的名字,可是就我记忆所及,没有哪本书提过这样一个人物。” 希莉丝回忆片刻,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杨阳有点失望,但很快就不介意地又看起书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幽灵城(三) 当晚,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难以形容那是怎样的感觉,就好像往黑乎乎的储藏室,深不见底的井底窥视的感觉,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用一个手势或提醒,四人一齐站起,跑出车子。 雨幕和糟糕的能见度都妨碍了观察,杨阳毫不犹豫地发出一枚光球,照亮了视野,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耶拉姆和希莉丝脸色微变,昭霆尖叫出声。 无数的僵尸,骷髅兵,亡灵剑士……组成密密麻麻的包围圈,将他们围困在内。 在光球青白光芒的照耀下,它们的形象更是阴森可怖,有的掉了半个脑袋,有的一只眼球落在外面,有的少胳膊,有的断腿,唯一的共通处是血流满身。杨阳因为曾在「勇者的坟场」经历过众多不死生物的考验,才能维持镇定,但昭霆就受不了了。 “这、这些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话音未落,亡灵大军就开始缓缓逼近。希莉丝一边拔出细剑,一边快速吟唱咒文:“光之女神萝尔烈雅,请将您的光芒照耀世间,驱离有形之体,摒退无形之物,赐予我守护的奇迹,拯救你的信徒脱离黑暗——光明守护!” 随着咒文的完成,灿烂的金光从少女周身涌出,形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将四人罩在里面。不死怪物们立刻停下脚步。 杨阳三人才松了口气,希莉丝就喊道:“别放心得太早!我顶多只能撑一个钟头,接下来怎么办?逃还是战?” “和不死怪物打?有没有搞错!”昭霆第一个表态,对付魔兽和人类的盗贼她可以无所畏惧,但面对冥界生物,她的勇气就荡然无存了。杨阳附和:“逃吧,敌人太多了,虽然肖恩肯定能打赢,但我的身体可吃不消。” 耶拉姆却持反对意见:“这里是湿地,胡乱逃可能会踩到沼泽地里去。”昭霆呸道:“你怎么这么笨!从空中逃不就行了!” “不行,在光系的法术里,其他元素精灵进不来,能量系超越元素系,所以没办法用风翔。”希莉丝断然否决,“但如果我撤去结界,它们立刻就会扑上来。” “怎…怎么有这种事!” 杨阳沉吟道:“去锡维拉吧,既然怨灵们跑出来,一定是封印出了问题,必须赶紧通知他们这件事。而且那里有神殿,可以让我们躲一阵,至少能撑到早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对了,幽灵怕阳光。”昭霆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 “决定好了,就走吧。”耶拉姆总结,转头对红发少女道,“不要勉强,撑不住就说,我这里有圣光珠。”希莉丝放松肩膀:“太好了,我真担心撑不了那么久,从这里到锡维拉还是有段距离的。” “马呢?”昭霆瞥了眼身后,“还有车子?行李?” “只好放弃了,等天亮再来拿。”耶拉姆不无肉痛地道。看见他的表情,希莉丝安慰道:“没关系,亡灵不会对我们的行李有兴趣,顶多把马吃了。” 昭霆大叫:“吃了!?”杨阳解释道:“怨灵是以活人的血肉为食,和一般的不死怪物不同,因为它们不是用死灵魔法,而是用生气维持行动。” “天呐!那我们还不快走!”昭霆喊完,愣了愣,“不对啊!干嘛把马留下?骑着马不是更快么!”耶拉姆斜睨她:“你都慌成这样子了,何况马,要是跑散了,谁来负责?” “行行,我没你胆汁分泌多,行了吧!” “拜托~~都这时候了,你们俩还有闲情吵架。”杨阳摇摇头,快手快脚地爬上车,把装着火凤凰蛋、魔法书和笔记的袋子背上,再跳下车子,向希莉丝打了个手势,“走吧,你带路。” 红发少女点点头,快步朝前走去,余人紧跟其后。所到处,怨灵齐刷刷让开一条路,来不及让的就被光芒融成灰烬。他们前脚走,后脚就听见马匹的哀鸣,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下。 昭霆回过头,看见怨灵们跟着“飘”过来,吓得直咽口水,差点腿软。 “希莉丝!你不能走快点么!”她几乎是哀嚎了。 “不行啊!我得维持结界!”希莉丝也哭丧着脸。 耶拉姆微微蹙眉,看出这不是长久之策,心念电转,有了主意:“杨阳,叫肖恩出来!让他杀掉一批追兵,我们就有时间逃跑了!” 三个少女眼睛一亮,希莉丝赞道:“还是耶拉姆小哥有办法!”昭霆连声催促友人:“快,快叫他出来!” 『我出不来!』 没等杨阳开口,棕发青年就叫起来。杨阳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不来?) 『因为后面那帮家伙!他们的怨气太强了,压得我动弹不得,连用精神力说话也要费尽心力!)肖恩神色之惨淡丝毫不亚于昭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我早出来了,哪会等到现在!』 杨阳调息半晌,才恢复镇定,将寄宿者的话和盘托出。听罢,昭霆三人都脸色雪白。 “可恶啊!难道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昭霆抱头呼喊。耶拉姆沉声道:“要死还早哩。”希莉丝重重点头,神情坚定:“没错!至少在我体力用尽前,我们大家都不会死!”受他们俩鼓舞,昭霆的脸蛋浮起些许血色。 灰色的雨帘没有丝毫稀疏的迹象,天空布满铅云,显得压抑而低沉。除了雨声、踩在泥地上发出的扑哧声,再无其他声响。因为追兵是没有实体的亡灵,不会发出脚步声,但是四个少年少女发现,这种无声比任何噪音都可怕。 昭霆头一个受不了而叫出声:“还有多远啊?” 『叫她冷静点,杨阳。』肖恩的语调罕见的严肃,『我们之所以到现在还能保持自我意识,全是托了银龙王龙威的福,但还是很吃紧,所以必须镇定,不然就完了。』 “冷静点,昭霆,不会有事的。”杨阳一边安抚友人,一边询问寄宿者:(什么意思,肖恩?难道那些怨灵的目的是夺取我们的身体?而不是吃了我们?) 『这跟目的无关,他们是怨灵,自然散发出怨气,从而影响到他人的意识,怨气多到一定程度还会变成「念」,将进入念区的人同化。』 (所谓的同化是……) 『就和维烈和扎姆卡特的情形差不多,不过比他们还惨,意识弱的一方会被意识强的一方完全吞噬,连片渣也不剩。』 啊啊——杨阳只手按额,感到头盖骨内侧剧烈疼痛起来,努力思考:她没有死灵法师的天赋,即使学会了梦境里的黑袍魔法,也没有办法施展,不然“死亡护甲”这个法术可能有用,但也不可能抵挡那么多的亡灵。 『杨阳,我教你一个精神魔法。』肖恩传达心声,杨阳大喜过望,低声念出抵抗精神攻击的咒文:“摇荡于久远与无限之间的心之根源,请将沉睡于我灵魂深处的力量召唤来此,保佑我们不受邪恶侵犯——心灵之墙!”(注:精神魔法不是通过玛那精灵施放,所以不与光魔法冲突) 包围住四人的金色罩子浮现淡淡的白光,包括肖恩在内,每个人都感觉压迫心房的恐惧略略减轻。耶拉姆和希莉丝立刻会意同伴这么做的理由,朝她投以询问的视线,杨阳颔首表示肯定。 然而,尽管惧意降低了,紧贴着背部的阴冷寒意却没有消失分毫。昭霆不住往后看,嘀咕道:“干脆和它们拼了算了,这样下去迟早被它们逼疯。” 希莉丝斥道:“别胡说!幸亏他们没冲上来,不然我的结界用不着半分钟就毁掉了!”(注:亡灵的阴力会中和光系魔法,反过来也一样。) 听到两人的对话,杨阳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想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幸好结界有防水的功能,四人没有被淋湿,靴子和裤角却不可避免地被泥水溅得一塌糊涂,被积水冲刷得更为湿软的小道更带走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因此走了还不到一个小时,红发少女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希莉丝,你没事吧?”杨阳三人相继发现同伴的异样,担心地问道。希莉丝回以疲倦却明朗的笑容:“没事,我还撑得住,而且就快到了。” “嗯,没错,看到了。”杨阳转过头,遥望远方若隐若现的灰色轮廓,不知为何竟不感到高兴。 昭霆就欢喜多了:“总算到了,这段路走得我真是痛苦啊,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们还在追。”耶拉姆凝视依旧紧追不舍的怨灵们,蹙起眉,内心浮起一丝疑虑:照道理,怨灵虽觊觎活人的生气,却不敢靠近人多的地方,因为活人的生气同样会消耗怨灵的阴气。 莫非他们的人数比锡维拉的市民多?也对,记得杨阳说死在这里的士兵起码有十多万。 相同的不安也出现在肖恩心里,但他此刻正被怨灵们施放出的庞大怨气不断冲击,连话也说不出来,竭尽全力才没有丧失意识,自然就没有余力去提醒同伴们注意。 结界的金芒已褪得极淡极淡,希莉丝大口喘息,脚步开始踉跄。杨阳和昭霆一左一右搀扶住她,耶拉姆劝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拿圣光珠出来。” “不用了…再一点路……啊,才说就……” 希莉丝往前面看去,脸露喜色,但下一秒,她的表情僵住了。 杨阳三人察觉有异,跟着抬起头,也愣在当地。 屹立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座规模宏伟的石头城,城墙有六十尺之高,上面布满了联锁、箭孔、棱堡和外堡。敞开的大门由铁板铸成,又高又厚。外面有一条护城河,约百步宽,一座铁铸的吊桥横跨其上。 城头上,木制的匾额清楚地刻着四个大字“卡拉邦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幽灵城(四) “果然是何塞国的幽灵……” 杨阳呻吟了一声。希莉丝呆呆地道:“可是这里原本是锡维拉。” 闻言,杨阳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见惊慌和恍悟。 “居然能占领一个都市……”耶拉姆一向沉着的神情也出现了动摇。昭霆六神无主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无人回答。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也茫然失措地对看着。这时,好不容易凝聚意志的肖恩出声提醒:『后面!』 杨阳转过身,余人见状也回过头。借着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结界发出的微光,勉强可以看出怨灵们正结成包围阵势,缓缓逼近。 希莉丝连忙鼓足劲又施了一次「光明守护」,但怨灵们的脚步没有因此停下来。看这架势,摆明了是要把他们逼进城内。 耶拉姆当机立断地从腰包里掏出圣光珠,投出一颗,带有神圣气息的光芒迸散开来,被照到的怨灵就像丢进火堆的雪块般消融殆尽。包围网顿时破了个口子,没等耶拉姆大喊“跑”,后面的怨灵就填补了空缺,继续前进。 因为圣光珠发出的光,四人看清怨灵的大军就像附着在沼泽上的黑色苔藓般占领了整个湿地,数目不计其数,就算把他们总共拥有的二十颗圣光珠全丢出去,恐怕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只能拼了。”耶拉姆抖出长鞭,昭霆把手伸到背后,犹豫片刻,还是退缩了:“魔兽也罢了,幽灵这种东西,剑根本没用啊!”杨阳附和:“没错,我们退到城里去吧。” 耶拉姆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提高嗓门:“明知道是陷阱,你还往里头跳!?” “不是有句话叫‘绝处逢生’吗?” “……” 希莉丝开口道:“就这么做吧,耶拉姆小哥,就算不能真的绝处逢生,好歹晚点死。而且城里有可以隐蔽的建筑物,也许情势会好些。”耶拉姆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毕竟,目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四人调转过头,飞也似的穿过吊桥,冲进城门。他们已经做好看见万鬼横行的心理准备,岂料里头的情景还要诡异。 青绿的鬼火四处飘舞,在雨丝的反射下,更显得阴气森森。街上人来人往,摊贩照常营业,乍看和普通的市镇没有分别,但仔细看,无论是杀价杀得口沫横飞的大婶,笑着推销叫卖的小贩,跑来跑去玩耍的孩童,无一不满身是血、脸色青白。样子好点的只是带了一两道伤口;样子差点的,得不时把掉出眼眶的眼珠子装回去,花花绿绿的肠子塞回肚子,抱着半截脑袋到处跑的都算小巫了。 杨阳苦笑:“真是标准的鬼城啊……”昭霆三人已看得呆了。 这时,从大街尽头传来喧哗,逐渐接近,幽灵们纷纷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道来,一队士兵出现在杨阳四人的视野里,模样比那些鬼民还凄惨,而且散发出其他人所没有的阴邪煞气,尤其是中间的年轻人,煞气特别浓烈。只是他没有缺胳膊断腿,五官也一样没少,还很英俊,但杨阳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脖颈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一直延伸到后面。 无头鬼吗?她内心一动:那他是…… 年轻将领扫视他们,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渥伦?他们还保有自我的意识嘛。”嗓音低沉又带点磁性,就和他的外表一样,相当有魅力。 “对不起。” 背后响起的声音吓了四人一大跳,急忙转过头,这才发现那帮追着他们到这里的怨灵不知何时进了城,悄无声息地站在后面。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漆黑铠甲的士兵回答:“这几个人很奇怪,明明是小孩子,却能抵抗我们的力量。” “哦?”将领眼珠一转,定在杨阳的左腕上,嗤笑了一声,“渥伦,你的眼力还需要多加锻炼。”说着,伸手去抓龙鳞手链。 『杨阳!快闪开!』 肖恩才出声,将领的手已不受阻碍地穿过光系结界,触碰到手链,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闪光炸裂,爆发的能量波将两人各弹开一步。 昭霆三人扶住杨阳,幽灵兵们扶住将领:“阁下!?” “……看来,你身上附着个有意思的家伙。” 凝视焦黑一片,像被火烧过的右手掌,将领喃喃道。杨阳没有说话,确切的说是无法说话,她现在深切体会到对方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肌肤相碰的瞬间,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渗入她的四肢百骸,甚至令她怀疑骨髓是不是结冰了。大量的冷汗涌出体外,被雨水一淋,激起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没等她回过神,将领再次飞快地攫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但是,杨阳没有感到被拉扯的感觉,反而是另一个人被硬生生拉了出来。 “肖恩!” 看见棕发青年被丢到士兵中间,杨阳惊喊,正要扑上去,双臂被牢牢扣住,再看另外三个同伴,也给后面的亡灵士兵悉数擒获。 希莉丝担心肖恩,问道:“怎么了,阳?” “他把肖恩拉出来了!” “什么!”昭霆三人齐声惊呼。 一脱离黑发少女的身体,棕发青年顿时觉得已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的怨气一下子增强,把他的意识冲得七零八落,趴在地上,竭力想撑起自己,附近的士兵见状,想将他拿下,不料才碰到人,就惨叫起来,缩回焦黑溃烂的手。 将领惊噫一声,沉吟片刻,朝几个看热闹的市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按住肖恩的肩膀。令人惊讶的,这回爆雷没有出现,那些人也没有被烧伤。 “怎么会这样,将军?”不止杨阳看不懂,那几个市民也好奇。 “我们太脏了,不能碰他。”将领打量青年,微微一笑,却是不带好意的笑容。 士兵们都露出不解之色:“脏?他身上的血味那么重,搞不好比阁下杀的人还多,哪里干净?” “灵魂干净。”将领用脚尖抬起青年的下巴,“光看他现在还没被我们同化,就知道他的魂质有多清。这家伙是无论被怎样对待,也不会生恨的人种。” “说什么蠢话……” “嗯?” “我说你是猪!”肖恩大吼,“有哪个白痴被人虐待会无动于衷的?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你这个连鞋架和别人的下巴都分不清的大傻冒!” 昭霆三人不明白同伴为何发这么大火。看得见这一幕的杨阳却能理解肖恩的心情。 将领淡淡地笑了。 “你这是生气,不是生恨。所谓的恨,是就算死一万次也要手刃仇人的执念;是纵使万劫不复也要达成的愿望;是付出一切也不后悔的决心;是即使杀死仇人,饮尽他最后一滴血,把他的灵魂沉入地狱永世折磨也无法停止的行为;是只有消失才能解脱的咒缚!” 场内一片死寂,不同的是幽灵一方是肃然无声,人类一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怨灵!四个少年少女不寒而栗:诅咒一切、憎恨一切的怨灵! 多么可怕的存在。 肖恩怔怔望着对方,神情尽是迷茫。他的确没体会过那样的情感,不,也许是体会过却忘了。 将领俯视他,轻笑起来:“再告诉你一件事,怨灵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不过,最喜欢的也是你这样的人。” “呃?” “因为你这种人对我们而言是最滋补的食物,只是料理起来非常麻烦。”将领弯下腰,将手按住他的前额,“得把自身的怨气给你一部分才能吃。” 肖恩只觉接触到的是一块寒冰,随着丝丝凉意渗入体内,爆炸般的痛楚在他脑中迸散开来。 “哇啊——” “肖恩!!” 杨阳不知从哪儿涌出力气挣开两个亡灵兵的钳制,射出一发火球——她本不想动用飞焰的力量,因为她同情这些人的遭遇,但眼见同伴处境危急,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 火球准确地命中将领的右臂,砸出一个凹坑。怨灵们齐声惊呼。昭霆三人趁机甩脱身后的士兵,朝跪在地上的同伴奔去,跑到一半发现不对,呆立当场。 他们居然看得见肖恩!反应最快的昭霆往友人的方向看去,没错,杨阳还在。 黑发少女没察觉三人的异样,一见火球射中目标,就喊道:“肖恩,回我身体里来!”棕发青年如梦初醒,跌跌冲冲地爬起来,刚跑几步,眼角瞥见一个亡灵兵高举长枪往红发少女的头顶刺下,不假思索地奔向她:“希莉丝!” 红发少女只觉一双冰冷的臂膀搂住自己,紧接着后脑勺剧痛,眼前金星直冒,她睁大眼不让自己昏过去,瞪视那双臂膀的主人:“肖恩,你……”竟然有实体了! “别杀他们!把手链夺下,他们自然会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将领高喊,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大雾笼罩了这块区域,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界。 城头上,两个身披灰袍的男子并肩而立,其中一人缓缓垂下手,叹道:“他们可真会惹麻烦。” “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另一名男子不耐烦地嘟囔。 “只要大人还没要他们死,我们就不能让他们死。”楠摇头,“好了,快走吧,不然连我们也要遭殃。” “不管他们了?” “我已经给了他们生的机会,以他们的机智,应该把握得住。” 楠所料不错,一见起雾,耶拉姆第一时间抓住离他最近的昭霆,往斜刺里窜去;慢了半拍,肖恩也拽起希莉丝,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逃命;连反应最慢的杨阳也赶在一秒内择路而逃。 市民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感到不知所措,士兵们却没有慌乱,依旧站得笔直。那个叫渥伦的黑铠士兵靠近将领,低声道:“阁下,他们逃了,要追吗?” “当然要,还有那个施法放雾的……嗯?”将领像感应到什么,摇了摇头,“不,不用追了,已经逃远了,但那五个人,务必抓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幽灵城(五) 昭霆和耶拉姆运气最好,一连跑过几条街都没撞见半个鬼影,最后他们拐进一条小巷,靠着墙喘气,稍事休息。 “阳呢!?”昭霆这才发现身边只有师兄一人,急得跳起来。 “我只来得及救你。” “怎么这样!我要回去!” “你疯了!”耶拉姆一把拉住她,“你打得过几个幽灵兵?乖乖在这儿等天亮,天亮了我们就得救了。”昭霆狠狠瞪视他:“就算我们得救了,如果阳她们死了,你能心安?” “不能,但我别无他法。” 感觉到褐发少年话中的自责和无奈,棕发少女怒火顿消,颓然坐下:“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碰上这事。” “……” “阳她们不会有事吧?” “……有肖恩在,一定没事的。” “对了,肖恩。”昭霆震了震,抬起头,“刚刚我看见他了,你呢?”耶拉姆睁大眼:“我也看见了。”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幽灵吗!而且我看见他抱住了希莉丝。” “我不知道。”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昭霆嘀咕,突然搓了搓臂膀,耶拉姆立刻注意到:“冷吗?” “嗯!冷死了!” “得赶快找个地方避雨,也好躲开追兵。”耶拉姆左顾右盼,但是雨幕和黑暗都妨碍了他的观察,只好催促少女起身,“我们去前头看看,找间房子藏身。” 为了避免失散,两人把手紧紧牵好,小心地走在深蓝色的窄巷里。幽灵城唯一的照明只有那些飞来飞去的鬼火,给眼下已十分灰暗的气氛更添一份阴森,但也亏得它们,昭霆和耶拉姆得以在不用光球的情形下,勉强视物。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走了半晌,昭霆皱皱鼻子,纳闷地问道。 “嗯,好像是血的气味,又有点像腐烂的味道。”耶拉姆一下就辨认出气味的来源。 闻言,昭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喂!这种话可不要随便乱说啊!我纤弱的神经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不用慌,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高兴?” 耶拉姆点点头:“怨灵没有实体,自然就没有血,所以那应该是人类发出的气味。”昭霆眼睛一亮:“人类?你是说,这里有活人?” “嗯。”耶拉姆暧昧地应了声,没有打击同伴,他的推论和她略有不同:有血,不就代表那可能不是活人吗? 两人穿过好几条街,越走气味越浓,渐渐的,暗蓝色的雾气里隐约浮现怪异的物事,足有数千个之多,看起来像是柱子,却又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影影倬倬地晃荡。这时,走在前面的耶拉姆迟疑片刻,俯视脚下。 秋雨早在街上的凹处积蓄出大大小小的水洼,但是,这里的水洼却是红色的,无怪他感到脚步声有点奇怪,接着,他反应过来,喊道:“别看!” 迟了,昭霆已分辨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根根约七八米高的木杆,上面密密麻麻吊着尸体,有成年人和老人,也有孩童甚至婴儿,全都大张着眼睛,神情扭曲,看得出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楚。奇怪的是,尸体都十分干瘪,仿佛里面的血液被抽取了出来。 “呕——”昭霆转过头,将胃里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耶拉姆也脸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意识,关怀地询问仍在呕吐的少女:“你还好吧?” “好…呕——好个屁!看见这么恶心的东西,我还好得了?呕——谢…谢谢。”感到背部被轻轻拍打,昭霆心一暖,反胃感渐渐平息下来。 “他妈的!到底是哪个混蛋做出这种变态的事!”抹去嘴角的残渣,她呸了声,神色既厌恶又愤怒。 耶拉姆的眼神也十分阴郁。 “除了那些怨灵,还有谁?” “那群王八蛋!”昭霆狠狠跺了跺脚,有些瑟缩地回头看向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木桩,“这些是什么人?” “八成是锡维拉的市民。”说到这里,耶拉姆顿了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道,“不对……”昭霆立刻追问:“什么不对?” “太奇怪了,怨灵是以活人的血肉为食,可是这些人的尸体还很完好,而且这种布置——”耶拉姆再次执起少女的手,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找到预料的东西:一张画着奇怪图案的矩形供桌,“果然,祭坛!这不是屠杀,是个仪式!” “仪式?” “没错,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仪式,但这布置,分明是仪式。祭坛、祭品,作为增幅的法阵,全都备齐了,不过应该还没启动,因为有许多木桩空着……” 昭霆打断:“什么!你的意思是,祭品就是这些人吗?” “嗯。” “啊~~~太恶心了!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做出这种事!他的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昭霆抱头呼喊。耶拉姆冷静地道:“是人当然做不到,是怨灵就另当别论了,你也听到那个将军的话了吧?” “啊啊——”棕发少女仰天狂啸,活像月夜的狼。 “别嚎了,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没用,只会把追兵引来,当务之急是赶快逃跑,不然也许我们也会被挂在木桩上。” 昭霆一个激灵:“对!没错!我可不想变成吊死鬼!……可是,要往哪儿逃?” “这里是广场,广场一般在市中心,所以往前走应该没错。” “好!走吧!”昭霆振作精神,但是没走几步,她就停下来,“从这里穿过去?”耶拉姆回头瞥了她一眼:“没办法,为了避免迷路。这么大的雾,稍微转一下可能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可恶!知道了啦!”昭霆嘟嘟囔囔,忍住寒毛直竖的感觉继续前进。就在这时,两人的前方浮现一个奇妙的白色空洞,逐渐形成门的形状,从中涌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俩吸了进去。 ****** 尽管视野不明,但啪啦啪啦的踩水声清楚地为追兵指引了方向,反之,怨灵们的脚踩在水塘里就寂静无声,潋漪也没泛起半个。 “该死!这样不行!” 肖恩往后看,皱起眉头。怨灵们发出红光的眼睛即使在浓雾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想了想,他转了个方向,加快脚步奔跑,过了约莫半刻钟,停在一堵围墙前,对身后的同伴喊道:“希莉丝,翻过去!” 红发少女二话不说翻过墙壁,不到半秒,棕发青年也身手矫健地跳了进来,一着地,就执起她的手朝左边奔去。 两人跑过一片像是庭院的空地,冲进建筑物,大殿内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尘味。借着外头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希莉丝勉强看见墙上的浮雕,气派的玉石殿柱,角落的熏香炉,中央的宽阔走道,以及摆放着蔬果供品的祭坛和其后褐色皮肤的大地女神像。 很显然,这绝非一幢民居,而是一座神殿。 一进来殿堂,肖恩就放脱同伴的手,直奔后面的祈祷室。希莉丝也不跟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先前为了维持结界几乎榨干了她的体力,再这么半夜奔走下来,连铁人也吃不消,所以她现在精疲力尽。 不一会儿,肖恩就转了回来,抱着满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权杖、宝石、圣徽、卷轴、护符、像是圣水瓶的小水晶瓶,羽毛笔和羊皮纸等等。他把它们一骨脑堆在祭坛上,原本摆在祭坛上的供品则扫到地上。因为太累了,希莉丝没有指责他亵渎的行为。 青年先将水晶瓶里的水均匀地洒在四个角落里,接着把香炉点燃,将护符挂在门上,再把羊皮纸摊在地上,唰唰刷画起图来,他画得极快,几个眨眼,仿佛魔法阵的复杂图案就跃然纸上。画好后,他毫不犹豫地烧掉纸,将剩余的圣水浇在灰上。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纸灰就像被水融解了一般迅速化开,渗入地表,与此同时,金色的线条铺展开来,形成一个和纸上一模一样的巨大图案,占据了整座大殿的地面。 “你在做什么?”经过休息,希莉丝的精神好了点,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 “布防御法阵。”肖恩马不停蹄地将四枚宝石轮流放在结界的四角,随口答道。希莉丝不解:“为什么?” “你居然还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阻止外头那帮怨灵进来啦!” “何必,你直接把他们殴得半死不就行了?” “喂,我现在是幽灵状态,没有附在杨阳身上,不能使用法术!”肖恩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原来这小子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是实体了!希莉丝哑然:他…他也太迟钝了! “肖恩,你过来。” “干嘛?我很忙啊。”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是。”抵挡不住少女的威势,青年乖乖走过去。希莉丝拉住他的辫子迫使他弯下腰,然后狠狠捏住他的脸颊。 一秒、两秒、三秒…… “啊——”震惊的喊声响彻云宵。 “总算发现了?”希莉丝放脱手,翻了个白眼。肖恩又拧了把自己的大腿,才真正反应过来,叫道:“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肖恩定了定神,试着召唤武器,不成功,想了想,他念了几句咒语,这回,一簇小小的火苗应声出现。 “奇怪,我可以施法,却没办法和玛那精灵取得同调。”肖恩焦躁地注视空荡荡的双手,“它们好像在惧怕我,怎么会这样?那个变态家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 “只要能施法就行啦!”希莉丝不理解他为何发怒,催促道,“快把外面那些家伙全砍了,不,先找到阳他们!”肖恩郁闷地瞅着她:“没法和玛那精灵取得同调,我就召唤不出武器,也不能使用攻击性的法术,我所会的攻击魔法都是要同步才能实现的!”(注1) 希莉丝恍然大悟:“对了,大部分古魔法的确是用同步的力量,不像现在的强制咒文,那这么一来……” “没关系,正如你所说,只要能施法就行。”肖恩立刻振作起来,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跑向祭坛,拔下权杖顶上的黄玉,放在法阵的中央,就在玉石触地的刹那,魔法阵亮起来,发出清脆的鸣动,肖恩满意地拍拍手:“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杨阳他们,把他们带来这里,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怎么带来?要是我们出去,这法阵不就白布了?” “不用出去,用次元门(注2)将他们拉过来就行。” 希莉丝大吃一惊:“次元门?你会次元门还多此一举个什么劲,直接把我们统统送出去!”说着,浓浓的喜色浮上她的眉梢。 “不行,我早就感觉到了,这座城市周围的磁场全乱了,被大量怨灵的力量扰乱,会影响空间跳跃,只能在里面移动。”见同伴一脸沮丧,肖恩安慰道:“别担心,这个法阵绝对撑得到早上,天一亮,我们就得救了。”希莉丝愁容顿消,情不自禁地绽开笑靥:“嗯!” 肖恩再不废话,捏了个手印,专注吟唱咒文,随着法术的完成,一道华光闪烁的空间之门出现在半空中,弹出两个人。 “昭霆!耶拉姆!”希莉丝喜动颜色,上前将两人抱了个满怀。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一时搞不清楚状况,直到棕发青年接手欢迎大任,才相继回过神:“肖恩!希莉丝!” 昭霆当场话匣子全开,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让肖恩和希莉丝晕头涨脑,不知不觉一一回答。于是,等后来的两人弄明白前因后果,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 “阳没和你们在一起!?”这是四人共同的结论。耶拉姆和希莉丝立刻朝昭霆投以埋怨的目光,肖恩二话不说开始施法,然而念完咒语,他脸色变了。 “感应不到……” “啊?” 肖恩连换了几个寻人的法术,依然无效,双眉皱得死紧:“我感应不到杨阳的位置。” 余人大惊,齐声追问:“这话什么意思?”肖恩踌躇了一下,用不安的神情扫视他们。 “就是我找不到杨阳……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一是杨阳死了,二是有人掩盖了她的气息。” ******** 注1:古代和现代的元素魔法不同,前者是与玛那精灵取得同调,这种方法胜在速度快、威力强,缺点是同调不易,一定要资质高、心念强的人才能做到;后者就是现代魔法,通过与玛那精灵签订强制契约,以咒文推动法术,缺点是费时、威力弱,因为一半以上的力量用来控制玛那精灵的意志了。 注2:空间转移魔法共分三种:次元门,空间弯曲术和移动方阵。次元门是经由平行世界,也就是其他位面来去;空间弯曲术顾名思义是利用“折叠空间”的技巧来实现,在《奎拉图森林》一章维烈使用的就是这招;移动方阵是在两个魔法阵之间移动,多数靠的是玛那之间的引力。其中,次元门的等级最高,而且因为是个门,甚至能让军队进入,但这只是个理论,实际上要开这么大的门,还要维持那么长的时间极其困难。 第二百三十章 幽灵城(六) “我敢打赌,追我的人肯定是最多的!” 黑发少女一边诅咒一边独自跑在深夜的街头,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望不到底的亡灵大军。 好在托得精灵之靴和在西芙利村锻炼出的脚力,她的逃跑速度飞快,往往迎面遇上一队幽灵兵,还能及时调头转入旁边的街道,甚至直接穿过他们的队伍,留下一串尾烟。所以,虽然险象环生,目前还有惊无险。 但是,姑且不说体力的消耗,杨阳本就不是耐力好的人;加上紧张和恐惧,疲劳更是成倍上涨,没跑几分钟,就开始喘了,脚步也慢下来。而怨灵是不知疲倦的,何况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远远望见前面街角又出现一排亡灵士兵,杨阳不禁咬住下唇,握紧右拳。她真的不想再一次使用飞焰,引渡到她体内的贺加斯神力和飞焰本身拥有的圣炎之力都是冥界生物的克星,等级稍微差点的亡灵只要溅到一颗火星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但眼下情势危急,她也顾不得恻隐之心了。 就在她准备举手的瞬间,吱哑一声,左近一家民居的正门从内打开,窜出一个人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进去。 “!”杨阳反射性地用左手拔出腰间的银短剑,却没有刺下去,因为她看清拉她的竟是个顶多十岁的小女孩。趁她犹豫的空挡,女孩机伶地关上门。 杨阳意会对方是在救她,收回短剑,却没有插回剑鞘,而是横在胸前。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龙潭虎穴里,她只有时刻戒备,才有一线生机。 女孩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笑道:“没事了。” “……你好。”杨阳回以礼貌的笑容,同时上下打量对方。从惨白的脸色和无血色的唇可以看出这个小女孩是亡灵,不过她的外形很完好,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那个,你可以放开我的手吗?”一来举着剑的姿势很别扭,二来对方的手实在太冷,杨阳端出“万事以和为贵”的笑脸打商量。 女孩摇摇头:“我不能放开你的手,一放开,他们就发现你了。” “咦?” “渥伦叔叔他们之所以能追着你不放,是因为你是活人的关系,和我在一起,我的死气掩盖住你的生气,你就不会被发现了。” 杨阳这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大雾里,怨灵们还能准确地找到她。 “谢谢你。”她坦率地表示感谢,“不过,可以换只手吗?”说着,将银短剑插回鞘里。看似解除戒备,其实杨阳是想空出戴着飞焰的右手,她想起银短剑只对不死怪物有效,对怨灵可是毫无用处。(注) 女孩愣了愣,把她的举动理解为友好的表示,咧嘴一笑,改握住她的左手。见状,杨阳有些心虚。 “你为什么救我?” “……”女孩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用下定决心的眼神凝视对方,“我希望你到最近的城市去,通知他们怨灵的大军就要到了。” 杨阳大惊:“你说什么!” 女孩把她的反应误会成责怪,眼眶一红,哽咽道:“对不起,请你别怪将军,他是为了我们才会这么做。” “等等!等一下!”杨阳的冷静荡然无存,几乎是用吼的在说话,“你的意思是,那个将领派人去攻打附近的都市了?”女孩点点头。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理解他对何塞国王的恨意,但何塞国王早八百年前就被他宰了,就连普雷尼亚帝国也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这样的行为?就算是为了所谓的恨好了,可是,没有对象的恨还能维持吗?何况,那些人是无辜的啊!他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杨阳发泄完怒气,才想起女孩的最后一句话,睁大眼:“慢着!你刚才说,他是为了你们?” “嗯。”女孩小小的脸蛋布满黯然之色,“你知道,一到早上,我们这些人就会统统消失了,可是因为封印的作用,我们无法离开这里去冥界,将军才把这个城市的人做替身,代替我们被封印,我们就能去冥界。可是摆好祭坛后,发现人数不够,他只好叫凯亚叔叔他们再去附近的城市抓人。” 杨阳越听越心惊,不知该如何看待如此耸人听闻的行径,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真是……” 女孩打断:“我知道!将军这么做很过份,但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我们!他自责,很自责很自责,他认为都是因为他相信国王陛下,才害我们死掉,所以他不想我们消失!” 杨阳无言以对。女孩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拉拉她的手:“我送你出城,再迟就来不及了。”杨阳回过神:“好…不行!我还有同伴!……算了。”虽然担心昭霆等人的安危,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通知附近的都市警戒,如果坚持到天亮,这边的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女孩安慰道:“没事的,其他人也会帮忙掩护,大家都不想将军再杀人,除了渥伦叔叔他们,他们和将军一个想法。” “哦。”看来还是不能放心啊。杨阳暗暗叹息,祈祷同伴们平安无事。 “你认得路吗?” “嗯。”女孩指了个方向,“往这边。” “好。”杨阳抱起对方,念出风翔的咒语,话音刚落,两人轻飘飘地浮起,朝女孩所指的方向飞去。 “我叫杨阳,你叫什么名字?” “莎夏。” 在浓雾里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没一会儿杨阳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莎夏只要瞄一眼杨阳差点撞到的建筑物屋顶,就能马上纠正她。 “莎夏?真是个好名字。”杨阳笑道。莎夏腼腆一笑,随即面露担忧:“杨阳哥哥,你冷吗?”怨灵的体温之低可不是常人能忍受。 哥哥?杨阳微一苦笑,但她毕竟是被误认惯的,很快就不在意了。 “没关系,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那个……莎夏。”杨阳踌躇半晌,注视怀里的小女孩,“消失,你不怕吗?”原本顾虑对方可能会改变主意,她不打算问这个问题,但终究不忍心。 莎夏将脸埋进她的怀里,沉默良久,小声道:“怕。” “那——” “可是,我不想将军为了我们,做他不喜欢做的事。”莎夏用坚定的语气道,“而且如果是和将军一起消失,我们愿意。” “……”杨阳默然,拍拍对方的后脑勺。 “莎夏,我会记得你的,还有这座要塞的每个人。” “嗯。”女孩报以笑容。黑发少女的神情却黯淡下来。 这时,遮天蔽日的浓雾突然散开,视野回复原本的清朗,杨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身子一沉,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去,她下意识抱住怀里的小女孩,调整姿式,将背部对着下面,想要念出风翔的咒文。下一秒,她感到一股冰寒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减缓了坠势,让她平安落地。 “将军!” 杨阳一时还没从死里逃生的惊悸中回过神,莎夏却已认出站在两人面前的人。 “莎夏,为什么做这种事?” 将领睨视黑发少女,眼神明白写着“若非看在你保护莎夏,就任你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莎夏有点瑟缩地道:“将军,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大家都不在乎消失,和将军一起消失,我们不怕。” 将领转向她:“莎夏,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听话,乖乖回家去。”说着,向左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将莎夏拉离杨阳的怀抱。 “将军!”莎夏惊慌地喊道,“求求你,不要杀杨阳哥哥!” “如果凯亚他们抓到的人足够,我就不杀她。” “喂喂,老兄,你太过份了吧。”杨阳忍不住开口,“你是人,他们也是人,你有不想失去的人,他们也有,怎能为了救一批人,就牺牲另一批人!” 将领漠然道:“我对大道理没兴趣,你省点口水祷告吧。运气好的话,你和你的同伴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没等他下令,两个士兵自动出列,朝对方走去。 杨阳连忙站起,准备施法自卫。这时,她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而倒映在亡灵眼里的景象,是一道白色闪亮的门扉凭空出现在她的后面。 “!”将领反应奇快,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丢进门。说时迟那时快,石块刚没入白光,门就消失了。 “那、那是什么?”包括杨阳在内,众人都满脸错愕。将领示意两个部下抓住少女,不无惊讶地道:“你的同伴还真能耐,竟然能使用次元门,就连普雷尼亚国也只有三个高阶法师会空间魔法。” 空间魔法?只有维烈会空间魔法啊。哦,肖恩大概会,可他现在……杨阳正诧异间,背后又传来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奇妙张力。 “你这个混蛋家伙,乱扔石头!” 棕发青年出现在场上,一手一个将押住同伴的士兵扔飞到几丈外的屋顶上。他火气这么大也是情有可原,刚刚那块石头就不偏不倚砸中他的脑门。 “阳!”昭霆冲出次元门,接着是耶拉姆,希莉丝也忍不住走出来,确认同伴的安危。肖恩不无慌张地道:“喂喂,你们快回去!这样我辛辛苦苦布的法阵不就白费了!”昭霆没听见他的话,紧紧抱住杨阳。希莉丝安慰:“你再布一个好啦。” “说得容易……” “肖恩,不好了!”杨阳挣开友人,询问棕发青年,“有没有法子联络附近的城镇?怨灵大军已经出发去那里了。” “什么!”肖恩、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 将领淡淡地道:“你们四个,若乖乖待在神殿里,还能保住小命,偏偏跑来这里送死。” 昭霆破口大骂:“要死的是你才对,你这个把人吊死的变态男!”肖恩也一脸暴力地扳弄十指:“没错,还把我的下巴当鞋架。” 他挺记恨的嘛。杨阳意外地看着宿命的另一半,道:“还不快点回我身体里来,你这个样子能干嘛。” 肖恩苦笑道:“就算我想回你的身体,也回不去了。”杨阳一愣,不及发问,突觉一股阴寒至极的游丝从脚心直窜脑门,刹时冻结住四肢百骸,连根手指也无法动弹。同时遭难的还有肖恩四人。 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闪烁着暗青色光芒的线条和花纹浮现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这是当年普雷尼亚帝国用来封住我们的法阵。”将领用复杂的目光凝视脚下的魔法阵,冷笑道,“好像是叫什么「光辉缚邪阵」吧,现在反而被邪气浸染,变成专门束缚活人的法阵了。不过我们也因此被自己的执念绑住,无法往生。幸好莎夏他们比我们这些拿刀剑的人想得开,不然,真应了自食恶果这句话。” 肖恩飞快念出破解束缚的咒语。将领睨了他一眼:“没用的,我承认你很强,但这个法阵是一百二十名高阶神官用生命的力量铸成的,就算你是空间法师也不能打破生命系的禁咒。” “我还偏不信了!”肖恩流畅地咏唱咒文,将领大吃一惊:这是高段的死灵魔法!这个青年不是稀少的空间法师吗,而且他的灵魂那么纯净,与光能量的契合天衣无缝,为什么会死灵魔法!? 随着越来越熟稔的施法动作和咒语,肖恩隐约觉得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像要破土而出,传来强烈的痛楚,似乎触动了什么尘封的记忆,他仿佛自虐般置之不理,保持专注的冥想状态,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不顾一切地做过同样的事,挑战所谓的禁忌,学习被东方学舍视为堕落的死灵魔法,为了召唤一个灵魂,见到一个他最重要的存在,他必须成为强大的死灵法师,站在一个祭坛前,举行邪恶的仪式…… 倒映在杨阳等人的景象,是巨大的法阵摇晃起来,符文断裂,图案黯淡,法阵的边角闪现忽明忽灭的青光。阵阵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越来越响,摇撼地面震颤不休,石板承受不住爆开龟裂,蔓延扩大,形成恐怖的地缝。周围的建筑物都颓然倒塌,激起大量的尘沙,更远的房子也摇摇欲坠。 别说怨灵一方看得骇然变色,杨阳四人也目瞪口呆。 脚底传来的鸣动响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程度,肖恩脑海深处即将破封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这时,响起一个声音: “住手,肖恩!”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幽灵城(完) 那并非威严的声音,甚至带着缱绻的美感,慵懒而肆意,让人想象出一个带着睡不醒的笑意,极为俊美的男子形象。 随之出现的身影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但是绝不会有人怀疑它的价值,流淌着华贵缤纷的光芒,仿佛由许多奢侈的面料构成,细细缝制黑纱、丝带和缎带,有着缎面、蕾丝、顶级丝绸、蛇皮、鳄鱼皮、龙皮等等珍贵材料的质感,以最精良的手工制作成最豪奢的面貌。 里面是一件银色的睡袍,半透明的袍子是以人鱼和雪族眼泪凝结而成的珍珠纺织而成,用妖精的翅膀织出各种奇花异草的图案,那明亮的色彩只有活生生剥下来才能保留这般的鲜艳。系带是龙筋,闪耀着金属光泽。一条披肩更是华美,流动着各种美丽的色彩,仿佛天上的彩霞织成,全部是用各个种族的鲜血染成。 只是一件衣服和睡袍,就隐含凡人无法想象的奢华和残忍,仿佛来人有着超越凡间一切生物的尊贵,用堆叠的生命矜持地彰显着自己无上的地位。从兜帽下可以看到苍白晶莹的肌肤和过于鲜红的嘴唇,美得像吸血鬼。 来者似乎是刚从有华丽寝盖的超级大床爬起来,睡袍下面层层叠叠的丝带和黑纱露出一双赤足,仿佛大理石雕刻般优美无瑕,即使踩在地上,也没有尘埃能染上他的皮肤,从头到脚都纤尘不染。衣服上带着不情不愿的褶皱,和复杂的熏香和体香,仿佛曾经有数不清的小手摩挲过睡袍的主人,在上面留下自己曼妙的气味。 看清来者的刹那,怨灵们齐声惊呼: “冥王!” 四个少年少女眼中蒙上空白的色彩:冥王?他们说的是冥王?那个冥王?有止息之君之称的冥王?众神之一的冥王? 天哪…… 肖恩踉跄数步,脸青唇白,眼前一片朦胧,仿佛随时会昏过去,杨阳等人终于发现同伴情况不对,急忙扶住他。 从冥王宽大的衣袖飞出一道黑光,围绕住棕发青年,无声地没入他的脑中:“你太乱来了。” 将领奇怪地看了冥王一眼,生前他为了克制敌人,私下研习死灵魔法,这也是他能够在临死转化成强大的怨灵,回到生者的世界复仇的主因,所以认出冥王刚刚施展的是封印记忆的神术。 这个叫肖恩的青年丧失了记忆?封印他记忆的还是神明?冥王甚至亲自前来,那记忆隐藏了什么秘密? 肖恩按住头,记忆的倾轧下,脑袋里有根隐秘的弦跳动,带出一连串真实的疼痛,从头部一路披荆斩棘蔓延到胸口。 可是无形的阻挡将一切重新深埋进土里,是高高在上,不容反抗的神威。 棕发青年摇了摇头,刚才浮现在脑海深处的景象又模糊消失,伴随着难以追回的心情,失落而惆怅,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看向对方,依稀觉得眼熟,满脸疑惑之情:“我认识你吗?” “你应该认识我们。”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从兜帽下传出的笑声明白显示冥王轻松地笑了,“我们是你的眷顾者。” “你是谁?”肖恩本能地对他自大的态度不快。 “肖恩,他是神!冥王!”希莉丝上气不接下气地提醒,对神明,别说这么不客气了,都应该当场跪下叩拜。连耶拉姆也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只要是魔导国人,都对神明抱有根深蒂固的敬畏,何况他还是神学生。 杨阳和昭霆来自一个无神论者占多数的国家,虽然一直知道这个世界有神存在,师父还是一位神官,但是缺乏了解和敬意,只是稀奇地瞧着冥王,听到他的话,才心生骇然: 众神的被眷顾者——肖恩到底什么身份!? 被眷顾的那人却不识抬举,质问道:“你为什么阻止我?再差一步我就能把封印解开了。” “就是你冲撞了封印,我才来阻止你。”普路托不悦地道。将领插口:“冥王,你这话什么意思?” 冥王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怨灵们,转向他。杨阳心下奇怪:难道冥王说的封印不是「光辉缚邪阵」? 肖恩身上的封印……只有一个,就是记忆的封印。 普路托打量将领,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你还敢对我大小声,没良心的家伙。当年我对你多好,让你带着力量,和我赐予的神力回人界复仇,只要求你报好仇乖乖回冥界,做我的使徒。结果你一去不回,差点毁了普雷尼亚,还连秦蒂丝喜欢的大神官都杀了。事后她和我闹别扭,我赔尽不是才让她消气,你这个害我们夫妻不和的瘟神!” 秦蒂丝……好像是生命女神的名字吧?她和冥王,是对立的啊,怎么……希莉丝和耶拉姆已经快昏倒了。 将领厌恶地瞥了眼冥王,只有他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冥神不是因为怜悯而赐予他复仇的机会,而是看中他的长相,当时就对他表示出兴趣。也是在冥界,他才知道,神明的生活是多么荒淫无道,冥王和生命女神是夫妻,居然在冥界开辟了一个「极乐仙境」,成天就是寻欢作乐,网罗整个多元宇宙的俊男美女,享乐无度。 正是知道众神是什么嘴脸,他宁愿成为怨灵,也不愿得到安息。 诸神失道,难怪人界无道,罪恶横行,魔兽猖獗。 将领不动如山,一字一字道,“你要把我怎么样都行,但是这座要塞的人,我要他们一个不落地去冥界!” 普路托摇摇头:“我对你够宽大了,你当年不是拒绝我吗。何况,我已经给了你很多仁慈,不能再给了。” 杨阳等人没听出言下之意,反而对普路托好商好量的态度很有好感,冥王好平易近人啊…… 这就是神明吗? 她们曾听维烈说和命运之神认识,那时不可思议,如今见到了冥王,才发觉神明真的好和蔼可亲。 “我不要你的仁慈!我愿意到烈阳底下接受炙烤,烧得一干二净,没有来世!但你是冥王,这座要塞的百姓已经是亡灵,你的子民,没犯过罪,让他们去冥界!” 普路托似乎记挂着回去,随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念在他们被封印了那么久,就允许他们去冥界往生吧——不过,不包括你和你的部下。”他还是要惩戒一下。 将领紧皱的眉宇松了开来,士兵们也一脸满不在乎。 “这就好。” “将军!” 与之相反,市民们纷纷惊呼。将领置若罔闻,朝那个叫渥伦的黑铠士兵做了个手势。一枚青色的光弹直冲天际,不多时,远处也升起一模一样的光弹。 杨阳等人如释重负,看来将领把攻打其他地方的死灵大军叫回来了。 “好了,你打开冥界之门吧。” 莎夏喊道:“不要!将军!我们不要去冥界,我们要和将军在一起!”市民们齐声附和。 将领看了他们一眼,那是无限温柔的一眼,但是,当他把视线调回普路托身上时,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原先的漠然:“快点!就要天亮了!” “别急。”普路托不慌不忙地扫视每个怨灵,点了点头,“嗯,我有数了。好,走吧。”话音刚落,平民打扮的怨灵脚下的魔法文字隐去,身形逐渐模糊,终于化为一缕缕轻烟消失无踪。肖恩喊住正要跟着离去的普路托:“喂,等一下!你知道我的事吗?” 普路托诧异地回望他:“你想恢复记忆?” “呃,我是不想啦,可是维烈要我想起来,而且……”肖恩迟疑了一下,想起精灵长老殷切的眼神,这才是他打算寻找记忆的原因,其实维烈从来没有逼过他。 “赛普路斯?”冥王的声音充满惊愕之情,“他竟然要你恢复记忆?他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 “无法置信…难道和血龙王合体,让他的性格改变了这么多?” “喂!”肖恩忍不住提高嗓门,“你在说什么啊?”普路托没有回答,只道:“肖恩,你不必恢复记忆。” 语毕,冥王就消失了踪影,留下肖恩瞪着虚空发呆。 发呆的不止他一个人,杨阳四人也是一副呆呆的模样。 半晌,昭霆才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道:“刚…刚才那个,是真的神吗?” “他说他是生命女神的丈夫,那应该是了。”希莉丝用失神的语气回答。 杨阳和耶拉姆盯着肖恩:“你怎么会认识神?莫非,你也是神?”肖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俩:“我是神?我像吗?” ……不像。四个少年少女一致摇首,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冥王也不怎么像神,看起来像打酱油的。以此类推,也许肖恩真的是神,食神——前提是世上真有食神这个神。 将领走上前,五人立刻摆出警戒姿势。 “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和先前的冷酷截然不同,将领的态度很平和,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浓烈煞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察觉到这个变化,杨阳首先收起弓,露出友好的表情:“什么事?” “我和我的部下想把那些人放下来,先前我们想用他们做仪式的祭品,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能拜托你们。当然,你们只有五个人,可能没办法做到,所以只要火化就行了。抱歉,让你们做这么不愉快的事。” 听到这件事,昭霆就狂怒:“你这个禽兽!你杀了这个城的人!” 将领摇头:“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感到封印解开时,这里的市民就死了,不知为何,失去了身体里的血液。” 杨阳等人大吃一惊,昭霆不信,毕竟她亲眼目睹仪式的现场:“不是你还有谁!你这个残暴不仁的混蛋!” 将领也不辩解:“总之拜托了。”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把眼前这个人痛殴一顿好呢,还是对他的补救行为表示肯定。最后,杨阳选择了正面的回答:“不,这是当然的,我们很乐意安葬那些可怜的市民。” 将领点点头,简短地道:“谢谢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等死了。对这份迟来的安眠,我们可是盼望很久了。” 这时,下了一整夜的雨已变成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毛毛雨,几缕微弱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射下来,为黑暗的大地烙下金色的斑纹。鬼火一个接一个熄灭,建筑物从诡异的青灰色变成接近黑色的暗蓝色,清晨特有的雾气开始浮现,将一切化为如梦似幻的烟蓝。 “天亮了。” 将领抬头看了看天色,他的身体在阳光下燃烧起来,像明亮的火炬,他的神色却柔和宁静。杨阳五人有点惊慌,情不自禁地环视周围,才发现那些士兵不知何时已经全不见了,徒留地上的灰烬。 “那个!”杨阳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喊道,“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锡维拉。” 留下一个浅浅的笑容,何塞王国的怨灵静静消失在逐渐加深的晨光里。 足足有好几分钟,五人看着他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希莉丝第一个回过神,转向同伴,满脸惊愕:“阳,锡维拉不是——” “嗯。”杨阳微一苦笑,“这真是……残忍的巧合啊。” 被故国抛弃,被敌国抹杀,只在历史上留下功绩和恶业的古代将领,到头来却毁了唯一记得他的名字,把他当作英雄纪念的都市。如果这是神明的恶作剧,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黑发少女仰望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 注解:本文的诸神设定不同于现在大热的克苏鲁,比较传统,但也不同于被遗忘的国度系列,因为本文的神明不需要依靠信徒的信仰之力维持,天生有强大的神力,是法则神或者元素神,而法则和元素不灭,神也不会死,可以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世情。 所以诸神的性格都很随心所欲,有善有恶。 另外,本文的真神非常强大,疆域涵盖这个包括地球在内的多元宇宙,但是艾斯嘉是个最为特殊的世界,是唯一由创世神贺加斯创造的世界,所以诸神和这里交集最深,最深的谜也隐藏在这里。 神明的实力相差很大,法则神和元素神天差地别,初代神和后代的神明也差别很大,冥王是二代神,具体的神系和等级,后文会逐渐揭开。 第二百三十二章 水之幽鬼 魔界。 无垠的黑暗中,银灰色的人工天体缓缓飘浮。形状像个半开的椭圆形粉盒,由五百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斜拉式粗索支撑的天顶就像真正的镜子般光滑,只是倒映的不是底部的景致,而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蓝天白云。天顶之外,还有个像是倒立的碗盖一样的金属罩子,与底座正好合成一个完美的圆。 纵径一百二十公里,横径六十公里的底座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都市,有未来科技风格。建筑物之间环绕着宛如光缆的通路,少数车子滑行似的在里头飞快穿梭。底部平整的大道上,有着马的身体、鹿的头、蜥蜴尾巴的四足兽拉着马车来来去去;两旁,是五花八门的商店和住宅,步行的人们不时走进去拿几样东西出来,将一张卡片模样的物事在门口的金属箱子前晃一下,悠然离去。 越靠外围,高楼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增多的自然景致。这里的房子都是花园别墅,居住着所谓的高等魔族,其中,最大、最华丽的一幢属于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 一个看来二十上下的女性走在平滑光亮得可以拿来照镜子的长廊上,浓眉大眼,五官粗犷,穿着化纤材料的服饰。 长廊的尽头是两扇紧闭的合金大门,不等女性伸手去推,门就自动敞开,里面的家具都是魔界最珍贵的原木,镂刻繁复的花纹,极为华丽。摆设有不同世界的特征,有从艾斯嘉抢劫来的武器、魔具和饰品,也有地球的屏风、景德镇瓷器和纯金天使像等等。 “哟,卡蒂丝。” 招呼的是个看似二十来岁,斜倚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有一双蓝宝石般的丹凤眼,五官精美,身穿松垮垮的t恤和露膝皮裤,伴随大量的花俏首饰,周围环绕着智能终端、各种零食和玩具。 “你叫我来干嘛?”地之幽鬼坐在大得不可思议的沙发的另一端,抢了一包零食就吃。 水之幽鬼也不在意,嘿嘿一笑,神色得意:“我是找你炫耀的,前段时间我也去过艾斯嘉了。” “什么!”卡蒂丝惊讶,“你怎么去的?次元通道被那个该死的男人封住了啊!”她神色愤愤。那个人类口中的圣贤者…… “科学院的两个老家伙不是发明了一个空间包,给维烈随身携带,虽然影响范围很小,但我想着钻空子很久了,用维烈收藏的一个空间移动道具,定位地点恰巧还很远,是掉到一个沼泽边上的城市吧,我把那个城里的人抽了一半血出来,过瘾极了,听他们的哀嚎声。最妙的是,我的异能好像不小心挖出了沼泽地里一个奇怪的法阵,后来还有一群亡灵冒出来,攻陷了那座城,所以没人发现是我干的,哈哈!”菲亚斯没说自己被亡灵吓到,偷偷溜了回来。 不过他死心不息,还是打算再去那附近看看。虽然因为这种临时虫洞时效很短,通常只有一到两天,他必须很快回来魔界。 “幸运的家伙!”卡蒂丝啐舌,根本无所谓对方做出的是如何骇人听闻的事,只有满腔羡慕,“不想我跟维烈告状,就给我好处,让我也去。” “你有本事你自己去啊。”菲亚斯打了个寒颤:“而且,你敢跟现在的维烈多说话?就算他把血龙王封住了,影响还是有啊,那头疯龙!要不是他,我们早就威逼那两个老家伙再把次元通道凿开,反正维烈从来拦不住我们,也不生气我们玩杀人游戏,如今只好再等一等。” 他目光远望,仿佛看到了曾经怀念的血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回到那个世界,尽情杀戮一番呢?” ****** 当杨阳一行人到达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时,样子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离开了几近全毁的锡维拉后,冒险小队先回湿地取回行李,再向西进发。因为马被吃掉了,只能徒步,加上沼泽地特别难走,到达目的地时,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比难民还像难民,因此守门士兵差点把他们带到收容所去,旅馆老板也用怀疑的眼光扫瞄他们,要求先交出住宿费才让进门。 用丢的把钱给势利眼老板,五人不约而同地直奔浴室。跑到一半,红发少女想起一件事,连忙揪住棕发青年的辫子,“等等——老板,附近有没有服装店?” “对了!肖恩没有换洗的衣服!”杨阳三人这才注意到。老板想了想,答道:“没有,最近的一家离这里也有两条街,不过我可以……” “那就算了,待会儿我们自己去买。”希莉丝打断,不让对方有敲诈的机会,她松开拽住青年长辫的右手,改为搭住他的肩膀,笑道,“暂且将就着穿一下,等吃好饭,我们一起去逛市集,帮你买几套衣服回来。” “呃,好。”肖恩摸摸被抓痛的头皮,很是感动。瞧见这一幕,杨阳若有所思:难道希莉丝…… “哇!水耶!是真的热水!” 男澡堂里,肖恩小心翼翼地把食指伸进木桶里,感受从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险些流下泪水,“呜呜~~~好幸福。”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 “当然了!在镜子里的时候,除了吃饭,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了!”肖恩快手快脚地褪下衣物,耶拉姆愣了愣:“你……” “嗯?”肖恩已爬进桶里,正准备解开辫子。 “没什么。”刚才瞥眼间,褐发少年看到同伴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本想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临时改变主意咽了回去。 因为即使问了,他也回答不出吧。 果然,不一会儿,肖恩就叫起来:“啊!是谁在我身上刻的这么多疤!?” 棕发青年比三个少女还晚出来,一方面是太过兴奋,另一方面是为了烘干洗干净的长衣。 大厅里人很多,都在谈论三天前发生在沼泽都市锡维拉的超级惨剧。考虑到光是焚化尸体会留下痕迹,给今后的旅行造成不便,肖恩就把那里的地基破坏,伪装成自然灾害的模样。因此,冒险小队从锡维拉的方向走进以诺,才没遭到盘问。 现在已经过了用餐时间,所以除了杨阳一行,大厅里没有人点餐。老板咕咕哝哝地拿着菜单过来,被希莉丝两枚银币一砸,立即换上笑脸,点头哈腰地离去。 经过一番梳洗,五人都恢复了本来面目,但是疲劳却没办法洗去。喝红茶时,杨阳有好几次把茶洒出杯子。坐在她旁边的昭霆不住点头,随时有可能睡着,全是因为记挂美食,才竭力撑住几欲合上的眼皮。耶拉姆和希莉丝还好,只是一脸疲惫。肖恩更是连一点疲色也没有,精神奕奕地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棕色长发,问道:“明天就要去那个西城了吗?” “啊,没错。”杨阳揉揉眼,强打精神,“原计划是如此,不过我个人希望后天再出发。” “那就后天出发吧。”耶拉姆瞥了眼将脑门撞上桌面的棕发少女,下达特赦。 希莉丝一霎不霎地盯着棕发青年,关怀地确认:“肖恩,你真的不觉得难受吗?” “嗯?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因为不能飘了,以前我想飘到哪儿就飘到哪儿,现在只能用两条腿走路。” 杨阳花了番心力将杯子对准嘴巴,啜了一口,有气无力地道:“话虽如此,我待会儿还是帮你查下书,这情形太奇怪了,不搞懂,实在是不能放心……”越说越含糊。 “你先睡一觉再说吧!”肖恩和耶拉姆异口同声。 昭霆已经干脆地趴在桌上,呼呼睡去。但余人毫不怀疑只要闻到食物的味道,她就会立刻清醒。 杨阳放下杯子,用力拍打双颊驱散睡意,正色道:“肖恩,那天冥王说你不必恢复记忆,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肖恩犹豫良久,在长久的心情下坦诚,“我不想。”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答案不意外。杨阳左右为难,叹道:“你如果实在不想回忆,就保持现状吧,反正你已经想起一些,我对维烈也好交待了。” “我赞成阳的意见。”希莉丝用坚定的口吻道。在白银之谷,看见银龙王流泪时,她就意识到肖恩的过去绝对不幸福,甚至是痛彻心肺的,那又何必去想?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地生活不好吗?耶拉姆也颔首表示赞同。 肖恩摇了摇头:“我是不想回忆生前的事,可是我答应了埃洛尔长老,就一定要做到。” “这个,话是这么说……”杨阳心下不忍,正想再劝两句,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近,几乎在同时,昭霆挺直背脊,原本困顿的双眼射出炯炯神光,盯着香气四溢的饭菜。肖恩也迫不及待地拿好餐具,摆出要大快朵颐的架势。见状,杨阳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然而,直到杨阳喝完红茶,昭霆歼掉一半饭菜,肖恩还是没动筷,呆呆瞪着满桌美味佳肴,好像在想什么。希莉丝奇道:“你怎么不吃?” “我……没有食欲。” “啊!?”伙伴们愣住。肖恩大喊:“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很想吃,却又不想吃!”杨阳想起来:“对了,肖恩,你现在是灵魂啊,虽然莫名其妙拥有了实体,也不是血肉之躯。” “肖恩·普多尔卡雷?” 这是个美丽的声音,听不出男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只见一个全身披着斗篷的人站在桌旁。乍一看,杨阳等人还以为是冥王大驾光临,仔细看才发现对方的袍子是深蓝色的,印着奇怪的纹路。杨阳一看就知道不是魔法袍,只是装饰。他缓缓抬手,拉下兜帽。 刹那间,人人目眩神迷,为来者精致的容颜,也为他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闪烁生辉的戒指。 “我们见过吗?”肖恩冲口道。 男性客人们有志一同地朝这个认识美女的家伙投以愤怒的目光。 果然,“美女”微微一笑:“见过一次。” 四个少年少女怀疑地扫瞄他,有冥王的前例,他们已经知道让肖恩似曾相识的“人”来历都不简单,何况他还一语道破肖恩的名字。 棕发青年也一脸疑惑。菲亚斯毫不客气地坐下,仿佛嫌店里气闷,解开立领的扣子,看得一干男客直吞口水,随即瞪大眼:“咦!” 那纤细粉嫩的皓颈中央,分明有一块凸起。 是男的啊……冒险小队确定了不速之客性别的同时,清楚听见一室玻璃心碎裂的声音。 “你是谁啊?”对菲亚斯厚脸皮的举止看不顺眼,昭霆不悦道,“那边还有几个空位,干嘛不去坐,非要和我们挤一桌?” “因为我好奇。” “好奇?” “嗯。”菲亚斯浅浅一笑,手指肖恩,“他。”笑靥妍丽,还没从打击中恢复的老板和客人顿时做出捧心的动作,连杨阳五人也看傻了眼。 杨阳对美男子的兴趣远没有美女子大,很快回过神,问道:“请问阁下是?” “我是菲亚斯。”水之幽鬼笑眯眯地亮出身份,进一步提供了线索,“你们认识维烈吧。” 这年头高等魔族都能在外面随便走了吗?杨阳和同伴们面面相觑,昭霆和希莉丝立刻毫无障碍地和菲亚斯套起近乎来,幸好杨阳基于谨慎和隐藏穿越者身份的习惯,一直布下了隔音结界,不然被圣贤者封印的魔族现世的重磅消息传扬开来,恐怕会引起恐慌。 话说回来,为什么魔族都能从魔界来到艾斯嘉了,难道传说是假的吗?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希莉丝也对此有疑虑。 “不,我还有个同伴。”菲亚斯打了个响指,“波比,出来和这几位见个面。” 话音刚落,一只奇怪的生物出现在半空中,外形像一条鲤鱼,背上却长着四片透明的薄翅,蓝色的鳞片就像真正的蓝钻般晶莹剔透,长度大约和婴儿的手臂差不多。小魔兽一边扇动翅膀,一边发出“波比波比”的声音。 “呀~~~好可爱!”昭霆和希莉丝两眼放光,抢着将“飞鱼”搂进怀里。肖恩也用垂涎的眼光盯着波比,看起来很想抱一抱。耶拉姆悄声问杨阳:“这是魔兽?”杨阳困惑地道:“大概,没见过的种类。” 和昆姆一样,这不是艾斯嘉出现过的魔兽。维烈曾说,魔兽是上级魔族的仆人或食物,大概这条鱼是前者。 其他客人也朝波比投以好奇的目光,将菲亚斯的身份定义为召唤士。 “你是水之幽鬼吧,为什么叫这个名头?”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 “因为我有控水的能力啊,”菲亚斯得意洋洋地炫耀,带着一丝吓唬的意思道,“比如我可以让你全身的血液标出来,在空中打十七八个蝴蝶结。” 杨阳脑中闪过锡维拉的话语:「……我们感到封印解开时,这里的市民就死了,不知为何,失去了身体里的血液。」 应该不会吧,维烈的朋友,当然也是好人。黑发少女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竭力压下不安。 菲亚斯的比喻让昭霆心里有点不舒服,她直觉敏锐,不想搭理不速之客,埋头扒饭,耶拉姆却表现出比礼貌更热情的态度:“你要点些什么吗?我们请客。”杨阳诧异:未免太殷勤了。 她还发现,菲亚斯的口型和他的说话声音对不上,就像译制片里的人物,再仔细看,他的左耳戴着一只像是蓝水晶的耳钉,很可能是翻译的法器。 怎么回事,维烈不是千年前来到珂曼世家,和圣贤者古兰·罗瓦和他的姐姐洁西卡成为朋友,学习了艾斯嘉的语言,促进人魔两界的和平吗?他回去后,没有传授其他魔族?那怎么能相互了解,改善关系?就算这些魔族都是学渣,一千年也该学会了。 其实是菲亚斯等魔族不屑学习一门“低等动物”的语言,此时已经觉得纡尊降贵,在这个肮脏落后的地方着实有点后悔,不过角色扮演的新鲜感还是让他忍耐了下来。 想当年,维烈穿上一袭黑色的魔法袍,装模作样地拿着几件艾斯嘉出土的道具在人界溜达一圈,就被联军冠以「黑之导师」的称号,摆脱了「炎之幽鬼」那么难听的原名,那他有样学样地也来转上这么一回,用异能杀掉更多人,假以时日,这个世界也会给他冠上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头了。 “客人,请问要点什么?”老板走过来,惊艳的视线留连在水之幽鬼脸上。 瞥了一眼,菲亚斯嫌弃他手上的菜单太油腻,加上看不懂艾斯嘉的古语更看不懂现代的中文,傲慢地挥了挥手:“你给我念就是了。” 老板乐意为美人服务,菲亚斯边听边皱起眉头,“酥皮浓汤、酒煮鱼、克里斯炖牛肉、西式风味烤羊腿……都是没听过的菜,好吃吗?”老板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别的不说,光酒菜,本店就绝对是以诺数一数二的!” “好吧,就上你刚才报的那些。 肖恩惦记着杨阳之前那句话,加上又听到了美食,满心不甘,也不理会菲亚斯,连声道:“为什么幽灵就不能吃饭?太不公平了!还有,我现在这个样子算是幽灵吗?” “嗯……我对亡者的分类也不是很清楚。”杨阳冥思苦想,好在她看的书多,有些原理可以推测出来,“我记得那位将领把怨气分给你,然后你就实体化了,可能怨气也是一种死灵魔法的能量。也许那份能量用完了,你就会变回幽灵。” “什么!”希莉丝大叫,比当事人还紧张。肖恩垂头丧气,像听到了世界末日。昭霆却不管幽灵的心情,继续埋首大嚼。 希莉丝瞥了眼面前吃得差不多的饭菜,对肖恩道:“走吗?” “啊?” “出去买衣服。” “哦。”肖恩反射性地看向余人,杨阳露出微笑:“我们有点累,不去了,你们俩好好玩吧。”耶拉姆怔了怔。 昭霆一边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一边挥动手臂,含糊不清地道:“等等我!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你又不买衣服,乖乖回房里睡觉,你刚刚不是在打嗑睡吗。”杨阳用温和的语气镇压友人的意图。 希莉丝抛给她一个感谢的眼色,执起青年的手:“走吧!”拉着他往店外跑去。 “杨阳,她……”耶拉姆看见那个眼色,恍然大悟,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询问地望着黑发少女。后者点头表示肯定。 “……肖恩不是活人啊。” “我知道,我想…希莉丝也明白,她既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就代表她下定决心了,我们也只好祝福。”杨阳轻轻叹了口气。耶拉姆默然,眉间还是有一丝不赞同。昭霆满头雾水,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哎呀,不会吧。冷眼旁观的菲亚斯掩不住惊讶的神情,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女孩恐怕要失恋了,我记得肖恩·普多尔卡雷生前可是有个恋人的,叫什么来着?贝尔妲还是贝姬?反正有个贝字。 不过话说回来,他丧失记忆,这段恋情也不是全无指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德伦 以诺的市容和北城首府米尔菲差不多,都是石砌房子,整个市镇呈现素净的灰白色,但建筑物的分布相当凌乱,道路四曲八折,第一次来的人绝对会迷路。 肖恩和希莉丝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老板说的那家服装店。可是只朝里头瞄了一眼,希莉丝就拉着同伴跑路了,说是没有好衣服,另外找了家又大又豪华的商铺。 “肖恩,你看这件怎么样?” 红发少女拿起一件米白色的长衣,式样朴素,仅在领子和袖管绣有简单的湖绿色花纹,但作工精美,典雅大方。 “太贵了啦!”棕发青年只注意那个商标。从大黑暗时代起,货币就一直是金、银、铜三种,所以他看得懂标价。 “谁要你看价钱!我是问你喜不喜欢!” “呃……”肖恩这才仔细打量那件衣裳,点点头,“很好看。”希莉丝展颜而笑,挑了条相同颜色的长裤和几件内衣,一骨脑塞给他:“去换上,给我瞧瞧。” 肖恩依言抱着衣服进去更衣室。旁边几个服务生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露出极淡的微笑,因为这两位客人的立场完全颠倒了,一般,都是男方买漂亮的衣服首饰给女方。 趁肖恩换衣服的空挡,希莉丝又挑了一套浅黄镶金边的便服,一件美观实用的斗篷,一条象牙白的丝质腰带,打算让模特儿一一试穿。 更衣室的门打开,着装完毕的肖恩走出来,披散的棕发也结成长辫垂在胸前,看起来就像个温文的世家公子,他的举手投足本来就有一股世家子弟的做派,绝非粗野之人,希莉丝早就注意到了,那件模仿上流社会礼服设计的长衣完全掩盖了他奔放活泼的气质,相反多了份儒雅的味道,微微蹙起的眉也加深了这个印象。希莉丝看得目不转睛,立刻打手势要服务生把衣服包起来。 “不错,你很适合穿淡色的,待会儿去鞋店买配这颜色的靴子。呐,还有几件,你快去试试!” “希莉丝……” “快去啊!” “哦。”肖恩不情不愿地转回去,每次出来,他眉间凝聚的不快就多一分。最后,希莉丝总算注意到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 “不是……我喜欢它们的样式,也喜欢它们的颜色,可是——”肖恩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不喜欢它们的料子!太紧了,稍微伸展一下手臂就好像要梆开一样,这样我连动都没法动。” “因为这都是丝绸的。” “为什么要买丝绸的?买棉布的就行了嘛,又便宜,又方便行动……”肖恩越说越小声,因为希莉丝的脸色沉了下来。 “肖恩,你搞清楚,这是家精品店,怎么会卖棉布的衣服,而且棉布的衣服大多不好看。” “那买皮的好啦。” “你上战场啊,穿着皮甲满街跑!何况这季节穿皮衣还早!” “但我穿不惯……” “反正你召唤不出武器,穿得拘束点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你花钱,嘟嘟囔囔什么!一副穷酸样,难看死了!”被心上人推三阻四的态度惹怒,希莉丝的口气逐渐恶劣。在下界游历三年,虽然增长了见识,也扩宽了胸怀,但她本质仍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无法摆脱根生蒂固的阶级思想,瞥见服务生都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意中人,感到十分尴尬;加上一番好意被拒,更是窝火。 肖恩双眉一扬,也有点生气了。 “我就是穷酸!就是不想花你的钱!” “你……”希莉丝的怒火终于整个爆发出来,“那你有钱吗?你这个穷光蛋幽灵!” 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当看见对方骤然黯淡的神色,更是后悔加心疼,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 “……我是没钱。”好半晌,肖恩才闷闷地道,“所以我不要新衣服,我买不起,我这就去脱下来。” 希莉丝看着他转身往更衣室走去,泪珠在眼里直打转,强自压抑,却还是忍耐不住,掉头冲出服装店,奔进一条小巷子,蹲下来嚎啕大哭。 “笨蛋笨蛋笨蛋!好不容易有了实体,可以跟人家出去逛,那是什么态度嘛!又不是嫌弃你,只是想让你穿好看点,这也有错吗?混蛋混蛋混蛋!” “希莉丝!”肖恩慌慌张张地追进巷子,看见她哭泣的模样,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奔过来,单膝跪下,“希莉丝,对不起!” 少女不理他,依旧哭得天愁地惨。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幼稚了,为了面子,把你的好意当成驴肝肺。”肖恩情不自禁地露出愧疚的神情,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哄道,“你别哭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一切都是我的错,随便你怎么处罚我。” 希莉丝这才止住哭声,抬起头,一双含怨的泪眼狠狠瞪视他。 “你知道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三次放声大哭,第一次是我老爸去世时;第二次是我老妈,她要把我嫁去北城——你真了不起,竟然能跟我老爸老妈比肩。” “……对不起。” “哼!”希莉丝余怒未休地捏着他的脸颊,肖恩不敢反抗,任她搓揉捏扁。 “那些衣服你还要不要?” “要!要!” “陪我逛街好不好?” “好好!” “跟我约会一整天好不好?” “好好!”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好……啊?” 希莉丝噗哧一笑:“你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肖恩愣了片刻,才凝重地道:“希莉丝,我是幽灵。” “幽灵又怎么样?幽灵就不能谈恋爱了?你不也说幽灵不能吃饭是不公平的事?” “呃,这个…是没错啦。”肖恩抱着头思考,总觉得少女的论调好像对,又好像有哪里不对。没等他想好,希莉丝就擦擦眼睛站起来,脸上除了淡淡的泪痕,笑嘻嘻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前一刻的伤心影子。 “好!走吧!”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被红发少女拉出小巷的一路上,棕发青年满心困惑,像每个蠢男人一样被漂亮强势的女伴牵着鼻子走。 ******* “好辣啊!” 菲亚斯喝了口酥皮浓汤,皱起画过的双眉。杨阳露出诧异之色:“埃特拉的料理本来就是以辣为特色,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咳咳!我最讨厌吃辣的了,咳咳咳……”菲亚斯接过黑发少女递来的红茶一口喝干,这才缓过气来。昭霆盯着他面前的菜肴,垂涎道:“你讨厌吃辣?那正好,给我吧。” “昭霆!” “你要?给你!”菲亚斯恨不得倒光。 杨阳拦住正欲大快朵颐的好友,对菲亚斯道:“喂,菲亚斯先生,你要考虑清楚,埃特拉的菜没有一道是不辣的,你若不想饿肚子,就忍耐着吃一点。” “我从不委屈自己。”菲亚斯抬头挺胸,他和其他高等魔族都是小霸王,想怎样就怎样。 杨阳和耶拉姆对视一眼,耸耸肩,决定随他去。说不定菲亚斯也有个空间包,里面有美味佳肴,用不着他们操心。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是冒险家吗?” 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到桌旁,用礼貌的声音询问,眼睛盯着蓝袍青年,因为杨阳三人佩戴着冒险家徽章,一看就知道是冒险家。 菲亚斯误会了他眼光的含意,没有作声。身为一个高等魔族,“察颜观色”是他最缺乏也最不需要的本领。 杨阳习惯性地担起外交官一职,指着耶拉姆和昭霆道:“我们三个是,这位先生和我们刚认识……” 话音未落,菲亚斯就抢着申明:“我也是冒险家!而且是和他们一路的!”太好了,这么快就有成名的机会。 杨阳三人面面相觑,心道:我们什么时候和你一路了? 商人点点头,眼神却明白写着不相信,菲亚斯看起来就是个纨绔子弟。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德伦,是隶属柯林商会的独立商人(注:艾斯嘉大陆规定所有的商人都必须有所属的商会,不得自行营利,不过独立商人已经和个体经营者差不多,不用上交利润的一部分,只要付点挂名费就行),我想委托你们。” “啊…请坐。”杨阳连忙拉出一张椅子。昭霆对耶拉姆咬耳朵:“柯林商会是什么东西?和博尔盖德那个秃头佬有关系吗?”耶拉姆低声道:“我也没听过柯林商会,不过埃特拉的商会有百分之九十和哈梅尔商会搭界。” “那还睬他干嘛,叫他滚!” “你轻点!” “闭嘴,昭霆。”杨阳往友人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可以说说你委托的内容吗?” 耶拉姆插口:“等一下,你为什么不去公会要人,跑到旅馆找人?” 冒险家公会和空浮舟站一样,在每个大都市都设有分部,而以诺冒险家公会分部的规模甚至能与总部比肩,因为世界各地想寻求刺激的冒险家都会聚集在这里,经由特雷希山道前往有「战士的乐园」之称,危机四伏的西城伊斯法。 食肉森林、死亡沙漠、枯骨草原、巨人岩场、地底迷宫……西城的险恶,连曾经的冒险家之都提拉都望尘莫及。换句话说,想找死的人最佳的去处就是西城了,保证天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 德伦苦笑道:“我只是个独立商人,哪来的钱交公会的中介费。” “中介费这么贵吗?”杨阳和耶拉姆一愣。中介费也叫手续费,是冒险家公会为委托人安排适当的人选所收的佣金,一般在一银币到五银币之间,真的不算贵。 “很贵,要两枚金币。” “什么!”两枚金币相当于一家四口半年的生活费了,这是什么坑人的分部,收费这么狠! 耶拉姆皱眉道:“这是违反规定的,你怎么不去向总部投诉?” 德伦摇摇头:“投诉也没用,这是总部默许的。以诺的分部从很早以前起就是半独立状态,总部根本管不了它,何况还有一群冒险家在后头撑腰。因为中介费高了,他们分到的红利也多了。” “人真的很贪呐。”菲亚斯感叹了一声。想当初,签订和平协议的时候,还有什么统治东方学舍,众神的神子神女来贿赂他们。只是魔王和幽鬼们谁也没把维烈书写的协议看在眼里,签着玩而已,拒绝了那帮低等动物。 菲亚斯回想起来,觉得维烈其实也没对那份协议多认真,玛格蕾特一死,就翻脸不认帐了。 “但是这么一来,就没人会去委托了啊。”杨阳不解,“谁想花这样的冤枉钱。” “不,有人会委托,那些大型商队的主人。你知道,虽然中西南三城打仗,我们还是和西城维持着友好的贸易关系。但我的交易地点是定在西城,沿途要经过许多危险区域,需要强有力的保镖。”德伦解释。杨阳恍然大悟。 “那你是想委托我们保护你去西城?”昭霆问道。德伦点点头。 耶拉姆挑眉:“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多此一举告诉我们中介费的事,不怕我们拒绝你,去接大型商队的委托吗?” 对哦!杨阳和昭霆面面相觑。她们俩太老实了,竟没想到这节。 德伦用诧异的口吻道:“咦,你们不知道吗?山道已经封锁了,所以那些大商队现在都被困在城里,我是铤而走险,才来委托你们。” “封锁!?为什么?”众人大惊。 西北两城的边境是一大片绵延不断的自然屏障,恐怖的食肉森林和高耸入云的索美维山脉,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能够出入。一旦山道被封,就只能攀越两旁那些陡峭的山峰才能到达西城。 “因为我城也加入最近那场战事了,整支红龙骑士团都上了战场,把西城打得落花流水。城主大人是得意了,我们可就惨了。”德伦大大叹了口气,“三天前,西城封锁了山道的另一头,上面知道后,不甘示弱地也封了这头,下令今后不许再跟西城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行为!不说别的货物,单龙之息,不进口,那票祖宗闹起来就要人命了。说是用牛羊喂,牛羊又能撑到几时?还要我们来想办法,我们又没有让小牛一夕间长大的能力,去外大陆采购也需要时间,还有海上的风险——我看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披上羊皮牛皮,亲自去给那票祖宗塞牙缝了!” “……” 三个少年少女呆然,万万没想到他们在野地里旅行短短几天,局势就变动得这么厉害。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他们的行程也要因此耽误了。 昭霆忍不住骂道:“那个城主有毛病啊!搞出个疯子城不够,现在还……唔!”一言未毕,就被耶拉姆牢牢捂住嘴。 杨阳赔笑道:“别介意,这丫头就喜欢胡言乱语,你千万别当真。”这个表妹,每次都祸从口出!虽然米利亚坦城主确实是很混帐,但好歹是赛雷尔和眼前这位商人的主君,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 说到赛雷尔—— “赛因先…北之贤者没有劝劝米利亚坦城主吗?” “劝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和南城素来交好?话说回来,你们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登山道具我会准备,你们只要送我到西城的边境都市坎培拉就行了。” 一直旁听的菲亚斯脸色大变:“登山?我们要爬山才到得了那个西城么?”真讨厌,他对体力运动最感冒了,他又没有念动力,还不能使用终端手环的飞行功能,这下非累掉半条命不可。 他简直比昭霆还无知!杨阳和耶拉姆惊讶地望着他,有山脉位于西北两城之间这么“一目了然”的常识,他居然不知道!? 德伦也愣了愣,道:“是啊,不过我调查过了,有几道分水岭还不是很陡峭,应该越得过去。” “该死……”菲亚斯喃喃嘀咕,他已经想和这帮人类分手,一个人溜之大吉算了,有多功能的魔界手环在,可以隐形可以瞬移,他想怎么玩怎么玩,想用异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不用顾虑杨阳等人的眼光。 话说,她和维烈还真像。水之幽鬼瞥了眼黑发少女,目光隐含轻蔑。 杨阳不理他,她不太喜欢这个维烈的朋友,心细地注意到商人话中的问题:“接受委托没问题,德伦先生,不过这么一来,你不就没办法把货物运回来了?你去西城是为了做生意吧?” “不是的。”德伦笑道,“我是为了探亲,我有个娘家的表哥住在那里,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税收。我估计封锁令撑不了多久,顶多四、五个月,那票龙族老祖宗就会叫了,到时上面的人不想收回也得收回。” 杨阳不置可否,尽管她不是北城人,但在拍卖会和提拉的经历让她了解米利亚坦是个极端爱面子的男人,即使撑不下去,他也会死硬着不肯低头。 “那你回来时怎么办?我们有事在身,不能等你探完亲再送你回来。”基于道义,耶拉姆把话挑明。 “没关系,我那表哥会送我回来,他也是个厉害的冒险家。” 到此为止,生意算是谈妥了,只差人员。 “我们还有两个同伴,逛街去了,你可以等等吗?”杨阳略带抱歉地道。 “当然,何时出发,你们说一声就是,我不急。” 商人一脸好脾气的笑容,眼底却闪烁着诡谲的寒光。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冒险家猎人 金秋的阳光绚烂而温和,习习凉风吹来,阵阵送爽,空气中充满跳跃的色彩。肖恩和希莉丝并肩走在大街上,前者穿着米白色的丝绸长衣,精工制做的黑牛皮靴,抱着大大小小的礼品包;后者一脸轻松地把玩他的辫子。 “接下来去哪儿?” “不去哪儿,随便逛逛。”愉悦的心情在少女唇边化开笑涟,“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没事,我们多玩会儿。”肖恩不无担心地瞅着她:“你不累吗?刚刚在旅馆,你不是很困的样子?” “你啊。”希莉丝轻轻拉了拉他的耳朵,“跟我出来,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没有啊,很高兴。” “这就是了,因为高兴,我一点也不累。而且后天才出发,真吃不消,明天好好补个眠就行了。” “也对。”肖恩点头赞同,突然想起一事,“啊,不能吃饭的话,我是不是连觉也不能睡了?唉,这样和幽灵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待在杨阳的身体里。” 希莉丝眉梢上扬:“你这家伙,脑袋里只有吃和睡吗?” 记起先前的教训,肖恩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很高兴这个样子。” “哼!” 希莉丝真的很奇怪耶,好像很希望我是实体,为什么呢?肖恩偷瞄身旁的同伴,对她的心态感到难以理解。 这一瞄,他才发现少女不知何时换下了那身佣兵服,穿上一件非常漂亮的连衣裙,连靴子也换成了时髦的平底鞋。和身着戎装的时候比起来,就像另一个人似的。明媚的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晕,更衬得那双蔚蓝如晴空的眸子清澈闪亮;一头波浪卷发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背上,走动间,宛如真正的火焰般鲜艳奔放;娟秀的轮廓因日照镀上浅浅的金色,柔雅而娇媚。 一种莫名的悸动,由心底漾起。 “怎么了?”察觉他的视线,希莉丝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察觉自己的失礼,肖恩别开眼,诧异胸口的异样。吸了一口气平息躁动的心火,他忍不住问出困扰许久的问题:“希莉丝,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懦弱的人?” “啊?”红发少女一呆,“没有啊。” “可是我…我不想回忆以前的事,你不觉得这是种逃避、懦弱的行为吗?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希莉丝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 “老实说,换作其他人,我一定会认为这是懦弱的行为,但你就不同了。” “为什么?”肖恩不解地瞅着她。 “因为你是个非常、非常坚强的人,连你都接受不了的回忆,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回想起来。” 希莉丝凝视他琥珀色的双眸,神情肃穆,一如她坚定的语调,“那种回忆,丢掉也罢。” “是吗?”肖恩展颜,感到一股暖流回荡在心里。 “是啊,而且你恢复记忆的话,搞不好会把我们忘了哩!小说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把丧失记忆期间发生的事统统忘光的情节吗?” 肖恩大吃一惊:“真的吗!?”希莉丝眼珠一转,重重点头:“真的啊。” “那怎么办?我答应了维烈和埃洛尔长老要想起来啊!”肖恩急得团团转。 看他这么为难,希莉丝于心不忍,犹豫道:“嗯……不过那种情况是因人而异的,也许你不会吧。”可恶!为什么他要露出那种苦瓜脸,害她骗不下去。 肖恩松了口长气,误以为她懊恼的表情是担忧,安慰道:“别担心,希莉丝,我绝不会忘记你们的。” “嗯。”希莉丝无精打采地应了声。 算了,来日方长,慢慢说服他好了,横竖维烈不在这儿,精灵长老更不在,那种陈旧的记忆要想起来干嘛?他又这么单纯,搞定是迟早的事,当务之急是别的问题。 “肖恩,阳说怨气能实体化,那除了负面感情,还有什么能作为能量?白魔法行吗?” “不行,白魔法是生命女神的力量,而亡灵的力量之源是止息之君,正好和她冲突。” “这样啊。”希莉丝抑不住失望的神色,随即又振作起来,“那别的魔法行不行呢?” 肖恩沉吟道:“嗯……应该不行吧。止息之君和生命女神的力量是更本质的能量级别,和元素神的力量同源不同质,很难融和。” 希莉丝听得云里雾里,末了只明白一件事:别的魔法也没用。 “那……” “什么?” “没什么。”红发少女摆摆手,咽下到嘴边的话,与其用负面情感维持实体,她宁愿青年变回幽灵,憎恨之类的感情不适合他。 “希莉丝,这里是另一个冒险家之都吗?好多冒险家。”肖恩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面十个有三个携带武器或者穿着法师袍,“而且水平比提拉高多了。” “因为再过去就是西城伊斯法,全大陆最危险的地方,对自己实力有信心的同行都会去那儿搏一把。” “对了,你们去西边到底是干嘛啊?杨阳只说要去那儿找一样东西。” 希莉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秘密,回去再告诉你。”说话间,瞥见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言笑晏晏地走过,涌起羡慕之情,情不自禁地勾住同伴的手臂。 “呃!”肖恩被她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绷紧身体。感到他的不自在,希莉丝满脸通红,十分尴尬,想放手又舍不得,只好改变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对…对了,肖恩,你知道冒险家猎人吗?” “冒险家猎人?”青年果然上当,“不知道,是专门猎捕异族的冒险家吗?” “不是不是,是专门猎捕冒险家的人。” 肖恩大奇:“猎捕冒险家?为什么?” 希莉丝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为了钱呗!水平高的冒险家几乎个个是富翁,当然会有人眼红。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没有实际见过。听说里面有不少真的好手,但也有很多是靠卑鄙手段谋夺财物。” “原来是这种猎人,我还以为狩猎人又死灰复燃了。” 希莉丝被勾起好奇心:“狩猎人是什么?”肖恩双眉紧蹙,神情有一丝厌恶:“是一批说是逮捕危害人类的异族,其实是用异族的器官做药,或者卖给权力者当奴隶的混蛋。四强国参与的人类大统一战争里(注:仅次于降魔战争的有名战役,也叫异族大屠杀),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罗里兰塔以一己之身对抗狩猎人大军,最后被囚身亡。他的妻子,翼人族公主莉拉也在战后不知所踪。之后,大陆上就再也没有狩猎人了。” “亚利安族?阳他们三个的师父好像就有亚利安族的血统。” “真的吗!?” “还没证实,我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两个人谈谈走走,不知不觉来到市中心,喷水池广场传来吟游诗人的歌声,希莉丝拖着肖恩走过去,听的人很多,他们挤不进去,只好待在外围。那个吟游诗人唱得很不错,听声线应该是个女性,歌的内容是最常见的大黑暗时代的英雄故事,肖恩一听就入迷了。 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希莉丝瞄了眼周围听得聚精会神的人们,深吸一口气,唤道:“肖恩。” “嗯?”棕发青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我——我——”鼓起勇气,希莉丝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我喜……” “希莉丝,她歌里有几个人名我好像听过!” “……”刚要吐露的告白被某个不识情趣的笨蛋拦腰截断,红发少女沮丧得差点当场哭给他看。 “嗯…嗯。”她垂头丧气地道,“她唱的是英雄王的歌,里面的人连同英雄王科尔修斯在内都是东方学舍的成员,你当然听过,搞不好还是他们的学弟呢。” “哦。”肖恩恍然大悟,发现同伴的异样,“你怎么了,希莉丝?是不是不舒服?眼睛红红的!” “是不舒服。” “要紧吗?我扶你去那边的长椅坐坐。” 红发少女瞅瞅不远处的雅致长椅,再看看旁边一棵树叶泛黄的高大梧桐木,满意地点点头:“好!”很好!很适合告白! 然而,她才挨到凳子,连pose都没摆好,棕发青年就把礼品包塞给她,跑去买饮料了。当少女再接再厉准备一接过饮料就表白心意,他又跑回来要钱,把难得的好气氛破坏得七零八落。 “不用了。” “咦?” “不用买了,我不渴。”无力感在希莉丝娟丽的脸上挥开浓重的阴影。 “……”把她的反应看成生气,肖恩愧疚地咬了咬唇,“希莉丝,我是不是很笨?” 笨!笨死了!笨得无药可救!虽然心里举双手赞同,却连一个字也舍不得说出来伤心上人的心,而且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怎么看怎么好笑。希莉丝感到心里的闷火一下子消散开来,忍不住噗嗤一笑:“没有啦,只是有点呆而已。” 看出对方是在取笑自己,肖恩如释重负,也回以明朗的笑容。 风儿送来吟游诗人的歌声,也带来亘古的传说,梧桐叶片在空中打转,跳着圆舞曲。在一片略带萧瑟的秋景中,过去与现在接轨,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耳闻的人名,似曾经历的往事…… 「肖恩师父。」 坐在长椅上的女孩留着黑色波浪长发,面带促狭的笑意,用调侃的语气道,「那个吟游诗人在唱你呢。」 “肖恩!” 幻境骤然消失,眼前依旧是少女和长椅,只是少女是站在长椅前,而且披散的卷发是宛如火焰的亮红色,而非乌木般的漆黑,“你在发什么呆?” “啊……”肖恩眨眨眼,这才真正清醒过来,正想告诉对方刚才发生的事,脑中鲜明的景象却朦胧起来,就像被浓雾罩住似的,看不清楚,忍不住敲敲头,“怎么回事!?” “肖恩!”见他神色有点不对,希莉丝关怀地踮起脚。 “刚刚我想起一些,可是一眨眼,又模糊了。”肖恩懊恼地道。 “是吗?”少女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 “嗯,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和你一样头发卷卷的,五官…五官想不起来了,她叫我师父。” 听到最后,希莉丝松了口长气:是徒弟就好!但未免青年想起更多,比如情人之类,拖着他就跑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希莉丝,衣服……”肖恩刚转过头,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孩飞快地从树后窜出,抢了礼品包就跑。 “站住!小贼!”跟着回首的希莉丝一个180度急转追过去,却被同伴抓住手:“算了。” “你……啊!”眼睁睁看着偷盗者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希莉丝气得直跺脚。 “我早就发现那孩子跟在我们后头,他抢衣服八成是想替弟弟妹妹做新衣,就给他吧,反正还有一套。”肖恩指指身上那件。希莉丝转过身,狠狠瞪视他:“这么说,你是故意用我送你的衣服去做人情?” “这个……”肖恩从她的脸色意识到不妙。 “大笨蛋!我再不理你了!” “希莉丝~~~~”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中止的复仇 旅馆里,老板搓着手问菲亚斯:“这位客人,要订房吗?” “一间单人房,要最大、最干净的。” “是是,请随我来。”老板比了个手势。菲亚斯大摇大摆地起身,跟着他走向楼梯。 见他有地方住,杨阳三人疲倦地回房休息,德伦也借准备事宜为由离开旅馆。 这就是最大最干净的房间?菲亚斯环顾室内,皱起眉头。 凭心而论,这间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客房无论摆设还是舒适度都能挤身一流之列,可惜在住惯总统套房花园别墅的菲亚斯看来,仍是寒酸肮脏得可以。别说躺在那张梨木制的大床上睡觉了,他连沙发也不想坐。 “菲亚斯大人,入境随俗,您就甭挑了。” 一看主人的脸色,波比就猜出他的不情愿。 “波比。”菲亚斯一脸哀怨地瞅着它,“不会连你也要我睡在这种房间吧?我最宝贝的头发会起虱子吔!” “才一个晚上,不会的。” “不要!”菲亚斯一口否决。波比叹了口气:“那您想怎么样?把寝宫搬过来?先旨声明,这么做维烈大人……不,萨克大人一定会发现的。”那位血龙王,可不是好脾气的魔界宰相,被全魔界的人踩在头顶。 说来也怪,维烈分明拥有摩苏当中最强的异能,却胆小怕事,好像个天生的窝囊废,和前任宰相的个性完全不同。 菲亚斯浮起狡黠的微笑:“不会的,我花一秒钟搞定,他就算察觉到了也来不及定位。” “好吧好吧,随您。” 波比无奈,主人都铁了心了,他这个小侍从还能说什么?都怪维烈大人,把所有的上级魔族宠得无法无天,害他这种专门服侍的中级魔族整天忙得陀螺也似——收烂摊子。 使用了艾斯嘉的空间转位道具,菲亚斯满意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卧室,将外袍挂在精雕细镂的长衣架上,朝柔软的鹅绒寝床走去。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一只放在桌上的行李包发出灿烂的红光…… ******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过。 “希莉丝,别生气了好不好?” “……” 听到背后不断传来的哀求,红发少女硬起心肠不作理会。她可以原谅他的迟钝,原谅他的恋童,原谅他的滥好心,却绝对无法原谅他把她特地为他买的衣服随便送人的行为! “我会去打工,买几件一模一样的回来。” 希莉丝深吸一口气,才没当场抓狂,徐徐转身,她用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眼光注视棕发青年,一字一字道,“你——以为我是心疼那几件衣服?” “不是的!”肖恩急切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那些衣服代表你关心我的好意,送给那个孩子,是因为里面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这还像人话。希莉丝神色顿霁,随即又疑惑地侧过头:“那你干嘛还要买相同的回来?” 青年微微红了脸,有点忸怩地道:“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我…我想留着做纪念。” 少女心里的乌烟瘴气刹时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呵呵,这就不用了,你有一件了嘛,倒是有钱的话,买几件漂亮的衣服送我。”也留作纪念。 “好。”肖恩想也不想地答应。 恢复好心情的希莉丝牵起他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再去找找有什么地方好玩。” 话尾重叠着一声毫无预兆的巨响。两人愕然回头,看见远处一栋屋宇迸出冲天的火花,从里面飞出两个身影,一蓝一红,在空中激烈绞斗。确切的说,是红光追逐着蓝影,后者一直在仓皇躲避。 “那是什么?”惊诧的叫声此起彼伏,一些胆大的市民撒腿就往事发处狂奔,冒险家们更是争先恐后。 “是菲亚斯!”肖恩一眼就辨认出,冲口道,“另一个是火凤凰!” “火凤凰?”希莉丝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大变,“会不会是小姆!?”闻言,肖恩也变了脸色,几句咒语一念,将两人转移到旅馆门口。 “阳、昭霆、耶拉姆!” 旅馆周围已围了一大群人,都在指指点点看热闹,其中有三个人特别显眼,因为穿着单衣,黑发少女的浏海甚至还淌着水珠。听见叫声,三人同时转过头。 “这是怎么回事?”后来的两人指着天空。 “不知道。”杨阳苦笑道,“我洗澡洗到一半,听到轰的一声,跑出来一看,就是这个样子了。” 昭霆咬牙道:“我还要倒霉!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醒!” “现在的问题不是讨论谁更倒霉,而是小姆为什么要攻击菲亚斯先生。”耶拉姆冷静地把话题带回正轨。 杨阳叹道:“你忘了吗,他对灵兽一族做了什么。”说实话,火凤凰杀红眼,撕了菲亚斯也不过分。 昭霆等人瞪圆眼:“对哦……!” “喂——”菲亚斯放声大喊,“你是这只疯鸟的主人吧?快叫它停下!我的衣服都被它烧坏了!”杨阳充耳不闻,还双手圈嘴,为宠物声源:“加油,小姆!打倒他!” 但下一秒,她却跳起来,对肖恩喊道:“快阻止她!” “啊?”棕发青年一时接受不了如此激烈的转变。 “扎姆卡特曾说小姆起码得休养三个月,现在还没到时间,也就是说,她是在勉强自己战斗!”杨阳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再不阻止她,也许她会有生命危险!” 肖恩二话不说捏了个手印,无数藤蔓喷出地表,将火凤凰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由绿转白,由白转黄,最终形成一个石卵似的球体,缓缓落下,不偏不移地落在黑发少女的臂弯里。 “谢了,肖恩!”抱着犹带余温的石卵,杨阳安抚地拍了拍,低声道,“小姆,我不阻止你报仇,但要等到你身体养好。”不知是否听见了她的话,凤凰蛋渐渐冷却下来,恢复原本黯淡的颜色。 菲亚斯才松了口气,就垮下脸。刚才菲尼克斯第一时间啄坏了他身上的空间转移道具,很快他就会被驱逐回魔界,再也过不来。 “完了,全完了,我的名号,我的计划……”他就那么哭起来,看得下头的观众心疼不已,恨不得飞上天将美人搂入怀,好好疼惜一番。杨阳却看得毛骨悚然:这帮魔族说哭就哭,难道是没长大的小毛孩吗? 菲亚斯想起一件事,操纵手环降落下来,泪水迷蒙的眼睛瞪着再度陷入休眠的小姆。 “停止那种眼光。”杨阳没好气地道,菲亚斯搞的好像是她们对不起他一样,难道他忘了自己杀光火凤凰一族吗? 菲亚斯伸手到颈后,解下一串有机水晶制作的链子,道:“他日遇见维烈,如果他是另一个人格,帮我美言几句,千万别让他来追杀我。”复活归复活,但一想到自己美美的身体会被烧成焦炭,他就发毛。 果然扎姆卡特有威严。杨阳等人不意外,从和维烈的相处,他们也发觉他太好欺负。 这是…贿赂吗?杨阳又看着手中如同主人般华丽璀璨的首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半晌才道:“我会说。”但效果肯定没有,扎姆卡特只会亲自来追杀他。 黑发少女第一次发现魔族的智商似乎欠费。 “那我走了,以后我会再来玩的。”菲亚斯遗憾地叹了口长气,抓住波比,发动手环的瞬移功能。 他尝试过拖延,但是这个世界的空间好像有规则,只能通过以前的次元通道长期进来,他尝过一次,整个人被压缩成肉饼又被吸进空间裂缝的感觉太痛苦了。他也和伍菲她们试图突破次元通道的封印,可是那一次,那个封印次元通道的男人——深渊之主的部下,把他们碾成血粉丢回魔界。那次教训刻骨铭心,使菲亚斯安分了近千年。 水之幽鬼裹着烧焦的斗篷,狼狈地回到了魔界。 如果维烈和那个通缉犯龙分开就好了,他们可以集体通过维烈的空间包来到这个世界,再次把这里变成血的乐园。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月夜 杨阳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眨了好几下,才想起睡前的情景。 送走水之幽鬼菲亚斯后,他们被想知道美人来历的仰慕者和要求赔偿的旅馆老板缠了一个下午,最后是德伦把他们偷渡到自己的下塌处,才逃离了那团混乱。 一到新旅馆,除了肖恩,每个人都躺下了。 发觉了无睡意,杨阳坐起来,穿衣下床。精灵之靴踩在地上悄无声息,所以没惊动睡在另两张床上的昭霆和希莉丝。 她缓缓推开门,皎洁的月光立刻洒进室内,看来今晚是个晴朗的夜。 四下静悄悄的,杨阳往走廊一瞄,顿时怔在当地。一抹孤影坐在窗台上,熟悉的面容却挂着她不熟悉的神情,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窗外,倒映着一轮新月。 亡灵的守护神,银心月。 凝视着那月亮的亡灵,眼中却没有崇敬和安心,只有迷惘和凄清。 千年的寂寞,是什么滋味? 杨阳的眼眶突然湿了,那一刻,她看到棕发青年的内心,看到她无法想象的世界,看到她无法体会的情绪。 忘掉一切,就真的得到解脱了吗?还是,掉进一个更深的囚笼? 轻不可闻的叹息逸出青年的双唇,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雷霆般贯穿少女的耳膜。 “肖恩。”她情不自禁地低唤,因为看不下去,那样深的寂寞,那样深的悲哀,不是才十七岁的她承受得了的。 “!”棕发青年震了震,投来目光的同时,千年的岁月从他俊朗的脸上褪去——那年轻时就死去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与平日殊无二致的爽朗笑容,“杨阳,起来上厕所啊?” “才不是呢!”黑发少女皱皱鼻子,大步走去,走得近了,她才发现青年的眉梢残留着一丝余哀,证明她刚刚看见的不是幻觉。 浓浓的酸楚在她心底泛开来,为眼前的人那几近逞强的坚强。 不知为何,杨阳再一次想起了神官,那一夜听到的心声。 “肖恩,你会不会觉得你很不幸?”杨阳侧过身,背负双手,眺望窗外。高悬的月轮让她想起无名氏神官灿烂的银发,和比银发更灿烂的笑靥。 肖恩看了她一眼,深深一笑:“不会。” “为什么?”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从维烈和银龙王那里,杨阳知道这个朋友是死于非命,而且死前遭遇惨变。 “一,我不觉得我很不幸;二,我讨厌自我怜悯。”肖恩没有跟着她把视线调回外面,把玩垂在胸前的长辫,“杨阳,你究竟是问我,还是问另一个人?” 黑发少女颤了颤,低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是吗?那你的直觉真的很准。”杨阳苦笑,“是的,我是在担心我师父。他跟你很像,不是外貌,是其他地方。他也是成天笑嘻嘻的,把心事都藏在心里。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有那样的心结。” 肖恩好奇地问道:“你的师父?” “是的,他是桑陶宛领地的神官。我很挂念他,临走前,我答应他写信,他说会一直等着,可是我不会魔法快递……” “我会啊。”肖恩高兴地指着自己,“你要寄什么,都让我送好了,只要告诉我他的空间地址。”杨阳内心雀跃,随即又患得患失起来:“可是我答应了调查他的身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道写什么……写了还会让他失望……” “怎么会,如果他像我,徒弟给‘我’写信,我开心都来不及,才不管信里说了什么,只会一遍遍地看。” “嗯。”杨阳的心情轻松起来,当初,她也十分害怕,但仔细想想,如果神官真的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总也不会害他。 见她展颜,肖恩放心下来,转向窗外,看了一会儿,无意中道:“看今晚的月色,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是吗?我看不懂。”杨阳由衷地笑了,“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就明天上路好了。” 肖恩苦笑道:“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懂得看天象,你还是别太信任我得好。” 杨阳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终是咽下无用的安慰,化为一声叹息。 “怎么了?”肖恩反而诧异地看着她。 “肖恩,你是我宿命的另一半,救了我们很多次,我也想帮助你,可是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你、帮不了你。” “……”琥珀色的双眸流动着感动和温暖。 “不关你的事,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换句话说,我失去了自己,你当然不了解。”肖恩举起右手,凝视手背,在月光的照射下,那只手更加朦胧虚幻,“在镜子里,我常常想,为什么我是透明的,我是不是真的存在,若真的存在,为什么连名字也想不起来。” “……” “虽然我讨厌维烈有时叫我出去,问我是不是想起来了,但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不是他偶尔叫我,喊我的名字,我一定会被那些想法逼疯。”肖恩苦涩地牵牵嘴角,“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说的一些话。” 为什么肖恩还是讨厌维烈呢?他们不是朋友吗?杨阳不解。 肖恩垂下手,笑着回望她:“所以你出现时,我真的好开心。你是第二个看得到我的人,还不是用精灵之眼,是真正用目光看到我的人。也是托你的福,我才能认识希莉丝、昭霆、耶拉姆,还有欧米、哥布林市长、埃洛尔长老,巴巴拉、诺瓦他们,这些不都是帮助?而且比我给你的大多了。” 杨阳稍稍好受了些,但还是不释然:“可是,我只不过把身体借给你……”肖恩翻了个白眼:“得了!在我看来,光是用你身体吃的第一顿饭,就足够抵消我对你们的一切所谓帮助了。” “贪吃鬼!”杨阳笑骂,这才真正释怀。 一道冷风从窗口灌入,杨阳打了个哆嗦。肖恩见状,脱下外衣丢给她。杨阳接过后,没有马上穿上,反而好奇地打量:“咦,很漂亮嘛,是希莉丝买给你的?” “嗯!” “给你买这种名贵衣服真是糟蹋了,一点也不晓得爱惜。”杨阳一边检视长衣一边摇头。 “我很爱惜的!”肖恩叫冤。杨阳睨了他一眼,不作声,举起衣服,让他看上面一摊脏灰。 “啊~~~怎么会这样!?” “当然会这样,这窗台这么脏。”杨阳翻了个面,手指疾点几个地方,“看,还有这里、这里、这里……你搞什么东西,把好好一件衣服撕成这样。” 肖恩的脸色阵红阵青,一把抢过衣服:“给我!我来补!” “哪来的针线?何况,你会补吗?” “当然!”肖恩斩钉截铁地道,跳下窗台就去找针线,杨阳连忙抓住他:“喂喂,别吵别人睡觉,要补也早上补。”肖恩犹豫片刻,无奈地转回来,哭丧着脸盯着那些破洞: 要被希莉丝骂死了! 看到他的表情,杨阳在心里对红发少女报喜: 你的恋情有望哦,希莉丝。 第二百三十七章 魔法禁区 次日上午,一行人聚在德伦房里,讨论今后的行程。 “登山工具已经买好了,我们从索美维山脉的次峰上去,走半天山路就到了。” 商人指着地图宣布路线。希莉丝举起手:“我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要爬山?”因为昨天逛了半天街,她和肖恩都不知道封境的事。 杨阳对两人解释了原委。希莉丝皱起眉头:“封境管封境,我们又不受影响,冒险家公会是独立于各城之外的机构,王室也不能任意干涉,何况城主。” 是这样吗?杨阳、昭霆和耶拉姆面面相觑。他们三个虽是冒险家,却对冒险家的特权一无所知。肖恩连连点头:“没错。至于德伦先生的问题也很好解决,我帮他伪造个冒险家徽章就是。” “不行。”回过神的黑发少女和商人异口同声,余人都是一怔。 “为什么不行?” “上面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所以查得很严,已经有好几个人被逮到下狱了。”德伦神色凝重地道。肖恩浮起自信之情:“我的魔法才不会被拆穿!” “就算这样也不行。”杨阳道,“西南边境是块魔法禁区,虽然可以瞒过这头,但另一边的坎陪拉(注:西城的边境都市)是在禁区内,一到那儿就穿帮了。”希莉丝拍拍头:“对了,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昭霆奇道:“魔法禁区是什么?” 耶拉姆解释道:“就是无法使用魔法的区域。” 肖恩补充说明:“通常分为两种,人为的和自然的。人为的就是禁魔区域;自然的是玛那精灵为了调节浓度,暂时停止活动造成的现象。” “哦。”有听没懂,还是死小鬼说的简单。 希莉丝问道:“那索美维禁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我只知道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强的魔法禁区。” 杨阳答道:“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定论,但人为的说法占了大多数,可能性也比较高。因为索美维禁区是在大黑暗时代之前形成的,若是自然的,早该恢复了。而且,它引起争论的还不止这一点。据说在索美维禁区形成之前,西方是全大陆最富庶的地区,坐落着有「粮仓」美誉的肯尼亚斯帝国。那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鱼米果蔬产量无一不丰。可是禁区出现后,一夕间绿地变沙漠,农田变荒原,成为大陆最贫瘠的地区。后世的历史学家和学者都对这个现象感到不可理解,斥为无稽之谈。由于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所有的历史记录都残缺不全,无法确切地证明,这个传说就更加被视为无根据的谣传,甚至西城人民为了鼓励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故事。” “不是幻想。” “咦?”杨阳一愕。余人也睁大眼,惊讶地看着发话人。肖恩重复道:“不是幻想,肯尼亚斯帝国是真的存在。” 愣了一秒钟,杨阳跳起来,黑眸写满“兴奋”二字,一叠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有肯尼亚斯帝国?那不是谣传,西城真的曾经是大陆最富饶的地区?” “嗯,虽然我没亲眼看过,因为我出生时,肯尼亚斯帝国已经不存在了。”肖恩露出回忆的眸光,“正如杨阳所说,它的土地在一夕之间荒芜。当时很多人认为是肯尼亚斯的敌国奥兰托国搞的鬼,之前也确实有该国在研究禁忌魔法的传闻。可是没等调查开始,扎姆卡特就把奥兰托国毁了。” “扎姆卡特干嘛毁那个奥什么国?”昭霆奇道。希莉丝一个激灵:“莫非——” 杨阳颔首肯定:“嗯,害死月祭司的就是奥兰托国人,好像他自己也是。” 昭霆张口结舌,德伦一脸茫然。耶拉姆问道:“这两件事有关联吗?”杨阳两手一摊:“不知道,就连肯尼亚斯帝国,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真的存在。” “不过,真没想到西城曾经很富饶。”希莉丝余悸未平,“看它现在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它曾是个‘风景如画、四季如春、鱼米果蔬产量无一不丰’的国度。” 肖恩皱眉道:“它现在还是那么荒芜吗?” “荒芜得不得了!” “怎么会……我是记得那里的情况很糟糕,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再强大的魔法也该失效了,莫非…那是个诅咒?”青年自言自语,惹来一堆困惑的视线。昭霆第一个问道:“你说什么?” “我在想,西边怎么会到今天还是那个样子。照道理,任何魔法都有时效,而时效最长也不会超过段数的百倍,即一百三十年,所以除非补施,或者借用强大的法器锁定,不然那个使土地贫瘠的诅咒是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 商人和棕发少女听得云里雾里,学过魔法的三人倒是都听懂了。 “这么说,如果是第二种,把法器拿走,西城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杨阳呼吸不稳:一城的命运啊,可能就要被他们改变了!希莉丝和耶拉姆也相继变色,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 德伦喃喃自语:“惊人的情报,这回发了。”他说得极轻,余人都没听见。 肖恩沉吟道:“没这么简单。像这种高段法术,解咒必须十分小心,出了纰漏,下场比施咒还惨烈,因为它通常影响了法则。最糟的结果,是诅咒扩散,连累更多人。”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期待地道:“话虽如此,肖恩你一定能办到吧?”他可是萨桑之子,魔法的天才! 她很想知道肖恩和梦里的席恩比起来,谁更强。 “嗯…我也不确定啦,得实际调察过才能下结论。”事关重大,一向自信满满的棕发青年也采取了谨慎态度。 “没错,而且这件事,最好先征询贝姆特城主的同意再说。”耶拉姆投赞成票。昭霆嗤鼻:“多此一举!他肯定答应!有谁会放着肥沃的土地不要,要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杨阳笑道:“是啊,所以如果行的话,肖恩你就直接把禁区打破吧,省得被当作救世主。”肖恩连连点头。 希莉丝一手支颊,用遗憾的口吻道:“不过这么一来,宝藏的传闻就是假的了。”杨阳四人朝她投以不解的目光:“宝藏?” “嗯,索美维山脉的宝藏,那可是很有名的传闻。”希莉丝兴致勃勃地道,“据说里面有一座古代国王的陵墓,珍藏着大批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以诺的冒险家一大半就是冲着这些宝藏而来。” “宝藏啊……”昭霆眼中浮现憧憬的光点。耶拉姆正暗叫不妙,杨阳就斩钉截铁地道:“无稽之谈!” “咦?”众人一愣。 “从古至今,艾斯嘉大陆没有一个国家有陪葬的习俗,只有一些未开化的民族和外大陆的国家有。因为古世历的人们相信生者的财富归生命女神,死者相反,所以无论生前多么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人,死了一律穿最朴素的衣裳进棺材。虽然创世历以后最高神祇变成了贺加斯,这个风俗却没有变。”杨阳滔滔不绝地道,随即想起棕发青年是大黑暗时代的人,不知道协调神和混乱神,若问的话一定会引起德伦的怀疑,急忙把话题带开:“是谁散布这个不实的传闻的?” 希莉丝摊了摊手:“老老早就开始传了,天晓得是谁传出来的。”德伦笑道:“宝藏之类的妄言,世间流传得多了,哪一一追究得了,还是商量正事吧。”余人点了点头。 总共十二道视线又回到地图上。肖恩看了会儿,面露困惑,指着上头的一点:“奇怪,这不是森林么,为什么不从这里走,而要爬山呢?” “因为这是食肉森林。”杨阳叹了口气,她是在座体力最差的,不由得引起共鸣,“里头全是可怕的食肉植物,短短几分钟就足以将一个大男人啃得连骨头也不剩,根本没法通过。” “这种害人森林,干嘛不烧了它?” 对哦!四个少年少女呆然,大叹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德伦却摇摇头:“烧不掉。不,别说烧了,连火都生不起来,那个森林最邪门的地方就是这个。” “是吗?”肖恩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在他沉思之际,其他人已经把出发时间定好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越境 当日,也即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6日午后,冒险小队离开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往索美维山脉进发。 以诺依山而建,南傍有「食肉森林」别称的索美维森林,有着要塞的地理优势。可惜西北两城从不打仗,千年来就一直保持着边境集市的性质。这次红龙骑士团插手西南两城的战争,反而让它体现出关塞的价值来。虽然,以西城的战力,突破以诺薄薄的城墙是轻而易举的事。 艾斯嘉大陆有“一高二长三峻”,形容的是三座山:被誉为世界最高峰的诺瑞姆林峰;海拔高横幅也广的红石山脉;以及险峻高耸,绵延数百里的索美维山。后者既占据了“高、长、峻”三字,可见其山势之壮观。 爬山不能骑马,杨阳五人就取消了在以诺购马的原计划。不过话说回来,好马还是应该在西城买。 为了避免弄脏衣服,也为了方便行动,肖恩换回赭色长衣和适合走山路的高帮皮靴。其他人也尽量减轻负重,而所谓减轻负重的方法就是把泰半行李扔给力气最大又不会疲倦的幽灵。沦为免费劳力的棕发青年在咕哝了一通后,还是认命地把东西捆在背上。 因为曾经在埃特拉首府米尔菲见识过世界最高峰诺瑞姆林峰直插天际的宏伟雄姿,所以走出以诺,望见屹立在地平线尽头的巍峨山脉时,四个少年少女没有很震撼。但随着距离的拉近,遮天蔽日的压迫感越来越大,当走了一段狭窄的山路后,更升华为影响心跳的紧张与疲惫。 特雷希小道是第四代北城城主特雷希·欧斯达广募工匠所辟,之后,人们再不用辛苦地翻山,可以直接穿过山岭去西城,但也因此荒废了山道的整修,给杨阳等人此刻的行进带来麻烦。 近乎笔直的山崖上,六人贴着粗糙的岩壁缓缓前移,这么走不仅是出于安全上的考量,也是因为风的关系。充满山风特有的凛冽感的冰冷气流不断拍击着众人的身体,令他们浑身发抖的同时举步维艰。 “好大的风啊!”昭霆忍不住抱怨。 “拐过前面的弯,就会小一些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德伦安慰。本来肖恩自愿打头阵,被他以向导的名义拒绝了,改为殿后。 杨阳往下瞄了眼,顿时一阵晕旋。她们身处的峭壁就在食肉森林上面,所以脚下一片绿色。尽管已是深秋时节,树木却没有一丝枯萎的迹象,甚至比一般的常绿树还生机盎然。青翠的色彩反射着阳光,仿佛每棵树上都长着琉璃叶,美得灿烂夺目,放眼望去就像一座水晶森林。 肖恩也低下头盯着那片树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难怪烧不着。”走在他前头的希莉丝奇道:“什么?” “这座森林把水气全锁住了,所以点不着火。”肖恩皱起眉头,“我愈来愈怀疑是奥兰托国搞的鬼,只有人类做得出这种事情。” “也难说吧,也许是别的种族,比如精灵族。他们不是喜欢住在森林里,很可能为了使树木长得更好做出这种事。”希莉丝试着为人类平反。 “不可能!精灵是最了解平衡重要性的种族,绝不会为了给树木水喝而使用破坏自然平衡的法术!”肖恩一口否决。希莉丝无言以对。 这时,前头响起昭霆的惊呼:“哇塞——”肖恩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出什么事了!?” “太棒了!”这是杨阳的回答,两人面面相觑,当他们也转过拐角时,才明白两个少女失态的原因。 一望无际的苍凉大地。没有任何的障碍物,也没有任何生机的大地。单调的灰色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寸草不生,成就一幅纯粹也凄凉的景致,震撼人心。 连那里的天空也是一种独特的清澈的蓝,棉絮般的云朵疏疏懒懒地飘着。几只苍鹰舒展双翅,悠然盘旋于这青天白云之下,令观者的心灵为之一空。 吹来的风儿带着西方大地特有的辽阔和空旷的味道,众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感到胸怀一畅,好像整个人和那片荒莽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完全没变……” 棕发青年的双眼浮起属于过去的情潮,一幕似曾相识的景象在他脑中徘徊。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站在悬崖上,眺望那片灰色的荒原。 “别发呆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下山。”褐发少年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肖恩无意识地松了口气,自从那日答应了精灵长老后,他就时常努力回忆过去,可每当快要想起什么时,他又情不自禁地退缩。 也许我真的是个懦弱的人。青年有点沮丧。 一行人重新出发,脚步轻快了许多,目的地就在眼前,自然涌出一身力气。然而没走多久,德伦就喊道:“前面没路了!” “坏得厉害吗?”耶拉姆镇定地问道。一路走来山道愈来愈狭窄破旧,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反而觉得商人太大惊小怪。 德伦苦着脸回答:“很厉害,起码有两三丈,我们还是直接到上头去比较容易。”说着,他一指上方,那里有个像是平台的凸起,以此为踏板可以攀上更高的山道。 耶拉姆估算了一下,绑紧救命索,从包里取出登山钉,谨慎地钉在适当的位置,朝平台爬去,德伦紧跟其后,接下来是昭霆和杨阳。 希莉丝也往上爬后,肖恩终于看到了那个迫使他们不得不抄捷径的断层,如德伦所说,山道断成两截,距离少说五米长。即使是他,不借助助跑也跳不过去。但是观察了一下缺口,他皱起眉头,黑色的预感如冰水渗透心脏。 “耶拉姆,抓住德伦!” 褐发少年立刻反应过来,还是慢了半拍,商人的手像蛇一样灵巧地伸出,扣住棕发少女的双腕,同时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她纤细的颈项:“别动!” 这声威胁成功定住已爬上平台的耶拉姆和杨阳,肖恩和希莉丝却不吃他那一套,不约而同地抽出腰间的短剑,但随即看出无论打掉匕首还是射穿德伦的脑袋都会令人质受到伤害,不得不收了回去。 “把武器统统丢到山下去!”德伦再度大吼。 “去你的!”昭霆狠狠踩住他的脚背,还碾了两下。德伦却像没感觉到痛般一动不动,沉声道:“安份点,不然我砍了你两条手。”棕发少女被他话中的肃杀之意吓得打了个哆嗦。 “昭霆!不要动!”杨阳紧张地喊,看出商人是认真的。 “还不快把武器丢了!” 耶拉姆头一个解下短剑丢下山;杨阳也快手快脚地卸下弓箭抛了出去;肖恩却迟疑了一下,因为德伦的目的摆明了是杀人劫财,如果解除武装,他们就会像待宰的羔羊般任其鱼肉,可是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不丢。 转瞬想了七八个主意,却没有一个能在不使用魔法的前提下打破僵局,肖恩正焦急,感到腰间一紧,抬头一看,原来是希莉丝在拉扯救命索,眼中透出深意。 默契在眼光交汇的刹那达成,肖恩用故意的动作将短剑抬高,吸引德伦的目光;希莉丝一手抓着救命索,一手拔出登山钉,冷不防投出手中的临时武器。 德伦冷笑一声,显然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招,不慌不忙地转了个位置,让攻击落空,却不知红发少女瞄准的本来就不是他。 登山钉没入商人身后的山壁,附着其上的剑气令并不锋利的钉头深深凿进坚硬的岩石,撕开一个大口子,岩石碎屑从中喷射而出,爆发的巨响令他忍不住瞄了眼,没有错过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肖恩顺势丢出短剑,正中德伦拿着凶器的右手。 就在这时,变生肘腋。 一把短斧从崖顶投下,锋面倒映着阳光,反射出腥红的颜色,随着尖利的呼啸,不偏不倚地割断救命索,身在半空的红发少女无处借力,直直往下坠去。 “希莉丝!” 肖恩急忙伸出手,及时抓住她的柔荑,然而下一秒,那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却穿透了他的手掌。 “!!!” 琥珀色的眸子映出大睁的蔚蓝眼眸,其中没有他的身影。 眼睁睁看着少女跌落悬崖,青年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将颤抖的双手举到面前,就如千年里无数次端详过的那样,是半透明的。 「……也许那份能量用完了,你就会变回幽灵。」 杨阳的话语一字字在心头响起,令他从头冷到脚。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 第二百三十九章 禁区解除 平台上的四人呆若木鸡,杨阳三人瞪着吞没同伴的食肉森林,德伦盯着空无一人的山道。 “怎么回事?他……” 他充满惊愕的低喃唤回了三人的神智,耶拉姆立刻抖出腰际的长鞭,缠住昭霆的腰部,将她拉到危险距离之外。 然而,正当他想顺势拿下德伦时,一只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钩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拉,将他整个人掼在山壁上,溅出一排血痕。 “耶拉姆!” 杨阳和昭霆齐声惊呼,抢到少年身前。德伦啧啧连声,仰首道:“下手轻点嘛,人家还是小孩子。” “扮什么好人,你这个最该下地狱的家伙。”伴随唾弃的话语,两个男子溜着绳索下到平台。一个体格壮硕,腰间佩着一排短斧;另一个身材瘦削,肩上扛着染血的钩索。 昭霆朝后者投以痛恨的目光,一把拔出无刃,朝他胸膛捅去。瘦削男子轻松闪过,劈手夺下大剑,放在掌心端详。 德伦从后掩上,扣住少女的双腕,柔声道:“嘘、嘘,安静点,小姑娘。”说着,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咧嘴一笑:“你刚刚那脚踩得我很痛呐。” “你……!”杨阳和耶拉姆同时变色。 “你这混蛋!”昭霆大怒,有生以来,她头一次受到这样的污辱。德伦加重手劲,令她忍不住发出痛哼:“呜!”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乖一点吗?”德伦继续用那种轻柔如毒蛇嘶嘶声的口吻道,“我的手被那小子射穿一个洞,很难控制力道,你再这么挣扎,难保我不会一不小心,折断你的手骨。” 昭霆痛得冷汗涔涔落下,硬是咬紧牙关,不让示弱的呻吟逸出双唇。 “放开她!人渣!” 杨阳瞪视眼前面目可憎的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笑容和气的好好商人。耶拉姆扶着山壁想站起来,一把短斧砍进他肩膀上方的岩石里,顿住他的身体。 “乖乖坐着比较好。”壮硕男子淡淡地道,“我不像那一位,喜欢施虐,但也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们乖一点,我就保证留你们一个全尸。” 这些家伙,果然想杀人劫财!杨阳的心沉了下去。 “话说回来,那个绑辫子的小子到哪去了?”瘦削男子问道,令三个少年少女眼中冒出希望的火花。 “这就要问……”德伦没有把话说完,两眼睁得铜铃般大,同时惊呆的还有壮硕男子和杨阳三人。 瘦削男子的头飞了出去,带起一条血线,行凶者一脸平静地站在他后面,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巨型镰刀。就是这把刀砍了瘦削男子的脑袋,可是暗元素构成的锋面上没有沾上一滴血。 虽然失去了头,尸体还是笔直站立着,棕发青年拨到一边,与此同时,那颗头颅掉下来,落在他脚边,发出噗嗤一声。 被这恐怖的声响刺激,众人终于回过神,德伦和壮硕男子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没让他们再退下一步,肖恩无声无息地冲上前,一刀将后者钉死在岩壁上。 “呀!”不止德伦吓得心胆俱裂,杨阳三人也是目瞪口呆,震惊同伴利索狠辣的杀人手段。 “你…你别过来!”德伦手忙脚乱地抽出匕首,抵住昭霆的脖子,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退后!不,把刀放……”他蓦地闭上嘴,眼睛死死瞪着青年手里的武器,脸色青白交错。 “黑色的镰刀——你是「提拉的英雄」!” “英雄?”肖恩苦笑了一下,自出现在平台上,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语气充满自嘲,“我倒不知道自己也被冠了那种名号。” 也?杨阳眨眨眼。 “啊——” 一团黑色火焰突然出现,包住德伦持刀的手,瞬间将其连皮带骨烧得一干二净。他踉踉跄跄后退,惨叫着甩动手臂,想把还在往上蔓延的黑火甩掉,因而没注意脚下,一个踏空,摔下平台。 凄厉的哀嚎响彻群山,久久不绝。 杨阳和昭霆呆呆看着他掉落的地方,直到听不见惨叫才反应过来。 肖恩根本没看掉下山的德伦,径自走到耶拉姆面前蹲下,将手虚按在他的伤口上方,低声念诵咒语:“水之精灵温蒂妮,请聆听我的呼唤,借汝之力,完成我的心愿——治愈。” 水蓝色的波动从他的掌心涌出,罩住少年的肩头。不一会儿,伤口就渐渐缩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肖恩,你可以施法了!?”看到这一幕,杨阳惊讶地喊,随即想起青年的镰刀就是由暗元素汇聚而成。他既然能召唤武器,自然就能施法。 “我把禁区打破了。”肖恩收回手,关怀地问道,“好了,觉得怎样?” “可以。”耶拉姆试着动动手,还有点疼,但是比刚才撕裂身体的痛楚好多了。 “抱歉,我对治疗魔法不是很拿手。”看出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一丝不适,肖恩很是内疚,“要是能使用光系咒文就好了。” “对了,肖恩,你不是变回幽灵了吗?怎么又有实体了?”危机一解除,昭霆的好奇心就冒了出来。 棕发青年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去找希莉丝吧。” 希莉丝……杨阳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相同的黯然。刚刚因为冲击太大,情势又危急,他们都没真正意识到同伴的死亡,现在才尝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还…还找得到她吗?”昭霆颤声道。 “不知道,因为禁区解开的关系,这附近的磁场全乱了,我没办法使用寻人的法术,只能下去找。”肖恩起身,环视三人,问道,“准备好了吗?我要施法了。” “肖恩!”杨阳三人不约而同地高喊,带着掩不住的惊恐。 “总要面对的。” 青年的回应更像是针对自己。 ******* 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一道青色的风卷拔地而起,刮得周围的草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风声止息,气流的中心出现四个身影。 “哇——” 棕发少女尖叫出声,余人也变了脸色。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大堆奇形怪状的藤蔓聚在一起,不断蠕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活像一群争食的蟒蛇。 它们包围中的赫然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胸膛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所剩无几的内脏,头部也被咬掉一半,白色的脑浆混着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出,衬着鲜绿的草地,说不出的奇诡。 没想到一下来就看到这么刺激的场景,众人都猝不及防,若非他们个个是见惯血腥的人,早就吐出来了。 “希莉丝……希莉丝……”昭霆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具尸体。 “不是希莉丝。”耶拉姆镇定否决。 肖恩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是德伦。” 三个少年少女无言,虽然商人害死红发少女在先,伤害他们在后,但人都死了,尸体还落得这样的下场,再大的仇恨也烟消云散。 杨阳一个激灵,紧张地喊道:“肖恩,快布防御结界!” “不用,它们不敢靠近。”说完,青年就往前走去。果然,那些可怕的食肉植物一见他靠近就飞快收起藤蔓,像怕被他碰到似的。 “杨阳,你觉不觉得肖恩有点奇怪?”望着同伴的背影,耶拉姆低声问道。 “嗯。”杨阳颔首赞同,她也有类似的感觉,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会不会是恢复记忆了?跟上大步走远的棕发青年,杨阳偷瞄他,顿时眼神一凝。 从肖恩身上,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冰冷气息。 煞气。 在锡维拉看见的,怨灵们所特有的阴邪煞气。 难道……!杨阳情不自禁地捂住嘴,感到一股寒气从心底窜起,眼角瞥见被青年踩过的草地都由绿变黄,萎靡不堪,更是从怀疑转为确信——只有怨灵能吸收活物的生气!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希莉丝的死起了憎恨吗?可是那三个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黑发少女心乱如麻。 “杨阳!”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的臂膀,及时止住她前倾的身子,“你怎么不看路啊!” “啊。”杨阳这才意识到被树根绊了一跤,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与平日殊无二致的清澈眸子,“……谢谢。” “小心点。”叮嘱了一声,肖恩才放脱手。 就算变成怨灵,他的本质也不会改变吧。杨阳由衷松了口气,回以微笑:“嗯。” “阳!白骨!” 走在最前面的昭霆又叫起来,这回余人倒没受到惊吓,毕竟白骨比起尸体不像尸体,骨头不像骨头的玩意儿好多了。 但是看清棕发少女所说的“白骨”后,众人还是吃了一惊,因为白骨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一大片空地上,像铺了一层地毯。 “是那些食肉树丢垃圾的地方吗?”耶拉姆从人类的习惯推测。杨阳不以为然:“我不认为它们懂得所谓的用餐礼仪。” “好可怜。”昭霆同情地看着一地骨骸,突然咽了口口水,扫视众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们说里面会不会有希莉丝?”杨阳和耶拉姆打了个突。 “不会。”肖恩斩钉截铁地道,让三人恢复了点血色,“看这些骨头,最早也死了一两天了,绝不会有希莉丝。” “你看的出?”三人大奇。 “嗯。” 昭霆追问:“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难道你当过医生?”杨阳心道:医生也不见得有这种本领吧,肉眼看出骨龄。 肖恩淡淡地道:“我是从血腥味推断的,你们也闻过,刚刚那具尸体味道有多重。而这些,除了这里几具(他指着其中一堆颜色比较新的白骨),其他几乎没什么味道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就奇怪光凭骨头怎么能推测死亡时间,尸体还好说说。 杨阳沉吟道:“可是这些是什么人呢?食肉森林恶名昭彰,照理不会有人进来送死啊。” “是冒险家。” “什么!” “希莉丝告诉我,有一种叫冒险家猎人的人,专门打劫冒险家,这些人身上完全没有衣服、行李之类的东西,就算食肉树把衣服吃了,也不该碰行李,所以一定是被什么人拿走了。而没有人会在食肉森林里抢劫,显然这些人是在上面遇害,再丢到这里。你们看,这些骨头也都是碎的。最后,有不明人士散布索美维山脉有宝藏的不实传闻,引冒险家来寻,正好对上。”肖恩有条不紊地分析。 杨阳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昭霆才道:“我们碰上的三个莫非也是——” 肖恩点点头:“虽然骗的手法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从袭击地点看,散布谣言的八成也是他们,只是看我们不贪财,才换成欺骗。” “他妈的!”昭霆狠狠咒骂。杨阳和耶拉姆心有余悸,惊诧世上竟有这样一群人,险些就阴沟里翻船。 肖恩收起镰刀,合上眼,双手做出祈祷的手势,启唇唱出一串清亮的歌声。 澄静的音符回荡在空气中,刹那间,散落于地的白骨升起阵阵黑雾,随着歌声的扩散,化作直冲天际的洁净光芒。 “走吧。” 当银光看不见后,肖恩垂下手,对身后张口结舌的四人道,见他们呆呆不动,又催促了一声。三个少年少女这才回过神,昭霆结结巴巴地道:“刚才——刚才——” “普通的超度而已,有这么好惊讶的吗?” “我知道是超度,但……” 杨阳打断:“肖恩,你是圣职者?”棕发青年歪着头想了想,道:“不算,只是学过。” 昭霆和耶拉姆面面相觑,意会这句话的意思,杨阳轻蹙双眉。 他果然恢复记忆了。 “快走吧,还要找希莉丝呢。” “哦。” 四人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的树丛透出微光。肖恩眼睛一亮:“是防止物理攻击的结界!”还没说完就大步跑过去。余人一愣后,也欣喜若狂地跟上:会使用魔法的只有活人,而活人就有可能是希莉丝! 树丛后是一块点缀着雏菊的青草地,一个身穿雪白祭司长袍的年轻人手持法杖蹲在中间,检视面前的人。而那个躺着的人,正是他们找了半天的同伴。 “希莉丝!”肖恩头一个冲过去,抱起红发少女,确认她仍有呼吸后,整个人松弛下来,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 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生前他就尝得够了,如果死了还要来一回,他一定受不住! 见同伴无恙,杨阳三人打量起那个已经站起来的年轻人,他是个二十后半的青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扎成一束,一丝不乱,看起来像个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白皙俊逸的脸庞和唇畔温文的浅笑也加深了这个印象,就是一双罕见的青眸有点妖异的感觉。 然而,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杨阳心里油然泛起一股熟悉感,因为他眼里的神采,像极了她见过的一个人。 那隐而不宣的霸气,那深沉复杂的思绪,那锐利敏捷的智慧,汇聚成一种特殊的气质—— 王气。 这个青年,是条蛟龙,沉睡的蛟龙。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遇见这样一个人物,杨阳暗暗赞叹,问道:“请问,是你救了希莉丝吗?”其实看这阵仗,就知道一定是他救的,不然希莉丝焉有命在,问一声只是出于礼貌。 那青年挑了挑眉,显得有些意外的样子,随即低声念诵几个像是咒语的古怪单字。杨阳、耶拉姆和肖恩一怔,因为他说的竟然是古代语! 但是当青年再度开口时,吐出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抱歉,可以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吗?” 他的声音优雅轻柔,充满了韵律感,让人听了舒服至极。 “呃,我是说,是你救了希莉丝——我们的同伴吗?”杨阳有点诧异地复述。青年还没回答,肖恩先一步道:“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啊?”杨阳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 肖恩定定注视黑发青年:“你刚才用的是方言术(注:一种让对方听懂自己说的话的法术),而且你用的语言,是纯正的古代语,即使现在还在使用古代语的两座外大陆的人民,也发不出你这样的发音,所以你一定不是现代人。” 什么?三个少年少女回过头,用呆滞的目光瞧着那个“不是现代人”的青年。肖恩续道:“你也不是幽灵,不是异族,你到底是什么?” “不是幽灵,不是异族,当然就是人类了,还用问吗?”青年依然那样优雅地说话,只是语速放慢了些,增添了一抹慵懒,令闻者更为醺然,肖恩却听出他隐藏在平静语调下的一丝不悦,脸一红:“抱歉,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隔了那么久,终于听到同样说古代语的同胞,令他心中难以克制的激动。 而且他听出月的口音有着古代法师特有的节奏感,只有学舍最优秀的老师,有这样优美的发音。 青年端详他,玩味地挑起唇角:“你是白袍法师?” 肖恩毫不迟疑地点头。 果然。杨阳不意外,东方学舍是白袍法师的出身地,对立阵营是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不过在更早之前,黑袍、白袍和中立的红袍,都隶属大陆法师议会。 不知道这一位是来自哪个年代。黑发少女兴奋极了。 “我是黑袍,大陆法师议会首席之一。”身穿祭司长袍的年轻人用理所当然的态度道,口吻谦逊,却包含强大的自信,“我的名字是月·奥兰托。” “什么!?” 半分钟后,昭霆的尖叫才划破云宵,“你是月祭司!!!?” 余人也震惊得僵在当地,活像三根木桩——她们都听过这个名字! 月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优雅模样:“啊,看来你们都认识我的恋人,不错,他叫扎姆卡特,是条非常可爱的红龙。” 第二百四十章 月·奥兰托 回过神后,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是男的!?” “你姓奥兰托!?” “你不是死了吗!?” 月涵养极佳,唾沫淋头也笑容不变,嗓音也是那么的淡雅柔和:“嗯,请一个个说好吗?这样我听不清楚。”指着肖恩:“你先来。”摆明了偏袒法师同行。 “啊。”棕发青年愣了下才道,“我…我一直以为你是女的。” “我是男的,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女的?萨克没有昭告天下我的性别吗?他一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条同性恋龙,免得再有母龙和人类女子来烦他。”月温温地道。 他很了解扎姆卡特嘛,不愧是情侣。杨阳三人感叹。 肖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大概我漏听了。”月点点头:“我想也是,好,接下来是这一位。”他转向黑发少女,看出她是法师学徒。 杨阳恭敬地道:“我问的是,‘你姓奥兰托’?” “咦,后世的历史学家没有帮我翻案吗?我还以为我的身世很容易就查出来了。”月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罢了,没查出来也好,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对了,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今年是黑暗历几年?” “黑暗历?今年是创世历1037年。” 肖恩插口:“我是大陆历的人,大陆历到我入学是486年。” “哦,法师议会有意改新年号,正让各国投票同意改为‘大陆历’,看来是成功了。”月微微一笑,对这种时光拼图般的信息核对很感兴趣。 杨阳更是激动,由于魔族的破坏,魔导国连本像样的年代志都没有,历史学家把千年前的时代统称为“古世历”,也只有大黑暗时代比较清楚,但有学者研究,大黑暗时代只是魔族和艾斯嘉矛盾激突的时段,可能只有几十年,大概是魔界公主玛格蕾特死后。如今证实了,肖恩所在的年代包括大黑暗时代,足足历时四百多年,月来自更早以前的黑暗历,传说中魔族来到这个世界的年代。 不过黑暗历和大陆历之间还隔着圣光历,只有短短五十年左右。 月理性地推测:“这么长久的时间,想必奥兰托国也不存在了吧?” 四人一齐点头,差点脱口而出:“就是你情人毁掉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古早以前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现世?还不是幽灵。 肖恩第一个按捺不住好奇心:“你是用时空魔法来到这个时代的吧,那怎么不知道确切年份?这样你怎么定位?” “说到这件事,就要问你了。” “我?”肖恩指着自己的鼻子。月点点头:“禁区是你打破的?” “嗯。” “你他妈的是白痴吗?” 寂静。良久,四人才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看向发话人。非常温柔的表情,就和他刚才的语气一样温柔。 错觉,一定是错觉。三个少年少女自我安慰:不可能有这样的反差,世上绝没有人能用那样的语气说脏话。 “亏你也是个法师,还是个实力不亚于我的法师,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超过十段的魔法解起来一定要小心谨慎,你却像拍皮球一样一下子拍得粉碎,又不是那些蠢得跟猪猡没两样的战士,你是脑袋浸水了还是头壳坏掉了?做出这样不瞻前顾后的事。” 是…是真的,他真的在骂人,用那种轻柔到像讲情话的口吻骂人,而且骂得很毒。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杨阳三人呆住了。肖恩发呆的含意却略有不同:“原来是你把反噬化解的。”(注:当禁区封印之类的法术解开时,力量会一下子向外发散,所以必须事先布下缓冲结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是白袍阵营的白痴法师,连解开大型法术应该预备的步骤都不懂。该不会你所处的年代,白袍大法师们变成了一群只会育婴喂奶的白衣天使?他们已经在倡导生育法师光荣的口号,主张生孩子比学魔法更重要。”月依然用那种优雅怡人的口吻讽刺人。 杨阳听出赤果果的鄙视,看来如魔法界的传闻,黑袍白袍果然关系不好。不过到大黑暗时代所在的大陆历已经势如水火,互为死敌。月所在的年代好像还停留在看不顺眼,挖苦嘲讽的程度,幸好幸好。 “别说我的老师,是我自己没学好,我没学到高等魔法,都是跳级后随便翻书,东拼西凑学的。”肖恩惭愧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我好像十七岁就离开学舍了……”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离开东方学舍? 她想起精灵长老埃洛尔的故事,一个年轻学员带走了精灵王和魔界公主的遗孤……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月挑了挑眉,略略缓和语气: “原来只是个学徒,本事倒不错,还能用禁咒。不过时间紧急,我没办法化解那么大的冲击,所以把它封了起来,容器就是你怀里的女孩子。” 肖恩惊怒交集,可是没法指责对方,毕竟是他自己一时冲动,打破了魔法禁区,如果这个大型法术破裂,诅咒扩散开来,恐怕半个北城和西城都会被卷进来,葬送无数人。 “肖恩,怎么回事?”杨阳三人听得不安。 “他把禁区发散出来的力量全部封在希莉丝体内。”肖恩咬了咬牙,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假以时日,封印破裂了,这股力量就会撕碎希莉丝的身体!但是把封印移出来也没用,因为移出来的瞬间,希莉丝的身体同样会承受不住而四分五裂!而且魔力会消蚀体力,从现在起,希莉丝会越来越衰弱,最后虚脱而死!” 杨阳三人骇得脸色发青。 月悠悠地道:“你们也不用太悲观,像她这种情况,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用生命系的法器(注:这种法器通常可以融入体内,就不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容纳魔力,化解反噬;二是把封印移到你体内,再用起死回生的咒文将她复活。” “那种咒文谁会啊!你会吗?” “我不会。” “那你还说!法器呢?别告诉我法器你也没有!” “是没有。” “……你这混蛋!”肖恩大怒,丢出一枚火球,当然准头偏了。月不屑一顾:“果然是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已经是不得不靠怨气活着的可怜存在了,还不晓得省点力气。” 他的话提醒了杨阳一件事:对了!肖恩现在是只有靠负面情感维持实体的怨灵,一旦负面情感没了,就会变回幽灵,那他是……故意激怒肖恩的吗? 月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确定起来,因为那种措辞,怎么听怎么像习惯使然。即,他本来就是个让人肝火大动的家伙。 “算了,看你可怜,就告诉你吧。那种法器我放了一个在西边的失落神殿,待会儿画张地图给你,免得你迷路到东边去。” “你……” “也不用担心这女孩会撑不到半路嗝毙,这里到失落神殿只需十多天步程,用魔法更只要三天就到了,而这女孩起码还能挺半个月。当然,如果她碰巧来个月事之类,就难说了。” “¥&※◎+……” 这家伙,是不是对越喜欢的人越爱整啊?看着这一幕,杨阳不禁怀疑。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装得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在听说血龙王的恋情时,她曾幻想过月的性格。因为扎姆卡特是强势型的,按照耽美文学的一贯套路,他的恋人应该是弱势的一方。就算不像女人,至少也该温文尔雅。岂料月的外表是够温文了,骨子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能用阴损毒辣形容。 还有他那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和声音,无形中主导全场的手腕,真正强势的一方无庸置疑是他。 可怜的扎姆卡特,我能想象你的恋爱生活。杨阳在心里为友人哀悼。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昭霆也忍不住叫起来,“把希莉丝害这么惨不说,还欺负肖恩!” 对嘛对嘛。棕发青年猛点头,碍于扎姆卡特的面子他没法真的砍人,又感觉对方是黑袍的前辈,而自己是个可怜的学徒,只能忍气吞声,早憋得一肚子气,现在终于有人出来仗义执言了。 可惜这个正义之士水平和他差不多,才一回合就被月踢回一边去纳凉:“我害她?是我救了她吧,要不这女孩早没命了。而且,从头到尾都是你这位目无尊长的同伴在骂我、吼我、用火球丢我,我何时欺负过他?” “唔~~~”没有他唇枪舌剑的本事,棕发少女只好饮恨。 叹了口气,杨阳开口道:“月先生,容我插一句,请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时代?”她自认嘴上功夫也比不上这位仁兄,只好另辟蹊径,打听感兴趣的历史知识,她还有很多话想问。 月指着肖恩回答:“因为考虑到很可能会有这种没脑子的笨蛋不分青红皂白打破禁区,当初设的时候,我就开了个时空门(注:利用时间隧道衔接过去与未来的门扉,是最高段的时间魔法,只有十二段以上的法师能使用),出事时可以及时赶来补救,果然派上用场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但咬字很清晰,所以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然而,从听见到理解却花了很长时间,尤其是那句“当初设的时候”。 “禁区是你设的?” “没错。” “……” 换句话说从头至尾就是这家伙搞出来的事情,他却摆出局外人的姿态,在这里指手划脚。 这回肖恩真的气得七窍生烟,昭霆吼道:“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胡说八道。”月淡淡挥了挥手,“我只是设了一个魔法禁区,什么叫‘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们自己的麻烦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不要随便把罪名推给别人。”他竟然还反咬一口,丝毫没有心虚、后悔的表现。 这个人品性真是有够恶劣。见惯各色人种的黑发少女此刻也不由得哑然——难道这就是黑袍的作风? 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扎姆卡特怎么会爱上这种人?” 棕发青年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作羞耻?”黑发祭司瞟了他一眼:“我知道,倒是你肯定不知道思考两字怎么写。” 肖恩决定再不理睬这个混蛋! 杨阳干咳一声,心中也有气,忍不住道:“月先生,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设的禁区,西方一千多年来荒芜不堪,为少得可怜的粮食自家里打得头破血流,更有无数人因为抢不到粮食饿死——你是为了造成这种结果,才设禁区的吗?” 月眼底闪过晦涩的情绪,快得她差点捕捉不住。 杨阳心一动。 也许他不是无情,只是装作无情。 “不错。”月坦承,“肯尼亚斯是侵略我国的敌国,打击敌方的后勤是我提交的战略选项,也是陛下的目的,我只是按照他的旨意行事。” 听到前半句,杨阳等人无话可说,虽然月的手段太激烈,但两国交战,月身为奥兰托国人,帮助自己国家胜利无可厚非。 “不过,你说一千多年?法术时间由陛下决定,难道我答应他了?”月对此也有意外,再三忍耐,还是情不自禁地自问。 “你为什么答应他做这种事?” 月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杨阳怔了怔,想起一事,冲口道:“等等!你姓奥兰托,莫非你是桑·布莱克·奥兰托的——” “我是他哥哥。” “……!”杨阳倒吸一口凉气。 昭霆询问友人:“桑·布莱克·奥兰托是谁?”杨阳还沉浸在突来的冲击中,心不在焉地道:“奥兰托国的末代国王。” “布兰是末代国王!?为什么?他虽然有点心术不正,但是个有能力的人。”月第一次收起笑容,露出诧异之情。杨阳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因为他杀了你,扎姆卡特就杀了他。” “杀了我……是吗……” 月脸上的表情很奇异,不像意外,倒更接近叹息。众人同情地瞅着他,不管眼前的人有多么恶劣,被亲弟弟所杀,遭遇委实可怜。 昭霆灵机一动,比手划脚地道:“对了!你已经知道你弟弟要害你了,就可以事先防范了!” “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月淡淡地道,随即,一缕关心渗入他始终柔和的嗓音,“萨克怎么样?一个人吗?” “嗯。” 月合上眼,眉心划过痛苦的波纹,低声道:“布莱克,你太狠了。”看到他的神情,余人更是同情,耶拉姆道:“你去见见扎姆卡特吧,他现在应该在中城的西境。” “我只能再待十分钟(注:虽然时间魔法不存在时效,但时间隧道有时限,如果不在消失前赶回,施法者就会身死魂散)。”说这句话时,月的神色已恢复了常态,“你们认识萨克?帮我个忙。” “传话吗?”杨阳温言道。月点点头:“告诉他,收敛点脾气,不然总有一天被人类的屠龙者干掉。” “呃……”没料到他要传的是这样的话,杨阳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原以为,以月的性格虽然不会要心上人移情别恋,但一定会来句“我永远爱你,不要伤心”之类的肉麻话。 昭霆也十分错愕:“你不说句我爱你吗?” 月睨视她,眼中射出尖锐的嘲讽,程度之强烈,令他柔和的嗓音也有点变调:“爱?人类哪配说爱这个字眼,这个字是专属于龙的,连神也不配说!” 昭霆听得云里雾里。杨阳心里浮起了悟和感叹。 这是个愤世嫉俗的男人啊。 耶拉姆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爱扎姆卡特?”月缓和了语气:“是。” “太过份了!”昭霆跳起来,愤慨得满脸通红,“扎姆卡特是那么爱你!一直到今天都没忘了你!甚至为了你跑去向维烈单挑,想自杀去陪你,你却说不爱他!你还是人不是!?简直狼心狗肺……” 杨阳捂住友人的嘴,深深望进黑发青年情思翻涌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月,对你而言,扎姆卡特是什么?” 月回她深邃的一瞥,抬起头,仰望清澈的蓝天。直直洒落的阳光净化了他略带妖异的青瞳,焕发出澄静的光彩。 “他是我唯一的光。” 语气充满无限的眷恋与深情,即使迟钝如肖恩、昭霆,也听出他对血龙王到底是什么感觉。 “很好!”杨阳击了下掌,“我就把这句话带给他!”月噗嗤一笑:“他大概听不懂吧,那家伙就只会挖空心思要我说爱他。” 杨阳坚定地道:“不,他会懂的。”月凝视她,眼中闪过一道异彩。 “好吧。”他举起法杖,“时间也不多了,念在你们帮我传话的份上,我就直接送你们到失落神殿,不用道谢,后会有期。”说着,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微妙的笑。不知为何,看到这个笑容,肖恩的背上一阵恶寒。 这家伙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他刚想拒绝,月已念完了咒语,法杖杖头的宝石发出灿烂的绿光,一道龙卷风包围住五人,随着风声呼呼,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最后完全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下来,视野也恢复了清朗。 五人面前是无垠的沙海。 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层层叠叠宛如波浪的金色沙海,充满了不羁的美,和空旷的寂寥,这是一幕壮观的风景,但杨阳四人看在眼里,只觉心寒。 “这是什么地方?”昭霆呆呆地问道。耶拉姆面无表情地回答:“沙漠。”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沙漠!问题是我们怎么会跑到沙漠来!那家伙不是应该送我们到那个失什么的神殿吗!” “他果然没安好心!”想起临走前月那个诡异的微笑,肖恩跳起来。被他一提醒,杨阳脸色大变。 她怎么没想到!以月那种个性,哪能忍受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再比照他将整个西方化作荒漠的狠劲,杀人灭口当然是小菜一碟…… “那个恶魔祭司!!!” ****** 杨阳的第二任老师出场了,也是引导她走上人生顶峰的老师,不过现在和冒险小队不合,哈哈。月也看不上这些上蹿下跳的白袍学徒和更加差劲的菜鸟冒险家。 月是黑袍法师,他穿祭司袍另有原因,后文会有。他和扎姆卡特的事迹,在预定写的番外《红月传奇》。其实我已经暗示了,他还会出场。 黑袍的作风就是自私自利,就算做好事也是不择手段,还会造成严重的后遗症,引发当事人的怒气,不自我辩解还一副讨揍的德行,潜台词“有种来打我啊”,这些是黑袍共有的风范,后文会出现的一位黑袍也是如此,暂时不剧透。 也是因此,杨阳她们都没意识到,月是希莉丝的救命恩人。 月设计肯尼亚斯帝国,站在奥兰托国长皇子的立场,也没有错,当时奥兰托国遭到侵略,当然是违反人道的,应该谴责。不过后来是历史变故,才使得诅咒恶化,不然不会持续那么久。 月也没要主角们死,是杨阳和肖恩误会了,他还让冒险小队传话呢。 本文定位是奇幻史诗,体现历史厚重感的年代会随着正文的发展、相关人物的登场慢慢揭开,不过这里给有兴趣的读者简单介绍:月所在的黑暗历之前是魔法文明最辉煌的魔导历,繁华仅次于最早的神代。但是因为一场人为的灾难,法师地位一落千丈,惨遭迫害。就在这个时候,异界的魔族侵略,酿成第四天灾。 也就是说,魔族是在艾斯嘉世界最弱的时候入侵成功,如果是魔导历,随便哪个大法师都能把他们捏成小饼饼。 由于魔族的肆虐,法师地位重新提高,得到平反。但是经历了多次灭法运动,法师人数还是一落千丈。大陆法师议会的白袍法师因此提倡生育优先,扩大种群,人多力量大。黑袍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实力才是硬道理,学习和光复魔法最重要,尽快恢复到魔导历的水平,主张内部竞争,甚至提出了徒弟打败老师才能出师的规定,后来演变成大陆历黑袍必须杀师出道的传统。 两个阵营越来越冲突,在月身处的黑暗历后期已经初露矛头,到肖恩所在的大陆历正式分裂,演变成两个对立的敌对阵营,红袍调和不果,反被驱逐。法师们没有把打倒侵略者作为第一要务,反而自家里斗得火热。白袍越来越软弱,放纵后代,宠溺学生,不思进取;而黑袍陷入了持续的内耗和内部打压,也阻碍了后备力量的发展,只除了极少数特例。 这种种阵营和思想的分歧非常关键,因为对人物的性格和机遇都有深刻影响,也间接影响到千年后的世界和杨阳这些主角。不过他们要到全文中期,肖恩的记忆解开,才有深刻的体悟。 暂时,还是跟着冒险小队慢慢旅行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死亡沙漠天神之叹 创世历1028年·南城梅迪·上界王宫—— 「公主,面纱!你忘了戴面纱了!」 「啰嗦!那种气闷的东西,我才不戴!」 「不戴面纱,你不能出去啊……公主!」 小小的身影像子弹般发射到室外,眨眼消失在花园里。直过了半分钟,一个手拿蓝色面纱的女官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在原地徘徊片刻,哭丧着脸喊道:「公主!公主啊!」 当然,没有人回应。 「真讨厌,自己喜欢戴面纱就戴好了,干嘛强迫别人也戴。」被女官唤作公主,留着一头火红色卷发的女孩蹦蹦跳跳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天空色的眸子灵动有神,不时四下张望,想找到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事物。 突然,她看到一个人,那是个坐在凉亭里悠闲品茗的青年,不到二十的年纪,穿着洁白的军服,淡金色的短发下,有一张超凡脱俗的俊颜。 「哎呀。」对方也发现她了,颇为意外地眨眨眼,「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不戴面纱的梅迪女性呢。小妹妹,你应该还没结婚吧?」(注:梅迪的风俗是未婚女子一律遮面) 好…好美的男人哦!女孩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不知不觉走过去,凑近端详,由衷赞叹:「你好漂亮!」 「谢谢。」青年对她率直的态度很有好感,拍拍身旁的石椅示意她坐下,拿起一只空杯汲满,连同桌上的果点一起推到她面前,一连串动作流畅而优美。 女孩道谢却没有喝,指着另一只杯子:「我要那杯!」 青年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把自己的茶递给她。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女孩一边喝茶一边思忖。青年上下打量她,冰蓝色的双眼浮起兴味。 「你是希莉丝公主吧?」 「嗯。」女孩毫不惊讶,她长得像母亲,只要看过南城城主的人都瞧得出她的身分,「你呢?」 「罗兰。」 这回希莉丝切切实实吃了一惊:「就是那位伊维尔伦的英雄,打败兽人和蛮族联军的罗兰将军吗!?」 「英雄?公主太抬举我了。」罗兰对她的赞美表示谦虚。希莉丝跳起来,兴奋得满脸通红:「不不!你是英雄!我听说你的事迹时,发誓要做个像你一样厉害的将军呢!」 「哦,公主想当军人吗?不过行军打仗是很辛苦的事,你还是专心学习白魔法,得到高阶祭司们的认同,当上城主。」罗兰真诚地道。 希莉丝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也是她从小刻苦的目标,而且她还有自己的打算:「也是,我打听过,只要当上城主,王室就会封赏大将军的职位,还比将军高一级。」 虽然是童言童语,罗兰却听出这小孩做事非常有功利心,而且小小年纪就有勃勃野心。 对罗兰的鼓励很有好感,希莉丝又端详他的容颜,觉得他比父亲,宫里的任何男性都好看。 「罗兰将军,兽人和蛮族可怕吗?」希莉丝想起了父亲提到的故事。 「不可怕。」罗兰的目光朦胧了一下,仿佛又看到那个充斥着嘶吼、杀伐、血腥、恶臭、污泥,刀光剑影、法术光芒和生死绞力的战场,「他们是可以了解战胜的敌人。相比之下,魔兽反而更可怕,因为它们毫无理性,只会繁殖,无法沟通,难以根除。」 「啊,我听过那种吓人的怪物,不过上界没有,梅迪的魔兽也是全国最少的。」希莉丝自豪地道。罗兰摇了摇头,「十年大魔潮,对哪个城都是一样的。」 见希莉丝面露不安,罗兰微微一笑,抚摸她火红的卷发,「别担心,正是为了保护像你这样的孩子,我们军人才会出征。」他想起牺牲的东城孩童们。 和那些死在魔兽嘴里,亲人用尽全力保护都没能守护住的孩子比起来,眼前高居上界,天生尊贵,金枝玉叶的公主多么幸运。 希莉丝被对方亲昵的动作扰乱了心跳,这就是父亲说的心动么? 「罗兰将军,你愿意成为我的丈夫吗?」 刚好喝了一口茶的金发青年差点喷将出来。 「不,感谢公主错爱,但我心有所属。」已经被亲妹妹看上的罗兰婉拒。 「可是我觉得我们很合适。」希莉丝坚持。眼前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出色,如果能成为她的,该是多么棒的事! 金发青年失笑,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公主,那双蔚蓝色的眼眸燃烧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火焰—— 野心的火焰。 「希莉丝公主,你适合没有权力欲的男人。」 罗兰淡淡地道,顿了顿,他眼中浮起一抹怀念、一抹黯然,「我曾经有个好朋友就是为了我,送了性命。所以,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男人喜欢上你,对他而言只是不幸吧。不但得放弃理想和自由;还得跟着你踏进血腥的战场和肮脏的政治圈,最后说不定连命也得搭上。所以,为了他好,到时你还是放他走吧……」 ****** 金发青年的声音逐渐模糊,意识从过去的景象剥离,缓缓上升,最终回到现实。 “希莉丝!” 棕发青年狂喜的面容出现在尚不明晰的视野里,“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肖恩……?” 红发少女面露困惑,跌落悬崖的最后一幕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他不是变回幽灵了,怎么她还看得见?莫非…… 她抬手想触摸对方,不料手臂软麻,只举到一半就垂落下来。 见状,肖恩眼神一黯,随即绽开比平时更爽朗的笑容:“你刚醒来,所以身子有点虚,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去帮你端饭。”说着,将她落在地上的手塞回毛毯。 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到传递来的体温低得骇人。 冷的?这么说他没有回到阳的身体里,那怎么……希莉丝被搞糊涂了。 肖恩正要起身,被一只手牢牢拽住衣角:“我不会死了吧?” “啊?”青年错愕地低下头,对上一张写满紧张的娟丽脸蛋:“不然,我怎么碰得到你?” 希莉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她掉落的不是一般的悬崖,而是位于魔法禁区的悬崖。那时,连用两次风翔也无法飞起,她真是怕极了,刹那间万念俱灰,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呜!她才十八岁,还有许多理想没实现,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虽然因此碰得到肖恩是很好啦。 棕发青年轻笑出声,伸指在她的额角弹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了,你活得好好的呢,将来也会好好地活下去。”说到最后一句,他眼中充满决心。 “希莉丝醒了吗?” 随着熟悉的中性嗓音,黑发少女端着一碗哈克(注:用肉干、乳酪和蔬菜煮成的浓汤,旅途的常用食物)走进帐子,身后跟着棕发少女。见红发少女睁着眼,两人都喜出望外。 “阳,昭霆。”希莉丝也笑开颜,想要坐起来。可一撑竟然撑不起来,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软”,活像一团面糊,“……我睡了很久吗,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是失过血?” 余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肖恩默默上前接过碗;昭霆走到希莉丝后面扶起她;杨阳则坐到她前面,神色沉重而肃穆。 “希莉丝,有件不幸的事要告诉你,希望你静静听完。” 红发少女泰半的注意力集中在棕发青年递来的汤勺上,虽然不高兴他将自己当风瘫病人看待,但还是舍不得这样的温柔,红着脸咽下汤汁。 但是,她没有喝第二口,因为下一秒,她就被黑发少女的话吸引过去。 “这么说……” 听完叙述,希莉丝只觉喉咙干得可怕,一股寒气从胸口扩散到四肢百骸,险些脱口而出“我现在是半残之人?”。 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激动,她绽开与平日殊无二致的灿烂笑靥:“只要找到失落神殿,我就得救了?” “呃……没错。”杨阳和昭霆愣愣地道,诧异她的反应。肖恩放松了表情,眉心却残留着一丝忧虑。 “真是走运啊。虽然那个月的做法是有点过份,不过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希莉丝用快活的语气道。杨阳和昭霆想想也对,释怀了对黑袍青年的心结。 “没错。”肖恩揉了揉她的浏海,笑道,“只要有命在,就有希望。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在封印破裂前找到失落神殿的。” 回望他坚定中蕴含温柔的琥珀色眸子,希莉丝这才真正平静下来,情不自禁地漾开笑容,感到从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 “好了,现在该告诉我,为什么你又有实体了。”希莉丝指着肖恩的鼻子,“还有,耶拉姆小哥呢?” “我在这里。”褐发少年掀帘走进,一向冷凝的面容有一丝关怀,“希莉丝,还好么?” “好得很!”为表无碍,希莉丝抢过汤碗大口进食,在欣慰还有力气喂饱自己之余,又惋惜不能继续享受心上人的服侍。 昭霆问道:“你和那个商人谈好了?” “嗯,他答应给我们四匹骆驼,五袋水,三包干粮,还有最重要的——地图。”耶拉姆将总共八个袋子放在角落,拿着一份卷起的羊皮纸坐到杨阳身旁。 希莉丝一怔。昭霆皱眉道:“只换了这么点东西?你可是给了他一条水晶项链……” “够好了!”杨阳斥道,“水晶项链算什么,在这种地方,水和食物才是最宝贵的!何况那条项链是菲亚斯的,我们一点损失也没有。” “嗯,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竟然能弄到食物和水,还有最重要的地图。”肖恩心有余悸地道,“在被那个混蛋扔到这个鬼地方时,我还以为我们完了——竟然没把装粮食的袋子一并传送过来,简直是蓄意谋杀嘛!” 他是想杀人灭口。杨阳叹息。不过调整了对月的看法后,她心里也有奇怪,月既然要他们向扎姆卡特传话,就不会致他们于死地,那为什么会少了一部分行李? 杨阳隐约感觉自己漏想了什么。 “等等,我插个嘴。”希莉丝举起手,“为什么会有骆驼?难道这里是——” “死亡沙漠。” 第二百四十二章 赶路 死亡沙漠也称「天神之叹」,魔法界传说,这里有着神奇的奥古诺石碑群,书写着惊世骇俗的魔法文明,还有一支曾经被创世神放逐的罪民居住在这里。 天神之叹位于艾斯嘉大陆的西北角,毗邻大海。外围环绕着比罗克山脉,挡住了大量由海洋飘过来的水气,使干旱成为这块大地唯一的气候特征。但是除了世代居住在此的沙灵族,没人能证实这些说法,找到那些石碑群,看到海那边的光景。 一年四季,死亡沙漠的气温都在37摄氏度以上,降水量不到500cc。可想而知,除了异族,没有人类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甚至越过沙漠,确认文明古迹和比罗克山脉的存在。这里唯一出现的人类是行脚商人,而杨阳他们就好运地碰上一个。 希莉丝张大嘴:“怎么会跑到死亡沙漠来?”顿了顿,她反应过来:“因为失落神殿在这儿?” “如果不在这儿,我就找那个混蛋算账。”肖恩咬牙切齿地道。不知为何,希莉丝感觉帐内一下子冷下来。 对了,为什么我完全不觉得热?这里不是沙漠吗?她纳闷。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道:“在这里,我向那个商人确认过了,所以你可以停止释放煞气。”杨阳附和:“没错,不然帐子恐怕会结冰。”肖恩满脸通红地点点头,随着他的动作,温度又回升上去。 “别在意,你这样很好,可以当免费空调用。”昭霆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是发自心底的赞扬。但肖恩一点也不高兴,他已经从黑发少女口中得知空调是什么东西。 希莉丝困惑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余人对视一眼,肖恩主动解释:“我变成怨灵了。” “什么!!!” “没事的,虽然变成怨灵,我的本质还是生灵,晒到太阳也不会完蛋。”肖恩安慰,却丝毫无法缓解希莉丝心中的惊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拥有实体,也不愿他变成怨灵啊! 那样的存在…… 锡维拉的下场在红发少女脑中一闪而过,她紧紧抓住青年的衣领,厉声道:“是不是因为我?” 肖恩别开眼,底气不足地道:“不是。” “该死的你骗鬼啊!”希莉丝用力摇晃他,“快给我变回幽灵!不然我杀了你!把你扁成猪头!” 她…她抓狂了。杨阳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要!”肖恩挣开她的钳制,“没化解你体内的封印,我绝不变回去!禁区是我打破的,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你……”希莉丝抡起拳头,被扑上来的杨阳一把握住:“冷静点,希莉丝,肖恩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他还有命吗!?”希莉丝狠狠甩开她的手,放声大喊。 一层晶莹的泪雾涌上她的眼,模糊了视界,也震撼了心扉。 她没有为自己变成废人哭,却为他变成怨灵哭? 曾几何时,他在她的心目中变得如此重要? 红发少女使劲擦拭眼睛,不让自己软弱的一面呈现在同伴面前。 “希莉丝……”看到这样的情景,再不明白对方的心意,就是白痴了,可惜肖恩真的是个感情白痴,误以为她伤心是为杨阳轻易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哭了,你会好的,我保证。” “……你这个傻瓜!”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扑簌簌掉下来,不过这回是被气哭的。 “是是,我是傻瓜。”肖恩大度地不以为意,拉下袖子帮她拭脸,然后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打背部顺气,“算了,还是哭吧,哭一哭会比较舒服。放心,我遮住了,没人看见。” 希莉丝一口气转不过来,加上身体孱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察觉异样的肖恩一怔:“咦,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是被你气晕的。杨阳三人在心里纠正,朝昏厥的同伴致以同情的目光。 “体力的消耗比预计的快,得赶快找到失落神殿才行。”将红发少女小心地扶回地铺躺好,肖恩忧心忡忡地道。 “哈哈哈……”杨阳三人只能以干笑回应。肖恩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希莉丝都变成这样了,你们还笑得出来?” “……”三人决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以免他们也被他气晕! “嘘!”肖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到外面去说。” 明明是很体贴、很敏锐的人,为什么偏偏察觉不出希莉丝的心意呢?昭霆和耶拉姆从啼笑皆非转为诧异,杨阳却有些懂了。 因为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不算在镜子里的一千多年,肖恩也已经三十三岁了,差不多比希莉丝大一倍,把她定义为后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他又是个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蓝菜田的白痴。 一出帐子,沙尘伴随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亮晃晃的光芒刺得眼睛也睁不开来。但是棕发青年一出来,杨阳三人就感到四周变成一个恒温区,好像连头顶的阳光也不怎么刺眼了。 真是好用的空调!这回连杨阳也忍不住感叹。 不远处,一个做游牧民族打扮的壮年男子正把行李放到骆驼背上。头巾半掩着脸孔,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当瞥见四人时,从头巾下传出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的:“这么快就出来了?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还好么?” “不怎么好,不过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肖恩蹙眉道。本来与人寒暄,向来是杨阳出马,但自从德伦的事件后,她就对陌生人有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商人,所以对壮年男子的问话,反常地回以沉默。 “吉人自有天相,那个小姑娘面色红润,绝不是短命之人,别担心!” “谢谢你。”肖恩绽开笑容,愁容略消。 肖恩他……不会因为被人骗,而对人设防么?凝视青年的侧脸,杨阳有些困惑。 “西麦先生,你要走了么?”昭霆指着那包行李。西麦笑道:“是啊,我可不是能悠闲地待在一个地方的人。对了,刚才忘了说,你们要去失落神殿的话,最好先得到沙灵族的同意。” “为什么?” “因为失落神殿是沙灵族的圣庙。而且门口有两个守护者,如果没有钥匙,就无法通过,钥匙是在沙灵族手上。” 肖恩诚恳地道:“谢谢你的提醒。”耶拉姆问道:“那沙灵族的聚居地在哪里?” “哈哈,这就难说了,死亡沙漠没有永恒的绿洲,所以他们得经常迁移。不过上次见到他们是在上个月,应该还没走吧——你看一下地图,我有标出来,在一个黑色叉叉的地方。”西麦走上前,接过少年手上的羊皮纸展开,很快找到标记,“看。” “很远呐!”比量了一下距离,杨阳皱起眉头。余人也面露忧色。 “是挺远的,不过他们讨生活也不容易。事实上,也只有沙灵族能在这个鬼地方活下去了。”西麦的表情因为包着头巾看不见,但是听语气,明显对沙灵们十分钦佩。 他看着肖恩等人的目光同样如此,伊斯法人崇尚弱肉强食,崇拜强者,否则见到在沙漠里茫然失措的冒险小队时,他就不是和气地谈生意,而是亮出袍子下面的弯刀——沙漠商人随时可以摇身一变为沙盗,或者干脆叫来一群沙漠盗贼。 而这笔生意也让西麦很满意,虽然看不出那串项链的材质,但他相信能卖个好价钱。 “最后告诫你们一句,一定要小心沙暴!任你武艺盖世也好,魔法超群也好,一旦遇上沙暴,不马上藏到沙里当驼鸟,只有变成一摊烂肉的下场,切记切记。”西麦把地图还给耶拉姆,挥挥手,跳上骆驼,头也不回地去了,一言一行都洋溢着豪迈的气质。 “好爽快的人,西城的人都像他那样吗?”目送商人的背影,肖恩眼中射出憧憬的光芒,他最喜欢爽快的人了。 “当然不是!”昭霆断然否定。 “怎么说?” “死小鬼也是西城人,你看他爽快吗?” “……” 耶拉姆冷冷地道:“我之所以变得这么不爽快,一半是神官大人,另一半是你造成的。” 昭霆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杨阳按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不,昭霆,耶拉姆说的没错。”要不是他们这些毫无经济观念的人,他不会小小年纪就变成奸商一个。 “阳,连你也帮他!” “我不是在帮他,而是在指出事实。” “好了,别说闲话了,商量正事。”耶拉姆插口,他其实并不介意自己的性格,只是听棕发少女那么像是责备地说来,有点不舒服。 “嗯。沙灵族的住处实在太远,还是直接去失落神殿,我有自信打倒那两个什么守护者。”肖恩盯着地图,用坚定的语气道。 杨阳突然想起一事,冲口道:“对了,肖恩,你干嘛不用次元门?直接就可以到了!”昭霆和耶拉姆一呆,齐声道:“对哦!” 棕发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我无法使用次元门。” “啊!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是怨灵,只能用自身的感情能量推动魔法,次元门超出了我的能量负荷。”肖恩叹了口气,“而且希莉丝的情况也不适合用魔法。那个混蛋说她起码能撑半个月,可是看她刚才的样子,只怕连十天也未必撑得到。我倒不觉得月撒谎,问题可能是出在他用的传送术上,与希莉丝体内的魔力起了共鸣,冲弱了封印。所以,虽然我还能使用移动术,也不能用,只能老老实实地走到失落神殿去。” 余人面面相觑,为事态的棘手头痛不已。 半晌,耶拉姆第一个挣脱沉重的气氛,铿锵有力地道:“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叫醒希莉丝,我们这就上路!” 第二百四十三章 沙暴 红发少女坚持自己行走,不要别人搀扶。好不容易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帐篷,爬上骆驼,她已经累塌了。 该死!我真的变成废人了!埋首坐骑温暖的后颈,她忍不住沮丧。 这时,身下几不可查地一晃,紧接着一个冰冷的胸膛贴上她的背部,驱散了天气带来的躁热。 “可怕的不是变成残废,而是变成残废后没人照顾。”肖恩拍拍她的后脑勺,“接受他人的帮助也不是可耻的事,更不用说是朋友的帮助。” “……”希莉丝娟丽的脸庞浮起羞愧的红晕,同时也有一丝懊恼。 为什么他能看透她每一个细微的心理活动,却就是对她的心意一无所觉呢? 肖恩一手环住希莉丝的腰扶她坐正,一手拉起她的斗篷兜帽,同时轻踢坐骑的侧腹。骆驼立刻站起来(注:骆驼和马不同,是跪下来等人骑上去),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杨阳三人还花了番功夫才掌握住平衡,驾着各自的骆驼跟上去。剩下那只则背着行李。 “把面巾戴上,不然沙子会跑进嘴巴里。” 希莉丝依言戴起面巾,突然噗嗤一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为了抗议老妈硬逼我戴面纱,我曾经绝食三天,差点饿死呢。” “为什么?”肖恩奇道。 “因为我城的规定是女性必须戴面纱,除非结婚了,而我从小就讨厌戴这气闷的玩意儿。”希莉丝大方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回忆,“所以我就绝食,我老妈拿我没办法,只好由着我。” “你真绝食了三天啊!?”一旁的昭霆听得目瞪口呆,满心佩服。骑在她左首的杨阳掩嘴笑道:“我记得你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为了抗议你妈妈逼你穿吊带衫,结果不到半天就放弃了,在看到唯叔叔做的藕饼的那一刻。”昭霆恼羞成怒地吼道:“罗嗦!” “要她绝食,不如杀了她比较痛快。”耶拉姆凉凉吐槽。 “你们俩联手欺负我——” “哈哈哈……”杨阳、肖恩和希莉丝一齐放声大笑,愉快的笑声久久回荡在青天下,洗涤了空气,也驱散了红发少女内心的阴云。 沙漠旅行是很枯燥的事,但五人谈谈说说,倒也不无聊,当天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了。 翌日,黎明未到,一行人就拔营出发,连吃饭也是在骆驼上解决。要不是睡觉时间不能少,肖恩真想日夜赶路。 “昭霆,你少喝点,这点水本来就撑不了多久,你再这么喝,三天大概就光了!” 看到友人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水,杨阳厉声教训。昭霆垂下手,委屈地道:“我渴嘛!” “渴不会忍一忍啊!” “阳好过份……” “让她喝吧,再过去不远有个水井。”看到棕发少女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耶拉姆于心不忍。昭霆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西麦给的地图上有标。” 杨阳不以为然:“万一他骗了我们呢?或者水井干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耶拉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也对。”转头对昭霆道:“你先忍忍,等找到水井再喝。” “……是。”昭霆哭丧着脸答应。希莉丝开口道:“你要实在渴得受不了,我分给你。” “不用!”余人齐声大叫。 “没关系啦,我一点也不渴。”希莉丝拍拍身后的人,“有他在,一路上我半滴汗也没流,当然就不渴。” “对了!肖恩,靠过来一点!”昭霆吆喝不够,还身体力行地把骆驼往青年身边拉。肖恩额冒青筋:“你把我当什么了?” “免费空调。”说着,杨阳也驱策坐骑靠近,接着是耶拉姆。 “……”肖恩只能大叹自己交友不慎。 走了大约两个钟头,终于到了少年说的水井,可是众人四下张望,连一滴像是水的东西也没找着。杨阳皱起眉头:“他果然骗人。” “不。”肖恩小心地扶希莉丝靠在驼峰上,才跳回地面,走前几步,蹲下身,捧起一把沙子,“有水井,只是枯掉了。” “没错,有点湿。”耶拉姆也下地走到他身边,搓了搓他手中的黄沙。昭霆大声道:“那怎么办?总不见得要我把水挤出来!” “你挤也挤不出来。”肖恩起身,食指在胸前划了个复杂的图案,一粒粒仿佛水晶的圆珠从沙中透出,浮到半空,凝聚成一个成人巴掌大小,透明晶莹的球体,反射着阳光,说不出的绮丽。余人看得舌挢不下。 “只有这点了。”肖恩不甚满意地打量那个水球,对拿着水袋的昭霆道,“把塞子拔掉,”棕发少女刚拔掉木塞,水球就像有生命似的化成一条银练,飞进袋里不见了。 “哇——”昭霆这才回过神,惊叹出声,“好棒的魔法!”杨阳也满脸叹服:“你怎么弄的?” “最简单的操水术。”肖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几个助跑跳回坐骑背上。 最简单?我连听都没听到过。杨阳心道,看向队伍里水系魔法最好的人,后者摇摇头,表示他也没学过。 古魔法果然远胜现代魔法,等空下来,我一定要向肖恩讨教。杨阳暗暗打定主意。 自从肖恩进入她的身体,她又没梦见席恩了。不过她最近发现,宿命的另一半也是个魔法的宝库啊,就来自一千年前魔法更加繁盛的大陆历。 死亡沙漠确实不负其名,这天杨阳等人一共路过两个应该有水的地方,全部干涸了,即使肖恩用了操水术,也只攒得半袋的量。带着一点不安,四个少年少女沉入梦乡。和前晚一样,棕发青年单独负起守夜的任务。 第三天,不安上升为淡淡的恐惧,因为希莉丝竟然无法行走! 虽然她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但在将她抱上骆驼的过程中,肖恩清晰地感到怀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月·奥兰托,你不要被我碰到! 青年一边诅咒一边坐到她后面,甩动缰绳前进。在这样的气氛中,连最活泼的棕发少女也失了笑闹的兴致,整个上午就在沉默中消逝了。 午间,昭霆突然指着前方的一点,大声道:“绿洲!” 远远的,一座翠意盎然的小绿洲若隐若现,仔细看,树影环绕间竟然还有个水池,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人垂涎不已。 “不会是海市蜃楼吧?”杨阳忍着兴奋,提出保险的看法。 “的确是。”拥有看透幻象能力的怨灵肯定,如一盆冷水浇熄众人的期待。杨阳有气无力地道:“肖恩,你只要把你的冷气功能发挥在吹风上头就行了。”青年朝她投以困惑的视线,黑发少女一阵愧疚,庆幸他没听懂自个儿的讽刺。 “肖恩,你不会在被骗后,对陌生人起防心吗?”不想自己变得更讨厌,杨阳鼓足勇气问出这几天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咦?”肖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德伦?”杨阳点点头。 “干嘛提那个死有余辜的奸贼!”昭霆嫌恶地皱皱鼻子。希莉丝插口:“对了,后来怎么样?德伦呢?” “死了。”肖恩淡淡地道。希莉丝骤然回首:“你杀的?” “没有,他自己掉下悬崖的。” 希莉丝松了口长气,因为她学的是神圣魔法和白魔法,所以对亡者比较了解,知道怨灵一旦见血,就很难克制杀戮的本能。 耶拉姆重拾先前的话题:“提防陌生人是最基本的自保手段,无需被人骗就该有。” “可我看肖恩没啊。”杨阳奇道。 “因为他是个天真的笨蛋。”耶拉姆不屑地冷哼,睨了昭霆一眼,“这个也是。” “你皮痒啊!” 肖恩苦笑道:“耶拉姆说得没错。不过,我并不是不气那些骗我的人,只是不想把这样的心情带入到和其他人的交涉中,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 “我正是想做到这一点!”杨阳冲口道。 “想做到这一点,没一定的人生历练是不行的。”希莉丝温言道,“你还是保持原样。这种心情没什么好可耻的,反而是轻信经常使自己和同伴陷入危险,只要掌握住分寸就行。” 杨阳点点头,很想问“那分寸又该如何掌握”,怕引起刁难的误解,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出她的心思,肖恩微笑道:“这个也是靠历练的,别急,慢慢来。” “嗯。”杨阳这才展颜,内心的大石一落地,她憋了好几天的怀疑就冒了出来,“肖恩,你恢复记忆了吧?” “什么!”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肖恩震了震,拽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真的吗,肖恩?”希莉丝转过身。 “……嗯。”肖恩垂下头,浏海便盖住了眉眼,“不是很多,只是一部分。” “说给我们听听嘛!你怎么这么见外,吭都不吭一声!”昭霆不满地道。 杨阳看出青年的反常,但她认为让他说出来比较好,加上对历史的求知欲难以抑制,就加入逼供的行列:“一部分也可以,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些在学舍求学的经历。” “就是这个!”杨阳兴奋地道,“这个最重要了!你有没有想起英雄王他们是第几届的学员?你是他们的学弟还是学长?或者是同学?” “英雄王……”肖恩低低重复了一遍。杨阳讶道:“就是英雄王科尔修斯啊!他在降魔战争前就被封号了,你不应该不知道。他和他的妻子爱蜜莉都是东方学舍毕业的,你认识吗?” 黑色的阴影瞬间笼罩青年的双眼,挥洒出浓浓的血腥色彩,和深切的仇恨。 “认识。” 森冷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最深处。这回连昭霆也察觉不对劲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回荡在众人之间,半晌,耶拉姆问道:“你恨他?” 恨意缓缓消褪,琥珀色的眸子回复原本的清澈,肖恩脸上浮起近乎心痛的哀伤:“有一点。” 没人敢问为什么。杨阳干咳一声,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肖恩,我不该打听你的私事。” “没关系。”肖恩回她一个包容的笑,“我只是暂时还没整理好心情,等整理好了,就告诉你们。” “不用不用不用……”杨阳和昭霆一起摇头,惶恐极了。 “真的没事啦,毕竟那都过去了。而且我想起的不全是讨厌的事,也有许多快乐的回忆,比如我姐姐!我终于想起她的名字了,她叫洁西卡。” 洁西卡!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圣贤者的义姐也叫洁西卡,是巧合吗? 耶拉姆露出罕见的柔和神色:“她是个好姐姐?”肖恩重重点头:“嗯!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不管我闯多大的祸,都会帮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掉;还保护我不受家里一帮老头子骚扰,由我做喜欢的事。” ……这就是他对好的定义吗? 希莉丝叹道:“你没变成任性鬼真是万幸。”肖恩一怔,正想发问,皱起眉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余人面面相觑,凝神聆听,过了会儿,果然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奇异的呼呼声。 “在那!”最眼尖的昭霆首先发现声源,手指正前方。 余人转过头,看见一条衔接天地的灰线,将视界割成两半。肖恩脸色遽变,甩开缰绳跳到那头无人骑的骆驼上,把行李一骨脑扯下来,精准地抛到每个人手上:“抱紧!” 说时迟那时快,余人刚抱住他丢来的东西,耳旁就风声大作,沙尘漫天狂舞,灰线也接近到可以肉眼看清的距离,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线,而是道巨大的龙卷! “天哪……”杨阳和昭霆倒抽一口凉气。 “没时间喊天了!”耶拉姆反应也不慢,跳下坐骑,一手一个将她们拉下地,打算躲到骆驼底下,然而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风,眨眼间风卷已欺到了面前。 肖恩甩手在三人身上罩了个防御结界,扑向想要从骆驼背上下来,却力不从心跌倒在地的希莉丝,将一瞬间能想到的防护咒语统统施加给她。 下一秒,他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卷起,一股巨大的冲击席卷全身,令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终于完全沉入黑暗。 但是,他的双臂仍牢牢抱着同样不省人事的红发少女。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过去 大陆历489年·圣域·东方学舍—— 「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白发苍苍的老者捧着本子点名,「……怎么,又没来吗?」 讲台下的学生动作一致地摇头,随即交头接耳: 「这种课,他来不来还不都一样。」 「不过,这样明目张胆地跷课还是太嚣张了吧?」 「有什么关系,他背景那么硬。」 …… 装作没听见底下的窃窃私语,白袍法师提起羽毛笔在肖恩·普多尔卡雷这个名字旁边打了个叉,如果往前瞄一眼,可以发现这一行全部都是叉叉。 距离校舍楼百米远处,有一座黑杨树林,午休时学生们最喜欢来这里,或吃饭或聊天。但现在是上课时间,林里就显得冷清多了。不过,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以连接万物的自然之心,呼唤远方的信息,显示我朋友的身影!」 暗绿色的叶片毫无反应,有着棕色短发的少年发出懊恼的啧舌声,「还是没用吗?」 叹了口气,他开始翻从图书馆带出来的占卜书,待看到最后一页写着「树叶寻人法」几个大字时,又是一阵气呕。 「维烈啊维烈,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神情担忧而落寞,与他明朗的长相十分不配。 过了一会儿,他琥珀色的双眼突然浮现更多的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书籍。不断有火花闪烁明灭,仿佛这本书变成了烫手山芋,又是希望的火炬,哪怕烧痛手指,把他整个人都烧成痛苦的灰烬,都舍不得放手。 他紧紧捏着书籍的边角和叶子,无意识地颤抖着,神经质地扭绞,当回过神,发觉那枚用来占卜的树叶已经被他捏坏了,只好扔掉,又拔了一片黑杨树叶,攥在掌心。 很快,他又松开手,再握紧,反复多次,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 如果连这个也找不到,就彻底没希望了…… 最后,他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飞快地念出咒语,那树叶发出几星微光,很快黯淡下去。 他猛地丢下了叶子,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叶片的轮廓浮现出青黑的痕迹,仿佛霉斑一般的印记,吞噬着微弱的光芒,最后完全熄灭。 如果肖恩此刻就学会了死灵魔法,认真读过书里的每一个字,就会知道这不是施法失败,而是血脉连接有了反应,却被死亡的力量阻隔。 因为他寻找的另一个人,此时被关在死亡结界隔绝的高塔里。 “没事,反正我没看完图书馆的占卜书,说不定这本的法术过时了,不准。”肖恩喃喃自语。 蓦地,他全身一震,右手一撑树枝改为半跪,小心翼翼地往下头窥视。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走进树林,火焰般的红发,湛蓝的眼眸,英俊的脸庞罩着沉稳的表情。阳光好像被吸引过去似的聚拢在他四周,使他看起来就如光神般闪闪发亮。 棕发少年松了口长气,挥手道:「卡修,卡修,我在这里。」 红发少年抬起头,绽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肖恩,你果然又逃课了。」 「嘘!嘘!」肖恩把食指竖在唇前,「别站在林子口跟我说话,会被看见的!万一被贝姬逮到,今天中午我又要没饭吃了,她好凶的!」 「你啊,都十二岁了还这么孩子气,都怪洁西卡姐姐把你宠坏了。」科尔修斯为友人幼稚的口吻叹息,大步走过去,「下来吧,我不喜欢仰着头和人说话。」他的语气温和,却自然透出一股威严。 肖恩依言跳下来,落在他面前,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在外头,不会也跷课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好学生。」科尔修斯翘起下巴。 「是是。」肖恩撇撇嘴,做出赶人的手势,「那么,好学生先生,请吧,别跟我这差学生在一起,免得辱没了你。」 科尔修斯放声大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揉乱他的棕发:「臭小子,抬杠的水平愈来愈高了!走,去后山!咱哥俩好久没打一架了,今天好好较量一次!」 「我要把你打得连艾咪也认不出。」 「他奶奶的,我才要揍得你连贝姬也找不到!」 「你是王子,居然说脏话!」 「谁规定王子不能说脏话?」 两个少年边吵嘴边走远,活泼的脚步声宛如最自然的华尔兹,无比和谐,也无比欢快。夏日的阳光射过叶缝,为他们烙下金色的足迹。 学舍后头的小山坡上,传出激烈的兵刃撞击声,光能量凝聚的幻剑和锋锐的真剑在半空不断交锋,双方势均力敌。近百回合时,棕发少年一个横切拨开对方刺来的长剑,接着翻转手腕,由左往右斜削,红发少年及时格挡,不料友人这下是虚招,光剑转手来到他的脖颈前方。 科尔修斯弃剑投降,屡战屡败让他有点泄气:「‘萨桑之子’难道连武技也天生高人一等?」 「才不是!」肖恩本来笑眯眯的,此刻脸蛋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跟那东西无关!武技也好,魔法也好,全是我自个儿苦练出来的!你也当我是什么天才!?」 「肖恩……」科尔修斯浮起歉疚之色,虽然这个朋友性格爽朗大度,但老是被人以萨桑之子、天才之类名词囊括一切成就,圣人也会发火,所以他才不爱上课,「抱歉。」 「不,是我不对,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肖恩坐了下来,神情恢复了平静。 科尔修斯捡回长剑,在他身边坐下。一阵和风吹来,覆盖山坡的青草荡出一圈圈涟漪,好似波浪般摇曳着悠然醉人的温馨。陶醉于眼前的景致,肖恩露出开怀的笑容。科尔修斯却神思不属,仿佛有心事。 「肖恩,马上就成人礼了(注:大黑暗时代,由于魔族的压力,导致征兵年龄持续降低,人口剧烈减少,规定男性十二岁成年,女子十五岁),你想好选什么职业了吗?」 「没有,我喜欢打架,也喜欢魔法,也许会成为魔武战士吧。」肖恩心不在焉地道。科尔修斯神色一紧:「那你不就非加入特卫队不可了吗?」(注:大黑暗时代,为了对抗魔族,所有的国家结为一个联盟,主干国是四强国,首脑为各个大国的国王和东方学舍的神子神女,特卫队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而成立,成员清一色是东方学舍的菁英。) 「才不要!要我成天跟着那帮老头子,光想就恶心!」 「可是,魔武战士都会被编进特卫队的。」 「我管他!」肖恩蛮横地道。 「哦。」科尔修斯绷紧的脸色刹时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他试探地问道,「那…肖恩,你愿意来我的国家吗?」 「好啊。」 没想到友人答应得这么爽快,科尔修斯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喂,我的意思不是到我的国家来玩,而是成为我国的保护者,我的护卫!」 「我知道啊。」肖恩回他一脸困惑,「我早就想当卡修的护卫了,你老是为你国家的事伤脑筋,有我帮你,你就会轻松点了。」科尔修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谢谢你!肖恩!」 「朋友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嘿嘿……」科尔修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然而转念一想,他又踌躇起来。肖恩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东方学舍的宝,更是联盟第一世家珂曼家的心头肉,即使他铁了心要帮他,两家也不会答应,弄到僵了,肖恩不会被怎么样,他却有百分之两百的可能被偷偷作掉。而且,基于朋友的义气,他也得把话跟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子挑明:「我国只是联盟里最不起眼的成员国之一,我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王子,但你不同,以你的本领,每个大国都会抢着要,你跟着我……」 「卡修会出人头地的。」肖恩打断。 「啊?」 肖恩定定注视友人,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因为卡修有志气,也有本事。」 红发少年内心充满了感动,他出生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国,空有满腔抱负,却苦于无权无势,无法一展身手,有时候真的很怨,而现在,他最要好的朋友竟然坚定地说他会出人头地,还主动要帮他,无疑给他打了记强心剂。 「肖恩,我只对你说。」 「嗯?」听出友人话里的严肃,肖恩把流连在草坪上的视线收回来。 科尔修斯站起身,眺望远方,从这个角度,圣山脚下的风景可以一览无遗。 「从小,父王就对我说,要出人头地,要学成本事,赶走盘踞在我国的魔族,让民众安居乐业。我一直记着父王的教诲,但不知从何时起,我不想再把目光局限在一个国家。」 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气从红发少年周身散发出来,令肖恩的呼吸为之一窒。 「我要把这个世界上的魔族统统赶走!不止我的国家,我要让别的国家的人民也能安居乐业!」 铿锵有力的誓言沿着山坡传播开去,久久不绝。 ****** 为什么……连那样光辉耀眼的人,那样善良无私的人,也会被权力腐蚀? 棕发青年缓缓睁开眼,一眼看到的是被沙尘遮蔽的秋阳,和梦中那绚烂的夏日截然不同。 微微一动,撕裂般的痛楚猛然爆发,这股疼痛刺激了他脑中的某根神经,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经历过这种凌迟般的痛苦。 肖恩硬是坐起来,却不是检视自个儿的情况,而是查看怀中人。幸好,红发少女只是晕倒,并无外伤,都是托得他设的结界之福。接着,他四下张望,露出懊恼之色:“唉!失散了。” 附近没有杨阳三人的身影,肯定是被卷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他那时有一视同仁地施加防护罩,性命应当无虞。 最后,肖恩才打量自己,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他的身体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深有浅,共同的特征是没有血渗出——在成为幽灵的一刻,肖恩就丧失流血的资格了,但疼痛是免不了的,这是成为怨灵的代价——有实体,就得承受实体的反应。而且,他最严重的伤还不是这些,而是沙暴狂肆的自然力造成的内部损害,因为他现在是由能量汇聚而成的怨灵。 “幸好没穿希莉丝买给我的那件。” 肖恩松了口长气,用魔法粗粗治疗了一下,顺便把割得破破烂烂的赭色长衣还原。他的衣服也是由能量汇聚而成,所以只要补充点能量,就能恢复原样。 将希莉丝平放在地上,解开结界,肖恩轻拍她的脸颊,唤道,“醒醒,希莉丝,醒醒。”昏睡会使她的体力消耗得更快,他虽不忍也只能叫醒她。 红发少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来,初时焦距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转为清明:“沙暴!” “没事了。”肖恩安抚,“杨阳他们也平安无事,不过失散了。”希莉丝不解地眨了眨眼:“既然失散了,怎么确定他们平安无事?” “因为我设了结界,你不也平安无事?”肖恩注意到她的声音略为沙哑,关怀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嗯。” 除了不用进食的幽灵,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水袋,但是肖恩往希莉丝怀里看去,顿时变了脸色。 当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行李抛给每个人,却没办法做到均分,所以希莉丝抱着的是装杂物的袋子,食物没拿到! 这下惨了!肖恩用力拉扯刘海,懊恼得差点哀哀叫。且不说食物,只有一袋水,喝完以后,在这样干燥的环境里,一天恐怕就撑不住了,何况希莉丝目前身体虚弱。 一看他的表情,希莉丝就会意:“食物不在我们这里?” “……”肖恩用沉默代替回答,拼命开动脑筋。 “算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边和阳他们会合,一边找水吧。”希莉丝吃力地撑坐起来。 肖恩不放弃,他现在无法使用次元门,但是和宿命的另一半有微淼的感应,而且身为萨桑之子,他对元素的感知力非凡。虽然在沙漠中,自然元素稀少,依然有着风的玛娜精灵和稀少的水精灵。 “没关系,沙漠中也有生物,食物不成问题。”肖恩鼓起信心,对红发少女道,“别担心,希莉丝,先喝水。” 希莉丝只浅浅抿了一口,就关上瓶塞。 “多喝点没关系,我刚才感应到了,从这里往西走不到两天就有个小绿洲。”肖恩笑道,“而且我计算了距离,杨阳他们也掉在沙灵族的住处附近,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希莉丝愣了愣,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你该不会想——” “嗯,我们先去失落神殿吧。” “可是……”希莉丝左右为难,既窃喜可以和心上人单独相处,又担心同伴们,“万一他们遇上危险……” “没事的,在西麦告诫我们要当心沙暴时,我就料到八成会有这一天,所以留了一小半的元神在杨阳身上,危急时‘他’就会出来帮忙。”肖恩拍拍胸膛,一副天塌下来有他担待的模样。 希莉丝听得瞠目结舌:“你用的该不会是灵魂切割术?”(注:高段死灵魔法,顾名思义能够切割灵魂,分裂出来的灵魂拥有和本体一样的思想、性格和感情,只是力量弱很多,通常被用来保护至亲至爱之人,因为法术难度很高,危险性也大) “哎呀,你知道啊?” “哎呀你个头!”希莉丝当场歇斯底里,“那样危险的法术,你竟然敢随便乱用!且不说弄得不好就魂飞魄散,万一那部分的元神被消灭了,你受到的可不是一般的伤害!” 肖恩被她吼得心惊又委屈:“可是不这么做,我不能放心啊。我只有一个人,要保护你又保护他们,当然只能把自己拆成两半。其实我是很想亲自保护杨阳她们,可是你的身体恶化得太快,情况刻不容缓,除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吗?再说……”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解释,希莉丝的眼神逐渐软化,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一把揪住对方的前襟拉近,定定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好吗?我知道你重视我们、愿意为我们做任何事,但你也要爱护自己、珍惜自己啊!不然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我们怎么办?” “呃?”肖恩惊讶地回望她,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里承载着一种他曾经在某个人眼中看过,那时却没有明白的情感,他下意识地结巴起来,“我…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乱来了,我保证!” 希莉丝这才满意颔首,掏出手帕擦拭他的面颊:“瞧你,满身的沙子。” 感到突如其来的温暖,肖恩心跳加速,这一回,他看得更清楚,对方眼中的柔情充满关怀与怜惜,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的青梅竹马。 贝尔妲。 小时候的她,蹦来蹦去像只小辣椒,没片刻安宁,老是把他当沙包揍;长大的她,温柔端方、成熟稳重,令他惊艳、陌生,暗叹女大十八变。 所以,他生疏地叫了声“贝尔妲”。她微微一笑,款款走上前,狠狠拧他的耳朵。 那一刻他明白:她根本就没变!高兴溢满胸膛,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欢声道:「好久不见!贝姬!」 可是卡修变了。 她劝他不要进宫,不要信卡修,他没有听。 因为他相信卡修不会背叛他。 事实证明他错了。岁月没有改变贝姬,却改变了卡修。 燃烧的宫殿,手持弓箭的禁卫军,怀中逐渐冷却的身躯……还有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眷恋不舍的笑容,轻拂他脸颊的手指,滑落眼角的泪滴。 突然间,明白了她的心意。 “希莉丝……” “嗯?”擦干净脸,红发少女还解开青年的长发悉心整理,随口应了声。 “……没什么。你快点,我们该走了。”肖恩咽下到嘴边的话,催促道。 “哦。”希莉丝快手快脚地帮他编好辫子,背起行李和水袋,大方地趴在他的背上。反而是肖恩不自在地僵了僵,随即摇头赶走心头的怀疑,迈开大步。 不可能的!我比希莉丝大那么多岁,又不是活人,她不可能对我有好感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沙灵族 连绵不尽的沙海宛如永恒不变的炼狱,火辣辣的艳阳将空气中的水份蒸发得一干二净,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好像要烧起来似的。一阵风吹过,没带来半点凉意,只有摆脱不了的燥热与沙尘。极目望去,竟连寻常沙漠常有的仙人掌也没有,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很荒凉,是吧?” “席娜。” 杨阳转过身,望着迎面走来的沙灵族女子。健美婀娜的身材,细致光泽的小麦色肌肤,深邃的五官,飞扬的神情,构成西城女性特有的野性魅力。低胸束腰短袍,深黄色的兽皮靴,左腰悬挂的宽刃刀和肩后的弓箭长矛更将她的气质衬托得英气逼人。 “感应到你的同伴了吗?” “没有,距离太远了。”杨阳不无失落地垂下法杖,这根等级十段的法杖是无名氏神官从圣域带出来的法宝之一,也是临行前送给她的礼物,可以支持光·炎·风三系魔法的施放。 席娜热心地道:“要不要我帮忙?”杨阳摇头:“不用,谢谢,我大概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其实就算不感应也知道肖恩和希莉丝一定是往失落神殿去了,算算时间,红发少女顶多还能撑七天,而从这里到失落神殿就要五六天,棕发青年根本无暇来找他们。 “你打算追上去吗?这可不行哟,你另两位同伴还在我们手上。”席娜闭上一眼,调皮地笑道。杨阳也笑了,不过是苦笑。 正如肖恩感应的,他们三个掉在沙灵族的住处附近,但之后的发展就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幸运。因为那个地方恰好是沙虫(注:一种生活在沙漠里的怪物,嗜肉)的巢穴!这种怪物皮坚肉硬,连琵琊的雷也无法击穿,而且力大无穷,经过半天的撕扯,竟然将挡下沙暴的结界也打破了。千钧一发之刻,由席娜率领,出来猎食的沙灵族战士及时赶到救了他们,代价是——做奴隶。 「奴隶!?」昭霆喊声如雷。 「没错,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的力气是白出的?天下没白吃的午餐,我们救了你们,你们就要付出相应的回报。」席娜的态度落落大方,让人完全无法生出恶感,「不做奴隶也行,留下你们怀里的东西。」 杨阳三人低下头看所谓“怀里的东西”,再面面相觑,心想不说别的,把粮食和水袋交出去,他们还有活路吗? 依然是棕发少女河东狮吼:「开什么玩笑!我们把食物和水给你,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稍安毋躁,昭霆。」杨阳捂住友人的嘴巴,她倒没有生气,虽然对方的条件很苛刻,却算不上无理,毕竟他们是欠了人家一条命。而且三天旅行下来,她已经深刻体验到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们,有多么不容易,绝没有当慈善家的余裕。 「请问怎么称呼?」她询问为首的高挑女郎。 「席娜。」女郎咧开一个爽朗的灿笑。 「你好,席娜小姐,请问贵族的奴隶需要做些什么事?」 「所有的活!包括做猎食的诱饵!非常时期,还要充当货品,卖给人口贩子。」 杨阳三人的脸色刹时变得无比难看。席娜扑哧一笑:「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是不愿意了,不过我族的惯例就是如此,不愿意就打败我,用自己的力量赢取自由。」 「一言为定!」昭霆拔出无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冒失地冲上去。刚才沙灵族的战士只花了几分钟就全歼沙虫,厉害程度让人印象深刻,席娜身为他们的头领,肯定有惊人技业,所以她先让琵琊抢攻。 几道雷霆对准一个定点打下,却只劈中席娜的残影,真人已一个箭步冲到昭霆面前,伸手往她领口抓去。雷兽见情势不妙,射出两发闪电球,同时跃起咬向席娜的脖子,却反过来被掐住颈项。席娜侧首避过棕发少女刺来的一剑,抓住她的领子往下一掼。 砰!昭霆整个人埋进沙地里,摔得七昏八素、眼冒金星。 「昭霆!」杨阳和耶拉姆急忙抢上前,见她无恙,松了口长气。 「你资质不错,可惜锻炼太少,还不成气候。」席娜看了眼掌中奋力挣扎的琵琊,微微一笑,「连带雷兽的水准也降低。」 「放开阿旺!」昭霆吐掉嘴里的沙子,放声大喊。 「阿旺?是它的名字吗?真不错。」席娜赞美,把琵琊抛还给她。 和她的身手比起来,她的审美观真是烂得可以。杨阳和耶拉姆哑然。 「好,接下来谁上?」 杨阳和耶拉姆面面相觑。对方轻轻松松就将昭霆和琵琊撂倒,换成他们下场恐怕更惨。 看出两人的犹豫,席娜大方地道:「你们也可以一起上。」 「你说的。」耶拉姆冷冷地道,对杨阳使了个眼色。虽然自从认识希莉丝、维烈、肖恩这些强悍的伙伴后,他们协同作战的机会就少了很多,但在西芙利村培养出来的默契毕竟不会消失。 杨阳心中快速计算,她有从梦境的席恩那里学来的新魔法,其中挖掘术和活化绳索两个法术可用,但是耶拉姆不知道,难以配合。而且,挖掘术对沙地的效果未知,临时从行李中拿出绳索也来不及,还是用她最熟练的元素魔法。 杨阳解下腰间的法杖,飞快念诵咒语:「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化作坚固的枷锁,禁锢住我的敌人——风之锁!」 青色的风卷将席娜的双臂束缚住的刹那,耶拉姆闪身扑上,挥鞭直击她的天灵盖,速度之快,到了劈下才发出破空声的地步,然而,还是没有席娜快。 沙灵族的女战士往后一跃,躲过那快愈闪电的一鞭,同时踢出右脚,飞扬的黄沙遮蔽了少年的视线,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接下来的攻势,但席娜也没能趁隙反击,因为黑发少女及时发动了光系魔法:「影缚!」 席娜的动作出现了半秒的停顿,但是对耶拉姆和杨阳已经足够了。宛如蛟龙般灵动的黑鞭立刻袭向席娜周身要害,法杖顶部镶嵌的宝石也再度发出光芒: 「防护魔法效果·风刃乱舞!」 数十道透明的风刃从耶拉姆身旁掠过,射向席娜,范围之广,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好家伙!」席娜吹了声口哨,一个前空翻高高跃起,避开所有的风刃和少年的长鞭,这招正中杨阳下怀,法杖疾点,一条火龙咆哮而出:「炎龙破!」 席娜挣开风索,食指一划,一道蓝白色的光弧迎向炎龙:「雷牙暴!」 轰的一声,龙首崩碎,雷牙咬处,龙身也很快被吞噬殆尽,就在闪电的余波击中杨阳的前一刻,席娜手臂一挥,雷牙转头飞向正要赶过来的耶拉姆,瞬间将他电得浑身软麻,动弹不得。 杨阳也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息。她连续使用了几个中级魔法,精神力透支,加上神经高度紧张,累得差点没晕过去。 「你们俩比那个丫头好些,不过也不怎么样,倒是配合相当好。」席娜绽开赞赏的笑容。 三个少年少女苦笑,他们的本领确实不怎么样,但在外面,好歹也称得上中上,横行天下不敢说,至少过关斩将没问题,可是在这个女子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席娜挥挥手,一个沙灵族战士拿出三只金属环。 「呐,戴上吧,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族的奴隶了。」 杨阳三人脸上变色,看那环的大小,显然是套在脖子上,如果要受这种污辱,他们宁愿死了算了! 『我来吧。』 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在杨阳脑中响起,吓了她一大跳:「你……!」 「臭女人,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昭霆破口大骂,眼角瞥见友人一跃而起,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用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活泼口吻道:「打败你,就不用戴那劳什子玩意儿了吧?」 「什么!」席娜一怔,没料到她还有挑战的勇气,「算了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可不一定。」 青色的光翼在少女背后展开,同时成形的还有一把金色的长枪:「九天雷殛!」 「肖恩!」 昭霆和耶拉姆的大喊湮没在陡然爆发的轰鸣中,九条雷电形成的巨龙从天空俯冲而下,将席娜轰个正着。但沙尘散尽后,出现的身影却毫发无伤,只是左手多了只刻有奇异图案的短杖。 防御法器么?肖恩没有给敌人丝毫的喘息时间,长枪平挥,发动第二波攻势:「封器·电网!」 呈格子状的金色电光刹时包围住席娜,她试图化解,却没有用。 魔杖失效了!怎么会!难道是她刚才的咒语—— 席娜只惊愕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心念电转:这女孩的魔法有古怪,不能让她再有机会抢攻! 主意一定,她立刻施放斗气震碎电网,朝对方冲去。肖恩早有预备,三道沙墙冲天而起。 轰!席娜才打破第一道墙就发觉不对,连忙射出一发火球,借着反冲力高高跃起。果然,崩塌的沙墙化作数十根石牙,险些就刺中她的脚底板。 守中藏攻!有一手!席娜忍不住赞叹了声,被对手的强劲激起前所未有的斗志,银白的斗气波呈放射状涌出,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雨,袭向对方。 肖恩背上的双翼一振,看似要往天空闪躲。席娜掏出一只酷似铁手套的武器戴在右手,闪电般飞向他,却不料青年压根没有躲避的打算,而是借用风翼施放魔法:「裂空阵!」 无数漩涡状的小风卷出现在空中,将斗气波吸收得一干二净,风涡影响所及,席娜身子摇晃,差点坠落。但只一忽儿,她就摸清风卷的流向,履险如夷地继续飞来,灵敏的战斗直觉令肖恩也不禁暗暗赞了声好。 激烈的金戈交鸣声连成一气,铁手套凌厉而绵密的攻击被长枪一丝不漏地挡下,棕发青年高超的枪术令旁观的沙灵族战士大为震撼,但他们的惊讶程度还远远比不上席娜,因为一股剧烈的冲击从右手传递至她的全身。 不好!我上当了!席娜这才发现对方的武器不是实体,而是雷元素汇聚而成的电枪。然而,已经迟了,肖恩将空出的右手举到她胸前,结了个手印:「震!」 只听得砰一声闷响,席娜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 「族长!」沙灵族战士纷纷惊呼,跑向倒地的头领。 『你下这么重的手干嘛!』杨阳看的不舍。肖恩以枪驻地,调整散乱的呼吸:(放心,这一击只够她麻个半分钟。) 事实上,他伤得比对方更重。考虑到黑发少女的体能,他刻意用魔法来战斗,没想到还是被逼得不得不使用武器,这个叫席娜的女人可真够厉害。 『是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希莉丝呢?』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希莉丝没事。)肖恩刚才感应到本体被红发少女骂得臭头,不敢说出实情,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躲回身体里。 「哎……喂!」杨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挤出了精神世界。 「阳,怎么回事啊?肖恩怎么会——」一见风翼和雷枪消失,昭霆就明白换人了,忙不迭地问道。 「不知道,他不肯说。」杨阳跌坐回地面,揉捏酸痛的左臂。耶拉姆关心地望着她:「你还好吧?」希莉丝不在,没人能用治疗魔法了。 「还好,这次他不是折腾得很厉害。」 三人说话间,席娜已恢复意识,在族人的簇拥下走近。见状,杨阳想要起身,无奈腰酸腿软,实在爬不起来,只好歉然一笑:「失礼了,族长。」 「没关系,你叫我席娜就行。」年轻的女族长用兴味的目光打量她,「你的性格和战斗方式相差真大。」 「哈哈,这……」杨阳苦笑。 「别在意,我是在夸奖你。你是我见过最强的战士,魔法和武技都很棒。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回打得这么过瘾。」席娜真诚地笑道,脸上毫无败者的阴影。杨阳不禁也回以微笑:「哪里。那么,席娜,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他们两个不行。」 「哎?」杨阳三人呆住了。席娜也浮起困惑之情:「我不是说得很清楚,打败我就不用做奴隶,你赢了,所以你可以走;他们俩输了,当然必须留下来。」 「……」 就这样,虽然托棕发青年的福赢得了胜利,却只换来黑发少女一个人的自由。 杨阳从惨痛的回忆中回到现实,暗暗叹息,幸好在她的恳求下,耶拉姆和昭霆不用戴着项圈做沙灵族的奴隶,但是活还是要干的。 席娜问道:“阳,我们马上要去猎食,你去不去?” “呃,我不去了,抱歉。”开玩笑!她还不想死! “真可惜,好想再见识一次你华丽的身手。”席娜非常失望。肖恩大为振奋:『让我出来!我让她见识!』 (你闭嘴!你随便把自己拆成两半的帐我还没同你算呢!)杨阳喷火。 棕发青年立刻噤声化作缩头乌龟一只。 “那族里麻烦你多担待了,我们大概会去好几天。” 杨阳大奇:“好几天?为什么?”席娜耸耸肩:“食物越来越难找了呗,受荒年影响,沙漠的水源干涸了许多。水少了,生物当然多不起来。” “席娜,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呢?虽然外面的情形也很糟,正是荒年,但比起这里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再说,以你们的本领,到哪儿都会有人抢着要。” 沙灵族族长眉间闪过一丝深深的痛意:“因为我们的圣庙在这里。” “咦?”杨阳一怔,如果说是因为信仰不能离开死亡沙漠,为什么席娜的表情好像带有痛恨?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约定 两只巨大的前爪从沙里钻出,接着是两颗眼球,四下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但是,它还没机会让身体也爬出地面,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就一拳轰碎了它的颅骨。 “沙蝎啊。”棕发青年以不甚满意的眼光扫视猎物,“也罢,虽然要煮很长时间,但肉的味道还可以。”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肖恩感到脑子一晕,一股陌生的渴望从心底窜起,不知不觉弯下腰,抓住沙蝎的一只前爪,就要使劲。 “嗯……” 趴在他背上的希莉丝往旁边一滑,发出不舒服的梦呓。肖恩刹时回过神,将她挪回原位。 “奇怪,我应该没有食欲了啊。”无法理解自己的失常,肖恩发了会儿呆,想不明白,只好暂且压下困惑,把尸体拖出沙子。 沙漠的夜格外晴朗,满天星子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棕发青年让红发少女躺在他身边,手肘撑着膝盖抵住下颌,注视被火焰包裹的尸首。明亮的火光照映在他脸上,却温暖不了他的皮肤。 当年,贝姬的尸体是不是也是这样被火烧成灰烬? 心脏绞痛,肖恩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权力,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卡修?” 记忆中,红发少年的笑容就像朝阳般璀璨。长大后的他,也是不变的光芒四射。而维持那光芒的,就是名为野心的火焰。可是在内里,是不是也有些珍贵的事物,被那火焰悄悄地吞噬了? 「肖恩,你还不明白吗?你对王家的威胁!卡修是英雄王,可是他的名头还没战神的你响亮,只要你一句话,民众甚至愿意推翻他!你的影响力这么大,卡修怎么会让你活着!」 「我又不会叫人推翻卡修。」 「你这个笨蛋!现在问题不是你怎么想,而是卡修怎么想!」 「我是什么样的人卡修最清楚,他不会怀疑我的。」 「你错了,他会怀疑你的。」贝尔妲牵起一抹悲哀的笑容,「卡修已经变了,只是你没发觉。」 我是真的没发觉吗?肖恩睁开眼,审视自己的心灵。当日,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见到高高在上、肃容正坐的儿时好友,那份油然升起的生疏感,真的只是因为阔别了十六年? 「而且,卡修已经有了孩子,如果他没有孩子,问题还不大。」 「这跟罗莎米亚又有什么关系?」 「防患于未然啊!卡修是克威特家族的第一代国王,当然会想要让这份基业永远传承下去。他虽然不及你名头响,好歹还压得住你,但罗莎米亚就不行了。卡修一死,局势必定倒向你这边。为了永绝后患,现在杀了你是最好的办法。」 「我只比卡修小四个月,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那你六个弟子呢?他们一个比一个出色,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比罗莎米亚亮眼。何况他们都在降魔战争立下大功,获颁的土地加起来足足占了半块大陆,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起异心?」 「鲁西克有点危险……」 「这不就得了!」 「……好吧,我现在就去叫他们签保证书。」 「肖恩啊。」贝尔妲抚额长叹,表情有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好笑和爱怜,「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呢?都三十三岁的人了。看来跟你说再多也没用,总之今晚的宴会不要去,马上收拾行李,带着帕尔他们躲得远远的!」 “贝姬,你会恨我么?” 恨我没有听你的话?恨我害死了你? 恨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你的心意? 「肖恩,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回来找帕尔他们,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做不到!」 「喂,你这家伙,不知道拒绝将死之人的要求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吗?」 贝尔妲又好气又好笑,胸口的利箭和箭头的剧毒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笑容,「答应我吧。我用一条命换你的,不是为了看到你被仇恨弄脏。而且你斗不过卡修。你是很强,但你太天真,只要稍微用点心机就能摆平你。相信我,帕尔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比你聪明多了。我也…希望你……」 劈啪!火星的爆响将青年的神智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查看烤肉的情形,松了口气:“幸好没有烧焦。” 然后,他低下头。 红发少女呼吸轻浅,睡容安详,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他已拉开数次,她还是缠上来,也不怕着凉。 肖恩小心地将她的手塞回毛毯,突然怔了怔,好像这个动作,他以前常常做。 「肖恩师父!」 甜甜的,充满依恋的童音,宛如永恒的,在他脑中回响。 “弟子啊……”他低喃,深深苦笑,“我一定是个坏师父。” 因为他一个也想不起来,除了贝尔妲提到的两个,但也只是名字而已。 而且他不愿去想。 想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个活了千年以上的幽灵,所有他生前认识的人,除了维烈,想必都已不在这世上。即使想起来,也是徒增心酸和寂寞。还不如保持目前的心境,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虽然还是打算遵照精灵长老的嘱咐,去圣域翻阅圣修士保管的历史,但是肖恩不打算再回忆了,回忆也等到杨阳她们结束旅程,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点耽误应该不要紧吧……”肖恩喃喃自语,难以言喻的不安,不知为何,想起来的记忆当中,最让他痛苦难当的反而不是背叛的朋友,死去的青梅竹马,而是在黑杨树上,年幼的他用占卜却失败的一刻,那刻骨铭心的心情,几乎要疯狂、绝望、憎恨全世界的心情,虽然他连自己要找寻谁也不知道。 这时,肖恩瞥见希莉丝皱起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正要施展宁神的法术,那双蔚蓝色的眸子已张了开来。 “肖恩……” “怎么了,做噩梦了?”肖恩柔声道。 “嗯…不算吧,只是这几天一直做。”希莉丝耙了耙浏海,瞅着对方的眼神有一丝异样,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明白,转头瞧着火里的巨大黑影,“这是什么怪物?” “沙蝎。你醒得正好,刚好烧熟。”肖恩把火头熄灭,切下一块肉递给她,接着将剩余的也割下串起包好,塞进背包,留作备用粮食。 希莉丝食不知味地吃完烤肉,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肖恩撒了个小谎,其实对方睡了差不多有一天,但睡觉不同于昏迷,对保存体力有帮助,所以他采取鼓励态度,“你再睡会儿吧。” “不要,我睡不着。”希莉丝眼珠一转,拖长语尾,“除非——你哄我!” “啊!?” “就是床头故事啦,摇篮曲啦。” “我不擅长讲故事。”肖恩为难地搔搔头,“唱歌倒还可以。” “好!那就唱歌!”希莉丝本来只是开玩笑,见他答应,喜出望外。肖恩把包放在地上,坐回她身边,笑道:“你已经是大人了,想必不喜欢听儿歌。” “没的事。小时候,爸爸总是代替忙得没空管我的老妈讲床头故事给我听,哄我睡觉,还有唱儿歌。”红发少女眼中浮起水光,“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爸爸去世后,再没有人为我做这些事。” “是吗?”肖恩抚摸她的秀发,眼神温柔而爱怜,“那我就唱首儿歌吧,不过……”他干咳两声,“是真的很幼稚的儿歌,你不许笑哦。”希莉丝噗嗤一笑,收起感伤的心情:“嗯!” 棕发青年调整了一下呼吸,启唇唱道: “小木偶你从哪里来?从南边的森林来, 森林深处树木多,造桥筑屋列成排; 小泥偶你从哪里来?从西边的田地来, 田地里面小麦多,农人收割笑开怀; 小布偶你从哪里来?从东边的牧场来, 牧场草地绵羊多,编成毛衣和手袋; 小糖偶你从哪里来?从北边的小镇来, 小镇街上店铺多,糕饼糖果有得卖……”(来自小说《精界转生》) 红发少女差点笑出声,但是在欢乐之余,却有股比刚才更想哭的冲动,涌上鼻端。 ****** 被星月染成银色的沙地上,棕发青年背着睡着的同伴疾步走着,不时抬头看一眼,纠正方向。 “肖恩。” “嗯?”肖恩吓了一跳,“又做噩梦了?” “是啊,我梦见一个人,他对我说了句很讨厌的话。”希莉丝沉默片刻,冲口道,“肖恩,我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吗?” 棕发青年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肖恩?” “啊…啊,没事,我绊了一跤。”肖恩眼底浮起苦涩,“你有没有野心我不知道,不过你是个坚强的女孩这点我倒可以打包票。” “是吗?”希莉丝笑了,却不是平常那种开朗的笑容,“我本来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在不确定了。自从知道变成废人后,我就好害怕,成天胡思乱想,想万一来不及怎么办,我不想死……肖恩,我很懦弱么?” “傻瓜!这哪叫懦弱,是人之常情!” 希莉丝嘻嘻一笑:“难得你骂我傻瓜哩,一直都是我骂你。”肖恩也忍俊不禁,随即收起笑意,问道:“为什么说你有野心?”语气是压抑的平静。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有野心。我既不想统一大陆,也不想建个美男子后宫(肖恩噎了一声),我只想做个好城主而已。”希莉丝一字一字道,带着坚毅和自信,“我是公主,本来就有责任为我城谋福祉,我也有能力把梅迪城建设得更好。这是理想,不是什么野心!” “嗯。”肖恩暗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的确不算野心,野心是……伤害他人才能实现的愿望。” 希莉丝天空色的眸子射出仇恨的火光。 “可是梅迪城的旧制度,粉碎了我的理想!” “呃?” “我城不是世袭制,是由十二名高阶祭司挑选每一代城主。高阶祭司们教的主要科目是神学和白魔法,不看重我的政军成绩!我落选了,但我一点也不沮丧,我不相信凭神学和魔法就能治理好一个城市,我只恨——恨她们用那么愚蠢的标准衡量我的能力,判定我的价值!更可恨的是我母亲也认为我只有成为政治婚姻道具的用处!所以我逃离了上界,背井离乡、到处飘泊,想找出未来的方向。后来我想明白了,只要我是梅迪城的公主,是希莉丝·冯·休拜卡,我就实现不了梦想。所以我舍弃了姓氏,成为一个流浪佣兵,学习战场之道。我要加入军籍,用武力夺得城主之位。不这么做,我战胜不了梅迪城的旧制度,那愚蠢也顽固的制度!当然,到那时,我势必铲除高阶祭司们,被她们看中的下任城主蕾雪,甚至是……我的母亲。” 肖恩没有说话,只觉遍体冰凉。 “但是我不会后悔,我一定要成为城主!” “……” 红发少女的眼神柔和下来,褪去冷酷和坚定,代之以一抹患得患失。 “到时,肖恩……你愿意陪着我么?” 罗兰的话语,现在她已经理解,也明白他的建议是正确的,可是—— 她不想放他走。 在他为她唱儿歌的那一刹那,她就下定决心——不放他走。即使他会痛苦、会受伤、会憎恨她,她也绝不放他走。 这样温柔的男人,错过,她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她留不住他,不管是健康还是虚弱,只能期待他的垂怜。希莉丝讨厌这样,却无可奈何。 棕发青年久久不语。 那灿烂的夏日,绿意盎然的山坡,宛如光神的少年,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历史又要重演了么? 「肖恩,对不起。」 依然光辉耀眼一如天神的红发青年站在廊上,拉开长弓,将冰冷的箭头对着他…… 从环住肩膀的双臂,传来清晰的颤抖,驱散了记忆,一股极为温暖柔软的情感,填满胸腔。 这个坚强独立的少女,也有脆弱寂寞的一面么? “我会陪在你身边。”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弗雷德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灿烂却不刺眼,和风吹进半敞的玻璃门,送来莺莺鸟语和阵阵花香,但屋内的两人都无暇他顾,忙着进行一种私密的行为。 “吉西安大人,不…不可以……” “为什么?” 俊雅青年一边熟练地将女子繁琐的腰带解开,一边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动感官,女子顿时意乱情迷,连话也说不清楚:“我是来…是来签……”一言未毕,红唇就被堵住。 “这种时候,不要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吉西安抽走她手中的文件,用浮空术送到桌上,同时用另一只手探索情人的娇躯,技巧之高让人叹为观止。 女子再也无法反抗,羞涩地闭上眼。青年则一边将腰带抛到床下,一边离开她的唇瓣,往下探去…… 眼看就要进入脖子以下,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亲密: “到此为止!” 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一脚踹开大门,气势汹汹地冲进室内,发号施令:“我有事吩咐你,立刻叫这女人滚蛋!” “殿下。”宫廷法师长笑得很和蔼,眼睛却射出凶光,额角更有青筋跳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男人在办这种事时,是·不·可·以·打·扰·的?” “没有!”诺因非常理直气壮。 “见鬼的没有!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该死的臭小子!”吉西安大吼,随即注意到女子惊讶的目光,连忙收起怒色,变脸之快让人叹为观止,“宝贝,你先回去,改天我再联络你。”他温柔地扶起情人,在她颊上一吻。 “嗯。”女子回以迷醉的神情,但瞟见一旁的黑发青年,打了个哆嗦,匆匆穿好衣服走人。 “她不是财务部的官员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窝边草了?”认出她的服饰,诺因有点诧异。 “就从上个月起。”吉西安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拜这个主子所赐,他已经被弄得内分泌失调了。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碰身边的女人的。” “因为我的其他女人全病倒了。” “被你感染啦?” “你才被感染了!”吉西安丢出一只枕头,“她们得的是感冒!真是的,怎么会那么巧,一起病倒。最邪门的是连我新勾搭上的也喷嚏连连,把什么情趣都吹飞了。” 诺因若有所悟:“一定是你的狂热拥护者干的,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吉西安抱着枕头呻吟:“我也想过,可是有哪个种族能让人生病的?下毒也算了。” 看见他这么凄惨的模样,诺因还是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开心得要飞上天了:“这样最好!你就不会整天在外面胡天胡地,可以安安份份待在我身边。” “……”吉西安强忍着不发出禁咒魔法轰烂他。 “好了好了,赶快把你伟大的吩咐说出来,我还急着找人消火呢。”当了一个多月太监,他已经快内出血了。 “上个月我定的一批书因为山崩堵在半路,而我手头的书又看完了。” “所以——”吉西安浮起不祥的预感。 “所以我要亲自去接,这里就交给你了。” “见鬼!为什么不交给雷瑟克?” “前天我问老妖婆讨来一帮新兵,他正忙着训练。” 吉西安咆哮:“我也很忙啊!”诺因侧目:“是啊,忙着跟女人胡搞。” “你有资格说我吗?现在要把整个要塞扔下,为了几本书跑出去的人是谁啊?” “我可是先把管理权转交给你,再出去的哦。”诺因理直气壮,“总之,我已经在要塞待了整整半个月,再不出去走走要发霉了!这次我要做一次短期旅行!”他非常坚持。 吉西安听出言下之意,心中无奈,只有极少数诺因的亲朋好友知道,他真正的梦想是当冒险家。 可是职责所在,也是吉西安和雷瑟克的阻拦,诺因能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冒险。不过,诺因往外跑不是贪玩,除了翘班过书瘾,也是去看看民间的情况,做些实事。 前两年荒年最厉害的时段,他和出海的商人打交道,从外大陆引进一种豆子,耐旱又好种,吃起来是不怎么样,但至少荒年里,家家户户都饿不到肚子。 堂堂王储,却愿意放下身段,和田里的农夫交流。在王立学院和主君同寝室的雷瑟克和吉西安还知道,诺因天生喜欢植物,一直对木精灵和德鲁伊魔法深感兴趣。虽然没能找到德鲁伊的法术传承和种植技术,只通过冒险家和探险者的寻觅找到了侏儒的一些工具书,暗地里制作魔封器,想要控制自己奇差无比的魔控力,但诺因抽空看完了所有找得到的农书,总结经验,让手下传播知识,提升民间的农业和林业。 还有他在所谓“秘密基地”捣鼓的东西,早就被吉西安和雷瑟克跟踪看破。 虽然主君偷偷布置的“冒险小屋”,那个像精灵小屋一样精巧的树屋幼稚得不行,让宫廷法师长暗暗发笑,但是看过里面的布置,他就笑不出来了。里面都是黑发王储的珍藏,手写的魔法笔记堆满了整整十五个书架,制作的魔封器、侏儒的机械制品,私下研究的魔阵和炼金术物品都充满创意,还有难办的公文、未来的军事计划、艰深的古代语魔法书、航海日记、帆船模型、用来施法的袖珍试验田等等,居然还有几本优美的诗集,吉西安不止一次怀疑主君是不是有精灵血统,虽然对宫里的戏剧、歌剧、音乐剧等表演装出不屑一顾的态度,但是心情不好不也会写抒情诗么。 “你闷的话,就去你的秘密小屋研究魔法,我们保证不打扰你。”一时想得入神,吉西安不小心说漏嘴——诺因一直不知道他和雷瑟克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诺因清秀的脸庞浮起可疑的红晕:“不许冒犯我的小屋,那是我的宝藏!” 可恶!待会儿他就去把树屋的魔锁换掉,换成他新想的炼金法阵,吉西安休想再进去! “好好,那都是你的嫁妆行不行。”吉西安哄道。 “哼,如果能够找到和我志趣相投的爱书人和旅法师,我就把我的冒险小屋和书籍收藏全送她!”诺因反而心情好起来,叉着腰,得意洋洋地宣布。 可惜他的梦中情人还不知道在大陆的哪个沙漠,缺乏恋爱神经的王储殿下也不在意,一心一意要给自己增添新存货,拿回订阅的书本,最主要的,过一过冒险的瘾。 “就这样了,我不在期间,你就是这儿的头,不但要把本职工作做好,还要包办我平常做的所有事——就这样,再见。” 诺因挥了挥手,兴冲冲地奔了出去。 我也要罢工! 瞪着主君的背影,宫廷法师长在心里发誓。 ****** 返回身体的瞬间,魔界宰相感到不对劲。 眼前一片漆黑,他定了定神,还是看不见,刚抬手想确认额饰,一个柔和的女声传入耳中:“啊,你醒啦?别乱动,你的精灵之眼碎掉了,我们已经帮你送去修理,请暂时在这里安心休养。” 果然。维烈垂下手,转向声源:“这里是——” “这里是市中心疗养院。你在城门口昏倒,被守卫送过来。”女护士惊讶他与外貌相符的温润嗓音,在这个充斥着老人的咳嗽,小孩的哭嚷,难民的吁叹,伤兵的呻吟的疗养院,简直是,情不自禁地想和他多攀谈几句,“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应该是太累才会昏倒,要不要喝碗蛋粥补充点营养?” “好的,麻烦你了。”维烈坐起来,把意识投影到镇魂镜「审判」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所以他的确饿了。 女护士正要转身,一个小男孩扑进她的怀里:“妃梨姐姐,陪我玩!” “亚克,你的烧才刚退,不可以乱跑。”妃梨用责备中带着关怀的语气道,“而且姐姐现在没空,要照顾这位大哥哥。”她手指维烈。 亚克探头一瞧,眼睛发亮:“那好!我就跟这个哥哥玩!” “别闹了,人家可是病人!” “没关系。”维烈好脾气地道,“我一个人也满无聊的,就让他陪陪我吧。还有,妃梨小姐,你再不快点抢救蛋粥,这里就要烧起来了。” “啊啊啊~~糟糕!”妃梨也闻到一股浓烈的糊味,惨叫着冲向厨房。 “你叫亚克?”维烈闭着眼问道。 “嗯!哥哥呢?”小男孩爬上红发青年的床铺,跳上跳下玩耍。 “维烈。”魔界宰相似乎习惯了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没有动怒,只是放慢语速,免得咬到舌头,“亚克,为什么这里只有妃梨小姐一个护士?” “不是只有妃梨姐姐一个人,本来还有好~多人。可是前天从东边的邦多尔郡来了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叔叔,说那里突然出现好多魔兽,有好多人受伤,大家就去帮忙了。妃梨姐姐和蒂拉姐姐留下来看家。刚刚蒂拉姐姐出去采购,所以只剩下妃梨姐姐。”亚克详细地解释。 突然出现许多魔兽?我没有感到啊,维烈奇怪地追问:“亚克,那些魔兽长什么样子?” “嗯~不知道耶。” “你帮我问问,好么?” 维烈知道艾斯嘉有一种叫“黑咒术师”的法师私下研究魔兽,想要发现魔核的秘密,减少魔潮。他一向见一个杀一个,维烈心底杀意翻涌:魔兽是他发明、控制的,这些人怎么可以染指…… 亚克爽快颔首:“好!那边有个从邦多尔郡来的哥哥,我帮你去问问。” 维烈绽开一贯的温和笑容,宛如面具般的笑容:“谢谢你。” 在亚克帮忙询问的空挡,维烈百无聊赖地回忆,突然想起来:邦多尔郡……好像不是新地名,有点印象——对了,千年前,那附近是月精灵居住的紫月森林,他用毒气和珂曼家学来的魔法杀光了。北边还有个森林,迷雾森林…… 他全身一震:是帕西尔提斯! “维烈哥哥、维烈哥哥……” “!”魔界宰相一惊回神,立刻下意识地露出温柔欲滴的神情,“亚克?” 男孩有点害怕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男人刚才面目狰狞:“你不舒服么?我去叫妃梨姐姐过来!” “不用了,亚克,我没事。”维烈摆手,道,“你问过了吗?” “嗯!那个哥哥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魔兽,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魔兽,因为它们是土变成的,还有山、树,突然都变成好可怕好可怕的怪物,到处袭击人,还杀得血淋淋的……”亚克吓得发抖。 没错了,这种赐予无机物生命的力量,只有帕西斯拥有。 亚克纳闷,“维烈哥哥,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维烈微微一笑:“因为我看不见。”他戴的精灵之眼,还是灭族的精灵发明的魔道具,为族里和人类的盲人提供方便,戴着精灵之眼总是给他诡异的快感。 “咦!那不是很不方便吗!像帕姆的奶奶一样,到哪儿都要人搀扶。” “不会。这个大哥哥是魔法师,可以用魔法道具让自己看见东西。”妃梨回答了亚克的问题,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肉粥递给维烈,“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哪的话,我才是给你添麻烦了。”说着谦逊的话,维烈接过碗,摸出少女的手指有些红肿粗糙,心一动,正想说什么,被亚克打断:“哇——维烈哥哥,你是魔法师啊?” “我不是法师,只是稍微研究过……” “您真是太谦虚了!能够使用魔道具的魔法师,绝非泛泛之辈!”女护士夸奖。 “哪里,不过我没有考法师等级,我更喜欢弹琴打发日子。”维烈摸到了调羹,因为看不见,为难地顿住。妃梨舀起一勺蛋粥,轻声道:“小心烫”,送到他嘴边。维烈愣了愣,张口咽下。 “弹琴?”亚克好奇地问。 “嗯,我是个吟游诗人。” 亚克十分兴奋:“就是知道好多好多英雄故事,再编成歌的流浪艺人吗?”维烈为他直白的理解忍俊不禁:“是啊,你没有听过吗?” “没有。” 妃梨叹道:“最近时局越来越乱,吟游诗人也少了,所以小孩子们基本上没见过。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您待会儿演奏一曲好吗?我会付钱的。” “好的,不过不用付钱。”想到她细致的照顾,维烈心一软,语声温和地道。但是将汤勺放进空碗,妃梨想起他看不见,面红耳赤:“抱歉!我忘了你——” “没关系,我也可以不看琴弹,请把我的包拿来好吗?”这一千年,维烈伪装成吟游诗人,在这个世界游荡,弹了无数遍琴,自信可以盲弹。 女护士感激地道谢,先将空碗拿去厨房,再找出青年的背包还给他。 在男孩和疗养院其他病人期待的注目下,维烈掏出一把优雅的竖琴,调试了几个音,唱起一首古诗。这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学来,亚利安族的魔曲。 嘈杂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回荡着悦耳动听的竖琴声。 ****** 从收留部分幸存者的收容所出来时,吉西安的心情十分不好。 “可恶!殿下那家伙,路上应该也看见这些人了吧,竟然还不回来!”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算了,他回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魔封剑没有治疗能力,诺因魔控力不好,当初测出来,除了五大元素还是暗能量亲和。 但宫廷法师长知道,得知魔兽肆虐,主君一定会回来的,带着「王室之剑」的杀气神情。 只不过他的冒险又要无疾而终了。 微微一叹,吉西安恢复平静的表情,朝自己的商会走去。他下午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所以想趁中午听取报告。 “吉西安大人,出来巡视啊?” 一路走来,行人纷纷向他打招呼。年轻的女性更是热情,不是送秋波就是上前勾搭。忍着不耐,吉西安保持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一一将她们打发掉。 蓦地,一缕清和的琴音远远传来,平息了他躁动的心火。 吟游诗人吗?真是少见。吉西安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却没有看见以为的街头卖艺,而是一大群围在建筑物外头的市民。 疗养院?不错的创意,改天和雷瑟克商量组织个专门的剧团,或者就请这个人好了。吉西安一边走近一边思忖。 随着距离的拉近,琴音愈来愈清晰。当意识到时,他已挤进了人群。吉西安愣了愣,惊讶自己竟然像中邪一样,和别人争抢席位。换作平日的他,决不会做出这样失态的行为。但是,那歌声莫名的熟悉,他总觉得好像听过。 幸好周围人已经认出他的身份,面带诧异地让出通道。 终于挤到最里面,吉西安还来不及喘口气,就为那个被人群包围住的白衣身影瞪大双眼。 “维烈!!!” 因为正好是在歌曲间断喊出的声音,所以格外响亮。包括歌手在内,人人转向发言者。当然,红发青年看不见,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吉西安大步走上前,前所未有的喜悦在他脸上绽开灿烂而毫无保留的笑意,“维烈!没想到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终于听出认识的声音,魔界宰相唤出一个名字: “弗雷德。” 第二百四十八章 长辈 “怎么样?看得见吗?” 宫廷法师长小心地将一只奇特的饰物戴在红发青年的额头上。它用象牙打造而成,在雪白的翅膀中间镶嵌着一块罕见的金色琉璃。 “嗯。”维烈定定看了对方一会儿,露出由衷的笑意,“弗雷德,你长大了。” “废话!都过了十四年了!我要是女的,小孩也生了一大堆了!”吉西安为自己不谨慎的说话方式大吃一惊,刚才见面时也是。在这个人面前,心防都变得不存在,连应有的抵触也不见分毫。 “你似乎过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红发青年伸出手,轻轻抚摸法师长白金色的微曲发丝。宛如慈父长兄的动作,由看似和对方差不多大的他来做,本来十分怪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吉西安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沉浸在陌生的安心感中,再次不假思索地道:“说什么放心,你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啊啊——这种像小孩子撒娇的话,真的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 青年在心里哀嚎。 维烈腼腆一笑:“抱歉,其实我偷偷看过你,也想和你见面,可是想到出现的话你会难过,就——” 吉西安一怔:“难过?” “你不想想起那三年的事吧?我的存在只会勾起你的回忆,我当然不能出现了。”维烈面露哀伤:“对不起,弗雷德,因为我的疏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也没有吃很多苦……”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关怀,还是以言辞直接表达出来,吉西安脸上发热,讷讷道,“开始是有点苦,后来就好了。” “天呐!吉西安大人脸红了!” “完了完了!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他再不回来,他的大房就要被人抢走了!” “说了不是大房!是男方嘛!” “对哦!我忘了!”…… 从两人身处的房间外面传来小声而焦急的交谈声,法师长差点没气爆。 “你们——” 探头进来的女性们非但没被他的怒容吓到,反而义正词严地劝说起来:“吉西安大人,虽然这位先生的确是很帅很温柔,但你也不能因此变心啊!殿下会伤心的。” “就是啊!殿下那个人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可重视得你紧!” “他要是知道你在他离开期间移情别恋,一定会气得把整座要塞掀飞的!” “三思啊!吉西安大人!” 和上次一样,无法再忍耐下去的法师长使用移动术将自己和搞不清楚状况的红发青年一起带离了充斥着同人女和八婆的疗养院。 ****** 正午的阳光晒在青石板拼成的路面上,反射出明亮的光泽。正在选购商品的人们为突然出现在市集里的两人发出惊讶的呼声,造成骚动的人却一句话也不交待,拉着同行者往前走去,满肚子的火气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弗雷德,她们……” “不要理她们!” 维烈被吉西安大得出奇的嗓门吓了一跳,随即,绽开意会的笑容:“不是的,我是说,听她们形容,你和诺因殿下相处得不错?” “一点也不好!那家伙总是丢给我一堆工作,自己跷跑出去玩!”吉西安喷火,突觉身后的人踉跄了一下,忙回过头,“你怎么了?不舒服?” “……不。”运动白痴气喘吁吁地笑道,“只是…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哦。”法师长立刻放慢速度。 “弗雷德,那边有个摊子,我们去坐会儿如何?我想听你说说这些年的经历。”维烈手指不远处一个露天食肆。自从毕业后,吉西安就再没来过这种平民化的地方吃东西,心里有点排斥,但还是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两杯饮料很快端了上来。吉西安盯着面前的杯子,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姜糖水?” 维烈啜了口苹果茶,微笑道:“猜的。” 猜得可真准。吉西安暗暗咕哝,他一直小心不让人知道自己喜欢喝这样的怪东西,以免被嘲笑,没想到眼前的人一下子就蒙对。 “再点些吃的吧,弗雷德。你早饭没吃,现在一定饿坏了。” “你怎么知道?”又来了。 “因为,你肚子一饿,脾气就很差。” 为什么我有股错觉,我在这个人眼里是透明的?吉西安抱着疑惑的心情招来服务生,接过菜单递给对方,当听到红发青年报的菜十个有六个是自己喜欢的,更是不解。就他记忆所及,在七岁碰面以前,他从未见过对方。虽然婴儿时期不可能有记忆,但婴儿的他也没发展出这些喜好。 “怎么了?” “没什么。”吉西安拿起餐具,把这一切解释为纯粹的巧合。 维烈静静地和他一起吃,一边发问,吉西安也一一回答。初时是一问一答,渐渐变成一个人说。年轻的法师长不知不觉倒出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历,夹杂着对某人翘班的怒骂,说完后,他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辛苦你了,弗雷德。”维烈把他的牢骚当了真,歉然道,“让也是任性鬼的你服侍殿下,的确是我的失策。不过听起来你也挺喜欢殿下,总算没有错到底。” 闻言,正猛灌第三杯姜糖水的青年差点将嘴里的液体吐出来。 “谁喜欢那家伙!” “是,请原谅我的失言。”维烈也不跟他辩,反正事实摆在眼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吉西安注意到一个疑点:“你说,是你让我服侍殿下的?” “嗯,送你进王立学院,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你认识殿下?” 维烈摩挲茶杯,浮起悠远的笑意:“我认识他的父母。”吉西安一手支颌,仔细端详他:“你也说认识我父亲。真奇怪,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你几岁了?” “那个……”维烈尴尬地搪塞,“四…四十五。”这个岁数差不多吧? “完全看不出来!你怎么保养的?” “这个……祖传秘方,恕不外传。”魔界宰相越说越小声。本想逼问的法师长看到他老实的样子,倒不忍心起来,“不能说就不能说,有什么关系,瞧你紧张的。” “嗯。”维烈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弗雷德,近来你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 “嗯,比如钱多了,恋人出意外之类。” 吉西安的眼神瞬间转为锐利:“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 “是,你说的两样都有发生,而且不止一次。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吗?”尽管用的是疑问句,吉西安的语气可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维烈点点头:“对不起,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对你很有好感,才做出这些事,我会叫她停止。” “不用全部停止,叫她别再陷害我的情人就行,钱方面继续。” 红发青年脸上滴汗,好半晌才挤出个是字。法师长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偷到我的钱包的?我对自己的警觉心很有自信,她居然能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进去,实在不可思议。还有,她是用什么法子让我的情人生病的?世上没有一种法术能让人感冒啊。” 维烈不知怎么回答,也心下奇怪。照道理,对方早就应该觉醒,即使十四年前出于安全考量又对他下了封印,如今也几乎失效了,怎么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试探道:“弗雷德,你真的不记得吗?” 吉西安全身一震。 先前一直不纠正对方,是因为他的本名就是弗雷德,“吉西安·凯曼”是他更改身份后的化名。可是此刻,听红发青年这么缓缓道来,身体深处好像有某个不知名的物体被推动了一下,悄然苏醒。 这种感觉,曾经有过,在他用风刃杀死亲生母亲的那一刹那。而且更深刻、更激烈。仿佛有种除了力量以外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弗雷德……” “不要叫我弗雷德!叫我吉西安!” 魔界宰相僵住,脸上闪过难以名状的表情。见状,回过神的宫廷法师长油然升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愧疚之情,正要开口,对方已先一步出声: “好的,‘吉西安’。” 维烈温和地道,语气安抚。吉西安情不自禁地镇定下来,但还是生出自己也不明白的内疚之情:“对不起,维烈,我……” “没关系,我理解的。”维烈绽开包容的笑,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不管弗雷德也好,吉西安也好,都是你自己,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嗯。” 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吉西安喝了口饮料,笑道:“好了,都变成我一个人在说了,也谈谈你的事吧。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预定,就留在米亚古如何?让我照顾你们。当年你帮了我,现在轮到我报恩了。”说这句话时,他清晰地感到:以往那个精明、冷静,玩世不恭的他,真正的他,又回来了。 看到这样的吉西安,维烈感到有些陌生,挤出笑容:“照顾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伍菲……我的朋友也是,不劳你费心了。” 法师长正要劝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吉西安!?”他转过头,看见他的老搭档大步走近,满脸惊愕:“你居然也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吹什么风啊!” “干嘛,你能在这里吃我就不能吗?”法师长没好气地回嘴。 “行行,反正又是舍命陪美人,对吧。”军务长看向对座的红发青年,敛去暧昧的笑意,换上疑惑之情。他一把拉过友人,低声道:“喂,他是男的吧?” “废话!” “你什么时候改变口味了?” 吉西安气得七窍生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维烈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维烈……”吉西安一脸丢脸地回过头。雷瑟克也自觉失礼,呐呐道:“抱歉。” “哈哈哈……没关系。”维烈好容易止住笑,站起身,露出友善的神情,“我叫维烈,是吉西安父亲的朋友,也就是他的长辈,请多指教。”他终于明白,弗雷德选择当“吉西安”的原因。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弗雷德会回归他们当中,回到摩耶。 殿下也是。 “请…请多指教。”这回军务长惭愧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法师长幸灾乐祸地瞅着他,压根没有为友人解围的打算。 还是魔界宰相体谅小辈,温言道:“你就是雷瑟克吧?我听吉西安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他很喜欢你和殿下呢。” “维烈!!” “看,他就是这么不坦率,给你和殿下添麻烦了。”装作没听见青年的大吼,维烈依旧和蔼地笑着。看到这一幕,雷瑟克才相信眼前的人的确是友人的长辈,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请问——恕我冒昧,请问您今年几岁?” 维烈尴尬不语。逮到报仇机会的吉西安凉凉地道: “四十五。” “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改天我一定要把外貌变老点!魔界宰相在心里发誓。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钟情 雷瑟克一用完午饭就返回军营,吉西安却把原本要在下午处理的事务搁在一边,一直待到傍晚,因为他有个预感:他前脚走,这位虽说是他的长辈,感觉却更像朋友的恩人后脚就会离开,而且再也不出现。 因此,当红发青年婉拒了他的邀请,坚持住在疗养院后,法师长诚恳地道:“维烈,答应我,要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不要不辞而别,好吗?” 魔界宰相默然半晌,绽开温柔的笑靥:“好的。” 吉西安这才放心,挥手告别。维烈却没有回下榻处,隐身跟在他后面。 一栋外表普通的民居里,兼任情报部长的吉西安坐在办公桌后浏览部下整理好的各路文件,神情专注。一杯符合他身份的爵士红茶放在他的左手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我们派去迷雾森林的探子都有去无回,看来魔兽从那里出来的传言不是无的放矢。”见上司浏览得差不多了,副部长理查德开口点评。 “嗯。”吉西安放下最后一份文件,双眉紧蹙,“那个鬼森林从以前起就是我们心里的一块毒瘤,干脆用魔法挑了它,永绝后患。” “不需要再查证一下吗?” “查得出来吗?”吉西安扯了扯嘴角,理查德也露出苦笑。他们派去的探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回不来,那再派多少人也一样。 “可是,这样一来,禁咒魔法也未必派得上用场。而且目前正处于高敏感时期,一旦我城的法师力量降低,立刻会引来各方觊觎。” “我知道,所以我会跟殿下和雷瑟克好好合计合计。万不得已,就只好拜托元帅从中周旋,让陛下把魔导光炮借给我们了。” “魔导光炮!”听到这个名词,连拥有强韧神经的高级官员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拥有「恶魔兵器」别称的可怕武器。创世历319年出土,被当代国王秘藏于宫廷深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只有震撼人心的强大烙印在历史里。曾有三炮铲平十五万叛军的惊人记录。 换作其他人,一定会认为将魔导光炮用来扫荡区区一座森林是小题大做的行为,吉西安和理查德却不这么想。情报员有情报员的嗅觉——迷雾森林的危险性,绝对远在魔导光炮之上! “不过,元帅能说动得了陛下吗?” “这是元帅要头痛的事。”毫不犹豫地将皮球踢给上界的拉克西丝,吉西安啜了口红茶,慢条斯理地道,“怎么防止西城趁虚而入,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您已经有办法了吧?”比起筹思设计,理查德更擅长察言观色,这也是副手必备的能力之一。 “是有几个草案。最简单的,让西城没空理我们。” “在西南两城之间播下火种吗?” “嗯,你反应很快,但我不认为青龙骑士会被几颗火种挑毛。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烧起最大的火,还是选择容易暴走的比较好。”吉西安俊雅的脸上浮现出尖锐的表情,平时笑意盎然的眸子也褪去了嬉玩之色,一字一字道,“埃特拉从以前到现在因为龙享尽了清福,偶尔也该放放血才是,不然太不公平了。” 理查德立刻意会上司口中“容易暴走”的人是谁,在振奋中感到少许不安。 “红龙骑士团应当能给予西城重创,可是道格拉斯团长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很有可能将我城卷入战火。” “哼,他得意不了多久。贝姆特城主会任他踩吗?一定会把血魔叫回来。到时两个魔头对决,有得瞧了。”吉西安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笑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查出血魔的特征和维烈颇为相似。 不可能!那么温柔的男人!几乎在同时,他就否决了这个疑点。 “阁下?” “没事。”吉西安拉回神游的思绪,拿起一旁的财务报表审批,嘴上也不闲着,“理查德,梅莲可还没有动作吗?” “是。” “愚蠢的女人!虽然料到她不会采纳殿下的意见,但是连挑衅行动也不做,真是蠢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算了,本来就没指望她——红龙骑士那边交给你。他自己请愿最好,没有就撺掇两句。防范工作我来做,必须考虑到血魔赶不回来的情况。万一被自己放的火烧死,那可变成足以遗臭万年的笑柄了。” 理查德颔首领命,末了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记得要你们找到殿下。” “请原谅,阁下,殿下甩脱追踪的能力一流,只要他往森林一钻,我们的探子就追不上了。”理查德无奈地道。 这点吉西安也很纳闷,上次率领军队前往灰水河支援南城,途中要经过青蓝山脉南边的紫月森林。那是传说中月精灵的领土,也是有名的诅咒之地。精灵的怨念至今徘徊不休,进去的人都会失去性命。虽然是抵达战场最快的路,但军官们都建议绕路,唯独诺因力排众议。奇怪的是,那个被诅咒的精灵的森林真的没有伤害他们,在那个恐怖阴暗的森林里,还出现了一条光辉的路径,仿佛洒落着点点星光的鹅卵石小径,还有一头雪白的牡鹿在前方领路,那情景宛如神话中的景象,士兵们感动得无法言喻。因为传说中,白色雄鹿是王者的象征,那条闪闪发光的小路更是如同神迹。 诺因却嗤之以鼻地说牡鹿是月精灵的密友,被他们惊动了过来看看而已,至于鹅卵石小径,是他以前冒险来过,发现了这条秘密小路,可以安全通过。但吉西安知道没那么简单,因为他感到了,那是被精灵的魔法祝福的道路,常人是找不到的,法师也不行。 不怪士兵们激动哽咽,那个在黑暗中开辟前路的背影,也让吉西安想到传说中的王者,消失的精灵王奥佛瑞特,一生都无法忘记。 而且吉西安自己和派去跟踪的情报部成员早就发现,诺因在森林里的穿行速度异常快速,那种优雅轻灵的脚步,和人类截然不同。 吉西安想起来,他只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这种独特的走路方式,诺因和东城城主罗兰。 只是罗兰的步履有种舞蹈般的韵律,大概被上流社会嘲笑的舞娘之子真有其事,但是那种优美是表面再高贵的贵族也无法模仿。诺因也是。只是相比罗兰,诺因的脚步更加轻盈,他的体重加上魔封剑才是寻常男人的一半——这是诺因的密友保守的小秘密之一。 不止一次,吉西安觉得主君的血统非常神秘,就像他吸引部下跟随的气质一样。 “我担心他越来越心野,他总是想往外跑。”吉西安咬牙切齿。 “但是我们不能把殿下绑起来。”理查德心想当年为了打消侄子那个当冒险家的梦想,拉克西丝抽断了十多根元帅杖,还是没用。 “干脆把米亚古拿下,自立为王吧!”吉西安突然一掌拍在桌上,发出惊人之语,口气还很认真。理查德却丝毫没被吓到,断然道:“没有用的。” “……” “我明白阁下想让殿下的王者意识觉醒的良苦用心,但您这么做,殿下非但不会勃然大怒,只怕还兴高采烈,当众宣布你是他正式委任的城主,逍遥去也,然后每个月来光顾一次城里的图书馆。” 沮丧到极点的法师长,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副会长同情地道:“其实阁下也不用太悲观,殿下这种性格固然有害处,但也不是不好,至少他不会嫉妒有才能的部下。倘若他有野心,您和雷瑟克大人会是第一个被贬职甚至肃清的人。” 没错,他很清楚,所以他不要那小子很有野心,只要有“一点点”野心就够了。 吉西安在心里叹气。他是个相当注重物质的人,也贪求俗世的荣耀。但是在遇见黑发王储的一刻,他知道自己成不了王。不是实力不如,而是气质不对。 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在黑暗中看到曙光般吸引人的特质,坚定不移的意志,接近旁若无人的果断作风——这些构成王的必要因素,他一样没有。 因此,他对拥有这些天赋,却不珍惜利用的主君,感到非常气愤。 虽然如理查德所言,诺因如果野心勃勃,像他这种才干卓绝的近侍会有危险。可是一点野心也没有,在如今的乱世,一样会有危险! “罗兰城主也很有野心,他也没有砍了他的心腹。”维持头朝下的姿势,吉西安咕哝道。 “因为罗兰城主的才干超过他的部下,而且能制约住自己的野心。”理查德语重心长地道,“阁下,像罗兰城主那样完美的上司是极少的,殿下真的很好,你不要不知足。”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不过发点牢骚,又不会投奔到东城那边去。”吉西安直起腰,拨了拨弄乱的刘海,“像我刚才那些话,就只能在这儿说。要是在伊维尔伦,即使罗兰城主不说什么,其他人也会跳脚。” 理查德笑了。 将冷掉的红茶推到一边,吉西安皱起眉头:“好了,商量正事。殿下那家伙,不在这里也能妨碍我的工作。” 今天的阁下似乎特别孩子气。带着点诧异,理查德汇报道:“新调查到的情报全在刚才给您的文件里了,只有一个消息,因为还没有证实,所以没写。” 感到奇妙的预感,吉西安神色一凝,“找到了…吗?” “是。有人看到长得很像的少女在塞维堡街头出现,可惜无法进入核心地带,不然就可以确定了。” 吉西安及时克制住没流露出喜色,但还是禁不住微微发抖。理查德朝他投以琢磨的目光。虽然寻找南城救世主是诺因的指示,但他以二十年的情报经验打赌:里面绝对有内情!否则,每当他报告没找到时,上司眼中那份失望是怎么回事? “下去吧。”吉西安心不在焉地道。理查德默默一躬,退出房间。 听见关门声,吉西安才如梦初醒,震惊刚才的反应。 在没找到前他可以用殿下的任务解释内心的焦虑,而此刻,他又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满腔的喜悦? “难道这就是雷瑟克说的喜欢……不——不会的!!!” 第二百五十章 归来 跟着法师长来到凯曼商会的总部,红发青年没有进入主屋,停下脚步,他佩戴的精灵之眼可以看到魔法效果,这里布满了魔法陷阱。 他使用空间弯曲术,直接来到后院。这里种植着枫树,有着铁线莲构成的花墙,郁郁葱葱的花丛下种着花生和大豆,是情报部官员的成果。为了应对荒年,米亚古要塞的每个角落都开辟出田地。不过这里的植物已经被踩坏了一部分,因为里面隐藏了一个充气式帐篷,来自魔界。 维烈也没在意那些被压坏的粮食,踩着干脆的花生壳和空豆荚走过去,打开手环的隔音功能,轻声道:“伍菲,你在吗?” 窸窣声响,粉色头发的小占卜师从花丛里探出头,双目一亮: “维烈哥哥!” 雷之幽鬼扑进魔界宰相怀里,撒娇地磨蹭,“你终于来找我啦?我一个人好无聊!” 维烈将她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这些日子,受苦了吗?” “没有。”雷之幽鬼得意洋洋地道,“这种落后星球的人能拿我怎么样?”反正她的帐篷里什么都有,等于把魔界的房间搬过来。 维烈轻责:“你不应该把昆姆带到这里,它的力量太大,引人注目。” 伍菲被训得噘起嘴:“人家舍不得小昆嘛!而且除了叫小昆袭击商船,我也没做什么事。我还占卜赚钱哩!”她根本不把杀人劫财当回事,信誓旦旦地道,“我把赚来的钱偷偷给弗雷德哥哥,还有让纠缠他的坏女人们生点病,我本来想用你发明的生物病毒毒死她们,都是怕你生气……维烈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和那条臭龙分开?都是因为他管着我们,你才不让我们再大开杀戒!” 见她不开心了,魔界宰相只好沉默:我能和他分开早分开了…… 不过,自从他和血龙王合体,摩耶的人对他尊敬了许多,变成了看他的脸色过日子。 “好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准备一下,我送你回摩耶。”维烈的语气温柔,完全纵容。伍菲脸露喜色:“弗雷德哥哥也一起吗?” “不,他留在这儿。” “那我也不回去!”伍菲跳起来,激动地道。 维烈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缓缓道:“伍菲,弗雷德还有任务,他要照料两位殿下。你先别急,他迟早会回摩耶的,虽然他现在留恋人界的生活,但他终归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可是弗雷德哥哥爱上一个女人。” “什么!!!”维烈这一惊非同小可。且不说拥有无尽寿命的魔族喜欢上人类会有什么后果,光是一向眼里心里只有钱的风之幽鬼开窍,就足以列为魔界七大不可思议之首。 “伍菲,你确定吗,弗雷德真的动情了?” “嗯!”伍菲重重点头,神情既伤心又怨怼,“虽然他自己没发觉,但我确定。他独处时发呆的样子,犯相思病的模样,明明就是喜欢!” 维烈一手按唇,脸色阴晴不定:“真是没想到……这可怎么办才好?”伍菲拉住他的袖管,连连摇晃:“还用想嘛,当然是趁弗雷德哥哥还没爱上前赶快带他走!维烈哥哥你自己也说过,爱上这里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没错,可是……”维烈犹豫,风之幽鬼的脾气也不是好应付的。伍菲拉扯他的袖子,气恼地威胁:“维烈哥哥,你不答应我,我就去把那个女人杀了,我不知道那女人是谁,我就一个个杀过去!” 说归说,伍菲其实不敢放肆。 因为来到米亚古要塞的第一夜,她就尝试过用异能杀人,但是当她手中刚刚放出电火花,从城主府后方的小树林冲出无数灰绿色的藤蔓,阴寒如同冰冷的游丝,钻入她体内,痛得她翻滚了半个晚上,让她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伍菲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吓坏了。 那个夜晚,身在冒险小屋的诺因也很奇怪,因为他在紫月森林得到的树种起了异变,也是因此发现这是被污染的森林之心,里面有着临死不甘的精灵的怨念。 悲哀的是,精灵是协调神的宠儿,是爱与美的结晶,所有的种族中,唯独精灵不会堕落成恶灵。但是月精灵死得太凄厉,整个紫月森林都是被维烈用生物武器和偷学的黑暗德鲁伊法术腐化,连带自然环境都受到了污染,诺因从白色雄鹿那里得到这颗月桂种子后,放在他的秘密基地里面慢慢研究。 就是这个树种感应到魔族的蠢动,自动做出了反击。讽刺的是,精灵生前不愿意学习被认为邪恶的死灵魔法,大部分精灵也没有变成亡灵,而灵体和死灵魔法其实最克制魔族。仅仅是怨灵碎片小小的反弹,雷之幽鬼携带的高科技武器根本无用武之地。 尝过苦头后,伍菲就不敢在诺因的地盘作乱了,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迹,不过这不妨碍她威胁从小宠她,对她言听计从的魔界宰相。 “好吧,我答应你,等弗雷德的魔核启动,我会把他在艾斯嘉的记忆删除。”维烈妥协。 “一言为定!”伍菲转怒为喜,抱住他亲了一口。 ****** 在睡梦中感到身体被轻轻摇晃,妃梨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清俊容颜,苍白的肤色在昏暗的视野里显得很清晰:“……维烈先生?” “对不起,打扰你的好梦,妃梨小姐。”红发青年的声音温润如丝,让还不是很清醒的少女又渴睡起来,“因为我要走了,所以来跟你打声招呼。” “你要走了!?”惊讶之情将睡意一扫而空,妃梨一骨碌爬起。 “是的,多谢你的关照,这是昨天的饭钱,请收下。还有亚克那边,帮我道个别。” 看着手中的银币,妃梨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这里是疗养院,照顾病人是应当的,你不用给钱!” 维烈没有介意她的语气,微微一笑:“那么,就作为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还有——”他掏出一只小罐子,递给对方,“罐子里是清凉膏,对消肿很有效。为了我的蛋粥,害你烫伤,真是不好意思。” 妃梨呆呆接过,心中感动又不舍,望着他,眼泪扑簌簌落下:“你要去哪里?” 看出她眼中的情意,维烈温柔地道,“我没有固定行程,一向是哪儿有古迹往哪儿跑,不过我答应了几个朋友要去为他们送行,现在大概还在北城。” “是吗?”听到一个确切地点,妃梨稍稍好受了些。 “那么,我走了。” 轻轻抱了抱她,魔界宰相起身离去。 ****** 走出疗养院,维烈一眼就看到等在路旁,全身沐浴在淡蓝色暮气里的同伴:“让你久等了,伍菲。” 玩发了兴的雷之幽鬼坚持要跟他旅行一段时间再走,不擅强迫人的魔界宰相劝说无用,只好由她去。 “那个人类女人喜欢你。” 没有看迎面走来的青年,伍菲窃笑道,“维烈哥哥,你看得上她吗?” 换做魔界的其他人,她不会说这个话题,因为在摩耶的人们看来,这里的人都是低等动物,落后的原住民。不过维烈哥哥嘛,他是复制人,档次和那个小护士差不多。 维烈一愕,露出意外的表情:“我可不会犯玛格的错误,和这里的女性交往。你们不也老是嚷嚷,艾斯嘉的生物都是低等动物,瞧不上吗?” 伍菲隐藏了内心的想法,笑嘻嘻地道:“有什么关系,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维烈神色一僵,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对妃梨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没的事,我只爱玛格。” “是是。”伍菲心想玛格蕾特也是个疯子,居然爱上精灵王,虽然精灵长得非常漂亮。 但是看魔界宰相长久孤孤单单,伍菲心中也觉可怜,五大幽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包括已故的魔王艾尔拉斯也是,于是劝道:“她挺漂亮,不比玛格差,你可以玩玩,不对胃再走人,反正不差这么点时间。” 红发青年深深苦笑:“你们因为玛格爱上奥佛瑞特,就认为她不好。” “不是吗!要不是看在艾尔的面子上,我们才不会为她报仇!那种见异思迁的女人,还把自己的肚子都搞大了……” “别说了,伍菲!”维烈脸色一变,温润的嗓音透出罕见的严厉。伍菲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已故的公主是魔界宰相的逆鳞,因为他们是未婚夫妻,玛格蕾特是订婚前夜逃走,这对维烈的面子是抹不开的伤害,也让摩苏们暗暗嘲笑他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管不住。 他后来那么狂怒,未尝没有这个因素。 不过,玛格蕾特对精灵王奥佛瑞特隐瞒了自己的魔族出身,当然也隐瞒了自己有未婚夫。 “玛格是最好的,是奥佛瑞特抢走她,罪孽在那个该死的精灵王。” 伍菲耸耸肩:“好吧,反正你也把精灵都杀光了。”维烈缓和神色,重新露出温柔和悦的神情,牵起她的小手,朝城门走去。 ****** 晨曦女神缓缓将夜的薄纱收拢,空气随之消退了透明的郁蓝,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在青石板路面上,为有些沁凉的天气增添了一抹暖意。 街道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楼的主妇停下为盆栽浇灌的手,惊讶地看着来人。宫廷法师长一反平日的优雅形象,神色匆匆地跑在大街上,连魔法也忘了用,等到达目的地北门时,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人…人呢?”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露出愧疚之色,硬着头皮答道:“启禀大人,他们……走了。” “走了!?我不是叫你们拦着他的!” “对不起,我们本来拦住他们了,可是一晃眼,那位红发的先生和他身边的小女孩就不见了,追出去也找不到人。” 吉西安定了定神,想起红发青年会魔法,这些普通的守卫是拦不住他,归根究底是他防范措施做得不彻底,怪不得他人。 为什么……不是说好不会不辞而别的吗? 陷入沮丧之情的法师长,连守卫提到一个雌性生物也没注意到。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声熟悉的清亮大喝:“闪开闪开!” 砰!因为一时想得太过专注,加上下坠物体速度太快,吉西安被压个正着,整个人直挺挺地扑倒在地,吃了一嘴泥,更凄惨的是从撞击处传来的剧痛:“我…我的腰……” “咦!吉西安,是你!”大剌剌坐在伤员背上的正是多日未归的魔导国王储,他一脸好意外地瞅着身下的人,“你大清早杵在这里干嘛?” “你这个混小子……”法师长全身发抖,两手紧握成拳,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还不快从我背上滚下来!!!” “等等,我先把这个解开。”诺因拉扯系在肩上的两根粗绳,过程中不免移来移去,压得吉西安又是一阵呻吟。终于,黑发青年解开了绳子,将一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放在地上,一跃而起。按着腰部哼哼爬起的吉西安瞥眼间,愣住了:“这是什么?” 被诺因放在地上的是一只两米高,造型奇特的物事。由一大一小两片薄膜合成,以坚硬的金属串联,膜的材质既像纸也像绢,十分柔韧。 “风筝。” “少唬人了!哪有这么大的风筝!” “是风筝啊。”诺因蹲下身检查巨型风筝,“我在路上认识一个老工匠,他正在研究能把人带上天的风筝,我听着有趣,就和他一起做了这个出来。” “难怪你这么晚回来……可你没事做这玩意儿干嘛?” 诺因没有说话,只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吉西安震了震,刹时想通他的打算。 攻城器械!这是最好的攻城器械! 受制于资质,只有少部分人能够成为法师,所以,理所当然,一般的士兵都不会用飞行术。但是,有了这个风筝,就可以轻易地从高地进入城池。 绝啊!忍不住欢欣鼓舞的法师长牵动了伤处,苦着脸弯下腰。见状,黑发青年良心发现地问道:“你还好吧?” “好个屁!你倒试着被压压看!” “行了行了,医疗费拿去。”诺因用不耐烦的语气将一只包裹丢给他,“路上宰了几个通缉犯,可惜没碰上黑榜首位的血魔。” “!” 吉西安接过沉甸甸的布包,里面当然是满满的金银币。 “以为这些就可以收买我吗!说好12号回来,今天已经是16号了!赔我加班费!”虽然心里感动,但吉西安是打死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你烦不烦啊!只不过多留守几天就像个女人一样叫嚣个没完!” 诺因同样不老实地吼回去,两个人在争吵声中大步离去,见怪不怪的守卫对着他们的背影会心微笑。 “有魔兽?”诺因一边走一边问,淡紫色的眼眸凌厉如剑,“受害者多少?” “很多。”吉西安叹息了一声,“有两个郡的百姓受害,两千多人丧生,轻重伤超过五千。是否魔兽不确定,从目击者和生还者的口述,是没见过的品种。”因为事态严峻,他才日夜盼望主君快点归来。 “哼。”诺因神情肃杀,“不管是魔兽还是新出现的敌人,一旦查清楚,一律格杀勿论!” ******* 【后记】 吉西安不是风之幽鬼,原因后文会说。 魔族的黑手一直在扰动,但反抗的力量也在积蓄。 第二百五十一章 阴影中的拨弦之手 深沉的夜,茂密的树林丝光不透,淡白的雾气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终年累月笼罩着整座森林。 一头奇特的生物静静走在通往密林深处的小道上,仿佛月光结晶般的白金色鬃毛;好像闪耀着清净之水的湖色眼睛;优美、修长、又有强韧力量的肢体;还有最吸引人的,头顶银白色的长角,正是传说中的独角兽。 浓雾深处间或响起凄厉的兽嚎,为黑暗的环境更添几抹阴森。但是独角兽毫无畏惧地走着,隐藏在树丛后面的野兽也不敢袭击它。虽然仍很年幼,独角兽已经有了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在它挚爱的人的教导下。 而现在,它就是为了见他,专程去找能够实现它这个愿望的人。 四下渐渐安静下来,蛰伏的野兽也不见踪影,因为这里是树林的核心,造成「迷雾森林」变成有去无回的魔域的元凶,真正的禁区。 独角兽穿过外围的无形结界,停下脚步。 咫尺之隔,却是另一个人间。 光滑宁静的湖面绸缎般浸润在缥缈如烟的透明雾气里;偶尔惊起的涟漪掀动水晶色的波光,如夜幕抖落的星星无声地破碎;华贵的冷月盛放在黑天鹅绒的托盘上,像放大的少女悲伤的泪滴;湖心伫立的斑驳古迹在薄纱的月光帷幔上绽放出千年的寂寞…… 虽然曾经住过五年,独角兽还是禁不住为眼前的景致深深陶醉。 “哎呀,这不是小莫吗?今天是吹什么风,竟然会来我这儿。” 随着清越动听的嗓音,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古迹上,银色的长发有如清冽的瀑布直披散到脚下,秀丽的容颜空灵而皎洁。 他缓缓落下,羽毛般轻盈,宛如亘古以前的一束光。 莫西菲斯走前几步,来到湖边,吐出清亮的人语:“我要离开这里,把结界打开。” “连声招呼也不打,真是让人伤心。在罗兰面前那么乖巧可爱,对我就这么疾言厉色。小小年纪,搞差别待遇是不好的哟。” 快活的语气,与银发青年无邪的笑靥十分搭配。斜睨着独角兽的双眸澄碧如祖母绿,却冷冽如万年寒潭,迷离又如冬日清晨的浓雾,美得让人沉醉。 “你还不是老趁罗兰不在欺负我!” “因为你长得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啊,不能怪我。我还没有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也没有把你的毛扒下来做暖暖的棉大衣,更没有挖出你的心脏掐爆,你见识过,我是怎样对待进入森林的傻瓜们的,这才叫‘欺负’哟。”银发青年轻快地笑了。 “……”独角兽强忍着反胃感,朝眼前的人投以厌恶的目光。 “你再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会控制不住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哦。” 莫西菲斯打了个寒颤,让它心惊的不是银发青年威胁的话语,而是他在说这样的言语时,笑容依然那么天真无邪,眼神也纯洁一如稚子,毫无波动。 “放心,你是罗兰的小宝贝,即使我再生气,也不会动你一根小指头,何况我现在心情很好。”银发青年拨动怀里的竖琴,几近透明的琴弦发出丁冬、丁冬的清澈音符。 无数七彩的光球由水面冉冉升起,那是受到音乐召唤的湖之精灵;生长在湖畔,本已凋零的花朵一齐盛开;秋风卷过,洁白的花瓣四散开来,宛如闪亮的冰晶;接着,共鸣的花海也亮了起来,点点橘光伴随晶莹的花瓣翩翩起舞。那一瞬间,被光粒碎瓣洒了满身的银发青年就好像创世神的再现,莫西菲斯却皱起眉头。 “你身上有血腥味!” “哎呀,还是被你发现啦,我还以为我已经洗得很干净了,独角兽真是敏感的生物。” “怎么会!最近进来的人都被我送……啊!” “呵呵,果然是你。坏孩子,居然剥夺老人的乐趣。”银发青年没有生气,笑呵呵地道,“所以我在追出去的路上顺手屠了十来个村庄泄愤,因为杀得太爽了,不但怒气不翼而飞,还快乐得不得了——小莫,你要感谢那些死者哟。不然,即使看在罗兰的面子上,我也要惩罚你。” 莫西菲斯惊得呆了,好半晌才跳起来。 “你不是不能出森林吗!?” “哈!我随便说说你也信!” “……” “其实是活化了山石和树木做傀儡,再用感应法术连接,效果和我亲手杀差不多。”银发青年眯起眼回忆,祖母绿色的眸荡漾着发自心底的愉悦,突然话锋一转,“你啊,连我杀这么点人的血味也受不了,还想去罗兰身边。他可是杀了更多人哟,当心熏死你。” “罗兰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但对你是一样的。你是独角兽,不管对方是真心喜欢杀人也好,还是不得不杀人也好,只要沾上血腥,你一概忍受不了。罗兰正是因为看透这一点,才把你留在这里。那孩子真是可怜啊,为你好所做的决定,居然得不到谅解,成天啼哭不休,害我也没好觉睡,不过现在总算开窍了——你想让我帮你压制天性,对吧?” 莫西菲斯沉默片刻,点点头。 这个人,正常时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然而为什么,他有的时候会表现出那种让人胆寒的残忍?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恶徒啊,小莫。”看透独角兽心里的疑问,银发青年用歌唱般的语调道,“我的良心是有,可惜只有一点点,而且全被有限的几个人分光了,剩下的当然只有残忍。”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连动物也虐杀,可你只杀人类,你是想报复什么?” “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啊,居然会问这种以前绝对不会注意到的问题,一夕间长大了吗?嗯嗯,真是好事情,罗兰会很高兴的。” “不要顾左言他!”莫西菲斯大喊,这就是他宁愿待在黑暗的森林里也不愿来这个美丽的地方的另一个原因——眼前的人总是把它当白痴糊弄。 银发青年露出讨好的笑容:“你要原谅我啊,小莫。我是个老人了,记性不好,连带就容易走神,说着说着就拐到别的话题上。你如果多接触几个老人,就会明白这是老人的通病。啊,不过不包括那帮花痴神哦,他们是老妖怪,不是老人……” 莫西菲斯强忍将对方絮絮叨叨的嘴巴用胶布贴住的冲动,等着这波疲劳轰炸过去。 也许是玩够了,银发青年收起笑意,换上嘉许的神情:“果然有进步。不过,你真的有觉悟了吗?我接下来要用的,是改变你体质的神术。你已经是最后一只独角兽了,再不保重自己,会被地下的祖先们骂哟。” “我既然来找你,就代表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呵,我是恶鬼吗,瞧你说的。” “恶鬼也没你可怕!” 银发青年弹起哀凄的音乐以表他的伤心,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沮丧也找不到,反而开心得像个讨到糖果的孩子。 “真不懂得尊老敬贤,即使是事实,也不可以说出来啊。算了,大度的我,不跟你做口舌之争。嗯,我第一次用生命系的神术,怎么用来着……” 独角兽眼中射出凶光。讨到便宜的银发青年笑嘻嘻地道:“哎呀,不要露出这种眼神,只因为我两句话就舍弃善良的本性,变成嗜血的野兽,我可是会被死去的独角兽们骂的。虽然被骂也不会少块肉,却会影响我在冥界的声誉。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好几个朋友和红粉知己在那儿。我丢脸,他们也不光彩……” 莫西菲斯决定不再说话,以免被对方逮到机会唠叨。 察觉他的意图,银发青年摇摇头:“刚刚还很有耐心的,怎么这会儿又不耐烦起来?寂寞的不止你一个人,小莫。自从罗兰走后,我也是成天只能弹琴打发时间,积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很郁闷啊。难得你来了,高兴之余就多说了几句。” 听了这席话,独角兽心一软,不管他多么讨厌眼前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同是孤单的生物。 “好吧,闲话就说到这里。你准备好,我要施法了。” 莫西菲斯振作精神,绷紧了身体。银发青年抬起右臂,没有念诵咒文,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涌出,随即,食指在虚空描绘出复杂的图纹,一颗青黑的能量球飞射而出,和金光一起将独角兽包裹在里面。 激烈的劈啪声响起,围绕着能量球,无数像是电花的游丝闪动着刺眼的光芒。 几秒过后,能量球消失,外表看来毫无变化的莫西菲斯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 “怎么一点也不痛?” “因为我把痛转移到了我身上啊。”银发青年依旧愉快地笑着,脸色却明显比刚才苍白,“还能用死灵魔法,真是开心。” “你……!”莫西菲斯瞪大眼。 “不要用那种感动的眼神望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哎呀,好像不是感动,是怀疑的眼色……我真的受伤了,小莫。”银发青年大大叹了口气,“我说过,我的良心不多,但还是有的。咱们好歹也相处不少年了,我为你分担一些痛苦,是人之常情,你怎么这样呢!” 莫西菲斯仍然不信任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小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其实那个神术我是第一次用,作为降低危险性的措施——哈哈哈。” “……”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心! “代我向罗兰问好。”看出对方去意高涨,银发青年也不挽留,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再见,小莫。” “再见,帕西尔提斯。” 说完道别语,独角兽用力蹬了蹬地面,腾身而起,飞向高空。 “连头也不回一次,真是无情的孩子。还那么生疏地叫我全名,说过叫帕尔或帕西斯就好了。”目送逐渐融入夜色的美丽生物,帕西斯不满地嘀咕。 ******* 【后记】 这个就是第二个boss了,一看就不是好人吧,哈哈,他的名字前面出现过,长相是最大的提示,银发碧眼。 不过这个boss和维烈一样,将来会加入杨阳的冒险小队,女主的阵营真是藏污纳垢啊。 第二百五十二章 征粮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9日,杨阳一行人在树镇欢度收获祭的当天,东城伊维尔伦也举办了为期一周的盛dq典。 放眼全国,这里是唯一真正感受得到节日气氛的地方。南城正遭侵略者和红龙骑士团的蹂躏;北城和西城闹得不可开交;中城的东境受困于旱灾;西境魔兽辈起;惟独东城在高架水路的庇荫下获得了丰收,人人笑逐颜开,欢歌曼舞,庆贺佳节。 然而,三天后,一份来自王室的税单,彻底冻结了喜悦,将人们从天堂打入地狱。 “搞什么!六百万石粮食,他是想把城库搬空吗?” “那个贪得无厌的国王!平时东榨西榨不够,这会儿还——” “听说他在首都会议上就威逼过大人了,是米利亚坦城主帮忙,才逃过一劫。”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分明要我们活不下去嘛!” “混帐东西,这还是人吗?我们绝对不交!” “对!跟大人说去!” ………… 大街小巷到处可听见诸如此类的言语,民怨滔滔,朝东城城主在下界的行宫涌去。 “好一招以攻为守。” 城主办公室内,罗兰手肘搁在桌上,十指交握,撑着下巴,注视面前一张摊开的黄纸,这张纸就是点起人民怒火的税单。 大神官法利恩侍立在他身侧,神情凝重。 “拉克西丝这招确实狠,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刚才他们收到宰相罗姆席德的通讯,得知这份税单出自元帅拉克西丝的撺掇。她趁着税务部长报告粮食歉收的话头,建议由东城担负交税的“伟大任务”,好彰显王室的“宽宏大量”,陛下的“贤明仁德”。 被捧得飘飘然的亚拉里特当场答应,罗姆席德劝阻无效。谁叫在他的唆使下,国王和贵族早就对城主们专横惯了。 “作茧自缚吗?有趣。”罗兰呵呵笑起来,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是被挑起了斗志的昂然,充满自信与霸气。 拉克西丝犀利地看透了他的野心和为人。罗兰是属于谋定而后动的典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冒然行动。而他不动,就得乖乖交税,达到她削弱东城城力的目的。即使反过来,主动权也是掌握在拉克西丝手上。 “目前时机未成熟,和卡萨兰军正面为敌,虽然不至于输,但……” “损失必大!”罗兰替心腹说完,冰蓝色的双眼冷光流转,“而且拉克西丝肯定布下了陷阱,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 大神官眉头蹙得更紧,陷入苦思中。金发城主却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迪尔在罗姆席德身边,对吧?” “是。”法利恩愣了一下才回答,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上朝时间到了。” “知道了。”罗兰站起身,拍了拍心腹的肩膀,笑道,“走吧,听听大家怎么说。别愁眉苦脸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华丽的正殿里,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热闹程度不亚于市井。走道左边是穿着青色衣裳的文官,以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为首;右侧是身着深蓝制服的将领,位列最前的是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 听见侍卫的通报,殿内刹时安静下来,人人挺直背脊,头低45度角,恭候主君的驾临。除了一个人,站在文官行列末端,留着茶色披肩长发的少女,墨绿色的眼眸和刚跨入正殿的罗兰对个正着。 两天前,冰宿在一片反对声中走进官吏考试的考场,出来时声浪已息。因为在她进考场的一刻,东方的天空出现象征吉祥的彩云,甚至有人声称看见了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身影。就这样,不必散播“神谕”,只用一个幻术就搞定一切的罗兰却丝毫不感到高兴。当他批阅着道道全对的考卷时,更是呕到极点,恨不得昧着良心把勾勾全改成叉叉,填个零分上去,断送茶发少女的官途。不过,在他的挑剔下,冰宿终究没有拿到最高分,成绩一般般,被授予「普吏」的头衔(注:就是还没分配岗位,正式上任的官员)。 当然,区区一个散官是没有参与早朝的资格的。但因为她救世主的身份,得以站在这个议事堂内。 “街上的情形怎么样?”东城城主一坐下就切入正题。 国务尚书克莱德尔出列汇报:“禀大人,乱成一团,大批人堵在前广场,请求您拒绝首都的无礼要求。” 罗兰一笑:“你们怎么说?” “当然是拒绝!”大叫的是司库官纳希瓦,“如果照税单上说的交,城库会搬空三分之二!到时别说军饷,只怕连冬天也撑不过!” “哦,拒绝?那拒绝之后呢?与首都正面为敌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也不是害怕这样的发展,毕竟伊维尔伦的军备早就远远超过卡萨兰,但不得不考虑在政治和经济上会造成的影响。而且将近一半陆军在金色死神的带领下镇守绝境长城分不出身来,另两位将军统率的海军也驻扎摩斯海峡监视兽人族,真打起来,他们未必稳赢。所以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出声肯定。 站在罗兰身侧的法利恩以和缓的语气发言:“大人,我们可以试着和首都协商,不必这么急着下结论。” “对!无论如何,六百万石粮食实在太多了,首都应该也知道我们负担不了,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一帮稳健派的老臣立马附和,军方的多数人却表示不赞同,艾德娜朗声道:“税单上明明白白敲着玉玺,怎么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可以请求分期付款嘛。”一名老臣狼狈地道。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答应这么不合情理的要求?眼下是九个荒年最艰苦的时期,首都却发出这种税单,分明是要把我们逼入绝境!”一位将官激愤地道。 “没错,即使在富足的年代里,也从来没有哪个城被要求交这么多粮食,这是存心压榨的行为,万万不能接受!”受同仇敌忾的情绪催化,以往总是和武官对立的文官们,也站出不少赞同者,言论登时倒向拒绝一方。 听了一阵骂言,罗兰懒懒地道:“那么假设拒绝,众卿可有与首都决裂的心理准备?” 沉默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克莱德尔踏前一步,坚定地道:“回大人,有!从这件事看,陛下显然已经对我城有见疑之心,即便今日我们忍了,迟早他还会相逼。而且,那时我们也没有反抗之力了,不如趁实力完好,奋力一搏。” 有了国务尚书做榜样,其他人顾虑顿消,打开话匣子,气氛陡然热闹起来,还出现不少针对首都可能动向的对策。罗兰听得还算满意,总算他的臣子们不是只会叫嚣。 眼光看向始终不发一语,站在殿角的茶发少女,罗兰抱着非善意的目的,问道:“冰宿,你有什么想法吗?”话音刚落,所有官员的视线都集中在新同僚身上。 其实法师议政的传统历来已久,中城和东城都有法师参政,宫廷法师长吉xa是王储诺因的左膀右臂,大神官法利恩是罗兰的副手,北之贤者赛雷尔也是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的心腹,而圣贤者传说是史上最强法师,他的后代冰宿也学习魔法,进入政场并无不妥。而且五城之中,由于罗兰大量任用异族,唯才是举,鼓励全民教育,女性参军和工作,东城伊维尔伦的性别观念最为平等。看到冰宿站在这里,群臣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 不过,罗兰还是不希望冰宿爬到太高的位置。即使他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也清楚要摘取至尊之冠,战争是必然的途径。到时,武官不用说,高级的文官幕僚和近侍也势必陪同他上战场。这是光想象就令他难以忍受的情景。所以他不但在成绩上刻意压分,还特地给冰宿出风头的机会,想让其他臣子留下坏印象,今后替他排挤、打压她。 原谅我,冰宿。罗兰在心里告歉。 茶发少女不慌不忙地踏出一步,迎视满室目光。 “城主客气了,我在政务上的见解,远远不及在座的诸位前辈,因此对城主的期许,很遗憾无以回报,不过我刚才认真听取了各位的意见,觉得都非常有见地,尤其是克莱德尔大人。中城此举,摆明了是将我城视作和西城一样的内贼而不再是忠心的臣子,这本身是毫无道理的臆测,我城根本没有过任何反叛的行为;而且看税目,中城是来势汹汹,我们若退一步,他们会进一百步,那么无论在行动上还是心理上,我们都不可以后退,诸位将领和同辈同僚的分析委实透彻;而几位前辈同僚的顾虑也相当切实,中城应该知道我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那么一定做好了我们拿不出的准备,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调集好军队,等着我们进攻。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整兵,迎击中城,最好把主导权抢回来。” 她娓娓道来,清脆悦耳,条理分明,完全符合中庸之道,却并非废话;抒发自己的看法之余,也捧了在场每个人;让人感受到她的能力,又不至于心存忌惮,堪称完美。 罗兰眼底闪过赞叹的光芒,赞的是她的才华,叹的也是她的才华。 “大人,救世主小姐的话,深得我等之心,请将防卫中城的重责大任交予属下,属下必不辱命!” 跪下请示的是艾德娜的副官,红之军团副团长拉夏尔,身高两米,是个仪表堂堂的巨汉,嗓门也是符合外表的粗豪,中气十足。 罗兰微笑道:“不用这么急,情报部的消息还没出来,这个任务的关键是敌情的搜集。一旦开战,这里除了你没人能胜任这个位子,艾德娜是我的随侍武官,到时就看你表现了。” “是!”巨汉激动地埋首行礼。茶发少女却投来疑惑的一瞥,听出金发青年纯粹在敷衍,压根没有派拉夏尔上阵的意思。 难道他另有打算?也对,硬碰硬不是他的作风。不过…… 国务尚书也听出主君的言下之意,不过他以为罗兰是担心勇猛有余智慧却不足的拉夏尔对付不了拉克西丝,于是建议道:“天气转凉,北地已是冰雪之季,蛮族的攻势应当会减缓,不如让伊芙将军带一部分精锐回来,取胜的机会也大些,如何?” “不妥!”拉夏尔大声反驳,“蛮人耐寒,起码得等到下个月才能完全放心,而且伊芙将军是所有北地将兵的主心骨,他一走,军情必定不稳!” 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怕自己的功劳被抢。不少文官暗暗撇嘴。 罗兰倒是不以为意,相较表面不动声色,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人,他还是比较喜欢拉夏尔这种心思一目了然的人,这也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城府甚深的人。 “嗯,拉夏尔说的有道理;况且这里距离绝境长城有万里之遥,往来不易,还是由伊芙负责防守任务——法利恩,你出去宣布大家的讨论成果,和大神殿一起安抚民众;艾德娜,你协助宪兵部长恢复街上的秩序。” 大神官和随侍武官应了一声,并肩离开大厅。 “那么此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交给情报部,其他还有什么事?” 本来节日期间不用上朝,拜突发事件所赐,众臣才齐聚一堂。因此政务寥寥,不多时,罗兰宣布退朝,起身朝大门走去。 “冰宿,你随我来。” 走到门边,他转过头,对正和众臣笑脸寒暄的茶发少女道。后者向僚友们点头为礼,跟在他后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分配 一关上办公室的门,冰宿就卸下恭谨的外衣,劈头道:“你是故意的!” “什么?”罗兰装傻。 “故意不让我和大家搞好关系。” 罗兰端出万人迷的浅笑,柔声道:“你误会了,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分配的事,和你同一批的考生都已经上任了。” 冰宿以一声冷哼表达对他拙劣谎言的轻蔑。 装作没听见,罗兰走到桌后坐下,找出她的考卷,刻意用公式化的口吻道:“看你的成绩,无论分到哪儿相信都会有番不错的作为,不过你自己想以哪个职位为目标?” “内阁书记首长。”冰宿斩钉截铁地道。 书记虽然不是很高的职位,却是最有发展前途的职位,升到二等书记可以成为罗兰的近侍;三等相当于秘书官;若到了四等,就是内阁书记首长,地位之高仅次于国务尚书。 金发青年没有意外,正要说话,响起敲门声,大神官和随侍武官一前一后走进来。 “冰宿,你太棒了!头一次上朝就表现得那么好!”艾德娜竖起大拇指,神情既高兴又钦佩。法利恩却脸含责怪,对罗兰道:“大人,你怎么不让冰宿小姐和大家多聊一会儿?新官上任,打好人际关系最重要了。” 冰宿又哼了声。 “怎么了,他欺负你?”从她的语气中领悟到不悦的讯息,艾德娜立即朝主君投去两道杀人死光,火力之强,几乎令罗兰的身体冒出青烟。 “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然这几天你因为冰宿小姐忙着备考没空理你寂寞得要命,也不能这么急躁啊。”法利恩往另一个方向理解,同时揭主君的疮疤。 罗兰满脸通红,无意识地将手里的考卷揉成一团。冰宿也心跳加速,但比起羞涩,她更多的是惊讶:“不会吧,你几岁了,还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 “冰宿!!” 法利恩绽开圣洁的笑容:“冰宿小姐,你真是犀利,一眼就看出大人‘没·谈·过·恋·爱’,你可是他的初恋情人。”大人啊大人,平时受尽你的调侃,今日终于轮到我反击了,这就叫十年风水轮流转。 艾德娜也落井下石:“再告诉你件趣事,在和美洛达公主结婚时,他还是标准的童子鸡一只。二十岁的大男人耶!当时团里每个人都怀疑他是同性恋,为了掩饰才结婚的。” “……”罗兰全身发抖,强忍将这两个家伙丢出房间的冲动。 “我也是头一次谈恋爱。”见心上人实在困窘得不行了,冰宿不忍地解围。 “冰宿小姐,你没谈过恋爱是很正常的事,你才十七岁。”法利恩特别强调“十七”两个字。艾德娜心有灵犀地接口:“是啊,老实说,要不是你自愿,大人真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你们两个够了没啊!” 罗兰终于忍不住咆哮,法利恩和艾德娜不约而同地吐吐舌,闭上嘴巴。 喘了会儿粗气,罗兰才想起有比大吼大叫更聪明的应对,就是把话题转到公事上去:“你们认为中城会采取什么战术?” 可怜的大人,谈恋爱果然令他的智力退化了,竟然用这么生硬的方法扭转颓势,看来今后还有得好捉弄他。法利恩和艾德娜暗暗摇头。 也许智商同样降低了,冰宿答道:“我对中城的情况不了解,不过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你是不是不打算正面迎战卡萨兰军?” “必要的防范措施我会做的,你放心。”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罗兰微笑。冰宿松了口气。 “别谈这些扫兴的事啦!冰宿,我带你上街大采购,好好庆祝你当官!”艾德娜兴高采烈地道,蓦地击了下掌,“对了!干脆把我秘书官的职务给你,你一定能做好的!” “嗯,不过以你的资质,当侍卫也不错,顶多十年就可以升上侍卫总长,保护大人了。”法利恩也诚挚地建议。 “谢谢,我个人是比较希望成为书记,就看罗兰同不同意。” 被三人注目的金发青年沉吟片刻,道: “你去财务部吧。” 法利恩和艾德娜露出诧异的表情,冰宿默默点了点头。 ****** “原来是这样。” 晚间的魔法课上,大神官从学生口中得知主君行为失常的原因,叹了口气,“大人的顾虑,还真像他的为人。” “我早就有觉悟了,用得着他多事!” “不能这么说,你们俩是恋人啊。” 冰宿搁下羽毛笔,疑惑地皱眉:“恋人就可以任意干涉对方的事,甚至不让对方走自己想走的路吗?” “不然怎么叫恋人呢?”法利恩笑道,“大人现在是全世界最有资格干涉你的人。同样的,你也可以以爱为名,要求他做你想要他做的事。不过,你的立场比大人薄弱太多,恐怕指使不动他。” “我就在气他这一点。”冰宿咬牙切齿,“胜之不武,卑鄙!” “呵呵,不用生气,冰宿小姐,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一定会协助你,把局面扳回来的。”法利恩笑得像个慈悲为怀的圣人。 不愧是兄弟,都是脸上开花,肚里搞鬼。冰宿侧目。 法利恩突然收起笑意,用一种凝重的口吻道:“冰宿小姐,大人是很有野心的。” “我知道。”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冰宿也回以严肃的神情。 “这就好。”观察了她一阵,大神官徐徐绽开一个灿烂华美,却让人感到莫名寒意的笑容,“若是冰宿小姐不明白,或是明白了却没觉悟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这家伙……饶是以冰宿的冷静,也被那双暗褐色的眼眸射出的凌厉杀气震慑了数秒,手心出汗。 果然是罗兰手上最脏的棋子。 “我曾经差点害死过大人。” “!”冰宿从恐惧中惊醒,瞪大眼注视对方。法利恩一手支颊,偏头打量窗外几株开得正艳的夹竹桃,眼底也浮起如那大红的花朵般阴柔的毒素:“我那时还没接手如今的工作,天真得很,觉得孤家寡人的大人好可怜,又成天被艾德娜那种凶婆娘欺负,就暗地里找可以让他放松心情的女性。本来艾露贝尔最适合,可惜她心里有人了,我只好另外找,最后我选了个看上去最文静柔弱的女子,献给大人。” “大人虽然不喜欢她,但碍于我的请求,还是收了她当侍女。结果头一天上班,那个女人就行刺大人,原来她是旧王室的余党。” “……” 褐发青年冷笑出声:“我亲手把她投进魔兽笼里,看着她被撕裂,啃尽,同时也是埋葬我的天真。从这件事我得到教训:表象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尤其是女人的表象。我又没大人那么犀利的眼光,看不出美丽皮相下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干脆把女人分为大人的敌人或工具省事。当然,艾德娜她们例外。” “你的观点太极端了。”冰宿直言不讳地评价。对自己和他人定位太狭窄,所以法利恩只能是罗兰最信赖的心腹,而非能够辅助治国理政的宰相,在臣子的眼界和能力上,比克莱德尔也有所不如。 “是吗。”法利恩思忖了一下,“我认为大人身为王者,是天纵奇才,没有比大人更优秀的人。但是作为上位者,他还是太温柔了——他没办法把民众视为踏脚石,对身边亲近的人更是狠不下心。大人缺少的,由我来弥补。” 自从罗兰连朵琳都不忍心杀害,法利恩就明白了兄长的缺点。 这一点冰宿也没办法反驳,这可以说是霸主的致命伤。法利恩调回视线,靠向椅背,直视对方的双眼,诚恳地道,“冰宿小姐,大人是真心爱你的,所以我希望您珍惜他的心意。” 法利恩不反对主君的新恋情,甚至非常支持,因为冰宿是圣贤者的后代,身份、地位和影响力远超朵琳,很可能还有祖先的天赋,比如死灵魔法,头脑聪明,潜力出众。尤其看到中西两城救世主对魔界宰相助纣为虐,南城的救世主失踪,北城的救世主天真幼稚,对比之下,他对冰宿更是寄予厚望。 冰宿满面飞红,轻轻咳了咳:“我不认为他爱我,我是这么无趣的女人。” “真是的,你怎么这么没自信呢?如果不是你而是夫人被大人看上,那么即使会被大卸八块,我也会杀了她。因为她只会拖大人的后腿而已,像那次下毒,或者像那个被我投入兽笼的女人,被人利用谋害大人。所以,我真的很庆幸是你,冰宿小姐。” 茶发少女已经连耳根也通通红,举起手示意打住。 “够了,我明白了,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她会爆血管。 “是。”法利恩恭敬应声,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不良的居心。冰宿看得一阵恼火。 改天一定要和罗兰一起撮合这个臭小子和艾德娜,然后狠狠糗回来! 尚不知大难临头的大神官摊开面前的书本,用施恩的口气道:“好吧,闲话就说到这里,我们继续上课。今后你学习的时间会少很多,必须珍惜每分每秒。” “对了,怎么又变成你教我?艾露贝尔呢?”前些日子罗兰突然指定魔导团团长代课,冰宿还以为是针对艾德娜的武技课所做的安排,可是现在她霜恸还没用顺手,为什么就换人了? “因为我已经准备好贤者考试的内容,就等主考官宣布日期。” 冰宿愣了愣:“你要考贤者?”法利恩也很诧异:“大人没跟你说?” 经他提醒,冰宿才想起金发青年曾说过此事,但那时她正惊讶他态度的幡然改变,压根没听进去。 “他说过,我忘了——你有把握吗?” “必胜。” 被逗笑的东城救世主难得轻快地道:“那我就叫艾德娜暂缓庆祝,等你考完了,办个两人份的宴席。”褐发青年也绽开笑靥:“真是的,大人那么多好地方你不学,怎么就学了他的吝啬呢?” “因为我现在是财务部的官员,怪他吧。” “哈哈哈……” 窗外,金红的夕阳正沉入地平线,辉映着妖艳的花朵,竟也反射出柔和的光彩。 第二百五十四章 见面 “救世主小姐,埃特拉的邱玲小姐来访。” 听见侍女的通报,趁午休时间整理帐本的冰宿皱了皱眉:“告诉她现在我没空,让她去茶厅。” 岂料侍女并未退下,依旧低着头汇报:“邱玲小姐说,她今天不是来找您聊天的,是借图书馆一用。” “图书馆?”冰宿一怔,终于停笔转过头,“有说借什么书吗?” “没有。” 冰宿沉吟,北城埃特拉的藏书虽不及伊维尔伦丰富,也算相当齐全,何况邱玲的老师还是知识之神的神子,北之贤者赛雷尔,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如果是查阅资料,只要问赛雷尔就行,根本不用专程来这里找书,除非找异族的书籍或禁书…… 尽管被挑起了好奇心,但半途而废不是冰宿的作风,她还是打消了亲身一探的念头,挥手道:“带她去吧。” 上完班,冰宿才夹着帐本朝图书馆走去。穿过树木疏朗的庭院,一座占地宽广的方形建筑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长长的石阶上人来人往,大多穿着官服,也有一些侍从侍女。与其他四城不同,伊维尔伦的教育是全民普及的。 甫进门,一股混杂着人气的书卷味道就扑面而来。大厅的两侧是排列整齐的长桌,中间是二十排书架,高度直达天花板。冰宿没有询问管理员,径直走向内室,这座图书馆她来过很多次,大致的架构心里有数。总共六个书室里,只有一间存放着特殊人员才能阅读的珍贵书籍,邱玲应该就在那里。 一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朝冰宿点头为礼,她也回以礼貌的笑容。 走廊有侍卫把守,当然他们什么也没说就放行了。推开书室的门,厚重的尘味扑鼻而来,冰宿差点打了个喷嚏。轻蹙了下眉,她走进室内,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正要一个书架一个书架找,左首响起脚步声,一个脑袋探出来:“冰宿!” 茶发少女还来不及开口,扎着两根马尾的少女就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漾开喜悦的笑容:“你下班啦?” “嗯。”冰宿目光下移,见对方两手空空,不禁问道,“你在这儿看什么书?” “呃,魔法方面的书啦。”邱玲尴尬一笑,搔了搔头。没有忽略她微小的停顿,冰宿眯起眼:“这里的书可是不能借出去的。” “我知道,我只是看看。” “看看也不行,这里随便哪本魔法书都有十段以上,连我都看不懂,别说你了。”冰宿的神情逐渐凝重,审视对方的小脸,“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抵抗不了她的魄力,邱玲别开眼,踌躇半晌,道:“冰宿,你听过红龙骑士团长这个人吗?” “听过,怎么了?” “……他是个变态。” 冰宿猛然一震,冲口道:“他欺负你!?”嗓门之大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邱玲更被骇退半步,摆手道:“没有、没有,他是威胁过我,没有实际——”冰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心恼怒,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想学可以偷偷结果他的魔法?” “不是啦。”邱玲哭笑不得,“就算在异世界,我们也不能随便杀人啊,我大伯可是警察局长。我是想学保护史丁老师的魔法。” “赛雷尔·史丁?他哪用得着你保护。” 尽管早已习惯对方的冷言冷语,邱玲还是被刺得心汩汩流血,苦笑道:“我知道史丁老师很强,但我还是想保护他,尽我的力量。” “用召唤术?”冰宿知道这个同学是真正的天才,召唤系的天赋极高,相比之下,她和轩风在元素方面的资质都不高,不过冰宿也不气馁,她真心喜欢魔法这门知识,有兴趣把它作为一门学问钻研到底。 邱玲认真摇头:“星界的召唤兽有召唤时限,就算我算好时间错开,但是皮皮它们的战斗力不强,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所以你想学强大的魔法?”冰宿越听越有不祥的预感,“邱玲,你是不是喜欢上赛雷尔了?” “我也不知道。”邱玲脸一红,“史丁老师好像只把我当学生,是那个坏人在我面前要杀史汀老师。” 红龙骑士道格拉斯居然如此凶残,连堂堂北之贤者都敢当着他人的面行凶,冰宿也惊诧。 “别闹了!这可不是你能插手的争端!赛雷尔先生是十一段的法师,他能保护自己。”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史丁老师出危险,他那么照顾我。而且,冰宿不也有这样的心情?”邱玲微笑,一向清澈的眸此刻竟然深不见底。冰宿一窒,沉默下来。 邱玲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诚恳地道:“冰宿,虽然对不起朵琳姐姐,我还是决定站在你这边。只是,不要破坏罗兰城主和朵琳姐姐,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冰宿当然不会说出真相,只点头敷衍了事。 “太好了,我真担心你想不开。”邱玲松了口长气。 冰宿重拾先前的话题:“你想用什么法子保护赛雷尔·史丁?别告诉我你想学超过你能力范围的法术。” “不会的,我会小心行事。” 果然!“小心有什么用,量力才对!一旦发动超过能力限度的魔法,不管多么小心,都有可能爆体而亡!如果是召唤术,你有可能被卷入星界,那里的环境可不适合人类生存!” 邱玲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了想,道:“冰宿,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召唤一只守护兽,送给史丁老师。” “你……”冰宿火冒三丈:她以为自己是哈利波特吗? “对不起,冰宿,不试一试,我是绝不会放弃的。”邱玲下定决心,跑出了图书室。 老天!她真当自己是小说主角了?冰宿目瞪口呆,回过神后,她踩着重重的脚步来到邱玲刚才查阅的书架前,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浏览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优美修长的大手按在她点着书名的指尖上方,同时一个熟悉的悠扬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什么时候对召唤术感兴趣了?” “你——”冰宿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真的很像鬼!” “喂。” 被恋人评价为鬼怪的东城城主苦笑,随即蹙起眉,关怀地问道:“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还不是因为邱玲那个笨蛋!” “邱玲小姐?她怎么了?” 冰宿气咻咻地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罗兰听罢,笑得站不稳,斜倚在书架上。 “哈哈哈……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邱玲小姐是直线思考的人,做出这个决定完全不奇怪。” “我看她根本疯了!” “不能这么说,如果她仰慕赛雷尔,就会冲动。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一样理智,何况恋爱中的男女。”罗兰揉揉她的秀发,眼神是近乎宠溺的包容,“我会叫人看着邱玲小姐,你放心。”冰宿脸颊泛红,低声道:“谢谢。” “跟我还客气。今天怎么样?工作多吗?” “还好。” “那,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吃晚饭?”金发青年期待地道,茶发少女瞥了他一眼:“你做我就陪。” “当然是我做了!食材和烹具都买好了!”罗兰雀跃不已,一派“家庭主夫”的架势,“你想吃什么?” “随便。” “喂喂,你这样要我怎么做?” “我想不出,只好随便,反正只要是你做的,一定好吃。” 罗兰开心得差点飞上天,以往战场上的胜利,或者政治上的成就,都没有茶发少女这样一句浅浅的赞扬令他感觉欣喜。 “对了,冰宿,我介绍我的亲人给你认识。” 茶发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出现的黑发青年吓了一跳。对方也一脸惊讶地瞅着金发青年:“罗兰……” “没事,她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叫冰宿。” “咦!就是她啊!”黑龙王好奇地打量茶发少女,半晌才想起自我介绍,“啊,我是罗兰的义父,全名是巴哈姆斯,你叫我暮就行了。” “你是龙族吧?”冰宿没听过三首龙的大名,只从瞳仁看出他的种族。巴哈姆斯点点头。 “是他的义父?”少女扫视青年,“你认识的异族可真多。” “这个是自己粘上来的。” “喂喂,罗兰……”对义子的调侃,巴哈姆斯露出伤心的表情。罗兰轻轻一笑,巴哈姆斯金色的纵长瞳孔微微收缩,只有他知道,他当年是被封印在福斯家族的传家宝「龙眠」之中,被罗兰的母亲亲手刺进儿子的背心,解开了那个残忍的血之封印。而如今,罗兰已经能笑着说起这件事了。 他的小义子,越来越坚强,如今还有了心爱的女孩。 “啊!”巴哈姆斯突然弹了下手指,念出简单的咒文,“以黑龙王之名,无序的空间打开。” 话音刚落,伴随强大的违和感,空间豁然爆开,金银财宝喷涌而出,压在三人头顶,转瞬将他们埋住。 三秒钟后,一道蓝光射出,将珠宝四散弹飞。 “暮!!!” 金发青年的怒吼震撼了整间书室。 “对不起对不起。”黑龙王满身狼狈地从一堆金币上爬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有这么多,很多年没数了……” “你没事拿这些玩意儿出来干嘛!?” “因为麦先说……” “行了!你先回去!”见恋人被砸得晕头转向,罗兰恼怒。 虽然委屈,巴哈姆斯还是回到了青年的影子里。如果他来得及把下半句“人类的公公见了媳妇要送见面礼”说出来,想必罗兰就不会赶人,而是傻笑着邀请他这个“公公”参加烛光晚宴了吧,运气实在不好。 “冰宿,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只是砸了个大包。”冰宿放下按着后脑勺的手,摇头甩去晕旋感,想起巴哈姆斯之前的咒语,讶道,“堂堂黑龙王怎么会成为你的义父?” “他被封印在「龙眠」…一把剑里,恰巧被我得到。”罗兰摸了摸她的伤处。 不痛了?冰宿一怔,意会他用了治疗术,看来罗兰确实拥有创世神的神力。 “抱歉,他总是丢三落四的,但心地不坏,不像历史书上说的,是一条邪恶而凶残的龙。”罗兰自觉刚才说得太过分,决定今晚做夜宵大餐,安慰义父受创的心灵。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冰宿明知故问。 “有。”罗兰一笑,环住她的腰,“我还有个弟弟,一个独角兽义子,一位师父,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冰宿的心情一阵激荡,罗兰这席话等于将自己的心摊在她面前,叫她如何不感动? “我师父脾气很古怪,也很邪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免得被吓到。不过你是我选择的伴侣,他一定会欢迎你的。至于莫西菲斯,就是我刚刚说的独角兽,他开始时会有点怕生,但熟悉后,就会很腻着你了。我的弟弟……”罗兰顿了顿,“叫法利恩·罗塞。” “我知道。” “咦?” “那天——”冰宿红着脸垂下头,“我在花园里偷听。” 罗兰愣了会儿,笑着拉近她:“好家伙!我真的被你骗过去了!” “我的演技不错吧?”冰宿也绽开笑容。 “有一手!”罗兰不吝赞赏。 本来坐在钱堆上谈恋爱是非常没有浪漫情调的行为,但两人谁也不在乎。 “对了,冰宿,这给你。”罗兰蓦地松开手臂,将一样小小的物事放在对方的掌心。那是个钥匙形状的挂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像木雕一般色泽沉厚,却又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芒。 茶发少女低头端详:“这是什么?钥匙?” “护身符。” “我没感觉到魔力啊。”在冰宿的认知里,护身符就等同魔道具。罗兰微笑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据他说,是非常强大的魔法道具。” “哦。”冰宿将钥匙挂在颈上,道,“肚子饿死了,去吃饭吧。” “好。” 过了一会儿。 “你在干嘛?” “当然是把这些搬到城库去了。暮那家伙,以前团里资金紧缺时就不见他拿钱出来。” ****** 次日清晨,金发青年正在整理早朝需要的资料,听见黑龙王喜悦的喊声:『罗兰!快看外面!』 (暮?) 罗兰诧异抬首,不及询问,房门就被推开,一个侍卫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叫道:“大人,您快来!” 宫殿前面的广场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当中空出的地方静立着一头模样似马、额头长角的奇特生物。 在场没有人见过它,却都知道它的身份。如此圣洁的气质,高贵的仪态,还有最具标志性的角——都符合传说中独角兽的形象。他们只想不通:为什么传说中十分讨厌人类的独角兽会来到充斥着人类的东城王宫? 一看到被人群包围的雪白身影,刚踏出大门的罗兰倒抽一口凉气。见状,跟在他左右的法利恩和艾德娜大为惊讶。 “罗兰。” 轻柔而颤抖的呼唤从独角兽口中逸出。鼎沸的人声刹时止息,人人的目光集中在金发青年身上。 “你、你……”罗兰好容易克制住动摇的心情,冲口道,“回去!” “我才刚来,你就赶我回去,太无情了吧。”莫西菲斯的态度自始至终十分平静。罗兰脸色发白:“你根本不能待在这里!” 独角兽缓步上前,顺应他的动作,前面的人潮朝两旁退去。 “莫西菲斯!”罗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雪白的圣兽径直来到他面前,湖色眼眸清澄平静:“我已经走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你还不明白吗?” 罗兰全身剧震,恍然大悟:“你——” “是的。” “笨蛋!”罗兰第一次气得失控,“师父居然会答应你这种事!不,你居然要求他做这种事!你忘了?你已经是世上最后一只独角兽了!?” “我只知道,我无法不来见你。”莫西菲斯凝视他,一字一字道。 传递而来的思念之情化解了距离感,罗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在迷雾森林度过的日日夜夜,独角兽成长的每个片断。从他两个手掌就可以捧住;到必须双臂抱着走;再到和他的腰齐平;然后是分别时,已经到他的胸口,却还稚嫩一如婴儿的纯洁圣兽…… “傻瓜。” 叹息了一声,罗兰紧紧抱住莫西菲斯。 第二百五十五章 真红火焰 东城城主与独角兽见面的隔天,位于中城卡萨兰北方边境的西芙利村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故。 红瓦白墙的屋舍一角迸出火光,村民赶紧围了过来,确认屋主的安危。好在银发圣职者咳嗽着从墙壁的破洞钻出,手里捧着一盘黑乎乎的玩意儿,看来是还没去见协调神。 “神官,料理白痴就不要随便往厨房里钻!” 闻讯赶来的警备队长一把拎起友人的领口暴吼,神官捂住耳朵抗议:“可是我总要吃饭的啊!” “你把工资给娜塔,他们两口子会养活你。”艾瑞克劈头盖脸教训。 神官讷讷道:“没有了……已经空了……存款不知放哪儿了,以前是耶拉姆管。”没想到这个友人已经倾家荡产,警备队长呆呆看向酒馆老板娘,娜塔叹了口气:“他还赊账了半个月,还不是喝酒没个节制。” 她的丈夫布克和气地道:“神官老弟,我说过了,一天三餐你来吃个饭还是可以的。”西芙利村谁都知道无名氏神官除了魔法武艺高杆,其他一事无成。 “唉,你索性从村头吃到村尾,每家给你管饭。”艾瑞克认命地叹气,村民齐声赞同。反正自从万能管家耶拉姆走的那一天,他们就有这个觉悟了。 “才不要。”神官坚持最后的尊严,不吃酒以外的白食,“看本天才做的蛋糕!”说着高举那盘造型可疑的焦黑东西,可惜,嫌弃的眼光是他唯一得到的回应。 “你就别糟蹋那点可怜的面粉了!”艾瑞克看都不屑看一眼。神官顿时不服气地揪住他:“它样子不太好看是烤箱的问题,不是本天才的错!我吃过了,雷奇也实验过——不信你尝!”说着,动用武力强迫友人吃下。 别说,那“蛋糕”竟然还能入口,虽然颜色和气味十分诡异。 神官还不舍得全部给艾瑞克,津津有味吃掉了剩下的部分。担心他吃坏肚子,艾瑞克拖他到酒馆“跳舞的麦酒桶”,请客做东。大家笑嘻嘻地跟了过去。 “你就让我们安生几天,不要今天把厨房炸了,明天又把书房屋顶开个洞。” “啰嗦,这是为了试验美味和魔法必须付出的代价。”神官一点不以为愧,迫不及待地催促,“快快,倒酒!” 警备队长给开心的友人倒了一杯白兰地,说起记挂于心的问题:“你以后怎么办?还是快还俗讨个老婆,不然等不到耶拉姆他们回来,你就一命呜呼了。” 听到“老婆”二字,神官差点喷酒,在艾瑞克诧异的目光中,他有些脸红地转着杯子:“有人会要……咳咳,是本天才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你怎么?别村哪家的姑娘跟你告白了?”自家村里的女孩对无名氏神官这人知根知底,哪怕他长得再帅,但那迷糊的个性、嗜酒的癖好、懒散的习性和家事无能也让人敬而远之,加上圣职者的身份——得了,还是找个俗世的好男人吧。 神官不敢说雪露特的事,突然一震,放下酒杯站起来:“艾里,今天几号?” “26号,干嘛?” 神官急忙跑出酒馆,连酒瓶也来不及拿。艾瑞克等人莫名其妙地目送他。 从神殿找出一只金属盒,银发青年朝走出酒馆的友人打了声招呼:“艾里,我出去一下!有事用这个叫我!”说着,抛给他一块传讯水晶,飞也似的奔出村子。 “哎……”警备队长愣愣地瞧着他的背影眨眼不见,突然视野一花,定睛一看,原来是条蓝影,跳跃着追向远去的人。 雷奇?它也没事吗?也对,有那种主子,没点本事哪能活到今天。 ****** 覆盖着红石山脉的桦树林已脱落了大半,显得十分萧瑟。踩着一地枯叶,神官爬上半山腰,四下看了看,唤道:“雪儿!雪儿!” 没等他叫第三声,身披灰袍的东城密探就静静出现,用意外的目光打量他。 “雪儿!”神官高高兴兴地走向她。 “今天怎么主动来找我?你不是最近能躲开我就躲开吗?” “呃,那个……”神官尴尬停步,秀丽的脸庞涨得通红,“抱歉。” 雪露特打鼻腔哼出不悦。她至今都不明白神官是什么意思,明明应该对她有情,甚至愿意为她顶罪,扛起烧毁圣域的罪责,但是自从那些小鬼离开后,就一直暧昧着,不肯明确表态。 想不明白原因,雪露特心里有难言的不安,但是因为沉重的负罪感,她也不想逼迫青梅竹马,本来她还不抱希望能够和神官不成为死敌。 能保持如今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雪露特和颜道。 神官满脸欢喜,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递出金属盒:“生日快乐!” 紫发少女呆了半晌,才红着脸接过礼物,感到心里甜丝丝的。 “打开看看,是我亲手做的!”见她捧着不动,神官焦急起来,催促道。 “不会是恶作剧吧?”雪露特怀疑地盯着盒子,想起以前每逢生日,银发青年都送胡椒炸弹之类的东西给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觉得还幼稚得很。雪露特睨了他一眼,打开盒盖。 深红色的绒布上,一只秘银制的手环摆放着。环身被刻成葡萄枝的形状,缀以碎钻般的红色镶石,图案逼真,仿佛真正的植物,可见雕刻者的手艺和用心。 “这是……真红火焰!” 雪露特瞪视那几颗红宝石,倒抽一口凉气。 没料到是这样的反应,神官愣了愣:“咦,你认识啊?” “索莱顿!这是哪找来的?” “煌丹的湖……喂!你去哪里?” 目送转身匆匆忙忙跑走的青梅竹马,神官满心失落,沮丧地自言自语:“真是的,好歹也夸一句嘛,做了好几天的……” ****** 遥远的迷雾森林里,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镜子,观察这一幕。 “哎呀呀,我还没控制他,他就把东西给她了,罗兰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呢。” 帕西斯跷着二朗腿坐在湖心的古迹上,白皙修长的食指轻挥,和他有着相同容姿的青年就从镜面上隐去,换成紫发女郎的身影。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属于少年的嗓音: “你又想控制他?” “啊,小雷!”银发青年转过头,露出看到故人的欢喜之情。 小雷——人形的雷奇态度是和他相反的冷漠,淡黄的眸子写着不悦:“虽然是你用炼金术创造的分身,但他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了,你不要老是控制他行不行。” “嘁!他是我的分身,我不控制他控制谁?何况当初创造他本来就是为了附体。要不是罗兰解开迷雾森林的禁锢,他早就是我的身体了。”帕西斯嗤之以鼻。雷奇抿嘴不语,神情敢怒而不敢言。 “好啦,反正如今不需要他,看在你的面子,我也少控制他。”摆摆手,帕西斯回过头,秀丽的脸上绽开孩子般快活的笑容,“小雷,帮我泡茶,我要欣赏美人,有杯茶在手会更有气氛。” 雷奇瞥了镜子一眼,诧异地挑眉:“你说的美人,就是指她?” “对啊!长得很像罗莎米亚吧?” “你竟然还记得被你杀掉的妻子。”雷奇轻嘲。 “要忘了她可不容易呢,滋味那么棒的女人。”帕西斯依然纯洁地笑着,斜睨宠物的碧眸却渗入一丝邪气,“小雷,你在怪我?” “我不怪你,该怪你的是你自己。” “哈!就因为她死在我面前?”帕西斯随手一挥,悬浮在他身前的水晶镜就碎成千万片,猖狂的笑意宛如黑暗的羽翼,在那张秀丽皎洁的面容上挥洒开来,“告诉你!就算她再惨一万倍,我也不会有任何愧疚!因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有罪的是她父亲,不是她!”雷奇的嗓门也大起来。 “这就是她的罪。”帕西斯声音一沉,却轻易镇住雷奇的气势。 良久,蓝发少年才挣脱主人的杀气,叹了口气。 “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方式为他复仇,肖恩先生一定会哭死的。” “哎呀,我又不会让他知道。”帕西斯笑起来,非常清澈也非常愉快的笑声,与他干净的长相十分般配,让人无法想象藏在这个皮相下的是怎样一个灵魂。 雷奇困惑地注视他:“为什么明明邪恶到骨子里的你,能笑得如此善良无邪?” “这就是功力了。”帕西斯抬头挺胸,一副跩样,“为了不让肖恩师父发现我和菲莉西亚的本性,我俩一直在钻研笑容的技术;为了悄悄干掉在暗地里搞鬼想陷害他的人,这也是必要的手段,所以即使心里打着杀人放火的主意,我们照样能笑得比圣母还慈祥。” “原来如此,受教了。”雷奇一边想着如果肖恩知道这些事实绝对会撞墙,一边无力地道。 “不用客气,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帕西斯视“邪恶”一词为赞美。 “你喜欢杨阳小姐吗?” “小雷,你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帕西斯惊讶地睁大眼,“哪怕我的分身也不喜欢她啊,哦,师徒之情大概有,他倒是对雪露特有意思……” 雷奇瞠目结舌:“你…你不喜欢她!?那个时候你怎么容许你的分身抱她?” “温香软玉投怀,哪个男人会推拒?” “……” “我还觉得那家伙太没用,既然有美女投怀送抱,换作是我,早就把她压倒在地,对她xxx了。”帕西斯想入非非,随即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摇头否决,“不行,干不下去,那么像维烈的脸……太可怕了,幸好那家伙动作慢。” 雷奇揉搓太阳穴,一字一字道:“我必须纠正你一个观念错误,杨阳小姐不会愿意被你的分身xxx,她是个保守的女孩。” “管她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帕西斯兴趣缺缺地道,弹了下手指,碎掉的镜子从湖面陆续飞出,拼成原样,随着清朗的咒语,平滑的镜面浮现出国王后宫的景象,“比起那种没有料的小女孩,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些,小雷……” “你的分身在叫我了,我得回去!” “……茶。” 一阵寒风吹过,衬得银发青年形单影只的身子更为凄凉。 “小雷——你太过分了!分身叫你回你就回,我叫你做事就当耳边风,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耶!吃里扒外!” 愤怒的大喊久久回荡在森林上空,惊飞栖鸟无数。 ****** 【后记】 这就是歹竹出好笋的反义词。 注:罗莎米亚是英雄王科尔修斯的女儿,在二百四十六章出现名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光复王 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无数碎钻。倒映其中的湖心古迹微微晃动,仿佛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岸边的白花轻轻摇曳,抖落一连串晶莹的露珠。 然而这样美丽的景致,被一个碎碎念的声音破坏了。 “可恶,小雷那家伙,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给我跷跑,我都没计较他24年的旷职了,害我还得自己弄吃的……啊!找到了,茶叶!” 拿着好不容易找出的茶叶罐,银发青年兴高采烈地钻出存放杂物的木柜,刚出来,只听得一声轰隆巨响,爆炸的余波将他的脸孔熏得焦黑。 “哇——我的蛋糕!” 视野中的烤箱在一团火光中四分五裂,帕西斯连忙爬向碎片和碎片中一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乎乎玩意儿,因为地上堆满了他为了找茶叶和砂糖随手翻出来的存货。 “奇怪,我完全是照着记忆做的啊,怎么会这样?对了!一定是烤箱的问题。”毫不犹豫地撵起一撮“蛋糕”放进嘴里,帕西斯露出得意的表情,“果然,我这个天才是决不会失败的……哎呀?” 正要再尝一块,他感到背后传来强劲的魔力波动,不及回头,就被一声怒吼吓得差点跳起来:“师父!” “罗…罗兰?”帕西斯转过头,呆呆瞅着突然出现的徒弟。 东城城主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一字一字道:“你在干什么?” “啊,我在吃……” “果然是在吃。”罗兰抚额,随即深吸一口气,用不亚于刚才的音量吼道,“我不是告诉你很多遍不能随便捡地上的垃圾吃!!” 帕西斯被他吼得眼冒金星。 “真是的,我一不在,就故态重萌。这些年没我在一旁管着,一定天天捡脏东西吃,吃得脸也变成脏东西,黑得跟什么似的!搞不好肚子里更凄惨,已经长虫了……” “等…等等。”帕西斯终于回过神,慌忙打断对方的数落,“这个不是垃圾,是我做的,是蛋糕!至于脸是被烟熏的!” “我知道,开个玩笑。” “……” 罗兰偏首:“报复你不经我同意就对莫西菲斯施那种法术。”帕西斯默默将蛋糕的残渣扔回地上,起身冲到他面前:“你这个臭小子!难得回来一趟,一见面就戏弄师父吗?” “啊,看到师父依然健朗开怀,比什么都好。”金发城主这句话十足真诚,在对视间,一切的世故和风霜都从他年轻俊美的脸上褪去,露出诚挚的笑意,单膝跪下,恭敬地道,“我回来了,师父。” 诧异他郑重的态度,银发青年怔了怔,随即浮起有别于平日的笑容,俯身搭住徒弟的肩膀。 “欢迎回来,我真是快认不出你了,罗兰。” ****** 东边的古迹有个朝南的平台,清理完储藏室,罗兰就在那里摆上桌子,将做好的苹果派、脆仁松饼、草莓蛋糕、葡萄梨子馅饼和巧克力布丁一一放好,然后开始泡茶。 “嗯,还是罗兰做的最好。” 细细每样都品尝了一点,帕西斯衷心赞美。 “你分身的大徒弟也很会做菜,也许比我做的还好吃。”罗兰将泡好的香草茶递给他。 “啊,我知道。”沉浸在清幽的茶香里,帕西斯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我没吃过,我的吃相比那家伙好看,替换的话会引起怀疑,我也不想把傀儡术用在那么无聊的地方。” “时常从地上捡东西吃的人,似乎没资格说这种话把?” “不是吃,是研究、研究!我捡的都是药草,为了测试用途才吃的!” “那也不必用吃的……”罗兰想起过去帕西斯的行为,一头黑线。 “用吃的省事嘛,反正我不会死。”帕西斯挥挥手,岔开话题,“对了,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就为了小莫的事?” “这件事就足够我跑一趟了。”罗兰加重语气,“师父,你明知道莫西菲斯已经是最后一头独角兽了,为什么还给他施加那种改变体质的法术?” “我提醒过它,是它坚持——” “他坚持,你也可以坚持啊!他又没法强迫你!” 帕西斯咋了咋舌:“你说得轻松,你哪知道我的处境!自从你走后,那小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哭,淹得湖都涨了一倍!到第三年,它不哭了,却开始用身体撞结界,幸好我发现得早!我不得不把它拴在身边,天天对它洗脑子,没想到那小子非但听不进去还嫌我唠叨,趁我不注意咬断绳子跑进森林躲起来。它混得倒是不错,但我知道它从没忘了你。白天除了捕食,它所有的时间都在外头的迷宫结界里转悠,想找到路出去;晚上就到你们常常玩的那块空地上睡觉,边睡边哭,看的我也不忍心。这次它来求我,代表它真的忍不下去了,要是我不答应,它肯定会跳进湖里淹死,化成幽灵去找你——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罗兰默然,眼底掠过复杂的情潮,有心疼也有后悔,半晌叹了口长气。 “那么,你也不用改变他的体质吧?只要压制住天性就行了。” “你舍得?压制天性可是很痛的,还不是一会儿,是一直痛。” “……” 见徒弟神色郁郁,帕西斯笑着摆手:“安啦,我的法术是有时限的,到时它就会变回来了。”罗兰如释重负,随即露出怀疑的表情:“时限是多久?别告诉我超过莫西菲斯的寿命。” “……没超过,你真的很不可爱耶!被我玩一下会死啊!”帕西斯愤愤地道。罗兰若无其事地啜了口月桂茶:“和你一样,我喜欢玩别人却不喜欢被玩。” “真是的。”帕西斯挫败地嘟囔,起身想拿放在另一边的果酱瓶,不料头发被椅脚压住,差点扑倒,幸好及时撑住桌沿。见状,罗兰放下茶杯,讶道:“你的头发又长得这么长了?” “是啊!烦死了!”帕西斯将自己长及地面的银发拔出椅子底下。 “坐着,我帮你剪。”罗兰将果酱瓶放到他面前,起身快步离去。他不知道这奇怪的现象是怎么回事,但每次头发变长,师父的心情都会极其不好。 当罗兰回来,意外看到银发青年出神地遥望湖面。 “师父?” 帕西斯一震,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实。罗兰担心地注视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帕西斯淡淡一笑,视线下移,皱起眉头,“喂,那不是修树枝的剪刀吗?你要用那玩意儿帮我剪头发?” “放心,我洗干净了。”说着,罗兰就咔嚓咔嚓剪起来。不及阻止的帕西斯只好耸耸肩,继续吃喝:“小莫什么时候到你那儿的?” “昨天早上。” “那你怎么今天才来骂我?” “因为我们一直聊到早上,而且隔段时间兴师问罪效果比较好。”罗兰嘴上回答,手里也不闲着,标准的一心两用。 “喂喂,你再没大没小,当心待会儿我揍你!” “用武力威胁是最下等的做法。” “我又不是你的政敌,懒得跟你玩虚与委蛇那一套。”帕西斯拿起茶壶汲满空杯,“对了,最近大陆的形势怎么样?” 罗兰一愣,没料到印象中十足似个世外隐者的师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知道帕西斯擅长政治权谋,以前在迷雾森林,他情不自禁吐露与贵族和东城王室的仇恨。帕西斯教了他不少颠覆朝政的手段和阴狠的谋略,其中有些不择手段,造成了罗兰刻骨铭心的伤痕,这也是他长期不回森林的一个心结。但是过去,帕西斯从未表现出对外界的关心,所以他以为师父是一位神秘的隐士。 于是,罗兰介绍了几句,作为试探。帕西斯低低一笑:“罗兰,你大概不知道光复王吧。” 年轻的伊维尔伦城主摇头,他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在一千多年前身处政治急流的中心,翻弄权术,和另一些人一起引发了史称“倾国之乱”,波及艾斯嘉大陆全境,颠覆了整个英雄王朝的大战争。 “这么说,德修普家族现在的国王叫亚拉里特,他的妹妹拉克西丝是元帅……喂,你在干嘛?”帕西斯突然感到后头的动静有点不对,抬手一摸,脸色顿时沉下来。 “啊,抱歉,条件反射,哈哈哈。”罗兰干笑,在他掌中的,赫然是一条已经完工的长辫,还是宫廷发式。 幼年在流浪剧团的经历,让金发青年养成看到长发就编的习惯。 “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看的。”拍拍对方的肩膀,罗兰坐回原位,毫不在意地喝了口变冷的茶水润嗓,“师父打算出世吗?” “啊,就在近期。” 帕西斯侧过首,眺望远方的蓝天,白皙秀丽的脸庞散发出狂狷的霸气,宛如出鞘的宝剑,“闷了那么久,是该活动活动了。” 这锋芒一闪即隐,低下头时,他已恢复了纯稚的微笑:“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那种事,我才不担心。”罗兰蹙眉。 “哎呀?”帕西斯诧异,他并不认为罗兰撒谎,虽然心机深沉,这个徒弟却从不对他耍花枪,“那你当初干嘛要我保证决不与你为敌?” “因为和师父作战的话,是很痛苦的事,我希望尽量避免。”罗兰垂眸,无意识地握紧茶杯,“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明白了,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就像……师父的身世,我不想令您为难。” 帕西斯呆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傻孩子,你以为已经一把年纪的我,还会在意血缘这种东西吗?” “不在意吗?”罗兰喃喃道,浮起有所触动的神情,“被亲人背叛也被亲人效忠的我,无法对这感情下一个定义,我也没有活过超越人类寿命的岁月,体会不了你的心境,可是师父,现今世上除了德修普王家,再无其他联系你的纽带存在,你真的能够不在意吗?” “谁说没有其他纽带?你不就是?” “我只认识了你二十年,德修普王家起码有一百年以上吧?” “要比认识的时间,你的祖先远胜初代神官王。” 罗兰睁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鲁西克城主么?”帕西斯微笑,用怀念的语气道:“是啊,我们是好朋友。” “……”现任东城城主心念电转: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性情多疑,称得上他朋友的,只有北南西三城的开城城主和初代圣巫女,也是他的师兄姐,他们同为圣贤者的弟子,而帕西斯当然不会是其中一员,那为何—— 摇头甩去满脑子的思虑,罗兰按捺好奇心,道:“总之,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无论你将来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罗兰,你真不像个野心家。”帕西斯咋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竭力说服我或干脆铲除我。” “若你我立场互换,师父会这么做吗?”罗兰眼神一凝。 “毫不犹豫。” “那我比不上师父。” 帕西斯将最后一块蛋糕扫进肚子,靠向椅背,交叠起双腿。 “错,我比不上你。” “?” 没有回答徒弟眼中的疑问,银发青年将目光投向平台下的碧湖。此刻四下无风,水面平静有如天神遗落人间的明镜,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脑中浮现的,也是那天沸腾的湖水,漫天的豪雨,还有抱着昏迷的金发少年,湿淋淋上岸的黑发龙王愤怒的面容。 「你不配做罗兰的师父!」 他无言以对,视野的角落,一只握拳的手缓缓打开,露出一枚小小的钥匙,金属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耳边不住回响金发少年入水前的话语: 「如果连自己的师父也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能相信?」 “起码我不会对想害我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啊?”罗兰愕然,比着自己,“师父,你在对我说话?”帕西斯转过头,笑了:“没,我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是老化的征兆哦。” “……你这小子!” 虽然常常自称老人,帕西斯心里却是不服老的,何况他还有张年轻貌美的面皮。 “再去做点心吧,没吃的聊天也不起劲。” “你的胃是什么东西做的啊?”咕哝归咕哝,罗兰还是拿起围裙乖乖走路。 偷笑摆了徒弟一道,帕西斯感到心情是难得的轻松舒畅,不禁伸了个懒腰。 “好吧,看看肖恩师父的情形,打发打发时间。” 弹了下手指,唤出水晶镜。影像浮现的同时,笑意爬上帕西斯的唇角,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变了。 “那家伙搞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第二百五十七章 沙之精灵 横臂抹去额上的冷汗,棕发青年停下脚步,拉回有些模糊的意识。他虽是生灵,终究也是亡者,在太阳下每走一步都是酷刑,被生者视为万物之源的阳光却像毒火一样烧灼他的身体,夺去他的能量。 一道纤影由远飞近,如瀑的秀发带起燥热的尘风。那是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穿金色的长裙,五官仿佛夏日的艳阳般精巧夺目。 “肖恩!”她未到声先至,嗓音是与外表相符的清脆明亮,“看到了看到了,失落神殿!就在从这边过去大约一天的地方!”说着,手指右后方。 肖恩喜出望外,一边奔过去一边感激地道:“谢谢你,莉瑞尔!” “嗨,客气啥,你是千年来唯一能看到我、跟我对话的人类,身为朋友,探路这样区区的小事算什么。”莉瑞尔挺起胸膛,表情和动作都十分豪迈。她的双足一直没有着地,身躯也有点透明,显然并非人类。 每个魔法师都知道,魔法是通过大气中一种叫作「玛那精灵」的物质来实现。与传统的精灵不同,它没有形体,也没有智慧,唯一拥有的就是力量。但其实,玛那精灵是有智慧的,只是比其他智性种族低得多,而且随着「进化」,它们的智慧会愈来愈高,甚至不亚于人类。这时,他们就和一般的玛那精灵正式区分了开来,成为「元素精灵」,有了形体和性别。 不过,进化是相当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必须待在和属性相契的自然环境里,一刻不停地吸收同属性的能量,还得吸收千年以上,所以很少有玛那精灵能够坚持到底。 而莉瑞尔,就是一个沙之精灵。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莉瑞尔呢。”肖恩真诚地笑道。希莉丝自两天前就陷入了昏睡,他心焦之余,也不免寂寞。莉瑞尔的出现,等于凭空掉下一个话友,叫他怎么不欣喜万分? 而且虽然丧失了记忆,他总觉得,他曾经也有元素精灵。 “肖恩——” 沙性不拘,沙之精灵当然也不知道人类女子的矜持为何物,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吓了肖恩一大跳:“哇!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这么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出于恐慌。身为怨灵的肖恩,和大自然的一切生命冲突。他走过的地面青草会枯萎,鲜花会凋零,纯能量体的玛那精灵受害更是严重,只消一靠近就被中和,若非莉瑞尔是元素精灵,在抱住他的瞬间就呜呼哀哉了。 “没关系,顶多重头修过。抱着你的感觉好舒服,凉凉的。” “莉瑞尔!” 棕发青年的声音透出罕见的严厉,沙之精灵这才松开手,浮到半空,深深注视他。 “肖恩,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变成怨灵?” 尽管外表像个少女,莉瑞尔的年纪实际上已经超过三千岁了,在元素精灵当中也算元老辈,即使天性豪放不羁,该认真看待的事还是认真看待。怨灵的负之能量连荒凉的死亡沙漠也接纳不了,所以当初她是刻意出现在肖恩面前,打算视情况毁灭或者驱逐他,但是经过两天的相处,她发现这个人类和她以往见过的怨灵截然不同。 肖恩愣了愣,诧异她态度的突然转变。 “为什么……”他瞥了眼靠着自己肩头熟睡的少女娟丽的脸庞,“开始是因为憎恨,后来是因为她。” “果然,从你的魂波,我完全感觉不出阴暗的情感。”莉瑞尔点点头,降低高度,恢复明朗的笑靥,“好吧!我们快去失落神殿,救醒这女孩,你就可以变回生灵了。” “对不起。”肖恩恍然大悟,深深低下头,为因他而亡的玛那精灵向眼前的元素精灵道歉。 莉瑞尔摇摇头:“这是那些小家伙的劫数,你不用内疚。” 肖恩心知肚明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事到如今,他说再多也枉然。赶快把希莉丝治好,恢复幽灵状态才是最好的谢罪方法。 “好,走吧!”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主意一定,就身体力行,半晌想起一事,转头问道,“莉瑞尔,以前有没有人进过失落神殿?” “有,有两个。”莉瑞尔回忆道,“一个是红发男人,穿着白衣服,他看不见我们,不像法师,却用空间转移进去。失落神殿的守卫发现他了,说他有时空神贝里卡斯的祝福,大概是神使,有要事进入神圣之地,就没有拦阻他,也让他平安离开了。” 维烈!肖恩一怔:他还真能跑,挖宝挖到这儿来了。 可是时空神的祝福是怎么回事?贝里卡斯据传是命运之神,难道他真正的神职是时间和空间?而非命运? 莉瑞尔心下不安,那时她发现,那个男人身上有数不清的元素精灵攻击的痕迹,许多强大得都超过她的力量,如果不是神明的护佑,那个男人早就被撕碎无数遍了。可是他好像自己不知道,用奇怪的能力溜进失落神殿,其实如果不是两位守卫看在时空神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光是失落神殿的神力就会惩戒他,以前就有亵渎的盗墓贼当场被变成了一只沙蝎子,钻进了沙子里面。 失落神殿,是两位主神之一,混乱神兰修斯的神庙。 “另一个比他早得多,在还有许多高段法师的黑暗历,应该是非常强大的法师,我感到他的力量让人畏惧。他也看见我了,很感兴趣地和我交谈了一会儿。” “他是不是穿着祭司袍,青色的眼睛,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 “对对,没错,你认识他?” “希莉丝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肖恩喷火,然后踩踩踩,碾碾碾,把脚下的沙子当某人的脸泄愤。莉瑞尔呆望他孩子气的动作。 发泄完,青年的神情缓和下来:“不过总算他没骗我。”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头:“莉瑞尔,他有没有拿什么东西进去?”不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那个黑袍太奸诈了。 “东西?有啊,不过我没看清。啊,还有件怪事,他是从正门走进去,进去时,守护者没有攻击他,反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是不是他拿着钥匙?问沙灵族借了……” “没有,他没有拿,何况有钥匙也进不去,钥匙只是代表沙灵族有朝圣的资格,可以在外头做些打扫工作罢了。” “这样啊,那真的满奇怪的。”肖恩搔搔头,露出好奇之色,“对了,失落神殿到底是干嘛用的?守护者又是什么人?” “失落神殿是众神的遗址之一,守护者……” 语尾湮没在突如其来的异响中,两人转过头,只见十几个沙包迅速逼近,眨眼工夫就来到不远处,豁然爆开,从中探出沙虫巨大而丑陋的脑袋。 莉瑞尔脸色遽变,急忙看向同行者,却见他毫不犹豫地掉转过身,撒腿狂奔。 “!”莉瑞尔张口结舌,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你不杀它们么?” “我包里有吃的了。” 原来如此,他没见过血。莉瑞尔松了口气,瞄了眼背后紧追不舍的怪物们,又有点担心,“可是沙虫跑得很快,你恐怕会被追上。” “哼!我的脚力如果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自称天下第一!”放出自信的狂语,怨灵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朝目的地疾奔,宛如掠过沙漠的一道流星,连飞翔的沙灵也得用尽全力才跟得上他。 然而,沙虫们脚程不及,却有耐力,从中午追到半夜,仍是锲而不舍。 “该死!这帮家伙韧性真强!”回头扫了一眼,肖恩狠狠咋舌。 “解决它们吧,肖恩,前面就是失落神殿,不解决它们你会被前后夹攻。” 莉瑞尔话音刚落,一座石柱围着的建筑物就跃入肖恩的视野。他微微蹙眉,感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胸口隐隐作痛,显然即将面对的敌人强度惊人。 不得已,他停步转身,一手托住红发少女,一手握住凭空出现的黑色巨型镰刀,腾身而起,迎战追击者。 见状,沙之精灵大惊失色:“不行!不能用武器!” 凄厉的破风声掩盖她的呼喊,利刃划开暗夜,斩入为首的沙虫身体。 一刀两断! 喷溅的鲜血染红青年清澈的双眸。 黑暗兜头罩下。 ****** 杨阳猛然睁眼。 莫名的惊悸紧抓着她的心脏,瞪视帐顶,她回想醒来的原由,是噩梦?抑或…… 『我的本体出事了!』脑中响起的焦急喊声回答了她的困惑,杨阳一骨碌爬起,满脸惊骇:(怎么回事,肖恩?)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联系中断了,但是他肯定出事了……对了!我怎么忘了!怨灵不能见血!啊啊啊——完蛋了!』棕发青年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冷静点!”杨阳叱喝,但从她用声音而不是思波喊,可以看出她也冷静不到哪去,“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听完后,她更是骇得面无人色:“那…那现在怎么样?” 『正在蹂躏那票瘟神。』肖恩叙述感应结果,越看脸色越灰败,『可恶!竟然这么不经打……杨阳。』他的语气突然转为凝重。 “你想……不行!” 『没别的办法了!』 “不行!不行!!不行!!!” 『即使本体死了,我还活着!但希莉丝死了就完了!』 “你骗鬼啊!”杨阳的怒火终于冲破理智的关口,“我早就看过书了,本体一死,魔法制造的分身也会跟着完蛋!” ……可恶,她没事看那么多书干嘛!肖恩低咒,眼见另一边的情形刻不容缓,无暇再劝,强行霸占身体,充耳不闻宿主的大骂,专注吟唱咒文。然而,才念了两个字,一波冲击从天而降,将他的意识击得片片飞散。 昏迷的前一刻,他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清越嗓音: “你这个笨蛋。” ****** 帕西斯神色不愉地瞪着水晶镜。 “笨蛋分裂了也还是笨蛋!哪像本天才!” 信手一挥,影像变幻。他皱起眉头,伸出玉石般光泽白皙的手掌,纤长的食指优美地动作:“包容万物之负者,为光所弃者,请聆听我的祈愿,开放你的怀抱,赐予汝之使徒安宁的沉眠……” 伴随咒文的完成,一颗漆黑的光球逐渐成形,悬浮在指尖前端。 波!下一秒,黑球破裂。帕西斯懊恼地咋舌:“啧!连镇魂魔法也没法用了!只好试试……” 声音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消散在空气里,过了片刻,颤抖从垂落的手臂蔓延至全身,摇曳的视线掠过湖面、对岸的花草与树木,最后定在高悬夜空的圆月上。 “金轮月……” 脱口而出的低喃包含着深不见底的仇恨,瘫软的双膝碰到冰冷的石板,流泻而下的银发以惊人的速度飙长,越过裂痕斑斑的古迹,垂至湖面。更不可思议的,水中的月亮好像有生命一样爬上他的头发,在那头璀璨的银丝中渗入金黄的颜色。 帕西斯握紧双拳,冷汗涔涔落下,神色仿佛正忍受极大的痛楚。勉力抬头,看了眼镜中人,他一咬牙,用愤恨的语气喊道: “够了!我让你出来!让我救他!” 话音刚落,外表的异变刹时停止,没有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双手合十,射出一道白光,没入镜面。 与此同时,青年倒了下去,披散的银发在极短的时间里被金色完全覆盖,宛如日阳般的金色。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失落神殿 希莉丝被一阵剧烈的撞击震醒。 难以言喻的震痛从撞击的部位扩散开来,她想呻吟,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耳畔有诡异的幻听,肺腑仿佛有刀剑搅动,奄奄一息中神智居然格外清醒,逼她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再也无法忍耐,希莉丝用尽全身的力气撑开沉重的眼皮。有好一会儿,眼前什么都是模糊的。渐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清晰起来。安心感涌上,红发少女感到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的痛楚也为之一缓,然而等看得仔细,她瞪大眼,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棕发青年游走于一大群沙虫之间,镰刀挥舞,纵横披靡,腾挪如行云流水,迅疾如风的身姿威猛无匹,令人几乎脱口称赞他完美的身手,可是往他旁边一瞄,没有几个人能不吐出来。 沙虫坚硬如铁的表皮被一片片割下,直削到血肉全无,只剩一副骨架;四肢被硬生生扯断,刺入躯体,穿透骨骼和内脏;头盖骨被徒手打裂,内脏在褚色的鞋底下爆散飞溅……眼前的活地狱显然让怨灵很是享受,琥珀色的眼眸闪着残忍的血色光芒,嘴角噙着冷残的笑意。 沙虫惊惧地想远离这个嗜血的战神,却总是走不到几步就被追回,拉出肠子,甩在同伴身上,化为一摊碎肉。落下的滂沱血雨,将大片黄沙染成诡异的红色。 这是……这是……希莉丝脑中一团混乱,怀疑自己是产生了临死的幻觉,还是掉入了一个荒唐的梦境。 “肖恩!住手!” 陌生的嗓音拉回她的神智,希莉丝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金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浮在半空,用焦急的眼神注视杀得兴起的青年。 感觉到她的视线,莉瑞尔低下头,满脸惊讶:“你……” 身为元素精灵的她,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惟有感应力强大的法师,或者心念单纯的人才行。而她确定红发少女两者都不属于,那为何—— 蓦地,她全身剧震,想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 还有一种人看得见! ——将死之人! “肖恩!”她急忙转身,“快带这女孩去失落神殿!再迟就来不及了!” 正在凌虐最后一头沙虫的人闻言一震,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挣扎,但很快就被腥残彻底吞没,一脚踹开魔兽支离破碎的死体,朝这边冲过来。 “不行吗?”莉瑞尔咬牙,捏了个手诀,青年脚下的流沙陡然陷落。不等他提气拔起,那些沙子仿佛有生命般攀上他的双腿,牢牢裹住,同时四下掀起沙浪,将他整个人埋在下面。 轰!!! 莉瑞尔刚松了口气,地面就发出巨响,黄沙爆散,犹如千万只利剑刺向天空。漫天沙尘中,棕发青年跃出大坑,阴冷的目光落在尚未回过神的沙灵身上。 “幻惑之光!” 希莉丝已经想通这一连串的异常,虽然还不知道莉瑞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她想让肖恩恢复的心情和自己一样,所以她暂且把疑问放一边,不顾身体的伤损,使出强光术。 但是她没料到一件事:幽灵是没有视神经的!而强光术的力量也不足以让怨灵退却,反而刺激了他的好战意识,刀刃一闪,就往她头顶劈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从斜刺里窜出,挡在希莉丝面前。 黑色的刀尖深深刺进裹着金色布料的胸膛,沙之精灵发出痛苦的呐喊,感到全身的能量被没入体内的冰冷异物飞快吸走,眼看就要见底…… 一股暖流陡然灌进她的肢体,宛如干旱的田地突然涌出一道清泉,填满空泛的细胞,刚刚萎缩下去的形象重新丰满,甚至比原先更清晰。 这个力量……这个力量是……莉瑞尔震惊至极。 “莉……” 棕发青年的动作静止了,神情从狂暴转为茫然,一如他怔怔的低语。不知为何,沙之精灵觉得他不是在呼唤自己,这才发现身体好像有点奇怪:手足和身高都拉长了,金色的衣裙变成仿佛月光结晶的初白色,而脸……她惊讶地看着青年的瞳仁,一张清秀标致一如瓷娃娃的脸也惊讶地回望她。 啪!镰刀落地,化为轻烟消失。肖恩双目一闭,往前倒去。莉瑞尔反射性地搂住他,顿觉一阵刺痛,视野中映出手指缩短的景象,显然变形术解除了。她连忙将青年放回平地,以免更多能量被中和。 “唉,真可惜,我很喜欢那个长相。” 凝视变回原样的双手,沙灵惋惜地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劫后余生。 ****** “莉瑞尔,你真的没有受伤?” “真的啦真的啦!”沙之精灵第n遍重申,用力拍打胸脯,“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受伤?你还是快救这个女孩子吧,她的情形很不妙!” 红发少女在用完强光术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此刻连呼吸也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丝,死亡的阴影在她脸上烙下深刻的痕迹。 肖恩无言地注视她,双唇紧抿,眼中交织着自责和心疼。他对刚才的暴走完全没有记忆,但看希莉丝还有那些沙虫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惹的祸绝对不小! “莉瑞尔,可以借我一点力量吗?” “当然可以。”莉瑞尔困惑地望着他,“可是你要干嘛?我是没有治疗能力的。” “不是,是我自己用。” 沙之精灵大吃一惊,冲口道:“你疯啦!你会被中和的!我和你的力量属性冲突!”棕发青年冷静地道:“不会,我知道将相反属性的力量融合的方法,我需要一个不会出乱子的身体。这个样子,别说救希莉丝了,搞不好她会被我亲手杀掉。而且和守护者打时,也一定会见血,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可是…可是这样,能量用完后,你会消失啊!” “拜托你了,莉瑞尔。” “……”沙之精灵沉默半晌,叹了口长气,双手平举,凝神将自己的能量聚集到掌心。只见一颗金色的光球缓缓成形,越涨越大,在涨到篮球大小时停止了变化。 “这点够了吗?” “太多了啦!”肖恩瞪着她,死命摇头。莉瑞尔不由分说地把光球推到他面前:“拿着吧!这本来就是你的。” “咦?” “没、没什么,总之你拿着就是!”虽然很想询问那股力量的来源,但如果问的话就非得说出对方刺伤自己的事,莉瑞尔只得按捺好奇。至少可以肯定那个神秘人是冲着肖恩才救她,所以她说的没有错。 见对方还是有点迟疑,莉瑞尔劝道:“守护者可是很难对付的,你不多储备点力量,绝对打不过它们。时间也不多了,别再犹豫了。”肖恩这才接过光球。 随着咒语,光球逐渐化为金色的光粉融入肌肤,肖恩的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勉强稳住,用最快的速度平衡体内的两股力量。 半分钟后,他睁开眼,对关怀地看着自己的沙灵抚慰一笑:“没事了。那我去了,希莉丝……” “我会照顾!放心吧!” 肖恩点点头,朝不远处的神殿跑去。 奔得近了,肖恩才注意到,脚下的沙子变了。尽管还是黄色,却毫无杂质,干净得就好像砂金一样。珍珠石和玫瑰色石材建造的神殿美轮美奂,在金轮月下绽放出如梦似幻的光辉,巍峨高耸的大门前耸立着两尊怪异的石像,像是龙与狮鹫杂交的形象。 棕发青年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半个人影,带着疑惑和更多的小心,走上台阶。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竟是从大门左侧的石像嘴里发出的:“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肖恩吓了一跳:“乖乖!石像会说话!”他惊讶得太早了,因为右边的石像也开口了:“迷途者,回去该回去的地方。” “你们就是‘守护者’?” “我们是众神遗址的看守者,世人如何称呼,我们并不清楚。”两座石像异口同声,语气无比庄严,“快回去吧,迷途者,这里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 “抱歉,我无意冒犯你们的工作领域,不过我的同伴快死了,需要里面的一样法器救命,请允许我进去拿好吗?我不会碰其他东西。或者,你们当中的哪位帮我拿一下,拜托了!” 感于对方的肃穆,肖恩也回以礼貌的态度,但惦记危在旦夕的红发少女,说到后来,音调仍是提高了。 “神圣之地,不容世人踏足。” “吾辈役者,也无权进入。” “那就冒犯了!”肖恩双眉一耸,大步上前。右石像睁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双眼,身躯闪动,朝他扑来。肖恩早有准备,一个后空翻躲过他的扑击,不料右石像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只差一点就抓破他的前胸。 “爆炎!” 在落地的前一刻青年就展开反击,十来颗深红色的火球袭向两头石像,却在击中的前一刻,被一道雪白的光幕结结实实地挡住,炸开同数的火花。 “结界?这就不能用那个战术了。”肖恩颇为遗憾地咋舌。本来对付石像,最好的方法是先用火烤,再用水浇。他却没想到会说话的“石像”已经超过石像一词的范畴了。 爆炸掀起的烟尘散去后,左右石像齐声道:“给汝最后一次机会,离开此地!否则,杀无赦!” “不!” 右石像眼中杀机一闪:“吾乃看守者·牙,将赐予罪人天罚。” “放马过来!啰嗦什么!”肖恩飞身扑上,“你不过来我过来!”右手锁链甩出,瞄准对方的颈项;左手射出长枪,直取另一只石像的心窝。 锵锵两声,攻击被同样的结界挡下,左石像冷冷地道:“吾乃看守者·封,将赐予罪人惩戒。” 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傀儡啊?说话一板一眼的。肖恩皱眉,同时松了口气:是傀儡就好办!不管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都不是人类的对手,何况他已经初步了解对方的作战模式。 看守者·牙——攻击型。 看守者·封——防御型。 看似珠联壁合,天衣无缝,在他眼里,却比一道土墙还不堪一击。 牙再度扑上,肖恩一边闪避,一边往后退去。这正是他希望的:近身战中,封就很难及时为同伴张开防护罩。他打算先解决拥有强大攻击力的牙,再来对付活像老乌龟的封。 肖恩出拳,激烈的爆音连成一气,刚猛的硬拳与坚硬的石像在半空正面冲突,棕发青年的周身流转着金色的波动,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耀眼,这是武者最强的圣斗气。 可是神址的看守者竟然承受了圣斗气惊天憾地的攻势,身上只裂开几丝细缝,硬度可见一斑。看出力气和速度讨不到便宜,肖恩改变战术,抓住对手咬来的利牙,翻身——贯! 砰!牙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细沙飞扬。本来光是贯的劲道不足以产生这么大的效果,肖恩还在翻身过程中狠狠踢了脚它的肚子,借助反作用力飞跃至空中,俯冲而下。 泛着金光的拳头仿佛雨点,集中一点攻击的力道加上降落的加速度,即使牙的硬度也吃不住这样的重击,一声钝响,头颅爆裂,露出乳白状的物事。 没有放过这个优势,肖恩再次抓住对手的后腿,提了起来,漫天扬舞的沙尘使封看不清同伴的情况,肖恩一边回旋,一边以不间断的连环蹴踢踢在牙的心脏中心,放手时,牙以直线的轨迹飞出,重重撞在珍珠石廊柱上,激起大片灰尘。 “啊啊啊——不能撞塌神殿!”肖恩惨叫着扑过来抢救,这时委顿在地的牙张开嘴,吐出一枚闪烁的光珠。肖恩侧头躲过,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他用眼角余光一瞄,银白色的条光在沙漠上铲出深深的痕迹,击中远处一座沙丘,顷刻间灰飞烟灭,威力着实惊人。 但再大的力量,打不中还是没用,肖恩并不惧怕,闪开牙明显变慢的攻势,膝盖抬起,正中对方的重要部位。牙闷哼一声,滚倒在台阶上。 “咦!会痛啊?抱歉……等等!你不是石像吗?”同为男性而感同身受的肖恩忘了追击,停下来点头哈腰,然后愣住。 这时,终于逮到机会的封朝他吐出一连串光珠,肖恩及时反应过来,快速念出咒语: “绞浪旋!” 青色的风卷拔地而起,裹住青年的身体,将射向他的光珠旋转开来。意外平复后他的嘴角浮现笑意,那是惊喜的情绪。 本来要是封只会防守,这一仗还有得好打,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将右手掌心对着天际,肖恩连续发动强力的攻击咒文:“星牙之闪灭!天雷降临!” 数以百计的光弹朝牙袭去,炸裂的闪光让人完全无法逼视。天空聚集起深厚的云层,灼目的落雷伴随光弹的攻势直直劈落,可惜在牙周围升起的雪白光幕将两者尽数挡下。 看也不看自己的攻击成果,肖恩径直冲向神殿大门,速度远胜刚才。脑中深刻着看守者责任的封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背影吐出大丛光珠,却不料正中对手下怀。 “镜盾!”深蓝的防御壁将封的攻击悉数弹回自身,没有牙的敏捷的它吃个正着,连翻数个跟头掉进同伴先前砸出的沙坑里,一时爬不起来。而牙也早在先前的近身战中丧失了泰半的战斗力。成功制造出最佳状况,获得充裕时间的肖恩发动一击必杀的咒文: “散落于世界各个角落,奉我为王的十二精灵,召来!借予我森罗万象之力,还予我日月星光之辉,创出无尽毁灭之界——乙太风暴!” 各色光球开始在青年身周围绕,汇聚成绚丽的闪光之流;逐渐压低的铅云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暴风雨的前奏;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流窜,化作狂暴的漩涡巨浪;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所有的能量被压缩成团,悬浮在青年高举的手臂上方,灿烂的光芒仿佛夜空突然多了一颗启明星。 下一秒,挟带难以估计之力的晓星爆发开来,狂啸的光波倾泄而下,飓风吹起青年的浏海,露出额心的十二芒星和左右两个金色的符文。看见这一幕,牙和封瞪大眼。 “耶罗耶!” “神之子!” 神殿看守者一齐跪下,“请原谅……” 没能说出后面的话,炽白的光之洪水同时吞没了它们。 第二百五十九章 神祇 纯白美丽的花朵静静舒展着娇嫩的花瓣,延伸到无垠的彼方,微风卷过,无数晶莹翩翩起舞,成就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致。 花海的中央伫立着一座像是宫殿的建筑物,毫无杂色的纯白,干净,却也寂寞。 蓦地,这白色的世界多了个身影,金色的长发给单调的景色增添了一抹绚丽,五官是超越凡世的精致典雅,修长优美的身子罩着雪白的长袍,领口和袖管刺绣着金线图案,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圣洁高贵。 「贺加斯!」 几乎在男子出现的同时,宫殿里奔出一个人。与他截然相反的漆黑长袍,华美的银线织边。宛如夜色的黑发下,狭长微挑的凤目也是夜空的颜色,容貌清逸绝伦。他一头扑进白衣男子怀里,欢声道:「你来看我啦?」 「嗯。」白衣男子的音质华丽明亮,语调却没有情绪起伏,仿佛不沾染人间气息的水晶。但从他轻拍黑衣男子后脑勺的动作,还是能感觉出深深的温柔:「很无聊吗?」 「什么是无聊?」 「就是……」白衣男子沉吟半晌,吐出一句,「你不用知道。」 「贺加斯!」黑衣男子往后跳开一步,露出不满之情,「你又来了!老是‘你不用知道’、‘你不用知道’,到底什么我才能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知道!」白衣男子斩钉截铁地道。黑衣男子一窒,良久,六神无主地道:「可是——可是——」他肚子里有一大堆不满,却受限于贫乏的词汇,完全表达不出。 看见他委屈的样子,白衣男子神色微微软化,轻轻环住他的肩膀。 「相信我,兰修斯,我是为你好。你的宿命比我还沉重,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才是最好的。」 「贺加斯……」黑衣男子惊讶得张口结舌。眼前的人虽是他的孪生兄长,性格却是和他相反的内敛,平常连个笑容也极少给他,别说拥抱了。 「嗯!」 黑衣男子本是小孩子心性,就算不管他一会儿也会消气,何况被哥哥抱着哄?当下开心地笑起来,只差没粘条狗尾巴在后头甩啊甩。 顺滑清亮的发丝拖曳到地上,手指穿过时如抚冰丝,被上好锦缎包裹的身子偎依在他怀中,渗着淡淡的凉意。贺加斯合上眼,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涌出,抚平了漫长岁月的孤独和痛苦。 没事的,只要有这个人在,我就能撑下去,撑到万物都归于虚无的那天。 「兰修斯,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黑衣男子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将一样柔软的物事放在他的掌心。 那是朵随处可见,平凡无奇的粉红小花。 「哇——」黑衣男子发出巨大的惊叹声,如视珍宝地捧着,颤抖得差点拿不住,「这是什么?好漂亮!」 「花。」 「咦?那天堂是什么?」黑衣男子用脚尖点点身边的纯白花朵。 「也是花。」白衣男子的双眼在刹那写满无尽的苍凉,和无尽的忧伤,「这是人界的花。」 「哪个人界?」 「艾斯罗威亚。」白衣男子顿了顿,道,「你做好准备,最近可能需要毁灭这个世界。」 「哦。」黑衣男子随口应了声,仿佛对方要他做的不过是今晚多烧一个菜,满心满眼,只围着小花打转,「贺加斯,这花是有人种的吗?像我种天堂一样?」 这回白衣男子停顿了甚久,才低声道:「有人。」 「谁?」 「基西莉亚,基西莉亚·赛普路斯。」 「好像是个女孩子啊。」 「嗯。」白衣男子轻叹,脸上闪过奇妙的波动,「她是个好女孩。可惜,她的哥哥触犯了禁忌。」 「咦!那她不是会很难过吗?」 「为什么这么说?」白衣男子眼神一凝。黑衣男子慌乱地道:「因为她的哥哥要死了,触犯禁忌的下场只有死,不是你说的?可是‘哥哥’怎么能死?比如你,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那个基西莉亚也一样吧?」 白衣男子敛去表情,声音也变得仿佛石膏般冷硬:「我们是神,他们是人类,我们拥有的情感他们一概没有。」 「这样啊。」黑衣男子信以为真,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 「何况,即使我们不终结他,基连·赛普路斯也命不久矣。他高傲自负,目下无尘,惹了无数的敌人,优希亚率领的解放军马上就会打到帝都,欧斯麦肯王室视他为不知感恩的叛臣,温菲格集团早就想除掉他,真理教会和他以为是靠山的军部勾连——他脚下的基石早已千疮百孔,追求的事物就要在人心的贪婪和狂妄中毁灭。」 创世神背转过身,眺望蓝天的彼岸,「人类的欲望没有止境,他们的世界却不是没有限度。文明总是如此,一次次走向末路。时间的尽头是虚无,进步的尽头是破灭。即使我们不出手,艾斯罗威亚的历史,又能维持几天?」 转过头,贺加斯注视显然一头雾水的弟弟,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很清寂,很疲惫:「抱歉,激动了。」 「不……」混乱神摇摇头,「只是,我听不懂,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什么也不用懂,什么也不用明白。」贺加斯踏前一步,捧起他的脸庞,喃喃道,「兰修斯,你只要快乐单纯地过日子就行了,一切的裁决就交给我。」 ****** 回过神的刹那,棕发青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肖恩!肖恩!你怎么了?没事吧?” “莉瑞尔……” 听见沙之精灵的呼唤,肖恩才想起前因后果。打倒看守者后,他带着希莉丝冲进神殿,一眼就看见摆在祭坛上的法器。因为希莉丝体内的封印之力太过庞大,花了半天才全部转移走,不过光是装得下他就庆幸不已了。 当肖恩把法器放回祭坛上时,发觉镶嵌在四角的夜明珠有一颗不太对劲,刚想挖出来研究一下,一大堆影像就灌入脑中。 “这颗珠子有什么不对吗?”莉瑞尔想起对方是碰了夜明珠才变成呆呆的样子。 “嗯,这是回忆珠。”古代魔法界通常用这种法器存放知识,也叫作奥布水晶球,最初是来自众神赐予的一种记忆水晶。 拿着黯淡下来的晶莹球体,肖恩脸上满是疑惑之情。众神的名讳他全知道,就是没听过“贺加斯”和“兰修斯”两个名字(注:肖恩是大黑暗时代的人,不知道协调神和混乱神的大名。至于混乱神的名字为什么是兰修斯而不是优希亚,后文会交代)。还有赛普路斯这个姓……那个基西莉亚和基连很有可能是维烈的亲戚,那还是把这个带去给维烈吧。 想到这里,他有点纳闷:为什么维烈没发现回忆珠?随即恍然大悟:红发青年虽酷爱挖宝,但只对古董和法器感兴趣,扎姆卡特是龙族,只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而回忆珠不是夜明珠,不会放出璀璨的光芒,所以没注意到回忆珠的特殊。 莉瑞尔惊叹:“咦!回忆珠?里面有记录?让我摸一下!”说着,将手覆上青年手中的宝珠,“……怎么什么都没有?” “对魔力不足的人不起反应。” “讨厌~~偏心!” 肖恩轻笑,将回忆珠塞进口袋。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件宝物会成为后来神战的一个宝贵证物。 走下台阶,他端详红发少女,欣慰她略略泛起血色的脸颊,问道:“莉瑞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啊?”莉瑞尔一怔。 “如果你没有别的预定的话,跟我们一起旅行好吗?”肖恩转过头,诚恳地笑道,“我不想和你分别,我喜欢你。” 沙之精灵沉默半晌,微微笑了。 “肖恩,你以后千万不要对人类女孩子说这种话。” “咦?” “喜欢这个词,是神圣的,只能对希望共度一生的人说。”莉瑞尔倾前,食指点在对方唇上,“吻也是,只能献给真正喜欢的人。”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莉瑞尔啊。”肖恩不解地搔搔头,“而且我姐姐说,喜欢有很多种,不止恋人间一种喜欢。” “哎呀呀,原来还没开窍啊。”莉瑞尔一手抚额,唇畔漾开笑意,“真是的,即使在还使用同步魔法的千年前,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 “啊,我是……”肖恩正想说自己是一千年前的人,被对方打断:“肖恩,我不能跟你们一起旅行。” “耶!?” 莉瑞尔侧过身,仰望刻画着众神图案的天顶:“我是个沙之精灵,最接近‘负’的元素精灵,我在的地方会慢慢贫瘠化,最终变成沙漠。虽然因为我现在力量所剩无几,影响会弱很多,但有心人还是看得出。” “这好办!我帮你张个防护罩就是!”肖恩拍打胸口,压根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深意。莉瑞尔一笑,干脆挑明:“肖恩,我们元素精灵,是很珍贵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所指的‘珍贵’,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珍贵’。和一千年前比起来,现在大气中的魔素稀薄了很多,连带玛那精灵的数量也大为锐减,更别说我们元素精灵。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 肖恩蹙眉,阴郁的眼神仿佛触及某个不快的回忆:“捕捉?” “嗯。”莉瑞尔点头,愤怒地道,“我们本来是很亲近人类的!过去,还使用同步魔法时,能够召唤我们的只有元素使,他们视我们元素精灵是最亲密的友伴,会跟我们聊天,一起并肩作战。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强制咒文一念,我们就得乖乖听话,谁还管你心里怎么想?上阵送死派第一个,回来也叫你做牛做马,或者用些古怪的花招强行提升我们的力量。自从八百年前被召唤过一次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离开死亡沙漠!再也不回应任何一个人类的召唤!” “……” “啊,我不是说肖恩不好。”瞥见青年愧疚的神情,莉瑞尔捧起他的脸,绽开真挚的笑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所以我才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肖恩本想说“我会保护你”,想到自己没多久就会消失,缩了回去。 莉瑞尔环住他的肩膀:“你不会消失的,你这样的人,如果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那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肖恩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些微的讥嘲:“莉瑞尔,我认识很多不该死却死了的人。” 这回换沙之精灵无言,松开手臂。 “所以我从来不信神,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同伴。”琥珀色的眸子期盼地凝视她,“和我一起走,莉瑞尔。我不能让希莉丝她们目睹我消失的样子,但我毕竟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不畏惧死亡,我希望有个朋友为我送行。” “……不。” 良久,莉瑞尔才一字一字道:“因为你会活着回来看我,所以我不用为你送行——我坚信。” “好吧好吧。”看出说服不了对方,肖恩叹了口长气,俯身抱起红发少女,走进画好的传送法阵,回首笑道,“虽然还是不相信奇迹会出现,但我会努力活久点,争取回来看你一次。” 目送青年的背影,沙之精灵涌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 天色微光,夜晚的寒气消散得一干二净,炙热的光波开始倾洒大地,使偌大的沙海呈现出蒸笼的趋势。 失落神殿前出现一个身影。长及地面,让人联想到春日暖阳的金发随风轻冉,却没有沾上一粒风中的沙尘。他的容貌是笔墨难以描绘的俊美,人世以外的绝色。单单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荒凉的沙漠就因他的存在变成华丽的画卷。 唯一的缺憾是,男子嫩草色的眸没有任何表情,绝俊的脸庞也没有一丝一毫可称之为「情绪」的波动,只有在瞥见牙和封的遗体时,眼底才漾开极浅极浅,浅得几乎看不出的涟漪。 “辛苦你们了。” 华丽的嗓音因同时逸出的叹息微微黯淡。他缓步走向大门,脚下的黄沙随着他的动作变作绿地,飞快铺展开来,生命的气息笼罩了方圆百里的空间。 进入大厅,金发男子停下脚步,环视四周,耳畔仿佛又听见了那怀念的声音: 「贺加斯!」 虽然这里只是兰修斯的一个小行宫,诸神真正的宫殿和使徒都在神界,而他和兰修斯的家在沉眠之地。 “那个东西,应该还在这里。”对被某人洗劫一空的其他宝物毫不在意,男子径直朝前走去。然而看清祭坛,他那连瞧见部下尸体也没变化的脸色刹时变了,而且变得很难看。 没有!? 抚摸缺口,贺加斯一时六神无主。他本想用回忆珠唤醒兰修斯的记忆,他们现在都被席恩封印在人间,权能大减,兰修斯若是恢复记忆,就能回归神位。 “啊!” 一声惊呼扬起。贺加斯转过头,视野中却没有映出半个人影。 来人正是莉瑞尔,她越想越担心,终于还是决定追上去,不料撞见一个陌生人。 打量眼前的男子,她震惊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神力——和拯救了她的力量一模一样! “你是……” “你是已死的生命。” 贺加斯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举起右臂,莉瑞尔顿觉一股巨力拉扯,能量迅速流失。 “为……!” 下意识地明白对方在做什么,莉瑞尔却已无力问出困惑,当看见一颗光球飞出体外时,她竟意外地平静下来。 呵,难怪会有不好的预感,原来有危险的是我不是肖恩啊。留下一个欣悦的笑,沙之精灵的形影逐渐模糊,最终变成黄沙崩散开来。 “魂归魂,土归土。已死的生命,不应留恋现世。”俯视沙堆,贺加斯吐出不带感情的低语,瞥了眼手中的光球,他微一蹙眉,“不对。” 昨晚“他”送出的力量,决不止这么点。 略一沉吟,贺加斯的目光落在神殿中央的法阵上,这时,他全身一震,脑中响起充满愤怒的喊声: 『天下人你可以全部杀光,只有他你一根寒毛也别想碰!』 “……你还是这么无药可救,帕西尔提斯。” 合上眼,创世神修长的身子化作点点金光,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 注:回忆珠的一段是讲述魔族的起源,文中提到的基连和基西莉亚是维烈的父亲和姑姑,优希亚是艾尔拉斯(魔王)的父亲,和正文没多大干系,受不了问号的读者可以自动屏蔽,反正后文会完整讲述魔界的来历。 关于创世神和帕西斯的关系,牵涉到最大的谜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重新看看《神迹石的传说》一章,具体要等待女主解谜。 第二百六十章 相遇 休伦托是位于死亡沙漠边缘的小镇,因来往的行脚商人而建造。镇里真正的住户不过几十家,剩下的全是旅馆酒店。 “老板!再来四碗烧鸡肉!” “是。”服务生挂着抽筋的笑容退下,没等他走到柜台后,那催命般的叫声又响了起来:“红烧乳猪也没了,来两份!啊,还有肉排和面包!” “……” 除了忙得陀螺也似的服务生,每个人都呆呆看着碗盘以光速清空、叠高,埋住那个吃得全身上下没处干净的男人。 终于,最后一只碗放回桌面,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余人也舒了口长气。 “你吃饱了吗?” 红发少女柔声问道,挥手示意服务生端走“碟山”。棕发青年一脸幸福地点头:“嗯~~” “那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你可以吃东西?” 被口腹之欲冲昏头的某人刹时冻住。 由于怨灵的负力和沙灵的正力在咒语的作用下达成平衡,他现在的身体和普通人没两样,只是能量用完的一刻,他会彻底消失在世上,当然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希莉丝知道。 “呃,嗯……”肖恩万般懊恼地瞪视收走最后一只盘子的服务生,如果有东西挡着,他就可以比较自在,不会被对方炯炯的目光逼得汗如雨下、坐如针毡,“这个……对了!因为我太想吃太想吃了,就不知不觉吃起来,哈哈。” 希莉丝瞅着对座的人,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你的撒谎技术比三岁娃儿还不如。 “呐,别问了啦,快喝汤,我特地叫老板娘炖的。你身体刚复原,不能吃油腻和固体的食物,喝这种补汤最好了。”肖恩殷勤地将热汤舀在小碗里递给对方,一来是为了转移话题,二来是真的关心少女的身子。 “谢谢。”接过小碗,温暖的不止手,还有整颗心,但希莉丝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从青年的态度,还有某些行为,她就能断定:他隐瞒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不过,心上人的好意,也是无法拒绝的,希莉丝红着脸喝汤。 这时,老板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声问道:“抱歉,两位,可以付帐了吗?”棕发青年刚才表现出的食量太过惊人,虽然他怎么看也不像个吃霸王餐的人,但老板夫妇还是不能放心。 “啊,你等会儿。”肖恩把包放在桌上,翻找起来,心想:若是找不出钱,就把回忆珠典当了。 “拿去,不用找了。”希莉丝从腰包里取出一枚金币,放在桌上。老板欢天喜地之余,也感到不好意思:“这…太多了,如果包括房钱的话……” “包括包括!”肖恩插口,“我们今晚住下来,给我们一间两个床位的上房。要朝南的,还要有暖炉。” 原来是夫妻啊。打两人走进店就一直在猜测他们关系的众人恍然大悟。谁叫这对男女外形亮眼,不引起注目也难。 希莉丝干咳一声,道:“两间,一间照他说的。” 未婚夫妻——众人修改。 “希莉丝!”肖恩蹙眉。希莉丝微微一笑:“没事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她清楚眼前的人决不可能对自己有歪念,倒是她垂涎他到必须用隔离的方法抑制心猿意马的地步。 是夫妻,只是女方拉不下脸承认。再次修改的众人开始在脑中构绘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红发的小姐是某某国的公主(问为什么是公主?看那气质就知道!),棕发的年轻人是保护她的侍卫(问为什么是侍卫?看那吃相就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缔结了深厚的情谊,却碍于地位的差距,无法结合,终于在某天私奔,来到这个荒凉的小镇,打算在沙漠隐居,避开追兵的纠缠。 同样这么想的老板无视棕发青年的叫唤,收起金币返回柜台——公主的命令当然高于侍卫,何况公主还是金主。 “服务态度真差。”抱怨了一句,肖恩转向少女,劝道,“希莉丝,还是和我睡一间吧,你现在连拿个杯子都吃力,万一半夜起来喝水或上厕所,有我在比较方便。” “行了行了,我能照顾自己。”希莉丝不快地道,她很感动他的关怀,却讨厌他的口吻,像对待一个孩子。 肖恩有点受伤。瞥见他的表情,希莉丝软和语气:“要是有需要,我会叫你的。”唉,她就是拿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没辙。 一见少女喝完汤,肖恩就催她上楼休息。希莉丝不愿:“刚吃好就睡会胖的。”肖恩啼笑皆非:“你还在乎这个?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多少?” “我瘦了!?瘦得厉害吗?”希莉丝尖叫。女生爱俏,何况在心上人面前?若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别说扎他的眼了,自己想象也难堪。 “还好。” “快上楼,我要睡了。”对方说“还好”,事实肯定糟糕百倍,希莉丝立马站起,往楼梯走去。肖恩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他刚刚突然想到:既然能吃饭,也一定能睡觉了。除去吃饭和洗澡,睡觉是他最怀念的人生乐事。 点燃暖炉,铺好床铺,棕发青年又叮嘱了好几声,才不放心地走出房外。关门的前一刻,红发少女突然叫住他:“肖恩。” “嗯?” 希莉丝环住他的颈项,踮脚吻住他的唇。久久,她松开双臂,推了呆若木鸡的某人一把:“晚安。”砰地关上门。 晚安?还睡得着吗? ****** 次日,两人离开小镇,往南走去。 “为什么不留在休伦托等阳他们?你不是说你的分身正带着她们过来?” “她们要到还早,干脆我们先去矿山,叫那个矮人铸剑。”说话时,肖恩的眼睛看着旁边。 希莉丝皱眉:又来了。打她顶着黑眼圈从房间里出来,撞见呆呆杵在门口,显然站了一夜的青年,他就再没正视过她。 本来表白时,希莉丝有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算什么意思? “肖恩,那个吻,不是给同伴也不是给朋友,是给我钟情的对象的。” 棕发青年身体一僵。 “要是你不喜欢我,就明白说出来!”红发少女擦去情不自禁涌出的泪水。 不喜欢吗?肖恩苦笑:要是不喜欢就好了。 希莉丝对他的心意,他早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只是……他来日无多了啊!接受她的感情,却又在不久的将来将她抛下,岂不是比拒绝更残忍?那么…… 停! 棕发青年猛地闭眼:自欺欺人的行为,只会使情况更恶化。又不是下一刻马上就死,想那么多干嘛,还浪费时间。 珍惜希莉丝的心意,珍惜最后的时光,珍惜自己的愿望。 ——好!就这么决定! 能够承认所有的事实,是肖恩的优点之一。既然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又没有解决方法的话,干脆什么都不想,把烦恼丢给未来,免得现在也不痛快。 “希莉丝,我也喜欢你。” 心里的乌烟瘴气一消,肖恩立刻转过头,开心地道。 “……啊?” 因为对方迟迟不做声而越来越绝望的希莉丝听见这句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牵起她的手,肖恩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喜欢她不许他吃零食的霸道;喜欢她把降温布放在他额上的体贴;喜欢她第一个发现他没有换洗衣服的细心;喜欢她平时被成熟掩盖的娇气;喜欢她穿着连衣裙时漂亮的模样;喜欢她说“那种回忆,丢掉也罢”时的体贴神情;喜欢她无畏死亡的坚强微笑;喜欢她得知他变成怨灵时心疼的哭喊;喜欢她为他拭脸时温柔的眼波;喜欢她要他讲故事时撒娇的语气……那么多的喜欢,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喜欢」。 看见对方的眼神,希莉丝放心了。 那是真正的,爱恋的眼神。 绽开无比欢欣的笑靥,红发少女收拢十指。 ****** 当晚,肖恩和希莉丝在野外扎营。受地理条件所限,西城伊斯法的村镇都集中在中部地带,所以一连几天看不见人烟也不奇怪。 被柴薪爆出的声响惊醒,棕发青年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他在营地周围设了警戒魔法,不怕有魔兽或野兽闯进来。 红发少女躺在他身旁,好梦正酣。此刻黎明未到,正是最好睡的时刻。添了两根木柴,肖恩将桶里的水倒进铜壶,煮起咖啡来,准备做顿丰盛的早餐。 蓦地,他脸色微变。几乎在同时,希莉丝一跃而起:“五匹马,往这边过来了!” “不,六匹,前面一匹马的腿被布包住了。”肖恩纠正,不慌不忙地把刚敲好鸡蛋和培根的煎锅拿下火堆。 话音刚落,南边的地平线尽头就出现一骑孤影,依稀可看出马上人是个少女。不一会儿,五骑人影陆续映入视野。其中一人吆喝了数声后,端起十字弓,将一只短驽射进前面的马臀。 一声哀鸣,马抬起前肢,将那少女颠了下去!千钧一发之刻,肖恩及时赶到,抄起她的身子。 “没事的,没事的。”一手夹着少女,肖恩一手抱住马颈,安抚道,“马上就不痛了,静下来!”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那马竟真的站定在原地。 “希莉丝,快来!” “你拔吧。”刚好赶到的红发少女断然道,肖恩一把拔出短驽,血喷出的瞬间,白光从希莉丝掌心射出,只半秒钟便治愈了伤口。 这一磨蹭,那五个骑士已奔到近处,一句话也不交代,三人拉弓,两人提刀,就往肖恩和希莉丝招呼过来,显然是亡命之徒。 肖恩放下少女,迎向五人,暗能量凝成的黑色镰刀在手中飞快成形。 “肖恩!你不能见血!”瞥见这一幕,希莉丝紧张地喊道。 “……”棕发青年连忙收起镰刀。其实他已不是怨灵,见血并不会有事,但如果瞧见他杀了人还保持清醒,红发少女再猜不出真相才怪。 “空间之神贝里卡斯,请聆听我的祈愿,将我眼前的形体,转移至未知的彼方——瞬间传送!” 二十只马蹄铁下浮现出灰色的法阵,薄纱般的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罩子。随着一阵强大的违和感,光消失了,五名骑士和他们的坐骑也不见了踪影。 风波平息后,两人将那个少女带回营地。 “喏!咖啡,镇定一下。”肖恩将浓香四溢的液体倒进木杯,递给对方。 “谢谢。”少女吐出清脆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刚才没看清,眼下借着火光和初萌的天色,只见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黑亮的长发扎成马尾,五官有一种古典仕女的秀美端庄,黑宝石似的眼睛让人想起杨阳,俏皮动人。 “你这个莽撞的家伙,冒冒失失就抖出武器,要不是我提醒,你现在又发疯了!”希莉丝余怒未休地拉扯青年的辫子。 “痛痛痛!” “哼!”希莉丝又拉了两下,才松开手,朝少女绽开友善的笑容,“我叫希莉丝·佛罗伦兹,他是我的情人,肖恩·普多尔卡雷,你呢?” 少女没有马上回答,打量了两人一会儿,才露出信任的微笑。 “我叫柳轩风。” 第二百六十一章 接近 『啊!!!』 听到脑中骤然响起的大喊,杨阳险些从骆驼背上摔下来。 (你干嘛?)她没好气地叱责,(不好好待在身体里反省,鬼吼什么?) 三天前,棕发青年霸占她的身体自裁,却不知何故晕了过去,她也不省人事。 醒来时,帐外一片兵荒马乱,原来是沙灵族的族长席娜感应到失落神殿遭人踢馆,正打算前往一探。杨阳急忙拖着昭霆和耶拉姆要跟去,席娜坚决不肯,说这是沙灵族的家务事。 无奈之下,杨阳只好抖出那个“闯入者”的真实身份。她已经做好让寄宿者带着自己一帮人杀出重围的心理准备,不料沙灵们听罢,非但没露出敌意,还兴奋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带着他们走路。甚至在失落神殿没堵着人后,不甘心地继续追。 所以现在,杨阳身旁不止有两个同伴,还有以席娜为首的十来位沙灵族战士。 肖恩压根没听见宿主的回话,整个意识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中:『柳轩风——我的本体和希莉丝遇上南城的救世主了!』 “什么!!!” 这回轮到杨阳鬼吼,吓得骑在她左右的昭霆和耶拉姆差点滑落地面。 ****** “柳轩风!!!?” 肖恩和希莉丝同时跳起来。轩风料到他们的反应,没有惊讶,但听见后面的话,她就无法平静以对了: “你就是我城的救世主?” “你就是杨阳和昭霆的朋友?” 扑!轩风把嘴里的咖啡吐出来,一把揪住棕发青年的衣领,边咳边问:“你刚刚…咳咳!刚刚说……咳、杨阳和昭霆!?” “是啊!”肖恩满脸惊喜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杨阳和昭霆一定会开心死的!她们一直在担心你呢!” “小阳和小霆……不是在地球吗?”轩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也被召唤来了,做那个什么救世主的。” “救世主!她们就是中西两城的救世主?” “嗯……哎呀!” “你们俩冷静点!”希莉丝用力拉扯青年的辫子,吃痛的肖恩捂住后脑勺,放脱了轩风的手,而这正是希莉丝的目的。 “抱歉,失态了。”轩风犀利地看出其中的关节,大方一笑,坐回原位,扫视两人,“请问你们和小阳和小霆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伴!一起旅行的同伴!不过暂时失散了。”肖恩击了下掌,补充道,“啊,我还是杨阳宿命的另一半哦!”言下颇为自豪。 “宿命的另一半?” “就是主人和召唤兽那种关系。”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说法,希莉丝?” 轩风轻笑,感觉眼前的男女好有趣,尤其是男的。 “我有说错吗?”希莉丝哼了声,摆手要青年闭嘴,注视对方,肃然道,“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原是梅迪的公主,希莉丝·冯·休拜卡。”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希莉丝站起来,单膝跪下。 “谨代表我的母亲,向你致歉。” “你知道?”轩风恢复镇定,褪去慌乱之情,用复杂的眼神端详面前的人。希莉丝撇了撇嘴:“身为女儿,老妈的为人多少还是清楚的。” 抬起头,她迎视少女的目光,镇定地道:“我为她诬陷你的行为致以十二分的歉意。不过,从大局来看,她的选择并没有错,所以我只能私下向你道个歉。” “言重了。令堂的苦衷我明白,也能体谅。而且我这人是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痛那型的,只要未来别再发生类似的事,我就不会放在心上。当然,是指我还活着的情况。”轩风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听出对方的看法以及有可能衍生出的行动,一边打哈哈,一边飞快开动脑筋思考对策。 一道精光闪过红发少女蔚蓝色的眸子,那是赏识的笑意。 “哪里,你是阳和昭霆的朋友,我是决不会对你出手的。何况,造成梅迪今日局面的非你之过。” 感受到话中的真诚,轩风稍稍松了口气。 一旁的肖恩听得云里雾里,但弥漫的火药味他闻出来了,当下双眉微蹙:“希莉丝,你对轩风小姐有敌意吗?” “没有。”面对情人,希莉丝满腔的冷酷算计登时化为一泓春水,唇畔也漾开发自心底的笑痕,“相反,我很欣赏她呢。” “欣赏?”肖恩眉皱得更深了,怎么也想不出轩风的表现有哪里值得欣赏。 “你不懂的啦!”希莉丝拍拍他的后脑勺,“做饭吧,我饿了。” “哦。”肖恩把刚刚拿下来的煎锅放回火上,然后翻找食材,“这点好像不够我们三个吃,不如我去打只野猪回来?”希莉丝瞪眼:“是你想吃野猪吧!不许去!暴饮暴食有害健康!” 呜呜~~肖恩哀怨至极,有气无力地对轩风道:“你等会儿,我马上做好。” “不用在意,我不挑食的。”轩风掩嘴笑道,“还有,叫我轩风就行了,肖恩先生。” “好!那你也叫我肖恩!” “嗯。” 见两人气氛融洽,希莉丝有点不是滋味,但她终究是一城的公主,肚量比寻常女子大的多。而且她知道轩风是在刻意拉近和棕发青年的距离,作为将来的靠山。 正如肖恩察觉的,希莉丝对轩风有敌意,不,应该说杀意。既然确定轩风是被西城所掳,那贝姆特的目的就很好揣摩了——将轩风做为政治上的打击工具,最近南城的谣言也证实了这个猜测。如此一来,最好的方法是铲除轩风,以绝后患。然而,轩风是杨阳和昭霆的好友,就算可以偷偷干掉她而不被任何人怀疑,良心上总是过不去。 我还是不够狠啊。红发少女感慨。 “希莉丝,咖啡。”一杯香醇的饮料递到她面前,“先垫垫饥,我马上做你的份。” “谢谢。”轩风感激地接过盛着煎蛋和培根的盘子,瞅着棕发青年的双眼满是赞扬:真是个好男人啊!长的帅,武艺高强,又会做饭。但是才吃了一口,她就冻住了。 “很好吃吧?”误会了她的反应,肖恩得意地竖起食指,“这可不是普通的煎蛋和培根,是我加了特别佐料的超营养煎蛋和超营养培根哦!” “啊……”轩风捂住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咽下嘴里的东西,铁青着脸挤出微笑,“是挺特别的。”特别得她想吐,想翻白眼,想一拳揍飞他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情。 “是吧是吧!”肖恩开心得像得到师长夸奖的孩子,火速做好第二份递给情人,“喏!希莉丝!” 红发少女却已从轩风的表现和他中途加进的调味料看出不对,但又不忍心拒绝,只好舀起小小一勺,战战兢兢地抿了一点,然后,也化为石膏像一座。 “好!接下来是我的!”肖恩兴冲冲地架起大锅,将剩余的食材一骨脑倒进去,再放入大把五颜六色的粉末,慢慢搅拌。随着他的动作,阵阵中人欲呕的气味飘散开来。 “你在做什么!”希莉丝和轩风异口同声,因为捏着鼻子,两人的发音有点怪。 “做汤啊。” “快倒掉!”希莉丝大吼。轩风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闪得远远的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肖恩睁大眼:“为什么?这可是用各种珍稀草药做的……”没等他说完,希莉丝已跳起来,扯下佩剑,对准汤锅就是一个再见全垒打。 “……极品料理。” “什么极品料理!分明是毒药!”喘了一会儿粗气,希莉丝招手要轩风回来,瞪视还呆呆看着远处的情人,怒道,“你都没有嗅觉吗?那种难闻到极点的东西你也喝得下?” 肖恩这才转过头,一脸茫然:“我觉得没什么啊。野外料理,只要确保营养足够就行了嘛。” 不但是厨艺白痴还是残障人士?走回营地的轩风哑然,心中完美的帅哥形象顿时缺了一角。 想到恋人是幽灵,可能真的闻不出,希莉丝叹了口气,拉拉他的辫子:“坐着,我去打猎。”语毕,往左近一座小树林走去。 “真的很难吃?” 见轩风端起盘子却迟迟不动,肖恩用心碎的语气问,脸上的神情更是只能用“凄然”形容。 “呃——”轩风尴尬地盯着盘里满有卖相的食物。她本想咬牙吃一点,毕竟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一想到刚才的味道,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没关系,不好吃就别勉强。”肖恩拿回盘子,绽开爽朗的灿笑,“我因为流浪惯了,不管什么都吃,味觉可能不知不觉被破坏了。” “原来如此。”轩风不禁也回以微笑,对眼前的人好感大增。她还是头一次看见笑起来这么坦率稚气的男子,相比这样珍贵的笑容,不会做饭和味觉障碍根本不值一提。 “对了!我跟你讲杨阳和昭霆的事!我和她们是在奎拉图森林认识的,希莉丝还要早,在……” 轩风只听得目瞪口呆,尽管棕发青年叙述的只是两个失业救世主冒险经历的一部分,但是对没见过世面的南城救世主而言,已经够刺激了。而魔界宰相、血龙王、水之幽鬼、月祭司这些人,更是让她只有咋舌的份。 当希莉丝拎着四只野兔和一袋树果回来时,肖恩刚好讲到死亡沙漠一段,瞥见她手里的猎物,皱眉道:“这么点不够吃啦。” “是给我和轩风吃的,你没份。” “啊!!” “开玩笑,两只给你——别说两只还不够。”瞪了青年一眼以示警告,希莉丝转向轩风,“先旨声明,我厨艺不好,虽然肯定比他高。”轩风笑道:“那我来做吧,不是自夸,我料理可是一把手。” “太好了!” 轩风的手非常灵活,四只野兔片刻就被她清理完毕。淋上一些“正常”的调味料和盐巴,明亮的火苗将串在树枝上的兔肉烤得金黄喷香,让另两人还没吃就垂涎三尺。 “好好吃哦!”享用着自己的一份,棕发青年发出感动的叹息。两个少女面面相觑,心道:分的出好吃,却分不出难吃,真是怪胎。 吃饱喝足后,轩风只觉倦意涌上,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印象是棕发青年将毛毯盖在她身上,接着,她在一片昏暗中看见一双眼,一双森冷而残酷的眼。 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眼睛。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逃出生天 随着振翅声,苍鹰落在抬高的手臂上。 “还是没找到吗……?” 注视饲鹰的灰眸,从期待转为失望。 “首领。” 听见背后响起的呼唤,西城城主立刻收起阴郁的神情,转过身来,随即发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因为来者只有比他更担心那个人的安危。 铁甲佣兵团长脸色铁青:“刚刚,莫那他们的尸体找到了。” “……” “死状奇惨——肯定是休得斯那个混帐和他的部下干的!” 贝姆特轻叹了口气:“在那些女孩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就能确定了。” “首领……”凯渥鲁夫咽了口口水,“你说轩风她会不会——” “暂时应该还不会。”背转过身,年轻的城主用剔除了感情的语调道,“休得斯以为轩风是我的女人,在还没折磨够以前,他是不会让她死的。” 凯渥鲁夫咬牙切齿,半晌,颓然垂下肩膀:“对不起,首领,都是我的疏忽。” “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我太小看休得斯。” 为了完成包围网,他和凯渥鲁夫日前相继离开塞维堡,却不料死亡佣兵团趁虚而入,架走了在塞维堡附近的村庄参加收获祭的轩风和同行的其他女孩,奉命保护她们的一支小队全灭,尸体不知去向。 三天后,除了轩风,受尽凌辱的女孩们的裸尸被陆续送回,震动西城上下。 “首领,恕我直言,休得斯也许不会杀轩风,但是……” “我知道!”贝姆特打断,带着一丝激动,“你也知道,我不会答应!” 休得斯的目的无非是用轩风做人质,逼贝姆特退兵,毕竟以死亡佣兵团的兵力,决非翔鹰战团的对手。 蓦地,青年感到胸口一热,探手入怀,掏出一根项链,前端的坠饰发出明亮的白光,一个清脆的女性嗓音清晰地传入他脑中:『贝迪,听的见吗?』 (伊莉娜姐姐!)贝姆特差点喊出声。 『很好,就这样,用想法谈话,你身边有人吧?』 有着稚嫩外表的西城间谍依旧一副笑呵呵的口气,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她从容不迫的笑靥,『我从克劳德那儿得知事情经过了,轩风交给我,你尽管放手干,狠狠打休得斯那小子一顿屁股。』 宛如拨云见日,贝姆特顿时舒展眉宇:(是!) 『好啦,我去救人了,一完事,我就跟你联络。』 “嗯。”握紧坠饰,贝姆特长长吐了口气。 “首领?” “没事了。”贝姆特转过头,笑道,“轩风不会有事了。”凯渥鲁夫一怔:“啊?” 没有回答,贝姆特压抑欣喜之情,挥手道:“传令下去,全体整队,按照原计划围剿。” 虽然满腹困惑,铁甲佣兵团长还是依令退下。 放下胸中的一块大石,西城城主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几乎是立即,察觉一个疑点: 死亡佣兵团长是如何断定轩风在塞维堡的? 劫持行动做得天衣无缝,尽管仍无法摆脱嫌疑,但东城同样有绑架的动机。所以,若不是确定轩风不在东城,休得斯绝无可能作出如此大胆的行为。 “我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这么晚才发现。”贝姆特拍拍后脑勺,苦笑了一下。苦笑自己的失常,苦笑不知不觉间,那个少女在他心里占据了那么大的位置。 ****** 这是个清醒的梦,明知道是梦,却无法醒来。 扭绞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听着越来越微弱的凄厉惨叫,她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 轩风由衷后悔没有学习攻击魔法,学的都是南城传授的白魔法,和一点日常生活的元素魔法。 那些女孩痛苦的嘶喊化为黑色的梦魇之爪,夜夜紧抓住她,取代了过去的火刑架和尸骨累累的血河,让她无法安眠。 相比之下,被丢弃在她四周的男人们的尸体,倒没什么可怕。 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动了一下,随着开门声,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拿着烛台出现,一头灰白长发,面容俊美到邪异,嘴角勾起意外的浅笑,「哟,还没发疯?不愧是那小子看中的女人,够坚强。」 少女没有应声,只朝他投以痛恨的目光。 对方走上前,解开了她的绳索,将一只托盘放在她面前:「吃吧。」 饿着肚子没法逃跑也没法思考,轩风毫不犹豫地拿起碗吃起来。看见她的举动,白发青年又是一哂。 「你不怕里面有加料?」 「要我的命,用匕首更方便;要我的身体,强奸也比下药更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轩风的口气很冲,对绑架她又凌辱她朋友们的匪类,她自然摆不出好脸色。 「分析得不错,那小子果然有眼光。」 轩风心中的怀疑化为肯定,一扒完饭,她就细细打量他,问道:「你是谁?」 「休得斯。」 死亡佣兵团长!轩风瞪大眼,脑中乱成一团:死亡佣兵团不是正在西城各地流窜?为此贝姆特还亲自带兵去围堵,那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上当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涨满了担忧,几乎要脱口询问西城城主的情况,好容易忍住,硬将注意力调回先前的疑问上:「你和贝姆特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单纯的仇家,休得斯不会对她什么也不做,也不会用那种像是认可的口吻对她说话。而这,也许会成为她唯一的生机。 死亡佣兵团长笑了,是一种欣赏和感兴趣的笑容。 「我是他表哥。」 轩风这一惊非同小可,端详对方俊美得近乎妖邪的面容,她找不出一丝和贝姆特相似的地方。 「他长得像父亲。」看出她的怀疑,休得斯主动解释。 「哦。」轩风恍然大悟,随即皱起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与贝姆特为敌?」 「我从来没把他视作敌人。」 轩风的眉蹙得更深,要不是听凯渥鲁夫说过不少死亡佣兵团的事迹,她一定会被他坚定的语气瞒混过去。 死亡佣兵团长席地而坐:「我虽然和他争夺城主之位,但是我不想杀了他,我希望他归顺我,可惜贝姆特也是这么想,我们才会互相争斗。」 「你认为贝姆特和你是同类?」轩风对西城城主的印象很好,贝姆特是个坦荡、实诚的男人,也有爱民之心,但是她想起那天青年奇怪的言语,他沉重的背影,还有灰水河的累累血尸,那些代表占领地人民血泪的税单。 西城的侵略军在南城的领土上,就没有像死亡佣兵团一样烧杀掳掠吗? 一个以掠夺为根基的城市的城主,难道不是强盗头子吗? 「他和我是同类。」休得斯嗤笑,「只是他对部下和那些死老百姓还讲什么仁义,骗得那么多人追随,真可笑,他根本不可能忘记当年的事。」 「等等。」轩风定了定神,一字一字道,「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尽管直觉告诉她,再听下去会有危险,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休得斯换了个坐姿,侧对放在地上的烛台。轩风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袖是空的,同一边脸颊也有道疤痕。 「我和他的家人都被上代城主所杀,而且是在我们眼前。可想而知,我和他受到多大的打击。」 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少女的胸口蔓延开来,使她的呼吸也停止了数秒,惊怒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出口: 「他为什么这么做!?」 青年撇了撇嘴:「为了钱。我们两家都是商贾,自然引起有心人的贪念。之前全是因为防范措施做得好,才屡屡逃过劫难。但那一次,那家伙不知用什么方法买通了我家的厨娘,在侍卫的饭里下毒,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夺得全部家产。那小子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好像是领民贪图他家的矿山,被煽动起来造反。」 轩风咬紧下唇。 「我被那家伙一刀砍在心口,可以说这条命是捡来的。伤养好后,我听说瓦托鲁帝家也被灭了,全家无一活口,就决定一块儿算帐。没想到两年后,传出那小子宰了城主的消息,真让我惊讶极了。」 说到这里,休得斯顿了顿,双眼浮起阴郁的薄雾:「老实说,当时我很恨那小子。我吃尽苦头、学习武艺,就是为了报仇,却被他抢先。不过也因为贝姆特是我的表弟,是和我有相同处境的人,我才可以原谅他。」 他又看向轩风:「那小子很有眼光,你是个好女人,要不要从此跟着我?我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 对自己被卷入这对表兄弟的争端,沦为阶下囚,还被另一个更加恶棍的强盗头子看上,轩风只觉倒霉没有荣幸,可是就算她澄清她不是“大姐头”,休得斯也不会相信。 而且也是因为休得斯以为她是贝姆特的女人,她才能暂时保住性命。 但是轩风完全不认为这是长久之策。 果然,过了两天,她就听到消息:翔鹰战团非但没有撤军,反而加快了包围的速度。 得知这个消息时,轩风有些沮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还是免不了失望。 现实果然没有英雄救美。 针对贝姆特的行动,休得斯也采取了对策,就是诱饵作战。让一部分人吸引翔鹰战团的注意,剩下的全力突围。而人质无论在哪边都不适合,所以休得斯拨出一小队人马带她往北边躲藏。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你答应的话,我就带你上战场,见那小子。」 「免了。」 「好吧,将来还有机会。倒是现在,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不对我说声保重吗?」 没有答腔,少女将脸撇向一边。 休得斯哈哈一笑,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亲,然后飞身上马,挥手道:「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我会告诉那小子,期待他发疯吧。」 这个混蛋!轩风气急败坏,这个蜻蜓点水的吻没让她多反感,只是恶心。 但很快,她发现情况不妙。不知有意无意,休得斯没有交代部下不准染指她。所以一路上,负责看守她的佣兵眼神越来越猥亵,全是顾虑上司临走前的一吻,才没下手。然而,轩风心知肚明:这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想自杀,也不想被一群野兽压在地上轮奸,那只有逃! 下定决心,她开始挖掘身上可以作为武器的工具,结论是:只有身体。 于是她对送来晚餐的佣兵微笑,笑得他两眼发直、色心大动,托盘一放就冲上来。 被压倒的瞬间,她紧张得快要窒息,幸亏牢室昏暗,对方才没看出她的破绽。而她急促的呼吸,可以解释为情动,佣兵并没有怀疑。 她叫他把门关上,因为她不想和一帮人做那档子事,他照做了。 她叫他解开绳索,因为做起来不尽兴,他也答应了,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然后她勾住他,化解他的戒心,慢慢摸到后腰,一把抽出佩剑,捅进他的背心。 拔出长剑时,轩风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咬破嘴唇才没有发出啜泣声。深吸几口气压下满心的悲怆,她将敞开的衣服扣好。 因为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门口没有人守卫,佣兵们对绑住她的绳子很有信心。蹑手蹑脚地爬出窗子,她溜进马房,撕下裙角,包住一匹马的腿,骑上去。 没有迟疑,轩风砍断栅栏,让所有的马一拥而出。即使包着腿,屋里的佣兵还是能从地面的震动察觉不对,而且尸体不久也会被发现,干脆用混淆的法子,赌它一赌! 不幸的是,她赌输了。 跑了大半夜,她听见身后响起叫骂和马蹄声。 那一刻,少女只觉万念俱灰。 四周不见五指的黑,一如她的心境。 这时,一簇火焰闯入她的视界。 明亮的、橘色的火焰。 下一秒,火焰变成白光,撕裂黑暗,吞没了她。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时间隧道 “醒了吗?” 伴随似曾相识的嗓音,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浮现在白光里,带着宛如阳光的灿笑,“正好吃饭时间呢。” “肖恩……先生?” 做了太多噩梦,少女一时回不过神,良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棕发青年摇摇食指:“不是说好我不叫你小姐,你也不叫我先生。”他明朗的声线宛如梦中的火光,驱走残留的惊怖,使轩风的心渐渐宁定。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轩风张大嘴。肖恩笑起来:“别在意,别在意,我们不急的。而且你很多天没好好睡了吧?是该补个眠。”话音刚落,一只手抓住他的长辫,狠狠扯了扯:“你也该补个眠!” 轩风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着青年的手,恍然大悟,连忙松开,道了声歉。 “没关系——希莉丝,你不要老是拉我辫子啦,很痛耶。” 红发少女无视情人的抗议,又敲了他一记:“少罗嗦!快睡觉,早饭我来做。” “我来做吧。”轩风一骨碌爬起来,抢过她手里的汤勺,眼角瞥见袖管露出的肌肤光洁如新,怔了怔。她明明记得,在逃出那个囚笼时,双腕是红肿的。 “啊,是我帮你治好的,因为再不治可能就要感染破伤风了。”肖恩指着自己,“还有大拇指上的伤。你是头一次用剑吧?只有头一次用剑的人会割破那里。” 轩风的身体僵住了。 “别在意,看你腕上的伤就知道你杀的不会是好人,用不着耿耿于怀。”希莉丝温言道。 “我……”轩风只能挤出一个字,喉咙就干得说不下去了。 “果然是第一次杀人,不愧是阳和昭霆的朋友。”希莉丝叹了口气,“想开点吧,如今的世道,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再想想,你不杀,周围的人就要代你动手,你是情愿自己脏还是他们脏?何况,只要杀的是坏人,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头一次杀人时,就没怎么样,问心无愧就是了。” “那你比我坚强,我头一次杀人,吐得一塌糊涂,整整三天没有食欲,虽然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强盗。”肖恩苦笑。轩风全身一震,冲口道:“我也是!虽然他是个绑架又强奸女人的混蛋,可是——” 肖恩揉揉她的发梢:“杀人的滋味是不好受,不用刻意遗忘或压抑。顺其自然,它自会痊愈,因为你没有违背良心。” “嗯。”轩风凝视他的双眼,情不自禁地笑了。红发少女的安慰固然令她好受不少,但棕发青年的话语才是真正解开了她的心结。 “好吧!我来做饭!肖恩你吃完就去睡吧!” “我不用补眠的。” “……对哦。”两个少女这才想起,也是肖恩的表现太实体化了,让她们忘了他其实是怨灵。 轩风转向篝火,愣在当地:“这是什么?” “魔兽。” “可以吃吗?” “最好吃了!”肖恩和希莉丝异口同声。轩风信是信了,却没动。肖恩看透她的为难之处,道:“我来帮你弄,是要做汤还是煎肉肠?” “你喜欢哪种?” “都要!” “那我两样都做吧。”轩风笑着瞅了眼叹息连连的红发少女,对棕发青年道,“精华切成块,骨头的部分做汤,剩下的我加在面粉里,做肉沫馅饼。” “哇——” “轩风!” 享受了丰足而美味的一餐后,三人开始讨论未来的去向。 “我们是不是留在这儿等小阳她们?” “我也赞成在这里等。接下来的路程非常危险,到处是魔兽和盗匪,即使有你的分身保护,也不能完全放心。”希莉丝望着情人。 肖恩俯视地图,琥珀色的眼眸浮起下定决心的光芒:“先去矿山吧。” “……” “杨阳他们那儿不但有我的分身,还有十六个沙灵族战士,安全是肯定没问题的。他们现在才走到沙漠的一半左右,要汇合也早,与其傻等,不如办正事。” 今天早上他计算了一下,体内的力量最多再能支撑三天,而此去最近的市镇就需要两天。回休伦托是要不了一天时间,但休伦托没有冒险家公会,无法雇佣保镖。昨晚那五个男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万一同伙在他消失后来寻仇,两个少女就危险了,必须留好后路。 见他说得在情在理,轩风和希莉丝只好答应,收拾行李,拔营出发。 一路上,轩风都向肖恩讨教魔法,这次教训刻骨铭心,她不想再落得毫无自保能力的地步。 肖恩也很乐意授徒,教了不少轩风适性最高的风系咒文,包括攻击魔法,但是因为没有适合的工具,没法检测轩风有没有其他派系魔法的天赋,心下遗憾。 走了半天,视野渐渐开阔,再无树林之类的障碍物。天际万里无云,地上寸草不生,触目尽是灰色的砂石。狂风卷过,只刮起一层石屑,打了几个滚就纷纷落下。淡淡的雾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好荒凉啊。”轩风感叹。之前她虽然走过,但那时一来是晚上,二来在逃亡中,自然无心欣赏风景。 “奇怪。”希莉丝皱眉,转向情人,“你不是把禁区打破了,那为什么还是这么荒凉?” “因为……” “因为他没有真正打破禁区。” 轻雅柔和的嗓音从头顶洒落,两个少女一呆,棕发青年的眼中则冒出火花。 这个声音,打死他也不会忘记—— 月·奥兰托!!! 然而,抬头的刹那,他的怒气咻地瘪下来。因为浮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个不满二十公分的月,拿着牙签大小的法杖,一脸老气横秋地瞅着他。 “呀~~~好可爱!”轩风和希莉丝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宛如看见蜂蜜的熊一样扑上去。仗着身法敏捷,希莉丝抢先抓住月,搂进怀里磨蹭,看得轩风羡慕不已。 “好可爱!好可爱!这是什么呀?” “让我抱抱啦!”说话的同时,轩风已经忍不住拿起月的小手搓揉,“好软哦!” “喂,你们……” “啊~~~还会说话!太可爱了~~~” “听我说完!” 虽然黑发祭司竭力抗议,但他那连骂人也像在说情话的声音,根本起不了威慑作用。 肖恩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半晌才想到把可怜的月从两个少女的魔爪下拯救出来。 “你还好吧?” 看着趴在掌心喘息的黑发青年,肖恩感到由衷的同情,先前的怒气不翼而飞。月的模样实在太凄惨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全乱了,领子滑到肩下,雪白的祭司长袍上到处是褶皱和手印。 “你说呢?”月反问,狠狠瞪视他,手指轩风和希莉丝,“既然是你的女人,就该管管好啊!对着陌生男人又是抱又是吻,成何体统?” 棕发青年还没回答,两个少女就好奇地问道:“肖恩,你认识他啊?他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什么’,是人。”肖恩也好奇地瞅着月,“对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为了萨克。”月调息完毕,将领子拉回正常位置,起身抚平皱得一塌糊涂的长袍。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轩风和希莉丝的眼睛再度放光:“真是…真是……太可爱了。” 月打了个寒颤,举起法杖横在胸前,一字一字道:“警告你们,别再靠近我,不然我杀人了。” 轩风和希莉丝只当耳边风,无论语气多严厉,内容多耸动,配上那样轻柔似春风的嗓音,也没了魄力。但是肖恩知道月是认真的,黑袍杀人不眨眼,连忙赶在四只爪子伸出来前将他转了个方向:“别闹了!他是扎姆卡特的情人,月·奥兰托!” “咦——”两个少女大吃一惊。希莉丝的热情登时冷却一半,毕竟她在鬼门关晃了一圈,月要负绝大部分责任。轩风却一蹦三尺高,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就是血龙王的情人!?” “嗯。”肖恩点点头。月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身为禁忌之恋的主角,他自然看尽世人的白眼,像棕发青年这样不带丝毫鄙视的已属罕有,可兴奋的,他还从来没见过。 “说到萨克,我有个问题,他真的还活着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肖恩和希莉丝面面相觑。轩风还是用热切的目光注视月。在地球她就是耽美小说的狂热fans,现在见到活生生的同性恋,岂有不兴奋的道理?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见到扎姆卡特就明白了,我们跟你说也说不清。”希莉丝干咳。肖恩安慰道:“你别担心,他活得好好的。” “嗯……”月细细审视两人的表情,确定可信后,颔首道,“好吧,那我什么时候能和他见面?” “具体时间不清楚,不过他说办完事会和我们会合,你跟我们一块儿走一定能见到他。” “嗯。” “等等!”肖恩突然叫起来,“你不能和我们一道走!时间隧道有时限!” “哼,那条讨厌的隧道已经没用了。”月嗤之以鼻。肖恩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把身体丢了!?” “什么什么?”轩风和希莉丝一齐发问。 月俊逸的脸庞掠过讶色:“哟!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反应倒满快的。” “你这么做,以后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最重要的,你再也不能施法!除了组成你新身体的那个元素!”肖恩由衷为他惋惜,任何法师都明白,失去施法能力,水平大为降级,是什么滋味。 听到最后两句,黑袍冷定的眸略为松动,涌动着激荡的情绪,似惆怅也似留恋,深刻至极。他闭上眼,良久,才吐出低沉的声音,“没什么,简单的二分法。萨克需要我,历史也无法改变。” “肖恩,肖恩。”两个少女再也忍耐不住,一人一边拉扯棕发青年的袖管。 “轩风知道古代魔法理论吗?”肖恩不答反问。少女点点头。赛雷尔传授过她,说起来,古代魔法比现代魔法种类丰富得多,也博大精深多了。 “那你应该知道使用魔法除了技巧和天赋之外,还需要一个最关键最基本的条件——媒介,也就是身体。所以亡者是无法使用魔法的,除非变成怨灵,或借用实体。从怨灵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媒介不一定要物质体,纯能量体也可以。只是纯能量体无法使用其他属性的魔法——月现在的身体就是能量体。” “为什么?” “为了逃避时效和法则。他是用时间魔法开辟出时间隧道来这个时空,时间隧道有时限,和所有的法术一样,不及时返回,施法者就会消失。所以他把媒介——身体抛弃,故意让法术中断,时间隧道就无法对他产生后续作用。这么做还有个好处。非该时空的生物长期逗留该时空是违反法则的,而换个身体就不会有影响。可以说一举两得。” 轩风和希莉丝听得舌挢不下。月摇摇食指:“漏了一样。我没抛弃身体,而是送回过去我死亡的一刻,这样就顺应了历史,不会被那帮讨厌的神明发现。” 肖恩瞪着他:“没漏!是你漏了!你的灵魂在这里,过去的冥王会没发现你作弊!?待会儿恐怕就会跳出来,揪着你的耳朵回冥界!” “啧,刚夸你反应快,这会儿脑筋又转不过弯来了。”月啐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萨克这一千多年来为什么孤家寡人?” “……”不止肖恩一脸茫然,另两人也丈二摸不着头脑。 “想不出来吗?那再给你个提示:他为什么不去冥界,把我的灵魂要回来?” “啊——”肖恩茅塞顿开,全身剧震,“你!你……!” “没错,我本来应该连灵魂一块儿灭亡的。”月垂下眼,“在听到布莱克是杀我的人时,我就料到了。以那小子的狠劲,绝对会斩草除根,连点渣也不留给我。” “可他是你弟弟,为什么……” “肖恩,帝王家,即使父子也没得情面讲的。”回答的是希莉丝,娟丽的脸蛋仿佛罩着一层寒霜。 肖恩抿唇不语,眉间划过痛苦的波纹。反而是当事人一副轻松的样子:“嗯哼,你说的不错,不过布莱克那么做的最大原因是他恨我。” “为什么?因为他也喜欢血龙王吗?”轩风兴致勃勃地问道。余人以无言的神情望着她。 “你想象力很丰富,可惜错了。”月语气淡然,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肖恩适时插嘴:“你是用风元素做身体吧?” “嗯。” “那你以后只能使用风魔法?”轩风想起之前青年的解释,随口一问,“你本来是几段的魔法师?” “十三段。” 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肖恩,他知道十三段是什么水平,最高的神级! 历史上,月是神级候补,因为他没有发明十三段魔法,能够称为真正的神级。但是一位十三段大法师,所有阵营景仰的前辈放弃他如此高的成就来到现世,只为了和爱人长相厮守,实在…… 希莉丝蔚蓝色的眸子闪着复杂的光芒:“可惜吗?” “当然可惜。” “后悔吗?” “不后悔。” 黑袍冷静又决绝地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杖 震撼平息下来后,肖恩询问:“在欢迎你加入前,我有个问题问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把我们送去失落神殿,唯独漏了装粮食的袋子?”这是他的心结。 月双眉微蹙:“我不知道什么粮食不粮食,当时在你们附近的物品我全送过去了。若有漏,问题肯定是出在你们自己身上。” “怎么……啊!!!”棕发青年抱头大喊,想起变回幽灵的刹那,原本由他背的行李掉在山道上,后来也忘了取回,里面正是粮食和水。 “……对不起。”肖恩垂头丧气,愧疚得差点跪下来磕头。 “嗯哼。”月当仁不让地接受他的致歉,还附加两句教训,“今后指责别人前,先好好想想!不要总是像头莽牛似的,太丢我们法师的脸了!”黑袍大法师对莽撞的白袍学徒看不顺眼,在黑暗历,黑袍白袍还同属一个阵营,就是大陆法师议会,可以训斥后辈。 “是……”肖恩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希莉丝看得不忍,骂道:“你够了没啊!要不是你设了那种禁区,会有这些事吗!” 月微微一颤。索美维禁区是他心里最深的阴影,也是永远偿还不了的罪孽,被这么正面一刺,自然痛苦难当。但高傲的自尊不容黑袍表露悔意,反而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给敌国的民众苦头吃,是我身为奥兰托国皇子的义务。” 这回希莉丝没有吼回去,刚刚纯粹是替肖恩打抱不平,不是真的生气,而且月说的话她很认同。 生怕她和月争执起来,轩风急忙插口:“过去的事就算了!请问,怎么才能真正解开禁区?” 肖恩击了下掌,满脸好奇:“对了!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器把水气锁在食肉森林里的?竟然连我也解不开,只能打破外围的魔法禁制。” “不是锁是解。”月回忆般缓缓道,“我先对索美维平原——也就是你们现在说的食肉森林设下吸收自然力的法术,然后在西方中心释放大量的负能量,被驱逐的玛那精灵就自动聚集在索美维平原,再施加封印。” “为什么绕这样一个圈子呢?直接封不是更方便?” “因为我用的那个法器只能解不能封。”月撇了撇唇,神色有一丝厌恶。希莉丝问道:“是什么法器?” “天杖。” 肖恩全身剧震,脑中陡然灌进大量的画面—— 苍黄的烟雾直窜天际,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不祥的蜡黄色,宛如死者的皮肤。焦黑的尸体堆积在被火焰燎烧过的大地上,微风吹过,就碎裂开来,化为分不清是血肉还是衣服破片的灰烬。 一个模糊的人影飘浮在地平线尽头,未到声先至: 「联军是没有人才了吗?」 温润的嗓音,因弥漫的杀意而尖锐;清俊的唇瓣,因露骨的嘲讽而扭曲。六颗晶红的球体悬浮在半空,围绕着单薄的躯体;漆黑的长袍绣着金色的魔纹,与他抱在怀里的书籍封皮一模一样;右手握着一根白色的长杖,顶端嵌着一颗发出刺目光芒的能源晶体。 雾散了,露出来人还带着稚气的脸庞。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睛,脸上充满狰狞的狂气。空虚的目光仿佛随时可能断裂的蛛丝,扫视人群,蓦地动摇了一下。 「肖恩……」他喃喃道,「你是肖恩?」 “天杖?没听过。” 红发少女的声音拉回棕发青年的神智,带着不解。照道理,能够将整个西方化作荒漠的法器应该大大有名。 月冷冷地道:“你没听过是当然的,它是众神的秘密武器。” “众神!?”希莉丝和轩风大吃一惊。 “我也无法说得很清楚。”月摆摆手,转向肖恩,“总之单凭你一人的力量绝无可能打破,加上我倒可以试试。”轩风高兴地道:“真的吗?” 她干嘛这么热心?希莉丝纳闷地瞅了她一眼。 肖恩敲敲脑袋,暂时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和记忆,问道:“你在哪里设的?” “一个无名山谷,不过位置我记得。” “那我把地图拿出来。”肖恩卸下背上的行囊,拉开所有的袋子翻找,半天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 月挑高双眉,对看得摇头叹息的两个少女道:“你们居然让他保管地图?不怕某天和粮袋一样失踪吗?” 呜!丢三落四的魔法战士更加无地自容。 用行李压住纸角,肖恩、轩风和希莉丝席地而坐,月则浮在地图上方,细细端详,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嗯……这文字怎么这么奇怪,地形也变了好多。” “没问题吧?”三人越听越不放心。 “绝对没问题。”月头也不抬地回答,态度充满浑然天成的自信。不多时,他就指着一点,用确定的口吻道:“找到了!” “我看看……啊!就在矿山附近嘛,太好了!正好顺路!不过,这是哪儿啊?”同样不认得中文的肖恩盯着目标旁边的标注发愁。两个少女齐声道: “西城首府赫拉特。” ****** 赫拉特位于西城的中部地带,之前必须穿越荒无人迹的「灰漠」,盘踞着许多高山怪物的「遗忘溪谷」,神秘莫测的「无限回廊」和大片雨林。保守估计要十来天步程。所以肖恩一开始就放弃了到那里的希望,只瞄准最近的市镇。 “月,你可以用移动术直接送我们到赫拉特吗?”肖恩想想还是不放心。此去西城首府途经数个危险区域,单凭月一人,恐怕保护不了两个少女,而且他现在只能使用一种魔法。 坐在他肩头的月回他一个白眼:“你自己为何不用?” “我……”因为他施法的话,掏尽体内的力量也不够送他们离开灰漠,别说赫拉特了。 希莉丝插口道:“明知故问!肖恩现在是怨灵,只能用情感推动魔法,这样的距离对他太勉强了!” “我也必须节省能量,不然我何必变成这么小的模样。” “咦!”两个少女一怔。轩风冲口道:“意思是,你可以变大咯?”月点点头。 肖恩皱眉道:“但是,你可以补充能量啊。身为纯元素体的你,可以自由吸收空气里的风元素。”他就不同了,由于两种力量达成平衡,再多吸一点点力量平衡都会崩溃,立刻就玩完,所以只能一天天拖下去。 “吸收的时候会很痛,我不喜欢。” “……” “你太娇贵了!”希莉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月的小脸蛋数落。月耸耸肩:“没必要的事就要尽量避免,身体也是法师的本钱。” “没错。”肖恩情不自禁地赞同。 “哟,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原来也有这样的概念啊。” “你不要老是叫我白痴法师!” “话说回来。”轩风笑道,“肖恩你到底是法师还是战士?你救我时,我看到你变出一把镰刀,可是又念咒语。” “啊。”肖恩一脸为难地拍打后脑勺,显然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应该两者都算吧,都有钻研过。”月凉凉地道:“原来是四不像。” “你这家伙,存心跟我作对是吧!” 好像真的特别针对肖恩呢。看着黑袍两句话就把白袍学徒堵得闷掉,两个少女深有同感。 经过三天的跋涉,视野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灰土,南方的地平线出现一排绵延的绿意,衬着蓝得发亮的天空,分外美丽。那就是西城第一大河迪诺河的发源地「遗忘溪谷」。在肯尼亚斯帝国时期,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翠谷,如今却成为支撑整个西城的水源。山脚下,就是他们此行的中点站绿风镇。 当天晚上,肖恩就感到了来自身体每个角落的疲乏感,仿佛有无形的黑洞吞噬构成他存在的基础,央求月代自己守夜,躺到了毛毯里面。 千年来,身为镜子里面的一缕幽灵,失去生者的五感和生理需求,浑浑噩噩,不知日月,他本以为认识这些冒险小队的同伴,重新作为一个“人类”而活,感受到吹拂过皮肤的自然气息,重新召唤那些调皮的魔法元素,品尝到食物的美味,体验到睡床的温暖,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对死亡有任何遗憾和恐惧,因为他是个逃避自己过去的懦夫,每当想要想起失去的记忆,他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回想起来,他就要被迫做一件他宁愿死一万遍,灵魂泯灭,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那份沉重的愧疚和痛苦,压得他无法超生。 所以,就这么安心休息吧……反正都一千年了,即使我生前有在意的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徒弟,他们也都不在人世了,可能也不在冥界,进入了新的轮回,我就此消失,也没有人会在乎。 彻底消失在世上,连灵魂也消散,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归于虚无…… 可是在我生前,真的没有遗憾留下吗…… 想到这里,肖恩突然感到刻骨铭心的痛楚和不甘,仿佛他曾经无数次痛彻心扉,为一个失落的存在辗转反侧,日夜难眠,至今依旧耿耿于怀。在逐渐加深的黑暗中,他依稀听见一个冰冷的男声,属于亡者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和他相同的声线: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肖恩迷迷糊糊感到灵魂以肉眼可见的实感凝实起来,伴随而起的,还有零星的记忆,阴冷的力量流入他的心田和四肢百骸,这样的感觉,好像断裂的纽带重新衔接,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人为斩断的羁绊,他怀念至今的……他想要死死抓着那个声音,再听到那个声音,可是一股浓重的睡意席卷了他,卷土重来的还有冥王的记忆封印,把他封入无边的绝望,肖恩无意识地呢喃,声声哽咽: “席恩,别离开我……” 另一头,恢复原本形态的月是风元素体,耳目灵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席恩? 但是此刻的他顾不得多想,继续召唤天杖,如果能够召唤出来,他就能自己解开西方的沙化。月已经调查清楚,在千年前的大陆历末年,史称大黑暗时代的时期,艾斯嘉世界因为元素枯竭发生了连绵的自然灾难,使得本来会消散的诅咒更加恶化。而且不知为何,如今这个世界的法则处于扭曲的状态,加重了法术效果,西方简直民不聊生。 在奥兰托国还存在的时候,他打击意图侵略的敌国没有错,但既然连他的国家都化为历史的尘埃,就不该再延续这个魔法,结束当年他犯下的愚蠢罪行…… 没料到,就在这时,周围一下子暗下来,这不是自然的黑夜,随之降低的还有温度,就像突然掉进了冰窖,这是深入骨髓的阴冷,镇压万魂的力量,来自冥界庞大到恐怖的压迫感。 出现的身影威严如神降,正是在沼泽都市锡维拉和杨阳等人有一面之缘的冥王普鲁托。 这一次冥王穿的是一件正式的华贵长袍,黑孔雀和魇鸦的羽毛编织的袍子闪烁着五彩的光泽,从上到下装饰着奢华的贵金属和宝石,露出脖子上面的面容,肤色苍白晶莹如死者含在口中的玉石,嘴唇如同处女的颈间血般鲜红欲滴,五官有一种残忍的华美,眉眼乌黑,嘴角带着缱绻慵懒的笑意,一出现,他就吐出惊讶的声音: “月!?” 月也是措手不及,千算万算、抛弃所有、费尽心血,才在这个时空安定下来,却连爱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催命的死神撞见!但随即,他就镇定下来。 “怎么会劳动冥王的大驾?”月冷笑。 普鲁托认出他后,似乎对眼前逃脱冥界轮回的灵魂并不惊怒,反而感兴趣地打量这个从前有过渊源的祭司——在他的印象里,月是一位圣职者,被他的国家送入神殿清修的长皇子,所以态度颇为优容:“因为上次神圣器选人后,我和秦蒂丝把它收回,封印在神界,你触动了天杖的封印,我当然有感觉了。” 他瞥了眼肖恩,棕发青年安安静静地裹在毛毯里面,似乎睡着了,普鲁托随手送出安眠之力,本就安睡的轩风和希莉丝睡得更熟,肖恩也不再说梦话了。 月很清楚这是敲打,这下他真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而在失去十三段法术的实力后,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傲气十足,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魔法界的天之骄子,被奥兰托国用举国之力培育,成为大陆法师议会的首席之一;后来还被时空系的神级法师,「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选中,秘密加入了跨越时空的反神组织,加盟为叛逆法师的一员。 现在,他只是个被故国抛弃,也抛弃了自己时代的丧家之犬,为了孤独千年的爱人来到一个魔法衰弱之年的废物而已,脆弱的风元素体。 如果罗比安前辈知道我因为所谓的“爱情”,抛下他的期许和叛逆法师传承万年的任务,来到这个时空,弄到这般狼狈无力的地步,还连目的都没有达到,就被神明发现,一定不认我这个没用的叛逆法师了。月心中苦笑,但黑袍的他傲骨天生,哪怕死亡也不能剥夺他的从容,身为法师的冷静也很快发生作用,他开始分析普路托刚刚那个举动的意义,并立即得出结论: “你认识肖恩?” 普鲁托玩味一笑:“肖恩和你一样,是我们预言的救世主,天杖选中的第二位神子。” 月睁大眼:“原来如此……难怪那天我说「天杖」时,他的表情有点古怪。”语毕,他送出一道清风,吹起棕发青年的浏海,看清额心的图案,又是震惊又是羡慕,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嗬!还是萨桑之子!你们这次选的人可真罕见!也对,骑马都选良驹,何况堂堂神之使者,得配得上你们的高贵身份嘛。” 普鲁托耸了耸肩:“你误会了,当年选中你的是神圣器「天杖」,父神的力量碎片之一,我们无所谓这个世界如何,反正贺加斯大人也舍弃这个世界了。” 月这一惊非同小可,在他七岁时,召唤了一个风精灵,测试出魔法的绝世天赋,也被大陆法师议会青眼有加,荣誉和桂冠齐聚一身。十岁时,诸神向神殿发出一个不知所谓的预言,说他是什么惑乱之星,会带来灾难,害得整个宫廷把他当成祸乱国家的妖星,要处死他,他的母亲在这场暴乱中丧生,风精灵也为了保护他死去。后来风暴平息后,即使有大陆法师议会的力保,他也被迫进入生命神殿,披上羞辱的祭司袍,差点不能学习魔法,恨透了诸神。 后来冥神普路托和生命女神秦蒂丝还厚颜无耻地一改之前的嘴脸,要他继承天杖,成为耶罗耶,所谓的神子。他以为天杖是得到诸神的授意才选择他,不择手段也要解除屈辱的神子身份,所以他刻意用天杖来达成目的,把敌国肯尼亚斯变成了沙地。 那时天杖一直在央求他不要这么做,把魔族赶走,尽到神子的责任。他置若罔闻,执意犯下了滔天大罪。 他本以为神圣器是诸神的秘密武器,没想到是混沌神的碎片,拥有自我意志的神器,也是出于好意才选择他为契约者。 月心底沉甸甸的,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傲慢带来的恶果,他只是来到这个时空几天,就看到了魔兽肆虐的场景,远比他所在的黑暗历猖獗。作为法师,来到陌生的环境,首要也是获取知识,了解情况。虽然相关的记录少得可怜,他还是从神殿找到了古代语的书籍,读到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一个大陆沉没,精灵灭族,各族伤亡惨重。 尽管黑袍不管他人的死活,但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和短视,使得这个世界长期遭受侵略者的袭击,处于混乱和灾祸之中,却是他的愚蠢。 创世神贺加斯舍弃这个世界,月并不意外,身为叛逆法师,他知道一个不为大众所知的秘密,来自众神统治的神代,现在从普路托口中确认,更加鄙视。 月眯起眼:“我本来以为你们还没抛弃这个世界,原来还是老样子。赶走肆虐这个世界的魔族本来不是神的义务吗?你们非但什么都不管,还要神圣器代劳赶走家门口的疯狗?” “哎呀,神圣器选等于我们选,而且预言是我们下达的,我们也是关心艾斯嘉的。”冥王好声好气地道。 曾经的神之子冷笑,也不和眼前的神明辩解,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知道诸神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也算一个收获,虽然他已经丧失叛逆法师的资格,但是会传给其他还留在本来时空的叛逆法师们。 “听说大陆历末期出了个英雄王和一个圣贤者,这小子是哪一个?” “都不是。”没再被指责,冥王松了口气,“月,肖恩和你一样,不愿继承神圣器,我和秦蒂丝下达预言后,居然逃走了十多年,后来才被东方学舍抓回来,接受我们的任务。” 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那边的萨桑之子,对于当年的选择,他内心是有愧的,结果天杖又选中的神之子,还是个和他一样自私任性的家伙。 神圣器有两件,分别是天杖和世界之钥,传说世界之钥选择的第一位契约者是第一代叛逆法师的领袖,是神族隐瞒的丑闻,不知道后来还有没有再选择神子。 “那后来封印魔族的是谁?” “呃,这你就不要问了。”普路托挥手告别,“总之你好自为之,别被贺加斯大人发现。我们可以对你睁只眼闭只眼,贺加斯大人却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贺加斯?月心中在意,为什么远在神眠之地的创世神有可能发现他? 难道……如今这位最高的神祇在这个世界? 第二百六十五章 遗忘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1月)15日,西城伊斯法北部最大的市镇绿风镇迎进几位客人,开启了被后世誉为「丰饶之风」的事件序幕。 “你到底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什么!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也回应我了,还想寻死,是想让我守活寡吗!” “不……” “不你个头!你分明就这意思!” 旅馆的一间房间里,充斥着红发少女的咆哮,震得门板瑟瑟发抖。 虽然能量用尽,灵魂消散的危机莫名解除了,肖恩醒来一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天晚上,冥王的神力对亡灵的他格外有效,接下来两天都昏迷不醒,同伴们发现不对,月检查后的结果把希莉丝气得半死。 此刻她破口大骂刚刚醒来的情人,门外行人闻风丧胆,纷纷走避。可怜身为矛头所指的棕发青年无处可逃,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好了好了。” 月开口打断,尽管因为三头身打了个折扣,还是轻松压过希莉丝的气势,“你气出够了,他也知错了。” 希莉丝瞪视情人,对方用小白兔的眼神瞅着她。 “总之!下不为例!” “呼——”肖恩趴在桌子上,舒了口长气。 啪!一样东西从他的领口滑出,敲在桌腿上。肖恩直起腰,看清是一条皮绳串起的项链,挂着一颗质地像鹅卵石的石子。乌黑的表面,晶莹玉润,十分漂亮。 “这是什么?”肖恩诧异,他身上以前从来没有这个东西。 “定幻石,月给你的。”轩风解答。 “定幻石!?这就是可以赋予灵体假身的定幻石?”肖恩捞起项坠,好奇地打量片刻,转向月,“你有这样的法器,为什么不拿来塑造身体?比纯能量体方便多了。” 月眯眼,他本以为对方会说“你有这样的法器,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从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了解这个莽撞的青年性情纯真,心地善良,简直是典型的白袍法师,不过这种人性的光辉还是让黑袍刺了下眼睛。 “因为用起来很麻烦,得先吸收一定程度的自然元素,才能塑造出假身。” “哦。”肖恩恍然大悟。轩风插口道:“肖恩,你好厉害,竟然认识神。” “神?” “冥王啊!” “咦!难道是冥王救了我,不是月?” “我不是死灵法师,没法救你,也不是冥王救你。”月还有点在意“席恩”这个名字,不过从希莉丝口中,他得知肖恩丧失记忆,问了本人也没用。 他毫不客气地居功:“不过是我把你背来这儿。” “你背我?”肖恩一愣,他还记得对方的怕痛宣言,当下万分感动,“谢谢!” “嗯哼。”月得意洋洋,每次捉弄眼前的人,都让他想起那头死要面子的龙王,还有他被自己挤兑得只好低头的模样,那份快感真是无法言喻。 不过肖恩太好骗了,逗起来不如萨克有劲。月略微感到遗憾。 这时,响起敲门声,他连忙躲到肖恩身后。不等他藏好,门就打开,走进一个身材魁梧的妇人。如果不看她胸前雄伟的山峰,百分之九十的人会断定她是男性。 月僵了僵,打他走进这个市镇,除了孩童,看见的都是这种体格的人。而当年的肯尼亚斯帝国,男性俊逸斯文,女性柔美可人,改变岂是一个“大”字形容得? 这一刻,月真的感到很抱歉。 “老板娘。”轩风和希莉丝打了声招呼。 “小俩口吵完啦?佛罗伦兹小姐嗓门挺大的,整栋旅馆都听得到。”老板娘笑着瞥了眼肖恩,“亏你男朋友忍得下来。这么大的肚量,即使犯点错也饶了吧。” 红发少女满脸通红,棕发青年报以感激的眼神。 “咦,月先生不在么?” “呃…他出去了。” “哦,真可惜,本想请他和我当家的一块儿上山。”老板娘对黑发祭司印象深刻,有力气背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从休伦托一路走来这里的法师可不多见,何况月的外表非常文质彬彬。她却不知道月用羽毛飘浮术减轻了肖恩的体重,压根没费力,也没走多少路。 一块儿上山?肖恩和轩风歪着头,不解其意。希莉丝却点了点头:“我会转告他的。” “谢谢,你们也可以一起来。佛罗伦兹小姐和这位——” “我叫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 “嗯,肖恩先生看起来都是有本事的人,也可以跟我们一道上山。”老板娘摆摆手,“准备好了就下楼,尽量快一点。” “好的。”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门一关上,肖恩就迫不及待地问。希莉丝先瞪了他一眼,才答道:“西城的旅馆一般都包宿不包吃,要吃东西自己打,最多帮你烹饪一下。” “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轩风惊讶。 “没什么不方便的,来这里的都是身手高明的冒险家,区区猎食自然不在话下。碰上运气好,旅馆也要打猎,还可以跟他们结队,会省很多力气,西城的男性几乎个个是战士。” “哦。”肖恩三人恍然大悟。 指着房门,月有些结巴地问道:“现在西方的人都这么…这么魁梧吗?” “不,这个镇的人比较特别,因为他们是「圣湖守护者」。” “圣湖守护者?” “遗忘溪谷有个大湖,是迪诺河的源头。迪诺河是西城第一大河,也是最重要的水源,所以那个湖就被称作「圣湖」,保护它的人们叫「圣湖守护者」。因为谷里有很多觊觎圣湖的怪物,像地精啦、食人魔啦、巨魔啦,必须有专人保护。” “好厉害!”肖恩衷心佩服。 “好了,老板娘一定等急了,我们下去吧。”希莉丝勾住情人的手臂,笑得甜蜜,“圣湖的景色可是很美的哦,打完猎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吧。”肖恩一脸受宠若惊,没有回话。 轩风欲言又止。瞥见她的表情,肖恩奇道:“怎么了?” “老板娘没有叫我去,而且我去了只会拖累你们……” “不用担心,只要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就行了。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嗯!”轩风绽开释然的笑容。希莉丝倒是没有生气,因为原本就有月一只电灯泡,再加一只也无所谓了。 ****** 打完猎,肖恩一行托老板夫妇带回旅馆,在红发少女的带领下往溪谷深处走去。 虽是秋末,阳光却很温暖,地上铺满柔软的针叶,眼前一片蓊郁的绿意。两侧的山壁崎岖高耸,不时会冒出一些高山怪物毛茸茸的脑袋。月为了练习风魔法把它们当靶子,轩风看得目不转睛,暗中学习。月心想这倒是有黑袍学徒的风范,不过他暂时还没有在这个时空收徒的心思,曾经的黑袍大法师眼光奇高。 一条条山涧从树根窜出,清澈透明,淡淡的湿雾环绕在粗壮的树干之间。景色和灰漠相比,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希莉丝,这里为什么叫‘遗忘’溪谷?”看了半天,找不出半个和“遗忘”挂钩的物事,肖恩不解地问道。闻言,轩风和月也心生好奇。 “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也问了向导。”希莉丝一笑,高兴情人有和自己相同的疑问,“他说:「为了忘记悲伤」。” “忘记悲伤?”三人重复。 “到前面你们就知道了。” 穿过一条幽静的林径,再进入一个山洞,不多时,视野豁然开朗。里面是一座环形峡谷,碧绿的草地上耸立着上万座石碑,整齐地排成列,延伸向远方。每一块碑都没有提字,干净而澄白。 被这个景象震慑,肖恩三人呆立原地。 希莉丝走上前,深深弯下腰,神情庄严肃穆。 “这是千年来为了保护圣湖而牺牲的人们的墓碑。”行完礼,她转过身,说出让黑发祭司脸色微变的答案。 “这么多……”轩风喃喃道。肖恩扫视碑群,轻叹:“千年……代价很大啊。” “近年已经少得多了。最初,圣湖附近的居民几乎灭顶,后来才慢慢恢复元气。听那位向导说那段黑暗岁月的故事,我也忍不住落泪。”希莉丝露出伤感的神情,其中也有敬佩,“不过人类真是伟大的生物。即使原先再弱小,也能通过不懈的努力抓住奇迹。” “嗯。”肖恩和轩风一齐点头。月默然,良久才道:“为什么没有名字?” “这就是‘遗忘’的含义了——遗忘悲伤,遗忘牺牲,为了勇敢地活下去,无惧地活下去。” 肖恩一震,脸上刹时褪去血色。见状,希莉丝笑着摆摆手:“是那个向导说的,我不是很赞同。我认为遗忘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 “是啊,遗忘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肖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对无法超越悲伤,又想活下去的人而言,却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啊。” “肖恩?” “没什么。”棕发青年微微一笑,却毫无笑意,只有掩不住的沧桑与疲惫,“我们去里边看湖吧。” “你怎么知道圣湖在里边?”红发少女装作不在意,暗暗伸出手牵住他。 “我感到水精灵的波动。” “啧!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希莉丝咋了咋舌,朝轩风和月比了个手势,“走吧!”拉着青年迈开大步。石碑的尽头是一片高大茂密的针叶树林,显然圣湖就在后面。 月刻意走在最后,进入密林前,回首望了一眼。 他不后悔。 以当时奥兰托国的处境,他的立场,那么做是唯一的出路。但正如他曾经感慨的:大义之下必有牺牲者,而牺牲者必是民众。 「人类的王真可怜,常常面临大义和小义的抉择,不像龙族的王只要最强就行了。」 红发的龙王笑着说,和发色一样鲜红的双眸漾着尖锐的嘲讽,神情却是温柔而包容的。 过去迷失时,总有那个既单纯又睿智的龙王为他指引方向,而此时此刻,他只有自己去维持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 轻轻一叹,大法师转身离开。 ****** 北城边境都市以诺—— “维烈哥哥,我们到了耶!” “嗯。”魔界宰相上下打量城壁,有些意外,“看起来,菲亚斯没有破坏这里。” 雷之幽鬼一脸“你太多虑了”的表情拍拍他:“安啦,维烈哥哥,菲亚斯哥哥知道你新订的规矩,一定不会违反的。” 维烈对此不以为然,他一路听人说到沼泽都市的大惨剧,那可能就是菲亚斯干的。 两人走进城,拉了个路人打听。维烈刚说到“请问最近有没有一个留着蓝色长发……”就被对方打断:“你认识那个蓝发美人!?告诉我!她是谁?” 伍菲不悦地耸起眉毛。维烈温和地笑道,“我不认识他,我是听说他在这里,才——” “这样啊。”路人失望地挥挥手,“你来迟一步,她已经走了。” “请问他去哪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那几个冒险家就是不肯告诉我们……”路人絮絮叨叨地将那日的情景叙述了一通。魔界宰相也从他的话里得知大概的经过,意外菲亚斯竟然和杨阳他们碰上了。 “维烈哥哥!你对人类太宽大了!”当路人前脚走,后脚伍菲用摩耶语道,“我们可是高等生物,怎能任由这些蝼蚁大呼小叫!” 看着眼前走动的人类们,维烈突然心生感慨,“我们原本也是你口中的蝼蚁。” “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了吧。”伍菲皱皱鼻子,随即高傲地昂起头,“优希亚陛下和基连叔叔为我们装上万能的核装置,得到永生,我们再也不是那弱小的生命了。” 维烈神情一黯。 “怎么了,维烈哥哥?” “没什么。”维烈摇摇头,岔开话题,“既然菲亚斯没闯祸,我们就直接追下去,和杨阳她们会合吧。” 看清他指的方向,雷之幽鬼眼睛一亮:“我们要爬山么?太好了!我还从来没爬过山呢!” “这个……”运动白痴为难地注视远方巍峨高耸的山脉,半晌,用商量的口吻道,“伍菲,我们……走捷径好不好?” 外界闻之色变的食肉森林里,却有两个人像在自家庭院散步般悠闲地穿越,罩着高阶魔族的防御罩。 “维烈哥哥,这里的磁场好奇怪。”伍菲低头看着终端手环上乱转的箭头。 “嗯,这里本来有个魔法禁区,被打破了。”维烈猜出原因,他研究过这个世界的魔法,“能够打破这个禁区的,只有肖恩,但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维烈停下脚步,从空间包掏出一只仿佛绿宝石、红宝石和黄宝石打造的花型首饰,巧夺天工,精致美丽如大自然的结晶,放到附近一棵大树上面,凝神感知。 当拿出那个首饰的瞬间,维烈清俊温文的脸庞扭曲起来,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诡谲血腥的笑意,连伍菲看到,都心生寒意,倒退了两步。 维烈瞧着手里的战利品,嘴角扭动的笑痕扩大。这是他杀掉一整个森林的木精灵,从一座木质祭坛抢夺的法器,似乎能用来读取森林的记忆,是木精灵教族里的孩子沟通自然,听取树木心声的神奇物品。 如果他使用精灵法器的地点不是本来就不是自然产物的食肉森林,而是任何其他树林,垂下的枝蔓会瞬间扭断他的脖子,荆棘会撕碎他的双腿,庞大的自然气息会冲破他脆弱的皮囊,甚至包括魔核——即使人类的历史被破坏,遗失了记录,森林、大地、湖泊和自然万物依然记得这个用卑劣手段毒害精灵一族的魔界宰相。 不过因为不知道,也没有真正深入了解魔法这门学识,维烈好整以暇地安上了法器,顺利读到了食肉森林的记忆。 伍菲难得瑟缩地等在一边,不敢吱声。然而等了一会儿,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与此同时,一股狂乱的气息从红发青年周身散发出来,化为猛烈的巨浪,将她小小的身体掀起,抛飞到远处。 “维烈哥哥!?” 雷之幽鬼惊骇地瞪大眼,视野中映出发带从中断裂,弹射开来的情景。 “月——” 混合着哭音的呼唤,响彻林间。 ****** “怎么了?” 察觉肩上的人动了动,肖恩关怀地问道。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 困惑的低语消散在风里,转过头的黑袍法师停顿了数秒后,带着自嘲的笑容回首,“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走吧。” ******* 【后记】 魔族是科技世界的遗民,自称摩苏,被艾斯嘉人谐音为了魔族,其实他们是普通人,只是超能力者,所以魔族本来不会魔法。 千年前,维烈在学语言期间偷窃了这个世界一部分的知识后,开始尝试着学习法术。但是魔法当然不容易学,他没有大部分派系的资质,人也懒散麻木,所以硬碰硬他未必是精灵的对手,精灵族也有许多优秀的射手,法师,德鲁伊等等,所以他是借用魔界武器,先毁灭精灵王庭所在的第四大陆索雷斯,淹死精灵大部分的战斗力,然后各个击破,一一消灭其他大陆的精灵聚集地,用放毒,火烧,偷学的魔法等等。他自身拥有的是空间异能,但异能都不好控制,所以是学习了空间魔法一下子牛起来,还有和扎姆卡特合体以后,能够使用龙族的强大法力和红龙最擅长的火焰魔法。 另外,维烈背后还有别的势力撑腰,所以千年来横行无阻,长久处于无敌好运的状态。但是当然,运气不是永远的。 维烈的本性其实是不坏的,他当初来到人界,一开始初衷也是好的,可以说是魔族里面唯一还有慈悲心的人(现在偶尔也会冒出来一点),但是杨阳她们没有发现,沉没一个大陆,慢慢杀光一个种族的老弱妇孺,习惯了使用卑鄙的手段复仇,沉迷于屠杀,长久唯我独尊目空一切,还有千年来继续放养魔兽,坐视自己发明的怪物吃掉无数人的男人,怎么可能还是好人。那也不是一时冲动犯下的罪行,在漫长的屠杀中,维烈的心态早就不正常了。而如果他有忏悔之意,就会像月那样收拾自己造的烂摊子,对这个世界的人道歉和弥补,可是维烈都没有。 月是守序邪恶,黑袍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