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之潜龙在渊》 第1章 我,安禄山的女婿? 唐天宝十三载三月(754年),距离安史之乱还剩一年,而杨错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天了。 不过与别人穿越不同,自己穿越过来之后,直接就是半个植物人。 除了听觉之外,再没其他的感觉。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到了这天的晚上,杨错锁在房间的门被悄悄地推开了。 立马引起了杨错的警觉。 都这么晚了,谁会来? 非奸即盗! 等他们走近,杨错借着屋里昏暗的光线,终于认清了来人。 一个是自己的结发妻承容郡主安思霖,另一个则是她的亲哥哥安庆绪。 这两个家伙以前每次来探视,都是前呼后拥的带着一大群人。 今天却一反常态,只有他们两个来。 杨错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他们走到床边。 安庆绪伸手探了探杨错的鼻息,没好气道:“这个‘活死人’怎么还没咽气!不仅耽误妹妹的终身,还浪费我安家的粮食。” “也许是天命不绝,才让他苟延残喘至今。”安思霖一副认命的样子,“不过他这样活着,真的有意思吗?” 杨错大汗,听这语气暗藏杀机,咋感觉是想要他归天呢。 安庆绪冷笑道:“我觉得他活着是没啥意思,没出事前那么的纨绔,现在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不如……” 妹妹安思霖打断了哥哥的话:“他毕竟是杨家的人,这样不太好吧。” “怕什么!杨贵妃和杨国忠早不拿他当杨家人,不然怎么会让他随我们来范阳。” 杨错狂汗,这兄妹俩是要下黑手啊! 安思霖听完,有些被说动:“那好吧,哥哥下手轻一点,让他走的干脆些。” “放心吧,我下手肯定快准狠。”安庆绪高高的抬起右手,掌心对准杨错的额头。 杨错害怕极了,多想在这个时候大喊一声:滚粗,老子还能说话。 但此时杨错的身体却动弹不得,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徒劳无功。 安庆绪一双锐利的冷眸盯着杨错,叹了口气道:“亲爱的妹夫,你可别怨我。” 眼看着一掌就要拍下,杨错就要一命呜呼。 安思霖转过身去,不忍看下去。 就在这时,杨错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叮!潜龙在渊系统已启动,检测到宿主遇到危险,有以下选择。」 “金手指!”杨错大喜,老天爷有眼。 随后他脑海里,便出现了两条选项: 「一、被安庆绪一掌拍死,处于假死状态。趁机脱离安禄山阵营。」 「二、恢复其余五感,成为正常人。留在安禄山阵营。」 二选一? 啥提示也没有,完全是靠自己的判断。 那就只能搏一搏了。 就在安庆绪的铁掌几乎贴到杨错额头的时候,杨错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掌下留人!” 这一嗓子太突然,吓得安思霖转过身来,“啊……”的尖叫一声。 也弄得安庆绪当场愣住了:“妹……妹夫……你……好了?” 好你个大头鬼! 杨错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安庆绪还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妹夫,你……你真的好啦!” 看安庆绪眼神里流露出的阴鸷,杨错心说:“要是让他认为自己阴谋败露,肯定会杀我灭口。”于是,像傻了一样,问道:“谁是你妹夫?这又是哪里?” “嗯?”安庆绪不信任的上下打量着杨错。 安思霖也凑了过来,一脸吃惊的打量:“郎君……你……你不记得自己是谁?” “当然记得,我是伏羲。”杨错拍着胸脯说。 兄妹俩对视一眼,安庆绪右手缓缓地放下。 杨错见了,暗暗松了口气。 安庆绪指了指自己,又问杨错道:“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我是我呀。” “她呢?”安庆绪又指向安思霖。 “她是她呀。” 兄妹俩又对视一眼,安庆绪突然眼神里闪烁着冷芒。 杨错瞥见,心里一个咯噔:坏了!安庆绪还是动了杀机。 正思索对策时,就见安庆绪朝他走了过来。 “阿兄!”在这危急时刻,安思霖伸手拉住了安庆绪,“他已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就放过他吧。” 安庆绪扭头看向亲妹,怜惜道:“阿妹,要我饶他容易。可是你怎么办?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守着这个傻子吗?” 安思霖听了这话,拉住兄长的手缓缓地松开。 “哎呀!好痛啊。”杨错急中生智,拿头碰了一下床沿,然后大声喧闹。 寄希望于路过的人听见,引来众人的围观。 因此,他故意喊的很大声。 这可惹急了安庆绪,他恶狠狠的吼道:“不许吵!” 你要我不吵,我就不吵,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何况我就是引人注意,让自己躲过血光之灾。 想到这里,杨错反而叫得更大声。 安庆绪气得脸色铁青,抬起手就要拍死杨错。 这时,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在安庆绪耳边响起:“庆绪,住手!”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了手。 因为喊他住手的人,正是他的父亲——安禄山,历史上有名的大反贼及暴戾之徒。 “叔叔救我,哥哥好凶……”杨错见到情况有变,就势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的来到安禄山面前,抓住他的衣角,说道:“哥哥好凶,我怕怕……” “哼!没用的废物。” 谁知安禄山抬起一脚,就把杨错踢飞了。 好家伙! 杨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片落叶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靠墙的位置,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像火烧一样,骨头快要散了架。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急中生智的开始装哭。 结果把安禄山惹烦了,又冲杨错吼了一声:“你再哭,我就宰了你。” 吓得杨错立刻不敢哭了。 杨错心说,安禄山果然乖张暴戾。 开始后悔选择第二项,留在安禄山阵营。 安禄山看向安庆绪,命令道:“庆绪,你过来。” “父亲……”安庆绪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杀气,整个人像只温顺的绵羊。 他不得不走向安禄山。 刚走近,啪的一声,安禄山一耳光扇在安庆绪的脸上。 安庆绪的脸上立刻出现红红的五根手指印。 “父亲,要怪就怪女儿吧。兄长是受了女儿的指使,才会对他下手的。”安思霖见兄长挨打上前,想要主动为安庆绪揽下责任。 不料,被安禄山一句话怼了回去:“我当然要怪你。但我现在问的是你阿兄,不许你插话。” 安思霖闻言,含泪垂下头。 好家伙,安禄山这家伙够凶残的。 杨错的悔意又增了几分。 安庆绪捂着发烫的脸,认错道:“父亲,是儿子的错。都怪孩儿毛躁,差点坏了父亲的大事。” “哼!”安禄山没好气道,“小崽子,你也知道差点坏了劳资的事。” 安禄山说完,用手指着坐在地上的杨错,又向安庆绪道:“他,废物一个,劳资看着也不爽。但是他刚跟我们来到范阳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让朝廷怎么想?” 一番话,让安庆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再次认错:“请父亲责罚儿子吧,儿子差点毁了父亲的大计。” “出去,主动找百里惊势领三十鞭子。” “是。” 安庆绪不安的看了眼妹妹,走了。 安思霖也知道逃不掉,上前道:“父亲,女儿甘受责罚。” “就罚你在家写长孙皇后的《女则》三十遍,少一遍就打一下手心。”安禄山果然一视同仁。 “女儿领罚!”安思霖福了福身。 妈呀,这地方太危险了。 杨错看完整个过程,认为自己选错了。 他见安禄山还在和安思霖说话,便双手着地,蹑手蹑脚的爬出去。 逃离这个残酷的地方。 然而,他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道打雷声:“杨错,你哪里去?” 接着就感到自己命运的后颈被人抓住,然后不出意外的再次“坐飞机”,整个人朝屋里飞了过去。再次重重的摔在地上,“啊……”的一声惨叫。 杨错浑身痛得要死,却听安禄山道:“做了我安禄山的女婿,除非你死了,否则休想走出郡王府的门。”说完,走出了屋子。 “哎呀……好疼!”杨错痛得在地上打滚。 安思霖走了过来,却不是安慰杨错,而是用脚踢了他一下:“快起来,不然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杨错一听,再痛也只好忍着,勉强的爬了起来。 当看到安思霖清丽的面容,杨错不敢相信她会是大胖子安禄山的女儿。 安思霖见杨错盯着她看,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声道:“你要是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果然是安禄山的女儿,一样的暴力。 这时,就见安思霖把门关上。转身到床边,自顾自的脱衣服。 杨错吓了一跳,她这是要干什么?哦,对了。她以为我是傻子,所以没有顾忌。 安思霖用眼角的余光瞅见杨错在看她,扭头看向杨错:“傻子,你过来,我帮你脱衣服。” 真劲爆!杨错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原以为今夜春色无限,然而安思霖里面穿的有睡衣。一张床上两人各睡各的,还用被子把两人从中间隔开。 半夜的时候,杨错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浮想联翩,有以下选择。」 「一、发生夫妻之实,享受福气,但有很大几率被打死。」 「二、老实的过一宿,获得安思霖的好感5。」 第2章 济阳庄园 有可能被打死? 算了吧,还是老实点吧。 杨错选择了第二项,获得安思霖的好感5。 虽然有点少,总比0好吧。 到了第二天早晨,杨错佯装傻子,在丫鬟的伺候下穿衣梳洗。 结束后,和安思霖一起去见安禄山。 共进早餐。 安禄山的正妻和长子都在长安做人质,在身边的成年子女只有安庆绪和安思霖,以及爱妾段夫人。 众人围桌而坐,杨错为了自己的人设不倒,只能忍着用手抓饭吃。 其他人尽管一脸不屑,还是勉强忍耐。 席上,安禄山向安思霖道:“姑娘,你已经成亲,也该学习如何独立处理事务,老夫的女儿不比其他男人差。” 安思霖放下碗筷,认真道:“请父亲教诲。” 她扭头瞥了眼杨错,见杨错还在吃饭,伸手把杨错的手按在桌子下面。 按住后,她再看父亲。 安禄山笑道:“就把范阳以南三十里的一座庄园交给你,你要用心经营。” “是。女儿绝不会让父亲失望。”安思霖应道。 庄园,是唐代庄园经济制度的最直观体现。 关于庄园的概念,历史学者争议很大,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全部都是以土地为基础的经济活动。 回到自己房间,安思霖就吩咐丫鬟收拾细软,一看就是打算在庄园待上一段时间。 “三小姐,姑爷怎么办呢?”有丫鬟问道。 安思霖瞅了眼吃手指的杨错,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让他待在家里吧。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们要照顾好他。” “婢子明白了。” 「叮!检测到宿主需要前往庄园,有如下选择。」 「一、跟随安思霖前往庄园,安思霖好感5。」 「二、不跟随安思霖前往庄园,接下来有可能脱离安禄山阵营。」 “一。” 并不是杨错贪念美色,希望增加安思霖的好感。 而是杨错渴望看看这个时代的农业构成,再过一年就是安史之乱。战乱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农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都吃不饱还打什么仗? 问题是怎么去呢? 杨错只好使出杀手锏,他来到安思霖身边,牵着她的衣袖撒娇:“好姐姐……好姐姐,我要跟你一块儿去。” “胡闹。”这是安思霖的第一个反应,“我去庄园巡视,可不是去玩的。” 杨错却不依不饶:“不嘛,我就要给你一块去。” “嗯……”安思霖把脸一沉。 杨错见状,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不嘛,不嘛,我就要去。”手脚并用,在地上打滚。 安思霖被逼无奈,只好道:“好好好,你跟我一起去。” “好耶。”杨错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高兴地拍巴掌。 这时,安思霖的贴身侍卫索薇娅进来了。 她早在门口听到了整个事情经过,一进门就劝道:“三小姐,咱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带上姑爷不太好吧。” 安思霖叹气道:“他想跟去,就跟过去吧。反正凭他的本事也翻不起多大浪,再说让他一个人在府上待着,我也不放心。” 索薇娅听罢,不禁笑了。 “你笑什么?”安思霖问。 “三小姐,你以前可是很讨厌姑爷的,所以……” “我是挺讨厌他的,但是不知道最近为什么讨厌不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太可怜,无缘无故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成现在这样。” 她们的话,杨错虽然在玩手指,却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自己的半个植物人并不是天生的! 收拾完,安思霖又拉着杨错去见了安禄山,向他道别。 安禄山虽然很诧异女儿带杨错这么个累赘在身边,倒也没多说什么。 拜别父亲,安思霖和杨错直奔府门口。 索薇娅及随行的丫鬟、婆子、家丁等都在门口等候。 安庆绪在小两口走后,来见安禄山。 他好奇地问道:“父亲,三妹怎么带了个累赘去庄园?” 像山一样坐在椅子上的安禄山,抬脸看安庆绪,反问道:“你问我,我问谁!” 安庆绪听父亲口气不善,顿时心里惶惶不安。 安禄山只当没看见的,继续问道:“你觉得杨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可能是真的吧,他从各方面看起来都像。” “是么?你们当时想要杀杨错,在最关键的时候,杨错却突然能动弹。再后来,他怕你再对他下毒手,故意大喊大叫引起我们的注意。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是傻瓜?” 安庆绪本来听到安禄山提起自己和三妹暗杀杨错时,脸皮发烫。又听到父亲后面说的话,顿时有些明白了。 “父亲的意思是……杨错其实没有傻,他是装的。” “有这个可能性。我甚至怀疑他从一开始就是装的,目的是跟我们来范阳。如果不是你铤而走险,他也不会暴露。但是在暴露后,为了不让你再起杀心,伪装出一副痴傻的模样。否则,怎么早不醒来,晚不醒来,偏偏在那个时候醒呢!” “父亲说的太对了,可是……杨国忠一直不待见他也是事实,会是他派杨错到我们这里卧底吗?” “杨国忠?杨国忠算个屁啊!劳资根本不放在眼里。唯一怕的是……”安禄山用手指指了指天。 安庆绪虎躯一震,眼睛睁大:“很有可能!” “你立刻派百里惊势暗中监视杨错,一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 安庆绪叉手行礼,退出了房间。 数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杨错和安思霖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 这是杨错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外面,满眼望去一片青色连绵不绝。 他生怕被安思霖发现他是装傻,所以只敢偷偷的看。 其实安思霖全然不在乎,闭上眼睛,利用难得的时间小憩。 唐代时期,正处于古代历史上的第三个温暖期。当时的平均温度比魏晋南北朝时期高3摄氏度左右。 因此,虽然是北方的三月,杨错身上只穿了一件皮袄,依旧不觉得特别的冷。 原以为不需要多久就能到达庄园。 实际走了近一个时辰。 抵达济阳庄园,道路两旁早有代为管理庄园的庄头及其家人翘首张望。 见到他们的车马,不等他们下马车,众人就已经迎了过来。 为首的老者看上去大约六十多岁,走起路来却是虎虎生风,显得神采奕奕。 到了安思霖所在的马车前,他带头行跪拜礼:“安让率全家老小恭迎三小姐!” “参见三小姐。”老人身后的家人们也纷纷跪拜。 杨错和安思霖早透过车窗看到一切。 安思霖却没让下人挑起马车门帘,而是隔着门帘高声道:“今日前来,只是奉父亲之命接管济阳庄园,顺便熟悉庄园诸事,无须多礼。” “小人等一定全力协助。”安让直起身子,高声应道。 “如此,甚好。”安思霖谢过之后,又吩咐道:“请安老在前带路,引我与姑爷到庄内叙话。” “小人领命。”安让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他果断拒绝了身后儿子们想要搀扶他的想法,走到马车前,伸手拉住马的缰绳,为安思霖牵马。双眼则飞快的看了队伍一眼,心里已然有数。 安让牵着马在前,安思霖带来的丫鬟、仆人和护卫紧随马车后面,然后才是安让的亲族,阵势是浩浩荡荡。 到了安让居住的府门口,等马车停稳,安思霖才牵着“傻不愣登”的杨错信步走下了马车。径直往里走,穿过前面的院子,来到了正堂。 在正堂的榻前,安思霖拉着杨错转过身来,坐下接受安让及其家人的跪拜。 行礼完毕,安让的亲族全部退下。 负责财物的账房、各片农田的掌田随后跟着进屋行跪拜礼,并由账房奉上人丁册和钱粮册,上面详细记录了济阳庄园的各项情况。 索薇娅接过,递到安思霖的面前。 杨错在安思霖翻阅的时候,偷偷地瞄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济阳庄园规模有多大呢? 不算大,也才良田一千八百顷,佃户八百余家。 这还只是一座庄园呢! 在杨错的眼中,安禄山家就是中唐时期不折不扣的大地主。 土地兼并严重到这个程度,难怪会出现后面的危机。 安思霖翻完账册,无意中瞥见杨错正盯着她手里的账册发呆,轻咳了一声。 杨错立马回过神来,继续一副痴傻的样子。 而她这一声咳嗽,也让包括安让在内的济阳庄园众人身躯一颤,来了精神。 安思霖没再看杨错,而是一脸威严地审视着中燃,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实际管理庄园的事务,相关经验目前不足,但不代表我没有管理经验。就像父亲交给我的兵马一样,有不服从的人,直接杀了,其他人也就服帖了。” 众人听了,心里是哇凉哇凉的。 安家上到安禄山,下到安庆绪个个都是喜怒无常,杀伐决断的人。 他们完全相信,安思霖说得出就做得到。 安思霖又道:“当然啦,我也不是喜怒无常之辈,不会动不动就提剑杀人。你们只要安守本分即可。” “小人等一定安守本分。”众人纷纷行礼。 “好。你立刻给我们安排住处,我需要待一段时间。” “住处早已备下,整个后院都已经空出来了,请三小姐和姑爷入住。” “办的不错。” 安思霖一句话,让安让等人暗暗松了口气。 第3章 败露 第二天,杨错陪安思霖巡视济阳庄园。 杨错被庄园里的景象惊呆了。 满眼望去,到处是忙农活的佃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都在用锄头除草,在灼热的阳光下,都开始汗流浃背。 看着他们辛勤的样子,杨错心里有些不忍。 而安思霖却很满意,她夸安让道:“能把偌大的庄园管理的井井有条,安老是功劳不小。” 安让连忙躬身逊谢:“谢三小姐夸奖,小人愧不敢当。” 这时,迎面走来三个人。 他们是安让的亲族,负责这片田。 安让为安思霖和杨错一一介绍。 最吸引杨错注意的便是那名叫安太清的汉子。 安太清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满面黑髯,裸露在外的臂膀筋肉虬结,一见就是孔武有力之辈。 杨错记得后世那款经典的光荣游戏中,像张飞、许褚都是这样的形象。 安太清如此显眼,自然也引起安思霖的注意,她扭脸问安让:“请问这人是安老的什么人?” “这是小人族里的侄子。父母早亡,被小人收留后,协助小人处理庄园事务,是难得的人才。”安让这一席话,很明显是在为安太清说话。 “哦?”安思霖上下打量着安太清,没有立刻下结论。 这时,索薇娅从远处跑来:“三小姐、姑爷,请回去进早餐。” 安思霖一早起来就想走一走,所以没吃早饭就出来了。 而杨错和安让自然不敢吃了饭再跟她出来。 都感觉到肚子饿了。 “走吧。”安思霖自然也不例外。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安太清,做出以下选择。」 「一、邀请安太清共进早餐,可获得安太清忠诚5,但会引起安思霖的怀疑。」 「二、什么都不做。失去和安太清交好的机会。」 安太清,根据历史来看是安禄山手下有数的悍将之一,尤其是他和安守忠在唐军第一次反攻长安的战役中,大破郭子仪的唐军,更让郭子仪的儿子郭子旰折戟沉沙。 这样的良将,你不拉拢,自然有人拉拢。 杨错把心一横,装出一副痴傻的样子,盯着安太清道:“大哥哥,吃过早饭没?” 安太清面露尴尬的神色,他一早赶来迎接安思霖和杨错,滴米未进。 “那……一起去吃饭好吗?”杨错歪着脑袋看安太清。 安太清大吃一惊。 对于安太清而言,就是听见皇帝来了都不会怎么样,那些人离他们太遥远。可三姑爷和主家几乎没有区别,都是自己的主人,掌握着他一家的生死。 见安太清没有正面回应,杨错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好不好嘛?” “这……”安太清不好拒绝又不好答应,下意识的扭脸看向安让。 安让也是吃了一惊,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要安思霖点头才行。于是,他看向安思霖:“三小姐,这……” “既然姑爷开口了,安太清就和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吧。”安思霖说完,扭脸看向杨错,心里产生了疑惑。 三小姐都发话了,安太清只好同意,叉手道:“小人遵命。” 杨错拍掌叫好,却不敢看安思霖一眼。 他们走了。 而在远处的大树后面,一双锐利的眼睛目送着他们的远去。心里顿生疑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又掏出很细的毛笔,写满了字。装进竹筒里,绑在肩上鸽子的腿上。 白鸽展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正堂内,杨错、安思霖、安太清围桌而坐,面前摆满了一桌子菜。 在吃的方面,古人和今人都是一样的追求。 只不过受制于客观条件,有些菜吃起来是食不知味。 比如烤羊肉。 羊肉的膻味儿,一阵阵地往杨错的鼻孔里钻。 杨错强忍着,抬脸看安太清,却发现他一口都没动。 “吃啊,干嘛不吃呢?”杨错道。 “谢姑爷,小人吃饱了。”安太清有些为难。 一般来说,主人赐宴那都是说事大于吃饭。但姑爷和三小姐只顾着吃饭,并没有说一件事,让安太清很不习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们开口。 “都没吃一口,怎么算吃饱。”杨错把手里的羊腿放下,拿起筷子,夹菜放进安太清的碗里。 “谢姑爷赐菜。”杨错夹菜,安太清不敢不吃,端起碗,用筷子一点点地吃。 杨错满意地笑了。 在一旁吃饭的安思霖留意到这一点,眉头微微一皱。 她没有开口,而是把疑问放在了心里。 早餐吃完,安思霖借口有事,起身离开了。 留下了杨错和安太清。 杨错拉着安太清的手来到正堂旁的暖阁,自己坐在榻上的一侧,然后请安太清坐自己旁边。 安太清不敢:“谢姑爷,但姑爷面前哪里有我坐的位置。” 委婉的拒绝了。 “欸,你坐吧。我不习惯和站着的人说话。”杨错皱了皱眉。 “是是是……”安太清闻言,只好坐下。 但不敢坐满,只能身体前倾坐一点。 杨错心里叹了口气,却只能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问安太清道:“大哥哥,听说你庄稼种的很好,年年收成是最多的,你是有什么秘诀吗?” 被姑爷喊“大哥哥”,安太清一阵不自在,但是早听说姑爷智商有问题,心里也就释然。 他笑道:“劳姑爷问,小的一心就想为主家多打粮食……” 尽管杨错的智商有问题,但安太清不敢轻视,未免有些紧张。再加上口才不好,说话时往往词不达意,又有很多重复。 唠叨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个啥。 杨错却听明白了:“原来是他注重施肥的重要啊!” 安太清说了半天,其实主要是肥料的运用,他不但会用人畜的粪便,更懂得如何使用草灰。 “大哥,你种地好,怎么不想教一教乡亲呢?”待对方告一段落,杨错问道。 “小人口才不好,说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安太清有些沮丧。 他不认为杨错听懂了他刚才说的话,认为杨错只是在客套。 更重要的是他志不在于此。 「叮!检测到安太清无心农事,宿主有以下选择。」 「一、邀请安太清成为自己的护卫,安太清忠诚70,可能暴露自己。」 「二、不邀请,永远失去延揽安太清的机会。」 自己一旦暴露,后患无穷。 可是永久失去延揽名将的机会,也是巨大的损失。 杨错想了想,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我看你似乎对于种地兴趣不大,要不要随我回范阳呢?”杨错问。 “什么?回范阳!”安太清瞪大了双眼。 “对呀,”杨错点了点头道,“随我到范阳,我向东平郡王推荐你。” “真的可以吗?”安太清一下来了希望。 杨错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安太清激动地站起身来,跪在杨错的面前,抱拳谢道:“如果能够得到推荐,小人终生感激。” 杨错微微一笑,把他扶起来:“你下去准备一下,我跟三小姐说。” 躲在后堂的安思霖听完整个过程,心思开始活动起来。 杨错缓步来到内院,自己和安思霖的睡房前。 他有些犹豫,该怎么和安思霖说呢? 继续装傻,似乎没啥用处。 犹豫了片刻,杨错举步进屋。 只见安思霖坐在榻上,手里拿着本《论语》,见杨错进来,抬头看他。 “大姐姐,我有事和你商量。”杨错不打算立刻让自己暴露。 安思霖却盯着杨错,生气道:“你刚才称呼我什么?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杨错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装不下去了。 他只好走到安思霖身边坐下,柔声道:“夫人,我想……” “夫人?”安思霖把书往小桌上一放,“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装傻!” 杨错环目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在场,如实道:“当时情况危险,如果我不装傻,估计死定了。” “这么说你前面的瘫痪也是装的?” “不不不,那是真的。只不过后来好了,却不敢让自己‘不好’。” “这话怎么说?” “你父亲的脾气如何,你是知道的。我在长安的时候那个样子,回到范阳就突然变好了,只怕会引起你父亲的怀疑。我想活下去,回到长安,找到那个把我从楼上推下来的人。” “你现在已经暴露了,打算怎么办呢?” 杨错沉默了。 从知道自己选择延揽安太清开始,就知道有暴露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见杨错不说话,安思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惜暴露自己的危险,也要延揽安太清呢?” “人才难得,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杨错如实道。 “哦?安太清真的这么重要?” “是的。希望夫人能够允许,带安太清去范阳。” “你就不怕我把你压根没事的事情,告诉我父亲和兄长!” “这……我的生死全在夫人一念之间了。”杨错不由得长叹一声。 安思霖顿时犹豫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父兄,但是真的面对杨错,尤其是看到他眼中透露出的真诚,居然犹豫了。 第4章 农耕人才 “好!我可以不说,但是从今天起,你我必须分开睡。”安思霖眼神冷冽的盯着杨错说。 “啊……”杨错闻言一怔,继而尴尬地答应:“好吧。不过,咱们好歹是夫妻,总不能分开睡吧。” “这……” 安思霖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好办。从今天开始,你睡地上,我睡床上。如果你敢碰我一下,我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说着,她把桌上的茶杯一拍。 啪叽一声,茶杯碎成了渣。 杨错身体一抖,忙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越界。 「叮!安思霖好感-10,好感度归零。」 杨错听到这个消息,心都凉了半截。 合着前面的事情都白做了。 这时,又听到安思霖的开口:“还不出去?晚上才允许进来。” 杨错只好乖乖的出去。 出来时,正好遇到安太清。 他站在内院的门口附近,焦急的来回踱步。 看得出,他对于能否去范阳还是很上心。 “安兄,有事吗?”杨错故意问。 “回姑爷,没……没事……”安太清害羞的低下了头。 他很害怕自己的心思被杨错看穿。 杨错也不揭穿,只道:“安兄,我在家中便听闻庄园里有个叫安群的,他种的地收成最好,能否叫来一见?” “安群?三姑爷,那可是一个粗人,不懂礼数怕冲撞了姑爷……”安太清没搞清楚杨错问的原因,只好如实的告诉了杨错关于安群的一切。 “既然是粗人,想必不爱搭理我这种人,不如让我亲自登门拜访吧。” “这……似乎不太好吧?” “没关系,就这么决定了,请你在前面带路。” 安太清当然看不见此时三姑爷面前的空中出现了对话框,之所以提起安群是因为潜龙在渊的系统发布了新的任务。 「叮!拉拢安太清达成,询问宿主是否愿意见安太清的族弟安群。」 「一、愿意,安群忠诚度50,安太清忠诚度10」 「二、不愿意,一切太平无事,安太清忠诚度5」 杨错当然选择的是第一项,反正被安思霖赶出了房间,也没地方可以去。拉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或许将来对他有利。 何况,可以加安太清的忠诚度。 “行,我带三姑爷去。”安太清爽快的应允了。 他觉得三姑爷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多了反而不美。 有安太清在前带路,杨错便和他离开了安府,去了安群家。 丫鬟也把此事告诉了安思霖。 安思霖思索着。 索薇娅道:“奇怪了,三姑爷不是傻子吗?怎么还会和安太清正常交流,还要去安太清族弟的家中。据说安太清这个族弟其他本事没有,种地是一把好手,三姑爷找他所为何事呢?” “别猜了。”安思霖霍然起身,“你随我到一个地方。” “是。”索薇娅虽然不知道三小姐要去哪里,还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主仆二人出了安府,飞身上马,沿着杨错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但是,她们并没有骑多久,就立刻翻身下马。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一个黑衣人的后面。 黑衣人伫立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歪着身子,全神贯注的盯着官道上骑马徐行的杨错和安太清。 他们有说有笑,完全不知道被黑衣人跟踪,更不知道安思霖和索薇娅也来了,正从黑衣人的身后看着他们。 但,黑衣人察觉到了。 在黑衣人转身刹那,就感到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紧接着是安思霖的低声威胁:“不许动,否则我割断你的喉咙。” “三……三小姐!”黑衣人开口。 索薇娅听出声音,惊讶道:“师父!” 她的师父正是百里惊势,也就是安禄山派来的密探。 安思霖早猜到了,她等杨错和安太清走远,这才收剑回鞘。 百里惊势一脸不解:“三小姐,你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外人呢?” “什么外人?他……是我的夫君。”安思霖随口敷衍。 百里惊势笑了:“三小姐,你要是阻止我报告给郡王,倘若郡王知道,那可没有三小姐的好果子吃。到时候,三小姐不仅不能保住三姑爷,也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安思霖长吁了一口气道:“你想怎么报告是你的事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刚才阻止你的事说出去。”说完,转身就走。 “师父……三小姐……”索薇娅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一跺脚,跟着安思霖身后走了。 索薇娅边走边喊:“三小姐……” 而安思霖却不回应,她在心里犯嘀咕:“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阻止百里惊势呢!不行,我不能做傻事。”闭着眼睛,试图把关于杨错的一切忘了。 但问题是杨错就在她心里,生了根。 且说杨错和安太清走了大约有一盏茶功夫,安太清说起前方就是安群家了。 杨错放眼望去,前方那片庄稼果然长势喜人,有个光着膀子的晒得黝黑的汉子正在田间忙碌,随之一阵臭气扑面而来。 安太清一皱眉下意识的就要用袍袖掩鼻,可见三姑爷并无动作又放了下去,摒着气息对田间喊道:“安群,三姑爷来看你了,快点收拾干净。” 庄稼地闻着点臭味不足为奇,和那些腐尸相比算得了什么? 只是看这安太清的表现,一定是平常不干农活的。 杨错很好奇,安太清又是怎么把庄稼安排那么好的。 也许,这就是统帅之才吧。 「安群,好感度10,忠诚35,技能:农耕」 好一个农耕,一看就是耕作的人才。 自己这次没来错。 安群原本在给庄稼施肥,一切井然有序,可听见安太清这声喊顿时就僵了,手忙脚乱之下粪桶滑落,立刻就贱了一身,急忙拿起衣服去擦…… 对于安群来说,哪怕杨错只是传说中的傻子,但他是安家三小姐的夫君,那就是自己的主人,掌握着自己一家的生死。 安太清一看,生怕安群在三姑爷面前过于失礼,翻身下马,一溜小跑过去,拿出汗巾忍着呕吐就帮对方擦拭起来,还不忘对着一旁高喊:“安群婆娘,快打点清水来。” 屋前的农妇在为丈夫缝补衣服,安太清的喊声她早就听见了,和安群一样她也惊慌失措。急急忙忙打了一桶水就往田间奔,间中又被孩子碰洒了一些,当即一脚踢在半大小子屁股上,口中骂骂咧咧。 此时,杨错已经走到了近前,安太清又急忙拦住:“大三姑爷,这里臭,等他洗干净了,再……” “无妨,我又不是没接触过。”杨错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就要去给安群擦。 安群却赶紧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在杨错的面前:“姑……姑……姑……” 杨错听得心中好笑,自己在安群口中成了鸽子,那可是破站up主的专利,而不是自己呀。 但,杨错也不得不感慨古代上下之分的严格,眼前的汉子不但说不出话,脸都憋得像关公。 杨错就要伸手去扶,但是安群死活不肯,一个劲儿往后退。 无奈之下,杨错只好道:“你先洗,洗完了我问你点话。” 安群站起身来,转身迎上自己的婆娘。从她手里接过水桶,直奔屋后面去了。 “三姑爷随我来吧,我带你到屋里坐着等。”安太清看安群婆娘愣在那里,只好替她做主一回,请杨错到屋里坐。 “好。”杨错很爽快的领了他的情。 两人随着安群婆娘到了正堂,坐在屋里的马扎上。 安太清一面招呼安群婆娘给安群拿件衣服,一面亲自到隔壁的厨房里烧水泡茶。用碗端出来,放在杨错面前的桌子上。 杨错看安太清自己没有,又让安太清给他自己以及安群分别倒一碗茶。 安太清微笑的谢过。 等了片刻,就见安群换了身衣服进来了。 杨错便开始询问和农田有关的事情,安群对答如流。但是一问到其他的,安群就答不上来,满头大汗。 “我想请你作为济阳庄园的种田夫子,如何?”杨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这……”安群急得直挠头。 看安群的样子,安太清只好出面解围,他在杨错耳边小声道:“三姑爷,我这族弟本来并不姓安,是跟婶娘过来的。族弟的父亲乃是边疆流民,如果委以重任似乎……” 后面的话,不用安太清说,杨错也明白了。 等级制度! 哪怕是一个宗族里面的人,也分三六九等。宗族法度,目的是为了保证家族的世代延续,因而牢不可破。 因此,像安群这样的流民根本没有地位,也没人看得起! 杨错还不能伸手打破,因为他毕竟不是纯粹的安家人,只是安家的女婿。这些人只是理论上受他领导,真正的主事是安思霖。 可是他前面拉拢安太清已经消耗光了安思霖的好感度。再提出用安群,肯定要被安思霖给驳回。 有什么办法在不破坏宗族制度,招致反对的情况下,拉拢到安群呢? 杨错陷入了沉思。 第5章 高崇文 “我看这样,既然大家都有些为难,就让我来学吧!” 杨错这话一说出口,安太清吓了一大跳。 “三姑爷,这似乎不妥吧……”安太清较为委婉地劝阻道。 一想到肥料有可能撒在三姑爷的身上,安太清心里就一阵害怕。 他不是怕杨错,而是怕安思霖。 安家的子女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若是因为杨错身上有味道而惹恼了安思霖,安群的小命丢了事小,安太清自己也说不定受到牵连。 杨错倒是没想那么多,只道:“无妨,我反正在家也是无所事事,正好有时间学习嘛。” 安太清连连摆手道:“不妥……不妥……三姑爷最好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况且就算是三姑爷想学,也要先请示三小姐啊。” 杨错一听,想来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眼前的安群的确是个技术人才,将来的天下不只是需要所谓的忠臣良将,更是需要特别的技术人才。 但是安太清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自己已经向安思霖要了安太清作为部下,再向安思霖开口,以好感度为0的状况来看,估计要黄。 正思索时,一个半大小子突然从外面走进院子里:“爹爹……我下私塾了。” 看到这么多人在场,男孩楞了一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安群见到自己儿子这么没礼貌,慌忙上前按他的脖子,要他向杨错行礼问安。 而杨错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个半大小子身上,不由心中一动。 “安群,你这孩子多大了?” “啊,石头,石头已经八岁了。”三姑爷的突然发问,让安群又结巴起来。 古人幼儿夭折率高,为了提高存活率,各种奇怪的办法都有。比如把孩子送到寺庙里,前隋文帝杨坚就是这样的。 相比之下,给自家儿子取个贱名,是稀松平常的事。 杨错又问石头:“你都念了写什么书啊?” 石头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把头一昂答道:“先生今天教了我们,诗经·周南·卷耳!” “哦?你念到了卷耳?从周南第一篇开始背给我听一听,好吗?”杨错鼓励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石头受到鼓舞一口气把全篇一字不漏的背完。 等他背到“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时,安群脸上闪耀着光彩。 安太清也不由得佩服,八岁孩童能把关雎、葛覃、卷耳、樛木,一直到桃夭都能记得如此的清楚,在外人面前从容背诵,的确不简单。 周南十一篇全部背完,杨错鼓起了掌。 “很好,我看你天资聪颖,的确十分难得。不如这样吧,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缺个书童。就让石头做我的书童,如何?”杨错说话时,看向安群。 “真……真的?”安群闻言,嘴角一阵抽搐。 他不敢相信。 安太清算是看明白了,杨错刚才的所有举动哪里是为了提拔安群,而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重视程度,让自己的亲戚也能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心头不由得感动。 这是妥妥的误会。 但,杨错不知道这一点,而是向安群郑重其事的点头。 安群慌忙拉着自己的婆娘和石头齐刷刷跪在杨错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谢恩。 反而让杨错有些不好意思,忙请他们起身。 安群道:“犬子蒙姑爷抬举,侍奉左右。姑爷乃是皇亲国戚,带在身边的书童用的是贱名,似乎有些不妥。草民斗胆,请姑爷为犬子赐名。犬子日后一定会报效姑爷赐名之德,提携之恩。” 前面还很结巴,现在却吐字清楚。 看来天下父母是一样的,见到了儿子上升的机会,也会奋不顾身的拼命一搏。 安太清却觉得不妥:“收为书童就可以了,怎么还赐名?要是你觉得石头的名字不妥当,你就现在改。” 然而安群却只当没听见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杨错。 从他身上看到了父母的确是很伟大。 杨错心头一阵感慨,也决定遂了她的心愿:“好吧,那我就给你儿子赐名吧。”说完,开始想该取什么名字好。 这时,石头却起身道:“我才不要你给我赐名呢,我自己有名字。” “哦?”杨错看到八岁孩童脸上的稚气,更加的吃惊。 这却把安群吓了一跳,他起身要把石头重新按跪下:“小子,你别在姑爷面前瞎说。” “我没瞎说!”石头不服气。 安群急了,脸色涨得通红。 正要对自己儿子下重手,杨错却阻止了他:“不,让他说一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石头鼓起勇气说道:“我家乃是渤海名门高氏,因为一时时运不济而落到现在的下场。” 杨错听了,看向安太清。 安太清面色尴尬,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杨错明白了,他向石头柔声地问:“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高崇文!”石头把头一抬。 杨错楞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 原本的历史轨迹,在贞元五年(798年)夏,吐蕃军三万人犯宁州,高崇文奉命率甲士三千前往解救,激战于佛堂原,大破吐蕃,吐蕃军阵亡过半。 战后,高崇文获封渤海郡王。 意外之喜,居然无意中捞了个唐代名将。 “好!”杨错高兴地道,“那你就叫高崇文,有你这样的子孙,渤海高氏注定光耀门楣。” 高崇文兴高采烈的跪下来,向杨错磕头跪拜。 「叮!恭喜你发现唐代三星名将·高崇文,忠诚度91,好感度100。奖励好感卡10,随意对人使用加好感。」 「叮!安太清忠诚10,忠诚度80。安群忠诚50,忠诚85。」 这真是意外之喜。 杨错没想到这次自己赚了个盆满钵满。 他高兴的领着安太清和新收的高崇文回府。 不过,在临走前,安太清建议杨错反正还有段时间在济阳庄园,就让高崇文留在家里和他父母团聚一刻是一刻。 杨错认为有道理,就同意了。 他没往深处想,为什么安太清不让杨错立即把高崇文带回府。 根本原因还是这事儿,得安思霖首肯才行。 保险起见,安太清找了个理由,正大光明的阻止了杨错的行动。 安太清的花花肠子,杨错却没看出来。只以为自己找到了名将,高兴的回府。 刚踏进屋,就见到安思霖坐在桌旁,一脸的严肃。 其他人都被索薇娅支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你……在农家待了这么久,都干了什么?”安思霖问道。 杨错稍微想了想,觉得安家情报那么厉害,肯定知道自己干的事,于是如实道:“去他家收了个书童,你觉得可以吗?” “书童?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这个高崇文就绝对不行。” “为什么?” “他家是流民,就算是出身名门那也是过去。现在只是流民,是安家的最下下等人,你这么做违反了家族。” “安太清不是可以被我带到范阳吗?” “他是安家旁支,那是不一样的。旁支的提拔叫提拔,流民的提拔叫僭越。”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两难问题,有如下选择。」 「一,继续据理力争,很有可能减少安思霖的好感度。」 「二、放弃了。失去名将高崇文,可获得一些道具的补偿。」 娘的,也不说是什么的补偿。 杨错在心里骂了一句,静下心来,思索了片刻,选择了一。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夫人,我知道自己现在说这话没有这个资格,但是我有句话还是要对你说。” “你讲。” “你说的都对,我的确不能带走高崇文。但是我相信一句话‘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高崇文一家虽然家境困顿,可是对高崇文的教育从来没有放松,我相信将来一定是有大出息的人。” “你相信,高崇文会是了不起的将领?” “不,我是坚信。” 安思霖沉默了。 杨错屏住了呼吸,静等着她开口。 等了一会儿,安思霖终于开口:“好,我让你带走高崇文。” “什么?多谢!” 没高兴几秒钟,又听安思霖道:“我父亲派人一直暗中跟踪你,想必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我父亲知道了。接下来,就看你如何解释清楚。” 安思霖说完,起身离开。 杨错听完这番话,整个人呆住了。 等到安思霖走出去,他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 这里可是龙潭虎穴呀! 安禄山那暴虐的性格和冷酷的手段,对自己的儿子尚且毫不留情,何况是他这个外人呢! 看来得想办法才行啦。 但是,自己在这里势单力孤,似乎毫无办法可想。 时间如流水,半点不由人。 还没等杨错想好对策,安思霖已经启程回家。 杨错也在随行的车队里,他和安思霖同乘一辆马车。 和他们坐在一起的,除了索薇娅以外,还有杨错的新书童,高崇文。 在马车一侧,随行护卫的是安太清。 虽然杨错不虚此行,但一想到将来要面对的事,心里就没底了。 第6章 被关地牢 然而,令杨错没想到的…… 回去之后,竟一点事情都没有。 安禄山在书房见他和安思霖的时候,对于济阳庄园所发生的事情竟只字未提。 对于安太清和高崇文的安排,也是全部按照杨错当初设想的那样。 安太清成为了安禄山府上的近侍,而高崇文成了杨错的书童。 这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回到屋里,杨错心怀忐忑的对安思霖道:“夫人,岳父是不是不知道我在济阳庄园做的事情?” “你说呢?”安思霖反问。 “这个嘛……”杨错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完全不可能,又道:“那就是岳父另有打算,他会不会……” 不料,安思霖却不想听他说这些事,起身道:“我父亲如何,那是我父亲的事。你如何是你的事,我不想听。” 本来还想和安思霖商量的,听了她这么说,杨错本来到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下去。 接着,又听安思霖道:“还有,今天晚上你依旧睡地上,敢往我床上瞄一眼,我就让你好看。” “哦,知道了。”杨错耸搭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答道。 安思霖立刻生气了:“杨错……杨存毅……你没吃饱饭吗?说话这么有气无力。” “吃饱了,不过我就这样说话,你不喜欢可以出去。”杨错说完,傲娇的哼了一声,就朝着凳子坐了上去。 安思霖却抬起就是一脚,把凳子踢飞了。 砰的一声,杨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干嘛?”杨错有些恼怒。 “干嘛?”安思霖坐下,缓缓说道:“你敢在本小姐面前充老大,我就得给你几分颜色瞧一瞧。” 杨错不知为何心里窝着一股邪火,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蹭的一下就站起来,嚷道:“我就充了,怎么着啦!你们安家那么厉害,动不动就打人、杀人的,有本事杀了我呀。” 安思霖也本来就是嘴上说说罢了,没当真。但听了杨错的话,顿时火冒三丈。 她起身,喝道:“杨错,你别在我面前逞能!” “逞能又怎么样?”杨错被气昏了头,口无遮拦的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又不是没动过手。那次要不是我机警,我这条小命就葬送在你的手里了。” 安思霖阴险地道:“你以为……我不敢再来一次吗?” 杨错也来了倔脾气,嚷道:“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我这不过是一副行走的臭皮囊,要杀要剐,随你便!”说完,他把头扭到一边,故意不看安思霖。 安思霖气得身体发抖,喝道:“索薇娅!” “三小姐。”索薇娅从外面闪了进来。 “给我把他关进地牢,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安思霖指着杨错,命令索薇娅道。 “三小姐……这不太合适吧。”索薇娅在外面听得真真的,这就是普通夫妻之间的吵架而已,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谁知,杨错脾气更大了:“安思霖,你关我大牢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饿死我呀。” 安思霖听了,叫道:“没我的命令,不许给他一滴水、一粒米,快给我押下去!” 索薇娅无奈之下只好从命,来到杨错面前,盯着他:“三姑爷,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动手?” 杨错看了眼索薇娅,知道她武功高强,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又朝着安思霖大声地“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走出屋子时,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音,还有茶杯等碎了一地的声音。 杨错没有理会,就跟着索薇娅去了地牢。 安家的地牢设在前院的附近,只有一条巷道可以到那里。而在入口则是寻常的房间,一看就知道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 杨错走进地牢,看了眼环境,没有家具,只有一张稻草铺的床,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霉味。 “进去吧!”索薇娅推了杨错一下。 杨错举步进屋,随后,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他回头看时,地牢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索薇娅隔着门,说道:“三姑爷,你胆子也不小,敢惹三小姐,还一点情面都不留。” 杨错冷冷地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们管不着。” “欸……我是管不着,所以请你在这里饿个几天,等三小姐气稍微消一点,再说吧。”索薇娅说完,转身走了。 杨错望着索薇娅远去的紫色背影,喃喃自语道:“别说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上面。 这时,叮!系统的客服出现了。 “你怎么出来了?”杨错看着站在窗下的客服问道。 他知道,外面的人是不知道客服的存在。 客服笑道:“我是怕你一个人觉得闷得慌,所以出来的。怎么,不欢迎我吗?” 杨错苦笑一下:“我其实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客服瞬间消失了。 “哎……”杨错抬头看着空荡荡的窗下,心里开始有些后悔。 准确的说是他此刻是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在做什么。只能透过很窄的窗户望着天外的闲云,叹了口气。 索薇娅把杨错关在地牢后,回到安思霖所在的房间。 丫鬟们正在收拾杂乱的地面,见到索薇娅来了,纷纷行注目礼。 索薇娅径自来到安思霖的跟前。 “把他关地牢了?”安思霖问道。 “嗯。”索薇娅点了点头。 “很好!”安思霖觉得很解气,“好好的饿上几天,看他还敢不敢像今天这样对我说话。” 索薇娅却笑而不搭腔。 安思霖扭头看向索薇娅,皱眉道:“你为什么不吱声?” “额……三小姐想要婢子说什么呢?” “当然是那家伙到了地牢后的情况啊!” “傲气不减,还很安静。” “安静?” 索薇娅点了点头。 安思霖不解:“这家伙怎么回事?刚才还大声地骂我,到了地牢就安静了。” “额……”索薇娅不理解三小姐的脑回路,“这不正是三小姐想要的结果吗?” 她瞧安思霖的脸色,最多的不是恼怒,而是淡淡地失落与魂不守舍。 “也许吧……”安思霖站起身来,转身走向窗边。 那个方向,正是杨错被关的地牢。 索薇娅明白了。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下午。 杨错感觉到饥肠辘辘,坐着都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不动,用减缓消耗的方式抵御饥饿。 他在脑海里问客服:“潜龙在渊的系统里,有没有奖励吃的?” “叮!检测到宿主想吃东西,以下没有任何选择。” 杨错听到前半段的时候高兴坏了,听到后半段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他激动地坐了起来:“你……你在逗我!” 这时,脑海里才出现客服的声音:“我是系统不是杂货店,不可能提供食物。” “你这也太不智能了,一点都没有其他系统那样的神通广大。”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卸载啊?” “你……”杨错顿时无语。 客服笑了:“你这不挺理智的,刚才怎么像吃了枪药似的,发那么大的火。” “我懒得跟你说。”杨错重新躺回床上。 刚躺下,就听到木门外面传来开锁的响动,杨错看向门口。 牢门开了,安思霖和索薇娅走了进来。 索薇娅的手里还擎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绸布。 杨错慢慢腾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嘟囔着:“你什么意思?想把我打发走吗?” 安思霖冷笑了一声:“打发你走?想得倒美。可惜你是我安思霖的夫婿,这辈子都注定活在我的阴影下,走?你走得了吗!” 杨错气不打一处来,嚷嚷着:“安思霖,你被搞错了!我可不是入赘的安家,我的族姐那是当朝的贵妃娘娘。” 他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肚子太饿了,两腿没劲儿,站不起来,只好继续坐着。 安思霖说得更不客气了:“可惜啊。你的族姐不认你这个弟弟,不然你们杨家其他弟兄人人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唯独你来了这北方的苦寒之地不说,还嫁给我这个在你们眼中的‘异族’的郡主。” 杨错被驳得哑口无言,索性转过身去,不看她。 安思霖本来是一片好心的来看一下杨错,还带来了食物,等他服个软就把他放出来。 没想到,他完全不领情。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地方,那你就待在这里吧。”安思霖说完,转身就走。 当她看到索薇娅手上的托盘,更气愤的把托盘上的绸布揭开,再将饭菜哗啦啦全部倒在了地上。 然后,她和索薇娅走了。 杨错回头看时,只剩下一地的饭菜,空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却不能吃一口。 “哎,我这是怎么啦?说好的不生气,怎么一见到她,我这……”杨错拍着腿,长吁短叹。 正后悔之际…… 「叮!检测到宿主饥饿难耐,有如下选择。」 「一、把地上的残羹剩菜吃下去,获得技巧牌:攻心。」 「二、不吃,获得忍饥挨饿的属性,两天之内不会感到饥饿。」 杨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看脑海里的对话框,瞬间傻眼了。 这是真的! 第7章 攻心技 吃,还是不吃呢? 这是个问题。 杨错稍微一想,自己如果不吃,就算是硬顶着饿两天,结果呢? 说不定还会被继续挨饿下去。 吃了,起码顶一段时间,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吧。 杨错走到残羹剩饭前,蹲下身子,几乎是咬着牙捡起没沾到地上泥土的饭和菜,用手一点点往嘴里塞。 「叮!宿主获得‘攻心’技巧。可以读取别人的心思,有效次数只有一次。」 “一次?”杨错瞬间郁闷了。 这也太少。 转眼间,地上的饭菜被杨错吃得差不多。 他重新坐回床上,继续躺着。 这样可以减少消耗。 只是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肚子里有食,心里就不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门被再度打开。 安思霖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杨错,你可以出来了。已经被关了两天啦,应该老实点了吧。” 杨错没有任何反应。 安思霖还以为是他还在生气,故意装作没听见。 “要是你再不起来,我就不客气了。”安思霖威胁道。 杨错还是一动不动,背对着她。 安思霖隐隐觉得情况不对,快步上前,走到床边。 “喂,你还不起来吗?”安思霖用手碰了碰杨错的肩膀。 却感觉到体温有些发烫,她赶紧把杨错放过来。 就见杨错紧闭着双眼,面色不自然的红。 安思霖急了:“喂,你没事吧?”说着,用手摸了摸杨错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来人呀!快来人……”安思霖喊道。 数名家丁在索薇娅的带领下,涌了进来。 “快把姑爷抬到房间里去,还给他请大夫。”安思霖命令道。 索薇娅等人不敢怠慢,当即带领家丁把杨错抬起,离开了地牢。 送到安思霖卧室的床上后,府上常驻的大夫也被请来了。 大夫为杨错把完脉,向安思霖道:“三小姐请放心,三姑爷只是因为中了风寒,只需要吃几贴药就可以痊愈。” 安思霖这才稍微安心,谢道:“有劳了。你开完药就到账房领十两银子,账房问起,你就说是我给你的药费。” 大夫赶紧站起身,叉手道:“谢三小姐慷慨,小人感激不尽。” “下去吧。” “是。” 大夫正准备走,又被安思霖叫住:“慢着。” 她示意索薇娅把她珠宝匣里的一个玉镯子给她拿了过来,接过后,再上前把玉镯放在大夫的手上。 “陆大夫,拿着吧,你知道为什么。”安思霖的话里透着凌厉,含威不露。 姓陆的大夫惊恐万状,忙说:“三小姐,就是把小人的嘴打烂,三姑爷的病情,我也不敢对外人多欠一句嘴。” 安思霖笑了:“瞧你说的,我还信不过你吗?听说你的儿子快要娶新媳妇了,这就算是我先给你们送的贺礼吧。这玉镯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也是成色十足,相信新媳妇会喜欢的。” “是是是,小人代犬子谢三小姐赏赐。”陆大夫更深地鞠躬,慌慌张张地离去。 望着大夫远去的灰色背影,安思霖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转身看向躺在牙床上的杨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索薇娅凑上前道:“三小姐是怕大夫把三姑爷的病情泄露出去?” 安思霖道:“主要是怕朝廷知道。父亲还在纠结是不是入朝见驾,朝廷对父亲又疑心重重。如此剑拔弩张,稍有不慎,双方就会……后果难以预料。” “三小姐顾虑的是,婢子也让抓药和煎药的人都小心,尽量不向外人提起此事。” “嗯,这就好。” 索薇娅退下了。 安思霖走到杨错的床边,凝视着他,心情极其复杂。 杨错对此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自己穿越时的场景,以及系统客服的熟悉声音。 终于,杨错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但随即感到一阵头痛,“啊”的叫了一声,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后脑勺。 片刻后,疼痛感减轻。 杨错睁开眼,却见安思霖倚靠床架、坐着睡着了。 起初以为自己花眼看错了,定睛一看,还真是安思霖被人。 杨错吃了一惊。 “呀,三姑爷终于醒了。”索薇娅的声音传来。 杨错闻声扭头看去,索薇娅手里端着盆洗脸水,朝他走来。 同时,也惊动了安思霖。 安思霖醒了过来,看着杨错,眼神依旧给人一种距离感。 杨错恰好看到,心头那么一丝丝的感动也没了。 索薇娅只当没看见的,她把洗脸盆放在洗脸架上,放进毛巾沾水,边拧边道:“三姑爷,你昏睡了两天,咱们三小姐就守了两天。瞧,她的眼圈都是黑的。” “哼!”杨错和安思霖不约而同发声。 两人对视一眼,杨错没好气道:“她能有这么好心?还不是觉得我在这个时候死了,对他们来说时机不对。” 安思霖火了:“早知道你这么不识好歹,我就让你死在地牢里。这样谁都不知道,也省的听你在这里废话。” 杨错也不让:“那你把我再投进地牢里啊,我反正在里面待了快多少天来着……总之,我不怕。”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安思霖起身,走到索薇娅身边,还把她打算递给杨错的毛巾一把夺了过来,扔洗脸盆里。 她拉着索薇娅,就出去了。 杨错翻身下了床,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没劲儿,根本站不起来。 歇了一会儿,杨错再次尝试着起身走路。 刚迈出第一步,双腿一弯,杨错就面部朝前,扑倒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硬着口气到洗脸架前,用毛巾为自己洗脸。 这才让昏昏沉沉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一些。 他不知道,在门外不起眼的角落里,安思霖正注视着一切。 当看到杨错能自己洗脸的时候,安思霖冷着脸,转身就走。 又过了两天,杨错终于可以行动自如。 没病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也就在这天,安禄山把他和安思霖叫到他的书房说事。 安禄山一见杨错进来,就大声地道:“贤婿啊,老夫已经决定数日后入朝面见圣人,你可愿意随老夫同往?” 杨错当即回道:“岳父大人进京,小婿自然是愿意同往。只是我与杨家有些人闹得很不愉快,只怕会给岳父大人添麻烦。” “欸,多大点事儿,老夫会为你们调停的。再说了,你们到底是一家人嘛,怎么会说两家话呢?”安禄山说到这里时,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 安思霖心头一个咯噔,有些不安地看向杨错。 却见杨错从容答道:“这是自然。如果能有岳父大人的从中斡旋,小婿相信问题不大。” “好,就这么说定了。”安禄山捋须大笑。 “是,小婿遵命。” 安禄山又看向安庆绪:“你这次就不要随我同去,好好留在家里,看家护院。别趁着你老子不在的时候,让外人把家给我搬空了。” 安庆绪忙道:“请父亲放心,孩儿会牢牢的守住家的。”接着看向杨错道:“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我们安家。” 杨错感受到安庆绪投射来的目光,面不改色。 他们的那些心思,杨错不用猜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父亲,请让我随你们一同进京吧。”安思霖突然开口,“我也很久没见大哥了,挺想他的。” 安禄山瞅了眼低着头的杨错,为难道:“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况且来去时间较短,你恐怕经受不住折腾。” “父亲……” “小妹,”安庆绪也劝道,“父亲说的对,这次进京路途遥远,时间也很仓促。你还是待在家里,等候他们回来的消息吧。” 安思霖看父兄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好同意。 杨错由此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间谍”。他们必须时刻放在身边,以便于严密监控。 本来去长安,也符合上述这一点。 这也是杨错答应得爽快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在他们拒绝安思霖跟随后,杨错的心里就隐约觉得不对劲。 恐怕名义上安禄山是“朝贡”,实际上是给自己按上保险,一旦情况有变,安庆绪就会让朝廷付出沉重代价。 而杨错的离开,就是让朝廷“蒙上眼睛”,看不到安家内部的情况。 想到这里,杨错发现自己有必要施展攻心技,读一下安禄山的内心活动。 他在脑海里告诉客服:“施展攻心技。” 「叮!检测到宿主施展“攻心”技的请求,立刻执行。」 一道除了杨错以外,都看不见的光,照在了安禄山的身上。 安禄山笑容的背后,却是杀气腾腾的心思。 “等这小子随老子进了京,那就不在老子的地盘上了。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动一次手。这次……要让他不再是区区的残废,而是彻底的死去!” 听完这段话,杨错顿时吓得汗流浃背。 原来把我推下楼梯的人,根本不是杨家人,而是狗贼安禄山。 从一开始,他就想让我死! 第8章 黑夜火光 杨错害怕了! 尤其是知道安思霖不会跟去,更害怕。 开始后悔答应的那么爽快,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 “哎,这可咋办呀!” 杨错躺在铺在地板上的被子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要是跟了去,小命难保。要是不跟去,小命立马没了。”杨错侧躺着,无意中面朝床铺思考。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还没睡?” 虽然声音很小,语气冰冷,杨错还是听出是安思霖。 “我已经睡着了。”杨错闭上了眼睛。 安思霖却出奇的没有生气,问道:“你是不是很害怕单独跟我父亲进京?” 她这样一问,杨错反而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 最后,杨错只好回答的模棱两可:“也许吧。但是能回长安,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是吗?” 杨错睁开了眼,看着床上没睡的安思霖,心里一阵疑惑。 却听安思霖继续道:“我父亲喜怒无常,又翻脸无情。你这次跟他进京,千万不要触怒他。只当是自己带走的是耳朵,嘴留了下来。” “你……这算是提醒我吗?”杨错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安思霖翻了个身,背对着杨错道:“你爱听不听,我言尽于此。” 杨错望着她的倩影,心里更加的疑惑了。 自己也翻了个身,背对着安思霖,同样没有睡着。 这一刻,自己想了很多。 一直到很晚才睡着,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就听到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火红的光芒照在外面的墙上,恍如白昼。 杨错猛然醒来,第一时间看向床上,安思霖不见了! “她,人呢?”杨错来不及多想,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连衣服都没穿,提着剑就冲了出去。 刚出门,就被迎面一脚踹翻在地。 “啊……”杨错惨叫一声,就地一滚,避开了接踵而来的刀劈砍。 杨错站起身,胡乱的挥舞着剑,朝踢他的黑衣人冲去。 完全不会武功的他,只能用这种办法试图打退敌人。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乱舞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黑衣人竟真的退了。 杨错紧随其后,冲出了房门,却见到处是火光。 有那么一瞬间,杨错以为住错了地方。 这里可是东平郡王府啊! 安禄山的地盘。 有人居然敢到这里撒野? 杨错想起安思霖,心里不知为何特别记挂她的安危,二话不说,就朝着火光最大的地方跑了过去。 说不定安思霖就在那里。 然而,刚跑出几步,就听到了系统的选择信息。 「一、寻找安思霖,进京几率100%。」 「二、趁乱离开东平郡王府,有70%的几率成功。」 “我真的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吗?”杨错心思活泛起来了。 但是,安思霖怎么办? 不对呀,安思霖是安禄山的宝贝女儿,安禄山和安庆绪是不会让她受到伤害,我纯粹是瞎操心。 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等进了京,问题就大了。 想到这里,杨错因上次施展攻心而获得真相,使自己感到恐惧。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脚就像是灌了铅似的迈不动。 “娘的!临阵脱逃,不是我的风格。”杨错最终选择了一,直奔火光冲天的位置。 他不去还不知道,一去就吓了一跳。 不知从哪里冒出很多的黑衣人,正在围攻安禄山等众人。 而安思霖也赫然在列,正手持长剑,奋力厮杀。 狼牙亲卫也都出手。 一时间,到处是厮杀声。 “我该怎么办?”杨错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但,黑衣人不给他思考出好办法的机会。 两名黑衣人发现了他,朝他冲了过来。 杨错立刻拿剑又是一阵乱舞。 但,这次就没有前面那么的“幸运”了。 只走了三招,杨错就被踢翻在地,手里长剑,应声掉落。 黑衣人的刀架在了杨错的脖子上,冲着厮杀的众人高声喊道:“都住手!不然的话,我就砍了他。” 众人应声停手,纷纷看向杨错及拿刀架着他脖子的黑衣人。 “杨错……”安思霖想要上前解救。 却被安庆绪伸手拦住,让她不要冲动。 安思霖这才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一看这招有效,就伸手抓住杨错的衣领,把他从地上给揪起来站好。 “听着,你们让开一条路,让我们走。否则……”黑衣人威胁,同时用刀在杨错的脖子上抹了一下,锋刃距离脖子只有一点点距离。 郡王府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安禄山,只有他点头才有用。 安禄山冷道:“你们觉得用这个废物威胁老夫,真的有用吗?”右手一抬,狼牙亲卫都严阵以待。 黑衣人也个个针锋相对。 杨错领教过安禄山的手段,见的第一面就挨了他一脚,那可是心狠手辣的货色。 「检测到宿主遇到生命危险,有如下选择。」 「一、跪下恳求安禄山相救,能成功被救。」 「二、选择刚烈的自杀,有10%的几率生命危险,但是也能被救。」 “不用你们假惺惺的救我,被捉是我自作自受。”杨错捉住黑衣人的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安思霖惊得“呀”的一声发出。 “她,大约还是在乎我的吧?”杨错脑海里短暂闪出这话,就撞向了黑衣人的刀口。 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收刀,一拳拍在杨错的胸口。 “哇……”杨错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出。 人往后一躺,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向安禄山道:“东平郡王,给一个痛快话吧。” 看着黑衣人的鞋,以及感受到脚上传来的压力。 娘的! 杨错心里苦啊,这比跪地求饶强不了多少。 安禄山也终于开口:“好!老子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下次……就没这个好机会了。”大手一挥,狼牙亲卫都让开了路。 黑衣人揪住杨错,把他再提起来,押着他,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身后跟着其他的黑衣人。 人人面色紧张,生怕安禄山会反悔。 毕竟,他又不是第一次了。 好在安禄山守信了一回,放黑衣人离开了。 黑衣人借着夜色逃离了东平郡王府,并且连夜出了城。 怎么出去的? 不知道! 因为他受了伤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周边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株大树上。 那群黑衣人竟没了去向。 “喂,来个人呀!”杨错连续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眼看着天色渐渐的明朗,一夜就要过去了。 等百姓们出来时,看到杨错这个样子,估计都要笑死了。 一想到这里,杨错叫得更大声:“来个人呀,做个人吧!救救我这个可怜的娃儿。” 「叮!宿主选择刚烈的自救,获得上等材料:玄铁一百斤。」 “额……客服,你别说这些没用的。可不可以救我啊?”杨错在脑海里求救。 客服笑了:“对不起,我没有这项服务。” “那……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遭受百姓的嘲笑吧?” “有的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切!你这个选择项,有的给东西,有的不给,是几个意思?” “小恩小惠那是免费版的系统才做的事,我可是高端系统。” “额……” 杨错一阵无语。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杨错慌了,挣扎了几下,还是无法摆脱绳索。 话又说回来,杨错被绑的像粽子,能挣脱才有些奇怪呢。 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嘈杂。 等看清骑马之人的时候,杨错有些不知所措了。 因为,来人正是安思霖。 安思霖到了杨错面前,勒住马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请问……要我放你下来吗?” 杨错把头扭到一边:“谢谢,不用,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再说过一会儿有百姓路过,我照样能脱身。” 安思霖笑了:“这里可是人来人往,万一他们不放你,会怎样?” “哼!没有人会这么冷血。”杨错抬起头来,凶狠狠地道:“等我被开了,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安思霖竖起了大拇指,“算你有种。我倒是想看一看,谁和你一样有种,敢管我安家的事情。” 杨错顿时觉得不妙:“你想干嘛?” 安思霖不理会他,径直向身后的索薇娅吩咐道:“安排几个人把这里给我守住,所有路过的人只许看,不许救。” 索薇娅还没答话,就听杨错大叫:“安思霖!你也太狠了。” 安思霖冷笑一声:“谁让你骂我家是鬼地方,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就不是安思霖。”手一挥,索薇娅安排的几名亲卫就下了马,到了杨错的面前。 他们集体转过身去,背对着杨错站好,每个人之间都隔着差不多一个人的距离。既能让路过的人看到杨错的囧样,又能让他们不能解开绑在杨错身上的绳索。 安思霖满意的点头,转身骑马离开。 远处传来杨错的大吼:“安思霖,你给我等着。” 第9章 商议大事 安思霖离开了杨错,直奔回家。 她把马匹交给了随行侍从,便去了父亲的书房。 安禄山和安庆绪早已等候多时了。 安庆绪见妹妹空手而归,好奇的问道:“他,人呢?” “那家伙对我出言不逊,我让他在原地待上半天再说。”安思霖气鼓鼓的道。 “好吧,敲打一下也好。”安庆绪没啥说的,扭头看向父亲。 安禄山道:“有点小事不足说道,还是应该商量一下关于这次的刺杀事件。” “父亲,孩儿以为不可能是奚族或者契丹所为。”安庆绪自信满满的分析道,“以他们的势力培养不出这么多武功一流的高手,所以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满以为会得到父亲的赞赏,不料,安禄山白了他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你说。” 吓得安庆绪低下了头。 安思霖上前,替哥哥解围:“二哥说的有道理,我猜应该是朝廷派人所为。当今圣上对父亲就算是怀疑也不会做这种事,十有八九是杨国忠私下所为。” 安禄山这才点头:“算是说到点子上。那么杨国忠这么做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最直接的作用,当然是挑拨父亲和朝廷的关系。杨国忠一直向圣上进谗言,说父亲必反朝廷。为了印证这话,杨国忠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哼!杨国忠算什么,一个流氓而已。如果是李林甫在世,老子反而还忌惮三分。” 安禄山嘴里充满了对杨国忠的不屑,这是有原因的。 玄宗晚年最著名的两个宰相,分别是李林甫和杨国忠。 李林甫出身李唐皇室,长平王李叔良(李渊堂弟)曾孙。属于典型的门阀人物,能够平衡和压制各方势力。 安禄山在他面前也忌惮三分,曾经闹出过一桩逸事。 相比较而言,杨国忠虽然出身弘农杨氏,却因早年族房败落,在市井之间做了个泼皮无赖。是玄宗看在杨贵妃的份上,又因为需要有人平衡李林甫的权力,才让杨国忠成功上位。 其结果是杨国忠虽然位极人臣,却并不能服众。其本身又缺乏李林甫那样的手段和谋略,自然不被安禄山所忌惮。 安庆绪担心道:“杨国忠老儿不安好心,父亲还要进京吗?” “去,必须要去。”安禄山冷声道,“不仅老子要去,你和思霖也和老子一同前往。” “什么?”安庆绪担心去了长安,被朝廷一锅端。 安禄山很不喜欢安庆绪的一惊一乍,脸上流露出不悦。 “咱们一起去。”安思霖生怕父亲迁怒二哥,急忙接过话茬:“一是展示诚意,打消皇帝的疑虑。二是试探朝廷,看朝廷对父亲到底是什么态度。三是,粉碎杨国忠的阴谋。” 安思霖说完,向父亲夸道:“父亲早段时间想出‘一石三鸟’之计,真是高明啊。” 捧得安禄山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 他大笑过后,沉声道:“鉴于情况紧急,必须早点出发。你们各自回去准备,明天!就走。” “是。”安庆绪不敢有异议。 “那我派人把杨错捞回来。”安思霖道。 “都下去吧,老子想休息了。” “是,孩儿告退。” 安思霖和安庆绪从书房出来后,兄妹俩并肩走在路上。 方才的时候,安庆绪几次说话都不符合父亲的心意,弄得自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妹妹,你说,父亲是不是讨厌我?” “二哥为什么这么说?” “我每次提出意见,总是不合他的心意。经常挨骂,让人沮丧。” “二哥多心了。父亲也是希望二哥能够有所精进,将来能承袭东平郡王的爵位和兵权。” “是吗?我看未必。” “这话怎么说?” “我看父亲很喜爱庆和,他是二娘所生,说不定……” “喜欢是一回事,承袭爵位是另外一回事。在父亲成年的孩子中,只有大哥和二哥。而大哥在遥远的长安,只有二哥在父亲身边。这爵位不是你承袭,还会有谁呢?” “是吗?” 安庆绪还是不自信。 从小到大,他作为父亲的第二个孩子一直不太受关注,父亲当时的心思全在大哥身上。好不容易熬到大哥离开,原以为自己能得到回报。没想到父亲的心思又在安庆和身上,着实让人气馁。 他每天做的事最多,挨得骂也最多。 安思霖突然停住了脚步,一脸认真地说:“二哥,有句话,做妹妹的只说一遍。” “但讲无妨,我绝对不说出去。”安庆绪看妹妹的脸色,也知道她接下来的话很重要,机警的看了四周一眼,确认没人偷听。 安思霖道:“自古以来做强势父亲的儿子是最辛苦的,诸如汉武帝父子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只有忍耐才能平安度过危险,这是妹妹的肺腑之言。” 安庆绪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妹妹放心吧,我明白怎么做。” 安思霖欣慰的笑了。 此时,索薇娅朝他们走了过来。 安思霖吃了一惊:“你怎么就回来了?他,人呢!” 索薇娅故意反问道:“三小姐,你指的‘他’是谁啊?” “明知故问!快说。” “他呀,这会儿应该在厨房抢吃的。” “谁让你把他给放了。” “欸……不是我呀,是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工具,割断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趁我们不注意差点溜走。”索薇娅一脸无辜。 “谁给他的工具!安太清?还是高崇文!” 索薇娅看安思霖一脸怒容,无奈的耸了耸肩,只当没听到。 安思霖气坏了,扭身直奔厨房。 索薇娅向安庆绪行了个礼,也赶紧跟了上去。 只留下苦笑的安庆绪,摇了摇头。 厨房里,杨错正在大口的吃包子。 这个时候,饿疯了的他也管不了好吃不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把厨娘们吓得够呛。 若问他怎么脱离苦海,其实靠的是系统帮忙。他实在顶不住,又不想求索薇娅等人,于是用死威胁客服,得了吧匕首,割断绳索,逃走。 本来前面还很顺利,却在后面遇到了麻烦。 因为索薇娅发现他逃跑了。 被抓回来后,杨错又趁他们不注意溜走,直奔厨房。 正吃得兴起的时候,忽然听到轻轻地脚步声。 “遭了!她来了。”杨错猜出是安思霖来了。 果然,没等他起身逃走,就见安思霖出现在了门口。 手里还多了根鞭子。 “你想干嘛?”杨错躲到了灶台后面。 “干嘛?居然想要逃走,看我给你一点颜色看看。”安思霖举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打。 “慢!”杨错拿包子的手做出了「尔康手」的动作。 安思霖停下了脚步,听他说。 杨错从容道:“你只说不许他们救我,没说不许我自救。再说了,我也不是逃跑,我是真的饿啦。” “你饿?你是头猪吗?你饿!”安思霖一鞭子下去,偏了一点点,打在了杨错身边的灶台上。 啪啦一声,灶台上放着的一笼包子全掉在了地上。 杨错气急败坏地骂:“泼妇,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装睡着,不跑出来找你啦。”话一出口,后悔的捂上了嘴。 “哦……你是出来找我被抓?”安思霖心下感动,嘴上却不承认。 杨错知道是自己口快,还是嘴硬:“没有的事,我只是说错话。” 安思霖举起的鞭子,朝着杨错身边打了过去。 杨错侧身躲闪。 这一鞭子又落了空。 但,安思霖没有再动手,收起鞭子,转身走了。 出门前,安思霖回头警告杨错:“你,别想逃跑!还有吃完就给我过来,我有要事和你说。” 说完,也不管杨错应不应,安思霖离开了厨房。 惊魂未定的杨错目送安思霖的远去,边往自己嘴里塞包子,内心更是气愤不已。 这女人也太彪悍了,感觉和她相处,自己要少活十年! 吃完饭,杨错回到了房间。 就见安思霖坐在圆桌的一侧,静静地等着他。 “你来了。”安思霖语气难得平静。 “你要说什么事?”安思霖不发脾气,杨错也不好发作。 “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起去长安。” “一起?” “不错。除了父亲和我,还有我二哥。” “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二哥和我都想去看母亲和大哥,毕竟是一家子骨肉。” “好吧。我来的时候就孑然一身,没什么收拾的。” 杨错本来还没啥感觉,但是当自己说出这话时,心头竟然生出一股子悲凉。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安思霖似乎有所触动,难得的柔声道:“怎么能说没东西收拾呢?带些范阳的特产,回去孝敬娘娘,也是你的一份心意。” “是吧?那我带安太清和高崇文一起去外面逛逛,可以吗?” “当然可以。记得早去早回,不要耽搁太多时间。” “多谢。” 杨错转身走到门口。 却被安思霖突然叫住:“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杨错停下了脚步,心神恍惚,只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安思霖愣住了。 第10章 玄铁铸剑 杨错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 明天就要进京了,他却没想好送什么礼物给贵妃。 说到烘托节日的气氛,首先想到的是爆竹。 但是爆竹这种东西,最好是春节的时候拿出来。 还有在唐代的火药技术还不成熟情况下,制作出来的爆竹太不安全。 想要安全,这需要时间慢慢的实验,肯定来不及。 “三姑爷,还没想好?”高崇文忍不住问道。 他已经和安太清陪着杨错快要走一个时辰,两只脚感觉不是自己的。 杨错摇了摇头:“还没呢。要么太普通,要么不合适。至于贵重的礼物,只怕皇宫里都找得到。” 一时间,三人都没了主意。 安太清道:“既然没有合适的送给贵妃娘娘,为什么不想一件能够送给圣上的礼物呢?” “这合适吗?”杨错担心的道,“如果我送给圣上而不送贵妃,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至少有一样选好了。” “有道理。” 杨错脑子转的飞快,立马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百斤玄铁! 那可是打造兵器的好材料啊。 该打造什么样的兵器合适呢? 刀?人家可是当朝天子。 枪?太普通。 剑?这倒是不错。 对,就选择剑。 剑乃是百兵之王,古往今来,多少男人都爱剑。古有名剑太阿、干将莫邪等,唐代更有剑圣裴旻。 “走,咱们回去。”杨错转过身来。 “去哪里?”高崇文好奇地问。 “回府!” 杨错直奔东平郡王府。 到了之后,杨错便一个人去见了安思霖。 安思霖本来正在看书,忽然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时,见到兴冲冲进来的杨错,略微吃惊。 “这么快就找到礼物?”安思霖问道。 “没有。我回来是想问你一件事,范阳城中有没有能工巧匠!”杨错问道。 “有啊。”安思霖放下书,仔细想了想,又道:“城东有家张记铁匠铺,非常的有名。打造的兵器……” “多谢。”杨错不等她把话说完,拔腿就走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安思霖,有些不明觉厉。 杨错按照安思霖说的大致方位,又问了沿街百姓,终于找到了张记铁匠铺。 望着不远处挂着的幌子,上面写着的“张记铁匠铺”五个大字,随风摇摆。 杨错翻身下了马,牵着,朝张记铁匠铺走去。 刚到门口,就有伙计远远看到他来,在门口相迎:“客官,你是要自己锻造兵器啊,还是买兵器。” “当然是自己造啊。”杨错伸手拍了拍马背上、用布捂着的玄铁。 这是他从系统获得的奖励,此前一直放在系统仓库,今天能用上就取出来了。 伙计一看,笑道:“客官请随我到里面。” “有劳了。”杨错把马拴在店铺外的马桩上,取下玄铁抱在怀里,随伙计进了屋。 伙计把他引到内堂,请他入座。 等杨错坐稳,伙计才道:“客官稍等片刻,我去请掌柜的来。” “有劳了。”杨错把玄铁往身旁的桌上一搁,发出“哐当哐当”的金属声。 伙计也算半个行家里手,听到这声音,眼前一亮。 他笑呵呵的离开了内堂。 不一会儿,就引了一个中年男子到杨错的面前。 杨错礼貌的起身。 中年男子道:“老夫是这家店的掌柜,不知客官如何称呼?” “免贵姓杨,名讳不劳记挂。”杨错道。 掌柜懂了:“公子要打兵器?” “不错。” “要打什么样的兵器?” “当然是,剑!” “有什么要求吗?” “三大要求,拉风、拉风、还是拉风!” “什么?” “额……我的意思是一定要用心,不然就辜负了我的好材料。” 说完,杨错解开了盖在玄铁上面的布,只见数道寒光发出,屋里的人都下意识的用手遮脸。 只有杨错习惯了这光,微笑的看着他们。 掌柜激动的凑到玄铁跟前,激动地道:“这……这是玄铁!乃是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上等材料。” “掌柜有眼光。”杨错笑了笑。 “请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要?” “当然是,明天!” “明天?太急了点吧。” “我时间有限,还请掌柜通融。”杨错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根金灿灿的金条,放在玄铁旁。 乌黑的玄铁与金色的黄金,呈强烈的对比。 但,掌柜的目光显然只落在了玄铁上。 这倒是很有意思,看来安思霖说的没错,掌柜果然不是平常人,杨错心想。 片刻后,掌柜咬牙道:“好!明日一早,请公子来取宝剑。” 杨错叉手道:“有劳了。” 从张记铁匠铺出来后,杨错直奔东平郡王府。 他还没来及进府,就遇见了从府里出来的安太清。 见安太清神色慌张,杨错以为府内出了事,急忙问道:“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安太清道:“三姑爷,二公子挨了的郡王打。” “呀!他被打?”杨错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知道是安庆绪被打,松了口气。 “三小姐派小人出来找姑爷,请你去解围。”见杨错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安太清隐约觉得不妥,但没说出来,只说了安思霖吩咐他做的事。 “派我去解围?”杨错不慌不忙,“有没有搞错?” “姑爷,赶紧去吧。”安太清催促道。 「叮!检测到宿主需要解救安庆绪,有如下选择!」 「一、不救,装作一切没有发生。安思霖好感-5,安庆绪好感-5。」 「二、救,想方设法救下安庆绪。安思霖好感5,安庆绪好感5,安禄山好感-5。」 晕了!本来就没有好感,现在这么一降下去,总有一个或者两个是负数,那也就意味着双方关系交恶! 救,不救都是难题。 “你起码告诉我,郡王为什么要打二公子吧?”杨错慎重起见,问清楚再做选择。 “哎!我也不是很清楚。郡王脾气……总之,你快去吧。”安太清欲言又止,显然是心里有着诸多顾忌。 杨错长吁了一口气,最终一咬牙选择第二个选项,救! 算了下,顶多亏5点好感度。自己本来还有十点好感度没用,到了实在有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 杨错快步来到了书房,还没进门,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安禄山的咆哮声:“兔崽子,你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接着,听到安庆绪的声音道:“父亲,我是兔崽子,你又是什么!” “还敢顶嘴。” 接着,就传来踹人的声音。 好家伙!踹人的声音这么大,搞不好要闹出人命。 杨错不知道为什么没听到安思霖劝架的声音,只能咬牙往里走。刚一进门,就傻了眼。 他知道为什么安思霖不说话! 因为安思霖在一旁,被段夫人盯上了,根本开不了口。 她见到杨错进来,眼神里闪烁着希望之色。 完了!自己说不定撞到树上了,杨错心里忐忑不安。 但他还是上前行礼。 正踹人的安禄山,扭头看向杨错:“废物!你来干什么!” 杨错心里一个咯噔,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但为了不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只好勉强自己笑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小婿是废物,挨几下没问题。可是你脚下的人是你的亲儿子,这样踹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话刚说完,杨错就觉心口一痛。 原来是安禄山一脚踹来,他被踹翻在地。 杨错捂着心口,“哎哟!”一声喊出,胸口像火烧一样。 却听安禄山怒斥道:“老子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轮不到你说话。” 嘴上这么说,安禄山到底没有再对安庆绪动手。 安禄山转身回桌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指着安庆绪道:“起来!给老子跪好。” 安庆绪忍着剧痛,爬起来,直挺挺的跪着。 段夫人这才离开了安思霖,走到安禄山的身后。 安思霖得以脱身,赶紧上前把杨错扶起来,并给他嘴里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 杨错吃下后,顿觉心口凉凉的,终于缓过劲儿来。 这时,听安禄山道:“兔崽子,你可以不肯干,但是你听清了,明天日出之前,必须给我找到一件像样的礼物,否则……哼!” 安庆绪也是气不过,昂头道:“父亲要得太急了。让孩儿在短短一天之内找到独一无二的兵器,谈何容易。可以说,根本就办不到。” “办不到?”安禄山一听就火冒三丈,又站起身来。 安思霖见势不妙,离开了杨错身边,也扑通一声跪在安庆绪身旁,求情道:“父亲,二哥不是有意忤逆你,还请父亲原谅他这一回吧。” “原谅?”安禄山气极反笑,笑声大得震耳欲聋。 屋里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安禄山笑完,说道:“这件事,没得商量。再说我吩咐兔崽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办不成的话,就别怪老子不念亲情。” 直到此时,杨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得不佩服安禄山的暴躁,应该说不是暴躁,而是暴虐成性。 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小题大做。 难道…… 杨错想起了这段历史,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第11章得而复失 「叮!检测到宿主需要做出选择,选择如下……」 「一、把自己打造的剑让给安庆绪,让他过关。安庆绪好感10,安禄山武力8」 「二、不给。自己武力8,安庆绪好感-5」 这算啥?刚好不容易混的5点好感,又没啦! 杨错心里一阵郁闷,不过想到那把剑是隐瞒不住的,自己又要和安庆绪长期打交道,还是忍痛割爱。 选择第一项吧。 杨错道:“岳父大人,其实二哥早就委托小婿去铸造一柄宝剑,为了保密起见,没有说罢了。” 此话一出,安禄山一家都看向杨错,表情各异。 杨错也知道自己圆场的十分勉强,但是实在是没更好的话说了。 不料,安禄山并没有计较这点,笑着问道:“宝剑在何处?” “老爷……”段夫人瞧出端倪,想要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却被安禄山抬手打断,她只好默不作声。 杨错道:“还在张记铁匠铺打造,明天一早给我。” “好!明天早上给老夫拿过来。”安禄山说完,大手一挥。 杨错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安思霖扶起安庆绪,也随后退了出来。 “杨错。”安庆绪叫住在前面走着的杨错。 杨错回过头来,看他们。 安庆绪道:“别以为你替我解了围,我就会感激你。” 杨错看了眼安思霖,然后道:“我又不图你感激,只不过是看你被踹成那样,于心不忍罢了。”说完,抬腿就走。 安思霖目送杨错的离开,然后扶着安庆绪到他的府上休息。 而杨错则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心里后悔不迭。 “我怎么就选择了第二项呢!安庆绪本来就是个大反贼,道不同不相为谋,将来是一定要成为敌人的。”杨错长吁短叹,跺脚拍桌,是越想越后悔。 这时,安思霖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见到杨错的第一时间,便谢道:“谢谢你今天帮我,不然……二哥不知要被打成什么样子。” 杨错也不看她,冷声道:“不用谢我。如果不是你喊我去解围,我只想待在外面不回来。” “我喊你?”安思霖不明所以。 “难道不是吗?”杨错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不是你派安太清告诉我说,二哥遇到了麻烦,让我去解围。” “没呀。”安思霖更加觉得奇怪,“二哥挨打,我就在书房,当时被二娘控制着,怎么可能传递出消息呢。” 杨错心里一阵哇凉,该不会是安太清这小子背叛了我! 他的沉默,让安思霖品出味来。 “安太清假传情报,忽悠你来解围,对不对?”安思霖逼问道。 杨错还是沉默。 安思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转身就走。 “站住!你要去哪里?”杨错叫住了她。 “当然是逮捕并询问安太清,如果他敢‘卖主求荣’,我就一刀宰了他,永除后患。”安思霖杀气腾腾地说道。 杨错赶紧起身,走到安思霖面前,劝道:“别这么鲁莽。还是等我问清楚,再说吧。” “问清楚?” “是的。安太清是我带回来的,就算是要杀了他,也应该是我来作出决定。” “好吧,那你自己处理吧。” “多谢了。” 杨错转身就要离开。 在这之前,安思霖谢道:“不管怎么说,多谢你及时救了二哥。” 杨错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径直离开。 他心里此时完全被安太清毫无征兆的背叛给弄蒙了,按理说也有近80的忠诚度,怎么说背叛就背叛了。 难道和人人与之间的相性有关? 或许,自己想要从安禄山阵营拉拢人才的想法是天真了。 杨错在安府的马厩找到了安太清。 安太清正在喂马,听到脚步声,转身看是杨错,脸色没任何变化。 是问心无愧?还是有恃无恐? 杨错无法做出判断。 「叮!检测到宿主左右为难,给出如下选择。」 「一、直截了当的质问。」 「二、委婉的询问。」 “安兄,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杨错语气很温和。 他选择了第二项。 安太清却似乎早知道杨错要问什么,他道:“三姑爷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假传情报,说是三小姐请你去帮二公子解围。” 杨错虽然不甘心被人看破来意,还是承认的点了点头。 安太清道:“属下其实是为了三姑爷好!这柄剑,你是万万不能献给朝廷,只能留给郡王。” “这话是什么意思?” “郡王贪欲强烈,心中对于一些珍奇异宝充满了占有欲。而三姑爷即将得到的宝剑,郡王早就想要得到。” “早就?你的意思是……” 安太清环顾四周,故意压低声音道:“出门的时候,被人盯上。三姑爷在铁匠铺里说的每句话,都传到了郡王的耳朵里。” “莫非郡王打二公子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实际上是要我的剑。” “就算你送的不是剑,都会被郡王找理由拿走。” 杨错明白了。 这是安禄山怕他向朝廷传递情报,而设的计策。 但,安太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杨错看向安太清,十分认真地道:“那么你呢?” 安太清懂三姑爷话里的意思,叉手道:“属下本来只是农田里的一个莽夫,得到三姑爷的赏识才有今天,所以唯三姑爷马首是瞻。” 杨错姑且相信他的话,叹了口气道:“今天的话,就到此为止。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明白。” 杨错转身走了。 他边走边想,安太清前面那句话的意思。 忽然,他懂了:“安禄山有不臣之心,作为其中一种表现,将本应进献朝廷的宝剑据为己有,很正常。” 看来自己对安禄山还是太低估了,这种家伙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为施展计谋的棋子,毫无底线,更应该万分警惕! 次日一早,杨错、安庆绪和安思霖来到了张记铁匠铺。 杨错本来是想一个人来。 但是安思霖坚持要和安庆绪一起过来,理由嘛,当然是为了宝剑的安全。 掌柜出来相迎,请他们到内堂入座。 随后,掌柜命身边的童子将一个剑匣放在杨错的面前,说道:“公子请打开一看,我保证你会觉得满意。” 杨错应了一声“好”,随即打开匣子。 一道寒光发出,直照在屋顶。 等到寒光消失瞬间,才看到一柄雕工精致的唐剑静静的躺在匣内。 安庆绪见了,脱口而出:“好剑!” 安思霖也是无比震惊。 杨错拿出唐剑,在眼前横着拔出一截。只见剑身花纹精细,同时闪烁着寒芒,自己的眼睛也映照在剑上。 果真是一柄绝世好剑。 掌柜微笑着捋须,欣赏着杨错惊讶的表情。没有什么比顾客有这样的表情,更让一个铸剑师开心。 “多谢!”杨错很满意张记铁匠铺的杰作。 他转念一想,能铸造出这样宝剑的铸剑师,绝对不简单! 正要开口,掌柜却抢先道:“公子,英雄不问出处。公子想问的问题,最好还是埋在心里吧。” 杨错起初一怔,继而尴尬的笑了起来:“掌柜真是心如明镜,我佩服啊。” 掌柜笑道:“见的多了,自然就涨了见识。” 杨错赞同的点头。 安庆绪催促道:“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咱们就回去吧。” “好。”杨错见掌柜不愿透露姓名,也不好再打扰,便起身要走。 掌柜跟着起身,说道:“我看公子也是爱剑之人,我就送公子一把宝剑吧,可以作为防身之用。”说着,又命童子入内。 不一会儿,童子把另外一个剑匣抱了出来,走到杨错面前。 “这……不太合适吧。”杨错心里是想要的,毕竟这里的铸剑师不简单。 掌柜道:“拿去吧。我要感谢公子给了我上等的玄铁,才有这惊世骇俗的宝剑。” “玄铁!”安思霖和安庆绪齐刷刷的看向杨错。 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材料,杨错是从哪里捞过来的! 杨错只当没看见,向掌柜叉手行礼,从童子手里抱过来剑匣。 「叮!鸦九剑入手,宿主武力5」 原来是鸦九剑! 杨错一怔,心道:“天啦!想不到我能有机会见到唐代第一的铸剑师张鸦九,竟然没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到了郡王府门口。 “走吧,进府见父亲。”安庆绪不满杨错一路的发呆,因此说话的语气有些冰冷。 安思霖瞥了眼二哥,没好气道:“催什么催,没看见杨错还在想事情吗?” “欸……你……”安庆绪没想到三妹竟然护短眼前这小子,略微吃了一惊。 杨错不再想了,翻身下马:“走吧,去见父亲。” “等一下。”安思霖紧接着下马,拦住杨错的去路。 “怎么?”杨错楞了一下。 “把刚才掌柜给你的那把剑给索薇娅,让她带回屋去。” 安思霖话音刚落,安庆绪就道:“妹妹……” “二哥,我自有分寸。”安思霖一句话把他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安庆绪退到一边。 杨错看了眼安思霖,见她眼神里毫无波澜,再看已经走过来的索薇娅。 短暂抉择后,杨错把手里的鸦九剑递给了索薇娅。 他们三人带着那柄玄铁铸成的宝剑,走进了东平郡王府。 第12章 出发 锃…… 安禄山拔出杨错递给他的宝剑,剑身映上了他欣喜若狂的脸。 “好剑!”安禄山笑着夸道。 “相信圣上会喜欢的。”杨错也笑道。 安禄山脸色一沉,收剑回鞘,说道:“这事儿,我自由安排。你们去收拾一下,中午出发了。” “是。”杨错、安庆绪和安思霖同时应了一声,从书房里退出来。 杨错在出来前,瞅见安禄山脸上浮现出的冷酷的笑,心里变得十分的不踏实,总觉得安禄山另有用意。 只可惜“攻心”技只能用一次,已经废了。 「叮!检测到宿主失去玄铁宝剑,同时获得一项技巧,读属性。」 “这是什么意思?”杨错在脑海里问客服。 “你用一下就知道了。”客服笑着说。 杨错抱着好奇的心思,看向安庆绪,选择了读属性这选项,眼前立刻出现安庆绪各项数据…… 【安庆绪,好感15,统帅66,武力83,智力68,政务65,魅力63。特技:亲蛮。】 原来真的可以读取各个人物的数据啊! “你干嘛不早点开放这个技巧?”杨错在脑海里埋怨客服。 客服却反过来数落他:“你见过有一开始就开放所有玩法的系统吗?做人要有耐心,有耐心啊!” 杨错一阵无语。 安庆绪却发现了杨错再看他,问道:“妹夫,你有事?” “没……没事……”杨错随口应付道。 “那就好,我要回去准备了,待会儿再见。”安庆绪向杨错和安思霖叉手行礼,转身走了。 等安庆绪走远,安思霖问杨错道:“你在想什么呢?” 杨错敷衍道:“我刚才说了呀,没想什么。” 安思霖冷哼一声:“你满脸写着心事,还用我猜?” 杨错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思乡情怯,越是想到可以回家越是心绪不宁,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这样吗?” “没骗你。” 安思霖见杨错不肯说,也没再追问下去。 她在前面走了,杨错紧紧的跟在后面。 【安思霖,好感5,统帅70,武力81,智力83,政务86,魅力92。特技:洞察。】 杨错眉头一皱,总觉得【洞察】这个特技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 两人回到屋里,索薇娅早已吩咐丫鬟们把他们的行李收拾好,总共有两大箱子之多。 当然了,两大箱是安思霖的,杨错只有一个包袱。 差距有点大。 杨错把尴尬全写在了脸上。 “杨错,还有一会儿才出门,我给你说件事。”安思霖向索薇娅使了个眼色。 索薇娅会意,让丫鬟和婆子都出去了。 她最后一个出去,细心的带上了门。 “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此次进京,有事情需要你务必谨记在心。” “请说。” “第一条,无论我父亲说什么你都只听,切记不要轻易开口答应或者选择不答应。” “这一条?” “你听着就是了。” “哦,请继续。” “第二条,不要脱离大部队,以任何方式都不要脱离。如果是我父亲派你探听消息等,你都要找借口拒绝。” “安……” “第三条!记住前面两条。” 安思霖说完,也不看杨错一眼,就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喝茶。 杨错走上前来,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索薇娅就推门进来:“三小姐、三姑爷,郡王通知两位出发了。” “知道了。”安思霖站起身来,从杨错身边经过时,小声提醒:“记住我的话。” 杨错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跟在安思霖身后一起走向郡王府门口。 堂堂的东平郡王,平卢、范阳和河东三镇节度使出行,规模自然非常的壮观。 前面是狼牙亲卫开道,随后是充作礼仪的兵马,再才是安禄山、安庆绪和安思霖的三辆马车,由狼牙密卫保护。上百府兵作为殿后,浩浩荡荡的前往长安。 沿途百姓纷纷避开,或者是沿街跪拜。 杨错透过马车的窗帘看到这一切,心潮澎湃。 自己终于要离开这里,前往盛唐的长安。既有为能够见到盛唐景象而激动,又想到明年就是安史之乱爆发之年而怆然泪下。 历史的车轮毫不留情的滚滚向前,自己真的能阻止他吗? 一路上,杨错谨记安思霖的话。 不管安禄山说什么,杨错都是默默的听着。坚决不离开大部队,甚至中途歇脚也只待在马车里。 这惹得安庆绪大为奇怪。 他找个了个机会,小声问安思霖:“妹妹,杨错这是怎么啦?变得十分小心。” 安思霖望了眼杨错所在的马车,说道:“他还不太适应赶远路,估计浑身正难受呢。” “是吗?我看不像。”安庆绪摇了摇头,“他倒是对我们似乎特别的提防,难道……” 安思霖打断道:“二哥别瞎猜。眼看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别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安庆绪知道三妹在袒护杨错,笑了笑道:“好,听你这回。”扭身走开了。 安思霖则是走向马车,掀开帘子,就见杨错正在看书。 “真是奇事一件,你居然在看书。”安思霖笑道。 “那是你不够了解我,我可是信奉一句至理名言。” “那句?” “读书使人进步。” “怎么从来没听说?” 杨错指了指自己。 安思霖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现编的啊。 “天气这么热,你一个人闷在马车里,小心中暑,还是随我出来透透气吧。”安思霖劝道。 杨错拒绝了:“我就喜欢待在车里,哪里也不去。” 安思霖忍不住笑了:“我跟你说的话,你执行的太彻底了。” “你也是为了我安全着想,我当然执行彻底。” “谁为你着想!”安思霖脸色一红,把门帘狠狠地甩了下来,转身就走了。 杨错因门帘看不到安思霖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却消失了,慢慢地合上了书。 因为上次攻心成功,让杨错知道了安禄山是把他推下楼梯,导致他成为半个植物人的罪魁元凶。 所以,安思霖的话让他格外提高了警惕。 浩荡的队伍行进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都不意外。 万一出了事,杨错可不指望有人能救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立刻引起杨错的警觉,他贴着马车,撩起门帘,看着骚动的来源。 原来是一个宦官打扮的男子,策马而来。 来人在树下乘凉的安禄山前下了马,笔直的站着。 安禄山及身边的姬妾,还有安思霖和安庆绪等人纷纷跪在来人面前。 来人用特别尖的声音说道:“圣人有旨,传东平郡王安禄山、郡王之子安庆绪,以及贵妃族弟杨错进宫见驾。” 安禄山和安庆绪齐刷刷的皱眉,因为他们歇脚的地方距离长安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现在就让他们单独前往,莫非是另有企图。 来人似乎早猜出安禄山的心思,笑着释疑道:“进宫见驾之前,高公公代圣人在城外设了晚宴,请三位赴宴。” 安禄山立刻明白了,跪谢道:“臣安禄山接旨,吾皇千秋。”头磕在了地上,屁股撅起来。 安庆绪也领旨谢恩。 来人左右看了眼,问道:“贵妃娘娘的族弟呢?听说他已经康复,怎么不见他的人?” “公公,我在这里。”杨错下了马车,连走带跑来到来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来人笑了笑道:“看到公子身体康复,老奴深感欣慰。”客套完,来人又昂声道:“三位就请准备一下,随老奴一起去赴宴。” 转身要走。 杨错忽然抬头,昂声问道:“公公,请问这次宴会只请了我、岳父和内兄吗?” 来人转过身来,尽管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还是答道:“是的。你有疑问吗?这可是圣人下的旨意。” 言下之意,说的很明白了。 “那么这场宴会算是接风宴吗?”杨错不知好歹的又问。 “算是吧。” 杨错不买账了:“既然是带有家宴性质的宴会,安思霖是我妻子,自然是我的家人。她是东平郡王的女儿,也是安家人。于情于理都应该让她同往,不是吗?” “这……”来人眉头一皱,如果不是顾及到杨错是贵妃的族弟,以他的脾气早开骂,说这小子不识时务。 来人终究不敢,下意识的看向了安禄山。 希望他能够出面。 谁知安禄山仿佛没看见,一直低着头,表面上注重礼仪,实际上是作壁上观。 相比之下,安庆绪的表情则明显得多,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来人见是这情况,赌气道:“公子如果对此有异议,可等到见到圣人后,再当面陈奏。” 杨错直挺着身子,说道:“公公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我就不客气。事情有先后,那就等我携夫人赴晚宴,再去请罪。” “随公子的便,老奴只是把话带到。”来人生了气,也不管安禄山等人的脸色如何,铁青着脸,转身走了。 原本是随他前往,一下子变成了安禄山等人自行前往。 安禄山非但没觉得生气,反而高兴的拍了拍杨错的肩膀,哈哈大笑。 而安思霖脸色微红,心里百般复杂。 第13章 宴会上的争斗 四月十六日,午时一刻。 杨错随着安禄山一家来到了长安城外,一处名叫迎客亭的地方。 在那里,意外见到了安禄山的兄长——安思顺。 “兄长。” “义弟。” 安禄山见到安思顺的一刻,就奔了上去。 安思顺也是非常的高兴,主动迎接。 弟兄俩大手交握,十分的激动。 说起来还挺有意思,安思顺是安思霖的伯父,然而他们却取同一个排行的名字。 杨错站在他们的后面,忍不住偷笑,这两个大男人还挺热乎。 就在此时,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有人嘲讽道:“两位都是统兵大将,怎么像小儿一般见面啼哭。” 安思顺和安禄山同时看去,原来是哥舒翰。 【哥舒翰,统帅90,武力87,智力58,政务46,魅力78,特技:铁壁。】 不愧是历史上有数的名将,果然数值相当不错。 杨错看完后,暗暗的点了点头。 却引起安思霖的极大不满:“杨错,你到底是哪头的?”扭头看向杨错,眼神里满是恼怒。 “我……我当然是你这边的。”杨错油腔滑调。 “哼!”安思霖白了他一眼,直视前方,不再看他。 杨错自讨没趣,只好当做无事发生。 此时,只听安禄山没好气道:“我们这是兄弟见面,不像某些人连兄弟都没有,孤独到只会在女人的肚皮上跳舞。” 哥舒翰的好色是出了名的。 正是:世间唯有美酒与女人,不可辜负。 哥舒翰也不甘示弱:“我是没兄弟,不像某些人是假兄弟。仗着老娘有几分姿色,爬上别人父亲的床。” 安禄山和安思顺并非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而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堂兄弟。据说安禄山的母亲改嫁了安思顺父亲的哥哥安延偃,两人打小就关系亲密。 这可就过分了啊!打人不打脸。 安禄山气得拔出佩刀,叫道:“哥舒翰,你敢和老子单挑吗?” “哎呀,我还怕你不成。”哥舒翰也抽刀在手。 眼看着两人就要火并,安思顺站了出来:“弟弟,今日毕竟是圣人下诏设宴,咱们不可闹事。” 气糊涂的安禄山,哪管这些,叫道:“哥哥别管我,我要和这个狗东西大战三百回合。” 哥舒翰也气得面色涨红:“狗贼,你莫猖狂。有胆就和我到一边去斗上几百回。” “斗便斗,还怕你不成。” 安禄山甩脱安思顺的手,推开随后来阻止的安庆绪,冲向哥舒翰。 哥舒翰也摆开架势,紧握钢刀。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道:“西平郡王、东平郡王,两位今日火气这么大,难道是在边疆待久了,有点不适应长安的祥和。” 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安禄山和哥舒翰同时住了手。 杨错也觉得奇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宦官服的中年男子骑在马上,已经微笑着翻身下马。 “他是谁啊?”杨错好奇的低声问安思霖。 “他是高力士,圣人身边最受宠的大宦官,统领着大唐最精锐的禁军白龙飞军。”安思霖小声介绍道。 原来如此,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高力士。 作为npc一类的人物,难怪读不出任何的数据。 高力士走到哥舒翰和安禄山面前,微笑着道:“怎么样?两位买老奴一个面子,暂时不要动手。否则搅乱了圣人设的接风宴,那可就不好,老母也不好回去交差。” 安禄山收刀回鞘,叉手道:“高公公的面子,我不敢不买。但是哥舒翰用言语侮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哥舒翰也向高力士叉手,辩解道:“安家兄弟以多欺少,仗着人多就想欺负老将。” “你含血喷人!” “你信口胡说。”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高力士轻咳一声。 立刻安静下来。 高力士笑道:“多大点事儿,值得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毫无统边大将的风度。还是听老奴一句劝,好好的开席吧。” “是。”安禄山和哥舒翰互看一眼,尽管彼此不爽,还是忍下来。 高力士又走到杨错面前,关心道:“公子的病好了吗?” “好了。”杨错叉手行礼,“有劳高公公惦记。” “欸,非是老奴关心,而是宫里的娘娘很关心公子的健康。今天见到公子身体康泰,老奴也就放心了,可以回去交差。”高力士笑道。 “请公公代为转达,我对娘娘的谢意。” “好说,好说。” 高力士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 其他人只能一声不吭的跟着,赴宴。 那里早就安排好了酒食和座位,高力士作为代表皇帝自然坐主座。 关于上首座,却起了争议。 安思顺道:“我是已故王将军旧将,论辈分理应坐上首座。” “不错,我哥是王将军身边的亲近之将。他还在的时候,你不过是区区的衙将。”安禄山随声附和。 哥舒翰冷笑不止:“英雄不问过往,老夫是陇右、河西节度使,兼任御史大夫,你们还不够格。” 安禄山不甘示弱:“如果不论辈分,而是单纯的名爵。那我就可以坐上首座,我是陛下亲赐的东平郡王,比哥舒将军高那么一点点。” “哼!哪里高了?我也是西平郡王,怎么会比你低。”哥舒翰以一敌二,嘴炮无敌。 两方争执不下。 安氏兄弟一唱一和,气得哥舒翰吹鼻子瞪眼。 高力士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件事情容老奴说一句话。你们都是统边大将,为圣人镇守一方,原本不应该分上下。既然三位都是客,就客随主便,不让老奴为难,同时又有负陛下所托。” 这番话是在提醒他们,这次是自己奉皇帝的旨意请他们,于公于私都不要再为座次的事情闹下去。 哥舒翰和安氏兄弟听到这话,都安静下来。 高力士将哥舒翰摁在上首座位,又让安思顺坐下首。 安禄山不用高力士请,自然的坐到安思顺一侧。 安庆绪、安思霖和杨错都坐在安禄山身后、稍后一点的座位。 杨错刚才一直冷眼观察在场众人,看着这些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的争斗,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 也许皇帝根本不是要调和他们的矛盾,而是激化。 只有两边斗得你死我活,皇帝的宝座才能高枕无忧。 杨错的目光先是落在安禄山的脸上,然后又落在哥舒翰的脸上。 最后,他望着坐在主位的高力士,见他举起了酒杯。 “诸位,请满饮此杯。”高力士高声道。 众人纷纷举杯,杨错也不例外。 “祝陛下和娘娘万寿无疆,请。”高力士又道。 杨错等人随声附和:“祝陛下和娘娘万寿无疆。”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高力士放下酒杯,看了安禄山一眼,笑道:“三位都是国之栋梁,理应多亲近才对,怎么就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见高力士看了眼自己,安禄山心里有数了,起身道:“高公公的话非常在理啊。” 他端着酒杯,走到哥舒翰面前,套近乎:“我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你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胡人,我们的血脉如此类同,怎能让人不感到亲近呢?” 哥舒翰却回应的很有意思:“古人说,野狐向着自己出生的洞窟嗥叫,是不祥的兆征,因为它已忘本,我哥舒翰怎能不尽心呢。” 安禄山认为是在讥讽他是胡人,大怒,指着哥舒翰破口大骂:“你这突厥竟敢如此说话!” 哥舒翰正要起身回骂,高力士向他连使眼色,哥舒翰才停止。 这场宴会竟闹到这个地步,再喝下去也就没有必要。 高力士只好道:“请三位今日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入宫面圣。”接着看向杨错,再道:“至于公子,请暂时在官驿安歇,等候陛下的召见。” 杨错慌忙起身,谢恩。 高力士走了。 哥舒翰也走了。 安思顺走到安禄山面前,不忿地道:“弟弟,哥舒翰这条老狗实在欺人太甚。” “哼!还不是仗着有杨国忠在背后撑腰,他才敢目中无人。”安禄山也非常的不高兴。 “算了,不要为了一些小事生气。明天还要进宫面圣呢,可不能在陛下面前有所失态。” “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的。” 兄弟俩开怀大笑。 两人约好了,住到安禄山在长安的宅子。 那里有安禄山的妻子康夫人和长子安庆宗,作为人质被监视着。 离开了迎客亭,众人再度出发。 这是,杨错第一次抵达大唐的都城长安。 一瞬间,就被长安的繁华给惊呆了。 长安街上,车水马龙,人如潮涌。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耍杂技的、卖狗皮膏药的、坑钱的千姿百态。偶尔还能看到倚门而望的唱女,一声声“公子”叫得那叫一个柔媚。 杨错撩起车窗上的轻纱帷帐,抬头看向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时,忽然感到了脑后传来一股杀气,立马低下了头,惹得楼上的姑娘们一阵哄笑。 这就是长安,繁华的国际大都市。 谁能想到未来会陷入战乱中,从此再也没有今日的繁华! 第14章 学礼 夜色幽幽,杨错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天际悬挂的明月。 他身后,安思霖正说着宫廷的礼仪。 “你有没有认真听啊?”安思霖看着满腹心事的杨错问。 从杨错恢复健康以来,安思霖就觉得他似乎把很多事情忘了,为了不让杨错到时候在皇宫里出丑,只能选择连夜恶补。 这也是安禄山的意思,他们在杨错和康夫人、安庆宗见面的时候,发现杨错简直是门外汉。虽然待人接物很礼貌,但是礼仪方面是一窍不通。 “在听呢。”杨错转过身来,“我只是想到在席间看见你母亲、那么年轻竟然已经两鬓白霜,心里有些难受。” “我母亲?难道不是你母亲吗?” “是,我母亲。” 安思霖笑了一声,道:“你少在我面前装傻,我看你压根就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杨错揉了揉鼻子道:“我真的有在认真听。” “那好,你告诉我,进宫面圣,先迈哪只脚?” 杨错脑子里一片空白,按照自己的习惯迈出左脚。 安思霖给他纠正:“抬腿走路,先迈右脚。” 杨错郁闷了:“你们这些人真是无聊透顶,走路就是走路,为什么非得先迈右脚?” “你们?难道你不是我们吗?再说了,自打我来到这个世上,见过的大臣面圣都是这么走路,没人问为什么。” 杨错气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安思霖又纠正:“你又错了。在陛下面前,没叫你坐,你动都不能动一下。坐的时候记得先谢恩,在四平八稳的坐下,目不斜视,身体不发出任何抖动。” 杨错生气,不理她,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索薇娅厌恶地说:“你那是喝茶,还是饮牛?” 杨错起来,发牢骚:“我渴了,练了一下午了,从进府就没停过。抿一口抿一口,急死谁啊?”说着,他赌气地抓过桌子上一个盛糕点的大碗放在面前,拿起来就吃。 安思霖轻蔑地道:“你这么个吃法,哪有半点世家公子的作风?” 杨错乐了,脱口而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如果不是老天爷作弄,我现在还在学校里好好的读书呢。” “你说什么?你来自普通老百姓?学校里读书?”引起了安思霖的警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杨错急忙圆谎,“我跟你说吧,我们杨家发际前,也不过是比穷鬼好一丢丢而已。” “算你过关,不过……给我起来,继续练习。”安思霖一声令下。 杨错不敢不从,规规矩矩的站起身来,按照安思霖指导的礼仪做。 转眼间,月儿被乌云遮住。 到了半夜。 “现在我们就来看一下你的训练成果。”安思霖把手一挥,索薇娅端着端着干果、点心放在杨错面前的桌上。 杨错打了个哈欠,无意中瞅见自己面前的桌子有些歪,下意识的调整了一些桌子,还把索薇娅放在桌上的干果、点心调整了一下。 安思霖坐在边上不动声色地看着,等索薇娅来到她身后,她告诫杨错道:“皇宫里,你要是有刚才这些动作,那些宫女就活不了啦。” “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杨错一脸诧异。 “宫女是奉命侍奉你的,出了差错,肯定要找她们的麻烦。所以从你进宫开始,就尽量不要做现在这些事。” 杨错一脸窘态,嘟囔:“封建!” “你说什么?” “不自己动手,全部让宫女来,我记住了!” “我知道,贵妃娘娘和你是姐弟关系。但是君臣有别,皇宫重地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慎,触怒天子,下场会很惨。” “知道了。”杨错虽然没亲眼见过,看了不少的史书和电视剧。 “好,今晚上就到这里吧。明天伯父和父亲大人入宫面圣,我估计不出三天,陛下就要召见你了。所以,明天早上起来,把我今晚教给你的礼仪全部复习一遍,我明天检查。” 说完,安思霖站起身来,在索薇娅及其他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房间。 杨错如释重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一阵倦意袭来,杨错简单梳洗后,倒床就睡。 睡得有多死呢?安禄山和安思顺进宫的时候,他都没有醒。 安禄山要不是顾忌这里是长安,早就把杨错从床上给揪下来,让他好好晒一晒外面的太阳。 “思霖……” “父亲大人。” “我走了之后,给我去收拾一下那小子。” “知道了。” 安禄山小声说完,翻身上马,和安思顺一起离开了。 而安思霖目送父亲背影在眼前消失后,转身就直奔杨错睡的房间。 咯吱一声,门被她推开了。 杨错被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床上,一脸茫然。 安思霖走了进来,轻描淡写地道:“可以啊,你睡得真熟。如果不是我来你房间,估计你都不会醒。” 杨错这才知道自己睡过头了,尴尬的笑了笑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太困了。” “困?是吧。”安思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在杯子里,朝杨错走了过来。 杨错以为安思霖是给他倒茶喝,是为了让他醒瞌睡,伸手就要接。 不料,安思霖突然把茶泼到杨错的脸上,发火:“身为世家大户的公子不是可以随心所欲,想放纵就放纵。你见过有老丈人出门,做女婿的居然在房间里睡大觉的吗?” 她把茶杯摔到地上,转身走了。 杨错慌忙滚下床,匆匆忙忙的穿了衣服和鞋,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安思霖的房间。 进屋时,就见她一脸肃然的坐在进门的桌子旁。 “对……对不起。”杨错艰难的说出道歉的话。 “知道错了?那还不去洗把脸再来。”安思霖把脸一沉。 杨错不敢怠慢,转身去洗漱了。 索薇娅在旁边说道:“三小姐,我总觉得三姑爷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要说这样的话,以免引起有心人的不必要误解。”安思霖提醒。 “可是……三姑爷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是大户出身的做派。” “你知道,为什么我父亲从来不问杨错为什么突然不傻了吗?” “我不知道。” “父亲大人从来不在乎杨错到底是谁,只要是杨家人就行。眼下情势昏暗不明,千万不要说那些不清不楚的话,明白吗?” “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杨错洗漱完回来了。 “按照我昨晚上教给你的,你做一遍。”安思霖吩咐道。 杨错立刻从走路开始,再到行礼,然后是坐姿等都变得有章法。 安思霖点了点头:“很好。你现在算是有些章法,但是有件事情必须要清楚。” “请说。”杨错一脸求教的样子。 “陛下赐宴的时候,你接宫女递过来的东西,伸手不能超过一尺。但如果是高公公亲自赐宴的话,你必须立刻站起来。”安思霖给他做了个示范。 杨错学着她的样子做了一遍。 他有一点不解:“我看东平郡王和西平郡王对高公公不怎么尊重,不然昨天不会闹得那么凶。” 安思霖把脸一沉:“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如果只看表面的话,你都敢在皇帝面前大呼小叫。” “额……”杨错一时无语。 “这并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而是两个派系的恩怨。哥舒翰代表的是西北派,我父亲代表的是东北派。两派因军功等问题纷争不断,可以说是积怨已深。” “难怪封的郡王名字都差不多。” “好了,你别废话了。现在开始下一项礼仪……” “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安思霖教杨错学习其他礼仪,杨错也乖乖地学起那些人的举止做派。从走路到入座、还有各种各样的基本礼仪。 他不断地矫正自己的动作,安思霖还是不满意。 杨错一脸的无奈:“我又哪儿错啦?” 安思霖纠正:“目光一定不要高于和比你职位高的人,遇到职位比你低的人要选择平视,而不能把头抬得过高,显得你很高傲。” “知道了。”杨错嘟囔,“连个视线都不能错,简直憋死了人。” “嗯?” “我照做。” 杨错看见索薇娅在边上坏笑,于是说:“索薇娅,把茶递给我。” 索薇娅一愣,安思霖眉头一皱,还是示意她照办。 她无奈,只好端着茶过去。 杨错派头十足,看都不看索薇娅,伸出不超过一尺的手。 索薇娅把茶放到他的手上。 杨错故意折腾她:“看什么呢?再来一遍!” 索薇娅看了一眼三小姐,敢怒不敢言,只好把茶端去,又重复了一遍。 杨错故意教训她:“索薇娅,做下人的视线不能高于老爷的膝盖。你往哪里看呢?” 话刚说完,杨错就被索薇娅反手摁在桌子上,“哎哟、哎哟”的叫。 “放开他。”安思霖命令道。 索薇娅这才松了手。 杨错也老实了。 正在小两口熟悉宫廷礼仪的时候,索薇娅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她气喘吁吁地道:“三小姐、三姑爷,圣人下诏,传三姑爷入宫见驾。” “来这么快?”杨错和安思霖都大吃一惊。 索薇娅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15章 面圣 午时一刻,天色阴沉。 杨错骑着一匹快马,在仆人的簇拥下径直来到了大明宫的门口。 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文王,武王相承,其明德日以广大,故曰大明。 作为大唐帝国的皇宫,恢弘的大明宫自然是让人震撼的存在。 杨错立在巍峨的丹凤门下,抬头望着几乎是高耸入云的宫门,心头难以抑制的涌出自豪感。 这是帝国的皇宫,也是大唐的荣耀。 “杨错……” “在!” 随着门将官的一声,杨错应了声。 他上前一步,双臂平举向两侧展开,接受将校的检查。 门卒仔细的检查一遍后,朗声道:“过。” “有劳了。”杨错谢了一声,再次迈开脚步。 通过丹凤门,正式进入大明宫。 眼前出现了非常宽敞的御桥,而在御桥的尽头又是一座宫门。 “切勿大声喧哗、切勿交头接耳、切勿瞻前顾后、切勿心生歹念。”一名宦官在杨错经过的时候,高声说道。 “谢公公教诲。”杨错一步步走向了远处的宫门。 走到的时候,又听禁军将领大声道:“杨错……” “在。”杨错上前一步,再次接受禁军将领的检查。 这次比上次更加的严格,杨错几乎被搜遍了全身。锋利一点的东西都被禁军将领搜走了,然后放了行。 过了这道宫门,便到了含元殿。 气势恢宏的含元殿,是大朝会的地方。 杨错自然不会再那里见皇帝和贵妃。 在贵妃安排好的宦官的引路下,杨错绕过了含元殿,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座著名的宫殿,麟德殿。 过了光顺门,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到了麟德殿。 不过,在觐见皇帝之前,杨错还要在麟德殿外面的一处地方里,脱了衣服,验明正身,换上宦官提前准备的衣服。穿戴整齐,在殿外耐心的候着。 等了一刻钟,有宦官在殿门外喊道:“圣人有旨,传贵妃娘娘族弟杨错觐见。” “谢圣恩。”杨错跪下磕了个头。 起身,缓步走向麟德殿。 到了门口,杨错一颗心砰砰砰……地跳,身体都因为紧张而发抖。 “传……杨错入宫觐见。”高力士的声音传来。 杨错双腿一软,还是硬顶着头皮走了进去。 视线始终放在眼前一寸的地上,到了感觉差不多的距离,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杨错,恭祝吾皇万寿无疆,恭祝娘娘千秋。”杨错自觉说话都带有颤音。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卿家平身。” “谢陛下隆恩。”杨错起身,低着头。 接着,传来一个女人咯咯地笑声,她道:“弟弟,许久不见。人也变乖巧了,和我也生疏了。” 杨错猜是杨贵妃,便道:“君臣有别,在皇帝和贵妃面前,臣不敢不乖。” 然后,引来了杨贵妃一阵轻笑:“有意思,果然长进了不少。” “谢娘娘夸奖。”杨错再次下跪,再起身。 “在场都是自家人,你大可不必这么拘谨。”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赐坐。” “谢陛下隆恩。”杨错又下跪了,起身。 这时,眼前出现了太监递来的凳子,一屁股坐在上面。 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认识的安禄山。 而坐在安禄山对面的,则是一个同样中年、但面上气色略有不足的男子。 大概是鼎鼎大名的奸臣……杨国忠吧。 果然,在杨错抬头瞬间,他道:“贤弟,你不认识愚兄?” “啊……兄长。”杨错赶紧起身,向杨国忠行叉手礼。 根据礼节,先国而后家。如果有长辈在场,肯定是要在给君王行礼后,给长辈行礼。 杨国忠这么做也不算为难杨错。 反倒是杨错显得失了礼数。 杨国忠抬了抬手:“免礼吧。” “谢兄长。”杨错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刚坐稳,只听玄宗道:“听安卿说,卿家身体好了许多,是不是真的?” 杨错扭头看向玄宗的裙摆,低头答道:“托陛下和娘娘的洪福,臣已经恢复健康。” 玄宗欣慰的笑道:“如此甚好,这也不枉你姐姐天天记挂着你。” “有劳娘娘记挂。”杨错谢道。 不料,杨贵妃此时却冷哼一声道:“姐姐记挂弟弟,弟弟却一点都不想姐姐。在北方那么久,居然没想带点东西来。” “果然,安禄山吞了我的宝剑。”杨错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应对。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抉择问题,有如下选择……】 【一、承认自己忘记带礼物,接受贵妃娘娘的训斥,获得安禄山阵营点数5】 【二、说出事实真相,唐阵营点数5。点数可以兑换双方阵营可提供的物品。】 这个时候说出真相,似乎也是没有任何的意义。反而被安禄山指责倒打一耙,那就比说出真相更大的麻烦。 “臣一时疏忽,请娘娘治罪。”杨错起身离座,跪在他们的面前。 安禄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杨贵妃乐了,笑道:“只是姐弟见面开个玩笑罢了,弟弟千万不要当真啦。”说着,吩咐太监把杨错扶起来。 玄宗也道:“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我看时间不早了,估计卿家也没吃过午饭。如不嫌弃,就与我和爱妃共进午膳,如何?” “臣……谢陛下隆恩。”杨错赶紧起身,跪下谢恩。 与这同时,安禄山和杨国忠同事起身,向皇帝告退。 玄宗也没挽留。 他们一走,玄宗就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杨错的面前。 玄宗笑了笑道:“起身,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看你。” 杨错遵命,站起身来,缓缓地抬头,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满头白发但英气十足的老年人。 而玄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呀。几日不见,卿家也已经长开了,气度非凡呀。” “臣不敢。”杨错慌忙的低下了头。 杨贵妃也走下了座位,来到玄宗身边,看着低头的杨错笑道:“自家人就别这么拘谨,抬起头来。” 一张倾国倾城的白皙脸庞,伴随着雍容华贵的服饰,让杨错在抬头的一瞬间,震慑住了。 杨贵妃瞧见杨错的呆样,顿时乐出了声:“弟弟呀弟弟,你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的奇怪?” “臣一直都是如此,很好呀。”杨错当然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尤其是说出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话。 那样又会被当成疯子的。 “哦?什么?”杨贵妃不信,“除了比以前讲礼貌之外,还变得很有担当了。” 杨错心里一个咯噔,总觉得杨贵妃话里意有所指。 “臣不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杨错决定先装糊涂,糊弄不过去再说。 “你明明准备了一份大礼,却为什么没有给我?”杨贵妃问,“是不是自己藏起来了。” “臣的确是忘了,还请娘娘治罪。”杨错没办法,只能再次下跪。 还是某个电视剧说的对呀,有的时候必须带个“跪的容易”。 杨贵妃不买账:“用玄铁铸成的宝剑呢?薄如蝉翼,削铁如泥,上等的好剑。” 这时,杨错终于明白了。 朝廷在范阳的探子已经把自己铸剑的事情,告诉了朝廷。 【叮!宿主面临选择如下……】 【一、选择告知实情。安禄山阵营点数-5,唐阵营点数5。】 【二、继续隐瞒。安禄山阵营5。】 这……左右互搏啊! 杨错想了想,还是决定一条道走到黑。 他磕头道:“臣的确是忘记了,请娘娘治罪。”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杨贵妃果然生气了:“存毅(杨错的字),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安禄山!难道他的女儿真有什么手段,让你选择背弃了朝廷。” 扯这么远,杨错是没有想到的。 一下子就慌了。 “冤枉啊。”杨错叫冤,“臣一直对陛下、对娘娘忠心不二,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玄宗笑道:“卿家起来吧。你姐姐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杨错可不敢起来,依旧跪着。 玄宗看了眼杨贵妃,杨贵妃道:“起来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别忘了,自己是谁的弟弟。” “臣一定记住。”杨错应道。 “去吧。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下。”说完,玄宗在杨贵妃的搀扶下离开了麟德殿。 好家伙!原来是故意的呀。 留下来吃饭是假,借机会敲打他是真。 “完了,完了!”杨错心里一阵绝望,自己在左右互搏,搞不好两头都要得罪。 这可咋办呢! 杨错脑子一片混乱。 从历史上来看,跟着唐阵营才是跟着天道。但是以唐阵营现在的情况来看,的确可以这样做。但是马嵬驿兵变之后,杨贵妃的亲族几乎被屠戮殆尽。 这就很尴尬了,因为自己也将不容于唐阵营。 他边想边走,跟在宦官的身后,逐渐离开了大明宫。 来到丹凤门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一个人。 满脸微笑的杨国忠正等着他。 第16章 猛将兄 见到等候的人是杨国忠,杨错可不敢怠慢。 他连走带跑来到了杨国忠面前,就要下拜。 杨国忠却一把将他扶起:“你我是兄弟,许久未见,当叙说亲情,就不用行大礼了。” “家礼可不敢废呀。”杨错叉手道。 “好啦。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啦。”杨国忠笑道,“安禄山一个胡人,狗屁中原礼节都不懂,你咋会在他那里变得这么讲礼貌。” 杨错笑道:“全是拙荆教的。” “安禄山的女儿?”杨国忠问,“你和她走得很近?” 杨国忠这话问的非常的奇怪,夫妻之间难道亲密不应该吗? 但杨错不敢直说,便反问道:“这话怎么说?” 把皮球踢回给杨国忠。 杨国忠冷着脸道:“安禄山可是愚兄的对头,而且他在很早就有不臣之心,贤弟和他的女儿走得近,这可不是好事。” “这……” “欸,贤弟,你在范阳听到什么消息没?” 【叮!检测到宿主需要做出选择,内容如下……】 【一、告诉杨国忠,安禄山谋反。唐阵营点数5,安禄山阵营-5】 【二、不告诉实情,替安禄山掩盖真相。安禄山阵营点数5,可以用点数兑换物品】 反正我说什么,皇帝也不会真的把安禄山怎样。不如选择二,混点数拿物品,我也好奇能换到什么好的物品。 杨错想到这里,便开口道:“我在范阳这段时间,只知道安禄山军纪严明,替朝廷镇守北方。还到了济阳庄园等庄园,真可谓是国泰民安。” 他知道这些话会惹杨国忠不高兴。 果然,杨国忠听罢,冷哼一声,训斥道:“杨错!你别忘了自己谁的弟弟,别被女人的温柔蒙了心,忘了自己的根本。”说完,转身就走。 “兄长……”杨错叫了一声。 杨国忠没有搭理,消失在拐角处。 杨错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安禄山是大反贼,但问题是杨国忠也不是啥好鸟。杨国忠针对安禄山也不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而是为了和死去的李林甫作对。 因为李林甫生前和安禄山交好,是安禄山在朝廷最大的靠山。 想着烦心事,杨错朝着安府走去,连马也没骑。 忽然,砰……的一声响起,杨错好似遇到了一堵墙,明明是自己主动撞在了上面,自己弹了回来。 杨错抬头看时,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怒目圆睁。 “小兔崽子,你没长眼睛吗?这么宽的路,你都能撞到我。”大汉没好气的叫道。 “弟弟!”大汉身边的中年汉子呵斥道,“别这么没礼貌。” 大汉好像很怕自己的哥哥,默默的退到了他的身后。 杨错定睛一看,发现大汉的哥哥比他还要威猛。 那人站立在面前渊渟岳峙,一身黄衫被健硕的筋肉撑得似乎随时都会爆裂,面色淡黄眼大如牛,隔着几丈便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好一条彪形大汉! 中年汉子叉手道:“这位兄台没有伤到吧,我弟弟性格粗鲁,还请兄台不要见怪。” 杨错回过神来,忙还礼道:“没有,是我无理在前。心里光顾着想事情,不小心撞到了兄台的弟弟。” 中年汉子见杨错没事,便回头叫道:“太玄,我们走。” “太玄?”杨错听了这个名字,仔细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 见两人快要走远,杨错急忙大声地叫道:“两位莫非是安重璋和安太玄兄弟啊?” 中年汉子大吃一惊,回头望着杨错:“兄台与我素不相识,为什么知道我二人的姓名?”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真的是安重璋和安太玄兄弟啊,真是太巧了。”杨错高兴得手舞足蹈。 大汉见杨错有些失礼,怒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要和我们打一架。” “太玄!”中年汉子拦住了想要冲上前的弟弟,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表现有些奇怪的杨错。 安重璋和安太玄都是中唐时期名将之一,他们在历史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安重璋后来因为羞耻和安禄山同一个姓,奏请朝廷改名叫李抱玉。 他镇守凤翔十多年,虽然没有破虏之功,但境内比较安定,颇受时人的赞扬。 而安太玄后来改名叫李抱真,更是一员大将。日后统率的昭义军成为制约河朔三镇的重要力量,其麾下的步兵被誉为“冠诸军”。 杨错迫不及待的看他们的数据: 【安重璋(李抱玉)统帅84,武力92,智力69,政务81,魅力39,特技:扫讨。好感0】 【安太玄(李抱真)统帅95,武力92,智力78,政务82,魅力77,特技:果敢。好感0】 果然是数据高到离谱的名将,几乎与曹魏的五子良将相当。 “在下杨错,弘农人氏,早就听说二位的英名,今日终于见到,大慰平生。”杨错说的话半真半假,反正千错万错马屁不错。 安重璋“哦”了一声,又道:“足下是弘农杨氏?” 杨错点了点头。 “莫非和贵妃娘娘出于同一族房?” 杨错再点头。 安重璋明白了,抱拳上前道:“足下就是东平郡王的女婿啊,真是太巧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碰面。” 杨错也笑道:“的确是太巧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不可以随我到附近茶楼坐一坐。” “这……”安重璋还没想好拒绝的理由。 安太玄就抢话道:“我们进京可不是游玩的,是来京述职。” “弟弟……” 安太玄赶紧不说话了。 杨错明白了,但是不想放过和两员大将结交的机会。 正要再开口挽留他们兄弟,却听安太玄的肚子恰到好处的响了一下。 安太玄不禁有些脸红。 “我看太玄弟也饿了很长时间,不如由我请客,摆上一桌酒宴,今日要与太玄弟一醉方休。”杨错根本不以为意,一连气的说道,虎将就是虎将,饿嗝打得也似轰雷一般。 何况有了巴结的机会,还不抓住! “公子,馕就行……”安太玄心道现在才午后,酒宴多费时间? “嗯,那太玄弟先垫上一些。”杨错心道,安太玄怕是饿狠了。 安太玄可以这么随便,安重璋不干了。 他先是呵斥了安太玄一声,又转头向杨错道:“多谢公子厚待,我们也不是没饭钱,不劳烦公子。” “怎么能算是劳烦呢。”杨错指着不远处的酒楼,“那里就有现成的馕,应该能够供太玄弟吃饱。” “这……”安重璋不知道杨错的真实用意。 而安太玄却领情:“那就多谢了。” “弟弟……” “欸,哥,有饭吃就先吃,其他的事情留在后面说。” “爽快!”杨错赞赏。 他们一共三人走进了附近的酒楼,杨错把几两银子往桌上一拍,庖厨来的飞快,厚厚一摞馕足有一尺来高便送到桌上。 安太玄大马金刀的坐在板凳上,一手一个馕,大快朵颐。 眼前这个吃货,居然是统帅和政务奇高的人才,如果不是看了系统的属性,杨错还不信呢。 相比之下,安重璋则斯文得多。 他端起酒杯,向杨错敬酒:“今日,多谢公子款待,一杯水酒,聊表心意。” “好说,好说。”杨错举起酒杯,话锋一转问道:“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 话不用说明。 安重璋叹了口气道:“我们在兵部待了快有一个月了,始终没有得到的批复。没有兵部的批文,我们也不敢擅自离京。就算是能离开,没有批文也不能赴任。” “兵部居然不发批文?谁的主意!”杨错追问道。 安重璋低下了头,不肯说。 “还不是那个杨宰相,他管着兵部。”安太玄满嘴塞着馕,“借口什么天子脚下太平无事,不急着发批文。让我们等着,一等就是这么久。” 本来还想说,听到哥哥连连的咳嗽声,安太玄这才停下来。 杨错笑了笑道:“不必忌讳。我和兄长本来就不对付,不然他也不会把我送到范阳那么苦寒的地方。” 安重璋皮笑肉不笑的陪笑。 “我看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们先留着花。”杨错从兜里取出一些银子,放在了桌上。 安重璋和安太玄同时愣住了。 杨错继续道:“这钱算我借给你们的,等你们有了再还。在银子花完前,我一定帮你们拿到兵部批文,让你们程公赴任。” 兄弟俩更是大吃一惊。 “你这么帮我们,难道有什么想法?”安太玄快人快语。 “我只是不想兄长造孽太多,帮他积点阴德罢了。”杨错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再说,像你们这样的英雄怎么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兄弟俩对视一眼,齐刷刷的起身,抱拳相谢。 “如果能够得到批文,成功赴任。他日杨兄路过泽州,我一定大开府门相迎。”安重璋激动地道。 “我也一样。”安太玄随声附和。 杨错总觉得听着耳熟,却笑了笑道:“好!我就等着你们请我。” “一定。” 叮!安重璋好感30,安太玄好感30。 第17章 帮忙失败 派去暗中跟着杨错的人回来报告,说了杨错和两个陌生大汉在酒楼里的事情,还把杨错将手里的银子全拿出来的事。 安思霖本来在看书,听罢,合上书,问道:“还有其它的吗?” 报告的人摇了摇头。 “退下吧。” “是。” 那人一走,索薇娅好奇地道:“三姑爷最近是转了性吗?怎么总是结交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前面是安太清、高崇文,现在又是两个落魄的汉子。” 安思霖望着门外庭院里,到春天就生出嫩芽的一株株小树,叹了口气道:“也许,我们以前真的低估了他。” “有吗?婢子怎么没觉得呢?”索薇娅一脸疑惑。 安思霖看了她一眼,放下书,站起身来,说道:“安太清是难得的大将之才,连父亲大人都有心招揽他,你还觉得杨错是误打误撞吗?” 索薇娅点了点头:“三小姐说的对,那么……” 她想把心里话说出口,却被安思霖抬手阻止:“我与他最终会有什么结局,就让老天爷去决定吧。”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索薇娅听三小姐都这么说了,只好住了嘴。她默默的看着三小姐的背影,心里不由十分怅然。 想起三小姐和三姑爷的过去种种,再想到两人身份的差异,似乎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过了一个时辰,杨错从外面回来,没有到别处,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刚和合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茶,然而还没坐稳,大门就被推开了。 安思霖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没有跟任何人,包括索薇娅。 “我出宫就在路上遇到了两个人,然后和他们一见如故,然后就把你给我的钱全都给他们了。”杨错不用安思霖开口,就一股脑儿的把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听完杨错的叙述,安思霖眉头微皱,问道:“你想让我父亲帮你这个忙,让你口中的两条好汉成功赴任?” “不行吗?”杨错反问。 “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安思霖看杨错脸上神情,他是真的不明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杨国忠和我父亲不和,我父亲现在是明哲保身为主,帮你强出头,很难啊。就算是帮了忙,你确定杨国忠不会给他们穿小鞋。” 杨错一拍脑袋:“对哟,我差点忘了这茬。”说完,自个儿呵呵地笑了起来。 而安思霖却笑不出来,冷着脸看杨错。 弄得杨错笑了两声,就不敢再笑。 “如果你真的想帮他们,不妨亲自去杨国忠府上登门拜访,借着联络兄弟感情,促成此事。”安思霖给杨错出了个主意。 “好,就这么办。”杨错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望着一脸坦然的安思霖:“夫人,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走的应该是你吧。” 安思霖俏脸一红,蹭的一下就站起来。 杨错乐了,他逗安思霖:“要不你今天就留下来吧,反正我们是夫妻,住一个房间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没说完,就被安思霖抓住了衣服的领口,威胁道:“你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就要你好看。”说完,将杨错一把推开,慌慌张张的走了。 留下跌坐在地上的杨错,揉着微微发烫的胸口。 次日,杨错差安太清和高崇文查清楚杨国忠在家休沐,便去街市上买了一些礼物,由他们拿着陪他一起前往杨国忠府邸。 杨国忠听说杨错居然来了,也是大为吃惊。大开中门,自己则在正厅迎候。 见到杨错,他就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杨错的手,往正厅走,边走边问道:“哎呀,弟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与兄长很长时间没见过面,昨日匆匆一见,却因为一些事情闹得不愉快。小弟为此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斗胆来兄长府上拜见。”杨错说到这里,向杨国忠躬身行礼,“还请兄长不要怪罪小弟来迟之罪。” 杨国忠忙扶起杨错,笑道:“哪里哪里,你我是一族兄弟,我怎么会为了这件小事和你置气呢。” 说着话,两人走进了正厅。 杨国忠一屁股坐在主位。 一个奴仆送来了垫子,杨错跪在上面向杨国忠行了跪拜礼。 杨国忠坦然接受。 接下来,杨国忠便让杨错坐在他的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桌子说话。 “贤弟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府上恐怕不是为了见我这么简单。”杨国忠笑着说完,冷眼看杨错的反应。 杨错笑了笑道:“兄长言重了。小弟此来的确是为了拜访兄长,联络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不不不,”杨国忠连连摇头,“你要是为了专程拜访我,绝不会买这些礼物。” 他指着站在门外面的安太清和高崇文,以及他们手里的礼物,哈哈地笑了起来。 杨错见杨国忠这样说了,也就不打算隐瞒:“这一来嘛,的确是为了见兄长,二来是有件事烦请兄长帮忙。” “你我是兄弟,但说无妨。”杨国忠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冷。 杨错便把安重璋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杨国忠,请他定夺。 谁知杨国忠大手一挥,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区区小事何须贤弟亲自登门,只派人告诉愚兄一声就行。他们的事,愚兄办了。” 杨错立刻起身:“多谢兄长。” “不过……”杨国忠故意不说后面的话。 “兄长有什么需要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杨错也很懂。 “告诉我,范阳里的情况!” “兄长在范阳密探无数,还需要用得着小弟吗?” 杨国忠冷笑一声,道:“那一天我派人行刺安禄山,企图挑起安禄山的猜疑,刺激他谋反。没想到被你小子破坏了!” 杨错双眼一睁,原来那一晚的刺客真是杨国忠派的。 “我不知道是兄长的人马,否则……” “否则什么?你为了安思霖那个小妮子居然不顾自身性命,真是有情有义啊!” “我……不是……没有……” 杨国忠霍然起身:“没有什么?你应该知道你的身家性命和我们的身家性命是一体的。如果你不是我们的族弟,安禄山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 “不会。” “他会任由你躺在床上几个月,直到恢复?” “不……不会。” “他会让你活着离开范阳?” “不会!” “那你告诉我,范阳的情况。” 杨错身躯一颤,心里陷入了纠结。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抉择,有如下选择……】 【一、告诉杨国忠实情。唐阵营点数5,安禄山阵营-5】 【二、不告诉,帮安重璋失败。安禄山阵营点数5,玄铁百斤。】 选择第一项似乎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是失去安禄山阵营点数,也即意味着失去了兑换物品的机会。 杨错开始有些后悔,昨天晚上该用掉点数。 结果自己紧张了一晚上,给忘了这茬。 想到这里,他叉手道:“兄长,小弟的确不知道详情。如果知道的话,也就不会在那天白挨骂了。” 他指的是,昨天挨了皇帝和贵妃的骂。 杨国忠缓缓地坐下,冷笑道:“贤弟啊,你好自为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杨错站起身来,想说几句,却最终说不出口,转身便走了。 他刚走,杨国忠便吩咐手下:“将杨错推荐的安重璋从兵部名册里去名,算是给这小子一点小小的警告。” “是。”手下退下去了。 杨错对这点其实是知道的,离开了杨国忠府邸,径直去找安重璋和安太玄兄弟。 找了一两个时辰,才在一家客栈找到他们兄弟。 “杨兄。”安重璋虽然比杨错年龄大许多,却很客气。 “实在对不住你,本来是想帮你,却反过来害了你。”杨错满脸惭色。 “啊!”安太玄下巴都快掉地上。 杨错便把自己得罪杨国忠的事情说了,但是隐去了关键部分。 安太玄听完,脾气最爆的他反而很冷静。 他安慰自家兄长:“大哥,本来就希望不大,杨兄肯帮我们已经不错了呀。现在正好死了这条心,回家安心的养老。有吃有喝,挺好。” 安重璋仰天长叹,道:“也罢,只能这样了。” 杨错不甘心,忙道:“要不你们随我到安府吧,我帮你们在我府上混个一官半职,将来必有出头之日。” “不行。”安重璋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杨兄别多心,我只是不想和东平郡王沾上关系。” 这一点,杨错发自内心的理解。自己也处于两难的境地,一直苦苦思索脱身之策。 然而,话音未落。 却听有人道:“居然和本王划清干系,你们好大的口气,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杨错身体一颤,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说话之人正是,东平郡王安禄山。 安禄山大步走进了客栈,铁青着脸,明显的心情不好。 在他身后,安庆绪和安思霖兄妹紧紧的跟着。 第18章 牺牲阵营点数 杨错看情况不对,赶紧站出来:“岳父大人,刚才他们只是一句戏言而已,还请父亲大人看在小婿面上放过他们。”说完,深深地作揖。 安禄山盯着他,片刻后,冷笑道:“真的是戏言?”又看向安重璋兄弟,冷声道:“我看不像啊!” 话音刚落,耿直的安太玄叫道:“东平郡王,你虽然是我们粟特族的骄傲。但是你广积粮草,操练兵马,分明是想图谋不轨。你姓‘安’,完全是玷污了这个姓氏。” 安庆绪最先有反应,就要拔剑出鞘。 却被安思霖按住剑柄,不让他拔出利剑。但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因为到底是一个族的人,被这样说,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你说什么!”安禄山眼神一凛,“你们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人!” 杨错身躯一颤。 因为他听出安禄山话里的杀意。 放在以前,安禄山或许还顾忌在朝廷的影响而放过他们。 但是在不久前,安禄山公开和哥舒翰闹掰。其中一个痛点就是安禄山的姓氏问题,现在安太玄居然公然和他在这上面划清界限,安禄山不动杀心才怪。 安太玄不带怕的:“东平郡王南征北战,杀人无数,我怎么会认为郡王不杀人。只是你杀的了我们,却杀不了天下的道理。” “道理……”安禄山杀心更重,朝着安太玄走了过去。 安重璋慌忙抱拳,谢罪道:“东平郡王,幼弟出言不逊,我代他向郡王赔礼道歉。” “不用哥哥代我道歉,我倒要看一看东平郡王的能耐。”安太玄攥紧了拳头。 安禄山在外面的狼牙亲卫蠢蠢欲动,都按剑在手。 隐隐约约要包围客栈。 杨错一颗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儿。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选项如下……】 【一、消耗所有安禄山的阵营点数,救出安重璋和安太玄兄弟,获得两兄弟的好感50】 【二、不消耗安禄山阵营的点数,任由他们兄弟被抓,获得安禄山阵营点数20】 能兑换的物品还没看到,就要牺牲所有阵营点数。最关键是自己牺牲的点数,安家兄弟未必看得见啊。但是不救的话,后果非常的严重。 权衡轻重,杨错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岳父大人,请你看在小婿的面子上,放过他们吧。”杨错扑通一声跪在安禄山面前,同时在心里选择了第一个选项。 “杨兄。”安重璋看杨错的眼神里,透露出吃惊和愧疚。 安禄山居高临下俯视着杨错,问道:“你真的要保下他们?” “是。”杨错十分肯定的回答。 安禄山并没有立即答应,回头看了眼女儿,见她脸上有些担忧,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向杨错道:“这次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下不为例。” 他说完,拔腿就走了。 安庆绪紧随其后。 安思霖也是,她在经过杨错身旁时,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杨错,低声说道:“早点回来。” 杨错心头一紧,回头看时,却只能看到安思霖粉色的背影,渐渐地走远了。 他们走远,安重璋赶紧扶起杨错,谢道:“多谢杨兄,要不然我和弟弟就危险了。” 安太玄却不这么认为:“多大点事儿,我就不信这家伙真敢把我们怎么样。” “住口!”安重璋听不下去,回头训斥弟弟:“你惹得祸还少吗?要不是杨兄的求情,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安太玄虽然性格耿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刚才的情形,他全都看在眼里。 当即,向杨错谢道:“杨兄,今日多谢你的求情。不过,就算他是你的岳父,我还是要说,安禄山不是好鸟。” 杨错一阵苦笑。 这点,他早就知道。 安重璋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道:“弟弟,你够了。哪有挑拨翁婿关系的?!” 听了哥哥的训斥,安太玄只好闭嘴。 杨错道:“这也不怪太玄弟。但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还是到此为止吧。” “嗯。”安重璋也想早点结束话题,“今日杨兄相救之恩,他日一定舍命相报。” “我也是。”安太玄随声附和。 得到两员猛将的承诺,杨错原本牺牲阵营点数的心得到稍许安慰。微微一笑,抱了抱拳。 这边,安禄山在回家的路上。 安庆绪骑马撵上在前面的父亲,不解道:“父亲,今日为什么要放过这两个混蛋!” 安禄山瞥了一眼儿子,却没回答。而是回头看了眼策马徐行的女儿安思霖,她低头不语。 安庆绪瞬间明白了,向安思霖道:“妹妹,你这么维护他,难道是忘了自己是哪边的?” “哥,你别一上来就给我乱扣帽子。”安思霖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更生气,“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岂容我们胡来。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好。” “我不信。” “哼!不信拉倒,懒得和你说。” 安思霖骑马到父亲身后,不理会自己的二哥。 “妹妹……”安庆绪不肯罢休,扬鞭拍马到安思霖身侧,“杨错这小子分明是贪婪成性,又想杨家的庇护,又想要你。” 听到最后这句话,安思霖含羞带臊,叫道:“哥……” “难道我说错了?” 安思霖急得面红耳赤,只好向父亲求救:“父亲,你看二哥他……胡说八道……” 安庆绪一脸懵逼:“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安思霖更急了,气得浑身发抖。 “好啦。”安禄山笑道,“这小子算是有良心,不然,也不会有今天我们和他们在客栈的碰面。” 想起安重璋和安太玄,安禄山心里没有半点杀心,反而有些惜才。 安禄山一早就知道杨错去杨国忠府上,因为不肯出卖范阳的情报而被杨国忠挟私报复。本来想顺势拉拢杨错看上的安重璋和安太玄兄弟,没想到听到那么一番话,气不过才现身。 原本打算给那两个人一点教训,见杨错跪地求情就作罢。毕竟人家刚为了安府得罪了杨国忠,这点面子不给,有点说不过去。 “父亲,杨错的眼光不错,那两人外表粗犷,内心精细。假以时日绝对是一员良将,可惜了。”安思霖冷静下来,说出安禄山的心声。 安禄山叹了口气道:“这有什么办法。安重璋的家族是世代居住在河西,擅长饲养名马,为时人所称颂。族内不少人和儒士结成了亲家,逐渐受到了儒士的影响。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很难拉拢。” 安庆绪却一脸不屑,冷哼一声道:“父亲,太抬举他们了。两个匹夫而已,将来绝对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你胡说什么!”安禄山变了脸色,训斥道:“用人的第一要义是要用人的肚量,像你这样小肚鸡肠,如何能够承接我的大业。” 父亲一开口,安庆绪立马怂了:“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受教。”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爽。 因为父亲最后一句话,揭穿了父亲内心的心思。 他会是东平郡王的继承人! 安思霖把二哥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却为他深深地担忧。 父亲恐怕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在父亲心里,安庆和才是他属意的继承人。到那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到了安府,安思霖别了父亲和二哥,回到自己的院子。 此时,安府的下人们正在给树上扎红丝带,这是祈福的一种方式。 新的红丝带插上,迎风招展,鲜艳夺目。 安思霖看着红丝带,有些愣神。 不知为何,杨错不在身边,她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孤独。 从她的骨头缝里渗出来,又潮水般地涌入心头。恍惚之间,她不知道感觉对不对,还是不该发生的。 总之,这种难以割舍的感觉,让她几乎无法忍受。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杨错住的房间,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个房间,心里不可遏止的想起昨晚上的事情,仿佛感觉到杨错的存在。 她轻轻把门关上,走到杨错经常伏笔写字的桌案前,坐下,抚摸着桌案,若有所思。 上面有杨错的书和用具,她伸手拿起来翻看,神情中透着怜惜。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沓写满字的宣纸上面。拿起这沓纸,上面写的全是一些奇怪的话,字里行间透露着杨错内心的忐忑不安。还有对安思霖的心情复杂,各种难以言明。 安思霖细细品读,竟然有了兴趣,一张接着一张的看,不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杨错低着头走了进来,见安思霖坐在书案后面,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又退了出去。 但他抬头看了门上挂着的牌匾,又走进来:“夫人,这里好像是我的地方。” 安思霖放下宣纸,笑道:“既然你都叫我夫人了,这里,我就不能进来吗?” 杨错一愣,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接下来怎么说,却心里着实没底。 安思霖起身,朝着杨错走去,边走边问:“他们情况如何?” “我给他们换了个客栈。” “防着我们呢。” “不是,还要防着我那个族兄。” 安思霖笑了。 第19章 比武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杨错就在安太清的陪同下来到安家兄弟住的客栈,一方面是确定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是为了验证一件事。 “什么?杨兄想和我们比武。”安重璋听完来意,略感吃惊。 “是呀。”杨错直言不讳,“我想验证一下自己这些日子辛苦,是不是没白练。” “这……”安重璋有些犹豫。 杨错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有段时间,见识到了不少的高手。但是一直没有见过武力上90的猛将,如今有两个猛将正好可以见识。 还可以看看相差10点的武力,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但安重璋顾忌杨错皇亲国戚的身份,生怕稍有不慎既伤了恩人,又惹下是非。 安太玄显然没有兄长的顾虑,大手一挥道:“杨兄,我和你比武。” “请等一下!”安太清一旁此时站出来,主动请缨:“三姑爷,请允许我先和他试试。” 安太清看三姑爷为了他们兄弟不惜给东平郡王下跪,心头莫名有了些酸意,看起来三姑爷对这个大汉比对自己更好,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安太清,统帅80,武力83,智力68,政务65,魅力81,特技:驱逐,好感度:100,忠诚:100】 杨错看完安太清的属性,觉得他和安太玄的确有一战之力,便笑着问安太玄:“太玄弟,你以为如何?” “没问题。”安太玄来者不拒的点了点头。 众人退开一边,安太玄和安太清来到场中,互相抱拳致意。 “请……” “失礼了……” “喝!” “吼!” 安太清一心要在三姑爷面前证明自己,进招格外勇猛,拳脚舞得呼呼生风,上手就用了全力。 “看来安太清平时还隐藏了实力。”杨错想到这里,不由得联想到安思霖,她的武力达到81,系统应该不会弄错,自己可真得当心。 面对安太清的猛攻,安太玄的应对是以暴制暴,刹那间两人就换了三拳四腿。 安太清被安太玄的神力击的连连后退,数招一过便只能防御再也还不出手来…… “呔……” 再过几招,安太玄看准时机,一声大喝欺身而上,右拳挡开安太清双臂的防御,左手化拳为掌,击在了对方胸口。 安太玄大喝之时,安太清只觉耳边响了一声闷雷!不由精神微分双臂力道不凝,待得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那一掌打在胸口如遭重锤,被巨力带的踉跄几步坐倒地上。 杨错见状,连忙冲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太清,没事吧?” 其实眼前的败局,杨错早有预料。武力点数的差距摆在那里,就算安太清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此时,安太清满脸羞惭之色,再被三姑爷一问更是脸上发烫,急忙起身道:“属下无能,让三姑爷担心了。”又向安太玄致谢,谢他刚才的手下留情。 和安太玄交过手,安太清很清楚对方的力道,刚才打在自己胸口的一掌,安太玄已经收力了,否则自己绝不止摔上一跤那么简单。 “你也是条汉子,身手很不错。”见对方毫不掩饰爽快认输,安太玄很是喜欢。 安太清听了,不由得低下了头。方才还想和对方争强斗狠,却不料差距如此之大。 杨错站了出来,笑着安慰道:“以武会友乃是人生一大乐趣,千万不要为了一点小小的失利就气馁。” “三姑爷的话,属下谨记在心。”安太清退到一边,安静的观赏。 “杨兄请。”安太玄向杨错抱了抱拳,等杨错来攻。 杨错也抱拳道:“叨扰了。” 正要上前,却被安重璋拦住:“我弟刚才已经比过一阵,现在轮到我来和三姑爷比试。” 他其实是怕安太玄下手没轻没重,伤到杨错就不好了。 哥哥上阵,做弟弟的自然无话可说。 安太玄退到一边。 而安重璋来到了杨错的对面,向他抱了抱拳。 “请。”杨错回礼,随即摆开了架势。 只见安重璋双拳攥紧,也做出了“请”的姿势。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双方一触即发。 杨错也不犹豫,欺身上前。吸取安太清刚才的教训,他不想和安重璋正面,对方的力量要胜过自己不少,利用步伐和速度与之游斗才是上策。 但是在绝对实力面前,这都是花架子。只在安重璋手底下走了不到十个回合,杨错就败下阵来。 这还是在安重璋已经高抬贵手的情况下,打出来的战绩。 只能说差距有点大。 杨错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笑道:“实在是差距过于明显,我不是你们兄弟的对手啊。” 安重璋道:“杨兄,恕我直言。统兵打仗靠的不一定是武勇,更多的是兵法与战术配合得到。我相信,这一点杨兄和太清弟是深有体会。” 杨错和安太清赞同的点了点头。 四人正有说有笑,忽然兵部的派员来了。 派员告诉安重璋说,右相得知安重璋是难得的忠义之士,特地亲临兵部,将安重璋的批文给批下来。让他们到兵部领了批文,即刻上任吧。 安家兄弟一听,自然是喜上眉梢。 但派员却没有走的意思。 也许是安重璋高兴过了头,没注意到这点。 杨错却很懂,他从袖子里拿出几两银子,给了兵部派员。 派员这才笑嘻嘻的走了。 安重璋这时才反应过来,羞惭满脸:“多谢杨兄相助,否则,我们又要得罪人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杨错摆了摆手,“为防止节外生枝,你们还是赶紧去兵部领了批文,赶紧去泽州上任吧。” 安太玄认为有理:“哥,杨兄说的对呀。咱们赶紧去吧,不要辜负杨兄一番好意。”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安重璋点了点头:“好,我们这就去。”又向杨错抱拳致谢:“杨兄今日的大恩大德,容我们兄弟来日再报。” “祝你们一路顺风。切记千万不要逞能走小路,一定要走人多的官道。”杨错不忘叮嘱道。 “嗯,我们记住了。” 安重璋和安太玄上楼收拾了行礼,随后下楼别了杨错和安太清,便直奔兵部去了。 他们走后,杨错和安太清也就没有留在客栈的必要,便迈开脚步,回安府。 路上,安太清边走边道:“右相一直对政务很是懈怠,怎么今天会这么处理这么快。” 杨错笑而不语。 这件事能这么快解决,自然少不了杨错的煽风点火。他派人把这件事传到杨国忠的耳朵里,让杨国忠认为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大笔一挥就写了批文。 古人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真是真知灼见啊。 杨错高兴的回到安府里面自己住的院子,见到平静地出现在门前的台阶上的安思霖,朝她走了过去:“早啊,吃了没?” 安思霖轻描淡写地道:“谢谢关心,早吃过了。” 杨错走近她,心怀感激地道:“这次多谢你的指点迷津,让我成功的化解一次危机。” 安思霖冷淡地应付了一句:“你欠我的人情,我记下了。下次再请我出主意,我可就要现结。”然后,转身走了。 杨错被她这么晾在那里,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他已经习惯了。 入夜,杨错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就像有无数蚂蚁在爬一样。不只是对于自身处境的担忧,还有对安思霖的感情。 面对一个对他看上去不冷不热的大反贼的女儿,杨错不知自己下面该怎么办。于是,一翻身倒立在墙边,大头朝下,让自己清醒清醒。 窗外的风吹进来,把桌子上的书稿吹散,飘落在地上。 杨错倒立着看飘过来的书稿,他感觉有些奇异,翻身下来,从地上捡起书稿。里面有自己写的心灵鸡汤文,还有一些字迹很秀美的文字,他明白了,那是安思霖的笔迹。 想起来那天自己进来看到的事情,杨错知道自己的书稿被安思霖看完了。也就说自己的心思,安思霖是一目了然。 那她还…… 杨错在屋子里转悠,心乱了,他又回到桌子前,看着桌上的书稿。提起笔来,完全按照自己的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一笔而就。 但是当自己写完,看上面杂乱的笔迹,杨错又一把撕成粉碎。 “杨错啊杨错,你到底要什么!明明知道历史,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的蹚浑水呢。为什么……为什么……”杨错自言自语地说着。 其实,安思霖也难以入睡,她在房间来回踱步,心绪不宁,不时地朝门口张望。 她实在忍不住,问索薇娅:“姑爷吃完饭,干什么去啦?” 索薇娅回话:“好像是在房间里写东西,具体写些什么,婢子没敢靠近就不知道了。” “又是写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鬼话,真是没用的懦夫。” 索薇娅看明白了,尝试着问:“三小姐,要不我把三姑爷请过来?” “不用,叫他干什么!” 窗外的明月格外皎洁,白光照进房间,仿佛为地面披上了一件轻纱。 安思霖望着明月,不由得出神。 第20章 交换条件 杨错随安禄山进宫面圣。 当时,杨国忠也在。 玄宗邀请他们一起逛御花园。 当着杨国忠的面,安禄山提出回藩的请求。 玄宗还没表示,杨国忠却抢先开口:“郡王才来长安几天啊,这么急着回去吗?” 安禄山针锋相对:“的确没几天时间,但臣镇守北方边境,契丹、奚族、突厥屡屡犯边。尤其是奚族,前段时间还刺杀臣。” 杨国忠听安禄山提到“奚族针对他的刺杀”,眉头一皱。 因为是他安排的这场刺杀。 都不开口,现场氛围冷了下来。 “杨错,听说你最近在长安惹了不小的事。”玄宗忽然开口。 杨错闻言一怔,忙道:“臣不知圣人所说的‘事’指的是……臣在长安时,一直奉公守法,没敢做任何坏事。” 玄宗笑道:“你别紧张。我指的是安重璋和安太玄兄弟,他们因为你终于得到了赴任的批文。” 此话一出,在场的除了杨错,无不惊惧。 皇帝能把这件事说得这么清楚,自然清楚杨国忠和安禄山在这件事里的所作所为。 怎能不叫他们心惊。 “臣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全是右相英明,及时发现问题,又及时处理了。”杨错轻描淡写地道。 听了这话,玄宗很有深意地看了眼杨国忠,只轻轻一笑:“是么?” 这话听起来很轻,在杨国忠心里却是如千钧重担。 他扑通一声跪在玄宗面前:“臣一时失察,还请陛下治罪。” “区区一件小事,不要挂在心上,解决就好。”玄宗拍了拍杨国忠的肩膀,让他起来。 杨国忠颤巍巍地起身,看了眼杨错,眼神有些恶毒。 杨错也感受到,头压得更低了。 走到荷花池前的石桌旁,玄宗坐在石凳上,宫女奉上瓜果和点心,另一个宫女端上了刚泡好的菊花茶。 玄宗没有喝,向身后三人抬手道:“来,你们和朕坐一桌。” “臣……不敢!”三人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欸,有什么不敢的!”玄宗起身,先是把杨国忠摁在自己左手边的石凳上,再把安禄山按在右手边的石凳上。 他们都不敢坐,刚起身,又被玄宗摁下去。 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不敢满座,只坐一点点。 再轮到杨错,也就不能不识趣了。他可没有前面两位的位高权重,不劳玄宗动手,自个儿就坐到了玄宗的对面,依旧低着头。 玄宗坐回位子上,吩咐宫女给他们端来了菊花茶。 “来,众卿尝一尝这江南进贡来的好茶。”玄宗端起茶杯,很优雅的抿了一口。 其他人也只敢抿了一口,小心翼翼的把茶杯放回石桌。 都很安静,因为他们都知道玄宗有话说。 玄宗道:“安卿与杨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平时多有倚重。朕缺你们其中一个,都不行啊。” 话音刚落,安禄山和杨国忠蹭的一下就站起来,齐声道:“陛下赞赏,臣等愧不敢当。” 他们都起来,杨错也只好跟着起来。 玄宗让他们坐下,等他们坐稳,继续道:“朕发自内心的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能为大唐做事。” 现场一片安静。 见自己动情的话语,没有引起太多的共鸣,虽在玄宗意料之内,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老了,不得不承认的那种老迈。 人一旦老了,就会喜欢平平静静的日子。但他们偏生不让他安静,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哄哄的。 杨错低着头,不说话。这种事儿,他连说一个字的资格都没有。只要耐心的听就好,其他的让他们操心。 安禄山心情复杂,猜不透皇帝故意示弱的意图。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皇帝突然示弱,那可不是好现象。 杨国忠则是嗅出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看来好戏还在后头。 果然,玄宗道:“安卿,你回去吧。北方需要你镇守。” “谢陛下隆恩……” 然而,安禄山还没有来得及高兴。 却听玄宗又道:“你的二儿子和三女儿就留在长安吧,和你的长子有个伴。再者,听说你的夫人希望自己的子女都留在身边。还有,贵妃也不希望自己的族弟离开她的身边。” 理由这么多条,都只有一个目的,将安禄山在长安的子女通通扣下。 安禄山心凉了半截,道:“陛……陛下,臣年事已高,思维等方面难免迟钝,犬子在身边也好有商有量。” 玄宗却笑而不语。 基本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安禄山没有办法,回头看了眼杨错,意思很明显。 【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有如下选择……】 【一、帮安禄山说话,安禄山阵营点数30,唐阵营点数清零。】 【二、选择沉默,唐阵营点数30,可以兑换物品。】 左右为难。 不过,杨错不可能一直不选择。看玄宗的意思,就算自己开口,估计也是徒劳无功。 最终他选择了第二项。 杨错低头不语。 安禄山有些生气,但是不敢当面发作,心说,臭小子等着,回去再找你算账。 杨国忠看圣心已决,立刻站出来:“陛下体贴臣下之心,臣作为一个外人都非常感动。相信东平郡王也是感激涕零吧。”说完,看向安禄山。 安禄山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把心一横,高呼:“谢主隆恩。” 杨错也赶紧离开石凳,跪了下来:“谢主隆恩。” 玄宗满意的点头。 离开了皇宫,安禄山铁青着脸,一路上也没和杨错说一句话。 一直到了安府。 刚进门,安禄山就叫道:“来人,给我把门关了。” 独特的大嗓门,吓得奴仆们浑身微颤。伺候郡王多年的他们知道,郡王这是生气啦。 杨错不清楚这点,但是能感受到。不过他无所谓,反正惹事的又不是他,那可是皇帝的旨意。 安庆绪和安思霖闻讯赶到,见到在正厅里生气的父亲,对视一眼,都吃了一惊。 没人敢上前问原因。 安思霖只好小声问杨错:“我父亲怎么啦?为什么这么生气。” 安庆绪竖着耳朵偷听。 杨错把皇帝让他们留下来的事情,小声地告诉了他们。 安思霖也没想到是这件事:“什么?圣人把我们留在长安,只让父亲大人独自回去!” 杨错点头确认。 “这是谁的主意?”安庆绪立刻火冒三丈,“肯定是你的好族兄,右相出的好主意。” 这么大一口锅,杨错心里表示不背,但是也没开口反驳。 安思霖倒是开口帮他辩护:“二哥,你别乱怪罪人。如果右相真的有这样的心计,父亲也不会藐视他了。” 感觉还不如安庆绪说的话。 杨错忍了。 不过这话说到了安禄山的心坎上。他冷哼一声道:“不错。这肯定是陛下的主意,想把你们都留在长安,成为人质。” “小婿感觉肚子有点饿,先去找点吃的。”杨错捂着肚子叫饿。 安禄山眉头一皱,但还是厌恶的挥手。 杨错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自己虽然是安府女婿,可是却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听。 走出正厅,杨错径直去了厨房。 都说丈夫不下厨房,杨错可不管这些。哪怕是别人觉得不上席吃饭感觉没有面子,杨错也不觉得有啥。 眼下这么紧张的局面,杨错觉得自己被两边都踩几脚也没问题。太宠反而是负担,搞不好小命都要报销。 不过,厨房里的厨娘和仆人们可不这么认为。 他们以为三姑爷两头都不得宠,再加上去的次数多了,一个个都不怎么待见。 杨错刚到厨房,有厨娘就挖苦道:“哟,咱们三姑爷有没吃到饭。我看你还不如就待在厨房算了,省得整天挨饿呀。” 众厨娘和仆人都笑了。 杨错脸一点都不红,反而笑道:“这是个好主意。以后我都可以第一时间吃到好饭好菜,不亦乐乎。”进了厨房,直接杀向灶台。 看到灶台的大锅里炖着一只鸡,杨错拿了碗,就要用筷子去夹。 却被厨娘拦住:“三姑爷,这只鸡可不是你能吃的。这是给康夫人吃的,她老人家最近身体不好,正需要补一补。” 康夫人就是安禄山的正妻,安庆宗、安庆绪和安思霖的母亲。 “我今天刚拜见过她,她身体好着呢。”杨错没被唬住。 “三姑爷硬要吃也可以,请你去康夫人那里说一声,奴才们立刻给你端到房里去。”厨娘话里毫无敬意。 “既然不让,那我就去吃馒头,总可以了吧。”杨错看到蒸笼里冒着热气,立刻猜到是馒头。 刚走近蒸笼,就被一个胖厨娘拦住。 胖厨娘双臂展开,像只老母鸡似的护住身后的蒸笼:“三姑爷,这馒头是长公子特地吩咐奴才们做的,你可不能动。” 长公子指的是安庆宗,安禄山的长子。 “那……那个呢?”杨错指了指桌上放的鸡蛋羹。 “二公子的。” “看来这些菜,都是早有主人啦。”杨错心里开始有些不舒服,语气有些不友善。 厨娘们可不怕他,还点头承认。 杨错冷哼一声。 这时,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那么给我做的菜,又在哪里放着?” 满屋都吓得一个激灵。 第21章 在一起 安思霖长驱直入,来到厨娘们面前。 “给我看一眼,专门给我的菜在哪里?”安思霖语气很不友善。 刚才还拦杨错的厨娘,笑着走近安思霖。 “三小姐,千万别误会,这些真的是……” “我问你给我做的菜在哪里?” 厨娘笑容僵在脸上。 “说话呀!”安思霖面带威严的环视众人。 厨娘们都耸拉着脑袋,不吭声。 她们算是看明白了三小姐专门来一趟,就是替三姑爷出气的,还是别说话为好。 见她们都不说话,安思霖也没再深究。 她看了眼杨错,转身走了。 杨错明白了。从蒸笼屉里拿出两个热馒头,去了安思霖所在的房间。 人还没走到,馒头没了。 杨错后悔没多拿一个。 一进屋,安思霖看见杨错这个后悔的样子,可差点气歪了鼻子,没好气地道:“看样子你是没吃饱啊?要不再去厨房那几个馒头?” 杨错没听出话里的嘲讽,天真的应道:“好呀!” 安思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生气道:“你还有脸,身为主子居然跑到厨房里和一群奴才置气,也不怕跌了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再说了,活人还能被饿死?” “一家人在桌上吃饭,能把你饿死?” “算了吧。我还是不一起吃,刚来的那天晚上一家人吃饭,吃的那叫一个辛苦。” 安思霖立时哑口无言。 因为杨错没有说错,那天晚上的确是非常的辛苦。 自己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他们在长安的不易,大哥也是满腹牢骚。但这次皇帝下诏,把她和二哥也留在长安,母亲知道了,估计又要伤心好一阵。 杨错也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试图缓和气氛:“夫人,你别多想,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知道。”安思霖长叹一声,“朝廷把我们兄妹都留在长安,作为父亲最宠爱的孩子,安庆和和段二娘肯定是高兴坏了。” “要不我进宫去求贵妃娘娘,求她放你们离开?” “还是省省吧。陛下的心思很深沉,不是贵妃娘娘能撼动的。” 杨错也乖乖的闭上了嘴。 安思霖一脸无奈的看了眼杨错,双掌一击,索薇娅领着几个端着饭菜的侍女进来。 瞬间,把桌上摆满了饭菜。 还有一壶烫好的酒。 “来,我陪你小酌几杯,顺便让你填饱肚子。”安思霖先给自己一个小酒杯,又拿起一个酒杯放在杨错面前。 索薇娅习惯性的上前,要端起酒壶为他们斟满酒杯。 安思霖却抬手阻止,自己拿起瓷质的酒壶为杨错和自己斟酒。古代的酒大多度数不高,杂质比较多。 看着杯里混浊的酒,杨错抱了抱拳,道了声谢,便坐到她的对面。 安思霖一招手,所有人都出去了。 “来,喝一口酒吧。”安思霖端起酒杯,向杨错敬酒。 “谢夫人的招待。”杨错也端起酒杯,和安思霖碰了杯。 两人一饮而尽。 同时放下酒杯,安思霖又要拿起酒壶,却被杨错抢先拿过,为她和自己满上一杯酒。 “你好像对我们家很有戒心?”安思霖说到正题。 立刻引起杨错的警觉:“我对自己岳父家,怎么会有戒心呢。” 安思霖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有戒心,你不会故意亲自到厨房,每次都是如此。” “那是因为……” “你想保持和我们的距离,还有杨家。” “额……” “你在害怕什么?” “其实我并不是在刻意保持距离,而是你们始终和我保持距离。” “是吗?”安思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杨错不想说话,那就喝光了杯中酒。 当他再去拿酒壶的时候,手却被安思霖伸手按住。 带有几分醉意的安思霖笑道:“为丈夫斟酒,这本来是我作为妻子的本分。”把杨错的手扒开,拿起酒壶,起身为杨错斟酒。 然而她脚步一虚,酒壶从手里滑落,把桌上的饭菜打烂。 杨错看她差点跌倒,赶紧起身去抱她。 两人对视一眼。 不知为何,彼此从来没有现在这一刻亲近。一团莫名的火在两人心头燃起,烧得越来越旺。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杨错醒来时,发现自己…… 再看身边,也躺着差不多的安思霖。 而桌上的饭菜还在,只是被摔得稀巴烂,还已经凉了。 这时,门外传来几个人轻微的脚步声,只听声音便知道其中有一个是练武之人,她的脚步最轻。 然后两个侍女推开了阁门,索薇娅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杨错忙问。 “辰时三刻,三姑爷。”索薇娅答道。 “啊!这是第二天。”杨错忽然明白了什么,再看索薇娅的脸色更加确定了。 感觉自己喝多了,好像是在划船,总是找不到岸停泊。 涛浪声不断地响起,拍打着他的身心。 难道……天啦! 杨错不敢往下想,小声道:“帮我准备洗脸水,我想洗把脸。” “早已备好,只等三小姐和三姑爷醒,就送过来。” 索薇娅言下之意,必须等三小姐醒,才会让杨错离开。 她只一句话便把杨错的小心思给看穿了。 杨错有些尴尬了。 恰在这时,安思霖醒了,用棉被裹着身子,匆匆瞥了眼杨错,又看向索薇娅:“给我倒热水,我要洗脸。” “是。”索薇娅这次应的倒是十分爽快,转身就走。 杨错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安思霖,一时踌躇。 安思霖显得镇定许多,她一边梳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边道:“不要乱七八糟的想了,我们中了别人的毒计。他们在我们的酒里下了……总之,让我们有了夫妻之实。” “你都知道了。”杨错扭头看她。 “从我喝下第二杯酒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那你……” “我怎么样?你觉得我能走出这间屋子吗?整个府里还有谁敢在我的酒菜里做手脚。” 杨错恍然大悟。 原来是安禄山的主意。可他这么做用意又是什么? 洗漱完,杨错要和安思霖去向安禄山请安。 却意外得知安禄山进了宫,估计是为了离开长安向皇帝辞行。 行事明快果决,这也是安禄山的风格之一。 所以,杨错和安思霖只去了她母亲康夫人那里请了安。 出来时,“凑巧”遇到安庆绪。 安庆绪一见到他们,就叫道:“三妹,三妹夫……早啊!” 极少被安庆绪称为“妹夫”,杨错的脸色有些尴尬。 安思霖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一见到二哥,就毫不客气地道:“多谢二哥费心,在我和夫君的酒菜里动手脚,促进我们夫妻感情。” “三妹……”安庆绪哭笑不得,他也知道妹妹猜到了一切,但是不敢甩锅给父亲,只好自己背了:“我也是真的为你们好。都夫妻这么久,还分房睡。” “多谢二哥操心!我们的事,你以后少管。”安思霖说着,拉起杨错的手往她所在的院子走。 杨错被迫拉着走,只向安庆绪摆手作别。 到了屋里,安思霖盛怒之下,迁怒于杨错:“你刚才一口一个二哥叫的倒是勤快。” “不叫‘二哥’,难道叫他‘安庆绪’。”杨错皮了一下。 “你……”安思霖发现了这点,“臭小子,你好像变了。居然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刚抬起手,就被杨错抓住手腕。 杨错现在还真不怎么怕她。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你……” “嘿嘿……” 两人半推半就往房间里的牙床挪去。 本来要进来的索薇娅,赶紧识趣的关上了房门。还小声吩咐侍女,不许任何人靠近。 但是,有个人是例外。 “果然是小两口情热啊,这么快又搞在一起。”安庆绪小声评价道。 突然的出声,这可把索薇娅吓了一跳:“二少爷,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安庆绪嘿嘿地笑了一声,道:“刚好不该看见的,一点都没看见。” 索薇娅明白了:“这样做,似乎对三小姐……” “不公平?”安庆绪摆了摆手,“不会。我的妹妹,我还不清楚。她要是对那个小子没意思,会让那小子接二连三的得逞。” 两人为了不听到不该听的,打扰你们的两个人,说到这里时,便很有默契的走开了。 索薇娅虽然是安思霖的侍女长,但是她本来的身份不低。她是康夫人一个宗族的远房亲戚,本名叫康维娅。但是因为全家遭遇到仇杀,只剩下她活下来。为了避仇,她改了姓名。 后来在其他族人的帮助下投奔康夫人,康夫人瞧她可怜,就让她和安思霖做了伴。与其他奴仆不同,索薇娅没有卖身契。也就是说,她随时可以离开。但是她没有那么做,而是一直留在安思霖的身边。 安禄山也好,安庆绪等安家子女也没有像对待奴仆的对待她。反而像一家人,让索薇娅感受到难得的亲情。 “你在想什么?”安庆绪难得温柔地问。 “二公子,三小姐和三姑爷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捆绑的越深。将来的话,万一……”索薇娅眉头紧皱。 “没有万一!”安庆绪眉头一皱,“为了安家的长安,只能暂时委屈三妹了。” 索薇娅心头更加担心了。 第22章 被利用 女儿和女婿的事情办妥,安禄山也要走了。 他进宫向皇帝和贵妃辞行后,便回府收拾细软,为离开长安做准备。 本来打算几天后离开,但他在长安的眼线吉温却劝他快走。 “为什么?”安禄山好奇地问吉温。 “郡王,杨国忠老贼不愿让郡王轻松离开,一直在陛下面前吹风。陛下已经有些动摇,郡王不早些离开,未来难以预料。” “杨国忠这个老匹夫,老子迟早宰了你!” “现在不是泄愤的时候,郡王还是要赶紧离开这里。只要郡王平安回到范阳,二公子和三小姐的安危就没有问题。” “哎呀!老子能出去早就出去了。匆忙离开长安,这不就坐实了杨国忠的话。” “这样啊。属下有个想法,郡王愿不愿意听?” “快说!” 吉温在安禄山的耳边说了几句,安禄山频频点头。 “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就让我这个女婿,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安禄山笑容里带着奸诈。 次日,杨错夫妇被安禄山叫到书房。 安禄山说明叫他们来书房的原因:“我们家是粟特族,信奉火神。你们夫妇成亲也有些日子了,前面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祭拜神山。这次应该去祭拜!” 杨错心说,安禄山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有点奇怪。 安思霖听了,便道:“父亲说的是,只是女儿和杨错待在长安,离开似乎不方便。” “你们不一定要去芒砀山,可以遥遥祭拜。听说长安城外有座山,名叫纯阳山,是纯阳观的所在。你们可以去那里祭拜,如何?” “可是……我们离开长安城都难,只怕……” “这就需要女婿的帮忙。”安禄山说着,扭头看向杨错。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选项如下……】 【一、选择入宫请求,获得唐阵营点数20。】 【二、不入宫请求,无事发生。】 看来只能选择一。 本来还在思考这件事的杨错,听到安禄山提起自己,只得道:“我进宫征求陛下的同意,再说吧。” “好。”安禄山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刚才父女俩一唱一和就是让杨错给他们离开长安的机会,一旦走出长安就是另外一回事。 当日正午,杨错很顺利的入宫,见到了玄宗皇帝。 玄宗在花园里见了他,和杨贵妃一起。 听完杨错的来意,玄宗笑道:“遥祭先祖是人之常情,你和你的妻子去吧。” “谢陛下。” “不过,只能你们夫妇前往,郡王妃、安庆宗和安庆绪都不能随你们一起去。” “请陛下放心,臣只会和臣妻一起去。”杨错保证道。 玄宗点了点头。 这时,杨贵妃道:“弟弟啊,听说你最近过得很滋润啊。” “没……没有啊。”杨错有些心虚,难道是那件事被贵妃知道了。 杨贵妃笑了:“真的没有吗?那天你喝醉酒,和安思霖在房间里做了什么事?” 一听到这话,杨错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流。 原来“铁桶”一般牢固的安府,也安插了朝廷的眼线。转念一想,朝廷连千里之外的范阳都有眼线,如果在安府没有眼线,反而不正常。 “臣罪该万死!”杨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夫妻之间那点事儿,是正常的。”杨贵妃话锋一转,“但是如果做出损害朝廷利益的事,那就不对了。” “臣不敢。” “好弟弟,只要你记得这句话,就好了。” 玄宗让杨错离开。 杨错起身,退出了后花园。 在太监的引路下,离开大明宫。 走着走着,遇到了杨国忠。 杨国忠叫住他:“老弟,去哪里啊?” “刚进宫面圣,正要离开。”杨错答道。 “有事?” “没……没什么事。” “是吗?” “真的。” “好吧,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千万别遇到哥舒翰哟。” “嗯,小弟明白。” 杨国忠微微一笑,径直朝着皇帝和贵妃所在的后花园走去。 目送他离开,杨错才随小太监继续往宫门口走。 杨国忠到了后花园,裣衽行礼。 玄宗赐座。 杨国忠问起杨错进宫想干嘛? 因为杨国忠是自己人,杨贵妃便把杨错请求去纯阳观的事告诉了他。 杨国忠听罢,大吃一惊:“不好。安禄山要跑!” “为什么?”杨贵妃失声问道。 玄宗面若寒霜,一言不发。 “回娘娘的话,安禄山一直想走,却苦于没有机会。想直接离开,又担心太过招摇,遇到害他的小人。所以他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而这次就是好机会。” “不会吧?安禄山早上刚来请求离开,陛下同意了。” “这正是安禄山不忠的铁证。他怕陛下心思动摇,于是出此下策。” “这……”杨贵妃看向唐玄宗。 玄宗眉头紧皱,却没有立即表示。 这时,高力士来了。 他带着一份情报,递给了玄宗。 玄宗看过之后,终于开口:“枉顾皇恩!来人,去把陈玄礼给朕叫来。” “是。”高力士立刻退下去传话。 不一会儿,陈玄礼就来了。 陈玄礼是禁军大将军,执掌京畿要地十万禁军,是玄宗当年政变的功臣之一,自然也是玄宗的心腹。 “末将陈玄礼,拜见吾皇,吾皇万寿无疆;拜见娘娘,娘娘千秋。” “陈爱卿!”玄宗下令道,“你立刻去郊外把杨错及其夫人安思霖给朕带回来。” “带来见陛下吗?”陈玄礼谨慎地问。 “不,直接送回安府即可。” “末将领命。” “等一下。”玄宗叫住转身离开的陈玄礼,又叮嘱道:“不可以伤到他们夫妇,随行人员也一并带回,不许任何人离开。” “遵命。”陈玄礼走了。 目送着陈玄礼远去的背影,玄宗把手里的情报揉成了团,狠狠地扔进了火里。 此时,杨错已经和安思霖到了郊外。 来到一条河水边,马匹正在饮水,歇脚。 仆人们非常警惕的环顾四周,手里紧握着钢刀。 而在这些人的中心,安禄山正和自己的女儿安思霖话别。 “不用舍不得,老子会想办法让你们回来。”安禄山安慰女儿。 “父亲放心。大哥、二哥和女儿会保重自己,也请父亲保重身体。” “好,他们就交给你了。尤其是你二哥,生性冲动,你一定要替老子好好的管住他。” “嗯。”安思霖点了点头,“父亲,这里太危险。府里的细作也不是吃素的,父亲还是赶紧离开。” “行吧。” 安禄山翻身上马,看了眼安思霖,扬鞭拍马,在狼牙亲卫的护卫下离开了马队。 远远看去,扬起了不少的尘土。 安思霖望着父亲的背影,恋恋不舍的挥了挥手。 看不到后,安思霖走到装饰豪华的马车旁,掀起门帘。 马车里,杨错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一团布。 安思霖上了车,扯掉杨错嘴里的布。 “你们!居然利用我!”杨错喘息着吼。 “你别吼这么大声。”安思霖心有愧疚,难得温柔地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无非是害怕被留在长安,所以才用这种手段。”杨错一脸愤怒。 “是也不是。如果没有父亲的话,我们一家都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谁都可以下刀。” “想要谋反就直说,何必找借口。” 安思霖脸色大变:“谁要谋反,你把话说清楚。” 杨错冷哼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安思霖也不打算追问,坐下,吩咐车把手驾马车离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连串马蹄声。 安思霖掀开窗帘,看到为首的竟然是大将军陈玄礼,略微吃惊。意识到消息还是泄露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把杨错身上的绳子解开。 “哼!我要告诉大将军。”杨错说气话。 话刚落,就挨了安思霖一记耳光。 “杨错!你居然敢背着我在外面养女人!”安思霖又是一巴掌。 杨错被打得两眼冒金星,微微发烫。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还敢在我面前撒谎。” 安思霖一脚把杨错从马车里踢了出来。 杨错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这时,他也看到了正在下马的陈玄礼。 忽然明白了。 可,安思霖不给他机会。 纵身一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手里还多了根鞭子。 眼看自己要挨打,杨错本能的爬起来,朝着陈玄礼奔了过去。 陈玄礼也是一头雾水,警惕的看着他们。 “救我……” “别跑!” 还没跑到陈玄礼面前,杨错就一个踉跄,狼狈的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安思霖追上来,举鞭要打。 关键时刻,一道倩影闪到杨错身边,举手抓住安思霖的手腕。 安思霖定眼一看,来人是陈玄礼的女儿陈舒影。 陈舒影一身大红色光明甲,又个子高挑,在阳光下显得英姿飒飒。 耀眼的光环,也让趴在地上的杨错为之倾倒。 两女对视一阵后,安思霖放下了鞭子。 陈舒影也恰到时机的松了手,主动的退到一边。 杨错拖着受伤的身体,缓缓地起身。 “公子,你刚才怎么啦?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很重要?”陈玄礼一连问三个问题。 安思霖心头一紧。 第23章 做选择 安思霖很害怕杨错把实话说出来,父亲还没走远,陈玄礼此时去追,一定来得及。 杨错也面临同样的选择。 最可恶的是,关键时候却没有系统提示。 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选了。 知道历史进程的杨错,很清楚让安禄山离开等于是纵虎归山。 明年,安禄山就回谋反!发动历史上著名的“安史之乱”,时间长达八年之久。 可是看到安思霖焦急的眼神,杨错又狠不下心肠。 就算是我告诉了陈玄礼,皇帝大概率会再次放安禄山离开。因为北方离不开安禄山的镇守,何况以自己和皇帝的亲密程度,连杨国忠都很难办成的事,自己也难办成。 罢罢罢,就这样吧。 想到这里,杨错向陈玄礼道:“我夫人冤枉我在外面养外室,我说没有。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在一旁的陈舒影一听就知道事有蹊跷,刚要站出来质疑。就见自己父亲做了让她别开口的小动作,便退了回去。 陈玄礼瞥了眼退回去的女儿,然后向杨错微笑着道:“原来是小两口拌口角,我还以为多大的事。” “正是。”杨错赶紧接过话茬,“一切都是误会。” 陈玄礼笑了笑,便道:“不过,我奉陛下口谕,请杨公子回长安,另有事安排,不知道可不可以?” 杨错立马跪下:“臣杨错,接旨谢恩。”和随他跪下的安思霖等人一起,向陈玄礼磕了几个头。 陈玄礼将杨错扶起,送到马车旁。又扭头向安思霖,叉手道:“杨夫人,请吧。” “有劳了。”安思霖谦虚的后退一步,以示不敢接受陈玄礼的大礼。 他们上了马车,其他随行人员紧跟马车前后。 陈玄礼立刻让自己带来的禁军护住马车的四周,翻身上马,大手一挥,众人朝着长安出发。 马车上,安思霖小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杨错板着脸答道:“就算是把安禄山抓回来,以陛下的心性,还是会放他。我何必做这个恶人,惹得各方不快。” 一听杨错直呼父亲的名讳,安思霖便知道他怒气未消,苦笑一下:“也许吧,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瓷瓶子装的消肿化瘀的药,递给杨错。 杨错却不接。 “这‘白玉丹’消肿化瘀最有效。”安思霖又向杨错面前递了递。 “不用。”杨错摸了摸嘴角,发现有血,却不肯用安思霖给他的药。 安思霖见他执意不用,只轻叹了一声,将药收了起来。 马车外面,打头的是陈玄礼和陈舒影父女。 陈舒影憋不住,问道:“父亲,杨错刚才明明说谎,你为什么不揭穿?” “揭穿什么?”陈玄礼反问。 “当然是安禄山的下落啊!我敢保证,安禄山刚走不远,如果咱们追,一定能够追上他。” “可陛下给我的口谕,只是让我们把杨错及其家眷带回安府。” “父亲……” “你还太年轻,陛下虽然心思难测,却已经告诉我怎么处理这事。” “古人云,一日纵敌,万世之患。陛下有意放走安禄山,将来恐怕自取其祸。” “也许,但……总之,这件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杨国忠。” “知道了,父亲。” 陈舒影回头望了眼杨错乘坐的马车,心里满是疑惑。 到了安府,杨错和安思霖及下人们进了府。 陈舒影带兵马回龙武军大营。 而陈玄礼则是去皇宫复命。 进了府后,杨错一声不吭的回到自己以前住的地方,把门给关了起来。 正独自伤心,却听客服特有的声音传来:“哟,你哭了。” 杨错抬起头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坐在桌前的客服。 客服正在玩杯子。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难道系统维护!”杨错有些生气地道。 客服却不理他,兀自玩着杯子。一根手指摁在杯底,将杯子转起来。 “你没听到我在说话吗!”杨错声音更大。 这时,客服才不急不忙地道:“我拒绝回答,带有强烈情绪的问题。” “你说的是我?”杨错虽然语气不善,但是比刚才缓和许多,心里有些矛盾。 客服笑而不语。 片刻后,她才道:“其实,正如你心中所想,就算是给你选择,甚至是非常丰厚的报酬,你会选择其他项吗?” “起码,我会卖的更安心点。”杨错死鸭子嘴硬。 “那就算怪我吧,毕竟是没有出现你想要的选项。” 这一句话阴阳怪气的,让杨错面皮一红。 随后,杨错正要开口,却听到“咯吱”的开门声。 他看向门口,又扭头看向客服,想要提醒她,却见她已经不见了。 这时,安思霖推门进来了。 杨错站起身来。 “刚才你和谁在说话?”安思霖边问边朝屋里走,环顾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自言自语而已。”杨错冷冷地答道。 “是吗?”安思霖不信。 但杨错也管不了,在凳子上坐下,没好气地道:“随便你。你到这里来有事吗?” “当然是有事。”安思霖也冷着脸,把一个信封装的信放在杨错身旁的桌上,“陈舒影刚来过,让我把这封信给你,她说这里面放着陛下的旨意。” 杨错起初以为是安思霖给他的,本来不想拿。听到里面是旨意,这才拿起来,但是没有立即打开。 安思霖知道他的心思,笑了笑道:“打开吧。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岳父是东平郡王,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杨错只好打开,匆匆地看了眼后,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安思霖被杨错这个表情吸引,从他手里拿过书信,也是吃了一惊。 信里赫然写着:因家族世袭和功劳,敕封杨错为左龙武军郞将。信到次日,随陈舒影到龙武军大营报到,钦此。 唐朝有著名的北衙六军,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六军,专门屯驻长安北面宫城,负责北门的执勤。以元从、扈从官子弟充役,不足的以其他人员补充。 其中,龙武军是唐玄宗发动政变,击败中宗后韦氏集团的主力。因此,龙武军一直是玄宗最信任的陈玄礼率领,是真正的心腹禁军。 像杨错这样出身世家、又和安禄山关系不浅的人,按规矩应该是去羽林军,而不是龙武军。 玄宗居然下旨,让杨错去龙武军,着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从杨错的屋子出来,安思霖满腹心事的走向自己的屋子。 由于太专注,连二哥安庆绪在面前都没注意到。 安庆绪起初没注意到这点,本想拦住走路的妹妹,但是看妹妹一直低着头,只好出声:“妹妹,你怎么啦!” “呀!”安思霖惊叫一声,抬头一看是自己的二哥,捂着心口,松了口气:“二哥,你怎么不吱声啊。” 安庆绪一脸委屈:“我的天,明明是我在你面前喊你,你没有注意到我!” “额……”安思霖也有些不好意思。 “算了,”安庆绪看妹妹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好问道:“刚才陈舒影来,给妹夫送来一封信,信里是什么内容?” 他就是为这个来的。 一提到这个,安思霖有些不高兴了。 她不答话,径直往前走。 安庆绪愣了一下,随后追了上去。 “妹妹,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事。” “少来,大将军的女儿亲自来送信,里面的内容肯定很重要。” “你真的想知道?” “什么叫‘我真的想知道’,这件事对咱们家很重要。” 安思霖这才停下了脚步,轻叹了一声,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了他。 安庆绪听罢,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就好比突然遇到美女打架,一样的奇异。 “陛下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看懂!”安庆绪郁闷地问。 “还用猜。陛下这是在趁机拉拢杨错,为己所用。” “拉拢他?他除了是贵妃娘娘的弟弟以外,还有什么值得拉拢。” “比如,他是我的夫婿。” “啊?” 安庆绪嘴巴张大成“o”型。 正如安思霖牵马告诉杨错一样,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杨错都和安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安禄山可以不认这个女婿,但是其他人看在眼里,都会记住这件事。 所谓“皇恩浩荡”,要是安禄山不识趣,那就是自绝于人情世故。 屋里的杨错,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一片凌乱。 这时,客服再度出现。 “唐阵营的阵营点数可以兑换物品,你要看一下吗?”客服笑着问。 “真的可以兑换吗?”杨错想起自己上次竟然忘了这茬,以至于为了安氏兄弟耗光了安禄山阵营的阵营点数。 “当然可以。你可以在脑海里点开物品栏,就能看到你要的商品铺。”客服说。 杨错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集中精力,在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对话框。 三个字:“潜龙在渊商品铺”。 杨错毫不犹豫的打开。 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的货柜,就在杨错眼前的地上。 他伸手去摸,却发现是虚拟的。 而货柜上摆放的物品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第24章 挑衅 物品主要分为装备、杂货、丹药和秘籍。 一样一个货架。 杨错的目光被装备吸引。 每一套装备的下面都标注了相应的兑换点数。 杨错默默的算了自己的点数,刚好够第一套装备。 定国套。 正红色的披挂、护腕、鞋子、、腰带、头盔,特别是头盔顶部还有两根须,有点像真三国无双里面吕布的头盔,只是须没有那么长。 “我可以要它吗?”杨错兴奋的扭头看向客服。 “当然,你的点数刚好够。”客服微微一笑。 话音刚落,杨错身上的衣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定国套。 杨错兴奋的跑到铜镜前,转前转后的看自己身上紧凑的甲胄。摸了又摸,感觉非常的新鲜。 这时,杨错忽然想到一件事。 武器! 自己还没有武器! “你是不是发现自己没有兵器?”客服仿佛看穿他心思似的说道。 “我上次又获得玄铁,可以找人锻造一把兵器。”杨错道。 “何必这么麻烦,你告诉我想要什么武器,我打造给你。” “你有这个功能?” “对呀。” “那……上次……” “你又没问我。” “怎么锻造呢?” 客服指了指放秘籍的架子。 杨错走到架子前面,看到一本兵器谱,打开一看,各种各样的兵器样式,任君挑选。 “可以吗?”杨错指了指一杆枪的兵器谱。 “霸王凤凰枪?” “对。” “稍等。” 【叮!宿主失去所有唐阵营点数和玄铁百斤。】 提示音结束。 客服手里多了一杆枪,通身大红,威武霸气。 杨错从客服手里接过霸王凤凰枪,在手里舞了几下,感觉非常的趁手。 “还差一匹坐骑……”杨错望着客服,一脸坏笑。 客服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送你一匹枣红马,算是最简单的代步工具。”客服无奈地道。 “多谢。” 杨错谢过后,望着手里的兵器,心里爽歪歪。 次日一早,他便在安庆绪和安思霖兄妹诧异的目光中,穿着定国套,拿着霸王凤凰枪,骑着枣红马,离开了安府。 在陈舒影的引路下,前往左龙武军大营。 路上,陈舒影上下打量着杨错,忍不住问道:“你这身行头是从哪里弄来的?” 杨错一脸得意:“自然是自己想办法弄到的。” 陈舒影捂嘴偷笑。 从她笑声中,杨错没听出得意,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怎么?我这样穿有问题?”杨错忙问。 “等你去了,就知道。”陈舒影故意卖关子。 杨错兴奋的表情,啪的一下,没了。 看陈舒影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总觉得问题很大。 不过,他们在去左龙武军大营之前,先是去的指挥衙门,见陈玄礼。 陈玄礼原是果毅都尉,景龙四年,以除韦后、安乐公主有功,擢升龙武军大将军。负责统率左右龙武军“万骑”,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史书说他淳笃自检,因此深得皇帝的信任。 杨错在见到陈玄礼后,叉手行礼:“末将杨错,见过大将军。” 陈玄礼笑道:“不用这么多礼,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接着上下打量着杨错,一脸的惊讶。 这是第二次了。 杨错忍无可忍地问道:“大将军,我这样的穿着有问题?” 陈玄礼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自己女儿。 陈舒影笑而不语。 “这小丫头,又在捣鬼。”陈玄礼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向杨错道:“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又是这个调调。 杨错尽管有些不满,还是忍着没说。 “走吧,我带你去左龙武军大营。”陈舒影说着,转身在前走了。 杨错向陈玄礼叉手道别,转身紧跟其后。 两人离开指挥衙门,上马,直奔大营。 目标:左龙武军大营的校场。 龙武军是皇家亲军中的骑兵部队,号曰万骑。是精锐中的精锐,皇帝最信任的朝廷禁军。也是安禄山比较忌惮的兵马之一,另外一支兵马是高力士率领的飞龙禁军。 当两人达到校场辕门,只听里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还有马匹的嘶鸣声。 远远瞧见骑兵,正在进行马上劈刺训练。一排又一排的骑兵,骑马进攻,手持唐刀劈砍草垛。 第一眼看到唐刀,杨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刀身不长,关键是没有剑格。 “看来自己被有些奸商坑的不浅。”杨错心道。 陈舒影却以为他是被现场震撼到了,笑道:“这还只是基础训练,更漂亮的还在后头呢。” 杨错应付的点了点头。 有一说一,看到一群体格健硕的骑兵,来回驰骋把大地都震动得颤抖时,他心里颇受震撼。 这时,在校场指挥训练的将领看到陈舒影和杨错,立刻下台,熟稔的上马,拍马离开校场前来迎接。 “陈都尉。”将军在马上向陈舒影行拱手礼。 陈舒影只是左龙武军果毅都尉,但是她的父亲却是大将军,所以这个将领对她非常的客气。 “王将军。”陈舒影先是还礼,然后向王将军道,“我身边的这位,是新任左龙武军郎将杨错……杨将军,以后把他交给你了。” 姓王的将军随即向杨错拱手行礼:“杨将军!”但看到杨错一身甲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表情的变化,杨错全看在眼里。他其实也知道原因了。 校场里的左龙武军从军官到士兵,清一色是浅蓝色的光明铠。 娘的,他们不会认为我这不是来赴任,而是挑衅的。 杨错想到这里,尴尬的笑了笑。 不料,陈舒影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道:“奉陛下旨意,杨将军有大功,所以敕封为左龙武军郞将。” 无功不受禄,这是军功的原则之一。 唯一能打破原则的只有荫封。 这是让那些刀口舔血的武将不乐见的。 果然,王将军冷哼一声,满脸写着不屑。 杨错却拿这个没办法,尴尬的笑着。 陈舒影道:“杨将军是第一次来,你们就没有欢迎仪式吗?” 一听到这话,杨错扭头看向陈舒影,满脸的郁闷。 这姑娘是存心让我出丑啊。 有了陈舒影的背书,王将军瞬间笑了:“杨将军有所不知,凡是初来左龙武军大营之人,大营弟兄都会为他举行欢迎仪式。不知道杨将军,愿不愿意接受呢?” 杨错眉头微皱,扭头再看陈舒影,希望她阻止这件事。 陈舒影本来就是要看好戏,哪里会帮他,只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等着。”杨错轻叹一口气后,只好应允道:“既然是左龙武军诸位的好意,我哪能有不接受的道理。” “好。”王将军拿出令旗,朝校场里的左龙武军士兵挥舞。 原本站在一堆的骑兵,全部拍马行动起来。 转眼间,分站点兵台两侧,中间空出很宽的空间。 “陈都尉,请。”王将军拱手。 “有劳了。”陈舒影看了眼杨错,然后策马在前,进了校场。 等陈舒影走了,王将军又看向杨错。 杨错很识趣地道:“将军,请。” 王将军也毫不客气,策马径直入内。 杨错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入内。 陈舒影下了马,走上点兵台,但她没有坐在刚才王将军坐的位置,而是站在椅子的旁边,一脸威严的审视着众人。 她没有坐,是出于礼节。但是没人敢说,她不应该坐在那里。 杨错和王将军骑马到点兵台前,没有下马。 “不知道王将军用什么方式欢迎我?”杨错问道。 “比试射箭。以百步为界,在马上射中箭垛红心的人,获胜。”王将军答道。 杨错想起自己在新世纪的时候,虽然没有学过骑马射箭,但是杨错的肌肉记忆助他多少想起该怎么做。 抱着侥幸心理,杨错同意了:“没问题。” 王将军大手一挥,有人一路小跑将箭垛立在一株大树前面一点的位置,校场辕门的位置,距离箭垛正好一百步。 “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作为左龙武军的一员,怎么能够置身事外。”陈舒影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火上浇油。 她让人取来一匹上等绸缎,用盘子装着,放在大树后面的胡凳上。 丝绸在那个时代,可是硬通货。 “你们中间获胜的人,可以得到这匹丝绸。”陈舒影大声宣布道。 校场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这时,一员小将纵马而出,携雕弓长箭到辕门,张弓搭箭,拽满弓,一箭就射中了箭垛的红心。 “好!”众人喝彩。 军中一员小将的本领已经如此了得。 杨错不免生起竞争心,笑道:“这位手段果然了得,接下来看我的手段。”拿宝雕弓羽箭,纵马到辕门。途中即张弓搭箭,拽满弓,抵达辕门时突然双腿夹紧马腹,连人带马一个转身背对着箭垛,翻身射出一箭。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的箭头迎着刚才小将射的长箭钉了进去。小将的长箭,顿时裂成四半。 而杨错的羽箭,正中红心。 “好!”众人大声喝彩。 陈舒影本来是想看杨错出丑,但是看了他露的这一手,也不得不点头,认为自己前面是小瞧了杨错。 第25章 做梦 杨错策马而归,得意道:“绸缎是不是可以归我啦?” 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王将军跃马而出,冷笑道:“雕虫小技,且看我如何射中。” 他旋即纵马到辕门,有样学样学着杨错刚才的姿势,一箭射中箭垛后面大树上的一片小树叶。 众人喝彩声震天。 大树距离辕门至少一百二十步,大树上的一片小树叶相当于铜钱大小。能射中,确实堪称神射。 杨错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只好心悦诚服的道:“王将军神射,我是比不过。” 王将军起初是想给杨错一个下马威,结果因为杨错的本领而选择挽回面子,虽然刚才有精彩的神射,却没有表现出得意。 正在这时,忽然见到军中杀出一员蒙面将,以布蒙面,头盔又压得很低,瞧不清楚相貌。 蒙面将大声道:“区区本领,也敢在众人面前炫耀,看我的本领。”纵马上前,到了快要到辕门时,突然扭转马头,伏在马的一侧,脚踩宝雕弓,手拽弓弦,搭上箭,一箭射出。 一支羽箭似流星划过,正中铜钱般大小的树叶。 蒙面将射箭的位置,距离大树刚好一百五十步。 众人再度喝彩,比王将军更加热闹。 杨错只剩下苦笑:“左龙武军果然是人才辈出,我自愧不如。” 然而,王将军突然纵马出了辕门,直奔大树而去。 杨错只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王将军的用意。 比不过,就抢! 杨错见状,尾随王将军身后,一前一后经过蒙面将。 他注意到蒙面将眉毛特殊,似乎不是男子。 “难道……”杨错忙里偷闲,看了眼点兵台,发现台上的陈舒影不见了。 瞬间懂了。 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从王将军手里夺过绸缎。 两人到树后,看到胡凳上的绸缎,都想伸手去拿。不免在马上大打出手,争得不可开交。 一个不小心,两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接下来,两人更是围绕着绸缎比试拳脚功夫,两人皆有万夫莫敌之勇,斗得是扬尘四起,喝声震天。 “你们不要,我要了。” 蒙面将俯身取走绸缎,纵马离开直奔点兵台。 杨错和王将军翻身上马,在蒙面将后面死命的追。 三人一前两后抵达点兵台。 蒙面将翻身下马,拿着绸缎,快步上了点兵台。 杨错和王将军晚了一步,只在点兵台下扼腕叹息。 蒙面将站在点兵台上,取下面具。 果然是陈舒影。 “这东西归我了,你们有意见吗?”陈舒影大声问道。 “没有!”将士齐声高呼。 陈舒影趁势道:“正所谓见者有份,今天参加了比试的,都可以领到锦缎一匹。” 众人哈哈大笑。 却听陈舒影又道:“只不过,彩头全部都由杨错出。” 众人笑得更加大声。 弄得杨错有些狼狈不堪,却还是勉强的点头答应了。 众人散去。 陈舒影引杨错和王将军在大营里的中军帅帐见面,向王将军笑着道:“王将军,杨错的本事不赖吧。” “挺强的,前面是我轻视了。”王将军快人快语,说道歉就道歉。 杨错很喜欢这种性格直率的人,忙还礼道:“王将军言重了,我自愧不如。”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王将军的名讳。”陈舒影提醒道。 杨错尴尬的笑了笑。 王将军主动道出自己的姓名:“在下王难得。” “王难得?”杨错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陈舒影看得明白,主动介绍道:“王难得,王将军是沂州临沂人氏。大唐军中最一流的骑将。昔日有吐蕃王子琅支都,骑马于阵前叫阵,无人敢应。王将军持枪突刺,取其首级而还,吐蕃军不敢追。” 杨错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来了。王难得就是安禄山交口称赞的骑兵将领,作战非常的勇猛。 出于好奇,杨错开启了读取属性的技巧。 【王难得,统帅82,武力80,智力51,政务59,魅力89,特技:疾驰。】 这可是骑兵的神技,可以大幅提高骑兵的攻击力。 看来自己以后遇到陌生人,还是要读取属性,不然大水冲了龙王庙。 陈舒影道:“既然双方已经见过,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回去复命,杨将军就随我一起去见我父亲吧。” “好。”杨错也觉得有些疲惫,想趁机抽身。 两人离开了左龙武军大营。 在去指挥衙门的路上,陈舒影忽然停下了脚步:“好啦,到这里为止吧。” “什么?”杨错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不是想回家吗?从这里走,距离最近。”陈舒影指了指左边的街道。 “不用去指挥衙门吗?”杨错还是没搞懂陈舒影的意思。 陈舒影笑了:“我看你非常的疲惫,找了个借口让你抽身罢了。既然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跟我走下去。” 杨错松了口气,真诚地道:“多谢。” 陈舒影微微一笑,骑着马,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目送她浅蓝色背影的远去后,杨错翻身下马,牵着马朝安府走去。 他的确是很疲惫,刚才又是比箭,又是比武,体力消耗巨大。骑在马上,非常担心自己把握不住,让马匹在闹市里受到惊吓而突然发飙,那可就麻烦了。 宁肯牵着走,也不敢骑着走。 眼看着安府快要到了,反而有些犹豫。 恰在这时,安思霖出现在眼前。 “你……” “我刚好路过,顺道看一眼杨将军的英姿。” “呵……”杨错本想说句话,却感到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安思霖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把他扶住,轻唤几声杨错姓名,他却没有醒来。 体力耗损巨大,让杨错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屋里是燃着油灯。 摇曳的灯光下,安思霖右手攥成拳头托着太阳穴,闭眼小憩。 杨错发现自己身上的甲胄被脱下,放在衣架上,艰难的下了床,却感觉浑身无力。 双脚踩地,感觉站不起来。 正发力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别浪费体力了,你已经脱力,再用,对自己损害极大。” 杨错抬头,说话之人是安思霖。 她已经不知何时醒来了,站在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杨错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怎么回事?”安思霖语气里透露着不悦,却还是耐心解释道:“你在左龙武军大营里用了太多的力气,已经到了你的极限。你却浑然不知,还要逞能,结果当然是自讨苦吃。” 杨错听了,低头不语。 对方武力值只有80的样子,自己却是斗得辛苦,看来自己的上限已经很明显了。 原以为自己是王者,实际上只是比青铜高一丢丢,连安思霖都不如,怎么能叫人不灰心呢。 看杨错不说话,安思霖也有些难受,便让杨错好好地休息,别想着到处走。 杨错知道自己的确下不了床,只好重新躺回床上。 不一会儿竟是睡了过去…… 深夜里,杨错竟然在后院看到了安庆绪,捧着一个陶罐东张西望有点鬼鬼祟祟。找了一棵大树的树根放下陶罐。堂堂的安家二公子竟然亲自拿起锄头开始刨地,此刻封口的厚布被微风掀了起来,金光一闪而过。 “金子,嘶……”杨错低呼一声,睁开双眼,枕边居然留下了一摊水印。 那是他流的口水。 但是刚才的梦境里却是那么的真实,他清楚地看到安庆绪在后院树下埋得是整整三坛黄金。 “三姑爷终于醒了?”安太清守在床边,看到杨错醒来,便让高崇文去端来清水给杨错洗脸。 杨错伸了个懒腰,下了床,边洗脸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三刻。”安太清答道。 杨错愣住了,洗脸巾捂着自己震惊的脸。 这么晚才起床,去左龙武军大营肯定要挨打。 安太清似乎知道杨错的担心,又道:“刚才陈姑娘来过了,她说,今天姑爷不用去大营报到。” “哦。”杨错故作镇定的放下洗脸巾,手却还在发抖。 安太清和高崇文都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这时,只听杨错又道:“安太清,你给我找两把锄头来。” “三姑爷,你要锄头做什么?”安太清好奇地问道。 “我自然有用。”杨错一想到自己把安庆绪藏的私房钱挖出来,再看到安庆绪那张臭脸,心里就乐坏了。 但安太清和高崇文却不了解,对视一眼,没有动。 “快去呀。” “好吧。” 安太清出去了。 不一会儿,安太清就回来了。 他不仅带来锄头,还带来了安思霖和索薇娅主仆俩。 安思霖见到杨错没事,放下了心,接着问道:“你要他们拿锄头干什么?” 杨错嘟囔着:“这是我的私事,不关你的事。” “好,不关我的事!”安思霖一步一步走近杨错。 安太清和高崇文,特别是高崇文本来在杨错身边都悄然躲到了一边。 杨错感受到危机来了,心头一紧。 【检测到宿主遇到了麻烦,有如下选择……】 【一、不告诉安思霖,获得安思霖一顿暴打三罐黄金。】 【二、告诉安思霖,获得安思霖好感5】 第26章 学习特技 以杨错和安思霖现在的关系,本来应该选择不告诉她。 但稍微想了想,杨错又觉得既然事情和安庆绪有关,还是让安思霖知道比较好。 这时,安思霖已经走近。 “别动手,我告诉你原因。”杨错本能的后退一步。 安思霖停下了脚步,安静的等着。 杨错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纷乱的心绪,便道:“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二哥在咱们家的后院一棵大树下埋了几坛黄金。” “荒谬,梦里的事岂能当真。”安思霖训斥道。 “你也觉得荒唐吧,我也不信,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这……那好!我和你一起去后院。” “走。” 众人来到后院,杨错梦见的大树下。 杨错和安太清抡起锄头,开始往下面挖。 刚挖了几下,就听到安庆绪叫道:“妹妹……妹夫……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停了下来。 安思霖解释道:“二哥,杨错梦到这棵树下埋有黄金,所以……” 不等妹妹把话说完,安庆绪就道:“怎么会,梦里的事也当真。” 本来还没当真,但看了二哥的慌张模样,安思霖反而觉得有几分真。 “二哥,”她问,“你该不会是真的有藏黄金?” “怎……怎么会……”安庆绪说话都结巴了。 杨错见他们兄妹说的差不多,趁机问道:“还继续吗?” “继续。” “不许。” 兄妹俩异口同声,却给出不同的要求。 杨错把手一摊,一脸的无奈。 安思霖冷声道:“挖!” 杨错向安庆绪又摊了摊手,然后和安太清挖下去。 不一会儿,果然出现了三个坛子。 “打开它!”安思霖又下令道。 杨错正要打开。 此时,安庆绪跳了下来,阻止道:“不能打开。” “二哥……” “妹妹!” 事到如今,安庆绪只好实话实说。原来自从安庆和出生后,安庆绪总感觉自己地位不稳,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选择偷偷埋黄金,关键时刻用得上。 听完这个故事,杨错倒是没啥感觉,安思霖却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来人,把坛子带我房间里。”安思霖说完,转身走了。 留下众人一脸懵逼。 到了房间,安思霖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看着下人们把白布包裹的坛子搬进屋,放在她的眼前。 她手一挥,下人们都退下。 杨错和安庆绪随后走了进来。 望了眼坛子,安庆绪问道:“妹妹,你想干什么?” “二哥,长安可不是久留之地。”安思霖很有深意的看了眼杨错,继续道:“这几坛黄金可以助我们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安庆绪若有所思。 杨错却一脸的震惊。 他心想,安思霖当着面告诉他这些,后面肯定没有好事。 果然,又听安思霖道:“说到离开这里,可就需要杨错的帮忙了。” “我?帮忙?”杨错一头雾水。 安思霖缓缓地起身,一步步走近杨错,在他耳边小声地道:“对不起,要委屈你一下。” “什么?”杨错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脑后痛了一下,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安思霖?安庆绪?”杨错连续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地方,是一堵墙,冷冰冰的。 转身摸了摸身后的地方,还是一堵墙,更冷冰冰的。 “天啦!这里是哪里?”杨错大声的问自己。 不这样,他会崩溃的。 忽然,一堵墙竟开了个小窗,从窗户照进来光明。 而在光明的后面,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杨错下意识的用手遮住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再看站在小窗后面的人,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杨错有些悲愤的问道。 因为站在小窗后面的人,正是安思霖。 安思霖道:“为了让我们兄妹能够成功离开长安,只能暂时委屈你了。等我们走了之后,会有人来救你。” “你们要干什么?”杨错追问道。 “你已经身陷囹圄,我不妨告诉你:我已经上报朝廷,说你被匪徒劫走。我们再用黄金让那些朝廷大员放我们找你,我们就可以走了。”安思霖冷着脸。 “好好好!”杨错被气得一连说出三个“好”,接着道:“你们等着,我!将来一定会复仇的。” 安思霖嘴角抽搐一下,仍然冷着脸道:“随便你。” 哐当一声,小窗被关了。 仅有的光明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杨错沮丧的坐在原地,心里非常的悲伤。 这时,客服出现了。 它坐在杨错的对面位置,一脸笑嘻嘻的样子。 “你干嘛出现?又陪我说话解闷。” “当然不是。你因祸得福,成功获得一个学习技能的机会。” “技能?” “就是‘特技’,你看过别人的属性最后面都有‘特技’,你也可以学习。学习特技需要一段时间,你正好有。” “时间?我没吃没喝的,离死不远。” “你看这是什么?” 客服手指上出现了像煤油灯的灯火,瞬间照亮了密室。 直到此时,杨错才知道自己被关的密室其实不小。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上有很多的通气孔。让杨错虽然觉得压抑,却不至于因缺氧而死。 在通道一侧,小凳子上放着篮子,掀开篮子上的白布,里面竟然是一篮子白面馒头和几瓶酒。在通道的另一侧是茅房,真是用心良苦。 等杨错看得差不多,客服手指上的灯没了。 密室重归于黑暗。 杨错用手捂了捂眼睛,挪开,问道:“我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客服很肯定的点头。 “那好,你教我学习特技吧。” “首先得告诉你,什么是特技。” “不就是可以施展的技巧吗?” “错!” 客服接下来解释特技。 特技,是根据历史人物生平和属性量身定制的特殊技能。大致可分为,行军类、攻击类、防御类、计谋类、辅助类、收入类、关系类和灾害类。再在这几类里面,根据特技的优秀程度,分为一到五个等级。 有些特技是专属,有些则是通用。 杨错以前经常玩策略类游戏,所以听了这些解释,很快就明白了。 客服道:“你因为是白板,所以只能学一级特技。后面随着五围的增长,或者是事件的发展,还可以学到新的特技。”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属性?” “还没到解锁的程度。” “额,原来是这样。” “你选一个类型的特技吧?” 这么重要的事,杨错认为自己得好好的思考一下。 以自己以前玩游戏的经验来看,最没用的是关系类和灾害类特技,其次是收入类和辅助类。剩下的只有行军类、攻击类、防御类和计谋类。 这四点正好对应五围中的,统帅、武力和智力。 杨错估计以自己现在的属性,选计谋类纯粹是找虐。智力不高,再好的特技也是白费力气。 攻击类,似乎也不行,武力不高,再好的攻击是挠痒痒。 选来选去,杨错最终选择防御类。 “确定?”客服问。 “没错。” “接下来选择防御类特技:不屈、金刚、铁壁、怒发、藤甲、血路和护卫。” 这些都属于一级特技,看字面意思都知道大概。 每个特技都有相应的解释,比如铁壁,指的是被夹击的时候,视为一次普通攻击。 看完,杨错开始有些后悔了。 这些防御类特技,都属于可有可无的。 “快选呀。”客服催促道。 “额……好吧,我选血路。” 【叮!宿主选择特技:血路。效果:部队被击破时,同部队武将不会被俘。】 然后,杨错就感觉自己被一道光笼罩了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错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他走在长安的大街上,迷茫的看着路上的行人。 但是身体里却有了一股奇怪的力量,脚步特别的轻盈。 难道血路就是脚底抹油? 不过,这不是当务之急…… 街上很热闹,车水马龙。 杨错望着长安街上驶来的豪华马车两眼放光,至于马车两边的侍卫已经被他自动忽略了,因为他现在很饿。 马车近了,更近了。 对不住,我也是迫不得已,杨错咽了下口水,在心里默默道:“看我用自己的特技抢吃的。”像一头猛兽扑进车队里面,直奔那辆豪华的马车。 掀开轿帘,杨错眼睛盯住了车上放着干果糕点,完全没有注意到车上坐的人。伸手一抓,端起盘子就开始往外面跑。 “啊!抓住他!这个人抢了县主的糕点!”侍女尖叫道。 马车外面的侍卫顿时如炸了锅一般,如狼似虎的冲向了杨错。 杨错完全不管不顾,一边往嘴里塞干果和糕点,一边拼命的跑。 看侍卫的数量,自己被抓到一定会被活活打死的! 杨错一边拿出吃奶的劲儿狂奔,一边大骂:“大爷的!血路没啥用啊。” 他身后是紧追不放的侍卫。 按道理说,血路是应该有助于逃跑的呀。 坑爹的系统。 第27章 血路 杨错随便找了条小巷子就钻了进去,但是后面的侍卫仍然紧追不舍,不但侍卫们紧追不舍,甚至后面还有两个姑娘紧追不舍。 县主和侍女也气喘吁吁的追着。 此时,县主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这抢吃的男的抓住,不然自己要被兄长们笑死。 虽然杨错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狂奔,但是身后的脚步声和喊声却越来越近。 按道理说,拥有「血路」特技,应该能够得过人家的侍卫? 然而事实上是,杨错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重。 “喂,客服!血路的特技为什么没有用?”杨错没好气地问道。 “因为‘血路’是指你不会被俘虏,而不是被侍卫追上。脚底抹油的特技,属于行军类,名叫‘遁走’。”客服轻描淡写地道。 杨错很绝望,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个被自己的系统坑死的穿越人士。 “需要我的帮忙吗?”客服的声音好死不死的在杨错脑海里响起。 “我都要被你害死了,还敢请你帮忙?”杨错在心里咆哮。 “真的不需要帮忙?那侍卫会在十秒之后追上来,宿主请保重!” 我能怎么办?我好难啊,杨错回头看了一眼,果断道:“快帮我忙。” “明白。” 客服声音刚落下来,杨错就感到脚下突然出现了物体,一时反应不及,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杨错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侍卫们一把摁在了地上,脸部再和地面近距离接触,起都起不来。 “都给我闪开。”县主一把拨开挡住自己的侍卫,来到杨错面前。 她还没来及开口,就见到抬起头的杨错,吃了一惊:“你是……” “草民知道错了。”杨错急道。 “你……你是左龙武军郞将杨错?”县主认出杨错的身份,忙抬手让侍卫松开了趴在地上的杨错。 杨错挣扎着起身,一脸灰尘。 县主见了,好奇地问道:“杨郞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被匪徒抓走?” 被匪徒抓走?是了,这肯定是安思霖的主意。 杨错只好冷笑一声道:“是呀。得亏我聪明机灵,从地牢里逃了出来。” 县主笑了笑道:“能逃出来就好。你夫人和你夫人的二哥都出去找你,大概找了好几天,都不见你的半点人影,不想你出现在这里。” 杨错苦笑一下,也不搭腔。 县主看杨错狼狈的样子,吩咐侍卫护送他回安府。 “我不想去安府,只想找个地方安静的住下来。”杨错委婉的拒绝了县主的好意。 笑话,明知道自己是被安思霖坑的,还回去是有病。 县主略微思考了一下,便道:“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多谢。”杨错是发自内心的。 县主把杨错领到了陈玄礼的府邸,当杨错看到府邸的姓时,已经猜到几分。再见到陈舒影,一切都明白了。 陈舒影看到杨错也是大吃一惊:“杨郞将,你怎么会在这里?” 县主把自己如何遇到杨错,杨错如何抢东西吃等消息,巨细靡遗的告诉了陈舒影。 听得陈舒影连连点头。 等县主说完,陈舒影道:“杨郞将就暂时住我这里,等我禀明父亲,再做计较。” 杨错一脸疲惫,向陈舒影道了声谢。 他在陈舒影提供的客房里,躺下就睡了。 “父王!”一声呼唤在殿里响了起来。 “和政,你有事?”太子的良娣张氏吃惊的看着一脸焦急的女儿问道。 张氏并非和政县主的生母,和政县主的生母和大哥李俶是一个妈,后来追谥的章敬皇后吴氏。 但是,张氏就算是庶母,和政县主也要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问道:“母亲,我父王呢?” “殿下正和广平郡王、建宁郡王在书房里议事,没有得到通传,不许入内。”张氏看着和政县主,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她倒是好奇的很,什么事让和政县主这么着急? 不过,她也认为和政县主平日里温顺,只要自己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强求。 和政这次却很坚持:“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见父王。请母亲代我入内,告诉父王一声。” 张氏心中一沉,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她轻轻摆了摆手,宫女躬身行礼,随后鱼贯而出。 “樱落,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氏不好直接问和政县主,只能询问她身边的宫女。 和政县主的小侍女跪在地上。 她抬头看了眼和政县主,在得到和政的首肯后,战战兢兢的解释起来。 张氏失声道:“什么?左龙武军郞将杨错,居然还活着?” 樱落都有些蒙了:“是呀。县主把他送到陈都尉的府上安置,陈都尉还说,先收留杨郞将休息一阵,等告诉大将军再定夺。” “这样啊……”张氏脑袋里快速运转,琢磨这件事对东宫的影响。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了大礼参拜的声音:“参见殿下!” 紧接着,一个穿着明黄色绣着四爪金龙圆领袍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张氏也连忙上前见礼:“殿下!” 来人正是大唐东宫太子李亨,未来的肃宗皇帝。 随李亨一起来的,还有李俶和李倓。 他们向张氏躬身行礼。 李亨从外面进来,目光就落在一脸焦急的和政县主身上。 等两个儿子向爱妃行完礼,李亨问道:“女儿,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和政县主正要开口,张氏抢先道:“杨错被找到了。” “什么?”李亨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不久,和政在路上遇到了他。可能是饿久了,他晕倒在地。”张氏把整个过程简化,还隐瞒了杨错抢吃的的细节。 和政虽然知道细节,却也无心揭穿这些,附和着点了点头。 只听了几句,李亨当即紧张起来:“贵妃娘娘的族弟失踪了半个月,安府也在大张旗鼓的寻找,他偏巧在这个时候出现,还出现在女儿面前,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李俶对这点并不在意,反而对另外一件事更关心:“妹妹,你把他安置在哪里?” “果毅都尉陈舒影的府上。”和政县主答道。 李俶松了口气。 安置在陈舒影的府上,等于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陈玄礼。而陈玄礼是当今皇帝的心腹爱将,因杨错带来的很多麻烦事迎刃而解。 李亨也想明白了,赞赏道:“女儿,你做的好!眼下局势紧张,我们必须尽量做到低调,不给杨国忠或者安禄山在陛下面前进谗言的机会。” “可是……”张氏提出了自己的担心,“杨错此时出现,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而在陈舒影的府上,杨错睡了足足两个时辰,醒来时,天色已经近黄昏。 看着残阳如血,恢复一些精神的杨错,心情一团糟。 身穿便装的陈舒影进来探望,身后跟着侍女。 侍女把茶杯和点心放在桌上后,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陈舒影在桌旁坐下,看杨错迟迟不动点心,笑道:“再怎么难受,也该吃东西。” 杨错心头一紧,反问道:“你都知道了?”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猜到大家伙都上了安氏兄妹的恶当。他们对外扬言你被匪徒抓走,借着大张旗鼓寻找你的名义,悄悄地溜出长安。”陈舒影没亲眼看到,却说的八九不离十。 杨错听了,长叹一声道:“安禄山已经露出反心,谋反是迟早的事。” “但陛下不这么看。如果不是陛下的默认,安氏兄妹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逃出长安的。” “安庆宗和她的母亲也走了吗?” “那倒是没有,怎么可能让他们全都逃走。陛下找了个理由,一直把安庆宗留在宫里,又用同样的办法留住了康夫人。” “这样啊。”杨错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几乎无法呼吸。 陈舒影也看出他心情不好,没说几句就告辞了。 杨错望着五颜六色、味道诱人的点心,却毫无食欲。综合陈舒影刚才所说,他已经初步知道安庆绪和安思霖逃跑的路线、手段和结果。 自己从此以后和安家彻底决裂,不知是喜是忧。 别了杨错,陈舒影来到正厅。 陈玄礼正好回来。 “父亲。”陈舒影向他抱拳施礼。 “杨错呢?”陈玄礼问道。 “在后院里休息,可以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所以女儿没说几句,就出来了。” “哼,被自己枕边人出卖,换谁心情都不会好。” “父亲进宫上奏此事,陛下怎么说?” 面对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陈玄礼没有立即回答,甚至愁眉深锁。 陈舒影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陛下认为杨错和安府是一条心?所以……” “那倒不至于,但陛下非常不喜欢他的首鼠两端,给了我一道旨意。” “圣旨里说了什么?” “陛下有旨,免去杨错左龙武军郞将的职务,贬到飞龙禁军的马厩里喂马。” “什么?这未免也……贵妃娘娘同意了吗?” 陈玄礼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第28章 挨打 知道自己要去马厩当马夫,杨错反而松了一口气。 到了明年的十一月就爆发了安史之乱,自己可以趁机溜走。从此天高任鸟飞,谁也找不到我。 杨错带着自己装着换洗衣物的包袱,得到通知的第二天就到了飞龙禁军的马厩。 马厩的总管早知道杨错要来,早已给他准备好住的地方,以及安排了熟悉喂马的人带他。 喂马的马倌姓洪。 洪马倌引着杨错在马厩里走着,熟悉周围的环境。 “这些良马都是禁军的宝贝疙瘩,咱们可要好好的喂养。”洪马倌边说,边给杨错指一匹匹马的习性,如数家珍。 杨错暗暗佩服之余,也不禁感慨马倌的活儿,不好干呀! 他们在看马,有人在看他们。 高力士和总管在某个角落,紧紧的注视着杨错。 总管小心翼翼的问道:“高公公,真的要那样做吗?” “怎么?你害怕?”高力士发问。 “不……不是……”总管急忙解释,“小人只是觉得他到底是贵妃娘娘的族弟,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高力士冷哼一声,道:“娘娘的族弟又怎样?杨错里通卖国,致使安禄山的二儿子和三女儿逃走,没斩了杨错已经是皇恩浩荡。” “是是是……小人明白了。” “这还差不多。”高力士转身要走,临走前叮嘱道:“为了自己的小命,记住不要弄死就行。” “是。”总管弯下腰,一脸谄媚。 高力士走了。 总管立刻直起身子,看了眼正跟着洪马倌认马的杨错,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当日下午,杨错就被总管叫到正堂。 “来的人叫什么名字?”总管仰头望天,用鼻孔看着杨错,一脸倨傲。 “在下杨错。”杨错忍着怒气,答道。 “大胆!”总管一拍惊堂木,“在我面前居然敢称‘在下’,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马倌,应该自称‘属下’才对。” “属下……” “来呀!打他十大板,让他长一长记性。” 总管的签子扔下,立刻有两个虎背熊腰的禁军涌上前去,将杨错直接摁倒在地。 与这同时,另外两个禁军举起大板,就要打杨错。 杨错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无法挣脱。 危急时刻,客服的声音响起:“需要我帮忙吗?” “你别开玩笑,怎么帮我。”杨错嘴上这么说,心里特别希望。 “只要你选择用‘抽卡系统’就可以了。”客服解释道。 “抽卡系统?什么时候有的?”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呀。” “额……抽卡吧。” “抽到‘李代桃僵’,是否使用?” “使用。” 一道莫名的金光瞬间笼罩在杨错的周身,恰在这时,一个禁军举起的木板打在他的身上。 “啊!”叫的是旁边站着的禁军。 禁军双手捂着屁股,手里的木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傻了。 包括杨错。 “这抽卡系统这么好使,为什么早没有?”杨错不禁问道。 “就像读属性一样,都是一步步解锁的。” 话音刚落,不信邪的禁军又举起大板,朝杨错打下第二板。 “啊!”这次叫痛的是把杨错摁在地上的禁军士兵。 “有鬼?”总管大惊失色。 “来呀!你不是说打我十大板吗?这才打了两下,还有八下呢。”杨错得意道。 总管举起不停颤抖的手,指着杨错,喝道:“来人呀!给我狠狠的打。” 没人敢上前。 就连打杨错的禁军和把他摁在地上的禁军都后退了一步,像看到鬼一样。 杨错坐在地上,笑道:“怎么?都不打了?那我可就……”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等一下。”高力士从幕后走了出来。 一看到他,杨错心底暗叫不好,这可是个硬茬子。 高力士微笑着走近,道:“你还差八下,怎么能走呢。”向两侧禁军使了个眼色。 不得不说,高力士作为飞龙禁军统领的威望很高。 只要他一开口,就算是看杨错像鬼,他们也毫不犹豫上前把杨错摁在地上,另一个禁军捡起木板,举起来又要打杨错。 杨错心里很轻松,毕竟是有抽的卡保护自己。 啪! 哎哟。 又一名禁军代杨错受过。 高力士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其他人也是如此。 但,高力士冷声道:“去!还有七下,一次都不许少。” 拿着木板的禁军瞻前顾后,不久后,咬着牙,朝杨错的屁股打了下去。 本来很轻松的杨错,挨了这一下。 顿时…… “啊!”杨错叫出了声。 火辣辣的感觉从后面往周身流窜。 “怎么会这样?”杨错在脑海里问客服。 “每张卡的有效次数只有三次,你已经用完了。”客服不慌不忙的答道。 “还可以再抽卡吗?” “不能。因为抽卡次数用完了。” “什么……” 啪……啪…… 杨错连续挨了五下,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下最后一下。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麻烦了,选择如下。】 【一、求高力士放过,获得唐阵营点数5点。】 【二、不求,挨最后一下,可获得技巧点数10点。】 技巧点数就是学习特技的必备,点数越多,就可以兑换更好的特技。 选择脚底抹油的杨错,自然选择了第二项。 不求!反正就最后一下了。 啪!最后一板子打在了杨错的屁股上。 杨错忍着不叫痛,但是额头直冒汗。 他被两个禁军抬着,送回了住处。也不管他,就走了。 还是洪马倌有些良心,偷偷给杨错送来了棒伤药。 正要给杨错上药,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杨错趴在床上,看到这个客人,脸色更加惨白。 “族弟啊,好久不见。”杨国忠微笑着,从洪马倌手里夺过棒伤药,挥手示意他离开这里。 洪马倌一脸我也爱莫能助的样子,悻悻地走了。 杨国忠目送着洪马倌远去,笑道:“可以啊,才认识一天,他就给你上药。” “他只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杨错冷笑道,“不像某些人,好歹是同族兄弟,居然对我下毒手。” 杨国忠知道杨错是在指桑骂槐,并且骂的人就是他,只笑了笑道:“这可不能怪我这个当哥哥的狠心,谁让你处处维护安禄山那个狗贼。” “是吗?你别为报复我找借口,就算没有我的维护,陛下也会放安禄山走。”杨错痛得要死,看杨国忠丝毫没有为他上药的意思,心里瞬间明白了。 “哼!陛下放人,那是陛下的事。你不该帮安禄山,那是你的事。”杨国忠右手攥着棒伤药缓缓送到杨错眼前,当着他的面,把瓶塞打开,再把瓶子倒过来。 瓶子里的白色棒伤药,像雪花一样飘了出来。 灰色的地面,瞬间一片雪白。 杨国忠还不解气,用脚狠狠的踩。 杨错自始至终没有吭一声,等杨国忠做完这一切,笑道:“还是古人说的好,花无百日红。你今天可以疯狂,不顾亲情,他日一定会遭到报应。” “报应?”杨国忠哈哈大笑,一点都不相信。 杨错也跟着笑起来。 “就算有那天,你一定看不到。”杨国忠冷笑不止,“来日方长,我一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什么下场?”一道声音从屋外响起。 杨国忠愣了一下,扭头看时,就见李俶、李倓和和政县主李佩一起走了进来。 “你们?”杨国忠不把这些所谓的皇孙放在眼里,但是有点忌惮他们的父亲,东宫太子李亨。 李俶不卑不亢的解释道:“听说前左龙武军郞将杨错受了罚,我们奉父王之命前来探望。” “太子可真有闲心,居然管到飞龙禁军。” “如果右相有意见,可以直接去问我父王。” 杨国忠犹豫了。他想等时间,至少等到高力士出现。 不料,高力士自始至终没出现。 大约等了片刻,杨国忠只好道:“那行,你们探望吧。”回头望了眼杨错,微笑着走了。 他们目送杨国忠走远,李佩因为是女孩子,便没有上前,而是出去望风。 杨错谢道:“如果不是两位郡王和县主到来,我恐怕有苦头吃了。只是不方便起身道谢,还请见谅。” 李俶道:“不用起来,你只管躺好就是了,我们给你上药。” “这……不太合适吧?” “没事。”李倓快人快语,“赶紧给你上药,万一拖久了,药就没有效果了。” “多谢两位郡王。”杨错发自内心的感激。 另一边,杨国忠气冲冲的走出飞龙禁军,想要去找高力士理论。 不想,高力士就在门外等他,一脸的微笑。 杨国忠快步上前,走近高力士,质问道:“高公公,你什么意思?居然还派人请来东宫。” 相比于杨国忠的慌张,高力士却显得淡定从容:“东宫来人了?咱家可没有去请他们来救杨错。” “不是你?”杨国忠将信将疑。 “不是我。”高力士回答的很肯定。 “那会是谁?” “不管是谁,右相,恕咱家提醒你一句。凡事别做绝了,你这么对自己的族弟,其他人可都看在眼里。” 杨国忠深受震撼。 第29章 喝酒 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站在荷花池前,目光冰冷的望着远处的假山。 一个中年近卫走到她身后,禀报道:“三小姐,杨国忠和高力士都已经离开了飞龙马厩。” 三小姐安思霖轻蹙柳眉,问道:“杨错的情况如何?” “好像挨了打,好在东宫的人去的及时,三姑爷受伤不严重。” 安思霖长吁了一口气,迎着和煦的风,轻拂秀发。 这时,安庆绪和吉温来了。 近卫识趣的走了。 原来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开长安,事实上,皇帝比他们想的聪明。 他们在秘密关押杨错后,就上报朝廷,请求寻找杨错。 结果,皇帝不让他们去寻找,而是派了陈舒影率领禁军寻找。 一连找了好几天都没有半点消息,这才同意他们去找。 但,高力士派了飞龙禁军暗中监视他们。 好在安思霖又用了李代桃僵之计,成功避开了飞龙禁军的眼线。还成功让监视他们的人都认为他们已经逃走,于是沿着前往河北的路追了过去。 然而,安庆绪和安思霖都待在长安,吉温的府上。 吉温上前道:“三小姐,刚才陛下召我进宫,好言安抚,还赏了我珠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君威难测啊,”安思霖淡淡一笑,“皇帝已经怀疑我们在你府上,开始在想办法从你嘴里弄到点有用的消息。” 安庆绪皱眉道:“妹妹,咱们赶紧离开长安吧。如果长期待在这里,说不定会给吉大人带来麻烦。” 吉温摆手道:“我倒是不怕,怕就怕保不了你们,还赔了郡王在长安的经营。” 安思霖叹了口气,道:“不急,还要等一等。至少等到风声松一点再走,不然彻底暴露不说,也会给父亲带来麻烦。” 安庆绪和吉温对视一眼,点头赞成。 曙光透出厚厚的云层,安静的房间被杀猪般的叫声惊醒。 在房间里的床上,杨错趴在床上,长吁短叹。 “真倒霉!好痛啊!”杨错一个人叫着。 李俶等人早走了。 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否则,他也不会像杀猪般的叫出声。 人嘛,总是要点脸的。 房间“咯吱”一声被推开。 杨错赶紧闭上了嘴。 只见洪马倌用盘子端着菜和饭进来了,关心地问道:“杨兄弟,你身体好些没?” “好……好多了!”杨错咬着牙,想要起身,无奈全身火辣辣的疼,只好又趴下。 “不用起来。挨了十大板,伤筋动骨,需要几天才能好。”洪马倌边说,边朝他走了过来。 走近后,洪马倌把酒食放在杨错的面前,再将筷子递给他。 “多谢。”杨错拿过筷子,夹了菜,只吃了一口,就感觉自己浑身都疼,脸色都变得惨白,汗水往下流。 洪马倌见了,有些不忍:“杨兄弟,恕我说句实话。五根手指都不齐,何况是同族的亲戚。你以后见到右相,还是恭敬些比较好。” 杨错苦笑一下,无奈地道:“我也想与人友善,但是……总之,我会小心的。” 洪马倌道:“那你慢些吃,我待会儿来拿碗筷。”说完,转身走了。 目送洪马倌渐渐远去的背影,杨错心怀感激。却想到自己处境的艰难,又觉得自己挺羡慕他的,不用面临抉择。 正感慨时,听到窗户咯吱一声响起。 一股特别的香味飘来。 “堂堂果毅都尉,居然不走正门,而是走窗户。”杨错抬头时,就见陈舒影坐在窗台上,一脸微笑的望着他。 陈舒影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笑道:“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你的族兄记仇。我可不想给父亲惹来麻烦,像你一样趴在床上像猪一样叫。” 杨错眉头微皱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一直在屋顶啊,还顺便看到有人一直监视着你这里。然后我跟了过去,发现那个人进了吉温的府上。”陈舒影轻描淡写的说着。 杨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他也不傻,知道吉温是安禄山安插在长安的眼线。也就是说,监视杨错的人其实不是吉温,而是安禄山。 但看陈舒影的脸色,好像不这么简单。 杨错想了想,惊讶道:“难道……安庆绪和安思霖根本没有离开长安,而是一直待在吉温府上避风头。” 陈舒影点头认可他的分析,道:“我们的人马一直没找到他们,就怀疑他们还在长安城里。通过你的事,现在坐实了。” 杨错又是苦笑一声,没有接过话茬。 陈舒影看出杨错的沮丧,安慰道:“你别伤心,你和安思霖的婚姻本来就是联盟的婚姻。对此,陛下和安禄山都心知肚明。如果是安分守己,安禄山会心存感激。如果有其他的心思,则另当别论。” “谢谢你的安慰,我心里早就有数。只是……”杨错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在想溜走的办法,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把。” 陈舒影愣了一下,道:“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多谢。” “不用……” 这一等就是三、四天,这期间,杨错身体恢复了不少。 最终,等来了陈舒影帮忙的结果。 杨错继续喂马! 无奈之余,杨错只好跟着洪马倌学习如何喂马。每匹马吃多少草料,怎么用草料比较科学等。虽然都是体力活,好在高力士或者杨国忠没来找麻烦,日子也算过得平静。 空闲的时候,杨错开始捣鼓一件事。 他招了几个力气很大的壮汉,在他们帮助下把飞龙马厩的一间仓库清空。 灶台前,一个壮汉手持两把蒲扇鼓风;另外两个壮汉不断添柴,三人配合默契,片刻功夫就让炉中火焰烧到极致。 “好了,老哥,保持速度,不需再加力了。”杨错见火焰已呈蓝色,炉灶上的陶罐中咕嘟作响,急忙出言让壮汉控制好扇风的频率。 “小兄弟,放心吧。”鼻尖绑着一块防烟布,壮汉瓮声瓮气的道。 “一个时辰,我来换你。” “好的。” “两位大哥,干柴和炭火定要跟上,保证焰火蓝色才行。”杨错转而吩咐添柴的两个壮汉。 “嗯。”“你放心。” 洪马倌在一旁仔细观察半天后,好奇地问杨错:“存毅,这个办法真的能让酒变得更醇、更烈?” 杨错很肯定的答道:“只要炉温能够维持住,就能够办得到。所以不能疏忽,否则前功尽弃。” 洪马倌闻着扑面而来的酒香,肚子里的酒虫都被勾出来了。但是他对于杨错的做法将信将疑,听完杨错的话,也只是略微点头。 杨错也不着急让他一定相信,酒嘛,喝了才知道好不好。 洪马倌的亲戚在长安经营着一家酒庄,这些天给杨错送的酒食中,酒就是他亲戚酒庄自己酿的。 酒,在古代历史非常的久远,甚至可以说,从人类步入原始社会开始,酒就随之存在。但是古代酒的技术有限,都是度数不高的浊酒。 杨错要利用土法蒸馏的方式,制造出度数较高的清酒。再把清酒拿去卖,肯定能够小赚一笔。再利用这笔钱跑路,去江南应该是没问题的。 洪马倌的亲戚老洪也在,第一次看到这么制作酒,吃惊之余,有些等不及了:“还要多久啊?” 杨错淡淡一笑,解释道:“大约两到三个时辰。老哥别着急,这种方法制酒,炉温水温都要控制好。” 老洪听罢,也就不再问了。 “我来。”杨错看扇风的壮汉有些顶不住了,立刻上前替他。 渐渐地,屋里的酒香越来越浓,浓到众人都不争气的流口水。 “难道真的有这么香的酒?”老洪脸上流露出兴奋之色,作为商人,他敏感的察觉到了商机。 洪马倌用鼻子使劲儿闻了闻,赞赏道:“肯定成了,真香。”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下酒的味道。 又等了片刻,杨错放下扇子,一边喘气,一边擦汗道:“好!终于可以了。你们都在外面等我,我把酒抱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几声“踏踏……”脚步声响起,杨错扭头一看,都已经出去了。 好家伙!都这么馋的吗? 杨错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熄了火,将自制的蒸笼器拿起来,用坛子将蒸馏酒装进来,走了出来。 他们都围桌而坐,人人面前一个大碗,一脸的期待。 “这酒非常的烈,你们一定只能稍微尝一点。”杨错边说边往他们碗里倒酒。 酒水倒出,香气更是四溢。 老洪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下一刻,瞪起了眼睛。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杨错手里的酒坛子夺了过来,一扬脖子,全部喝光了。 “……” “老弟,味道怎么样?”洪马倌问。 “好酒,够劲!”老洪言简意赅。 其他人更期待了,当下端起酒碗,咕噜咕噜的喝完。 “好酒!”众人叫道。 刚才一口下肚,不但烈性十足,片刻之后更是回味无穷。 “好酒好酒……”酒量差点的人摇头晃脑,脸上流露出醉笑。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杨错垂下空空的双手,微笑的摇了摇头,因为他们都喝醉了。 第30章 和诗仙结拜兄弟 “好酒,好酒……” 一道男声传来,使杨错愣了一下。 因为出声的人不是眼前喝醉的这些人,而是一个门外伫立的人。 杨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男子,身着白衣,背上背着一柄长剑,气质飘逸。 男子见杨错正在望他,也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并自我介绍。 “在下李白,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李白?” “正是。” 杨错愣住了。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到了心目中的偶像。可是按照史书记载,李白此时应该在齐鲁一带游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阁下早就认识我?”李白见杨错没反应,好奇地问道。 “早有耳闻。”杨错回过神来,“我只是听说太白兄在齐鲁一带游历,居然会出现在长安?” 李白对于杨错的回答,似乎早有预料,道:“接到陛下的旨意,我从去齐鲁的路上回来了。” “原来如此。” “你……在酿酒?” “是呀?”杨错想起李白是出了名的爱喝酒,又道:“你要不要尝一尝?” “这……合适吗?”李白跃跃欲试的样子,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意思。 “请随我来。” 杨错在前,领着李白走进库房里。 整个房间弥漫着酒香,既浓又纯。 李白只闻了一下,就不由得点头称赞。 杨错把酿好的酒装了一坛,递给了李白。 李白毫不客气的接过,仰头,咕噜咕噜的喝着。 只片刻,一坛子救没了。 “好酒!好酒!”李白一脸意犹未尽,但是略黑的脸庞上显出明显的红。 他应该是醉了。 杨错笑道:“这只是临时制作的,不算完成品,正品还没有出来。” 李白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最爱美酒,忽然遇到这么一个会酿酒的人,怎么能不花力气结交呢? 忽然间,他心中起了一个怪念头。 他一把搂住杨错,一脸醉笑:“兄弟,咱们结拜吧。” “结拜?”杨错一听之下,登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难道历史上那些放荡不羁的人物,都这个德行。 但瞧他一点都不像在说笑,杨错道:“这样似乎不合适,你可是我的长辈。你要是想喝酒,我可以不花一分钱请你。” 这是出自真心,毕竟眼前之人可是杨错的偶像。 李白却不干了,道:“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子,又分什么长辈晚辈?” 正说到这里,忽听脚步声响,一个宦官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庭院里众人的模样,吃了一惊。 杨错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正要找你呢。” 来人笑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我这里有一瓶刚酿成的好酒,你帮我送给广平郡王,感谢他上次帮我。”杨错说着,转身掀开盖在抽屉上的白布,从里面拿出他早就藏在那里的一坛子酒,递给宦官。 宦官是李俶的心腹,他本来就是李俶得到杨错通知派他来取东西的。 见到杨错拿出的酒坛子,宦官微微一笑道:“我替广平郡王谢谢公子的赠礼,只不过,怎么只有一坛?” 他闻到满屋子的酒香,清楚地知道这坛酒一定是好酒。 “第一次制作,分量有限。”杨错解释道,“下次,下次我一定多制作一些,让你带回去给郡王尝一尝。” “好,一言为定。”宦官转身高兴地走了。 李白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美酒被带走,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 等那个宦官走远,李白一把揪住杨错道:“不行,你一定要和我结拜。” “太白兄,我……我真的不喜欢结拜。”杨错再次拒绝。 “哎呀……你不肯和我结拜,定是嫌我太老,呜呜呜……”堂堂的诗仙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大哭。 却没有眼泪。 足以让杨错慌了手脚,忙道:“你别哭,我依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你这是被我逼迫,勉强答应,那也是算不了数的。他日人家问起,你又推在我的身上。” 杨错暗暗好笑,觉得诗仙为了几坛子酒就为老不尊,想笑出声又不敢笑。 李白却拿起屋里的菜碟,向外掷去。 一时间,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杨错无奈,只得笑道:“好吧,既然太白兄有此美意,我只好遵从。咱们就在这里撮上为香,义结兄弟。” 李白破涕为笑,道:“那可太好了,咱们这就结拜吧。” 两人并肩跪下,面朝着门外蔚蓝的天空,朗声起誓:“在下杨错(李白),今日与李白(杨错)结为兄弟,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咳咳……”李白几声咳嗽。 杨错瞬间站起身来,调头就往门口走去。 李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兄弟哪里去?”李白问。 “太白兄,你我年龄相差太大,你要是叫我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岂不是很亏。”杨错诚实的答道。 “哈哈……”李白捋须大笑,“我喜欢兄弟的直爽,后面那句就不要了。” “那行。” 杨错又回到刚才的位置跪下。 李白与他并肩跪下,但是改了誓言:“但求我死后,兄弟送我一坛美酒。” 杨错愣了一下,不禁失笑:“太白兄果然是好酒之人,好!我一定遵守誓言。” 两人既然结拜了,那就要改口,杨错称呼李白“大哥”,李白称呼杨错“二弟”。 听着怪怪的,杨错还是勉强接受。 “二弟,你酿造的酒很特别,到底是怎么制成的。”李白抑制不住好奇,望着那些制酒的器具。 “这些都是我临时做的制酒器具,用的也是土法制酒,还不够精美。等我找到合适的工匠制造出合适的器具,再来酿酒就好多了。” 杨错也是无奈,自己因为身份特殊,导致无法离开飞龙马厩。只好央求洪马倌等人帮忙,结果带回来的东西都不符合他的心意。勉强为之,虽然酿出的酒味道还行,但杨错尝过后,无奈地摇头。 李白眼前一亮,叫道:“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陪你去找木匠。”拉着杨错,就往外面走。 杨错不肯:“大哥,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我是陛下下诏待在飞龙马厩的,不能到处乱跑。” “嗯?你是……” 杨错一阵无语,都结拜了兄弟,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是杨贵妃的族弟。”杨错自我介绍。 “哦……你是安禄山的女婿呀,我早听说了。”李白上下打量着杨错,“我听说你好像婚前受了伤,瘫痪在床。”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李白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 杨错笑道:“确实是这样。不过我很快就好了,只不过……”把自己经历简单的说了一遍。 等到杨错说完,李白道:“原来是这样。安氏兄妹用心歹毒,居然把你关在那么黑暗的地方,借机脱身。” “哎,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杨错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这就去找合适的工匠,你虽然不能离开马厩,但是我可以把工匠请进来呀。” “这的确是个办法,大哥多费心啦。” “没问题。” 李白和杨错走了出来,洪马倌和老洪等人还趴在桌上睡觉,酒劲儿还没过。 两个对视一笑,李白大步离开。 杨错目送着雪白色的身影远去,转身正要进屋。 这时,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杨公子,小日子过得挺惬意啊。” 杨错回头,道:“托陈姑娘的福,我活得挺好。” 墙头坐着的陈舒影,一跃而下,走近杨错。 她道:“我知道你在挖苦我,前面没帮到你的忙。也不来向你解释,一直到今天才来见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突然造访肯定有事吧。”杨错其实猜到一部分原因,陈舒影不来,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陈玄礼。 “当然有事。不然,我还得被父亲关在家里,出不来呢。” 短短一句话,已经让杨错知道陈舒影遇到了麻烦。 这个麻烦,说不定还是自己引起的。 “什么事?”杨错说话的口气和软许多。 “奉陛下之命,召你进宫见驾。”陈舒影朝天抱拳,以示尊敬。 “什么?陛下召我?干嘛?”杨错本能的想到了坏的一面。 陈舒影理解杨错感到害怕的原因,笑着解释道:“你刚不是让广平郡王的贴身太监带回去一坛美酒?” “是呀?”杨错一头雾水。 “广平郡王一下没碰,就献给了太子。太子又一口没喝,献给了陛下。陛下喝了,觉得口感非常的好。所以召你进宫。” “啊?一坛酒至于这样吗?” 陈舒影脸色一变,冷着脸提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你心里对陛下不够忠心。” “切……”杨错在内心深处一阵鄙视,“傻子才忠君呢。不过是跪久了,起不来而已。” 陈舒影看到杨错的脸色,又道:“你进宫的时候可别这副表情,小心,陛下让你身首异处。” 杨错脸色顿时苍白。 这可不是好玩的。 第31章 换地方 兴庆殿内,玄宗来回踱步,旁边侍候的太监面色苍白如白纸,生怕一个不慎就被砍了脑袋。 只有高力士一脸淡定,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报,启禀陛下,人已带到!”陈舒影单膝跪地沉声道。 玄宗一脸威严道:“带进来!” 听到通传声,杨错昂首阔步走进兴庆殿,下跪行礼。 玄宗赐杨错平身,问道:“这酒你是怎么酿出来的?” 杨错如实把土制蒸馏法告诉了玄宗,包括各种细节。 玄宗听了,板着脸道:“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献上?” “臣因一直没空,所以没有研制。直到最近蒙陛下恩典,使臣有闲暇时间,这才研制成功。”杨错说的不卑不亢。 “是吗?”玄宗尴尬的笑了一声,“这么说,如果给你更多的时间,你能够弄出更多稀奇的玩意儿。” “正是。” “好!你不用在马厩干了,朕赐你一座宅子,你搬进去,专心研究吧。”玄宗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是没有旨意,不得离开长安城半步。出入必须有人陪同,你听明白?” “臣,听清楚了。” 玄宗衣袖一挥,杨错乖乖的从兴庆殿里退了出来。 陈舒影在那里等着,见杨错出来,就迎了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默默的并肩离开。 出了兴庆宫,陈舒影才道:“你已经获得自由,陛下还赐你一座宅子,以后不用担惊受怕。” 杨错叹了口气道:“陛下虽然赐我自由,却又让我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感觉上区别不大。” “至少不用待在马厩嘛,这也算是进步。别要求太多,慢慢来。” 直到此时,杨错才发现陈舒影早知道他将要得到什么结果。 正想开口询问,却见杨国忠迎面而来。 陈舒影抱拳行礼,杨国忠叉手还礼。 轮到杨错,杨错却是只抱了抱拳,一脸的冷笑。 杨国忠表面上不计较,只冷笑道:“族弟啊,你这样对待自己的族兄,可不是有教养的行为。” 语气很柔软,话却很生硬。 杨错不甘示弱:“兄长如果以礼相待,小弟自然对兄长尊敬。如果兄长不顾半点宗族之情,小弟可就不会有什么好话。” 杨国忠走近些,眼神里散发出阵阵杀气。 杨错冷眼直视,一点都不怕。 片刻后,杨国忠大笑道:“好啊,你出息了。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如果兄长不满意,大可以到陛下面前再告我啊。”杨错把脸一沉。 杨国忠满脸杀气道:“你等着,这事儿不算完。” “请了。”杨错不等杨国忠,自己先走了。 一旁看戏的陈舒影默默的跟在身后,也走了。 杨国忠恨得牙痒痒,朝着兴庆宫大踏步走去。 走了一段路,陈舒影快步追上杨错:“你居然敢和右相这么说话,你就不怕他对你不利吗?” “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他,不在我。连敌人是谁都分不清楚,活该被……”杨错想到马嵬驿兵变,及时止住自己差点说出口的话。 他再次迈开脚步。 陈舒影却叫住了他:“等一下,从这边走。” 杨错扭头看向陈舒影指的方向,愣了一下。 那条路不是回马厩的方向。 陈舒影道:“奉陛下之命,送你到陛下赐的宅院。” “我的东西还在马厩放着。”杨错心里其实是想和洪马倌等人道了别。 “破铜烂铁要来做什么?”陈舒影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但杨错想到自己有件东西遗忘在了马厩,便坚持道:“让我回去拿一下,有些东西实在不能丢弃。” “哦?”陈舒影看到杨错眼中恳求的眼神,稍微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两人直奔飞龙马厩。 而另一边,杨国忠也进宫见到了玄宗。 他一见到玄宗,就哭着跪在玄宗面前,诉说杨错刚才对他的无礼行为。 玄宗听罢,笑道:“杨卿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你前不久在飞龙马厩让他差点丧了命,他记恨你也是情理之中。你作为族兄,难道就不能包容他一些吗?” 听皇帝硬保,杨国忠心头一凛。换做平时,他早就顺坡下驴,只当一切无事发生。 现在想起杨错刚才对他的无礼行为,杨国忠气不过,连一个臭小子都收拾不了,以后还怎么服众。 “陛下,”杨国忠不依不饶,“杨错冒犯臣事小,对陛下不敬事大。他在飞龙马厩里酿酒,居然和一干下人饮用,而不是首先想到孝敬陛下。” 玄宗皱起眉头,道:“你怎么知道‘酒’的事?” 杨国忠心里一个咯噔,坏了,不小心把探听到的消息说出口了。 东宫向皇帝献酒的消息,以及个中来龙去脉,杨国忠也是通过太监打听得到。正是因为害怕杨错因此受到皇帝的赦免,而急匆匆的赶来。 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嘴。 杨国忠后悔不及。 玄宗显然不想过分让杨国忠难堪,便道:“此事到此为止,你不用管了。朕也下旨给杨错安排了住处,他以后会老实的待在那里。” “陛下……”杨国忠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听着,”玄宗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不许你再去找他麻烦,否则朕面前,有话要和你说。” “是。”杨国忠身躯一颤,不敢再提出异议。 “退下吧。”玄宗道。 “臣,遵旨。”杨国忠颤巍巍的起身,缓缓退出兴庆殿。 他刚走,杨贵妃从幕后走了出来。 刚才杨贵妃一直在后殿听着,一直没有出声。 “陛下……臣妾族兄无意冒犯陛下,还请陛下原谅他吧。”杨贵妃求情道。 玄宗起身,走近杨贵妃,沉声道:“你族兄其他方面都令朕满意,唯独在一件事情上叫朕很不满意,那就是对待安禄山的问题上。” “安禄山?”杨贵妃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这才开口,“臣妾也知道他们二人之间不和。还听说安禄山已经逃回范阳,他的一双儿女也逃出长安,下落不明。这些事情足以显示出,安禄山心怀异心。” 玄宗叹了口气道:“朕怎么会没有感受呢?但是安禄山如今手握四镇节度使的兵马大权,不可小觑。就算是他有企图,也要徐徐削弱。朕好不容易弄进去一个楔子,被右相给朕破坏了。” “楔子?族弟!”杨贵妃大吃一惊,以前从来没听皇帝提起过。 “是呀。是朕派他到范阳刺探情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情况。仔细想一想也不难理解,右相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难怪杨错不敢说话,真正是厉害呀。” 玄宗这话分量很重,吓得杨贵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代杨国忠请罪。 而玄宗本来也只是敲打一下,自然不会怪罪杨贵妃。但也让她带话给杨国忠,让他好自为之。 杨贵妃默默的记下了。 在此时,杨错也成功入住了玄宗赐给他的宅子。 面积不大,和马厩比起来好了许多倍。 不仅屋子干净整洁,还有两个丫鬟、五个仆人伺候他。 只是在宅院外面有十余名左龙武军禁军守着,杨错没事,不让出去。 陈舒影见一切安排妥当,告辞离开,回去复命。 杨错坐在自己卧室的桌边,心情十分复杂。 这时,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杨错仔细一听,是李白的声音。 他赶紧起身,去了正门。 就见两个禁军拦住了李白,李白一手拧着酒壶,一手拿着包袱,和禁军理论起来。 “让他进来。”杨错朗声要求道。 禁军不许,其中一名人高马大的禁军道:“奉陛下旨意,公子不得见任何人。” “你胡说!”杨错毫不客气的反驳,“陛下只是让我无事不得外出,又没说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这……”禁军一时语塞。 杨错进一步威胁道:“你曲解陛下的旨意,小心我到陛下那里告你们一状。”接着攀交情,语气和缓地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来自左龙武军,是不会和你们为难的。你们眼前这位人称‘诗仙’,那可是连陛下都喜爱的人物。” 禁军一听,这才放了行。 使李白顺利的进府。 李白丝毫不为这点小事挂心,边朝杨错走来边笑道:“二弟,看大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包袱。 “里面是什么好东西?”杨错问。 “笔墨纸砚!你不是让我找好的工匠吗?我辛苦的找到了,但人家是上等工匠,忙得很,不肯随我来。我只好退而求次,请你把画结构图,他们再制作出来。”李白说着话,人走近了。 “原来是这样,想法不错。等我喝光了大哥带来的美酒,就画图。”杨错笑道。 “嗨呀!这可是太好了。我带来的酒虽然没有二弟酿造的酒好,却也算是难得的佳酿,咱们正好喝个不醉不归。” “请。” 杨错和李白大踏步走进正堂,面对面坐下。 李白打开酒坛子,还没倒出来。 杨错闻了一下,便猜出了酒的名字:“这是葡萄酒!西域产的。” “正是。”李白眼前一亮,这下算是找到喝酒的“知音”啦。 第32章 又挨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李白话音刚落。 杨错立马接上下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白双掌一击:“好酒!” 两人都哈哈大笑。 转眼间,一壶葡萄酒一滴都不剩。 李白晃晃悠悠地起身,道:“二弟,你慢慢画。愚……愚兄明天来取。”说完,转身要走。 杨错把他叫住:“大哥去哪里?” 李白回头道:“回家呀!” “欸,回什么家呀。在小弟这里睡下,明天直接带走图样,省得来回跑。” “不行!”李白摆了摆手,“要是回去太晚,我家里那位会杀了我。” 说到“杀了我”的时候,李白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错一下子怔住了。 心,仿佛被某种东西刺中。 在滴血。 李白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再度迈开脚步,就这样离开了杨错的府邸。 杨错目送他的远去,再也没有出声。心在滴血,却又害怕想起让自己心碎的原因。 好一阵后,杨错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朝着卧室走去。 往不算宽的床一躺,就懒得动。 他正迷迷糊糊地眯着眼,却见到一道倩影飘然而至。他心里认为是安思霖,又觉得不可能,终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杨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衣服和鞋子也被脱了,睡觉姿势从原先的斜躺变成了竖躺。 “难道她真的回来过?”杨错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兀自出神。 这时,门外传来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 杨错为了不让人起疑,立马闭上了眼睛装睡。 只听“咯吱”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紧接着,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公子还没醒吗?” 又听另一个女人道:“或许是昨天酒喝太多了,咱们还是待会再来吧。” 门被关了,一连串远去的脚步声都传进杨错的耳朵里。 直到消失后,杨错才再次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房门发呆。 “昨天晚上有谁来过?”杨错在脑海里问客服。 “不知道。”客服微笑的答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二十四小时存在,不休不眠的。”杨错显然不满意它的回答,追问到底。 “我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如果想要知道答案,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客服不容商量的语气,让杨错死了这条心。 下了床,杨错穿好衣服和鞋子,走向门口。 刚一开门,一股凉爽的清风迎面吹来。 杨错的睡意也没了。 丫鬟走近:“公子,你醒啦。我们这就去打水给公子洗脸,请公子稍等。” 杨错应了声“嗯”,没再说什么。 他还在想一件事,该怎么画好酿酒的器具。 上次制作的器具太粗糙,虽然比同时代的酒好,但是和自己心目中的味道相比,还差了许多。 不只是清酒,杨错还认为葡萄酒的味道也不够纯正,需要改良的地方很多。 想到这些,杨错又不禁想起明年十一月爆发的安史之乱,盛唐国势急转直下,从此荣光难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自己居然还在想喝酒的事,有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内味了。 但这些事是自己能阻止的吗?自己连宅院都出去不了,还能干成什么事。 杨错心情又变得非常复杂。 早饭过后,杨错开始用李白带来的笔墨纸砚,画出自己心目中想要的制酒器具。 这一画,就是整个上午。 “二弟,画好了吗?”李白冲了进来。 “快了。”杨错伸了个懒腰。 李白迫不及待的拿过图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我拿去给工匠,你在这里等着吧。”李白把图纸卷起来,抬腿就走。 “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 杨错到门口送别时,却见李白已经离开了宅子,只留下远远的背影。 真是个急性子。 杨错正要回卧室躺会儿,补一补觉。 然而,一队戴着面具的飞龙禁军从外面走了进来。 飞龙禁军是皇帝的亲卫,由高力士掌管。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最大的特征是人人戴着青铜面具,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看到他们来,杨错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事情不大的话,来的人是陈舒影,而不是飞龙禁军。 正思索,飞龙禁军走近。 为首的都尉,朗声道:“杨错,陛下召你进宫,随我们走一趟吧。”口气不友善。 杨错心里一个咯噔,但不敢拒绝,只好道:“等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们走。”提了提手里的笔,意思是自己收拾下文房四宝。 然而,都尉不同意:“杨公子,你好像没听清楚。陛下召你,你敢推辞!” “我……我不是推辞。” “那还不随我们走。难道你想我们请你走吗?” 杨错只好把笔放回到桌上,然后走了出来。 刚走出门,他就被飞龙禁军前后包围了。 禁军都尉在前,其余禁军在后,把杨错裹挟着朝着兴庆殿走去。 兴庆殿,那是兴庆宫的正殿。 杨错直接被带进了兴庆殿,迎面就迎面就看到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人,很威严,也很帅,就是浑身散发的杀气让他遍体生寒。 玄宗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让杨错十分紧张。 等杨错参拜完毕,玄宗满脸杀气的质问:“杨错,你可知罪?” 杨错忙道:“臣一直待在府邸,没有出门一步,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还请陛下明示。” 玄宗一字一句道:“难道还要朕提醒你吗?” 这一个反问,让杨错彻底懵了。 听皇帝的口气,仿佛比昨天更严厉。 但是自己的确啥也没干呀,就和李白喝了顿酒。 难道是喝酒喝出事儿?不对呀,皇帝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发这么大的怒。 杨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真的不知,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合适的地方,请陛下明示,臣愿意领罪。”磕头在地。 玄宗目光就像刀子一样打量着杨错。 杨错感受到了阵阵的寒意,始终不抬头。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玄宗语气和缓了许多。 “臣实在不知啊。” 其实,杨错心里多少有数。自己能让玄宗这么生气的事,只有和安禄山有关。而安禄山的二儿子和三女儿都下落不明,那么极有可能和自己有关。 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只有死不承认,才能免于受罚。 玄宗虽然有点相信,但,这口气仍然不出不快! “那朕就让你好好的想一想,赏你二十大板!来人!把他押下去!”玄宗寒声道。 杨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皇帝竟然翻脸比翻书还快,二十大板下去,不会直接被打死吧? 皇帝话音刚落,数名如狼似虎的禁军一拥而上,将杨错拖了出去。 在殿后的杨贵妃听到这里,赶紧伸手招来了身边的女官低声吩咐道:“你去提醒一下,莫把人给打坏了!” 女官匆匆的出去了。 她到的时候,杨错已经被按在长凳上。 杨错看到面前的执行官一脸冷意,旁边的侍卫一脸煞气,怎么看都觉得瘆得慌。 无论禁军都尉还是侍卫,现在看杨错就像看一个死人似的,二十杖下去,能让你活蹦乱跳,也能让你魂飞魄散。 就在都尉在心里琢磨着是把杨错打的生活不能自理、还是直接打死了事的时候,一个女官快步走了过来。 女官低声道:“都尉,杨公子到底是贵妃娘娘的族弟,娘娘刚才特意吩咐,可别把人给打坏了!” 都尉听了,顿时心中一凛。这的确是事实,万一真的把人打坏了,贵妃娘娘怪罪下来,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底,陛下、贵妃娘娘和杨错是一家人,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都尉肃然道:“陛下有旨,杖责二十!” 说罢,都尉悄悄打了个手势,两个侍卫看了之后心中一惊,咦,竟然不让下狠手? 但是杨错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被堵了嘴的他,双眼一下子瞪的溜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死定了! 就在这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麻烦,选择如下……】 【一、使用“无懈可击”的技能牌,免于挨打。】 【二、不使用,挨二十大板。可获得特技“血路”的加强版“强运”。】 嗯?新特技! 杨错心动了,但是一想到挨二十大板的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肌肉记忆又回来了。 还是选择一吧! 突然,杨错感到浑身一阵清凉,一棍接着一棍打在他的屁股上,一点事都没有。 嘭嘭嘭…… 二十大板打完了。 侍杨错被押着返回大殿,卫们有些奇怪,为什么这小子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他竟然强忍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是个硬汉! “启禀陛下,已行刑完毕。”都尉恭声道。 玄宗一直紧紧的注视着杨错,却发现杨错居然红光满面的样子,他心里也不禁疑云丛生。 他真的被打了二十大板?被打了二十大板怎么可能是这样? “把他的裤子扒了!”玄宗喝道。 啥玩意儿?扒裤子?就在大殿上? 杨错当时就蒙了。 第33章 难以承受的爱 杨错还没反应过来,侍卫们顿时如狼似虎的冲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掉了他的裤子。 毫发无损! 玄宗的眼睛里充斥着暴怒的目光,喝道:“放肆,朕说要杖责二十,你们竟然敢抗旨不尊!” 众禁军都懵了,抗旨不遵?谁敢抗旨不遵啊? 可是杨错毫发无损也是事实。 虽然因为贵妃娘娘的原因没有下狠手,也不可能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样子! 都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末将不敢抗旨,那二十杖确实是打了!” 另外两个打杨错的侍卫也一脸惶恐的跪在了地上,他们确确实实是打了啊! 玄宗指着杨错,满脸怒容看向都尉:“这叫打了?来人,将他们都拖下去,杖责二十!” 冤枉啊! 众禁军都觉得太委屈,但是面对杨错毫发无损的现实,他们却无法辩解。 杨错一听,心里暗叫不好。他们挨打,自己肯定也会遭殃。 系统的卡包里已经没卡,下一张卡处于冷却时间。 果然,玄宗的目光又转向了杨错,喝道:“来人!把杨错拖下去,杖责二十。” 杨错没有出声,因为逃不掉。 两名禁军快步上前,拖着杨错往外走了。 皇帝正处在暴怒之中呢,谁敢有丝毫怠慢? 这次,没人保他,也没有卡。 一下接着一下的大板子轰然落了下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太特么疼了! 不过让杨错微微有些安慰的是,这次挨板子不止他一个,还有几名禁军。 就在他疼的要晕过去的时候,板子终于打完了。 这时,杨错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叮!恭喜宿主获得特技‘强运’,不会受到实质损伤。” “什么?”杨错心里大叫不好。 如果这回被皇帝发现自己又毫发未损,那可就惹大麻烦了。 值得庆幸的是,杨错最担心的的事没有发生。 客服的声音传来:“你放心吧,刚激活,不会对你马上有效,而是在下一次。” 杨错满意了:“多谢。” 真是倒霉,为了接下来不惹麻烦,只能暂时忍耐剧痛。 刚刚有点恢复,杨错就被拖进了大殿里,一路上疼的直吸冷气。 “回陛下,已经行刑完毕。”监督的太监禀报道。 看到杨错身后流出的血,玄宗这才道:“很好。”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唯独杨错内心仍然忐忑。 “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朕今天放你一马!”玄宗大袖一挥,“把他叉出宫去!” 几个侍卫架着杨错就往外走,他被皇帝准许回去养伤。 宫外,陈舒影在那里等着。 见到侍卫把杨错架出来,主动上前相迎,从他们手里接过杨错。 这时,她身后的两个左龙武军士兵抬着担架来了。 陈舒影把杨错放在担架上趴着,手一挥,士兵抬起担架,朝着杨错的府邸走去。 路上,杨错谢道:“多谢你来接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陈舒影回头望了眼杨错,笑道:“好歹同僚一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倒是你实在不小心,又触怒了龙颜。” 杨错一脸委屈:“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啊……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可是昨晚上有人报告,说在你的宅子里见到了安思霖的身影。” 杨错眉头一皱,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身上盖的被子。 但是,自己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受罚的程度就不是挨打那么轻。 “我不知道。昨天和大哥……不对,李白喝了酒,醉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杨错有些心虚说。 “你最好想好再回答,下次可就没有挨打这么简单。”陈舒影话里有话。 听得杨错心里一个咯噔。 或许,他们都知道了。但是如果他们都知道,应该只他是无辜的,何苦再来打他。 难道是测试忠诚? 正思索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剧痛打断了杨错的思路。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杨错悲观的想。 陈舒影看杨错沉默了,也没再出声。 她把杨错送回府,等到杨府的下人们安排妥帖,这才离开。 杨错望着床头的帐篷,心情极度复杂。 明明可以直接说出那件事,为什么自己就是开不了口呢! 杨错气得拿拳头捶床。 忽然,一道黑影从眼前晃了一下。 杨错扭头一看,大吃一惊。 “你……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来看望自己受伤的丈夫,合情合理。” “哼!从你把我关在小黑屋的那一刻,你我夫妻情分已经走到尽头。” “是吗?” 来人竟然是失踪很久的安思霖,一身雪白色的齐胸襦裙,头上戴的帷帽取下,露出清丽的脸庞。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也是美艳动人。 安思霖走近床边,随手把帷帽放在了陈舒影刚坐过的凳子上,自己则是坐在床沿上,紧挨着杨错。 杨错想往里面挪一挪,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却因为稍微动一下就痛得不得了,只好作罢。 安思霖捂嘴偷笑:“你还躲?你这辈子是躲不了我。”语气里满是得意。 杨错气恼不已,叫道:“你别得意。再不离开的话,我就大声叫人来。” “叫呀,我看谁会来。”安思霖反而更加靠近。 “求你,别害我。”杨错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安思霖反而有些生气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杨错:“我就不,要不你试一试喊两声。” 杨错害怕自己的叫声真的引来陈舒影的手下,最终还是忍住了。 安思霖摆出一副把你吃死的样子,见杨错没出声,轻轻一笑道:“证明你心里还是有我嘛。” 杨错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她。 突然,杨错感觉自己的屁股挨了一巴掌。 “啊!”杨错绷不住,大叫出了声。 紧接着,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扭头看时,却见安思霖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其实你府上的下人都是我的人,包括现在在外面监视你府上的人。”安思霖终于道出了真相。 “怎么会?” “你不过是皇帝的棋子,又不是贵妃的至亲,本来内府给你安排的是老弱病残,是我用了点手段给你派了这些人伺候你。” “那……陈舒影的部下呢?” “她的确很聪明,想出不少的点子,但是任何手段都比不过银子好使。” 这下杨错全明白了。 皇帝之所以突然龙颜大怒,其实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对安氏兄妹的暗地里的掌控。他们有想到安氏兄妹会在杨错的府邸藏着,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陈舒影的部下给他们真假掺半的消息,让皇帝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因为如此,导致皇帝迁怒于杨错,偏执的认为是他背叛了皇帝。 玄宗确实老了,已经习惯了一呼百应的感觉,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是否受到委屈等。 “我给你上药。”安思霖拿出一瓶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仆人的声音:“三小姐,有人来了。”声音压得很低,并且很急促。 安思霖警惕的起身,却听门外又传来仆人的声音:“县主。” “杨公子就在这里面?”一道女人的声音,很清脆。 安思霖不想着赶紧找个地方走,却低头看了眼杨错,眼神里有些不友善。 杨错无奈的把手一摊,意思是和我无关。 仆人试图阻拦:“县主,这里是我家公子的卧室,似乎不适合进去。” “我要进去谁敢拦!给我让开。”县主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安思霖知道再不找地方躲,就来不及了。她环顾四周,瞅见衣柜是个好去处,一步到衣柜前,躲了进去。 刚衣柜的门合上,县主就进来了。 杨错一看,原来是和政县主。 记得历史上的和政县主早就嫁给了柳潭,好像还生了好几个孩子。不知为何,这个时空却是待字闺中。 难道这就是蝴蝶效应? 杨错不敢往下想。 和政县主手里拿着药,走近杨错:“我兄长吩咐我来给你送药,希望你用过后早点恢复健康。”说着,把棒伤药放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 “替我谢谢两位郡王的关心,等我好了一定登门道谢。”杨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自己寸步难行。 “好生养着,等你好些,我兄长回来看你的。”和政县主在桌边坐下,看来是不打算立刻走。 杨错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衣柜。 和政县主敏锐的发现,顺着杨错的视线看过去,望着衣柜,问道:“公子似乎对这个衣柜很感兴趣。” “没有,”杨错慌忙掩饰,“我只是想着有县主在,我不该穿成这样。” “哦?”和政县主嘴上没有追问下去,眼里却盯着衣柜若有所思。 杨错怕她发现安思霖,便道:“恕我直言,为什么两位郡王派县主来?我挨的可是棒伤啊。又……又是伤在那个地方。” 和政县主这才收回目光,笑道:“我两位兄长奉黄爷爷的旨意,带兵马去吉温府上有事宣布。” “什么事值得带兵去?”杨错好奇的问道。 和政县主望了眼衣柜,很有深意的道:“当然是去揪出藏在长安的害群之马。” 衣柜“咯吱”一声响了。 和政县主本能的站起来:“谁在衣柜里?”望向安静的衣柜,眼神变得凌厉。 杨错心里一个咯噔。 第34章 君臣猜疑 现场气氛都凝固了。 和政县主盯着衣柜若有所思,但没有立即行动。 杨错心怀忐忑,心想,应该是安思霖知道自己在长安的眼线吉温被抓,一时间过于激动,导致暴露了。 正不知如何帮安思霖掩饰过去,就听衣柜里传来两声老鼠的声音。 “哦?原来是老鼠啊。”和政县主松了口气。 “是呀。害你吓了一跳,实在对不起。”杨错赶紧接过话茬,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和政把手一挥:“没事儿,看你身体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这就回去复命,改日再见。” 杨错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很客气:“不能起身送县主,请县主原谅。” “再见!”和政县主起身,转身离开了。 她走了大约几分钟,下人从门外进来:“县主已经走了。”说罢,退了出去。 还细心的把门合上了。 安思霖从衣柜里走了出来,脸色有些难看。 “我……我和县主关系很一般……”杨错急忙解释,误以为是安思霖误会了他和和政县主的关系。 “和你没关系。”安思霖说的很直接,“我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 “啊!”杨错略微吃了一惊。 和政县主回到东宫。 她的父兄都在正殿等候着,一见到她,就问探查的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安庆绪和安思霖应该是躲在杨错的府上,而且我敢肯定杨错至少是知情的。”和政县主道。 李亨听罢,皱眉道:“难道杨错已经被安家收买?” “我看未必。”李俶猜测道,“很有可能是杨错被他们利用了,还不知道。” “这个可能性很大。”李倓接过话茬,继续分析:“还有一种可能杨错只是单纯的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此话怎讲?”李倓的话,引起了李亨的兴趣。 李倓道:“杨错到底是贵妃娘娘的族弟,论亲近关系远不如杨家其他人,所以他才会被皇帝赐婚,远赴范阳。也正因为如此,杨错不愿掺和这些事,以免殃及池鱼。” “有道理。”李亨认可的点头。 “那咱们怎么办?继续拉拢?还是暂时作壁上观?”和政县主好奇的问道。 “现在情况混乱,还是暂时看一看吧。”李亨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宫里来人传皇帝的旨意,传太子入宫见驾。 李亨领旨谢恩,随后退到后殿换了身衣服,才随传旨的宦官进宫。 因为有宦官在场,李亨没和子女们说话,只用眼神短暂交流。 进了宫,还没见到玄宗,就听到玄宗在殿内骂人。 “好个吉温,全然辜负朕对他的恩典,居然勾结外人,企图害朕!”玄宗的声音特别的大。 外面的太监们吓得个个身体发抖,生怕听到不该听的,成为被“灭口”的对象。 禁宫幽深,很多黑暗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知道。 李亨见到这情况,故意朗声道:“儿臣李亨请求觐见父皇。” 殿内,果然声音停了下来。 紧接着,传来高力士的声音:“陛下有旨,传太子入宫觐见。” 李亨信步入内,见到玄宗,跪拜行礼。 玄宗道:“太子,你知道吗?” “儿臣不知。”李亨心想肯定是和安禄山有关,这个时候别多嘴。 “哼!可恶的安禄山居然在朕的身边安插眼线监视朕!”玄宗气得身体发抖。 “竟然有这种事?”李亨故作惊讶。 “这多亏右相精明,仔细求证后发现了这点。”玄宗说这话时,瞟了眼站在一边的杨国忠。 杨国忠赶紧出列,谦虚道:“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洪福,才使臣发现了这一重大的秘密。” 这个杨国忠完全是在陛下面前卖乖,分明是陈玄礼的功劳。李亨心里这样想,嘴上没说出来。 玄宗又看向李亨,道:“太子,你身为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理应多关心朝廷的大事。” 这也能怪在我头上。李亨内心无语,嘴上却惶惶:“儿臣不如右相,下次一定用心注意这些事。” 玄宗也只是稍微敲打太子,见他主动认错,也就没继续说下去,问起另外一件事。 “发现安氏兄妹没?”玄宗问。 “没发现。”杨国忠紧张的答道。 “居然让他们跑了。”玄宗眉头微皱。 “应该还在长安城里,极有可能在杨错的府上。” “或许吧,这件事你盯紧点。” “是。” “退下吧。” “臣告辞。” 杨国忠转身走了。 再就轮到李亨。 李亨身躯一颤,有些害怕。 没办法呀!自己的父皇是缔造了开元盛世的雄主,又是一个狠角色。连自己儿子说杀就杀的人,换别人也像他一样感到害怕。 玄宗道:“刚才朕和右相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儿臣听到了。” “你觉得安氏兄妹在哪里?” 李亨第一时间想说出女儿发现的安思霖的藏身之处,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刚才杨国忠已经提过,皇帝居然不表态,证明这里面大有猫腻。 “儿臣也仔细想过了,杨错的确是最可能的去处。但杨错和安氏兄妹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至于具体位置,恕儿臣愚笨,还没有发现。” 李亨的回答滴水不漏,顺带着救了一把杨错。 玄宗道:“安禄山已经被纵虎归山,朕再伤他的子女,不是上策。杨国忠不懂这里面的道理,太子一定要懂。” 李亨不敢吭声。 玄宗又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也别掺和。” “儿臣遵旨。” “退下吧。” “是。” 李亨从兴庆殿里退了出来,大大的松了口气。一边琢磨着皇帝话里的深意,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 杨错还在床上趴着,一趴就是好几天。 这些日子里,他既没有看到安思霖,也没见到安庆绪,仿佛突然消失了。 身体稍微恢复了些,就见李白和老洪来了。 杨错睁大眼睛:“大哥,你怎么和老洪一起来了?” 李白笑道:“我们是凑巧遇到的。听说你身体好了就来看你,专门给你带来了你制作的酿酒器具。” 杨错忍不住翻白眼,分明是知道我身体好了,想来品尝我酿的酒。 或许是李白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妥,又说了句:“我也没办法,不得不避嫌。” 杨错秒懂了。 他不怪李白和老洪,笑道:“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虽然我酿酒的技艺没法和师父比,但是也略知一二,要制出烈酒并不难。” “师父?你还有师父?”老洪吃了一惊。 杨错带着一丝缅怀道:“是呀,虽然他老人家已经仙去多年,我心里还是对他无限的怀念。” 为了给自己会酿酒的技艺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只能设计出一个师父,反正也没办法印证。 李白愣了愣,不禁动容道:“虽然你师父已经远去,但我相信他知道自己的技艺有人传承,也是很高兴的事。” 杨错长叹一口气。 伤心只有片刻,接下来就是重新酿造烈酒。 有了工匠制作出的酿酒器具,杨错这次比上次要容易的多。 很快,熊熊的火燃烧了起来。 一时无事,李白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杨错,问道:“二弟,你为什么会安禄山的三女儿?” 杨错有些挠头道:“我也活在梦里,只知道自己被安排娶了安禄山的三女儿,然后在婚礼当天被人推下了楼。再然后被带到了范阳,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最终成为了今天的样子。” 有些简略,但李白理解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 “别怪当大哥的没提醒你,”李白突然一本正经的提醒道,“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是现在。陛下心性猜疑,二弟又不是贵妃娘娘的近亲。如果再不想好退身之策,危险无穷无尽。” 李白对玄宗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刻,他就是因为看穿了玄宗和高力士,这才远离了朝廷,被赐金离京。 这次回京,也不完全是因为皇帝的原因,更多是因为永王的缘故。 永王李璘是唐玄宗的第十六子,生母早逝,由皇兄李亨抚养。后来封永王,领荆州大都督、开府仪同三司。 李璘和李白的关系一直极好,因为自身处境遇到了困难,所以特地请李白进京为他出谋划策。 李白因为知恩图报,也就义无反顾的进京襄助李璘。 这些都是杨错和李白在喝酒的过程中知道的。 杨错道:“我也想走,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不知道为什么,陛下死活不放人。” 李白起初有些困惑,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但是碍于老洪在身边,没有立即开口。 杨错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再问李白。 “行了,不用烧了。” 随着杨错的话音一落,李白和老洪立即围着瓮开始转圈。 “这里面有烈酒?”老洪一脸不信的样子。 他也是聪明人,此前一直不吭声。 “不错,里面就是烈酒!”杨错点头道。 老洪挠头道:“烧个火就能烧出烈酒来?不可能啊!” 感觉杨错没有前面那么慎重,给了老洪一种错觉。 杨错无语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35章 出路 李白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盖子,热气腾腾的嗡里一股浓郁的酒香在升腾。 这酒香是如此的浓郁,以至于李白和老洪齐齐吞了口口水,他们还从没有闻到过这么浓郁的酒香。 比上次的还要浓郁,酒香飘了很远,导致躲在暗处监视的黑衣人闻到这味道,都不约而同的咽口水。 “里面真是烈酒?”李白上次错过了杨错酿酒的过程,这次看到全过程震惊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虽然是按照自己记忆里的制作工艺制作而成,但是杨错心里还是没有把握,毕竟是第一次酿造。 应该没问题吧,杨错笑道:“愣着干什么,尝尝这酒怎么样。” “对对对!”李白迫不及待的取来勺子,舀出来了一勺子酒,然后举在面前夸张的闻了一口,一脸陶醉道:“太香了!” 老洪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迫不及待道:“快尝一尝,快尝一尝。” 咕咚! 李白又禁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迫不及待的喝上一口。 嘶!李白一张俊俏的脸都变了形,然后长长的出了口气,大声赞道:“好酒!好烈的酒!过瘾!这才是男人该喝的酒,以前喝的酒跟这个比那就是甜水!” 杨错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道:“好喝就好。” 咕咚,李白迫不及待的再喝了一口,一脸陶醉道:“好酒啊,今日才知道,以前喝的酒白喝了,这才是酒啊!” 只闻着浓郁的酒香,老洪就馋的不行,现在看李白喝的过瘾,不断的赞叹,更是勾起了肚里的馋虫。 这烈酒到底是什么滋味啊? 老洪终于忍不住馋虫了,挽起袖子,用勺子舀起一勺酒,仰头喝下。 “好酒啊!”老洪拍手大笑。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李白念诗,不是现代的背诵,而是用唱的。 唱完,李白和老洪仰面大笑,一起用勺子喝酒。 一口接着一口,直到…… “欸?怎么没了!”李白绕着灶台来回踱步,一张俏脸已经红的像晚霞。 老洪眯着眼,打了个饱嗝,叫道:“不该呀!明明很多的。” 杨错一阵无语:“你们喝的太多了,这点酒都被你们喝光。” “怎么就没了呢!”李白跌坐在地上,捋须长叹。 老洪也挨着李白坐下,一脸郁闷。 真是酒鬼! 但看着他们两个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杨错有些好笑道:“去买点米酒?再去找个瓮接着烧呗!” “对对对,接着烧!” 李白和老洪顿时充满了动力,刚才的酒香实在太诱人了,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了,用杨错的法子的确可以制出更烈的美酒。 “快,我去把米酒买来!老洪你去抬个瓮来,刷干净了!”李白觉得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来,主动和老洪分配了任务。 老洪也很自觉:“我再去劈些柴来!” 两人一阵风离开了屋子。 杨错目送他们离开,想到他们来去自由,而自己却被关在这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走出了屋子。 刚走出来,就见陈舒影站在屋檐下,一脸微笑。 “你什么时候来的?”杨错问。 “刚才,”陈舒影用力吸了一口气,“挺香的,这是你新制的美酒吗?” 杨错点了点头。 “你打算把酒献给陛下吗?”陈舒影又问。 “不知道。但是我在想,是不是真的一定要把酒献给陛下。”杨错有些茫然。 “想法挺好,我看你不如把这酒献给一个人,或许能助你离开这里。” “谁?” “玉真公主。” 杨错觉得很有道理。 玉真公主是玄宗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经历过武则天时期的残酷宫斗,导致她对于皇室生活十分厌恶。于是她在景云二年入道,于王屋山仙人台下建灵都观,改号上清玄都大洞三景法师。 李白是她的座上客,还为她写了一首诗叫《玉真仙人词》。 听到脚步声,陈舒影纵身一跃,悄然离开。 紧接着,李白和老洪一前一后不约而同的走进屋前的院子。 “马上做酒!”李白笑道。 “可以。”杨错也笑,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向李白开这个口。 很快,熊熊的火颜燃烧了起来,李白和老洪十分积极的烧火,一边烧火一边流着口水,时不时的瞥向旁边的瓮。 “蒸出来了没有?”李白流着口水问道。 他闻到浓郁的酒香,虽然比前面的淡一些,肚子里的酒虫却蠢蠢欲动。 果然不愧是诗仙,杨错笑道:“应该蒸出来了一点,别急,把这些米酒都蒸了,能蒸小半瓮。” 听到蒸出来了一点,李白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贼亮贼亮的,涎着脸道:“二弟,先打开盖子舀出点儿尝尝呗!” “这……”杨错从来没有尝过刚蒸馏出来的酒是什么滋味,心里没有把握。 “尝一尝嘛,我猜,你也没尝过。”李白怂恿道。 “这酒还是要酿造好了再喝。”杨错最后还是不敢同意。 但李白管不了许多,他一个马步上前打开了连着竹筒的盖子,顿时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两人哈喇子顿时流了出来。 李白用长勺舀出来一勺来尝了一口,微微点头道:“马马虎虎,还行吧!”又把勺子递给老洪。 老洪也许是喝得太急,一下子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却忍不住叫道:“好烈的酒,好酒!果然,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将盖子重新盖好,三人继续烧火蒸酒。 李白回味道:“和前面的酒相比,这个酒的确不能算是上等酒。不过和我们之前喝的酒相比,差距又特别的大。” 相比之下,老洪是个商人立马嗅到了商机:“如果把这个酒拿出去卖,应该可以卖个好价格。” 李白眉头一皱,他最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钱,但是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杨错叹道:“我也想卖酒,但是我被陛下下诏待在府邸,不许我到处走。就因为我酿的酒没第一时间献给陛下,或许这酒也只怕不能卖出去。” 老洪沉默了,天子的事情可不是他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够议论的。 李白明白杨错的处境,立刻提议道:“我倒是有个办法,玉真公主最喜欢酒,也喜爱那些有才的人。我明天去玉真公主的府上,向她提议这件事,你看如何?” 当然是最好了,但杨错故作推辞:“这样不好吧。万一陛下知道了,别说大哥,连小弟也要挨罚。” “没事儿!”李白大手一挥,“有我在,这件事你尽管放心。” “多谢!”杨错抱拳。 李白哈哈大笑。 他也不是真的不知道杨错的心思,相反非常的清楚。但为了让杨错能够出来,他甘愿做一回信使。 道观里,玉真公主一身道袍,清冷孤傲。 在她身边,坐着她的次子张倜(ti)。 玉真公主没有结婚,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情人。张倜的父亲就是她的情人,因为去世的早,所以没有在历史留下名姓。 张倜早就在朝中任职,平常因为公务繁忙,也没机会来见母亲。 今天一早来见母亲,是因为一件事,皇帝向他透露,有意把和政县主嫁给他。 他自己做不了主,特地来请教自己的母亲。 听完儿子来的目的,玉真公主道:“今朝座上客,他年阶下囚。我只是皇帝的亲妹妹,却享受到了比他儿子还要好的待遇,这已招人嫉妒。倘若再不谨慎,必取祸端。” 虽然母亲一个字都没提关于他的婚事,张倜却已经明白了:“母亲,孩儿今日就进宫向陛下说明,恳求他不要赐婚。” 玉真公主长吁了一口气,很欣慰自己的儿子懂事,便道:“并非母亲不希望你能够在朝中有所进步,但是眼下内斗加剧,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来。我不希望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发生在你的身上。” 公主口中的“悲剧”指的是,她和皇帝的母亲窦德妃被武则天杀害,以至于尸骨无存的这件事。 带给她的影响巨大,大局稳定后,她和姐姐金仙公主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出家。一方面是躲避朝廷,另一方面是为了给魂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可怜母亲祈福。 “请母亲放心,孩儿一定牢记母亲的教诲。”张倜磕头道。 就在这时,有女道士来报:“仙姑,李白在观外求见。” “李白?”玉真公主眉头一皱,“他不是一直跟在永王身边,怎么突然来这里。” 看母亲有些为难,张倜自告奋勇:“母亲,孩儿这就去见他,帮母亲把他打发。” “慢。”玉真公主叫住了儿子,“你去请他进来。” “这……”张倜不理解。 “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就赶人走,太冒失了。”玉真公主解释道。 “孩儿明白。”张倜走了出去。 玉真公主一面目送着自己儿子的远去,一边在心里琢磨如何应付李白。 第36章 请客 李白进屋,直接大大咧咧的坐在靠近玉真公主的位子上。 玉真公主和张倜都习惯了,也没有计较。 “公主,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请你帮忙。”李白开门见山道。 “什么事?”玉真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有个小老弟酿造了好酒,可以说是世上绝无仅有。他不好过来,斗胆让我来邀请公主登门赴宴。” 玉真公主第一时间想到了宁王,但她没有明说,而是委婉地道:“什么人摆这么大的谱,居然要本宫去见他!” 李白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说起来,公主可能听说过他,他就是贵妃娘娘的族弟,安禄山的女婿杨错,杨存毅啊。” 玉真公主眉头一皱,既有因为自己猜错的愕然,又有不明白李白来意的疑惑。 “听说杨错因为一些事情被陛下下诏,令他待在府邸。”张倜看出母亲的为难,很自然的接过话茬,“您来请我母亲到他府上,这不是摆明了给我母亲惹麻烦。” 说话的语气很客气,但意思很明确。 就是不去! 李白哈哈大笑:“我当然知道这点,但是我更知道公主如果遇到了美酒,就不会在乎这件小事。何况只是让杨错禁足府上,没说不许别人登门。我就经常出入府上,没有半点问题。” 听到“美酒”,玉真公主眼前一亮,道:“能得到你老兄夸口称赞的美酒,倒是引起了本宫的好奇。” “保证不会让公主失望!”李白拍着胸脯道,“如果让公主失望,我就当即赋诗一首,免费赠送给公主。” 听了李白的保证,玉真公主当即拍板:“好!本宫明日登门,尝一尝你口中的‘佳酿’。” 李白捋须微笑。 张倜却心里非常的疑惑。 等李白走后,他问母亲道:“为什么要答应李白?” 玉真公主答道:“我早听过杨错这人,知道他完全是被动的卷入这场风波。如果现在能帮得到他,将来也许有用。” 原来玉真公主早听说了杨错的事,也立刻猜出了李白的真实用意。但她在短暂的时候里仔细想过,这样做对于她的利与弊。权衡之后,才答应李白的。 李白虽然猜出了一点,但是此时此刻能帮得了杨错的人只有玉真公主。因此他也没有往深处想,只要能让杨错恢复自由就行了。 他到了杨府,在书房见到了杨错。 杨错正在练字,听说李白邀请成功,谢道:“多亏大哥帮助,否则小弟就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啦。” “一辈子?没那么严重!陛下只是不想让和安家有关的人轻易脱离掌握而已。”李白看得通透。 “也许吧。”杨错望了眼窗外蔚蓝的天空,心里期盼着早日离开这里。 宅男的日子不好过呀,尤其是在没有手机的古代。 次日,杨府大门敞开。 玉真公主在儿子张倜的搀扶下,迈步走进杨府。 这也是杨错第一次见到玉真公主。 此时的玉真公主明明已经六十四岁,但是长期优渥的生活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一身浅蓝色的素雅道袍,反而衬托出她“富贵人间花”的气质。 “晚辈杨错,拜见玉真公主,公主千岁。”杨错叉手行礼。 “你便是杨错。”玉真公主上下打量着杨错,“以前一直听到别人提起你,这次总算是见到真人,果然是一表人才。” 知道玉真公主是在说客气话,杨错还是道谢:“公主夸赞,晚辈不敢当。”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信步走进屋。 来到前厅,她理所当然的坐在主位。 张倜侍立在侧。 李白在另一侧站着,一脸自信。 他们等着。 过了一小会儿,就见杨错用盘子端着一小瓮酒缓步走了进来。 起初玉真公主并不太在意,但是当杨错把这瓮酒放在她面前桌上,揭开盖子的一刹那酒香四溢,瞬间被吸引了。 “好香啊!”玉真公主脱口而出。 她从来没有闻到这么香的酒,整个味觉都瞬间被打开了。 别说她,就连李白也是头一次闻到这么香的酒。比前面几次喝的酒都要香,下意识的看向杨错,心说,杨错这小子真不地道,居然藏私。 杨错注意到李白的眼神,尴尬的笑了笑。 其实这酒啊,是他跟系统用唐阵营点数兑换的配方。 这也是为了能够获得自由,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可以,谁愿意用可以兑换神兵利器的阵营点数,去兑换这种配方呢! 玉真公主虽然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失礼,还是禁不住吞口水。 “公主,请品尝。不过这酒有点烈,请千万不要喝太多。”杨错递给她勺子。 “好!”玉真公主故作矜持的接过勺子,舀了一小口,品了品。 嘶……好酒! 玉真公主眉头一皱,接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赞道:“好酒!真的是好酒,这辈子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 杨错笑呵呵道:“公主喜欢就好。” 咕咚,玉真公主迫不及待的再喝了一口,一脸陶醉道:“好酒啊,今日才知道,以前喝的酒白喝了,这才是酒啊! 李白在一旁脸都黑了。 只闻到酒香就知道是上等美酒,李白肚子里的馋虫被不断勾了出来。 这烈酒到底是什么滋味啊? 李白终于忍不住馋虫了,大着胆子道:“公主,给我尝尝呗!” 换作是别人这么说,一定是挨公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不定还要吃板子。 但开口的是李白,公主还是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她探头看了看瓮里的酒,这才发现里面根本没多少,不过刚刚没过瓮底来,大约也就是三斤的样子。 太少了! “你反正在府上天天喝的到,就别和本宫蒸了。”公主索性把盖子重新盖上,将一瓮酒转手交给了张倜。 张倜咽了下口水,但是不敢有任何念头。 李白郁闷坏了,但是只好忍着。 玉真公主转头看向杨错,道:“难怪我皇兄对你没献酒给他耿耿于怀,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杨错低下头,慌道:“都是晚辈考虑不周,本来只想着感谢太子,没想到惹出这些事情。事后,我也很后悔。” 玉真公主并没有多大反应,只道:“你想过酿出来的酒怎么处理吗?” “我在想如果拿出去卖,应该会有人买吧。” “这样的美酒必会轰动长安!” “也许吧。所以晚辈有一个提议,和公主一起做这美酒的买卖,不过因为晚辈一无所有,只有这酿酒的方法,情愿占两成的份子,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 玉真公主眉头微挑,沉吟道:“哦?你这美酒必然会轰动长安,绝对是发财的买卖,你怎么会想到和我一起合作,而且还只占两成的份子?” “这确实是发财的买卖。不过晚辈一是没有根基,二是在贵胄云集的长安,晚辈即便是做成了这买卖恐怕也保不住,甚至有可能连身家性命都丢了。所以晚辈占两成的份子,还是占了公主的便宜呢!” 玉真公主正色打量着杨错,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是看的通透!” 杨错叉手道:“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 想到杨贵妃这层关系,还是不能做的太过分,玉真公主摆手道:“两成不行,四成吧!本宫府上出人手,出酿酒作坊,出原料,占六成的份子,你能就指点他们怎么制出更好的酒来,如何?” 四成?这大大出乎了杨错的意料。 他连忙叉手道:“晚辈只占两成就可以了。”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你一直口口声声自称‘晚辈’,把我当成你的长辈。本宫也不是小气之人,就算是本宫这个做长辈的关怀晚辈吧。” 杨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谢道:“多谢公主的抬爱。” 玉真公主心情大好,站起身来笑道:“既然是合作,本宫自然要帮你这一回。希望你能够珍惜这次机会,下次不要再惹陛下生气。” “是,晚辈谨记在心。”杨错心底一阵激动。 “对了,这酒有名字吗?”玉真公主问道。 尽管杨错用的是系统给的竹叶青酒的配方,灵机一动,没有说出来。 他沉吟道:“晚辈也是从师父那里学过来的,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我酒名。我师父淡泊名利,好酒却不贪杯,爱酒却不取名。” 玉真公主听罢,肃然起敬:“果然是隐士啊。” “就请公主取个名字吧?”杨错叉手道。 “这似乎不太好?”玉真公主心里是想取名的,但是有先贤在前,她不好舔着脸答应这个请求。 “没关系。我师父是因为自己喝酒,所以不取名字。如今要拿出去卖,总是要取个名字才合适。”杨错很机灵的给公主台阶下。 玉真公主沉吟道:“这样啊……此酒虽然入喉浓烈,却有一股子清香,很像是竹叶的味道。又正好是竹子最青的时候,就叫竹叶青酒吧。”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杨错心里苦笑,但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当即点头认可。 有了公主的保证,他仿佛看到了自由的生活在向自己招手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杨错心想。 第37章 重获自由 玉真公主决定入宫面圣。 当然不能穿着道袍去,所以她换了身衣袍,以凸显出她的雍容华贵。 穿戴完毕,玉真公主走出卧室。 在她的身后,数名丫鬟托举着她身后长长的裙袍。 到了道观门口,张倜迎了过来。 没等他开口,玉真公主就问道:“我吩咐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 “请母亲放心,已经准备妥当。”张倜答道。 玉真公主之所以带走杨错给她品尝的酒,就是为了今天能够把酒献给皇兄。又担心酒瓮装饰不够华丽,便让自己儿子专门换了个新的酒瓮。 张倜有些不放心:“母亲真打算帮杨错求情吗?” “有问题?” “没有。孩儿只是单纯的觉得杨错好歹是贵妃娘娘的族弟,贵妃都不肯出面,母亲却出面,似乎有些不妥。”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的时候不出面也是一种保全的态度。我帮助杨错不仅是为了那些钱,也是为了你呀。” “母亲……”张倜顿时感动。 “好了,你就在这里等娘吧。” “是。” 玉真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进了车。瞥了眼身边华丽的酒坛,放心的吩咐赶车的下人。 “出发!” 马车缓缓前行。 张倜躬身行叉手礼,目送母亲的马车远去。 玉真公主端坐在马车里,到了快要抵达兴庆宫的时候,一面命马车停下,一边唤贴身侍女到马车边上来。 “你快去打探一下,如果杨贵妃在小憩就回来说一声。”玉真公主吩咐道。 “是。”侍女领完命令,跑步到兴庆宫。 负责守卫兴庆宫的侍卫们早就认识玉真公主身边的丫鬟,检都不检查就放了行。 侍女去了一会儿,回来禀报:“仙姑,贵妃娘娘今日宴请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席间喝醉了酒,正在暖阁休息。陛下正在勤政楼观赏张云容的舞蹈。” “好。”玉真公主听罢,吩咐车马继续前行。 到了兴庆宫门口,玉真公主下了车,缓步入内。 她的侍女捧着酒瓮,跟在身后。 守门的侍卫们纷纷低头。 信步到勤政楼下,早已知道的高力士笑着相迎。 “高公公……” “玉真公主。” “陛下呢?” “在楼上!听说公主来了,陛下特地叫停了歌舞,静等公主前来。” “好的。” 玉真公主吩咐捧着酒瓮的侍女在楼下等候,自己则在宫女的簇拥下登上了勤政楼。 勤政楼全名勤政务本楼,是唐玄宗督促自己勤政、亲民的地方。楼前有个非常宽阔的广场,用于重大典礼,与民同乐。 公主登上楼,见到玄宗,就要裣衽行礼。 玄宗却上前一步扶住妹妹:“自家兄妹,何必多礼。”拉着玉真公主的手,走到榻前一起坐下。 宫女将公主的裙袍放下,退了出去。又来了两名宫女搬来了屏风遮住了门,躬身退下。 除了侍立在侧的高力士,屋子里只剩下玄宗和玉真公主兄妹俩。 玄宗一眼就看到妹妹头上的白发,感叹道:“妹妹你老了。” “皇兄……何尝不是呢。”玉真公主淡淡一笑。 “是啊,你我都老了。”玄宗长吁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早年去世的金仙公主和大哥宁王,“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进宫陪朕聊天。” “皇兄的话,妹妹记住了。” “这就好。”玄宗高兴的笑出了声,又问:“妹妹来见我,有事?” “前些日子皇兄想把太子爱女下嫁犬子,妹妹让犬子提出了推辞之意,还请皇兄不要往心里去呀。” “和政的确到了适婚的年龄,前些年赐婚柳家,没想到新郎还没娶亲就去世了。让和政白白担了恶名,婚事拖延到现在。我本来也是一番好意,既然妹妹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 “皇兄……” “不用致歉,我们兄妹已经这么多年,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而伤了感情。” “多谢。” 兄妹对视一笑。 片刻后,玉真公主道:“小妹偶然获得一坛好酒,特地献给皇兄。” “哦?好酒啊,那敢情好呀。只可惜爱妃已经休息了,不然把她叫上一起品尝皇妹送来的好酒。” “小妹也想过。但想到年前秦国夫人刚去世,贵妃一直到现在才宴请家人,小妹却在这个时候送酒,未免让人多心。” “有道理,是我没考虑周全。” “不敢。” 玉真公主一拍巴掌。 收到信号,立刻有宫女去告诉守在楼下的公主侍女。 侍女捧着酒瓮上了楼,把酒瓮放在玄宗面前的桌上后,退下。 高力士很细心的送来两个小碗,还有喝酒用的勺子。 玉真公主亲自揭开盖子。 酒香四溢。 玄宗只稍微闻一下,就被酒吸引了。迫不及待的拿起勺子舀了一些酒,到自己和玉真公主的碗里。 随后,他端起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啊!”玄宗虽然被强劲的酒味呛喉咙,仍然赞不绝口。 “看皇兄这么喜欢,也就不枉小妹送一回。”玉真公主笑道。 玄宗又舀了一碗酒喝下,笑道:“这酒酿的这么好,恐怕不是妹妹的手笔吧。” 玉真公主也没想过隐瞒皇帝,坦率承认:“确实如此。这酒是杨错献给皇兄,但他本人因为多有不便,所以由小妹代他献给陛下。” 玄宗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哪有这么好心,完全是皇妹想为他求情。” 玉真公主笑而不语。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玄宗沉吟道:“不是我不肯放这小子自由,而是他自己不争气。连安氏兄妹在他府上待着,他都不告诉我。我问起,他竟然百般抵赖。” “皇兄责备的是。”玉真公主话锋一转,“皇妹有几句话也不吐不快,如果多有冒犯,请皇兄不要见怪。” “你说。我怎么会怪皇妹呢!” “杨错父母去世的早,而且生前不怎么待见贵妃娘娘。这里面的恩怨曲直,不是小妹一个外人能说道。小妹只说这次,皇兄怪杨错没有及时通报,可曾想过杨错不敢。” “嗯?不敢?” “是啊。安禄山可不是善茬,杨错在朝廷没有能帮他说话的人,又面对安禄山这样的强人,惶惶不可终日。偶然隐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皇兄明察。” “这……” 玄宗沉默了。 他也是经历过这个时期的人。 当年先皇被废,母亲离奇死亡。玄宗兄妹也是无依无靠,整天担心被武皇则天来个斩草除根。正因为如此,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先后出家。 而玄宗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对妹妹出奇的好。 玉真公主看皇帝犹豫了,趁热打铁:“小妹和杨错非亲非故,之所以帮他求情,也完全是因为那段往事。皇兄贵为天子,一呼百应。就可怜一下他吧,放他自由,不再被折磨。” 玄宗听罢,沉吟片刻,点头同意:“好吧。传朕旨意,允许他自由出入府邸,只是不许离开长安。” “谢皇兄隆恩。”玉真公主躬身行礼。 喜讯很快传到杨错的耳朵里。 听完李白的转述,杨错高兴的跳了起来。 “太好了,多谢大哥帮忙。” “别谢我,要谢就该谢公主。” “嗯,我马上收拾一下,去公主的道观感谢公主。” “去吧。你知道地方,愚兄就不陪你去了。” 李白拍了拍自己的酒壶。 昨日玉真公主前脚刚走,李白后脚就拽着杨错的衣领,责备他不够义气,这么好的酒居然不拿出来。 杨错被李白纠缠的没办法,只好再酿造一坛酒给李白。 因为酿的酒不多,李白喝的特别省。 到现在为止,居然还有半壶。 一直豪饮著称的李白居然会这样,让杨错啧啧称奇。 因为要觐见公主,杨错换了身圆领袍。 正要出门,脑海里却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解封后第一次出门,选择如下。】 【一、前往东宫,获得李亨、李俶、李倓、李佩的好感各5。】 【二、前往玉真公主的道观,获得玉真公主好感5,开酒席获得其他人物好感。】 起初以为没有选择的必要,但是系统专门提出来,就表明隐藏着深意。 杨错停下了脚步,心里开始琢磨。 这么一琢磨,反而觉得系统提醒的有道理。 他被玄宗下诏禁足,多少和太子把他赠给的酒转身献给玄宗有关。如果他出门第一时间去见太子,表现出自己的大度,是个增加好感的方式。 毕竟大唐的未来都在东宫。 但是,玉真公主是救他出府的恩人。 自己出门第一时间不谢她,那不是要背负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看了眼天色,杨错知道只能二选一。仔细掂量后,杨错决定选择第二项。 “我又不是要做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没必要刻意攀附东宫。如果去了公主道观之后,时间还够的话就去东宫。如果不够,那就明天再去。”杨错心里想到这里,毫不犹豫的再次迈开脚步。 他大摇大摆的朝着公主道观去了。 而在他身后,远远的跟着几个飞龙禁军,陈舒影的手下。 第38章 消失的人 杨错到玉真公主所在的道观拜访。 张倜引他来到客厅的时候,玉真公主正对着三清法相,恭恭敬敬地参拜。 她闻听杨错进来,转过身来,笑脸相迎:“刚听下人说,你看本宫。本宫起初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杨错跪拜在地,谢恩:“如果不是公主在陛下面前替晚辈美言,晚辈不可能这么快出来。”说罢,磕了几个响头。 玉真公主示意张倜把杨错扶起来。 “都是一家人,就别这么客气,何况本宫还拿了六成。”说着,玉真公主示意杨错在靠近她的位置上坐下。 “多谢。”杨错躬身行礼,然后在玉真公主指的位置坐下,一脸恭敬。 “你能来见本宫,本宫很高兴。你应该还记得本宫和你说的话吧?本宫打算在三天后举办宴会,席上的主菜就是你的美酒。”玉真公主开门见山道。 “晚辈都记着呢。”杨错听出公主的弦外之音,当即保证道:“请公主放心,晚辈会准备足够的美酒提供给与会的客人。” “那好,本宫这就放心了。” 玉真公主扭脸瞟了一眼张倜,张倜会意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张大红色的帖子回来,随后递给杨错。 杨错拿过来打开一看,呆住了。 帖子上面最醒目的位置写着宴请宾客的姓名,准确说是一张请帖,而请的客人竟是太子。 玉真公主话里有话:“太子是本宫外甥,本宫亲自亦或者犬子去请似乎不妥。你和太子关系不错,就你去一趟东宫请吧。” 这可是天大的人情啊! “公……公主……”杨错惊讶的说不全话。 “你不用着急谢本宫。本宫还有一个要求,席上的美酒不能只有一样。”玉真公主笑道。 杨错信心满满:“请放心,晚辈一定会做到。” 眼看时间不早,如果快一点的话还来得及拜访太子。 杨错小心翼翼的收好请帖,起身向玉真公主和张倜告辞。得到公主的允许后,离开了道观。 太子的东宫在靠近兴庆宫的位置,几乎横穿整个长安城。 杨错骑着快马,赶在太阳还没落山前,来到东宫。 然而,他却没机会见到太子。 他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了。 “你是谁?” “我叫杨错,求见太子殿下。” “什么职务?” “额……一介草民。” “哼!太子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随意见的!” “这……” 杨错本想搬出杨贵妃族弟的身份,但是想到杨贵妃对他不咋地,没必要借她的名头狐假虎威。 最后轻叹一声,杨错转身要走。 这时,有人道:“杨存毅,你什么时候来的?” 杨错转身,说话之人是和政县主。 “县主,我刚来。”杨错答道。 “有事吗?”和政县主走近。 杨错从怀里掏出请帖,道:“我是奉公主之命,来下请帖。” 和政县主从杨错手里接过,打开看了看,笑道:“由我转给我父亲吧。” “好的。”杨错心里虽然对没能见到太子感到遗憾,还是答应了。 杨错走后,和政县主心里闪过一丝不祥之兆。 她冷静下来,再次迈开脚步。 进府后,她来到正殿见父亲和二位兄长。 李亨看过请帖,心里闪过一丝不悦,提着气道:“玉真姑母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故意派杨错来本王面前炫耀?” “不至于吧。”李倓心直口快,“祖姑姑应该只是想让杨错和我们拉好关系,毕竟他在长安的地位有些尴尬。” 李亨认为有道理,问和政道:“杨错人呢?” “送完请帖就走了。”和政答道。 “嗯?”李亨皱起眉头。 和政忙解释道:“是我故意不让他进来的。他本身就是充满是非的人,咱们能少招惹就少招惹。” 李亨微微点头,算是赞同女儿的做法。 李俶道:“说起来,安氏兄妹好像已经不知道下落。” “谁说不是呢。自从上次行踪消失,我们也很久没有打探到他们的下落。也许已经回范阳了。”李倓接过话茬。 李俶却摇头道:“应该不会。第一,高公公和大将军都不是吃素的。第二,安禄山在长安的眼线也不止吉温一个。就算吉温被贬外地,应该还有能提供躲藏之地的人。” 提到这里,李倓气愤道:“都是大唐的臣子,居然有人吃里扒外,辜负皇恩!”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没必要生气。”李俶话锋一转,话题拉回到宴席上面,“祖姑姑宴请父王,父王去还是不去呢?” 李亨想了想道:“姑母下帖,不去是不行的。不仅要去,她的面子还得做足。三日后,咱们一起去。” “是。”李俶、李倓和和政应道。 对于不能见到太子,杨错心底还是有些遗憾。回到府上,坐在桌边,心情郁闷。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 面对自己喜欢吃的美食,他也懒得动一筷子。 恰在这时,一道倩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杨错以为是陈舒影来了,有气无力道:“陈姑娘,别闹。” “陈姑娘?”开口的声音明显不是陈舒影。 杨错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来人:“你……你怎么出现了?” 来人正是安思霖。 她大大方方的在靠近杨错的凳子上坐下,拿起筷子,一点都不见外的夹菜吃。 杨错看着她。 她似乎发现杨错在看她,抬起头,笑道:“别看着我吃呀?你不是也没吃晚饭,别客气。” 杨错眉头一皱:“你为什么还没走?居然继续留在长安。” “我为什么要走?”安思霖反问。 杨错一时语塞。 安思霖边吃菜,边笑道:“唐军那些‘精干细作’在我眼里都是废物!姑奶奶来去自由,干嘛急着离开长安。” 杨错苦笑一下,无语道:“我知道你们非常的厉害。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好自为之。”拿起筷子夹菜吃。 “嗯……”安思霖歪头看杨错,“你是在关心我吗?” “没有啊。”杨错冷漠脸。 “哦?”安思霖打量着他,片刻后,继续夹菜吃。 安静了片刻,只有吃饭的声音。 杨错最终绷不住问道:“你哥呢?” “干嘛?想借我二哥的首级为你的前途铺路?”安思霖话里的语气毫无生气,反而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杨错也听出来了,故意道:“对呀!我刚被解除禁足,正愁没机会立功。” 安思霖哈哈大笑道:“我二哥在某个大臣的府里老实的待着,你如果想知道那个大臣是谁,可以求我。”说着,左手托腮,抵近观察。 杨错不习惯被安思霖盯着看,皱眉道:“我才不稀罕。” “是。我知道你不稀罕,你有玉真公主罩着,还开发出好酒,即将在一众贵胄面前好好的露脸。”安思霖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要不是被你们害惨,我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今天无论去玉真公主道观,还是去东宫都被人跟踪。” “要我怎么补偿你?” 感受到安思霖的吐气如兰,杨错的脸一下子红了。 两人距离已经相当近,几乎是鼻子碰到鼻子,脸对着脸。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像杨错这样不是英雄的人,更难过安思霖这样的大美人关。 尤其是在烛光下。 “思霖……” “嗯?” “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吗?” 安思霖起初愣了一下,继而淡淡一笑。 安庆绪在某个大臣府邸后院的厢房里焦急的等待着,他在等妹妹回来。 这样等,等了整整一夜。 次日,朝阳初升。 薄雾笼罩的大地沐浴着阳光,朝气蓬勃。 忽然,有人纵身跳进后院。 正要朝厢房走去,去被人叫住:“三妹!” 来人立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自己的二哥安庆绪,说了句:“早啊。” “早?”安庆绪快气死了,“说好了今天离开长安的,你却跑出去。说!你是不是偷偷的去见那个小子了。” “是啊。”安思霖见隐瞒不住,也就坦率承认了。 “你也不怕暴露行踪,那小子周围都是朝廷的密探。” “问题不大。何况我去了趟之后,决定推迟离开的时间。” “什么?”安庆绪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思霖便把自己顺道打听到的玉真公主设宴邀请长安皇亲贵胄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安庆绪。 安庆绪听完一脸犹豫:“你真的不是因为私人原因决定推迟?” “真的不是。”安思霖解释道,“到了那一天,肯定很多人的目光会集中在那场盛大的宴会,咱们就可以轻松离开。” 安庆绪听罢,默不作声。 安思霖瞅准机会,前往自己的卧室。 刚迈出第一步,忽然听安庆绪道:“小妹,你和那小子是不会有结果的。玉真公主举办盛宴是另有目的,而目的之一就是……” “二哥!”安思霖打断了安庆绪的话,“我知道,但是我相信和他之间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我会亲手结束他的性命!” 安庆绪愣住了。 微风吹拂着兄妹两人的裙摆,也把安思霖流下的一滴清泪吹散。 第39章 宴会 这夜,公主的道观十分热闹。 杨错和张倜在门前迎客。 不过,因为杨错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几乎是张倜在迎客。 很快,就来了一队杨错认识的人。 太子一家盛装到来。 “草民杨错拜见太子殿下。”杨错叉手行礼。 “听说你到小王府上送请帖,可惜当时小王不在府没见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李亨客套。 “草民谢太子惦记,里面请。”杨错也知道,感谢之余请太子一家入内。 李亨微微点头,迈步入内。 李俶和李倓紧随其后。 只有和政县主在杨错面前驻足,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杨错,夸道:“换了身衣服,感觉精神许多。” “谢县主夸奖。” 和政县主淡淡一笑,举步入内。 随后,又来了一些在历史上留下显赫名声的人物。 杨国忠、高仙芝、哥舒翰、陈|希烈等,各阵营的人物都有,甚至包括安禄山留在长安的儿子,安庆宗。 看这些传说中的人物,杨错内心禁不住一阵激动。 但是,杨错的激动很快就烟消云散。 “蒙公主赐福,设宴款待我等,不知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杨国忠问道。 “你的族弟杨错制作了一些好酒,本宫不会独享,所以特地宴请你们。”说着,玉真公主让杨错来到近前。 杨国忠冷哼一声道:“杨错一个不学无术之徒,会酿酒?公主只怕是被骗了。” 其实太子送的美酒是杨错的,杨国忠早就知道这则消息。他之所以还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给杨错找不痛快。 右相一开口,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都对杨错投来不信任的眼神。 杨国忠正暗自得意。 不料,玉真公主站出来,回护杨错:“本宫好歹喝过许多美酒,不会轻易被骗。恕本宫直言,世面上那些酒能叫酒?甜腻腻的寡淡无味,不值得喝。” 此言一出,聚众哗然。 关键不在于内容,而是公主的态度。 所有人包括杨国忠在内,都吃惊于公主保护态度的坚决。 李亨见状,出面圆场:“姑母这话说的,引起了小侄的好奇。到底是什么美酒,能让姑母赞不绝口。” 轻松地把话题拉到“酒”上面。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绝对让你们喝过之后,还想再喝。”接着朗声道:“今日在座诸位有谁能喝这一坛,算你厉害!” 一坛酒少说也得三斤,已经试过烈酒的玉真公主笃定没人能够喝一坛。 李亨随声附和道:“如此说,小侄倒要真见识一下姑母说的美酒!” 玉真公主扭脸瞥了一眼杨错。 杨错会意点头,退到后堂,把事先准备好的美酒搬了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杨错揭开酒封,顿时浓郁的酒香在大厅里飘散开来。 闻着这扑面而来的浓郁酒香,众人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市面的好酒他们都喝过,绝没有哪种酒能散发出这么浓郁的酒香。 竟然真的是好酒? 在座的无论是不是“酒虫”,都被这浓郁的酒香勾出了他们肚里的馋虫,一个个喉咙鼓动。 “好浓郁的酒香。” “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哪种酒能散发出这么浓郁的酒香!” “只闻这酒香就知道,绝对是好酒!”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但是玉真公主没同意,谁也不敢上前倒碗酒,喝一口。 趁着众人不注意到,李倓上前一步,向李俶小声道:“这小子酿的酒比上次好了许多,正是邪门了。” “嘘,别说话。”李俶提醒道。 李倓赶紧闭嘴,退了回去。 和政县主起初不解大哥为什么要三哥闭嘴,但是当她看到父王脸色不对劲,这才会过意。 这时,只听玉真公主道:“先一人一碗尝一下味道,为诸位解馋。” 酒碗中倒满了酒,空气里的酒香更加浓郁。 然而更让众人惊讶的却是碗中的酒竟然如此清澈,全不像市面上的酒那样浑浊。 “色清而香浓,就是不知喝的时候味道怎么样。”有人啧啧称奇。 玉真公主笑道:“尝一尝就知道了,来,一人一碗干了!” 众人一起举杯,迫不及待的大口的喝酒。 玉真公主举着酒碗并没有急着喝酒,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打量着众人。 和政县主瞅见玉真公主幸灾乐祸的样子,轻拍自己面前的大哥和三哥。 “别喝。”和政低声道。 “嗯?”李俶把碗都已经放到嘴边,立刻放下酒碗。 李倓却毫无顾忌:“怕什么,别人的酒不敢喝,祖姑姑的酒还不敢吗!”说罢,仰头一饮而下。 “噗!” “咳咳咳……” “嘶……” 不是被烈酒呛到,就是被浓厚的酒劲儿弄得晕头转向,只有寥寥数人对这美酒赞叹不已。 李倓完全属于前者,一口酒下了肚,整个人都呛到咳嗽不止。 见了弟弟的反应,李俶更加不敢喝了,但是见父王再明知烈酒呛喉咙的情况下喝下了自己碗里的酒,便也把心一横,仰头喝了一口。 第一反应是好酒! 就是酒性好烈,非常的够劲儿。 看到众人的反应,杨错暗地里得意极了。 虽然第一次喝被酒呛了,但是众人却全没一个着恼的,反而十分惊喜的盯着手里的酒碗。 爽! 太爽了! 他们突然有种感觉,以前喝的酒都白喝了,这才叫酒! 玉真公主道:“不要急,今天的酒管够。下面还有一种酒,请各位品尝。”又叫杨错去搬酒。 杨错退到后堂,在侍卫们的监视下把另一坛酒抱了出来。 前面众人喝的酒是竹叶青,而这次是杨错用酒谱酿造出来的烧刀子酒,比前面竹叶青的酒精度数更高。 杨错一出来,众人的目光都被杨错怀里的那坛子酒吸引了。 “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酒?”沉默半响的杨国忠,终于开口问杨错。 “烧刀子,比刚才诸位喝的都要烈。”杨错如实答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玉真公主瞧在眼里,很贴心的说道:“不能喝的,本宫不怪罪。待会儿让杨错上酒精度数低的酒,其他能喝的就喝烧刀子。” 酒精度数是杨错教给公主的,没过多解释,只说这是他师父定下的、根据酒的烈度定下的标准。 众人虽然不明白什么叫“酒精度数”,但是听得懂其他的意思。 酒力差点的,直接认输退出。 也有跃跃欲试的人,比如李倓。 “烧刀子,名字稍微取的粗俗。想必是酒性很烈,故意取这样的名字。”李倓一脸兴奋。 “弟弟,你好要喝?”李俶听出李倓的言外之意。 “当然要喝。”李倓扭头问妹妹,“和政,你要不要喝一口?” 和政县主眉头一皱:“我还是算了吧。这碗酒都不敢喝,何况是烧刀子。还是等杨错搬另外的酒,再尝一下味道。” 她手里的酒还是一满碗。 李倓也不强求,当即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他来到杨错面前,道:“给我一碗。” 杨错见来人是李倓,好心提醒道:“这酒烈度很高,你可要小心。” “怕就不喝。” “好。” 杨错舀了一勺到李倓的碗里。 李倓比上次谨慎多了,先只尝了一口,甘甜可口。再喝一口,酒香浓厚。但还没问喝完,整个人就开始晕晕乎乎,摇摇欲坠的样子。 “我这是怎么啦?”李倓看眼前的杨错,像是有三个人并排。 “建宁郡王,你喝醉了。” “真的吗?” “这酒不仅度数很高,而且酒劲儿来得快,去的慢。” 李倓勉强的点头,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李亨见了,示意李俶和和政把他搀了回去。 其他人一看李倓的模样,本想尝一口的都不敢了。 三口就醉,顶不住! 杨国忠看出风向,向公主道:“玉真公主,请你可怜下我们这些酒量差的。还是把另外一种酒搬出来,尝一尝吧。” 玉真公主点头答应:“没问题。” 杨错去后堂搬了一小坛子出来,放在众人面前。揭开酒封,酒香飘散开来。 但是和前面不一样,酒里多了些大自然的味道。 众人很熟悉,就是一时间猜不出是什么。 “蜂蜜?”和政县主脱口而出。 众人一怔,看向杨错,想要知道答案。 “县主猜对了。”杨错公布答案,“正是蜂蜜酒。这酒度数不高,入口沁脾。对于肚子不适合喝酒的人来说,还有养胃的功效。但是不能喝蜜的人千万别喝,容易闹出人命。” 众人纷纷上前,迫不及待的品尝蜂蜜酒。 和政县主到底是女孩子,不喜欢和他们挤。等他们走了,这才上前。 杨错一边给和政打酒,一边提醒道:“蜂蜜酒度数不高只是相对的,千万别一口气喝太多。再者这酒后劲儿十足,小心喝醉。” “多谢提醒。”和政县主端起酒碗,小抿了一口。 “好酒。”她喜道。 “千万别喝太多。”杨错又提醒一遍。 “嗯。”和政县主转身回到父兄的身后。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高力士的声音:“圣上驾到。” 正在饮酒的众人纷纷下跪,齐声高呼万岁。 玄宗在杨贵妃的陪同下,迈步走进客厅。 他面带威严的审视着众人,说道:“平身。” “谢陛下。”众人纷纷起身。 众人心中忐忑,虽然知道作为皇帝胞妹的玉真公主完全有面子请到皇帝,但是当皇帝亲临,无不内心惶惶。 最彷徨的还是要数杨错,他刚出来,不想被关进去。 第40章 复职 玄宗大步流星来到三坛子酒的面前。 看了眼只剩下一半的两坛酒和几乎没动过的一坛酒,玄宗眉头一皱。 他回头望着杨错,问道:“这坛子酒为什么没人动?” 杨错快步上前,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这坛子酒名叫烧刀子,酒性最烈,只喝一点就会醉。” “哦?”玄宗含威带怒地扫视着众人,看到醉醺醺的李倓,瞬间明白了。 这也引起了玄宗的好奇。 他拿起勺子,只舀了一点点烧刀子,倒在碗里,端起酒碗尝了一下。 入口浓烈,酒劲儿十足。 “果然是好酒啊。”玄宗评价道。 同时他也深知自己的酒量,不敢多喝了,放下酒碗。 “谢陛下夸奖。”杨错道。 玉真公主微笑着上前,为杨错邀功:“杨错近日以来在府上闭门思过,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既然他已经反省,请皇兄饶恕他吧。” 事实上,杨错没有犯一点错误。 但是皇帝说你犯了错,你就犯了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玉真公主把话说完。杨错顺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恳求玄宗的宽恕。 玄宗很满意,点头答应:“既然公主为你求情,朕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你。自即日起,恢复你左龙武军郞将的职务。你要好自为之,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臣领旨谢恩。”杨错磕头在地。 玄宗又扫了眼自己面前的三坛美酒,心里有些遗憾,但是带走这三坛美酒,又拉不下面子,自己好歹是皇帝呀。 杨错磕头在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玉真公主敏锐的把握住了:“皇兄,这些酒还只是小试牛刀。小妹早让杨错备下了更好的美酒,改日小妹送到兴庆宫,请皇兄品尝。” 其实,压根没有这回事。 杨错心虚的皱眉。 但是玄宗听了却非常高兴,笑道:“好,我在皇宫等着你的美酒。”说罢,携杨贵妃离开。 杨贵妃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在临走前,瞥了眼杨错,仅此而已。 玄宗一走,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有杨国忠心里非常的不痛快,居然让杨错官复原职。 简直了! 但不好明显表现出来,杨国忠只能长吁一口气,平缓自己激荡的心情。 杨错自然是非常的高兴,也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绷着脸,装作无事发生。 宴会继续到很晚。 宾主尽欢,一个个喝的面红耳赤,李倓临走前甚至趁人不注意将仅剩的半坛酒偷偷的抱走了。 和政县主和李倓同一辆马车,瞥见三哥面前的烧刀子酒,没好气道:“兄长,你做这种事似乎不妥吧。” 李倓一脸醉笑:“没事儿,都在送客,谁会注意到少了坛酒。”说完,拍了拍酒坛子,感到满足。 和政嘴角不自扰的抽搐几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反倒是李俶看得开:“不要紧,知道三弟爱喝这酒,祖姑姑也不会见怪。” 他接下来道:“皇帝突然驾临,让我很意外。” “还用说,肯定是贵妃娘娘的主意。”李倓虽然喝醉,但是头脑很清醒。 “贵妃娘娘?”和政县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听说杨错父母在世的时候,对当时还很落魄的贵妃娘娘并不好。所以杨错并没有像其他杨家人一样娶到公主或者是亲王之女,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像样的官职。” 这段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所以都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 “贵妃娘娘多聪明的人啊,早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既然安氏兄妹已经离开长安,再要挟人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重新拉拢。”李倓心如明镜,看得清楚。 “真的有用吗?”和政喃喃自语。 “也许有用,又或者没用,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李俶也有些悲观。 道观里,杨错清点酒坛,发现少了一坛。 他挠了挠头:“怎么回事?”转着圈找,也没发现丢掉的那坛子在哪里。 “不用找了。”玉真公主不屑一顾,“被人偷偷带走了,就算找到也意义不大。” 杨错恍然大悟。 但他接着为一件事发愁:“拿什么酒献给陛下呢?” “你师父只教了你三种酒的做法?”玉真公主问。 杨错不敢说出实情。 就像很多电脑游戏里稍微高点的秘籍一样,系统给杨错的酒谱也是残缺不全的,需要花钱买后面的部分。 关键是杨错现在没有阵营点数啊。 前面都用光了。 “你怎么啦?”玉真公主关心地问。 “没……没事。”杨错答非所问。 “你师父真的只教给你三种酒的制作方法!” “不……不是,我是在想该酿哪种酒献给陛下比较好。” 玉真公主稍微放下心,笑道:“不要紧张。不过圣上年事已高,酒精度数太高的酒不适合他,最好是养生类的酒。” “晚辈知道了。”杨错心里有数了。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吩咐侍女送杨错到道观的厢房休息。 杨错走后,张倜越想越不对劲。 “母亲,杨错似乎没有办法酿出新酒。”张倜担心道。 “我看出来了。”玉真公主很淡定。 “啊?那母亲还……” “我心里有数。陛下喝酒是假,借机将杨错官复原职是真。就算是没酒,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难道陛下和母亲早有约定?” 玉真公主笑而不语。 张倜立马不再往下说。 厢房里,杨错正在恳求坐在桌边凳子上的客服。 “大妹妹,能宽容一下吗?”杨错一脸谄媚的笑容。 客服却不买账:“绝对不行。上次你的阵营点数已经没有的情况下,可是用了优惠价换来的。这次的中阶酒谱,必须实打实的阵营点数。” 杨错不干了:“你这不是坑爹吗?又没有像其他系统一样给任务做,抽卡也非常的看脸。你叫我从哪里攒点数?” 客服笑了:“谁让你反复横跳,结果两个阵营都点数归零。人物好感度也是不高不低,简直是闹着玩。” 回头一想,还真是这样。 为救安家兄弟弄得安禄山阵营点数清零,又因为兑换定国套而用光了唐阵营点数。 杨错彻底郁闷了:“这可怎么办?叫我从哪里弄点数酿酒!” “你真的是因为‘酒’才官复原职的吗?”客服反问。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点醒了杨错。 对呀!没听说过皇帝会因为一个臣子酒酿的好给左龙武军郞将,那可是掌管兵马的实职将领。 唐玄宗虽然有老迈昏聩的征兆,但是没到昏庸到那个地步。 “难道喝酒只是由头,其实是因为别的原因。”杨错在心里盘算着。 等他回过神来时,却不见了客服。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如此了。”杨错摇了摇头,洗洗睡了。 次日,杨错睡得正香。 “喂!懒猪起床了。” “别闹。” “闹什么闹!” 紧接着,杨错就感觉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被人扯走,感觉到身体凉凉。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看着来人,吓了一跳。 “陈姑娘!” 身穿浅蓝色甲胄的陈舒影,左手握着剑柄,右手的马鞭一下接着一下拍在床边。 啪……啪…… 敲得杨错心肝儿一颤一颤。 “你怎么来啦?”杨错满脸堆笑。 陈舒影却板着脸:“你还问!陛下已经恢复了你左龙武军郞将的职务,你居然还敢睡懒觉,不去大营报到。” “今天就去?”杨错茫然四顾。 “你可以不去,我这就回禀大将军。”陈舒影转身要走。 杨错忙把她叫住:“别!我这就起床,随你去左龙武军大营。” “这还差不多,我在外面等你。”陈舒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错不敢怠慢,慌忙起床,匆匆忙忙的洗了把脸。然后从虚拟空间取出定国套穿在身上,对着铜镜欣赏。 一个字,帅! 出发! 杨错走出房间,随陈舒影离开道观,直奔左龙武军大营。 本来他还想向公主道别。 不想,陈舒影早就帮他说过。为了不迟到,暂时免了。 人还是那些人,杨错站在辕门深吸一口气,还是熟悉的味道。 “都尉,兵马已然备齐。”一个小将从大营里跑出,在他们面前立正。 “你们要干嘛?”杨错大吃一惊,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当然是有任务执行,你去了就知道。”陈舒影不肯明说。 杨错眉头一皱,知道自己不能问下去。 陈舒影下令道:“命弟兄们上马,随我和杨郞将一起去追捕逃跑人员。” 听到“逃跑人员”四个字,杨错立马警觉起来。 “难道是要我追捕安庆绪和思霖?”杨错心里变得忐忑不安。 “杨郞将?”陈舒影将杨错拉回现实,“我们出发,现在追捕还来得及。” “额……我们追谁呀?”杨错不顾情商问道。 这引起了陈舒影的怀疑:“你什么意思?是想帮助逃跑的人吗?” “不……不是!我只是想心里有数。”杨错急忙否认。 “那就不要问了,我们立刻出发。”陈舒影说完,翻身上马。 杨错轻叹一声,只得跟随上马,一起出发。 第41章 兑换酒谱 陈舒影率领的左龙武军训练有素,想要抓住逃跑的人,只要不是像安禄山麾下狼牙亲兵那样的精锐,还是会手到擒来。 真正让杨错吃惊的是,被他抓住的人。 “老洪?”杨错看清楚逃跑人的脸时,无比震惊。 他不是商人吗? 老洪也认出追捕他的禁军将领,一脸惭愧。 陈舒影冷哼一声道:“你口中的老洪并不是真名,真名叫阿史那承业。安禄山麾下大将阿史那承庆的同父异母弟。” “安禄山?那……洪马倌呢?”杨错扭头看着陈舒影。 “死了!自知罪责难逃,很爽快的死了。”陈舒影大手一挥,数名如狼似虎的禁军一拥而上将本就狼狈的阿史那承业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知道“老洪”是奸细,杨错也没有出声阻止。 阿史那承业被强行站起来,推搡着朝囚车走去。 经过杨错面前的时候,阿史那承业扭脸看着他道:“杨兄弟,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朝廷的事。” “我想,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杨错敷衍的道。 阿史那承业也听出来了,凄然一笑,走向囚车。 陈舒影在旁,等囚车走后,才道:“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话蛊惑了。安氏兄妹在长安期间,就住在他家里。” “哦。”杨错应付一声。 “别恍惚了,上马,去指挥衙门交差。”说着,陈舒影翻身上马。 杨错也跟着上了马。 他此时心里有个疑问,为什么安氏兄妹在阿史那承业的家里时候却不抓,等他们都走了再抓? 难道是皇帝指使的吗? 逮住安氏兄妹似乎更重要吧! 尤其是安庆绪,以杨错前段时间的了解,他是安禄山唯一像样点的儿子。 其他的儿子不值一提。 到了指挥衙门,径直到正堂拜见大将军陈玄礼。 陈玄礼正埋头书写着什么,听到他们走路发出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大将军,属下已完成任务,前来交令。”陈舒影把令箭交还陈玄礼。 陈玄礼身边的幕僚接下。 “阿史那承业呢?”陈玄礼问。 “已打入大牢。”陈舒影答道。 “好。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 陈舒影扭脸瞥了杨错一眼,转身离开了。 与这同时,陈玄礼挥手示意堂内的下属回避。 等堂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陈玄礼起身离开座位,来到杨错面前。 “杨郞将,阿史那承业和你的关系不错,想必你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大将军,公是公,私是私。何况阿史那承业做了什么,属下完全不知情。” “这是当然。如果你真的知情的话,就不会官复原职。” 杨错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大概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最好注脚吧。 虽然自己和安氏兄妹乃至安禄山集团关系并不和谐,但是站在朝廷的视角,又居然和阿史那承业关系极好,叫人不得不怀疑。 这样一想,派他去抓阿史那承业就有试探的意味了。 “大将军有事吩咐?请尽管说。”杨错想明白后,也就知道陈玄礼单独留下他的用意了。 “快人快语,本将军喜欢。”陈玄礼转身到桌案前,拿起他刚才写的东西,转回来看着杨错:“这里有本将军手令一封,等你到了关押阿史那承业的大牢里再打开。” “去哪里做什么?”杨错问。 陈玄礼却笑而不语,只把手令递给杨错。 杨错叉手行礼后,接过手令。 拿着沉甸甸的手令,杨错离开了正堂。 他一走,陈舒影就从后堂闪身出来。 “父亲……”陈舒影问道,“这样做合适吗?” “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必要不必要。陛下的旨意,我们都不能违抗。”陈玄礼也有些无奈。 “陛下在想些什么呀。为什么总是找杨错这样一个可怜的小人物的麻烦?难道是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把事做绝。当年杨错的父母不待见贵妃娘娘,现在是还债的时候了。” 陈舒影无语了。 在她看来,多大的仇啊。以至于时隔这么久,还要对他们的儿子还要各种折磨。 对此杨错起初不知情,等他到了牢里打开手令时,愣住了。 上面只有两行字,第一行:如果阿史那承业招供,杀无赦。第二行:阿史那承业不招,杀无赦。 执行人是谁,不言而喻。 杨错含泪把手令收起,心情复杂。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选择如下……】 【一、帮助阿史那承业逃走,获得安禄山阵营点数10。】 【二、遵照手令行事,获得唐阵营点数10。】 不管是哪一条,都可以有条件兑换酒谱的后续。 但是,两条线路中的任何一条都需要谨慎抉择,为自己以后属于哪个阵营铺垫。 从历史大势来看,杨错心里已经有数了。 对不起了,老洪。 杨错抱着这样的心情,到牢里见到了阿史那承业。 阿史那承业或许是在牢里挨了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散乱,神情颓丧。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无精打采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 “三姑爷……”阿史那承业这句话一出,暴露了他的立场。 只有安禄山的人,才会这么称呼杨错。 杨错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老洪,抱歉我不习惯称呼你阿史那承业。” “三姑爷能这样称呼我,我心里很高兴。阿史那承业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已经非常的陌生了。” “你做卧底,不是自愿的?” 阿史那承业听了,反问道:“三姑爷是朝廷派来审问我,而不是以私人的关系见我这个老朋友。” “是的。”杨错不打算隐瞒,“结局早已注定,只是由我来执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杨错不希望牵连更多,所以拿话暗示阿史那承业,交不交代结局都是一样。 阿史那承业似乎听懂了,但他竟直接问:“三姑爷这样做,不怕朝廷怪罪你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话的正确,杨错听到脚步声,循声望去,一个全身甲胄的禁军将领冷着脸站在走廊的尽头。 面对杨错的视线,将领不避不让,摆明白了告诉杨错,我就是来监视你的。 看来第一项选择早就没戏了,幸亏没选错。 杨错没有再看将领,仍然扭头看向阿史那承业,故意道:“对方如果看你是贼,不管你做什么,他都认为你在偷东西。既然如此,我干嘛不干脆担了这个虚名。” 阿史那承业哈哈大笑:“三姑爷说的有理。” 禁军将领脸色有些难看,觉得他们对话是在说他。 杨错不屑一顾,接下来问道:“你好好的做生意,为什么要趟这摊浑水。比你职位高的卧底在长安的人不在少数,都比你强。” “但是没有哪一个能近距离接触到三姑爷。” 杨错愣住了。 “其实三小姐的心思,我看的清楚,朝廷也清楚。正因为是这样,三姑爷才吃了不少的苦头,包括今天奉命杀我这件事。”阿史那承业很淡定。 “是吗?”杨错虽然知道安思霖对他的感情,但是绝对不能去安禄山阵营做反贼。 在古代封建制度,反贼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铤而走险走上这条路。 安禄山除外。 “三姑爷的心思,我很清楚。你舍不得三小姐,却不想做反贼亲眷。奈何都把你和安禄山联系在一起,摆都摆脱不掉。官职的起起伏伏,都是这个原因。” “谢谢你懂我,但是请你能够理解。”杨错也很无奈。 阿史那承业微微一笑道:“其实洪马倌和我都是被三小姐派过来照顾你的,事实上我们也只做了这件事。结果被杨国忠盯上了,后面的事就不用多说了。” “思霖没住在你家里?” “当然没有。我一个商人根本提供不了庇护,她怎么可能来。她只是偶尔过来打听你的消息。” 杨错明白了。 阿史那承业接下来道:“我知道,你得到的命令是要我死。你不要难过,这叫做情屈而命不屈,谁让我是阿史那承庆的弟弟。就像一旦安禄山造反,安思顺将军必死无疑一样的。尽管他忠君爱国,谁让他是安禄山的好兄长。” “也像我只要是安禄山的女婿,再怎么做都无法赢得信任吧。”杨错一时感慨。 却换来了一声咳嗽。 声音不大,却如五雷轰顶让杨错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怕是不想活了。 杨错感激的看了眼禁军将领,而将领仍然冷着脸。 看禁军将领的模样,大约是陈玄礼安排过来的。表面上是监视他,实际上也是为了能够提醒他别做错事。 杨错心里感激不尽。 阿史那承业淡淡一笑:“我能说的不多,最后只有一点。林邑国的使臣林邑国王子建多摩梭野心不小,曾经在四方馆里和安禄山、南诏国使臣多有接触。林邑国一直觊觎岭南地区,不得不防啊。” “事情这么严重?我记下了。”杨错发自内心的感激道。 “那就好。”阿史那承业长吁了一口气,“就此别过,愿三姑爷平安。” “再见。”杨错叉手,躬身行礼。 狱卒过来,打开了牢门。 阿史那承业整理下衣服,缓缓走出。 从杨错身边经过,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看一眼,走向了昏暗。 杨错直起身子,泪水模糊了双眼。 【叮!宿主获得唐阵营点数10,可以兑换酒谱中篇,请问兑换吗?】 “兑换。” 杨错含泪收下了酒谱中篇。 第42章 义弟 阿史那承业的死,陈玄礼并不太在意。 但是林邑国王子牵涉其中,却让他皱了眉头。 当然,仅止于皱眉。 “此事,我自会上报陛下知道,你不用管了。”陈玄礼命令道。 正巴不得抽身呢,杨错叉手听令道:“属下知道了。如果没别的事,属下告辞。” “去吧。听丫头说,她把你从床上拉起来的,估计你也没睡醒,回去补个觉。有事,我自会派人去找你。” “属下遵命。” 杨错走了。 他倒不是迫不及待的回家,而是想去牢里给阿史那承业收个全尸。 阿史那是突厥贵族的姓,突厥在高宗时被灭后,虽然后来恢复了部分势力,但是和全盛时期的突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更多的是作为一个部族存在,在北方有一定的影响力。 而突厥贵族不少都内迁到长安,有的为官、有的为将,更多的则是像阿史那承业这样的商人。他们精通粟特语,与西域归来的粟特族打交道。 “请问阿史那承业的尸首在哪里?”杨错到了牢里,花钱询问牢头。 牢头上下打量着杨错,道:“当然是乱葬岗,死在这里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这样处理。” “乱葬岗在哪里?” “城东。”牢头不愿再多说话,但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 意思很明白,给钱就告诉你详细地址。 杨错虽然不喜欢牢头的市侩,但为了能帮阿史那承业收尸,从兜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在牢头的手里。 “城东往南三里,就是乱葬岗。不过我劝你别一个人去,阴森恐怖的很。” “多谢告知。” 杨错知道准确的地址,翻身上马,出城。 沿路打听,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找到了乱葬岗。 “哇……哇……哇……”乌鸦的叫声不绝于耳。 杨错紧张的咽了下口水,骑在马上,小心翼翼的寻找可能放着阿史那承业的尸身。 忽然,呜呜呜……的哭声传入耳中。 杨错吓得一个激灵:“谁!” 从大树后面,缓缓地走出一个少年。 个子不高,一脸的青涩。但是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与警惕,左手紧攥着匕首。 他,恨我? 杨错警惕的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阿史那承业!”少年居然开口了。 答案却让杨错大吃一惊。 杨错赶紧问:“你是老洪的什么人?” 少年道:“儿子,替他收拾的儿子。” 看少年面对他时显得不卑不亢,杨错发自内心的欣赏,翻身下马。 走近一些,杨错才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杨错。” “我知道你。”少年道,“不然你会死在我面前。” 看了眼少年手里的匕首,杨错心里有几分相信。毕竟对于自己的武力指数,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杨错问。 “我父亲说,如果他出了事,就让我投靠你。” “他早知道自己会出事?” “为了可怜的‘忠义’,他死了。” “你这样,我可不敢收留你。” “你会。不然,你不会来这里。” 杨错震惊了。 这个少年真是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杨错好奇地问。 “阿史那天佑。”少年答道。 “好名字,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少年把匕首插在树上,朝杨错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干什么?”杨错想上前扶他,又怕遭了他的毒手。 “我父亲说,如果你肯收留我。就让我跟你的姓,姓杨。” “这是为了保护你啊。”杨错感慨一下,“好,以后你就叫杨天佑吧。我的字是存毅,给你一个字‘存忠’。” “谢兄长。” “好,我的弟弟。” 杨天佑领着杨错来到了阿史那承业的坟墓前,在他坟前,两人结拜为兄弟。 在回家的路上,杨错也终于知道阿史那承业身上发生的事。 阿史那承业突然暴露身份,是他自己故意的。 死,谁都怕。但是为了别的事,只有以死相报。 能让阿史那承业这么做的人,只有安禄山。 也就是说,安禄山虽然没有明示,却暗示了阿史那承业让他送死。 用死给出一则消息,林邑国王子和安禄山勾结。 这种“自爆”,其实是为了加剧唐与林邑国之间的矛盾。等到安禄山造反时,林邑国就会侵扰岭南,和他遥相呼应。 真是精明。 “你父亲为什么让你找我?我只是一个尴尬的人。”杨错很好奇这点。 杨天佑淡淡一笑:“我父亲说,你是个很神奇的人。就算是将来在朝廷里面没有大的作为,也可以在行商赚钱。跟着你,我可以衣食无忧。” 杨错哑然失笑:“你不想帮你父亲报仇吗?” “大哥问得好,可是我该找谁报仇呢?” 杨错愣住了。 “找安禄山报仇?可是我父亲是自愿为他死。找唐朝廷吗?谁遇到内奸都无法容忍的吧。大哥或许认为我冷血,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找谁。” “你是真正的智者呀。” 【杨天佑(字存忠)统帅76,武力63,智力86,政务85,魅力91。】 没有哪个属性特别突出,但是综合属性相当的不错。 自己这次是捡到了宝。 回到家,杨错给杨天佑安排了房间,还叮嘱下人照顾好他。 但是他屁股还没坐热,陈舒影就来了。 “奉陛下旨意,去四方馆逮捕建多摩梭。”陈舒影举起圣旨。 “接旨。”杨错跪接天恩。 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杨错和陈舒影同时望向笑出声的人,原来是杨天佑。 “他是谁?”陈舒影扭脸问杨错。 “我刚结拜的弟弟,杨天佑。”杨错答道。 “弟弟?你不是前不久和李白结拜?今天又和一个小家伙结拜。”陈舒影半开玩笑的说。 “我不是小家伙,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杨天佑梗着脖子道。 陈舒影上下打量着,对这个小家伙很好奇。 杨错看两人聊的越来越歪,及时纠正:“二弟,你为什么笑?” “你们逮捕林邑国王子就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明知是坑,还要跳,何必呢?”杨天佑分析道。 杨错一听,认为很有道理。 “你有什么办法吗?”陈舒影追问道。 “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了。”杨天佑把头一扬。 “有趣。”陈舒影笑了。 林邑国,是位于中南半岛东部的古国。开国君主姓范,向刘宋称臣纳贡。隋大业年间还被大隋消灭,设置林邑郡。隋末大乱时期复国,向唐称臣纳贡。到了太宗晚年,范氏被权臣篡位,其宗族也一并诛夷。 新王向唐继续称臣,因为有鉴于隋朝征伐的失败原因(不适应气候),唐认可了这个新政权。 玄宗时期,下诏奖赏林邑国王。暨《赐林邑国王建多达摩书》:卿国在海南,远通朝贡,所献方物,深达款诚。今赐卿马两匹,宜知朕意。 但林邑国一直觊觎岭南地区,十分不安分。只不过他们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点国力别浪。 林邑国,水稻?稻种! “我有办法了。”杨错双掌一击。 “什么办法?”陈舒影好奇地问道。 “我先去四方馆故意闹事,然后你们再来。把我和林邑国王子一起抓走,那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陈舒影稍微一想,点头同意了。 得到首肯,杨错拉上杨天佑一起去四方馆。 路上,杨天佑问道:“你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方法吗?如果借口过于生硬,作用适得其反。毕竟长安城里安禄山的眼线不少,成功保护安庆绪和三小姐离开。” 出于对杨错的尊重,杨天佑没直呼安思霖的名字。 “大唐气候温暖,适宜生长一年两熟的稻谷是不是?”杨错问。 “是啊,怎么啦?” “林邑国稻种也可以一年两熟,不过穗粒比我们的要大很多倍,这意味着粮食也要成倍的收获。” “哦,大哥这是一箭三雕啊。既有抓林邑国王子的理由,又有办法弄到谷种。有了这个大功,还能保住林邑国王子的性命。” “你猜的很对,我正是这个意思。” 杨错发现新结拜的“二弟”的确很聪明。 不由得想起了李白,不知道他最近在哪里? 几天前分开后,就一直没见过。 “大哥,你在想什么?”杨天佑看杨错在发愣,问道。 “我在想我的结拜大哥。” “李白?那位才华横溢的大才子?” “是呀。” “他才华横溢不假,但是不够聪明也是真的。现在的长安就像是一锅沸水,他不想着赶紧离开,却偏偏搅合进来。跟着野心勃勃的永王,迟早没好果子吃。”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你父亲生前说的?” “他经常到我父亲的酒坊喝酒,所以我父亲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 “哦。” 杨错也知道杨天佑的话很有道理,现在的确不是待在长安的时候。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想离开。 不仅是因为明年发生的安史之乱,更是因为只要自己在长安,总是被各种折腾。 可惜,这只是想一想而已。 “我要不要帮李白离开长安呢?”杨错心想。 “大哥,我觉得你应该帮李白离开长安。” “为什么?” “虽然他情商不够,但是到底是才华横溢的大才子。就算是特别不喜欢也不应该伤害他们,否则是自毁其史。” 杨错彻底的震惊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二弟居然这么有智慧。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的智商该是有多低啊? 可惜,看不到自己的属性。 第43章 稻谷 四方馆始建于隋炀帝,以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属鸿胪寺。 唐代隋后,改属中书省。 但四方馆在长安并不算军机要地,不像中书省那样“生人勿进”的程度。 毕竟是官方机构,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所以仍然有士卒把守,等闲人根本进不了四方馆。 但是杨错可不是闲人,而是左龙武军郞将,皇帝的禁军将领,谁敢阻拦。 所以当他和杨天佑来到了四方馆,二话不说直接就往里闯。 把守的士卒们看到杨错腰间的腰牌当时腿就软了,还以为是奉了皇帝之命到这里来抓捕罪犯的。如果四方馆里有罪犯,岂不是自己的失职! 为了提前确定这点,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这位将军要干什么?这里是四方馆。” 名为询问,实际上是打探底细。 杨错看出来了,故意耍狠:“我不知道这是四方馆吗?要找的就是四方馆!” 守门士卒赔笑道:“是是是,小的知道将军是找四方馆,而是想问将军忽然到此有何贵干?” “我是来找人的!”说罢,杨错带着杨天佑就往里面闯。 “请问找谁?” “与你们无关,给我闪开。”杨天佑突然上前,一把将拦在他们面前的守门士卒给推开了。 其他守门士卒见状,纷纷亮出兵刃。 杨天佑喝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敢过问左龙武军办差。” 本来还想拦阻的守门士卒纷纷低头,默默的让开。 杨错欣赏的看了一眼二弟,大踏步走进四方馆。 “你怎么刚才这么凶?”杨错问。 “大哥也看出来了,他们根本是想问清楚我们找谁,然后再想对策。偌大的四方馆肯定有细作,必须谨防他们通风报信。”杨天佑说的有条有理。 杨错频频点头:“说得好,咱们去找林邑国王子。” 唐王朝与周边关系处理的相对比较好,所以四方馆挤满了各国使臣。负责日常的官员见到杨错到来,立刻迎了上来。 “请问这位将军有何贵干?”官员问。 “我找林邑国王子建多摩梭。”杨错答道。 “哦,请随我来。”官员在前引路。 引他们来到了一间较小的院子,早有人知道他们来拜访,在院子外迎接。 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上前,叉手道:“不知这位将军找我有事?在下林邑国王子建多摩梭。” 杨错和杨天佑没想到这么顺利的找到本人,全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 黑黑瘦瘦的年轻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呼的一下,杨天佑上来靠近这黑瘦的年轻人,仿佛生怕他跑了一样。 官员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什么问题。 建多摩梭也吓得不轻,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们……要……要干什么?” 他身后的门客纷纷拔刀,随时准备替主人去世。 杨天佑却毫不畏惧,一手按着剑柄,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们。 这时,杨错笑着上前,问道:“你们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和林邑国的王子谈一件事情。” 建多摩梭以为自己的事情暴露了,眼珠飞快地转,一边道:“小臣如果有得罪将军的地方,还望将军多多海涵。”故意放低身段,伺机而动。 杨错看穿建多摩梭的心思,笑道:“王子别多心,我只是见你一面而已。” 建多摩梭连忙作揖道:“不敢,不敢。能和将军见面,小臣也是十分的高兴啊。” 他身后的门客就没有这么淡定,一脸的紧张。如同受到刺激的猛虎,随时准备扑上来以命相搏。 气氛很是凝重。 杨错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还要故意试探。只笑着问道:“王子,请问你们林邑国内的稻米是不是一年两熟?” 建多摩梭明显松了一口气,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是,是啊,这,难道这违法吗?” “那倒不是。我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杨错瞥了眼建多摩梭的身后。 果然,那些门客又紧张起来。 “请问是什么东西?将军请说,只要小臣有的,绝对奉上。” 建多摩梭能屈能伸,是条好汉。 “稻种!”杨错轻轻吐出两个字。 “啊,稻种?”建多摩梭绝对没想到会是这样。 “对呀,我们需要你们林邑国的稻种!” “这……” 建多摩梭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一个左龙武军的将领居然问他要稻种,这么不起眼的东西。 毕竟在林邑国遍地都是稻米,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听不明白我的话吗?”杨错亮出了自己的霸王凤凰枪。 这还是杨错第一次亮枪,玄铁打造,通身散发着冷冽的杀气。 别说林邑国门客,就连杨天佑都被杨错手里的武器吸引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杨错心想:“他们来得真及时,不用我表演一番,免了露馅的可能。” 心里这样想,杨错嘴上却道:“还不交出稻种,要我弄死你啊!” “什么?”建多摩梭吓了一大跳。 他那些门客就要上前。 然而话音刚落,一群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当先之人正是大唐皇帝玄宗李隆基。 怎么是他! 杨错和杨天佑都吃惊了。 玄宗面沉似水,喝道:“杨错你在干什么!” 按照商量好的计划,来的人应该是陈舒影才对呀,怎么来的是皇帝,而且皇帝身后跟着陈玄礼和高力士。 “参见皇帝陛下!” 众人都反应很快,全都干净利落的跪倒在了地上。 门客更是把刀收了起来。 相比之下,杨错反而显得相当的突兀,手里的霸王凤凰枪还握着。 玄宗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杨错的身上。虽然杨错是贵妃的族弟,但是他的父母在贵妃落魄的时候不善待她。前面虽然因为安禄山的原因,对杨错还算不错,但是现在显然没有必要了。 为了给贵妃出气,先是把杨错远远的贬到范阳。为了安抚住他,还私下里给他一个所谓的任务,实际上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安禄山又把他送了回来,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本来如果安氏兄妹长期待在长安,也不会再找杨错的麻烦。 但是现在,是时候再次出手了。 那是四十仗就能解决的事吗? 杨错感受到皇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想借此机会修理我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杨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呵!都长能耐了是吧?竟然敢来四方馆胡闹!难道要丢脸丢到属国去吗?”玄宗毫不留情的呵斥道。 杨错把头压得更低。 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削这小子,玄宗喝道:“说,是谁领的头?”扫过年轻的杨天佑,不知道他是谁。 “回陛下,是臣。”杨错只好认了。 “你可知道,威胁使臣是何等大罪?”玄宗问道。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选择如下……】 【一、认罪。挨四十大板,获得唐阵营点数15。】 【二、继续选择稻种,获得唐阵营点数10。】 “臣知道。但臣是为了大唐的千千万万百姓不再挨饿,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永固,臣的一颗心可昭日月啊!”杨错选择了第二项。 玄宗都被气乐了:“假借朕令,跑来胁迫使臣。是为了朕百姓不再挨饿?是为了朕的江山永固?你小子要是不能解释个清楚明白,看朕怎么收拾你!” 听皇帝的口气,不给个交代就麻烦了。 杨错深吸了一口气道:“等陛下听完了臣的话,一定也想揍这个林邑国的王子。” “哦?难道林邑国的王子做了有违国法之事?”玄宗心里犯嘀咕,难道杨错要直接说出那件事吗? 当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会打草惊蛇吧。 玄宗开始有些后悔为了自己的事,故意整治杨错。 建多摩梭吓了一跳,连忙为自己辩解:“陛下,冤枉啊,小臣没干过任何有违国法的事啊!” 他心里却吓得不轻,生怕被当众揭穿,那可就离死不远。 杨错笑道:“陛下,可知道我大唐的稻米是一年一熟?只有少数地方能够做到一年两熟吗?” 玄宗没好气道:“废话,朕当然知道!朕又不是五谷不分的昏君!” “这就是林邑国王子不忠之处,林邑国的稻谷是一年两熟。这还不算,最关键的是产量至少是我们稻谷的两倍。” 玄宗、高力士和陈玄礼愣住了,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愣过之后,李世民摇头道:“林邑国只是小国,即便是一年两熟,多出来的那点粮食对于我大唐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而且林邑国路途遥远,运粮耗费太大,得不偿失。” “这臣知道。陛下,臣指的不是粮食,而是稻种,能一年两熟的稻种!”杨错特别强调道。 “稻种?”玄宗皱着眉。 他自然知道稻种的重要性,如果大唐的稻米也能一年两熟并高产,那每年会增加多少粮食? 杨错进一步道:“林邑国的稻米之所以能做到两熟,是因为他们的稻种生长的周期短,而且他们的稻种稻穗大,还能抗旱,产量比我们大唐的稻米要大!” 嘶!众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林邑国的稻米不但能一年两熟还抗旱,产量还大,如果大唐用了林邑国的稻种,那大唐的的粮食产量得增加多少? 陈玄礼激动的问道:“林邑国的稻种在我大唐种植吗?” 占城稻是宋朝时期引入的一种良种稻,在宋真宗时期因因江淮、两浙地区遇旱少水,遣使到福建取占城稻,多达三万斛,分别在长江、淮河以及两浙地区推广。由于占城稻的生长期短等特点,在宋朝迅速普及,提高了作物产量。 正因为如此,杨错才敢拍着胸脯说:“能!林邑国和我大唐气候差不多,非常适合推广。我师父云游四海曾经去过占城带回了一点稻种,在我大唐也能做到一年两熟。” 有句话他没说,因为唐朝所处的时期比较特殊,普遍温度较高。因而不只是南方的可以栽种,如果可以的话,在北方种植也是完全可以的。 最后一丝担忧也没有了,所有人全都激动的一脸潮红。 除了玄宗和建多摩梭。 建多摩梭可以很好理解,毕竟是对大唐领土有想法,自然不希望大唐变强。听明白了杨错的话,心里就很担心这事。 玄宗则是比较纠结,他一方面希望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收拾杨错,另一方面却因为粮食对大唐的重要程度。 那就意味着盛世的延续。 什么是盛世?盛世就是四海升平百姓安乐,而这都离不开钱粮,所以玄宗十分重视农耕,力图恢复和加大粮食生产。 没想到今日竟然得知了有一年两熟的稻种,这如何不让他喜不自胜? 一旦这种稻种大规模推行开来,那对大唐的国力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提升。 是该继续收拾杨错,还是选择第二项呢? 没有“潜龙在渊”系统的玄宗也面临了二选一的局面。 “皇帝难道还要选择对付我吗?这可真是大唐的悲哀呀。”杨错心里想。 他不感到伤心,而是无尽的悲伤。 看来安史之乱的发生虽然是偶然的情况,却隐含着必然啊。 第44章 再次献酒 玄宗犹豫了。 杨错也以为自己可以脱身。 好巧不巧,杨国忠来了。 杨错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只见杨国忠凑到玄宗身后不远处,小声道:“陛下,稻种和打杨错并不冲突。又不是除了杨错,没人能拿到稻种。” 对呀,两者不冲突。 没了犹豫的玄宗,扭头看向杨错道:“你假借诏令威胁使臣,罪无可赦。前面刚解除禁足,今日又犯,罪加一等。来呀!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话音刚落,数名禁军涌了进来,把杨错拖了出去。 “我靠!”杨错回想起上次挨打的记忆,心里泛起一阵阵害怕。 外面响起了啪啪……的打人声。 玄宗正色道:“林邑国王子,朕命尔等迅速献上稻谷,否则……” 后面的话不用说,都足够吓死人。 建多摩梭慌忙磕头道:“小臣明白了,小臣这就会返回林邑国收集稻种,进献给陛下!” “这就不必了。”玄宗满意道,“你派下人回国去取即可。” “是,小臣遵旨。林邑国必竭尽全力为陛下提供稻种!” “臣等恭贺陛下喜获一年两熟的优良稻种!”在场众人齐声道贺。 玄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只有杨天佑的脸色比较难看,因为自己的大哥还在外面挨打呢。 这时,监刑的将领进来:“陛下,杨错挨了三十大板就顶不住,昏死过去了。” 啊!杨天佑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帮杨错说话,不仅没用,还会适得其反。 杨国忠则是一脸冷笑,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高力士耸拉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唯有陈玄礼和杨错有几分情分,向玄宗求情:“陛下,杨错好歹发现了稻谷,也算是大功一件。虽然方式方法有问题,也不至于非死不可。看在他有功的份上,还请陛下宽恕。” 玄宗也不想弄死杨错,借坡下驴:“好。派人把他带回去吧。等他醒来告诉他,以后引以为戒。” 杨天佑得到这个消息如释重负,赶紧出去找杨错。 他到的时候,杨错已经彻底昏了过去。便花钱请附近的侍卫帮忙,用木板把杨错抬回府邸。 杨错不知道自己睡到什么时候,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 “大哥,你终于醒了。”杨天佑凑了过来。 他一直在杨错身边守候着,正昏昏欲睡的时候,见到杨错醒了,赶紧走过来。 “我睡了多久?”杨错有气无力的问。 “大概两个时辰吧。” “这么长时间啊。”杨错苦笑一下。 古代一个时辰等于现在两个小时,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杨天佑问道:“大哥饿了吗?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嗯,去吧。”杨错可不想让自己饿着。 杨天佑转身走了。 他走后,杨错想翻个身,这个趴着的姿势不舒服。 但是浑身一阵不自在,疼痛难忍。 嘶!杨错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都是汗。 “大哥。”杨天佑回来刚好看到,赶紧去扶。 “没事儿。”杨错摆了摆手。 杨天佑轻叹一声,心疼道:“大哥,你挨了三十大板,整个人都晕了过去。再打几下可能就没命了,我还听说这不是你第一次挨打。” “谁让我的父母得罪过贵妃娘娘呢!如今我又是安禄山的女婿,皇帝一不高兴就拿我出气。”杨错看不到苦难的尽头。 “依我看走为上策,辞了官职,远离长安吧。” “能走,我早就走了,何苦留到现在!还不如我被监视了,出不了长安城。就算是能出去,后面跟着不少的尾巴。” “这真是潜龙在渊。” 听到这个词汇,杨错心里动了一下。 不仅是系统的名字,也是自己的处境啊。 这时,前院传来笑语声,道:“二弟,醒来没?” 听声音就知道是李白来了。 果然,李白拧着一壶酒大踏步进来。 他扫视了一眼全场,向杨错关心地问道:“身体好些没?” “好多了。”杨错示意杨天佑给李白搬来了凳子。 李白坐下,瞅了眼杨天佑:“你是……” 杨错解释道:“他是我刚结拜的义弟,杨天佑。” “哦,连姓都跟着改了呀。”说着,李白把坛子里的酒递给杨错,“这里面是上等的葡萄酒,尝一口?” 杨错摆手拒绝:“谢啦。我对于这些酒兴趣不大,只想好好的休息。” “那我就把酒放在赛这里,等你好些了再喝。”李白把酒壶放在挨着床的凳子上。 “你喝吧,我就算好了也不喝酒。”杨错再次拒绝。 看李白脸色有些尴尬,杨天佑出面劝道:“大哥,李先生也是一片好心,你就手下他的葡萄酒。” 杨错看了眼李白,又瞅了眼杨天佑,终于点了点头。 杨天佑从桌上端起葡萄酒,送到内屋放好。 李白目送他的离开,向杨错道:“你的这个弟弟很有意思嘛。” “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杨错不想谈这个问题。 杨错接下来问:“大哥为什么还不离开长安?” 李白愣了一下,接着反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原因。” “我也想离开,但是想着永王对我的恩德,不愿离开罢了。” “是吗?就怕大哥到时候比我现在还惨,这可是我最真心实意的话。” 李白沉默了。 杨错的下场,他都看在眼里。 他也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杨错为什么挨了好几回打。皇帝现在的心思非常难以琢磨,更重要的是已经不复当年的英明,搞不好会被当成撒气筒,会落得比杨错更惨的下场。 杨错进一步劝道:“大哥就算是看中永王的恩情,也可以换个方式感恩。千万别沉在其中,成为陪葬品。” “二弟的话,我会耐心琢磨一下。”李白终于点头。 凡事都点到为止,杨错也就不再说什么。 眼看天色已晚,李白起身告辞。 杨天佑代杨错送他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陈舒影后脚就来了。 不过她没有说话,只是把一瓶药放在杨错面前的凳子上。 “你就这么走了吗?”杨错叫住她。 陈舒影转过身来。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我,其实不用这样想。毕竟我去四方馆,还是会伤到朝廷的颜面,大将军上报给皇帝也是正常的事。” 陈舒影叹气道:“其实我父亲也没想到陛下会这样做,实在是对不住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谢谢你能来看我。” 陈舒影微微一笑。 忽然,外面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陈舒影纵身越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一直不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这层熟络的关系。 接下来,杨错该想清楚下一步怎么走。 【叮!面对未来,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选择如下……】 【一、选择送酒给皇帝,获得唐阵营点数10,皇帝好感度5。】 【二、选择把酒送给玉真公主,由玉真公主转赠皇帝,获得唐阵营点数10,玉真公主好感5。】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选择第二项。 杨天佑回来时,杨错道:“等我好些,我们去酿酒。” “献给陛下吗?”杨天佑问。 “不!献给玉真公主。”杨错肯定的回答。 杨天佑猜出了大哥的真实目的,笑道:“大哥做得好,有了玉真公主的庇护,或许要好很多。” “不止于此,我还要你去左龙武军。” “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哥的用心。” “好。” 现在根据系统提示,有了30点唐阵营点数。拿出10点兑换了酒谱中篇,这里面的酒都是养生酒,还有一篇葡萄酒的酿造方法。 养生酒很适合皇帝这样的老人饮用,而葡萄酒可以说是相当高段的酒。只要利用得当,就可以收获很多的金钱。 至于剩下的20点阵营点数先留着,或许后面有用得着的地方。 时间飞逝…… 几天后,杨错酿造出了新的美酒,送到玉真公主的道观。 张倜引他来到道观里的正殿。 玉真公主看到杨错,道:“我听说你强闯四方馆,因此被陛下打了三十大板,身体好些了吧。本宫不合适前往,你明白的。” “公主不去,才是帮助晚辈呢。”杨错很理解。 “你能这样想,本宫很高兴。”玉真公主瞥了眼杨错面前的酒坛,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 杨错笑道:“公主,晚辈受了伤,身体还没好。酿的酒如果放在家里,似乎不太合适。可是去送,身体又不允许,只好请公主帮忙。” 玉真公主心领神会:“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本宫的身上。你只管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还有一件事,我的义弟年岁不小了,想让他去左龙武军混个一官半职,不知道可不可以。” “没听你提过有个义弟,是什么时候认的?” “前不久认识的。” “可以,本宫会一并帮你说的。” “多谢公主。” 玉真公主看了眼这坛酒,心里琢磨着做法。 杨错也想明白了,不直接对话皇帝是因为自身比较尴尬。如果通过玉真公主,就可以得到公主的庇护。 而公主之所以肯庇护他,完全是出于两手准备。何况双方还有利益联系,更加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样一来,杨错不仅可以脱身,也可以获得一定的保护。 最重要的事情是杨天佑能够进到左龙武军大营,就可以在这里面培养势力。 第45章 伤心的兄妹 安庆绪和安思霖兄妹回到范阳。 安禄山正在院子里焚香,透过香燃烧升起的缕缕青烟,可以看到一双儿女正朝他走了过来。 兄妹俩都是一身圆领袍,外面罩着一件带帽子的黑袍。 到了之后,两人摘下帽子,同时跪在安禄山面前:“父亲,孩儿回来了。” 安禄山微笑着点头:“很好,劳资终于把你们盼到了。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安庆绪答道:“回父亲,都已经办妥。” “这就好。皇帝把你们关在长安作为人质,让劳资投鼠忌器。如今你们回来了,劳资没有什么好怕的。” 兄妹俩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安禄山看出来,把脸一沉:“有话就说,别在劳资面前遮遮掩掩。” “父亲,母亲和大哥……”安庆绪谨慎地道。 但,话没说完。 就见安禄山霍然起身,把桌子一拍。 吓得兄妹俩身体颤了一下,安庆绪不敢继续说下去。 安禄山轻吐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谁也阻拦不了。就像劳资的好女婿杨错,虽然得到了劳资宝贝女儿的心,却挨了不少的打。前不久又挨了一顿打,幸亏有玉真公主从中斡旋,才让这小子捡回一条命。” “父亲……”安思霖心都跟着跳,因为听到杨错又出事。 “刚传回来的消息,杨错这小子还算聪明,找玉真公主做了他的庇护神。这才能继续在左龙武军待下去。” 说到这里,安禄山轻蔑一笑。 “父亲为何发笑?”安思霖紧张的问。 她以为杨错又出了别的事。 安禄山瞥了眼安思霖,笑道:“昏君就是昏君,连林邑国的优质稻谷都不要,居然听信杨国忠的话,打了杨错三十大板。又派了一个小人去林邑国索要谷种,真是愚不可及。” 安思霖松了一口气,道:“父亲,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嘛。” 安禄山哈哈大笑:“没错!劳资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但看安庆绪和安思霖都面有疲惫,就让他们回府好好的休息。 从院子出来,安庆绪垂着头走路。 安思霖三步并作两步,在后面撵他:“二哥,你别走这么快,小妹追不上。” 安庆绪虽然没有搭腔,但是走路的速度明显降下来。 安思霖撵上:“你还在为父亲的态度生气啊?” “我能不生气吗?被关在长安的是母亲和大哥呀。我们这次回来,经历了不少,但是完全有条件带回他们。”安庆绪气鼓鼓地道。 “如果是那样,就意味着我们要和朝廷开战了。”安思霖永远显得很冷静。 安庆绪沉默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准备不充分下贸然和朝廷开战,死路一条。 看二哥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安思霖继续道:“俗话说的好,情屈而命不屈。既然已经生于富贵之家,自然不能事事周全。远的不说,就说小妹吧,不也是情与孝难以两全吗?” “妹妹,我想妹夫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遭殃,你也别太难过。”安庆绪安慰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安思霖淡然一笑,“二哥,小妹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 “去吧。” 安思霖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过后,换了身女装。 坐在窗前,她望着中间隔着院子的杨错以前住的房间,发呆。 有些事过去了才懂得珍惜。 而有些事明知道珍惜,依然只能让他过去。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安思霖回过神来问。 “三小姐。”是索薇娅的声音。 “进来吧。” 索薇娅推门进来,恭声道:“三小姐,安太清和高崇文想要见你。” “嗯?”安思霖眉头一皱。 说起来,他们都是被押回来的。因为怕他们给杨错出主意,给计划带来变数。 可是没想到他们刚回来,就求见她。 “让他们到正堂见我。”安思霖吩咐道。 “是。”索薇娅出去了。 安思霖长叹了一口气,关上了窗户,让自己看不见那道门。随即,信步前往正堂。 安太清和高崇文已经在那里等候,见安思霖到来,叉手行礼。 “你们找我有事?”安思霖明知故问。 “三小姐,”安太清上前一步,“我和高崇文都是三姑爷的部下,如今三姑爷远在长安,我们想去投奔他。” “长安凶险非常,你们真的要去?”安思霖确认一遍。 安太清和高崇文上前一步,态度十分坚决。 “好,你们去吧。”安思霖扭脸吩咐索薇娅,“你给他们一些盘缠,作为他们路上的开销。” “三小姐……”索薇娅瞥了眼安太清和高崇文,欲言又止。 知道索薇娅想说什么,安思霖道:“你放心,这事儿有我做主。” 索薇娅这才没说话。 安太清和高崇文向安思霖叉手行礼,退了下去。 “等一下。”安思霖叫住他们。 两人止住了脚步。 “见到杨错,替我问声好。”安思霖本来想说很多话,最后却只剩下这一句。 安太清很懂事的问道:“还有别的吗?” “彼此平安。”安思霖说的很认真。 安太清和高崇文又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 安思霖目送他们的离开,心情复杂无比。 “希望你能够好好的保重自己,再难有相见之日。”安思霖在心里这样说。 不一会儿,就见安庆绪急匆匆的过来。 “小妹!”安庆绪急道,“你为什么同意安太清和高崇文离开?” “他们是杨错的部下。根本不想留在范阳,又何苦为难他们。”安思霖解释道。 “但也不能放他们离开呀。高崇文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倒是无所谓。安太清可是难得的将才,怎能让他离开。” “他是我安家的宗族之人,在朝廷能掌兵吗?” “这……” “既然不可能带兵,又不愿待在范阳,干嘛不做一回顺水人情。” “可是……你在我面前说得通,你能说服父亲放行吗?” 安庆绪的反问,让安思霖有些不确定了。 但她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 “二哥,我随你去见父亲。” “算了吧。父亲一门心思在准备造反和朝廷斗法,如果知道你放走了他们,一定会对你大为生气。这件事别告诉他,一切都我担着。” “二哥……” 安庆绪苦笑一声:“我反正在父亲眼里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也不差这一桩事。你不是说过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吗?就算当二哥的可怜自己的妹妹吧。” “多谢二哥。” 安庆绪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房间里,安思霖面前铺着一张纸,她正学着杨错以前的样子写着字,而写的字都是当年杨错写的字。 有的时候,这也是一种思念的方式。 “三小姐……不好了……三小姐……” 索薇娅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安思霖听到声音,离开了桌案,信步走到门口。 还没到,就见索薇娅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三小姐!快去正厅,老爷正在打二少爷呢。” “啊!为什么事?” “好像是为了马匹的事。” 安思霖不等听完,飞奔向正厅。 到的时候,只见安禄山高举马鞭狠狠地打在安庆绪的身上,而安庆绪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尽管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打烂,皮肉上好几条血痕。 严庄等一干谋士站在一旁无不战战兢兢,都不敢上前劝阻。 这个时候,只有安思霖可以。 “父亲!”安思霖扑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安禄山的马鞭。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疼,安禄山高举的马鞭最终没有落下。而是转身气愤地回到主位,一脸生气的看着他们。 安思霖转过身来,跪在正厅,问道:“父亲,二哥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打他。” 安禄山正在气头上,还是说道:“这你要问你二哥,劳资让他凑够千匹马,他居然拒绝。” “不是孩儿拒绝,而是父亲给的时间太短促,孩儿不可能凑齐。” “你还有理。”安禄山噌的一下站起来。 如同一只食肉猛虎,阴森恐怖。 众人仿佛听到虎啸声,无不战战兢兢。 安思霖道:“多长时间?女儿一定协助二哥买回来。” “弄不回来,三天。又不让动用已有的军马,必须从外面买。眼下朝廷盯得紧,肯定会引起很大的怀疑。”安庆绪解释道。 安思霖也被父亲的任务给愣住了,三天,一千匹马,根本不可能。 “听着,你们必须给我在三天内购买到一千匹马,否则……”安禄山用马鞭轻轻地敲打桌面。 砰……砰……砰…… 仿佛在用锤子重击着众人的心房。 饶是安思霖都吓得不轻。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有种感觉,父亲这是要搞事。 但他们都知道父亲说话从来都是算数,如果完不成,等着挨打吧。 从第二天开始算起,以后三天内,兄妹俩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购买到了一千匹马。 也在这个时候,安禄山终于揭穿了这样做的秘密。 他派自己的亲信前往朝廷,就说,臣有良马一千匹,愿意献给朝廷。每匹马都配备三名侍从,请陛下恩准。 第46章 左右横跳 时间到了七月中旬。 杨错终于过上了一段舒坦日子。 不过,因为到了炎热的夏天。 炎炎烈日笼罩着长安城,杨错为了解暑,用中药材和江南茶混合制作出了凉茶。 放在冰窖里,只等第二天拿出来喝。 恰在这时,两个熟悉又很久没见的人突然登门造访。 “大哥,你看谁来了。”杨天佑兴奋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正在埋头读书的杨错闻声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从他身后,走出了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一个男孩。 “太清,崇文!”杨错兴奋的放下书。 “主公,好久不见。”安太清和高崇文也很激动。 “来来来……快坐。”杨错拉他们到桌边坐下,又回头吩咐杨天佑:“去,把我精心制作的凉茶拿出来。” “好。”杨天佑高兴地应了声,退了下去。 杨错又看向他们,问起他们来的原因。 安太清便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原来在杨错出事的当天,安太清和高崇文就遭人暗算,被带出了长安城。并且关在城外的房间里,一直等到安思霖到来。 紧接着,他们又被安思霖带回了范阳。不过并没有再为难他们,放了他们。 二公子安庆绪还许安太清职位,但安太清想着自己深受杨错大恩,又觉得待在安庆绪麾下屈才。于是和高崇文商量过后,便向三小姐请辞,再向高崇文的父母道别,离开了范阳。 一路向南,到了今天终于赶到长安。 说起长安城,高崇文兴奋的提起一件事:“我们在来的路上看到一大堆人护送着稻谷前往兴庆宫,到底是什么‘稻谷’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杨错眉头一皱,心里堵得慌。 被鸠占鹊巢的滋味真难受。 高崇文还要说,被看出问题的安太清及时制止。 杨天佑端着凉茶回来,正好听见,气愤道:“稻种本来是大哥发现的,却没想到被杨国忠鸠占鹊巢,真是令人气不过。” “别说这些了,把凉茶倒给他们。”杨错笑道。 “知道啦。”杨天佑一面说,一面把坛子里的凉茶倒进两个碗,放在他们面前。 看着两碗弥漫着中药味的凉茶,安太清和高崇文面面相觑,从来没遇见过。 杨错笑道:“这是我新酿制的凉茶,清热去火。” 安太清和高崇文这才端起凉茶,喝了一口,顿时清凉了许多。 “好……好喝!”高崇文脱口而出。 “这是我用中药材加江南茶,再放在冰窖里冻了半日的,不仅清热解火,更可以解暑。”杨错解释道。 “真的是不错。”高崇文大加赞赏。 清凉了许多,安太清道:“早听说主公的处境不美妙,想来是真的。否则一个禁军大将是不会有闲心制作这些凉茶,只为解暑。” 杨天佑叹气道:“你说的太对了,但是不这样做不行。现在情况不妙,很多人对大哥充满敌意,随时想对付他。” “这么严重……”安太清皱起了眉头。 “没他说的那么严重。”杨错笑着解释道,“有公主在,不至于。” 提起公主,杨错想起了一件事,又向杨天佑道:“准备好凉茶,我待会儿送到公主的府上。” “又是借公主的手送给陛下?”杨天佑皱眉。 “这可不敢。毕竟有中药成分,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哦,我这就去。” 杨天佑走后,安太清又告诉了三小姐让他转达的话。 听完这话,杨错唏嘘不已。 杨天佑捧着凉茶来了。 “你给安太清和高崇文安排好住处,让他们好好的休息一下。”杨错吩咐道。 “请放心,我会办妥的。”杨天佑笑道。 杨错因此觉得奇怪:“你们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杨天佑笑了:“我们是第一天认识,但是不妨碍我们一见如故吧。” 杨错哈哈大笑,连连称是。 道观正殿里,玉真公主面前正铺着一张纸,而她正一脸沉迷的默默吟诵着,这首诗是李白写给她的诗,玉真仙人词·其二。 玉真公主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李白写的诗,一见之下还是这么厉害。她却越品味越是喜欢,因为这首诗太惊喜。 现在的玉真公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李白写诗的用意。肯定不是为了杨错,杨错不需要请他这么做。 难道是为了永王? 玉真公主皱眉。 就在玉真公主沉浸在这首诗的优美意境里的时候,杨错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正殿。 他已经得到过特许,不用通传就可以进来。 “参见公主,公主千岁。” 杨错叉手行礼。 玉真公主听到声音,这才将宣纸合上,款款迎了过去。 别人称呼她“公主”,她会很生气。但奇怪的是杨错称呼她“公主”,却一点都不觉得有啥。 见到杨错怀里揣着的酒坛,玉真公主顿时了然,故意惊讶道:“哟,你又酿出了美酒啦?” 杨错哈哈笑道:“不是。这是我用清热解暑的中药材,再加上江南的碧螺春茶酿造而成的凉茶,再放在冰窖里冻上一个上午就可以喝。” “什么?凉茶?”玉真公主顿时好奇起来。 “因为涉及到药材,我怕节外生枝就没有想过献给陛下。但是自己留着喝,似乎对不起公主,所以……” “本宫懂。” 杨错很熟练的拿过茶碗,将酒坛里的凉茶倒进茶碗里,浅浅的半碗。 玉真公主突然有些少女心的耸了耸小鼻子,惊诧道:“有点意思,味道里好像有一股中药味,但是并不浓烈。” “这是清凉解暑的饮品。”杨错把凉茶递给公主。 玉真公主接过茶碗,先是凑在鼻尖轻轻闻了闻,然后轻启樱唇抿了一小口,然后整个眉头都蹙了起来。 然后,玉真公主轻呼了一口气道:“好凉快呀,整个人都感觉凉了许多。” 杨错特别提醒道:“公主切记,喝了冷饮,千万不要立马吃热的东西。小心冷热不调,损害身体。” 玉真公主嫣然笑道:“你提醒的及时。对本宫来说,这凉茶非常的不错,比你献的酒要强上许多。” “得到公主这样的言语,晚辈也算没有白做。” 玉真公主又自己倒了一碗喝了,顿时没了炎热的感觉。 她高兴的引杨错到桌案前,将宣纸展开,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看才华,字迹,杨错猜出是李白写的。 “我大哥又作诗了?” “是啊,不过他突然献给本宫这首诗,倒是让本宫非常的意外。” 杨错听了很是震惊,很自然的联想到永王。 “莫非……”杨错正要开口。 玉真公主却抬手示意,让殿内的侍女都退下。 确定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后,玉真公主道:“皇帝年事已高,东宫储君也早立。但是从李林甫到杨国忠都想扳倒太子,取而代之。” 玉真公主居然把这么重要的话对他讲,杨错更是大吃一惊。 这就意味着公主把他当成“自己人”。 杨错心里激动,但是嘴上却不说,只道:“李林甫死了很久,杨国忠难道有合适的人选吗?” “本来可以推荐寿王,但是因为他身份的关系都少有些尴尬。另外,还有一个皇子就是永王。”玉真公主在“永王”这两个字用了重音。 杨错心头一紧,低声道:“难道我大哥是受了永王的指使?” 玉真公主摇了摇头:“未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李白不会不知道。” “公主,需要我暗中提醒他一下吗?” “你不要掺和这件事,本宫也不会掺和。无论将来谁继承大位,你们家族都会首当其冲。” “公主所言极是,我也早就料到。” 杨错不忍提起安史之乱,只顺着公主的话说下去。 “你想过抽身离开吗?” “情屈命不屈,就算我是最不受待见的杨家人,却也属于杨贵妃的亲族。将来真的有个好歹,是没人会注意到我。” “所以你必须找到新的靠山,而不是本宫。” 杨错愣住了。 “公主,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杨错以为公主不让他跟了。 “你别激动。”玉真公主显得非常淡定,“本宫并不是要和你切割关系,而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公主……”杨错心里大为感动。 “你一定很疑惑,本宫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实际上,本宫可以不帮你。但是每次看到你就想起自己,活得战战兢兢。悲哀的是,皇帝变成了武皇那样的人物。” “多谢公主为晚辈着想,只是晚辈不知道该找谁做靠山。晚辈是安禄山的女婿,没人愿意和晚辈有联系。” “有一个人非常的适合你,并且影响你的下辈子。” “谁?” “太子!” 李亨,历史上未来的唐肃宗。乱世中自立的天子,但是个人能力有限。以至于安史之乱近八年没有平叛成功,后来是代宗才成功。 熟知历史的杨错,知道李亨的确是自己未来的靠山。 但是,自己和太子之间并没有好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太子现在行事非常的谨慎,肯定也不愿意和他这个“大麻烦”有很深的接触。 “我想太子并不愿意见我,更不愿意做我的靠山。上次我去过一趟,结果被和政县主拦了下来,始终没有见过太子。”杨错不无悲观地道。 “此一时彼一时,你找他当然不行,本宫找他则不然。”玉真公主笑道。 杨错整个人都震惊了,扑通一声跪在公主的面前。 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玉真公主笑道:“本宫帮你这一回,你可要记得下次帮我哟。” 杨错保证道:“公主有事,尽管找晚辈。晚辈一定义不容辞,绝对会办好。” “起来吧。” “是。”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联姻。” “联姻?” “对。太子的女儿和政县主至今还没有婚配,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什么!” 杨错可是成过亲的,夫人是安思霖。 再婚,只怕很难得到太子的同意。 玉真公主笑道:“这不难。本宫可以帮你上奏朝廷,让你和安思霖解除婚约。然后再帮你做媒,迎娶和政县主。” “公主……”杨错一时语塞。 “本宫只问你一件事,同意还是不同意。”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选择如下……】 【一,同意公主的提议,获得唐阵营点数10,解除和安思霖婚约,获得和和政县主婚约,得到酒谱下半卷。】 【二,拒绝公主的提议,获得安禄山阵营点数10,玉真公主好感为0。】 无论是哪一条对于杨错来说都是重大的人生抉择。 天大难题突然砸下来,整个人都蒙圈了。 玉真公主看出杨错的为难,直接摊牌:“你一定在想,本宫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实话告诉你,大唐朝廷面临着风云变化。” “这话是什么意思?”杨错大为不解。 “朝廷里太子、寿王、永王争夺东宫储君的宝座。朝局动荡,你不站队,自然有人会劝你站队。到了最后,你甚至要面对多方的谴责。” “可是公主不是劝晚辈别掺和吗?” “夺嫡之争,你不插手,也插不了手。只有在自己的事情上尽心竭力,才能够获得始终。” “我能够想一下吗?”杨错不想立马选择。 “可以。” 杨错失魂落魄的走了。 而张倜此时也出来:“母亲,你为什么这么做?” “嗯?”玉真公主回头看着儿子。 “母亲让孩儿去结交寿王,又对李白跟随永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又尽全力帮助杨错。”张倜不解道。 “我这是为你好呀!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太子的几率最大。但是他也最危险,你不能轻易靠近。杨错各方面都是合适人选,他将来必会感念本宫的恩德,对你好。” “这是母亲的纵横之道吗?”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 第47章 买醉 从玉真公主的道观回来,杨错把自己关在房里,无论杨天佑怎么敲门,他都不开。 杨错背靠着床头坐在床上,心情沉重。 他和安思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却无法割舍那份感情。 “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选择和思霖离婚!”杨错在心里问自己,得不到答案。 咚咚咚…… 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接着,传来杨天佑关切的声音:“大哥,大哥……你在里面吗?” 杨错不想搭腔。 门外,杨天佑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大哥是怎么啦?高高兴兴地出去,凄凄惨惨的回来。”杨天佑挠了挠头。 他身后传来安太清的声音:“天佑兄弟……” 杨天佑转过身来,看着安太清。 安太清走近,问道:“主公还没理你吗?” “没有。”杨天佑道,“估计是在公主那里受到打击,回来的时候就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 安太清摇头道:“也许是公主提出了什么要求,让主公无法抉择吧。” 相比于杨天佑,安太清的经历丰富许多。在他看来,玉真公主打击主公,完全没有必要。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不愉快,双方有共同的利益,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思来想去,只有玉真公主提出了某些要求,而主公做不到。 杨天佑点头赞同:“那我等会再来。” “嗯,我让厨房准备些吃的。”安太清也道。 两人一起离开。 他们走后,杨错开了门,望着漆黑的夜空,心情非常的沉重。 实在是无法排解内心的郁闷,他决定去酒窖,来个一醉解千愁。 第二天,玉真公主再次脱去淡雅的道袍换上了华丽的裙袍,准备进宫。 张倜见了,担心道:“母亲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杨错的不满?毕竟这次是母亲自作主张。” 玉真公主不屑道:“这件事成功与否在我不在他,想要有所图,就得付出代价。除非把自己放在案板上,任人宰割。” 张倜还是不放心:“话虽如此,只是……” 玉真公主不等儿子把话说完,便吩咐道:“好了,还不去准备车马,错过了请安的时间,唯你是问。” 张倜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做事。 不一会儿,他回来禀报,已经准备好了。 玉真公主信步上前,昂首阔步离开了道观。上了马车,前往兴庆宫。 玄宗早听说胞妹要来请安,专门吩咐厨房早早的预备了糕点。 见到玉真公主,玄宗笑道:“皇妹,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吩咐厨房准备的糕点,刚端过来。趁着新鲜,吃一口。”一面说着话,一面扶着玉真公主走到榻前。 兄妹俩挨肩坐下,玄宗亲自递给玉真公主一块糕点。 玉真公主接过,用衣袖掩着嘴,一口口吃下。 吃完,她赞不绝口。 玄宗笑道:“这么热的天气,我的食欲很不好,全靠吃点这些充饥。”自己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吃下。 玉真公主等玄宗吃完,便道:“小妹从杨错那里得到一种‘凉茶’,据他说是用中药材加碧螺春茶,再放在冰窖里冷冻半天取出来,不仅味道非常的好,还清凉解暑。” 玄宗皱眉道:“这小子居然不献给朕!” 玉真公主笑着解释道:“皇兄千万别生气,并不是杨错不想献,而是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中药材,他怕会影响皇兄的身体。” 玄宗这才消了气。 事实上,不只是杨错,谁都担不起影响龙体的责任。 “不过,小妹不怕。小妹特地准备了一点,进宫送给皇兄尝一尝。”玉真公主双手一拍,宫女捧着一个小坛子进来,放在皇帝面前。 玄宗打量着坛子。 玉真公主揭开盖子,一股子中药味飘了出来,里面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用勺子舀了一点,放进碗里端给玄宗。 玄宗尝了一口,瞬间清凉许多。 “好啊!”玄宗大喜。 “皇兄,凉茶的味道还行吧。”玉真公主笑道。 “的确不错。”玄宗扭脸追问道,“他有配方吗?” 玉真公主笑而不语。 玄宗明白了,沉声道:“传杨错入宫,朕要看他怎么说。” “皇兄,不必着急。”玉真公主一句话打消了玄宗的想法。 “你有事找我吗?”玄宗反问。 一直在道观专心修行的玉真公主忽然进宫,还献上“凉茶”,说是没事儿,那基本上是假的。 玄宗也习惯了玉真公主的求人方式,毕竟是亲兄妹。 玉真公主道:“其实小妹进宫是为了婚事。” “哦?张倜年纪也不小了,上次说把和政下嫁给他,被你拒绝了。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你说,我给你做主。” “不是张倜,是杨错。” “他?不是已经成亲了嘛。成亲的对象还是安禄山的女儿,这你是知道的。” “皇兄,以小妹的估计,安氏兄妹应该都已经回到了范阳城。接下来,便是双方的博弈了。小妹以为当初把杨错送到范阳的事,已经毫无意义。不如让他们离婚,借此试探安禄山的反应。” “话是这么说,会不会引起安禄山的愤怒而导致难以估计的后果。” “小妹以为,与其说这是为了激怒安禄山,倒不如说是拉拢杨错。” “什么?” “皇兄雄才伟略,缔造了赫赫盛世,全靠的是人才。尤其是可靠的自己人,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小妹认为杨错符合上述观点。” 玄宗虽然老迈,但是心如明镜。玉真公主之所以帮助杨错,其实是为了两边下注。 公主和李白私下的交往,他不是不知道。 对于有共同苦难经历的亲兄妹来说,玄宗并不介意自己胞妹选择这种明哲保身的做法。相反,他还鼓励这样做。毕竟自己百年之后,谁能保护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这样做,真的能让杨错对你感恩戴德,以至于将来保护张倜吗?”玄宗忽然开口问道。 玉真公主也听出皇兄的弦外之音,道:“小妹这样做,全是为了后人。皇兄和小妹都老了,金仙姐姐走得早,在这世上只有你我。但小妹总有离开的时候,到那时,谁能保护张倜呢。” 玄宗今年六十九岁,在古代属于难得的长寿。而玉真公主只比他小五岁,都属于迈入晚年。 他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到“老”或“死”,很忌讳这个。唯独玉真公主说起,他不会觉得反感,反而透露出一股悲凉。 这是有共同记忆的缘故。 “那么你想让杨错离婚后,和谁成亲呢?”玄宗问。 “太子的女儿,和政县主。” 玄宗感到吃惊之余,也不觉得有丝毫的意外。 杨天佑翻遍整个府邸,终于在酒窖里找到不省人事的杨错。但是因为醉酒的人特别的重,杨天佑尝试着搬了几下杨错都失败了。 他只得抱来了棉被,给杨错盖上。然后去向安太清说:“大哥在酒窖里喝得伶仃大醉,无论我怎么喊他都不醒。” 安太清无奈的摇头:“看来主公是有心事,否则不会这么喝酒。” 在一旁的高崇文插话道:“我去酒窖看着点,等主公醒来,再喊你们。” “嗯。带上醒酒石。”安太清交代道。 “好的。”高崇文离开了。 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杨错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他的头有些疼,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摸索着起身,却碰响了一地的酒坛子,杨错皱了皱眉头,笑了。 没办法不笑,除了笑,他实在是想不起来该用什么办法排解内心的苦闷与无助。 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棉被,估计是杨天佑或者是安太清给他盖上的。 他来到木门前,却拉不开门,发现自己被锁在酒窖里。于是顺着门缝朝外面看了看,喊道:“来人哪。” 外面静悄悄的,根本无人应答。 杨错知道肯定是杨天佑怕他跑了,故意故意锁的。 他接着喊:“二弟……安太清……高崇文……” 话音刚落,高崇文开门进来:“主公,你醒啦。” “我有点头疼,让我出去吧。”杨错就要往外走。 然而,高崇文却不让开。 “怎么?”杨错眉头一皱。 “主公,不是我不让你走。只是我刚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公主的次子,他告诉我们让你等会儿出来。” “什么意思?”杨错生气了,“你是我的部下,还是公主的部下。” “我当然是你的部下。” “那还不让我出去。” 杨错一把将高崇文拉开,就要往外走。 结果只到了门口,就被杨天佑和安太清拦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嘛?”杨错看他们脸色不对劲,心头一紧。 杨天佑道:“大哥,你就在酒窖里等着,一会儿就知道事情原因。” 杨错心里因未知而感到恐惧,皱眉道:“你们有事瞒着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杨错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玉真公主出现在门口。 杨错一见她,本能的后退几步。 安太清等人也自动让开了道路。 玉真公主进了酒窖,她回头看了一眼安太清等人,安太清等人明白,退守在外面。 进来后,玉真公主根本不理杨错,而是随手拿起一小坛子酒,轻描淡写地道:“想不到你这个酒窖别有洞天,背着我酿制了这么多酒。” 杨错摸不透公主的意图,有些发蒙:“这些都是为了公主的酒坊提前酿制的,种类虽多,但是都没有献给公主的酒好。” 玉真公主揭开了酒瓶的封条,递给杨错:“喝一口吧?” 杨错难为情地说:“我……昨晚喝了。” 玉真公主端起酒杯,盯着杨错,突然把酒泼到杨错的脸上,发火:“这么大的人居然还买醉,难道喝酒就能解决所有事情吗?不能!只会让你越来越沉沦!” 杨错擦了把脸,一脸的水渍,不知道自己流的是泪还是泼在脸上的酒。 第48章 婚事 “陛下已经同意,下诏让你和安思霖离婚,再为你和和政县主赐婚。” 玉真公主这番话,让杨错十分震惊。 “什么?我要娶和政县主!”杨错没想到自己还没确定的事,已经被玉真公主提前办妥了,显得有些为难。 玉真公主皱眉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要抗旨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有些突然。”杨错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也知道这件事对杨错十分的为难,玉真公主脸色放缓,和颜悦色地道:“本宫知道你心里十分不愿意,但是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想要在长安活下去就要随机应变,不让自己落入被动的境地。” 这点,杨错早已深有体会。 但是背弃自己和安思霖的婚约,杨错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玉真公主似乎早有预料,便劝道:“你和安禄山女儿的婚事本身就是皇帝旨意,就算你不愿意也不行。换句话说,如果安禄山勒令他女儿和你离婚,你想,她会同意还是拒绝?” “肯定是同意。”杨错心里有数,尽管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 “这就对了,生在皇家一切都身不由己。就像我,当年不想成亲,却也架不住皇兄当年的‘好意’,如今也走过来了。你还年轻,将来不得已的事多着呢,可千万别因此灰心丧气,更不要为了这个宿醉。” “多谢公主提醒,晚辈知道了。” “这就好,你好好休息一下,等着陛下的传旨吧。” 玉真公主离开酒窖,把失魂落魄的杨错留在那里好好反思。 安太清等人目送着公主的离开,又看杨错脸色,便不再打扰,都安静的外面等候。 皇帝有意赐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 李亨感到大为震惊,他没想到皇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感觉不可思议,又觉得似乎不妥。 不过,没等他从震惊的消息里缓过劲儿来,侍女来报,玉真公主到访。 李亨虽然贵为太子,但玉真公主是他的姑母,于是出门相迎。 迎公主到正殿里,分宾主坐下。 李亨命宫女为公主奉茶。 玉真公主没有喝,笑道:“我猜太子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一定大为吃惊吧?” “这……什么消息?”李亨故意装糊涂。 “陛下有意让杨错离婚,把太子的女儿和政下嫁给他。”玉真公主也知道太子在装糊涂,所以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这……太让人意外了。”李亨故作震惊,“杨错可是安禄山的女婿,突然让他和安禄山的女儿离婚,还娶我的佩儿,这着实让人意外。” 连续说了两个“意外”,李亨的心里是真的感觉到震惊。 玉真公主笑道:“我想,宫里大概也告诉你了,这件事是本宫促成的。” “啊!有劳公主费心,只是我记得陛下最初确定的是公主的儿子,公主是拒绝,为什么又促成杨错和小女?”李亨真心想知道原因。 “太子,有句话恕我直言。你身处在危险之中却懵然不知,这可是十分危险。” “我有什么危险?” “寿王、永王都盯着你的太子之位,尤其是寿王,他可是有办法直达天听。杨国忠对太子也非常的不友好,一心想扶持永王上位。尤其是这些年,我明显的感觉到皇帝身体越来越……哎!” 这也是李亨最最担心的事,只是一直没说出口。就连自己的儿女,他也没有提。 只要皇帝一天没有驾崩,他的太子之位就非常悬。尤其是皇帝以前还杀过太子,那可是毫不留情。当年也是受了武惠妃的蛊惑,如今会不会重演当年旧事,谁也吃不准。 话说到这份上,李亨也不在隐瞒,低声问道:“杨错和杨贵妃关系不睦,为什么还要和他联盟。” 玉真公主笑而不语,只指了指太子放在正殿一侧的兵器架,没说其他的。 李亨恍然大悟。 玉真公主登门拜访的消息传到李俶的耳朵里,又听说了她一手促成杨错和妹妹和政的婚事,心里疑惑之余,还感到不可思议。 于是,他急忙找到弟弟李倓,以及当事人和政县主,告知此事。 和政县主大为吃惊:“不会吧?居然让我下嫁杨错?这是为什么呀!” “对呀,杨错到底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居然让玉真公主替他做这么大的事,能让陛下把我们的宝贝妹妹嫁给他。”李倓也是很吃惊。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等公主走后,咱们一起去问父亲,看他是什么打算。”李倓也很无奈。 和政县主叹气道:“只好如此了。” 等了片刻,李倓好奇地问妹妹:“你觉得杨错这个人怎么样?你愿意嫁给他吗?”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吧。”和政县主皱眉。 李俶和李倓同时沉默了。 和政也知道自己说话过分了,又道:“我在想,如果真的要嫁给他,对父王和兄长有什么益处。” “算了,别提这些事情。”李倓心思乱了。 一想到妹妹是为他们嫁人,两个当哥哥的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何况要嫁的那个人是安禄山的女婿。 这都怎么回事! 这时,侍女前来禀报,公主已经走了。 他们迫不及待的前往正殿,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还没问出口就得到震惊的消息。 “我已经做主,让佩儿下嫁给杨错。”李亨沉声道。 李俶、李倓和李佩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李倓大胆地问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思来想去,觉得公主的话很有道理。”李亨把手一挥,正殿里的太监和宫女都退下。 “公主说了什么?”李倓问。 “公主什么也没有说,只指了指那柄剑。”李亨指向正殿一侧兵器架上的汉剑。 这把剑虽然削铁如泥,却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地方大员献给李亨的剑,装饰上面也是虽然华丽,却没啥特别的。 李倓不解道:“难道公主的意思是杨错可以成为我们手里的剑?不会吧,他有什么地方值得这样的称呼。” 李佩一脸黯然。 而一直没有开口的李俶,似乎明白了:“公主的意思,莫非是指杨错手里掌管的左龙武军,人数也不多呀?” “兵不在多,在于精。杨错自从担任郞将以来,一直刻苦训练麾下将士,还不时用各种方式方法提高士气,凝聚团结力。虽然只有三千余人,却已经被他训练成了精锐中的精锐。” “哦,公主是要我们多一条选择?” “本来陈玄礼大将军执掌左右龙武军五万,高力士执掌内廷飞龙禁军,杨错麾下的那点兵力难以撼动,但是如果为了自保呢?” “父亲果然高瞻远瞩,只是……”李俶扭脸看向和政,心有不忍。 李亨也看向她,柔声道:“女儿,只能委屈你啦。” 和政先是一脸暗淡,继而坚定地道:“请父亲放心,我一定让杨错麾下的兵马牢牢地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 李亨满意的点头。 离开了正殿,和政别了兄长,信步来到东宫后院的某个院子,那是太子前妻韦氏的院子。 天宝五载,是太子李亨最艰难的一年。先是李亨最亲密的兄弟,四镇节度使王忠嗣被贬,随后病故。紧接着韦氏的宗族兄弟相继被贬外地,最支持太子的边镇大将皇甫惟明被杀。 迫不得已,太子以与韦妃“情义不睦”为由,请求玄宗准许他们离婚。玄宗对太子加以慰抚,听任他与韦氏离婚,断绝了关系。 韦氏没有回家,而是被太子安置在后院的某个院子里。韦氏从此皈依我佛,成为了虔诚的信徒。 因为韦氏在和太子没离婚前对李俶、和政兄妹非常的好,和政有时间就会去她院子坐一坐。 今天遇到这么大的事,自然第一个想到韦氏,这位“胜似生母”的亲人。 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咚咚……的敲木鱼声。 “母妃,我是和政,可以进来吗?”和政怯生生地问。 木鱼声停下,接着传来韦氏温柔地声音:“孩子,进来吧。” 听到韦氏充满慈祥的声音,和政心头一暖,举步入内。 屋里,青灯古佛。韦氏穿着浅蓝色佛衣,背对着大门盘膝坐在蒲团上,听到进门的脚步声,站起身,转过来。手里的念珠拨弄着。 “孩子,你好像最近过得不好?”韦氏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 “母妃,”和政带着哭腔道,“父亲要把我下嫁给杨错,安禄山的前女婿。” “我听说过他,前段时间名声很大。据说是他酿造了在市面上流行的美酒,还有发现了林邑国的‘谷种’。” “母妃也知道?” “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该知道的,就算是捂着耳朵都能知道。不该知道的,就算是枕边人也不知道。” 韦氏经历过重大的变故,对很多事的看法已经有不小的变化。话里透露着哲理,需要细品。 和政天资聪颖,立马领会深意,便道:“母妃,真的认为我应该嫁给他吗?” “作为女人,我当然不希望你嫁给他。可是生在皇家注定身不由己,我劝你不嫁反而是害了你。” “是吗?果然母妃也是这样认为的。” “换个角度想,杨错心里未必比你好受。他也是一件可售卖的物品,放在秤上,被不断的掂量。就算是玉真公主,难道她就是真心帮助杨错吗?都是利益联结,日子过得如何,还要看你们自己呀。” “母妃说的通透,孩儿受教了。” 和政县主说完,裣衽行礼,转身要走。 “孩子……”和政走到门口时,被韦氏叫住。 和政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双眼含泪的韦氏,心中一动。 “过来,让为娘再抱一抱你。等你嫁了人,再回来就不容易啦。” “母妃……” 和政县主奔向韦氏的怀抱,在“母亲”的怀里抽泣。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用手捂着嘴,小声地哭。 韦氏抚摸着爱女的长发,唏嘘不已。 第49章 这不是一件小事 八月初五,玄宗下诏解除杨错和安思霖的婚约,同时赐婚杨错、和政县主。 事情就以这么简单的方式确定下来。 比想象中的风平浪静。 不过,杨错还是明显感受到变化。 其中之一便是原先伺候他的那些仆人和丫鬟,纷纷以各种理由离开。 偌大的府邸安静下来。 不得已,安太清、杨天佑和高崇文自己亲自动手做事。 接着,知道此事的玉真公主安排仆人和丫鬟到杨错府上帮忙。 这些不过是小事,大事是觐见太子。 既然要做太子的女婿,那么太子这个码头就不得不拜一下。 于是,杨错从张倜办的酒楼拿了一个月的收入,凑齐了一些礼物。带着杨天佑、安太清和高崇文前往东宫,觐见太子。 这次,李亨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拒不见面。 反而是派了张氏的弟弟张青迎接他,在门口。 别看迎接的人选,李亨也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因为李俶和李倓都是和政县主的哥哥,虽然他们和杨错年岁相当,出来迎接杨错却不合适。其他人出来迎接,又显得排面不够。 张青见了杨错,上前相迎:“杨兄,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相迎。” 杨错上前裣衽行礼,笑道:“多谢张兄相迎。” “请。” “张兄,请。” “杨兄是贵客,理应在前。”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一番,杨错走在前面,张青随行在侧,一起走进东宫。 抵达正殿门口,就见到广平郡王李俶和建宁郡王李倓站在门口相迎。 杨错快步上前,行叉手礼。 “从今以后,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李俶摆手笑道。 “不敢。”杨错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迎接自己的是未来的唐代宗,而在正殿里的是未来的唐肃宗。两代帝王,自己又处在这个时代,不怕是假的。 李俶上前,拉着杨错的手往里走。 杨错一脸的受宠若惊。 进到正殿,就见李亨端坐在主位。 这位四十三岁的中年太子,因为有一位强势父亲的关系早早的有了白发。不过精神头还算不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杨错上前,跪拜在地。 “小臣杨错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秋。” “平身。” “谢殿下。” 杨错起身,坐到李亨左手边的位子上。 李俶和李倓坐在他的对面。 等他坐定,李亨笑道:“前段时间因公务繁忙,你前来拜访,本王没有机会见面。如今成为了一家人,以后可要常来坐坐,不要见外才是。” “小臣遵命。”杨错起身谢道。 李亨抬手示意杨错坐下,接下来道:“你在左龙武军郞将的位置上感觉如何?” “回殿下,小臣在任上感觉还好。为能更好的保护陛下,我们一直是刻苦训练。绝不辜负陛下和殿下的期望。” 听到这话,李俶和李倓对视一眼,他们想要的是这个。 李亨显然也很高兴,笑道:“你能够认真奉公,本王很高兴。留下来吃顿饭,吃完再回去。” 被留下吃饭,杨错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但是看太子的神情不好拒绝,只好道:“谢殿下。小臣最近正研究新的酒,来之前还烧着火呢。” 言下之意,当然是拒绝。 毕竟感情不到位,说一起吃饭都只是客套话。 这是杨错在没穿越前,通过社会经历得到的真知良言。 李亨知道杨错在找借口,因笑道:“好,本王就不留你了。下次登门,一定要留下来吃饭。” “是。”杨错起身告辞。 李亨让张青代他送杨错出去。 杨错走后,李倓觉得杨错有些不识好歹,提着气道:“父亲,杨错太过分了。好心好意留他吃饭,他居然找借口溜走。” 李俶却笑道:“毕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会面,彼此提防是应该的。他能第一时间过来拜访,已经很不错了。” 李亨也道:“大儿说的在理,不必为了件小事生气。以后慢慢接触就行,过分亲热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提到“麻烦”,众人心头不由得联想到杨国忠。 他可是非常针对杨错,一心想要杨错吃苦头。 事实上,杨国忠的确因为这件事找过皇帝,恳求皇帝收回成命,结果被皇帝直接拒绝了。 杨错虽然有所预料,但是不知道的这么详细。 回到府上,安太清才问道:“主公,为什么不接受太子的邀请在东宫吃饭?” 杨错摆手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太子和我都是初次见面,彼此提防,很难说真的吃饭,不过是客套的话。” “只是拒绝这次加深感情的机会,似乎可惜。” “可惜?只要婚约还在,那么有的是机会。眼下杨国忠看我不顺眼,陛下对我也充满了不满,太子明哲保身,我只能尽量低调行事。” “有道理。” “不过,太子问起我训练麾下左龙武军的事情,这倒是很有意思。” “哦。太子看中了主公麾下的三千兵马,这倒是说明了很多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错很清楚在古代有枪才是草头王,意思是兵马非常重要。谁掌握的兵马多,谁就有发言权。自己虽然只率领三千兵马,但是距离帝都近,便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听了安太清这番话,杨错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 “明天,你随我到左龙武军大营,我给你安排一官半职,像存忠一样。”杨错拍了一下安太清的肩膀。 安太清心领神会:“主公请放心,我一定会办好差的。” 一旁的高崇文跃跃欲试:“我也要。” “你还太小,等你大些再说吧。”杨错笑道,“你现在的主要人物是多读书。” 高崇文撇了撇嘴:“读书有什么意思,不如提枪上阵,杀敌报国。” 杨错轻笑道:“三国时期吴国有个将领叫吕蒙,他和你说了一样的话。但是他的主公孙权却劝他多读书,吕蒙听了,后来就成为一代名将。” 高崇文自知杨错的话有道理,赞同的点头。 杨天佑却讥笑道:“依我看吕蒙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当时魏国面临蜀国的接连军事胜利,已经疲于应付。吴国应该趁机北进夺取天下,然而吴国上下无能居然被遏制在合肥,又选择偷袭蜀国的关羽,从此天下再与吴国无关了。吕蒙作为三军主帅,毫无战略眼光,比起鲁肃差远了。” “你觉得是什么导致了吴国不能打?”杨错追问。 “地域。这就好比幽州士兵不愿意待在长安,长安兵马不愿意离开长安,吴国从选择和地方豪强合作就注定了只能困在江南。防御无敌,出征屡屡战败。” “怎么解决呢?” “改变思想,比如尽量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比如北魏孝文帝就采取策略,成功让北魏成为北方第一强国。只可惜,忽略了北方。” 杨错听罢,扭脸看向安太清和高崇文。 安太清笑道:“存忠分析的到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高崇文也随声附和:“我也会多读书。” 杨错满意的点头。 其实,杨错能够很有效的掌控三千兵马和杨天佑的努力分不开。这位商人之子,耳润目染了许多接交底层将士的办法。 他采取金钱和义气,以及偶尔抱来只有酒楼才能买到的美酒给他们。从而成功的笼络了这些人,还吸引了别个大营的兵马。 第二天早晨,杨错带着安太清和杨天佑前往左龙武军大营。 按照惯例,杨错先到判官处签了报到。 刚签完,就见陈舒影朝他走了过来。 还没开口打招呼,就听陈舒影道:“恭喜你啊,杨郞将。” 杨错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和政县主的婚事,便道:“多谢陈都尉。” 陈舒影又道:“我刚看到你又带来一个人,也是让他在左龙武军里任职吗?” “正好缺人,所以带来了。”杨错轻描淡写地道。 “这样啊。听我劝你一句话,左龙武军是皇帝的兵马,而不是任何私人的兵马。” “陈都尉的告诫,我谨记在心。” 陈舒影看杨错这么老实,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杨错也去自己的大营。 陈舒影去见父亲陈玄礼,一见面就道:“父亲,杨错训练他麾下的兵马,这点无可厚非。但是明显有据为己有的嫌疑,你就不管一管?” “怎么管?”陈玄礼淡淡一笑,“他是违反了哪条军令,还是说,训练勤快不太应该。我看他的部下一点埋怨都没有,很服他。” “父亲还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我自然知道这不是小事,但是有些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不是对陛下的不忠,相反是对陛下的大忠。” 面对父亲的这番话,陈舒影一时想不明白。 她隐约觉得父亲从一开始就纵容过了头,肯定有别的想法。 烈日当空,杨错给部下带来了凉茶。 杨天佑和新任果毅都尉安太清负责下去分发,不仅拉拢,也为了清热解暑。 而杨错则是在帅帐里,正在看自己的物品兑换。 在外面人看来他只是在看《孙子兵法》,其实是在看系统里的物品栏。 有了这么多的阵营点数就赶紧用,鬼知道下次反复横跳的时候会不会被清零。 【叮!宿主打开杂货铺。】 好家伙!杨错差点被杂货铺的货物给震惊到了。方便面、矿泉水、面包等,都是这个时代没有的零食。再一看阵营点数,每样东西1个点。 吃了这个时代的食物,杨错对于零食特别的感兴趣。但是看了眼自己只有几十点的阵营点数还是忍了下来。 【叮!宿主打开铁匠铺。】 这里面全是兵器,最关键是有的兵器数量多,点数也要的少。这就像《三国群英传》的游戏那样,直剑、短枪、大砍刀等一样。再往上需要的点数越多,武器越贵。 完了!杨错到现在才发现反复横跳的坏处,浪费了那么多的点数。如果不跳,得到的阵营点数多。浪费的点数,足足可以凑齐千余人的装备。 “真是活见鬼!”杨错郁闷地叫道。 “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杨天佑凑巧听到杨错的抱怨,好奇地问道。 “没……没事儿,我看书呢。”杨错收起了杨天佑看不到的铁匠铺。 杨天佑没看到铁匠铺,自然不会起疑,笑道:“事情已经办完,我来复命。” “好!”杨错喜道。 话音刚落,陈舒影突然进来:“安禄山的使者到了!” 杨错下意识的起身。 第50章 蚊香 安禄山的奏折送到长安,满朝皆惊。 奏折里,安禄山非常大方的献给皇帝良马三千匹,还会派人护送,以此贺喜。 贺谁的喜呢? 当然贺杨错的喜。 另外在奏折里,当然是对杨错的人品和能力大加赞赏。话锋一转,念在翁婿一场送他一份大礼。 杨错被弄得哭笑不得。 陈舒影道:“据说这并不是第一份奏折,而是修改过的。原先的第一份奏折已经快要抵达河东境内,又被安禄山派轻骑追回。” 杨错明白,是因为安禄山得知了和政县主和他的婚事,所以追回了原本的奏折,修改后再上奏朝廷。 “这是在表达对朝廷的不满吗?”安太清印象里,安禄山可不是善茬,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送马匹表达不满?”陈舒影不理解。 安太清也没办法解释。 杨错皱眉道:“这是安禄山的小伎俩,如果朝廷准许,后患无穷。” “这话怎么说?”陈舒影吃惊地问。 “三千匹马需要多少人护送?又需要多少的后勤!这样算下来,可是一支数量惊人的兵马。一旦到了长安,难以掌控。” “有道理。这根本是阳谋,旨在试探朝廷的底线。”陈舒影也想明白了。 “正是。陈都尉去请大将军出面阻止,千万不能让安禄山的奸计得逞。” 陈舒影走了。 杨错心情反而非常不好。想到安思霖,再想到自己的未来,心情异常的郁闷。 回到家,杨错没吃晚饭就洗洗睡了。 其实他没有睡着,而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乌漆嘛黑的房间。 唯一的光源,只有油灯摇曳的火苗。 “嗡嗡嗡……” “啪!” “蚊子真多。” 杨错把蚊帐取下来,但是耳边不时传来嗡嗡嗡……的恼人声音。 “算了算了,把灯吹了。” 杨错吹了灯后,感觉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太累,四仰八叉一躺下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床,只觉得全身各处都奇痒无比,睁眼一看。 嚯!被叮得那叫一个惨啊。 杨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昨晚上过于大意,居然漏了一个缝隙,以至于蚊虫长驱直入,成功在他身上吸了不少的血。 “娘的!惹恼了我,就用阵营点数兑换蚊香熏死你们。”杨错感觉浑身奇痒无比。 但他想到用阵营点数换蚊香,又觉得太亏了! “蚊香……”杨错眼前一亮,“要不自己制作蚊香!既可以不用被蚊子叮,又能卖它赚钱。” 这时,杨天佑进来。 他看到杨错那被叮得像猪头的脸,忍不住笑道:“大哥,你怎么这样?” 杨错郁闷了:“别笑。我昨晚上大意了,等我制造出法宝,好好的弄死这帮讨人厌的蚊子。” “法宝?”杨天佑眼前一亮。 “你等着吧,我制作出来就知道是什么。”杨错神秘兮兮地道。 杨天佑虽然很想知道是什么,但是看大哥的样子是不可能告诉他了。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大哥一定能做出来。 其实蚊香具体怎么做,杨错还不知道。但艾叶可以驱虫,估计每个人都会知道。 特别是在端午节,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悬挂或插上用红纸扎好的艾草,以保佑家人的吉祥平安。还会烧艾草,用来驱蚊。 只不过那些艾草具有新鲜性,如果不及时用掉,就没有用了。自己制作蚊香,就是把艾草的保质期延长。 于是,杨错带着安太清、杨天佑和高崇文到长安城外的山里寻找艾草。 可是当他们刚到长安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对不起,将军不能出城。”守城将领道。 “这位将军,我只是出去采药,没有别的想法。” “此事与末将无关,末将的职责只是让将军不离开长安。” 守城将领的冷漠惹得高崇文非常不快,上前道:“你!别太过分。” “嗯?”将领冷哼一声。 在他身后,是闻讯而动的守城将士。 个个长矛在手,锋刃向他们。 杨错怕事情闹得无法收拾,只好道:“好,我回去就是了。”拉着高崇文往里走。 四人离开了城门。 高崇文仍然愤愤不平:“真是岂有此理,已经都解除婚约了,还不让主公出城。” “咳咳咳……”安太清轻咳几声,提醒高崇文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戳人心肺。 经过提醒,高崇文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闭上了嘴。 杨错淡淡一笑:“没事儿,不让出去就不让出去。再说,我不让出去,不代表你们不能出去。” “我们?”安太清没想到杨错还是要新鲜的艾草。 杨错也不回答,只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红点点。 安太清尴尬的笑了笑。 杨天佑体贴道:“大哥这边需要有人照顾,就让高崇文留下。我和安太清出去找艾草,找到回屋。” 都觉得十分妥当,毕竟高崇文还是个孩子,应该照顾他多一点。 这一找,就是大半天。 下午,安太清和杨天佑兴冲冲的回来了。 他们背了一背篓的艾草。 高崇文拿了一把用绳子绑好,再用火点燃,在杨错的卧室里到处走。 “咳咳咳……”杨错正在看书,却被艾叶烧起来会有很大的烟个熏到了,味道也让他呛喉咙。 “主公,你先出去一会儿,等我把房间熏好。”高崇文扭头道。 “嗯。”杨错勉强应了一声,逃离自己的卧室。 出去后,大口地喘气。 安太清凑了过来:“艾草味道是这样的,待会儿就淡了。” 杨错摇了摇头:“这距离我想要的法宝差远了,我的想一想怎么做。” 仔细一想,就想到先把艾草晒干,然后把干燥的艾叶捣成粉末。再把粉末和其他可以燃烧的粉末混合起来,就相当于蚊香圈。 这就需要一个模子。 杨错转身进屋。 留下安太清在原地,一脸茫然。 进了屋,忍着呛人的味道,杨错来到桌案前,在纸上大笔挥毫,按照脑海里的印象画出图样。 “主公,这是什么图?”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安太清一脸好奇。 杨错卷起纸张,向安太清道:“带着我的图纸去找合格的铁匠,做一个这么大的东西。”比划了一下大小。 安太清眉头一皱,看到这么多圈,居然只这么大一点点。 “如果办不到就把圈缩小一点,但是这里一定要做出来。”杨错指了指最中心的像勾玉的位置。 安太清满口应下,接过图纸,转身离开。 杨错吩咐杨天佑把艾草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他自己则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这里既没有煤,也没有炭,什么粉末能燃烧得好呢? 即便有煤炭,也不能用来作为蚊香的配料。因为煤烧起来味道特别的重,不符合蚊香宜家的特点。 正想着,忽然见到陈舒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有事?”这是杨错第一反应。 “没事就不能看你?”陈舒影反问。 “我以为是这样呢。” “听说你想出城,被守城将领给拦了。”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既然不提这事儿,你就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陈舒影说完,转身在前走了。 杨错跟随其后。 两人沿着宽阔的大道往西而去,不久,来到城门口。 “陈都尉……”杨错吃了一惊。 “奉陛下之命,你以后可以自由出入长安城。”陈舒影说完,策马出城。 杨错虽然还处于震惊之中,还是紧紧跟随。 他们出了城,沿着官道继续向西。 前方出现一座村庄,杨错和陈舒影渐行渐近。 村口,一位腰间系着崭新围裙的老婆婆,正和一名村妇往墙上贴着牛粪饼。 “他们在干什么?”杨错不解地问。 陈舒影解释道:“这可是宝贝,晒干了,到入冬就能当柴禾烧。还没有烟,不开门窗也不熏人,暖和。” 杨错想起了什么,翻身下马,牵着马朝她们走去,在牛粪堆前停住脚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多新鲜的牛粪,闻着就一股草香味儿。” 陈舒影却道:“郞将你鼻子出问题了,多臭啊,你怎么能闻出香味儿?” 杨错回头看着陈舒影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大有用处。” “你要干什么?”陈舒影反而好奇。 以前杨错就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不久前的“凉茶”。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随我回去就知道了。”杨错向老婆婆付钱,买了这些牛粪。 随后再把这些牛粪用口袋装好放在马背上。 回到家里,杨错发现那些艾叶在夏天的烈日之下,很快脱水,褪色。而安太清也成功带回来了模具,果然少了几圈,但是大体可以用。 统共有五个圈,足够试用。 说起来,这中间还有段趣事。刚开始铁匠铺老板嫌弃安太清打造的东西又小数量又少,不肯做。是安太清说花钱多买几个,老板才同意。 杨天佑见陈舒影随大哥回来,赶紧给她奉茶。 陈舒影却不喝茶,笑道:“我现在只想看你大哥接下来想干嘛。” 杨错回头笑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说完,小心地收集一些白色的部分,捣碎成粉末。 然后又把自己带回来、已经变干燥的牛粪也捣碎成粉,和之前的艾叶放在一起,搅拌均匀。 调试泥水的比例,使得变得和橡皮泥一样可以揉搓成型的状态。 众人都看着,也没有多问,很好奇杨错在干嘛,像是玩泥巴。 杨错把这些泥巴放进五个模具里面,放到太阳下晒着。 忙完,杨错认真把手洗干净。邀请陈舒影到屋里喝茶,慢慢地等。 黄昏时,太阳落了山。 杨错小心翼翼的把蚊香圈取出来,看样子还微微湿润。不过估计能够点燃,当着陈舒影的面,应该试一下。 杨错在土灶里找出来火烬,点了一圈艾草香,放在桌上。 众人注视着,闻到淡淡的味道。 转眼间,周围嗡嗡嗡……的蚊子像喝醉了似的,晕倒在桌上。 “哇!”陈舒影大吃一惊。 “这蚊香不错吧,你那一圈回去试一下。”杨错递给陈舒影一个艾草香。 “多谢。”陈舒影高兴的收下。 杨错又把剩下的三个圈,分给了自己的三个部下。 都高兴的收下。 第51章 疏忽 陈舒影哼着小曲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她经过父亲的书房门前时,发现房间里还亮着灯。 犹豫了一下,她在门前试探地叫了一声:“爹,你在里面吗?” 陈玄礼在房间里应了一句:“有事儿啊?” “没,就是看你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所以看一眼。” “进来吧。” 陈舒影推开了门,见到陈玄礼还在秉烛夜读。 他问道:“丫头,什么事儿?” 陈舒影近前道:“爹,我给你带回来一样宝贝。”说着,凑袖子里拿出她小心翼翼带回的蚊香盘,放在陈玄礼面前。 陈玄礼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是什么?”陈玄礼好奇地问。 “蚊香,杨错制作的。” “蚊香?” “用来驱赶蚊子的神奇用品。杨错昨晚上蚊帐漏了条缝,差点被蚊子叮死。所以制作了蚊香,用的是艾草粉末和牛粪粉末,虽然味道有一点点难闻,但是效果特别好。” “哦,杨错真是什么古怪都制作的出来。” 陈舒影微微一笑。 陈玄礼又谈起了皇帝准许杨错出城的事。 “下次,你可不能帮他求情。”陈玄礼正色道。 “女儿知道了。”陈舒影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下诏赐婚杨错,就没必要再留着这层限制,反而适得其反。” “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说是另外一回事。” “女儿明白。” 陈舒影见天色已晚,告辞离开。 “等一下。”陈玄礼把蚊香盘轻轻拿起,递给女儿,“你一个女孩子家,最需要提防蚊子,拿去吧。” “谢谢爹。”陈舒影接过,转身离开。 不出杨错的意料,蚊香的作用非常的好。 一夜无事。 有鉴于这么好的效果,杨错又制作了一些蚊香,用装点心的精致盒子装上,带着去玉真公主的道观。 到了道观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巳时一刻。 随侍女去正殿,路上,忽然见到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小院里,地上站在一个吓哭的女道童,一个坐在地上求大夫帮忙的道姑,还有一个道姑躺在口吐白沫,呼吸困难,脸部肌肉不断抽搐着,还伴着咳嗽。 看地上道姑的情形,很像是氧中毒。吸入过多的氧,导致生理紊乱和脏器受损。从外表上看,很像是猪癫风。 大夫也是束手无策,急得打转。估计他们早就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一个比一个没用,地上的人照样在抽搐。 这里是玉真公主的地盘,出了这种事似乎不合适。 杨错一激动,叫道:“让我来,我会治!” 众人看来人是杨错,都吃了一惊。 恍惚时,杨错已经靠近了病人。稍稍看了一眼,发现时间还不算晚,还好还好。 氧中毒能引发抽搐、呕吐等症状,在古代常将其和羊癫疯、猪癫风混为一谈,这样去治疗如同草菅人命。 两者之间有细微的差别,那就是氧气毒引发肺部出现故障,会伴有咳嗽的症状,而羊癫疯没有。 杨错紧握着拳头,连同自己衣袖的衣角,罩在那个病人的口鼻前面,只留下很小的缝隙。 “这是做什么?” “看不懂,没见过,不晓得……” 众人议论纷纷。 连引路的侍女都愣住了,都不晓得杨错在干什么。 就在大家接二连三开始质疑的时候,病人的呼吸渐渐恢复过来了,脸部的抽搐,更是平复了许多。 大家见到了这个变化,都是惊讶地看着杨错,又过了一会儿,病人终于是能够平稳呼吸了。 杨错将手拿开,只见满手的白沫,赶紧擦了擦。 病人做了几个深呼吸,面色红润了一些,闭着眼睛体会大难不死的喜悦。 众人惊喜地看着这一幕,又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凑了过来。 “慧玦,你怎么样?没事吧!” “仙姑……”其他人也凑了过来,一脸的关心。 “我没事了,让我缓缓。”地上的病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周围凝固的空气一下子就解冻。 众人擦了擦汗。 被称呼为“慧玦”的道姑在身边道姑的帮助下从地上起来,看向杨错:“多谢杨郞将的及时救治。” “举手之劳而已,这也是仙姑洪福所致。”杨错转身捡起自己放在地上的盒子,随侍女继续前往正殿。 远远看见有些女眷在此,还听见有些抱怨的声音。 “你们不知道,昨天那蚊子呦,都钻进了蚊帐里。” “蚊帐疏了吧,挡不住蚊子,蚊帐密了吧,又热得让人……” “何止心烦?你看我这脖子上,都长了痱子,又疼又痒,出了点汗,就生疼。” 大家议论纷纷。 但是看到杨错到来,纷纷闭上了嘴。 玉真公主听说杨错来了,也打开大门,在殿内等候着。 杨错进来,向公主请安。 玉真公主把杨错叫到跟前,问道:“你最近睡的还好吗?” “挺好挺好,多谢公主的关心,前些日子睡得不舒服,现在一觉睡到大天亮。” “咦,不对,你脸上怎么没有蚊子叮咬的痕迹啊?”玉真公主看出了杨错的异样,不仅脸上没有,手上也是没有。 “以前是有的,自从我用了自己做的熏香,可以驱蚊,所以没有蚊虫叮咬。” “竟然有这等东西!”玉真公主非常的激动,毕竟作为一位爱美的女人不喜欢被蚊子叮咬,又特别的怕热。 “是的。所以我特地带了一些过来,供公主使用。”杨错说着,把手里的食品盒打开,数盘蚊香盘规矩的躺在那儿。 “我先用着,如果有用,那我这府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有用。到时候我去你府上买,越多越好。”玉真公主仔细看了看,提前说清楚。 “公主尽管拿就好,不用花钱。” “这么好的东西,东宫有吗?” 杨错愣住了。 前天制作的用光了,昨天只制作了这么点,全都拿过来。完全没想过要给东宫,毕竟还不是很熟。 玉真公主见了,已经了然:“虽然你给本宫送东西,本宫心里很高兴。但是该做的事情必须做,否则会引起东宫对你的不满,尤其是在这个当下。” “公主的提醒,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总感觉和东宫之间有段距离,不知是什么原因。” “你心中的问题,其实也是东宫的问题。你们彼此猜忌,这可不是成功之道。” “是。晚辈这就回去制作一些,明天送到东宫。” “不用。”玉真公主取出两盘,递给身边的侍女。 剩下来的,用盖子盖好。 玉真公主端起,递给杨错:“把这个送给太子。” “啊!”杨错闻言一怔。 “东宫问起,你就说,你在我府上制作的,觉得很有效果,所以拿到东宫。” “公主……” “不要说七七八八的,直接按照我说的做。” “是。” 杨错接过,心里感觉沉甸甸的。尽管知道玉真公主是在施恩于他,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她比起杨贵妃来,强了许多。 离开了玉真公主的道观,杨错前往东宫。 然后跟着小太监一路到了正殿,杨错这次十分熟练的跪倒在了地上:“微臣杨错叩见太子殿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好诗,好诗。”李亨淡淡称赞了一下,随即问道:“杨错,李白写出这么好的诗,你知道吗?” 噫!这不是李白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太子怎么突然提起。但杨错嘴上却道:“微臣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李白却告诉永王,是在你府上写出来的诗。”李亨一字一句问道。 说起来,李白几次到府都是蹭酒喝。喝多了自然吟诗,作为后世学了不少李白诗词的杨错,根本不在意这些诗出来的时间问题。 不是他对时间不敏感,而是没细究的习惯。只要不说出宋词,就可以啦。 但显然李亨对此很在意。 “微臣实在不知。”杨错肯定的答道,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不得不说李亨的气息很有压迫感。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死鸭子嘴硬。 “你,刚从玉真公主那里来?”李亨接着问道。 果然太子什么都知道,杨错果断回答:“是。本来想小坐一会儿就回去,却听公主提起太子,所以特地来了。” “居然是通过别人的提醒,你太让我失望了。” “微臣惶恐!” 杨错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婚事搅黄。然后找个理由离开长安,与自己的兄弟们去富庶的江南,如果可以,还能周游列国。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殿下,杨错是和政未来的夫婿,也就是妾身的女婿,按规矩应该归妾身管才是。” “爱妃说的在理。” 杨错不由吃了一惊,来人竟然是未来的肃宗皇后张氏。 张氏是在天宝年间被选入东宫为良娣,故称张良娣。李亨与韦妃离婚后,张良娣专宠于太子。成为了事实上的东宫女主人,连李俶等人见了都要称呼一声“母妃”。 尽管杨错对这个历史上书写浓墨重彩一笔的张氏十分好奇,但是他现在却有种不想面对她的感觉。因为张氏在历史上狡黠刻薄著称,勾结太监李辅国,干预政事,谋逐名臣李泌,迫害建宁王李倓。 后来,图谋废太子李豫,立己子李侗为太子,最终并未成功。 这样的女人不得不提防啊。 “杨错的名声,我在深宫都有所耳闻。上次你来拜访,我还专门准备了一桌菜,没想到被你给拒绝了。”张氏温婉笑道。 这时候杨错才明白,这两位是来唱双簧的。 “晚辈多谢良娣。”杨错忙道。 “嗯,我十分欣赏你的才华,你年纪轻轻,诗才横溢,千万不要误入歧途,无论是殿下还是我都对你有很大的期许。”张氏殷殷叮嘱道。 可我不想娶和政县主啊,怎么办? 第52章 拒婚 杨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这个念头呢? 他具体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在离开长安城一刹那,自由的感觉,清新的空气,让他动了这个念头。 古代没有工业化污染,空气清新指数高的一批。很多风景也是原生态的,完全可以周游四方。 “臣愧不敢当!”杨错听着听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怎么感觉这两口子是一个在唱黑脸一个在唱白脸。 所以杨错更疑惑了,自己坦诚说了自己是从玉真公主那里过来,怎么看上去好像不怎么管用啊?只是敲打敲打就完事了? “杨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张氏温和的问道。 杨错连忙道:“回张良娣的话,这是臣对殿下的一番孝心。” 他本来不想这么说,但是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说词,只能暂时这样。 张氏笑了:“哦?难为你一片孝心。” 有太监将杨错手里的食盒接过,再恭恭敬敬的呈给了太子。 顿时,李亨和张氏的目光都被食盒吸引了过去。 另一个太监上前,将太监托举在手的食盒盖子打开,出现了几盘黑色的蚊香盘。 李亨眼神一亮,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杨错答道:“这是蚊香。点然后,可以起到驱蚊的效果。” 张氏听了这话,也凑了过来。 两口子围着食盒啧啧称叹,李亨更是凑在鼻前闻了闻,喜道:“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呢,让我通体舒泰,不错,很不错。” 张氏也随声附和:“这个简单的造型就可以看出杨错的学识渊博,分明是道家的阴阳五行。中间是太极里的勾玉,还是单勾玉。” 真是一本正经地解释。 杨错站在一边忍的很辛苦,他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幸亏没说出制作方法,不然要挨一顿打。 良久,李亨的目光终于从蚊香盘上移开了,抬头看向杨错,有些疑惑道:“你为何一抖一抖的?莫非是得了什么病症?” 杨错忙道:“没想到殿下如此喜欢这个物件,臣深感荣幸,臣高兴啊!” 李亨哈哈大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这件宝物可有什么来历?” 如果说没有,那就是打张氏的脸。如果说有,那就得从阴阳八卦开始说起,否则还是打张氏的脸。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吹牛。 杨错一脸认真地道:“诚如张良娣所言,这蚊香盘本身就是按照阴阳五行设计。其实两盘合在一起,一盘是阴一盘是阳,只是为了燃烧方便,所以分开而已。如果殿下不信的话,可以把两盘缝隙合在一起。” “哦?”李亨信以为真,拿起两盘合在一起。 完美重合。 李亨点头道:“好啊,想不到小小的蚊香也有这么大的学问。”说着,欣赏的看向张氏。 没想到自己一篇胡诌的话竟然是真的,张氏感到很高兴,温婉笑道:“上次殿下挽留你吃饭,你没买面子。这次可要留下来吃饭,不许走。” “是。”杨错答应了。 张氏扭脸看向李亨,笑道:“恭喜殿下,喜得贵婿啊。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任你隔着海、隔着国,都会走到一起。” 李亨捋须大笑。 完了,完了,杨错心里懊悔不已。都怪自己学什么不好偏学溜须拍马,以至于被太子和张良娣误会了。 不行!必须及时止损。 杨错斟酌道:“臣出身寒微,孤苦无依,哪里配跟县主结缘?” 这话委婉表达了拒绝这桩婚事。 张氏听出来了,双眼微眯,绵里藏针:“我知道你心里多少有些妨碍,但是身处于此间,许多事已经由不得你。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你能逃得了?” 这也是事实。 杨错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地道:“殿下,臣思前想后自觉配不上县主。况且臣早成过亲,实在是……” 李亨把脸一沉:“这话,你对本王说了没用。有本事,你对皇帝说去。” 无奈的杨错只能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恕臣斗胆,臣这就进宫去见皇帝,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李亨听了不由愣了愣,现在他才明白杨错其实是想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不然无法解释杨错奇怪的行动,明明手上握有兵马三千,又是太子的女婿,大好前途,居然舍得放弃。 张氏看了太子一眼,微微蹙眉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错小心解释道:“微臣胸无大志,并不渴望权势富贵,只想过点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小日子。前者在东平郡王府就没少挨打,也受尽了世人的白眼。微臣已经彻底无心于仕途,只求尽早离开。” 李亨和张氏对视一眼,都算是听明白了。杨错因为杨贵妃和安禄山的缘故,已经非常厌倦争斗,巴不得远离这地。 虽然觉得有些受伤,李亨也不是不理解。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如果有可能,也想远离这吞噬的漩涡。 安静,现场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李亨叹息道:“你这样选择,本王不怪你。去吧,进宫去找皇帝。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主,明白吗?” “谢殿下谅解。”杨错心里松了口气。 “殿下……”张氏出言阻止,却被李亨示意她不要开口。 李亨接下来道:“去吧。” “是。”杨错起身,转身走了。 杨错走后,一丝不祥之兆掠过张氏的心头,她冷静下来,关切地问:“殿下,为什么让杨错去觐见陛下?杨错也真是的,他这不是让咱们东宫在陛下面前丢脸吗?” “听说他前天离开长安城到附近村庄游历,那种束缚久了突然自由的感觉,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心已经不在,强扭的瓜不甜,又何必。” “可是……” “随他去吧。他非得碰个头破血流,才知道有些事由不得他。” 杨错入宫,顺利见到玄宗。 他刚道明来意,玄宗面色不爽,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当真不想娶?” 杨错点头道:“是,是的。” 玄宗扬声道:“来人,把杨错拉下去砍了!” 话音刚落,数名禁军涌入殿内,气势汹汹。 卧槽!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杨错被吓了一跳,连忙叫道:“等会儿,等会儿,皇上,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其实臣对县主仰慕已久!哈哈,哈哈。” 玄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其实朕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哈哈哈。” 杨错干笑道:“皇上,您真幽默。” 谁知道玄宗刚刚是不是真的开玩笑,他也不敢拿小命赌啊! 眼前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雄主,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可以磨刀霍霍,还会在乎他这个不听话的臣子。 玄宗正色道:“杨卿啊,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太子和玉真公主的心思。他们各取所需,但都瞧上了你手里的三千兵马。” 杨错闻言惊得身躯一颤,想说句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玄宗不理会他,继续道:“可是朕同意了。不是因为朕老迈昏聩到愚蠢的地步,安禄山打的主意,朕也清楚。可是朕老了,就算不承认也不得不考虑身后事。谁能够在有个万一的时候力挽狂澜,扶持太子呢?” 杨错浑身发抖,这可是惊天的秘密呀。自己听到了,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跟在皇帝身边把话烂在肚子里。要么躺倒棺材里,把秘密带到地府。 玄宗如一头年迈的猛虎,虎老而雄心在。 “你要好好的做事,别辜负朕的期望。”玄宗叮嘱道。 “臣,领旨。”杨错最终被内心的恐惧压倒,扑通一声跪在玄宗面前。 玄宗轻轻拍了几下杨错的肩上。 别小瞧这几拍,里面蕴含着巨大的深意。 杨错离开了兴庆宫,一边向府邸走去,一边喟叹,这倒霉催的,怎么就被逼着娶县主呢?这还带强买强卖的啊? 大唐的公主著名的很多,其中最有名的要数盛唐时期的太平公主。给人的印象,大唐公主都不甘寂寞,热衷于政务。有的公主更是脑子秀逗了,竟然还想造反。 简直就是智障啊! 和政县主,杨错也曾经见过她。但是两人接触次数不多,彼此还不了解。况且杨错对中唐时期的公主都不了解,只知道好像有个公主嫁到了回纥。 更何况自己当初因为安思霖的缘故,也没好好的同和政县主说过一句话。现在想起来就两个字,离谱! 任何朝代的驸马都不好当啊,意味着仕途将要受到很大的阻碍。 走出宫门,杨错长长的叹了口气。 “姓杨的,你给我站住!” 一声娇斥从身后传来,杨错有些愕然的转身,只见一个小姑娘正提着裙摆飞奔而来,身边还跟着不少宫女侍卫。 这小姑娘是谁啊?是在叫我吗? 杨错左右瞅了瞅也没发现有别人。 小姑娘气喘吁吁的来到了杨错的面前,指着杨错,刁蛮的问道:“你就是左龙武军郞将杨错,杨存毅?” 杨错点头道:“我是杨错,字存毅。” 小姑娘掐腰喝道:“放肆,见了本县主还不见礼!” 其实杨错早就猜出来了,从宫里跑出来的小姑娘,还带着一群宫女侍卫,除了皇亲国戚哪还有别人?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追到了兴庆宫,看样子是冲着他来的。 杨错抱起了双手,漫不经心道:“有本事你去告我啊?” 小姑娘听了不禁愣住了,她可是县主啊,太子的女儿!还从没见有人敢这么对他无礼呢。 杨错则显得气定神闲道:“你不是县主嘛,去找你父王找你母妃告我去啊,去哭鼻子啊!” 小姑娘有些吃惊,竟然还有人不怕她去找父王告状? 杨错当然不怕,当然不是因为真的不害怕,而是因为小丫头片子也来掺和,简直太离谱。相信皇帝或者太子也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把一个郞将杀头,他现在可不是一介草民。 “果然桀骜不驯,本县主一定要给和政姐姐出气!哼!和政姐姐那么高贵美丽,那么知书达理,皇帝要将姐姐下嫁给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竟然还敢拒绝!”小姑娘越说越生气,指着杨错一脸的不忿。 原来是为了和政县主打抱不平?和政县主的妹妹,杨错好奇的问道:“你是哪位县主?你和她很熟吗?” 小姑娘掐腰道:“本县主永和县主,和政是我姐姐,当然熟了!” 永和?永和豆浆的永和吗! 第53章 长袖善舞 古代帝王子女很多,甚至有的帝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亲孙子孙女,何况是杨错这样的外人。 李亨也不例外。 据说李亨有二十多个儿女,最出名的只有广平郡王、未来的代宗皇帝李俶,以及建宁郡王李倓。 也不怪杨错,误把永和县主理解成永和豆浆。 见杨错忽然摇了摇头,永和县主一脸狐疑的问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杨错微微耸肩道:“没什么意思,没什么事我走了!” 果断转身离开。 “你给我站住!”永和娇斥道。 “请问县主还有什么事?”杨错漫不经心的问。 永和顿时生气了:“今天本县主要好好的教训你,给和政姐姐出口恶气。”小手一挥,让自己身后的侍卫上去揍杨错。 身后的侍卫们迟疑不动,什么?上去揍他?没搞错吧。 杨错起初也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你们想好了,我可是左龙武军郞将,又是和政县主的郡马,你们真的要揍我?” 侍卫们当然不敢。且不说打不打得过,真要动手也不能在宫门外呀。 况且,说到底他们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哥几个却要跟着受累。 划不来呀。 看自己手下都不动,永和县主急了:“你们快点,快去揍他!” 始终没有一个侍卫上前。 杨错摆了摆手道:“那就对不住,我先告辞啦。” 脚底抹油,飞快的溜走。 把永和县主给气的呀,一张小脸红彤彤的。转身踢了侍卫和宫女几脚,然后直奔东宫去了。 东宫的内院里,和政县主手拿《诗经》,细品文章里的味道。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扭头看去。 永和县主气呼呼的走了进来,委屈巴巴道:“和政姐姐,我被欺负了!” 和政听了,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咱们的永和长得这么可爱,谁敢欺负你呀。” 永和的生母是韦氏,而和政的生母早早的去世,一直待在韦氏身边。因此两姐妹感情很好。姐姐得了什么赏赐,总要给妹妹也争一份。 “还有谁?还不是那个姓杨的。”永和气呼呼道。 “姓杨的?”和政县主都愣住了。 永和见和政姐姐没听明白,气呼呼地提醒道:“就是杨错啊。” 和政怎么也没想到是杨错,因为他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怎么看都扯不上什么关系。 所以她更疑惑了,杨错怎么可能欺负永和? “你遇见他了?你在哪里遇见的他?”和政县主连忙问道。 “我去找他算账去了!哼,皇爷爷将姐姐下嫁给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竟然敢开口拒绝,真是气死我了!我非得替姐姐好好教训他不可,所以我就带着宫女侍卫去找他算账,多亏我去的及时,正巧把他给截住了!” 永和县主越说越得意,她却没注意到和政姐姐的脸色越来越无语。 等妹妹说完,和政有些头疼的抚额道:“永和,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永和脸上得意的表情的消失了,有些委屈道:“我让侍卫们上去揍杨错,这些废物竟然不敢!” 和政无奈的摇头,摸了摸永和的头顶,一脸宠溺:“妹妹,你还小,大人的事非常的复杂,你还是不要插手的为好。” 永和小嘴撅起很高,不满道:“姐姐,你别替杨错说话。下次让我遇到他,一定让他没好果子吃。” 和政笑了,无奈的摇头。 这时,宫女禀报,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来了。 和政怕永和去找杨错的事被他们知道,便赶紧让永和到她屋里歇会儿。 永和不了解和政的心思,只是乖乖的听话。 她刚进屋,两位郡王就来了。 “永和呢?”李俶环顾四周,不见那个丫头的影子。 “出了什么事?”杨错明知故问。 “这丫头带人跑到兴庆宫门口截住杨错,还让自己带去的侍卫打他。” “什么?这丫头干嘛去惹杨错?” 李倓解释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婚事呗,那丫头听说杨错居然敢拒婚,就带着人去找他。一直找到兴庆宫,幸亏双方没发生冲突。” “是谁告诉你们?杨错吗?”和政问道。 “不是。杨错已经回府,是我们安插在兴庆宫里的小太监说的,他们发现了这件事赶紧向我们禀报。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都结束了。”李倓一脸郁闷。 相比于李倓的风风火火,李俶显然心思细腻许多。 他低声提醒道:“这话别大声说,免得被不相干的人听见。” 李倓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点头认错。 和政为缓和气氛,笑道:“永和不在我这儿,估计是她也知道自己错了,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吧。等风声过了,自然就回来了。” 李俶和李倓对视一眼,故意不揭穿。 “妹妹,杨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宫里传来消息,皇爷爷差点杀了他,我想他应该变老实了。”李俶安慰道。 “兄长请放心,小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复。如果他一直沉默不语,我反而觉得他有些冷漠。” “妹妹你能这样想,为兄就放心了。” 李俶向李倓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了。 杨错本来不想和永和县主发生冲突,犯不着加深自己和太子之间的误会。但是当时自己惊魂未定,完全属于是脱缰之后的肆意发挥。 越想越后悔,杨错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回到家,杨错发现杨天佑等人都在忙活着,有人在整理艾草,有人在弄牛粪。 “你们这是在干嘛?”杨错好奇地问。 “当然是制作蚊香盘啊!”杨天佑边曝晒艾草,边解释:“大哥给我们用的蚊香盘实在好用,不仅是我们觉得好用,连仆人和丫鬟都觉得好用。所以我们都做一点,送到兵营里去。” “哦,是这样啊。”杨错无精打采的进屋了。 噫,大哥今天是怎么啦? 杨天佑扭头问正在翻艾草的安太清:“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我和你一直在一起采艾草。”安太清一脸懵逼。 杨天佑带着疑惑,继续埋头做事。 而杨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惆怅不已。 一步错,步步错! 今天,他一口气得罪了皇帝、太子、玉真公主、永和县主,甚至是和政县主。 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杨错手托腮,心里那叫一个惆怅啊。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哥。”来人是杨天佑。 “有事么?”杨错扭头看他。 “没事。我只是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来看看你。” “我没事。”杨错应付道。 “大哥,你总是这样。一旦有心事,就会把自己关起来。越想越郁闷,为什么不集思广益呢?” 杨错叹了口气,把今天做的所有“蠢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杨天佑。 杨天佑听了,苦笑道:“估计大哥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谁说不是呢。”杨错后悔道,“我现在是里外都不是人,彻底把自己玩死。” 杨天佑却笑得更浓:“也许,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怎么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杨错问。 杨天佑到杨错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杨错听完,频频点头。 又过了几日,杨错终于有了休沐,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假期。便穿戴整齐,前往玉真公主的道观。 玉真公主似乎并没有因为前几天杨错的“胡闹”而生气,依旧盛情款待他。 酒过三巡,杨错致歉:“晚辈闲云野鹤、自由自在惯了,偶然离开长安,这心里就像是出笼的金丝雀儿,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辜负了公主的一片期望。” 玉真公主笑了:“本宫也知道你不适应这种明争暗斗,所以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并不介怀,反而为你感到悲伤。里外不是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是啊,晚辈……”杨错轻叹一口气。 玉真公主双掌一击,一个道姑走了进来。 杨错定睛一看,这不是前段时间自己救的道姑,法名慧玦。 玉真公主介绍道:“这位道姑一直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一心想报恩。既然你遇到了麻烦,她乐意助你一臂之力。” 杨错慌忙起身,叉手道谢。 慧玦笑道:“不用谢。我也是听说了你的遭遇,对你很同情。你对我算是有救命之恩,今日就当是报恩。” “多谢仙姑。”杨错又叉手谢恩。 原来慧玦也不是简单的道姑,她和李亨的良娣张氏是同族,都是官家小姐。平日里都有往来,只是因为低调,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玉真公主也是借着慧玦,保持和张氏的有限联系。 佩服玉真公主的长袖善舞之余,杨错心底里也有些明白了。 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必须学玉真公主,不在一个地方下注,而是多面下注。 东宫里,慧玦像往常一样去见张氏。 一般在这个时间段,太子都不会在东宫。 和玉真公主一样,张氏也需要多线下注才能永保富贵。 第54章 议亲 张氏热情地招呼故友:“这是两淮节度使献给殿下的扬州厨子做的糕点,味道甜而不腻,听说姐姐来,特地吩咐厨房现做的,尝一口。” 慧玦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还是伸手拿起一块桂花形状的糕点,用袖子遮住吃下。 十分的配合。 很喜欢在故友面前炫耀的张氏,微微一笑。 “味道相当的不错,看来妹妹在东宫日子过得滋润。” “这也得多亏姐姐暗中相助,让玉真公主助我来到东宫,否则也不会有今天。”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值一提。” “姐姐心慈,但做妹妹却始终铭记在心。” 慧玦心领神会的点头。 不过,她没有打算继续寒暄下去。 “听说东宫最近不太平。”慧玦笑道。 “是啊。姐姐消息灵通,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张氏忽然话锋一转,试探性的问道:“倒是令我好奇的是,玉真公主似乎并不生气。” “公主自有考量。” “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 “妹妹,你听说过‘玉’吗?” “玉不琢不成器。” “正是。杨错是一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绝对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公主这么笃定?” 慧玦微笑的点头。 张氏明白了。慧玦来的目的其实是想请她从中斡旋,让太子能够原谅杨错的冒失。 “实不相瞒殿下嘴上不说,心里着实不痛快。那个杨错也太不识好歹,居然当着他的面说那些话。”张氏表面上是在说太子,其实是在摆难处,要好处。 慧玦自然明白:“公主有意量产‘蚊香盘’,但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杨错又要需要练兵,可否请你的弟弟张青劳累一点,去协助公主的儿子。当然事情不能白干,四成如何?” “四成?好!”张氏同意了。 有了张氏的“枕头风”,一切似乎都好说了。 杨错得知这个消息,也非常的高兴。毕竟能修复与东宫的关系是好事,只是又是反复横跳的失败。 “我怎么搞的,完全不着调啊。”杨错自言自语道。 这些话被杨天佑听见,他笑道:“大哥心里难受,觉得自己下了步臭棋?” “可不是嘛。多亏你提醒我,我去找玉真公主,否则这事儿麻烦了。” 杨错心疼啊。 前面因为自己的反复横跳,阵营点数被耗光好几次。这次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里外不是人。 简直了!只差把“惨”字写在脸上。 杨天佑却显得很乐观:“成功总是有无数失败累积而成,大哥也是如此。相信大哥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下一回……”杨错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问题很多,只怕会旧病复发。” “那就想一想今天吧。” 杨错噗嗤一笑。 有了张氏从中斡旋,杨错终于再次登上东宫的台阶。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浓重,李俶和李倓在门口迎接他。 到了大殿,又一起用餐。 席上,太子正式提起亲事。 这么快?杨错心里都没有准备。 “怎么?你觉得不行!”李亨的口气明显有些不高兴。 杨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及时圆场:“不是。只是想到成亲,我这心里就特别的紧张。” 坐对面的李俶和李倓对视一眼,心里有数。 李亨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然之理也。何况和政和你都老大不小,是时候该谈论婚事了。” “是,全凭殿下做主。” “殿下?” “额……”杨错立刻端正的跪坐在地,“岳父。” 李亨满意的点头。 爱妃劝的对,杨错虽然有些胡闹,但实际上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他掌握的五千精锐更是太子有力的保障,并且看皇帝的意思是要重用杨错。 想到这里,李亨心里的那点不痛快烟消云散。 李俶也很高兴,因为他意味着拥有一支可以用的兵马。将来对抗张氏,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助力。 天宝十三载十月,玄宗皇帝正式下诏,为杨错、和政县主赐婚。 并且由亲信高力士亲自到东宫和杨府宣旨,以示郑重。 “敕曰:肃邕禀德,邦化所崇,汤沐疏封,古训斯在。太子第三女,践修阃则,素承阿保之严;砥砺嫔仪,率由图史之范。砥砺嫔仪,率由图史之范。璁珩既佩,柔愿无违,蕙问充昭,常华自著。肇施彩级,将具礼於辎軿;载锡粉田,俾申荣於井赋。可封和政郡主,食实封百户。” 高力士念完《封和政郡主制》,再拿出赐婚诏书。 杨错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爵位子爵,并且被晋升为左龙武军中郎将,得到了自己的业田。 皇帝诏书既到,就得准备婚礼的各项事宜。 大唐婚礼,是讲究三书六礼。三书是指聘书、礼书和迎书。六礼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第一个要进行的礼法是纳采,就是男方要请媒人,带着具有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前往女方提亲。 这就让杨错犯难了,自己亲族单薄,又和杨贵妃一支族人的关系不好,找谁当这个大媒人呢? “谁合适呢?”杨错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去找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笑道:“我有个非常合适的人,说出来,你可以自己琢磨。” “谁呀?”杨错很好奇。 “高适!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府的掌书。” “哇!”杨错惊得下巴快掉地上了。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诗人,历史上留下《燕歌行》。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到现在念起来,还是那么的壮烈。 但是高适为什么合适呢? 玉真公主看杨错一脸懵逼,只好再点拨他:“高适的确不算什么,但他是哥舒翰的心腹之人,你这样做等于在拉拢哥舒翰。安禄山已经摆明了和朝廷貌合神离,现在能在朝中说上话的就属哥舒翰了。” 杨错恍然大悟,转念一想,为难道:“我和高适又不熟,怕他不同意。” “欸,李白和高适熟啊。” “哦。”杨错这下算是明白了。 果然,有了李白的从中斡旋,高适很爽快的答应了杨错的请求。 高适也很够意思,在答应杨错后,斋戒沐浴,并选定在三天后的大吉日,携带大雁、五色丝、蒲、苇、九子墨等象征吉祥的礼物,前往东宫。 李亨也知道高适的重要性,派自己的两个儿子迎接高适。 宾主进屋。 李亨牵着高适的手,问道:“听说哥舒将军有意进京养病,是也不是?” “正是,不过哥舒将军一直心系朝廷,不会辜负朝廷和太子的期盼。” “嗯,有了这句话,我安心不少。” 纳采是男女双方家长,通过大媒人了解彼此的情况。女方家长了解清楚后,表示同意,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亲事算是初步定下来。 东宫和杨家的婚事,是皇帝下诏促成,自然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六礼第二步是问名,就是在纳采后,男女双方家长初步达成共识。男方会请媒人再携带大雁为礼物,前往女方家里,用庚帖抄写女方的姓名、年月日,再带回男方家里。 两日后,高适又到东宫见李亨,郑重其事的将和政郡主李佩的姓名、出生年月日等书写在庚帖上,随后离开。 到杨府后,高适将庚帖给杨错。 杨错再将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日书写在庚帖上,送到家庙祖宗灵前置放。再请道长前来杨家的家庙来合八字,得到的结果是大吉。 这也是走程序。 因为谁敢反对这么婚事呢? 东宫后院里,和政郡主正在忙着绣鸳鸯枕,为新婚添彩。 从上次府门一别,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杨错,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婚事的原因,为了避免流言蜚语所以没见面。另一方面,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杨错,这大概是特别的心理吧。 永和县主瞅见,嘟囔着嘴:“和政姐姐,你总是这么好说话。要我的话,肯定非要杨错给个说法再议亲事。” “哎哟,我们家的小县主急着嫁人呀?”和政笑道。 “哼!女大当嫁,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正常的是,姐姐居然一点都不反对,连杨错前段时间做的事也不闻不问,仿佛与你无关。” 和政继续绣鸳鸯枕,边绣边问:“他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吗?” “不该去的地方?哪里?” 和政愣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他去了哪些地方。” “嗯……好像只去了左龙武军大营,还有回杨府,再就是去玉真公主的道观。真是岂有此理,他去道观都比来东宫勤快。” “这不就可以了。他前面反对这门婚事,完全是出于想要离开这里,与我无关。” 和政郡主的心里心里淡定的很。 这桩婚事的厉害之处,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唯一有些不满的是事情太仓促,总觉得父王有些迫不及待。 应该是害怕吧,毕竟皇爷爷越来越老,时间不等人啊。 永和却非常的不高兴,眨巴着眼睛:“姐姐,你心里就没有一丁点的不愿意吗?” 和政停了下来,长叹一口气,一脸认真地告诉永和:“妹妹,每个人都有注定的身不由己,你、我、他都一样。关键是日子该怎么过,我想,这是唯一不能被人左右的事情。” 永和还小不懂,只是看姐姐的一脸认真的神情,下意识的点头。 第55章 准备 一转眼,到了九月中旬。 六礼中的第四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叫纳征。 就是常说的下聘礼。 由男方本族的两名青年才俊担任正函使和副函使,携带聘书和礼书及聘礼到女方家送聘礼和聘书。 经过这个程序,婚约算是正式成立。 正函使和副函使不是随便就能决定,必须是有一定的地位和社会声望。 但是因为杨错没有至亲,找不出像样的人出面担任正函使和副函使。 最亲的要数河中房这一支,但是他和杨贵妃关系一般般,对杨国忠更是厌恶至极。 他们都不合适。 可是距离日子越来越近,杨错有些急了。 杨天佑等人对这些又不懂,没法商量。 杨错只好去找玉真公主,请她帮忙。 玉真公主好心提醒道:“如果不选择亲族的人担任正函使或副函使,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杨错皱眉道:“我要去请杨国忠吗?不合适吧。” “就算你去请,杨国忠也未必买账呀。” “那我想不出来了。” “没有吗?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太华公主的驸马杨锜。他是杨贵妃的族弟,和你也属于同族。最重要的是他性格相当不错,应该会帮你。” “他呀?”杨错和杨锜不熟。 “你去请他担任副函使。”玉真公主笑道。 “正使呢?”杨错略微吃惊。 “杨飚。” “他是谁?” “这……就要你自己去打听了。”关键时候,玉真公主半开玩笑的卖了个关子。 杨错虽然感到惊讶,还是选择没问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个可以问的人。 陈舒影! 作为左龙武军的果毅都尉,执掌情报工作。麾下是最精锐的禁卫,长安城里的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 杨错找到了她。 “他呀……”陈舒影沉吟道,“你知道前隋吗?” “当然,前朝二世而亡,大唐以唐代隋,统一天下。” “前隋的皇室和大唐皇室是亲戚,又因为是受禅得来的。所以前隋皇室得到了极大的善待,被封为酅(xi)国公。而杨飚的父亲,正是酅国公。” “啊!” 杨错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关系。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舒影似乎早料到,笑着解释道:“前隋皇室出身也是弘农杨氏,和你们同属一个宗族。” “哦。”杨错一直以为杨坚是攀亲戚,没想到还真是一个族的。 知道了这些,杨错也就开始去请杨飚出面帮忙。 杨飚和杨错年岁相当,也知道和杨错有关的一些事。 当杨错提出来时,杨飚爽快的答应了。 杨错还有意外之喜,杨飚的父亲酅国公杨哲原因担任傧相,也就是婚礼的司仪。 离开了酅国公府,杨错又去请杨锜,同样获得成功。 九月十八日,杨飚和杨锜携带聘书和礼书及聘礼,前往东宫正式下聘。 礼单如下:黑色布帛三匹、浅红色布帛两匹、束帛十匹、璧玉一个、豹皮两张、錦采四十匹、绢一百四十匹、羔羊一口,羊二口,牛犊二頭,酒黍稷稻米麫各四斛。 以上礼品均用精致奢华的马车,敲锣打鼓送到东宫。 这份礼单,无一不是按照一品官员的标准在送礼。 杨错只是左龙武军中郎将,正四品下。居然比照一品的规格送礼,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杨贵妃。 杨错刚开始不同意用这么多礼品,原因之一是自己穷出不起,第二个原因是觉得太招摇了。 结果他把列出的礼单上报给玄宗,被杨贵妃看到,直接否了。 然后她用亲自操刀。 于是,有了这份礼单。 在送去东宫之前,杨错看到了这份礼单。 “这也太奢侈了!”杨错看过之后,不住地皱眉。 “大哥,这可是贵妃娘娘亲自制作的礼单,你可不能拒绝呀。”杨天佑提醒道。 “我知道。但是这么奢华的礼单,将来肯定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杨错作为杨贵妃的族弟,一直非常的低调。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尽量保持和杨家的距离,为的是在未来的巨变能保留下来。 “这不只是你的婚事,也是贵妃的颜面。如果知道大哥婚礼办的差,世人只会说是杨贵妃的兄弟不体面。”杨天佑一针见血。 “体面?为了这两个字!他们迟早栽在这上头。”杨错话虽然这么说,还是点头同意了这份礼单。 婚约既成,接下来就是第五步,请期。就是男方选定吉日,又请大媒人携带大雁前往女方,告知女方吉日。 经过所谓的掐指算命,最终把婚期定在十月六日。 之所以定在十月,还是因为再往后,天气寒冷,举行婚礼太遭罪。 时间很仓促,杨天佑和安太清带人开始忙里忙外张罗。 东宫里,张氏款款走了进来,看着光彩照人的和政郡主,夸赞道:“嗯,和政真漂亮啊,真是便宜杨错那小子了。” 和政郡主修长窈窕,贵气之中还带着几分烂漫。因为大婚的临近,脸上闪耀着娇羞而又幸福的光晕,看起来更是美艳动人。 “母妃夸奖了。”和政郡主脸上飘过红云,向给张氏行礼。 “该开始布置婚房了,宗正寺来请示,婚房该在哪里布置。” 在哪里布置?和政郡主微微一愣就明白了,是在杨错位于长安的府邸布置婚房还是在他城外的庄园布置。 杨错自从可以自由出入长安城,就一心想在长安城外弄一座庄园,供他研究和酿造美酒。最重要的是失去才会懂得珍惜,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来回折腾。 “中郎将怎么说?”和政郡主问道。 “他呀,滑头的很,说不拘城里的府邸还是庄上都可以。”张氏介绍道,“不过他的部下已经开始张罗,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往杨园搬。” 杨园,是杨错在城外庄园的名字。 “我倒是觉得婚房还是布置在城里的府邸吧,咱们大唐太子的女儿出嫁,怎么能嫁到庄园里去?”张氏建议道。 和政郡主沉吟片刻,抬头道:“母妃,我觉得将婚房布置在庄园挺好,我也很喜欢那里。”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去过杨园,谈不上喜欢。但是作为未来杨家的女主人,肯定是要坐镇杨家最核心的产业。自从杨错搬到杨园里去住之后,就再也没有搬回来过,可见杨错对于杨园的看重。 未来,肯定也是杨错长期待的地方。 既然是这样,理应把婚房布置在杨园。 张氏尊重和政郡主的选择,便把这件事回报给了李亨。 太子竟然决定将婚房定在杨园,这倒是让杨错感到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会定在长安的府邸里呢。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能开始在杨园张罗。 其实杨园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修缮完成,但是主体已经完工。举行一场婚礼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唯一的问题是…… 杨贵妃居然说动了玄宗皇帝,把梨园的舞乐全部搬到了杨园。 这种奢侈至极,彰显开元盛世的景象。在杨错看来,不过是上层的自我麻痹,距离一场暴风雨不远。 大唐的婚礼的吉时是定在黄昏。 但是,天还没亮的时候,整个杨园就变得喧闹了起来。 一个个大嗓门嚷嚷了起来,李白、杨天佑、安太清乃至于还小的高崇文都是武力值相当高的猛将。那吵起来,一个赛一个的声音大。 最搞笑的是看到他们几个像个大马猴一样跳了进来,杨错差点没笑岔气。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竟然抹粉! 尤其是诗仙太白,心目中的超级偶像,居然也这样,让人笑死。 “你们就没照照镜子吗?”杨错大笑道。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李白似笑非笑道:“等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杨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见到玉真公主带着几个涂脂抹粉的婆子走了进来。 杨错有些惊悚问道:“公主,你……你要干什么?” 玉真公主笑道:“今天可是你大喜日子,当然要好好打扮,要喜庆!” 看到李白等人那涂脂抹粉的样子,杨错连忙干笑道:“我就不用了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跟来的婆子笑道:“哎呦,中郎将虽然一表人才,但是也得打扮打扮啊,中郎将请放心,让我们给您打扮打扮,保准让中郎将成为全长安最英俊的新郎!” 这话一出,杨错心里就更害怕了。 “来,先伺候你们中郎将换上喜服!”玉真公主大手一挥,身后的丫鬟上前。 看到丫鬟们捧来的喜服,杨错再次傻眼了:“红色的啊?” 玉真公主失笑道:“这话说的,男穿红,女穿绿,全天下谁成婚不是这样啊?” 男穿红?女穿绿? 杨错突然觉得穿红,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过没多久,苏程穿着一身红装走了出来。 玉真公主和旁边的婆子忍不住赞道:“好一个俊俏的新郎官儿啊!” 其他人也交口称赞。 这让杨错心里生出几分得意,赶紧走到镜子面前照了照,却发现还真不错! 但这几分得意没持续多久,就被婆子们按在凳子上。 抹粉? 算了,忍了! 抹胭脂? 杨错一脸惊悚:“胭脂就免了吧?” 玉真公主把脸一沉:“怎么能免了?抹上胭脂才喜庆!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好,今天我说了算!” 杨错只能认命了。 第56章 迎亲 正午时分。 杨错穿着喜服,抬头挺胸、双眼平视前方,从家庙门口缓步进入家庙。 杨家的家庙随着贵妃的飞黄腾达迁到了长安城外,杨锜的庄园。 面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祖宗灵位,杨错焚香叩拜,“列祖列宗在上,今有不肖后辈杨氏、名错,娶唐太子之女、和政郡主李氏佩为妻,谨以此事敬告列祖列宗。” 说完,再拜了拜。 站起身来,转身缓步离开家庙。 来到了客厅。 玉真公主在杨错穿越到长安的短短时间里一直对他非常的照顾,因此作为长辈,坐在了主位上。 李白作为结拜大哥,陪坐。 杨错恭敬的跪下,跪在蒲团上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玉真公主一脸欣慰:“你能够娶到和政郡主,会是你一辈子的福气。希望你能够珍惜彼此。”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两块玉佩,递给身边侍立的张倜。 张倜转给杨错。 “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但我一直没有成亲。现在我把它抓赠给你,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心意。”玉真公主颇有感触的看了眼玉佩,心绪沉重。 杨错身躯一颤,郑重的接过,捧在手心,谢道:“晚辈一定牢记公主的教诲,感激不尽。”心情一时很激动,泪水滚落下来。 脸上的红妆差点花了。 在一旁的婆子眼疾手快,赶紧用东西擦掉杨错脸上的泪痕,补上红妆。 李白也非常的感慨,笑道:“义弟,你能够成亲,愚兄感到非常的高兴。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就把这个玉笛送给你。”拿出一支玉笛,递给杨错。 杨错把玉佩收起,再接过玉笛,好奇的打量着。 玉真公主瞅见,皱眉道:“这是……让皇帝的玉笛。” 让皇帝,玄宗和玉真公主的大哥李宪。因为大义让出皇位,被玄宗隆恩对待。李宪死后,被玄宗谥号“让皇帝”。 这个“玉笛”更是很有来历。 据说,杨贵妃是因为碰了这根玉笛所以被贬出皇宫,后来被接回来。 玉真公主不明白,李白怎么会有这个玉笛。 李白解释道:“玉笛是已故的汝阳郡王给我的,他说,玉笛的寓意美好,希望我将来送给有缘人。” “有缘人吗?”玉真公主轻叹一声,不忍再说什么。 杨错仿佛明白了,赶紧把玉笛收了起来,别让他们睹物思人。 拜礼完毕,杨错起身,在李白和傧相杨哲的陪同下,走出了屋子。 骑上大红色的宝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太子府东宫而去。 从庄园往长安城的路上就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 “大家快看呀,来了!新郎来了!” 见到端坐在马上的杨错,围观的人群都沸腾了。 听着周围的恭贺声,起哄声,杨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今天这个鬼样子真的是羞于见人! 感觉自己像个大马猴,红彤彤的。 然而,围观的人却都大呼叫好。 “好俊俏的新郎!” “真的好英俊!” 如果自己不是受制,杨错很想问一问围观的百姓,你们是怎么透过这厚厚的脂粉发现我的帅气? 是火眼金睛吗? 李白和杨哲一左一右陪在杨错身边,他们明显比杨错淡定的多。除了因为见惯了大世面,还因为性格使然。 特别是李白,非常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入了长安城。 长安城里,万人空巷。 朱雀大街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甚至还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挥舞着绣帕娇声喝彩,一口一个“小帅哥”的调戏杨错。 看到这群来自平康坊的莺莺燕燕,杨错脸都黑了。 因为她们纯粹是起哄。 好在杨错脸上的粉够厚,根本看不出来。 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了东宫的大门口。 东宫门前,一众皇亲国戚都在那里。 杨错翻身下马,向他们叉手行礼。 李俶笑道:“过了今天,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不过,那你今天想要迎娶和政,可没那么容易,且作首诗来听听,若是作的好就开门。” 这叫催妆诗。 新郎来接新娘的时候都会被拦门要求作诗,无非就是夸一夸新娘美貌,表示一下迫不及待想要迎娶的心态之类的。 如果新郎吟不出来,其他人可以代替。 我有李白,我怕谁! 杨错扭头看向李白,本来准备看好戏的李白愣了一下,接着笑道:“你呀!”随即吟了一首诗。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众人沉默了片刻,随即轰然叫好! 不愧是李白,果然才华横溢。 李俶微微一笑,道:“我是甘拜下风,请进吧。” 他和李倓连忙让了开来,其他人也很有眼色的也连忙跟着让了开来。 杨错在李白和杨哲的陪同下,信步走进东宫的大门。 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来。 “中郎将已经进了门。”小太监高声叫道。 “吉时快到了。” “也该来了!” 东宫的和政寝殿顿时沸腾了。 和政郡主倒是显得非常的镇定,她端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的婚姻充满了曲折,本来定好的婚事,却因为男方的猝然离世而被迫终止。后来皇帝又想把她下嫁给玉真公主的次子张倜,又被玉真公主婉拒。 这次,娶她的人却是杨家人,还是安禄山的前女婿,总是让人不免遗憾。 但和政不是自怨自艾的人,相反她很懂得什么叫“天意”。 为了李家,为了父亲和兄长,她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回报父亲和兄长对她的疼惜与爱。 旁边的永和县主连声询问:“诗呢,姐夫作的诗呢?” “中郎将没做诗,是李白代为作的。” “李白?快说呀。” 不说闺中的千金小姐还有公主们,就连命妇们都安静了下来,对李白的大作,谁不期待呢? 小太监扬声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场面安静了片刻,气氛顿时又变得热烈起来。 “好美的诗啊!” 不愧是李白! 和政郡主依旧淡定,安静的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这时,婆子进来:“郡主,太子和良娣请郡主出门,新郎快到了。” 和政郡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整个屋子最安静的所在。 韦氏注意到和政郡主的目光,缓缓地起身。 所有人安静的等着。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给和政郡主盖上红盖头。 韦氏来到和政郡主身后,从丫鬟捧着的盘子里拿起红盖头,道:“丫头,我祝你一生平安喜乐。” 和政郡主想要流泪,泪水到了眼角,用手赶紧擦了。 韦氏为和政郡主盖上了红盖头,然后把绣着鸳鸯的团扇递给她。 和政郡主拿过来,随即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世俗的繁华与自己无关,韦氏没有跟去,只朝着和政郡主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手。 李亨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女儿出来,李亨颇为感慨道:“吾儿到了杨家,好生对待丈夫,千万不要任情任性。” “女儿明白。”和政屈身行礼。 “出去吧,大伙儿等急了。”李亨强颜欢笑。 “女儿此去,一定会好好遵照父亲的话。绝对不会让父亲的计划出现问题,请父亲放心。” “好。” 在李亨的陪伴下,和政郡主走出了内院,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杨错走了出来。 李亨目视杨错,感慨道:“和政诞于开元十八年,她母亲生她没多久就去世了。而我也……一言难尽,只希望你能够你们能伉俪情深,百年好合!” 虽然知道和政郡主大婚之后仍然住在长安,随时都能见到,但是张氏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 这是一种精明的配合。 但在这个场合,又十分的恰当。 杨错心绪本来很乱,但此刻他认真道:“殿下放心,臣与郡主情投意合,一定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李亨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吉时已到!” 众人一行出了东宫,和政郡主登上帷幔装饰的车。 杨错翻身上马绕车三圈,带领迎亲队伍离开,朝着杨家进发。 一路上有左龙武军在前开道,旌旗招展,婚车后还带着东宫各式回礼,按照一定礼仪规范,有先有后的抬着前往杨府。 所有礼品差不多都是吉祥为主,不用算太值钱的东西。 浩浩荡荡的队伍引得百姓们争相观看,热议不止。 一般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三十六抬嫁妆,四十八抬嫁妆,六十四抬嫁妆等,若是能有一百零八抬嫁妆,那就已经引起极大的轰动了。 而现在,他们已经数晕了,已经数不清了,却还没有数完,不止没有数完,甚至还看不到送嫁队伍的末尾! 果然,杨家的威势不同凡响。 等到杨园时,正好是太阳快要下山时。 杨错先下马,站在毡席上迎候。 和政郡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的下车,双脚踩在毡席上。 两人恭敬的一前一后,站在毡席上。 只听里面一个接一个的传来“迎亲”,两人才开始往里走。 杨错、和政郡主一手牵着牵巾的一侧,和政郡主右手持团扇遮面,身后还有男童女童相随。 第57章 成亲 到了礼堂,杨错、和政郡主面朝着大红的“囍”字站立着。 原本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只听傧相杨哲高声吟唱:“大礼虽简,鸿仪则容;天尊地卑,君庄臣恭。男女联姻,鸾凤从龙;元序斯立,家邦乃隆。新人双双恭拜天地。” “跪!” 杨错、和政郡主同时跪在蒲团上,朝着“囍”字三叩首。 “起。” 两人起身。 “跪谢天恩。” 两人走到右侧高力士的面前,双双跪下。 高力士展开诏书,当众念道:“制曰:和政郡主,太子三女也。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徽柔之质,柔明毓德,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今郡主已过舞象之年,适婚嫁之时。今闻左龙武军中郎将杨错,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与郡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天作之合,兹将和政郡主下降杨错,一切礼仪比照公主之礼办理。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谢皇恩。”新人再次三叩首。 “起。”杨哲高声道。 一对新人起身。 “谢媒人。” 新人来到高适的面前。 高适此时已是五十岁的中年人,文质彬彬。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新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拜。” 新人向高适行礼,杨错行叉手礼,和政郡主行万福礼。 高适还礼。 “夫妻交拜。” 新人回到刚才居中的位置,面对面。 “拜。” 和政郡主先行跪地叩拜,然后起身;杨错再跪地叩拜,然后起身;和政郡主再拜。 如此交替进行四次。 “礼成。” 杨错、和政郡主一人牵着绣球的一边走上了铺满红绸的路…… 跨过马鞍,走进婚房。 两人坐在象牙床上,丫鬟上前把两人衣襟的一角系在一起,打了个蝴蝶结。 丫鬟退下后,喜婆走了过来。 她拿着大红纸张,高声念了起来:“撒帐东,光生满幄绣芙蓉。仙姿未许分明见,知在巫山第几峰。撒帐西,香风匝地瑞云低。夭桃飞岸夹红雨,始信桃园路不迷。” 这是《撒帐歌》! 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把花生、黄豆、稻谷、松子、瓜子等混在一起抓起来,撒在一对新人身后的床上。 转眼间,婚床上铺满了五色果等吉祥物。 喜婆念完,识趣的退下。 侍女捧着红色漆盘走了上来,漆盘里放着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是挑红盖头用的。 “等一下。”杨错叫道。 整个新房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洞房之夜啊! 竟然还有新郎不急的? 这真是头一次听说。 本来有些紧张的和政郡主心头一紧,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先打盆水来给我洗脸,婆子们给我画的这妆太丑,可别把郡主吓着。”杨错扭头吩咐道。 周围的侍女忍俊不禁。 就连红盖头里的和政郡主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还是老样子,关键时刻不着调。 喜婆上前,笑着劝道:“哎呦,这婚礼还没结束呢。再说,中郎将现在看上去多喜庆啊!” “像猴子屁股,还喜庆。” “中郎将再忍一会儿,等我们都走了,你想怎么干都行。” 满屋哄笑。 杨错的脸一下红了,赶紧闭上了嘴。拿过玉如意,挑起红盖头。 和政郡主露出了娇美的容颜。 她微微抬头瞄了杨错一眼,随即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嘟着嘴强忍住。 “很丑吧?我就说该洗掉!”杨错无奈道。 “不,不,我觉得很好看呢。”和政郡主脸上显出甜美的笑容。 “很好看?那你为什么笑?” “就是觉得很喜庆嘛!”和政郡主调皮地笑了。 杨错明白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喜婆瞄了瞄杨错,又瞅了瞅和政郡主,然后笑道:“恕老婆子多嘴,接下来就该是合卺礼了,喝了合卺酒,相守到永久,喝了合卺酒,就是洞房花烛夜!” 和政郡主和杨错听到这话,明白喜婆话里的意思,都害羞的低下了头。 有侍女端来了红色盘子,盘子上放着用红绳连成一体的卺。 卺是一种匏瓜,俗称苦葫芦。一端用红绳子连着,象征由婚礼把俩人连成一体,故先分而为二,后合二为一。 合卺是将一只卺从中间破为两半,各盛酒于其间,新娘新郎各饮一卺。 和政郡主和杨错各执一卺,侍女端起酒壶来在卺中各倒了大约一口酒的样子。 两人互相凝望了一眼,缓缓地饮下了合卺酒。 喜婆将两只卺用红绳绑在了一起,意味着合二为一,然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了下去。 不止喜婆退了下去,连房间里的丫鬟侍女也大多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和政郡主的几个贴身侍女。 “快,去打水来我洗把脸!” 和政郡主的侍女翠画端着一盆清水进来,到了杨错面前。 杨错用水捧脸,转眼间,一盆清水都染红了。 好家伙,这是用了一盒胭脂吧? 杨错接过另一个侍女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啊!清爽!”洗过脸的杨错,直呼清爽。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就算不洗脸,也很好看。” 杨错扭脸看和政,自嘲道:“肯定好看,谁不喜欢看到一只醉酒猴子在路上走。” “那也是挺吸引人的。”和政郡主话没说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杨错也跟着笑了几声,又问道:“夫人,你洗不洗脸?” 听到杨错称呼她“夫人”,和政郡主心里忽然感觉到有些甜蜜。 在皇室礼仪森严。打个比方,和政郡主婚后,杨错都只能称呼她“郡主”,而且就算是房事,也要事先申请。 “我?”和政郡主指了指自己,“也要洗吗?” 杨错点了点头。 和政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吩咐侍女端来清水。 她起身来到洗脸架,在侍女的伺候下洗了洗脸。 褪去浓妆,和政郡主露出了更加清丽的容颜。 让杨错不禁想起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忽然杨错想起一件事,当年自己和安思霖成亲的时候,又是什么场景呢? 又不禁联想起那一天,安庆绪怂恿安思霖杀他。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会是今天这番场景。 翠画看时机差不多,示意剩下来的侍女和她一起离开了婚房。 偌大的新房,只剩下他们。 和政郡主回头,瞅见杨错在发呆,淡淡一笑,问道:“郎君在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杨错不敢说实话。 在一个女人面前想另一个女人,再大度的人也会介意。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该老老实实的认命。否则只会毁了自己,也害了她。 和政郡主却笑道:“我猜,你在想安思霖。” 杨错闻言一怔。 “我猜对了?” 杨错眼神暗淡下来。 和政郡主笑着朝他走了过来,柔声道:“你我都是奉陛下之命成的婚,原本我应该对这些事视而不见,但请允许我说一句。” “请说。” “我不喜欢!” 杨错起初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和政也笑了。 同样的夜里,安思霖随意的披了件外套,站在被月光映上炫目的白光的庭院,抬头望着圆月,若有所思。 北方的天气总是比南方先凉的早,不过是十月已经有些寒意。 “妹妹,这么晚还不睡?”安庆绪心里记挂着小妹,怕她因杨错成亲的事而伤心过度。 来了之后,更加确定自己内心的担忧,妹妹还是不能忘记他。 听到二哥关切的声音,安思霖扭脸看向他,笑道:“这么好的月色,不欣赏实在是可惜。” 安庆绪苦笑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以说出来。打骂都可以,千万别憋着。” “我没有不痛快。”安思霖脸色一凛,“因为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因为我们之间存在天然的鸿沟,那就是父亲的大业。” 安庆绪皱眉:“杨错揭穿了父亲的想法,也让父亲确定了朝廷的心态。加紧练兵和储粮,准备奋起一搏。”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安思霖反问。 “怎么?妹妹因为那小子心软了?” “不是。”安思霖摇头,“我只是觉得大唐承平百年,内外都思太平。如果真的想要谋反,成功几率不大。” “没试过怎么知道呢!李家的天下也是打出来的,李家可以夺取天下,我安家一样也可以。” “是吗?”安思霖一脸的不相信。 “妹妹到底在怀疑什么?” “盲目的乐观,就是我最大的怀疑。” 安庆绪愣住了。 他没想到妹妹会从这个角度说话,那是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角度。 次日,安禄山召集子女和部下到大厅议事。 安禄山含威带怒地审视着众人,沉声道:“皇帝即将派辅趚琳前来宣抚,人已经出发了。” 众将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都知道皇帝在这个时候派使者过来,分明是在试探东平郡王。 安庆绪道:“父亲,辅趚琳这个人非常的贪婪,只需要给他金银珠宝,他就会替我们说话了。” “我当然知道他非常的贪婪,问题是皇帝也知道。”安禄山的话,把安庆绪吓得不敢说话。 这时,谋士严庄出列道:“这也不是坏事。我们正好可以借辅趚琳的口,打听一下朝廷的动向。” 安禄山点了点头。 第58章 回娘家 杨园正堂,和政郡主端坐在主位,目视厅堂外面肃立的丫鬟和仆人们。 现场一片安静。 主母没发话,谁也不敢吭声。 杨错早已起床了,但是见到和政郡主在分派差事,不敢擅入,躲在窗外偷听。 只听和政郡主沉声道:“杨园以前没有女主人,男主人又很忙,所以你们都非常的懒散。但从即日起,这种状态不许存在。也别在我面前说‘以前不是这样的’的话,只能依着我行。错我一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都要被处置。” 说罢,她吩咐翠画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叫进来看一眼。 她在看过后,再根据她们的情况布置任务,布置的井井有条。 都知道和政郡主是太子的女儿,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连平常最调皮的高崇文,也老老实实的听着。 杨错听了,也觉得很满意,总算不用这么乱了。便离开了这里,去了书房看书。 过了一会儿,翠画进来:“郡马,郡主让我来请你用早餐。” “好,我这就来。”杨错放下了书。 随翠画来到客厅,只见精致的菜肴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而和政郡主站在桌旁并没有坐下。 她看到杨错进来,笑着迎了上来:“郎君,饿了吗?” “还好。”杨错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快坐下,饿坏了!”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随后坐下。 杨错笑道:“等吃完饭,我带夫人去杨园逛一逛,保证让你眼界大开。” “哦?我早听说你在杨园‘捣鬼’,正想一睹为快呢。”和政郡主拿起一碗粥,用勺子小小的喝了一口。 “捣鬼?夫人,你这话也太难听了。我可是为了大家的便利费尽苦心。” “眼见为实,等我看了之后就知道了。” “好。” 用过早餐,杨错便携和政郡主逛杨园。 杨园依山而建,以前是一个武则天麾下大臣的园子,武则天驾崩后,那个大臣也被清理。园子荒废了很多年,被杨错发现,以很低的价格买回来,然后修缮。 首先到的是稻香村。 和政郡主踏进这个院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黄澄澄的一片,是即将收割的水稻。 “难怪取名叫‘稻香村’!果然大有来历。”和政郡主说着,用手触摸水稻,闻到一股田间的气息。 “这是占城稻,就是林邑国王子献上的稻谷。但是皇帝所托非人,引进的效果并不理想。我觉得非常可惜,所以专门要了谷种,自己私下栽培。” “哦?为什么要私下栽培?而不是大面积种植?” “稻种需要细心培育,让它适应这里的环境。这就像《晏子春秋·内篇杂下》里面所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和政郡主认同的点头。 离开了稻香村,又来到酱香园。 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 和政郡主稍微吸了一口,眉头微皱,比上次还香很多。 在这里负责的杨天佑看到他们进来,急忙上前相迎:“大哥,郡主,万福金安。” 和政郡主笑道:“我是你大哥的妻子,你称呼我为‘嫂子’即可,不必称呼我为郡主。” “是。”杨天佑应下。 “你们是在研究酒吗?”和政郡主问时,扭头看向杨错。 杨错点头道:“是,也不是。这里虽然都是研究酒,但是以养生为主。我本人并不爱喝酒,不过是玉真公主的要求,不好拒绝罢了。” “你酒的配方从哪里来的?”和政郡主又问。 杨错从袖子里拿出那本《酒谱》,递给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翻开,发现里面全是各类酒的配方。随便看了眼,竟然还有壮!阳!酒! “真是乱七八糟。”和政郡主俏脸一红,把酒谱扔还给杨错。 杨错淡淡一笑,道:“咱们到下一个院子看吧。” “走。”和政郡主转身就走。 杨错朝杨天佑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走了。 两人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往西走,来到了沁芳苑。 名字取的很雅,但是和政郡主一进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逃了出来。 “里面是什么味道?”和政郡主一面抚着心口,一面问。 “是蚊香,用来驱蚊的。” “驱蚊?用臭吗?” “臭是因为里面是牛粪,晒干磨成粉末与艾草混在一起,再添加一些香料,就可以做出蚊香圈。不过因为用来晒,所以味道比较重。” “哦。”和政郡主拉着杨错远离沁芳苑。 白瞎了这么雅的名字。 远离了沁芳苑,再来就是杨园最核心的机密。 放着杨错上阵用的定国套,以及那杆霸王凤凰枪。 看着这套铠甲,和政郡主伸手摸了一下,赫然发现非常的干净。 按道理说,一般铠甲放久了都会落下灰尘。 这套铠甲不会。 当然不会,这可是系统给的,花了阵营点数兑换。 杨错当然不会说,只在她身后默默的看着。 “怎么只有这套铠甲和兵器?”和政郡主回头问道,“其他装备呢?” 杨错不会说只这套,笑道:“因为我觉得这套装备很好,多也是没有用的。” 和政郡主点头,也觉得有道理。 这时,翠画进来:“郡主、郡马爷,太子派人前来传话,说希望郡主和郡马爷到东宫一叙。” 和政郡主看了眼杨错,应道:“告诉来人,我们待会儿就到。” “是。”翠画退下。 杨错笑道:“咱们收拾一下,走吧。”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听你的。” 两人回到卧室收拾了一下,精心打扮过后,离开了卧室。 乘坐马车前往东宫。 和政郡主的父亲太子李亨、大哥李俶、二哥李儋、三哥李倓,四弟李仅、二姐萧国县主、妹妹永和县主等人早在正殿等候。 专心等候他们的归来。 “小婿杨错携新妇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杨错和和政郡主同时下跪。 “起来吧。”李亨笑道。 夫妇俩起身。 李亨向张氏使了个眼色,张氏上前拉着和政郡主的手,笑道:“丫头,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一起到后面聊一聊,还有你的姐妹跟着一起来。” “嗯,我也想念母妃和姐妹们。”作为太子之女,和政郡主自然知道张氏的意思。 殿内只剩下李亨父子三人和杨错,这也是杨错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同和政郡主的父兄见面。以前都是客气客气,但是看现在的情形,应该是有了变化。 因为以前都是点头之交,现在却是翁婿关系。 李亨看杨错额头上有细汗,笑道:“贤婿不要紧张,我们现在是翁婿,你就像平常见你父亲一样,见我就行了。” 杨错苦着脸回道:“那我更紧张了!” “为什么?” “我父亲生前对我管教极严,在他面前稍微说错话,就要挨训。” 李亨父子大笑,杨错跟着笑了起来。 “妹夫说话真是幽默风趣。”李俶笑道。 “岂敢,岂敢。” 众人坐定。 李亨故作好奇地问:“你这次成亲,高适好像是你的大媒人。你和高适很熟吗?” “不熟。”杨错如实道,“但李白和高适很熟。” 李亨眉头一皱。 因为李白和永王亲近,李亨有些不痛快。 李俶看到父亲脸色的变化,连忙圆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大诗人,彼此亲近也是正常的。倒是我这样的‘大老粗’,恐怕想搭上话都搭不上。”说罢,笑了起来。 杨错可不敢跟着笑,沉声道:“郡王言重了。高适与李白的关系很单纯,并没有那么亲密。何况两人志不在此,李白更爱诗词,而高适志向在仕途。” 李倓也道:“听说哥舒将军即将回朝养病,不再担任河西陇右节度使。” “不知道呢。”杨错一句话回了李倓的试探。 李俶和李倓对视一眼,心里有数。 李亨问道:“贤婿在左龙武军中郎将任上,自我感觉如何?” 杨错赶紧答道:“小婿得陛下垂青,添居中郎将。只知尽忠尽责,没有想其他的事情。” 这话表面上是在回答,实际上是在提另外一件事。意思是我不会做别的事,请太子放心吧。 李亨笑道:“贤婿能这样想,实在是太好。世人贪慕权位多,往往忘了最重要的是一个‘忠’字。” “谨遵殿下教诲。” “听说这次毡席是杨国忠府上送来的,你们是手足情深啊。” 杨错里一个咯噔,猜出太子是在套他和杨国忠府上的关系。立刻回道:“为了能以最隆重的礼节迎娶和政郡主,也就顾不得两府之间的不和。待事情忙完,会亲自登门拜谢,并奉还毡席。” “应该亲自登门拜谢,这样才是知礼嘛。”李亨笑着夸赞完,眼神示意李俶和李倓两兄弟。 杨错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李俶叹息道:“以前我们东宫和左相府上多有误会,还请妹夫多费心从中斡旋。” 杨错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回答“没问题”。 回答了他们就认为你是骑墙派,就会疏远你。 同时还是在刻意试探,你会不会因为杨国忠这次的大方,而与他和好。 第59章 畅销货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 【一、选择倾向于太子说话,太子好感5。】 【二、选择倾向广平郡王说话,广平郡王好感5。】 杨错没想到这个时候,系统居然出现了。 “你终于活了!”杨错在脑海里告诉系统的客服。 “我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你前面不需要而已。”客服温柔一笑。 “那你怎么现在出来?” “你能直接回答太子吗?” 杨错一时语塞。 好感度很重要! 看到系统相关的解释就明白了,到了三十点好感,关系变成好意;五十点好感,关系是信赖;七十点关系是亲密;一百点就成了知己。 好感越高,信任度越高,好处自然多。 杨错深思熟虑后,选择了第二项。 “当日,我挨了杨国忠的打,多亏广平郡王照顾,否则我身上的伤拖延好久才能够痊愈。”杨错道。 “妹夫,其实这不是我的功劳,是父王对你的关心。”李俶也不笨,立马把话题引到父亲身上。 杨错忙谢道:“多谢岳父关心。” 李亨得意一笑:“不用谢,你能那么快痊愈,挺好的。” 满屋子都笑了起来。 一场试探,悄然化于无形。 从东宫出来,夫妇俩回到了杨园。 次日,两人换了身便装,来到长安街头。 长安城,车水马龙,繁花似锦。 两人根据安太清画的路线图很容易找到了益春堂,药铺门口挤着一堆人。 安太清被杨错安排负责蚊香圈的销售,起初蚊香圈销路不是很好。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蚊香圈,本能的认为是骗人的玩意儿。 但安太清不愧是历史上的名将,特别会变通。 他居然把蚊香圈拿到了药铺,以卖药的名义卖蚊香圈,效果出奇的好。 “不要乱啊,按号来……” “唉,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在药铺门口挤着,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但那个蚊香圈是真的好用,只要点燃了,屋子里一整天都没有蚊子。” “啧啧,哪有你那么用的?都只是在睡觉的时候,点一支稍微熏一下……” 众人议论纷纷,对蚊香圈赞不绝口。 杨错、和政郡主对视一眼,高兴得笑了。 没想到蚊香圈这么受欢迎,这一天得卖出去几百盒吧? 那不得分到几百钱一天? 和政郡主道:“看情形,我们想进去看一眼是不可能啦。” “夫人想进去吗?”杨错问。 和政郡主想看杨错如何办到这件事,故意点了点头。 “好。”杨错转身就走,“夫人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和政郡主扭脸目送杨错离开。 翠画一脸好奇:“郡马爷想干嘛?” “郡马爷?”和政郡主凝视着翠画。 翠画自知失言,下意识的捂了下自己的嘴,一脸抱歉的摇头。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并没有责怪她。 杨错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瞅见一个乞丐歪在地上,背靠着墙,有气无力。 他走了过去,到乞丐面前,从袖子里拿出几个钱,轻轻地放在乞丐脚前的破碗里。 铛的声音,乞丐听到,一下子醒了。 瞅见眼前的公子,乞丐谢道:“多谢公子。” 杨错又拿出十几个铜钱,笑道:“这些钱足够你买新衣服,请你把身上的衣服卖给我。” “我的?”乞丐指了指自己身上破烂到发臭的衣服。 杨错点了点头:“换吗?” “换,换!”乞丐巴不得呢。 把钱给他,杨错接过一堆破烂的衣服,拿着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换上,再走了出来。 这边,和政郡主等了一段时间,心里开始急了。 他干什么去了? 和政郡主看着眼前越排越长的队伍,不明白杨错想干什么。 忽然,翠画大叫:“哪里来的乞丐滚远点。” “翠画。”和政郡主本能的觉得翠画不该这么大声呵斥可怜人,但她扭头一看,却见这个“乞丐”有些眼熟。 乞丐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翠画警惕的盯着他。 和政郡主上下打量着,认出来了:“郎君,你这身衣服是从哪里弄来的?” “啊!郡马爷。”翠画知道自己又说错话,赶紧捂上嘴。 没听到杨错的回应,只听他的抽泣声。 呜呜呜…… “郎君,你怎么啦?”和政郡主上前一步,试图靠近。 “夫人,别过来。”杨错大叫一声。 不止和政郡主被他的话震惊了,周围的人也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来。 杨错伤心道:“我知道自己得了麻风病是好不了,你别靠近。” “麻风病?你搞什么呀。”和政郡主逼近。 “真的别过来。”杨错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 和政郡主连忙追他。 麻风病,在古代属于是不治之症。关键是传染力很强,人人闻风丧胆。 本来买蚊香圈的老百姓一个个吓得东躲西藏。 转眼间,益春堂门前已是门口罗雀。 不明真相的药铺伙计冲了出来,指着乞丐打扮的杨错骂道:“哪里来的王八蛋,敢坏爷的生意。” 和政郡主和杨错本来在追逐,立刻停下脚步,扭头看过去。 翠画跳出来,护主:“整个药铺都是我家公子的,我家公子和夫人打闹在自家门口关你什么事。” 伙计被骂的一脸懵逼,没想到有人居然这么嚣张。 这时,安太清走了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指着乞丐打扮的杨错,向他告状:“掌柜,这个人居然假扮麻风病人,害得买我们蚊香圈的顾客都跑光了。” “啊?”安太清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他跑步下了台阶,向杨错道:“不知道主公和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 伙计傻眼了。 杨错笑道:“没事儿,是我不好。”取下身上披的破旧烂衣随手一扔。 和政郡主愣了一下,问道:“你在干嘛呢?” “你不是想进药铺看一眼吗?”杨错指着空荡荡的药铺。 和政郡主被气笑了:“你呀真是胡闹。” 杨错哈哈大笑。 一旁的安太清和伙计都懵逼了,不知道小两口干嘛呢? 难道是新的打情骂俏的方式? “走吧,咱们进去看一眼。”杨错挽着和政郡主的胳膊,往药铺走。 翠画紧随其后。 安太清和伙计虽然还是不明觉厉,还是紧紧跟上。 进到诊室,只见账房在这里疯狂的打着算盘,药铺伙计忙得脚不点地。 很显然只是外面的受到影响,里面的生意依旧非常的红火。 安太清引着杨错、和政郡主到后堂,边走边道:“自从我们在蚊香圈里加了些增加香味的材料,好卖许多。” “那就好。”杨错满意的点头。 蚊香圈刚开始不是很畅销,安太清经过仔细调查询问,得知是因为点完蚊香圈屋子里有股子味,便想到利用增加香味来吸引受众。 果然,销路起来了。 尤其是受到官宦小姐的青睐,谁都害怕蚊虫,又害怕身上臭臭的。有了这种香香的蚊香圈,一切烦恼都没了。 这都是在没有杨错提点的前提下办到的,不能不说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到了内堂,杨错、和政郡主并肩坐在主位,安太清陪坐,翠画侍立在侧。 安太清汇报道:“这些日子的账目即将做出来,按照约定好的,六成送到玉真公主那里,剩下的入杨园的账目。” “慢!”和政郡主一脸认真地道,“把剩下的四成,分作两份,三成送到东宫,一成送到杨园。” 安太清愣了一下,看向杨错。 杨错微微一笑,道:“以后账目都由郡主负责,你照办就是了。” 安太清这才道:“是,谨遵主母之命。” 和政郡主又吩咐道:“去东宫送的时候,一定要大张旗鼓。但是记住,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送的是什么,从哪里来。” “啊?这是什么意思?”杨错问道。 “郎君有所不知,我估计现在杨园和东宫门外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咱们怎么能让他们觉得失望。不给点消息,怎会钓鱼上钩呢。”和政郡主笑了。 杨错有点明白了:“夫人真是厉害呀。” 安太清也猜出来了,连连应声遵命。 主公和主母来一趟不容易,安太清怎能让他们空腹回去。早就吩咐了厨房做好了上等的饭菜,只等他们吩咐完,便请他们到后堂二楼的雅阁里坐下。 杨错坐了主位,和政郡主坐对席。 安太清和翠画一边一个伺候着。 丰富的饭菜摆满了一桌。 杨错、和政郡主举杯对饮,正要吃菜。 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女子低声啜泣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往下看去。 只见一个衣着非富即贵的女子,坐在益春堂老大夫面前,愁容满面。 老大夫眯着眼睛诊脉,半晌才道:“夫人并无大碍,药石不如粥米,夫人多吃杂粮粗食,此病自然可解。” “杂粮粗食?”女子一脸哀愁,抹了一下眼泪,叹口气道:“膏脂米粮尚且食不下咽,这杂粮粗食,我又怎么吃得下?老先生,都说您是神医,你可得帮帮我啊……” 杨错低头一想,这不又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 “这人是谁呀?”杨错赶紧问道。 和政郡主像看稀奇古怪一样的看着杨错,一脸惊讶:“郎君,连她是谁,你都不认识吗?” 言下之意是,我也认识? 杨错心头一紧,再仔细看一眼,还是不认识。 第60章 功法 “她,你真的不认识?”和政郡主确认的问。 杨错立马意识到这个女子可能和自己关系匪浅,但是自己认识的人就那么多,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和政郡主看杨错是真的不知道,只好介绍道:“她是杨国忠之妻裴氏。” 杨错闻言一怔,低头盯着富贵女子,满脸震惊。 历史上,杨国忠的妻子是娼妓的出身。还被后世一本名叫《开元天宝遗事》的笔记小说编排,弄出了梦里生子的大笑话。 但看眼前的女人却是端庄秀雅,完全没有风尘味。 还有一件事令杨错感到惊讶,她既然是杨国忠的妻子,怎么来益春堂求诊? 是不知道这里是我开的药铺吗? 只听老大夫摊手道:“我哪里是什么神医?庸医一个罢了……” 裴氏道:“先生说笑了。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你孙文仲的大名。” 孙文仲无奈的笑道:“唉,老夫实在无法给夫人这病开一剂药,唯有调节起居饮食,可夫人又不愿意。您,请回吧。” 裴氏蹙眉不语。 孙文仲也没了办法,只能叹息。 杨错本来不想插手这件事,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好机会。 推广另外一套东西的好机会。 杨错起身要走。 和政郡主伸手拉住他的衣襟,问道:“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给她治病。” “治病?你!” “怎么,不信任为夫!” “这……就算是你能治病,可要想清楚对方是杨国忠的妻子,就算你治好了裴氏的病,杨国忠也不会感激你。” “我也不图他的感激,只要能帮我赚钱就行。” 和政郡主愣住了。 杨错温柔的把和政郡主的手拿开,转身下了楼。 安太清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和政郡主还没弄明白杨错话里的意思,好奇的低头盯着诊室。 只见裴氏起身要走。 杨错刚巧走进去,大声道:“嫂子来我益春堂,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小弟好出来迎接。” 裴氏扭脸看着杨错,笑道:“我只是来看病,没必要打扰你。存毅如果没事,我就走了。”说罢,转身要离开。 杨错望着她的背影,道:“嫂子,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吃得好,睡得好。” 裴氏停下脚步,回头一脸奇怪额看着杨错。 “嗯?”孙文仲看过来,苦笑道:“中郎将,莫要说笑。夫人的疾病,我已经诊明了,无药可医,你又怎么能治?” 杨错笑道:“孙老大夫的话,自然没有错,嫂子的病确实无药可医。但孙老大夫刚才也说了,可以调节饮食起居来治疗。” 听到这里,孙文仲一脸疑惑,想看他卖什么关子。 裴氏也听出杨错话里的弦外之音,问道:“小叔有办法?” “我有办法让你开胃,能吃得下杂粮粗食。” “哦?如果小叔真的能办得到,我一定携重礼登门道谢。” “这倒不至于,只是嫂子愿意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裴氏不解其意。 “我的意思是,左相同意吗?” “哦……”裴氏明白了,“只要小叔是真的帮助我,左相那里,有我呢!” 杨错心里有数了。 他开始讲解自己的治疗方法。 说到底其实就是推广健身。 有道是有出才有进。古代女子,尤其是裴氏这样的富贵人家,最费体力的劳动是刺绣而已。本就花不了多少力气,自然也就不用吃东西。 杨错让她尝试在家劈柴挑水,这样就能吃得下饭。 裴氏听罢,却认为杨错是在戏耍她。自己堂堂的左相夫人居然劈柴挑水,那是仆役才做的事。 他是在嘲讽我的出身吗? “小叔的话真是好笑,难道你认为我是只配干粗活的人吗?”裴氏冷冷地道。 杨错知道她想歪了,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过如果嫂子不肯做哪些事情,我这里有一个道家功夫,可帮夫人修身健体!” “道家功夫?” 唐代崇佛尊道,尤其是道更是备受尊崇。原因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自称是道家老子的后代,因而特别崇道。 所以当杨错提到道家的时候,裴氏的反应没有刚才那么激烈。 “你说的话是真的?”裴氏显然不信。 “我这套功法师承王玄甫,乃是道家内修的秘法。注重修心与修身并存,使自己身体归于自然。” 杨错说完,在脑海里的物品栏兑换了一套太极拳谱。 【叮!检测到宿主花费5阵营点数兑换太极拳谱(全篇),阵营点数剩余25点。】 这套太极拳谱在脑海里翻篇。 杨错靠着上面的图画,开始比划。 左脚分开半步,两手慢慢前平举与肩同高,屈腿下蹲两手下落按到腹前。 这正是太极拳的起手式。 学校教的那种,公园里大爷大妈练的那一种,和杨错演练的其实区别非常的大。因为起手式看上去很相似,但接下来的野马分鬓,白鹤亮翅,搂膝拗步,手挥琵琶,揽雀尾,单鞭,云手,双风贯耳,转身搬拦捶,如封似闭,十字手,收势。 整套二十四式太极拳,充分吸收了传统医学的经络、俞穴、气血、导引、藏象等理论,符合医理,具有健身性。 别说裴氏和楼上的和政郡主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孙文仲这样的医家大师看完,也是瞳孔剧烈的缩了一下。 孙文仲情不自禁的评价道:“这……这套功法,看起来轻飘飘的,可刚柔并济,柔带刚,仿佛就好像是在读道德经一般。” 杨错平缓了呼吸,解释道:“这套|动作对人体各部位都有要求,四十二字要领。通过修身健体,达到恢复食欲,同时锻炼身体的地步,就如同华佗的五禽戏。” 孙文仲连连点头,急道:“中郎将,你是不是还刻意隐藏了一部分?” 杨错笑而不语。 孙文仲激动地站了起来,不顾旁人,恳求道:“中郎将,不,兄弟,你能不能将这套功法传授给老夫?” 生怕杨错拒绝,孙文仲又急道:“我可以教你医术啊,我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教给你!” 孙文仲出身药王世家,他的祖上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药王孙思邈。 所有人都惊呆了。 能得到药王世家的真传,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不过,杨错可是大唐郡马爷,他在乎吗? 在场众人都非常好奇。 杨错笑着摆手道:“大可不必,能请到你老人家坐镇我这个益春堂十分荣幸,我当然愿意把这个功夫交给你。” 孙文仲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 裴氏在一旁有些无语。 不是治我的病吗?怎么成你们聊天的时间。还有那套功法好像玄妙无比,说不定真的可以尝试一下。 想到这里,裴氏怕他们继续聊下去,轻轻地咳嗽一声。 杨错和孙文仲这才想起裴氏。 “嫂子,这功法不仅仅符合修道之法,还能调和阴阳,你若学会,定有益处。”杨错笑道。 “可我又怎么可能一下学得会呢?”裴氏犯愁了。 “无妨,只要族兄不反对,我可以去贵府教授。只是如果我去了之后,族兄却对我甩脸子,那我可就不干了。” “这好办。”裴氏喜上眉梢,“有我在,谁敢对你甩脸子。” “好,等嫂子回家搞定就下帖子给我,我一定按时到。”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裴氏高高兴兴地去了。 轮到孙文仲,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兄弟,什么时候能教我?” “不急,我这里有套拳谱,你先看着。”杨错装模作样从袖子里拿东西,实际上是让客服把虚拟里的太极拳谱放到他的袖子里。 拿出太极拳谱,杨错郑重的把它交到孙文仲的手里。 孙文仲如获至宝,兴奋地看着拳谱。当他发现这里面的插图旁附着汉字时,更是高兴的大声叫好。 杨错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道:“孙老,你慢慢看,慢慢治病,我先告辞了。” “欸,慢走。”孙文仲嘴上回应,眼睛里却全是太极拳谱,头都不抬一下。 杨错也无所谓,转身离开。 安太清紧随其后。 到了楼梯口,安太清小声道:“主公,你可真大方。这么宝贵的东西居然说送就送了,那可是无价之宝。” 杨错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全记在这里,怕什么。” “可是孙文仲可以复刻呀。还有,我好不容易把他请来坐堂,他说不定会因为这本拳谱走了。” “大医在德,如果孙老真的只有这点眼界,也代表他的医术再难精进了。”杨错满嘴不在乎。 安太清虽然知道杨错的话有道理,还是忍不住唏嘘。 上了楼,和政郡主起身相迎,她早已等候多时。 桌上的菜,她一筷子都没有动。 杨错还没开口,她就道:“这套功法真的能够修身健体吗?” “当然。夫人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教给你。平时勤加锻炼,对身体有好处。”杨错笑着答道。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嗯?” “我指的是你去杨国忠府。” “夫人……” “嗯。”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我的未来呀。” 杨错眼神突然变得深邃。 和政郡主一见之下,心神一荡。 第61章 买刀 长安城规模宏大,在古代属于国际性大都市。又加上古代木质结构的建筑多,所以街上巡视的不良人和金吾卫特别的多。 每隔一会儿就能看到一队。 杨错、和政郡主离开了益春堂,往杨园走。 本来应该乘坐马车,但是因为时间还早,想着可以在街上逛一逛,于是选择步行。 他们只在最繁华的地方行走,不去那些偏远巷子。 忽然,听见前面的人群纷扰了一下,有人高声道:“卖刀,卖刀,祖传的宝刀!家门不幸,卖此宝刀做盘缠!” 杨错眉头一皱,本能的想起杨志卖刀。 这是唐朝,不应该有杨志。何况杨志是小说人物,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位大哥,买了我的刀吧。” “俺是种田的,买你的刀有什么用?” 对方陷入了沉默。 透过人群,杨错清楚的看到那人怀里抱着刀,刀柄上插着稻草,眼神冷静,脸色几分颓丧。 和政郡主顺着杨错的视线看过去,评价道:“这人似乎是条好汉,瞧他的模样,应该是落魄的将门之后。” 杨错没有搭腔,他在想,要不要帮一把? 本来他可以利用系统读取对方数据,但是杨错不爱用。 原因很简单,如果面对每个人都要先看数据再说话,会让自己的交友或做事带有很强的功利性。 这是很危险的做法。 和政郡主问道:“要不要上前看一眼?” “等一下吧。”因为杨错看到有个泼皮上前找那个中年男子,估计有事发生。 和政郡主也看到了,便没再做声。 泼皮一手拿着瓜,边啃边问汉子道:“汉子,你那刀怎么卖的?” 汉子看泼皮不像买刀的样子,又不好拒绝,只道:“我这宝刀,是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实在没法活了,我才不卖。” “别废话,我问你,卖多少钱!”泼皮不耐道。 “这刀怎么的也得三千。” “三千钱?你是不是讹人啊!” “我这把刀是祖传宝刀,削铁如泥。” “呸!爷在这一带混了多年。一看就知道这刀没什么稀奇的,你是个骗子!”泼皮说完,嘲讽的大笑。 围观的人群,散了很多,剩下的人,也警惕性的后退了几步。 汉子感觉受到了侮辱,叫道:“你们来看,我这刀吹毛立断!” 他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头发,用力抛起。 头发轻飘飘的从空落下,在接近刀刃的时候,他用力从上往下一吹,立马就断成了两截。 “好!”散开的人群重新聚拢了起来。 这群人好巧不巧遮住了杨错、和政郡主的视野。 只听那汉子拿出一膀子力气,耍了一路刀法,然后又喝道:“你们看我这刀,能一刀劈断铜钱!” 那汉子伸出手来:“谁给我几个铜钱试一试?” 人群都不愿出钱看热闹,往后退了退。 他们一退,杨错挽着和政郡主并紧随身后的翠画,正好趁机上前。 来到了最前面。 汉子见到他们愣了一下,根据他以往的生活经验,眼前这对小两口的身份绝对不简单,立时抖擞了精神。 这是他的大好机会,把握得好,眼下的境遇说不定有很大改观。 “给你,劈一个试试。”杨错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了他。 汉子脸上出现一抹感激:“这位小兄弟,多谢。”接过铜钱,放在一个木墩上。 “嘿!”汉子举刀用力一劈,当即把铜钱砍断了,断口齐整光滑。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叫好。 “果然是好刀!三千钱不亏,这把刀,我买了。”杨错道。 “多谢。”汉子激动道。 “不过,我出来没带这么多钱,你可不可以跟我到宅子拿钱?” “当然可以。” 两人的交易初步达成。 其实杨错想要的更多,看能不能拉拢这位好汉为自己所用。 泼皮有点忌惮杨错夫妇,但看他们达成交易,跳了出来:“等会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干嘛卖给他。” 他不敢直面杨错夫妇,只盯着汉子。 汉子道:“你想买刀也可以,但是你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吗?” 破皮不干了:“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出来,你这是歧视。” 汉子明显不擅长斗嘴,气得身体发抖。 这时,杨错站了出来:“你要买,可以!我让禁军跟你回去拿,如果你拿的出,这把刀归你所有。如果你拿不出来,我就让禁军带你去京兆尹府衙里吃几天饭,并且让他们好好的招待你。” 泼皮一听,明显怕了,但还很嘴硬:“你以为能吓唬小爷吗?告诉你,爷不吃你这一套。” “哦?”杨错微微一笑,扭脸向翠画道:“带着我的令牌,把最近的禁军调来。” 翠画故意瞥了眼泼皮,从杨错手里接过令牌,就要照办。 泼皮被吓到了:“我……我不和你们斗,你们仗势欺人。”说着,转身灰溜溜的逃走了。 “走吧,随我去拿钱。”杨错携郡主转身要走。 汉子瞅见,急忙把握时机,绕至他们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奉上宝刀:“如果这位公子不嫌弃,请免费收下我手里的宝刀吧。” 免费? 汉子想的很明白,能调动禁军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自己反正是跌入尘埃,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如果能够跟上一个好主子,是自己的幸运;如果运气不好,闯过这道难关再说。 杨错也没想到汉子来这一出,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田神功!冀州南宫人。原是万年县吏,但是因为和县令不和,被赶出门。”汉子一口气儿把自己的底细和处境都说出来了。 再傻的人,也听得出他的意思。 杨错道:“第一,这把刀,我不要。第二,你可以跟着我。第三,如果你觉得我这里不合适,可以随时离开。” 田神功愣住了,没想到眼前的公子居然这么宽容大度,当即磕头谢恩。 杨错将他扶了起来:“走吧,随我到庄园。” “是。”田神功捧着刀,低头应道。 【田神功,统帅76,武力86,智力63,政务60,魅力76。特技:龙骧。】 他是中唐时期的名将,最为著名的一件事,就是所有藩镇里首个举兵勤王。 当时吐蕃攻入长安,代宗逃亡陕州,田神功在此危急时刻,再次体现出他对皇室的忠诚。 唐代宗召集天下兵马勤王,各地多不响应,唯独田神功率兵第一个赶到,令代宗非常感动。 来到杨园,杨天佑出门相迎。 当他看到杨错身后的田神功时,眉头微皱。 杨错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好汉,田神功。与他一见如故,所以领回家做客。”又向田神功道:“这是我的结义兄弟杨天佑,字存忠。” 田神功听到杨错这种介绍,心里的感恩之情涌了上来,他抱拳拱手道:“在下田神功,见过二公子。” 杨天佑笑着还礼:“别这么称呼我,叫我存忠就好。” 众人都笑了。 杨错吩咐道:“二弟,吩咐厨房安排晚宴,我要给田神功接风洗尘。对了,先给他安排厢房。” “是。”杨天佑应下。 田神功却道:“恕我多言,我在家还有老母和幼弟,他们还等我回去。” 后面的话不用说,每个人都知道。 杨错笑道:“这样挺好,那就让我二弟随你一起回去,请伯母和你弟来杨园,岂不两全其美。” “这……好像不太合适。”这是田神功最想要的结果,但是面子上还是要矜持。 “这有什么关系。杨园的空房够多,不愁住。你只管随我二弟去吧。”杨错又吩咐杨天佑备好马车,路上慢一点,别让老人家受到颠簸。 杨天佑领命,下去准备。 田神功向杨错、和政郡主抱拳行礼,随他一起离开。 在路上走了有一段时间,杨错和郡主都感觉到特别的累,到了客厅,坐在铺上软垫的椅子上,双脚顿时轻松了下来。 和政郡主道:“你似乎对田神功特别的好,难道是发现了他身上的潜质吗?” “当然。”杨错解释道,“郡主出身皇室,很难理解寻常百姓的悲哀。他赌这一波跟对主子,跟不对就换。这心思才是正常人的想法,不能苛责。” “原来你已经注意到了。” “我,可是一直关注。” 和政郡主甜蜜一笑。 另一边,杨天佑随田神功在前往田神功家的路上。 田神功好奇的打听杨错的身份:“存忠,其实你早看出来了,我是想投奔公子。我被县令赶了出来,没地方可去。家里有六旬老母,还有个年轻的弟弟,不这样做,难以在这个繁华的长安生存。” 杨天佑非常的惊讶,他没想到田神功居然这么坦白。 等田神功说完,杨天佑道:“我大哥是太子殿下的女婿,左龙武军中郎将。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其实是希望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请说。” “人总是要向前看,永远站在胜利者的一方。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的不顺,也只是生命长河里的浪花一朵而已。希望你能听懂我的话,对你受益无穷。” 田神功听罢,认真的点头。 第62章 三张请柬 下午,杨错盛宴款待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 【田神玉,统帅75,武力87,智力48,政务46,魅力67,特技:虎翼。】 这兄弟俩虽然在属性方面不如安重璋和安太玄兄弟,也算是中上游的战将。 谁会在乎人才太多? 所以,杨错拿出了最好的酒款待他们。 杨天佑和安太清陪坐。 他们兄弟的母亲被和政郡主引到后堂,另外设了个宴款待她。 酒过三巡,杨错正要开口寒暄几句。 却见高崇文进来:“郡马爷,右相府上派人送来请柬。” 杨错接过来,扫了一眼,扔到桌子上。 他寒暄道:“我能得到你们兄弟的相助感到很荣幸,希望你们能在任上多努力,不辜负朝廷和我的期望。” 这里指的是,杨错表奏朝廷,让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进入左龙武军,成为最底层的都尉。 杨天佑和安太清都曾在左龙武军待过,但是因为业务关系,一个需要管理规模日益变大的杨园,一个需要负责对外的商业业务,都没有待在左龙武军。 不过,杨错也完全不担心自己失去对部下的掌握。 因为他们随时保持和左龙武军的联系,继续维持影响。 现如今,有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进入左龙武军。 这下可以彻底的放心了。 田神功当即表态:“请郡马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五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高崇文没有得到杨错的回复,便在旁侍立,插话问道:“右相府上的仆人还在门口候着,等您回话呢。” “你就说,我明天上午一定会到,请他们放心。”杨错是故意晾一会儿右相府的仆人,反正是他们有求于我,又不是我求别人。 高崇文明白的笑了,应承一声后,退了出去。 杨天佑瞥了眼杨错桌上的请柬,担心地问:“大哥,右相请大哥到他府上赴宴,所为何事?会不会是右相的阴谋?” “这不是阴谋。而是他的夫人、我的嫂子有求于我。”杨错便把太极拳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在场众人。 安太清调侃道:“果然只有生死攸关的大事,才会让右相及右相夫人如此担心。” 说罢,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高崇文又进来了,手里依然拿着一份请柬。 “你怎么又回来啦?”杨错问。 “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酒兴,是安府送请柬,请郡马爷到府上赴宴。”高崇文歪了歪嘴,把请柬递了上来。 杨错接过,打开看了看,皱眉道:“安庆宗这位仁兄在搞什么鬼?居然这个时候下请帖给我。” 杨天佑也感到奇怪,他喃喃地道:“安府一直跟我们往来较少,特别是大哥和安家三小姐离婚后,更是断了往来。他抽什么风,这个时候请大哥去赴宴。” “今天这是怎么啦?都赶到一块儿,只差东宫没来人下帖子了。”安太清也是一头雾水。 田神功和田神玉对视一眼都没有吭声,他们初来乍到,对情况不了解,不好发言。 高崇文问道:“安府的人也在门外等着呢,是不是也晾一晾他,还是马上给他肯定的答复。” “不急,让我想一想。”杨错思索着。 高崇文退了出去。 他和主公是默契十足,当发现主公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就会先退下去稳住来人。 杨天佑琢磨道:“这两家请客怎么赶一块啦,这不成心吗?听说中官辅趚琳前往河北宣抚,回来后在陛下面前对东平郡王是大加赞赏。” 除了处理杨园日常事务,杨天佑还肩负着打探宫中和朝廷情报的责任。 安太清不屑道:“这肯定是东平郡王给了他好处,他才这样做的。” “这么看来,他们就是故意的。一件小事,他们两边却较上劲了,故意假借请客的名义,来试探我的反应。”杨错皱眉道。 “他们想拉拢大哥?”杨天佑问。 “就算是吧。左龙武军三千余人马控制在我手里,手上有兵,说话就硬气。现在太子的力量也突显出来了,大唐已经形成了三派力量,他们互相角力,现在还看不出谁输谁赢。这种昏暗不明的时候,我们万一走错了路,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我们。” 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俩听出了门道,觉得事态严重。 他们见到高崇文又跑进来,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主子这么受“欢迎”,一天之内来了这么多人。 杨天佑打趣地问道:“又是谁来了?今天咱们的院子门槛非被人踏破不成。” 高崇文笑道:“是主公的义兄,已经进了院子。” 杨错马上高兴起来,说道:“是义兄来了,快请。” 李白已经进到了客厅,他见客厅里摆放的坐席和不认识的人,笑道:“哎呀!我来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你们用餐。” “义兄随时来都可以,哪有不合适的道理。”杨错向高崇文使了个眼色。 高崇文会意,退了下去。 “义兄,你今天怎么有空儿啊?”杨错又问。 “在家里受气呗,你嫂子横竖看我不顺眼,我来你家躲躲,散散心。” “如果不嫌弃,义兄和我们一起用餐?” “好呀!我知道义弟家里的酒是最好的。” 李白大大方方的在安太清身旁的位置坐下,杨天佑给他让位,也被他拒绝。 杨错笑了,吩咐厨房端上来碗筷,以及最上等的美酒。 众人举杯共饮。 杨国忠正坐在右相府邸的客厅里,跟应邀而来的朝廷大员们饮酒作乐。 他的儿子杨昢在门口听完仆人的禀报,来到父亲面前,低声禀道:“父亲,杨错说明天一定来,请我们放心。” 杨国忠点头。 胖大员道:“这位郡马爷真奇怪,既和东宫交好,又接受右相的邀请。” 另一个稍微瘦点的朝廷大员,笑道:“他这是左右横跳,始终不站队呀。” 杨国忠冲他们挥了挥手道:“我早料到他会来,他要是不来,我倒是觉得奇怪。” 大家不解地望着他。 杨国忠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明面上我们还是族兄弟。一部分不明真相的人,总是会把我们联系到一起。单纯为嫂子治病,他不会不来。” “这么说,答应来赴宴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态度。”杨昢有些明白了。 “是这么个理。” 负责监视的仆人回来了,进来禀报道:“老爷,安庆宗府上的仆人回去了。中郎将同意赴宴,下午便到。” 众人都望向杨国忠,佩服他的猜测。 “两桌酒席,一个人吃。他居然想得出区分上午和下午,真是有点意思。”杨昢冷笑道。 杨国忠倒是不在乎,反问道:“今儿这事,我们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啦?” “右相,我倒觉得杨错去谁家赴宴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密切关注。毕竟他已经逐步成为长安城里的实权人物。手底下不仅有几千精锐,又得到玉真公主的支持,无论是财力还是其他的,不可小视。”有人道。 杨国忠听罢,哈哈大笑:“未雨绸缪,我们才能占尽先机,现在到了必须布局的时候了。皇帝年事已高,谁能在他百年之后继往开来,将是一件大事。从现在起,到新皇登基只有几年时间,这几年时间却决定谁是大唐的太阳,我们今天可得好好商量。” “也许,不仅仅是几年……我们的后半辈子都在此一搏啊。” 杨国忠明知故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员装傻道:“天子即位时的动荡不安,这可是大唐最大的不幸啊。” 大家哈哈大笑。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话题。 杨国忠等人很清楚,大唐自开国以来,历史上的皇位继承都充满了血腥,太宗的玄武门之变,高宗继位前的太子起兵造反,武皇时期的酷吏治国,玄宗继位之前的先天政变等。无不是笼罩着血色的朦胧,杨家想要让自己权势永固,就必须提前准备。 杨园里,酒宴仍在继续。 李白有些醉了,笑道:“义弟啊,我听说你明天特别的忙,是吗?” “可不是嘛。我明天上午要去右相府,下午要去东平郡王府。”杨错笑道。 “是吗?你从和郡主成亲以来,变得忙碌许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应酬嘛,总是必须的。” “这么说……永王的请帖,我是不用拿出来了。” 杨错心里一个咯噔,原来义兄是有备而来。 其他人也发现了,面面相觑。 杨错笑了,他故意道:“义兄,实不相瞒。我并不喜欢到处跑,但是如果永王真的下帖子请我,多晚,我都会去。” “好!!!”李白从袖子里拿出请帖,递给身边的侍女。 侍女转手递给了杨错。 杨错翻开看了一眼,笑道:“请回去告诉永王殿下,我一定准时赴约。” “嗯,我会的。”李白应下。 杨错感觉自己喝得有点高,借口自己喝醉了,离开了酒席。 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了内院的正堂里。 和政郡主见状,赶紧上前搀扶,把杨错扶到榻上坐下。 杨错随手扔出三张请帖,放在桌上。 和政郡主瞅了一眼,笑道:“想不到我家郎君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拉拢。” “额……”杨错一阵无语。 第63章 太极拳经 第二天,天刚亮,杨错和郡主就起了床。 用过早餐后,穿戴整齐、派头十足的杨错便去了右相府。 来到右相府的时候,暖暖的阳光刚驱散笼罩着长安城的薄雾。 门子正在外面洒水扫地。 其中一个见到杨错,便主动问道:“阁下莫非是左龙武军中郎将杨中郎将吗?” “是,正是。” “呵呵呵,右相和夫人已经吩咐小的,让小的在此恭候阁下。”门子客客气气的请人进去,没有半点那种看不起人的表情。 众所周知,宰相门前七品官,门子的嚣张气焰比在外回朝述职的官员都要大。经常干出一个门子勒索封疆大吏的事情,屡禁不绝。 因此让杨错有些惊讶,抬头一看,大大的“敕造右相府”五个字,多少人在这个门匾前面低下头。 随后,进了大门,又进了二门,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 中年男子躬身道:“杨爷,小人是右相府的管家。我家老爷、夫人都在后院等着杨爷,请您随我来。” 连管家都这么客气,杨错心里有数了。 “在前带路吧。”杨错道。 “是。”管家侧着身子,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做出请的姿势。 后院是个带亭子的大花园,非常的精致。规模之大,堪比整座杨园。杨错在假山之间弯拐行走,终于到了内院设宴的地方。 宽敞的地方,主位上摆放着两个坐席,左手边两个坐席,右手边一个。 而杨国忠坐在主位靠右的坐席、裴氏坐在他右手边第一个位置。 见到杨错到来,纷纷离席相迎。 看样子请的不止我一个人。 想到这里,杨错笑容满面的上前,抱拳道:“我来迟了,还请恕罪。” 杨国忠笑道:“族弟肯光临,老夫已很有面子。再说按照时间推算,族弟还算是来早了呢。你瞧,其他人都还没要来。” “还有谁来?”杨错顺着这话问下去。 “族弟莫急,待会儿就知道了。”杨国忠邀杨错坐他身边的主位。 杨错不敢:“既然还有客人,想必身份比我尊贵。我还是坐陪席比较合适。” “族弟多心了。今日的主角是你,其他人都是陪客。”杨国忠把杨错硬摁在身边的席位上坐下,然后自己和裴氏先后入座。 等他们坐稳,杨错问道:“族兄在我面前还卖关子,看来来人一定身份很高。” 杨国忠哈哈大笑。 笑声未停,便听到有人高声道:“哟,钊兄是得了什么宝物?这么高兴!” 杨错听出来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应该是熟人。 于是,循声望去。 没想到来人是一个中年女子,穿着华贵,金银珠宝能戴的都戴了。 而在她身后,一个稍微比她年轻一点的女子,也是一样的装束。 似乎唯恐别人不知道她们的富贵。 她们的出现,虽然出乎意料,却在意料之中。 因为她们就是杨贵妃的两位姐姐,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 刚才出声的是虢国夫人。 杨错连忙起身,向她们躬身行礼。 韩国夫人上下打量着杨错,道:“我们听说你有修身健体的法子,所以特地和妹妹商量了一起来学习,我们不打扰你们吧?” 杨错笑道:“韩国夫人说哪里话,如果夫人有需要,小弟登门都可以。” “比以前会说话。”韩国夫人哈哈大笑。 虢国夫人问道:“你那套叫什么功夫?我很好奇,听说孙文仲甚至不惜用药王世家的压箱底和你做交换。” 杨错笑了:“如果你们乐意,现在教你们都可以啊。但是……”上下打量着她们。 “怎么啦?”虢国夫人看了眼自己。 “你们穿金戴银,又穿成这样可练不好。见过道姑吗?你们要穿成她们的样子,才好使展开。不会让轻薄之徒白看。” “额……”虢国夫人没考虑到这点,看了姐姐韩国夫人一眼。 杨国忠笑道:“没关系,我这里有道袍,你们随我夫人去换就行了。” 于是,裴氏引她们下去换衣服。 杨国忠和杨错回到自己座位,等她们回来。 趁这个空档,杨国忠问道:“听说弟弟最近生意兴隆,是也不是?” 贪婪的人,肯定是先问钱财。 杨错道:“算是吧。然而并非小弟经营有方,全靠玉真公主的名声,以及老百姓的捧场。” “这真是好生意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参加一份,不知道可不可以?” 【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选择如下……】 【一、同意,得到杨国忠好感5,玉真公主好感-5。】 【二、不同意,获得唐阵营点数5。】 这还用想,肯定选二。 “族兄言重了。族兄能够参加是小弟的荣幸,只是酒楼、药铺等都是玉真公主作为主导的产业,想要加入,还要问她的意思。”杨错委婉拒绝。 杨国忠听出来了,但他不死心:“那么族弟可以再开一家类似的药铺嘛。我看你的这套功法来历不浅,正可以用来发财。你放心,我们兄弟之间,做哥哥的绝对不会亏待你。你七我三,怎么样?” 好家伙!一向贪婪成性的杨国忠,几时变得这么大方了。 无非是想拉我下水罢了。 “这个嘛……”杨错沉吟着,选择拖字诀。 拖到她们来。 说来也巧,裴氏、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笑吟吟的从假山后面走了过来。 她们都卸去了身上的金银珠宝,返璞归真,穿上了道袍。 虽然青春不再,依旧有几分姿色。 来了救星,杨错起身道:“你们是在这里学习,还是在别的地方?” “当然是这里,有其他问题吗?”裴氏问。 杨错环顾左右,没有搭话。 裴氏明了,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是。”丫鬟们退了下去。 杨国忠一下子看出杨错的心思,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道:“你们练,我在一边看着。”说着,换了个坐姿,歪坐在席上。 杨错走出席位,来到她们面前,道:“我这套功法叫太极拳,共有二十四式,暗藏阴阳八卦在其中,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虢国夫人听了,眼睛放光:“我们开始练吧……” “虢国夫人,先别着急,我这套功法不是立马就能练的。尤其是你们平日里不怎么活动,更需要先做准备运动。” “准备运动又是什么?” “就是简单的热身,你跟着我做就行了。” 三女点了点头。 杨错开始教授体育课上课前,每一位体育老师教给学生的热身动作,十一个简单动作,里面包含了颈旋转、髋关节旋转、深蹲等。每组10次,每组间允许有半分钟休息。 这座后院里,没有外人在场,她们也放得开。 最后一组交叉跳跃动作做完,裴氏喘着气道:“族弟啊,你这一套准备运动,可真是厉害。我全身上下,都好像被按摩了一遍!舒坦,真是舒坦!” “嘿嘿,三位真是厉害,冰雪聪明,一教就会了。” 虢国夫人笑道:“你个小机灵鬼,知道哄我开心。” “哪里哪里,我这是肺腑之言啊!” 裴氏催促道:“快开始吧。” 杨错当着她们的面演练了一整套太极拳经,并且提出了练拳的要领:虚领顶劲,含胸拔背,以腰为轴,用意不用力,气沉丹田,动中求静,动静结合,连绵不断。 紧接着一式接着一式的教,让她们达到能自己打完的地步。 整套太极拳练完,每个人都气喘吁吁。 但太极拳非常的精妙,都舍不得喊停。 就连在一旁观看的杨国忠,都忍不住练两手。 转眼间,二十四式练完。 杨错叮嘱道:“这路太极拳虽然修身健体,起到治疗疾患、益寿延年的效果,但是练习之前一定要学我刚才的准备运动,否则会像练武功的人受内伤一样,让自己的肌肉出现损伤。” 三位夫人点了点头。 “怎么就教完了?”虢国夫人余热未消,“感觉挺简单的,真的有效吗?” 杨错劝道:“道,讲究万法自然,一切就简。” 裴氏道:“哎……我突然觉得自己好饿,咱们吃点东西吧。”话刚出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喜地叫道:“我饿了,我感到饿了!我终于感到饿了……” 杨错笑道:“恭喜嫂子,不过还要听我一句劝。少吃多餐,七分饱就够了,还要少吃油腻的,多吃瓜果蔬菜。” “吃饭还这么多讲究?” “当然啦,之前孙文仲不是说了吗?让你多吃粗粮。其实不一定非要吃粗粮,但是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做,少吃点荤腥。” “那你告诉我,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我吩咐厨房现在就去做。” 杨错便把自己在穿越前吃过的营养餐,挑了一两样告诉她们。 裴氏听罢,目瞪口呆。没想到饭菜还有这么做的,本着相信杨错,她吩咐厨房按照杨错做来吃。 不吃不知道,一吃就发现真是人间美味。 杨错忍不住偷笑,其实她们完全是因为吃的太好了,以至于没尝过简单的饭菜的味道,再加上锻炼的缘故,所以吃的特别的香。 第67章 问题 杨错哼着小曲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来到后院的正堂门口,却发现和政郡主没有睡,正秉烛看书。 见到杨错进来,和政郡主起身相迎。 杨错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呀?” 和政郡主笑道:“你没回来,我怎么能睡呢。”说罢,吩咐翠画给杨错端来她让厨房提前准备好的醒酒汤。 “不用了吧。” “喝点,对胃有好处。” “好。”杨错心里一暖,坐到榻上的坐垫上。 和政郡主挨着他坐下,问起今天的事。 杨错便把今天的行程说了一遍。 他先是在右相府上教裴氏、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学习太极拳,紧接着去东平郡王府见了安庆宗以及安思霖的母亲康夫人,天黑前又去永王府见过永王。 一路下来,杨错已是疲惫不堪。 坐在舒适的坐垫上,杨错说完行程,竟隐约感到一阵睡意。 和政郡主既感到心疼,又不得不说道:“你近日动作频频,小心引起他人无端的猜想,尤其是天子。” “我知道。”杨错随手搭在和政郡主的肩上,“所以我打算明天入宫一趟,面奏天子和贵妃。” “你打算带什么礼物进去呢?” “当然是太极拳。” “你真贼。” 和政郡主忍不住笑了。 只要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知道,明天宫里每个人都知道。 这好的东西,皇帝和贵妃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想见识一下。 杨错明天进宫,正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同时加深感情。 “醒酒汤还没来吗?” “应该快来了吧。” “我等不了。” “嗯?” 和政郡主被杨错一个拦腰抱起,转身进了卧室。 他们前脚刚走,翠画端着醒酒汤后脚进来。 但她听到卧室里面絮絮叨叨的声音,微微一笑,识趣的走开。 次日,杨错还没来之前,在勤政楼里上演着一出好戏。 玄宗端坐在主位,太子、寿王、永王,面朝着天子盘膝而坐。 都神情严肃。 玄宗捋须笑道:“朕自登基以来,励志图强,使天下富庶。然而有人却告诉朕,天下其实并不富足。面对这种情况,朕该如何回答?你们说来听听。” 三皇子互看一眼,都不敢应声。 玄宗道:“但说无妨,这只是简单的询问而已。” 这可就真的为难呀,天子垂问,如果把话说重了,得罪天子;如果不回答,天子会认为你没有用。 在座的三位皇子都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寿王和永王不约而同的看向太子,作为大哥,他们认为太子应该先回答。 太子也知道自己躲不过,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天下是否富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回答,陛下都可以听的。如问钱粮进账多少则问户部,吏治清明如何则问吏部。故,儿臣以为,不答即可。” 玄宗捋须,不置可否。 按照年龄轮到寿王。 寿王道:“儿臣也以为不用回答,天下富庶的标准各有不同,除非亲眼所见,大臣的回答都各有立场,需要细究。” “璘儿?”玄宗问道。 永王眼珠一转,反其道而行之:“应该回答,细问臣下这样说的原因,了解地方上的问题,一一处理。如果置之不理,则会给人一种不听忠言的印象。太宗皇帝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诚如斯言。” 满屋陷入了安静。 玄宗道:“你们都退下吧。” 竟没有给出答案。 三皇子虽然想知道结果,但是皇帝既然让他们离开,也只好退下。 他们没走之前,杨错已经到了勤政楼下。 听了高力士的劝阻,他没有上去。而是在楼下等着,一直等到三皇子离开。 杨错躬身行礼,低着头,恭送他们离开。 太子因为时间缘故,没有问原因,只看了他一眼,便和寿王、永王离开。 他们一走,杨错在高力士的引路下登上勤政楼。 “臣左龙武军中郎将杨错,叩见吾皇万岁。”杨错跪下磕头。 “平身吧。”玄宗又吩咐宦官给他赐座。 等杨错坐稳后,玄宗才道:“杨卿进宫见我是有什么事?” 话里透露着一股客气。 这让杨错感到一些惊讶,他立刻恢复了冷静,答道:“臣日前得到一本修身健体的太极拳经,又在右相府上教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右相夫人练习,效果不错。所以特地献上,陛下和贵妃有空可以练习,有助于身体健康。”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从系统的物品栏里兑换的太极拳经。 已经拥有的,不限兑换次数。 想拿多少都可以。 玄宗吩咐高力士收下,然后道:“朕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认真的回答。” “陛下请说,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自登基以来,励志图强,使天下富庶。然而有人告诉朕,天下并不富足。面对这种情况,朕该如何回答?” 杨错不知道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三位皇子,还以为是玄宗对他的试探。 “这是治国之事,不是臣有资格评价。”杨错立刻答道。 “随口问一声,你只管说,朕不会在意。”玄宗道。 “陛下为何不问右相或左相?” “朕自有考量。” 皇帝都这么说了,倘若不回答,那就是自找苦吃。 杨错沉吟道:“臣以为,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当今天下承平已久,长安城里更是富贵之家数以万计。如问富庶,可遍访乡野百姓。而不是执着一人,偏听偏信。因此不用当面回答,只需要表示知道即可。” 玄宗反问道:“身为君上,有那么多时间问乡野百姓吗?”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任何人都可以在君上面前得到接见。” 玄宗哈哈大笑。 杨错却低下了头。 玄宗笑完,道:“你的太极拳经,我收下了。你且回去,另外今日我问你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杨错起身告辞。 他走后,杨贵妃从幕后出来。 玄宗望着杨错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你的这个族弟不简单呀。” “是么?臣妾倒是没看出来呀。”杨贵妃道。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说的出来的话。” 杨贵妃吓了一跳,忙跪下辩解道:“杨错绝对没有二心,请陛下明察。” 她当然不是好心帮杨错,而是因为这种事一旦坐实,那就是连坐。也就意味着整个杨家河中房一族都要遭殃,她保的不是杨错,而是整个家族。 玄宗让杨贵妃起身,笑道:“放心吧,爱妃。朕不会计较这件事。” 杨贵妃起身,来到玄宗身边坐下,亲自为他按摩,缓解身体的疲惫。 “不过,他似乎不太能胜任左龙武军中郎将。”玄宗自言自语道。 杨贵妃眼前一凛,接话道:“陛下如果觉得他不合适,可以下诏换了他。我这族弟断不会有丝毫不满,请陛下放心。” 玄宗却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杨贵妃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而杨错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玄宗似乎对他献上的太极拳经,一点兴趣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时机不对? 杨错越想越不安,不由得扬鞭拍马,赶快回家。 到家后,杨错找到和政郡主,把今天遇到的事告诉了他。 但没有提起皇帝问的问题,只说了自己讲过一句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和政郡主听了,皱眉道:“郎君,这话可不能说呀。天子为万民之主,只有他才配说这句话。” “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都怪我说太快,没把住嘴。”杨错听了这话,懊恼不已。 “不过,想来应该问题不大。下次注意就是了。” “也许吧。” 这时,翠画进来禀报:“郡主、郡马爷,我们送往东宫的物品被人盯上了。杨天佑发现,有人在暗处跟踪,一直等到我府上的车马离开才走。” “来的好快呀。”杨错眉头一皱。 “不要紧。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和政郡主进而吩咐道,“让马车明天再去,记得里面要装上我吩咐你们提前准备的几样东西。” “是。”翠画退了下去。 杨错好奇地问道:“夫人,你让他们准备的是什么东西?” 和政郡主神秘一笑,道:“哼!都是我们的对手感兴趣的东西。” 杨错愣住了。 兴庆殿里,陈舒影全身披挂,单膝跪在玄宗面前。 “陛下,召臣来,有何事吩咐?”陈舒影小心翼翼的问。 玄宗板着脸道:“朕知道你和杨错的关系不错,朕能信任你吗?” 陈舒影听出事态严重,双膝跪地,坚决的道:“臣与杨错私人关系的确不错,但臣不会因私废公。请陛下放心。” 玄宗缓了一口气,便道:“刚有线报说,杨错与东宫暗通款曲,用马车送一些东西去东宫。你细细查明,弄清楚详细的情况。” 陈舒影身躯一颤,赶紧应道:“是。” 她接着问道:“如果查证属实,该如何处理。” 玄宗想了一下,道:“不要惊动他们,先回宫报我。” “是。”陈舒影退了下去。 玄宗脸上露出冷色。 第68章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舒影要调查这事儿,肯定是不能穿着铠甲去。 原因有二,一是,太招人耳目;二是,不符合身份。 不管怎么说,自己要调查的是东宫太子,这可不能随便乱来。 陈舒影在家换了身圆领袍,拿了把折扇,就这么离家前往东宫。 玄宗是经历过武皇后期的动荡登基的,因而对于皇族特别的堤防。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信任,所以建了“十王宅”,由宦官担任监院使,负责管理诸王的日常活动。 李亨也在十王宅里生活,直到太子李瑛被废杀。 开元二十六年六月庚子日,李亨被立为皇太子,出府到东宫居住。为了减少父皇对他的猜忌,让自己落入“三王”的下场,李亨的东宫面朝着热闹的街市,人多眼杂,方便监视。 陈舒影就来到了东宫对面的茶楼,随便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叫了一壶茶,故作惬意的饮茶,耐心的等着。 果然,很快就见到了她想看到的。 只见一辆载满了物品的马车从东宫的侧门进去,马车上插着“杨”字的旗帜。 “是杨错府上的旗吗?”陈舒影来不及细想,便付了钱,直奔东宫。 她当然不是直接闯,她可没这个胆子,而是选择翻墙。悄然潜入东宫,直奔那辆载满物品的马车。 功夫不负苦心人,她很快就找到了马车,在后厨的外面。 陈舒影悄然摸上一棵大树,拨开遮眼的树枝,密切注视着他们。 只见,中年仆人捧起一个精致的木匣,递给侍奉太子的宦官,低声道:“这是郡主孝敬太子殿下的,务必请太子殿下亲自打开。” 宦官笑道:“请郡主放心吧,这点小事儿,小人还是能办得好。” 说话时,后厨的厨子们从马车上搬下一件又一件东西。 陈舒影仔细点了一下,物品包括了美酒、蚊香盒、养生药材、还有绢帛。 “怎么这么多?”陈舒影心生疑惑,“杨错已经这么有钱了吗?” 中年仆人等马车上的东西搬完,向宦官拱了拱手,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宦官则捧着木盒也走了。 那棵大树几片落叶飘然降落,陈舒影已经离开了大树。 她一路尾随着宦官,直到来到正殿,自知想要再追下去不妥,便转身离开。 回宫复命。 玄宗听完她的汇报,不解道:“你为什么不继续追下去?” 陈舒影答道:“陛下只派臣打探,臣已经打探完了。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所居正殿不是臣能够轻易打听的,所以直接回来了。” 玄宗一听,心头的不满消失了,笑道:“你们父女能为国尽忠,朕十分高兴。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朕再唤你。” “是,臣告退。”陈舒影起身,退到门外,转身离开。 玄宗脸上的笑容消失,轻唤一声:“高力士。” “老奴在。”高力士出现在玄宗的身侧,弯着腰。 “派人去东宫,无论如何都要给朕打听清楚。” “陛下,太子和中郎将有交际,这是很正常的事,陛下是否……” “小题大做?” “老奴不敢。” “哼!‘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姓杨的小子口气不小,朕知道他或许是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但是他的岳父,未必是呀。” “老奴这就去办。” 高力士弯着腰,退了下去。 玄宗老了,所以他很害怕自己在活着的时候被人夺权。他遍布朝野的耳目都发现在长安城里的“三王”,以及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 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那么拿谁开刀?打下这股子风气呢! 当然是太子。 东宫正殿,李亨端坐在桌案后,看着桌上的木盒子。 近侍给他送过来后,他一直没有打开。 他在等。 “太子殿下。”一道阴柔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紧接着,一个长相奇丑的宦官挑开门帘,从后堂径直来到李亨身边。 那宦官弯着腰,低声道:“陈舒影已经回了府,陛下召见了高力士,不知他们谈了什么。” “哦。”李亨轻轻地应了一声,把手一挥。 那宦官恭恭敬敬的弯腰退下。 李亨打开木盒,里面放的是麝香,数量不多,但是很珍贵。 但这不是真正的目的。 李亨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拔出,刀尖翘起木匣里的夹层,拿出一张绢帛。 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 错答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亨迅速看完,立刻把一段拧着,放到油灯上面,点燃。 看着燃烧起来的火焰,李亨的脸色变幻莫测。 快要烧完,李亨把桌上的香炉揭开,绢帛放进去,再盖上。 “原来陛下不止问过我们,还问了杨错。陛下是随口一问,还是有意试探?如果是随口一问……”李亨不信的摇了摇头。 皇帝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有意试探?肯定不是试探杨错,是借他试探我么?也不对呀,我和杨错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呀?这……父皇是知道的。”李亨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屋顶,心情有很大的起伏。 这时,殿外传来张氏的声音:“殿下,妾身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李亨同意了。 张氏推门进来,微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慧玦走了吗?”李亨问道。 “她走了,带来了玉真公主的话,请殿下放心。”张氏答道。 “希望如此吧。但愿杨错别再给我捅娄子,我就谢天谢地。” “放心吧,有和政在呢。” 李亨却笑不出来。 杨园里,杨错没想到慧玦会来。 从上次见面至今,大约过去了近三个月,才再次见到。 上次如果没有她的斡旋,杨错还要和太子关系非常的紧张,因而对慧玦很客气。知道她不喜欢荤菜,专门给她备了素菜。 “这是……生吃?”慧玦看着一大碗凉拌黄瓜,有些不知所措。 完全和黄瓜以前的模样不一样,就好像有些人穿上衣服就不认得了。 黄瓜自张骞之后传入中原,很少被生吃。 “当然是生的,胡瓜生的好吃。”杨错起身,亲自为慧玦夹菜,“仙姑尝尝吧,味道不错。” 慧玦将信将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指甲片大小的放入嘴,然后眼睛从木然,到惊喜,再到不可思议。 “这生的黄瓜,没想到这么好吃!”慧玦又夹了一块大的,放在嘴里,大快朵颐。 从东宫一路到杨园都是顶着红火的太阳,慧玦本来自带三分热气,转瞬间,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了。 “你这是怎么做的?等我回去,也摘了,自己做的吃。”慧玦迫不及待的取经。 “黄瓜摘了后,先用盐水泡一泡。切记别掐头去尾,而是整个泡大约半刻钟,再用清水洗净。用刀切成片,拌上一点醋,再加上醋泡花生,一搅拌,味道最好。” “这样啊。果然是说来简单,做起来好难。光这‘一点醋’都要细品,小心才能够做出好的凉拌黄瓜。” 听到“小心”两个字,杨错立马听出了弦外之音。 娘的,她怎么知道我昨天不小心? 是谁告诉她的? 难道是郡主? 杨错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是脸上依旧笑盈盈的,装什么都没发生,笑道:“我也是很小心才做出来,下次再做,还是会很小心。” 慧玦微笑着点头:“这就好,希望下次能吃到更好的菜。” “一定,我会研究新的菜品。”杨错话锋一转,“请代我谢玉真公主,她给我送来的麝香等香料,我已经收到。” “哦?我也在东宫张良娣那里得到一小盒麝香。” 不会吧?应该没这么快呀!自己府上到东宫的马车,今天才送过去。 想到这里,杨错打趣道:“我其实不知道这个麝香有什么特别的香,还不如我自己研制的蚊香盘呢。” “世人都是爱贵的,不爱便宜。如果你当初把价格提高,想来也不会只得到这点钱财。估计市面上很快就有别人做的蚊香盘,到那时,就没有销路了。” “无妨。这本来就是没太多技术的东西,任何人只要稍微用心都能做出来。最关键是我们不指这卖钱,而是汇春堂。” “我懂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 慧玦离开,杨错派杨天佑送她到门口。 杨错急不可待的回了内院,刚进正堂,就道:“郡主,你出卖我。” 和政郡主本来在做女红,听到这句话,抬脸看他:“郎君,你说什么呀?” 杨错看翠画在屋里,把手一挥。 翠画愣了一下,没有走,而是看着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点了点头。 翠画这才退下。 她一走,杨错就一屁股坐在和政郡主身边,和她隔着桌子道:“你是不是把我告诉你的话,告诉别人。” “是。”和政郡主坦然答道。 “你……”杨错登时火冒三丈。 和政郡主不急不忙地道:“郎君,你听我说。我只把你说的话,告诉了我父亲。不是我要存心出卖你,而是你的话,太危险了。必须请我父亲想办法帮你,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烦。” “是吗?”杨错不信。 “你可知道,你犯了滔天大罪。” “什么?”杨错虎躯一震。 第69章 吃鱼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郎君一定认为自己的话,透露着只有君上的气魄吧?由此认为皇帝对你起了心思,是也不是?” 和政郡主的话,杨错不好意思说“是”,又不好直接说“没有”。 他只好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吗?”和政郡主又问。 杨错皱眉,这是他以前听别人讲的,还玩过游戏。以为这句话很霸气,所以前面搭配了三国演义里面刘备的话。 正儿八经的考证,杨错从来没有过。 和政郡主看出来了,她沉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后面一句是,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啊……”杨错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妙。 果然,和政郡主继续道:“这话的意思是你看广褒无垠的普天之下,没有一处不是国君的封土;你看各处封土的天边尽头,没有一人不是国君的奴仆;可叹那大夫分配劳役不公,唯独让我为国事如此劳苦!” 杨错心里一个咯噔,整个人都不好了。 麻蛋!自己不小心在陛下面前抱怨君上处事不公平,还一直以为是那种呢! “你知道后面有是什么吗?”和政郡主再下一剂猛药。 杨错慌忙的摆手。 和政郡主却只当没看见的,朗声背诵:“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她背诵玩,接着解释:“四匹雄壮的马儿奔走蹚蹚,我为国君公事不停地奔忙。国君忙不迭赞我宝刀未老,啧啧称赞我正当年富力强。我自我感觉也是膂力正壮,尽心尽力地奔波经营四方。” “我去……”杨错毛骨悚然。 “后面的话,还要听吗?”和政郡主问。 “不不不,不了!”杨错拼命的摆手。 和政郡主道:“幸亏不问,后面全是牢骚话。” 完蛋了!还以为自己回答的不错,现在看来完全是一塌糊涂。 真的是前后词不达意。 “所以,不懂的典故就不要乱用,不然会带来很多的麻烦。” “知道了。” 杨错的自信被击得粉碎。 夜里,书房里发出絮絮叨叨的声音。 杨天佑提着灯巡夜听见声音,信步走了过去。听着不像老鼠,越靠近越握紧腰间长剑的剑柄。 等靠近些,轻轻地推开门。 他发现,有人蹲在书架前面,借着旁边的一盏油灯,在看书。 仔细看身形,很像是大哥。 杨天佑斗胆问道:“大哥,是你吗?” “天啦……”杨错吓得手里的书都扔了,回头见是杨天佑,开口就骂:“叫你晚上巡夜,不是让你像鬼,走路怎么一点响声都没有。” 杨天佑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把大哥吓成了这样,笑道:“嘿嘿……大哥,大半夜在这里干什么呢?是被窝不够暖,还是被郡主赶出来了。”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杨错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继续翻。 翻了几页,没看见自己想要的。又放了回去,换一本。 杨天佑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在找什么呢?” “我在找一句话的出处。” “那句话?”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哦。语出《诗经·小雅·北山》,你翻一下。” 杨错赶紧把手里的书放了回去,找了一下,找到了诗经。很快翻到这篇,念了一遍整段诗经后面的内容,人都傻了。 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2,或靡事不为。 这简直是在抱怨嘛。 杨错的心,瞬间哇凉哇凉。 “大哥,你的脸色好难看呀。这内容有问题吗?”杨天佑又问。 “没……没事。”杨错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这话的出处?” 杨天佑笑了:“大哥真会开玩笑。《诗经》三百余篇,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其中《雅》又分为《小雅》和《大雅》,这些都是启蒙的书。” 一瞬间,杨错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 杨天佑觉得奇怪,正要开口。 “算了,我回去睡觉了。”杨错把书一放,拔腿就走。 生怕杨天佑发现他羞愧的脸红。 只留下杨天佑一个人在那里,满脸疑惑。 摸黑回卧室,杨错刚关上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和政郡主的声音。 “郎君查清楚了?”和政郡主歪躺在床上 杨错转身,满脸微笑:“查清楚了。” “结果如何?”和政郡主又问。 “一个字,惨!”杨错哭丧着脸。 “所以呢?” “明天去钓鱼,顺便散一散心。” “嗯?我还以为你会说,多读几本书呢。” “我这也是弥补之策。”杨错走近,挨着和政郡主坐下。 和政郡主往床里面挪了挪,问道:“这话怎么说?” “我这叫甘居田园。” “想偷懒就直说。” “嘿嘿。”杨错上去,把蚊帐拉了下来。 次日,早晨。 杨错带了钓鱼竿和鱼饵,携和政郡主到杨园外的河边。 小河边的草茂盛,鱼也很多。 在没穿越前,杨错很不喜欢吃鱼,觉得鱼特别的腥。但是自从到了大唐,吃了几顿鱼,忽然觉得非常的可以。 或许是因为鱼的品种经过上千年的进化,已经很大的不同了。 对于钓鱼技巧不很熟的杨错来说,捉几条鲫鱼来吃,已经很不容易啦。 到了河边,随便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挂上鱼饵,便开始钓鱼。 和政郡主没有上前,而是在翠画的伺候下,坐上带出来的马扎,耐心的看着。 等了一会儿,杨错看到河里面飘着的一团青草动了,叫道:“我凑,终于来了。” 鱼,力气非常的大。 杨错死死拉住了钓竿,脸上喜忧参半。 喜的是,钓了一条大鱼。 忧的是,这鱼的力气真的好大! 不会是钓到鲨鱼了吧。 杨错双手紧握钓鱼竿,一只脚踏在石头上,大喝一声,用力一拉。 竹竿都差点扯断,依旧没有抓起来。 和政郡主和翠画都不会武功,就算有心也没办法帮忙,只能在身后干着急。 杨错和鱼争斗半酣,忽然,一道倩影闪身而来。 她抓住鱼竿,向杨错道:“一、二、三,用力!” 两人同时发力。 一条体型硕大的草鱼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砰的一声摔在他身后的地上,把和政郡主和翠画吓了一跳。 足足有杨错半个那么长,这钓竿居然没断! “好一条大草鱼!”杨错扭脸看着陈舒影,“如果不是陈都尉及时赶到,这条鱼就没了。” 陈舒影拍了拍手,笑道:“这应该说,是我运气好。一来就能尝到大鱼,我猜,应该是你亲手操刀吧。” “当然。” “哦?君子远庖厨,你居然亲自下厨做吃的。” “哈哈,陈都尉你是在故意考我吧。这……君子远庖厨,指的可不是君子应该远离厨房。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也。” 杨错接着说道:“指的是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虽然止不了杀生,只要意识到杀生是不对的就行了。” “哦?”陈舒影和郡主对视一眼都笑了。 杨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叫道:“原来你是故意的。” 陈舒影道:“你知道就好,还不去做鱼。” 杨错歪了歪嘴,遵命照办,走到大草鱼的面前。 和政郡主和陈舒影识趣的走开了。 杨错拔刀杀鱼,去掉鱼鳞,弄出肝脏,连同鱼鳞一起埋起来。 再把鱼分成好几半,用树杈把鱼肉叉上。又到附近扯了薄荷、胡葱等等一些野外能弄到的调料, 生了火,一边烤鱼一边喊道:“可以来了。” 和政郡主和陈舒影走了出来,走了过来。 “这么大的鱼,完全够我们吃了。”和政郡主招呼翠画坐在她身边。 翠画不敢。 陈舒影笑道:“这是外面,又不是在家。一起吃鱼,没那么多的规矩。” 和政郡主附和道:“陈都尉说得对,快坐下。” “欸。”翠画高兴的挨着和政郡主坐下。 但不敢并肩而坐,翠画稍微靠后一点。 渐渐地,杨错把草鱼烤得两面金黄,一股浓郁的香味,钻入几人的鼻孔。 和政郡主笑道:“依我看,不如把园子里的厨子辞了算了,以后,郎君做杨园的大厨挺好。” 陈舒影附和着点头。 “这不是屈才嘛!我可是中郎将,将来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杨错把头一扬,一脸的不乐意。 陈舒影哈哈大笑。 和政郡主却皱了皱眉。 这时,草鱼烤的差不多了。 “赶紧来,咱们一人一口吃掉。”杨错扯起树杈一人给了一个,让她们边烤边吃。 和政郡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拈了一小块吃了一口,吃完眼前一亮。 “好不好吃?”杨错问。 “嗯,的确好吃!很香!”和政郡主答道。 陈舒影一听,和翠画毫不顾忌的扯了块鱼肉吃了下去。 都是赞不绝口。 忽然,有人跳了出来:“给我一块肉。” 第70章 红衣少女 众人都吃了一惊,怎么背后有人,自己竟然毫无知觉,急忙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个红衣少女。 这少女穿着光明铠,头戴着紫金冠,腰间挂着唐刀。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将烤鱼给她吃,就要伸手抢夺了。 不过,她终究是没有动手。 众人尚未回答,她已纵身一跃到了对面,大石上蹲下,双手托腮,盯着红烧草鱼直流口水:“可以吗?” 这样美貌灵气的少女朝你开口,任谁都顶不住。 但是,已婚男人可不敢随便做主。 杨错心想,我可不能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当即扭头看向和政郡主,意思是她决定是否给红烧鱼肉。 和政郡主没有回应,她突然见到红衣少女腰间除了挂着唐刀,另一侧竟别着一把纯金打造的匕首。心中一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心想:“难道是他……” 又见红衣少女盯着火上烤着的大草鱼,喉头一动一动,口吞唾液,和政郡主心里暗笑,当下拿起一枝,递给了她:“吃吧。这味道可比你以前吃的都好吃。” 红衣少女大喜,伸手接过,一面吃,一面不住地赞美:“烤的鱼真好吃,比姑奶奶这辈子吃过的都要香。以前的厨子都该驱逐,留着碍眼。” 一口一个“姑奶奶”,还来句“这辈子”,好像她活了很久似的。 转眼间,风卷残云的吃得干干净净。 杨错不由得皱眉,却看和政郡主却是一脸微笑,心生疑惑。 再看陈舒影,竟也是一样的。 难道眼前这丫头大有来历? 杨错觉得很有可能,当即不吭声。 众人看着红衣少女吃完,微微一笑。 红衣少女也自觉不好意思,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锭,笑道:“我没带钱,这个送给你们权当伙食费。如果嫌太贵,就再给我半块吧。”说着,把脸看向火上烤着的仅剩的大草鱼。 杨错不敢做主,又看和政郡主。 “大哥哥,你是惧内吗?”红衣少女直言不讳。 杨错尴尬的咳嗽两声,应道:“不是。我只是认为我夫人送你的鱼,肯定要问她要不要送鱼。” 红衣少女不信:“少在我面前装,我爹见到我娘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还有我爷爷也是一样,有次被我奶奶拧着刀撵得到处跑。” 她刚说完,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有杨错笑不出来。 他神色尴尬,搔头道:“一样吗?” 红衣少女认真的点了点头。 杨错的脸色瞬间红了。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道:“把鱼拿去吃吧,只是有点烫,别像刚才那样吃太急。” “多谢这位好心的夫人,祝你们多子多福。”红衣少女伸手拿过,片刻间又吃得只剩几根鱼骨头。 和政郡主噗嗤一笑,道:“你吃鱼都这么心急火燎,吃其他的岂不是更快。” 红衣少女哈哈大笑,道:“我这样的草原儿女,逐水而居,随时都可能面对其他部落的骚扰,吃得慢,连头都说不定被人摘了去。” 她说着,把金锭扔向和政郡主。 杨错下意识的伸手,接住金锭。 和政郡主向他伸出右手。 等杨错把金锭给她,和政郡主把金锭还给红衣少女,笑道:“我们当你是朋友,请朋友吃些东西,不能收礼。这……也是草原儿女的规矩。” 红衣少女皱眉道:“这么好吃的鱼,你们居然免费给我?似乎不合适。” 和政郡主道:“我们只是顺手从天地之间获得这么大的草鱼,而你顺口吃了这条大草鱼的……一部分,大家都是‘顺’而已,不用觉得合适不合适。” “你说的真有趣。”红衣少女站了起来,边活动发酸的腿,边继续道:“姑奶奶喜欢交你们这样的朋友,下次到我府上玩。” “你府上是?”杨错问。 “位于安邑坊的金微都督府。”红衣少女说完,纵身一跃,从他们的身边飘然飞了过去,一步上马。 在她身后,距离这条河大约数十步外,竟然伫立着一队兵马。 这队兵马个个眼神锐利,一身墨色玄甲,腰悬短马刀,马背右侧挂弓囊、插着百石强弓、羽箭数支。最可怕的是一直非常的安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红衣少女向杨错等人抱拳行礼,再策马离开。 兵马这才开动,步伐整齐,踏踏的马蹄声都齐声响起。随即,如风一般从他们的身边掠过,最后面的人手里提着野味,片刻便不见人影。 “她是谁呀?”杨错发现,和政郡主和陈舒影都认识她,唯独自己不知道。 “你听说过大漠苍狼吗?”陈舒影反问。 杨错摇了摇头。 “她的父亲,就是大漠苍狼。”陈舒影脸色凝重。 杨错大吃一惊。 话说大唐一代明君李世民征伐四方,威名远播漠北。唐太宗贞观二十年,铁勒九姓大首领率部降唐朝。其中有一支仆固部,乃是铁勒九姓之一,也随之归附大唐。 贞观二十一年,铁勒九姓等部落配合唐军消灭薛延陀汗国,太宗为了表示恩赏,封仆固部大首领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都督。 因铁勒故地在金微山,故名金微都督府,隶属于安北都护府管辖。 唐太宗允许子孙世袭金微都督,现任金微都督乃是仆固歌滥拔延之孙,仆固怀恩。 目前金微都督府拥有户帐三万,士兵万余人,是朝廷在北方的重要支撑力量之一。 红衣少女带着人马到了都督府门口,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手丢给迎接她的门子,径直入内。 在她身后,跟着几个拧着猎物的近侍。 远远地看到站在客厅门口的仆固怀恩,她甜甜地唤了一声:“父亲。” 仆固怀恩却沉着脸道:“绰儿,谁允许你出去打猎!” “父亲,孩儿只是在府上闷得慌,出去走走而已。”仆固绰牵着父亲的手,撒娇的荡秋千。 仆固怀恩鼻子都快气歪了:“才一天就受不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刚来长安觐见大唐皇帝陛下,不要太张扬。” 仆固绰干笑道:“那个……我下次注意。” “下次?”仆固怀恩完全不相信。 这时,仆固怀恩的大儿子、仆固绰的亲哥仆固玚在一旁劝道:“妹妹生性活泼,不受拘束。只要没惹事儿,父亲就算了吧。” “还是亲哥好。” “哼!” 仆固绰赶紧闭了嘴。 仆固怀恩是完全拿自己的女儿没办法,只好道:“下次注意点,千万别惹麻烦。你现在去向你奶奶请安问好,才能吃东西。” “是。”仆固绰笑嘻嘻的应下。 “妹妹,我带你去。” “嗯。” 兄妹俩并肩离开。 仆固玚边走边问:“长安城好玩吗?” “长安城是很大很热闹,只可惜终究不是我们的家。而且一点都不自由,出去打猎还有很多禁忌,让人很不习惯。”仆固绰抱怨道。 “忍一忍,等咱们回了大草原,哥带你去打猎。” “嗯。” 仆固怀恩看着这对活泼的儿女离开,无奈的摇了摇头。 等他们走远,仆固怀恩扭头问随仆固绰外出的亲将,问道:“绰儿在路上遇到不寻常的事情吗?” 亲将仔细想了想,答道:“有。在一座距离名叫‘杨园’的庄园不远的位置,遇到了一群正在钓鱼的人,三女一男。衣着华贵,谈吐不凡。但小姐不让我靠近,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只知道那些人烤的鱼特别香,小姐在那里吃了才走。” “杨园?”仆固怀恩稍微想了一下,眼前一亮:“那不是安禄山的前女婿、太子殿下的现女婿杨错的庄园?” 亲将吃了一惊。 朗日当空,在杨园的客厅里,杨错正听陈舒影讲述关于金微都督府的事情。 “仆固怀恩长年镇守北方,一直兢兢业业。在王忠嗣的麾下,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膝下有儿有女,但是女儿只有三个。分别是大女儿仆固绾、二女儿仆固绰、三女儿仆固缨。” 陈舒影继续介绍道:“仆固怀恩的儿子只有一个,叫仆固玚。此人是粗狂的草原汉子,想要他成就大事,难上加难。” 杨错皱眉道:“草原上粗狂的汉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们都差不多,大差不差。” “坏就坏在,仆固怀恩有个各方面全面碾压他的女儿存在。” “谁呀?” “仆固绰。” 仆固绰生于开元二十八年(740年),今年刚满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自幼追随在仆固怀恩的身边,最得仆固怀恩的喜爱。十一岁就开始随军出征,以弓箭见长,有百步穿杨之绝技。且聪明可爱,思维敏捷,锐气逼人。 仆固怀恩常对别人说:要是女儿仆固绰是男儿身,一定让他继承自己的名爵。 然而仆固绰却毫不客气地说:倘若身为男儿,一定自己开疆拓土。依赖父辈荫封,不是真好汉。 仆固怀恩听了,哈哈大笑。 “这么说,他是安禄山在北方的巨大威胁?”杨错听了半天,似乎听懂了。 和政郡主和陈舒影不约而同的点头。 第71章 救人 “宣!朔方先锋使、金微都督仆固怀恩,觐见!” 随着宦官的声音响起,穿戴整齐的仆固怀恩迈着四方步,走进兴庆殿。 见到玄宗,他毕恭毕敬的下跪行礼:“臣,仆固怀恩叩见陛下,祝吾皇千秋。” 玄宗赐平身:“仆固卿家戍边辛苦,快起来说话。” “谢陛下。” “赐座。” 宦官搬过来一个凳子。 仆固怀恩谢恩,随后坐下,规矩的端坐着。 玄宗不开口,他也绝不出声。 “仆固卿家,北方可还安宁?”玄宗问道。 “回陛下,全赖陛下威名,北方还算太平安定。”仆固怀恩答道。 玄宗听出话里玄机,问道:“这么说,北方并不太平?” “陛下。恕臣直言,东平郡王为了战绩,坑杀契丹、突厥部落首领,以至于北方不安宁,时有犯边。” “哼!仆固卿家,这话似乎很严重了吧。” “臣奉旨戍边,不敢妄言。”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陛下……” “嗯?” 仆固怀恩顿时胆战心惊,只好闭上了嘴。 从兴庆殿退了出来,仆固怀恩径直打道回府。 杨错正好有事进宫面圣,瞅见远处的仆固怀恩,见他脸色凝重,觉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中郎将,陛下召你,还在愣什么?”跟随的宦官催促道。 “公公对不起,我走神了。”杨错抱歉的笑了笑。 宦官也不敢得罪杨错,只冷哼一声,继续在前带路。 杨错神色尴尬,紧随其后。 来到兴庆殿,杨错跪着面圣。 玄宗赐杨错平身,道:“朕偶尔得到几匹汗血宝马,杨卿随我一起去看一眼。” 杨错心想,不会吧!自己前几天刚无意中冒犯了皇帝,现在居然拉我一起去看汗血宝马?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胡萝卜加锤子。 玄宗见杨错在发呆,把脸一沉:“杨卿,你在想什么呢?”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了危险,面临如下选择。】 【一、如实回答。可获得竹笋炒肉十下,唐阵营点数5。】 【二、借口想自己的坐骑,可获得唐阵营点数5,一匹汗血宝马。】 废话,当然是选择第二项。 别以为我傻,“竹笋炒肉”就是挨板子。 听出玄宗口气不善,杨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答道:“臣想起自己的坐骑,一匹瘦不拉几的黄骠马。和陛下的宝马相比,差距实在太大。” 玄宗哈哈大笑道:“杨卿真是快人快语,朕很欣赏。” 皇帝没再追究这件事,走在前面。 杨错暗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来到校场,场上出现了六匹汗血宝马,每匹马的颜色各有不同。 玄宗在前呼后拥来到校场,亲手抚摸一匹赤红色骏马的鬃毛。 这匹马浑身纯赤色,竟然没有一丝杂色。身型十分高大,四蹄看上去强健有力。 高力士在一旁小心翼翼,等玄宗摸完马,赶紧用早准备好的湿毛巾擦拭。 杨错耐心的等着。 “这匹马如何?”玄宗忽然回头问道。 “好马,好马。”杨错交口称赞。 “朕送给你怎么样?”玄宗又问出来。 杨错吓了一跳,虽然根据系统早预料到会送马,但是真的发生,还是吓到了。 皇恩浩荡,那可不是随便能够享受的。 果然,玄宗道:“怎么?瞧不起朕的宝马?” 杨错忙跪下,应道:“臣不敢。只是臣至今寸功未立,实在不够资格,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玄宗笑道:“朕觉得你合适,你就合适。这匹马归你所有,希望你能骑着它,为朕征战四方。” “臣恳请陛下一件事。”杨错心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什么事?” “求陛下赐名。” “哦?”玄宗哈哈大笑,细想过后,笑道:“朕看这匹马通身赤红,就赐名‘叱拨赤’吧。” “谢主隆恩。” 良驹灵性,感知自己赠给英雄。竟然前蹄跃起、嘶喊咆哮,似乎腾空入海。 杨错听到马的嘶鸣声,心想难道真的是万物有灵吗? 玄宗却脸色不好看。 有个不长眼的宦官夸道:“果然是‘宝马配英雄’,陛下,您瞧,这匹马居然高兴得什么似的。” 高力士眼看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干咳几声。 听到咳声,这个“不长眼”的宦官身躯一颤,耸拉着脑袋,转身向玄宗,却不敢吭一声。 玄宗冷冷地道:“宝马配英雄?” 杨错身体随之一颤,心里大叫不好。 那个宦官也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耳光:“奴才该死。” 玄宗看都不看那个宦官。 杨错知道皇帝这是把气撒在倒霉的宦官身上,磕了个头,道:“臣虽不配此马,但臣谢陛下赐宝驹,誓为大唐、为陛下分忧。” 玄宗这才消了气,道:“这匹马是你的了。”说罢,命另一个宦官将叱拨赤牵到杨错身旁。 杨错起身,接过缰绳,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叱拨赤立刻停止了嘶鸣,安静的低垂马头,似乎是让新主人抚摸它。 杨错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抚摸马项的鬃毛,心情难以言喻。 玄宗见了,原本冷冷地眼神出现了一抹暖色。 他想,也许这个畜生真的和杨错特别的亲近吧。 杨错牵着马离开了兴庆殿,径直回府。 在路上,杨错遇到了李俶和李倓兄弟俩。 他们是有事处理完,路过兴庆宫门口,刚好看到杨错。 李俶一眼看出杨错牵着的坐骑是皇帝的坐骑,很好奇怎么到了杨错的手里。 “妹夫,你这是……”李俶指了指叱拨赤。 “陛下怜惜我,赐我坐骑。”杨错答道。 李倓快人快语:“这匹马性烈如火,轻易不让人靠近。没想到居然能让你牵着,真是太奇怪了。” “咳咳咳……” 李俶几声咳嗽,让李倓闭上了嘴。 “你为什么不设法拒绝呢?”李俶问道。 “我也想,而且拒绝过。只是……陛下执意赐我。”杨错话刚说完,就见到两个宦官拖着一个看不清楚脸却很明显挨了打的宦官,从他们身边经过。 杨错认得,那个宦官就是刚才夸“他”的人,心情顿时更加低落。 他们目送这几个宦官远去。 “广平郡王殿下,请问他们这是干什么去?”杨错故意问道。 李俶随口答道:“还用问。这个宦官肯定是犯了事儿,估计是被打了几十大板,送到皇陵去给先皇守陵一辈子。” “守陵,只是体面的说法。”李倓补充道,“真正可怕的是受欺负,当地的守陵太监都是些老狗,专门欺负这些没有任何升迁希望的人。因为年轻太监的未来,就是他那个样子。” “不至于吧,只说错了一句话。” “嗯?” 杨错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圆话道:“我的意思是,至于被罚一辈子守陵吗?” 李俶却显然听清楚,语重心长的说道:“妹夫啊,你才知道一句话说错的下场?这就是朝廷啊。” 杨错沉默了。 两郡王因为还有事等着办,又见杨错发呆,便拱了拱手走了。 片刻后,杨错回过神来,举步朝自己府上走去。 但是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那个宦官,无缘无故替他挨了打。只因为拍马屁的时候拍到马蹄子上,就一辈子没了。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抉择问题,选择如下。】 【一、选择不去救倒霉的宦官,唐阵营点数5。】 【二、选择去救。失去唐阵营点数-5。】 【三、选择等一等。唐阵营点数不增不减。】 虽说等等党不亏,但是人命关天,还是不能等啊。 杨错想到这里,便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骑着叱拨赤,朝着宦官们离开的方向直奔而去。 长安城附近皇陵颇多,但是这些太监显然没有想把他送到皇陵。 找了个没人的地儿,把他往地上一扔。 “鱼朝恩!你别怪哥几个残忍,谁让你那么多话呢。居然抢在阿翁面前表现,我们只好送你到地下表现了。”太监们露出笑容。 这个被叫做“鱼朝恩”的太监,惶恐不安的爬起来,拼命的磕头:“弟兄们,求你们别杀我。我……我把自己所有的身价都给你们。” 杀他的太监对视一眼,冷笑道:“兄弟,不是我不想救你。谁让你得罪了阿翁,在钱和命的面前,当然是选择后者。” 其他人哈哈大笑。 鱼朝恩惶恐,哭求道:“不……不要杀我。” 但是,太监们竟然已经动手挖坑了。 他们用刚才买来的锄头,在地上挖坑。 一锹土一锹土的挖出了大坑,吓得鱼朝恩浑身发抖,差点尿了裤子。 这时,有人道:“你们在干什么?” 太监们闻声,抬头望去,见来人是和政郡主的丈夫杨错。 “郡马爷,这事儿,你最好别插手。”背后有靠山,太监们的口气很大。 “我也不想闹事,只想救人。你们如果听话,就装什么都没看到,否则你们后面的坑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杨错道。 “是吗?你可要想清楚,我们的背后可是高公公。” “我知道。如果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救他。” 众太监看杨错铁了心救人,自忖不是他的对手,只好骂骂咧咧的走了。 杨错也没为难他们。 第72章 卧底 “你没事吧?”杨错关心地问满身都是土的宦官。 看他年纪也不小了。 那宦官向杨错连连磕头,感激涕零:“郡马爷,小人多谢郡马爷相救。” “没事儿,起来吧。”杨错把他扶了起来,顺便帮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 那宦官感激道:“如果郡马爷不嫌弃,请收留小人在贵府住下。小人已经是无家可归,如果郡马爷不嫌弃,小人愿意为你牵马坠蹬。” 杨错连忙摆手道:“待我府上没问题,不用说这个‘收留’二字,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 那宦官受宠若惊:“绝对没有这回事,都是小人太爱炫耀。一时心急,以至于差点送了命。” “跟我走吧。” “欸。” 走了几步,杨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自己还没问宦官的姓名。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杨错问。 “回郡马爷的话,小人名叫鱼朝恩。”鱼朝恩答道。 杨错一听,当即愣住了。 自己居然救了历史上祸国殃民的大宦官! 最著名的,便是乾元元年(758年)九月二十一日,肃宗派遣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关内节度使王思礼等九大节度使,共集结步骑兵二十余万人,向邺城大举进发,准备一举歼灭安庆绪。 然而拥有统辖调遣九路大军的最高指挥权,正是内侍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 在他的“英明”指挥下,九大节度使兵败邺城。酿成了大溃败,并且直接影响了整个安史之乱的进程,还间接造成了藩镇割据。 杨错心里那叫一个苦啊,怎么就救了这个王八蛋呢? 鱼朝恩瞅见杨错忽然愁眉苦脸,以为愁收留自己的后果,耸拉着脑袋,故意装作没看见。 察言观色,是宦官的必备技能。 只是,上次失败了。 回到杨园,杨错让杨天佑给鱼朝恩安排一个好的住处,其他事情等明天再说。 再进了内屋,见到和政郡主。 “郎君,听说你带回了一个宦官?”和政郡主皱眉问道。 她听翠画说起此事的时候,也和翠画一样是吃惊。 杨错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带回来?”和政郡主迫不及待的追问。 “他要被杀,我不忍心就救下了。”杨错接着把自己获得叱拨赤以及鱼朝恩得罪了高力士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和政郡主听罢,跌坐在榻上。 杨错也知道自己干了大错特错的事,只等着挨骂。 和政郡主却和声道:“你好心救人,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一下子得罪了陛下和高公公,事情可麻烦了。” 轻叹一声,杨错无奈道:“我也知道后果。只是良心过意不去,只能听天由命。” “不要紧,走一步算一步。”和政郡主安慰道。 杨错愣了一下,没想到郡主今天会这么善解人意。 这时,侍女进来禀报:“府门外有一员女将军。看年岁,似乎未到将笄之年,但一身铠甲,似乎来头不小。指名道姓,要见郡马爷。” 杨错听了,眉头微皱,想不起来长安城中有这么号人物。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吩咐侍女:“你去告诉那人,就说我不在,出去走亲访友,很晚才会回来。” 不料,侍女却没有出去,而是立刻回道:“那位女将军说,知道郡马爷在府上,特地过来见您。” 杨错愣了下,扭头看向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眉头一皱,似乎猜出了来人身份:“会不会是仆固绰来了。” “啊?她怎么突然来了。”杨错昨天刚见过,没想到今天就登门。 “不管她目的是什么,都不应该怠慢。”和政郡主说完,吩咐侍女引仆固绰到前厅用茶,并告诉侍女,郡马爷等下就过去见仆固绰。 侍女遵命,退了出去。 和政郡主叮嘱道:“仆固绰的父亲仆固怀恩就在长安,奉旨面圣。她突然到来肯定是有事,你需要小心应付,切莫意气用事。” 杨错应了一声,起身离开。出了屋子,径直走到前厅。 到时,见前厅端坐一员女将,身边左右站着两名年岁稍长的女兵。 仔细一看,果然是仆固绰。 仆固绰见到杨错,起身做自我介绍:“我是右武卫大将军、金微都督仆固怀恩之女仆固绰,见过郡马爷。” “客气客气,姑娘请坐。”杨错一面邀请仆固绰入座,一面命下人看茶。 等仆人将茶奉上,杨错才问道:“不知阁下来我府上指名要见我,所为何事?” 仆固绰直言不讳的道:“我这次来,是希望郡马爷肯忍痛割爱,把你的坐骑叱拨赤送给我。” 杨错一怔,心道:“这丫头是疯了吧。居然这样直截了当,开口就要陛下刚赐给我的坐骑。”但嘴上没说出来。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选择……】 【一、同意,获得仆固绰好感5,中立阵营点数20。】 【二、果断的拒绝,引起仆固绰的厌恶,中立阵营向厌恶倾斜。】 【三、委婉的拒绝。中立阵营点数10。】 杨错果断选择了第三项,他委婉拒绝道:“这匹坐骑是陛下赐给我的,恕我不能把它转赠于你。” “既然是陛下赐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你完全可以做主,不会是嫌我空手而来?请你放心,我回去就送你金银财宝,要多少有多少,你只管开口。” “这……” 杨错没想到委婉的拒绝,对她没有用! 仆固绰看杨错无语的样子,误会了:“我知道你什么样的金银珠宝都见过,不如咱们打个赌。倘若我赢了,马归我。倘若我输了,任凭你处置。” 杨错此刻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片子真会算账!倘若是我赢了,哪里敢处置你。倘若我输了,岂不是亏大了。 “怎么样?” “这……我看还是算了吧。无论输与赢,我都不可能把叱拨赤让给你的。” “你!”仆固绰脸色一下就变了,噌的一下站起了起来。 她身后的两名女将明显受到了惊吓,扭头看向仆固绰。估计是怕她发火,脸色都变得有些紧张。 这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请问怎么个赌法?” 听出是和政郡主的声音,杨错回头望向她。 仆固绰也听到,嫣然一笑。 她那青涩脸庞,白皙的肌肤,配合她的铠甲,显得稚嫩中透露出英气,英气中带着俏皮。 和政郡主走到杨错身旁,向仆固绰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比射箭!”仆固绰微笑的介绍道,“我和郡马爷各带弓箭,在校场游斗。谁先被射中背心,谁算输。当然为了不伤到郡马爷,我的箭头会去掉。” 其实就是场地里互相对射、闪躲,率先被射中算输。 这很好理解。 杨错正考虑自己应不应该答应这个小丫头片子,这丫头敢挑衅,一定有不小的能耐。但是拿陛下的御马进行赌赛,会不会触怒陛下呢? 和政郡主却率先同意:“很好。就这么办,比赛的地点随你挑。遇到合适的场地派人告知一声,顺便提一下比赛时间即可。” “好,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仆固绰兴高采烈地走了。 和政郡主目送她远去的背影,笑道:“真是个活泼的丫头。”扭头看杨错,却见他面脸愁容。 “郎君,你怎么啦?”和政郡主问道。 “陛下赐我的叱拨赤,居然被你这么轻易的同意拿来做赌注。如果被陛下知道,我可就麻烦了。”杨错叹息一声。 “你救了鱼朝恩,就不得罪陛下吗?” “这……” “你放心吧,为妻自有主张。你只管耐心等待,比箭的那一天。” “哎!但愿如此吧。” 他是真没想到,和政郡主横插一脚,让事情的走向未知的境地。 夕阳西下,玄宗站在兴庆殿窗前,望着夕阳染红的天空,他身后一个中年宦官正在向他禀告探察到的情报。 “杨错救了鱼朝恩后,便回了杨园。但没想到前脚刚进门,仆固怀恩之女仆固绰就来了。她提出用金银珠宝换陛下赐杨错的叱拨赤,被杨错拒绝了。接着提出用赌比箭的方式赌,杨错拒绝了,但和政郡主同意比箭。” 玄宗听完,沉声道:“这样看来,杨错对朕倒是没有二心。就让鱼朝恩跟着他,一有消息随时传来。” “是。”中年宦官退了出来。 高力士上前道:“陛下,让鱼朝恩做卧底,似乎不妥。” “此话怎讲?” “如老奴直言,鱼朝恩生性狡诈,是典型的‘墙头草’,忠诚不可靠。” “高力士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他去当卧底吗?” “恕老奴智慧不足,请陛下赐教。” “我这招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宦官留在杨园不过是一条狗,但是在太子身边却大不一样。以鱼朝恩的个性,一定不会甘心待在那里的。他的下一个目标,正是我的‘三郎’啊。” 三郎,正是李亨的昵称。在诸兄弟的排行中,李亨排在第三,所以被称作三郎。 “陛下圣明。”高力士恭声道。 第73章 情报 “来,吃吧。” 杨错往鱼朝恩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小人得罪不起,以后又不能不合作。 所以,杨错在晚上专门设宴,宴请鱼朝恩。 当然啦,和政郡主因为身份尊贵,没有出席。 杨天佑作为杨园的主管,陪同出席。 鱼朝恩受宠若惊:“不敢,小人身份卑贱,怎么能承受得起。” 杨错笑道:“你已经不是宫里的人了,现在是我的部下。在我眼里,便没有那么多身份高低,都是朋友。” 鱼朝恩听了他这话,神色有些尴尬。 “朋友”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词典里。 多么的陌生。 杨天佑道:“朝恩兄,请吃吧。我大哥待人和善,从不因为一个人的职位高低而区别对待。当然啦,有的时候在人前不得不表现一下。” “能得到郡马爷如此对待,小人不胜惶恐。”鱼朝恩始终没有动筷子。 “你也吃吧。咱们别拘束,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很长,没必要让自己饿到。”杨错说着,端起来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杨天佑也端起来碗,看着一动不动的鱼朝恩。 鱼朝恩笑了笑,也端起碗。 吃了一会儿,杨错问道:“朝恩兄,你是想待在杨园,还是去汇春堂?” “郡马爷千万可别这么称呼小人,小人承受不起。”鱼朝恩放下了碗。 杨错笑了:“你别紧张。我是问你愿意留在杨园,还是去汇春堂?如果留在杨园就在郡主身边听用,做个内府总管。如果你愿意去汇春堂,就去协助安太清,那边有我的生意。” 鱼朝恩本来就是带着目的来的,但他学会迂回包抄,把皮球踢了回去:“郡马爷只管安排,小人听任差遣。” 杨错扭头望了眼杨天佑。 杨天佑不禁皱了下眉,他不是不知道鱼朝恩这类人是什么货色。但是如果不妥善的安排,后患无穷。本来是不愿意让鱼朝恩留在杨园,但是看情况是自己天真了。 “大哥和早就我商量过了,咱们内院正好缺个总管。沟通外面和内院的消息,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在内院吧。”杨天佑笑道。 鱼朝恩立刻离席,跪在杨错面前:“老奴谢郡马爷的抬举,一定尽心竭力。” 杨错赶紧把他扶了起来,笑道:“以后不用这么多礼。杨园不比皇宫,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是。”鱼朝恩应道。 但,杨错知道他不会听进去。 一想到,自己把这么一个王八蛋留在府里,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来,这是大哥酿造的美酒,俗名‘烧刀子’,你尝一口。”杨天佑为鱼朝恩斟满了酒。 鱼朝恩自然不好拒绝,当即饮了一口,瞬间感觉喉哝火辣辣的:“嘶……啊……好辣!” 杨天佑不禁笑道:“这酒酒劲儿强,可能你喝不习惯。但是时间一长,就慢慢地习惯了。还有咱们杨园的酒窖里存的各种好酒,每天的中午会发一点给丫鬟仆人,算是一点福利吧。” “是吗?郡马爷真是慈悲之人啊。” “没有的事。”杨错笑道,“咱们卖的就是酒,难道还会亏待自己人吗?” 鱼朝恩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今以后,酒窖就归你管了。每天分酒的事,也归你执行。”杨天佑道。 “好,小人一定会办妥。”鱼朝恩满口答应。 但他的心里却在想,这样的恩惠只会让人产生惰性,更加管理不了杨园。 用过了晚饭,杨错回到内院。 和政郡主正在做女工,看到杨错进来,起身相迎。 随后,夫妻俩入座。 和政郡主道:“我有些不懂,你为什么对鱼朝恩特别的好?” “是吗?我对每个人都很好啊。”杨错顾左右而言他。 “少在我面前瞎糊弄,我看你是怕一件事。”和政郡主眼神示意翠画出去。 翠画会意,退了出去,还细心的把门从外面给关上。 “我怕什么?”杨错见屋子里没人,问道。 “怕他是皇爷爷派来的卧底!”和政郡主语出惊人。 杨错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个选项。 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和政郡主的话很有道理。搞不好,还真的像她说的那样。 糟了!自己还把他安排在内院。 后悔不已。 “郎君,你怎么啦?”和政郡主看杨错失神的状态问。 “没……没事,其实我真的没想到这点。不然……我就不把他放在内院。”杨错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和政郡主略微吃了一惊:“不会吧。我还以为郎君知道,所以把他安排在内院。” “啊?”杨错满头问号。 和政郡主懂了:“原来郎君是误打误撞啊。” 杨错不好意思地笑了:“别说出来嘛。我现在后悔极了,不该把他安排在内院。” “不。你这样做太正确了,至少有两个优点。” “怎么说?” “第一,向皇爷爷展示你的所有秘密,无形中表明自己没有二心。” “本来就没有二心。” “陛下知道你没有‘二心’才是最重要的!” “哦,那……第二个优点呢?” “第二,你可以得到拉拢他的机会。我想,皇爷爷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让鱼朝恩跟我父亲。你何不顺水推舟,过段时间,主动举荐呢?” “哇,有道理啊。” 杨错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一方面在不得罪鱼朝恩的情况下把他送出去;另外一方面可以保住杨园的安宁。 “什么时候送出去才合适呢?”杨错迫不及待地问。 “等吧,机会是等来的。” 杨错点了点头。 夜色朦朦,玄宗在寝宫听完高力士的汇报,若有所思。 “陛下,鱼朝恩已经顺利进入杨园,被杨错安排在内院做主管。杨错请他吃饭,看来杨错对他相当的信任。”高力士道。 “这么顺利?”玄宗有些不信。 “从鱼朝恩回报的消息来看,的确很顺利。鱼朝恩在杨园打听了一下,杨错对自己的丫鬟和仆人都特别的友好,一点都没有架子。” “杨错的部下呢?” “他的义弟杨天佑是杨府总管,安太清负责汇春堂的生意。酒楼的生意,全权由玉真公主的儿子张倜负责。另外他还有个做事机灵的书童,名叫高崇文。此外,他还有两个在左龙武军任职的部下,一个叫田神功,一个叫田神玉。” “田神功,田神玉?” “田神功是万年县的县吏,因得罪县令被迫上街卖刀,被杨错买下。田神玉是田神功的弟弟。” 玄宗通过一系列的询问,已经大致了解到情况。 高力士继续道:“杨错和泽州节度使安重璋关系不错,他是杨错想方设法从兵部为他弄到的批文。” “这样啊。”玄宗心里有数了,“明日,召仆固怀恩进宫。” “遵旨。” 次日一早,仆固怀恩进宫。 他一见到玄宗,便跪道:“微臣该死,全是臣教女无方,居然敢去杨园,找和政郡主的郡马麻烦。” 具体是什么麻烦,他避重就轻不说。 因为谁都没有胆子,承受天威。 玄宗笑道:“朕已经知道了。是仆固卿家的女儿要同杨错赌赛,胜者取得朕赏赐给他的那匹叱拨赤。” “启禀陛下,臣家中小女仆固绰自幼好习武艺,弓马娴熟不亚于成年男子。尤其酷爱良驹,只因曾见过陛下赐给杨将军的坐骑叱拨赤,心生妄念,才会闹出此事。”仆固怀恩急忙解释。 杨错听罢,哈哈大笑:“仆固卿家一门皆是熊虎之将,连女儿也不例外。既然卿家女儿如此喜欢此马,不如朕做主,让卿家之女同杨错比试一回。胜者得到叱拨赤,败者朕也会有赏赐。” 仆固怀恩怕女儿惹祸,忙道:“小女雕虫小技,岂是杨将军的对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玄宗道:“卿家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比斗的地方在麟德殿前的球场,那里宽阔最为合适。” “陛下……” “嗯?” “臣遵旨。” 仆固怀恩离开了兴庆宫,回到家,气得直拍桌子。 吓得仆固绰身体都跟着运动,随声一抖一抖。 “父亲,二妹也不是有意的。”仆固绾赶紧为妹妹求情。 “她不是有意的,就是故意咯。”仆固怀恩看向二女儿,气得恨不得扇她两耳光。 仆固绾慌忙挡住父亲:“阿爹,教训归教训,不带动手的。” “你问她,干的好事。”仆固怀恩也不是真的动手,在原地打转。 仆固绾闻言,回头看向二妹。 仆固绰梗着脖子道:“我只是让杨错和我比赛,他输了把马给我,我输了,听凭他的处置。” “你还在胡说八道!现在好了,陛下都知道你的事。命令你们,三天后在麒德殿门前广场举行比箭,输赢都有赏赐。” “还有这种好事。”仆固绰高兴了。 “好事?你如果赢了,就会让郡马没有面子,进而得罪太子。如果你输了,郡马又会引起我们的不满。” “爹,你有什么不满?” “你不会受伤吗?” “啊……” 仆固绰心下感动,但是不敢亲近凶巴巴的老爹。 第74章 比武 麟德殿前,鼓声雷动。 玄宗皇帝和杨贵妃在宫女太监们的前呼后拥之下,来到麟德殿大门前。 今日比箭,玄宗皇帝并没有安排文武百官观看这场比斗,除了仆固绰的父亲仆固怀恩之外,只有杨贵妃的亲族、太子及其子女场外观看。 宽阔的广场四周,皆是禁军。 陈舒影远远的站在入口,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玄宗和杨贵妃坐北朝南,面朝广场。 他的左手侧是太子及其子女,按长幼有序依次坐位。 和政郡主自然也位列其中,她坐在姐姐延光郡主的身旁。 她的妹妹,永和县主依偎在姐姐身边。 自从和政姐姐成亲,永和县主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姐姐,好不容易见面,自然显得亲昵一些。 玄宗的右手侧是杨国忠及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她们的子女。 深知杨错的对手是仆固绰,一个长期在马背上生活的女子。和政郡主紧张的揉捏着手中的手帕,揉得像卷麻花似的。 永和县主瞅见,温柔的握着姐姐的手。 众人到齐,鼓声顿时停下。 高力士高声道:“陛下有旨,宣比武选手登场!” 杨错穿着定国套,背上背着弓囊,里面装着十二支去了箭头的羽箭。骑着自己以前骑的黄骠马登场,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叱拨赤被作为打赌的物品,拴在广场右上角的木桩上,有专人看守。 仆固绰随后登场,她一身红衣,如火红的怒焰。坐骑也是大红色,同样背着弓囊和羽箭,兴高采烈地来了。 和仆固绰的兴高采烈相比,杨错多了一份凄然之感。 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成为他人取乐的工具,这和安禄山在皇帝面前,跳胡旋舞有什么区别。 随着鼓声再起,两人一起登场,来到校场中间,面朝皇帝及众皇族。 他们在马上,向玄宗行抱拳礼。 鼓声骤停。 玄宗道:“比赛点到为止,两位爱卿切莫意气用事,以致弄出人命都不好。” 他们齐声道:“臣等谨遵圣谕,请陛下放心。” 玄宗满意的点头。 永和县主注意到杨错的神色不对,悄声问和政姐姐:“三姐,姐夫的脸色好像很难看,是昨晚没睡好吗?” 和政郡主悄声回道:“你姐夫认为这种做法,就像是在街上耍杂耍卖艺。身为大将应该冲锋陷阵、保境安民,而不是给人当取乐的工具。” “为什么?这不过是寻常比箭而已。”永和县主不太理解。 和政郡主也不理解:“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样很像戏子在舞台上演戏吧。” 永和县主“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广场上,杨错和仆固绰相互见礼。 仆固绰看杨错情绪低落,笑着打趣道:“莫非杨将军知道自己今天要输,所以心情不太好。” 杨错抖擞精神,笑道:“姑娘,请吧。” 两人几乎同时扬鞭拍马,在宽阔的广场绕圈。 彼此盯着对方,随时准备抽箭射中对方。 因为比赛的规则是,谁能射中对方的后背、前胸和头顶则为胜。 双方像旋转的花灯似的,在广场内骑马游走。 仆固绰是草原儿女,马背上长期生活的人,马术非常了得。 只见她拔出后背弓囊的羽箭,弯弓搭箭率先一箭射出。 杨错眼疾手快,身体往后一仰,将箭踢飞。 仆固绰又抽出三箭,在疾驰的马背上,弯弓搭箭,同时射出三箭。 嗖嗖嗖……三声随之响起。 惊人的箭术,让禁军为之叫好。 玄宗捋须点了点头,一脸赞赏的表情。 就看杨错如何应对。 杨错看到三支箭同时飞来,俯身避开射往后背的三箭,同时伸手将一支速度较慢的箭抓在手上。 可别小瞧这个动作,必须眼疾手快,没有一定的功底是办不到。 由此可见,杨错在左龙武军中不是吃白饭的,而是学了不少的东西。 “好!”禁军又为杨错的快速反应叫好。 仆固绰此时略感惊讶,再也不敢轻敌。 不过,她可不会等着挨打,就在三箭射出后,又抽出一支羽箭,提前锁定杨杨错的位置射出。 杨错将手中的羽箭弯弓搭箭,迎着仆固绰射出的羽箭射出。 “砰”的一声,两支羽箭相撞。 众人叫好。 和政郡主却紧皱眉头,不管胜负,都害怕杨错会受伤。 他们又游走了一圈。 仆固绰连续射出羽箭,杨错只以躲闪为主,并不反击。 一箭接着一箭。 很明显,她急了。 片刻后,仆固绰再抽箭,却发现背后的箭囊空了。 “糟了!”仆固绰心底一沉,估摸着杨错出手反击了。 果然,杨错抽出羽箭,对着仆固绰一箭射出。 仆固绰清楚地知道杨错的劲力十足,只是看他的拉弓动作,应该也是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没有用力。 但,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也在马上玩着花样躲闪,一口气躲过了杨错十支箭。 众人又是一片叫好声。 杨贵妃侧身,向玄宗道:“陛下,这位姑娘果然不简单。” 玄宗认同的点头。 和政郡主听见,心里很清楚,其实杨错并没有高抬贵手。之所以打成平局,完全是因为仆固绰的本领的确了得。另一方面,也和杨错的心态有关。 就在这时,场上再次出现变化。 杨错因为接二连三的射箭,弓囊里只剩下两支羽箭。 这是由于去掉了箭头,羽箭坠落在地只能是躺在地上。不可能再在马背上捡起地上的羽箭,继续使用。 仆固绰的本领可不是吃素的,根本不给机会。 杨错一双锐眼牢牢锁住仆固绰的身影,只等时机便要出手。 在座众人只有仆固怀恩是真正的统兵大将。 他看到杨错的眼神,就知道杨错开始认真了。他很害怕自己的女儿会受伤,紧张的攥紧拳头。 他急,仆固绰比他更急。 仆固绰十分紧张,不断地猜测杨错下一步行动。 想去捡地上的羽箭,却没有可能。只能紧张的被动挨打,无往不胜的仆固绰第一回有了无力感觉。 人一旦紧张,难免犯错。 仆固绰突然露出空门,杨错捉准时机一箭射出。 她预感到危机到来,可惜为时已晚,只得让自己侧着马身,险险的避开这箭。 但是,此刻她在马上的位置十分的糟糕,几乎是侧身悬挂在马的一侧。 杨错只要一箭跟上,她必然被射中,坠下马来。 【叮!检测到这场比箭的胜负,可进行选择!】 【一、赢得比赛。可获得唐阵营点数5,仆固绰好感5。】 【二、故意输掉比赛,获得唐阵营点数10,仆固绰好感10,仆固怀恩好感5。】 这个好感度实在太重要了,很容易引起事情发生变化。 杨错选择了第二项。 忽然,听到天上有大雁北还的鸣叫。杨错灵机一动,对准末尾的大雁一箭射出。 与众人想象的不同,并没有大雁被射落,但羽箭明显高过大雁群。 杨错勒马停步,翻身下马,对皇帝拱手道:“臣着实技不如人,无法赢过仆固将军之女。同样的,她也赢不了我,算是打平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玄宗笑道:“杨卿心胸开阔,确实难得。” 仆固绰不忿,下马,奏道:“启奏陛下,是臣不如杨错,理应算是他胜。” 仆固怀恩看女儿这么不知好歹,居然在皇帝没发话的情况下,抢先开口。立刻出列,呵斥道:“陛下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仆固绰闭了嘴,低下了头。 玄宗却很大方,抬手笑道:“卿家女儿确实厉害,况且还这么年轻,更是了得,卿家不要如此训斥她。” “臣不敢。”仆固怀恩低下头,退回了队列。 玄宗又向仆固绰道:“你也别着急,虽然你没有得到杨卿的叱拨赤,但朕赐你另外一匹良驹。”说罢,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匹良驹牵了上来。 众人一看,都愣住了。 此马浑身紫色,竟是六匹汗血宝马之一的紫叱拨。 都是皇帝的心爱宝驹。 仆固怀恩见了,赶紧出列:“陛下,臣女不能承受陛下如此大恩。”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玄宗笑道:“无妨。你们快起来吧,朕赏的东西,怎么会有收回的道理。” 仆固怀恩看皇帝态度坚决,只好跪谢天恩。 仆固绰也跪了下来,慌忙谢恩。 她没想到自己会得到紫叱拨。 比箭结束,各有所得。 玄宗微笑的引众人离开了广场。 仆固绰朝杨错瞥了眼,随众人一起离开。 杨错看着喜出望外的仆固绰,不由得微笑摇头。 他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若有所思,他发现皇帝并没有想象中的昏聩。 在这件事情上皇帝展现出对仆固怀恩最大的拉拢,同时也不让他吃亏的手段。又能看得高兴,的确是很有手腕。 这时,身后传来女声:“你为什么不射中大雁?” 回头一看,原来是和政郡主。 “夫人……”杨错唤了一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知道夫人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我刚才想事情,没听清楚。” 和政郡主眼神一凛。 唬得杨错身体跟着一抖。 第75章 遇险 十二月份的北方边陲,大雪纷飞,寒风飒飒。 从渝关通往范阳城的官道上,一位红衣骑士飞马奔驰。 烟尘滚滚,只能够隐隐看见那是一匹浑身皮毛似血、红鬃如焰的胭脂马。 那骑士正是安思霖。 她外面罩着一件大红色的大氅,里面一身红色劲装,头上戴着顶风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颜。后肩斜背一张乌木檀弓,马鞍旁边挂着一袋白翎箭,腰间隐隐露出镶金嵌玉的刀柄,刀身被大氅掩住。 这是皇帝赐给安禄山,安禄山转送给她的金刀。 相同的刀,仆固怀恩也有一柄。 在她的身后,紧跟着自己的护卫长索薇娅,及数名狼牙亲兵。 她是有事去了渔阳,回转范阳城。 正纵马狂奔。 忽然,从两边斜次里冲出来五个骑士,都是披发左衽的契丹骑兵。 他们拦住了安思霖的去路。 安思霖及时拉住缰绳,止住了狂奔的坐骑,大声地喝道:“你们是谁?竟敢拦住我的去路!” “哼!安家的三小姐,我们等你多时了。”契丹骑兵拍马舞刀,掩杀过来。 安思霖沉着冷静,迅速地张弓射箭,白羽箭如同流光闪电,一弓三箭。 有两个契丹骑兵料不到安思霖竟然能够在这样短的距离开弓射箭,弓弦声响,随声翻身落马。 只有一个契丹骑兵有所觉察,用刀拨开第三支箭。 剩下的三名契丹骑兵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狠狠杀来。 狼牙亲兵此时也上前,迎接他们。 这些人都是弓马娴熟的猛士,一时间,战得热火朝天。 与这同时,四周又涌出十数名契丹族骑兵,哒哒的马蹄声,如同战鼓响起。 “三小姐。”索薇娅回头看安思霖。 “看来是有备而来。”安思霖拔出唐刀,主动迎了上去。 索薇娅也紧随其后。 契丹骑兵虽然个个宝刀锋利,骑术高明,可是安思霖麾下的狼牙亲兵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契丹骑兵开始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契丹骑兵肯定是有备而来。 一眨眼的功夫,又从四周增添了十几人。 安思霖心怯,这么下去,迟早栽在他们的手里。何况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契丹狗,必须想办法突围离开。 突然,安思霖一声娇喝,喊道:“看毒粉。”左手一扬,一团粉红色的烟雾向自己面前的两个契丹骑兵扑去。 那两个契丹骑兵为了避毒,左右闪开,露出了一线空隙。 见机不可失,安思霖催马冲锋,率领手下冲出了包围。 索薇娅趁机将身边的两个契丹骑兵砍落马下,紧随其后。 契丹骑兵都没想到安思霖有这一手,等他们打算再追的时候,已经落后了许多。 然而,他们这次出来是带着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乎,他们振作精神,又追了过去。 安思霖苦恼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蛮族骑士还是紧追不舍。 “三小姐,他们似乎是带着赌命的决心在执行任务。”索薇娅分析道。 “我也看出来了。”安思霖边催马,边道,“父亲最近和契丹闹得非常不愉快,估计他们是想捉住我,用我交换他们的首领。” 索薇娅忍不住抱怨:“这一带是史思明的地盘,他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这么多的契丹骑兵渗入,差点害死三小姐。” 安思霖哈哈一笑:“没事儿。从渔阳到范阳城,一路上地域广阔,人烟稀少,很难保证没人渗透进来。不必因为这件小事,而怪罪父亲麾下大将。” 索薇娅赶紧闭上了嘴。 眼看着,这么追下去,就距离范阳城不远了。 安思霖开始在想,回去的时候,怎么向父亲解释,以免脾气大的父亲降罪史思明。 在她的印象里,史思明是一个非常自负且爱记仇的人。这样的人,作为大将必须小心使用,免得日后出现不可控的事。 这时,她听到有人道:“三小姐请放心,史朝义来也。” 话音刚落,她又听见弓弦响声。 只听弦声,安思霖就断定这张弓力道并不强。 可是听到弓箭破风之声,她不由愕然,那分明是一弓五箭。 她策马回身一看,正好看见五支羽箭排列成前三后二的箭阵,其中一支羽箭射入了一个契丹骑兵的咽喉,另外两支羽箭刚被另外两人挡开,后发的两支羽箭已经到了,两人虽然努力闪避,却是只避开了要害,双双中箭,翻身坠马。 后面的契丹骑兵互相望了一眼,策马奔去。 甚至,来不及带走已死的同伴和无主的战马。 安思霖松了口气。 自称史朝义的青年男子,策马到她面前:“让三小姐涉险,是末将的罪过。” 安思霖看了眼史朝义,心里暗暗称奇。 史朝义的父亲史思明是突厥族人,长得粗犷有余,精细不足。 而史朝义则恰恰相反,相貌清秀俊美,甚至带着几分文弱。 一点都不阳刚。 据说史思明还因为这个,怀疑史朝义不是他亲生的。以至于史朝义在他面前一点都不得宠,史思明最宠的是辛氏为他生的小儿子——史朝清。 史朝义见安思霖一直盯着他看,又不说话,误会了,打趣道:“三小姐,我脸上有锅底灰吗?” “我只是在想,你会被你父亲打得屁股开花!”安思霖一眼看出史朝义的心思,故意给他冷钉子。 史朝义神色尴尬,苦笑道:“三小姐,我好歹救了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说这样的话吓我。” 听说话口气,还在试图和安思霖拉近关系。 安思霖果断不买账:“听我一句劝,不要和刚认识的人说话这么轻佻。尤其是自己的主子!” “三小姐,我不是有意的。”史朝义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安思霖马前。 安思霖只想提醒他,没有别的意思:“你起来吧,下不为例。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在你父亲面前说你的坏话。” “谢三小姐。”史朝义嘴上谢恩,心里却非常的不爽。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一方大将之子,被人讨好恭维惯了,第一次被人这样下马威。 时间不等人,安思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冷峻,道:“上马,我要赶紧回范阳城。你是随我去,还是回你的驻地。” 安思霖早知道史朝义有单独的部属,他是平卢军左先锋使。 史朝义这次说话也不敢放肆,沉声道:“我本来就是奉父命迎接三小姐,自然是随三小姐一起进城。” “哦。”安思霖容色稍为缓和,“那就上马,随我走吧。” “三小姐请。”史朝义上了马。 众人直奔范阳城,因为事情紧急,他们选择放马飞奔。 飞入范阳城。 到了东平郡王府门前,安思霖翻身下马,直接把马的缰绳扔给迎候的仆人,带着史朝义径直来到正厅。 安禄山和史思明本来正在闲聊,见到回来的安思霖和史朝义,停了下来,微笑的看着他们。 “父亲,史叔父。”安思霖抱拳行礼。 史思明在一次同突厥的大战中,救了安禄山的性命。安禄山感激之余,和史思明拜了把子,约为兄弟。 不过,乖巧的史思明可不敢真的摆谱。 他笑着问道:“三小姐,末将派犬子去接你,他可有办到。” 史朝义吓了一跳,可怜巴巴的望着安思霖。 安思霖道:“史朝义来得及时,不然,一路上没人陪我说话,冷清死了。” 众人哈哈大笑。 安禄山道:“长安探子来报,皇帝老儿赐给仆固怀恩之女和杨错一人一匹宝马,就是当年哥舒翰献给他的‘七色’汗血宝马。” 一听到“杨错”的名字,安思霖眼中闪过一丝暖色,随即冷了下来。 史思明道:“皇帝老儿不安好心,是想借机笼络仆固怀恩,让他成为我们北部的一大隐患。” 安思霖听罢,扭头看向安思霖:“丫头,我吩咐你办的事办得如何?” “回父亲的话,事情虽然很顺利,但是看他们的意思,不想直接得罪仆固怀恩,都非常的犹豫。关键时候,怕是完全靠不住。”安思霖答道。 “这是可以预见的事,咱们不妨试探一下。”安禄山自信满满地道。 安思霖“噫”了一声,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史思明眼睛一亮,猜出了安禄山的心思,但他没有说穿。 “思霖,去把你二哥叫来。”安禄山吩咐道。 “是。”安思霖猜出来了,心里一紧,还是遵命离开。 史思明见势不妙,赶紧识趣地道:“郡王,末将家里有事,先告辞了。” 安禄山也不想史思明掺和,点头同意了。 史思明赶紧带着史朝义,快步离开。 他前脚刚走,安思霖就和安庆绪来了。 “父亲。”安庆绪躬身行礼。 安禄山冷着脸道:“庆绪,我想派使者去金微都督府,为你和仆固怀恩的二女儿仆固绰提亲。你可愿意?” 安庆绪猛然抬头,眼神里透露着不可思议。 众所周知,像他们这些身份的人,婚姻都不是儿戏。父母会综合考量过后,再决定儿子娶谁或女儿嫁谁。 但是,安禄山的考量,明显不对。 第76章 寿王 仆固怀恩是铁勒族,安禄山是粟特族,在族群上没啥问题。 问题出在职务上。 仆固怀恩是朔方军先锋使,安禄山是平卢节度使。 换句话说,仆固怀恩属于河西派,也就是哥舒翰一派。安禄山属于河东派,这两派水火不容,都可以追溯到四镇节度使王忠嗣时期。 安禄山想让安庆绪迎娶仆固怀恩的女儿,无论成功与否,在安庆绪看来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因为在安禄山眼中,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媳妇是敌方的,安庆绪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 安禄山瞧出安庆绪不乐意,把脸一沉,道:“这件事由不得你,你不乐意也得同意才行。” “是,孩儿遵命。”安庆绪再不愿意,也必须同意。 安思霖也觉得这样不妥,委婉道:“父亲,仆固怀恩和我们的关系不好,很难让他同意嫁女儿吧。就算是有意试探,似乎反而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朝廷早就注意到我,已经没啥可说的。我是要看一看仆固怀恩的态度,至于赌注是什么。”安禄山冷冷地一笑,“未来大燕国的皇后之位,他愿意吗?” 安庆绪浑身一颤,心情瞬间激动。 大燕国,这是安禄山暗中密谋造反的时候,就想好的“国号”。 而未来大燕国的皇后,当然不是指安禄山的妻子康夫人或者段夫人,而是安庆绪有可能的媳妇——仆固绰。 这可真是天大的赌注。 这在无意中安抚了安庆绪的情绪。 “三丫头,”安禄山转脸看向安思霖,“等仆固怀恩回来,你代表我去一趟。可以暗示,千万不要明示。” 安思霖叉手道:“请父亲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兄妹俩离开。 段夫人从后面出来,脸色有些难看。 安禄山瞅见,过来安慰她。 她却躲开,不满道:“郡王,你真的决定让安庆绪将来继承你的大位?” “继承?”安禄山冷冷地一笑,“你觉得我说的是真话吗?”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安禄山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道:“如果我不这么说,既不能拉拢仆固怀恩,又不能安抚安庆绪的情绪。至于大位嘛,当然是我们儿子的。” 安禄山和段夫人所生的孩子,安庆和。 段夫人转愁为喜,笑道:“可是还有思霖啊,她可是坚决支持安庆绪。这丫头背地里没少训练数量颇多的狼牙亲兵,只怕……”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安禄山心里也没想好怎么处置。 事实上,当初安禄山选择安思霖和杨错联姻,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他为此还把杨错推下楼,让杨错成了半身不遂的大傻子。只是没想到杨错居然好了,更没想到皇帝居然插手这段婚姻,直接改变了走向。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而此时在长安城里,迎来一件大事。 寿王还朝。 他是在那次勤政楼对答后,次日离开了长安,到华州视察灾情。 如今事情办完,他也就回来了。 但为什么说是一件大事呢? 因为玄宗皇帝命广平郡王李俶和建宁郡王李倓在长安城的春明门,迎接寿王回来。 好家伙!让太子的两个郡王迎接存在皇位竞争关系的寿王,这一手,让朝中不少人跌破眼镜。 还不止于此,玄宗还让杨错带左龙武军四百,随行护驾。 说是护驾,倒不如说是给寿王增壮声势。 这一下,轮到太子及其党羽的紧张。 回到府内,杨错早已经换上了一件天蓝色的长袍,容光焕发地看着和政郡主。 “夫人,你也不必过于费心,只要旁观就可以了。如果陛下真的动了‘移储’的心思,就不会赏我汗血宝马,更不会那么大度的不追究我救鱼朝恩的罪。” “郎君,可是你很清楚,你族里那位贵妃娘娘的‘威力’。眼下虽然皇帝没有动这方面的心思,可是保不准将来就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在这方面,东宫是有经验的。 当年“三王”谋反,玄宗也是先把李亨移出十王宅,才有后续的动作。 杨错道:“如果陛下真的要移储,最先遭殃的一定是我。就目前而言,却还没有这样做。我更担心的是某种警告,只是因为什么事才被警告。” 和政郡主柳眉轻蹙道:“没听说啊。除了你的那件事以外,东宫一直是非常的谨慎行事,没有做出别的事。” 一听到自己的问题,杨错尴尬的笑了笑:“明天还要迎接寿王,后面再说吧。” 和政郡主道:“你要注意安全。” 杨错大喜,伸手将心爱的佳人拥入怀中,烛影摇红,映照着一对璧人的身影,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心醉神迷。 长安城,春明门外。 李俶、李倓和杨错并肩而立,耐心的等待着寿王的到来。 此刻,大雪纷飞。 一阵阵寒风吹拂着他们的脸,把他们的脸吹得红红的。 李倓小声道:“妹夫,陛下这次给寿王的排场真的挺大,一点都不像是陛下以前的风格。” 杨错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或许是因为寿王在外奔波,陛下认为辛苦,所以给这么高的待遇。” “是吗?”李倓显然是带着目的在试探,“妹夫,你要小心了。如果陛下真的有那份心思,最先出事的是你。” “多谢郡王关心,末将一定小心谨慎。” 李倓和李俶对视一眼,都对杨错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很明显,他们想要的答案,并没有听到啊。 这时,他们远远的望见一支队伍旌旗招展,正朝着这边过来。互看一眼,上前一步迎候。 李瑁,武惠妃之子,杨贵妃的前夫。生得英俊儒雅,才气逼人。 武惠妃还在的时候,很受宠。后来武惠妃去世,皇帝夺杨贵妃,给李瑁婚配韦氏家族女为嫡妻。 皇帝因心有愧疚,对李瑁便不像以前那么亲近。让大臣们误以为李瑁是不受宠,从此疏远李瑁。 只有杨国忠和太子知道,皇帝对李瑁的宠爱并不曾衰减。不然的话,皇帝不会同意寿王给自己的大哥让皇帝李宪守灵。 皇帝曾经不止一次私下或是在公众场合,说自己的皇位是自己大哥礼让。要是有人能兼而有之,就没有遗憾。 这里面隐含的政治语言,杨国忠和太子都懂。 队伍靠近春明门,立刻鼓声齐鸣,寿王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因为代表着皇帝,所以站在原处不动。 寿王疾步上前,来到李俶和李倓的面前。 李俶道:“我兄弟二人奉陛下之命,特来迎接寿王还朝。” 寿王退后一步,纳头便拜:“臣李瑁谢陛下隆恩,恭祝吾皇千秋。” 李俶道:“平身。” 寿王这才站起身来。 随后,他站到了一侧。 李俶和李倓退后一步,向李瑁行叉手礼:“小侄等,拜见寿王叔父。祝叔父福禄双全。” 寿王还礼:“不必多礼。” 这是先国后家,先君臣后父子叔侄。 这时,杨错才向寿王行礼。 寿王请杨错起身,并道:“我和你没有机会亲近,以后可要多碰面啊。” “谢殿下看重,末将一定会的。”杨错叉手道。 李俶等他们说完,插话道:“父亲常在小侄面前念叨叔父,等叔父歇息几日,一定要来东宫见家父。” 寿王道:“太子是我兄长,理应拜见。待我歇息几日,便去见大哥。” 叔侄三人入城,直奔兴庆宫。 寿王要在那里复命。 杨错率麾下兵马随行。 长安城兴庆宫,兴庆殿。 寿王面朝玄宗皇帝,奏道:“经过儿臣多次实地仔细矫正核对,至今大唐拥有郡三百二十一个,县一千五百三十八个,乡一万六千八百二十九个。户口数:九百零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户。” 杨国忠忙带头山呼“圣人英明”。 杨错也有幸听到了,他想起来了这是大唐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刻。 到了明年,就急转直下。 玄宗很高兴,笑道:“十八郎此番辛苦,可暂时回府休息。待明日朕在麟德殿设宴为十八郎接风。” “臣,谢陛下隆恩。”寿王跪拜。 因为还有别的事,玄宗便起身离开。 群臣散去。 就在寿王正要离开,杨国忠上前一步挽留道:“我家中有好酒,专等寿王殿下回来享用。不知道寿王肯不肯赏脸,有时间到卑职府上一叙。” 寿王不好拒绝,只得道:“小王初回长安,诸事待办。待小王缓过来,定然到杨相公府上拜访。” 杨国忠再三称谢,心满意足的离开。 寿王望着杨国忠的背影,有些不耐烦的摇头。刚迈出殿门,却见到一人正迎面走过来。 寿王望着眼前越走越近的人,本来宛如一洼深渊寒潭的心湖,瞬间似江潮汹涌。 只因眼前之人是,杨贵妃。 杨贵妃岂会不知道今天是寿王回来,按理说自己的身份尴尬。 但是毕竟曾经是一见钟情且恩爱夫妻,寿王此番出去,一去就是这么久。不来看一眼,心里始终过不去。 于是找了个借口,在玉真公主的陪同下,以寻找陛下为名,来到兴庆殿。 第77章 仗义执言 尽管是老熟人,但是君臣之别,已迫使他们必须端起来。 寿王强行压抑着内心动荡,躬身上前叉手道:“臣李瑁,拜见贵妃娘娘,愿贵妃娘娘福体安康。” “平身吧。”杨贵妃亲口说完,从寿王身侧经过。 杨贵妃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寿王,而寿王始终弯着腰不敢正视杨贵妃。两人匆匆一面,匆匆分开。 寿王想哭,却不敢哭出声。用手捂着嘴,牙齿咬着一根手指,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哭出来。 曾经有那么一年,你青春年少,我豆蔻年华,相会于洛阳婚宴。又曾经那些年,你意气风华,我岁月静好,彼此约定三生三世。谁知好梦易醒,再相逢,你是寿王,而我是贵妃。 多少人只看到君王之爱,却看不到爱的霸道。多少人用“爱你”当作一切恶事的挡箭牌,使人看不见被爱的人心头被“爱”的刀割得滴血。 哦,忘了。你们从来看的不是故事中的人,只是自己心中渴望的人设。 杨错有幸看到发生的这一幕,心里唏嘘不已。 没有做挡箭牌的必要,玉真公主便离开了杨贵妃。 她追上了正要离开的杨错,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从麟德殿前比箭结束,就没见过你,最近在干什么呢?”玉真公主问道。 “回公主的话,晚辈这段时间在家潜心研究新的东西。”杨错答道。 玉真公主来了兴趣:“哦?什么新东西?” “等研究清楚,再说吧。” “哦,你也开始学会藏一半漏一半。” “哪有。” 玉真公主笑了:“我只是逗你玩的。” 杨错跟着笑了起来。 次日,玄宗皇帝在麟德殿设宴为寿王接风洗尘。杨错因不负责这次的护卫工作,也在受邀之列。 这日早上,杨错在和政郡主伺候下,换了身圆领袍,腰带鱼符,出府前往大明宫。 又经过一番检查工作后,来到了麟德殿。 此时,来的大臣并不多。其中包括杨国忠,他是第一个到的。 杨国忠看到杨错到了,主动迎上来想和杨错搭讪。 杨错看到杨国忠过来,心里纵然很厌恶,但是不至于当场翻脸,只得上前数步迎杨国忠。 两人相互见礼,寒暄几句。 杨国忠道:“前些日子我和族弟有些误会,双方闹得不愉快,还请族弟千万不要见怪。改日,我必定亲自登门谢罪。” 杨错笑道:“族兄太客气。兄长是小弟的长辈,就算有错,也不能算兄长的错。如今说这样的话,分明是责备小弟没有到兄长府上拜望。” 杨国忠连连摆手道:“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族弟多心了。” “哦?”杨错冷笑一声,“不知道是我多心,还是族兄疑心生暗鬼。” 杨国忠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冷哼两声,转身拂袖而去。 杨错把杨国忠看得明明白白,这种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彻头彻尾的流氓地痞。这样的人说的话,绝对不能相信。 再过一会儿,李亨携李俶和李倓赴宴来到。 杨错主动迎上去,几人互相寒暄几句。 杨国忠看到这一幕,气得将手中的筷子都折断了。在心里恶狠狠的道:“杨错你给我等着,将来我一定要你好看。” 宴会的主角,皇帝和寿王先后到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起,百官互相敬酒。 杨错敬陪末座,瞥见杨国忠很殷勤的向寿王敬酒,对李亨虽然同样热情,但脸色区别很大。 真笑和假笑的区别,杨错一眼都能看得出来。 歌舞毕。 左相陈|希烈突然起身,面向皇帝道:“陛下功德巍巍,虽尧舜禹汤,都不及也。更有寿王不辞辛劳奔波各地,请陛下准许臣,向寿王敬酒。” 玄宗皇帝点头。 陈|希烈双手捧着酒杯,走到寿王身前,谄媚道:“寿王辛苦,请接受臣下的一杯薄酒,万勿推辞。” 寿王起身接过,正要饮酒。 【叮!听到对太子不敬的词汇,宿主该如何选择。】 【一、选择视而不见,唐阵营点数10。】 【二、直接指出来。得罪杨国忠,获得东宫集体好感10。】 杨错思前想后,立刻站起身来,喝道:“慢着。” 众人眼光齐刷刷看向位于末座的杨错,不知道他突然喝止,意欲何为。 杨错起身,慨然道:“左相该杀!” 百官皆惊。 玄宗问道:“杨卿为什么说出如此惊悚的话?” 杨错面向皇帝,叉手道:“启奏陛下,左相用词不当,自然该杀。他竟然当着寿王的面自称‘臣下’,这实属僭越的话。” 陈|希烈急忙为自己辩护:“启禀陛下,臣方才没有用‘臣下’的字眼,是杨错蓄意诬陷微臣,望陛下明察。” 杨国忠没有立刻出头,眼神示意其他官员。于是有一半官员,起身向皇帝证明陈|希烈没说错话,是杨错听错了。 杨错却毫不退让,辩护道:“臣耳聪目明,岂会听错,只恐怕是有人刻意耳不聪目不明。”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寿王脸色数变,出班奏道:“启奏陛下,儿臣没有听清楚,但是相信双方只是一时紧张,还请陛下不要追究此事。” 这是明显的和稀泥。 玄宗一双锐眼看着说杨错有罪的文武群臣,以及尚未起身却神情慌张的一帮百官。 突然,玄宗笑道:“大家都喝醉了,谁能清楚知道谁呢。此事就此作罢,以后不要提了。” 听到皇帝都这么说了,百官这才各自回席。 杨国忠眼神锐利的瞥着杨错,杨错同样如此回敬,毫不示弱。 寿王却吓得一身冷汗,其实他听到了陈|希烈的话。却只能装糊涂,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杨错这一声,自己喝下这杯酒,就上了杨国忠的贼船,顺带着被太子记恨。 李亨、李俶、李倓父子三人面色如常,心里却是在想,这个杨国忠又在设套,这回是在想寿王上钩。 宴席完毕,百官散去。 玄宗到含凉殿小憩,身边只许高力士跟随。 过了一会儿,玄宗沉声道:“力士,你说杨错今天在席间的举动,是不是表示他已经偏向太子。” 这一问看似平淡,实则暗含杀机。 皇帝的禁军统率必须是不偏不倚,就算是略有偏向,也只能稍微偏一点点。 今天杨错在宴席上极力维护太子权威,在玄宗看来就是彻底偏向太子。再加上玄宗本身对杨错还存疑,所以理所当然的想到杨错是倒向了太子。 这一问又模棱两可,怎么样回答,全看高力士的应变。 其实高力士也很郁闷,这件事还用问吗?忘了,谁是太子的女婿吗? 不过,皇帝的问题,做臣子的必须回答。 高力士笑道:“大家恕老奴直言。与其说是维护太子,倒不如说是在维护大家。陈|希烈是在公然扰乱君臣之礼,只有杨错听到后,敢站出来说真话。依老奴看,实属很难得。” 高力士何等聪明。早看出皇帝对陈|希烈的僭越以及百官举动,很是不满。刚才表面上是问杨错偏向太子,反过来就是百官偏向杨国忠。 原来前面的分析只是一般人的理解,只有高力士深知皇帝的意思。 “传朕旨意,将陈|希烈免相,改任太子太师。” 话音刚落,玄宗又道:“再传朕旨意,命杨国忠举荐合适的宰相人选。” “领旨。”高力士应道。 玄宗这一手是典型的萝卜加大棒,罢了胡言乱语的相位,彰显皇帝权威不容侵犯。再给杨国忠机会,算是安抚。 长安城,东宫里。 父子刚回到府,李倓就气愤地道:“杨国忠竟然当着父亲的面,让陈|希烈做出这种事情。真是可恶至极。” 李俶道:“君子不和小人一般见识。我十分担心杨错的境况。方才我们碍于身份不能直言,百官中只有杨错出声。我担心杨错此举,会让引起皇爷爷对杨错的猜忌。” 李亨前面一直没搭腔,直到此时,才紧张道:“俶儿所思,正是我最害怕的事。陛下是雄猜之主,一旦认定杨错是偏向我们,肯定会免掉杨错的禁军职务,改授闲职。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不能不担心啊。” 李倓安慰道:“父亲莫慌。孩儿这就去打听皇爷爷是怎么处置此事。”言讫,行礼往殿外走。 “且慢!”李俶飞奔一步抓住李倓,不让李倓离开。 李倓转身惊讶的看着李俶,心知大哥肯定自有道理。 李俶道:“这个时候,我们千万不能去打听。只能沉住气,什么也别问,只有这样才能降低皇爷爷的疑心。” 李亨认同的点了点头,并且让李倓回来。 当日,皇帝下诏罢免陈|希烈宰相职务,同时命杨国忠举荐宰相人选。除了这件事情外,皇帝还给杨错下了一道敕令。 敕令的大致内容是:皇帝说自己这些年对杨氏家族不薄,杨错尽职尽责令皇帝感到很欣慰。夸完话锋一转,接下来说一些公忠体国的官话。最后表示右羽林军缺乏合适的将领,问杨错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哪里是问杨错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实际上是在暗示杨错交出兵权,去做个有名无实的右羽林军将领。 第78章 一箭三雕 杨错手捧官服、佩剑、鱼符、印信,前往兴庆宫觐见玄宗皇帝。 定国套是自己的,当然不能带上。 “陛下是想免去郎君左龙武军中郎将的职务,改任羽林军将领。并且希望郎君自己去向陛下请求,改任右羽林军将领。” 和政郡主言犹在耳,让杨错心里略微感到难受,又如释重负。 自从娶了郡主,又和太子搭上线,杨错就无时无刻不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无数双眼睛盯着,那种压力是无形的大。 高力士似乎早料到杨错会来,已在兴庆殿外的台阶前等候。 “阿翁。”杨错走近,向高力士躬身行礼。 高力士打量着杨错,微笑的问道:“郡马,怎么今日这么早请求觐见陛下。” 杨错扫视自己手里的物件,答道:“我自担任左龙武军中郎将以来,一直惶恐。我资历浅薄,又没有军功,难以服众。早就感觉无法胜任,所以想奏请陛下开缺。” “你是不是对陛下昨日的诏书有误解啊?”高力士追问。 “误解?” “呵,看来郡马的确是误会了。” “这……” 高力士将杨错拉到一旁,来到无人的角落。 四下瞅了一眼,没有人在附近,高力士才低声道:“实话和你说吧,陛下的确只想问你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充任羽林军将军。” “啊?这……”杨错以前见惯了话里有话的圣旨,突然来这么直接的圣旨,给他整不会了。 “不过,话虽如此。老奴也不得不提醒郡马一句话。” 杨错忙恭敬道:“阿翁,请讲。” 高力士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左龙武军是陛下的禁军。郡马身为左龙武军中郞将,手下掌握五千精兵。一言一行当需谨慎才好,可千万别给自己惹不愉快。到时候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其他人。” “阿翁教诲,没齿不忘。” “去吧,好好的整理兵马,别再多管闲事。” “谢阿翁提醒,只是……” “郡马有话但说无妨。” “请您代我向陛下问安,就说臣一定会努力的。” “嗯,你也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再惹事啦。” “是,遵命。” 杨错知道,这些话肯定不是高力士自己的意思,只是皇帝借高力士的口,在严厉的警告他。 面对皇帝的告诫,杨错当然只能虚心接受。 右相府里,杨国忠在秦国夫人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对杨昢道:“你族叔刚离开了兴庆宫,估计是回杨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杨昢心生疑惑:“父亲,您不是说,陛下在给族叔的圣旨里写了询问右羽林军将军人选,意思是让他自觉的请辞?” 皇帝下旨,例行要由中书省起草诏敕,杨国忠正好掌握着中书省,提前看到皇帝那份给杨错的敕令。 他回家后反复斟酌,最终得出结论,皇帝是要杨错自己向皇帝请辞。 皇帝再把右羽林军将军的职务给了杨错,这叫明升暗降。 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杨国忠皱眉道:“似乎是为父猜错了?陛下只是单纯的征求意见。” 杨昢赞同:“您说得对,陛下可能真是这个意思,完全是咱们想多了。” “未必。”杨国忠摇了摇头道,“陛下可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能稳坐帝位至今。” “父亲的认为是……” “陛下是在警告我,不要在他面前玩小把戏,更不许我打禁军的主意。” 杨昢浑身一颤,一股寒冷刺骨的危机感直冲脑门。 杨国忠只当没看见,继续道:“正因为如此,陛下才没有直接见杨错的面,而是派了高力士充当传话筒,真是一箭三雕。” 一箭三雕,指的是玄宗稍微敲打三方。 一是警告杨错,不要偏一方否则立马将你打回原形。二是告诉杨国忠,朕要留下的人你不能动。三是吓一吓太子,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让你瞬间变浮萍。 杨昢奇怪:“小叔是太子的女婿,按理说陛下防着太子,要远胜过防着咱们吧。” 杨国忠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陛下既是皇帝又是父亲,作为皇帝自然不希望任何人威胁权位。但是作为父亲,却肯定替儿子考虑。何况这个儿子不是普通人,乃是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 “父亲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太子到底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作为父亲一定会偏袒自己的儿子,所以陛下是不会让父亲扳倒太子在京城的护身符。”杨昢恍然。 “没有错。换句话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我们应该把矛头直接指向太子,只要太子没了,杨错就会跟着没了。” “父亲,可是陛下老了。除非东宫犯有大错,否则是不会轻易被废黜。” 杨国忠一抬头,愕然发现,儿子说的是对的呀。 皇帝老了,其他几位皇子都不太行。寿王虽然受宠,但是杨贵妃这层关系在,终究是尴尬。永王则还太嫩,身边有用的人才几乎没有。有个李白,也是对于夺嫡没帮助。 所以,皇帝为了求稳,是不会轻易动太子。 这就是时代变了。 忽然,杨国忠想到一件事,笑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杨昢赶紧问。 “太子和杨错这对翁婿,心结颇深。只杨错曾经是安禄山女婿这一条,就足够太子对他难以放下戒心。” “可是,大敌当前,他们很难发生内讧。” 杨国忠听到“大敌”二字,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没有关系。我们下一步棋,直接下在对手最浮躁的那枚棋子上。” 杨昢听得一头雾水,若有所思。 广平郡王府内,韩国夫人专程来看望女儿崔妃,并且送来了取暖的用品。 “这个‘热水袋’是出自杨园的新玩意儿,往里面装上热水,就可以取暖。”韩国夫人向崔妃热心的推荐手里的物件。 在古代,塑料基本无法得到。 但是玻璃却很容易得到,杨错根据以前的玻璃制作方法,再加上自己学的新法,制作出纯度比较高的玻璃。再利用这些玻璃,延伸制作出热水袋。 一经出售,迅速风靡长安城。 但是因为产量不足,显得非常的稀有。 所以,韩国夫人得到了后,第一时间就送到女儿这里。 “娘,我已经让下人上街去买了。族叔真小气,居然不给自家人先送。可见是穷怕了,眼里只有钱。”崔妃没好气道。 “这也不能怪你的族叔。”韩国夫人笑道,“热水袋的产量太少,能得到一个都十分不容易,你族叔给谁都不合适。我这个,还是玉真公主托人送来的。” “玉真公主?呵,一个四处下注的墙头草。” 韩国夫人一听,吓了一跳。 她放下热水袋,紧张的抓着女儿的手,叮嘱道:“女儿,这些话可不能说呀。玉真公主到底是陛下的亲妹妹,不要胡言乱语。惹得太子和广平郡王厌恶,对你不好。” 崔妃趁机向母亲抱怨道:“郡王除了偶尔过来看望邈儿,其他时间都在独孤无垢或者沈珍珠的房里度过,就是不愿意面对我。”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是很难说清楚的。 尤其是帝王家,更是如此。 权势熏天如韩国夫人,也只能耐心的劝道:“不是当娘的说你,这件事情还得怪你自己,你看一看沈珍珠,再看独孤无垢,哪一个像你这样骄横跋扈。做女人的不懂得体贴自己的丈夫,谁都帮不了你。” 崔妃嘟囔着嘴,不服气道:“才不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郡王对我好着呢。是杨伯父屡屡和太子府作对,害得郡王看见我,就像看到杨家一样,才会不理我。” 韩国夫人看女儿可怜,抚着女儿的发髻,柔声道:“这些军国大事,不是你我能过问。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又要生是非。” 崔妃把头一扬,傲然道:“长安城内,谁敢得罪我们杨家。” “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是有如何?郡王还能把我怎么办。” 韩国夫人看到女儿这样,不禁想起已去世的妹妹秦国夫人,一时语塞。 秦国夫人临死前,特别叮嘱自己的两位姐姐,要她们减少奢侈程度,不要过分刺激东宫。 虢国夫人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却充满了不屑。 韩国夫人都记下来,正因为如此,此时才想起自己的妹妹来。 此时,有宫人慌慌张张来报说,给崔妃上街买热水袋的仆人当街打死了百姓。 崔妃不屑道:“多大点事情,不就是打死了一个平头百姓。你们去京兆府把人领回来就是啦。” “领……领不回来了。”宫人慌张道。 “为什么?” “他打死人的时候,被路过的人看到一顿暴打,扭送到京兆府。” “嗨哟,我不是说了去领回来。”崔妃反应过来,“等等……谁敢打我的下人。” “左龙武军中郎将。” 韩国夫人和崔妃母女二人,同时惊愕。 第79章 三鞭子 话说崔妃因天气实在太冷,又不喜欢内局送来的取暖用品。听说杨错的汇春堂出了取暖的“热水袋”,于是命府内下人前往长安城大街的汇春堂,去购买“热水袋”。 她给下人下了死命令,必须要买到,否则要他好看。 那下人到了汇春堂,就毫不客气的强行插队购买,有些人知道那下人的来历都主动地让了。 谁知有个“不长眼”的,死活不肯让。这个下人仗势欺人,定要夺这热水袋。双方起了争执,对方被这个下人活活的殴打致死。 那个时候,安太清在内堂与孙文仲讨论事情。 得到消息出来时,已经晚了。 而杨错正好来汇春堂视察,看到这一幕。问明情况,顿时义愤填膺就是给这个下人一顿暴打,然后送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是谁呢? 杨国忠! 杨错明知道这件事,还是把这个下人送来。是因为根据规定,京兆府作为长安城的官府,有权力过问这个案子。 如果带到刑部,就属于越级。既不符合朝廷规定,又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杨错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粗暴处理事情,学会玩巧劲。 他先把这个混蛋打一顿,打个半死再送去。以后杨国忠放人,都只会说是杨国忠徇私舞弊,不会说他。 杨国忠看是杨错亲自送来的犯人,自然知道不能私自放人。思来想去,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判了崔妃的下人斩首,并将公文送交刑部。 是这位遗臭万年的右相突然良心发现,秉公执法吗? 才不是呢。 这只老狐狸想到一条毒计。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女的秉性,一旦得知是杨错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归咎杨错。他自己先判崔妃的下人死刑,再一旁稍微拱火,崔妃一定不会饶了杨错。 如此这般,就有好戏看了。 崔妃得知此事后,果然大怒。不顾韩国夫人的苦心劝阻,带人直奔杨园。 李俶和李倓这头正在出东宫的路上,崔妃那头已经去了杨府。 韩国夫人见自己无法阻止,只得差下人急报李俶,请他火速去杨府劝解。 报信的下人还没到,李俶还不知道,正在陪李倓说话。 李俶笑道:“三郎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李倓面色微红,支吾道:“小弟不懂大哥的意思。” 李俶忧心道:“自从弟妹前年病逝,三郎便一直没有续弦。这可不是长久之道,应该早点找合适的人选。” 李倓叹息道:“我与小芝夫妻一场,虽然相聚时光极其短暂,但是足够一生回味。再续弦,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俶看李倓暗暗垂泪,心里一下跟着变得沉重,自知是自己一时失言。抚着李倓的背,无声的安慰李倓。 这时,下人慌张来报,气喘吁吁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李俶听。 事情紧急,李俶根本听不完,飞奔宫门外翻身上马,策马直奔杨园。 李倓没有跟上。 他是局外人看得清状况,知道连韩国夫人都劝阻不住,李俶去了只是平白受辱。 反复思量过后,李倓出宫门直奔兴庆宫。 这个时候,只有杨贵妃才能阻止事情扩大。 长安城,杨园。 崔妃径自冲进杨园,直奔杨园的内院。谁敢阻止,她就给阻拦的人一鞭子。 如此这般,长驱直入到杨园内院。 本来杨天佑和高崇文想要阻拦,都被杨错要求他们回避。 和政郡主也没有现身。 杨错早就打算好了,要独自面对崔妃。 “杨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殴打我的仆人,还自作主张送到京兆府。”崔妃鞭子一扬,就要打杨错。 杨错不退反进,喝道:“郡王妃,请自重身份。于公,我是陛下御赐的左龙武军中郞将,轮不到王妃动手。于私,我是你的长辈,作为晚辈岂能对长辈如此放肆。” 崔妃冷然一笑,举起鞭子,骂道:“女人出嫁从夫,我是广平郡王王妃,你是和政郡主的丈夫。按辈分我是你的嫂子。长嫂如母,我打你就是替你妈教训你,让你知道长幼尊卑。”说完,一鞭子下来。 啪…… 杨错不躲不闪。 鞭子正打在他的身上。 崔妃见状一愣,她没想到杨错竟然不躲。 不过,她怒气未消,随即再举起鞭子,又是给杨错身上一下。 杨错又不闪避,鞭子再次打在他的身上。 身上的圆领袍出现两道口子,隐约可以看到两条血痕。 崔妃见杨错居然不还手,愣了一下。 她不是心软了,而是因为想不明白,杨错为什么不动手。 杨错冷声道:“请问你消气了吗?” 崔妃被激怒,又起扬鞭,骂道:“不抽死你,我消不了气。” 杨错负手而立,冷笑道:“抽死我的代价,你可要掂量清楚。我是朝廷任命的禁军统领,代表的是陛下。你抽死我,就意味着你是在藐视陛下。” 崔妃可不怕这些,顿时暴跳如雷,又是一鞭子打在杨错的身上。 “住手!”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呵斥声。 杨错和崔妃扭头一看,只见和政郡主信步而来。 崔妃一点都不怕她:“郡主,我可是你的亲嫂子,你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还有没有体统。” 和政郡主反唇相讥:“郡王妃说起体统,那我要反问郡王妃,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下人,对自家亲戚拳打脚踢,这又是谁的体统!还有没有一点郡王妃的样子。” 崔妃颐指气使惯了,以前见到和政郡主也认为她是一个温和的人,没想到郡主会如此气势汹汹。 其实,换谁都知道打了杨错,和政郡主肯定会爆发,除非那个打杨错的人是皇帝或太子。 但崔妃不理解,她已经习惯了颐指气使,不会用人情常理来思考了。 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对峙。 这时,府上的下人来报说,广平郡王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杨错知道李俶不方便入内院,瞥了眼崔妃,径直前往前厅接见李俶。 崔妃没了撒气对象,也跟着一起到前厅。 李俶看到崔妃第一眼,就上前抓住崔妃的手腕道:“跟我立刻回去。” “我不走!”崔妃挣扎着不肯走,“我一定要杨错给个说法。” 李俶气愤地喝道:“还要什么说法!”说着,伸手扯了扯杨错身上被崔妃用鞭子打的破布条,继续道:“你连人都打了,还想要什么说法。” 崔妃不依道:“他指示伯父杀了我的下人,打狗要看主人面,杨错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李俶道:“你别这么无理取闹,快跟我回去。” 他边说边把崔妃往外面拉。 杨错在一旁看戏,坚决不掺和两口子之间的事。 也只有风气颇为开放的大唐,才会出现这种奇葩事。也只有惧怕杨家的权势到一定的程度,才会出现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 眼看他们在庭院里拉扯。 此时,却见一群宫女从前厅正门来到前厅。 杨错心生疑惑,举目张望。 李俶和崔妃停止拉扯,彼此都撒开手。 玉真公主从外面走了进来,含威带怒地横扫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杨错的身上。 看到杨错受了伤,玉真公主眉头微皱,旋即舒展开来。 “我是奉贵妃娘娘的钧旨到此,广平郡王王妃崔氏何在?”玉真公主装作没看到崔妃,昂首朗声问道。 崔妃很是惧怕杨贵妃,忙上前回道:“妾身崔氏,恭请娘娘福体安康。” 玉真公主冷声道:“崔妃应该很清楚,这件殴打致死的命案是京兆府判郡王府下人死刑,杨错只是负责押送而已。王妃不顾自己的身份跑到杨府大闹,是何道理?” 崔妃不敢答,也不需要回答。 玉真公主又道:“崔妃是想继续讨个公道,还是想回自己府上。如果还想继续讨个公道,就请随本宫到贵妃面前讨公道吧。” 崔妃道:“妾身不敢,妾身这就回府。”说完,悻悻地离开。 “等一等……”玉真公主又叫住了崔妃,“贵妃还让我传话给你,身为女人就该安心的相夫教子,不要再在外面惹是生非。” “是。”崔妃撇了撇嘴,悻悻地走了。 玉真公主又对李俶道:“郡王也回去吧,好好的安慰崔妃。” “是,祖姑母。也请祖姑母代为转达我对贵妃的谢意。”李俶说完,又向杨错拱手作揖,然后离开。 最后前厅只剩下杨错和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从贴身宫女手中接过一瓶药,并柔声道:“这是贵妃赏给你的药,外敷有奇效。我知道你医术不浅,但请不要拒绝贵妃的一番好意。” “谢公主。”杨错双手捧着接过药,并请玉真公主代为谢过贵妃。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杨错送公主离开了杨园,等她上了马车,这才返回内院。 不一会儿,杨园的内院传出杀猪般的惨叫。 杨错当时在气头上,没注意到身上的痛。 等回到内院,和政郡主用杨贵妃的药为他擦伤口的时候,就奇痛无比。 “忍着别叫!”和政郡主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故意打趣道,“你不是很英勇吗?硬挨了崔妃三鞭子,一声都不吭。要不是我及时出面震慑,你是不是打算再挨几鞭子才肯罢休。” 杨错疼得龇牙咧嘴,苦笑道:“我根本没那份心思。我只是单纯想让这个女人消气而已。不这样的话,一直闹下去就让有人看笑话。” 第80章 表忠心 李俶则是和崔妃回了府。 崔妃在前,完全不顾身后李俶的唤声。 进了屋,崔妃呵斥贴身侍女:“去!给我把沈珍珠和独孤无垢叫来。” “啊!”侍女看崔妃吃人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不敢动。 崔妃举起鞭子:“你还等什么!” “是。”侍女黄忙转身,却差点撞到广平郡王。 真是日了狗。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的求恕罪。 李俶道:“不关你事,出去吧。” 侍女慌忙退出了屋子。 崔妃碍于李俶的面子没有发作,只用鞭子敲桌案。 “爱妃想做什么?”李俶沉声静气盯着崔妃,“你在外面受了气,就冲着我来,别为难她们。” 崔妃道:“殿下终于承认啦?” “承认?承认什么。” “在你的心目中,她们是最重要的,而我只是你为了维系和杨家关系的存在。” “别胡闹!” “我胡闹吗?”崔妃没好气地道,“殿下真有趣。我只叫这两个贱人到我跟前来一下,殿下就如此心疼。如果……我把她们赶出广平郡王府,会怎么样?”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殿下用手指头算算,每月到我屋里的日子有几天。到这两个贱人屋里的日子,又是几天。” “崔氏你别太过分。不要因为娘娘在陛下面前受宠,你就忘乎所以。我告诉你!你是我李俶的正妻,就该安守本分,不然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李俶彻底被激怒了,头一回甩袖离开。 崔妃气得用鞭子把屋里的瓷器打得稀巴烂。 李俶听到正屋里传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止步犹豫片刻,然后决然的离开。他不是去沈珍珠或独孤无垢的住处寻求温暖,而是径直去找父亲李亨。 这个时候,只有先下手为强。不然被崔妃告上去,又要生出很多事情。 东宫,正殿。 “父亲。”李俶扑通一声跪在李亨面前,“孩儿和王妃闹起很大的矛盾,只怕夫妻关系难以挽回。” 李亨早有耳闻,只是不清楚具体的情形,让李俶起身说话。 李俶站起身来,便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并请父亲做主。 李亨听了,心里开始有些发慌。 皇帝是那么的宠爱杨贵妃,如果崔妃在杨贵妃面前添油加醋,请贵妃代她做主,事情就麻烦了。 短暂的慌乱后,李亨有了主意。 “走,我们现在走。”李亨叫李俶和他一起入宫,“我们现在就去见陛下,将此事说清楚。” “父亲,只怕这是杨国忠的阴谋,目的是挑拨我们和杨错的关系。如果孩儿所料不差,杨国忠这会儿已经到皇帝面前。”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必须去一趟。” “是。”李俶跟在李亨的身后出了东宫。 父子二人快马加鞭赶到兴庆宫。 在兴庆殿前,狂风暴雪中,跪下。 玄宗正听杨国忠汇报广平郡王府里发生的事,听到这件事,忙让高力士把李亨和李俶唤进殿内。 杨国忠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李亨和李俶来了。 身上落满了雪花,但他们一见到皇帝,就不顾一切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玄宗不忍道:“太子和广平郡王为什么在殿外哭泣?” 李亨泣道:“陛下明鉴,儿臣和李俶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扰驾。” “你慢些说,我听着。” 杨国忠一看皇帝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可能泡汤,正要上前阻止,却见高力士投来冷酷的眼神,伸出的脚又缩了回去。 高力士重新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只听李亨擦掉脸上的泪水,当着皇帝和杨贵妃的面将崔妃下人为抢夺热水袋打死百姓,后来被杨错碰上,扭送京兆府,再被京兆府判死刑。崔妃因此跑到杨园里大闹了一通,然后回来又闹广平郡王府的事情,悉数告诉皇帝。 唯独没说杨贵妃曾经派玉真公主从中斡旋调解的事情。 玄宗早就知道杨家人横行不法的事情,碍于杨贵妃的面子一直没说话。但是没想到欺负到自己孙子头上了,脸色逐渐变冷,瞥向杨贵妃。 杨贵妃见了,忙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道:“妾的家里人如此行径,妾跟着感到愧疚。不过此事妾实在不知,妾身随后会将崔氏叫到宫里严加训斥。” 她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如果牵连到玉真公主,反而不好了。所以干脆把任何事一力承担,以免牵连出更多不好的事。 果然,玄宗面色缓和许多。 他扶起杨贵妃,柔声道:“我知道绝对和太真娘子无关,娘子务必将崔氏严加训斥一番,不要再这么任性。” 杨贵妃应了一声“是”,乖乖的退到一边。 她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别再添乱。 玄宗又对李亨父子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已经让贵妃严加管教,你们放心吧。” 李亨和李俶早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可就算是生气也只能接受。 父子俩互看一眼,行跪拜大礼。齐声谢皇帝从中调解之恩,又谢贵妃。 杨贵妃眉头微皱,心里对大姐韩国夫人非常的不满。 次日,杨贵妃就传谕命韩国夫人携女入宫觐见。 韩国夫人和崔妃在杨贵妃面前,规矩的行国礼。 杨贵妃申斥道:“你们也闹得太不像话,竟然跑到别人家里去闹。现在又敢不把郡王放在眼里,真是无法无天。” 崔妃扑通一声跪在杨贵妃面前,泣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娘娘看在我年少无知的面上,饶过我这一回。” 杨贵妃不耐烦的挥手命崔妃起身,又命她宫女陪崔妃到御花园走一走。 韩国夫人心怀忐忑,不敢看杨贵妃一眼。 杨贵妃等她们都走远了,才对韩国夫人道:“我问你,当时你在哪里!” “我……” “你不用说了。你是母亲居然管不住自己的女儿,任由她胡闹。这还不算,整个事情从头到尾你去了哪里!你明明第一时间就知道,却不严加制止。不制止也就算了,竟然不派人来告诉我一声,还是别人告诉我的。你是非要等到天被同一个窟窿,才肯甘休吗!” “娘娘,都是我教女无方,才会引起这么离谱的事情。请娘娘放心,我回去后会登门拜访,向太子和广平郡王道歉。” “你下去吧。” 韩国夫人告退。 杨贵妃望着韩国夫人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我迟早是要被你们害死。” 她们走了之后,杨错才来。 作为外男,杨错不能像韩国夫人和崔妃那样方便单独见贵妃。于是在殿外面,就跪下高声道:“臣杨错,拜见贵妃娘娘,祝娘娘千秋。” 杨贵妃从屋里走出来,难得的柔声道:“听说你昨天挨了打,身体还好吗?” “谢贵妃娘娘关心,用了娘娘送去的药,好了很多。” “我知道,你是很有本事的,我送去的药只是安慰你而已。” “娘娘言重了。” “族弟啊,广平郡王妃是一时生气,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请贵妃娘娘放心,我不会介意的。” 杨贵妃看出杨错的心态,也知道他似乎有些不满。但是亲戚之间是有亲疏之别,她也不会为了安慰杨错,而选择让韩国夫人吃亏。 杨错也知道,只当没看见。 别了杨贵妃,杨错踩着厚厚的积雪,离开了兴庆宫。 刚离开,就见到了广平郡王。 杨错赶紧走近:“郡王。” “妹夫。”李俶微微一笑。 两人很有默契的并肩而行。 李俶还在为昨日的事情感到抱歉,道:“昨日之事,实在对不起。如果不是李倓及时请玉真公主出面,不知道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杨错笑道:“郡王言重了。其实你我仔细一想都知道,这是阴谋。杨国忠为了离间我们的关系,故意设计了这个计策。” “是啊。杨国忠用心歹毒,你我以后要多加注意。” 【叮!机会难得,宿主表达忠心的好机会,有如下选择……】 【一、表态支持太子,获得太子好感10,唐阵营点数10。】 【二、表态支持太子和广平郡王,获得太子好感5,广平郡王好感10。】 杨错有了决定,道:“请放心,同时请郡王回去禀报太子。经过这件事情后,我会全力支持太子,以及郡王。” 李俶等得就是这句话,激动地停下了脚步。 “你这句话的后面是真的?”李俶激动地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和政郡主是郡王的亲妹妹,世界上还有别这个更亲密的关系吗?凭这层关系,试问除了郡王以外,谁还能用我这样的人呢。”杨错话里透露着真诚,更表达了忠心。 李俶激动地拍了一下杨错的肩膀,一脸的欣赏。 “你放心。今天你对我的支持,以后一定会得到回报。”李俶保证道。 杨错心里很清楚君王的承诺,都是浮云,笑道:“那我就在此多谢郡王啦。”心里却着实不相信。 李俶哈哈大笑,忽然觉得杨国忠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彻底的把杨错推到了他的对立面。 第81章 舞剑 一辆马车行驶在寒风凛冽的东风里,雪花飘飘。 车里,安思霖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因为在长安有细作,使长安方面的讯息源源不断传到范阳城。 杨国忠唆使崔妃鞭打杨错的事,安思霖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她看来,杨国忠真是愚蠢到了家,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安思霖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外面传来阿史那承庆的声音:“三小姐,前面有人阻拦,想要见您。” “是谁?”安思霖冷静地问。 “好像是营州都督李怀仙,请求见三小姐一面。” “不见。如果有事,直接问我父亲。” “是。” 接着,就传来了阿史那承庆转达她意思的声音。 以及李怀仙回复的声音。 不久之后,马车重新启动。 索薇娅不解地问:“三小姐,李怀仙可是实力人物,为什么不见他。” “李怀仙和仆固怀恩的关系不睦,见了面也无非是为了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劝我不要去金微都督府,所以根本不值得见面。” “这样啊。三小姐,你似乎脸色不太好。” “脸色?我是被气的。” “因为谁呀?” “杨国忠呗。” “啊?”索薇娅以为是杨错。 安思霖看了眼索薇娅,没好气道:“杨错是个随遇而安的主,不会轻易选择哪一方势力。杨国忠却不肯放过他,非要把他弄死不可。反倒是帮助了太子,把杨错完全推向了他的身边。” “哦。不过三小姐对杨错挺在意的,什么事都知道。” “你知道吗?” “嗯?” “将来改变这一切的人,就在你嘴里的这个人。” 索薇娅一脸疑惑。 天宝十三载的腊月,正是过年的日子。 这还是杨错第一次在长安城里过年,也是他来大唐的第一个年。 宫里按照惯例提前半个月,拟定了大年三十这天大小节目和章程,以及宴请的宾客名单,请玄宗和杨贵妃过目。 玄宗看了眼,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杨贵妃明白了,她看了这些陈腔滥调,不由得郁闷。不耐烦道:“去年、前年、再前年都是一样的节目,真是无聊透顶。你们这些人竟然没有一点新意,还不给我下去重新拟定。” 宫人不敢回一句嘴,捡起被杨贵妃扔在地上的单子,很狼狈的走了。 又过了几日,宫人再来送章程。 杨贵妃一看还是老样子,不禁勃然大怒,手一挥命来人滚下去。 在一旁服侍的高力士建议道:“娘娘最喜爱去华清宫游玩,不如今年就去华清宫过年吧。” 杨贵妃眼前一亮,想到去那边又是那些无聊的事情,眼神暗淡下来。 高力士继续道:“这次咱们不用宴请很多人前往,只请娘娘的族人前往。一家子热热闹闹的逛上三天,您说多热闹啊。” 杨贵妃喜道:“这个主意好。还有宫里皇族不要去很多人,只带上玉真公主。还有把安家的长兄安庆宗带上,至于宫外的皇族只请太子、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即可。” 高力士一一应下,草拟一份章程送到皇帝面前。 玄宗看了眼后,道:“这么少的人,会不会显得不热闹。” 高力士回道:“娘娘说腊月过年就这样挺好,就希望一家子热闹,请陛下恩准。” 玄宗道:“既然是太真娘子的意思,我自然是要照办。”遂命高力士负责将杨贵妃所提的要求,安排妥当。 高力士领了旨,便提前命宫内太监、宫女到华清宫将宫内外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同时张灯结彩,以备腊月三十的晚上点亮。通知陈玄礼派兵将把守华清宫,同时将里外搜查一遍。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左羽林军在前开道,右羽林军引万骑扈从,护着皇帝和贵妃娘娘以及受邀的皇族、大臣等,浩浩荡荡似江潮拍岸一般的前往华清宫。 杨错是贵妃的族弟,自然在受邀之列。这一日也是去掉铠甲,换上圆领袍,与和政郡主一起,随大队人马前往华清宫。 大队人马车马中属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的车马最是耀眼,可谓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秦国夫人于今年六月病逝,这也是杨贵妃希望今年大年三十,能一家人聚在一起过的诱因之一。 玄宗支持也很简单, 这队人马到了华清宫门前,贵妃搀扶着皇帝下车,众人也纷纷下车。杨错蹭的一下从马车上蹦了下来,然后伸手去扶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顿时面色微红,放眼望去都是妻子搀着丈夫下车,没见过丈夫先下车扶妻子。短暂犹豫过后,遂伸手让杨错扶下车。 杨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拉着和政郡主随众人阔步前行。过望仙桥,走本正门,穿津阳门绕道日华门,抵达前殿。 皇帝和贵妃坐主位,其余各自按照长幼尊卑、品级大小依次入座。 随行人数虽少,但放眼望去都是熟人,也有仇人。但是在贵妃生辰这天,都不敢造次,笑吟吟的互相见礼问好。皇帝不仅不管束大臣们,自己和贵妃娘娘有说有笑,这样显得热切。 皇家威仪,只有在这一天显得薄弱。其他时间,众大臣都不敢出声。 “奏乐,献舞。” 随着高力士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张云容和另一个舞女来到众人前,翩翩起舞。 这舞女竟然一身胡服男装的打扮,张云容则典型的唐装仕女。好似一对翩翩蝴蝶飞舞在花丛中,又好似一对鸳鸯在戏水。 倏忽间,舞蹈再变,舞女变成了猎人,而张云容成了大雁。 猎人打猎射中了大雁,而大雁却原来是恋人。猎人抚摸着大雁哭泣,然后两人再次相聚于幽冥地府。 由于两人都是女人,众人看着再亲昵的动作都不会显得违和。众人被二人精湛的舞技所折服,都随着他们的表演而情绪起伏。 当两人相聚在幽冥时,众人皆唏嘘不已。 杨错却泪如雨下。 一对恋人三生三世纠缠,到最后仍免不了生离死别。 尤其是最后一幕,不正是贵妃未来的写照! 他偷瞄一眼主位的皇帝和贵妃,显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点,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你干嘛流泪?”和政郡主瞅在眼里,低声问:“还对着陛下和杨贵妃流泪。” “额……”杨错慌忙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我只是有感而发。” “嗯?” “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将来或许会发生吧。” 和政郡主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却发现舞蹈跳完了。 皇帝和贵妃抚掌叫好,众人也随之抚掌。 和政郡主和杨错都赶紧鼓掌。 玄宗道:“张云容舞蹈虽好,只是略显得伤感。在座众卿谁愿意舞上一曲,以助酒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叮!宿主是否舞剑表演一番。】 【一、不舞剑。】 【二、舞剑,太子、广平郡王、建宁郡王、和政郡主好感各5。】 杨错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项。 他霍然起身,来到大殿的中间,面向皇帝叉手道:“臣不才,愿意舞剑助兴,不知可否。” 玄宗拍手叫好:“早就听说杨卿经常在庭院舞剑,却没有亲眼看过。今日我和太真娘子要一饱眼福了。” 杨错道:“臣舞剑拙劣,仅以此博君一笑。在座诸公,只当是在下是为诸位大过年的图一乐,不要见笑。” 玄宗和杨贵妃以及众大臣都安静了,静静的看他表演。 杨错右手背剑,闭目,酝酿情绪。 同时在脑海里用阵营点数兑换一本舞剑用的秘籍。 叮!消耗5点阵营点数,获得裴旻舞剑图。 其实杨错之所以要表演,名为助兴,实则是祭奠杨贵妃。 有道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杨错要祭奠的不仅是杨贵妃,更是那个生机勃勃的时代,以及自己明明知道一切将要发生,却无力阻止的悲哀。 酝酿情绪完毕,他遂掣剑在手,剑随影动。于大殿上左右飘忽舞剑,宛如鸿鹄振翼高飞,又似雄鹰俯空盘旋。 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尤其是和政郡主,更是震惊不已。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丈夫舞剑,没想到舞得这么的好看。 只听杨错边舞剑边唱:“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一刻,杨错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来回厮杀。 情绪到此,不由得剑越舞越快,越舞越疾,剑随身动。真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再歌曰: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杨错眼前闪过一群人影,那是为社稷舍生忘死的将士和忠君爱国的文人。 最后一句: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谁愿像扬雄那样的儒生,白首著书,老死窗下呢?) 声随影动,剑随风快,人与剑,声与影,竟然分不清。 只让在座众人遥想燕赵悲歌之士,不禁壮怀激烈,又怅然悱恻。 一曲剑舞毕,满座鸦雀无声。 第82章 饮宴 过了一会儿,玄宗才鼓掌道:“杨卿的剑舞果然不同凡响。”赐杨错束帛三十匹。 杨错谢过隆恩,将剑还给侍卫。然后入座,接过和政郡主递来的手帕擦汗。 “给,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喘口气儿。” “好的,多谢郡主。” 杨贵妃瞅见这一幕,心底略有触动。便笑道:“臣妾许久没有跳舞了,今儿看着大家伙儿在一起高兴,请三郎准许臣妾跳舞一回。怎么样?” 玄宗抚掌大笑:“娘子肯跳舞,我当然高兴。不如由我亲自用琵琶弹奏,为娘子助兴。” 这位风流天子能诗能文,书法和音乐造诣很深,还能治国。只可惜是有始无终,令人唏嘘。 杨贵妃欣然同意。 她向玄宗行了个礼,离席,来到大殿正中。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目不转睛。 其中最欣赏的人,还是玄宗。 皇帝走下殿来,盘膝坐在殿中,手抱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接着轻拢慢捻抹复挑,曲名:霓裳羽衣曲。 杨贵妃虽身着盛装,但是依旧飘然起舞,身段飘摇竟似春燕飞入杨柳间,衣袖翻飞令人陶醉。 随着皇帝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杨贵妃也旋越翻飞好似振翼而去,如嫦娥飞升到月宫,全然不似在人间。 随着曲调的变化,杨贵妃越来越投入。 她不禁回望自己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无奈。面对着世人的艳羡与咒骂,竟无力辩驳。 美丽不是罪过,却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不由得顾影自怜。 忽然: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杨贵妃眼神也变得决然,一切都已经存在,就让历史任人评说吧。 最后皇帝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杨贵妃亦随之舞蹈完毕,在座众人更是静悄悄没了言语。 杨贵妃身形稳住,俯身扶起皇帝。 在座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拍手叫好。 皇帝和贵妃共同接受众人的喝彩。 白发苍苍的李隆基此刻与风华正茂的杨玉环,相视一笑,彼此终于有了些许灵魂的沟通。 大概是受了今天气氛的影响,他们都有些伤感。少了几分约束,多了几分随性。没了君臣将相,没了皇帝贵妃,才能看清彼此。 音乐最是打动人心,人更是如此。 也许是受到感染,杨错与和政郡主互看一眼,眼中满是柔情。 两人暗地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喝彩的人群中,唯独没有李倓。 他正在独自灌酒。 他在无意中看到和政郡主和杨错桌底下大手紧握,因此受到了刺激。别人都在清醒的时候能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只有他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爱人。 而李俶两眼模糊,眼泪汪在眼眶里,伸手拭掉流下的泪。 他就更复杂了。 此刻,他想到了两个人,不知道自己到底爱谁多一点,又爱谁少一点。 宴会进行到一半,玄宗忽然想看华清宫的雪景。 此时,外面的风也没有那么大。 高力士还是不放心,劝道:“陛下,外面风大,还是别出去吧。” 玄宗扭脸一看,提起道:“胡说,风已经不大了。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老了,所以不让我出去啊。” “这……”高力士忍不住苦笑。 “是也不是?” “陛下……” “我就要出去。”玄宗起身。 吓得其他人跟着起身,不知所措。 玄宗含威带怒地审视众人,扭头道:“爱妃,咱们出去。”又略带孩子气似的向高力士道:“就不带你。” 说罢,玄宗挽着杨贵妃的胳膊,走出了殿。 高力士赶紧跟上。 “老友”之间的开玩笑,不会当真。 其他人也跟随。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昭阳门,踏着玉辇路一路往前走,过了绣门直登老君殿。站在老君殿前,俯视夕阳西下的苍茫大地,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一直往上走台阶,都有些吃力,气喘吁吁地在老君殿外不敢贸然入内,以免亵渎神灵。 玄宗和杨贵妃兴致正浓,刚歇一会儿,又继续沿着山路往东继续走。 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羯鼓楼。 据说羯鼓楼所在的山峰乃是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地,只是随着时光的变迁,早就没了当年的半点影子。 反而是登高望远,使人心旷神怡。 杨错没穿越前来过这里,相比从前,多了几分历史的醍醐味。 玄宗笑道:“太真娘子觉得此地风光如何?” 杨贵妃回道:“风光壮美秀丽,又有清风徐徐,正是人间仙境。只是妾身看三郎有些劳累,还是回去吧。” 玄宗的确有些喘气,却摆手道:“只要太真娘子高兴,些许劳累不算什么。” 杨贵妃瞬间眼含热泪,柔情似水,温柔道:“来日方长。明年,三郎可以再陪妾身来游玩。” 明年! 本来扶着和政郡主的歇脚的杨错,忽然听到这个字眼不由得看向皇帝和杨贵妃,欲言又止。 明年?明年就是天宝十四载,历史上在这一年发生了著名的“安史之乱”。 到那时,山河破碎风飘絮。 玄宗笑道:“好。明年我一定要好好的准备,陪娘子逛华清宫。” “嗯。”杨贵妃重重的点头。 和政郡主顺着杨错的视线,看完这一幕,扭头看杨错,见他眼角有泪,眉头微皱。 “郎君,你为什么流泪?”和政郡主小声提醒。 杨错赶忙用手擦泪,道:“我没流泪,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难受?” “将……将来,你会知道的。”杨错叹了口气。 和政郡主心里更觉奇怪,只是没有再问。 因为皇帝和贵妃已经动身,走下山峰。 众人回到前殿,已是夜黑如墨。 但是因为有厚厚的积雪,竟然有些亮光。 本来应该各回各家,但皇帝和杨贵妃依旧好兴致。 于是乎,又重新设宴。 此刻天已经是黑夜笼罩,所有灯笼被点亮,顿时照亮了华清宫。 前殿各式花灯更是令前殿是明亮如昼,绚烂璀璨。 回到前殿,众人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太监们搬上来几坛美酒,那是杨错府上酿造的竹叶青。 玄宗举起酒杯:“今日是除夕夜,在座众卿都是朕的亲族,就不要再拘束,尽管畅怀饮酒。”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也举杯,回敬陛下。 有了陛下的话,现场气氛便开始热络起来。 和政郡主向杨错使了个眼色,夫妻俩端着酒杯,来到父亲李亨面前,向他敬酒。 李亨笑道:“看到你们小两口恩爱甜蜜,我也就放心了。祝你们来年幸福,给我生个大胖外孙子。” 杨错、和政郡主脸色一红,只能含糊的应下,饮下杯中的美酒。 和政郡主喝完,转而去向李倓敬酒。 杨错则来到李俶面前。 李俶早已起身,给杨错空酒杯里斟满了酒,低声道:“你对我妹妹不错,我全都看见了。我和妹妹自小没了母亲,一直相依为命长大。就冲你对我妹妹如此好,我该敬你一杯酒。” 杨错端着酒杯,笑道:“殿下客气。郡主是我妻子,我待她好是应该。”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俶欣赏的点头,然后用袖挡在杯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刚被妹妹和政郡主敬酒的李倓,拧着酒壶过来,给杨错杯中倒满酒,并给大哥李俶斟满酒。 李倓笑道:“我也敬你。你我都是真性情,剩下多余的话,饮完杯中酒就是。”话音未落,仰头一口喝完杯中酒。 杨错被吓了一跳,只好硬着头皮喝光了酒。 但是酒量到底不是行,已经有些醉意,喝光酒杯里的酒时,身形一歪,和政郡主瞅见急忙上前扶住。 李俶和李倓相视一笑,接着大笑。 杨错被和政郡主扶回座位,缓一缓。 刚入座,玉真公主就来了。 两人赶紧起身。 杨错看到玉真公主手里装满酒的杯,心里一个咯噔。忙陪笑道:“公主敬酒,我不敢不喝,只是如果我喝不完,还请见谅。” 玉真公主笑道:“不行。如果喝不完的话,我可是要再罚一杯。” 和政郡主在一旁陪笑道:“祖姑姑,不如我代我家二郎陪祖姑姑喝一杯。” 不料玉真公主不允许:“不行,你是你,他是他。” 和政郡主扭头看向杨错,但见他端起酒杯,昂着头,一饮而下,感觉喝酒就像是喝水一样。 这是真的醉了。 杨错被和政郡主扶着入座,似醉非醉,半醒半梦中。 和政郡主端起酒杯,向玉真公主道:“祖姑姑,多谢你对他这些日子的照顾,晚辈敬你一杯。” 玉真公主感慨道:“这真的值得感谢吗?” “嗯?” “我说,我是有目的,这……真的值得你感谢吗?” “不管怎么说,我和他能有今日全靠您。也许这不是您的初衷,但我们恩爱,全是祖姑姑成就。” 玉真公主长吸了一口气,吐出,笑道:“好。为了你这句话,我也要喝下这杯。”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下。 和政郡主陪饮。 坐在主位的玄宗和杨贵妃看到这热闹的场景,相视一笑。 外面的寒风,骤然吹得紧起来。 第83章 遇险 曙光刚刚透出厚厚的云层,沉静的旷野就被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声惊醒。 在空旷的官道上,一辆外面罩着青色布幔的四轮马车在四百多名骑士的拱卫下轻快的前进着。 这四百多名骑士分为四队,一队开路,一队断后,另外两队则是左右护持着马车。 他们的衣甲都是清一色墨色,头上戴着狼皮做的绒帽。 若是深知安禄山军中详情的人见了,一定是惊疑不定。 只因这是安禄山的亲兵,狼牙禁卫。 足见马车里的人,十分重要。 安思霖笑着看向眉头紧锁的索薇娅,奇道:“我们这次出行非常机密,沿途挑选的也是比较偏僻的位置。就算是出现上次的情况,相信以我们这支力量,应该可以平安的抵达金微都督府。你为什么还要忧心忡忡呢?” 索薇娅叹了口气道:“属下也相信事情不容易泄露。毕竟这条路离范阳城上百里的路程,若是契丹骑兵在路上伏击,我们是很难逃生的。还有万一仆固怀恩对我们突然下手,又该如何呢?” 听到这里,安思霖失笑道:“我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去见仆固怀恩,眼下我们都是大唐的臣子,仆固怀恩就算是不允诺这门亲事,也断不会对我们不利。” 就算是听安思霖这么说,索薇娅心里还是感到有些不安,不知是什么原因。 安思霖轻笑一声,撩开门帘,向在外面迎着寒风护卫的阿史那承庆问道:“距离都督府还有多远?” “再走一段路,翻过眼前这座山,走几里路就到了。”阿史那承庆回道。 “哦,斥候回来了吗?”安思霖又问。 “回三小姐,还没有呢。” “什么!” 安思霖眉头皱起,立刻觉察到异样。 这一带本来常有契丹骑兵游弋,可是这次回程却是一个都没有碰上,现在斥候又没有回来,这反而令安思霖感觉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这时,有人骑马飞奔而来,在车外禀道:“三小姐,阿史那将军,情况不对,派出去的斥候没有了回音。” 安思霖眉头紧皱,果断下令:“派两个人,不要骑马,到前面去看一看。” 两个狼牙禁卫下马,脱去沉重的铁甲,换上棉衣,隐入路边的草丛里,转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前面地势平坦,正是骑兵发挥威力的战场,不可不防啊。”安思霖说完,脱下身上的大氅,露出里面的铠甲。 离开马车,安思霖接过手下牵来的马,翻身上马,直视远方。 只见寒冬时节,草原上一片白茫茫,厚厚的积雪与高可过人的枯草,寒风一吹,波浪起伏,再加上这条道路地势颇高,两边则是斜斜向下延伸,就是藏了千军万马也未必能够看出来。 真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尖利的铜哨声。 那是斥候发出的警报声。 看来附近不仅有伏兵,而且恐怕规模还很庞大。 安思霖拔剑在手,喝道:“众军,听我号令。列队向西,夺我生路。” 在这种地方遇到了敌人,只能选择往西而行,绕开面前的高山,希望能够和金微都督府汇合,那样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人马刚准备转进,就见视野里已经出现了风驰电掣的契丹骑兵,人如虎,马似龙,他们穿插纵横,很快就遥遥将安思霖这支兵马包围起来。 安思霖算了一下,敌军至少有三千人以上,这绝对不是一次偶遇。更麻烦的是契丹早就被打散了,就算是联合突厥、奚族也不可能组织出这么多兵马。 正前方竖起的一面黑底红字的大旗,再仔细看上面的字,安思霖半惊半怒:“叶护太子,你回纥竟然敢假扮契丹骑兵半路拦截,难道你是不把大唐放在眼里?” 那大旗下面一个三十多岁,面庞瘦削,神情冷峻的一个中年将领也高声道:“这话说的冠冕堂皇,难道你父亲安禄山就是大唐的忠心之臣。他在范阳城里招兵买马,广蓄钱粮,别当我不知道。” “胡言乱语。”安思霖高声道,“正是因为你们的屡次犯边,我父亲才不得已招兵买马。” 嘴上这样说,安思霖却在暗中指挥麾下骑兵准备好突围。 “好个倒打一耙。”叶护太子气极反笑,“儿郎们,给我杀了安思霖,谁能得到安思霖的人头,赏金百斤。”说完,合上面甲,手中的马槊一举,带头冲了下来。 安思霖没想到回纥行事这么的决绝,当即手中的长剑向前一指:“突围!” 两军交锋,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马蹄声。 顷刻间,安思霖浑身是血。 但是,她带着麾下骑兵奇迹般的冲出了回纥骑兵的重围,朝着远处的金微都督府直冲而去。 不过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四百狼牙禁卫倒了五分之一。 阿史那承庆对着安思霖喊道:“三小姐,我们必须分兵才行。” 安思霖心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连忙道:“我正有此意。他们的目标是我,就由我带着五十个狼牙禁卫往南而行,你率麾下兵马往北,去金微都督府求救。” 阿史那承庆眼中闪过担忧的神色,道:“三小姐,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我带着重兵离开,你就危险了。” “这么多的敌人,就算我带走所有人也无济于事。化整为零,反而给自己创造一线生机。”安思霖一马当先向旷野冲去,身后紧跟着索薇娅,以及阿史那承庆分给她的骑兵。 而阿史那承庆则率领剩下的骑兵,朝北而去。 有斥候把此事告知叶护太子,他听罢,下令道:“大汗的意思,一个活口不留。我带人去追阿史那承庆,你们去追安思霖,见到就杀无赦!” “是。”回纥骑兵立刻兵分两路,各自追逐目标。 这次分兵是安思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阿史那承庆是难得的统兵大将。但是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在没有牵挂的情况下,才能想法子反击了。而她也可以化整为零,凭借地形优势成功逃脱。 这时,她身后的索薇娅问道:“三小姐,我们后面大概有一千追兵,该怎么做?” 安思霖心中一喜,果然对那些骄兵悍将来说,阿史那承庆这个大唐的统兵大将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一千骑兵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不能一举歼灭,也不能脱身去帮助阿史那承庆。 “走,带他们去山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地形优势。”安思霖环顾四周地形。 索薇娅一点就透,立刻点头道:“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崩地裂!” 于是乎,众人立刻放慢了骑马的速度。 那些追他们的回纥骑兵见了,顿时喜形于色,都以为安思霖的马匹是慢了,扬鞭拍马的拼命追赶。 眼看就要追上,却忽然感到旁边有动静。回纥骑兵扭头一看,呆住了。 轰隆隆……轰隆隆……的积雪像海一样涌下山来,将他们全部淹没。 原来骑马会带来强烈的颤抖,进而导致带来雪山的雪崩。 抛下了生死不知的追兵,安思霖率领麾下骑兵,直奔向北。 在路上,安思霖怎么也想不通回纥为什么要插手,难道只是为了简单的离间东平郡王府和金微都督府的关系? 无巧不巧,他们居然迎面撞上了正在和阿史那承庆交锋的叶护太子。 叶护太子也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一千人居然斗不过五十人。”赶紧下令,麾下骑兵去包围安思霖。 没想到刚躲过追击,又陷入包围圈。 索薇娅紧张道:“三小姐,你快逃走吧。我们在这里顶着。” 麾下狼牙禁卫也劝。 “不可以!我是安思霖,岂能抛下将士独自逃生。”安思霖拔剑一横,“随我去救阿史那承庆将军。” 众人扑了上去。 两军再度陷入厮杀。 阿史那承庆叫苦不迭,他本来是打算牺牲自己,拖住叶护太子。没想到,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 双方激战,斗得是一片混乱。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抹红色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 在她身后,是一列列整齐的墨色玄甲。 仆固绰冷冷地注视着战局,高声道:“回纥的叶护太子造访我境,居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未免太过了。” 声音穿过嘈杂的战场,瞬间传入叶护太子的耳朵。 他心叫不好,要是仆固部人马来晚一步就好了。定睛一看,仆固绰的身后竟是一长列兵马,以逸待劳,蓄势待发。 只见仆固绰拔出佩刀,高高的举起。 她麾下的墨色玄甲立刻扬起佩刀,看向仆固绰。 叶护太子吓到了,赶紧命令部下停了手,然后高声道:“仆固将军,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希望你不要阻止。” “哼!你在我大唐的境内行凶,还敢说是该做的事。”安思霖冷声道。 仆固绰道:“你的那些话留给对大唐皇帝说吧,我决不允许任何大唐的子民在我境受到损伤。” 叶护太子瞅见了,只好选择撤退。 第84章 危机四伏 洗了个热水澡,裹上棉衣,安思霖站在仆固绰安排给她的帐篷里,若有所思。 今日一场恶仗,四百狼牙禁卫只剩一半不到。 带来了疲劳,也让安思霖无法安心的睡觉。 “安家三小姐,睡了吗?”外面传来仆固绰的声音。 “我在,请进吧。”安思霖到帐篷门口迎接。 仆固绰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炭盆。 安思霖过意不去:“仆固姑娘太客气了,这样的小事,可以让手下人来办。” “我怕手下人不细心,再说,也有事想和你聊一聊。” “什么事?” 仆固绰把炭盆放在安思霖的面前,用火钳拨了拨炭盆里的木炭,燃烧的旺盛。 帐篷里的温度瞬间升高。 安思霖奇道:“噫……这木炭似乎和我以前用的不一样。” “这是我问和政郡主府里的郡马要的。”仆固绰颇有深意的一句话。 安思霖沉默了。 她不禁想起了杨错,心中是一片孤寂。 虽然早就知道那人已经是大唐新生代里的佼佼者,深受大唐皇室的信赖,而且又娶了和政郡主,可是安思霖心中却无法产生对那人一丝敌意。 仆固绰似乎要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道:“我和郡马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当初我和他还争夺叱拨赤呢。” “他好吗?”安思霖忽然问道。 “挺好的。”仆固绰道,“和郡主关系亲密,深得皇帝的信赖,似乎和东宫关系也非常的好。” “那就好。”安思霖话里全无嫉妒,反而是放心。 仆固绰听出来了,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生气呢。” 安思霖长出了一口气,笑道:“都是受父母之命,没什么生气不生气。就算是杨错跟着我,也被我父亲瞧不起,各种找茬。” 这些事情,仆固绰也是早有耳闻。 毕竟,她距离较近,对很多事情能够及时了解。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要你和杨错离婚。当初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人,也是皇帝陛下。”仆固绰好奇地问。 “以前我也不知道,直到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 “哦?” “皇帝陛下赐给杨错叱拨赤,就让我明白了。” “这什么意思?” “皇帝是要杨错成为助太子登大宝之位的关键,以此保全杨家及杨贵妃。” 仆固绰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由得愣住了。 半响后,她又问:“你们来找我们有什么事?” “明天就知道了。”安思霖卖了个关子。 次日一早,安思霖携安禄山书信,来见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看完书信,奇道:“你父亲想让安庆绪娶我的女儿?” 仆固绰吃了一惊,正要开口,却被哥哥仆固玚拉住。 “是的。”安思霖很果断地道,“我父亲希望贵女嫁给我二哥,成为未来东平郡王王妃。” 仆固怀恩轻笑道:“恕老夫直言,这件事断不可能。” “仆固将军……” “安姑娘,让老夫把话说完。”仆固怀恩站起身来,“你父亲野心不小,将来只怕还有别的想法。你知道三国时期吕布不愿意和袁术联姻的原因吗?” “知道。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我们未必不成功。” 没想到安思霖承认的这么直白,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也包括仆固怀恩。 他上下打量着安思霖,暗暗佩服这个丫头的果断,冷声道:“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着实不妥,但你们没有实际去做,本将就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东平郡王,我绝对不会同意和他联姻。” “仆固将军都这么说,那我只好告辞了。” “等一下。”仆固怀恩派仆固玚率兵送安思霖。 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但,仆固怀恩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安禄山的确已经有了谋反的想法。 时值年初,寒风阵阵吹长安城。气温冷冽,一夜白雪压西京。 杨错好不容易得了空,在书房里整理书籍。 因为杨错在这个时代里读书不多,但酷爱读书。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独立的书房,自然想着倒腾出古韵古香的书屋。因此只要有空,就会找人帮忙一起整理书籍。 书房里有暖炉、有书香、更有美人。 因杨错对书籍知之甚少,整理起来难免费时费力。以前是和政郡主帮着整理,现在她掌管府内事务,无暇抽身。 所以和政郡主派了翠画协助杨错,整理书房的书籍。 两人自上午用过早膳后开始忙,一直到中午时分,才休息一会儿。 这时,高崇文来报:“启禀主公,负责收租子的二公子回来了。” 杨错忙道:“让他进来说话。” 高崇文应了声“是”,便出去叫杨天佑。 翠画道:“既然郡马有事,奴婢就暂且告退。” 杨错点头同意:“你到书房后面暖阁里避一避。” 她刚进去,高崇文就带着杨天佑来了。 杨天佑向杨错请安问好后,便从怀里取出一张单子,递给高崇文,再由高崇文转到杨错手中。 这份单子内容不简单。上面详尽的写着杨园上名下所有的永业田数目,及按地缴纳的地租财物数目。 在唐代实行的赋税制度是租调制。租指的是田租,一户人家按人口交租,每一人口每年要向国家交纳粟二石。调是指户调,每年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像杨错这样的官吏兼贵族,自然有大量的庄园。 杨错看到单子后,觉得不对,远比自己算的田地多了数十顷。 一顷等于千亩,这可不得了。 他立刻问道:“多出来数十顷的田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天佑答道:“大哥,嫂子曾经让我将挣的钱,尽数购买田地。” 杨错脑海里立马浮现起封建时代强买田地的事情,立刻冷声的问道:“你有没有做出伤天害理事情?” 杨天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大哥明鉴。我绝对不敢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贪一文钱。佃户皆是自愿将田地送到大哥名下啊!” 杨错不信有人愿意将自己安身立命的田地,卖给他人。冷哼一声,正要再次质问杨天佑。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咳,于是忍住了。 “你下去吧!”杨错吩咐道。 “是。”杨天佑起身退到门槛前,转身掀开帘子离开。 杨错瞥了眼高崇文。 高崇文会意,也退出书房。 他们一走,翠画便从暖阁出来。 杨错好奇地问道:“你刚才用轻咳提醒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翠画笑道:“我在后面听出郡马爷还想再质问二公子,认为此举有些不妥,这才出声提醒。” “我有何不妥?” “其一,购买田地之事,确实是郡主经过仔细思考后定下的。其二,佃户的确是自愿将名下田地卖给郡马爷。” “为什么说是自愿?” “陛下在天宝三载的时候,下诏凡是年龄到二十三岁的男子,称之成丁。成丁须承担课役,故称之课口。凡是课口,必须每年服二十日的徭役。这是很理想的事情,实际上随着大唐连连对外征战,每年差不多要服少则月余,多则三个月的徭役。” 后面的话,不需要翠画说杨错都懂。肯定是课口无法承受繁重的徭役,不得不把田卖给杨错,成为租田的佃户。 因为唐代还有不需要承担赋税和徭役的人,那就是官僚贵族户,也就是免课户。租用免课户的地,只要向免课户上交地租即可,不需要承担朝廷的徭役。地方官府没人敢管免课户。 翠画又道:“尤其是最近最好购买田地,因为令兄杨国忠下令在东西两京和河北地区雇佣兵丁前往剑南,但无人应募。杨国忠就派御史捕人,强行送到军所。” 杨错拍案而起,“竟然有此事!真是祸国殃民!”说完,就往书房外走。 翠画忙问道:“郡马爷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族兄,让他立刻停止此事。” “郡马爷倘若真能阻止,是国家之幸、百姓之福。” 杨错瞬间明白了翠画真实用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杨国忠祸国殃民的做法必须立刻制止。 也顾不得带上下人,自己单独骑着叱拨赤,前往杨国忠府上。 一路策马飞奔到杨国忠府门前,早有小厮进府通报,杨昢出来相迎。 杨错下马,叔侄二人相互见礼。 杨昢问道:“小叔父怎么有空来府上呢?” 杨错不回答,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父亲可在府中?” 杨昢回道:“不在,父亲一早出去会友。”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杨错翻身上马,又奔去虢国夫人府。 杨暄和杨昢互看一眼,匆忙回府到内院。 原来杨国忠并没有出去访友,一直待在内院。听到有人通报说杨错来了,让杨昢出去说假话,骗杨错离开。 “你们的小叔走了吗?”杨国忠紧张地问。 “走了,侄儿们亲眼看到小叔离开,才回来禀报父亲大人。”杨暄答道。 “嗯。”杨国忠松了口气。 崔氏奇道:“你一直不曾惧怕任何人,为何今日如此害怕杨错?” 杨国忠郁闷道:“我这个族弟,面软心硬,翻脸无情。还记得当日我只是用旌节在队伍前,就被他骂我是招摇。今天突然造访,肯定是为了我派御史抓丁的事情。我可招架不住他这样。” 崔氏恍然大悟。 第85章 问题 到了虢国夫人府上,没有见到杨国忠。又去了韩国夫人的府上,依旧不见。 “杨国忠会不会是知道我要来,故意躲着不见我。”杨错一咬牙又想,“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再过两天要上朝,到时候不愁逮不到你。” 想到这里,他策马回转杨园。 杨国忠先后得到了两位国夫人府上家丁的密报,知道杨错去了她们家,心头一凉。郁闷道:“杨错在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府上找不到我,又不来我府上找我。肯定是笃定我过两天会上朝,到那时再找我。” 杨昢慌道:“这可不妙。要是被族叔当众质问,又会惹出许多风波。” 杨国忠急得拍桌,身后还有安禄山虎视眈眈,如果杨错被安禄山利用,肯定是闹出轩然大波。 一想起天宝九载的那场风波,杨国忠就不寒而栗。 那一年,因为杨家的嚣张跋扈,玄宗找了个借口把杨贵妃送回了杨府。虽然过了半天就接回去,但是对杨家的提醒意味很重。 “昢儿,你去一趟杨园。就说是我说的,请他看在同族的份上,又是大年刚过,有事情等这段时间过后再说不迟。如果你小叔执意不肯,你就告诉他,若真的闹起来,别怪我同他拼个鱼死网破。”一个村吩咐道。 “是。”杨昢看父亲没有别的事情,告退离开。 杨国忠真的是被惹急眼。 为了防止杨错把事情闹大,连脸面都顾不得了,软硬兼施。只因这次皇帝把除夕过后的各项过年事宜,交给他负责。 他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情。 和政郡主此刻在主屋,一面管理府中事务,一面陪永和县主说话解闷。见翠画慌慌张张的跪在门前,忙问她发生什么事。 翠画把自己对郡马爷说的话转述一遍,又说郡马爷已经去找杨国忠了。 “啊!二郎怎么又犯糊涂!”和政郡主霍然起身,“去了多久?” “已经有一会儿。” “看来是没时间了阻止了。”和政郡主转而责备翠画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呢。” “郡主,”翠画眉尖若蹙,“杨国忠强押百姓到剑南,致使民不聊生。朝廷内外慑于杨国忠淫威,无人敢劝谏。如今除了杨错,谁还能阻止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和政郡主叹道:“傻丫头,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郎君刚安静一段时间,你又挑起这种事情。叫他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呢?” 郡主训话,翠画不敢反驳。嘴上不说话,心里却不服气。 永和县主道:“姐姐,你也别责怪翠画,她也是一片好心。哎,我相信姐夫哥会小心处理此事,别太担心。” “他会处理?他如果会处理就不会惹出这许多事。前两日,从华清宫回来,杨错看杨国忠车前竖旌节就去找杨国忠,非逼着他撤掉旌节才行。结果惹得整个杨家不快,视他为仇敌。” “我倒是觉得姐夫这样挺可爱的。” “可爱?” 和政郡主有些气晕了。 这时,杨错回到杨园,把叱拨赤交给下人牵到马厩,自己垂头丧气的回到主屋。 和政郡主和永和县主起身相迎。 “郎君,你此去没有见到右相吗?”和政郡主试探性的问道。 “哼,别提了。”杨错一屁股坐在榻上,“我找了一圈不见他的人,等我过两天去朝堂找他。” 杨错被寒风冷冽,吹得鼻青脸肿。钻进主屋,扑在炭炉旁烤火。前面一直心里放着事没注意,现在烤手只觉得手痛。 和政郡主和翠画在一旁,心思复杂。她们想劝杨错不管这件事,但于公于私都不应该。 在公,杨错是朝廷大臣,遇到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情,应该出面阻止。如果不阻止,就是对大唐不忠。 在私,杨错和杨国忠是族兄弟,理应规劝杨国忠。但是这里是皇家,不同于一般家族,里面隐藏着太多的牵连。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就能剖析清楚。 正为难之际,却听到外面传来脆响,是脚步踩在积雪上面的声音。接着传来笑声,仔细一听是宁国郡主来了。 宁国郡主进屋,和政郡主、永和县主和翠画向她见礼。 她热情地邀请杨错:“妹夫,快跟我去别院。东宫厨房弄来一块新鲜的鹿肉,我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带来了。你们随我一道去烤了吃。” 杨错最是喜欢吃肉,听到这话就起身。并且看向她们。 和政郡主微笑道:“我不适合吃这种东西,就不掺和。” 永和县主也道:“我还要协助姐姐管理府中大小事务,姐夫和二姐去吧。”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去了。待会儿我带回来一点,给你们尝尝。”杨错说完,随着宁国郡主一起出去了。 两人冒着风雪,来到别院。炭火和烤架早已置办齐备,炭炉上悬挂着一胯鹿肉。 杨错看着就流口水,用小刀割下一片放在烧烤架上,放上盐巴等作料,不一会儿香气扑鼻。 正吃的兴起,却听府上下人来报,说杨国忠府上的杨昢来访。 杨错对杨昢很是欣赏,认为杨国忠几个儿子中只有杨昢有出息。听说他来了就让高崇文把杨昢请到这里来,叔侄二人一起吃鹿肉。 杨昢到后,向杨错和宁国郡主躬身行礼。 杨错招手道:“过来吧。这是家里没有那么多礼数,只管坐在我的身边,一起吃鹿肉。” “欸。”杨昢应了声后,端坐到杨错身侧。 杨错递给杨昢一块烤好的鹿肉。 杨昢接过小口的撕咬吃着。 宁国郡主见到杨昢这样,哈哈大笑:“杨昢一个大男人,居然吃肉像个娘们儿。” 杨错忙眼神示意宁国郡主,叫她不要嘲笑了。 宁国郡主冷哼一声,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不再搭理他们。 杨错尴尬的一笑,扭头问杨昢:“你专程到府找我有何事?是不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 杨昢忙放下鹿肉,一脸认真地回道:“父亲听说小叔到过我们府上,特地派小侄告诉小叔一声,说有空常去坐一坐。父亲如今筹备过年后的各项礼仪事宜,实在是抽不出空来陪小叔。” 杨错立刻明白了杨昢的来意,沉吟片刻后,道:“回去替我谢谢你父亲的盛情。眼看着刚过年,我再没空过去,等开朝后再来。还有一事,你替我转达,叫你父亲立刻停止一些不好的事情,否则的话,这事没完。” 杨昢连连点头称是。 又过了一会儿,杨昢借口急着回复杨国忠,告退下去。 杨错也不强留,只命高崇文代他送一送杨昢。 年后,杨国忠停止了派御史抓丁的事情。 这是后话。 其实杨国忠之所以派御史抓壮丁,也是因为剑南遭遇到南诏国的袭击,屡战屡败的恶果。人丁不多,只能到处去抓老百姓戍边。 据说南诏国和林邑国有串联,但是在占城稻的大背景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话说大年刚过,大雪逐渐消融,杨错名下各田庄的庄头,纷纷赶到杨园。 他们在高崇文的带领下,向杨错磕头,并且奉上地租。 庄头们为首的是个白发老人姓邢,看年岁大概也有六十岁了。原先是杨错父亲的庄头。杨错父亲去世后,玄宗把他管辖的庄园分到了杨错名下。 他资格老、年岁大,自然而然的成了庄头们的头头。 杨错笑道:“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老人家为何不派儿孙们来,偏要自己亲自来呢。” 邢庄头笑道:“老朽的确应该在家好好待着,但想到郎君是第一次直接管理庄园,理应前来请安。” 以前都是杨国忠代管,杨错成亲后,就归还给杨错。 杨错怜惜道:“既然如此,且随我到前厅用茶。老人家这么大年岁还在外面站着,我于心不安。” 邢庄头忙近前两步道:“谢郎君怜爱。” 两人及其他庄头,前后尊卑有序的来到前厅落座。杨错命人,给他们一一看茶。 屋外大雪中,各色物品竟然堆满了院子。还需要有段时间,才能搬完。 在屋内,杨错不开口,其他人不敢开口。 就这样等了大概半响,杨错突然问道:“今年的收成似乎比往年要多,是不是这样啊?” 邢庄头讪笑道:“其实不瞒郎君,并不是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多。而是老朽等人奉总管之命,购买了附近不少的良田,才能有这些东西。” 杨错眉头一皱,看向其他庄头。 庄头们纷纷点头,说是这么回事。 “土地兼并严重!”杨错到底是学过历史的人,一下子就领悟这中间的深远意义。心里这样想,只是没说出来。 杨错又问道:“你们所在的州,到底有多少免课户?” “这……”邢庄头等人被杨错问倒了。 片刻后,邢庄头谨慎回道:“大概三分之一吧。” 杨错眉头紧皱,沉吟不语。庄头们不解其意,也不敢问。 所谓的大乱绝对不是简单爆发,而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瞬间爆发出来。 免课户如此之多,意味着课户要承担比以前多得多徭役和赋税。正是大唐走向衰败的前兆。 邢庄头看杨错愁眉深锁的样子,还以为杨错是在嫌收成不好。忙笑道:“其实郎君这里算好的呢。据说杨鉴今年日子才是过得不顺,职也免了,凭空少了许多田地。好不容易剩下几处庄子,又报了两次灾。” 杨错看向邢庄头,问道:“这些事情你都是听谁说的?” 邢庄头道:“原先分管庄头和老朽熟识,老朽听他提到这些事情呢。” 杨错没说其他的,只命人将庄头们带出去,好生款待。 第86章 开酒楼 因为陪庄客喝酒喝到半夜,杨错被抬到书房里睡了一夜。 日上三竿都没醒。 “大哥,大哥……”杨天佑边喊边往书房里走。 杨错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杨天佑连走带跑的来到面前。 “大哥,你还睡呢。”杨天佑自己搬来了凳子,挨着床沿坐下。 “出……出了什么事?”杨错眯着眼,随口问道。 “噫,大哥,你忘了吗?”杨天佑睁大了眼睛。 杨错吧唧吧唧嘴,没有说啥。 杨天佑看他是真的忘了,提醒道:“前段时间,你告诉我,想开家酒楼。我物色很久,终于物色到了一家。” “你一直在府里处理事情,还有空出去找房子?” “当然不是我啦。是万年县令,他也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大哥想在长安城里盘下一座酒楼。他查了查长安城里的大小地段,发现几处不错的房子,便做了主,低价卖给咱家。” 杨错皱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人情,要不得。” “其实不是万年县令,他和大哥能有啥交情。是右相,他想巴结你。” “那我就更不去了。” “欸,这就叫做‘投桃报李’,如果你不接受,反而更加得罪人。” 杨错顿时心生厌恶,觉得杨国忠正事不干,天天干这种事。但转念一想,如果不买杨国忠的帐,这小子不知道还要想出什么样的损招,也就点头同意了。 他下了床,在丫鬟端来的洗脸水里,简单的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和杨天佑出了门。 这次,他们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马车。 不是杨错不想骑,而是他因为醉酒的缘故,骑马有点不合适。 大唐的房牙子是官府的公差。 平头百姓是不能经营做房产中介的,但由于这种事情属于“商业”这种在当时来说是入不了门面的行当,所以衙门里做这个的往往是外面的人。 总体来说,算是公私合营。 卖房的地方,在一条小巷子里的, 走进房牙里面,便能够感受到吃皇粮的那种气息——慢。 那些做房牙子的小厮,耷拉着眼睛,吃着蚕豆,有力只使三分,有气却出十二分。 看到器宇轩昂的杨错和杨天佑,他们仍然懒洋洋地问了句:“是谁要买房啊?可有带像样的帖子?” 杨错看向杨天佑,只见他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万年县令亲笔写的帖子递过去。 这是官府专门制作的帖子,和官府经常打交道的人,能一眼就看出来。里面只简单的提了下杨错是左龙武军中郎将,没有提他是郡马爷。 因为皇亲国戚在长安城里是受到严格限制,不许他们随便扩建园地。不过这个规矩到了天宝年间已经形同虚设,但杨天佑为了不给杨错惹麻烦,遵守大唐的律条。 这点,也是杨错最欣赏的点之一。 房牙子见了,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道:“原来是杨中郎将,有失远迎,请上座,来人,端盘豆子来!” 杨错挑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让杨天佑和房牙子对线。 等杨错坐稳,杨天佑才拦住:“豆子就不要上了,你且将这长安城里的房子,说给我家大哥听一听。” “得嘞!”房牙子窜到杨错的面前,笑嘻嘻地道:“中郎将买房子,是开布庄,还是做官邸。嘿,中郎将迟早是要入房主事的,把家搬到城里多好。” 杨错瞥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杨天佑道:“我大哥早就有了官邸,还有两座。已经没有兴趣,他想办个酒楼,哪里有好地方?” “酒楼?”房牙子挠挠头:“以往谁办酒楼,都不是买的,而是自己建一个。” 但是看杨错衣服的面料,房牙子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不简单。所以态度非常的端正,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换做别人,他早就看碟下菜,斥责对方耽误他时间。 “那也就是那些平头百姓,咱们这官家,岂能和他们一样?”杨天佑沉声道,在官家二字上落了重音。 房牙子心说,果然不愧是带兵的悍将,说话就是硬气。这世道有钱不如有权,眼前这位……有点意思。 他察言观色,又觉得眼前这人不同寻常,便笑道:“中郎将,您稍安勿躁,我去把我爹请来。这长安城内的房子,没有他不知道的。” 杨错并未说话。 房牙子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里面走来一老者,一边走一边骂自己儿子:“瞎眼玩意儿,这是堂堂的中郎将,你不早点叫我!” 年轻的房牙子只能耸拉着脑袋,挨自己父亲的骂。 老者来到杨错面前,叉手道:“这位是左龙武军中郎将?恕老朽眼拙,左龙武军里的将领也算认识几位,却从没有见过将军。” 这话很委婉,实际上就是怀疑你。 杨错看出老者的心思,却岿然不动。 杨天佑笑道:“你真的认识所有的左龙武军将领吗?如果认识的话,就该知道左龙武军中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将领,极少露面。” 老者惊了一下,再看杨错,已经明白了。 他叉手道:“请将军恕老朽眼拙,犯下不敬之罪。” 杨错这才开口道:“长安城里的房子,要有两层两进,能摆七八张桌子,我们开办酒楼,最好原先就是开酒楼的,你看哪里好一些。” 老房牙子心中窃喜,知道杨错是原谅他了,笑道:“若是别人来,是绝没有这等房子的,但若是中郎将来了,我还能想……想办法!” 杨天佑道:“还卖什么关子,你且说来,只要价钱合适,我这就买下来了。” “中郎将见谅,若为官邸,这里三进的房子也不少。但若为酒楼,确实是没有那么多。”老房牙子沉吟一下道:“在平康坊里的一条街上,有一个醉春楼,那里掌厨、跑堂皆是齐备,但东家想出手回乡,只是这价格嘛,稍微高了一些。” 醉春楼?怎么听起来那么污里污气。 杨错眉头一皱。 在场众人都不说话,坐等杨错开口。 “多少贯?”杨错忽然问。 “两千贯。”老房牙子生怕杨错误会他故意抬高价格,赶紧补了一句:“这里毕竟是长安城,老朽也是赚个辛苦钱,请将军见谅。” 无论到何时何地,帝都的房价都是居高不下。 杨错沉默了。 杨天佑心领神会,笑道:“你真当我们是傻子,两千贯,你干脆去抢算了吧。” 说起来,杨错贵为郡马爷,名下有不少的庄园和业田,区区两千贯可以说是随手拿出来,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但家大业大,人吃马嚼,各种迎来送往,必须谨慎花销。 再者,开酒楼肯定要考虑成本,不考虑成本就不是生意啦。 “唔……”老房牙察言观色,嘿嘿一笑道:“那房子的确也不好,中郎将若真想做个酒楼,别的房子也不是不可,但还需要改一改。” 说着,他拿出来了一些图册,指着这上面道:“城南一带依水而建,那里都有不少大宅子。” 杨天佑只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一行,是成三破二,吃了买家再吃卖家。别的房子我们都不要,单喜欢你刚才说的那酒楼,两千贯,才买个不是正街的房子,实在太贵。” “哎呦,这位公子啊,看你也是读书人,我怎么瞒得过你。”那老房牙子一个劲儿叫委屈:“若是别人,少一个字儿我都不卖。这样吧,就一千八百贯,如何?” “我看你是活太久了,脑袋也变糊涂。别忘了,我们是县令介绍来的。他说了,许给我们内价,你这私添了多少,别以为我不知道。”杨天佑威胁道。 “啧啧,这位公子冤枉老朽。”老房牙子苦着脸道:“那卖酒楼的人,开价便是这么多,我们还有去户部司那里造地契房契,一来二去,花的钱可不止这么点。” “户部司?那不是李大人主管的地方嘛,我去办房契地契,还要交银子不成?”杨天佑道:“那卖房子的人是谁,我亲自找他去。” 也不是因为杨天佑仗势欺人,而是对付这些老手必须这样来一下。如果像刚才那样好说好讲,反而达不到想要的目的。 老房牙子见此架势是赚不了一钱了,便叹了口气问道:“罢了罢了,中郎将来,老朽本就没想赚钱的。那我便告诉中郎将,那酒楼的东家,是外地人,急着回乡。因为地方偏僻,一时没人盘得下来,只要中郎将费一点心思,耗着他,这房子不出一千贯是可以盘下来。” “你这是说了实话!”杨错拿了一吊钱出来:“这个给你买点茶酒,你带我们再去看看,不管那酒楼的东家出什么价,都和你无关,你只需要与户部司那边做好就行。” 杨天佑也道:“如果户部给你为难,你就报上我家大哥的名号,保证他不敢对你再说三道四。” “是是是。”老房牙子非常相信这一点。 “在前面带路吧。”杨错起身。 老房牙应了一声,便带着杨错和杨天佑往酒楼赶去。 第87章 恶钱 和政郡主来到书房,却不见杨错的身影。 她好奇地问左右:“郡马去哪儿了?” 有知道的丫鬟,上前道:“回郡主的话,郡马爷在总管的陪同下去了街上。” “街上?”和政郡主眉头微皱,她想不出杨错上街的目的。 这时,鱼朝恩解释道:“郡马爷想在街上开家酒楼,杨总管辛辛苦苦找了几天,都没有想要的结果。后来,杨国忠的二儿子杨昢不知道怎么的知道此事,便给了张帖子给杨总管,据说是临街商铺,郡马便去了那里。” “哦……”和政郡主沉思片刻,向鱼朝恩道:“等郡马回来,你告诉他,如果有需要,可以尽管向我开口。” “是。” 和政郡主走了。 鱼朝恩抬起头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冷色。 杨错到了老房牙子说的“酒楼”瞬间愣住了,这里以前来过。 说起来这酒楼除了几家老顾客,和一些人来这里凭楼观景之外,便没了别人。 可那些人又是清贫得很的人,哪里会带来很多生意。 大唐承平太久,已经养出了奢靡的不良风气。比起这里的清雅,大唐的公子哥更喜欢豪华的酒楼,以及莺歌燕舞。 这酒楼也就是勉强收入持平。 到了如今物价上涨,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更是显得入不敷出,一天跟着一天的赔钱。如此一来,东家不得不将此酒楼出了手,换成现银子回老家,买田养老。 刚到,杨天佑点头道:“这地方不错,别的地方太吵闹。还临江,咱们的菜,可以直接送到这里来。” “不错,别的酒楼喜欢去那热闹的地方,但咱们偏要不同。咱们开发的菜,无论是色泽,还是口味都属于上乘。这酒楼里面,肯定不缺客人。”杨错赞同道。 这又是他花了5点阵营点数买的菜谱,里面都是上等菜。 通俗一点,就是满汉全席。 “只不过,名气要是不起来,怎么能吸引客人呢?还有,咱们的酒肯定是来不了这里,那些酿酒的人该怎么办?”杨天佑不禁皱眉。 “不要紧,只要咱们在这里打出了名声,各种物资运送,还不就是靠他们嘛。”杨错安慰道。 当初,杨错和玉真公主有协定,玉真公主“全权代理”酒窖产出的美酒,杨错只获取卖酒后的提成。不过,杨错自己要开酒店,就意味着不能用自己酒窖产出的酒。 那么酒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免得引起玉真公主方面的怀疑。 瓜田李下,惹人猜疑。 这不好。 “大哥说的对,咱们要不要先来看看这醉春楼得要多少钱盘下来?” “走。” 两人走进了醉春楼。 醉春楼分为前后,中间有个小庭院隔开,庭院里有两口水井,水是满的,里面还有几尾鱼在游着。 外面一楼是前厅,放着七八桌子,接待散客,楼上是雅间,如同包厢。 后面是后堂,是店里的厨房杂物间伙计住房等地方,后面还有七、八间客房。 明明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却没人吃饭。 东家一听买房的来了,便是迎了出来:“几位官人,这是要盘下这座房子?” 杨天佑回道:“是啊,你这酒楼,多少银子卖给我们。就是你自己的家,官家那边,你不用管了。” “额……这房屋流转,向来是官府红册盖章,如何是……”店东家疑惑了。 “我家大哥是公门中人,不需要去打点。”杨天佑指着杨错,向东家道:“他是左龙武军中郎将,姓杨。” “哦……中郎将!在下不知,请中郎将恕罪。”那东家笑道:“既然几位是公门中人,在下就得把话说清楚。这酒楼是我祖业,经营有了二十余载,如今如果不是家乡那边有事,我是不会卖出去的。这个价,总要的吧?” 他正要伸出手,亮出自己的低价。 杨天佑出口阻止:“你先别开价,我们去房牙子那边问过了,你这房子,最多得一千贯,但这还是碰到了那些不识数的人。” 他们来时,老房牙子已经嘱咐了许多细节,此刻他有底气。 店东家有些尴尬。 但,杨天佑视而不见,继续道:“你看这坐向,看这潮气,还有这方位,这柱子的朱漆都掉了大半。” 总之,他一脸的嫌弃。 当然这嫌弃也是带有目的,不论是和官家,还是和市面上谈价钱都要先降低对方对他的预期值,再来谈,就可以了。 酒店东家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把房子送给杨天佑,是不是还要倒贴钱。 咕嘟一声,他喊道:“好了好了,这酒楼的东西,我都送给你,你别杀价了,九百贯卖给你。今天给钱,我明天,不,晚上就搬走!” 杨天佑拍了拍那东家,眼神都是“算你识相”。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去办房契,当然这都是他去跑腿了。 如今,杨错盘下了这座酒楼,还要去刷漆,重新归置归置,才能迎客。 不过这都不急,先看看酒楼里的人。 两个厨子,都是头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 那跑堂的伙计,还有一个扫地的,一个跳水买菜的。都留下来了。 只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账房,知道东家换了之后,便请辞了。 这些事情,都是由杨天佑一手完成。 而杨错则回了杨园,这种事情只需要他压阵就可以。 算是领了杨国忠的人情。 和政郡主早在正屋等着他呢,见面第一句便是问:“事情进展的如何?” “还比较顺利。”杨错坐在凳子上,接过翠画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继续道:“现在就剩下给酒楼取个名字。”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开酒楼?”和政郡主好奇地问。 “哎,我只是单纯觉得没事情可做。”杨错放下茶杯,“朝廷里相安无事,就算有事也轮不到我。兵营里有田家兄弟,也不用我操心。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觉得浑身难受。” “你呀,真是一个忙事鬼。”和政郡主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回来的时候见到鱼朝恩了吗?” “没有啊?”杨错一头雾水。 和政郡主皱眉道:“我让他在书房等你,怎么会没遇到呢?” “这……”杨错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的情绪。 和政郡主转而笑道:“不急,你想好新酒楼的名字吗?” “反正不能叫醉春楼,挺怪的名字。”杨错稍微想了一下,道:“要不取名叫醉江南吧?” “醉江南?这是啥意思,为啥用这个名字?” “嘿嘿,一点点小的恶趣味罢了。”杨错知道和政郡主不知道这个梗,又道:“要不取名叫,桃源醉。” 和政郡主笑道:“其实你没必要自己取名字,想要酒楼有名气,肯定要找一个大有名气的人才行。我觉得你的义兄李白,他比较合适。” 杨错仔细一想,是这个道理。 无论在什么时候,名气都是个好东西。 正要出去,却见高崇文捧着一张请帖来了。 杨错接过来一看,竟是太子宴请他。瞬间,手都在抖。 和政郡主好奇,拿过来看了一眼,乐了:“郎君,你这是吓成什么样子?” “害,我是怕吗?我是觉得岳父大人忽然来帖子请我,让我觉得有点奇怪。”杨错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哈哈,明天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也……也是吧。” 杨错心里不停地犯嘀咕,总觉得这事儿太突然。 以前,太子可没有主动邀请他。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杨天佑那边,先去了衙门里走一趟手续。 户部司乃是杨国忠的“好友”,那些吏员哪里敢收钱,别说收钱了,更是一路开绿灯,便办下了房契。 办了官面上的手续,杨天佑还请街坊四邻,特别是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到这里来聚一聚。江湖好汉,地痞人渣,都得去好好的打点一下。 杨天佑从酒楼出来,“刚好”遇到杨昢。 杨昢看了眼杨天佑身后的酒楼,好奇地问道:“你干嘛选择这里?僻静不说,来往的行人也少。” “大哥觉得这里挺好的。”杨天佑解释道。 “哦?花了多少钱。” “九百贯。” “这么少!”杨昢不禁皱眉。 “还是老房牙子的帮忙,不然也不会这么低。” “房牙子?你们上当了。” “什么?!” “他们肯定是一伙的,故意拿这里骗你们的钱呢。” “这么好的地段,能骗多少钱。” “这你就不懂了。他们肯定是拿着你们的钱去重新熔铸制成‘恶钱’,九百贯良钱转眼就是几千贯恶钱。” “噫……” 正在这时,忽然来了一拨人,个个气势汹汹。 杨天佑本能的站在杨昢的前面,问道:“你们有何贵干?” “这里的店东家是谁?”为首的壮汉问道。 “是我家大哥,怎么啦!” “你家大哥?就是那位寸功未立就做了左龙武军中郎将的窝囊废。” 杨天佑顿时气得不行,不过还是保留了克制。 “你们又是谁?” “我是这家店的东家!” 杨天佑大吃一惊。 第88章 对簿公堂 杨错正与和政郡主闲聊,忽然见到高崇文急匆匆的进来。 他一进门,大叫:“主公,不好了,存忠被抓了。” “什么?”杨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被抓了?存忠!他干了什么。” 高崇文喘着气解释:“存忠正在为主公处理酒楼房契和地契的事,没想到真正的房东来了,硬说存忠手里的契约是假的,他手里的才是真的。杨天佑好言好语,对方却不买账,还动了手。” “双方厮打在一起,存忠顾及到影响,没有下重手,没想到其中有一个人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店东一口咬定是存忠杀了他,还报了官府,这会儿都在京兆府待着。”高崇文说完,结果杨错递给他的茶,猛灌进去。 认真听完,和政郡主初步判断道:“这搞不好是杨国忠的阴谋,借这次机会弄死我们的人。都怪我不好,不该劝你接受杨国忠的诚意。” 杨错摆手道:“郡主多虑了。我这就和崇文去趟京兆府,看右相如何处理!” “去可以,但是一定要冷静处事。”和政郡主不放心地叮嘱道。 “我知道了。”杨错转身和高崇文出去了。 他们直奔京兆府。 而在京兆府,官司陷入了僵局。 跪在地上的杨天佑,冷静地说道:“右相明鉴,我与醉春楼的店东家早有契约,根本算不上违约。再者,他们与我争执不下,便率先动手,其中一个人忽然倒地,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店东家不服:“右相,这家伙分明是在说谎。首先,我的地契和房契都是货真价实的,没有作伪。这家伙与租住我店的家伙,背着我用极其便宜的价格购买酒楼,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事情。他还先动手打人,害死我的亲戚,还说冤枉,着实可恶。” “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是你……是你……” 店东家带来的人纷纷发言,都指责是杨天佑先动的手。 杨天佑自然不甘心被他们冤枉,出口争辩。 堂内顿时陷入混乱。 杨国忠一拍惊堂木,叫道:“都住口。这里不是菜市场,是公堂!” 堂内顿时安静。 杨国忠再拍惊堂木,质问杨天佑:“你知道,这家店是这个店东家的吗?” “不知道。” “那么我手里的契约,又怎么说?” “这……” 杨天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店东家”手里居然拥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房契和地契。更邪乎的是,自己明明只拍了一下那个人,他就倒在了地上,死了! “你说不清楚吗?那么这个死者,生前挨了你一下,是吗?”杨国忠问道。 “是,不过我并没有用力,他就倒下了。”杨天佑争辩道。 “没有用力?”杨国忠冷笑一声。 店东家高呼:“他说谎!请右相明察。”说完,磕头在地。 随店东家来的人也磕头在地,整齐划一的要求杨天佑为死者偿命。 杨天佑左右环顾,心里不慌不忙。 这时,杨错来了。 他进了公堂,尽量地保持着镇静。 杨国忠问道:“中郎将忽然到这里,有何贵干?” 杨错道:“听说我结义的弟弟犯了人命官司,所以来看一下。” 杨国忠冷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身为朝廷命官,应该明白以身作则的道理。” “我只是看一眼,并没有别的意思。” “房契和地契经过检验,已经得出结论,杨天佑手里的是假的。还有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是他杀了店东家的亲戚,罪证确凿,该如何处置?” “右相认为该如何处置?”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杨天佑杀了人,那么我不会偏袒自家人,只能上奏朝廷判斩立决!”杨国忠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又道:“曾经将广平郡王府的下人押过来的杨中郎将,应该不会反对吧。”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抉择,选项如下……】 【一、同意判杨天佑斩立决,获得唐阵营点数10,杨天佑好感10。】 【二、不同意判杨天佑斩立决,杨国忠恶意到顶,将失去所有唐阵营点数,杨天佑被杀。】 无论怎么选,对杨错来说都是痛苦的。 更加麻烦的是,杨天佑还是会死。 难道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事情已经在明显不过,就是杨国忠在故意设圈套,要杨天佑的命。 再借杨天佑的死,敲打杨错。 杨错仰天长叹,决定选择第一项。 他转过身来,看着杨天佑。 杨天佑眼中含泪。 “二弟,你我结义一场,说好了,同生共死。但是我肩负着重要的使命,一定会让那些陷害你的人,不得好死!”杨错说着,从腰间解下佩刀。 杨天佑微笑道:“谢大哥这些日子的照顾,我死而无憾。我相信,您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承诺。”伸手接过杨错手里的佩刀,紧握在手。 杨国忠眼神一凛,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心里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 得罪一个带兵的将领,日子似乎不太好过。 杨天佑拔出佩刀,寒光映照在兄弟俩的脸上,他一脸淡定。 就在这时,响起一道声音:“无量寿佛,这位兄弟且慢动手。” 杨错扭脸看向来人,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淡蓝色道袍,仿若神仙。 而杨国忠不自然的坐下,心道:“他,怎么来了!” “你是?”杨错问道。 “在下只是云游四方的道人,来到长安城,凑巧听说此事,便来了。”道长拨开眼前拦他的衙役,信步走进公堂,一脸淡定。 看来是个高手! 杨错又问道:“那么……这位道长到这里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看到一条无辜的性命可能要葬送在某些奸人之手,所以来助你一臂之力。”道长的话意有所指。 但,杨错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兴奋道:“请道长相助,救我兄弟。只要能救他,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道长笑着摆手道:“不用这么严重。只求中郎将送我一瓮好酒,足矣。” “一定。”杨错叉手道。 道长笑了笑,看向桌案后的杨国忠,笑道:“右相,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别把事情做绝呀。”似乎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他。 在一旁的杨错,此时心想:“他们早就认识,不然这位道长不会用这个口气对杨国忠说话。” 杨国忠本来有些后悔,但是听了这人的话,赌气道:“不用你来教我做事!你一个方外之人,不好好的修道,跑来这里撒野。来人!” 话音刚落,“在!”衙役将杀威棒顿了一下地。 “将这个妖道轰了出去。”杨国忠一拍惊堂木。 衙役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杨错亮出霸王凤凰枪,护在道长身前,向杨国忠道:“右相!你到底在怕什么?” 杨国忠不知道杨错的武器怎么拿出来的,不过这不是重点,呵斥:“杨错!你想对抗公堂,这可是大罪!” 事到如今,杨错也算看明白了,你要是不硬气,杨国忠就会欺负你到死。 杨错把脸一扬,冷声道:“你可以试一试。” 杨天佑也不含糊,拿刀立在杨错的身旁。 两方对峙。 道长却很淡定的从杨错身后走了出来,笑道:“诸位打打杀杀,有伤和气。不如听我一言,如果觉得有道理就听,没道理再做计较,如何?” 杨国忠仔细一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对自己也没好处。他大手一挥,衙役纷纷退了下去。 杨错一见,也收起了霸王凤凰枪。 杨天佑也同时收刀回鞘,并且把刀还给了杨错。 店东家却一脸紧张,有种不好的预感。 道长看在眼里,并没有说啥,向杨国忠笑道:“右相,我可以开始了吗?” “说吧。”杨国忠没好气地道。 “首先,这个店东家是真的‘店东家’吗?” “有房契和地契为证。”杨国忠扬了扬桌上的东西。 “能给我看一眼吗?”道长问。 杨国忠眉头一皱,看了眼堂下的店东家,却见店东家皱眉提醒他拒绝。 看出其中猫腻,杨错冷笑道:“右相,你不会连这都不敢吧?” “谁不敢了!”杨国忠权衡利弊,把房契和地契给了身边的师爷,转递给道长。 道长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笑道:“这两份契约是假的。” 众人一脸懵逼,唯有店东家吓得浑身一颤。 杨国忠眼珠直转:“你这是信口开河,不存在的事。” “任何地契和房契都是有对应的编号,也就是说,只要编号被伪造出来,那么其他的事情就迎刃而解。”道长笑道。 “哼!有证据吗?” “当然有,请把放在户部司的地契和房契拿出来,比对一下。” “已经比对过了。” “既然已经拿出来比对过,就请把那份拿出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 “哼,返回去了。” “哦?” 道长一脸的不信任。 杨错顿时愕然,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自始至终,杨错都没有见到现场的比对,只是听杨国忠在说。 难道…… 这可真是巨大的疏忽。 第89章 谋主 杨国忠脸色铁青。 道长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拿不出来,那我就要说第二件事。首先,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就算是这个店东家是真的,杨天佑事先不知情,怎么能算是杨天佑的错。再者杀人之罪,也要分开来看。” 店东家叫嚣:“怎么着,死者能活过来吗?” “让死人活过来,当然不至于。不过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这点值得怀疑。”道长双掌一击,公堂外出现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来人是杨昢,杨国忠的次子。 “昢儿,你来这里做什么!”杨国忠眼睛瞪得像铜铃。 “回右相的话,我是在场证人,证明是他们先动的手。”杨昢指着店东家道。 杨国忠跌坐在凳子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道长笑道:“右相,我的证人已经证明我刚才说的这点。下面,我就该证明谁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说罢,走到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 他蹲下身子,揭开白布,当众揭开衣服,发现胸口没有伤痕。 然而,苍蝇嗡嗡嗡地绕头飞。 道长又来到尸体的脑后,从他头发里抽出了一根银针,针上还有一丝丝血。 “这才是真正杀害凶手的凶器,带了毒的银针。”道长当众展示。 公堂内一片哗然。 杨国忠死鸭子嘴硬:“这凶器,也不能证明你说的是对的,杨天佑不是凶手。” “意气之争,是不会轻易把行凶。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根粹毒的银针需要有人在那个人装昏倒后,趁人不注意扎进他的头部。” 道长说着,当众做出演示,必须要站在那个人的身后才能下死手。 而根据杨昢的证明,杨天佑除了拍那人的那一下,就再也没有靠近过。 “那么是谁痛下杀手呢?”道长看向了店东家及其手下。 他们都浑身一颤,低着头,不敢吭声。 道长看向杨昢,道:“二公子,做人要光明磊落,你身为当朝驸马,应该做到这一点,不是吗?” 杨昢皱着眉,经过一段时间的激烈思想斗争,便道:“是他。”伸手指向店东家身后,瘦瘦的青年。 青年见状,情急之下指店东家道:“是他指使我干的。” 众人一片哗然。 杨国忠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公堂外,杨错、杨天佑和道长走在回杨园的路上。 杨天佑叉手谢道:“今日多谢道长相救,否则我就要性命不保。” 道长摆了摆手:“这不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你大哥在,我也不会趟这摊浑水,得罪当朝最有权势的宰相。” 杨错听出了道长的话中意思,道:“请问道长贵姓,怎么称呼?” “在下白衣山人李泌。” 随着道长的话,他的头顶出现对话框,显示出他的属性。 【李泌,字长源。统帅88,武力16,智力98,政务84,魅力80。特技:鬼谋。】 除了武力弱,基本上都是上等水平。尤其是智力,是杨错所见过的人里面最强者。 原来是神仙宰相! 杨错心里有数,笑道:“原来是当年的神童,果然器宇不凡。” “你知道?”李泌心生好奇。 “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杨错说完,转身看李泌。 李泌抚掌笑道:“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对答,没想到你竟然知道。” “这么有名的事,我自然知道。先生,愿不愿意到我杨园坐一会儿。” “当然可以。” 夜里,当头一轮明月,月光洒满庭园。 杨错和李泌在亭子里面对面坐着,中间石桌上摆满了菜。 已经是第二轮素菜。 他们仍然在喝酒,这是杨错一直舍不得喝的自酿葡萄酒,连李白都不知道的酒。 杨错道:“听说先生去了衡山隐居,怎么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呢?” 李泌叹道:“我也想继续隐居。忽然见到天上七星连珠,感觉是不祥之兆,于是出山观望。” “不祥之兆?”杨错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安史之乱。 这一丝异样,还是被李泌察觉到了:“果然,中郎将也发现了问题。是的,天下即将大乱。” 杨错更震惊了,因为能够预言天下大乱的人,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站在上帝视角,自然知道即将发生安史之乱。而李泌是当代人物,如今又是开元盛世,极少有人想到天下大乱。 李泌也感到很惊讶,没想到杨错虽然震惊,却一点都不慌乱。 “那么……先生认为天下大乱的源头是谁?” “这不用想,就是中郎将的前岳父,安禄山!” “他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我反而要问朝廷准备好了吗?” 杨错沉默了。 其实,朝廷对此还没有半点警戒。就算是叫得最凶的杨国忠,也只是为了自己,压根没有防备。 “那么先生找到我,又是为什么呢?”杨错忽然问道。 “因为我相信将来能平定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的人就是你。”李泌非常的坦白。 这让杨错有些吃惊:“我?为什么?” 李泌笑了:“这大概是天意吧。等到将来平定天下的时候,肯定选择和皇室最亲近的人,而皇子是不可能的,只有选择外戚。而能冲锋陷阵的,只有中郎将啦。” “我?我可是一天仗都没有打过。” “这世间不一定是立刻就会,也可能是天降奇才呢。君不见白袍将军,连马都怎么会骑,就纵横天下。” “是吗?我有这么厉害!” 杨错开始有些不自信了。 李泌脸上却流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内屋里,和政郡主秉烛做女工,主要是为了等杨错回来。 这时,翠画进来了:“回禀郡主,郡马爷还在外面和道士喝酒呢。” 和政郡主放下手头的针线活,问道:“那道士什么来历?值得郎君这么用心。” 翠画皱眉道:“不知道。不过听高崇文说,那道士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宫里和皇帝对答,什么……方……方若行义……圆若……若用智……” “动若骋材,静若得意。”和政郡主接话道。 “对对对,就是这两句话。”翠画反问道,“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是他呀。” “郡主认识?” “岂止是认识,还十分熟悉呢。” “啊?” “他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当年皇帝命他待诏翰林,供奉东宫,我父亲与他关系十分要好。后来因他写诗讥诮杨国忠,而被放逐到蕲春郡安置。再后来,听说他隐遁名山大川,失去了踪迹,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既然郡主和道士这么熟悉,干嘛不出去见一面。” “这事儿是他们爷们干的事情,我不需要插手。”和政郡主重新拿起女红,对着烛光穿针引线,绣着花样。 翠画到了她身边,看了一会儿,道:“郡主,郡马爷身上的衣服都够穿一年,还要为他绣衣服做什么?” 和政郡主边绣边道:“这东西不在多,多几件又何妨。” 这时,杨错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进门,屋里就因他弥漫着一股子酒味儿。 和政郡主有些不悦:“喝这么多酒,也不怕像上次那样喝醉。” “没事儿。”杨错边说边朝和政郡主走去,“我这是人醉心不醉,神醉意不醉。” “都快赶得上八仙了,还没醉。”和政郡主放下女红,吩咐翠画端来醒酒汤。 与此同时,杨错跌坐在和政郡主身侧,被和政郡主扶起,坐稳。 杨错抬起头来,冲她傻笑。 和政郡主噗嗤一笑:“你呀,真是个孩子。喝不了这么多酒,就别喝。现在原形毕露,像极了傻瓜。” “傻瓜?如果是挺好的。”杨错往后一仰,躺在了榻上。 和政郡主心有触动,想起杨错第一次婚事的时候,突然变成傻瓜的事情,自觉说错话了。但看杨错没有怪罪的意思,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她便没开口道歉。 翠画端着醒酒汤进来。 和政郡主接过,边喂杨错醒酒汤,边问:“那道士人呢?” “已经回去了。”杨错小喝了一口,又道:“我本想挽留他,但他说住不习惯我这个地方,他还是喜欢道观。所以去纯阳观住,不住我这里。” “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只说如果我闲得无聊,可以去纯阳观看望他。”杨错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打算明日去趟纯阳观,拜访他。” “明日?”和政郡主善意提醒道,“你明天要去见我父亲,不会忘了吧。” 杨错一拍脑门:“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这件事儿。” 和政郡主笑着摇了摇头。 “走,天都这么晚了,该做点什么。”杨错猛灌几口,醒酒汤喝完,把空碗放在桌子上,再拦腰抱起和政郡主,走向了里屋。 和政郡主俏脸一红,又不好意思拒绝他。 翠画躲在外面,目送着他们离开。 等他们走后,翠画蹑手蹑脚的进来,将空碗端走,然后细心的吹灭了蜡烛。 屋里一瞬间黑暗起来。 唯有寒风吹拂着庭院里的树叶,吱吱作响。 第90章 三碗茶 纯阳观积雪还没有融化,寒风呼呼的吹。 杨错踩着雪,一步一步登上了纯阳观。 在一株大榕树下,见到了坐在石凳上的李泌。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饮茶器具,见到杨错的到来,示意杨错到对面坐下。 杨错点了点头,信步上前,来到李泌对面坐下。 此时,夕阳西下,染红了天地。 李泌问道:“中郎将,刚从东宫出来?”说着,为杨错斟茶。 “是的,太子让我把鱼朝恩让给他,我本来就不想让鱼朝恩待在我身边,正好顺水推舟。”杨错回道。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天子和太子都感到满意。”李泌抬手示意杨错可以喝了。 杨错端起茶杯,小喝一口。 “你怎么知道鱼朝恩是天子安排在我身边的卧底,又怎么知道天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太子?”杨错好奇地问。 “宦官,不过是帝王的工具而已。是一个器具,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一个死了都不会让人同情的可怜虫。”李泌话里十分轻蔑。 “所以……如果我当初不救他,他会被假戏真做的杀掉。” “没错。” “真是狠毒啊。” “郡马还是不要为别人感到惋惜,你自己也是身处于漩涡之中,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 “我?”杨错愣了一下。 李泌点了点头。 “这话怎么说?” “郡马,是未来的驸马。也是皇亲国戚,但……你注定做不了太平驸马,而是要经历惊涛骇浪。” “为什么?” “因为你的前岳父是安禄山,这将是你一生的污点。这注定你一生都无法得到皇室真正的信任,还会成为他人一辈子的标靶。” 杨错沉默了。 事实上,李泌说的这话,杨错是很有感觉的。皇家本来就是非常奇怪的家庭,可以说毫无亲情可言,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要权衡利弊。 他们一生都在政治漩涡里,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争斗。自然不会觉得有啥,反而会对一些外人的做法感觉奇怪。 李泌继续道:“实话告诉你吧,你比宦官还要惨。宦官这一生注定爱而不得,反而少了许多牵挂。但你不同,你注定陷入感情的漩涡。试问,你能对安思霖拔刀相向?” “不能。”杨错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卑贱的尘埃,一个随时可以拿来用的标靶,一个高兴就给点骨头、不高兴就踹一脚的哈巴狗,一个受了气、还要以自己是皇亲国戚的借口掩饰的可怜虫!” “长源……” “每当你提出正确意见的时候,都会被人拿出你是安禄山前女婿的身份,而否认你的正确意见。每当你有一丁点打退堂鼓,就会被人提醒你是皇亲国戚;每当你稍微有一点不利于皇室,就会敲打你。” “长源?” “你可以悲伤、高兴、难过,但是都不能表现出来,甚至在家都不敢哭大声。你的军功赫赫会成为你必死无疑的罪证,你的忠心耿耿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你的身份会让你的功劳被无限缩小。” “长源!” 杨错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虎目含泪。 因为李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甚至可以说是杨错未来一生都要经历的事,直到结束。 这才是最可怕的,这一种无力的感觉好难受。 李泌轻描淡写地道:“中郎将,那我现在问你,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一个注定要在漩涡里挣扎的人!”杨错缓缓地坐下。 “错!你是注定要成就大事业的人,一个绝对要改变这个时代命运的人,一个还天下一个太平的人。” 杨错整个人都震惊了,甚至有些怀疑。 “先生,你为什么认定我是你所说的这种人,明明我们素昧蒙面,我也不曾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给你说个人吧,韩信,你应该不陌生吧?” 杨错点了点头。 “韩信曾经做过汉高帝的仓粟都尉,把粮仓开设前后两个门,把新粮从前门运送进去,把旧粮从后门运出来,这样可以防止粮食在蜀中炎热潮湿的环境下腐败变质。通过这样一件小事,萧何认为他是真正的大将之才。”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名下产业颇多,却能够安排的井井有条,该舍弃的毫不犹豫,该得到的也能淡然处之,人选任用安排妥帖,在商、士、民等都有涉猎,这不是和韩信一样吗?” “这……你似乎话里有话。” 李泌哈哈大笑,却没有道出自己的心思。 杨错起身,扭身看向纯阳观外的风景,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无论是沮丧,还是激昂都注定未来的路是不平顺的。 此刻,似乎只有壮丽的风景才能安抚他内心那颗不安稳的心。 李泌也起身,与杨错并肩而立。 “其实,你还有另外一种选择。”李泌开口道。 “什么选择?”杨错皱眉道。 “听说过司马懿吗?” 杨错这下是彻底的震惊了。 因为司马懿是伪装成忠臣的大奸臣,他的后代夺取了大魏的皇位,建立了晋朝。 这还是那个为大唐忠心耿耿的神仙宰相吗? “先生,你好像和我所知道的不一样?”杨错愁眉紧皱。 “因为你所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面。就像你内心深处对于皇权的不屑,否则也不会在自己的酒窖做那些不树立权威的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表面做‘忠臣’,但是坚持自己内心的选择?”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想要恢复大唐的荣光就必须大权独揽,做能臣还是做枭雄都要看时势,不要急着下判断。” 杨错已经明白了。 这个李泌,就是朱棣身边的姚广孝,干的全是权谋的事。 杨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只知道下山之后,距离天黑已经不远了。 眼看回家是不可能了。路太远,等到天黑,骑马很不方便。 杨错在山下,随便找了个道观住下。 厢房里,杨错盘腿坐在蒲团上。 一个道童捧着茶,小心翼翼地走近,跪下,捧着递给杨错。 杨错一面惊奇于道童的恭敬,一面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十分的温暖。 道童拿过杨错喝完的茶碗退下,不一会儿,又端着一碗茶来。 杨错再喝,发现温度比刚才低了一些。 喝完,道童退下后又端来第三碗茶。 杨错喝了一口,发现温度比刚才还低,于是一饮而尽。 顿时感觉没那么渴了。 “你为什么要给我上三碗不同的茶?”杨错好奇地问。 “外面天寒地冻,所以喝热茶。等您身体回暖,再上一碗温茶,然后仔细观察您的反映,见您已经逐步适应,才敢把刚沏好的上茶奉给您。” “真是了不起的思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韦皋,字城武。京兆府万年县人。” 【韦皋,字城武。统帅91,武力89,智力90,政务67,魅力80。特技:麒麟儿。】 不愧是历史上被誉为“诸葛亮转世”的逸才。 “城武,你今年多大了?”杨错又问。 “九岁了。” “你看这样好吗?你给我做书童,我这里有个书童只比你小一岁。” “多谢足下的看重,但我家有母亲,必须征求她的同意。” “这没有关系,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明天……后天登门拜访。” “就在泾水。” “那好,我后天来道观找你。” “嗯。” 这一晚上,杨错又和韦皋聊了很多事,从天文到地理,无所不包。杨错非常惊讶于韦皋的博学多才,韦皋也吃惊杨错的无所不知。 两人便如同好友了。 次日上午,杨错回到杨园。 和政郡主问起鱼朝恩:“今日一早,便听鱼朝恩前来告辞,说去东宫侍奉太子,还说你同意了。我见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说谎,便自作主张同意了。” 杨错笑道:“这件事是我同意的。昨天我想回家告诉你,没想到等我下山,天都黑了。路上积雪,我不敢再走,所以等到现在。” “我猜到了,所以早早的睡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 杨错坐在榻上,整个人靠在后面的椅背上,翠画过来为他揉肩。 整个身体逐渐得到了放松。 片刻后,杨错道:“我打算再收一个书童,你觉得可以吗?” “我想你已经有合适人选了,是谁?哪家的孩子?还是说,你又从荒山野岭发现了奇才?” “是在山下留宿的道观里,发现了这个人。” “哦?道童?” “是的。名字叫韦皋,今年九岁,京兆府人氏。” “韦氏?难道是出身韦氏大族?” “应该不是吧。他家境贫困,一点都不像是出身世家大族。” “哦,也许是我的思维定式误会了吧。” “你觉得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高崇文也是出身寒微,但是处理事情十分妥帖。想来你新找的人也不错。” 杨错把自己昨晚上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听罢,点了点头。认为杨错的眼光不错,韦皋这小子是个机灵鬼。 第91章 吃鸭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杨错在家卧了一天。 次日,看天气有些寒冷,他便在书房里生了炭火,卧在榻上,翠画捶背,另一个丫鬟捏腿,十分惬意地看着书。 和政郡主在一旁做着女红。 日子别提多舒坦。 尤其是听了李泌的话,杨错反而觉得多享受一刻是一刻。 忽然,高崇文从外面进来:“主公,客厅里有位道长在等你。” “道长?李泌来了?他不是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杨错起初疑惑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有啥事。 和政郡主提醒道:“你不是要去收书童吗?或许那件事与他有关。” “知道了。”杨错这才起身,直奔客厅。 到了客厅,就见手持拂尘的李泌,端坐在椅子上,细品杨园仆人奉的茶。 李泌放下茶碗,站起身来:“中郎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杨错拍着脑门道:“我没忘,只是单纯觉得外面太冷,能不能缓一缓。” “其实你只是单纯的,自己忘了吧。”李泌毫不客气的戳穿。 “欸,别说出来嘛。”杨错尴尬的笑了笑。 “走吧。我直接带你去韦皋的家见他。” “请在前带路。” 两人并肩而行,离开了杨园。 杨错为了能让高崇文和韦皋有机会沟通感情,也专门把他带上了。 丰新村,便是韦皋的住处。这小村子依山傍水,极具典型的古代村庄风格。 沿着羊肠小道,杨错、李泌和高崇文一行人来到了一大片芦苇荡。 芦苇荡里鸭子的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个少年活跃的身影。 那少年穿着粗布麻衣,正在忙活,捡拾鸭蛋,清扫鸭粪,那手脚麻利的程度,不亚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杨错和李泌对视一眼,李泌道:“韦皋家是韦氏家族,但是因为父亲早亡,他母亲和他被赶了出来,只能在这里暂且栖身。” “哦,咱们要不要过去呢?”杨错犹豫不决。 他怕伤了韦皋的自尊。 李泌却道:“不要紧,我们既然来了,应该去。” 杨错注视了他一眼,越发明白前日的偶遇,是他有意安排。 这时,远处传来韦皋的喊声:“郡马爷、道长,你们来了。”同他们挥手。 李泌笑道:“去吧,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 杨错这才带着高崇文,上前道:“寒意还没退,你们就在忙活这些。” “春季正是产蛋的高峰期,因此,搞好这两个时期尤其是春天产蛋鸭的饲养管理至关重要。”韦皋眼里并没有什么自卑的颜色,热情请大家进去,拿了几颗鸭蛋出来,煨着给大家吃。 杨错把带来的礼物送给韦皋,又问:“你的母亲呢?” 韦皋道:“早知道郡马爷和道长要来,所以我娘去下鱼笼子了。这下好了,你们来得刚好,那些小鱼小虾,正是肥美的时候。待会儿我娘做出来的,更是香喷喷的。” “早知道我和先生来?”杨错说这话时,却看向李泌。 李泌尴尬的笑了一声,道:“既然是人才,自然要多加关注嘛。” 众人一起到了韦皋家的院子里,围桌而坐。 杨错向韦皋介绍道:“这是我的书童高崇文,你以后的同伴。” 高崇文主动上前:“在下高崇文。” “韦皋,字城武。”韦皋还礼。 杨错左右看了眼,笑道:“看样子你很忙啊,不如让我们来帮帮你。” “帮我?” “是呀,你教我们怎样养鸭子。” “那可太难了,短时间内学不会。再说,郡马爷身份尊贵,没必要……”韦皋无意中瞥见李泌在摇头,赶紧闭了嘴。 杨错扭头瞅了眼李泌,笑道:“我刚看你在给鸭子坐窝,我们就帮这个吧。” “好!”韦皋点头。 于是,几人一起在芦苇荡里面忙活。顶着寒风,搭建鸭棚。 不久之后,韦皋他娘回来了,看着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伙子,一个穿着浅蓝色道袍的道士,以及一个小男孩,如今衣服上变得脏兮兮的,还跟着自己儿子在搭鸭棚,吓得不轻。 半晌之后,韦皋他娘才弄清楚状况。杀了一只鸭,把什么小鱼小虾,家所有,都整治了起来。 满满一大桌,鱼虾蟹,丰盛至极。那螃蟹,随便拿一只出来也有半斤重,比后世那些不知道好吃到哪里去了。 席间,杨错道:“大嫂,你们家如此多的鸭子,又紧邻着这芦苇荡,按理来说,家境不该如此……” “哈哈哈,郡马爷有所不知,这么多鸭子,并不能卖出好价钱。反而是这么广的芦苇荡,让官府征收了不少税。一年到头,果腹而已。再加上今年年初,市面上忽然出现大量的恶钱,以至于血本无归。” 韦皋他娘侃侃而谈,这百十只鸭,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好在韦皋从小懂事,在道观里做了个打杂的道童,往家里送来了几个钱。 恶钱是什么?就是民间私下自制的劣币。 唐代货币叫开元通宝是铜钱,这谁都只知道。但铜钱主要成分是铜,这种材料在唐代成了稀有东西。 因为禁止民间私自开铜矿,官营铜矿长期供不应求,导致铜材料稀缺。由于铜钱供应量严重缺少,币值不断上升。 如此巨大的暴利面前,百姓无不趋之若鹜。更可怕的是百姓乐于用恶钱,因为恶钱保障了货币流通不足的问题。 因此朝廷屡禁不止,最后只能拿出大量的钱帛换钱,以此维持物价平衡。 但是今年,右相杨国忠却没有选择这样做,导致市面上恶钱横行。 杨错就吃了暗亏。 李泌意有所指的说道:“朝廷者,国家之根本也。如今朝廷奸臣当道,致使政令不畅,天下流弊丛生,即便是没了安禄山,也会有其他人心生不臣之心。” 杨错选择不吭声。 渐渐地,虾壳蟹壳已经摆满了桌子。 韦皋他娘抱歉道:“只能让大家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对了,我那只鸭子应该是烤好了。” 说着,她去拿着夹火钳去提可一只鸭子来,只见那鸭子烤得金黄,外酥里嫩,芬香扑鼻。 杨错半饱的肚子,竟然也直接抗议起来。 韦皋他娘拿着小刀把这烤鸭先把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整齐的排列在碟子上。 除了李泌,其他人拿起来一吃,都惊讶了。 “这鸭子,怎么如此香酥?完全没有那种臭味,不错不错。”高崇文赞不绝口。 这一句话,提醒了杨错。 他在吃了之后,忽然想到了自己所在的时代有道名菜。 鸭子全身都是宝呀,光整只鸭子就有盐水鸭、烤鸭、酱鸭、板鸭等。这些不正是自己即将开业的醉江南酒楼所欠缺的食材吗? 杨错问道:“伯母,这鸭子如此好吃,您怎么没想着拿出去卖?” “唉,这鸭子也就我们这么弄着吃,我看别人家里都不是这么吃的。”韦皋他娘笑道,“再说了,咱们家里谁也不好出去抛头露面啊。” 杨错笑道:“这件事真是巧了。我家里家里有一小酒馆,您若是愿意,我们酒楼可以收购你的鸭子。” 本来自己有阵营点数兑换来的菜谱,但是想到给他们一个面子和给钱的机会。杨错补充了一句:“您如果愿意,还可以把这等烤炙的方子传授给我的店里。” 韦皋他娘摆手道:“这不合适吧。您收我孩子做书童,已经是帮了大忙。这方子应该免费送您,怎能用买呢。” 杨错道:“一码归一码,我的确是觉得这等烤鸭十分美味,等我拿回家里,定是会卖得十分火热,到时候,我们的酒楼就能赚更多钱。” 母子俩相互看了看。 韦皋他娘斩钉截铁的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郡马爷是我全家的恩人,这钱说什么都不能收。不过,如果郡马想要的话,我这里有个条件,那就是我们村里的鸭子,你都得收过去,不能只收我一家的。如果郡马爷答应,我家的鸭子和方子双手奉上。” “额……”杨错没想到韦皋的母亲会这么说。 这大概就是良好家庭教育吧。 不然,也不会造就韦皋后来的赫赫威名。 “怎么样?”韦皋母亲问道。 “这当然可以。”杨错拍胸脯道:“我还可以保证价格公道,绝不会压价。” “多谢。” “我该谢的人是伯母啊,能为大唐培养出栋梁之材。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会让韦皋扬名西南,完成光大门楣的心愿。” 韦皋母亲激动地站起来,和随后起身的韦皋向杨错作揖。 杨错慌忙起身,向他们还礼。 李泌道:“这鸭肉的味道真是好呀,肥而不腻,越吃越香。”细细的品尝,一脸的回味。 杨错不禁皱眉:“先生,你不是道士吗?怎么吃肉啊?” “佛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们都可以,我就不可以吗?”李泌又拿了块鸭肉塞嘴里。 杨错顺着他的手往下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我靠!先生趁我们聊天,居然把鸭肉都吃完了。” 一盘只剩下鸭骨头的碟子,摆在面前。 韦皋母亲笑道:“不要紧,我再去杀一只。” 众人哈哈大笑。 第92章 鸭子是个宝 午饭后,杨错带韦皋回杨园。 来到前厅,韦皋规矩的跪在门槛外面。 厅里,和政郡主端坐在主位,见到杨错进来,起身相迎。 杨错指着跪在外面的韦皋,向郡主道:“这就是我新收的书童韦皋,字城武。” “属下韦皋,拜见主母。”韦皋向和政郡主恭敬的磕了个头。 和政郡主见韦皋生得相貌清秀,相较于高崇文的粗犷大有不同,笑道:“你不必跪着,进来说话吧。” 韦皋起身,快步走进前厅,又跪下磕了个头,谢道:“属下韦皋谢主公、主母的赏赐。” 他说的“赏赐”,指的是杨错购买了他们一个村的鸭子,以及对他的抬举。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起来吧。”手一挥,翠画捧着一套衣服走了出来。 “我听说你的个头与高崇文差不多,便命手下人连夜干了一套衣服,你试一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让下人改动。” “谢主公、主母的赏赐。” 韦皋跪下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从翠画手里接过衣服。 但他没有穿。 和政郡主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换上?” 韦皋道:“回主母的话,属下怕失了礼数,想等回去了再换,如果觉得不合适,就想办法解决。” 和政郡主笑了,扭脸看了眼杨错。 杨错笑道:“你现在就换吧。觉得不合身,可以立马就改。等回去再改,耽误时间不说,还辜负了郡主的一番好心。” “是。”韦皋鞠了个躬,然后把新衣服穿在旧衣服上面。 和政郡主奇道:“怎么不把旧衣服脱了再换新的?” 韦皋回道:“回主母的话,这身衣服是属下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穿在身上就像看见母亲一样。” 这令杨错想起了三国演义里面曹操赐关羽新衣服时,发生的事情。 和政郡主也觉得很有趣,笑道:“你真是个好孩子,相信将来你母亲一定会以你为荣的。” “谢主母夸奖。” “去吧。让高崇文带你到安排给你住的地方,熟悉一下环境。” “是。” 韦皋退下。 高崇文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韦皋出来,带他去了别院。 他走后,夫妻俩在屋里的榻上坐下,说几句悄悄话。 和政郡主问道:“刚才韦皋口中的‘赏赐’是怎么回事?听他口气,可不像是简单的抬举他那么简单。” “哦,我去他家。得知他家做烤鸭的水平极好,就想把鸭子连同做鸭子的技巧都学了过来。不想韦皋母亲提出免费送我,唯一的条件就是把全村的鸭子都买下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就答应了。” 听了丈夫的话,和政郡主点了点头道:“郎君这笔买卖做的挺值。我刚看了这孩子的行为举止,可谓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啊。” 杨错高兴地搂住和政郡主的天鹅颈,笑道:“怎么样!我看人的眼光不错吧。” 习惯了夫妻之间的亲密,和政郡主不像以前那样被自己丈夫搂一下就脸红,反而淡定地打趣道:“眼光是不错,就怕你赔的倾家荡产。” “为什么?”杨错心生疑惑。 和政郡主却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抛出一个问题:“这事儿,你事先没有和存忠商议吧?” 杨天佑负责的是醉江南的事情。 杨错点头承认。 和政郡主道:“难怪。郎君在长安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饮食习惯吗?” “愿闻其详。” “长安城里的世家大族吃的都是牛肉羊羔,禽类也只吃鹌鹑、花鸡和鹅肉,这鸭肉同猪肉一样,是那些寻常百姓才吃的。你开酒楼,要赚的都是有钱人的钱,如果卖不出去,岂不是要赔本。” “哦……那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太可惜啊!”杨错叹了口气道,“这鸭子全身都是宝贝,怎能不吃。” 说到这里,杨错忽然想起一件事:“欸,我这就去趟厨房,把带回来的鸭子按照韦皋母亲教的法子,亲自做熟了给你尝一尝。” 不等和政郡主说话,就直接出去了。 和政郡主想要叫住他,却发现杨错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翠画捧着茶碗从外面进来,问道:“郡主,郡马爷这是干什么?” “下厨!”和政郡主皱眉道。 “郡马爷亲自下厨?”翠画捂嘴偷笑,“听说郡马爷在范阳城的时候,也是自己下厨,惹得那些下人以为郡马爷失了宠,都欺负他。气得安家三小姐亲自去厨房,为郡马爷讨回公道。” 这“安思霖”的名字,在和政郡主这里是忌讳。 她一听到翠画提到这个名字,把脸一沉,扭脸看着她。 吓得翠画赶紧闭了嘴,恭敬地奉茶,不敢再说下去。 杨错到了厨房,在厨娘们诧异的目光下,亲自动手清洗了只鸭子,按照韦皋母亲教的方法和自己在菜谱上学来的法子,把一整只鸭子做出五道菜,卤鸭掌、辣鸭脖、酱鸭翅、烤鸭、凉拌鸭肠。 做好了,他用盘子盛着,端到前厅。 “来,尝一尝,你就知道味道如何。”杨错递给和政郡主筷子。 郡主接过,将信将疑的夹了一块烤鸭肉。她本能的不喜欢凉菜,所以选了块烤鸭肉放在嘴里,嚼了嚼,眼前顿时一亮。 “味道真好。”好到和政郡主差点咬到舌头。 杨错顿时高兴了,扭脸向翠画道:“你也尝一口。” 主子在前,翠画可不敢造次:“谢郡马爷,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杨错把盘子里的另外一双筷子,递向她。 翠画不敢接,偷看和政郡主一眼。 和政郡主也正在瞧杨错,从她的视角来看,杨错这举动不同寻常。 见翠画眼里渴望又不敢的神色,和政郡主道:“吃吧。别辜负郡马一番好意。” 翠画这才敢接过筷子,谢过杨错和郡主后,夹了一道凉拌鸭肠,吃了下去,也是眼前一亮:“真的很好吃。” 杨错得意地大笑:“我说的没错吧,味道很棒!等杨天佑回来,我就和他好好地商量如何把这些菜推出去。” 和政郡主放下了筷子,笑道:“看来咱们府里要增加几道菜了。” “是啊。”杨错看到和政郡主不吃了,忙催促道:“吃呀,如果觉得不够吃,我还可以再做。” 和政郡主面色发冷:“不了,尝一下味道就好。” “哦。”杨错没多想,单纯就觉得别浪费食物,便向翠画道:“这么几样菜浪费挺可惜的,就赏给你,端下去和同伴分享吧。” 翠画愣了一下,弱弱地问道:“真的吗?” “嗯。” 翠画看了眼和政郡主,见她脸色不太好,心生惬意。 杨错一脸天真:“快呀,别浪费。” 和政郡主冷声道:“端走吧。” “是。”翠画小心翼翼端起盘子,退了下去。 杨错看到自己做的菜受欢迎,得意地笑了。但看和政郡主的脸色,却十分的不好。 “喂……”杨错伸手在和政郡主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啦?不仅人呆呆的,脸色也变了不少。” 和政郡主看了眼杨错,问道:“郎君啊,翠画不错吧?” “挺好的。”杨错随口答道。 “根据规矩,翠画是陪嫁丫鬟,如果郎君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她送给你,我再另选一个贴身丫鬟。” 杨错听完,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吓得站起了身。 和政郡主也起了身。 杨错惊道:“你不会以为我对翠画有歪心吧?” 和政郡主倒是很淡定:“是,又何妨?” “哎呀!你完全误会了。”杨错急得直跺脚,“我只是单纯觉得不要浪费粮食。” “哦。”和政郡主并没有多大反应,继续问道:“我听说你在范阳城的时候,也亲自下过厨,还被人欺负了。” 杨错一时没转过弯来,随口应了声:“嗯。” 和政郡主脸色变得更难看:“那么你也给她做过菜?” “是啊。”杨错皱眉,“有问题吗?” “那从今天开始,早饭和晚饭都归你做。”和政郡主说完,转身走了。 杨错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的不对,得罪了她。 和政郡主走后,翠画悄咪咪的冒了冒头,小心翼翼地问:“郡马爷……” 杨错看到翠画还端着菜,问道:“你怎么不去吃呀?” 翠画走了进来:“奴婢不敢呀。看郡主的脸色,差点吃了我。” “到底怎么回事?”杨错好奇地问。 “都怪奴婢,不该多嘴。” “你说了什么?” “奴婢一不小心,说出了安家三小姐的名字,还有您在范阳城下厨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啊。” 杨错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只管吃,我保证郡主不会对你怎样。”杨错说完,从翠画身边走过,出去了。 他来到了内堂,就见和政郡主捧着账本正在查看。 和政郡主抬脸道:“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去做晚饭?” 杨错笑了:“我想问你晚上想吃什么,再去下厨。” “随便,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行。不过,咱们可得提前说好,吃了我做的饭菜,就要答应我的条件。” “条件?你想干什么!” “嘿嘿……做厨子都要给钱的,钱,我不要。所以……我要……” 杨错一把抱起和政郡主。 “臭混蛋!”和政郡主挣扎着,用账本轻轻地拍打杨错。 第93章 父女 二月十七日,安思霖的车马终于到了范阳城。 她的二哥安庆绪,早已在城门口等候。 兄妹三人,大哥安庆宗在长安城里做人质,二哥安庆绪虽在范阳城,却不怎么受安禄山的待见;小妹安思霖刚出访金微都督府,无功而回。 撩开车马上的珠帘,安思霖眼中雾气朦胧,一段段回忆电闪而过。天宝十三载,自己嫁给了杨错,那时候的自己心中悲凄,只觉得嫁了个废物。后来,甚至动了杀他的心思。 没想到杨错忽然醒来,更没想到自己也心中波澜微起,最终结合。 但是好景不长,皇帝下旨,将两人的婚约废除,从此分开。 仔细算来,竟已过了一年啦。 仿佛还在昨日。 马车停在范阳城北门,负责护卫的阿史那承庆翻身下马,向安庆绪行礼。 安庆绪还礼。 而安思霖趁着这段时间,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露出淡淡的笑容,走下马车,平静从容地看向二哥。 安庆绪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路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放心,这个仇,我们东平郡王府记下了。” 安思霖却不在意:“回纥,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离间我们和金微都督府的关系,从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见妹妹这么看得开,安庆绪笑道:“看你这么淡定,我就放心了。走吧,父亲和后母都在府里等你,别让他们等久了。” “好,那我们就快些上路吧。”说罢,安思霖转身上了马车。 安庆绪也跟着上了车。 等到马车启程之后,安思霖道:“仆固怀恩对大唐忠心耿耿,铁勒族战力强悍,父亲为成就大业,不得不防啊。” 安庆绪忧心忡忡地道:“岂止是这件事,朝廷似乎对父亲起疑了。正月,妹妹刚走没多久,皇帝派人来召父亲入朝见驾,父亲托病不肯去。接着,前不久,皇帝又为大哥赐婚,邀父亲入朝参加,也被父亲托病拒绝。” “这么说,父亲已经被逼到墙角,不得不有所表示。” “正是。不过父亲还没想好对付朝廷的招数,暂时没有出招。” “如果现在举事,如何呢?” “不妥。父亲已经和严庄、高尚等人研究过,眼下正值春耕时节,如果我们此时举事出兵,等于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何况准备尚不充分。” “那就回去再议吧。实在不行,又和朝廷玩太极。” “妹妹说的极是。” 一路上,兄妹俩聊了许多事。包括长安的情况,以及杨错的近况。 根据长安城里细作传来的消息,杨错在长安城又开了家酒楼,生意红火。特别是在有李白的出场号召下,更是吃饭都排队。 安庆绪提到酒楼就不得不提烤鸭,笑道:“杨错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方子,做的烤鸭外酥里嫩,特别的好吃。我已经吩咐了厨房,等你到了家就做给你吃。” 安思霖微微一笑道:“好呀。我要看他做出什么味道的菜,让二哥赞不绝口。” “妹妹,你就没想过再嫁吗?”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别多想,这是我随口问一句。” “没有想过。” “妹妹……”安庆绪正要开口劝道。 安思霖却抢先道:“二哥,等将来咱们举事成功。请您这位未来的皇帝赐婚,再把我的驸马还给我。” 安庆绪起初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道:“好。我一定赐他良田千顷,让你们成为世人最羡慕的公主和驸马。” 安思霖笑了。 马车到了东平郡王府门前,安庆绪和安思霖兄妹下了车,迎面走来的是严庄。 严庄叉手道:“二公子、三小姐,郡王和郡王妃都在客厅等着呢,请里面走。” “多谢。”安思霖还礼,随后走进郡王府。 安庆绪正要走,却被严庄拉到一边,低声道:“二公子,此时进去,不太合适。” “为什么?”安庆绪不明就里。 “总之,二公子先避一避。”严庄不便多说。 安庆绪恍然大悟,不由得眉头紧皱。 他很清楚自己妹妹的性格,父亲恐怕要碰钉子,自己还真不能凑热闹,免得挨打的是自己。 安思霖也注意到了二哥没跟上来,但她假装没看见,信步入内。 一眼看见父亲的模样,她赶紧快步上前:“女儿安思霖,拜见父亲大人。” 安禄山上前将爱女搀起,欣然地看到爱女脸上毫无疲惫神色,笑道:“你出去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辛苦,全是为了父亲的大业嘛。”安思霖笑道。 “走,我已经备好了宴席,只等你回来呢。”安禄山说着,拉着爱女的手,阔步走到偏厅,入席。 安思霖一看父亲变得这么客气,肯定有事,只当没发现,但是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提防。再看桌上没有烤鸭,心下一片了然。 入席后,父女并肩而坐。 安禄山道:“看到你在外奔波,为父于心不忍啊。” “父亲,你有话就说,别遮遮掩掩的。突然变客气了,我还不适应。” “额……”安禄山愣了一下,道:“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为父希望你嫁给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 安思霖早料到了,针锋相对:“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不愿意。” “你!胡闹,这件事不是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告诉你一声。” “那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把女儿再卖一次的话,那就等着收一具尸体吧。” 这话气得安禄山拍桌子:“就算是一具尸体,也得过史家的门。” 安思霖霍然起身,转身就走了。 “你……给我回来。”安禄山大吼大叫,却换不回来安思霖的回头。 安思霖冲回自己的屋,把门一关,然后毫不犹豫的把满屋子摆放的家具掀翻,能砸的都砸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不多时,安禄山一脚踹开了门。 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再看到女儿还在摔东西,安禄山也不含糊,进屋直接帮助摔东西。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不一会儿,整个屋子的家具除了床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瓷器什么的都摔了个粉身碎骨。 父女俩在一片狼藉里对视着,忽然笑了起来。 安禄山道:“劳资就喜欢你这点,三分戾气七分霸道,特别像劳资。你的那些兄弟都不像,一个个软弱的像什么似的。” “那你还要我再嫁出去?”安思霖冷声道。 “我知道你还念着杨错那小子,我不知道他有哪点好的,值得你为此,不惜顶撞你的父亲。” “他有什么好?哼!我只知道我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好!劳资欣赏你的霸道,等到将来俘虏了他,劳资就把他押到你的面前,让他跪下给你磕头,不枉费你牵挂一场。” “相比之下,我更感兴趣在杨园举办婚礼,让他给你磕头。” “哈哈,劳资答应你了。” 范阳城里,史思明府。 史朝义焦急的等待结果,在前厅来回踱步。 他的焦急可以理解,毕竟这件事与他息息相关。 史思明却似乎早已知道结果,不慌不忙道:“不用等了,这件事肯定不成功。”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史朝义不解地问道。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娶三小姐。”史思明站起身来,“三小姐的个性很像东平郡王,霸道、独断、自以为是、又聪明绝顶。这样的女人,不是你能驾驭的住。” “我就不信,我会比杨错那小子差。他好像没有为三小姐做什么事,却得到了三小姐的青睐。” “那为父问你,怎样做才算为女人做事呢?” “为她开疆拓土,对她嘘寒问暖。” 史朝义回答的很自信。 然而,史思明却嗤之以鼻。 史朝义奇道:“父亲,难道我说错什么?” 史思明道:“我笑,不是因为你说错,而是因为你根本不懂女人。” “啊?” “尤其是你不懂三小姐,她太像东平郡王,什么事都尽在掌握,只要她乐意。所以你没戏,我也不想你娶她,否则你会被握在手心里死死的。” “那父亲还让我去……” “因为这是一种态度,尤其是在当下。” “啊,父亲……” 史思明看着一脸懵逼的儿子,只淡淡一笑,并没有打算告诉他这里面的真实原因。 事实上,一开始是史思明撺掇还处于犹豫状态的史朝义去向安禄山求娶安思霖。 并且,史思明是知道安思霖不肯下嫁给自己儿子。 但他还是选择这样做。 根本原因是,他必须找个机会向安禄山表明忠心。 安禄山一门心思想要造反,对于麾下将领都开始分别测试忠心。对于那些感觉上不可靠的将领,安禄山会毫不留情的清除。 作为安禄山老部下的史思明,非常的清楚这点。所以他必须找个机会表明态度,而儿子向三小姐求婚,这就是很好地契机。 至于能不能成功,不在史思明的思考范围之内。 何况,史思明压根不想让史朝义娶她。 原因嘛,也很简单。 史朝义太懦弱了! 第94章 修罗场 安禄山派出使者的消息是在三月初传来的。 壮丽的兴庆殿外,早朝即将要开始了。 朝臣们有的刚来,正在殿外走动;有的早来了,已经和相熟的朝臣站在一起,面色焦躁不安。 人们私下里嘀嘀咕咕,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安禄山的使者即将来了。” “这个东平郡王真是太过分了,朝廷每次派使者前往,他都不肯见面。就算是见面也是带兵相见,如果心里没鬼,谁会这样做。” “哎,只怕右相的预言要成真。” 杨错手拿笏板,站在一边,既不和其他朝臣交流,也不来回走动,只像根木桩子似的伫立在那里。听到这些言语,只当没听见的。 负责传旨的宦官走出了兴庆殿,便看见大家乱哄哄的。他脸色一沉,大吼:“天子驾临,群臣上朝……”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朝臣们站在自己的位置,有条不紊的步入殿内。 杨错也随之进入,但他只带了耳朵来,绝对不在早朝上说一句话。 因为他本身就是可有可无的。 早朝一直持续到辰时一刻,才散去。 杨错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等不到回家,就在兴庆宫外随便找了个路边摊坐下,吃了碗面,勉强填饱肚子。 正吃的认真,忽然见到对面坐着一个人,身上穿着红色大氅,戴着连衣帽子,帽檐压低,看不清楚面容。 杨错顺着外套往上看,见对方一声不吭,便问道:“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 对方一开口,杨错就听出来了。 杨错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是……你。” 对方轻笑了一声,把头上帽子揭了下来,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 果然是安思霖。 安思霖笑道:“郎君果然没忘了我,只听声音就猜出是我。” 杨错嘴角抽搐一下,干笑道:“这腔调可不像你。” 安思霖哈哈大笑,看了眼杨错的面碗,笑道:“还打算吃下去?难道不想请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吃点东西。” “这是自然。”杨错果断放下碗筷,给了店家钱。 与安思霖一道,离开了路边摊。 路上,安思霖道:“听说你办了个酒楼,名字叫:醉江南。” “是啊。生意不错,可惜呀,生意兴隆,没有位置。不然就让你尝一下鸭子,味道绝对第一等的赞。” 杨错说这话,其实是想暗示酒楼人太多,给安思霖一个暗示,咱们不去醉江南。 不料,安思霖瞬间看破了杨错的心思:“那我就一定要尝一尝。” “啊!” “走啦。”安思霖伸手挽着杨错的胳膊,朝着醉江南的方向走去。 压根不需要杨错指路。 这下,杨错知道自己是斗不过安思霖的,她早就打听好了醉江南的位置。 就等你开口呢。 杨错赶紧打预防针:“去是可以的,不过你不能惹事。” 安思霖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故意盯着他。 “怎么样?”杨错有些急了。 “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安思霖终于松了口。 杨错暗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真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不久后,两人来到了醉江南酒楼。 现场果然如杨错所说,到处都是人。 杨错把手一摊:“你看吧,人太多了。” 安思霖这次只瞥了他一眼,便走向酒楼。 这可把杨错吓到了,赶紧跟了上去。 走进酒楼,杨天佑第一眼就发现了安思霖的存在。看她笔直的站在门口,面色波澜不惊。而大哥站在她身后,一脸惶恐。就知道大哥遇到麻烦了,赶紧上前相迎。 “这位姑娘有预约吗?”杨天佑装不认识安思霖的,问道。 “给我一桌靠窗的位置,马上。”安思霖道。 “你看这里人特别多,如果不预约是没有位置的。”杨天佑说的是事实,酒楼三层都是满座。 安思霖扫视全场一眼,只道:“如果你不让一桌给我,我就让你的老板来请靠窗的位置腾位置。”说着,扭头看向身后黑着脸的杨错。 “额……”杨天佑瞬间无语了。 他感觉大哥被拿捏了。 杨错只好向杨天佑使眼色,让他想办法。 一看大哥使眼色,杨天佑再困难也得迎难而上。 他只好去找了个熟客,请他通融。 好在熟客也理解,让了位置。 很快,一桌正在吃饭的地方迅速收捡干净,并请安思霖和杨错入座。 安思霖看了眼杨天佑,大大方方地上了桌子。 杨错正要入席,却被杨天佑低声问道:“大哥,她怎么来了?” “别问了,赶紧上菜吧。”杨错忽然想起什么,又道:“记得千万别让郡主知道这件事。” 杨天佑眉头一皱:“大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怕郡主都在来的路上。”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她去吧。”杨错叹了口气,也随即入座。 安思霖等他坐稳,笑道:“怎么?把我当成洪水猛兽。” 杨错咧嘴笑道:“怎么会呢。刚才我二弟只是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和他说了几句。” “哦,顺便担心一下你家里那位会不会来。” 杨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安思霖视而不见,继续道:“我可以告诉你,她来了。” 杨错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门口,顿时愣住了。 只见门外出现了和政郡主,她一眼就看到了安思霖,朝他们坐的那桌来了。 杨错这颗心啊,已经沉到了谷底。 眼见和政郡主走近,他赶紧站起身来迎接。 然而,和政郡主不买账,直接把杨错拨到一边,坐在了安思霖的对面。 安思霖全程面带微笑,从容淡定。 再看和政郡主也是淡定地微笑。 只有,杨错自己在心里暗暗捏了把汗。紧张的坐在了桌子的一侧,心里是七八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和政郡主道:“安家三小姐忽然到访长安,不知道有何贵干?” “此乃国家大事,不是郡主能知道的。”安思霖话里有话,杀气腾腾。 “哦?”和政郡主瞥了眼杨错,“那你找我的郡马爷,又是为何?” “故友叙旧,这也不行吗?” “哼!这似乎他不太合适,毕竟他好歹是已婚,容易引起误会。” 安思霖故意环顾四周,然后道:“似乎引起误会的只有郡主吧。” 和政郡主把脸一沉。 安思霖挑了挑眉,没有乘胜追击。 杨错心里更加难受了,因为女人的战争实在太可怕了。 可是,他注定不可能独善其身。 “郎君,你怎么不出声?”和政郡主盯着杨错问道。 “我能说啥,不管说什么都会被你们骂。”杨错一脸无奈。 这话本来没啥,结果安思霖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噗嗤一笑。 激怒了和政郡主。 她提气道:“我是你什么人?她是你什么人!到底是帮我还是帮她?” 杨错是没想到和政郡主突然这么生气,整个人都傻逼了。 【叮!检测到宿主出现了难题,面临如下选择……】 【一、帮安思霖,获得安禄山阵营点数10,安思霖好感5。】 【二、帮和政郡主,获得唐阵营点数10,郡主好感5。】 【三、闷不做声,唐阵营点数-10,安思霖、郡主好感-5。】 【四、都帮,安思霖、郡主好感-5。】 好家伙!不论选什么都不可能尽善尽美。 但是不选,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杨错仔细一想,只能选择不牺牲阵营点数的情况。 “都帮。”杨错咽了一下口水,紧张的答道。 和政郡主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安思霖也吃了一惊,看着杨错。 “等你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和政郡主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杨错叫都叫不住。 “哎……这顿饭吃的,真没有意思。”安思霖也起身,走了。 一瞬间,一桌子的菜,却只剩下杨错一个人在那里。 杨天佑飞奔而来,提醒道:“大哥,还不出去追?” “追?”杨错愣了一下。 “是呀,你不追都要走啦。” “哦、哦、哦……” 杨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起初以为安思霖早就走了,杨错却见安思霖在前面慢慢地走,来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 “你干嘛走啦?”杨错问道。 “我只是单纯觉得你太贪心了,让我觉得失望。”安思霖没好气地道。 杨错顿时不解:“我哪里贪心了!” 安思霖道:“你说,我们两个都帮,还不是贪心吗?” 杨错听了这话,忙近前说道:“思霖,你错怪了我。我只是单纯不希望你们吵下去而已,不管你们谁吵,我心里都不舒服。” 没想到安思霖越发恼怒:“哼!我知道你是心太贪,生怕得罪了我们任何一方,但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两全。”加快了步子,转眼消失在杨错的面前。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杨错心乱如麻,只得又来找和政郡主。 谁知才进门,便被和政郡主推出来了,将门关上。 杨错拍了拍门,发现关紧了,只得在窗外低声叫郡主、郡主,和政总不理他。 叫了几遍,没人搭腔,杨错呆呆的站着。 和政郡主只当他走了,心里更加难受,去开了门,竟见杨错还站在那里。 她想要关门,杨错及时上前阻止。 和政郡主见关不了门,甩手就回去。 杨错赶紧跟了上去。 第95章 觐见玄宗 “郡主,你怎么说走就走?” “你不是两个都要帮吗?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安家三小姐!” “我只是单纯的想,别让你们发生冲突。” “是吗?可惜那位偏不领你的情,也恼怒你选两个都帮。” “我……我真是自讨没趣。” “是是是,你是一点错都没有,错的都在我们头上。麻烦你以后别来找我,省得说是我害你不能做个有始有终的大丈夫。” “你!”杨错脸都气红了。 和政郡主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杨错越想越无趣,转身就走。 本来还有点歉意的和政郡主瞬间生气了,赌气的在门口喊道:“你这一走,永远都别回来。” 杨错停下了脚步,但是心里有口气不顺,便再次迈开脚步。 和政郡主见了,狠狠地甩下门帘,转身扑在榻上,失声痛哭。 杨错心里也很难受,他去酒窖拿了壶酒,直接去找在永王府住着的李白。 李白听到下人传话后,出来时,就见杨错铁青着脸站在大槐树下,手里拧着酒壶。 “哟,义弟,这还是一次你主动找我喝酒。”李白走了过去。 杨错苦笑道:“心里不痛快,所以来找义兄喝酒。”说着,拎起酒坛。 上面写着:烧刀子,红纸黑字。 这酒的度数,李白是知道的,猜到杨错是遇到了烦心事。再加上他本人好喝酒,也就二话不说的点头答应。 兄弟俩,一个洒脱写意,一个不拘小节。 两人随便挑了个靠近江边的位置,一坛酒,两个碗,喝了起来。 一转眼,加上后面买的五坛酒,喝的只剩下一坛。 天已变黑漆漆,星光点点。 两人都醉了,笑得肆无忌惮。 “哈哈,义弟,你遇到的那些事都是小事。感情的事,慢慢就可以化解。”李白仰望星空,无限惆怅。 杨错听出言外之意,问道:“义兄遇到了烦心事?” 李白苦笑道:“我想离开长安,却顾忌到永王对我的恩典,不忍离开。但是那些事不是我擅长的,一直好纠结啊。” “永王,注定不会是未来的大唐之主。” “嗯?” 杨错看着李白,非常认真地道:“太子乃是长子,具备正统性。永王属于是痴心妄想,不能成功。义兄是个明白人,何必自己把自己陷进去,出不来呢。” “哎!人情奈何?” “如果义兄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什么办法?” “达夫兄(高适的字)是我的正函使,听说他在哥舒将军麾下担任监察御史,而哥舒将军身体不好,很巧的是孙文仲在我的益春堂工作。我想请哥舒将军赴京检查,缺个使者。” “然后我就趁机离开,离开的不明不白,这似乎不妥。” “请达夫兄帮你,把你留在陇右就行。这不就名正言顺吗?” “你没懂我的意思。” “义兄,你该知道的,有些话说出了口就不合适了。” 李白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都有意避开了感情和朝局的话题,只在互相随便作诗。 李白那可是“诗仙”,杨错肯定不是对手。但杨错胜在自己是穿越者,古代的诗词都了解不少,竟然也在吟诗作对,旗鼓相当。 一直到很晚,两人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的朝着一家不知名的道观去了。 天已经黑了,杨错还没回来,和政郡主有些着急,她站在台阶上,来回走动,不时向院门口张望。 翠画安慰她道:“郡主,郡马爷估计是去找安太清、或者是杨天佑又或者是田氏兄弟了,不用担心郡马的安全。” “我是担心他吗?我是怕他喝醉了酒在路上撒酒疯。”和政郡主急躁地道。 “郡主,要不我去叫高崇文和韦皋出去找一找?” “我说了,不去找!” 和政郡主转身进了屋。 翠画看出她其实说的是气话,便自作主张去了前院,找到了高崇文和韦皋。 韦皋道:“我们已经去过,不见主公的身影啊。” “啊?那他会去哪里?”翠画皱眉道。 高崇文道:“或许存忠知道,我这就和城武再去问他。” “不用了。”和政郡主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郡主站在门口,她挑帘进来。 和政郡主环视屋里众人,道:“他肯定是去找李白了,都爱喝酒。你们都给我下去休息,不许去找他。”说完,看了翠画一眼,转身离开。 翠画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耸拉着脑袋跟在郡主的身后,走了。 窗户上的布帘渐渐卷起来,太阳射进来,照在床上,照在杨错的脸上。 他晕晕呼呼被刺眼的阳光给唤醒,睁开眼一看,却发现李泌就坐在自己的床边。 “先生……” “中郎将,睡得挺香啊。” “我义兄呢?” “他已经走了,临走前,让我转告你,感谢你出的主意。” 杨错起初蒙了一下,随后想起昨晚上自己和李白的对话,拍了拍头痛的脑门,从床上坐了起来。 李泌道:“中郎将,你可惜喝太多了,错过了今天最精彩的一幕。” “什么事?”杨错好奇地问。 “安禄山的使者安思霖,代父入朝见驾。” “啊!”杨错这才想起来,安思霖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兴庆殿外,身着盛装的安思霖捧着父亲安禄山写的亲笔书,在群臣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了进去。 面对着白发苍苍的天子,安思霖跪下:“臣安思霖代父安禄山觐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力士从安思霖手里把书信和礼单接过,转交给玄宗。 玄宗看完后,说道:“你父亲请旨,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 安思霖慷慨陈词:“回陛下,我父亲说,汉将战绩平平,不如蕃将得力。如果蕃将能够得到陛下的重用,肯定会效死命。” 玄宗捋须,深思熟虑。 而在道观里,杨错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李泌却道:“安禄山反心昭然若揭,这一手旨在借朝廷的威望,笼络蕃将。他则可以两头吃,如果朝廷批准,就有他的举荐之功;如果朝廷不批准,他就可以告诉那些蕃将,是朝廷对不起他们。” 杨错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安禄山这是真的要反了,就没有办法阻止他吗?” 李泌摇了摇头。 “一旦妄动刀兵,势必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先生有大才,请教我一个办法挽救天下苍生。”杨错非常诚恳地道。 李泌仍是摇头:“造成天下大乱的人,不是你我,而是皇帝。皇帝老了,满脑子只有权衡利弊,缺乏深谋远虑。” “那么……皇帝会答应这个请求吗?” “不会,他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但是……让他做别的事,难以完成。” “哦。” 兴庆殿里的一角,左相韦见素和右相杨国忠并肩而立。 韦见素小声对杨国忠道;“安禄山久有异志,现在又请以蕃将代汉将,其反意已明。我要进谏,如不听允,请你继续进谏。” 杨国忠点头应允。 韦见素出列,说道:“臣以为此举不妥,安禄山很早以前就有谋反的心思。如今看他的举动,证明这件事是可能的。请陛下拒绝安禄山的请求,并且将安思霖和安庆宗下大狱。” 安思霖冷笑道:“左相高见!只是你忘记了一件事,我父亲拜了贵妃娘娘为母,哪有子女反叛父亲的道理。再者,我既然来了,那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堂堂朝廷对付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就不受天下之人耻笑。” 玄宗道:“侄女这话有几分道理,朝廷不能做这种事。” 韦见素一见自己劝谏不行,便看向杨国忠。 杨国忠却显得有些为难,害怕触怒皇帝。 玄宗见了,很不高兴:“你们身为朝廷的大员,居然不想着为国效力,居然在这里勾心斗角。” 杨国忠更加不敢开口。 韦见素傻眼了。 玄宗又向安思霖道:“这以蕃将取代汉将之事,容朕思索之后再说。” “臣告退。”安思霖站起身来,退出了兴庆殿。 韦见素不甘心,进言道:“臣有计策可以消除安禄山之反谋。如果以安禄山为平章事,召其入朝,以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翔为河东节度使,则安禄山的势力自然分化。” 玄宗认为有道理。 道观里,杨错和李泌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刚才说,皇帝已经想不了长远的计划?这是为何?”杨错好奇的问道。 “因为这么多年下来,皇帝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磨平。朝中大臣也不是吃干饭的,只是安禄山羽翼已丰,再也动不了他。” “分而划之,也是一种办法。利用节度使架空安禄山,或许是个办法。” “中郎将,你真的以为把大唐推向战争深渊的是节度使,不不不……其实是节度使麾下的地主豪强。他们兼并土地,广纳财物,野心早已膨胀到收不住的地步。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更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他们必须驱使节度使成为他们的代言人,为他们的利益而战。” 杨错大为震惊。 第96章 化解 杨错回到了杨园,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正在像奴仆一样干活儿的高崇文和韦皋。 他们见他回来,上前为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杨错朝内院的方向看了看,低声问道:“郡主怎么样?” 高崇文叹息地道:“郡主心情非常不好,从早上一直在书房里坐着,所以我和韦皋躲得远远的,书房也不敢进,只能在外面打杂。” 韦皋也道:“今天上午,玉真公主来了,她陪郡主聊了一阵,郡主心情好多了。” 杨错放心了,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高崇文却跑到他前面,提醒道:“大哥,郡主恼怒你昨晚上彻夜不归,你可千万要当心啦。” “知道啦。”杨错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认为好歹是夫妻一场,郡主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只要我在她面前服个软,这事儿就成了。 说话间,他来到了书房门前。 杨错做了一个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进去了。 和政郡主正端坐在书房里的桌案后,喝着碧螺春,她抬头看了一眼杨错,面无表情地说:“你回来了。” 杨错掩饰着紧张,上前一步说道:“郡主,我去纯阳观找李泌有事商量,一聊就忘了时辰,心里一直担心你……又不能提前回来。现在好了,我回来了,听下人说,今儿你情绪不错……果然不错……” “你这是怎么啦?语无伦次的。”和政郡主怪怪地看着他问。 “你看出来了,我……我在纯阳观反思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我觉得自己在一些方面的确疏忽了你的感受,这个……” “你‘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是呀。我是真心诚意的。” “可是你不认为我们之间没有区别吗?”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这话呀。”杨错一脸懵逼。 和政郡主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是没说过这话,但是你话里全是这个意思。” 杨错意外,急切地道:“你不能这样想啊,这是随便往我头上按罪名。” “按罪名?”和政郡主故意地损他,“我看哪,你和那些花花公子是一路货色。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备不住你在外面还养了个外室,说是去见李泌,说不定是假的。” 杨错得语塞,在地上乱窜,最后道:“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么的不堪,好,好,我走,我现在就走!” “随便。”和政郡主说完,坐下,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杨错气得哭笑不得,嘟囔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自己也是贱,没事儿跑这里受这些闲气,我就应该当只鸟,该飞哪儿飞哪儿去。” 他抬腿便走。 和政郡主听到出门的脚步声,这才抬起头来,眼里瞬间充满了泪水。她自己也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话,他明明是来讲和,自己却把气走。 人家只是想发泄一下,他居然都没有一点点容忍的气度,真是个臭男人。枉费我对他这么好,给他做了那么多件衣服。 想到这里,和政郡主心里反而有了几分恼意。 翠画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见和政郡主眼泪汪汪的样子,试探地问:“郡主,您哪儿不舒坦?” “郡马呢?”和政郡主冷冷地问。 “他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哼!没用的男人,一遇到点破事儿就知道往外面跑。” “郡主,奴婢在外面听了有一会儿。以奴婢的浅见,还是郡主太浮躁了些。那安思霖此次代父入京,本就是来者不善。只约郡马爷说几句话,郡主就气不过。这……是不是有些不应该。” 若是换做旁人,谁敢这么和太子之女说话。 翠画自幼与和政郡主为伴,她才敢说这样的话,和政郡主才会听。 不过,和政郡主显然不想承认,提气道:“你到底是哪家的贴身丫鬟?居然帮他排我的不是?” 翠画笑道:“奴婢怎敢说郡主的不是,只是这夫妻之间原本就有些磕磕碰碰。连舌头和牙齿都偶尔打架,何况是人呢。不然就不会有这样一句俗话,夫妻没有隔夜仇。” “哼!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还给东宫。”和政郡主起身离去,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消了大半的气。 翠画也知道,有恃无恐的跟在她身后,服侍着。 杨错也是气得不行,一阵风冲出了杨园。 速度太快,以至于韦皋和高崇文没反应过来,主公已经出去了。 来到了大街上,杨错却发现天大地大,自己竟真的每一个合适的去处。 正恍惚时,身后传来安思霖的声音:“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杨错回头看时,见一向偏爱大红的安思霖,今日穿了身浅蓝色的甲胄,外面披着披风,腰悬佩剑。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他心里瞬间一个咯噔。 “你要走了?”杨错有些患得患失地问。 “是的,我要走了。”安思霖却给他肯定的回答。 “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朝廷里想杀我的人一大把。” 一听到这个“杀”字,杨错立刻虎目圆瞪:“谁敢杀你。”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安思霖原本冰冷的心瞬间一暖,笑道:“怎么?你要为我打抱不平?还是说,你要阻止自己的族兄。” “他有本事对付安禄山,干嘛揪住你不放。” “也许……我也是帮凶之一。” 安思霖走近,第一次凝视着杨错。 感受到她目光的杨错,也是第一次凝视她。 两人对视一眼后,安思霖道:“在走之前,我能抱你一下吗?” 杨错环顾四周,发现似乎没人关注他们,便点头同意。 他张开怀抱,安思霖也是。 两人拥抱在一起。 安思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的驸马,总有一日,我会随千军万马来长安,重新把你带回驸马府的。” 听到这话,杨错倍感震惊。 这就意味着,安禄山是真的要造反了。 安思霖不给他问清楚的机会,离开了温暖的怀抱,转身汇入人群中。 杨错却愣住了。 总感觉这话应该自己说才对,不对!自己就不该说这种话。 懊恼又无奈的杨错,转身漫无目的走着,想今天晚上该去哪里好呢。 这时,韦皋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 “主公,你干嘛不回家呢?”韦皋问。 “回家?”杨错嘟了嘟嘴,“你看我像有家回去的样子?” “郡主其实没那么生气,只是一言不合发生了口角,刚才翠画对我说,这事儿已经解决了,郡主的火气也消了大半,您回去保证没事儿。” “算了吧。我回去说不定又要挨骂。” 杨错抬腿要走。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韦皋的声音:“主公,可是你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吗?” 杨错愣住了。 韦皋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所以嘛,主公还是回去嘛。” 杨错心里也很矛盾,最后选择跟韦皋回杨园。 其实韦皋这一点并没有说错,和政郡主自与杨错发生口角后,也觉后悔。但是看杨错迟迟不来见他,又有些生气。 就这样怅然若失,直到门口传来了杨错的叫门声:“夫人,夫人在里面吗?快来开一开门啦。” 翠画听了,笑道:“这是郡马爷的声音。想必是又来赔不是了。” “不许开门。”和政郡主紧张地道。 翠画却自家主子的性格,笑道:“这可不太好。这里毕竟是内院正屋,哪有把男主人关在外面的道理。传出去,也不好听呀。”说着,便出去开门。 杨错在门口等着呢。 翠画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着说道:“郡马爷,我只当你再也不回来了。谁知,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错也觉得自己好笑,便道:“这是我家,我当然要回来。郡主心情怎样?” 翠画微微一笑,故意大声道:“我家郡主心情可好啦,只是啊……有些人故意给她气受,还动不动就跑出去。如果咱们郡主也出去,见到了什么人,那可就不好啦。” “哎呀,别这么说。我这不是来道歉了嘛,请翠画姐姐宽宏大量让我进去吧。”杨错也说起了俏皮话。 和政郡主在屋里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听到脚步声逼近,左右看了眼,发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把自己和杨错隔开,索性拿了一方手帕遮开。 杨错进来,是先看到鸳鸯戏水的手帕,再看到郡主凹凸有致的身材。心下荡漾,上前想要揭开手帕。 谁知,和政郡主早有察觉,主动把手帕拿开,转身进了卧室。 杨错赶紧追了过去,却见和政郡主背对着他站着,他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 “夫人,气消了没?”杨错小心翼翼地问。 和政郡主只冷哼一声,再无其他话语。 杨错想着自己到底是男人,还是应该主动些,便上前道:“我知道你恼怒我,我以前的确有做的不对地方,请你原谅我。” “你也不用来哄我!从今往后,你我还是分开些比较好,省得再来个什么思霖,又什么安家三小姐找你,你还觉得是我阻拦了你。” “哪有那么多姑娘,也就十七八个而已。” “你!”和政郡主转过身来。 杨错趁机走近,“当然啦,不过哪一个都比不上你。”搂住了她。 “嗯?”和政郡主眉头一皱。 “何况,没有呢。”杨错把她搂得更紧。 第97章 名相能吃 长安城里阴云密布。 玄宗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否了韦见素的计谋,只派了以前多次派出去的辅趚琳,前往范阳城宣抚,顺便观察安禄山。 辅趚琳是随安思霖一道离开的长安城。 但是,杨国忠和韦见素显然对这个结果非常的不喜欢,又向玄宗进谏。 玄宗仍然不同意。 事情就这样僵持住了。 杨错此时却离开了长安城,携和政郡主,与李泌一道前往玄宗赐给杨错的庄园。 那是整整五百亩地,距离长安并不远。 沿途好一派田园风光,让人心旷神怡,杨错突然有种不想回长安的念头,远离错综复杂的朝局,岂不是一件美事。 每天钓钓鱼、收收租,日子多逍遥自在? 和政郡主看出杨错的心思,笑道:“怎么?刚出来一天就不想回去啦?” “那可不,如果能永远不回去,那是最好的。”杨错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经过任何污染的环境,空气就是清新自然。 刚呼吸完新鲜空气,就听到爽朗的笑声。 杨错与和政郡主都感到奇怪,同时看向坐在马车一侧的李泌。 李泌仍然是一身道袍,手拿拂尘,满脸笑容。 他们看着他,他笑得更大声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杨错忍不住问道。 “我笑,中郎将心里明明放不下,还在这里故作轻松。”李泌捋须答道。 杨错意外,问道:“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李泌颇有深意的瞥了一眼,反问道:“哦?那么请问中郎将,前日承容郡主在殿下耳边说什么啦?” 承容郡主就是安思霖,这是朝廷赐给她的封号。李泌顺着朝廷说,自然称呼安思霖为承容郡主。 而安家人以及安家的部下,都称呼她“三小姐”。 和政郡主扭脸看向杨错,眼神都可以杀人。 很显然,杨错隐瞒了这件事。 杨错感到情况不妙,低下了头。 和政郡主脸色气得通红,最后狠狠地道:“快说,承容郡主对你说了什么?” 杨错羞愧,低着头喃喃地道:“她只和我说,要下次再来长安,一定是带着千军万马来的。” 和政郡主生气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杨错见状,吓得不敢吱声。 李泌却笑道:“其实这件事,郡主也不应该责怪中郎将。因为满朝文武劝陛下,都没劝动,何况是已经被陛下认定是安氏同路人的中郎将呢。” 和政郡主听了,气消了大半。 杨错也为自己辩解:“这事儿,谁都可以说,唯独我不能说。一开始,我是作为卧底被派到范阳城。结果被安家想了办法,被陛下误会我叛变。再加上新仇旧恨,致使我挨了不知多少打。” 这番话,引起了和政郡主的共鸣,心疼道:“话是这样,你该对我说。” “你上次那么凶,我肯定不敢。”杨错委屈巴巴。 和政郡主这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但杨错看向李泌,觉得很奇怪,这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泌见气氛已经缓解,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简单地说一句话,我说这话的目的是因为,眼下可不是玩物丧志的时候。” 杨错羞愧,低着头喃喃地道:“先生所言有理,下次不敢了。” 看到他的模样,和政郡主忍俊不禁。 转眼来到了庄园。 “草民拜见郡马爷。”邢庄头在马车前恭敬地跪下。 杨错挑起门帘,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邢庄头,笑道:“好久不见,老邢还在做这些事情,令公子呢?” “回郡马爷的话,犬子在屋里打杂呢。因为正是春耕的时候,所以没能让大家都来迎接伯爷,还请郡马爷赎罪!”邢庄头诚惶诚恐道。 杨错关心的问道:“春耕?地都耕完了吗?庄稼都种上了吗?” 邢庄头连忙道:“回郡马爷的话,地已经耕了一多半了,这场雨水下的足,已经开始种庄稼了!” 杨错点头道:“留出一百亩地来,我要种点别的。” “郡马爷,这座庄园种地都是一把好手,绝对不会辜负郡马爷的期望,还请郡马爷放心。”邢庄头一听顿时急了,一百亩地可不是小数目。 杨错名下的土地众多,最大的就是这块庄园。 邢庄头一直对此非常得意,今天却突然被要求少种一百亩,不急才怪呢。 杨错理解他的苦心,有些好笑道:“不是不让你们种,而是我要种别的。” 邢庄头试探道:“请问,郡马爷想要种什么?” 杨错笑道:“种占城稻。” 占城稻是什么?邢庄头百思不得其解,没听说过的稻谷。 这种稻谷,还是杨错当年向玄宗建议的。后来林邑国王子进贡了不少稻谷,但是皇帝不让杨错来负责,而是派了别人,结果功亏一篑。 反倒是杨错在自己的园子里试种成功,开始有步骤的大面积栽种,尝试着能否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增产。 这也是杨错此行目的。 “郡马爷,咱们这里都是种谷子,还没听说过种占城稻呢,也不知道这地能不能种占城稻。郡马爷,还是种谷子保险。”邢庄头小心翼翼道。 “别担心,种占城稻米肯定能行!”杨错笑道。 别担心?不担心才怪!因为郡马爷就长着一张让人担心的脸!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根本就没下过地,哪里知道庄稼的事啊! 邢庄头心里担忧极了。 杨错看出来了,也只笑一笑,便要转身离开。 田里正有许多人正在忙碌,有的牵着驴,有的牵着牛,突然杨错目光一凝,那是一个人正在拉犁? 那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正弓着身子拉着犁耕地。 更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居然手里还拿着本书。意思是一边看书,一边当牛那样拉犁。再转头看了那边田里的牛,再看看拉着犁的青年,分明发现那年轻人拉着犁竟然比旁边的牛耕的还快! 这简直比牛还畜生啊! 邢庄头看到杨错如此喜欢这个年轻人,凑到杨错身边,介绍道:“这年轻人是个好后生,有一把子好力气,干起活来特别麻利,就是这个饭量太大!” 杨错笑道:“饭量大点怕什么,只要肯干活,还能吃穷了不成?” 邢庄头叹道:“他家里还真穷!他不是本地人,听说是凤翔府天兴县逃荒来的,早年丧父,又遇到了旱灾,带着寡母幼妹逃难到了这里。” “人也能干,人品也好,是个好后生,就是饭量实在太大了,而且喜欢看书,至今连个婆娘都没娶上!” 杨错听了,感觉有些好笑:“我看他长的也一表人才,既然人也踏实肯干,怎么能就因为饭量大还读书,就娶不到媳妇?” 邢庄头摇头道:“伯爷,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饭量太大了!” 杨错好奇的问道:“他饭量到底有多大?” 邢庄头有些脸红的解释道:“庄子里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余粮也不多,他太能吃了,没人舍得让他吃饱过!” 杨错一脸黑线,这人也太悲催了吧,竟然连顿饱饭都吃不到。 换句话来说,这个邢庄头估计是很抠门。 “你去把他请来,我请他吃顿饱饭。”杨错笑道。 “好的,老朽这就去。”邢庄头听完,转身就去喊那个年轻人。 他大声道:“杨炎,主子喊你过来。特地抬举你,请你吃顿饱饭。” “好嘞!”年轻人一听,高兴的跑向马车。 就管顿饱饭? 而且那青年答应的还挺高兴。 真是可怜见的。 杨错刚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整个人愣住了。 杨炎? 就是那个在唐德宗年间参与财税改革、尤其是创立了两税法,对中唐政局起到积极作用,又睚眦必报的名相。 作为宰相的人,不应该是文弱书生吗?咋这位既能吃又能使力气,完全不像是后世的名相啊。 坐在马车里,默默注视这一切的和政郡主,见杨错呆住了,担心道:“郎君这是怎么啦?好像是傻了。” 李泌仔细看了一眼,笑道:“不是。中郎将是发现了人才。” “人才?”和政郡主想起了那个当牛拉犁,还一边看书的年轻人,也觉得十分的惊奇。 “郡主也看到了,那人虽然辛苦却始终读书不辍。安于贫穷,而斗志昂扬,绝对是难得的人才。” “的确是难得,不过先生怎么断定他就是人才。” “因为郡马爷在打量他。” “嗯……” “郡马爷的眼光狠毒辣呀,郡主应该认真的看。” 和政郡主似有所悟。 这时,那个叫杨炎的年轻人来到了杨错的面前。 “草民杨炎见过郡马爷。” 杨错打量着面前的杨炎,看年纪比自己大三岁,但是看起来却威武不凡,只是大概因为每日种田的缘故,面色有些黑。 “你就是杨公南?”杨错笑吟吟地问道。 “是,草民叫杨炎,字公南。”杨炎有些窘迫的回道,在他想来郡马爷能知道他肯定是因为听说了他很能吃的糗事。 【杨炎,字公南,统帅78,武力75,智力84,政务93,魅力81。特技:两税法】 果然是相当不错的属性。 第98章 荆钗布裙 历史上的杨炎,前期行踪成谜,唯一清楚的是他后来成为了河西节度使吕崇贲麾下记室。 没想到,居然能这么早遇到这位仁兄。 “听说你很会打野?箭术不错?”杨错笑着问道。 “都是些家传武艺,郡马爷过奖了!”杨炎谦虚地道。 这让对历史上杨炎有所了解的杨错,感觉有些奇怪。 历史上的杨炎睚眦必报,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小人。 眼前这位,却是谦谦有礼。 杨错继续试探道:“我刚看见你耕地都不忘读书,读的是什么书?” “回郡马爷的话,是《中庸》、《大学》之类的。” “哦?有认真读吗?” “日日研读,不敢或忘!”杨炎一脸坚定道。 果然,成功不是偶然。 更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就是那些文人并不真的文弱,甚至有不少狠人。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文人给人一种弱鸡的感觉呢? 杨错没那闲工夫思考这么远的事,直接延揽杨炎:“看你也是一表人才,憋屈在这里种地可惜了,你不如随我去长安,那里才是你的舞台!” 杨炎先是眼前一亮,继而痛苦的低下了头:“对不起,不能。” “你放心。我虽然只是区区左龙武军中郎将,但是我在朝中也算是认识一些人,关系还不错,你在我这里委屈几天,得了机会我举荐你入仕。你如果不想待在朝廷里,我也可以安排你到河西,或者泽州去历练一番。” “郡马爷误会了,草民不是因为这个。草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去长安!” “为什么?” “家有老母需要赡养,还有幼妹需要抚养,我若走了,谁来照顾她们?郡马爷,不是草民不识好歹,实在是我不愿做不孝之人,还请郡马爷见谅!” 杨错这才想起来,杨炎在历史上还是个很有孝心的人。丁忧期间,杨炎就在墓前搭庐居住,号哭不绝。 邢庄头看不下去,好言劝杨炎:“哎呀,你这憨货,咱们庄子里这么多人呢,会帮忙照看你老母和你妹妹的,只要你出去闯出前程,还怕你老母不能享福?” 杨炎固执的摇头道:“我……我放心不下!” “你,你……唉!”邢庄头抬起胳膊想给杨炎的脑袋好好的来几巴掌,但是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杨炎道:“草民的确不能入仕,辜负郡马爷一番好意,草民万分抱歉。”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马车里传来声音道:“既如此,那就接你的老母和妹妹到杨园一起居住,这样既全了你的孝道,又没有妨碍你的前途。” 杨炎一个不防,被这声音唬了一跳,抬头看向马车,面露疑惑。 邢庄头却听出马车里的声音是谁,欣喜道:“杨炎你还赶紧不谢过郡主,有君主这句话,你就可以侍奉母亲,又可以为郡马爷效力。” 然而,杨炎只轻轻地道:“郡马爷、郡主,我……我去耕地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等杨炎走远,邢庄头对和政郡主打躬作揖:“郡主,您别生气,他就是这么个憨厚的性子,等会儿我好好说说他!” 憨厚? 杨错却看出了杨炎朴实的外表下不急不躁的性格,是棵好苗子,只要悉心培养肯定会成为一代名相。 杨错道:“邢庄头,你替我去趟杨炎家,请杨炎的母亲替我劝一劝他。我相信,杨炎的母亲一定会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是。”邢庄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老朽去办了这件事,那……” “不要紧。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庄子在哪里,我们自己会去。” “老朽知道了。” 邢庄头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去了。 杨错这才回到马车上。 和政郡主笑道:“这个杨炎,挺有性格的。” 杨错笑了笑:“这大概是世间大才都有的通病吧。”说话时,看向李泌。 李泌只淡淡地一笑,却没有开口。 马车继续往前走。 邢庄头算得上是杨错在庄园上的代言人,日子自然过得滋润。一座宅院规模虽然不及杨园,却有几分别致。 老庄主的儿子在老庄主嘴里“很年轻”,实际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老庄主有一部分事务已经交给了他,但涉及到长安方面的交际应酬,老庄主还是不放心,每次都是亲自来。 杨错一行人来到后花园,小邢陪同道:“这后花园种了各式各样的花,可惜郡马爷来的不是时候,再晚来几天,百花齐放,那才叫好看呢。” “世间之事岂有那么凑巧,赶上就赶上,赶不上也只能说是天意,不必为此感到非常遗憾。”杨错毫不在意。 “郡马爷说的是,是小人格局小了。”小邢又道,“饭菜早已准备好,郡马爷、郡主及各位贵客是在后花园享用,还是回前厅。” 杨错自觉在哪里都无所谓,便看向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道:“虽然我们是主子,但来者是客,随你安排吧。” “恕小人唐突,前厅宽敞,适合歌舞,不如就去前厅吧。” 杨错和郡主对视一眼,点头同意。 李泌自然不会拒绝,而高崇文和韦皋只是随从,不会开口。 于是,众人来到了前厅。 杨错与和政郡主理所当然坐在主位,李泌陪坐,韦皋和高崇文在下首。 刚举杯同饮,就见到一个矍铄的老妇人走来,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还有垂头丧气的杨炎。 或许是男人的通病犯了,杨错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姑娘,深受震撼。他到目前为止见过无数的美女,倾国倾城的杨贵妃、干脆利落的陈舒影、英姿飒爽的仆固绰、亦邪亦正的安思霖、更有身边这位典雅端庄的和政郡主,但眼前这姑娘都与之不同。 她是那种一眼看到都会被深深吸引的女子,尽管荆钗布裙,却难掩天香国色,不由得赞叹世间造物的神奇。 “杨……错!”和政郡主的声音把杨错的魂拉了回来。 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老妇人、姑娘和杨炎,杨错尴尬的笑了一声,赶紧起身:“这位可是杨老夫人?” 老夫人连忙道:“不敢不敢,落魄之人当不得郡马爷的大礼,郡马爷能赏识炎儿是他的福气,是炎儿太不懂事了,老身特地带他来道歉。” 杨错笑道:“老夫人这是哪里话,百善孝为先,仁贵此举让人钦佩!” 老夫人叹道:“炎儿的父祖皆因孝行得到旌表,家风传承已是三代。虽说如此,但想我杨门也曾是官宦世家,家门不幸,如今却落魄潦倒至此,愧对先祖列宗啊,亡夫临终前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让炎儿重振门楣,都是老身拖累了他。郡马爷赏识提携他那是他的福气。” 杨错笑道:“老夫人客气了,公南文武双全,早晚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郡马爷的大恩大德,杨家没齿难忘!老身身无长物,只能给郡马爷行个大礼,多谢的赏识之恩。”老夫人说完,领着杨炎和那位姑娘向杨错磕头。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杨错慌忙离席,连忙上前搀起老夫人,目光还是自觉地落在那位姑娘身上。 特别是闻到他身上一股子清香,非常的特别,绝对不是后天养成,而是先天。 难道传说中的“香妃”是真的存在? 他不禁在想,这是杨炎的妻子,还是妹妹? 真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患得患失的忘记了前面邢庄头说的话,杨炎还是光棍呀。 看到杨错的视线,和政郡主气得把头扭到一边。 李泌捋须,哈哈大笑。 听到笑声后,杨错整个都尴尬了,尴尬的笑了一声。 “炎儿,还不快代我行礼谢过郡马爷!”老夫人呵斥杨炎,同时也是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 杨炎连忙长身拜倒:“多谢郡马爷赏识!” 杨错笑道:“不必多礼,公南你先在我身边跟上一段时间,等你想清楚了做啥,在跟我说。我可以随时举荐你到任何地方,也可以待在朝中。” 男人嘛,在有些时候很不自觉的说起大话。 和政郡主冷笑道:“哟,郡马几时这么豪横,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杨错尴尬的咽了一下口水。 李泌道:“刚才郡主已经告诉邢庄头,接公南的母亲与小妹到府上居住,小妹就跟在郡主身边学女红。” 杨老夫人听了这话,高兴地对和政郡主道:“老身多谢郡主提携,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和政郡主吃了一惊,这句话的确是出自她的口,但是她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明显是李泌自作主张加上去的。 事已至此,和政郡主自然不会折了自己的颜面,便道:“不用谢。令郎难得一片孝心,肯为了你们放弃大好前途。” 老夫人是既激动又得意。 杨炎依旧很稳重。 倒是扶着老夫人的姑娘眼中闪烁着激动,无意间与杨错眼神交汇,两人同时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姑娘雪白如霜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红霞,害羞不已。 第99章 占城稻 因新增了客人,杨错又让邢庄头重新开设宴席,转而在后花园里宴请杨炎一家。 当然啦,也包括那位姑娘。 酒过三巡,杨错笑道:“请老夫人放心,公南跟在我身边,一定不会亏待他。我这里不问出身,只讲才干。” “郡马爷这样说,老身就放心了。” 杨老夫人转而对杨炎道:“好好跟在郡马爷身边,听郡马爷的吩咐,不要忘记我对你的教导!” “请母亲放心,孩儿不会忘记。”杨炎惶恐地应下。 杨错微微一笑,扭脸看和政郡主,却见她冷着脸,瞬间一颗心沉到谷底。 姑娘眨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你就是郡马爷?你怎么这么年轻啊?” “我本来就很年轻啊。”杨错得意地笑了。 “我还以为被称作‘爷’的人,一定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呢!” “哈哈……” 杨炎连忙道:“瑶英,不得对郡马爷无礼!” 姑娘吐了吐舌头。 杨错听到姑娘的名字,心头一喜,便道:“弟妹天真无邪,不必过分追究。” 什么叫弟妹?姑娘一脸懵逼地看向杨炎。 杨炎尴尬地道:“郡马爷见笑了,草民至今未婚。这是草民干妹妹,薛瑶英。她的亡父薛直公与家父是同窗,却先后被害。草民母亲见瑶英可怜,收做女儿。” “是这样啊。”杨错想吃了蜜一样高兴。 然而,他的高兴换来的却是和政郡主、李泌、高崇文和韦皋的嘲笑。 连翠画都捂嘴偷笑。 杨炎一家被他们的笑,弄得有些懵逼,安静的等着。 笑了一会儿,和政郡主冷笑道:“郎君,邢庄头在介绍公南的时候,向你提过他未婚吧。” 杨错愣了一下,摸脑壳憨笑。 薛瑶英瞅见,含羞的低下了头。 和政郡主开始有些不喜欢她,秀眉紧蹙。 杨错生怕郡主会对薛瑶英不利,便道:“我看老夫人也是爱好清静之人,不如去玉真公主的道观修行,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老夫人觉得可以,这样可以直接接触到公主,对杨炎未来的仕途是有好处的。 和政郡主却看出杨错的心思,说道:“外面的事,郎君说了算。家里的事,有我在呢。”接着对老夫人道:“杨园也有可供修行的地方,你们就留在杨园,省得你们一家分隔两地,不能经常见面。” 老夫人早已见惯了人情世故,早看出郡马爷对她女儿有意思,郡主作为主母势必会给郡马爷下马威。自己如果不答应,会里外不是人。 “多谢郡主的厚待,老身感激涕零。”老夫人欠了欠身。 和政郡主满意的点头。 薛瑶英? 杨错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想借助系统,却发现自己没有查看她属性的那项。 也就是说,她不会上战场。 正恍惚,忽然感到腿部疼了一下。杨错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见和政郡主刚好收回了手。 原来是她掐他的腿。 回过神来,杨错振作精神,说道:“用完餐,我们一起去看看田地,我这次来庄园主要是想种点东西。” 邢庄头站起身来,微微弓着着身子道:“遵照郡马爷的指示,老朽已经让佃户平整出一百亩水田,供郡马爷使用。” “好,吃完饭就去。”杨错扭脸看向韦皋和高崇文:“身为未来的统兵大将,不可以不知农事。待会儿,你们和我一起下地。” “是。”高崇文和韦皋抱拳。 杨炎自告奋勇:“郡马爷,属下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好!”杨错点头,“到了这里,你不去,我还不许呢。” 众人哈哈大笑。 “我也去。”薛瑶英随声附和。 “你去做什么?在家陪母亲。”杨炎变脸训斥。 “不,郡马爷专门来庄园种点东西,肯定是很新奇的事情。”薛瑶英说完,转而对杨错道:“郡马爷,我可以跟去吗?” 和政郡主眉头一皱,这丫头很会讨人喜欢。竟然只这么短时间,就发现了杨错对她的喜爱,还加以利用。 杨错笑道:“让你妹妹随我们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 “好耶。”薛瑶英得意的看了眼杨炎。 主子都说话了,杨炎还能说啥,只好闭上了嘴。 和政郡主扭脸看杨错,想开口却见李泌在偷偷向她摇头,这才闭上了嘴。 饭后,杨错等人来到了田垄。 邢庄头指着不远处的水田,道:“郡马爷您看,那里的地新翻了,您看行不行?” 根据中国古书记载,占城稻有很多特点。一是“耐旱”。二是适应性强,“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这些地既然他们费力的翻过那就算了,毕竟劳动不易。 “咦,那边不是有片水稻地?”杨错眼尖一眼看向了远处。 邢庄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郡马爷,那片水稻地收了,今年还没来得及翻呢!而且水源供给不足,还在犹豫是不是继续种水稻。” 杨错笑道:“不用翻了,就种那里。” 邢庄头整个人都懵了,啥玩意儿?不用翻了?种那里就行? 种田可不是过家家,哪能如此随意?那是要好好打理的,犁地、浇水、除草,绝对是精细活儿! 他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郡马爷,种田哪有不犁地的?种什么也得犁地啊!” 杨炎也来劝:“是啊,郡马爷,种田确实需要犁地。不过,请郡马爷放心,草民来犁地,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田地,在庄户人家眼里那是神圣的。 杨错笑道:“我要种的是占城稻,这种粮食作物不挑地,抗寒抗旱,产量还大,不用犁地,就直接在水稻地里种就成!这可是我研究了好长时间,才来这里试的。” 邢庄头和杨炎面面相觑,没听过这种粮食作物,还不用犁地就能种,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 薛瑶英好奇的问道:“郡马爷,什么是占城稻啊?” “那是林邑国进贡的一种谷种,非常的抗旱,粒细。”杨错耐心地解释道。 不靠谱!太不靠谱了!至少郡马爷在种田方面是个门外汉,邢庄头和杨炎齐齐摇头不已。 他们这边正在争论,和政郡主另一边则在问李泌:“先生刚才为什么阻止我说?” “请问,郡主想说什么呢?”李泌淡淡一笑,“说,薛瑶英是狐狸精,郡马爷难道忘了四大妖妃的旧事吗?” 这一番话,真是把和政郡主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和政郡主一脸吃惊的看着他。 李泌道:“事实上,郡主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是阻止不了。既然阻止不了,为什么不选择疏通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和政郡主追问道。 “因为,有的时候需要这层关系来维持上下的向心力。”李泌只点到为止,并不打算深谈在这个问题,继续道:“我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相信郡主后面会了解的。” 和政郡主沉吟着,没有说话。 忽然,面前众人一阵欢呼。 “租子……全……全免!”邢庄头差点无法呼吸了。 “没错。这是我的地,我说怎么种就怎么种,就按照我说的做,做好了今年的租子全免了!”杨错也懒得再解释。 想让人接受新鲜事物总是比较难的。 “真……真的。”邢庄头还是不敢相信。 杨错点头道:“全免!” 租子的确是高收益,但是做事不能只顾眼前的利益,应该看向更远的未来。无论是酒坊,还是药堂全都财源滚滚,完全承受得住损失。 “郡马爷,您稍等,我这就叫人来种,那什么,占城稻!”邢庄头大喜过望的跑掉了,一把年纪了还跑的飞快,花白胡子一撅一撅的十分可喜。 和政郡主上前道:“郡马爷,好大的手笔啊。” 杨错笑了:“想要推行一件事物,必须有所代价。既然我选择了这件事,那就要尝试着做下去,否则前功尽弃。” 和政郡主只笑了笑,没有再出言怼他。 很快,一群接着一群的佃户来了。 “郡马爷说了,今年的租子全免,你们干活都麻利点!” “那占城稻到底什么模样啊?” “是啊,听都没听说过,怎么种啊?” 杨错把手一挥,韦皋和高崇文捧着一排接着一排占城稻秧苗来了,揭开盖布,村民们围着惦着脚尖看。 “这和我们的稻谷差不多嘛?” “秧苗似乎更绿一些。” “有区别吗?”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杨错亲自上阵指点大家怎么种占城稻,挽起了袖子,脱下鞋子,端起一盘秧苗,光着脚走进水田。然后把握好水田的直线,按照一定的疏密程度种下去。 众人都看着,忽然觉得郡马爷有点东西,至少看上去有板有眼。 杨错抬头看着他们道:“这些秧苗都是我提前育种得来,十分珍贵。大家在种的时候别踩到,当然啦,也别过于紧张,踩坏几根,没有关系。” 佃户听完,开始下地干活。 薛瑶英也脱下鞋,凑到杨错身边,帮他种田。 杨错虽然觉得有和政郡主在,似乎不太合适。但是不好拒绝她的帮助,何况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也就同意了。 李泌边挽袖子边道:“郡主,看出区别来了吗?”说完,也脱下鞋子,下了地。 一时间,众人干得热火朝天。 只有和政郡主和翠画站在岸边,若有所思。 第100章 风声鹤唳 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来,杨错卧在榻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这两天的亲力亲为,已经让许久没有下过地的杨错,浑身酸疼。 和政郡主跪坐在软垫上,紧挨着他。 杨错见了,故意凑近郡主,把脑袋放在她的腿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瞧见郡马这死皮赖脸的样子,和政郡主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没把他推下去,反而用手轻拍他的胸口,像哄小孩一样的哄他睡觉。 过了一会儿,和政郡主轻声问:“郎君,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我们在这里该见的人见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再留下似乎不妥。” 杨错闭眼回答:“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不想回去。” 和政郡主眉头一皱,不悦道:“我看你是在打薛瑶英的主意吧?” “你别瞎说,没有的事儿。”杨错睁开了眼,仰望着郡主。 “是我在瞎说?还是你在瞎搞呢?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郡主低下了头,鼻子距离杨错的鼻子很近,只差一点就吻上了。 这是送上门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杨错伸手搂着和政郡主的脖子,就要吻在一起。 翠画跑了进来:“郡马爷、郡主,杨炎好能吃啊,好多人都在围观他吃饭呢,他已经吃了五大碗干饭了!” 看到正在亲热的郡马爷和郡主,吓得小丫头一个转身,羞得脸通红。 杨错和郡主也吓得够呛,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来。杨错赶紧坐了起来,和政郡主收拾一下情绪。 “他不只能吃,本事还大呢!”杨错结结巴巴地道。 翠画这才转过身来,笑道:“他本事再大,还能大过郡马爷您?” 啧,这小嘴真甜,杨错听了心里十分舒畅。 和政郡主却不客气地道:“郡马爷本事再大,在薛姑娘面前还不是无用武之地。” 翠画噗嗤一笑。 杨错尴尬的笑了笑,对郡主道:“夫人!你别逮到机会就损我两句。” 和政郡主白了他一眼,笑道:“谁让你欠呢!” 杨错扭脸对翠画道:“去,把门关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家郡主。” “好嘞。”翠画看热闹不嫌事大,真就把门从外面给关上了。 “诶……”和政郡主吓了一跳,赶紧起身。 杨错朝掌心哈了点气,笑道:“你总是损我,今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不知道为夫的厉害。” “你要干嘛?你敢!”和政郡主虽然嘴硬,但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杨错却步步紧逼:“你看我敢不敢。” 和政郡主笑了:“救命啊,有臭流氓啊。”喊的声音不大,转身就跑。 杨错慢慢地追,也故意追不上。 小两口在屋里追逐着。 笑声传到屋外,翠画捂嘴偷笑。 以至于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翠画,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去伺候和政郡主?郡马爷呢?” 翠画一个不防,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宫里的宦官高力士就在眼前。 高力士见了,不满意道:“我刚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吗?” “高……高公公……”翠画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高力士顺着翠画的视线往她身后瞧了瞧,听到里面传来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明白了。 他微微一笑,对翠画道:“你,进屋告诉郡马爷和郡主,就说,高某携圣命来见郡马爷。” “是。”翠画转身用力推开门,进屋。 杨错与和政郡主早听到外面的对话,慌忙的整理好衣衫,平息了呼吸。 见到翠画,杨错道:“快请阿翁进来。” 翠画还没出去请,早已听到这些话的高力士,阔步进来“郡主、郡马爷,老奴不请自来。” 杨错与和政郡主双双起身,杨错迎接上前道:“高公公一直侍奉在陛下身边,怎么突然出城到这里?” 高力士笑道:“老奴奉陛下旨意,前来传旨。” 杨错与和政郡主跪下,听旨。 高力士从袖子里拿出圣旨,当众宣读:“敕曰:朕闻古之圣贤‘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今有左龙武军中郎将、和政郡主之夫杨错,任内兢兢业业,训练士卒,擢升左龙武军将军。” 念完了圣旨,高力士又低声道:“传陛下口谕,将军请速度回京,有大事商议。” “臣领旨谢恩。”杨错磕了个响头,双手接过圣旨。 连高力士都亲自来了,这下不想回去是不行了。 杨错当即转身,对和政郡主道:“夫人,立刻吩咐丫鬟收拾细软。” “嗯。”和政郡主向高力士欠了欠身,带翠画出去了。 杨错向高力士叉手道:“阿翁,我去吩咐外面的人收拾一下,随公公前往。” 高力士笑道:“郡马爷请自便。” 杨错吩咐丫鬟为高力士奉茶,并在身边伺候。自己则离开了这里,去了前院。 他其实不是去吩咐那些人做离开的准备,而是去见了李泌。 李泌坐在一棵大槐树下,细品杨错带来的好茶,享受着天地合一的奇妙感觉。 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他眉头皱了一下,道:“自古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中郎将还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呀。” 杨错停下了脚步,说道:“先生,你该改称呼了,我现在是将军。” “哦?”李泌仍然头也不回地道,“那就要恭喜将军啦。” 杨错撅了噘嘴,走到李泌身边,在石凳上坐下。 “我为了躲避杨国忠与安禄山的争斗,来到这座庄园。本想躲几日,没想到陛下差高力士亲自前来传旨,升了我的官,却让我吓得不轻。” “将军寸功未立,却已经成为了皇帝最重要亲军的主要将领之一。拉拢的意味十分明显,看来是陛下对你不放心啊。” “不放心?” “必须要你在他身边,他才放心。” 李泌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显得异常的认真。 杨错认真思考过后,紧张地道:“难道双方已经摊牌了吗?” 李泌认真的点了点头。 杨错倒吸一口凉气。 在回去的路上,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首先,玄宗命给事中裴士淹宣慰河北。裴士淹到了二十余天才见到安禄山,但安禄山见裴士淹的时候,两侧都是全神戒备的士兵。 紧接着,皇帝派使者前往河北,借口赐婚安禄山长子安庆宗与皇女荣义郡主,邀请安禄山到京城观礼。安禄山托病不出,就连使者提出安庆绪或安思霖前往观礼,都被安禄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最后,杨国忠乘机向玄宗陈述安禄山的反状,并在玄宗的默认下,率兵围困了安禄山在长安城里的宅邸,捕安禄山客人李超等,送往御史台狱,偷偷地杀了。 时间到了五月二十二日,杨错一行人回到长安城。 夜色朦朦,杨错站在前厅的门前,望着黯淡的星空。 他身后,和政郡主、杨天佑、安太清、李泌、田神功、田神玉、杨炎、韦皋、高崇文等悉数到场。因为明日入宫觐见皇帝,必须提前想好对策。 杨天佑汇报道:“据可靠消息,安庆宗已经悄悄的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估计安禄山很快就知道了。” 醉江南酒楼,其实是杨错用来探听消息的所在。杨天佑一直暗中负责情报联络,包括杨国忠秘密逮捕安禄山门客的消息,都是杨天佑传给杨错。 安太清也道:“辅趚琳的家人一车接着一车的把府里的财宝往外运,这么明显,只怕是要被杨国忠发现啊。” 汇春堂明面上是药堂,私下里也是传递消息。尤其是在通过诊脉,能够结实很多的达官显贵,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田神功道:“最麻烦的是,这次抓捕行动。陈都尉故意避开了我们,我们也是听了存忠的话,才知道这些事。” “事情已经很清楚,朝廷已经开始怀疑将军。认为将军曾经是安家女婿,立场摇摆不定,而对将军起了提防之心。” 田神玉性情急躁,说话直来直去。 没有人因此而责怪他,都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意味着明天觐见的时候,杨错面临着异常艰难的局面。 杨错笑道:“你们也别太疑神疑鬼,咱们终归是没有见到陛下。眼下陛下虽然对我起疑,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更何况,我真的没做他们认为的那些事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泌好心提醒道,“将军固然没有不臣之心,但杨国忠那些人却认为将军有这方面的动机。” 杨错回到自己的主位坐下,若有所思。 和政郡主眉头紧皱,她是出身皇室,见惯了刀光剑影。知道杨错已经落入瓮中,再难脱身。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派高力士来。 因为高力士是飞龙禁军统帅。 这次随行的百余名飞龙禁军,足够对付有“异心”的杨错。 杨错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这时外面传来翠画的声音:“张公子,您怎么有空来了?” 杨错心中一动,侧耳听去,外面传来张倜的声音:“翠画,快让我见杨错,有大事要对他说。”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震惊了。 第101章 暗杀失败 杨错示意在屋里的众人都不要出声,他推门而出,笑道:“公子登门,不知有何贵干?”示意翠画退下。 等翠画退下后,张倜才道:“存毅老弟,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母亲让我告诉你,找个机会赶紧走。” “这话是什么意思?”杨错不解地问。 张倜左右各看了一眼,焦急道:“陛下召见你,但杨国忠却想要你的命。他已经暗中命禁军在出口处等候,一见到你就格杀勿论。” “什么!”杨错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杨国忠下手这么狠。 看来是被逼急了。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选择,选择如下……】 【一、遵照张倜的意思,可以平安的离开长安城,但会失去所有唐阵营点数。】 【二、仍然选择觐见皇帝,可以获得唐阵营点数50。】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杨错沉声道:“请你代我转达对玉真公主的谢意,我杨错身为唐臣,当然要恪守作为大臣的气节。明日一早,会前往兴庆宫,觐见皇帝陛下。” 张倜听了,叹了口气道:“吉凶难测,将军可要小心啦。” “多谢。”杨错叉手行礼。 送张倜出了杨园,杨错回到前厅。 刚进来,就见李泌起身道:“将军,刚才好险啊。” “哦?这话怎么说?” “玉真公主终归是皇家之人,怎么会劝将军离开长安城。分明是派次子试探,如果将军真的逃走,那等待将军的便是万箭穿心!” “这样啊。”杨错反应冷淡。 和政郡主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因为她也是皇室中人。 杨天佑道:“话虽如此,大哥不能不防。杨国忠与安禄山的交锋已经十分激烈,杨国忠此前一直看大哥不顺眼,说不定真的下得去手。” “我也知道。”杨错终于吐露心声,“但现在是退一步死无葬身之地,不得不冒险走这一步。”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哎,那地方是皇宫重地,我一不能带兵,二不能带你们去。” 就在这时,李泌忽然道:“想要化解此番灾厄,需要和政郡主出面才行。” 众人目光投向她。 和政郡主毫不犹豫地起身道:“先生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李泌道:“能进兴庆宫的人除了杨国忠事先安排的内廷近卫,还有就是东宫的几位郡王。想那杨国忠也不敢轻易伤害郡王,毕竟是皇家骨血。” 和政郡主一点就透:“我明天一早就去东宫,请我两位哥哥出面。” “多谢夫人。”杨错握紧了郡主的手。 郡主淡淡一笑,十分坚定地点头。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五月二十三日。 杨错一身翻领圆领袍,里面穿着铠甲。在众人的注视下,骑马离开了杨园,直奔兴庆宫。 一直在杨园附近监视杨错的两名百姓急匆匆的离开,去向自己主子汇报。 “得到消息,杨错马上要到兴庆宫了。上头有令,等他从兴庆宫出来就地……”传递消息的人做出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有人担心道:“他毕竟是东宫的人,如果我们动手,只怕会惹恼东宫。” “主人的意思是,不怕!我们现在就要把水搅浑,铲除安禄山在长安城里最大的祸患。” 正说话时,忽然听到有人低声提醒:“他,来了!” 众禁军立刻贴着墙根,向外窥探。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青年从他们眼前经过,朝着兴庆殿去了。 那青年正是杨错。 他一路上很谨慎的通过了检查,来到兴庆殿门外。 “臣杨错,恳请觐见陛下。”杨错撩起袍子,跪在门口,静等。 果然,过了一会儿,高力士出来传旨:“陛下有旨,传杨错觐见。” “谢主隆恩。”杨错起身,快步入内。 但见玄宗高座龙椅,须发皆白,精神相较以前差了一些,还是很精神的。 杨错到了规定的距离位置,再度跪下:“臣杨错,觐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赐平身,并道:“杨卿,许久未见,瘦了不少。” 杨错等坐稳后,才道:“臣谢陛下关心,托陛下洪福,臣身体很健康。前些日子还在庄园试种占城稻,几个月后初见成效。” “这是一件大好事。右相举荐的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不中用。” “可能是方式方法不一样,取得的效果也不同。” “你就不必谦虚。”玄宗接着转移话题,“朕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帝王用“请”这个字,就相当的危险。 杨错赶紧起身,跪在玄宗面前,诚惶诚恐道:“臣不敢,陛下但有驱使,臣必定万死不辞。”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让你出使一趟河北。” 听到这话,杨错如五雷轰顶,人麻了。 河北是谁的地盘?安禄山! 这不是羊给狼拜年,自己找死嘛。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了艰难的选择,选择如下……】 【一、同意出使河北,获得唐阵营点数100,有可能遇到危险。】 【二、不同意,唐阵营点数-50,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也就是说,左右都会遇到危险,甚至会死! 但,此时此刻还有的选吗? 杨错只能跪谢天恩:“臣愿意出使。” “好!你不在京这段时间里,你麾下兵马就交给果毅都尉陈舒影代管。” 好家伙!玄宗在无形中剥夺了杨错的兵权。 他这出去一趟就是个把月,等回来,估计自己的人都被换完了。 不过,杨错还有底气。自己手里有近两百的阵营点数,那都是自己未来可以依仗的资本啊。 想到这里,杨错的心宽松了一些。 玄宗问道:“杨卿以为如何?”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臣也会告诫麾下将士,一切听凭陈都尉处置。” “如此甚好。”玄宗见自己的计谋得逞,开怀许多。 从兴庆殿出来,杨错脚步变得沉重。 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 身后,有两个不怀好意的宦官正跟着呢。 杨错又不好盘问他们,在前面走着。 两个宦官跟着。 如果杨错停下脚步,他们就停下脚步装出正在闲谈的样子。 如果杨错走,他们就远远的跟着。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杨错心里顿时有种危机感。 而在通往兴庆宫门的路上,有一条较为狭窄的巷道。 那里,埋伏了一彪人马。 他们耐心的等着。 忽然,他们听到了脚步声,握剑的手都不自觉的颤抖。 杨错感受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走着,随时注意路边有没有合适的东西,可供他当兵器使用。 显然,他是因为紧张而忘了,他随时可以掏出霸王凤凰枪。 又走了几步,禁军握剑的手更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异常缓慢。 杨错也是如此。 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打算随时亮出霸王凤凰枪。 慢慢的,杨错走到了巷道的中间位置。 禁军跃跃欲试。 就在这生死关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嚷道:“妹夫!你在这里呀。” 众禁军听了,都吓了一跳,偷偷地看巷道中间位置,就见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一左一右把他们的目标夹在中间,奔着他们来了。 “怎么办?”手下低声问。 头领犹豫了一下,应道:“两位郡王乃是太子嫡子,如果受到伤害,相爷还能饶了咱们。赶紧撤了,再图后续。” 禁军令行禁止,很快扯走。 杨错等三人有惊无险的走出巷道,来到了兴庆宫的正门。 见来到宽阔地,李俶这才道:“刚才好险啊。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出现,你恐怕性命不保啊。” “多谢郡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杨错叉手道。 “别说感谢的话,都是一家人。”李倓笑道,“如果不是妹妹赶到,我们都没想到杨国忠居然这么大胆。” 杨错叹气道:“他这是被逼急了,玩的一手栽赃嫁祸。杀了我,就可以直接污蔑我是反贼内应。到时候,别说我一家,就连东宫都要受到牵连。” 李俶双掌一拍,愤愤地道:“好歹毒的计策。” “要不咱们上报陛下,请他老人家做主。”李倓建议道。 “哎,为时已晚。”李俶对杨国忠非常的了解,“如果行事失败,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自然也就消除了一切痕迹,不会给我们机会去查。” 杨错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离开了兴庆宫,直奔杨园。 而与这同时,杨国忠正为了计划失败而恼怒。 “谁泄露了机密?”杨国忠把手边的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杨昢心慈,上前劝道:“父亲,也许是天意如此,让族叔及时察觉。” “屁!分明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禁军将领听了这话,吓得浑身哆嗦。 杨国忠料他也不敢小命不要,扭脸看向杨昢。 心地不坏的杨昢,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 杨昢也注意到父亲看他的眼神,坦率地道:“父亲,孩儿如果泄露此事,天打五雷轰。” “那是谁呢?”都说知子莫若父,对自己儿子的秉性,杨国忠还是很清楚的。 他因此打消了对杨昢的猜疑,心生不解。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玉真公主! 一切都迎刃而解。 第102章 危机当头 回到杨园,杨错满头是汗。 和政郡主上前迎接:“情况如何?” “奉陛下旨意,我明日要离开长安城,出使河北。”杨错显得不舍又无奈。 “什么?让你去河北?这是谁的主意啊?” 杨错摇头不知。 来到前厅,麾下家臣纷纷起身迎接。 杨错携和政郡主径直来到主位,坐下。 众人才坐下。 杨错道:“陛下拍我出使河北,一两月才能回来。我不在期间,府内的事都交给郡主处置,府外的事都由存忠负责。麾下兵马都由果毅都尉陈舒影代为掌管,你们要小心侍奉。” “是。”众人应道。 田神功不放心道:“陛下派陈都尉代管主公兵马,恐怕是动了架空主公的心思。不得不防啊。” “我哥说的极是。”田神玉随声附和。 杨错轻叹一声,叮嘱道:“百忍成钢,无论陈都尉让你们做什么都三思而后行,但是不要轻易抗拒。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田神功和田神玉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杨错又对安太清道:“你是河北旧人,熟知河北情形。随我同往,一路上还能有商有量。” 安太清直起身子:“是,主公。” “还有公南,你随我去见识一下河北的局面,将来对你有用。” 杨炎应道:“是。” 杨错最后道:“前途艰险,这无疑是第一个难关,希望诸位和我同心协力,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众人直起身子,坚定地称是。 “都退下吧。” 众人告辞离开。 只有李泌留下来。 杨错见了,问道:“先生有话说?” 李泌起身道:“不经历风雨,很难成为大树。你麾下这群人从来没有共同应对这么困难的事,能经历一番是好事。”说完,转身离开。 杨错望着浅蓝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经历过大的变故,这对于还很弱小的团队来说,其实是一件不正常的事。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说的更直白点,那就是李世民写给萧瑀的那句话: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当夜,杨错与和政郡主都没有很早就睡。仿佛是什么事让他们都睡不着,睁着眼睛闲聊。 和政郡主道:“你出使河北这么久,辛苦拉拢的几千兵马可能要被收拾干净。” “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没有办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咱们不能因此怪罪那些人,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杨错无奈道。 “你放心,我会在家替你守住这个家业。”和政郡主低沉而坚定的表示。 杨错上前,伸手抚摸郡主的脸庞,温柔地道:“我有什么不放心呢。” 和政郡主伸手握住杨错的手,依依不舍。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要和东宫保持密切的联系,切记不可单打独斗,更不要意气用事。”杨错不放心地叮嘱道。 “你放心,我自有主张。再说,那些人就算是真的想动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嗯,那我就安心了。” 夫妻俩相拥在一起。 次日,杨错在安太清的陪同下,出使河北。 然而刚走没多久,一则不好的消息就传到杨园。 听完来人相关的汇报,和政郡主怒不可遏:“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去汇春堂闹事。” 高崇文道:“据说是被孙文仲医治而死的病人家属,他们一群人冲进汇春堂,不由分说的打砸,把病人都赶出了汇春堂。等二公子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逃走。不过,在临走前扬言,不给他们说法,他们还会再来。” “真是欺人太甚。”和政郡主霍然起身,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对方故意激怒我们,让我们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可是,如果我们一直忍让下去,药铺生意做不下去事小,就怕孙文仲会因此受到无辜牵连。” “容我想一想。” 和政郡主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片刻后,和政郡主道:“听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去一趟汇春堂,我倒是要看一看对方耍什么花样。” “是。”高崇文退下。 “且慢。”和政郡主又叫住了他,“从库房那些银子和布匹,代我抚慰孙文仲,就说他辛苦了。” “请放心。”高崇文转身离开。 和政郡主还是不放心,她扭脸对翠画道:“你今天去趟东宫,转告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请他们务必明天出面相助。” “是。”翠画也退下了。 她从侧门离开杨园,骑上马,朝着东宫而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人已经盯住了她的行踪。 翠画到了东宫,刚要入内。却见广平郡王的正妃崔氏来了,慌忙下拜行礼。 崔妃问道:“你是和政郡主府上之人,来这里做什么?” 知道崔妃和杨错关系极差,又不敢过分得罪崔妃,翠画低声下气道:“郡主差奴婢前来,求见广平郡王与建宁郡王,有事商量。” “什么事?”崔妃追问道。 “这……奴婢奉了郡主之命,只有见到两位郡王才能说。” 崔妃正愁没有给下马威的机会,当即呵斥道:“狗东西,你是什么出身,竟让敢在本妃面前说,无可奉告!” 翠画娇躯一颤:“郡王妃误会了,奴婢绝无此意。” 不料,崔妃压根不听,叫道:“还敢狡辩。来呀,将这丫头给本妃拉下去,赏她十耳光后,关在柴房。” “是。”两个太监从崔妃身后窜出,一左一右架起翠画,拖走。 翠画完全可以反抗,但她深知在崔妃面前这样做,等于是火上浇油。因此,她既不争辩也不反抗,一直被拖到柴房。 太监们把翠画推了进去,冷笑道:“姑娘,你可别怪我们。” 他口里说着,数名太监将翠画押住,一个太监挽起袖子,就要扇翠画耳光。 翠画挣扎的同时,喝道:“我看你们谁敢。” “哟,小丫头片子挺嚣张啊。” “你们奉了郡王妃的命令,本来无可厚非。但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我的主子乃是左龙武军将军杨错。你们应该听说了,崔妃的家奴杀了人,被我主子打个半死的事情,你们今天打了我,他日谁能保住你们呢。” 翠画不仅气势很足,还特别的强调了那场旧案。 太监们有些犹豫。 翠画瞅见,趁热打铁:“退一万步说,我本不足道。但是我代表的是和政郡主,耽误了大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万一崔妃要人背锅,你们逃得了吗?” 太监们更加犹豫了。 连押她的太监都松开了手。 翠画脱了身,继续忽悠:“你我都是可怜人,咱们没必要彼此拼命。我让你们有台阶下,你们放我离开,岂不一举两全。” 为首的太监低声问道:“你说,怎么办?” “待会儿,我趁机逃走。你们在后面追,追到一半的时候就回来。”翠画说着,从腰带里拿出一枚珍珠,放在他们的眼前,“这是医药费,首付。” 圆润有光泽是上等珍珠。 在市面上,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为首的太监拿在手里,掂了掂便知道是真货,笑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主子居然给你这样的好东西。” “这算什么,除郡主外,郡马爷还送了我金银珠宝、翡翠等,还有一对玉器。” “哦?”太监们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为首太监忍不住上下打量着翠画,见她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算是小家碧玉,又联想到刚才她的自信与获得的财宝,顿时“明白”了。 “好,就照你说的办。”为首太监答应,“这就权当医药费,其他不用给了。” “是吗?”翠画开始欣赏这个太监。 杨园里,香炉里飘出蚊香产生的淡淡的烟。 和政郡主忙里偷闲的看书,忽然见翠画气喘吁吁地回来。 “情况如何?见到我两位兄长吗?”郡主问。 “郡主,奴婢对不起您,没有把消息送到。半路遇到崔妃,被她拦下来,还差点挨了打,关柴房。得亏奴婢急中生智,才好不容易脱身。”翠画一口气汇报完,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和政郡主皱眉道:“好歹毒的家伙,这是典型的不让我们有机会啊。” 翠画艰难的起身,喘气道:“郡主要早做准备啊。” 和政郡主冷笑一声,道:“他们真以为我这么好欺负,我就让他们知道大唐郡主是不好惹的。瑶英!” “在。”薛瑶英从幕后走了出来。 自从随杨错回到杨园,在他的关照下,薛瑶英原本朴素的衣服被换了,穿上了新衣裳,更加明艳照人。 和政郡主虽然不喜欢,但也没有强烈反对。甚至暗中让下人们对薛瑶英好点,某种程度上默认了。 不过,薛瑶英眼下还是和政郡主的丫鬟,听她吩咐。 “告诉厨房,明天早一个时辰弄饭。四菜一汤,不许耽误大事。” “是。” 薛瑶英退下。 翠画不解地看着和政郡主:“郡主,打算做什么?” “哼!我要让对手知道,得罪本郡主,也不是好过的。” “嗯。” 第103章 化解难题 一群汉子在大胡子的壮汉带领下,冲进了汇春堂。 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端庄典雅的女人端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更漂亮的女人,一个如怒放的牡丹,一个宛如清冷的菊花。 再无其他人。 如果是一般的汉子,早就叫嚷起来,嘴巴不干不净。 但这群汉子很显然认识坐在他们面前的女人,不敢造次。 那女人正是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从容地站起身来,问道:“你们是那位病人的家属?” 大胡子答道:“正是。我们是来找孙文仲讨个公道,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郡主不温不火地道:“这里是我夫君旗下药铺,而孙文仲是我夫君请来的大夫,如今我夫君不在,自然是我的事。” 大胡子冷笑道:“就怕你管不下来。孙文仲草菅人命,致使我弟猝死。如果孙文仲不给说法,我们就去衙门状告。” 身后的汉子们纷纷起哄,一时间,声势浩大。 郡主却不急不恼地道:“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就请去衙门吧。不去别处,就去京兆府。” 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安静。 看似没有分量,实际上直戳软肋。 恰在此时,李泌不知何时出现在汇春堂。 他笑道:“如果郡主不嫌弃,老道愿意再去一趟京兆府,像上次那样。不过,老道这次不止带去了嘴。”说着,掂了掂手里的木匣子。 如果有人干过仵作就知道,那是装着仵作验尸工具的匣子。 大胡子眼见情势不妙,借口会再来的,带着自己的小弟们退了。 和政郡主等他们走后,上前道:“先生这回来的这么及时,莫不是早得到消息?” 李泌笑道:“昨日,我便听说了这件事。料定郡主一定会早早的吃完早饭,再到这里等着。” “先生神算。” “郡主,情况危急。就算汇春堂没任何问题,也会被人找上门。” “我知道。我已经预先付了伙计们的工资,让他们去玉真公主旗下的酒坊做事。我想,杨国忠再大胆也不敢去公主那里惹事。” “郡主高见。” 韦皋急匆匆地来了。 他告诉郡主,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被免了职务,在杨园等候。 郡主一听,便赶紧带着薛瑶英和翠画回杨园。 李泌没有随行,而是回他的纯阳观,继续修行。 和政郡主到杨园的时候,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双双起身相迎。 “郡主……” “不急。” 和政郡主坐到主位。 丫鬟给她奉茶。 郡主示意两兄弟坐下,问道:“慢慢说,不要漏掉细节。” 田神功道:“今日一早,陈都尉到了兵营。找了个士兵挑刺,我弟按捺不住,出面帮他叫屈。被陈都尉抓住时机,免了我弟的职务。我想,待下去也没有意思,便也告辞了。” 话音刚落,就听和政郡主喝道:“糊涂!难道你们不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完全忘了郡马临走前的吩咐?” 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双双起身,一脸惶恐。 片刻后,田神玉道:“都是我不好,大哥也是为了保护我,这才……” 和政郡主道:“我不是责怪你们兄弟情义,而是觉得你们这才太过于草率。人家三言两语,你们都容忍不下,今后还怎么带兵打仗。” 田神功和弟弟田神玉对视一眼,田神功上前一步道:“我们兄弟辜负了郡马和郡主的期望,甘愿受罚。” 和政郡主本想免了,但想到李泌那张淡定的臭脸,便笑道:“既然你们承认了,那我就罚你们去给纯阳观扫一天地。” 田神功和田神玉面面相觑。 “顺便暂避风头,咱们现在是多事之秋。”和政郡主笑道。 两兄弟叉手称是。 他们走后,和政郡主小声告诉翠画:“存忠那边,需要你去说一声。告诉他,遇到挑衅的要谨慎应对。” 翠画笑道:“郡主,此事不需要吩咐。二公子处事冷静,又很有人缘。不会轻易中圈套,甚至还能反向套路他们。” “哦?” 这时,韦皋和高崇文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看他们脸色,和政郡主便知道有好事,笑着问道:“出了什么事?我也乐呵。” 韦皋道:“回主母,今早上,有人来酒楼惹事。理由是碗里有根头发,起初二公子向闹事者道歉,又被闹事者拒绝。闹事者非要给个说法,否则告官。” “后来呢?”翠画追问道。 “结果,二公子把厨子叫过来,原来是个光头。” 众人哈哈大笑。 和政郡主这就放心了。 田神功和田神玉对于郡主的惩罚,起初是不服气的。但是谁让人家是主母,而自己是她的部下呢。 他们拿着扫把,来到了纯阳观。 李泌见了,笑道:“不知是什么风把二位出来了。” 田神功尴尬的笑了一下,道:“我们因为意气用事致使职务被免,然后被郡主罚来纯阳观扫地。” “郡主真是有趣。我这里扫地是道童的‘功课’,竟被你们抢去了。” “哎,谁让是郡主的吩咐。”两兄弟就要扫地。 “不急,喝杯酒再扫。” 两兄弟一听到“酒”这个字,两眼放光。 他们随李泌来到一座名叫“宁亭”的亭子里,石桌上摆着一坛酒、三个碗。 田神玉不用李泌动手,主动上前端起酒坛子,先给李泌,再给哥哥,最后给自己斟满了酒。 一瞬间,酒香四溢。 李泌却不着急喝酒,笑道:“两位将军,被免了职,心里可好受?” 田神玉快人快语:“不好受。不过,我们也知道其中原因。只能暂时忍耐,等郡马爷回来再说。” 李泌却摇了摇头。 “先生,我的话有问题?”田神玉不解。 “处事之道,在于‘纠缠’二字。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也需要小心应付。不要急于暴露自己的心思,主动暴露短处。” 田神功轻叹一声道:“先生说得对,弟弟仗义,是他的义气。我主动挂冠而去,是我的过错。郡主罚我们在道观里扫地,也是想让我们冷静,用心良苦。” 李泌点头:“你能想到这点,已经不错了。不过,你们依旧没有悟出精髓。” 两兄弟面面相觑,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李泌笑道:“这精髓就是……你们虽然被免职,却得到了将士的心。这心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能在关键时候给你们帮助。” 两兄弟沉思一下,觉得有道理。 田神功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一时的得失不会影响大局。如果可以,还要写上一封请辞书,文章内容要情词并茂,感激涕零。” “对呀,这显得咱们有心胸。”田神功兴奋道。 然而,田神玉却苦着脸道:“问题是,我们不会写啊。” 李泌哈哈大笑,从袖子里拿出两份请辞书。 两兄弟接过来后,翻看一看,佩服不已。 田神功奇道:“先生早知道了吗?居然已经提前写好了。” “不知道,但我猜得差不多。不找个由头,你们怎么能离开呢。再者,陈都尉与郡马爷关系匪浅,她不会过分对付你们。酌情考虑,自然不难猜到。” “先生果然是智谋之士啊。” 杨园,书房里。 和政郡主正在练字,越是情势逼人,越是要沉得住气。 翠画端着茶进来:“郡主,随郡马爷前往河北的仆人回来了。” “哦?”和政郡主激动地放下了笔,“郡马到了哪里?” “刚过了郑县,正朝着华阴去了。” “走的挺快。”和政郡主感慨了一下,又问:“他有没有说郡马为什么派他回来报平安。” 翠画道:“郡马对他说,再往西走就要离开京畿,所以派他回来。” “没提其他的事?” “没有。” 和政郡主眉头微皱,心生疑惑。夫妻之间连句体贴的话都没有,真是太不像话。 却见翠画在偷偷地笑。 郡主反应过来:“翠画!” 翠画这才乖乖的从袖子里取出封信,递给了郡主。 郡主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怎么啦?”翠画惊讶地问。 “没事!你出去。”和政郡主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 翠画吓了一跳,赶紧溜了出去。 书房的门从外面关上,和政郡主再打开信。 因为信上的第一句话就是,亲爱的。 这简直是太直白了。 和政郡主心砰砰地跳,忍耐着心里的激动,继续看下去。 “夫人,我已经离开了长安城。沿着来时的路,心情有些激动。想着即将面临凶狠的安禄山,又非常的紧张。我知道离开后,肯定有不少的挑战等着你,特别是我那族兄和广平郡王妃。不过你我夫妻一体,我相信你一定能渡过难关。” 读到“你我夫妻一体”的时候,和政郡主感觉自己瞬间轻松了许多,仿佛一切难题都没有发生了。 接着是关于对于朝局的分析,以及他对这些可能的困难的应付。 末尾一句,叮嘱和政郡主让韦皋和高崇文跟着李泌学习,以此增长知识。 和政郡主深以为然。 第104章 私会 杨错一行人抵达了洛阳城。 洛阳,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悠久名城,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 杨错到的时候,河南尹达奚珣出城相迎。 “郡马一行路途辛苦,请随我到府上喝上一杯水酒,明日再起程不迟。” “这……岂不是叨扰了。” “欸……郡马是代天子抚慰河北,我身为一方大员,款待天使乃是应该的。” “如此,多谢啦。” “请。” 达奚珣,字子美,河南洛阳人,鲜卑族。拜正议大夫、河南尹、上柱国,封南阳县子。 这位六十五岁的老臣,脸上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反而平添几分富态,再加上一把白胡子,很像“八仙”之一的曹国舅。 又因为达奚珣性格谦和,杨错和他很谈得来。 在去河南尹府的路上,两人并辔而行。 达奚珣道:“东平郡王野心勃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他善于曲意逢迎,蒙蔽圣上。以至于如今是羽翼丰满,再难撼动。” 杨错道:“听说去年东平郡王送马,你还上报朝廷,请求千万不要中计。” “是的。郡王上表献马三千匹,每匹有执控夫二人,并派蕃将二十二人护送。这其中肯定有诈,只是陛下虽然拒绝,但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觉。” “现在已经成了心腹大患,以至于不得不派人抚慰。” “在郡马爷之前,给事中裴士淹曾经宣慰河北,结果坐了冷板凳,郡马离开河南道奔赴河东,也要千万小心。” “请达奚公放心。” 离开洛阳后,杨错带着安太清和杨炎日夜兼程走河东,这一带是河东和安禄山传统势力范围犬牙交错,尽管安禄山做了一段时间的河东节度使,但这里是王忠嗣以前统帅多年的地方,安禄山的威望不足。 因此,紧张的局势在这里可以一眼看出来。 只因为行程紧张,杨错不得不放弃探望在泽州做刺史的安重璋,直奔范阳城。 这一路上有惊无险,不过旬曰之间,就到了那里。 一进范阳城,就遇到了狼牙亲兵,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强行邀请杨错到馆驿住下。 这一住,就是七八天。 杨错早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并不着急。 正在杨错闭目休息的时候,有人叩门道:“小人送来茶水,请客官开门。” 杨错扬声道:“门开着,你自己进来吧。” 房门应声而开,走进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店小二。 他一边将门关上,一边道:“客官,小店备有各地名茶,不知客官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小人擅自作主,送来的是雨前茶,若是客官不喜欢,可以随时更换。” 他口中这样说着,行为却是十分诡异,放下茶壶之后,就匆匆脱衣摘帽。 杨错先是一惊,就看到那个店小二放在桌面上的一块玉牌,面色一喜,便也宽衣解带起来,口中却道:“雨前茶就很好,对了,在下要小睡片刻,你不可前来打扰。” 一边说着,杨错一边换上了店小二的衣服,将帽子向下压了压。 两人身材相仿,面容隐藏起来之后倒有了七八分相似。 那店小二跳上了床,将被子盖着头装成入睡的样子。 杨错却是带着茶盘走了出去。 这些天,他对周围环境本就记在心里,也不多言,就向外面走去。 果然刚走出院门,就看到另一个店小二在那里等候。 杨错一言不发,跟在那人身后,转了几个圈子,走入了一间十分隐秘的客房。 那间客房里有个人负手而立,闻声回头,四目相对,都是目中泪光隐隐,各自上前一步,大手交握。 那人轻呼道:“郎君,几个月不见了。” 杨错却一字一顿地道:“不,是四个月零十三天。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你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那人正是安思霖。 而带杨错来的,正是安思霖的部下。 安思霖张口欲言,却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拉着杨错挨她坐下,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说道:“我回来后,父亲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我继续做自己的事,一点都不受影响。” 杨错听完,面上露出喜色,道:“那就好了,我还以为你对我说那些话,会被你父亲发现,然后对你不利。” 安思霖笑道:“我那天的话,只对你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杨错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淡淡道:“那天你走了之后,李泌在席上曾经借这个嘲讽我。他是好心提醒我,有人已经知道了你对我说的话。我想,以你父亲的能耐不会不知道。” 安思霖奇怪的道:“我竟然没有听父亲提起过,看来父亲并不打算就这件事给我这个女儿难堪。” 杨错苦笑道:“也许吧。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此时不爆发,也许是未来某一天就会爆发。到那时,或许是一场狂风暴雨。” 安思霖目中闪过一丝憧憬,笑道:“我真盼着那一天呢。到那时,我所学都可以有施展才华的地方。” 杨错深受震撼。 安思霖不想这次难得的重逢,因一些小事坏了气氛,便笑道:“对了,郎君,你这次怎么来的这么快,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我父亲得到密报,也觉得好笑呢?” 杨错苦笑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大局不稳。我走后,在长安的产业都遭受到一连串的打击,损失惨重不说,连兵马都被收走。” 安思霖喜道:“那挺好的,你就留下来吧。没必要给狗朝廷做郡马,做我未来的驸马不挺好的嘛。”说着,靠近杨错。 杨错摇头道:“我与和政郡主虽然是媒妁之言,但也举案齐眉。再说,我是携圣命来河北,岂能半途而废。我今天能来见你,完全是出于旧日感情。既然见了,就到此为止。”轻轻地拨开了安思霖的手。 安思霖眼神一暗。 杨错起身,避开这道让他伤心的眼神。 片刻后,安思霖才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一会儿你的替身就会招呼店小二送去新的油灯,你就趁机和他换回来吧。” 杨错转过身来,满腔心事都已经放下,道:“今日能见你一面,我来河北一行也算无憾了。明日,我就带人直闯东平郡王府,强行和你父亲见面。” “郎君,千万别去。”安思霖霍然起身,“我父亲对你非常不满,早想把你除之而后快,你要是强闯,肯定有生命的危险。” 杨错苦笑道:“我身为朝廷抚慰使,不可以临阵退缩。” 安思霖忍不住靠近杨错,抱住他。 默默的流泪。 不多时,有人前来禀报说是时间已到。 杨错便松开了安思霖的手,拿了油灯走回住处。 安禄山虽然派了人守夜,可是却没有禁止店小二出入,杨错顺利的回到房间。 那个代替他躺在床上的店小二换回衣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杨错躺在床上,没有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杨错端坐在床上,洗漱完毕,但他并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静静的坐着。 这一刻,他心里想了很多人和事。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的那些做法,到底算不算三心二意。 这些已不重要。 杨错站起身来,走到放着官袍的桌前,跪下。 “臣左龙武军将军杨错,奉天子之命宣慰河北。然三镇节度使、东平郡王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拒不与臣相见。臣要闯那凶险万分之地,如遭不测,天可以为证。”杨错说完,起身,自己给自己穿上官袍。 走了出来,杨炎和安太清等候多时。 “持节,直奔东平郡王府。” 随着杨错这一声喝令,三人像打了鸡血似的,驾着快马,冲出馆驿。 守卫馆驿的狼牙亲兵阻拦不及,被他们愣是冲了出来。 不过,这则消息却先于杨错传到了安禄山的耳中。 安禄山怒道:“好大胆的小子,居然敢直冲我东平郡王府。”口里说着,却瞥向安思霖。 见安思霖一言不发,安禄山又道:“来呀!派人迅速去拦住他们。” “是。”阿史那承庆应声起身,走了出去。 安庆绪知道妹妹的心事,低声对她说:“你刚才为什么不出面阻止?” 安思霖叹了口气,道:“如果我阻止了,父亲反而会更加恼怒。眼下,还是静观其变吧。” 郡王府里一片安静。 而在郡王府外面却是声势浩大。 就在阿史那承庆出来的时候,杨错一行人已经抵达了东平郡王府的门口。 阿史那承庆大声嚷道:“足下来者不善,还是请回吧。” 杨错道:“我乃大唐天使,你们胆敢阻拦,就不怕天威震怒吗?” 阿史那承庆冷笑一声:“在范阳城里,只有东平郡王,没有大唐天子。” “你!”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选择,选择如下……】 【一、选择离开,获得安禄山阵营点数50,唐阵营点数-50。】 【二、选择硬闯,获得唐阵营点数50,获得铠甲兑换券50。】 【三、静观其变。安禄山阵营点数10,唐阵营点数-10。】 第105章 强闯 杨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项…… 强闯! “你,给本使者让开。”杨错按住剑柄,毫不畏惧的上前一步。 阿史那承庆虽然早有反心,但他不敢真的硬拦杨错。 至于原因嘛,三国末年大傻叉成济刺死魏帝,反被司马昭灭族的故事,广为流传。 杨错进了一步,他便退了一步。 但他觉得退一步不太好,扭脸告诉侍从:“快去告诉郡王,杨错要强闯郡王府,我抵挡不住了。” 侍从慌忙跑了进去,报告了此事。 安禄山皱眉道:“可以,但是只允许他一个人进来。” “是。”侍从跑了出来,告诉杨错等人这件事。 安太清不放心:“郡马爷,只怕您单独进去,会被安禄山所害。” “是呀。安禄山根本不安好心,咱们不能上他的当。”杨炎随声附和。 杨错也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但是不闯一闯怎么行呢。 “既然对方让我们进去,那我们就大踏步进去。”杨错直接脱下身上的披风,勒了一下腰带。 安太清和杨炎对视一眼,也脱下披风。 杨炎叫来一个侍从拿住旌节,站在杨错的身后。 他和安太清一左一右,护住杨错和旌节。 “走,爷们儿陪他们斗一回。”杨错说完,直接上前。 安太清和杨炎护住他,不让其他人靠近。 杨错的侍从紧紧握住旌节,跟在杨错的身后。 众人往里闯。 杨错边往里走边道:“我乃大唐天使,奉天子之命宣慰众人,尔等不思国恩,还想要阻拦天使,是何道理!” 东平郡王府麾下亲将最是顽固,纷纷上前,想要夺取旌节。 却被安太清和杨炎死死地拦在外面。 但更多的将领却是不动,他们都非常的犹豫。 外面嘈杂的声音,被前厅里面的安禄山等人听见,面色凝重。 眨眼间,前厅的门被挤开。 杨错出现,临危不惧,当众呵斥道:“尔等身为唐臣,见到朝廷使者,不仅不主动相迎,反而阻拦,是何道理。” 众将愣住了,不少人看向安禄山。 安禄山脸上杀气腾腾。 杨错上前一步,四周涌来蕃将。 “这天下终究是大唐的天下,谁也不能改变这一事实。你们都是受过大唐恩惠,才有今天的地位。却不感念大唐的恩德,这必然遭到天下人的唾弃。”杨错没说一句话就往前一步。 蕃将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终于,杨错来到了前厅正中。 安禄山缓缓地起身,盯着他。 “东平郡王,接旨!”杨错从袖子里拿出诏书,高高举起。 在众人黑衣黑甲的衬托下,黄布底的诏书显得格外扎眼。 杨错道:“还不接旨吗?” 安禄山阴沉着脸,好半天才离开了席位,走向杨错。 众蕃将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使安禄山径直走到杨错的面前,四目相对,各不相让。 “安禄山,接旨!”杨错声音更大。 安禄山双眼瞪得像铜铃,但就是不肯接旨。 因为接旨,就要下跪。 双方属于僵持住了。 片刻后,还是互不相容。 杨错大声道:“安禄山难道不打算接旨?还是说,你真的想造反。” 安禄山针锋相对:“如果劳资真的造反,你的项上人头就归劳资了。” 杨错哈哈大笑:“大言不惭。如果你真的要我的命,那么十步之内,血流成河。” 安禄山感受到杨错强大的气场,心里有些松动。 片刻后,安禄山终于有了行动:“臣……安禄山……接旨!” 他跪下了。 众将见到这一幕,也不再坚持,纷纷跪下。 “臣……拜见天使。” 杨错举起诏书的手都酸了。 东平郡王府,后院。 安禄山站在荷花池前,负手而立,面上阴晴不定。 连李猪儿这样的亲随都不敢靠近。 众仆人更不敢靠近。 安思霖却走了过来,柔声道:“父亲,你……今日为何……” “屈身下跪?”安禄山自嘲的笑了一声,又反问道:“丫头啊,劳资真的是那种六亲不认,嗜杀成性的人吗?” 安思霖沉吟不答。 安禄山已经知道答案了,大笑一声,道:“想劳资出身卑贱,原来没有姓氏,名字叫轧荦山。母亲是部族的一个巫师,以占卜为业。是劳资父亲看上了母亲,强行做了不敢做的事,才有了劳资。” 这段故事,安思霖早就听说了,所以父亲一生都不肯祭拜爷爷。后来,将军安波至的哥哥安延偃娶奶奶为妻,父亲跟着去了。但是受到了虐待,父亲跟将军安道买的儿子一起逃离了部落,结果时任岚州别驾的安贞节,把他们两个人抓了回来。 “父亲,后来您与伯父相约为兄弟,改姓安氏。”安思霖道。 “是,那时你伯父从军,而劳资做了买卖人协议物价的牙郎。” “可是为什么被抓了?” “偷羊被抓的。” “真的?” “哈,当然不是真的。那是你老子被人陷害了,踏马的,那个陷害劳资的人后来被劳资碎尸万段。” “不过,父亲也因祸得福,成功成为了幽州都督张守珪的义子。还结识了叔父史思明,从此平步青云。” “此情,劳资终生不忘。” “所以……父亲内心深处还是感念皇帝陛下之恩。” “没有他,劳资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原本想等他驾崩再造反,看来是不可能了。” “父亲……” 安禄山一言不发的走了。 只留下安思霖在风中凌乱,心里在想,这恩情与仇恨到底该怎么算呢。 第二天,安禄山解除了杨错所在馆驿的警卫,不再限制他们的行动。 杨错下令众人可以出去散心,只是不许招惹是非。 其他人还在犹豫出不出去,杨错却已经被安思霖拉上一起出去了,虽然不知安思霖的心思,可是安禄山的心思,杨错却是明白的。 现在安禄山绝对不会让自己离开他们的视线的,果然,负责保护安思霖的侍卫也被安禄山放了假,而换上了安思霖自己的两个亲信侍卫。 这一男一女在杨错看来武功都很出色,自知没有本事胜过这两人联手,若是他想趁机离去是绝对没有机会的。 安禄山行事果然是十分谨慎。 不过,杨错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所以也就无拘无束地陪着安思霖在范阳城内游玩了起来。 范阳城的历史也相当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被周武王册封的燕召公。燕国向冀北、辽西一带扩张,吞并蓟国后,建都蓟。 蓟正是范阳城。 在安禄山的苦心经营下,这座北方边城如今却已经是俨然大邑,城内商贾云集,各种店铺比比皆是,商铺之中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安思霖像个小姑娘似的兴奋地四处瞧看,不时被一些新奇的东西吸引过去。 她身边的两个侍卫却是始终目光敏锐地留心着周围的情形。 尤其是重点关注杨错。 走了几个时辰,手里已经堆满了盒子包裹的杨错苦恼地望着仍然兴致勃勃地安思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安家三小姐偏要把所有东西都让他拿着,那两个侍卫却都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笑话。 杨错自然知道他们不会主动帮自己提东西,免得妨碍他们的手脚,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三小姐的仆从。 为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就是面子上有点不服气,心里却是甜甜的。 内心就是这么矛盾。 “思霖,你是不是该收敛一点。”杨错委婉道。 “收敛什么?这才刚开始呢。”安思霖兴致不减,反而增高。 杨错一脸苦恼:“可是,我实在是拎不动了。”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这么点东西居然都拎不动。” “三小姐,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郡主不喜欢出来买东西吗?” “她……基本不出来。” “那就练一练,适应一下。” 正在杨错忿忿不平的时候,安思霖已经一眼看到一家出售兵器的铺子。 她虽是女子,可是自幼生长在战火之中,对于兵器战马是从心里喜欢,所以便兴冲冲地走了进去。 这个铺子十分宽阔,四壁上挂着刀枪剑戟,都是上好的利器。在中间的一张长条桌子上,摆着一些精美的匕首短刀,其中有一些样式古怪,一见就知道不是中原打造的兵器。 安思霖好奇地走了过去,拿起一柄弯刀仔细看去,这是一柄连鞘弯刀,绿色的鲨鱼皮鞘,温润洁白的象牙刀柄,手握之处缠着乌金细丝,刀身如同新月一般形状。 她将刀抽出,只见刀光如霜似雪,心中便是十分喜爱。 这时候,那中年掌柜走了过来,挥手让接待安思霖的伙计离去,笑呵呵地道:“小姐,这是从波斯买来的弯刀,可以切金断玉,最适合会武的小姐佩戴防身。小姐若是喜欢,小人愿意折价奉送。” 安思霖拿着弯刀,走到试刀的木桩前,一刀劈下,那坚硬的老木被轻轻松松的削去了一角。 她大喜,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掌柜连忙道:“这刀在波斯可是王室所用,小人不敢擅自抬价,只要五千两银子就行了。” “什么?”安思霖一惊,虽然早知道这把刀不会便宜,可是五千两也未免太贵了一些。她虽然是出身名门,有郡主的封号,但最近为了练兵,银钱如同流水一样花出去。 让她在此时拿出这么多钱,心里有些受不了。 第106章 买卖 “这么贵!可以便宜点吗?”安思霖问道。 “这位小姐,这把刀的能耐如何,您是见识过的。真的不能再降了,光从波斯运过来都不容易呢。”掌柜面脸堆笑,却不退让。 叹了一口气,安思霖放下了短刀。 眼下局势相当紧张,花钱的地方又多,如果自己真的花五千两银子买一把不能上阵杀敌的弯刀,只怕要被父亲责罚了。 无精打采地向外走去,安思霖忍不住回头了好几次,看向那把精美的波斯弯刀。 这时,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 她走得很快,偏巧安思霖又在回头,两人撞在一起。 那小女孩年小体轻,“哎呀”一声向后倒去。 杨错眼疾手快,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就将小女孩抱住,往下一看。 只见这个小女孩六岁的年纪,相貌秀丽娇俏,肤如凝脂,一双杏眼清澈明净,又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眉宇间的气质更是十分灵秀。 杨错不由笑道:“小妹妹,她有没有撞伤你?” 小女孩摇摇头,道:“大哥哥放心,鸢鸢没有伤着。” 杨错这才松开双手。 那个小女孩冲到桌旁,拿起方才安思霖喜欢的那把弯刀,兴冲冲地道:“掌柜伯伯,我带钱来了,把它卖给我吧。” 杨错的目光一凝,这样一把贵重的弯刀,这个小女孩居然要买,这是怎么回事? 安思霖则是眉头一皱,隐约猜出这丫头的身份。 那个中年掌柜有些尴尬,方才这个小女孩就是要买这柄弯刀,自己当然不信一个小女孩会有那么多银子,所以虽然小女孩要求自己留下弯刀暂时不要出售,自己却没有遵守约定,有些赧然的看了安思霖一眼。 安思霖冷哼一声,面色不悦。 掌柜不敢再看,对小女孩和气地道:“小姑娘,这可是要五千两银子。”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道:“我是带了银子的,不过给别人拿着罢了。耿叔,耿叔,你走快一些么?” 随着小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来了,来了,小鬼头跑得这么快,耿叔可追不上你。” 声音还在耳边,一个青衫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相貌斯文俊朗。虽然衣着朴素,却是气度沉稳,神色间带着淡淡的威仪。 掌柜目光一闪,已经认出这人身份,满脸堆笑的上前道:“原来是耿爷来了,说什么买呢,小人这点生意都是托您的福,小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一边说着,掌柜的一边寻思,什么时候耿爷身边有了这么一个宠爱的侄女呢? 那男子淡淡一笑道:“都是将本求利的生意人,我怎好占你的便宜,这个丫头是我一位至交的女儿,最是顽皮捣蛋,今次看中了这柄弯刀,花的也是她自己的零用,这是这丫头自己的事情,你也不用顾忌我,该多少就是多少。” 小女孩撅着嘴道:“耿叔就是这样不讲情面,也不帮着鸢鸢侃价。” 男子微微一笑,道:“谁让你这样倔强,耿叔手上什么珍贵的物事没有,你若喜欢尽管选了去,却偏偏看中了这把弯刀。” 杨错听这人口气很大,不由更加生出几分好奇,装作挑选刀剑的模样,留下了看起了热闹。 倒是安思霖却上前一步,笑道:“原来是史叔叔麾下判官耿仁智,耿判官啊。” 男子认出安思霖,慌忙上前:“哎呀,三小姐,属下耿仁智见过三小姐。” 这下子,掌柜更傻眼了。 小女孩看向安思霖,眨巴眨巴眼睛。 安思霖也看向小女孩,说道:“你是史思明的三女儿史朝鸢吧?” 史朝鸢点了点头,反问道:“大姐姐认识我?” “不,我认识你的父亲。”安思霖笑道。 史朝鸢嘟了嘟嘴。 杨错心头一动,原来是大反贼史思明的女儿,难怪这么有钱。 正思索,安思霖又问道:“你买这么贵的短刀是干什么?” 史朝鸢道:“我二哥的生日快到了,父亲答应过鸢鸢,让鸢鸢自己买一样礼物送给二哥。” 耿仁智也随声道:“史将军不计较这些,倒是鸢鸢偏这样倔强。”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银子递给掌柜。 那掌柜战战兢兢地接过。 安思霖问道:“这钱是从哪里来?” “史将军给的零花钱,攒了两年多呢。”耿仁智也知道安家最近的事情,最讨厌部下奢侈享受,这是不齐心的表现。 这倒是耿仁智多心了,安思霖并不打算追究一个小女孩,反而逗她:“这么多年攒下的钱都花了,以后怎么办呢?” 史朝鸢得意洋洋地道:“这个海叔就不用担心了,娘亲最疼我了,一定会多给鸢鸢零用的。” 史思明的妻子辛夫人是一个富人家的女儿,在史思明年轻贫贱时,就嫁给了他。 辛夫人为史思明生了一子一女,次子史朝清和小女儿史朝鸢。 史思明平常非常宠爱辛夫人,对她生的一双儿女也是百般呵护。 像给零花钱这种小事,自然不足挂齿。 这时候,那个掌柜已经将那柄弯刀用锦盒装好,恭恭敬敬的递给耿仁智,并奉还了部分银子,道:“耿爷,小人天胆也不敢在您头上争利,还请耿爷笑纳。” 耿仁智却不肯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千里迢迢的带了货物回来,哪有贱卖的道理。” 那掌柜的眼珠一转,道:“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耿爷,小人有样精巧的物事送给小姐赏玩。” 把话说完,他让伙计去后面拿来一个精钢制成的古怪物件,熟练的一拉一翻,那物件彻底打开。 原来是一把精巧的弩,精钢打造的弩臂用铰链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根极为结实的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造的弦丝,牢牢地系住弩臂两段。 整把弩完全打开,并不比手掌大多少,正好放到袖子里,用来防身最好不过。 那个掌柜道:“这是小人无意中得到的,因为只有一件,威力也不是很大,所以没有拿出来出售,就送给小姐赏玩吧。” 史朝鸢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一把抢过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耿仁智看了出来,微微一笑,道:“既然是掌柜的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史朝鸢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耿仁智又对安思霖道:“三小姐,小人还有事就告辞了。” “去吧。”安思霖也不阻止。 耿仁智牵着史朝鸢的手向外走去。 那掌柜的跟在后面相送,满面笑容,显然十分高兴耿仁智收了礼物。 安思霖也要走。 掌柜一脸恭敬地说道:“三小姐,我这里还有上等的兵器,如果您愿意,小人可以免费送到您的府上。” 安思霖回头看着掌柜的,冷笑道:“我的府邸,只怕你还不敢去。”说罢,径直就走了。 掌柜想着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耿仁智必恭必敬,误把杨错当成安思霖的随从,便小声问道:“足下,请问这位三小姐是哪位府上的千金啊?” 杨错笑了笑道:“东平郡王府。”走出兵器铺。 掌柜彻底的傻了眼。 杨错出门时,耿仁智和史朝鸢已经没有了踪影。 只有安思霖伫立在大街上,若有所思。 不等杨错开口,她便道:“这史思明真有意思,居然背着我们在暗地里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范阳城中的商铺不知道东平郡王府,却认识耿判官。” 熟读历史的杨错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后来安庆绪就死在史思明的手中。 杨错小道:“这多大点事。只能说,史思明很在乎发展个人威望。” 安思霖回头看了眼杨错,一言不发地走了。 杨错随她向馆驿走去。 到了馆驿门口,安思霖停下脚步,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我就不进去了。” 杨错笑道:“也好,我这条腿都感觉不是自个儿的。”说着,把东西交给护卫他们的狼牙禁卫。 不料,他们不接。 安思霖道:“这些东西不是我买给自己的,而是卖给你的。” 杨错吃了一惊。 “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临别前,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些东西请你带回去吧。” 看了眼手里沉甸甸的物品,杨错心里也和物品一样沉。 安思霖歪头道:“好啦,别一副不舍得的样子。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呢。” “也许吧。”杨错抖擞了精神。 “好,再会。” 安思霖转身离开。 目送她背影的远去,杨错也进了馆驿。 安思霖刚到东平郡王府门口,就见到史思明骑着马来了。 她驻足等候。 等史思明下了马,走近,她才问道:“史叔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史思明从袖子里拿出精致的小弩,道:“三小姐,这是那掌柜送给小女的。小女无知竟然收了,实属不该。还有……”他转身命手下捧上精致的盒子。 安思霖认出来,那是装着波斯短刀的盒子。 “这柄波斯短刀,听说三小姐喜欢,特地奉上。” “史叔叔实在客气,这是令嫒所喜欢,就还给她吧。不过,贵府判官如此厉害,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史思明听了,身体一颤。 接着,听安思霖道:“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我父亲,请你放心。” “多谢三小姐。”史思明亲自捧着锦盒,递给安思霖。 安思霖还是拒收:“送还给你女儿吧,孩子是无罪的。” 史思明见她硬是不肯收,只好拿回来,点了点头。 第107章 三封信 范阳,史府里。 正厅里,史思明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而在正厅一侧的房间里,辛夫人怀里抱着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哄弄着。 小女孩的哭泣声与辛夫人的哄弄声此起彼伏,一直没有停止。 史思明虽然听着心烦,到底是自家女儿,也没有发作。 辛夫人看不下去,说道:“老爷,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您还是坐下来,歇会儿,别急坏了身子。” 史思明看向辛夫人,提气道:“安家兄弟都是酒囊饭袋,唯有三小姐聪明机智,十分厉害。我今天给她送东西,她虽然拒绝,但也敲打我。她口中虽然说不告诉郡王,只怕纸包不住火呀。” 辛夫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安禄山的凶残那可是远近闻名。 她着急的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等耿仁智回来,再说吧。”史思明坐下,正要喝茶。 这时候,耿仁智从外面进来:“主公。” “仁智,情况如何?”史思明连茶都没喝一口,就放下茶杯。 “三小姐还是不肯收,让属下拿回来。并让属下转告主公,此事到此为止,请主公不必多心。”耿仁智气喘吁吁地说完,这才擦了把汗。 看得出,他是一路都没有耽搁半点时间。 史思明心头一暖,道:“坐,瞧把你累得。” “属下不敢。” “欸……你我是上下级也是朋友,不必拘礼。” 耿仁智这才在下首位坐下,丫鬟识趣的奉上了茶,他喝了一口。 史思明起身,来到耿仁智身边位置坐下,道:“三小姐肯定认为本藩势力庞大,开始留心了。” 耿仁智谢罪道:“都是属下虑事不周,被三小姐发现,以至于主公陷入困境。” 史思明却摆手道:“此事不怪你。一切都是天意,谁能料到范阳城那么大,她却偏偏到了那家。那家掌柜也是蠢钝如猪,居然会当着三小姐的面送你东西,那个兵器铺的掌柜是谁?” “这……”耿仁智欲言又止。 “说,到底是谁开的。” “主公,这家兵器铺的掌柜乃是大公子的妾室的远房亲戚,平日里挺安分的。” “这个逆子。” 史思明自认为不能骂自己宝贝女儿,还不能骂自己儿子吗? 耿仁智道:“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史思明整顿了下情绪,笑道:“你跟了我二十多年,有什么不能说的。” “主公,今日三小姐去兵器铺遇到五千两银子的波斯短刀,居然不敢买。” “哦,是吗?东平郡王府富可敌国,怎么会连这把波斯短刀都不买呢。” “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史思明愣了一下,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像这种富可敌国的人物,什么时候最缺钱呢? 大把大把花钱的时候最缺钱。 但那是古时候,不可能买豪车洋房,能如此花钱到让一个三镇节度使的女儿不肯花五千两银子买一把波斯短刀,就说明另有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招兵买马,屯兵积粮。 已达到人臣顶点的安禄山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就只剩下谋反。 “主公……” “继续说下去。” “郡王野心已昭然若揭,谋反只是时间问题。但他有问鼎天下之心,主公难道就一定要做从龙之臣吗?” “你的意思是……” “郡王虽然势力很大,但他造大唐的反,无疑是以卵击石。就算一时成功,也很难长久。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主公要为自己的将来提前铺路。” “你是说,让我刻意结交杨错。” “正是。大唐传统亲王领衔,外戚将领带兵。杨错虽然是杨家子弟,但他与杨贵妃关系疏远,否则也不会只得到一个小小的子爵。何况他是太子的女婿,广平郡王的亲妹夫,倘若战端一开,杨错必受重用。”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精挑细选一些礼物,代我送进馆驿。先和杨错搭上线,试探他的心意。” “是。” 耿仁智告退。 史思明起身相送,眉头紧皱。 馆驿,杨错的房间里。 他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喝茶。 安太清和杨炎围着堆满礼物的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杨错无语道:“你干嘛?一副要死人的样子。” 安太清和杨炎对视一眼,安太清道:“郡马爷,我们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为您感到担忧啊。” “我?” “是呀。”杨炎急声道,“郡马爷,如果郡主知道这么多东西是三小姐送的,那么您面对的可就是地动山摇。” 杨错差点被水呛到。 安太清也道:“郡马爷,这些东西还是退回去吧。万一被朝廷认为您收东西,问题可就大了。” “我倒是想送回去啊,但是没机会。”杨错也是无奈。 侍从进来报,卢龙军判官耿仁智前来拜望。 杨错心头一惊,因为卢龙军是史思明的兵马,卢龙军判官就是史思明的绝对亲信。 【叮!检测到宿主遇到选择,选择如下……】 【一、选择接见,唐阵营点数突破到400,会影响到后续事件。】 【二、拒绝接见,唐阵营点数突破到400,会影响到后续事件。】 好家伙!这居然是毫无变化的选择。 但,正是这件事提醒杨错,选择非常的重要。 不论怎么选,都会对未来产生深刻的影响。 杨错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吩咐道:“请耿判官到偏厅用茶,我马上就来。” 侍从退下。 杨错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安太清道:“史思明是安禄山的心腹,他的亲信来见郡马爷,只怕别有用心。万一不小心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杨错也有自己的道理,他道:“如果能挑起两方矛盾,那是再好不过。就算是短暂的接触,也应该去做。以史思明现有的势力,不可轻视。” “话是如此,万一被发现,咱们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范阳城。” “放心吧。史思明可比我谨慎得多,我怕什么。” “那……郡马爷要小心。”安太清不再多言。 杨错走了出去。 他到的时候,耿仁智正喝了口茶。 见杨错来,耿仁智起身相迎。 两人分宾主之礼坐下。 寒暄过后,耿仁智道明来意:“听说天使抵达范阳城,史将军早有意相见,又怕节外生枝。拖延至今,才来相见。还请郡马爷不要见怪。” 杨错笑道:“区区小事,不用如此。再者,我前段时间无法出入,就算史将军有心见我,恐怕也是不能够的。” 两人哈哈大笑。 耿仁智道:“请问天使何日离开范阳城?” “明日就走。”杨错坦率答道。 “这么急?怎么不留几日再走呢?史将军还想设宴,为天使送行呢。” “事情已经办完,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再者,留的时间长了,会让某些人厌烦。” 耿仁智听出弦外之音,不由得笑了。 杨错也跟着笑。 接着,耿仁智拿出一份礼单,道:“这是史将军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选择,选择如下……】 【一、收礼单,获得史思明和耿仁智好感,必定有牢狱之灾。】 【二、不收礼单,获得史思明的恶感,很可能有牢狱之灾。】 二选一,都要牢狱之灾。 杨错的心里瞬间就纠结起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但送礼的人就在眼前,收或者不收都要当机立断。 想了又想,反正都有牢狱之灾,杨错决定收下。 “多谢。”杨错接过礼单,打开一看,瞬间傻眼了。 这礼单太大,送的礼物竟然是用车来装。 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些人的财力。 想退回去,几乎是不可能了。 耿仁智笑道:“郡马爷能收下礼品,在下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杨错道:“这礼物也太丰盛,似乎有些不妥。” “郡马爷尽管放心,这些礼物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多了,在史将军眼中九牛一毛。别的不说,东平郡王送给中使的礼物都可以用好几辆马车拉呢。” “这样啊。”杨错不禁皱眉。 难怪辅趚琳那么有钱,竟是这个原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分开。 夜里,皓月当空。 索薇娅端茶进来,见安思霖伫立在窗前,抬头望着明月,大为惊奇。 “三小姐,你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索薇娅笑道。 “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何况我哉。”安思霖话里有话,看得出情绪有些低落。 索薇娅并没多想,只把茶杯从托盘里端出,放在桌案上。 偶然,她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信,略瞥了一眼,瞬间被震惊到了。 这是一封愿做内应的密信,而写信的人竟是杨错。 “三小姐!”索薇娅看完信,被惊得无以复加,“这……会要了三姑爷的命。” 安思霖眼中含泪,却不再出声。 在信里,“杨错”细数唐廷的罪恶和对他个人的打压,对他姻缘的破坏。因此愿意成为安禄山的内应,伺机起事。 桌上还有另外一封信,在这封信里面,写明了杨错是如何与安思霖密会,以及在密会期间做出保证,并且请安府配合他演一出戏,以便回去谋取利益。 第三封信,则写明了杨错收的财物。上面详细列明了清单,竟还有一部分是史思明送的礼物。 这三封信一旦送到唐廷,杨错的命运岌岌可危。 第108章 情势危急 八月三日,明媚的阳光照进宽敞的书房里,和政郡主正在伏案疾书。 自从夫婿出使河北,她便主持杨园里外各项事务。 虽然有杨天佑的全力相助,杨家的生意仍然在相府刻意的打压下陷入了困境。不得不暂时关了汇春堂和醉江南,只有酒坊因玉真公主的缘故而存在。 薛瑶英急匆匆的进来,气喘吁吁地道:“郡主,大事不好,郡马爷出事了。” “什么?郡马爷出事了?”和政郡主一头雾水,“他不是在回来的路上,怎么会出事呢?” 前几天,郡主还收到杨错送回来的信。知道他已经进入河南,那是大唐牢牢掌控的地方。 薛瑶英急道:“河南尹达奚珣在郡马爷入河南之时,下令抓捕他。我哥和安太清也被抓了起来,一同送回长安。” “什么!”和政郡主霍然起身,一脸震惊。 还没等她厘清思路,翠画又急匆匆的来了。 “郡主,不好啦。” “又出了什么事?” “陈舒影都尉来了。” 和政郡主赶紧出了书房。 还没到前厅,就遇到了陈舒影。 陈舒影手持诏书,一个人来到和政郡主面前。 “和政郡主接旨。”陈舒影右手举起圣旨。 “臣大唐皇室、和政郡主李佩接旨。”和政郡主跪下。 “敕曰:朕闻古今贤者,无不感怀知遇之恩,而奋发向上,为国尽忠。和政郡马左龙武军将军开国县子杨错不顾皇恩,竟与逆贼串谋,着实可恶。但念其年轻,不过分苛责。着果毅都尉陈舒影传朕旨意,褫夺杨错一切官职爵位,削和政郡主良田百亩。” “臣接旨。” “另外奉陛下口谕,将杨园、醉江南酒楼、汇春堂药铺悉数查封,请郡主移居东宫暂住,无旨不得偷见杨错。” “臣……领旨谢恩。” 和政郡主双手按地,扎实的磕了个头。再直起身子,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圣旨。 陈舒影上前一步,将和政郡主扶起,低声道:“事已至此,郡主切莫恼怒,如果做出触怒陛下的举动,那可就麻烦了。” “谢陈都尉好心叮嘱,我会注意的。”和政郡主握着黄布裹着的圣旨,心里非常的沉重,想笑也笑不出来。 “好,我已经传旨完毕,要回去复命。请郡主赶紧收拾一下,住回东宫吧。至于杨园旧人,除了已被抓的杨炎和安太清外,其他人暂不予追究。郡主可一并带走,但也要叮嘱他们,不许随便离开。” “请放心吧,我都记下了。” 陈舒影叉了叉手,转身离开。 目送浅蓝色远去的背影,和政郡主顿时头晕目眩,差点站稳不住。 翠画和薛瑶英及时上前扶住。 翠画道:“郡主,请保重身体啊。” “我没事。”和政郡主左手按着额头,吩咐道:“传我令,杨园上下立刻收拾,离开这里,前往东宫。” “是。”翠画看了眼薛瑶英,离开了。 她一走,薛瑶英用力扶住和政郡主,小心侍奉着。 郡主却摆手道:“你别在这里扶我了,快去吧存忠叫来。” “是。”薛瑶英让另外两个侍奉丫鬟前来扶住,转身急匆匆的去了。 不一会儿,杨天佑、高崇文和韦皋都随薛瑶英来了。 “郡主,有事吩咐?”杨天佑抱拳问道。 “圣旨在此,这里已经被查封了。情况紧急,我来不及细说,你只按照圣旨里写的照办就是,其他不明白的,就问薛瑶英。”和政郡主把手里的圣旨放到杨天佑手里。 杨天佑也顾不得问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道:“恕属下斗胆,请问郡主去哪里?” “我先一步到东宫,看有没有办法营救你们的主子。”和政郡主说完,举步离开。 杨天佑大吃一惊,也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立刻打开圣旨,惊呆了。 高崇文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就算趋吉避凶是人性,主公作为太子的女婿,未来不可限量,何必再去勾结安禄山。” “这摆明了是陷害!目的是让主公和朝廷关系破裂,进而影响到东宫。”韦皋急切道出自己的看法。 而杨天佑已经从起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沉声道:“眼下不是瞎猜的时候,我们应该迅速行动起来。赶紧组织人手有序收拾行装,从容撤离。” “请二公子吩咐。”薛瑶英、韦皋和高崇文齐声道。 “薛姑娘,请你汇合翠画,去内院请你母亲及其他女眷收拾细软,切记不要漏掉珍贵的物品。” “是,我这就去。” 薛瑶英退下。 杨天佑又道:“城武,你负责前院的人员组织和撤离,不要产生混乱,更不许有人浑水摸鱼。” “请放心吧。”韦皋退下。 “崇文,你立刻去趟纯阳观,向田神功和田神玉兄弟告知此事。提醒他们,别到处乱跑。” “遵命。” 目送高崇文离开后,杨天佑径直去了杨园库房。 在这个时候,有些人会心生歹意,偷窃存放在库房里的财物和珍宝。 另一边,和政郡主骑着杨错的坐骑叱拨赤,飞奔回东宫。 张氏听说了,到宫门前相迎。 和政郡主勒马收缰,下马奔来“母妃,我父亲呢?” 张氏忧心忡忡:“一大清早就被召入宫里,到现在也没回来。” “那……广平郡王或建宁郡王呢?” “也一起进宫,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啊!事情竟然已这般严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容女儿等会儿再说。李静忠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个面容奇丑的宦官,躬身上前。 “老奴在……” 这声音沉稳,但过于阴柔。 和政郡主急道:“你想方设法给我弄清楚,我父亲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一旦得到消息,立刻回来报我。” “老奴遵命。”李静忠离开了。 两人目送李静忠的离开,然后|进了东宫。 在去正殿的路上,和政郡主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氏。 张氏吃了一惊:“郡马这是在河北干了什么,竟然遭遇到牢狱之灾。还波及到你们在杨园待不下去,回东宫了。” “母妃不必过于着急,陛下命我回东宫,未尝不是一种保全我父亲的态度。只是郡马一直没有最新的消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政郡主尽管心急如焚,还是冷静沉着的分析当下的局势。 “那么……郡马的处境恐怕危险了。陛下这样切割的方式,有铲除他的打算。” “没错。” 和政郡主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她们到了正殿,张氏吩咐宫女给和政郡主奉茶,同时好言安抚。 就在此时,李亨大踏步来到了正殿。 张氏和郡主同时起身,紧张的看着太子以及他身后的两位郡王。 不料,李亨铁青着脸走到主位,气愤地坐下。 都不敢吭声。 和政郡主小声问李俶:“大哥,出了什么事?” 李俶低声道:“妹夫惹下大祸了。” “他干了什么?” “哎!御史台得到匿名举报,妹夫在河北期间收安禄山和史思明的财物。离开河北的时候,后面跟着两大车呢。” “也不至于触怒龙颜?” “不只是妹夫,还有一直帮安禄山说好话的辅趚琳也收了钱,数量不菲。以至于陛下认为妹夫对大唐不忠,龙颜大怒。” “这样啊。” 和政郡主眉头紧皱。 突然,砰的一声响起。 众人看去,原来是太子气得拍桌子。 只听李亨怒道:“杨错这回真是太不小心了,居然给了别人那么大的把柄。”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 但杨错毕竟是自己的夫婿,和政郡主再怕父亲,说道:“父亲,杨错他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下场。” 李亨怒火攻心,发火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大事。陛下把他与安禄山之女安思霖的书信,给了我看。杨错竟然勾结安禄山,作为内应。” “什么?”和政郡主彻底震惊了。 “这还不算,另一封信里面还详细说明了,杨错进入河北后的情形。这个三心二意的臭小子,居然私下密会安思霖,两人秉烛夜谈,情意切切。” “啊……”和政郡主差点没站稳脚步。 李倓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并小声安慰。 一股凝重的气氛弥漫在整个东宫正殿,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 李亨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有所牺牲了。” “父亲……”和政郡主急了。 李亨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柔声道:“女儿啊,不是为父绝情,而是情势所逼。方才在殿上,寿王和永王联手逼迫,要斩了杨错。陛下虽然没有同意这件事,但是已经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父亲,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为父无能为力了。明天,我就上表朝廷,请求让你和杨错离婚。” “父亲……” “你放心,杨错的旧人,我会让俶儿和倓儿好生照顾。至于你的未来,为父也一定会再慎重考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父亲!”和政郡主走到殿中,跪下道:“女儿坚决不同意离婚。” 李亨面露难色。 第109章 被贬 阴暗潮湿的牢门被打开。 身上挂满了“破铜烂铁”的杨错,被禁军推进了大牢。 铁链发出一阵哐当……哐当……的响声。 杨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牢房不仅狭小阴暗,到处是蟑螂、老鼠,地上只铺了稻草。 看完这牢房,杨错就知道自己这回是遇到麻烦了。 他实在是太困了,在确定自己安全后,歪坐在稻草上,背靠着潮湿的墙面,眼皮像闸门沉甸甸的。 进入河南时,杨错就被右龙武军抓了起来。连同杨炎和安太清被关进囚车,彼此始终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这一路上,颠簸都不说,更惨的是伙食也特别不好,勉强吃饱肚子。 昏昏欲睡之际,杨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腿部被踢了一脚。艰难的睁开眼,逆着窗户照进来的光,见到一个苍老的身影。 再仔细一看,杨错知道自己这下死定了。 来人是御史大夫魏方进,杨国忠的铁杆亲信。 魏方进见他睁开了眼,冷笑道:“杨错,你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吗?可以想睡就睡的吗?” “你们把我扔在这里,我不睡觉,还能干嘛?”杨错不卑不亢。 “哼!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魏方进刚把话说完,他身后就涌出两名衙役。 衙役一左一右粗鲁的把杨错架起来,拖出了牢门,径直来到了审讯室。把他摁在老虎凳上,站立着。 随后到来的魏方进,径直走到桌案后面坐下,拿起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报上姓名!” “杨错,字存毅。”杨错答道。 “你可知罪?” “不知道。” “你收安禄山之女安思霖和他部下史思明的财物,用好几辆大车运回来,你竟然说不知道!是太小瞧我们了吧。” 杨错冷笑道:“第一,只有一辆大车和一辆小车,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第二,安禄山是朝廷的东平郡王,他的女儿和他的部下送我东西很正常,怎么到你们口中就像是十恶不赦呢?” “真是巧言令色,十足的贱骨头!”魏方进咒骂完,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你是承认自己拿了东西,对吗?” “对,不过……” “够了!” 魏方进向记录的文书使了个眼色,文书把最后一段写完,拿起纸,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一下,拿到杨错眼前。 杨错只瞥了一眼,便道:“你当我不识字吗?上面所写与我所说,没有一个字是吻合的。” 魏方进冷笑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说什么,还重要吗?” “原来是想坐实我的死罪呀。”杨错也笑了。 “你不承认,没有关系。我这儿还有一样东西,保证你看了之后会大吃一惊。”魏方进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身边的文书。 这个文书取出信封里的信,展开,走到杨错面前,摆在他眼前。 杨错起初还不太在意,看完之后,便明白这场无妄之灾是谁引起的。 安思霖! 她出卖我。 远在千里之外,安思霖穿着一身粉红色的丝质齐胸襦裙,伫立在范阳城头,面朝西南方,久久不语。 牢里,魏方进冷笑道:“怎么样?你终于明白了吧!这么机密的事情,能知道的人只有你的前夫人安思霖。相爷当然知道,这是安禄山在借刀杀人,不过为了能趁势打击太子一党,也不在乎被利用。” 杨错苦笑道:“你们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了我的命,威胁了太子。做的全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魏方进显然不满杨错这么磨蹭,催促道:“你也别抵赖,赶紧给我签了押。我也好交差,你也好上路啊。否则动了大刑,你苦也吃了,还不是照样得死。” 杨错望了眼满审讯室里的各类刑具,心里苦笑不已。 这时,有个狱卒打扮的人进来。 他瞅了眼杨错,再急匆匆走到魏方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魏方进听了,哈哈大笑。 杨错心里隐约觉得,恐怕即将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然,魏方进站起身来,走到杨错面前,摇头笑道:“存毅老弟,我真是的是同情你啊。” “哼!同情我?”杨错嘴上不服软,心里却沉入了谷底。 “是啊。你的第一位夫人设计出卖了你,把与你的普通会面说成是‘密会’,让你在范阳城里的壮举变成了‘蓄谋’。你的第二位夫人现在也离你而去,亲自写了信,上书朝廷与你离婚。” “事有可为与不可为,这件事很正常。倒是你,我也很同情。你攀附杨国忠,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魏方进把脸一沉,转身回到自己座位,拍了一下惊堂木:“狗东西别再撑下去,否则叫你生不如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给我写的供状上,肯定注明了这件事与东宫有关。” “聪明。” 文书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供状拿出来,走到杨错面前。 意思是,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杨错只轻蔑一笑。 魏方进顿时恼羞成怒,喝道:“来呀!给我上夹棍,夹他的手指。” 杨错的双手被强行伸出来,木棍做的夹棍套在他的十根手指上。 两边用力一拉。 啊! 和政郡主闭着的双眼,猛然一睁。 东宫内院的佛堂里,她穿着一身素白,头上连首饰也没有,只有一根用于固定头发的玉簪。盘膝而坐,手掐念珠,默默的念经。 在一旁同样盘膝而坐,默念佛经,韦氏开口道:“女儿,你的心乱了。” “母亲,当年父亲要和你离婚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度过的?难道真的可以只靠念经就能平复内心的波澜吗?”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显得和政郡主是何等的心绪不宁。 韦氏轻轻一笑:“女儿啊,当时你父亲和我离婚,我内心深处是不甘。但是帝王之家不比寻常百姓,任你有多少的傲气,都会被消磨殆尽。你的郡马在劫难逃,连东宫是否会遭到牵连都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没人关心他的死活了。” “难道真的就这么无情与绝情吗?” “这是事实,谁也无可奈何。” 和政郡主苦笑不已。 想不到一向清静无为的母亲,也会这样的意不平。可是现实的教训告诉她,如果不接受,以后就连接受的机会都没有。 这大概是天家无情的原因吧。 和政郡主闭上了眼睛,继续为杨错祈福。 大牢里,魏方进痛得在地上打滚。 杨错用了潜龙在渊的抽卡系统,抽到一张“斗转星移”,把夹棍对他的伤害转移到了魏方进的身上。 而杨错却安然无恙的坐在老虎凳上,看着他们。 狱卒们围着魏方进,都慌了神。 魏方进抬起自己的双手,又红又肿,喝道:“给我上烙铁,烙他!” 一个狱卒从火红的炭盆里,用火钳夹出一块火红的烙铁,坏笑着朝杨错走去。 “你可要想清楚,别到时候,对我的伤害转嫁到你自己身上。” 面对杨错的小小威胁,狱卒止住了脚步,有些犹豫。 魏方进骂道:“你敢不对他用,我就对你用。” 狱卒身躯一颤,只能咬牙对杨错使用。 【叮!请问宿主是否使用“斗转星移”?】 使用。 刺啦刺啦……地冒烟。 “啊!”魏方进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火红的印记,又痛得满地打滚。 他一边打滚,嘴里还嚷着:“有鬼!这事儿有鬼。” 又被狱卒救起,狼狈的逃走了。 杨错被重新投回大牢,方才的喧嚣都回归平静。只有老鼠吱吱吱的声音,不时地响起来。 他靠着铁栏,心情凝重。 虽然很理解和政郡主那样选择的原因,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杨国忠听说魏方进受了伤,赶紧到他府上探视。 看着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魏方进,杨国忠大惊失色:“魏公,你这是怎么啦?” “相爷。”魏方进有气无力地道,“那间牢房里有鬼,明明对杨错动酷刑,结果全都伤到我身上。” 杨国忠本来不信,但看魏方进的伤势,又不得不信,只好道:“难道真是天意如此吗?” 魏方进道:“咱们铲除东宫在朝廷里最大的军事势力已经很不错了,想要再牵涉到东宫,不说不太可能。就连陛下的意思,恐怕也是不愿意的。否则不会一出事,就让和政郡主回了东宫,还同意和政郡主和杨错离婚。” 听着这些话,杨国忠在魏方进床前来回踱步,很显然他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但是又觉得魏方进的话有道理。 完全纠结了。 半响后,杨国忠道:“就这么干!让杨错承认全部罪过,不牵连东宫。” 很快,一纸供状送到杨错的面前。 看了一眼供状上的内容,杨错轻叹一声,签字画押。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敕曰:事君之节,危而不变,为臣则忠,贰乃无赦。罪臣杨错,忤逆犯上。出使河北,贪图财物,朕感失望。本应从重,念其过往,数罪并罚,流放兴平,永不叙用。诏令即发,立刻执行。 清晨,延平门轰然打开,戴着大号枷锁、身穿囚服的杨错在衙役的押解下,踏上了前往兴平县的道路。 杨错回头看盛世繁华的长安城,在心里与之一刀两断。 第110章 野诗良辅 杨错遭贬,被公差押着一路往西。 人还没到兴平,圣旨先到了。 把他贬到武功县。 然而,人还没有到武功。 圣旨又到了。 再把杨错贬到郿县。 原来玄宗气不过,认为把他贬太近了。杨国忠瞅准机会给杨错上眼药,重金收买了杨错的手下作伪证,证明杨错的确有不臣之心。 于是,杨错再三遭贬。 最终被贬到扶风郡治所,雍县。 这一路上,两个公差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以前看他是郡马爷,心里多少有些害怕。现在看杨错被离了婚,不再是皇亲国戚,杨家也不待见他,于是对他态度急转直下。 杨错也不怕他们。如果他们对他做的不算过分,他就忍一忍就算了。如果他们对他过分,那他就给他们一点苦头吃一吃。 如此这般,双方一路上还算相安无事。 时间到了九月二日,还没到中午,就到了城里。 杨错被当地府衙接管,投送到牢城营。 来到牢城营前,看见一座牌额,上书三个大字,写着:“雍县大牢”。 杨错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公差推了进去。 里面早有狱卒等着,把杨错接管过来,取下镣铐和枷锁,押送到临时的牢房里。 那是一座狭窄阴暗的牢房,里面竟还挤着十几个囚徒,蹲下都没地儿,只能一半蹲着一半站着。 “愣着干什么!”狱卒呵斥站在门口,不肯进的杨错。 “有好一点的牢房吗?”杨错回头问道。 “你以为你是谁呀,给我滚进去。”狱卒在杨错后背,用力一推。 杨错一个踉跄进了大牢,因长时间的饮食不适,导致自己整个人都有些虚,差点没站稳脚步。 身后传来“哐当”一声,牢门关了。 杨错长吸了几口气,本能的用手捂鼻子,因为里面实在是太臭了。 众囚徒看他这副表情,都脸色不好看。 其中一个喝道:“哪里来的臭东西,到了这儿还摆谱。” 杨错不想惹事儿,随便找了个空地就要挤过去。 不料,他刚站到那里,就被身边两个人用力给退了出来。 他们一边推,嘴里还嚷着:“滚!这里不稀罕你个臭东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错也知道不和他们争执,转身到仅剩下的空地。 结果,他还没到呢,地儿就被一个囚徒占了。 那囚徒还冲他一阵坏笑。 杨错冷笑一声,干脆站在原地不走了。 狱卒路过,见了,喝道:“狗东西,你堵在门口时什么意思?还不给我站过去。” 杨错回头骂道:“你要我站过去,也要有地方给我站呀。” “哟呵,你还敢还口。”狱卒举起鞭子就要来打。 杨错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过来,整个身体都贴着栏杆。 狱卒顿时慌了:“你……你要干嘛?” 杨错冷声道:“如果你再无缘无故打我,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连朝廷都敢反,还怕你这小卒子。” “好汉,好汉饶命,我下……下次不敢了。”狱卒服软了。 杨错松开了手,把狱卒推开。 狱卒连退好几步,背重重的拍在墙上。 “你给我等着,我要你好看。”狱卒骂咧咧地走了。 杨错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冷哼一声。 回过头来,看着满牢房里的囚徒,只好继续站在门口。 这时,囚徒们却态度好了很多。 “你过来坐吧,咱们挤一挤就有地方了。” 口里说着,囚徒们真就互相挤一挤,给杨错腾出来了可以坐的位置。 杨错吃了一惊:“你们……” 有人道:“我们也是被狱卒欺负坏了,你刚才也算是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杨错轻叹一声,便走了过去。 不过他没有坐下,而是选择蹲下。 身边的囚徒也蹲下。 左边大胡子的囚徒好心道:“好汉,你刚才欺负了狱卒,待会儿他就会喊他的上司牢头来这里。如果你有钱,或者是书信就赶紧给他。否则牢头发起威来,几十棍打在你的屁股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错早料到这种情况,却有恃无恐:“多谢你们的指教。我的确有些钱财,如果他态度不错,我就给他。如果态度不好,休想得到一文钱。” 大胡子好心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切莫说大话。”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道:“老头来了。” 众囚徒立马安静下来,仿佛和杨错不认识。 牢门打开,长得宽额阔面的牢头,走了进来。 他昂着头问道:“哪个是新来的囚徒啊?” 杨错站起身来,答道:“正是我。” 牢头见了,冷笑道:“甭管你过去多风光,现在不过是阶下囚。劳资是想怎么弄死你,就怎么弄死你。” 杨错针锋相对:“那你也听说过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天上面的人想起我这个‘可怜人’,心里觉得有愧。到时候,你一门填进去都还不够。” 牢头立时勃然大怒:“杨错,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好好好,我不叫你脱一层皮,就不姓周。”说完,转身就走。 牢门关了。 嘈杂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 杨错回到自己的位置,蹲下。 众囚徒又拢过来,劝道:“好兄弟,你和他发横是没有用的。这里是大牢,上边都很难管到的地方。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县令对他们也是敬畏三分。他回去告诉了管营,必然害你呀。” 杨错哈哈大笑:“如果真的要对峙,我也不怕。到时候,看谁斗得过谁。” 众囚徒无不摇头叹息。 在他们看来,杨错这是以卵击石。 在古代,官和吏是分开的。官是朝廷派遣而来,吏则是随官带来,或者干脆就是当地的“地头蛇”。官想要管理好地方,就必须和他们合作,否则待不下去。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就是这个道理。 过了一会儿,三四个狱卒来到牢房,叫嚷着让杨错出来。 杨错应道:“你爷爷在此,不要叫得这么欢。”口里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牢门。 牢门被打开,他从容地走了出去。 跟着狱卒来到审讯室,便见牢头和前面挨打他的狱卒也在,不过都是站着的。只有一个青年男子坐着,就是装扮有些奇怪。 他的头上包着白手帕,身上穿着一件青衫,左手却被一条白绢吊着,另一头系在脖子后面,一看就是手臂出问题了。 他应该就是管营。 果然,那青年男子道:“你这囚徒好大胆子,刚到我雍县大牢就敢如此放肆,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杨错道:“不是我不讲道理,而是你的部下太不讲道理。居然勒索财物,我一个被贬到此的穷鬼,哪有财物给他。两边争执起来,于是倒了大霉。” 青年男子也知道这件事,看了眼牢头,然后道:“巧言令色,不给你点苦头吃一吃就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右手一挥。 两边的狱卒出来,将杨错按在老虎凳上。 另外有两个狱卒拿起棍来,就要动手。 青年男子却突然叫停:“等一下。”接着让他们松手。 牢头吃了一惊,但不敢开口。 青年男子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走到杨错面前。 杨错直起身子,直接坐到老虎凳上。抬头望着他,毫无畏惧。 青年男子笑着问道:“你一点都不怕?” “我怕你做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挨打,朝廷的木棍可比你这个结实多了。”杨错也是不甘示弱。 “有点意思。”青年男子欣赏地笑了。 牢头看情势不对,忙上前道:“管营……” 青年男子眉头一皱,回头道:“你们都退下。” 其他狱卒都退了,只剩下牢头和那个挨了打的狱卒。 他们对视一眼,自问没本事说动管营,只好退下。 青年男子道:“我叫野诗良辅,凤翔府人氏。你是前和政郡马杨错?” “正是我。”杨错吃惊地看着野诗良辅。 【野诗良辅,统帅78,智力53,武力84,政务42,魅力75,特技:猛攻。】 一个武力值84的人,居然挨了打,对手该多猛啊。 野诗良辅看到杨错这样子,猜了个七七八八,笑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恶狼,我是被群殴打伤的。” “打伤你的是谁?”杨错好奇地问。 “他叫郝玭,比我还小三岁,是附近一座山寨的头目。这里地处边疆,山贼呀、土匪呀,很多。” “你和山贼是怎么搭上线的?” “我在雍县城外官道旁有座酒楼,那是我从别人那里盘来的,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郝玭知道了。这家伙带了好几百人来抢,我一个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再加上郝玭也不是吃素的,然后……” 野诗良辅提了提自己受伤的左手,一脸的无奈。 “官府为什么不管?” “呵,县老爷也得有那个胆子呀。自从河西节度使哥舒将军去了长安休息,这里就缺乏那种威慑山贼的人。” “你单独留下我,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想请你我的帮呀!” 第111章 围城 【叮!野诗良辅希望得到宿主的帮助……】 【一、帮忙,获得野诗良辅的好感,遇到郝玭。】 【二、不帮忙,失去野诗良辅。】 野诗良辅是凤翔府镇将,虽然在历史上名气不及李抱玉,甚至是田神功等,也是一等一的猛将。 杨错理所当然的选择第一项,帮! “好,我帮你!”杨错答道。 “太好了。”野诗良辅一激动,手臂上的伤被触发了,痛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甚至蹲在了地上。 杨错见了,在脑海里打开杂货铺。 用1点阵营点数兑换了创伤药。 叮!宿主失去1点唐阵营点数,剩下399点唐阵营点数。 杨错装模作样的从袖子里拿出一瓶创伤药,递给蹲在地上的野诗良辅。 野诗良辅看了眼,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我家的独门秘方,孙文仲的手艺,你值得拥有。”杨错故作诙谐地说。 听到孙文仲的名字,野诗良辅眼前一亮,当即从杨错手里拿过创伤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左手受伤的部位。 顷刻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轻松了不少,甚至可以活动。 “神啊!居然好了。”野诗良辅活动了几下手腕,发现真的没事了。 杨错一脸微笑,心里却在想,这可是牺牲了我阵营点数获得的神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挣扎和抉择,也只获得400点。 野诗良辅高兴得又蹦又跳,养伤一百天,还不如这一下。 “真是神啦,你的药怎么会这么神奇?”野诗良辅凑到杨错跟前,一脸好奇地问。 “这可是秘方,你现在能活动,但不代表能停药。再涂抹几天,就完全可以活动自如了。”杨错对着脑海里的医药说明,告诉野诗良辅。 这药如此神奇,杨错说什么,他都信。 果然,野诗良辅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听杨错的话。 杨错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连忙问:“你打算怎么办?光咱们两个可是要不回你的酒楼。” “当然!咱们俩去,只能像我刚才那样。”野诗良辅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惹得杨错忍俊不禁。 “那有什么办法?”杨错问。 “打不过一群人,我们还打不过一个吗?等我伤好了,你也酒足饭饱了,就去找郝玭和他单挑。” “啊!” 杨错吃了一惊。 野诗良辅给杨错换了个牢房,也就是大牢里俗称的“单人间”,不仅干净整洁,空气和通光都相当好,还给他弄了两床棉被。 不仅如此,还给杨错机会,让他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杨错坐在单人间的床上,若有所思。 前面颠沛流离,他一直没有机会想事情。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尘封已久的回忆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涌上心头。 杨错不禁怅然若失。 这时,狱卒捧着酒食过来。 一大壶酒,一盘羊肉,一盘子面,还有一大碗汤。 这野诗良辅真舍得。 杨错也不客气,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到哪座山门唱那首歌!”于是把那壶酒一饮而尽,再把肉和面都吃尽了。 狱卒在一旁等候着,收拾碗碟就走了。 杨错有些醉了,倒在床上,一脸的苦笑。 还有什么比他惨,又一次两手空空。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多么的孤独啊。 最后,他昏昏地睡去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范阳城内,安思霖正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自天宝十四载八月以来,安府上下厉兵秣马,准备起兵。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安家自己人,也只有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将军阿史那承庆等少数将领,其余将帅,都不知情。 安思霖作为安禄山的女儿自然不适合冲锋陷阵,但是后方的粮草接济及钱财的处理都由她负责。 所以,她常常忙到很晚才休息。 这边刚送走来领月俸的人,就来了索薇娅。 “三小姐,喝口茶吧。”索薇娅把茶杯端出来,放在安思霖面前。 安思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随口问道:“杨错在雍县的情况怎么样?” 索薇娅摇了摇头道:“最近的情况还不知道,只知道三姑爷在大牢里日子过得非常的滋润,好像还和管营关系处理的很好。” 安思霖听了,安心不少:“我还以为他会意志消沉呢,想不到短短几天功夫,就恢复如初。看来他在旅途上的消沉,完全是因为吃不饱。” “很有这个可能。” “哼!敢欺负我的姑爷,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你发飞鸽传书给长安,让他们想办法把那两个公差给我打伤。” “不用了。这俩公差一回到长安,就被广平郡王给打了一顿。杨国忠闹得凶,皇帝倒是没有追究广平郡王。” “哦?这样啊。” 安思霖想到的不是李俶,而是另外一个人…… 和政郡主! 她自从与杨错离了婚,便深居简出,几乎没再出现在公众场合。 但不代表她彻底淡出舞台。 安思霖站起身来,正要出去走一走。 谁知走到门口,便遇到了安庆绪。 “二哥,你不在兵营待着练兵,跑这里来做什么?”安思霖有些紧张地道,“如果被父亲发现你离开,那就麻烦了。” 安庆绪笑道:“我是得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特地告诉你。” “什么消息?” “雍县被数千山贼围了。” “什么!” “还真是自作自受,杨国忠当年横征暴敛,逼迫百姓去剑南,导致大量百姓流离失所,甚至铤而走险,逐渐起了规模。现在全报应在杨错的身上,还真是可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山贼为什么要围困扶风郡治所。” “还不是因为杨错和一个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反正是惹恼了山贼,来了一波兵围雍县。” “朝廷为什么不派官军支援呢?” “杨国忠心胸狭窄,巴不得杨错死在那里,怎么会派呢。” 安思霖眉头紧皱,有心无力了。 雍县,居然被一伙山贼给包围了,也是天下一大奇事。 最离奇的是兵荒马乱的年代稀松平常,太平盛世也出现。 杨错和野诗良辅也傻了眼,没想到闯了这么大的祸。 刺史跑了,只剩下长史张延赏面容焦虑,与几个军中小校商议着突发的军情。 “城外约有多少贼兵?”张延赏问道。 当中一名年龄较轻的校尉刘玄佐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依下官估计,城外贼军人数在两千人以上。” “是三千六百人,多或少应当不会超过五十人!”另一名果毅别将曲环肯定地道。 曲环的年龄三十岁上下,但因久经战阵的原因,已经满面风霜,右边脸颊一道两寸余长的伤疤尤为令人侧目。 听了曲环的话,其他人都非常讶异。 张延赏奇道:“曲别将何以得知是三千六百人?” 曲环淡然一笑:“方才我在城头巡视了一翻,注意到城外贼军共分为六军阵,每阵是六百人左右,如此推算出贼军应是三千六百人。贼军所用是李药师以前治军之法,不难猜测。” 听了曲环的解释,众人恍然。 随即不由得忧虑起来。 足有三千六百人的一支贼军! 或许在大唐,这三千六百人根本就算不得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各节度使出兵,动用的军队动不动就是上万人,甚至几十万人。 但是,就以这三千六百人的贼军,对于雍县这个小县而言却是非常致命的。因为城中守军总共不过……五百人! 雍县并非地处边陲的军事重镇,这是其一;其二,这里距离河西、陇右很近,本来没必要驻大量兵马,不想这两支官军都不动如山。 三千六百vs五百!胜算几乎为零。 而更加令人绝望的是,刺史弃城逃走。 这必然会使得军中士气低落。 一时间,大堂中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这时,有人在堂外高声喊道:“我有办法破敌!” 众人一听,不由得心生好奇。 身为长史的张延赏,听到这句大话本来应该驳斥。但是现在身处险地,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传命衙役放行,让说大话的人进来。 然而当他看到来人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 因为来人除了他认识的野诗良辅,还有一个“大麻烦”杨错! 野诗良辅向众人介绍道:“我兄弟杨错,以前是左龙武军将军,由他指挥我们,一定能够大破贼军。” “胡闹!”张延赏喝道,“这人是囚犯,不是统兵大将。让他带兵,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杨错站了出来,冷笑道:“雍县地处大唐腹地,却得不到一兵一卒的支援。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呢?不是因为官军怕他们,而是因为我在这里。” 众人闻声,再吃了一惊,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杨错道:“我们现在是一套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能够跳船。我可以隐姓埋名,不做名义上的主持,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们杀退贼兵。” 众人还是处于犹豫之中。 然而,等不到他们的回应。 城下贼兵已经用弓箭扔进来书信,里面是求和的条件。 第112章 伤势 求和书信只有一行字…… 交出杨错和野诗良辅,否则便要杀的全城鸡犬不留。 主事的张延赏看完,下意识的看向杨错。 杨错岿然不动。 野诗良辅上前道:“你们可不能这么对带我们,我们只是不小心打伤了郝玭,没干别的事。” 张延赏道:“难怪……郝玭是附近一带的山贼之王。你们打伤了他,他肯定要和你拼命。” “听你这话就不像个朝廷命官,哪有官府惧怕山贼的道理。”杨错忍不住指责道。 “呵呵!你好大的口气,到底是官宦世家出身,没有到过这里,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艰难。”张延赏冷笑不止。 杨错自觉理亏,便暂时不开口。 果毅别将曲环道:“眼下并不是争论的时候,还是得想好对策。” 年轻的校尉刘玄佐脱口而出:“他们既然是为了眼前二人来的,咱们就把他们交出去就是了。” 曲环教训道:“胡闹!咱们堂堂官府,岂有向山贼妥协的道理。” 张延赏眉头一皱,显然也不赞同刘玄佐的话。 刘玄佐只好闭上了嘴。 这时,一名士兵跑进大堂,单膝跪下,大声道:“报,城外贼军头领喊话,说让我军要么献城投降,要么交出杨错和野诗良辅,如若不然,便……” “便怎样……快说!” “便要杀的全城鸡犬不留。” 好恶毒的威胁,好嚣张的口气啊!不但堂中众人怒不可遏,连杨错这个脾气比较好的人,都觉得愤怒异常。 屠城! 何等恶劣、凶残的的行径啊。 张延赏担心道:“雍县虽然城防高,但是抵御不住连续进攻。附近兵马又没有救援的意思,这该怎么办啊!” 刘玄佐年轻气盛,慨然说道:“长史,请给我精兵三百出城杀退贼军!” 曲环道:“敌人势大,不可以和他们正面交锋。只有固守,等待援军到来。如果贸然出城,损兵折将不说,还很可能把整座雍县搭进去。” 刘玄佐急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要怎么办!就因为杨错在这里,援军都不肯来,我们要坐困到死吗?” 杨错没想到自己会给雍县带来这么大的劫难,上前一步。 “诸位,是我给你们惹麻烦了。请允许我和野诗良辅出城,让雍县免祸。”杨错说完,轻叹一声。 曲环道:“郡马爷多虑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交出郡马爷的。太子有密旨,要我们保护郡马的安全。” “什么?”杨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曲环也不好解释许多,转脸向张延赏道:“长史,咱们还是据城不出。我与玄佐轮流守城,可保雍县万无一失。” 张延赏点头:“那就麻烦两位将军了。” “是。”刘玄佐和曲环抱拳遵命。 他们退下后,张延赏又看向野诗良辅,冷声道:“管营,你的犯人怎么会在你眼皮底下出了牢房?” 野诗良辅反应过来,推搡着杨错,离开了正堂。 在回大牢的路上,野诗良辅忍不住埋怨自己:“都怪我,不然也不会惹下大祸。” 杨错安慰道:“这事儿与你无关,对方想要的人是我。” “嗯?谁这么记恨你。” “当然是我的那位好族兄咯!” 杨错的族兄,右相杨国忠。 整个上午,平安无事。 没想到了下午,就出事了。 野诗良辅急匆匆的跑来,一脸焦急:“坏了,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你慢些说。”杨错不急不忙地问。 “刘玄佐受不了城楼下贼军的咒骂,已经开门迎战。” “啊!怎么会这样?” “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快给我来。”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城头。 杨错朝城下一看,城下果然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只闻城中战鼓擂起,城门洞开,一支百人骑军从城内杀出,分两边一字排开。当头一名年轻小将,一身黑色铁甲,挽一柄钢枪,正是刘玄佐。 刘玄佐勒马举枪,怒喝道:“你这贼子,口出狂言。且报上名来,本将枪下不杀无名之人!” “黄口孺子,这般不知天高低厚。哼哼,便让你死后做个明白之鬼,我便是猛虎寨寨主孙殿直,你城中是不是没有大将,竟派你这小儿前来送死。哈哈哈……” 阵前,一名三十来岁、青盔青甲的大汉跃马横刀,左手直指刘玄佐。 “贼子,废话少说,我们枪上见功夫,放马受死!”刘玄佐拍马上前,奋起全身力气,手中钢枪疾刺出去。 孙殿直一声冷笑,手中九环钢刀抖展开来,刀刃泛起点点凌厉的光芒,只一刀便将刺来的钢枪弹开,刀锋顺势斩向刘玄佐颈部。 刘玄佐一见钢枪被架开,已知不妙,顾不得收枪,急忙俯下身形,堪堪躲开凌厉的刀锋,但头顶铁盔已被削飞。 一个回合,刘玄佐竟然已然被逼的狼狈不堪,披头散发。 刘玄佐已自知不是对手,但身为武人的骄傲不容他临阵退缩。 将牙一咬,刘玄佐怒喝一声:“跟你拼了!”提马挥舞手上长枪一往无前,迅疾异常的刺出六十三枪,枪枪博命。 当!当!当!当…… 孙殿直挥舞大刀连档六十三枪,看刘玄佐气势已衰,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弹开刘玄佐刺来的第六十四枪,九环大刀带着风声当头斩下。 眼见情势危急,杨错取弓在手,抽了根羽箭,张弓搭箭,射向孙殿直。 在电光火石之际,孙殿直感受到来自城头的危险,下意识的举刀挡了一下。 “哐当”一声,孙殿直竟然被一根羽箭逼得退后一步。 刘玄佐瞅准时机,抽身退走。 孙殿直也不追赶,只是策马立在阵前,哈哈一笑。 笑罢,他右手提刀一指城门,喝道:“你们不自量力。今日天色已晚,且饶了你们的性命。明日一早,给我答复,是降是死,任你们选择。如若明早还不开城投降,本大王就挥军攻城,到时便是人畜不留。收兵!” 黑压压的一片贼军,呼啦啦的退下。 城内,一众士兵将已然昏迷的刘玄佐从马上抬下,殷红的鲜血已印满半边身子。 刚才孙殿直的刀虽然没直接伤到刘玄佐,但是上面的余劲,却已经伤到。如果真的砍到,后果不堪设想。 曲环从城头上冲了下来,粗粗一看刘玄佐伤势,忙不叠大声喝道:“快叫大夫,再迟就来不及了!” 杨错、张延赏和野诗良辅也从城楼上下来,周围士兵让开一条道路。 进到人群里面,张延赏只看到刘玄佐那骇人的样子,失声问道:“他伤势如何?” 曲环面色悲愤,沉声回道:“禀长史,玄佐肩头被孙殿直的刀劲所及,已伤及内腑,颇为严重。我已命人去叫大夫前来医治,希望来得及。” “这贼首的武艺竟然如此高强?”张延赏焦虑地问道。 “是的,长史。刚才我在城头观战,见此人刀大力沉,刀法精湛,刀锋之上,更隐然有丝丝刀气,玄佐便是被刀气所伤。” 听曲环说话的口气,看样子伤势的确很重。 【叮!年轻小将刘玄佐受伤,是否用杂货铺购买九花玉露丸,救活刘玄佐。】 【一、是,获得刘玄佐好感,唐阵营点数-19。】 【二、不救。失去笼络刘玄佐的机会,唐阵营点数1。】 选项很明显嘛。 杨错果断选择了第一项,拿出了九花玉露丸。 看到精致瓶子装的九花玉露丸,曲环愣了一下。 杨错解释道:“别担心,这是救命的药。” 曲环不敢确定,看向张延赏。 张延赏也不敢确定。 野诗良辅急了:“这药真的有效。别忘了,大名鼎鼎的孙文仲就在他药铺里做过事情,我……你们看我的手腕,都是他的药治好的。否则,我也不会伙同杨错去找郝玭的麻烦。” 连自己那点破事都抖出来,张延赏和曲环都信了。 曲环这才接过药瓶,倒出来一粒九花玉露丸,喂进刘玄佐的嘴里。 刘玄佐吃了药,苍白的脸色逐渐变红润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没想到杨错的药这么有效。 刘玄佐被抬下,张延赏也回归正题:“刘将军负伤,士气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知道郡马爷有没有办法解围呢?” 杨错无奈道:“本来是有的,但是眼下军心涣散,如果用这个计策,恐怕还没等挖到对方的营寨,自己就先没了。” 都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来只有选择硬拼,只是我们中间谁是孙殿直的对手?”张延赏问道。 “我们的武功都与刘玄佐相近,都不是孙殿直的对手。现今军中能打败他的人,只有……郡马爷了。”听到曲环的话,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杨错的身上。 我?…………要我上阵? 亲眼见了孙殿直那惊人的刀法,再看到刘玄佐那骇人的伤势,杨错心中不禁恻然。 野诗良辅赫然站出:“祸是我闯的,理应由我来收拾。这一阵,我来!” 曲环道:“郡马爷在左龙武军时,就有威名,很合适出战。你一个管营,哪里是孙殿直的对手。” “我……”野诗良辅欲言又止。 杨错道:“我出战!不过,既然对方要的是我和野诗良辅,也请野诗良辅出战。” 张延赏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第113章 麒麟之血 第二日清晨,火红的初日映红了大地,东方天空诠释着奔放的霞云。 杨错几乎一夜未睡,丝毫不见困乏。 因为这是他的初阵。 走出房门,看了看那初升旭日,碧蓝天空,杨错深深地吸一口气。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样的景象! 从系统的装备栏取出定国套,霸王凤凰枪,骑上黄骠马旋风般来到了城门口。 马上的杨错,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兵器。 霸王凤凰枪是他用玄铁锻造而成,全长一丈八尺,通身大红,掂量了一下这杆兵器,重量恐怕不会少于60斤。 野诗良辅也全身披挂骑马过来。 “你紧张吗?”杨错问。 “有一点。我以前是单打独斗,从来没有阵前单挑。”野诗良辅耸了耸肩。 “不要感到紧张,因为我也是第一次上阵。” “那你还……” “雍县百姓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为个人的原因,而让一城百姓陪葬。”杨错扭头看向野诗良辅,“如果我有个好歹,你赶紧逃走。” 野诗良辅笑道:“谁不是堂堂大丈夫!” “好!咱们就会一会孙殿直。” “嗯,好的。” 这时,曲环竟骑马赶来。 “你不在城楼守备,怎么来了这里?”杨错吃惊地问。 “两位如果没了,这座雍县也会不复存在。既然都是个死,自然要拼命。再说,刘玄佐的仇,我还要替他报呢。” 别看曲环平日里和刘玄佐关系似乎不太好,但那仅限于战略战术上的争执,丝毫不影响他要为刘玄佐报仇。 曲环喝道:“鸣炮,擂鼓!打开城门,列队出阵!” 离雍县城南门两百步,孙殿直已陈军列阵,三千步军分五个方阵一字排开,另六百骑军分为三队巡视东、西、北三门,主要是为了防止城中百姓从这三门逃出。 孙殿直虽是山贼出身,却颇通兵法,深知以古城如此薄弱的城防,根本勿需分兵包围四门,若将大部分兵力于一门集中攻击,可以更为迅速地破城。 而城中百姓若从其他三门逃出,以这三队共六百骑兵也可以有效地加以劫杀。 孙殿直纵马阵前,高举手中大刀朝麾下贼兵大声道:“诸位兄弟,这城中有无数金银财宝,无数年轻女子,你等可愿随我去抢?” “听大王的,抢光他娘的!” “抢、抢……” 一众贼兵齐声高呼。 孙殿直满意地大笑:“哈……好!这才是我山寨的好汉子!但如果有人不让你等去抢这金银财宝、年轻女子,又当如何?” “杀……” “好,听我将令。今日只要我等进入城内,除年轻女子,其余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部杀光。可听清楚了?” “是,大王!” 鼓动完军中士气,孙殿直勒马转向城门方向,脸上现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在他眼中,这座雍县俨然已是死城一座。 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背后有人给他撑腰。 咚!咚!咚…… 雍县城楼上鼓声震天,城门被缓缓打开,从城内旋风般冲出两百余骑,在城门前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曲环和野诗良辅在军中压阵,杨错则一人一骑立于战阵的最前方。 孙殿直一见对面阵前大将,心中不由的一惊。 为首之人一身火色战袍,头盔上面的面罩没有掀上去,看不清容貌,可是那矫健的身姿,如火如荼的气势,让人已经心折不已。 红衣将军掀起头盔上的面罩,露出英俊得绝无瑕疵的面容,配合他那修长俊伟的八尺雄躯,深邃如同夜空的一双略带碧色的眼睛,威武中带着儒雅气息的雍容风度。 让孙殿直不禁相信,这世间当真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长得帅能当饭吃吗? 屁!只配被剁了喂狗。 孙殿直有些嫉妒,提缰纵马上前,手中大刀向前一指,笑道:“献上你的宝马和铠甲,还有兵器,我可饶你不死。” 杨错冷笑道:“你想那我的东西,就上前试一试。” 孙殿直哈哈大笑,摇头道:“这世上,逞口舌之快者实在太多,昨日有个人,今日竟又有个人。罢了,本大王给你个机会,你刺我一枪,我不躲不闪,你若能伤了我。我情愿放了你和这一城百姓,你看如何?若刺不中,留下宝马,你自己滚回城去。” “好,一言为定!” “哼,本大王一言九鼎,你放马过来吧!” 此时,孙殿直眼底却流露一丝诡异。 成败在此一举,拼了! 杨错一拍黄骠马,轻夹马腹,加速向孙殿直冲去,至距离二十步时,黄骠马速度已加至极限,如一道黑色闪电划过战场。 转瞬之间,已清楚看到孙殿直的阴鹫的脸庞和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眼神。 但杨错已顾不得再多想什么,双手持霸王凤凰枪,奋起全身力气向前戳去。 对面的孙殿直,似乎颇为惊讶于黄骠马那惊人的速度,但身形仍然不动,只是将暗暗夹紧马腹,双手持刀横放在马背之上。 转眼间,霸王凤凰枪已到他身前。 眼见便要刺中! 好,成功了。 杨错心中大喜。 孙殿直突然身体后仰,同时用力一夹马腹,座下战马后退三步。 竟然闪过去了! 他不是说不躲不闪的吗? 但形势已不容杨错多想,孙殿直已立直身体,手中九环大刀如迅雷一般朝我他的后脑勺砍来。 杨错在马上完全没有闪躲的机会,刀风已近身。 就这么完了吗? 说时迟,那是快,黄骠马旋风似的自行一个旋转,然后急速后退。 孙殿直的刀锋落空,一丝丝刀气却还是划过了杨错的左手臂,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喷出。 黄骠马一阵疾驰,已将杨错带离孙殿直五、六十步距离。 真不愧是自己花了阵营点数买的宝驹。 左臂伤口处传来阵阵痛楚,看来伤的不轻。杨错将霸王凤凰枪放在腿上,伸出右手一摸伤口,顿时剧烈的刺痛感让他头上冷汗直冒。 好痛啊,好痛! 血腥的味道钻入鼻孔。 杨错仰天大笑,笑声逐渐变大,直至如惊雷般震摄长空。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有他的笑声。 对面孙殿直军中,不少贼兵已被震的耳鼻出血,东倒西歪,其余人惊恐无比,纷纷丢下手中兵刃,举手捂耳。 一时间,乒乒乓乓,各种兵刃丢得一地。 【叮!宿主受伤,特技强运,被取代。激活特技:怒发。己队受到战法攻击后,气力值恢复。】 杨错猛然低头怒视孙殿直,眼中已然变的一片血红,一股狂热的战意充斥眼眸。 一带马缰,黄骠马与他有灵犀一般,举步慢慢向前。 黄骠马每迈出一步,杨错仿佛就经历了一个轮回,各种奇妙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闪过,眼中的狂热战意也便增加一分。 直至迈至第六步,杨错轻提缰绳,黄骠马停步。 【叮!检测到宿主因负伤,而激活麒麟之血。系统·潜龙在渊,升级!】 【潜龙在渊新版本:安史之乱】 换了个皮肤,烈火在燃烧。 【叮!宿主属性正式公布,内容如下……】 【宿主:杨错,字存毅,统帅98,武力81,智力91,政务94,魅力96,特技:怒发。】 脑海里的界面全部发生了变化,菜单栏出现了:物品、装备和道具三栏,同时对方也出现了相应的属性数值,以及装备、坐骑和道具的装备情况。 不过,杨错不屑于看孙殿直的数据。 杨错举起手中霸王凤凰枪,摇指孙殿直,枪上一股杀气直逼他的脸面。 孙殿直坐在马上,正在诧异地观察杨错的变化。 忽然,一股强大的杀气直冲面门,他赶忙用大刀在面前一挡,护住眉心。 “铛!”兵刃相交的声音。 孙殿直被这股杀意冲得差点没跌下马去,惊得面上煞白。 “我是杨存毅,谁敢与我一战!”杨错一声惊雷,震慑四方。 胆寒! 冲天杀气威逼之下,孙殿直气势全消,咬牙苦苦支撑。 杨错一舞手中霸王凤凰枪,狂野的双眸射出凄烈的光芒,吼声如山崩地陷一般席卷向孙殿直:“狗贼,若你能接我一枪,我便饶你一条狗命!” 孙殿直吓得咽了口唾沫,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杨错提起缰绳,拍马上前,瞬间黄骠马速度已加至极限,直如闪电突向孙殿直。 他手中的霸王凤凰枪挥舞得像风车一般,凤凰枪身带着阵阵气浪,地上灰尘被倒吸而起,旋转在枪尖。 吾之绝技——霸王烈枪。 孙殿直心神大震,用力将舌尖一咬,好不容易将那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急忙奋起全身力量挥动九环大刀,向如迅雷般袭至的凤凰枪架去! “镗!” 九环刀寸寸断裂,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噗……”孙殿直身体已飞离跨下战马,喉头被霸王凤凰枪刺穿。 整具尸体挂在长枪之上,双目圆睁,致死也不敢相信! 只一合,他就战死。 杨错将手中凤凰枪用力一挥,孙殿直那毫无生息的尸体重重地落在地上。 本身武力81,加上凤凰枪6,再加上激活了麒麟之血武力10,那可是神将一般的绝对存在。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向来神勇无敌的头领在对手凤凰枪下竟然一合就战死,加上刚才弥漫在整个战场中的凌厉杀气。 贼军已然彻底胆寒。 正要崩溃之际,一骑从阵后冲出,有一员大将挥舞大刀,扬声喝道:“郝玭,前来领教!” 第1章 纵敌离开 随着郝玭的出阵,原本陷入混乱的贼军又逐渐安定下来。 “果然,终于等到你出阵了。”杨错仔细打量着这名在贼军即将崩溃之时,忽然杀出,并奇迹般地稳定住军心的贼将。 二十岁上下,黄面微须,身穿青铜铠甲,手中一杆合扇板门大刀,颇是威风凛凛! 【郝玭,统帅74,武力86,智力43,政务40,魅力63。特技:猛攻。】 在大唐历史上,他常年镇守西北边疆,勇敢无敌与凤翔镇将野诗良辅都以威名流传于边疆。 史书上,关于他的其他方面缺乏记载,估计属性都点在武力上了。 杨错和野诗良辅曾经偷袭过他,实际上,并不是大家想的偷袭时正面击败,而是趁他不注意,从他后面把麻布口袋往他头上一套,然后一顿海扁。 打完就跑,真刺激! 正因为如此,孙殿直才一心想要帮郝玭报仇。 不过,历史上郝玭此人,可用十二字概括“果断刚烈,有勇有谋,忠贞不渝”来赞美。 对这样的一个人,杨错实在生不出什么恶感。只是不知道眼前这郝玭是否真如历史中所记载的那样,边疆猛将。 跟孙殿直这种阴险小人待在一起,郝玭到底是迫于无奈,还是本来就和孙殿直蛇鼠一窝呢? 如果是后者,那也就没有必要留你性命了。 杨错打定主意,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提着霸王凤凰枪,枪尖指向郝玭,喝道:“好贼子,竟有胆出战!如我刚才所说,接我一枪,若不死,便饶你一命!” 郝玭心中的傲气被激起,眼中充满激愤,大声喝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即便今日我不是你对手,你也不需饶我。能死在战场之上,正是我之心愿。吃我一刀!” 他一夹马腹,战马疾冲向前,手中大刀泛起层层云浪,刀身逼射出红色的光芒,三尺之内热浪滚滚,大刀凌空劈下。 在这一刻,郝玭终于突破了心中梗塞多年的障碍,武功大进! “好!”隔着二十步杨错已感受到他刀上的劲风,果然强于孙殿直那阴险小人。 杨错也一拍黄骠马,轻喝道:“上吧,老伙计。” 黄骠马载着杨错迎面朝郝玭冲去,不一会儿,两匹马一个错身。 杨错迅疾无匹地将手中霸王凤凰枪挥舞出一个圆圈,用力砸下。 砰! 哐当! 咔嚓…… 无人的空马从黄骠马身旁跑过。 杨错手持霸王凤凰枪,目视前方,脸上淡淡一笑。 这时,郝玭的大刀从天而降,深深地插入离黄骠马身前十步远处的土中,刀身犹自晃荡不已。 而刀的主人,此刻跌坐在地上,身上沾满尘土,面色惨白。 “还有胆量再战?”杨错微笑着问道。 “敢,为何不敢!”郝玭站起身来,梗着脖子叫道。 “好,取刀上马,再来一战!”杨错用枪尖指着插在地上的大刀,“你尽管取,我绝对不偷袭你。” 郝玭也知道杨错没有偷袭他的必要,当即快步上前拔出大刀,翻身上马。 砰! 哐当! 咔嚓…… 再一次,刀飞人倒! “还敢一战?” “有何不敢!” 野诗良辅和曲环目睹着一切,对视一眼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一转眼,郝玭第七次被扫落马下,但手中大刀第一次没被击飞。 他脸上正露出一丝笑意,忽然竟惊愕地发现精铁打造的板门大刀,从刀心处裂开一缝,且缝隙越裂越大,到最后刀身化为无数碎片掉落地上。 “啪!”光秃的刀柄从郝玭手中滑落。 杨错骑着马到他面前,扬声问道:“还要再打吗?”眼中却现出了一丝赞赏之色。 郝玭默默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声地说道:“不用了,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哦?”杨错却没有急着动手。 郝玭看了眼野诗良辅和曲环,最后看向杨错,问道:“为什么不动手?你不是要替野诗良辅报仇吗?” 杨错道:“一件事归一件事,今日我不杀你,你记住,有这一身本领,做些有益百姓的事。如果日后为非作歹,即便我不杀你,这老天也容不得你。你去吧!”说罢,转身离开。 其实像郝玭这样的人才,杨错是有心留下。但是自己眼下是阶下囚,是不可能收留任何人的。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好离开。 但郝玭听了这些话,抬头看着那缓缓离自己远去的如神祗般的高大背影,眼中射出复杂的目光。 忽然间,郝玭从地上跃起,奋力向前跑去,来到黄骠马的身后,撩袍跪倒。 “今日不杀之恩,教诲之情,郝玭莫齿难忘。将军之言,更使郝玭如拨云见日。郝玭不才,如蒙将军不弃,愿效犬马之劳!”郝玭撩战袍跪在杨错的马后,面带惭色恭声说道。 杨错转过身来,无奈道:“不是我不肯收你,你应该知道的,我也是囚徒。只是为了解围才出阵,现在结束,也要回牢里了。” 郝玭道:“没有人甘愿一辈子默默无闻,如果将军不嫌弃,我愿意为将军收编这些山贼,随时听用。” 好,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杨错飞身下马,扶起郝玭,大笑说道:“好、好、好……果然是一条好汉子!你能弃恶从善,我很高兴。从今天起,你就我是军中弟兄,我等生死与共,祸福同享。” 郝玭也是激动不已,泪流满面,右手高举指天,颤声道:“将军今日不嫌弃我从贼之身,海量收容,我感激不已。自今日起,我鞍前马后,愿效死命!如有违背,人神共灭!” “大可不必如此,我相信你。” “多谢将军。”郝玭躬身抱拳,恭敬地说道:“将军,我做山贼有一段时间,颇有些声望。如果您不嫌弃,愿为您收服这些贼军。” 三千多人的青壮山贼,而且还经过了一些训练,除去部分十恶不赦的奸恶之徒,这也是一支颇为难得的战力。如果再加以严格的训练,战斗力更是可以倍增,说不定就可以成为像安禄山麾下“狼牙禁卫”或者是“曳落河”一样的精锐部队。 在原本历史上,不久就会爆发安史之乱。到时唐军北衙禁军都会变成一盘散沙,朝廷不得不倚重边军。不仅直接导致藩镇割据的出现,还使吐蕃、回纥等异族在大唐土地上撒野。 以前待在长安,能平静度过一天都不容易,何况是招兵买马。现在,自己要是早做准备,精心训练出一支精锐部队来,说不定可以改变将来的被动局面。 那么收容眼前这支贼军,就变的非常有必要。 想到这里,杨错便道:“好!你去吧,等着我的消息!” 杨错没有作任何犹豫,以信任的眼神看着郝玭。 郝玭感动的看了杨错一眼,转身骑上战马,带着贼兵走了。 这时,在杨错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扭头一看,原来是曲环单骑来到身前。 “郡马爷,贼军阵容散乱,如若此时骑军冲锋,正可大破敌军。”曲环建言道。 “曲将军本来是可以自己指挥兵马冲锋,却先来告诉我,足以证明将军没有追击的意思。那些山贼除了十恶不赦之徒,剩下的都是被右相逼上山的可怜人,就请将军放他们一马吧。” “郡马爷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到此为止吧。”曲环策马,转身离开。 赢了这一阵,对杨错的处境有了明显的改观。 再加上新刺史还没有到任,杨错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虽然长史张延赏不好直接向朝廷表奏杨错的功劳,却也让野诗良辅不再管他。甚至允许杨错出入自由,晚上也可以不待在牢房里。 野诗良辅重新得到官道旁的那座酒楼,经常与郝玭把酒言欢。 偶尔和杨错、曲环、刘玄佐,甚至是张延赏一起喝酒。 有了杨错提供的酿酒配方,酒楼的生意别提多兴旺。 且说有一天,杨错走出牢门,打算再去酒楼找野诗良辅。 约走了三二十步,杨错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回过头来,看了跟踪他的人,头带草帽,身穿一领黑绿圆领袍,下面一双草鞋;腰里跨着一口唐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喘吁吁。 杨错见了这人,略有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细想却记不起来了。 那人见杨错,也立住了脚,定眼看那杨错,又不开口。 杨错心想:“这谁呀?是不是有病啊。”也不好问,举步便走。 那人就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差不多一里路。 杨错自恃武功高强,也不怕他。想着这人太烦了,必须给他点苦头吃。于是转身走进僻静的小巷,准备动手。 那人跟着进来。 杨错指着他,扬声喝道:“那你来的不长眼的小子,居然敢跟踪你爷爷。” 那人却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大哥,还认识我吗?” 这声音特别的熟悉。 杨错愣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是你……” 那人取下遮面的草帽,露出几分青涩却充满了沧桑的脸庞,同样是泪流满面。 第2章 家书抵万金 杨错之所以情绪激动,原因是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天佑。 他的结义兄弟。 兄弟俩相拥而泣,过了一会儿,才分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带你去新开的酒楼。”杨错拉着杨天佑的手,边走边道。 “大哥果然有本事,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开酒楼。”杨天佑也跟着高兴,话里完全没有半点挖苦的意思。 杨错却细品起来竟有些苦涩,无奈的笑道:“世事无常,我也只是为了生存。总不能天天住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吃的是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吧。” 杨天佑有些触动,忙解释道:“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 兄弟俩聊着天,很快到了官道旁的酒楼。 杨天佑抬头望去,只见门前挂着“忆江南”的酒幌子,在风中兀自飘荡。 “大哥还是很念旧情,忘不了醉江南啊。”杨天佑心里这样想,猛然相见的生分被彻底冲散了。 两人进酒楼,来到楼上,挑了个雅间坐下。自然是杨错坐主位,杨天佑坐对席。 伙计认得是杨错,便道:“店主人去接收囚犯没回来,郝大王也不在。” 杨错笑道:“没关系。你把店里最好的酒菜端上来,我要给我兄弟接风洗尘。” 伙计看了眼杨天佑,二话没说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伙计端了热酒上来。 接着,又端上来好几样菜。 顷刻间,满满一桌。 “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除了野诗良辅和郝玭他们。”杨错吩咐道。 “明白,您就放心吧。”伙计退下,还细心的帮忙关上了门。 杨天佑刚才一直在观察,等伙计退下,笑道:“看大哥过得滋润,我也放心了。” 杨错苦笑道:“你们过得如何,我才最不放心啊。” “说来话长,自从大哥被贬外地,又被朝廷下旨离婚。生意是做不成了,就连长安都待不下去。田神功和田神玉远走淮南,说是那里有他们的亲戚。李泌也远遁衡山,暂时避祸。最惨的是安太清,他被朝廷发配充军,去了朔方。路上遭到毒打,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其他人呢?”杨错有些心痛。 “杨炎与安太清不同,不是安禄山旧部,又因为得到在长安的哥舒翰将军看重,去了河西做个记室。高崇文和韦皋因为是书童还好些,继续跟着郡主,在东宫听用。” “那么……你呢?” “我?飘泊江湖,四海为家。” 寥寥数语,已经道出杨天佑的窘迫与遭遇的挫折。 杨天佑喝了一杯酒,收拾了心情,又道:“我一直在打听大哥的消息,直到前些日子听说大哥在雍县力克千军,这才寻了过来。” “好!你能来,我真的高兴。都怪我年少无知,上了恶当,否则不至于让你们沦落到这个地步。” “大哥说哪里话,我们的一切全是大哥所赐。再说,这一切的苦难只是崎岖路上的坎坷而已。” “你能有这样的心态,实在是太好了!” 杨错心里好受了些,又亲自给杨天佑斟酒。 “大哥……” “嗯?” “你好像忘问了一个人。” “忘了谁?” 杨错放下酒壶,一头雾水。 杨天佑从容地喝下杨错刚斟给他的酒,放下酒杯。 这时,杨错想起来了。 “她,应该还好吧。”杨错问得犹犹豫豫。 “嫂子身为郡主,皇室宗女,过得自然比我们这些人好。但是郡主无一日不在思念大哥啊。” “一切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耐心等待,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也许吧。” 杨天佑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写信的人不言自明。 而杨错嘴上说“过去了”,但看到信的时候还忍不住拿过来,仔细看了又看。 这是和政郡主写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对杨错的思念。首先阐述了她离婚时的无可奈何,接着说了一下长安的情况,特别提到了安太清的所在。 原来建宁郡王李倓私下里救了安太清,放在他的庄园里养伤。 最后,和政郡主说,如果还机会见面就再续前缘,如果杨错已有了妻子,那么一拍两散,互不干扰。 杨错小心翼翼的收起信,满心都是唏嘘。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正要起身离开,给杨天佑找个下榻的地方。碰巧野诗良辅回来了,又坐下吃了饭。 听说杨天佑以前经营过酒楼,野诗良辅高兴坏了。正愁没人经营酒楼,便极力邀请杨天佑来主持酒楼的事务。 杨天佑本就是为了寻找杨错而来,又因野诗良辅和杨错关系亲密,于是答应了。 就这样,杨天佑暂时住下。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这个月的初二,岐州终于来了一位新刺史。 这刺史与杨错竟是旧相识。 曹王李皋。 李皋是唐太宗第十四子、曹恭王李明的玄孙,天宝十一载,李皋袭封为曹王,授职都水使者。后经多次升迁,官至秘书少监,都与正职俸禄相同。侍奉母亲郑太妃恭敬体贴,凭着孝顺而闻名。 就在今年,关中发生大规模旱灾,粮食歉收,李皋因自身俸禄不能养家,请求外出任官,又不被允许,于是故意违犯轻法,被贬为岐州刺史。 而杨错和李皋是旧相识,也是因为治病的缘分。 杨错的那套太极拳,只教了三个人,一个是孙文仲,一个是崔氏,第三个便是李皋的母亲郑太妃。 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成为了杨错的福报。 李皋一到任,便拜访了杨错,弄得杨错非常的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郡马爷的太极拳谱,我母亲绝对也不会好这么快。”李皋感激道。 “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是本着‘悬壶济世’之心而为之。如果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惭愧啦。” “郡马爷遇到的事,我也知道。杨国忠赶尽杀绝,完全不念半点亲情,实在是可恶至极。不过请您放心,这岐州以后还请郡马爷管理事务。” “这……不太好吧。” “郡马爷,这附近一带都是山贼,战斗力强横。远处还有号称‘德王’的匪徒,需要仰仗郡马爷的威名才行啊。” “这……” 李皋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低声道:“郡马爷,这是广平郡王的意思。不过,广平郡王哪有这样的权力,多半是太子的意思。” 杨错拿过信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命李皋把岐州事务暗中交给杨错的教旨。再联系到杨天佑送来的和政郡主的信,心里一片了然。 他不由得掩面而泣。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后面还有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皋受到感染,也终于不演了,摊牌了。 原来李皋其实有意为之,并不是为了俸禄不够养家而选择犯法离京,事实上是奉了太子的教旨,前来岐州协助杨错。 太子之所以选他,也是因为他和杨错的这段渊源。 李皋道:“自郡马爷离开后,殿下的处境日渐危险。一是杨国忠见扶持寿王不行就转而扶持永王,永王在朝中势力大增,处处与太子作对。二是安禄山野心勃勃,已经有各种蛛丝马迹显示,他要造反!” 杨错早猜到是这样的局面,问道:“殿下有什么想法吗?” “朝局波诡云谲,难以把握。安禄山又跃跃欲试,北衙禁军恐难抵挡。殿下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请郡马爷在岐州厉兵秣马,随时挥师勤王。” “殿下就不怕我也有异心。” “郡主说了,郡马爷绝对不会那样做。” 杨错深受震撼,最后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给和政郡主写封信。 有时候,话到嘴边,信到书写,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一肚子的话,只化作白纸一张,轻叹一声。 夜深了,杨错终于提笔写信。 佩儿吾妻: 我听说义不负心,忠不顾死,心之所向,情之所至,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我从小就读书,看到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故事,总是感慨到流泪。 前段时间,我的确因为离婚的事心生怨愤,这不只是对你,也是对安思霖。但随着时光流逝,自己发现怨恨敌不过思念,苦难被往日的甜蜜所取代。想要恨你,却更加思念。想要怪谁,竟怪不起来。 如今再收到你的书信,感慨到不能自己。可是当我想写回信,每每提笔却写不出一个字。只要一想到,我写的信会石沉大海,身心备受煎熬。故而始终没有写信,更没有想别的。 如今有机会给你写信,我竟不知道该写什么好。只能说,如果真有机会,我也会等到重逢的一天。至于托付的事情,请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完成。 无论将来面临什么,我都会坚持下去。也请你耐心等着,等到与我重逢之日。 落款:和政郡主郡马、罪臣杨错。 写完之后,杨错把信小心包好,第二天交给了李皋。 李皋也小心收下,并保证会送到东宫,和政郡主的手里。 第3章 主政岐州 东宫内院的佛殿里,红墙金瓦,气魄雄伟。大殿里金碧辉煌,佛像高耸,成片的油灯像随风起伏的滚滚麦浪一样壮观,照亮了殿内的每个角落。 大唐是一个道佛并举的王朝,在这里道与佛都能得到相同的地位。 除去一切华丽装饰的和政郡主,手里端着一个大油灯。走到每一盏油灯前,她都停下来,往里面逐一添油。 她看着佛像,好像有很多话要诉说,眼中充满了祈求。 添完了油,和政郡主又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磕头。 经历一系列变故,已让这位从前养尊处优的郡主备受相思之苦,没有办法,只得寄托于佛像,为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祈福。 这时,翠画悄声进来。 “郡主,”翠画小声说道,“广平郡王请您到院子里说话。” 和政郡主睁开了眼,缓缓地起身,离开了佛殿。 她远远的瞧见广平郡王,于是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 广平郡王李俶逗她:“妹妹,几日不见,你又胖了许多。可见在母亲这里,伙食太好啦。” “大哥喊我来,只是为了取笑小妹?” “你我兄妹好不容易见面,开个玩笑都不行。” “哼!无聊。”和政郡主转身要走。 李俶忙道:“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和政郡主转过身来,就看到大哥手里多了一封信,瞬间明白了,赶紧夺了过来。拿在手里,更感觉有千斤重,一双眼睛盯着大哥。 “我不看就是啦。”李俶双手抱臂,转过身去。 和政郡主迫不及待的打开封信,开头见到:佩儿吾妻。 心头一颤! 她紧接着往下看,越看越伤心,越看越欢喜,到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 李俶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好奇地问:“妹夫在信中说什么?” 和政看了他一眼。 李俶醒悟,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在附近,这才放心。 和政郡主道:“这是一步险棋,如果一个不小心,会引起巨大的反应。尤其是杨国忠,他可是一直盯着。” 李俶笑道:“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转移杨国忠的注意力。” “嗯?” “永王不是和咱们斗得你死我活?咱们就和他来斗个你死我活。杨国忠的注意力一半在安禄山身上,另一半被咱们抢走,就不会注意到妹夫。” “话虽如此,我怕……” “妹妹,别可是了。眼下可是生死存亡之际,不是开玩笑的。” “嗯,我知道了。” 翌日清晨,杨错早早就起身。 昨晚为李皋接风的酒宴中,张延赏、曲环和刘玄佐等人都喝了不少酒,而杨错倒是并没有喝多少。 原因很简单——因为来自现代的杨错,其实不大喜欢喝酒,而且酒量也不行。 杨错既然已经答应了太子的要求,那就必须为将来多做打算。 目前摆在面前、需要解决的事的确不少: 首先,如果收降郝玭及其麾下几千贼军,军队虽得到扩充,但粮饷问题怎样解决? 第二,收降后,军队人数虽然是增加,但是如果不加以严格训练,很难形成有效的战力。以那次被自己一人吓的人仰马翻的情况看,这几千降军战力实在有限的很,而且最致命的是缺乏“灵魂”。 这样的兵马,将来遇上安禄山麾下的精锐,尤其是那著名的“曳落河”骑兵和“狼牙近卫”步兵,恐怕要被一触即溃。 还有,编制极为混乱,投降的三千马步军中,刀、枪、棍、剑什么兵器都有,混编一气。这样如何才能协同作战? 再者,官军注定瞧不起贼军,贼军又厌恶官军,两边拉扯,战斗力肯定提不高。 这些相当棘手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因为时间不多了,已经到了十月份,再到十一月份,安禄山就反叛大唐。紧接着南下,抵达潼关。最后攻破长安,玄宗西逃,也不过是明年六月的事。 所以,杨错也不再犹豫。一方面请李皋召张延赏、曲环、刘玄佐到书房议事。一方面派杨天佑去趟酒楼,召野诗良辅、郝玭到府上来。 郝玭虽然是山大王,但是这些日子已经和张延赏等人相处融洽。又有野诗良辅陪同一起来,所以并没有多想就来了。 不多时,上述这些人已经到了岐州府衙。 让他们惊讶的是,本应主政岐州的刺史李皋居然规规矩矩的坐在上首,主动空出了代表主政岐州正位。 却不见杨错的身影。 杨错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上了定国套之后的破虏套,花了四十点阵营点数。 叮!宿主唐阵营点数还剩340点。 客服总是很准时的告诉这些。 破虏套,很有点像唐朝的光明铠。不同的是,在外面还穿着一件战袍。长须须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缨头盔,看上去威严赫赫。 望着镜中的自己,杨错深吸了一口气。他深知从今天开始,以后他都要戎马。再也没有酿酒、种稻谷这样悠闲的时光。 最后,杨错转身离开,走向府衙正堂。 堂内众人按照官职的高低站着,看到杨错进来,齐刷刷的看向他。 李皋也站起来。 杨错举步走进正堂,来到象征主政岐州的座椅前站着,叉手道:“奉太子教旨,以后由我与子兰共同主管岐州事务。”说完,拿出了黄布包着的旨意。 作为长期管理岐州的长史张延赏,本来有权看一眼旨意,但他没有犹豫,当即表示遵命。 曲环和刘玄佐早就对杨错心服口服,也没有意义。 这件事就这样轻松的解决。 杨错将旨意放到身后的架子上供起来,叉手行礼后,再到座椅上坐下。 众人这才坐下。 杨错道:“诸位,我已决定招降郝玭麾下马步军数千人,以及孙殿直遗留下来的数百骑兵,诸位有没有异议?” 顺理成章的事,都表示没有异议。 杨错又道:“郝将军,请你报告一下麾下兵马的情况。” 郝玭站起身来,抱拳道:“禀报将军,我诸山寨本有兵马五千六百余人,因孙殿直之死,逃走了三百余人,还剩下五千三百人。孙殿直麾下骑兵六百,不肯在我麾下作战有十五骑,其余五百八十五骑尽数归降。已在寨中安顿下来。” “好,你且坐下!” 郝玭入座。 曲环起身道:“启禀将军,如此算来,我军已有士卒四千余人。兵马虽然大增,但问题颇多!首先就是良莠不齐,再就是官军与贼军的配合问题,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不愧是大唐中期名将,一眼就看出问题。 张延赏道:“这些问题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粮草问题。岐州地处偏僻,粮食供给不足。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被数千兵马围困,却几乎无可奈何。” 因为郝玭已经归附,张延赏和他交情也不错,所以没有用“贼军围困”。 郝玭感激的看了张延赏一眼,起身说道:“将军,粮饷之事不必担忧,孙殿直时常外出劫掠,现在那山寨中藏有无数金银珠宝,另有大量粮草。若能取来,可以解决眼前粮饷缺乏之困。” “妙啊!”众人齐声道。 “好!郝将军又立了一大功啊。”杨错随即下令,野诗良辅和郝玭领兵两千去山寨将人马、金银、粮草全部运过来。 “得令!”郝玭和野诗良辅转身要走。 李皋却道:“且慢。” 两人转过身来,看向李皋。 李皋笑道:“请二位回来的时候,一把火将山寨烧个精光。” 郝玭和野诗良辅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明白了,叉手称是,转身离开。 等他们走远,杨错又向曲环和刘玄佐道:“明日我将对全军整编,你等先行回营安定军心,早做准备!” “是。”曲环和刘玄佐走了。 “二弟,你去趟武功县,把在那里养伤的安太清和孙文仲请来。”杨错又柔声告诉杨天佑。 “请大哥放心,我即刻启程。明日一早,定会带他们回来。”杨天佑起身,向屋里仅剩下的三人一一叉手行礼,这才转身离开。 “宝符,尽早空出府库方便存储钱财。制定好账簿和选好账房,以便接收。”杨错向张延赏道。 张延赏笑道:“这是分内之事,请将军放心。” 他向李皋叉手行礼,也走了。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杨错向李皋道:“我待会儿写信一封,请子兰盖上公章送到河西去。我想高适应该会给你这个面子,把我的部下杨炎放了。” 李皋笑道:“区区小事,将军根本不用‘请’这个字。”口里说着,从仆人手里拿出官印,递给了杨错。 “子兰,这……”杨错看到李皋居然让出官印,大吃一惊。 李皋道:“岐州以后都是将军主事,我只打下手,顺便当个应付上差的幌子。一切都由将军做主,不用问我。这官印自然也就放在将军手里,随时可用。” 杨错不好拿,说道:“你才是朝廷命官,这样做似乎……” “太子殿下处境堪忧,大唐朝局波诡云谲,已经到了不容迟疑的地步。” “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啦。” “嗯,请。” 杨错接过官印,心情复杂。 第4章 误会大了 残阳如血,将苍茫大地染红了。 杨错和李皋伫立在城头,等候郝玭和野诗良辅从山寨带兵马及运钱财过来。 兵马的去处,杨错早已经想好。暂时让他们在城外扎营,由郝玭和野诗良辅带领应该没什么问题。 相比之下,杨错更关心孙殿直到底留下了多少钱财,如果太少了。就不得不动用唐阵营点数,兑换钱粮。 秋风瑟瑟,李皋扯了扯自己身上披的长袍,淡淡地道:“将军看上去很紧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杨错笑道:“一想到几千口人人吃马嚼,不见到财物,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李皋听罢,哈哈大笑。 忽然,有士兵指向远方道:“将军、刺史,他们好像回来了。” 两人赶紧顺着士兵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长列队伍浩浩荡荡的过来,长到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这么多?”杨错兴奋了。 “将军,咱们下去迎接他们吧。”李皋建议道。 “好,咱们走。” 两人快步下了城楼。 这时,张延赏也带着他物色好的算账方面的人才到来。 他们一起出城迎接。 当看到这么长一串车马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郝玭和野诗良辅看到迎接他们的众人,也不敢怠慢,扬鞭拍马,一阵风来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 “将军。” “你们辛苦啦。” “能为将军效力,一点都不辛苦。” “待会儿,郝将军麾下兵马就驻扎在城西,那里地形开阔,很适合大部队驻扎。野诗将军随郝将军一起去驻扎,等到整顿兵马完毕,我再给你们职务。” “是。” 这时,装满财物的车马已经到了城门下。 杨错高兴地带着众人到马车一侧,随手打开一个大木箱,里面都是珠宝玉器。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彩。 合上木箱,杨错转脸吩咐张延赏:“宝符,接下来看你的啦,明天一早,我要得到具体的数字。” 张延赏叉手道:“请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尽快理清财物数量。” “好!”杨错拍了拍手,身心舒畅。 张延赏只粗粗清点一番,结果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他们这一行所获极丰,足足带回四百多辆大车物资。其中仅金银铜钱就装载了四十几大车,其余近四百车都是粮草。 装载银钱的四十几辆大车上共有金两万余两,铜钱八千余万钱,另有各类珠宝玉器五箱。 有了这么多的钱粮作为保障,整训出一支精锐军队的信心就更足了。 据郝玭说,孙殿直十年前便在附近一带占山为王,四处劫掠,这才能够聚敛了这么多钱财。 想不到今日倒是便宜了杨错。 不禁有些得意! 忽然,一辆马车里传来哭泣的声音。 “嗯?”杨错眉头一皱,扭脸看向郝玭和野诗良辅。 郝玭慌忙摆手道:“此事与我无关,全是孙殿直做的孽。” “既如此,为什么不给她些钱财,再送她离开呢?” “将军,孙殿直生前掳掠上山的可怜女子有近一百人。孙殿直毙命后,绝大多数女子都被我派亲信送回家了。只有这两位不肯走,一直留在山上。” “啊?想不到孙殿直这样的人也有如此女子痴心对待,可叹啊。” 郝玭听了这话,嘴角抽搐几下,一脸苦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杨错反问。 “这两位姑娘刚被俘虏上山,孙殿直还没来得及对她们施暴,就毙命了。她们之所以不肯离开,是想等她父亲的消息。” “什么?她的父亲?” “正是呢。她父亲是虢县县尉,和她父亲在被孙殿直劫掠的时候走散。我对她的遭遇心生同情,就答应帮她找到她父亲。哎!她起初死活不肯下山,直到听说我们被官府招安,才肯下山。” “原来是一个很孝顺的女子啊。” 在一旁听完这些话,张延赏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杨错则举步上前。 还没等他靠近马车,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娇喝:“不许过来!” 杨错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姑娘别紧张,我是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但你们这些大唐悍将实质上与孙贼无异,都是好色之徒。”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 居然有人对自己的美貌这么自信。 众人中,只有郝玭和野诗良辅不仅没有笑,反而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 杨错抬手止住笑声,便道:“姑娘就算不肯下车,也得为自己的父亲考虑呀。郝玭虽然归附朝廷,但毕竟人脉有限。我与子兰好歹主政岐州,应该比郝玭有希望。” “那……你走远一些。如果敢对我无礼,我就死给你看。”女子虽然态度缓和,但是原则很强。 杨错吃了一惊。 郝玭上前,小声对杨错道:“孙殿直把她掳上山的时候,就想对她不轨。是我及时拦住,又找个理由把他骗走。后来,孙殿直回来了,又想对她不轨。这次,这位姑娘躲在屋里,准备玉石俱焚。最后是我见机行事,才没有酿出悲剧。” 杨错明白了,打心底佩服这位姑娘。当即,向后退了好几步。 他一退,其他人也跟着往后退。 听到后退的脚步声,女子又犹豫了片刻,才掀开门帘,走了下来。 好一个美丽的女子! 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纤细修长,两弯干净的绣眉,那双有神而带着英气的眼,俊挺的鼻梁,以及那薄而略显宽些的唇,佩在那白净而深刻的瓜子脸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奇异美感,浑身上下散发出与生俱来的典雅韵味,一看便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另一名女子年纪略小,但相貌清秀,服饰打扮应该是那名女子的丫鬟。 两女虽然满身灰尘,精神略有些疲乏,但身上衣衫齐整,鬓发不乱。即使身处逆境也能有这份从容,当真难得。 小姐上前向杨错躬身行了一礼,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小女子多谢两位将军搭救之恩,使我主仆免遭贼人侮辱!” “啊……”杨错从惊艳中恢复过来,面色有些尴尬,强笑掩饰道:“不必,扫贼安民乃是我等分内之事。” “那么请问,将军可以帮我找到我的父亲吗?” “当然没问题。”杨错把胸脯拍得山响。 杨错别的还好,就这么个臭毛病,喜欢说大话。 那位小姐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认为杨错一点都不靠谱。 众人见了都觉好笑,可是却都强忍,到底是自己的上司,想笑也不能笑得太明显。 杨错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小姐主仆可在这后堂厢房休息一晚。等我安排妥当手里的事情,就来为小姐寻找父亲。” 那位小姐警惕心更强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杨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挽回又不知该如何挽回。 这时,张延赏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姓崔?” 女子眉头一皱,看向张延赏。虽然没有回答,却已经显露出关切之色。 张延赏又道:“你父亲名叫崔佑甫,对吗?” 女子这下相信了,惊道:“你……你知道我父亲?” 张延赏叹了口气道:“令尊受了重伤,差点送了性命。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一直恳求我们寻找你的下落,一直都没找到。没想到,天怜忠良,竟然让你完璧归来。” 女子这下彻底的激动了,问道:“那我父亲人呢?” “实不相瞒,在城内的保和堂里,许大夫保了他一命,只是还没彻底的好。” “太好了!能不能带我去见我父亲?” 张延赏看向杨错。 女子也激动地看向杨错,一脸的恳求。 这里还需要张延赏主持清算财物,和女子最熟的郝玭也要留下来整顿兵马。至于其他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眼前这位小姐估计不信任他们。自己还要制定具体的整军备战的计划,脱不开身。 没想到女子误会了,直接跪在杨错的面前,道:“将军,请你行行好吧。只要能让小女子见父亲一面,听凭处置。” 真是一个有孝心的女子。 众人都看向杨错,眼神怪怪的。 这不是被当成了登徒子吗? 杨错一咬牙道:“别想啥,我陪姑娘同往。” 女子一脸的不信任。 杨错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直接解掉腰间的佩刀,递给杨天佑。 “这,你可放心了。”杨错把手一摊。 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依旧一脸警惕。 杨错心理受到了极大伤害,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身在前走。 女子主仆二人迟疑了一下,慢慢地跟上了去。 张延赏、郝玭等人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刘玄佐道:“将军这是怎么啦?好像很那啥。” 曲环也笑了:“男人嘛,很正常。只是,就怕有些人心情不好。”口里说着,看向李皋。 他当然不是指的李皋,而指的是李皋的主子,太子殿下。 李皋却笑道:“崔佑甫,博陵崔氏第二房。如果能够联合,也是一件好事。”说完走了。 曲环和刘玄佐对视一眼,一头雾水。 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长期处于底层,又带兵的将领能理解的。 第5章 组建兵营 杨错在前引崔姑娘及其丫鬟到了保和堂门口,往屋里努了努嘴,“咯,这里就是保和堂,你们自己进去找人吧。” 崔姑娘一动不动,盯着他。 杨错心里又小小的郁闷一下,完全被眼前的姑娘当成了不修德行的登徒子,随即往后退了好几步。 崔姑娘这才和丫鬟走进保和堂。 杨错本来想走,又怕两位姑娘遇到危险,就站在外面。 这时,刘玄佐来了。 他见杨错站在药铺外,笑道:“将军,那位姑娘不让你进呀。” 杨错把头一扬,道:“才不是呢。她一直感谢我,并让我进药铺去见她父亲。是我担心有人闯进来,所在药铺外等候。” 可是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刘玄佐朝他挤眉弄眼。 杨错意识到情况不妙,扭脸一看,就见崔姑娘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这下更说不清了。 崔姑娘白了他一眼,向刘玄佐道:“这位将军,郝将军在哪里?” “去休整兵马,并且就住在城外啦。”刘玄佐答完,好奇地问道:“姑娘有事?” “我想去趟长安,去请汇春堂的孙文仲大夫。” “汇春堂?孙文仲?”刘玄佐下意识的看向杨错。 杨错起初也觉得奇怪,但一想到她被关在山寨有段时间,不知情也很正常。 崔姑娘急道:“您可以送我去见郝将军吗?” “额……这个嘛……”刘玄佐欲言又止。 崔姑娘误以为刘玄佐是怕杨错,冷声道:“既然这位将军不肯帮忙,那我自己去好啦。”气冲冲地走了。 “小姐……”丫鬟急忙追上。 刘玄佐一看,急忙叫道:“姑娘别误会,你口中的汇春堂早没了。至于孙文仲,那就要问将军了。” “什么?”崔姑娘猛然回头,吃惊地看着刘玄佐,又上下打量着杨错。 杨错心里有些不高兴,嘴上却道:“姑娘等上一到两天,孙文仲就会来岐州。” “真的?”崔姑娘有些怀疑。 “绝对不骗你。”杨错转身就走。 刘玄佐左右看了一眼,赶紧跟上杨错。 崔姑娘静静地看着杨错的背影消失,若有所思。 第二天,众人到府衙议事。 杨错当众宣布道:“从即日起,组建一支轻骑兵。旗号就叫做……”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字“风”。 这取自“风林火山”之意,希望这支轻骑兵能“其疾如风”。 至于骑兵数量,大约千余骑。再就是骑兵的兵器,让众人大跌眼镜。 “这是……”曲环看着杨错手里拿的兵器,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一款单手马刀,样式是模仿了蒙古骑兵。至于他手里的马刀,当然是花了1点阵营点数兑换而来。 杨错当众做了几个挥砍的动作,问道:“怎么样?很强吧。” 曲环赞叹道:“真是一件好武器,就是不知道将军从哪里得到?” 杨错笑道:“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至于图纸,也在这里。”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白纸,递给曲环。 曲环双手捧过。 “自即日起,风字营的骑兵归你指挥。”杨错轻拍曲环的肩膀。 曲环起初愣了一下,接着叉手道:“绝对不负将军期望。” 杨错接着宣布建立两支步兵营,一支“熊字营”,一支“虎字营”,共两千人。配一丈长枪一杆,用于突刺;四尺投枪两柄,用于投射。 至于两支兵马的统帅,杨错心里早有合适的人选。 “郝玭,杨天佑……” “在。” “郝玭为熊字营校尉,杨天佑为虎字营校尉。” “遵命。” 郝玭年轻气盛,让他带骑兵肯定不太合适,但这样的脾气秉性正合适熊字营的攻略如火。 而杨天佑生性稳重,本来不适合统帅这种勇猛的长枪兵,但他不可能一上来就抢张延赏的活儿。不过作为虎字营校尉,既可以让他历练一番,为日后积累资本,也可以作为杨错的嫡系控制兵马。 本来杨错想让他去接安太清和孙文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临时改了主意。由野诗良辅派亲信前往,持杨错手书去接。 这两支兵马配备方面,遵循古代军阵的配备,以十人为一什,配一什长;以五什为一队,配一队长,以五队为一屯,配一屯长;以四屯为一营,配一校尉。 紧接着,杨错宣布第三支兵马的组建。 由刀盾步兵组成,人数一千人,除了标配两根短枪用于投射外,就是每人配单手朴刀一柄,盾牌一面。 “这支兵马名为‘山字营’,校尉野诗良辅。” 听到终于宣读自己的名字,野诗良辅高兴的出列:“遵命。” 刘玄佐急了:“将军,那我呢。” “还有第四支兵马,以军中善射士兵组成,共三百余人。取名‘林字营’,由你负责。”杨错笑道。 刘玄佐眉头一皱:“不要。弓兵多没意思啊,我要做骑兵将领。曲将军一个人肯定不能带领千余兵马,由我协助他吧。” 曲环却及时拆台:“你放心,我能胜任。” “你……”刘玄佐没想到老搭档,这么不给面子。 杨错笑道:“你暂且担任吧,等到安太清来了,你就不用待在林字营。但是如果在安太清来之前你疏于训练,那咱们另当别论。” “啊!一定不会呢。”刘玄佐急忙摆手道。 “那就这样吧。” 刘玄佐悻悻地退下。 张延赏皱眉道:“将军,恕我直言。原本军中兵器极为混乱,现在整编后,需要使用统一制式兵器,而且骑兵与长枪兵的兵器还有特殊要求。可是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凑齐。” “这点我早想到了。就由你派人四处寻找铁匠打造兵器,在这之前,只能用其他兵器来代替训练。” “话虽如此,那估计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打造完所有兵器。” 两个月?杨错想起已经是十月份,再有两个月,就该是安禄山打到潼关了。 时间不等人啊。 杨错想了想,便道:“骑兵和长枪兵的兵器,我来解决,其他兵马的兵器,交给你解决。” 张延赏道:“那就牵涉到第二个问题,盾牌的问题。如果用纯铁打造,那肯定重量特别重。如果用牛皮,眼下耕牛稀少,收集牛皮非常不易。” 曲环却笑道:“在这附近一带有种竹子,极为耐用。如果用这种竹子的竹条复合编制盾牌,再以特殊方法处理。制成的“竹盾牌”不但坚硬轻便,而且还可防火。” 众人一听都大叫:“妙啊。” 从清晨一直商议到晌午,整军计划的各出细节已修改的颇为完善。 杨错站起身,大声说道:“好,既然一切都已商议妥当。诸位!今日便将各营组建完成,自明日起开始操练。宝符,兵器一事就烦劳你了!” “得令!”“遵命!” 为了能够凑齐三千多人的兵器,杨错一口气花了一百四十阵营点数兑换出兵器。当然是背着他们直接在虚拟里买的,下午把兵器交到他们的手上。 众人都不知道杨错是从哪里弄来的,也不好问。 都心里暗想,将军不会早就有所准备吧。 最郁闷的要数野诗良辅,杨错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搞了这么个大动作,自己竟然不知道。 杨错也不好说,只能暂时避而不谈。 【叮!宿主失去140点阵营点数,仅剩下199点。】 一般来说,兑换高质量的兵器会消耗不少,至于那些寻常的兵器随便兑换。 等忙完这一切,已是夜色降临。 杨错伸了个懒腰,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张延赏则向杨错告辞回家,顺道去保和堂看望自己的好友,崔佑甫。 到的时候,崔佑甫正躺在床上,喝他女儿给他熬的粥,由他女儿用勺子喂,一口接着一口。 张延赏见了,调侃道:“崔兄有个好女儿呀,当真羡煞旁人。” 崔佑甫和张延赏是多年故交,也调笑道:“张兄也有女儿,可以让她跟我女儿好好的学一学呀。” “可别了!我女儿活脱脱一个‘女霸王’,只盼着将来嫁个厉害的夫婿,替我好好的管一管她。” “欸……你现在倒是说的痛快,小心我告诉你女儿去。” “老友……” 两人说笑着,崔姑娘也不好再给父亲喂饭,退到一边。 丫鬟也很懂事的搬来凳子,给张延赏坐。 张延赏坐在床边。 崔佑甫向他介绍道:“老友,这是我小女崔凝。常年随母亲在老家住,可惜她母亲不幸去世了。我不得已带在身边,没想到差点出了事。” 崔凝向张延赏行了个礼,然后安慰自己父亲:“父亲大人,别自责,女儿这不是完整的回来了吗?” 张延赏欣赏地看了崔凝一眼,点了点头。 崔佑甫却面色沉重,向张延赏道:“岐州刺史是谁?不是曹王吗?” “正是呢。”张延赏点头。 “那……主政岐州的另一人又是谁?” “是和政郡主的夫婿,杨错杨将军。” “哼!陛下下诏,敕令和政郡主与这逆贼离婚了。他早已不是郡马爷,你却口口声声称呼他‘郡马爷’,还让一介囚犯登堂入室,主政岐州。你眼里还有朝廷吗?还有王法吗?” 张延赏愣住了。 第6章 弊端 一直都知道老友的脾气刚直,张延赏也不好说太多。 “你身上有伤,少生点气。等孙文仲来了,帮你治好。”张延赏口里说着,起身告辞。 “老友!”崔佑甫还想质问他。 然而张延赏已经走远了。 崔佑甫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 在一旁的崔凝若有所思。 “杀!” 士兵们用力将手中长棍向前一刺,同时发生整齐的大喊声。 自十天前,长枪步兵“虎字营”,“熊字营”,轻骑兵“风字营”,刀盾步兵“林字营”组建完成,士兵们都正式投入紧张的训练之中。 曲环、刘玄佐、郝玭、野诗良辅、杨天佑都是一等一的良将,兵马的训练可以放手交给他们。 杨错唯独放心不下的是两营长枪步兵,因为将来如果要跟安禄山数量众多的骑兵部队,尤其是堪称中唐时期最精锐的重甲骑兵部队之一“曳落河”作战,主要就要依靠这长枪兵。 随行的李皋见这般气势,笑道:“将军,看到两营兵马这样训练,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啦。” 杨错却摇了摇头。 “有问题?”李皋好奇地问。 “长枪兵的刺杀技术训练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挺枪用力前刺就可以了,对此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另外三个问题,士兵的力量、协同作战和心理素质问题。” “此话怎讲?” “作为一名精锐的长枪兵,力量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强劲的臂力。试想面对重骑的冲锋,枪兵如果没有够大的臂力,不要说阻挡,能不被撞飞就不错。”杨错随手拿了根木棍比划了几下。 李皋也不是没带过兵,早年做过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算是见过猪跑了,自然很快就懂了。 “将军的意思是,必须加强手臂的力量?” “没错。” 杨错吩咐亲随,传郝玭和杨天佑来到他面前。 “你们看好了,我只表演一次。”杨错把手一挥,立刻有两个侍卫抬来了一个在他们眼中“奇怪”,而在杨错眼中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单杠。 在众人的注视下,杨错双手抓住单杠,连续做了五十个引体向上。 好!众军士见了都不由得鼓掌。 杨错从单杠上下来,转身向郝玭和杨天佑道:“从明天开始,做100个这样的单杠放在这里。要求士兵每日锻炼‘引体向上’,每天每人必须做20次。七天后加大到每日30次,最后视情况稳定在每日50次。” 郝玭和杨天佑对视一眼后,虽然不懂,还是点头答应。 杨错拍了拍手正要离开,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翩翩佳人,崔凝。 “她怎么来了?”杨错心说。 “估计是来见郝将军的。”李皋在他耳边道。 杨错回过神来,看了眼李皋,转身离开。 李皋只淡淡一笑,也跟着杨错走了。 两人准备去看骑兵的训练情况。 却听身后传来声音:“杨将军,请等一下。” 听声音是崔凝。 李皋很识趣地道:“我在前面等你,告辞啦。” “欸……你……”杨错想叫住李皋,然而他已经走了好远。 话音刚落,就见到崔凝站在面前。 杨错往后望了望,装傻:“姑娘,你有事找我?” “将军,孙文仲是你什么人?” “我汇春堂的大夫,准备让他成为军医,建立一个专门为士兵治病的杏林队。” “可不可以晚一点召入军中?” “干嘛要晚一点?”杨错有些明白了,笑着安慰她:“请你放心,我会让孙文仲先给你父亲治病,再入军中。” “不是的……”崔凝脸色有些焦急。 “不是?”杨错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意思是,直到我父亲病好了,再召入军中。还有,可不可以不让孙文仲提和您有关系。” “什么意思?” “我……我……”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 “我父亲有些固执,他一旦听说孙文仲是您的部下,会……” 杨错完全明白了,顿时怒火中烧。 不就是嫌弃他是囚犯吗?固执的家伙! 什么也不用说了,杨错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管你是多漂亮的女人都不好使。 崔凝知道杨错会生气,没想到会这么的生气。 李皋其实没有走远,但也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看到杨错怒气冲冲的走了,这才及时现身。 “殿下……”崔凝唤道。 “额,崔姑娘。”李皋早从张延赏那里听说了崔佑甫的脾气,便道:“杨将军不是小气之人,只是你刚才的话有些伤人。” “伤人?”崔凝不理解。 “事实上,杨将军是遭人陷害。而害他的人,正是他的第一任妻子承容郡主。” “怎么会这样?” “哎!世事无情,乃至于此。承容郡主的父亲是东平郡王,野心勃勃,已经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于是利用陛下的猜疑心,想‘一桃杀三士’,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是也让杨将军陷入困境。” “原来是这样。殿下,我有件事能问您吗?” “尽管问,不能回答的,恕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让杨将军主政岐州?” “这可不能说,总之,你要相信他不是坏人。” “是……可是……” “你放心,等孙文仲到了,就以我的名义派到你那里。” “多谢。” “都是朝廷命官,谢什么谢呢。” 杨错气鼓鼓的回到自己府邸,坐在桌案后面生闷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的生气,就是有些气不过。 正烦着,忽然听到杨天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哥,你看谁来了。” 杨错刚抬头,就见是杨天佑领着安太清和孙文仲进来了。 “你们回来了。”杨错站起身来。 “郡马爷,好久不见。”安太清也很高兴。 “别叫我郡马爷,称呼我将军吧。”杨错感慨道。 安太清也沉默一下,便道:“将军,我们来见您了。” 杨错轻拍安太清的肩膀,叹了口气。 这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不是每个人都能懂的。 “将军,”李皋也闻讯赶来,“崔佑甫的病可不能拖太久啊。” 杨错很懂,向孙文仲道:“先生,麻烦您再辛苦一点。我有个朋友患了病,希望您能治一下。再就是不要提我的名字,否则他会不肯治。” 孙文仲行医多年,什么病人没有见过,笑道:“知道了。我一切小心就是。” 李皋上前道:“这件事你放心,我和张延赏帮你挡着。” “好的。”孙文仲跟着李皋走了。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杨错心情有些沉重。 杨天佑道:“我正在训练长枪兵,安将军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一下。” “真的吗?”安太清理解杨天佑的苦心,“请带我去吧。” 杨天佑眼珠一转,向杨错道:“大哥你去吗?” 杨错面子上挂不住,还是点了点头。 等到安太清去了现场,立马发现了问题。 协同作战! 长枪兵这种优缺点都非常突出的兵种,尤其注重协同作战。 由于枪身比以前长达一丈,因此在较远的距离便能封杀敌军行动,但是缺点也是因为枪身的长度,一但敌人侵入到近身,长枪兵就几乎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只能弃枪或者束手待毙。 如果长枪兵在作战过程中各自为战,是非常危险的,只能依靠协同作战来弥补这缺陷。 杨错好奇地问道:“那么该怎么做呢?” 安太清献策道:“士兵以一什为一个战斗单位,同攻同守。攻击时以锋矢阵展开同时向前突刺,而防守时则收缩队型,五蹲五站,长枪上下交叉前刺,以密集的枪林阻挡敌军特别是骑军的进攻。” “每队五什之间又相互策应,成为一个更大的战斗单位,每屯、每营之间又相互策应。这样两营枪兵可分可合,可攻可守。进攻可如车轮一般连环攻击,势如破竹;防守则如枪林在前,滴水不漏。” “当然这种阵型训练是相当耗费时间的,但是心急不得,必须练的非常娴熟。” 刘玄佐和杨天佑深以为然。 杨错皱眉道:“还有心理问题,如果不谨慎应对是不行的。” “心理素质这东西,平时训练固然重要,但更为关键的是要在实战中锻炼起来。现在急也急不来。”安太清却道。 众人互看一眼都深以为然。 一般士兵在面对敌军重骑冲锋时,心必胆寒,溃败也就不足为奇。用来抵挡敌军重骑的长枪兵,如果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肯定无法应对将来的战场形势。 但是训练这回事是一回事,而实战又是另外一回事。 安太清却笑道:“一支真正精锐的长枪步兵,必须要做到12字要诀‘沉静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方能上阵克敌,无往不胜。” 两人听后,都眼前一亮,默然记下。 就在这时,却见张延赏气喘吁吁地跑来。 他远远地喊道:“将军,快来呀!孙文仲差点被崔佑甫那老东西打了。”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 杨错更是惊掉了下吧。 第7章 怒火 杨错到的时候,就见孙文仲站在屋外,一脸难堪。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长袍,沾了药汤。 杨错走进屋,看到崔佑甫躺在床上气鼓鼓的,崔凝站在床边满眼都是担心,李皋站在床尾,一脸束手无策的样子。 一见杨错进来,崔佑甫暴躁地嚷嚷着:“逆贼!你终于来了!有道是,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不受你的好处,你给我滚出去。” “爹……”崔凝觉得这样骂人有些不妥。 崔佑甫转脸看女儿,凶道:“不用你管。” 杨错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走到榻前。 崔佑甫更火了:“谁让你靠近,滚出去。” 杨错挨了骂,不急不躁:“你说的都对,但活着不好吗?如果你死在这里,还有谁向朝廷打报告,说我在做这些事呢?” “你……你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承认,亏你还是朝廷命官,连有些事情都搞不清楚状况。” “你……你……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把你救好,送你离开岐州。要么死在这里,永远没人知道岐州发生了什么事儿。” 崔佑甫沉默了。 他搞不清楚杨错的心思,不敢贸然开口。 杨错只当他默认了,转身走出屋子,见到孙文仲。 不用他开口,孙文仲就进去了。 杨错轻叹一声,举步走出保和堂。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将军请留步。” 杨错回头。 崔凝皱着眉道:“多谢。” 杨错却没有回应她,回过头去,举步离开。 张延赏从后面追了上来,急切的问道:“将军,你真的打算要崔佑甫离开?那么这里的事,岂不都暴露?” 杨错笑道:“陛下生性多疑,崔佑甫虽然家世了得,越是有人说我这,说我那,反而不会让陛下起疑。” 张延赏恍然大悟。 果然,崔佑甫被孙文仲治好后赴长安告状,说杨错在岐州私练兵马,打造兵器,囤积粮草,但朝廷不信。 杨国忠反复上奏此事,反而被玄宗认为他是要赶尽杀绝,不予理会。 时光飞逝,转眼一月时间过去。在张延赏的细心操办下,我军所需兵器与盾牌都已齐备,正式装备全军。 比起当初的预想竟然快了十几天,这让杨错不得不赞叹张延赏的能力。真不愧是中唐时期名臣,虽然在出谋划策方面略有不足,但是内政、外交的才能却是相当突出,也难怪张延赏有生之年在中唐的文臣中地位相当高,最终成为宰相。 有了精良的兵器,士兵训练劲头更足。 其中尤以长枪步兵的进步最为明显,阵形的操练已经似模似样。当一营长枪兵如车轮旋转,一波一波长枪同时前刺之时,连杨错都被这潮水般的架势吓了一跳。 他将这种颇令人胆寒的攻击方式称为“枪车”。 而另外一项训练也随着兵器的到位可以开始进行,那就是杨错要求这两营长枪兵必须掌握的另外一项绝技——投枪的投射技能。 由于没有条件组建大规模的弓兵部队,为了弥补远程部队不足的缺陷,必须把投枪技能练好。 可以想象,当两营长枪兵同时投出投枪,2000支投枪铺天盖地落下的场景会是相当震撼吧,而且威力肯定不俗。 杨错仔细合计了一下。大概再过一月时间,各营的最基本训练就能够完成,接下来就要进行实战的操练。 到哪里去找个对手给这支新军进行实战的操练,这个对手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 找谁合适呢? 但,他还没想好找谁合适,就听说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安禄山反了。 就在杨错打造好兵器,开始训练后不久。 一则消息飞报长安,有种种迹象表明,安禄山在这个月也就是十一月会起兵谋反。 这次是证据确凿! 因为传信的人是玄宗安插在范阳城里的密探,冒死送出来的消息。 玄宗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立刻召右相杨国忠和左相韦见素,在宣政殿内询问解决此事的方法。 杨国忠奏道:“安禄山不过是宵小之徒。大唐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安贼必然得不到依附,一旦造反,只须派大将即可剿灭。” 韦见素附和称是。 李亨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启奏陛下,这话,原本儿臣不应该说的,但是儿臣听了宰相的话,不得不说一句。如果真的按照宰相所言,陛下必命丧贼人之手。” 众人大吃一惊。 没想到平素温良恭俭让的太子,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杨国忠勃然大怒,呵斥道:“太子身为国之储君,竟敢说出如此危言耸听的话,理应惩处。” 太子和杨国忠不和是举世皆知的事,已经到了台面上,自然也就不需要装和睦。 玄宗没有开口。 李亨听了,反过来呵斥杨国忠道:“杨国忠!现在正是大唐危机之时,请你耐心点听我一句话。难道非要闹到天下大乱,你才肯罢休吗!” 杨国忠一怔,他是第一次听到太子当着皇帝的面,对他这么大呼小叫。 数十年承平天子,早已经磨光了玄宗的雄心壮志。听惯了山呼万岁,早已经厌恶了逆耳的话。当一切矛盾总爆发,似波涛汹涌一般涌来时,才发现已经太迟。 从安禄山被重用开始,一直到现在,多少人苦劝玄宗不要重用他。 但玄宗就是不听,不仅不听,还替安禄山收拾这群人。 到如今安禄山羽翼已丰,玄宗只能饮下这杯自己酿造的苦酒。 可是杨国忠却顺着玄宗的心思,说一些违心的话。直言安禄山不足为惧,天下百姓承平久矣,是不会附逆。 李亨刚好在一旁,对于杨国忠这种几乎白痴的言论,听不下去了。立刻出声,骂杨国忠就是一个混蛋。 “过去种种已是过去时,没必要再说。儿臣只说现在,方才杨国忠说安禄山不足为惧。安禄山身居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手下拥兵数十万,又得到阿布思所部人马数万,如此庞大的兵力,势力不可谓不大。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重病在家,陇右河西缺乏主持,且天高路远。一旦天下有变,短时间内很难调动勤王。” “想要对付安禄山,就需要靠禁军。禁军是什么状况,陛下心知肚明,能够抵挡安禄山人马的人,少之又少。如儿臣所料不差,安禄山肯定会在十一月左右谋反并长驱直入先夺取洛阳做都城,进逼长安。时间已经不多了,请陛下三思。” 玄宗听完,沉默不语。 数年前的时候,剑南节度留后李宓兵败南诏,杨国忠秘而不报。高力士曾直言杨国忠是天下的祸患,玄宗同样是沉默不语。 他老了,温柔软化了雄心,富贵断送了追求,只留下一弯冷月如钩。 杨国忠回过神来,奏道:“启奏陛下,太子竟然敢如此藐视陛下,在陛下面前公然为安禄山说话,实属大逆不道。请陛下惩处。” 李亨也不怵他,反驳:“儿臣忠心,陛下明鉴。至于是何居心,需要你来评判。你身为宰相,不思考安防之策,却在此蛊惑人心。依我看你才是为为安禄山说话。喔,我想起来了,被逐出朝堂的吉温,曾经是你的部署,而吉温又是安禄山的心腹。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血口喷人!陛下……”杨国忠刚开口。 玄宗粗暴的打断道:“够了!你们都退下,独留下太子。” 杨国忠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高力士正向他使眼色。只得悻悻地退下,临走时恨恨地瞪了李亨一眼。 李亨自然是丝毫不惧,冷眼回敬。 等宰相们走后,玄宗道:“安禄山之心,朕已经知道了。只可惜此贼羽翼已丰,朕短时间内无法将其铲除,不知道太子有什么办法。” 李亨道:“陛下应该听说过赤壁之战,鲁肃劝孙权抗曹故事。鲁肃曾言道:众人皆可降曹,独孙权不能降曹。如鲁肃等辈降曹,依旧能得到高官厚禄,而孙权降曹却命在旦夕。如今一旦事变,其他人可侍奉伪朝,独陛下能去哪里呢?” 玄宗沉默良久,说道:“太子之言是也。不知道太子以为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场祸事呢。” 李亨道:“这场大祸是无法避免。所幸天不绝大唐,如今名将都在长安,只有陛下可以用他们。” “首先是大开府库,整顿兵马,择一良将死守潼关,使敌人无法进攻长安,避其锋芒,挫其锐气。再夺情起复郭子仪,命他代领朔方节度使之职,调朔方之军勤王。” “再重用李光弼,委派河东节度使,与郭子仪所部汇合,夺安贼咽喉要地常山郡,再取饶阳掐断叛军供给,再骑兵攻打范阳郡夺其根基,那么就不怕安禄山。 “除此之外,南阳、睢阳都是江南重镇,需派大将镇守。则安禄山无处可逃,人心惶惶,终为陛下所擒。” 每句话都这么果断,完全不像是李亨的口气。 玄宗震惊之余,也听出来了。太子是要放弃关东大片土地,以空间换取时间。避开安禄山主力锋芒,再攻打安禄山的老巢,使之人心动摇,最终取得胜利。 这也太不像素来稳重的太子了。 第8章 出兵 东宫,书房之中,李亨正与一名中年文士正轻声密谈。 而这个中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熟人。 李泌。 “长源,听我父皇的口气,完全没有早年的英明果敢。”李亨感慨道。 作为玄宗的儿子,已经跟随玄宗很长时间。在他心目中,父亲是很果敢的人,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这一切早在李泌预料之中,便道:“殿下不必感伤,该去总是会去。” 李亨皱眉道:“先生教我的话,我虽然全都说了,但是不明白先生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 “这是为了保护殿下啊。天子已经迟暮,不复当年。对于殿下的戒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为了不让陛下过分把视线集中在殿下身上,只得用转移大法,把陛下的视线从殿下身上转出去。” “真的会吗?” “事实上,大唐未来的基业非殿下继承不可。而要稳住大局,非得和杨家切割,这才是今天这番话的真正目的。到将来,无论和杨家发生任何激烈冲突,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斗争都不会奇怪了。” “有道理啊。”李亨又赶紧问,“先生,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什么都不用做,静看杨国忠出招。” “他会出什么招呢?” “哼!肯定是和郡马爷有关。” “哦?” 杨国忠回到府邸,气鼓鼓的逮到东西就扔,谁也劝不住。 妻子崔氏和儿子杨昢走了进来。 杨国忠一看到杨昢就来气,骂道:“都是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货,害得我今天在陛下面前出尽了丑。” 杨昢一脸无辜:“孩儿在家,没做什么呀。” 杨国忠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崔氏看出来了,笑道:“老爷,多大的事惹你这么生气,以至于把气撒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杨国忠没好气地道:“太子今天非常的反常,在会上竟然当众让我下不来台。真是非常的奇怪,好像不是他似的。” 崔氏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人给他出主意?” “谁呢?难道是杨错!” “他好像没有那么深远的谋略。” “不管了,我现在烦得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收拾杨错,那小子在岐州似乎风生水起,陛下也不管他。” “谁让老爷非要赶尽杀绝,陛下反而不信了。” “哼!我自有办法。”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几营士兵已颇有些精锐的架式,但也仅仅是在校场的操练之中,实战中的能有什么表现尚不得而知。 杨错召集诸将在岐州府衙大堂,一起议事。 “诸位,以我军如今情况,可有一战之力?”杨错问道。 堂中,众人没有立刻回答。 安太清立刻出列,答道:“各营士兵虽然在校场操练日渐精纯,但沙场厮杀却并非这校场操练可比,不经历战阵,我军恐难成精锐虎狼之师!若是遇上敌军精兵,胜负难以预料!” 他与军中其他校尉相处融洽,因此现在容光焕发,眉眼间充满自信。 曲环等人都点头赞同。 杨错笑道:“太清说的话正合我意,如今我军当务之急便是让士卒早经战阵!”随后转头向张延赏问道:“宝符,如今军中钱粮还余多少?” 张延赏思索片刻后,肯定地说道:“前些日子各营士卒训练辛苦,每日粮食消耗不少,军中存粮本已不多,这几日,从城中百姓购买到不少新粮。所以粮草大约可让全军三月之用。” “如此说来,再有三个月,我军将无粮?” “城中百姓虽还有些余粮,但也不多,若强行征集,百姓日后必将无法过活。” “这办法不行,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只能以银钱购入粮食,但是今年关中大旱,粮食歉收,粮价肯定不低,而且恐怕也买不到多少!” 怎么办呢?粮草将要用尽,士兵又需要用实战来锻炼。没有粮草如何去作战?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一举两得,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呢? 这时,有探子来报,山南道节度使源洧领军两万,已经离开了大散关,距离陈仓不远了。 “来这么快……”杨错没想到杨国忠居然这么狠,发现山贼消灭不了他,立刻直接从山南道调兵。 众人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战是对付自己人。 杨错问道:“源洧是谁呀?” 李皋出列道:“宰相源乾曜的后代,常年在山南道任职,可以说是一个镇守边疆的干将。” “他难道不知道出兵岐州是不对的吗?” “估计知道,但是杨国忠给出的条件肯定很优渥。再加上有杨国忠只手遮天,也不会有人知道两军交锋。” “哼!这就怪不得我了。” 张延赏出列道:“啊,难道将军准备与源洧交战,这万万不可啊,源洧所率军马不少于两万,且他的背后是杨国忠,有杨国忠为后援!我军只有四千余人,又不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怎能以卵击石,将军三思啊!” “哈哈……宝符不必担心。我已想到了一条妙计,既可练兵,又可取得粮草,而且还能削弱杨国忠的军力,让他不敢再对付我,正是一举三得!” 众人面面相觑。 黄昏时分,山南军中传出一阵阵暴怒的大喝声。 “什么?又有一批粮草被贼人劫走!到底什么贼人竟然如此大胆?”山南道节度使源洧面色铁青,暴跳如雷。 这几天张绣军中运送粮草的辎重队连遭山贼劫掠。 一连三天竟然被劫走两批粮草,总共丢失大约了八千余石粮食。 这批粮食都是刚刚征收上来的新粮,准备送往自己军中。 大唐富庶,但山南道却是贫瘠。战力在十节度使面前不够看,只是自觉对付杨错绰绰有余,才接了宰相的钧令。 但是不曾想,就是在自己刚离开大散关,竟然连续两次被“山贼”劫掠,征收上来的粮草几乎丢失了一半,令源洧恼怒不已。 看着跪到在地上的两名负责押运粮草的校尉,怒不可扼地上前一人一脚,将两人踢翻在地。 “两个没用的废物,给了你们两千兵马护送辎重,竟然连伙山贼都抵挡不住,丢了粮草,还要你们何用!”口里说着,源洧抽出身旁配剑,作势欲砍。 两名校尉吓的忙不叠叩头,求饶:“将军,念在我等跟随将军多年的份上,饶我等一命吧!” 旁边众人都出声为二人求情。 在一片求情声中,源洧怒气慢慢平息,宝剑归鞘,坐回位上,沉声问道:“念在你等多年来跟随本将,且多有功劳的份上,且饶你们一命。与我将此次被劫的经过细细道来,不得有一字虚言!” “是,将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其中一名口齿较伶俐的校尉将被劫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早,二人领军押运粮草上路后,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在经过一个树林时,林中射出一阵乱箭,一名校尉当即带领一半军士入林搜索,只看见二、三十名山贼打扮之人手持弓箭正在逃窜,这名校尉领军奋力追赶。 但在林中转悠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没能追上,最后泱泱地出林,想与另一名校尉会合后继续赶路。但却惊讶地发现原先停留之处只有一片厮杀后的残迹,林外的五百名士兵全部战死,只有另一名校尉被绳索捆绑在地并未丧命。 运送粮草的几千名民夫逃散一空,而几百车粮草则被连粮带车搬的一车不剩。 等为那名校尉松绑后一问,方才知道,就在他们进林后不久,大约八到九百名贼军骑兵与千余名贼军步兵忽然杀出,措手不及之下,五百军士被杀的全军覆没。 只有那名校尉被一名脸带刀疤的贼军头目打昏之后,又被贼人用绳索捆住,丢于地上,反而逃过了一命。 听完后,源洧皱紧眉头,沉声说道:“竟然有八、九百名骑兵,当真是山贼吗?你如何便能肯定?” 那名被贼首打昏捆住的校尉,急忙解释道:“我看那些贼人衣衫不整,满口粗言秽语,而且称那名刀疤大汉为‘大王’。故此猜测这当是一股实力颇强的贼军。” 源洧点头说道:“既然是山贼,便不足惧了!若能将其扫除,不就是本将的一件大功劳嘛,但这伙贼军骑兵来去如风,你等有何妙策可以扫除贼人?” 这时,旁边一名参谋模样的文士向前一步,说道:“下官有一计,定可助将军扫除贼人!” 源洧大喜说道:“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将军,你只需如此……” “好,果然妙计。众将听令!……” 夜色深沉,秋风瑟瑟。 杨错站在岐州城头,若有所思。 李皋登上城楼,见到杨错,笑着问道:“将军有心事?” “强敌在侧,内忧不断。身为朝中宰相不考虑为天下民生,却越境来打我。朝廷也没人制止,真是滑稽可笑。” “或许这也是太子不愿见到,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吧。” “刺史,我有件事想问你。” “将军请问。” “为什么你们义无反顾的帮太子,甚至容得下我。” “一是太子乃国之正统,不可不保。二是将军勇武过人,的确英雄了得。三嘛,那就是天意。” 杨错抬头望了眼天,心头疑惑。 第9章 中计 浓雾笼罩着苍茫大地,一支足有四百余辆大车的辎重队伍从黄花出发,直奔陈仓方向而去。 然而这样一支队伍,居然只有千余名民夫,并无军士护送。行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树林附近。 “大家歇一歇吧。” 民夫们在得到首领的命令后,纷纷坐下休息。 还没喘口气儿,突然,一彪服饰各异的骑军从树林中冲出,约有八百余骑,拦住辎重队伍去路。 为首一人三十岁,右脸一道深深的伤疤,头裹黑巾,手提大刀。身材异常高大,给人一种威严赫赫的感觉。 他哈哈大笑道:“天杀的官军,又来送粮了!哈哈……丢下这几百车粮草,大王饶你们一命!否则我等兄弟,便要大开杀戒了。” 身后几百贼军骑兵齐声大笑。 然而,没等他们笑完。 便听民夫的首领冷笑道:“贼军,敢在爷爷面前劫掠,吃了熊心豹子胆。” 紧接着,就见运送粮车的民夫站起身来,纷纷从车下抽出兵器。这些民夫竟是士兵所扮。 还没等贼军发出惊叹的声音,又见几百辆大车上,也钻出千余名士兵。 两千多人霎时间散开成半扇形,挡住贼军骑兵前进去路。 一名士兵向天射出一支响箭。 不多时,远处马嘶声传来,接着就是惊雷般的蹄声轰鸣,滚滚尘土席卷而起,一彪重骑呼啸而至,足有三千余骑。 为首一员大将虎背熊腰,形貌威猛,正是源洧。 源洧扬声怒喝:“大胆贼人,竟敢劫我军粮。今日我不杀光你等,本将军从此再不领军!” 贼军头领一看情势不妙,大叫一声:“兄弟们,官军势大,我们不是对手,快撤回山寨!”说完,一拨马头,带头便撤。 顿时,几百贼军骑兵蜂拥而逃。 也不知道这支贼军是怎么一回事,一撤退就是转进如风,完全不像是一般的贼军。 但源洧早被撩得怒火直冒,压根不细究。 他见状,恼怒不已,命步军后面紧跟,自己催重骑先行追赶上去,咬牙誓要将贼军赶尽杀绝。 贼军都是轻骑,而源洧所率都是重骑。 原本轻骑的速度要远胜重骑,因为轻骑的铠甲要比重骑轻。 但前面贼军骑兵似乎骑术不佳,不少贼人在马上东摇西晃,逃跑速度并不快,源洧的重骑堪堪能够追上。 一路追赶了近二十里路,贼军骑兵越发不堪,甚至为了减轻马身重量,能够加速逃跑,手中刀枪不停丢弃。 源洧哈哈大笑,催重骑紧紧追赶。 他不知道的是在远处的山顶上,有人却已经死死的盯着他和他的重骑,脸上露出得计的笑容。 那人亲眼看着,两支骑兵一前一后已经进到他面前的一处山谷之中,只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赢了。” 眼见路径越来越狭窄,源洧终于警醒。 勒住战马,源洧一扬右手,身后重骑慢慢停下。 源洧再四处一张望,发现这山谷是两山夹一道的险要地形,道路在两山之间绵延十几里,时宽时窄,两边山岭灌木丛生。 此处地形太过险要,非常不利重骑作战!源洧心中暗想。再抬头向前一看,贼军骑兵已消失不见。 正要命令重骑后撤出这山谷,忽然间后队大乱,山上大石不断落下,数十名骑兵因躲闪不及,被砸伤砸死。 不多时,后面道路已被大石堵死。 中计了!源洧猛然顿悟。 “嘟,嘟,嘟……”悦扬的牛角战号声响起。 两营步兵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出现在前方。在一处如葫芦般地形的较宽山谷列开阵形,一声长啸。 阵中两杆大旗高高飘扬,旗上各书一个大字。 虎,熊。 源洧一看后路已经被断,心中懊恼不已,不住地骂娘! 都怪自己大意轻敌,招致如此危险。 他强定心绪,定睛看去,心里不由的一宽。恩!好在敌军只有几千步军!只要自己能够冲散他们,就能赢了! 为了振作士气,源洧拨马回头扬声说道:“后方退路已断,众将士如不死战,将死无葬身之地。前面敌军只有几千步军,不足为惧。冲过去,杀!” “杀!”重骑齐声大喝,开始对他们正面的贼军发起冲锋。 轰轰轰……山谷都为之颤抖。 而在山顶,杨错轻拍有些受到惊吓的黄骠马的脖子,脸上绽放着自信的笑容。 随他一起来观战的张延赏,也相信源洧这支重骑毫无用处,笑道:“如果在平原地形,这些铁骑冲锋起来将会是如何的势如破竹,气势无匹啊。只可惜这里只是一处狭窄的谷道,正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仿佛是为了印证张延赏的话,在不宽敞的道路中,源洧麾下重骑的冲锋根本就施展不开。 由于过于拥挤,骑兵的速度一点也起不来,只能以缓慢地速度向前冲锋。 杨错笑道:“山南道并不富庶,这些重骑应该是源洧带出来的全部家当。只要消灭这支重骑,一切都好说了。” “将军,源洧出身行伍世家,也算久经战阵、沙场宿将,怎么会轻易的中了将军诱敌深入?”张延赏好奇地问。 毕竟结局已经注定,张延赏也不担心,反而很想知道杨错的策略。 “源洧出兵岐州,肯定是特别的轻视我,不然也不会行军速度这么慢。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的粮草就是关键所在。” “哦,所以将军才派郝玭和杨天佑率领麾下两支兵马,冒充山贼接连两次袭击源洧的辎重部队,并且斩获颇丰。而被劫掠两次的源洧必然恼怒,肯定想要出兵报复。将军又安排曲环进行第三次的抢劫,不过这次的目标已经不是‘粮食’了,而是为了钓出源洧的那几千重骑。” “没错!抛砖引玉,诱敌深入,围而歼之。” 说到这里,就见源洧重骑距离两支兵马的距离不远。 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郝玭昂声大喝:“虎字营第一屯,列防守阵形!枪阵准备。” 最前方的一排长枪兵立刻按照平时训练时的阵形布阵。两百余人分成两队,每队一百多人,一队士兵站立不动,另一队士兵一百多人同时后退半步,蹲下身体。 然后两排士兵整齐地将手中一丈长枪前刺,口中同时大喊一声:“杀。” 上下两排,两百支长枪非常密集地将狭窄的道路死死封住。 这座山谷是杨错在仔细勘察了多处地形之后,精心选择的伏击地点。 山势陡峭,骑兵根本就不可能爬山逃脱。更为关键的是铜山谷中道路比较狭窄,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七匹战马同时通过。 而杨错预备跟源洧铁骑决战的地点更是易守难攻:这是一个葫芦状地形,入口过于狭窄,里面宽阔。 他麾下两营枪兵可以从容列阵防守,而源洧的铁骑在后面的退路被封死以后,要想逃出生天,便只能从这狭窄的道路向我军冲锋。 可以说这一战,杨错军已占尽地利之优。 源洧见到“枪阵”,短暂吃了一惊,回头道:“不要怕!随我冲,一定要斩杀这群贼军,夺取生路。” “冲!”重骑齐声高呼,驱散心中恐惧。 然而,郝玭毫无惧色:“二、三、四屯,投枪在手,预备!敌骑至百步,诸位听我号令!一齐投射!”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源洧的重骑越来越接近,雷鸣一般的马蹄声逐渐靠近。 前面负责阻击的虎枪营第一排的士兵毕竟没有经历过气势凶凶的重骑冲锋,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手中长枪微微有些颤动。 郝玭一见,亲自手持长枪来到前排,沉声喝道:“沉静如林,不动如山!” 听到郝玭沉稳的声音,又见到曾经的债主、现在的校尉亲自来到前排。士兵们逐渐安下心来,攥紧手中长枪,眼睛专注地盯着不断接近的重骑。 一百步了! 郝玭将手中长枪朝天一举,大喝一声:“目标前方敌军,‘枪雨’战法。第二屯,投枪出手!第三屯,投枪出手!第四屯,投枪出手!” 呼……呼……呼……三波整齐的投枪,如豪雨一般将冲锋中的源洧及其麾下重骑覆盖。 刹那间,冲锋中的重骑倒下一片,由于源洧麾下人马过于集中,因此虎字营的投枪几乎是枪无虚发。 尽管重骑全身身着连环铁锁甲,但从天而降的投枪带着巨大的冲力却可以豪不费力地将铁锁甲刺穿。 有些骑兵一人身上就中五、六支枪,当场死亡,而有些骑兵则是两人被一支投枪钉在一起。 地上一片伤兵死马! 仅一轮投射下来,源洧看得眼睛发红,怒不可遏。 可恶啊!我要杀光你们!源洧脑中已经被愤怒的杀意充斥,也顾不得自身这重大的伤亡,厉声怒喝:“给我继续冲,冲……” 事实上,源洧也没有退路,只能一往无前。 由于被“枪雨”袭击的是中间的人马,因此源洧军被分为两截,大部分重骑被隔在后面,前面只有三百余骑。 听到源洧命令,前面的三百余骑奋勇向前冲锋。 双方距离已经很近,都能看到虎字营长枪兵绽放寒光的枪尖。 马上就可以大开杀戒了,这些骑兵心里已经兴奋起来。 第10章 大获全胜 张延赏见源洧居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失声道:“他们真的不怕死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错轻叹一声。 在他看来,明知前面就是收割生命的枪林,但是这些重骑已经收势不住,只能咬牙继续向前冲锋。 越来越近,双方士兵都可以清楚地看清对方的脸庞。 整齐的声音从两支敌对的军队士兵口中同时吼出:“杀!” 源洧麾下重骑挺起手中骑枪,如同觅食的恶狼一般向前猛冲过去。 虎字营严阵以待,锋利的枪头寒光闪闪。 冲锋的重骑撞上了严阵以待的虎字营长枪兵,重骑们悲哀的发现对方的长枪足足比自己的骑枪长了有三尺左右。 这三尺的长度,足够让这些重骑军饮恨于此。 砰……噗……砰…… 重骑座下战马被密集的长枪刺中,每匹战马身上起码挨数枪,血如泉涌,不少马匹当即倒毙,落马的骑兵也不能幸免。 对方长枪是上下两排,人从马上滚下来,正好就猛烈撞上下面的一排长枪,结果非死即重伤。 前排骑兵刚倒下,后面的骑兵又冲上来,同样的结果再次发生…… 冲刺的重骑像潮水般一波一波袭来,而虎字营的长枪兵便如同那磐石岿然不动。 随着骑兵的倒下,人与马的尸体开始将路口堵塞,地面已被鲜血染的通红,周围的空气中腥风阵阵。 剩下的骑兵不能置信地看着前面的同伴不断倒下,不禁的强行勒马停住。 然后不知首先是哪一个人,掉转马头,向后面逃去,其余人也恍然大悟般相继拨马回头。 看到敌军重骑仓皇回逃,从前面直接负责阻击的虎字营第一屯士兵开始,所有的士兵相继欢呼起来,声音震彻整个山谷。 郝玭一抹脸上的不知何时被溅上血迹,左右巡视了一下。 刚才一番交战,双方互有损伤。相比于源洧重骑的死伤惨重,郝玭及其部下的损失几乎忽略不计,只是都感到手臂有些酸痛。 “第一屯收枪退后,第二排上前接替。防守阵形,密集枪阵!准备防守敌军第二波攻击!”郝玭大声叫道。 有了前面的胜利,新换上来的虎字营士兵脸上都没了之前的紧张。 张延赏在山上看到忍不住拍掌叫好。 杨错却面色凝重,道:“接下来就该源洧亲自领军出阵了。” 张延赏看到源洧的帅旗出现在败退的重骑面前,道:“这样的损失,想必源洧快要被气死了吧。” “不过,源洧到底是朝廷的山南道节度使,我还是亲自去会一会他吧。”杨错把马一转,转身看向张延赏。 “宝符,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你需要小心,切记不得让源洧军弃马从山上逃脱。” “请将军放心。” 杨错扬鞭拍马,率领贴身侍卫下了山。 张延赏整理好情绪,看向山下。 就见后军重骑,与败退的重骑汇合了。 源洧正要突破阻隔,却看见冲锋在前的重骑狼狈逃回,不由得勃然大怒,提手一枪如迅雷般将当头一骑刺死,怒喝道:“谁敢临阵后退,便是如此下场。” 败退下来的重骑都勒住缰绳,停下了脚步。 源洧将手中长枪朝前遥遥一刺,大声喊道:“此战不胜则死!给我冲,无论如何都要冲散敌军!”顿时,麾下重骑又奋力向前冲刺起来。 不多时,一股更为强劲的黑色洪流又重重地撞上了森寒的枪林上,但是结果仍然与前次如出一辙。 数百名重骑又倒在同样的地方,那密集的枪阵顽强而坚决地承受着一拨又一拨的冲击。倒地的人与马的尸体又会成为后面骑兵的拌羁,重骑冲锋的威力荡然无存,不少倒地的骑兵甚至是被自己的骑兵踩死的。 倒毙的尸体堆积成山。 源洧既怒且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片刻间又损失了三百多名重骑兵,直让他心中想要抓狂。 “可恶!”源洧再也按耐不住,一拍座下宝马,飞快地来到尸体堆成的小山前,用力一提马缰,猛夹马腹。那马猛然一跃,已跳到尸山顶上。 源洧双目尽赤,全身笼罩在一股浓郁的杀气之中,怒喝一声,纵马如一阵疾风卷下了来,手中长枪破空刺出,一连五道枪气罩向虎字营兵士。 五名虎字营士兵被枪气击中,顿时两死三伤。 阵中的郝玭一看势头不妙,忙挺枪上前,手中长枪迅疾地刺向源洧。 源洧厉喝一声:“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镗!”源洧闷哼一声,连人带马往后倒退七步。 好不容易立稳战马,源洧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 完全没想到,眼前的小将竟然如此厉害。 正要上前再战,却见到一侧闪出一骑,一身火色战袍,英俊得绝无瑕疵的面容,配合他那修长俊伟的八尺雄躯,让人心折。 “你是……” “在下杨错。” 源洧愣了一下,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大胆逆贼,你不在雍县等着受死,居然跑到这里来。” “源洧,你别嚣张。你奉了杨国忠的命令,来岐州对付我。但你身为山南道节度使居然不在自己的领地,而是跑到岐州,是什么道理?” “哼!无道逆贼,你在岐州屯兵秣马,意欲何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作为安禄山的内应,与朝廷为敌。” “多说无用,试一试就知道了。” 杨错亮出了自己的霸王凤凰枪。 “正合我意!”源洧重新提起长枪,可手部仍然有些酸麻。 真想不到杨错手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猛将,自己估计是要交代在这里,源洧心想。 杨错一拍黄骠马,黄骠马与他心意相通,几步内速度加至最快,如火红的野火向源洧席卷过去。 他手中的霸王凤凰枪如划破长空的闪电袭向源洧,周围的空气异常地被凤凰枪倒吸过去,飞速地旋转在长矛四周。 源洧没想到杨错的武力值这么高,心里感觉自己托大了,但是不甘心坐以待毙,挥舞手中长枪,化做七道厉芒向对方罩了过去。 锵……刺耳的兵器碰击声响彻山谷。 源洧连人带马连退十多步,直退到身后的“尸山”前,持枪的右手不断颤动。 反观杨错却是岿然不动。 稳住了局面,杨错向郝玭道:“郝将军,回阵,命虎字营士兵后退十五步,重新排兵列阵!” “是,将军!”郝玭持枪昂首,慢慢退回阵中。 他一回到阵中,便昂声道:“抬起阵亡、负伤的兄弟。虎字营!全体后退。” 接着,他下达第二条命令:“第二屯暂且休整,第三屯上前接替。布防守阵形,密集枪阵!” 看着被抬走的虎字营士兵,杨错既怒又悲。 这些士兵都是两个月来他一手训练出来,虽然平时因为训练的缘故常有些呵斥,但两个月的相处已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见得他们被源洧杀死杀伤,不可阻遏的火气从心头油然而生。 源洧也没敢动手,他在积蓄力量。 “再来!”杨错举枪邀战。 “我有何惧!”源洧硬挺着,嘴硬道。 长矛挥动,光华四射! 吾之绝技——霸王烈枪。 源洧强忍着心头的血气,一咬牙,纵马挺枪又迎了上去。 长枪与凤凰枪再次相撞,源洧只觉得从手臂到身体,如遭雷击! “嗖”源洧手中长枪被磕飞上天,直飞至近十丈高,然后笔直地长天上落了下来。 哧……半截进了土。 源洧战马口鼻中鲜血溢出。 而他本人,更是一大口鲜血从嘴中喷出,眼前已经变的有些模糊! 五脏经脉已被震伤。 但他不甘心坐以待毙,竟从马上一跃而下,飞到距离他最近的马匹,逃归本阵。 杨错没有选择追击,而是静静的看着。 他心里在想,对方到底是山南道节度使,是不是该留条活路。 就见意识已经模糊的源洧逃归本阵后,再也坐不稳身体,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他手下将士看到主将竟然伤成这样,都心惊不已。 几名校尉急忙从战马上跃下,把源洧扶起来,焦虑地问道:“将军,您怎样了?” 源洧勉强睁开眼睛,非常虚弱地说:“你等且向后面撤退,看能否把堵路的大石推开……要是不能,就固守等待后面步军支援……记住,万万不要再向前进攻……”说完立即昏死过去。 几名校尉面面相觑,再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抬起源洧放在马上,命令重骑朝后方总退却。 这时,斥候来报:“将军,对方援军朝这里赶来,但是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以后才能赶到。” 郝玭高兴道:“一个时辰,足够我军将剩余的重骑歼灭了!” 杨天佑跃跃欲试:“大哥,刚才虎字营消耗极大,接下来消灭重骑的大任,就交给我熊字营吧。” 但,杨错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 片刻后,只听杨错道:“放开一条口子,让源洧率领残部离开吧。” 众人吃了一惊。 “将军……” “都是大唐兵马,何苦赶尽杀绝。就放他们一条生路,也算是一种仁慈吧。” “是。” 杨错调转马头,缓慢地离开了。 第11章 安禄山谋反 就在杨错取得大胜的同时,一则密报八百里加急送到范阳城,安思霖的手里。 安思霖从竹筒里倒出卷起来的纸,再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小心涂一点,原本白纸一张立刻显出字。 “开始了?”安思霖站起身来,走出屋子,直奔父亲所在的节堂。 安禄山刚主持完议事,正要离开,见到女儿进来便坐住没动。 而安庆绪本来也走出去,见到妹妹来了,又回到节堂。 安思霖道:“父亲,大唐皇帝已经出手了。特进毕思琛到洛阳,金吾将军程千里到河东招募士兵,编练的同时各自驻防。毕思琛守洛阳,程千里守上党。” 听完这些汇报,安禄山冷声道:“皇帝这样做,已经表明他开始怀疑我了。若不先下手为强,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的意思是……”安庆绪已经猜到了,却不敢说出口。 “反他娘的!劳资等这一刻太久了。”安禄山突然亢奋。 安庆绪和安思霖对视一眼,向安禄山叉手道:“谨遵父亲之命。” 当夜,安禄山召集心腹众人,商量如何应对此事。 高尚进言道:“事情危急,主公不可以再犹豫,应该立刻起兵。” 严庄却认为时机不成熟,劝道:“不,应该依照时间在十二月起兵。咱们准备充分才能起兵,如果贸然起兵,会导致一段时间的混乱。” 高尚急道:“皇帝已经这样做了。如果我们再迟疑下去,想要再进攻就很难。” 严庄却大笑道:“如果皇帝听太子之言,则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如今皇帝只听杨国忠之言,则我等大有可为。编练士卒岂是短时间内能有所作为,只有杨国忠这种不知兵要的人,才想得出馊主意。” 安禄山拍案大笑道:“天下之事,尽在我掌中矣。依照过去拟定好的时间即可。” 众人告退。 安禄山独留下安庆和在身旁,叮嘱道:“我看你在席间总是对他们不理不睬,这样可是不行,你日后执掌天下,还需要这些人的扶持。” 安庆和轻蔑道:“父亲这话,孩儿不敢苟同。这些人都是未来的臣子,岂有君主动结交臣子的道理。” 安禄山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看安庆和一脸不屑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再多,这傻小子也不会听,只能等以后再说。 这件事,安思霖早有留意。 她向安庆绪道:“二哥,我看父亲的意思,恐怕是要对安庆和更好。” “我也看出来了,可是该怎么办呢?”安庆绪有些苦恼。 “这种时候,当然是结交大臣啊,比如严庄。父亲本来要起兵,都被他劝退。再者我看安庆和对严庄一脸不屑,他就是你可以拉拢的对象。” “妹妹说的对呀。” 当晚,安庆绪备厚礼,秘密到严庄府上拜访。 双方见礼,分宾主入座。 严庄道:“主公已经决心在本年十二月起兵攻打大唐,具体的日期,还要等占卜才能知道。” 安庆绪冷笑一声:“自长安归来,父亲已经多不用我。连这样机密的大事也不与我商量,若不是严兄告知,我至今还蒙在鼓里。” 严庄安慰道:“事情总有转机,主公欲征战天下,还需要仰赖将军呢。” 安庆绪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我不过是他豢养的一条狗而已。等到安庆恩那个毛头小子再大些,我的命恐怕都保不住。” 严庄道:“此事倒是不得不防。将军在主公面前一定要谦顺,不管主公说什么难听的话,都不要生气。除此之外,将军应该厚礼贿赂一个人。” “谁?” “李猪儿。” 安庆绪瞬间醒悟。 李猪儿是安禄山身边最受宠的人。当然安禄山的“宠爱”,恐怕很多人无福消受。 如果有人问你可以得到荣华富贵,当阉人的那种,不少人会犹豫。 但是也有人会同意,毕竟宫里的宦官都是阉人。再问你当阉人是自行阉割,割后撒一把灰生死全看天意,问你干不干。相信所有人都犹豫了。 李猪儿很不幸,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只因长相俊美,安禄山起了那啥之心,趁着他睡着的时候下手。从此你的爱情鸟飞走了,而我爱的人啊在我身边。 这样的人肯定是恨安禄山入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严庄向安庆绪提议贿赂此人,用心昭然若揭。 安庆绪自然同意,于是厚礼结交李猪儿。 可是,没等安禄山按预定计划行事,大唐的奏事官来了。 借口安庆宗的事情,邀请安禄山入京。 这下,安禄山知道自己的事情瞒不住了。 安禄山于是命严庄伪造一份皇帝的敕令,并宣谕众将曰:“陛下密旨,命小王率兵入朝讨伐奸相杨国忠,请诸公随我一起讨逆勤王。届时成功,诸公位在群臣之上。” 严庄等安禄山心腹,当众表达忠心。其余诸将相顾愕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对,于是不得不附逆。 安禄山当即调兵遣将,以范阳副节度使贾循守范阳,平卢副节度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其余诸将随军出征,连夜出发。于十一月十日,在蓟城南阅兵誓师出征,并且传谕全军,有敢不从号令者诛族。 安禄山所部兵马,同罗、奚、契丹、室韦等族兵将,起兵十五万,号称二十万,以讨伐杨国忠之名,发动了叛乱。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安史之乱”。 大唐百姓承平日久,早就不知道战事。安禄山突然起兵,在其管辖的范围内一路南下,无不望风而降,或瞬间瓦解。瞬间控制河北全境,天下震动。 身在华清宫的玄宗,这个时候才慌了神,立刻召杨国忠等人商议对策。 当时封常清和高仙芝也都在华清宫,一同得到召见。高仙芝是很早前因为犯事所以入朝,而封常清则是入朝觐见。 杨国忠奏道:“陛下莫慌。臣以为安禄山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只需遣一上将出关镇守,不消时日,必定能取下安禄山的首级。” 玄宗大喜,便问群臣道:“谁可御敌?” 封常清慨然出列,奏道:“臣不才,愿前往洛阳打开府门招募四方豪杰,编练成军。率军渡河,取安禄山首级以献陛下。” 玄宗喜道:“壮哉!朕命封爱卿为范阳副节度大使,前往洛阳招兵御敌。” “且慢!”高仙芝出列奏道:“启奏陛下:安禄山蓄谋已久,其所部兵马势不可挡,东京洛阳又无险可守,不如退一步,打开府库招兵买马死守潼关。潼关易守难攻,若坚守不出,贼兵必定不能入。再派人遣朔方之兵及河东兵马,绕道东进,克大同进逼范阳,则叛贼无虑。另外派大将镇守南阳、睢阳,确保江南赋税不会因此陷落贼手。” 玄宗沉声道:“高卿之言,非是长久之道。”言讫,拂袖而去。 朝会结束,各自散去。 高仙芝送封常清离开华清宫,两人并辔同行。 局势如此紧张,两人脸上难免有些忧郁之色。 出华清宫一里路,封常清止步于马上向高仙芝拱手道:“就送我到这儿吧。明日我就东出潼关,赶赴洛阳。情况紧急,来不及面辞,还请恕罪。” 高仙芝还礼,并叹息道:“将军在陛下面前大言,倘若不能成功,恐怕陛下是不会放过你。天下事相机而断,望君珍重。恐怕以后,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封常清叹息一声,再拱手。扬鞭拍马,飞奔离开。 高仙芝望着封常清逐渐远去的背影,唏嘘不已。 次日封常清飞驰到洛阳,不久之后招募兵马六万,断河阳桥于洛阳据敌。但是封常清所招募的兵马,全部都是市井子弟和流民,毫无战斗力可言。 此时,安禄山继续南下,进逼常山郡。 常山郡太守颜杲卿见常山郡兵弱无力抵挡,于是和长史袁履谦密谋道:“素日见公有一颗爱国之心,我才敢以心腹之言相告。我军兵少难以抵挡,不如打开常山大门伪降安贼,待安贼继续南下。我们再起兵讨逆,引河东兵马来助,掐断安贼与范阳的联系。” 袁履谦道:“太守此计甚妙。只是太守屈身侍奉安贼,恐怕要被天下清流所鄙夷也。” 颜杲卿慨然道:“当此国家危难之时,个人的荣辱又算什么呢。” 袁履谦感奋,决然道:“太守忠心可昭日月,属下无不依从。若有闪失,与太守共赴黄泉,不枉来人世这一遭。” 颜杲卿含泪行礼,袁履谦拱手还礼。 待安禄山大兵到时,颜杲卿率常山郡大小官员开城投降,并向安禄山奉上名册和官印,泰然面对安禄山。 颜杲卿素有刚直之名,今天突然来降,令安禄山大为吃惊。 安禄山问道:“我不曾对公有丝毫的好处,不知道公为何突然投降,莫非其中有诈?” 颜杲卿冷笑道:“我听说立志取天下的人,最害怕的事情是没人来投奔。足下既然如此疑心我,不如将我斩首,令足下能够安心。我今天不仅是自己来,还带了家中子弟愿为人质,以表忠心。” 安禄山闻言大喜道:“颜公忠心,我已经知道了。刚才不过是和颜公开了个玩笑,千万不要当真。从今天开始,颜公依旧是常山郡太守,同时赐颜公紫衣冠带,聊表寸心。” 颜杲卿作揖谢过。 安禄山带着颜杲卿的子弟为人质,心满意足的继续南下。 颜杲卿望着漫天征尘,心道:“孩子不要怪我,这都是我不得已而为之。若事成,我当亲自来祭奠。若事情不成,与你等共赴黄泉,再来道歉。” 第12章 意外之喜 就在天下大势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杨错得胜而归。 他已领军回到雍县,军中将士虽多日来行军作战颇为辛劳,但大胜之后精神饱满,士气昂扬。 此次出征,后与源洧接战三次,毙敌三千八百余人。这里包括了两次偷袭源洧的运粮队,以及最后和源洧重骑的直接交锋。 杨错军伤亡总共不到三百人,其中阵亡者只有百多人,可谓完胜。 负伤士兵均得到比较及时救治,大多数人伤势并无大碍。阵亡士兵的遗骸也被带回古城,由杨错亲自率四营一队将士为他们入土送行。 另外此次出征所获颇丰,不但得到六千余石粮食,而且还缴获数百杆骑枪,几百副马鞍。只是源洧重骑的战马一匹都没有带回来,实在可惜。 回到雍县的第二天,杨错将军中各校尉召集至州衙大堂,共同讨论此战得失。 一是怕有人会因为此战胜的过于容易而产生自大情绪,为将者自大乃是大忌;二是总结经验教训,作为日后用兵之借鉴。 诸将到齐后,杨错首先开口:“此番我军出征,大获全胜,着实可喜!但诸位可知道我军为什么能获这场大胜?” 刘玄佐斟酌了片刻,说道:“末将以为,此次之所以大胜,将军神算勇武,将士拼死作战。” 其余人出声附和。 杨错呵呵一笑,摇头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战之胜,我军中将士训练精良,作战勇猛虽是主因,但并非仅仅如此。若果不是源洧轻敌冒进,我军岂能将其诱入山谷之中;若非山谷之中不利于重骑作战,又断了后路,我军又怎么能打败源洧麾下重骑。如果此战在平原开阔地带,我军胜负难料!” 听了这话,众人都沉默了。 岐州虽然不是与吐蕃军交锋的主战场,但在场诸将都是经历过当年王忠嗣的与吐蕃军交锋。当时王忠嗣麾下河西铁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势如破竹击破吐蕃军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 杨错又道:“为将领者,切不能自大轻敌,更不能不了解天时地利轻易出战,源洧之败正是明证。你等终有一日也会独自领军,当紧记我今日所言。” “是,谨遵将军教诲!”众将一起出声应道。 李皋和张延赏对视一眼,都觉得当初太子让他们辅佐杨错的想法是对的。不仅用兵得当,还智谋过人。 刘玄佐出列,抱拳说道:“将军,我有一事要报与将军!” “什么事?”杨错问。 “昨日,我刚回到雍县就见到了早年四处游历的朋友,高升。如果将军允许,可以请他来跟随将军。” 高升? 杨错眉头一皱,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问道:“高升在哪里?” “禀报将军,他正在城中客栈等候消息!” “你快去将壮士带到大堂来!” “是,将军!”刘玄佐躬身行了一礼,兴奋地离开大堂,直奔客栈。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刘玄佐带着一名大汉来到县衙大堂。 刘玄佐朝杨错躬身抱拳行礼道:“将军,高升已带到!” 这时,大汉跪倒伏地,语气恭谦地说道:“草民高升,叩见将军。” 杨错走下堂来,将高升扶起,笑道:“壮士请起,不必多礼!” “多谢将军!” 杨错仔细打量了一番高升,四十岁上下,面容黝黑,板肋虬髯,身形极为雄伟,一看便是勇力卓著之人。 “壮士可是要投奔我军?” “我漂泊半生都想找到赏识的将领。将军威名天下皆知,若将军不弃,我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高升的言辞极为恳切。 “呵呵…英雄莫问出处!壮士愿意投靠,我求之不得!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军中兄弟!”杨错转身向刘玄佐道,“就让高升加入你的林字营吧。” “是,将军!”刘玄佐高兴地道。 杨错转脸向高升道:“这样的安排,你可愿意?” “十分愿意。”高升道。 杨错很高兴收到一个新的将领,正要为他接风洗尘。 高升却道:“我在岐州还有个朋友,原是陇右节度使麾下将领。但他因为得罪了哥舒翰,所以被迫离开了陇右。” “哦?是谁?” “李晟,字良器,洮州临潭人。左金吾卫大将军李钦之子,十八岁便投身军旅,曾经随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征讨吐蕃。他身高六尺,勇武绝伦,善于骑射,曾一箭射杀吐蕃猛将,名扬军中。号曰:万人敌。”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倒不是因为他和穿越前的女星同名,而是李晟有个美誉,在郭子仪和李光弼之外,中唐三大名将之一。 另外两个是马燧和浑瑊,可惜暂时没遇到。 因此,杨错毫不犹豫地道:“请你召李晟到这里来。” 高升没想到杨错听到李晟这么高兴,连忙遵命。 又过了一会儿,高升领着一个壮汉来到州衙。 杨错忍不住打量李晟,黄脸微须,身形虽不如高升高大,但也颇为壮实。更重要的是自内而外透露出来的精气神,一看都是猛将。 李晟道:“草民李晟,叩见将军。”正要下拜,被杨错扶住。 “你我虽然是第一次相见,但是不必如此多礼。我刚才也听高升说了,你以后就在这里跟着我,做熊字营的副将,日后有功劳,另外升赏。”杨错表现得非常热情。 李晟有些受宠若惊,道:“草民多谢将军提拔,日后一定会努力建功立业。” 杨错欣慰的点头。 正在这时,一名士兵从外面匆匆跑进大堂,跪倒在地,说道:“禀将军,有人在门外求见。那人还说,不见到将军本人,绝不进府。” “什么人?你可有看清容貌?”杨错问道。 “没有。坐在马车里,看不清容貌。” 众人都感到惊讶。 唯独李皋若有所思,似乎猜出了来人。 杨错道:“好,我马上就去。” 士兵退下。 杨错又向杨天佑和刘玄佐道:“高升和良器就交给你们了,我出去见一下来人。然后回来给他们接风洗尘。” “将军放心。” “大哥尽管放心。” 杨错大踏步的离开了州衙,穿着一身甲胄来到州衙门前。 就见一辆马车稳稳地停靠在大门一侧,四周都有侍从。而马车笼罩着青纱,也搞不清楚里面住的是男是女。 正疑惑,只听马车里传来声音:“这位将军,还认识我吗?” 杨错突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门帘被挑起,一个端庄典雅的佳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下了马车,盈盈而立。 杨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上前一把拦腰抱起佳人,往内院走去。 惹得侍从们捂嘴偷笑。 这时,有个丫鬟从车上跳下来:“不许笑,不然要你们好看。” 侍从们都不敢笑。 但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有的人不知道啊,野诗良辅就是其中一个。 他瞅见杨错抱着位美女直奔内院,大为疑惑。觉得杨错不是那样的人,以前他几次邀杨错去勾栏逛一逛,都被杨错拒绝了。如今,杨错居然干出这种事,正是奇哉怪也。 凑巧,杨天佑安排李晟后,回到州衙。 “存忠,你有事找将军?”野诗良辅问道。 “对呀?”杨天佑不明所以。 “不用找了,将军没空。” “嗯?此话怎讲。” 野诗良辅神秘兮兮地道:“将军刚看上一个美女,直接抱进了内院。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将军从内院出来。” “那你也够无聊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欸,野诗将军,我给你提个建议。” “什么?” “如果你闲得慌,可以去酒楼喝酒。别人家被窝里的事儿,你就别好奇了。” 野诗良辅一听,秒懂是怎么回事。 他把杨天佑肩膀一邀,道:“走,我请你喝酒去。” 两人走了。 内院正堂里,杨错身上的甲胄早换上了崭新的圆领袍,坐在榻上。 而在他的身边,和政郡主粉面桃腮,眉眼带笑。 “郎君,穿着舒服吗?”和政郡主问。 “非常的好。”杨错转脸看向和政郡主,轻拍她的肩膀,“多谢你的心思,让我这几天终于穿了身轻一点的衣服。”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 刚急着做事儿,杨错这才想起问和政郡主的来意:“夫人,你一直在长安,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和政郡主俏脸一红:“当然是想你啦。” 杨错哈哈大笑:“夫人,你也学会开玩笑。” “夫君,有件事你还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 “安禄山反叛了。” “什么!” “一路上攻势如虹,已经几乎将整个河北囊括。” “这么强!” “父亲十分担心这种情况,所以让我来见你。” “哦。岳父大人想让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专心训练。父亲大人正在想办法恢复你自由身,并且能够正大光明的主政岐州。” “这点小事,还用夫人亲自登门。” 和政郡主一听,故意朝杨错挪近了一些,“你就不想我吗?” “想……” 第13章 战雷滚滚 天宝十五四载十二月初,安禄山率军抵达黄河北岸边,以柴草和破船扔进黄河水里横绝黄河,因天冷旋即结冻成桥。 安禄山得以率军过河,攻陷灵昌,直指陈留。 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抵达陈留御敌,然而唐军上下惧怕叛军,才一日就被叛军攻陷城池。 驻守陈留的数千唐军被绑缚,等待处置。张介然痛骂安禄山是国之奸贼,安禄山大怒将张介然杀死于东门。 张介然曾追随王忠嗣、哥舒翰,并被他们委以重任。后来官至卫尉卿,一直留在长安听用。 当安禄山造反后,张介然上奏朝廷,说自己身为三品官员,若是放在外乡御敌,百姓都是不知道我,这样不利于人心。请把我放在故地河东,为陛下守土御敌。 玄宗皇帝称赞,并委以河南防御使之职,使之守陈留。 张介然到后,还来不及整顿防务,安禄山的叛军就到了。 他在被擒之后,一直痛骂安禄山不止。 安禄山恼怒不已,遂将其杀害。 而张介然赴死之时,显得从容镇定。 叛军连日征战已经显露出疲惫,安禄山下令在陈留暂时休整。 安思霖随军出征,身着浅蓝色战袍,与监军一道巡视军营。 这时,严庄偷偷找到了安思霖,将重要的文告偷偷的塞给他后,旋即离开。 安思霖打开文告,原来是大唐皇帝下诏杀安庆宗和安庆宗母康氏、赐死承义郡主的诏令。 “娘,大哥!”安思霖捂着文告,发声大哭。 原来玄宗皇帝在得知安禄山谋反后,迁怒到了安禄山在长安的人质,不仅杀死了安庆宗和康氏、承义郡主。还有安禄山的义兄,忠心大唐的安思顺也被解职,随后被皇帝赐死。 “妹妹,你在哭什么?”不明真相的安庆绪撞见,关心地问道。 安思霖转过脸来,一脸悲伤地向安庆绪道:“二哥,娘和大哥被……被……”最后说不下去,伏在二哥怀里,失声痛哭。 “啊……”安庆绪也是泪流满面,都不知道该怎么要安慰自己的妹妹。 叛军帅帐内,安禄山在帅椅上坐着,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以来,他率领麾下精锐连战连胜,一路所向无前。不少人都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以为攻克长安指日可待。 只有安禄山很清楚,唐廷势力雄厚。只是暂时没有做出反应,等到做出反应,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侍卫居然不通传就放进来,肯定是自己的一对儿女,安禄山也没有睁开眼。 只听安庆绪和安思霖道:“父亲……” “什么事?”安禄山闭眼问道。 “出了一件大事。”安庆绪战战兢兢地答道。 安禄山这才睁开眼,却见安思霖手里捧着一张榜单,心头顿时一紧,已经猜出来了大概。 心里不想这是真的,却见安庆绪和安思霖双双跪在面前,流泪道:“父亲,娘和大哥被杀害了。” “什么!”安禄山咬着牙。 安思霖主动把榜文交了上去。 安禄山看过文告后,失声痛哭道:“我儿何罪,被汝杀害。”命手下将投降的数千唐军尽数杀死,以泄愤。 “父亲胸怀天下,这些唐军就是你的子民,如果尽数杀害,将来统治谁?”安思霖阻止道。 “哼!杀我儿子,我要用所有人为他陪葬。”安禄山霍然起身,冲出帅帐。 安庆绪和安思霖对视一眼,都沮丧的跪在地上。 原以为只是杀了数千唐军泄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然而,事实上比安思霖想的还惨。 叛军随后又劫掠陈留,导致陈留哭声震天,黎民奔走嚎哭,或逃遁山林或死于乱军之中。更有其他惨无人道之事,不一而足。 整个陈留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在洗劫陈留后,叛军向洛阳进发,与封常清数次交战,互有胜负。 两军短暂相持于葵园。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颜杲卿之弟颜真卿见安禄山渡河南下,进攻洛阳。此时河北相对空虚,正是对付叛军的大好时机。于是派使者告知颜杲卿,兄弟一起组织义军,起兵进攻土门,使反贼分心,无法全力西进。 颜杲卿得到书信后,立刻找来袁履谦,将颜真卿给他的书信给袁履谦看。 袁履谦看过之后,道:“令弟想法很好。但是我军兵弱,就算是一时举兵也难有所作为。不如等局势明朗,再做计较。” 颜杲卿愤然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今叛军正在攻打洛阳,大有西进之势。陛下在京,若是被贼军所破,大唐休矣。我不能以个人生死,弃国家安危于不顾。当立即设法举兵,使叛贼分心,不能全力西进,给朝廷喘息的机会。” 袁履谦顿首再拜,并道:“太守之心日月昭昭。属下刚才不过是试探太守而已,既然太守全想明白了,夫复何言。请太守下令,属下愿誓死追随。” 两人于是在府中,密谋诛杀驻守常山的叛军将领李钦凑和高邈。 一日,趁着高邈前往幽州的档口,颜杲卿派官吏告知李钦凑,说是郡守有要事相商。 李钦凑不疑有他,只带着几名亲兵,随即起身前往。 颜杲卿设宴款待李钦凑,席间颜杲卿极尽夸奖之词、谄媚之语。哄得李钦凑飘飘然,忘乎所以,不知不觉喝得伶仃大醉。 颜杲卿又命人将李钦凑搀扶到官驿歇下,然后再命袁履谦带人前往官驿,伺机杀死李钦凑。 是夜,夜色深沉,寒风呼呼。 袁履谦带着数十名士兵悄无声息的抵达官驿,呼啸的寒风淹没了他们的脚步声,鹅毛的大雪掩盖了他们的足迹,只有一片丹心穿越千年始终熠熠生辉。 到了之后,袁履谦与士兵们猝然发难,杀死了李钦凑的亲兵扈从。李钦凑因酒醉丝毫没有察觉外面的状况,继续蒙头大睡。 袁履谦带兵杀死这些人以后,立刻直扑官驿,亲手举刀,斩杀李钦凑。直到杀死李钦凑后,袁履谦才出声痛骂道:“奸贼合该有今日!” 紧接着,带着李钦凑的首级回报颜杲卿。 颜杲卿亲手捧着用布包裹的李钦凑的首级,放在西面摆放的供桌上。对着西面,焚香遥遥叩拜道:“臣颜杲卿、袁履谦为国杀贼。请苍天厚土、大唐列祖列宗庇护,使臣能事成。” 言讫,和袁履谦对着西面三跪九叩。 次日,高邈从幽州回来。 高邈人未到,骑兵先到。袁履谦与心系大唐的忠心之将们,将数名骑兵诱骗入府,杀之。再装作没事儿人似的,在外面迎候高邈。等高邈一到,谎称是太守设宴款待高邈,请高邈前去赴宴。 高邈尚未回营,不知道李钦凑已死。听说太守请赴宴,也就毫无怀疑的前往赴宴。谁知刚到太守府内,就被擒拿。 又传有叛将何千里从安禄山主力军前来,巡察常山郡。 颜杲卿泰然不惊,立刻命袁履谦率人在官驿附近埋伏,见到何千里立刻出击拿下何千里。 何千里果然中伏,为袁履谦所擒。 颜杲卿派子携带李钦凑首级并二将,前往长安献捷。与此同时,亲拟表文传檄天下,直言陛下已经起兵讨伐安贼,于是河北数州望风归附。 颜真卿也在平原起兵,兄弟二人首尾呼应,天下震动。 正在洛阳与封常清交战的安禄山得知此事后破口大骂,他不是骂颜杲卿反复无常,而是骂严庄和高尚,说他们误我。 说什么天下可以立刻平定,唐军没有可以战斗的兵力云云。 无巧不巧的是严庄当时刚好就在安禄山的身边,安禄山骂完之后觉得还不解气,竟然拿起鞭子就是给严庄几下。 安庆绪慌忙上前拉住安禄山,安禄山才没有继续打严庄。不过安庆绪日子也惨,被安禄山顺手打了五鞭子。 诸将心寒胆战,相顾左右,而不敢言语。 安思霖从外面进来,及时从父亲手里夺走了鞭子:“父亲,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为了一件小事而生气。” 安禄山气鼓鼓的把手一挥,众将都赶紧退下。 安庆绪搀扶着严庄,看了妹妹一眼也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安思霖劝道:“父亲,如今四面唐军兵马虽多,却不是精锐,不是我们的对手。洛阳在望,只需鼓噪西进就可夺下洛阳,进逼长安。如此形势,可谓一片大好。就是事有不成,以我等势力足可割据一方,谁又能对付我们呢?严庄和高尚都是佐命元勋,不可为了一点小事责骂他们。这样会使其他将领心寒,大事反而不成。” “我女儿说的对呀,都怪我一时气糊涂了。”安禄山大笑道。 他命人赐给严庄和高尚束帛数百匹。因严庄挨了三鞭子,多赐三百匹。但是挨打的安庆绪,没有赏赐。 严庄得到这批赏赐以后,将五百匹束帛赠予安庆绪,以谢他相救之恩。 安庆绪却推辞不受。 但安思霖劝他收下这些束帛:“兄长高风亮节没有错,但结交大臣可不是一味地赐予,更需要适当收东西。有来才好有往嘛。” 安庆绪听了,当即欣然收下严庄的赏赐。 第14章 劝谏失败 安禄山兵锋直抵洛阳的消息,很快传到岐州。 这些日子,杨错过得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有和政郡主在身边为伴,日子过得舒坦。 忧的是为朝廷大局担心,安禄山兵马已经抵达了洛阳。 和政郡主皱眉道:“夫君,安禄山虽然进军洛阳。一是封常清骁勇善战,二是安禄山兵马远道而来已经疲惫。如果这时交锋,应该没问题。” 杨错披着长衣,在灯下看着地图,淡淡道:“这只是表象,安禄山虽然疲惫,但是麾下百战精锐,异常骁勇。而封常清招募的兵马都是业余,不能抵挡啊。” “那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死守潼关才是上策。”杨错当场写了一封信交给和政郡主,“带回去给太子,就知道怎么做了。” 和政郡主小心收下,郑重的点头。 事实上,也和杨错猜测的大差不差。 封常清与安禄山交战于上东门,大败而还。再战都亭驿,还是不胜。退守宣仁门,还是失败。封常清迫不得已只能伐木阻塞道路,率领残兵败将往西到陕郡投奔高仙芝。 从此洛阳再也没有防守的力量,原守将毕思琛和河南尹达奚珣投降安禄山。 洛阳留守李憕对在洛阳的御史中丞卢奕道:“我等皆是国家之臣,当死战报国。”于是率领残兵与叛军交战。 但是此时洛阳已经是风声鹤唳,唐军兵无战心。李憕和卢奕很快被擒住,解送至安禄山前。 安禄山问道:“汝等可愿意降我?” 李憕直言道:“我侍奉陛下,与尔同朝,岂能降贼。大丈夫死则死矣,何须多言。” 安禄山又问卢奕。卢奕不答,然而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安禄山于是将他们斩首于东门,并且派人将二公及蒋清的首级送往河北,以此恫吓唐军其他官吏。 二公事迹后来收录于《忠义传》,流传于世。唯一可惜的事情是,忠烈千秋的卢奕,却有一个奸相儿子叫卢杞。 安禄山杀了二公后,遂任命张万顷担任河南尹,镇守洛阳。本来安禄山想劫掠洛阳,却被张万顷出言制止。 张万顷道:“公欲取天下,以洛阳为都,则需要庇护一方生灵。从来没听说过,皇帝会劫掠自己的国都。” 安禄山听了,于是放弃这个想法。 且说在安禄山整理洛阳事务的时候,封常清引败军逃到陕郡高仙芝麾下。此时的陕郡已经是风声鹤唳,当地官吏百姓无不逃遁。 封常清说服高仙芝道:“反贼势大,兵锋正盛,不可力敌也。潼关据有天险,易守难攻,且没有大将镇守。如果叛军攻克潼关,则长安危矣。不如我们放弃陕郡,进驻潼关。” 高仙芝深以为然,一面遣使告知洛阳战况,一面领兵退守潼关。 安禄山的大将崔乾佑立刻跟上,夺占陕郡等地,进而攻打潼关。 高仙芝和封常清领兵据守,击败崔乾佑。 这个时候,安禄山没有心思西进。他开始筹备在洛阳的登基事宜,叛军的攻势暂时缓解。 封常清的连战连败,高仙芝的退守潼关,洛阳的沦陷,河北没有义士的悲痛(当时颜真卿的献捷还没到长安),令玄宗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面对汹涌的贼情,玄宗开始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同时又害怕满朝大臣将导致叛乱的怨气归咎在他身上,接着怂恿太子夺位。于是召来太子和宰相,到身边来问话。 玄宗道:“朕在位快五十年了,早已经倦怠政事。去年秋天就想退位,由太子继位。朕可安享尊荣富贵,颐养天年。没想到水灾和旱灾相继到来,导致退位一事延宕至今。刚灾情好转,逆胡安禄山又犯上作乱。朕当亲征灭贼,由太子监国。待事情平定后,太子继位。” 话音刚落,李亨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流泪道:“陛下明鉴,儿臣才疏学浅且年幼,尚不足以担当重任,请陛下收回成命。若陛下信得过儿臣,儿臣愿领兵亲征为陛下讨灭逆胡安禄山。” 玄宗忙起身搀起太子,并道:“朕固然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天下局势到这个地步,终究是朕的过错。朕若不退位,无颜面对列位大臣和天下黎民。” 李亨道:“安贼所作所为皆是其野心所致,与陛下毫不相干。安贼以下犯上是不忠,辜负陛下厚望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自有天灭之。” 玄宗掩面大哭,叹息不止。 李亨在一旁劝解。 杨国忠在一旁看到他们父子这样的表演,吓得魂不附体。 自己被指认是讨伐对象,不由得联想起汉景帝的诛杀晁错的行为。 一旦太子登基,自己肯定是太子头一个收拾的对象。 朝会散去,杨国忠暗中使人求告杨贵妃,请她务必打消皇帝亲征的念头。 杨贵妃心知玄宗不是真心的想亲征,只是托词试探太子而已。但这话绝对不能对外人说,于是只告诉来人说,她知道,并叫杨国忠只管安心理事。 玄宗回到后宫,来到杨贵妃居住的地方。 杨贵妃率宫女们跪迎玄宗到来,并服侍玄宗舒舒服服的安坐享用水果。 到了玄宗心情舒服的时候,杨贵妃道:“听闻陛下将要亲征,贱妾不才愿随陛下一同前往。” 皇帝眼神一瞥,不冷不热的问道:“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杨贵妃道:“广平郡王的王妃崔氏方才进宫,对我说的。” 玄宗长吁一口气,叮嘱道:“下次崔氏再进宫来见娘子,娘子告诉她好好服侍广平郡王,国家大事不是她一个妇人所能谈论的。” “是。”杨贵妃应了一声。 杨贵妃知道皇帝表面上是说崔妃,实际是在说她。但是杨贵妃不在乎,起码做到了两件事,一是确定皇帝不会亲征,二是趁机小小的栽赃了一把太子。 值此内外大乱之际,又一件事发生了。 潼关监军边令诚曾经和高仙芝征讨小勃律时的监军,这回又成为高仙芝的监军。因为高仙芝有钱,边令诚曾几次索讨财物,高仙芝不肯给。 两个贪财的人在一起,肯定是合不来。 一般的人合不来,顶多是从此不理对方。一个是带兵大将,一个是监军在一起合不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边令诚密奏皇帝,直言高仙芝贻误军机,封常清调度乖方,请求玄宗处置此二人。 奏疏到了玄宗手中,原本就对高仙芝和封常清多有不满,这下彻底的总爆发了。 他召大臣询问此事如何处置。 “高仙芝当斩!”杨国忠怒道。 李亨当场反对:“启奏陛下,高仙芝退守潼关,封常清连战连败固然罪责当死,不是这个时候。临阵斩将,乃是兵家大忌。求陛下给他们一次机会,命二人镇守潼关,保住长安不失。” 玄宗不满道:“封常清在朕面前大言不惭,说轻松取敌首级,如今却连战连败还有何话好说!” 李亨谏道:“臣知封常清大言,有蒙蔽陛下之罪,罪不至死。今朝中大将除二位将军,实在无人可用。求陛下免他们一死,准其戴罪立功。” 玄宗怒道:“大唐人才济济,岂会独缺此二人邪?传朕旨意,速斩高仙芝和封常清来报,其家产全部充公。” 李亨哭跪在地,砰砰的磕头,只求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玄宗拂袖而去。 等群臣渐渐散去,李俶上前扶起李亨。 李亨回头对自己儿子道:“天下大势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俶道:“父亲,看来妹夫的想法,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原来和政郡主亲自送到东宫的信,就是劝说李亨据理力争不让皇帝杀害高仙芝和封常清。原因是根据杨错的分析,如果这两员上将被杀,那么接下来极有可能派上阵就会是哥舒翰。 但哥舒翰年老体弱,又一身是病。这样的猛将去潼关,肯定会因为身体原因而做出非理智的行为。 回到东宫,李亨连忙找到和政郡主道:“女儿,你速度携书信在禁卫的护送下前往岐州,这次就不要回来了。” “父亲……”和政郡主大吃一惊。 “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去了岐州以后,让杨错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来迎接我。” “女儿知道。”和政郡主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答应道。 李亨还是不放心,转脸向李倓道:“倓儿,你陪佩儿去吧。在杨错军中,你也可以多学些技能。” “是。”李倓站了出来。 兄妹俩当日离开了长安城,往西而去。 杨国忠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冷声道:“太子的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居然在这个时候不忘用这枚棋子。” “父亲,完全可以把杨错在岐州的事情告知圣上,何必在这里瞎猜。”杨昢道。 “我也想啊。问题是我几次三番针对杨错,已经让陛下对我诸多不满。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与他有关消息,陛下先入为主的认为我在说谎。再加上太子都会横插一杠,让我有苦说不出。” “那就等着吗?” “哼!我不会让他计谋得逞,传韩猛前来。” “是。” 第15章 救人 十二月初,雪后初晴,寒冷非常。 鹅毛大雪之下,练兵是不可能。 各营寨偃旗息鼓,纷纷休整。 杨错披了件棉袄,边烤火边看书。 正被炉火熏得昏昏欲睡,突然耳边传来响亮的脚步声,杨错精神一震,迎着彻骨透过来的冷风,只见杨天佑和安太清走了进来。 作为府上旧将,他们很喜欢在闲暇时来找杨错。 “大哥。” “主公……” “坐。”杨错向面前左右两个坐垫,抬手示意。 杨天佑和安太清到坐垫上,盘膝而坐。 杨错微微一笑,继续低头看书。 两人对视一眼后,安太清道:“主公,韦皋、高崇文和杨炎什么时候来?” “杨炎本来应该早就到了,但他母亲在路上受了点寒,所以耽搁。韦皋和高崇文则随郡主前来,应该在路上。”杨错回答完,反而好奇地问道:“你们突然这么问,是有什么事吗?” 杨天佑道:“没别的事儿,我们是看大哥身边缺个主持内务的,也需要照顾。” “你小子话里有话?” “我们可是真心实意的。”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就是在内涵我,再说一遍,我对崔凝绝对没有想法。” 前几天,虢县县尉崔佑甫回来了。 他到长安告状不成,反而被朝廷一顿训斥,认为他擅离职守。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回来。 而随他一起回来的人中,有崔佑甫的女儿,崔凝。 安太清笑道:“我们可不是在说崔姑娘,众所周知,‘五姓七望’的家族都是内部通婚,主公就算是想也没辙呀。” “你……那你说的是谁?”杨错追问道。 “当然是薛姑娘,杨炎的干妹妹。” 杨错眼前立刻浮现出佳人的笑颜如花,却嘴硬:“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你们想的那种事。” 安太清和杨天佑对视一眼,都听出了杨错话里的心虚。 正在这时,一名士兵从外面匆匆跑进大堂,跪倒在地,语速急促地说道:“禀将军,有探哨兄弟回报,城外十里处发现有两彪人马正在交战!” 什么?怎么会有人在雍县附近交战? 杨错心中诧异万分,急忙来到那名士兵面前,沉声地问道:“可知他们是谁?” “不知。两边都是便衣,分不清楚是敌是友。不过都训练有素,极有可能是两支军队乔装。” 杨天佑听后,面色大变,失声说道:“大哥,会不会是郡主在来的路上,遭遇到了某些势力的拦截呢!” 什么?是郡主? 算起来和政郡主的确应该在这段时间来到雍县,但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拦和政郡主的车队。 杨天佑看杨错没出声,急忙问道:“可知双方各有多少人马?” 士兵答道:“据那名兄弟回报,一边约有轻骑三千,另一军只有不到两百。” 安太清焦急地说道:“主公,请速发兵救援,迟则恐有不测!” 没有丝毫犹豫,杨错绝然说道:“安太清你去传我的军令,风字、虎字、熊字三营立刻集合。风字营,随我火速救援。虎字、熊字两营随后跟上!” 杨错转头向杨天佑道:“存忠,你去告诉刘玄佐,让他率林字营守卫雍县,并随时准备接应!” “是,大哥!” “出发。” 此时,在雍县外十里之地,李倓正在奋力与韩猛军交战。 前些日子,李倓与和政郡主找到了一个借口,去纯阳观还愿。离开长安,并且摆脱了朝廷对他们的监控,奔赴岐州。 但是没有想到,当走到离雍县还有十里左右时,一支三千左右的敌军轻骑竟然追了过来,领军者是杨国忠豢养的大将、当世用刀大家韩猛。 在韩猛军的猛攻之下,建宁郡王李倓此时已是左右难支,总共只有不到百余人的步军,还要护卫着承载和政郡主的车辆,若不是杨错旧部韦皋和高崇文神勇,恐怕已被韩猛军击破。 别看韦皋和高崇文年岁不大,但是个个骁勇善战,一个用弓一个用长枪,彼此配合竟然迫使韩猛军无法靠近。 有他们护卫着马车,为李倓客观上减轻了压力。 但是,情势依旧危急。 李倓策马又奋力砍死一名轻骑,却不想另外两名轻骑的长枪已经刺到跟前,正来不及躲闪,一道箭光突然闪过,两名轻骑被羽箭射落下马。 他转头一看,正是韦皋及时出手救了自己一命。 韦皋身上的战袍已经被敌军鲜血染红。 眼见着百余步军被杀的所剩无几,李倓悲伤地对韦皋说道:“城武,看来我们今日要死于此处了。没想到,竟然连妹夫最后一面也看不到!” 闻听李倓此言,韦皋昂声道:“郡王勿忧,我必当死战,保护郡王和郡主无恙!” 由于韦皋的离开,高崇文独木难支,自身不仅陷入危难之中,连护卫和政郡主车辆的士兵已全部阵亡。 眼看着几名轻骑正要对车辆发动攻击,韦皋大喝一声:“休要伤郡主!”骑马猛冲过去,同时拔剑在手,又是几名轻骑在他手里丧命。 旁边一直没有动手的韩猛看到李倓已是孤身一人,一拍座下战马,手中凤嘴刀闪出凌厉的刀芒向李倓斩去,口中大喝一声:“李倓受死!” 当李倓发觉时,刀锋离自己已不足三尺,刀上厉芒令人不寒而栗。 他心知无法躲闪,心中黯然一叹:“我命休矣!” 正在这时,一股惊天动地的杀气如怒涛般直奔韩猛席卷过来。随后一声如晴天霹雳般的怒喝从远处传来。 “宵小之徒,敢伤害建宁郡王!” 韩猛的刀锋正欲斩下,忽然感到一股惊人的杀意直奔自己而来。 他知道对方的杀意旨在逼自己收刀,如果执意将这一刀斩下,虽然可以杀了广平郡王,但自己也必然受创。再者自己杀了太子之子,前景堪忧。 还有,来人之武艺根本不下于自己,即使不受伤也未必是对手,若是再受了伤,自己性命堪忧。 无奈之下,韩猛只得恨恨地将凤嘴刀收回,策马避开这股杀意。 李倓原本已闭目等死,突然发现韩猛摄人的刀锋竟然自己收了回去,一声极为熟悉的如惊雷般的怒喝声传到耳边。 “宵小之徒,敢伤害建宁郡王!” 李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常欣喜地转头朝声音方向看去,只见那个日思夜想的高大身影正迅疾异常地朝自己这里驰来。 妹夫!存毅! 不远处的韦皋和高崇文原本正目膣欲裂地看到韩猛大刀斩向建宁郡王,而他们已救援不及。 韦皋面色如土,大喊一声:“郡王……” 正绝望时,韩猛大刀却已自己收回,建宁郡王逃过一劫,那声熟悉亲切的怒喝声已震彻整个战场。 主公?! 韦皋和高崇文欣喜地望向伟岸的身影,心头一宽。 见到霸王凤凰枪发出的战意成功地逼退了敌将,杨错心中顿时一宽。 黄骠马已将杨错载到距离建宁郡王不到百步,但他惟恐敌将再次出手,又是一声怒喝:“敌将告知姓名,可敢与我一战?” 早听说杨错的武艺很高,果然没有错。 韩猛收刀,定睛端详来人。 只见一匹体型惊人的淡黄色巨马如旋风般来到跟前,马上端坐一名穿着红色甲胄的大将,容貌俊秀,双目炯炯有神,手中一柄霸王凤凰枪,浑身上下战意袭人。 好威风的一员虎将! 转眼之间,黄骠马已冲到建宁郡王跟敌将之间,杨错勒马横枪,将郡王护在身后。 只是片刻工夫,李倓已有生死两重天般的感受,前一刻还是刀锋临头,几乎是命玄一线,下一刻妹夫已如神坻一般将自己护在身后。 感受着这战意翻腾却又熟悉亲切的气息,一丝泪光在眼中隐现,李倓微笑着轻轻地叫了一声:“妹夫。” 往事如烟,再回首,难以言说。 这一声轻轻地叫唤,在杨错耳中却不啻于夏日惊雷。 与建宁郡王把酒言欢的场景,历历在目。 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杨错转头朝李倓笑了一笑,说道:“郡王,我在这里!” 在不远处,韦皋又奋力杀退十几名轻骑的进攻,向他身旁的高崇文激动说道:“崇文,主公及时来了,咱们护着郡主杀过去!” “好,正等着呢。”高崇文兴奋地道。 杨错感觉到又是一股很亲切的气息向自己靠近,一道如黄莺出谷般婉转动听的传了过来:“夫君……你来了!” 他扭脸一看,就见马车里,和政郡主撩起门帘,在韦皋和高崇文的护卫下,正朝着这边赶来。 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安然无恙,杨错心头一宽:“夫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亏了你的部下用命护我。” 杨错定睛一看,见韦皋和高崇文都是浑身浴血,心头一暖:“干得好。” “多谢主公夸奖。”韦皋和高崇文高兴地笑出了声。 韩猛见杨错视他如无物般频频转头与李倓、李佩说话,心中震怒不已,正想出手。 忽然竟发现一股强烈的战意正不停旋绕他周围,令他不敢轻易出手。 第16章 一战定乾坤 杨错并没有忽视韩猛的存在,他刚有出手的念头,便已经警觉。 此人武艺高强,只是距离准一流猛将还有差距。 李倓的话证实了杨错的猜测:“妹夫,此人乃是金刀韩家的家主韩猛,一身武艺不可小觑!” 杨错定睛仔细端详了一番韩猛。 看韩猛已年近六十岁,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双目神光四射,显然修为极深。 是个好对手! 这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逐渐靠近,曲环率领风字营赶到了。 韩猛一看风字营,军容整齐,步伐乱中带稳,心头一震。 这是一支了不得的骑兵。 他领军来到杨错身后,一眼就看到了李倓、韦皋和高崇文,不由得把视线落在了李倓的身上,连忙在马上抱拳行礼:“末将曲环,参见建宁郡王。” “战场之上,不必多礼。”李倓虽然不认识曲环,但是看他能统率这么强大的一支骑兵部队,应该是杨错的心腹没错了。 “谢郡王!”曲环转头向杨错说道:“禀将军,风字营已全数赶到,请下令!” 杨错点头道:“曲将军,领军护卫好建宁郡王与和政郡主。” “是,将军!” 杨错一手牵着马的缰绳,一手握紧霸王凤凰枪,策马徐行,朝着韩猛走了过去。 韩猛下意识的握紧凤嘴刀,面色凝重。 “足下可敢与我一战?”杨错用枪尖指着韩猛,挑衅道。 “哈哈哈……”闻听了杨错的挑战,韩猛不怒反喜,朗声大笑起来。 他身后的轻骑也是蠢蠢欲动,因为看风字营的数量似乎相对而言不足。 韩猛却将手一挥,喝止住手下轻骑。 战场瞬间安静,只有人与马匹的呼吸声。 韩猛将手中宝刀横在身前,花白的眉头微微一挑,沉声说道:“老夫手中之刀,名曰凤嘴刀,乃取古时鲁国宝刀之名。自二十年前得此刀以来,我凭此刀征战四方,会天下用刀名家,未尝一败。我膝下无子,唯有一次子韩俊越,颇通刀法,我本欲将此刀传于他,以续我香火。” 李倓眉头一皱,想到了什么。 韩猛顿了一顿,面现怒色说道:“但不曾想,我儿子竟死于李倓之手。今日我便让你兄债弟偿……来吧!” 说完,韩猛猛夹马腹,跨下战马开始加速冲锋,手中凤嘴刀的刀身放出碧玉般的光芒以雷霆万钧之势劈了下来。 看来韩猛倒也是一个晚景凄凉的老人!但是没办法,战场之上,讲不得任何的同情怜悯。 韩猛大喝一声:“韩家一刀斩!” 杨错轻拍黄骠马,黄骠马如风般载着杨错向韩猛冲去,手中霸王凤凰枪裂破长空般直袭过去,枪身周围空气异常地旋转起来。 “锵!”枪刀相撞,引发巨响,星花四射。 黄骠马横跨四步,韩猛的战马倒退两丈。 真的没想到,刚才一击竟然几乎只是跟韩猛拼成平手。 如此高手真的令人很兴奋啊! 【叮!宿主激活麒麟之血。】 杨错的眼眸逐渐狂热起来,并且越来越红,全身上下被浓厚的战意围绕,口中大笑出声:“哈哈哈……韩猛,你果然是个好对手。好,再来!” 黄骠马再次疾冲起来,霸王凤凰枪转动,卷起阵阵寒雪,荡起满地雪花,如同一条银白色的巨龙破空激射过去。 “竟将我的‘韩家一刀斩’挡住,而且还将我逼退,杨错果然了得!”韩猛正有些震惊于那惊天动地般的一枪,却发现气势更盛刚才的一枪又袭了过来。 韩猛面色凝重,将手中凤嘴刀舞得风雨不透。 “铛!铛!铛……”终于抵挡过去,正要挥刀反击。 但是,韩猛却愕然发现对方的攻势如大海波涛,此起彼伏,绵绵无尽。 一连用了十九路破浪枪术的十八破,虽然将韩猛迫的连连后退。但韩猛仍然进退有矩,刀法并未散乱。 果然强悍,这是杨错自激活【潜龙在渊·安史之乱】版本以来,遇到的最强悍的武将之一。距离准一流猛将还有段距离,却也十分了得。 因为自己本来也只能在激活麒麟之血的情况下,成为准一流将领。 但面前的韩猛以花甲之年仍然神勇如厮,难以想象如果他正当壮年时会是如何的强悍!看来这韩猛便如同后世之人所熟知的黄忠一般,越到暮年,生命的光辉越绚烂。 韩猛其实也已经是有苦难言了,一连接了杨错如怒滔般汹涌的十九路破浪枪术,虽然在不停后退中,卸了不少对方的力道和气劲,但仍然感觉胸口气血翻腾。 他花白的须发皆被汗水沾湿,持刀的右手已经微微有些颤抖,而座下的战马已经有脱力的迹象。 但韩猛心中却充逸着兴奋。 多年的征战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厉害的对手,想不到今日已近垂暮之年,竟然可以与如此高手一战,不知世上武人中能有几人一生能够有此际遇。 看来,吾儿的仇是报不了了,但是……韩猛何其有幸,经此一战,此生足矣! 韩猛深知自己年岁比对方太多,而座下战马又远不如对方,越是久战对自己越是不利。勒马横刀,沉声说道:“杨错,可敢一招分胜负!” 杨错看着对面这个值得尊重的老将,话语里带着一丝激赏地高声喝道:“正合我意!来吧!” 一股异乎寻常的战意逐渐在韩猛身体周围聚集起来,等到战意升到顶点,韩猛大喝一声,凤嘴刀闪现出最夺目的光华,配合着跨下战马的冲刺,刀气无双凌空斩下。 “天地一刀斩!” 韩猛,你果然当得起我的敬重。就用我最厉害的一招跟你分出胜负吧。 吾之绝技——霸王烈枪! 一时间,仿佛天地为之变色,时间已然停滞。两股强大的气流迎面相撞,发出轰天巨响,周围尘土与雪花飞扬,将交锋的两人笼罩其中。 和政郡主在气流相撞的一刻,就已大惊失色。这一击,是要分出胜负的一击,是要分出生死的一击! 究竟胜负如何? 夫君,你千万不能出事啊!和政郡主已经忍不住失声喊道:“夫君……” 众人无不紧紧盯住尘土与雪花飞扬的战场。 飞扬的尘土与雪花慢慢落定,只见两骑背对而立。 韩猛纵声长笑:“哈哈哈……痛快、痛快…” 和政郡主听到韩猛的大笑,立时面色大变! 难道?夫君输了?不可能啊? 这时,韩猛的笑声慢慢变小,直至停止。凤嘴刀“钪锵”一声掉到地上,那苍老但雄壮的身体缓缓的从马上滑落。 杨错勒转马头,默默注视了韩猛的尸身一会儿。而后,猛举手中蛇矛朝敌军轻骑一指,怒喝一声:“韩猛已死,你们还不早降!” 韩猛麾下军轻骑随着主将的阵亡,立时变的士气涣散,作鸟兽散。 杨错也没有让曲环率风字营去追赶他们。 轻骑军原本就是以速度见长,在一心逃命的情况下,这些骑兵更是将速度发挥到了极限。即使杨错有心派兵追赶,恐怕也收效甚微。 战场的胜负已定。 和政郡主从马车上走下来,在翠画的伺候下,来到杨错的面前。 她一眼就看到杨错左肋处的战袍被划了道口子,大惊失色地问道:“夫君,你受伤了?严重吗?” 杨错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和政郡主的脸,温柔地道:“我没事,只是战袍被划破了。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回雍县去再聊,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和政郡主脸一红,柔声道:“好,咱们回城再谈!” 这时,远处一支步军快速地接近过来。 韦皋和高崇文正要戒备,杨错笑了笑,安慰他们道:“不必担忧,这是自己人。” 来人正是虎字营和熊字营。 李倓颇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支步军。这支步军军容极整,士兵的兵器竟然统一而整齐,清一色手持一杆长约一丈的长枪,身后斜背两支五尺短枪。 士兵在急行军后虽然满头大汗,气息急促,但个个士气昂扬,队型不乱,更为令李倓震惊的是,这支步军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支军队并不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支精锐之师。 看来妹妹说的没有错,杨错已经训练出一支精兵。 “郡王、夫人,我们回城去!” “好。” 当夜,杨错在府衙正厅里大摆宴席,为和政郡主和建宁郡王的平安到来接风洗尘。 杨错和李倓一左一右,坐在主位,和政郡主挨着杨错并肩而坐,共用一席。 其余诸将左边以杨天佑为首,随后是安太清、郝玭、野诗良辅、韦皋和高崇文,右边以李皋为首,随后是张延赏、曲环、刘玄佐、高升和李晟。个个是熊虎之臣,令人眼前一亮。 席间,韦皋喝多了,便出去如厕。 然而没等到他回来入席,却听到外面传来尖叫声,以及韦皋的惨叫声。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韦皋被一个女孩子揪着耳朵,大踏步进来。 众人一头雾水。 第17章 双壁陨落 张延赏一看揪韦皋耳朵的小姑娘,瞬间脸都青了。 女孩子大声喊道:“这是谁家小子!居然敢轻薄姑奶奶。” 没想到能从一个女孩子嘴里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 “丫头,不在家里待着,跑这里来胡闹。”张延赏呵斥道。 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能把沙场上大战而面不改色的少年制得死死的丫头,就是张延赏的女儿——张宁。 张宁却不肯听爹爹的话,大声道:“爹,这小子轻薄我在先。” 家丑不可外扬,张延赏起身呵斥道:“胡闹!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把韦皋给放了。” “我不。”张宁反而用了劲儿。 拧得韦皋一阵龇牙咧嘴。 众人哈哈大笑。 杨错也跟着笑了起来,记得在正史里,韦皋可是张延赏的女婿。今日意外相见,看来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不过,张延赏可不知道这些。他气鼓鼓的迈出脚步,准备武力逼迫女儿松手。 这时候杨错给张宁解围道:“张长史,都是小孩字嘛,何必计较呢。” 张延赏这才停下脚步,毕竟杨错的面子不能不卖。 杨错站起身来,绕过桌案,来到张宁面前,微笑着说道:“张小姐,这位是我的家童,请问他到底把你怎么样?如果很严重,我饶不过他。” “他……他……”张宁脸上飘过红云,吞吞吐吐地道:“我在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他。他……一下子……总之……你不要放过他。” 杨错有些明白了,逗她:“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是你把他这样拧着,我不好问他呀。不问清楚,又怎么惩罚他呢。” 张宁歪着头想了一下,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 韦皋像脱缰野马似的躲到杨错身后,一只手拼命地揉耳朵。 张宁瞪着他。 杨错转过身来,看着韦皋。 韦皋却不敢看他,嘟囔着:“什么都不说了,都是我的错。主公,你罚我吧。” 杨错其实也不打算惩罚韦皋,毕竟他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战,怎么能惩罚功臣呢? “姑娘,我看这样吧。韦皋是我的家童,他做错了事。我这个当主子的,应该为他承担责任。”杨错笑着对张宁道,“要不这样吧,我代他向你道歉。” 杨错说完,向张宁抱拳行礼。 张宁没有刚才的气焰,默不作声。 杨错逗她:“还不够吗?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保证满足你。” “哼!”张宁指了指韦皋,“我要他给我做书童。” “不行!”韦皋强烈反对。 杨错看了眼满眼渴望的韦皋,笑着问张宁:“没有别的要求吗?” 张宁肯定的摇头。 张延赏忍不住:“丫头,别胡闹。” 然而张宁梗着脖子,不肯松口。 杨错微微一笑,向韦皋道:“这可是你的错,现在别人要你做书童,这可没有办法的事啦。” 韦皋急了:“主公,我还要跟随在你身边,征战天下呢。” “去给张长史的女儿做书童,让张长史没有后顾之忧,也是在帮我。” “主公……” 韦皋急得直跺脚。 谁能想到战场上的厮杀汉,居然这幅窘态,都不由得笑出了声。 满堂大笑。 和政郡主起身道:“小姑娘,既然你这样想韦皋做你的书童,可以。” 众人瞬间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身上,都想知道郡主接下来怎么说。 韦皋尤其关注。 接着,只听和政郡主道:“本宫刚到岐州,身边除了翠画以外,再也没有可以用的女官,你就做本宫的女官吧?” “我……”张宁刚要开口。 张延赏却拦在女儿面前,向和政郡主叉手道:“多谢郡主,能得到郡主抬爱,臣与小女倍感荣幸。”说完,跪拜在地。 张宁一看父亲这样,也就跪拜在地。 这件事,算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随着李倓的到来,杨错可以更加光明正大的行使权力,整顿岐州。首先是以李皋的名义,向岐州其他郡县发布政令,命陈仓、虢县、普润、岐山、岐阳、郿县等县令来岐州参见。 前面因为李皋初来乍到,杨错又是戴罪之身,不方便见他们。导致源洧有机可乘杀了进来,好在杨错将他彻底击败。 与这同时,潼关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敕令传至潼关军前,边令诚得意洋洋的拿着敕令去见封常清。 封常清看过皇帝的敕令后,对西面叩首道:“臣知道自己该死。然寻思统兵大将应死于沙场,而不是污了自己人的刀。”说完,自刎而死。 边令诚命人将封常清的尸体放在粗布草席上,在厅堂等候高仙芝巡视回来。 高仙芝回来,刚到厅堂门口看到草席上躺着的封常清的尸体,顿时流泪。飞奔到封常清身侧,看着这个昔日的同袍,不觉泪流满面。 边令诚手持敕令,喝道:“将军,陛下敕令,汝速来领命。” 高仙芝擦干眼泪,到边令诚面前跪着领旨。 边令诚宣旨道:“事君之节,危而不变,为臣则忠,贰乃无赦。行军副元帅高仙芝,调度乖方。前有失陕郡百里之地,后有克扣军饷。朕闻治军先治将,则军令行焉。着将高仙芝速斩于潼关,以儆效尤。” 高仙芝听了,自辩道:“我失去陕郡百里土地,固然当死。但克扣军粮根本是子虚乌有,求上使明察。” 边令诚冷笑道:“少废话,速度领死。” 高仙芝对左右问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恐留污名在世上。在座诸位可愿意为我作证,证明我没有克扣军粮。” 左右齐声道:“可以。” 士兵呼声震天,让边令诚不禁后退一步。 高仙芝望着封常清的尸体,从容笑道:“封将军随我在安西,始终担任我的助手。我走后,封将军又接任节度。今日共同赴死,莫非是天意乎?”言讫,抽出佩刀自刎。 附近众士兵看到两位将军先后亡故,都流泪不止。 边令诚恐引起军队哗变,不敢惩治这群士兵。只令人将尸体就地掩埋,自认为是仁至义尽。 高仙芝者,高句丽人氏。少年戎马,后纵横西域,征讨小勃律等都是其军事才华的体现。但贪财灭了石国,导致唐廷在西域的声望大跌。惜哉悲哉! 封常清者,蒲州猗氏县人。少年时孤苦无依,漂泊无际。在高仙芝的任用下成功步步高升,远征大勃律也是其才能的体现。如此良将,最终冤死刀下。 《新唐书·封高列传》道:观杨国忠之奏事,边令诚之护戎,又掣肘于军政者也,未可偏责三帅,不尤伊人。后之君子,得不深鉴! 三军失帅,玄宗皇帝立刻起用病重在家的哥舒翰,召为兵马副元帅,统兵八万前往潼关据敌。 哥舒翰早年酒色财气样样没有荒废,如今到了还债的时候,早已是疾病缠身无力再统军镇守潼关。于是上表推辞,皇帝不许。 李亨进言道:“哥舒翰重病在身,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样的将领,派往潼关是不行的。请陛下再派别的大将前往镇守,实在不行,耳臣愿领兵死守潼关,保大唐社稷。” 玄宗当然不许:“太子位居储君,不可轻易离开。当此时刻,岂能前往据敌。哥舒卿家一定能够带兵平叛。” 杨国忠也跟着拍马屁道:“陛下英明,哥舒翰一定能不负众望。” 相比于高仙芝和封常清这些西域的大将,杨国忠更信任哥舒翰一点点。 李亨还想再劝,玄宗直接喝退。 哥舒翰看陛下心意已决,只得勉强起行。 玄宗又以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行军司马,起居郎萧昕为判官,蕃将火拔归仁等各率部落兵,随哥舒翰前往潼关御敌。 然而哥舒翰的确是病重,已经无法料理沉重的军务,只能把军务交给田良丘打理。田良丘一介书生,岂能统军。又把骑兵交给王思礼率领,步兵交给李承光率领。如此这般瞎折腾,导致唐军上下兵无战心。 潼关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而北面少了皇权的掣肘,却有声有色。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抵达振武军驻地,立刻命使者传令北方还心存大唐的军队前来集合,一起平叛。 第一镇兵马是金微都督仆固怀恩,他率领大军一万最早抵达郭子仪帐下。 郭子仪得知后亲自出帐迎接,以示隆恩。 见到仆固怀恩,双方相互见礼。 郭子仪看到仆固怀恩身后跟着红衣女将,于是问道:“请问,仆固将军身后跟的是谁啊?” 仆固怀恩回头望着女将,一脸得意地笑道:“这是我家二女儿,仆固绰。” 今年十五岁的仆固绰,一袭红袍腰挂唐刀,手拿马鞭威风凛凛。 听父亲说到自己,她上前行军礼。 郭子仪见仆固绰英姿飒爽,丝毫不输男子。笑道:“仆固家有女如此,真是一大福气啊。” 仆固绰道:“去年蒙陛下赏赐紫叱拨,今听说逆贼安禄山叛唐。特来追随将军,讨伐逆贼,上报国恩,下安黎民。” “壮哉!”郭子仪激赏。 第18章 郭子仪 郭子仪,字子仪,华州郑县人。寿州刺史郭敬之的儿子。出身太原郭氏,他的妻子出身太原王氏,与王忠嗣是同族。 所以郭子仪早年做过王忠嗣的部署,官至朔方节度右厢兵马使。不久,郭子仪的母亲、赠魏国夫人向氏去世,他去职返家守孝。 安史之乱爆发,郭子仪于守孝期间被朝廷“夺情”启用,改封卫尉卿、单于安北副大都护、灵武郡太守,兼摄御史中丞,权充朔方节度副大使,率朔方军东讨安禄山。 到任后领兵屯军于振武军镇,征召忠心于大唐的各路异族仆从军。 不久,金微都督仆固怀恩携子女率所部兵马第一个赶到。 紧接着同为铁勒九大姓之一的皋兰州都督浑释之,也率兵赶到。他此来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日后名震天下的大将浑瑊(jian)。 浑瑊十一岁时随父亲参加例行的防范异族南侵的行动,古代称为防秋。时任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曾笑他:“带了乳母来了没?” 谁知第二年,浑瑊就在一次战役中立下大功。 后来,还参与了攻屠石堡城之战。 在安史之乱爆发前,浑瑊已经是中郎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来到了郭子仪的帐下,这个人就是李光弼。 说起来李光弼能去朔方,还有段趣事。当时朝廷夺情起用郭子仪的时候,李光弼尚在长安任职。 李亨建议起用郭子仪,又向皇帝举荐李光弼前往朔方军协助郭子仪东征。 这背后当然是李泌的主意。 李泌如意算盘是等李光弼积累军功后,就让郭子仪举荐李光弼担任河东节度使。 这样帝国就能拥有两位能征惯战的大将,在北边对安禄山的老巢形成巨大的威胁。 为了达到目的,李泌暗中派人把这件事告诉给郭子仪,希望他玉成此事。 郭子仪心胸豁达,当即表示同意。 可是,李光弼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 他曾经和郭子仪先后是王忠嗣、安思顺麾下将领,一向是平起平坐。 郭子仪突然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还是出自同袍杨铣的举荐,心里瞬间不平衡。 在散朝后,李光弼准备回府上奏自请离职。 刚写完,就收到了广平郡王李俶邀请他赴宴的请柬。 李光弼看是广平郡王设宴不能不去,于是在次日到郡王府赴宴。 当他在前厅看到郭子仪的时候,调头就走。 郭子仪一个箭步上前,拉住李光弼。 李光弼没好气的道:“我与将军同朝为将,将军已是雄飞高举似鲲鹏,我如草芥任人驱使,何必还要在我面前炫耀呢。你放心,我已经写好表文,上表天子自请开缺。” 郭子仪拱手道:“大唐遭逢乱世,百姓流离失所,上下一片惶惶。值此国家用人之际,我怎么舍得放将军离开呢。没有将军的支持,我怎么能够带兵出征呢?还请将军看在国事艰难的份上,与我协力共谋破贼大业。”说完,又深深的作揖。 李光弼见郭子仪如此,也只得同作揖。 这时候李俶上前一步道:“古有将相和,今有李郭和。同为国家,不分彼此。一定能够击破叛军,收复大唐河山。” 于是乎,李光弼就随郭子仪来到了朔方。 如今郭子仪帐下人才济济,兵强马壮。只待各部兵马稍微熟练彼此,便可以领兵讨逆。 就在郭子仪刚完成召集兵马的时候,叛军高秀岩领兵来犯。这个高秀岩曾经是王忠嗣的部下充任临洮军使,后来追随哥舒翰充任安人军使。再后来因为和哥舒翰不睦被革职,于是到了安禄山的麾下,成为安禄山的大将。 高秀岩此人骁勇异常,是一员猛将。只可惜他碰到的是郭子仪等人,这群人都是那个时代的顶尖将领。 郭子仪得知此事,立刻召麾下诸将升帐议事。当日,各路将领鱼贯而入。外面鼓声雷动,三通鼓毕,郭子仪手捧敕书来到众人面前。 待相关程序走完。郭子仪慨然道:“今有逆胡安禄山造反叛唐,致使国家蒙难,百姓蒙祸。本将奉天子敕令领诸将讨伐逆贼,各部人马需依军令而行,如有违抗,军法从事。” 诸将道:“愿听将军差遣,为大唐社稷舍生忘死。” 郭子仪道:“叛将高秀岩领兵来犯振武军,此人骁勇作战。需要智取,诸将依我计行事,不得有误。” 诸将应声道:“是。” 郭子仪立刻做出了各种部署,准备迎敌。 不久之后,郭子仪亲领大军与高秀岩对峙于振武军驻地前数公里,那里地形开阔,适合大集团作战。 高秀岩看郭子仪军容严整,但人数不多,心生蔑视,对左右笑道:“郭子仪这老儿兵少,今天必定被我所擒。”说完催动大军从正面进攻郭子仪军队。 郭子仪见贼军势大,只得领军且战且退。 高秀岩见状催动三军,并且命令两翼骑兵包抄,务必将郭子仪大军合围。 战鼓擂动,杀声震天。 郭子仪看高秀岩所部骑兵在两翼游走,隐隐有包围之势。觉察出高秀岩的意图,立刻传令手下骑兵将领公孙琼岩,命他立刻率领骑兵从两翼进攻高秀岩所部骑兵,使高秀岩的企图无法得逞。 公孙琼岩得令后,手持马槊双腿夹马,一声大喝亲自带领骑兵冲锋在前,以锋矢阵攻高秀岩所部骑兵。 双方交锋,铿锵之声和杀声,不绝于耳。 公孙琼岩曾是安禄山举荐的将领,当时举荐公孙琼岩的时候,安禄山是这样评价他的:“此人不输于陇右王难得。” 后来安禄山野心勃勃,公孙琼岩转投安思顺的麾下,在朔方军中担任骑将。 公孙琼岩亲临前锋,以锋矢阵冲破了高秀岩的骑兵。旋即游弋在郭子仪大军的两侧,保护主力不会损失太大。 高秀岩见自家骑兵人多,反而被郭子仪所败。不得不改变战术,催动大军务必击溃郭子仪步军。 这个时候,双方且战且走已经到了丘陵地带,再没有比较宽阔的地形。高秀岩没注意到这点,而郭子仪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忽然四面鼓声大起,杀声震天。 高秀岩察觉情况不妙,左右张望,只见四面皆有旌旗。 “不好中计了!”高秀岩失声道。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皆是唐军。 仆固所部在北,李光弼所部在南,浑释之所部在东。 郭子仪挥动大旗,唐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叛军。 高秀岩见自己不是唐军的对手,只得催动大军从东面突围。 浑释之的儿子浑瑊,手持一杆枣阳槊,看叛军涌向这边,立刻率领所部骑兵从侧翼攻打叛军骑兵。而浑释之竟然主动让开一条路,让高秀岩残部得以逃脱。 仆固绰领骑兵围剿叛军,瞅见高秀岩的大旗,于是张弓搭箭对着旗帜一箭射出,将持旗手射杀。高秀岩大旗一倒,军心更加的慌乱。 郭子仪催动大军追赶高秀岩残部,一路穷追猛打,致使高秀岩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整军。 高秀岩最后只能逃亡静边军驻地,企图依靠静边军反戈一击。 郭子仪早就料到这点,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借高秀岩的残兵夺取静边军。因此让各部骑兵尽量靠近高秀岩的两翼,一旦看到高秀岩率军入内,立刻攻打。 高秀岩对此懵然不知,他还以为自己是真的神勇,能突破浑释之的部队。压根不知道浑释之是故意让路的,就是要高秀岩溜走。 所谓的十面埋伏,其实只是从心理上震慑叛军。让叛军感到绝望,而后叛军拼命一搏又以为得到了希望。 这样的大起大落,会让人短时间内失去判断。 高秀岩率残部抵达静边军,静边军大将率军出来接应。 郭子仪见机不可失,挥动令旗,大声道:“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今日。随我杀敌报国!”催动三军围攻。 高秀岩的残兵冲散了静边军的阵型,导致整个叛军陷入混乱。 无论高秀岩,还是静边军大将如何呵斥,都止不住军惊。最后只得放弃,各自率兵马从南面突围而去,最终仅以身免。 郭子仪收复静边军后,没有停歇。召各部将领,到中军帅帐议事。 “逆胡安禄山有伪大同军使薛忠义在附近,其兵马很多。我料定当他得知高秀岩兵败的事情后,会立刻率军来攻。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布置,务必全歼这伙叛军。如此一来,打通河东兵马的方略就能实现了。” 郭子仪说完,开始着手布置各部兵马的配置。 且说薛忠义和周万顷知道高秀岩兵败,静边军被夺。于是率领大军,匆忙赶往静边军,企图再夺回来。 当夜,大军安营扎寨,外面还放了警戒哨。 薛忠义和周万顷在帐中协商如何退敌。 争论时,只听外面金鼓齐鸣,杀声震天。出营帐一看,只见四面八方皆是火把。 “敌袭!”薛忠义和周万顷立刻上马整军,从容出寨迎敌。 当迎敌的时候才发现,情况不妙。叛军被对手的骑兵趁着夜色,切割成了好几块,互相都失去了联络。 惨叫声不绝于耳,叛军将领渐渐感到不敌。调转马头,趁着夜色想要溜走。浑瑊借着火光看到周万顷,于是手持马槊带领亲兵一路尾随,直到斩杀周万顷于马前。 薛忠义只得率军溃逃,投大同军了。 郭子仪善于利用己之所长,先用敌袭钓出叛军,再用骑兵切割包围。一举俘获了大量的叛军。 第19章 局势 前方捷报频传,叛军将领崔乾佑累次攻打潼关都被哥舒翰挡住,郭子仪在北方成功的收复云中等地,更派骑兵大将公孙琼岩领骑兵夺取东陉关,完成了连通朔方和河东唐军的重任。 李倓听了捷报,高兴道:“妹夫,如果再算上在常山郡的颜杲卿,咱们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 杨错披着长衣,在灯下看着地图,淡淡道:“哥舒翰疾病缠身,军法极严却又调度无方,以致上下离心离德。郭子仪虽然大胜,但麾下兵马极少。已有进展,却注定无法扩大战果。至于常山郡,位置过于重要,等到叛军反应过来,必定遭受重创。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嫉贤妒能,不会救援常山郡。常山郡一丢失,河东的局面就难了。” 李倓听了这番精准到位的分析,他看向杨错道:“妹夫,你认为我方需要怎么做才能够获得胜利?” 杨错指了指睢阳和潼关,道:“首先是扼住这个位置,确保江南财政不会枯竭。其次是潼关,必须换个人代替哥舒翰镇守潼关。还有不能急躁,需要耐心等到郭子仪和李光弼在北方打开局面,再行反击。” 李倓看了一会儿,摇头叹道:“妹夫眼光毒辣,我竟然无法反驳。难怪你会去信给我父亲,请他主动去镇守潼关。” “可惜啊,无论是陛下,还是杨国忠都不会让殿下前往。其实只要扼守潼关,静待变化就行。殿下前往,可以镇住各方骁将,这就足够了。” 李倓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陛下和右相都害怕我父亲趁机夺位掌权,所以不同意。”转而又道:“我想,哥舒翰将军应该不至于轻敌冒进吧?” 杨错摇了摇头,道:“哥舒将军再怎么拒绝,也挡不住陛下急功好利的心。一旦局势稳住,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李倓眉头一皱,虽然想出言反驳,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看了眼一脸不甘心的李倓,杨错笑了笑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准备迎接各县的县令到雍县,整合岐州的势力,为后面的事做好铺垫。” 李倓点头称是。 岐州是大州,下辖九个县,北面是养马的重镇平凉,南面是蜀中,西面是陇右,东面是长安。一旦长安有变,这里将会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整顿好这里的防务,至关重要。 在历史上,岐州后来被升格为凤翔府,设置节度使抵御吐蕃。担任凤翔节度使的也都是名重一时的大将,李抱玉、李忠臣、朱泚、李晟等,还有后来五代时期著名军阀李茂贞。 这边整顿岐州,常山郡那边也在做事。 颜杲卿和颜真卿兄弟二人把事情办得有声有色,十多个郡都归附大唐。 这个时候,颜杲卿还派了一个人前去范阳说服贾循。 贾循何许人也,范阳副节度使,安禄山的心腹大将。 谁有胆子敢去说服贾循呢? 此人名叫马燧,字洵美,汝州陕城人。少年时曾与兄长们一起读书,马燧认为国家危难,应该学习武艺保家卫国,于是兼修文武。 后人将马燧、李晟和浑瑊并称唐中期三大将之一。 不过马燧因出身不好,眼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 颜杲卿看中马燧有大智大勇,于是派他冒死前往,游说贾循反正。 马燧欣然同意,扮作挑夫潜入范阳。 到了范阳,他又扮作给节度使府上送菜的菜农,寻找机会接触贾循。 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那一天,贾循独自在书房里看书。 马燧见机会难得,就开门直接进去面见。 当贾循从马燧口中得知马燧真实身份时,大吃一惊,同时很佩服马燧的胆量。 贾循道:“汝敢来节度使府,我甚是佩服。不知阁下有何话说?若是说不通休怪我剑下无情!”说完,拔出佩剑插在马燧的眼前。 马燧见到后,哈哈大笑。笑声爽朗,笑得贾循有几分疑惑。 大笑过后,马燧道:“我奉颜太守之命到此,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岂会害怕区区的长剑一柄。公还是留着此剑,自刎用吧。” 贾循冷笑道:“你好生放肆,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会自杀。” 马燧道:“安禄山为人,您是知道的。像严庄、高尚等辈皆安禄山之佐命元勋,尚且自身难保,何况是公!公奉安禄山之命镇守范阳,范阳乃是安禄山的根本,安禄山岂会真心实意的信任公。听闻安禄山已经攻陷洛阳,有僭越的想法。一旦他根基稳固,岂会放过公。昔日汉高祖和萧何的故事,公应该知道。以萧何与高祖之亲密尚且怀疑,何况是公。” 贾循听了,心中烦闷仔细一想,又觉得十分在理。 马燧道:“天下谋略在于先谋己,再谋敌。安贼得志一时猖狂,后面必然覆灭。公深知富贵长久之道,应该懂得顺势而为的道理。我的话说完了,剩下的事情全看公自己决断。” 贾循叹息道:“我当然知安禄山不能成事,但是我若举众归附大唐,会不会被安禄山所记恨,而引军攻打。范阳守军薄弱,恐怕不是安禄山的对手。” 马燧立刻劝道:“听闻郭子仪大军已经收复云中,颜太守也在常山举事,还有如平原郡太守颜真卿等人响应,天下局势已经看出顺逆。只要公肯举事,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贾循于是和马燧同谋,想要诛杀安禄山留在范阳的将领向润客和牛廷玠。 然而贾循是个犹犹豫豫的家伙,前脚谈的妥妥的,后脚就变卦。 等了几天,马燧劝贾循不要犹豫,不然会大祸临头,可是贾循不听。 马燧只得提前做好准备,一旦贾循事败,立刻溜走。 果然很快事情败露了,贾循口风不严找手下韩朝阳商议。 韩朝阳表面上应和贾循,暗地里向安禄山去信告密。 安禄山见信后,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让韩朝阳伙同向润客等在范阳的将领,设法诛杀贾循。 十二月末,韩朝阳设宴请贾循赴宴。因韩朝阳是贾循的亲信,贾循不疑有他前往韩朝阳府上。 贾循刚进屋,就被躲在廊上的刀斧手围住了。 他惊道:“韩将军意欲何为?” 韩朝阳喝道:“你背离主公,罪当灭族。”说完,将贾循乱刀砍死。并且趁势入贾府,将贾循一族尽数处死。财产几人分赃,算是安禄山的恩赏。 贾循一死,马燧立刻从范阳逃走。 向润客从韩朝阳处得知是马燧的主意,于是派人追捕马燧。 马燧一路落荒而逃,慌不择路的来到了西山中。有幸遇到了隐士徐遇,此人有忠心,得知马燧是被叛军追捕,于是将马燧藏了起来。如此这般,马燧才逃得性命。 他在山中待了一个月,等外面追捕的人稍微少点后,再离开。 有道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马燧怎么也不会想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别无他法,只能投奔平原郡去了。 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僭越称帝,定国号大燕。年号圣武。封妻段氏为皇后,安庆绪为晋王,安思霖为镇国承容公主,安庆和为赵王。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中书令,高尚、严庄为中书侍郎。 称帝的事情完成,安禄山开始重新部署自己的进攻计划。 安禄山含威带怒地审视着众人,道:“右羽林将军,潼关的情况如何?” 崔乾佑虎躯一震,皇帝哪里是问潼关的情况,而是在责备他屡次进攻潼关,都徒劳无功。 他硬着头皮出列,奏道:“禀陛下,潼关守将哥舒翰骁勇善战,虽然卧病在床,仍然不可小觑。臣回去后,会加紧进攻,一定拿下潼关。” 安禄山听了,不满意道:“你慢些攻打,朕有的是时间等你。” “陛下……臣有罪。”崔乾佑扑通一声跪下。 “哼!你有罪?不,朕看是朕的过错,用人不当!毕竟你能力有限,连一个疾病缠身的老将都对付不了,朕还派你去。” “陛……陛下……”崔乾佑手都在抖。 “父皇。”安思霖站了出来,“哥舒翰固然是疾病缠身的老将,但潼关到底是天下第一雄关,短时间内难以攻破。如果不施展巧计,很难攻破。” “你有计策?” “是的。” 安禄山立刻挥退众人,只留下安思霖和崔乾佑。 连安庆绪都不得不退下。 等众人退下,安禄山问道:“丫头,你计策就说。” 安思霖道:“父皇还是唐廷臣子的时候,杨国忠为了对付父皇而拉拢哥舒翰,如今父皇已登基称帝,哥舒翰对于杨国忠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反而危险的存在。” 一般人都不敢提安禄山以前是大唐臣子,只有安思霖随便说。 安禄山不仅不生气,反而问道:“你的意思是,杨国忠忌惮哥舒翰手里的兵马?” “不止于此,他还害怕哥舒翰反手来个武力逼宫,毕竟父皇当时起兵的口号是,清君侧,诛杨国忠。” 安禄山成竹在胸,不禁冷笑起来。 第20章 整顿内务 一则消息传到唐廷,引发唐玄宗的怒意。 这消息就是山南道节度使源洧去世了。 他在临死前,上奏朝廷,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岐州刺史李皋的身上,并且指出实际上指挥大战的人是戴罪在身的杨错。 紧接着,韩猛的家人告状和崔佑甫的奏折都送到了玄宗的龙案上。 玄宗见了,拍桌怒道:“杨错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以罪人之身主政岐州,李皋、张延赏等唯命是从。还有李倓,居然也去岐州。” 这些日子的不顺利,已经让这位坐镇大唐几十年的天子恼怒不已。如今又听到这则消息,坐实了前面的传闻,更加恼羞成怒。 “来人,传太子进宫!”玄宗大叫。 高力士向传旨太监使了个眼色,传旨太监表面答应,却在退下后,没有立即离开。 而是站在外面,等候高力士的命令。 等传旨太监退下,高力士上前道:“陛下,恕老奴多一句嘴。陛下传来太子,就能顺利解决岐州的事?” “你什么意思?”玄宗反问。 “陛下,杨错能在岐州安稳的待下去,证明根基已经稳固。陛下如果想要下令精兵攻打岐州,恐怕抽调不出兵力。如果下旨处死杨错,只怕下面也会阳奉阴违。” “你的意思是,朕拿他没有办法?” “陛下当然有办法。那就是责备太子,可是眼下局势未明,责备储君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再者,如果点明了太子与岐州有关的话,恐怕反而会助长岐州方面的反应。岐州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长安的大后方,陛下不得深思熟虑啊。” 玄宗听了,心头的怒火平息了不少。 他是一个冷静的帝王,大多数时间是如此。 事情到这里,玄宗也琢磨出味道。 这是太子的一招极妙的暗棋。可谓是进退有方,进可以随时兵临长安,退可以扼守岐州,使叛军无法前进。 虽然作为父亲,不得不为儿子的这一手感到欣慰。但作为帝王,却如芒在背。 玄宗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高力士苦笑道:“老奴怎敢在陛下面前卖弄。不过老奴以为,杨错到目前为止还是戴罪之身,主政岐州名不正言不顺,何不顺水推舟让他真的主政岐州;再就是杨错与和政郡主的婚约已没有,可以下旨恢复。” “这……”玄宗有些不甘心让太子奸计得逞。 “陛下,这样可以顺手给杨错框上大义的名分,使他再兵临长安就失去了正当,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啦。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让玉真公主前往传旨。” 玄宗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招妙棋,可以顺势让太子发展的势力成为自己手里的武器。 玉真公主在得到皇帝的旨意后,便在儿子张倜的护卫下离开长安,前往岐州。 数日之后,终于到了岐州大营,远远看着犄角相连,隐伏杀机的大营。玉真公主心中不知怎地凭空生出奇怪的念头,这样雄壮的兵马,的确是太子手里一把利刃。 这时候建宁郡王李倓率领数骑到来,迎接玉真公主一行人。 李倓走到车前,叉手行礼道:“皇祖姑姑,不远便是岐州大营。可能不能坐车,侄孙命人准备了一匹性情温顺的战马,您应该没问题吧?”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道:“应该没有问题。” 说罢,玉真公主在张倜扶持下跃下马车,骑上了那匹李倓所说的温顺战马,稍微试探了一下,果然非常的温顺。 张倜依旧不放心:“母亲,要不孩儿给母亲牵马吧。” 玉真公主看了眼已经上马的李倓,笑道:“我年轻时也是打马球,不用担心。你也赶紧上马,我们去岐州大营。” 张倜这才上了马。 众人向岐州大营驰去。 离大营还有数里之遥,营门大开,衣甲鲜明的两列骑兵雁行而出,然后十数名将军在全身披挂的杨错带领下随后而出,加上他们身后的亲兵,一个个气势汹汹。 在玉真公主看来不像是迎接,倒像是上来挑战的一般。 杨错策马到玉真公主面前,叉手行礼道:“戴罪之人杨错,拜见玉真公主,鸿胪卿张上差。” 玉真公主一看杨错居然肆无忌惮的出现,心里也明白了皇兄派她来岐州的原因,确实已经羽翼丰满,在当下局势未明的情况下不宜再与之为敌。 “哈哈……存毅,这些日子的确辛苦了。”玉真公主话锋一转,高喝道:“奉陛下旨意,杨错接旨。” 杨错连忙下马,在众将簇拥下跪着听旨。 玉真公主从张倜递来的木制匣子里取出黄绫圣旨,打开宣读:“敕曰:鼓旗中军。是推元帅,熊罴后劲,亦属武臣。罪臣杨错,虽然戴罪,却能用命。久镇边庭,备详虏态,夺剑之勇,隐如敌国。并师旅是习,獯戎所惮,阴阳胜负,成诵在心。山川向背,若指之掌。寒胶已折,秋草具肥,宜屯细柳之营,俾作皋兰之气。特赦其罪,授错左龙武军将军,充任京畿道行军副大总管,岐州刺史,原岐州刺史及以下属官悉听尊便,加骑都尉扶风郡开国侯,食邑七百户。” 圣旨宣过之后,玉真公主把圣旨合上,递给杨错。 杨错谢恩,起身双手接过:“请公主下马,入帐议事。” 玉真公主翻身下马,在张倜的搀扶下,走进大营。 杨错捧着圣旨,与李倓一道紧随其后。 其他将领则缓步随行。 来到中军帅帐,杨错将圣旨放在香案上供起来。 随后,邀请玉真公主入席,为她接风洗尘。 因为公主玉体尊贵,杨错不好坐主位,便和李倓一起坐在公主的对面。 其他将领都不掺和进来,各自回营。 玉真公主坐下后,笑道:“我这里还有一封陛下的口谕,念和政郡主和你夫妻感情甚笃,特收回成命,令你二人复婚。” 杨错立刻起身,面朝东方,谢恩:“臣杨错谢陛下隆恩。”然后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坐在杨错身边的李倓,热情地邀请道:“皇祖姑姑远道而来,可不能这么快就回长安啊,侄孙与杨错要陪皇祖姑姑到处走一走。” 玉真公主摆手道:“可免了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经受不住折腾。再者,眼下局势紧张,可不是游玩的时候。” 李倓看了杨错一眼,不再说什么。 杨错笑道:“公主所言极是,但公主毕竟远道而来,我们因略尽地主之谊,请公主到雍县略坐。和政也一直想拜见公主,只是这里是岐州大营,她不便前来。”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道:“和政能有此心,我就很高兴了。无奈我奉陛下旨意前来岐州,路上花了不少时间,需要早点回去复命。” 李倓和杨错暗中对视一眼,自知也不好强求,便没再说什么。 玉真公主道:“陛下良苦用心,希望你们能够了解,务必整顿好岐州事务,千万不要让陛下失望。” “是。”杨错保证道。 玉真公主走后的第三天,杨错以全新的身份正式主管岐州事务。 当日,杨错调整了下属的官职。以李皋为别驾,张延赏仍然为长史,以刚好到来的杨炎为司马,掌州内政务。其余降临暂时不动,但都给予了赏赐。 政务方面,众所周知安史之乱的起因是多方面的,是各种社会矛盾的集中反映,其中之一便是土地兼并成风。具体到岐州,整个州有十分之七的土地竟然集中在豪门富户的手里。 再加上杨国忠为了大唐与南诏之战在岐州等地大肆掠夺百姓充实剑南道,导致百姓大量的流亡,客观上留下来大量的无主荒废田地。 在岐州诸县令的支持下,李皋针对岐州民生凋敝的状况,首先便是核实人口,登记入册,再按照每户的实际劳动力分配土地,力图尽快恢复岐州的农耕生产。 岐州大量的土地原先掌握在豪门富户手中,这样的措施会遇到很大阻力。但李皋以自己曹王爵位的身份,在杨炎协助下,以物理说服豪门富户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 政务上面的事情有宗室名臣李皋、未来的宰相张延赏,以及德宗朝名相杨炎等人来处理,不需要杨错来操心。 他真正关心的是军务方面。 随着杨错在之前对岐州境内各路山贼、强寇、马匪的征讨,最终整支部队的人数已经扩建到了五万多人。人数虽然增加了,但作战能力却未必也有相应的提高。 经过核实,其中年过六十的老人与不满十五的孩童就占了六成,约有两万五千,这部分人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将来上了战场,他们几乎帮不了任何忙。 真正有一定战斗力的还是另外四成近一万六千的青壮士兵。 所以目前“真正”的军力也就是两万左右。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首先便是要对四万余人的军队进行重新整编,分为两军。 杨错将其中的青壮士兵一万六千人挑选出来组成一军,称为“常备军”,这一军便是日后作战军队;其余老弱病残两万四千人另组一军,称为“屯田军”,这一军不需出征作战,平日主要是屯田垦地。 岐州目前地广人稀,正好可以用他们解决劳力不足的问题。 第21章 局势混乱 杨错首先整顿的是骑兵。 因为骑兵本来就是在集团冲锋时才能发挥出战斗力,如果分散开来所起的作用就小多了。 在从马匪那里得到大量的马匹,再加上自己采购得来马匹,一共两千骑。杨错自然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编入了风字营,并且在以果毅别将曲环做风字营校尉的同时,又给他配了一员副将,安太清。 安太清在范阳的时候虽然是个种地的,但是因为安禄山早有不臣之心,所以把他们编入了预备部队,加以训练。而安太清作为安家人,曾经在曳落河骑兵待过,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选。 至于短时间内装备问题,杨错也有办法解决,那就是利用唐阵营点数兑换装备。 杨错再花100点数,成功兑换了装备。 至此,风字营骑兵扩编到五千之众。 虎字营、熊字营和山字营都没有选择扩编,依旧维持每营千人的编制。真正的精兵在“精”而不在“多”。在三国时期最为强悍的步军——高顺的“陷阵营”总共不过八百余人,但兵锋所指,攻无不克,便是明证。 这三营士兵在之前就经过两个多月的辛苦操练以及随后与源洧军大战中的磨练,已经算得上是一支精锐之师。而刚收编的杂牌军战力与这三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盲目进行扩充,战力不但不能增强,反而会被削弱。 只是,杨错把主要将领进行更换。虎字营交给郝玭,熊字营交给野诗良辅,山字营交给李晟。至于林字营依旧选择刘玄佐。 新整编的“常备军”近一万六千多人的步军,按照十人一什、五什一排、五排一连、四连一营的传统编制,重新整合成十六营,每营千人,又以四营编为一旅。 杨错、李倓、杨天佑、高升都各领其中一旅。利用现有的兵器装备,每旅设两营枪兵,一营刀盾兵,另有一营弓兵。 但是这些营士兵的所使用的刀、枪、弓箭质量实在不敢恭维。看来还得花大力气更换制式装备,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杨错也不敢再用唐阵营点数,只好耐心等着装备凑齐。 在整军过程中,另一个令人颇为头疼的问题就是缺乏大量的中、基层军官。以唐军中原先那些将领的能耐,担任一排、一连之长或许还能胜任,但是一营的校尉对他们而言就实在是勉为其难。 人才的匮乏问题很让人棘手,虽然可以从军中提拔一些基层军官,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好在似乎是天亦助我,杨错的旧部田神功和田神玉居然回来了。他们本来是在河南一带游弋,生怕被唐军认出来。但后来他们兄弟俩遇到了叛军,赶紧逃到关内,又听说杨错在岐州,就赶紧过来。 有了他们,杨错赶紧把自己手里的一旅兵马交给了田神功,而让田神玉去协助此前从未带过兵的建宁郡王李倓。 这样才勉强维持了大军的基本运转。 州衙书房里,昏黄的灯光下,杨错傲岸的身影被灯光映射得很长,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帅案上那封书信,这是从潼关前线传来的情报。 门外响起“踏踏”的脚步声,将杨错的回忆从遥远的过去拉了回来。 他扭头看时,只见李倓、李皋和杨天佑大踏步入内。 彼此打过招呼,李倓问道:“妹夫,出了什么事?” “潼关前线传来紧急军情,右相上奏朝廷招募了一万人屯兵灞上,由他的心腹杜乾运统领。不料,哥舒翰上表请求将灞上的军队纳入潼关军队的统一指挥,又以商讨军情为名,将杜乾运召到自己的大营,将其斩首,吞并其军。” 口里说着,杨错把书信递给李倓。 李倓看过之后,道:“看来右相和哥舒将军终于撕破脸皮,这可是大忌呀。” “这从何说起呀?我记得他们一直关系不错呀。”李皋道。 “曹王有所不知,当年哥舒翰在长安卧病的时候,听说安思顺被解职回到长安,便唆使手下伪造书信一封诬告安思顺与安禄山勾结,导致陛下将安思顺一家赐死。这件事不知怎的闹得人尽皆知,以至于杨国忠对哥舒翰起了疑心。” 李倓说明来龙去脉后,转而向杨错道:“妹夫,你是担心将相不和,从而导致潼关的失守?” “不止于此。我更担心,有人利用这一点,让杨国忠上奏朝廷,命哥舒将军离开潼关向叛军出击。” “啊!”众人失声一叫。 杨错轻叹一口气,有些无语。 李倓小心翼翼地道:“应该不会吧?” “难说呀!尤其是在各地捷报频传的情况下,难保陛下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杨错对此很没有信心。 众人面面相觑,对此也没有信心。 可是干着急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当前军队整编完成,军官配备齐整,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对这新组建的四旅十六营士兵进行严格系统的正规训练。 攻杀技巧、体能、战阵演练。 杨错命令各将为保证训练质量,尽量整天就泡在军营中,亲自参与、监督训练。务必在短时间内,形成一定战斗力。 天宝十五载二月初四,一个红衣骑士飞马奔驰,烟尘滚滚,只能够隐隐看见那是一匹浑身皮毛似血,红鬃如焰的胭脂马,那骑士周身虽然被大氅和上面的风帽挡住,看不见容貌体态,但是隐隐可以看见那人一身红色劲装,外面罩着同色的大氅。 在她的身后追随着数十名骑兵,黑衣黑甲,脸上都是戴着青铜面具,后肩斜背一张乌木檀弓,马鞍旁边挂着一袋白翎箭,腰间隐隐露出金属刀柄,刀身呈弯月状。 对这支骑兵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安禄山麾下最精锐的骑兵——曳落河。 这支精锐的骑兵簇拥着红衣骑士,进入潼关外的叛军大营。 统帅崔乾佑率麾下大将安守忠、田乾真、孙孝哲等在帅帐外迎接,见到红衣骑士的时候,一个个挥刀行礼,然后高声道:“末将等恭迎公主驾到。” 安思霖回礼之后,翻身下马,径直进到中军帅帐。 但她没有坐下,而是转身看向随她进来的诸将,问道:“前方情况如何?” 崔乾佑道:“回公主,末将领军累次攻打潼关都是失败而回。臣一面在休整,一面在寻思破关之策。” 安思霖不禁皱眉道:“得亏是本公主来,换成别人来,肯定当面斥责你。” 崔乾佑一阵尴尬:“臣知错,请公主降罪。” 安思霖抬手示意他别继续说下去,然后道:“说这些都无济于事,咱们该想办法对付哥舒翰。” “公主已有计策?” “从明天开始,你将麾下老弱病残都派在关外,既不攻打也不走。在老弱病残的后面埋下伏兵,以防止出现意外。” “这……哥舒翰乃一代名将,似乎不太可能上钩。” “哈哈……你错了。我哪里是给哥舒翰看的,我是给他背后那个好大喜功的皇帝和草包宰相看的。” “臣明白了。” 在叛军这方面,安思霖这边在布计为未来攻打潼关做准备,另一边史思明被安禄山册封为范阳节度使出兵“收复”河北。 只因颜杲卿兵少,向河东节度使王承业求援。 果然不出杨错所料,王承业想将颜杲卿在河北的功劳全部据为己有,希望城池陷落,这样的话算是借刀杀人,因此不愿相救。 颜杲卿和袁履谦坚定的守城,实在顶不住叛军的屡次攻打,最终因城内粮绝,被攻破城池。 守城的上万士卒被史思明下令全部杀害。 两人相继被俘,被押解至安禄山身前。 见到他们,安禄山喝道:“朕待尔等不薄,何故反我。” 颜杲卿骂道:“你不是我的君主,我不是你的臣子,怎么能说谋反呢!你得到陛下恩宠,不思尽忠报国,反而成为叛逆。天下之人愿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安禄山大怒,命人将颜杲卿和袁履谦押解至东门,当众受剐刑。 上刑场时,面对观刑的千万苦难百姓,颜杲卿和袁履谦叹息不已。 颜杲卿对袁履谦道:“是我连累袁公,遭受残酷刑法。” 袁履谦大笑道:“昔日随太守举事之时,属下便说过愿随太守共赴黄泉。如今可谓死得其所,快哉!黄泉路远,有太守与守城士卒这等忠义之人相伴,不再孤凉。” 颜杲卿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临死前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请说。” “我想让百姓们知道何谓忠不畏死,借此来激发他们的忠于大唐之心。所以请你不要吭声。” “哈哈哈,敢不从命。” 颜杲卿和袁履谦被剐刑致死,然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出一声。观刑百姓无不掩面流涕,深受震撼。 颜杲卿生平事迹全都记录在《新唐书·忠义传》,而袁履谦只能附在颜杲卿的事迹之中。与颜杲卿一同赴死还有颜杲卿一家三十余口,黄泉路上,他们相伴同行。 第22章 李光弼夺权 在史思明迅猛的攻势下,河北十多郡相继陷落,只有饶阳太守卢全诚据城死守。 史思明兵围饶阳,屡屡攻打都不能得手。 就在此时,河东节度使王承业的使者抵达长安,向玄宗说了自己的功劳,还顺带着诋毁颜杲卿。 近臣张通幽也顺着使者的话,诋毁颜杲卿。 玄宗深信不疑,于是加封王承业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并且把王承业奏请的将领都得到了封赏。并且认为颜杲卿有负圣恩,理应严惩。 这个时候,李亨出面质问使者:“既然河东节度使已经拿下了常山,有没有派兵驻防?还有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给朝廷捷报上,并没有提及河东节度使有什么动作。你能回答我吗?” 使者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李亨见使者无法回答,冷笑道:“贼情这么严重,能在河北大有作为必定是很有谋略的人。连我这样远在长安的人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身为河东节度使距离常山如此近的王承业却不知道,骗谁呢!” 玄宗也品出味,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使者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惹得玄宗大怒,呵斥使者道:“你如果不说实话,朕就灭你宗族。” 使者这才把王承业贪天之功,将颜杲卿的功劳据为己有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告诉给皇帝。 玄宗勃然大怒,命左右将使者拉出去斩首。 李亨奏道:“启奏陛下,儿臣以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如顺着事情继续下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轻易的开罪河东节度使,防止他铤而走险叛变。” 玄宗听了认为有理、这才命人松开王承业的使者,命其滚下去休息,同时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杀无赦。 使者仓皇离开。 玄宗又挥退其他大臣,殿内只剩下他和李亨。 军国大事应该机密行事,玄宗纵然老糊涂,这还是很清楚。 玄宗问道:“太子,你有何妙招?” 李亨奏道:“陛下不妨承认王承业的功绩,继续升任王承业为右羽林军大将军。然后以其他事情的名义,将他调回长安,另派他人前往接任河东节度使。” 玄宗又问道:“谁可以担此大任?” 李亨回道:“非李光弼不能担此重任。” 玄宗立时沉默不语,命太子退下。 李亨看皇帝似乎不同意自己的看法,还想再劝说。瞥见高力士偷偷向他使眼色,于是告退。 玄宗认为李光弼不适合担任河东节度使,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 李光弼是契丹族,而河东恰好肩负起对付奚族、契丹族等重任。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玄宗以御史崔众担任河东节度副使,前往接替王承业。同时下诏征颜杲卿和王承业一同回长安述职。 这个时间段颜杲卿刚被俘虏,消息尚未传到长安,朝廷还不知道此事,所以还派使者赶赴河东和常山郡。 李亨回到东宫,连口水都没喝,就马不停蹄的前往李泌的居处。 却见李泌正在收拾行囊,似乎是准备上路。 李亨大吃一惊,问道:“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走啊。”李泌笑道。 “我知道。先生是打算回衡山隐居,还是打算去别的对方?” “这里的事已了,当然是去岐州,那里才是殿下真正的关键所在。” “欸,我这里还需要先生的谋略相助呢。杨错那里有我儿,又有一帮人帮助他,根本不需要先生。” “哈哈……殿下,长安局势已经明了,未来注定要沦陷。岐州北接朔方,西通陇右与河西,南面是蜀郡,东面将来要直面叛军的威胁。正是兵家必争之地,需要我的地方很多。” “这……” 李亨在皇帝面前的那些对话,全都是李泌出的主意。一方面的确是想挽回颓势,另一方面也在给李亨争取表现的机会。 没了李泌,李亨感觉自己像没了主心骨似的,忐忑不安。 李亨道:“可是,我这里也需要先生啊。” “殿下,我走了。”李泌也不给李亨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背起包袱,夺门而走。 李亨追了出去,却见李泌已然走远。 “先生,谁可以担任河东节度使?” “李光弼!” 李泌淡蓝色身影消失在李亨的视线里。 过了几日,也就是史思明攻陷常山之后,河北诸郡在史思明的进攻下相继陷落,而崔众竟然不能相救。 朝廷开始怀疑崔众的能力。 李亨趁机进言道:“朔方兵强,不日要南下勤王。河东需要大将镇守,同时攻克范阳断贼根基。如此大事,不是崔众能够办到。何况史思明骁勇善战,极有韬略,也不是崔众能对付。请陛下恩准,让李光弼接任河东节度使。” 玄宗听了,还有些犹豫。 这时候郭子仪的奏疏到了,里面恳请皇帝委任李光弼到河东,两人携手收复河北陷落的诸郡。 玄宗这才坚定决心。下诏命李光弼担任河东节度副使,加云中太守、持节。 敕书很快抵达朔方军驻守的地方,当时郭子仪刚领兵击败高秀岩的反扑。 河东节度使所在地在太原府,那是大唐龙兴之地,是大唐的北都。距离郭子仪的驻军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情况紧急来不及设宴送行。 李光弼在得到敕书后,立刻动身前往太原府赴任。 临行前,郭子仪握着李光弼的手,真诚的说道:“现在贼情汹汹,盼望与公携手破敌。公到太原后整军东进,收复常山郡。我自井陉关与公汇合,打败史思明。” 李光弼大笑道:“这正是我想说的话。没想到公也是这么想的,颇有知己之感。” 两人拱手相别。 李光弼快马加鞭一路南下,凡是所到之处都是只歇马不歇人,沿途换马再继续拼命的南下,目标太原。 亲兵看李光弼如此劳累,好心劝道:“将军身子要紧,不差这些时日。倘若作践坏了身子,还怎么领军打仗。” 李光弼慨然道:“国家正逢危难,百姓流离失所。这个时候,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抵太原,哪里还能顾惜自己。况且我在军多年,些许疲惫又能奈我何。” 于是,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太原府。 李光弼尚未歇息,即刻前往节度使府移交兵权。 崔众率部下高坐在堂上,竟然不出来迎接,也不让部下出来迎接,惹得李光弼心头不悦。 李光弼举起诏书,道:“陛下敕书在此,崔节度请速速移交兵权。” 崔众笑道:“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请稍微歇息。本节度的敕书还未到,等本节度的敕书到了之后,再移交不迟。” 李光弼根本不想和这种人废话,重申一遍:“我手中有陛下的敕书,请崔节度速度移交兵权。” 崔众拍案而起,指着李光弼骂道:“你实在太藐视我。晚交几日又何妨,何必苦苦相逼。” 李光弼瞬间神情冷漠。要是换作别人还会同崔众讲大道理,劝说崔众移交兵权,但是李光弼却不会。 他大手一挥,身后数名亲兵一拥而上将崔众当着河东诸将的面,擒拿绑缚堂内。 崔众急道:“李光弼你敢造反不成,左右还不拿下此贼!” 随着崔众一声,他的侍卫们涌上堂内,持刀围住李光弼。 李光弼喝道:“我看谁敢!”说完,手举敕书走到帅案后,从容镇定的坐在帅椅。 李光弼面对着河东诸将,朗声道:“我今天是奉陛下敕书到此,接任河东节副度使一职。崔众竟敢阻拦圣意,乃是谋逆也。” 河东诸将和崔众的侍卫都吓呆了,不敢动弹。 李光弼又向崔众的侍卫喝道:“你们还不退下,莫非想附逆!” 那李光弼久在行伍,养成一身肃杀之气。如此骇人气势,崔众的侍卫根本不敢反抗,于是都退下堂去。 李光弼沉声道:“大胆的崔众拒交兵权,有违敕令,于午时三刻斩首,以儆效尤。”言讫,挥手命亲兵将崔众押了下去,等候时间一到即刻行刑。 直到此时,河东诸将才回过神来,但是没有一个人给崔众求情。 不是因为忌惮李光弼,而是因为崔众人品太次。 当初崔众接任河东节度使的时候,竟然派甲胄士兵闯入王承业的内院嬉笑玩耍。 府衙内院都是王承业的女眷,崔众居然如此无礼,河东诸将都是心有不平。 现在李光弼将他斩首,很是解气。 李光弼道:“诸将官听了:今有逆胡安禄山造反罔上,致使国家多难,社稷多灾。我今日奉陛下敕令讨伐逆胡安禄山,尔等须严守军令,同时依照我的命令行事。如有违抗,军法无情,王法无亲,休怪本节度不念旧情。” 河东诸将都叉手道:“我等愿听节度使调遣,讨灭逆胡安禄山。” 李光弼高居堂上,接受河东诸将行礼。 此时,府外来报,说是朝廷的使者到了。 李光弼命人将使者请进堂内,自己却高座堂上,没有起身或者出去迎接。 朝廷使者来到堂内,看高座帅位的是李光弼大感惊讶,又见李光弼既不出府迎接,又不起身,心中恼怒。问道:“河东节度副使崔众何在?” 河东诸将不敢答,都看向李光弼。 第23章 大破贼军 面对朝廷使者,李光弼不慌不忙答道:“河东副节度使崔众,我不知道在哪里。现如今只有违抗敕令的罪犯崔众,我知道在哪里!” 使者琢磨出味儿来,道:“陛下派奴携敕书来召崔众还朝任职御史中丞,还请阁下放人。” 李光弼笑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崔众违抗敕令在前,陛下又赐我持节,有先斩后奏之权。别说是御史中丞,就是任崔众为宰相,我也要杀死此贼,以显法度。” 使者指着李光弼,怒道:“你敢违抗陛下敕令!” 李光弼沉声道:“足下是宫里的内侍,最好不要插手军务。否则的话,休怪本节度刀下无情。仅凭你刚才指着我,我就可以先斩后奏。” 使者一看李光弼像是要动真格的,携敕书灰溜溜的走了。 李光弼在午时三刻,将崔众当众斩首。又大度的允许崔众的家属吊丧。 这样的行事作风让三军震动,都不得不服李光弼。 此后李光弼的军令得以畅通无阻的下达,河东兵马在李光弼的调动下开始紧锣密鼓的动员起来,准备东进破敌。 不久,郭子仪又分朔方兵一万给李光弼,河东军势大振。 而在这个时候,史思明主力仍在围困饶阳。 李光弼一看机不可失,决心出兵讨逆。于二月二日誓师出征,统领蕃、汉步骑万余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井陉,兵发常山。意图从叛军手中,夺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 二月三日,大军刚刚抵达常山郡,就有常山团练兵三千余人见唐军来到,感念颜杲卿忠义,于是起事杀叛军,并且生擒了镇守常山的安思义,押解到李光弼大帐内。 李光弼问为首的常山团练兵,为何投降唐军。 来人道:“我等皆是常山幸存者,狗贼史思明杀我常山郡万余百姓,我等始终记恨在心。只因力量薄弱,所以屈身事贼,静待时机。听闻将军率唐军收复常山郡,我等肯定是积极响应。” 李光弼起身离开帅案,亲自扶起这群忠义之士,含泪道:“公等忠义之心,我十分钦佩,请出帐歇息。我将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多多倚重公等。”于是命亲兵,送他们下去歇息。 叛将安思义被自己的部下绑缚,并且押解到李光弼面前。 李光弼凝视着安思义,劝道:“将军名字里有‘思义’二字,应该知道所谓的义,有天下大义和个人小义的区别。大义者,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而小义则不同,不过是逞凶杀人,一时痛快罢了。还请将军应该明白君子大义,而不是执着于小义。” 安思义泣道:“将军不杀我,我愿意投降。” 李光弼亲自为安思义|解绑,并且奉为上宾。 安思义感念李光弼的恩德,于是道:“将军恩重,末将敢不以死相报。今将军领大军远道而来,均已疲惫。不可与叛军速战,况且叛军骑兵强大,野战必定不能取胜。不如深沟高垒,避其锋芒。以逸待劳,方可取胜。” 李光弼深以为然,重新任命安思义为手下别将。依照安思义所言,积极存粮备战,不主动出击。 李光弼又打开牢狱之门,将颜杲卿等忠烈的家属全部放了出来,又将因守城死难的士卒百姓全部予以安葬,对于他们的家属予以抚恤,并且举行公祭。 举行公祭的那天,李光弼更身穿缟素,为这群忠臣义士,戴孝哭丧。 当日,漫天纸钱,全城百姓皆身穿缟素,无不放声大哭。远远望去,如一片白浪。 自此李光弼深得人心,有不少的常山郡百姓自愿从军,协助巩固城防。妇女做饭,儿童器械,男子运土砌墙。上下一心,竟然在数日内将原本低矮的常山郡城墙,修耸成高大的城墙。 史思明听说常山郡被攻克,立刻率骑兵两万抵达常山郡城下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堵高耸的城墙。 史思明望着这堵墙咬牙切齿,挥鞭骂道:“待我破此城墙,必鸡犬不留。” 次日平明,史思明引两万余骑兵攻打常山城。 李光弼命安思义领太原弩手三千余人,分作四批,每一批五百余人,剩下的在一旁歇息准备随时替换。这群弩手站在墙头,用劲弩轮流射杀史思明的骑兵。 一时间飞箭如雨,史思明的骑兵不能抵挡,只得后退。 就在后退一刻,李光弼出击了! 李光弼以步兵五千余人,结成方阵,外围长枪兵,中间弓箭手掩护。出城之后,依托地形向史思明败军掩杀过去。 史思明立刻回军围攻这支步兵,但是没办法击溃。因为这支步兵用的是典型以步克骑的战术,导致史思明无法击溃。加上城墙上劲弩,最后只得败逃而去。 李光弼身着光明铠,手持马槊横刀跃马在城内数千骑兵面前。朗声道:“将士们,逆贼史思明已经败溃,你们速度随我杀敌报仇。”说完,命打开城门,自己第一个冲出常山城。 其余骑兵感奋,尾随李光弼出城,浩浩荡荡奔向史思明的逃兵。 史思明败退后,好不容易稳住阵型,见士兵饥饿难耐,于是生火做饭。还派了警戒哨,防止敌袭。 然而并没有用。 李光弼亲自领骑兵千人,以锋矢阵向史思明军队发动冲锋。如果这个时候在天空俯视大地,就能看见整个唐军骑兵像射出的箭,一下子就击溃了史思明提前准备的警戒哨,直奔史思明的中军去了。 史思明看李光弼来了,慌忙上马迎敌。却止不住败军,看情况不对,只好随着败军逃走。 三军讲究的是气势,史思明叛军累败,兵无战心。又正在生火做饭,根本没能力招架。反观李光弼早在防守战打响前,就使自家骑兵饱食一顿,又养精蓄税似下山猛虎,不可抵挡。 史思明一路收败军一路逃,李光弼率领骑兵一路穷追猛打,直到史思明逃到九门县才停止追击,率军返回常山。 经此一战,常山七个县望风归降,只有九门县和藁城还在史思明手中。 两军在常山郡内形成了对峙之势,这个时候就看谁的生力军先到,谁就可能掌握战局的主动权。 很不幸史思明的援军五千余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而郭子仪还在完成朔方附近的清扫工作,尚来不及支援李光弼。 李光弼面对危局,依旧镇定。命手下乔装打探,看史思明的援军到了什么地方。当得到消息,知道史思明的援军在常山东南九门县南面的逢壁休整。立刻亲自挑选步骑两千余人,沿着河道潜行,一路前往逢壁。 到的时候,叛军正在休整。 李光弼亲自上阵,领军对叛军发动袭击。叛军登时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经此一役,史思明不得不一面死守九门和藁城坚守不出,一面派人继续去求援。 李光弼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一面休整一面向郭子仪遣使求援。 此刻郭子仪还在休整军队,得知李光弼的求援后,立刻出发,准备和李光弼合兵一处,共同对付史思明。 这段时间里,天下大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安禄山见西进攻破潼关一时无望,而史思明又败在李光弼的手中,不得不调整战略,选择四面出击。 一路大军以阿史那承庆为将,出兵进攻颍川郡向南发展。一路大军以张通晤为将,出兵进攻雍丘,试图向江南发展。 这个张通晤就是张通幽的哥哥。 消息很快传到皇帝的耳朵中,玄宗皇帝立刻召宰相们到兴庆殿内,商议对策。 太子李亨奏道:“安禄山这是在西不能过潼关,北又连连受挫后调整的部署。儿臣以为只需派大将,镇守要道不与敌兵交战。等到郭子仪和李光弼汇合后击败史思明,夺占范阳,一切就迎刃而解。” 玄宗不听:“太子之言,不是作为良臣该说的话。朕岂能让治下百姓饱受贼犯,而不出兵解救呢。” 朝廷下诏以萧炅为山南节度使,率岭南、黔中、山南东道的五万军队驻扎在叶县北面防备安禄山。 面对这样的人事安排,李亨又反对道:“萧炅曾在哥舒将军麾下任职,我曾经有幸见过一面。此人治理地方,使一方安宁绰绰有余。但是领兵打仗,则不是他的长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玄宗皇帝又不从。 萧炅到任后,上表朝廷保举薛愿担任颍川太守、防御使,庞坚担任副使。 皇帝许之。 阿史那承庆很快率军抵达颍川郡,对颍川发动进攻。真是飞箭如雨,杀声震天。薛愿和庞坚死命镇守,阿史那承庆一时无法攻克颍川。 而安禄山的另一路人马张通晤部,则比较顺利一路攻下宋、曹等州,屯兵于雍丘。 但是紧接着遭到了来自张巡和贾贲等人奋力的抵抗,寸步难行。 张巡和叛军将领令狐潮在城外相持数十日,死死的拖住叛军南进的脚步。但张巡自此和外界断绝了联系,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第24章 局势危险 岐州大营,练兵校场。 “杀!” 整齐的喊杀之声不时响起。 校场中的士兵在各营校尉的带领下,步调一致地进行攻防训练。 已是初春季节,士兵们个个操练的汗流浃背,身上厚重的棉衣已被甩到一旁,仅着单衣。 杨错和李倓一起巡视士兵的操练情况。 看到士兵刻苦的训练,李倓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转头对杨错道:“妹夫,照此情形下去,再有两到三个月,这些新军应该与叛军有一战之力。” 杨错点了点头,微笑应道:“是啊!” 但是有句话杨错却没有说出口,安禄山真的还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吗? 正巡视时,一名岐州府中的亲兵飞奔而来,来到两人面前,跪下道:“郡王,杨将军,别驾派属下来告知一声,李泌先生来了,人目前在府上等候。” “哦?太好啦!”杨错高兴极了。 两人立刻动身,赶到州衙偏厅的时候,就看到身着道袍的李泌正悠闲地品着茶。 见到他们大踏步进来,李泌也起身相迎。 “多日不见,先生可好啊?”杨错笑着问道。 李泌大笑:“好,好得很呢。太子殿下唯恐我吃少了,不停地派人往我屋里送各种各样吃的,可把我给撑坏了。” “我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妹夫这里不给你准备好多好吃的,你就要上我父亲那里告他。”李倓打趣道。 “那还是请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杨错也打趣道。 三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大笑过后,杨错道:“当初先生与我暗中有过约定,除非情势紧急,否则不会到我这里来。看来局势已经十分危险,不然先生不会到这里来。” 听到局势危险,李倓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李泌道:“事实上,比我当初设想的还要危险。你向我暗中举荐的郭子仪和李光弼已经在河北站住脚,估计很快就能打开局面。” “这不是好事吗?”李倓不理解。 杨错长叹一口气,解释道:“福兮祸所依,正因为局势出现好转,陛下可能会让哥舒翰出潼关,进攻叛军。” “啊!”李倓脸色一变。 “是的。我来之前,听说潼关外叛军都是老弱病残。又有人见到安思霖率领一队曳落河骑兵进了潼关外的叛军大营,就知道这肯定是她的手笔。”说到这里,李泌看向杨错。 杨错面沉如水,一声不吭。 李倓圆场:“哥舒将军到底是沙场宿将,这点伎俩应该骗不了他吧?” “但是能骗到咱们的陛下和右相啊。”李泌淡淡地道,“有高仙芝和封常清这样的前车之鉴,哥舒将军可不敢违抗圣命。” 李倓倒吸一口冷气。 “我该怎么做?”杨错突然问道。 “只有一件事情,加紧训练。” 屋里的气氛为之一振。 潼关外叛军大营,安思霖正与崔乾佑在商讨如何继续诱敌的计划。 这时候,一个亲兵进帐,跪下道:“公主,都带回来了。” 安思霖起初一怔,继而霍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崔乾佑等将领也赶紧跟出去。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具面目全非的遗体。 这里面就包含了安庆宗、康夫人、安思顺以及安思顺的家族成员。 安思霖眼中含泪,一步一步挪到一块白布蒙的遗体旁,扑通一声跪下,洁白的牙齿都咬到红润的嘴唇。 那是她母亲康夫人的遗体。 安思霖想尽一切办法,终于把他们全都带回来了。 叛军诸将纷纷单膝下跪,面容哀戚。 “来人,随我护送他们回洛阳!”安思霖说完,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她不是不回去,而是将自己身上的红袍退下,换成了一身白袍。 在安思霖的护卫下,几百具遗体送往洛阳。 消息传到洛阳。 安禄山面对众人,哈哈大笑道:“昔日朕的兄长常说对大唐忠心耿耿,还上书唐皇说我的坏话,如今结局如何?竟然死在唐皇的手中,真是莫大的讽刺啊!”说完,哈哈大笑。 在殿内的群臣都跟着笑了起来,唯独达奚珣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达奚珣是大唐投降的。 安禄山大笑过后,退到后殿。面对着皇后段氏,突然大笑变成了大哭。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沾满了崭新的龙袍。 段皇后不解,细声问道:“陛下刚才还笑安思顺之死,怎么这会儿却哭成泪人。” 安禄山哭道:“我想起小的时候和大哥一起在草原上求生的事情,当时我们是多么的和睦。就算是后来各自发展轨迹不同,大哥也没有因此而嫉妒我。”说完,趴在段皇后的怀里痛哭不止。 安禄山在后殿偷偷的给安思顺设了灵位,并且为他守夜一晚。一直想着昔日共事时候的画面,不由得唏嘘叹息。 等安思霖护送灵柩到洛阳后,安禄山亲自迎接,并且以很高规格的葬礼将他们葬在了洛阳外一座山上。 不久,有前线使者来报,说史思明在九门被郭子仪和李光弼打得大败,退到了博陵郡。后面史思明虽然收拢残兵再战,还是被打得大败,只能死守博陵。 安禄山后悔道:“昔日李光弼调任长安,严庄劝我向唐皇请求将李光弼收帐下听用。我当时没听,如今想来真是失策。” 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安禄山只得派大将蔡希德率两万骑兵,前往河北增援史思明。 又有阿史那承庆的使者来报,说唐军在颍川死守,阿史那承庆所部兵马尚未能突破颍川郡。 安禄山气极,又命人传严庄到御前,狠狠的责骂了严庄一顿。 严庄挨了一顿臭骂出来时,正巧遇上了安庆绪。 两人眼神交汇都懂对方的意思,又到晋王府里饮酒。 安庆绪亲自给严庄斟酒,严庄言谢,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严庄苦笑道:“我今天只是挨陛下一顿臭骂,再过几天只怕是又要挨一顿打才算数。” 安庆绪无奈道:“父亲自登位以来,性情变得喜怒无常,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严庄本欲说话,见左右有人在,便不开口。 安庆绪会意,命侍女们都退下去。 严庄这才解释道:“陛下得位不正,心里自然疑心生暗鬼,何况潼关不能进,四面进攻又多受到掣肘,自然脾气不好。” 安庆绪冷声道:“严侍郎的意思,我军形势不好。” 严庄忙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晋王多加留神,千万不要轻易孤身入宫。陛下现在这个样子,谁都说不准接下来陛下会干出什么事。” 安庆绪深以为然。 自此以后,安庆绪在衣服里穿着甲胄,出门还带着亲兵。 蔡希德率领步骑两万余人抵达博陵,与史思明汇合。不久,又有大将牛廷阶率领步骑一万增援史思明,至此史思明有叛军五万。 史思明大喜道:“将军能来,真是天助我也。这回我定要将唐军大败,以报我累败之仇。”于是率领叛军从博陵出,前往攻打曲阳。 此时此刻,郭子仪和李光弼合军一处,屯兵曲阳。得知史思明即将前来的消息,立刻一起协商如何破敌。 郭子仪道:“敌军此来,急于报仇,不可正面交锋。不如深沟高垒,挫其锐气,待敌疲惫时,再出兵破敌。” 李光弼笑道:“我倒是有个更有趣的计谋,如果能顺利实行,则史思明必然被我等击败。” 郭子仪笑道:“愿闻其详。” 李光弼在郭子仪耳畔,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郭子仪捋须大笑,认为是一条好计谋。 次日,升帐议事。 郭子仪命仆固怀恩麾下兵马为第一队,浑释之为第二队,高睿为第三队,郭回光为第四队。等到史思明攻城不下懈怠时,这四队人马不分昼夜轮流袭扰史思明,直到史思明所部疲惫为止。 朔风劲,烈日炽,鼓角齐鸣,大地颤动。 史思明自持兵多,抵达曲阳后立刻率军猛攻曲阳城。李光弼和郭子仪轮流镇守城池,使军士信心高涨。 飞箭如雨,滚石如雷,杀声与吼声响彻大地。 史思明真的是拼命了,一天数次攻城,连续数日不曾间断。 郭子仪见将士们心头忧虑,于是宽慰道:“敌人仗着兵多,如此这般轮流攻打却不能取胜,说明实力不过尔尔。只需要稍微忍受,敌人必然退走。” 史思明看攻不下曲阳,只能选择长期围困的法子。于是在城池外数里筑造起堡垒,准备同郭子仪相持。 郭子仪见状,命令仆固怀恩率军出击攻打史思明,旨在袭扰不要硬拼。 仆固怀恩领命携子女出城,迎战史思明。 史思明大喜,以为是郭子仪按捺不住所以出城交锋。于是调动兵马,围攻仆固怀恩所部兵马。 双方在距离曲阳不远处交锋,由于都是骑兵,到处是哒哒的马蹄声和马的嘶鸣声。仆固绰一身红甲,率领亲兵在外围不与敌军硬拼只射箭。敌人靠近,她就往回跑,边跑边射箭。敌人退走,她就步步紧逼,边靠近边射箭。 仆固怀恩亲手斩杀数名步军将领,使得仆固军士气大振。 史思明看不能取胜,又调兵马来围。 郭子仪看仆固军危险,亲自带兵出城解围。进攻史思明的侧翼,导致史思明的包围圈被击破。 史思明害怕郭子仪趁机再攻自己,立刻鸣金收兵。 仆固怀恩谢郭子仪亲自营救,郭子仪却自言是指挥失误。 双方都高兴的回府。 第25章 分析局势 自安禄山造反以来,局势风云突变,终于转向有利于唐廷的一面。 郭子仪和李光弼在河北击败史思明,切断了河南叛军和范阳的道路。 他们正积极谋划,准备一举攻克范阳。 在南方,阿史那承庆等将短时间内无法突破由鲁炅所率领的南阳军。 在东南方,令狐潮等将也无法过雍丘。就算过了雍丘,还有许远镇守的睢阳城。 局势可谓一片大好,这也客观上促成了玄宗皇帝的错误判断,以为天下很快就能平定。 杨国忠察言观色,开始鼓吹让哥舒翰出兵,痛击潼关外的叛军。 在他眼中,潼关外的叛军因为四面出击不断被抽走,已经只剩下“老弱病残”,根本不足畏惧。 还有大量的唐军长期掌握在哥舒翰的手里,杨国忠非常不放心。 万一哥舒翰学袁盎劝说皇帝杀他,可以借此削弱叛军的旗号;又或者是率领大军反向逼宫,那可就不妙了。 杨国忠和哥舒翰曾经的确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蜜月期,但那指的是安禄山还效忠唐廷的时候。 然而随着安禄山的造反,杨国忠已经不需要依靠哥舒翰,再加上安思顺和霸上屯军的事情,导致蜜月期随之结束。 接踵而至的是彼此猜忌!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安禄山的耳朵里,他找来了严庄,告诉他此事,一起商量对策。 严庄道:“陛下这是天赐良机,说明公主的计策奏效了。陛下只需要派细作潜入长安宣扬崔乾佑兵少,不足为虑。唐皇昏聩,必然中计。到那时哥舒翰从潼关出征,天下就是陛下了。” 安禄山大喜,从了严庄的妙计。一面派人告诉在潼关的安思霖,让她继续施展诱敌之计。一面派手下人潜入长安,大肆宣扬说叛军已经人心不齐,只剩下老弱病残。 李倓的目光仔细巡视一遍堂中众人,扬声说道:“诸位,今日传来朝廷的消息,西平郡王已率大军三十余万出潼关讨伐叛军,估计这会儿两军已在潼关外展开激战。” 堂中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轻声议论起来。 杨错一早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并没有感到意外。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暗暗有些感叹,朝廷实力的确强劲,三十万大军,这样的兵力是自己难以想象的。 但是更让他想要感叹的是再过不久的时间,这三十万大军还能剩下多少? 潼关之战是一个分水岭,在不久之后长安就会沦陷,这是大唐王朝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失去长安城。 从此强盛的大唐王朝江河日下,在宦官、藩镇割据和党争的泥潭里越陷越深,逐渐走向消亡。 在杨错的内心深处,是非常希望朝廷可以打赢的,因为等叛军潼关一战打赢后,再进军长安,很大概率也就会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了吧。 但是此战的胜负结果,却是杨错根本就是无力改变。 他现在所能做的事,只能是尽量增加自身实力,以应付将来可能与安史叛军间会发生的大战。 李倓轻咳了一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看作为主要人物的杨错没有出声,转头向杨错道:“妹夫,你认为此战结果如何?” 杨错被问,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诸将:“你们以为呢?” 诸将面面相看,杨天佑斗胆道:“我以为,叛军四面出击,兵源必然不足。如果潼关坚守则有希望大获全胜,如果纵兵出战,则难以取胜。” 众人有人点头,有人皱眉,莫衷一是。 李皋愕然说道:“潼关精兵三十万,远超叛军,当可获胜吧!” 单凭兵力多少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要真是那样,大家不如拼命征兵,而后拉出来比一下人数多少不就行了,何必拼的你死我活呢。 听了李皋的话,杨错心中暗暗想到,但是他也没有直接反驳李皋,毕竟军事上不是李皋擅长。 杨错转而看向李倓,问道:“建宁郡王与安贼有过多次接触,郡王认为此战结果是怎样?” 李倓虽然个人极度厌恶安禄山,但他没有因为个人的好恶胡乱评价,略一沉吟,缓缓地回道:“西平郡王虽然善战,却患病在身,又有朝廷方面的巨大压力,只怕不是安禄山的对手。何况在前线真正指挥的人是安禄山的女儿,安思霖。对此,妹夫比我有发言权。” 没想到建宁郡王居然把皮球踢回来,杨错心中苦笑。 面对踢回来的皮球,不能不接。杨错笑道:“正是呢。毕竟我做过她一段时间的枕边人,说不了解是不可能的。只是时间不长,毕竟光踹我下床,都不知道多少次。” 众人哈哈一笑。 李倓也被杨错的幽默给逗笑了,捋须微微一笑。 杨错突然脸色一沉,道:“玩笑归玩笑,潼关之战从哥舒翰出关一刻开始,属于是败局已定。安思霖敏锐的抓住了,突破潼关意味着攻破大唐帝都的重要性,怎么会不留下精兵。” 他接着举例道:“春秋时,楚武王领兵讨伐随国,故意以老弱病残示弱。当时随国大夫季梁,就认为这是诈术。随公不听,招致惨败。” 众人听了这话,都认为杨错的话有道理。 杨错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地图!” 亲兵将抬了一扇屏风到大堂上,放在杨错的座位后边,又将一幅岐州附近的地图挂在了屏风上。 杨错走过去,用手在上面指道:“潼关之战后,岐州将是接下来叛军主战场。诸位随我来看,岐州的北面是邠州,那里有重要牧场。但是叛军逆流而上必定遭遇到唐军扼守关要,而无法前进。岐州的南面是山南道,从江南的物资会经过那里运到这里。西面是陇右道,陇右河西兵马都被抽调到潼关,一旦战败损失殆尽,吐蕃会趁机鲸吞整个陇右,兵临岐州。” “如果陛下励精图治,想要收复失地,必然走岐州再北上邠州,与朔方军汇合,最终夺回天下。如果陛下想要暂时避开安贼叛军的兵锋,就要走大散关,这里是入蜀的必经之路。” 堂中众人的眼光顺着杨错的手指聚集到地图上一处,大散关。 杨天佑敏锐察觉到自家大哥话里的意思,感慨道:“如此看来,我等肩上的重担不轻啊。” “没错。我估计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会连续遭逢大战。诸位与我都不得不在这里与叛军,吐蕃军,甚至是一部分官军大战。”杨错面色凝重的说道。 然而堂内众人的表情却各有不同,以李皋等为首的文官,都面色凝重。而以刘玄佐等为首的年轻武将却一脸跃跃欲试,对于他们来说,战争意味着爵位。曲环等老成持重的将领,则是面无波澜。 让杨错感到惊讶的是,李晟也是一脸淡定,仿佛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其实他并非不放心上,而是身为统兵大将的临阵不乱。 这让杨错暗暗称奇。 议事结束,各自回营。 杨错因有事与杨天佑和野诗良辅到酒楼看一眼,这可是他们开在官道的酒店,同时也是打探情报的秘密基地。 表面的战事,至关重要。 情报工作也不能忽视,杨错要在大战开启前,布置好一切。 李倓则跟着翠画到了后堂,他来看望怀有身孕的妹妹,和政郡主。 在杨错前段时间辛勤的“耕耘”下,和政郡主早在今年四月发现自己怀孕了。因而把内院主要事务都交给翠画主持,薛瑶英协助,而她则安心养胎。 李倓到的时候,和政郡主正在刺绣,见到哥哥来后堂,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相迎。 “妹妹既然身子重,就免了兄妹之间的那些虚礼吧。”李倓忙过来,到另一侧扶住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笑道:“我又没哥哥说的那么严重,按夫君说,小家伙都还没成型呢。” 李倓也笑了:“等到成型,我这个舅舅就可以为外甥准备礼物。” “哼!说不定是外甥女呢?” “那就给外甥女准备礼物。” 兄妹俩淡淡一笑,各自入座。 “兄长,存毅呢?”和政郡主问道。 “他去布置暗线,确保战争一旦发起,情报工作不出错。”李倓随手拿起桌上盘子里的葡萄就吃,边吃边回道。 其实,李倓来后堂看望妹妹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葡萄。 先秦时期,葡萄种植和葡萄酒酿造已开始在西域传播,自西汉张骞凿空西域,引进大宛葡萄品种,中原内地葡萄种植的范围开始扩大。 但是盘子里的这种无籽葡萄,是杨错花了阵营点数从物品栏里兑换的。目的是改善处于孕期,和政郡主的饮食。 如果他知道李倓来,肯定找个理由把李倓赶出去。 和政郡主道:“看来夫君和兄长都认为潼关之战,我军必输啊。” “没有错。妹夫还打趣说,他做过安思霖的枕边人,对安思霖可以说非常了解,叛军表面上摆出一些老弱病残,实际上藏了精兵。” “嗯?枕边人?” “额……妹妹,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李倓抓起一把葡萄,抬腿就跑。 第26章 潼关之战 烈日当空,万物欣欣向荣,毗邻黄河南面的西原广袤荒凉,几个身穿黑色软甲的伪燕军斥候伏在丘陵之后盯着远处的天际。 丘陵下面,几匹战马在那里悠然的吃着草料。 其中一个斥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因为长期望着远方而觉得酸涩的眼睛,就在这时,他的同伴惊道:“唐军来了。” 他连忙抬眼望去,只见苍穹尽处,碧蓝的天空背景上,突然浮现出一条大红色的曲线,不过呼吸之间,那起伏不定的线条越来越清晰,在绿色的原野上飞速的移动着。 又过了片刻,已经可以看清楚那线条是由成千上万大唐铁骑组成的,而在一片红色当中,最耀眼的就是位于骑阵中心的一片火红。 而几个斥候也看到了在头上的天空里翱翔着的几头苍鹰,这是唐军统领哥舒翰用来探听军情的猛禽。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行踪恐怕也已经被头上的苍鹰发觉,若是再呆下去只怕是没命回营了。便悄无声息地上了战马,策马飞奔,回去报告军情去了。 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六月初八,哥舒翰领精兵三十万西出潼关,与叛军将领崔乾佑决战于灵宝西原。 又过了一阵子,唐军已经到了近前,原本飞奔中势如潮水一般汹涌起伏的散列队形迅速的集中收缩,这一收缩阵线,那狂奔如雷的战阵的气势越来越凌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令人相信若是前方有人挡路,定会给这支铁骑撕个粉碎。 在距离丘陵数里之外,速度开始减慢,然后在那些伪燕军斥候监视的丘陵下面停了下来。 只有百骑左右的红甲骑士簇拥着一个穿着火红战袍的将领速度不减,直接冲上了丘陵,然后停住战马。 那红袍将领掀起掩盖住面容的面甲,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深邃得犹如渊海的深碧双目,俯视着眼前那片即将渗透勇士鲜血的原野。 在他身后,高高竖起一面大纛,上面书写着统帅的官职与姓氏: 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节度使,西平郡王,哥舒。 这时,有四个近卫排众而出,同时高声发出了节奏轻扬的呼哨,天上盘旋的苍鹰都是一个俯冲,分别落到了四个近卫的左臂上。 又过了片刻,整军之后的各军主将都策马上了丘陵,恭恭敬敬的立在哥舒翰马后。 唐军众将几乎都是身材雄壮,英气迫人。但是其中却有一个青袍将领与众不同,他身材瘦削修长,虽然也是身高八尺,却没有什么凌人的气势。 哥舒翰没有回头,问道:“田司马,认为我军该如何出击呢?” 御史中丞充任行军司马的田良丘,跃众而出,来到哥舒翰身侧,开口答道:“哥舒将军,我军精锐以一当十,叛军全是弱旅,咱们只要鼓噪而进,一战可定。” 哥舒翰心中又是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虽然器重田良丘,却不喜欢他。而器重的原因仅仅是,田良丘是皇帝指派给他的。可是田良丘并不擅长统军,还无识人之明,导致军队上下离心离德。饶是如此,撤他的职务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招致朝廷的猜忌。 收起无奈的心思,哥舒翰沉声道:“安禄山久在军中,精通兵法,有备而来,利在速战。叛军暗藏精锐,以老弱病残引诱我军,肯定有诡计,如果我军轻出,必然落入叛军的圈套,到时悔之不及。” 田良丘却冷笑道:“大帅,出关痛击叛军乃是陛下的意思。难道大帅想要违抗陛下的旨意吗?” 一句话就让哥舒翰无话可说,只得下令命王思礼率精兵十万为前锋,庞忠率十五万兵殿后。他自引三万精兵登黄河南面的的山头观战,同时擂鼓助战。 一时间杀声漫天,鼓声如雷。踏踏的脚步声、哒哒的马蹄声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壮丽的死亡诗篇。 安禄山的伪燕军与田良丘想的不同,他们早已严阵以待。 策马站在高坡之上,崔乾祐的帅旗在寒风中狂舞,纯黑色的铁骑将中军护得水泄不通,在帅旗之下,崔乾佑穿着一身黑色战甲,骑着大黑色的战马。 而在崔乾佑的身侧,真正的统帅安思霖穿着一身火红色铠甲,骑着雪白的战马,目光冷淡如冰,俯视着千军万马。 很快,哥舒翰出兵的消息传到中军。 崔乾佑望向安思霖,道:“公主,看样子唐军已经按奈不住内心的狂热,轻易离开雄关,来与我等决战。” 安思霖笑道:“求之不得!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让这只大鱼上钩了!”接着转头看向崔乾佑道:“请将军依照原先计划行事,务必一战拿下潼关。” 崔乾佑叉手道:“请公主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其实安思霖不需要对崔乾佑这么客气,但她深知团结部下的重要性。有人唱黑脸就要有人唱白脸,这也是御下之道。 崔乾佑按照前面制定好的计划,下令用一万兵马去迎战大举来攻的唐军,但是故意示弱,队伍不整。 王思礼大喜,他手持马槊,高声道:“随我来。”说罢,一马当先冲进了叛军。 两军撞击在一起。 叛军仍然只顾着后退,在前拼命的跑。 王思礼率领麾下精锐拼命的追,以至于前军都冲进了狭窄的山道都没有发觉。 哥舒翰在山顶瞅见,转脸向传令兵道:“快!传令命王思礼迅速撤军,绝对不许继续追击。” “是。”传令兵调转马头,下了山丘。 然而,一切都晚了。 安思霖居高临下,把唐军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动容道:“好一支骑兵,难怪父皇再三告诫,河西劲旅不可小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崔乾佑道:“虽说如此,但唐军已经中计。只要我们用滚木礌石封住道路,唐军就会大乱。” “再等一会儿,等唐军前锋兵马进入隘道再出手。” “是。” 过了一会儿,崔乾佑传下军令,伪燕军发动伏兵,一时间滚木礌石如下雨一般,砸向唐军。 唐军死伤无数,由于道路狭窄,连兵器都施展不开。 王思礼见状,立刻命轻骑出征,妄图突破包围。只有突破狭窄的山道,才能够击破叛军。 但是他大意了。 就在冲锋的时候,忽然大风刮起,吹向唐军。 伪燕军以牛粪等点燃恶臭的东西,装上几大车,在风中点燃。 由于大风是吹向唐军,导致唐军步骑们都闻到恶臭,顿时呕吐不止。又加上那么多车同时点烟,导致唐军看不清楚道路。 崔乾佑又命人故意擂鼓,摇旗呐喊,只当是正向唐军猛攻。 唐军中计,自相残杀。 哥舒翰登高而望,也被浓烟遮住双眼,看不清前面发生的状况,因此没有再冒然传令。内心焦急的很,因为他知道战局混乱,传令兵可能根本无法把他的命令传到王思礼那里。 直到大风停止,浓烟散去,唐军才知道是杀错了人。 此时,已经接近天黑,传令兵终于找到王思礼,请他立刻退兵。 王思礼也知道战局对自己不利,当机立断,下令退兵。 唐军如潮水般退却。 安思霖敏锐的注意到这点,向崔乾佑道:“快!到了将军立下盖世奇功的时候。” “请公主放心,末将一定凯旋归来。”崔乾佑大手一挥,中军随他离开了山丘。 安思霖望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心道:“杨错,我知道你在岐州厉兵秣马,期望能够早日交锋。” 崔乾佑将早就准备就绪的数万精锐骑兵投入战场,从南山而出,拦腰截断唐军。致使唐军首尾不能兼顾,顿时大乱。 王思礼等将止不住,只能随着逃兵四散逃跑。 紧接着,崔乾佑见时机成熟,亲自领军引叛军数万在后面对唐军穷追猛打,一路所向披靡,直奔着哥舒翰的中军帅旗就去。 眼见局势不妙,哥舒翰再不甘心也只能退却。 但是哥舒翰在前逃跑,只听身后杀声震天,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叛军,只能拼命的逃跑。 而他身后的唐军在逃跑的过程中,因天黑看不清楚道路,不小心跌入了十几米高的大坑里面。 由于叛军在后面穷追不舍,唐军都惊慌失措接二连三的跌入大坑,不一会儿就将坑道填满了。 后面的人踏着前面的人过,惨状不可全都说清楚。 哥舒翰只带了八千余人逃回潼关,而其他兵将都逃散了。 崔乾佑不容哥舒翰有喘息的机会,立刻率军猛攻潼关。 六月初九日清晨,潼关陷落。 哥舒翰马不停蹄的逃亡到关西驿站,好不容易歇一歇脚。 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门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亲兵将领火拔归仁,率领着数十亲兵将官驿团团围住。 “你们想要做什么?” “大帅引大军三十万据敌,如今大军安在?将军忘了高仙芝、封常清的事情吗?不如趁机降燕军,以求自保。” “你们根本不是为我考虑,而是尔等忘恩负义之徒想要自保。” 火拔归仁冷笑两声,大手一挥亲兵们涌向自己的大帅。 第27章 勤王?不勤王! 烛影摇红,杨错披着长衣坐在桌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图,心中踌躇难定。 随着潼关之战的打响,他已经精准的意识到大唐的败局已定。 接下来,皇帝会率领部分皇室宗亲离开长安,连夜西逃。经过大散关,进入蜀郡。 自己要不要率军前往接应呢? 还是坐视马嵬驿兵变,再出手呢? 觉得有些疲累,杨错伸了伸懒腰,却见和政郡主正在灯下刺绣。便起身道:“时间已晚,夫人还是在翠画和薛瑶英的伺候下早些休息吧。” 和政郡主笑道:“没事。我这块儿快要绣好了。” “你不休息,可咱们的孩子需要休息呀。” 郡主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笑了:“他呀,还早着呢。再说,正是有他,我才总是睡不好觉。” 杨错不由得笑了。 想起自己来这个世界已经这么久,真正感受到亲情却是最近的事。 可是又担心孩子将来走歪路,到处闯祸惹麻烦。 做父母的大概都这样吧。 杨错猛然想起自己没穿越前的父母,心底更是一阵悲凉,想着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是叹息一声。 正在这时,薛瑶英进来禀报:“将军,郡主,建宁郡王有急事在外求见,请问是否接见?” 和政郡主道:“自家兄长这么晚来肯定是大事,快请他进来。” 薛瑶英连忙应诺,退身出去。 不一会儿,李倓自外面快步走进来。 杨错轻轻看了跟在后面的薛瑶英一眼,薛瑶英会意地退了出去。 李倓见薛瑶英出去,便道:“妹夫,东宫传来消息,陛下今夜连夜出城,已经离开了长安。” 杨错和郡主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这个情报太震惊了。 一位曾经执宰天下的皇帝,尤其是亲手缔造了开元盛世的国君,居然抛弃了自己的国都,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是难以置信的。 和政郡主急忙问道:“东宫都走了哪些人?” “走的人不多,关键是母妃和嫂子都没有跟着一起走。” “什么!她们为什么不走?” “母妃生了病,担心拖累大家死活不肯走。而嫂子凑巧去了东郊大寺,大哥没办法带走她。” “这……这……”和政郡主急得来回踱步。 毕竟是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和政郡主焦急的心可以理解。 杨错轻叹一口气,还是以大事为重,问道:“东宫是什么意思?” “我正要说,父亲希望妹夫按兵不动,不奉诏勤王。” 李倓这话,让杨错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果然,天家无情。 【叮!宿主是否选择勤王?】 【一、不勤王。马嵬驿兵变爆发,杨贵妃被杀,皇帝与太子分道扬镳,可获得唐阵营点数100点,粮草兑换券1张。】 【二、勤王。马嵬驿兵变不爆发,杨贵妃活下去,皇帝与太子不分开,可获得唐阵营点数100点,粮草兑换券1张。】 居然奖励是一样的,这就意味着抉择是艰难的。 李倓看杨错十分犹豫,劝道:“我知道妹夫心中所想,但是如果我们今天救了杨氏宗族,让杨国忠继续掌权下去,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听到“杨氏宗族”,杨错眉眼一挑,因为他也是杨家人啊。 和政郡主显然察觉到这点,忙道:“兄长,这事儿让我夫君自己决定吧。” 李倓吃惊的看了眼和政郡主,却也只好选择安静下来。 毕竟,现在手握兵权的是杨错。 杨错在屋内来回踱步,有些犹豫不决。 根本原因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可以选择不救杨家,但是朝廷会日后会怎么对待他。 犹豫再三,杨错还是选择了第一项,不起兵勤王。 最终这样决定,也是因为他发现就算起兵勤王,也不会让老迈的皇帝改变逃入蜀郡的想法。 而听到这个决定,李倓自然是高兴的,但和政郡主却在心里隐隐觉得夫君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此时,玄宗皇帝一行人正朝着咸阳出发。 李俶率领三千飞龙禁军追随大部队,一路往西而行。同时派出数拨哨探,每三里一探,以防不测。 太子一家都在西逃的队伍后面,引精兵五百,作为第二批断后的人马。 万一李俶那边有事,他们就是炮灰。 一路上静悄悄,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丁点异动。 这时候,一个形容丑陋的宦官来到李亨的身后,低声道:“殿下,广平郡王托奴才送来一封信。” 这宦官正是李静忠,日后大名鼎鼎的李辅国。 李亨拿过信,借着月光看了一遍。 父亲顿首:陛下雄心不在,这是父亲千载难逢之机。到了合适的时机挑唆禁军哗变,诛杀诸杨,以安军心。再以断后之名,与陛下分道,西行前往岐州。若是迟疑,一旦入蜀,父亲危矣。 李亨看过之后,心中大骇。 张氏有幸跟着看了一遍,同样心惊肉跳。 李静忠劝谏道:“广平郡王的话,可谓是金玉良言。奴才以为殿下绝对不能跟着陛下入蜀,到了那里会受到杨国忠的制约,从此永无翻身的机会。为了大唐的社稷,请殿下当机立断。” 鱼朝恩也劝道:“杨国忠做过剑南道节度使,势力根深蒂固,殿下跟着去了,肯定会被杨国忠设计陷害的。” “问题是,杨错靠得住吗?”李亨反问。 在太子的内心深处,是不信任杨错的。因为杨错曾经是安禄山的女婿,并且和安禄山之女一直有往来,关系不清不楚;还有杨错到底是杨家人,他在关键时候真的会不向着自家人? 鱼朝恩道:“奴才有幸追随过郡马一段时间,要说他没有顾虑是不可能的,但郡马忠心报国,奴才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 对于杨错那一日的相救之恩,鱼朝恩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所以鱼朝恩在杨园或者在东宫时,传递给高力士的消息都是无关轻重的。 李亨扭脸看了鱼朝恩一眼,不置可否。 谁让鱼朝恩以前在杨园待过呢,这也不可靠。 当前的形势是,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 李静忠道:“殿下,没必要继续西行,可以直接北上前往朔方。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是忠臣,一定能够保护殿下。” 这话算是说到李亨的心坎里,当即点头同意。 话说李俶的妾室独孤氏率领府上家眷抵达便桥,却见高力士带人立在桥头,忙下马见过高力士。 独孤氏问道:“阿翁,为何不追随陛下西行,而是在这里站着?” 高力士道:“你请速行,老奴是奉陛下之命,防止有人毁桥,让百姓无法逃走。” 独孤氏忙道:“自我之后全是禁军兵士,阿翁随我上马一同离开吧。” 高力士见独孤氏率领的广平郡王府的人行动有方,心里有几分踏实,又觉得独孤氏说的有道理,于是同行。 当高力士和独孤氏等人在咸阳望贤宫附近追赶到皇帝一行人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玄宗和杨贵妃及随行之人,都已经饥肠辘辘。沿途官吏百姓,听闻潼关被破,早就逃走了。 杨国忠率领禁军四处搜刮,都是一无所获。 这群天潢贵胄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一个个叫苦不迭。 独孤氏见状,小声对高力士道:“我车里有干粮,但是在场饥饿之人太多,我不便当面拿出来。阿翁随我到车里来,悄悄带着食物和酒去见陛下。” 高力士听了,大喜道:“夫人有心,陛下定会重赏夫人。” 独孤氏道:“都这时候了,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 高力士连声说:“是。”随着独孤氏到最后一辆马车,两人入内。 独孤氏掀开马车伪装的棉被衣物,里面是一个匣子。再打开匣子,是各种食盒。取出一盒打开里面竟然是各色果脯,还有吃食干粮。 高力士大吃一惊,疑惑的看向独孤氏。 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提前准备,怎么可能有。 独孤氏笑道:“东郎听闻潼关被破,就立刻叫我们准备食物。这可不是我们不忠于陛下,只是无奈的选择。阿翁一定知道我们的用心。” 高力士笑道:“放心。老奴懂。” 独孤氏将这些东西和一壶酒交给高力士后,又叮嘱千万不要露馅。 高力士点头叫独孤氏放心。 这位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头一回不顾体面,脱下自己的衣袍裹着食盒和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皇帝御前。 众人都在逃难,皇帝见高力士这个样子,以为是吃了亏,也见怪不怪了。只是道:“力士,我是头一回这么惨。到现在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苦啊!” 高力士环顾左右,悄声道:“大家随老奴到少人的地方,老奴有东西进献陛下。”说完一个劲儿给皇帝使眼色。 玄宗和高力士相处日久,立刻会意。忙叫上杨贵妃和她的姐妹,借口如厕来到了少人的地方。 这个时候,高力士才将衣服掀开,将食盒打开捧在皇帝面前。 玄宗看到这么多果脯立刻来了精神,然后和杨家姐妹风卷残云一般,将一盒果脯吃了大半。又喝了一壶酒,真是快活似神仙。 过了一会儿,大队人马继续往西行。 直到夜半,才到了金城县。当地官吏百姓都逃走了,锅碗器皿还在。这群禁军自己生火做饭,才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当时深夜,住处不够。很多官吏士卒不分高低贵贱,抵足而眠。 第28章 马嵬驿兵变 李俶率领数千飞龙禁军殿后,见毫无叛军来攻的迹象,立刻后撤与父亲率领的第二批殿后的军队汇合。 然而他惊奇的发现,父亲麾下兵士竟然少了一大半。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批禁军意志不坚定,竟然连夜逃走了。 不过这毕竟是小事,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才是大事。 大帐内只有李亨和李俶,还有一个非常重量级的人物,陈舒影。 她地位不高,但是却代表了她父亲陈玄礼的态度。 陈玄礼忍诸杨很久了,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已经不再选择中立。 大帐外面,五十步之内不许有人逗留。 他们商量的是惊天大谋。 李俶道:“我已经暗中派人混入护送陛下的禁军内,只要时机成熟就立刻煽动兵士哗变,诛杀杨国忠。” 陈舒影听了李俶的话,摇头道:“这还不够,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光煽动哗变还不够吗?” “我的意思是,这把火容易放不容易收。必须取得一个人的支持才行。” “谁?” 陈舒影刚想开口。 却听太子道:“这个人是不是高力士?” 陈舒影点头道:“正是。” “陈玄礼忠心耿耿,不好说动他吧。” “请殿下放心,微臣自有方法。最重要的是必须控制禁军,不让禁军伤害到陛下或者大臣。如果一个不慎,大唐社稷就危险。” “好,请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此事若能成功,他日功在众卿之上。” “微臣父女为殿下所谋不假,更是为大唐的未来所谋。请殿下收回刚才的话,微臣父女不要丝毫的赏赐,只求尽人臣本分。” “此去一路小心,我们静候佳音。”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需要准备一些百姓,人数越多越好。将来好劝进,使殿下能留在本地,而不用随陛下入蜀。” 李亨醒悟,保证不会忘记。 次日,陈舒影只率数十轻骑离开飞龙禁军,追赶皇帝一行人。 李亨率领剩下的禁军和飞龙禁军继续在后面缓行,李俶则是带领亲信潜入附近的山里,寻找当地的父老。 同时,李亨还去信给李倓,让他立刻来与他们汇合,共商大计。 陈舒影速度很快。 而玄宗一行人人数众多,根本走不快。 陈舒影只用一天的时间就赶到了马嵬驿,玄宗一行人正在此地歇息。 和父亲陈玄礼简单的打过招呼,她就直接去见高力士。 高力士追随皇帝数十年,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之人。而且他手里还有飞龙禁军,是必须争取的对象。 陈舒影到的时候,高力士正在简陋的屋里休息。不过听说陈舒影来了,还是起床梳洗过后相见。 两人相互见礼后,高力士问起长安的局势,陈舒影一一回答。 高力士看陈舒影的神色,好像有别的事情,于是让自己的亲信都到门外看着,不让闲人靠近。 “现在屋中没有别人,陈都尉有话直说。” “既如此,我便直言。我此来只希望阿翁协助办成一件大事,此事关乎大唐社稷能否延续。” “何事?” “诛杀杨氏宗族!” 高力士骇然:“你竟然要杀杨氏宗族!这是谁的主意?你父亲吗!” “不管是谁的主意,我这样做全是为大唐社稷着想。剑南节度使是杨国忠的心腹,陛下一旦到了蜀地,杨国忠必然挟持陛下肆意妄为,到那时大唐社稷荡然无存。” “既然大将军和你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陛下入蜀?” “陛下肯听劝去朔方吗?阿翁比我还清楚。身为臣子,效忠陛下是立身的根本。但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大唐的社稷。” “以下犯上,终究不是人臣之道。” “那么陛下的安危,阿翁也不管不顾。” “何出此言?” “阿翁没发现禁军已经很愤怒,一旦哗变,到那时谁都无法保证陛下的安全。” “可是……太子真的是为大唐社稷着想吗?” “这话怎么说?” “哼!老奴虽然老了,却眼睛不花。太子在岐州埋下了伏笔,为什么不让杨错率军来勤王。” “陛下不是也没有下诏吗?” “害怕呀!” 陈舒影沉默了。 到了这么危急时刻,他们真正的态度都表现出来了。 这时,外面出现了吵闹声音。 无数的禁军手持兵器,站在陈玄礼所在的院门外。 高力士惊愕的看向陈舒影。 陈舒影连忙辩解道:“不是我。我这正同你商量呢。” 高力士眉头微皱,发现有人在浑水摸鱼。 与这同时,陈玄礼出去见这些禁军,就被禁军几个重要的将领包围了。 将领道:“都是杨国忠这样的大奸臣误国,请大将军奏请陛下,允许我们杀死杨国忠及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一家,还有杨贵妃!” 陈玄礼往后退一步,惊愕道:“杨国忠一人误国,为何还要杀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一家?” 将领道:“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奢侈靡费,就算是逃难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在我们面前摆臭架子。俗话说红颜祸水,若不是杨贵妃迷惑陛下,使陛下不理政事,我们也不会沦落到此。” 陈玄礼眉头微皱,尚未下定决心。却见禁军扑通跪倒一片,都在恳求陈玄礼替他们做主。 “好。本将军去觐见陛下,为你们说此事。”陈玄礼说完,阔步走向皇帝的寝宫。 禁军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让陈玄礼通过。 玄宗早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使随行太监出去打探。 尚未回来,陈玄礼先到了。 陈玄礼撩袍叩拜皇帝道:“臣恳请陛下准许,诛杀杨国忠、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一家,以平息禁军怨怒。” 玄宗道:“杨国忠和他的姐姐都不曾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情,何故诛杀!” 陈玄礼道:“杨国忠专权,天下人有目共睹,怎么能说没有罪过呢。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奢华靡费,西行途中肆意鞭挞士卒,还说没罪!” 玄宗皇帝何曾被人这样违逆,手持木杖狠狠的打了陈玄礼几下。 由于皇帝住的院落比较小,几棍打在陈玄礼的甲胄上,发出铿锵的声音。 在外面等消息的禁军听到这个声音,猜到陛下没有听陈玄礼的话。本就高涨的情绪,立刻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 众禁军齐声高喊:“杀了杨国忠!杀了杨国忠!”然后冲向杨国忠所在的院落。 玄宗听到外面的喊声,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陈玄礼急忙上前去扶。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玄宗用惊慌失措的眼神询问陈玄礼。 “陛下,”陈玄礼哭跪在皇帝御前,“禁军哗变了。” “什么!”玄宗吓得面如土色,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深处发了出来,身体都跟着颤抖。 陈玄礼忙道:“请陛下放心,广平郡王如今就在外面,他肯定能控制住局面。” 玄宗闻言一喜,终于想起李俶还在外面。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对对对,皇孙还在外面。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但是……如果陛下不下旨,事情就会很难控制。陛下幸蜀,还需要禁军护卫!” 陈玄礼的话,一下子惊醒还在絮叨的玄宗。 事到如今,玄宗必须做下决断。 对于杨国忠等人的生死,玄宗还是很好下决定。 “传朕旨意,杨国忠专权误国,一家赐死。虢国夫人、韩国夫人有违圣命,一家赐死。” “臣遵旨。” 陈玄礼出去传旨。 屋内只剩下孤独的玄宗,望着破了洞的屋顶,无限惆怅。 与此同时,禁军冲向杨国忠所在院落。杨国忠正在啃胡饼,看到禁军冲来自知情况不妙,从屋后翻了出去。 屋里反应稍慢的杨国忠妻崔氏和长子杨暄,被乱刀砍死。死前连自我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杨国忠翻出院墙,慌不择路的往前奔去,身后是禁军的喊杀声。 等到了一处竹林时,杨国忠却止住了脚步。 因为李俶挡在前面。 杨国忠跪下哀求道:“郡王殿下,救我!” 李俶冷声道:“晚了!” 杨国忠未及开口,只见一道亮光从杨国忠的脖颈处划过。杨国忠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盯着李俶手中沾血的刀,身体一软栽倒在地,死了。 此时,禁军追来了。 李俶道:“你们速将杨国忠的尸身抬回去,留下一部分人,随我追赶逃跑的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 “是。”禁军应道。 岐州衙内,杨错手掐佛珠,眼前出现了诸杨惨死的场景。心绪顿时不宁,一半是为了他们,一半是为了自己。 兔死狐悲,没了玄宗与诸杨,杨错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未来与大唐宗室肯定是更多的互相猜忌与试探。 没人再为他兜底了。 这时候,和政郡主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进来了。 她把手一挥,丫鬟们躬身退下。 “夫君,兄长走了。他在走之前,让我告诉你,他不会忘记在岐州的日子。”和政郡主声音有些低沉。 杨错本来送李倓走了一段路,但是和政郡主坚持再送他一段路。 “这样啊……”杨错不置可否。 “你……”和政郡主瞥了眼杨错手里的念珠。 杨错也看了一眼,道:“我有事儿,先出去一会儿。” “嗯。” 杨错大踏步离开。 和政郡主望着佛像,若有所思。 第29章 君臣猜疑 杨错一身素白到雍县城外的通天观来祈福,他给神像前的功德箱添香油钱。 望着道德天尊的神像,杨错一脸凝重,油灯摇曳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 他添完香油钱,又到神像前敬供三柱清香。 道童递给大方的施主一道平安符,回馈他的布施。 杨错拿过来,双手合十握在手心,双手高高举起在神像前。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高举的双手,渐渐地落了下去,最后他把平安符握在自己的胸前,忘情地哭了起来。 道童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 杨错对亡去的亲族怀着深深的歉疚。 对于生者来说,为亡去的亲族举行水路法场,供饭布施,择吉下葬,这是至关重要的人生大事,它将让亡者的灵魂得以解脱并顺利转世。 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丧葬仪式,他非但无法办到,就连对亡去亲族的遗憾也只能深藏心底。 今天在神像前,杨错终于淋漓尽致地哭了出来,一是为自己亡去的亲族,二是为自己的命运。 一身浅蓝色道袍的李泌出现在殿外,望着正在流泪的杨错,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李泌道:“将军,是否已经宣泄够了?” 杨错赶紧用手擦泪,转过身来,只见李泌大踏步走了进来。 李泌手中的拂尘一挥,笑道:“将军需不需要我给你卜一卦?” 杨错拒绝了:“不用,如果未来大凶,提前知道了只会彷徨;如果是大吉大利,也只让我稍微宽心而已。” 李泌哈哈大笑,忽然把脸一沉:“将军,你危险了。” “我知道。”杨错沉声道,“建宁郡王一走,再也没有人监督我。看上去是很幸福的事情,也就意味着能帮我说话的人,没了!” 李泌点头道:“正是。其实殿下突然召回建宁郡王,也是在借机试探将军。这么做对于太子殿下看似凶险,实际上稳如泰山。” “是啊。我身边的人,包括你都是太子的人。就算有野诗良辅和郝玭,发生内斗都是削减自己的势力。” “将军打算怎么办呢?” “老实本分,等待天时,不可与命抗争。” “这才是生存之道啊。” 杨错轻叹一声,转过身来,抬脸望着三清神像,心绪不宁。 李倓抵达马嵬驿的时候,兵变已经结束,诸杨被杀,杨贵妃自缢身亡,皇帝正要重新启程。 但是前往何处,其实都心里没有底。 有的说去河西,有的说去太原,有的说去朔方,各执一词。 都不提议前往蜀中。 特别是禁军将士因杀了杨国忠,不想再前往蜀中。 因为蜀中都是杨国忠的部下,要是入蜀的话,肯定被杨国忠的部下报复。 皇帝想入蜀,又不敢违背禁军的心思。 一时间没了主意,这个时候李倓站了出来。 李倓面对着大臣和禁军将领们,道:“存不忘亡,安必虑危,这是古人的教诲。如今东还长安,不能够打败叛军。继续往西,到处是异族,我们必须十分小心。” “诸公所虑之事,不足为惧。杨国忠乃是逆贼,他的部下只是屈于淫威而已。杨国忠既死,不足为虑。公等是天子近卫,谁敢伤害你们,就是伤害天子。入蜀才是万全之策。” 李倓说完,向皇帝进谏入蜀。 韦见素等大臣,沉默不语。禁军将领们,也一时没了话语。 玄宗暗喜,假装为难道:“皇孙儿的话固然有道理,但诸将士皆是关西子弟,随朕入蜀,恐有不妥。” “陛下幸蜀,只是权宜之计。待天下靖平,逆贼授首之后,自会还回长安。如果逗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一旦叛军杀到,生死难料。” 玄宗听完李倓的话,瞥着禁军将领们,故意给出时间,听他们的意思。 陈玄礼出列,第一个赞同入蜀。 其他将领见了,也表示同意。 玄宗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要劳烦众卿。” “臣等职责所系,不敢言苦。”诸将也没什么好说的。 玄宗皇帝一行人出了马嵬驿往西行,准备到扶风郡暂歇,然后入蜀。 大部队刚刚起行,就见到当地父老百姓携幼遮蔽了道路,苦苦哀求皇帝不要离开。 父老进言道:“臣冒死进言,此地是大唐的国都,又有先帝的陵墓,陛下安忍弃之不顾。” 众百姓哭跪在地,不肯让皇帝离开。 玄宗皇帝躲在禁军身后,望着遮道的百姓,心中不胜唏嘘。见民意不可违,但又无再战的勇气,一时踌躇。 李倓策马上前,进言道:“陛下此去扶风路途遥远,必须尽快起程。既然当地百姓扶老携幼前来恳求,不如传旨太子在后宣慰百姓。” 玄宗准许。 李倓翻身下马,来到百姓前,说谎:“今陛下并非弃故土,只是马嵬驿太小无法安置众多将士,陛下无奈前往岐州暂歇。为了表示对诸公一片诚意,陛下命太子殿下留下来。” 这群百姓本来就是广平郡王李俶找来的人,只要目的达到,自然不会阻拦。 玄宗皇帝一行人再度起程,赶往岐州。 百姓分别跪在道路两旁,暗暗垂泪。 李倓瞥见心头一紧,或许他们真的是舍不得皇帝离开吧。 太子率人马赶到马嵬驿,被这群百姓拦住了去路。他们都希望太子能留下来,带领他们杀回长安。 请求留下的人,多达数千人。 漫山遍野,堵塞道路。 李亨见了,心道:“我的天啦,俶儿是不是找的人太多了。”接着面对众百姓故作为难道:“陛下远涉险阻,小王一刻都不忍离开陛下左右。况且尚未面辞陛下,小王不敢擅自行动。既然诸公不忍小王离开,待小王去见过陛下,听候陛下发落。”说完,掩面而泣。 父老百姓不肯让李亨离开,都跪哭在地。 李亨眉头一皱,欲策马西行。 这时,李俶抓住父亲坐骑的缰绳,进谏道:“逆胡安禄山造反,海内人心不服。现在父亲随陛下入蜀,只会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他人。不如前往朔方,收敛残部,徐图再进。再招郭子仪、李光弼等将勤王,天下事可立定也。” 李亨佯装大怒,扬鞭拍打李俶的身上,怒道:“陛下在蜀,我身为陛下之子不能随侍左右是不孝也。我身为臣子,不追随陛下入蜀是不忠也。汝欲陷我于不忠不义乎!” 李俶死命抓住缰绳,苦苦进谏道:“人子之孝,有大小之分。君臣之义,也有大小之分。父亲所言皆是小孝、小义而已。今逆胡作乱,天下分崩离析。父亲领兵克复两京,扫平宇内是人臣的大义。到那时清扫宫宇,以迎陛下才是人子的大孝。” 李亨高高扬起的马鞭,终于放了下来。仰天长叹,对西哭道:“非是儿不能尽忠尽孝,实在是世事如此,不得已而为之。”于是宣慰百姓,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入蜀,而是取道前往朔方,克复两京,还于旧都。 百姓无不欢欣雀跃,高呼圣明。 李亨就在当地屯兵,召李俶和李倓等商议机密。 李俶刚入内,李亨就道:“俶儿从何处找来这么多百姓,不是做戏嘛。请这么多人,这也太费钱了。国库凋敝,得省着点花。” “没办法,请的人少了,陛下会生疑。再者孩儿并没有花很多的钱,当地部分百姓是真的希望父亲不要走。”李俶笑道。 李亨轻轻的叹息一声。 “哎哟!”李俶只觉得后背发痛,忍不住叫出声。 李亨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深感歉意:“为父刚才用力过猛,一时入戏太深,切莫见怪。” 李俶道:“只要能帮到父亲,这点事情只是小事而已。我们应该赶紧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而不是关注这些小事。” 李亨道:“没错。下一步该怎么走,为父心里没底啊。” 李俶从容道:“第一,是将与陛下分道扬镳的事情告知陛下。这件事情,儿去报告陛下为好。第二,父亲写一封信,召杨错前来勤王保驾。” “这第一条可以,第二条勤王则不行。”李亨皱眉道。 “杨错虽然是杨家人,又和安贼有关系,但他忠心可鉴日月。请父亲放心。”李倓急忙道。 “倓儿,你太天真了。谁知道杨错是不是真心助我们,咱们可不能轻易信任。”李亨的脸色不善。 李俶心里也觉得父亲的做法不合适,但又不好直言,只好委婉地道:“父亲,咱们手里没有多少兵。没有妹夫的护驾,只怕很难北上。” 李亨道:“你们应该知道,连陛下都没有打算雍县过,而是保持和雍县的距离。并且下令杨错按兵不动,如果我们召他勤王,意图过于明显。” “父亲,陛下时间一长就会想明白这件事,在隐藏已无必要。还有如果陛下趁机拉拢杨错,该怎么办呢。”李倓劝道。 “好啦!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李亨把手一挥,不许再提。 李俶和李倓对视一眼,只好闭了嘴。 而李亨连忙写好表文,交给李俶,让他快去快回。 李俶得到表文辞别父亲和李倓,翻身上马纵马离开大营,拼命追赶在已经出发的皇帝一行。 第30章 分道扬镳 就在李俶赶路的时候,一件事发生了。 皇帝一行人夜宿县城内,夜间有数十名禁军偷盗陛下的财物,被巡夜逮到了。 陈玄礼闻讯赶到,只见数十名禁军被绑在堂前,听候发落。 玄宗对于如何处置这批人,犹豫不决。 左相韦见素建议道:“值此危难之际,偷盗行为是断不能容忍。必须杀一儆百,才能警醒其余诸将。” 玄宗摇头不答,心里并不认可。 韦见素之弟、御史中丞兼置顿使韦谔进言道:“左相所言有理。若是纵容偷盗行为,军纪肯定败坏。如今随行队伍中多有陛下宫妃、公主和诸大臣女眷,若是一个闪失,就麻烦了。” 玄宗还在犹豫。 这时,陈玄礼觐见。 玄宗顿时大喜,忙召陈玄礼近前。 陈玄礼道:“陛下入蜀,尚需禁军护卫。如果处置太严,军心必然动摇。若是不处置,难以申明军纪。为今之计,臣有一策,不知陛下是否肯采纳。” 玄宗忙道:“请讲。” 陈玄礼便将自己的计谋和盘托出,皇帝听后大加赞赏。 次日一早,皇帝将县内所有财宝束帛都拿了出来,摆放在堂前。 面对禁军诸将,玄宗泣道:“朕年老昏庸,所用非人。致使逆胡作乱,两京失守。朕不得不入蜀,避其锋芒。禁军诸将士仓促随我起行,来不及告别父母妻子。此去蜀中道路艰险,前途茫茫。朕不忍心再让众将士随朕受苦,特将所带的所有财宝倾囊相赠,充作路费。有不愿入蜀者,可自取财宝,逃归故里。待见父母面,代朕致歉。” 玄宗掩面而泣,悲不自胜。 众禁军将士听了,无不流泪,跪倒在地,表示绝无二心。 玄宗于是当众大加犒赏禁军将士,同时将偷盗的数十禁军责打十军棍,略施薄惩,以儆效尤。再派高力士加以抚慰,以表体恤之心。 从此禁军不再偷盗,一心侍奉皇帝入蜀。 玄宗返回后堂,急忙命宫人用水擦拭眼睛。 为了让效果逼真一点,玄宗用了点非常手段:辣椒水。 刚清洗完毕,有宫人来报说广平郡王李俶觐见。 玄宗在县内待着就是为了等太子,突然听到广平郡王来见,心中大感疑惑。 按理说应该是太子来见,怎么成了广平郡王来见。 带着这份疑惑,玄宗吩咐宫人将李俶引到县衙正堂等候。 “臣广平郡王李俶,拜见陛下,祝吾皇千秋。” 李俶见皇帝到了,立刻跪拜在地,并高声说祝词。 玄宗一挥手让李俶起来,并问道:“太子何在?” 李俶道:“太子的一切事情都在奏疏中,请陛下过目。”说完,将奏疏交给高力士,再由高力士转交到皇帝手中。 玄宗看过之后,叹息不已。 李俶又道:“臣临行前,太子一再嘱咐臣,命臣转达太子不得已的苦衷,求陛下。体谅一二,太子心中才能稍感心安。” 玄宗脑子转的飞快,想到的确是不能让所有人都跟着入蜀,还必须有人留下主持大局。 这种事情,太子最合适。既然太子也愿意留下来,不如就准了。 玄宗道:“既然天意如此,太子就留下来主持大局吧。” 李俶跪拜叩谢天恩。 玄宗又召来一员禁军将领,叮嘱道:“太子欲往朔方,缺乏禁军保护。朕命你率右龙武禁军千余人,随广平郡王一道返回。在此之后,你就不用回来了,带领右龙武军和飞龙禁军好好襄助太子。太子仁孝,可以托大事,你好好辅佐吧。” 禁军将领柳博哽咽道:“臣随陛下多年,不忍分离。不如将禁军交给广平郡王一并带回,臣愿随陛下入蜀。” 玄宗苦笑道:“柳卿之忠心,朕都知道。但太子方面需要人辅佐,遍观朕身边的诸将,只有柳卿能当此重任。就请柳卿不辞辛劳,好好辅佐。代朕传谕太子:朔方、陇右诸将都随朕多年,朕待他们不薄,必能为太子所用。叫太子好好干,不要想念朕。” 柳博哭着领旨。 玄宗又让李俶和柳博带走随行的东宫内人、李俶、李倓和柳博的家人,以安众人之心。 李倓和柳博跪谢天恩,见皇帝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告退。 高力士等他们走后,小声对玄宗皇帝道:“若是将太子府的家眷放走,万一太子有二心,又该如何处置?” 玄宗反问道:“不这么做,太子就会没有二心吗?” 高力士不知该如何回答。 玄宗苦笑着离开,退到后堂小憩。 李俶和柳博出了县衙,直奔禁军营地,向陈玄礼转达了陛下旨意,并且将兵符契合,从陈玄礼手中带走了一千右龙武军。 他们随后向陛下所在县衙,遥遥叩拜。带领着这批禁军,离开扶风郡东行。 随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东宫内人,主要是指张良娣及太子的子女。广平郡王府王妃崔妃及其子女,以及柳博的全部家人。 除此之外,李俶还偷偷的带走了随行的飞龙禁军的将领家小。 对此,柳博委婉的提出了异议,认为背着陛下带走飞龙禁军将领的家小,会引起陛下的怀疑。 李俶却道:“此去便是放虎归山,龙游大海,再也不受羁绊。如果不带走这些人的家小,他们会一直心系陛下,不能全心全意侍奉太子。” 柳博深以为意,不再多说。 两人并辔同行,一路上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殿下老实告诉某将,禁军兵变当日有提前喧哗的士兵,是不是殿下所为?”柳博好奇地问道。 柳博其实是李俶在禁军发展的部下,主仆之间自然是言无不尽。 李俶坦白道:“我一直在山林中寻找百姓帮助,根本没机会做这种事情。太子殿下嫌我招的人多,浪费钱。” 柳博苦笑道:“看来有些事情,是不受诸位的控制。” 李俶深以为然。 两人是在队伍前列交谈,说话的声音不大,到处是马蹄声,后面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等快要到了太子驻地,李俶道:“待会儿入营,你看我眼色行事。我要改一改陛下的口谕,如果照陛下的说法,不足以威慑众军。” 柳博点头。 李亨早知道李俶和柳博率禁军前来,于是派李倓出营相迎。 李倓见到李俶等人,立刻迎上前去,喜道:“欢迎大哥和柳将军到来,父亲在营帐等候你们呢。” 李俶勒马不前喝止身后众军,冷脸对李倓喝道:“吾奉陛下口谕到此,请太子速出帐迎接。” 李倓先是一怔,瞥向柳博,见他一个劲儿使眼色,立刻会意。忙回营去见李亨。 李亨正在中军营帐,同禁军诸将等候李俶等人到来。看李倓独自回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俶儿和柳将军呢?” 李倓道:“大哥带来陛下口谕,请父亲出去接谕。” 李亨“啊”了一声,看李倓神情古怪,顿时醒悟。立刻整理衣冠,然后出中军营帐。 柳博望见太子和禁军将领到来,立刻下马前往迎接。 李亨到李俶身前,却见李俶端坐马上,冷脸相对。心里暗觉好笑,脸上却神情肃穆,跪拜道:“臣李亨率两子并飞龙禁军诸将接谕,并祝吾皇千秋。” 李俶朗声道:“传陛下口谕:朕闻君臣大义,在于保社稷。父子人伦之孝,在于奉近|亲。今逆胡祸国,致使域内倾覆。望太子忘父子小孝,勠力于君臣之大义。故此特将东宫内人及诸将家小送还,以安众人之心。同时宣谕众将:太子仁孝,足以托付后事。望诸将好生辅佐,建功立业,功书凌烟阁。” 话音刚落,李亨跪拜谢恩,嚎啕哭泣。诸将齐声山呼万岁。 李俶这才下马,整理衣冠,然后跪拜太子。三跪九叩过后,朗声道:“儿臣愿追随太子左右,牵马坠蹬,辅佐太子克复两京,收复中原,扫平逆胡,还我大唐山河。” 李倓和柳博率领禁军跪拜,齐声喊道:“还我大唐山河!” 李亨慨然道:“小王不才,得诸位辅佐,一定不负众望。” 禁军诸将成功和家小团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因此军心大振。 等到将各府上家人安置妥当后,李亨召李俶、李倓和柳博到中军营帐议事。 李亨道:“如今虽然和陛下分道而行,但是真的去朔方,我心里还是没有底。” 李俶安慰道:“父亲请尽管放心。朔方乃是天下劲卒,安思顺忠心爱国,经营朔方多年,是很好的去处。” 李亨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恐怕安思顺旧将因为安思顺被冤杀,不肯效忠于我。” 柳博趁机道:“这也不用担心,臣早年在安思顺麾下任职,有把握说服安思顺的旧将归顺殿下。” 李亨心情大畅,拍着柳博的肩膀道:“我有贤卿,大事定成。” 柳博趁机进言道:“臣单独率领右龙武军,多有不便。请殿下恩准,允许臣与一位皇孙殿下共同执掌。到时我们互相分工协作,事半功倍。” 其实这是李亨想说的话,没想到柳博竟然主动先提出来了。 李亨故作犹豫道:“这样不好吧。右龙武军是贤卿的部署,再分一部分交给他人恐怕不合适。” “末将难以同时兼顾,还是另选一人比较合适。” “俶儿要领禁军保护我和众人家小,就由倓儿与你共掌右龙武军的指挥权。但倓儿带兵经验尚浅,还需要听柳博的安排。” “是。” 第31章 争执 各种各样的消息纷至沓来,一石激起千层浪。 岐州州衙正堂门外,每天早上例行政务会快要开始了。 以果毅别将曲环为首的一班武将率先到来。 他们私下里嘀嘀咕咕,议论纷纷。 “陛下命我等按兵不动,是什么缘故?难道是不信任我等。” “岂止是陛下,连太子殿下也似乎是故意绕开我们,北上奉天了。” “这不摆明了朝廷不信任咱们嘛。” “唉!还以为我等可以勤王。” 众人都忿忿不平,就连曲环这位朝廷亲自任命的果毅别将也有些不忿。 等他们进正堂,却见主帅已经早到了,于是纷纷抱拳施礼。 杨错道:“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 “时间还早,大家都坐下说话。”口里说着,杨错率先在帅案前的台阶上坐下,随后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在他的身边坐下。 众人互看一眼,也就按照品级高低由近及远的坐下,坐成了一排。 杨错又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们有话尽管说。”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李晟开口道:“大帅,我不是大帅的府上旧人,也不是最早一批待在岐州的人。有些话本不该说,既然大帅开口,那我就直言了。” 杨错点了点头。 众人立时屏住呼吸,看李晟接下来怎么说。 只听李晟抱拳道:“我等日夜刻苦训练,不就为的是上报国恩,下安黎民。朝廷却视我等为大敌,这未免太寒将士们的心。” 杨错扫了一眼众人,发现三分之二都认可李晟的话,三分之一透露出这个意思,但是不明显。 他不由得苦笑道:“良器说的对,不过谁让我曾经是安贼的女婿,又与安贼的女儿不清不楚。诸位可能忘了,我当年是因为什么被贬到岐州。” “可是……太子殿下也不应该那样做呀。”曲环因为知道一部分内情,也替杨错感到不值。 “殿下手里只有两千多禁军,而我手里有几万人马,难免觉得害怕吧。”杨错微笑着解释道。 刘玄佐脱口而出:“大帅为每个人开脱,独独没有替属下们想过。殿下北上,拥护殿下的朔方军必定备受重用。天子入蜀,追随天子的大臣也个个封赏。将来,西域河西诸将到来,人家兵强马壮,咱们又是只能靠边站。这样下去,翻得起身吗?” 句句在理,杨错一时也没办法反驳。 在刘玄佐身边的郝玭轻轻地碰了他一下,刘玄佐这才注意到杨错的脸色不太好。想说点什么,也说不出口。 曲环道:“大帅,刘将军说的可能太直接,但理是这个理。眼下建宁郡王又不在岐州了,未来情势只怕难说呀。” “你们放心,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主动站出来,保你们无事。”杨错态度坚定。 “只怕我等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郝玭以前是山贼,早看惯了人情冷暖。 众人一阵沉默。 杨错道:“你们别太悲观。我猜过几天叛军就要来进攻了,这可是咱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时候可别让外人看笑话呀。” 野诗良辅自信满满:“大帅请放心,我等一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 这时,李皋、张延赏和杨炎等一众文官进来了。 政务会正式开始…… 一个时辰过去,散了会,各自回府休息。 张延赏在众人离开后,却叫住李皋:“曹王殿下请留步!” 李皋回头道:“宝符,有事?” 张延赏环顾左右,低声道:“曹王殿下,我比殿下早到一步,无意中听到堂内诸将议论纷纷,都对最近发生的事大为不满。” 李皋还以为什么大事,听了这话,笑道:“诸将摩拳擦掌,只为大展身手。陛下与太子不约而同都选择不用他们,有些怨气是很自然的事,不必在意。” “可是眼下大敌当前,国势危机,这些将领却只顾自己,未免太小家子气。大帅不阻止,却也跟着起哄,确实不该。” “大帅跟着他们起哄?” “是啊。”张延赏添油加醋,“殿下没看到大帅当时的表情,那叫一个难看。” 李皋眉头紧锁。 张延赏又道:“再有,大帅是因为什么事被贬岐州,大家都心知肚明。连太子都提防大帅,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他毕竟是安贼的女婿,不可不防啊。” 李皋态度松动:“话虽如此,但大帅自到岐州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咱们这样凭空臆断,似乎不妥吧。” “这可不是臆断,而是我亲耳所听。曹王殿下,您可是受了太子之命在岐州监视大帅及其部下,这可不能大意啊。” “你……什么意思?” “请曹王殿下与我上表太子,向太子说明这里发生的一切,请太子定夺。” “这不太好吧。” “曹王殿下与我都是朝廷命官,肩负着责任。万一让这支数万训练有素的精锐转投叛军,那可是大罪。” 李皋似乎被张延赏说服了,只好道:“出于为朝廷着想,我可以同意,但是在语气措辞上千万不能过重。” 张延赏喜道:“我也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如实汇报而已。” 两人对谈,却被有个人听了去。 杨炎早看张延赏脸色不对,躲在门外,把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等他们说完,杨炎悄无声息地离开。 别驾堂内,张延赏泼墨挥毫,眨眼间便写出洋洋洒洒三千余字的表文。 张延赏和李皋在上面先后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两人对视一笑。 忽然,门被突然推开。 杨炎阔步入内。 张延赏下意识的把手里的表文藏在身后。 李皋不满道:“足下进来,都不事先打招呼吗?” 杨炎反唇相讥:“你们还好意思说我。背着大帅写弹劾他的奏折,你们不也没事先打招呼!” 李皋和张延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不仅是因为消息泄露,更重要的是杨炎是杨错的亲信。 张延赏狡辩:“公南,你看花眼了。曹王殿下与我在商讨钱粮一事,草拟了一份章程,正要拿回去修改。” 杨炎向张延赏伸手:“正好,我也是负责钱粮,请拿出来大家一起商讨。” 这份表文是杨炎能看的! 李皋霍然起身:“公南,你别过分。这里是我的地方,岂容你这么放肆。等章程研究清楚,自然会给你看。” 杨炎不买账:“是吗?如果真的是章程,为什么不敢示人?说到底,还是你们私心作祟,为了一点点功劳,出卖自己人。” “你别过分。” “哼!谁过分。” 两人对峙,脸对脸,不肯相让。 这时,杨错走了进来:“两位请住口。” 李皋和杨炎这才各退一步。 杨炎告状:“大帅,曹王殿下与长史背着我们写奏折,弹劾咱们呢。” 此话一出,随杨错到来的诸将无不惊愕,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杨错回头看了一眼,现场立马安静。 接着,杨错转脸看向李皋,和声和气道:“曹王殿下,你们写了什么?” 李皋笑道:“别听那些闲言碎语,我们并没有写什么表文。” 但,他笑的很不自然。 杨错又看向张延赏,吓得张延赏后退一步,双手背后,紧紧地握着表文。 这一个动作,已经说明很多事。 杨错长叹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诸将:“走吧,咱们继续去巡视军营。” 然而,诸将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 面对诸将愤怒的眼神,杨错开不了口,让他们闪开。 张延赏一看情况不太妙,昂声道:“我们是写了表文,但只介绍了当下岐州的一部分情况。” 众人目光一瞬间集中到张延赏的身上。 张延赏下意识的又后退一步,手碰到了桌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李皋眉头一皱,这个张延赏过于冒失,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杨炎指着张延赏,扭脸看向杨错:“大帅,他们真的背后捅刀子,太卑鄙了。”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咱们去巡视军营。”杨错的声音特别低沉,说罢,从人堆里穿了过去。 众将看了一眼杨错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李皋等人,扭身追上杨错。 杨炎尽管很气愤,却也只能离开。 等众人走远,张延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李皋也是虚惊一场。 “曹王殿下,你看到了吧,他们一群骄兵悍将,叫人如何放心。”张延赏气愤道。 李皋皱眉:“长史,现在还没打仗呢。自己人就先开始了,将来还怎么打仗。” “可是……” “好了。把表文收起来,送去给太子吧。” 李皋说完,灰心丧气的离开了。 张延赏目送李皋的远去,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低下头来,看着手里的表文,忽然感觉沉甸甸的。 而在去军营的路上,诸将都为杨错也为自己感到愤愤不平。 但都不敢说。 杨天佑打破沉默:“大帅,曹王殿下和张长史做的太过分了。” “眼下大敌是安贼,岐州地处兵家要地,如果防守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时运不济,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说罢,继续往前走。 诸将跟了上来。 第32章 不和 阳光明媚,和政郡主坐在主位上,看着韦皋,听他汇报不久在州衙发生的事情。 侍奉在旁的薛瑶英则是一脸忐忑不安。 “郡主,张长史已经将表文给了驿站的驿丞,快马送往奉天。”韦皋汇报道。 和政郡主听罢,眉头紧锁。 薛瑶英急忙上前,跪下道:“郡主,都是家兄冲动之下做出错事。” “此事,与公南无关。”韦皋在一旁帮薛瑶英说话,“都是张长史肆意妄为,胡乱臆测所致。” 和政郡主命他们起身:“你们都别说了,我自有定论。”接着向翠画道:“去把张延赏的闺女请来,我有话对她说。” “是。”翠画领命,退了出去。 韦皋和薛瑶英也起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和政郡主沉吟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张宁快步入内:“郡主,您有事找我?” 和政郡主微笑着向张宁招手:“过来,到我身边来。” 张宁遵命,走近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微笑道:“你抽个空回去一趟,见到令尊,代我传句话给他。” “什么话?郡主请讲。” “自古以来,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安贼在东,大敌当前。天子入蜀,国家动荡;太子北上,前途未卜。在这情况下,请令尊好自为之。” 张宁虽然小,却也听出郡主话里的不满,连连点头,并表示一定传到。 和政郡主微笑的点头。 就在表文去往奉天的途中,朝廷的使者到了。 使者不仅带来了陛下的旨意,还带来了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和冕服。 旨意里说,希望太子能继承皇位,率领文武群臣对付逆胡安禄山。 李亨素来谨慎,当然不肯接受。不仅不接受,并当着使者的面嚎哭。诉说着自己思念之情,并且表示等局势稳定,就亲自入蜀觐见陛下。 使者唏嘘不已,这才带走了玉玺和冕服。 李亨紧张的流汗,等使者一走,瘫坐在胡凳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不是真心的让位,只是借此试探太子,同时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再有人劝让为太子,皇帝就对那些人说,不是我不给,是太子他不要。 李亨不傻自然看得出来,所以不肯接受。 皇帝的使者满意而归。 李亨召麾下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广平郡王李俶提议道:“奉天县无险可守,又缺乏足够的粮食辎重,必须趁将士士气正旺的时候立刻北上前往新平县,在那里整顿人马补充辎重粮草,再往北进。” 李亨深以为然,于是以柳博和李倓为左右先锋,各率所部禁军在前开道。李俶率一部分精兵居中保护东宫及诸将家小,宦官李静忠和鱼朝恩殿后。 还未出发,就遇到了送来张延赏写的表文的邮差。 李亨看过表文后,惊得脸色苍白。 他皱眉道:“都怪我虑事不周,万一岐州有失,平叛大业将遇到巨大困难。” 在座众人无不吃惊,面面相觑。 李俶斗胆问道:“父王,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道:“岐州别驾李皋和长史张延赏联名上书,岐州诸将因陛下命他们按兵不动并绕开雍县而走,我们也绕开他们,而是北上奉天,产生了巨大的不满。认为他们是只为自己功绩,不顾朝廷死活。” 李俶听罢,叉手道:“父王,岐州众将有这想法也不足为奇。毕竟距离咱们最近的几万人马却不许动,这在谁看来都是不信任他们。更重要的是我们手里兵马不多,还不让他们来。” “恕属下直言,郡王的话只对一半。”柳博挺直身子,“太子,依属下看,分明是他们对朝廷猜疑心过重,以至于产生了不满情绪。说明郡马并不适合继续统帅岐州,应另派人选。” 太子精神一振,问道:“派谁去合适?” “建宁郡王长期待在岐州,可以前往岐州接管军务,并代替郡马主政岐州。” 太子听了,看向李倓。 李倓道:“非臣不愿意前往,而是此事有待商榷。杨错在岐州日久,威望颇高。如果换了他,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李俶支持李倓的看法,并道:“和政也在岐州,她会协调各方的关系,请父王务必相信她。” 见膝下最能干的两个儿子都反对,李亨态度有些松动。 柳博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岐州乃兵家要地,必须派一个忠诚能干的将领镇守。他日陛下收复长安,获得江南物资援助,西域、河西、陇右诸镇兵马,联络蜀中都需要稳固可靠的岐州。” “这……”李亨还是有些犹豫。 李俶劝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父王既然一早就用了杨错在岐州,就不该对他过分猜疑。当此危难之时,连自家亲人都靠不住,天下人见了岂不齿冷。” “是呀。万一岐州乱了,那不是给近在长安的叛军以可乘之机?”李倓也道。 直到此时,李亨终于下定决心,问道:“我该怎么做?” 李俶道:“谁也不派。请父亲立刻下一道命令,命杨错立刻率军北上支援。” “什么?率军北上!” 太子就是怕杨错趁机控制他及麾下禁军,因为杨错曾经做过禁军将领,在禁军里面很有威望。 这次虽然带的都是右龙武军,实际上大部分是左龙武军补充过去的。 原因也是杨错上次被贬,陈玄礼又不忍心伤害禁军,做出的决定。 这些禁军能这么痛快跟着太子,也是有这方面原因的。 李俶笑道:“叛军在东面,必须要相当部分的兵马才能抵挡。杨错北上,肯定不能带很多的兵,需要留不少防备叛军。这样一来,诸将的不满迎刃而解;父王也不担心岐州有变,对将来不利。还可趁机拉拢杨错,可谓一举三得。” 听了这话,李亨可谓茅塞顿开,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这件事。 “好!派使者前往岐州,召杨错率军北上。”李亨最后拍板。 “是。”诸将遵命。 等众人走后,柳博单独留下来,向太子道:“殿下,郡马曾做过禁军将领,现在麾下不少禁军是他的旧部,万一他来了可能会影响禁军。” 李亨笑道:“不要紧,凡事有利有弊,他的到来利大于弊嘛。” 不听! 柳博只好告退。 回到内堂,张良娣问道:“柳将军说的没错,殿下为何不听?” 李亨道:“这件事儿,我仔细想过了。俶儿提醒的对,我连自家人都容不下,还怎么号召天下英雄共同讨伐逆贼。” 张良娣苦笑道:“殿下说得对,妾身很支持。只是恕妾身直言,殿下似乎忘了杨错可是俶儿的亲妹夫呀,这可不得不防。” 李亨一听,仔细一想还真是,自己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难怪俶儿对杨错率军北上如此热心,竟是这个原因。 难道…… 李亨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呀……” 张良娣没说话,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只需要耐心等待它开花结果就行。 长安城里,叛军享受胜利者的荣耀。 留下来的皇室子弟被屠戮殆尽,家眷被占有,府邸更是被叛军按品级住下。 叛军不去追击逃跑的玄宗和太子等,并非不愿意而是不能,潼关一战也把他们打疲打累了,再追击属于是有心无力。 而在这时,岐州内部不和的情报传到长安。 主帅崔乾佑正与叛军众将在大明宫里大摆宴席,在得到情报后,便悄然退席。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真正掌握驻守长安叛军命运的人不在这里,而是在城外荒废一段时间的破园子——杨园。 住在这个园子的人,正是安禄山爱女,承容公主安思霖。 这会儿,安思霖正在审问待在杨园又被她俘虏的原杨园的奴仆们。 “你们跟杨错多久啦?”安思霖问道。 “三……三个月……” “一个月!” “两个月……” 众人一片回答声,一个赛一个的把自己待在杨园的时间缩短。 “一年半!” 一道洪亮的声音让其他人都安静下来,诧异的看向那个“作死”的人。 似乎是应证他们心中所想,安思霖眼神一凛:“你在杨园待了这么久!” 话里透露着寒意凛然。 那人抬起头来,原来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丈:“老奴是前年十月来的杨园,那时主子刚娶和政郡主。” 安思霖眼神里的杀意越来越浓,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到和政郡主,脸色好才怪。 “好啊!你有种,居然敢在本宫面前提到那个女人!”安思霖缓缓起身,浑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气。 堂下跪着的奴仆们顿时汗流浃背,脸色苍白。 尤其是那个老奴仆,更是满头大汗,被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完全可以肯定,这个老奴仆死定了。 “来人啦!” “在!” 门外侍卫涌进来。 安思霖朗声道:“将这些自称只跟了几个月的家伙,全部拉出去砍了。” 啊…… 满堂皆惊。 侍卫一拥而上,每两个架住一个杨园奴仆,往外面拉。 那些奴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 危急时刻,老奴仆大叫:“主母,刀下留人!” 安思霖一怔。 多么陌生而熟悉的称呼啊! 侍卫们也被惊到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第33章 送信 听到那句陌生又熟悉的话语,安思霖抬起手来,道:“都退下。” 侍卫们应诺,纷纷退下。 屋内的奴仆们个个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汗流浃背。 安思霖又道:“你们都给我退下,只留下老丈。” 众奴仆如蒙大赦,纷纷应诺,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安思霖起身问老丈:“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称呼我?” 老丈刚才也是急中生智,其实并没有深思。 听到安思霖询问,他这才稍微想了想,答道:“主人因为那件事被贬岐州,老奴当时就想,如果主人对公主没有情的话,是不会上当。” “你观察的很敏锐。”安思霖颇为感慨。 走到门口,安思霖吩咐老丈带她去杨园日常酿酒的地方。 老丈颤巍巍的起身,在前带路。 安思霖跟着,很快就到了酱香园。 这里因为长期没有主人,已显露出破败之相。 安思霖踩在枯枝败叶上面,轻轻推开已经结了蜘蛛丝的门,往里一看,酿酒的器具等都染上了灰尘。 “自从主人被贬岐州,这些地方都没人打理。留下来的人都敷衍了事,老奴个人能力有限,只能保着主人的卧室干净。”老丈道。 安思霖听了,顿生好奇:“你为什么对杨错这么好?他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老丈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一年关中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老奴带着儿子沿街乞讨,被主人看见带入府中,悉心照料。” “你儿子呢?” “已经随他的妻女逃入山中。” “哦。你儿子为什么不带你?” “老奴老了,走不动,不能拖累他们呀。”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安思霖有所感触,便让老丈以后跟着她。 老丈谢恩。 这时,崔乾佑来了。 安思霖让老丈立刻退下,无事不得靠近。 也算是对老丈的一种保护。 崔乾佑目送老丈离开,转过脸来,好奇地问道:“公主,这……” “我以后就住在杨园了,需要一个熟悉这里环境的人。”安思霖随口应付。 崔乾佑会意一笑,并不打算深究。 安思霖问道:“出了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属下以为大军已休整有一段时间,是不是可以出击。西征夺取京畿道各地,特别是抓住逃跑的皇帝和北上的太子李亨。” “并非我不想那样做。眼下各路大军进展都不太顺利,南阳、睢阳、河北都进展不顺利,从我们这里抽调了大量的精锐。还有,我军在潼关鏖战太久,将士皆已疲惫,再进攻是有心无力。” “公主分析的极是,属下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安思霖反问。 崔乾佑这才把岐州方面上下不和的情报,告诉安思霖。 安思霖听了,笑道:“不过是几句牢骚话而已,翻不起多大浪。” “虽说如此,如果能够造成一些影响,对大军接下来的进攻有好处的。” “也对。”安思霖心里有了主意,笑道:“那我就为自己这位前……夫婿,再准备一份大礼。” 崔乾佑很聪明,一句话都没说。 杨园书房里,安思霖在杨错曾经坐过的书桌前,伏案疾书。 顷刻间,一封书信就写了出来。 用信封装好,安思霖再递给索薇娅:“你替我送一封信,亲手交给杨错。” 索薇娅拿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委婉地道:“公主,这样做好吗?” 安思霖抬头,一脸诧异:“你这话什么意思!” 索薇娅道:“他已经够惨了,公主又何必……” “你这话就糊涂!”安思霖站起身来,走到索薇娅面前:“本宫还是那句话,一件事归一件事,假如他因我而死,那我便为他披麻戴孝。他若是被我擒住,仍然是我乖乖的驸马。但眼下是敌国大将,岂能轻易放过。” 索薇娅这下不敢说话,只能说一定送到杨错手里。 她骑马送信,走得非常的快,竟然在太子使者之前就到了雍县。 倒是太子的使者因为没啥责任心,落在了后面。 不过,索薇娅最先见到的人并不是杨错,而是杨天佑。 杨天佑一眼就认出索薇娅,阻止道:“姑娘,这里不欢迎你。” 索薇娅却不管,净值往里走。 杨天佑一个箭步上前,拦在她的面前。 索薇娅看着他,冷冷地道:“让开。” 杨天佑不为所动。 这时,韦皋忽然出现在门口:“大帅有命,请索薇娅姑娘随我去见他,任何人不得阻拦。” 杨天佑一怔,回过头来,问道:“大帅知道这样做的后患吗?” “大帅自有考量,二公子暂且让开吧。”韦皋道。 短暂的犹豫后,杨天佑往旁边一站。 索薇娅大大方方地入内,随着韦皋来到州衙内的书房。 杨错在那里等她。 阳光明媚,杨错站在窗前,望着蓝天白云,心情惆怅。 他并非不知道安思霖派索薇娅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真要不接见她,或者让人伤害到她,都是不行的。 这大概是自己的弱点。 想到这里,杨错无奈的摇了摇头。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错转过身来,看向门口。 就见韦皋引着索薇娅走了进来。 金发碧眼,雪白的衣裳裹着窈窕的身材,几日不见,索薇娅竟还是老样子。 杨错一见之下,脸上竟露出笑容。 让韦皋退下,杨错随后道:“你远道而来,辛苦啦。” “一路上有足下暗中的保护,我吃得好,睡得好。”索薇娅故作轻松地道。 “我在安府的那段时光里,多谢你的照顾,些许小事不足为道。” “可是……你应该知道这样做,更加引起他人的怀疑。” “这就是我的事了。” 索薇娅轻叹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杨错。 杨错看信封上的笔迹,便知道是安思霖的亲笔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果然,信里的内容是含糊不清,重要的位置更是语焉不详,甚至有些涂改的痕迹。 看完这份“别有用心”的信,杨错笑道:“思霖还是这么铁石心肠,害了我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随手把信放在了身后的桌案上。 对于杨错的反应,索薇娅并不觉得奇怪,反而笑道:“我曾劝公主不要费心,可是公主却不听。” “这些事都无关紧要,你回去告诉思霖,让她以后把心思放在治国用兵上面,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你的话,我一定转告。”索薇娅转身要走。 杨错把她叫住:“等一下。” 索薇娅回过头来。 “替我说一声,祝她身体健康。”杨错一脸真诚地说。 索薇娅惊了:“你不恨她吗?” 杨错苦笑一声,道:“很多事难以说清,就这样吧。” 索薇娅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前脚刚走,和政郡主从堂后走出,缓步来到桌案前,拿起桌上的信,细看。 愣了一会儿,杨错转过身来,看着和政郡主,欲言又止。 和政郡主看完,笑道:“这承容郡主,真是老一套。” 杨错闻言一怔,道:“夫人,我……” “你不用多说了,我都知道。”和政郡主微微一笑。 “郡主……”杨错走过去,到了和政郡主面前,蹲下身子,仰面朝上望着她,“我知道你因为我的缘故,弄得心神不宁。但是请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一定要保重自己。” 和政郡主低下头来,看着杨错,有些担心道:“你叫我怎么不担心,陛下与父王都那么对你,我怕……” 杨错笑道:“不用怕,我是不会有事的。别忘了,你还有一个亲哥哥呢。他可不会让我这个手握兵权的亲妹夫,出事呢!” 和政郡主被逗笑:“好吧,希望是这样。” 事情也的确如杨错预料那样,太子使者在第二天就到了。 使者带着太子教令,命杨错北上勤王。 杨错自然是领命,并召集麾下文武到州府正堂议事。 当众拿出太子的教令,宣读完毕。 随后,杨错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受了委屈,有些人甚至有了嫌隙。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岐州很重要,但是兵马实在太少。如今,我又要北上,留下来的人身上的担子就重了。” 李皋当即表示:“请大帅放心,我军一定会坚守到大帅回来。” 杨错点了点头,道:“为了既能北上勤王,又能抵挡住叛军可能的进攻。我只率领田神功麾下人马,其他人都留在这里,听曹王殿下的指挥。” 李皋当即推辞:“我恐怕一个人难以胜任。” “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你可以去城外通天观,去见李泌。” “这……” “事情紧急,就这样吧。” “是,我一定能够坚持到大帅前来。” 杨错认真的点头。 散会后,杨错回内堂叮嘱了和政郡主一番。 田神功则是回营准备。 一营千人,四营为一旅,再加上随行民夫,合起来大约四千五百。 杨错率领这支人马,踏上了北上勤王的道路。 虽然到处是兵荒马乱,但乌合之众的山贼根本不会是训练有素的大军的对手。 第34章 勤王 虽然派了使者召杨错北上勤王,太子一行人却没有在奉天县等着。 而是在派出使者后,随即挥师北上,前往邠州州衙所在地——新平县。 因为禁军携带了家眷,行军速度并不快。 刚到永寿,就被杨错率军追上。 站在永寿县城头,李亨、李俶和李倓父子举目望向远方。 尽管距离尚远,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但这支兵马行进速度极快,众多士卒踏出的脚步声竟然还能整齐如一。 以他们多年的经验一看便知,这绝对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拥有如此精兵,而且还能在这样的时刻出现的人,除了杨错还会是谁? 果然,被擎得最高、最前的一杆墨绿色战旗上,斗大的字样已清晰可见。 龙武军将军,京畿道行军副大总管,岐州刺史,开国县侯,骑都尉——杨。 望见站在城头的太子、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杨错大手一挥止住大军,接着命田神功随他一起到城下听命。 眨眼间,两人快马到城下,立刻翻身下马,单膝下跪:“奉太子之命,末将杨错率麾下精兵四千,前来护驾。太子千秋。” “起来吧。”李亨抬了一下手。 杨错和田神功站了起来。 随即,杨错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带来的将士,奋尽全身力气狂吼喝令道:“誓保太子,收复山河!” “誓保太子,收复山河!”数千虎贲之师齐声怒吼,声震长空。 刀枪齐出,穿破苍穹。 田神功率麾下将士在城外安营扎寨,杨错则进城面见太子。 然而,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因为禁军大多是杨错的旧部,这些日子也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终于见到了他们心目中的“主心骨”,一个个涌了过来,一口一个“将军”的称呼,竟连绵很长一段路。 杨错目视众人,见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也是心生同情,走路也慢了下来。 以至于太子等人到了府内,他都还没有到。 李亨脸色变得有些微妙,没想到问题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杨错的威望,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等了大概一刻钟,杨错终于来到府内正堂。 “末将杨错,拜见太子殿下、广平郡王、建宁郡王。”杨错一一行礼。 等他起身,李亨道:“你倒是挺悠闲,居然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一听太子口气,杨错就知道自己刚才犯下大忌,也不狡辩,直接当众跪下:“末将知罪,请太子惩罚。” “惩罚就不必了,你能来,本王已经很高兴了。”李亨淡淡地道。 “太子教令,末将不敢违抗。”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你到城外稳住大局,别让麾下人马惊扰百姓。” “末将遵命。” 李亨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众将也纷纷散去。 杨错就注意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将领,从自己面前走过。 堂内只剩下李俶和李倓,他们走近杨错。 “妹夫,欢迎你来呀。”李俶笑道。 “多谢郡王。”杨错叉手行礼。 李倓道:“妹夫,按照先前的部署,我与你率军做前锋,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就要启程。” “是,郡王。”杨错道。 本来按照惯例,应该为杨错接风洗尘。宴会也准备好了,没想到太子负气离开。导致之前的准备都作废,都有些尴尬。 闲聊几句,杨错便离开永寿城内,回到军营。 后堂,张良娣吃惊的看着突然气愤归来的太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李亨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满脸怒容。 “殿下,你怎么回来啦?”张良娣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个杨错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居然让我在正堂等那么久。”李亨拍桌道。 张良娣一听,大惊失色,挺着肚子走到太子近前,低声道:“殿下,千万不可以意气用事啊。妾身听说杨错麾下全是精锐,万一惹恼他,那就不妙了。” 李亨一怔,满头大汗,拍着脑门道:“我怎么忘了这件事!大意了,可是……杨错的威望实在……” “这是客观地事实,殿下早就知道。禁军这些日子以来长途跋涉,历尽艰辛,杨错如果不理会他们,说不定会起反作用。” 李亨认为有道理,心里的怨气少了许多。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事,笑道:“爱妃,你为什么要向着杨错说话?” 张良娣笑道:“妾身其实不向着任何人说话,只为了殿下的未来呀。” 李亨欣慰的点头。 次日一早,杨错和李倓率军在前开路。 李俶率军居中,保护太子及家眷。 柳博殿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背上前往新平县。 随着夜色渐浓,各部人马开始安营扎寨。杨错和李倓约定,轮流带军队守夜以防不测。 前半夜是杨错守夜。 杨错一身明光铠,腰悬佩剑,策马带队登高而望。借着月色发现有数量众多的人朝着这方过来,但天黑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速传我将令,命各部人马全神戒备。” 杨错一面向太子等人示警,一面亲自带着人马将提前准备好的路障,当道设置。弓弩手占据险要,居高临下。 全部屏声静气,等敌人靠近。 “踏踏……踏踏……”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错命弓箭手弯弓搭箭,排矛手持长矛准备据敌。 “奶奶的,谁设的路障!害得老子不能逃跑。”有人靠近路障骂骂咧咧的就要搬开路障。 杨错喝道:“尔等是哥舒翰旧部吗?” 对方明显一愣,回道:“我等确实是潼关败兵,不知对面的兄弟是何人?” 杨错朗声道:“吾乃左龙武军将军,京畿道行军副总管杨错。” 在这个时候,官位越大越唬人,军职越高越说明有大军在附近。 对方听了,跪哭道:“可算遇到自家人啦。我等苦苦镇守潼关,结果被叛军攻破关隘,一路四散逃走,好不容易见到亲人。” 杨错没有因此放下戒心,只喝道:“你们的长官是谁,请速度通知他来见本将。” 对方应道:“我等主帅是金城太守充任元帅府马军都将王思礼。” 杨错和王思礼以前有一面之缘,喝道:“我认识他,你只管向他报上我的名号,叫他速度来见我。” 话音刚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且渐行渐远。 杨错立刻举手示意麾下将士,一旦有诈,立刻乱箭射出。 在王思礼还没有到来前,李倓策马探问情况,到杨错身侧悄声问道:“对方是什么人物?” 杨错低声道:“对方自称是王思礼的部下,但是不可以大意。郡王速回本军,这里有我呢。” 李倓会意,策马离开。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和踏踏的脚步声。 夏季炎热,到处是蝉鸣。 双方都是安静的出奇,实则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来者,莫非是杨存毅?”对面传来喊声。 杨错听着耳熟,回道:“正是在下。公莫非王思礼将军。” 王思礼大喜道:“正是。天可怜见,让我在此遇到将军。”说完,隐隐传来一阵啼哭声。 杨错道:“如今正值深夜,某有命在身,不便与将军相见。若将军有心,可到阵前答话。” 王思礼有些迟疑,问道:“不知将军奉的是谁的命令?” 杨错道:“事关重大,恕某不能直言相告。将军若信得过在下,可速到阵前答话。若信不过,就请引军屯于别处。此地不许任何士兵靠近。” 王思礼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终于猜出杨错肩负着重要使命。自己是真的败退,不怕见人。于是下马,壮着胆子带着一员将领,搬开路障走到杨错的身前不远处。 两人相见,终于确认对方的身份。 杨错道:“将军身边是何人?” 王思礼指着身边的将领介绍道:“此乃衙将吕崇贲,蒲关防御使。” 杨错道:“请两位将军见谅,恕我不能下马见礼。两位随我来见一个人,等你们见过他们,就知道原因。” 王思礼和吕崇贲互看一眼,当即答应。杨错策马在前,两将步行在后,两侧有官军监视着他们,一直到太子所在的中军帐前。 在这之前,李亨本来已经睡下,听说有不明兵马靠近又起床。 本来侍寝的张良娣也起床,挺着肚子挡在李亨身前,站在营帐门后。 李亨道:“抵御敌寇,不是妇人的事情。况且你怀有身孕,更不宜如此。” 张良娣回道:“若是遇到变故,妾身愿意以身挡刀,给殿下逃生的机会。” 李亨深受感动,这时帐外杨错到了。 “末将杨错拜见太子,现已查明前方不明兵马乃是王思礼和吕崇贲所部,末将已经将他二人带到帐前,请太子发落。” 直到此时,王思礼和吕崇贲才知道帐内人物是太子殿下,立刻规矩的跪拜在地不敢抬头。 帐内的李亨松了口气,让张良娣到一旁暂歇。自己出帐见二将。 王思礼和吕崇贲对李亨行大礼参拜,然后听候发落。 李亨问道:“你们手下有多少兵卒?” 王思礼和吕崇贲相视一眼,满面惭色。 王思礼回道:“回殿下,实不相瞒不满百人。” 李亨反而放心了。命道:“小王奉陛下之命,北上朔方,召天下精兵剿灭逆胡安禄山,尔等可愿随行。” 王思礼和吕崇贲巴不得随行,那可是勤王保驾的大功,当即表示愿意。 李亨就命他们在杨错设的警戒外休整,明日一早再走。 王思礼和吕崇贲遵命。 第35章 北上 自叛军攻破潼关,官吏逃逸之后,盗匪丛生。而且胆子非常的大,竟然远途袭击太子一行人。 杨错和李倓率领麾下兵马,一日竟然要经历大小数战。当越过渭水抵达麻亭的时候,李倓部下兵卒不到五百人。 杨错与田神功率领的兵马,也损失了三十余人。 而王思礼和吕崇贲的部下士兵,竟然是全部逃光了。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当大部队抵达麻亭县之后,发现麻亭的县令竟然早就弃城逃跑了。 县城内百姓也逃了十之八九。 杨错让李倓在城外等候,自己领一部分人马入内确认没有隐患,才让大部队入城居住。 太子及东宫内人、太子的子女等都住在县衙内,由李俶带兵护卫。 李倓也跟着住在县衙里,至于其余将领的家眷,全部集中在大户人家的房里居住,防止出现意外。 杨杨错和李倓又做好了分工,李倓负责巡视城内,杨错带麾下人马驻守城楼,以防不测。 同时,四面八方派出密探,每五里一探,一日三报。 县内几乎是粮草断绝,杨错只好让吕崇贲带少量士兵出去购买食物。 但是,他再三叮嘱吕崇贲,太子需要民心,千万不可以强买强卖,一旦违反定斩不赦。 吕崇贲听了,出去在附近村庄老实的购买到粮食回来。 这样才让禁军上下都勉强吃饱饭。 所有人的处境十分的艰难。谁也想不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郡主、贵妇人都亲自下厨,淘米择菜,生火做饭。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着实不像样。 等李俶趁着换岗的空档,赶紧回县衙吃饭,看到的是自己貌美的妻妾们,个个都是脸上、衣物上全是锅底灰。厨房里也是浓烟滚滚,肯定没煮熟。再去看她们下厨做的饭和菜,瞬间没有胃口。 “那个……这是蔬菜吗?”李俶指着盘子里黑不溜秋的绿色植物,问独孤无垢。 独孤无垢难为情的点头。 李俶捂着嘴生怕喊出来,片刻后,问道:“父亲和张良娣也是吃的这个吗?” 独孤无垢和侍女互看一眼,默默的点头。 李俶轻咳几声,缓解这种尴尬。再看妹妹宝章郡主,小小年纪同样是一脸的锅底灰。还有就是额头上,似乎受了伤。 “你这是怎么回事?”李俶指着宝章郡主的额头。 宝章郡主难为情的回道:“生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灶台了。” 李俶心里想笑,不敢笑出声。 这时,杨错正好也来了。 是李倓邀请他一起来到李俶,品尝一下李俶家人的手艺。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杨错也不废话,挽起袖子,对众人道:“我来做饭。”说完出屋,走进厨房。 “阿嚏……阿嚏……”杨错被里面的黑烟给呛着了。重新将没有捶好的米挑出来放回米缸,再淘洗三遍煮饭。 自己切菜、切肉、生活,就着调料炒菜。 不一会儿,香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宝章郡主立时肚子饥饿,低声对独孤无垢道:“嫂子,咱姐夫还会下厨呢。” 独孤无垢惭愧的摇摇头,她也是第一回见杨错做菜。不过没想到杨错的厨艺这么好,香味真好闻。 县衙后院不大,香味很快传到了太子所在的屋内。 太子正和张良娣苦逼的吃着魔鬼饭菜,闻到这股香味,忙命宫人去查探是谁做饭。 宫人去了不一会儿,回报说是杨错在做饭。 李亨笑道:“不想我这个女婿还有这手段呢。”再看自己桌上的魔鬼饭菜,越看越没有食欲。 正苦恼之际,杨错亲手用托盘捧着饭菜在外觐见。 太子召见入内,看杨错这么孝顺大喜。尝过饭菜后,赞不绝口。 杨错找了借口退了出来,太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至于其他人,李俶都是让她们和孩子先吃,最后自己才吃饭。 这个时候,大家席地而坐吃饭。 历史上最奇葩、掺杂着苦泪的一幕发生了。日后的代宗李俶、建宁王李倓和天下兵马大元帅杨错,居然在厨房外席地而坐,就着小菜吃饭。 个中苦涩,难以言表。 次日,大队人马继续北上,下一站是新平县。在前往的路上听说叛军劫掠攻屠长安城,立刻加快了脚步。 长安距离奉天很近,如果不加速前进的话,叛军骑兵一到,就前功尽弃。当天晚上,都来不及夜宿荒野,都在赶路。 路途中,杨错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奏请太子下令将一切重量的物品全部舍弃,旗号、仪仗一概弃之不用。 太子准许。 大队人马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抵达新平郡。 新平郡太守薛羽因唐军没有旗号,误以为是叛军到了,竟然弃城逃走。李亨大怒,要求杨错追击薛羽,并杀了他。 杨错领命,带骑兵追上薛羽,杀之回报太子。 当晚众人夜宿新平郡。 次日一早,大队人马不顾疲劳继续北行。不过为了避开叛军,选择往西北方向前进。过安定,见安定太守弃城逃走,立刻斩之。再往北行,到了六月十九日的时候,终于抵达彭原。 彭原太守李遵出城相迎,并且资助太子一行人衣服和食物。太子一行人,这个时候才真正意义上稍微安顿下来。 到此时,柳博的飞龙禁军只剩下千余人,损失大半。 李倓的左龙武军几乎没了。 而负责保护太子及随行家眷的中军禁军,也只剩下百余人。 李静忠率领的殿后兵马,则全部没了。 这些人马不是战死就是在奔跑过程中彻底脱离了大部队,还有逃走的士卒。 太子没办法只得在彭原募兵五百余人,交给李倓率领。 稍微休整两日,等兵马募集过后,大队人马继续往西北而行,抵达平凉。 平凉郡,在历史名气似乎不大。 但是在杨错看来,此地将是唐军重整旗鼓的开始。因为这里有马匹万余,足以让唐军装备一支骑兵。 唐代盛行官营的监牧制度,根据《唐六典》的记载,天下有监牧五十。也就是说有五十个大的牧场,平凉郡属其中之一。 平凉郡是唐代最早的牧场,良马众多,真是上天资助太子。 到了平凉后,李亨即刻接管牧场,同时招募士兵。 当李亨准备继续北上的时候,杨错却劝李亨不要立刻北上。 众人都觉得奇怪。 李亨更是问道:“贤婿当初劝我前往朔方,如今为何阻止我继续北上呢?” 杨错答道:“此一时彼一时,需要适时变通。如今末将等已经远离叛军,生命无虞。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是,如何让这支朔方军心甘情愿拥立殿下。” 李亨恍然大悟,忙问道:“贤婿以为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杨错道:“殿下可在此逗留数日,继续招募兵士。末将派人潜入灵武,散布殿下到平凉之事。末将听闻朔方节度留后杜鸿渐是忠良之后,当他得知殿下到了平凉自会来信劝殿下北上,此时殿下再北上,就可以了。” 李亨大喜,于是从杨错的谋略。 于是乎李亨等人安心待在平凉郡,招募士兵。杨错派出细作,以最快的速度潜入灵州,散布消息,说太子奉皇命抵达了平凉。 杜鸿渐得知此事后,立刻联合下属共同起草表章,文中详尽的写明了朔方的情况以及自己对讨伐逆胡安禄山的看法,同时恳请太子前来朔方。 表文写好后,交给李涵,请他快马加鞭送到了平凉郡。 李涵是唐朝宗室子弟,高平王李道立的曾孙,暂居关内道盐池判官。 “逆胡安禄山叛唐,两京陷入贼军,海内倾覆。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幸天不绝大唐,太子抵达平凉。臣杜鸿渐率僚属顿首进言:平凉并非用兵之地,恳请太子屈驾前来朔方。收拢河朔兵马,联结回纥,召北方劲卒,南下讨贼,则两京得以收复。诚如是,天下幸甚,百姓幸甚。臣等顿首再拜,朝夕期盼。” 李俶念完杜鸿渐上奏的表文,站到一旁。 李亨问李涵道:“小王与公同属宗室,还请公直言相告。朔方诸将当真愿意迎驾吗?” 李涵回道:“朔方上下盼望殿下前往,如婴儿之盼父母。请殿下无忧,若是有异心,臣愿亲手搏贼,不会独生。” 李亨喜道:“公之忠义,小王知道了。” 次日,李亨带领休整过的大队人马,开始北上。 一路上风声鹤唳,到处是流寇横行。杨错和李倓身先士卒,遇敌则先,也不追击穷寇,终于有惊无险的抵达了百草军驻地。 朔方节度留后杜鸿渐率府中僚属,在百草军驻地迎候太子人马。 杨错提前知道杜鸿渐在百草军迎候,为了彰显威仪,奏请太子在抵达百草军之前休息一日。当晚连夜赶制旗号,次日快要抵达百草军营地的时候,大展旌旗以此示威。 杜鸿渐等百官远远望见太子旌旗,又见打头的禁军军势雄壮,原本心存轻视之心,也荡然无存。 李亨下车见杜鸿渐。 杜鸿渐趁机进言道:“朔方拥有天下劲卒,现在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都坚守拒叛军等待复兴。如果殿下能抵达灵武,然后传檄四方,收揽忠义之士,则天下可立定也。” 李亨深以为然。 第36章 被闲置 紧接着杜鸿渐又献上衣物器皿,全部是仿制的大内宫禁制作。其中寓意不言而喻,李亨坦然受之。 杜鸿渐心里有底了。 天宝十五载七月九日,经过长途跋涉的太子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朔方节度使驻地灵武。刚抵达的当日,御史中丞裴冕正好奉皇帝之命,抵达灵武慰劳太子。 李亨赶紧撤去这些东西,再接见裴冕。 裴冕道:“臣在来的路上,似乎看到了禁内的用品。不知太子可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用禁内用品。” 李亨讪笑道:“小王刚抵达灵武,诸事尚未展开,所以不知道。” 裴冕捋须笑道:“这就奇怪了。臣明明看到这些东西,是从殿下的屋中拿出去的,殿下会不知道。” 李亨立刻冷了脸,不悦道:“小王实在不知。若大夫硬要追究,可去问带走衣物器皿的人,看是谁所为。” 裴冕立刻起身,跪拜在李亨身前。 李亨忙命裴冕起身,裴冕不肯起身。 李亨顿觉奇怪,问道:“大夫这是何意?” 裴冕道:“臣有一言,无论如何要告诉殿下。如有出言不当,请殿下看在臣一片忠心,不要责怪。” 李亨笑道:“大夫有事可起来说话,小王不责怪便是。” 裴冕沉声道:“如今陛下在蜀郡,早已经没有了收复大唐的雄心。而两京陷落,大唐社稷已是危如累卵。臣恳请殿下即皇帝位,先正君名,再行讨贼,则大事可成。” 李亨脸色一沉,心里狂喜。故意沉声道:“此非人臣之道。大夫今日所说的话,小王只当是耳旁风,吹吹便算了。”立刻挥退裴冕。 裴冕再拜离开。 当天下午,裴冕又上表请李亨登基称帝,李亨退还,如是再三。 第二天,一天之中裴冕的第四封劝进表文送到了李亨的手中。随裴冕一道的表文,还有杜鸿渐等朔方僚属的劝进表文。 李亨看过后,心有所动。但是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召李俶、李倓和杨错到身边,询问此事是否可行。 太子的这个举动,对杨错来说意义重大。 意味着经过这段时间的共患难,李亨已经把杨错当成自己人,才会召他一同商议这种机密大事。 李俶和李倓看过表文后,表示可以遵从。 杨错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询问道:“除这次以外,前三次是否有朔方百官的劝进表文。” 李亨答道:“只此一次。” 杨错道:“那就不能答应,将原表退回,借此看一看朔方众人的反应。等朔方众人再劝进,则可。” 李亨以为有理,又将表文如数奉还。并表示陛下在蜀,身为人子不能有违孝道。 次日上午,裴冕的第五次表文送到李亨的面前,一同送来的还有朔方节度使府文武百官的劝进表文。 紧接着,到了中午时分,在杨错的怂恿下裴冕和杜鸿渐又率领百官当面劝进,杨错又和李俶、李倓一起代表禁军劝进。 李亨这才同意继位。 七月十二日吉时,太子李亨在灵武南城门即皇帝位,是为肃宗。改天宝十五载,为至德元年。遥尊前任皇帝为上皇天帝,也就是太上皇。 以杜鸿渐、崔漪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思礼拜任关内行营节度、河西陇右伊西行营兵马使。以蒲津关防御使吕崇贲为节度使。以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为天水太守,兼防御使。以陈仓县令薛景仙为新平郡太守,兼防御史。授李涵为左司员外郎,改任宗正少卿。 原广平郡王李俶,进封广平王。原建宁郡王李倓,进封建宁王。原和政郡主,进封和政公主。 肃宗大赏群臣的时候,杨错得到了自己的新职位。 在肃宗此次逃亡过程中,杨错可谓是厥功至伟。 根据《新唐书·杨错列传》记载是:错入则谋划,虑无不周。出则领兵,攻无不克。血战护卫,功在群臣之上。 肃宗给了杨错什么职位呢?左羽林军大将军,充任朔方都知兵马使,领武部尚书,勋柱国,加特进,封赵国公,实际食邑五百户。 这个任命很有意思。左羽林军大将军,似乎很拉风,实际很无用,只是一个虚衔而已。羽林军随着太上皇入蜀,已经是名存实亡。为什么肃宗还要给杨错这个虚衔呢? 这正是帝王的权术。 随肃宗到灵武来的禁军中,还有少量的左龙武军士兵或将领。这批人继续担任保护肃宗的重任,而这一批禁军该由谁执掌呢? 肃宗当然不会让杨错执掌,于是就给杨错来了个明升暗降。 除此之外,杨错还被剥夺了管理禁军的机会,转交给李辅国担任。 杨错从此彻底被排除在禁军外,不再对禁军起任何作用。 当然这是肃宗的理想状态,实际上杨错对飞龙禁军和其他禁军影响很大,这是后话。 朔方都知兵马使,也很有意思。 都知兵马使是储帅,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随时接替朔方节度使职务的武职。 肃宗希望在朔方安插自己人,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安插,只能采用掺沙子的办法,将杨错安排过去担任要职。 职务不能太明显,比如节度留后或副节度等,只选择了都知兵马使。 从实际上剥夺了杨错作为岐州刺史的机会,试图把他的兵马都给转移到自己手中。 但是薛景仙却无法真的领导岐州。 赵国公,是爵位名。国公是异姓将领能得到的第二等爵位,杨错以前只是小小的侯爵。 如此授爵,也算是肃宗对杨错的弥补。 杨错对这个事情心里有些不满,职务表面上都很重要,实际上几乎是将他闲置。 因为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此刻正在河北,尚未入朝见驾。 杜鸿渐等人各自升职,却留在朔方节度使系统内。 杨错是有职无权,有将无兵,等于是闲置。 从肃宗继位以来,杨错再也没有机会实际领兵或办事。 就在这时,一个道士飘然来到灵武城,并且轻松的见到了肃宗。 说起此人,杨错很熟悉。 乃是在通天观里修仙道士,李泌。 肃宗见到李泌大喜过望,握着李泌的手,激动道:“在东宫时,蒙先生教诲才有今日。只是先生一直待在岐州,始终不肯过来。朕一直想寻找先生,无奈俗务缠身,不得机会。天幸先生到此,请不要再离开,多多教诲朕。” 李泌跪拜道:“陛下如此厚意,臣敢不尽心竭力。” 肃宗亲自设宴,请李泌高座上首,为他接风洗尘。 李泌道:“臣来的时候,见灵武城守城有方。但是到了禁内,却发现诸多破绽。似乎并非出自杨错之手,到底是何人领禁军宿卫宫禁?” 肃宗一阵尴尬,沉声道:“是朕的内侍李辅国。禁军素来是亲信的宦官执掌,杨错身为外臣,不宜担此重任。朕已经派杨错担任朔方都知兵马使,将来随郭子仪出征。” 李泌捋须,却不搭腔。 肃宗有所悟,问道:“朕这样的安排,有何不妥吗?” 李泌还是不答。 肃宗再次追问。 李泌道:“臣闻古贤明之君,对共同经历忧患的臣子多有照拂。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却让良将闲置一旁。恐怕不是正论。何况杨错又是陛下的女婿,连如此亲近且拥有大功的人,陛下都疏远,天下人会怎么看待陛下呢?” 肃宗醒悟,扶额道:“幸亏先生到此,否则朕要犯大的过错。” 且说肃宗在李泌的劝说下,领悟自己犯了大错。于是立刻命宦官去召杨错入禁内,与李泌相见。 杨错当时在贪睡,并未起床。 李倓在得知敕令后,立刻进屋去叫杨错,却怎么也叫不醒。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李倓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用锣鼓过来敲敲打打。 这才叫醒了杨错。 杨错被这么折腾,换上官服,入禁内去见肃宗。 肃宗道:“朕这些时日,只因公务繁忙,对贤婿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贤婿不要往心里去。” 杨错心里犯嘀咕,这个皇帝是不是又要坑我啊。沉声道:“臣不敢。陛下有吩咐,只管讲来,臣一定照办。” 肃宗大笑,指着李泌道:“贤婿看这是何人?” 杨错瞥向肃宗所指的人,发现竟然是应该在岐州的李泌。 李泌捋须笑道:“让杨将军失望了,正是不才。” 杨错道:“先生能几时到的?” 李泌道:“今日。” 杨错搞明白了,肯定是李泌对肃宗突然说什么,才让肃宗对杨错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折。 肃宗见他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于是道:“朕公务繁忙,无暇款待。先生和贤婿先退下,改日朕再同先生叙话。” 杨错和李泌跪拜告退。 出了宫禁,两人一路往杨错的府上走。 杨错谢道:“多谢先生在陛下面前美言。” 李泌道:“不用相谢。贫道身为陛下的臣子,理应匡扶陛下。” 杨错郁闷道:“说起这个。我真的很佩服先生的能耐,能做到宠辱不惊。我却很难做到,只怕将来还会因此获罪,也说不定。” 李泌笑道:“宠辱不惊,乃是修心的一种。将军不像贫道孑然一身,自然很难做到。再说将军身处于漩涡之中,事事关乎自己和大唐的未来,怎么能够做到漠不关心。” 两人抵达杨府,杨错设宴款待李泌。 因李泌不吃肉、不饮酒,杨错只命厨房做了几道素菜,招呼李泌。 杨错以茶代酒,算是为李泌接风。 李泌一心修道,不慕名利。此番也是为了杨错,才来岐州。 他在觐见肃宗的时候,被肃宗委以右相的重任,李泌推辞不受。 肃宗只好授李泌,银青光禄大夫的文官散阶。不过肃宗事无大小皆与李泌商议,且言听计从。出则并辔,入则同席。 第37章 大势 至德元年(公元756年)七月末,郭子仪、李光弼率领朔方五万兵马,来到灵武朝觐肃宗。 肃宗于灵武城西城楼引百官相迎,望着朔方劲卒,肃宗大悦。 敕封郭子仪为武部尚书,同中书平章事,灵武长史兼朔方节度使。 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北都留守兼河东节度使,成为使相。 郭子仪向杨错引见了此次随行的大将,如仆固怀恩、浑释之、高睿等将领。 当然还有一位很特殊的将领,杨错没有立刻见到。 等到诸将散去,杨错出中军营帐,却见不远处有女将一袭红衣,牵着马朝着杨错缓缓走来。 女将走近,笑道:“杨将军还记得我吗?” 杨错略有印象,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女将有些不高兴,娇嗔道:“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记不得了。”接着轻拍身后的良驹,笑道:“它,你难道也不记得?” 杨错看着紫叱拨,想起那场比箭,喜道:“原来是仆固绰大小姐,我竟然一时没认出来,失敬失敬。” 仆固绰笑道:“你真是看重马匹,比人还重要。居然不记得我,却记得我的坐骑。” 杨错道:“我当年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长相出挑,像美人一般的模样,水灵灵的,自然认不住来。” 仆固绰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不过你的贫嘴烂舌,有所长进。只可惜本将军不受用,你还是去哄自家的小媳妇。” 杨错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牵着马在军营外漫步而行,仆固绰向杨错说起分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是如何杀敌。 杨错听着新奇,不由得赞不绝口。 这让仆固绰得意至极。 随着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到来,杨错在朔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当即向肃宗辞行,率所部兵马回归岐州大营。 肃宗应允了。 就在出发前两天,肃宗决定设立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这个职务肯定是要交给亲王担任。但是交给谁,肃宗却很犹豫。 肃宗属意的人选是李倓,原因有二,其一前段时间北行的过程中,李倓血战保护肃宗有大功,同时表现出大将之才。其二,李倓是第三子,派他统领兵权最合适不过。肃宗不希望李俶这个未来的太子,执掌兵权。 肃宗入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正缝制战袍的张良娣。 张良娣表示反对,认为李倓性情耿直,不适合担任元帅。肃宗又问李泌,李泌也表示反对。 但肃宗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次日杨错入禁内辞行,肃宗决定问他的意思。 君臣父子,关系是十分微妙。正所谓先君臣,后父子。 肃宗之所以不肯听爱妃张良娣(肃宗继位后,册封淑妃,以后书中都叫张淑妃),还有李泌的话,就是考虑到君臣。 肃宗的父亲,玄宗李隆基,就是掌握兵权后,发动政变诛杀太平公主,逼迫父亲睿宗逊位。 这个顺序是史书掩饰,实际上是李隆基先逼迫睿宗逊位,再发动的政变诛杀太平公主。 肃宗当然不希望李俶,这个未来的皇太子再掌握兵权。万一他学玄宗怎么办。 为了以防万一,肃宗宁愿搁置杨错一段时间不用,也要收回禁军的兵权。就因为杨错的妻子和政公主是李俶的同母妹妹,肃宗不能冒这个险。 肃宗和杨错的对话,也就是在这种大前提下展开了。 肃宗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和杨错。肃宗问道:“贤婿,我有一件大事压在心里,不知道该向谁说。贤婿是我的女婿,如同我儿女一般。有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 杨错心道:“皇帝说的事绝对不一般。”于是道:“臣安静听着,请陛下直言无妨。” 肃宗道:“我膝下诸子,独长子李俶和三子李倓最是优秀,我也最喜欢。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面临一件事情,那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人选。我属意李倓,但淑妃和先生都属意李俶,不知道贤婿以为选谁合适。” 杨错心里一个咯噔,心说原来是这个烫手山芋,我该选谁好呢? 肃宗看杨错不答,诚恳的说道:“贤婿尽管直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外人知道。” 杨错继续沉思不答,但神情有些古怪。 肃宗看了,催促道:“贤婿但说无妨,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杨错本来想举太宗的例子,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苦思举什么例子比较合适。最后想不出来,只好道:“臣想问陛下一句话,陛下难道不打算立广平王为太子吗?” 肃宗道:“当然要立李俶为太子。” 杨错道:“陛下既然要立广平王为太子。臣就说一说太子的职责,太子出则统军,入则监国。陛下正值盛年,不需要太子监国。现在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是统军,怎么能假手他人。” 肃宗沉默不语。 杨错继续道:“还有一句话,请陛下赦臣无罪,臣才敢说。” 肃宗抬手道:“尽管讲来,朕赦你无罪。” 杨错道:“我朝太宗、玄宗的旧事,陛下应该知道。玄宗长兄为何推辞太子之位,想必陛下心中有数。” 肃宗听罢身体一颤,寒意陡生。 杨错忙跪拜,恳求肃宗恕罪。 肃宗道:“贤婿之言,是忠臣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此去回纥路途遥远,贤婿需要快去快回,不要令朕悬心。” 杨错跪谢陛下天恩,见肃宗没有别的话吩咐,于是缓步退出大殿。 次日平明,杨错率领所部兵马离开了朔方。 一行人刚离开不久,肃宗下诏敕封李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泌为大元帅府长史。 玄宗有些恼怒,但是没有当场发作,只推说身体不舒服,不便立即作出决定。 使者不敢抗命,只得退到馆驿歇息,等候玄宗的处置。 韦见素是自始至终扈从玄宗到蜀郡的宰相,也是唯一的大臣。当他看到玄宗因肃宗的事情,闷闷不乐。便进宫觐见玄宗。 玄宗听说韦见素来了,在后花园召见他。 韦见素道:“陛下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莫非是因为太子擅自登位的事情?” 玄宗愤怒道:“竖子趁我在蜀郡的时候,竟然自立,枉费我的信任。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该废了他。” 韦见素不搭腔。 玄宗自知言语有失,咳簌一声缓解尴尬。随口问道:“韦卿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韦见素道:“臣不说过去,只说未来。恕臣直言,若陛下想颐养天年,还是应该尽早传位比较好。不然君臣父子兵戎相见,祸福难料。” 这样赤裸裸的话,只有韦见素能说。也只有韦见素说了,玄宗才能听得进去。 玄宗叹息良久,最后决定逊位。 次日,玄宗将国宝玉玺、冕服玉册等,交给韦见素、崔涣和房琯。由他们送到灵武城,并且叮嘱他们好生辅佐新帝。 玄宗派给肃宗的三个人,我这里细说一下。 韦见素在书的前面就提过此人,是杨国忠的走狗,唯唯诺诺一辈子。肃宗不喜欢他,等韦见素到了彭原后,被肃宗免相。 崔涣,无足轻重,不提也罢。 单说这个房琯。此人是河南郡人,唐朝宰相房融之子。因父亲的缘故,早年在弘文馆读书。此人以复兴天下为己任,可以说是胸怀大志的人。肃宗也因为房琯的盛名,倾心相交拜为宰相。 房琯,这位志大才疏的宰相。将给大唐王朝一剂毒针,迫使唐王朝不得不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当然这是后话。 至载元年八月初,洛阳,议事殿。 安禄山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从后堂步入殿内,来在厅中主位坐下。 早已在厅中等候的一众武将文臣连忙站起身形,向安禄山屈身行礼。 “臣等叩见陛下。” “众卿免礼,都坐下吧!”安禄山将右手轻轻一摆,昂声说道。 前不久崔乾佑在女儿安思霖的协助下在潼关大败唐军,让安禄山显加意气风发。 待到众人坐定后,安禄山首先发问:“严庄,近日河北动向如何?” 左侧文官列第五位的一名五十多岁,相貌平平无奇,惟独一双细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精光的儒士站起身形,向安禄山行了一礼,语气平和但清晰地回道:“回陛下,郭子仪和李光弼走后,史思明大举用兵,连连攻克九门、常山等郡,杀戮百姓士兵官吏无数。” 安禄山语带豪情地说道:“如此甚好,河北平定,我便没有什么顾虑啦。就算李光弼来救,又能怎样!” “阿史那承庆在叶县打败鲁炅的山南兵马,迫使鲁炅退保南阳郡。但因为颍川郡的牵制,以及鲁炅虽然败退,但是扼守要道,使阿史那承庆没有机会扩大战果。只有东面,令狐潮所率领的兵马,却是遭逢惨败。” “江南乃唐军赋税重地,必须拿下。督促令狐潮,命他无论如何要拿下睢阳。” “是。”严庄话锋一转,“相较于这些地方,有一个人的动向更值得陛下关注。” “谁?” 第38章 诱敌 “杨错!”严庄躬身答道,“此人在岐州广招人才,厉兵秣马,自去年十月来,更是日日整军备战,似有所图。据可靠情报,不久前,他已经回到了岐州。” 安禄山听了严庄的话,面色微变,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说道:“杨错这小子一直不错,朕早已知道。岐州位置非常关键,必须夺下此地。” 右侧武将列次席的孙孝哲忽地站起身,抱拳躬身,朗声说道:“此事不劳陛下费心,若得精兵万人,我必破岐州而还。” 孙孝哲是安禄山的义子,安禄山与孙孝哲的母亲私下关系匪浅,孙孝哲因此深得安禄山信任。 但安禄山见到孙孝哲请战,却没有轻易答应,举目向严庄看去,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 见皇帝向他这里望来,知道是要征询他的意见。严庄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摇了摇。 安禄山会意,正要拒绝孙孝哲。 却没有想到孙孝哲已经来到安禄山案前,单膝跪地,拱手过头,昂声说道:“恳请陛下准许微臣出战,臣愿立军令状,若破不得因此,取不下岐州,便提头来见!” 安禄山见孙孝哲请战之心如此恳切,拒绝的话语到了口边又只好缩了回去。 闭目略一沉思后,安禄山心中已有计较,猛然抬头直视孙孝哲,扬声说道:“孙孝哲听令!” “末将在!” “我命你领精兵三万,前往岐州讨灭杨错,夺占岐州!” “末将领命!” 顿了一顿,安禄山目光又在武将列中扫视,而后眼中精光一闪,大声令道:“能元皓,田乾真,命你二人为孙孝哲副将,共讨杨错!” 又是两名相貌威武异常的将领站起身形出列,跪在孙孝哲身后,昂声应道:“末将领命!” “你等三人点齐军马粮草,三日后出征。届时,朕将领众文武为你等饯行。” “谢陛下隆恩。” 城外,岐州大营。 “杀!” 整齐的喊杀之声不时响起。校场中的士兵在各营校尉的带领下步调一致地进行攻防训练。 杨错和李皋正一起巡视士兵的操练情况。 有些日子没回来,杨错看到他们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转头对李皋笑道:“曹王殿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了。” 李皋笑着应道:“这段时间非常的平静,想来是大帅的前夫人不太喜欢对付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哈哈哈……”杨错不由得哈哈大笑。 其实,杨错心里很清楚安思霖可不是忽然良心发现,而是短时间内无力进攻而已。 正巡视时,负责情报的杨天佑飞马来到,递上了一份情报。 杨错粗略看过一眼后,便道:“传令!岐州诸将到州衙大堂听用。” “是!” 岐州府,州衙大堂。 虽然已更名凤翔,但是大堂门口挂着的匾额,依旧写着岐州。 新牌匾还没有做好,那可是盖着皇帝宝印的匾额。 看到军中各将校和张延赏、杨炎等人都已到齐,杨错面色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诸位,适才细作飞马回报,安禄山已派遣大军往岐州杀将过来了。” 突然听到叛贼大军将至的消息,厅中众人颇有些慌乱。 毕竟叛军前不久才在潼关击败了三十多万哥舒翰大军,可见其战力之强悍。 以我军新练之军,且多数士兵未曾经历过战阵如何能敌得住这些虎狼之师。 但见到作为主帅的杨错那自若的神情,众人慌乱的心情又逐渐平复下来,静下心来思索退敌之策。 “既然叛军前来,我军便也出战迎敌不就行了!大帅,我愿领军击退叛军,望大帅恩准!”年轻气盛的刘玄佐激声道。 曲环出声劝阻道:“大帅,敌情尚未明了,草率出战实非良策!尚需多做计较!” 李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曲环的话,转头对刘玄佐说道:“玄佐,不必着急!有你出战的机会。” 杨错低头闭目,脑筋急转,不住思索对策。 叛军到底是百战之师,兵力恐怕也胜过我军。 我军以弱敌强,硬拼只是自取灭亡。 以弱胜强、以弱胜强……该怎么办呢? 回顾历史上那些以弱胜强的战例,大致是这样几种情况,要么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要么是敌军虽多而杂,军心不稳,这样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不足为虑;要么是断敌粮草,无粮则敌军必乱而败;再要么是借用水火之力破敌,如赤壁大战。 火攻……火攻……但是孙孝哲、能元皓、田乾真都是百战之将,不可小视啊。 普通的火攻,似乎不能奏效吧。 忽然,杨错脑中灵光一现。 嗯?有了!既然简单的火攻很容易被识破,那我就给他们来个连环火攻之计! “不必担心,我有妙计可破叛军!”杨错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议事厅中的沉寂。 李皋猛然精神一振,转头面对杨错,微笑着问道:“大帅,您有什么计策,说来大家参谋参谋!” “殿下且莫着急,我还需要到岐州境外勘察一番战场地形,才能形成完整的计划。”杨错道。 见杨错说的如此有信心,李皋笑着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届时我们就陪你一起测度地势,到时你再把计策告诉我们吧。” “好!” “报!”一骑探哨飞马来到孙孝哲面前,“杨错已率军从郿县城中杀出,现在距离我军二十里处列阵。” 孙孝哲微一点头,沉声说道:“可知有多少人马?” “约有一万五千人!” “继续打探!如有异动,速来回报!” “是!将军” 自三日前从长安出发,孙孝哲率所部三万人马快速向郿县开进,三日之内大军疾行三百余里。 至今日正午,已行军至距离郿县不到四十里。 郿县是进入岐州州衙雍县的必经之路,是夺下岐州的第一战。 听闻杨错已率军出城迎战,孙孝哲先是心中一喜,片刻后又慢慢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命人将能元皓和田乾真请了过来。 “刚才探子回报,杨错已领军一万五千余人出城迎战我军,现已在离我军二十里处列阵。你们有何看法?” 相貌威武中带着几分儒雅的偏将军能元皓略一思索,说道:“将军,杨错必是欺我军远来疲惫,欲以逸待劳击破我军。” 旁边的田乾真赞同道:“文则所言,与我所想相同。我军连日行军劳累,今日实在不宜与杨错军交战。将军,以我之见,不如且安营扎寨,休整一夜后,明日与杨错军决战。” 孙孝哲皱眉思量一会,点头说道:“此言正合我意。既然如此,命大军再前行十里,至距离杨错军十里处安营。 孙孝哲大军扎下营后,又有探哨回报,杨错见曹军并无立即进攻打算,也已安营扎寨。孙孝哲把能元皓和田乾真召入大帐中,将探哨回报情况告之两人。能元皓听罢,微一思索,说道:“将军,尚须谨防杨错乘夜前来袭营。” 孙孝哲胸有成竹地笑道:“此事我早已想到。公明,今夜便劳你领五千军伏于大营两侧,一但杨错领军前来,你领军从左右杀出,必可大败杨错。” “是,田乾真领命!” 孙孝哲转头又对能元皓说道:“将军,等会儿可愿与我一齐去探探杨错军的军情?” 能元皓面色沉稳地说道:“愿随将军前往!” 半个时辰后,孙孝哲、能元皓领几十骑悄悄来到距离杨错军营千步远的小丘之上。 遥望远处军营中不时有军马出入,孙孝哲对能元皓说:“看此营盘大小,杨错军当不少于一万五千人,果然与探哨回报一般。” 能元皓点头,忽地说道:“不知郿县城中尚有多少兵马,或许我们可以绕过此处,直取郿县!” 孙孝哲沉声说道:“据探知的情报,杨错收降的人马不下于四万,此处一万五千,郿县城中至少还有一万人,郿县城墙坚固,非轻易可下。况且如不能迅速取下郿县,则必遭杨错前后夹击。” 孙孝哲看完杨错军营的部署后,又开始仔细来回端详军营四周的地形情况。 此处原本该是大片农田,不过现在已经荒芜,四处杂草丛生,由于已抵达秋季节,草叶早已枯黄,被凌厉的北风吹的嗖嗖作响。 四野空旷,并无树木阻隔,看来杨错也是防备了我军利用树木遮掩前来袭营,孙孝哲暗暗想道。 忽然间,孙孝哲似乎想到什么关键的事情,凝目仔细地将前方杨错军的营盘与四周的地形环境又看了几次,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一向沉稳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临草结营,临草结营……哈哈哈……杨错他居然敢临草结营!”孙孝哲口中轻声喃喃自语。 旁边的能元皓没能听清楚孙孝哲的话语,但看到了孙孝哲的神情,疑惑地说道:“将军,您怎么了?” “能将军,胜敌良机,便在眼前。我已想到一计,定可大破杨错。你我速速回营,不要惊动杨错,回营之后,你我再仔细合计一番。” “是,将军!” 第39章 计策成功 中军帅帐内,孙孝哲正与能元皓、田乾真围在地图周围商议作战计划。 “将军,您的意思是用火攻?”田乾真吃惊地问道。 孙孝哲嘴角泛着一丝笑意,沉声说道:“正是如此,我正欲效仿故皇甫嵩长社火攻大破黄巾之战。杨错不通兵法,临草结营,正是取败之道。” 他紧接着说出自己的做法:“今日又是北风大起,若用火攻,唐军必然慌乱不堪,我军可乘机引军攻击,必能一举击破杨错,而后引得胜之军,顺势夺取郿县。” “夺下郿县,则岐州门户大开。我军长驱直入,占据岐州,那么这一兵家必争之地就归于我大燕之手。”说到高兴之处,孙孝哲仰头大笑。 相较于孙孝哲的得意,能元皓和田乾真就显得沉稳了许多。 尤其是田乾真,他是追随安思霖和崔乾佑在潼关大破哥舒翰,后来被安禄山任命为京兆尹的厉害角色。 田乾真道:“杨错虽然从来没有带过兵,但是在我军临行前,公主专门交代过,千万不可以小视他。” “阿浩(田乾真小名)放心,我这计策是万无一失的。”孙孝哲拍着胸脯保证。 能元皓短暂思考后,也赞同道:“孙将军此计大妙,若能成功,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剿除杨错,荡平岐州。” 两票对一票,田乾真也找不到这计策有什么问题,只好点头同意。 孙孝哲呵呵一笑:“此计必须速行,迟则恐有人提醒杨错。我意便在今晚乘夜色火攻他的军营。元皓兄、阿浩,入夜之后你二人各领军一万潜行至唐军营两侧,若看到火起,便引军截断唐军退路,我再引军从后掩杀。” “领命!” 当晚四更时分,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孙孝哲领军潜行到距离杨错军营千步之外,悄然埋伏下来。 孙孝哲举目向前方望去,只见杨错营中灯火通明,营门口一队士兵正来回巡逻。 杨错果然没有防备!孙孝哲心中一声冷笑,命士兵取出引火之物,就着枯草漫天放起火来。 只是眨眼工夫,大火已经四面八方烧了起来。 借着强劲的北风,火逐风飞,迅疾无比地向前方的杨错军营席卷过去。 “火、火……火……烧过来了!”正在巡逻的士兵忽地看到远处一片火红,等到看清这片火红原来竟是漫天的大火时,火浪已经袭到距离军营不足两百步,并且迅速地继续靠近过来。 这些巡逻士兵目瞪口呆之余,立刻慌乱地大喊起来。 整个军营立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各种各样的叫喊声不时响起。 这时,火已经烧到军营里,一座座营帐瞬间被笼罩在大火之中,火光冲天,一时间漆黑的天际仿佛被染成红色。 营中士兵原先慌乱惊恐的叫喊声已经逐渐变成凄厉的哀嚎。 看着不远处的熊熊火浪,听着不时传到耳中的凄厉哀嚎,孙孝哲冷冷一笑。 “报!从杨错营中冲出两千余骑,往郿县方向逃走。”一名探哨来到孙孝哲面前禀报道。 看来杨错是想逃回郿县,哼哼!哪有这般容易让你逃走! 孙孝哲大喝传令:“全军出击,绕过大火,追击杨错,就在今夜夺取郿县。” 已在两侧潜伏的能元皓、田乾真见大火已起,立刻传令所部人马,向杨错军营后路掩杀过去。 正要形成合围之际,只见两千余骑衣衫不整,仓皇地从营中逃出,直奔郿县方向逃去。 田乾真一眼便认出当头之人,怒喝一声:“杨错!休走!”命人招呼能元皓快速跟上,自己先率军追杀过去。 一路追逐下去,来到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前,只见有不少兵刃、旗帜散落在地,明显是杨错骑军在逃跑过河时慌乱不堪,为减轻负重而丢弃的,田乾真见此,不由哈哈大笑。 这时,后面的能元皓和孙孝哲也一马当先,率军跟了上来。 孙孝哲呵呵大笑地对他们说道:“杨错损失惨重,已溃不成军。我等正可乘此机会追赶上去,一举夺取郿县。” “愿随将军破敌!”能元皓、田乾真齐声应道。 “好,命令士卒趟水过河,紧随杨错溃军!明日此时,我便要在郿县内向陛下报捷!” 天色已经开始蒙蒙泛亮,孙孝哲率军一路紧紧追杀了七、八里路,大唐溃军在前方已经遥遥在望。 孙孝哲心中大喜,急令士兵加快行军速度,追赶上去。 这时,田乾真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仔细观察之后才惊骇地发现,此处的地形环境竟然跟唐军屯营之处极为相似,四野枯草丛生。如果在此处也放一把火,我三万大军能逃出多少? 再一联想到唐军营中着火的景象,为什么一万五千军马只有两千骑兵逃出来,那些步军怎么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刚才只顾追赶杨错,根本没来的及想这个问题。现在回想起来,着实可疑。 想着想着,田乾真头上冷汗直冒。难道这根本就是杨错的阴谋不成? 田乾真越想越怕,急忙拍马赶上孙孝哲,面色忧虑地说道:“将军,不可再追赶。我们恐怕是中杨错之计了!” 孙孝哲愕然说道:“什么?” 就在这时,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左、右、后三方一齐火起,孙孝哲大军立时被漫天大火团团围住。 真的中计了! 突然间燃起的大火将叛军团团包围,纵然是这样的身经百战的劲旅,也立时变的慌乱起来。 水火无情,任你何等英雄好汉,也难敌祝融之威。 孙孝哲几乎有些会不过神来,前不久还是自己火攻敌人,但转眼间却已换成自己被敌人火攻。 “将军,将军……”旁边的田乾真大声呼喊着孙孝哲,“将军,我们中计了,必须尽快突围。” 孙孝哲终于清醒过来,定了定心神,急忙举目向四周看去…… 东面、西面、北面都是一片火海,而且借助强劲的北风,火势刮得越来越猛,直如一头噬人的巨兽向自己的军队猛扑过来,不少士兵已经被熊熊烈火吞没,在火中不停翻滚,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孙孝哲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将军,再不突围,就没机会了!”田乾真面色异常焦急说道。 孙孝哲猛一咬牙,眼中射出决然的目光,大喝一声:“全军听令,向南突围,脱离这片火场!” 残留的士兵在他的率领下,拼命向无火的南面逃离。 其实孙孝哲心中也很清楚,敌军既然处心积虑地将自己大军诱入这个恐怖的圈套,必然不会轻易让自己脱身。 三面起火,惟独留下一个南面,肯定也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在等着自己。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能尽快脱离火海,只能是死路一条。 孙孝哲只能拼死一搏,为自己也为部下夺取生路。 曹军士兵发足狂奔了七八百步,渐渐将火海甩在身后。 但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一个突发的变故就让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嘟……嘟……嘟……嘟! 三短一长的牛角号声响起。 紧接着,咚!咚!咚!咚……便是震天的战鼓声。 随着鼓声的节奏,一支万人左右的步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列开阵形,将叛军前方的去路拦住。 一杆高大的军旗耸立在战阵前列,飘扬的军旗上迎风招展着一个斗大而狂放的“杨”字。 杨……杨错!叛军三员大将同时眉头紧皱,心中冰凉。 在亲兵的护卫下,杨错安然无恙的抵达了自己的指挥位。 虽然衣裳、面庞上都被飞扬的草灰沾染的有些黑,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杨错精神振奋,神情喜悦,看着已经被大火包围的叛军,笑道:“叛军此战惨败至此,不枉我亲自作为诱饵。” 看到杨错无恙,李皋长出了一口气,心神大定,笑道:“大帅,接下来就看弟兄们的表演啦。” “嗯!”杨错转过头,对曲环说道:“曲将军,你继续按计划行事。” 曲环慨然应道:“是,大帅!”接着将手中马槊一挥,“出发!”风字营两千多骑兵随他呼啸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连大地都被震撼了。 看到赵云已率军离开,杨错厉声大喝:“鸣号,擂鼓,出战!” 步兵十个营、共万余名步军,列成十个步军方阵,以两个方阵为一排,队伍一直绵延至三四百步远,死死的将叛军的去路堵住。 列于最前锋的,正是“虎字”与“熊字”二营。 杨错立在帅旗之下,从容的用马鞭敲打着马鞍,发出铿锵的声音。 他静静注视着正向正向这边猛冲过来、距离已不到三百步远的叛军,面上浮现出冷冷的笑意。 “今日就要让叛军好好尝一尝我军的威力。”杨错得意的道。 事实上,杨错的这个作战计划正是针对孙孝哲、能元皓和田乾真这类勇而有谋,但谋略又不是非常高深的名将而设计的。 甚至不惜用自己做饵,引他们上钩! 第40章 杀敌斩将 李皋策马到杨错身边,望着远处的汹汹火海,问道:“大帅这一手计中计,当真了得,竟然让他们乖乖的上钩。” 杨错笑道:“像田乾真、孙孝哲这样通晓兵法的名将,是不可能以自己远来的疲军立即与我军交战,他首先做的一定是先安营扎寨,休整士兵,并派出探哨打探我军情况。” “确实如此,他们一到郿县外围便安营扎寨,孙孝哲更是亲自前来探查军营。” “因此我便为孙孝哲设置第一个诱饵,故意安排我军临草结营。得知这个情报后,必然能够想到利用火攻来袭击我军。在入夜之后,我立即命营中所有步军乘夜色悄悄离营,后退至预定伏击地点做好准备。只留少数轻骑在大营中虚张声势。” “大帅再亲自率领轻骑装作仓皇逃跑的样子吸引叛军注意,这边是第二个诱饵。孙孝哲等人以为抓住了大帅就能让我军不战自散,所以拼命的追赶而忘了自身的处境。” “正是呢。” 两人哈哈大笑。 孙孝哲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大股敌军,不自主地勒马停住。心中一阵犯寒,后有烈火,前有阻兵,难道今日便要战败于此吗? 紧随孙孝哲的叛军士兵见主将驻步,也相继缓下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尽管后面大火逐渐逼近,但叛军这支精锐仍然有着严明的军纪,使得这些士兵在自己主将没有动静之前,也不敢有所行动。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只有冲破前方敌军的阻拦,我军才可能有一线生机!”田乾真见孙孝哲停了下来,知道他心中所想,急忙地劝谏道。 孙孝哲压下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向田乾真点点头,然后厉喝一声:“众将士,如今我军已无退路,只有奋力向前击破敌军,才有活路。” 吼……吼……吼…… 叛军的应和声一浪高过一浪。 孙孝哲高举手中长枪,奋力向前一挥,“众将士,随我向前冲!” “杀呀!” 在孙孝哲的率领下,叛军士兵开始向前猛冲过去。 看到叛稍做停顿之后,又开始疯狂地向我军发起了冲锋。杨错心中冷冷一笑,对身旁的郝玭、野诗良辅说道:“第一阵就交给你们啦,由郝玭统一调度指挥!” “是,将军!”两人齐声应道。 两将策马赶往阵前,身后紧跟着主帅的旗帜。 来到阵前后,郝玭目测了一下与叛军的距离,大声喊道:“敌至二百步,虎字,熊字二营,全体听令!” “在!”两营将士齐声高呼。 也是为了回应叛军刚才的吼声,输人不输阵。 “放下长枪。取投枪!” “目标前方敌军,标尺六,投射准备!” 随着郝玭连续发布命令,两营士兵动作异常齐整,右手持投枪,左脚前跨半步,身体微向后倾,静静地注视着不断接近的敌军。 “敌至一百步!‘枪雨’战法,密集齐射,投枪出手!”郝玭大喝。 唰! 嗾! 两营士兵几乎同时将手中投枪奋力向前掷去,两千余支投枪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空中犹如遮天之云,然后带着凌厉凄寒的嘶叫声,迅疾无匹地向叛军覆盖下去。 叛军士兵浑然不觉地埋头拼命前冲。 偶然间一名士兵抬了下头,看到密密麻麻的投枪正从天而降,不由得惊叫出声:“什么东……”最后一个“西”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已经被两支投枪贯胸而入,钉死在地上。 只是一瞬间,近千名叛军士兵被被这轮枪雨刺中,倒地或死或伤,凄惨的哀叫声不停响起。 田乾真奋力格开了几支射向他的投枪,根本无暇顾及近千人的伤亡。 见孙孝哲又愣住了,他只得声嘶力竭地大吼道:“都不要停,继续……冲!” 只要能冲到近身,就一定能够杀出去,田乾真对自己麾下精锐的战力丝毫不怀疑。 这时,郝玭的喝声再次响起,甚至连叛军将士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取投枪,标尺五!‘枪雨‘战法,密集齐射,投枪出手!” 空旷的平原上根本无可躲避,第二轮“枪雨”两千支投枪又让一千多名叛军士兵含恨倒下。 但此时,叛军士兵也已冲到距离唐军不到四十步。 叛军士兵一个个如同饥饿的猛兽一般,眼中泛着兽性的光辉,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三十步! 十五步! “杀!” 在孙孝哲的带领下,叛军士兵一起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 奇怪!两军即将接锋,对面的敌军为什么如此奇怪?只是静静地端平手中长枪,竟然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而且脸上的表情冷静的出奇。 孙孝哲讶然地想到,但情形已不容他再多做考虑。 他将手中长枪奋力一挥,“杀!” 十步! 五步! 这时候,变故突然发生。 轰隆! 近百名冲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兵只觉得猛然身体一沉,失去了重心,掉进了什么地方。 “啊~啊~!”凄厉的惨叫声不时响起,但很快地又归于沉寂。 原本冲在前面的孙孝哲在最后的关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猛勒战马,这一举动让他逃过了一劫。 等他定睛一看眼前面情形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条宽一丈、深半丈,长约八百步的壕沟隔在两军之间,更为令人胆寒的是沟中布满了锋利的竹签、木刺。 原本在壕沟上肯定是布上了一些伪装,所以冲在前面的士兵在没有特别留意的情况下,纷纷掉进了沟里,被竹签、木刺刺死。 “举枪!列枪阵!” 虎字营和熊字营的士兵随着郝玭的命令一齐将手中长枪前刺,大吼一声:“杀!”森寒的枪林以壕沟为界密集地展开。 而这时,后面的大火已经迅速地向叛军逼近过来! 向前,是对方密集的枪林;向后则是无情的烈火;呆在原地不动?痴人说梦! 在强劲的北风下,大火不用一时三刻就会烧过来。 孙孝哲面临的选择只有两条,要么全军葬身火海,要么不惜代价,强行突破敌军的防线。 他犹豫了! 在这个关键时候,田乾真不得不接过指挥权,没有任何犹豫地便选择了第二条路,大声喝令道:“众将士,后路已绝,不进则死。可愿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愿随将军死战!” “好,越过壕沟,杀过去!” 田乾真一拉座下战马,往回倒了几步,然后猛地一拍马背,用力夹紧马腹,战马开始加速,到壕边时猛然一跃,疾速向对面冲了过去。 郝玭见田乾真正准备纵马跃来,立刻大喝一声:“举枪,封住他!”顿时,几十数支长枪朝田乾真跃来的方向刺去。 嘶! 田乾真的战马还没来的及落下,就已经被十余支长枪刺中,巨大的马身硬是被长枪牢牢地钉在空中,悲鸣了一声,当即死去。 就在战马被刺中之时,田乾真腾空而起离开马鞍,巨大的左手掌迅疾无比地一把抓住几支刺来的长枪,用力往后一拉,持枪的几名士兵立刻被拉得立不住身形,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 借着这把力跃进了虎字营阵中。由于变化突然,虎字营的士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田乾真站稳身形,随即厉喝一声,“田乾真在此,谁敢挡我!”手中长枪抖出无数枪花,向四周的虎枪士兵刺去。只是片刻之间,便是十余名士兵中枪倒地。 叛军将士见田乾真如此神勇,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纷纷跳下壕沟,趟地而走。 好一个田乾真!不愧是安禄山麾下的悍将之一,的确有点本事。 但赞叹归赞叹,又岂能容你一人破坏我的全盘计划。 杨错一拍赤拨叱,如惊雷般的怒喝从口中发出:“田乾真休得猖狂,我来会一会你。”身前的士兵迅速让开一条道路。 赤拨叱载着杨错势不可挡地疾冲到田乾真的面前,单手持霸王凤凰枪奋力刺出,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奔田乾真而去。 田乾真挥枪又奋力刺死几名虎枪营士兵,正要招呼爬过壕沟的自家军将跟随自己冲散敌军阵形。 忽然只觉背后发寒,一股狂激的劲风直冲自己袭来。 好厉害的高手! 田乾真急忙转身,只见一柄凤凰枪如迅雷般破空刺了过来。只得奋起全身力气,举枪格向凤凰枪。 铛! 手中长枪几乎便被磕飞,田乾真身体一连往后倒退十余步,才好不容易站稳。 “杨错!” “田乾真!” 配合着赤拨叱的冲刺,杨错抡起霸王凤凰枪向田乾真轰然砸下。 手中的麻木的感觉仍未散去,眼见凤凰枪又如破竹之势当头袭来,田乾真将心一横,牙关紧咬,双手举枪过顶向凤凰枪架去。 “哇……噗……” 田乾真虽奋力架住了这一枪,只觉全身上下如遭雷击,眼前一片漆黑,胸口血气上涌,一大口鲜血压抑不住地狂喷而出。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已全无半点防御能力! 好!趁此良机,取你性命! 杨错双手持霸王凤凰枪自上而下,直向田乾真胸膛。 第41章 大破叛军 听到凤凰枪破空的风声,但是自身根本动弹不得分毫,田乾真心中不由得一冷,只能闭目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 铛! 霸王凤凰枪被两柄长矛交叉着硬生生接住。 枪尖距离田乾真仅有一寸的距离。 而手持长矛的孙孝哲和能元皓都汗流满面,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对手的强悍。 原来孙孝哲和能元皓在壕沟对面看到田乾真与杨错交战不利,惟恐田乾真有所闪失,赶忙策马跃过了壕沟。 由于虎字营的枪阵被田乾真暂时搅乱,所以二人没有受到大的阻拦,连人带马一起顺利跃了过来。 更是在田乾真极度危急之时,及时赶到,为他挡下了杨错必杀的一矛。 “想逃!没那么容易。”杨错收回霸王凤凰枪,挥舞着,再战。 能元皓与孙孝哲默契的对视一眼,孙孝哲挥着手中长枪来战杨错,而能元皓将田乾真负在马上,转身想要杀出血路。 哼!还想逃走! 杨错头也不转,朝郝玭大声喝道:“郝将军,与野诗良辅重整虎字、熊字两营阵形,给我把叛军赶下壕沟!” “是,大帅!”郝玭大声应道。 “虎字营、熊字营,全体听令。重整队形!” 在郝玭有力的大喝声中,原本有些混乱的两营士兵以每排以五十人为单位迅速将队形整好,并且每排之间相互策应,挺起长枪如车轮滚滚,一波接一波向叛军刺去,将近身的叛军士兵全部逼退。 要说郝玭和野诗良辅都属于一代悍将,只是因为对战经验不足被田乾真找到了破绽,这才杀了进来。 稍作休整后,两将也反应过来,挺起长枪,顿时发挥出实力。 在虎字、熊字营阵形散乱时,已经越过壕沟的几百名叛军士兵还能占些便宜。 但是当“虎”、“熊”两营士兵重整队形后,他们立时便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奈何对方分毫。 在对方长达的一丈的长枪面前,叛军士兵的刀枪根本就伤不着对方;想要突入近身作战,对方又是四百支长枪密集地排成一排,无隙可乘。 再加上郝玭和野诗良辅的奋战,顿时气势如虹。 第一排士兵突刺完后,便立即蹲下身形。后面的第二排士兵又立即跃过第一排士兵继续挺枪突刺,接下来又是第三排,第四排……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几轮突刺之后,几百叛军士兵已剩不足四十人,而且也已被逼的退下壕沟中。后退与前进的叛军士兵撞在一起,顿时变的混乱不堪。 能元皓原本还在策马来回奋力冲杀,希望能杀出条血路,但重整阵形后虎字、熊字两营那密集的排枪让他根本无法得逞。 更何况他还要护住身后受伤的田乾真。 眼见空间已经被对方的一排又一排刺来的长枪压缩的越来越小,能元皓情知已不可能从前面突围了,无奈之下,只得猛夹马腹,纵马又跃回壕沟对面。 立稳战马之后,他定睛向孙孝哲方向看去。 喝…… 嚯…… 几轮激烈交锋下来,孙孝哲的处境已相当不妙。他的武力值本来不在杨错之下,但对方以逸待劳又从容镇定,使得他已经左右难支,豆大的汗珠从脸上不断滑落。 在【潜龙在渊·安史之乱】的新版本下,杨错能清楚的看到对手的气力值和破绽。 忽然间,杨错意到孙孝哲左肋转瞬即逝地露出了一个破绽,眼里厉芒一闪,手上凤凰枪将孙孝哲手里的长枪挑开,随即直取他左肋而去。 一见霸王凤凰枪的来势,孙孝哲情知已经无可抵挡,只能将身形疾向右闪,希望借此躲过这一刺。 滋…… 凤凰枪刺破铠甲,在孙孝哲左肋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 此时,赤拨叱已奋起四蹄疾驰到孙孝哲的身后,杨错单手持矛朝他的后背返刺过去。 眼见孙孝哲便要命丧于此,忽然一支带着凌厉劲风的雕翎箭直奔于此的面门处袭来。 危险袭面,于此恼怒无比地收回凤凰枪,左手疾探将箭支抓住,转头向此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到能元皓手持强弓,弓弦犹自颤动。 原来是他救了孙孝哲一命。 孙孝哲负了重伤,但是求生的强烈欲望让他不顾伤势,就地一滚,拼命地滚过壕沟,到了对面。 这时,大火已经烧到叛军的后队,没有地方躲闪的叛军士兵纷纷被大火吞噬进去,大火中无数个身影翻腾打滚,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其他暂时还没有被火烧到的叛军士兵被求生的斗志所激,开始发疯一般朝唐军冲过来。 这支精锐的彪悍在这种危急关头尽显无疑,一个个悍不畏死地爬过壕沟发起自杀式的冲击。 眼见叛军士兵个个势若疯狂,不顾一切地试图攀越壕沟,冲杀过来。 郝玭面色冷静自若,沉声大喝:“诸位!随我牢牢地防守阵形,枪阵三层展开!不动如山!” 听到郝玭的命令,“虎”、“熊”两营士兵立刻变换阵形。以五百人为一横排,前面三排一千五百名士兵每排各相隔一步列阵,第一排士兵单膝跪地,第二排士兵成弓字步矮身站立,第三排士兵则长身站立。 列好阵形之后,三排士兵同时将手中长枪前刺。顿时一千五百支长枪分为上、中、下三层密集展开,形成一片梯形的枪林。 最前的一排长枪正好在壕沟前留下半步的空间,而在这中间,郝玭和野诗良辅都立在最前面,与部下合为一体。 众人齐声高呼:“不动如山!” 喝声未落,百十名叛军士兵已经攀爬过来,但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形,一排长枪已经整齐地刺了过来。 噗……噗……噗……啊…… 大多数叛军士兵被刺中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正好被疾刺而至的第二排长枪贯胸而入,当即身亡。极少数没有立时毙命的,却又撞上了第三排长枪…… 叛军士兵如潮水般不停地冲过壕沟,却又不停地被那一排排轮番刺出的长枪收割生命。 不多时,壕沟中已经填了好几层死尸,几乎要把壕沟填平。 壕沟两边不到十步的土地被鲜血染得血红血红,不断流淌的热血被和煦的北风吹冷,逐渐凝固在泥土中。 杨错策马立在军阵之后,望着眼前难忘的一幕,心潮澎湃。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领兵出战,前面护卫肃宗北上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这才是真正的大战。 静静看着这幅景象,杨错心道:“不愧是安禄山辛苦训练数年的狼牙精兵,的确是非同小可。不过人数还不多,想来大部分应该还在安思霖的手里没派来。幸亏没有派来,否则更加难以收拾。” 在庆幸之余,杨错又不禁自豪! 经此一战,属于“狼牙精兵”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的确,这一战要结束了。 在叛军最后的疯狂被如磐石般岿然不动的枪阵死死钉在壕沟前时,漫天的大火也已经将叛军的大部士兵吞没。 只余不到千余名士兵以及为数不多的狼牙精兵都缩在不到二十步的狭小空间里,不过这些人葬身火海也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负伤的孙孝哲此时懊悔不已,悔不该当初不听公主的话,只是也晚了。 他看着不断逼近的大火,猛然眼中精光一闪,沉声对能元皓道:“此战你我已有死无生。大丈夫战死沙场本是寻常事!” 转脸由看了一眼能元皓身后已近昏迷的田乾真,他道:“但是田将军乃是京兆尹,职位非常重要,不同我等。我等纵然是拼得一死,也要护送田将军平安离开。” 能元皓微一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孙孝哲神情决然地说道:“可愿随我死中求生?” “何为死中求生?” “以战马之力,冲过这片火海。若我所料不错,大火百步之后,枯草定已烧尽。只要我等能越过这近百步的大火而不死,便可逃出生天!将军,可愿随我一试!” 能元皓眼中厉芒一闪,几乎没有犹豫地说道:“末将不才,便陪将军闯一闯这道鬼门关!只是这里的剩余的弟兄……” “将军尽管护送田将军离开,末将愿领余下兄弟与敌军拼死一战!烦请两位将军回报陛下,狼牙军中无孬种!”叛军校尉慨然道。 其余叛军将士齐声高呼:“送将军离开!” 孙孝哲眼中目光复杂,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抱成拳高举过头,低头向这些无畏的士兵行了一礼。 他随后对能元皓说道:“你将田将军在你身后绑好,找件血衣披在田将军身上。我为你在前面开路,走吧!” 片刻之后,在杨错惊诧非常的目光中,这两人纵马冲进火海之中,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残余的千余名叛军士兵呼号着发起最后拼杀,但他们的命运不可逆转。 悍不畏死的冲击最后还是止步在那无情的枪阵前,纷纷倒地。 此时,“虎”、“熊”两营士兵在郝玭和野诗良辅的带领下,齐举手中长枪,发出震天大呼:“大唐必胜!” 受到两营士兵的气势鼓动,在他们身后的新兵也跟着欢呼起来,这一战虽然没有轮到他们与敌军交锋,但胜利的喜悦同样感染了他们。 第42章 筹谋再起 漫天大火终于在草木被烧尽的情况下,慢慢地熄灭了。 一眼望去,大地上一片焦黑,天空中仍不时有点点草灰随风落下。 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阵阵肉被烤焦的难闻气味,随着北风不断扩散。 不少新兵营的士兵属于头一次闻到这种气味,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呕吐感觉,“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杨错策马巡视战场,确定没有突然情况,便道:“虎、熊二营,即刻回城休整。”又转脸向杨天佑道:“你率领八营新兵打扫战场。所有兵器,无论损坏与否,全部带走。敌军尸体,就地挖坑掩埋。至于遇到尚未死去的叛军士兵,就……就送他们上路吧!” “是。”众将应声道。 杨错策马离开战场,在李皋的陪同下回到郿县县衙等候打扫情况。 一直到当天的黄昏时分,清理战场的工作才告完成。 根据各营校尉的统计回报,此战叛军阵亡三万人,没有伤者和被俘者。 其中有超过两万五千人是被大火烧死的,真正在两军交战中战死的不足四千人。而这支战死的叛军便是狼牙精锐,真是悍勇。 唐军此战阵亡士兵三百余人,都是“虎”、熊二字营的士兵。 他们大都是在阻击叛军突围时战死的,尤其是被田乾真突入阵中的那一会儿,由于阵形被搅乱,给了叛军可趁之机。 此外尚有几百人受伤。 另外,曲环也派人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根据杨错的安排,他率领风字营数千轻骑成功突袭了孙孝哲的后方囤积辎重的营寨,结果所获颇丰。 可能是孙孝哲以为自己的火攻计策一定会成功,所以几乎没有留什么士兵驻守。 因此被曲环和安太清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来。 总之,这一战可称得上是完胜。 唯一可惜的是,由于大部分尸体都被烧焦,根本无法辨认,所以到底孙孝哲、田乾真和能元皓三人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日一早,杨错命人将大败叛军的消息张榜公示全城百姓,起到了安定民心的效果。 安禄山叛军自去年十一月起兵以来,几乎是战无不胜。如今不败的神话被打破,举城百姓一片欢腾。 百姓们有这样的反应,倒不是因为唐军已经有多么得人心,毕竟他们来到郿县也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更多的是因为叛军凶残之名早已闻名天下,很多从长安逃出来的百姓都传着叛军的凶残与贪婪。 唐军的大胜,让这里的百姓认为自己逃脱了被屠杀的命运,故而高兴异常。 长安城,杨园。 安思霖自住在这里之后,便在老丈的帮助下熟悉了杨园的一切。 表面上她深居简出,不问政事。实际上时刻留意着局势的变化,只是碍于主帅是崔乾佑,为了不削弱他的权威,没有出场罢了。 但,不代表她完全不了解。 这时候,安思霖正在书房里写着字帖。 她找到了几张杨错经常练字的纸,看了眼后,学着模仿笔记。 能找到这些纸,自然是老丈的功劳。 不过,安思霖写字并非全是为了思念杨错,而是另有用处。 正写得起劲,索薇娅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公主,孙孝哲和能元皓将军在院外求见。” “他们出征岐州,应该去见崔乾佑才对,为何来找我?”安思霖放下手中的笔,不急不慢的问。 “好像是吃了败仗,我看他们都挺惨的,好像都受了很重的伤。”索薇娅答道。 安思霖闻言一怔,继而沉声道:“扶他们到前厅暂歇,并排大夫去给他们看病。” “是。”索薇娅转身就走。 安思霖长出了一口气,向老丈道:“你去趟元帅府,告诉崔乾佑,请他移步杨园,并把这里的事告诉他。” “是。”老丈应诺,随后问道:“公主,您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安思霖微微一笑:“事情都这样了,急有什么用,你快去吧。” 老丈这才离开。 安思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岐州的方向若有所思。 仅过了一会儿,崔乾佑在老丈的引路下急匆匆的到来。 安思霖领着他去前厅,见到了刚包扎不久的孙孝哲和能元皓。 一见两人,崔乾佑立刻惊讶出声:“你……你们竟然如此模样?究竟怎么回事?” 孙孝哲和能元皓此时相貌极其狼狈,全身上下一片漆黑,衣衫褴褛,脸面与身体上有无数处被烧伤的痕迹都被包扎过了,尤其是孙孝哲的须发几乎被烧掉一半。 他们一见到安思霖和崔乾佑便挣脱旁边士兵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悲愤,语带泣声:“公主、大帅……我军大败,三万大军已全军覆没!” “什么!”崔乾佑眉头一皱,一脸的不可思议。 两行热泪从孙孝哲虎目中不自禁地流淌出来,“大帅……三万大军已全军……覆没!” 顿时,前厅中陷入一片寂静。 崔乾佑没想到三万大军,又是孙孝哲等沙场宿将统帅,居然落得个狼狈至此的地步。 安思霖仍然显得淡定,冷冷地吩咐道:“来人,扶二位将军入座。” 在侍卫的搀扶下,孙孝哲和能元皓都坐上了椅子。 等他们坐稳,安思霖又问:“田将军在哪里?” 能元皓道:“禀公主,田将军已被送回到府中,但……身受重伤。末将已命人找医官前往,这会儿应该在府中救治!” 听到田乾真并未阵亡,崔乾佑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速去探听情况,需要任何药物都要协助办妥。” 侍卫走了。 安思霖和声向伤势较轻的孙孝哲问道:“阿兄,你将此战经过与我细细道来,勿要有所疏漏!” 说起来,孙孝哲是安禄山的义子,也就是安思霖的干哥哥。 安思霖这么称呼他,以示亲近,没有什么问题。 “是,公主!”但孙孝哲却很客气,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慢慢将战败经过,从自己设计火攻,到反中唐军火攻之计被困,一直到最后全军覆没的全过程,仔细地说了出来。 此时,在长安的其余叛军将领也来到了前厅。 他们默默地听着。 众人听着孙孝哲的叙说,心中越发震撼。 等到孙孝哲说完时,不少人眼中已经充满了骇然之色。 如此缜密的计策,又有几人能够识破? 崔乾佑眉头紧皱,微闭双目,久久不语。 良久,崔乾佑睁开眼睛,沉声说道:“此战之败,过不在孙将军,也不在田将军和能将军。便是我亲自领军,也难保不中此计!想不到唐军中竟有如此能人,此人日后必为我军心腹大患。你们可知道是谁为杨错出得这般奇计?” 孙孝哲和能元皓一齐摇头。 崔乾佑拧紧眉头,长叹了口气,转头向安思霖问道:“公主,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安思霖淡定地道:“你是否觉得这次的计策,与上次令源洧中伏而致全军覆没的计策有相似之处?” 崔乾佑仔细一想,瞬间明白了公主话里的意思。 两次所用都是计成连环,环环相扣,令人防不胜防;所用计策都是狠辣无比,不留余地,必要令敌手全军覆没;善于利用地形之利;用计之人都是来自岐州军中。若不出意外,两计当是出自一人。 杨错!以前的岐州刺史,现在的凤翔节度使。 崔乾佑又问道:“公主,请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迅速将此事报告给在洛阳的父皇,其余将领都要暂时按捺住想要复仇的想法。我军这次损失惨重,必须要重整士气。” “好的。” 众将纷纷退下,连孙孝哲和能元皓都被搀扶下去。 最后只剩下崔乾佑。 他是被安思霖使眼色故意留下来,另有事情要交代。 等众人走完,崔乾佑问道:“公主留下末将,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军机要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安思霖强调一遍后,说道:“早听说杨错主政岐州有人不服,而今大唐新皇帝对他也是猜疑重重。你私底下派人去和郿县的官吏接触,看能否寻得几人,以为我军内应!” 崔乾佑眼中一丝精光闪过,道:“公主是想陛下一定会起兵复仇,到时候这些内应能派人上用场。” “都说知子莫若父,在我这儿,就是知父莫若女。父皇取得洛阳后,志得意满。四面出击,却又处处不太顺利。眼下战略必须夺取岐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父皇一旦得知此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公主……” “嗯?” “万一……末将说,万一会伤到‘驸马’,公主切莫怪罪。” 安思霖盯着崔乾佑一阵看,瞧得崔乾佑心里发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有个万一,那就怪不得我了。”安思霖这样一说,崔乾佑心里有底了。 他告辞离开。 安思霖目送他的背影,心底十分的复杂。 私人感情是不能取代家国大事。 这句话,安思霖从小就听父亲说,也一直信奉这条原则。 第43章 奉旨行事 灵州,行宫。 李倓兴冲冲步入行宫,来到御书房门外,听得房内有人正在说话。 他请李辅国代为通传,求见父皇。 李辅国进去后,没多久就出来,请建宁王入内。 李倓大踏步入御书房,就见父皇正与大哥李俶、元帅府长史李泌在房内议事。 他忙向父皇下跪行礼,又向大哥等人轻施一礼后,立稳身形。 肃宗问道:“倓儿,有何事?” “父皇,大喜啊!” “哦?喜从何来?” “今日得到前线快马传书,数日前安禄山派遣孙孝哲为将,企图入寇凤翔,却被杨错在郿县一带打得大败,孙孝哲所率三万人马,全军覆没!另据消息,随军出征的狼牙精兵也损失好几千。” “干得漂亮!”肃宗心中震撼不已。 片刻后,肃宗恢复冷静问道:“真的是狼牙精兵吗?还击杀三万?” 这些日子以来,各地情报陆续传到行宫。肃宗这才意识到各地情况十分的不妙,此时听到叛军被击败,自然是难以相信。 “父皇,这一切都是真的。” “哈哈哈……好!这样一来,叛军应该是不会打凤翔的主意。” 等到肃宗笑声停下,李倓进言道:“父皇,儿臣有一计,说不定可以扭转眼下的危局。” 肃宗喜形于色,忙问道:“倓儿,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父皇可派一名使者前往凤翔,一是犒劳杨错的大胜,二是命他出兵袭扰长安,使安禄山及长安方面的注意力全放在这里,减轻其他方向受到的巨大压力。” 肃宗踌躇道:“虽是妙计,但是杨错麾下人马其实并不多,万一袭扰不成反而损兵折将,那可就糟糕了。” “只是袭扰而已,想杨错应该有识破敌人诡计的本事才对。” 肃宗沉默了,他下意识的看向李泌,自己的智囊。 李泌道:“袭扰一下也好,抽调陇右河西、西域的兵马都需要时间,但是不能过于深入。” 肃宗听了这话,当即派了大臣李涵前往郿县。 数日后,李涵抵达郿县。 也就是在那里,李涵向杨错宣读了抚慰诏书和赏赐,并且提出了让杨错袭扰长安的事情。 杨错领旨,但没有过多的说什么。 等李涵下去休息后,杨错将麾下众将召集过来,商讨这件事。 “陛下传旨,命我等挥师东进,袭扰长安。诸位以为如何?”杨错淡淡地问道。 李皋道:“陛下旨意自然要遵从,但长安方面布置有精兵十几万,我军兵少,恐怕不是其对手。在下浅见,还请大帅三思。” 众将纷纷附和。 听到他们这样说,杨错立刻安下心来。 原本杨错还有些担心众将在上次大胜叛军之后,会被胜利冲昏头脑,真的会遵旨出兵长安。 要知道,三万人的损失虽然不小,但对于安禄山而言,还远达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我军如果贸然出兵长安,只能是自取败亡。 陛下的旨意虽然是从全局出发而发的,但是不符合凤翔现在的情况。如果贸然出兵,只怕连好不容易守住的郿县等地都要丢失。 一阵沉默后,杨天佑首先开口,但语气中似乎显得有些犹豫,“虽然话是如此,但陛下新立不久,如果不遵旨,似乎不妥。” 杨错点头道:“这是自然,如果我们不出兵,那的确不合适。但是长安驻守的叛军过多,我们着实打不过。” “那么……以大帅之见,我们不出兵吗?”曲环问道。 杨错沉吟了一下,摇头说道:“不!要出兵!但,目标不是长安。” “不是长安?那该进军何处?” “地图!” 府中亲兵迅速拿来地图挂在墙上。 杨错来到地图旁,寻到郿县位置,然后手指一直向右侧延伸过去。忽然在一处地方停下,拧眉沉思片刻,“就是这里了!” 厅中众人一起聚到了地图面前,看到杨错所指地方,李皋失声道:“奉天!” 前段时间,太子一行人仓皇北上,被叛军一路尾随,顺手占领了奉天。 “对,奉天,公南,你可知道奉天的守将是谁?城内有多少兵马?”杨错转头看向杨炎问道。 杨炎不仅具备理财的头脑,又是杨错的嫡系,由他收集各方的情报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略一思索后,回答道:“奉天守将是安禄山手下大将安守忠,城中兵马应该不超过万人。不过……协助安守忠的部将是李归仁,他麾下有三千余名曳落河,那可是真正的精锐。” 曳落河,在突厥语里被称作“壮士”,是安禄山手下最精锐的亲兵。史称“八千曳落河”,都是经安禄山一手选拔并养为假子。 “果然不出我所料,奉天这个地方过于特殊,北上和西进都能对我军构成威胁。奉天守军兵力其实不强,最重要是奉天归叛军治下时间不长,民心未定。若派精兵一支,取得奉天当非难事!” 李皋盯着地图沉吟片刻后,眼中忽然一亮,笑着说道:“大帅好厉害的计策,既能完成陛下的交代,又能剪除叛军对我之威胁。” “众将听令!” “在!” “我将亲率大军北上收复奉天,以此援助各路剿叛大业。” “愿听大帅差遣!” “虎、熊、风字营与我通往,另!田神功率麾下精锐出兵。其余诸将留守郿县,全权交给曹王殿下指挥。” “遵命。” 李皋道:“如此重责大任,我恐怕难以胜任。” “你放心。如若顺利,快则一月,迟则两月就会凯旋而还。如今叛军四面出击,正无法分兵对付我等,正是我军进军良机,如若失去,恐怕日后很难寻得!” “大帅都这么说,我勉为其难,只是……大帅打算何时出征?” “越快越好,时间可不等人。” 两日之后。五更时分,天色朦朦泛亮。 在徐徐的热风之中,留下来的众将都来到郿县城东为杨错饯行。 “大帅,此次出征一切小心!我在郿县等大帅凯旋归来!”李皋拉着杨错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说话时眼中带着几分不舍。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李皋已经打消了对杨错的顾虑。反而对他遭遇到的不公平对待,心里感到不满。 “请殿下放心,我会多加注意。”杨错扭脸看向杨天佑,“郿县的防务都交给你了,还有殿下的安危也交给你了!” 杨天佑抱拳,语带宽慰地说道:“请大哥尽管放心。有小弟在,就有殿下在;即便小弟不在,也定会让殿下安然无恙的!” 听了这话,杨错伸出右手到杨天佑的面前。 杨天佑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攥在一起。 “大哥,请多保重!” “你也是。” 在送行众人注视下,杨错翻身上马,领军在晨曦之中悄然离开了郿县。 这个进入凤翔节度使府驻地雍县的门户之地。 这次出征,杨错一共调用了七千余人。 其中虎字营、熊字营两营共两千人,但是因为战死或者重伤致残而导致的缺编人数已经补充齐整,而新补充的士兵作战能力与原先的士兵差距还是不小的,风字营一千人。 风字营暂时被一分为二,安太清率领一千骑随杨错出征,曲环领其余一千余骑驻守郿县,另外就是田神功麾下的四营新兵大约四千余人。 奉天一词含有“崇敬祖先”之意,唐高宗病逝后,葬于“乾陵”。光宅元年,朝廷将乾陵一带设为奉天县。 乾县地处陕北黄土高原南缘与关中平原的过渡地带。梁山屏倚北部,三河(泔河、漠谷河、漆水)从县境东、中、西三个部位由北向南流经北、中部地区。 全境西北高而东南低,处于秦陇之要冲。九嵕山控其东,漆水环其西,北枕梁山,南接台原。 经过连续四日的行军,唐军终于来到距离奉天约九十里的好畤县。 由于此次出征唐军是轻装出发,并未携带大量的粮草辎重,士兵每人只携带约七天的口粮,一切皆以轻便快速、隐匿行军为重。 到了今天,士兵们的口粮差不多已经消耗殆尽,而距离奉天还有近百里的路程,至少还得有一天的行军才能到达,因此必须补充一下粮草。 而眼前的好畤县就是绝佳的补给地点。 杨错让风字营骑兵悄悄捕获几名来自好畤县的百姓,而后详细地向他们探听了县城内的情况。 根据他们的透露的消息,好畤县驻守的士兵总共不过千余人,而且都是那种战力极弱的叛军。 这样看来,夺取好畤县城应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在当天黄昏时分,让士兵稍做休整之后,杨错命令安太清率领风字营突袭好畤县城。 促不及防的守军在极度惊愕的情况下,没有能够及时做出反应,关闭城门,被风字营冲进了城内,控制了城门。 接下来就变的非常简单,唐军其余的七千余步军鱼贯而入杀进城内。 寡不敌众又几乎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守军,很快便在伪燕任命的好畤县县尉的带领下选择了弃械投降。 唐军顺利夺取好畤县! 第44章 诱敌出城 当日夜里,杨错在好畤县县衙内召集各营校尉商议攻取奉天的计划。 田神功建议道:“大帅,奉天军虽然不多,但奉天城池坚固,强行攻城实非良策!如果能将城中守军诱出城外围而歼之,再行夺城。” 在攻取了好畤县后,杨错详细地向好畤县的县尉打探了奉天的军情。 前不久,这位县尉才向奉天押运过一批军粮,所以对奉天的情况还算比较了解。 据他所说的情况,与杨炎所掌握的情报相差无几,此时奉天县城内守军人数只有大约五、六千人。但是奉天却拥有着一座坚固城池,毕竟这里曾经是富庶之地。 又因为杨错曾经来过奉天,也清楚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 所以在听了田神功的建议后,杨错颇为感兴趣地问道:“恩!田将军以为该当如何将城中守军诱出?” 田神功自信地笑着说道:”将军,此事其实特别容易。诱敌之策,还要在这座好畤县城做文章。”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杨错听完,欣慰的点了点头。 盛夏的早晨,大地被薄雾笼罩,在雾气的侵袭下,令人感觉有些凉意。 不一会儿,晨雾开始散去,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放出灿烂的光芒。大地的气温也迅速升高,直到高温。 嘎吱……吱吱吱!奉天县城的四面城门被缓缓推开。 啪嗒……吊桥被慢慢放下。 一队队士兵也开始到各城门驻防。 不多时,也开始有百姓陆续地进进出出城门。 战争似乎远离了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城里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虽然心里惴惴不安,脚步却依旧沉稳。 忽然间,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到近不断接近!守卫城门的士兵立即停止闲聊,警觉地戒备起来。在城下士兵的招呼下,城楼上的士兵也已经做好了收吊桥的准备。 不多时,一人一骑出现在视线中。 只有一个人!士兵们松了口气。 一名视力比较好的士兵眯起眼睛仔细地看过去,突然惊讶地说道:“好象是自己兄弟,还受了伤!” 很快,那一骑已飞驰到西城门口,马上的人身上血迹般般,在左臂上明显有一道不浅的伤口。 守卫城门的士兵正要上前问话,却见那人身形已摇摇晃晃坐立不稳,最后“啪嗒”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几名士兵连忙上前去将那人扶了起来。 “喂、喂……醒醒……你怎么了?” “好象晕过去了!快……快去找点水过来!” 一名士兵匆匆忙忙地从城内要了碗水过来,慢慢地灌入那人的口中。 片刻后,这人悠悠转醒。 当他看清自己身边的情形时,立时激动起来,似乎强忍着疼痛一般,以虚弱的口气急促说道:“我是好畤县县尉的部下龚申天,有紧急军情,奉命前来求见安将军。” 在众人的簇拥下,他如愿见到了驻守这里的叛军统帅——安守忠。 安守忠端坐在主位,面色肃然地聆听这名突然来到奉天的好畤县士兵的龚申天的禀报。 这一年,安守忠三十三岁,生的浓眉大目,仪表堂堂,而眉宇之间更是透出丝丝英气。 “安将军,好畤县城已经被数千贼人围困数日,贼人连日攻打,情形已危在旦夕。小人奉县尉之命突围出城来到奉天,恳请安将军能出兵救援!” 龚申天说得声泪俱下,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然而,安守忠却表现得异常冷静。 等龚申天把话说完,安守忠忽然猛拍旁边的几案,厉声喝道:“大胆贼子,竟然敢在本将面前诈城。此等伎俩,焉能骗得过本将!来人,把他给我推出去,斩了!” 从大厅外进来几名士兵,架起龚申天便往外面拖去。 龚申天一脸错谔,却无半点慌张之色,大声喊道:“将军,将军……冤枉啊!” “冤枉?本将军就让你这个奸细死的心服口服!你刚才说有多少贼人包围县城?” “大约三、四千。” “哈哈哈……这么多贼人围城又岂能容你单人独骑冲出城外?这分明便是谎言!” “将军,误会了。小人是奉县尉之命,在昨晚三更时分突然杀出城外,围城的贼军没有提防,再加上小人粗通武艺,才能成功逃脱。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 安守忠熠熠生威的目光紧紧盯住龚申天,对方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有任何作伪的成分。 半晌,安守忠的面色缓和下来,命令士兵将龚申天放开,和声道:“原来如此,是本将误会你了。来人,为这位弟兄看坐。” 等到龚申天恭敬地坐下,安守忠又和声问道:“不知好畤县城内尚有多少士兵,还可支撑多久?” 龚申天神情黯然地说道:“禀将军,城中本有一千多个弟兄,不过这两天守城伤亡太大,在我突围时,还能作战的已经不足六百人了,恐怕最多还能支撑一天多。恳请将军速发援军,救我好畤县的百姓!”说完后,他又给安守忠跪了下来。 安守忠将龚申天扶起,微笑着道:“好畤县在本将辖下,本将怎会置辖下百姓安危于不顾呢?你放心,本将定会出兵,快快请起!” 龚申天站起身来,垂头滴泪。 安守忠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问道:“对了,好畤县的林县令与本将乃是故交,不知他是否仍安然无恙?” 龚申天表情很惊讶地说道:“将军,您是否记错了。本县县令姓王,不姓林啊?” 安守忠呵呵一笑道:“哦,是我记错了。不知他最近情况如何?” “禀将军,王县令安然无恙,只是这几天受了些惊吓!” 在不动声色地做了一次试探后,安守忠还是找不到龚申天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真正地放下心来。 “你可敢肯定围城的是贼军?” “是的。自天下大乱后,唐军四散而逃。有的走投无路,甚至因此选择上山当山大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他们现在围攻好畤县。” 安守忠点了点头,吩咐部下将龚申天扶下去休息。 龚申天终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事还需要和自己人商量。 不久,大将李归仁便应召而来。 李归仁道:“好畤县不过是区区小县,没了就没了,何必冒险相救。前不久,我军刚在郿县吃了败仗,暂时无力西进。如果自己率军前往,万一有差池,该怎么办?” 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 数天前,在长安的统帅崔乾佑下令,各路守军不得出城。也是鉴于眼下局势的复杂程度,而下的命令。 但安守忠明显有自己的想法,他道:“你说的是事实,我也的确不该出兵相救。不过好畤县毗邻岐州,唐军对那个地方早就虎视眈眈。万一姓王的坚持不住向唐军求援,我怕杨错会趁机出兵夺取。” “将军的意思是……” “借出兵彰显我军的存在,避免被误认为是无力出兵。招致杨错的大面积进攻,就得不偿失了。” 李归仁沉思片刻后,猛然下定决心,沉声说道:“就算要去,也不应该主帅亲自涉险,就由末将领兵前往。” “这……不妥吧?” “将军,给我一支人马,我就能救援好畤县。” “好的,我给你两千人马。” “末将遵命。” 大军不久之后出发,而龚申天也随军同行,作为向导。 他们原本准备让受伤的龚申天留在奉天养伤的,但龚申天执意要跟随李归仁一起返回好畤县。 李归仁见他意甚诚,便答应让他随军救援好畤县。 转眼赶了六十多里的路。 李归仁勒住战马,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来,四野空旷,只有前方百步远有一片小树林,但根本不可能藏住多少人。 他安下心来,朝后面士兵大喝一声:“全军听令,原地休整。” 一众士兵早已感到疲乏,毕竟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就已经急行军了六十多里路。听到李归仁的命令,士兵们立即各自在路边寻了处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将军,您不下马休息会吗?”龚申天见李归仁仍然伫立在战马上,出声问道。 李归仁摇了摇头,说道:“我身为大将,必须时刻保持警觉。需知为将者,只要稍有疏忽,便可能会葬送麾下将士性命。” 在消除了先前对龚申天的疑忌后,慢慢对他欣赏起来,能够单人独骑从数千贼军的包围中杀出来,可见他武艺不凡。 而且从一路的交谈来看,此人还颇通些兵法谋略,稍加锻炼,必然能成一名将才。 李归仁动了心思,“我看你也是个人才,留在好畤县太过屈才。不如这样吧,等此次战事结束,你随我到奉天来我军中任职,你看如何?” 龚申天低头抱拳道:“将军厚爱,小人怎敢推辞!” “好!”李归仁哈哈大笑。 但龚申天眼神里却并没有闪烁感激的神色,在低头的一瞬间,眼里流露出的杀意。 收留我?我才不会给叛军做事呢! 那是大逆不道。 第45章 计擒李归仁 刚休整了片刻。 龚申天忽然用手指着前方,惊呼出声:“将军,前面好像有贼人!” “什么?”李归仁寻着龚申天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从前面的小树林后驰出了几名衣衫怪异不整的骑兵。 这几个骑兵似乎也正在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支人数不少的军队,忽然其中一名骑兵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是叛军!快回去禀报头领!” 几名骑兵恍然大悟般拨马便逃。 “将军,这些人似乎是贼人的探哨!若让他们逃回去,围城的贼军便会得知我援军到来而有所防备了!”龚申天着急地说道。 李归仁轻轻地点头,眼中发出凌厉的光芒,大喝一声:“亲兵队,随我追杀前面贼军探哨。步军原地等候,注意戒备!” “将军,我也随你去!”龚申天激动地说道。 李归仁笑着说道:“好,跟我来。” 这些贼军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叛军的对手,很快,李归仁率麾下亲兵撵上贼军探哨。 那几名贼军骑兵见后面的官军追赶过来,越发惊慌地催马猛逃,奈何跨下战马脚程不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李归仁瞅准时机,将手中长枪挂在马侧,取出身后强弓,抽出三支雕翎箭,同时搭在弦上低喝一声,将强弓拉成满月状,眼中厉茫一闪,雕翎箭就要出手。 忽然,在他身侧一股凌厉的刀风斜刺里劈了过来,李归仁大惊失色,急忙躲闪。 “嗾!”三支雕翎箭立刻脱手,疾射而出,但已经失去准星。 只有一支箭在前面一名贼军骑兵的脸侧檫过,带出一道血痕。 李归仁奋力闪过刀风,勒住跨下战马,凝神看到底是谁袭击自己。 “是你!”李归仁眉头一皱。 “正是你爷爷!”龚申天右手持一柄单手朴刀,刀锋急舞。 “啊!”旁边猝不及防的亲兵纷纷被龚申天朴刀砍中,只一瞬间已经有七、八人被砍下马来。 剩余的十余骑,急忙纵马避开龚申天。 龚申天也不追赶,只是猛地仰天打了一个呼哨,哨声异常响亮,传向远方。 李归仁见了此景,立时便明了眼前的龚申天根本就不是来求援的,而所谓求援也不过是一个诱敌之计而已。 并非因为自己不谨慎,而是对方的表演实在太过真实。 李归仁面色沉寒,厉声向龚申天问道:“你究竟是谁?” 龚申天将朴刀垂在身后,双目直视李归仁,昂声说道:“我是大唐凤翔节度使麾下,领军校尉田神功。” “杨错的部下!”李归仁忽然大笑,“哈哈哈……没想到,我李归仁竟然被你这个无名小卒给骗了。” 田神功冷笑道:“本来想赚一条大鱼,没想到是你这么条小泥鳅。” “你别太得意!”李归仁话锋一转,“想要杀我,你还不够格。快,让杨错来见我。” “李归仁,杨错在此!”一个仿佛能令山崩地陷的吼声从远处响起,随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接近。 李归仁举目望去,只见一百余骑疾驰而至,当头一人红衣红甲,手持霸王凤凰枪,坐骑也是通身赤红。 那一抹艳丽的红,虽然还有段距离,李归仁却认了出来。 杨错! 听到李归仁的怒吼,杨错反而改成策马徐行,边走边得意地笑道:“李归仁,你助纣为虐,祸害一方。如果此时投降,还有活命的可能。如果抗拒不投降,杀无赦!” 李归仁骂道:“我乃大燕之臣,岂会降唐。”收了手中强弓,提起挂在马侧的长枪,用力一举:“众亲兵,随本将军杀出去!” 亲兵迅速向李归仁靠拢,然后向着杨错不在的方位冲了过去。 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把你骗过来,岂会让你轻易离开! 杨错一夹马腹,赤拨叱立刻如一阵旋风般席卷向李归仁。 李归仁看到这匹汗血宝马,便知道自己的坐骑和它差距过大,说不定很快就被抓到。 那时,反而容易被偷袭成功。 于是乎,李归仁索性便勒转战马,纵马挺枪向杨错迎了上来。 转眼间,两匹战马相距已不足十步。 李归仁大喝一声奋起全身力气,双手持枪如同疾电突刺出去,枪身带着强劲的风声直奔杨错的心窝而来。 杨错稳住坐骑,挥舞着凤凰枪挑开李归仁的长枪。 铛!长枪被蛇矛架开,两匹战马侧身一交而过。 当两马就要分开的一刹那,杨错头也不回,将凤凰枪分到右手疾速倒刺向李归仁的后背。 李归仁本能地感到身后的危险,猛地夹紧马腹,急向右闪,身体几乎与地面保持平行,险险地躲过了凤凰枪惊人的一刺。 战马驰出大约二十余步后,李归仁才敢立起身形。 只一击,已让李归仁惊出一身冷汗。 看着因为刚才一次兵器相撞而被震的发麻的双臂,李归仁已经很清楚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 自己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杨错的武力这么高。 太大意了! 逃是逃不掉的,战又战不过,怎么办? 但是李归仁并不颓丧,脑筋急转,忽地眼中一亮。 李归仁拨转了马头,猛拍马背,亡命似的策马就要逃离。 见到李归仁又要逃跑,杨错忙策马追了上去。 片刻间,两马的距离被拉的越来越近,杨错挺起凤凰枪正准备突刺。 忽地前面的李归仁扭转身形,纯以双腿夹住马腹,双手持一弯强弓,弓身已拉成满月状。 “嘣……”弓弦声响起。 一支雕翎箭带着划破长空的厉啸声,箭头不住旋转着直奔杨错的面门疾袭过来。 距离太近,箭速太快! 杨错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纯粹凭借身体的本能顺势向后一仰,长箭檫着他的脸庞飞了过去,但箭身周围的螺旋气劲还是在他左脸颊上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好险,终于躲过去了! 没想到李归仁竟然还有这样一招马上背射的绝技。 但是转念一想,李归仁作为叛军最精锐的起兵统帅,有这一手似乎也不足为怪。 “还没完呢!”李归仁又抽出两支箭,将弓与箭一齐交与左手,用右手在马背上猛地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又用右脚在马鞍上用力一垫,身体已经已经离地约有二人高。 人在空中,李归仁右手持弓,左手同时将三支雕翎箭扣在弦上。 “嘎吱”一声,强弓被拉成满月状。 “日月连珠!”李归仁沉声怒喝。 两支长箭以毫厘之差先后被发出,成螺旋状的向前朝身体后仰的杨错疾速袭了过来。 原来更厉害的还在后头! 看着两支箭的来势,杨错心中非常明了:两支箭最多只能躲过一支,看来得挨上一箭了。 就在杨错已经做好中箭的准备时,赤拨叱突然自行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在一瞬间将猛冲的身躯硬生生地停住,接着又用前蹄发力,整个马身迅疾无匹向后倒退四、五步。 嘭的一声,击起烟尘。 两支箭全部射空,钉在冰冷的泥土中。 “怎么可能!”已经落到地上的李归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称得上是“绝杀”的日月连珠竟然无一命中。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将强弓背在身后,打了呼哨,转身发足狂奔,追上了放缓脚步的战马,双手抓住马鞍,纵身一跃,又上了战马。 哼!杨错,算你运气好,躲过了前几箭,但下面的箭看你还能不能躲过去!李归仁心里恨恨地想道。 “唰!”这次是三支箭被从马侧的箭囊中抽出来,强弓也已经被端平在手中。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喝:霸王烈枪! 一股庞大到李归仁根本抵挡不住的气势涌了过来,李归仁三支箭还来不及发出,就只能就地一滚,好险躲过了杨错这一击。 然而,杨错看准了时机,凤凰枪交到左手,右手向前一探抓住李归仁身后束甲的绦带,用力一提,将李归仁魁梧的身躯悬在空中,再往地上狠狠地一摔。 这重重的一下,把李归仁摔的晕头转向。身体落到坚硬寒冷的冻土上,全身的骨头几乎被撞到散架,眼睛前金星乱飘。 李归仁咬牙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感,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忽然,后脑勺又遭到一下重击,顿时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杨错收起凤凰枪,冷冷地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李归仁。 尽管最后一下,自己只用了两成不到的力气,但这不是李归仁脆弱的后脑所能承受的。 这一下,怎么也得让他昏迷个一天半日吧。 随着李归仁的被擒,夺取奉天计划的第一步就算完成了! 田神功策马来到杨错的面前,轻轻地瞥了眼地上的李归仁,向杨错抱拳行了一礼后,说道:“大帅,末将不负大帅所望,已完成使命!只可惜安守忠没有被钓出来,只怕会成为夺取奉天大麻烦。” 杨错笑道:“不要紧。失去统帅的曳落河骑兵,不足为惧。我们仍然按计划行事。” “大帅,李归仁带来的是曳落河精锐,数量虽少,却是战力惊人。” “那就趁他们远道而来,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出手。” “是。” “嗖!”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不多时,在远处东南、西南方向也各升起一支响箭。 第46章 反败为胜 正要挥师围剿李归仁带出来的人马,忽然听到哨探来报:“大帅,三里之地外有来历不明人马迅速靠近。” “人数多少?”杨错急忙问。 “数量众多,遮天蔽日。” “看来是安守忠反应过来了。” 杨错沉吟片刻,便命令田神功发信号召集唐军撤离战场。 田神功在一边早听到了,二话不说就发了响箭。 “嗖!” 其他几面也发响箭回应。 这时,变故再生。 “哎呀……”两声惨叫在左侧响起。 杨错扭脸一看,李归仁跑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醒来的,打伤了杨错的部下,夺马扬长而去。 杨错止住了想要追赶的部下,道:“算了,我们赶紧撤吧。” 安守忠率领曳落河骑兵急行军,希望能够及时救出李归仁。 突然见到不远处跑来竟满身是血的李归仁,安守忠急忙勒住马,等李归仁靠近,关心道:“李将军,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李归仁摸了摸后脑勺,“幸亏我藏了一手,不然就被杨错擒走。” 安守忠松了口气,又问:“李将军麾下两千人马呢?” “幸亏将军来得及时,才没有遭殃。”李归仁气喘吁吁地道。 “那就太好了。”安守忠抚着心口道,“将军走后,我左思右想觉得整个事情不对劲。哪个叛军这么大胆子敢攻打县城,越想越不对劲,赶紧率领麾下精锐来救将军。” 李归仁当即表示感谢。 两军汇合,回奉天县城。 奉天西城门,值城守夜的士兵正在城楼上来回巡逻。 已经是四更时分,凉爽的清风吹拂着这些守城的士兵,别提多惬意。 忽然,城下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打头的安守忠勒马立在城下,对着城楼上观望的士兵喊道:“我是你们的主帅安守忠,快给我开门。” 众士兵议论纷纷,但没一个动。 安守忠怒了:“你们是没长耳朵吗?还是听不懂人话,需要我给你们翻译翻译。” “安将军不必生气,他们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想理你。”城头上出现一个异常年轻,却气势惊人。 安守忠不认识他:“你是谁?你们的将军呢!” “我便是奉天县守将,野诗良辅。”野诗良辅说吧,哈哈大笑。 安守忠起初一怔,继而恍然大悟:“你是唐军。” 野诗良辅道:“没错!我是凤翔节度使麾下大将,你们来晚了,这里已经归我所有。” 李归仁策马到安守忠身侧,劝道:“杨错用兵非常厉害,这里是是非之地还是别久留。” 安守忠想一想觉得有理,当即挥师离开。 然而,大军刚动。 四面火把燃起,到处都是喊杀声。 “活捉安守忠!” 这声音此起彼伏。 安守忠也来不及分辨,大手一挥,率军离开。 夜里漆黑如墨,连辨别方向的星辰都没有。 安守忠和李归仁只能靠常识,率军连夜逃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约到了凌晨时分,天刚蒙蒙亮。 叛军上下疲惫不堪。 李归仁因连日奔波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再加上身上有伤,人在马上摇摇欲坠。 安守忠把他扶住,道:“我想唐军应该不会追过来了。我们还是暂时歇息一下,长时间行军,有害无益。” “不行!”李归仁反对,“杨错最擅长攻我破绽。说不定就在不远处等着呢,我们还是赶路吧。” 话音刚落,四处响起马蹄声。 当先一员大将,率军来到。 “安将军、李将军,久违了。”安太清在马上抱拳。 安守忠认出是安太清,道:“杨错派你在这里等着我们?” “是啊!”安太清大手一挥,风字营骑兵如潮水般冲向叛军。 疲惫不堪的叛军哪里是风字营的对手,转眼间就冲得七零八落。 在风字营凌厉的攻势下,叛军朝北面仓皇逃窜。 转眼间,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流。 安守忠和李归仁也顾不得其他许多,只命人简单的测了下水深,发现能够渡河,便全员渡河。 就在这时,汹涌的洪流从上游奔腾而来。 正在渡河的叛军被一波带走。 而在他们的身后,河道的一侧唐军赶到。 “凤翔节度使麾下大将郝玭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郝玭挥舞着长矛拍马赶来,身后是麾下大军。 安守忠和李归仁发现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只得准备拼死一搏。 然而,正当他们要组织进攻,却见铺天盖地是长枪。 “枪雨!侵略如火。” 叛军被逼得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渡河。 最终只有极少数的叛军随安守忠和李归仁逃回长安。 长安城,杨园。 安思霖最近迷上了盆景,拿着小剪刀修剪枝杈,一忙就是半天。 身后,服侍她的丫鬟都站在那里。 突然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安思霖转身看时,只见崔乾佑急匆匆的来了。 “什么事?”安思霖淡定地问。 “奉天丢了!”崔乾佑急道。 “哦?安将军和李将军情况如何?” “他们暂时无恙,只是李将军受伤很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 安思霖的反应没有那么激烈。 相反,她更关心另一件事:“我要你做的事怎么样?” “在约十日前,有细作无意中探得有几名原先是山贼的将领,他们对杨错收编他们的事,心怀不满。我得此消息,与这几人取得联络,成功将他们收为内应。” “这些人是否可靠?” “可靠!我已命人仔细打探过那几人的底细,都是贪财好色之徒,往日在做山贼时多做欺男霸女之事。如今杨错麾下的唐军纪严明,这几人再也无法为非作歹,心中怨恨颇深。我以重利相诱,他们怎能不倒戈相向?” “这就好。大概到了我出手的时候了,你召集在长安诸将到府议事。” “是。” 咔嚓…… 安思霖不小心剪短了枝杈,手楞在半空中。 “公主……”索薇娅上前一步,“我帮忙收拾一下。” “没事,把盆景放回原处。”安思霖转过身去,随手把剪刀递给仆人。 长安城内,大元帅府。 以前一直坐帅案的崔乾佑,此时却站着。 在他麾下,大将们都站立在堂内,耐心等待着。 忽然,厅堂内响起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安思霖身穿红色甲胄,阔步走进堂内。 “公主……”众将行礼。 安思霖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了帅案后,坐下。 “坐!” 众将纷纷入座。 安思霖道:“根据情报,唐廷已经开始召集各路兵马来与我军交锋。而选择的汇合地点,正是凤翔。因此,夺取凤翔对我军意义重大。” 众将齐声道:“愿听公主调遣。” 安思霖看向崔乾佑,道:“主帅认为我军应该攻打何处?” 崔乾佑深思过后,答道:“末将以为郿县。” “为何是郿县?奉天初为杨错所得,民心未定,何况奉天的军马又要少于郿县,理应更易攻取。”阿史那承恩惊诧地插口问道。 “虽说奉天新失,我料杨错必已采取手段安定民心,这多天过去,所谓民心未定恐怕已不是事实。此外,奉天唐军虽然少于郿县,但杨错却非比一般,以他之能足可抵消差距。故此,我以为攻取郿县更易。况且,若我大军攻伐郿县,杨错必会返兵相救,届时我军又可从中设计图之!” 听罢崔乾佑的话,众将各有所思。 安思霖道:“既然主帅和我是一个想法,那就不用再迟疑了,立刻挥师西进,夺取凤翔。” “是。” 长安城,南门外,旌旗蔽日,刀如山,枪如林,六万燕军军容齐肃,整装待发! 全身戎装的安思霖跨乘在一匹全身金黄的高头骏马上,向为自己送行的崔乾佑说道:“主帅,我出征期间,长安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公主放心。”崔乾佑神色和缓,语带从容地说道。 “嗯。”安思霖微微点头。 “吉时已到!”一个清悦洪亮的声音响起。 安思霖扫视了一番整肃的军容,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帅旗一挥,沉声喝道。“大军开拔,兵进——郿县!” “呜……嘟……嘟……嘟!”沉闷雄浑的牛角声响起,声音直冲天际。 瞬间,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缓缓起运转起来。 安思霖亲率大军——骑军一万,步军五万浩浩荡荡地向郿县的方向开将过去! 杨错还在奉天整肃军队,同时向家里报捷。 郝玭来了。 “你有事?”杨错问道。 “大帅,我有个不安的念头,想和大帅说。” “哦?请讲。” “启禀大帅,我以前是山贼,麾下弟兄多是自在惯了。”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前不久我收到消息,有些弟兄心里想不通,似乎……似乎想离开。” 杨错眉头一皱,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个问题。 “等我回去,就和他们谈一谈。” “嗯,有劳大帅了。” 杨错送走了郝玭,伫立在门前,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或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吧。杨错心想。 第47章 大举进攻 燕军大营,中军主帐。 安思霖招集军中将领和随军出征的谋士进行出征郿县的第一次军议。 “诸公,此次兵伐岐州,务必要一举扫平杨错及其部下。不知各位有何破敌良计?”安思霖端坐帐中主位,沉声问道。 “公主,在郿县的唐军不满万人,我军则有六万大军,兵力远胜。我以为,只需一举杀将过去,即可荡平郿县,活捉李皋等唐军将领。”孙孝哲率先说道。 他在郿县吃了大亏,这次憋足了劲儿想要一雪前耻。因此,伤势还未痊愈的情况下,主动请缨随军出征。 “将军勇则勇矣,尚需多用谋略!”安思霖沉声说道,“李皋是皇室宗亲里佼佼者,岂能如此轻易战胜。今次一战务必谨慎,寻得良策之后,方可动兵。需知上次兵败郿县,不但失了三万精兵,更险些折损了田乾真,令我痛心疾首。” 经由安思霖的提醒,帐下众将收起了轻慢之心,个个凝神思索起来。 孙孝哲也没任何不满,因为安思霖说的是事实,自己当时要是再小心一点也就不会这样。 安思霖目光在帐中巡视一番后,暮地发现严庄面露淡淡地微笑,似已成竹在胸,笑着问道:“严大夫,你似乎已有良策!” 在听说安思霖大举西进的事情后,近在洛阳的安禄山立刻派严庄来协助安思霖。 严庄马不停蹄地追赶,终于在武功追上了大军。 听到公主提到他,严庄站起身形,自信地一笑,从容不迫地说道:“公主,我的确有了初步的计划。” “哦。请大夫说出来听一听。” “严庄献丑了,还请公主与诸位一起来参详一番。以我之见,此次一战我军不仅仅是要攻取郿县,更为重要的是要将岐州兵力彻底拔除。故此,作战之计划,不仅要占取郿县,也要占取奉天,使杨错无翻身之机……” “看来大夫已经有策略了。你说吧,我军该如何行事。” “公主,我的计划是同取两地,但要实施这一计划,却必须要先从攻袭郿县开始……”严庄慢慢地将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 帐中众人包括安思霖在内,面上神色起初是惊讶,直至最后已满是赞叹敬服之色。 “好!”安思霖拍案叫绝,大笑道:“有大夫如此绝妙完善的计策,一定能够破杨错!” 严庄面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仍然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笑道:“公主过奖!此计划还需公主的鼎力相助,方能成功!” 安思霖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已然明了严庄的意思,淡然笑道:“大夫尽管放心,我即刻安排。担保不会误了你的大计!” “哈哈哈……”孙孝哲开怀大笑,“杨错在岐州有数万人马,但在大夫筹谋之下,便如土鸡瓦狗一般。如此连环妙策,换做是我,肯定没了。” 能够一雪前耻,孙孝哲想着就爽。 “等我抓到杨错,一定要把剖腹剜心,祭奠死难的弟兄。”孙孝哲咬着牙叫道。 这时,有人轻声咳嗽。 孙孝哲一怔,扭脸看向帅案,却见安思霖脸色有些难看,这才想起杨错与公主的关系,尴尬的笑了笑。 安思霖却道:“两军对垒,岂能有儿女情长。如果杨错死于非命,我也不会怪你们。如果活捉了,看我个面子,给我送来吧。” 众将连忙点头。 特别是孙孝哲头点得像啄米鸡一样。 “公主……我尚有些许担心……”能元皓略显踌躇地说道。 “你有什么顾虑,快快道来。”安思霖知道能元皓精通兵法,他的担心不会是没有道理的,出声问道。 “公主,那杨错之能非比寻常,大夫的连环妙计骗得过李皋等人,但能否骗得过他?” “呵呵呵……”安思霖微笑着解答:“能将军请放心,大夫的计策已经充分考虑到了杨错的弱点,不由他不中计!” “什么弱点?”肃宗着急地问道。 帐中众人也都流露出关注的神情,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名劲敌到底有什么弱点。 安思霖轻叹一声,道:“杨错这家伙极重情义,李皋又是皇室宗亲,他是不可能不救的。一旦被情义蒙蔽,纵然杨错有通天之能也难逃覆败!” “原来如此……”能元皓恍然道。 帐中其余人也都目光相顾,轻轻点头。 “既然没有异议,便照大夫的计划行事!我即刻派遣细作潜入郿县,与那几名内应取得联系,安排相关事宜。”安思霖神色果决,高声令道。 “是,公主!” 安思霖又转头对帐中一名相貌凛冽,不怒自威的将领说道:“廷玠,你率千骑日夜轮流戒备,谨防唐军中细作打探我军军情,一旦发现有人,即刻截杀。务要保证我军行军隐秘!” 牛廷玠立刻站起身形,向安思霖屈身拱手,沉声说道:“公主放心!我必不负重托!” 安思霖又按照严庄的计划开始布局,一一点将安排任务。 “只要拿下郿县,扫平杨错及其部下,则岐州为我所有。” “一战功成,铲除杨错!”帐中众人齐声应道。 九月初三,郿县。 当日负责值守城池的校尉朱元浪急匆匆地奔进县衙,边走边神色焦急地大呼:“殿下,殿下!大事不妙,紧急军情!” 李皋与杨天佑正在书房中叙话,忽地听到一阵疾呼之声,正自讶异,推开房门朗声问道:“何事喧哗?” “启禀曹王殿下,有紧急军情!”朱元浪已在府中亲兵的指引下,来到房门口,一见李皋出来,立即屈身行礼禀报道:“适才我派出打探的细作回报,有大队叛军正往郿县开进!” “叛军有多少人马,何人领军,距离郿县还有多远?”杨天佑也已走出书房,脸上看不出任何慌张之色,沉声问道。 “细作回报,叛军有步军两万人,军中有两面旗号,一面是‘田’,一面是‘张’。但究竟是谁,尚不清楚!叛军距离郿县已不足七十里!” 杨天佑向李皋道:“应该是叛军的先锋大将田承嗣和张忠志。” 李皋略一思索,随即说道:“即刻招集众文武议事!” 不多时,驻扎在郿县的将领悉数到场。 “朱校尉,你所探听消息可否确实?”风字营统领曲环微皱剑眉,有些疑惑地问道。 曲环对于叛军仅派两万步军前来攻打郿县颇为不解,难道上次三万精锐都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还没有让叛军吸取教训吗? “曲将军,确实无误!回报消息的的几名细作都是我帐下的老弟兄,不会看错的。而且杜校尉随后也派出了细作继续打探,估计不久后就会有回报了!” 李皋将目光转向另一名值城校尉张疆。 张疆急忙说道:“是的,殿下!我已派遣几名细作前往打探,如今已过一个时辰,相信不久便会有回信!” “恩,做得好!”李皋点头赞道。“诸公叛军再来我郿县,意在撬开通往雍县的门户,不知各位有何破敌良策?” “主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次三万叛军尚且被杀的全军覆没,这次不过两万,破之,易如反掌。”范达似乎面色颇为激动,昂声说道。 “莫急!待获得确切情报再做计议!”沉默了半晌的杨天佑沉声说道。 “恩!存忠(杨天佑的字)言之有理。”李皋点头说道。 盏茶的工夫后,一名探哨士兵急奔到来议事厅外,气喘嘘嘘地跪地禀报道:“报!” 张疆惊喜地说道:“殿下,细作回来了!” “恩!进厅回话!” 直视着厅下的探哨士兵,李皋神色从容,和声问道:“可探听清楚叛军的军情?” “报,已经探清楚。叛军有步军两万,领军将领是田承嗣和张忠志。” “恩,与前面的情报一致。” “殿下,我心中尚有疑惑?”曲环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疑惑担心,出声说道。 “曲将军快讲!”李皋微笑问道。 “安思霖是叛军实际统帅,她既经过前次大败,怎么没有吸取教训?此次与我军再战郿县,为何她不亲自统军前来,为何只动用了两万步军?我以为颇为可疑?” “恩!我也有此疑惑?”李皋眉头微缩,沉声道,“公南,可有长安方面的消息?” 负责各地情报搜集工作的杨炎,略一思索后回道:“殿下,近些日长安巡查极严,所以未能得到什么消息。但昨日得到一条江南的情报,叛军大将尹子奇似乎又率军南下,攻打睢阳的张巡。北方也有动作,安思霖没有亲征郿县可能与此有关。” “如果是到处都有战事,安思霖的确需要坐镇长安。如此看来仅有两万军马,所以安思霖本人未随军前来,便也可以理解。但田承嗣和张忠志都不是寻常之将,不可轻忽。如何破敌呢?”李皋肃然说道。 曲环虽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沉默不语。 “你探查时,叛军离城还有多远?”杨天佑向那名探哨士兵问道。 “大概五十里。” 杨天佑心里有了主意。 第48章 激战 “叛军突然急行军,是企图攻我之不备。咱们可以迎头痛击,歼灭敌人于城下。”杨天佑建议道。 李皋听后眼中一亮,欣喜地说道:“存忠之言是也。照这般算来,两个时辰之后,叛军将会到达郿县城下。当即刻安排迎战事宜!” “此战与我军生死攸关,我请求率大军迎战。殿下,守卫郿县的重任便交托与你了!” “这不行,如果把你放在外面而我留守,这不妥当。再说,我身为这里的主帅,理应出战。” “这……”这里主事的人毕竟是李皋,杨天佑想要阻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李皋微一沉吟后,说道:“既然坚持不下,你我二人便一同出战,携手破敌!” “殿下与杨将军如若都出战了,那城池由谁镇守?”杨炎瞪大眼睛,疑惑地问道。 “主公,如蒙不弃,我愿领此重任,尽我所能确保城池不失!”校尉朱元浪慨然起身说道。 “我等亦愿助朱校尉一臂之力,巩卫郿县!”校尉张疆、范达也一起出列请命道。 “恩……”李皋微一沉思后,朗声说道:“赵将军,守城之责便交托给你了。朱、范、张三位校尉协助将军防守城池!” “得令!”赵俊奇高声领命。 “得令!”朱元浪、张疆、范达三人也毫无不豫之色,齐声应道。 “好!诸将即刻回营,整肃军马,准备出战!” “得令!” 厅中众人一齐起身,向李皋行礼后相继离开。 步到县衙外,落在最后面的朱元浪、张疆、范达三人悄悄相顾一视,脸上齐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郿县城东十里,李皋与杨天佑率军一万五千人陈军列阵,静静地等候叛军的到来。 “存忠,曲将军与刘将军他们准备好了吗?”李皋并无半点临战前的紧张之色,冷静地向身旁的杨天佑问道。 杨天佑沉声应道:“殿下请放心,适才已得回报,他们已率军就位。一旦得信号,便会照计划行事。” “恩!如此甚好!此战务必要取胜,否则……” 虽然李皋没有把话说到底,但杨天佑也清楚地知道后面的内容。 此战若败,则郿县必危,一旦失去郿县,那就意味着通往雍县的道路将无险可守,门户大开。 他们辛辛苦苦谋得的大好局面,必将付之东流。 “殿下,不必担忧!我们同心齐力,必可大破叛军!”杨天佑微笑着安慰李皋道。 “嗯,有我们足够了!” 杨天佑含笑点头。忽然,双眼猛然睁圆,脸上的笑意被收敛起来,语带肃然地淡淡说道:“殿下,叛军来了!” 李皋也已经看到远方尘土飞扬,久经战阵的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支规模不下于万人的军队,而且敌军的逼近速度是相当之快。 扬起手中帅旗,李皋昂声喝道:“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不多时,远处的叛军已逼近到了不足八百步的距离。 在叛军最前锋,一擎青黑色战旗顺风劲展。虽然视角不是很好,但仍然可以依稀地看到旗上的名号:旗帜上方是四个略小的字“武卫将军”,下面则是两个斗大而苍劲“田”字。 而在这面青黑战旗的稍后方,还有一面书“张”字的紫色战旗。 果然是田承嗣和张忠志。 忽然…… 两万叛军在将令之下,嘎然止步。 一名形容古怪、但威风凌凌的叛军大将策马出阵——正是武卫将军田承嗣。 田承嗣纵马前驰百步步后,勒住战马,朝对面敌阵凝视片刻。而后将手中长矛向前一指,厉声喝道:“李皋,你这没用的唐廷宗室,不自量力对抗大燕天兵,是自取灭亡。你此时下马受降,我愿请陛下饶你一条狗命!” 虽然距离七百步远,但田承嗣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两军每一名士兵的耳中。 叛军士兵在张忠志的指挥下,顺着田承嗣的话齐声喊道:“尔等下马受降,饶尔狗命!”喊声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面对叛军如此声势,李皋仍然沉然自若,但他身后的一些士卒却慌乱起来。 毕竟这里有部分士兵刚被征募不到一月时间,从未经历过任何战阵,被叛军气势所骇,心生惧意。 杨天佑见此情景,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马槊高高一举,鼓足丹田之气,沉声喝道:“镇……静!” 沉肃威严的声音在每名唐军士卒耳边回响,奇迹般地让略显浮动的军心安定了下来。 杨天佑策马,上前几步,右手持马槊平指前方,与田承嗣遥遥相对,厉声喝道:“你偷袭之计已被我识破。你军日行百余里,已成疲军。还敢逞口舌之利,可敢手下见真章!” “算你等狗运。”田承嗣冷哼道,“纵然被你识破,又待如何!你等这些乌合之众,怎是我大军敌手!” “哼!”杨天佑一声冷喝,虎目生威,一股浓烈的战意散发出来,“田承嗣!可敢与我一战?” “黄口小儿,要战便战,怕你不成?” 说罢,田承嗣一拍座下黄骠马,疾冲过来,手中长矛左右各自轻挥了一下,带起一阵气流涌动。而后,双手持长矛,长柄向前微微下沉,毛尖往后稍稍上翘——赤羽枪决的起手式。 杨天佑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狂热之色,轻夹马腹。 他的坐骑也是黄骠马天生便是战场的骄子,显得兴奋不已,扬起四蹄如同一道黄色的闪电划过战场,载着杨天佑以无匹的气势迎着田承嗣便冲了过去。 已被激怒的杨天佑含愤出手,出手毫不容情,第一击使出成名绝技“斗枪术”。手中马槊激起千般云浪,枪身八丈范围内弥漫着一股令人摄服的浩然之气,疾奔田承嗣而去。 “镗!” 一瞬间,两马便已相交,两人的兵器迎头撞上,激出星花无数。 田承嗣闷哼一声,身形剧震,坐下战马一连退了六步才立稳步子。 第一击!田承嗣便吃了些小亏。 相比之下,杨天佑的黄骠马仅退了两步,止住退势之后,立即又奋蹄向前疾冲过去。 马上的杨天佑与黄骠马心意相通,迅疾无匹地将掌中马槊再次斩出。 一时间,马槊仿佛羽化成一条银龙,直奔田承嗣的腰腹而去。 情急之下,田承嗣奋起全身力气挥舞长矛刺出,想要洞穿银龙。 “碰!”两刀再度相撞。 田承嗣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腾。第二击吃的亏更大! 确实不是杨天佑对手,没有必要再冒险了! 田承嗣一拨战马,转身便退。 “狗贼!还想走!”杨天佑厉喝一声,拍马舞刀疾追上去。 田承嗣以眼睛余光注意到后面紧紧追赶上来的杨天佑,毫不慌乱,暗暗将长矛挂在马侧,取出强弓,一支雕翎箭搭在弦上,忽地翻身背射。 但!此时!黄骠马已距离田承嗣不足两个马身,杨天佑手中马槊已然扬起做势欲刺。 “田将军!小心!” “存忠,小心!” 两声大喊几乎同时响起,张忠志与李皋都发觉了己方大将的危险境地,急忙出声提醒。 田承嗣箭未离弦,已觉枪风近身,仓促之下雕翎箭随手射出,猛夹马腹策马向右侧急闪。 李皋的大喊也提醒了杨天佑,凤目的余光留意到田承嗣的异常举动,当雕翎箭激射过来时,杨天佑已催赤兔马朝左侧闪避。待得勒马立住之后,田承嗣已然策马略显狼狈地返回阵中。 “哼!”杨天佑单手提马槊,坐下黄骠马跃马扬蹄,纵声长嘶。单人独骑立于两军正中,便似一尊无敌的战神。 眼见杨天佑战胜田承嗣,对面叛军士气也因而有些低落,李皋将帅旗一挥,高呼一声:“杀!” 随着“呜……呜……”响起的牛角战号声,立时,一万五千唐军如潮水一般向前猛冲过去。 退回本阵的田承嗣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已见唐军狠狠地扑压过来,毫不迟疑地高举手中大刀,厉声吼道:“接战!” 片刻之后,两支军队重重地撞在一起。在不到千步的战场里,三、四万人在拼死搏杀,刀枪乱舞,血肉横飞。 叛军虽然精锐,但是劳师远来,已显疲态,士气有些低落。 唐军以逸待劳,精、气、神十足,尤其在杨天佑战败田承嗣之后,士气飚升到极点,但是军中较多的新兵也制约了战力。 一时间,两军战成胶着状态。 一直注视着战局变化的李皋暮地眼中精光闪过,手中帅旗左右劲挥两下。随着李皋的号令,两支响箭呼啸着冲天而起,朝东北和西北方向飞去。 不多时,东北方向,一阵沉闷的轰鸣之声由远而近,疾速靠近过来。 那是一队轻骑,约有千余骑,成锥形冲锋阵型,如同一个巨大的锥子,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叛军后阵奔驰过来。 在“巨锥”最锋利的锥尖,一面青白色的“风”字战旗迎风招展。 旗下,全身甲胄的曲环,以他洪亮声音巨吼道:“加速,冲锋……” 在西北方向,比风字营出现稍晚,刘玄佐率“林字营”也高呼“杀”声向叛军后方发起冲击。 第49章 城池陷落 随着风字营与林字营配合着山字营在关键时刻的加入,战局急转,叛军军已经开始抵挡不住。 田承嗣挥刀斩死一名唐军,朝张忠志方向高呼一声:“为辅!” 张忠志闻声回头,与田承嗣四目相顾,然后两人同时点头。 田承嗣即刻纵声狂吼:“撤退!快随我撤退!” 苦苦支撑的叛军士兵一听得将令,立刻转身跟随在田承嗣与张忠志的身后,拼命向北面撤退下去。 求生的渴望,让已显疲态的叛军士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突破唐军的阻拦后,一路狂奔十余里路。 散落一路的刀枪旗号,让李皋与杨天佑看到了完胜的希望。 只要能消灭这支叛军,最好能够击杀,田承嗣与张忠志,就可以大大削弱叛军的实力,为日后能更好地收复长安创造便利。 所以,必须要尽力全歼敌军! 李皋与杨天佑急催军马,紧紧追赶。 “殿下!不大对劲!”一直引军左右冲杀叛军的曲环忽然策马来到李皋的身旁,急声说道。 “曲将军,怎么了?”李皋疑惑地问道。 这方面经验丰富的曲环,急道:“殿下!前面的叛军似乎一直在引着我们追赶,而且还是往山林方向!我以为可能有诈!” 被曲环提醒,李皋与杨天佑立即冷静了一些,驻马往四周一打量,只见前面一片高低起伏的土岗山丘,而且是树木林立,确是可以埋伏不少人马。 两人虽然不是久经战阵,却也知道情况不妙,正要喝令大军停止追击。 就在这时,一阵震天的战鼓声响起,随即便是凄厉的号角声撕破长空。前面的土岗山丘树林处忽然扬出无数旌旗,足有万余叛军闪出身形。 一直撤退的叛军也立即停住步伐,返身与新出现的叛军汇合,将唐军前方去路牢牢挡住。 与此同时,唐军的侧后左右两方,各有一军杀出,总人马估计不少于两万人,将唐军的退路也钉死。 李皋与杨天佑相顾一视,皆面色微变。一个沮然无奈、却又不可回避的想法涌上心头。 中计了! 与这同时,牛廷玠率领五千余轻骑奔着郿县疾驰而来。 骑兵距离郿县县城只有…… 五里路! 而在这边,转眼间,形势已然急转直下,一前一后突然杀出的叛军将唐军团团围住。 捕猎者瞬间便成了被猎食者。 李皋面对眼前的剧变,惊愕不已。 未曾想,只是一着不慎,竟然又中了叛贼的奸计! 叛贼好大的气魄,为了诱他们入伏击圈,竟然毫不犹豫地搭上这么多士兵的性命。 “哈哈哈……”一阵豪爽的大笑声从前方叛军阵中传过来,“存忠,别来无恙?” 前方的叛军迅速闪开一条道路,安思霖乘大红色的汗血宝马,在麾下一众文武的簇拥下来到阵前。 在距离唐军几百米外的一处小丘上,安思霖骑马在那里停住了脚步,扬鞭前指,高声喊道:“存忠,如今你等已被我大军团团围住,想要脱身势比登天,何不归降!如若你等归降,我可担保不计前嫌,不杀一人!” “公主,不可……”身边的严庄连忙出声阻止。 他知道公主不承诺则已,一旦承诺下来,便是言出必行。若是答应不杀杨天佑,便不会反悔。但杨天佑是杨错的结义兄弟,留下来后患无穷。 再者,在两阵之间儿女情长,似乎不妥! 安思霖将左手轻轻一抬,止住了严庄接下来想说的话,然后再次高声喊道:“你放心,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我会饶你们的性命。” 杨天佑的眼神初时尚有一丝迷茫,但当安思霖出声劝降之后,反而变的清明起来,恢复成以往的从容坚毅,扬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身为唐军大将,岂能降贼。今日虽陷险境,惟有与我帐下将士同生共死,所谓投降却是万万不能!” “存忠,你休想指望郿县城里会有军马前来救援你,牛廷玠将军已率大军前去奔袭郿县。你后路已绝,此次覆亡必矣!”安思霖仍然没有放弃。 一方面的确是顾虑到杨天佑是杨错的结义兄弟,另一方面其实是利用这番话无情地打击着唐军的士气。还顺便挑拨主帅关系,可谓是一箭三雕。 杨天佑留意到这点,大声道:“我军统帅是曹王殿下,你对我说这些没有用。”说罢,看了眼李皋。 李皋倒是面色如常,丝毫不介怀。 “公主,李皋与杨天佑都不重要,但他们麾下却是唐军的精锐。为了接下来的大计划,就必须把他们一口吞下。”严庄以难得的低沉语气说道。 “恩!”安思霖微微点头,眼神变得冷绝起来,扬声朝对面喝道:“存忠,既然你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了!大军出击,击破唐军!” 呜……嘟!嘟! 随着牛角战号的响起,前后两支叛军同时向被包夹在中间的唐军发起了攻击! 率先到达的是北面叛军弓兵,稳住阵型,张弓搭箭,发出的一排排密集的长箭,不断呼啸着朝唐军扎了下来。 “山字营随我上前!防箭阵型,举盾!”刘玄佐厉声喝道。 唰! 近千面山字营独配的圆盾迅速而整齐高高举起,山字营士兵之间配合极好,千面圆盾齐举之后几乎没有隙缝,宛如一面巨大的盾牌,不但护住了自己,还将身后的其他各营士兵护卫起来。 嗒!嗒!嗒! 无数箭支撞在盾牌之上,但随即又纷纷被反弹开来。 原本长箭飞行了百十余步后,其势已渐衰,而其中大部分又被山字营挡下,杀伤力微乎其微。 三轮箭雨之后,安思霖便喝令弓兵退后,命刀枪步军直接向唐军发起冲击。 “随我死战,向南攻击!”李皋深知若不能及时摆脱被叛军两面夹击的境况,战局只会变的越来越不利,遂将帅旗一挥,率大军快速转向,向身后叛军冲杀过去,希望能够杀出一条血路。 两军迅速陷入混战之中。战场中刀枪狂舞、鲜血飞溅、肢体纷飞。 吼叫喊杀声、兵器交鸣声、哀号惨叫声、战鼓号角声,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声响交织起来,在苍凉荒寂的冬日原野中回荡着,久久不能平息。 与这同时,郿县却显得宁静许多。 似乎战争的阴云远离这片土地。 其实那只是因为由于驻守的唐军出征,城内仅余不足五千军士,守将赵俊奇下令四城紧闭,谨防敌人可能率军前来突袭略显空虚的城池。 同时,赵俊奇自己还亲率百余军士在城中四门不时巡视。 守卫北门的校尉朱元浪强笑着陪同赵俊奇巡防北面城池,心中却已焦急如焚,暗自咒骂着赵俊奇为什么还不离开? 时候可是已经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守卫南门的校尉张疆忽然派人前来,说是在南门发现一些异状,请赵俊奇过去看看。 赵俊奇闻听之后,交代朱元浪要小心守城,焦急地领人直往南门而去。 看着赵俊奇远去的身影,朱元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亏张疆及时地把赵俊奇“调虎离山”,否则再过片刻,自己的计划可就得露馅了。 朱元浪来到城楼边,举目向北面眺望过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一会,一阵轰鸣声遥遥地传来。 朱元浪凝神仔细地倾听,忽地面露喜色。 那是数千匹战马急速奔来的马蹄声! 片刻后,一支骑军出现在视线之中,人数不少于四千余骑,飞速地朝郿县北门方向奔驰而来。 “敌袭!” 一名守城士兵惊骇地狂吼起来。 但他的话音未落,一杆长枪已经透胸而入。 这士兵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前的枪尖,挣扎着转过头来,却愕然发现刺自己的人正是自己的军中兄弟。 身躯缓缓倒下,意识消散之时,他都没能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听我号令,打开城门,迎接燕军入城!”朱元浪兴奋地大声喝令道。 百余名朱元浪的亲信一面威压着其余的士兵,一面七手八脚地将放下吊桥,推开沉重的城门。 一瞬间,郿县已经不设防! 眼见叛军的骑兵离城门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楚兵锋前列的旗号: 勇毅别将——牛! 叛军一旦入城,自己的亲人会怎么样? 他们压抑不住这个想法! 终于,十数名士兵不顾一切地突破朱元浪亲信的威压,冲下城楼,发足向城内狂奔,同时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敌袭,敌袭!北门敌袭!叛军杀过来了!” 忽然发生的的这一幕,让朱元浪愣了一下,而后面色变的铁青,恨声说道:“娘的!这些混蛋,等燕军进城之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随即转过头来,对其余亦想有所举动的士兵怒喝道:“李皋不仁!我已弃他,投靠公主殿下。你们谁敢顽抗,老子立杀不饶!” 叛军的骑军转瞬已至,踏过吊桥,疾速冲进了城内。 “牛将军,牛将军……”朱元浪为了避免“误会”,边往城下奔走边大声喊道,“是自己人!” 第50章 大军倾危 牛廷玠勒马驻步,挥手止住身边骑兵意欲攻击的动作,朗声喊道:“你是朱、范、张三位校尉中的哪一位?” “牛将军,我是朱元浪。此时城中守军不多,其中大部分已经被我和范兄、张兄掌握,只有少部分仍由赵俊奇掌握。如今将军大军已到,剿除赵俊奇残军轻而易举。”朱元浪谄媚地说道。 牛廷玠一贯看不起卖主求荣之徒,强忍着心中的不屑,正色道:“辛苦朱校尉。朱校尉立此大功,公主必会有所重赏!” “嘿嘿……到时还请牛将军多多美言!” “好了,朱校尉快去整肃城内军马绞杀赵俊奇残军,你派个人领我速速攻占县衙!” “是,牛将军!”被牛廷玠威势所摄,朱元浪也不敢再罗嗦什么,连忙吩咐道:“你们几个,快为牛将军引路!” 此时,郿县城中已然开始混乱起来。 但县衙议事厅中,却显得十分平静。 杨炎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前方李皋的战报,忽然听到府外喧哗嘈杂声不绝于耳。 正要出门看时,一名士兵面色仓皇地冲进厅中,连跪拜礼也不做,急促地说道:“报……报……报!朱元浪校尉献门,叛……叛军杀进城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没等到杨炎等人再问些什么,县衙的亲兵队长冲进厅里急道:“叛军大队骑兵朝这里杀过来了,距离已不到两百步,弟兄们已经将大门关紧,准备死守。请各位大人尽快撤离!” 有武将惊慌地说道:“撤离!可我们该往何处撤,该怎么撤?不知城里还有谁是可靠的?” “赵俊奇将军应该是可靠的,我们杀出府,汇合他之后,是战是走,再做计较!”有文官还比较沉稳,略一思索后说道。 “可我们这些人能出得去府吗?”文官有些绝望地说道。 的确厅里众人大多是文士,有些武将粗通些武艺,怎么杀得出去。 “各位先生不必担忧,我愿死战护送各位先生出府!”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起看去,竟然是主簿杨炎。 “砰!砰!砰!” “哐镗!” 县衙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牛廷玠身先士卒大步流星杀进府内,抬手几枪将几名拼死抵抗的县衙内亲兵刺死。 迅速来到大门紧闭的议事厅外,抬腿猛地一脚,“啪嗒!”一声,厅门已被踢飞。 牛廷玠提枪冲进厅内,举目四顾,里面空无一人。 “快去询问那些官吏哪里?”牛廷玠沉声问道。 不一会儿,手下跑来报告:“禀将军!据府中的仆婢招供,他们已从后门逃离!” “娘的!”一向颇重仪态的牛廷玠都忍不住要骂娘。 那个无耻又无能的朱元浪,妄夸海口说已掌握了城中大部分士卒,可以轻易解决剩余的唐军。 可是结果……不但没能解决,反而被会过神来的赵俊奇领军杀的节节败退,不少受朱元浪蒙蔽的士兵在赵俊奇的呵斥下,又重归他的麾下。 完全处于被动的朱元浪只能向牛廷玠求援,牛廷玠无奈之下不得不将原本准备用来包围县衙的骑兵,派出三千余骑帮助他扑灭城内的反抗。 由于没有得到朱元浪的步军协助,牛廷玠只能让自己的骑军去寻找树木撞门。 结果前后一番耽误,足足耗费了两盏多茶的时间。 现在好不容易攻进县衙,结果却毫无所获。 压抑下心头的愤怒,牛廷玠果决地下令道:“留一队人驻守县衙继续搜查,其余人随我追击逃跑的唐军官吏!” “是。” 在郿县的东城大街,由杨炎在前开路,留守城内的官吏在数量不多的亲兵的环卫之下匆匆忙忙地向东门赶去。 他们也曾派出了数名亲兵去联络赵俊奇,但是都一去不返。 在不知道战局到底如何的情况下,杨炎与其他人稍一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先杀出城外,确保众文官安全。 其余三门方向都是喊杀之声四起,看来正在激战,只剩下东门目前还比较安静,看来只能从这里寻求出路。 奋力突破一小队叛军阻拦后,一行人已经到达距离东城门不足五百步的地方。 这时,忽然从斜刺里冲出一军,直奔他们而来,一众文官大惊失色,正自慌乱。 “大家不要慌,你们继续往东门撤,我来挡住追兵!”说罢,杨炎纵马提枪,领了数名亲兵迎着那一军便冲了过去,“杨炎在此!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主簿,是我……赵俊奇!”听到杨炎的喝问,对面一个洪亮的声音立即回道。 “赵将军!”杨炎定睛凝神看去,当头一人果然是赵俊奇。 但赵俊奇此时丢盔弃甲、满身血污,与平常模样全然不同了。 “赵将军,情况怎样了?”杨炎面色焦急地问道。 问话的同时,手中长枪却仍然紧紧握着,没有放松警惕。 “守卫南、北、西门的朱元浪、张疆、范达等人都已叛投叛军,城池便是他们献出的。我适才领军与他们交战,本来已经打退他们,但是后来又有大队叛军骑兵杀来,我实在抵挡不住,败退到这里来。” 看得出赵俊奇的确经过了一场血战,气息显得非常急促,“主簿,主其他人呢?” “暂且还安全,现在正在往东门方向而去!” “呼……”赵俊奇仿佛长长舒了一口气,面色微缓,“如此还好!郿县城已经守不住了,我们还是护送他们先行离城,出城后再做打算。” 杨炎见赵俊奇模样神色不似作伪,消除了疑虑,急声应道:“好,我们快追上去!” 不多时,杨炎、赵俊奇便领残军追上了前面的一行人。 正自忐忑不安的文官们见到追赶上来的是赵俊奇,欣慰之余又不禁觉得凄凉,仍然追随赵俊奇的士卒已不足四百。 众人离开了东门,行走在荒野上。 深夜,天黑如墨染,只见寥寥星辰,一座略显光秃的荒土山上,几十团篝火在透骨的冬夜寒风中摇曳闪动。 每团篝火旁都围挤着百十名士兵,白日里近两个时辰的激战让士兵们心力皆疲,许多人已酣然入睡。 寂寥的夜空里,不时响起几声因疼痛而发出的哀号声。 李皋在杨天佑的陪同下,在山上仔细巡视了一番,心情沉重地回到了一堆篝火旁,坐了下来。 低头思索了片刻后,他沉声说道:“存忠,把曲将军、刘将军他们都叫过来,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军情!” “嗯,殿下。”杨天佑应声而去。 不多时,曲环、刘玄佐等将校都随着杨天佑来到篝火旁。 “都坐下吧!”李皋放缓自己的语气说道。 看到众人都在篝火旁寻了个地方坐下,李皋说道:“如今战局可说相当不利,今日之战总共折损近九千人,余下的士卒还有不少人负伤在身。而山下包围的叛军人马不少于三万,数倍于我。更为困难的是,此次出战几乎未带粮草,士卒们只带两餐口粮,即使据山死守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在座众人都是非常忠心可靠的,李皋也没有进行任何避讳隐瞒,“诸位可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脱此困境!” “我愿率军下山死战,为殿下杀出一条血路!”刘玄佐慨然说道。 “不可!下山交战只能是徒死无益。”曲环出声阻止。 “曲将军有什么良策吗?” “殿下,为今之计只能派人突出包围,前往奉天向大帅求援!” “这……山下的叛军人数众多,恐怕突围不易。更何况大帅人远在数百里外的奉天,派人前去求援,一来一去恐怕时日颇多,我们根本撑不了那么久啊!”李皋有些踌躇。 “奉天虽然要紧,却不是必守之地。而郿县乃是凤翔门户,一旦失去就会十分危险。请大帅放心,以我坐骑的脚力一日便能抵达奉天县,向大帅求援。” “好!只是山下叛军人数众多,你孤身一人非常危险?我担心……” “殿下请放心,大丈夫既领重任,除死放休!” 李皋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个时辰后…… 看着被曲环骚扰的略显混乱的军营,安思霖笑着对严庄道:“大夫,没想到唐军中,除了杨天佑之外,还有这般勇将。单骑踏营,他竟有本事做的出来!” 严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淡笑说道:“此人确实厉害。不过,公主,该进行下面的计划了!” “恩!大夫所言甚是。”安思霖点了点头,大声令道:“孙孝哲、能元皓你二人领军一万即刻前往郿县。抵达郿县后,孙孝哲留下三千军马驻守城池,其余军马由牛廷玠统领,按计划袭取奉天县。能元皓,由你协助牛廷玠将军!” “是!”孙孝哲和能元皓早憋了口气,当即领命。 他们正要离开,却被安思霖叫住:“孙将军,等一下。” 孙孝哲立刻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安思霖。 只见安思霖走近他,冷声警告道:“我军夺取郿县,下一步是占据整个岐州。你在守城期间不许乱杀无辜,否则我决不轻饶。” “是……”孙孝哲慌忙应下。 他们走后,严庄道:“公主这么不放心孙孝哲,为什么还要让他留下来守城呢?” “因为奉天有劲敌啊!”安思霖意味深长地说。 第51章 奉天遇人才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整个奉天县城。 而此时,城里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繁荣景象。 所有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会心的笑容。 自安史之乱到现在,正处于征战不绝的乱世,恐怕也很难有几天能让人暂时忘却烦苦。 由于奉天县里的事务处理比较好,已经没有什么事务需要处理。 无事可做的杨错换上了便服,离开县衙,悄悄地来到繁华热闹的大街。 城中百姓那由衷的喜悦,让杨错也受到了些感染,原本有些惆怅的心情也变的愉快起来。 可惜的是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至亲之人,不知道和政公主在雍县怎样,调皮的儿子是不是又踢她的肚子呢? 掐指算来,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回家啦! “哎!”杨错轻轻叹了口气。 顺着蜂拥的人流,杨错来到一处颇为热闹的街坊。 他饶有兴致地跟其他百姓一起,观看了附近的几处杂耍玩意。看到精彩处时,忍不住随旁边的人一起喝起彩来。 “好!” 百姓都惊呆了。 杨错才想起来,自己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竟忘了控制嗓门。 那喝彩的声音直如平地惊雷一般,附近的人都被这一声惊的骇住了,几个小童已经被吓得哭喊起来。而一名正在绳索上行走的杂耍女子更是被骇的从绳上坠落下来,所幸的是并未受伤。 一时间,整个街坊变的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杨错这里。目光中有震惊,有骇然、有不满,甚至还有一两道好奇的目光! 尽管有不少人对杨错的大嗓门感到不满,但是却没有敢上前与他理论。 反而在留意到杨错那魁梧身形后,纷纷畏惧地向后躲避,把杨错当做是毒蛇猛兽。 这一幕,倒是把杨错搞的苦笑不已。 “前面怎么回事,是否有人滋事?”随着一声大喝,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一队巡逻的士兵进到了人群中,“出了什么事?” “军爷,是这样的。方才有一莽汉声大如雷,吓着了不少人……”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者恭敬地回道。 这支唐军进入奉天以来,果然如同城内张贴的告示一般,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虽然大街上日日都有军士巡逻,但这些军士却从来没有对百姓有过任何欺凌掳掠的举动。 慢慢的,奉天百姓也适应了,如果看不到他们的巡逻,反而让百姓们觉得没有安全感。 领队的什长听到老者的回报,感到有些纳闷。 大嗓门的莽汉? 在如此喧闹的街道上,一个人的声音竟然可以吓到这么多人,谁有这么大的嗓门? 倒跟大帅有得一比! 顺着老者所指的方向,什长放眼看去。 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现在眼前。 啊!真的是大帅! “参见大帅!”在什长带领下,一队巡逻士兵迅速整齐地单膝跪地,低头恭敬地向杨错行礼。 “恩!你等正在巡逻,就不必多礼了!都起来吧!” “是,大帅!” 一旁围观的百姓原本以为巡逻士兵肯定会惩处一下这名“莽汉”,却不想出现这样一幕戏剧性的变化。 眼前这个衣着平常的“莽汉”竟然是这些巡逻士兵的大帅。 顿时,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跪了下来。 尤其那名称呼杨错为“莽汉”的老者更是胆战心惊,慢慢跪行到他的面前,哆嗦着说道:“大……大帅,小老儿无知,冒犯了大帅,请……请大帅恕罪!” “老人家,快快请起。不知者不罪,况且此事过在本将,老人家不必介怀。各位乡亲,也都请起来吧!”杨错亲自将老者扶起后,含笑对周围的一众百姓说道。 “多谢大帅!”跪倒的百姓见“冒犯”杨错的老者都没有被怪罪,还被他扶了起来,也犹豫着相继站了起来。 “你们继续巡逻吧!“杨错对待命在旁的士兵说道。 “是,大帅!”士兵们神情敬慕地向杨错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各位乡亲,不必有所顾忌,大家继续游玩!”尽管与这样说道,但是大部分百姓还是迅速远离了他的附近,看来对他的存在还是颇为顾虑的。 杨错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今天也逛不下去了,还是回府吧! 这时,杨错忽然看到一名相貌不俗的青年文士正微笑着朝他这边看来。 杨错心说:“大街上其他人对我避之惟恐不及,而这人不闪不避,竟然还敢这样注视我,看来不是个寻常人!” 这人到底是谁? 杨错走了过去,向这青年文士轻施一礼,微笑问道:“敢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可否赐告?” 这青年文士见杨错以一军统帅的身份向他这个布衣行礼,眼中流露出三分惊讶、七分赞赏,不卑不亢地躬身向我回了一礼,淡笑说道:“山野之人董晋,拜见将军!” 董晋?杨错立刻在脑海里用潜龙在渊系统搜索,眨眼间,出现了相关的信息。 董晋,字混成。河中虞乡人,唐朝中期名臣。在当时,他被人看作“窝囊”的代表人物,但实际上正是他的和稀泥的功夫才让局面相安无事。 根据他的生平可以得知,他此行应该是前往灵武,谒见肃宗。 可是为什么出现在奉天呢? 不管了,先邀请他再说。 杨错叉手行礼,面色热切地对董晋说道:“董先生,如蒙不弃,请先生与我入府一叙。不知先生可否赏光?” 董晋微笑说道:“大帅盛情,董晋怎敢推辞!” “好,先生请!我为先生领路!” “有劳了。” 到了会客厅中,杨错与董晋分宾主入座。 在杨错的招呼下,侍女很快为他和董晋奉了上两碗热茶。 “先生,请用茶!” “多谢大帅!” 董晋端起精致的茶碗,轻轻吹了口气,浅浅地饮了一口香茶,而后非常享受地闭上双眼。 片刻后,董晋睁开眼睛,叹道:“茶香醇厚,余味悠长。好茶!” 果然识货,不枉费自己在雍县时辛苦一场,亲自做茶。 不过,这不是重点。 “能入得先生之口便好!董先生大驾光临奉天,不知是否有何要事?如有需要,我愿为先生提供一些臂助!”杨错询问。 董晋摆了摆手,语带谦逊地笑答道:“杨将军,我实当不得‘先生’二字。将军叫董某表字‘混成’即可!此次仅是途经奉天而已,我虽然以明经科及第,恰逢杨国忠执政,抱负始终得不到施展。而今想北上谒见陛下,为大唐效力。” “呵呵……如此情形下还能与先生相识,你我岂非有缘?” 叫你的表字?正合我意! 杨错立即顺坡上爬,笑着说道,“混成,请恕我冒昧!不知你北上谒见陛下后,有什么打算?” “这……”董晋有些没明白杨错话里的意思,便道:“当然是追随陛下左右,为朝廷效力啊。” 杨错笑道:“恕我直言,眼下还是不要北上谒见为好。我作为陛下的驸马,当然不是有意阻止。而是为混成考虑,现在去别说一官半职,连施展抱负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怎讲?” “朝廷初创,最要紧的是团结大臣,安抚百姓,进而号令天下,讨灭安禄山这群叛贼。混成在朝中无权无势,连最基本的地位都没有,何谈自己的抱负呢。” 董晋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将军之言确有道理,但是我不北上,又该去哪里呢?” 杨错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添居凤翔节度使,有招募之权。如先生不弃,可在这奉天暂时作为司马,协助我处理日常内务。等日后有机会,我再把混成举荐入朝,岂不比现在去强多了。” 董晋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略一沉吟后,立起身形,向杨错行礼:“我在奉天这几日,见将军治军严谨,对城中百姓并无半点欺凌。董晋不才,蒙将军如此看重,愿殚精竭虑,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杨错诚挚地说道:“能得先生屈才相助,真乃我之大幸,亦是天下百姓之大幸!”说完,躬身还礼。 “混成,来,一起饮了此杯!” “多谢将军!” 在杨错的安排下,府中下人很快就宴席设好。 席中并未邀请他人,只有杨错与董晋一人一席,对座相饮。 酒过三巡之后,杨错放下酒杯,神色诚恳地对董晋说道:“混成,若论战场厮杀是我所长,若论运筹帷幄便是你之所长。如今我虽已取下奉天,但夺城之后却又该当如何去做,我着实不明,还请混成赐教!” 董晋正色说道:“我有一事不明,望将军告之!” “混成请讲!” “不知将军取了奉天之后,可曾派军攻取周边诸县?” 杨错摇了摇头:“除了在攻取奉天途中,占了好畤县。其余周边各县尚未派军收复!” “将军此举差矣!” “哦?请讲。” “将军若不速取诸县,驻守各县的叛军得知将军大军已至,极有可能便会携带粮草钱财逃离,届时岂不便宜了叛军。何况,不攻占其他县,很容易被叛军封锁消息,而产生误判!” “对,先生说的对呀!”杨错一拍脑门,竟然忘了这件事。 第52章 出兵救援 次日,杨错带董晋巡视军营。 看杨错麾下虎字营、熊字营等兵马训练有素,董晋欣慰地笑了。 “大帅,大帅……” 恩?好象是安太清的声音! 杨错转头向右侧的校场入口处看去,果然看见安太清双手提甲,急步匆匆地奔进校场,边走边气喘吁吁地大喊着。 什么事?让一位统兵大将这么着急! 杨错迎上过去,疑惑地向他问道:“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子?” 安太清微定了下神,一改以往的沉静自若,异常慌张地说道:“安思霖亲领大军兵进郿县,曹王殿下与二将军率军迎战,不慎中她的奸计,身陷重围,形势已危在旦夕!” “什么?”安太清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便把杨错打蒙了,“此事当真?消息从何而来?” 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失误被对手抓住破绽,以至于郿县危在旦夕。一旦失去郿县,就会门户大开。 安太清语带悲声地说道:“大帅,消息确实无误。是曲环将军亲自前来传信求援的。” 由风字营的骑兵大将亲自来求援! 看来……曹王殿下的确已是深陷重围,普通的信使已经出不来了,只能让曲环这等勇将亲自突围求援。 “快,领我去见曲将军!” 在前厅看到曲环的时候,杨错也是大吃一惊。 一员统兵大将居然满身是血,而且看样子非常的疲劳。 “大帅,曹王殿下情势大危,郿县十之八九也失陷,如今只有大帅才能救出殿下。请大帅火速出兵,否则恐怕就来不及了!” 曲环在四个时辰内,连夜急赶近四百多里路,身体显得极度疲劳,但仍然强打精神,急切地向杨错请命道。 “曲将军,我即刻便会安排出兵事宜。你先去休息片刻!来人,安排曲将军就食休息!”我强自冷静地对曲环说道。 曲环不肯:“属下不需休息,您还是尽快出兵!” “曲将军啊,我可比你还着急啊。我的家眷都在雍县,郿县一旦失守就危及雍县。要说出兵,你还能急得过我吗?“ 杨错继续劝道:“但看你现在的模样,已经累的不似人形,你还能撑上多久?接下来的救援大计,我极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你一定你给我恢复起精神,赶快去吃些东西,睡上一两个时辰。等你醒时,我就会将出征事宜安排妥当。” “是,大帅!“曲环略一踌躇后,向杨错屈身行礼,跟随一名亲兵往后堂而去。 “来人,立刻召各营校尉、都尉前来议事厅,参加紧急议事!” “是。” 传令兵走后,杨错冲着董晋无奈地笑了。 一切都被他料中了。 “你看这事儿闹的,你早几天来,我这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杨错摊了摊手。 董晋笑道:“只要还有人在,一切都有可能。” 两人无奈的大笑。 一盏茶的工夫,人已到齐。 杨错简洁而清楚地将曲环带来的紧急军情,跟前厅里的一众人等介绍了一番。 厅中一片哗然。 杨错一举右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即沉声说道:“救兵如救火!兵返郿县救援一事已不能有所迟疑,我已决定亲率军马在两个时辰之内出征。现将一些事宜做些安排!” 尽管早已心焦如焚,杨错仍然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排好自己在出征后的相关事宜。 此次交战的对手不比寻常。 安思霖是什么样的人,杨错可以说最清楚。 还有严庄,更是一个奇谋诡诈之才。 他们设计的谋略计策必定是缜密无比,甚至可能是环环相扣,谁敢肯定在他们的诡计中没有把他和奉天也算计在内? 董晋面容上难得地现出一丝忧色,他仍然冷静地询问道:“大帅,您准备出动多少军马?” “我只带虎字营、熊字营和风字营出征,其余军马仍驻守奉天!” 郝玭、野诗良辅和安太清听到这话,纷纷摩拳擦掌。 田神功担心道:“大帅,三营虽然精锐,毕竟只有三千余人,而叛军人马不会少于三万之众,以一敌十,况且又是劳师远征,如何能够有胜算!大帅,还是多带些军马吧!” “我倒是以为大帅的选择是正确的。此次兵返郿县,贵在神速,一击而还,目的只为救出担心和被围困将士,而并非要击败叛军。所以此次出征最为重要的是急速的行军速度以及急行军后的战力,能做到这两点的,也只有大帅麾下‘虎’、‘熊’、‘风’三营。”董晋出声说道。 “不打算夺回郿县吗?”田神功又吃了一惊。 郿县是门户,如果不夺回来,后面的雍县就麻烦了。 杨错道:“有失必有得,要么救人要么夺地。现在我军实力有限,只能先救人。等唐军其他路主力到来,才能够一举夺回失地。” 众将顿时明白了。 “郝将军、野诗将军、安将军速去整顿军马,准备出战。”杨错略一沉思后继续说道:“记住,备上五天的口粮,途中我们没空再进行补给。” “得令!”三将正要离开。 “且慢!”董晋出声拦住了正要离开的三将:“大帅,再多带上一批叛军的衣甲和旗号,应该可以派上用处的!” 杨错略一思索,点头说道:“照混成的话做。去吧!” 郝玭等人离厅之后,杨错接着说道:“我出征之后,奉天县的政务交由司马董晋掌管,军务方面就交与田将军负责。如有军情战事,一切听从田将军之命!但需要提前和董晋商议,再做出判断。” “是!”田神功道。 “今日议事到此。望各位能齐心协力,善守奉天!” “是,必不负将军厚望!”一众人等齐声应道。 “好,除司马外,其余人各归本位,各司其职,散了吧!” 片刻后,人已散尽,厅中只余杨错与董晋。 “混成,此番安思霖败曹王殿下之计颇不简单,而且我担心恐怕还有后着!”杨错拧眉说道。 “大帅所虑不差,安禄山配给安思霖手下奇士众多,其中又尤以严庄为最,其鬼谋之号已闻名天下,既然严庄也随安思霖出征了,由他所设计谋必不会简单。以我之见,不但殿下、郿县在他算计之中,恐怕大帅和这奉天也难逃阴谋。我甚至怀疑,曲将军是被她故意放出重围,来奉天求援的!”董晋冷静地分析道。 “这么说来,他们是想‘围点打援’?” “恐怕还不止如此,安思霖甚至可能利用大帅回援郿县的机会,乘机派遣军马奇袭奉天!” 杨错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震惊地说道:“安思霖打算用这一战将我军彻底铲除?” 董晋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虽不敢肯定,但认为极有可能。” 杨错沉吟了片刻,决然说道:“虽然如此,但回援郿县救人之事是势在必行。混成,奉天就交托给你!不过,如果实在不行也可以弃奉天,去大散关。” “大帅放心,我必尽我所能力保奉天不失。倒是大帅您自己,回援一战可说是凶险万分!我有一语相赠大帅,望大帅善思!” “请讲!” “欲速则不达!” 杨错将董晋的话思索了片刻后,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大帅小心。” 大唐至载元年九月三日凌晨二更时分,漆黑的夜空中,寥寥的星辰明亮闪烁,仿佛触手可及。 郿县之东一百三十里,一片较大的树林里。 几名军士隐匿着身形,警觉地放风警卫。 在他们身后的林中,近三千名疲乏的士兵正在进行休整。 经过了一日两夜近二十多个时辰的急行军,三营非常惊人地奔袭了两百多里地,期间总共休息了不到六个时辰。 但是在如此连续而急速的行军背后,士兵的疲劳也是可以想象的,尤其是只能以脚代步的“虎字”和“熊字”二营士兵。 尽管“虎”、“熊”两营在日常操练中,每三日都会进行一次三十里急行军演练,使得他们的脚程耐力早已远超一般常人。 然而在不到十五个时辰的时间内,急行这么多里路还是从未尝试过的事情。 但难能可贵的是士卒们疲劳归疲劳,军心并未有丝毫动摇,让杨错心中稍安。 乘士兵们休整之机,杨错将曲环、郝玭、野诗良辅、安太清招集起来进行了一次简单的军议。 “大帅!自我突围求援到现在,已过了近两日两夜。殿下军中无粮,恐无法久持,我担心……”曲环语带忧虑地说道。 “但这样的行军速度已经是极限。如果速度再快,就算能更早地到达郿县,弟兄们也无力作战了,这样反而解救不了殿下!”郝玭沉声说道。 “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杨错脑中不断回响着董晋的话,心中极度矛盾。 以殿下目前的情形,肯定是需要我率军越早赶到越好;但如果不顾一切地加快行军速度,结果肯定便如郝玭所讲,即使到达士卒也会丧失战力。 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啊,该怎么办呢? 可是曹王殿下是一定要救的,他是唐朝宗室,不救会被远在灵武的言官喷死。 第53章 设计诱敌 郿县东南三十里,在一处名叫离原的南面,熊、虎、风三营士兵正为接下来的行军做必要的休整。 如血的夕阳斜挂西垂,为这将逝的夏天添了几分暖意。 杨错举步来到山坡下一条小溪旁,看着往东而流的溪水,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大帅!那两个被捕获的叛军斥候已经招了!”曲环急步匆匆地来到杨错的面前,神情激动地说道。 “问出什么情报没有?”杨错面色平静地问道。 曲环所说的两个叛军斥候,对杨错来可是一个意外之喜,在他最需要情报的时候,他们便自己送上门来。 大军行军路线的改变,没有直奔曹王殿下被困之处,而是绕路来到郿县的东南,应该是出乎安思霖的意料之外。 所以,一路潜行过来,途中没有遭遇任何叛军。 但是在抵达离原时,竟然与四名叛军斥候骑兵不期而遇。 结果,由杨错亲自出马的情况下,自然是将他们手到擒来。 其中两骑被杨错飞马追赶上后,一招成擒。另外两骑,则被他施展神射技术,百步之外开弓射杀。 抓到后,扔给曲环细细审问。 “这几个叛军斥候都是从郿县里派出来的,在三日前郿县就已被叛军攻陷,而且似乎当时还有人通敌献城!” 通敌献城? 杨错微皱眉头,急问道:“曲将军!当日你们出城迎击叛军后,是谁留守郿县的?” “当时曹王殿下是命赵俊奇将军驻守城池,此外还让朱元浪、张疆、范达三位校尉协助守城。大帅,您怀疑是他们中有人……”曲环略有些惊诧地说道。 “恩!”杨错轻轻点头。 赵俊奇为人憨厚老实,又无太大的野心,是不大可能做出献城投敌之事的。何况他是曹王殿下的亲信,通敌献城不符合他的利益。 如此看来,有可能投敌的只会是朱、范、张三人之一,甚至是三人一起通敌。 这三人都是郝玭的旧部,他们曾经啸聚山林,自认为逍遥自在。后来追随郝玭投靠过来后,倒也安分守己。 在不久前,据说因为不听曹王殿下的指挥,而被曹王下令惩戒。原以为他们会惹事,但随后的一段时间他们的行为还算收敛,没有做出什么异常出格的举动,倒是让人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 没想到,最后事情还是坏在了他们手上。 “对了!”曲环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急道:“仔细想起来,这三人的确非常可疑!当日,叛军进犯的消息是由他们报与殿下的,并且他们还一力地主张出城迎战,最后要求留守城池的还是他们。不过,当时他们三人一唱一和,配合的极好,神情举止并无异常,实在令人无法生疑。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早有预谋了!这伙通敌献城的奸佞之徒!” 郝玭脸色尴尬,抱拳跪道:“大帅,属下的部下做出这种事,全是属下教导无方,请大帅降罪。” “此事与你无关,不要过于自责。是他们自绝于大唐,不必挂怀。”杨错将郝玭扶起,又转脸向曲环道:“此事暂且先放到一边,以后有机会再找他们算帐。曲将军,有没有得到殿下方面的情报?” “没有!这两名斥候也不清楚殿下那里的战况。不过,今天早上他们从郿县出来时,城里还没得到与殿下有关的不利消息!” 杨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此时此刻,也只能够乞求上苍保佑,殿下与存忠至少得再多坚持一天。 因为按照计划,最顺利也得到明日下午才可能赶到他们那里。 “曲将军,可问得郿县城中的现在军力情况?”杨错又沉声问道。 曲环点头说道:“虽不很确切,但据两人所说,守城叛军应该不到四千人,城中守将是安思霖亲族将领……安秀。” 安秀? 杨错的眉头轻轻一挑,眼中露出一丝喜色。 如果守将果真是安秀,倒是可以增加几分胜算。 杨错在范阳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安秀,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是“漂亮的草包”。但是这家伙因为属于安禄山亲族,一直被安禄山安排在可有可无的闲职, 估计是安思霖手里没有可用之人,而守郿县也不是一件大事。如果率大军夺取郿县,安思霖可以顺势包围郿县;如果不去夺取,问题也自然解决。 安秀的战场阅历浅薄,跟安思霖麾下那些宿将是不能比的,算计他肯定要比算计那些战场宿将容易多了。 杨错微一沉吟,接着问道:“除这些之外,还有什么情报吗?” 曲环踌躇了一下,沉声说道:“还有一个不太确切的消息。大约在两日前,曾有大队叛军离开郿县,奔东面而去。但是到底是去了哪里,这两个斥候也不清楚!” “他们应该是奔奉天而去!”杨错低喃道。 董晋的顾虑果然是正确的,安思霖的确是想把他们一窝全端。最重要的是消耗兵力,使凤翔全境无抵挡的兵。 “奉天……”曲环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大帅,不可能啊?我们自奉天而来,他们往奉天而去,应该会迎面撞上的啊,但为什么……” “他们应该走了另外一条路,估计是刻意避开我们!乘我们回援郿县、奉天城防备空虚的机会奇袭奉天城。这才是他们的目标,至于我们,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因为在郿县,会有其他的叛军来收拾我们。” “如此……一旦奉天有失,我军在凤翔将再无可用之兵,叛军也可以长驱直入占领凤翔全境。进而阻止各路人马汇集凤翔,光复长安。”郝玭面色凝重,显然是想到了丢失奉天的可怕后果。 野诗良辅道:“大帅,咱们要不要分兵回去救援。” “不必担心!有董晋在,应该不会有事。” “混成?我总觉得他有点浆糊,不是很干脆的样子。” “董先生与李先生不同,是那种外表混沌,而内里聪慧之人。而且,现如今奉天的事已经不是我们现在能顾及,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曹王殿下救出来。” 杨错说完,让曲环把安太清叫来,把明日的作战安排部署一下。 “是,大帅!”曲环应声离去。 杨错转头望向西方已近落幕的残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天,又快过去了! 而明日,将会是决定大军生死成败的一天。 次日黎明,天色蒙蒙泛亮。 郿县西城城楼之上,巡守了近一夜的叛军士卒一个个又疲又乏,正自强打精神苦苦支撑,等待下一拨的士兵前来换岗。 “哒哒哒……” 清晨的宁静忽地被一阵紧凑的马蹄声打破,声音由远而近,愈发清晰。 “戒备,戒备!”在领队的曲长的呵斥之下,城楼上的叛军立刻倦意全消,警醒起来,一个个张大眼睛,凝神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入眼处,众叛军朦朦胧胧地看到似乎有两支骑军,一前一后相隔约有五百步远,从北面径直朝城门方向赶来。 不一会,前面的一队骑军已来到了城下,为首一人语气急促地朝城头大声喊道:“快开城门,我是刘玄佐!曹王殿下身负重伤,后面的叛军追兵已经快过来了!快把城门打开!” 下面喊城的竟然是唐军! 由于天色未明,城下唐军骑兵可能还没看清城头的情形,竟然想要进城来。 而城楼上的叛军在曲长的手势之下,纷纷张弓搭箭,准备朝城下射击。 “快开城门!叛军就快追过来了。”城下的刘玄佐再次急声喊道。 话语未落,在他旁边另外一个副将显得异常惊骇的声音响了起来:“刘将军,城头上的不是我们的弟兄,是叛军!” “什么?难道郿县也被叛军夺了!啊,快往南撤……”刘玄佐惊慌地狂吼一声,领头拨马便走。 等城上的叛军反应过来,张弓搭箭朝城下射击时,唐军已经奔逃出叛军弓箭的射程之外,一行仓皇地朝南面方向逃去。 片刻后,后面的一队骑军也来到了郿县城下。 城楼上几名惊魂未定的守卒正准备开弓射击,幸得曲长眼尖,已看清后来的这支骑军身着的是燕军制式衣甲,急忙喝止道:“住手,是自己人!” 而城外的燕军骑兵稍做停留,留下了数骑后,其余骑兵又继续向南追赶下去。 “城上的弟兄,我是田承嗣将军帐下军司马杜绝。你们快请安秀将军过来,否则就会延误了大事!”留下的骑兵中的一人大声朝城头喊道。 城上的叛军曲长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丝毫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去县衙请安秀过来。 不多时,一位相貌俊朗、体形颇为魁梧,穿戴着锃亮的连环铠甲,头戴铁兜鍪的年轻将领出现在城头,正是闻讯赶来的安秀。 安秀大声朝城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启禀曹将军,末将是田承嗣将军帐下军司马杜绝。奉田将军之命,请求安将军调遣一支生力骑军协助追击唐军的溃军。”城下刚才喊话的人大声回道。 “追击唐军的溃军?唐军不是正被公主率大军包围着吗?田承嗣将军人又在何处?”安秀疑惑地问道。 第54章 夺回郿县 “禀将军!就在今夜两更时分,唐军忽然兵分两路突围,公主率大军虽奋力截杀,但仍被部分敌军突围成功。” “突围之后,唐军残军又散成好几路分别朝东、西、南面逃窜,每一路皆打曹王李皋的旗号,由于天色昏黑无法分辨出李皋究竟在哪一路,所以公主命大军分散追击。” “田将军追击的这一路全部都是骑军,田将军怀疑李皋本人就在其中。适才残军刚刚从城边经过,田将军正在率军继续往南追赶,特命末将请求安将军派遣一支骑军相助,共同擒拿李皋。” 城下的司马一口气说明原委。 李皋竟然逃出来了,而且还是刚刚从这郿县城边溜过去! 安秀有些不敢置信,急忙向驻守城头的曲长询问刚才发生的情况。 得到守城士卒曲长的证实之后,安秀立刻变的狂喜不已。 若能擒得李皋,该是怎样的一件盖世奇功啊! 原本被公主派遣来驻守郿县,安秀内心中其实有些不情不愿。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将军,但不免也会被人私下认为是凭借与燕帝的亲族关系才能够任此高位。 所以,安秀尤为希望能够在战场之上多立战功来证明自己。 现在!一个天大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就算是只能跟田承嗣平分,擒杀李皋这份战功也足以震惊世人了。 李皋表面上是杨错的副手,实际上论身份是杨错的监军,抓住他就能完成这场大战的目的。 城门大开,叛军出动了。 “杜司马,你确定方向没有追错吗?” 安秀亲率郿县中全部骑军,共三百余骑,在杜绝的引路下,一路向南急速追赶了五里多路,仍然没有看见前面有自家兵马亦或是唐军的踪迹,不由得有些疑虑地向身旁的杜绝问道。 “禀将军,不会错的。这一路都有田将军留下的记号,相信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杜绝赶紧回答道。 “恩!”安秀见杜绝回答得如此肯定,心中大安,大声喝令道:“众军士,与我加速行军!” 又一阵急赶了约两里多路。忽地,一名眼力较好的骑兵大声喊道:“将军,前面似乎有人马正在厮杀!” “什么!”闻听此言,安秀又惊又喜,急忙举目望去,果然遥遥看见前方一阵尘土飞扬。 安秀立时变得兴奋异常,高扬起手中大刀,大声叫道:“敌军已被截住。众军士,冲杀过去!擒杀李皋者,重赏!” 说罢,安秀猛夹跨下战马马腹,一马当先,向前方疾冲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500步!400步!……直至200步远时,安秀已能清楚地看到前方撕杀中的两支骑军手中挥舞的刀枪所散发出的寒厉的光芒。 奇功就在眼前了! 安秀眼里浮现热切地神色,口中厉喝一声:“杀!” 但,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直紧紧跟随在安秀身侧的杜绝忽地奋起全身力气,挥手中长枪向安秀后背扫去。 安秀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等变数,全无防备之下径直被枪杆击中后背,失去重心从马上栽了下去,“啪!”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冰凉的泥地上。 “……啊……杜绝,你疯了……”安秀狼狈不堪地从地上迅速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怒骂出声。 但很快,一杆直指咽喉的长枪让安秀的骂声曳然而止。 “尔等全部给我住手!安秀的性命就在我手中,谁人敢轻举妄动,我便立刻刺穿他的咽喉!”安太清见身后叛军骑兵正欲冲过来解救安秀,当即厉声怒喝道,“安秀,我并非什么杜绝!我是杨大帅麾下,风字营副统领安太清。你中我家大帅计了!” 安太清语音刚落,就见一支响箭的冲天而起。 从右后方不远处一处树林中,杀出一支近两千人的长枪步军,成扇状布开阵型,迅速地逼近过来,截断了数百叛军骑兵的退路。 与此同时,前方原本正在激烈“厮杀”的两支骑军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刀枪,合兵成一处,也迅速地逼压过来。 立时,已对三百余名叛军骑兵形成合围之势。 “你等已被我大军团团包围,还不下马弃械归降,更待何时?”安太清再次厉声喝道。 数百名叛军骑兵面面相觑,突发的变故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转眼之间,主将被擒,自己等人也被敌军团团包围起来。 战不能战,逃也未必逃得出去。 况且,临阵弃主将不顾而擅自逃离,即便能够逃回去恐怕也是难逃军法处置。 “谁若再不投降,我即刻便刺死安秀!”安太清再次声色具厉地怒喝道 片刻后,随着一阵“啪嗒”“啪嗒”声,彷徨无策的叛军骑兵相继翻身下马,弃械投降。 杨错打量着被捆绑压跪于地、仍怒骂不止的安秀,笑道:“安秀,你还认得我吗?” “你是杨错?”安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我和思霖在东平郡王府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 在得到杨错肯定的回答之后,安秀微愣了片刻,忽地状似疯狂般地怒骂道:“杨错,你这个疯子!你不去救李皋,跑过来攻袭郿县做什么,难道你不顾李皋的死活了?你难道不怕唐廷的追究吗?你不是大唐的忠臣吗?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有种你放了本将军,我们明刀明枪再来战过……” “住口……”安太清再也听不得安秀对我的辱骂,恼怒地飞起一脚将安秀踢翻在地。 “安将军,不必与他计较!”杨错出声阻止住了安太清接下来的动作。 安秀近似疯狂的言行并没有令杨错感到恼怒,同样也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成败之间的巨大反差,绝不部分人在短时间内都是无法接受的,更何况是安秀这样的向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年轻人。 “大帅,下面怎么办?”曲环微挑剑眉,沉声问道。 “曲将军,你速在风字营中寻一个与安秀身形脸型有些相仿的军士,给他换上安秀的盔甲!”我沉声说道。 “大帅的意思是……伪装成安秀……然后……”一瞬间,曲环就会意过来。 “诈城!”杨错昂声说道。 一个时辰后,有了“安秀”做掩护,曲环和安太清领伪装后的骑兵顺利地诈开了郿县西城门,并雷霆般地将城门控制住。 随即,杨错率领已潜行至城外不远处的虎字营和熊字营从西门杀入城中。 促不及防、又失去统一指挥的叛军,在遭到突然的袭击后,只进行了一些无谓的反抗后,便迅速地便崩溃了。 在郿县这座坚城,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便在叛军与唐军之间再度易手。 杨错伫立在县衙内,望着熟悉的场景,心头感慨万千。 “大帅,四门已经全部控制住。城中叛军除少数人因顽抗被格杀外,大数已弃械投降,降卒已照将军计划,被缴械后关押在城中校场内。另外,还有数十人逃出城外,是否需要派军追杀?”曲环自外入内,朗声禀报道。 “不必了!时间紧贵,不能浪费在他们身上!”杨错转头对野诗良辅问道:“你在城内有没有寻到杨炎等人的下落。” “禀大帅,城里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野诗良辅摇头说道,“但据县衙几名仆婢所言,城池被攻陷当日,他们并未落入叛军之手,似乎是逃出城去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乞求老天保佑,希望他们真的是逃出去了! 杨错微一沉吟后,决然说道:“如今我军已重夺郿县,救援计划的第一步已然顺利实现。但接下来才是最为关键的,不容有半点疏忽,否则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见众人都神情专注地倾听,杨错又接着说道:“下面,我将各人的任务安排一下。” “曲将军,你速去营中挑选最为精悍的军士三百,安排他们就食后,连你在内,全部更换成安秀麾下骑军衣甲,准备随我出战。记住,命军士将衣甲弄得破烂一些,粘上些血污,再备上一杆安秀的军旗。此外把安秀弄晕后也给我带上。半个时辰之后,我要看到你们集结在南门。” “得令!将军,曲环先行告退!”曲环慨然应道,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厅而去。 “安将军!”我又将目光转向安太清,“你负责安排人手尽一切力量向这座河附近百姓征调船只,能征得多少,便是多少,所征民船可用银钱予百姓以适当补偿。征调完毕之后,所有船只悉数停靠在城西北四里处的渭河渡口。此事关系到我军能否安然撤回雍县,你务必要在三个时辰之内完成。” “得令!”安太清亦应声领命而去。 “郝玭、野诗良辅你们过来,我有话对你们交代。” 二将凑到跟前,杨错低声向他们安排具体行动。 他们频频点头,最后说了声“是”。 半个时辰后,杨错、曲环以及三百骑兵,悉数伪装成溃败状的叛军骑兵,带着被涂成满身血污昏迷不醒、犹如重伤濒死状的安秀,出郿县城北门,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第55章 隐藏至深 郿县城东北方向二十里处,一座寂寂无名、人烟少至、高约百丈,方圆不超过二里的荒凉土山之上。 李皋心情沉重地眺望着遥远的东方,半晌后,轻轻摇了摇头,伥然一声长叹。 “殿下,来吃东西吧,你已经有一天没进食了!”杨天佑捧着一块马肉,来到李皋的身后,关切地说道。 在两天前,李皋军士卒所携带的一点口粮就已经吃光了。 为了能够让士兵保存战力,抵挡住叛军的进攻,李皋只能忍痛下令宰杀战马,割取马肉作为军粮分给士兵食用。 两天下来,已经宰杀了过百匹战马。 “存忠,我没有胃口,你自己吃吧!”李皋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今天又折损了好几百名士卒。如今山上战力尤存的士卒已经不足五千人。真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杨天佑将手上的马肉交给身后的亲兵,摆摆手示意他离开,自己步到李皋的身侧,朗声安慰道:“殿下,不必忧心。依我料想,大帅的援军不久当会赶到,到时我们里应外合,一定可以突出叛军的重围的。” “……存忠!我最担心的就是大帅的援军!现在想来,让曲将军去向大帅求援,恐怕并非良策……” “殿下,何以这样说?”杨天佑有些疑惑地问道。 “安思霖以如此优势兵力将我等围困在此,却不着急攻山,每日只是派遣少数军马佯攻骚扰一番。即便曲将军三日前突围出去求援,叛军依然如故。我怀疑其必有图谋……”李皋沉声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安思霖是想以我们为饵,引诱大帅前来救援!”杨天佑惊讶地说道。 “当是如此!以安思霖老谋深算,必会在大帅来援的途中设下埋伏,若大帅一个不谨慎,那……哎……!” 杨天佑听后一阵默然,因为他知道李皋的担心完全是有道理的。 半晌后,杨天佑才出声说道:“殿下,今日之大帅已非昔日之大帅。论及战场谋略,大帅还要超过我们,他也一定可以看出安思霖的奸谋。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恩!”李皋低声应道,向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朝山脚下的绵延近千步,将山下各处要冲全部扼守住的叛军军营望去。 突围?成功的希望极度渺茫;候援?大帅的援军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 难道,这一次真的要彻底葬送在这里? 与此同时,山下的燕军军营外,安思霖也正在一众文武的陪同下,巡望被包围在山上的唐军情形。 “公主,这几天总是跟唐军小打小闹,实在太不过瘾了。都过了三天了,该全力攻山了吧!”孙孝哲急急地向安思霖问道。 “呵呵呵……孙将军,不必着急!”安思霖笑着说道,“李皋只是瓮中之鳖而已,早晚必会被擒。何必急在一时。如今李皋只能靠宰杀战马来充饥了,还能撑得住几天?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战马可杀?” “可惜,这座土山上竟然会有水源。若非如此,唐军早就溃败了!”田承嗣颇有些遗憾地说道。 “咳咳咳……败是必定的,不过是早晚而已!”严庄轻咳了几声,淡然说道。 “朱将军,你且过来,我有一事相询!”安思霖忽然转头向身后一将说道。 那将急忙策马来到安思霖身旁,拱手神色谄媚地说道:“公主请问!” 这人赫然便是朱元浪。 三日前安秀接管郿县防务后,朱元浪便被招至安思霖营中。 因其献城之功,安思霖擢其为裨将军一职。 安思霖指着山腰一处问道:“扼守着山腰要冲的那一支打‘山’字战旗的唐军是由谁统领的,为何这一军的战力要远超李皋其余诸军?” 朱元浪凝望了片刻,急忙回道:“哦……公主大人!你所说那一军是杨错的‘山字营’,统军之人名叫刘玄佐。” 安思霖微皱眉头,疑惑地说道:“‘山’,不动如山!——果然名如其军。不知刘玄佐此人是何来历,竟有如此能耐,能够练出这般如狼似虎,悍不畏死的精兵。” “公主,除了这个‘山字营’外,还有那支打‘风’字战旗的轻骑军也是训练有素,战力颇为不俗!”田承嗣对当日诈败时,曾追得自己狼狈不已的那支轻骑军印象颇深,插口说道。 “恩!”安思霖微微点头,沉声说道:“朱将军,田将军所说的那支轻骑军又叫做何名?由谁统领?” “禀公主,那是杨错的‘风字营’,统领之人名叫曲环。”朱元浪慌忙答道。 “……这‘风字’和‘山字’两营应该是杨错的最精锐之军了。除此之外,杨错军中还有似这般的精锐之军吗?”安思霖沉吟片刻后,继续问道。 “禀公主,那杨错军中共有四营精兵,并称‘虎熊山风’。除了被公主大军困在这里的两营外,还有两营长枪步兵,一名‘虎字营’和,一名‘熊字营’,月前已随杨错进犯奉天去了。这四营士卒都是杨错来郿县时,从雍县带过来的。” “雍县”安思霖心中猛然一惊,将目光转向身侧的严庄,“先生,莫非……” 严庄略一沉思后,点头说道:“恩!不出意外,这‘虎熊山风’四营应都是由那杨错在古城整训出来的。他有这般精锐,难怪当日可以如此迅速击破源郁。” “杨错!”安思霖眼中寒芒一闪,沉声说道:“这家伙几日不见,竟然进不到这个地步!对了,先生!我军埋伏之处可有消息传来?” 严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公主,还没有消息!” 见安思霖神情有些不豫,严庄微笑着宽慰道:“公主,不必担心。奉天距郿县近四百里路,行军再快,也得有五天左右才能到达,以我料想,应是张杨错还未赶到。况且,杨错若要从东面来救援李皋,必要经过我军埋伏之处。” “但若是杨错不走旱路,而改走水路而来,经渭河亦可到达郿县。这样岂不是就能避过我军的埋伏。”旁边的孙孝哲说出自己的担忧。 “这倒是不可能!”严庄摇了摇头,沉声道:“从奉天到郿县虽也可走水路。但一者是逆流而上,二者在这段时间,多是西北风。逆水又逆风,走水路耗时至少倍于走旱路。救兵如救火,杨错岂会做此不智之事。” “好了,今日便巡望到此!暂且回营吧!”安思霖拨转坐骑,正待返回营中。 “紧急战报……”就在此时,一名燕军探哨策马自南面往安思霖这里急速赶来。 安思霖勒住战马,转头看去,心中疑惑不已。 紧急战报?难道我军成功伏击到杨错了…… 转眼间,那名燕军探哨已来到安思霖身前十步远处,翻身下马,跪地禀报道:“公主,紧急战报!郿县被杨错率军攻克,安秀将军身负重伤,正往这里败退过来,已经将到大营!” 郿县被杨错攻克?! 在场的众人,听闻这个消息,无不被震撼得面色剧变。 “什么?这如何可能?”安思霖不敢置信地喝问道:“安秀将军人在何处?快领我去!” 安思霖心急火燎地急催座下神驹,一马当先地往大营的南门赶去。 孙孝哲、田承嗣、张忠志、能元皓等一众武将也急催战马紧紧跟随。 相形之下,严庄骑术不精,渐渐被地甩在了后面。 由于身体羸弱、禁不得马匹疾驰时的颠簸,落在最后边的严庄一边缓策战马,一边拧眉沉思起来。 从一开始听到“郿县被攻克”的消息,严庄就一直感到非常费解:虽说以杨错的能耐,攻克由安秀把守的郿县并非难事。但最为关键的是杨错是如何能够在仅仅不到四天的时间内赶到郿县。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杨错肯定还是绕过了我军设的埋伏,这也就意味着还要多走不少路。 四天,不……严格讲起来应该是不到三天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急行军四百余里,这是如何做到的? 严庄唯一能想得通的解释就是,杨错只带了一部人数很少的精兵,甚至全部都是骑兵,经过星夜兼程地赶路,才有可能这么快赶到。 但是,这就更加让人不解了! 如果杨错只带少数精兵回来,能管什么用? 要知道他兵返郿县的目的是为了解救李皋等唐军大将,仅仅依靠一、两千精兵,而且还是急行军后极度疲劳的“精兵”,根本就没有可能从公主几万大军的包围中救出他们。 按照严庄的设想,杨错应该会尽起奉天军马,倾巢而出杀回郿县因为惟有如此,才有可能救出李皋等人。 但是为什么杨错会做出这样离奇的举动呢?难道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够救出李皋等人? 严庄百思而不得其解:杨错返攻郿县的目的是什么? 存地失人,则人地两失,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会不知道! 难道是想通过俘虏安秀,再来跟公主交换李皋他们? 这样做,想也知道不可能成功!安秀到底不过是安家的亲族,而李皋却是安思霖用来打击杨错,使杨错在唐廷无立足之地的关键。 倒是杨错如果提议用他自己换人,反而有点用。 第56章 擒拿公主 杨错!李皋!郿县!安秀!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严庄脑筋急转,苦思冥想起来。 忽然,严庄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现出无比的惊骇之色,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置信的结论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难道说…………杨错真实的意图是这样的? “不好!公主有危险!”严庄惊呼出声,再也顾不得马匹疾驰的颠簸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危害,拼命地急挥马鞭,策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追赶起前面的安思霖。 “大夫,骑慢点!您的身体吃不消!”护卫严庄的亲兵非常意外地看到严庄竟然策马疾驰超过了自己,急忙提醒他。 此时的严庄已根本顾不上搭理自己的亲兵,只是催马疾驰,希望能够追上安思霖。 但是,距离原本就被落下了不少,而安思霖座下的神驹又是万中无一的骏马。 尽管严庄奋力急追,但距离还是被拉的的越来越远。 很快,安思霖右拐进入军营,直奔营门方向而去。 气急交加之下,严庄已经开始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并且有了喘不过气的感觉。 但对安思霖安危的担忧,令严庄不得不咬牙忍住所有不适的感觉,强行催马急赶。 眼见距离叛军的营门已经越来越近,隐藏在骑军队伍后列的杨错,心中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惊慌,反而感觉有一种异样的豪情与兴奋在胸口不断激荡。 在漫长的历史上,不乏单骑踏营的壮举。 而今天,杨错也要用三百轻骑闯一闯叛军大营!而且,他所要做的还不止要“闯”,更要在几万叛军面前完成一件近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擒获安思霖! 万军之中擒敌主将!想来便令人热血沸腾! 两盏茶的工夫前,那名与杨错一行人遭遇的叛军探哨,一定会把他们告诉他的“紧急军情”通报给安思霖。 可以想见,听到如此震撼的军情,安思霖应该会亲见这些人询问详细的情况。 而这,就是杨错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杨错转头朝与我一般隐藏在队伍后列的曲环看去,恰好此时曲环也将头转过来看我。 四目相对,看到都是对方无边的豪情和兴奋。 杨错微微咧嘴,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低声说道:“曲将军,准备好了吗?” 曲环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眉眼间流露出的除了兴奋,就是自信! 距离叛军营门愈发接近…… 至两百步时,随着杨错的一声轻喝,所有骑兵将速度放缓下来。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至一百步时,杨错与曲环同时将身体俯在马背上,以掩饰他们异乎一般的高度。 当他们即将到达营门口时,只见营里闪出一匹通体金黄的神骏战马,马上一人二十五、六岁光景,风华绝代,身着红色圆领铠。 守卫在营门口的叛军一见到此人出现,立即单膝跪地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闻听此语,杨错立即精神一振,微微抬起头来,以眼角的余光向前偷偷的看去。 果然是思霖!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却不妨碍杨错对她的认识。一如既往地冷酷,自信又干脆。 很快,又是数十骑相继出现在营门口,紧紧环卫在安思霖两侧。 当先十余人看得杨错心中微微一沉,孙孝哲、田承嗣、张忠志、能元皓等等一个个名字那么的熟悉,却又不得不说,这思霖也未免太过“谨慎”了吧,竟然让这么多叛军营中名将护卫着她! “安秀人在哪里?”安思霖神色焦虑,语带急切地问道。 说罢,她策马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且显得有些虚弱的声音突然从营里响起。 “公主,小心,他们有诈!” 什么?有诈? 安思霖一下便听出身后传来的是严庄的声音,想也不想便勒住战马,疑惑地向杨错这边望来。 竟然被人识破了! 杨错只能选择提前动手,猛地立起形,高举起手中霸王凤凰枪,厉声怒吼道:“众军士,目标安思霖,随我——杀!” 话音未落,杨错猛夹马腹,向前冲去。 只一瞬间,赤拨叱已将自身速度加至极限,冲了近十步后,猛地后肢发力,连人带马一跃而起,径直向伫立在军营门口的安思霖扑了过去。 望着自己昔日枕边人的跃马英姿,安思霖目瞪口呆:“相……杨错!”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竟会出现在这里?安思霖急切之下心神全乱,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身体竟然动弹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愈来愈接近自己。 我会被他杀死吗?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也或许是最坏的结局!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事的终点。 就在这时,情势急转直下。杨错在靠近之后,一手抓住安思霖将她提溜到自己的坐骑上,然后迅速撤退。 “休要伤害公主!”孙孝哲等将终于反应过来,但是投鼠忌器。 因为安思霖在杨错手里。 “谁敢再靠近半步,你们的公主便会即刻丧命!”杨错发出一声如雷鸣般的暴喝。 围过来的叛军将士立时都看清了杨错坐骑上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进不敢进,退不能退,不知该如何是好。 “强弓手准备,箭上弦!前面的人与我闪开!”随着叛军大将田承嗣一声断喝,围在杨错周遭的惶然无策的叛军士卒迅速听令向两侧退开。 很快,总共五排、人数不少于三千的叛军精锐强弓手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目,箭已上弦,弓成满月,完全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可以想见,在这不到七十步距离内,一旦他们发动齐射,就算是杨错和曲环,能够避开的希望都很渺茫,更别说他们身边的这些骑兵。 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叛军,在经历起初的慌乱后,迅速地便回过神来。 这么一来,就彻底将杨错等人的行动给被封死。 但,杨错一点都不怕:“你们敢来,我就杀了你们的主帅。” 叛军似乎不为所动。 就在杨错开口后,不久,营中的叛军又进行较大规模的调动。 两队人数各不少于千人的叛军强弓兵,整齐地在他们的东、北两面列开阵形,开弓搭箭蓄势待发;而南面的军营大门,则被一队长枪步兵给牢牢堵死;这样,再加上一开始出现在西面的三千名强弓兵,叛军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的四面合围。 如此重围,以他们残存的两百余骑,就算能身插双翼也是逃不出去。 既然如此,就更不必去想如此突围了! 杨错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静静地等待叛军临时统帅的出现。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后,北面的叛军那里有了动静,强弓兵向左右两侧闪出了一条道路。 随即,一队黑盔黑甲、手持制式镔铁骑枪、杀气腾腾的重甲骑兵缓缓地出现在视线中,看得杨错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他认得出,这是叛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狼牙禁卫,那支由“百人将”做普通士卒,从来只由安家人自己掌握的至强至悍的骑军。 在两百多狼牙禁卫的环卫下,临时统帅严庄终于遥遥地现出身形。 看得出,他的确对杨错顾忌颇深,在这般重围之下,仍不敢近半步。 杨错拨马转身,面向严庄。 却不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周围的叛军一阵紧张,顿时传来一阵阵“嘎吱”“嘎吱”的弓弦拉紧声。 杨错淡淡一笑,右手用力将凤凰枪插在地上,扬声道:“严大夫,你敢不敢和我做个交易?” 严庄神色已经恢复常态,听了杨错的话,沉声回道:“驸马!你也已落入我大军重围之中,断无逃脱可能,有何资格谈与我做交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等皆成箭下亡魂。若你现在便放了公主,我可饶你们一条性命!” 杨错仰天一阵狂笑。 “驸马,你为何发笑?”严庄微怒问道。 “严大夫,你以为我杨错是那等贪生畏死之人吗?”杨错慢慢地收敛了笑声,沉声喝道:“若是贪恋这条性命,我根本就不会明知思霖与你设下重重埋伏的情况下,仍然率军兵返郿县;根本就不可能仅以这区区的三百骑来闯叛军大营。你说……我可会在乎你是否会饶我一条性命?” 严庄听得哑然无语,片刻后,话语中竟然略带一丝敬意地问道:“虽说如此!但你所想要交易的那个条件,我是肯定无法接受的!” 跟聪明人说话的确很轻松,条件还没说出口,严庄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杨错淡淡一笑,说道:“居然不肯?你可知我手里的是你们的公主,安禄山的最疼爱的女儿?如果你们误伤她的性命,如何向你们主子交代。” 严庄反问道:“我问,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杨错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眼趴在马背上的安思霖,因受到刚才气场的巨大影响,昏了过去。清丽脱俗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疲惫。 关键时刻,怎么能犹豫呢! 杨错好恨自己啊。 第57章 转危为安 两方僵持不下。 为避免情况复杂化,杨错提议道:“我有一个办法,严大夫即刻命大军为曹王殿下让路放行,而我仍留在营中。两个时辰之后,只要你未派遣军马追击曹王殿下,我便放了这几位。可好?” 严庄听完后,一阵沉默,半晌后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竟也如此能言善辩,亏我在范阳时还当你为一勇之夫。两个时辰?也罢!我就答应了你,但只有两个时辰,届时不论你放人与否,我必出动大军追击,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违诺?” “我一诺千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严大夫仍有疑虑,我二人可齐对天盟誓。若谁背弃承诺,则人神共灭!” “好!便与你立此誓言,又有何妨。但我为李皋让路放行之前,必须要先派人去你那里,确认公主是否安好。”严庄厉声应道。 土山之上,李皋正招集军中诸将校进行军议。 “诸公,我等已被叛军围困于此山上近四天。如今我军既无粮也无药,箭支也已将要用尽。无粮还能以屠宰战马来暂时缓一缓,但无药一事却无以无替,军中已有近千名士卒因伤不治而亡,而且每日还要出现一些新的伤兵!……哎……”李皋轻叹一声后,继续说道:“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几天了。所以我准备突围!” “殿下,不是要等待大帅的援军的吗?”刘玄佐讶然说道。 “刘将军,你可知道其实不光是我们在等候大帅的援军,其实安思霖也在等候。这几天叛军围而几乎不攻,一者是为了拖垮我们,待我们粮绝之时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一举拿下;其二应该也是为了引诱大帅来援,好围而歼之。”李皋沉声说道,“故而,大帅的援军什么时候能来,能否到得了都是未知之数。” 听罢李皋的解释,刘玄佐等人皆相顾默然,一阵沉思。 沉默了片刻后,李晟出声问道:“曹王殿下,什么时候突围?我愿为先锋!” “今晚!”李皋决然说道:“就在今晚子时,我们兵分两路。由我领所有步军先行下山从南面突围,作为第一路。待我下山一盏茶的工夫后,由云长领仅存的七百骑风字营骑兵从东面突围作为第二路!” “殿下,不可!”杨天佑一下子就听出了李皋是准备以己为饵,掩护自己突围,急忙出声阻止道:“殿下身份尊贵,又肩负光复长安之重任,岂可轻身犯险。还是由我统领第一路突围军马,殿下领第二路。” “存忠!以安思霖之老谋深算,安能不会防备我军突围。故而,无论哪一路其实都是九死一生!” 李皋面色一整,肃声说道:“但若是由你统领第二路,以你的身手,突出重围的机会远大于我。况且,若你突围成功之后,还有重任在身你一定要尽一切办法截住大帅,不要让他陷入安思霖的奸谋中!存忠!大帅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殿下!我是不会弃殿下于险地而自己逃生的。”杨天佑情绪激动,语气决然地说道。 “殿下,杨将军!若蒙你们不弃,李晟愿统领第一路突围军马,殿下与杨将军一起率风骑营从东面突围!”李晟慨然向李皋请命道。 李皋轻轻摇头,神色异常坚毅地说道。“良器(李晟的字),不必了!今次因我之失,令无数将士殒命沙场。事到如今,我怎可弃这些追随我的将士于不顾?我意已决,必与众将士同生共死!” “殿下……” “报……” 就在这时,一名探哨飞奔到李皋等人跟前,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殿下,山下叛军南面军营中有异常举动!” “异常举动?”李皋略一思索,沉声说道:“走!一起去看看!” 很快,一行众人来到土山南麓居高临下极目向山下的曹营方向看去。虽然相隔甚远,但依稀可以看到叛军营中确在进行较大规模的军队调动。 “安思霖到底打算做什么?莫非是想全力攻山了?”看了片刻后,李皋疑惑地低声说道。 “殿下,以我料想当非如此。若安思霖果真是要全力攻山,当不会只是调动南面的军马!”杨天佑轻声说道。 “恩。”李皋微一点头,沉吟道:“那安思霖究竟想做什么?” 其余众人亦猜不出原由,尽皆默然。 “报……”又是一名探哨飞奔而至。 杨天佑沉声向那探哨问道:“何事禀报?” “曲环将军回来了!”那探哨语气急促地说道。 “什么?曲将军回来了?”李皋等人不敢置信地齐声说道。 李皋赶几步来到那探哨的跟前,急切地问道:“曲将军人在哪里?” 未等那探哨回答,曲环清朗的声音已经遥遥传了过来,“殿下,属下回来了!” 不多时,曲环已经疾步上到山顶,来到李皋跟前,一撩战袍,单膝跪地,拱手过头,语气异常激动地说道:“殿下,曲环回来了!” “回来就好!!”李皋急忙将赵云扶起,震撼地打量着身同血染,面上透出无法掩盖的疲乏曲环——很明显,这是经历一场血战的迹象。“……子龙!辛苦你了!” “曲将军,大帅的援军呢?为何只你一人杀上山来?难道大帅……”杨天佑发现上山的只有曲环一人,心中微微一凉,急声问道。 “殿下,杨将军,大喜!大帅的援军已经到了,我们可以突围下山了!”曲环兴奋地说道。 “什么?援军已经到了?那大帅人在哪里?”李皋听罢惊喜交加,急问道。 “禀殿下,大帅现正在山下叛军营之中!” “这么说适才山下叛军的异常举动就是因大帅而起的。大帅为何仍在叛军营中,却不上山来?”李皋惊诧地急问道。 “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曲环简要而迅速地将自己奉天求援到杨错率军三日急行四百里,从袭取郿县到三百骑突袭叛军大营的过程给李皋等人讲述一遍。 他然后急切地说道:“大帅已与那严庄订下誓约,我军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撤离。殿下,事不宜迟,赶快整肃军马下山,往郿县方向撤离。大帅已经安排好撤回雍县的计划了,殿下只要一到郿县,就可以乘船顺风顺水而下直奔雍县!” 曲环讲述的虽然很简要,但内中过程的险要,在场的一众人等却是无人不知。 单说以三百骑闯营擒人就让人感觉匪夷所思。愣了半晌后,众人始回过神来。 “啊……殿下!山下的叛军有动静了,他们……开始让路了!”刘玄佐惊声喊道。 “殿下,我们不能再迟疑了!快下令撤军吧!”杨天佑凤目圆睁,急切说道。 “恩!”李皋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一凌,果决地下达撤退命令。 “诸公,速去整顿士卒,即刻准备下山撤离。那几百伤兵也要全部带回去,可将风骑营的马匹让与他们骑乘。” “得令!”杨天佑等人领命之后,立即转身离去整肃军马。 李皋独自一人留在原处,深深地凝望着山下的叛军军营,面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容。 大帅! 一盏茶的工夫后,李皋、杨天佑率残余的军马五千余人,异常谨慎地离开了他们困守四天的无名土山,通过叛军让开的一条道路,脱离了叛军的包围圈。 死里逃生后,唐军士卒犹如再世为人,一切的疲劳、饥饿、恐慌仿佛尽数被抛诸脑后,在空前的求生意志的激励下,以令人震撼的速度朝郿县方向行军。 燕军的军营,帅帐之中 一员大将急步进到帐内,向严庄躬身禀报道:“大夫,唐军已经脱离我大军包围,现正朝郿县方向行军!” 严庄听罢了禀报,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脸上却是木无表情,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大夫,就这样将李皋放走吗?”一旁的谋士出声问道。 “不放还能如何?公主都在杨错手上,虽然我料定杨错不会刻意伤害公主。但是如若有何异动,非常可能要葬送公主的性命?到时候,你们谁能交差。” “算了,就暂且放李皋一马吧!反正郿县已算在我指掌之中,如若牛廷玠率军再攻下奉天,那这支唐军纵然能逃的性命,一年半载之内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严庄似在回答谋士,又似在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来人,去告诉杨错,李皋已经脱困。再派一名大夫去他那里负责照看公主的伤势。” “是,大夫!”狼牙禁卫统领应声领命离帐。 而在叛军围困的唐军大营中,原本就没受什么伤的安思霖已经由昏迷中悠然转醒。 她在转醒之后便迅速打量了一番周遭的情形,在看到只有自己和无用的安秀被擒获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变的怡然自若起来,仿佛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人质”身份而感到惊惧。 随即,竟然饶有兴致地与杨错闲聊起来。 第58章 人质交换 “存毅,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安思霖完全不把自己当人质,反而站起身来,在营帐内随意走动。 杨错闻言一怔。 安思霖没听到回答,回头看向杨错:“你怎么啦?” “你还是第一次称呼我的表字,以前是直呼我的名字。”杨错笑了笑。 安思霖也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 她其实本来想称呼“郎君”,又觉得不合适,所以改了。 安思霖大手一挥:“这不是重点!存毅此次四百里余里急援李皋,应当只带了少数精兵吧?” “不错!事实上,我此次兵返郿县只调用了麾下三千军马!”杨错微一沉吟,低声说道。 事已至此,即便告诉安思霖也无妨了。 安思霖娥眉微挑,好奇地问道:“难道当日存毅在接到李皋的求援消息时,就没想过要倾奉天之兵前来救援?你就如此自信凭借这三千兵马可以救出李皋?” 杨错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自信,只是尽力而为,能救出曹王殿下固然最好;若是救不出,至多就是我们同葬身郿县罢了。至于说倾奉天之兵来援,这个念头虽曾有过,但很快便放弃了!” “你为什么一心想要救李皋?”安思霖追问道。 杨错反问:“你为什么一心想要抓李皋?” 安思霖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其实对此都算是心知肚明,因为李皋的身份特殊,作为皇族监军。本来是应该李倓来负责,后来李倓被召回,这就成了李皋的任务。 杨错在唐廷本来就不太受信任,如果再出这种事,丢失郿县在前,不救李皋在后,基本上就等于自绝于唐廷。 “你为什么要放弃倾奉天之兵救援?”安思霖反问。 “呵!思霖,你还要再试探我么?若是倾全军来援,弊过于利。其一,大军出动,行军速度必然大大变缓,而且难以隐藏行迹。在如此情形下,若是我要尽快赶到郿县救援殿下,那便只有走最近的路,这样大概也就正中你的下怀。我料若走这一路必然埋伏重重!其二,若是我倾全城军马出动,恐怕奉天也就难以保全了吧?” 安思霖听罢,神态依然不变,但睿智的双眼中却令人难以察觉地闪过一道精光。 杨错注视着安思霖,反过来向她问道:“思霖,我已经回答了你好几个问题。现在也请你解答我一个疑惑。今日我攻克郿县时,听闻约四日前曾有大队叛军从郿县出发,朝东面进军。这支军马应该是去奔袭奉天的吧?” 安思霖微一沉吟后,轻笑说道:“不错!算来到此时,牛将军的前锋也该到奉天附近了。存毅,你虽未倾巢而动,但却也精锐尽出,更何况你本人又不在奉天中。依我之见,你这奉天应当不保了!” “或许吧,但也未必……”杨错面沉如水。 现在也只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董晋身上了。 在郿县已不可守的情况下,奉天已是我军对付叛军最重要的据点,一旦失去,将无法对身在长安的叛军构成威胁。 如果不能构成威胁,雍县就危险了。 他们这番对谈时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人质与“绑匪”之间,而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之间的交谈。 而三百余名轻骑,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感到丝毫的诧异。 郿县西北方向三里处,渭河南岸的渡口。 “拜见殿下!”早已守侯在此的郝玭与野诗良辅二人一见李皋、杨天佑等人率军来到,赶几步上前向李皋行单膝跪拜礼。 “二位将军,不必多礼,快请起!”李皋翻身下马,将二人扶了起来。 “多谢殿下!我等已奉大帅之令为殿下军马准备了三天的口粮,安太清那边也已按照大帅的命令火速征集了大小船只总共八十余艘,现悉数停在这个渡口。请殿下、杨将军速速登船,走水路撤往雍县。”郝玭急声说道。 “郝将军,这些船只可搭乘多少士卒?”杨天佑眺望了一下前方河中的大大小小的船只,沉声问道。 “禀二将军,除去操船之人,这些船只大约可搭乘三千余人。”野诗良辅回道。 “什么?只有三千人!”李皋惊道,“这么说来,还要有几千士卒无船可乘,他们当如何撤离?” “殿下放心,大帅已经有所安排,搭乘不下的人可以经陆路返回雍县。只需先用船将他们渡过渭河,就可不必担心叛军的追赶,附近的船只已被安太清征调光了!” “恩!”李皋略一沉思,点头说道:“也只得如此了!存忠,你速去筛选军士,凡带伤以及体格虚弱者皆搭乘船只撤离,其余体壮士卒先行搭船渡河,走陆路返回。” “是,殿下!”杨天佑应声离去。 李皋定了定神,又转过身躯对身后的李晟说道:“良器,牢烦你返回叛军营中去接应大帅撤离!” 李晟拱手慨然应道:“是,殿下。我去了!” “恩,一切小心!你与大帅都必须平安归来!” 酉时,叛军帅帐内。 主帐之中,单手托额,双目微闭养神的严庄,忽地睁开眼睛,沉声问道:“两个时辰到了吗?” 严庄坐在帅案边的椅子上,帅案后的椅子是安思霖的,他不敢坐。就算想坐,也不是这个时候。 一直随身护卫在旁的狼牙禁卫统领立即应声答道:“大夫,还有一刻多才到。” 严庄长身而起,轻捋了一把颔下三尺长髯,肃声说道:“令狐,随我一起出帐看看。” “是,大夫!” 两人一起来到帐外,跨乘上战马后,令狐立刻指挥狼牙禁卫将严庄环卫起来。 安思霖策马来到坚实无比的包围圈后,沉声向负责指挥包围的大将孙孝哲问道:“孙将军,里面情形如何?” 以五千强弓兵、一千长枪兵包围两百轻骑,怎能不坚实? 孙孝哲见是严庄来到,连忙行礼回道:“禀大夫,并无异常。据医生回报,安秀将军伤势已无大碍。而公主……正在与杨错言谈甚欢!” 言谈甚欢?严庄知道公主与杨错的关系,啥也没说。 只是如果让陛下知道了,该作何感想?严庄摇了摇头,暗自叹道。 就在这时,军营南门处忽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严庄眉头一皱,对孙孝哲说道:“孙将军,去看看怎么回事?” 孙孝哲领命离去,不多时后又疾速折返回来,朗声向安思霖禀报:“有一员唐军大将杀回来了,想要进营见杨错。大夫,可要让他进来?” “看来李皋撤得差不多了,也该是轮到杨错履行允诺了!”严庄沉声说道,“放他进来!” 杨错立马横戈,张望了一下严庄命人放在两军之间的“更漏”,心里逐渐变的忐忑起来。 两个时辰就快到了,不知道殿下、二弟有没有安然撤到三门渡口,登船起程。 不知道安太清到底征调的船只到底够不够……算来也该有人来给我回报消息了! “大帅,我回来了!” 是……李晟! 杨错欣喜地寻声看去,只见李晟策马通过南面叛军长枪兵闪开了一条狭小的道路驰进了包围圈中。 “良器!曹王殿下、二弟他们怎样了?”杨错急声问道。 “大帅放心,殿下与二将军已安然抵达!郝玭与野诗良辅他们已按照将军的安排准备好了一切,随时都可以动身!殿下命我来接应大帅撤离!”李晟朗声回道。 “良器,你来回的一路上可曾发现什么异常?”我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毕竟严庄的狡诈是相当出名的,谁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暗地里动些手脚。如若稍有不甚,在现在的境况下亡命丧身之时也就不远了。 李晟知道杨错话中的意思,摇头说道:“大帅,没有发现叛军有什么异常动向!” 杨错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稍安。 既然严庄没有违诺,下面也该我履行承诺。尽管我深知放了这几位会有什么后果,尤其是安思霖。虽然这次让她失策了一把,但若追究起原因,还是因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极度疯狂凶险的救援策略,才让自己有机可乘。 如果再有下一次,以自己的能耐,在他面前恐怕是占不了任何便宜。但不管自己内心中是如何的忌惮他,既然答应了放人就一定说到做到。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策赤拨叱向前走了几步,杨错大声喊道:“严大夫可在?” “我在此!”很快,严庄在狼牙禁卫的护卫下现出了身形,朗声应道。 “多谢严大夫允诺放他们脱身。如今两个时辰将到,我也该兑现承诺!我先放还安秀将军。但还要请承容郡主再‘护送’我一程,待我等离营五里后,便放了她。不知严大夫以为可否?” “不行!公主是最重要的!” “这就没办法了,公主是我手里的唯一王牌。” 严庄略一沉思,想起杨错与安思霖的关系,果决地说道:“行!我相信你是个信人。你等离营一‘刻’时间之内,我不会命大军追击。” “如此多谢严大夫!”杨错转头对身后负责看守安秀的风骑兵道:“放人!” 一片寂静之中,几名叛军士卒奉命小心翼翼地来到杨错面前,从轻骑兵那里扶过了仍不能自己行走的安秀,举步返回了叛军阵中。 “南阵散开,放他们出营!”在严庄的示意下,孙孝哲大声喝令道。 第59章 偷袭奉天 望着缓缓策马正要离开军营的敌军轻骑,严庄忽地心中萌生一种冲动。 如杨错这般勇谋兼备的劲敌,真的能放他走吗? 想及至此,严庄不自主微微扬起右手。一旁的孙孝哲立刻会意,厉声大喝道:“强弓手准备,瞄准!” 立时,整齐的“嘎吱”声响起,五千张强弓一齐被拉成满月状,对准了还没能出得营门的两百轻骑。 “将军,叛贼要背信……”李晟面现怒色,沉声对杨错说道。 “良器,不必惊怒,继续走我们的路!”杨错神色不变地低声说道。 以他的料想,严庄应该也在犹豫,想诛杀我是肯定的,但又顾忌到夏安思霖的安危。 此时越是慌张,就越容易引发严庄的杀心,冷静一些,反而有可能安然脱困。 果然!一直到唐军两百骑全部出了营门,叛军的“箭雨”都没有落下。 “严大夫,一‘刻’之后,请到五里处接回承容郡主!杨错先行告辞了!”杨错头也不回地高声喊了一声。“走,去三门渡口!” 敌军轻骑已经离开强弓兵的射程,也没有听到攻击命令,孙孝哲疑惑地转头向严庄看去。 严庄望着远去的轻骑,面色一片沉肃。片刻后,“哈哈……好一个杨存毅!” 他摇了摇头后,竟然展颜开怀大笑。 “孙将军,通令全军,整装待发。一‘刻’之后,大军朝郿县开进!” “得令!”孙孝哲慨然领命离去。 到了距离叛军大营五里的地方,那是叛军的南面。 放下安思霖后,杨错命李晟他们先走一步,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淡笑着对安思霖说道:“思霖,今日我有所得罪,但我等各为其主,请你谅解!” 安思霖微微一笑道:“这一阵,虽然让你取得了机会。但郿县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接下来就是咱们真正的较量!” “我的职位低微,恐怕没可能指挥接下来的大战。”杨错心里多少有些遗憾,“你我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安思霖举起手来,挥了挥。 杨错一夹马腹,赤拨叱一声长嘶后,放蹄绝尘离去。 安思霖望着一道远去的背影,心里惆怅。 此时,奉天西北方向六十里,万余叛军正在进行休整。 “能将军,这样真的可以诈开奉天城门吗?”统军主将牛廷玠略有些疑虑地说道。 “呵呵……虽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成功的希望很大!适才外出打探的斥候已经传回消息,前几日曾有一支军马往西而去。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必定是杨错回援郿县的军马。只要杨错不在,诈取奉天城应当不在话下。” 跟随牛廷玠奔袭奉天的能元皓笑着说道:“不过,此事得多偏劳范、张二位将军了!” “能将军哪里话,能为公主和牛将军、能将军效劳,正是我们天大的荣幸!”一旁的张疆、范达二人齐声说道。 背主投敌,还能如此恬颜! 牛廷玠强忍着心中对范、张二人的不屑,沉声说道:“既然如此,就按计划行事!” 渭河之上,八十余艘大小各异的民船相继升起船帆,借着黄昏劲吹的西北风,顺流东下,很快地便消失在杨错的视线之外。 只要风向没有出现变化,经渭河一直往西而行,这一路下去都是顺风顺水,不消三天,殿下他们应该就可以到达雍县。 他们的安然离去,让杨错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 “短时,我们也该起程了!”一旁的灵饰提醒道。 除了随曹王殿下、杨天佑搭乘船只走水路的三千士卒外,还有三千多士卒就只能跟随杨错经陆路返回雍县。 “恩!”杨错收回了凝望的目光,翻身骑上赤拨叱,昂声喝道:“出发!” 大半个时辰后,已过戍时,天色全然昏黑下来。 入夜的东北风吹得更为强劲,荒野上瘦骨嶙峋的树枝上传来阵阵“挲挲”声。 无数叛军士兵手持火把,宛如一条“火光”长龙盘踞在渭河北岸。 安思霖回到大营,迅即重新掌握大军的指挥权。 她在数百狼牙禁卫的护卫下,驻马在河岸边,静静地望着风疾浪滚的渭河,沉思不语。 “公主!”李归仁策马来到安思霖跟前,拱手禀报道:“末将已命人遍寻渭河北岸十里左右范围,但未能找到一艘船只。据附近百姓所说,所有船只在今日下午便已尽数被唐军征调一空。” 下午便已将船只征调一空? 安思霖听罢,眉头微皱。杨错行事竟然如此周密,一早便已将退路安排好,并且还断绝了被追击的可能。胆大心细、智勇兼备,似这般人才不能为自己所用,真是一个极大的遗憾啊! 不知道今日放杨错离开会不会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从目前的情形看来,继续追击唐军已经不可能了,眼前宽度超过10丈的渭河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哎!”安思霖怅然一声长叹后,沉声说道:“传令,收兵。大军进驻郿县!”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奉天城西城楼时,巡守了城池整整一夜的田神功长长地出了口气,危险的夜晚终于又过去了! 通晓兵法的田神功深知,像奉天这样的坚城,只要有相当的兵力的驻守,想要通过强攻夺取,没有五倍乃至十倍以上的兵力根本是做不到的,因此在戒备森严的白天,遭袭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但在夜晚就完全不同了,通常在子夜时分,人最容易感到疲乏,警觉性也会降到最低,敌人最有可能利用这样的机会偷袭城池。 为了避免守城士卒有所懈怠,田神功在每天夜里都会在四门不时巡视。 不知道大帅什么时候能够从雍县回来,这样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真他娘的累,该换别人来巡防城池了! 田神功舒展了一下腰身,正准备走下城楼。 “校……尉大人,有情况!”一名士卒大声喊道。 “什么?”田神功眼中精光一闪,疲态尽扫,急赶几步来到城楼外侧,顺着士卒所指方向举目望去,大约千步远处,依稀能够看到确有一支人马正朝奉天城的方向缓慢地接近过来,但距离过远,具体情况还看不清楚。 “鸣号示警,通告四门戒备。未得我令,不得擅开城门,擅放吊桥,违令者斩!” “命东、南、北门守军速向我通报情况!” “传我军令,调集一千人马来西门加强防守!“ “快去请董司马到西城楼来!” 转眼之间,田神功迅速而果断地下达了数道命令,数名士兵领命离去。 不多时,董晋便急赶到西城楼。 “田将军,军情如何?”董晋一上到城楼,立即沉声问道 “司马,我已通令四门戒备,不得擅开城门。适才其余三门已经传回消息,都没有发现情况。所以目前只在西城方向发现了不明身份的人马正在缓慢靠近城池,人数应该不超过千人,由于距离还较远,还未能确认到底是何方军马。但我已调动了一千人马过来加强防守。” 此时奉天军务是由董晋总掌,所以田神功暂时也算是董晋的下属。见董晋相询,田神功丝毫不敢怠慢地回道。 “做的好!”董晋点头赞道。 “校尉大人,那好象是我们的人马!”被田神功安排在城边了望的一名眼力较好的士兵叫了起来。 “我们的人马?有没有看清楚!”董晋疑惑地问道。 “禀参军,小人没有看错,看他们所穿甲衣的确是自己人。” “难道是大帅从郿县回来了?”陈到拧眉猜测道。 “不大可能!”董晋沉声说道,“将军从出兵之日到现在不过才四天时间,就算行军速度再快,救援再怎么顺利也不可能在今天就能回来。” “会不会是曹王殿下已经突围出来,在半路遇到了大帅,所以就一起回来了!”田神功略一思索,说道。 “这怎么可能?”董晋摇了摇头,迅速地反驳道:“要是这样,怎么会只剩下不到千人?由将军亲自统帅‘虎’、‘熊’、‘风’三营出征,怎么也不会败成这样吧?” “那会是……” “不必乱测,再等片刻不就知道了吗?”董晋沉着地说道。 大半盏茶的工夫后,那队人马才缓慢地来到离城门两百步远处。 城上的董晋等人已看清城外队伍的情形。果然,那些人穿的都是唐军的甲衣,但一个个都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有些人还扎着染血的布条,明显是身上带伤,当先的两员将领盔外甲斜,垂头丧气,各骑着一匹步履蹒跚地战马。总人数约在六百人上下。 “恩?城外领军的两个人好象是张疆和范达!”田神功略带疑惑地道。 “张疆、范达是什么人?”董晋对郿县的唐军的情况并很不清楚,遂出声问道。 “他们两人跟我一样,也是军中校尉。不过他们一直都随殿下驻守在郿县,所以司马不认识他们!”田神功向董晋解释道。“看他们的样子,好象是从郿县败退过来的!” 董晋眉头微皱,略一思索,旋即说道:“先别开启城门!田将军,你来试试他们的底!” “司马,你怀疑他们可能有诈?”田神功说道。 董晋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城下的情形。 这时,田神功已经朝城下大声喊话:“下面的是范校尉和张校尉吗?我是田神功!” “田将军,正是我等!郿县已经被叛军攻陷,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一连赶了四天四夜的路,总算撤到奉天。田将军,请开城让我们进去吧!”片刻后城下传来了张疆回答的声音。 第60章 诈城奉天 听了城下张疆的回话,田神功神色未变,继续问道:“那么殿下与杨将军呢?怎么只有你们这些人撤到奉天来?” 张疆与范达二人已策马来到护城河边。 张疆仰起头,似乎相当费力地回道:“殿下与杨将军生死不知!五日前安思霖大军突然兵至郿县,殿下与杨将军便率大军出城迎战,命我与张兄辅助赵俊奇将军镇守城池。” 范达接着道:“但不想当晚有大队叛军骑兵竟然绕道突袭到城下,城内又有人献城放叛军杀进城来,赵俊奇将军当场战死,我们抵挡不住,只能逃出郿县。逃出城后叛军仍穷追不舍,我等只能一路向东撤退。好不容易甩脱叛军的追击后,就只剩下这些人了,我们也不敢再回去打探殿下的消息,就直接往奉天这里撤过来了!” “四日前大帅已经率军回援郿县,难道你们一路上没有遇到大帅吗?” 听到自己最忌惮的人果然不在奉天城里,张疆、范达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张疆急忙回道:“我们一路上为了躲避叛军的追踪,走的都是小路,所以没能遇到大帅!田将军,我们已经快两天没吃到一点东西了,还有几十个兄弟身上有伤,快开城放我们进去吧!” “恩……好!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开城!”田神功在董晋的示意下,大声应道。 “田将军,你随我过来!”董晋低声招呼田神功来到城楼内侧,“将军觉得怎样?” 有副将踌躇着说道:“司马,似乎没什么可疑的。而且他们总共就六百来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我感觉有些不对头!”田神功微一思索,沉声说道:“但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也不大说的上来!司马的意思呢?” 董晋眼中射出睿智的光芒,淡淡一笑道:“我倒是认为他们相当可疑,十之八九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司马的意思是……他们已经通敌投叛军了?为何这般肯定?”副将疑惑地问道。 “原因有三。其一,这张疆、范达和那些城下士卒虽说看起来是比较疲乏,但若真是两天没有进食,而且连赶四天四夜路的人,体、精、气、神应该比他们现在还要差得多。其二,适才我特别留意到,当田将军说到大帅已经回援郿县、不在城中之时,范、张二人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似乎是在感到庆幸。你们说,什么人会因为大帅不在城中而感到庆幸?其三,这张疆在回田将军的问话时,说的也未免太过通畅流利了,似乎就想事先与人演练过一般。”董晋有条不紊地说道。 听罢董晋的话,田神功仔细回忆起刚才所见的城外的情形,凝神思索了片刻,一起点头。 田神功略带一丝疑惑地问道:“司马,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们就凭这几百人就想诈取我奉天城,也未免有些儿戏了吧?” “以我料想,他们这几百人的目的只是为‘诈’进城,而非取城。但只要他们进得城,便会寻找机会与城外的大队叛军里应外合,夺取城池。”董晋从容说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不让他们进来,还是直接出兵将他们击破?” “不!还是放他们进来!” “什么?放他们进城?” “没错!不管他们是否是来诈城的,都要放他们进来!不过我们要稍微做些安排。”董晋在田神功耳边说出计策,然后问:“听明白了吗?” “是,司马!”田神功应道。 城门外,张疆与范达二人等了小半盏茶的工夫,还未见城门开启,吊桥放下,正自疑惑。 “城门怎么现在还不开?范兄,你说是不是被田神功那小子识破?”范达低声说道。 “不太可能,那小子没这么厉害!只要杨错那个混蛋不在奉天,应该没人能看破能将军教给我们的这套说辞。别太慌张,省得露出马脚来!”张疆低声回道。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先是吊桥被放了下来。而后随着一阵“嘎吱吱”声,沉重的城门被推了开来。 田神功大步走出城门来,笑着说道:“范校尉、张校尉,城门开得晚了些,还请见谅。来,快招呼兄弟们随我进城,我已命人为你们安排了饭!” 张疆朝范达递了个眼色后,两人一齐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迎上田神功说道:“多谢田将军了。” 旋即,在田神功的带领下,张疆、范达招呼手下士卒缓缓地踏过吊桥,通过城门,进到城内。 就在范、张二人暗自长出一口气,自以为得计之际,异变突生。 “哗”地一声,吊桥被迅速拉起。 随即,伴随着一阵阵“嘎吱”之声,张疆、范达和他们手下几百士卒惊愕地发现:城上、城下,四周围至少有两千名弓箭手已经开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张疆强自镇静地大声问道:“田将军,你这是为何?” “哈哈哈哈……”在他们身前七步远的田神功纵声长笑,头也不回地说道:“张疆,范达,你们这两个通敌背主的奸贼,竟然想来诈我田神功,真是自寻死路!” “我与张兄对大唐忠心不二!田将军,你为何污蔑我等!”张疆强忍住内心的震撼,犹自大声辩解道。 “哼!”田神功收起笑声,冷哼一声,“两个奸贼,还要狡辩!你们大概不知道吧,就在昨天夜里,已有从郿县败退过来的人告诉本将,你们两人通敌献城之事!” “弓箭手准备!”田神功大声喝道。 此时,范、张二人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面色剧变。 张疆狂嚎一声:“动手!擒住田神功!”。话音未落,张疆已抽出身侧配剑向田神功刺去。 背对张疆的田神功冷笑一声,身形疾向后退,竟是迎着剑身而去。就在距剑尖不足一步时,忽地转身,双手急探,“啪”地一声纯以双掌将剑身夹住。 “过来吧!”田神功一声厉喝,猛地发力,连人带剑将张疆拖了过来。 张疆一个踉跄已被拖到田神功身侧,心知不妙,正要躲闪,忽地后脑勺如遭雷击,眼前一黑,人事不知地倒了下来。 田神功击晕张疆之后,提起他的身躯,纵身急跃十几步,脱离了范达等人。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如电光火石一般。范达还没反应过来,张疆已被田神功擒走。 “放箭!”城楼上陈到一声厉喝。随即箭如雨下,将范达等人覆盖于其中。 城上与城下的弓箭手神情兴奋,飞速地从箭壶中抽出一支又一支地长箭,根本不需要进行认真地瞄准,朝范达等人聚集的那一小块地方开弓便射。 范达与那六百名士卒根本避无可避,只一瞬间两波箭雨下来,已经倒下了五百多,仍然能够站立的不足百。 范达左臂和大腿连中三箭,鲜血迅速将半边身子染后,见四周的弓箭手再度开弓,第三波箭雨又要下来,吓得连声惨呼:“不要射了!我投降!” “停手!”副将一抬右手制止了弓箭手。随即对城下厉声喝道:“全部弃械,伏在地上!违者格杀!” “哐啷!” 失魂落魄的范达和残余的士卒急忙丢下兵刃,伏在了地上。 迅速过来一批士兵将他们押了起来。 田神功将张疆丢给了手下士兵,举步来到低声哀号的范达面前,冷笑说道:“无胆狗贼,老子不过回‘诈’你们了一下,立马就原形毕露了!就凭你们这两根料,也敢来诈城!” “司马,叛军果真会来进袭奉天吗?”有位文官面带一丝忧色地向董晋问道。 “不错,恐怕就在这一两天。田将军已经去审讯那张疆与范达二人,详细的情况等会就会知道了!”董晋从容自若地说道。 “要是大帅还在奉天就好了,不管来多少叛军都不用怕……不对,如果大帅还在城里,殿下不就没人去救了吗?”文官在厅中来回走动,口中不住喃喃自语。 董晋看着文官略显慌乱的样子,淡淡一笑说道:“足下不必担忧!奉天城不会有失的!” “是吗?”文官停下步子,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歉然一笑道:“让司马见笑了。对了,司马有何退敌妙策吗?” 尽管董晋被暂任为奉天军务主官,但毕竟与董晋相处不久,还不是十分了解董晋的才能,文官所以很谨慎地用了“退”敌一词。 “我心中已有了一些主张。待等到田将军将叛军的详细军情和作战计划审问来后,就可安排破敌之策!”董晋听出了文官话中的担忧,但丝毫不以为意,自信地回答道。 “就全靠司马!”文官似乎也被董晋话中的自信感染,心中稍微安定些,“没想到,这张疆、范达两人竟然会通敌献城!不知道殿下他们怎样了,大帅有没有安然到达郿县救出殿下?” “司马!我来了!”田神功大步流星地迈入议事厅中,兴奋地大声说道。 董晋一见田神功的神情,就知道肯定已经审问出结果,笑着问道:“问出了什么?” 第61章 诈城失败 “嘿嘿……那两个家伙开始还装嘴硬,我用刀把张疆的的一根手指剁去了半截后,他们立刻就变成两个软蛋了。我把那两个软蛋分开做了审问,告诉他们谁敢说一句谎话,老子(急忙改口)……我就斩他们一根手指。两个软蛋就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田神功嘿嘿一笑,继续说道:“这次来攻打奉天的叛军总人马是一万一千人左右,其中骑兵四千多些,其余都是步军。统军的大将是牛廷玠,另外还有一个叫能元皓的人是随军司马。诈城的计策就是由这个能元皓想出来的。” “能元皓?”董晋眉头微微一皱,轻声说道。 如果真的有他做随军,恐怕就不好对付了。 “竟然是他!”文官也讶声说道。 “司马,这个能元皓很了得吗?”田神功并未听说过能元皓,但看到董晋似乎都很在意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问道。 “恩!能元皓此人的智谋相当出众。当年他尚未投效安禄山,曾在突厥人帐下时,便曾数次用计助张绣连败安禄山。”董晋沉声回道。 他四处游学数年,期间曾到过河北,对能元皓的事迹多有耳闻。 有此人在,安排作战计划还真得小心谨慎一些,免得露出蛛丝马迹被其识破,董晋暗暗想到。 “田将军,问出叛军下面的取城计划没有?” “问出来了!”田神功点头迅速说道,“叛军大队人马会在今晚潜行到城池附近,他们跟张疆、范达两个狗贼约定在今夜子时里应外合夺取奉天。到时候,两个狗贼会在城中造谣生事、杀人放火,掀起混乱,然后乘混乱的机会打开西城门放叛军进城!” 文官倒吸一口冷气,惊声说道:“果真如此,则奉天必然不保。幸亏你们识破了叛军的奸计。” “司马,我们该怎么办?将计就计搞他们一把吗?”田神功语气焦急但却不失恭敬地向董晋问道。 尽管田神功是个相当自负的人,但只要碰到能耐比自己强、对自己又不错的人,还是会真心地拜服的。 “恩!正如田将军所言,我们将计就计,就在今晚击破叛军!”董晋胸有成竹地淡笑说道,“田将军,派人去把其他将领叫过来。我们一起,安排一下破敌之计。” “好咧!”田神功应声离厅,安排人去请正在巡城的将领来府邸参与议事。 “混成,破敌之计也需要用到我吗?”文官略带一丝疑惑地问道。 “呵呵,正是!”董晋微笑着说道,“若要破敌,确是离不开足下的支持!稍过片刻,足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破敌之机,就在今夜。叛军欲以诈城之计袭取奉天,如今计策已被我等识破,正可将计就计借此良机一举击破叛军,保我奉天安全。我心中已有完整计划,还请诸位鼎力相助!”董晋语气从容不迫,朗声说道。 “听凭司马吩咐!”田神功等人齐声应道。 “好!主簿,请你帮忙将西城门附近的百姓暂且迁离,我军要借他们的房舍一用。可告诉他们,若战后房舍有所损坏,我军会照价补偿他们。另外,再请简治中在城内找十几处无人居住之所。” “没有问题,我即刻便去安排!”主簿和声应道。 董晋又将目光转向田神功:“田将军,你速去军中挑选最为精锐的士卒六千人,入夜之后埋伏于。” “得令!”田神功慨然抱拳应道。 “司马,若是这样,其余未能进城的叛军又该当如何对付?”田神功听完董晋的安排,稍微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用担心,自然有军马对付他们。田将军,我这里有三封书信,你速去找几骑快马分别送至好偲县、平凉董驰与当涂杜协,命他们三人按我书信中所言行事!”董晋沉着地说道。 “是,司马!” 午时,一骑快马飞驰至平凉北门,守卫士卒正要阻拦,却见马上之人扬起一封书信,高声喊道:“奉天城紧急军情!” 闻听此言,一众守卫士卒急忙让开道路。 片刻后,平凉县衙中,董驰从薛芝手中接回董晋的书信,沉声说道:“别驾,我已决定率麾下精兵与另外一千五百士卒急返奉天,助徐司马击破叛军。守卫平凉的重任就暂且交给你了,但我只能留给你五百士卒!” 年轻的薛芝儒雅的面容上透出一丝英气,慨然说道:“将军放心,有这五百士卒,三日之内我可确保平凉安然无失。” “好!如此就拜托别驾了。” 天际被一片乌云笼罩,夜色浓厚的仿佛化不开一般。 牛廷玠率大军人衔枚,马去铃,骑兵下马牵行,静悄悄地潜行至奉天城附近。为了防止被守城刘军发现而导致取城计划功亏一篑,牛廷玠命大军在距离城门六百步远处停止了前进,潜伏了下来,静静地等候城中的内应引发骚乱、开启城门。 盏茶的工夫后,隐约地听到城中传来的打更声,牛廷玠眉头微微一皱——子时已到,怎么城里还没有动静? “能将军,张疆和范达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城里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牛廷玠一边遥视着远处城楼上不断巡视的唐军士卒,一边压低声音向身旁的能元皓问道。 能元皓轻捋颔下几缕微须,声音低沉地说道:“牛将军,不必心急,再稍等片刻!杨错不在城中,奉天该是没有什么人可以识破这个诈城之计的!” “嗯。”牛廷玠沉声应道,随后再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城门方向。 片刻后,奉天城中西北方位突然出现一小片异样的火光,随即火光不断蔓延开来,似乎全城都燃烧了起来,几乎映亮了半边天,一阵阵呼号喊杀之声从城中传到城外。 远处的城楼上原本正在巡视的唐军士卒似乎也跟什么人厮杀了起来。 成功了! 牛廷玠精神一振,眼睛射出炽热的光芒,立即提枪翻身骑上战马,厉喝一声:“骑军上马,随我直冲城门,步军随后跟上。夺城就在此时!” 说罢,牛廷玠猛夹战马,一马当先直奔城门而去。片刻之间,四千余骑军已经随牛廷玠来到护城河边。但此时城门依然紧闭,吊桥也没有放下,却只见城楼之上两队士卒正在做“奋死搏杀”。 牛廷玠在城外看此情形,心中焦急不已——能元皓所设的诈城突袭之计贵在出奇不意。若是时间耽误的久了,等城中的守军全部会过神来,凭借张疆和范达那六百多人根本不够看的,所以必须尽快打开城门,让自己的大军杀进城去,才能一举定乾坤。 想及此处,牛廷玠奋起全身力气,朝城上狂吼一声:“城内军士,不要与敌过于纠缠,快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是,牛将军!”城头上隐约地传来“范达”的声音。 不一会,“啪嗒”一声,吊桥的绳缆似乎被人砍断了一般,重重地掉了下来,通往城门的路已经通了。 随即,沉重的城门也被人缓缓地推了开来。 “将军,快些进城,唐军越来越多,弟兄们已经撑不住了!”城门里一人大声喊道,但迅速“啊”地惨叫一声,声音消逝,似乎人已被杀! “众军士,随我冲进城去!”此时已不及多想,牛廷玠厉喝一声。猛催跨下战马,越过吊桥,率先冲进城去,四千余骑军也紧紧跟随冲了进来。 然而,甫一进到城内,牛廷玠立即发现情况不对:城内虽然依旧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令人惊愕的是——宽敞的街道之上竟然看不到半个人影,更看不出一点点厮杀后遗留的痕迹。 张疆、范达统率的士卒呢?唐军士卒呢?那些原本应该在城中四散奔逃的百姓呢? 此外,城中那些映红半边天的火光似乎都是在距离城门较远的地方,城门附近几百步范围内的百姓民居竟然无一处着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廷玠心头疑窦顿生,急忙大声呼喝欲令身后的骑兵止步。但是大队骑兵的冲势实在太猛,一时之间根本收止不住,反而把牛廷玠也带的不由自主地向前进了二十余步。 待得牛廷玠骑军悉数进到了城里,就见城楼上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转瞬之间,密集的箭雨,带着凄厉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向牛廷玠骑军射了过来。 不好,中计了!牛廷玠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脸上微微色变。 很明显,诈城之计已被对手识破,并且还将计就计设下了埋伏。刚才所看到的城中的火光、城楼上的“厮杀”,所听到的呼号喊杀之声全部是敌人为诱自己入伏所设下的假象。 没想到奉天城中竟然真的有这般能人? 难道说杨错没有回援郿县?这怎么可能?尽管牛廷玠心中疑惑非常,但眼前的一切已经不容他再去多想。 摆在牛廷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或战、或退。 迅速而不失冷静地略一思索后,牛廷玠将牙一咬,急挥手中长枪格飞十几支长箭后,纵声狂吼道:“众军士,休得慌乱,随本将军奋力死战,夺取城池!杀!” 第62章 恶战奉天 尽管遭遇城中敌军的埋伏,但牛廷玠并不打算就此撤军,反而决意利用这个机会死战夺城。 敌人的埋伏之计只要利用的好,何尝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如今城门和吊桥都已打开放下,只要后面能元皓统领的步军能够迅速地杀进城来,牛廷玠确信以自己手下燕军士卒久经战阵的强悍战力,反客为主击溃守军,一战而夺取城池并非痴人说梦。 而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先冲散敌军的弓箭手。 但是,紧接下来的突变却让牛廷玠大胆的夺城构想成为了空中楼阁,更令牛廷玠本人也几乎身陷绝地。 西城楼上,副将解尘一面急催弓箭手朝城下牛廷玠骑军射击,一面大声喝令另一部士卒将早已摆放在城头的几十个乘满灯油的小瓦瓮朝吊桥和及附近的护城河里倾倒下去。 不一会,待得灯油倾倒大半之后,副将解尘拿起两支火把对准吊桥方向甩了过去。 木质的材料,加上易燃的灯油,再借着西风,只在片刻之间,三丈余长的吊桥便已完全被熊熊烈火笼罩于其中,火焰腾腾地足有两尺多高。 “将……将军,后面的吊桥好象烧起来了!”就在牛廷玠急催骑军朝城内冲杀,意欲击溃敌军弓箭手之际,一名亲卫骑兵惊骇地禀报道。 “什么?”牛廷玠猛然驻马,回首朝城门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原本安好的吊桥此刻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好狠的手段!这一突发的变化让牛廷玠恨的牙直痒痒。 吊桥一烧,城外的六千余步卒根本就没有可能再进到城内,而已经杀到城内的自己这四千余骑军同样也很难再杀出城去!到底是谁想出如此“恶绝”计策来? 得不到步卒的支援,单单依靠骑军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想要夺取奉天已然没有可能,眼下所要做的是如何带领剩余的骑军尽快撤出城去! 牛廷玠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很快就看清了自己所面临的形势,做出了决断。 “众军士,听我将令!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立即撤出城去!”牛廷玠拨转战马,狂吼一声。 听得牛廷玠的将令,早已被四面八方不断射来的箭雨搞的狼狈不堪的叛军骑兵立即转向,朝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片刻,一众骑军已驰至城门口,但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面对直可滔天的烈焰,无论是战马还是马上的骑兵都深感畏惧而不敢前行。 “休得犹豫!随我一鼓作气冲出去!”牛廷玠见前面骑军被烈火阻住了步伐,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就在叛军骑兵准备咬牙策马往外冲之时,城楼上唐军士卒已在副将解尘的指挥下抬起了几根巨型擂木朝城下狠狠地砸了下去。 “啪!”“啪!”“啪!” 随着几声巨大的撞击声,迅速下坠的巨木重重地撞下了燃烧的吊桥上,原本就已经被烈火烧烤得不太坚实的吊桥“啪嗒”一声,从中间断为两截。 至此,西城门的进退之路彻底被断。 此时,城外的叛军步卒也已赶至护城河边,但面对被烈火彻底阻断的进城道路,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一名校尉焦急地向能元皓问道。 能元皓望着眼前惊心动魄的情形,不由得倒吸几口凉气,一向多谋善断的他在一时三刻内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在起先一看到吊桥火起之时,能元皓就知道自己的诈城计策肯定已被对方识破,而且对方还将计就计“坑”了牛廷玠。 原本能元皓还寄希望于牛廷玠能够率领骑军强行通过着火的吊桥冲出城来,但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又用擂木将吊桥彻底砸断了。 如今城外的步卒是进不能进,城内牛廷玠的骑军却是退不能退。 此时,叛军的步卒和骑兵两军相隔一河一墙,距离仅有五十余步。 但这五十余步的距离在此刻却遥若天地,阻断阴阳!不但能够识破张疆、范达二人的诈城,而且还能以此为契机,故意给己军制造出有机可乘的局面,从而引诱牛廷玠的骑军进城,再彻底截断其退路。 敌人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就是要全歼牛廷玠的骑军!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遇毒,位不当也! 好一条绝妙的“上屋抽梯”之计!好一个“高明”的对手!到了此时,能元皓已经明了,尽管自己极少失算,这次恐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被碰成“头破血流”。 对手的智谋计算恐怕要与自己相当,甚至尤有过之,再加上自己对敌人过于轻视,敌以有心算自己无备,焉能不中敌人算计? 不过,这个“高明”的对手究竟是何人? 杨错! 不太可能,李皋之困,他怎能不前去解救?若不是杨错,又会是谁,唐军中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这样的奇才?形势的发展已经不容能元皓再多做思索,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将牛廷玠的骑军解救出来。 若真是让牛廷玠四千余骑军全数陷在城中,仅凭城外这六千多步军,休说要袭取奉天,就是想要平安撤离恐怕都很成问题。 能元皓自己毕竟只是一名谋略型将才,若说出谋划策正是其拿手好戏,但要亲自统军作战却并非所长。 若没有牛廷玠,到时能否驾御这些军卒抵挡住敌军的追击,恐怕是一个绝大的“疑问”。 况且牛廷玠又是陛下爱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岂能不怪罪。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牛廷玠救援出来。 但是,究竟该如何解救,连向来有急智的能元皓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主意来。 原本以为今夜的诈城之计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必然能够轻松取下奉天。 当然能元皓也曾设想到被敌人识破的“些许”可能,但是即使真的被识破,到时大不了暂且撤离,再做筹谋而已,根本没有料及会发生如此“突变”。 所以,叛军到目前为止根本还没有做好丝毫强行攻城的准备,没有准备任何的攻城器械,哪怕是最简单的云梯都没有。 而若是没有攻城器械,面对奉天这样的坚城,凭借自己这六千余步卒想要从外部强行攻入城中,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且更让能元皓心惊的是,对方既然敢将牛廷玠的四千多骑军放入城中,肯定是有相当的把握能够将其歼灭。 而要想围歼这四千多精骑,即使有城池中不便骑军作战、遭遇埋伏包围等诸多不利因素在内,对方没有两倍以上的兵力是肯定无法达成目的的。 这么算来,奉天城中的敌军至少也得有万人以上,这与能元皓自己以及严庄的猜测相差甚远。 在他们二人的设想中,杨错必然会倾全城之军回援郿县,奉天城中的防守军力自然会变的相当空虚,取城当是易如返掌之事,但现在仿佛一切都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到底该如何办呢?就在城外的能元皓束手无策之际,城内的叛军已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听从牛廷玠的命令,正准备硬起头皮强行突破着火的吊桥逃出城外的的骑军,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却惊愕地见到城楼上的唐军竟然又用擂木将吊桥给彻底砸断了。 没有了吊桥,即使能够突破烈焰阻隔,那三丈余宽的护城河对于叛军骑军而言,根本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退不能退,而唐军无休无止的箭雨却在无情地不断收割着叛军骑兵的生命,不时有人在阵阵惨叫声中中箭落马。 叛军骑兵从进城到现在,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四千余骑已经折损了超过七百骑。 牛廷玠情知已经不能在西门多做纠缠,再多耽误片刻,只会徒损军卒,对于撤离并无半点益处。 尽管西门的退路已经被阻绝,但是还可以从其他三门退却,唐军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将四门全部堵死的,只要有一点漏洞,牛廷玠相信以自己麾下骑军的战力突破出城还是不成问题的。“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一名叛军校尉惊慌失措地问道。牛廷玠收回索乱的思绪,打定了注意,神情一肃,厉声喝道:“众军士,不必慌乱!此路不通,我等还可从其他几门撤离!先随我冲破敌军的包围,前往东门!”在牛廷玠的率领之下,叛军骑兵迅速地再度转头,沿着宽敞的奉天城东西大道策马狂奔起来。大道北侧的一座商舍的屋脊之上,田神功神情异常激动,一边狂呼大喝催促埋伏在大道两侧房舍上的弓箭手加速射击,一边专注地留意着叛军的动向。 看到叛军骑兵再度策马转向,朝东面方向突破过来时,田神功嘴角微微一咧,露出一丝冷笑。 反应倒是挺快的!不过想从其他城门撤退,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下面的军士,做好准备!不要给老子放一个叛军骑兵离开!”田神功眼中精芒闪过,狂喝一声。隐藏在东西大道两侧的数百名唐军士兵急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拉直。只一瞬间,在不到五百步的街道上,已然拉起了数十道绊马索,形成了一个针对叛军骑兵的巨大“陷阱”。 第63章 突出重围 由于天色较为昏黑,一心一意只想尽快摆脱敌军箭雨的叛军骑兵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大道上竟然多出一些东西。 直到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骑兵被绊得重重摔倒在地上时,叛军才发觉绊马索的存在。 但是此时根本已然收势不住,不断有骑兵被绳索绊倒,前面倒下的骑兵又会成为后面骑兵的羁绊,随着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 只片刻之间,便足有五百余骑被绊倒在地。 倒地的骑兵因为疼痛一时间也难以爬起,更休说做什么抵抗了。 而唐军的弓箭手似乎也是有意识地专朝这些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靶子射击,转眼之间,百名以上倒地的叛军骑兵就被射成了“豪猪”! 冲在前面的牛廷玠也差些被绊倒,但是在最后关头。 他坐下的良驹及时地发现了绳索,自行腾空跳起,一跃近两丈远的距离,正好落在了一处空挡处,躲过了摔倒的命运。 勒稳战马后,牛廷玠急速挥舞长枪格档了数支长箭,凝神聚气,定睛向四周一张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唐军的弓箭手竟然全部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屋舍之上,自己的骑军根本就不可能攻击得到他们;而在前面几百步远的路面上,至少还有数十道绊马索! 厉害的对手,完全不给自己留一点机会! 但是,明知如此,牛廷玠还是只能率军继续向前冲,因为越是迟疑,只会让越多的骑兵葬身于唐军的箭雨之下,能够撤离的机会就越是渺茫。 牛廷玠双目尽赤,咬牙切齿地狂吼一声:“不要停!继续前进,留神注意规避敌人的绊马索!” 说罢,他将马一催,当先向前冲去,手中长枪急速挥动,一边格挡箭支,一边以凌厉的枪气割裂绊马绳索,为后面的骑兵开路。 站立在屋舍上的指挥作战的田神功,他讶异地看到叛军骑兵竟然在牛廷玠的带领下缓慢地通过“绊马索阵”。 没多久已经前进了近两百步,再用不多时就可以完全突破过去,田神功心中顿时又惊又怒,恨恨地盯着当先开路的牛廷玠。 他伸手取出自己的强弓,迅速地取出两支长箭同时搭在弦上,猛一发力,弓成满月。“嘭”地一声,两支雕翎长箭同时射出,疾若闪电一般朝牛廷玠的颈脖与后心两处袭去。 “嗒!”“嗒!”“嗒!”“嗒!” 牛廷玠将手中长枪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迅疾无匹地将数十支袭来的长箭格飞,随即迅速寻了个空挡,长枪猛地刺出,七道清寒凌厉的枪气向前延伸开去,“啪”“啪”两声,又是两道绊马索被割断。 好极了,还有不到一百五十步远就可以突破这个讨厌的“绊马索阵”! 唐军的弓箭手埋伏明显就是配合这些绊马索而设置的,利用绳索阻住骑军的前进,再利用弓箭手进行杀伤。 根据牛廷玠的观察与估算,埋伏在城楼和街道两侧房舍上的唐军弓箭手人数大约是三到四千人,这应该已经是奉天城中所有的弓箭手了。 换言之,只要能过了这一关,摆脱这些弓箭手的纠缠,凭借自己麾下骑军的战力和机动力,即使再碰到其他近战敌军,无论是战是走,主动权就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如此一来,逃生的希望就可以大大增加! 想到这里,牛廷玠眼中闪过些许的欣喜之色。 就在这时,又是十余支长箭朝牛廷玠奔袭而来,一马当先在前开路的他早已成为唐军弓箭手的主要射击目标。 牛廷玠浑然不以为意,再次将长枪挥舞成风车状,意图如前面一般将箭支格飞。 但是很快,牛廷玠就发现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对头,在十余支呼啸而来的长箭中,似乎有一、两支箭的速度和劲道明显要超过其他箭支,而且箭未近身,已经令人产生一种颤寒的感觉。 “不好,挡不住了!” 当察觉到危险时,两支当先破空袭来、带着强烈螺旋气劲的雕翎长箭已近身不到两步距离,牛廷玠情知在如此情形下绝无可能格飞这两支非同一般的长箭。肯定格挡不住,惟有闪避了。 虽然没有回头,但牛廷玠感应得出来,两支长箭是自上而下袭来,并非平射,若是伏下身形,恐怕难逃贯胸之难。 无奈之下,牛廷玠猛一咬牙,纯以双腿夹紧马腹,身形急向右闪。 “嗾!”一支原本直袭牛廷玠颈脖的长箭几乎是檫着他的面庞疾飞过去,径直地插入街道的青石路面上,箭身入石足有半寸。 好厉害的一箭,若是果真被它射中颈脖,必是十死无生。 但尚未等牛廷玠来得及感到庆幸,另一支速度稍慢毫厘的长箭已经狠狠地射中他的左臂,在强烈的螺旋气劲的带动下,箭头轻松地便刺破手臂上的护甲,入肉穿骨,横透手臂四寸后才止住了劲力。 “呃!”牛廷玠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如炸裂般的剧烈疼痛让他手中长枪差点脱手。 厉害!唐军中竟有如此用箭高手,此人射技即使比起我军有名的神射手崔乾祐恐怕也不遑多让,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牛廷玠没有机会回过头去察看,另外十余支长箭也已然近身不远。 由于左臂严重受创,仓促之下仅凭一条右臂挥枪根本就没有可能挡住这么箭支,不得已,牛廷玠一咬牙将长枪交于手伤的左臂,右手急探钩住战马的脖子,两腿夹紧马身,身体一翻躲藏在了马身之下。 “噗!”“噗!”“噗!” 凭借本能感应到危险的战马虽竭尽全力闪躲腾移,但可供闪躲的空间实在太过狭小,仍不免被三支长箭射中:马股与后腿各中一矢,但最为致命的却是贯颈而入的那一箭。 只一瞬间,中箭处血如泉喷,被贯穿颈部主动脉的战马生命力迅速流逝,原本明亮的眼睛逐渐灰暗下去,健壮的马躯摇晃蹒跚了几步后,轰然倒下。 牛廷玠赶在战马倒地之前,就已经飞身跃离马腹。 落回地面,牛廷玠右手持枪驻地支撑起身体,凝望了一眼在不断的抽搐中生命逐渐消逝的战马,心中的痛楚简直无以复加,跟随了自己整整十年、情同伙伴的良驹今日竟然毙命于斯。 但此时此地,并不适宜多做伤感,尽力带领麾下士卒突破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迅速收拾好心情,强忍住左臂剧烈的疼痛,牛廷玠立起身形,迈步向前疾冲过去,右手中的长枪飞快地舞动,一时间周身四尺范围以内枪气纵横,风雨不透——身、心的巨痛反而令牛廷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 “跟紧!随我冲出去!”伴随着牛廷玠的厉声怒吼,一道又一道的绊马索被长枪割断失去了效用。 为牛廷玠的勇悍所激,叛军骑兵个个奋勇向前,转瞬之间便突进了百余步,眼见就要突破“绊马索阵”! 厉害的家伙!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将自己以为十拿九稳的两支“夺命”雕翎箭闪避过去,只是让手臂中了一箭。 更令人惊叹的是,左臂受创,仅凭一只右臂竟然还能如此勇悍! 这人便是牛廷玠吗? 田神功将适才牛廷玠的举动尽收眼底,尽管份属敌对,但仍不由得对其勇悍和血性兴起一丝钦佩赞叹之感。 “啪嗒!”最后一道绳索被枪气割断。 牛廷玠举目向前看去,前面百余步远似乎再无阻隔,不由得面现一丝喜色。 终于冲出来了! “将军,快上马!”一名紧随在后的叛军校尉向牛廷玠伸出右手,大声喊道。 牛廷玠迅速将长枪易手,右手急探,握住对方的手后猛一借力翻上马背,跨坐在那名叛军校尉的身后,随即回首对身后的骑兵狂吼道:“快加速……尽快远离弓箭手的射程!” 其实不消牛廷玠多说,叛军骑兵早已对这段宛如地狱的街道胆寒不已,恨不得能够背插双翼飞离此处。 长箭密集如雨却又无可躲避,无数的同伴的生命被这一拨一拨的箭雨给收割了去,自己这边却毫无还手之力,自入城以后,至少折损了一千五百骑。 如今终于摆脱了束缚手脚的绊马索,一个个都神情激动,猛夹马腹,策马奔驰了起来。 见到“绊马索阵”被突破,田神功并不懊丧,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也不看即将远去的叛军骑兵,大声喝令道:“下面军士,入房舍内给我把‘拒马’抬出来,封锁街道!弓箭手暂停射击,先行整顿箭囊。听我号令后,再行攻击!” 一众叛军骑兵向东驰行了三百余步,竟没有遭遇任何阻拦,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以为前面再无如绊马索之类的障碍物,遂放心地策马将速度加至最快。 但就在叛军骑兵以全速行进了不到两百步步远时,异变突生。 “轰隆!”随着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连同牛廷玠在内只觉得路面猛地一沉,连人带马掉进了什么地方。 紧随在后的其他骑兵虽然知道情况不妙,但由于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收势不住,也接二连三地栽了下去。 “啊~呃~!”人的凄厉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此起彼伏,但随即迅速便归于沉寂。 第64章 插翅难飞 小半晌后,惊魂未定的叛军骑兵终于收住了前冲的势头勒稳战马,惊恐地朝前看去。 入眼处,只看见一连三座横穿整条街道、各自宽约两丈、深一丈半有余的巨大陷坑。 三座连环陷坑紧密连接、相隔不到一尺,更为可怕的是在陷坑中竖立了无数杆锋利的刺枪。 落入陷坑的近两百名骑兵大多都是身中数枪甚至十数枪、立时身死。 只有为数不多的二、三十人侥幸被马匹和同伴的身体挡住了枪尖,避开了身体的要害。 “娘的!还有什么鬼陷阱?”牛廷玠持枪站立在第一座与第二座陷坑之间的衔接处,须发皆张,眼中一片赤红,恨恨地咒骂道。 适才落入陷坑前的一瞬间,牛廷玠便感应到危险的存在,在下坠的过程中右手猛推座下马背,借力腾空后脚尖再点马背,纵身一跃正好落在两座陷坑的衔接处,躲过了一劫。 此时此刻,牛廷玠已经彻底明了。 对手没有留下一点机会! 自己已经无路可走,这条长街看来要成为自己的葬身之所了! 面对刺枪林立、绵延六丈有余的三座连环陷坑,残余的叛军骑兵尽皆面色似土,心灰如死。 辛辛苦苦、死伤无数才突破了“绊马索阵”,逃离出了敌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外,以为能够有一线生机。 谁知希望乍现之后,又被无情打破。 即使是再如何无知的人,也知道前面的“死亡陷坑”绝对是无法逾越的。 接二连三地遭受埋伏、陷阱,且毫无还手之力的叛军士卒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一点士气,立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个垂头丧气、面面相觑,少数人甚至已经兴起了弃械投降的念头。 军心接近涣散边缘的叛军骑兵还没来得及哀叹自己的命运,下一个打击紧接着又“送”了过来。 “嘭~” 随着整齐的弓弦震动声,数百余支长箭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声,从陷坑对面覆盖过来。 刹那间,叛军骑兵前阵就有数十人中箭落马。 怎么这里还有弓箭手? 牛廷玠格飞了两支长箭,有些绝望地向前看去。 不多时,随着第二波箭雨的落下,两百名弓箭手在大约两百名长枪兵的护卫下出现在陷坑对面十步远处。 长枪兵迅速摆开了防守阵型,二百人以前蹲后立姿势分成两排,同时将手中长枪前刺,形成上下两层的“枪林”,将整个街道封锁起来。 在他们身后约十步远处,两百名弓箭手整齐地列成四排。 “上箭!” “开弓!” “放!” 随着一声声洪亮的喝令,这些弓箭手迅速而整齐将一波又一波的长箭送向对面,不断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叛军骑兵眼见得敌军弓箭手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虽然恨得牙发痒,却也是无可奈何。 对方就是明欺叛军骑兵无法跃过这三座陷坑,肆无忌惮地进行攻击。 牛廷玠恨恨地朝对面瞪了一眼后,决然转身,借着被刺死在陷坑中的人马尸体跃回到自己的骑军阵中,寻得一匹无主战马,飞身骑着上去,厉声对如痴如呆的骑军怒吼道:“走!往回走!” 一众骑军方如梦初醒,急忙拨马转身望回驰去。 娘的!为今之计,唯一的机会就只能跳护城河了。虽然这样做基本也是九死一生。 一般的护城河水面与岸面的落差是相当大,而且河两岸都是用砖石砌成,一旦掉进去,想要攀爬上来难度极大。 而且牛廷玠的骑军又多是北人,不善游泳,再加上容易成为城头守军的“箭靶子”。 诸多不利因素综合在一起,所以称之为“九死一生”! 但毕竟还能搏得一线生机,总比坐以待毙强些! 牛廷玠迅速地打定主意,抬起头来,正待向麾下残军下达命令。 但话语尚未出口,牛廷玠就被身前四十余步远处的景象惊得有些呆住了,急忙喝令骑兵止步。 在原先布设“绊马索阵”的地方,赫然摆放着至少三排“拒马”,将整条道路堵的严严实实。 “拒马”之后,在数十支火把照映下,近十排长枪兵已然列好密集的防守阵型等候叛军的到来。 地面严阵以待的长枪兵,与屋舍上的蓄势待发的弓箭手组成了一道完美的立体防御! 在长枪兵的最前排,一名体型彪悍、顶盔带甲的大汉,手持一杆长柄大刀,面色冷肃地静静注视着奔驰而来的叛军骑兵——正是田神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是天要亡我牛廷玠于此吗?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对方给断绝,让性格一向坚强的牛廷玠也不禁灰心绝望起来,垂下了头颅低声喃语起来。 “牛廷玠,你等已身陷绝境,抗则必亡。何不尽早归降?”田神功扬起手中大刀,平指前方,厉声喝道。 听罢田神功劝降的话语后,出人意料地,牛廷玠面上的那一丝沮丧失落迅速地扫去,取而代之以无比的坚毅果决。 “哈哈哈哈……” 牛廷玠放声狂笑,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庞现出异样的红润,右手中的长枪平举起来,与田神功的大刀遥遥相对。 他声色俱厉地回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国士之风!我牛廷玠虽不敢妄称国士,亦愿一效取义成仁之风格。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只有战死的牛廷玠,绝无投降的牛廷玠!尔休要再徒费唇舌!” 好汉子! 田神功听了牛廷玠的严厉的拒绝辞语后,不但未生恼怒,反而心中更添一份敬意。 田神功自己生就一份傲骨,同样也欣赏与自己一般铁骨铮铮的好男儿,眼前的牛廷玠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难得地放缓了语气,田神功扬声说道:“好男儿当提三尺青锋,辅助明主勘伏乱世,立不世之功。以你如此武艺人才,今日若枉死于此,岂不可惜?再回头看看你身后的上千军卒,你想要以死来取义成仁,难道也要让他们为你做陪葬吗?” 牛廷玠转身顾望一眼后,心中一片黯然。 曾经追随自己纵横驰骋沙场多年、那支意气飞扬的精骑,自入奉天城之后,经过重重的陷阱和埋伏,此时已所剩不到一半。 而且几乎个个身披箭伤、盔歪甲斜、失魂落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一张张面容上完全掩饰不住惊恐、绝望的神色。 低头沉思片刻后,牛廷玠沉声向田神功问道:“我左臂这一箭可是由你射的?” 田神功不禁有些愕然,不知牛廷玠为何此时竟然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朗声回道:“不错!” “……好箭法!”牛廷玠仰天一声长叹,怅然说道:“陛下对我恩重如山,知遇大恩,我惟有以此命相报。所以,牛廷玠是绝不会投降的!至于这些军卒,我可以让他们弃械归降,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田神功狂野的眉头微微一挑,沉声问道。 “第一,他们归降之后,你须得善待他们,不得借故杀戮!” “这个不成问题!老子可以担保,大帅会对他们一视同仁!” “第二,大将只应阵前亡!你箭法超群,想必武艺定然亦不俗,牛廷玠愿请这位将军赐我一战而死!”牛廷玠言语中流露出无比的渴望。 田神功眼中精芒闪烁,略一沉吟后,慨然应道:“可!与你一战,亦是我之荣幸!” 牛廷玠见田神功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欣然一笑,随即转身高声对身后的骑军喝令道:“适才所说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待我战死之后,你们就即刻归降,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道将令!” “将军……您不能死啊……我们……愿随将军死战到底!”无数叛军骑兵语带悲声地喊道。 牛廷玠平素在军中威望极重,又能善待士卒,甚得麾下军士爱戴。 如奇迹一般,叛军低落的士气在一片悲愤中刹那间飚升了起来。 但牛廷玠却丝毫不为所动。 因为他知道即使士气再如何振作高昂,在目前的这种形势下也是无济于事,继续顽抗下去,只有全军覆灭的命运! 面色一片肃然,牛廷玠厉声喝道:“听我将令!全军弃械,后退二十步后下马!” 一众叛军骑兵虽然相当地不情愿,但丝毫不敢违逆牛廷玠的将令。 随着一阵“啪嗒”“啪嗒”声,相继将手中的兵刃丢在了地上,随后策马向后退却了二十余步后,一起翻身跳下马来。 牛廷玠飞身落马,手中长枪轻拍马股,驱走了战马后,将长枪自上而下奋力一刺,在凌厉的枪气导引下,枪身入青石路面三寸。 随即急探右手,握住深深刺入左臂的雕翎箭的箭尾,一咬牙将长箭拔了出来,带出数片血肉。 牛廷玠眉头不皱分毫,将长箭狠狠地甩在地上,提起插入路面的长枪,目视前方昂声喝道:“我……牛廷玠!领教了!” 此时,田神功也已几个箭身攀爬翻越过了重重拒马,稳稳地落在对面的街道上。 听得牛廷玠挑战的话语,田神功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将手中大刀倒垂于身后,高声回道:“在下田神功!来吧!” 第65章 战死奉天城 盛夏之夜,月隐星消。 奉天城东西大道,距离西城门约七百步的位置。 尽管有数十支火把的火光照映,街道上仍然有些昏暗,劲风吹起,带着阵阵血腥之气,显得异样的凄凉惨淡。 叛军骑兵与唐军“拒马”之间约六十余步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只余相顾静静对视的两个人,牛廷玠和田神功。 最后一战了,十数年的征战生涯今日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凭借自己多年征战厮杀的丰富经验,能够清楚感应出,对面的田神功应该是个相当强悍的对手,能够死在这样的对手刀下,也不算遗憾了! 就让这最后一战变得绚烂一些吧! 牛廷玠心中热血沸腾,眼中充溢着无限的战意,一时间左臂中箭处炸裂般的剧痛仿佛也消失无踪。 “来吧!”牛廷玠低喝一声,迈步向前疾冲过去,右手持枪倒拖于身后,枪尖在青石路面带出无数星花。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田神功几乎在同时也举步上前,朝牛廷玠迎了上去。 转眼之间,原本相隔约有四十步的两人已近在咫尺。 牛廷玠右臂猛翻,倒拖于身后的长枪立时变成枪身向前,配合疾冲的身形,势如闪电径直奔田神功的咽喉处刺去。 “铛!” 田神功毫不退缩,急挥大刀迎向牛廷玠的长枪,刀枪相交碰撞出耀眼的星花。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俱自向后退去。 连退七步之后,牛廷玠立稳身形,未做丝毫的停留,立即纵身向前,手中长枪抖散出千百朵森寒的浪花,一往无前地刺向田神功。 “来得好!”适才刀与枪的全力一击,已让田神功全身的血液尽皆沸腾起来,低喝一声后,大刀舞动,硕大的刀身陡然现出异样的青白光芒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浪花”。 “铛!”“铛!”“铛!”“铛!” 瞬息之间,刀枪连续相撞七、八十次,刀风枪气弥漫四方。 “杀!” 杀的眼红的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怒喝,刹那间原本弥散开来的凌厉刀风枪气竟然异常地汇集起来,聚缩成两个威势骇人的气团,迎面对撞起来,引发轰天巨响! “蓬!” 坚硬的青石路此时竟显得脆弱无比,被相撞后迅速下沉的两股气流击出一个直径约两步,深逾半尺的大坑。 一时间石屑纷飞,激飞的细小石粒竟然檫破了远在几十步开外的两军一些士卒的脸庞。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片片鲜血扬起,两人的身形迅速地错开。 牛廷玠单膝跪地,依靠长枪的支撑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摇摇欲坠的身体。胸口处,一道深逾见骨的长长刀痕赫然在目,鲜血哗哗地流淌。 而更为致命的是,牛廷玠的心脉已被田神功的凌厉无匹的刀气割断,生机正在迅速逝去。 “好……刀法!来生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够再与你一战!”牛廷玠轻声说道,魁梧的身驱几番摇晃之后,缓缓地向后倒下。 逐渐归复苍白的脸庞上流露出交织着欣慰和疑惑的复杂神色,父亲、母亲,孩儿来了! 陛下!牛廷玠无福,不能亲见您扫平海内,勘伏乱世的那一天了。 “啪!” 牛廷玠了无生气的身体仰倒在了冰冷的青石路面上,曾经熠熠生威的虎目永远地合了起来,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中唐时期叛军一代名将牛廷玠死得其所,轰轰烈烈与敌一战而死。 与原本的历史轨迹有所不同,牛廷玠尚未来得及迎来其人生最为辉煌的时刻,即力挽狂澜迎安庆绪到河北东山再起,便英年早逝于奉天城中,年仅四十二岁。 丝毫不顾左肩头深几见骨的伤口处正汩汩流淌着鲜血,田神功举步来到牛廷玠逐渐变冷的尸体前,面色一片肃然,右手猛地发力将大刀插入路面,随即双手抱拳,躬身深施一礼。 礼毕后,田神功沉声说道:“若非你左臂受伤,此战你我当是两败俱伤之局。你是个极好的对手,能与你一战,是我的荣幸!” “将……将军!”数十步外,叛军士卒见得牛廷玠倒地后,田神功躬身施礼的情形,已知牛廷玠必无幸免,顿时跪成一片,大声痛哭狂呼不止。 “闭嘴!男儿流血不流泪,别给老子哭哭啼啼、婆婆妈妈的!”田神功突然声色俱厉地怒吼道。 声震长街,竟然将千多名叛军士兵的哭泣声给压了下去。 “混帐!你杀了将军……我们要为将军报仇,跟你拼了……”一名叛军校尉悲怒交加地站起身形,大声吼道。 “哈哈哈哈……”田神功仰天放声一阵狂笑,笑得一众叛军士卒茫然不知所以。 小半晌后,笑声平复下来,田神功厉色地扬声喝道:“我与牛廷玠将军一战乃是勇者之战,谁负谁败皆不可耻。牛将军求仁得仁,壮烈战死,世之英雄,我田神功敬得就是这种英雄。所以他的遗愿我一定会帮他完成。倒是你们,一个个哭哭啼啼,还口口声声说要为他报仇。但在老子看来,你们根本就,不配为牛廷玠将军报仇!” “混帐!不许你侮辱我们!”那名叛军校尉怒急攻心,状若疯狂地咆哮道。 “侮辱?老子才懒得侮辱你们,是你们自己在侮辱自己!牛廷玠将军在受伤的情况下,仍然要与我拼死一战,一则是为了求‘仁’,其二正是为了救你们一命,不愿你们白白葬送性命,希望你们能够保全大好身躯,为己、为家、为民、为国再做些有用之事。而且牛廷玠将军与我战前,对你们下达的最后一道将令,难道你们都忘了不成。不顾张将军遗愿、轻生赴死,你等有什么资格说‘报仇’两字?” 田神功冷笑一声后,厉声喝道。 田神功的一席话让激动的叛军士卒渐渐平静了下来,相互顾视默然无语。 片刻后,那名叛军校尉举足向前几步,言辞恳切地说道:“田将军,您能否将我家将军好生安葬了!” “没问题!”田神功非常干脆地回道。 听得了田神功的承诺后,一众叛军士卒在那名校尉的带领下,尽皆伏倒于地,齐声喊道:“我等愿降!” “好!从今日起,就都是自家兄弟了!”田神功开怀大笑道。 随即立刻指挥一队士兵挪开拒马,将投降的叛军士卒收编入队,迁往城中校场,暂且先看顾起来,又命人寻大夫为叛军降卒医治创伤;近两千匹战马命人赶往城中的军马厩。 迅速将一切安排妥当后,田神功简单地将自己的伤口一包扎,命人将牛廷玠的长枪送给城楼上镇守的副将,自己骑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朝城中军营驰去。 奉天城外,面对坚固的城池和城楼上死守不出的守军,任能元皓再如何多谋善计,也是一筹莫展。 百般无奈之下,能元皓只得放弃已成绝路的西门,移师到了北门,并且安排少量士卒前往东、南两门注意动向。 在如此情形下,能元皓明了,牛廷玠的骑军只能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才有可能脱困,想从城外杀入城池救援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城外的叛军步卒所能做的就是随时准备进行接应。 当然能元皓也并未完全消极等待,他一面命千余名士兵到附近砍伐树木,为接应牛廷玠撤退做准备,一面让数名大嗓门的士兵高声骂城,希望能够将守军激出城来。 尽管这两条措施在能元皓自己看来都是愚蠢无比,但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数余名士兵喊骂了大半盏茶的工夫,城头上的唐军丝毫不为所动,连一句回骂的言语都没有,仿佛看戏一般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就在那些叛军士兵喊骂得筋疲力尽,近乎岔气之时,城头上有人答话了,正是随叛军移防到北门的解尘。 “叛军狗贼,你军中主将牛廷玠已然授首,四千余进城的骑军也已被我大军全歼。你们这些苟延残喘之徒,还不尽早归降,更待何时?” 四千骑军被全歼?牛廷玠将军战死? 解尘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城外的叛军步卒尽皆惊得呆住了。 这不可能! 尽管能元皓相信城中肯定会有诸多陷阱和埋伏,但以牛廷玠的勇武和四千余精骑的战力,怎么也不可能这般容易就被全歼。 这肯定是敌人乱我军心之计! 但是很快,却不由得能元皓不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了! 城楼上的解尘拿出一杆长枪,微一发力向城下叛军方向投射下去。 长枪飞行了两百余步后,稳稳地落在叛军阵前。 “知道你们不愿相信,这里有牛廷玠的兵刃为证,好好给我看清楚!” 很快有一名叛军校尉上前拣起了长枪,仔细辨认后,颤声说道:“的确是张将军的枪!难道……将军果真……” 噩耗被证实后,不安的情绪迅速在叛军中蔓延开来,军心立时动摇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叛军慌乱之际,城头上又是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杀!”震天的喊杀之声响起,无数的火把从正东、正北和东北三个方向亮起,不知有多少军马一起朝叛军冲杀了过来! 第66章 撤退遇熟人 大唐至载元年十月初一日,一支近六千人的军队正朝西快速行军。 “良器,还有多远我们能够进入扶风郡地界?”杨错侧身向身旁的李晟询问道。 “将军!大约还有40里,过了南照,差不多就要离开郿县地界,进入扶风郡了!”李晟迅速地回答道。 杨错点了点头,轻出了一口气。只要能够进入扶风郡地界,危险就会小很多了。 自九月二十七日晚渡过渭河、开始往扶风撤军之后,三日多来,杨错丝毫不懈怠,统率军马谨慎而迅速地行军。 二十八日晨经过郿县治下正阳,二十九日晨到达新蔡,在两地都只稍做停留,补充完粮草,将两地的驻守军卒编入军中后便即刻离开了。 再随后的两天多时间内,又行进了一百三十多里,这已经是唐军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 毕竟除了风、虎、熊三营之外,其余的几千士卒都未进行过专门的长途行军训练,能够日行六十里已然相当了不起了。 不知是因为安思霖无心追赶唐军这几千“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亦或是叛军始终未能寻得船只渡渭河。 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几天来唐军的行军还是相当顺利的,没有遭逢任何阻碍追击。希望这种幸运能够一直延续到扶风! 回首顾望了一下略显疲态的军卒,杨错对李晟说道:“良器,让军士们停下来休整半个时辰,再继续赶路!对了,把郝将军他们几个都叫过来,咱们一起商议下面的行军路线!” “是,大帅!”李晟领命后,策马转身大声喝令道:“全军听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一会儿后…… 摊开地图,在上面大概寻到唐军所处方位,杨错沉声说道:“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大概到今晚我军便可脱离郿县,进入扶风郡地界!” “太好了!”郝玭、野诗良辅等人皆面露喜色,兴奋地低呼道。 杨错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接着说道:“还不能高兴的过早。如今虽然被郿县叛军追上可能已经很小,但万一扶风被叛军攻破,那我等仍有可能遭遇叛军的突袭,所以现在万万不能有所懈怠,仍需小心谨慎。良器,风字营斥候必须十二个时辰毫不间断地派出,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向我回报!” “是,大帅!”李晟沉稳地回道。 “郝将军,这样的行军速度,新编入的军卒还撑得下去吗?”杨错转头朝曲环问道。 “将军,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拉下一个的!”郝玭自信地笑道。 “那就好!接下来我军仍然是尽量偏北行军。”杨错指着地图道:“今晚之前务必要到达虢县,而后我们走虢县、雍县一线,如果顺利,大约再有两天多便可以抵达雍县。待得探明军情之后,再决定是否朝雍县进军……咳咳咳……” 话未说完,杨错只觉胸口一阵气闷,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将军,您不要紧吧……”李晟等人神色慌乱,关切地急问道。 杨错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慌张,小半晌后,咳嗽渐渐平息了下来。 定了定神,杨错淡笑着宽慰道:“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伤!再过个两天就没事了!” 话虽如此,但杨错自己却非常清楚。 这次的伤没有个一、两月,恐怕是很难痊愈了。当日在叛军大营的搏命一战,虽成功俘虏安思霖,但自己也受了很重的创伤。 选了系统给的搏命一击的buff,身体受到损害。 当时虽强行将伤势压了下去,但这几天却逐渐显现了出来,若非自己身体的强壮远超常人,或许已经倒下去了! “报……”一名风字营斥候高呼着朝我们这边疾驰了过来。 难道有敌情? 杨错眉头一挑,迅速立起身形,迎了上去。 不多时,那名斥候已来到杨错的身前,飞身下马后,单膝跪地大声向他禀报道:“启禀将军,前方十里处发现一队人马正往西而去,人数约在四百上下,而且所穿似乎是我军衣甲。小人没有敢擅自接近,便赶回来向将军禀报,另一位兄弟还留在那里继续跟踪监视!” “做得好,起来吧!”杨错点头赞道,随即拧眉沉思起来。 为什么在此处竟然会出现这样一队“我军”的人马?四百人?这支军马究竟是由谁统领的? 既然是往西而去,那基本只有两个可能:第一,这队人马是当日郿县被叛军攻破时,从城中败退出来,现在正想撤往雍县。 但是很奇怪,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起码已经逃出来七天多,七天多时间怎么会才走了两百里路? 第二,这支人马根本就是伪装的叛军,但伪装的目的又何在? 为了“诈取”虢县?若是如此,也不必在数百里外就把衣甲换好吧! 亦或是叛军已经发现我军的动向,是用来“诈”我的?但这似乎也不大可能? “大帅,让我领军过去看看!”曲环沉声请命道。 是了,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恩!曲将军,你们速速集合风字营,随我前去一探究竟!良器你们领军原地待命,注意加强戒备,一旦有敌情,由你们临机应变!” “得令!”众人齐声应道。 追寻着另一名斥候留下的记号,杨错一行人很快就迫近了那队人马。 “大帅,看见了,就在前面!”曲环眼中精芒一闪,低声呼道。 “恩!”杨错点了点头,厉声高呼道:“未得我令,不得擅自攻击!加速,冲过去!” 飞驰的骑兵迅速地靠了上去。 那队人马似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见到有大队骑军逼近,显得有些慌乱。 但很快,四百多人的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人继续向西加速撤退,另一部分士兵在一名将领的率领下竟然转身迎了上来。 距离越来越近! 九百步! 八百步! 七百步! 到了五百步时,杨错突然发现对面的将领似乎有些熟悉,忙凝神定睛看去! 好象是……杨炎?! 这时,一个喜悦中透出欣喜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是大帅吗?我是杨炎!” 果然是杨炎! 杨错心中一阵激动,猛策赤拨叱一马当先疾驰过去,转眼之间,便迎上了杨炎。 “大……大帅!”杨炎翻身下马,呆呆地望着杨错,语带颤声地喊道。 杨错跃下赤拨叱,紧几步走上前去,上下地打量起杨炎来。 这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儒雅青年吗? 原本有些圆润的脸庞现在瘦削而憔悴,双眼中布满了血丝,淡红色的战袍已然破旧不堪,且布满了斑斑血迹。 看得出多天来他吃了不少苦! 但让杨错感到异常欣慰的是,此时的杨炎身上相当明显地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气质,坚毅! 磨难没有压垮他,反而让他迅速成熟了起来! 突然间,杨错伸出右手将杨炎有些倾斜的头盔扶正,随即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大笑着说道:“公南,你真的变厉害了!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哈哈哈……” “大帅!我终于遇上您了……”杨炎双膝跪地,垂下了头颅,按捺不住地痛哭出声。 多天来,杨炎为了能够统御好麾下的几百士卒完成护卫任务,一直强行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和彷徨,不让自己在士兵面前表现出一丝的软弱。 如今,见到统帅三军的大帅,只觉得浑身一轻,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情感宣泄了出来! 杨错微笑注视着痛哭的杨炎,毕竟还只是一个没有经历多少真正磨难的青年啊! 小半晌后,杨错探手将杨炎扶了起来,笑骂道:“公南兄,刚夸了你两句,又变的婆婆妈妈。檫干眼泪,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别让我看扁你。” “恩!”杨炎点头应道,随即举袖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面上重新现出了坚强的神色。 “大帅,您怎么是从西面过来的?难道您已经去过郿县了?曹王殿下和二将军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我是已经去过郿县了。殿下和二弟也平安无事,现在大概已经顺利抵达扶风!”杨错和声回道。 顿了一顿,杨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出声问道:“对了,公南!刚才被你掩护先行撤离的是哪些人?” “啊!”杨炎惊呼一声,急忙说道:“大帅,是一群文官!我现在就去把他们追回来!” “公南,不用你去了!”杨错把杨炎拉了回来,随即转身对也已下马站立在一旁的曲环说道:“曲将军,牢烦你去走一趟!” “是,大帅!”曲环慨然应道,立即飞身上马,一夹马腹,坐下驹马如同一道闪电向东疾驰而去。 望着曲环逐渐远去的身影,杨错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太好了,大家都还安好,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城丢了,可以再夺;人若“失去”了,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不久后…… “哈哈哈……,你们大家都还好吗?”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杨错大笑说道。 “好、好、好……大帅,没想到还能见到您!”文官异常激动地说道。 “都好!”杨错哈哈大笑。 第67章 继续撤退 大唐至载元年十月初初二凌晨,汇合了杨炎等人的唐军通过了东堡,正式进入扶风郡地界。 十月初五凌晨,几近粮绝的唐军终于临近了扶风郡最西陲的一个县,虢县,这已经比杨错原先的计划慢了差不多两天时间。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以一群文官孱弱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快速行军之苦。 虽然已近虢县,杨错也没有贸然叩门入城。 万一安思霖引军在他之前攻克虢县、占据了进入雍县的桥头堡,那么过于冒失的行动只会引火上身,给杨错这几千军马带来灭顶之灾。 为保险起见,杨错先是命风字营斥候在虢县附近打探有无异常,紧接着又让李晟去寻获了几名虢县的百姓,详细地探问了城中情况。 几经探寻,终于确认了虢县仍掌握在大唐手中后,杨错一面命人先行进城通报情况,一面率军朝城西门开拔。 闻讯的虢县令崔佑甫率县中大小官吏出城相候,将杨错这一众人马迎入城中。 虢县县衙大堂 “崔大人,你可知前方军情?”杨错急切地询问道。 “大帅,叛军已经进占郿县,但进犯我县的叛军已被长史张延赏在大帅来之前引军击退,张长史担心雍县有危险,所以回防雍县了。”虢县令崔佑甫朗声回道。 这位和杨错关系并不太好的虢县县令,此时没有表现出敌对情绪,反而有问必答。 好一个张延赏,没有辜负杨错的希望,镇守住了唐军在整个凤翔的最后根基。 只要雍县无恙,殿下和二弟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杨错紧接着又问道:“可知曹王殿下和杨天佑是否安返雍县?” “大帅放心,殿下和杨将军在五日前便已平安抵达雍县。” “太好了!”曲环等人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嗬~~!”长出了一口气后,杨错对崔佑甫说道:“崔大人,牢烦你速去筹措六千五百人所需大约两日的粮草,休整半日后,我即刻率军返回雍县!” “下官领命!”崔佑甫应声离开了大堂,安排人手筹备粮草去了。 “曲将军,安排快马往雍县给殿下通报消息!” “是,大帅!” 曲环走后,杨错也觉得有些累了。他离开帅案,来到崔佑甫给他安排的住处。 刚进屋,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请进。” 杨错转过身来,看到来人,顿时呆住了。 “崔……崔姑娘……” 眼前之人正是崔佑甫的女儿,崔凝。 崔凝身后的丫鬟将一盘五菜一汤端到屋内桌上放下,然后退下。 “大帅,饮食简单,还请大帅不要介意。”崔凝道。 “不会呀,我能吃到这么好的饭菜,还要多谢姑娘呢。” “那就慢用,我告辞了。” “慢走……” 望着崔凝远去的背影,杨错却想到了和政公主,不知她怎样了。 郿县,县衙议事厅中,安思霖召集了随军出征郿县的一众将领和谋士进行议事。 “适才传来捷报,史思明在河北,先是击溃平卢节度使刘正臣,杀七千余人,夺取兵甲辎重两千乘,并收编平卢锐卒随后攻占常山、赵郡,又与尹子奇部会合,击溃平原太守颜真卿部一万两千人,迫使其放弃平原,又连下河间、景城、清河、乐安、博平等郡。” 安思霖面色欣喜地高声说道:“前两天传来捷报,说他攻陷饶阳,至此河北诸郡尽数落入我军手中。” 她此话一出,除已先知此消息的严庄外,其余众人尽皆激动不已,厅中一片哗然。 “公主,河北既定,我军只需要让史思明与蔡希德、高秀岩等合兵十万进攻太原,由北道进犯灵武。那在灵武的大唐皇帝就不得不落荒而逃,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啦。”严庄起身出列,拱手朗声说道。 众人一想到玄宗当年的狼狈样,都不禁跟着哈哈大笑。 “严大夫之言,与我所思相同。如今河北诸郡尽数在我军掌握之中,而郿县亦被公主攻取,若是牛廷玠将军袭破奉天,纵使杨错能够逃出生天,一年半载之内也难有作为。如此一来,我军可谓是占据大势啊。”安守忠出声附和道。 “哈哈哈……”安思霖纵声长笑道:“承诸位吉言了!成就大业,还需诸公多费心力,尽心襄助于我父皇!”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厅中众人齐声应道。 “好!”安思霖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接着说道:“如今郿县政务已被安理妥当,而我大军也已在此地休整七日有余,战力尽复。我正有意待得牛将军的奉天捷报传来之后,便引军返回长安,继而兵渡黄河,汇合史思明先围攻太原,平定河东。至于杨错那些许残军,就交于安守忠将军和李归仁将军去收拾吧!” 安思霖根本就未曾想过牛廷玠、能元皓奔袭奉天会有失败的可能。在他看来,以牛廷玠和能元皓两人之能,攻取一座没有杨错驻守的奉天城应该是易如返掌之事。 “公主,还是且莫着急搬师!”一直静坐在旁的严庄突然出声说道。 “严大夫,这却是为何?”安思霖有些讶异地问道。 “公主,您不觉得有些蹊跷?以时间来算,两位将军如果一切顺利,应该在四、五日前便可攻下奉天,就算是因追击残军、收伏郡下诸县之事,耽误些时间,战报也应传回郿县!但为何,直至此时,仍然音信全无?”严庄眉头微蹙地回道。 “难道严大夫以为……”安守忠虽然猜到了严庄的意思,但却感到有些无法置信。 “不错!以我之见,恐怕两位将军奔袭之事没有那么顺利,甚至有可能兵败奉天!”严庄点头沉声说道。 “什么?”厅中众人皆惊呼出声,一脸不置信的神色。 “严大夫,你为何认为两位将军在奉天战事可能不利?唐军中,惟杨错而已,余众则不足道哉,而此人那时不在奉天。以两位将军统军之能,又怎会袭不破奉天?”安守忠迅速从惊讶中回复过来,正色急切地问道。 “安将军,我原本也以为他们袭破奉天当不在话下,但战报迟迟未能传来,却令我不得不有些忧心。公主和诸公应当注意到了,此次杨错回援郿县,所动用兵力只有不到四千人。而当日杨错是率七千军攻取的奉天,伤亡不到千人。再加上取奉天后收降的军马、征召的新兵,以我之见,奉天全郡杨错的军力可能不下于一万五千。去除四千,留守的兵力要在万人以上,所以奉天的防御谈不上空虚。” 严庄有条不紊的分析到。 “那日我被杨错所质时,曾与他有过一番交谈。当我试图以奉天战事乱其心志之时,他却显得颇为冷静沉着,似乎有所依仗。由此看来,奉天城中可能有足以令杨错放心交托防务之人。”安思霖对自己曾被擒获为质之事丝毫不以为意,全无避讳地分析道。 “能够令杨错放心交托之人?”听罢严庄的分析,众人的神色逐渐冷肃了下来,陷入沉思之中。 最近一段时间,大军连续多次与唐军交战不利,几乎都是栽于这个杨错之手。前前后后接连折却了不少良将,连孙孝哲等人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前面几战尚可说是因手下大将轻敌无备,而至被杨错所乘。 但这一次,安思霖亲征郿县与杨错大决战,在严庄筹谋下,已成功地将唐军逼入绝境,并设下埋伏只待杨错自投罗网。 却未曾想,这杨错不但识破围点打援之计,避过了埋伏,而且还兵行最险着,以令人无法料想的方法成功地解救出被困的李皋、杨天佑。 甚至于,连安思霖自己都被擒。 一想到当时的危急情形,安思霖至今尤自有些胆寒。 经此一役,安思霖已将杨错的危险程度看得不下于郭子仪、李光弼。 他们的危险在于战场之上,超群绝仑的勇武、严谨的治军、处人意表的谋略,使其数次成为燕军的噩梦。 如果奉天果真有一个能够“令杨错放心交托防务”之人,那此人的能耐肯定非同一般。如此一来,牛廷玠和能元皓能否顺利攻破奉天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那严大夫以为……接下来我军该当如何?”安思霖沉吟片刻后,急切地问道。 “公主,以我之见,大军暂时还不能撤回长安。现在应当做的,一面速派人手前往奉天附近打探情况,若牛廷玠将军夺下奉天便是最好,万一战事不谐,公主也好早做应变。“ “另一面当在郿县积极筹备粮饷军械做两手准备,若奉天克,则公主可以此做兵进河东之军用,若未克则公主可迅速引军再征奉天。以杨错之能,若保有奉天为咽喉之地,终为大害,惟有尽夺其地,才不至于威胁到我大燕的大业。”严庄从容不迫地说道。 “恩……严大夫之言甚合我意!”安思霖略一思索,点头说道:“就照你所说。” 安思霖话语未落,就被厅外军卒的禀报声打断。 “启禀公主,能元皓将军求见!” 第68章 久别重逢 能元皓? 安思霖、严庄、安守忠等人顿时心中一寒,心头泛起了很不妙的感觉。 能元皓此时突然出现在郿县,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如果是报捷,根本不会需要能元皓这样身份的人亲自回来。 如此看来,奉天之战十之八九是败了,但究竟败到什么境地呢? “快请他进来!”安思霖腾地立起身形,急声说道。 不多时,衣衫不整,满脸疲惫、憔悴之色的能元皓步入议事厅,来到安思霖座前五步远处,“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随即整个人长身拜倒,以额伏地。 原本见到能元皓那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已是十分惊讶的安思霖,再见到能元皓“标准”的伏地请罪举动,心下不禁有些骇然地说道:“能将军为何如此,快快起来!” “能元皓无能,奉天之战大败!请公主降罪!”能元皓并未起身,伏地悲声说道。 什么?大败! 尽管已有些准备,但安思霖仍觉心中猛地一沉,急声问道:“大军折损几何?牛廷玠将军他人又在何处?” “出征大军,除两千步卒外,余众尽没!牛廷玠将军……战死!” 听到出征奉天的一万两千大军,仅余两千步卒之时,安思霖已然混身一颤。 继而另一个更大的噩耗,牛廷玠阵亡。 安思霖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你是说,牛将军……战死?”安思霖直盯盯注视着厅下的能元皓,失魂落魄地问道。 “是的,公主……”能元皓异常低沉地应道。 牛廷玠战死的消息再次被能元皓确认后,整个议事厅中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得呆住了。 半晌后,安思霖终于回过神,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来,缓缓地说道:“孙将军,把能将军扶起来……赐座……” 能元皓心中暗自长出一口气,在孙孝哲的搀扶下,缓缓站立了起来,却没有敢坐下。 “能将军请坐吧,再将你们此战的详细经过与我一一道来!”安思霖沉声问道。 “是,公主!”能元皓未敢有所隐瞒遗漏地奉天一战的全过程仔细地说了出来。 大半盏茶的工夫,能元皓终于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数说了出来。 安思霖听完后,闭目一阵沉思,良久,才睁开双眼,对严庄说道:“严大夫,你以为如何?” 严庄眉头深蹙,沉声说道:“公主,杨错手底下果然还有奇士。此人用计大胆,筹谋缜密,谋略非常了得。从朱元浪等人从未提及过此人的情况看,他应该是杨错在夺取奉天之后才新近投靠唐军的。” “有此人在,识破张疆、范达的诈城之计自然不在话下。如此一来,敌在暗我军在明,他以有心算我军无备,败也就不足为奇了。此战之败,过不在能将军。” “恩~”安思霖点头,长叹一声后说道:“此人的确了得,纵使我亲自前往,也难保不会中其计。有一个杨错已够难缠,如今又添此人,这下不能再轻忽!” 顿了一顿,安思霖面色一凌,厉声说道:“事到如今,我只能再征奉天了。现今唐军新败,兵力受损,若不乘此机会扫除了奉天,日后必成尾大不去之势,到时更难剿除。众将官,回营整肃军马。孙将军,安将军,你二人速去筹集粮草。明日一早,兵发奉天!” 一众文武正要领命离去,突然又是一名军卒急步来到议事厅外,双膝跪地,手捧一绢密封文书,气喘吁吁地高声禀报道:“启禀公主,陛下传来急报!” 洛阳又有急报? 安思霖心中疑惑不已,沉声说道:“呈上来!” 拆开布袋,取出绢书,安思霖迅速地将文书浏览了一遍,还未看完,脸色已然巨变。 “公主,是何事?”严庄留意到安思霖的神色变化,急切地问道。 “严庄大夫、安守忠将军、孙孝哲将军留下来,其他人先退下,在外面等候。” “是。”众将官除了严庄、安守忠、孙孝哲以外,都纷纷退了出去。 县衙正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范阳本是我朝的大本营,我父皇从长安和洛阳所掠珍宝,多半都运往这里存放,已是堆积如山。史思明渐渐地恃富而骄,欲将范阳占为己有,不想再受安我军节制。” 安思霖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迅速地在议事厅中引起阵阵的躁动,三人无不色变。 “公主,这是几日前的事?”严庄最为冷静,迅速便从震惊中回复过来,拧眉问道。 “六日之前!这件事十分重要,父皇命我急速退兵,立刻北上前往围攻太原,趁机夺取史思明的兵权。”安思霖一边将绢书递给严庄,一边神色肃然地沉声说道。 严庄接过绢书,快速地浏览起来,绢书上文字并不多,且非出自一人手笔。 看毕之后,严庄又将绢书转递给安守忠,自己却低头凝神思索起来。 半晌后,严庄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抬头对安思霖说道:“公主,征奉天之事恐怕只能作罢了!洛阳之事十分重要,万一史思明这个时候突然叛燕归唐,那我对于我军极为不利。” “严大夫之言极是!公主,以当前之势,立刻北上前往围攻太原,趁机夺取史思明的兵权!若放任史思明,极有可能动摇我军根基!请公主勿要迟疑,尽快回师长安,随后北上。”安守忠紧接着说道。 安思霖面色不断变化,几经犹豫仍未能拿定主意。 目光在议事厅中巡视一番后,落在了站立在厅下的孙孝哲身上,沉声问道:“孙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孙孝哲早已经做好了安思霖相询的准备,一见安思霖发问,急忙恭敬地回道:“公主!杨错与史思明皆为我军之大患。若从长远看,杨错的威胁更甚;但以眼前而言,史思明的威胁却要远超杨错。杨错失去郿县、兵粮折损大半,纵然盘踞奉天等郡,短期之内元气无法恢复,唐军其他路兵马尚未完全汇合完毕,因而杨错守未必有余,攻则必然不足。而史思明却不然,如果不提防他,必然会直接威胁我军之根本。” 见严庄、安守忠和孙孝哲三人都力主缓攻杨错、急援河东,安思霖也知他们所言在理,但心中对牛廷玠战死一事的悲闷以及由此产生的恼怒情绪却始终难以平息。 “哎……”安思霖怅然一声长叹,心中几经思量后终于打定了主意。 “安守忠听令!” “末将在!”安守忠起身出列,躬身抱拳高声应道。 “我命你为郿县太守,留与你军马一万,和李归仁将军一起驻守。你务必紧要提防唐军再来进犯,与我守好此郡!” “公主放心,安守忠必不有负重托。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安守忠慨然应道。 “严大夫,你与孙将军将军速去备好大军七日军用之粮,此事务必在三个时辰内完成!” “是,公主!”严庄和孙孝哲领命后相携离去。 “其余众将,各自回营整肃军马。今夜三更时分,先起程兵返长安。待征调军马后,便前往河东!”安思霖昂声喝道。 不多时,议事厅中一众人等已几乎散尽。 杨错,就迟些再与你们分出高下吧! 安思霖立起身形,心中惆怅不已。 雍县城南三里之处,和政公主、李皋、杨天佑、张延赏等一行数百人尽皆举目南望,殷切地等候着什么。 突然间,杨天佑陡然睁圆,面上现出一丝喜色,微笑着对李皋道:“嫂子,大哥就要到了!” “太好了!”一众人等精神齐振,忙极目向前看去,但视野范围内却依旧见不到任何军马的迹象。 张延赏等人均有些疑惑地将目光转向杨天佑,惟有和政公主仍举目前望。 很熟悉的气息,夫君果然就快到了! 与此同时,杨错的身体猛地一颤,不由得抬头向北凝望过去。 很亲切熟悉的感觉,是和政公主! 她就在前面不远处! “曲将军,你代我继续统军前进,我先到前面去看看!”杨错侧身对曲环说道。 “是,大帅!”曲环点了点头,微笑着应道。 轻夹马腹后,赤拨叱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疾驰过去。 转眼之间,便已驰行了三里多路,在前方已经能够依稀看到一队人马。 “老伙计!再跑快些!”杨错轻拍马背。 赤拨叱与杨错如心有灵犀,放开四蹄如同一道红色旋风,以骇人的速度奔驰起来。 “夫君!” 对面和政公主朝杨错这边走着迎上来,相隔三、四百步便遥呼了起来。 其他人很有默契的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伫立着。 “夫人!”杨错一边策马,一边高声回应道。 很快,两人相距已不到十步。 杨错勒住乌骓,翻身跃下马背,快步朝和政公主迎了上去。 此时,和政公主也举步上前。 “夫君!” “夫人!” 随着异常激动的呼喊声,夫妻俩的手牢牢地紧握在一起。 望着满脸激动兴奋神色、眼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关切之情的和政公主,杨错眼中竟然隐约泛起了一丝泪意。 第69章 夫妻夜话 是夜,凤翔节度使府会客厅中灯火通明。 厅中大摆酒宴四十余席,杨错端坐厅中主位,李皋与杨天佑分列左右两侧的首席,李皋下首各席就坐的分别是张延赏、曲环、刘玄佐、安太清、李晟等军中诸将校,杨天佑的下首则是崔佑甫、杨炎、董晋等文职官员。 由于并无外界之人,宴中气氛热烈异常。 酒过三巡,杨错手持酒爵,长身而立,朗声说道:“诸公!” 席间的喧哗声、觥斛交错声立时平息了下来,厅中一片寂静。 一众人等皆放下手中的筷箸酒爵,静静地注视着杨错。 “诸位,今晚之宴我要祝酒三杯!这第一杯,乃是贺殿下、存忠及郝将军、曲将军、李将军……安然归来!”杨错一个不拉地将随他出征、返回雍县的一众人等逐个提及。 每说到一人姓名,杨错即举杯向此人遥祝一下。 “诸公,请随我满饮此杯!干!” 厅中众人忙齐举酒爵,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乃是为了贺董晋、田将军、张长史、叔至,诸公齐心协力大败叛军、巩卫雍县、奉天之功。”杨错再次端起斟满美酒的酒爵,举步走下自己的案席。 先来到董晋的席前,弯腰躬身,举杯过头,恳切地说道:“混成,若非有你识破叛军诡计,施展奇谋策划,奉天已落入叛军之手!奉天若失,雍县也再难保住,唐军恐再难有翻身之日。先生大功,我无以为谢,便以此酒一表肺腑!先生,请饮了此杯!” 董晋混身一颤,一向从容的面庞此时已满是激动神色,急起身举杯,和声道:“大帅厚爱,董晋愧不敢当,惟有尽我所能为大帅效犬马之劳!”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混成快请坐!”随即,与又走到紧临在一起的田神功席前,举杯迎向他说道:“奉天一战,田将军率军破敌,劳苦功高。田将军阵斩叛军大将牛廷玠,降服敌骑军,袭破敌步军。来,干了!” 田神功年轻的脸庞上神彩飞扬,满是自豪之色,站起身形,举杯饮尽后,昂声说道:“多谢大帅!” 最后,杨错又步至张延赏身旁,和声说道:“张长史,你我相知相交多年,情如莫逆!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语,倒显得见外。来,饮尽此杯!” 待得张延赏饮毕之后,杨错高举酒爵,昂声说道:“诸公,为大军守城之功,随我再饮一杯!” “这第三杯……”杨错的神色突然变得黯然下来,声音越发低沉地说道:“乃是为了祭奠赵俊奇将军和战死于郿县、奉天的将士!” 说到最后,杨错已经哽咽至难以成声。 一时间,大厅之中默然一片,气氛渐发沉闷下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郿县虽失,我军尤有雍县;赵将军与阵亡的将士虽沙场抱憾而亡,他们也不愿大帅如此伤恸消沉。大帅身肩平定乱世、拯救黎民苍生之重任,应化悲愤为力量,率领我等奋发图强、重整往日气象。” 李皋站起身形,面色恳切地高声向杨错劝谏道。 “大帅,曹王殿下言之有理。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何愁气象不整、大业难成?”杨天佑亦起身慨然说道。 “我等皆愿为大帅效死命,戡伏乱世!”厅中其余人全数站起身形,躬身行礼,齐声喊道。 沉默小半晌后,杨错缓缓以目光巡视全厅,神情逐渐坚毅起来,举杯与肩并齐,昂声说道:“诸公如此厚待,杨错感激不尽。日后惟愿与诸公同生死、共患难,祸福共担齐享!干!” 兴尽宴散之后,杨错将李皋、张延赏、杨天佑引到书房,讨论前不久发生的事。 “前方传来消息,安思霖已经引军离开郿县,兵返长安。”杨错把开席前收到的情报,递给李皋。 李皋看完又递给张延赏,如此传递下去。 “河北诸郡尽数陷落叛军之手,可能是叛军打算集中全力攻打大唐北都太原!一旦太原陷落,灵武就危险了。”张延赏把自己了解的说出来。 李皋顿时紧张起来:“陛下可在灵武啊。” 杨错皱眉道:“李光弼将军麾下兵马不是很多,万一有个好歹,事情就麻烦了。依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联合上书奏请陛下移驾彭原,主持大局。” 李皋和张延赏对视一眼认为有理。 彭原,位于宁州境内,距离新平比较近,但距离奉天比较远。既可以位于腹地,保障皇室安全,又能为接下来各路大军到来后的协调,提供相对安全的环境。 事情商量完毕,李皋退下去写这篇奏折。 而杨错则头也不回的直奔后院,那里有他牵挂的人。 来到和政公主的闺房门外,杨错却不禁有些许踌躇——此时天色才刚刚泛亮,不出意外她肯定还没有起身。 何况,她还怀有身孕。 正思量间,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清脆女声。 “大帅,是您?” 杨错转过身,举目看去,只见和政公主的贴身侍女薛瑶英抱着一盆温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是我!瑶英,公主醒了没有?”杨错轻声回道。 “拜见大帅!”薛瑶英放下手中的那盆水,屈身向杨错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喜悦说道:“公主刚刚睡下。昨天见大帅平安归来,公主就一直在房中等候大帅,到三更天过才睡下。” “这……”杨错有些自责,不该一晚不归。 杨错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对薛瑶英说道:“既然她才睡下,我就先回去了。瑶英,等公主醒了之后,你让院外的护卫士兵去告知我一声。” “大帅,您不用回去!公主在歇息前吩咐过我了,只要您一过来,就让我叫醒她!”薛瑶恭敬地说道,“大帅,我这就进去叫公主起身!” “等……等一等!”杨错略一沉吟后,说道:“瑶英,还是让我自己进去叫吧!” “大帅,公主醒来需要洗脸,您就把这盆水带进去,小婢告退了!”薛瑶英微微一福后,转身离去。 “嘎~~吱”杨错缓缓推开房门,进到房内。 他将手上的这盆水放置在洗脸架后,小心谨慎地走到榻前,静静地注视着海棠春睡的玉人。 她似乎睡得很熟,娇躯微侧朝外,几缕刘海轻拂在如花的玉颜上,新月般的秀眉微微蹙起,透出淡淡的哀愁,身体四周自然地散发着阵阵幽兰般的清香。 可能是因为房内比较温暖,亦或是睡梦中的不自觉的举动,裹盖在她身上的锦被已经滑落到了胸口处,露出吹弹可破的玉颈。 杨错俯身轻轻把锦被往上拉了拉,想帮她把肩颈处裹好。 却不想这一举动竟然惊醒了她,随着一声娇柔的莺咛,和政公主缓缓地睁开了那一双似水明眸。 “啊……”初醒来就看到榻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让和政公主很震惊,正要惊呼出声。 但随即又看清了身前的人是杨错,让和政公主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来啦……”和政公主有些慌忙地坐起身子,明眸中隐隐泛起泪光,直盯盯地看着杨错,神情异常复杂地颤声说道。 “恩,我回来了。”杨错在榻旁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 明明昨天才刚见过面,却还是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你……终于回来了!”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和喜悦一般,和政公主不顾一切地纵体投入杨错的怀中,玉首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双手环抱住我的后背,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溢流出来。 伸手紧紧拥住怀中的玉人,感受着她身上的清香,一时间,十多日来的征战奔波之苦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晌后,杨错将两人的身体稍稍分开,伸出右手轻轻地将和政公主眼角的泪水拭去,笑着说道:“公主,别哭了……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再说昨天刚见过面,只管我不懂夫人的心意,没有早些回家。” “恩。”和政公主微微点头,轻应了一声。 泪痕未消的脸上逐渐泛起了明丽的笑容,如雨后芙蓉般的笑颜让还有些昏黑的房间仿佛刹那间明亮了起来,令杨错不由得一阵出神。 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和政公主这才注意到杨错的脸色有异说:“你好象受了些伤?还要紧吗?昨天怎么不听你提起。哎!都怪我昨天太大意,作为你的妻子却没发现。” 杨错咧嘴微微一笑,安慰她道:“不碍事,小伤罢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吁……”和政公主轻轻舒了口气后,有些踌躇地轻声问道:“你有没有遇到……安思霖?” “恩!”杨错点点头,“遇到了!” “那你和她……”和政公主的玉颜微变,急声问道。 “她被我抓住了,不过两军交锋,没有你想的那些事。”为了安和政公主的心,杨错只能撒了个小慌。 “不,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担心你与她在阵前发生的事,容易成为朝廷那些有心人对你攻击的把柄。毕竟你丢失了郿县,虽然夺取奉天,却也损兵折将。” “你放心,我早有提防,这次随我去的都是我的亲信。” “那就好。” “恩……”杨错含笑点了点头。 第70章 唐军惨败 凤翔军在休养生息的时候,驻扎在郿县的叛军因为位置过于在前,又不得不往后退,撤回到了长安。 最主要的原因是河西、陇右的唐军抵达了凤翔境内。 杨错虽然是东道主,但是品级太低,再加上又丢了郿县之地,因此没有资格迎接他们。 派来迎接他们的是肃宗信任的大臣房琯,他是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杨错因身上有伤,没有出现在各路大军屯兵的虢县。 肃宗于此后不久,便起驾前往彭原。 杨错赶紧前往彭原迎驾。 刚到行辕附近,李泌主动找到了他。 李泌道:“将军有一件急事,需要将军出面。” 杨错打着哈欠问道:“你说,我听着呢。” 李泌道:“陛下收复西京心切,以房琯为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津关、潼关兵马节度使,率领王思礼、邓景山为房琯的副手,起大军进攻长安。” 杨错闻言大惊,反问道:“天下兵马大元帅不是广平王吗?怎么让房琯去招讨西京!” 李泌道:“有些事情一时说不清楚,详情容日后再说。如今是陛下已经同意了,大军即刻出发。将军还是要入宫劝说陛下,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杨错又赶紧换上朝服,随李泌一道赶往肃宗所在的禁内。 当时,肃宗设宴款待回纥使者,只是这回简单许多,是就着地炉火吃着火锅。 算是一种很亲昵的请客方式,以此拉拢回纥使者。 杨错入内,得知陛下和回纥使者正在吃火锅,于是想先还回家,明天再来劝谏。 李泌小声道:“情况危急,一旦房琯成行,就再难挽回。” 杨错不得已只好请宦官,通报肃宗,说是杨错有要事上奏。 肃宗见杨错这么不会挑选时候有些生气,只命宦官打发杨错回去。只说君命难违,让杨错接受安排。 李泌以为肃宗知道杨错会来求情,才会不见面。叹息一声,转身要走。 杨错一把将李泌拉住,问道:“先生欲往何处?” 李泌道:“陛下明显知道将军要来,所以连将军的面都不见。” 杨错笑道:“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别的事情。”杨错又请宦官入内再次通报,只说有另外的大事求见。 这回,肃宗见了杨错和李泌。 回纥使者本想回避,肃宗抬手示意回纥使者不用回避。 杨错道:“臣刚出禁内,便听说陛下用房琯为帅,准备夺回西京。” 肃宗道:“确有此事,怎么啦?” 杨错跪道:“唐军自安禄山造反以来,损失惨重。最有实力的边军,尚未抵达扶风郡。光靠仅有的兵马,是无法收复长安。况且就算是侥幸收复长安,没有潼关等于无。再者房琯一书生而已,根本不懂带兵打仗。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静待时机。” 肃宗面有不豫之色。 李泌进言道:“杨将军所言有理,望陛下采纳。” 肃宗冷声道:“朕的兵马比叛军多三倍,难道还不能取胜吗?” 杨错道:“用兵之道,不在于多寡,而在于如何运用。叛军南、北都没有敌手,正集中兵力在西京。这样一支勇猛的军队,是不可以正面迎敌。一旦房琯兵败,叛军必定往西进攻。到那时我军四散逃跑,谁来护卫陛下?” 肃宗被人这么扫兴,更加不高兴,抬手挥退杨错和李泌。 杨错和李泌互看一眼,只得退了下去。 回纥使者心想这个唐朝皇帝如此心急,不采纳良将之言,只怕要遭逢惨败。 自禁内出来,杨错对李泌道:“事情总是不顺利,看来不是你我能扭转,下一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泌看杨错灰心丧气,鼓励道:“事情虽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有些事情是可以提前准备一下。请将军明日即日赶回凤翔,务必提前准备好勤王的事情。” 杨错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次日平明,杨错向肃宗和回纥使者辞行,说自己身为凤翔节度使,理应待在雍县的凤翔军大营。 肃宗同意了。 杨错随后南下,于当年的十月二十一抵达雍县的凤翔军大营。 就在这天的时候,房琯持节,领唐军东进企图夺回长安。房琯将唐军分作三路,裨将杨希文率领南军,从宜寿进攻。刘悊(zhe)率领中军,从武功进攻。李光进率北军,从奉天进攻。 这三路大军像是三把尖刀,分别从东北面、西面和西南面逼近长安城。 乍看之下,似乎没毛病。 实际上是破绽百出,最大的破绽在于恰恰是分兵。 要知道安禄山的叛军,到底是百战精锐。 肃宗给房琯的兵马都临时招募的士兵,安西四镇劲卒尚未抵达扶风。而朔方和河东的兵马,因为史思明的缘故,都没有参与这场战役。 如此未经训练的士卒,如何能敌安禄山的虎狼之师。 十月二十二日,房琯催动刘悊的中军和李光进的北军抵达便桥,二十三日抵达咸阳东的陈涛钭与叛军相遇。 叛军将领安守忠,率领叛军不管威胁长安的南军,只集中兵力对付房琯所在的中军和北军。 房琯这位“天才”将领,居然想出了春秋战车的战法,用牛车两千居中,向叛军发起进攻。骑兵在牛车的两侧游弋,步军跟在牛车后面。 安守忠见到房琯如此愚蠢,不觉失笑。立刻命大军找来几十车柴草,对着牛车点燃。登时火焰冲天,浓烟漫天。 牛车被火给吓到了,直接掉转头来冲击自家唐军的步兵。要知道牛群发起狂来,相当于让唐军吃了一个火牛阵。唐军因此大乱,节节败退。 安守忠没有立刻追击,而是静静的欣赏这场人畜大战。 房琯收敛败军数千余人,退兵到便桥,整顿兵马,等到杨希文的南军抵达便桥。两军合兵一处,房琯打算固守为上。 肃宗的监军中使邢延恩却催促房琯速度出战,消灭叛军。 房琯没有办法,只得亲自领军在便桥东面再和安守忠的军队遭遇。安守忠佯装败退,且战且走。房琯不知是计,大喜催动三军追赶。不想追不到三里路,就遭到叛军四面埋伏。 安守忠领叛军四面进攻,唐军大败。杨希文、刘悊被擒,然后降贼。 房琯只得退回扶风郡,自己绑着自己来见肃宗。 肃宗大怒道:“卿身为主帅,竟然不用自家兵将意见,反而听信手下文士之言,终于招致惨败。” 房琯跪哭在地,不敢言语。 肃宗喝道:“来人将房琯斩首,以儆效尤。” 房琯忙哭求道:“求陛下恕罪。” 肃宗不听。 李泌出列道:“启奏陛下:房琯之罪,并非是死罪。房琯以宰相之尊,随军出征,与士卒同甘共苦,是十分难得。还请陛下看在房琯往日功劳,不要再责罚房琯。” 肃宗这才赦免房琯,命房琯去召集失散的士兵。 唐军遭逢惨败的时候,回纥使者人已经不在彭原,早就带着大唐的使节团,返回回纥牙帐城。 肃宗看回纥使者不在,自己的面子算是保住了。但是没高兴两天,大麻烦就来了。 安守忠率军进攻奉天,前锋直抵奉天城下。王思礼据城死守,并向附近的将领求援。 兵马使郭英乂和凤翔兵马使王难得率军来援,同叛军激战于城下。王思礼也率军出城进攻叛军,三路夹击。 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郭英乂胸部中了一箭,于是落荒而逃。 其部下兵马见主帅跑了,也跟着逃走。 唐军登时大乱,王难得和王思礼见状,只得率领唐军退走,到永寿县驻守。 安守忠率领叛军夺下奉天,兵锋直指永寿县。 唐廷随之震动。 肃宗在李泌的建议下,只得战略性后退,躲到临泾暂避敌军锋芒。但是临泾距离永寿县,也只有五十里的路程。 一旦永寿县被攻破,唐廷就无险可守,情况就很危急了。 抵达临泾当日,肃宗便下诏全城戒严。 期间有官吏偷偷的将自己的子弟,送出城逃跑。 肃宗知道后勃然大怒,打算追捕他们,然后全部斩首。 恰逢建宁王李倓入宫问安,听到此事后,于是进言道:“官吏是父亲的臂膀,官吏之子是父亲的子民。哪有身为父亲竟然斩自己的臂膀,杀自己孩子的道理。” 肃宗醒悟道:“过激之言,倓儿不要对外面讲。”随后叹息道:“只是若不加以禁止,长此以往,谁还效忠朕。” 李倓道:“此事很容易办,只需派几个虞侯,拿着花名册守着进出的城门就能制止此事。” 肃宗大喜,于是执行。 官吏们果然都不敢将子女送出城。 肃宗见到李倓就想起杨错,不由得对李倓感慨道:“都是为父不听杨错之言,才遭受今日的祸患。” 李倓道:“杨错急匆匆赶往凤翔军大营,绝不是简单的述职,肯定是别有良图。他能料到房琯的失败,自然想清楚房琯失败后自己该怎么做。儿想他八成在率军勤王的路上,请父亲不必担心。” 肃宗大喜,留着李倓在禁内一起用膳。 第71章 打败叛军 叛军大将安守忠、李归仁,率领数万叛军连日攻打。 王思礼和王难得率军死守大永寿县,使叛军一连数日不能得逞。 肃宗有些害怕想退守到雍县,但又不好意思让太多人知道,便单独召见了李泌,并告诉了他这个的想法。 李泌劝道:“我军士卒知道陛下在此,身后没有退路,必然死守。叛军虽然势大,一时不能夺下永寿县。耐心等到驸马率凤翔援军赶来,陛下就能转危为安。若是撤退,则我军士无战心,四散逃走。到那时,就算到了雍县也无济于事。” 肃宗这才没有前往雍县。 又过了几日,忽然有宦官来报,凤翔节度使杨错率凤翔军前来勤王,已经抵达麟游,不日即可抵达永寿县。 肃宗这才安心,抚着胸口道:“有贤婿在,朕无忧矣。” 话说杨错率领两万凤翔军,以李皋为副将、张延赏为行军司马,连日行军终于抵达抵达麟游。 麟游在永寿的西南方,距离永寿县已经很近。 安守忠见凤翔军来了,只得暂停进攻永寿,准备迎击杨错的兵马。 叛军大将李归仁建议道:“杨错率领凤翔军匆匆赶来,旨在救彭原的皇帝岳丈,必然急于和安将军交战。将军可拨我一支人马,我设伏兵于永寿的南面,只等杨错兵马一过,立刻攻击杨错的辎重部队。将军攻唐军大部,则杨错必然大败。” 安庆忠深以为然,于是拨给李归仁五千精锐骑兵。 李归仁所部五千余人,合计万余人从寿春出发,绕道前往永寿城南。 安庆忠自己则故意大展旌旗,做出不防备的样子,诱导杨错来攻。 杨错在麟游城内休整兵马,听探子来报,说安庆忠军中旌旗招展,生火做饭时炊烟袅袅,可见兵马甚多。 李晟冷笑道:“这叫欲盖弥彰,这是敌人在用计迷惑我们,我猜叛军绝对没有那么多人马。” 杨错顺着李晟的话,询问道:“良器,你为什么笃信叛军有分兵呢?” 李晟道:“用兵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叛军刻意增加旌旗,肯定欲盖弥彰。叛军见我等远道而来,意在诱我出城,再设伏兵断我后路,南北夹击,打败我军。” 杨错十分欣赏的点头。 李皋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晟原本有些得意,但是看杨错和殿下的神色,看样子是早猜出了叛军的意图。恼道:“你们真是无聊,拿我取笑。” 杨错笑道:“李将军思维敏捷,想得这么快,曹王殿下和我刚好想到一块儿,怎么能是我们拿你取笑。” 欢笑过后,杨错立刻指挥定下计策。 杨错亲自领着前军装作中军主力,大张旗鼓向永寿进发。 再让李晟率领山字营伪装成辎重部队,郝玭和野诗良辅率领熊、虎字营暗中跟随,等到李晟钓出叛军,再来个前后夹击。 次日,杨错率少量兵马竖起按照大军规格的旗帜,缓慢向西北而行。 紧接着,李晟率领山字营伪装的辎重部队,也出城往西北而行。 李归仁躲在丛林里偷偷地观察,放过杨错的中军,一直等到辎重部队出来,趁夜进攻后军。 这时候,他却发现辎重部队的辎重全是假的东西,而士兵都是假人。 李归仁大叫:中计了。 为时已晚。 李晟挥师奋力抵挡,使叛军无法吃掉他们。 郝玭和野诗良辅率领精兵,向李归仁发动猛烈的进攻。 与此同时,杨错率领军队悄然来到,从后面夹击李归仁所部兵马。 李归仁抵挡不住,手下士卒死伤大半,逃归安守忠所在的营帐。 杨错又率军赶到,趁着安守忠还没有想好计策的情况下,对叛军发动猛攻。 两军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王思礼留守永寿县,王难得率军出关协助杨错。 他们前后夹击安守忠叛军,安守忠抵挡不住只得率军逃走。 杨错率军追击,斩首三千首级,大胜而归。 取得大胜后,杨错独身觐见肃宗。 肃宗亲自登彭原南城楼,迎接杨错率军献俘。 肃宗犒赏三军,同时将俘虏的叛军士兵,全部斩首。 肃宗笑道:“贤婿此次保驾大功,他日论功行赏,位在群臣之上。” 杨错还没来及开口,李泌向杨错使眼色。 杨错会意,回道:“此次全赖陛下之福,将士用命,才能成功。况且这些事情是为人臣该做的事情,请陛下不用记挂在心。” 肃宗大喜,拉着杨错的手下了城楼。于宴会的时候,屡次赐酒。杨错不敢不喝,差点喝醉了。 席间,杨错有些醉。李泌自请送杨错回府休息,肃宗同意了。 李泌搀扶着杨错离开禁内,到了行人的地方,松开杨错,并道:“将军别装了,附近没有人认识你我。” 杨错立刻酒醒,捂着胸口道:“我不擅长饮酒,陛下又太盛情,我不得已装醉。求先生千万别告诉陛下。” 李泌笑道:“如果不是看你可怜,我又怎么会提前把你从宴会上捞出来。” 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回,杨错没有会自己府上,而是去李泌的府里。 李泌不愧是修道之人,居住的地方都是极其简单。 杨错和李泌席地而坐,聊起一件事情。 杨错嘀咕道:“天下兵马大元帅好像是虚衔,广平王根本做不了主。” 李泌笑道:“本不是虚职,只是有意让此职变成虚职而已。” 杨错恍然大悟。又忽然想起一件事,紧张的问道:“我前段时间进谏说陛下用房琯用错了,陛下颜面有失,我现在又勤王,会不会被陛下忌惮,而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 李泌道:“不会。陛下眼下正需要倚重凤翔军平叛,陛下是不会对将军不利的,这点将军请宽心。” 杨错郁闷道:“伴君如伴虎,我真是深有体会。陛下即位之初,若不是先生替我说话,我至今还在赋闲。” 李泌道:“将军不要过于紧张。陛下虽然严肃,但是有宽大的心怀。只是长期的太子生涯,性格有些多疑而已。”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天黑,杨错才起身回家。 杨错第二天睡了个大懒觉,直到建宁王李倓来府上找他,才爬起床。 他在贴身侍卫的伺候下,起床更衣,出去见李倓。 李倓一看到杨错,就拉着杨错的手:“我有话对你说,这里不方便,你跟我来。”说完,也不管杨错愿不愿意,拉着杨错就往外走。 杨错半推半就跟着李倓,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小树林。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附近五十步内,布有李倓的亲兵。 “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杨错正在思索。 李倓道:“我是找你评评理,不对,是帮我出主意。” 杨错忙问道:“有什么事情让一向聪明的建宁王,竟然如此烦恼。” 李倓道:“张淑妃自从父亲登基后,屡次在禁内,干预政事。还和宦官李辅国勾结,掌握了禁军的兵权。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杨错道:“这些事情,我根本插不上话。而且陛下对我颇有忌惮,建宁王应该知道我在陛下登基后,就被解除禁军的职务。其中深意,建宁王应该知道。” 李倓气愤的道:“前有武则天,后有韦氏、太平公主,这些女人个个野心勃勃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只会扰乱大唐。” 杨错劝道:“殿下听我一言,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表露出来,不然我很为殿下担心。” 李倓心里不服,勉强点头同意。 但这里终究是是非之地,杨错也不敢耽误时间太长,便率军退回凤翔。 河北,饶阳城外。 史思明下马,一瘸一拐的走向被他俘获的饶阳守将张兴。 其实史思明的腿原本是好的,结果在攻打九门的时候,唐军伪降,骗史思明入城。 等史思明登城的时候,伏兵出击,史思明几乎被围杀。 关键时刻,史思明从城上跳了下来,保住一命。 史思明望着张兴,自认为很诚心的说道:“将军是真壮士,可愿意投降本节度,共享荣华富贵。” 张兴慨然道:“我是大唐的将领,岂有投降逆贼的道理。只是我现在是足下的俘虏,容我说一句话再死。” 史思明道:“将军请讲。” 张兴道:“太上皇待逆胡安禄山恩若父子,但是安禄山以德报怨,兴兵发动叛乱,致使生灵涂炭。又闻安禄山嗜杀成性,待下属如同草芥。足下侍奉这样的人,岂能长久。不如趁机归顺大唐,此长久之计也。” 史思明大怒道:“汝竟然敢劝我叛主,真是岂有此理。”旋即喝令手下士兵将张兴杀死。 张兴临死时,大骂安禄山和史思明不止。 史思明听着,心里却是在打算盘。 若有人说史思明对安禄山忠心耿耿,恐怕连安禄山本人都不信,不然就不会派尹子奇来了。 尹子奇是安禄山的心腹,名为协助,实则监视史思明。 史思明夺取饶阳后,便上表安禄山,希望安禄允许自己继续在河北领兵,同时委婉的希望尹子奇离开河北。 第72章 各怀鬼胎 安禄山看过史思明的表文后,大怒,拍案道:“史思明竟然敢告诉朕,希望继续留在河北。传朕旨意,命史思明立刻回京述职。” 已经从长安回来的严庄谏道:“史思明在河北征战多时,羽翼渐丰,不能力取,必须用计。不如以嘉奖史思明为名,将史思明骗入洛阳,再授以高职,明升暗降。” 安禄山还是有些犹豫。 严庄继续道:“公主即将率军抵达河北,等公主熟练掌握河北,再动手也不迟。” 安禄山深以为然,于是派宦官去向史思明传旨。 史思明听闻有使者来了,就故意装病,只派自己的儿子史朝义去见使者。 使者问道:“史节度何在?本使是奉陛下敕令,来见史节度。请史节度务必出面接旨。” 史朝义回道:“家父因在九门时受了重伤,再攻取饶阳后,伤病发作,如今正躺在床上静养。家父以为病体见尊使,乃是不尊重陛下之举,故不敢相见。若尊使有敕令,在下可否代劳。” 使者大怒,呵斥道:“大胆史朝义,竟敢藐视于我。本使乃是陛下特使,尔是什么身份,也配接旨!” 史朝义暗忍怒气,道:“家父的确卧病在床,尊使不信,可入内查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语气暗含几分不悦,对使者不那么礼貌。 使者看史朝义的亲兵都按住刀柄,害怕被害,忙换了一副面孔,笑道:“既然阁下如此说,本使就心阁下这一回。”说完,带着敕书离开。 史朝义送走使者,回到内院史思明卧房。 史思明好好的坐在床榻上,悠闲的品着茶。见史朝义进来,问道:“陛下的使者走了?” “走了。” “使者可曾说过什么?” “使者不见父亲的面,不肯说出。但是看使者的态度,想必回去之后一定会诋毁父亲。” “无妨。本节度料定陛下不敢把我怎么样。大郎速去监督尹子奇,若此人有何异动,立刻报我。” “是。” 史思明继续品着茶,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冷冽异常。 使者回报安禄山,在安禄山面前将史思明狠狠的诋毁一番,惹得安禄山大怒。 严庄又谏道:“史思明受伤之事,尚需调查清楚。若是真的,陛下不加以抚慰会令众将寒心。不如派晋王前往河北,再见史思明,一来是表达陛下抚慰之意,二来是探查史思明的虚实。” 安禄山准许,对安庆绪冷声道:“汝此番到河北,需小心行事。如果稍有差池,仔细你的皮。” 安庆绪忙跪道:“儿必定不负父亲所托,用心办事。” 安禄山背对着安庆绪,挥退安庆绪。 安庆绪瞥了眼严庄,见严庄面上露出笑意,这才退出大殿。 次日,安庆绪冒着寒冷,抵达河北见史思明。 史思明听说安庆绪来了,猜出安庆绪的用意,立刻躺在床上,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 史朝义引安庆绪来到史思明的卧室,见到史思明。 安庆绪见史思明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闭目酣睡,心里有了主意。低声问史朝义道:“史节度这样的情况,已经多久?” 史朝义小声回道:“自家父夺取饶阳,完成陛下重托后就这样了。” 安庆绪看这里不合适说话,又拉着史朝义到外面的凉亭里继续说话。 安庆绪故作叹息道:“本来陛下一番美意,在京准备设宴为史节度庆功,不想史节度却成这模样。想起昔日史节度的雄姿英发,令人不胜唏嘘。”边说话边拿袖子擦眼睛,刺激泪腺流泪。 史朝义哭不出来,只能拿着袖子挡住面,佯装啼泣。 安庆绪道:“既然史节度却是有病在身,不便前往洛阳,小王不便强求。陛下命小王送来束帛五百匹,算是犒劳史节度这些时日的辛苦。” 史朝义立刻跪谢天恩,朝着洛阳的方向遥遥叩拜。 安庆绪在河北待了三天,即刻返回洛阳。不过没有立即去见安禄山,而是到严庄府上见严庄。 安庆绪对严庄道:“史思明绝对是装病,史朝义面容悲戚,眼神里却毫无悲伤。依小王看史思明是畏惧陛下,才会装病不来朝见陛下。” 严庄道:“此事千万不能如实告诉陛下。” 安庆绪不解道:“为何?” 严庄道:“陛下本就性情粗暴,近来又因为犯病,一痛起来就把近侍责打一顿。这个时候,告诉陛下这种事情,我恐怕晋王会遇到危险。” 安庆绪一想到安禄山凶恶的样子,不由得心寒胆战。 片刻后,安庆绪问道:“我该如何对陛下说此事?” 严庄道:“只需告诉陛下,史思明的伤病是真的。如果陛下问其他的事,晋王就推给尹子奇。” 安庆绪深以为然,这才入宫见安禄山,按照严庄的说法,想安禄山禀报。 安禄山身染恶疾,但是不代表智商下降,听了安庆绪的话后,反而认定史思明是在装病不朝。于是拿着鞭子,又打了安庆绪一顿。 安庆绪被打得皮开肉绽,几乎丧命。 幸亏严庄、高尚等人拼命拦阻,安庆绪才没被安禄山打死。 安庆绪被抬回府后,抓着枕头恶狠狠的自言自语道:“安禄山,我一定会报仇!一定。” 叛军安禄山父子不睦,而唐军也是出现了严重的内部分裂。 唐军内部分裂,起因还是在太上皇李隆基。 当初太上皇入蜀,还不知道肃宗登位的事情,于是下诏封诸子为节度使,共同起兵平叛。 时任谏议大夫的高适,立刻进谏认为此事不妥。 太上皇不听,执意执行。 其中有皇十六子、永王李璘,被委任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江陵郡大都督,坐镇江陵。 李璘本来和肃宗极为亲密,李璘小的时候母亲郭顺仪病故,是肃宗经常抱着李璘哄他入睡。但是兄弟之情,在皇位面前,就变得不值钱。 且说李璘有一子,襄城郡王李偒(tang),孔武有力,雄心勃勃。 他对自己父亲李璘道:“天下纷乱,正是雄飞高举之时。江南富庶,进则图取天下,退则足以观成败,效法东晋故事。” 李璘信了,于是暗中厉兵秣马,筹划谋反之事。 之所以提到李璘,乃是因为李璘幕府有个倒霉蛋,这个人很有名,而且是杨错的大哥,此人就是李白。 李白文采盖世,就是有一样不好,就是看人不准。 当初安禄山还是三镇节度使的时候,李白跑去投奔,后来发现安禄山野心勃勃,于是离开了。 后来江湖漂泊,又投在李璘的幕府,成为宾客。 还不容易脱离了幕府,居然又掺和进来了。 李璘暗中召集兵马,蓄意谋反。 能躲过李白的眼睛,却躲不过另一个人的眼睛。 此人是吴王李恪的曾孙,李岘。时任江陵长史,是太上皇派他去辅佐李璘。 但等李岘到任后,李璘却对他百般防备。 李岘观察出李璘有异志,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岘不希望受李璘的连累。于是借口自己患病,脱离李璘。沿江而上,前往彭原见肃宗。 李岘对肃宗道:“永王暗中厉兵秣马,而且委任自己的心腹到重职。臣观永王的心思,臣以为永王是打算效法晋朝故事,准备割据江南。” 时谏议大夫高适在侧,肃宗问高适的意见。 高适道:“一旦永王成功取得江南,则陛下缺乏江南赋税支持,再难讨伐叛军啦。必须趁早准备,以防万一。” 肃宗问道:“若是永王出兵东进,事情能否成功?” 高适回道:“事情必败。逆胡安禄山倒行逆施,天下百姓皆思唐。永王逆天而行,逆民心而行,肯定不会成功。” 肃宗大喜,遂设置淮南节度使,管理广陵等十二郡,以高适为节度使。又设置淮南西道节度使,管辖汝南等五郡,任命原颍川太守来瑱为节度使。命高适和来瑱,同江东节度使韦涉一起共同对付李璘。 等议事完毕,李岘和高适出了禁内。 李岘小声对高适道:“我在永王幕府遇到太白兄,这次回来本想带太白兄一起离开,但恐引起永王怀疑,只好忍痛离开。” 高适惊道:“啊!太白竟然在永王的幕府!我不是听说太白携妻子去庐山隐居,怎么到了永王的幕府。” 李岘道:“永王重礼聘请,又巧言蛊惑太白兄,说是建功立业就在此时。太白兄心生感动就从了。” 高适叹息道:“太白兄,这是自找死路啊。” 李岘有些后悔没带走李白。 同年十一月,肃宗下敕令,命李璘去成都府朝见太上皇。李璘不听。不仅不听,还自请大军率兵东进。 李白听说后,劝李璘道:“陛下和永王乃是骨肉至亲,如今天下动荡,永王应该固守江陵,同时支援南阳的萧炅,而不是东进。” 李璘道:“小王行事非太白所能理解,请勿再言。” 李白这才发现李璘的野心,但是为时已晚。 一旦李璘事败,等待李白的是朝廷的十分严重的责罚。 第73章 安禄山之死 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在一片动荡中残酷的过去。 来到了至德二年(公元757年)。 这年的正月初一,叛军诸将本来要朝觐安禄山,但因安禄山恶疾发作,无法接受群臣的跪拜。 本以为此事作罢,不想安禄山却派了小儿子安庆恩,代替他接受大臣们的朝觐和对朝臣进行封赏。 这一举动,引起一个人的震惊。 此人便是安庆绪。 安禄山这个举动明显是在向朝臣示意,一旦自己不幸去世,安庆恩将会是新的皇帝。 安庆恩年少无知,自以为帝位是他的囊中之物,对自己的二哥安庆绪和对严庄等大臣,都不是十分友好。 安庆绪慌了。 一旦安庆恩被立为太子,自己这个二哥就是必死的人。 生死关头,再也不能犹豫。 这天夜里,安庆绪偷偷地潜入严庄府,商量万全之策。 严庄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放手一搏。”口里说着,做出一个杀人的动作。 安庆绪眉头深皱,拍案道:“也只能这样做了。父亲对待我如寇仇,也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严庄道:“想要杀陛下成功就必须练习一个人,此人便是李猪儿。我看李猪儿是早有怨心,应该找到他,大事可成。” 安庆绪点头。 且说安庆绪因安禄山的举动,而起了弑父之心。同严庄商议过后,决心说服李猪儿一同诛杀安禄山。 安庆绪看天色已晚,便向严庄告辞。 严庄却道:“想要有所作为,就在今晚。我观陛下近日神色,似乎是病入膏肓。若迟疑一日,后果难料。” 安庆绪听罢,表示同意。 两人连夜入宫,因安庆绪执掌禁军,很轻松地来到了安禄山寝宫的附近。 李猪儿伺候安禄山安寝,从寝殿出来。遇上了等候多时的安庆绪和严庄。 两人将李猪儿拉到无人的角落,严庄道:“晋王殿下不满陛下所为,欲取而代之,请李公公帮忙。” 李猪儿早和两人有勾结,听到这话并不感到意外,反而问道:“若是大事成功,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安庆绪答道:“金银珠宝,任君索取。” 李猪儿摇头道:“我都不要,我只要一样东西。” 安庆绪见不能久拖下去,急道:“什么?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李猪儿道:“自由。请殿下准许老奴离开洛阳,此生永远不再相见。” 安庆绪愕然道:“只有这个?” 李猪儿郑重地点头。 安庆绪慨然允诺道:“可以。等事成之后,小王,不,朕!朕赐你自由。” 李猪儿跪谢道:“老奴谢陛下赏赐。” 严庄看双方意见达成,立刻催促着李猪儿带路。 安庆绪欲跟着前往,严庄拦阻道:“殿下不可同往。这个时候,殿下要装作一无所知。待我得手,殿下也不要入内。等我出来,再说后话。” 安庆绪觉得严庄此言有理,于是在外把守。 严庄拔出佩剑,随李猪儿悄然入内。 此时,屋内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床帏幔帐,随风摆动。同时还能听见安禄山的鼾声,由于四下安静异常,鼾声尤其显得响亮。 严庄和李猪儿一前一后,手持利刃,屏气凝神一步一步地蹑手蹑脚地靠近安禄山的床榻。 “严庄!看朕怎么收拾你。” 安禄山惊人一语,吓得严庄和李猪儿全身战栗,拿剑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过了一会儿,鼾声又起。 严庄和李猪儿这才知道,安禄山是在说梦话。 严庄心道:“恶贼睡觉都不忘打我,合该作死。”恶向胆边生,举起长剑对着安禄山的腹部刺了下去。 “啊!”安禄山一声惨叫,睁开眼睛,因天黑只能看到两条人影晃动。于是骂道:“啊~家贼!难防!” 安禄山肥胖,让严庄一剑下去没有直接结果的性命,反而喊出了声。 严庄惊慌失措,拔出剑再一剑寻着安禄山说话的方向刺了过去,直接刺中胸部附近。 恰恰也是因为肥胖,安禄山无法自己直接起身,想要摸身边的佩刀,却发现刀早被李猪儿预先知道,趁乱夺走。 “你们这帮……”安禄山本想说“逆贼”二字,却再也说不出口。 一生杀戮无数,常自命不凡,却没想到下场同样凄惨。硬生生地被严庄乱剑刺死,身中十几剑才七绝身亡。 严庄不知道安禄山已死,拿着剑还在使劲儿刺。 李猪儿听不到安禄山的动静,以手探安禄山鼻息才知道安禄山已死。忙揪住严庄道:“别刺了,陛下已经驾崩。” 严庄这才停住手,浑然不觉自己是满头大汗。 李猪儿问道:“下面该怎么办?” 严庄道:“快用被子把陛下裹起来,放在一边,我们在床下挖一个洞,将尸首埋了。” 李猪儿此刻六神无主,听了严庄的话,立刻遵照执行。 两人用被子裹紧安禄山的尸体,抬到一边。然后掀开床板,找来挖掘工具,挖了数尺深的坑洞,再将安禄山的尸身放进深坑,再掩埋好。 直到此时,严庄和李猪儿才敢点亮附近的灯。 将这一切收拾如常,同时叫来宫人,严厉的警告他们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一切安排妥当,严庄留李猪儿继续在寝殿镇守。自己出寝殿,去见安庆绪。 安庆绪早在外面等得不耐烦,见到严庄忙问道:“事情成否?” 严庄点头。 安庆绪大喜道:“如此甚好。事成之后,公位在群臣之上。只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严庄道:“殿下随我到陛下的书房,起草一份禅让诏书,诏书中就说陛下身染恶疾,自动退位,让于晋王,自尊太上皇。待局势稳定之后,则立即发丧。” 安庆绪深以为然,忽然想到一件事:“段皇后和安庆恩怎么处理?” 严庄道:“先囚禁起来,再等到发丧后一并殉葬。” 安庆绪这才彻底地放心。 当日凌晨时分,安庆绪带兵包围了安庆恩的府邸,将安庆恩府内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安庆绪只将安庆恩的心腹处死,其余人等依旧照常当值。安庆恩本人被安庆绪扔到一间柴草房,派重兵看守。 至于段皇后,几乎同一时间,李猪儿带领宫内禁军包围了段皇后的寝殿。将段皇后关了禁闭,不得与外界接触。 一夕之间,叛军就变了天。 当日五更时分,燕朝群臣上朝,准备像往常一样把事情奏报给严庄知晓,再由严庄转奏安禄山。 等到了宫内,却见禁军比以前多了三倍,心中立时有些紧张。这群见风使舵的大臣,最会看的是风向。当看到这种情况时,便心有了预感。 严庄面容哀戚地面对群臣,朗声道:“陛下因恶疾缠身,下诏退位,传位于晋王安庆绪。” 说话间,安庆绪面容哀戚地从大殿一侧走出。 大臣们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严庄已经走下台阶,来到群臣身前,对着安庆绪跪拜道:“臣严庄恭请晋王登位,继承大统。” 群臣还在左顾右盼,此时高尚也跪下叩拜。 百官看大局已定,立马俯身跪拜。 安庆绪一面哭着拒绝,一面身子往龙椅上蹭。 严庄再请,安庆绪这才答应。 安庆绪于正月初五日,登基称帝,年号载初。敕封远在河北的妹妹安思霖为安国长公主,史思明为妫川郡王、范阳节度使,兼领恒阳军事。 不久之后,为安禄山发丧,将段皇后和安庆恩一并与之殉葬。 安庆绪继位后,大加封赏群臣,以此笼络群臣之心。却独独少了一个人的封赏。 一日,安庆绪宴请严庄,答谢严庄拥立之功。 严庄趁机劝道:“陛下初登大宝,群臣的封赏都是小事。应该极力封赏史思明,使其还朝见驾。” 安庆绪道:“史思明羽翼已丰,再难挽回。只要他不表面反叛朕,朕也就不追究。何必再封赏史思明呢,只是浪费财物而已。”说完,自饮自乐。 严庄愕然。真没想到登位后的安庆绪只知道饮酒作乐,完全不理国事。心中开始起了二心,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安庆绪将国事全交给严庄,并称呼严庄为兄长。 严庄又是一阵厌恶,君不君臣不臣,完全不成体统。 至于李猪儿的下场,他获得了“自由”。在安庆绪为安禄山发丧后,便赐予李猪儿自由。殉葬先帝,是莫大的荣耀。或许李猪儿想过兔死狗烹的下场,但是忍受不了责打的他,终究没有力气想以后的事。 史思明等了很久,不见朝廷赏赐的使者。气得大骂道:“安庆绪小儿,竟然如此藐视于我。”于是有了自立之心,便将范阳据为己有,大肆笼络安禄山的旧将。 安庆绪对此懵然不知,依旧在饮酒作乐,不复昔日“英明”。安庆绪可以犯蠢,但严庄却清醒异常。为了测试史思明的忠诚,借安庆绪的名义,下敕令命史思明进攻唐北都晋阳。 同时下敕令给妹妹安思霖和大将蔡希德,命他们率军支援史思明。 蔡希德生性耿直,是安禄山的爱将。对于政局一窍不通,真以为是安禄山让安庆绪继承大位。 作为在外的大将,蔡希德几乎是第一个宣誓效忠安庆绪。 而安思霖自是不用说。 严庄派这么两个人给史思明打下手,用心可想而知。 第74章 你攻我守 史思明不笨,自然看出严庄的用意。 目前摆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选择不听敕令,选择和安庆绪对抗。另一条是听敕令,率军攻打晋阳城。 就怕出去的时候,安庆绪给他来个后院起火,史思明就惨了。 史思明犹豫不决,于是找来了心腹乌承恩商议此事。 乌承恩是史思明老上司乌知义的儿子,乌知义当年对史思明有恩。史思明在攻打乌承恩镇守的信都的时候,便手下留情不仅没杀乌知义,甚至没对信都百姓像其他地方那样杀戮。 乌承恩由此成为史思明的心腹,史思明有事就找他商议。 当史思明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后,乌承恩道:“安庆绪虽然是黄口小儿,但先帝旧部对安庆绪尚效忠。若节度此时起兵对抗,不是明智之举。而李光弼与安庆绪相比,好比猛虎之于小猫。节度应该先除掉李光弼,巩固河北才是上策。至于安庆绪则不足为虑。听说他夜夜笙歌,不日必自败。” 史思明深以为然,于是遵照敕令。留乌承恩守范阳,自领兵与安思霖合兵一处,号称十万大军,扑向李光弼镇守的晋阳城。 李光弼和镇守的晋阳城,将面临空前挑战。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正月二十日。 叛军在严庄的授意下,以史思明为帅,安思霖为副帅进攻太原。 叛军大将高秀岩自大同军南下,安思霖自上党郡北上,史思明自领军从博陵郡西进,蔡希德从范阳郡出发,合计十万叛军会攻太原。 安思霖这次的战略是夺取河东,进而攻打朔方,切断大唐和回纥之间的联系。从而对在彭原的唐廷,形成包围之势。 此时,唐廷则正在部署战略,意图收复西京长安,进而夺取潼关,直逼东京洛阳。 在定下这个战略之前,唐廷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时间回溯到同年的正月初四,新年刚过。朔方诸将以郭子仪为首,即将离开彭原,返回灵武镇守。 杨错拜年完,也要回凤翔。 肃宗于诸将离开之际,召开御前军议。 当时是安西和河西兵马抵达彭原郡,奉命驻扎在彭原一带,拱卫彭原郡的安全。 江淮一带的赋税,在第五琦的主持下抵达汉中。 因此肃宗在这次御前军议前,定下了基调,收复长安和洛阳。 李泌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应将安西、西域之兵,随朔方军和回纥援军自东北而出,进攻范阳,切断叛军的退路,再从北向南进攻。凤翔军引军从西往东牵制驻扎长安的叛军,则大事可成矣。” 肃宗道:“大军调集齐备,应以强兵直取长安,以此鼓舞大唐军民之心。若是率兵从东北而行,是舍近求远也。” 李泌的这套战略,在最初谒见肃宗的时候,就曾经提了出来。 都是旨在避强就弱,将叛军赶出老巢,断其根基,从而四面而围,一举完成平叛。 当时肃宗没听进去,现在也不会听进去。 杨错附议道:“臣以为先生之言极是。陛下有所不知:安西、河西、西域等的兵马虽强,但是都耐寒而畏惧暑天。自二月开始,转入暑天,战斗力将大大的折损。一旦叛军退归老巢,正值河北酷热,官军无力再战。如此下去会使得叛乱不息,贻害无穷。” 肃宗不悦道:“朕要克复两京,迎太上皇还京,不能再拖下去。” 李泌不敢再进言。 杨错进言道:“昔日太上皇面临叛军时,臣曾再三言过四面而围之大略。太上皇不听,招致潼关大败。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请陛下明察。” 肃宗恼怒道:“你以为自己足可称为帝师乎?” 杨错心下大骇,额头流汗。 李泌忙圆场道:“启奏陛下,驸马只是激动一时失言,请陛下原谅驸马这一回吧。”李泌只提杨铣的职位“驸马”,是为了唤醒肃宗的亲情。 肃宗听了果然稍缓怒色,沉声道:“国家大略,自有诸将从中谋划。杨错年少,朕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 杨错只得跪谢天恩。 唐廷制定了收复两京的战略,首先是出兵收复定州河东郡,剪除长安北面的叛军,进而切断叛军从北面支援的可能。 如此一来,在唐廷大战略下,能给李光弼的兵马就很少了。 李光弼手中只有原河间兵五千余人和团练兵五千人,合计一万余人。真正的精锐只有河间兵五千,而李光弼面对的却是叛军十万大兵。 于是乎,在李光弼升帐议事的时候,有将领建议李光弼应该修筑城墙,以此抵御叛军。 李光弼道:“太原城方圆四十里,而敌军将至。此时修筑城墙,无疑是徒耗人力。若我等正在修城时,敌军忽然抵达。以我军疲惫之众,抵抗叛军精锐之师是自寻死路。” 诸将忙问李光弼策略。 李光弼仔细思考过后,命将领在城外烧制土砖坯,然后运到城内储存起来。 诸将不解其意,但不好细问,只得遵命行事。 土砖坯就是未经烧制的土砖,这种砖的质量无法和烧制的砖相提并论,但是具备一定的强度。在很多农村还能看见,是专门用来搭建猪舍。 诸将虽然对此充满疑惑,但李光弼军令甚严,因此执行的很彻底。连夜烧制出几十万,存在城中。 不久之后,史思明、安思霖统率大军抵达太原城,将太原三面缺一的围起来,并派使者送来招降书信。 李光弼见到来信后,对使者道:“本节度身负国恩,不能投降。请使者回去后代为致意,谢史将军如此看得起在下。”说完,命人将使者带了出去。 有将领道:“史思明凶残成性,过于杀戮。节度还同这样的人客气什么。直接宰了使者,以示守城之决心。” 李光弼笑道:“本节度正需要有人会去传达,本节度守城之从容。使敌人以为我准备充分,而心生犹豫。” 诸将恍然大悟。 史思明见自己的使者完好回来,又听了使者转达李光弼的话,顿时大笑。 史朝义不解,问道:“父亲,李光弼守备充分。我军攻城困难,父亲为何反而大笑。” 史思明道:“我笑李光弼不愧是一代良将,镇定自若,令人佩服。遥想先帝在世之时,高尚曾经建议先帝招揽李光弼,而先帝不听。如今果然成了大患。” 史朝义笑道:“父亲是来攻城,敌将如此厉害。父亲不恼怒,反而有闲心追忆此事,足见父亲胆略不在李光弼之下。” 史思明摆手笑道:“为父只是来看戏的,至于这出戏怎么演。端看公主的能耐。” 史朝义这才醒悟。原来父亲是无心攻城,只是跑来凑热闹啊。 翌日,叛军整顿兵马,三面准备攻城。 李光弼站在城头眺望,只见叛军以刀盾兵为前阵,个个手持大盾,在队正的呼喝声中整齐划一地列成方形阵。每几百人结成方阵,中间存在一定间隙,主要是放置投石车。 安思霖率中军出阵,远远眺望着太原城。令旗一挥,喝声震天。继而鼓声齐鸣,所有的投石车都准备就位。 在叛军士卒的喝声中,叛军投石车展开第一轮投石作业。 只见数十块巨石,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飞向太原城。 李光弼命手下士卒,立刻躲避在城墙后面。 只听“轰隆……轰隆……”很多声巨响之后,太原城纹丝不动。 安思霖望见,脸色瞬间铁青,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于是喝令第二轮投石。 这回,太原城上出现了一些缺口。 安思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到城墙上有人躲在墙后面捣鼓。 为了看清怎么回事,安思霖没有下令投石。 只一小会儿,太原城上的缺口就被用土砖坯给修补好了。 安思霖郁闷至极,命再投石。 就这样双方似乎在攻城与守城的对峙中,结束一天。 看上去似乎毫无收获。 但安思霖嘴角露出笑意,显示此事不简单。 这时,士卒来报,说偷袭城东的兵马被唐军发现。李光弼亲自出击,已经击溃了城东的兵马。 安思霖瞬间愕然。 其实围三缺一,表面上是诱惑守军逃跑,实际上是造成假象,让唐军误以为城东无人进攻,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余三面。 太原城面积如此之大,总能找到突破口。 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李光弼识破她的诡计。直接集中兵马,对她派去偷袭城东的兵马来一个反突袭。打城东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安思霖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召集麾下大将议事,命史思明引一军,继续驻扎外围。 高秀岩和蔡希德各率一军精锐,高秀岩从城东发起进攻,然后突然转到城北。 蔡希德则从城西发起进攻,再突然转向城南。 这种几乎游击行事的打法,旨在寻找唐军的防守破绽,再一举攻城。 接连三日,李光弼看叛军的进攻,都是飘忽不定。猜出安思霖的战法,于是召集众将道:“我等身负国恩,不能不以死相报。上可告陛下,下可对得起死难的百姓和同袍。如今叛军势大,各部需严加防守,如有怠慢,定斩不赦。” 诸将道:“末将等敬奉节度号令。” 李光弼遂将兵马安排妥当,每一面都安排一支兵马昼夜巡防。自引亲军驻守在城中,随时支援。 也不知道李光弼是怎么办到的,他在分拨兵马结束后,除了自己的亲军,竟然还剩下五百人马。 李光弼直接让他们作为修城墙的士兵,修补城墙。 第75章 两军斗法 接下来十余日,安思霖用游击方法攻城,因李光弼军纪严明,守城巡防调度有法,而徒劳无获。 面对安思霖像风一样的飘忽战法,李光弼这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安思霖有些无奈。 蔡希德进言道:“公主,李光弼已经识破我军策略,不能再用。不如筑起土山,对唐军居高临下用弓弩压制,再攻城,则城可被攻下。” “这个办法好。”安思霖以为可行。 次日,四面围城而不攻打。一面防备唐军的投降,一面开始在太原城的四面筑起土山。 太原守城诸将见状,急忙向李光弼问计。 面对一脸焦急的诸将,李光弼自信地笑道:“无妨。就让叛军多筑起土山,我自有妙计对付。”于是唤将领附耳过来,授以妙计。 将领听了,大喜。 安思霖命属下连日督造起土山,准备对太原城楼进行弓箭压制,再用云梯和冲车趁机冲城。 叛军阵容严整,刀盾兵手持大盾结阵在前,云梯在后。主攻方阵配有几辆冲城车,准备冲城。 李光弼见了,直接命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投石车,全部立在城头。 “攻!”安思霖令旗一挥,叛军涌上土山,对太原城的唐军射箭。 几乎与此同时,唐军的投石车全部开动。数十块巨石从城头飞出,从天而降砸在土山上。 “啊……” 叛军的土山没有遮掩,砸中就是命丧当场。噩耗声顿时响彻叛军大营。 安思霖从容喝令道:“传本节度将令速度攻城,不能让李光弼的投石车,继续投掷下去。” 叛军大旗挥动,刀盾兵举盾开道,其余兵士紧随其后。推动着冲城车和云梯往前走,准备到城下就攻城。 放眼望去叛军是黑压压的一片,大地随之发出隆隆的颤抖。 唐军诸将都面有惧色,唯独李光弼镇定从容。 诸将看主帅如此镇定,原本慌张的情绪渐渐平复。 唐军士卒在各自将帅的指挥下,继续投石反击。 经常有叛军士卒砸中,而且一砸就是一片。但叛军依旧滚滚向前,迈过同伴的尸身,不曾停下脚步。 安思霖挥舞令旗,下令道:“有先登者,赏千金。” 叛军在重赏之下都兴奋地冲向太原城。 就在抵达城下时,异变突生。 叛军士卒连同冲城车和云梯,都坠入坑道。 “就是现在!” 随着李光弼一声令下,点燃的木栅从城头上抛下,正好掉在坑道里。 由于木栅上沾满了猛火油,顿时火焰冲天。 哀嚎声不绝于耳,叛军都胆裂,不敢再继续进攻。 叛军传令兵回报安思霖:“公主,该死的唐军在城下挖有壕沟,以土虚掩着,我军士兵不察坠入坑道。唐军抛下点燃的木栅,我军死伤惨重。兵士不敢再进。”说完,上马离开。 安思霖狠狠地一挥马鞭,气道:“本公主中了李光弼之计。” 片刻后,有一名传令兵来报:“唐军投石车太厉害,所筑造的土山,十有八九被唐军的投石车破坏。更有不少士卒,被大石砸中或受伤或殒命。” 安思霖听罢,攥紧拳头,片刻后,悻悻地传令道:“收兵回营。” 太原城全是坑道,失去了攻城的支点,无法用云梯和冲城车,再进攻就等于是自杀。 安思霖因此只得退兵,再商议计策。 李光弼早在叛军筑土山的时候,就察觉安思霖的计谋,于是连夜围绕太原城挖坑道,再稍微掩盖伪装即可。冲城车和云梯都是大型攻城器械,到坑道时必然会因地面承受不住重力,而陷入坑道。 此后一连数日,叛军围而不攻。 安思霖正在考虑攻城的计策,不想贸然再进攻太原城,徒费兵力。 李光弼也没停着,一面巩固四面的防守,一面在做一件事,他在找比较合适挖掘地道的地方。因受到坑道的启发,李光弼希望找到合适挖掘地道的地方,能一举挖掘到叛军的大营。 由于李光弼做得很隐秘,安思霖几乎一无所知。 一日,安庆绪的使者突然来了,并给安思霖带来了一封信。 写这封信的人是李光弼的上司和战友,于潼关被俘的哥舒翰。 哥舒翰自潼关被俘,跪在安禄山面前乞求饶命。 安禄山想到安思顺之死就想宰了哥舒翰,但严庄劝说安禄山,大事尚未定,敌将来降不可妄杀。 安禄山将哥舒翰囚禁在洛阳,一直到现在。 严庄听说太原陷入僵持,而唐军有进攻长安的迹象。于是专门找到哥舒翰,希望哥舒翰能写封信给李光弼,劝他的老部下开城投降。 一代大将哥舒翰此时是没了骨气的废人,见严庄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于是写了这封信。 严庄立刻命宣慰的使者携带书信,一起抵达了安思霖的军营。 安思霖拿到书信后,有些不信:“听闻先帝曾经命哥舒翰写书信招郭子仪和鲁炅,都被退了回来。现在作书招降李光弼,真的有用吗?” 史思明道:“郭子仪和鲁炅都是汉将,而李光弼是契丹将领。数年前李光弼弃官离开,是哥舒翰举荐李光弼在长安任职。李光弼顾念旧情,或许书信能有用呢?” 安思霖将信将疑,命人将哥舒翰的书信送入太原城,交到李光弼的手上。 李光弼拆开书信,顿时泪流满面。泣道:“闻哥舒将军身陷敌手,原以为性命不保,不想还能得到哥舒将军的书信。”自知在人前失态,忙用袖子擦眼泪。 使者道:“哥舒将军在洛阳日夜盼望与将军再叙友情,如今太原城被我军围住,城破只在旦夕。还望将军识时务,应天命。” 李光弼点头道:“只好如此。请使者回报史将军,明日我便开城投降。请将军静候音讯。” 使者闻言欣喜,正要告退。 却见一将闪身出来,对李光弼道:“主帅,哥舒翰虽然对主帅有恩有情,但是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的恩情是不足道。请主帅率领我等固守太原,不可屈身事贼,留下千古骂名。” 李光弼故作为难道:“将军之言是也。但太原城孤立无援,危在旦夕。本节度不能以全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作为本节度官禄的垫脚石。” 将领还苦劝,李光弼命人将他拖了出去。 李光弼对使者拱手道:“请使者回去一并言明,不可伤害太原百姓性命,本节度才肯投降。” 使者道:“请将军放心,我回去一定告诉我家主帅。我家主帅慈悲为怀,一定不会伤害太原百姓。” 李光弼这才放心,命人送使者离开。 使者一走,李光弼温和的眼神瞬间冷冽,命人放回前面劝说的将领。 李光弼令诸将道:“一切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是。”诸将应道。 且说安思霖的使者回到军营,给安思霖带来了李光弼投降的消息。 史思明闻言大喜。 安思霖却是心怀疑虑,片刻后冷笑道:“原来如此。李光弼必定是诈降,等我军出迎疏于防备,再来一个突然袭击,我军必然大败。” 史思明道:“若果真如此,该如何应付?” 安思霖冷笑两声,即刻命史思明召诸将来中军营帐议事。 次日一早,李光弼遣使到安思霖的军营,说明午时三刻便率军开城投降。 安思霖大喜,重赏了来使。并对使者道:“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和李将军把酒言欢,请尊使回去代我致意,我一片真诚之心。” 唐军使者听了,面露喜色而离开。 安思霖等唐军使者走后,冷笑不断。 太原城内,李光弼身着甲胄,设桌案,供三牲祭品。率诸将对着西南方遥遥叩拜,并道:“臣李光弼奉旨镇守太原,如今叛军围得水泄不通。臣决意出城与敌决一死战,兵凶战危若不幸身亡,请陛下原谅臣不能再尽力。若天可怜见,请赐臣力量,使臣击退叛军,保住大唐天下。” 唐军诸将齐声道:“末将等愿意追随李节度使,与叛军决一死战。虽肝脑涂地,也不悔。” 祭拜完毕,大开太原南门,李光弼率五千士卒出城。 安思霖得知李光弼率军出城,立刻命大军严阵以待,并且结鹤翼阵等待唐军的靠近。 鹤翼阵是古代兵法战阵的一种,以重兵保护主帅集结在中间,两翼展开。一旦有变故,便从两翼出击,对唐军形成包围之势。 安思霖用这种阵法,可见其对李光弼的防范之深。 李光弼瞅出安思霖的用心,冷笑一声率领唐军出城后,立刻命人关闭太原城池。整个唐军以龟甲阵,大盾在前,排矛兵在后,朝着叛军缓步而行。 安思霖笑道:“李光弼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李光弼,真是有趣。不过既然出来了,就别想着离开。”说完,令旗一挥。 叛军开始朝着唐军从两侧移动,形成包围之势。唐军丝毫不慌乱,在李光弼的喝令下,踏步整齐地向叛军进攻。 “攻!” “杀!” “吼……” 叛军和唐军瞬间交锋,便是残酷的厮杀。叛军人马庞大,唐军兵少。 唐军就像大河里的一片荷叶,随水漂流。 但叛军虽多,却只能是包围,却无法攻破唐军的层层防护。 第76章 扩大胜利 安思霖见两军胶着,不好再射箭或者投石,只得命军队将其包围即可。被关进笼子的猛虎,再怎么折腾,都有力竭的时候。 就在两军交锋激烈时,安思霖突然发现身后异样。回头一看,只看见大批量的唐军结阵攻向她的中军。 鹤翼阵的布阵最薄弱在于后背,被唐军这样集中冲锋,立时抵挡不住。 安思霖惊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史思明看见公主在发愣,大声叫道:“公主,咱们要是再不走,就只能束手就擒。” 安思霖这才回过神来,率领中军撤退。 李光弼注意到叛军的变化,朝着事先订好的方向,一路冲杀。很快与袭击叛军中军的唐军汇合,再四处冲杀,叛军立时溃不成军。 叛军败退,史思明率领史朝义等人慌忙逃走,亲军追随左右。 就在撤退时,史思明忽然计上心头,直接抽出箭囊的一支箭,插在自己的右臂上。 “父亲!”史朝义失声叫道。 史思明低声呵斥道:“别吵。为父这么做,自有道理。” 史朝义只好闭嘴。 李光弼与其他唐军汇合,趁着叛军撤退时,冲杀一阵旋即退回太原城。这一场智慧的较量,以李光弼的完胜结束。 话说李光弼早就挖好通向叛军大营的地道,但是如何诱叛军出营,却始终没有良策。 直到哥舒翰的信到了,李光弼灵光一闪,借机诈降。 他知道叛军主帅史思明不会相信他是真投降,肯定会率军严阵以待。 如此一来,叛军就得被出营。 李光弼再亲率大军出城吸引叛军注意,使从地道而出的唐军有机会结阵冲杀叛军。 叛军在各自大将的收拢下,终于稳住阵脚。 安思霖由于也在撤退的过程中负了伤,只得率军暂时退到别处休息,把指挥权交给了蔡希德。 此时传来噩耗,史思明中流矢负伤,流血不止。 蔡希德得知此事,立刻到中军营帐探视史思明。到时,只见史思明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右臂绑上了绷带。 史思明见蔡希德来了,忙命史朝义将他扶起见蔡希德。 蔡希德忙上前道:“节度受了箭伤,应安生静养。末将是节度部下,何劳如此相迎。” 史思明边咳嗽边缓缓地道:“本节度是有一事相求,望蔡将军答应。” 蔡希德道:“节度请讲,末将一定多加考虑。” 史思明缓缓地道:“太原城已是瓮中之鳖,破城只在数日。本节度负伤严重实在是不宜指挥,还请蔡将军准许本节度带兵回去。” “这……”蔡希德不敢做主,“末将需要向陛下和严右相奏报此事,才能答复节度。” 史思明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哭求道:“既如此,不如让犬子史朝义领军追随蔡将军,本节度独自回去。” 蔡希德夹在史思明和朝廷之间左右为难,还是不敢答应。看史思明可怜,只得道:“节度可自回,末将向朝廷上奏,到时再说令郎和兵马的事情。” 史思明欣然点头。 蔡希德见史思明再无别话,遂起身告退。 他一来觉得事情不大,毕竟太原已在“掌握”。二来,公主又不在边上,去请示怕时间上来不及,于是自己做主上表朝廷,不在话下。 且说蔡希德刚走,史朝义低声道:“父亲为何要留下自己的部下和士兵?” 史思明低声道:“你放心。只要为父能脱身,严庄肯定会同意让我的兵马回去博陵。” 史朝义大惑不解,但看史思明似乎胸有成竹,遂不再追问下去。 翌日,史思明在少数士卒的护送下,离开了中军大帐返回博陵郡静养。 再过几日,蔡希德的奏疏递到严庄的手中。 当严庄看到奏疏上说,史思明负伤已经只身回博陵郡。 气得严庄将奏疏狠狠地扔在地上,骂道:“蔡希德真是蠢笨如猪,没看出史思明的诈伤脱身之计,竟然还上表替史思明说话。” 时高尚在侧,听严庄如此说,遂宽慰道:“史思明虽走,但其兵马却留了下来。也算是有得有失,蔡希德正好指挥史思明的兵马攻城,使之消耗兵力。” 严庄苦笑道:“史思明的兵马,除非史思明在,试问谁能调动兵马。有探子来报,唐军朔方兵马正在集结,目标很有可能是蒲州河东郡。一旦唐军夺下河东郡的话,我军在太原的兵马就被前后夹击。史思明的兵马不受制,反而会拖累太原的进程。” 高尚眉头微皱,轻捶桌案叹道:“史思明真是狡诈,现在该怎么做?” 严庄叹息一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命史朝义将史思明的兵马带回,其余兵马继续围困太原,务必夺下太原。” 严庄的如意算盘是,夺下太原,进而威胁朔方。 如此一来,朔方军就不敢轻易进军河东。 失去朔方军的支援,肃宗夺取长安的计划,只能无奈地搁置。 这个谋略,固然深长。 但是抵不过前线的变化,随着史思明的精兵撤去,以及安思霖的退军回洛阳,叛军气势就弱了几分。 李光弼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立刻组织死士。自己亲自带领,趁着蔡希德兵马的士气尚未恢复,指挥尚未清晰的时候出城激战。 是日,双方奋力厮杀。唐军无不以一当十,呼声震天,在李光弼的旗下浴血奋战。叛军本就士气低落,又一时缺乏有力指挥,被打得大败。斩首七万,取得太原之战的大胜。 蔡希德只得率叛军撤退,退回上党。 自此太原之围解开。李光弼取得以少胜多,十分重要的一战。李光弼的地道战略和惊人的胆略,成为历史上著名的战例。 肃宗闻讯大喜,授李光弼司空,领武部尚书,进封魏国公。 有了太原大胜的垫底,朔方军进攻河东,胜算大增。这是第一喜,第二喜是安禄山之死传到凤翔郡。 这个大好的消息传到禁内,肃宗大喜,特地招来李泌,并向李泌说了此事。心情大好的肃宗,甚至做起了收复两京的美梦。 皇帝的美梦就算不真实,也不能轻视。李泌在一旁吹彩虹屁,吹得肃宗舒服至极。 肃宗笑道:“待两京收复,该如何论功行赏呢?”肃宗怕李泌当成笑话,更进一步解释道:“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是宰相,一旦平定叛乱,如何赏赐呢?几乎是赏无可赏。” 古代帝王面对臣子赏无可赏的时候,就是杀之。 李泌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忙道:“古时官职是以能力授予,爵位是酬谢功劳。两汉魏晋南北朝以来,虽然推行郡县制,却同时让有功者得土地。这种制度在前隋的时候,也没有改变。我朝太宗时期,想要恢复古制,分土为王,却被百官阻止。” 又道:“如此一来,官职成了赏赐臣子的手段。但弊大于利,才干不能担当自己所领的重任,权重则往往干出大逆不道之事。有功之臣身居高位,因官职无法传之子孙,导致那些臣子拥有权力时,就无所不为。倘若使安禄山得到百里之地,未必能造反。为今之计,不如效法前朝,以土地分封臣子,大不过数百里轻易制止。对于臣子来说,也是万世之利。” 肃宗深以为然。 李泌这套鞭辟入里的治国策略,算是为大乱之后的大唐提供了宝贵的喘息的机会,避免有将领因封赏不均,而再度起兵谋反。只可惜出发点是好的,用策略的人错了。 肃宗虽非庸主,也只能算是中上之主。后面肃宗还会急功近利,为安史之乱的平定,带来巨大的麻烦。从而让这套治国策略,成为了藩镇割据的契机。 继其之后的代宗皇帝和杨错,都将为对付藩镇割据而奋斗终生。 这些是后话,暂且说到这里。 就在太原大捷的消息传遍朝野的同时,郭子仪率军打算收复河东郡,为后面克复西京打下基础。 为了配合郭子仪,杨错率领凤翔军再次出征,实际率领三万大军却号称有十万人马,从西往东,袭扰驻守在长安的叛军大将安守忠。 这消息传到叛军耳中,朝野震惊。 已经回到朝廷的安思霖听了,不以为然:“凤翔军经历过上次大战损失惨重,早已没了昔日的威风。只是为了配合郭子仪夺取河东郡而采取的袭扰策略,真正的危险在河东郡。” 于是乎,他们按兵不动。 不久,又传来消息,唐军在郭子仪的带领下攻克河东郡。 朝野再次震动。 安思霖力主派安守忠,率军夺回河东郡。 高尚劝道:“凤翔军刚刚夺占武功县,对长安虎视眈眈。此时调安守忠去攻河东郡,似乎不妥。” 严庄却有不同的意见:“河东郡乃是两京之间的咽喉,不可轻易让唐军夺走。唐军在西线人马虽多,但真正具备战斗力只有朔方军和回纥兵马。唐军河西出现盖庭伦的叛乱,因此河西兵马唐廷暂时不敢用。安西与西域兵马远道而来,还需休整。不趁此时夺回河东郡,事情危矣。” 高尚没说话了。 同年二月,叛军大将安守忠领步、骑五万兵马,进攻河东郡。 第77章 轻敌冒进 郭子仪得知后,笑道:“叛军急于从本帅手中夺回河东郡,然而此来注定无功而返。”于是以郭旰率所部兵马为前阵,浑释之和仆固怀恩为左翼,高睿和王祚为右翼,郭子仪自领中军,回纥骑兵游弋在唐军西侧。 如此部署后,出城迎战安守忠。 两军鼓声震天,踏踏的脚步声使大地都在颤抖。 唐军陌刀营在前,刀盾兵居中,排矛兵在刀盾兵后面,弓弩手在后。 安守忠望见唐军前军阵势,立刻命弓弩手上前准备射箭。 郭旰也不急于进攻,立刻命刀盾兵上前竖起大盾。 安守忠看唐军居于守势,于是命弓弩手撤回,以刀盾兵居于前阵,大军朝着前部出发。 郭旰立刻命弓弩手和排矛兵准备,到了叛军一百五十步的时候,以弩手放出弩箭射叛军。等叛军到了八十步的时候,万箭齐发。 安守忠不为所动,命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滚滚向前。郭旰喝令停止射箭,命陌刀营在前,开始迎击叛军。 两军轰然接触,立刻厮杀成一片。陌刀营如一堵高墙一般滚滚向前,叛军的刀盾兵武器短,无法与长兵器对抗,逐渐抵挡不住。 就在此时,叛军的骑兵与回纥骑兵在西面遭遇了。 叛军骑兵和回纥骑兵在两军交锋的西面,出现对攻的局面。与意料中的旗鼓相当不同,回纥骑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叛军打得大败。 随着叛军骑兵的败退,回纥骑兵立刻绕道叛军的身后,发起进攻。 安守忠见状,只得率军撤退。 随着叛军的败退,郭子仪立刻催动三军追赶,将安守忠率领的叛军斩杀八千余人,俘虏五千余人。 唐军取得防守河东的胜利。 连场大捷,冲昏了肃宗的头脑。肃宗下诏命唐军出兵攻打潼关,务必彻底切断长安和洛阳之间的联系。 李泌谏道:“我军连战连捷,朔方兵马都已经疲惫不堪。此时再攻潼关,无疑是以驱犬羊与虎豹斗,胜负可期。” 李辅国呛声道:“我军连战连捷,士气正盛,不趁此良机夺取潼关,更待何时。” 李泌反驳道:“潼关易守难攻,昔日叛军以十数万之众累日攻打潼关,哥舒翰只以少量兵马就能遏制险要。如今攻守双方转换,我军也难攻克潼关。” 李辅国指责道:“李泌分明是动摇我军心,请陛下降罪。” 李俶看肃宗面有不豫之色,怕肃宗真的降罪李泌。忙上前奏道:“启奏陛下,先生是一片忠心,请陛下不要怪罪。” 肃宗冷声道:“只是议论而已,何必言罪。至于先生之言虽善,但终究不是正论。”旋即下敕书给郭子仪和李光弼,命其进军潼关。 敕书很快到朔方军驻守的河东郡,郭子仪接敕书后,请来李光弼,将此敕书递给李光弼看。 李光弼看罢,急道:“我军久战疲惫,不宜再进军。况且潼关易守难攻,实在是不宜在没有夺取长安的情况下进军。” 郭子仪叹气道:“陛下敕书,谁敢违抗。我军少不得出兵攻打潼关,再相机行事。” 李光弼忙道:“不如这样。我立刻写表章上奏朝廷,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郭子仪摇摇头,低声道:“陛下连近在身边李泌的话都不听,如何肯听你我之言呢。此番将军驻守河东郡,我自引军攻打潼关。” 李光弼自荐道:“既然胜败难料,主帅乃是国家栋梁。不如由末将领兵攻打潼关,若不胜,陛下只会怪罪末将。” 郭子仪当即拒绝道:“明知胜败难料,岂有让将军担责之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将军请不用再说。” 李光弼还想再劝说,郭子仪下了逐客令。 见郭子仪心意已决,李光弼只得退出帅府。 数日后,郭子仪发布出征诏令。召诸将在大帅府里议事,以其次子郭旰为前部先锋,仆固怀恩为第二队,李韶光为第三队,王祚为第四队,自领大军为中军发兵七万攻打潼关。 同时命李光弼率剩余的朔方兵马及回纥骑兵守河东郡,浑释之率所部兵马与李光弼并力守城。 河东郡南城门大开,李光弼亲自在城头为郭子仪擂鼓送别。 望着一望无际的唐军,李光弼心里没底,不知道此战能否取胜。 潼关就在河东郡的正南方,而在潼关和河东郡之间,有一个重要的所在:永丰仓。 这是一座大粮仓,以前的唐军和以后的叛军都在永丰仓驻军,并且运里面的粮食充作军粮。 因此永丰仓对叛军来说很重要,断不能失去。 严庄得知唐军南下,第一个想到的是永丰仓。于是以安庆绪的名义下诏,命安守忠无论如何要守住永丰仓。 安守忠刚刚大败,士无战心。但是敕令之下不敢违抗,于是率军支援。 这回安守忠是把压箱底的兵马都拉了出来,连李归仁都调来了。 两军在永丰仓以北对峙,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李归仁见唐军前锋不是李光弼,于是对安守忠进言道:“唐军久战疲惫,我军与之相比并无太大差距。此番郭子仪用其次子做前锋,我听闻郭旰骁勇异常,但冲动易怒。将军何不诈败,诱敌深入再围而攻之大破唐军前锋,则胜利可期。” 安守忠深以为然,于是遣李归仁为前锋邀战唐军。 郭旰见叛军兵少且多老弱病残,回报主帅郭子仪,请求出战。 郭子仪不许:“叛军精锐尽出,却只以老弱士卒示弱,是在诱我军深入。不可出战。” 郭旰道:“我军远道而来,本就是取潼关。今叛军连战皆败,不固守永丰仓反而出战,是自取其祸。请父帅同意末将出征,打败叛军。” 郭子仪还是不许。 唐军固守营寨,没有出战。 安守忠见此计不成,又心生一计。遣李归仁率大军邀战,这回精锐尽出,在唐军营前耀武扬威。 郭旰见状,再次请求出战。 这回郭子仪准许,但是命郭旰千万记住穷寇莫追。 郭旰率领前军出寨进攻叛军,两军初交锋,李归仁即刻率军后撤,并做出败退的样子。郭旰不知是计,率军追击李归仁兵马。 此事传到郭子仪的耳中,郭子仪拍案道:“吾儿死矣。”于是亲自领军,前往接应郭旰。 唐军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南下。 安守忠亲自领军,阻挡郭子仪,以此截断郭旰所领兵马和郭子仪的联系。 与此同时,李归仁成功将郭旰骗入包围圈,登时伏兵四起围攻郭旰的前锋兵马。 两军在永丰仓以北厮杀起来,只听惨嚎声震天,马蹄践踏声和马的嘶鸣声响彻天际。 郭旰所领叛军在此受到四面夹击,溃不成军。好在郭旰虽然莽撞,却是一员悍将。率领亲军左突右冲,叛军被杀得人仰马翻。 在北,叛军大将安守忠渐渐感觉抵挡不住朔方军的猛攻。看身后的叛军还没有消灭郭旰,于是喝令李归仁如果无法消灭郭旰,就提头来见。 李归仁得令后,率领亲军投入战斗与郭旰正面交锋。李归仁乃是叛军的悍将,所领亲军以逸待劳。初交锋,郭旰亲军就陷入困境。 郭旰浑身浴血,始终死战不退。手中的刀砍缺口,就夺叛军的刀继续浴血拼杀。但终究是因人少而无力回天,被当胸一剑贯穿而死。 “郭旰已死!”这种声音,传遍叛军。 郭子仪悲痛欲绝,喝令道:“叛军杀我将领,诸将随我杀敌报仇。”言讫带领中军预备兵马全部投入战斗,安守忠登时抵挡不住。 安守忠也无需再守,率军往西南而退。 李归仁率军上前,抵挡朔方兵马。 两军主力交锋,血染大地。 叛军一口气死了十三员将领,唐军的兵马使李韶光和大将王祚都战死了。 随着时间推移,叛军再也抵挡不住。 安守忠率领叛军败退至潼关,郭子仪趁机夺下永丰仓。 但是此刻永丰仓只是有少量储粮,郭子仪将军粮运走,并带着数名阵亡将领的尸身,返回河东郡。 此战唐军斩首叛军万余人,但是损失了数名大将,而且再无兵力夺取潼关。 肃宗本来恼怒郭子仪兵败潼关下,想要治他的罪。 李泌奏报,言道郭子仪次子死于此役,况郭子仪不是全无所获,夺取永丰仓算是大功一件,请肃宗不要治罪。 肃宗这才没有下敕令。 事情总是如此,一旦唐军兵败潼关,连河东郡都难保住。 严庄立刻命崔乾佑和安守忠领军分别从东北面、南面,进攻河东郡。 河东郡危矣! 郭子仪心中有些不安,召李光弼到帅府议事,并问此事。 李光弼回道:“安守忠虽然惨胜,但兵马已经疲惫不堪。崔乾佑手下兵马并非精锐,而是临时拼凑而成。我先发制人率兵出城攻打安守忠,击退之后,则崔乾佑无能为力。” 郭子仪深表赞同。 次日平明,李光弼率领所部兵马和浑释之所部兵马出城主动迎战安守忠。并且连日急行军,沿途猎杀叛军的哨探。以最快的速度与安守忠兵马相逢。 李光弼大喝道:“生死成败,在此一战!诸将随我杀敌!”说完,率军冲锋在前,率领唐军以锋矢阵猛攻叛军。 安守忠本来只是与崔乾佑会攻于河东郡,所领兵马只有两万。遭到李光弼的兵马偷袭,顿时被打得大乱。 浑瑊率军从一侧突破,立刻将叛军分割包围。 安守忠见败局已定,只得领兵再次败退。 李光弼取得大胜后,立刻喝令兵马不要追赶。率军再次撤退,返回河东郡。 崔乾佑见安守忠兵马败退,自己手下都是新兵,不是对手,只得撤退。 第78章 太白遭厄 如此一番折腾,时间转眼到了这年的三月。 杨错见长安叛军依然势大,在郭子仪兵败长安后就撤军了。 刚到家就收到一封来信。 这封信的落款是青莲居士。 青莲居士是李白的号,传闻李白在永王李璘的幕府里任职。 杨错还知道永王心怀不轨,举兵东进。只是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见到这封信后,立刻拆开来看,仔细看后,大吃一惊。 李白被关押了。 李白被关押与永王李璘有重大干系,也正是永王的擅自引兵东征,企图效法东晋的故事,才给李白招来大祸。 话说李白在江陵时,看江陵长史、辅佐永王的李岘竟然称病逃走,便察觉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为时已晚,自己身在永王的幕府里,已经被定成同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是逃不掉。 李白也曾力劝永王不要东巡,被李璘毫不客气的拒绝。 在今年正月,永王李璘继续挥师东进的时候,李璘当众要李白吟诗一首,以壮军威。 李白不愿意,并道:“殿下深沐皇恩,理应北上支持正在南阳苦苦抵挡叛军的萧炅,而不是东进。江南是朝廷赋税重地,如果东进,兵戈一起,朝廷将无军饷可发,这是在助贼。请殿下明鉴,应速度支持北面的平叛大业。” 李璘心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不然怎么割据江南,建号称帝。”故作不悦道:“小王就是因为江南乃是朝廷赋税重地,担心江南官吏不实心报效朝廷,因此东巡。先生只管吟诗,其余不问。” 李白还是不肯。 李璘冷哼一声,向自己的儿子襄城郡王李偒使了个眼色。 李偒上前一步,按剑道:“正是出征在即,先生屡次藐视主帅威仪。莫非是认为缺乏鲜血祭旗?” 李白闻言心头一震,再看李偒的脸色,自知如果不遵从就必定死于永王父子的手里。于是只得作诗一首,以此避祸。 诗曰: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燕鹜池。 此诗名为《永王东巡歌》是一组诗,共有十一首。李白所颂的是其中的第一首诗,后面陆续做了九首诗。 诸位一定奇怪,不是十一首吗?怎么算来算去只有十首,因为有一首不是李白所作,而是别人代笔而已。 故事是这样,李璘在得到这组诗后非常高兴,便准备命人将这些诗抄录然后传遍江南,形成一种舆论造势。 襄城郡王李偒看过这些诗后,对李璘道:“父亲,李白所作的诗词都是只言讨贼,并没有提到最重要的事情,称帝。必须另外再作一首诗掺杂其中,借李白的语气,道出父亲的宏图大志。” 李璘深以为然,于是命文士再作一首诗放在里面,再传播向江南。 其诗曰:祖龙浮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 这首诗乍看之下,似乎和东巡有关,也是在颂扬李璘的军威浩荡。实际上仔细一读,就不是那么回事。 祖龙是谁?祖龙指的是秦始皇,《史记·秦始皇本纪》就曾经说过,有人将秦始皇投江的璧奉还,并道:“今年祖龙死。”。这句话的意思是,今年秦始皇要死啦。 汉武、文皇,分别指的是汉武帝和唐太宗。那么意思就很明显了,说的是李璘要建立这些帝王的功业。 这首诗无论是格调,还是韵律都很前后几首诗差距很大。但这不重要,只要写着李白的名字就是啦。而且李白前后写了十首,你说这一首不是你写的,试问谁信呢。 正是这首诗,要了李白的老命。 今年二月,也就是北方唐军和叛军激战正酣的时候,李璘留李白在江陵,他自己领军东进抵达丹阳城。 广陵长史李成式率军抵达一个叫瓜步的地方,大展旌旗,列于长江两岸。李璘和李偒登城眺望,见到如此军势,表面上很镇定,心里很震惊。以至于下城的时候,差点摔倒。 李璘的部将季广琛瞅见此事,对自己的部下道:“太上皇诸子之中,除陛下以外,只有永王最贤明。假如永王能率江淮精兵,直取洛阳,解南阳之围,则大功可成。现在永王不仅不这样做,反而率军东进,是心怀篡逆。我不能附逆,使子孙背上反叛的骂名。有愿意一同离开,请站出来。” 诸将全部站了出来。 当晚,季广琛率领自己的部下六千余人,离开永王的军营,投奔广陵长史李成式。 李璘闻知此事,立刻派骑兵追赶季广琛。 季广琛深知骑兵的速度,旦夕就可追上自己。于是率领士卒,以木头做成很长的木制长枪站在第一列盾牌兵的后面,大军结成龟甲阵,等待骑兵的到来。 李璘的骑兵到来后,见季广琛阵容严整,也一时没敢动手。 季广琛遥遥拱手道:“我原系永王部下,因感念永王的大恩,故而不忍与之决战,只是逃命归唐而已。若公等苦苦相逼,我必决一死战。”命劲弩齐开,准备迎敌。 骑兵将领看季广琛早有防备,贸然进攻是占不到便宜。况且季广琛距离广陵很近,一旦广陵长史李成式派兵接应,自己反而处境堪忧。于是大度的放过季广琛,率军返回。 季广琛等骑兵走光,才率军继续向广陵进发。 等到了广陵,得到了李成式的热情接待,并设宴为季广琛等人接风洗尘。 席间,李成式问起李璘军中情况。 季广琛默然不答。 李成式再问,季广琛依旧沉默。 李成式因此叹道:“季将军真是忠厚之人也。”遂不再问。 话说季广琛的逃走,令李璘心里更加慌乱,军中士气低落。 李成式正是瞅见这一机会,决定出击。先是故意命手下小股士兵每人手拿两个火把,站在长江岸边,以此迷惑李璘。 李璘对此懵然不知,还以为是李成式是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所以命军士也手拿火把,站在江边遥遥对峙。 殊不知李成式这是声东击西,早就命大批的士兵乘船于当晚渡江,并且连夜偷袭李璘的军营。 李璘猝不及防,招致大败,在乱军之中,李偒肩上受了重伤。父子二人经过合计,认为东、西、北三面都无路可去,只能向南逃,逃到岭南一带才有活命的机会。于是率领家人子女及残兵败将,一路往岭南逃走。 江西采访使皇甫侁率军追赶李璘,双方在大庾岭一带展开激战。大庾岭又称作梅岭,因开元名相张九龄曾在这里监督开凿新路,命道旁多植梅树,故又名梅岭。是岭南和岭北之间的交通咽喉之地。 双方一场恶战,李璘再次大败,并且这回是输得一败涂地,连自己的命都葬送了。 李璘中箭身亡,李偒也死于乱军之中。 皇甫侁对此始料未及,也自知闯祸,但是说什么都迟了。只得命人将李璘的妻妾和子女,护送到成都府,并自己上表请求死罪。 太上皇自是伤心不已,哀悼数日。 肃宗因担心太上皇会误会是他指使人这么干的,于是免去皇甫侁的死罪,但是永不录用,算是给太上皇一个交代。 季广琛因有附逆的举动,被贬为温州刺史,后来还是官至右散骑常侍,敕封渤海郡公。 有一个人在这时候不仅没有与李璘撇清关系,反而误会是肃宗妄杀兄弟。并作诗一首,哀悼此事。 这首诗的开头是:行至上留田,孤坟何峥嵘。积此万古恨,春草不复生。悲风四边来,肠断白杨声。借问谁家地,埋没蒿里茔。 前段算是哀悼,后面的诗词就来了:昔之弟死兄不葬,他人于此举铭旌。一鸟死,百鸟鸣。一兽走,百兽惊。还有:田氏仓卒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荆。 能如此作诗的人,只有咱们的太白兄。 李白这个时候如此行事,给自己闯下滔天大祸。肃宗早年认识李白,知道李白的为人和脾气秉性,本来不予追究。 有人将此诗,连同前面的《永王东巡歌》一并交给肃宗过目。肃宗看过这些诗词后,勃然大怒。命人即刻锁拿李白到凤翔,他要亲自问一问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残杀骨肉同胞。 李白被官差押解到彭原郡,一路艰辛自是不用细说。 等李白人被押解到了彭原郡后,肃宗因为郭子仪潼关兵败,而惴惴不安,无暇处理李白。 这时候,李白的妻子宗氏出现了。 她是唐朝中宗年间的宰相宗楚客的孙女。 自李白被抓后,她多方奔走,却徒劳无功。 崔涣与李白是旧相识,有心营救。但是苦于自身刚刚被罢免宰相,此时无力营救李白。于是对宗氏提到杨错,希望宗氏让李白写封信给杨错,希望杨错能看在结义之情,搭救李白。 宗氏早知道杨错,对他很有印象,也知道杨错是个古道热肠的人。顿时大喜,到监狱里告诉李白此事。 李白遂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到尚在凤翔军中的杨错。 第79章 大会三军 信到杨错手里时,他正在家抱孩子。 今年的二月,和政公主给杨错生了个大胖小子。 按照杨家的取名习惯,杨错这一辈都是金子旁,比如杨国忠本名杨钊。 到了下一辈,都取日字旁,比如杨昢。 因此,杨错给自己的嫡长子取名,杨暻。 暻,古同“景”,明也。 杨错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看完书信,叹了口气。 和政公主觉得奇怪:“夫君看完信为什么要叹气?” “我本想救义兄一命,不让他和永王接触次数太多,没想到他还是陷入监牢。”杨错把信放桌案上,左右为难。 自己作为凤翔节度使,扼守朝廷与西域、剑南、山南乃至江南诸道的要冲之地,本身行事就要非常的谨慎。 如今李白得罪了君上,自己为他开脱,会不会引起君上的不满呢! 和政公主观察杨错的神色,已然猜出几分,便劝道:“太白毕竟是才华横溢的大诗人,如果被杀,有损朝廷声誉,被认为是害贤。” 杨错这才明白,接着忧心忡忡地道:“可是,我该怎样说服陛下呢?” “我父皇也许并不想杀太白。”和政公主微微一笑,“正好,父皇召见各路将帅,夫君可以找个机会去见我父皇一面,拐着弯为他求情。我父皇借坡下驴,说不定就同意了。” 杨错点了点头。 安顿好凤翔军的一切后,杨错旋即北上,朝见肃宗。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向肃宗求情,而是在面圣后,又去觐见了广平王和建宁王,再在府上休息了一日。 次日,杨错身着圆领袍,拧着自己亲手忙活一早上做的饭菜,带着一壶好酒前往关押着李白的监牢。 两人再次见面,真是恍如隔世。 李白苦笑道:“早知你来,我就该通知子美一起过来。当日众人在辋川别墅相聚是何等的快乐,如今各自飘零,不忍回想。” 杨错边将饭菜摆在地上,边回道:“世事无常,这事谁也说不准。如今天下大乱,能苟全性命于乱世中,算是万幸。我是故意不叫上杜拾遗,因为此来不是专程叙旧,而是特地问和永王有关的事情,才好替你申冤。” 李白叹息一声,就着酒菜边吃边将自己在江陵永王幕府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当提起永王的败死,李白还叹息不已。 杨错安慰道:“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大致了解。请义兄放心,我会设法救兄脱困。只是彭原不能待,兄可有地方暂时栖身。” 李白想了想,回答道:“有一人名叫宋若思,暂居宣城郡太守、江南西道采访使。此人与我交情匪浅,我可携妻前往投奔。” 杨错点头道:“如此也好。远离陛下,免得陛下瞅见义兄,又会想起往事招致祸患。” 李白喝得伶仃大醉,酒后吟诗,真是出口成章,令人叹服。 两日后,杨错入宫觐见肃宗。 肃宗在禁内御花园,接见了杨错。 君臣二人就着大好的春天,谈起了往事。 杨错道:“如今进攻长安在即,臣也将随郭子仪离开凤翔,返回河东郡。临行在即,臣有一事想请教陛下,请陛下不吝赐教。” 肃宗笑道:“贤卿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错问道:“臣闻陛下和永王自小感情深厚,因为永王的薨逝,还归罪到皇甫侁,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肃宗瞬间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确有此事。太上皇曾有言在先,贬永王为庶民。皇甫侁竟然敢害死我弟,没治罪已经是宽大。” 杨错叹息道:“陛下果然和永王是手足情深,令人感动。想是与臣的族兄杨鉴,虽然都活着,自逆胡安禄山造反以来,却再也没有见过面。” 肃宗安慰道:“汝族兄杨鉴追随太上皇在成都府,待西京收复后,你们兄弟自会有机会相见。” 杨错顺势道:“臣听说有一书姓名唤李白,此人酒后狂言,说是陛下要害死永王,才指使皇甫侁于乱军中,杀……” 肃宗不等杨错说完,拍案而起怒道:“此人胡说八道,我岂会做出那样畜生不如的事情。我突然想起来了,此人还在监牢里,等我空闲了一定重重地治他得罪。” 鱼儿上钩了。 杨错立刻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当重重地治此人的罪。臣素闻此人颇有名声,在世家大族中也颇多亲朋故交。只有将此人重重地治罪,才能以此警告世人,说陛下无害永王之心。” 这话看似是在害李白,其实是在帮他。在帝王眼中,去世的亲人永远比活着的时候有价值。 果然,肃宗听了之后有些犹豫。 肃宗道:“李白名声很大,若朕真的治罪严重,只怕会令部分人心不稳。” 杨错道:“陛下果然深谋远虑,臣不及也。臣得知逆胡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所弑。叛军上下人心不稳,如今正是收复两京的大好时机。能多一份力量,比少一分好。” 肃宗心里有了主意,表示会重新考虑李白的事情。 不久之后,肃宗正式下敕令赦免李白的罪行,以示自己宽大的心胸。 李白被放出来后,遂带着妻子宗氏前往宋若思处入幕。 临行前,李白与杨错大醉一场。 同年四月,肃宗正式下诏,敕封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总督各路兵马会攻长安。一场围绕着长安的攻防战,随即展开。 然而谁都没有料想到,这场收复战非常的艰难。 诏书同月到朔方军。 不久之后,郭子仪即刻率军誓师,自河东郡出发,赶赴彭原郡。 叛军得知此事,以李归仁为首的将领主张半道伏击朔方军。 安守忠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表示同意。一面命李归仁率领五千骑兵前往三原县伏击郭子仪大军,一面写好表文送到洛阳,向安庆绪请求援军。 主政的严庄看到后,立刻意识到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准备调派一支精锐部队前往长安,支援安守忠等人。 本来是想派崔乾佑,但在安思霖的坚持之下,由她率领九千骁骑,前往长安城。 这批骑兵是安禄山的嫡系,长年驻扎在洛阳。严庄将这支骑兵派出,足见对此战的重视。 且说朔方军自河东郡出发,过冯翊郡,继续西行。 行军途中,有探马来报,说有大队骑兵离开了长安城,不知去往何处。 郭子仪笑道:“如我所料不错,叛军占据在长安兵马很是疲惫,是不敢贸然出击,除非是有心伏击我军。” 段毅赞同道:“如今外围叛军都被其他官军扫荡干净,官军都正在休整。只有我朔方军在西行,安守忠此时派人出发,定是针对我军,只是不知道会在哪里设伏。” 郭子仪道:“三原县以北,多山地,地势险要最易设伏。我料定他是去了那里,事不宜迟,我军当赶在叛军前面,占领制高点,来一场反击战。” 诸将深以为然。 郭子仪命道:“我命都知兵马使段毅为此次主将,率所部兵马疾行。仆固怀恩、王仲升、浑释之、李若幽,各率本部兵马随行,听候段毅的调遣。” 诸将出列听命,各自回营点兵。 段毅也要回营点兵,郭子仪特意叮嘱道:“务必急速行军,抢在叛军的前面抵达目的地。” 段毅拱手称是。 当日下午,段毅率军出营。昼夜兼程,赶在李归仁的骑兵前面抵达理想的设伏地点,对李归仁也来了一个半道设伏。 李归仁对此还懵然不知,率军抵达三原县北,准备上山。 此时,段毅一声令下,唐军四面而出。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将叛军围得是水泄不通。 李归仁所部兵马一时大乱,被段毅挥军掩杀过去,打得李归仁大败亏输。李归仁在亲兵的保护下,只身逃走。 段毅率军追击,李归仁只好丢弃马匹,游水逃走。 身为统兵大将,战场上想要保命真的是什么都得会一点。 史思明和崔乾佑熟练地掌握了跳城技巧,才能保住性命。 李归仁深谙水性,这才有机会活命。 段毅追击到河岸边,却不见了李归仁的踪迹。又陆续搬起几块石头,朝着河里砸去,却没有反应。又命手下士卒都扔石头,还是没有反应,遂引兵离开。 其实李归仁的确是躲在水里,他练得一手水下闭气。宁愿被石头砸中,也不肯露头。因为被石头砸中的概率大,但没被砸中就活下来。一旦露出水面,是必死无疑。 段毅率军走后,李归仁才浮出水面游水逃走。 打败李归仁后,郭子仪所率领的朔方军和杨错率领的凤翔军、王思礼率领的唐军,成功会师于西渭桥,随后屯兵于潏水西岸。 流经长安的河流共有八条,合称长安八水。潏水就是其中的一条,为长安城提供了丰富的饮水资源,是很重要的河流,不过它的光芒在后世被另外两条河流所掩盖。 长安八水中,最负盛名的是渭河,孕育了古文化。还有一条河是泾河,是不是立刻想到了西游记里的泾河龙王。泾河是渭河最大的支流。 言归正传,说唐军驻扎在潏河的西岸。 叛军主帅安守忠率领兵马,驻扎在长安的西清渠。 两军隔河相望,一直是僵持不下,谁都不敢擅自渡河进攻。 肃宗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派使者催促郭子仪速度进军。 郭子仪不好直接驳回,只能招来大元帅李俶和长史李泌,联名上奏肃宗。表示叛军势大,需要相机而行,不能贸然进攻。 第80章 唐军惨败 书接上回,且说肃宗看唐军和叛军相持于潏河,心里十分着急。于是派使者传谕唐军的实际主帅郭子仪,催促其速度进军。 郭子仪想要拒绝,但是又不敢独自驳回,于是请行军大元帅李俶和长史李泌,并且说服他们一起联名上奏朝廷,直言此时不宜进攻。 看到肃宗很是生气,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肃宗对此无可奈何。 李辅国趁机进言道:“陛下,郭子仪总督各路兵马,广平王也在军中,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若是长期对峙下去,会不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肃宗大怒道:“朕与广平王乃是父子,能有什么变化。你不要再说胡话了。” 李辅国赶紧闭口不言,但是心里已经很明了。 其实肃宗的话是口不应心,他很害怕李辅国所说的事情发生。 尤其是在自己三子李倓、以及女婿杨错执掌一部分兵权的情况下,肃宗对李俶开始有些不放心。 张淑妃是肃宗的宠妃,对肃宗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 趁着肃宗来她的寝宫歇息的时候,她进言道:“李辅国一片忠心,全是为陛下考虑。我军精锐尽出,反而与叛军相持,似乎不合常理。” 肃宗长吁一口气,道出真实心思:“我远在彭原郡,对于前线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不能妄下判断,以免贻误战机。” 张淑妃立刻改口道:“陛下的大格局,妾身远远不及。只是妾身担心长此以往,广平王在军中树立威信。对陛下不妥,还有……妾身还是不说。” 肃宗道:“爱妃有话只管说,若是宫中连我最信任的人都不敢说话,我这个皇帝怕是不称职。” 张淑妃这招欲擒故纵,果然收到了效果。直言道:“妾身斗胆说一句,广平王与建宁王关系甚好,和政公主的驸马也是一方大将。一旦广平王真正掌握天下兵马,陛下的处境可就堪忧。文皇、太上皇的事情殷鉴不远,需要注意。” 肃宗立刻上了心,认为张淑妃的话有道理。 此刻肃宗立刻自行脑补了各种宫斗的画面,加上他不相信唐军精锐尽出还打不过叛军。于是再下敕令,命监军孙知古催促唐军速度出战。 君命不可违,郭子仪无奈率军出营渡河进攻。 叛军主帅安思霖侦查得知此事后,对左右道:“唐廷的皇帝无用,如此关键的时候,居然急于求成。唐军虽多,必被我打败。” 安思霖命逃回的李归仁为前部先锋,出兵迎战唐军,但不要恋战,只管撤退,以此诱敌深入。 安守忠道:“李归仁数次大败,不宜领军出征。” 李归仁满面惭色,不敢与之辩论。 安思霖大手一挥,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相信李将军,就如同相信我自己一样,诸将不要再说。” 李归仁连声称谢。 安思霖又与安守忠合谋,率领严庄增援的九千骑兵,在李归仁军队身后,摆出一字长蛇阵,准备合围包抄唐军。 唐军则是另外一番布置。 郭子仪以王思礼所部为先锋,率军第一批渡河。郭子仪领朔方军为中军,以杨错所率的凤翔军为左翼,安西兵马李嗣业所部为右翼。 唐军浩浩荡荡的渡过潏河,向东进攻叛军。 双方甫交锋,即刻陷入激战。李归仁且战且退,看时机差不多,遂率军佯装败逃。 王思礼不知是计,率军追击败逃的叛军。 李归仁一路听着身后的喊杀声,来到安思霖的军阵。 安思霖一面命军队中间让开道路,一面喝道:“李将军速度从军阵中间撤退,安全后整军再战。” 李归仁领命,率领叛军从一字长蛇阵的中间撤退。 王思礼远远地望见,以为是李归仁的兵马冲散了叛军,于是快马加鞭追赶叛军。 安思霖见自家兵马已经逃走大半,遂结成一字长蛇阵。残酷的针对自家没有逃走的士兵,无差别的杀戮。 王思礼瞅见大惊。 正迟疑之际,安思霖催动三军对王思礼的军队展开进攻。 与此同时,安守忠和刚赶来支援的叛军大将崔乾佑,分别从左右两翼进攻唐军。就像张开的怀抱,要“抱住”唐军。 王思礼由于只顾追赶叛军,导致士兵疲惫不堪。 安思霖以逸待劳,一举击溃了王思礼的大军。 攻守之势,随之立刻发生改变。 王思礼的败军后撤,竟然反过来冲击自家的兵马。郭子仪的中军紧跟在王思礼的前锋军后面,被这样一阵冲击,顿时人马大乱。 郭子仪号令三军不要慌乱,但是军令敌不过叛军的铁骑。 安守忠大展旌旗,亲自冲锋在前,借着王思礼的败军掩杀过来。 唐军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杨错的左翼兵马,遭到了崔乾佑所部的猛烈进攻。 但他指挥的凤翔军都是精锐,死命抵挡。 但是伤亡惨重,见中军和右翼都在后退,杨错只得率领兵马往后撤。 崔乾佑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率军逼近杨错兵马。 双方攻守变化,唐军后撤而叛军追赶。 唐军渐渐的后撤到潏河东岸,士兵争相上船,造成巨大的混乱。 杨错率领亲兵亲自断后,直到自家军马绝大部分渡河,这才登上了一条小船,十分狼狈的逃到潏河西岸。 上岸后,杨错立刻收拢残兵。 此时向河对岸望去,只见杀声震天。 无数已经无法渡河的唐军士兵,只得跳入潏河之中游水逃命。 安思霖立刻喝令弓弩手在河岸射箭,唐军士兵死在河里。 血水染红了潏河,惨状不可描述。 杨错真是欲哭无泪,只得边收拢残兵边守着西岸,防止叛军渡河。 仆固怀恩和女儿仆固绰率领所部兵马,追随中军一路溃逃。 此时,已经没有渡河的船只。 父女俩只能跳入河里,牵着马游水过河。 望见潏河西岸杨错的旗号,遂带领人马聚在一起。 杨错同他们父女相见,只匆匆数语便各自收拢残兵继续后撤。 唐军一路溃败,直到逃到武功,才稳住阵脚。 杨错第一回体会到何谓败军之将,真是狼狈不堪。 自己铠甲上挂着的披风,在逃走的时候被树枝划破了,头盔也在逃走的时候丢了。 这只是小儿科。 漫山遍野到处充斥着溃散的唐军士兵,一眼望不到头。 仆固绰一身红袍,变成了黑袍。而上面的披风在渡河的时候,为了方便就给撕了。 所有唐军将领都狼狈至极,其惨状不一而足。 郭子仪没有办法只得上表朝廷,自请降罪。 肃宗看到自家大军的败绩,整个人都懵了。 李辅国趁机进言道:“陛下,郭子仪领军无方,中了敌人的诱敌深入的计策招致惨败,应重重地治罪。” 肃宗其实不算昏聩,只是有些急功近利,才做出错误的决策。 听李辅国这么说,肃宗顿时龙颜不悦,喝道:“当初就是汝在朕面前进言,催促郭子仪率军进攻。如今招致惨败,又来说郭子仪领军无方。朕是不是把天下兵马的指挥权交给汝,汝领兵打仗。” 李辅国默然无语。 张淑妃忙道:“李辅国只是为陛下担心而已,请陛下莫要怪罪。如今我军遭逢大败,也是众人始料未及的结果。” 肃宗道:“以后不要再说李俶的事情,朕不想再听。”说完,甩袖而去。 李辅国很紧张,慌忙问张淑妃道:“陛下生我等的气,如之奈何?” 张淑妃从容道:“陛下只是一时难以承受败军之痛,把气撒在你的头上。别慌,等过些时日陛下气消了,就好了。” 李辅国这才止住心里的慌乱。 张淑妃真是把肃宗看穿了,难怪能始终盛宠不衰。 肃宗最终下诏象征性的贬郭子仪的职,担任左仆射。其余不问。 郭子仪在武功整顿兵马,发现军械全部丢弃了,兵马更损失惨重。 唐军短时间再难对长安构成威胁。 肃宗得知此事,整个人都懵了,懊悔不已。 李俶奉命回彭原郡觐见肃宗,向肃宗详细说明此次败军的原因。其中还提到监军孙知古,已经被叛军俘获。 肃宗听了,自悔道:“都是我误听人言,催促郭子仪进军,才招致大败。” 皇帝认错,臣下是不能真的说你说的对,你的确是错了。 李俶安慰道:“父亲莫要悲伤,胜败是兵家常事。叛军将领安守忠曾经数次被打败,依旧卷头重来。一个小小的将领都能如此锲而不舍,父亲贵为天子,自然要比逆贼强百倍。臣相信父亲一定能带领臣等,打败叛军收复西京。” 肃宗稍感安慰。开口询问道:“如今遭逢大败,兵马损失惨重,如之奈何。” 李俶道:“臣临行前,郭子仪对臣提及此事。认为目下最好的办法,是再遣使向回纥借兵。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肃宗深以为然,便道:“此事就这么办。朕即刻遣使前往回纥,请回纥出兵相助,务必夺回都城长安!” 李俶点头称是,看肃宗没有别的事情,这才告退。 第81章 光复长安 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八月初五日,肃宗于凤翔郡东城楼,大阅唐军各路兵马。 城楼上随肃宗一同检阅兵马的大将,分别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天下兵马副元帅兼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元帅府长史李泌,河西陇右伊西行营兵马使王思礼,伊西、北庭行军兵马使李嗣业,凤翔节度使杨错,朔方左武锋使、金微都督仆固怀恩,朔方右武锋使兰州都督浑释之,回纥统军叶护太子。 如此阵容,可谓是名将云集,璀璨若星辰。 肃宗之所以在回纥援军到来后,检阅三军。就是为了收复长安,做出最后的鼓舞士气的特殊举动。 检阅三军完毕,肃宗拉着郭子仪的手,自认为非常诚恳地道:“事情成败,在此一举。愿卿多加努力,不辜负朕的期望。” 郭子仪也十分郑重地回道:“请陛下放心,臣必当尽心竭力,如此战不能收复长安,臣愿意以死回报陛下。” 肃宗感到非常欣慰,又对随行诸将道:“愿众卿早日凯旋而归,朕在禁内静候佳音。” 杨错随诸将一起道:“臣等必尽心竭力辅佐李元帅和郭元帅,共破叛军,收复西京。” 肃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唐军此次东征有兵马十五万,但是编制异常的混乱。 士卒来自大唐各个边疆的节度使麾下,这里面需要调度的事情有很多。 除此之外,还有西域援军和回纥兵马,也需要调度配合。 自八月开始,一直到九月十日完全准备完毕,光完成编制竟然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还要统筹安排粮草等后勤,真的是掩不住拖沓。 如此长的时间,自然给了严庄时间。 严庄将距离长安最近的南阳兵马,尽数拨到安思霖的麾下,准备和唐军决一死战。 唐军于九月十二日从彭原郡出发,东征长安。 在出征的前三天,各路兵马得到出征的命令。 到了出征的当天,杨错起了特别早的早床。起床时都不到三更时分,他要早起前往军营巡视。 当杨错穿戴整齐之后,来到主屋。便见到和政公主怀抱着还是婴儿的儿子来为他送行。 国家多难,杨错也顾不得儿女情长。经常是与和政公主聚少离多,就算是相聚也是匆匆。 望着她,杨错不由得心生愧疚。 “你们跟着我真是受苦啦!”杨错语气诚恳且平静,“如今出征在即,战场之上生死难以预料,望彼此好自珍重。” 和政公主道:“妾身相信,夫君一定能凯旋而归。” 杨错起身从她们每一个人的眼前走过,心里充满了犯罪感。 当走到薛瑶英的面前时,薛瑶英眨巴着眼睛,笑道:“妾身还等将军回来再做一个新的弹弓,还有竹筒枪。将军不要食言哟。” 杨错微笑着颔首,随即从她们中间穿过,阔步迈出主屋。 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九月十二日,唐军以杨错和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仆固怀恩和回纥叶护太子兵马为中军右翼,浑释之和西域兵马为中军左翼。王思礼为后军,起兵十五万余人,诈称二十万东征长安。 大军一路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似狂涛怒啸般直奔长安。 同年九月二十七日,各路大军进抵长安城西香积寺。 叛军在得知此事后,由安思霖亲自率军十万抵达香积寺以北,在那里列阵以待。 是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却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四野。鼓声雷动,喊杀声惊破云霄。 安思霖看唐军阵容严整,遂命李归仁道:“我军兵少,不利于久持。彼军虽多,但编制繁杂。将军可速带一部人搦战,诱唐军出击,我军再一起杀出逼退唐军。只要唐军一退,我便借机冲击唐军阵地,可获大功。” 李归仁于马上拱手道:“末将领命!”遂引本部兵马,在阵前叫阵。 杨错望着李归仁急切的神情,扭脸对李嗣业道:“这一定是安思霖的诡计,妄想诱我等出击,再全军一起杀出。只要我军抵挡不住,稍退一步,敌军就趁机煽风点火,则很有可能成为溃逃之势。” 李嗣业笑道:“杨将军对此早有防备,不然也不会如此从容。” 杨错哈哈大笑。遂命传令兵去报主帅郭子仪,说是可以将计就计。 郭子仪在中军得到杨错的汇报后,仔细思索片刻,遂命传令兵道:“命李将军和杨将军务必小心,千万不要心急。” 传令兵得到答复,飞马回报杨错。 此时,李归仁还在阵前叫骂,骂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杨错只是冷笑,并不生气。 不一会儿,传令兵到来,并转达了郭子仪的嘱托。 杨错和李嗣业相视一笑,遂引兵出击。 李归仁看唐军动了,大喜道:“唐军一动,便落入我军的算计之中啦。” 然而当看到唐军不是以圆盾兵为前阵,而是以陌刀营为前阵的时候,有些愕然。 李嗣业早年在高仙芝麾下,担任陌刀营前锋出征小勃律国。 他对于陌刀队的使用,可以说是十分清楚。 杨错也是拥有山字营的精兵劲旅,同时对于陌刀队的使用很有心得。 此番出征,两人联手成为前锋,自然就想到了陌刀队的配合。 杨错又仔细研究过叛军的战法策略,针对叛军这种诱敌深入,合而围之的策略,提出直接铜墙铁壁、无隙可乘的战术。 即以陌刀队为前阵,大军缓缓而行。如一堵墙般,让敌人无缝可钻。 且说唐军以陌刀队为前阵,对着李归仁的兵马发起了进攻。陌刀是一种很长的兵器,使用陌刀的人都是军中精锐。 李归仁有心诱敌,在唐军甫交锋假装抵抗之后,便引军后退。 杨错喝令道:“诸将士务必缓缓而行,不得妄自追赶,脱离军阵。如有违抗者,军法从事。” 唐军前军依旧阵型严密,一路缓缓地追击叛军。 叛军跑得快,一溜烟就逃回了叛军本阵。 李归仁匹马回报安思霖道:“公主殿下,唐军前锋不上钩,依旧严守军阵。” 安思霖暂时不搭腔,远远眺望唐军,发现唐军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不好!唐军就是打算和我们来一场硬碰硬的决战。”安思霖此时才明白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攻!” “呼哈!” 唐军陌刀队如一堵高墙,与叛军前锋兵马初交锋,随即陷入激烈的交锋。 陌刀队前面有人死了,立马有人接替军阵。 兵马如同滔滔不绝的江水,涌向叛军筑起的“堤坝”。 李归仁大惊,问道:“主帅此事该如何处理?” 安思霖拔剑出鞘,喝道:“只有硬碰硬看谁能笑到最后!”遂命中军兵马急速支援前锋。 郭子仪立刻挥动三军,与叛军殊死交战。 不一会儿,有探子来报说发现叛军在阵东面有伏兵,估计是想绕道唐军的身后。 郭子仪传令道:“命仆固将军和叶护太子率军立刻出击,打败这支伏兵。” 仆固怀恩和叶护太子得令,立刻引兵从东面出击将叛军的伏兵尽数击溃。 叛军士气大跌。 杨错瞅出叛军的无能为力,遂引兵猛攻叛军前锋。 此时,浑释之击垮了叛军的左翼,仆固怀恩率军绕道叛军的右翼。 三面包抄之势,叛军无法抵挡,溃不成军。 此役杀敌六万余人,安思霖率领叛军残兵逃回城中。 杨错下令追击,却接到不许进攻的命令。仔细一问才知道,这道命令是广平王所下。 杨错匹马回中军,面见李俶。 “大元帅,叛军逃归长安,我军不趁机进攻,若使之从容逃走,则遗患无穷啊。”杨错因情况紧急,说话也不那么客气,“安思霖乃一代非常高明的统帅,安守忠、李归仁等都是叛军的骁骑将领,不能不提防啊。” 李俶道:“我军久战皆已疲惫,况长安城墙高耸,不宜强攻。” 杨错急道:“叛军士气低落,正是出击的大好时机。况且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军士气正旺,此时不追赶,更待何时。” 李俶还在犹豫。 杨错进言道:“昔日文皇追薛杲,有人劝文皇不要追击。文皇道:‘彼军阵势大乱,若不追赶。等叛军稳住阵脚,情况就不同了。’末将以为此话很合适现在的情况,请大元帅下令追击。” 李俶这才同意进攻长安。 杨错立刻拨马回前军,与李嗣业一起从金光门、延平门、开远门对叛军发动猛烈的进攻。 不一会儿,浑释之从北面,仆固怀恩从南面进攻。 安思霖担心四面包围再难突围,于是与李归仁等率军从东面突围而去。 他们路上遭遇到郭子仪事先安排好的伏兵,双方又经历了一场恶战,田乾真战死。 安思霖等人则趁乱逃脱,退到陕郡。 失去了主帅,守城的叛军随即崩溃,四散而逃。 次日,二十八日的时候,唐军进入长安城。 长安自天宝十五载七月陷落,至今已有一年有余。 当杨错再回长安时,只看到满目疮痍。 承受着深重苦难的百姓夹道欢迎唐军,杨错看着他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杨错发现回纥兵马有异动的迹象。正为此生疑,却见仆固怀恩匆匆而来。 “杨将军快去阻止叶护太子,他要劫掠长安。末将阻拦,叶护太子却说是得到陛下的准许。” 杨错不等仆固怀恩说完,就引亲兵直接去找叶护太子。 第82章 功成身退 杨错快马加鞭直奔去见回纥的叶护太子,劝说叶护太子放弃劫掠长安的想法。 这一路上,杨错内心深处很焦急,也很鄙视肃宗。 叶护太子敢劫掠长安,绝对是肃宗授意。 这点杨错还是能猜出来,因此很鄙视肃宗。 这位皇帝瞎指挥就算了,居然急功近利到不惜出卖朝廷百姓的地步,令人心寒。 杨错本就不是受到忠君思想荼毒长大的人,对于肃宗这一行为产生了很深的厌恶感。 值得庆幸的是杨错到的时候,叶护太子尚未率领回纥骑兵出发。 “等一下!”杨错远远望见叶护太子,忙一声大喝,“我有话要说。” 叶护太子听到杨错的声音,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此时,杨错快马到了叶护太子的身边。 “太子要做什么去?”杨错故意问道。 叶护太子一看杨错脸色不善,估摸着杨错是得知自己要劫掠长安,特地赶来阻止。于是直截了当的说道:“小王是经过大唐皇帝的允许,子女和财宝归我,土地和百姓归唐。请将军不要阻拦。” 杨错听了这话,也不拐弯抹角,厉声道:“回纥借兵助唐,自会得到赏赐。想要劫掠长安,恕我不能同意。若太子执意要如此行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叶护太子勒马上前一步,到杨错身旁,瞪着杨错,冷声道:“你敢违抗大唐皇帝的旨意?” 杨错冷笑一声,慨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看我敢不敢!” 回纥骑兵听到杨错的威胁,立刻弯刀出鞘。 杨错的亲兵们亦拔出唐刀,双方冷冷的对峙。 叶护太子不愿这个时候翻脸,立刻喝自家骑兵道:“谁允许你们对大唐的驸马如此无礼,还不收刀。” 杨错一抬手,亲兵们也收刀回鞘。 但双方依旧对峙,互不相让。 早有人告知广平王李俶此事,李俶慌忙赶到,正好见到杨错和叶护太子在对峙,忙拍马上前。 “如今叛军刚刚被击退,随时能卷头重来。两位在此时起争端,是给叛军进攻的机会,请各归大营。我们坐下来一起商量解决之道。” 李俶劝说完。 叶护太子看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冷哼一声,带兵回营。 杨错这才心里松了口气。 李俶半劝半责备道:“妹夫,你也太莽撞了。你和叶护太子此时起冲突,陛下一定会怪罪你的。” 杨错冷笑道:“一将无用,累死三军。”说完,竟然把李俶晾在一边,径自引兵离开。 李俶愕然。 他感到惊讶的不光是杨错的态度,更因为杨错的话。 这可是赤裸裸的责备肃宗无能,杨错竟然连这都敢说。 李泌在一旁是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等送李俶回营休息,李泌便去唐军营里找杨错,却不见杨错的踪迹。问过杨错的亲兵,才知道杨错是去了仆固敏的帐内。李泌不便前往,就在杨错歇息的营帐等着。 一直等到下午,杨错才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 李泌责备道:“身为统兵大将,这个时候是不能饮酒。” 杨错放肆的笑道:“清醒的时候,我会心里很难受。只有醉了,才不去想那些破事。” 李泌知道杨错指的是什么事,当下只能选择沉默,不能搭腔。 杨错似醉非醉,内心异常清明。也不与李泌纠结此事,随意坐在帐内的位子上茫然的望着帐外。 半响后,李泌道:“我此来本是劝你谨言慎行,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听不进去。” 杨错长叹一声道:“不!我现在更加的清醒。先生随时可以离开这纷乱的朝局,只有我无路可逃。想挂冠求去,都不可能。” 李泌安慰道:“将军是陛下的驸马,陛下是不会苛责将军。” 杨错摇摇头道:“什么驸马、驸牛,在陛下的眼中只是有用和无用的区别。只要达到目的,兔死狗烹啊!” 李泌吃惊的看着杨错。 他发现杨错的思维很跳脱,完全不受身份的限制。 “不管怎么说将军已经是这样,何必做司马牛之叹,不如看开一些。”李泌觉得自己说的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先生之心,存毅铭记于心。”杨错却是知好歹的人,“我想请教先生一件事情。我想等到大乱平定,就上表辞掉凤翔节度使,从此闭门不出,不再过问国事。不知先生以为此事如何?” 李泌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将军别想离开朝局,就算是将军想,广平王也不会同意。” 杨错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前不久建宁王李倓被谗言所累,解除了兵权,待在彭原。 广平王李俶就无时无刻不处在惊慌之中,自己的母亲去世得早,自己又长期在外领兵,后宫无人帮忙说话。 他很担心张淑妃和李辅国在肃宗面前进谗言,企图加害于他。 因此在这个时候,杨错这位曾经的禁军将领兼现在的凤翔军主帅,李俶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走。 威望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摧毁。 且说长安收复的消息,传回彭原郡。 肃宗览表泣道:“西京下落贼军之手,已有一年有余。如今收复,我总算是对得起祖宗社稷。” 张淑妃趁机进言道:“既然西京已然收复,只等外围叛军被剿灭,陛下就可以回西京。至于太上皇,是不是也应该派使者告知这个消息,同时请太上皇返京呢!” 肃宗大喜,并道:“爱妃所言极是,我立刻写表文,再派人入蜀请太上皇回京。” 当日,百官入禁内庆贺。 肃宗接受完群臣的拜贺,便命左仆射裴冕代其前往长安。 一是告太庙,二是宣慰百姓。 与此同时,肃宗派人专程去长安请李泌回来,共商大事。 李泌见到肃宗的使者,不敢怠慢,当即快马加鞭赶回彭原郡,面见肃宗皇帝。 一见到李泌的面,肃宗笑道:“我已派人入蜀请太上皇返回长安,等到太上皇返回,朕当为太子。”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 李泌知道前面半句是真的,后面那半句是口不应心。 但李泌没有当面揭穿(除非活腻了!),而是反问道:“请问陛下,使者几时出发?是否还能追回?” 肃宗一怔,回道:“已离开多时,不能追回。” 李泌道:“如此,太上皇是不肯回来啦。” 肃宗不解。 李泌解释道:“陛下成功收复长安,的确有大功于唐。但太上皇闻知,必然羞惭,不愿再见到陛下。再者太上皇只见到陛下的使者,却不见群臣的贺表,恐怕要误会。” 肃宗立刻醒悟,便问应对之法。 李泌让肃宗以迎太上皇回京奉养为名,让群臣写贺表送往蜀地,则太上皇肯定同意回来。 肃宗喜道:“若上皇得以还回,全是先生的功劳啊。” 李泌听了并无欣喜,立刻免冠顿首拜道:“臣已经报答了陛下之恩,想请陛下依约,允许臣做个闲人。” “哎呀!先生何出此言!”肃宗急忙起身挽留道,“我与先生相逢于危难之际,共同经历患难,正要同享富贵,先生怎忍心此时舍我而去。” “臣此去有五大原因。其一,臣功劳太大,不能留。其二,臣深受陛下的隆宠,不能留。其三,臣本是布衣,却发迹太快,不能留。其四,臣任职太重,不能留。其五,臣与陛下相遇太早,不能留。” 李泌说完,顿首再拜。 肃宗再次挽留道:“先生这五条,朕都不会记在心里。先生只管留下,朕一定会善待先生。” 李泌叹道:“陛下恩重,臣无以为报。天下虽然尚未彻底安定,但胜利已经可期。臣已经无大用,请陛下放臣退隐。” 肃宗见李泌去意已决,只得点头同意。 李泌又把掌握禁内府库和兵马元帅府的宫禁契钥交出,肃宗把它转交给了李辅国。 此间事已了,深藏身与名。 李泌不久之后就离开长安,遁入山林,在衡山潜心修道。 此一去,等李泌再回长安,已是五年之后的事情。 当杨错得知李泌离开了,心里大骂李泌滑头,竟然就溜走了。 李泌能够溜走,杨错却不能。 不仅不能,还得继续干活。 九月末尾,杨错率军追随郭子仪追击叛军,一直追到潼关。 唐军杀敌五千,收复华阴和弘农郡。 不久,杨错就得到了肃宗的惩罚。 因杨错在长安与回纥叶护太子对峙,被肃宗下诏削去三百户的食邑,只留二百户的食邑给杨错。 杨错不仅不能申辩,还得向肃宗上表谢恩。 长安收复,唐军主要的心思自然放在收复东都洛阳。 刚获得大败的安思霖和主政伪朝的严庄知道安危时刻在此一战,于是将手下能调动的所有兵将都调集到洛阳。 安思霖亲自统帅这批士兵,进抵陕郡以据唐军。 唐军在潼关经过数日的休整,也开始向东进军,抵达曲沃。 双方在新店遭遇。 战前,郭子仪秘密使人告知叶护太子,说叛军向来轻视唐军,而害怕回纥兵马。请叶护太子埋伏兵于南山,我等率军迎战叛军,再故意败退。叛军一旦轻敌追出,太子可速从南山出击,两面夹击可获全胜。 叶护太子深以为然,率军躲藏在南山的山麓里。 第83章 争端再起 战端开启! 郭子仪催动三军与叛军交锋,叛军依山据守。 双方一场恶战,身为前锋的杨错和李嗣业见时机成熟,遂引兵南逃。 叛军不知真假,立即追赶唐军,脱离了地形的庇护。 当叛军几乎全部出动的时候,唐军再转身回战。 回纥亦从南山率军出击,前后夹攻叛军。 叛军在唐军和回纥军的夹击下溃不成军,遂往东逃窜。 唐军进驻陕郡,距离洛阳十分的接近。 郭子仪又命杨错和仆固怀恩,率领所部兵马继续追击叛军。 此时的洛阳闻知唐军即将到来一片大乱,叛军惊慌失措而官员皆战战兢兢。 安庆绪终于从美梦中醒来,焦急的等待着安思霖和严庄回来。 就在被唐军击败的当日夜里,安思霖和严庄率领张通儒等残兵退归洛阳,随即入宫觐见安庆绪。 安庆绪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策:“严大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之奈何?” 严庄眼珠一转,遂答道:“情况紧急,陛下可速带人离开洛阳,投河北。先帝在河北经营多年,陛下前往定能东山再起。” “好好好,如此甚好。”安庆绪心里觉得稍安,忽然想到一件事:“洛阳谁来镇守?” “老臣愿留守洛阳。” 严庄主动请缨,令安庆绪大为感动。 “大夫是朕的左右臂,怎么能让大夫留守呢?”安庆绪感动之余,心里还有些舍不得。 严庄急于脱身,遂佯装大义凛然道:“如今唐军兵锋正盛,洛阳若不留大将迟缓唐军,陛下则很有可能被追上。老臣受两朝厚恩,自当以死相报。” 安庆绪轻叹一声,表示同意。 严庄退下后,高尚进言道:“陛下不可使严庄留在洛阳,若一旦留下,必然投敌。” 安庆绪叱道:“朕与大夫情意深重,非卿所能尽知也。” 高尚遂默然不语。 安思霖也道:“兄长,不能让严庄独留洛阳。” “妹妹,我留下他是想让他当炮灰的。”安庆绪自以为是。 “炮灰?兄长,他是想投奔大唐。” “就算是这样,以他的作恶程度,恐怕很难。” “只怕很容易啊。” 安庆绪不再说话。 眼看兄长毫无往日的气度,安思霖只好离开。 次日,也就是十月十六日早晨。 安庆绪率领残兵退出洛阳,逃往河北。 但在临走之时,将哥舒翰等三十六名俘虏的唐军将领,尽数杀害。 杨错和仆固怀恩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没想到安庆绪跑路的觉悟和速度,竟然同太上皇当年一模一样。 等到队伍稍事休整,准备进兵洛阳的时候,却接到严庄的使者,声称愿意献出洛阳。 “严庄献出洛阳,是好意还是歹意?”杨错手按着宝剑,冷声的问来使。 “回将军的话。严庄原是大唐忠良之后,因屈服于逆胡安禄山的淫威,才迫不得已追随其左右。人虽在叛军,心却在大唐。如今天赐良机,逆胡安庆绪率众逃亡河北,留严庄镇守洛阳。严庄忍辱负重多年,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的赤胆忠心。望将军勿多心。” 严庄使者的话几乎是滴水不漏,杨错急于追赶安庆绪,也不多做分辨,便同意严庄献城。但说自己人微言轻,需要将此事告知广平王再做决断。 使者满意的去了。 杨错最清楚严庄这类人,一面狡诈如狐,一面很识时务。杨错丝毫不担心严庄这个时候反叛唐军,只想追问安庆绪逃跑的路径。 十七日中午,杨错和仆固怀恩在得到广平王允许的情况下,率先进入洛阳。 在洛阳的伪朝皇宫中,杨错见到了严庄。 严庄低眉顺目,一脸和蔼的看着杨错。 “早闻将军大名,如今幸而得见,大慰平生。”严庄满面堆笑吹捧杨错。 “大夫的大名,在下也是闻名已久,如今见到,同样倍感欣慰。”杨错沉声回应严庄,同时给他下圈套。 严庄反应机敏,立刻泣道:“将军的话,小人不敢当。小人不得已才任职伪朝御史大夫,请将军不要用这个称呼小人。” 杨错一声冷笑,暗暗佩服严庄的反应。 “安庆绪逃往路径,可否告知?”杨错正声问道。 “将军,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可讲来。” “将军此时追击安庆绪,时机错过了。安庆绪渡过黄河,便是河北地界。那里有蔡希德、史思明等叛军大将,兵马十多万。” 杨错听出严庄的弦外之音,只好打消了追击的念头。 严庄又道:“还有一事要告诉将军。安庆绪临走时,将拘禁在禁内的三十六名唐军将领尽数杀害,随意丢弃在乱葬岗。小人不忍心这些大唐的忠义之士暴尸荒野,遂命人收敛,现搁置在宫中。” 杨错闻言胸口一痛,往后一仰,差点栽倒。 杨天佑眼疾手快,忙扶住杨错。 “快带我去!”杨错声音都在颤抖。 “欸。”严庄应了一声后,带着杨错等人来到了他所说的地方。 到了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多具冰冷的尸体。这些尸体都铺着白布,看不清楚他们的容貌。 “严庄,哥舒翰的尸身在何处?” “东北角第一便是。” 杨错闻言一步一挪的来到严庄所说的尸身面前,揭开白布。只见哥舒翰紧闭双眼,苍老的面孔和死人的特殊气色,令人不忍再看。 “公曾经何等威名,竟然沦落至此。如果公死难潼关,是不是比这样窝囊的死法,更值得后人纪念。”杨错缓缓的重新盖好白布,仰天长叹。 次日,广平王李俶率军进入洛阳。 杨错向李俶请求,将这些被安庆绪杀害的唐军将领厚礼埋葬。 李俶有些犹豫:“这些将领都是降贼之人,怎么能厚礼埋葬他们呢?” 杨错道:“他们并不曾为叛军服务,如何能算降贼。很多人生前为大唐鞠躬尽瘁,不幸被俘获。叛军为了邀买人心,故意将他们关押并授伪职。如今叛军尚未平定,正好借此收拢人心啊。” 李俶觉得有理,便同意了。 杨错选择风水好的墓地,将这群人分别埋葬。 下葬当日,唐军将领悉数到场。士卒们在下葬时,齐声吟唱《国殇》,闻者无不掩面而泣。 数日后,杨错再度和回纥的叶护太子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叶护太子率领的回纥兵马要求广平王实现肃宗对他们的诺言,劫掠洛阳。 杨错当然不肯,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回营率军监视回纥兵马。 两军在洛阳外摆开阵势。 李俶闻知此事,匹马去见叶护太子。最后用十万财帛给回纥,叶护太子这才收兵回营。 杨错亦收兵。 李俶连夜到杨错营帐,责备道:“你怎么能如此不顾大局!竟然和回纥骑兵当面起冲突。我军刚刚收复洛阳,叛军尚未平定,还需借重回纥。你这个时候闹这出,以后如何收场!” “哼!哈哈哈!”杨错气极反笑,止不住的狂笑。 “你笑什么?”李俶追问道。 “什么?大局?如果太上皇和陛下有一丝一毫的顾全大局,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杨错憋在心里早就想说了,“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安庆绪刚刚逃到河北,我大军不趁此时追击,却滞留洛阳。这就是顾全大局吗?” “那是为了迎接太上皇还京!” “是担心太上皇回京的时候,叛乱已经平定大半,无法再养寇自重。无法再玩辞让皇位的戏码吧。” “你!”李俶震惊的无以复加。 “别以为人人都是傻子,我只是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罢了。”杨错彻底的爆发,“我是真的不明白!怎样的大局需要牺牲整个大唐的未来,为之陪葬。” 李俶默然不语,整个人心神激荡。 他还没有见到过有人敢这么说话,说话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亲妹夫。 如果这种话传到肃宗的耳朵里,闹得不好自己都跟着遭殃。 半响后,李俶悻悻地回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再对他人提起。否则你的性命,必然不保。”说完,离开营帐。 杨错尚处在气恼中,连礼数都忘了,任由李俶独自离开,也不相送。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眼前这群人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会这么轻易答应害国害民的事情。 李俶担心杨错对回纥的举动,会再次触怒肃宗。于是数日后,命杨错领兵前往收复河内和河阳。 叛军失去首领的音讯,在杨错的猛烈进攻下,瞬间瓦解。 杨错很轻松的收复河内和河阳。 与此同时,进攻襄阳的阿史那承庆担心后路被切,连夜率军逃走和田承嗣合兵一处,逃往河北。 尹子奇在陈留的时候被人杀死,陈留也投了唐军。 至于其余河南道失地,在张镐的带领下成功的陆续收复。 形势似乎一片大好。 肃宗十月二十三日回到长安,入住大明宫。 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太上皇回到长安。 十二月二十五日,太上皇正式将国宝玉玺给肃宗。 肃宗开始升赏平叛的功臣,杨错的麻烦也来了。 第84章 惨遭免职 肃宗于十二月十五日,开始升赏群臣。 肃宗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时候,才从太上皇手中正式接过玉玺和国册。 这期间还上演着肃宗还政的戏码,居然在这之前就升赏群臣,可见肃宗的演技穿帮了。 第一批升赏的人,自然是皇家子弟。长子李俶被进封为楚王,次子李儋进封为赵王,其余不细说。 单说一件事,和政公主被正式加封号的同时,被额外赐一座庄园。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有人要倒大霉。 第二批升赏的人,自然是大臣们。 郭子仪被加封司徒,李光弼为司空,其余诸将不细说。 单说杨错的职务,杨错被免去了凤翔节度使的职务,加封左右英武军大将军。 又是一次明升暗降! 因为羽林和龙武都在平定叛乱的时候丧失了战斗力,肃宗新成立了神武军和英武军。 神武军全是功勋子弟充任,英武军全是新募士卒充任,战斗力和凤翔军相比天差地远。 肃宗还算有点良心,没把杨错任命为神武军大将军,否则杨错要被气死。 因为英武军是垃圾,神武军连垃圾都不算。 只是肃宗为了犒赏平叛功臣,搞出来的花样。 言归正传,英武军有多少人,三千余人。并且是全部新士卒。肃宗的理由也很充分,需要杨错帮忙编练新军拱卫西京,其实就是嫌杨错碍手碍脚,故意来的这么一手。 杨错也很有意思。直接上表感谢陛下的抬爱,然后大大方方的去赴任。然后是啥事不干,除了正规的训练以外,杨错都不再过问别事。 你有心闲置我,那我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就这样时间,转眼到了来年的三月。 这一年是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杨错在这一年,满二十八岁。 杨错自安禄山造反以来,一直出征在外,很少有机会与家人团聚,更谈不上圆房,因此一直没有子嗣诞生。 这回被肃宗可以冷落,正好老婆孩子热炕头,随便外面怎么吵,都明哲保身不管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杨错想逃脱政治旋涡躲清静,根本是痴心妄想。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立太子。 张淑妃在三月的时候,被肃宗立为皇后。 接下来就是考虑太子的人选,皇后的儿子李佋还很小,只有七岁,却深得肃宗的宠爱。 肃宗有心立李佋为皇太子,但是碍于李俶的军功,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但肃宗为了能够成功立李佋为皇太子,需要有人出面支持。 他才好借坡下驴。 支持的这个人,与皇室的关系还不能太亲,又不能太疏远,还要有相当的军功和人望。 肃宗绞尽脑汁想到的合适人选,自然是杨错。 一日,肃宗召杨错入大明宫到紫宸殿叙话。 “我听闻贤婿在家中督促子女学业甚严,不知是否属实啊?”肃宗选择这么一个话题切入,用心良苦。 杨错不明就里,如实回答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臣如此严厉也是为了让他们将来长大成才,报效陛下。” “贤婿之心,朕明了于心。”肃宗看火候差不多,话锋一转说道,“我有众多的儿女,最贤明的只有楚王,其余不值一说。而能看出未来颇有能耐的还有兴王,虽然只有七岁。” 楚王是指李俶,兴王是指李佋。肃宗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自己的儿子里只有李俶和李佋是未来皇位的候选人。 杨错听出来了,却不愿意卷进风波。 “陛下所言,臣表示赞同。”杨错顺着肃宗的话往下说,“楚王在收复两京的时候,英明果断。兴王年少聪慧,并且都孝顺陛下,是陛下非常优秀的儿子。” “贤婿之言,正合我心。”肃宗面露忧愁之色,“群臣商议都上表劝我早立太子,两个儿子都这么优秀,我竟一时不知道选谁,想听一听贤婿的意思。” 杨错听了这话,心里暗骂肃宗混蛋。李俶是什么身份,李佋又是什么身份,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居然被拿出来一起说,摆明了是让自己站队。 张淑妃现在是皇后,又深得肃宗的宠幸。得罪了她,下场估计和李倓一样,沦落到被冷落的地步。 而李俶素有威望,又是长子,还是嫡亲大舅子,也不能得罪。 “启奏陛下,恕臣蠢笨,听不明白陛下的话。楚王是陛下的长子,又立有军功,难道不合适当太子?”杨错来了个明知故问。 肃宗一时愕然,半响后吞吞吐吐的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楚王是朕的长子不假,可兴王是皇后之子,乃是朕的嫡子。这让朕难以抉择。” 杨错本来是装糊涂呢,听到肃宗把话都挑明了。再不有所表示,就两边都得罪。 “臣有所思,不知能不能说。”杨错回道。 “但说无妨。” “三国时,袁绍、刘表因废长立幼败亡之事,曹操、刘备选择长子继位成功之事,臣犹记在心。” 肃宗听了默然不语,命杨错退出去。 不久之后,肃宗正式下诏册封李俶为皇太子,改名为李豫。以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太子少傅。 崔圆不必多说,单说李麟。 李麟是刑部尚书、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 因不肯依附于张皇后和李辅国,而被免为太子少傅。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意味着杨错要倒大霉。 因为皇帝是不会让太子和有兵权的人关系过于紧密,一点点都不行。 在李豫被立为太子之后不久,杨错被免去英武军大将军之职,改封为神武军大将军。 这下子杨错是彻底的被闲置。 和政公主以为杨错会心情难受,却没想到杨错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悲伤,反而是大喜。于是趁着杨错在书房读书,进来劝谏。 “夫君被免去实职,却只能担任闲职。若是以前二夫君定是很生气,为何如今却一点也不生气。”和政公主不解的问杨错。 “原因无他,只是看穿而已。我自领兵以来,无一日不思考着为大唐舍生忘死。到头来却抵不过妇人和宦官的口舌,如此辛苦所为何来。不如安心做个富家翁,得快乐且快乐。”杨错语气有点灰心。 “将军以前胸怀大志,坚韧不拔。怎么受到一点小挫折,就自怨自艾,甚至自暴自弃。” “随你怎么说,我自乐我的,互不干涉。” 和政公主听了很生气,拂袖而去。 杨错也不出去追。 张宁见状,忙责备道:“将军是和陛下生气,还是和公主生气,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在外面被排斥也就算了,到家里还要被训斥。”杨错语气有点冲,“你要不高兴也可以走,眼不见心不烦。” “你!”张宁无话可说,忙出去安慰和政公主。 杨错冷笑一声,继续看书。 薛瑶英上前道:“将军以前不是这样的脾气,怎么今日变得如此的暴躁。” “我不是变了,而是不得不有所掩饰。你久在深宫,应该明白陛下才不管你多终于大唐呢。他只关心你是否有价值,担心你是不是威胁到他的地位。我如果不自暴自弃,就等着被陛下挖坑埋了吧。” “这些话你怎么不和公主明说呢?” “千万不能说。在父亲和丈夫之间抉择,公主肯定是选择父亲。我要是明说了,保不定他日会因此蒙祸。” “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可我却不能不防!” 薛瑶英看杨错不放心公主,只好退出书房。 这一刻,杨错身边再也没有人。 “烟儿!”杨错唤自己的贴身小厮,“备马,我们出去。” 烟儿立刻去马厩牵来杨错的叱拨赤,主仆二人出府直奔南门而去。 这一边和政公主在屋中暗自哭泣,见到张宁进来,忙擦掉脸上的眼泪,起身相迎。 “公主还在生将军的气吗?”张宁握着和政公主的手,关切的询问。 “没有,只是想到将军方才的态度有些怄气。”和政公主在张宁面前,几乎不必掩饰什么。 “将军这么做,完全是要保护自己。楚王被立为太子,将军出力很多。皇后对将军颇多怨恨,正寻找机会对付将军。在这个节骨眼,将军除了不闻不问,什么都不能做。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姐姐所言极是,我真是一时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茬。”和政公主天性聪慧,一旦想通问题立刻看出事情的本质,“哎呀!将军不做也是错啊。皇后一旦说将军玩忽职守,罪过也不轻。” “这……”张宁也没了主意。 且说杨错来到惜别亭,焚香祭拜哥舒翰。望着一缕烟,不由得出神。自己是身处险境之中,皇后虎视眈眈,又没有可以在肃宗面前说话的人。 这还不算,李泌一走,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杨错茫然无头绪。 敌人却不会因此止住脚步,张皇后指使李辅国向肃宗上奏,说杨错在神武军期间玩忽职守,理应严惩不贷。 又有朝臣因依附于皇后和李辅国,也纷纷上表认为应该惩治杨错。 此刻,李豫无法出面保杨错。而杨错唯一的宰相好友张镐,也因肃宗不喜欢他而被罢相。 如此困境,杨错又该如何脱困呢? 第85章 赋闲在家 杨错似乎落入了险境之中。 连和政公主都这样认为,还想进宫为杨错说情。 谁知杨错不仅不让,还亲自写了一封请罪奏疏,送到肃宗案前。 肃宗看过之后,只是简单的训了杨错几句,便没有下文。 张皇后和李辅国都吃了一惊,他们想不出肃宗不追究的原因。 别说她们,就连和政公主都没懂。 收到了消息后,她便到书房见杨错,并询问其中原因。 “陛下虽然被皇后和李辅国蒙蔽,却没有失去常有的判断。你知道君王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不是你是否有谋反之心,而是有没有谋反的能力。我已经是闲置一旁的将领,对陛下根本构不成威胁。反而是张皇后和李辅国咄咄逼人,让朝臣都来参我,反而引起陛下的警觉。” 杨错含笑解释道。 但和政公主从杨错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异样,警觉道:“夫君,你在言谈之间,似乎对陛下和皇室都充满了不屑。” “有吗?”杨错立刻为自己掩饰,“我怎么会对陛下充满不屑,肯定是公主听错。” “好吧,夫君说没有就没有。”和政公主没有再追究下去,“夫君做事向来自有主张,妾身无法多说。但陛下,论公是夫君的君上,论私是夫君的岳父。夫君在言谈举止之间应当注意才是!” “公主所言极是,我记下了。”杨错忙不迭的点头。 其实心里却不当一回事。 情是相互的产物,杨错感觉肃宗对待他就像对待工具一样,令他根本无法产生感情。 连带着杨错对和政公主的态度,几乎是敬畏多于爱情。 和政公主走后,薛瑶英亲自捧着茶和点心来书房见杨错。看见杨错的面色有些难看,忙上前问缘故。 “陛下赦免我。公主来看我的时候,嫌弃我说话的态度不好。公主是陛下的女儿,自然会向着自己的父亲。也不管她的父亲,是如何对待我这个女婿。” 在和政公主的面前,杨错向来是小心翼翼。 就算是在广平王的面前,都很有些收敛。 只有在薛瑶英面前,杨错才有什么就说什么。 薛瑶英听了这话,不禁皱眉:“将军还说不生气,只是为了自保迫不得已吧。” 杨错凝望着薛瑶英,自己眼神有了泪水。 “我可不去想封赏的事情,也可以不计较陛下厚此薄彼的安排。如今到了这个紧要的时候,因听了谗言,就把我闲置不用。叫我如何心服!”杨错狠狠的拍着桌子道,“你知道我的孤独吗?我觉得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其实将军看开些,或许心里会好受。自逆胡安禄山造反以来,多少将领都遇到将军这样的境况。朝廷忌惮武将,尤其是曾在禁军任职的武将。连放将军到边疆都不放心,何况是再度执掌兵权。” 薛瑶英长期待在和政公主的身边,将所谓的皇帝都看得很清楚。 这是杨错很愿意和她一起聊天的原因之一,和其他人聊天,不是劝说就是一问三不知。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我虽彻底被闲置在一旁,但保留尊荣富贵。毕竟我还是杨国忠一族呢!” 杨错此话一出,薛瑶英身体一颤。 陛下在论罪旧臣的时候,李林甫、杨国忠等亲族被专门划分出来,表示坚决不允许赦免。 太子李豫的正妃崔氏,也因此常怀忧惧,不久后便去世了。 杨错不被信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之一。 肃宗担心自己对杨家的处置,会惹得杨错不快。 况且唐廷正在召集兵马围攻邺郡,完成最后的平叛大业。自然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问题。 肃宗真是思虑深远。 杨府,书房。 这一日,韦皋当着杨错和和政公主的面,背诵诗经。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韦皋背的书正是《诗经·商颂·玄鸟》的第一段。 韦皋才十二岁能很流畅的背出诗经,已经非常不容易。 他又喜欢读诸子百家中的《庄子》,这很对杨错的脾胃。 “好!”杨错等韦皋背诵完称赞道:“城武真是像我,将来一定是成为大学问家。” 韦皋头一昂,朗声道:“我愿成为出将入相的大人物,而不是书生。” 和政公主看韦皋这么没礼貌,忙出声责备道:“城武,有这样跟将军说话的吗?” 韦皋忙低着头,不敢再开口。 “没事,城武这样很好。”杨错丝毫不介意,“你有此大志是好事,那么以后要更加的努力。因为凡是担任宰辅的人,都是学问很大的人。” “我明白了。”韦皋应道。 杨错让韦皋下去,继续好好的温习书本。 韦皋一走,和政公主委婉的劝诫道:“将军对韦皋太娇惯了。韦皋年龄虽小,应该严加管教才是。” “父母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公主和我时常言传身教,相信城武不会差得很离谱。”杨错眼神变得颇为深邃,“若是这孩子未来的事业曲折,那便是他自己的命运使然。” “将军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我还是希望……”和政公主看见高崇文怯生生的进来,止住说话。 “崇文给将军、公主请安。”高崇文规矩的行万福礼。 杨错与和政公主都应了一声。 “崇文你诗经学得如何?你和城武一起学习,老夫子有没有认真的教你啊。”杨错语气和蔼的询问高崇文。 “回将军的话,我比较笨,只学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高崇文相比韦皋显得严肃拘谨许多,尽管高崇文只比韦皋小一岁。 杨错自然不忍过分苛责,听高崇文能随口说出诗经中的句子,可见是真的用功学习。 “既然学了这些书,当了解我让你多读书的苦心。你下去好好学习,我下次再考问你。”杨错道。 高崇文规矩的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再是杨天佑进来。 杨天佑是杨错的结义兄弟,杨错对他自然是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杨错不想给杨天佑压力。 “存忠,在我面前不要紧张。我问你什么,你知道就回答,不知道也不用回答。回去之后,好好学习。”杨错很和蔼的说道。 “兄长请问。”杨天佑紧张的看着杨错。 “诗经的开篇是国风·关雎,我问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后面的一句是什么?”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然后呢?”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杨错满意的点头:“暻儿回答的很好。” 杨天佑听到兄长的夸赞,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回去好好的读书,等过些时日,我要考你别的诗句。”杨错温和的道。 “是。”杨天佑高兴的退了。 和政公主不解的问道:“二将军问的这些诗句,都是诗经中最简单的内容。你这样做,似乎有捧杀之嫌。” 杨错大笑道:“存忠四处征战,没时间读书。我们应该给予鼓励,而不是打击。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不能显示我的高明。适当给予他们鼓励,相信对他们的学业有帮助。” 和政公主这才明白。 若是像杨错这样,有妻妾相伴,偶尔考问部下。那么这样的人生,算是一种另类的圆满。 人是不可能一直这样安逸下去,何况杨错是统兵大将。 话说吐蕃自逆胡安禄山造反以来,安静的等唐军将河西、陇右的兵将全部调到长安平定叛乱。 等到河西、陇右兵马薄弱的时候,立刻步步蚕食。将原先哥舒翰夺取的吐蕃土地,尽数夺得。 天宝十三载取得的土地,全部被吐蕃取走。甚至蚕食唐军的土地,河西和陇右接连丢失土地。肃宗无暇顾及,只能任由吐蕃军这样蚕食。 唐朝调集兵马准备收复邺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长安都受到了威胁。因为吐蕃军尽数吞并陇右的鄯州和廊州,兵锋直指兰州。这是很危险的信号,一旦吐蕃军取下兰州,就可以直接威胁北面的朔方,西面的长安和南面的唐朝其余州郡。 肃宗闻知吐蕃军连续入寇的消息,大为震惊。可是他手中又没有合适的大将前往抵御吐蕃军,大将几乎都在东面的前线。 有的人离开了,才知道珍贵。肃宗无比想念李泌,有他在自己绝对不会一筹莫展。 此时,中书侍郎李岘进言道:“臣为陛下保举一人,若此人前往,虽说未必能打败吐蕃军,却能遏制吐蕃的入寇。” 肃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急忙问道:“卿家保举何人?” 李岘上奏道:“臣保举的是神武军大将军,赵国公杨错。请陛下任杨错担任陇右节度使,定能成功遏制吐蕃。” 肃宗有些犹豫,托辞道:“我固知杨错之能,只是稍显年轻,恐与所任职务不相当。朝臣会认为我是在任人唯亲,遭受非议。” 李岘道:“情况紧急,若不起用杨错。吐蕃军一旦攻入兰州,将切断安西四镇、河西和长安的联系,北面威胁朔方,东面威胁长安。南面更是与南诏成三面包围之势。” 肃宗还是犹豫,没有立即同意。 第86章 君臣嫌隙 肃宗很犹豫是不是让杨错出任陇右节度使,回禁内问张皇后。 张皇后不好直接说杨错不合适,淡淡的说道:“杨错年少,恐担任节度使会让其他将领不服。” 肃宗以为有道理。 次日,肃宗召来李岘,并道:“我有了主意。杨错太年轻不合适担任陇右节度使,请卿家在为我推荐一个人。” “陛下,恕臣直言。此番吐蕃入侵大唐就是看准时机,想要避过几乎是痴心妄想。如今除了杨错,其他将领都不合适。”李岘再次推荐杨错出任。 肃宗默然,反问道:“大唐真的没有可用之将,需要起用杨错出征。” 李岘也反问道:“如果有这样的将领,何至于丢失河西和陇右大片地方。” 肃宗长叹一声,同意李岘的说法,正式授杨错陇右节度使的重任。 当敕书下到杨府,杨错却称病不出,上表自己年轻不能担此重任,还有战场上受了伤,不便前往。 肃宗见杨错居然拒绝赴任,大为光火。 “这个杨错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抗旨。”肃宗很生气的对张皇后说道,“我看是对朕有意见,在这里故意和朕赌气。” 张皇后趁机进谗言:“杨错年轻气盛,单凭他抗旨就看出不适合担任陇右节度使,不如选派他人。” “我也想啊!可是我现在手下是无人可用。如果有人的话,还用这个毛头小子做什么!” “王难得,不是一员很好的猛将。” “王难得不行,他虽然骁勇,却不是统兵御敌之才。” “来瑱呢?” “也不行。来瑱对陇右和河西不熟悉,无法短时间内做到抵御吐蕃。” 肃宗经过张皇后这么一说,再回过头一想,却发现手下真的只有杨错合适前往。 “算了,明日再下诏,让杨错为国事抱病出征吧。”肃宗扶额道。 张皇后忙上前给肃宗按摩,很识趣的不再多话。 但没想到肃宗第二次下诏,杨错还是称病不去。 这令和政公主很是奇怪,到书房里来见杨错。 “陛下两次下诏,将军为何不从!”和政公主尽量保持自己情绪的克制,“将军别忘了,自己身为臣子,是不能违抗君王。更别忘,自己身为女婿,更不能违抗岳父。” 杨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和政公主。 等她说完,杨错有些生气道:“我没忘,可我不想这样上任。陛下并非真心实意愿意我接任陇右节度使,而是没法子的情况下委我以重任。一旦我稍有差池,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是不会这样寡恩薄情。”和政公主还想辩驳。 “陛下当然不会寡恩薄情。”杨错将书啪的扔在桌上,“遥想当年我血战保护陛下到灵武,得到什么?如今我九死一生,换来的又是什么。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刻意闲置我吗!” 和政公主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杨错。 “陛下因我曾是太上皇麾下的禁军统领,又是杨家的余孽。无论我再怎么表忠心,都不会得到应有的信任。我还不如族兄,起码我的族兄能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做个太平郎。”杨错说完,继续拿起书本看书。 “身为臣子,怎么可以这样。” “要我像一只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不起,有一大把的人愿意这样做。” “你……哼。” 和政公主再度拂袖而去。 翠画见状,上前劝道:“夫妻之间那有不能说的话,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杨错不耐烦道:“如果你不满意也可以走。” 翠画转身离开。 杨错拿起手中的书本,扔在了地上,又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在了地上。 此刻的杨错突然很恨自己当年的决定,让自己成为驸马。不然也不会陷入这进退两难的窘境。 主屋内,翠画柔声劝和和政公主。 和政公主泣道:“杨错好像和我有仇似的,说话总是夹枪带棒。” 翠画劝道:“将军是心里着了气恼,才会脾气这么暴躁。等过些时日,他心情好了,自然就不会这样。” “我看他不是着了气恼,而是对陛下有很多的怨气。他把这些怨气都撒在我的头上。” “不会的,将军不会是这种人。” 两人正说话间,贴身侍女来报说薛瑶英在外面求见。 翠画忙让蘅儿请她进来。 “我刚听说了书房里面发生的事情。”薛瑶英看见和政公主啼哭的样子,心里着实不忍,只好直言道:“我是局外人,有些事情看得比局内人清楚。姐姐可曾设身处地为将军想过。” “我规劝杨错遵从皇命,就是在为他考虑。”和政公主道。 “姐姐的设身处地,恐怕是站在陛下的立场在看待问题。”一说起这事情,薛瑶英不免面有忧愁,“公主自始至终总是把陛下放在第一位,将军放在第二位。从来都没有把丈夫放在第一位,终于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和政公主有些错愕。 “将军不顾全大局,我们说他还有错吗?”和政公主不承认。 “是谁的大局?”薛瑶英反问她们,“是陛下的大局,还是大唐的大局亦或者将军的大局。恐怕姐姐始终是站在陛下的大局吧。” 和政公主沉默了。 薛瑶英又道:“其实将军心中很爱公主,但同时也很恨公主。因为你们从来没有为他真正的想过。就拿这档子事来说,为了大唐,将军当然义不容辞的接任陇右节度使。但是将军却不能去。因为陛下根本不信任将军,一旦去了陇右,再有人进谗言。将军又手握重兵,到那时谁能为之鸣冤呢。” 和政公主心中一阵痛,她们发现薛瑶英的话很有道理。 薛瑶英看火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多说。 当晚,杨错谁的房间都没去,独自在书房里安寝。 和政公主带着翠画,缓步来到书房,看望杨错。 她见杨错躺在床上正在看书,遂上前坐到床沿上。 “将军还在生我的气呢?”和政公主柔声的问道。 “没有。”杨错合上书本,“我只是心里太烦闷,想独自静一静。” “我知道将军为何事烦闷,将军请放心,往后我再也不说那些话。” “你的话没有错,干嘛不说。” “我听了薛妹妹的话以后,恍然大悟。这些年我总是站在父亲的立场上说话,却从来没有想一想你的处境。这回你不去陇右是正确的决定,我支持你。” “那我岂不是大唐的罪人。” “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罪人不罪人。国家固然很重要,将军的命更重要。明知道此去是个死,还去做什么呢!” 杨错有些动容,起身搂着和政公主道:“不是我心中没有大唐和陛下,而是我很担心,我指挥到关键的时候,有人趁机戳我的脊梁骨。可是……眼下朝中一个能帮我说句话的人都没有。我不怕死,可我不甘心事情做到一半就窝囊而死。” 和政公主很理解杨错话里的无奈,含泪点头。 其实杨错还有层意思没对和政公主说,自己是太子的亲妹夫。肃宗为此十分的忌惮,很害怕太子能间接的掌握兵权。 李倓被贬后的影响,可谓十分的深远。 肃宗见杨错二次称病不出,有些气恼也有些疑惑,便没有急着下诏再催促杨错起行。 “先生啊!若是你在的话,我就不会疑惑不解。”肃宗灵光一闪,拍了一下大腿,“先生说不和我再见面,没说我不能去信询问良策啊!” 肃宗亲笔书信一封,命人送到衡山李泌手中。 数日后,李泌书信回来。 肃宗打开一看,李泌写了一段话,内容如下: 杨错被无辜搁置,心怀忧惧。担心自己前往陇右手握重兵,有人向陛下进谗言,说其有不轨之心。陛下一旦起疑,断其供给,则杨错必败。一旦失败,必然因此而获罪,故不敢前往。 李泌在信中还提到杨错是性情中人,对陛下也是忠心不二。但是再忠心的人也会害怕死亡,尤其是被蒙上不白之冤而死。 肃宗看完书信,幡然醒悟。喃喃自语道:“平日是朕过于刻薄杨错,才会让他这么害怕。” 次日,肃宗召杨错和和政公主入宫见驾,同时命李豫作陪。 四人在麟德殿见面。 肃宗没有像往常一样高高在上,而是自己面对儿子、女儿和女婿,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吃顿饭。 “自西巡以来,国事繁忙。我都没有机会和你们像一家人好好的吃上一顿饭。今天我空闲了,把你们召集起来一起聚一下。” 肃宗的话,令李豫、杨错和和政公主都感到害怕。 天子无私事,肃宗突然降格礼遇,肯定是事情不寻常。 一家人吃什么不重要,怀着怎样的心情吃才重要。 席间,肃宗固然问了许多家长里短,但杨错和李豫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疑惧。 晚宴的最后,肃宗对杨错道:“陇右的事情,就拜托贤婿啦。” 杨错知道再不识抬举,将死无葬身之地。便跪拜道:“请陛下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抵御吐蕃军。” 同时提出一个请求,允许他带走自己的老部下和亲手带领的四大营。 肃宗答应了。 第87章 陇右议事 乾元元年二月五日。 金城郡守府议事厅中,云集了新组建的陇右军大半中高级将校文臣。 一众人等以文武分作两队,列于大厅的左右两侧。 在谋士文臣一列的首位,赫然正是刚被拜为长史的李泌。 他是杨错专门请回来帮忙的。 尽管位居群僚之首,但李泌并无半点志得意满之色,面上仍如往常一般的淡然自若。 李泌之下,则分别是别驾张延赏、治中董晋、主簿崔祐甫、金曹从事杨炎等。 在武将一列中,田神功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地立于第四位,仅位于杨天佑、曲环和刘玄佐之下。 因奉天一战中的奇功,田神功被破级擢升为折冲都尉,从而成为目前陇右军众将中仅有的四位“上府都尉”之一。 田神功以下,则是升任偏将的李抱玉以及李晟、李抱真、安太清、田神玉、高升、郝玭、野诗良辅等一众军校尉和副校。 列于最后一位的,却是第一次参加正式军议的马燧。 马燧现在仅任县尉一职,他是追随李抱玉来的。 原本李抱玉还不愿让他参加军议,认为他的军职和阅历还达不到参加军议的资格,但最后在杨错的一力劝荐下,李抱玉这才答应了。 此外,崔宁、哥舒曜、周鼎因领军驻防在外,正在努力赶回金城。 “当今之世,叛军未灭,而吐蕃又觊觎我大唐疆土。他们已经鲸吞了陇右节度使下辖大面积的土地,如果纵容下去,则会危及到长安。陛下命我挥师抵御吐蕃,收复失地。” 杨错神情凝重,沉声将大军面临的严峻形势摆了出来。 “长史!”杨错将目光凝聚在李泌身上,恳切地问道:“今后,我军该当如何进取,还请长史赐教?” “大帅,列位!李泌不才,姑妄言之,不当之处,还请指正!”李泌出列向杨错躬身行了一礼。 他从容自若地说道:“方今之势正如大帅所说叛军未灭,而吐蕃又觊觎我大唐疆土。于陇右而言,群雄之中有只可为敌者,如吐蕃;但亦有可引为盟友者,如南诏国、吐谷浑、回纥等。我军进取之道,必要善于引援而制敌。” “长史!那南诏国、吐谷浑、回纥,论及实力皆胜大唐,如何肯为我军所用?”崔祐甫有些疑惑地问道。 “崔大人,我并非想让南诏、吐谷浑他们听从我军调遣支配,只是要以他们来牵制吐蕃。” 李泌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吐蕃势力愈盛,非但对我军是莫大的威胁,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便以河套地区而言,吐谷浑与吐蕃之间水火难容之势,绝对不下我军之于吐蕃。吐谷浑两次大败于吐蕃,使双方之间绝无和缓之可能。” “若我们能引这三方为援应,协力牵制吐蕃,必能一阻吐蕃之势,从而为我军之进取大唐旧地,赢得时间和机会!” “长史,南诏与回纥确可以为援应,但吐谷浑还能指望得上吗?如今吐谷浑之主慕容铎已亡,大本营已失,剩下的地方恐怕不用多久便会落入吐蕃之手。以慕容铎那几个儿子的能耐,能够抗得住吐蕃吗?”李晟剑眉微挑,出声问道。 李晟当年在王忠嗣麾下时,与吐谷浑多有交锋,对吐谷浑目前的情况颇为了解。 “良器,若是莫离驿一战中慕容铎第三子慕容琦未亡,吐谷浑的确支撑不了多久。但如今袁慕容琦已死,吐谷浑反而不至于速败!” “长史,这又是为何?”听了李泌的话,不但李晟一头雾水,连杨天佑都有些好奇起来,急切地问道。 “二将军,我昔日四方游学之时,听闻慕容铎在其三子之中,最喜幼子慕容琦,曾有意传位于他。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李泌回问杨天佑一个问题。 “不错,确有此事!长史为何有此一问?”杨天佑点了点头,但仍然不明所已。 听到这里,杨错已经领会李泌的意思。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吐谷浑之所以会在慕容铎身死后迅速败亡,主要原因是慕容铎长子慕容瑾和幼子慕容琦争位内讧,致使臣属离心、军力消耗,从而给了吐蕃以可乘之机。 如今慕容琦已死,次子又性格儒弱、无心于争位,慕容铎名位的继承权毫无疑问地归属了慕容瑾。 避免内乱的吐谷浑尽管面对吐蕃仍处于劣势,但毕竟在西海一带尚有较高的名望,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便兵败如山倒。 所以,只要吐谷浑能在某一地挡住吐蕃军的进攻,站稳了脚跟,就很有可能由此进入僵持状态。 如此一来,慕容瑾固然没有能力击败吐蕃,而吐蕃在背后有唐军与南诏、侧翼回纥的牵制下,要想收拾掉吐谷浑也不会那么容易。 这种僵持状态正是陇右军最需要的! 好一个李泌!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杨错自认为能够想通这些,还是凭自己借对历史的了解,以及李泌的提点。 而李泌依靠自己掌握的一点点情报,竟然就能够分析得如此深远准确,的确厉害! 论大局观和战略能力,李泌要比他强太多了! 不过,这样的李泌才是陇右军最需要的。 想到这里,杨错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大帅,您似已有所悟,可否请大帅来解说一二。”李泌恰好看到了杨错微笑的表情,和声道。 “哦?大帅,你已领会长史的意思?说与大家听听!”杨天佑既惊又喜向杨错问道。 杨错知道李泌这样做的意图所在,刚任要位,太过出风头难免会招人嫉! 虽然认为他这样的想法是没必要的,但杨错还是笑着说道:“无非就是慕容铎死后的长幼嫡庶之争。慕容琦不死,必与慕容琦争夺名位,一旦内乱吐谷浑必然速亡。但慕容琦身死,慕容瑾继位再无疑问,如此反而继续支撑下去。” “原来如此,长史所言甚是!若我四方联手,确可一阻吐蕃之势。但拖住吐蕃之后,我军又该向何方?是复夺旧地,还是另下新城?”杨天佑面色欣喜地点头说道。 “二将军,以我之见,短期内我军进取方向,可以八字概之。” “哪八字?”杨天佑急声问道。 不光是杨天佑,厅中所有人包括杨错在内,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聚集在李泌身上,凝息静气地倾听。 “西不可图,南不可守!”李泌从容不迫地朗声说道。 西不可图,南不可守! 杨错将这八个字反复低喃了几遍,随即问道:“长史是说我军不宜向西进取,而应当是避敌锋芒向南发展。可是这个意思,这却又是为何?” “正是如此!”李泌点头道:“吐蕃在没有内乱的情况下,坐拥大面积的土地。人力、军力、物力、财力已为天下之最。我们以一郡之力,数万之军贸然向西,莫说进取,连金城根基能否稳住,尚存疑问。所以,在我军实力得以壮大之前,西面不可图!” “那‘南不可守’又是何意?莫非是要兵进剑南?” “正是要兵进剑南。剑南西道被吐蕃占据大半,剩下来的部分,以郭英乂为首的企图割据蜀中。两方虽不能说势同水火,但将来恐难也免刀兵相见。” “郭英乂早有意与吐蕃结为盟约,只是坐观成败没有实行罢了。若我军不取剑南,郭英乂迟早亦会引军攻我金城郡。” “但郭英乂已盘踞蜀中数载,可说根深蒂固。我军若要兵进蜀中恐非易事!”杨炎疑惑地说道。 杨炎在蜀中也有不少商会,所以他对剑南道的情况也算比较了解。 “表面看来虽然如此,但蜀中也并非无懈可击。以我看来,蜀中其实身处内忧外患之中!” 李泌自信地说道,“先说内忧,蜀中之地士族林立,若说根深蒂固,蜀中四大族甚至要胜过郭氏一族。若我所料不差,没有三到五年,蜀中士族之心绝难尽归郭英乂。” 顿了一顿,李泌接着说道:“再说外患,山南诏与郭英乂是世仇,两家积怨极深,近年来大大小小战了不下二十次。再者,蜀中之南,南蛮诸部对郭家亦是深怀不满。郭英乂有这些内忧外患,大军南下夺取蜀中虽说不易,但却非没有可能。” 听到这里,杨错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陇右军被吐蕃、剑南西道两方包夹在中间,处于要两面作战的不利态势,而且还缺乏拓展空间。 要想摆脱这种恶劣局面,只有寻找一边作为突破口。 在吐蕃势大难敌的情况下,蜀中郭英乂实际就成为陇右军扩大的唯一选择。 原本杨错对进军蜀中还有所顾忌,但李泌的一番分析逐渐打消了他的疑虑。 的确,只要能够利用好这些内忧外患,夺取蜀中并非没有可能。 而且蜀中最为依仗的山地优势,在崔宁投靠陇右军之后,其实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大哥,长史言之有理,南取蜀中确是我军最佳选择!”杨天佑兴奋地说。 杨错有些迟疑,因为郭英乂好歹是朝廷命官,这样攻伐似乎不妥。 但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郭英乂竟拥立永王之子在蜀郡登位,竟举起了为永王报仇的旗号,公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叛唐自立! 第88章 定下方略 “兄长,长史言之有理,南取蜀中确是我军最佳选择!” 杨天佑举步出列,朗声说道,“以郭英乂内忧外患之势,若不取之,只会徒失良机,延误我军发展。蜀中六郡地广人丰、且百姓颇为富足,若能占为我军根本,则足以与吐蕃抗衡,小弟赞同长史之见!” “大帅,二将军与长史南取蜀中之议,我也以为颇为在理!”张延赏沉吟片刻后,亦出声附和道。 听了这几人的话,杨错凝神闭目一阵沉思,没有言语。 半晌后,杨错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现出决然的光芒,昂声道:“就依长史之见,我军先收复蜀中,为大唐巩固西南半壁江山,待得实力充足之后再与吐蕃一决胜负。” 顿了一顿,杨错接着说道:“长史,取蜀中之议已定,但陇右军究竟该当如何去做,还请长史明示!” 见自己的战略意图已被大家广泛接受,李泌也只是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帅,欲取蜀中,需得多管齐下。” “何谓多管齐下?”杨错兴致十足地问道。 “其一,曰修政。夫兵之要,在得众,得众者,善政之谓也;善政者,恤民之患,除民之害也。故政善于内,则兵强于外也。辟地殖谷,郡富民丰;赏罚明,约誓信;民乐为大唐死,将乐为大唐亡。” “金城一郡临丽、颖二水,溉灌腴之田以千里计。若能勤修政务,广聚流民,善拓荒芜,水陆并农,以实军资,支五万大军不在话下。民心安定,钱粮丰足,方可应大军进取之用。为政之事,有张、崔、董、杨诸公为大帅操持,当不在话下!” “其二,曰修兵。蜀郡之战与中原北方不尽相同。中原北方之战重步战、马战,而蜀郡山地纵横,更重山地战。欲取蜀中,群山峻岭便是我军首先面对之困。” “蜀中大军更是除南诏之外再无敌手的强悍之师。而在我军中,大半士卒不管走山路,贸然南进,恐怕连阳平关也未必便能过得去。” “故而,必须先练出一支足以抗衡蜀中的山地部队,惟有如此,其余马步军才可安然渡江,攻城夺郡。” “操练山地部队一事,大帅亦不用忧烦,典军校尉崔宁极擅山地,麾下飞军更是纵横蜀郡无敌手,只是可惜士卒过少。若能以飞军班底,以崔宁为统领,组建我军之山地部队,不出数月,当可与蜀中抗衡。” “其三,曰结援。我军既要南进蜀中,又要西防吐蕃,若无援应,恐难成事。如我前面所说,吐谷浑、回纥、南诏等势力都可成为我军结援之对象。” “但事需分缓急——结交南诏是宜早不宜迟,原因有二:一则蜀中有彭州、蜀州、汉州、嘉州、眉州、邛州等好几个州,以我寿春一郡之力取蜀中六郡难度不小,但若能有雄据南部的南诏在旁牵制,则可使郭英乂首尾难以兼顾。 “再者南诏地富民丰,钱粮极足,若能与南诏结为盟约,便可向其购入粮草,以解我军粮不足之困。而与吐谷浑、回纥结援之事,则可稍候片刻。吐谷浑正与吐蕃军激战河套地区,回纥的势力正退向草原,需得待他们局势稍安之后,再遣人前去联系。” 听着李泌有条不紊、细尽详实的分析,杨错时而点头,时而闭目沉思,但脸上的欣喜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当闻听李泌说及吐蕃与吐谷浑之战时,杨错忍不住出声问道:“长史,吐谷浑可能攻下鄯州,击败吐蕃?” “大帅,恐怕不能!”李泌摇了摇头,“攻下鄯州,已是吐谷浑的极限。纵然攻陷鄯州,吐谷浑也绝无力继续西进。如我所料不差,吐蕃必会先调遣军马死守天险,而后亲领大军与吐谷浑决战。吐谷浑和党项族联军虽然骁勇善战,然而论及智谋恐怕远远不及吐蕃,不免会被吐蕃人算计,难逃败局。但大帅亦不需担忧,吐谷浑即便战败,却不至于伤筋动骨,一撅不振。只要慕容瑾不死,吐谷浑仍可与吐蕃成僵持之局。” 听得李泌说吐谷浑无法战败吐蕃,杨错面上虽隐隐现出一丝失望之色,但也知李泌分析的非常在理,遂默然点头说道:“长史,除以上三策外,还需做些什么?” “其四,曰谋敌。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欲取蜀中,除外力攻压之外,更需从内部分化。” “必须要设计间离蜀中士族与郭氏一族的关系,疑其心,惑其信。蜀中内部愈乱,于我越是有利。来日我军兵进阳平关,袭取蜀中之时,若得蜀中士族之助,必可取事半功倍之效。” 说完后,李泌又向杨错微施一礼,“此即李泌取蜀中四策,请大帅与列位指正!” 直到此时,整个议事厅中已无人对李泌的才能有半点怀疑,尽皆以一种敬服的眼光注视着这位了不起的白衣山人。 “好!”杨错轻拍身前几案,立起身形,大笑说道:“有长史这多管齐下之策,我大唐必可成功收复剑南道!如此,就照长史之策行事!” “张延赏、崔祐甫、董晋、杨炎,这金城郡的政务就拜托你们了!望你们尽力多募流民,多垦荒芜,早复金城郡往日繁荣,此事攸关陇右军生死命脉!”杨错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不敢有负大帅厚望!”张延赏、崔祐甫、董晋、杨炎等四人同时出列,齐声应道。 “恩!”杨错点点头,随后单独对崔宁之弟崔宽说道:“还需牢烦你近日出使南诏一趟,斡旋与南诏联络一事。出使的详细事宜,你可与长史稍做商议!” “是,崔宽领命!” “存忠,牢烦你尽力收集四方情报,尤其是西域、吐蕃和蜀中三处。若有风吹草动,即刻回报于我!”紧接着杨错又对杨天佑吩咐道。 杨天佑这个金曹从事不但要负责管理钱粮盐铁之事,还肩负一个重要的使命,利用商会广泛的人脉搜集各地的情报。 “属下领命!” “长史,谋算蜀中之事,就只能交与你亲自来实行了!” “李泌敢不从命!” 安排完李泌所提“四策”中的三策之后,杨错仿佛微微送了口气,随即转头看向曲环,出声问道:“曲将军,长史所说组建山地部队,操练士卒一事,你以为该当如何安排?” “可从军中挑选耐力比较好的士卒另组一营山地军,以崔宁统率此营,勤加操练即可!”曲环沉声说道。 “曲将军之言正合我意。但我还有些想法!” 杨错略一沉思后,接着曲环的话说道:“我想是否可将陇右军分为两部。一部马、步军为主,仍驻守金城郡,勤练骑战、步战,以防吐蕃。另一部则屯兵狄道,以步军为主,勤练山地战,以应日后南下蜀中之用。狄道多山地,正适合训练山地军。另外,这山地军的士卒,除了可从我军中挑选之外,还可征募那些仍散落民间的山中豪杰前来投靠。若有他们的相助,必可使我军战力倍增。” 杨天佑想了想,言简意赅地说道:“可行!” 李泌亦道:“将军的提议甚合我意!” “既如此,就依按照我说的去做。具体如何分兵,我们再共同商议后决定。”杨错朗声说道。 乾元元年二月十七日,崔宽在数十名唐军的护卫下,出使南诏,在得到朝廷默许的情况下,斡旋及沟通陇右军与南诏的私下关系。 有着共同的敌人,吐蕃、郭英乂,陇右军并不算孱弱的实力,再加上崔宽出色的口才,这些有利的条件让人有理由相信达成盟约应当不成问题。 也是在这一天,准备部署到狄道的一部军马基本被挑定。 在可供选择的数万士卒,选出了三千余名耐性比较好的士兵,再加上虎、熊、狼三营,共六千人,准备前往狄道屯守。 但这样一来,加上狄道原先的驻军两千余人,狄道的总驻军便超过七千人。 这样规模的军马,已经不是崔宁的军职所能统率得了。 必须要另寻一人前往狄道主持军务大局! 所有人想的是杨天佑,或者是作为群僚之首的李泌去狄道。 但没想到的是,去的人竟然是杨错。 而杨错还为金城郡找到合适留守的人! 这个人便是建宁王李倓。 被削去兵权的李倓一直赋闲在家,直到杨错提出请建宁王来金城郡主持大局。 肃宗才想起来,把他派了过来。 本来张皇后还反对,但肃宗却认为儿子比女婿靠谱。既然吐蕃势力很大暂时打不过,先把蜀郡攻下来,不让他们形成独立的王国,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于是乎,李倓来到了金城郡。 和政公主带着儿子杨暻,为了她这位多灾多难的兄长接风。 第89章 蓄势待发 崔宁,出身博陵崔氏。其家族世代都学习儒学,他却喜好纵横之术。早年生活落魄,追随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授折冲都尉。 按照原本历史的轨迹,崔宁割据西蜀,成为一方藩镇。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反叛朝廷,但他大肆收刮民财,用厚礼结交权贵,最终造成了蜀中大乱。 可以想见,由他来统领山地营,要想训练出一支不逊蜀中的山地军的悍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但攻略蜀中,山地军固然非常重要,一支陆上强军却同样不可缺少。 毕竟,论及攻城略地、冲阵破军,骑、步军的作用要更胜山地军。 目前陇右军的军力远谈不上充裕,而且还必须得留下相当的兵力驻守兰州金城郡,以防备西面的吐蕃进一步的入侵。 所以,可能在将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陇右军只能调用少而精的军卒攻略蜀中郡县,直至军力得到进一步扩充。 论及陇右军的陆上精锐之师,无非便是虎、熊、狼、风四营。 蜀中多山地,不利骑战,故而骑兵压根派不上什么用场。 南下蜀中之战,风字营基本是无用武之地。 这样一来,可堪使用之军便只有虎、熊、林字营,以及刚恢复了些元气的山字营。 但若是将虎、熊、山三字营派驻往合肥,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虎字营统领郝玭、熊字营统领野诗良辅和山字营统领李晟,这三人的军职相当,但都在崔宁之上,资历也要超过崔宁。 在此情况下,仍由崔宁主掌狄道的军务便有些不太合适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方法有二:一是擢升崔宁的军职,至少要升为中郎将。但这显然不太适宜,倒不是崔宁的能力不够,只是因为他刚升任典军校尉,暂时又未立下什么新功,越级擢升难免会引起军中其他将校的不满。 二是另寻一人前往狄道主掌军务,而且此人军职必须在他们之上。 如此可供选择的人选也就只有杨错本人、曲环、刘玄佐、杨天佑等寥寥几人而已。 刘玄佐军职虽高,但他需要统帅林字营;曲环能力没有问题,然而他却肩负统领风字营以及“收服”归降的叛军骑兵之重任,根本脱不开身。 在杨错等待李倓到来之前的情况下,田神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经过攻略、防卫奉天两战的磨砺,田神功除了性格仍有些急噪之外,可说已经成长为一个勇谋兼备的将才,更难得的是他与崔宁的关系相当不错。 由他驻守狄道,定然可以配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操练山地部队以及让其他步卒适应翻越山地的任务。 二月十八日晨,田神功领军前往狄道屯守,以偏将军身份节督驻军七千人马。 崔宁受命组建山地军,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 时光如白驹过隙,似乎只是转眼之间,一个多月便已过去。 残冬消逝,春风逐渐吹绿陇右大地。 金城郡治下各县各地,随处可见从事农耕的百姓。 这一个月以来,在张延赏、董晋、杨炎等通擅政务的良吏不辞劳苦、亲力亲为的四处奔走下,金城郡的农耕、商务逐渐走上了正轨。 由于杨错采取休养生息的策略,附近州郡的一些流民纷纷归附过来,还有从吐蕃鲸吞的土地投奔而来的大唐百姓。 这样一来,大大地缓解了兰州地广而人口相对稀少的难题,许多原本因无人耕作了荒芜的土地被重新开发了起来。 四月初八,金城郡,校场。 由于大部军卒已被安太清领至城外操练,所以校场里显得空空荡荡。 在校场正中,杨错与杨天佑各持兵刃相隔四十步面对而立。 “二弟,别怪为兄不客气了!”杨错厉喝一声,疾步前冲,右手中的霸王凤凰枪带着激扬的战意向杨天佑猛刺过去。 “大哥,尽管来吧!”杨天佑沉声喝道,随即挥舞凤翅镏金鎲迎了上来。 转瞬之间,两人相距已不到十步,两方兵器更已是相隔仅有分毫。 “嗤~!”兵刃尚未交接,但强烈的杀气却已激烈地碰撞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 “镗!”双锋相撞,带出耀眼星花,引发的巨响回响在整个校场之中。 兵刃分开,霸王凤凰枪与凤翅镏金鎲仿佛各自发出一声轻吟——神兵交锋必声感应! “好!”杨错和杨天佑连退三步之后,同时轻喝一声,再次纵身向前接战起来。 “铛!铛!铛!铛!铛……”双锋并举,在不知不觉间一百余合已经过去。 霸王凤凰枪与凤翅镏金鎲的压力使得四十步之内形成强劲的气流,不住地回旋。 战到了兴起,杨错昂声喝道:“二弟,最后一招!这回咱们一定要分出个胜负!” “正合我意,来吧!”杨天佑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双手持鎲似要劈天斩地一般上扬,随即配合前纵的身形,凤翅镏金鎲猛然挥下。 一时间,凤翅镏金鎲羽化成一条翱翔的烈焰火凤直奔杨错而来。 凤舞九天! 而此时,霸王凤凰枪四周的空也气开始异常旋转起来,迅速地以枪身为中心,形成一道直径半丈的横柱状的旋风,直如一条展翅的凤凰径直朝“烈焰火凤”吞噬过去。 绝技,霸王烈枪! 眼见两股强烈至极点的气流就要相撞,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清朗和悦的声音。 “妹夫、存忠,停手!你们两个一交手,就好似要分出个生死一般!” 听到了建宁王李倓的声音,杨错和杨天佑同时强行收回手中的兵刃,随即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呵呵……二弟,打的真痛快!” 杨天佑左手持镗,笑着道:“兄长,恭喜你,伤势终于痊愈了!” “哈哈……熬了这么多天,总算把这破伤养好了!殿下,要是再过个十天半月,一定会把我逼疯的!”将蛇矛交给了亲兵后,杨错大笑着迎向李倓。 事实上,前段时间之所以杨错没有声音,打仗也是辅助较多。就是因为身上的伤迟迟不能痊愈,究其原因还是一直没有静养的缘故。 前段时间的被束之高阁,再加上最近的调养,总算好了许多。 “呵呵……”和政公主从随侍在旁的亲兵手中取过杨错脱下的锦袍,上前交递给了杨错,笑道:“难得有机会好生歇息几日,你还是闲不住!” “哎……”李倓忽地轻摇了摇头,怅然长叹一声,“妹夫,自从安禄山造反以来,这么多年了,都没能让你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哈哈……我天生便是闲不下来的劳碌命!哪天能为大唐平定乱世,才是我休息的时候!”杨错笑着宽慰李倓道。 和政公主和李倓对视一眼,有些话想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 现场一时安静。 “现在伤势已然痊愈,我想到狄道去!”杨错开口打破沉默。 “不知道崔宁操练兵马的情况是怎样,妹夫去看看也好……恩?”李倓点头应道,但随即真正弄明白了杨错的意思,讶然说道:“妹夫!你是准备去节督狄道军马?” “不错!我军屯兵狄道、操练山地部队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取蜀郡,击败郭英乂,让蜀中重新回归大唐。但是以田神功他们几个现在的能耐,恐怕还未必是郭英乂的对手,能够担此重任的惟有我。” “嗯……郭英乂麾下的确有不少能征惯战的沙场宿将,如王崇俊、杨子琳、柏贞节等。如果是一般的人前往,很可能铩羽而归。到时候削弱了朝廷的威信,麻烦就大了。” “其实蜀中最为可忌者,还并非是这些沙场宿将!” 在杨错看来,王崇俊、杨子琳、柏贞节几人虽然也算得是兼备勇略的一等将才,但比起田神功、崔宁两人来,恐怕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与他们相比,另外几人反而让杨错更加忌惮。 “哦?”李倓面色略显惊讶,有些疑惑地问道:“妹夫,蜀中还有何人更胜王崇俊、杨子琳等猛将?” 尽管在杨天佑所派遣细作的全力打探之下,蜀中的情报源源不断地被传回金城郡。 李倓到任后也认真看军情简报,对郭英乂军中的一众武将谋臣的情况也算略知一二,但还远远达不到了解乃至熟悉的程度。 不过,这也难怪,蜀中的一众“名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展露头脚的机会,大都还是寂寂无名之辈。 比如治蜀刚柔兼济的严武,此刻还只是小小的绵州刺史。 “不错!除却这些宿将之外,郭英乂军中另有不少能人,本领亦相当不俗!”杨错点点头,沉声说道。 “哦?妹夫指的是剑州衙将李昌巙,此人的确勇猛异常。” “他虽然勇猛,我却不放在眼里。” “那是谁?” “此人复姓哥舒,单名一个‘晃’字。没错!他就是前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将军的次子,哥舒晃!现任邛州刺史,柏贞节就在其麾下听命。” 李倓一听这个名字,心里顿时想起了壮志未酬的哥舒翰,以及听命的哥舒曜,一阵踌躇。 第90章 出发 “大帅所言甚是!”李泌举步从外面走入校场,接过杨错的话说道。 “长史,你怎么也有空到校场来?”杨错略有些惊讶地问道。 因为治军练兵之事不需李泌直接处理,所以他平素也甚少踏足校场。 “见过殿下,公主,大帅!”李泌快步走近过来,向杨错等三人微施一礼后,向杨错说道:“大帅,吐谷浑的慕容瑾方面已传回消息,愿与我军结为攻守盟约。传信之人翻山越岭,刚刚来到金城郡。” “好!”杨错眼中闪过欣喜之色,旋即又问道:“长史,吐蕃与吐谷浑两军近来战事如何,信使可曾说及?” “大帅不必担忧,慕容瑾基本已立稳阵脚。以我之见,如今的吐蕃,国势远非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只是咱们大唐防守空虚而让他占了便宜。纵然吐蕃再率大军东征,三年两载之内也难尽平吐谷浑。”李泌不紧不慢地从容说道。 有些时候,贪多的确嚼不烂。 吐蕃如果一门心思鲸吞大唐的陇右、河西诸郡,那么杨错就没了现在的从容,而不得不直面吐蕃巨大的威胁。 但吐蕃偏偏干了件蠢事,它什么都想要。北上与回纥争锋,往西对付黑衣大食,往东攻打大唐,往南压榨南诏国,还要进攻吐谷浑。兵力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不得不暂时不招惹大唐而是吞并吐谷浑和党项族。 “恩!如此便好。”李倓微微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适才妹夫评说哥舒晃的话,长史也听到了。长史对他是否熟悉?” “谈不上熟悉,但昔日我四方游学之时曾去过蜀中,虽未见其人,却也听闻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 “那长史以为哥舒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以我之见,他与另外一员猛将刘展、严武可并列为‘蜀中三杰’。我军若要进取蜀中,哥舒晃便是头号劲敌,将军顾虑此人极有道理。” “先生,能否用计离间郭英乂与哥舒晃?”杨错突然开口。 李倓与和政公主都愣了一下,但细想起来杨错的办法是成本最小的非常手段。 李泌摇了摇头:“大帅只要想一想哥舒翰将军因为什么被迫西出潼关而被捕,甚至被杀害。就明白哥舒晃是不可能投奔大唐,或者是与郭英乂反目成仇。” “已经是‘唇亡齿寒’了吗?”杨错也知道自己刚才想的是不可能了。 不过…… “先生,不管哥舒晃此人究竟如何,反间之计还是值得试一试。若能成功更好,纵然失败,至少也能把蜀中的水搅浑,便于日后我军进取。”杨错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试一试。 关键是郭英乂也不是什么英明之人,如果是的话也不会选择拥立永王的小儿子为汉王,实质上叛唐,甚至与吐蕃私下接触。 “比之蜀中,陇右军实力尚弱,其他大唐的兵马又要平叛。非常时行非常计,纵然不太光明磊落,但也不得不做了!长史,此事就拜托你!”李倓低头凝思了片刻后,决然说道。 “我会尽力而为!”李泌应下此事。 乾元元年的四月十五日晚,金城,陇右节度使府。 已有八成醉意的杨错被两名亲兵扶着,摇摇晃晃地步到了内院院门前。 “好了,你们退下吧,我自己能自己进去!”杨错挣脱了搀扶,强自站稳后,对两名亲兵说道。 “是,大帅!” “嗬……”见到两名亲兵的身影逐渐远去,杨错轻出了一口气,步履蹒跚地缓缓走到路边假山旁,寻了块大石坐下。 脑子和身体都有点不太听使唤了,酒喝得实在太多,多到已经不能用杯、只能用坛来计算了。 平日里对他恭敬有加的曲环、李晟、李抱玉、李抱真、田神功等人在今晚都变得“没大没小”起来,竟然在宴会上合起来灌他。 其中尤以田神功这小子闹得最凶,只他一人就跟“逼”着他喝了不下于两坛酒,早知道这样,就不用特意将他从狄道叫回来了! 饶是杨错这称得上酒缸里泡出来的身体,在被灌了六、七坛烈酒下去之后,也大感吃不消。 若不是建宁王李倓在最关键的时候替他挡了挡,恐怕此时他已不知道躺在哪里了? 忽然想起来,这些酒还是他当年酿造的。甚至遭逢安史之乱,杨园仍然完好无损。据说是安思霖住在里面过,并且就住在他的房间。 以至于和政公主大吃飞醋,死活不肯住在杨园,硬是带着孩子去了她的公主府。 没办法,老婆孩子都没了,杨错也只好搬到公主府。 杨错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从前厅到后院这一路,道路两侧的树木山石上,悬挂着无数盏灯笼,将整个节度使府照得明亮。 再瞅瞅自己身上的锦袍,杨错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他坐在石上发楞之际,一个清脆娇嫩的女声突然从我身旁响起。 “大帅……您不妨事吧?怎么坐在这里呢!” 杨错缓缓转过头,有些惺忪的醉眼辨认出了来人正是和政公主的贴身侍女翠画,甩了甩头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说道:“没什么,只是酒喝得多了些,在这里歇会!公主……呃……夫人歇了吗?” 喝的酒太多,一时间,搞不清楚称呼。 “公主还没歇息,一直在等着您呢!大帅,需要小婢扶你回房吗?”翠画见杨错浑身酒气冲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了!”杨错勉力站起身形,定了定神后说道:“翠画,你去打点水送到房里,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好的,大帅!您自己走好!”翠画应声离开,但似乎有些不放心杨错现在的状态,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了看他。 “快去吧!”杨错朝她摆了摆手,随即缓缓地走进内院。 和政公主的闺房内灯火通明,杨错轻轻地推开房门,步入房中。 入眼处便是一幅锦绣江山图的画,在灯光映照下愈发显眼。 房间里一片明亮之色,七分明亮中掺溢着三分暧昧。 铺垫着柔弱锦被的床榻前,和政公主粉黛略施,俏首微垂,身着一袭浅紫色罗衫,长袖飘飘,直若坠入凡尘的仙子,芙蓉玉面在红妆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娇艳。 杨错缓缓走到床前,在玉人的身旁坐下,却见到她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公主……呃……夫人……等得不耐烦了吗?”杨错轻轻地扳过和政公主的身子,探手细捧起她的玉首,和声问道。 “……恩!”和政公主先是摇头,随即又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难为你了,我即将再次出征。胜负未知,结局不明,让你整日为我提心吊胆。” “作为大唐的公主,大帅的妻子,我!早有觉悟。”和政公主的似水明眸勇敢地注视着我,和婉的声线中带着无比的坚决。 随即,她主动地将温玉柔香的娇躯向杨错靠了过来,臻首紧紧地贴在他的左肩处,全然不在意他身上有些刺鼻的酒气。 杨错探臂拥住了公主,贪婪地嗅闻着娇躯浑然天成散发出的幽香,一股女性独有的气息直冲脑际,身体不由自主地躁热起来。 面对如此倾城绝色的佳人,饶是圣人也难保不动心。 和政公主明显地感受到了杨错身体的变化,尽管已是老夫老妻,立时面红过耳,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娇躯轻颤一阵之后,便似失却了骨头一般融化在他的怀中。 “大帅,水来了……”侍女翠画端着水盆来到了新房门口,却没听到任何回应,惊讶地发现房中的剧烈的异动。 微微探头一看后,翠画立即面红过耳,急忙将头缩回。定了定神后,放下水盆,轻巧地将房门拉上,随后又端起水盆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呃……”杨错缓缓地睁开眼睛,感觉到头部隐隐作痛,不自主地轻叹一声。宿醉带来的痛苦啊! “恩?”忽然感觉到自己怀里多了个光滑柔软的身体,杨错急忙低头看去。 和政公主的臻首正紧紧地依靠在他的胸前,无暇的玉颜上有着暴风雨过后的莹莹泪痕,但面上却毫无疑问地流露出一丝幸福地笑意。 乾元元年四月二十日晨,金城郡南门外。 “建宁王殿下,不用送了!金城与狄道不过相距百余里,我若是想回来见殿下和公主,以赤拨叱的脚程一个时辰就够了!”杨错勒住赤拨叱,和声向大哥说道。 “恩!”李倓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妹夫,此去狄道督军一切自己小心,最要紧是要保重身体。至于攻略剑南道,我会全力配合你,若事有不谐或是缺兵少粮,尽管让人来金城郡调拨。” 顿了一顿,李倓又继续说道:“家里这边你也尽管放心,你的大嫂会照顾好妹妹和外甥!” “就偏劳王妃了!”听到建宁王提起和政公主,杨错心中微微一悸。 狄道以南是崇山峻岭,各方势力交杂,既有羁縻制度下的土司,又有各族的族长,吐蕃、剑南道、吐谷浑都交织在一起,实在不是安全的地方。带和政公主及儿子杨暻都不让人放心,只好让她留在金城郡。 “大帅,有个人请你带过去,好生磨练磨练他!”李抱玉道。 “谁?”杨错开口问。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高大、相貌却有几分文气的男子越众而出,来到李抱玉的身侧,坐骑在李抱玉稍后一点的位置停下。 杨错见到他的一刻,眼前一亮。 第91章 大唐之敌 狄道,县衙大堂。 “参见大帅!”狄道县令萧复躬身向杨错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履初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杨错笑着摆摆手说道,“令堂新昌公主乃是太上皇爱女,令弟又新娶陛下之女郜国公主。而我有幸蒙陛下之女和政公主下嫁,这样算起来,你我还是亲家呢。” 萧复叉手道:“岂敢,岂敢。大帅统御大军为大唐攻城拔寨,可谓是劳苦功高。属下及家弟无功于大唐,任县令都唯恐不称职。” “履初谦虚了!我自进入狄道县境,一路过来听得不少百姓对履初交口称赞,以履初为数十年来仅见的‘青天大老爷’,足可见履初施政极佳,绩效卓著。” “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这些是属下份内之事,何敢当大帅之赞!” 说起来,萧复的性情跟董晋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那种不太计较虚名利禄之人。 难怪他们日后先后都能成为大唐的宰相。 “履初,请问田将军与崔将军他们呢?”杨错点了点头,面上现出赞许的神色,出声问道。 “禀大帅,田将军与崔将军他们皆在洮水边上操练军马。除却轮流守卫城池的五百军卒之外,其余士卒平日里吃住、操练均在洮水。”萧复迅速地回道。 “这……以五百士卒守卫城池,力量稍显不足吧?”旁边的马燧有些疑惑地问道。 “马将军不必担忧,防务城池之事已有妥善安排……”萧复从容回道。 萧复正要解释如何布防,杨错摆手阻止了他的解说,饶有兴致地问起马燧来:“洵美,若是此时由你率这五百士卒镇守狄道,你以为该当如何才能力保城池不失?” 萧复立刻闭嘴不言,静等马燧的回答。 马燧也知道杨错是存心考教他,拧眉略一沉吟后,高声说道:“若是此时城池由我镇守,我会一面派遣斥候留意方圆十里之内的动静,一旦发现了敌军动向,便关闭城门据城死守,并向田将军求救;另一面仍要命城中军士加强戒备,以防止敌军绕过斥候侦查,突袭城池。” 杨错不置可否,而是看向萧复。 萧复这才开口:“诚如马将军所言,田将军早已安排斥候十二时辰不间断探寻狄道方圆二十里以内的情形,一旦有所风吹草动即同时报于狄道及洮水,届时城中军卒谨守城池,田将军则会引兵袭敌军之后。如此当可保城池不失。” 这算是肯定了马燧的防守方略。 “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洵美相较以前果然很有进步。”杨错大笑着夸奖马燧道。 “谢大帅夸奖!”马燧叉手低头。 在见过萧复后,杨错决定去看一眼田神功和崔宁训练的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 “洵美,咱们一起到洮水练兵之处看看!”杨错立起身形,对马燧说道。 “是,大帅!” “履初,牢烦你寻一名军士为我们引路!” “是,大帅。” 洮水在西斜山东麓刘家峡附近入黄河,自北向南略显狭长,南北两端偏南延伸,中段则凹向南方。水面占地极广,四周群山环立,风景煞是怡人。 历史上三国时期的魏蜀在这里发生了著名的洮西之战,蜀汉卫将军姜维督率车骑将军夏侯霸、征西大将军张翼等数万人讨伐魏国。在洮西大破魏国雍州刺史王经,斩杀魏军数万余人。 杨错一行人赶至洮水边、陇右军军营之时,附近山上正有两部飞军正进行攻杀实战演练。 山地作战完全不同于平原作战,兵器以短为主,弓弩也是轻便为要,一旦进攻如漫山遍野的蚂蚁一般呼啸而至。撤退也要依托山地,始终居高临下并扼制山上的制高点。 对于人的体力有着极大的考验。 西蜀经常能割据一方,说到底还是因为地形特殊,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种。而杨错就是要利用这两部飞军,打碎郭英乂等人的幻想。 “大帅,您终于来了!”田神功听得军卒奏报杨错来到军营的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见到杨错,田神功立即欣喜异常地高声喊道:“大帅……” “田将军,交给你的军马操练得不错!干的好!”在田神功来到之前,杨错仔细观察了一番两部飞军的训练情况,可说是相当的娴熟。 其中,有一队军卒分明就是来自原本不善山地作战的虎字营。 可见在这不到两个月时间以来,田神功和崔宁的工作的确卓有成效。 “嘿嘿……”田神功摸了摸脑袋,咧嘴笑道:“主上见笑了,这都是老崔……呃……崔校尉的功劳,我倒是没做什么。” 尽管自己也已经成了偏将军,但田神功仍是习惯性称呼杨错“大帅”。 “对了……崔将军人呢?”杨错没有看到崔宁前来迎接,略有些讶异地问道。 还在山上呢!这家伙就成天泡在山上,把他的‘无当’、‘无前’的那些小伙子们个个练得像石头一样壮实!主上,你看,就在那边,赤着上身的那个!”田神功嘿嘿笑着,用手指向山中互相攻伐的军士。 杨错顺着田神功所指的方向定睛看去,果然隐约地看到在其中一个手拿小盾的壮汉,崔宁完全赤露着上身,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四月份仍有些寒冷的天气,手中持一把短柄朴刀挥舞砍杀,不时有“敌对”的士卒被他“劈”下水去。 毫不夸张地说,在山上的崔宁便如同一条无可匹敌的猛虎。 这让杨错不由得想起来一个人,高仙芝。他和后继者封常清都是一等一的山地战高手。 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国,封常清歼灭大勃律国,把大唐的势力延伸到喜马拉雅山脉以南的广大区域。 时光飞逝,转眼竟只是数年前的事情。 “咦……”就在杨错惊叹于崔宁无以伦比的山上本领之时,突然“敌对”方冲出一条好汉,正面朝崔宁所在的位置迎了上去。 就在两人相距不到两丈远时,那名年轻军士纵身一跃,竟然跳过了一丈余宽的距离,直接落到崔宁的面前。 随即,这名年轻军士便挥刀与崔宁战在了一起,在狭窄的山上,两人仿佛不受影响,你来我去,刀光乱飞。 约有十个回合,两人竟好似胜负不分。 但随后,那年轻军士慢慢落了下风,二十余合后,退无可退的他也被崔宁“劈”到了山下。 但饶是如此,他的表现仍让杨错吃惊不已。 能够与山中猛虎崔宁战成这样,此人的本领算是非常了不起了。 杨错指着崔宁那边,转脸朝田神功问道:“田将军,适才与崔将军战了二十余合的那名军士,你可知他的姓名?” “嘿嘿……主上您说的那小子叫严砺,本地人,今年才十四岁,是上个月才来投军的。” 田神功继续道:“听那小子自己说,他是听说了老崔在这里才赶过来投军的。老崔见识了那小子的本事后,把他当成宝贝一般,立即就拉进了无当飞军,还让他当了什长,就差没认那小子当兄弟了。哈哈哈……” 严砺? 杨错对这小子不太熟悉,只好偷偷地用系统给的搜索引擎查一下,看了之后有些郁闷。 根据历史的记载,严砺个性轻浮又急躁,在位期间贪婪又残暴,士民不堪其苦。 看来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 逻些城,王宫。 前些日子,玛祥仲巴杰率领吐蕃大军在积石山一带击退吐谷浑慕容瑾部之后,并未深入追击,只是令大军稍稍追了几十里后,便引军退还逻些城。 “今日达扎路恭又来了急件求援,南疆天竺大军据守小勃律国一线,达扎路恭屡次攻打,都没有结果,反而折损不少军马。如今日达扎路恭的军力保新夺大小勃律之地虽有余,但继续进攻却已不足。” “诸公,我是否要调派援军前往南疆,亦或是我亲率大军征讨?”玛祥仲巴杰将桌案上的一封绢书传递于尚结息后,沉声说道。 尚结息在很快地浏览完绢书后,又转递给下首的尚结赞,自己略一思索之后说道:“大伦,此时您恐不宜亲率大军南征!” “大将,为何说大伦不宜南征?吐谷浑刚被我大军打败,暂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唐军接连丢城,也不足为虑。不趁这个时候南征,难道要等他们像冬眠的蛇一样复活过来,反咬咱们一口。”尚息东赞道。 “小次相,以目前的形势看来,打败天竺,扫平南疆之事,恐怕未必便是那么容易的!”尚结息直言不讳。 “这是为什么?” “逻些城里现存的粮草辎重,实在已经不足以再支撑大军再次征伐。在这几月之内,大伦先后出动大军与吐谷浑、陇右军、天竺交战,粮草消耗极大,其间虽在攻略唐的土地时夺取了一些粮草,但与大军的消耗相比也是杯水车薪。” 为了维持吐蕃军几个月来的两线甚至三线作战,作为专管后勤的大臣尚结息殚精竭虑通过各种途径筹集粮草。可以说,能够用到的办法他都已经用尽了。 第92章 吐蕃 逻些城的王宫里,赞普例行的早朝政务会快要开始了。 在大朝会前,作为实际执掌大权的玛祥仲巴杰,先与尚结息、尚息东赞等人议过,达成了暂时不对外用兵的想法。 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决定,程序上没有经过赞普的同意,因此还在早朝政务会上通过才行。 相比于关心吐蕃的大事,到会的大臣们更关心另一件事。 大臣们有的刚来,正在殿中走动;有的早来了,已经坐在卡垫上,面色焦躁不安。 人们私下里嘀嘀咕咕,议论纷纷。 “青松小王子走得太突然,没有一点儿预兆,不可思议啊!” “你昨天晚上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唉,后半夜,东北方向隆隆作响,是地下传来的声音……一定是邪魔在作祟,我们要尽早祭请护法神。” “吐蕃各地都出现了瘟疫,逻些街头也在死人……凶兆啊,凶兆。” 大殿佛龛下面的宝座上摆放着一件青松小王子生前穿用过的披风,代表他的存在。几个大臣在向宝座磕头,伤心欲绝。 青松小王子是赞普赤松德赞的弟弟,不知为何在数日前突然暴毙,传闻非常的难听。 都指向了一直不露面的赞普,及辅佐大臣、专权的玛祥仲巴杰等。 玛祥仲巴杰早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争斗,并不把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但他在和同僚议事完,看到殿内乱糟糟的,顿感闹心。 他脸色一沉。 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尚结东赞见状,将手中的铁棒向地上“咚咚”地狠狠磕了几声。他大吼:“安静!安静!大伦驾到!”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玛祥仲巴杰在自己的卡垫前坐下,他含威带怒地审视着众人,道:“虽然青松小王子驾云西去,可我们不能乱!今天,我们研究出一个办法,按照苯教的传统为青松小王子做最好的法事。” 一位大臣在座位上起身,附和着说:“大伦所言极是,我们不能让青松小王子就这么走了,那就太对不起前年去世的赞普。” 一位头戴着黄碗帽的大臣上前奉承:“大伦说得对,按照苯教的习俗最好不过了。” 大臣们开始交头接耳,频频点头,表示赞成。 玛祥仲巴杰起身,冲众大臣摆了摆手说:“既然是公论,当然要大家一起讨论才好,怎么能以我的话为准呢。” 但没人敢提出反对。 就在这时,队伍里起了一些骚乱。 玛祥仲巴杰看清发生骚乱的原因时,心里一个咯噔,这个麻烦来了。 墀桑雅甫拉带着一批大臣从宫外进来,他也五十多岁,一脸的霸气。他听到玛祥仲巴杰的发言,突然大笑:“高论,大伦,你真的会说话呀。” 玛祥仲巴杰和墀桑雅甫拉是势均力敌的政治对手,一方是反佛派,一方是崇佛派。 殿内气氛骤变,众人顿时安静了。 玛祥仲巴杰扭头看了看他,开始反击:“好久没见,次相久病初愈,这么个笑法,别震坏了你身子骨啊。” “在下的贱体不足挂齿,倒是青松小王子好好地怎么说没就没了,让我一肚子谜团。”说完,墀桑雅甫拉便径直走到空座位前叩拜。 他磕完头,转过身来边环视大家,边道:“先王圆寂前,最欣赏的大乘佛法,青松小王子理应受佛礼洗涤,而不是苯教的习俗。” 尚结赞一愣,既而坚定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青松小王子身体一向健康如常,怎么会突然卧病不起?他既然已经圆寂,又为什么违背先王的心意行事。”墀桑雅甫拉答道。 “世事难料,谁能料定生死。再者,赞普在上,你一口一个先王,是不尊重赞普。还是说,你心有不甘,那你可以去问青松小王子。”尚结赞不甘示弱。 说到这里,尚结赞突然笑道:“你敢吗?” 反佛派的大臣们顿时哄堂大笑。 墀桑雅甫拉高声地质问:“我应该问尚结息,青松小王子病了,你为什么不通知其他大臣,让我们来探视?” 当时,玛祥仲巴杰和达扎路恭都出征在外,逻些城里的政务都是由尚结息处置。墀桑雅甫拉很巧妙的利用了这点,打蛇打七寸。 尚结息道:“事出突然,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此话一出,惹了众怒,大家愤愤不平。 墀桑雅甫拉见状,煽动众人:“身为次相,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办法处理妥当。这样的人,我们放心让他继续担任次相吗?” 大殿里一阵骚动。 墀桑雅甫拉更加张狂:“尚结息,接受王宫大臣的质询,你要站起来回话!这是吐蕃千百年来的老规矩!你,到大殿中间来!” 墀桑雅甫拉这样的咄咄逼人,让精通于谋略而对政治缺乏清醒认识的尚结息难以招架,脸涨得通红,站立不动。 形势逼人,玛祥仲巴杰已经没有退让的余地,他猛地站起身来,一脚把面前的桌子踹倒,巨大的声响让众人安静下来。 随后,玛祥仲巴杰一声大吼:“我看谁敢!” 他逼视着墀桑雅甫拉,墀桑雅甫拉也盯着他,两个人在心里较力。 片刻,墀桑雅甫拉服软了,没有刚才那样的嚣张。 玛祥仲巴杰面带怒气:“青松小王子法体未寒,有人竟这样侮辱他生前看护的大臣,这是一场阴谋!是不择手段的针对!” 墀桑雅甫拉针锋相对:“大伦,你话可以这样说,但是青松小王子的死因必须查明!难道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玛祥仲巴杰看都不看他,向众人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然后,派人送尚结息回屋休息。 玛祥仲巴杰见尚结息已经安全离开,才愤然离场。 回到家,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躺在床上大汗淋漓。 连日以来的大战,已让玛祥仲巴杰疲惫不堪,又似乎中了伤寒,身体时冷时热,差点在对手面前倒下。 他的夫人让仆人从药王山请来了大夫,给他念了经,施了药,他这才安定下来。 但是,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尚结息和尚结赞就来了。 尚结息和尚结赞都是名字,他们的姓氏是那囊,是现任赞普的母亲、王太后那囊氏的亲族。 “大伦,身体好些没?”尚结息关心地问。 “没什么事情。”玛祥仲巴杰在夫人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来,迎接他们的到来:“坐,别因为我身体的状况而耽误国家大事。” 仆人给他们搬来了卡垫。 尚结息和尚结赞坐下。 两人对视一眼,由尚结息汇报道:“大伦,接下来的两三月之内,恐怕是无法出动大军征伐何处了!” “嗯,这是我们前面商量好的事。”玛祥仲巴杰默然点了点头。 “但我们在这两个月不能不做事情,尤其是在大唐还处于危机之下,不对他们做点什么,危险很大。” 玛祥仲巴杰眉头微微一挑,沉声问道:“听说陇右节度使换了人,还是大唐皇帝的女婿,叫……什么……杨错?还有这个名字的。” 尚结赞笑道:“杨错,字存毅,是在马嵬驿香消玉殒的杨贵妃亲族,按照汉人取名字的礼法,他们那一辈都是‘金’字旁,比如祸国殃民的杨国忠的本名,杨钊一样。” “我只是随口一说,次相别当真。”玛祥仲巴杰干巴巴地笑了笑,继续问道:“此人能力究竟如何?我看他到任后,并没有急于夺取陇右,似乎很厉害。” “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地方。杨错麾下精兵数万,按理说,他完全可以在我大军收缩的时候出兵一举夺取故地,但他没有这么做。这证明他是一个谋定而后动,定力到十分可怕地步的对手。”尚结息忧心忡忡地道。 玛祥仲巴杰倒吸一口冷气,的确是如此,换自己在他那个位子上,面对朝廷的压力,说不定会出兵,至少收复鄯州等地。 但杨错没有那么做,而是显得十分克制,似乎是在等什么。 他在等什么呢? “难道他在等粮食丰收?”玛祥仲巴杰惊讶地问道。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据说杨错在陇右剩下境内推行一种‘占城稻’的稻谷,粮食的问题逐渐解决。但真正的原因是,他正在谋求攻打剑南道,夺取蜀地。”尚结息道。 “郭英乂!杨错居然得到了朝廷的允许,先攻打剑南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玛祥仲巴杰感到一阵头痛,不由得用手扶额,感觉智商不够。 尚结赞道:“大伦,杨错一个劲儿训练山地部队,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郭英乂,而是南诏国。陇右节度使府长史李泌是个战略大师,肯定是打算北连回纥,南结南诏,重新构建包围网。” “真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尚结息补充道。 “看来大唐皇帝还是很有眼光的嘛,找了这么个小子做女婿,存心给我们惹麻烦。”玛祥仲巴杰自嘲道。 “但是请大伦放心,杨错乃是杨家的人,大唐皇帝可没少吃苦,咱们可以用离间计,离间他和大唐皇帝之间的关心。” “干!” 第93章 流言蜚语 乾元元年五月初二,长安大明宫,御书房里。 “元辅,近日来流传于长安城内的一些流言蜚语,你可曾听闻?”肃宗忧心忡忡地对坐于他下首的一名白发苍苍的男子说道。 这名白发苍苍的男子,正是肃宗的左相苗晋卿。 “陛下所说的,可是有关和政公主的驸马有不臣之心的谣言?”苗晋卿小心翼翼的对答。 “正是!元辅,你以为此事是真是假?”肃宗点头说道。 “这……”苗晋卿拧眉略一思索后,沉声说道:“驸马应该不会起贰臣之心!他与公主感情极好,再者驸马身负陛下的厚恩,应该不至于做出有负公主,有负朝廷的事。” 苗晋卿虽然这样说,但语气却不是那么肯定。 主要还是因为杨错和安思霖的一些事,再加上杨错又是杨家人。 “左相,我却不是这样想的!”房中另一名三十余岁、身形颇为壮硕的的青年插口说道。 他正是肃宗的次子李儋。 “以前兵权全掌握在朝廷手中,杨错自然起不得什么贰心。但如今为了平定叛乱,兵权都握在那些骄兵悍将的手里,真正掌握在皇室手里的的兵马反而只有少数。主弱臣强,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来!”李儋似乎对杨错颇为不满。 “赵王殿下所言有理,大唐的兵马如何能让非皇室一族之人掌握。若是让郭子仪老将军、李光弼老将军这些追忠心耿耿的老臣掌管军马还可让人放心一些,但杨错此人却是无法令人放心的。”李揆出声说道。 “端卿,此言差矣!”苗晋卿向李揆道,随即转身对肃宗说道:“陛下,驸马爷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外间的那些传言当是无稽之谈!” “但是无风不起浪,若是杨错果无此心,为何有此传言?为何这传言偏偏是指向杨错,而非是郭子仪、李光弼他们么?我以为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儋摇了摇头,不服气地反驳道。 “这……”苗晋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下子竟然被问住了。 肃宗眉头紧锁,心中忐忑不安,着实有些慌张,若杨错果真背反,凭借他掌握的兵力和在军中的威望来个反戈一击,的确很有可能成事。 就在肃宗踌躇不决之时,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启禀陛下,陇右节度使府邸送来有急件到!” 陇右节度使府邸的急件! 御书房里的众人尽皆疑惑不已,宦官李辅国急忙开门,从门外负责传信的太监接过一封绢书,随即将绢书交递给了肃宗。 肃宗迅速地拆开封袋,取出绢书浏览起来,不多时,面现一丝异色。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苗晋卿沉声问道。 “杨错请辞陇右节度使一职。” 众人互看一眼,都感到有些吃惊。 “杨错请辞陇右节度使一事,不知诸公有何计较?”肃宗沉声向厅中的一众文武问道。 在收到杨错的请辞文函之后,皇室中的年轻一辈,以李儋为首尽皆兴奋异常,极力主张乘此机会收回杨错手中的兵权。 相形之下,已经被册立为太子的李豫则持反对态度,认为贸然更换陇右节度使有失妥当,不利于朝廷的安定。 肃宗左右为难之下,也未敢轻率做出决定,遂召集了在长安的一众重臣前来商议此事。 麟德殿里参与议事之人都知道近日来在长安城里广为散布着对杨错不利的传言,却没有想到杨错为了避嫌竟会主动请辞。 相互顾望了一阵后,左相苗晋卿出列说道:“陛下,以臣愚见,驸马请辞之议不可纳!驸马雄才济世,对陛下忠心耿耿,实为大唐支柱!” “忠心?外间的那些传言又是怎么回事。”李揆低声嘟囔了一句,但随即被李豫怒瞪了一眼,不大服气地闭上了嘴。 “右相,此事你有高见?”肃宗颇为恭敬地向列于文臣列首席的金紫光禄大夫、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李麟问道。 李麟是太上皇李隆基在回长安前拜的最后一位宰相,总领百官。随太上皇到了长安后,李麟继续总领百官。 已经六十四岁、相貌矜严的李麟略一思索后,沉声说道:“驸马虽有些轻浮风流,但若说他会背弃陛下,另起贰心,却是不大可能。外间的那些风言风语不足采信!” 李麟为人个性严谨、刚正不阿,与平素里儒雅的杨错性情截然相反,所以两人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说有些不和。 但与杨错不和归不和,事情的轻重缓急,李麟却分得非常清楚。 在这个可能关系到大唐前途命运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李麟并未乘机落井下石,反而为杨错辩解起来。 “恩!”见到李麟也表示不相信杨错会有背反之心,肃宗微微松了口气,心中稍宽。 旋即,肃宗留意到文臣一列末尾处有一人面露微笑,似是胸有成竹一般,急忙出声问道:“刘卿,你又是如何看待杨错请辞之事?” 被肃宗问话之人,四十岁左右、相貌魁奇、气质朴实无华,但眼中却不时闪现出智慧的光芒,正是刘晏,现任户部侍郎,兼任御史中丞,度支、铸钱、盐铁等使。 刘晏听得肃宗相询,举步出列上前几步,朗声说道:“陛下!杨驸马请辞,无非是因为民间流言蜚语。而这些流言,以臣之见,必是由他方细作所散布,以此来离间陛下与驸马之间君臣、翁婿之情,搅扰大唐安宁!” “哦?”文臣列中位于次席的韦见素轻捋颔下已现花白之色的长髯,有些疑惑地问道:“何以见得这些流言蜚语是由他方细作所散?” 韦见素乃是三朝老臣,位高望重。 见韦见素发问,刘晏丝毫不敢怠慢,神色依然从容,出声答道:“前几日初闻这些流言蜚语,我便感觉有些莫名,故特意命人去各地,仔细查询了一番这些流言蜚语究竟是先从何处散布开来?” “可曾查出由何处散布?”肃宗急声问道。 “启禀主公,是兰州一带!”刘晏点头答道。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韦见素不解地问道。 “若是驸马果真有不臣之心,这些消息当然是应该先从驸马屯兵的狄道传出,而不先出现在数百里外的兰州,那里可是建宁王殿下镇守的地方,足可见此必是敌方细作刻意所散播之谣言!”刘晏冷静分析道,言语自信让不由得不感到信服。 “当真是先从兰州散播开的吗?……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掩饰……”李儋犹自有些不甘心。 他认为刘晏与杨错关系很好,这是在故意为杨错掩饰。 “皇儿,休要胡乱猜测!刘卿是挚诚君子,又岂会做此下作之事!”肃宗将脸一冷,沉声喝止住李儋。 顿了一顿,肃宗继续向刘晏问道:“刘卿,你以为这些谣言可能是由何方所散布?” “无外乎就是两方!”刘晏并没有受到李儋刻意刁难的影响,不紧不慢地说道:“吐蕃和剑南道的郭英乂。” “吐蕃,郭英乂”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肃宗就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 吐蕃与肃宗可说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趁着大唐平定叛乱的机会,吐蕃鲸吞大唐大片的土地,还有进逼西域的可能性。 若吐蕃国是旧恨,那郭英乂便是肃宗的新仇,郭英乂居然占据蜀中,立永王之子为汉王,还勾结吐蕃。 “我与他们旧怨未了,今次他们竟还敢侵扰于我!不给他们点颜色,我誓不罢休!”肃宗脸色发青,恨恨地咒骂道。 “陛下,且请息怒!”李麟沉声向肃宗劝荐道,随即又问刘晏:“领导人,那到底是吐蕃赞普还是郭英乂,总不至于说是他们同时为之?” “虽说这两方都有可能,但以我之见,吐蕃的可能更大些!吐蕃最近连年征战已经力有未逮,担心驸马趁机西进收复失地,所以采取下策,企图搅扰我方。” 肃宗闷哼一声后,逐渐将自己的怒气平息了下来,略一思索后,决然说道:“有关杨错的不利传言之事到此为止,日后任何人休得再胡乱提起。李相,议事之后,你速传令于长安城,严禁百姓再散播此事!” “是,臣领命!” “至于陇右节度使一职,仍由杨错担任!刘卿,你亲自去狄道一趟,劝杨错勿生他念!”肃宗又转身对刘晏说道。 “臣领命!” “好!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众卿都散了吧!” 不多时,殿内众人几近散尽,只余肃宗、李儋父子俩。 “父皇,你当真如此放心杨错?这件事就这样揭过?”李儋有些愤愤地说道。 “否则还能如何?大唐目前还离不开他!而且,也有可能事实正如刘卿所说……呵……谁知道呢?”肃宗缓缓地走到麟德殿门口,仰望着阴暗的天空,脸上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 “皇儿,你一定要勤学武艺兵法,将来好替为父掌管好大唐军马!”肃宗突然转头对李儋说道。 “父皇,您放心吧!儿臣不会让你失望的!”李儋肯定地点头说道。 第94章 明哲保身 五月初三,夜亥时,狄道唐军大营。 入夜之后,显得寂幽非常的洮水边,杨错身着一袭紫色锦袍,双手后负,直直地伫立在那里仰望星空。 一阵夜风吹来,锦衣飘飘,配上那张如同天工雕刻而成一般的俊颜,杨错便仿佛那意欲乘风归去的仙人。 “夫人,我现在是进退两难,该如何处理呢?”杨错凝望着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光闪耀,一时间竟仿佛幻化成了那张熟悉的美丽的脸庞。 “节度使,夜如此深了,你还未休息?”从杨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殿下啊!你不是也尚未休息吗?”杨错转过头,淡笑着对来人说道。 “呵呵……是啊,有些无法入眠,出来转转,恰好听军卒说节度使在这里,所以就过来了!”李倓笑笑说道。 “哎……殿下,连你也跟我如此疏离了!以前你何曾叫过我什么‘节度使’啊!”杨错轻轻摇了摇头,怅然说道。 “妹夫,你误会了!”李倓笑着改口说道:“在军营中,当然得跟军卒一样称呼你。没想到,倒是让你理会错了!” 顿了一顿,李倓又接着说道:“妹夫,外间谣言之事你不必再担心。父皇已明令各郡县禁传这些谣言,稍过些时候自然会平息下去的。何况父皇对你还是相当信任的,并未有所猜忌!” 听罢李倓的话,杨错未现丝毫喜色,只是默然摇了摇头。 “妹夫,难道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若不嫌李倓无能,就说出来让我为你参谋参谋!”李倓讶异地说道。 杨错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殿下!陛下的性情与太上皇大不相同!太上皇大权独揽,向来是有一说一,好话坏话都是当面对你明言,不会藏在肚中。而陛下则比较内敛,话往往都是说一半而留一半,口中所说或许未必便尽是他心中所想!此次谣言之事的隐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你是担心父皇仍会在心中暗暗堤防于你?”李倓拧眉说道。 “恩!”杨错有些黯然地默默点头。 “既然如此,妹夫,你便要想些办法尽量消除父皇的疑虑!”李倓思索片刻说道。 杨错精神一振,急忙向李倓问道:“殿下,莫非你有何良策?” “恩!”李倓微微点头,和声说道:“主上猜疑臣子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功高盖主、臣强主弱这一些罢了。妹夫便可从这方面下工夫!” “这点并不是没有想到,我向陛下请辞节度使一职正是这样考虑的。但是……” “呵呵……”李倓笑着摇摇头,说道:“妹夫,论及军略战术,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够及得上你。但这官场谋略你就想的过于简单了些了!你是我陇右军的节度使,统领着大唐西面的全部兵马,这些年来立下汗马功劳,而且你还是当朝驸马。有这么些因素在内,父皇岂能因为些许谣言便贸然撤去你的节度使一职。要想令父皇安心,你尚需另寻他法!” “请殿下指教!”杨错异常恳切地说道。 “需得双管齐下。其一,你不必直接请辞节度使一职,但可请求主公设立一名节度副使,将手中部分兵权分于这名节度副使。至于这名节度副使的人选,便让主公自行挑选信任之人担任。其二,妹夫你可请父皇为你多置办一些良田屋舍,多赏赐钱财布帛,以此来显示你并无乱世称雄、自起炉灶之心!”李倓冷静地建议道。 杨错沉思片刻后,深邃如星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原本有些消沉的面容变的神彩飞扬起来,大笑着对李倓说道:“殿下妙策,就照你所说去做!哈哈哈……” “呵呵……”李倓微微一笑,随即问道:“此事已了,妹夫尽可宽心了!……不过,今次之事,妹夫以为是何方所为?” “还能有谁,不是吐蕃就是剑南道!”杨错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与我所想一般!那妹夫以为谁更可疑一些?” “……”杨错略一思索后,出声说道:“吐蕃!” “哦~~!”李倓笑着问道:“这却是为何?” “前些日子有探哨回报,吐蕃这些日子以来连连征战,已经打得精疲力竭了。他既担心我挥师西进,又担心我南下攻打剑南道,只好采取这个离间的策略。”杨错迅速地分析道。 “恩!吐蕃如果恢复元气,实是我军心腹之患!何况我军还要收复陇右河西之地,扼制吐蕃的发展。”李倓略有些忧心地说道。 “这个殿下倒是不必过于担忧,趁着吐蕃军动弹不得的时候,我先挥师打败剑南,让大唐整个西部连成一片,再择机与吐蕃大战。”说到战争,杨错便是信心十足。 “恩!妹夫,天色不早了,且回帐休息吧!” 不久后,杨错向朝廷请旨再派来一个陇右节度副使。 肃宗权衡再三,拍了亲信周泌来担任节度副使。 一个皇子,一个亲信在陇右,肃宗总算放心了一些。 六月,早进入盛夏时分,陇右军在境内种植的占城稻已然初熟。 金城郡下的几个县的百姓在地方官吏的统一安排下,开始分批收割一部分水稻,以缓解陇右军粮短缺的困境。 在去年一连数州遭受了大面积旱灾,以及战乱之后,今年的天公却出奇的作美,出现了难得的风调雨顺的年景。 在张延赏他们几位苦心操办的兴农措施也显现出了较好的成效,粮食的收成明显要好于往年。 眼见丰收在望,百姓们也尽皆兴高采烈不已。 乱世荒年,或许正是那些英雄豪杰期盼已久的施展抱负的“好机会”。 但对于百姓而言,“乱世”则意味着流离失所、忍饥受冻,一不留神失却性命都是很常见之事。 因而,能有个安居乐业之所,遇上能善待他们的“青天父母”,遭逢个好年景,一日三餐能吃饱,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洮水军营,中军帅帐。 “大帅,听说公南已经新造出许多适合山地作战的装备,什么时候能够配给咱们‘无当’和‘无前’两部飞军?”崔宁显得有些心焦地搓手,嘿嘿地笑着问道。 “快了!大概明天此时就能到狄道了!”杨错浏览着新从金城郡传递过来的情报,随口答道:“第一批送过来的,只有数百面竹盾,另外还有几百面竹盾仍在建造之中,不过至少得再过半月才能送过来!” “大帅,怎么净造竹盾,不造藤牌,吐蕃和蜀中不都是这些吗?”马燧有些不解地问道。 “呵呵……并非不想造,而是造不出来!”杨错放下手中的绢书,笑着答道:“建造藤牌、木盾难度太大,公南招募的工匠都没这个手艺,而且造这些个盾牌费时又费钱,暂时也派不上用场!洵美,这个你可以向崔将军请教请教!” “大帅说的不错!”崔宁见马燧将目光转向他,笑着说道:“藤牌、木盾虽然有用,但是工艺非常的复杂,实在麻烦,而且必须花更多时间来熟悉这些盾牌。当年我还在山中做……做‘买卖’的时候,曾经在剑南军中夺过藤牌和木盾,但后来嫌麻烦又给扔了!嘿嘿……还是竹盾最实用,打起仗来使用的时候非常轻松。” “哦~!原来如此!”马燧恍然点了点头,随即拱手向崔宁说道:“多谢崔大哥指点!” “呵呵……洵美,就这点小事跟;老崔客气什么?”田神功咧嘴一笑说道。 这些天来,马燧始终跟随在杨错身旁,亲身参与军卒的操练,早跟田神功、崔宁他们几个混的烂熟。 马燧为人谦逊,田神功、崔宁等人又都性情豪爽,不拘小节。 一、两月下来,他们之间竟然变成以兄弟相称。 “良器,营中还有粮草,可支大军多少日之用?”杨错转头对静静站立在一旁的李晟问道。 由于李晟曾追随王忠嗣出征吐蕃,对于粮草军械调度之事还算在行,所以在暂时还找不到更好的人来代替之前,暂时只能先由他兼管粮草之事。 “地上放心,营中粮草可支大军两月之用有余,昨日萧县令刚刚调拨了一批新粮过来!”李晟面色沉稳地和声说道。 “地上,咱们兵练得差不离了,粮草军械什么的也不缺,该跟剑南军的那帮孙子干一仗了吧!”田神功面现期盼之色,急急地向我说道。 一连闷在洮水练了几个月的兵,田神功这小子憋的不轻。 “呵呵……现在还不行,时机尚未成熟!”杨错望了一眼桌案上绢书,笑着摇了摇头。 想来也感觉比较可惜,前段时间李泌的反间计虽然在蜀中诸郡造成了很大的声势,但却没有能起到什么实质作用。 剑南军中最危险的对手哥舒晃,并没有因谣言而被郭英乂革却兵权。 看来这郭英乂虽然有些昏聩,处事却是相当成熟老练的。 “报!金城郡急件!”就在杨错感慨之时,帐外忽然有人大声禀报道。 金城郡急件!难道金城郡出了什么大事? 在杨错的指示之下,马燧出帐从禀报的军卒手中取过急件,呈递给他。 在看过后,杨错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摄人的光芒,高声说道:“时机已经成熟!” 第95章 内外交困 时机已经成熟! 帐中众人一时间还没会过神来,不明了杨错话中的意思。 片刻后,首先是李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面现欣喜之色地说道:“大帅,您是说……南下蜀中的时机成熟了。” “南下蜀中!真的吗,大帅?”田神功又惊又喜地急声问道。 “不错!是时候了。”杨错笑道。 “哈哈哈……太好了!”田神功听道我肯定的回答,立即激动的跟身旁的崔宁击拳相庆。 其余众人也同样显得兴奋不已。 “大帅,为什么突然之间时机就成熟了?莫非是金城郡传来的急件中说了什么?” 小半晌后,向来沉稳的李晟最先从兴奋之中恢复过来,有些讶异地出声问道。 “呵呵……三言两语之间也说不清,你们自己看吧!”杨错说着将绢书递给李晟。 李晟展开绢书,只看了几行便有些震惊地低呼道:“泸州衙将杨子琳从泸州起兵,和邛州衙将柏贞节联合讨伐郭英乂……” “什么?竟有此事。”一旁的田神功听罢惊讶地凑过身子,与李晟一起看起绢书来。 “哈……连山南道节度使张献诚也出兵攻打郭英乂,这下郭英乂要‘难受’到死了!大帅,要是咱们再掺上一脚,就有好戏看了,哈哈哈……”田神功迅速看完绢书后,大笑着说道。 太上皇幸驾蜀地时的旧宫作有道士观,内置有太上皇铸金真容以及乘舆侍卫图画,节度使每次来时都先供拜后才办理公事。 郭英乂认为道观位置好,于是进驻在里面,太上皇的铸金真容图画都遭到毁坏。 不止于此,他还每天只知道玩乐,每天耗费数万钱。 这引起了当地百姓极大的不满。 更削减了兵将们的俸禄,更加引起军士的不满,最终出现了这件事。 “大帅,泸州衙将杨子琳和邛州衙将柏贞节起兵讨伐郭英乂一事,是李长史所施展计策吗?”李晟阅完后,又将绢书传给崔宁,并向杨错问道。 “应该不是!”杨错略一思索后,凝声说道:“这封绢书上并没有言及此事与我军有关,若果真是由先生所策划,信中应该会有所提及。” 马燧顺着杨错的话往下说:“属下倒是以为,恐怕和山南道节度使张献诚有关系。他们讨伐之日,与张献诚出兵之时,相隔仅不到两天。从山南到蜀地,纵然路途上没有任何阻拦,两天时间也必然到达不了。这两方时间配合得如此巧妙,事先必然是有所联系。” “恩!”李晟点点头,沉声说道:“马将军说的有道理!若是如此,只看张节度此次攻袭蜀中,既煽动杨子琳、柏贞节讨伐,又来函邀我陇右军共同出兵,恐怕张献诚是有意一举平定剑南道了!” “恐怕是这样!”杨错点了点头,心里却产生了一丝疑惑。 这位山南道节度使,不是那种进取心很重的人,否则也不会在雄踞山南道诸郡、当时实力远强于郭英乂的情况下,一直坐视着郭英乂由弱到强、逐渐壮大。 但为什么,今时今日,张献诚竟会一反常态,以如此积极的态度意欲一举击破剑南道呢? 这内中到底有什么原因呢? 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原由! “大帅,这次张节度真的是狠下心了,从梁州和渝州同时出兵,竟然动用了十五万大军。山南道有这么多兵马吗?”崔宁略有些疑惑地说道。 “呵呵……崔将军,这十五万是个虚数字,真正的军马十万不到,以前也爱玩这一套把戏,吓唬人的!”李晟淡笑着说道。 “会不会让剑南道军难受,就看山南道军的统军大将是谁了!”杨错笑笑说道,“如果是让张献诚之弟张献恭这样知兵善略的人领军,剑南道军才真正痛苦;但若是张献诚本人……” “张献诚!娘的,让他领军,不把山南道军败光就算是好事了!”崔宁一听到张献诚的名字,立即恨恨地骂道。 当初崔宁前往山南道投军,正是被张献诚偶然遇到并且在他一阵冷嘲热讽之后,给赶了出来,后来因机缘巧合遇到高升,从而加入陇右军。 尽管崔宁也曾开玩笑地说过——若不是张献诚“狗眼看人低”,根本不可能有他今日的的好运。 但此时一提到张献诚,崔宁仍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大帅,其实山南道军中能征惯战的大将还是不少的!在那一段流浪的日子里,我就遇过一个年岁跟我差不多的山南道军将领,那小子手底下的工夫相当不错。”田神功似乎回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低声说道。 “哦?”能让田神功交口称赞的对手想必的确不俗,杨错颇有些好奇地问道:“田将军,知道那人的姓名吗?” “跟他打了一架后,相互通报了一下姓名。那人叫张献甫,当时已经是山南道军中的偏将。” 张献甫是张献诚的堂兄弟,在张献诚、张献恭、张献甫等三兄弟中,张献甫以骁勇著称,在边关镇守多年。 “大帅,既然郭英乂现在首尾难顾,就得乘他病要他命,咱们也出兵南下吧!”崔宁兴奋地说道,“总不能让张献诚抢了头功,那可就不太好。” “当然,如此良机,怎能错过!而且建宁王殿下和先生如此迅速地将这个情报传递过来,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一听杨错这样说,都摩拳擦掌。 “地图!”杨错命亲兵将地图悬挂了起来,走到近前,找到狄道所在。 “蜀中的崇山峻岭,易守难攻。既要用兵就要占下重要的关隘,以免不必要的损失。” 杨错点名要害后,便道:“为了将来入蜀方便,需要占领扶州作为我们南下的门户,为将来打算。” “谨遵大帅号令!”众将拱手道。 “良器,你即刻调动辎重队,筹备粮草,以备行军作战之用!” “得令!”李晟慨然应道。 “其余诸将各自回营清点人马,为南下做好准备。” “得令!” 众将散去。 杨错扭脸看向马燧:“洵美,你即刻携我写的书信回金城郡一趟,命安太清将军抽调一千骑兵来狄道,以备我取扶州之用!” “是,大帅。” 六月十四日,从一早起天空便是灰蒙蒙的,虽然不见那灼热的骄阳,但空气中却隐藏着一种异样的闷热。 蜀郡城中,百姓的心情也一如天空般阴沉,战争的阴云挥之不去地影响着每一个人。 泸州和邛州反了! 山南道的张献诚竟然也出动“十五万”大军杀向蜀地! 虽然剑南道节度使郭英乂不是个东西,但是一旦战祸开启,最后出事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节度使府中,不时有大大小小的官吏、将校进进出出,府中的气氛也显得相当压抑。 议事厅中,郭英乂正与麾下一众留守蜀郡城里的将、官商议愈发显得危急的战事。 “王崇俊将军,张献诚这老狗的两路军马又进到哪里?”郭英乂掩饰住心中的忧烦不安,强自镇静地沉声问道。 “禀大帅!两路敌军中,南路的张献恭军进攻速度稍快一些。据适才新接到的战报,张献恭军于昨日强攻万寿得手,合江守将宋寺哲被山南道军一名老将击成重伤,目前残军已退守合江。郭英干已命汪博强、马融二将提军前往合江协助防守!”王崇俊目光炯炯,眼中充溢着无比的坚定,显得非常从容自若地说道。 “希望他们能阻挡山南道军一阵子!王崇俊将军,剑州方面又有什么新战况吗?”郭英乂轻捋颔下清须,略有些担忧地说道。 “剑州倒是不用担心,有剑阁在,纵然张献诚亲率两倍于我的大军也难以攻克,何况主要是以牵制为主,真正的目标是在别处。”王崇俊道。 “恩!”郭英乂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哥舒晃将军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启禀节度使,还没有收到哥舒将军的信报!不过,哥舒将军在临行前已向节度使奏明了原由。此次奔袭泸州,贵在神速,需得击叛贼一个措手不及,也惟有如此,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叛乱。故而,哥舒将军可能并无时间遣人前来回报,还请大帅体谅!” 听得王崇俊的解释,郭嘉珍面现不豫之色,冷冷地说道:“此刻,明明是近在咫尺的邛州威胁更大,他作为统兵大将竟不去邛州,偏偏要去讨剿泸州的杨子琳,真是分不清轻重。” “公子所言确有道理,但哥舒晃将军另有打算。邛州距离虽近,但一来兵马较少,二来深处腹地被我军四面包围,不足为虑。泸州乃是西蜀的东大门,一旦被山南道军与泸州内外勾结攻破,那就非常麻烦了。” 王崇俊深知郭英乂不能完全信任哥舒晃,故而必须解释清楚。若不解释清楚,只会使得疑忌加深。 “嗯,我也知道这个道理。”郭英乂略一沉吟后,微微点头说道:“如今山南军来势汹汹,若是哥舒晃将军不能及时平叛,回援汪博强和马融,我担心……” 陇右节度使杨错趁机南下! 第96章 激怒敌军 六月十五日,巳时 扶州黑水堡,镇将府邸。 “什么?又有大片粮食被陇右军给抢割了?”剑南道军偏将、黑水堡镇将郭嘉琳面色铁青,声色俱厉地怒喝道。 这三、四天来,郭嘉琳的心中实在窝火的不行。 眼见粮食成熟之日已经临近,郭嘉琳原本早已打算收获了这批新粮之后,除了自留的那一部分之外,再将其余的粮草极速运往蜀郡以备军用。 没想到,即将成熟的粮食还没轮到己方来收割,“无耻”的陇右军竟然先动起了手来,利用夜晚做掩护,来偷割稻米。 一连几天下来,已经有上千亩粮田被收割一空。 更可恨的是,这些“胆大包天”的陇右军竟然一天都不拉,每天晚上都会出动,每次被偷割的稻田也越来越多,昨天晚上更是已经“偷”到距离黑水堡不到四十余里的尚安。 照这个势头下去,最多再过三、五天,扶州大半的新粮将会被偷得一粒不剩。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无耻的杨错,竟然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娘的,我绝饶不了你,杨错!”郭嘉琳气急败坏咆哮道,“来人!给我调集军马,今夜我要亲自率军出动,誓要擒住这帮‘偷米鼠辈’!” “少将军,不可轻举妄动!”一旁的校尉达勋奇急忙出声阻止道。 “嗯?这却是为何?”郭嘉琳眉头一挑,闷声回道。 尽管郭嘉琳军职要远高于达勋奇,而且又是黑水堡镇将,但面对达勋奇之时却也不敢过于造次。 只因达勋奇早年在追随郭英乂之时就曾立下汗马功劳,而且其为人行事沉稳慎重,品行俱佳,故而在蜀地威望颇高。 郭嘉琳本人,更是被达勋奇看着长大的,从某种程度上讲便犹如其子侄一般。 “少将军!黑水堡扼守蜀地北门户,乃是抵挡大唐陇右军的前沿,不可有失!此刻蜀地内有叛乱,外有寇犯,已是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再也经不得半点动荡。” 介绍完实际情况,达勋奇道:“在如今不知陇右军军力众寡以及实际用意的情况下,我等只应谨守城池,不宜轻身而出。城中军马本来便有限,若是再折去部分,则此城必然难保!” “恩……话虽如此,但是……难道就让陇右军的这些鼠辈继续抢收我们的粮食吗?要知道,城中库存的粮草已经不多,若是再失去了这批新粮,只怕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郭嘉琳虽然也知道达勋奇的话在理,但实在是心有不甘。 达勋奇略一思索后,想出了一个办法,“不如这样,既然陇右军都是在晚上出动,我们便可组织百姓和部分士卒,利用白天时间抢收新粮,在天黑之前迅速运入城中,如此一来,至少还能保住部分粮食。” “也只能如此了。”郭嘉琳左右寻思之下,也未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只得无奈答应。 “那好,我这便去安排抢收新粮之事……” 黑水北畔,一叶挂剑南水军战旗的轻舟正往东面急行,船上除了几名操船的士卒之外,另有一名奉郭英乂之命前往黑水堡传信的信使。 不多时,船已行至白水与直通黑水堡的黑水汇入之处。 江畔浓密的芦苇荡深处,隐藏着几艘快舟。 其中一艘快舟之上,年轻的无当飞军什长严砺躺在舱中,仰望晴空,神态极为惬意。 “咕……咕……咕……”突然间,一阵水鸟的叫唤声隐隐地传了过来。 “头儿,有动静!”快舟上的一名无当飞军士卒仔细辨别了一下水鸟的叫声后,急忙对严砺说道:“前面水里探哨的兄弟回报,一艘剑南水军的轻舟朝这边过来了,马上就要进黑水,十有八就是要去黑水堡的!头儿,咱们是不是动手?” 严砺眼中精光一闪,倏地一声立起身形,脸上泛起兴奋的神色,适才的庸懒惬意已然不见。 “娘的!等了快两天,终于有‘买卖’了!动手!” 就在那艘剑南军的轻舟初拐入黑水之际,从其身后的芦苇荡中突然闪出几艘未悬挂任何旗号的快舟,迅速地靠近过来。 “什么人?”等到操船的剑南军士卒发现后面几艘似乎“不怀好意”的快舟时,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五丈。 “是你爷爷!”严砺站立在船头,大笑着骂道。 随即,严砺迅速取出一张强弓,长箭上弦,微一发力,弓成满月。 “嘭!”雕翎箭应声疾射而出。 “啪!”长箭深深地钉入前方轻舟的桅杆之上,随着帆绳的断裂,满开的船帆迎风被吹落到河面之上。 失却了风帆的剑南军轻舟速度立即降了下来,不多时,已被严砺所乘快舟追至不到两丈远处。 严砺迅速丢掉强弓,取出腰间的短柄朴刀衔在嘴里。强劲有力的双腿猛一发力,径自朝前面的轻舟上跃了过去。 因为船帆被射落而微微楞神的几名剑南军士兵,还未来得及回神,就已看见严砺如从天而降一般,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等人的船上。 “嘿嘿嘿……弃械投降,生;动手顽抗,死!自己选吧!”严砺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伸右手取下口中的短刀,倒垂在身后,冷冷地说道。 “杀!”船上的三名剑南军士兵不堪被严砺这个毛头少年如此蔑视,一齐挥刀攻了过来。 “哼!不知死活!”严砺冷哼一声,纵身上前,朴刀带着呼啸的刀风疾砍下去。 “铛!” “铛!” “铛!” 三柄短刀几乎不分前后地相继飞上了天。 “噗!”一名最靠前的剑南兵的脖子被凌厉的刀风抹断,鲜血飞溅,栽进了河中。 严砺毫不心慈,手中朴刀又插进另一名剑南兵的胸膛之中,随即缓缓将刀身抽出,冷冷地注视着最后一名敌兵。 已被严砺雷霆手段惊得有些呆住的剑南兵,如同见鬼一般盯着严砺,身体不住后退。 最后惊呼一声后,纵身跳入河中。 “嘿嘿!”严砺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扑通!” “扑通!” “扑通!” 三名无当飞军接到严砺的命令后,迅速地跃入河中。 “你们几个,把这个完好无缺地送给老大,把这小子也带过去!”严砺从身如筛糠的信使身上搜出郭英乂写给郭嘉琳的绢书,稍看了两眼后,丢给了一艘快舟上的无当飞军。 临近黄昏时分,黑水堡府中再次传出郭嘉琳的暴喝声。 “什么?粮食被陇右军抢了!” “恩!一批新粮刚被收割好,正准备运送回城时,陇右军突然出现,劫杀我军军卒,驱散百姓,将所有的粮草全部抢走!”达勋奇同样面色阴沉地说道。 “娘的,娘的……娘的!贼杀的陇右军,老子一定要杀光你们!”郭嘉琳气冲牛斗,双目已经微微泛红,连声骂娘。 “这些天杀的抢粮贼有多少人?” “据几个逃回的士卒回报,大约有两千人左右!” “娘的,就两千人也敢来老子眼皮底下犯事!” 郭嘉琳咬牙切齿地咒骂道,随即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来人,调集三千军马,随我出城追杀这些贼杀才!” “少将军!” 黑水堡西北方四十里,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 “城武,先坐下来歇歇,保留好体力,呆会若是真的交战起来,也可多击杀几个敌人!”我笑着对不时走来走去的韦皋说道,“ “大帅,黑水堡里的守军真的会出城追击吗?”韦皋略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韦皋本来待在金城郡,后来因为到了初阵的年纪,所以追随前往通报信息的马燧到杨错的身边。 “城武,你不必担心,大帅自然会有安排的!”坐在杨错身旁的安太清微微一笑,从容地安慰韦皋道。 安太清此时和他们一起出现在黑水堡附近,完全是李倓的安排。 原本杨错只是想让马燧从金城郡调用千余骑兵助他攻略黑水堡而已,但李倓却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让安太清亲自率领风字营中最精锐的一千骑前来助他。 “呵呵……”杨错把韦皋拉到他的身边坐下,笑着说道:“城武,且放松心态,战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心浮气躁。愈是心躁,便愈是容易为敌所乘!此次黑水堡守军出城追击便是最好,纵然他们仍然龟缩不出,大不了再寻他法激其出城,勿需焦虑!” “恩!多谢大帅指教!”韦皋点点头,深呼吸了几口气,脸上原本的焦虑神色逐渐消去。 眼见韦皋逐渐恢复冷静,杨错与安太清相视一笑,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不得不说,韦皋后来能成为镇守蜀中的一代名将。 “报!”一骑快马急速驰进树林,来到杨错的身前。 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启禀大帅,黑水堡中杀出一支军马,正朝田将军的劫粮军追过去了!” “大帅,您的计策成功了!”韦皋“倏”地一声站了起来,激动地对杨错说道。 “这个混小子,还是不够沉着冷静,枉我刚才还夸奖他有进步呢!”杨错望着兴奋不已的韦皋,微微摇了摇头,随即缓缓地站了起来。 第97章 深陷重围 “快快……快!加快速度,追上这伙偷粮贼!” 郭嘉琳一边策马,一边大声呼喝着,催促麾下军卒加速行军。 “娘的!要是让老子给追上了,看我怎么样修理你们!”先前几次被陇右军大面积偷割粮田之事,已经令郭嘉琳恼怒不已。 没有想到,得了便宜的陇右军竟然丝毫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由起初的暗偷直接变成了明抢。 性格原本就有些急噪的郭嘉琳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不顾达勋奇的劝阻,执意要领军出城追击。 达勋奇几番劝阻无果后,只能黯然接受这个事实,但再三提醒郭嘉琳莫要追击得过于深入,以免中敌圈套。 “将军,您看!”一名剑南军中的都尉策马来到郭嘉琳的身旁,手中拿着拿着几株稻穗说道:“这些都是在前面的道路上发现的!” 郭嘉琳接过稻穗,拿在手中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即恨恨地说道:“稻穗上还有车轮碾过的痕迹,肯定是被偷粮贼抢走那批粮食!他们要运送粮食,肯定走不了多快!” 都尉点头附和:“将军英明。” 郭嘉琳眼中射出急切的光芒,狠狠甩掉手中的稻穗,厉声喝道:“全速行军!” “全速行进!” “全速行进!” 随着一声声喝令响起,片刻之间,郭嘉琳的命令从前而后迅速传遍全军。 三千余名已略显疲态剑南军士卒,在各自所辖属的军司马催促下,不得不咬牙放开步子,向前疾行起来。 一路急行了四、五里路,眼见天色逐渐昏暗下来,郭嘉琳心中不由愈发焦急。 一旦完全入夜,将会更加难以追索陇右军的踪迹。 郭嘉琳再次催促部下:“再快些!加快速度!” 一名剑南军都尉和声劝谏道:“将军,兄弟们已经将要脱力了,再加快速度恐怕不利于下面的作战!” “哼!若是不加快速度,放走了敌军,我们这几十里路岂不是白赶了!休得多言,传令——加速行军!”眼睛一瞪这名都尉,郭嘉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道。 “是,将军!”那都尉无奈地应道,正要传令下去。 就在这时,郭嘉琳身侧一名眼力较好的亲兵突然惊呼出声:“将军,前面……好象有一队人马!” “什么?”郭嘉琳闻听此言,立时精神大振,举目向前看去,透过沉沉的暮霭,果然隐隐地看到大约在前方六、七百步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在缓缓北行。 娘的,终于追上了! 郭嘉琳提起悬挂在马侧的刀高高扬起,鼓足全身力气,狂吼一声:“众将士,敌人就在前方,随我杀!” 说罢,郭嘉琳猛夹马腹,一马当先朝前冲杀过去。 剑南军各曲屯的都尉、军司马立即命令麾下士兵紧紧跟随在郭嘉琳的身后,向前方的敌军发起冲击。 此时,前方的陇右军也已发现了后方的追兵,异常“慌乱”地丢弃下那些运输粮草的大车,拿出刀枪准备抵抗。 但似乎是过于慌张的缘故,还没等到剑南军杀到,一小部分士兵已经被“吓”得扭头仓皇向北逃窜起来。 起先逃跑的士兵又影响到其他的士兵,一时间便如发生连锁反应一般,整支队伍完全放弃了抵抗,只顾亡命奔逃。 “哈哈……果然是一群偷粮鼠辈!杨错啊,杨错,你也就这点本领,练出这等无用的废兵,难怪会被叛军打的东奔西走!”郭嘉琳策马来到被丢弃的粮车处,眺望前方正四散遁走的陇右军,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将军,既然粮食已经夺回来了,那些鼠辈就暂且放他们一马,我们还是即刻回城吧!”适才的那名都尉赶到郭嘉琳的身旁,出声劝谏。 “放过他们?此等鼠辈不给他们点厉害,还真以为我软弱可欺?此番不杀他们一个全军覆没,我誓不回城!”郭嘉琳冷哼一声道,“传令全军,加速追上去!不必留一个俘虏,全部格杀!” 郭嘉琳严令之下,刚刚赶到粮车旁、准备稍事休息一番的剑南军士兵,不得不动身继续向前追击下去。 “好!还有不到两百步!鼠辈,你等死期已至!”郭嘉琳狠很地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军,眼中已经射出兴奋的光芒。 但此刻,异变突生! 不断溃退的陇右军忽地一分为二,部分人仍在继续后退,但似乎已经不再是“溃逃”,而是有秩序地后撤。 另一部分人则是完全地停下步伐,并在什么人的声声喝令之下,迅速转向,就地列开了防卫阵型。 “虎字营,全体听令!停止后退,原地列阵防守!” “第一屯,第二屯!排枪阵展开,上前!” “第三屯,第四屯!长枪顿地,取投枪,标尺六,听我号令!” “敌至百步!‘枪雨’,第三屯,投枪出手,第四屯,投枪出手!” 郭嘉琳愕然地看着前方那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变化,却忘记了呼喝己方士卒停止前进。 等到回过神来,两军相距已不到百步。 随着对面最后的一声暴喝,郭嘉琳隐约地看到似乎有一片阴云划过昏暗的天空,朝自己这边疾飞过来! 弓箭? “举盾!”不及多想,郭嘉琳急忙狂吼一声。 不少剑南士兵已经注意到天空中的异状,正有些莫名其妙,一听到郭嘉琳的命令,持盾的士兵立即上前几步,高高举起手中皮盾。 “嗖!”数百支投枪带着凄厉的呼啸声,迅疾无匹地朝略有些混乱的郭嘉琳军覆盖了下去。 “噗!” “噗!” “噗!” 异常锋利的精铁枪头,在强劲的冲力驱引下,几乎不甚费力地便将皮盾刺破,随即又余劲未消地刺入盾后的士兵身体中,立时带出阵阵惨叫声。 还没等郭嘉琳看清究竟,对面噩梦般的喝令声又再度响起。 “取投枪,标尺七!投枪出手!” 片刻后,又是数百支投枪如漫天枪雨一般,呼啸着疾刺下来。 虽然还不太清楚对面射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甚至连皮盾都格挡不住它! 冲锋在前列的不少剑南军士兵,已经看到或听到前次投枪覆盖所带来的巨大杀伤,一见又是一拨“枪雨”落了下来,也顾不得听从什么命令,急忙向后躲闪。 但是,第二波的“枪雨”很明显的射程要远超第一波。 士兵们虽竭尽全力后撤躲避,但他们的速度比起投枪的速度来,实在相差颇大。 没能奔出几步远,投枪已经到了他们身后,后心完全暴露出来的剑南军士兵恰好成为投枪的靶子。 “噗!” “噗!” “噗!” “啊!” 不少剑南军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呼,便被投枪透胸而入硬生生地钉在了地面上。 “谁敢后退,立斩不饶!”郭嘉琳挥刀斩杀了几名意欲后撤的士兵,厉声怒吼道:“随我冲出去,杀!” “杀!”原本已有溃散趋势的剑南军士兵在各自所属都尉、军司马的严厉呵斥下,不得不硬起头皮朝前方有些“神秘莫测”的敌军冲杀过去。 “第三屯,第四屯!举长枪!第一屯、第二屯,起身!” “攻击阵形!‘枪车’战法,突击!” “杀!” “杀!” 只是转眼之间,两只军马迎面对撞了起来。 郭嘉琳原本仍心存一丝希望,以为对面的陇右军只是那“投射”的手段厉害些,只要能够迫至近身应该不难对付! 但真正交接起来,却发现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对方所用的是清一色的长枪,长度逾一丈,远远超过自己麾下军士使用的所有兵刃。 而且,对方排成了密集的“枪阵”,根本就不给你任何近身的机会。 更为可怕的是那如潮水、车轮般连续攻击--第一排长枪刺过去之后,这一排的士兵便立即蹲下身形,垂下手中长枪。 随即,第二排长枪兵立刻跃过第一排士兵的身体,挺枪继续向前突击,随后又是第三排。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一路急赶了近三十里路,早已经疲惫不堪的剑南军面对如此“疯狂”的攻击,全无还手之力。 每一次排枪突刺之下,都会有十数人甚至数十人倒在枪下。 一时间,剑南大军被击的连连后退。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必须避免与敌军正面交锋,绕到他们身侧,才能有反击的机会!”一名军司马急声对郭嘉琳说道。 “好!就照你说的办……”郭嘉琳原本对被动的局势已经束手无策,但听得这个建议之后,立即眼前一亮,正欲传令。 此时,从郭嘉琳军的后方和侧翼,突然由远而近地响起阵阵轰隆的马蹄声,并异常迅速地接近了过来。 至此,郭嘉琳彻底恍悟过来。 这支迅速接近过来的骑兵肯定不是来自剑南军,因为不要说黑水堡,就是全部剑南道诸郡,也找不出一支成建制的骑兵。 自……自己中计了。 完了,这下彻底的完了! 黑水堡要没了。 第98章 连环计 “加速!加速!” 轰隆的马蹄声也掩盖不住安太清那杀气腾腾的声声厉喝。 平素里温文尔雅、看似平和无害的安太清,一旦上到了战场,就好似成了另外一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杀气。 令人胆寒,甚至兴不起反抗之心的杀气! 不得不承认,安太清在骑兵指挥上的才华是无以伦比的。 同样的一支骑兵,在他手中所发挥出的战力,要远远超过曲环、甚至是杨错本人! 这里的千余轻骑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来自当初在奉天归降的叛军重骑,但在这短短几月之内,安太清硬是将那些桀骜不顺的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从而将“新”、“旧”风字营骑兵捏合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在安太清优秀的指挥之下,这支数量不多的轻骑兵真正做到了《孙子兵法》中的“四如”要义。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大帅,咱们照计划行事!”安太清一边策马,一边转头大声向杨错说道。 “好!”杨错点点头,干脆简洁回道。 “分兵合击!一、二屯紧随大帅!三、四屯跟我来!”安太清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在整支骑军之中。 转瞬之间,千余轻骑兵分为两部,每部500骑——一部紧随着我径袭剑南军的背后,另一部则在安太清的率领下斜插剑南军的侧翼。 战马扬蹄疾驰,距离被拉的越来越近! 至百步时,直袭剑南军侧、后两翼的骑兵迅速而整齐地扬起风字营特配的制式马刀,作势欲砍,口中发出震天巨吼! “杀!” 郭嘉琳面色无比惨白,目瞪口呆地望着如幽夜恶狼一般狠狠扑过来的敌军骑兵,喉中不由得连咽几口吐沫,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已被虎字营击得接连后退、狼狈不堪的剑南军士兵,虽然从未见识过骑兵冲锋的威力,但只听到那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和震天的喊杀巨吼声,已经胆寒不已。 而随即,真正的噩梦降临了…… 迅速掩袭而至的两队轻骑兵如同两把巨大的镰刀,斜刺里将剑南军切成几块。骑兵们手中锋利无比的战刀不时地挥起,落下,几乎每次都能带出一片飞溅的鲜血。 已是疲惫不堪、又没有对抗骑兵经验的剑南军士卒面对这样势不可挡的冲击,毫无反击之力,死伤人数极剧上升。 有人被马刀劈死,有人被疾驰的战马撞倒践踏而死,甚至有人是被四散奔逃的同伴挤踏而死…… “左右合围!” “转向!继续突击!” “杀!” 在安太清充满杀气的狂吼声中,突击中的轻骑兵立刻形成一个巨大的雁行阵,以左侧的安太清、右侧的退出为两只“头雁”,势如破竹地对剑南军进行来回冲杀。 轻骑的气势好似湍急奔腾的洪水,将一切敢于阻挡在前方的障碍物冲得无影无踪。 “杀!” 一名剑南军的都尉似乎看出安太清是风骑军的指挥者,拼死策马迎上前去,试图将其击杀以缓解自军极度不利的形势。 但是…… “挡我者死!”随着安太清的一声暴喝,马槊如划过夜空的闪电,径直便将那名剑南军都尉的咽喉刺穿。 击杀敌将之后,安太清丝毫未做停留,迅速抽回长枪,继续向前冲杀过去。 此时,为了避免误伤到自家人,虎字营已经停止住了“枪车”突击。 在统领郝玭的指挥下,展开两层防守枪阵,死死将北面的道路封死。 “撤,撤,向南撤!” 四周残肢纷飞的惨状、此起彼伏的凄惨哀号,令郭嘉琳的心气已然尽失。 什么“世家子弟的骄傲”,什么“全歼敌军”的豪言,全然被抛到脑后。 郭嘉琳现在一心想着的是,如何尽一切可能摆脱对方骑兵的突击冲杀。 “大帅,我来带人挡住骑兵,您赶快撤回黑水堡!”一名剑南军都尉声嘶力竭地对郭嘉琳大喊道。 这名都尉狂吼一声,招呼了自己麾下的百十名士卒,不顾一切地朝再次掩袭过来的陇右轻骑扑了上去,但很快便被淹没在潮水般的骑兵群中。 “撤!撤!撤……”郭嘉琳再次发出厉喝声,随即率先拨转马头,引领着残余的军马发足向南仓皇逃窜起来。 “杀!”韦皋挥马槊迅疾无匹地自上而下地斜劈下来,“镗!”地一声将对面敌将手中的兵刃斩断,随即锋寒的寒气透体而入,将对方直接斜劈成两半。 “主公,追上去吗?”韦皋收回马槊,倒垂在身后,左手将脸上被溅到的血迹抹了一把后,策马来到杨错的身旁,出声问道。 “当然要追!不过还不到歼灭他们的时候!”杨错看着那些亡命逃窜剑南军,淡笑着回答韦皋道。 虽然被刚才那百十多名剑南军士卒“疯狂”的抵抗稍微阻了一阻,但南窜的残余敌军也不过就奔逃了几百步罢了,想要追赶上去简直易如返掌。 另一翼的安太清骑兵队也将阻挡他们剑南军全部解决,随即安太清策马引军向杨错这边驰了过来。 “安将军,你那里可曾击杀了郭嘉琳?”杨错迎向安太清问道。 “没有,照您的安排,我特意放了他一马。他应该跟那些残军一起向南逃窜了!”安太清迅速地回道。 经历了三、四番来回冲杀之后,安太清的气息依旧平和不乱,看来的确没有尽全力。 “好!能否顺利夺取黑水堡就尽落于此人身上了!安将军,你和我仍各领一队骑兵,按照计划尾随敌军游击,但切记不能将其尽数歼灭,尤其是要留郭嘉琳一条性命,让其安然逃回黑水堡!” “城武,你回头去招呼郝将军他们稍事清理战场后,进军黑水堡!”杨错沉声对安太清、韦皋吩咐道。 “是,大帅!” “安将军,走!”杨错一拨赤拨叱,率领麾下两屯轻骑兵自右侧向南追赶下去。 随即,安太清也喝令了另两屯轻骑兵自左侧开始追击。 由于刻意控制了一下速度,待到两、三里路远,才第一次追上逃窜的剑南军。 杨错和安太清并没有对敌军展开真正的猛攻,而是如草原上凶狠的狼群一般,一块一块地蚕食对方。 先将敌军的末尾一部从大队中分割开来,随即左右两队骑兵交叉绞杀。 绞杀完一批后,又继续追上去,再“割”下一块………… 平均每两、三里路,残余的剑南军就要被“蚕食”百十多人。 尽管如此,郭嘉琳也已经顾不得许多,只知道拼命向黑水堡溃逃。 直至距离黑水堡还有六、七里路远时,郭嘉琳的“好运”宣告了结束。 “全军突击!” 随着杨错的一声暴喝,左右两翼的轻骑兵一改先前的“温和”的攻击方式,代之以狂风骤雨般的猛攻! 疲乏至极点,士气落到最低处的剑南军士兵,面对如此冲击,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数十名士卒干脆就丢下兵器,伏拜于地大声请求投降。 他们的统帅郭嘉琳,此时也被安太清所率领的十数名轻骑兵给死死纠缠住了。 在生死危急关头,郭嘉琳也似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竟然将安太清杀的“节节败退”。 毕竟“好汉”抵不住人多,在十多名轻骑兵的围攻之下,郭嘉琳身上逐渐也多出了几道伤口,眼见即将遮挡不住。 突然,从斜刺里杀出百十人拼死作战,为郭嘉琳挡住轻骑兵的围攻,为首一名大汉奋力击退了一名骑兵后,声音嘶哑地对郭嘉琳喊道:“大帅,您快撤,我带些弟兄挡住这些家伙!” 郭嘉琳一咬牙,狠了狠心说道:“娘的!不逃了,老子跟他们拼了,死也死的痛快些!”说罢,挥舞大刀就欲与敌军骑兵搏命! “大帅,您身高位重,万万不能有失啊!我等都是昔日节度使帐下的老弟兄,一定要护卫住大帅您的安全。请大帅不要迟疑,赶快撤回黑水堡。有您在,才能守卫住城池啊!”那名大汉言辞恳切地说道。 “这……”郭嘉琳略一犹豫。 “你们几个,快招呼其他弟兄护卫大帅离开!其余人跟我来,拼得一死也要挡住敌人!”那大汉厉声呼喝命令道。 数十名士兵听从那大汉的命令,护拥着郭嘉琳迅速向南逃去。 临别之前,郭嘉琳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名“忠心耿耿”的大汉,但天色实在昏暗,只能隐约从他所穿的服饰看出似乎是一名军司马,形体较为粗壮,其余的相貌特征就完全看不清。 或许是那名大汉的死战真的起了效果,郭嘉琳一行人一连狂奔了四、五里路,都未被敌军骑兵追上。 但眼见就要抵达黑水堡城时,身后的马蹄声、喊杀声又再次响起,而且以较快的速度接近过来。 “快……快……快……千万要赶在敌骑追上之前,到达城门!”郭嘉琳嘶声吼道。 或许是因为城门在望的缘故,跟随在郭嘉琳身后的数十名士卒爆发出无比的斗志,发足狂奔起来,不多时已经来到黑水堡下。 “是我,快放吊桥,开城门!后面的敌人要追上来了!”郭嘉琳放声朝城头大喊道。 “是大帅!快…快!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城头上的军士立即辨认出喊城之人正是镇将郭嘉琳,又听到后面果然有追兵喊杀,忙不叠地下令开启城门。 “啪嗒!”吊桥被迅速放下。 “嘎~~吱!”城门被推开。 “快,拉吊桥,关城门……”一越过吊桥,郭嘉琳立即大声喝令道。 话音未落,郭嘉琳便感觉自己失去了重心,被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即几把刀迅速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唐偏将军,田神功在此,谁敢轻举妄动,郭嘉琳要人头落地!” 第99章 夺占黑水堡 “啪!” “啪!” 连接吊桥的两根粗壮的缆绳,被田神功手起刀落,齐根斩断。 自此,黑水堡北门守军收起吊桥的念头被完全打消。 由于主将落在敌人手中,投鼠忌器的剑南军守城士卒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不要管我,快……”小半晌后,被摔的晕头转向的郭嘉琳似乎才弄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些忠心护卫在自己身旁的几十名士兵根本就是敌人伪装的,由于天色太过昏暗,自己又急于逃命,根本就没有机会来仔细辨别一下真伪,结果就这样轻易地被对方将城池给诈开。 “娘的!不想死就给老子住口!”田神功狠狠地朝郭嘉琳的肚子踹了一脚,把他尚未出口的话又给踢了回去。 “我家杨错将军所率大军即将赶到,尔等再不归降,妄图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随后,田神功低声对身旁的一名士卒说道:“快,发信号!” “是,将军!”这名士卒迅速取出一把隐藏起来的小型弓弩,又从身侧布囊中抽出一支特制弩箭。 箭上弦,弦拉开! “嗖!” 弩箭带着异常尖锐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声音遥遥地传出三、四里远。 “大帅,信号来了!田将军已经成功诈开了城门!”安太清语带欣喜地对我说道。 “恩!”杨错的眼中精光略闪,嘴角带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随即沉声说道:“安将军,传令!全速前进,攻进黑水堡!” “是,大帅!”安太清气聚丹田,高声喝令道:“众将士听令!全速行进,攻进黑水堡!” 听到安太清的命令,正四散坐于林中休整的风字营轻骑兵们立即行动了起来。 一声声喝令此起彼伏地响起。 “第一屯,全体上马!” “第二屯,全体上马!” “第三屯,全体上马!” 在极短的时间,千余名骑兵已然全部整装待发,只待一声号令便可出击! “风字营第二曲已尽数集结完毕,请大帅下令!”安太清躬身抱拳朗声说道。 “出击!”杨错大手一挥。 五、六百步的距离,对于全速行进的骑兵而言,不过是转眼的工夫罢了。 随着大队的骑兵杀进城中,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守城士兵也不得不老实了下来。 见大帅已经杀进城中,田神功一面留下两、三人看守郭嘉琳,一面亲领另外几十名步卒冲上城楼,将惶惑不安的守军控制住。 “田将军,这座城门就交给你了,稍后郝将军和野诗将军他们就会赶到!”杨错抬头对城楼上的田神功大声喊道。 “大帅放心,交给我了!”田神功充满自信地高声回道。 “好!”随即,我转头对安太清说道:“安将军,咱们去城守府,若能擒斩得达勋奇,则此间之事可定矣!” 黑水堡守府议事厅中,达勋奇正忧心憧憧地来回踱步。 自统帅郭嘉琳率军出城之后,达勋奇心中就感觉很不塌实,而且这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变得强烈起来。 与年轻气盛、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郭嘉琳相比,达勋奇为人行事要沉稳得多。 而且在很早以前,达勋奇对杨错的事迹也多有耳闻,深知此人并非什么无能之辈,甚至可说是当世可数的英杰。 这样的对手岂能等闲视之! 但郭嘉琳执意要出城追击,身为下属的达勋奇在苦劝无果的情况,也只能由着他去,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郭嘉琳能够小心谨慎一些! “哎!”达勋奇止住了步子,眺望着厅外的夜空,怅然叹了一口气。 “嗖!”忽然间,一个异常尖锐的呼哨声隐隐地传入议事厅中。 响箭?! 达勋奇微一楞神,便立即反应了过来。 “怎么会有响箭?是谁射的?”达勋奇略一沉吟,随即大步走出议事厅,寻得一名府中的守卫士兵问道:“刚才那声尖锐的呼哨声是从什么方向传过来的?” “启禀将军,似乎是从南面城门那里传来的!”士兵迅速地回道。 达勋奇深深地感到情况不妙,立刻大声喊道:“来人,即刻去城中军营招集人马随我前往北城门!” “备马!” 黑水堡南北方向的长街之上,达勋奇率领城中军营里仅余的三百名步卒急匆匆地往北面城门赶去。 行不多远,就正正地与大队疾驰的骑兵迎面碰上。 “骑兵!”达勋奇面色立即微微泛白。 不用说,这样规模的一支的骑兵肯定不是剑南军所能拥有的,那只能是敌军了! 想不到,城门竟然已经被攻破! 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本事,几乎神不知、鬼不觉地轻松攻进城内? “谁人竟敢犯我黑水堡,报上姓名!”达勋奇强忍住心中的惊恐,沉声喝道。 “在下陇右节度使杨错是也!”对面骑兵中的领军之人,发出山崩地裂一般的喝声。 杨错?杨存毅! 达勋奇听得这个名字,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 郭嘉琳休矣!黑水堡休矣!达勋奇心中此时已经不抱任何幻想,面色瞬间如土。 以郭嘉琳的武艺、征战的阅历,遭遇杨错这等沙场宿将,必无幸免之理,而且,此刻杨错能够领军出现在黑水堡中正是活生生的明证。 失去了城池的防卫,以黑水堡中不足两千人的守军根本就可能抵挡住敌军的进攻,仅是眼前这支骑兵就是自己无法战胜的。 尽管明知不敌,达勋奇却未打算放弃抵抗。 转瞬之间,达勋奇做出了一个决定,随即扬起手中唐刀,头也不回地大声命令道:“张司马,你速领本部军马出南门,走水路撤回剑南,向节度使禀报黑水堡之事!” “将军,还是您撤吧,我愿意带领弟兄们死战抵挡敌军!”那名张姓剑南军军司马恳切地大声喊道。 “快走,这是命令!你敢违令?”达勋奇声音转冷,严厉地呵斥道。 “哼!都不必走了!风字营,突击!”对面的暴喝声再次响起。 “快走!”达勋奇几近声嘶力竭地狂吼道。 “大人……末将……先走一步了!”张姓军司马一咬牙,招呼自己麾下军士朝南面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杀!”达勋奇挥舞手中长刀,纵马朝对面的骑兵迎了过去…… “镗!”达勋奇奋力一刀将一名敌骑手中战刀磕飞,正待顺势一刀结果了对方。 突然,一一柄霸王凤凰枪及时赶到,架住了达勋奇的唐刀。 “竟敢伤我军士,你的对手是我!” 眼见一名风字营轻骑兵将要葬身于敌将之手,杨错极速纵马上前为他接住了几近必杀的一刀,随即愤怒地暴喝一声。 “杀!”配合叱拨赤的猛冲,杨错手中的霸王凤凰枪裹挟着强劲的螺旋气浪,疾如闪电地对面的敌将刺去。 “镗!” 刀枪相撞,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撞击声,对手手里的唐刀刀身直接被击裂,瞬间变成无数碎片“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糟糕,出手太重! 含愤出手之下,杨错几乎出全力,又未曾想对手实力也有些不济,竟然出现这样的结果! “喝!” 杨错闷喝一声,奋力地将凤凰枪所刺方向侧移少许。 “噗!” 凤凰枪锋利的矛尖虽然尽力避开了对方的身躯,却刺中他的右臂。 随即他整个人便被硬生生地从马背上挑开,直直地挂在凤凰枪之上。 杨错微垂凤凰枪将那人丢置于地,随即策马上前,以脚控马,俯下身形顺势一把抓住他的领甲,微一用力提了起来。 这人武艺虽然不济,但骨头倒是挺硬的。 整条右臂被凤凰枪刺得血肉模糊、白骨显露,竟然能够不叫一声痛,尽管头上已是冷汗直溢。 是条汉子! “你可是达勋奇?”杨错略一打量此人模样,与细作所说过的达勋奇样貌比较相似,遂出声问道。 “呸!我便是蜀郡达勋奇,如何?杨错,你胆敢犯我剑南,我家节度使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早些洗净脖颈,准备受死吧!哈哈哈……”达勋奇啐了我一口,放声狂笑起来。 “好个伶牙俐齿!”杨错笑道,“你家主子郭英乂本是唐臣,居然敢拥立永王余孽为王,其罪不轻。其二,太上皇在蜀郡行宫,岂是郭英乂能够染指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达勋奇忍痛道。 “哼!”杨错轻哼一声,将凤凰枪挂在马侧,空出右手在达勋奇的颈部重重一击,将他击得晕死过去,随即仍给了自己身旁的一名轻骑兵看顾起来。 不多时,抵抗的剑南军士兵已经被安太清率领的轻骑兵击杀大半,余下的数十人心寒胆裂,或弃械求降,或四散奔逃。 “但是,有小部剑南军往南门方向溃逃下去,可要追赶!”安太清单手提枪,策马来到杨错的身旁问道。 “嗯!你引一部骑兵速往南门,赶得上那些人便罢,若是他们已然逃出城去,便不必再行追击,就地招降南门的守军!” 杨错淡然说道:“那些许人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况返回剑南的途中还会有人收拾他们!当务之急是尽快控制住黑水堡!” “是,但是!”安太清朗声应道,迅速将手中银枪一招,领了几百名骑兵朝南门方向疾驰而去。 “走,去东门!”杨错扬起手中的霸王凤凰枪,高声对剩余的数百名骑兵令道。 第100章 南下之议 乾元元年六月十六日凌晨,薄薄的晨雾之中,十数只走舸沿黑水径直南下,船上搭乘的皆是从黑水堡逃逸出的剑南军士卒。 当头的一艘走舸上,立于船头之人正是奉达勋奇之命撤退回蜀地报信的张姓军司马。 “吁……”眼见自己的船队即将驶出黑水,进入长江,张司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只要能够脱离扶州地界,进入长江,那基本也就安全了。 自白水往东的广大长江水域都是剑南水军的天下,没什么势力敢于在这一段水域触剑南军的逆鳞。 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张司马犹自觉得后怕。 若是再撤的稍微慢一些,就会被陇右军的骑兵给追上,那结果必然是全军覆没! 但好在是快了那么一点逃出了城门,而那些“奇怪”的骑兵竟然也没有出城追击。 这才使得这百十名残余的剑南军士兵,能够顺利地逃到黑水堡西南不远处的黑水。 在寻得了十余艘平素用于操练、运输士兵的走舸之后,一行人等安然上船逃离了扶州! “达勋奇将军,等我回到蜀郡向郭节度禀明一切,节度一定不会放过陇右军这伙贼子的!”张司马忆起达勋奇命他撤离时的情形,不禁恨恨地低喃道。 “司马,就要进长江了!”一名士兵欣喜地喊道。 “恩!”张司马点点头,沉声说道:“招呼其他船上的弟兄,一进入长江就即刻张全帆,我们要尽快回到蜀郡!” “是!”这名士卒正待将命令传递下去。 但忽然间,那名士卒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竟然一下呆在了那里。 “怎么回事?”张司马见那名士卒楞在那里不动,有些不悦地问道。 “司马,您……看前面……” “恩?”张司马沿着那士卒所指方向,极目向前看去。 透过淡淡的雾气,隐约地看到就在黑水与白水交汇之处似乎有不少的船只。 难道是自家的巡江水军? 张司马有些讶然地猜测起来。但距离实在是远了一些,根本看不清船头的旗帜。 “加把劲,再往前靠近一些!”张司马一边继续举目向前张望,一边大声地喝令船上的士兵加快操船速度。 不多时,两支船队已经相距不到五十丈远。 此时,张司马终于看清楚了前方的船队——整支船队足有中小型战船三十余艘,以散开阵型将黑水的入江口堵得严严实实,列在前方的是三艘中型突击蒙冲战船。 三十余艘战船的船桅上全无二样地尽皆悬挂一面红色战旗,而当头的三艘蒙冲的船头又各另有两面红色战旗。 一面战旗上只有“无当”二个大字; 另一面战旗上则是有上下三行字:上面两行字稍小一些,分别是“大唐”、“果毅都尉”。 最下面一行只有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却占据了大半个战旗,一个斗大的随战旗迎风招展的“崔”字! 无当飞军!果毅都尉崔! 看到这一切,原本就是蜀地水军出身的张司马立时便知道前面的船队是由谁指挥的了! “无当飞军统帅崔宁!”张司马语带颤声地叫出了那个威震两岸的名字。 如果说在长江水域还有谁能够令蜀地水军有所顾忌,除了山南道水军之外,也只有眼前的崔宁了! 山南水军之强是在于其船多兵广,如果仅论数量,山南水军的楼船、斗舰、蒙冲无不远超剑南水军,但如此强大的力量却受制于没有优秀的统帅的缺陷。 而崔宁的可怕却不在于他有多少战船、水军,崔宁纵横长江十多年绝无敌手凭借的就是灵活多变、神出鬼没的水战战术,遇强则击其侧后,遇弱则正面突破。 数百“无当”、“无前”、几十条走舸在崔宁的麾下,其威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说不逊于拥有上千蒙冲斗舰的山南水军。 听闻崔宁已经投奔了陇右军的杨错,这么说来,眼前的船队就是陇右军新组建的水军!张司马心惊胆寒地想道。 由于扶州临近陇右军,对陇右军现在的情况也能够隐约地探到一些。 “前面是崔宁!快!快!掉转船头!转向!”眼见就要与崔宁率领的水军对上,张司马声嘶力竭地狂吼道。 敌众己寡,而且对手还是最可怕的崔宁,交战的念头张司马甚至想都没敢想起过。 就在剑南军的十余艘走舸手忙脚乱地掉转船头的时候,傲然站立在最前一艘蒙冲战船船头的崔宁也下达了进攻命令。 “蒙冲当先突破!” “走舸第一队尾随蒙冲,侧翼掩护攻击!” “走舸第二、三队继续封锁河口!” “进攻!” 随着崔宁最后一声“进攻”令喊出,三艘蒙冲战舰船帆全开,同时船舱内的士卒奋尽全力操划起两翼的船浆来,船如离弦之箭径直向前疾驶过去。 在三艘蒙冲的左右两侧,各五艘走舸战船紧紧跟随。 “碰!”一艘剑南军的走舸被当先驶至的崔宁座舰撞中,蒙冲船头坚硬的精铁撞角将走舸拦腰撞成两截。 随即,余势不减的蒙冲又继续前冲撞中另一艘走舸,虽未将其撞断,但亦将船体碰出一个大洞,河水顺着大洞迅速淹灌进船舱,眼见就要沉没。 不多时,十余艘剑南军走舸便已尽数被撞沉俘获。 落入河中的士卒,除少数因为及时出声请降而获得一条生路之外,其余众人则尽数被歼,或是被蒙冲上的弓箭射死,或是被走舸上的锦帆兵直接斩杀。 “将军,仔细搜过河面了,除了投降的,再没有半个活口!”严砺跃上崔宁的蒙冲战船,兴奋地说道。 “好!”崔宁又仔细将四周的河面巡视了一遍,大笑着说道:“严将军,干的漂亮!” “嘿嘿!”严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稚气未消的脸庞上现出一丝红色,嘿嘿地笑了两声。“将军,要不要再到下游去看看!” “恩!当然要去,说不定还有买卖呢!哈哈哈……”崔宁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道:“严将军,你着人把河里的尸体全捞起来,运到江里葬了,我领三艘蒙冲到下游去逛一圈。你留意点,别让剑南军那帮水鸟抄了背后!” “放心吧,将军!”严砺拍拍胸脯,自信地说道。 “恩!打完这一仗,我请大帅升你做军司马!好好干!”崔宁拍了拍严砺肩膀说道。 “嘿嘿……将军,我下去了!”严砺嘿笑了两声,转身跳回到自己的走舸上。 “蒙冲向上游挺进!”随着崔宁的喝令,三艘蒙冲战船迅速驶动起来,不多时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就在严砺指挥士卒收拾好河中死尸送往长江安葬之时,适才交战处上游约十多丈远的地方,一个人悄悄地浮出水面,赫然正是张司马。 张司马在自己的座船被撞沉之后,便凭借自己精湛的水性潜游远离了战场。 或许是由于雾气的缘故,竟然没有被任何一名锦帆营的士卒发现,从而逃过一劫。眼见无当飞军相继撤离了战场,张司马小心翼翼地爬上河东岸,随即消失在愈发浓厚的雾气之中。 黑水堡,城守府议事厅 “大帅,黑水堡已尽在我军控制之中,四门皆已换由我军士卒把守!”田神功兴奋地向我禀报道。 “田将军,做的好!”杨错赞许地点点头,随即问道:“城中总共收降了多少剑南军士卒?” 田神功略一思索后回道:“九百人左右!现在都被看守在城中的军营里呢!” “李将军,城内现在的秩序如何?百姓的反应如何?”杨错转头向李晟问道。 “禀大帅,有您的安民告示和熊字营将士的巡逻,目前城内没有出现异动,秩序井然。” “至于百姓的反应,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这扶州既然已被郭英乂经营数年,以我愚见,他应该有些根基,想让扶州百姓全心归附大唐,或许还得多费些时日李晟有条不紊地沉声回道。 “恩,李将军言之在理,恐怕是要费些时日。”杨错点了点头,赞同地说道:“不过,这些具体的政务事宜,还是让建宁王殿下派人前来打理吧!” “安将军,你速派快马前往金城郡报捷,并请殿下委派人手来接管扶州政务!” 杨错拧眉思索了一下后,又继续说道:“此外,还要烦劳安将军领风字营将扶州附近诸县尽快收复。” “末将领命!”安太清话锋一转,“大帅,派谁来合适呢?” “扶州并非战略要地,只是相对于剑南道相对重要而已。派谁来都不重要,重要是称职。” “末将明白了。” 兰州,郡守府议事厅 “公南,向朝廷奏请拨入粮草、军械之事,进行得如何?”李倓和声对杨炎说道。 “启禀殿下,属下派去的人刚从朝廷传回了消息,朝廷已然答应为我军拨来一批粮草、军械,但数量不多,陛下正在积蓄力量,派九大节度使围攻邺郡。”杨炎出列拱手说道。 “好吧,有就行。”李倓有些无奈,转头对李泌问道:“先生,妹夫那里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不过大帅既然一连四、五日都没有消息传回,那十之八、九是已对扶州动手!殿下勿忧,大帅素来谋定而后动,不会有什么妨碍的!”李泌微笑着回道。 “先生言之有理!殿下,以我家兄长的才能,仅是夺取一个扶州当不在话下!”杨天佑和声安慰李倓道。 “恩!先生,山南军与剑南军的战事进行得如何了?”李倓略显宽心地笑了笑。 “据最新传回的消息,两军虽交战不绝,但总体尚在僵持。此外,细作回报了一个‘有趣’的情报。” “什么情报?”李倓有些好奇地问道。 “负责指挥剑南军抵挡山南军之人,并非是剑南军的哥舒晃,而是郭英乂的哥哥郭英干。”李泌不紧不慢地说道。 “竟然是这样。”李倓略一沉吟后,疑惑地说道:“如今剑南道被强兵压境,郭英乂应该不至于临阵突然换将。如此说来,定是哥舒晃应该是另有安排。 “呃!难道他已率军前往泸州平叛?”李倓吃了一惊。 “恐怕是这样!泸州是蜀地的西大门,位置极其重要,若不能以最快速度平定叛乱,则剑南军在山南大军的强势逼迫下,必难逃覆亡命运。” “哥舒晃定是已看出这一点,才会让郭英干指挥剑南军主力应付山南军,而自己却引精兵奔袭泸州去了!”李泌从容地分析道。 “审时度势,当断则断,这哥舒晃果然不负其父威名!先生,那你以为杨子琳能否抵挡得了哥舒晃一时三刻?”李倓思索片刻后,和声说道。 “那杨子琳虽然勇猛,但是并非高明的统帅。若果真是哥舒晃亲自领军奇袭,擒斩杨子琳、夺回泸州,恐怕只在返掌之间!”李泌淡笑着摇头说道。 正在李倓等人议事谈论之时,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迅速朝议事厅这边接近过来。 “启禀建宁王殿下!紧急战报,扶州大捷!” “哈哈哈……” 李倓将桌案重重一拍,大笑说道:“妹夫已于昨日凌晨轻松收复黑水堡,失去了这座战略要地的扶州,也被他派安太清轻松的拿下。扶州守军全军覆没,守将郭嘉琳、达勋奇也被生擒!哈哈哈……” “已经攻克扶州……” “竟然全歼了敌军……” 议事厅中立时响起一阵惊叹之声。 尽管初听闻传令士兵通报“扶州大捷”之时,众人已经料到可能是扶州已经被攻克,但着实没有想到竟然胜得如此彻底。 杨天佑接过李倓传递来的绢书,迅速地浏览了一番,再将绢书递交给对面的李泌,笑着说道:“殿下,我家兄长干得着实漂亮!如此轻松攻取扶州,极是难得啊……呵呵!” “调虎离山、抛砖引玉、混水摸鱼!将大帅用如此连环计策对付区区郭嘉琳,倒是颇有些浪费了……”徐庶很快就览毕了绢书,微笑着打趣道。 “尤其是先期歼灭黑水堡收粮之军,再令田将军伪装成剑南军,‘护卫’孙郭嘉琳回城这招,简直用绝了!” “呵呵……”李倓朗声笑道,“先生,如今妹夫已经取下扶州,附近诸县也正在攻打之中。待得尽取扶州等地,是否要乘势攻过蜀地,与山南军合力一举击败郭英乂?” “殿下,以属下之见,收复剑南的时机仍未成熟!” “这是为何?” 李泌眉头微微一挑,和声劝谏道:“如今剑南军虽然与山南军激战正酣、分身乏术,但其实力仍在我军之上。更兼蜀中诸郡不比扶州,乃关乎到郭英乂的命脉。” 李倓点了点头,认为有理。 李泌又道:“若是我军此时贸然南下,极有可能使郭英乂不顾一切而暂缓与山南军之战,倾力对付我军。届时只要剑南水军封锁长江,再以精锐的山地军把守隘口,便可阻断我军援应,使我军深陷敌腹,孤立无援之境,进而再以重兵围攻我军!若遇此情形,纵然以大帅统军之能,恐也难逃败亡!” “恩!”李倓略一思索后,不得不承认李泌所言在理,点头道:“先生的意思是暂且先稳固住扶州,再徐图进取?” “是的,主公!以我之见,大帅在信中只是请殿下调派人手前往扶州接管政务,却未请求增兵,也应该是出于这番考虑。” “那么……请问先生,究竟何时才适宜南下征讨郭英乂?”杨天佑沉声问道。 “眼下时机尚未成熟,除了我军的原因之外,朝廷正在筹措粮草,急功近利的准备用九大节度使围攻邺郡,这些都是影响因素,因此,目前还不知道。” 厅内众人,无不点头。 第101章 紧急商议 “恩!先生之言极是!”李倓随即转头对杨炎说道:“公南,你可速派快马前往山南道,将妹夫已然攻克扶州、夺取剑南道北大门的消息,尽快通报与剑南道节度使张献诚知晓。” “是,属下这便去安排此事!”杨炎起身向李倓拱手微施一礼后,迅速举步离开了议事厅。 “至于扶州的政务……”李倓将目光在厅中巡视一圈后,落在了崔佑甫的身上,“崔公,就烦劳你前往扶州,协助妹夫打理政务!” “属下领命!” “殿下,以我家兄长手中的兵力,只能镇守扶州,但如果来日要兵进剑南道,恐怕有些捉襟,是否再调配些军马前往扶州?”杨天佑沉声建议道。 “恩!存忠,城内还有多少军马?”李倓略微沉吟,向杨天佑问道。 “回殿下,加上前些日新征募的五千新兵,城中共有军卒两万余人。” “存忠,除新兵与风字营外,你从军中挑选三千精锐士卒前往扶州,供妹夫调用。” “是。” 成都,节度使议事厅 “什么?扶州已然失陷?”郭英乂震惊异常地失声喊道。 “是!郭节度……”跪伏于厅下的张司马颤声说道。 那日逃出生天之后,张司马异常小心地躲过了不时在黑水巡逻的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以徒步加游泳的方式,历经重重困难终得逃回了成都。 一到成都之后,便即刻求见郭英乂汇报了失陷扶州之事。 “怎么会这样?黑水堡中有五千余守军,怎会如此轻易便给刘备军袭取下来?既然被围攻,为何不命人来成都求援?就算黑水堡失陷,也应该坚守扶州其他县等待我军的救援。”郭英乂面色逐渐转青,厉声问道。 “郭节度且请息怒!此事既已成事实,恼怒也是于事无补,还是先问清扶州失陷的经过和原由吧!”高仙琦沉声劝荐道。 听得张司马将他所知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厅中众人尽皆现出惊疑交加的神色。 “嘉琳误我!嘉琳误我!”郭英乂面色铁青地恨恨骂道:“我特意命人传书与他,勒令他严守城池,不得出城与敌交锋,他竟违逆我的命令!此次大败,实是他咎由自取!” “郭节度,失去扶州之责恐也不尽在郭将军!”刘展沉思片刻后,出声对郭英乂说道:“属下有些怀疑,郭节度的书信或许根本就未曾到得了郭将军手中!” “恩?”高仙琦讶异地问道:“刘将军,你为何作此猜想?” “列位可曾注意到,张司马适才提及,他在率领残军走水路撤往成都的途中,因遭遇陇右水军阻击而致几近全军覆没之事?” 刘展和声提醒郭英乂、高仙琦等人说道:“以此情形看来,杨错定然是派遣其新组建的水军,将通往扶州的水路给封锁了起来。若是如此,则郭节度派往扶州的信使极有可能在半路即被截下。故而,末将以为郭将军并非刻意违逆郭节度命令,而是根本就没有收到郭节度的命令。” “恩!”郭英乂仔细思索了一番,认可了刘展的解释,面色稍缓,随即又沉声说道:“即管如此,郭嘉琳也有用兵不慎之责,竟然这般轻易地出城与敌接战,致使黑水堡防守空虚,为那杨错所乘!” “郭节度,郭将军毕竟年轻气盛,征战经验阅历不足,遭逢杨错这等战场宿将,难保不被设计。” “根据目前所知情报,便可推知此次陇右军为了攻我扶州,可谓煞费苦心、筹谋缜密。其先是连续几日偷割我扶州境内新粮,以此激怒郭将军。又命水军截拦水道、阻断扶州的信息往来,其后再以明抢粮食这一招来诱使郭将军出城接战。” “可以想见,郭将军出城追击之后,当是中了埋伏而致大败,而陇右军必是在换上我军衣甲后,乘夜色诈城、袭取黑水堡!如此连环诡计,确是极难防备!” 刘展通过仅有的信息分析完情报,一五一十的说给郭英乂听。 “刘将军所言极是在理!况且侄儿如今也是生死未知,弟弟就勿需再怪罪他了。”郭英奇也出声说道。 “嗬……”郭英乂深叹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如今扶州失陷,郭嘉琳、达将军都生死不明,我与杨错小贼又添新恨,是否要出兵复夺扶州,一血前耻?” “郭节度,此时万万不宜出兵扶州!”一个洪亮清悦的声音从外面传入议事厅中。 话音刚落,剑南军兵马使哥舒晃风尘仆仆地大步迈入厅中。 几步来到郭英乂座前约五步处,哥舒晃一撩战袍、单膝跪地低头拱手行礼后,朗声说道:“末将哥舒晃自泸州平叛归来,拜见郭节度。” “哥舒将军……呃…快快请起!”郭英乂愕然中又带着几分欣喜地看着跪拜在座前的哥舒晃,随即起身离座来到哥舒晃跟前,亲自将其扶起。 “哥舒将军是什么时候赶回成都?泸州战事如何?”郭英乂连忙问道。 “属下不敢有负郭节度所望,已于七日前将杨子琳叛乱剿灭!但因在回师途中,于沿途各郡县征调了部分士卒,耽误了些时间,故直至今日方赶回成都!劳郭节度担心了!”哥舒晃恭敬地回道。 “哈哈哈……如今叛乱已平,我无后顾之忧矣!”郭英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大笑说道:“杨子琳可曾就擒?” “已然就擒授首,末将已命人枭其全家首级,悬于泸州城楼之上!” “好!做得好,正要以此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郭英乂恨恨地说道,“不过……哥舒将军回师成都之后,现今泸州军政事务由谁打理,可能镇得主大局?” “启禀郭节度,属下现暂命严武掌吴郡郡务,严武文武兼资,当可暂时安抚住泸州乱局。不过,严武毕竟位轻且威望不足,还需郭节度另派德才兼备的重臣前往泸州主持大局!”哥舒晃恳切地说道。 “恩!”郭英乂面现赞许之色,笑着点头问道:“哥舒将军以为何人可当此重任?” “郭将军文韬武略俱佳、且在剑南诸郡威望极著,乃是泸州刺史的不二人选。”哥舒晃朗声推荐郭英奇道。 “郭节度,我与哥舒将军所思相同。若得郭将军为泸州刺史,非但是泸州,而且对安抚稳固周边郡县也是极为有利的!”刘展出声附和道。 “恩……既如此……”郭英乂沉吟片刻后,举步来到郭英奇身前,和声说道:“兄长,泸州就交托于您了!还请兄长善守” “郭节度放心!我定然会为你守牧好泸州之地!”郭英奇点了点头,沉稳地说道。 “哥舒将军适才进厅时,说我军现今不宜出兵扶州、复夺城池、一血前耻,这是何道理?”一旁的郭嘉谅表情不善,冷冷地问道。 哥舒晃也知郭嘉谅对己素怀不满之心,但丝毫不以为意,脸庞上现出温和却又自信的淡笑,高声说道:“郭节度,末将虽尚不知晓具体情形,但据适才进厅时所听到的郭节度之语,推测扶州已被杨错袭下,可是如此?” “不错!这已经是六日前的事了,不过我这里也是初得回报!”郭英乂点头说道,“刘将军,你可将扶州失陷事宜告之公谨!” 不多时,刘展便张司马所禀报的一切简洁地与哥舒晃说了一遍,随即又说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恩!有劳刘将军了!”哥舒晃听罢,眉头微微蹙起,神色也逐渐冷肃起来。 认真思索了一番后,哥舒晃沉声对郭英乂说道:“郭节度,知晓扶州失陷的大致经过原由之后,属下更加认为此时不宜出兵复夺扶州!” “这又是为何?还请哥舒将军说明原由。”郭英乂疑声问道。 “郭节度,当前我军同时遭张献诚、杨错两面夹击,形势颇危。以我军的军力,实是无力同击两路敌军,若强行如此,必造成兵力分散,反而得不偿失。欲化解此危局,必先得集中力量破其一路。”哥舒晃仔细为郭英乂分析道。 “但以实力来说,张献诚当远胜杨错。若是要先集中兵力击破一路,便应避强击弱,先行将杨错击破才是啊!”高仙琦有些疑惑地问道。 “若仅以实力论,确是如此。但以对我军的威胁而言,杨错远不及张献诚。此刻张献诚重兵直寇剑南道腹地,若是不能尽快将其击退,必会危及我军的生死存亡。而杨错虽然可恶,但眼前却只是疥藓之患,末将料他短时之内必不敢轻易举兵南下。”哥舒晃沉声说道。 “这却是为何?”郭英乂急声问道。 “他若是敢在此时举兵南下,郭节度只需以水军截断长江,便可彻底阻其援应。杨错虽新组建水军,但我料定不是我水军敌手。一旦援应被绝,以其孤身深入之军,在我军腹地又能支撑多久?杨错纵然再是大胆妄为,我料他也不敢行此不智之举。” 顿了一顿,哥舒晃又继续说道:“杨错今时虽无力继续南寇,而我军若是要收复扶州失地也非易事。杨错其人,乃是一代用兵高手。而且从此次袭扶州所用计策看来,其军中定有精通奇谋军略之人。我军要反攻扶州,兵力若是过少,非但无法收效,甚至有可能再为其所败;而兵力若是过多,一时三刻之内恐也奈何不得了他。一旦我大军被纠缠于扶州,张献诚必会乘机猛攻,届时我军危矣!” “郭节度,哥舒将军所言甚是,眼前我军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击退张献诚,稳固住西蜀之地。”刘展随即出声附和道。 “嗬……”郭英乂低头在厅中缓缓踱了十余步后,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决然说道:“既如此,只得暂弃扶州,先集中兵力击退张献诚!” “郭节度明断!”哥舒晃、刘展齐声说道。 “但就如此放任杨错不管,不加防备?万一他果真不顾一切南下,又待如何?”郭嘉珍出声置疑道。 “此事不必担忧!只需一面调遣水军加紧巡江力度,谨防杨错偷渡过江,另一面命沿江各郡县严加防备,勿有所懈怠,我料杨错也无机可乘!”哥舒晃从容说道。 第102章 袭扰战术 “诸位,刚刚传来情报!泸州杨子琳的叛乱已在十日前,被剑南军节度使哥舒晃亲自领军扑灭。哥舒晃在速平叛乱之后,几乎未做逗留,留下一军驻守泸州后,又即刻引军回师。以时间来估计,无论出现在成都,或是扶州都有可能。在如今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各军皆需加强戒备。” 杨错以目光巡视着厅中诸将,沉声说道。 “是。”诸将齐声应道。 “崔将军,两部飞军近日巡视江上,可曾发现有何异常?”杨错将目光定格在崔宁身上,出声询问。 “异常?……对了!”崔宁仔细思索了一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几日,从帖夷到曲水这一带的江面上,剑南水军的巡防变的非常频繁。有几次差点与我军探哨的走舸遭遇,幸亏弟兄们机警。” 杨错听罢,仍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除此之外,有没有发现这一带剑南水军还有什么较大规模的调动?” “大规模的调动并没有发现。大帅,剑南军的水军主力应该前往泸州与山南水军交战了,不大可能出现在这一带。”崔宁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恩!原本我是有些担心郭英乂不甘心扶州落入我手里,会调遣军马前来夺取扶州。若是他有心如此,必然会有较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但照现在的情势看来,郭英乂暂时‘放过了我们一马’,呵呵……”杨错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说道。 “郭英乂还算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此时张献诚才是他的心腹大患,他的主力军马定然是去对付山南军!”田神功咧嘴笑道,“大帅,咱们什么时候南下?” “现在南下只能是自取败亡!大帅早已说过,时机仍未成熟!”李晟冷冷地反驳田神功道。 “嘿嘿……我也只是问问罢了!”田神功也不恼怒,只是嘿笑了两声。 “大帅,虽然咱们还不能直接南下,但也不好就这样坐山观虎斗?”马燧拧眉思索了片刻后,有些踌躇地说道。 “哦?”杨错笑着看向马燧,“洵美,你有何想法?” 得到杨错的言语鼓励,马燧定了定神,大声说道:“正攻不行,可以奇袭。破敌不宜,却可以骚扰。我以为可让崔将军以‘无当’、‘无前’两部飞军不时骚扰剑南军,不需要和他们正面交锋,只需从他们的侧后奇袭骚扰即可。能杀其一人便是一人,能沉其一船便是一船。甚至可以寻找机会上岸搅扰他一翻后,再迅速撤离。如此既可消耗剑南军力,又可与山南军遥相呼应!” “着啊!”众将都拍手叫好。 崔宁赞同道:“马将军这个办法再好不过。剑南水军在这一带集结的兵马其实并不多,咱们完全可以一口一口的把他们都吃掉,看他们拿什么反攻扶州。” 田神功也赞同:“眼下陇右军主力全部集结在邺郡,准备全力围剿安庆绪叛军,咱们根本抽不出南下的大军,所以这样做,也不算违背与山南军的协议,对朝廷也算有个交代。” 诸将频频点头。 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 六月二十六日,黄昏时分,残阳西垂至极西之处,落日的余晖将白水江面映照成似火烧一般。 微微的东风吹拂下,一支剑南水军的巡江船队正准备返回曲水,与下一班的巡江船队换岗。 船队东行至叉口时,当头一艘蒙冲战船上的探哨士卒惊讶地发现,前方百多丈远处,一艘小型走舸战船正迎面朝船队驶来。 原本探哨士卒还以为这艘走舸是自家的船只,但凝目定睛再看时,却愕然地留意到对方的船桅之上,分明地悬挂着一面没有任何字样的红色旗帜。 “陇……陇右水军!”探哨士卒一看到这面旗帜,立即惶恐不安地大声叫喊起来。 “什么?陇右水军!”统领巡江船队的剑南军都尉郭宽正在这艘蒙冲之上,闻听得船头的惊呼声,立即大步急赶过去。 “娘的,乱咋呼什么?”郭宽看清前方江面上的情形,不由得严厉呵斥起那名探哨士卒来:“不过就是陇右水军的一艘探哨走舸,慌什么!” 随即,郭宽眼中厉芒一闪,大声喝令道:“传令,立即赶上去几艘走舸,给我把陇右军的这艘探哨船敲掉!” 接到郭宽的命令,立即有四艘走舸从冲出巡江水军的大队队列,成一字阵形径直朝陇右水军的走舸战船逼近过去。 “嘿嘿……派这点喽罗就想来收拾老子!”陇右水军的走舸之上,严砺看着朝自己这边疾驶过来的剑南军四艘走舸,笑着对操船士卒传令道:“立即调头,向东撤退。注意行船速度,与敌船保持距离!” 走舸上的锦帆营士兵接令后,熟练地迅速掉转船头,收起船帆,纯以浆力朝西退却。 紧逼过来的剑南军走舸一见敌船掉头逃跑,急尽全力操船尾随过去,但遗憾的是,无论怎样努力,与前面的敌船始终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 严砺脸上现出一丝戏谑的笑容,伸手将背负在身后的强弓拿出来,随即从一旁士卒递上的箭壶中抽出四支雕翎长箭,将其中的一支箭搭上弓弦,另三支箭叼在嘴中。 轻哼一声后,严砺将手中强弓拉成满月状,瞄准迫得最近的一艘走舸。 “蓬!” 弓弦震动声响过后,雕翎箭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声,以骇人的速度瞬间越过了江面。 “呃!” 一名剑南水军士兵连声完整的惨呼都未能叫得出口,就这样死死握住贯穿咽喉的长箭箭杆,径直朝后挺倒下去。 “嗾!” “嗾!” “嗾!” 就在船上其余剑南军士兵震惊于眼前的事实时,又是三声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破空传来。 “呃!”“啊~!” 三声凄厉的惨叫声相继响起后,三名剑南军士兵应声倒下,内中两人咽喉被贯穿,另一人则是被长箭自右眼插入,而后强劲的力道又直接让箭头从此人的后脑勺刺出。 一连有数名同袍死于对方箭下,四艘走舸上的其余剑南水军士兵心胆皆寒。 见严砺又开弓做射击状,列于船首的士兵纷纷举起手中的皮盾意欲抵挡那些夺命长箭。 “嘿嘿……”连续四箭全部命中之后,严砺嘴角微微一扬,露出隐隐的笑容。 随即,他毫不做停留地迅速再从箭壶中连抽四箭,一齐扣于弓弦。 “嗾!” “嗾!” 先是被拇指和食指扣住的两支长箭一前一后疾射出去。 剩余的两支雕翎箭在严砺的一声轻喝之下,被同时射出。 箭若流星,划空瞬息而至。 “噗!”先期而至的第一支箭轻松刺破一面皮盾,自那持盾士兵的拳头纵向刺入手臂,箭身在强劲的螺旋气劲的带动下,直透三寸有余。 在剧烈的疼痛下,持盾士兵惨叫一声,手中的皮盾跌落船上。 但就在这时,稍缓片刻的第二支箭又破空袭来,毫不费力地将那名全无防备的受伤士兵颈部动脉刺穿。 盾牌组成的防御被突破后,船后方负责操船的剑南军士卒立即便被暴露了出来。 严砺同时射出的后两支箭几乎不分先后地击中两名士兵,一人被穿喉当场气绝,另一人则稍稍幸运一些,仅是被射中右臂,逃过了一劫。 “哎……比崔将军差得还远呢!还是老实点,一支一支来吧!”严砺见最后两箭只造成一死一伤的结果,有些遗憾地低声嘟囔道。 严砺自己仍感到不满的箭术,在身后的剑南军士兵看来已经近乎“神技”了。 追击的一名剑南军司马心惊胆寒地狂吼道:“快!加速追上去,不能让这家伙再继续这样射下去了!” 其实不用他多说,操船的士兵早已奋尽全力试图缩短与前船的距离,但对方操船的本领着实高明,无论如何努力,距离仍然无法迫得更近。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原本该是捕猎者的剑南水军和身为猎物的陇右军水军,地位发生了奇妙的逆转。 借着西风的助力,严砺强弓射出的长箭可以轻而易举地击中身后追赶的剑南军士兵。 而追击的剑南军尽管也有备有弓箭,但一则弓力道不够,二则逆风,射出的箭支最多只能抵达对方船只身后不远处。 这种奇妙的形势,被严砺利用到淋漓尽致。 一支又一支的雕翎箭被严砺左右开弓极速射出,如同呼啸的死神带走一条条剑南士兵的性命。 没多长时间,负责追击的三、四十名剑南军士卒被杀伤大半,其中的一条走舸战船甚至已被射成空船。 最后,实在抵受不住巨大恐慌的其余剑南士卒忙不叠地掉转船头,朝自家的巡江船队逃了回去。 “哈哈哈……”严砺垂下手中的强弓,看着落荒而逃的敌船,不禁放声长笑起来,随即,又高声喝令道:“掉头!再回去逗逗这帮怂货。” “娘的,以四敌一,竟然还打成这样,一群废物!”郭宽怒视着退却回来的三艘走舸,气冲牛斗地厉声咒骂道。 怒骂的话语尚未完全说出口,郭宽便被身后的一名亲兵猛地扑到在地。 “都尉,小心!” 第103章 江上鏖兵 “嗾!” 一支火箭从适才郭宽站立处呼啸而过,随即直接钉在了蒙冲舰的主船桅上。 船帆的缆绳恰好垂于火箭之旁,顿时被引燃起来。 “嗬~!”狼狈不堪扑倒在地的郭宽,抬头望着箭身犹自颤动不已的火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若非被亲兵及时推倒,那支火箭将正中郭宽的头部! 震惊之后,便是无比的震怒! 郭宽匆匆立起身形,一面命人扑灭逐渐沿着缆绳烧到船帆的火苗,一面指挥船上的士卒以弓箭还击。 “哈哈哈……不自量力的家伙,想打你爷爷的主意,再过八百年!以后在江上,见到我们陇右军,有多远滚多远!”严砺自信而狂妄的洪亮声音顺风飘了过来。 狂妄……狂妄的小子! 以区区一艘走舸竟敢向自己拥有十余艘蒙冲、三十余艘走舸的巡江水师挑衅。若是就这样放过他,以后剑南水军的颜面将会荡然无存。 屈辱、愤怒的情绪迅速充溢在郭宽的脑中。 一个令他日后追悔莫及的命令被“吼”出来:“传令!全军加速,追上去,干掉那个够娘养的破船!” 郭宽的将令迅速被传令士兵以旗语传递了下去,顿时近五十艘战船猛然提速,恶狠狠地朝严砺的走舸扑了过去。 “嘿嘿……蠢货!这么容易就上当了!”严砺展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不屑地低声骂道。 “兄弟们,风紧,闪了!” “好咧,头!”早已被严砺的彪悍表现刺激的无比激动的陇右军士兵立即齐声应道,再次迅速掉转船头,放开臂力划动起走舸两侧的浆来。 “追!追上去!”郭宽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拼命催促麾下水军加速追击。 在最后一丝落日残晖的照映下,辽阔的长江江面上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 一艘小船在前疾驶,五十余艘大大小小的战船紧紧尾随在后追赶。 一盏多茶的工夫,严砺的走舸非常隐蔽地挑逗“引领”着剑南水军的巡江船队,一路望东北方向行驶了五里多路。 逐渐地,逃、追两方已由黑水南畔行到了黑水北畔。 一直站立在船尾、紧盯着后方船队的严砺,忽然转头朝东北方向看了看,隐秘地笑了笑。 随即,他再次拿出自己的强弓,抽出一支响箭搭在弦上,只以右手握弓持箭倒垂向下。 不多时,严砺的走舸率先驶过长江北畔的河口。 眼见剑南水军的船队也即将到达,严砺毫不犹豫地开弓张弦,一扬手将弦上的响箭朝天射了出去。 见天色渐晚,自己的船队又无法追上那艘可恶的陇右军走舸,郭宽逐渐冷静了下来,正准备命令船队停止追击,返回曲水。 就在这时,便听到尖锐的呼哨声从前方传来。 正不明所以,郭宽的蒙冲上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卒突然惊骇无比的大喊道:“陇……陇右军!” 一支以七艘蒙冲打头,五十余艘走舸尾随侧后的水军船队突然从河口冲出,顺风径直朝郭宽的船队突击过来。 那支水军船队当先的第一艘蒙冲战舰的的船头,分明地飘扬着两杆红色战旗,旗上分别写着: 陇右! 大唐无当飞军统领——崔! 郭宽直直地望着突然从前方河口出现、径直朝自己船队猛扑过来的陇右水军,心中立时就“咯噔”一沉,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中计了! 此时,对面的陇右水军近六十艘战船,船帆已然全开,鼓着凉爽的晚风,以极快的速度驶行于江面之上。 最前的蒙冲战船之上,崔宁手持一柄精铁宽刃短刀,傲然长身立于战舰船头。 “弓箭手齐射准备!” “开弦!” “放!” 崔宁雄浑有力、中气十足的吼声异常清晰激荡在疾行的陇右军战船群中。 早已将一支支火箭搭在弦上的弓箭手们,动作相当整齐地奋力将手中弓弩拉至最开,在崔宁的最后一声“放”喊出之后,一齐将紧绷的弓弦松开。 “蓬!”百余支火箭应声齐射而出。 娘的!漫天袭来的火箭让微微发楞的郭宽一下清醒了过来。 暗咒了一声后,郭宽忙声嘶力竭地厉喝道:“盾牌手上前,格挡来箭!” “传令!所有战船散开队形,注意规避火箭!” 听到郭宽的命令,蒙冲舰上的传令士卒正准备以旗语通知其他战船。 但是,一支急袭而至火箭恰好自他的前胸透体而入,只一瞬间便将他的性命“收割”了去。 没有及时得到郭宽命令,剑南水军巡江船队的其余大部战船也不敢私自将队形散开,只能硬着头皮让部分士卒举盾做遮挡,继续向前迎敌。 “噗!” “噗!” 不少闪避不及的剑南军士兵被飞驰而至的火箭击中,或是丧命,或是被箭头的火焰引燃身上的衣甲、立时就变成“火人”,惨叫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乱飞的火矢不但对士兵造成了伤亡,更对剑南军的战船形成了较大的威胁。船上的布帆一但被火箭触及,立即便会在东风的助力下迅速燃烧起来。 尽管因为逆风行驶的缘故,所有的剑南水军战船都已经将船帆降了下来,但降落在船面的布帆反而成了极好的引燃物,有三、四艘战船便是如此被引燃了起来。 当郭宽发现船上的传令士兵中箭倒毙,自己的命令根本没有传递得下去时,两支水军之间的距离已然不到十丈,郭宽甚至已能够将对面一众陇右军将士的表情、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火箭上弦!” “射!” 在两支船队距离不到八丈时,陇右军的第二波火箭再度激射而出,一片火云划过渐渐昏暗的天空,朝慌乱做一团的剑南水军船队覆盖下去。 “弓箭手退后!” “加速操船,准备冲撞!” 崔宁看也不看火箭对敌军造成的战损,神色冷峻地纵声大喝道。 “闪避敌军蒙冲撞击!”挥舞手中的大刀劈飞了两支射向自己的火箭,郭宽立即抽空狂吼道。 不乏水战经验的郭宽很清楚,借着风力的对方蒙冲,一旦撞上慌乱失措的己方战船,吃亏的必然是自己这方。 但距离实在太近,对方的船速实在太快! “嘭!”“嘭!”“嘭!” 只一瞬间,两支船队便已迎面撞上,巨大的撞击声回响在大江之上。 尽管已竭尽所能进行了规避,郭宽所在战船还是被对方最当先的一艘蒙冲给狠狠地撞上了,而且对方撞击的角度非常刁钻。 差之毫厘地避开了郭宽战船正面的撞角,以自己的精铁撞角撞击在郭宽战船的船头稍稍偏右的船弦处,立时便将船身撞出一个大洞,更险些将船体掀翻! 撞击的角度之妙,仿佛是经过精确的计算一般! 对剑南水军情况相当的熟悉的崔宁,一眼就认出郭宽所在蒙冲正是这支巡江水军的旗舰。 从一开始,崔宁的蒙冲就是直接奔郭宽的旗舰而去。 即便在剧烈的撞击过程中,崔宁仍是面色从容地、稳稳立在船头。一矣船身稍稳之后,崔宁迅速扬起手中的宽刃短柄刀,豪情万丈地纵声大吼道:“陇右军,跟我上!杀!” 随即,崔宁疾步上前,纵身一跃跳上敌船,左右稍一顾望,迅速便将目光停驻在了郭宽身上。 “贼子,可认得崔宁!”崔宁厉喝一声,持刀径直朝郭宽逼近过去。 “娘的崔宁!我劈了你!”郭宽好不容易才将身形站稳,稍稍转头四下一张望,却发现麾下十二艘蒙冲中,至少有四艘已经被对方的蒙冲战船给撞成不同程度的损伤。 内中尤其以自己座舰右侧的一艘蒙冲受损最重,由于接连被对方两艘蒙冲撞中侧弦,巨大的冲击力竟然将这艘蒙冲舰给撞得侧覆了下去,船上的士卒泰半已经跌入江中。 恼怒至极的郭宽眼见崔宁率先跃上自己的战船,也顾不得对方的威名是如何显赫,挥刀便迎了上去。 “铛!”“铛!”“铛!” 郭宽的攻击势如疯虎,一时间竟然将崔宁迫得连连后退。 在一连挡了二十余刀后,崔宁迅速地便适应了对方的刀路和力道。 待郭宽又是一刀劈来,崔宁冷哼一声,不退反进,欺身上前,右手持刀平举于身前,左手握住刀背,奋力格挡过去。 “呃!”郭宽闷哼一声,对方刀上突然涌现的巨力竟然将他的虎口震的裂了开来。 至此时,郭宽才明白,崔宁在接前面的二十余刀根本就未尽全力,亏他还有些自豪地以为崔宁不过而而。 一刀击退郭宽后,崔宁再不容情,手中宽刀带着猎猎风声,羽化出层层巨浪斩向对方。 “娘的!拼了!”郭宽一见崔宁大刀来势,已知不是自己所能抵挡得了,但闪避已是不及,惟有硬起头皮挥刀架向那劲道骇人的一击。 “锵!” “啪嗒啪嗒!”郭宽掌中之刀直接被崔宁宽刀击碎,精铁的刀身化为无数碎片落了一船。 “哇!”狂喷一口鲜血之后,浑身上下如遭雷击的郭宽,两腿一软几乎瘫倒在船上。 第104章 两件喜事 乾元元年七月初五,在崔祐甫的陪同下,杨错带着韦皋巡视了扶州境内的钳州。 钳州位于扶州西部,与吐蕃领地接壤。崇山峻岭,道路崎岖,属于易守难攻的险地。 “拜见崔公!”步行在田陇间,路上遇到的百姓农人一见到崔祐甫,都忙不叠地朝他热情地招呼行礼。 这十多日来,崔祐甫一直奔走于扶州境内各地,致力于恢复新一轮的农耕。 期间,崔祐甫不但在大局上主持协调各县各地官吏筹备农耕事宜,而且许多时候还亲自奔走于田间陇上。 故而,不少百姓都认识这位勤政亲民的“崔公”。 “崔公,百姓们都很敬重你啊!”巡视完田地返回钳州城的途中,韦皋略有些羡慕地对崔祐甫说道。 “韦将军过奖了!百姓们只不过与我熟悉一些罢了,谈不上什么敬重!”崔祐甫微笑着自谦道。 “城武!百姓敬重崔公,非为其他,只因孝崔公能够做到身正、为民、躬行!” 杨错笑着对韦皋解释道:“身正则可令行禁止,为民躬行则可使百姓以身相托,此乃为政之道。我等为将者,也可从中得到启示。若想让麾下将士闻鼓则进,鸣金则止,凡将令下,则士卒必拼死以达成。亦需做到身正、为兵、躬行!” “恩!”韦皋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在随后返回县城的路上,韦皋一直都在马上思索杨错对他所说的话。 刚刚抵达钳州的西门,立即有一名军士朝我们这一行人迎了过来。 “启禀大帅!殿下亲巡扶州,特命小人来请大帅回城!”那名军士奔到杨错的马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 殿下亲巡扶州?难道有什么紧要事情? 杨错心中略有些疑惑,急切地向那军士问道:“殿下已经抵达扶州了?” “禀大帅,殿下已在中午时分抵达!” “恩!”杨错和声对身后崔祐甫说道:“崔公!今日你就就将农耕事宜暂且放一放,随我一道返回扶州面见建宁王!” “好,听大帅的!”崔祐甫笑着应道。 一路急赶了大半个时辰,杨错与崔祐甫、韦皋一行人等终于回到了扶州。 一进城门,杨错即向负责巡值城池的郝玭问道:“郝将军,建宁王人现在何处?” 郝玭微施了一礼后,立即回道:“禀大帅,殿下正在州衙里等候将军回来呢!” “恩!”杨错随即转身对崔祐甫、韦皋说道:“崔公,城武!速回州衙!” 不多时,已然驰至州衙门口。 杨错翻身下马,将叱拨赤丢给上来牵马的亲兵,大步朝府内走去。 初一进府,就听得议事厅方向传来了建宁王爽朗的笑声。 “建宁王殿下!”杨错大步流星地赶到议事厅门口,尚未进门便激动地大声喊道。 “妹夫!”正与李晟、田神功等人叙话的建宁王李倓,一听到杨错的声音,立即从厅堂主位上立起身形,举步迎了过来。 他一把拉住杨错的衣袖,满脸欣喜之色地端详着,随即竟笑着打趣起来:“恩……妹夫,气色不错,竟比离开时年轻了一些!呵呵……” “拜见殿下!”崔祐甫与韦皋躬身向建宁王行礼说道。 “孝崔公,城武,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了!”建宁王微笑着松开杨错的衣袖,亲自将崔祐甫和韦皋扶了起来。 “气息沉稳,举止有度!城武,跟你主子学了不少东西啊……恩!有些大将的模样了……呵呵……前段时间立下的战功,连高崇文也颇为赞许呢!”建宁王仔细打量了一番韦皋,随即欣慰地笑道。 “多谢殿下夸奖!”韦皋略有些羞赧地回道。 闲话说完,杨错与建宁王一起相携来到府中书房。 坐定之后,杨错心中始终有些不太放心地说道:“殿下,此次前来扶州,可是有什么紧要事情吗?兰州一切安好?” 其实,平均每两、三日建宁王便会派出快马向他传递兰州的情况以及李泌、杨炎收集的各地情报。 应该说,金城郡里林林总总的情况他还是相当清楚的。 算来,今天也该是快马来传递消息的日子了,只是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建宁王亲自到来。 “呵呵……妹夫放心,兰州一切都还安好!”建宁王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军务有先生、存忠打理,政务有张长史等,一切都被他们打理的井井有条。反倒是我,相当的清闲,每日也只是到军中探巡探巡、在城中听闻些民声。正好这几日颇为思念你,就借巡视为由,过来看看你!” “嗬……”杨错轻出一口气,放下了心,有些惭愧地说道:“都怪我不好!离开兰州快三个月,都没能抽空回去看望殿下,竟然还让殿下亲自过来看我。” “你我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李倓摆了摆手,微笑说道。 杨错微笑的抱了抱拳。 “对了,这次过来扶州,还有两件大喜事要告诉你!”建宁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地对杨错说道。 “大喜事?什么大喜事?”杨错颇为惊奇地急问道。 “呵呵……这第一件喜事,是存忠就要娶亲了!”建宁王眉开眼笑、兴奋异常地说道。 “是吗?二弟竟然也要娶亲了!呵呵……殿下!二弟要娶的是谁家女子?”听了这个消息,杨错又惊又喜地问道。 “乃是兰州望族姜氏之女。传闻此女品貌俱佳,性情良淑,当可为存忠的良配!这是我妹妹和政做的主,李皋保的媒。” “夫人啊……那肯定是没问题。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存忠成婚,我无论如何也得赶回去!”杨错急切地问道。 “张长史已然卜祀过凶吉,本月二十八日,乃是宜婚姻嫁嫁娶的大吉日子,就定了在那一天!” “哦!”杨错点了点头,其实什么日子大吉、什么日子大凶之类的事情是一窍不通。 “殿下,还有一件大喜事是什么?” “朝廷进封你为秦国公,食邑五百户。” 李倓拿出诏书,杨错慌忙跪下领旨谢恩。 七月初八,逻些城,大伦府议事厅。 “未曾想,杨错、张献诚竟然联手进攻剑南。也难怪郭英乂会支撑不住,必须向大伦求援!”见剑南郭英乂的使者已然离去,尚结赞面色略显沉肃地说道。 “是啊!”玛祥仲巴杰点了点头,同样神色严峻地说道:“张献诚兵多粮足、杨错良将云集,没有一个是容易应付的对手啊!” “不过剑南军中也不乏能人奇士!在同时面临外有张献诚重兵犯境和内有泸州叛乱的严峻情况下,还能方寸不乱,果断先平叛乱,而后回击张献诚。定此策之人颇能审时度势、当断而断!”尚结息轻捋颔下清须,和声说道。 “常言剑南自古多才俊,能有一、两奇才也不足为奇!”玛祥仲巴杰点头沉声说道:“尽管如此,郭英乂能否抵挡杨错、张献诚两面夹攻,还是未知之数。” “若是剑南被击溃,则杨错便会失去牵制,如此一来于我吐蕃是极为不利。大伦是否有意应郭英乂请求,出兵援应?”尚结赞略一沉吟说道。 “如此情势,恐怕也由不得我不出兵了!”玛祥仲巴杰沉声向尚结息问道:“次相,如今军中还有粮草多少,可支多少军马征战之用?” “大伦,以城里目前的粮草,最多可支三万大军征战一月之用。若想动用再多的兵力,粮草就接济不上了。”尚结息不紧不慢地说道。 “次相,前几日不是刚有一批新粮运到逻些城吗?为何粮草仍然会如此匮乏?”有人疑惑地出声问道。 “如果不是有了这批新粮,我军根本就是寸步难出!”尚结息苦笑着回答道:“如今在吐蕃治下各地,只少数地方的一批早粮成熟收获,我已十万火急地催促这几个地方将新粮运送来逻些城。除这几地外,其余各州郡的新粮至少要到一月后才能成熟收获!” “只出动三万大军,如何能够威胁得了杨错,解剑南之困啊?”尚结赞眉头紧蹙,烦恼地说道。 “恩!”玛祥仲巴杰思索片刻后,凝声说道:“只有三万军马,要想威胁杨错退兵,除非我亲自出征,否则恐难奏效。” “欲化解剑南之危,何需大伦亲师出征?” 玛祥仲巴杰话音未落,议事厅外便传来了一个清悦和缓的声音。 “小次相?”玛祥仲巴杰非常意外地抬头看向来人,随即语气略带几分责备地说道:“你这几日身体不适,为何不在家养病?” “多谢大伦关心,小疾不足挂怀!”尚息东赞举步迈入议事厅,向玛祥仲巴杰微施一礼,淡笑着说道。 尽管话语中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但厅中所有人都看得出眼前的尚息东赞与往日大不相同,英俊的面庞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眉目之间隐隐现出不寻常的灰暗之色。 “哎……”玛祥仲巴杰轻叹了口气,颇为挂虑地说道:“小次相,你当务之急是养好自己身体,我实不愿看你带病理事!” “大伦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是最清楚的,这病只是以往的宿疾而已,服几天药便可痊愈,无碍的!”尚息东赞笑着安慰玛祥仲巴杰道。 玛祥仲巴杰见尚息东赞这般坚持,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命人拿来舒适的卡垫,供尚息东赞靠坐在座位上。 第105章 三路齐出 “小次相,剑南郭英乂向我求援之事你已知晓了?”待得尚息东赞坐定之后,玛祥仲巴杰和声对尚息东赞说道。 “恩!”尚息东赞点头说道:“适才我进大论府时,恰好遇上了剑南使者,已向他询问了事情的始末!” “小次相,适才你说化解剑南之危不需大论亲征,莫非有何良策?”尚结息颇有些好奇地出声问道。 “呵呵……”尚息东赞淡笑几声,从容自信地说道:“要解剑南之危,其实并不一定要与杨错真刀真枪地交战!如果不需要真正交战,又何必劳大论大驾亲师出动?” 听得尚息东赞这样说,厅中的一众武将皆流露出困惑的神色,只有玛祥仲巴杰、尚结息、尚结赞、尚赞磨几人似有所悟。 “不用真正交战?小次相先生,这又做何解释?”已然伤愈复出的尚赞磨不解地问道。 “单以实力论,剑南抗击陇右杨错、山南张献诚中的任一方,都不会处于绝对下风。此时所以被动,正是因为需要同时抗击两方。故而,大论只需要为其拖住其中一方,另外一方郭英乂自己便可以敌住,甚至可以寻找机会击败对方。” “若是说郭英乂实力强过杨错倒是事实,但他的实力真的能敌过张献诚?张献诚雄据山南诸郡,麾下大军数十万,钱粮更是无数。”尚赞磨思虑一番后说道。 “呵呵……”尚息东赞朗声笑道:“以我之见,陇右军的战力还真是要超过张献诚!张献诚兵马虽众、钱粮虽多,却受制于两大不利因素,使其战力大大受损。” “两大不利因素?……”玛祥仲巴杰低声喃语道。 “不利因素之一,便是张献诚自己。张献诚虽然自命不凡,但论及才略能耐,与杨错相差甚远,更兼近来年岁渐迈,进取之心更是不足。此次虽主动与剑南接战,但若被拖成持久战,张献诚的求战之心能够维持多久便是一个天大的疑问。” 尚息东赞一边解说,一边以自己睿智的目光巡视全厅,眼中的自信令人对他的分析生不出一丝怀疑,“不利因素之二,则在于统军的将帅。山南军以数十万雄兵之众,无法有所作为,内中固然有张献诚的原因,但另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缺乏优秀的将帅。” “小次相所言甚是!”玛祥仲巴杰点头肯定了尚息东赞的分析,“那以小次相之见,又该如何去做呢?” “既是‘牵制’,其实只需要调动适当军马,摆出些进攻威胁的样子,吸引住对方的军力即可,大可不必真刀真枪地接战。既然是这样,那肯定要找兵力较少的一方,这样牵制骚扰的效果才会明显……”尚息东赞笑着说道。 “杨错!”玛祥仲巴杰、尚结息、尚结赞几人齐声说道。 “对!就是杨错!”尚息东赞点了点头,“陇右军主力被唐廷拉去邺郡剿灭叛贼,留给杨错的兵马本来就不多。纵然这几月来他不断征募新兵,也难以迅速转化为真正的战力。 “况且杨错领军攻略扶州,必然也会分去部分军力。故而此刻杨错的军力定然是捉襟见肘,难以顾及陇右全境。我军正可利用此条件,采取三路齐出,佯攻骚扰之策,使李倓不得不让杨错回师助守。如此一来,郭英乂北面所受威胁便可化解!” “何为三路齐出?”见尚息东赞已有定计,玛祥仲巴杰亦显得信心十足,兴致勃勃地急问道。 “第一路,达扎路恭领军进攻兰州一带。第二路,派顿珠沿积石山从侧翼攻击扶州,第三路,普次旺领军攻打河西走廊。咳咳咳……”话未能说完,尚息东赞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至厉害处时竟然身体伏在了身前的几案之上。 “小次相!”玛祥仲巴杰“唰”地一声从自己的位上站了起来,大步来到尚息东赞身前,屈身为他轻拍后背,口中大声喊道:“来人,快请大夫……不……去请太医过来为小次相诊治!” “大论,不……不必了……!没什么大碍!”尚息东赞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说道。 小半晌后,尚息东赞的咳嗽渐渐平息了下来。但面色明显地惨白下来,额头大颗大颗地汗珠涌现,呼吸变的异常急促。 “小次相,你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回府静养,病情不痊愈,我绝对不会让你再行理事。”玛祥仲巴杰面色异常焦虑地说道,“来人!给我好生将小次相送回府去。传太医极速前往小次相府邸诊治!” 见玛祥仲巴杰神色中有不容质疑的坚毅,尚息东赞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向玛祥仲巴杰行礼后随侍从离开了议事厅。 眼见尚息东赞的身影消失,玛祥仲巴杰仍是心神不宁,微一沉吟后,又对跪坐于文官列最末位的弟弟大声道:“小弟,你速回内院,找母亲将府中那两支千年长白山参找出来,送到小次相府上。” “是,大哥!”玛祥叔重应声迅速地起身离去。 “援应郭英乂之事,就照小次相所言去做吧!尚结赞,你速传我的将令,命达扎路恭、顿珠、普次旺各自相机行事,搅扰陇右!”玛祥仲巴杰沉声对尚结赞说道。 “是,大论!” 七月十二日,扶州州衙正堂。 正式的议事尚未开始,早早地来到正堂内的田神功,表情略显神秘地对一旁的崔宁说道:“老崔,你有没有觉得大帅这几天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 “不一样?”崔宁摇了摇头说道:“有吗?我觉得没什么两样啊?” 田神功冲崔宁摆了摆手,不屑地说道:“算了!你这些天,一天到晚带着严砺那小子在外面‘做买卖’,呆在城里的时间没有一时三刻,问你也是白问!” 田神功这么一说,反而将崔宁的好奇心挑了起来。 崔宁伸手搭在田神功的肩上,笑着问道:“田将军,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直接回答崔宁,田神功转头对下首的李晟问道:“良器,你看出大帅这几天的不同了吗?” 李晟拧眉思索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道:“好象……这几天大帅笑的特别多,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恩!”田神功迅速地点点头,笑着说道:“就是这个了!自殿下到扶州的那天起,大帅脸上好象就成天堆着笑!是不是大帅有什么喜事?” “这个就不清楚了……”李晟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几个知道吗?”田神功朝逐渐围聚过来的郝玭等人问道。 “田将军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呢!”郝玭老实地说道。 “恩?,你们做什么呢?”恰好此时韦皋从外面步入堂内,见到田神功等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遂好奇地问道。 “嘿……”看到韦皋走过来,田神功眼中立时一亮,笑着问道:“我们正在议论为什么大帅这些天会显得特别高兴?城武,在我们当中,你跟大帅关系最近,肯定知道原由!快说来听听!” “哦……你们谈的是这个啊!”韦皋恍然地笑着说道:“大帅这么开心,是因为大帅受到朝廷的褒奖,进封秦国公。” “原来如此!” “这么快就到‘国公’,下一步就是‘郡王’啦。” “是啊,真是可喜可贺。大帅还这么年轻……” 听得了这个消息,议事厅中的一众将校个个喜形于色,兴致勃勃地谈论了起来。 “大帅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喜讯也不让咱们一起替他高兴高兴!就为这事,得罚大帅请咱们喝酒!”田神功高声“叫嚣”道。 “呵呵……田将军准备罚我什么?”杨错和李倓相携从内堂步入正堂内,一进厅,便听到了田神功的“叫嚣”声。 “拜见殿下!” “拜见大帅!” 见到李倓和杨错进厅,适才还有些嘈杂的正堂立刻便安静了下来,一众文武迅速按顺序列队向他们躬身行礼。 “诸公请起!”李倓在厅中主位坐定之后,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和声对杨错道:“妹夫,军议之事还是交给你了。” 由于建宁王的一力坚持,坐在他身侧的杨错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头正色对厅下的一众文武说道:“适才传来了剑南军与山南军军的最新战报:两军在过去的几天内,于剑阁一带连番激战,战局成胶着状态,暂时还未能分出胜负。其间,有一个颇为令人奇怪的事情,这几日的激战竟然大半都是由剑南军主动挑起的!” 听得杨错提的“奇怪”之事后,厅中大部人都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只有李晟、田神功、崔宁和韦皋流露出了一丝思索的神情。 “大帅,此事的确可疑!论实力雄厚,剑南军远不及山南军,若是主动进行消耗战,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剑南军。那哥舒晃至不济,也不会看不出这一点!”田神功沉吟片刻后,立即出声说道。 “不错!若说要以攻代守,剑南军也没有必要进行这种消耗战!恐怕哥舒晃如此作为是另有他图!”李晟亦出列说道。 “你们所言与我所思相同。哥舒晃断不会无端行此不智之举,以我料想此间原由只有两个!” “其一,主动进行消耗战根本就不是哥舒晃自己的意愿,而是迫于郭英乂之命不得已而为之。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郭英乂再如何蠢笨,也不会看不出这样做只能是自断命门。其二,哥舒晃另有所图,而以这几日的激战作为幌子吸引山南军的注意。” 杨错分析道。 第106章 紧急军情 “另有所图?大帅以为哥舒晃在做什么打算?”崔宁急切地问道。 “派遣一支奇兵绕过剑阁主战场,突袭利州腹地,甚至可能是直奔梁州而去。” “大帅,剑南军的兵力本来比较有限,还要分两路抵挡山南军。若是再分出一支偏师,顶多数千人,纵然杀到山南腹地又能起什么作用?”韦皋疑惑地问道。 “哥舒晃若是果真派遣这支偏师,并不是为了攻城夺县,也并非为能歼灭多少山南军马。其目的只是为了逼张献诚回师救援。只要山南军回师救援,哥舒晃便可从中寻得破敌之机,甚至能够一举击败山南大军。”杨错沉声解释道。 “啊!”厅中众人、除了已听过云城分析的建宁王以外,尽皆面色微变。 一旦山南军被击败,单以陇右军的实力想要攻略剑南道诸郡,将会难上加难。 “殿下,大帅!是否可以派遣使者前往山南向张献诚通报此事,让其早做提防,使哥舒晃无机可乘!”李晟思索片刻后,沉声说道。 “恩!殿下已经亲书手札一封,命快马送往了山南!”云城点头肯定了李晟的建议,“但远远不够!且不说送信的使者是否来得及,另外,纵然张献诚及时收到书信,是否相信采纳?我们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个之上,一定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今之急,我军一面要积极做好南下的准备,另一面要在战略上实施一定的‘欺骗’。” “崔将军!” “末将在!”崔宁立即出列,朗声应道。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游击骚扰的目标要更多地转向龙州一带,龙州距离剑州不远。此外,今后你用兵必须要更加谨慎!这一段时间你们把剑南军搅得够呛,郭英乂应该不会善罢干休,说不定已经筹备了什么阴谋圈套,所以务必要小心。” “大帅放心!”崔宁慨然应道。 “好!” 杨错朕准备继续对其余诸将校下达命令时,突然从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兰州紧急军情!”一名军卒满头大汗地单膝跪在正堂门口,气息非常急促地大声禀报道。 杨错心中忽地生出很不好的感觉,迅速起身,对那名军卒说道:“快呈上来!” 接过军卒手中的绢书,杨错并没自己拆开而是呈递给建宁王。 建宁王拆开封袋,展开绢书,迅速地浏览起来。 览毕之后,李倓的神色未有任何变化,眉心与额头没有一丝颤动,只是轻轻地将绢书回递给了杨错。 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杨错心神稍安地接过书信,阅览了起来。 “什么?”尚未看完,杨错便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低呼了一声。 “殿下,大帅!究竟是什么事?”田神功见主帅神色微变,忍不住出声问道。 厅中的其他人也与田神功一般心思,一齐将目光集中到建宁王和杨错的身上。 “吐蕃兵出三路,进袭兰州!”建宁王微笑说道,回话时神色看不出一丝惊慌或者勉强的成分。 “什么?吐蕃竟然又来寇犯兰州?”厅中一众人等尽皆色变,惊呼声不绝于耳。 阅完第一遍后,杨错又将绢书认真地从头再看了一遍,随即将绢书递给了李晟,自己则低头闭目沉思起来。 在建宁王沉稳如山的气度感染下,原本尚有些失措慌乱的一众文武也迅速地安定了下来,堂内重新归于平静。 所有人都认真注视着从容自若的建宁王和陷入沉思中的杨错,目光中充满期冀、信任,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小半晌后,杨错抬头睁眼,沉声对建宁王说道:“殿下,吐蕃此举果然恶毒,看准我军兵力不足,才使用三路齐出的办法进袭。兰州兵力恐怕不足以应付吐蕃大军,还是让我提一部军马回师兰州,助先生击破退吐蕃军!” 尽管就杨错的猜测,吐蕃所谓的三路齐出、攻击兰州的策略十之八九只是为了牵制陇右军,而并非要真正地击破陇右军。 但清楚归清楚,却又不能不防。 “呵呵呵……”李倓纵声长笑说道:“妹夫,你当为兄看不出吐蕃此举的真正目的吗?吐蕃必是应郭英乂之邀,出兵搅扰我军,从而迫使妹夫回军,以缓解剑南的压力。故而,这三路齐出不过是骚扰搅袭罢了。” 顿了一顿,李倓肯定地对杨错说道:“妹夫,你放心攻略剑南。兰州之事自有我与先生解决!” “殿下……” “妹夫,就这么说定了。” “好!” 扶州城外,北郊。 “妹夫,不必送了!”李倓勒马笑着对杨错说道:“兰州之事你勿需挂怀,专心筹谋如何应付剑南即可!还有,无论做什么,一切小心!” 杨错双手合抱成拳,恳切地说道:“殿下也要小心!如果兰州战事有什么不顺利,殿下一定要让人告诉我。” “呵呵……就这么不放心我和先生吗?连玛祥仲巴杰都没有亲出,仅凭吐蕃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我!”李倓纵声长笑道,爽朗的笑声中自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英雄气概。 “恩!”受到建宁王的豪情感染,杨错激动地微微点头。 “好了!妹夫,我先回兰州。消停些的时候,抽空回去看和政!”李倓笑着冲杨错点了点头后,一策跨下战马,往北绝尘而去。 “大帅,末将告辞!”负责护卫建宁王安全的野诗良辅拱手向杨错施了一礼后,随即一声高喝,领着数十骑兵紧紧尾随在建宁王的身后。 七月十五日凌晨,白水与黑水交汇处。 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的主力船队,共蒙冲战船十余艘、走舸三十艘正停靠于此。 崔宁独自盘坐在船队当先的一艘蒙冲的船头,神情惬意地凝望着前面的河面。 “将军,我回来了!”伴随着严砺的喊叫声,一艘走舸快船顺着南风朝崔宁船队疾驶了过来。 “将军,有‘买卖’了!”严砺攀着船沿,腾地一下便跃上蒙冲,来到了崔宁的身旁激动地说道。 “什么样的‘买卖’?”崔宁精神一振,笑着问道。 “是一批粮船,大约有三十来艘!” “有多少护卫战船?”崔宁仔细地追问道。 “具体数目没看清楚,但不会超过三十艘。而且其中大都是走舸,蒙冲没几艘。将军,凭咱们的实力,做成这笔‘买卖’丝毫不在话下,动手吗?”严砺兴奋地说道。 崔宁微一思索后说道:“不忙!反正以粮船的速度也走不了多远,你先带我去看看!” “将军,你怀疑其中有诈?”严砺疑惑地问道。 “也未必!但还是小心点好!”崔宁笑着跃下了自己的座舰,跳到严砺适才搭乘的走舸快船上,“下来,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咧!” “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跟将军去探探情况!”严砺对走舸上的士兵说道。 “扑通!” “扑通!” 崔宁和严砺两人纵身一跃,跳入江中,如两条水中蛟龙一般搏浪潜行。 不多时,一支剑南军的船队隐隐地出现在视线之中。 “将军,你看,他们过来了!”严砺轻声对崔宁说道。 “恩!”崔宁轻松地踩着水,低声应道,目光却紧紧地盯着缓慢西行的剑南粮船以及护卫船队。 “总共三十艘粮船,二十八艘护卫战船。竟然只有三艘蒙冲?”崔宁低声嘟囔道。 “恩?”仔细探看剑南船队行进了一阵之后,崔宁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口中发出轻微的咦声。 “怎么了?将军!”严砺有些奇怪地冲崔宁问道。 “咱们回去了!”崔宁笑着说道,随即将身子一沉,潜入到了江中。 “哦!”严砺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见崔宁已经潜水回游,也只得潜了下去。 “将军,你看出什么了吗?咱们还动不动手?”严砺攀爬上走舸,急切地对崔宁问道。 “刚才你真的没看出来吗?”崔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后,回道。 “看出什么?”严砺一脸愕然。 “呵呵……那些粮船上装的根本不是粮食,如果我猜的不错,十之八九应该是剑南兵!”崔宁笑着说道。 “啊?将军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船上装载的果真都是粮食,那这些粮船的吃水应该比现在起码要更深一尺。” “或许是船上粮食没有装满呢?” “呵呵……当然有这个可能!如果真的是剑南军有意不把粮食装满,你以为目的是为了什么?”崔宁笑问道。 “为了……提高船速!”严砺想了想后说道。 “对了!但是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些粮船的速度提快了吗?这些‘没有装满粮食的粮船’速度不但没有变快,反而变的更慢了!知道其中的原由了吗?” “他们是故意放慢速度,等咱们去抢!”严砺一下会了过来。 “还有这一带毕竟是小河,值得运送这么多粮食吗?运往何处!” “哦,是了。他们一定是设计引我们上钩,再一举消灭!” “不错!如果船上真的是粮食,他们会等咱们去抢吗?船上藏的应该都是人,这支粮船队根本就一个针对咱们的陷阱。不过,设这个陷阱的人也未免太过小瞧我崔宁。” “将军,既然是圈套,那咱们就放他一马吧。” “哼!戏台他们搭好了,但到底该怎么唱,就轮不到他们做主!敢招惹咱们,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能耐!”崔宁冷哼一声,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第107章 损兵折将 “鱼校尉,询问各船可曾看到陇右水军的踪迹?” 眼见自己的船队已经快要驶至江口,竟然连陇右水军的影子都没能看到,郭嘉珍不禁有些烦躁了起来。 他不时地向自己的副手,横江校尉鱼朔询问敌军踪迹。 “禀将军,尚未有所发现!”一直留意着各船动向的鱼朔立即回道。 郭嘉珍苦心设好陷阱专等崔宁来上钩。 不料,一贯“猖獗无比”的陇右水军此时竟然会不现身,脾气本就火暴的郭嘉珍按捺不住地低声咒骂:“娘的陇右水军,整个就是一只缩头乌龟!” “将军不必焦烦!陇右水军素来狡诈,说不定正隐在何处窥视我军动向。万一我等此刻露出破绽,正是前功尽弃!”鱼朔来到郭嘉珍身旁,和声劝谏道。 “恩!”郭嘉珍强忍住心头的烦躁,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举步来到自己所搭乘的“粮船”船头极目向前方眺望起来。 “有动静!陇……陇右水军的船队出现了!”行驶在船队最后列的一艘蒙冲上的了望士卒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陇右水军!” “陇右水军出现了……” 随着一声声高呼,陇右水军出现的消息很快从船队后列传到了前列。 “什么?陇右水军终于出现了!”听得从后方船只传来的消息,郭嘉珍立时眼前一亮,腾地转身,大步走到船侧沿举目朝后方看去。 “娘的!什么也看不到!”由于被自家的船只挡住了视线,郭嘉珍根本就探看不到敌军的情况。 “传令!各战船准备战斗!” “粮船落帆,转舵,横列江面!藏在船舱的弓箭手速上甲板,于侧弦布防!准备攻击!“ “发信号,招我军极速来援,前后夹击崔宁狗贼!” 也顾不得继续探看敌情,郭嘉珍既兴奋又有些忐忑地一口气下达了数道命令。 船上的传令士兵迅速地挥舞手中一红一白两面小旗,以旗语将郭嘉珍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将军,还是先查看清楚敌情再……”见郭嘉珍连后方的敌情还没探清就着急下达作战命令,鱼朔急忙出声想要劝谏。 “等看清楚了就来不及了!陇右水军一向行动神速,而且又是顺风行船,如果被他冲进我们的船队里来,就难以应付!”郭嘉珍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 “嗾!” 一支响箭从郭嘉珍所在船只上呼啸着冲天而起,尖锐的啸声遥遥地传了开去。 不多时,郭嘉珍的船队已按照事先演练多日的阵型布防列阵。 三十二艘粮船分为两排,横陈于江面,在每艘粮船的船弦处都有四、五十名弓箭手张弓开箭、蓄势待发。 在粮船之前,则是由三艘蒙冲、二十五艘走舸组成的战船队严阵以待。 待得堪称严密的防守阵型布好之后,陇右水军也已逼近至不足一百丈远处。 但是…… “娘的!陇右水军搞什么鬼?”郭嘉珍忍不住地再次咒骂道。 船队的队形转换之后,视线终于不再受阻,但看清楚了敌情,反而让郭嘉珍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前方不远处的所谓“陇右水军”竟然只有十来艘走舸快船,连一艘蒙冲都没有! “崔宁狗贼是不是发了噫症,以为凭借这十来艘走舸就能打败我这里六十艘船?” 苦心设下陷阱,原本是想吊出陇右水军主力这条大鱼,却不曾想大鱼没有上钩,上钩的只是一条近乎不起眼的小鱼。 这样的事实不禁让郭嘉珍失望到了极点。 “娘的!传令,战船队上前,干掉这些不自量力的水贼!”郭嘉珍悻悻然地喝令道。 “将军,不大对头!您看前面……”鱼朔突然略有些惊慌地冲郭嘉珍说道。 “怎么了?啊……”郭嘉珍不以为意地抬头向前看去,但很快连他自己的神色也变得无比恐慌起来。 “嘿嘿,还真是跟统领猜的一样!”严砺站立在当先一条走舸的船头,眺望着前方剑南“粮船队”的列阵表演,低声嘿笑了起来。 随即,严砺转头朝身后操船的崔宁兵问道:“准备好了没有!” “将军,都准备好了!其他船上的兄弟也是!” “可惜了这十来艘快船!”严砺稍稍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足下的走舸,随即大声喝令道:“传令,点火!” 听得严砺中气十足的喝令声,十余艘走舸上业已做好准备的陇右水军士卒,动作异常迅速地取火石将船上早就淋上火油的柴草点燃。 “轰!” 本就易燃的柴草、火油,再加上强劲的东风为助力,熊熊大火立时就燃了起来,火浪滚滚直冲天际! “弃船!” 随着严砺的一声狂吼,走舸上的水军士卒迅速地跃入江中,潜进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逐风飞! 这些火船,借着强劲的东风迅速朝前方的剑南船队猛冲过去。 “将军!快下令船队规避敌军火船!” “呃……恩!”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郭嘉珍脑中空白一片,一时间竟然完全楞住了。 但随即,在鱼朔的提醒下,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忙大声向麾下船队喝令道: “快!快!转舵,散开队型!” “战船队!给我拦住这些火船!” 待得郭嘉珍下令麾下船队规避拦截时,借风疾驶的火船已然近身不到二十丈。 船上的火势变的愈来愈旺,不时有燃烧的草木灰烬被大风吹起,飘向剑南船队…… 剑南的船队此时已经乱成一团,横列于江面的三十余艘粮船上的操船士兵尽皆手忙脚乱地意欲掉转船头。 但慌乱之中,不少船只竟然自己撞在了一起,反而阻住了行动! 急促的脚步声、慌乱的呼喊声、船只转舵的声音、江水击打船身的声音、猎猎的风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完全将郭嘉珍的喝令声掩盖了。 前方的少数战船接到了郭嘉珍的命令,虽有心上前拦截,但肆虐无比的熊熊烈火令他们望而却步。 更多的战船则是根本没有接得到命令,出于安全的考虑,都自行选择了规避…… 二十丈! 十五丈! 十丈! 眼见火船几乎未受多少阻拦地即将撞至,郭嘉珍额头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面色一片惨白,眼中异常明显地流露出绝望之色,口中不顾一切地狂吼着! “掉头!散开队型!闪避!” “砰!” 五艘刚刚掉了一半头的粮船,被疾驶而至的火船从半腰处狠狠地撞了上去。 在巨大的冲击力的作用下,火船上烧的正旺的柴草疾速飞起,正正地落在运粮船的甲板、桅杆甚至是士兵的身上…… 不多时,被撞上的粮船便被熊熊大火包围。船上的烈火燃起的火灰又飞到前方的其他船只上,再引起大火…… 船上绝望的士兵纷纷抛下手中的兵刃、弓箭,毫不犹豫地跃入江中,躲避那绝不会容一点情面的烈火…… “哈哈哈……水鱼变火鱼了!一艘小船换一艘大船够本了,够本了!哈哈!”已潜游到江边的严砺望着熊熊燃烧的大江,哈哈大笑道,“兄弟们,闪了!” “啊?!怎么会这样?”剑南军中郎将吕方立在一艘斗舰的船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火烧大江的情形。 按照原本诱敌计划的安排,吕方一直率领着巡江水师的主力遥遥跟随在郭嘉珍船队的后方,只待收到信号,便火速赶到战场与郭嘉珍船队一起前后夹攻崔宁的陇右水军。 可如今,信号是收到了,吕方也率舰队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战场,看到的却是自己船队被敌人火攻的惨状,而可恶的陇右水军竟然连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快,走舸队出动,救人!注意闪避大火!”吕范连忙大声传令道。 许久,江上的大火终于缓缓熄灭。浑身上下满是烟灰、狼狈不堪的郭嘉珍和鱼朔率领残余的船只与吕范的舰队汇合在了一起。 简单清点了一番战损伤亡情况,郭嘉珍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船队折损几乎近半。 用来诱敌的大粮船由于转向行动不便,在敌人火攻中的损失最大,三十二艘粮船竟然被烧毁烧坏了一大半。 战船由于行动灵活,便于躲避,损失就要小得多了,仅有四艘走舸沉没,还是被自家的船只给撞沉的。 此外另有一艘蒙冲、七艘走舸不同程度着火受损。折损士卒约三百余人,大都是埋伏在粮船上的弓箭手。 如此大的损失换来的,仅是敌军十四艘烧毁的走舸。 “可恶的崔宁狗贼!我绝饶不了你!”郭嘉珍恼羞交加的怒吼声回响在汹涌澎湃的大江之上! 郭英乂为了应付北方可能的进攻,苦心孤诣打造了这样一支水军。配合山地形势,自认为可以做到固若金汤。 这一场战斗,剑南水军可谓是损兵折将。就连郭英乂苦心打造的水军也损失惨重,最关键的是他这一败,就意味着龙州的麻烦来了。 龙州又毗邻剑州,而剑州属于剑阁的腹地。一旦剑阁腹背受敌,陇右军和山南军就要合流了,一起进攻剑南。 第108章 急转直下 七月二十日,扶州州衙正堂。 杨错迅速地浏览着刚刚由兰州传来的急件,脸上逐渐展露出欣慰的笑意。 骚扰陇右的三路吐蕃军已经被成功退却了两路! 顿珠沿积石山进攻我扶州的一侧,也被杨错麾下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扼守住山势险要,阻止其进军。 随后,又是李抱玉率新编练的军替换了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继续陪顿珠耗下去。 最后,顿珠见没有任何机会图谋就撤了。 达扎路恭领军进攻兰州,却中了李泌精心设计的诱敌之计。 吐蕃军在“抢”得一批粮草,准备运送回军营的途中,被建宁王亲自引军从后赶上,曲环又领风字营抄到前方。 在前后两面夹击之下,达扎路恭折损了近半吐蕃军,随后丢弃粮食仓皇退回吐蕃,不复再敢寇犯兰州。 目前仍未完全退却的只有西路的普次旺率领的吐蕃军。 普次旺用兵谨慎,虽然被安太清率领的风字营不住地游击骚扰,但仍可进退有度、方寸不乱。 这么多天以来,普次旺和林安太清以骚扰对骚扰,以游击对游击,斗了个难分难解。 以步军对抗骑兵的游击,仍能做到这般田地,让人不得不赞叹普次旺的统军才能。 但是随着其余两路的相继退却,普次旺在西边也骚扰不了几天了。要是他仍然执迷不悟继续纠缠下去,腾出手来的建宁王和曲环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大帅,是不是进犯兰州的吐蕃军被击退?”见到统帅面现喜色,田神功出声询问道。 “恩!”杨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三路吐蕃军已被退却两路,只有普次旺仍在纠缠,但只这一路孤军,也抗不了几天了!” “太好了!退了这几路烦人的吐蕃军,我们也能够安心地对付剑南军了!”田神功激动地说道。 “大帅,不知道山南军与剑南军战得如何了?照大帅的推测,哥舒晃派遣偏师奇袭山南腹地,到现在也该有消息了啊!”韦皋出声问道。 “恩……”杨错轻轻点头,拧眉思索了起来。 以哥舒晃的能耐,断不会跟山南军进行无谓的消耗战。 所以前段时间哥舒晃主动与山南军连场激战,绝对是在行暗度陈仓之计。 算来,到现在应该有消息传过来了! “大帅!来自剑南急件。” 正在杨错思考的当头,负责值守城池的野诗良辅大步迈入正堂,手持一封绢书大声喊道。 “野诗将军,信使呢?”杨错接过绢书,随口问道。 “信使连夜急赶二百多里路,极尽疲惫,初到城门时,人已昏厥。属下看此件十分紧急,自己给大帅送来了!” 如此紧急,看来信上的确应该非同一般。 杨错迅速地展开绢书,浏览了起来。尚未看完,面色便不由得沉肃了下来。 “大帅,这封急件上说了什么?”田神功急切地问道。 “剑南军偏师奇袭山南腹地,兵压梁州。山南道节度使张献诚已命山南大军回师救援!” “张献诚竟然真的准备招大军回师?”田神功大感诧异地说道,“奇袭山南的剑南军最多数千人。张献诚应该随随便便就从梁州附近郡县召集万余人马,击退这几千剑南军根本不成问题,何必劳师回援?” “大帅,山南军这一撤退,我军的境地就有些不妙了!”李晟接口说道。 “恩!”杨错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山南军如果能安全撤退倒也罢了,就怕他们想退都退不了,那样才是真正的坏事!” “大帅,这如何解释?”崔宁由些不解地问道。 “如果山南军能够安然退回山南,纵然暂时缓解了剑南军的危局,但至少还可以对其保持强大的压力,使剑南军必须留大量军力于西路进行防备。若是如此,则我们这边形势也不会过于吃紧。 杨错继续道:“怕只怕,哥舒晃会利用这个撤退的机会,施展手段乘机一举击破山南军。若山南军遭逢大败,失去对剑南的威胁,那哥舒晃便可腾出手来对付我军!” “大帅,纵然哥舒晃率军亲至,咱们也不怕他!”田神功气血上涌,激动地说道。 “说得如此轻巧!”李晟轻嗤一声说道:“哥舒晃此人用兵不凡,若其率剑南军主力回师,我军虽不惧其反攻扶州。但我军若是要南下进取剑南,面对占据剑南地利之便的哥舒晃军,恐怕也会变的难上加难!” 被李晟抢白之后,田神功面上稍稍显得有些难堪,但仔细思索了片刻后,竟然点了点头认可了李晟的反驳。 见一贯身负傲骨的田神功面对自己的驳难竟然毫不动怒,李晟眼中也不由的隐现出一丝复杂之色。 “良器所言甚是!若是真的如此,我军与剑南军必然会陷入僵持消耗之战,如此下去,对我军着实不利!”杨错轻轻放下手中绢书。 他沉声道:“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如此能够出现这种情况,对我军而言将是最为可喜的局面。” “什么情况?”田神功面现喜色,急色问道。 “就是山南军在撤退途中,遭逢哥舒晃率军突袭之下并未溃散,反而与其展开血战,双方战成两败俱伤之局!”杨错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渴望之色,“如果真是如此,则我军南下的机会就成熟了!” “崔将军,除继续骚扰剑南水军之外,我还要交给你另一个重要任务!”杨错沉声对崔宁说道。 “请大帅吩咐!”崔宁立即躬身抱拳,慨然说道。 “派遣人手潜往剑阁一带,全天候打探山南、剑南两军军情。一旦有重大情况,即刻回报,以便我军早做应对!” “大帅放心,我这就让严砺去安排人手!”崔宁点头应道,随即举步离开大厅。 “诸位!”杨错举目在堂内众将校身上巡视了几遍, 随即,杨错沉声道:“下面这几日可能将直接关乎我军能否顺利兵进剑南!希望诸位统领好各自军马,做好一切作战准备!一旦条件成熟,我们便即刻挥师南下,进袭剑南!” “是,大帅!”厅中将校齐声应道。 战机,现在欠缺的就是一个好的战机! 但这个战机是否会来临,却不是能由自己决定的,而是完全在乎于山南军和剑南军! 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这个战机的出现。 但只要这个战机出现了,自己就要迅速地察觉并且抓住它! 七月二十一日晚,在杨错的焦急等待中,崔宁派出的探哨士兵终于有了回报,但传回得却是一个相当不妙的消息。 山南军梁崇义部惨败于哥舒晃军之手! 负责打探情报的严砺捕获了几名溃散的山南军士兵,从这些士兵的口中了解了梁崇义兵败的大致过程、原由。 在梁崇义撤军回师途中,其军中突然间生出了许多谣言:或曰剑南军已经袭取了利州,彻底切断了山南军的的归途; 或曰荆南路的张献甫军遭遇了埋伏,已全军覆灭;甚至还有人说连梁州也已被剑南军攻破,山南道节度使张献诚被擒杀…… 林林总总的谣言不一而足,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描述山南军的战局如何如何不利…… 并不了解实际情况的梁崇义部士兵原本就对自家大军的突然撤退感到疑惑,听到这些谣言之后,心中疑窦更生,军心被极大地动摇。 而此时,哥舒晃也乘机率步、骑两军对梁崇义军发动尾随突袭,在剑南军前所未有的猛攻之下,军心涣散的梁崇义军后队首先“炸营”溃退起来。 随即便引起了连锁反应,混乱溃散由后队蔓延至前队,到最后,任山南军将官如何呼喝约束,也已收拾不住了。 失去控制的山南军直是兵败如山倒…… 七月二十二日,就在杨错与李晟、田神功等将领紧急商议哥舒晃军大胜之后会否即刻回师返击陇右军、以及陇右军该当如何应付这可能的威胁时。 负责打探剑南、山南两军情报的严砺出人意料地回到了庐江,而且还带回一个人,另一路山南军统帅张献甫所派遣的使者! 这名使者给杨错传递了另一个震撼性无限的消息,在梁崇义军兵溃如潮的不利情况下,山南军张献甫部在三日内连破数城,以骇人的速度进逼至梓潼城下,竟是意欲一举端掉郭英乂在西面的粮草重地。 得知梓潼遇险的消息后,哥舒晃不得已之下,只能放弃了对梁崇义残军的追击,急速提师返回梓潼救援,在城池即将告破之际及时赶回梓潼。 在梓潼城外,张献甫军与哥舒晃军展开了异常惨烈的激战。 张献甫军兵马较多,哥舒晃军则是较为精悍,激战之下,双方伤亡均颇为惨重。 在僵持不下、自家暂时又无兵可援救的情况下,张献甫想到了一个打破僵局的办法,派遣使者乘夜秘密北上,前来扶州城,向陇右军求援! 说来也凑巧,这名“幸运”的使者在搭乘小船渡江时,恰好遇上乘夜色打探情报的严砺。 一番厮斗后,由于水性不佳最终被严砺擒获。 当严砺拷问及使者的来历和去向时,此人起初口风极硬,什么也不愿回答。 但在得知严砺是来自陇右军后,这使者竟然主动透露出自己的来历去向。 问明情况后,严砺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便亲自驾船将其送至扶州。 第109章 定计南下 “驸马爷,现今我家张将军率大军已将剑南军主力死死拖住,剑南如今已无兵支援梓潼,只要驸马爷提师南下,从侧后奇袭哥舒晃,则破剑南必矣!若此役能消灭剑南军主力,合两家之力扫平蜀地只在返掌之间。” 顿了顿,张献甫的使者言辞异常恳切地劝谏道:“正是上报国恩,下对百姓的大好时机,还请驸马爷莫要迟疑,极速发兵。否则良机一失,便再难寻觅!” “尊使所言甚是,如此良机,岂能错过,我正有意提军南下!” 见那使者眼中隐现一丝喜色,杨错微微一笑,开口问道:“我看尊使相貌不凡、兼资文武,与尊使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不知尊使可否赐教尊姓大名!” 说此人文武双全,倒也不是刻意说他好话。 首先此人在言语上颇富机锋、逻辑性极强,而且很能蛊惑人,显然应是身具谋略之辈。 更难得的是,在武艺上他竟然也能够与严砺这小子战成难分胜负之局,若不是因为水性不熟之故,严砺能否战败他还是莫大的疑问。 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是相当难得的,倒是让杨错对此人的身份开始好奇起来。 “啊?”这名衣着打扮极像一名普通士卒的使者,似乎没有料到杨错竟然会问他这个“无名小卒”的姓名。 楞了一下后,他愕然回道:“回驸马爷,小人姓贾名耽,字敦诗沧州南皮人士!” 竟然是贾耽?这就难怪了! 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中,贾耽是唐朝中期玄、肃、代、德、顺、宪宗六朝元老。天宝十载以通晓两经登第,从此走上仕途。 乾元元年得到太原尹王思礼赏识,升任度支判官。后转任试大理司直、监察殿中侍御史。 建中三年十一月,任检校工部尚书兼襄州刺史、御史大夫、山南东道节度使。 贞元九年五月二十七日,任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 按理说,贾耽此时应该在太原才对,居然出现在了剑南道。 “素闻沧州贾敦诗才高当世、有勇有谋,原来就是足下,实在是幸会!”杨错面上现出异常热情的神色,起身举步来到贾耽的身旁。 “驸马爷过奖了,在下着实不敢当!”贾耽又惊又喜地向杨错微施一礼,自谦说道。 “以敦诗如此大才,在张节度麾下应当身居要职了!”杨错笑着对贾耽说道。 贾耽面色微微一暗,稍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驸马爷谬赞了,在下之才实不足挂齿,如今仅任梁州寻阳县县尉一职!” “竟然如此大材小用,可惜!可惜!不知敦诗可有意投靠我,以你之才,出将入相只在返掌之间耳!”杨错神态恳切地对贾耽说道。 “呃……!”贾耽着实没有想到初次见面之下,驸马就如此直白地想要招揽他。 只见他的神色不断变化,显然是有些心动,但最后…… “驸马爷厚爱,在下实愧不敢当!” “惜哉!惜哉!”杨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招揽人才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敦诗不愿屈就,我也不敢勉强。日后倘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兑现今日的诺言。” “多谢驸马爷体谅!”贾耽躬身再行一礼说道:“驸马爷,这出兵之事……” “敦诗放心,出兵之事刻不容缓,我自然知晓。”杨错笑道,“敦诗可先行下去休息片刻。我这里即刻就与帐下诸将商议出征之事!” “那贾耽先行告退!” “严将军,适才贾耽所说张献甫军与剑南军的战况,是否属实?你派人查证没?”待得贾耽随府中亲兵离去后,杨错即向厅下的严砺询问道。 贾耽毕竟是山南军的人,他所说的军情战况肯定会有“水分”,差别只在于“水分”的大小罢了,真正可靠的还是自家人探回的消息。 确定作战的计划,就必须有准确的情报作为依据,否则只能是拿麾下的将士性命开玩笑! “启禀大帅,更加详细的情报我没能探看到,不过在梓潼城西确实是有山南军与剑南军的大队人马在激战!”严砺恭敬地回道。 “恩!”轻应了一声,杨错低头沉思了起来。 “大帅,我们当真要南下突袭梓潼?”田神功眉头微拧,有些迟疑地问道。 “田将军认为不行?”嘴角微微一翘,杨错抬头望向田神功问道。 “大帅,张献甫所提突袭梓潼之策乍看似乎可行,但其实深究起来问题颇多,实在不易施行!” “剑南军不可能对我军突袭梓潼一事全无防备,哥舒晃已然回师,他只需以剑南军部分兵力封锁梓潼一带关隘,便可阻止我军南下。” 虽然因为急噪的性格有时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但一旦冷静下来,田神功看问题还是相当有见地的。 “继续说下去。”杨错鼓励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军虽然把剑南水军打得狼狈不堪,但靠的都是奇袭,而且敌方水军也不是主力。如果与剑南水军主力正面交锋,凭我军现在的实力恐怕还不是对手。没有水军做掩护,我步军强行南下、奇袭梓潼必然会有惨重伤亡。到时,纵然过得关隘,还能留有几分战力便是一个绝大的疑问。” “大帅,我以为田将军所说非常在理!而且张献甫军能否支撑到我军前去救援,也还是未知之数!”韦皋也点头附和田神功道。 “但我军与山南军终是有约,张献甫前来求援,不能置之不理。若是就这样回绝了他,日后必会影响两军关系!朝廷方面,也不好交代。”李晟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 他继续道:“而且,不管怎么讲,如今剑南军主力已被彻底纠缠于梓潼城下,且其军力必会有较大消耗,这正是我军千载难逢的南下良机,万不可轻易放弃!” 听罢了田神功、韦皋与李晟的话后,杨错微微点头,表示认同,但这一举动反而让厅中诸将感到迷惑不已。 “大帅,您有何打算?我们是否要应张献甫的要求,即刻出兵突袭梓潼?”田神功有些看不出主帅的意思,疑惑地问道。 “自然要出兵!良器说的不错,如若不搭理张献甫的请援,一则有违我军信义,二则必会动摇我军与山南军的关系,三则也会失去一个极好的进袭剑南的机会!四则朝廷方面,无法交代。” 杨错心中已有定计,笑了笑,朗声道:“而且这梓潼也必须要袭!但是这‘袭’的目的,不是为了‘取’,而是为了‘扰’!” “‘袭’而不取?……啊……”李晟仔细地思量了杨错的话,突然似有所悟地说道:“大帅难道是想佯攻梓潼,实取他处?” “不错!”杨错边看地图,边点头说道:“适才田将军的顾虑也颇有道理。若是我军南下强行军前往梓潼,不免遭遇剑南军主力的拦截,此举疏为不智。我意只以两部飞军前往梓潼附近实施袭扰。如此,一则也算是援应了张献甫军,二则又可以吸引剑南军的注意力,使其放松对其他地方的警惕。我步军则寻机从他处进袭剑南腹地!” “大帅此策极是可行!梓潼乃是剑南关键之地,若梓潼告破,则剑南西部丧失。如今剑南军的注意力定然是全部放在梓潼城外的大战上,只要我军摆出与张献甫联手共袭梓潼的姿态,郭英乂定会加紧从各地抽调军马前往梓潼助防。但如此一来,其他治地的守备必然变得更加薄弱!这正是我军进袭的好机会!”李晟眼中现出精芒,出声说道。 “将军,那咱们究竟要进袭何处?”田神功急切地问道。 “来!都上前来!”杨错将李晟、田神功、郝玭等厅中诸将校一齐招到了我身前的桌案旁,随即用手在桌案上的地图上指点道:“我意自此处南下!” “曲水!”田神功轻呼出声,但随即有些疑惑地说道:“大帅,这里合适吗?” “曲水的东南,便是剑南东路巡江水军的驻地——文州!”严砺小声补充道。 杨错知道田神功的疑惑所在,曲水临近剑南水军驻地,在此渡江很容易引起剑南水军的注意,容易暴露目标而且还可能遭到拦截。 点了点头,杨错笑着说道:“渡江之后,我第一个准备攻略的地方就是文州,先把这个剑南巡江水军的驻地端掉!” 若能顺利突袭文州得手,一来,可以彻底扫除剑南巡江水军对我军兵马、粮草输送线的威胁;二来,便可以文州为我军进袭剑南、攻城夺地的根基。 夺取文州之后,我军便可挥师东进,乘剑南军主力精锐尽陷于西线且实力严重受损、东线诸郡县防守薄弱之机,以迅雷之势攻略文州,先将文州、扶州、陇右三地结成一片。 而后可再利用杨子琳起兵反郭残余的动荡,引军南下,速攻龙州、绵州。若能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剑南这些州,纵然郭英乂击退山南军、腾出手来反攻失地,业已为时已晚。 介绍完整个战略后,杨错继续道:“当然,如此速攻之战必会有一定风险,时不我待。若不能赶在剑南军彻底击退山南军、恢复元气之前,使我军在剑南站稳脚跟,日后想要再图谋剑南便绝难再寻得如此良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不冒风险!我赞同大帅的速战计划!”自己的疑惑被解除后,田神功的好战个性立即展现了出来。 “大帅,若要挥军南进,延愿为先行。”田神功主动请缨。 “属下也愿请命为先行,恳请大帅准许!”见田神功请命,李晟也不甘落后地说道。 第110章 夺取曲水 “此次渡江突袭文州,只能动用少量军马,的确需要一个干练之人领军。李将军、田将军,以你等之才,皆可当此重任。但你二人之中,能担先行之责、随我渡江进攻剑南的,只能有一人。” “因为我尚需留你二人中的一位,担任扶州刺史,镇守扶州。待我军南渡之后,扶州便是联结我南下大军和陇右的要冲,地位异常重要,万不可有所闪失。” 杨错将目光凝聚在李晟、田神功两人身上,沉声说道:“你们……谁愿为我镇守扶州?” 在目前自己手里可用的将领,论及治军、谋略以及军职,可以担镇守扶州之重任,只有李晟或者田神功。 马燧虽然也不错,但是他的资历还不足。 其余像郝玭、野诗良辅等,目前能力还是有所欠缺。 见主帅询问的是谁愿留下镇守扶州,而非谁愿随军出征,李晟和田神功微楞之后,皆默然不语。 小半晌后,见两人都没有开口请命,杨错佯装无奈地说道:“难道两位将军都不愿为我分忧?” “末将愿守扶州!”听主帅如此一说,李晟和田神功不约而同地躬身抱拳说道。 “你们都有此心,非常好!”杨错微微一笑,出声赞许道,“但适才我也说了,你们只能有一人留守,另一人随我出征……良器,你行事更为沉稳可靠,便由你镇守扶州,你看可好?” “领命!属下定不会有负将军所托!”李晟面色无波,沉声说道。 “好!我即刻便命人赶赴长安,奏请朝廷拜良器为扶州刺史。” “谢大帅。” 杨错话锋一转:“良器,我领大军南征之后,留给你的军马有限,守土之责相当艰巨。” “请大帅放心!但有两千军马,可保扶州无失!况且,我还可随时向建宁王殿下请援!”李晟沉声回道。 “嗯。”朝李晟微微颔首后,杨错沉声对田神功说道:“田将军,这领军先行渡江,突袭文州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领命!请大帅放心,田神功不会让您失望!”田神功略显兴奋地慨然应道。 “严将军,你即刻出城联系崔将军,传我将令,命其统领两部飞军前往龙州,以策应张献甫。周旋之时,只需采用游击骚扰战术,不必与剑南军正面消耗。具体如何作战,由他自行临机决断,不必向我请示!”杨错转头对一旁的严砺说道。 “是,大帅!末将这就去联系崔将军!”严砺立即出声应道。 “恩,去吧!”杨错朝他点头说道。 “末将告退!”严砺朝杨错深施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开了正堂。 “城武,你立即回返兰州一趟!”杨错又将目光投向韦皋。 韦皋出列:“大帅,请吩咐。” “先将我准备渡江攻打剑南一事,向殿下通报一声。而后,还有两件事请他尽快筹备完成。” “大帅请说。” “第一件事,请殿下代我奏请朝廷拿到讨伐诏书,以便为我军进攻剑南一事正名,也便于在攻略了剑南郡县后安定民心;第二件事,请殿下再行调派两千援军进驻扶州,供良器守土之用。这两件事刻不容缓,你早去早回!” “大帅放心,我这就出发!”韦皋应声即领命离去。 “良器,你速从城中调集粮草辎重,以备我军南征之用!田将军,你速挑选精锐士卒千人,开赴曲水,就在今夜渡江突袭文州。今日天气阴沉郁闷,至黄昏时极有可能下雨。如此月黑有雨之夜,正是渡江奇袭的好时机。” “得令!”李晟、田神功二人齐声领命离开正堂。 一道道命令下达之后,厅中诸将校相继领命离去,只剩下杨错独自一人留在了州衙正堂。 盯着地图,凝神思索了许久后,杨错直起身,走到厅门口,仰望阴沉的天空,轻叹了口气。 七月二十二日晚,戌时。 自黄昏时分起,阴郁的天空便再也奈不住寂寞,将瓢泼般的大雨不住地倾泻下来,伴随着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和隆隆的雷声,气势着实有些骇人。 白水南畔曲水口外,十余艘走舸战船迎着风雨、破着江浪,缓缓地向岸边靠拢过去。 当先一艘走舸的船头,迎风傲雨站立之人,正是奉崔宁之命、率一部陇右水军掩护田神功步军夜渡白水、突袭文州的严砺。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严砺遥望着曲水矶上隐约闪现的些许火光,面上露出兴奋地笑意。 从稀稀落落的火光来看,便可知扼守曲水的剑南军士卒着实有限。而且守卫军士也绝难料到,竟会有人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冒险渡江。 这正是奇袭的极佳时机! 眼见岸上的火光变的愈发清晰,船只再继续接近过去将有可能被守军发现,严砺立即发出一声低喝:“下水!” 接到严砺的命令后,十余艘陇右水军走舸均留下两名士卒负责继续操船。 其余水军士兵迅速将各自的短柄刀衔在嘴里,随即相继跃入水中,跟随着已然入水的严砺,向岸上凫游过去…… 曲水,剑南军军营。 略显空旷的军营中,只有寥寥的几座帐篷中有灯火闪亮着。 这座可以驻扎千多名士卒的军营,此刻只余有百多名士兵驻守。 自一月多前,山南大军开始进攻剑南以来,由于形势不断吃紧,前线兵力被大量消耗,剑南各郡县的兵力被不断抽调到前线,进而导致防守力量严重缺乏。 不得已之下,各郡、县只能采取收缩防守的方法,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在城池和几个屯兵要所之中。 曲水军营的大半士卒,便是被文州刺史吴景征调去驻守文州。 “这样的鬼天气,还用看什么哨?鬼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渡江?”一名剑南军值哨士兵抱着长枪,尽量将身子缩进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口中不无抱怨地对另一名伙伴说道。 “是啊!其他兄弟都躲在帐篷里睡觉,偏是咱们两个倒霉,摊上这样的鬼天气还要值哨!”另一名士兵也怨气十足地说道。 “其实咱们这个值哨也只能是装装样子!江对面的要真进攻过来,就凭咱们营里这百来号人,能顶个什么用?刺史大人还不如一咕脑把咱们全调回文州!” “哎……你说这回咱们剑南能顶的过去吗?听说西边的山南军足有好几十万……”士兵特意将自己的语调延长,以示震惊。 “这些天都不知道调了多少弟兄到西边去,但还是不管用!听说刺史大人又要往梓潼那里调兵。” “可不是!如果只是山南军也就罢了,北边的陇右军竟然也动手。听说人家没死几个人就把个扶州攻下来,关键是陇右军的主帅是当朝的驸马爷,名正言顺啊。” “嘘!这话可不是咱们能说的。” 就在两名值哨兵卒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时,死亡已逼近了他们! 为了躲避风雨,两名兵卒都尽量缩在营门楼下,身体背对着营门。 以至于,两人全然没有留意到几条黑影已蹑手蹑脚地来到他们的身后。 “呜……”临门稍近些的一名值哨士卒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用手探过营门栅栏的隙逢将嘴捂住,随即被一柄利刃从后背刺入,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失却了性命。 “恩?你怎么了?” 另一名剑南士兵见同伴“发出”了奇怪的声响,讶异地转过头来,却愕然地看到同伴那胸前透着刀尖、正缓缓下滑的身体,正待出声惊呼,另一柄利刃已迅速异常地刺入他的脖颈。 敌袭!被贯喉的士兵生机迅速消逝,在神智将失之前,他终将眼前的事情会悟了过来,但为时已晚。 “将军,值哨的就这两个,其他人应该都是营帐内睡觉!”一名陇右水军的什长低声对严砺说道。 “恩!”严砺点了点头,右手微一用力将刺入敌兵脖颈的短刀抽了出来,“招呼兄弟们随我悄悄地杀进去,不能放走一个人!”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严砺的袭营之战就已大获全胜,营中的百多名剑南士兵尽被斩杀。 睡梦中的剑南士兵,在遭遇了严砺的偷袭之后,全然组织不起来半点反抗,许多人甚至在梦中便被砍掉了脑袋。 为了保证大军渡江突袭的消息不被泄露,田神功已事先知会严砺不必留任何活口。 “立即发出信号,招呼田将军率军登岸!”确认了营中再无敌军之后,严砺立即大声喝令道。 “是!”负责发信号水军士卒取出背负在身后的小型弓弩,搭上一支特制的响箭,乘着雷声的间隙迅速地开弦将响箭射了出去。 不多时,搭乘着千余名步卒的近二十艘运输船只,在陇右水军走舸战船的引导下,缓缓驶至曲水。 “严将军,怎么样了!”率先登岸的田神功大步走进已被陇右水军夺占的军营,见到严砺,急切地问道。 “田将军放心,百多号人一个不剩全干掉了!”配合着自己的话,严砺用左手在脖子上摆了横抹的动作,“兄弟们没有一个伤亡!嘿嘿!” “好小子,干的漂亮!”田神功笑着说道。 “嘿嘿!”严砺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嘿笑了两声,随即说道:“田将军,这里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末将带兄弟们继续赶往文州了!” 第111章 袭取文州 “严将军,不必着急!让兄弟们休息半个时辰再出发,别赶到文州时已经没力气打仗了!”田神功拦住了严砺。 “嗯!”严砺略一思索后,点头说道:“那田将军什么时候动身奔袭文州?” “最早也要半个时辰后!”田神功沉声解释道:“这样的风雨天,坐船在江上呆上个多时辰真不是人受的。不让兄弟们休整一下,根本没办法奔袭文州。” “田将军,兄弟们已经全部登岸,立即动身前往文州吗?”马燧大步来到田神功跟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出声问道。 为了避免因动作太大而打草惊蛇,先期渡江突袭文州的任务只能使用少部精兵去完成,所以田神功毫不犹豫地将庐江军中三大精锐之一的山字营“借”了过来。 山字营前统领李晟留在了扶州,由马燧接任山字营统领。 因为田神功的借兵,山字营统领马燧这才随行于田神功左右。 “不着急!马将军,先让弟兄们到营帐里休整一会儿,烤烤火,吃点干粮!半个时辰后咱们再出发!” “好!我这就去安排!”没有说半点置疑的废话,马燧应声离去。 半个时辰后,望着严砺率领陇右水军的走舸战船驶离曲水、逐渐消失在风雨交加的夜色中,田神功转头对身旁的马燧说道:“马将军,咱们也该出发了。一定要在两个时辰内赶到文州,乘剑南军最疲乏的时候,杀他们一个出奇不意!” “田将军放心!只要不走错方向,这种天气山字营赶两个时辰内十五里路绝对不成问题!”马燧自信地说道。 “恩!出发,兵进文州!”田神功点了头,沉声喝令道。 “出发!”马燧大手一挥。 七月二十三日晨,子丑之交,冒雨急行了一个半时辰后,田神功和马燧率军终于赶至剑南巡江水军,文州大营之外。 此时的文州水军营中,大半官兵已然入睡,只有为数不多的值哨军兵在把守营门,平日里都会派出的巡逻队也由于大雨的缘故没有在营中巡逻走动。 遥遥地对文州军营作了一番勘察之后,田神功确认剑南军的确是处于没有防备的状态。嘴角微微一咧,面上现出兴奋而冷酷的笑意。 田神功低声对身旁的马燧说道:“马将军,你我分兵两路,各领五百士卒,我从东门杀入,你从南门杀入,不必留手,速战速决!谁先杀到剑南水军的船坞,迅速将船坞控制起来,然后招呼严将军从水上策应。” “全凭田将军吩咐!”马燧点头低声应道。 “好,咱们分头行动!我动手时会以响箭为号,你一听响箭声,即挥军进攻!” “是!田将军多加小心!”两人相互一拱手,各引山字营一部潜往文州城外军营的东、南两面的营门。 淅淅沥沥的雨声、远方隐隐的雷声,将山字营士兵行路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了下去。 不多时,田神功已领兵潜行至距离东营门不足二百步的地方。 “一、二、三……把守营门的总共四个人!”田神功伏在泥泞的地面上,全然不顾被雨点击打起的泥浆水不断地渐在自己脸上,仔细地观察着营门口的动静,口中轻声低喃道:“马将军也该就位了!” “带弓弩的,随我上前,把门口的四个家伙干掉!”田神功掉头低声说道。 紧随在田神功身后的数名士兵接令后,立即将自己的兵刃和盾牌交给其他同伴,取出身后的弓弩,学着田神功一般匍匐着向营门靠近过去。 到了六十步左右时,停止了前进,取箭上弦,举小型弓弩瞄准了值守营门的四名剑南士兵的要害处。 “放!”田神功一声轻喝,自己手中的弩箭率先射了出去。 其余士卒稍缓半步也先后松开了弩弦! “嗖……嗖……嗖……嗖!” 冒雨值守营门的四名剑南军士兵早已疲惫不堪,只能靠聊天来驱除困倦,浑然不知危险已然来临,对破空疾袭而至的弩箭没有丝毫的防备。 “呃!”“啊!” 分工明确的弩箭准确无误地击中那四名剑南士兵。 田神功亲自射出的那一箭更是从一名士兵的后脑勺射入、箭头从口中探出。 只一瞬间,四名剑南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声便生机全无。 “杀!”田神功即刻起身,扔掉手里的弩机,抽出身侧的短柄刀,厉喝一声后率先往营门方向冲了过去。 潜伏在后的山字营军士也迅速起身,挥刀挺盾紧随着田神功杀进文州军营! “嗖!”一名持小型弓弩的兵卒迅速将一支响箭射向天空。 “杀!”喊杀之声迅速从文州军营的南门处响起。 “杀!”漫天的喊杀声不住在文州军营中激荡! “恩?怎么回事?”文州军营统领吕方被帐外的异动声响惊醒,随即慌忙披上一件衣服来到帐外。 入眼处,所看到的一切让吕方不由得有些傻眼。 整个军营此刻已然乱做一团,随处可见四处乱窜的人影,其中有衣衫不整、未持任何兵器的剑南军士兵;也有不知来历的敌军士兵。 喊杀声、厉呼惨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刚睡醒,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吕方一时间竟然没有会过神来。 “敌袭!敌袭!统领大人,敌袭!”一名盔歪甲斜的剑南军都尉跌跌撞撞地跑到吕方的跟前,惊慌地说道。 “敌袭?!”夜风冷雨拂面,已让吕方头脑清醒了不少。 听罢那名都尉的禀报,吕方立时惊出一声冷汗,完全恢复了常态。 到底是何方的敌军?敌军有多少人马?他们是怎样突袭到自己的大营里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吕方的脑中飞快的闪过。 只可惜,没有人会回答他,而他自己也没有时间去求解问题的答案。 因为,敌军已经杀到了跟前。 犹如一只出闸猛虎般,田神功不住挥舞着手中的精铁战刀,肆意地砍杀着四散奔逃的剑南士兵。 战刀每一次的扬起落下,都能带出一蓬蓬的血雨在空中飞舞,一条条的生命被死亡使者般的战刀吞噬。 偶而有几名剑南军的官兵想要上前阻挡拦截,往往也在一、两刀之内便被击杀。 见识到田神功无可匹敌的悍勇,紧随在其身后的山字营士兵尽皆被刺激的热血沸腾,完全将冒雨行军所造成的疲劳抛却到了脑后,一个个神情异常激奋,不住呼号着、挥舞手中的兵刃砍杀向敌人。 “恩?好象是条大鱼!”领军不断在敌营冲杀的过程中,田神功并没有被杀戮冲昏头脑,他也在随时留意着四周的情形。 吕方一从帐篷中出现,就已被田神功留意到了,直觉就告诉他,这人必不是个一般人物! 尤其在看到一名剑南军都尉模样的人竟然跑到吕方面前禀报着什么,田神功已然肯定对方必然是这个军营中的统领一级的人物。 眼中精光一闪,田神功迅速欺身向吕方所在方向冲杀过去。 不用田神功招呼,身后的山字营士卒自动地紧紧尾随上去,替田神功将侧后掩护好。 “将军,您快到别处躲避,我来挡住敌人!”那名剑南军都尉见田神功领人朝这里径直杀了过来,急忙挥刀迎了上去,想要替吕方挡住来敌。 “小喽罗,滚开!不要妨碍老子擒人!”田神功劈手一刀将来人击退,张狂地断喝道。 “你休想过去!”剑南都尉虽被田神功势大力沉的一刀劈得手臂发麻,但仍毫不示弱地厉声回道。 田神功再不搭话,身体急速前纵。配合身体的前冲,手中战刀以雷霆万均之势斜斩下去,刀刃处现出异样的光芒。 刀身、刀芒过处,天空中不断陨落的雨帘仿佛被凭空切断一般。 “镗!” “噗!” “杀!”一声厉喝后,田神功连人带刀从那名剑南都尉的身侧冲了过去,随即毫不停留地向不远处正在奔逃的吕方追击了过去。 在田神功身后,那名剑南都尉的身体被斜劈成两截,缓缓地滑落向地面。 “敌将,再不束手投降,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气了!”片刻之间,田神功已经追至吕方身后不足十步,手中战刀微微扬起,出声恫吓道。 吕方本就是名儒将,说到武艺未必就能强过军中一名什长。 适才夺命奔逃的过程中,吕方也抽空朝身后回望了一眼,恰好就看到为自己阻挡追兵的那名都尉被田神功一刀斩成两截的景象,不禁骇然。 那名都尉在军中颇富勇名,谁知在那名凶悍的敌将面前竟走不了几个照面! 眼见田神功斩将之后疾速朝自己这边追了上来,吕方惊骇至极,不顾一切地发足狂奔。 慌乱奔逃之下,吕方完全没有顾及到因为大雨的缘故,地面已经变的泥泞不堪且异常湿滑,脚下一个不慎,恰好踏在一团烂泥上。 他下身不自主疾滑向前,但上身却没能作出相应反应,身体立时失去重心,“啪!”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田神功本已追到吕方身后不远处,正待加把力赶上去,却不想吕方自己滑倒,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田神功身体的动作毫不迟疑,未持刀的左手急探上前,径往吕方的脖颈处探去,便欲将其生擒。 “休要伤害吕统领!”随着一声厉喝,一柄大刀突从左侧凌空斩向田神功前探的手臂。 第112章 大破文州 “哼!”田神功轻哼一声,缩回左手,身体急停之后又迅速后退了好几步,与来援吕方之人拉开了距离。 “统领,你快些退避!” 文州刺史严武在吕方即将遭擒的紧急关头及时赶到,暂且逼退了田神功后,急忙大声对吕方呼喊道。 “统领?果然是条大鱼!老子还伤害定他了!杂鱼,不想死就给老子滚开!”田神功嘴角微微一扬,眼中厉芒一闪,欺身疾纵向前,手中战刀如羚羊挂角一般挑斩过去。 “杂鱼?”田神功那异常蔑视的称呼,令严武恼怒至极点,毫不示弱地挺身挥刀迎了上去。 “锵!”异常刺耳的金铁相交声响过之后,严武身体不由自主地急速后退。 好大的力气! 田神功刀身传来的巨力远超严武的想象,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严武手中大刀几乎便被磕飞。 饶是如此,虎口处已有微裂的迹象。 “杀!”一刀击退严武之后,田神功动作丝毫未做停顿,疾速滑步上前,手中再次凌空朝严武头部劈下。 “拼了!”虽然自己可以闪避开敌将这一刀,但闪避之后,身后的吕方就完全暴露给了敌将。 严武只得紧咬牙关,全然不闪避对方的刀势,双手持大刀奋尽全身力气,自右上而左下斜斩向田神功的右肩头,竟是意欲与田神功拼个两败俱伤。 适才一刀就已试出了对方的武艺,田神功对严武意欲两伤的搏命招数毫不为意。 冷哼一声后,田神功迅速收回下砍的战刀,矮下身形疾速前纵,立时将严武的大刀闪了过去,随即刀身猛地前插。 “呃……”完全没有料田神功竟然会如此反应,大刀斩空之后,严武不由微楞了一下。 只这一出神,田神功的战刀已然近身。 大骇之下,严武身体急向旁侧闪躲,但也只能避开最要害的地方。 但他所着衣甲被田神功透着凌厉刀气的战刀毫不费力地刺破,随即刀身便从左肋刺入,深入三寸有余。 “死!” “狗贼,竟敢伤我父亲!” 田神功的厉喝与另一个透着些许稚气的怒吼声,同时响起。 正待顺势一刀将严武斩杀之际,田神功突然感到危险从右侧出现,威势骇人的一刀正迅速朝自己的右肩头砍下来,若不闪躲则必受重创。 无奈之下,田神功抽回战刀,身体急向左后侧仰倒下去,在泥泞的地面滚了一圈后,左手撑地,半蹲半跪地稳住身提,举目看向来人。 一名年不过十六、七岁,身材颀长、相貌英武不凡、顶银甲却未着头盔的年轻小将横刀挡在严武身前。 头稍稍后转,小将关切地向严武问道:“父亲,您不碍事吧!” “还好!呃……”严武用手轻按左肋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心微皱,“越卿,此人武艺非同小可!” 年轻小将正是严武次子严越卿,自幼修习武艺兵法,身手出众,年初时才跟随自己父亲效力于剑南军。 “父亲放心,此贼就交给我来对付!您快护卫统领撤退!”严越卿扬起手中大刀,信心十足地回道。 强忍住伤口的巨痛,严武举步来到吕方身旁,急声说道:“统领,战局已经无可挽回,我们只能先行撤离了!” 吕方亦知事实确是如此。 营中已一片混乱,在凶悍的敌人面前,自己的士卒完全组织不起任何的抵抗。 狠了狠心,吕方果决地大声说道:“弃营,退往船坞,乘船撤离,能撤得多少便是多少!” “不要慌乱,朝我这边集结!”严武一边招呼着营中的溃卒,一边护卫着吕方朝船坞所在撤退下去。 “不自量力的臭小子!想死,老子就送你一程!”被拦住了去路,田神功以三分恼怒、七分兴奋地语气朝严越卿厉喝道。 “狗贼,有本事就过来吧!”严越卿口中毫不示弱地呵斥道。 “镗!” 两柄刀第一次相撞便引发刺耳的巨响,强劲的气流将空中不断陨落的雨点激荡得四处乱飞。 “小子,力气不错嘛!”田神功眼中逐渐充溢起狂热的战意,竟似有些高兴地夸奖严越卿道。 尽管田神功手中所用的仅是一把短柄单刀,与严越卿的大刀相击,却丝毫不落下风。 “哼!”严越卿毫不领情地冷哼一声,立稳身形后,将手中大刀平指向前,“狗贼,现在想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年纪不大,口气不小!”难得地出口夸奖人,却被对方以为是以此求饶,田神功不由得怒极而笑。 足下猛地发力前冲,田神功手中战刀带着异常凄厉的风声当头朝严越卿砍下。 严越卿全然不乱,举步迎前,双手持刀硬生生地向田神功的战刀架去。 “镗!” 田神功奋尽全力的一击,威势远胜先前一刀,刀身周围弥漫的凌厉刀气,更是可轻易破金斩锐。 严越卿原以为田神功的力道、武艺至多跟自己是伯仲之间,全力一搏之下应该有希望战胜对手。 他却没有想到经验异常老道的田神功第一击只是为了试手,根本没有尽全力。 待到两刀再次相击时,严越卿立即发觉情况不对。 对方的力道至少比刚才要强上好几分,而且刀锋处散发的刀气更令人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但此时,纵然想要闪避也已是不能,只能咬牙硬拼了。 “嗬!”严越卿口中暴喝一声,额头的青筋突兀出来,将全身力气贯注在一双手臂上,挺刀勉强将田神功的战刀扛住。 但对方刀锋上溢出一丝刀气,毫不客气地在严越卿的左肩头划出一道深约半寸的伤口。 田神功冷冷一笑,继续欺身上前,被架住的战刀竟顺着严越卿大刀的刀身掠过刀杆,径直斩向对方的脖颈。 “呃!”严越卿右手迅速松开刀柄,身体疾向后退,异常危险地躲过田神功的夺命一刀,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溢出,冷汗混着雨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滑落。 “以你的身手,必不是一般人物!你究竟是谁?”至此时,严越卿已非常清楚自己的武艺根本就敌不过眼前的军汉。 此人全身上下早已湿透、且混杂着泥水、血水,一般人若是如此模样必然会显得狼狈无比,但如此景象出现在此人身上,非但不显狼狈,甚至有一种奇特的震慑力。 “田神功!”缓缓地将右手中微垂的单刀前指向严越卿,田神功神色冷酷异常,两字一顿地报出自己的名号,“小子,报上姓名,免得在老子刀下做无名之鬼!” “田神功?”严越卿口中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确认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心中不由得更觉骇然。 心气颇高的严越卿原本尚且以为,凭自己武艺,在当世应可算得一流行列。 没想到,今日只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便可稳稳地将压在下风。 “在下严越卿!”武艺不敌对手的事实虽让严越卿大受打击,但他并未丧失斗志,昂声对田神功回道。 “嘿!”将严越卿斗志不减的模样看在眼里,田神功嘴角微微一咧,展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但手中动作却毫不受影响,微垂向前的战刀刀锋迅速转向,配合田神功前冲的身体,自下而上挑斩向严越卿。 情知对手要强于自己,若是稍有疏忽,必然会落得葬身殒命的下场。 严越卿精神高度集中,奋起十二分力气,挥刀迎向田神功。 以命相搏的情形下,严越卿竟也与田神功激斗了十余回合未处绝对下风。 但时间稍长,锐气渐失之后,严越卿便逐渐招架不住了,身体上一连被田神功的凌厉刀气划出四、五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这么长时间,父亲他们也应该登船撤离了! 严越卿全力一刀将田神功的战刀架了回去,随即迅速掉头,往水军营船坞方向奔逃下去。 见严越卿夺路而逃,田神功也没有立即追赶,反而驻足打量起四周的战况。 山字营兵们完全不负他们“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名,一个个既有狼的凶悍果敢,又有狼群狩猎的配合策应。 他们都是以十人为一队,共进共退,同攻同守,如同凶猛的狼群不断蚕食着敌人。 惊慌失措的剑南士卒对他们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惊骇于山字营兵的凶悍战力,即便持有兵刃的剑南士卒也丝毫生不出抗击之心,一部分人甚至非常干脆地丢下武器,抱头请降。 “降者不杀!”田神功也不想在这群丧失斗志的剑南士卒身上浪费多少时间,气聚丹田,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声,巨大的声音在交织着各种声响的军营中也显得那么清晰洪亮! “降者不杀!”数百山字营士卒同时厉声怒吼起来,声势骇人不已。 “啪嗒!”“啪嗒!” 已经心胆俱失的剑南士卒纷纷效仿先期请降的伙伴,丢弃兵刃,蹲地抱头。 “留下一屯人看守住他们,其他人随我去夺占船坞!”田神功一扬手中战刀,招呼起一队山字营士卒向吕方、严武、严越卿他们退却的方向追击下去。 第113章 南下! 见田神功并未立即追赶过来,严越卿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有些不明所以。 他还是拖着受伤的身体心急火燎地往船坞赶去,意欲与自己的父亲汇合后搭船撤离。 但是,当严越卿赶到船坞时,所看到的一切却让他不由得傻眼。 船坞已被数百名敌军士卒牢牢控制住,百多名剑南士卒垂头丧气地跪倒在地,旁边是丢弃了一片的各种兵器,吕方和严武二人则分别被两名敌军士卒摁压在地。 “父亲!”严越卿的眼睛立即就红了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厉喝一声之后挥刀向前攻了上去。 “越卿,不要来救我,你自己快想办法逃!”听到严越卿的呼喝声,严武挣扎着抬起头来,高声喝止着自己的儿子。 话尚未说完,他就被身旁的山字营士卒狠狠地一拳捶在后脑勺上,击晕了过去。 严越卿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敌人击打,睚眦欲裂,心如刀绞,强烈的愤怒早已将头脑冲昏,也顾不的父亲的劝说,加速向前冲去。 “哼!”一柄合扇板门大刀以雷霆之势自上而下斜斩向严越卿。 武人天生对危险的敏感,让严越卿近乎非自觉地侧身急退几步,闪避开了威棱的刀锋。 又是一个高手! 险险地避开危险,严越卿再被惊出一身冷汗,头脑也一下清醒了过来,急忙举目朝前方看去。 “恩?”速度极快的一刀竟然被面前的年轻小将闪避,马燧不由得轻噫了一声,随即再扬起手中大刀,刀身带着劲风朝严越卿斩袭下去。 “锵!” 严越卿竭尽全力才好生不容易将这劈头袭至一刀挡住,却禁不住地连退数步,手臂也有些微微发麻,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战力。 为什么会碰到这么多高手? 这人的武艺虽然比不上那田神功,但却绝非受伤的自己所能匹敌的。 如果没有经历与田神功一战,可与此人战成半斤八两,但现在…… 而且还有那么多敌兵助阵! 硬接了一刀后,严越卿已经明了眼前的形势,立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越卿,不要管我们,你快些逃走,向龙刺史示警。”吕方突然状似疯狂地朝严越卿嘶号了起来,但很快也被看守的陇右军击晕。 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是无济于事,严越卿咬了咬牙,猛地一脚将地上的一柄长枪踢飞,疾射向马燧。 乘马燧分心的当头,严越卿挥刀冲向山字营士卒防守相对薄弱些的地方。 “滚开!”伴随着一声恼恨已极的暴喝,严越卿奋力一刀斩出,只恨不得将眼前的几名士卒劈成碎片。 “团盾阵!”一名山字营什长大声呼喝道。 与严越卿正面相对的数名山字营士卒听得自己什长的命令,迅速聚集起来,动作异常整齐地微侧身体,左手的制式盾牌齐伸向前,立时变组成了“一面大盾”。 “啪!” 大刀斩在盾牌上,竟然被弹了回去。 几面山字营特制的复合竹盾牌上除了多了道浅浅的白痕之外,几乎毫无损伤。 只有持盾的几名士卒被严越卿惊人的力道击得连退了好几步。 “怎么可能?”严越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以为可以轻易斩杀敌兵、突破阻拦,谁知竟会是这个结果。 只在一盏茶左右的工夫内,严越卿的心气自信就连遭三次打击:全力战田神功被打败;受伤后战另一不知名敌将被迫逃走;现在沦落到连几名普通士卒都杀不死的程度! 但形势已经不容自怨自艾,严越卿强打精神迅速纵身上前,来到仍在退却的那几名陇右军身前约两步远处,手中大刀刀头向下触地以为支撑,身体凌空飞起,随即,恰好落在几面高举的盾牌之上。 脚尖在盾上借了把力后,身体一下子就跃过了那几名陇右军阻拦。落地后,严越卿丝毫不敢停留,疾奔几步来到江边,也不上船,扔掉手中大刀,径直跃入水中,迅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家伙,溜得这么干脆! 待马燧赶到时,便只能看到严越卿入水后激起的水纹。 “洵美,怎么样了?”田神功领着一队陇右军飞速赶到船坞,一见到马燧即大声询问道。 “大部分船只都夺下了,只有几艘小船在我控制住船坞之前已被人驾着逃离。”马燧指了指那一片跪倒在地的剑南士卒说道,“想要坐船逃跑的家伙大多都给兄弟们逮住了!不过刚刚有一个身手不错的小子跳江逃掉了!” “还是被他给溜了!”田神功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问道:“有一个统领什么的人物,抓住了没有?” “喏!”马燧指了指昏倒在地的吕方。 “最大的鱼没溜掉,还好,还好!”田神功大笑着说道,“洵美,给严将军发信号了吗?” “发了,而且还收到了严将军的回复的信号!” “杀进去!”严砺的声音遥遥地从江面上传了过来。 不多时,近二十艘走舸战船疾驶进文州船坞。 严砺手中提着四颗人头,一马当先跳上岸,左右一张望后,大步朝田神功走过去:“田将军,岸上已经搞定了?” “恩!差不多了。”田神功笑着点点头,随即有些诧异地望了望严砺手中的人头,“这个几颗脑袋怎么回事?” “刚才有几艘剑南水军的走舸从文州里冲出来,恰好被一直等在江上的兄弟们撞个正着。这不,一个没溜掉,全收拾了,我自己砍了四个。刚刚收到信号,就着急赶进来,忘了把这些脑袋扔掉了!”严砺甩手将四颗人头扔到一旁,嘿笑说道。 “啊……战船!这么多战船……哈哈…” 似乎留意到了什么,严砺突然转身,赶几步跳到一艘停靠在船坞的斗舰大船上。 先大力在船甲板上跺了几下,又用手在船头的锚桩轻轻触摸着,严砺不由得有些失态地欢呼了起来:“这些以后都是咱们的战船了,大帅会高兴疯的!” 百名跪伏在的剑南士卒中,立时传出一阵惊骇的抽气声。 数个多时辰后,文州水军营中的喊杀声、惨号声统统归于沉寂,袭营之战彻底结束! 原先吕方的中军主帐中 “洵美,我军战损情况如何?”田神功向刚刚清理完军营的马燧询问道。 “阵亡了十五名弟兄,另有三、四十人轻伤!”马燧神色稍有些黯然地说道。 “洵美……不必难过,战场上总会有死伤的。”田神功和声安慰马燧道,“对了,咱们的战果如何?” “击杀敌兵一千七百余,俘虏一千五百余,大约三千三百人左右。据归降的剑南兵所说,文州营中总共驻扎数千人的样子,所以差不多逃掉了百多人。”马燧收拾了一下心情,迅速回道。 “此战算是大获全胜!”田神功微微点头,朗声对严砺说道:“严将军,即刻派人向大帅报捷。并请大帅尽快提师南下,准备攻略龙州!” “是,我这就去安排人手返回扶州报信!” 扶州,州衙中不时有军中士卒及城中官吏进进出出,个个步履匆忙,神情紧张中又带着几分兴奋。 正堂里,不仅聚集着军中一众将校,以崔祐甫为首的扶州城主要官吏也一并被招集了过来。 “刚刚得到战报,田将军和马将军已于今日凌晨两更时分顺利攻下文州,剑南巡江水师已被全歼。” “可以说,整个蜀中的北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大军渡江。就算哥舒晃得到文州失陷的消息,以最快速度调遣水军过来支援北线,那也得是五、六天后的事了!” 杨错的脸上焕发出异常的神采,炯炯的目光在厅中不住来回巡视着。 “太好了!”正堂中的一众将、官尽皆面现喜色,低声议论了起来。 “大帅,您是否要即刻率军南下?”李晟面色凝重地沉声问道。 杨错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如今时机已彻底成熟,兵马粮草也完全筹备妥当。我意在一个时辰后,即提师登船南下!” 顿了一顿,杨错恳切地对李晟说道:“李将军,我军过江之后,城中的军务就交托给你了。” “请大帅放心!末将纵然肝脑涂地,通也会力保扶州不失!”李晟举步出列,躬身抱拳语气异常坚毅地说道。 “有李将军镇守扶州,我便能安心攻略剑南!”杨错点头,随即又转头对崔祐甫说道:“崔公,这次也要劳烦你与李将军携手稳固城池,安定民心,勤修政务!” “大帅放心,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崔祐甫亦出列拱手应道。 “好!”一拍身前桌案,杨错长身而起,朗声说道:“我兵进剑南之后,扶州全境,军务皆由李晟主掌,政务由崔公负责。留守将、官,皆得听从他们的命令!” “是!”一众已被事先安排留守的文武将官齐声应道。 “郝将军,野诗将军!你二人速去整肃军马,准备南下!”杨错沉声对郝玭、野诗良辅下令道。 “得令!”郝玭、野诗良辅领命之,立即出列大步离厅而去。 “启禀大帅,山南军使者贾耽求见!”府中一名亲兵快步来到正堂门口,大声禀报道。 第114章 会师 看来贾耽已经等不下去,着急过来催促我方出兵。 杨错嘴角微微一翘,朗声对堂内剩余的文武说道:“所有事务皆已交代清楚,还望各位克尽职守,本帅在这里就拜托诸位了!” “不敢有负大帅所望!”堂内众人齐声回道。 “好!今日议事到此结束,诸位各归本位,散了吧!” 杨错大手一挥,众文武陆续退出正堂。 随即,杨错扬声对厅门外的亲兵说道:“请山南使者贾耽进屋!” 不多时,贾耽大步迈入州衙正堂,见到了杨错后,立即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拜见驸马爷!” “敦诗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杨错举步离座,来到贾耽身前。 杨错双手将他扶起,笑着说道:“我与敦诗你一见如故,颇有心与你相交。以年岁看,我与你同岁,敦诗若不嫌弃,你我可以平辈论交!” “这如何使得……”贾耽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慌忙地说道:“驸马神威,海内闻名!在下是无德无名之人,岂敢高攀!” “你我都是习武之人,行事讲求‘爽快’二字。敦诗若是有心,我二人即是朋友,不必顾及什么身份、虚名之类的琐事!”杨错正色对贾耽说道。 “多谢驸马抬爱!”贾耽眼中闪现出异样的激动神色,虽然仍克守着礼仪,但明显语气已经不那么生疏。 “敦诗,可是为出兵之事前来见我?”不待贾耽发问,杨错就将话题挑了出来。 “正是!”贾耽神色略显急切地说道;“不知驸马爷可曾准备好出兵事宜?” 杨错笑道:“敦诗放心!在昨晚,我即已命麾下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的统领崔宁,率领两部飞军翻山越岭开赴梓潼!” “崔贼……”一听到驸马提及崔宁,贾耽立即惊呼出声,随后忙不叠地道歉说道:“呃……请驸马爷恕罪,小人失言了!” “呵呵……敦诗不必如此!崔将军已弃暗投明,在大唐军中效力,敦诗不知此事,有所惊讶不足为奇!” “驸马爷宽宏大度,小人不及。” 杨错接着安慰他:“以崔宁之能,统领我军最擅长山地战的无当飞军和无前飞军,前去援应张献甫,足可使剑南军焦头烂额!敦诗这下应该放心了吧!” “多谢驸马爷!”贾耽立即面现喜色地说道。 但,他随即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迟疑地说道:“驸马爷……难道您不准备全军奔袭梓潼吗?” 这贾耽果然是个人才,自己的一通话完全没能糊弄住他,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直接切入正题。 杨错注视着贾耽,和声地问道:“敦诗,我以你为知交故友,希望你也能对我坦诚以待!以你之见,我若是出动大军,千里突袭梓潼,能有几成胜算?又会折损多少人马?” “这……”贾耽踌躇了半晌,神色不断变化,至最后咬了咬牙,将心一横说道:“驸马爷的胜算……恐怕……不足一成!” “这其中的原由,敦诗应该非常清楚吧!”杨错紧紧地盯着贾耽,恳切地说道。 “是的!”贾耽索性敞开了心怀,“驸马爷统军千里奔袭梓潼,必然会遭遇剑南水、步军主力的拦截。由于张将军统帅的山南军刚被击败,而驸马爷的水军实力比较有限。目前控制长江水域的剑南水军,以正面交锋来说,无人能敌。” “好!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以敦诗之才,没有得到重用着实是屈才啊!日后有心,敦诗尽可随时前来投效我军,届时我必倒履相迎!”杨错摇头叹道。 “谢驸马爷夸奖!我在张节度麾下,也是为大唐效力。”贾耽眼中感激之色尽现。 对于这套说辞,杨错只哈哈大笑。 略一思索后,贾耽对杨错说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敦诗尽管说来!”杨错毫不迟疑地说道。 “我以为驸马爷虽不宜直接兵进梓潼,却可从他处进袭剑南!剑南军力大半尽皆集中于西线梓潼一带,并已被山南大军消耗近半。且目前只要张将军的军马一日不退,剑南军便一日无法回师,这正是驸马爷从北线进攻剑南腹地的好机会!只要能在最快时间内平定得一、两州之地,就能掌握主动权。”贾耽仔细地分析道。 “哈哈哈……”杨错会心地大笑了起来。 从贾耽的分析中,至少可以看出两点:第一,他的确是一个相当出众的人才。仅以军略而言,在自己麾下,恐怕还没有几人能够比得上他,李晟、马燧算得上一个,田神功比他还要稍差一些。 第二,在自己的一系列言行的感化之下,贾耽的心至少已有七成是向着我军。 不过,这也难怪,以贾耽的才能,仅担任县尉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地方小官,怎么可能让他满意! 而自己的盛情招揽,正给了他一个莫大的希望,只不过可能顾虑到贸贸然背主他投会招人不齿,才会有所迟疑。 “啊?”见驸马放声大笑,贾耽不由得一阵愕然,但看驸马并没有任何取笑他的样子,微一沉吟后,恍然过来,“难道……驸马爷正是准备这样做?” “呵呵……被敦诗说中了!”杨错笑着点头说道,“我正欲出兵进攻文州和龙州!” “原来驸马爷早就料事在先,贾耽佩服!”贾耽兴奋地说道。 对方想法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颇令贾耽有些知己的感觉。 但更让贾耽高兴的是,对方竟然如此推心置腹地将军中的重大战略告诉自己,说明确实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都是自己人,就不必如此客套!”杨错笑着说道:“敦诗可要在扶州多休息几日?” “驸马爷,不必了!我准备今日即返回张将军的军中!” “恩!也好!”杨错点头说道:“敦诗见着张将军,代我向他问好,并向他解释我未能出兵奔袭梓潼的原由!” “解释?何需解释?”贾耽徉装吃惊地笑道:“驸马爷不是早已派遣了崔将军率军前去,奔袭梓潼!” “呵呵……”杨错呵呵一笑。 随即,杨错正色抱拳向贾耽微施一礼:“一切就拜托敦诗了!感激的话我也不说多少,还是刚才我说过的那句话。” 贾耽迅速躬身抱拳回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多谢将军!贾耽先告辞了,希望日后能有缘再见!” “一定会的!”杨错肯定地说道,“敦诗归去途中务必小心!我会派一支水军营快船送你!” 贾耽感激地再施一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堂内。 “嗬……”出得扶州州衙,贾耽仰望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天空虽然阴云密布,但贾耽的心中却已是晴空万里。 “如果能在驸马爷帐下效力,将是何等的一件快事啊!”贾耽微微甩头,回望了一眼扶州州衙,随即大步离去。 七月二十三日,申时。 曲水,数十余艘搭乘满士兵的大型粮船缓缓地驶进船坞。 “大帅,您来了!” 船一靠岸,早已经得到消息、等候在船坞的田神功、马燧立即向杨错迎了过来。 “恩!”杨错举步上前,在田神功、马燧的肩头各轻捶一下,笑着说道:“田将军、马将军,这一仗你们打得漂亮!辛苦了!” 田神功挠了挠头,嘿笑着回道:“还是大帅计划安排的妥当,我们不过是按照您的计划行事罢了!” 杨错笑道:“是你们的功劳自然就要认!我们是武人,不用学那些文士推委谦让。我临从扶州出发之前,已命快马前往长安,为你们向朝廷请功!” “多谢大帅!”田神功和马燧神色异常激动,立即躬身向杨错深施一礼。 “好了,起来!”杨错一人一手,将他们扶了起来,“别搞得婆婆妈妈的!” “恩!”田神功起身后,笑着点点头,随即出声问道:“大帅,您这批船好象只运了一半的弟兄过来嘛!” “恩!船只不够,这次只过来了四千人。扶州那边还有四千人,只能再运一次了!”杨错点头说道,“但是,咱们不能等军马集结完毕之后再行进攻!所谓兵贵神速,必须在剑南军察觉之前,攻下他几座城池!” 田神功和马燧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 “洵美,山字营还有余力再战?”杨错问。 “大帅放心!山字营已经休整了半天,随时可以出战!”马燧干脆利落地说道。 “好!咱们即刻进帐商议一下如何作战!”杨错大笑说道。 七月二十三日,戌时。 从扶州出发的第二批士卒四千余人渡过白水,进驻曲水。 与此同时,先期到达的兵马,除留下千人屯守文州外,其余士卒按照杨错与田神功等人议定的作战计划,兵分两路向文州腹地挺进。 第一路兵马,是由田神功、马燧统领的山字营,他们伪装成剑南军士卒,搭乘缴获的剑南水军战船,走水路直接前去“诈”取青川。 第二路兵马则由杨错亲自统帅,走陆路奔袭长松。 第115章 夺取长松县 七月二十四日,凌晨。 由于尚未得知文州被攻陷的消息,长松县的守卒仍照往常一般,开启了城门,供百姓出入。 早就在等候这个机会的杨错,即刻传令进攻,已在城外潜伏好几个时辰的陇右军,呐喊着快速朝城门方向突袭过去。 长松县的守军原本就数量不多,而且大多是紧急征召的新兵,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厮杀。 忽然间,见到有无数的敌军杀出,城门的守卒尽皆不知所措地慌乱做一团。 带兵的什长连声吆喝之下,也全然没有效果。 待得几名稍有些经验的剑南军会过神来,试图关闭城门时,骑着叱拨赤的杨错已然冲到城门口。 轻而易举地击杀了几名妄图顽抗的敌兵后,杨错即立马横矛怒喝了一声,如惊雷般的狂吼声将数名剑南军新兵当场吓得瘫倒在地。 其余兵卒惊骇之下也立时失去了抵抗的念头,放弃城门返身便逃。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的异常简单,陇右军鱼贯而入杀进城中后,认识到大势已去的长松县令和县尉明智地选择了率众投降。 由于连夜行军、潜伏的缘故,陇右军已显得相当疲劳。 夺占长松县之后,杨错并没有着急率军继续南下,只是一面命兵卒抓紧时间休整,一面在城中张贴告示安抚民心。 中午时分,留守文州的郝玭,统领第二批士兵赶至长松县。 田神功突袭文州水军营时俘虏的剑南军士卒,在经过郝玭一番仔细的筛选,挑出其中对郭英乂归属感较弱的六百余人,打乱编制后,平均混编进了各曲各屯。 剩下的七百多人对郭英乂比较“死忠”一些,无论是将他们单独编成一曲,亦或是混编入各曲、屯,都会造成很大的安全隐患。 将一支随时可能“炸营”溃逃甚至是反戈一击的军队带在身边,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么多人,杀不能杀,用不能用,放就更是不能了。 在这样的三难境地之下,郝玭索性将他们一并押到了长松县,交于身为三军主帅的杨错来处理。 降卒、俘虏如此处置的问题,让杨错也颇有些犯难。 若是直接将他们斩杀,从眼前看虽然是简洁了当,非常省心;但从长远看,对陇右军平定剑南的大计将是非常不利的。 因为以实力论,纵然是面对实力严重受损的剑南军,陇右军与之相比仍是处于下风。 杨错之所以定出乘虚速攻的计划,就是希望能够利用剑南军无暇北顾的绝佳时机,尽快占领剑南道的北部州郡。 再以这些州郡加上目前掌握在陇右军手里的州郡的人力、物力来对抗郭英乂剩下的州郡。 惟有如此,才能将敌我的实力对比形势逆转过来。 而要想实现这一战略计划,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民心。 有了百姓支持,兵源、粮草的难题就可迎刃而解。 何况他们都是大唐子民,这并不是简单的乱世平定叛乱,而是尽可能的以最小代价获取成功,毕竟真正的敌人是吐蕃、南诏、回纥等。 为了能尽快使民心归附,杨错采取了一些措施。 第一,奏请朝廷,拟出一份讨伐郭英乂的檄文,公告剑南道各州,为陇右军攻伐郭英乂赢得大义名分。 并缩小打击面,让剑南道的士族百姓清楚,陇右军只是要与郭英乂一族及其从逆为敌,并不会伤及其他士族百姓的利益。 第二,每下一城一县,即张榜安民。 但这些措施从眼前看来,都有些口惠而实不至的意味,必须要采用一些实实在在的行动,才能令百姓相信、接受陇右军的统管。 不杀降卒,甚至让这些降卒有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应该就是一个极好的取信百姓的措施! 经过一番仔细思量之后,杨错打定了主意,将郝玭、野诗良辅、以及新降的长松县令夏肃,招集到了县衙大堂里安排降卒、俘虏的处理事宜。 “夏县令,你能及时反正而投靠我军,实是大唐之幸,亦是剑南百姓之幸。我这里代朝廷先谢过夏公!”杨错正容向夏肃深施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地说道。 归降之后即被暂时软禁的夏肃,被招至县衙大堂时,原本心中尚忐忑难安,不知自己要落到何种下场。 此刻见杨错对自己行如此恭敬大礼,立时有些楞住了,随即会过了神来,连忙躬身还礼道:“杨驸马大礼,下官如何受得起!” “素闻夏公经纶满腹、才高当世,我向来最敬有才之人,适才一礼着实是出自内心!”杨错和声道。 “杨驸马过奖,下官确是愧不敢当!”虽然口中客气地自谦着,但夏肃的面上还是现出了欣喜之色。 “我奉朝廷之命提师南下,并非是要搅扰祸害剑南士族百姓,只为讨伐那勾连外邦、不敬天子、清除异己、屠戮名士的郭英乂。”杨错正色道,“夏公乃当世名士,通晓天下之事。不可逆潮流而行事,自甘堕落呀!” 思量了片刻后,夏肃默默点了点头。 杨错道:“如今,我大军将要继续挥师东进,一举扫除郭英乂在文州的势力。我这里斗胆请先生领长松县令一职,负责安抚县中百姓、打理政务,不知先生可愿答应!” “这……”踌躇了片刻后,夏肃长身朝杨错施了一礼道:“驸马如此信任、厚爱,下官若是回绝,岂非成了不识好歹之人!” “好极了!”杨错双手将夏肃扶起,微笑着说道:“夏公,我这里便有一件要紧之事,要烦请你帮忙!” “驸马称呼下官姓名即可,‘公’这一字下官实在不敢当!驸马有事尽管吩咐,下官能力所及必竭力完成。”夏肃急忙摆手说道。 “我军自南下以来,取文州、长松两战,获得了些俘虏。内中部分人已然归入我军队列,但有些人竟然不愿归降,我正想到一个妥当方法处置他们!” “难道驸马想……驸马,这万万不可啊,自古道‘杀俘不祥’,还请驸马念在他们皆有父母妻儿的份上,且饶了他们一命吧!”错误地理解了杨错所说“处置”的意思,夏肃急忙出声劝谏道。 杨错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哈哈……夏公想岔了,我岂会行此不仁之事!据闻,由于军情吃紧的缘故,郭英乂已然数次强行征召青壮入伍,如今各郡县的守卒大半都是从当地强招的青壮,此事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以我长松县为例,城中守卒中即有八成是近些日新征的青壮!”关系到众多俘虏的生死,夏肃丝毫不敢怠慢地迅速回道。 “我打算将这一部不愿归降的俘虏释放,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见夏肃面现喜色,张口欲说话,杨错抬了抬手,示意夏肃让他把话说完:“但是,我只会先行释放那些籍贯就在长松县的俘虏。稍后,我会安排军卒将这一部分人挑选出来。劳烦夏公写一份公告,让这些俘虏的家人前来领人,好让他们可以一家团聚!但要告诫他们不得再复归郭英乂军,否则我军必严惩不殆!” “厉害!好厉害的一招!运用此法,就可用家人亲情收住那些被释放俘虏的心。不仅可以防止俘虏回归到军中,还能极大地收获民心!可谓是一举两得!不想此人竟会想出如此妙法!” 听罢对方一番话,夏肃眼中不由的现出一丝异色,心中暗自思虑起来。 夏肃先前答应归降,实属保身的无奈之举。 他打定主意,准备以一种消极的态度暂且先为“新主子”效力一段时间,做好两手准备: 若是官军能够长久占据长松,甚至占领整个剑南道,将来再真心侍奉唐廷;万一将来是郭英乂反攻长松成功,自己也能借口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并非真心从“敌”,从而能够顺利回归。 而自己是否真心效力,夏肃料想面前这位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的驸马爷是看不出来的。 但现在看来,对方的能耐实在远超自己的意料之外,立时让夏肃怀疑自己的“消极效力”的法子能否行得通。 “夏公,你……可愿意代我负责此事?”暗自留意夏肃的神情,杨错眼中隐现一丝精光。 “驸马爷放心,此事就交于下官。”夏肃再不敢有半点轻忽,忙躬身说道。 “其余籍贯不在长松县的俘虏就暂且关押起来,待得日后攻略下其他郡县,再以此法将他们释放。我会留一部军卒驻守长松县,一则为看押这些俘虏,二则扼守城池,防郭英乂寇犯!此间事务安排妥当后,我也可安心继续东征!” “驸马,下官就先去筹备此事!”看出驸马似乎是准备与其他人商议军务,夏肃知机地告退道。 “劳烦夏公!”杨错点头恳切地说道。 “大帅,这人似乎不是那么可靠!”见到夏肃离开了大堂,郝玭沉声说道。 杨错笑道:“自古以来,‘天下安,则西蜀定’。习惯了安逸生活的剑南,很难对局面不明的势力做出实质性承诺。” 郝玭与野诗良辅点了点头。 顿了一顿,杨错沉声对郝玭说道:“郝将军,我提师东征期间,由你领熊字营并千余士卒负责镇守长松县!” “是,大帅!”郝玭沉声应道。 “另外,你也要安排些精细人手,留意夏肃!若其有不轨行径,一经查实,立即羁押,留给我来处置!” “大帅请放心!” “野诗将军,你速去整肃军马,一个时辰后,咱们兵发青川。”杨错转头对野诗良辅令道。 “大帅,我们先行告退!”郝玭、野诗良辅一齐朝杨错行礼后,转身离大堂而去。 低头伏身,杨错打开摆放在桌案上的作战地图,仔细地研究起来。 速度!自己现在要跟剑南军拼的就是速度! 必须要赶在东线的哥舒晃缓过手来之前,在剑南道站住脚跟,必须要赶在守军有所反应之前,横扫夺占下文州全境,而后向龙州,乃至绵州进军…… 第116章 意外之喜 乾元元年七月二十四日晚,亥时,青川城西门。 “大帅,您终于到了!” 在谨慎地亲自辨认了城外军卒的确是自家军马后,田神功这才急忙下令放下吊桥。 打开城门后,他又迅速地跑下城楼,将陇右军主帅杨错迎入城中。 “田将军,你又立奇功一件啊!”杨错环顾青川城四周,毫不吝啬地赞道。 “嘿嘿……也没什么,这种事都已是轻车熟路!”田神功笑道。 尽管田神功自己说的很轻松,但其实“诈城”计策在施行过程中的风险系数是相当大的,万一被敌人识破,就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但好在田神功胆大心细,在关键时刻能够临危不乱,所以才能一次次地诈城成功。 从奉天到扶州,乃至现在的青川,田神功已当之无愧地可被称为陇右军“诈城”第一人! 但这种冒险计策只能用来对付对付一般人物,若是遇上狠角色,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死无葬身之地。 英年早逝于奉天城中的牛廷阶,就是一个血的教训! “咦?田将军,你受伤了?”透过城门两侧火把的光亮,杨错突然留意到田神功的左臂竟然缠着一块印血的布条,不由得惊异地问道。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边说着,田神功还挥动了几下手臂,表示的确不碍事。 “田将军,难道是诈城时有所不顺?山字营的战损情况如何?”杨错急切地追问道。 “大帅请放心,损失不大。以马将军率领山字营的战力,对付青川城里的新兵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田神功笑着说道。 “那么……你……”杨错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口。 一提到这里,田神功就郁闷道:“哎!其实,本来这点损失也可以避免的。最可恨的就是姓严的那小子,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搅事,青川城的守军被俘虏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这个臭小子……” 说到最后,田神功语气不禁有些恨恨的意味。 “姓严的小子?”杨错疑惑地说道。 “那小子叫严越卿,身手倒是挺不错的。” 严越卿?原来是严武的次子。 严越卿在历史上名声不显,并不是他的能力不足,而是他父亲名声太大。 安史之乱以后,剑南道大乱,又面临吐蕃和南诏的联手侵扰,是时任剑南道节度使的严武将战乱平息,并且抵御住了吐蕃。 只可惜严武治蜀太严,造成了士族与朝廷的对立。 严武去世后,不久剑南道便发生大乱,而接任剑南道节度使的高适却无法平息。 这才有了后来的崔宁霸蜀,以及更大规模的剑南道大乱,在整个代宗时期剑南道几乎成了独立王国。 杨错轻轻摇头,迅速收回了思绪,沉声问道:“这个严越卿可曾擒拿住?” “恩!”田神功点头说道:“这小子上回从我手里溜走的时候就负了不轻的伤,又赶了那么远的路,到青川来通报我军南下的消息,早就累的不行。这回逮他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 杨错点了点头,开始寻思着,能不能用严越卿钓到严武的归附。 这样一位能和张延赏、韦皋都在治蜀上面齐名的人才,不可错过! “对了,大帅!” “嗯?” “这回夺下青川,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呢!”突然想起来什么,田神功显得异常兴奋地说道。 “意外收获?”杨错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两日文州刺史郭爽正好到青川城巡视防务,落城时也被兄弟们给擒下了!” “文州刺史郭爽?”杨错立时失声问道。 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 难道真是老天刻意地帮助我吗? 文州城以及曲水、长松等地被轻易的攻下,与文州刺史的不在有一定关系。但郭爽也不是那种玩忽职守的人,之所以去青川、景谷,原因是那里接近山南道。 杨错迅速地闭目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杨错睁开双眼,朝田神功急问道:“田将军,可曾取得郭爽的文州刺史印绶?” “恩!”田神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杨错,“大帅,印绶就在这里!” “哈哈哈……”接过布包,迅速地掀了开来,一尊官印,展现在杨错的眼前。 仔细地端详察看一番后,杨错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大帅,这封印绶有这般重要吗?”田神功见我如此兴奋,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呵呵……田将军,有了这印绶,攻占景谷,夺取文州全境只在返掌之间!” 将赶了半日路、略显疲态的士卒在城中军营安置妥当后,杨错立即将田神功、马燧、野诗良辅等人招集了起来,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由于田神功在诈取青川时,意外擒获了恰好前来此城巡视的文州刺史郭爽,这一意外收获让杨错不由得大喜过望。 原本,杨错还颇有些发愁如何才能以最快速度平定文州。 尽管到目前为止,陇右军的进攻算得是相当顺利,先后攻克剑南巡江水军曲水大营,夺占长松、青川两城! 但是这一系列胜利,很大程度是建立在敌方促不及防的基础上。 可以想象,若是陇右军已经南下的消息被剑南道各郡县的守军知道。 届时他们只需据城死守,就可以极大地放缓陇右军的进攻步伐。 而这,也正是杨错最害怕地方。 万一在哥舒晃回援之前,陇右军不能夺取得一、两州、进而在剑南道站稳脚跟。 那么此次南下作战,前功尽弃的可能性就极大。 到那时,非但会坐失千载难逢的良机,甚至这近万名陇右军也要尽皆葬身于剑南。 陇右军渡江的消息完全不走漏,根本就是一个不现实的想法。 再隐秘的消息能够保密得了一时,却保密不了一世。 随着陇右军战线不断拉长,战情外漏的可能性将会变的越来越大。 因此,若是能够避免采取逐城逐县攻占夺取的作战方式,而是将各城、县的守军集中起来,一举加以击破,对陇右军才是最为有利的。 现在,随着郭爽的就擒、文州刺史印绶也落于杨错手里。 一个“一战定文州”的绝佳机会,出现了! 青川城,郡守府。 “如果能把文州治下各城各县的剑南军全部集中到青川城外、再一举击破,接下来我军的确是可以毫不费力速平文州全境!” 听罢杨错的话,田神功先是轻轻点头,但随即面上又浮现出疑惑不解之色:“大帅,如何才能将这些剑南军全部调集到青川城下呢?他们又不会乖乖听咱们的话!” 杨错嘴角微微一翘,笑着说道:“田将军怎知道他们不会乖乖听从咱们的调遣?” “啊?”田神功讶然轻呼一声,随即急切地追问道:“大帅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呵呵……其实适才在城门口,我就已经提示过你,田将军到现在还没明白吗?”杨错微笑着反问道。 “提示过我?”田神功拧眉思索了起来,随即恍然说道:“大帅说的是那封印绶吗?难道大帅准备以刺史印绶来调动剑南军?但……这行得通吗?” 杨错缓缓摇头,笑着说道:“不!并非是我要调动这些剑南军,而是‘文州郭刺史’要调动他们!” “哦!”经杨错这一番提醒,田神功终于悟过来,急忙说道:“原来如此,大帅是准备以郭爽的名义来调动剑南军!” “不错!如今郭爽已然就擒,他的刺史印绶已落入我的手中,咱们完全可以用郭爽的名义向文州各城各县发出告急文书,令驻守在那里的剑南军以最快速度赶至青川‘救援’。而我军便可以逸待劳,事先设好埋伏,一举将文州各地的有生军力尽数歼灭!” “大帅,该以什么理由发出告急文书呢?”马燧接口问道。 田神功忽然嘿笑了一声,左手在下巴上抚了两下:“嘿嘿……我猜出大帅的意思。一定是用咱们南下进攻剑南道作为告急的理由,把他们调过来!” “不错!”杨错笑着肯定了田神功的猜测,“田将军,你稍后去军中挑选十余名通晓骑术、可靠的士卒,让他们吃饱喝足,准备到各城县传递‘告急文书’!对了,这些士卒籍贯最好是在附近一带,说话口音跟当地的比较相近。” “是!”田神功眼中洋溢着兴奋之色,迅速地点头应道。 “马将军,郭爽就擒时,身边应该有一些随侍的文吏吧?”杨错转头向马燧询问道。 “恩!”马燧点头回道,“确实是有好几个,擒获郭爽时,末将也顺手把他们都逮起来,现在都被关着呢。” “这些人时常随侍在郭爽身旁,对郭爽的笔迹一定比较熟悉,说不定许多文书就是由他们代写的!马将军,去把这几位文吏‘请’过来,咱们发给各城县的‘告急文书’还要请他们‘帮忙’呢!”杨错和声对马燧说道。 “是,大帅!”马燧笑着应道,“末将这就去‘请’他们过来!” “大帅,我也去挑选准备送信的士卒!”田神功也上前说道。 “恩!去吧!”杨错一挥手。 二将相继离开。 杨错负手而立,目送他们的离开,满耳都是他们身上铠甲随着走路而发出的“哐当、哐当……”声音,心里已有了定数。 第117章 调动敌军 残夏的夜晚,天气仍然有些闷热,但幸得不时有阵阵晚风吹拂过来,让人不觉太过难耐。 长身站立在青川东城的城头,杨错静静地凝望着沉浸在夜幕中的城郊旷野,倾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叫声,心头一片空灵。 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他既不感到紧张,也不感到兴奋,竟似有些不放在心上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经历的战斗太多,有些麻木了! 仔细算来,自己来到这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也已经三年时间。 期间,自己经历了许多,无论好与坏都硬挺过来了。只是自己对于很多事情还无法释怀,就像听说安思霖再度挂帅,要在邺郡与唐军决一生死。 自己盼着唐军大获全胜,却又舍不得安思霖,真是纠结。 不过就眼下时局来看, 战争,将成为自己不可避免的宿命! 战场之上,胜胜负负、生生死死,经历的多了,便会失去了那种兴奋、震撼的感觉。 对现在的杨错而言,战斗更是一种使命,一种责任! “嗬……”压下心中的感慨,杨错将注意力收了回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借着呼吸调整着自己的身体状态。 “踏踏踏……”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燧也上了城楼。 他连续几步来到杨错的身旁,沉声说道:“大帅,派往平陵、积石的兵卒适才已从南门回城。据他们回报,这两地的守军也已经出动,大约在明早可以到达青川!” “恩!”杨错轻轻点头,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最后的两名传信兵卒,已经回返。 到目前为止,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 文州治下各城县的驻军基本已全数被“调动”,往青川这里赶来。 接下来所要做的事,就是利用时间差将这些“援军”逐一消灭。 再以逸待劳、趁敌不备的情况下,利用城内城外的埋伏,完成歼敌的任务,可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经过杨错的精心计算安排,“来援”青川城的剑南军总共会分为三拨,每一拨援军之间相隔的时间差不多两个时辰。 因此,我军只需要在一个时辰内结束前一次战斗,就可余下一个时辰稍微收拾一下战场,并让士卒得到些休整,以准备下一场战斗。 在六个时辰内经历三场战斗,看似十分辛苦,但其实不然。 根据被俘的郭爽的属下招供的文州军力情报来看,来援的三拨援军中,只有第一拨,也就是景谷和金川的守军,军力稍强一些。 而且,这些剑南军十之六、七都是征募不到半月的新兵,连最基本的训练还没完成,其战斗力就可想而知。 “洵美,田将军那里准备好了吗?”杨错转过身来,和声向马燧问道。 “请大帅放心!适才已得回报,田将军已然埋伏就位。只要我们这里信号一出,他即会引军从敌军侧后掩袭而至!”马燧迅速回道。 杨错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城外的旷野。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距离青川城东不远的地方,一支大约三千人的军队正沿着官道往青川城疾进。 由于夜幕深沉,天色昏暗不明,疾行中的士卒手中俱持着火把,火光绵延数百步,远远望去,直如一条游动的火龙。 “快,快!加快速度……”队伍的最前列,贺宣策马横刀,心急火燎地不住大声催促麾下士卒加速行军。 由于青川城中军力有限,而且不少士卒还初征募的新兵。所以如果被敌军围城猛攻,究竟能够支撑多久实在难以预测。 万一青川失陷,南面的龙州就会失去一道重要的防守屏障。 但……这还是次要的,更让贺宣上心的是,刺史郭爽此时也在青川城中。 这郭爽不仅仅是文州刺史、贺宣的直属上司,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郭英乂的舅族弟! 倘若因救援不及时、而至郭爽有什么闪失,贺宣也不敢想象自己会受到什么处罚。 所以,为避免出现意外,贺宣也只能不顾一切地催促兵卒加快行军。 “大人,西南面有火光,似乎也有队伍在行军!”贺宣身旁的一名眼力较好的亲兵突然出声提醒道。 “什么?”贺宣暮地转身,举目朝亲兵所指方向看去,透过道旁浓密的树丛,果然隐约地见到点点火光正在迅速移动。 “看样子,应该有两千!到底是自家军马,还是敌人?”贺宣迅速策马上前几步,拨开树丛,让视线变得清晰些,随即根据火光情况简单地估测了一下人数。 “做好应战准备!” “加速,向前面的队伍靠过去!” 贺宣稍一犹豫后,朝身后的军卒大声喝令道,随即策马提刀,当先向西南方向冲了过去。 此时,西南方的那支队伍似乎也已经发现异状,逐渐停止了前进。 片刻后,也返身缓缓朝贺宣军迎了过来。 不多时,两军已经相距不到百步。 透过微弱的火光,贺宣隐隐地看出对方所着的似乎也是自家衣甲,为确认情况,急忙扬声大喊道:“我是景谷郡太守贺宣,前面是谁的队伍?” 对面队伍的领头之人稍楞了一下后,随即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止前进,随后独自一人策马朝贺宣这边驰了过来,口中大声回应道:“贺太守,我是杜琼!” “原来是杜太守啊!”此时,贺宣也辨认出对方果然是金川郡太守杜琼,不由得微松了一口气,急忙迎了上去。 “贺太守也接到了刺史大人的告急文书?”两匹战马碰头之后,杜琼朝贺宣侧身微一拱手,急切地问道。 “不错!”贺宣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杨错这个无耻的家伙,竟然乘我大军抗击山南军之际,遣军南下,犯我剑南!着实可恶啊!” “是啊!”杜琼点点头,语带忧虑地说道:“不知杨错到底派遣了多少军马过来?若只是万把人,以咱们的军力还有可能抵挡住。若是有两、三万人,情况恐怕就大大不妙!” “娘的!管他多少人,只要敢踏进咱们剑南的土地,就叫他有来无回!”贺宣冷哼一声,恨恨地说道,“如果不是哥舒将军的大军被山南军纠缠住,岂会由得杨错如此猖狂!” “不知道哥舒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击退山南军?到那个时候,就该跟杨错算算总帐了!”杜琼也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贺太守,你领了多少人马回援青川?” “三千人!这已是我能调动的所有人马,现在南徐城的留守军马已经不足两百”贺宣沉声说道:“你这里有多少人马?” “差不多,这也是金川的所有守军!” “咱们的两路人马,再加上青川现有的守军,也能够凑到足够的兵马,守住青川应该不成问题!”贺宣表情沉肃地点头说道。 “哎!”杜琼长叹了口气说道:“不知巡江水军为何没能拦截住陇右军渡江!要不然……” “这么长的大江,谁也不可能把每一处都封锁住啊!”贺宣有些无奈地说道,“杜太守,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一定要尽快赶到青川!千万不能让青川有什么闪失!” “贺太守说得对,继续赶路要紧,已经耽误了一些时候了!” 在贺宣、杜琼的喝令之下,两支军马迅速地合兵一处,重新动身往青川方向急赶而去。 大半个时辰后,剑南军终于气喘吁吁赶到青川东城门外。 由于大半以上的兵卒都是入伍不到半月的新兵,根本未经过严格的操练,急行军后,军队已经全然不成队形。 连续急赶了四个时辰的路,大半兵卒都已疲劳不堪,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有些兵卒见已到达目的地,立时心神一松,坐倒在地。 见到城头飘扬的仍然是熟悉的“郭”字战旗,城楼上巡逻的也是自家兵卒,杜琼长出了一口气,欣喜地对身旁的贺宣说道:“贺太守,陇右军似乎还没有攻到青川!” “恩!”贺宣也已经看清城头的情形,心中也是一松。 但他随即留意到身后有些士卒竟然瘫坐在地,不由得眉头深深蹙起,面色一沉,拨转马头,厉声呵斥道:“都他娘的给我起来,松松垮垮地像什么样子!进城之后,再行休息!” 听得贺宣的喝令,统兵的什长、军司马急忙大声吆喝那些坐倒在地的兵卒站起身形。 “这群新兵!”贺宣不满地低哼了一声。 “城下是那边的军马?” 这时,城门楼上传来了巡逻士兵的问询声。 贺宣拨马来到护城河前,抬头朝城楼上扬声说道:“是景谷和金川的军马,奉郭刺史之命前来援应青川!我是贺宣!”随即又一指身旁的杜琼,“这边是金川郡太守杜琼。快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 城楼上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是守卒们在商议着什么。 片刻后,还是适才问话之人大声朝城下喊道:“两位太守请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开城!” “恩!”贺宣稍有些不耐烦地回道:“动作快些!” “啪嗒!” 高悬的吊桥被放了下来,随即便是厚重的城门在一阵“嘎吱”声中被缓缓推开。 “进城!”贺宣扬起手中大刀,高喝一声,率先策马踏上吊桥,朝城内驰去。 杜琼与剑南军士卒也紧随在贺宣身后,缓缓朝青川城内开进。 第118章 陷入重围 刚进城,原本已心神大定的杜琼立即被眼前景象惊得张口结舌。 整个人完全地呆住。 直通青川城东西两边城门的中心大道上,数千名士兵整装束甲、手持各式兵刃,排成整齐的队列,严阵以待地等候着进城的剑南军。 更让杜琼震惊的是,这些兵卒所着衣甲跟剑南军的制式衣甲竟然完全不同。 城头上分明是自家的人马,所插的也是剑南战旗,为什么进到城内见到的却是别家军马? 杜琼已经全然糊涂了,直楞楞地盯着前方的军马! “杜太守,你怎么了?”贺宣也进到城内,看到杜琼驻马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不由得好奇地出声问道。 就在这时,一个势若惊雷的怒喝声替杜琼解答了贺宣的疑问。 “杀!” 随着这声怒喝,城头上突然箭如雨下。 一队队地弓箭手现出了身形,迅速地开弓搭箭,根本不需瞄准地朝排成密集队形准备进城的剑南军士兵倾泻着一支支夺命长箭。 而这时,城内街道上队列整齐、严阵以待的敌军士兵也开始发起了冲击。 中计了?难道青川已经被陇右军攻陷了? 被那声怒喝惊醒的杜琼,张望着眼前突发的一切,脑中迅速闪现出无数的疑问。 随即,城外自家士兵此起彼伏的厉呼惨号声和城内敌军士兵气势骇人的怒吼喊杀声,让杜琼的所有疑问都化为一个念头。 “撤!撤!快撤出城去!”杜琼声嘶力竭地狂吼道。 “嗖!”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声冲天而起。 “杀!”又是一阵喊杀声响了起来,但这次却是在城外! 崩溃!彻头彻尾的崩溃! 自杜琼的撤退命令一下达,剑南军的大崩溃就完全不可阻挡地开始上演了。 经过四个时辰的急行军,一众剑南军士兵早已经是疲惫不堪。 在安然到达青川城下,这些士兵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进城好生歇一歇。 恰恰就是在这些士兵心神极度松弛的时候,惊天的异变发生了。 —前一刻还是“自己人”的城楼守卒,在下一刻竟然就以漫天箭雨招呼过来了。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城内城外同时响起了震天般的怒吼喊杀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从东西两面方向掩杀了过来。 剑南军中,绝大部分都是缺乏临战经验的新兵,突然面对这样震撼的场面,立时从心理上就崩溃。 在听得杜琼的“撤出城外”的命令时,大部分士兵就只记住了一个“撤”字,其他三字自动地被忽略了。 逃!逃得越快越好! 新兵们脑中已完全被这样的念头充斥满了,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向没有敌人的南面溃逃。 而新兵们的溃逃又引起了连锁反应,连那些为数不多的老兵也心志尽失,不甘落后地夺路奔逃。 由于原先是列队准备进城,队形排列的比较紧凑,因而在溃逃的过程中冲撞、践踏的现象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人撞人,肩碰肩,前脚触后跟,不时有人在冲挤中被触碰的失去重心,跌倒在地,而一旦不慎摔倒,其结果极有可能就是失去性命。 试想,几十、甚至是上百只脚从身体的各个部位践踏过去,必然是非死即残! “炸营!”策马退出城外的杜琼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命令竟会带来这样的结果,脑子一下就懵住了。 “不要乱,不要乱!”也已退到了城外的贺宣,挥舞手中长枪格飞了几支长箭后,策马在溃逃的士卒中来回驰骋着,口中不住地厉声怒喝着,试图整顿住军队的溃势。 但是,震天的战鼓声、号角声以及喊杀之声,几乎完全将贺宣的呼喝声掩盖了下去,没有士兵停下脚步搭理他! “娘的!谁敢再逃,立杀不赦!”贺宣将心一横,挺枪一连刺死三、四名慌乱溃逃的士兵后,以更高的声量狂吼起来。 但话还未说完,跨下的战马就接连被好几名慌不择路的溃兵给撞上了。 促不及防之下,贺宣竟一个踉跄从马上栽了下来。失去控制的战马随即便被涌动的人流带得不知奔逃到何方。 “娘的!呃……”摔得晕头转向的贺宣,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数人从身上践踏过去。 其中一人还恰好踩到了贺宣的下身,虽然得盔甲护卫,但不小的践踏力还是让贺宣疼痛得怒骂出声。 “贺太守,快起来!”眼见又有几名溃卒将要踏过贺宣的身体,一骑战马突然驰至,为他挡住了人流。 马上之人,正是回过神来的杜琼。 贺宣忍住身体的痛楚,勉强爬了起来,握住杜琼伸来的左手,借力跃上马背,坐在杜琼的身后。 “杜太守,没办法,收拾不住了!”贺宣语气异常无奈地说道。 杜琼愤恨得将牙齿咬出声来,但情知贺宣所说确是实情,败局已彻底不可挽回。 “娘的!就这样撤吧,能逃掉多少是多少!”杜琼歇斯底里。 但是,杜琼和贺宣惊讶地发现,那些不住地朝“看似”平静的南面方向无序溃逃的士卒竟然又陆续返身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杜琼转身朝贺宣望了一眼,但很明显对方眼中也是一片疑惑。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异常响亮的喊阵声从南面方向响起,随即便是阵阵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迅速地接近了过来。 不多时,杜琼、贺宣终于知道为什么溃逃的士卒又会折返回来。 也不知数量有多少的敌军步兵,挺着长逾丈二的锋利长枪、步伐异常整齐地从夜幕中现出了身形。 由于这些长枪步兵所列的是半扇形的包围突击阵形,恰好就将从南面到东南的所有退路完全封死。 在密集如林的排枪阵面前,缺乏对敌经验的剑南士兵心胆俱寒,根本不敢正面缨其锋芒,只能被逼得不住后退。 而这时,城内的敌军也已杀出城外,配合东、南两个方向埋伏的军马,以三面合围之势将惊慌失措的剑南军可供转圜的空间压缩的越来越小。 “杀!” 伴随着敌军士兵的每一次喊杀声,几乎都会有一名剑南军士兵被击杀砍伤。 敌人的战刀在飞舞、长枪在突刺、弓箭在厉啸,而这些带给剑南军士兵的则是飞溅的鲜血、翻飞的残肢以及凄厉的哀声。 “不要慌乱!” “拿起武器,接战!接战!” “跟紧我,突破敌军的阻拦,往东面撤!” 杜琼一边挥舞手中的大刀奋力砍杀着冲阵的敌兵,一边竭尽全力地吼叫着,试图让麾下兵卒聚到自己身边,再寻机突破敌军的包围。 但杜琼的怒吼声没有能够约束住自己的兵卒,却不幸地引起了敌方的注意。 一匹巨型战马如同天火降临一般,迅疾无匹地朝杜琼所在位置席卷了过去。 途中不及闪躲的剑南军士兵一旦被巨马撞及,立时便如稻草一般飞了起来,又纷纷扬扬地落下。 正跨坐在杜琼的身后、与其一起呼喝收拾麾下士卒的贺宣,首先发现了这匹踏破人浪、从侧面急袭而至的红色巨马。 情知那马上骑者必然不怀好意,贺宣一边大声提醒身前的杜琼,一边急挺起手中的长枪准备迎击来敌。 “兹~!” 伴随着异乎寻常的破空之声,一柄头部属于凤凰的长矛带着强劲的螺旋气流径袭而至。 厉……厉害! 敌人的兵器尚未近身,心中已经油然而生出一种颤寒的感觉,直觉告诉贺宣,对方这一击绝对是无可抵挡的。 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根本来不及闪躲的情况下,贺宣也只能硬着头皮,奋起全身力气挺枪朝对方凤凰枪封去。 “镗!” “嗖!” 一个清脆的金铁撞击声之后,随即就只见贺宣的长枪如同脱弦的长箭一般,疾射向昏黑的夜空,再也不知去向。 “哇!”贺宣如遭雷击,一股强烈的气劲经由手臂处迅速侵入到五脏六腹,浑身上下的气血尽皆翻腾了起来,一起涌到胸口处,随即一大口鲜血从嘴里狂喷而出。 眼前的景象也迅速变得模糊,身体摇晃了两下后,“啪嗒”一声坠落马下,人事不醒! 尽管对方长矛上的劲力大半都被贺宣担了过去,但杜琼及其跨下战马仍然受到了巨大冲击。 战马朝侧前方迅速移动了好几步后才稳住了步伐,而杜琼也是在大刀支地,借了一把力后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贺太守!”见得贺宣摔落马下、生死不知,杜琼厉呼了一声,微赤的双目狠狠地盯着来袭的敌将。 “老子砍了你!”杜琼凶性大发,狂暴地怒吼着,一夹跨下战马马腹,手中大刀夹带着隐隐风雷之声猛地斩下。 “哼~!”对面身形如铁塔般的敌将冷哼一声,也立即纵马挺枪迎了过来。 “镗!”杜琼愕然地发现,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刀,竟未能占得对方半点便宜! 反而自己的持刀的一双手臂出现了一种几近失去知觉的麻木感,胸口处气血不住地剧烈翻腾。 厉害!如此厉害的高手!此人武艺绝对是自己生平所仅见。 到底是谁? 只一击之下,杜琼便已清楚地知道自己绝非面前敌将的对手! “你……你究竟是谁?通报姓名!”杜琼瞪着血红的眼睛,仿佛上从嘴里挤出了这两句话。 “当朝驸马、神武军大将军、陇右节度使、秦国公,杨错!” 第119章 诛杀逆贼 杨错立住坐骑,稍稍打量了两眼面前的使刀敌将,随即轻轻一哼,手中霸王凤凰枪陡然前指,厉声怒喝道:“敌将!自报姓名!” “我是景谷郡太守杜琼!杨错,人人都说你如何勇武,我却不服!今日你胆敢犯我剑南,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杜琼毫不示弱地厉声回道。 “口气虽大,可惜实力不济!”杨错将手中凤凰枪微微后缩,冷冷地呵斥道:“立刻下马,弃械归降,可饶你不死!” “降你老母!”杜琼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再次策马,朝杨错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杨错匹夫,刀下领死!” 哼!不识好歹! 没工夫纠缠,擒贼先擒王,迅速擒斩杜琼,再迫降被包围的剑南军,先结束这一场战斗,还要准备下一场战斗呢! 杨错眉头微微一皱,轻夹马腹。 赤拨叱会意地骤然起步,并在瞬间将速度加至最快。 配合赤拨叱的疾冲,霸王凤凰枪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急速前刺,异样的寒芒从矛尖激射而出。 面对这疾刺而至、几近达到物理速度极限的一刺,杜琼直觉得遍体生寒,根本就来不及挥手封架。 在生死关头,杜琼奋力朝左侧闪避,在凤凰枪即将及体的瞬间,终于将身体的要害部位偏离了开去。 “噗!”凤凰枪毫不费力地刺破了护甲,狠狠地插入到杜琼的右肩上。 “呃~!”杜琼闷哼一声,刹那间只觉得仿佛有一道雷电霹雳钉入到肩膀中,肩上厚实有力的肌肉被对方矛尖的螺旋气劲搅动得不住纷飞开去,迅速地形成一个直径逾半寸的圆形伤口。 痛心疼髓的感觉,直如无数根针狠狠刺在脑子与神经上,让杜琼的额头青筋突暴,冷汗立时就溢了出来。 “啊!”剧烈的疼痛非但没有让杜琼屈服,反使他陷入了几近狂暴的状态中。 杜琼愤然探左手抓住仍刺在右肩的凤凰枪,暴喝一声之后,抗住枪上传来的巨力,硬生生地将矛尖从肩头推了出去。 随即,杜琼一策战马,往后退了几步,如野兽般凶狠的目光却始终死死地盯住杨错。 有意思!想不到这杜琼竟然如此悍勇! 一丝笑意慢慢从杨错的嘴角扩散开来,右手霸王凤凰枪微微下垂:“要么投降,要么死,自己选吧!” “嗬……嗬……嗬……”口中喘着粗气,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渗出,已经转交到左手的大刀不停地微微颤抖着,但兽性的目光却流露出无比的坚毅。 “我要你死!”狂吼一声,杜琼猛夹马腹前冲,以持刀的左臂发力,用严重受创的右臂扶住刀尾,完全抛却了自身的防护,纯是“以命搏命”般地挥刀疾斩下去。 见过疯狂的人,却没有见过如此疯狂的,甚至有时候自己也会做出一些近似“疯狂”的事情。 但眼前的杜琼,绝对是杨错在战场上所见的最为疯狂的对手。 似乎完全不感疼痛,似乎毫无畏惧。 而且愈疯狂,他的战力竟似愈强! 扑面而来、隐隐生寒的刀气让杨错收回了心中的杂念,随即迅速地扬起手中凤凰枪,朝杜琼的大刀架去。 “镪!”伴随着尖锐的巨响,耀眼的星花从矛刀相交处激射出来。 “好!”架开杜琼的大刀之后,杨错发自内心地轻赞一声。 适才这一刀,劲力竟似猛增了一倍以上。单从劲力看,可说已经不输于当世猛将。 “我要杀了你!”跨下战马稍退了两步后,杜琼再次势如疯虎地挥刀疾劈下去。 “上去,老伙计!”杨错眼中的战意迅速地燃烧起来,胸中激荡着无比的兴奋,轻轻一夹赤拨叱的腹部。 感受到杨错狂热战意的赤拨叱,似乎也雀跃不已,轻嘶一声后,以近乎诡异的速度朝对面狂冲过去。 霸王凤凰枪被迅速地如车轮一般舞动起来,在黑夜中带出异样的光华,强劲的气流被凝聚在矛身周遭,并不断地旋转起来。 霸王烈枪! “镪!” “啪嗒!” “啪嗒!” 最猛烈的碰撞之下,杜琼的大刀再也禁受不住两股强烈气流的压力,刀身迅速地裂开一条长缝,随即变成无数碎片跌落到了地面上。 “噗!”杜琼的喉咙被锋利的凤凰枪矛尖刺穿,整个身体被悬挂在了矛杆之上。 一双手臂紧紧地篡着贯喉的凤凰枪,兽性的双眼依然圆睁死死地盯着单手持矛的杨错。 他,死不瞑目! “哒……哒……哒……”鲜血不住地从杜琼被贯穿的咽喉处溢出,随即又沿着凤凰枪的矛身滑落,在空气中渐渐变冷! 凝望着杜琼那至死依然圆睁、仿佛仍在流露着凶光的双眼,杨错脸上现出一丝非喜非悲的复杂神色。 杜琼适才那一击,完全是抱着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放弃了自身的防守,对青直接就是想以自己的一命来搏杨错一命,宁愿被杨错的凤凰枪刺中,也要用自己的大刀砍中杨错。 只可惜,他仍然低估了杨错的实力,高估了自己手中大刀的坚韧程度。 临死之时,杜琼的心中恐怕是充满了不甘:如果他的大刀仍然完好,情况应该跟现在截然不同。 当凤凰枪刺中他的咽喉的那一刻,他的大刀恰好也能斩到杨错的胸膛。 这本是一个完全的两败俱伤,甚至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但是希望总是伴随着失望,在距离杨错的身体不到一尺远时,杜琼的大刀竟然因承受不住压力而碎裂了。 随即冲势过猛的杜琼收不住劲力而狠狠撞上了凤凰枪,恰好被矛尖贯喉而过。 有一件事却是杜琼所不知晓的,而且他也永远再无机会去了解。 他掌中大刀的碎裂并非是一个偶然,而是杨错刻意所为。 但杨错却着实有些没有料到他竟然会扑的如此之猛,以至于在发现情况不对时,想要收回凤凰枪都已经反应不及! 杜琼,称得上是一个可敬可叹的对手!遭逢埋伏而斗志不消,以弱击强仍能拼搏至斯! 轻轻摇了摇头,杨错猛地将右手向后回缩,霸王凤凰枪迅速从杜琼的喉管中抽了出来。 随即,杜琼了无生气的身体“啪嗒”一声,重重坠落于地。 “景谷太守阵亡了!” “杜太守被杀死了!”惊骇已极的声音从目睹到杜琼被凤凰枪贯喉的剑南军士兵口中喊了出来。 驻马垂枪,杨错迅速四下张望了一下。 在他周遭数丈的范围内,已经空无一人,数十名剑南士兵如同见鬼一般地仓皇朝远离杨错的方向狂奔着。 “杜琼已死!余众顽抗者死,降者不杀!”气聚丹田,杨错威严肃杀的怒喝声如同震慑长空的惊雷笼罩战场。 “顽抗者死,降者不杀!”对剑南军已成合围之势的陇右军士卒,应着杨错的怒喝齐吼起来,整齐的迫降声在战场中不断回荡着。 “不要……再杀了……我们投降!”首先是十数名剑南兵失魂落魄地丢下手中兵刃,高声哀求着蹲下了身体。 “投降…投降!我们……投降!”有人带头之后,其他剑南兵也立时有样学样,迅速地抛下兵刃。 长时间的急行军后,这些剑南士兵身体已然非常疲劳。 而他们的精神在经历了由紧张到松弛,再复归极度紧张这样急剧变化后,已近乎崩溃。 精神上的大起大落又反过来影响到身体的机能,不少士兵精神一旦松懈之后,身体立即就感觉酸软不已,不要说抵抗敌人的进攻,就连逃跑就力气就提不起来。 面对敌人的包围、攻击,绝大部分剑南军士兵早已心胆俱失。而杜琼的阵亡,就成了将他们彻底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乒乒乓乓!”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兵器落地声,被围的剑南军已尽皆蹲伏于地,少数心尚有些不甘的军士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也只能选择屈服。 在摇曳不明的火把照映下,放眼望去,整个包围圈内,除我之外再无半个站立之人。 “大帅,这些剑南军简直不堪一击!”田神功策马驰至杨错的身旁,四下打量着那些正被缓缓地押送进青川城的剑南士兵,随即以略带着些轻蔑的语气说道。 “这些剑南军大多都是新兵,而且还急行军了好几十里,能够坚持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杨错轻轻摇头。 随即,他面色有些沉肃地对田神功说道:“田将军,咱们渡江以来虽然一连胜了几仗,都碰到得都不是剑南军中的精锐,而且还是占了有心算无备的便宜。所以,千万别因此而产生轻忽敌军的想法。剑南军中并不乏能人英杰,如果田将军心存侥幸傲慢,日后恐怕是要吃亏的!” “嘿嘿……”田神功摸了摸后脑,嘿笑着说道:“知道了,大帅!我会注意的!” “恩!”杨错恢复了一丝淡笑,点了点头说道:“田将军,有没有剑南兵从包围圈中逃走?” “大帅放心!绝大部分剑南兵都被留在包围圈里,至多有百十来人在合围还没完成时从空挡处逃出去。还有精兵候在圈子外面,保证不会让一个剑南兵溜掉!”田神功自信满满地说道。 “这样就好!”杨错轻声说道。 如果有剑南士兵从包围圈中溜出去,哪怕只是一个人,都有可能对接下来的作战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谁敢肯定逃出去的人不会碰到从其他城、县赶来“救援”青川城的剑南军呢! 第120章 继续钓鱼 “大帅,有一件事可能不太好办?” 似乎想到了什么,田神功突然出声问道:“被我军击杀的剑南兵约有千人,那些尸体还好处理,但地上血腥气一时半会消除不了!待会要是第二拨敌军赶过来,稍有些征战经验的人应该都能察觉这里曾经厮杀,到时候,咱们的埋伏就有可能被敌人识破!” “恩!”杨错略一沉吟,点头肯定了田神功的顾虑,这的确是一个需要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微闭上眼睛,杨错静静地思索了起来。一旁的田神功耐住了性子,紧盯着杨错却没有出声,惟恐打扰了杨错的思考。 片刻后,杨错睁开眼睛,沉声对田神功说道:“田将军,这些剑南军的尸体不必全部收拾起来,留下一部分不要动!” “啊?”田神功讶然地盯着杨错,失声问道:“大帅,这是为何?留下尸体不是更容易暴露军情吗?” “田将军,如你所讲。如果老天不下雨,这地上的血腥之气两、三日之内是消除不尽的。试想,如若仅有血腥气味,却没有尸体陈列,岂非更容易让人生疑!” 杨错轻轻吁了一口气,和声向田神功解释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将计就计,干脆留下一部分尸体给他们看。当然,不能这样简单地摆在那里,还是要动些手脚!” “大帅的意思是……”田神功似明非明地追问道。 “给那些留下来的死尸换上我军的衣甲。另外,再拿几面咱们的战旗扔在尸体的旁边!”杨错淡淡一笑说道。 “啊!末将明白了!” 田神功一下子会了过来,显得相当兴奋地说道:“大帅是准备伪装出我军攻打青川未果的情形!哈哈……这个法子绝了!这样就算接下来赶到的剑南军看到地上的尸体、闻到血腥气息,也只会以为这些是杨错军攻打城池受挫时所残留的迹象!” “对,就是这个意思!”杨错点点头。 他对田神功吩咐道:“田将军,由你来负责下这件事,争取在半个时辰内布置完成。如此一来,我们还能得到一个时辰的空子来稍做休整准备‘迎接’下一拨‘客人’!”第一拨歼灭战进行得非常顺利,从发动埋伏、展开突袭包围,到最后迫降敌军,前前后后也只用了小半个时辰。这样就为下面的战斗赢得了更多的准备时间。” “好咧!”田神功高兴地应道,随即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杨错忽地出声将已策马驰了五、六步的田神功叫住。 “大帅,还有什么吩咐吗?”田神功立刻拨马转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道。 “田将军,场面一定要布置的逼真些——给试图所换的衣甲、丢置的战旗上留下点混战后的痕迹,千万不能让人家轻易地看破了!” “放心吧,大帅!杨错晓得!”田神功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 “恩,去吧!” 待田神功离去之后,杨错轻策赤拨叱驰至适才杜琼阵亡之处,只见几名杨错军兵卒正在收拾杜琼的尸体。 由于杜琼身体彪悍健硕,又身披重甲,两名士卒抬动他的尸体都感觉非常吃力。 一名士兵见移动尸体如此困难,正招呼同伴将杜琼的盔甲从其身体上扒下来以减轻重量。 “停手!”杨错出声喝止住士兵的举动。 “参见大帅!”几名士兵立时丢下杜琼的尸体,单膝跪地朝杨错行礼。 “恩!都起来吧!”杨错点点头,沉声说道:“你们去收拾其他尸体,这一具尸体交给我来处置!” “是,大帅!”几名士兵恭敬地应道,随即相谐离去。 杨错翻身下马,步到杜琼尸体陈列处,凝望了片刻后,轻叹了一口气,屈身探手,抓住杜琼腰间束甲的绦带,微一发力将尸体提了起来,随即紧几步回到赤拨叱旁边。 先将尸体轻放在马背上,而后杨错也飞身跃上乌骓,纵马朝青川城内驰去。 一个值得尊崇的对手,死后也要给他相应的待遇。 听得郭英乂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询的话语,议事厅中的一众文武皆未敢擅自答话,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自与张献诚、陇右两家的战事开启之后,巨大的压力让郭英乂迅速地成长起来,在群臣中的威严日盛。 但同时,郭英乂的脾气也有着愈发不可捉摸的趋势。 前一刻仍对你言笑晏晏,下一刻却可能是厉声呵斥。 留守的蜀郡的一众文武中,也只有郭氏族人,以及地位特殊的几人,才敢在于在郭英乂心情不佳时主动问询、答话。 “郑公,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见无人主动应话,郭英乂眉头微微一皱,步到郑鸿渐身旁时停下了脚步,强自压下心中的不豫,和声向郑鸿渐问道。 “郭节度,吕方行事一向稳重,断不会无缘无故拖延军情的回报。以我之见,吕方十之八九是为战事所困,以至于无暇,或是没有机会派遣使者前来传递战报!”郑鸿渐略一思索,轻捋颔下长髯沉声回道。 “恩!”尽管郑鸿渐的回答了无新意,而且根本未能解答郭英乂心中真正的疑惑,但郭英乂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之意。 郑鸿渐最擅长的政略,军略战事本来就不是他所长,向他询问跟战事有关的事,根本就有点问道于盲的意味。 迅速将在厅中扫视了一遍之后,郭英乂最后还是将目光定格在了刘展的身上。 “刘公,吕方那里一连四日未有消息传回之事,你有何高见?” “郭节度,郑公适才所言,展深表赞同!”刘展面色从容地和声说道。 “能够让吕方没有机会派出信使传递消息,说明战事已经异常吃紧。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东线的战事已经不止是水上的交锋!” “刘展也认为陇右军已经派遣步军渡江,寇袭我江东之地?”郭英乂面现一丝愁容地急问道。 “不错,展以为陇右兵马渡江的可能性应是十之八九。”刘展点点头,展声说道:“当然,也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吕将军所派遣的传递消息之人,在赴蜀郡途中途中遭遇了陇右军水军的拦截,因而才未能到达!” “就算是陇右军已经派兵南下。吕方忙于与其交战,也不至于连如此重要的战报都没空传回蜀郡吧?”郭嘉珍浓眉一挑,面露讥讽之色,出声驳斥道。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面对郭嘉珍的诘难,刘展依然面不改色地和声说道:“其一,有可能派出的信使皆被陇右军拦截;其二,他的巡江水师可能已经……”说到这里,刘展略微踌躇了一下。 “巡江水师怎么样……”郭英乂急切地追问道。 “可能已经……全军覆没!”刘展心一横,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分析说了出来。 “嗬……” “这怎么可能?”整个议事厅中立时充溢着众人骇然不已的抽气声,以及不敢置信的惊叹之声。 “哈哈哈……”郭嘉珍微微一楞之后,随即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珍儿!”郭英乂面色一整,沉声呵斥郭嘉珍道:“有话但说,不可如此失态!” “伯父,我所以发笑,只是因为刘展的无端猜测。陇右军岂会有令我巡江水军全军覆没的实力?”郭嘉珍收敛了笑容说道:“就算当日崔宁狗贼的水军主力尽数在东线搅扰之时,他也没有能力直面缨我巡江水军锋芒,只敢行游击骚扰的伎俩。那时他都没有能力尽歼我巡江水军,更何况是现在?” “恩!”郭英乂略一思索,微微点头,随即转头对刘展说道:“刘将军,公等所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北线巡江水师实力胜于陇右军的水军,更兼吕方用兵谨慎,当不至于如此轻易就被击败。” “节度使!以实力论,陇右水军确实不如吕方的水师。所以,单是以水军对水军,陇右绝无可能彻底击败我巡江水师。” 刘展先是点头肯定了郭英乂、郭嘉珍的分析,但随后话风一转说道:“但是,陇右军却极有可能兵行险着,以出人意料的方法达成击败我巡江水师的目的!” “兵行险着?”郭英乂眉头一皱,急急地问道:“子敬所说的‘出人意料的方法’指的是?” “偷袭曲水!”刘展眼中射出深邃的光芒,沉声说道。 “什么?!”听得刘展此言,郭英乂微一思索后,顿时面色大变。 尽管郭英乂对军略不算特别在行,但也知若是陇右军果真突袭文州,确有聚歼北线巡江水军的可能性。 “危言耸听!”郭嘉珍面上流露出不屑的神色,高声反驳道:“偷袭?难道刘公以为陇右军想偷袭就能偷袭成功吗?水军大营中,白日黑夜一般皆会有探哨战船巡视水寨,纵然陇右军想要偷袭也根本无机可乘!而且纵然遭遇偷袭,也绝无可能至全军覆没的程度!刘将军没有去过水军大营,就莫要凭空胡乱猜测!” 第121章 剑南危局 “一般情况下偷袭当然难以成功,但如果不是一般情况呢?”刘展面色依然沉静无波,不紧不慢地回道。 “什么意思?”郭嘉珍拧眉疑惑地问道。 “敢问郭将军,曲水大营是否在任何天气下都会派遣探哨战船巡视江口呢?”刘展和声问道。 “这是当然!”郭嘉珍信口回道。 “在雷电风雨之夜也会派遣战船巡视吗?”刘展一针见血地继续追问道。 “呃……”郭嘉珍立时被问住了,支吾了片刻后,无奈地说道:“不会!但大风大雨之夜,试问有谁胆敢冒险渡江?” “恐怕陇右军中还真有这样的人!”刘展怅然叹道。 “刘将军所说之人是谁?”高仙琦有些好奇地问道。 “陇右节度使——杨错!”刘展沉声说道。 “杨错!” 郭英乂听得这个名字立即眉头大皱,眼中射出恨恨的光芒,似是对此人已经痛恨至极。 近来,陇右军攻袭扶州,统军的主将正是杨错,这一次的结果不但使得郭英乂失去北方门户,而且连亲族大将郭嘉琳也陷于敌手,生死不知。 而随后,以扶州为根据、不断袭扰剑南的两部飞军,十之八九也是由这杨错派出。 这些事情累积在一起,已令郭英乂对杨错恨之入骨。 “听闻杨错此人只是仰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统帅一方,为何刘将军如此看重此人?”高仙琦似乎非常不解地问道。 “高公,恐怕这杨错并非仅是裙带关系成为陇右节度使!”刘展摇了摇头,怅然说道。 “刘将军何以得此结论?”郭英乂强行压下心中对杨错的愤恨,沉声问道。 “启禀郭节度,自得到杨错领军夺取扶州的消息之后,属下曾特意对扶州战事做过几番思索。” “根据那名从扶州逃回军司马所透露的情况,属下以为,杨错袭取扶州可说是用了一整套连环计策。” “以偷割新粮的手法激怒子阳将军出城迎战,并在途中设伏,分明便是抛砖引玉与调虎离山之计;待击破郭将军出城迎战的兵马后,杨错定然是命人伪装成我军败兵诈开城门,乘机一举夺取扶州,这又是一条颇为大胆的混水摸鱼之计!这一系列计策环环相扣,大胆而缜密,若果真是由杨错所设计,则此人的谋略便非常可怕!” 刘展面现些许忧色,和声说道:“经由此事,属下便特别留意上这杨错,曾命人多方打探与其有关的情报……” “可有什么收获?”听得刘展的这番分析,郭英乂也不由得上起心来。 “前些日虽多方问询消息,但皆无所获。直至昨日,属下奉郭节度之命派往吐蕃求援的使者发返回,才得了些情报!”刘展淡笑说道:“郭节度当知数月前安思霖曾与杨错激战于郿县一事!” “恩!”郭英乂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知郿县一战中,李皋被安思霖打得狼狈不堪,丢失了郿县,最后才不得不仓皇逃回雍县!” “郭节度是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刘展轻轻摇头,和声说道:“唐与叛军郿县之战实际应是胜负不分之局!” “这是为何?分明是李皋完败之局,刘将军为何却说胜负不分?”郭英乂惊疑地问道。 “郭节度恐怕不知安思霖攻占郿县后,曾派遣军马奔袭奉天吧?” “竟有此事?我确实不知,那叛军战果如何?”郭英乂刚问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愚蠢,若是叛军获胜,如何还能丢失长安。 但厅中群臣除刘展、高仙琦之外,没有人留意到郭英乂所提问题中的问题,一众人等皆已被刘展的话所吸引住了。 “叛军大败!进袭奉天的过万叛军几乎全军覆没,其统军大将牛廷玠阵亡于奉天城下,唐军为了防止叛军大举进攻,这才从奉天退了出来。”刘展幽然说道。 “竟会如此!”不止议事厅中的群臣,连郭英乂也不禁大惊失色。 略一思索后,郭英乂出声问道:“刘将军为何提及此事,难道此役正是那杨错指挥不成?” “并非是由杨错指挥,因为其时他已经率军返回郿县救援李皋。但那留守奉天之人却是杨错亲自安排的,由此足可见其颇有谋定后动之能!”刘展摇头说道,“根据使者特意探回的消息,属下发现一件更令人惊骇之事,当日李皋兵败郿县,身陷叛军重围时,派人向杨错求援。郭节度知道杨错只动用了多少军马,便从数万叛军的包围中将李皋安然救出来吗?” 郭英乂愕然地摇了摇头。 “仅有几千人马,约为叛军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这如何可能?”郭嘉珍不敢置信地说道。 “但确是如此!杨错只用几千人马,竟三日狂奔三百里,轻易从叛军手中将李皋救回奉天。”刘展面色凝重地说道。 听到这里,所有都明白刘展话里的意思了,这样的人奔袭曲水,是完全可能的。 郭嘉珍仍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就算是偷袭,也不至于让曲水大营全军覆没吧?” “属下以为,杨错极有可能是采用的水陆两路夹攻的方法。先利用雨夜为掩护,遣步军从他处渡江登岸,继而急行奔袭曲水大营;再以其水军封锁江口,阻止我水师将士搭乘船只撤离!如此一来,我巡江水师全军覆没也并非没有可能!” 至此时,就连郭嘉珍也提不出什么疑议了。 一个近乎于铁一般的事实被刘展摆在了郭英乂及厅中的一众文武面前。 陇右军已经乘虚杀至了剑南腹地! 而在梓潼城下,哥舒晃军还在与张献甫军僵持。 听罢刘展的分析,郭英乂不禁心底直冒寒气。 一个危机还没彻底过去,另一个危机却又突然来临。 实力颇为强劲的巡江水军竟然没能阻止得了陇右军的南下。 而一旦陇右军一旦南下,北线数州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军力来进行抵抗。 失去了数州,对郭英乂的打击也可说是致命性的。 “若陇右军果真南下,文州应是首当其冲!刘将军,以文州的军力能否支撑到梓潼战事了结?”郭英乂忧心忡忡地向刘展询问道。 “郭节度,这就得看郭刺史如何应对了!”刘展微一沉吟说道:“如果郭刺史能迅速接到陇右军南下的消息,再严命各城各县据城池死守,应该可以尽量拖延陇右军进攻的步伐,并可有效消耗敌之军力。怕只怕郭刺史为那杨错所激,主动率军迎击陇右军。如今这些州的士卒大半是新兵,若与陇右军正面交锋,恐怕难是对手!” “那我们这里又该如何应对呢?是否命哥舒将军调派一部军马尽速赶往文州救援?”郭英乂面色阴晴不定,沉吟道。 “郭节度,切不可将哥舒将军麾下兵马调往文州!”刘展神色微变,急切地劝谏:“北线战事固然要紧,但与张献甫的大战却更关系到我军的生死存亡。以哥舒将军的兵马围困山南大军其实已经不足,若再行抽调,则眼下我军与山南军的僵持局面将会被打破。”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认为有道理。 “难道就这样坐等不成?待那杨错攻下了文州,甚至龙州,立稳了脚跟之后,我军纵然回师与其交战,又有什么用?”郭嘉珍不悦地说道。 “郭将军,如果不能彻底将山南军击败,我军根本就抽调不出任何军力前去援应北线!”面对郭嘉珍屡屡的诘难,刘展已经有些无奈的感觉。 “难道就不能先将水军调回去吗?”郭嘉珍不服地说道。 暗叹了一口气,刘展沉声说道:“要彻底击溃山南军,是不可能离开水军助力。此时让水师回调,恰好就给予了张献甫撤军的机会。如果不能利用此次的机会重创乃至聚歼山南军,让其保存主要军力安然撤离,不久,他便又有可能引军进犯。试想,若届时我军主力皆在北线与陇右军交战,又能凭借什么来捍卫梓潼呢?” “恩!”听罢刘展的分析,郭英乂面色不断变化,眉头紧紧蹙起,似是内心中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小半晌后,郭英乂一咬牙,恨恨地说道:“还是先将与山南军之战彻底了结,而后再回师收拾杨错狗贼!” 刘展亦知郭英乂做出此决定是疏为不易,很明显已经有了一种壮士断腕的意味。 思索了片刻后,刘展和声安慰郭英乂说道:“郭节度不必过于担忧,柴桑战事最多五、六日之内应可见分晓。也就是说我军只需十日左右便可回师北线,迎击陇右军。以文州的军力,再支撑十天半月应该不成问题。而且也有可能陇右军并未南下!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也仅是属下的猜测而已,还没有确凿的消息来证明……” “刘将军,不必说了!我相信你的分析论断”郭英乂无力地摆摆手,打断了刘展的安慰之语,“而且,此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122章 天真的想法 乾元元年七月二十六日,青川郡守府正堂。 “踏踏踏……”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田神功大步迈入了正堂。 “田将军,俘虏已经分离处置好了?”杨错淡笑着向田神功询问道。 多达万人的俘虏必须进行分类处置,能够收编的就收编入军,无法收编的就只能按照在长松县施行的方法来“释放”。 这个工作量应该是相当大事情,被杨错交给田神功负责。 “嘿嘿……已经分离得差不多了,但收编和释放还没来得及呢!”田神功嘿笑着说道:“大帅,我过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什么事?”杨错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严越卿让人传话,说是想要见您!” “严越卿?想要见我?!!”杨错眉心一挑,略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有说因为什么事吗?” 这些个剑南军中的将校,似乎都是对郭英乂忠心得很。 到目前为止,落在杨错手上的、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剑南军将校至少已经有不少人,郭嘉琳、吕方、严武、贺宣等。 杨错也曾经试图招降他们,但通常都是口水费尽却劳而无功,甚至有时还会落得一顿臭骂。 这样几次下来之后,有点“心灰意冷”的杨错,也不着急去招降这些高级俘虏了。 这次攻取青川城、诱敌援军之役中,俘获的郭爽、贺宣、严越卿等,杨错甚至还没特地去见过他们。 没想到,他暂时不去见他们,却有人却主动想要见他! “具体为了什么不清楚,但似乎是跟他父亲有关!”田神功摇了摇头。 “他父亲?”杨错眉头轻皱,疑惑地问道,“严武!” “对呀,就是那个被我们在大营逮住的严武!”田神功见主帅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急忙出声解释道。 严武啊?杨错其实很想劝降严武,但是他对于郭英乂的忠诚很高,这点出乎杨错的意料。 或许是因为肃宗过于着急的诱骗太上皇回长安,以及攻杀永王、却甩锅给皇甫侁的做法,让严武这些人心灰意冷,所以不肯归降。 难道严越卿是想让我放了他父亲? 还是…… “田将军,把严越卿带过来!咱们一起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杨错饶有兴致地淡笑着说道。 “好咧!”田神功留意到了杨错眼中的兴味,笑着应道,“大帅,我这去安排人把他提过来!” 被两名兵卒架扶着,严越卿缓缓朝青州郡守府的正堂走去。 为了防止严越卿可能借机逃跑,在其身后还有四名山字营的士兵紧紧跟随着。 严越卿面色苍白,身体状况似乎极尽虚弱,已不能独自行走,只得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架在身旁的两名兵卒肩膀之上。 但是,那一对状似无神的眼睛,却在旁人无法留意到的角度间或闪现一缕精光。 “郡守府里的防守兵力虽然不多,但如果都像后面这四个家伙这样,恐怕也不好对付……”严越卿用眼角的余光留意了一眼始终紧随在身后的四名狼牙兵。 他心中暗自猜度道:“而且,还有田神功在,逃跑恐怕是不现实的。既然如此,也只有搏一搏了……父亲与自己的安危就尽系于这一搏!” 借着呼吸,严越卿不住地调整着自己的精、气、神。 虚弱无力只是严越卿身体状况的表象! 其实,严越卿的伤势大多仅是在皮肉,并未伤及内腹。 在被俘之后一天的时间里,严越卿身体已恢复四成。 而至此时,差不多已经恢复到了六成。 由于非常担心自己父亲的状况,严越卿也无暇等待身体痊愈,便急匆匆地向守卒提出要求,求见青川城中的陇右军主将! 严越卿只知道陇右军主将并非是田神功,但却不知道到底是谁。 纵然有心向人询问,负责看守他的兵卒却不愿透露只言片语。 谎称愿以透露文州军情为代价换取父亲的安全,其实是想兵行险着,利用陇右军主将召见自己的机会,乘其不备一举将其擒住,再逼他释放他们。 如果有可能,甚至可以迫陇右军投降。 这,就是严越卿的计划! “上天保佑!希望这个陇右军主将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严越卿头一次尝试着向老天爷乞求保佑。 “启禀大帅,严越卿带到!”不多时,严越卿等人已经来到了正堂的门口,一名陇右军士卒上前几步,大声地向厅内禀报道。 “带进来!”一个沉浑有力从厅内传出。 “这人的声音好有力量!难道他就是陇右军主将?”严越卿闻声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 “是,大帅!”一众兵卒应声扶着严越卿进到厅内。 从进厅门的那一刻起,严越卿就留意到了田神功的存在,连忙压抑下自己的气息,伪装出虚弱的模样。待被“搀扶”的士卒放置于地后,严越卿仍不敢抬头打量厅内的情形,只能凭气息感应。 “除了田神功之外,大厅两侧至少还站着三名武艺不俗之人,好像不容易对付。恩?坐在主位的那人,怎么反而感应不到什么战意,仿佛就是一名从未经历过战场厮杀之人!”严越卿低着头讶异地思索着。 “严将军身体不适,就不必下跪!来人,赐座!”刚才那么个沉浑响亮的声音分明地从屋内主位方向传来。 很快,一名兵卒拿来了蒲团让严越卿垫坐于地。 “多谢将军!”严越卿借着答谢的机会,缓缓地抬起头,朝前方看去。 “嗬……”初见到端坐主位的那人,严越卿不由得轻抽一口气,好一个英俊的将领。 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身形极为雄壮,虽只着锦袍、未穿盔甲,但眼前之人毫无疑问应是一名战将。 再仔细观察了片刻后,严越卿眼底精光隐隐一现,顾虑大消。 此人身形虽然彪悍无比,但却察觉不出一丝杀气。 “金玉其外!”严越卿心中略感不屑的同时,也不禁有些高兴。 这样的对手,擒拿起来肯定要容易的多了!只要抓住此人,纵然田神功武艺再强、屋内高手再多,也必然会投鼠忌器。 “你们都先退下吧!”英俊将领命看守严越卿的一众兵卒退出后,和声问道。“严将军想见本帅,所为何事?莫非有意弃暗投明,归顺我军?” “我……求见将军并非为此!”严越卿声音颇显虚弱地说道:“前次在曲水一战中,我父亲被将军大军所执……我是想请将军放了……我父亲!若将军应允,我愿以……文州的军情相告,使将军可速平文州!” “哦?”英俊将领似乎颇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有门!”听得对方口气,严越卿立时心中一动,“将军……可愿意应允?” “可以!”英俊将领淡笑着说道:“不过,你得先将文州的军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大帅……”旁边田神功突然出声准备接话,但却被英俊的将领摆手止住。 哼!当我严越卿是三岁孩子,竟然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骗我!我若真是先把军情相告,谁知你是否会反口,幸好我根本没做这种打算! 严越卿心中不屑地咒骂道,但面上却做出兴奋的表情,“将军,那咱们一言为定……咳咳咳!” 话未说完,严越卿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严将军身体可有妨碍?”英俊将领立起身形,向严越卿走去。 “等得就是你自己过来!”严越卿利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正朝自己走来,不由激动得身体微微颤动起来,但恰好借着咳嗽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但在严越卿目光未及的地方,英俊将领正微笑着跟田神功偷偷进行着眼神交流。 不多时,英俊将领来到严越卿跟前,并缓缓地蹲下身体,“关切”地询问道:“严将军,身体无恙否?” “我身体无恙,但你却要有恙了!”眼见最佳机会出现,严越卿毫不迟疑,暴喝一声,迅速探右手将一把隐匿在靴中的匕首掏出,同时伸左手疾向已蹲在自己身前的英俊将军的颈脖抓去。 “呃……”还没等严越卿抓住对方的脖颈,一只犹如铁环般的大手已经探到严越卿的颈处。 随即,严越卿便只觉得自己被对方如同提小鸡一般,轻易地提了起来。 他正待用右手的匕首刺对方的胸口,一阵巨力忽然从扼紧咽喉的大手中传来,严越卿立时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手中的匕首“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啪!”身体被轻轻扔在了地上后,严越卿便悠然转醒过来。 微微一楞后,立时发现了身旁的匕首,适才发生的事情迅速地被严越卿想起。 “怎么会这样?明明十拿九稳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无数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但很快,严越卿弄明白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尽一切可能擒住仍立在自己身前的英俊将领。 “拼了!”严越卿再喝一声,顺手抓起身旁的匕首,一跃而起便要向对方扑去。 “嗬……”手中匕首尚未刺出,一股强烈至无法言语的战意便忽地将严越卿笼罩起来。 猛地抬头,严越卿愕然地发现,这股自己绝对无法抗衡的战意正是从眼前英俊将领身上散发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 一个适才察觉不出任何战意杀气的人,为什么竟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劲的战意? 这人的武艺比之田神功绝对是只高不低,他到底是谁? 严越卿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全然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你……到底是谁?”严越卿语带一丝颤声地问道。 “哈哈哈……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贸然动手?小子,你胆子还真够大的!”田神功大声笑道:“没听你老子提过陇右节度使杨驸马吗?” 第123章 劝降严越卿 杨错直直注视着不断后退身形的严越卿,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小子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但绝对却可称得上有胆有识。 在身陷囹圄且带伤的情况下,他竟然敢突发奇想,借伤伪装搞出这么一个“擒贼擒王”的计策来。 只可惜他毕竟是年纪太轻,在意图骗自己到他身边去时,言行举止上不免有些做作。 而且,他那套收敛自己气息的把戏,根本就没能逃过自己的直觉。 不过,能做到如此程度,这小子也已是相当了不起了! 比之陇右军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韦皋、严砺,可以说是不遑多让。 韦皋的武艺比严越卿要高些,但临机急智方面却比严越卿要逊上一筹;严砺这小子因为战斗经验较为丰富,在各方面倒是俱要超过严越卿半筹。 这样一个可造之才,若是能够收降,日后必可成为陇右军一员良将。 而且,以严越卿的年纪,根本不可能郭英乂有多少忠诚之心,施展些手段应该可以将他收服。 最重要的是通过严越卿招降严武,自己可以获得一员镇守一方的大才。 “严将军,我待你以礼,你便是如此回报我么?”杨错继续保持着对严越卿的巨大压力,缓步向他逼近着。 “踏……踏……踏……”每当杨错前进一步,严越卿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一连退了好几步,严越卿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宛如刚从水中出来一般。 不行!再继续退下去,斗志就会彻底消散了! 严越卿猛地将舌尖一咬,迫使自己从对方的巨大压力下摆脱出来。 “呸!”严越卿壮胆似的将手中匕首挥舞了两下,随即猛啐一口骂道:“杨错,你掳我父亲,侵我剑南,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喝你之血!” “小子,大帅已经对你如此手下容情,你竟然还不知好歹!看老子来收拾你!”听得严越卿对统帅的辱骂之语,田神功眉头大皱,腾地出列,就要动手。 “田将军!”杨错没有回头,只是轻举右手缓缓摆了两下,制止了田神功的举动。 杨错随即和声对严越卿说道:“郭英乂好歹是大唐的臣子,他居然想割据一方。正值剿灭叛军的关键时刻,他这样做完全是无法无天。我奉天子之诏讨伐剑南,你们居然拒绝投降。” 严越卿一言不发。 杨错微微一笑:“算了,咱们直接谈一下条件如何?只要你能完成,我就放了你的父亲。” “什么条件?”原本对杨错的说辞还有些不屑一顾的严越卿,听闻杨错说可以释放他的父亲,立即精神一振,急切地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文州的军情,我可以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 听罢严越卿的话,杨错淡淡一笑。 果然跟直接料想的一般无二,加入剑南军不久的严越卿对郭英乂根本没有什么忠诚之心可言,他所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父亲! “你笑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文州的军情?”见杨错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淡笑,严越卿大感愕然地慌张问道。 被杨错的气势所摄,严越卿已几乎失却了冷静。 “哈哈哈……”田神功大笑着接口说道:“小子,你的军情已经一文不值了!” “为什么?”严越卿不明所以地急问。 “在大帅的神算之下,文州治下诸城县的守军已于今晨被我军全歼。如今的文州只有一座座空城罢了,我们什么时候想占,就可以轻易占下来!”田神功自豪地说道。 “这不可能?”严越卿立时面色剧变,不敢置信地失声说道:“除青川外,文州可是有……” “一万守军,对吧?”田神功截断了严越卿的话,“其中大半已在青川城下被歼,目前文州全州的守军已不足千人!哈哈……”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竟是真的?”严越卿惊疑不定地低喃着,但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厉声骂道:“文州各地的守军怎么可能在青川城下被歼?你们竟然想诈我!” “哼!”田神功冷哼一声,略有些不屑地道:“诈你,有这个必要吗?那些守军都是被大帅‘调’来青川城下的!” “哈哈哈……”严越卿有些失态地大笑道:“调?你凭什么调动我文州的守军?你以为你是郭刺史么……” 话还没说完,严越卿忽地想到了当日在青川城下被田神功擒获时,曾依稀地看到过文州刺史郭爽的身影。 一个自己都颇难置信的想法涌上了心头。 “难道……你是以刺史的名义,来调动的各地守军?”严越卿又惊又畏地看着眼前显得愈发雄伟高大的身影。 “算你小子还有点小聪明!”田神功笑着骂道。 严越卿已然有些心灰意冷,原本以为必然能令对方动心的文州军情,在对方看来只是一个笑话。 眼前的杨错更是一座令人绝望、不可逾越的高山。 自己引以为豪的武艺、韬略,在对方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那你们到底要怎样才愿放了我父亲?”严越卿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匕首,有些失落地询问道。 “第一个条件,你投到我麾下!以你的投效,换取你父亲的性命安全!”适才杨错一直在静静倾听严越卿与田神功的对话,并留意着严越卿的神情变化。 很明显,田神功的话已经将严越卿最后的凭借给打破。 此时的严越卿,心志已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看准这个极佳的突破时机,杨错和声对严越卿提出第一个条件。 “什么?要我投到你的麾下?这不可能!”严越卿听得我的条件,惊愕之余还是回绝道。 听得严越卿的回绝,杨错并未恼怒,反而朗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被杨错的气势所摄,严越卿早已失却了冷静。此刻见我发笑,不由得出声问道。 “先前观你言行,以为你是至孝之人,故喜而欲邀你投入我麾下!却不想,是我走眼了。”杨错故意轻轻摇头,“似你这般毫无孝义之人,我要你何用?” “你……你休得污蔑于我。”严越卿原本失落的情绪突然变的激动起来,恼怒地说道。 “污蔑?”杨错略微提高语调,淡然说道:“我说你毫无孝义,是有根有据。明明有解救你父亲的机会,你却平白错过,而原因竟只是为了效力于反叛朝廷的郭英乂,可笑,可叹!” “这……”严越卿立时语塞,面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内心中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杨错静静地观察着严越卿的表情,并没有继续出声对其施加压力。 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必须要让严越卿自己想清楚取舍。 半晌后,严越卿忽然闷闷地出声说道:“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嘴角微扬,杨错眼中的欣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沉声回道:“在未确认你真心投效之前,我还不能完全放了你父亲。所以,要先让你父亲先到抚州呆上一、两月。” “你是说要放了我父亲,我才与你谈这些条件的!想不到你根本就是骗我,竟然还想把我父亲关到抚州。”严越卿立时便恼怒起来,厉声喝道。 但随即,看到杨错面上表情沉静依旧,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恼怒,严越卿只得按下性子,沉声说道:“你究竟有无释放我父亲的诚意?” “我什么时候背弃过自己的诺言!”杨错不紧不慢地回道,语气中有着不容怀疑的肯定。 “那你要把我父亲关到抚州又作何解释?”严越卿不甘地问道。 “如果我现在直接放了令尊,以你之见,他会去哪里?”没有直接回答严越卿,杨错反过来问了他一个问题。 严越卿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答案是非常肯定的…… “呵呵……我替你回答。现在一旦将令尊释放,他必会重新回到剑南军,继续与我军为敌。他还会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报通报给剑南军,从而加大我军平定郭英乂的难度。”杨错淡笑着说道:“而且如果你在我军中效力,而令尊却为郭英乂尽忠,届时岂不是骨肉相残?” “这……”严越卿已然哑口无言。 “所以必须先让你父亲到抚州呆上一、两月。一则保护我军机密;二则,待你为我军效力一段时间之后,你父亲回归郭英乂的可能性便愈发微乎其微。届时,我也乘机劝服你父亲投效我军,让你父子仍然同时效力!”杨错和声为严越卿分析道。 “这……”严越卿眉头时展时舒,仔细地思考着杨错所说的话。 “小子,大帅可是很少这般细心地想要劝服一个人归顺。而且,今天你的无礼冒犯,将大帅也丝毫没有在意。如此种种,足可见大帅是多么看重于你!在大帅麾下效力,才能真正将你的能耐发挥出来!”田神功也出奇地流露出诚恳的神色,大声对严越卿说道。 “啪嗒!” 半晌后,严越卿手中的匕首被甩落到了一旁。 第124章的战术 七月二十七日晨,在其余俘虏羡慕的目光中,近两千名本籍贯的俘虏被逐一释放归家。 陇右军的这一释俘举措,在青川城中立时引起了巨大轰动。 自城池更换了主人后,青川城中的百姓便一直心怀忐忑,战战兢兢地过活,惟恐惹得这帮“军爷们”不快,导致大开杀戒。 但令青川城百姓颇为惊讶又特别欣喜的是,这支新据领城池的军队,似乎与以往的那些“军爷们”有所不同。 攻陷城池后,很寻常的烧杀抢掠,竟然一点都未出现在他们身上。 继而,另外一个意外之喜又出现在青川城百姓的眼前。 被强招入伍的亲人,在遭俘后非但没被屠戮,反而相继被释放回家! 震惊与喜悦之余,原本对城池归属的变更有些漠然的青川城百姓,也不由得相互探问起这支稍有些“异类”军队的来历。 释俘的同时,陇右军横扫文州的行动也正式开始。 由杨错亲率陇右军主力,出青川城西门,奔袭文州治所文县,收拾西部诸县。 刘玄佐领偏师一千余人,攻取文州南部几县。 而青川城中由于仍有不少待释的俘虏,为防止出现异动作乱,不得已之下只能暂时将田神功留下驻守。 二十八日酉时,杨错统军以雷霆之势突然袭至文县城下,文县城中仅余的三百多守军促不及防之下,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防守,只得献城归降。 在守军尽失、刺史被俘的情况下,文县的失陷,基本意味着文州的归属已然彻底发生变更! 文县,州府正堂。 列于众将最后一位的严越卿,身上已然更换了一套干净的新铠甲,虽然脸上神色仍有些苍白,但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明显已比昨日好上了许多。 顾望着正堂中的一切,严越卿不禁有些感慨。 一月前,严越卿随父亲来文县正堂面见过刺史郭爽。一月之后,再度来到这里,已是物是人非。 作为一州刺史的郭爽,此时已成阶下囚;自己的父亲,即将被软禁到抚州;而自己,竟然已投归到原本属于敌对的陇右军。 果真是世事无常! 在轻叹了一口气后,严越卿抬头悄悄看了一眼那个正端坐在主位、察看地图的伟岸身影,心中不由得浮上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交织着痛恨、无奈、畏惧,甚至还有一丝拜服。 查阅着地图,杨错仔细地思索着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文州已经控制住了,下面要做的就是在哥舒晃回师之前,尽可能多的拓展战果,而龙州就是下一个目标。 龙州是南下的必经之路,毗邻陷入激战的剑州,再往南就是绵州,那里属于郭英乂的核心腹地,再往下便是绵竹和益州州府所在地——成都! “严将军!”杨错思索了半晌后,抬起头来看向严越卿,沉声问道:“请问你对龙州的守将、守军情况知道多少?” 正有些出神的严越卿,听得杨错向他问话,不禁微微一楞,犹豫了片刻后,沉声回道:“启禀杨驸马,末将……略知一二!” 严越卿毕竟是初归顺,还不习惯于象其他将士一般直接称呼杨错“大帅”。 “恩!知道哪些,说来听听。”杨错直起身子,淡笑着问道。 与对方似能穿透人心的深邃目光稍一接触后,严越卿便不由得身体微微一颤。 昨日被对方巨大杀气压迫时产生的无力恐惧感,即便过了一日一夜,仍是无法消除。 尽管此刻对方并未散发出那骇人的杀气,甚至是含笑面对自己,严越卿犹自感觉心中泛出一丝寒意。 暗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心中的悸动稍减之后,严越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龙州是进蜀的必经之路,郭节度……呃……郭英乂新任命麾下大将宋世礼为龙州刺史。龙州的守军应该少于文州,但具体有多少末将也不太清楚。但其军力主要是集中于三城……” “平武、江油和……龙县?”杨错留意着地图,随口接道。 “啊?”严越卿愕然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杨驸马早就知道了?” “不,我是猜的!”杨错和声说道。 “猜?”严越卿莫名地望着杨错,难以相信地说道。 “龙县既是州治所在,又扼守涪江水,必会留有较多军力;平武与江油,临江且地形险要,乃是我军南下必经之地,不可能不派驻军力扼守。”杨错语气淡然而平静地分析道。 严越卿认可的点了点头。 “严将军,你可知道郭英乂留下多少军马驻守龙州,统军之人是谁?”杨错问。 严越卿拧眉仔细思索起来,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大约在两千人左右,但后来可能又抽调了其中的一部分增援剑州,现在究竟还留有多少,末将也不清楚!统军者是果毅都尉朱翔。” “两千人!朱翔……”杨错轻轻地念叨着,眉头微微皱起。 若不出意外,攻略龙州最大的难题,就在于郭英乂留驻在龙州的两千士卒,以及统领这些兵卒的朱翔。 现今龙州的守军中,以杨错料想至少也得有一半是紧急征召的新兵。 这些新兵的战斗力几可忽略不计,在战斗过程中甚至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未经训练的新兵战时最容易崩溃,甚至引发“炸营”。 真正能让人顾忌的是那些久经战阵的精锐士卒。 但与这相比,杨错对朱翔的顾忌还要更大一些。 朱翔其人,根据情报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看来,南下龙州还真得加倍谨慎一些! “严将军,你可知这朱翔现在驻守何处?” 问询完了严越卿,杨错凝望着桌案上的地图,再度沉思起来。 与已探知的情报稍做对照后,基本可以确定严越卿应该没有对他说谎,提供的情报十之八九还是真实的。 但是,由于严越卿以前没有直接驻守在龙州,因而他所能掌握的,也仅仅是大致的情报,精确度上稍有欠缺。 “平武……江油……龙县……”目光的焦聚在地图上的三点,杨错口中不住低声喃语道。 攻略龙州的重点,毫无疑问就在于这三个主要的囤兵之所。 只要能够将剑南军的有生兵力消灭,占城夺地就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该如何实施对龙州的攻略呢? 持重一些的战术就是步步为营:先扫除外围的平武和江油,而后攻击龙县。 步步为营的战术,优点是风险较小,但缺点也是很明显的—,耗费时间和军力会比较多。 随着对剑南腹地的日益深入,陇右军渡江进袭的消息将越来越难以保密,时间拖的越长,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目前陇右军能够进展如此顺利,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敌明我暗,敌无心而我有备。 此外,也不知道东线的战事什么时候会结束,万一拖到哥舒晃回师还没能解决龙州战事。 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除步步为营的稳重战术之外,还有一种冒险的战术,穿心战! 将外围的江油、平武都弃之一旁,寻他径提师直捣黄龙,奔袭龙县。 由于龙州目前形势因剑州的缘故而相当不稳甚至是、暗流涌动,一旦能够攻克其治所龙县,擒斩刺史宋世礼,继而传檄各地,便很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将龙州一鼓而定。 龙州的兵力集中在三座城池,其余城、县几无守军,也为施行“穿心”战术提供了可能。 但这一战术的风险颇大,在奔袭途中万一消息走漏,令龙县有所防备,届时陇右军由奇袭变强攻,结局如何就难以预料了。 如果在短时间内强攻无法得手,再被宋世礼招集平武、江油的驻军两面夹击,恐怕就难逃一败了! 稳重?冒险?究竟应该选择何种战术呢? 杨错的眉头不由得深深蹙起…… 梓潼城下,山南军大营。 “参见张大帅!”陷阵都尉皇甫协满身血污地跨入中军主帐之中,见着张献甫,立即躬身行礼说道。 “皇甫将军,还是没能攻上去吗?”一见皇甫协如此模样,张献甫即已猜出今日攻城的结果。 “末将无能!虽然攻上了城头,但还是……”轻轻点头,皇甫协略有些羞惭地回道。 四十多岁的皇甫协,身材魁伟,相貌堂堂,极富威严。 由于刚刚经过一场血战,神色显得相当疲惫。 “哎,这也怪不得你!”张献甫暗叹一声,摇摇头说道:“如今梓潼的守备是越来越强了……” “张大帅,末将今天在城头竟然看到了万德,而且还与他交了几手,看来哥舒晃又从水路调遣了一部人马进驻了梓潼!”皇甫协抬起满是血污的袖口,檫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沉声说道。 张献甫眉头微微蹙起,沉吟了片刻,怅然说道:“可惜啊!若是我水军仍在,岂容哥舒晃如此轻易利用水军调动军马增援梓潼!梁崇义那厮,误我啊……” “张大帅,如今咱们已是进退两难!”一旁的韩磐忧心忡忡地说道:“以柴梓潼目前的防守,我军恐怕已没有能力将其攻破。而且,我军残存的军粮也已不多了,至多还能够坚持四、五天。到时候……哎!……” 说到最后,韩磐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张献甫踌躇了良久,沉声说道:“既然进不得,那就只能撤了……” 第125章 诈城平武郡 七月二十八日黄昏,西垂的太阳正在地平线上做最后的徘徊,残晖将极西的一片云霞映的血红血红。在落日余晖与朱赤晚霞的烘托下,奔腾的大江也变得似火烧一般。 平武,位于涪江之滨。 高祖武德元年,改平武郡为龙门郡,其年又加一西字,称西龙门郡,仍领江油、平武、马盘、方维四县。 太宗贞观元年,改西龙门郡为龙州,又称龙门州,属羁糜州,归茂州管辖,至武则天垂拱年间始为正州。 玄宗天宝元年,改龙州为平武郡,改马盘县为清川县,郡领江油、清川二县。 本来按照肃宗的意思,是把龙州改为龙州都督府,只因为郭英乂反叛朝廷,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平武城西,约三里处的涪江江面上,一支至少含二十艘蒙冲、三十艘走舸的水军战船队,正顺流朝平武方向疾驶而来。在船队每一艘战船的船头,都分明地飘扬着剑南水军的战旗。 当先的一艘的蒙冲战船上,严砺袭一身剑南水军的制式衣甲,迎风伫立在船头,举目眺望着前方的江面。 “严将军,快到平武了吧?”马燧步到船头,立于严砺的身旁,和声问道。 “是啊,马大哥!”严砺转过头来,对马燧笑了笑说道:“还有三里多的水路,大约再有一刻就能够到港。” 说完之后,严砺瞅了瞅马燧身上的衣甲,又看了看自己的,略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抱怨地说道:“穿着这身‘皮’,感觉就是不爽,还是咱们自己的衣甲看起来舒服些。” “呵呵……”马燧拍了拍严砺的肩头,笑笑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总不能穿着自己的衣甲去诈人家的城池吧!” “这倒也是!不过,这诈城实在有些无趣,就像上次陪田将军和马大哥一起去诈青川城,前前后后也没打到一时三刻就结束了!一点也不痛快!” 毕竟是少年人的心性,打得痛快、杀得尽兴仍是严砺的喜好。 “呵呵……你小子就知道打打杀杀!”马燧笑着骂道,“大帅打仗用的都最省力的办法,从来不会白白让弟兄们去送死!如果让你小子去攻城,十有八九会选强攻,你知道那样会死多少人吗?” “嘿!凭青川城里那些熊兵,就算强攻也死不了几个人!”严砺有些不以为意地回道。 “严将军,你要知道攻城战和野战是完全不同的!”马燧面上的神色突然变的严肃起来,沉声对严砺说道:“秣陵城里的剑南军新兵,战力的确不济,在野战中或许你能以少胜多。但在攻城战中,就完全不一样了,只有他们能够有心顽抗到底,凭借坚固的城池就很难完成。就算你能够强行将城池攻下,付出的代价恐怕大得超出你的想象!你没有真正经历过,是不知道攻城战的残酷!” 说到最后,马燧似乎是想起过往的一些经历,面上现出异常复杂的神色。 “马大哥,你打过攻城战吗?”见马燧如此神情,严砺也不敢再露出轻忽的态度。 “打过,而且不止一次……” “在什么时候?打的结果怎么样?”严砺兴趣满满地急问道。 “那是很久以前,不对,时间距离我们不近,那是我劝降贾循的时候……”说到最后,一种由衷的悲哀从马燧的话语中相当明显地流露了出来,“严将军,千万不要以为强行攻城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那是拿人命换城池!等你将来经历过之后,你就会真正明白了!” 严砺知道马燧为人非常实在,绝对不会故意编造谎言欺骗自己,默默点头表示接受马燧的批评。 “可惜田将军不在,他可是咱们军中的诈城第一高手。要是有他,诈取一个小小的平武城简直不在话下啊!”马燧见气氛变得有些沉肃,遂出声开了个“小玩笑”。 “嘿嘿……没有田将军,咱们照样也能够把平武城诈开!”严砺恢复了轻松的表情,笑着说道。 “小严将军,你怎么一直苦着个脸啊!”严砺忽然眉头微皱,讶然对一直跟随在马燧身旁的那人说道。 “呃……没什么。”被严砺相询之人,正是奉命协助马燧、严砺诈取平武的严越卿。 自登上严砺的座舰之后,严越卿就一直有些心神难安。 一旦与剑南军展开作战,意味着自己将彻底走上与剑南军为敌的道路,同时也意味着严氏一族与郭氏一族的决裂,从此全族便只能被栓在唐军的战船之上。 当日被劝降之时,严越卿一心便只想着如何能解救出自己的父亲,再加上被杨错的威势所摄,根本就没有机会想到这些内容。 但事后,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之后,严越卿才察觉自己的归降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此时后悔也已没用了! “小严将军,别耷拉着脸。你这样被人家看到,立马就会产生疑心。”严砺学着马燧拍自己的样子,上前拍了拍严越卿的肩头,“别想那么多!你离开剑南军,归到咱们军,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那些个周哥舒晃什么的,都不会是咱们大帅的对手!” “嗯!多谢老严将军提点!”严越卿强自展颜一笑,微微点头说道。 “这就对了嘛!”严砺笑了笑说道。 在昨晚接令赶到文县后,严砺一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严越卿,就感觉颇为投缘。 性情相当直爽的严砺,自来熟地就跟严越卿称兄道弟了起来。还取了绰号。 “头,快要到了!”一名负责了望的陇右水军士卒大声向严砺喊道。 “恩!”严砺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无踪,一股肃杀之气迅速从全身散溢出来,“传令,各船做好准备!都给老子沉着一点,不要露出任何马脚!” “是,头!”船舱顶部负责传令的士卒拿出一红一白两面小旗挥舞起来,迅速将严砺的命令传递向其他战船。 严越卿看着仿佛换成另外一个人的严砺,心中不由得一阵愕然。 尽管严砺长相颇为英武,但其没有任何架子、嘻嘻哈哈的性格,很容易让人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卒。 原本心中还隐隐地存了一丝轻视严砺的想法,但其适才突然展现出来的一切却让严越卿不禁迷惑住。 仅凭这种临战从容不迫的气度,就足以让严越卿有些自叹不如! 转头看了一眼马燧,只见马燧也是满脸的从容自信,似乎一点也不为将要发生的战斗而感到忧心,严越卿忍不住地暗自叹了一口气。 难道他们对夺取平武就这么有信心,或者应该是说对杨错这么有信心吗? “严将军,不用紧张!”马燧轻轻转过头来,和声说道。 显然马燧是刚才听到了严越卿的叹气声,误以为严越卿是在因紧张而叹气。 “恩!”感受到了马燧话语中的关切照拂之意,严越卿心头微微一暖,连忙点头应道。 “马大哥,小严将军,做好准备了!”严砺沉声向马燧、严越卿提醒道。 平武港,位平武城西城门外约一百步远处,城楼守卒的弓箭恰好可以将整个港口覆盖住。 为了能够更好地扼守住这个天然良港,郭英乂曾特意命人在港口的西、南两面修建了两座箭楼。每座箭楼长约八丈、连檐宽约五丈、离地通高四丈有余,木石结构。 箭楼正面外墙厚达半丈,开四层箭窗,每层十二孔,内有四层木楼板。两侧的墙壁厚约两尺,开箭窗三层,每层十孔。 两座箭楼与平武西城成半环形,将平武港牢牢控住。 “有……有船往港口这边过来了!”平武港西侧箭楼上,一名负责了望的剑南军士卒忽然惊慌地喊道。 “有船便有船罢,每天有那么多船进进出出呢?”一名什长不满地呵斥道,“娘的新兵,就喜欢大惊小怪!” “可……可是,船不止一艘,是很多!而且好象都是战船!”那名了望的新兵惊慌依然地喊道。 “什么?是战船?”听得说是战船,什长立时也紧张起来,迅速跑到那名新兵所在的了望口处,俯身探头向外看去。透过正对涪江的了望口,什长果然清楚地看到一支包括数十艘大大小小战船的船队正快速朝平武港方向驶来。 很快,什长面上的紧张之色尽消,立起身形,长出一口气,回首再朝那新兵怒斥一声:“那是咱们的水师,没看到战旗吗?下次看清楚了再报告,别一惊一乍的!” “是!”新兵被什长连番呵斥,不敢有任何反驳,但知道那支战船队并不是敌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恩!你继续看在这里,我去打信号通知城里,有水师船队过来了!”什长面色稍缓地点点头,转身朝箭楼另一侧走去。 很快,水师船队即将到达平武的消息便被传递进了城里,一名正在巡城的军司马赶忙领着数十名士卒来到港口等候船队到来。 第126章 夺城成功 不多时,数十艘蒙冲、走舸战船鱼贯驶入平武港。 军司马急忙紧几步走到悬挂帅旗的蒙冲战船前,躬身行了一礼,大声喊道:“末将平武军第三屯、军司马庞朔,参见将军!不知是哪位将军率领的水师?” “剑南巡江水军、都尉严越卿!”三名首领模样的人首先跃下战船,大步朝庞朔走来,当先一名相貌英武不凡的年轻小将沉声应道。 庞朔虽有些吃惊领军之人竟然如此年轻,但听得此人姓严后,便稍觉恍然,此人必是剑南大族严族的子弟,能以如此年纪任都尉之职也就不足为奇了! “参见严都尉!”庞朔重新向严越卿行礼道。 “庞司马不必多礼!”严越卿微微点头,随即一指身后的另外两人说道:“这两位是军司马随马和军司马李严!” “见过庞司马!”随、李两人一齐向庞朔拱了拱手。 “见过随司马!见过李司马!”庞朔连忙向随、李二人拱手回礼道。 “庞司马,我是奉统领之命,巡防平武、江油一带江域。今日恰好行至此处,见天色已晚,想在平武休整一晚!劳烦你进城通报一声!”严越卿沉声说道。 “严都尉,你难道不是接到刺史的命令,过来增援平武和江油的?”听了严越卿的话,庞朔显得很惊讶,急切问道。 “增援?”严越卿反被问得莫名起来,不解地说道:“我只是奉命例行巡防,并不是过来增援的!为什么平武和江油需要增援,发生了什么事?” 听得严越卿的回答,庞朔似乎有些失望,但迅速地回道:“严都尉,是这样!三日前,豪贼秦侃、陆万聚一万余人作反,现已攻陷清川、方维二县。刺史已从龙州出兵平叛,同时亦下令急调平武、江油的守军协助平叛!” “又有叛乱?!”严越卿面色微变,失声说道,随即转头看向随、李二人。 三人迅速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迅速地做了一番眼神交流后,严越卿佯做紧张神色,沉声向庞朔问道:“庞司马,如此说来,平武与江油两城的防御岂不是变的异常薄弱了!” “正是如此!现今的平武城,就算加上外面两座箭楼的兄弟。”庞朔指了指西、南方向的两座箭楼,忧心忡忡地说道:“全部的守军还不到五百,末将竟然已是城里军职最高的人,江油的情况应该跟平武差不多!所以,末将才会以为严都尉是奉命率水师船队前来增援的!” “恩……”拧眉“思索”了片刻后,严越卿沉声说道:“虽然我并没未接到增援的命令,但事急从权,在叛乱被平息前,我这一部水师就暂且驻守在平武与江油一带,以做援应!” “多谢严都尉!”听得严越卿主动提出帮忙“协防”,庞朔立时变得欣喜异常,感激地向严越卿深施了一礼。 感受到庞朔发自内心的感激,严越卿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转瞬即没,并未被庞朔所察觉。 “庞司马,我水师将士已巡防了大江整整一天,可否先让他们进城稍做休整?”严越卿和声说道。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庞朔连声应道,“严都尉,请招呼水师的兄弟进城,末将这就去通报县令,准备饭食!” “劳烦庞司马了!”严越卿微微点头说道。 “末将先行告退!”庞朔微施一礼后,脚步轻快地领着麾下士卒返回城门方向。 “小严将军,做的不错,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待庞朔远去后,马燧轻声对严越卿赞许道。 “谢马将军夸奖!”严越卿心中暗叹一声,但面上却强作笑颜。 “真没想到,龙州竟然发生叛乱。”严砺一面以手势招呼战船上的士卒下船登岸,一面低笑着对马、严二人说道,“这正是老天赐给咱们的好机会啊……嘿嘿!” “恩!”马燧轻声应道:“一万多的叛军,也够龙州刺史忙活的了。如果咱们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就可以将龙州的守军一举击破!” 马燧转头仔细观察了一番平武城池与环绕港口的两座箭楼,沉声叹道:“郭英乂对平武港是下了大工夫的!以如此完备的三面环形防卫,只消有三千兵卒驻守,纵然有十倍之敌,也休想攻得上岸,幸亏咱们不需要强攻此处!” “恩!”严砺点了点头,低声附和道。 尽管没有什么攻坚战的经验,但严砺并非不识兵法之人,自然也看得出此处地形的险要。 “准备进城!”马燧见麾下士卒大半已然登岸,沉声对严砺、严越卿说道,“进城之后,照计划行事,待入夜之后,先夺占城池,再控制外面两座箭楼!” “是!”两人一齐点头应道。 “进城!”马燧回过头,高声喝令道,随即抬起右臂大力挥动了几下。近千名登岸的士卒立时缓缓朝城门方向开进过去。 平武县衙,内堂。 “严将军,你……你们这是做什么?”被两名水军士卒死死摁翻在地的庞朔,惊骇莫名地大声向严越卿喊道。 自严越卿领军进城之后,平武郡太守便一面命人为水师士卒安置食宿,一面在郡守府内堂设宴盛情款待严越卿等人,庞朔也受邀在宴中做陪。 原本宾主一众人等还在席中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不想,酒过三巡之后,严越卿麾下的士卒突然出现,把内堂团团围起,随即便将郡守、庞朔等平武的文武官员尽皆擒获。 “庞司马,难道至此时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们根本就不是我剑南水师将士!”一名被刀刃加颈的年轻县吏出声说道。 “哦?”严砺走到那名年轻县吏的跟前,略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为何敢如此断言?” 年轻县吏轻哼一声,怒目直视着严砺,沉声说道:“你们进城后,太守命我为你们的兵卒准备饭食。我察觉到你们的兵卒中,竟然大多人操的都是陇西口音。当时我就有了些怀疑,不过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便没有敢太守说出此事,只是暗中安排人进行调查。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已动手了!” “嘿……小子,眼力不错嘛!”严砺嘿嘿一笑,轻赞了一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章彝。”年轻县吏毫不畏惧地回道,随即竟然又反讥了一句:“你年岁比我还小,有什么资格称我‘小子’?” 被反冲了一句后,严砺不但没有生气发怒,反而流露出兴味的神色。 仔细地打量了章彝片刻后,严砺笑着说道:“有意思……有意思!” “哼!”章彝再次冷哼一声,扭头不看严砺。 “马大哥,这位先生的确很有意思!”严砺笑着对身旁的马燧道,“有胆有识,脾气也挺对我胃口的……呵呵!” “嗯!”从适才与严砺的对话中,马燧看出章彝应该是个才具相当不俗的人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马燧和声对严砺说道:“虽然城池已经控制住了,但还得把城外的两座箭楼拿下来呢,没空在这里磨蹭!” “知道了,马大哥!”严砺点了点头,“这两座箭楼就交给我和小严将军吧,你在城里坐镇大局!” “也好!”马燧笑着应道。 “小严将军,走了!”严砺招呼了一下严越卿,大步朝厅外走去。 “哦!来了!”严越卿凝望了一眼太守、庞朔、章彝等人,暗叹了口气,随即追着严砺离开会客厅。 一个时辰后,平武郡守府大堂。 “马将军、严将军、小严将军,辛苦了!”杨错和声对马燧、严砺、严越卿三人说道。 一接到马燧发出的信号,早已率军潜伏在平武城西北十里处的杨错,立即提师急速行军进驻了已被控制的平武城。 “大帅,没什么,很轻松就把平武夺下来了!”严砺嘿笑着说道。 “都是大帅计划安排的妥当,我们倒是没费什么力气!”马燧也淡笑着说道,“要说功劳,小严将军可要比我们大的多!” “恩!”听了马燧的话,严砺并没有感到什么不舒服,反而笑着应道:“马大哥说的对,若不是小严将军随机应变,听到龙州叛乱的消息时,我们就有可能露出马脚!” “小严将军,既然他们都说夺取平武,你的功劳最大!那好……”杨错忽然一敛笑容,肃声说道:“严越卿听令!” “末将在!”严越卿连忙躬身抱拳应道。 “因你取城之功,特擢升你为都尉一职!” “啊!”严越卿显然没有想到主帅会直接擢升他一级军职,一时间竟然有些楞住。 在严砺的提醒下会过神来,严越卿立时单膝跪地,激动地说道:“多谢大帅!” “起来吧!”杨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微笑说道:“日后更要再接再厉。” 对于严越卿这样的年轻人而言,只要你多多肯定他的表现,他一定会更加努力上心的。 可以相信,要不了多久严越卿应该就可以全心全意为陇右军效力。 “呵呵……小严将军,说不定等你父亲也归顺时,你的职位已在他之上!”严砺笑着向严越卿打趣道。 严越卿自归顺后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呵呵……多谢大帅!多谢马将军、严将军!” “马将军,严将军,我就且将你们的功劳记下了,待与下一次战功累积起来,再行受赏!” “谢大帅!”马燧、严砺齐声说道。 “恩!对了,马将军!龙州发生叛乱的消息是否属实?”杨错点了点头,沉声向马燧问道。 “消息应该是准确的!平武的守军都已被龙州刺史抽调前去平叛,否则我和们袭占此处恐怕还要多费点周章呢!”马燧迅速回道。 “可曾向城中的百姓和俘虏问询证实过?”略一沉吟后,杨错继续问道。 “问过了,大帅!没有问题!”马燧点头说道。 第127章 招降章彝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句话用在郭英乂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 在“外敌”难退的情况下,内乱竟然又再次发生! 而且就危害性而言,这次的叛乱恐怕还要更胜上次的杨子琳反乱。 上次还有哥舒晃来闪电平叛! 如今,哥舒晃仍然陷在梓潼城下,靠宋世礼平叛恐怕就有些勉为其难。 最要宋世礼命的还不是那些个叛军,而是陇右军! 这是个绝佳的一举击破龙州所有守军的良机。 不出意外,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平定叛乱,宋世礼必定会将龙州所有军力尽数调动起来,甚至有可能向临近的江油“求援”。 而他绝对不会想到,陇右军已然潜袭至他的眼皮底下。 如果能够利用宋世礼军与那些叛军两败俱伤的良机,从背后发起奇袭,击败宋世礼军简直可以说是易如返掌! “马将军,可曾派出细作?” “大帅放心,一个时辰前末将就已派出细作,只要一探得宋世礼军的消息,他们便会回来通报!” 尽管杨错把话说的很简要,马燧清楚地把握了其中的意思。 “做得好!”杨错点头赞许。 马燧行事沉着稳重,料事周全,很能让人放心。 “大帅,咱们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继续攻取江油?”严砺急切地询问道。 “不!” “既然敌情已经发生变化,计划也当有所变化!秦侃、陆万叛乱乃是天赐我军之良机。乘这个机会,将龙州守军一举全部端掉!” “在未获得宋世礼军确切情报之前,各营曲屯暂且驻守平武郡,以做休整!” “严将军,自明日起,你领水师战船就于平武一带巡防,随时派遣快船保持与崔将军的联系,一旦获得哥舒晃军回师的消息,必须以最快速度通报于我!” 杨错连续发号施令。 “是,大帅!”马燧、严砺等人齐声应道。 “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杨错微微颔首,和声询问道。 “大帅,在被咱们俘获的平武官吏里面,有个人挺有意思,您要不要见一见?”严砺露出一丝兴味的笑容,出声说道。 “有意思?”听严砺这样一说,杨错嘴角微微一扬,“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人年纪二十岁左右,仅是平武的一名县吏,但相当有胆识。我们在诈取城池的时候便险些被此人识破。” 严砺摸了摸头,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人的姓名有点怪……叫什么来着……” “章彝!”严越卿接口说道,“此人出身庶族,家境贫寒,在龙州颇具才名!” 严越卿似乎对章彝的有些了解。 “章彝?”杨错低声喃语了一句,随即闭目沉思起来。 章彝,只记得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中,此人似乎是严武麾下的名臣之一,但对他的具体事迹和经历却是一无所知。 “严将军,你去把章彝带到大堂来!记得稍客气些!”杨错和声对严砺说道。 “好咧!”严砺笑应了一声,迅速步离大堂。 不多时,严砺引着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回到了大堂。 “大帅,人带来了!”严砺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后,退到了一边。 这人便是章彝? 相貌倒是不俗,也颇有几分才士的气质! 仔细打量了年轻文士片刻后,杨错发现了他身上最为惹人注目的特质。 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尽管此刻身为俘虏,但仍然保持着不屈的风骨。 若是一个武人能够如此,杨错还不觉得希奇,但他一个文士,能够做到这样的确是很了不起。 “你便是章彝?”杨错尽量放缓语气问道。 “既已知道,何必再问?”章彝对杨错的和声温语毫不领情,看也不看他,将头一扭沉声说道。 杨错面色未变,不温不火地说道:“先生,可知你的性命正在我掌握之中?你如此顶撞于我,我是不是该命人斩下你的首级?” 章彝轻哼一声,转过头来颇为不屑地说道:“要杀要剐,息听尊便!虽威武不能屈大丈夫!” 听得章彝此言,杨错微微一笑,借机思索起下面的说辞。 片刻后,杨错和声问道:“大丈夫?敢问先生可知何为大丈夫?” “孟子有云‘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此之谓大丈夫也’!”章彝冷笑说道。 “哈哈哈……仅是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便可为大丈夫?如此,这大丈夫也来得太过容易了吧!” “此乃先贤之言,世之大道也!你一介武夫,知道什么?”章彝眉头一皱,冷声回道。 “先生,你是否听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杨错收敛了笑容,“以你目前之状况,上不能固卫社稷、报效天子,下不能安抚黎民,何敢妄称大丈夫?”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章彝轻声念叨了几遍,疑惑地问道:“这话是谁人所说?为何我从未听闻过?” “休问何人所说,先生以为这话可有道理?”杨错并未回答章彝,却反问了他一句。 “忠君安民当是大丈夫之所为。”章彝略一思索,微微点头说道。 等得就是你这一句话! 杨错淡淡一笑:“先生,以我之见,你之所作所为恐怕与忠君安民相距甚远!故而,你何德何能可被自称为大丈夫?” “你……你休得污蔑于我!”年轻人果然经不得激,立时便恼怒了起来。 章彝初时的冷淡不屑之色此刻已全然不见,面上满是激愤,厉声说道:“自出仕以来,我虽位轻才薄,然无时无刻不尽我所能以报效朝廷,利我县中百姓!你休要信口雌黄……” “呵呵……”杨错不由一笑,“敢问先生,你报效的究竟是何人?当今天子?天下黎民?还是祸国殃民的郭氏?” “荒谬!”章彝生气道。 “先生,你并非不明事务之人,为何甘心明珠暗投,效力于奸佞郭氏。何不弃暗投明,改弦更张?你别忘了,大唐才是正统所在,任凭郭英乂如何狡辩,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章彝虽默然不语,但却转过了头不愿看杨错。 显然是在表示拒绝。 看来还得再下一剂猛药! 杨错面色微沉,肃声叹道:“我听说你是龙州少年俊杰,才识高远。今日一见却是名不副实,你非但善恶不明,忠奸不分,恐怕才能也有限的很!莫说一州,恐怕一县、一乡之才都未必算的上!哎……人言何其之虚!” “你!”章彝身体微微颤抖,转头怒目注视着杨错,眼中的火焰似要将他吞没。 显然再也受不了杨错的讥讽之语,他按捺不住地怒叱道:“我如何善恶不明,忠奸不分?我之才干如何要你评说?休说一县一乡,纵是一郡一州我也能治理井井有条。” “徒逞口舌谁人不会?有胆你便做与我看看?” “做便做!若给我一县一郡,我必能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使民尽殷实!” 章彝年轻白皙的面庞,已然赤红。 “好!”杨错将身前桌案一拍,立起身形,沉声说道:“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从今日起,你便是这平武郡太守!希望你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使平武郡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尽殷实!” “一言为定!”章彝脱口而出道。 但随即,他迅速抬起头来直视着杨错,面上的神情变的异常复杂,显然是明白中了杨错的激将法:“你……” 杨错走到章彝身前,拱手轻施一礼,面上重新浮现微笑,真诚地说道:“先生,我也是慕先生之才,才出此下策,还望先生见谅。请先生看在平武百姓的份上,接下太守一职!” 章彝面色阴晴不定,却没有立时应允。 知道章彝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杨错继续和声说道:“我大军征伐郭氏,乃是奉天子明诏而讨不臣,所向披靡,现已占领剑南不少州郡,龙州也已在我掌控之中,郭英乂日薄西山,败亡不远。届时先生归于何处?请先生不要再作犹豫!” 听说青川城已经落入陇右军之手,章彝满面震惊。 低头沉思了片刻,章彝抬起头,迟疑地问道:“郭刺史情况如何?” “早被擒住了,正关在青川城里!”严砺笑着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章彝低声问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陇右节度使、秦国公杨错!” “当朝驸马?”章彝惊讶地看着杨错说道,显然想不到以杨错的身份竟然会对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吏费尽心思。 “正是在下!先生可愿归顺大唐,任这平武郡太守一职?” “驸马委我以重任,我必竭我所能为大唐治好这平武郡!”章彝长身行礼说道。 “先生愿意归顺大唐,实是胜过得到平武啊!”杨错大喜过望地将其扶起,笑着说道。 他心中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以大唐的大义,当今形势的分析,对郭英乂德行的批驳。 可以想到的办法几乎都用光了,如果章彝还是坚持不肯投降,杨错自认为也就实在没有什么法子了! 不过,好在最终还是见效! 第128章 诱敌深入 七月二十九日午时,马燧派出的的第一批探哨返回到平武,并顺利地带回了宋世礼军的情报。 “宋世礼的平叛军被击败?” 听得探哨士卒的回报,杨错着实感觉有些难以相信。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分析,宋世礼的平叛军应该在六千以上。 他仅从平武便调动了两千守军,而龙州、江油也应该有这个数。 叛军虽然有一万余人,也不至于说如此轻易地便能将宋世礼军击败! 而且从统军大将来看,宋世礼本人虽然统军才能不见得如何,但其麾下的朱翔却是难得的优秀将才。 如此重要的平叛之战,宋世礼没有理由将朱翔留在城中。 相形之下,秦侃、陆万二人名不见经传,而且根据从章彝那里获得的情报,这两人不过是地方豪族,论及治军作战比之朱翔相差何止一点点。 “剑南军折损情况如何?现在正撤往何处?”杨错沉吟片刻,出声问道。 “禀大帅,剑南军折损情况不明,目前正朝石门山方向撤退,秦侃、陆万率军正尾随其后追击!” “这里面有问题!”杨错眼中精光一闪,沉声说道。 “主公是说……宋世礼军的失败是假的?”韦皋对杨错话中意思似明非明,疑惑地问道。 “不错!”杨错点头道:“且不说宋世礼军是否会如此轻易被一群乌合之众击败。纵然真的被击败,宋世礼的败军也没有理由往石门山方向撤退!” “大帅说的很对,他要退也应该是退回龙州,那里才是龙州的核心所在!”马燧接口说道。 “主公,难道宋世礼是打算设计叛军?”韦皋脑中灵光一闪,迅速地说道。 “应该是如此!他必然是在石门山设下了埋伏,准备将叛军诱入埋伏圈中,再一举击破!” “这的确是迅速击败叛军的好方法!”马燧点头说道,“看来宋世礼军中不乏能人啊!” “主公,那我们该怎么办?”韦皋急切地问道。 “马将军,即刻集结军马,准备开赴石门山!”我嘴角微微一扬,“决定龙州归属的一战,怎么能少了咱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不介意来做那只黄雀! 残暑炎于火,林风爽带秋。 尽管已是夏秋之交,但午后的太阳依然火烫,间或有阵阵暖风吹来,反而使人更觉燥热。 浓绿色的树间梢头,蝉鸣鸟叫之声仍是不绝于耳。 石门山东南十五里,一支三千左右的剑南军正“缓缓”向石门山方向撤退着。 经过的一路上,不时能看见被他们丢弃于地的旗帜和兵器。 在队伍的首列,龙州刺史宋世礼一边小心地策马前行,一边不住回首顾望身后的士卒。 “太刺史,咱们的行军速度好象有些快!”全身铁甲、头顶虎纹铁盔的朱翔策马来到宋世礼身旁,恭敬地说道。 宋世礼檫了檫脸上的汗水,喘了口粗气,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朱将军,叛军有没有跟过来? “刺史放心,这两个叛贼一直领军紧跟在咱们后面,但距离被拉得有些开!”朱翔点了点头,和声回答宋世礼道:“看来速度还得再慢一点才行!” “已经是如此缓慢的行军速度,他们竟然还是跟不上?”宋世礼对尾随在后的叛军行军速度之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大人,您实在是高看叛军……”朱翔呵呵一笑说道,“这些叛军大半都是未经任何训练的暴民,充其量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他们人数太多,而咱们的士卒大部分都是新兵,要将这伙叛贼击而破之简直就是易如返掌!” 被朱翔言语中流露出的自信所感染,宋世礼心神大定,也笑着说道:“朱将军所言甚是!” “刺史,只要叛贼胆敢追击到石门山,就必然是有来无回。这石门山就将是叛军的葬身之所!”朱翔语气异常肯定地说道。 “能死在石门山,也算是叛军的造化!”宋世礼遥望着西北面石门山方向所在,有些惆怅。 “刺史不必担心,些许内贼根本不足为虑。至于外敌,以我之见,凭郭节度之鸿福、哥舒将军之治军,不用多久也必可将其尽逐出我剑南之地!”朱翔信心满满地安慰道,“眼前的困局仅是一时之难罢了!” 宋世礼轻轻点头,和声对朱翔说道,“朱将军,你让队伍把速度稍降一些,但不可被叛军看出马脚来!” “是!”朱翔微一抱拳,沉声应道。 随即策马向后,高声呼喝起来: “全军听令,放缓速度!” “再扔掉几杆旗帜!” “准备好的兵刃也扔掉一些!一定要让叛贼以为我们在逃跑!” 看着在队伍中来回驰骋、不时大声喝令着的朱翔,宋世礼不由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当初在得到秦侃、陆万二人叛乱的消息时,年轻的朱翔表现出的沉着老练,甚至要远超过自己。 自己在惊慌之余险些便不知所措,但朱翔却能临危不乱,仔细筹谋策划之后,定出了合龙州、平武、江油三地守军迅速平叛的方略。 随即在了解了叛军的具体情报后,朱翔又迅速筹划出了诈败诱敌入伏的计策。 从目前的情形看来,诱敌的计策实施的相当顺利。 “仓皇溃逃”的剑南军身后约三里处,自号“蜀王”的秦侃,正不住急催麾下军卒加速行军,以期能够追上剑南败军。 但更让秦侃心动的是,那群败军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郭子仪的亲家、龙州刺史宋世礼。 若是能擒拿或是诛杀掉宋世礼,对于秦侃控制龙州是极为有利。 “都给我跑快点,千万不能让贼军给溜了!”秦侃策马扬鞭,厉声大喝道,“追上前面的败军后,谁能擒杀贼酋宋世礼,我直接封他做将军,赏金百斤!” 时年四十岁上下的秦侃,身材高大壮硕,短须长脸,相貌颇有几分威仪。 秦侃本是剑南大族秦氏的一个旁支,但其家境极丰,有良田千倾,房舍更是不计其数,论及家资甚至要超过秦氏本家那一支,在当地更是无出其右。 但秦侃并不甘心只做一个田舍翁。 而至今年,秦侃自认为绝佳时机出现了。 雄据剑南的郭子仪竟同时遭到大唐两路节度使进攻,而原先泸州衙将杨子琳居然也起兵背反。 一时间郭英乂风声鹤唳,形势大紧。 其后,尽管杨子琳被哥舒晃迅速出兵诛杀,但郭英乂的危局也并未有多大改观。 眼见着郭英乂的大军陷在了东线战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束与山南军的战斗,秦侃终于按捺不住,联结与自己意气相投的另一豪族陆万正式起兵,自封“蜀王”,拜陆万为龙州刺史。 “大王,再向前追就快到石门山,那里地形复杂,对我们作战不利!”相貌消瘦的陆万策马来到秦侃的身旁,谨慎地劝道,“不如暂且就追到这里!” “哈哈哈……”秦侃放声大笑说道,“不必担忧,那宋世礼兵败如山倒,还能有什么作为?你看这一路上,宋世礼的败军丢了多少旗帜、兵器,恐怕能丢的东西都被他们丢光,这样的溃军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适才探哨回报,宋世礼败军的逃跑速度已经越来越慢,看来他们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只要再加一把劲,必定可以追上他们。若是能够擒获宋世礼……” “龙州其他城县便唾手可得了!而后我等再引得胜之军乘势夺取绵州、剑州,何愁大业不成!” 见秦侃如此信心十足,陆万也不敢再行劝阻,只得将担忧深藏在心中,按照秦侃的命令催促兵卒行军。 在秦侃重重的封赏许诺刺激之下,原本已现疲乏状的兵卒个个奋勇争先,如重获新生一般加速朝前方的宋世礼军追赶上去。 但秦侃军缺乏训练、没有良好指挥的弊病也立时显现了出来。 没一刻的工夫,行军的队型已经全然混乱,直如一盘散沙。 见到秦侃率军逐渐追了上来,宋世礼军也稍稍提了些速度,始终与其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距离。 两支军队一前一后,逐渐朝石门山南麓接近了过去。 临近酉时,太阳渐暮西山。宋世礼军终于“逃”至石门山下,但速度已经变的相当缓慢,与秦侃军相距也已不到三百步。 秦侃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前面队伍里仅存的一面的“宋”字帅旗,可以想见宋世礼必然就在那杆帅旗之旁。 脸上流露出兴奋异常的神色,秦侃大吼一声说道,“剑南败军就在眼前,给我追上去!” “冲过去,杀!”陆万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不断呼喝着麾下兵卒跟上去。 至此时,陆万也已消除了心中的顾虑。 看前面宋世礼军不少士卒的举止动作,分明就亡命奔逃,根本不似在作伪。 并非宋世礼的士兵演技有多么高超,许多人是真的害怕了。 尽管事先朱翔已说明石门山上会有自家的伏兵,让麾下士卒不要害怕紧张。 毕竟队伍中一半以上的人是征召不久的新兵,见敌人追的越来越近,便不由自主害怕的溃逃了起来。 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朱翔也不禁神色微变。 但很快,他还是冷静了下来,急声对身旁的宋世礼说道:“刺史,不能再继续退下去了,否则诈败就得变真败!幸好叛贼已进入埋伏范围,咱们可以攻击!” “好!”尽管心中颇有些惊慌,但宋世礼还是强自镇静地点头应道:“朱将军,一切就交于你了!” “末将领命!”朱翔沉声应道。 随即,他从马侧拿出自己的强弓,抽出一支特制的响箭,迅速地开弓搭箭! “嗖~!”响箭带着呼啸冲天而起,凄厉的呼啸声在山间岭内不断地回荡着。 “杀!”片刻之间,喊杀声从左右两侧的山丘后震天似的响起。 “全军听令,停止后退,与伏军合击叛贼!”朱翔中气十足的狂吼声在犹自后撤的队伍中响起,“平叛杀贼,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第129章 错误命令 “杀!” 朱翔跃马扬刀,仰天狂吼,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山岭间不住回响着。 “呜……呜……呜……” 低沉的牛角号声和着朱翔的声声狂吼,撕破了浩瀚的天际,激昂而悠长。 直属朱翔麾下的剑南军士兵在听得自己统领的命令后,迅速止住后退的步伐,毫不迟疑地返身杀向敌军。 或许是因为朱翔的怒吼,亦或是因为激昂的号角战鼓声,更大的可能是被那些精锐士卒的悍勇所激。 原本正欲亡命奔逃的新兵们,竟然也奇迹般地收拾了慌乱不堪的情绪,在朱翔的指挥下,追随着老兵返身杀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突发的变故令秦侃措手不及。 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听着漫山遍岭的喊杀声,望着原以为是囊中之物的宋世礼军竟然又返身杀回、并以难以想象的强悍战力肆意地击杀着自己的士卒。 立时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凉,面色苍白无比,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惊慌,一时间竟楞住了。 秦侃麾下兵卒的情况,比之秦侃本人还要糟糕。 这些兵卒中的大部分人,在数天前还只是普通百姓。 秦侃起兵之时,他们要么是被蛊惑、要么是被强迫加入叛军。 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根本就没有受到过任何的训练。 此前,尽管在秦侃、陆万指挥下,他们攻破了两座城池。 其实能够破城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于两座城池的防守军力几乎为零。 在战事顺利、以众凌寡的时候,他们还能有信心冲杀一番。 此时,境况已经完全不同。 前、右后侧、左后侧的剑南军已经对他们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尤其是前方返身回击的那千多名剑南军精锐爆发出的强悍战力,更是把这叛军吓的肝胆俱裂。 一触即溃! 完全的一触即溃! 心惊胆寒的叛军士兵面对朱翔麾下精锐士卒的强力冲杀,原本相当混乱的队型,立时便被冲得东倒西歪。 纷飞的残肢、四溅的鲜血、翻滚的死尸…… 种种震撼的景象,让从未经历过“真正”厮杀的叛军士卒不禁目瞪口呆,半点抵抗的意志也无,脑中残留的唯一念头就是…… 逃,逃离这个杀戮战场! 最前方的数千人首先一哄而散,疯狂而惊惧地厉呼哎号着,径直朝山下亡命奔逃。 队伍后列的士卒也身不由己地被挟裹着,一冲而散。 “乒乒乓乓!”夺路奔逃的士卒不住地将手中的兵器丢弃与地,恨不得能够背生双翼,直接飞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不要逃!不要乱!给我顶住,谁敢再逃,就地格杀!”此时的秦侃军中,唯一没有惊慌失措的人就是陆万。 陆万领着自己的数十名亲信,死命地呼喝着,试图将溃堤一般的士卒收拾过来! 但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一心只想着逃跑的士兵,几乎没有一人能听得进他的话,停下溃逃的步伐。 陆万挥刀斩杀了十几名不听命的逃兵,仍是毫无效果,无奈之余又是愤怒异常。 强烈的怒火充斥着大脑,陆万心中一急便不顾一切地策马上前,独自与强袭而至的剑南军接战起来。 “杀!”随着一声暴喝,陆万一连斩杀三名掩袭至自己身边的敌军士卒,待要挥刀击杀第四人时,早已留意到他的朱翔拍马杀到。 “叛贼陆万,今日这石门山便是你的葬身之所!”朱翔手中长刀迅速前探,将陆万的刀势封住,随即厉声怒喝道。 “无名小卒,也敢口出狂言!”被斩杀士卒的鲜血飞溅在了陆万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显得格外狰狞,“挡我者,杀!” “哼!”朱翔再不多话,只是冷哼一声,手中大刀带着凌厉的风声,自上而下朝陆万的头部奋力劈下。 “找死!”陆万狂吼一声,挺刀上迎。 “镪!”刺耳的金铁相撞声过后,陆万发现对方手中大刀竟被自己磕飞上天,欣喜之余,正待乘势取对方项上人头。 不料想,还没等他手中长刀斩过去,一个沉闷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蓬!”伴随着弓弦震动之声,,一支雕翎长箭如电光火石般袭向陆万。 在短短的几步距离之内,疾若闪电的长箭根本就不是人所能够闪避的。 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飞向了自己,陆万便只觉咽喉处一凉,随即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外喷而出。 “呃……”疑惑地低头看了看,陆万惊愕异常地发现自己的咽喉竟然已被一支长箭贯穿,激喷而出的正是自己的鲜血。 很快,呼吸便变得急促起来,视线也迅速模糊,陆万不甘心地奋尽最后的力气,异常艰难地抬起头向前看去。 只见对面的朱翔右手持缰,左手平伸向前,与之相对应,左脚也微微扬起,恰好与左手臂成一个垂直平面。 在距离战马不远的地面上,一弯强弓仍在微微晃动。 “嗾!”激飞上天的大刀迅速地下落,朱翔头也不抬地举起左手,“啪”地一声恰好握住大刀的刀柄。 随即,一夹马腹疾冲向前,手上大刀迅速地平挥过去。 “噗!”陆万的人头带着一抹鲜血,高飞而起,随即被疾冲而至的朱翔一把抓住。 “哼!不知死活的叛贼!”朱翔面上露出些许得色,垂下大刀,将手中的人头转过面对自己。 生机全无的人头上,陆万的一对大眼睁得滚圆,眼中残留的是无尽的不解。 至死,陆万也没有搞清楚,朱翔究竟是如何射出那一箭的。 由于一切发生的太快,不但陆万,就算是朱翔身旁的剑南军士卒,也没能看清楚这一箭是如何射出的。 知道前后始末的,只有朱翔自己。 在接下陆万第一刀时,朱翔便知其勇力不凡,若是正面接战,要战而胜之恐怕要费上些精力。 不愿浪费时间的朱翔索性出奇招,故意让陆万将自己的大刀磕飞,乘其心神有所懈怠的一刹那,利用自己所学的奇特马上箭术,单脚控弓,再以对应的单手上箭开弦,成功击杀陆万。 “贼酋陆万已死!”朱翔纵声狂吼道,“众将士,再随我奋力死战,将叛贼尽数诛杀!” 陆万的死讯传播开去之后,对两军的影响截然窘异。 听到敌酋之一被诛,剑南军士气狂涨,斗志愈发旺盛。 失魂落魄的叛军则更是士气低落,不少心志尽失的叛军士兵连逃跑的意志都已经失去,干脆跪伏于地,高声请降。 此时,被胜利冲得稍有些头脑发昏的朱翔,下达了一个错误的指令,将原本已经很简单的战斗变得复杂了起来。 “全军听令!不留俘虏,将这些叛贼暴民全部诛杀,免留后患!” “不留俘虏,全部诛杀!” 朱翔的命令迅速被传递向合围之势已成的剑南军。 听得命令的士兵再不留手,尽情挥舞手中兵器斩杀一切抵抗、不抵抗的叛军。 那些跪伏在地、冀望能够逃过一死的叛军士兵,前一刻仍在大声求饶请降,下一刻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头跟身体已经分成了两家。 疯狂的杀戮迅速在四面八方展开,惨叫哀号声不绝于耳。 “娘的!跟你们拼了!”一名身形彪悍的叛军士兵闪过了劈向自己的头部的一刀,随即恶狠狠地向一名剑南士兵扑去。 眼见进无路,退无门,降是死,不降也是死,一些叛军士兵在求生无望的情况下,索性就豁了出去,返身与剑南军展开搏命之战。 有人领头之后,其他的人也相继回起手来。 尽管缺乏训练,尽管没有战斗技巧,尽管没有得力的指挥,甚至有人连手中的兵器都已经丢失。 但这群以命搏命的叛军士兵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一时间竟然与包围他们的剑南军形成了短暂的僵持局面。 “众将士,郭家的狗贼是要把咱们杀光啊!投降也是死,跟他们拼了说不定还能够有条活路!杀啊!”原本仓皇逃窜的秦侃也止住了跨下的战马,放声大吼着,试图鼓动麾下的士兵。 至此时,秦侃也明白,以眼前的形势而言除非与宋世礼军拼死一战,突破包围,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娘的!怎么会这样?”看着原本一盘散沙、毫无抵抗的叛军,竟然开始拼死战斗起来,朱翔也明白自己的格杀命令是下错了,至少说不应该在战场上下达。 若是将叛军全部俘虏之后,要杀要剐还不是任由自己处置? 但眼下想要反悔也已经来不及,只能够将错就错下去了! “杀!诛杀叛贼,建功立业!”朱翔狂吼一声,当先冲入敌军之中。 “呜……呜……呜……” 又是一阵激扬的牛角号声在石门山上响起。 甩手一刀将一名叛军士兵斩杀之后,朱翔略有些愕然地转头向北面看去。 入眼处,只见一支数量可观人的军队正迅速朝战场这边靠近过来。 哪里的军队? 朱翔微感迷惑地定睛看去,但随即,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剑南军的衣甲,是自己人! 看来是龙州的援军及时赶到了! “众将士,咱们的援军到了!配合援军,一举诛杀叛贼!” “杀!”听得援军赶到的消息,杀得有些手软的剑南军士兵,脸上都流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齐声高喊道。 与他们相反,叛军的士兵则是个个心凉如水,面色尽皆苍白。 第130章 来的刚刚好 “大帅,前面就是石门山主峰!”严越卿指着前方绿拥隐翠、连绵起伏的山脉,语带些许兴奋地说道。 自诈取平武郡后,严越卿心知自己已难见容于郭家,索性也就放开胸怀,再不似前几日那般终日意气沉沉。 经过连续近三个时辰的行军,目的地终于已近在眼前。 杨错微微颔首,随即转过头笑着对严越卿说道:“严将军,亏得你认识捷径,我们才能如此及时地赶到!” 熟悉龙州地形的严越卿,对大军的帮助实在太大了。 若是没有他引路,而是按照地图上的路线行军,陇右军至少要多花上半个时辰才能赶到石门山。 严越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随即似乎听出了杨错中的另一层意思,惊讶地问道,“及时?大帅,难道宋……宋世礼已经跟叛军交锋?” “不错!”杨错轻轻地点了点头,“战场应该在主峰东北方向,距离咱们大约五里的地方!” “啊?”严越卿异常惊愕地盯着自家主帅,不敢相信地问道,“斥候还没有回来,大帅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望着严越卿兼具疑惑和期冀的眼睛,杨错笑道:“严将军,静下心来,耳朵对准朝东北方向,仔细些听!” “哦!”照着提出的话,严越卿闭上双眼,微微转头使右耳正对东北方向,努力倾听了起来。 “没什么啊!” 小半晌后,严越卿面上的表情忽然由迷惑变成了欣喜,看来是听到了什么。 “大帅,是……牛角号声!” 杨错点头,肯定了严越卿的话。 其实除了牛角号声之外,还有隐隐的喊杀声,但估计严越卿没能听出来。 今天刮的是比较反常的东南风,在逆风情况下,声音的传播比较困难。 若是不特别留意,而且需要有很好的耳力,否则是很难听出来的。 “报!”一名派出探路的探哨士兵从石门山方向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启禀大帅,峰上有两支军马混战,其中一方是剑南军,另一方衣甲杂乱,身份不明。” 总算是没有错过宋世礼军与叛军的战斗! 朝石门山行军的一路上,杨错最为害怕的事情就是,在自己赶到之前战斗就已经结束,这样就白白错过一举破敌的最佳良机。 轻轻摸了一把颔下的胡须,杨错沉声询问道:“战场距我军有多远路程?双方战况如何?” “战场距陇右军前锋,约有四里路程。目前双方正在混战,具体战况小人没来得及探明!”探哨士卒迅速地回道。 混战?!不是溃败? 叛军作为乌合之众,在中计遭伏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跟剑南军形成混战的局面,真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 是剑南军的战斗力太弱?还是自己低估了秦侃、陆万两人的统军能力? “主子,是不是探到敌军情报?”一直在队伍的前后巡视、督促士卒加速行军的韦皋策马来到杨错的身旁,急切地询问道。 “恩!”杨错轻轻点头,将探回的情况简要地跟他说一遍。 “主子,现在该怎么办?”韦皋回首顾望了一眼行军中的士兵,略有些忧虑地说道,“队伍已经连续行军了快三个时辰,军士们都已经相当疲劳,是不是先休息片刻,再赶过去接战?” “现在不能休息!”杨错摇了摇头,“步卒长时间连续行军之后,若是休息下来,没有半个以上时辰,不但无法恢复战力,甚至会耗损战力!” “城武,严将军!日后你们有机会独自领军作战,务必也要记住这一点。”杨错面色一整,肃声对韦皋、严越卿说道,“我们根本就腾不出这个时间来休整,现在惟有一鼓作气,乘两军混战的机会一举将其击破,才是最佳选择!” “恩。”韦皋恍然地点点头,“我记下了,主子!” “多谢大帅指点!”严越卿也面现感激之色地说道,“不过,马将军能够及时包抄到剑南军的身后吗?他们要走的路比咱们要远上不少,我怕他们可能会赶不上!” “严将军,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韦皋笑笑说道,“只要你找的向导没有把路带错,马将军就一定能够包抄到位!虎字和山字营可是咱们军中最精锐之军!当初曾跟随主子在三天时间内急行军四百多里,这点路还不在他们的话下。” “三天……四百里!”严越卿眼睛有些发直,微微咋舌。 “没时间再磨蹭!”杨错打断了韦皋与严越卿的对话,沉声说道,“城武!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敌在东北四里,做好接战准备。” “是,主子!”韦皋点点头,随即策马向队伍后列驰去,口中不住大声喝令道。 “全军加速前进,敌在东北四里,准备接战!” “你在前头领路!”杨错转头对马侧的探哨士兵说道。 “是,大帅!” 石门山西麓的一条小道上,马燧与野诗良辅二人正领着山字营和虎字营朝预定方向疾速行军着。 由于经过强化行军训练的两营士卒行军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引路的向导根本就无法跟上他们的脚程。 不得已之下,马燧甚至将战马让与向导乘骑,而自己则充当起来了马夫的角色。 “还有多远才能绕到石门山之南?”马燧抬头张望了一下天色,略有些焦急地向向导问道。 “不远!”第一次乘骑战马的向导强忍住心中的些许不适,恭敬地朝这位竟然为自己这么一个普通降卒牵马的“奇怪”大帅说道,“还有五到六里路的样子,照这个行军速度,大约再有两刻就能赶到。” 马燧应了一声,随即转头朝策马缓行在自己身边的野诗良辅说道:“野诗将军,看来还得再加快些速度!大帅说不定已经赶到战场,如果咱们不能及时包抄到位,会误了大帅的大计。” “好!”野诗良辅也不多费话,点头后,立即策马前后驰骋起来,将加速行军的命令迅速下达了下去。 “强行军三个时辰,还能加速?这是什么军队啊?”马上的向导咽了一口吐沫,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行军速度变快,但队型丝毫不乱的陇右军。 翻上了石门山主峰后,一幕大混战的场景立即展现在杨错的视线之内。 激斗中的剑南军虽然压制着对手,但其对手斗志似乎也颇为不弱,仍能顽强地与剑南军纠缠着。 看来这秦侃、陆万还算是个人才,如此逆境居然还能维持住麾下士卒不崩溃。 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什么投降的士兵! 但很明显,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了剑南军,秦侃军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鸣号,进攻!”眼见两军的胜负即将分出,杨错扬起手中的霸王凤凰枪,沉声喝道。 “呜……呜……呜……”激昂悠长的牛角号声迅速地响起。 “进攻!”韦皋及各曲屯的都尉、军司马几乎同时怒吼起来。 随即,陇右军步卒按照各自的曲、屯、什的编制,迅速列成一个个冲锋阵型,手中刀枪齐举,开始以小碎步慢慢加速。 “踏踏踏……”至距离混战中的两军还有约百余步时,冲锋的士兵已经将速度加至最快,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箭头状横扫过去。 “弓箭手听令,取弓在手!” “缓步前进,距敌一百步时,列连射阵型!” 一向冲锋在前的杨错,这次“反常”地留在后方,一边留意着战场形势,一边对同样没有参与冲锋的弓箭手厉声传令。 暂时退出厮杀的行列,正期冀地等待援军到来的朱翔,忽地发觉这支越来越近的援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尽管他们所穿的肯定是剑南军的衣甲,但排出的攻击阵型却让朱翔感到很陌生。 朱翔敢肯定,剑南军中从来就训练过这种“连环箭头”式的步卒攻击阵型。 而且看眼前这支军队的架势,完全就不像是以新兵为主的龙州守军。 “难道……”一个很不好的念头涌上了朱翔的心头,急忙举目仔细向前看过去。 忽然间,远处一个特别显眼的身影映入了朱翔的眼帘。 一匹红色巨型战马之上,矗立着一名红衣红甲的青年将领,更奇特的是其手中的那柄通身大红的长矛。 “那是……霸王凤凰枪!”看到这柄奇特长矛,朱翔立即想到以前曾听刘展介绍过的天下知名高手以及他们的手中兵刃。 “杨错!”朱翔立时惊骇地联想到了一个名字。 这怎么可能? 杨错怎么可能出现在石门山? “杀!”已近至不足百步的“援军”士兵一齐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喊杀声。 “敌袭!”朱翔已经切实地感受到对方士卒那腾腾的杀意,原本平静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震撼之色,声嘶力竭地狂吼了起来,“他们不是援军!” “朱将军,怎么回事?”宋世礼策马到朱翔身旁,望着自北面渐行渐近的援军,疑惑地询问。 “什么敌袭?什么不是援军?”宋世礼并未直接参与到与叛军的厮杀之中,一直是在亲卫的护卫下驻马在旁观战。 所以,当“援军”出现时,宋世礼是最早看到的,但他却丝毫也没有看出这支“援军”的异样之处。 当听得朱翔的厉吼示警后,反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第131章 加入战局 “宋刺史,对面冲过来不是咱们的援军,是敌人!” 朱翔虽然焦急万分,却又不能不及时回答宋世礼的话。 “快护卫宋刺史向南撤退!”不待宋世礼再提什么问题,朱翔立即大声对宋世礼的亲卫士卒喝令道。 “朱将军!你……”宋世礼仍准备出声发问。 他的亲卫们已经冲到马旁,牵缰的牵缰,拍马的拍马。 一众亲卫架起犹自满头雾水的宋世礼,拨马绕过叛军混战的战场,朝南面方向寻路而走。 见宋世礼被护送离去,朱翔稍稍安了些心。 但此时,正以全速发起冲锋的敌军已然近在咫尺,而剑南军的士卒却仍在与叛军混战。 他们全然没有意识到从背后袭来的“援军”,正是最大的危机所在! “敌袭!分兵迎击!”朱翔将牙一咬,高举起手中大刀,纵声狂吼道,“亲军一曲立即退出与叛军的纠缠,迎击北面敌军!” 朱翔的厉喝狂吼掺杂在笼罩整个战场的牛角战号声、喊杀声、厉呼哀号声中,所起的效果极为有限。 大半剑南军根本就没能听清朱翔到底说了什么,少数听清命令的士兵有颇有些茫然失措的感觉。 眼见敌军前锋已距己军不足十步,而自己这方的士兵却还没能反应过来。 朱翔不禁浑身冰凉,眼里充满了无奈、甚至已有了绝望之色,口中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吼道:“敌袭,迎击!” “杀!”疾冲而至的敌军士卒神情激奋,纷纷将手中刀枪扬起端平,奋全身力气狂吼起来,迅速将朱翔的吼声掩盖下去。 娘的!朱翔暗咒一句,猛夹马腹,挺刀独自迎了上去。 此时朱翔只能以身作范,告诉麾下士兵应该怎么做。 全速冲锋起来的步卒便如汹涌澎湃的巨浪一般,迅速将朱翔淹没,随即又继续猛扑向了混战中的剑南军和叛军。 眼见一个个巨大而锐利的“箭头”势如破竹般地席卷过来,原本仍相互间搏命厮杀的剑南军和叛军士兵竟奇迹般地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兵刃,直直地顾望着这支气势骇人的军马。 “蓬!蓬!蓬……” 一连串的巨响之后,冲锋的“箭头”不停地撞上了微微发楞地剑南军和叛军。 只一瞬间,无数抹鲜血飞溅而起,无数头颅、残肢纷飞后又落下…… 混战多时、疲态早现的两军士兵突然遭逢了生力敌军的强劲冲击,立时便陷于崩溃的边缘。 叛军虽早知这支新出现的人马是敌军,但无奈的是被剑南军围攻得左右难支的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做出任何应对措施。 而剑南军却是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大部分士兵根本就没有料到“援军”竟然会突然变成敌军。 待到发现“援军”居然敌我通杀之时,已来不及做出反应。不解、紧张、恐惧等异常复杂的情绪笼罩在剑南军士兵的心头。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无论是叛军,还是以新兵为主的剑南军,都恐惧到了极点,死亡的阴影无情地侵蚀着几乎每一个人。 在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中,叛军首先崩溃。 已是强弩之末的叛军士卒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纷纷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夺路奔逃起来。 叛军的溃逃立时对剑南军产生了巨大的反面影响,不少新兵受到冲击后居然也跟随着叛军士兵亡命奔逃起来。 溃退的兵潮迅速引起了连锁反应,一拨接一拨的士兵被裹胁着朝山脚下逃去,原先互相厮杀的两军士兵竟然成为了溃逃的“同伴”。 “死开!”朱翔断喝一声,挥刀将一名敌兵的头颅斩飞,随即猛地策马冲出敌军的冲锋狂潮。 但突出围重后,眼前的一切却令朱翔不禁有些傻眼。 除却直属自己麾下的近千名精锐士兵仍在抵抗敌军的奇袭之外,其余的剑南军士卒竟与叛军混杂在一起,亡命夺路溃逃。 怎么会这样! 仅是片刻,形势的变化已达到令人无法置信地步。 勉力收拾了自己痛苦的心绪,朱翔策马疾冲至仍在抵抗敌军冲击的士卒之中,大声地喝令着指挥起来:“都跟随在我左右,不要散开!”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数百名士兵很快聚集到了朱翔周围,形成了一个密集的防守阵形。 明了眼前的败局已无可挽回,保全实力全身而退才是自己的最佳选择。 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后,朱翔痛下决心厉声喝令道:“且战且退,不得与敌军过多纠缠!” 目睹这一幕的杨错,不禁啧啧称奇。 能在短时间内有这样相对妥帖的安排,着实有些了得。 没有多年的带兵经验,很难为之。 杨错轻叹一声,手中凤凰枪指向前方,沉声向仍统领着近卫亲兵、护卫在他身旁的严越卿问道,“杨将军,那名仍在统军抵抗的敌将是不是朱翔?” “是的,大帅!” 正有些震惊于眼前剑南军狼狈溃败情景的严越卿,听到自家主帅的询问,微愕了一下后迅速回道:“他就是朱翔!” 身手矫健,临危而能不乱,朱翔的确称得上是个出色的将才! 但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的努力也只能徒劳的顽抗罢了。 只要马燧和野诗良辅能够领军及时包抄到位,全歼两军并非奢望。 “严将军,你也率领近卫亲兵攻上去!”见严越卿面上流露出一丝战斗的渴望,杨错笑着对他说道,“配合城武,彻底击溃朱翔的顽抗!” “是,大帅!”严越卿兴奋地应了一声,立即跃马横刀,放声大吼道,“近卫队,跟我来!” 年轻人就是斗志旺盛! 不过,严越卿的表现还是让自己很高兴,这至少可以说明他已经抛却了对剑南军的最后一点顾忌。 在两军几乎尽在溃退的情况下,独领数百名军士顽强抗击的朱翔立时便成为战场上焦点。 不过,这却并没有给朱翔带来任何的好运。 待韦皋留意到这支拼死抗击、且战且退的精锐敌军的存在时,便立时招呼了千多名士兵对朱翔军展开了狂攻。 “好了得的身手……”朱翔奋力架住一柄马槊后,不禁轻声惊呼起来。 随即,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敌将,“来将是谁?” “在下韦皋,奉大帅之命前来击败你!”韦皋以他那仍未变声彻底的半粗嗓音厉声喝道。 朱翔再接下一枪后,又惊又怒地喝问道,“你是陇右节度使麾下将领?娘的,果然是陇右军的狗贼,你们究竟是如何到的石门山?” 韦皋冷哼一声,手中枪法却丝毫不停:“想知道,那就下马受降吧!” “不知死活的小子,那我就先斩了你!”朱翔狠狠地吐出两句话,奋力与韦皋战在了一处。 韦皋与朱翔两人都是年轻气盛,手中长枪挥舞起来都是大开大合,而且速度极快。 在片刻之间,两人兵器已经相撞几十次。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点点星花,不时闪现。 “难怪哥舒兄对杨错的武艺推崇备至,只从其麾下小将的的身手便可见一斑!”越战朱翔越是心惊。 原以为韦皋年纪比自己小不少,武艺应该不会高到哪里去。 但真正接战起来后,朱翔才发现韦皋的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 “看来还得用那一招了!”朱翔心头一动,乘两马相交而过的一刹那,迅速将战刀交于右手。 随即,用左手将悬于战马左侧的强弓提起,小指从箭囊中勾出一支雕翎长箭,搭在弦上,左脚抵在弓身之上。 朱翔轻哼一声,手脚一齐发力,强弓迅速成满月状。随即迅速拨转马头,马身横对韦皋,左腿上扬带动弓身瞄准完毕,“去死吧!” “嗖!”一支长箭先期破空而至,直奔朱翔的面门。 惊骇之余,朱翔也顾不得再去射杀韦皋,急忙伏下身子,策马躲避,已在弦上的长箭失去控制地胡乱飞了出去。 “嗬……”韦皋刚刚转过头来,即看见朱翔胡乱射出的那一箭恰好檫着面颊飞了过去,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杀!”以“围魏救赵”的方法救了韦皋之后,严越卿迅速收起自己的强弓,再次提刀在手,奋力前指喝道。 “你……是严越卿?”朱翔闪过那一箭后,便迅速转头看向袭击自己之人,随即便惊声喊道。 严越卿勒马,叫道:“正是!朱翔,你也是将门之后,蜀郡大族。居然依附逆贼郭英乂对抗天军,着实可恶!” 朱翔啐了一口,完全不把严越卿的话放在心里。 剑南大族对大唐的忠诚都被杨国忠耗光了,他和他的爪牙不停地祸害一方,三次南征都以失败告终。 而外部,既有西面遭遇吐蕃侵蚀,南面又是南诏国。 真的是受够了! 这也是郭英乂敢于趁大唐主力北上平叛的时机,公然反叛朝廷。 并且……西连吐蕃,南结南诏。 “想不到朱翔竟然有这么一手骑射绝技,若不是严将军及时出手相救,恐怕城武就劫数难逃了!”长出了一口气后,杨错几乎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132章 合围成功 起初看韦皋与朱翔交手了数合之后,杨错即判断出两人的武艺在伯仲之间。 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在百合开外才能分出胜负。 但如今剑南军大势已去,朱翔的发挥肯定要受到影响,交锋的越久应是对韦皋越有利。 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杨错原本即是想以朱翔来磨练磨练韦皋。 但是,没有想到朱翔却是个丝毫轻忽不得的角色。 一个不留意,便险些葬送了韦皋的性命。 看来还是尽快将朱翔拿下为好,省得他再施冷箭! 杨错心念一动,轻夹叱拨赤的马肚,打算亲自出击。 险遭朱翔暗算得手,让韦皋惊出一身冷汗之余,又不禁恼怒到了极点。 虎吼一声后,韦皋立即拍马疾冲向前,枣阳槊含愤出手,枪法如天河之水般连绵不绝,攻向朱翔。 在至怒的情势下,韦皋的枪法竟然突破原先的层次,更精进了一步。 面对韦皋一枪紧似一枪的强势怒击,朱翔已稍有些左右难支的感觉。 而另一方面,严越卿的出现更是令朱翔心悸不已。 朱翔曾经与严越卿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是剑南道绵州刺史严武之子。 但是,为什么严越卿此时竟然出现在石门山,而且还是在敌对的陇右军。 “难道全家父子已经叛投到陇右军?若果真如此,那北线的巡江水军岂不危险?那龙州……”朱翔已不敢再想象下去。 浮动的心绪立时便影响到了朱翔的身手,再加上韦皋武艺的突然精进,两人之间的战局平衡迅速便打破。 “好小子,果然没有辜负我的冀望!”韦皋武艺的突进自然没能逃过杨错的眼睛。 轻轻一笑后,杨错止住了将要加速起来的叱拨赤。 韦皋已基本将朱翔压制住。 照这个势头下去,十回合之内比分胜负,并且朱翔也再找不出机会施展他的骑射绝技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自己再动手。 “弓箭手,四层连射阵型展开!” 眼见弓箭手已进到距离战场不足百步,统军的都尉立即按照我的指示,下达了列阵命令。 在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攻之后,韦皋终寻见朱翔的一个破绽,毫不犹豫地挥刀极速攻出,直取朱翔右肋而去。 眼见枣阳槊来势已不可抵挡,朱翔面色微变,低骂一声后,双手持刀反横在自己身侧。 “镗!” 枣阳槊恰好斩在朱翔长刀的刀柄之上,但至刚至强的劲力竟强行突破阻挡,继续迫向朱翔的肋部。 尽管朱翔察觉不妙并竭力闪避,但凌厉的枪气仍然轻松划破其右侧护身铁甲,透体半寸有余。 “呃……”朱翔闷哼一声,皮开肉绽的楚痛令其额头上冷汗不自主地溢出。 “死去!”韦皋得势不饶人,枣阳槊抡圆半圈,奋力刺去。 “将军小心!”眼见朱翔即将闪躲不及,数名剑南军士兵忽然冲至其身前,各举刀枪架向枣阳槊。 “噗……噗……噗……” 强劲至极的枪气一触及那几名不自量力的剑南士兵,即如星辰破碎一般炸开。 三名直接锋芒的士兵立时便被绞成无数肉块,鲜红的热血狂喷在方圆一丈范围以内的地面上。 大红色的战甲上已被鲜血染成红色,面上也被喷上无数血点,令韦皋凭添数分悍勇之色。 “想不到,城武居然已经这般厉害!”杨错微惊地顾望着韦皋那一刀所带来的震撼效果。 “可恶!”朱翔已知自己无法抵挡住韦皋的攻势,无奈地咒骂了一声,拨马便走。 “掩护将军撤退!”一名剑南军军司马见朱翔遇险,立即狂吼一声,招呼其他士卒和他一起护卫。 “郑司马,你领一部兄弟跟上将军,我带其余兄弟抵挡敌军!”另一名军司马高声回应道。 “周司马……”郑姓军司马也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咬牙沉重地点点头,随即果决地喝令道,“一、二屯,跟我走!” 虽然名为两屯,但连番厮杀后,实际剩余的士卒已不足三百。 郑姓军司马领着这两百多人的残存士兵迅速脱离战斗,紧随在朱翔身后向南面撤退下去。 “死战不退!” 另一名周姓军司马狂吼一声后,状若疯狂地冲向敌军。 “死战不退!” 被留下抵抗敌军的两屯士卒,和着周司马发出最后的怒吼声…… “杀!”一刀击伤朱翔之后,韦皋心中的怒火已渐渐消去。 见朱翔落荒逃离,韦皋也没有着急追赶上去,反而指挥士兵开始围攻起顽抗的剑南军来。 “杀!”严越卿领着近卫士卒,配合韦皋从敌军的另一侧强势切入,形成了夹击的态势。 韦皋与严越卿,便犹如两只稚虎,齐心协力绞杀着顽强抵抗的剑南军。 “啊!”拼死抗击的周司马在奋力斩杀两名敌兵之后,被严越卿一刀自右肩到左肋劈成两瓣,惨呼一声后,生机消逝。 “敌酋已死,余众投降不杀!”见敌军首领被严越卿斩杀,韦皋厉喝一声,想迫使仍在顽抗的残余敌兵投降,但回答他的却是急刺而来的一支长枪。 架飞长枪后,韦皋顺势一刀将来袭的敌兵斩杀。 见残存的近百名敌兵竟无一人愿意弃械投降,韦皋眉心一皱,随即沉声喝令:“冥顽不灵,全部格杀!” “呜……呜……呜……”又一阵激昂的牛角号声,忽地从石门山南面响起。 好极了,马燧和野诗良辅终于及时赶到。 听着两短一长的牛角号声,杨错嘴角微微扬起。 合围终于完成! 突破沿路敌军的阻拦后,朱翔策马一阵狂奔,将要到山脚时,却忽然惊愕地发现适才朝岭下亡命溃逃的两军士卒,竟然又出人意料地退了回来,而且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惊骇的神色。 又怎么了? 朱翔强忍着右肋的伤痛,勒住战马,举目向前看去。 但是,涌动的人流却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当朱翔准备继续策马向前一探究竟之时,山下又竟然响起了牛角战号声,并与北面陇右军的角号声交相呼应了起来。 “难道……山下也有陇右军的人马?”朱翔透体冰凉,面色灰白如土,楞楞地盯望着山下方向。 “将军!”忽然间,南面方向有人大声朝朱翔喊道。 听得呼唤声,朱翔方始回过神来,连忙寻声看去。 入眼处,却见数名剑南军士兵抬着一人正朝自己这边退却过来。 “啊!居然是宋刺史的亲卫!他们不是护卫宋刺史撤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们抬的人又是谁?” 朱翔辨认出那几名士兵正是宋世礼的亲兵,心中疑窦顿生,急忙策马迎了上去。 “宋刺史!”待见到被那几名亲兵所抬之人后,朱翔惊骇欲绝地失声喊了起来,随即迅速翻身下马,急步上前。 宋世礼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呼吸极其微弱,身上的衣甲被鲜血染得全然殷红。 在胸口处,一支锋利的短柄刺枪深深地刺入了宋世礼的胸腔中,枪身透体足有半尺,汩汩的鲜血不住地从伤口出溢出。 生机正在迅速离宋世礼而去! “将军,不能拔!只要一拔出来,宋刺史可能就……” 朱翔正欲将动手将仍深插在宋世礼胸口的刺枪拔出,旁边一名年龄较长的亲兵急忙出声说道。 朱翔止住了拔枪的动作,却忍不住猛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即惊怒交加地急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带宋刺史先撤离的吗?为何会变成这样?” “将军,下山的路口已经被一支穿我军衣甲的敌军给堵住了。我们护卫着宋刺史还没退到山下,就遭到了他们的攻击……”那名年龄较长的亲兵语带悲声地回道。 “哼!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身为亲兵,竟然连宋刺史都护卫不住?”朱翔激愤地怒叱道。 “将军,不是我们不护卫,而是实在护卫不住!十几个兄弟就剩下我们几个人带着宋刺史逃了回来,其余兄弟都……”那名亲兵伤恸地辩解道,“那支敌军就是用这种短柄枪来投射!上百支枪一起飞过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抵挡。”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一阵阵异常整齐洪亮的喊阵声,突然从南面山下响起,并不断地朝接近过来。 随即,便看到被迫回山上的叛军和剑南军的溃兵,愈发慌乱地溃逃起来,涌动的人流直接对朱翔等人构成了冲击。 “都给我死开!”在溃兵的冲击下,抬负宋世礼的几名亲兵东倒西歪。 眼见便要坚持不住,悲愤不已的朱翔也不管究竟是己军士兵还是叛军士兵,毫不留情地斩杀着任何一个敢于冲击宋世礼的人。 韦皋奋力再斩杀一名敌兵后,才发觉周遭已没有任何站立的敌人,轻哼一声,将枣阳槊垂了下去,随即感激地向身旁的严越卿说道,“严将军,刚才多谢你相救!” “韦将军不必客气!”严越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笑着回道。 韦皋将枣阳槊交在左手,笑着朝严越卿伸出右手。 严越卿微楞了一下后,会意过来,拨转马头,也伸出右手与韦皋紧握在了一起。 片刻后,两人齐声大笑了起来。 “传令!命南北两军继续压缩敌军,尽快迫降敌军!”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形势的发展,杨错沉声对身旁的号角兵命令道。 这一战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第133章 被迫突围 及时包抄到位的虎字、山字二营,犹如坚硬的磐石,将潮水般的溃兵死死地扼在石门山南麓。 “排枪阵展开!” “有我无敌!击退敌军!” 野诗良辅面上满是杀气,双目充斥着狂热之色,不住地挥舞着手中长枪,一遍一遍地狂吼着。 “击退敌军……”虎字营的士兵一如他们的统领般,不住厉喝怒吼着,以密集的排枪阵将一切敢于冒犯的敌人击得粉碎。 马燧的山字营则是一分为二,分布在虎字营的两翼,将虎字营未能完全封住的下山道路彻底堵死。 二营士兵宛如一体,完美地相互配合着,迅速将疯狂朝山下涌动的人潮击退。 三短一长的牛角号声自山上响起,会意的马燧、野诗良辅几乎在同时对自己的麾下士兵下达命令道: “进攻,压制敌军!” 在南北两面的同时进攻之下,剑南军和叛军的活动空间被压迫的越来越小,惊慌失措的溃卒被压缩在不到五百步的坡道之上。 “弓箭手,前进两百步,重新列阵!” “命南北两军暂缓进攻,但保持对敌军的压制。让士卒喊话,勒令敌军立即投降!” 一挥凤凰枪,杨错亲自对身后的弓箭手喝令道。 牛角战号迅速将杨错的命令传递了出去。 片刻之后,石门山上响起了振聋发聩的怒吼声。 “顽抗者死,降者不杀!” 残存的两军士兵个个失魂落魄,惊惧难安的眼神相互顾望着,但一时间却无人敢于带头弃械投降。 叛军士卒是被起先剑南军的杀降行为吓怕了,而剑南军士卒亦是心怀这般顾忌,生怕自己投降后也会遭遇屠戮的命运。 约一盏茶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个敌人愿意弃械投降,尽管他们的惊恐已近顶点。 看来还得下点猛药,否则恐怕很难让他们投降! 杨错略一皱眉,沉声对统领弓箭手的都尉下令:“射击两轮,尽快迫使敌军投降!” “是,大帅!”都尉点头领命,随即迅速地上前。 他目测了一下麾下弓箭手与被包围敌军的距离后,高声喝令:“弓箭手听令!上箭,开弦!” “嘎吱~!”弓弦拉动声异常整齐地响起。 “标尺七,抛射!” “放!”郎武几近全力地撕声狂吼道。 “蓬……”沉闷的弓弦震动声之后,密集的长箭如遮天之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朝两军士兵覆盖下去。 已被压缩在极小空间的两军士卒,面对急袭而至的千余支长箭根本避无可避,只一瞬间便有两、三百人被射中,凄惨的哀号声此起彼伏。 “上箭,开弦!标尺不变,放!”随着都尉冷静而简短的厉喝,又一轮箭雨激射而出。 “鸣号,传令全军!再次勒令敌军投降!”杨错冷静地观察着弓箭射击给敌军所带来的杀伤以及敌阵中的反应,随即沉声对身侧的号角兵说道。 “投……投降,不要杀……”一名叛军士兵再也无法忍受那种随时被死亡环顾的巨大压力,浑身颤抖着丢下了手中的兵刃,蹲下了身子。 两轮箭雨所带来实质伤害算不得很大,但给敌军士兵的精神压力却是难以想象的。 尤其是那些入伍不久的新兵,如豪雨一般无情收割生命的密集长箭几乎成为他们记忆中最可怕的梦魇。 有人带头,余下的士兵立即有样学样,纷纷抛下了手中兵刃,“乒乒乓乓”的金铁击地声响成一片。 不多时,仍持兵刃站立的敌兵仅余数百人,而且是尽数聚集在一个狭小的圈子周围,似乎在护卫着什么。 “顽抗者死,降者不杀!”见仍有少数敌军拒绝投降,南北合围的士卒在各自军司马、什长的带领下,以更雄浑有力的声音怒吼起来。 或许是被四周迫降的怒吼声所惊,一直昏迷不醒的宋世礼竟然悠悠转醒。 “宋刺史……”听得宋世礼微弱的呻吟,朱翔立即俯下身子,关切地询问道。 “朱……将军”宋世礼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断断续续地说道,“战况……如何?” 朱翔低下了头,无奈地轻摇了摇,语气沉重地说道:“我军遭敌奇袭,如今已陷入重围,大部军士……已经投降,只剩这几百人。” “咳咳……”宋世礼一阵轻咳,带动了胸口的投枪,剧烈的疼痛让宋世礼眉头紧蹙,“朱将军……到底是……何方敌军?” “是……陇右军!”朱翔咬咬牙,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宋世礼。 “啊!”宋世礼闻言眼神一紧,似乎非常激动地说道,“若真是杨错,我……我……剑南危矣!” 忽然间,宋世礼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颤悠悠地抬起右手抓住朱翔的腰间束甲的绦带,急促地说道:“朱将军……想办法…突出重围,将杨错……南下的消息……报于郭节度和剑南各地,早做防范!” 看着宋世礼充满期冀的眼神,朱翔迅速地点头应道:“宋刺史请放心,我记下了!” “一切皆……拜托朱将军……”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宋世礼将头一垂,生命悄然消逝,紧抓住朱翔绦带的右手也随即无力地低落了下来。 “宋刺史……”朱翔伤恸地摇摇头,悲愤虎吼道。 “将军,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宋刺史交代的事情要紧!”站立在朱翔身旁的军司马恳切地劝道,“请让末将领兄弟们护卫您突围!” “恩!”朱翔也并非不识轻重缓急之人,情知在如此危局之下若是再稍有迟疑,结局必然是进退无门。 “此地东西两面山势皆颇为陡峭,不便行走,惟有从南北两个方向选择其一强行突破。北面敌军势众,只能从南面突围了!”稍判断了下四周的形势,朱翔沉声说道。 当初为了能够一举歼灭叛军,朱翔特地挑选了这么一个不便撤退的地形。 不曾想,风水轮流转后,这个要命的山势反过来害了朱翔自己。 “是!”见朱翔主意已决,军司马立即点头说道,“请将军赶紧上马,我和兄弟们为将军开路!” “恩!”朱翔将宋世礼胸口的投枪拔出,抱起尸身放到自己的战马之上,随即迅速翻身上马,大喝一声,“突围!” 听得朱翔的喝令,军司马立即率领着麾下残余的数百名士卒,毫不迟疑地从那些已然放下兵刃、跪伏于地的降卒身体上踏过,凶悍地朝扼守着下山要冲的虎字营发起了冲击。 “不知死活!”冷冷地注视着猛冲过来数百名敌兵,野诗良辅轻哼一声,随即高举起手中长枪,慨然高喊道,“长枪绞杀阵型,各排、各什相互策应,击杀冲阵敌军!” 在野诗良辅的喝令之下,虎字营迅速转换着阵型。 防守面进一步收缩,以两什长枪兵为一组,形成上下两层、相互交差的长枪防护网。 一道更加密集的枪林很快被筑建了起来。 虎字营收缩防守后形成的一点空挡,迅速便被山字营填充,仍是不给敌军留一点幻想的余地。 “杀!”相距不足十步时,剑南、陇右两军的精锐步卒一齐怒吼出声。 随即,最后的疯狂厮杀开始了…… 长枪带着呼啸的风声整齐地刺出,强劲的力道将无数妄图冲破防守的剑南军士卒钉在了长枪之上。 第一排长枪力道用老之后,第二排长枪又迅速地补上,不给敌军士兵留一点突前的机会。 在完美的绞杀阵形配合之下,虎字营的士兵根本不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只是简单而机械地重复着前刺、后缩、再前刺的动作。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有百多名英勇的士卒倒在对方的密集长枪阵前。 朱翔心痛之余,又不禁心悸不已。 “不要分散开来,集中突破!”朱翔一面照拂着身前的宋世礼尸身,一面大声地吼叫道。 “跟我来!”军司马厉吼一声,招呼剩余的士兵形成一个密集的冲阵队形,发起更为疯狂的冲击。 当先冲阵的军司马被两柄长枪刺中后,犹自疯狂地朝前冲突着,两只手死死地攒着透体的长枪枪身,面目狰狞地发出最后的怒吼。 被军司马的悍勇所激,其余的剑南士卒竟纷纷以身体为盾牌,疯狂地朝锐利的刺枪扑去。 在如此疯狂的冲击之下,饶是精锐的虎字营也有些吃不住了。 由于剑南军改为集中突破,对敌的虎字营士兵人数相对不足,面对倍于己方的敌军士兵不顾性命的冲击,防守渐渐松动下来。 “一举突破过去!”对方防守的松动自然没有逃过朱翔的眼睛,如此难得的机会他岂会放过。厉喝一声后,朱翔拍马舞刀随着己军士兵朝松动的“缺口”处疾冲过去。 “就近士卒协助防御!” “两翼包抄过来!” 眼见对方竟然要突破防守,野诗良辅眼中充溢着怒火,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随即自己也挺枪直接迎了上去。 “快,随我杀出去!” 在剑南军精锐士兵悍不畏死的潮水般攻击之下,虎字营的防守终于被打开一个小缺口,朱翔立即抓住机会策马一跃而出,突破了包围,随即高声招呼其余士卒跟上自己。 “将军,您快走!我们来抵挡敌军!啊!”一名剑南军什长高呼着催促朱翔离开,但他随即便被无数杆长枪从前胸后背一起刺入。 第134章 危险出现 在野诗良辅的指挥下,剑南军好不容易才杀出的缺口立即便被填堵了起来,两翼的虎字士兵迅速向中央集中,将残余的百多名剑南军士兵团团围了起来。 随即,便是无情的击杀。 四面八方齐刺而来的长枪,将一个个剑南士兵刺成筛子。 朱翔望着麾下士兵淹没在对方的人海之中,心中悲恸欲绝,却没有一点办法。 眼见十数名敌军长枪兵恶狠狠地朝自己猛扑过来,朱翔一咬牙,手中大刀猛拍马股,策马朝山下狂奔了起来。 “休想逃走!”野诗良辅怒喝一声,抄起一支投枪投出,投枪以惊人的速度激射向朱翔的后背。 “娘的!”听到投枪破空袭来的风声,朱翔心知不妙,急忙猛夹马腹,提起缰绳。 跨下战马会意地纵身跃起,随即投枪从马身下疾射而过。 还未等朱翔出得一口气,原本被放置在马身上的宋世礼尸身竟因巨大的颠簸而跌落到马下。 “给我留下!”又一支投枪随着野诗良辅的怒吼破空激射而至。 为闪避投枪,朱翔只得无奈地策马继续狂奔起来。 生气全无的宋世礼,静静地仰卧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未能瞑目的双眼仍直直地注视着渐渐昏暗的天空。 涉及三方、参战总兵力达两万八千余人的石门山之战,在夜幕降临时,彻底划上了休止符。 最早参战的两方,宋世礼军和叛军,都成了这场角力的失败者。 在折损了大量有生兵力之后,两军的残余士卒最后都落得阶下囚的下场。 而渔翁得利的陇右军,则借此一战将龙州的有生军力几乎剿除。 由此,龙州已经全然不设防地展露在陇右军面前。 这一战中,剑南军全军覆没。 统军主帅、龙州刺史宋世礼阵亡。 叛军全军覆没! 叛军首领秦侃、陆万都阵亡。 相形之下,陇右军的伤亡要小上许多,阵亡或因重伤而失去战力的将士数百人,其中绝大部分伤亡都是与战力顽强的朱翔麾下精锐交战时所致。 不论从战略,还是从战术的层面上来看,这一战陇右军都绝对可称得完胜。 稍有些让人感觉遗憾的,是朱翔的脱逃。 他竟然能够领军强行突破虎字营的防守,倒是颇有些出乎作为主帅的杨错的意料。 待杨错察觉情况不妙时,朱翔已经突出了包围夺路狂奔而走。 由于天色暗的缘故,无奈之下,杨错也只能放弃了追击。 但在目前的形势之下,纵然朱翔能够安然逃回龙县,也不足以对陇右军构成威胁,因为整个龙州已无兵可用。 朱翔若是妄想据守龙州,只能是自取灭亡。 此外,由这一战杨错总算也见识到了剑南军的真正战力。 与之前遭遇的那些战力低下的士卒不同,此战陇右军经受了剑南军中真正精锐的考验。 那支近千人的剑南军精锐,经历了与叛军的混战之后,又遭遇陇右军的奇袭,在这样的逆境下,居然还能够顽抗到最后一刻,并给我军造成了好几百人的伤亡,战力着实强悍! 若是剑南军中都是这样的精锐士卒,陇右军南下平叛之路将是寸步难行! 天色已沉。 在整理战场、收拢俘虏之后,杨错令兵马移师石门山南的平地,扎营以做休整。 近三个时辰的行军,加上小半个时辰的战斗,已令士卒们相当地疲劳。 星罗棋布的军营中,一堆一堆的篝火被燃起。 士兵们纷纷围在火堆旁,一边进食干粮充饥,一边谈论着刚刚结束的战斗,间或还会响起一阵阵笑声。 少数士兵则因太过疲劳,已靠在同伴身上沉沉睡去。 中军帅帐内,杨错与军中一众将校尽皆席地而坐,商讨着下面的作战计划。 “马将军,俘虏都安置妥当了吗?”把玩着从战死的秦侃身上搜出的“蜀王”印信,杨错和声对马燧问道。 “是的,大帅!”马燧点了点头,迅速回道,“六千多俘虏被末将分散关押在五处,由山字营负责看守,末将也已命人给他们分发了一些干粮充饥。” “可什么异动?有没有人妄图逃跑亦或反抗?” “大帅请放心!那些俘虏大部都是新兵,经过今日一战早已丧失胆气,没有人敢有任何异动。”马燧笑着道。 “恩!”杨错微微颔首,随即沉声说道,“经此一战,龙州的有生军力已几近被我军全歼。接下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最快时间内收占龙州各城县。马将军、野诗将军!” “末将在!”马燧、野诗良辅正要起身接令,但随即又在杨错的手势下坐了下来。 “明日一早,你等即领麾下兵马,奔袭龙县。夺城后,即将朝廷檄文通传全郡,勒令龙州各城县尽速归降!” “得令!” “我军夺占龙州后,想要尽快安定民心,恢复治理,是离不开本地士族的相助。” 转过头,杨错和声对坐在韦皋下首的严越卿道:“严将军,严氏是本地望族,我希望你能够说服族中长者,为我安定龙州助一臂之力。” “末将必尽力而为!”严越卿毫不犹豫地慨然应道。 就目前这个情况,严氏全族与陇右军已经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由得严越卿不答应。 “恩!他日平定剑南、剿除逆贼之后,我会向朝廷举荐你族中有识之士出任龙州刺史一职。”杨错承诺。 “多谢大帅!”严越卿面上现出异样的喜悦之色,立即起身,单膝跪地向杨错拜谢。 龙州刺史职务虽低,却是代表自己及全族再度回归大唐,不再被当做附逆,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起来吧,严将军!”杨错摆了摆手。 承诺日后向朝廷举荐由严氏宗族里的有识之士担任龙州刺史,并非杨错一时心血来潮的胡乱许诺,而是他慎重考虑的结果。 剑南一地,自古以来的离心力都很高。 由于地势及历史成因,士族势力可以说是根深蒂固。 这些士族拥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更掌握着深厚的名望,实力绝对不容小视。 何况,望族彼此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无论是谁,要想安稳地统治剑南,则必须要与这些剑南望族保持良好的关系。 攻城夺地不难,但要使这些士族归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蜀人治蜀,对这些望族中的精英人才委以重任,正是收服其心的最佳办法。 这也是千百年以来,智慧的结果。 “报!”正在杨错与诸将仔细地商议夺取龙州的各项细节时,帐外突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曲水急报!” 才刚刚离开半天,曲水难道就发生了什么意外? 杨错眉头微微一皱,沉声吩咐:“进来!” 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卒掀开布幕,进到了帐内。 见到自家主帅,这名士卒立即单膝跪地,掏出一个细长的竹筒高举过头,大声说道:“参见大帅!小人奉严将军之命,传递急件一封!” 严越卿上前从那名士兵手中取过竹筒,稍稍观察了一番,随即从筒中取出一封绢书双手奉递给杨错。 接过绢书,杨错迅速地展开并浏览了起来。 “大帅,严将军的急件上说了什么?难道是曲水出事?” 马燧见自家主帅面色逐渐严峻了起来,不由得关切地询问。 摇了摇头,杨错将已经看了两遍的绢书递给下首的马燧,随即沉声对以同样期冀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其余诸将道:“这封急件是崔将军亲笔所写,严将军只是负责传递而已。” “主子,崔将军的急件上说了什么?”韦皋急切地问道。 “什么?张献甫准备撤退……”马燧看完了绢书,猛地抬头看向自家主帅,一脸惊讶。 “看来是这样了!”点了点头,杨错沉声说道,“张献甫如今骑虎难下,已经在梓潼城外进退不得,粮草又接济不上,想要撤退也是很正常!” “但是大帅,”马燧随手将绢书传递给野诗良辅后,有些不解地说道,“若是张献甫军撤退,剑南军主力就可抽身而出,进而可以回师北线攻打我军。” “目前正是我军进袭龙州乃至绵州的关键时刻,若是剑南军精锐回师,则我军必然要分兵迎击,如此将军横扫南三州的大计岂不是会被耽误?” 顿了一顿,马燧继续说道,“崔将军为何如此糊涂,竟然帮助张献甫撤退?若是张献甫能够再拖住哥舒晃十天半月,我军连绵州都能夺下来!” 沉吟了片刻,杨错摇头对马燧道:“马将军,你错怪了崔将军。假如我是崔将军,也会协助张献甫撤退。” “大帅,这是为什么?”马燧愈发疑惑。 “原因有二。其一,我军与山南军同属于朝廷,如果临难不救,别的不说,光御史们弹劾我的奏折都够我喝一壶的。” “其二,纵然崔将军不协助张献甫撤退,以张献甫军的粮草也绝不可能再支撑十天半月。届时张献甫因粮尽而崩溃,最大的得益者不是我们,而是剑南军。” 众人频频点头。 杨错继续道:“山南军两路大军进攻剑南,一路已然大败亏输,若是张献甫再完败收场,山南军必然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对剑南构成威胁。失去了山南的威胁,剑南军就可以全力与我军纠缠,这对我军极为不利!” 第135章 喊冤 轻叹了口气,杨错继续道:“崔将军必然是看到内中的利害,才愿意协助张献甫撤退!” “大帅,那我军还要不要继续进攻?”野诗良辅略显忧虑地问道。 “当然要进攻!不过,暂时只能取下龙州,至于绵州等地只能以后再说。” 杨错斩钉截铁地说。 见到帐中众人都流露出担心的神色,杨错又安慰道:“也不用过于担心,剑南军主力纵然回师,至少也得在十多天以后,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是相当宽裕的。而且,说不定张献甫军撤退时,还能给我们一个意外之喜呢!” “意外之喜?”韦皋莫名地问道,“主子,什么意外之喜?” “张献诚接到我军替张献甫传递的求援急件后,必然会严令梁崇义派遣精兵救援。届时,张献甫若能与接应其撤退的山南军内外呼应,再加上崔将军的搅扰,说不定最后还能给剑南军军重重来上一下!” 众人都笑了,虽然未必是真的,有梦想是好的。 杨错沉声分析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夺取龙州,尽快安定龙州和民心!” “马将军,野诗将军,看来你们不能再等到天明再出发了!休整两个时辰后,你二人即领军连夜奔袭龙县!” “是!” “越卿,龙州的地形路径你最为熟悉,稍候你与马将军、野诗将军一同奔袭龙县!” “末将领命!” 失去了主力的龙州各地,自然是风卷残云。 八月初四辰时,杨错率领陇右军主力抵达龙县,闻讯的马燧与野诗良辅早已相携在龙县北门恭候。 与马燧、野诗良辅等人策马行在队伍的前列,杨错左右顾望着城中的景象。 城中建筑设施等等却未遭太大破坏,这大概是因为几次战事都不那么惨烈的缘故! 被马燧、野诗良辅破城之后,城中的百姓在初时的恐慌过后,也渐渐地恢复了平常的生活,街道之上已随处可见一些行人百姓。 “马将军,为什么不见越卿?” 自入城以后,杨错一直都没有看到严越卿的踪影,不禁有些诧异地向马燧询问道。 “越卿在前日傍晚就已返回了老家,说是奉命请其族中长者前来龙县,面见大帅!”马燧迅速回道。 想不到严越卿对自己的吩咐还真是挺上心的! 轻轻点了点头,杨错拿起了桌案上的几封请降文书,稍稍浏览了一番,随即问道:“马将军,龙州剩余四县愿意归降?” “目前只有临近绵州的昌明县态度含糊,可能仍冀望于绵州的救援!”马燧恭敬地回道。 轻哼了一声,杨错冷笑道:“绵州的守军还不及龙州,而且还要防备南面的山贼,自保都非常的困难,哪里有什么军力去救援一个区区的昌明县?先不管它了……对了,檄文广发全州之后,龙州各宗族现在有何反应?” 马燧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不是不冷不热?”我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说道。 “大帅,正是如此!” 由自家统帅主动说出结果,马燧再无顾忌,面上显得颇有些无奈。 “末将曾亲自捧檄文拜访了龙县中的两大望族——来族和许族,但他们的态度皆如大帅所说:不冷不热。一个个看似客气,但只要末将提出请其族人为朝廷效力,或是协助我军安定龙州,他们借故推脱,叫末将无可奈何。” “辛苦马将军了!”笑了笑,杨错和声安慰马燧。 马燧碰的“软钉子”,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不要说是马燧,就算是自己亲临,在目前的情况下想要劝说这些宗族大户放弃郭氏、为大唐效力,恐怕也是徒劳。 各宗族大户在龙州根深蒂固,牵连广泛,但这既是他们的优势,同时也可以说他们的劣势。 正因为其地位来之不易,而且又牵连极广,万一立场站错,带来的将极有可能亡族灭种的下场。 所以,也不由得他们不慎重考虑。 如果真正让他们臣服,恐怕还得等到我军展现出比之郭英乂更强大的实力后,才会有可能。 “主子,是不是给他们施加点压力,或许会有用处?”韦皋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 “此事不必急在一时!”杨错摇了摇头,否决了韦皋的提议。 纵然强行迫使他们为朝廷效力,最终也必然是虚与委蛇,而且还会把关系弄僵,完全没有必要。 “马将军,这两三日里还有什么重要事务么?” 沉吟了片刻,马燧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道:“大帅,在昨日晌午有数名形迹可疑之人意欲混进龙县,恰被末将值巡城池时拿下。经末将审问,其为首之人只说自己姓木名易,欲见我军主事之人,但到底有何事情却不肯明言。末将已将这几人暂且监禁了起来。” “大帅,您是否要见他们一见?” 木易?姓氏倒还正常,但这名也太怪了些! 此人一定要见主事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详细地向马燧问明了那人的姓名之后,杨错拧眉思索了起来。 木易!两字相加不就是一个“杨”字吗! 杨错脑中忽地灵光一现,有些明白了。 此人十之八九是杨族子弟,或许还跟杨子琳有些关系。 自杨子琳起兵失败后,杨氏一族在龙州乃至剑南都深受打压。 因此,也就难怪此人不敢以真实姓名示人。 有意思! 杨错嘴角微微一扬,和声对马燧说道:“马将军,去将那几人带到议事厅来,记得稍客气些!” 一见自家主帅的神情,马燧便知道他已有了什么定计,躬身微施一礼后,立即转身离去。 不多时,马燧领着三名农夫打扮的人回到了州衙。 “大帅,人已带到!”马燧抱拳行了一礼后,随即退回到队列之中。 自这几人一进厅,杨错便开始打量起他们来。 越看,杨错越觉得有些好笑。 这几人虽身着农夫的服饰,但举止气度却完全不像一个农夫,尤其是内中那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一看便知道是个读书人,另外两人估计应该是其随从。 也难怪他们一进城就被马燧察觉了! 在杨错打量这几人的同时,他们也在仔细观察着杨错,那名年轻男子还不时地与两名“随从”进行着眼神的交流。 “这位可是杨先生?不知道先生与已故泸州衙将杨子琳是什么关系?”笑了笑,杨错突然打破了沉默,出声问那名青年男子。 听得自己的真实姓氏被叫破,青年男子立即倒抽一口凉气,随即面色大变,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身体也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两名随从模样的人也不自禁地以身体掩住青年男子。 “这位将军如何知道我真实姓氏?”小半晌后,见敌人主帅及堂内诸将并无任何异动,青年男子稍稍安下心来,惊疑地出声问道。 “以你姓名两字相加,不就是个‘杨’字么?先”杨错淡然解答了他的疑惑,随即再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这名杨姓青年的社会阅历看来实在有限。 听得杨错言语中对杨子琳颇为客气,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出声说道,“杨子琳正是家父,小人杨盛,乃是家中长子!” “竟是杨将军之后,失敬了!”杨错立即起身,和声说道。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杨盛神色稍稍放缓,恭敬地询问道。 “在下杨错,字存毅……” 未等杨错把话说完,杨盛激动地打断道:“您便是当朝驸马、月前率军攻克扶州的杨错将军?” “自然是我家主帅,还能有假?”马燧笑道。 杨盛双膝跪倒,长身伏地,语带悲声地说道:“恳请驸马为我杨族做主。郭英乂不仁,上祸社稷,下害黎民,我父因不愤其逆行,起兵相讨,却惨遭屠戮。” “可怜我杨氏在龙州安居百余年,却在一月之内险遭灭族。原本小人以为此生复仇无望,不想前日偶见朝廷檄文,更得知驸马率虎贲之师已击灭宋世礼,攻占龙州,故特来相投。” 说到最后,杨盛已然泣不成声。 立于其身侧的两名随从也立即跪伏于地,悲声企求起来。 举步上前,杨错亲自将杨盛扶起,和声安慰说道,“杨公子快快请起,我奉朝廷之命提师南下,正是为讨伐逆贼郭英乂。杨氏之难,我必会为你等伸张!却不知,公子是如何逃出屠戮的?” “多谢驸马爷!”杨盛神色既惊且喜,长身向杨错深施一礼。 随即,他语带颤声地说道,“当日龙州刺史追捕我家族时,小人恰好奉父命,前往绵州联络家父好友共举义旗,因此才得逃过一劫!” 顿了一顿,杨盛激动地说道,“驸马爷,若蒙您不弃,我杨氏与柏氏、秦氏皆愿举族相投,倾我三族人力、财力助大帅讨伐郭英乂!” “柏氏?秦氏?”杨错微感惊讶地说道,“这两族曾经也遭到郭英乂的屠戮?” “正是!他们曾随家父共同举事反郭英乂,最后惨遭遭谋害。两族与我族一般,皆被郭英乂迫害,与他有切肤入骨之仇。” 第136章 拉拢世家大族 休息了片刻之后,杨盛即向杨错告辞,返回杨氏残余族人藏身之所通报消息,并准备尽快将物资、人手等运送到龙县供陇右军使用。 杨盛离开之后,约一个时辰,严越卿携其叔祖父、严族族长严波返回了龙县。 严族前族长严挺之,乃是严武的父亲、严越卿的祖父。但是因为严挺之得罪了李林甫,使严挺之郁郁而终。 而严族也离开了洛阳,回到了龙州老家。 随即,杨错便在严波的要求下,与其独自两人进入刺史府的书房之中交谈。 “越卿,你是说……你的叔祖父没有直接应允帮助咱们?”议事厅中,韦皋有些诧异地对严越卿说道。 “恩!”严越卿无奈地点点头,沉声说道,“叔祖父说,一定要与大帅亲自面谈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投效?已经过了有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叔祖父和大帅谈得怎么样了……” 就在严越卿忧心忡忡之际,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书房里遥遥传出。 随后,就见杨错和严波相携进入议事厅。 “越卿,你过来!”严波冲严越卿点点头,朗声说道。 严波时年已过六旬,须发尽皆花白,平整光滑的额头已划上了数道深深的皱纹,略显浑浊的双眼中间或闪现出丝丝精光。 “叔祖父,您有何吩咐?”严越卿异常恭敬地说道。 看得出,严越卿对严波相当地敬畏。 “从今而后,你与我好生跟随大帅建功立业,光耀严氏门楣!”严波面色一整,肃声说道。 “是,孙儿记下!”随即,严越卿面现喜色地问道,“叔祖父,您答应大帅的要求?” “恩!”严波缓缓点头说道,“驸马爷乃是信义之人……”说到这里,严波别有深意地朝杨错看了一眼。 “老狐狸,就知道用话把我架起来,惟恐我会违背诺言似的!” 淡笑着对严波点点头,杨错心中却不由得暗自‘骂’道。 不过,不管怎么讲,只要有了严波的一力帮助,陇右军安定龙州将变的容易很多。 “我严氏能为朝廷效力,也是门第之幸。稍后,我便会让你叔父返回老家,征集我严族的族兵前来龙县,随你一并供驸马爷驱驰!”严波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父亲那里该怎么办?”严越卿心中一直记挂着已被软禁到扶州的严武,不放心地出声问道。 “我会亲自写一封家书,由驸马爷派人送往扶州你父亲处,命他投降朝廷!” 听到这里,严越卿心头最后的一点负担也已然尽去。 严越卿非常清楚至孝的父亲,根本就不可能会违逆叔祖父的意思。 只要叔祖父要求父亲改弦更张,父亲绝对是不敢不答应的。 “城武,越卿,你们速去安排酒宴,我要为严公接风洗尘!”杨错笑着对韦皋、严越卿两人说道。 “是,主子!” “是,大帅。” 宴席上,酒过三巡。 杨错放下手中的酒爵,虚心地向严波请教道:“龙州这个地方,世家大族林立,我军早日安定龙州,必得诸族鼎力之助。严公,您在龙州德高望重,可否为我说服诸士族助一臂之力?” “驸马爷对龙州情况知之颇深。”严波捋了一把颔下的花白长髯。 “但此刻,老朽恐怕也无能为力。龙州诸族之中,来、许两大族皆与郭英乂关联颇紧,其余宗族亦与郭英乂有不少的牵连,恐怕一时之间难以说服他们尽心归附朝廷。” 杨错略有些失望的时候,严波却突然话风一转说道:“不过,有一族却是有可能归附朝廷,驸马爷不仿试上一试!” “严公所说的莫非是杨氏一族?”我眉头一挑,急切地问道。 严波面色略显讶异,但随即眼中精光乍现,微笑说道:“原来杨族也已投靠驸马爷!杨族虽遭大难,但应当还能保有不少实力,确是可以予驸马爷一些助力。但老朽所说的却并非杨族?” “哦?敢问严公所说的哪一族?” 看来自己还是有点低估严波的能耐,没想到自己只稍提了一下,他居然就可以猜出杨族已经投靠我军。 此人虽然在历史轨迹上无籍无名,但能够成为剑南可数的望族之长,且能够培养出严武这样优秀的子孙,便可见其能力如何不凡。 “武族!”严波笑了笑,缓声说道。 “武族?”听得严波的回答,让杨错不禁有些愕然,“严公,这武族是哪支家族?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恩?”听了杨错的话语,宴中立时响起两个诧异的声音,分别来自严波、严越卿祖孙。 两人皆以疑惑的眼光注视着杨错,搞得他也有些莫名其妙。 “驸马爷,您怎么会不知道这武族呢?”严波眉头微皱,似乎颇不以为然。 “难道是我忘了?”杨错惊疑不定地问道。 真的没有听过! 严波见了,杨错真的不知道,便道:“大帅,武族正是与则天大圣有关的一支族人,现在的族长名叫武甄。” 杨错倒吸一口凉气,和武则天有关系! 难怪会避祸蜀中。 “昨日,马将军曾奉朝廷的檄文拜会武家、欲请其襄助我军,却遭到了拒绝!”韦皋不太乐观地说道。 严波微微一笑,和声说道:“足下有多不知,近年来武家行事一向低调谨慎,惟恐遭朝廷与郭氏疑忌。在形势未明之际,他们自是不敢贸然应允马将军的相邀。” 顿了一顿,严波转头向马燧问道:“马将军,敢问你昨日拜访武家之时,是否是直接邀其襄助于朝廷?” “正是如此。”马燧微微一愕,随即点头承认了严波的猜测。 果然是人老成精! 在涉世待人方面,严波确是要比我们高明得多。 听到严波提示到这个份上,杨错内心已经明了,武家并非是不可劝服的。 前番马燧说服失败,只是在于其所下的工夫不够。 更准确的讲,是所用的方法不对! 毕竟,有武则天这件事在,有顾忌是可以理解的。 面上现出异样的喜色,我当即对严波说道:“多谢严公指点。晚间严公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武家,拜会他们的族长?” 严波眼中闪现出一丝赞许之色,随即笑着点头应道:“愿随大帅前往!” 八月初五傍晚时分,杨盛和另外两族的残余族人带着第一批物资以及八百私兵抵达龙县,并将人员、物资尽数交付陇右军,并承诺在此后两、三天之内将其余物资、人手送抵龙县。 尽管人、财、物尽皆到手,杨错还是特地请严波暗地里探看了一番杨盛与两族族人的身份,以防其中万一有诈。 经过严波的确认无误之后,杨错才真正地对杨盛放下心来,并任其为从事一职。 八月初六中午时分,严波第四子严承率领两千多名族兵从老家赶到龙县,加入到陇右军军列。 杨错当即任严承为都尉一职,由他与严越卿两人各领其中一千人。 “武程兄,可愿屈尊担任龙州学政一职?”杨错和声对厅下的一名三十岁上下的中年儒士说道。 “既蒙驸马爷不弃,属下愿领此重任!”中年儒士正是武族现任族长武程。 “好!有严公与兄的鼎力相助,安定龙州,恢复百姓安宁,便指日可待了!”杨错朗声笑道。 前晚,他与严波相携拜访了武家,与武族族长武程密谈近半个时辰后,最终成功将其说服,使其应允举族归顺朝廷。 在说服过程中,曾对武族有过大恩的严波,可谓居功至伟。 这令杨错不由得不感到庆幸,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半诈半吓地劝降了严越卿,自己就根本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得到严氏一族的支持。 而如果没有“老狐狸”严波的帮助,要让武族归顺陇右军恐怕也是难以想象的。 劝服了武族之后,唯一让杨错感到遗憾的是居然没能见到武就。 武就携妻子出去游学了,他本人在历史上的名声不显。但是他的儿子却是鼎鼎大名,名叫武元衡! “踏踏踏……” 正当杨错与严波、武程、杨盛等人商谈如何尽快安定龙州局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议事厅外响起。 “启禀大帅,六百里加急!”马燧大步走进议事厅,躬身行礼后,双手捧着一个细小的竹筒呈到杨错的面前。 杨错眉头微微一皱,上前接过竹筒,手指稍一用力将颇为坚实的竹筒捏裂,随即从里面取出一封绢书,迅速浏览了起来。 议事厅中的一众人等皆凝神静气,直直地注视着自家主帅,脸面上明显地流露出一丝渴望知晓的神色。 将绢书上的内容浏览了两遍之后,杨错轻轻地将绢书放置在身前桌案上,闭目思索了起来。 “马将军,立即召集军中各校尉、都尉前来议事!”小半晌,杨错抬头睁开双眼,沉声对马燧说道。 “是,末将告退!”马燧领命后,立即大步离厅而去。 “大帅,您要召开军议,我等还是暂且回避!”武程举步出列,谨慎地说道。 杨错微微一笑,朗声道:“兄不必有所顾忌!几位都不是外人,而且我此次军议内容还与诸位有关,就不必回避。” “多谢大帅信任!”武程面上现出一丝感激之色,应声退回队列之中。 不多时,马燧、野诗良辅、严越卿等人陆续进到议事厅中,分军职高低在厅中左侧站列成队。 第137章 进军昌隆 “此次军议,乃是与适才所收到的六百里加急军情有关!”杨错拿起桌案上的绢书,扬了扬,沉声说道,“此封紧急军情,乃是由无当与无前两部飞军统领崔宁传递。” 由于有不少人是新加入陇右军,不知道崔宁是谁,杨错只能将崔宁的姓名、军职等一并说清楚。 “崔宁回报,在梓潼城外与剑南军激战十数日的山南军张献甫部已于前晚开始组织突围,准备回师山南道。” “且不论张献甫是否能够突围成功,山南军与郭英乂之战都将结束。东线战事一旦停歇,郭英乂必然会移师北线与我军一战,妄图夺回失地。” 听自家主帅将加急军情的内容说出来,正堂内立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喧哗声。 看得出,这个消息还是颇具震撼效果。 故意停顿了一下,杨错迅速地观察着厅中众人的反应。 左侧的一众军中将校,在经历了初时的震惊后,面上很快便浮现出了激动的神情,似乎对将能与剑南军中的真正精锐交锋感到兴奋不已。 右侧的严波、武程等人却是表情各异。 严波“老狐狸”面色依然如常,只有微闭的双眼中隐隐闪现出的些许精光还能够显示出他正在思索消化这个消息。 武程、杨盛等人却比不得严波的冷静沉着,面上较为明显地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不同的是,杨盛比之武程还要多出几分愤恨的表情。 “将军,如今昌隆县兵力相对薄弱,若是郭英乂回师反扑,恐怕守军难以抵挡!看来咱们必须要回师昌隆。”马燧沉声说道。 点了点头,杨错认可了马燧的建议:“我也正有此意!但回师昌隆县抵御郭英乂反扑固然重要,龙州事务却也不可轻忽。 “所以,此刻将诸位一齐召集过来,正是为了先将龙州诸般事务安排妥当,而后我才可安心回师!” “严公,您在龙州德高望重,人脉广泛,能由您代为主持龙州大局,最能令我放心!不知严公可愿为我分忧?” 杨错首先恳切对严波说道。 “老朽虽然无才无德,但既蒙驸马爷不弃,愿领此重任!”严波也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微微点头应道。 “自今日起,便由严公暂行龙州刺史一职,主掌龙州政务!”一拍身前桌案,杨错长身而起,朗声说道。 随即,杨错拿起桌案上的刺史印绶,举步来到严波身前,郑重地呈递过去,略有些歉意地说道:“严公,如今只能委屈您先暂行刺史一职,待我表奏朝廷,再由朝廷正式委任。” 当前而言,除了严波,杨错也找不出第二个适合主持龙州大局的人。 以实力和影响力,严族在龙州屈指可数; 以能耐,长期任严族族长、早已人老成精的严波坐镇一州绝对不成问题; 以可靠度,两子一孙、以及族兵皆在杨错掌握之中,料想严波是绝不可能起什么二心。 严波恭敬地接过印绶之后,和声笑道:“我已一介老朽,行将就木,只愿为驸马稳定龙州的大计出一份微薄之力,名分之类已算不得什么。” 杨错知道——严波真正希望的是日后能由他的子孙出任龙州刺史,他本人反而不是太过在乎能否正式担任职务。 “严公请放心,剑南道节度使一职,将来会有人担任的。”冲严波拱了拱手,杨错一语双关地说道。 “多谢杨节度!”严波听出了话中双关的意思,眼前一亮。 回到座位前,杨错和声继续对武程、杨盛等人说道,“还望诸位悉心协助严公安定龙州,我在这里拜托诸位!” “请大帅放心,我等必竭力辅佐严公。” “有劳诸位!”随即,杨错转向军中将校一列,沉声对韦皋道,“你即刻起程赶赴青川城,替换田将军镇守青川城,而后命田将军星夜兼程赶来龙县,主掌龙州军务。” “是!”韦皋出列领命,恳切地说道,“我这就准备动身,主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恩!”杨错略一思索后说道,“从我的亲兵里带几名骑兵回去,等到了青川城之后,命其中最熟悉路径之人为田将军带路。此外,你自己路上务必小心!” “是,主子!”韦皋恭敬地朝杨错行了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厅而去。 “马将军!”杨错将目光转向马燧。 “末将在!”马燧出列。 “在田将军抵达龙州之前,由你暂掌龙州军务,我留三千军马、及私兵两千,听你调用,你务必与固卫好龙州!待田将军接管龙州防务之后,你立即赶至昌隆县,随我一同迎击郭英乂军马!” “末将听令!”对自己所充当的过渡角色毫无不豫之色,马燧干脆利落地慨然应道。 “野诗将军,你速去整肃军马,筹备行军所需干粮。两个时辰之后,大军起程前往昌隆县!” “末将听令!”野诗良辅出列沉声应道。 “其余诸将,各自归营,协助野诗将军整肃军马!” “是,大帅!”诸将齐声应道。 随即,便跟随着野诗良辅出厅而去。 八月初七,兰州,节度使府正堂。 “先生,如果张献甫撤军,妹夫岂不是要孤军与剑南军交战?”从杨天佑手中接回崔宁的加急文书,李倓面上不无忧虑地说道。 “恐怕是如此了!”李泌微一思索后,和声回道,“不过殿下也不需太过担心。崔将军已向节度使通报这消息,以驸马之能,必会有所应对。” “只是不知大哥如今已经攻至何处。自上次袭占曲水的战报传回,至今已有数日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杨天佑语带关切地说道。 “以龙州、绵州之守军,绝非驸马对手。多日未有战报传回,应该是驸马已深入剑南腹地,一则战事匆忙,二则消息传递不便。殿下与存忠都不需担心,以我之见,不日必会有消息传回……” 仿佛就是在印证李泌的分析,议事厅外突然传来杨炎的大嗓门。 “殿下,节度使战报……” 厅中众人立时精神一振,李倓更是猛地立起身形,举步离坐直接迎向杨炎:“公南,战报何在?” “殿下!”杨炎恭敬地将一封锦囊呈递给李倓。 拆开锦囊封线,李倓取出内中的绢书迅速地浏览起来。 不多时,李倓的表情已由半忧半喜变成了狂喜之色,随即便纵声长笑起来。 “殿下,大哥战况如何?”虽然知道此绢书必是捷报,但杨天佑仍是有些心焦地问道。 将手中绢书递给杨天佑之后,李倓大笑着对厅中其余众人说道:“妹夫已然尽歼龙州守军,斩杀龙州刺史宋世礼,并于初二攻克龙县,目下正在收降龙州诸县!” 听得李倓的话,厅中一众文武大喜之余也不禁有些震惊。用不到十天的时间攻陷两州,而且几乎都是全歼敌军并擒斩刺史。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尽夺剑南之地也是指日可待,有些人的心中甚至已经兴起了这样的念头。 但很快,李泌给这些人泼了一盆冷水。 从杨天佑手中接过战报,迅速览毕之后,李泌却看出战报中的另外一层内容。 “殿下,看来驸马暂时已经不准备继续进攻绵州。” “先生从何而知?”听了李泌的话,李倓略显诧异地说道。 “殿下,新占郡县是需要分兵把守的。驸马若要继续进攻绵州,兵力估计会有所不足,所以在传递战报的同时,驸马应该请殿下再调拨援军。” “但这封战报之上,驸马只字未提援军之事!”李泌沉声分析道,“以我之见,驸马应该是打算一面稳固住新得两州,另一面是准备进军龙州最前沿的昌隆县,防范剑南军的反扑。” “嗯!”思索片刻后,李倓点头认可了李泌的分析,“先生,那是否需要再调拨援军增援妹夫?” “殿下,既然驸马没有请求增援,想必暂时是可以应付。而且,稍后可能还需要用兰州的兵马来增援扶州、文州,所以暂时还是不调为好!”李泌摇了摇头,和声说道。 “先生的意思是……剑南军可能会反攻扶州?”李倓眼中精光一闪,沉声说道。 “有此可能!扶州与文州紧邻,一旦夺取扶州,敌军顺江而下便可轻取文州断掉我军的退路。” 思量了片刻,李倓转头左侧首位的杨天佑说道,“存忠,城中现有多少兵马?” “约有两万,其中有新近征募之兵约三千。”杨天佑总掌兰州兵事,并直接负责士兵的征募和操练,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 “嗯!”点了点头,李倓沉声对杨天佑说道,“存忠,即日调遣三千步卒前往怀道驻扎,以随时准备策应李将军守卫扶州!” “知道了,殿下!”杨天佑微微颔首应道。 “曲将军,你的风字营也要随时待命。一旦剑南军进犯,你即领军驰援扶州!”随即,李倓又对曲环吩咐道。 “殿下请放心。风字营随时可以全营出击!”曲环出列慨然应道。 “嗯!”知道曲环一向不会虚言,李倓欣慰地点点头。 对剑南军可能进击扶州的行动做了一番应对安排后,李倓安下心来,随即又想到一件事情说道:“妹夫在战报上最后提及,希望日后能由蜀地之人出任龙州刺史,诸公以为是否可行?” “殿下,驸马此条建议确是安定龙州的良策!”李泌淡笑说道。 “既如此,就可回复妹夫,由他自行挑选合适人选出守龙州!再有我写奏折,上报朝廷。” 第138章 李晟守城 八月初十晨,扶州城,南门。 按照每日的惯例,李晟在开启城门前,先策马前往四门城楼仔细探察一番,确认了城外并无异状之后,随即通令守卒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入。 “李刺史,城外好象有水军的兄弟过来!” 李晟上马,准备从南门返回刺史府,突然听到城楼上有守卒大声禀报。 “有多少人?”李晟面色一凛,立时翻身下马,快步走向城楼。 “只有,一个人!” “就算是诈城的敌军,一个人也掀不起风浪来。”轻出一口气,李晟面色稍稍放缓。 如今剑南军的东线战事已经结束,腾出手来之后,剑南军必然会展开反扑,扶州便是其可能的攻击方向之一。 以扶州三千不到的守军,李晟不由得不谨慎。 两盏茶的工夫后,刺史府正堂。 “剑南大军已然出动,但目前方向不明。以崔将军掌握地情报来看,敌军水师已全数出击,而步军数量不明。”李晟手持崔宁的军情文书,面色沉肃地对参与议事的郡中主要文武官吏说道,“但不管如何,我扶州必须加强戒备,万不可予敌可乘之机!” “良器,是否需要向建宁王殿下求援?”扶州别驾崔佑甫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兰州面临来自吐蕃的压力,兵力本不宽裕,敌情未明之前,不宜轻易向殿下求援。”李晟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但应该将此事通报殿下,让殿下能早做准备。” “军务方面,震是外行,文达自行参详!”崔佑甫点头说道。 “诸将听令,从即日起四门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若不得我令,任何人等不得擅开城门,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 八月十一中午时分,李晟再收到来自崔宁的敌情通报。 大批剑南军步卒从松州翻山越岭,但具体方向仍不明确。 八月十一日晚,戌时,夜阑人静。 扶州城,北城楼,一名守卫士卒忽然隐约地听到城外有奇怪的声音,急忙向值巡城楼的军司马禀报情况。 “戒备!”有着丰富战场经验的军司马凝神倾听了片刻,立时判断出奇怪的声音,正是兵马行军的脚步声。 随即大声喝令起来:“速去通报李刺史,有兵马正在接近北门!” 行军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盏多茶的工夫后,一支千人左右的兵马出现在了北城门外。 “嗯?”那军司马惊讶地发现这支深夜造访的兵马所穿地竟然是自军衣甲,忙大声喝问道,“城下是谁的军马?为何深夜来到扶州城?” “城上的兄弟,我们是奉建宁王殿下之命,星夜兼程前来增援扶州。请开城让我们进去!”一个操陇右地方口音的男声迅速回道。 “城上的兄弟!我们已经连续赶了一天多的路,弟兄们个个又累又饿,快开城让我们进去吧!” 城外兵马的领头之人,不断地朝城头上喊话。 “李刺史有令,夜间未得他准许不得擅开城门!你们稍等片刻,李刺史就快过来!” 虽然城外的是自家军马,但值城的军司马的仍然不敢开启城门,大声地朝城下解释道。 “烦请快点,弟兄们都快撑不住了……”城下喊话之人语气略显有些无奈地回道。 “踏踏踏……”披挂整齐的李晟,大步流星地走上城楼,沉声向值城的军司马问道:“情况如何?” “参见李刺史!”那军司马躬身向李晟行了一礼,迅速回答道,“城外的好象是自家军马,说是奉殿下之命前来增援扶州!” “殿下的增援?”李晟眉头微微一皱,面上现出疑惑的表情,随即大步走到城墙外沿,举目向城下看去。 城下的那支兵马并未燃有火把,李晟只能靠城楼上火把的亮光,依稀地判断出对方的人数约在一千至一千五之间,其所穿衣甲的颜色、样式,也的确跟自军士卒的制式衣甲很相似。 “领军者是谁?报上姓名、军职!”李晟高声朝城下呼喝道。 “杨将军麾下第二曲都尉崔群!”起先喊话之人迅速回道。 “嗯?”李晟忽然轻噫了一声,眼中精芒微闪。 略一沉吟后,李晟语气稍稍放缓地喊道,“可有调动的手令?呈给我看一看!” 那应话的都尉崔群摇了摇头,高声回道,“因调动匆忙,没来得及开具手令!刺史,我们的确是从陇右赶来的增援军马,请开城让末将进去。弟兄们连续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好吧!”李晟微一思索后,高声应道,“你等稍等片刻,我这就命人开城!” “多谢刺史!” 快速步离城墙外沿,李晟面上的表情立时变的沉肃下来。 他将值城的军司马叫到自己身边低声说道:“立刻秘密派人通知其余三门戒备。不得我令绝不得开启城门。再传我将令,从城中军营调劝人马到北门城楼下待命!” “啊!”那军司马愕然低呼了一声,惊讶地说道,“李刺史,这是做什么?” “不要出声!城下的根本不是援军。若不出我料,十之八九是剑南军前来诈城。”李晟领着军司马走下城楼,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现在要即刻回府安排迎战事宜,你留在此处与城下敌军周旋,切记不能开城。也不可露出已将他们识破地言行。” “李刺史。末将该用什么借口来拖延他们?”军司马震惊过后,急忙问道。 “借口自己去想!”李晟翻身骑上自己的战马,随即策马朝刺史府方向疾驰而去。 李晟快步走出书房,将两封墨迹未干的绢书和两枚令牌分别交给两名业已等候在院中的快马传信士卒,沉声说道,“你二人持我令牌,分别出东西两门,将手中告急文书以最快速度送往怀道。” 顿了一顿,李晟继续说道,“东、西城门外皆可能有敌军埋伏,出城之后务必小心。若遇敌无法逃脱,就将文书吞下。不可为敌军所得!切记!” “是!”两名传信士兵齐声应道。 “出发吧!”李晟将手一挥,沉声说道。 两名传信士兵领命后,迅速翻身上马,自刺史府后门离去。 “李将军!”传信士卒刚离开,从刺史府前院即传来崔佑甫的声音。 “崔公。”李晟寻声迎向崔佑甫。 “李将军,听闻有敌军伪作主公援军前来诈城,可有此事?”崔佑甫身上的衣服尚有些凌乱,很明显是在睡梦中被叫起,而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刺史府。 “正是如此!”李晟神色严肃地点点头。 “李将军为什么会如此肯定是敌军前来诈城?”崔佑甫对军情只是略知一二,疑惑地问道。 “我稍稍试探了一番诈城的敌将,发现两个绝大地疑点。” “其一,陇右军中诸将,除驸马外,从来只称杨天佑为‘二将军’,根本就无人会叫什么‘杨将军’。诈城敌将却自称是什么‘杨将军’麾下第二曲都尉,简直太过可笑! “其二,我随后曾‘诈’问那敌将有无军马调动手令,他居然回答‘调动匆忙,未及开具’,只可惜我军调动军马从来不开具手令。” “由此可见,敌将对我军情况虽有所了解,却只知皮毛,不知精要。这般伎俩,如何瞒得过我!” 说到最后,李晟不禁冷笑出声。 “原来如此!”听得李晟解释之后,崔佑甫面露恍然的表情,但随即又有些紧张地问道,“李将军,诈城敌军可是剑南军?共有多少人马?” “十之八九应是剑南军,诈城之军只有千余人,但必然还有大队敌军隐在城池周围!”见崔佑甫有些紧张,李晟出声安慰道。 “崔公不必担忧,我已命快马前往怀道求援,若不出意外,三、五日之内援军必可赶到。扶州城中尚有三千军马,纵然敌有十倍之数,我也有信心支撑他十天半月,届时援军一到,便可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有李将军这番话,我便放心了!”感受到李晟言语中流露出的自信,崔佑甫欣慰地说道。 “崔公,请你暂且在刺史府坐镇大局,我到北城楼再去会一会那诈城的敌军!” “嗯!”崔佑甫点了点头,随即恳切地嘱咐道,“李将军务必小心!” “为什么还不开城门?莫非是在戏耍我等!” 待李晟重新回到北城楼之时,城外的援军早已怨气冲天,领军的都尉崔群更是连声朝城上质问。 “崔都尉千万别着急,吊桥的缆绳出了些问题……稍等……”值城军司马满头大汗地向城下“解释”道。 而在李晟的指挥之下,两百名弓箭手悄悄地爬上城楼,在城墙内沿一字排开,随即各自抽箭上弦做好了射击准备。 “让我来,你先退下!”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晟举步来到值城军司马地身旁,沉声对其说道。 “是,刺史大人!”军司马嚓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出一口气,应声退下。 第139章 三名将之一 “大人,您为何还不让人开城?请莫要戏耍末将!” 城下的崔群很快便在身边士卒的提醒下,留意到了李晟的出现。 沉默了片刻后,李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听得李晟狂放的笑声,崔群的身体不为人注意地微微一颤。 但,他随即又大声喊道,“大人,却不知您为何发笑?” “崔群。我问你,军中果毅别将是何人?”收敛了笑容了,李晟冷冷地问了一句。 “这……” 等了片刻不见回答,李晟又接着问道,“军中牙门将又是何人,你可说得出来?” 城下又是一阵沉默。 至此时,原本尚有些疑惑的值城军司马,已经对李晟的猜测深信不疑。 如果真是从兰州过来的援军,怎么可能不知道陇右军里的两大高级将领,果毅别将曲环和牙门将刘玄佐。 李晟再次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剑南军的狗贼!到现在仍要继续装下去吗?” “蓬……” 突然间,一个沉闷的声音迅速传入李晟的耳中。 本身就是神射手的李晟,立时就判断出是那是弓弦震动的声音,随即便感觉到有一股森寒的感觉扑面而来。 暗叫一声不妙,李晟毫不犹豫地身体后仰。 “嗾!”一支狼牙箭带着凌厉呼啸,闪电一般贴着李晟的身体疾划而过,箭身周围的气劲竟将李晟的面颊带出一道血痕。 “好厉害!此人的箭技之强,绝不在我之下!”险险地躲过突袭他的狼牙箭后,李晟有些骇然地同时,却也不禁兴奋了起来。 待立稳身形之后,李晟迅速以右手取出背负在身后的两石强弓,左手从身侧箭囊里钩出三支长箭,一齐搭在弦上,猛一发力弓成满月,瞄也不瞄扬手便射。 “嗾!” “嗾!” “嗾!” 三支长箭几乎不分先后地被连珠射出,以惊人地速度成品字形,完全逆着刚才袭击李晟地狼牙箭轨迹返射回去。 正是李晟的最强箭技——日月连环! “嗬……”偷袭李晟不成的崔群还未及懊恼,便发觉李晟的强力反击已经过来,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 随即,他整个身体如同绷紧的虾子一般,猛地连续后跃几步。 “踏!” “踏!” 两支长箭射空,径直插入到冰凉的泥土中。 但第三支箭却轻易地切破崔群的臂甲,在其左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好箭术!”一向自以为箭术无双的崔群,未曾想到会碰到足可与自己匹敌的神箭手。 一个不慎,竟险些受重创。 “攻击!”随着李晟地一声断喝,城楼上的名弓箭手迅速露头,疯狂地向城下倾泻着一轮轮的密集箭雨。 “啊!” “呃!” 没有充足准备的“崔群”部士卒突遭箭袭,尽管奋力闪避,仍被箭雨射倒了上百人。 “撤!快撤……”崔群厉声狂喝着,率领麾下士兵逃离出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在李晟的带头之下,城楼上的士兵齐声大笑起来,嘲笑着落晃而逃的敌军。 “先笑上一阵吧!待我再来拜访之时,你等便永无此机会!”黑暗的远方,遥遥传来了崔群的声音。 乾元元年八月十二日,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在抚州城上空。 自清晨开始,一队又一队的剑南军步卒出现在抚州西城门外。 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便已集中起了近万名士卒,并且还有士兵陆陆续续地出现。 恰好超出守城士卒弓箭的最大射程,在离城池三百步远处,已经集结就位的剑南军士兵,排着异常整齐的阵型,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抚州城。 深沉而悠长的牛角战号声,不断地回响在剑南军战阵与抚州城的上空。 抚州南城楼上,不少缺乏战场经验的陇右军士卒神情紧张地看着城外威势逼人的敌军,心中不由得“咯噔”一沉,恐慌的情绪逐渐占据了内心。 “哼!”就在这些士兵徨惑不安之际,在他们的耳边‘清晰’响起了李晟不屑的闷哼:“剑南军的狗贼,真正的厮杀本领没有,花架子倒是十足!” “前些日,我陇右大军南下在文州、龙州轻轻松松便击灭剑南军四万,足可见这些剑南军狗贼是何等无能!” 李晟面色不改地将被歼的剑南军人数夸大了一倍。 随即,他以异常豪迈而富有鼓动性的语气高喊:“众将士,如今城下剑南贼军不到万人,我军又有抚州这座坚城,只要能守卫城池两、三日,我陇右大军便会赶到增援。到时,我等与援军里应外合,杀敌立功便如吃饭穿衣一般容易! “众将士,可愿随我与这些无能的剑南贼军斗上一斗?”李晟高声反问道。 “愿随刺史大人破敌!”城楼上的守卒在各自军司马和什长的带领之下,齐声回应着李晟。 李晟那一番极富鼓动性的话语,迅速便将城楼守卒的不安情绪平定了下来。 得知剑南军不过徒具架势,实则却是,无能”这些士卒内心的恐惧自然大减。 又知晓兰州的援军不久便能赶到,士兵们心中最后的不安也逐渐趋于消散。 不为人所注意地角度,李晟却不由得暗自轻出了一口气。 战阵经验丰富的李晟相当了解自己麾下士卒的情况,更加清楚如果不能将士兵慌乱的心绪尽快安定下来,不要说坚持两、三天,恐怕今日就是城破之时。 而城外的剑南军故意摆出整齐的阵型,却不着急进攻,其目的也正是为了震慑自己麾下士卒,以期能够不战而胜。 “看来这些剑南军是躲过了崔将军的探哨,玩了一招漂亮地‘瞒天过海’之计,诈做要进军昌隆县,其实这些步卒可能早已翻山北上,经由陆路潜行至此抚州!” 想起了昨日崔宁的敌情回报,李晟大概地猜出剑南军突然出现在抚州城外的原由。 “刚才城头喊话之人是谁?” 剑南军阵中,领军中郎将雷仝略有些惊异地发现,城楼上原本颇显慌乱的敌军士兵,被城头一员敌将一阵鼓动之后竟然恢复了镇静,而且似乎还呈现出士气高涨的趋势。 “应该是杨错任命的抚州刺史李晟,听闻此人曾是王忠嗣麾下的先锋大将刺史,后因与上司不合,投奔了杨错!” 一旁的吴岚收回了眺望的目光,朗声回道。 剑南大军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吴岚曾奉哥舒晃之命。向刘展探询了抚州地基本情况。 “此人颇富治军之才。不是个容易应付地对手!”雷仝不由的眉头微微一皱。 剑南军辛苦营造出的逼迫性气势,竟然就如此被对方化解了。 “而且此人手底的工夫也不赖!”摸了摸仍隐隐有些火辣感觉的手臂,翠群沉声接口说道。 郭嘉珍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只看城头的情况,便知城中守军数量有限,料想其兵力至多有我大军三分之一。以我如此绝对优势的军力,他纵然有通天本领也是无济于事。既然诈城、威吓的手段都派不上什么用场,那就只有强行攻城了!” 昨天晚间崔群伪装成陇右军意欲诈开抚州城,其实并非郭嘉珍本意,而是大军出动之前由哥舒晃、刘展向郭英乂所进献的一条取城计策。 郭嘉珍对这种“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根本不屑一顾,而且对哥舒晃干涉自己统军作战更是反感,只不过看在父亲的面上才勉强答应崔群去试一试。 “将军不必着急,还是先命人去迫降。李晟投奔杨错时日不长。未必便会那么忠心于杨错,若对其利诱威逼一番,说不定可使其归降。这样便可省下许多工夫,减少士卒伤亡!” “日后我军可能还要进攻兰州,此刻能减少一分伤亡便是一分!” 吴岚和声向郭嘉珍劝谏。 略微思索了片刻,郭嘉珍面色稍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你派人去试试,若他仍不愿投降。便立即举兵攻城!” “是!”吴岚恭声应道,随即策马来到军中一名专门负责喊话的大嗓门士兵身旁,仔细地向其交代了一番说辞。 半盏茶的工夫后,那名大嗓门士兵走到军阵前列,小心地估算了一下与城池间的距离后,在距城墙二百步处停下。 随即,他扯开嗓门大声喊起话来:“请李晟将军听话,前些日,几十万山南军已在梓潼被我剑南军全部歼灭,入寇文州、龙州的杨错贼军也已被我十万大军团团包围,覆灭不远。 “如今我家郭节度亲率大军数万征讨抚州,城中守军若是顽抗,必然玉石皆焚。但郭节度念在李将军从恶不久,愿给将军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只要李将军愿意归降,我家主公必然厚待将军!” 城楼上的李晟听罢劝降的话语之后,想也不想即放声大笑起来。那隐含不屑的狂放笑声令城外的一众剑南军将领个个眉头大皱。 “郭英乂小儿朝不保夕、败亡只在片刻之间!尔等鼠辈居然还敢诈我李晟,可笑,可笑之极!” 笑声逐渐消歇下来后,李晟朝城外纵声狂喝道,“鼠辈,早些滚回剑南,洗净脑袋,等我大军前去收取!” “李晟。你若再冥顽不灵,我大军便要即刻挥师攻城,破城之后必然鸡犬不留……”见利诱不成,喊话士兵又照吴岚的吩咐开始恐吓起李晟来。 但话尚未说完,一支雕翎长箭便从他的口中穿过,强劲的力道竟然将其整个人生生钉在地上。 “你要战,我便战!” 城上,李晟垂下手中强弓,冷若寒冰地朝城下断喝。 第140章 激烈争论 “可恶!”脾气一向急噪的郭嘉珍,见李晟蔑视己方大军,立时气冲牛斗。 郭嘉珍按捺不住地策马来到阵前,手中马鞭一指前方城墙,狂怒地吼道:“李晟小儿,我郭嘉珍不将你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李晟早已留意到郭嘉珍的存在,知其身份不俗。 见到郭嘉珍冲出军阵、进到自己强弓的射程范围内之后,丝毫不搭理其愤怒的喝骂之语,直接开弓上箭。 瞄也不瞄,抬手便射。 “蓬”地一声轻响,一支长箭疾若流星直奔郭嘉珍面门而去。 “将军小心!”在剑南军众将惊骇的示警声中,一个几不可闻的弓弦震动声迅速响起。 愤怒的郭嘉珍发现危机来临之时,李晟的长箭已近至不到十步。 情知无法躲避,郭嘉珍不由得绝望地低呼了起来:“天啦!” “嗾!”伴随着凄厉的呼啸,一支长箭从几乎是贴着郭嘉珍地身体激射而过,径直朝李晟的长箭迎了上去。 “叮!”一个清脆的金铁声响过后,两支速度、力道几乎不分上下的长箭迎面相撞,绽出点点星花。 随即,两箭箭头齐折,掉落在地。 自认无法躲避的郭嘉珍乍看如此异变,居然一时未能会过神来,直楞楞地盯着前方。 但随即,雷仝策马迅速冲到郭嘉珍身侧,探手抢过其手中缰绳,强行拉着郭嘉珍往阵后退却。 见自己所射长箭竟被人以箭击落,李晟微惊之余,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转眼之间,又是两支雕翎羽箭被连珠射出,一奔郭嘉珍颈部,一奔郭嘉珍后心。 “哼!”崔群眉头微蹙,轻哼一声,手中动作也是丝毫未停,两支狼牙箭几不分先后脱弦而出。 “叮!” “叮!” 断裂成八截的四支羽箭几乎同时跌落在泥土中。 “李晟,你也接我两箭!” 为了不受制于人,崔群一边策马上前,一边手中动作不停地开弓上箭。 在极短时间内,一连四支长箭激射而出,直奔城楼上李晟的各处要害。 “叮!” “叮!” “叮!” “叮!” 在半盏茶的工夫里,金铁相撞声不绝与耳地响起。 城上城下的士兵尽皆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军地两位神箭手较量着惊世骇俗地箭技。 “嗯!”李晟与崔群探手摸向箭袋,几乎同时发出一声轻噫,随即抬头看向对方,目光尽皆浮现出一丝敬意。 两人各自整整一袋羽箭射光,居然全部都是在空中相撞。 知道即使再较量下去,在箭术上也分不出胜负来,崔群深深地顾望了李晟一眼后,拨马回到阵中。 “此人箭技居然能与崔校尉战成平手,实在难以想象,”目睹了两人较技的全过程,吴岚震惊地对崔群道。 “嗯,李晟箭技实不下于我!”崔群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嗬!”郭嘉珍终将悸动的心绪安定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愤怒地喝令:“传我将令,大军将扶州四面团团围住,准备攻城!” “将军,且慢!”雷仝急忙阻止说道,“我军不宜将扶州四面全部围死,应该留下一面。” “雷将军所言甚是,正所谓围三阙一!将城池全部围死,敌军士卒必然死战到底。但为他们留下一条出路,则敌兵战心必衰,我军破城也轻松许多!请将军三思!”吴岚附和着雷仝劝谏道。 郭嘉珍也并非不晓兵法之人,听得二人相劝,思量片刻之后,点头道:“那好,分兵将扶州东、西、南三面围住,留下北面城门。待大军包围完成之后,即刻攻城!” “是!” 八月十二日,巳时,两匹快马几乎同时到达怀州城南门,守城士卒正要阻拦问话。 却只听当先一人语气急促地喊道:“扶州紧急军情!” 闻听此言,一众守卒急忙让开道路。 怀道县衙大堂。 “萧县令,如今军情紧急,我准备即刻率本部风骑军动身前往扶州增援!”高升面色沉肃地对怀州令萧复说道。 “高将军,据李将军估计,进攻扶州地剑南军人数应有万人,只你这千余轻骑,若是正面硬拼恐怕是难以解扶州之围!” 虽身为一介文官,但萧复对已烧到身边的战端却也不感惊惧,面色依然和缓如常。 “萧县令放心,高升知道该如何去做!”明白萧复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高升沉声回道,“萧县令,我已命快马前往金城郡求援,建宁王殿下不久便会派遣援军。援军经过怀州时,可能需要补给,请你准备些粮草,以备急用!” “高将军尽管放心,我必会筹备妥当!”萧复点头应道。 “有劳萧县令,高升这里就领军出征了!” 八月十二日晚申时,一骑快马飞驰至金城郡城外。 金城郡正堂,李倓紧急将城中文武官员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增援扶州一事。 “殿下,扶州城中军力有限,剑南军既然进犯,兵力至少过万,增援一事已是刻不容缓!”李泌沉声向李倓道。 “嗯!”点了点头,李倓表情沉肃地说道,“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增援?由谁领军?出动多少军马为宜?” “我军西面吐蕃的威胁,不宜与剑南军在扶州纠缠太久,故若能愈早解围愈佳!以我之见,此战由二将军亲自领军为宜!”李泌从容分析道,“至于应动用的兵马,除曲将军的轻骑外,可从郡内调动步卒,加上怀州的步卒,大约五千步卒,应足可破敌!” “存忠?”李倓将探询的目光看向杨天佑。 “殿下,先生之言甚合我意!我愿提师即刻出征!”杨天佑目中射出一丝兴奋的精芒,洪声应道。 “好,便从先生之言!”李倓再不犹豫,决然说道。“存忠,即刻调集军马准备出征!” “属下领命!” “曲将军,你领轻骑兵先行一步驰援扶州!” “末将领命!”曲环出列躬身行了一礼,慨然应道。 八月十三日晨,崔宁的第三封军情战报传至昌隆。 崔宁的军情绢书被厅中众将传阅一遍后,又回到了杨错的桌案上。 一连四日之内,崔宁已经先后传递了三封紧急军情绢书。 其中,第一封军情战报因崔宁不知杨错已离开龙州的原故,是先送至严砺、再由严砺命人快马转递到的昌隆,但随后的两封战报都是被直呈至昌隆。 “主子,根据崔将军这几份情报来看,扶州极有可能已遭到剑南军的攻击!” 经过一番仔细的思索之后,韦皋首先出声打破了宁静。 “前日所收到的第二封军情战报中曾经提到——有大批满载步卒的运输船只跟随在剑南水师之后,却不知道往何处进军。” “今日的战报,崔将军竟发现那些运输步卒的船已经人去船空,剑南水军船队却还未到达龙州地域,这里面分明隐藏极大诡谋。” “以我之见,剑南军极有可能行的是瞒天过海之计!以水路运兵的假象骗过了崔将军,实则步卒可能早已翻山越岭,目标十之八九应该是扶州!” “城武所言甚是,我也有此顾虑。扶州城中兵力有限,若再遭敌军奇袭,恐怕难以久持。扶州若失,新得二州与金城郡的联系被切断,我军亦将处孤立无援境地。大帅,我等是否需要回援扶州?” 严越卿接着韦皋的话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异样的忧虑。毕竟,严越卿的父亲严武此时正在扶州城中。 “此时此刻,纵然剑南军进犯扶州,我军恐怕不宜回援!”马燧面色凝重,沉吟了片刻说道,“需知龙州也有可能是剑南军的进攻目标之一!” “如今龙州中,即便算上新收编之降卒,我军总兵力也不过万三千人而已。而且还需分驻几城。若此时再派遣军马渡江回援扶州,则守卫龙州的军力必然不足,再加上州内民心尚未完全安定,届时剑南军突袭而至,何以为敌?” “难道就坐视扶州失陷不成?”严越卿有些急了,语气也变的激烈起来,“何况剑南军也未必便见得会在此刻进攻龙州,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越卿,不得无礼!”见严越卿稍有些失态的趋势,严承急忙出声将其喝止住,随即歉意地对马燧说道,“马将军,越卿年少不经事,还请恕罪!” “不妨事!”马燧清楚严越卿并不是刻意要讥讽自己,只是关心则切,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和声说道。 “主子?”见自家主帅一直没有说话,韦皋有些疑惑地问道。“您是如何想的?” “嗯?”韦皋的问话将杨错地思绪唤了回来。有些未听清韦皋所问的内容。 杨错有些歉然地说道:“你说什么?” “主子。您以为剑南军是不是已经袭击扶州?若果真已袭扶州,我军是否需要回援?” 韦皋将适才争论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不出意料,剑南军应该已兵临扶州城下。至于回援……我以为倒是没有必要……” “大帅,这却是为何?扶州若失,对我军将是大大不利啊……”严越卿对我不敢造次,语气不解又无奈地说道。 第141章 别有图谋 “越卿不必担忧,纵然扶州遭袭,也不会有大碍的。” “镇守扶州的将军李晟,乃是沙场宿将,有勇有谋!有他守卫城池。” “支撑三、五日绝不成问题,而只要能够撑过这三、五日,金城郡方面的援军就能赶到。到时,围城之困自然可解。” 杨错对李晟的能耐还是有相当信心的。 毕竟是“中唐三大名将”之一,应该是值得信赖。 只要李晟守而不出,剑南军没有十倍的兵力,一时之间恐怕是奈何不了扶州。 其实说起来,剑南军攻击扶州之举给杨错的感觉,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疑惑。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与扶州比较,龙州、文州应该更加关乎剑南命脉。 且不说这两州的人口、富庶程度在剑南诸州中居于前列,便以地理位置而言,这两州也是陇右军联系蜀中的纽带,是陇右军席卷剑南的重要跳板。 一旦陇右军在这两州站稳脚跟,对郭英乂的威胁肯定是要远远大于占据扶州所带来的威胁。 这一点,以哥舒晃之能,没理由看不出来。 为什么剑南军仍要进攻扶州呢? “越卿,我主子说的很对,由李将军镇守扶州应当出不了什么意外,你尽可放心!”韦皋也知道严越卿牵挂地是什么,和声安慰他。 “嗯!”严越卿强自展颜一笑,点了点头,但眉宇间仍隐藏一丝愁云。 “大帅,您以为剑南军在进攻扶州地同时,会否也出兵进袭龙州?”马燧沉寂了片刻,突然出声问道。 “不出意外,应当会是这样的。”杨错拿起桌上的军情绢书再次浏览了一番,随即说道。 “主子为何如此肯定?”韦皋疑惑地看着杨错问道。 尽管崔宁一直努力打探剑南军的情报,但直至今日,非常精确地内容却尚未能够获得,如剑南军的进攻动向的问题。 目前仅能根据那神秘失踪的万余剑南步卒,猜测出其可能在进攻扶州。 “此事不难推测。”将崔宁前后传来的三封军情绢书一起拿在手中微扬了扬,杨错沉声说道,“据由这三封战报,大致可以推算出剑南军‘明’里出动的兵马人数——剑南的水军几乎全数出动,约有七千。” “经水路调动、其后却又失去踪迹的剑南步卒约有万余,两者相加,也就至多两万人而已。” “而据崔将军前番的回报,剑南军击退山南军后,剩余的兵力不会少于三万。这意味着,剑南军至少还有万余步卒尚未出动。以目前形势看来,山南军大败之后,短期之内根本无力继续威胁剑南,剑南军也就勿需留下如此多的兵力守卫成都。” 杨错说到这里,马燧、韦皋等人也已心有所悟。 思索了片刻后,韦皋急切地问道:“主子地意思是剑南军可能已经由陆路朝龙州进军?” “嗯,有很大可能!”杨错点头沉声说道,“所以,我等当务之急是要努力整军备战,以防剑南军经陆路奔袭龙州。同时,必须加紧敌情探寻,一定要把握到剑南军确切的动向。” “马将军!稍后你让传递军情的士卒回报崔将军,命他一面继续相机与剑南军游斗,借以消耗剑南军实力,另一面让他派人加强对龙州一带情报的搜集,尤其是龙州与剑州交界处!”杨错沉声对马燧吩咐道。 “是!”马燧出列领命后,又细致地接着问了一句,“大帅还有其他吩咐吗?” “顺便也派人知会其他郡县,命他们探哨务必十二时辰不停派出,给我仔细留意好太平和彰明镇方圆三十里以内的情形。一旦有所异动,即刻以最快速度将军情传递至昌隆!” 太平镇和彰明镇是昌隆的南面门户,剑南军如果北上,必要经过这两镇地域。 “末将明白了!”马燧将杨错所说的内容默记一遍后,领命退回队列之中。 扶州城南门下,激战正在进行中…… 在持盾士兵的掩护下,吴岚亲率数百名身形强壮的士兵,抬着几十根大木向城池发起猛冲。 “呃~!”不时有抬木士兵被流矢射中,发出一声闷哼。 但只要未丧失行动能力,这些负伤地士兵便依然坚持与同伴奋勇前冲。 “冲,一定要把护城河填平!”吴岚独自抗着一根大木,边向前冲,边招呼身后士卒跟上自己。 愈近城墙,城上倾泻的箭雨就愈加密集。 “蓬!” “蓬!” “蓬!” 飞舞的箭支不时与牛皮盾牌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不多时,猛冲的剑南兵便顶着箭雨,成功扑到了城下。 这些士兵都是经年累月跟随郭英乂、哥舒晃四处征战的精锐,其战场技巧、对危险的直觉以及坚韧的意志,都不是一般士兵所能媲美。 “盾牌兵分开,让老子来填河!”吴岚一声断喝,高举起手中大木向前疾冲过去。 听得吴岚的命令之后,那数百名持盾士兵迅速地向两边分开,将中间直面城门的地方空开。 随后,抬着大木的士兵纷纷跟随在吴岚身后,向护城河猛冲过去。 原本宽约两丈有余的护城河,在剑南军连续两日猛烈的攻城过后,已经被填得不足一丈宽。 吴岚踏着前次攻城时填下的泥土,奋力将手中的大木掷进了河中,随即厉声狂吼道:“扔过去!” “呼!”数十根大木带着风声,被一齐扔进了护城河。 只一瞬间,原本已不宽阔的河面便被大木填满。 通往城门的道路已然打通。 剑南军阵中! “吴将军干的漂亮!” 见吴岚成功地率军将数十根大木投入到护城河中,雷仝精神大振,高兴地一拍大腿, 随即,他迅速对身旁的郭嘉珍说道:“将军,护城河应已被填起,可以直接冲城了!” “好!”郭嘉珍两眼放光,同样显得兴奋无比,似乎破城就在眼前。 将手中帅旗猛地前挥,郭嘉珍放声狂吼:“传令,准备冲撞城门……” 但还未等到郭嘉珍将命令下达完毕,前方城池异变又生。 在傲立于城头的李晟指挥之下,城楼上的刘备军士卒忽然朝城下扔下无数瓦瓮,目标正是适才吴岚投掷大木填河之处。 “不好,李晟要放火!”一见刘备军如此举动,沙场经验异常丰富的雷仝立即会悟了过来,惊声叫道。 “什么?”郭嘉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雷仝。 但很快,他便知道为何雷仝会做此惊呼。 “投!”随着李晟那极具穿透力的洪亮声音响起,城头上突然出现数十名手持火把的士兵,随即一齐将手中火把投至城下。 “呼”地一声,填塞护城河的数十根大木被泼油之后,变得极其易燃,初一接触火把,转瞬之间便为烈火所笼罩,熊熊的火焰腾腾地燃起有两尺多高。 “弓箭手,上前攻击!”李晟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声断喝。 “娘的!撤回去。”吴岚面上现出既震惊又无奈神色,抽出腰间的短刀,劈飞数支袭来的长箭,随即狂吼一声,带头向后阵撤去。 “哼!”城楼上,李晟轻哼一声,冷冷的目光追随着一路远遁的吴岚,随即扬起右手,止住弓箭手的攻击。 “可恶。可恶……”眼见通往城门的道路再被截断,郭嘉珍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住地亢骂道。 “吴将军,还好吧?”崔群迎向‘狼狈’退回军阵地吴岚,关切地询问道。 “我没什么,只可惜那护城河……”吴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语气中满是遗憾地说道。 “想不到这李晟居然如此棘手。”雷仝凝望着远处城墙上的李晟,感慨地说道。 这两日里,剑南军除了强攻之外,还用了很多方法试图将李晟激出城来,进而一举成歼。 但不想,李晟对剑南军的所有手段全然不闻不问,以不变应万变,只是坚守城池。 而面对剑南军采用的围三阙一之法,李晟做的更绝。 直接将空出的一面城门封死,完全将自己的退路断绝,以示死守城池之心。 “此人有勇有谋,行事沉着冷静。更兼久经战阵。实是一个难以应付地对手!”崔群点点头,附和着雷仝说道,“真不知当初他是如何败在刘备军之手的?” “命大军暂且休整。半个时辰后继续填埋护城河!”郭嘉珍眼中的怒意正在不断积蓄着。 可恶的护城河,竟将自己的一万多大军整整阻了近两天时间;但更为可恶的却是李晟,这家伙似乎总是能够想出办法应对自己大军的填河举动。 “接下来这次,大军全数出动,务必一举给我把护城河推平!”郭嘉珍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将这几句话说了出来。 “将军放心,这一次我亲自领军上去填河!”雷仝慨然出声说道。 被护城河拖的时间越久,对剑南军必然是越不利,指不定什么时候陇右军的援军就会突然出现在扶州。 雷仝很清楚这一点。 “我也上!”崔群地话很短,但其语气和面上神色却自然地散发出一种坚毅。 “还有我!”吴岚朝城门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接口说道。 第142章 扶州攻防战 利用剑南军攻击地空挡。崔佑甫亲自领人将一批守城物资运上城楼,还为城楼上的将士送来了食物和饮水。 “崔公,有劳你了。”李晟和声说道, 随即,他引着崔佑甫走到城楼内侧:“城上太危险,以后这种事情崔公还是不要亲自过来!” “不妨事!”崔佑甫呵呵一笑道,“李将军在城上与敌血战,我若只是躲在府中又如何说得过去!” “守疆卫土原本就是我等武人所应为之事,崔公只需为我安定住城内百姓即可。如今强敌压境。若城中再有内乱,恐怕城池便万难保全了!” “这个李将军放心,我自会为之。”崔佑甫点头说道,随即有些忧虑地说道,“李将军,你将大部兵力都集中在南城,东西两门防守似乎略显空虚啊!” “崔公不必担忧,剑南军虽然三面围城,却无力从三面一起攻城。南面才是其主攻方向,东、西两门只不过是佯动罢了,其目的只在逼迫我分兵把守。只要能够固卫住南城,剑南军便无能为矣!” 李晟淡淡一笑,解答了崔佑甫地疑惑。 “嗵嗵嗵……”城外消歇了一阵的战鼓声突然间又再次震天似的响了起来。 随即,便是激昂悠长的牛角战号声回荡在天际之间。 “又来了!”李晟轻叹了一声,向城墙外沿走了几步,仔细观察起城外的情况来。 但旋即,李晟面上的表情变的异常严肃起来。 “崔公,看来这次剑南军是要玩命了,城楼上太过危险,你还是先下城楼吧。” “李将军自己也要小心!”崔佑甫见李晟如此神色,知道事态严重,也清楚自己留在城上也是无济于事,遂轻应了一声后,举步离开城楼。 “鸣号,准备接战!”李晟望着城外几乎全员出动、人数绝不下于六千的剑南大军,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厉声对身旁的号角兵说道。 在随后约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六千余名剑南军士卒在雷仝、吴岚地率领下展开了玩命一般的填河行动。 在持盾士兵护卫下,悍不畏死的精锐剑南兵冒着城头如蝗般的箭雨擂石,一寸一寸地将护城河填平,不少战死士卒的尸体就直接成了填充物。 为掩护大军地填河行动,崔群率领千余名弓箭手对城楼进行疯狂的压制射击,在自己蒙受惨重损失的同时。也给城楼上的敌军带来了很大的伤亡。 “填好了!” “填起来了!” 几乎在同时,其间搀杂着厉呼哀号的欢呼声从扶州南城墙下的左、中、右部响起。 “铛铛铛……”就在这时,剑南军后阵的鸣金声突然响起,随即一众填河士兵如潮水般向后退却了起来。 剑南军的突然退却让城上的守卒顿时一阵轻松,有人甚至轻轻地欢呼了起来。 然而,见此情景之后,李晟非但未感轻松,心情反而愈发沉重起来。 剑南军并非是真的退却,只是为接下来的攻城做准备而已。 适才剑南军不惜代价地一举推平了护城河后,之所以没有立即进攻,只是因为缺乏攻城器械。 如今的暂时退却,只是为了回去准备攻城器械而已。 接下来,将是对自己和这扶州最严峻的考验! 果然如李晟所料,退却的剑南军回到原本的军阵所在之处后,按照各自部、曲、屯、什重新集结起来。 随即,撞木、云梯等简单的攻城器械相继配发到了剑南士兵手中,几架结构粗糙的冲车也被推到阵前。 “嗵嗵嗵……”震撼人心地战鼓声急促地响起。 剑南军统帅郭嘉珍将手中帅旗奋力前挥,怒喝着向剑南军发出了全面攻城地命令:“破城就在今日!先登城者重赏,胆敢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攻城!”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被郭嘉珍吼了出来。 “嘟……”号角兵迅速将郭嘉珍的命令传向了剑南军各曲屯。 持各式攻城器械的剑南军开始缓缓朝城墙方向移动起来,并随着愈发急促地战鼓声,行进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经年累月的沙场厮杀中磨练出的经验,让剑南兵有技巧地闪避开了敌军射下的大部分弓箭袭击。很快地冲到城墙下方。 “撞木冲门!” “架云梯,登城!” 身先士卒的雷仝,挥舞手中大刀格挡乱飞的流矢同时,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 “咚!咚!”两、三根巨大的撞木同时朝扶州南城门冲击起来,引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与此同时,随着一阵“啪嗒”声,三十余架云梯几乎不分先后搭上了城墙。 随即无数剑南兵高举盾牌,口衔利刃,开始飞快地由云梯向城头攀爬起来。 “滚油准备……泼!”眼见剑南军已攻至城下,李晟依然面容平静无波。 看不出一丝惊慌,李晟一面让弓箭手继续射击,一面沉着地指挥城楼内沿的士兵将已烧至滚烫的沸油抬至城楼外沿,向下倾倒下去。 李晟地沉着冷静直接感染了城上的守城士卒,尽管其中不少人甚至没有一点守城战的经验,但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李晟一道道命令。 沸油从剑南兵架设云梯和撞击城门的地方不断地被浇下,不及闪躲的剑南士兵立时被烫的皮开肉绽。 不时有人捂着脸面从云梯上栽下城去,惨呼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投火!”李晟一声断喝之下,点燃的火把和干草迅速被守城士兵丢出城外。 立时之间,城外燃起一片火海,仿佛在烧烤着城墙。 “弓箭手,朝城上密集齐射,压制住敌军!”崔群怒吼着指挥麾下弓箭手展开疯狂射击,同时自己手上的强弓也丝毫不做停歇地射杀城上一个个敌兵。 “临阵退缩者,杀无赦!”雷仝挥刀斩杀两名意欲退却的士兵后,夺过一面大盾,亲自沿着一架尚未烧着地云梯迅速地向城头攀爬上去。 不多时,雷仝便技巧性地躲过无数流矢擂石,登上了城头。 “雷将军已经登城!众将士,随我一起攻上去!”眼尖的吴岚立时狂吼起来,激励着麾下士兵奋勇登城。 “杂鱼,给老子滚开!”登上城头之后,雷仝意气风发地挥刀斩杀一个又一个敌兵,策应着身后士兵的登城。 “哼!”一声轻哼从右侧传来,随即便是一股凌厉的刀风径直袭向雷仝的腰部。 “铛!”促不急防之下,雷仝后撤两步,挺刀相迎,对方刀上传来的大力让他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李晟!”雷仝恶狠狠地看着袭击自己之人,厉喝一声说道,“只要宰了你,扶州就归我们了!” 话音未落,雷仝手中短刀便以雷霆之势劈向对方。 “大言不惭!”李晟冷冷地回了一句,毫不示弱地挥刀迎上对方。 “哈哈哈……破城就在此时!”眼见不断有剑南兵跟随在雷仝身后登上城头、并与守卒展开殊死搏杀,郭嘉珍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嘟……嘟……”低沉的牛角战号声突然从东方响起,雄浑悠长的声音回荡在天际间。 随即,便是一阵隐隐的轰隆声迅速地朝剑南军后阵接近过来。 “什么声音?” 战阵经验并不丰富的郭嘉珍愕然地转头北望,初时尚是一片迷茫,但很快,一种异样的惊悸之色浮现在了郭嘉珍的面上。 东面约千步开外,黑压压的一支骑军排成整齐的队列,疾速奔驰在一马平川的开阔地上。 一眼望去,直如汹涌澎湃的波涛席卷而来。 转眼之间,这支骑军已驰近了约四百步,郭嘉珍甚至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的旗号。 在骑军最前列,一面顺着西北风招展开来的红色战旗之上,只写着一个字,一个斗大的“风”字。 眼见越来越多的剑南兵登上城头,而自己又被雷仝缠住,李晟正自心焦不已。 就战力而言,悍勇的剑南精锐士卒绝对要胜过扶州守卒许多。 一旦被相当数量的剑南兵登上城楼,胜负之局就难以预料了。 但就在此时,突然在东面响起的牛角号声给了李晟希望。 “铛!”奋力一刀劈退雷仝后,李晟乘机举目北望。 “风字营轻骑兵!”看清情况后,李晟既惊又喜地低呼一声。 援军,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了! “众将士,援军已到,随我将敌军赶下城去!”李晟高举长刀,激昂兴奋地狂吼起来,“杀!” “杀!”城上原本陷入苦战的陇右军士卒,听的援军赶到的消息,尽皆信心大增,随着李晟一齐暴喝起来。 深知救兵如救火的道理,又因为和李晟关系极好,高升率领风骑兵自从怀州出发之后,除却必要的进食和休息,便几乎未敢做多少停留。 当然,为了保证在到达扶州后,仍能留有余力投入战斗,风骑军也并未以全速行进。 在经实际上超过把个时辰的行军后,高升一行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赶到了扶州城郊。 等待前方先行探路的斥候回报了扶州军情战况后,高升果断地决定,绕过有敌军佯攻、暂时却无危险的东门,直扑正遭敌军猛攻的南门。 第143章 扶州城下 “锥形,目标敌后阵,冲锋!”高升一手提缰,一手高举长枪,纵声对身侧的号角兵狂吼。 “嘟……嘟……”在一阵节奏奇特的号角声响过后,千余名奔驰中的轻骑迅速转换着阵型。 片刻之后,最利骑兵冲锋的锥形之阵已然设成。 一眼望去,便直如一把锐利无比的“巨锥”迅速地扑向守备已极其薄弱的郭嘉珍军后阵。 而最锋利的锥头,正是高升! 作为和李晟关系最好的唐军将领,高升并没有选择直接救援李晟,而是采取了“围魏救赵”的策略。 尽管从未见识过骑兵冲锋的威力,但那如轰雷般的马蹄声,仿佛让地面也微微地颤动了起来,前所未见的骇人气势令郭嘉珍大惊失色。 疾驰的骑兵群裹胁着飞扬的尘土,在视线中不断变的清晰起来。 在如血的残阳映照下,敌骑手中的细长战刀竟似反射出血色的光芒。 “敌袭!敌袭!”郭嘉珍极尽骇然地狂喊道,“快……快鸣金,让攻城的士卒撤回来!” “铛铛铛……”鸣金声急促起响起,但很快便又被疾驰而至的骑军发出的怒吼声完全地掩盖住。 在“锥头”高升的引领下,开始全速冲锋的轻骑,径直朝悬挂帅旗的郭嘉珍所在处猛扑过去。 至不足百步时。千余名轻骑一齐将手中战刀高高扬起做劈砍状,随即不约而同地跟随高升暴喝出声。 “杀!” 扶州南门的城楼上,因援军出现而备受鼓舞的陇右军士卒,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在李晟的率领下,不断地将登城的剑南兵击杀或是重新赶下城墙。 “撤……撤……撤回本阵!”原本似已破城在望,但突然出现的敌军骑兵却无情地将雷仝的美梦破灭。 城头守卒奇迹般展现出地惊人斗志,弥补了与剑南军战力上的差距,城上的局势被迅速扭转。 但更为要命的是敌军骑兵的攻击目标居然不是自己的攻城军队,而是留守在后阵的郭嘉珍。 一旦主帅郭嘉珍有失,雷仝不敢想象郭英乂震怒之下会如何处置自己。 攻敌必救,指挥骑兵的敌将这一招,正中剑南军的命门。 尚未登城的崔群一见情形不对,早已率一部士兵疾速回援郭嘉珍。 但人力怎抵马力,崔群领军回退了还不到百步,呼啸而至地敌骑业已冲进仅有数百名士兵驻守地剑南军后阵中。 “杀!”如巨浪席卷一般,暴喝连连的陇右军轻骑迅速将数百名剑南军淹没。 轻骑挥舞着战刀,迅速带起一抹抹地鲜血。 人头、各式各样的残肢不时地飞起、落下。 有些闪躲不及的剑南军被飞驰的战马迎面撞上,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留守护卫郭嘉珍的剑南军虽然也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但这些只在蜀地征战的士兵。从来未有过与大队骑军作战的经验。 只看见轻骑冲锋时的震撼场面,不少人就已惊得呆住了,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忘了想起。 少数反应较快地士兵虽有心抗击,但却缺乏有效杀伤骑军的武器,更加缺乏对抗骑军的经验。 结果往往是反抗的越顽强,被屠杀的越快。 疾驰的轻骑从郭嘉珍军后阵“碾”了一遍过后,数百名剑南军能够站立之人已不足三分之一,残余的士兵死命地护卫着郭嘉珍朝回援的崔群部靠近过去。 已经杀红眼的轻骑在高升地喝令下,迅速转过队列,再次朝残存的敌兵冲锋过去。 “跟他娘的拼了!”经历初时的惊骇慌乱,郭嘉珍很快摆脱了畏惧。 双眼迅速充满了狂热的战意,郭嘉珍咆哮着扔掉手中的帅旗,提起马侧的大刀,便要向前迎击轻骑。 “将军,不行啊!”由雷仝专门挑选出、负责护卫郭嘉珍的亲兵队长倒是要比郭嘉珍本人冷静的多。 情知郭嘉珍一旦上前迎击,结果必然是十死无生,亲兵队长奋力拉住马缰,随即指挥另外几名亲兵拉的拉、推的推,强带着郭嘉珍向北面撤下。 “杀!” 转瞬之间,纵声狂吼的轻骑再度杀回,如狼入羊群一般,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的猎物。 锋利的战刀肆意地劈砍挑杀着,留守后阵的剑南军人数极速地减少。 不多时,除却护卫郭嘉珍亡命奔逃的十数名士兵外,其余的剑南军已被尽数斩杀。 但快速回援的崔群,也已接近到郭嘉珍不到百步远。 迅速地判断了一下形势,高升放弃了对郭嘉珍的追击,随即率军向南面空虚的剑南军大营掩杀过去。 “你们给我护卫好郭将军,我领人去回援大营!”率领近两千名士兵与郭嘉珍接上头后,崔群未做任何迟疑,在留下数百名士兵后,即刻领军朝大营方向狂奔而去。 剑南军的大部粮草辎重都在南大营中,一旦被敌军烧毁,这仗也就不用再打了! “噢!”将最后一名剑南兵赶下城墙后,城头的守卒发自内心地欢呼起来。 在极度困难的情形下,这些战场上的新手尽管遭受了很大的损失,最终还是完成了逆转,成功地击退了强大的敌人。 欢呼的人群中,并不包括李晟。 李晟顾不上欢庆胜利,一面命令士兵抓紧时间进行休整、以期应付剑南军接下来可能的攻击,一面举目眺望业已冲进敌营的轻骑。 “好个高将军,颇得轻骑作战的精髓!”对于高升先偷袭郭嘉珍、再突敌营,却始终没有直接对敌攻城军展开攻击的举动,李晟不但没有产生任何恼怒,反而由衷地感到欣慰。 高升部轻骑只有千骑左右,若是直接对剑南军攻城部队展开攻击,或许也能协助城上守军将敌军赶下城楼,自身必然也会造成很大损失。 一旦轻骑损失过大,便再无法继续对剑南军保持强大的牵制力了,这样反而不利守城。 如现在这般,高升先后两次地攻敌必救,一则可以消耗敌军实力,二则可以使敌军疲于奔命。 同时还会造成敌人很大的心理压力,正是一举多得的良策! 李晟和高升虽是朋友,但对高升了解并不多,但只看今次一战,便从内心中欣赏他。 两盏茶的工夫后,无奈的剑南军完全撤出攻城领域,退回了军营。 剑南军今日的攻城战以虎头开始,却以蛇尾而结束。 曾一度看到夺城的希望,但最终却只落得损兵折将的惨淡下场。 不幸中的大幸,由于崔群赶回大营比较及时,使敌骑军只来得及毁坏一部分的粮草辎重。大营也没有遭到太大破坏。 是夜,酉时左右,天空中流云遮月。 阵阵西北秋风吹拂而过,凭添几分凉意。 略显狼藉的剑南军南大营中,燃起了一个个火堆,一群群士兵围在火堆旁,或在取暖进食,或是因疲劳而直接昏昏睡去。 不时有受伤士兵的哀号声在营中响起,凄惨的声音让其余士卒的心也不由得悸动起来。 原本这些身经百战的剑南精锐士卒,对战场上的生死伤亡早已看得平淡了,但在今日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幕,却不禁让他们心中生出无数寒意。 那支疾若旋风、悍如狼群的轻骑,竟在不到盏茶地时间内将自家主帅地后阵连根拔起。 数百名留守压阵的兄弟,最终只有不到十人安然脱出,连主帅本人也险些蒙难。 待到攻城大军退回后阵时,只能看到几百具血尚未干的尸体,重伤者寥察无几。 不少阵亡士卒根本不是被刀刃所杀,而是被奔腾地战马践踏而死,整个脸面都被踏的血肉模糊。 而敌军骑兵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零! 千余名骑兵呼啸而来,最终又全身而退。 在蜀地,马匹本就稀少,通常也只有军中将领才有资格配备战马,成建制的骑兵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剑南军士兵从未见识过如此数量的骑军,当然也就从未有过与骑军交锋的经验。 见识过厉害、却又不明所以的事物,总是会让人感到心惊胆寒。 剑南军,帅帐之中。 “没想到,唐军援军来的这么快。而且……居然还是骑军……”雷仝用缠着布条的左臂摸了摸颔下的短须,声音显得的相当低沉地说道。 在从城墙上退却的过程中,雷仝的左臂不慎挨了李晟一刀,但好在伤口不深。 “如果不是有这支骑军,扶州早已落入我军之手!娘的,早不来,晚不来,竟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来!”,吴岚面上满是遗憾之色,低声诅咒着那支敌人骑兵。 “吴将军,今日我军的伤亡如何?”雷仝关切地向吴岚询问道。 “阵亡一千五百余弟兄,还有三百多无法参战。”吴岚摇了摇头,痛心地说道,“加上昨日,已经有一千九百弟兄葬送在这扶州城下!” “但,今日扶州守卒的伤亡情况也应该在千人以上!”雷仝沉重地点点头,自我安慰地说道,“若非如此,这城也就不用攻了。” “指挥那支骑军的敌将颇为狡猾,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对手!”崔群突然接口说道。 “崔将军为何这样说?”吴岚疑惑地问道。 第144章 援军又至 “此人颇通轻骑征战之法,他不与我军正面接锋,只是以游击寻找出我军薄弱之处,再行攻击,一击便退,令人防不胜防。” “而且,此人在援助了李晟后,居然没有进城,反而驻留在野外,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崔群眉头微皱,沉声说道。 见吴岚面露一丝不解之色,崔群继续解释道:“骑军最大的威胁就在于其冲击力和机动力。在野外,骑军的威力可以发挥到极至。若骑军进城,便可寻出办法限制其冲击力和机动力。如挖掘沟壕,设置拒马等。此人显然深明此间利害。” “不知陇右还有多少骑军?若只是这千余人,倒还可以应付,若再来千余骑,恐怕咱们就只能撤回剑南了……”雷仝无奈地说道。 “不行!”沉寂了多时、仿佛还未从敌袭的阴影中完全恢复过来的郭嘉珍,突然厉声喝道,“不管陇右有多少援军,不管拼上多少人,都必须将扶州攻下!” 无功而返,郭嘉珍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当初在父亲跟前如何信誓旦旦,想到自己一直想与哥舒晃一较高下的雄心。 郭嘉珍发自内心抵触“撤退”这两个字。 “郭将军……”雷仝正待开口。 却被帐外突起的异变打断。 “嘟……嘟……”夜空的宁静,在一瞬间被激昂地号角打破。 随即,从剑南军营中响起嘈杂的惊呼示警声。 “敌袭!敌袭!” 雷仝、崔群、吴岚等人立时奔出帐外,只见军营内西、南侧附近的无数帐篷已被罩在火海中,营中随处可见四处奔走的士卒。 “镇静,镇静,都他娘的给老子镇静下来!”雷仝声嘶力竭地狂吼,试图平息士兵的骚乱,却收效甚微。 “咚咚咚……”有节奏的战鼓声突然响彻全营,奇迹般地让四处奔走的剑南兵逐渐安静了下来。 “究竟怎么回事?敌人在哪里?”扔掉手中地鼓栓,崔群拉住一名军中什长,厉声询问道。 顾视全营,除了那些燃烧中的帐篷外,崔群竟然没有看到一个敌人。 “启禀将军,敌军骑兵适才突然袭营,却没有进来,只是朝营内扔了无数火把。随后小人就被其他弟兄冲散,接下来怎样就不清楚了,“什长惊魂未定地回道。 崔群面色一凛,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那什长离开。 安定好军心,命令士兵加强戒备。 剑南军一众将校再度回到帅帐,但面色明显地更加凝重,而郭嘉珍愈发愤怒。 “该死的骑兵,有种跟本将军正面交锋!”郭嘉珍双目赤红地怒吼道。 “郭将军息怒!若因此发怒伤身,正中敌军下怀!”吴岚和声劝慰郭嘉珍道。 “狼!”雷仝突然说了一句让众人莫名其妙的话。 “雷将军说什么?”吴岚疑惑地问道。 轻叹了一口气,雷仝心情沉重地说道:“陇右官军的这支骑军,就好似一条恶狼,凶残狡猾,且极富耐心。明知无法与我军正面交锋,就以游击的方式纠缠、消耗我军,一旦觅的机会,就会果断出击。” “不好!”雷仝突然惊声说道,“围困扶州南、西两门的兵马可能也会遭袭!” 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崔群和吴岚尽皆面色严峻地点点头,认可了雷仝的分析。 “这可如何是好?”郭嘉珍急切地向雷仝询问道。 “照现在情形看来,围城已经不适用。为今之计,只能将兵力集中起来使用,将围困东、西两门地兵马极速调至南门,以免被敌军个个击破。” “待到明日,郭将军可将大军一分为二,以一部兵马专门抵御敌骑军袭扰,再以另一部兵马全力攻城。只要能够将城池攻下,纵然有再多骑兵也无能为也!” “嗯!”郭嘉珍思索片刻,点头说道,“就照雷将军所言行事,尽快派人将围困东、西两门的兵马招至此处。” “还是让崔将军和吴将军亲自跑一趟吧!”雷仝不放心地说道。 翌日巳时,剩余的九千余剑南军步卒全部集中到了扶州南门外,陈军列阵准备再次向扶州发起强攻。 经过清晨一个时辰的努力,四十余架云梯被配发到攻城士兵手中,几根全新的撞木也已经准备妥当。 “崔将军,抵御敌骑袭扰的重任就交给你了!”雷仝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随即正色对崔群说道。 昨晚敌骑军的袭扰几乎从未停止过,平均每半个时辰“闹”一次,却很少进行真正的攻击。 然而雷仝等人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惕,指不定哪次伪攻,敌人会来次真正的偷袭。 闹了一夜后,剑南军从郭嘉珍、雷仝以下,几乎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显露出一丝疲态。 “雷将军放心!”崔群点点头,异常肯定地说道。 “敌骑军出现了!”眼尖的士兵立即大声地预警起来。 寻声望去,雷仝等人很快便看到那支“可恶”地骑军从西面的地平线上出现,并迅速地接近过来。 “弓兵队,长枪手,随我迎敌!”崔群跃马横枪,纵声大喝。 随即,三千余名士兵跟在崔群身后,缓缓向敌骑出现的方向迎去。 “郭将军,请下令攻城!”雷仝沉声对郭嘉珍说道,“今日誓要将扶州拿下!” “好!”郭嘉珍慨然点头,手中帅旗奋力前挥,厉声喝道,“攻城!” “嘟~嘟~嘟……”一阵令剑南军士兵熟悉却又厌烦到极点、节奏相当特殊的牛角战号声突然从东面响起。 “啊?怎么回事?”雷仝愕然地转头东望。 敌军骑兵不是在西面吗? 怎么东面又有战号声! 凝望了不片刻,雷仝面色剧变。 一团尘土自东面远处的地平线迅速地逼近过来,伴随着这团尘土,是比之昨日那支骑军出现时更加震撼的马蹄轰鸣之声! “放下攻城器械,暂停攻城!” “密集结阵,鱼鳞!迎击东面骑军!”顾不得先知会郭嘉珍,雷仝忙不叠地放声狂吼起来,喝令麾下士卒变更阵型、准备应付新出现的陇右骑军的袭击。 作为剑南军中为数不多经历过骑战的将领,在自身缺乏能够有效阻挡骑军的工事器械的情况下,雷仝深知自军队形越是分散,便越容易被敌骑突阵成功。 只有密集结阵,才有可能挡住敌军骑兵的冲锋。 “嘟!”雷仝乃是剑南宿将,在军中威望极著,听的他的命令之后,号角兵不自主地就将起先郭嘉珍的命令忽略,立即鸣号传令全军。 与此同时,擎中军旗的士兵也迅速挥动起大旗来。 “密集结阵,鱼鳞!迎击东面骑军!” “密集……” 雷仝的命令被迅速传递了下去,剑南军士兵虽然又惊又疑,但毕竟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精锐。 在各屯军司马的指挥下,六千余名攻城士卒迅速弃下了云梯、撞木等攻城器械,随即开始转换阵型。 以为数不多的长枪兵列于最前,其余刀盾步兵在后,六千余名士兵分为前后五层,每一层皆成锥状,层层紧压,宛如密集的“鱼鳞”。 剑南军主帅郭嘉珍被护于鱼鳞阵的最后一层,而雷仝自己而纵马横刀列在最前。 这时,自东面奔驰而来的陇右骑军已然距离列阵完毕的剑南军不足五百步,眼力颇好的雷仝甚至已经能够看清最当先一名敌将的样貌。 剑眉直鼻,英气勃勃,一身银盔银甲,手提一杆银枪,坐下一匹极其神骏的白色巨马。 在和煦的阳光映照下,周身上下竟然呈现出一种耀眼地金黄色光芒,仅凭相貌而言,此人与剑南最著名的美男子绝对有得一比。 在这名敌将侧后两骑的手中,分别擎着一杆顺风猎猎飘扬的战旗,内中一杆战旗与昨日那支骑军出现时所擎战旗一般无二。 红色的旗面上只有一个大大的“风”字,另一杆淡红色战旗恰好在遮挡在太阳的中心位置。 阳光的映衬下,战旗上几个苍劲有力地大字特别显眼:果毅别将—曲。 “嘟!嘟!”东、西面包夹过来的两支骑军以奇特的号角声不停相互呼应着,似乎在交流什么。 随即,两支骑军几乎同时放缓了前进的步伐,待距离剑南军四百步时竟然都停了下来。 分兵迎击的雷仝和崔群不知敌军究竟有什么诡计,也不敢轻举妄动,各自统军静静与敌骑军对峙着。 一时间,剑南军、东西两支骑军、庐江城上的守军竟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静态平衡。 战场上被异样的气氛所笼罩,只余悠长的号角声回荡在天际。 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两支骑军始终没有移动半步,只是静静地注视被包围在中间地剑南军。 但就是这种不攻不退地姿态,反而让剑南兵感到异常的压抑,惊悸的情绪缓缓地曼延开来。 “原来如此!”雷仝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前方数量约在两千左右的敌军骑兵。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雷仝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没有立即进攻:“他们是在抓紧时间休息。看来这支骑军是急行军后,刚刚到达战场!” “传令!命大军保持阵型,缓步进逼敌军!”雷仝纵声大喝。 第145章 以一敌四 很快,雷仝所部兵马开始缓缓朝前方的敌军骑兵进逼过去。 与此同时,崔群所部兵马也进逼向西面的敌军骑兵。 前进一百步后,敌军骑兵纹丝不动。 再前进五十步,依然如故。 待进到只有两百步时,两支骑军同时开动起来。 但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雷仝和崔群愕然不已。 不是向前进攻,反而掉转队型后退起来。 扶州南门城楼上,李晟早留意东面方向的另一支骑军的出现。 知道必定是驻守兰州的风字营统领曲环星夜兼程赶来了,不由得将心头的大石彻底放了下来,同时也不禁有些惊叹“新领导”行事的果决。 “好一个曲将军!”遥望着东、西面两支风骑军的“奇特”表现后,李晟不禁击掌叫好。 “竟然来这一招,哈哈哈……” 眼见着剑南军缓缓逼近过来,曲环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矗立坐骑上的身体巍峨如山,一动不动。 风字营轻骑深深为曲环沉稳的气度所感染,如曲环一般驻马不动,抓紧每一刻的时间调整自己的身心状态,面上甚至没有兴起一丝波澜。 估算着剑南军与自军的距离,曲环眼中忽地闪过一精光,随即沉声对身昂的号角兵说道,“传信给高将军,让他领军后撤三百步,与敌对峙!” “嘟……嘟……”号角兵迅速以风字营特殊的号角传信方式将曲环的命令传达了出去。 不多时后,西面同样响起了熟悉地号角声。 “全军听令,后退三百步,重新结阵!”知道高升已经接到了命令,曲环面上现出自信的神色,随即厉声向身后的轻骑下令。 曲环的声音乍一听不特别响亮,却极具穿透力,内中更隐含着气劲。 风字营轻骑无一例外地听清了自家统领的命令,随即动作异常整齐地拨马后退起来。 “嗯?”雷仝轻噫一声,愕然地望着前方。 此刻,雷仝也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向前进攻,以敌军轻骑强大的机动力,不费多少力气就可以绕到自军的侧后。 而鱼鳞阵最大的缺点也就在侧后,尤其在后方。 如果兵马不动,雷仝可以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指挥大军转换阵型,从而始终在以“最坚硬”的前鳞应对敌骑的冲击。 但如果大军行动起来,阵型转换的难度将大上许多。 如果后撤,也会为敌军轻骑的突阵提供机会。 “看来。只能如此做了……” 无奈之下,雷仝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挑阵! “吴将军,由你指挥大军,我去会一会那敌将!”雷仝沉声对身旁的吴岚说道。 “雷将军,还是让我去吧!”迅速领会了雷仝的意图,吴岚急忙说道,“大军还需要您亲自坐阵指挥!” “也好!”沉吟了片刻后,雷仝点头应允了吴岚的请求。 但,他仍有些不放心地提醒:“吴将军,务必小心!” 不知为何,雷仝的心中总是觉得不大塌实,但却又说不出原因来。 “雷将军放心,就那个小子能有什么能耐!”吴岚不以为意地笑道,随即策马提刀驰出军阵。 “止步!”雷仝扬起手中大刀,厉喝一声。 “止步!”片刻,训练有素的剑南兵便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动静之间,阵型丝毫不乱。 “姓曲的小自,可有胆出阵与老子一战!”吴岚猜测那名白马银枪的敌将就是那个什么“果毅别将——曲”。 刚指挥麾下轻骑重新列阵完毕,便听到吴岚的挑阵的叫骂声,曲环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展颜露出一丝兴味的笑容。 既然想单战,我曲环又岂会惧你! 曲环剑眉微扬,头也不回地沉声向身后的轻骑喝令:“全体听令,未得我命,不得轻举妄动,抓紧休整!” 随即,曲环轻点马腹,仿佛有灵性的坐骑以骇人的速度疾冲出去。 “好一匹神驹!”一见曲环坐骑的起动和加速,吴岚立时眼中一亮。 “斩了此人,这匹神驹就归我了!” 一匹良驹是任何一员战将都会梦寐以求的,而在剑南,别说良驹,就连一般地战马都是稀缺“资源“。 转瞬之间,曲环与吴岚已相距不到五十步。 还未等到吴岚继续开骂,曲环却已先行开口:“郭氏贼将,你是何人我也不必知道,但你要记住:下了黄泉之后,别忘了告诉阴司。杀你之人乃是曲环!” 把自己的姓名说完,曲环立时纵马挺枪,如白色闪电一般划过战场,直取吴岚而去。 曲环的声线温和,但不知为何,吴岚竟感觉身体产生一丝莫名的寒意。 还未待得吴岚思索内中的原由,便见曲环疾冲而来。 “快!好快地速度!” 全力冲锋的神驹速度,令吴岚眼睛有些发直。 吴岚也知道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立即拍马舞刀迎向对手。 距吴岚不到十步时,曲环手里的银枪极速前刺,枪尖撕破空气时,发出“咝咝”之声。 银枪周身七尺之内温度骤降,竟如冰天雪地的寒冬一般。 “不好!”后阵观战的雷仝一见曲环出手,立知不妙。 沙场征战十数年间,雷仝见识过无数高手。 丰富的眼界,让雷仝迅速看出眼前的这员似乎很年轻的敌将,仅论身手恐怕还要在崔群之上,也就意味着年轻的吴岚绝对不是此人的对手。 一个不慎,吴岚便极有可能丧命。 再不犹豫,雷仝立即拍马上前,意欲接应吴岚。 这一切吴岚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对手可能不像自己原先想象的那般容易对付,但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的。 眼见对手长枪袭面而来,吴岚低喝一声,挥刀劈向长枪。 “襁!”刺耳的金铁相撞声过后,吴岚惊骇地发现对方地银枪轻易地突破自己大刀的封挡,继续激刺而来。 震撼之余,吴岚迅速地作出反应,身体疾向后仰,同时手上动作不停,被荡开的大刀向自己的身前横斩过去。 “啪!”随着一声轻响,两马一交而过,各自驰行了约二十步后,停下了步子。 吴岚一身冷汗地直起身体,却发现头上铁盔已然不见,随即一股刺骨的寒冷笼罩全身,不由得连打两个寒战。 “好……好快的枪!”仅仅一个照面,吴岚已知自己绝非眼前这人的对手。 吴岚却是一个敌愈强便愈兴奋的人,曲环几乎透颅而过的一枪非但未让他胆寒,却更激起了他的斗志。 异样的豪情战意迅速充盈在吴岚的全身,双目也逐渐变的狂热起来,对方银枪上带来的寒冷气息一瞬间消失无踪。 “曲环,我吴岚今日要与你不死不休!” 一声断喝之后,吴岚主动策马疾冲向曲环,手中大刀带着隐隐风雷之声全力劈下。 “有意思!”甩落枪尖的铁盔,曲环望着气势愈胜的吴岚,面上现出灿烂的笑容,一时间似乎连风雪银枪上的寒意都被冲散了。 随即,曲环一夹坐骑,如旋风般迎向前去。 “铿铿铿……”眨眼之间,银枪与大刀连续相撞数十次,竟似难分难解。 但很快,风雪银枪以突破常规的速度刺破了层层防御,直奔吴岚的咽喉。 “算了,对手实在太强……”大刀被荡飞,一时间又来不及闪躲,吴岚暗叹一声,正待闭目受死。 就在这时,雷仝及时赶到,挥刀直取曲环前胸:“贼将休得猖狂!” “哼!”曲环轻哼一声,银枪迅速变向封向雷仝大刀。 “吴将军,合力击杀此人,则敌军骑兵可退!”顾不得什么光彩不光彩,雷仝厉声冲吴岚说道。 险死还生的吴岚也知道若不与雷仝联手,不要说败敌,就连撤回本阵恐怕都不可能。轻应一声后,立即挥刀与雷仝一齐合战曲环。 但二人初近得曲环身体,便迎来了风雪银枪的漫天枪影。 面对两员敌将的合攻,曲环夷然不惧,手中银枪挥舞起来,如滚滚浪涛绵延无尽,枪势犹如天上游云无可捉摸。 不到十合,二人联手竟然也渐渐落于下风,开始无还手之力。 “贼将受死!”又是两声断喝响起,随即便是一刀一枪袭向曲环,竟是两名剑南军都尉见雷仝、吴岚遇险,策马出阵相助。 “挡我者死!”曲环断喝一声,手中银枪速度变的更快,以超出人想象的速度同时将四名敌将罩住。 “噗!”风雪银枪如羚羊挂角,从出人意表的角度刺进一名刚加入战阵的剑南军都尉的咽喉,随即长枪在手中迅速后滑,枪的后端猛地撞上正欲挥刀劈砍的雷仝前胸。 “哇!”巨大的冲击之下,雷仝狂喷一口鲜血,随即再不敢缠斗,拨马便走。 “雷将军!”吴岚惊呼一声后,立即策马护着雷仝疾退下去。 以枪尖将另一名剑南军都尉的咽喉划断之后,曲环举目西望,却见敌军两将已将退入阵中,遂放弃了追击,勒马倒垂下银枪。 “无敌,无敌!”轻骑见曲环以一敌四,取得杀二伤一的惊人战绩,血管膨胀,高举手中战刀狂吼起来,声如暴雨撼动整个战场! 第146章 战法,奔射! “滴答……滴答……” 尚未变冷的鲜血自银枪的枪尖滴落于地。 连续击杀两员敌将,曲环通体上下竟然没有溅上半点血迹。 一阵秋风吹过,荡起头盔上的红缨,为曲环凭添数分冷冽的气质。 但此时此刻,与风字营轻骑对峙的剑南军众将士,已无一人胆敢轻视这个敌军骑将。 “哇!”初逃回到阵中,雷仝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胸口翻腾的气血终稍稍平息了一些。 惊骇对手武艺高强之余,雷仝也不禁感叹自己的幸运。 若不是出于攻城时的安全需要,特地在身上加穿了一件内甲,今日挨的这一重击,至少得让自己躺上半月以上。 “雷将军,您不碍事吧?”盔丢发乱的吴岚关切地询问道。 “还……撑得住……”雷仝强自压下翻腾的血气,抬起微微颤抖的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没想到,此人武艺竟如此高强!”吴岚望着勒马横枪、仍在顾望自己这边的曲环,心有余悸。 吴岚年纪虽轻,但战阵经验却也颇为丰富,曾会过不少知名战将,也常向身为剑南军两大高手之一的崔群请教武艺。 但吴岚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武艺竟能高到如此地步,匪夷所思的枪速、神乎其技的枪术。 “嗯!”雷仝缓缓点头,略有些艰难地说道,“此人的身手当不在崔将军之下……为何陇右军中会有如此多的高手?” 眼前此人籍籍无名,竟拥有这般了不得的身手。 若不是亲身经历,雷仝绝对不会相信。 曲环力敌剑南军四将之战,给风字营轻骑带来的无比的信心,狂涨的士气。 但对于剑南军而言,却是极大的打击。 并非是实际的伤亡,而是士气和军心。 原本在风骑的逼迫下,一众剑南士卒已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一些士兵脸上竟然出现与新兵般地怯悸之色。 “吴将军,看来今日已不宜与敌军再战!”留意到周遭士兵的状况,雷仝沉声对吴岚道。 “雷将军的意思是……撤回大营?”吴岚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只有如此了!再呆下去,我军军心必将动摇,而这正是敌军骑兵所期望的。我们必须先回营,安定好军心,至于交战只能来日再做计较!” 雷仝非常清楚与敌军轻骑对峙下去的结局会是怎样。 “但如果后撤,岂不会给敌军留下攻击机会?”吴岚忧心地说道。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雷仝面色愈加惨白了一些,“可以保持阵型方向不变,后撤步慢慢退军。无论如何。密集阵型不能乱。否则只能是自取灭亡!” 看到剑南军仍保持着进攻型的鱼鳞阵,却缓缓后撤起来,曲环微微笑了起来。 面上呈现一丝赞赏之色,但同时眼中又流露出异样的光芒,迎接挑战时的兴奋! 拨转小白龙驹回到风骑军阵前,曲环沉声对号角兵说道:“传令给林校尉——继续保持与敌军300步距离,未得我令,且莫擅自进攻!” “嘟~嘟~”号角兵奉命迅速传递出了命令。 “风骑军第二曲,继续休整!第一曲,随我来!”在曲环的喝令之下,1000风骑紧跟曲环身后缓缓向退却地剑南军进逼过去。 “收战刀,取骑弓!”曲环将自己地风雪银枪挂在马侧,迅速取出一张强弓。 与此同时,向第一曲的风字营轻骑厉声下达着命令。 听得曲环的命令后,第一曲千余名轻骑几乎在同时完成了收刀取弓的动作,一张张牛角短弓迅速被擎在轻骑兵手中。 在风字营总共三曲骑兵中,配备了骑弓的惟有第一曲。 这套战法,源自于杨错在离开前,交给安太清的战法技巧书。这本书里详实记载了骑射战法的训练、技巧等内容。 而安太清本身就在幽州待了多年,对于外族的这项强悍作战技巧,可以说是非常的清楚。 在自家主帅杨错的大力支持下,安太清立即付诸实施。 但训练骑射技巧有两大困难: 其一、需要特制的骑弓。骑兵所用的一般为牛角短弓,弓身较步弓短上许多,为牛角所制。 其二、需要能够使用骑弓的骑兵,正因牛角短弓张力颇强,所以需要较强的臂力,并非所有的骑兵都能够使用得起来。 受制于这些因素,训练骑射兵的实际行动起初实施的并不顺利。 但随着安禄山部分叛军的投降,这两个问题都被解决。 所收编的叛军骑兵,里面有不少人来自并州和幽州,不但身强体壮,有人甚至有一定的射箭功底。 安太清从风字营轻骑中,精心挑选出千余人组建为第一曲,除一般的近身战技巧外,还特别传授骑射技术。 历时四个月,终于初见成效。 骑弓的问题也顺利解决,得益于伪燕叛军的败退以及与回纥的联盟,杨炎想办法搞到一千余骑弓。 这次,安太清虽然没有过来,却把这支骑兵交给了曲环。 截止到目前,风字营第一曲的骑射战法还从来没用过,今日对剑南军正是牛刀初试。 “紧跟我,在敌军外围游击!”曲环纵声狂吼起来。 连同曲环在内,千余轻骑开始缓慢加速。旋即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绕着剑南军鱼鳞阵的前鳞,逐渐接近过去。 “止步……咳咳……”雷仝一见敌军骑兵突然行动起来,急欲传令,但胸口的伤势却让他一阵岔气。 “止步!”吴岚洪亮的声音迅速响起,替雷仝下达了命令。 冲雷仝一点头后,吴岚开始充当起传声筒来。 “转换阵型方向!” 在号角和战旗的指挥下,剑南军迅速随着敌骑军的移动变换着前鳞的方向,如同一只刺猬,令人无法下手。 但可惜的是,这支风字营轻骑恰恰拥有拔刺的利器。 很快,在曲环的率领下,风字营轻骑第一曲已平行绕驰在距剑南军约百步远处。 “奔射!”突然间,曲环怒吼出声。 雄浑有力的声音不但传进了风骑第一曲每名骑兵的耳中,甚至连大部剑南军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剑南兵并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连吴岚都不知道何为“奔射”,惟有生于何必的雷仝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难道是突厥人的骑射战法……”至此时,雷仝终于知道敌骑兵一直隐在战马外侧的左手上到底持的是什么东西。 骑弓! “举……咳咳咳”着急之下,雷仝一阵猛烈的咳嗽,楞是没能将最后的一个“盾”字说出来。 “雷将军,举什么?”吴岚愕然地追问道。 但很快,他就知道雷仝话中的意思了。 以曲环为首,第一曲轻骑几乎同时将低垂在马外侧地骑弓交于右手,左手从马侧箭袋中抽箭上弦,旋即纯以双腿娴熟地控马,双臂一起发力,一阵轻微地“嘎吱”声后,弓身几被拉成满月,箭头微微扬起向上。 “放!”曲环放声狂吼道。 “蓬!!”整齐的弓弦震动声后,羽箭几乎在同时激射而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弧线。 先是疾速向上方滑行,随即铺天盖地般朝惊愕的剑南军笼罩下去。 箭身撕破空气时,发出凄厉地呼啸之声。 从来没有想到骑兵居然还能射箭,剑南军上下根本没有一点防箭的心理准备,待到发现不妙时,夺命的羽箭已然近身,纵然想要举盾也来不及。 “呃!” “啊!” 惨呼哀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只一刹那,剑南军阵中便倒下了约数百名士兵,防备骑兵冲锋的密集阵型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弊端。 轻骑奔射时甚至不用瞄准,只需要朝人群最集中的地方抛射就可以,羽箭几乎箭无虚发。 曲环发出的狼牙箭,更是将一名剑南军军司马贯喉而过。 没有给剑南军留时间去恐惧,第二波箭雨又呼啸而至,便如收割韭菜般收割着剑南兵的生命,割完一茬又是一茬。 一直待第三波箭雨落下后,吴岚的喝令声才姗姗来地响起。 “举盾,举盾!” 吴岚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军的伤亡,眨眼之间,就倒下了近千名剑南军。 “这些可都是我军的百战精锐啊!”雷仝心中如刀绞,面上的表情几近扭曲。 很幸运的是,因为攻城的原因,大部分剑南军都携带了轻盾。 初经历奔射时,手足无措后,这些剑南军迅速而整齐地举起盾牌,其余没有盾牌的士兵也躲入同伴盾牌的护卫之下。 “暂停射击!”见敌军已然举盾防备,曲环立时喝止了麾下轻骑继续射击。 随即,轻骑开始领军围着剑南军绕起圈子,迅速地寻找着战机。 此时,雷仝和吴岚只恨不得自己麾下全是弓箭手。 以步弓对骑弓,或许才是对付这支可恶骑兵的惟一办法吧! 然而,因为准备强行攻城的缘故,带来的全部都是近战步兵。 在敌军骑兵的奔射战法面前,剑南军便如一只乌龟,纵然能够缩进壳中躲避危险,却是半点反击能力都没有。 第147章 两强交锋 围绕剑南军驰行了半圈后,曲环领军突然转向,开始反向奔驰起来。 剑南军仍按照惯性移动步伐,防备箭雨,却被搞了个措手不及。 有人反应及时而转向,有人却未能及时反应过来,朝不同方转向的盾牌相互碰撞在一切,迅速地乱了起来,密集的盾阵立时露出了破绽。 “敌混乱处,射!”早在等待这个机会,曲环第一时间纵声厉喝道。 “嗾!”千支羽箭激射而出,毫不留情地朝因混乱而失去守备的剑南军覆盖下去。 旋即,几乎未做停留,又是一波箭雨紧跟着击出。 两波箭雨如同剥夺生命的阴司冥神,肆意地击杀着剑南军士兵。 “举盾撤退!”雷仝强忍住咳嗽之意,亲自喝令起来。 若是再这样被消耗下去,剑南军的精锐步卒就得全搭在这里,而且换不来对手一兵一卒的伤亡。 此时,雷仝深深为剑南军没有骑兵而感到悲哀。 幸而,在最困难的时刻,崔群果断地放弃了与高升的对峙,谨慎而迅速地向雷仝聚拢过来。 先命令长枪兵继续防范西面的骑兵,崔群领弓兵护在了雷仝麾下剑南军士兵的身前,并开弓上箭准备与风字营第一曲展开对射。 “拉开距离至两百步!”曲环没打算跟剑南军搞消耗战,迅速领军拉开了与剑南军的距离。 “给我去死!”留意到那名敌将正是风字营的头领,崔群拉开自己两石半的强弓。 随即,一支狼牙箭直奔曲环后心而去。 “哼!”眼睛的余光留意到了崔群存在,待见其开弓上箭、且目标正是自己后,曲环轻哼一声,两支狼牙箭上弦,随即翻转身体,将两箭一前一后连珠射出。 “叮!”带着强烈气劲的两支狼牙箭迎面相撞,箭身同时断成三截。 曲环的第二支箭,却毫无阻隔地迅疾返射向崔群。 由于第二支箭的的速度过快,而崔群的注意力一度被放到前面相撞的两箭之上,以至于不及开弓以箭击箭。 匆忙之下,崔群只能挥弓格挡。 “铿!”狼牙箭上强劲的力道竟震得崔群虎口微微发麻。 “曲环!”至此时,崔群才认出那名敌将正是当年在哥舒翰麾下曾一起并肩作战的曲环。 远离剑南军两百步开外,曲环出声喝止住了风字营的继续奔驰。 随即,曲环自己也勒住坐骑,右手持弓,左手提缰,掉转马头与剑南军阵前的崔群遥遥相望。 “原来是崔群,难怪会有如此箭技!” 尽管已经多年不见,但记性极佳的曲环还是很快认出了崔群。 当年追随哥舒翰攻打吐蕃时,曲环曾与崔群有过并力作战的经历。 其时,崔群于敌阵中驰骋纵横,左右开弓,斩将杀敌如拾草芥的情形至今仍令曲环记忆深刻。 见识过无数顶尖高手的曲环,也不得不承认崔群的身手绝对在天下可数之列。 那次大战后,曲环便再未曾见过崔群,甚至连其消息都甚少知晓。 直至今年战端正式开启之后,曲环才知道崔群早已加入剑南军。 未曾想今日两人居然在战场上重逢,但时过境迁,并力携手的战友此刻已成形同水火的敌对。 “崔兄,一别多年,向来可好!”曲环微微一笑,笑容如和煦的阳光冲散了脸上的肃杀之气。 “曲将军,承你牵挂了!”崔群也垂下了手中强弓,声音稍稍放缓地说道,“想不到,你跟了杨错。可惜啊,可惜!”言下似乎对曲环跟随杨错感到颇为不值。 顿了一顿,崔群语气变得相当恳切地说道:“曲将军,莫如……” “呵呵……”曲环朗声笑了起来,打断了崔群下面的话,“崔将军乃是明事理之人。郭英乂反叛朝廷,压榨地方,罄竹难书。崔将军这样的人居然为郭英乂卖命,实在可惜。” 没想到自己劝降的话还没出口,曲环倒反过来游说起自己来了,而且其言辞还颇具蛊惑性,若非自己深受哥舒晃的知遇之恩。说不定还真可能被其劝服。 “崔将军,你且莫受此人蛊惑……”吴岚急声提醒道。 崔群稍稍一沉默,倒让吴岚以为他正在犹豫动摇。 “吴将军……咳……不必担心,崔将军非是朝三暮四之人!”雷仝轻咳着说道。 崔群冲雷仝点了点头,感谢他对自己的信任。随即,转头朗声对曲环说道:“曲将军,看来你我二人终是无缘共事一主了。不知今日曲将军可愿赐教一番?” 见崔群直接以挑战来回答自己的劝说,曲环轻轻摇了摇头,语中略带遗憾地说道:“郭英乂反叛朝廷,勾结外敌,覆亡不远。崔兄何必要为之效死命……既然崔兄有意切磋,我自是要奉陪!” “好,曲将军果然是快人快语!”崔群精神一振,高声说道:“我有一不情之请!” “如果我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还望曲将军暂且休兵,容我军回营整顿一日,来日再战,如何?” 崔群也察觉到雷仝部军卒地士气已然相当低落,如果不能及时回营整肃军心,到底能支撑多久犹是未知之数。 而想要安然回营,就必须摆脱敌军骑兵的威胁。 不得已之下,崔群只能选择“赌战”,这条策略。 “可以!”曲环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爽快地应道。 崔群回首向雷仝和吴岚吩咐了几句后,立时准备策马出阵。 “崔将军务必小心。此人武艺深不可测!”吴岚不放心地低声提醒道。 “嗯,吴将军放心!”崔群轻应了一声,随即朗声对曲环说道:“曲将军,请!” “风字营第一曲,后撤与第二曲汇合!”曲环收起强弓,提起银枪,高声对身后的轻骑喝令道。 接到曲环的命令,第一曲风字营轻骑毫无犹豫,几乎同时起动,朝第二曲所在处驰去。 “好一支精锐骑兵!”风字营轻骑在动静之间流露出的气势让崔群心中微微一惊,同时也不禁对自军攻略扶州的前景深深地担起忧来。 “崔兄,请!”曲环立马横枪,声音温和地说道。 崔群一夹马腹,策马疾冲向曲环,星河枪单提在右手,蓄势待刺。 曲环脸上仍自挂着淡淡的微笑,坐在神驹上的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并未看到崔群已经距自己越来越近。 两骑相距五十步时,崔群抬起右手,微向后缩,挺刺之势已成,曲环却依然纹丝不动! 似乎未将曲环奇特的表现看在眼里,崔群面上没有丝毫的惊异之色。 至二十步时,崔群轻喝一声,手中长枪运足劲力,以异乎寻常的速度疾刺向前,枪身周遭一股强烈的螺旋气流不停地旋转着,地面的尘土、草叶竟然也被卷起吸附在枪尖。 就在这时,曲环突然策马起动。 坐下神驹在一瞬间便将速度加至最快,背负着曲环如一道白色旋风席卷向崔群。 电光火石之间,银枪与星河枪极速交错相击。 “铛!”尖锐的巨响竟让两百步开外的剑南军士卒耳中有刺痛的感觉。 封架住崔群的枪势后,曲环动作丝毫不停,持枪的右臂用力一震,荡飞仍黏在银枪上的星河枪,随即长枪顺势横扫向崔群地颈部。 崔群毫不慌乱,身形微微一矮,闪过风雪枪的枪身,长枪迅速由右手交与左手,随即疾速刺向曲环肋部。 神驹与曲环心意相通,前蹄猛一发力,凭地后跃五步有余,恰好为曲环躲过敌枪。 “好!”曲环一声断喝,眼中战意更胜,夹紧马腹,银枪配合神驹的冲锋刺出一道与地面绝对平行地直线。 人马完全合为一体,再度袭向崔群。 略有些惊讶于神驹的速度,崔群改以双手持星河枪,转瞬间将长枪舞出一道枪气纵横的铁幕。 银枪以破竹之势突破最外围的气幕,继续疾刺向前。 “叮!”枪尖竟恰好击在星河枪的枪身之上。 “嗬!”崔群轻喝一声,双臂一齐用力,将风雪枪推开。 随即,持在枪身中部的右手迅速下滑,与左手一起握住长枪末端。 奋力举枪再极速砸向曲环的头部,竟是以长枪使出大刀地劈斩招式…… 两军各自的用枪第一高手之战,其精彩激烈程度绝对不容怀疑,直令观战的两军将士看得瞠目结舌,紧张的气氛在战场中不断积聚,不少人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百合过后,仍无法奈何对手,甚至还被对手渐渐取得了些优势,不禁令崔群稍稍有些懊恼。 心念微动之后,崔群突然右臂抬起。 在右肋处放出一个细小的破绽。曲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银枪如电而至。 崔群面现一丝冷笑,右手中的星河枪迅速下压,以奇特的气劲将银枪黏在自己的长枪之上。 空出的左手突然伸向背后。 眨眼间,一杆短柄月牙戟出现在崔群手中。 随后,左手高举,便要将短戟掷向曲环。 就在此刻,令崔群惊悸的事情出现了。 银枪突然在曲环手中疾速地转动起来,高速旋转的枪身轻易摆脱了星河枪的黏附。 随即,曲环右手全力一抖,银枪顺势荡向崔群。 “啪!”带着旋转气劲的枪身,重重击崔群肋部。 尽管有铁甲护身,强劲的力道仍让崔群如遭雷击,眼前忽地出现无数飘舞的金星。 情知不妙,崔群仍勉力将手中短戟猛掷向曲环的面门。 第148章 撤军离开 带着凌厉呼啸声的短戟,瞬息即至。 危急之下,曲环纯以双腿控马,身体急向后仰。 “呼~”短戟囊胁着强烈的劲风贴着曲环脸面飞过。 短戟月牙尖处的劲风尤为猛烈,竟在曲环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利用曲环躲避短戟的宝贵机会,崔群急忙策马连退十数步,几个深呼吸之间,强行将伤势压了下去,但面色却明显有些泛黄。 “曲将军,崔群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崔群倒也不是死撑面子之人,虽心情沉重但还是沉声向曲环认输。 “战前赌约也是我输了,曲将军若有什么要求也尽可道出,但休要提什么让崔群投靠杨错的话。” 直起身体后,曲环不为人所察觉地急喘了几口粗气。 到达战场前连续两个时辰的急行军,紧接着又以一敌雷仝四将,让曲环的体力有了很大的消耗。 再经历与崔群百余合的激战后,曲环已然接近了体能极限。 听得崔群认输的话语后,曲环定了定神,以和缓的语气回道:“崔兄不慎,让我赢得半式,实不敢称胜。” 顿了顿,曲环继续说道:“至于先前赌约,便以不胜不负论,如何?” “何意?”崔群眼中忽然一亮,急切地问道。 “我仍可放贵军回营,但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我观崔兄麾下似有近两千弓箭手,每人皆负有两袋羽箭!”曲环微微一笑说道,“请崔兄留下两千袋羽箭,如何?” “这……”听的曲环的要求,崔群不禁一阵犹豫。 先前攻城战中,剑南军弓兵的箭支消耗很大,剩余的箭支本已不多,而且暂时还无法补给。 两千袋羽箭几乎已经是库存的三分之一,一旦“送”出,势必更加捉襟见肘。 没有了箭支,弓兵就成了没牙的老虎。 眼下,却实在是无可奈何。 “就如此办,还望曲将军莫要食言!”沉吟片刻,崔群痛下决心说道。 “曲环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一盏茶的工夫后,死伤累累的剑南军仍保持着密集的阵型,小心谨慎地退出战场,回到了距扶州城西南的军营之中。 随即便将营门紧闭,并在营门附近加了数道障碍,以防敌军骑兵突营。 命风字营轻骑第一曲将地上的两千袋羽箭尽数拣起、悬挂在马侧后,曲环率军与高升的风字营轻骑第三曲合师一处。 让高升暂且统领风字营轻骑后,曲环独自策马来到扶州城下,随即将一封通报援军情况的绢书用箭射上城楼。 “李将军,一切计划都在绢书之上,您一看便知,请恕我暂时提师不能进城!” “曲将军不必客气,你能如此迅速赶来救援,李某已经感激不尽。”李晟笑着点头说道。 随后接过士兵奉上的绢书,迅速展开阅览了起来。 不多时,李晟面上呈现异样的喜色,凝声对城下的曲环说道:“二将军也来了……” 曲环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是准备把剑南军全留在这里了! 李晟暗叹一声,随即继续对曲环说道:“曲将军,如果风字营轻骑需要补给,尽管与我道来!” “多谢李将军!”曲环朗声回道:“那末将暂且领军离开,如果敌军袭城,可以号角传信,末将必会疾速来援!” 告别李晟后,曲环在高升的引领下领军来到一片树林中。 安排好斥候后,曲环命风字营轻骑下马进食休整、哺喂战马,随即召集高升和三曲的都尉展开议事。 “高兄干的漂亮,袭扰这么长世界居然未折损一个弟兄!”听高升介绍完昨日的突袭以及夜间的袭扰,曲环欣喜地说道。 高升长曲环两岁,所以曲环以“兄”称呼他。 “还不是照曲将军所教授的方法去做的!”高升呵呵一笑后,有些疑惑地问道,“曲将军,今日为何放过了剑南军?其时若你我领军同时从东西两面突击,当可大破敌军。” “高兄应当看得出,敌军虽被我骑兵两面夹击,但却能进退之间方寸不乱,而且以如此密集的阵型竟然还能转换自如,当是剑南军中的精锐,统军敌将更是指挥有度。要想彻底将其击破难度不小!” “更为主要的,赶至此处之前,一、二曲的弟兄已经随我急行了两个多时辰,人和马都已至极限,先前一番奔射其实已经很勉强。若是两面突击敌军,虽可败敌,但我军伤亡必大,实在得不偿失!” 曲环面色稍有些凝重地说道。 “嗯!”高升知道曲环所说乃是实情,点头说道,“曲将军,下面我们该当如何行动?” “一个字,拖!”曲环眼中隐现精芒,语气异常自信地说道,“拖累敌军,拖垮敌军,直至二将军领步军赶到,再将敌军一举全歼……” “从今日起,剑南军可以固守军营,却休想前进、或是后撤一步,这扶州城南,就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八月十四日晚,扶州城南,剑南军大营,中军帅帐。 雷仝面色苍白,不时剧烈咳嗽着对郭嘉珍说道:“少将军,建宁王已派遣三千骑兵增援扶州,其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兵马会陆续赶来……” “咳咳咳……以当前的情况而言,形势将对我军愈发不利。故而,以末将之见……咳咳咳……我军还是暂且放弃攻略扶州的计划,先撤回剑南,日后再徐徐图之,方是上上之策!” “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将扶州攻下,否则誓不回剑南!”听了雷仝的建议,郭嘉珍眉头大皱,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少将军,我军与敌军骑兵之战您也看到了。即便只是这三千轻骑,也绝非我军所能战胜的……咳咳咳……今日那曲环所以会答应放我军归营,恐怕并不完全是看在他与崔将军往日的情面上,更大的原因应该是其麾下骑军连续赶路之后,人与马皆已疲劳,一时间无法恢复战力,不得已而为之。” 雷仝冷静地分析出了曲环的真实用意,随即不乐观地说道:“待其麾下骑军经过休整、战力尽复之后,必会全力袭扰我军。尤其是今日刚刚赶到的那两千骑军,居然会使用突厥族的骑射战法,一旦袭扰起来,必是令人防不胜防。” “二将军,雷将军所言甚是,继续攻城实非良策!”崔群也出声向郭嘉珍劝谏道,“今日一战,我军折损千余人,现余兵马已不足八千。以如今形势,即便不顾一切强行攻下扶州,恐怕至少得耗损三千以上。届时以战后疲伤之军,加上残破的城池,恐怕也无法应付陇右军的反扑!” “二将军,末将也赞同雷将军和崔将军的提议!”吴岚也不看好继续攻城的前景,出声附和道。 郭嘉珍面色铁青。眉头深深蹙起,沉吟了良久后,无奈地说道:“撤便撤吧……” 三名副将一致反对继续攻城,尤其是身为军中元老的雷仝的反对,让郭嘉珍不能不有所顾忌。 思量再三后,郭嘉珍最终只能选择妥协。 “少将军明断!”雷仝苍白的面庞上现出一丝血色,欣喜地说道,“既决定撤军。事不宜迟,就在今晚拔营,乘敌军骑兵休整尚未完毕之机,连夜悄悄撤离。” “由你们吧……”郭嘉珍漠然起身,面无表情地轻应了一声,随即举步离开了帅帐。 “少将军他……”望着郭嘉珍消失的背影,吴岚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少将军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与哥舒将军一较长短,但如今……”雷仝轻叹了一口气。 随即,他沉声对崔群、吴岚说道:“你们速去整肃军马,半个时辰后我等即刻撤离。但切记不能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引起陇右军的注意。另外!大营就不要动了,留下来吧!” “是!”崔群、吴岚齐声领命离帐。 望着空荡荡的帅帐,雷仝无奈地叹了口气:“虎头而来,蛇尾而终!这一仗打得…………希望哥舒将军那一路能够顺利些!” 半个时辰后,剑南军马去铃、人衔标,轻手轻脚地出军营南门,借着清凉如水的月光开始朝南面撤退起来。 行进了约三里路时,当先开路的崔群忽地地心生警兆。 迅速地四面张望起来:东南、西南两个方向,各有一片奇怪的阴影朝自己这边迅速地接近过来。 看那速度,应该是两支骑兵,但很奇怪…… 奔驰的骑兵原本应该发出的振聋发聩的马蹄声,此刻竟然全然不闻。 敌人必然是在马蹄上裹了什么东西,借以消除蹄声! 崔群一瞬间全身发冷,身体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起来,立刻放声怒吼道:“敌袭!准备接战!” “什么?”与郭嘉珍一起行进、待在中军的雷仝,听得前方崔群的示警怒吼,不由得惊愕地喊了出来。 随即,经验丰富的他便恢复了过来,不住厉声大喝、意欲让麾下兵卒结阵迎敌。 “密集结阵!” “结圆阵,结圆阵……咳咳……” “盾牌兵在外……” 就在雷仝努力招呼麾下士卒结阵时,曲环和高升已经从两面掩袭而至。 第149章 危机逼近 曲环亲自率领风字营轻骑第一曲自东南面径袭剑南军的前队,在距敌不足百步时,开始了攻击。 “奔射!”伴随着曲环的一声断喝,雕翎长箭几乎在同时脱弦而出,迅速在天空中形成一片死亡乌云,呼啸着朝慌乱的剑南军覆盖下去。 “啊!” “呃!” 凄惨的哀号声迅速响起,刹那间数百名剑南军倒在了死亡乌云之下。 “铛铛铛……”崔群将手中长枪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将十数支射向他的羽箭击飞。 还不待他展开反击,第二波箭雨转瞬又至。 “结密集盾阵,后撤!”知道南撤已经不可能,崔群急大声喝令前队士卒举盾后撤,向中军集结。 “杀!”高升领风字营轻骑二、三曲绕过了剑南军的前队和中军,直接奔袭向防守最为薄弱地后队。 陇右军骑兵疯狂地挥舞着战刀,从剑南军后队一遍遍“犁”过。 “撤回大营,撤回大营!” 情知今夜的撤退行动已完全失败,再继续在这样的平原地带跟敌骑军纠缠下去,势必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雷仝顾不得自己胸口地伤势,声嘶力竭地纵声狂吼起来。 在风字营轻骑一路似杀似驱的追赶之下,死伤惨重的剑南军残部仓皇逃回了军营,并迅速关闭营门,架上障碍物。 “崔兄!不招呼一声,为何就欲不辞而别!既来到扶州,何不多盘桓几日,也好让曲环代李刺史一尽地主之宜。” 营门外,曲环勒马横枪,朗声朝营内说道。 “走!” 小半晌后,不见敌营内有人回话,曲环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随即拨转战马,高喝一声后,领军飞驰离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八月十五日凌晨寅时,酣睡正香的杨错突然被卧房门外的呼唤声惊醒。 “大帅,大帅……” “呃……是洵美么?”迷迷糊糊的杨错听出门外好象是马燧的声音,有些不在状态地问道。 “正是末将!”马燧的语气似乎颇为焦急地说道,“启禀大帅,有紧急军情!” “什么?”一听到‘紧急军情’这四个字,杨错猛地跃坐起来,神智立即彻底清醒了大半。 “马将军,快进来!” “是!” 得到自家主帅的允许后,马燧推门而入,躬身向正在穿衣的杨错行了一礼后,急切地说道:“无当飞军有紧急军情传至昌隆县,军情绢书在此,请大帅过目!” 随即,马燧将一支无当飞军专用传递信息地竹筒和托在掌中,双手呈递至杨错的面前。 草草地穿了几件衣服,披上外袍后,杨错取过竹筒用力同时捏碎,抽出内中一封薄绢书阅览了起来。 未看到一半时,杨错面上神情已然沉肃了下来。 剑南军一部经陆路翻山越岭向龙州进发,被无当飞军的探哨发现时,已翻过石门山。 “马将军,传我将令,招集军中众将速至议事厅参与紧急议事!”将战报的内容仔细阅览了两遍后,杨错毫不犹豫地对马燧下令道。 “是!”马燧应声大步离去。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两盏茶的工夫后,龙州议事厅。 “诸位,适才无当飞军有紧急战报传至昌隆县!” 杨错微微扬起了手中的绢书,面色凝重地说道:“剑南军向龙州进军一事,已被无当飞军探哨证实!” “果然来了……”议事厅中立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议论声。 杨错将绢书丢给马燧,示意让他在厅中众人中相互传阅,随即自己以手支案托着下巴,闭目沉思起来。 “大帅,无当飞军探哨发现敌情是在昨日未时左右,到现在已过七个多时辰。以末将之见,恐怕这支剑南军早已进到龙州领内!” 马燧看完战报后,将绢书传递给野诗良辅。 “嗯!有理。”杨错微微点头认可马燧的分析,突然睁眼大声道:“地图!” 不多时,两名亲兵从偏厅搬出一张屏风,随即将一张宽大的益州全境地图悬挂在屏风之上。 杨错起身来到屏风前,用手指在地图上找到石门山所在:“剑南军过石门山后,只需十里便可进入龙州。待其进入龙州之后,向东南可以进攻油绛县,往东北则可以进攻马盘县。只是不知敌军统帅究竟会选择何处作为进攻方向?” “敌军有无可能同时进攻油绛县和马盘县,分兵齐头并进?”韦皋将军情绢书递给下首的严承,疑惑地说道。 “这倒是不大可能!”我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剑南军军力本就不宽裕,如今既击扶州,又袭龙州,所以,无论哪一路兵力都不会很多。 “进攻龙州的剑南军,最多也就与攻打扶州的人数相当,我估计大约在万人左右。如果剑南军再分兵两路进攻,更会造成兵力分散,将极有可能被我军各个击破。以我料想,只要敌军统帅非是太过无能之辈,当不会行此不智之策!” “大帅之言甚是,油绛县、马盘县两地相距近百里,敌若分兵进击,南北之间极难策应,实是自取败亡。”马燧点头说道。 “油绛县、马盘县?敌军究竟会选择哪一路呢?”杨错眉头紧紧锁起,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两点。 敌情不明,实在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敌军的确切兵力是多少? 敌军统帅又会是谁? 此次剑南军的全面反扑,身为剑南军主心骨之一的哥舒晃是不可能不出动,但他究竟是带兵去了扶州?还是正朝龙州这边而来? 凭心而论,在如今的剑南军中,最让杨错顾忌的其实还是哥舒晃。 能率军以弱敌强,一举击退九万山南大军,并破敌近半,这是何等的才能啊! 哥舒晃此人治军严谨,多谋善略,是真正的军事奇才,若此次真是与他为敌,必须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大帅,以末将之见,敌军极有可能选择油绛县为攻击方向!”严越卿览毕绢书之后,突然出声说道。 “越卿,你说一说看……”杨错转头看向严越卿,以目光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无当飞军探哨发现敌情之时,已经惊动敌军。敌军既然知道自己行踪败露、我军必会有所防备,当不敢再行冒险之策,惟有步步为营,稳打稳扎!” “如果进攻油绛县,敌步军可以进退自如,纵然战事不利,亦可迅速撤离,十分稳健。反之,若进攻马盘县,虽可切入龙州的腹地,但也有孤军深入之险,若被我军探明动向,以其远来疲惫之师安能敌得过我军围剿。” 严越卿神情略有些激动地分析道。 “嗯!”听完之后,杨错微微点了点头。 严越卿的分析跟他想的倒是差不多,但这毕竟只是一种猜测。 “马将军,议事之后你速派信使前往油绛和马盘县,提醒驻守在那里的裴将军和沈将军务必加强戒备,万一发现敌情,让他们以最快速度回报!” 杨错沉声对马燧说道。 “其余诸将,各自回营整肃士卒,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一旦有敌军确切动向传来,大军便要即刻出动!” 八月十五日午时,崔宁再有一封紧急军情战报送至昌隆县,道剑南山地部队突然摆脱与无当飞军的纠缠,迅速朝东线开进,目标似乎是油绛一带。 八月十五日未时,油绛县裴勇快马来报:大队剑南军步卒进逼油绛,总军力不下于六千人。 军中帅旗名号,正是剑南节度副使——哥舒! 八月十五日黄昏,马盘县西北,一处茂密的树林。 经过两个时辰的翻山越岭,剑南军士卒在宋思杰的率领下正潜在树林深处休息。 “父亲,孩儿一定会为您报仇血恨,一定会拿杨错的狗贼的人头来祭奠您!”宋思杰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低头用力擦拭着手中的配剑,眼中掩饰不住地现出愤懑恨毒之色。 吹拂在林中的阵阵寒凉秋风,也丝毫不能让宋思杰心中的怒火消散。 “宋将军!”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响起,随即便是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接近了过来。 “董将军,有什么异状?”宋思杰头也不抬地问道。 来人正是奉郭英乂命辅佐宋思杰的董猛,被认为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一代豪杰。 “斥候在林外发现几个百姓模样的人,末将惟恐是陇右军的细作,便将他们一并擒了回来。请问宋将军如何处置?” 思索了片刻后,宋思杰眼中寒光一闪,冷冷地说道:“董将军,你亲自去拷问这些‘细作’,看能否问出些敌情。完事后,全部处理掉,我军的动向绝对不能有一丝泄露!” “是!”虽然知道这些被捕获的百姓不可能全部都是“细作”,但董猛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离去。 约两盏茶的工夫,董猛疾步返回,面带一丝喜色向宋思杰禀报道:“宋将军,那几人中果然有陇右军的细作。” “问出什么没有?” “细作是由驻守马盘县的陇右军派出。据其招供,他与另外十数名细作奉命十二个时辰轮流打探马盘县方圆三十里内的情况。故除被擒获的这名细作外,附近可能还有其他细作。” “马盘县……”宋思杰凝望着身前不远处的遍地落叶,微微有些出神地低声喃语道。 小半晌后,宋思杰抬头望向董猛,急声问道:“可问出马盘县的守军情况?” “问出了!”董猛点头,瓮声说道,“守备马盘的陇右军约有千余人,守将是一个叫沈骏的人!” 第150章 声东击西 “哼哼……”宋思杰忽地冷笑了起来,语气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强烈的暴虐杀意。 “那就先拿马盘县开刀,用这一千五百人来祭奠我父亲在天之灵!董将军,速去整肃士卒,一待天黑之后即刻向马盘县开进!” “宋将军是准备夜袭马盘县?”董猛直直地望着宋思杰,有些愕然地说道。 “不错!”宋思杰冷冷地说道。 “但是宋将军,哥舒将军是命我等穿过马盘县,直接奔袭龙州!如果夜袭马盘县,一则耽误时间。二则可能泄露我军行迹,岂不是会坏了哥舒将军大计?” 董猛犹豫着劝谏宋思杰道。 “穿过马盘县?有那么容易么……”宋思杰冷笑着说道,“马盘县细作十二时辰不间断派出,我等行军岂能瞒得过敌军耳目!惟有将马盘取下,方能扫除后患、安心奔袭龙州!” “宋将军,我等可以乘夜色直接折向北面行军,便可避开马盘县细作刺探。”董猛沉声劝谏道。 “我主意已定,休得多言!” 宋思杰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董猛地劝说,决然说道:“先克马盘,再袭龙州!” 踌躇了片刻,董猛似乎很不情愿地从身上掏出一封绢书,沉声道:“宋将军,这里有哥舒将军的一封军令,若是您有违哥舒将军计划行事,末将便只能奉哥舒将军之命暂且取了您的军权,请您再三思而行!” “哥舒晃的军令?”宋思杰冷冷地看了看董猛,随即接过那封绢书展开阅览起来。 “呵呵……”尚未将绢书上内容看完,宋思杰已轻轻冷笑了起来,怒火按捺不住地充溢在双眼中。 “哥舒晃……哥舒晃!你的手未免伸得太远了。”宋思杰对哥舒晃由来已久的不满,立时之间便要爆发出来。 “嘶!” 宋思杰突然猛一发力,将手上绢书一扯成两截,狠狠地摔在地上。 “宋将军,你怎能……” “董猛,你可知这剑南之主是谁?”宋思杰直直地盯着董猛,声色俱厉地怒问道。 董猛并非不知郭家年轻一辈与哥舒晃的矛盾,自然知道此刻宋思杰问话的用意。 而宋家与郭家属于姻亲关系。 这内中的利害关系,实在不是董猛区区一个将军所能插手的。 “你可知你的主公是我姐夫,而非是那哥舒晃!”宋思杰咄咄逼人地喝问道,“我这兵权,除我姐夫之外。谁人敢夺?” “董猛,你要么随我夜袭马盘县,要么就给我滚回哥舒晃那里去!”盛怒之下,宋思杰也顾不得收敛自己的语气。 望了望地上裂成两截的绢书,董猛思量再三,无奈地选择了妥协:“末将……这就去整顿兵马!” “咚咚咚……”在震天似的战鼓声中,近三千名剑南军攻城部队向油绛县城的南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滚石擂木、沸油锡汁准备!” 城楼上,裴勇一面顾望着城下的情形,一面大声地向城上守卒下达着命令。 自三个多时辰前进逼至油绛城下之后,剑南军已经连续发动了第三次攻城。 前两次攻城都是试探性的,只稍一接触后,剑南军便迅速撤离了攻城区域。 但这一次,很明显是要动真格了。 剑南军担任攻击任务地主要是盾牌兵、弓箭兵和冲车队。 在盾牌兵地掩护下,弓箭手列成剑南军特有的攻城箭阵“云阵”,迅速而整齐地向不远处的城楼倾泻着一波波地箭雨。 与此同时,四架结构相当简陋粗糙的冲车开始朝城门发起冲击。 由于油绛县城并无护城河,而且每一架冲车顶上都蒙了两、三层浸过水的熟牛皮,既坚实且能防火,城上守军射下的箭支根本无法伤及躲在车内的剑南兵。 不多时,四架冲车已相继被推至城下,并开始对城门进行撞击。 “盾牌兵上前格挡敌军箭支!” “目标敌军冲车,把沸油倒下去!” 裴勇亲拿一面轻盾格挡着如蝗般的箭雨,同时不住厉声怒喝着。 有守卒抬着几锅沸油,来到城墙外侧,对准正在撞城的冲车用力地倾倒下去。 滚烫的油落在了冲车顶的牛皮上,立时被溅得四处都是,但却根本无法穿透进去。 裴勇本来就没有指望沸油能够直接摧毁冲车,但他还有后继招数。 “投火把!”在裴勇地断喝声中,十数支火把被扔下城楼,准确地落在被浸油地冲车上,立时便将冲车引燃。 “倒铅水!”裴勇毫不迟疑,继续下达着命令。 几锅融化的铅水很快被守卒倾倒向城门下的冲车。 已经着火的冲车。再被温度极高的铅水一烫,立时有几处熟牛皮为烫穿。 随即锡水、油火顺着漏洞流进了车内。 十数名倒霉的剑南军如此高温的液体当头淋下,无不皮开肉烂,或直接倒地毙命,或状似疯狂地在冲车内哀号乱撞,其余暂未受创地士兵也禁不住骇然地逃离冲车。 前面的三架冲车被毁后,通往城门地道路已经被堵,最后一架冲车无奈之下也只能退了回去。 “此人颇有几分手段,倒也不是无能之辈!” 驻马在帅旗下,哥舒晃遥望着远处城楼上指挥守城的裴勇,嘴角带着一丝淡淡地笑意说道。 “哥舒将军,您若是让末将带人上去,末将担保半个时辰内可将城头夺下!”韦熊慨然说道。 面对韦熊的请战,哥舒晃笑而不应,只是凝望着前方攻城的情形。 “哥舒将军……”韦熊还要继续请命。 “韦将军,难道你忘了哥舒将军的计划,咱们现在还不能把油绛攻下来!”梁无忌笑着替哥舒晃回答了韦熊,“韦将军还是暂且忍耐吧!” 韦熊有些不好意思地嘿笑了两声:“一时看得性起,倒是忘记了。不知敌援军何时能够赶到,真是等得有些手痒!” “韦将军不必着急,油绛守军的求援使者早已派出去了,最近的龙州援军想必不久便会到了!” 蒙城同样满面兴奋地对韦熊说道。 “鸣金。收兵!今日的攻城暂且到此为止!”哥舒晃忽然出声喝令道。 “铛铛铛!”钰器击打声急促地响起。 随即,前方攻城地剑南军开始迅速而有条不紊地退却了下来。 “蒙将军,山地军那里怎样?”哥舒晃转头对身后地蒙城询问道。 “段将军已命山地军一部进驻湖岭,威逼油绛东城,余部山地军正在全力应付崔宁的袭扰!”蒙城迅速地回道。 哥舒晃似乎颇为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蒙将军,传我将令段毅,命他一面继续保持对油绛东城的逼迫之势,并适当地袭扰一番;另一面必须密切注意东面敌军来援,若有敌情。务必即刻回报于我。” “是!” “梁将军,命斥候加大探哨力度。以我军为中心,方圆十里以内地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 随即,哥舒晃又对梁无忌吩咐道。 “是!” 不远处的油绛南城楼上,攻城敌军的退却并未让裴勇轻松多少。 可能是因为远来乍到、战力尚未完全恢复的缘故,今日敌军的三次攻城都是试探性的成分大一些。 但尽管如此,第三次攻城仍给城上的守卒带来了较大的伤亡。 敌军弓箭手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弓箭的射程上,都要超过守军不少。 在连续不断的十几轮箭雨打击下,守军到后来甚至已无力进行反击,只能够持盾死守。 围城地剑南步军约有七千左右,再加上东城外湖岭虎视眈眈的剑南的山地军,敌军的总兵力差几是自己守军的三倍。 更要命的是这支剑南军似乎攻城经验相当丰富,一点也不急于强行登城,而是先以弓箭手杀伤守军有生兵力,给守军士卒造成强大的心理压力。 此外,敌军士卒之间的相互策应配合极其娴熟,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弓箭兵几乎可以肆无忌惮地朝城楼上射击。 若不是油绛的城墙还算坚固,若不是城中还有一支绝对精锐,熊字营尚未使用。 若不是已事先向龙州告急,裴勇真是没有信心能够坚守多久。 “只希望将军能够快些率军赶来。”裴勇望了一眼逐渐退出攻城区域地敌军,不动声色地暗叹了口气。 “来些人,把阵亡、受伤的弟兄抬到城下去!” “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整进食!” “晚上亦不可懈怠,都给我把眼睛放亮,防止敌人夜袭!”整理了一番心情,裴勇纵声朝城上士卒喝令道。 八月十五日时,夜色深沉,天黑如墨染,不见一颗星辰。 油绛县城外,剑南军大营。 在猎猎夜风的吹拂下,矗立在军营正中位置的一杆大黎不断地迎风招展着。 营盘里,不时有一队队的值夜士卒来回巡哨。 中军帅帐之中,哥舒晃深深凝望着桌案上地图,思索着自己的作战计划中可能出现的变数以及应对措施。 “只希望宋将军那一路不要出什么意外……”思虑再三,哥舒晃发现最不能让自己放心的竟不是对手,却是宋思杰。 当初派遣宋思杰统军奇袭龙州,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以能力论,韦熊、梁无忌、董猛甚至蒙城,都比宋思杰适合担任奇袭之师的主将。 但在某些时候,能力却是比不上身份重要。 “如今剑南再经不起什么波折了,与陇右军之战一定要胜利,否则后果便不堪设想了!”凝望着帐中摇曳的火光,哥舒晃略有些怅然的感叹道。 “杀!”在哥舒晃沉思之际,令人意外的喊杀声竟突然从军营的西、南两面响起。 第151章 勇将殒命 “启禀将军,南营外的敌军已然撤去,韦将军请示将军,是否追击?” “启禀将军,西营外的敌军已然撤去,梁将军问能不能追杀敌军?” 哥舒晃环顾有些混乱的军营,眼中精芒微闪,神情肃然地回道:“不必追击,让韦将军和梁将军关好营门,安排好守备后,即刻到我帐中议事!” “是!”两名传令士兵迅速领命离去。 蒙城风风火火地疾步走到哥舒晃跟前,大声禀报道,“将军,东、北两面营门一切安好,并无异状,末将已命值门士卒加强戒备。” “恩!”哥舒晃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沉声对蒙城说道:“蒙将军,你去清点一下今夜的损失,稍后到我帐中回报!” 油绛县城外,剑南军中军帅帐。 “我军共阵亡一百,负伤一百三十七人,被烧毁营帐十八座。另有新造的一架冲车、刀具云梯被毁。敌军伤亡很少,而且一具尸体没留下!”蒙城闷声闷气地禀报道。 “娘的陇右军,像夜老鼠般只会搞骚扰!” 尽管伤亡不大,但今夜这仗打的实在憋气,性格暴躁的梁无忌按捺不住地怒骂出声。 “哥舒将军,今夜敌军的夜袭实在有些蹊跷!” 行事一向细心的韦熊仔细思索了片刻后,沉声对哥舒晃说道:“也不知敌人是如何避过咱们的斥候,竟能悄无声息地潜至营西和营南。而且敌人真正攻袭的竟只有西营,南营居然只是虚张声势,着实奇怪。” “只可惜了哥舒将军在东营和南营的安排,居然都没能派上用场!”蒙城遗憾无比地说道。 哥舒晃用兵一向谨慎,对敌军的袭营其实也有所准备。 但照哥舒晃的料想,无论是城中守军冒险出击,还是敌援军赶至。 最可能出现的袭营位置最多是东、南面,甚至会是北面,但从西面出现的可能性却是极低。 所以,哥舒晃为防敌袭,曾特意命人在东、南营门内设下了陷阱,并安排了一些伏兵。 但,出乎意料之外。 敌军竟不知如何瞒过斥候的探哨,偏偏在最不可能地位置出现。 幸好,哥舒晃指挥若定、反应神速。兼营中剑南军士卒亦有所提防,才未造成较大的损失。 “那些没用的斥候,上千敌人的袭营,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得到,真他娘的废物。等他们回来,看我不鞭死他们。”梁无忌恨狠地说道。 “这恐怕也怪不得斥候。”哥舒晃眉心微蹙,淡淡地说道,“若不出我所料,派出的斥候中,十成恐怕已被敌人拔除了六成。所以并非他们不想回报。而是已经回不来了。” 顿了顿,哥舒晃接着说道,“今夜袭营的敌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其进无形。退如风,当是陇右军精锐之中的精锐。而指挥此敌军之人用兵奇谲且果断,一击不中便断然撤离,绝非一般人物!” “哥舒将军的意思是……”韦熊似明非明地向询问道。 “敌人的援军已到,而且统军之人恐怕正是杨错!”哥舒晃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似喜悦又似兴奋,内中还隐含一丝担忧。 “杨错?!”梁无忌、韦熊等人齐惊呼出声。 “杨错竟已回师龙州……”韦熊略显疑惑地说道,“他竟敢将龙州最前线的昌隆县丢下不管,未免太过大胆了吧!” “此人胆大心细,不可用常人度之。或许他已经有什么方略能够安定前方!”哥舒晃轻轻摇头说道,“没想到,如此快就能与杨错交锋。” “饶他奸似鬼,不也中了哥舒将军的计?” “只要把杨错狗贼拖在油绛,待宋将军奇袭马盘得手之后,我大军便可瓮中捉鳖。若能一举将杨错击灭,收复龙州便是轻而易举!” 从初时的震惊中恢复后,蒙城立即兴奋地说道。 “希望……能如此顺利!”哥舒晃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露出半点异样神色。 随即,依旧以他一贯的从容自若的淡然语气说道:“从明日起,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与杨错周旋,至夹击之势形成前,不可令其看出我军意图!” 马盘县北门外,在弓箭手如蝗的箭雨掩护下,百多名剑南兵正簇拥着几颗新伐的大木对城门发起重重地撞击。 每一次冲撞,都带起悸动人心地闷响,那沉重的撞击仿佛让城墙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擂木滚石、沸油沸水,全部砸下去、倒下去!” “千万不能让他们撞坏城门!” 城楼上,沈骏一面大声招呼着麾下士卒,一面亲自冒着敌军的箭雨将一块块大石扔向城下。 “沈将军!” 突然间,一名士兵飞奔上北城楼,语气急促地向沈骏禀报道:“城内有贼人做乱,正在冲向西门,想要开城门放敌军进城!” “什么?”沈骏面色大变,惊声说道,“有多少人?” “有好几百人,西城地弟兄已经有些顶不住了,司马请将军尽快派兵增援!” 怎么会这样? 沈骏心神大乱,一时间竟抱着原本欲掷下城头的大石楞住了。 乘夜从西、北两门同时袭城的敌军,已经让沈骏应付得相当艰难,但一时之间,倒还没有落城的危险。 此刻,外敌尚难退的情况下,居然又起内乱。 这突起的变数让沈骏顿时茫然无措起来。 “将军,将军!”传信士兵焦急地唤着沈骏。 “呃……”回过神来,沈骏猛一咬牙说道,“你且去回报司马,让他无论如何也要顶住,我这就带人过去增援平乱!” “是!” 不多时,沈骏亲领两百多名士卒急匆匆地赶至西城。 此时,城门处的战斗已至白热化,驻守西城的守卒一面要抵御城外敌军的冲城,一面又要与城内做乱的贼人交战,渐渐已控制不住局势。 百多名家兵模样地‘贼人’一步步地向城门逼近过去。 “杀!”沈骏一声厉喝,率军迅速加入厮杀之中。 增援兵马的赶到,使西城守卒心神大定,立即配合沈骏奋勇绞杀起‘贼人’来。 “沈骏来了,快把城门打开!”焦急的高呼声不断从‘贼人’中传出,似乎对沈骏的到来颇为顾忌。 “廖修小儿,竟敢内通外敌,老子宰了你!” 一听得声音,沈骏立时认出,“贼人”中地为首者正是马盘县的豪族廖修。 想来这些贼人,都是张修的家兵。 连声大吼之下,沈骏势如疯虎,当先疾步冲入贼人之中,手中大刀左劈右砍,每刀落下皆要溅起一抹鲜血。 连续有十余人被砍杀后,贼人一见沈骏至无不回避。 “快来人挡住他!”转眼之间,沈骏已杀至跟前,不禁令廖修惊骇欲绝。 廖修情知自己武艺平平,断不是沈骏对手。忙不叠地招呼手下家兵前来护卫自己。 伴随着一声怒哼。沈骏箭步向前,径直朝廖修扑杀过去,凶悍的气势让几名廖修家兵骇得不自主地奔逃开去。 “叛贼,死去!”沈骏毫不犹豫,手中大刀斜线斩下。 吓得腿软的廖修根本无法闪避,“噗!”地一声,面现无限惊骇地头颅疾飞而起。 沈骏一把抄住廖修人头,高举在手,厉声怒吼道:“贼酋廖修已死,迅速格杀其余叛贼!”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西城城门居然被撞了开来。 随即,便见到一名体型无比彪硕的大汉独自手持一支合抱巨木竟然疾冲进城来。 “怎会如此?” 那支巨木几有数百斤重,但在那大汉手中竟似玩具一般,这一幕不禁令沈骏也深感惊骇。 但时至此刻,也不容再多做思虑,沈骏一面挥手直取那大汉,一面大声喝令士卒来城门处抵挡敌军。 “找死!”大汉暴喝一声,奋力将手中大木疾投向前。 “嗬!”眼见巨木带着猎猎风声疾飞而来,沈骏倒吸一口凉气,情知无可闪躲,急忙将大刀丢弃于地,急探双手迎向巨木。 “踏踏踏……”尽管顺利地托住了巨木,但那近乎变态地冲击力令沈骏连退十数步在勉强站稳身形,但一口鲜血忍不住狂喷而出。 “贼将受死!”一柄大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汉手中,随即,惊世骇俗的一刀被疾斩而出。 “跟你拼了!”顾不得伤势,沈骏一咬牙奋尽全身力气,将手中巨木平推了回去。 “兹!”在一阵刺耳的异响声中,合抱粗的巨木竟然被那大汉的刀势自中心处剖了开来。 随着大汉向前的身形,巨木不断向两边裂开。 转瞬之间,大汉已冲至沈骏身前,余劲未消的大刀当胸斩下。 “噗!”钢刀入肉的声音,无数鲜血扬起,一道长长的刀痕分明地现在沈骏的胸口处。 双目已赤的沈骏左手一把抓住刀刃,右手疾抽出身侧配剑,勉力向大汉胸口处投去。 “铿!”大汉毫不费力地躲开投刺过来地配剑,随即手上劲力再发,刀锋向沈骏身体又进一寸有余。 “贼将,你今日杀我,黄泉之下……我会等着你,看……你又能活得了几时!” 最后一搏也告失败,沈骏无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踉跄了几下后,缓缓坐倒在地,双目依然圆睁的头颅重重地垂了下来。 “恩?”那大汉正待收回大刀,却愕然地发现生机已彻底消逝的沈骏,左手依然死死地抓着大刀的刀锋。 “遇上我董猛,算你倒霉!”大汉冷哼一声,手中动作却丝毫未停,大刀刀锋猛转,竟直接将沈骏左手臂砍了下来。 “迅速击杀此处敌军,再随我赶赴北门!”大汉董猛再不望沈骏,大声招呼已然冲进城的剑南兵对守军展开围剿。 第152章 两军接阵 被剑南军利用内乱之机破城而入,主将沈骏又战死当场,马盘县守军的抵抗意志立时便被瓦解。 除少部士兵在军司马徐浩的率领下死战得脱外,其余非死即降。 早被仇恨充斥头脑的宋思杰,毫不留情地命董猛将降卒全部格杀。 马盘县城东,从城中逃出的守卒见彻底摆脱敌军了追踪,终敢寻得一处树林稍事休息。 “徐司马,您不要紧吧!”一名什长见徐浩咳嗽连连,还不时有鲜血从嘴角溢出,担心地询问道。 “咳咳……没大碍!”徐浩强打精神勉力说道。 在率军撤出城池时,徐浩曾与阻拦的董猛过了两招,侥幸逃得性命,但亦被击成重伤。 “司马,咱们现在该往哪里去?”另一名什长茫然不知所措地说道。 “沈将军的仇,咱们一定要报!”做了几个深呼吸,徐浩勉强将胸口翻腾的气血压下去了一些,随即以恨恨的语气回答道。 数月前,年轻的徐浩投军之时仅是一名普通步卒,但因其身手矫健,得到了沈骏的赏识。 在沈骏的大力举荐之下,徐浩才能迅速由步卒升什长、再由什长升为军司马。 故而,徐浩一直将沈骏当作兄长一般看待。 “司马,咱们就剩下这几百人,该怎么做?”起先问话的那名什长不太乐观地说道。 “沈将军在阵亡之前,已派快马前往龙州通报敌情,只要大帅得到这边的消息,一定会出兵为沈将军报仇。”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一面派人向附近县城的弟兄示警,一面密切留意敌军情况,务必要将敌军的一举一动掌握后报与大帅知晓!” 徐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了片刻说道。 “听凭司马吩咐!”徐浩虽然年轻,但统军能力颇强,在沈骏军中深具威望。 听了他的计划,几名什长毫无异议地齐声应道。 八月十六日晨,火红的朝阳逐渐驱散了秋日的寒意。 剑南军分前后左右中五个密集方阵,整齐地排列在油绛县西城外,阵中旌旗猎猎招展,鼓声隆隆震鸣。 中军,一座小小的土台上,驻马而立的哥舒晃一袭银白轻甲,头顶狮心红缨战盔,棱角分明有如刀削的英俊脸庞上散溢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自若,沉静如林的气度让周遭的士卒军心大振。 “大将,我们是否要开始攻城?”梁无忌策马来到土台旁,朗声向哥舒晃请示道。 “杨错的援军出现了吗?”没有直接回答梁无忌,哥舒晃淡然反问了一句。 梁无忌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却被突然从南面响起的牛角号声打断。 “来了……”哥舒晃神色微微一动,立即拨马扬首南顾。 在南面微微偏西的方位,一支兵马迅速地朝剑南军的战阵接近了过来。 凭借多年来积累地丰富征战经验,哥舒晃很快就判断出敌军的人数大约在万人左右。 “传令。命中、右、后三军结玄襄之阵。迎击南面敌军!”哥舒晃沉声向身旁的号角兵下令道。 “嘟……嘟……嘟……”号角兵迅速将哥舒晃的命令传向全军。 与此同时,土台上的司旗士卒也用力地将令旗挥舞起来。 “子烈。你速回阵中指挥军士迎击敌军!” “是,末将告退!”梁无忌向哥舒晃微施一礼后,迅速策马离去。 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到哥舒晃的将令的中、右、后三阵剑南军,迅速且队列丝毫不乱地运转起来。 三阵士卒打破原先的阵列,散成无数个小方阵,这些小方阵相互策应,又合并为一个大阵。 以弓弩手在前,戟兵居中,长枪兵列后。刀盾兵为两翼,形成了攻守兼备的玄襄之阵。 待剑南军的阵型转换完毕之际,对方的兵马也已经进逼至相距不足五百步,眼力颇佳的哥舒晃已能够遥遥地看清敌军前队那杆迎风招展的大红色战旗上的名号: 字分上下两行,上书“唐陇右节度使、赵国公”。 下行只有一个字,一个斗大而张扬的“杨”。 杨错,你果然来了…… “止步!”杨错勒住赤拨叱,高举手中霸王凤凰枪,沉声喝道。 几乎在同时,虎字、山字二营士兵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动静之间仿佛浑然一体。 “难缠的对手!”望着前方严阵以待、肃然生威的敌军,杨错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敌人的阵型设置颇为精妙,从正面进攻,无论是虎字营或是山字营,恐怕都得付出很大代价才有可能突入敌阵,而且若不能一举将敌击破,还极有可能陷在阵中。 “哥舒晃?”在敌阵中来回地巡视着,忽然杨错的目光定格在了远处。 一个地势稍高的地方,显眼地矗立着一杆红色大纛,纛下一骑白马,马上一将银盔银甲,在朝阳的映照下折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天地间的灵气光华仿佛尽皆聚在他一人之身。 尽管从未见过此人,但直觉告诉杨错。 他就是哥舒晃,那个剑南军中最危险的人物! 其父哥舒翰是陇右、河西节度使,在陇右河西中很有威望。如果不是哥舒翰投靠贼军,这场战斗将更加艰难。 “若能一举将哥舒晃击杀或是擒拿,非但龙州之危可解,而且对日后夺取整个剑南也将会有极大的稗益!” 心中一动,杨错仔细地观察起战场地形以及敌军的列阵情况来。 不多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极其诱人的想法。 实在是无机可乘! 如果有风字营在此,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仅凭自己一人单骑突阵,那上千人的弓箭手就是一个足以致命地障碍。 “大帅,我军进攻吗?”野诗良辅策马来到我的跟前,面色有些沉肃地说道。 显然,他也看出了敌军的棘手。 “不着急!”摇了摇头,杨错沉声说道。 敌人的兵力仍比陇右军占据优势,而且对方也不是什么弱旅,盲目进攻着实有些不智。 何况再过不了多久,严越卿和韦皋的后继兵马就该赶到。 到那时陇右军兵力应该可以与敌持平,甚至超过一筹,破敌也可更有些把握。 但是,虽然杨错不着急进攻。剑南军却先行“挑衅”了起来。 “传令,命梁无忌向南进逼,保持与敌劲步距离,以弓箭击敌!” 留意到对方只有近战步兵,哥舒晃淡淡一笑,朗声喝令道。 司旗士卒迅速挥舞起令旗,将哥舒晃地命令传递出去。 “保持阵型,进逼敌军至两百步!”一接到旗语,梁无忌立即纵声狂吼起来。 “保持阵型,进逼敌军至如步!” “保持阵型……” 在各曲、屯的都尉、军司马喝令声中。近四千剑南兵动作一致地移步前进,不断向前方的敌军靠近过去。 至距敌前阵两百步距离时,梁无忌一扬手中大刀,止住了士兵的前进。 随即,他放声大喝道,“弓箭手准备!” 排在最前列的弓箭手动作异常迅速地抽箭上弦,将箭头微微上扬成仰射状,紧接着便是一阵整齐地开弦之声。 “放!”梁无忌一声大吼,将扬起的大刀猛地下劈。 “蓬~!”上千支长箭几乎同时击出,如乌云一般遮蔽了天空,密集地朝前方覆盖下去。 “山字营,防箭阵型,举盾!” 在梁无忌下令攻击的那一刻,马燧也厉声狂吼起来。 “唰!”近千面山字营特制的盾牌迅速而整齐地举起。 山字营士兵相互之间配合极佳,千面盾牌齐举之后绝无半点缝隙,宛如一面绵延百余步地完整“巨盾”。 “嗒嗒嗒……”长箭撞击在盾牌上,发出雨打般的声响。 坚硬的竹盾将长箭无一例外地弹了开去。 己方一轮箭雨对敌杀伤竟然为零,梁无忌不禁既惊又怒,随即再次怒喝出声,“放~!” 又一轮箭雨击出,但结果与前次完全一样,无数支长箭全被山字营士卒手中的盾牌弹开。 “恩?”将前方的情形看得清楚,惊诧于对方盾牌兵完美配合同时,哥舒晃也知道再继续射下去只能是徒废箭支、却奈何不了对方分毫。 略一思索后,哥舒晃沉声对号角兵和司旗兵说道:“命令梁无忌停止射击,弓箭兵后退列阵,戟、枪、盾兵前进攻击!” “全军后退,至距敌弓箭手四百步重新列阵迎敌。虎字营主攻,山字营侧翼掩护!” 见剑南军放弃远程攻击,准备改以近身战,杨错冷静地喝令道。 经过适才的观察,他已经判断出敌军弓箭手的射程在两百五十步内。 只要能够避开弓箭手的打击,论近身战,恐怕还没有什么步军会是虎字营的对手,哪怕是剑南军中最精锐的步卒! “狡猾的家伙,果然难缠!”注视着敌军异乎常态地后撤举动,哥舒晃非常明了对手心中所想,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两军一进一退之间,战场很快南移了近两百五十步。 “虎字营,停止后退,列攻击枪阵!”判断与敌弓箭手距离已拉至四百步开外,野诗良辅高举手中长枪,沉声喝道。 转瞬之间,虎字营士卒已迅速列成四层攻击型枪阵。 “山字营,停止后退,侧翼掩护虎字营!” 在马燧的喝令下,山字营迅速一分为二,将虎字营稍显薄弱的侧翼护卫起来。 “娘的,终于不退了!”梁无忌恨恨地低喃了一句,手中大刀猛地向前一挥。 随即,戟、枪、盾兵开始缓慢加速,朝前方敌军发起冲击。 冷静判断出己军与敌军的距离,野诗良辅出声断喝道:“将士!长枪顿地,取投枪,投射准备!” 虎字营士卒将手中长枪刺入身侧土中,从身后取出两支投枪,一支倒插在地,一支持在手中,迅速做好了投射准备。 “不好!”看清对方步兵取出的奇怪短柄枪,以及随后摆出的架势,哥舒晃略一思索,便推断出对方的意图。 他立即出声喝令道:“传令,命梁无忌军即刻停止攻击,后撤与弓箭兵汇合!” 第153章 滴水不漏 “大将,为何让梁将军停止攻击?”一旁担负护卫重任的蒙城不解地向哥舒晃询问道。 “蒙将军,可看到敌军枪兵手中的短柄枪?”看到梁无忌已奉命率军后撤,哥舒晃面色稍缓,随即和声对蒙城说道。 “末将看到了!”蒙城点点头,但仍是非常疑惑地说道,“但那样的短枪如何能用来交战?若是正面交锋,我军戟、枪兵当可轻易破之!” “呵……”哥舒晃淡淡一笑说道,“那种短枪不是用来近战的!若不出我所料,当是作投射之用。” “投射?!”蒙城不敢置信地望向哥舒晃。 “嗯!”哥舒晃点头说道,“朱将军曾向我提过,杨错军中有一支奇特的长枪步军,近战使用长柄枪,远战则用另一种短柄枪以作投射。这种短柄投枪射程可能不及弓箭,但威力却是极强,当日……宋老将军正是被这种短柄枪刺中身亡。看敌军摆出的架势,应当是准备进行投射!” “原来如此……大将,敌军又把短柄枪收起来了!”蒙城遥望着前方的情形,突然惊异地说道。 “麻烦……”深感敌军便如滑腻无比的泥鳅般难以下手,哥舒晃眉头微蹙,随即沉声喝令道:“传令,命梁无忌立刻收缩后撤劲步与敌对峙!” “传令,命韦熊军开始攻城!” “传令,命屯在山里的山地军佯攻油绛县东城!” 呵呵,杨错! 既然你自己不愿意正面进攻,那我就来逼你进攻! 冷冷望着敌军阵中那名俊秀异常、身材魁梧的红甲将领,哥舒晃毫不费力地猜出对方的身份。 在沉闷如雷的战鼓声中,此前一直处于待命状态的韦熊部万余名士兵开始列阵,朝油绛县城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梁无忌部士兵却有秩序地朝后方退却起来。 攻敌必救,居然以攻城来逼自己主动进攻。 好一个哥舒晃! 很快判断出了哥舒晃的意图,杨错拧眉略一思索后,立即断喝道:“山字营,继续保持三百步距离牵制敌军。虎字营,跟我来!” 接令后,虎枪营士兵迅速收枪列队,在野诗良辅的率领下紧紧跟随在自家主帅的身后,避开敌军弓箭手最大射程。绕着敌军军阵,朝西北方向迂回行动起来。 经过严格行军操练地虎字营,其机动能力虽然与骑兵无法相比,但在步军中绝对称得上“其疾如风”。 不多时,便已由敌军的南翼绕行至西侧。 在不断迂回移动过程中,虎字营与哥舒晃所在的土台的直线距离被渐渐拉近。 杨错驱策着赤拨叱保持与虎字营士兵同样的速度“缓缓”驰行着,以目光留意敌阵的变化、并不断估算自己与哥舒晃之间的距离。 他率虎字营绕敌军游击的目地很明确,就是寻机直取哥舒晃本人。 哥舒晃以攻城来逼迫我进攻,我就以擒贼擒王的方式来回敬他! 但哥舒晃似乎察觉到了杨错的意图,与陇右军对峙的那一部剑南军在迅速地转换阵型的过程中,有意地向哥舒晃所在的土台方位靠拢过去。 其中的弓箭兵、戟兵从军阵中分离了出来,并不断随着虎字营的移动改变着攻击方向。 简直没有一点机会! 就在杨错略感失望之时,一阵熟悉的牛角号声突然从东南方向响起。 龙州的后继援军终于赶到了! 三千步卒在韦皋、严越卿等人的率领下迅速自东南面斜进入战场。 汇合了山字营后,与西面地虎字营一起对哥舒晃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马将军,主子呢?”韦皋策马来到马燧身旁,左右顾望了一番后,出声问道。 “大帅正率虎字营与敌军游斗呢!”马燧举刀一指西面方向,笑着回答道,“韦将军,你们来得太及时,我正有些拿敌人没办法!” “马将军,敌人真的很难对付吗?”韦皋举目向北面的敌军看去,疑惑地问道。 “嗯!”马燧点了点头说道,“哥舒晃用兵颇为高明,大帅已与其周旋有一段时间,但还没能找到破敌良机!” “竟然会这样?”韦皋轻噫一声,不敢置信居然能有人敌得住用兵如神的大帅。 “嘟……嘟……”一阵节奏奇特地牛角号声忽然从西面传了过来。 马燧侧耳仔细地聆听了片刻后,立即对韦皋说道:“大帅下令进攻!韦将军,你的人能即刻投入战斗吗?” “没有问题!”韦皋点点头,肯定地说道。 “敌军的弓箭手已经被大帅牵制到了西面,南面的只有枪兵和盾兵。咱们就用山字营在前掩护,以弓箭手在后攻击。” 马燧望着前方的敌军,略一沉吟说道。 “听凭马将军吩咐!”韦皋爽快地应道。 “好!”马燧点了点头,随即厉声大喝道,“山字营,向前推进!” “薛将军……”韦皋回首朝统领弓箭手的都尉薛皋招呼了一声。 薛皋点头表示会意,随即放声对麾下弓箭兵喝令起来:“弓箭手,连射阵型展开,跟紧山字营!” 上千名弓箭手迅速以屯为单位,列成整整齐齐的四层攻击箭阵,随在山字营的身后向敌军进逼过去。 至距敌前锋不足一百五十步时,薛皋挥手喝止住弓箭手的前进。 随即,山字营也在马燧的指挥下列成严密地防守阵型,牢牢地将弓箭兵护在了身后。 薛皋简单地目测了与敌军的距离,迅速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全体听令!上箭,开弦!” “标尺七,抛射!” “放!” 当最后一字被薛皋吼出后,“蓬”地一声,千余支长箭脱弦而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密集地朝前方敌军压制下去。 “举盾!”在梁无忌断喝之下,江东军阵中的盾兵立即将手中皮盾高高举起。 片刻之后,梁无忌愕然地发现,弧度颇高的敌军长箭居然轻易越过了盾牌兵的封挡,径直朝后方的枪兵飞去。 暴露在盾牌守护之外的枪兵不及闪躲,被疾速下落地长箭击中身体的各个部位,立时之间便倒下了近百人。 “盾兵后撤!”震惊之余,梁无忌还是很快的作出了反应,大声喝令盾牌兵后撤以掩护枪兵。 “标尺不变,上箭,开弦,放!” 在薛皋沉稳有力的喝令声中,又是一轮长箭激射而出,但已有所经验的江东军盾兵很快举盾将身后的枪兵护卫起来。 “命韦熊部停止攻城!” “命梁无忌部继续向中军靠拢,重新列阵!” 眼见敌军隐隐已对己军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哥舒晃为摆脱被动,迅速下达了一道道命令。 很快便将麾下兵马收拢集结起来,重新列成攻守兼备的玄襄之阵后,随即有条不紊地展开反击。 来来往往缠斗了近一个时辰,见实在无法奈何对方,哥舒晃主动率军撤出战斗。 但即便是全军撤退,哥舒晃军依然是进退之间滴水不漏。 无机可乘之下,杨错索性也就放弃了追击,率虎字营与马燧、韦皋等人合兵一处。 先是命马燧统军至油绛县城西南角一处空旷之地安营后,杨错携韦皋进至城中。 这件事到此为止,虽然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机会进攻哥舒晃,但也看得出他没有用全力。 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点令杨错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只能暂时作罢。等见了裴勇,再来认真计较这件事。 油绛县衙,书房中。 听裴勇将昨天日间哥舒晃率军攻城的情形详细地描述一番后,杨错闭目陷入了沉思之中。 总感觉哥舒晃昨日的攻城并没有尽全力。 经过昨夜的袭营和今日的正面交锋,更切身地感受到哥舒晃的厉害。 其治军之严、用兵之精绝对是自己征战生涯中所罕见。 以他如此能耐,再加上近乎三倍于油绛守军的兵力,若是强行攻城,当日破城与否应在五五之数,但他似乎却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究竟是因为什么? 虽然用“远来疲惫”、“缺乏攻城器械”等理由似乎也解释得通,但杨错仍然觉得有些莫名蹊跷。 与此同时,哥舒晃军大营,帅帐之中。 “大将,看来杨错已完全中计,如今油绛城内外已经集结八千敌军,应当是龙州大半以上的守军!”蒙城兴奋地说道。 “且莫过于乐观!”哥舒晃眉头微锁,沉声说道,“以今日交锋的情形来看,杨错用兵极其谨慎,我的计策未必便能瞒得了他几时。如今只希望宋将军和董将军能够在杨错识破计策之前,领军先行攻克龙州!” “大将,今日是否还要与杨错接战?”梁无忌急切地询问道。 “今日已经与杨错纠缠了近两个时辰,军士们都已疲劳,白天就暂且算了,等到夜里再去袭扰他一番。” 哥舒晃摇了摇头,随即又沉声对蒙城说道:“蒙将军,你速派细作探明敌军情况!” “是!”众将领命而去。 乾元元年八月十六日黄昏,两骑自龙州而来的快马信使一前一后赶至油绛县。 第154章 果断撤军 陇右军的中军帐中,异样凝重的表情显露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在不到两盏茶的工夫里,留守龙州的严波一连传递了两封急件至油绛县。 但这两封急件给人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冰火两重天! 先至的第一封急件是崔宁有关扶州的军情战报:一直让众人牵挂在心的扶州战事,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由于风字营轻骑及时赶到救援,扶州的围城之困基本已被解除。 而且,曲环甚至还以风字营轻骑的强大机动力对进犯的剑南军形成反包围。 如今进犯扶州之敌已成瓮中之鳖,只待杨天佑的后继援军赶到,便可对敌实施聚歼。这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杨错的高兴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封急件便如泼头冷水一般不期而至。 沈骏向龙州发出告急文书,剑南军一部乘夜突袭马盘县,袭城的敌军人数不少于三千,统军敌将似乎姓宋。 目前其战局后继情况,尚未得而知,严波已派出细作往马盘县方向打探情报。 分兵进袭马盘县的行动计划,可以说是彻底颠覆了杨错对哥舒晃的看法。 马盘县虽说是龙州的东面门户,但其本身毕竟只是一个弹丸小城。 即便能够攻占,对于剑南军也并无太大的战略价值。 在兵力原本就不甚多、而且主力还集中于油绛的情况下,居然还派出偏师进攻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的马盘县,如此无谓的计划哪里像哥舒晃这等名将所为。 偏师的使用,主要是为了实施重要的战略奇袭,而绝不是搞这种无谓的攻城略地。 着实令人费解,或者说哥舒晃是另有企图? 杨错双目微闭,神情凝重地思索起来。 “马盘县守军只有千余人,加上城池并不十分坚固,若敌军凭借兵力优势强行袭城,沈将军未必就能坚守多久!”马燧沉吟了片刻,出声说道。 “恐怕要调派兵马前往马盘县增援才行!” 马燧一开口,帐中其他人也相继接口议论起来。 “但从哪里调遣兵马呢?”野诗良辅眉头轻锁,沉声说道,“咱们这里的兵马肯定不能动,否则便无以对抗哥舒晃。如今龙州郡内,也只有龙州和昌隆县还有少部兵马可以调用了。” “驻守昌隆的兵马大多是新近收编的降卒,恐怕不宜抽调!”韦皋不太乐观地说道,“这样看来。也只能请严将军从龙州出兵救援。” “但这样一来,龙州的防守又太空虚了。若剑南军从水路进袭,龙州恐怕难以保全,届时我军的后路就有可能被截断!”严越卿不无担忧地说道。 严越卿曾随其父在剑南水师从军,对水路的情况比较熟悉。 “只要让崔将军能够全力阻击,相信剑南军应当不会那么容易偷袭龙州。”对崔宁的本领相当有信心,韦皋沉声说道。 韦皋不经意的一句话,如睛天霹雳在杨错脑中响起。 猛地抬头,杨错面上现出震惊的神色,失声说道:“偷袭龙州?难道……是这样……” “主子,您想到什么了?”难得见杨错现出如此震惊的表情,韦皋疑惑地问道。 “原来如此!原来哥舒晃真是想偷袭龙州。” 思索了片刻后,杨错似是回答韦皋,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难怪自己心中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妥,现在看来。哥舒晃昨日的攻城定然是故意未尽全力,其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实施他的“诡计”! “主子,您不必太过担心。有崔将军在,剑南水军即便想偷袭龙州也没有那么容易!”韦皋错误地理解了杨错的意思,出声安慰道。 没有应答韦皋,杨错低头默然思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韦将军,先不要打扰大帅!”韦皋正待继续问话,却被一旁的马燧低声制止住。 随即,在马燧的示意下,帐中众人尽皆停止了议论,静静地注视着陷入沉思中的主帅。 小半晌后,杨错突然抬起头来,沉声说道:“哥舒晃确实是想偷袭龙州,不过并非是从水路,而是从陆路。” “呃……”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帐中众人一头雾水。 随即,韦皋犹豫着说道:“主子,哥舒晃如何能够经陆路绕道偷袭龙州……” “其实哥舒晃偷袭的兵马早已派出。”杨错摇了摇头,沉声答道。 “难道大帅说的是……夜袭马盘县的那支敌军?”脑子最为灵活的马燧率先反应了过来。 “不错,那支敌军原本应当用来偷袭龙州!”点了点头,杨错沉声说道,“若不出我料,哥舒晃地计划应当是这样的……” “首先由他自己统率主力兵马进袭油绛,并以佯攻之势吸引我军来援;再派遣另一路偏师穿插至龙州,利用我军救援油绛、城防空虚之机夺取城池。” “继而,再以东西夹击之势将我援应油绛的兵马一举歼灭。龙州等地民心尚未归附,一旦我军有生兵力被其击破,哥舒晃便可轻易达成收复失地的目地。” “嗬……”在一阵抽气声中,韦皋疑惑地追问道,“主子,那为何敌军未直接奔袭龙州,反而攻击马盘县?” “内中具体原由我也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其强行攻破马盘县,下一步必然是要奔袭龙州。” 杨错摇了摇头说道:“那哥舒晃昨日和今日的攻城接战,十之八九都未尽全力,其目的恐怕便是要拖住我军!” “大帅,那咱们是不是需要立刻回师救援马盘县?”严越卿急切地询问道。 如今全族的命运已经完全与陇右军栓在了一起,一旦我军战败,严族的下场便可想而知了。 “要回师!”杨错点点头说道,“不过是回师龙州!凡事必先向最坏处作想。万一敌军已然攻克马盘县,此刻恐怕正向龙州进军。” “龙州城池虽固,但只有千余守军,若遭敌奇袭或是诈城,便极有可能不保。龙州若失,我军将腹背受敌,难以脱身!” 顿了一顿,我继续说道:“我意亲自率军回师龙州。寻机先行击破敌军偏师!” “大帅,若是您亲自回师,油绛这边又该当如何?”马燧面色凝重地问道。 “结城固守!只要能够坚守两、三日,哥舒晃自己就会退却!”杨错沉声说道,“现扶州之危已解,进犯扶州之敌军已被李将军和曲将军所困,败亡不远。” “若不出我所料,其危急之下必会派人突围求援。而如今在剑南军中,尤有余力出兵救援这支困敌的,除成都之外,便只有哥舒晃这一路兵马。” “成都距扶州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之间,五、六日援军未必便能赶到,届时被困之敌恐怕早已被歼。故而,有实力并且有可能救援江北敌军的,只有哥舒晃。” 顿了一顿,杨错继续说道:“因此,我军若能在两、三日内将奇袭龙州的偏师击破。哥舒晃计划失败之下,必会选择自行退却,转而救援江北之敌脱困!” 陇右军目前最大的困难是,兵力不足。 剑南军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进攻扶州的万余剑南军尽数被歼,即便是哥舒晃能够夺取龙州的一城半县也是得不偿失。 孰轻孰重,以哥舒晃这样精明的人物不可能看不出来。 “大帅,那您准备何时动身,动用多少兵马?”马燧问道。 “就在今日入夜之后动身。回击敌偏师贵在神速,我意只出动虎、熊字营!”略一思索,杨错决然说道。 随即,他转身对油绛县守将裴勇说道:“裴将军,油绛县的防务你最为熟悉。固守油绛绝离不开你。你留在油绛县,作为主将抵御。” “是,大帅!”裴勇毫无异议地应声答道。 “待我离开之后,油绛防务事宜以裴将军为主,马将军为辅,其余诸将皆听他二人节制,不得有所违逆!” “是!” “若是哥舒晃知晓我回师之事,必会倾尽全力进攻油绛,今后几日油绛战事将会异常吃紧,但无论如何,你等都必须要坚持下来!油绛之战,事关整个龙州之得失!” “末将必不会有负大帅之望!”裴勇、马燧等人齐声应道。 “好!”因此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交待道,“我离开之后,你们只需固守城池即可。无论哥舒晃有何异动,纵然其绕过油绛直取龙州,你们也不需理睬分毫。不得我将令,切记不可擅自出击。” 有马燧、韦皋、严越卿等人的兵马加入,若是据城死守,即便哥舒晃倾尽全力也不可能在几天内袭破油绛。 但哥舒晃此人用兵奇谲,极有可能设计一些诡计将守军诱出城外聚歼,故而我不得不特别交代一番。 不过,自己也不必过于担心。 毕竟马燧乃是中唐时期三大名将之一,看李晟在扶州的表现,自己对马燧很看好。 而韦皋虽然年轻,却也是一代名将的资质得到显现。 “大帅请放心!” “我临行之前,还要做些安排,希望能够尽量多瞒得哥舒晃一时半刻!马将军,你与我……” 众人频频点头,表示明白了。 第155章 撤军成功 扶州城外,剑南军大营。 军营中,一撮一撮地士卒聚拢成堆,借着同伴的体温和一旁的篝火取暖。 士兵们的衣甲大多已不完整,而且沾满了血污,腥臭的气息不断地弥漫出来。 几乎所有人对此都浑然不觉,或者说已经感到麻木。 整个军营都被一股异样沉闷气氛所笼罩,如今的剑南军,起初围攻扶州的风光早已不复存在。 短短几日,这支剑南百战精锐的军心斗志已几乎消磨殆尽。 如狐般狡猾、如狼般凶狠地敌军骑兵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战,不是对手;撤,对方根本就不留哪怕是一点机会。 雷仝曾连续三次组织突围,有在夜间,也有在白天的,但没有哪一次能够成功摆脱敌军骑兵的围追堵截。 敌军的骑兵每次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从最要命的地方出现,以其强大的机动力和冲击力、还有那可怕的骑射本领,予突围的剑南军以沉重打击。 “幸运”的是,似乎每一次敌军骑兵都不往“死”里冲杀,往往只是将突围地士卒驱赶回营后,就放弃了追击。 然而,三次突围下来,折损地剑南士卒已不下两千五百。 如今的营中,尚有战力的士卒已然不足五千人。 抚州城外,中军帅帐外。 崔群将三袋羽箭悬挂在自己战马地左侧,随即仔细地检查起身上的衣甲来。 “崔将军,我军能否脱敌围困、安然返回剑南,就全拜托你了。” 一旁的雷仝顾望着营中士气低落的兵士,神情凝重地对崔群说道。 “雷将军放心,纵粉身碎骨,我也会将求援使命完成!”已将行囊衣甲整理完毕,崔群慨然回身对雷仝说道。 “恩!“雷仝的伤势稍有好转,面上已不像前几日那般苍白,“崔将军,你自己一切小心!” 崔群翻身上马,从亲兵手中接过长枪,神情郑重地抱拳向为自己送行的郭嘉珍、雷仝、吴岚等人行了一礼,随后策马提枪单骑出营,往南面驰去。 尚未驰出有六、七里远,崔群便发现敌军骑兵已如嗅到血腥的恶狼一般追踪了过来。 约有数十骑,分左右两队,以钳形夹击之势紧紧地迫在身后。 而且其中的为首者还不断发出一种奇怪却响亮的哨声,似乎在招呼着什么。 片刻后,崔群又听到从东南和西南面同时响起那种奇怪的哨声,似乎在与后方地追兵相互呼应。 情知这必是敌军骑兵的一种联络暗号,崔群剑眉微微一挑,随即猛夹马腹加速奔驰起来。 一支雕翎长箭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自东南方向径直袭向崔群的肋部。 “铛!“当长箭离身不到五步时,崔群才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由于天色昏暗视线受阻,崔群完全凭借自己的直觉,挥枪将来箭击飞。 “何人居然有如此夜射本领?”久经战阵的崔群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随即,崔群也迅速完成了挂枪取弓的动作,三支狼牙箭同时脱弦而出。 崔群虽然没有练就“夜射”的本领,但以他的神射之术,自然可以根据敌箭地来势轨迹判断出射箭人的大致位置,三支狼牙箭几乎已将对方的进退方向完全封死。 “好……好厉害!”风骑第一曲军司马蒋祺纯以双腿控马,身体极速后仰,异常惊险地将崔群回射的狼牙箭避了开去,但箭头上劲风还是轻易地将其胸口的护甲切破。 蒋祺本是突厥族人,自幼便在北疆草原长大,曾向突厥族习得一手精妙骑射和夜射的一手绝技。 当安太清从投降的叛军骑兵中发现这么一个人才之后,立即将其编入风骑第一曲,委以军司马之职。 “呜!“蒋祺立起身形后,顾不得察看自己胸口被切破的护甲,迅速开弓又是一箭直奔崔群的颈脖处而去。 与此同时,其口中竟发出如狼一般嚎叫。 非常奇怪的是,跟随在其身后的数十风骑兵竟也动作异常整齐地迅速开弓发箭,并且箭支所去方位几乎便与蒋祺击出的箭支一般无二。 好不容易避开另一支悄无声息的敌箭,崔群正待回射,愕然发现另外几十支长箭已成笼罩之势朝自己袭来。 无奈之下,崔群猛夹马腹,策马疾向前冲,手中强弓飞快地挥动起来。 尽管如此,崔群还是未能把所有来袭的敌箭躲避开。 一支长箭深深地插入跨下战驹的马股处,另一支竟万分凑巧地击在了崔群强弓的弓弦之上,立时将弦线射断。 战马受痛之下,竟然在一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脚力,载着崔群在东南、西南两部风骑军合围完成之前冲了出去。 不多时,闻讯赶来的曲环向蒋祺问明了情况,立时猜出逃逸之敌必是崔群,随即便按照蒋祺指示的方向急追下去。 在坐下神驹惊人的脚程之下,未到十里路曲环便寻迹追上了前方仍在奔驰的敌骑。 但,出乎曲环的意料之外,追上的仅是一匹空马,崔群本人早已不知所踪。 望着夜色中茫茫原野,曲环轻叹口气,无奈地放弃了追击,随即拨马朝扶州方向疾驰而去。 八月十七日凌晨,卯时。 油绛城西五里,哥舒晃军大营,中军帅帐 “大将,末将袭扰敌营归来!”梁无忌、韦熊掀布幕进入帐中,随即齐声向哥舒晃禀报道。 “战果如何?“正在查看地图的哥舒晃抬头询问道。 由于几乎一夜未睡,哥舒晃的眼中已隐现出几条血丝。 “杨错对我军袭营早有防备,在几处营门口皆设下了陷阱,其营中守备严密,末将无机可乘!”韦熊摇了摇头说道。 “果然如此!”仿佛早已对此了然于心,哥舒晃面上毫无惊异之色,“有没有尝试将敌诱出营外?” “试了,但营中敌军毫不理睬!”韦熊望了望身旁的梁无忌,无奈地说道。 梁无忌奉命领军设伏,等了几个时辰,韦熊却始终未能将敌诱出军营,结果只能无功而返。 “杨错……用兵着实谨慎!”哥舒晃轻叹一声说道,“韦将军、梁将军辛苦你们了,先下去休息吧。” “末将告退!“梁无忌、韦熊二人行礼后,正要退出帐外,却险些与正要进帐的蒙城撞上。 “大将,末将有急事禀报!”一进到帐内,蒙城便沉声向哥舒晃说道。 “何事?” “末将派出打探敌情的斥候遭敌军猎杀,派出去的十四名斥候只有两人侥幸逃了回来,但皆受重伤。其中一人带回一个重要消息。” 蒙城面色阴沉,似乎对斥候的伤亡极为痛心。 “什么消息?” “在昨夜酉时左右,有一支敌军悄然离开油绛县,似乎向东南方向而去,具体去向不明!” “什么?”哥舒晃面色剧变,失声说道。 八月十七日,辰巳之交,连夜赶了近八个时辰的路后,杨错率领虎字、熊字两营回到龙州。 幸运的是,龙州目前依然风平浪静。 “参见大帅!”留守龙州的严波躬身向杨错行礼。 “不必多礼!”杨错挥挥手示意严波起身,随即急声问道,“严公,马盘县方面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启禀大帅……”严波声音显得有些不对,“马盘县已经失守!” “什么?”杨错直直地盯着严波,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尽管心中已做好最坏准备,但他还是没有想到马盘县竟然失陷得如此之快。 马盘县虽然县小城弱,但在龙州北部几县中就数其守军最众,约有1一千五百余人。 守将沈骏也是有十多年征战经历的沙场宿将,怎么会在这短短的一天一夜之内就失陷在敌手呢? 难道说敌军的数量还不止三、四千人? “马盘县已经失守,沈将军……阵亡!”严波沉声将前面的话重复了一遍,其后又加上另一条更加震撼的消息。 沈将军,阵亡了? “消息准确吗?”杨错眼睛陡然睁圆,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 对比马盘县的失守,沈骏阵亡的消息更让杨错震惊。 “应当无误!”严波有些黯然地点头说道,“老朽派出的细作恰好碰上从马盘县逃出的守卒,这些情报都是从他们口中了解到的。” “细作可确认过那些守卒的身份?”杨错仍心存一丝幻想地追问了一句。 “都确认过了,没有问题。”严波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严波沉声道:“对了,半个时辰前,刚有一名前来通报军情的马盘县守卒被细作送至龙州,将军要不要见他?” “快传!” 不多时,我见到了那名通报军情的士卒。 可能是此前大强度赶路的缘故,尽管已休息了近半个时辰,这名士卒显得相当疲乏憔悴。 但见到杨错之后,他仍然勉强支撑着向面前的主帅行了一礼。 问了几个简单却只有陇右军将士才能回答出的问题后,杨错确认了这名士卒的身份。 随即,从这名士卒的口中,杨错比较详细地了解了马盘县失守和沈骏战死的过程。 外有强敌,内有叛乱。 马盘县的失守也就不足为奇。 纵然换作是杨错亲自领军,在那种情况下,也未必能够扭转乾坤。 沈骏则是在与乘城中内乱之机强行破城而入的董猛力战过程中阵亡。 “董猛!”杨错近乎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已被愤怒的火焰充斥。 大将难免阵前亡,论武艺,沈骏可谓与董猛相差甚远,若直接交锋绝对非其对手。 但是……在沈骏如一个真正的战士般力战身亡的情况下,董猛竟然还伤残其遗体。 这是对亡者最大地亵渎,也是对我全军将士最大的侮辱! “沈将军!”杨错用力握住身前桌案的边角,面上的表情已微微有些变形。 第156章 设计埋伏 “大帅,有紧急军情!”严波大步从外面走进厅内,急声向杨错禀报道。 “适才有细作回城禀报,攻袭马盘县的敌军正向龙县进军,目前离城可能已不足二十里路程。” “有多少人?”杨错眼中寒芒一闪,沉声询问道。 “约有三千多!” “严公,请把细作带进来!”杨错沉声向严波吩咐完。 随即,命亲兵将随身携带地地图摊铺在桌案上。 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地士卒被带进厅中,杨错详细地向他问明了情况,并让他在地图上将敌军的大致方位指示出来。 “野诗将军,郝将军,你们都过来!”挥退了厅中的其他人后,杨错将野诗良辅和郝玭招呼到桌案之侧。 接着,杨错指着地图说道:“以敌军地行军路线和速度,至多三个时辰便可进抵龙县南郊,但我意在半路伏击破敌。” “这一路适合设伏的地点只有此处!”野诗良辅仔细地沿着杨错划出的路线查看了片刻,忽地出声说道。 “牛莽山?”严波看了眼野诗良辅,接口说道。 “正是!”野诗良辅点头道,“大帅,牛莽山有地形之利,而且便于隐蔽,实是伏击的最佳地点。” “牛莽山地势虽好,却不是设伏的好地方!”杨错摇了摇头,“正因此处便于设伏,统军敌将只要稍有些经验,便必然会有所防备,反而容易暴露我军行迹。” “那大帅准备在哪里设伏?”野诗良辅疑惑地问道。 “这里!”杨错指着牛莽山北面、离龙县城仅六里远的一处平原地带。 “大帅,这里是平原,在此设伏是何意?”见杨错不选择山地、却要在平原设伏,郝玭不解地问道。 “原因有三:其一,可出其不意。如郝将军刚才所言,敌人绝难料到我军会弃山林不用,反选择在平原设伏。料敌军过牛莽山之后,见山中并无埋伏,心神必会放松,此正是破敌之机。 “其二,平原地形更利于我虎、熊字营展开攻击;其三,到牛莽山设伏,未必就赶得及。” “大帅所言极是!”思索片刻之后,野诗良辅点头道,“大帅,若要伏击敌军,那我们即刻就得动身,否则恐怕赶不到伏击地点。” 杨错点头道:“郝将军、野诗将军,即刻去整肃虎、熊二营准备出击。除了要备好干粮之外,想办法多寻些黄色麻布。” “黄色麻布?啊……末将明白了!”野诗良辅略一思索,明白了杨错的用意,立即与郝玭一起离厅而去。 “严公,我出击之后,守城重任仍然交托于你!” “你务必要严守城池,谨防敌军从水陆两路可能的偷袭。尤其是来自陆路的哥舒晃,若其得知我回师击其偏师,将有可能会孤注一掷绕过油绛,直接奔袭龙县。在我破敌返回之前,无论是谁要求你出城救援或是迎战,你都不需理睬。” 杨错转头对严波说道。 “大帅请放心!” 油绛县城西,剑南军大营,中军帅帐 “大将,敌军军营中已空无一人!”奉命前去打探情报的蒙城掀帘进帐,行礼后沉声向哥舒晃禀报道。 “果然如此!”哥舒晃剑眉紧锁,英俊地面庞一片阴翳,声音低沉地说道。 “那敌军营中的战鼓声是怎么回事?”韦熊不解地问道。 一个时辰前,位于油绛城西南角的陇右军军营中就突然响起了震天般的战鼓声,而且毫不停息。 性急的韦熊原以为是敌军邀战,曾三番两次向哥舒晃请命出战,皆未被准许。 “是羊在敲鼓!”蒙城恼怒地说道,“敌军将四只羊倒悬挂在木架之上,又各放了一面鼓在羊前蹄能碰到地方。” “悬羊击鼓?!”梁无忌愕然地说道。 “蒙将军,油绛城中的情况如何?”哥舒晃面上表情沉肃依旧地问道。 蒙城略一思索,回道:“西城楼和南城楼上的敌军巡城士卒似乎增加了不少!” “看来,其余的敌军都已进城!”哥舒晃眼中射出复杂的光芒。 “大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梁无忌疑惑地向哥舒晃询问道。 尽管梁无忌心思缜密,但敌军地所作所为却已超出了他的认知。 “若不出我所料,杨错已不在油绛县!”哥舒晃沉声解释道,“蒙将军的细作说的,那支昨夜酉时离营的敌军极有可能就是由杨错亲自统领的。” “杨错不在油绛?”蒙城惊愕地说道,“大将,那他去了哪里?” “两种可能!其一,领军绕行到我军侧后,准备伺机实施偷袭;其二,其可能已经返回龙县!”哥舒晃沉声分析道,“若是前面那种情况倒还好办,就怕是他已经返回龙县!” “大将,若他真是返回龙县,以如此行事匆匆,应该是宋将军已然夺取龙县,那岂不代表着大将的两面夹击大计已经成功。这该是件好事啊?”蒙城疑惑地说道。 “从敌军余部进城固守油绛的情况看来,恐怕非是如此!”哥舒晃摇头说道。 “若宋将军已夺取龙县,敌军纵然要回师,也必是全军齐返。以杨错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两面被夹击的后果。以我之见,若非宋将军攻城难下,便是敌军细作已提前察觉宋将军的行迹!” “若果真如此,别将军的偏师就危险了!”相当清楚哥舒晃的洞察能力,梁无忌不由得惊骇地说道。 “大将,要不我们绕过油绛,直接奔袭龙县?”韦熊急切地说道。 “若如此,我军全军覆没之日不远矣!”哥舒晃摇头说道。 “大将,这是为何?”听得哥舒晃一口否决了韦熊奔袭龙县的提议,梁无忌惊愕地询问道。 “我军奔袭龙县的目的何在?”哥舒晃暗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梁无忌的问题,却反问了一句。 梁无忌微微一楞,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我等可与别将军的兵马汇合,一举击杀杨错狗贼。此贼若死,则敌军必会不战自破。“蒙城急切地说道。 “杨错已离开近九个时辰,此时恐怕早已到达龙县,甚至可能已与宋将军的兵马接起战来!纵然我等现在起程前往龙县,也未必能够赶得及。而且我军长途跋涉之后必然疲惫不堪,恰好予敌以可乘之机!” 哥舒晃摇了摇头,沉声回答道。 “油绛守军也不会坐视我军奔袭龙县。”梁无忌接口说道,“若其出城尾随追击,届时反而会对我军成两面夹击之势!” “我军可夺取龙县,再夹击油绛。”韦熊急切地说道。 尚未说完,他便发现自己语中的弊病。 一旦大军去奔袭龙县,所谓的“夹击油绛”也就根本无法实现了。 “那大将的意思是……”梁无忌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寻机先将油绛之敌击灭,继而进击龙县!”哥舒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语中带着壮士断腕的决然。 哥舒晃已存有以牺牲宋思杰这支偏师的代价,赢得龙州之战胜利的心理准备。 “大将,难道您要强行攻破油绛?”梁无忌略有些疑惑地说道。 “不!”哥舒晃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意将敌诱出油绛,在城外聚歼!” “将敌诱出?”蒙城出声问道,“大将……但是该如何诱呢?” “奔袭油绛!”哥舒晃淡然说道。 “啊?”韦熊、梁无忌、蒙城等人一齐惊愕地望着哥舒晃。 龙州城南十里,有山名“牛莽”,山势并不甚高,然山状奇特,如牛头双骑一般,故得其名。 由于时过中秋,山上已现草木枯黄之色。 八月十七日未申之交,牛莽山北麓,一支三千五百余人的兵马正在谨慎地向北面行进。 这支兵马,正是自马盘县奔袭龙县的宋思杰。 “董将军,前方并无异常!”一名先行探路的斥候疾步跑到董猛马前,低声禀报道。 董猛点了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而后瓮声瓮气地回道:“继续打探!” “是!” 董猛策马来到队伍中列,微一行礼,向宋思杰禀报道:“宋将军,斥候并未发现异常。看来此山不会有敌军设伏!” “恩。”宋思杰轻应了一声,热切的目光深深地顾望遥远的南面,仿佛龙县已经近在眼前一般。 尽管攻克了马盘县。尽管击灭了敌军守卒,宋思杰心中的愤恨却未能减去分毫,反而变得愈加旺盛。 这股强烈的怒火,只有通过对敌军的疯狂杀戮才能宣泄出来! 而龙县,便是马盘县之后地下一个目标。 “还有多远可到龙县?”宋思杰收回了远眺地目光,转身向董猛问道。 “大概再有七里多路!” 董猛早已向熟悉龙县地形的士卒询问过情况。 “董将军,立刻传令全军,加速行进!”宋思杰眼中精芒一闪,沉声说道,“一个时辰后,必须赶至龙县南城。” “宋将军!军士们已经连续赶了三个时辰的路。还是先歇息片刻!”董猛恳切地向宋思杰劝谏道。 “不行!”宋思杰冷声说道,“此处距龙县已近,若是停下歇息。极可能为敌军细作所察觉。惟有一鼓作气急行至龙县,方可达到突袭之目的!” “是!”自随宋思杰偏师“奇袭”这几日来,董猛也已知道一旦宋思杰打定主意,便根本不会听从自己地半点劝说。 在董猛的喝令之下,三千五百余名剑南兵尽管疲态颇现,但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加速行军的命令。 一盏茶地工夫后,宋思杰军已离开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踏上了一马平川的平原,行军速度也变的愈发快了起来 “恩?”策马在前的董猛忽地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而且越往前行。 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似乎是什么危机将要临头一般,这是董猛在长期的厮杀生涯中磨练出地直觉。 “止步!”董猛高高举起手中大刀,猛地断喝一声,止住后方士卒的行进,随即迅速地左右顾望了起来。 但四野除了尺多高的野草之外,却别无他物,一眼望去尽是草木枯黄之色。 “董将军,为何停止前进?”宋思杰策马来到前队,沉声向董猛询问道。 “宋将军。情况似乎不对劲……”董猛斟酌着回答道。 第157章 埋伏成功 “不对劲?”宋思杰举目左右张望,没瞧出哪里不对劲。 随即不以为意地说道:“此处已是平原,除了野草。别无遮挡,敌人难道还会在这里设伏不成?” 宋思杰并非不知兵法,自然知道董猛担心地是什么。 “勿用多疑,快些赶路。”宋思杰摆了摆手,沉声说道。 “是!”董猛垂下手中大刀。 随即,后方士卒又开始继续行进起来。 就在这时,忽地一阵大风吹起,强劲的北风居然将四野的枯黄草叶裹挟得冲天而起,飞舞地灰尘草叶几乎遮天蔽日。 “怎会如此?” 董猛惊异地看着这异乎寻常的“自然”现象这一阵风虽然风力颇大,但却并非那种“龙卷”之风,照理应该吹不起如此多地草叶。 “那是什么?”一名亲兵指着天空,突然出声说道。 “恩?”董猛寻声望去,只见一块长约两丈,宽有丈余的布状物飘舞在天空之中。 了无人烟的荒野怎会有此物品?还未等董猛有机会去思索,震天的喊杀声便突然从左右两面同时响起。 “杀!” 埋伏?! 不止宋思杰,就连董猛也大感愕然。 适才曾仔细巡望过四野的情况,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但这伏兵又是从何而来? 天上,地下? 但很快,包括宋思杰、董猛在内的所有剑南军将士都知道了答案。 左右两侧各约五百步的位置,无数块草黄色的布状物混合着草叶灰尘飞向了空中,飘飘扬扬,煞是壮观。 这些布状物原本所在位置,站立起上千名手持丈二长枪地敌军士兵,并迅速列成一定的战阵。 左右两侧,各有一面原本裹起的战旗被掌旗士卒迅速招展开来,旗上各书一个大字:“虎”!“熊”! “原来如此!”董猛虎目陡然睁圆,明白了对方的隐藏伎俩士兵趴伏于地,身上覆盖着与草色相同的布料,再铺上些枯草,借助于一尺多高的草丛自然就可以瞒过人的眼睛。 “杀!”左右两支伏兵列成完全相同的四层攻击阵型,大喝着向中间的剑南军迅速包夹了过来。 完全在意想不到地情况下,遭遇埋伏突袭,纵然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也不免慌张起来。 而主将宋思杰茫然无措的表现,更是加剧了士兵心中的不安。 “莫要慌乱,列阵迎敌!”混乱的剑南军中,惟有董猛还保持着几分冷静。 董猛暴喝连连,试图约束麾下士卒安定下来。 “攻!” 就在剑南军的混乱渐渐恢复之际,敌军的第一轮攻击已经来到。 数千支投枪以铺天盖地之势笼罩下来,直如遮天之云。 “举盾,举盾!”董猛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同时自己也策马挡在了宋思杰身前。 但疾速下落的投枪根本就不会给剑南兵留下多少反应的时间。 “啊!” “呃!” 凄惨的哀号声几乎同时响起。 五百多人立时便中枪倒地。 投枪那锋利的精铁枪头轻易便可刺破士兵的护身衣甲,借着下滑的巨大冲力,一旦触体必是入肉刺骨。 倒地的人中,过半数是当场死亡,有人甚至被投枪直接破脑,红白液体同时溅出。 “铛铛铛……” 策马骑行的宋思杰和董猛自然是对方重点“招呼”对象,近三十支投枪形成一个直径过丈的“枪盘”疾飞向二人。 但董猛临危不乱,手中大刀挥舞得风雨不进,将来袭击的投枪一根不拉全部击飞。 “杀!”剑南兵的噩梦还没有停止,第二轮两千支投枪几无间歇地再次激射过来,毫不客气地又放倒了五百多人。 “猛虎,无敌!” “飞熊,百胜!” 左右两侧的敌兵同时暴喝出声,声如撕裂浮云的雷电,憾天动地。 “枪车,突击!” “杀!” 整齐的暴喝声中,气势逼人的“枪车”无情地从一切“障碍物”上碾过。 森寒的枪林一排排轮流刺出,如车轮滚滚毫无间断。 在前后两轮“枪雨”打击之下,宋思杰军折损的战力已近半。 但对比起兵员上的损失,军心士气上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先遭埋伏,再遇莫名却又令人胆寒的“枪雨”攻击,不少士兵心理上已近崩溃。 而此时若能有强有力的指挥,说不定还有可能稳定住局势。 但可惜,此时剑南军中恰恰缺少的就是这种能人。 董猛武艺虽强,但临机应变、指挥大军作战却非其所长。 缺乏战阵经验的宋思杰,至到此时还未能茫然失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很快,从左右两侧掩袭而至的虎字、熊字二营便以破竹之势,将被包夹在中间的剑南兵逼压得节节后退、完全不成阵型。 “不要慌乱!列阵,列阵……”董猛一面护卫着宋思杰,一面厉声呼喝起来。 除却一小部在其身边的士卒听令结阵反抗之外,大部士卒仍是不自主地节节后退着。 虎字营的长枪兵攻破十数名剑南兵组成的防卫网,迅速进逼至董猛、宋思杰身旁,随即非常有默契地相互配合着向两人突刺过去。 “杂鱼,找死!”眼见战局大坏,董猛早已心急如焚,而此刻虎字兵的直接挑衅,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狂喝一声,董猛手中大刀迅速挥动起来。 “啪嗒!” “啪嗒!” 狂野的刀光一闪而过,随即便只见旧支精铁枪头几乎同时跌落在地。 数名虎字营士兵看着自己手中光秃秃的枪杆,眼中不禁现出愕然惊骇的神色。 但很快,这些士卒便收拾好心绪,毫不气馁地挺着无头之枪准备继续进行突刺。 “前面的人退下!”一声断喝突然响起,“这家伙交给后队的兄弟!” 被斩断枪头的虎字营士兵听得命令之后,迅速收枪准备后撤。 “休想溜走!“董猛暴喝一声。便要纵马上前追杀。 “长枪绞杀阵型!”在虎字营军司马的喝令之下,上、中、下三排长枪以半扇形同时刺出,分别取董猛上、下身、以及董猛跨下战马地马腹。 “哼!“董猛冷哼一声,提马急退,但手中大刀也毫不停留地斩出。 “啪嗒!”大刀上凌厉的刀风再斩断数支刺枪的枪头。 军司马不禁眉头微皱,紧接着迅速喝令:“枪头已断的退下,后面的人补上。三面刺击。先杀战马!” 董猛眼中寒光乍闪,随即以大刀挑起地面一柄战刀激射向这个军司马。 数支长枪几乎同时刺出,恰好在军司马面前组成一道防护网。 “铛!”力道极大的战刀居然强行突破“长枪网”的封堵继续前飞,军司马震惊之余急忙挺枪格档。 “踏踏踏……”余劲未消的战刀竟将军司马迫得接连后退好几步才立稳身形。 “全军听令,立即结阵抗击敌军!”宋思杰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清四周形势之后,大喝连连试图收拾住慌乱地兵马。 很快,他的呼喝声便被从另一面突击而至的数十名熊字营士兵打断,上下两层的绞杀枪阵很轻易地将宋思杰跨下战马刺杀。 宋思杰见机得快,在长枪临身之前飞跃下了战马,逃过了一劫。 但很快,早已盯紧宋思杰的数十名熊字营士兵又毫不犹豫地挺枪继续追杀起来。 “宋将军!”顾不得再击杀无名的军司马,董猛急忙拨马回身向宋思杰靠拢过去,手中大刀奋尽全力斩向那熊字营士兵。 强悍至极点的刀风自大刀的刀锋散溢开去,气势骇人。 “噗!” 一名不及闪躲的士兵竟直接被那强悍的刀风凌空劈成两半,顿时血雨纷飞。 同伴的被杀,不但未使其余士兵畏惧,反而激起了他们地凶性。 剩下的士兵掉转方向,迅速重新结成刺杀阵型奋不顾身地突刺向董猛。 董猛夷然不惧,冷哼一声,大刀自左向右平斩而出。 这时,这些士兵惊愕地发现,自己手中长枪在刺到敌将身体前双左右距离时,竟然再也刺不进去,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墙给挡住了一般。 “死去!”董猛劲力猛地一吐。以刀风将这些长枪一起荡飞。 随即,纵马上前贴至士兵身前,大刀疾速挥舞起来。 失去距离优势的熊字兵再无力抵抗,片刻之间即被击杀十余人。 董猛正待顺势将其余人一并斩杀,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至极、充满杀意的熟悉气息以骇人地速度逼近过来。 不敢再继续追杀士兵,董猛迅速拨马转身,大刀疾速回击。 “襁!” 对方兵刃上传来的力道太过强悍,董猛无奈之下策马连退好几步才立稳身形。 “杨错!”看着眼前那个令自己痛恨到极处的“熟悉”身形,董猛双目已赤,怒喝出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董猛小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杨错勒马横枪,看着身前不远处的自家熊字营士兵的尸体,心中怒火更盛。 由于赤拨叱的体型太过显眼,实在不便在平原潜伏。 无奈之下,杨错只能退而求其次,独自隐藏在距离埋伏地点约有三里远的一处小村林中。 一接到郝玭和野诗良辅伏击成功的信号之后,杨错便疾策赤拨叱往战场赶来,却不想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董猛屠戮自家士兵的场景。 “郝将军,不要管我,迅速剿灭其余敌军!”眼睛的余光瞥到郝玭正领人朝这边靠拢了过来,杨错头也不转地大声喝道。 “是,大帅!”郝玭领命后,迅速喝令起来,“虎字营向南封堵敌军退路,熊字营全力攻击敌军!” 野诗良辅立刻领军向南,很有默契的配合郝玭完成封堵敌军的任务。 “宋将军,你快些领军往南面撤退,我来挡住杨错!” 在如此情形之下,董猛已知夺取龙县的计划绝无可能再实现。 当务之急便是让宋思杰领剩余的兵卒先行撤出战场,摆脱敌军的攻击。 第158章 斩杀敌将 “杨错?!”一听得这个名字,宋思杰眼中立时变得血红,怒火迅速将大脑充斥。 拣起地上的一杆长枪,宋思杰不但没有领军后退,反而纵身向前疾冲过去。 “杨错狗贼受死!”冲过董猛的身侧,宋思杰含愤全力挺枪前刺。 “哼!”杨错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个敌将究竟是何人,却可以看出这人对他仇恨倒是颇深。 不过,可惜的很,以他的身手想要伤我只能是痴人说梦。 “铛!“凤凰枪疾速前探,毫不费力地便将微微打飘地长枪磕飞。 杨错正要策马向前擒住这名身份不低的敌将,对面的董猛却已抢先一步出手,其手中大刀奋力斩向杨错的前胸。 缩回前探的左手,杨错策赤拨叱旁移几步,闪过董猛的刀势。 “快护卫宋将军离开此地!”董猛一把抓住宋思杰的肩甲,猛一用力竟将宋思杰提了起来,“不客气”地将其甩到身后,厉声对少数聚拢在自己身后的士卒喝令。 “我要杀了杨错狗贼!” 被摔的晕头转向的宋思杰依然不忘寻仇之事,口中不住地低喃。 但他很快便被十余名剑南士卒架起,朝南面飞奔而去。 “无谓之举!”杨错冷哼一声说道,“董猛,今日无论是你,还是那小子都休想逃出生天!” “杨错狗贼,宋世礼将军的仇,今天就跟你算一算!”见宋思杰已被护送离开,董猛再无顾及,眼中激射出比之宋思杰亦毫不逊色的怒火。 不愿再与董猛多话,杨错一夹马腹,挺枪向前。 短短几步之内,赤拨叱速度便已加至最快,如划过长空的黑色闪电席卷向董猛。 至距离不到十步时,杨错手中霸王凤凰枪含愤全力刺出。 董猛双眼一下子便被狂热充满,硕大的刀身放出青白色光芒,以雷霆万均之势一刀劈下。 “锵!” 大刀的刀锋竟恰好斩在凤凰枪最前端的分叉处,立时引发刺耳巨响,刀枪相交处星花四射。 “哼!”杨错冷哼一声,手上积蓄的劲力全发,凤凰枪硬生生推开大刀的封架,继续向前突刺。 董猛策跨下战马平移几步,同时大刀顺势一拉,将凤凰枪让过。 而后,他手腕一翻,大刀隐带风雷之声斜斩向对手地头颅。 赤拨叱与杨错心意相通,瞬间停住前进步伐,两只前蹄同时发力,猛地朝斜后方跃去,恰好将大刀的刀风避过。 人、马皆在空中、尚未落地之际,杨错手中凤凰枪运足力道,疾速突刺向董猛的颈部。 借居高临下之势,凤凰枪力道、速度更胜前次,更有一股凌厉地气流从枪尖激射出去,变相延伸了凤凰枪的长度。 情急之下,董猛策马急退,手中大刀迅速挥舞起来,在身前形成一道密集的防护。 “铛!”强劲的气流直接撞上了大刀的刀身。 一声巨响之后,董猛手臂不由得微微一颤。 “死去!”赤拨叱身形着地之后,立即疾速前冲。 配合赤拨叱骇人的冲刺,凤凰枪以突破常规的速度再次刺出。 尽管董猛绝对算得上是名难得的悍将,但此时此刻,杨错对他已毫无留手之心。 辱沈骏遗体之恨,必须让董猛以血来偿还! “妈的,跟你拼了!”董猛双目尽赤,笼罩在身体周遭的战意陡然提升至极限,不闪不躲,大刀径直凌空斩下。 竟是打算以命搏命。 就在这时,猛冲中的赤拨叱突然将身形一偏,让过了大刀将要斩下的轨迹,疾速从董猛的身侧不到3步远处驰过。就在两马相交而过的一刹那,我将已然收回的凤凰枪交于右手,随即手腕一翻,运足力道以最快速度将凤凰枪返刺向董猛后背。 情知不妙,董猛奋尽全力单手持刀向后甩斩下去,冀望能够阻住对方枪势。 “锵!” 大刀猛地斩中枪杆,凤凰枪一颤之后,仍然继续前刺。 尽管已尽全力闪躲,但凤凰枪速度实在太快。 董猛的右肋被凤凰枪狠狠刺中,护身的精铁重甲几乎就如豆腐一般被锋利的枪尖击破。 “呃!” 董猛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扭,两腿夹紧马腹,策马急速前冲,一直驰出近力步远,始敢停马回首。 一道长有三寸、深逾半寸的伤口显眼地呈现在董猛的右肋处,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处外溢出来。 为什么这家伙如此强悍? “杨错,一定要杀了你!”董猛口中喘着粗气,眼里现出兽性的光芒,面目已被愤怒的情绪冲得有些狰狞。 暴喝一声,董猛催马主动向对手疾冲过去,手中大刀散发出夺目而狂野的光辉,迅疾无匹地劈斩向前。 “来得好!”杨错轻夹马腹,赤拨叱长嘶一声之后陡然启动,旋风般迎向前去。 与此同时,丈凤凰枪周身出现异样的气流旋转,且范围越来越大,草叶灰尘纷纷被席卷起来,以枪身为中心开始疾速转动,远远望去便如一个翻倒的小型“龙卷风”。 “轰!”震天的巨响过后,激荡的气流四处散溢,将无数枯草土尘吹上了天空。 震开大刀,凤凰枪毫无遮挡地击破了董猛的胸甲,刺进他的前胸。 杨错准备继续发力之时,却见董猛突然以右手紧握住凤凰枪的枪尖。 “杨错,去死吧!”毫不顾及自己的右手已被枪尖边侧的利刃划破、鲜血不停流出,董猛暴喝一声,左手中的大刀奋力斩下。 “以命搏命,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杨错眼中寒光一闪,凤凰枪猛地上抬,借着董猛紧握枪尖之机发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挑到了空中,随即奋力将凤凰枪抡圆半圈砸向另一侧的地面。 未曾想到对手会用这么一招,董猛错愕了片刻,刀势不禁一缓。 等到他回过神来之时,却已失去了伤杨错的机会。 “娘的!”发觉自己整个人即将要被“砸”向地面,董猛怒哼一声,松开了紧握凤凰枪的右手,身体疾往后纵。 杨错不容他再度出手,凤凰枪再次突刺而出。 情急之下,董猛在地上连滚几圈,躲过了凤凰枪贯体的命运。 险险地立稳身形之后,董猛正要想办法回到战马上,却隐约地听到远处传来宋思杰的大叫声,似乎其境遇相当不妙。 “宋将军!”董猛惊呼一声,眼中现出无比焦急的神色,也顾不得再与眼前的强敌纠缠,转身便向南面退去。 “还想走?”杨错厉声断喝,策马急追上去。 董猛却如同一个巨大的猿猴般,忽左忽右的纵来跃去,极为灵活,直让人怀疑其是否身受重创。 以赤拨叱惊人的脚力,追赶了百余步却始终无法真正贴近董猛,不由得令杨错眉头大皱。 仔细观察了片刻董猛左右纵跃的轨迹之后,杨错停下了赤拨叱,将凤凰枪持于右手,微向后缩。 “就是此刻!”杨错眼中寒光一闪,霸王凤凰枪全力脱手而出,带着强烈的旋转激射向前。 董猛正要自左面跃向右面,人尚在空中时却惊愕地发现一股强烈的劲风已将自己纵跃的轨迹封死。 心知不妙,董猛想要改变身形去向,但为时以晚。 锋利的霸王凤凰枪自董猛后心贯入,将其整个人带着向前飞了十余步远后,最后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当杨错策马驰近董猛伏身之处时,这剑南军中数一数二的悍将已至垂死的边缘。 霸王凤凰枪入土三尺有余,将董猛如壁虎一般死死地钉在地面上,露在外面的枪杆犹自晃动不已。 殷红的鲜血不住地从董猛的口中溢出,早被鲜血染红的身子只能间或地抽搐几下。 “沈将军……”脑中忽然现出沈骏那豪爽的笑脸,杨错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击杀了董猛,虽然也算是为沈骏报了仇。 其实真正计较起来,沈骏的死我何尝不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沉默了片刻,杨错伸右手握住仍轻微晃动着的枪杆,猛一发力将凤凰枪抽了出来。 冷看了一眼渐渐停止抽搐的董猛后,杨错拨转赤拨叱向南面驰去。 赤拨叱驰行了尚不足十步,杨错心头便突生警兆。 一道凌厉至极的劲风从他身后迅速逼近了过来! 怎么回事? 比杨错提前稍许感应到危险的来临,赤拨叱自行作出了一个旋风似的旋转。 与此同时,杨错急矮身形,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赤拨叱的背上。 带着隐隐风雷之声的大刀在距杨错身体不到半尺的上方疾飞而过,而后继续飞行了数十步重重地插在土里,刀刃入土一尺有余。 立起身体后,杨错迅速拨转赤拨叱。 入眼处,只见董猛依靠一杆长枪的支撑,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体,那张满是鲜血的粗旷面庞显得森然无比。 诈死,而后寻机与我同归于尽,这大概就是董猛最后的计划了! 看了看正准备勉强向他这边移动过来的董猛,很快杨错就将事情的经过猜了出来,同时不由得将眉头轻皱了一下。 此人竟悍勇至斯,受如此重的创伤,居然还能够作垂死一搏,而且还险些成功。 “杨……错!你给我去死……”再也无法移动脚步,董猛恨恨地发出最后的咆哮,将用来支撑身体的长枪奋力投出! 杨错眼中射出复杂地光芒,策赤拨叱急冲向前。 “铛”地一声,飞刺向杨错面门的长枪被凤凰枪磕飞。 随即,杨错将凤凰枪当作刀用,自右而左平斩过去。 “噗!”锋利的枪尖划过董猛的颈部,硕大的头颅应声飞起。 第159章 擒拿敌帅 “枪车,突击!” “杀!” 不远处的喊杀声仍在继续。 但战斗却已接近尾声。 在虎字营和熊字营的夹击之下,缺乏有力指挥的剑南军已无法扭转完败的形势。 尽管相当数量的剑南军士兵也在奋力进行着抵抗,但却毫无组织性,完全是各自为战。 对上以“枪车”战法突击地虎、熊二营根本就不堪一击。 这一战该结束了! 杨错将董猛的首级悬挂在凤凰枪的枪尖,策马疾冲入一边倒地战场中。 “董猛已死,余众降者不杀!”杨错扬起手中的凤凰枪,气聚丹田,断喝一声,声如轰雷响彻在整个战场之中。 “顽抗者死,降者不杀!” 和着自家主帅的怒吼,虎、熊二营的士兵几乎在同时暴喝出声。 与士气高涨的虎、熊营士兵形成鲜明对比,剑南军士兵见到被高悬在凤凰枪枪尖的董猛首级,不由得士气狂泻。斗志迅速消散。 半个时辰后,伏击剑南军偏师之战彻底结束。 敌军总数约四千,其中被击杀击伤两千,俘虏六百余,另有一部分逃离战场,但这这些人已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 剑南军悍将董猛被杨错击杀。 那名主动向杨错挑衅的年轻敌将也没能逃出生天,他被野诗良辅击伤后,俘虏。 此战陇右军的伤亡微乎其微。 虎字营阵亡十一人,伤三十五人;熊字营阵亡二十六人,其中不少死于董猛之手。 可以说在平原地带,只要不碰上大队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虎、熊二营绝对是难逢敌手。 “杨错,你这个杀千刀的狗贼,你这个断子绝孙的杀才!”尽管被两名虎字营士兵压着跪倒在地,宋思杰仍是毫不示弱地破口大骂。 “败将安敢如此无礼……”杨错没有发怒,一旁的野诗良辅却已经忍耐不住,面现怒色,抬手便作势欲打。 “野诗将军,不必与这个无名小辈计较!”我劝阻住野诗良辅。 随即,杨错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宋思杰,尽管此刻看起来非常落魄狼狈,但此人很显然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这一点仅从他的姓,和适才董猛对他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 “无名小辈?”宋思杰面色铁青,似乎对杨错的称谓很是来火,“杨错,我宋思杰若不杀你,此生誓不为人!” “宋思杰?”很轻易地将宋思杰的名字“激”了出来,杨错拧眉思索了片刻说道,“你是宋世礼之子宋思杰?” 郭氏和宋氏之间的关系及族人的情况,杨错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了解不少。 此刻一听得宋思杰自报姓名,杨错便立即反应了过来。 宋思杰轻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前不久他的父亲宋世礼才死在陇右军之手,也难怪他一付恨不得吃了我表情。 杨错终于恍然。 略一沉吟后,杨错淡淡地说道:“故意在油绛县摆出那样的把戏来蒙骗我,却又让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膏粱子弟领军偷袭龙县。看来,哥舒晃也不过耳耳!” “杨狗贼,我再怎样败事有余,也宰了你马盘县驻军!哈哈哈……”宋思杰羞恼交加,厉声反驳道。 “原来如此!”听了这番话,杨错已经知道攻袭马盘县的计划绝对不是出自哥舒晃之手,而是宋思杰自行做出的决定。 现在想来,不是宋思杰破坏了哥舒晃的计划,敌我的形势可能就会截然不同。 如果宋思杰老老实实地按照计划行事,将极有可能乘虚将龙县夺下。 届时,我大军就将被东、西两面的剑南军形成夹击之势。 胜负就很难预料了! 剑南军并不乏良将,为何哥舒晃会派一个初经战阵的宋思杰来领军呢? 杨错皱眉思索了一阵,大概猜出了一点原因。 郭英乂对哥舒晃存有疑忌之心。 看着宋思杰,杨错面上不为人见地迅速闪过一丝笑意。 这家伙,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 让人把宋思杰押走后,杨错将野诗良辅招到身边说道,“野诗将军,我要先行一步返回龙县,这里就交给你和郝玭将军。打扫完战场之后,你即刻押解俘虏回城!” “大帅,您是打算……”野诗良辅不解地问道。 “拿两样东西逼哥舒晃退出龙州!”杨错笑着回答道。 油绛县城东南鲤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那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正是设伏的极佳地点。 近六千名剑南军士兵,正在哥舒晃的率领下潜伏在林中深处。 哥舒晃靠坐在一颗大树下,微闭双目,似在养神又似在思考问题,英俊的面庞上无喜无悲,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突然,哥舒晃睁开双眼,沉声向身旁不远处的蒙城询问道,“蒙将军,去油绛县送信的人有消息吗?” “大将,还没有消息!”蒙城摇了摇头说道,“末将已命人潜至油绛县附近查看情况,料想不久当会有回报!” “咕”就在这时,林外突然响起了几声“鸟鸣”。 “有人回来了!”蒙城立即起身,兴奋地说道,“大将,末将出去看看情况!” “恩!”哥舒晃点了点头,但其面上却似乎蒙上一层阴翳。 不多时,蒙城领着一名兵卒回到哥舒晃身旁,声音有些不对地禀报道:“大将,派去送信的兄弟已经……” 看到蒙城犹豫不定的表情,哥舒晃心知不妙,但还是冷静地问道:“送信的人怎样?” “已经被油绛县的敌军所杀,而且人头还被悬挂在城楼之上!”蒙城又悲又愤地说道。 “竟然如此?难道杨错还在城中?”哥舒晃眉头大皱,眼中充满了惊异的神色。 为了引诱油绛县守军出城,哥舒晃已经一连用了两条计策先是作出奔袭的姿态,并故意留下一点线索给城中守军察觉,想借机诱使守军出城追击。 但可惜的是,守军对哥舒晃留下的线索根本不闻不问,只是坚守城池。 随即,哥舒晃又让人伪装成杨错的信使,传令油绛县守军“回援”龙县,但却落得信使被杀的结果! “大将,下面该怎么办?”蒙城已经对诱敌出城失去了信心。 “油绛县守军有何异常?可有出动的迹象?”略一思索,哥舒晃沉声对那名探哨兵卒问道。 “启禀大将,并无任何异常!” 轻叹了一口气,哥舒晃拧眉沉思了起来。 “传令!撤消伏击,兵返油绛县!”哥舒晃眼中射出决然的光芒,沉声说道,“准备强行攻城!” 扶州城西南,剑南军大营,中军帅帐。“吴将军,营中粮草还可支撑几日?”雷仝眼中隐藏一丝忧色,沉声向吴岚问道。“粮草大约还可支五日之用。”略一思索,吴岚不太乐观的回答道,“但伤药已经告罄!今日又有不少弟兄因伤重不治而亡……” 在连续多日的作战中,除阵亡的士兵,郭嘉珍军还另有好几百伤兵,而且在敌军骑兵无处不在的袭扰中,伤兵的数量每日还会有所增加。 由于跟外间的联系基本已被敌军骑兵阻断,粮草伤药之类的物事根本得不到补给。“不知崔将军是否突围成功。”顿了一顿,吴岚忧心地说道,“再这样耗下去,用不了多久……”“凭崔将军的身手,突围应当不成问题!”雷仝对崔群很有信心。“嘟~廊~嘟~”一阵雄浑悠长的牛角战号声突然传进了帐中。“又来了……那曲环真是烦得要命!”吴岚眉头大皱,愤懑地说道。 曲环率领麾下轻骑会不定时地对剑南军大营进行袭扰,平均每日要在四次以上,让郭嘉珍率领的剑南军的一众将士不甚其烦,但又无可奈何。“吴将军,你出去看一眼。叮嘱弓箭手节省箭支,没有把握不要胡乱浪费!”雷仝拧眉沉声说道。“是!”吴岚向郭嘉珍和雷仝轻施一礼后,转身离开了大帐。 “雷将军,真的会有援军么?”沉默了良久的郭嘉珍突然出声问道。 接连的挫折失败,让郭嘉珍失去了往日的傲气狂妄,变得有些不自信。 “少将军放心,主公和哥舒将军一定会派遣援军来接应咱们的!”雷仝和声安慰道。 “哥舒晃……”郭嘉珍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低声喃语道。 “踏踏踏……”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岚掀帘回到了帐中,但面上的表情却已变得无比沉重。 “吴将军,怎么这样快就回来?”雷仝略有些惊异地看着吴岚。 “敌人又有援军来了!”吴岚声音低沉地说道。 “还是骑兵?”郭嘉珍惊声问道。 这几日里吃够了风字营骑兵的苦头,已让郭嘉珍有些闻“骑”色变。 “不是骑兵,是步卒!人数不会少于四千!”吴岚摇了摇头说道。 “出去看看!”雷仝疾步向帐外走去。 军营北门外约五百步的位置,一支陇右军的步军排着整齐的战阵,静静地与营中的郭嘉珍军对峙着。 战阵的最前列,巍然矗立着一匹白色巨马,白色的鬃毛仿佛雪山之巅而来,马上一人相貌清秀,手持一柄枣阳槊。 在此人地身后,一杆红色的大纛上迎风招展着两行大字:唐建威中郎将——杨! “杨天佑!”雷仝一见对方阵前的那员大将,立即面色大变,惊呼出声。 第160章 攻防战 油绛县,城东。 率军返回油绛城外、并汇合了山地军之后,哥舒晃命人就地取材捣腾出一些奇怪的木制器件。 随后,他又命士兵在距城门约三百步远的地方开始垒土成丘。 与此同时,还派遣了一些大嗓门的士兵朝城楼上喊话。 “城上的人听好,我大军已于昨夜夺回龙县,你们那数千回援的兵马也尽数被歼。” “如今我大军已收复龙州大半之地,只剩区区油绛县。你等若是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但我家大将宅心仁厚,不愿多开杀戮。你等愿弃城投降,我家大将可网开一面。” 东城楼上,马燧哈哈大笑起来,高声喝骂道:“哥舒晃小儿,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那区区小计早已被我家大帅识破。此刻,你的偏师恐怕已尽数被我家大帅所灭!” “大将,看来杨错不在油绛县!”听了城上马燧的喝骂之后,蒙城恭声对正在观察城头情况的哥舒晃说道。“恩!”哥舒晃微微点了点头,但面上并未露出任何轻松的表情,“蒙将军,注意加派斥候留意龙县方向的情况!”“大将,您是担心……”蒙城惊异地看着哥舒晃说道。“恩!”哥舒晃凝望着远处的城垣,点了点头。 蒙城等人只是把马燧的话当作打击自军士气的妄语,但哥舒晃却已作好了最坏的准备。油绛县,东城楼上。 “马将军,哥舒晃到底打算做什么?”望着城外越堆越高的土丘,韦皋面露不解之色,朝身边的马燧询问道。“或许哥舒晃是准备让弓箭手居于土丘上,借以增加弓箭的射程。”马燧也有些不太确定。 哥舒晃军所堆垒的土丘并不是很大,至多能够容纳三百名弓箭手。 但,仅只三百多名弓箭手对攻城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他们把什么东西搬上土丘了……”眼尖的严越卿突然出声说道。裴勇、马燧、韦皋等人急忙沿着严越卿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此时,哥舒晃军的垒土行动已经停止。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一座高约丈余、直径约有十四丈、上窄下宽的圆柱状土丘便巍然矗立在油绛城外。 随即,数十名剑南军士兵陆陆续续将一些奇特的木制器件搬上了土丘,并开始乒乒乓乓……地鼓捣了起来。一盏多茶的工夫后,在裴勇、马燧等人惊异的目光中,那些零零碎碎的木制器件竟被组装成为八架结构奇特的器械。“是……投石机!”战阵经验相当丰富的马燧很快就辨认出了这八架器械是何物。 同时,他眼中地的不解之色却变得更浓。“马将军,那便是投石机?”严越卿急切地向马燧询问道。 由于投军时间较短,严越卿还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投石机,也只在兵书上看过有关投石机的记载。“恩!跟我以往所见过的有些不太一样。”马燧点了点头,语气中不无疑惑地说道。 哥舒晃糊涂了么?投石机的射程不到百步,就算放在土丘之上,也就至多能达到百五十步。他那八架投石机距我城池三百步。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处。 但哥舒晃为何在连续几日的交锋中,马燧已知哥舒晃是那种谋定后动之人,绝不会做什么无谓之举,因此才倍感疑惑。连阅历最丰富的马燧都感到不解,裴勇、韦皋等人就更是不明所以,只能以困惑的目光留意着哥舒晃军的后继举动。城外的土丘上,两百多名身形彪悍的剑南兵已替下了起先那数十名负责安置抛石机的士兵,并被平均地以每架抛石机分配。 二十五人中,有二十人列于抛石机前方,每人执一根约三指宽的拉绳。 其余五人则呆在抛石机的后方,另有数百名士兵负责不停地往土丘上搬运石头。在土丘之前约五十步远的空地上,上千名弓箭手排成密集的三层连射阵型,将抛石车死死地护卫在身后。 其余近四千多名枪、盾等近战步兵则严阵以待在旁侧,随时准备听令对城池发起直接冲击。“大将,一切皆已就绪!”看到各部士卒传来地信号,蒙城急切地向哥舒晃禀报道。“传令,命抛石机轰砸城门,其余各部暂且待命!”哥舒晃眼中精光微闪,沉声下达了攻击命令。“敌军要抛石了,小心一些!” 看清了土丘上敌军地举动后,马燧虽然并不认为哥舒晃军抛石机的射程能够达到城池,但行事一向谨慎的他还是立即出声提醒城楼上地士卒。“嘎吱~!”随着一阵奇异的摩擦声,八块约有四、五十斤重的石头几乎同时从抛石机上飞出。 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高高的弧线,随即重重地落了下来。 可惜的是,石头所落下的地方距离城墙居然还有近一百五十步。城楼上的裴勇、韦皋等人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紧张的神经也不由得松弛了下来。“马大哥,果然跟你说的一样。他们的抛石机目前只能达到一百五十步的射程!”韦皋笑着对马燧说道。“看来哥舒晃白费了这么多力气……”裴勇笑着点点头,附和着说道。就在这时,哥舒晃军抛石机抛射的第二轮八块石头再次飞向城池,但仍然是在距城池约一百五十步的地方落了下来。“不对!”马燧仔细地观察了敌军抛石机的投射过程,面色变得更加严肃,沉声道,“敌人的抛石机还没有尽全力。他们的射程绝对不止一百五十步!”“什么?”裴勇等人一齐愕然地看向马燧。“马将军,到底怎么回事?”裴勇不解地问道。“刚才两轮仅是试投而已……”正待为众人解释,但突然间马燧眼中现出惊骇之色,急声喊道,“小心!”“唿!”第三轮的八块石头带着忽忽风声,再次疾飞而出。 但这次,射程竟然远远超过了一百五十步,直接到达城墙,其中有一块石头甚至径直朝马燧等人所在位置砸了下来。马燧一把推开首当其冲的严越卿,随即自己也往旁边急闪身形。“轰!”五十来斤石头重重地落在了城楼上,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岩石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随即又继续向前滚动,两名士兵不及闪躲,立时被击成一死一伤。与此同时,另外七块石头也重重地撞在了城墙上,在震天地巨响中,城楼竟似微微晃动一下。“嗬!”跌坐在地的严越卿惊魂未定地连续喘着粗气,感激的目光看向马燧。 满以为抛石机肯定不可能射到城墙这里,严越卿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根本没有一点防备。 若不是马燧那一把,严越卿恐怕非死即伤。“小心躲避敌军投石!”“弓箭手退后!”“山字营上前,每什士卒集于一处,结密集盾阵!”马燧立稳身形后,顾不得探究为何敌军的抛石机竟能达到如此射程,立即大声喝令起来。“唿!” “唿!” “唿!”土丘上的哥舒晃军抛石兵们熟练地将一轮又一轮地“石雨”倾向油绛城楼。 起先,石头落下的方位还比较杂乱无章。 但渐渐地,石头开始集中于城门那一点。“轰……”以高高地抛物线落下的石头,怕不有千斤之力,把城门撞得巍巍直颤。 过不多时,厚重的木制城门开始被砸的变形,不少地方甚至已经开始出现裂缝。“马将军,如果再这样下去,城门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必须出城把那八架抛石机给毁了!”在石块砸门的间隙,裴勇大声向马燧说道。 哥舒晃军的抛石机在三百步外,而自家弓箭手的最大射程只有两百五十步。 如果不出城,拿这些抛石机没有一点办法。“裴将军,出城攻击抛石车恐怕是正中哥舒晃地下怀。你看,哥舒晃的兵马几乎全部集中在抛石机的前后左右。” “咱们出城攻击的兵马若是少了,极有可能被其包围;出城的兵马若是多了,城防又会变得薄弱。” 尽管知道放任敌军的抛石车这样砸下去,后果肯定会非常严重,马燧还是理智地认为应当固守。“就这样任他们砸么?” 经历了初时的不安之后,韦皋已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急道:“军士们已经有了百多人的伤亡。而且一旦城门被破,敌军便可乘机攻进城内,到时局面就无法控制……”“敌军到底只有八架抛石机。能够抛投的石头有限。城门是死物自是不易闪躲,但人却是活物,只要看准了石头的来势,减少伤亡应该不难。” 马燧一面以手势指挥士兵注意闪躲投石,一面大声回道,“至于城门,即使被破也无大碍,只要咱们能够据守住城门内侧,敌军不会那么容易攻进来!”“只要能够坚持过这一、两日。等到大帅击灭了敌军偏师,哥舒晃想不退也不行了!” 在这危急时刻,马燧丰富地战阵经验就体现出了作用。 不但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而且还能够想办法抚慰身边地其他人。 第161章 破城 “马将军说得对!”韦皋仍略显稚嫩的俊颜上流露出无比的坚定,慨然说道,“咱们只要能守住油绛县,等主子回师,就该跟哥舒晃算总帐了!” “恩!”裴勇略一思索,点头认可了马燧的话。 随即,裴勇以作战统帅的名义沉声对韦皋、严越卿二人说道:“你们先下城楼,各领精兵一千在城中待命,一旦敌军准备冲城,你们务必要将敌人堵在城外。” 裴勇做出这样的安排,一则的确是出于守城的需要,二则也是担心他们出意外。 韦皋和严越卿,一个是杨错部下,一个是龙州刺史严波之孙。 都身份不比寻常人,一直待在敌人的投石、流矢随时可能招呼到的城楼上,实在太过危险。 “是!”韦皋和严越卿齐声领命,相携离开了城楼。 “真能沉得住气!”凝望着远方城楼上的情形,哥舒晃也不由得微感愕然。 以抛石车不停砸城,一则确是为了砸开城门,杀伤守军。 此外,哥舒晃也存了激敌出城的目的。 但现在城门将破,城中的守军却是如缩进壳中的乌龟一般,任打也不不还手。 土丘上的这八架可拆可装、射程远超一般的抛石车,并非剑南军自己制造,而是数月前永王所赠。 这种结构颇为奇特的抛石机,射程是以前抛石车的两倍,威力、投速也更胜,实是攻、守城池极佳的工具。 但因其结构复杂奇特,制作要求极高,所以仿制极难,哥舒晃曾命剑南的工匠照样仿照,但仿制出的与永王所赠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此次夺取龙州,哥舒晃将这八架“宝贝”都一并带了过来,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将它们交给了势力更为强劲的山地军保管。 “轰!”新一轮地砸石过后,千创百孔的油绛县东城门终于再也坚持下去,轰地一声被砸了开来。 通往城内的道路已然洞开! “传令,命抛石机继续轰击城楼,避开城门!” “传令,命盾兵掩护弓箭手,以‘云阵’压制城头敌军!” “传令,命梁无忌领军自城门处攻进城内!” 哥舒晃沉着冷静地下达了一道道命令。 很快,各部士卒都开始行动了起来。 “嗾!” “嗾!” “嗾!” 剑南军的弓箭手凭借手中优质良弓的射程优势,以攻城箭阵——云阵,向城头的守军倾泻着一波一波的箭雨。 与此同时,除后备队外,其余近战步卒在梁无忌的率领下,开始朝洞开的城门逼近了过去。 “山字营,防箭盾阵,掩护弓箭手射击,同时注意规避敌军投石!” “弓箭手,射击攻城敌军!” 裴勇和马燧不断地呼喝着城上的守军一面抵挡敌军攻击,一面攻击准备迫近城池的敌军。 直到此时,裴勇才发现剑南军箭阵的攻击强度,起码比第一日“佯攻”之时要强上一倍,简直有让人窒息的感觉。 也亏得有山字营在,若是一般士卒,根本就坚持不下去。 在飞石和箭阵的掩护下,梁无忌部士兵未费多大力气就已进至城门下,随即开始朝城内发起疯狂的冲击。 “大将,看来破城不远了!”蒙城兴奋地对哥舒晃说道。 在通常情况下,攻城的一方只要能够顺利破门攻进城内,守军的士气便会随之土崩瓦解,夺城也就成为定局。 “报!”还未等哥舒晃有所表示,突然一名士兵来到他跟前,大声禀报道,“有急书呈与大将!” “大将!”蒙城从那士兵手中接过一封绢书后,转呈给了哥舒晃。 “什么?扶州竟已如此……” 饶是哥舒晃平时如何冷静从容,这封绢书上的内容还是让他面色剧变,身体竟不自主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下马来。 薄薄的一张绢书,此刻在哥舒晃手中竟似有千斤之重。 不是没有考虑过扶州战事可能遭遇的困难,但哥舒晃绝没有想到战局竟然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在兵力绝对占优,而且有雷仝、崔群、徐盛等人辅佐的情况,郭嘉珍非但未能攻克扶州,还被守军拖到援军赶到,最后居然被敌人的援军形成了反包围。 出征扶州的精锐步卒已然折损过半,如今郭嘉珍等人已被困孤营、进退无门,形势岌岌可危,连突围求援都必须由崔群这样的勇将才能完成。 数千百战精锐,居然就这样白白葬送在了扶州! 哥舒晃简直感觉心头在滴血。 但更加让哥舒晃为难的却是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一个异常痛苦的抉择。 继续攻略龙州,还是移师救援郭嘉珍? 攻略龙州之役才刚刚现出一丝曙光。 由于劲敌已经回师龙县应付宋思杰的突袭,导致油绛县的守卫实力被削弱。 如果能乘机攻破油绛县,尽灭城中数千名守军,则可一举打破两军在龙州的实力均衡态势。 再加上陇右军占据龙州时日甚短、根基不稳,可以想见,一旦陇右军遭遇油绛县大败,各地仍忠于郭氏的士人豪族便会乘势而起、举事反唐。 内外交困之下,即便杨错有通天之能,也只能徒呼奈何。 但是郭嘉珍的形势已经极其危急,若不能及时加以救援,恐怕坚持不了几日。 一旦他被敌军击灭,无法向郭英乂交代倒是其次,更让哥舒晃不甘心的是郭嘉珍麾下剩余的五千多士兵。 经历了与山南军的大战后,剑南军虽胜尤伤,三万多人的伤亡可以说是让剑南军元气大损。 在如此情况下,即便是一兵一卒都显得弥足珍贵,更何况是五千精锐。 如果移师救援郭嘉珍。收复龙州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在今后半年以内恐怕再也无力起兵。 以杨错文武兼备的治理、治军手段,在半年之内足以将龙州收拾得服服帖帖。 到时即便再度起兵,收复失地的难度将会大上许多。 而且,一旦移师扶州,那也就等于变相地将“奇袭”龙县的宋思杰偏师的四千名士卒给抛弃了。 面对如此两难的选择,即便是行事果断的哥舒晃也不敢轻下决定。但形势却又逼迫着他尽快做出决定。 “大将!”见哥舒晃自从看了绢书后神色就一直不大对劲,蒙城不由得关切地轻声询问道,“急书上说了什么?” 哥舒晃抬头凝望着前方城池下如火如荼的战局,眼中满是迷茫之色,随手将绢书递给了蒙城。 “大将!末将……”虽然接过了绢书,蒙城却并未展开阅览,反而略显羞赧地支吾说道。 “嗯?”精神过于恍惚,竟让哥舒晃一时之间忘记了蒙城不通文墨之事。 这封绢书上地内容,蒙城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攻略扶州的大军战事不利。已被敌军所困,形势极其危急。这封绢书正是雷将军亲笔所书的求援信!”转过头,哥舒晃以只有他和蒙城才能听到的低沉声音说道。 “什……么?”蒙城对这个消息的震惊程度完全不下于哥舒晃,眼中射出不敢置信的光芒。 蒙城死死地盯着哥舒晃,张口结舌竟然说不出话来。 “大将,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立即移师去救援少将军?”小半晌后,蒙城终回过神来,低声向哥舒晃问道。 蒙城也知道此事实在太过震撼,万一有所泄露必会重挫自军士气。 哥舒晃默然不语,仍是未能作出抉择。 “杀!” 就在这时,前方城门处的喊杀声变得更为响亮。 与石块砸击城池的轰隆声、羽箭撕破空气地呼啸声混合在一起,显示着攻城之战已进入白热化的程度。 城头上的守军基本已被投石和箭阵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无法对领军冲城的梁无忌部构成什么威胁。 但在城门内侧,似乎也有守军在做拼死的顽抗,所以梁无忌的进展不顺利,半盏茶的工夫居然还未能完全冲进城内。 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哥舒晃终于做出了决定。 “蒙将军,你带麾下步卒攻上去,协助梁将军先把油绛县拿下来!” “大将?”蒙城微感愕然地看着哥舒晃。 “油绛县之战已至如此情形,若不乘机破城灭敌,徒费良机。只要夺下油绛县。击灭城中守军,我军转圈的余地便可大增,进可与宋将军的兵马形成夹击龙县之势,退亦可安心救援宋将军。” 哥舒晃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若,沉声对蒙城说道。 “是,大将!”蒙城慨然领命。 “就算是夜战,也要夺下油绛县!”哥舒晃已将视线移向了城池方向,语气异常决然地说道。 “给我上!”梁无忌怒吼一声,领着自己的亲兵奋战在最前方,不断冲击着守军的抵抗。 梁无忌在江东军中素以勇武著称,虽与董猛、崔群相比有一些差距,但也是一员难得的悍将。 他麾下的士卒同样也以奋不畏死闻名剑南。 此刻虽然受到城门狭小的空间限制、无法全力施展开来,但梁无忌和其麾下士卒仍是一步一步地向城内迫了进去。 “杂鱼,找死!”三名守军士兵企图围攻梁无忌,但不片刻,便被梁无忌轻松斩杀两人。 “贼将,休要伤我兵卒!”正待梁无忌挥刀欲将第三人斩杀之时,一个略显稚嫩的断喝音从他的右前方响起,随即便是一道凌厉的刀风斜斩了下来。 “铛~!”两柄大刀猛地撞击在一起,引星花四射,刺耳的金铁声即使在混乱的战场中也显得非常清晰。 “恩?”梁无忌稍退了一步后。立稳身形,定睛看向前方的非常年轻敌将,不由得轻噫了一声。 惊异于对方如此年轻,竟有这般身手。 “小狗,怪只怪你投错了主人!”略感惊异之余,梁无忌下手却毫不迟疑,手中大刀带着风雷之声奋力劈下。 年轻小将正是韦皋。 韦皋冷哼了一声,挺刀相迎,与梁无忌战在了一处。 第162章 撤军 “杀!杀!杀!” 由于韦皋被梁无忌纠缠住,严越卿便承担起了指挥韦皋与自己这两部兵马抗敌的重责大任。 在严越卿地指挥之下,一左一右两部守军以钳形之势死死地抗击着敌军的冲击。 “梁将军,蒙城来助你一臂之力!”随着一声断喝,蒙城领着生力军冲进城内,加入到混战之中。 “无耻!”韦皋先是一刀逼退梁无忌,而后急纵身形,躲开了蒙城从侧旁斩来的一刀。 “梁将军,大将有令:尽快夺下油绛县!咱们不能在磨蹭!”蒙城并不理会韦皋的怒骂,反而大声对梁无忌说道。 “好!“梁无忌点了点头,“蒙将军,我们先把这个小贼料理!” 适才与韦皋激斗了十余合后,梁无忌已知韦皋武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若单打独斗,没有上百回合是无法分出胜负。 很明显,现在并不是将求单打独斗的时候。 “杀!”梁无忌与蒙城同时怒吼出声,联手向韦皋进击过去。 初生牛犊尚不畏虎,何况韦皋本身就是一只“幼虎”! 以前经常向马燧等人切磋请教武艺,而主子更是天下可数的绝顶战将,韦皋在武道上的进展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此刻面对梁无忌和蒙城的合攻,韦皋夷然不惧,手中朴刀挥舞得风雨不进。 “休要以多欺少!”严越卿断喝一声,挺刀加入三人的激战之中。 “越卿,咱们一人一个,解决他们!“有了严越卿的助战,韦皋压力大减,大声招呼严越卿,随即挺刀向较为棘手的梁无忌攻去。 “好!”严越卿也毫不迟疑,疾步向前,大刀自左而右反斩向蒙城。 “铛铛铛……”战刀撞击的刺耳金铁声,如雨打帘棚般不断响起。 捉对厮杀的从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分出胜负,攻进城内的剑南军却逐渐占据了优势。 一旦摆脱了城门口狭窄地形的束缚,这些百战余生的剑南军精锐的强悍战力就全然显现了出来。 韦皋、严越卿麾下的士卒尽管顽强地与敌人进行着殊死地搏杀,但战力上的差距却不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就可以弥补地。 越来越多的剑南军涌进城内。 与此同时,守军的伤亡变的越来越大。 更麻烦的是由于两军的士兵混战在一起,城楼上的弓箭手也无法实施支援攻击。 眼见战局逐渐趋向不利,韦皋、严越卿二人不禁焦急了起来。 心态的失衡很快就影响到了武艺的发挥,原本僵持的局面开始向梁无忌和蒙城一方倾斜。 “不动!” “如山!” 在胜负攸关的危急时刻,两阵整齐地暴喝声突然从城楼上响起。 随即,在城下陷入困局的守军士兵惊喜的目光中,一直在城楼上负责掩护弓箭手的山字营,在马燧的率领下迅速离开城楼,来到城下加入到战局之中。 “不要丢了大唐山字营的名声,把兔崽子们全都赶出去!”马燧奋力一刀劈死一名敌兵,随即厉声狂吼道。 “不动!” “如山!” 山字营特有的战斗口号再次被齐声吼出,声如惊雷响彻长空。 身为陇右军四大精锐之一,山字营自建军以来,历经战阵无数。 大唐西北一带处处都留下了他们战斗的轨迹,无论是面对叛军精锐,还是抵敌剑南雄兵,从未落过下风。 严格的操练、百战的经历、优良的指挥,使他们的战力远在一般士卒之上。 山字营的加入,使得城内的战局再次发生逆转。 在马燧的指挥下,山字营士兵将适才被敌军飞石和箭雨压制的怒火完全地倾泻。 “杀!”山字营士兵以什为单位,熟练地相互配合着,每什十名士兵同攻同守,如同一体。 伴随着每一次暴喝“杀”声,都会有数名、乃至十数名敌军士兵被砍倒。而他们手中的特制复合竹盾牌,更是完美的防御住敌人的攻击。 受到山字营的激励,其余的士兵也开奋勇向敌人逼杀过去。 逐渐,涌动的人流开始缓缓向城外移动。 天色已经昏暗,激战仍在继续,两军士卒的伤亡不断增加。 因马燧稳定了城内战局而心神大定的韦皋,放开了所有的包袱,手中大刀舞得大开大阖,一刀疾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渐渐地反过来遏制住了梁无忌的攻势。 “黄泉斩!”突然察觉到一个良机之后,韦皋断喝一声,使出自悟的绝技。 “铛!” “咝!” 尽管奋力举刀进行格挡,但梁无忌还是未能将“黄泉斩”精妙看透,一个不慎,左肋便被“轻轻”挂了一下。 护身的铁甲对于大刀的刀锋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立时便被带着一片血肉。 “呃……”梁无忌闷哼一声后,疾退几步,躲开了韦皋接下来的刀势。 “梁将军,你不碍事吧?”蒙城以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梁无忌负伤的情形,奋力一刀劈退严越卿,退到梁无忌的身旁,惊声说道。 “不……不要紧!”梁无忌忍痛摇了摇头,随即厉声向不断被逼出城外的剑南军喝道,“前进者赏,后退者死!随我杀!” “铛铛铛……”城外的鸣金声突然响了起来。 八月十七日晚,戌亥之交。 油绛县城内外的战斗已逐渐消歇下来。 接到后阵发出鸣金撤退命令后,尽管很不甘心,梁无忌还是老老实实地领军退出了城池。 另一方面,城中的守军将敌人驱逐出城后。也在马燧的喝令下停止了追击,专心地固守城池。 稍作休息,马燧又命士卒以各种土木沙石之物填堵洞开的城门,以防备敌军乘夜再次袭城。 在四个多时辰的油绛县攻守战中,两军都付出了沉重的伤亡。 剑南军总共折损士卒千余人,其中主要是梁无忌、蒙城率领的近战冲城军。 陇右军地伤亡则达到两千余人,其中有一小半是被飞石流矢所伤,其他则是在与梁无忌军的近身肉搏中造成的。 由于剑南军以抛石机和强悍的箭阵完全压制住了城头守军的抵抗,最后便形成了一个较罕见的情况。 攻城军的伤亡竟然小于守城军的伤亡! 油绛县城东,暂停攻城的剑南军扎了一座简单的军营,开始休整。 剑南军,中军帅帐。 除却哥舒晃、梁无忌、韦熊、蒙城等人之外,帐中还多出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此地人,剑南山地军统领孟起。 “孟将军,把东西拿上来!”哥舒晃按捺住心中地悸恸,沉声对孟起说道。 “是!”孟起同样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命帐外的两名亲兵进到帐内。 两名亲兵,一人手捧木匣,一人持一杆略显破烂的战旗。 孟起先是取了木匣,亲自捧到哥舒晃地跟前。 哥舒晃伸出接过木匣,缓缓地将匣盖打了开来, 匣内赫然摆放着一颗血液已然凝固的硕大人头。 “董……董将军!” 尽管面上血迹斑斑、乱发横呈,但哥舒晃还是毫不费力地辨认出人头的主人正是董猛。 心中最后的一丝期冀被无情地打破,哥舒晃脸上不自禁地现出无比伤恸的表情,双手忽地脱力,木匣“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随即,董猛那至死尚不瞑目的人头从匣内滚了出来。 “董将军?”梁无忌、韦熊、蒙城几人齐声惊呼道,眼中绝无二样地射出震惊的目光。 悍勇冠于剑南的董猛居然…… “大将……您……还好么?”孟起尽管也非常痛心董猛之死,但死者已矣,仗还要继续打下去。 在这万分紧要的时刻,万一哥舒晃这根剑南军地擎天巨柱再出了什么意外,孟起真得不敢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哥舒晃无力地摇了摇手,顿了片刻,似乎非常艰难地说道:“孟将军,那杆战旗你可验过了?” “验过了!的确是……宋将军的战旗!”孟起沉重地说道。 难道天也要亡我不成? 父亲,难道您不想让我向狗唐复仇吗? 哥舒晃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巨响,整个人便似块木头般直直地立在帐中。 悲伤、痛苦、疑惑,种种复杂的表情一齐现在了哥舒晃平素一贯冷静自若的英俊面庞上,气血也不住地在他的胸口翻腾,似乎立时便要爆发出来。 接连收到的噩耗几乎便要将哥舒晃击垮! “大将……”从未见哥舒晃有过这般失态的表现,不仅孟起,就连梁无忌等人也察觉到了不寻常。 “大将,还请节哀,您乃是我军中之魂。万一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想出应对之策!”孟起面容恳切地劝道,“以眼下情况看来,宋将军的偏师必然已没,要不了多久,杨错便要回师油绛县,届时我军形势必危。” 顿了一顿,孟起继续说道:“大将!以末将之见。若您再继续留驻在龙州,恐怕也于事无补……不如乘杨错回师之前,先行撤离龙县,赶往扶州救出少将军。” “不行!” 性格急噪的梁无忌也顾不得孟起的军职比自己为高,反驳:“如果撤离,这么多天地的苦战,上千兄弟的伤亡不就白费了吗?而且,如今油绛县朝夕可破。” “偏师已没,即便能攻下油绛县又能如何?”孟起毫不示弱地驳斥道。 “够了!”哥舒晃强打精神摆了摆手。阻止了孟起、梁无忌等人的争论。 “大将……” “撤!”哥舒晃似极不情愿地做出了这个决定。沉声说道,“就在今晚,乘夜色撤离油绛县,赶往扶州接少将军撤退!” “孟将军,除我这里之外,你可曾向成都求援?” “启禀大将,信使已经派出,但一时之内恐怕还到不了成都!”孟起点头说道。 “恩!”哥舒晃缓缓点头,对孟起吩咐道,“孟将军,你即刻动身回返山地军,准备接应我军撤退。另外,急招凌武与你汇合一处!” “是。末将告退!”知道现在情况紧急,孟起急忙行礼后离帐而去。 “梁将军、韦将军,你等各归本部整肃军马,收拾粮草器械,准备撤离!” “是!” “蒙将军,你带人去扎百十个草人,并换上我军衣甲,稍后我有急用!” “是!” 不多时,一众将校相继领命离去。帅帐中已是人去帐空。 哥舒晃独自一人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摇曳跳动的火把微微出起神来。 父亲…… 第163章 增援 同样的夜空下,扶州城。 已全面接管扶州战局的杨天佑将李晟、曲环、崔佑甫等主要官吏招至议事厅中商议歼敌之事。 听了李晟和曲环将这多日的战况和残存敌军的情况详细地通报,杨天佑思索了片刻后,便道:“敌势虽已衰,但若据营死守,也并非那般容易对付。强破营门而入,恐有较大伤亡。你们可有方法迫敌出营?” “敌军的求援使者已经派出,或许我等可伪装成敌人的援军诱其出营!”李晟略一思索,出声说道,“这多日,击杀了大量敌军士卒,若要行伪装诈敌之计,衣甲倒是不必发愁!” “恩!”杨天佑微微颔首,随即转头对曲环问道:“曲将军以为如此?” “李将军的计策不错,我也有一法,或许可以更轻松袭破敌营!”曲环笑着说道。 “曲将军有何良策?”听得曲环说另有轻松袭破敌营之策,杨天佑微闭的双目陡然睁圆,朗声问道。 杨天佑与曲环相识时间颇长,知道曲环行事一向谨慎稳重,断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自承有办法破营,就必然有较大的把握。 “二将军,李将军!是否注意到这两日北风正盛?”曲环笑着说道。 “恩!”杨天佑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地问道,“曲将军的破营之法难道与这北风有关?” “正是!”曲环英挺的剑眉微微一挑,沉声说道,“我军正可借助这北风,以烟熏之法袭破敌营。 “烟熏?” “破营……”杨天佑和李晟不约而同地低喃说道。 “曲将军可否言明,如何以烟熏之法袭破敌营?”沉思了片刻后,杨天佑微微颔首,似乎理出了些头绪,但还是继续向曲环问道。 “敌军据营死守,乍看似乎难以攻袭。但这营盘恰恰也成为敌军最大的缺陷,营盘占地毕竟有限。我军在其上风处以湿薪、马粪等物燃起浓烟,烟借风势可笼罩敌营,敌军士卒一旦为烟所熏,当丧失大半战力。届时,我军乘机突入敌营,可一举破敌!”曲环朗声解释说道,“即便敌军耐不住烟熏而逃出大营,也绝难逃出我骑兵的绞杀!” “此法虽妙,但如果敌营为浓烟所笼,我军兵卒又该如何突入敌营?”李晟微蹙眉头,提出一个问题。 “无妨!”曲环笑道,“只要以湿布蒙住口鼻,可使我军士卒不为浓烟所扰!” 杨天佑沉吟片刻,点头简明扼要地说道:“曲将军此法,可行!” “恩!” 所提问题被曲环解答后,李晟也再无异议,略一思索还提出一个建议:“据末将所知。扶州城郊有一种树,其枝、叶被烧着时可发出让人恶心欲吐的味道,若能将此种树木熏烟,必可收取奇效!” “好,就从将军之议!”杨天佑见再无异议,“明日一早便着人收集熏烟物事,至午后务必要完成一切准备!” 顿了一顿,杨天佑沉声说道:“我们就在明日要彻底了结扶州战事,而后援应大帅击破进犯龙州之敌。” 八月十八日晨,当笼罩在油绛县城头的浓雾被朝阳晨风吹淡时,巡守了城池整整一夜的裴勇、马燧等人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从后半夜开始,哥舒晃军便借着夜间生起的雾气,间间断断地对城池地发动了多次攻袭,让城中守军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所幸的是,哥舒晃军的攻击强度并不是太大,每一次都能有惊无险地渡过。 “裴将军、马将军,城外地情况怎样了?”韦皋疾步走上东城楼,大声向裴勇和马燧询问道。 临近天明之时,因为过于疲倦的缘故,韦皋被马燧安排去休息了近一个时辰。 “韦将军,才歇了这么会?”马燧回身看向韦皋,讶异地说道。 “睡不着,就干脆过来了!”韦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马将军,敌军的情况怎样了?” “还好,这一个时辰哥舒晃并没有派人来攻城!看来折腾了一夜,敌军也累!”马燧笑着安慰说道。 “敌人已经消停了一个时辰?”韦皋顾望着远方薄雾中若隐若现的剑南军军营,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思索了片刻后,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哥舒晃……会不会已经乘着大雾溜了?” “应当不会!”马燧摇头说道,“适才我和裴将军也曾有此疑惑,便派斥候搭绳索下城,潜往敌营附近探巡。斥候虽未能察探到细致情况,但却发现敌军几处营门皆有数十名士卒驻守,如此看来敌军应还在营中!” “哦~!”韦皋点了点头,随即对裴勇、马燧二人说道,“裴将军,马将军!你们巡守了一夜,也已疲劳不堪,先下城休息片刻,这里就交给我!” “也好!”经验丰富的马燧深明张弛之道,知道自己强行撑下去必会影响下面的战斗,不若乘现在敌军消停的机会歇息片刻以储备精力,遂点头说道,“韦将军,小心留意敌军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让人去叫我们。” “放心吧!” 待裴勇、马燧二人离开城楼之后,韦皋先在城楼上巡视了一圈士兵的备战情况,随即便凝神打量起城外地敌营来。 由于朝阳逐渐升起,雾气已变的越来越薄,原本尚若隐若现的敌营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此时,城外的旷野拂过一阵强劲的秋风,立时将原本已很稀薄的雾气吹得一干二净。 “啊!”韦皋望着雾气散尽、一览无余的敌军军营,口中不由得惊呼出声。 “想不到哥舒晃居然用这种东西来蒙人!”韦皋踢翻营门口的一个“草人兵”,有些懊恼地说道。 一个时辰前,雾气一散尽,眼力颇佳的韦皋便发觉敌军军营中地异样。 容纳数千人地营盘里居然看不到一个人在走动,而营门口的驻守“士兵”几乎就像死人般一动不动。 察觉到不对,韦皋立即派人下城探寻情况。 结果却发现若大的营盘里已是空无一人,而那些驻守营门地“敌兵”不过是着剑南军衣甲的草人罢了! “韦将军不必懊恼。”尽管也被哥舒晃所骗,马燧不像韦皋那般恼怒,反而笑着安慰韦皋说道,“哥舒晃用兵非比常人,若非如此,大帅也不会这般重视于他。况且,此战怎么说也是咱们胜了!” “斥候在方圆五里以内都没有发现任何敌军的动向,连山上的敌军山地军也消失无踪。哥舒晃很有可能是乘夜里的大雾,悄悄撤离了!”严越卿拧眉仔细地分析道,“如此看来,昨夜的攻城只是哥舒晃蒙蔽我等的手段。” “很有可能!”马燧点头说道,“但在未得知敌军确切动向之前,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谨防哥舒晃来个掉头突然一击!” “哥舒晃真是撤退……”,严越卿踌躇着说道,“那恐怕就是大帅已然击破了敌军的偏师……” 严越卿毕竟脑子灵活,很快便猜到了内中地原由。 油绛县城东,胡腊山外,迤俪数里的剑南大军正在朝西面驶行。 哥舒晃边骑马,边与崔群、梁无忌、韦熊等军中将领商议救援郭嘉珍之事。 如严越卿事后猜测的一般,哥舒晃正是以夜攻城池为障碍法,乘着大雾陆陆续续地将兵马从营中撤出,随后撤离了油绛县。 “大将,扶州陇右军最可恨的,就是三千轻骑。”崔群愤懑地说道。 崔群自突围成功后,首先汇合了凌武,随即一面请凌武派遣信使前往成都求援。 他一面又搭乘快马赶至油绛县,亲自向哥舒晃求援。 崔群非常清楚,要想顺利救出被困的郭嘉珍,哥舒晃才是最值得依靠的力量。 “只是三千轻骑便将万余大军逼至如此窘境?”梁无忌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 “梁将军有所不知……”崔群知道包括梁无忌在内地大部分剑南军将领都从未见识过骑兵突阵的威力,沉声解释道,“轻骑行动疾速如风,一击不中,便可远遁数里,一般步卒根本奈何不了分毫。” “指挥轻骑的敌将曲环,更是将轻骑的威力发挥至极限。交锋之时,曲环总是领军盘绕于我军四周。即便发觉一丝机会,便突然攻袭,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仅几日下来,我军中士卒便人人自危,几乎是闻号色变!” “若以弓箭手远距击之,当可防备住敌军骑兵……”略一思索,韦熊疑惑地说道。 “没有用!”崔群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轻骑游击速度太快,弓箭手根本就来不及变阵。而且,曲环麾下有一部轻骑,竟然会突厥的骑射战法,在骑行中亦可开弓射箭,弓箭手一旦无法及时列阵还击,正是沦为敌军的箭靶。区区三千轻骑,便将我大军拖得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困守军营……” “骑兵!”哥舒晃眼中射出异常复杂之色,低声喃语说道。 与其他剑南将领不同,熟读兵书的哥舒晃对于骑战地威力还是相当了解。 父亲哥舒翰在世时,哥舒晃跟着他见识过骑兵的威力。 可惜的是,由于剑南之地并不产马,必须自北方诸州购取马匹,其间路途遥远,极为不便,加上郭英乂对此并不热衷,组建骑兵之事便不了了之。 但如今,剑南军终于尝到了骑兵的威力,代价却未免太大了一些。 要顺利救出少将军,看来必须想办法避开敌军的骑兵才行! 哥舒晃暗自思量。 “踏踏踏……”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孟起大步走进了船舱中。 “孟将军,击退无当飞军了么?”哥舒晃沉声向孟起询问道。 哥舒晃撤退的计划虽然瞒过了油绛县守军,但大军一出山,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为崔宁所察觉。 随即,崔宁便如闻到血腥的鲨鱼,率领无当、无前飞军一路尾随攻击了过来。 为了掩护步军士卒撤退,孟起自领一部山地军负责抵挡崔宁。 “是崔宁自己后退了!”孟起老实地回答道,“他似乎没有调动两部飞军的全部实力,看起来最多只有一半的兵马。” “孟将军,命人随时留意前方的情况,陇右的飞军的另一半人马可能已从其他山道绕我军之前去了!”哥舒晃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地吩咐道。 “他要占据高地!难怪会主动避战,原来只是想拖住我们……”精通山战的孟起很快就领会了哥舒晃的意思。 第164章 扶州大战 扶州城西南,剑南军大营。 营中负责了望的剑南军士卒,突然发觉有异样的浓烟自西北面吹向军营。 起初还不以为意,待到浓烟近身之时,这些了望士兵才发觉烟中居然有一种难闻的刺鼻气味,一旦被嗅进鼻中,便会产生恶心欲吐的感觉。 而且,烟似乎还有迅速变浓的趋势。 再不敢有所轻忽,了望士兵赶忙向郭嘉珍、雷仝禀报了此事。 正在议事的郭嘉珍、雷仝等人闻讯急匆匆地跑出军帐,却只见浓烟已经笼罩大半个军营,不少士兵已经耐不住刺鼻的味道,俯身狂吐起来。 震惊之余,雷仝毕竟经验老道,急忙下令…… 士兵以布沾水捂住口鼻,以阻挡怪烟。 “杀!” 就在这时,震天的喊杀声却突然从营外响了起来。 成都,思环宫上空被一片阴云所笼罩。 思环宫是太上皇李隆基在成都居住的宫殿,取的名字也很显露。 但是从李隆基还回长安后,继任的剑南节度使郭英乂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 “啪!” 郭英乂面色铁青,眼中抑制不住地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狠狠地拿起一册竹制文书甩到地上。 “无能,无能,无能……一群无能之辈!数万大军,攻略只有数千兵马的扶州,非但无功,反被敌军所围!现在居然还有脸回来请援?” “回去告诉郭嘉珍,要么夺下扶州,要么就死在扶州!”郭英乂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对跪伏在厅下的求援士卒喝骂道,“快滚,快滚……立即给我滚回扶州!” 希望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让郭英乂实在无法接受。 原本一直是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扶州和龙州方面传回捷报,不想千等万等的扶州方面战报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攻略扶州彻底失败,郭嘉珍全军被困。 求援士卒见郭英乂如此暴怒,吓得噤若寒蝉,忙不叠地起身想要退出思环宫。 “郭节度,请息雷霆之怒!”刘展举步出列,拦下那求援士卒,急声道,“扶州方面请援之事,不仅关乎少将军性命,更牵连数千士卒,断不可意气用事!” “主公,刘将军所言极是!胜败皆乃兵家常事,况且杨错不是一般人物,麾下不乏能人战将,攻略扶州难下也实属正常。”留守成都的邓阳出列道,“现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商议如何出兵救援少将军!” 郭英乂气呼呼地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不豫地说道:“救援,救援……哪里还有兵马可以派出救援?” 满屋子陷入一片沉默。 稍过片刻,郭英乂强自将心头的怒火压制了下去,沉声对邓阳说道:“邓公,成都还有多少兵马?又可派出多少兵马前去救援?” 尽管适才说要让亲子自生自灭,但那毕竟只是一时的气话,冷静下来之后,郭英乂还是不得不考虑救援之事。 见郭英乂渐渐恢复了常态,邓阳心中稍宽,即刻答道:“尚有一万余人,但内中有半数是新近征募和招降收编的士卒,加之需要防备东面山南军,故实际可用之军至多三千人!” “只有三千,如何能够顺利救援?”郭英乂面现愁容,蹙额说道。 “主公不必忧虑,少将军也向哥舒将军求援。若有哥舒将军的兵马相助,加上成都这里的兵马,救少将军脱困当不成问题!”老将吕崇出声道。 “如果让哥舒将军移师扶州救援,那岂不是要放弃攻略龙州的计划?”郭英乂皱眉说道。 “主公!城失可再取,地失可再复。但人若失。便是无可挽回了。”郑鸿渐沉声劝谏道,“此刻主公必须有所取舍,先救得被困军马,日后还可再图收复失地!” “郑公言之在理。我料哥舒将军也必会如此作想。”邓阳恳切地说道,“主公,救兵之事如同救火,不可迟疑!还请早做决断!” 郭英乂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说道:“赶赴扶州救援,该由谁领军?” “若蒙主公不弃,末将愿往!”前段时间与山南军大战之时,老将吕崇伤在了山南军大将林鸳手下,也因此未能参加攻略龙州和扶州的行动。 此时吕崇伤势已恢复大半,遂出声请命。 “有老将军领军,我无忧矣!”郭英乂点头说道。 老将吕崇是郭氏家族的家将,军中威望极盛,更是智勇兼具。 “朱翔,由你任吕老将军之副!” “是!”同样是因伤留守成都的朱翔立即躬身领命说道。 在不为人察的角度,刘展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扶州城西南,剑南军大营中。 战局已呈一面倒的趋势。 借着“怪烟”的掩护,五千多以湿布蒙面的陇右军步卒同时从东、北两门攻入军营之中。 而剑南军方面,尽管雷仝对陇右军的烟袭之计做出了正确的应对措施——以湿布捂面防御怪烟。 可惜的是,冲营地陇右军根本就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反应时间。 到后来,休说湿布,剑南军士卒就连用干布蒙面的机会都没有。 那怪异刺鼻至极的浓烟几乎让整支部队丧失了过半的战力,很多士兵甚至就是在俯身呕吐的过程中被砍下了脑袋。 雷仝、吴岚等人领军奋力抵抗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 “吴将军,大营已守不住,你速护卫少将军向南面撤退,我来抵挡敌军追击!”雷仝声嘶力竭地对不远处的吴岚喊道。 “雷将军,还是让末将来阻敌,您护卫少将军撤退!”吴岚奋起一刀击杀一名敌兵后,大声回道。 “都不用争了,你们都撤,我留下!”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郭嘉珍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悍勇之色。 雷仝很欣慰郭嘉珍有如此变化,但却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的要求:“吴将军,速领军护卫少将军离去,此乃命令!” “是,末将遵命!”吴岚咬牙领命,振臂举刀狂吼一声,“撤,撤出大营,向南撤退!” 随即,吴岚一把拉住犹自奋战不已的郭嘉珍,当先朝南面的营门退却下去。 “放开我,放开我……”郭嘉珍赤红着眼睛,奋力要挣脱吴岚的束缚,返身复战。 “少将军,你这一回去,只会拖累雷将军!” “继续留在营中,只会遭敌军屠戮,于事无补。为今只能向南退却,尽量赶在敌军骑兵出现之前,撤得远一些。只要能够汇合援军,就可无碍了!” 焦急之下,吴岚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朝郭嘉珍呵斥。 “放开我!”郭嘉珍几乎是用吼地方式说道。 见郭嘉珍依然“冥顽不灵”,吴岚无奈之下只好命十余名士兵强行架着他朝南面撤退。 雷仝领着数百名战力尤存的士兵且战且退地与数倍于己的陇右军纠缠着,但基本上每退一段距离,都会有士兵的伤亡。 “这一战有死而已,却休要丢了剑南军子弟的志气!”雷仝一面奋力死战,一面纵声大呼,激励着麾下士兵的士气。 “敌将再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东北方向响起,随即只见一名面容粗犷的小将徒步疾冲向雷仝。 “哼!”雷仝冷哼一声,以手中大刀回答了那名小将。 小将夷然不惧,挺刀相迎。 “铛!”两刀相击之后,雷仝跨下战马连退两步才立稳身形,而小将也不由得退却了三步。 好大的力气!雷仝微有些吃惊地看着对面的小将。 对方仅以徒步便能与骑乘战马的自己拼成平手,论力气其实还对方更大一些。 小将一站稳身形之后,便又立即疾冲上前,脚下步伐之快,竟不弱于一般战马。 与此同时,小将手中那柄厚实地大刀带着凌厉的风声重重地斩了下来。 雷仝急策战马后退,手中战刀却也毫不迟疑地斩向对方的头颅。 小将见自己刀势落空,雷仝刀锋却已临头,毫不慌乱地急矮身形,随即几个箭步,以异乎寻常的速度窜到了雷仝的身侧,大刀自左而右斜斩过去。 雷仝转手中大刀架住对方刀势,随即顺势一拉将小将让过,一翻手腕刀锋疾削向对方颈部。 眼见就要斩中,那小将却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身体迅速弓起,随即如一只大虾般后跃一丈多远。 “高崇文让开,我来战他!”一个沉浑有力的声音从西面响起,声音中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慑服的力量那声音尚未消逝,便只见一片白云以骇人的速度划过战场。 所过之处,两军士卒不自禁地如浪般分开,少数几名反应稍迟地剑南兵竟被白云撞得飞起。 转瞬之间,白云已至雷仝跟前。 “是,二将军!”小将高崇文恭敬地领命,拉开了与雷仝的距离。 高崇文本来待在兰州,但是眼看小伙伴韦皋胜利的消息传来,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央求着杨天佑,一定要到战场上来立功。 杨天佑磨不过,只好同意了。 高崇文一到战场上,本能的寻找敌军大将。一看到雷仝在指挥阻击陇右军,便盯上了他,在前往的路上,坐骑不幸被乱箭射中,只能徒步而来。 “杨天佑!”雷仝眼睛一紧,沉声喝道。 神骏无匹的坐骑上,一袭白色铠甲的杨天佑手提马槊,冷睨雷仝:“雷仝,此时弃械归降,尚为时未晚!” 第165章 穷途末路 出于统筹战局的需要,加之又顾忌到浓烟可能会危害坐骑,杨天佑起先并未和麾下士卒一起冲击敌营,甚至根本没有参与到战斗之中。 直至剑南军开始放弃营盘、朝南面撤退之时,杨天佑这才领亲兵避着浓烟绕行至敌营之南,恰好截住了断后的雷仝。 “哈哈哈……”雷仝放声大笑起来,仿佛觉得杨天佑的话非常可笑一般,随即语带不屑地说道,“杨天佑,你以为人人都会如你一般么?认贼作兄,雷某绝不屑为之!” 听罢雷仝的回答,杨天佑立时怒目圆睁,单提马槊的右手不由得微微一紧,无尽的杀意自周身上下弥漫出来。 雷仝那寥寥几句、却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话语已经深深地触怒了杨天佑。 杨天佑的父亲是安禄山的家臣,负责在长安卧底。而杨天佑却拜杨错为兄,成为了大唐的将领。这种行为,在忠贞自诩的雷仝看来,无疑是小人行径。 “哼!”再不废话,杨天佑毫不犹豫地催马直取雷仝,手中马槊含愤出手,激起千般云浪,枪身数丈范围内弥漫着一股令人摄服的浩然之气。 雷仝早有防备,毫不示弱的纵马前迎。 “铿!” 只一瞬间,两马便已相交,兵刃互击荡出无数星花。 “呃!”闷哼一声,雷仝身形剧震,跨下战马接连后退。 与此同时,白云却势不可挡地追而至,随即扬起前蹄狠狠地踹向雷仝的战马,马背上的杨天佑亦疾挥马槊刺向雷仝颈脖处。 雷仝眼睛一紧,奋尽全身的力气挥刀格向马槊,双腿猛夹马腹催战马躲避神驹的飞踹。 “铛!”又是一声巨响! 雷仝跨下战马异常惊险地闪避开了神驹如铁锤一般的巨蹄,但却被马槊上传来的巨力迫得再度狂退无数步,其间竟险些踉跄栽倒。 神驹前蹄扬起向天长嘶,杨天佑冷眼睨视,单手提枪直指向前,大喝道:“雷仝匹夫,上前受死!” 雷仝面色泛白,胸口气血不住翻腾,几日前被曲环击伤之处开始隐隐作痛,而持刀的右手也已微微颤动起来。 只这两个照面,雷仝便知自己不可能是杨天佑对手,甚至连撤退都已没有可能。 杨天佑跨下的战马,分明便是当年石国进贡给太上皇的神驹之一,叱拨神驹! 曾见识过叱拨脚力的雷仝,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战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白叱拨的追击。 战,不是对手;撤,后退已无门;降,非自己性格所为! 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雷仝已明了自己的命运,索性完全放开了心胸。眼中射出了决然的目光。 猛提缰绳勒稳战马后,雷仝亦将大刀前指,与敌将马槊遥遥相对,厉声怒喝:“杨天佑匹夫,今日雷某便与你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雷仝竟主动策马向杨天佑疾冲过去,手中大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凌空斩下。 “哼!”杨天佑眼中厉芒微闪,双腿轻点马腹,通灵的叱拨神驹在转瞬间将速度加至最快。 与此同时,马槊羽化成一条翱翔的火凤凰,从九天翻腾而下,吞噬天地。 “铿!” 惊天动地地金铁相撞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噗!” 马槊上强劲至极、刚猛至极的气劲让雷仝再也无法按捺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嗓子一甜,鲜血狂喷而出。 “受死!“杨天佑的冷喝,如黄泉使者的勾魂玲般响起,马槊再度扬起后狠狠地斩下。 雷仝手中大刀已被荡飞,严重受创的身体根本无力闪躲,只得本能地抬起左手、意图抓住枪锋。 但,一杆冲天槊在杨天佑的挥使之下,力道何止千个雷仝的左手面对如此锋芒直可说是螳臂挡车。 “喀嚓!”冲天槊锐利的锋芒轻易地将雷仝地左手齐腕斩断,随即锋芒不停,以枪代刀,以不及掩耳之势割上了雷仝的颈脖。 “噗!”一颗带血的头颅冲天而起。 随即,失了头颅的颈腔间,一股炽热的鲜血激喷而出。 飞行在空中的雷仝头颅,意志尚未完全消散,往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眼,光芒开始散去,但眸中却包含着挥之不去的愤怒、不甘、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郭公,雷仝先行一步……了…… “啪嗒!”雷仝已然无头的身躯矗立在马背之上,一直随战马奔出二十余步后,方始缓缓地滑落。 不远处的高崇文疾步上前,迅速抄起已跌落在地的雷仝头颅,呈在杨天佑眼前,恭声说道:“二将军,雷仝首级在此!” 看也不看,杨天佑以冲天槊的枪尖挑住雷仝的发髻,厉声朝仍在顽抗的剑南军士兵断喝说道:“雷仝已死,余众降者不杀!” “为雷将军报仇,跟陇右军地狗贼们拼了!”一名剑南军都尉纵声狂喝道。 仍在场抵抗的剑南军士兵大数是雷仝的直属部下,跟随在雷仝麾下征战了好几年之久,此刻见着雷仝身死,非但没有丧失斗志,反而愈加疯狂地拼杀起来。 “全部格杀!”杨天佑眼中不自主地射出一丝激赏之色,但口中却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格杀令。 这样的士卒,即便能够擒获,也绝不会投降,只会死抗到底! “二将军有令,全部格杀!”高崇文以他那出奇的大嗓门将杨天佑的命令迅速地传递了下去,随即,一振手中大刀,投入到对顽抗敌兵的格杀之中。 而这时,杨天佑本人却在将雷仝的头颅“甩”给了一名亲兵后,倒垂下了冲天槊,没有参与格杀敌兵之事。 作为统帅,阵斩大将属于分内之事,而围歼敌军则不是。若非必要,是不会直接参与其中。 “杨天佑,我要你给雷将军偿命!”适才地那名剑南军都尉不知如何竟突破重重阻挡。冲至杨天佑的跟前,随即奋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长枪挺刺出去。 “徒死!”杨天佑低喝了一句,倒垂向下冲天槊忽地动了起来,只瞬间便粘上了疾刺而来的长枪,而后枪锋顺着枪杆迅速滑向那都尉的身体。 “无益!”当杨天佑最后两个字出口之后,便只见那名都尉整个身体自右肩处被削成了两瓣。 “杀!” “杀!” “杀!” 在高崇文的带领下,战场中地数千陇右军士卒同时暴喝出声,疯狂地格杀起剩余的剑南军士兵。 尽管雷仝麾下的士卒英勇善战,但面对近乎十倍于己的敌人的围攻,顽抗也只是拖延了些时间、增加了些对方的伤亡罢了! 当最后一分力被奋尽,最后一滴血被流干,战斗也就…… “快,快,快,快些撤!”吴岚一面护卫着郭嘉珍,一面放声催促着跟随在其身后的不到两千的残兵加速向南退却。 吴岚心里清楚,雷仝几乎就是舍命来换取郭嘉珍和自己的撤退。 若是自己不能顺利地护卫郭嘉珍和这剩余的兵马逃出生天,便是辜负了雷仝的一片苦心。 “都退开!”一直被十数名士兵“看护”着的郭嘉珍,直直地望着吴岚,再次沉声喝道。 “让开吧!“见已远离了战场,吴岚点头示意士兵们放开对郭嘉珍的“看护”,随即歉意地说道:“少将军,事非得已,请恕末将无礼之罪!” 郭嘉珍已经恢复了些冷静,虽然面色依然不豫,却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默默地催马前行。 吴岚心中稍稍一宽,再次厉声喝令起麾下士卒来:“快,加快向南撤退!” “嘟……嘟……嘟……”一阵让自郭嘉珍、吴岚以下剑南军众将士,直感如噩梦的牛角战号声突然从东南方向响起。 “可恶的骑兵……”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到敌军骑兵真正出现的时候,吴岚还是从心底里感觉灰心失望。 几天下来,神出鬼没、如狼似狐的陇右风字营轻骑,已将包括吴岚在内的剑南军将士彻底打怕。 一听到风骑军那奇特地号角声,不少剑南兵甚至连腿肚子都发颤! “快向西南方向撤,撤进那片林子里!”吴岚眼睛急转,忽然发现西南方向千余步远处隐约有一片树林,忙放声狂吼喝令道。 在这几日地惨痛经历中,吴岚已经得出一条血的教训,绝不要与骑兵、尤其是曲环的骑兵,在平原之上作战。 只有借助一些可以阻挡骑兵冲锋地地形,或许才能够逃脱一劫。 听到命令的剑南军士兵,开始发足朝能够救命的树林狂奔起来。 “轰……”如雷鸣般的马蹄声迅速接近了过来。 很快,迎风招展的“风”字战旗便出现在剑南军士兵的视线之中。 数千风字营轻骑排列出锥形之阵,飞速地奔驰在呈现草黄之色的平原。 一眼望去,便如汹涌澎湃的巨涛席卷而来。 在“巨锥”的锥头处,正是杀气腾腾的曲环。 “第一曲,旁侧奔射游击;二、三曲,随我冲击敌军中腹!”曲环洪亮而隐含气劲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在每一个风骑兵的耳中响起。 很快,原本一个完整的“巨锥”一分为二。 风字营第一曲的千名骑兵独立为一队,直奔剑南军的侧后;风骑二、三曲的骑兵则重新组成一个锥形之阵,斜插剑南军的“腰腹”处。 “嘟……嘟!”第一曲第一屯军司马用牛角发出命令。 听到命令,第一屯轻骑一齐将手中牛角骑弓拉圆,弓身微微上扬,随即,“蓬”地一声,数百支长箭激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团椭圆行的箭云,支支长箭都带着凄厉至极的呼啸声,狠狠地向惊慌失措的剑南军士兵扎了下去。 “蓬!“比第一屯稍迟片刻,其余二、三、四屯的风骑也将第一轮箭雨送了出去。 “噗噗噗……”上千支狼牙长箭如死亡镰刀一般,毫不留情地收割了一片生命。 刹那间,奔突的剑南军士兵便倒下了两百。 “蓬!”奔驰中的风字营第一曲看都未看敌军的伤亡情况,便一点也不迟疑地将第二轮箭雨放出,目标直取敌人后方最密集处。 而这时,以曲环、高升为首的致命之锥也已撞上了剑南军,锋利的“巨锥”轻而易举地将剑南军齐“腰”处一“斩”为两截,随即,便汇合第一曲的风骑对后半截的敌军展开了绞杀。 奔驰的战马、纷飞的战刀、呼啸的长箭,带来的无尽的噩梦…… 原本这些剑南军士兵就对敌军骑兵心怀恐惧,再加之不少人适才还被怪烟熏得头昏脑涨、战力大减,此刻面对优势风骑军的绞杀,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军心、士气、斗志迅速地离他们而去…… “啪嗒!“起先只是个别失魂落魄的剑南军士兵丢下了手中的兵刃,但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 “停止攻击!”曲环一声断喝,止住了对那些弃械抱头蹲地剑南军士兵的绞杀。 “第二曲第一屯,看住降卒!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曲环勒马横枪,沉声喝令道,“其余人,随我包围这片树林!” “快戒备,千万不能让敌军骑兵攻进林子!”吴岚喘着粗气,大声呼喝着剩余的不到千人的残兵布防。 “少将军,您没事吧?”简单地做了布置之后,吴岚来到郭嘉珍跟前问道。 郭嘉珍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即沉声对吴岚说道:“吴将军,我们困守这片树林,又能坚持多久?横竖是死,索性便死的轰轰烈烈一些,休息片刻后,你可愿与我出林与敌死战?” 第166章 北上 “少将军,切不可如此:留在林中,或还有一线生机;出林接战,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少将军且莫灰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等都不可放弃!崔将军突围求援已有两日!以末将料想,主公和哥舒将军的援军应该已在前往扶州的途中。少将军此刻若是轻身赴死,岂不可惜!” 听得郭嘉珍的死战之语,吴岚急忙恳切地劝谏。 “随我出征扶州的万余大军……如今竟只剩下这么些人……”郭嘉珍望着周遭惊魂未定的残余士兵,黯然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即便是援军赶到,我还有何面目回见父亲!” “胜负乃兵家常事,少将军不必过于介怀!此次若是能够逃出生天,日后何愁没有机会一雪耻辱!” “人之一生岂能无坎坷,遭逢坎坷险阻而挥剑迎击、迎难而上,方是男儿本色。” 吴岚比之郭嘉珍大不了几岁,将心比心,自然比较了解郭嘉珍心中的顾忌。 而吴岚一番含“激”带“励”的话语起到了明显的作用。 沉默了片刻,郭嘉珍才缓缓地点头说道:“吴将军,我等困守此林,恐怕也不能久持。林木虽可阻骑军,但阻不了步卒。” “少将军不必忧虑……”吴岚一面安慰着郭嘉珍,一面迅速地思索起对策。 小半晌后,吴岚似乎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沉声说道:“再过不多久天色将暗,只要能够撑到天黑,便可乘夜色突围。” “乘夜色突?”郭嘉珍略显诧异地说道,“林外有那曲环的骑兵。岂能容我等轻易突围?此前我军主力犹存之时,几次尝试乘夜突围都没有哪次能够成功,今时今日只剩下这些人马,又怎能成功?” “末将的计划是这样的……”吴岚不慌不忙地低声对郭嘉珍说道。 “不行!”一听罢吴岚的计划,郭嘉珍断然拒绝道,“我岂能抛下麾下士卒独自逃生!” “少将军,您乃是主公亲子,若您落入敌军之手。非但我剑南会颜面丢尽,而且主公必会投鼠忌器。故,您之生死非止关乎您一人,更关乎我剑南大局!”吴岚恳切地解释道,“还请少将军以大局为重,听从末将的安排。” “吴将军,那你需与我一起!”思索了片刻后,郭嘉珍眼中射出复杂之色,急声对吴岚说道。 吴岚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少将军,末将已经无法与您一起撤退。若不按末将计划行事,根本无法拖延住敌军行动,撤退也就无从谈起。” 郭嘉珍望着一脸决然之色的吴岚,心中一阵悸恸为了掩护自己的撤退,吴岚分明已经心存必死之志。 雷仝,吴岚,过万的兵卒……父亲给自己的良将精兵,就这样被自己…… 八月十八日,申时,残阳业已西垂,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裹胁着枯黄草叶的瑟瑟秋风中,数百名剑南军兵卒正往马盘县县城方向急赶,行色匆匆的兵卒们个个风尘仆仆、一脸掩饰不住的落魄之色。 “快……快……”都尉曹诠一面回首顾望后方有无敌军追来,一面大声呼喝着麾下士卒加速行军。 只要能够赶到马盘县,汇合留守的兄弟,补充了粮草后直接撤出龙州,就能够彻底躲开敌军的追击。 噩梦般的埋伏,噩梦般地战斗,噩梦般的敌军,噩梦般的……杨错! 尽管已经过了一天多的时间,只要一回想起昨天战斗,曹诠就感觉浑身不寒而栗。 数千兄弟,仅仅半个时辰,就被杀的溃不成军,非死即降,连勇冠三军的董猛将军都难逃一死,最后竟只有自己这不到一千人逃了出来。 “弟兄们,只要到了马盘县,就可以歇会了,快加把劲……” 眼见马盘县城池已遥遥在望,疲惫至极的剑南兵鼓起全身的力气,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狂奔起来。 “都尉,情况好象不太对!”距离城池还有不到两百步时,一名军司马突然对曹诠说道,“城上的战旗好象不是咱们的……” “什么?”曹诠心中一悸,急忙举目向前看去。 沉沉地暮蔼中,城头迎风飘扬战旗上的字号实在看不清楚,但依稀还能分辨出旗帜的颜色——大红色! 唐军战旗所特有的那种大红色! “唐军?陇右军!”曹诠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绝望之色,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杀!”前方城池突然响起了整齐的暴喝声,随即便只见近两百名士卒快速从城门冲出,径直朝曹诠等人所在处攻杀了过来。 早已精疲力竭的数百剑南军残兵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就是想着到达马盘县之后能够好好地休息一番。 但很显然,这个愿望已经彻底不可能实现了。 不少人心中一阵绝望,身体立时便疲软了下来,连站都站不稳。 “接战,接战……只要击败了敌军,咱们就能进城,就能好好地大吃一顿,好好地大睡一觉!”曹诠声嘶力竭的狂吼着,试图重新调动起麾下士卒的斗志,尽管……他自己也知道希望非常渺茫! “干掉这些天杀的叛军贼兵,为沈将军报仇!”面色苍白的军司马徐浩顾不得自己尚未恢复的伤势,高举战刀,奋力大喊道。 自那晚马盘县被袭破后,徐浩就一直领三百残兵隐藏在城外,一面陆陆续续将宋思杰大军的动向传递给龙县,一面谨慎地监视着马盘县敌军的情况。 当确认留守地敌军只有不到百人后,徐浩果断的决定复夺马盘县,并于昨夜利用夜色夺城成功,尽歼敌驻军,也算是为沈骏小小地报了一仇。 “杀!” “为沈将军报仇!”两百名唐军士卒和着徐浩,发出声声暴喝,不顾一切地冲向失魂落魄的剑南军士卒。 十八日晚,申酉之交,杨错、郝玭和野诗良辅率领虎字、熊字二营返回油绛县。 刚到县衙就知道哥舒晃已经领军撤退,并且马燧等人没及时发现的事。 “大帅!都怪末将无能,未能识破哥舒晃诡计,让他逃了!”裴勇单膝跪地,羞惭地说道。 “此事过不尽在裴兄,马燧也有责任。”马燧也单膝跪地,接口说道。 杨错起身离座,步到两人身前,将两人搀扶了起来,不以为意地笑道:“哥舒晃撤离之事,与你二人皆无关联。若真要追究责任,最大的过失就在我这里!” 油绛县战事的发展果然如杨错所料,在收到奉上的两份“大礼”之后,哥舒晃果然率军乘夜色悄无声息地撤离了油绛县。 但相信以哥舒晃的用兵能力,即便是撤退也肯定会安排好相应的应对措施,如果贸然追击十之八九会中其圈套。 有鉴于此,杨错索性就没有派快马赶赴油绛县,知会马燧他们。 不想,他们却将此事当作自己的失职。 杨错继续说道:“原本我就没想过要将哥舒晃留在油绛县,以哥舒晃统军之能,若是要强行在油绛县将其击破,最终只会是我军与其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好了,此事不必再记在心上。” “多谢大帅!”裴勇、马燧二人同时躬身行了一礼后,退回了自己地位列中。 “主公,哥舒晃可是去救援被困扶州的郭嘉珍?”韦皋急切地出声询问道。 此前,裴勇他们已得到崔凝有关哥舒晃率军走水道向西撤退的信报。 “恩!”杨错点头道,“若不出意外,当是如此!” “如果哥舒晃赶到扶州,李将军的压力就大了。”裴勇有些忧虑地说道。 几日来的交锋中,裴勇是充分见识了哥舒晃能耐,层出不穷的诡计,严谨有条的治军。 裴勇自问以自己之能,绝非哥舒晃的对手,所以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李晟。 “无妨!”杨错笑着说道,“我已招呼过崔将军,一旦发觉哥舒晃撤军西去,便即刻以快马向扶州示警。只要李将军有所防备,即便哥舒晃亲至,也不会那么容易救出郭嘉珍。更何况,存忠说不定也已领军抵达扶州。” 虽然哥舒晃的确厉害,但是相比于“中唐三大名将之一”的李晟,还是有差距。只要等到李晟成长起来,哥舒晃就未必是他的对手。 何况哥舒晃的能力再强,也抵不了剑南军的一项劣势——没有骑兵。 不同于崇山峻岭、连绵不绝的剑南,位处北部、地势平坦的扶州绝对是骑兵纵横驰骋的极佳场所。 所以,曲环麾下的轻骑必然会成为哥舒晃救援郭嘉珍的最大困难。 “主子,咱们要不要出兵扶州,汇合二将军把哥舒晃、郭嘉珍一并击破?”韦皋急声询问道。 “恩!”点了点头,杨错肯定地说道,“如果没有哥舒晃,剑南军的实力至少要折损一半!有一举将哥舒晃击败的良机,又岂能放过?” “大帅,回师扶州需要大量的车马载粮,可是油绛县这里一时之间恐怕征调不了多少车马!”听得主帅有意回师扶州,沉稳细心的马燧很快想到了一个实际困难。 “这个无妨!我事先已吩咐崔将军,一旦确认哥舒晃撤军西去,便率领无当、无前飞军在附近待命。” 将“奇袭”龙县的宋思杰击灭之后,杨错便有了回师扶州、与杨天佑并力合击哥舒晃的打算,因此对北上之事也做些安排。 “此次回师扶州,由郝将军统虎字营,马将军统山字营随我出击,油绛县防务仍由裴将军负责,野诗将军统率熊字营、严将军留下协助。” “城武,你也跟我回一趟扶州!”转过头,杨错对韦皋说道。 算起来,韦皋也有近一个月没见高崇文了,正好乘这个机会让他们会面。 “是,主子!” “大帅……”严越卿犹豫着说道,“能不能也带末将去扶州。” “恩!”听得严越卿的请求,杨错略一思索,眼中流露出恍然之色,点头同意。 差点忘了,严武还在扶州呢! “多谢将军!”见我应允,严越卿满脸兴奋之色,急声感谢道。 “高县令,劳烦你即刻准备两千人份三日之用干粮!”杨错转身对堂中参与议事的油绛县令高博说道。 “是,下官这就去操办!”高博应声领命,向杨错微施一礼后,举步离去。 第167章 破敌 扶州城南。 残余的剑南军盘据的那片树林中,已是一片狼藉。 刚刚结束的战斗中,吴岚指挥麾下士卒依托树木为掩护,勉勉强强地击退了陇右军步卒的一次攻袭,但却付出三百多士兵的伤亡代价。 当林外的陇右军准备组织第二次攻袭时,林内的郭嘉珍、吴岚也已做好了突围的准备。 “少将军,待末将突出林外,吸引了敌军注意之后,您便想办法混在敌军中扮做追杀末将,而后在途中寻机向南撤退!”吴岚仔细地向郭嘉珍交代道。 郭嘉珍穿着一身刚从阵亡陇右军士卒身上扒下来地衣甲,面色显得异常凝重,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即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末将不能再继续护卫您撤退了,将军……自己保重!”吴岚抱拳躬身向郭嘉珍深施一礼,随即拔出例插在地的战刀,高声向残余的六百余名士卒喊道,“剑南子弟没有一个是孬种!众将士,可愿随我死战突围?” “愿随将军死战到底!”剑南军士兵被吴岚鼓起了最后的士气,齐声喊了起来。 “好!”吴岚扬起手中大刀,纵声狂吼道,“跟上我,从西面突围!” 在山林的东面。 杨天佑和曲环等人正在商议如何以最小代价将敌军一举全歼,突然间却听到了林中传来的暴喝声,不由得微感愕然。 “二将军,看来困兽打算做最后一搏了!”倾听了片刻,曲环笑着对杨天佑说道,“听声音,他们似乎准备从西面突围!” 杨天佑冷冷一笑,沉声道:“自寻死路!曲将军,你速领风字营截击溃逃敌军!” “是!”曲环应声领命,随即飞身跃上神驹驹,率领驻守林东的风字营一部朝西面疾驰而去。 “攻进林内!”与此同时,杨天佑也对步卒下达了攻击命今。 “跟这些狗杂碎的骑兵拼了!”吴岚双眼赤红,率领麾下士兵朝拦截他们的风字营的一部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在这一刻,心存必死之志的剑南军已抛开了对骑兵的畏惧,完全是准备以命搏命! 但可惜的是,风骑军却根本不准备进行无谓的死斗! 很快,只能近身肉搏作战的二、三曲骑兵拉开了与剑南军士卒的距离,只留隶属第一曲的风骑与敌游斗。 “嘟……嘟……嘟!”驻守林西的第一曲风字营轻骑的第一屯。 拥有奇特夜视能力的军司马,眼睛竟然泛出狼一般的幽光,看着朝自己这边猛冲过来的敌兵,咧嘴笑了笑,忽地发出寒碜人心的狼嚎。 第一屯的轻骑迅速完成收刀取弓的动作,随即动作异常整齐地开弓上箭,“蓬”地一声,数百支狼牙箭激射而出。 数十名残存的剑南军在吴岚的率领下,朝西面狼奔豕突。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轰隆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天杀的骑兵,天杀的曲环!”吴岚牙齿咬得嘎吱作响,低声恶毒地诅咒着,但脚下的步子却不敢稍作停留。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六百多兄弟竟然就这剩下这最后的三、四十兄弟! 曲环的骑兵,就好象雷仝所说过的北疆草原上最为“阴险恶毒”的豺狼一般,一口一口的戏耍、噬咬着猎物,直至让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 而自己和麾下的士卒,正是那只“可怜”的猎物。 吴岚的坐骑,已在适才突围时被敌军骑兵射死。 虽然明知再怎么奔逃下去,也不可能摆脱敌骑的追击,吴岚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 此时此刻,吴岚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寻求自己的脱身,而是为了全力吸引敌军的注意力,以便郭嘉珍能够逃出生天。 透过寒凉如水的月光,吴岚瞥见前方不远处又有一片不大的树林,急忙领着数十名残兵朝树林所在狂奔过去,意图以此为掩护再拖一拖敌军骑兵。 便在将要抵达树林之际,林中突然闪出数十人,恰好与吴岚等人迎面撞上。 “山南军?” 借着月光,吴岚一眼就认出了这群人所着的正是山南军的衣甲,不由得惊呼出声。 山南兵怎么会出现在扶州? “剑南军?“与此同时,那数十名山南军的头领也认出吴岚等人的身份。 “死去!“吴岚断喝一声,毫不迟疑地挥刀前斩,刀锋迅疾如风,直取那名头领。 “铛!”出乎吴岚的意料之外,那名看起来仅是山南军基层士官的头领,手底下的功夫颇为不俗,面对吴岚带着“突袭”意味的一刀,居然能够有惊无险地接下来。 “无耻的剑南狗贼!”那名山南军头领面现怒色,厉喝了一声。纵身向前,手中战刀自右而左斜斩下来。 “杀!”那数十名山南兵也随着自己的头领,与对面的剑南军混战在了一起。 吴岚心中几乎郁闷至死,后面曲环的骑兵即将追上,前面的去路居然又被一伙不知从何而来的山南兵给堵住,而且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解决战斗。 尤其是那山南军的头领,身手完全不输于吴岚,一柄普通的环首刀在其手中挥舞地虎虎生风,而且是越战越勇。竟将吴岚纠缠得动弹不得! 就在两帮人混战之际,一直尾随在吴岚身后的风字营轻骑已然掩袭而至。 一马当先驰在最前列的曲环,有些惊异地看着前方地混战场景。 “我乃陇右节度使麾下果毅别将曲环!多谢里面的朋友截住剑南的败军,可否请诸位暂且让到一边!” 虽然不清楚与吴岚败军交战的究竟是何方的兵马,但细心的曲环还是先让风字营将混战中的两方统统包围了起来,而后朗声招呼。 那名山南军的头领闻听曲环之语,不惊反喜,奋尽全力一刀将吴岚逼退少许,随即纵身后跃,让到了一旁。 “兄弟们不必与敌人纠缠。快退到我这边来!” 很快,混战中的两方便分离了开来,剩余的二十余名山南军步卒相互配合着避开敌军的攻击。退到了头领身旁。 “嗾!” “嗾!” “嗾!” 数十支长箭迅速无匹地钉在了山南军身前地空地上,阻住了剑南兵的继续追击。 曲环扬起手中银枪,止住麾下轻骑的射击,随即沉声对包围圈中的吴岚喝道:“吴岚,如今你已无路可退,何不弃械归顺我军。以你之才,为逆贼效力实是明珠暗投,若肯投在大唐麾下,必可大有一番作为!” 在连日以来的地交战中,曲环也看出吴岚是一名难得的人才。有些不忍下手直接将其击杀。 “哈哈哈……”吴岚放声狂大笑起来,“要吴某背主投敌,除非日从西出,江河逆流!” 收敛了笑声后,吴岚连番厮杀之后略显苍白的面庞上,流露出异常决然的神色,厉声对曲环喝道:“曲环,废话休要再说。今日能与你一战而死,也算不枉了。来吧!” 话语刚落,吴岚便疾步冲向曲环,手中大刀以一往无前气势猛地斩下,竟是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曲将军小心!“那名山南军头领不知曲环武艺如何,见吴岚以命搏命威势骇人的一刀,不由得急出声提醒道。 曲环摇了摇头,眼中射出一丝激赏之色,随即轻点马腹。 神驹猛地起动,转瞬之间已至吴岚跟前。 此时,银枪如划过夜空的一道白色闪电急刺而出,速度之快,已然达到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铛!”一声清脆的金铁相撞声后,久战已疲的吴岚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兵刃,大刀一飞冲天。 随即,森寒的银枪枪尖直接停在了吴岚的咽喉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一招败敌!”那名山南军头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适才自己与吴岚交手了近十回合,很清楚吴岚的武艺比自己也只是稍逊些许。 若是继续战下去,百合之内恐怕分不出胜负。 但曲环,这个从来就没听说过的陇右军将领,居然只用一招就将吴岚制服了! 这是何等的武艺…… 亏自己还一直以为武艺韬略天下少有,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山南军头领震惊地看着曲环,骇然地摇了摇头。 “吴岚,可愿投降?”曲环不愿放弃地再问了一句。 “罢了……”吴岚黯然地摇了摇头,突然纵身向前,直接朝枪尖上扑了过去。 曲环手腕一震,银枪陡然转向,枪尖避开了吴岚的咽喉,险险地从其颈部滑过。 随即,略带旋转的枪身重重地在吴岚地颈部撞击了一下。 “啪!”吴岚眼前一黑,意识迅速消散,身体挺直地仰天倒了下去。 “吴岚已然就擒。尔等还不束手投降,更待何时?”曲环立马横枪,厉声向残余的几十名剑南军呵斥道。 “啪嗒!”伴随一阵兵器落地声,残余的剑南军士兵尽皆伏地请降。 吴岚的战败,已彻底打消了他们的斗志! “留一屯人将俘虏押送回去,其余各曲屯以什为单位,分散拨索四周,看有无遗漏的敌军。无论有无结果。半个时辰后返回扶州!”曲环沉声向麾下轻骑吩咐道。 “是!” 待大部风骑军领命呼啸而去后,曲环飞身下马,来到那名山南军头领地跟前,抱拳说道:“多谢相助擒拿剑南败军。敢问尊架何人,贵属是何谁家兵马?” “曲将军客气了!”那头领赶忙躬身回礼说道,“在下是沧州人贾耽,本是山南道节度使麾下小将,因慕杨驸马知人之明,特来相投!” “足下武艺非凡,若得你相助。正是大帅之幸啊!”曲环目射异彩。笑着将仍自躬身抱拳的贾耽扶了起来。 适才贾耽与吴岚的激斗,曲环也是看在眼里的。 身为武学大行家的曲环,一眼就可判断出贾耽的武艺比之吴岚甚至还要稍高一筹。 “多谢曲将军!”贾耽满面激动之色。 再向曲环行了一礼,随即有些踌躇地问道:“敢问曲将军,驸马可还在扶州?” “恩?”曲环剑眉一挑,轻噫一声说道,“足下认识大帅?” “多日前,小人曾在扶州有缘一识驸马虎威!”贾耽恭声回道。 “大帅目下不在扶州!”曲环淡笑着回道,“咱们还是先回扶州再做详谈!” “是!”贾耽执下属之礼回道,“小人已经不是山南军小将,若曲将军不弃,直接叫小人表字——敦诗即可!” “好。” 第168章 救援 一个时辰后,扶州城内,正堂。 “此战共击杀敌军四千余,俘敌九百余,另外逃窜之敌大多已被风字营击杀。敌军副帅雷仝被二将军所斩,但敌军主帅郭嘉珍至今仍下落不明!” “我军阵亡士卒五百余,另有两百余士兵重伤!” 曲环不紧不慢地向此战的统帅杨天佑,禀报着战果。 “恩!”杨天佑轻捋颔下短须,微微点头说道:“曲将军,郭嘉珍会不会已在乱军之中被杀?” “确有一个穿着郭嘉珍盔甲之人被击杀,但经过降卒确认,并非郭嘉珍本人!”曲环摇了摇头说道,“有降卒供认说,郭嘉珍曾与被末将擒获的吴岚躲进那片树林中,随后便不知所踪。看来要想知道郭嘉珍下落,只有向吴岚询问。但那吴岚骨气颇硬,恐怕未必便能问得出来!” “问不出来便作罢!量此等无能小辈,即便逃回剑南,又有何能为也?”杨天佑轻捋短须,不以为意地说道。 “踏踏踏……”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崇文急步走进亭中,向杨天佑、李晟、曲环等人各施一礼后,大声说道:“启禀二将军,无当飞军统领崔宁送来军情急件!” “拿来我看!” 不多时,览毕崔宁绢书上地内容后,杨天佑目中精光一闪而过。 “二将军,崔将军的急件上说了什么?”曲环知道必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急忙出声询问道。 “大帅已将进犯龙县的剑南军哥舒晃部击退!现在那哥舒晃正领军朝扶州而来,似有意‘救援’那郭嘉珍脱困。”说到最后,杨天佑面上已现出一丝冷笑。 郭嘉珍军已彻底败亡,哥舒晃即便想救也救不了了! “二将军,这正是个一举击灭剑南军主力精锐的良机……”李晟忽地眼中一亮,出声说道,“剑南军最擅者,便是山地作战。以陆战而论,其绝非我军敌手,只以风字营一个营,便可抵敌万余敌军。若那哥舒晃敢来扶州,正是以他之短,击我之长,一举而破之绝非难事。” “恩!”杨天佑略一思索,点头称是,“李将军之言在理!既然哥舒晃自己送上门来,我等焉能拒之?” “曲将军,速加派风字营斥候探寻扶州城南方圆二十里以内情况,密切留意哥舒晃进犯之动向!”杨天佑当即沉声对曲环吩咐道。 “是,二将军!”曲环出列,应声领命离去。 “李将军,调派人手清理城南战场,不可使哥舒晃察觉郭嘉珍业已被歼!”杨天佑继续向李晟命令道。 “是!”李晟领命后,并未立即出厅,又提了一个建议说道,“二将军,那郭嘉珍军所留下的军营是否也要整理好?” “恩!”杨天佑点头说道,“李将军不提,此事我险些忘却!此事就交由李将军操办吧!” “末将告退!” 乾元元年八月十九日,凌晨寅时。 哥舒晃率军抵达扶州以南的南坪附近。 随即,按照事先设计的救援计划哥舒晃将麾下步军一分为四。 第一部,由孟起统领半数山地军留驻南坪以南的群山峻岭,负责阻击尾随追击的崔宁山地军。 第二部,由凌武统领步军一部,打哥舒晃旗号,大张旗鼓,诈做自白水进击扶州之东、救援郭嘉珍,以吸引扶州敌军注意力。 第三部,由韦熊统步军各一部,继续西进,而后自白水北上,进击扶州之西,诈做自成都而来的援军,目的同样是为了吸引扶州敌军的注意力。 第四部,由哥舒晃亲统最精锐步卒,走陆路直奔扶州,利用敌军注意力分散之机救出郭嘉珍,若成功后便直接撤退。 哥舒晃情知自己地计划风险性极大,一个不慎,非但无法救出郭嘉珍,很可能连自己也会搭进去。 但实在是情势所迫,又不得不如此救援。 而救郭嘉珍的最大障碍,就是敌军来去如风的骑兵。如果不能施计将敌军的骑兵调开,所谓救援便无法实现。 赌博!哥舒晃自认在进行一个关乎剑南命运地赌博! 八月十九日清晨,扶州城方圆百里以内,竟然都被自四更时分突然生起的大雾所笼罩。 雾气之浓,几可使对面不能见人。 扶州城西南郭嘉珍军大营,昨夜被破坏的营门已做了简单的修缮,被捣毁的营帐被重新竖立了起来,遍地的死尸也已被移至旁处。 各营门处,甚至可见一队队“剑南军”正在把守…… 一切看起来,皆如昨日军营尚未被袭破时一般。 “这场大雾生的真不是时候……”营中,一袭剑南军盔甲的李晟轻叹了一口气,对身旁的曲环说道。 “恩……”曲环点了点头,沉声应道,“这样的大雾,斥候根本就掌握不了敌军的确切情报!” “看这样子,再过一个时辰大雾也未必散得了!”李晟摇头说道,“幸好我等只需以逸待劳,坐等那哥舒晃前来。否则在这种天气下出击,实是太过冒险!” “李将军,末将先回风字营那里!照时间来看,一个半时辰哥舒晃差不多也该到扶州附近!”曲环看了看身旁的“更漏”估摸了一下时间,对李晟说道。 一个半时辰前,雾气尚薄之时,一名风字营斥候曾发现大队剑南军步卒正沿着白水朝扶州进犯,但其后雾气变浓,便再也无法探寻敌军的确切踪迹。 “恩!”李晟点头说道,“探寻敌军踪迹一事,还需曲将军多多费心。” “在下职责所在!”曲环朗声应道,随即正待上马离营,却见一骑快马自北门驰进营中。 “报!”马上之人正是曲环派出的风骑兵斥候。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曲环禀报道,“启禀将军,西面白水方向发现敌军!” “什么?”曲环心中微微一惊,立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时辰前!” “为何回报如此之迟?”曲环剑眉一挑,略带怒气地责问道。 “启禀将军,雾气太浓,道路方向难辨……”那名斥候踌躇着解释道。 “此事也怪不得他,曲将军且莫恼怒,先将敌情问清!”李晟来到曲环身旁,出声说道。 “恩……”适才曲环的怒气,也只是闻听敌情一时过于焦急而至。 稍一思索之后。曲环也知在漫天浓雾之下,这名斥候能够赶回来已是相当难得。 “敌军有多少人马?你发现之时,距扶州还有多远?” “小人发现敌军时,他们距扶州大约还有十里,但当时大雾已经变浓……所以小人未能看清敌军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白水上有许多临时征调的民船!” “你先回扶州城中,向二将军禀明此事!”曲环眉头微皱,沉声吩咐道。 “小人告退!” “李将军,经白水而来的这支敌军莫非是成都的敌军?”待那斥候离去后,曲环略有些疑惑地对李晟说道。 “十之八九是的。” “未曾想,成都的敌军竟然来得这般迅速!事态有些严重了。敌军越来越多。可偏偏又碰上这场大雾,难以分辨敌军动向,须得更加谨慎应对,否则有可能歼敌不成,反被敌伤!” 李晟面上现出凝重之色。 “只能希望大雾早散……”曲环拧眉说道。 扶州城西南,三千余名精锐剑南军步卒在哥舒晃的率领下,冒着漫天大雾朝扶州方向快速潜行。 这漫天的浓雾,其实也在哥舒晃的计划之中。 在昨夜,经验丰富的孟起,根据水文和空气的湿度,判断出今晨会有大雾,并向哥舒晃汇报了这一情况。 哥舒晃闻讯后大喜过望。立时便意识到这是一个可资利用的有利条仵,并据此调整了自己的救援计划。 只要有熟识扶州地利的人带路,再配上一些可用来指示方向的工具,这大雾正是潜匿行踪的最佳掩护。 而哥舒晃自己,恰恰就是一个极为熟悉扶州地利的人。 “大将,适才那名敌军斥候已被末将射杀!”崔群手持强弓来到哥舒晃跟前,低声禀报道。 “是否将那匹战马一并射杀了?”哥舒晃沉声追问道。如果只射杀斥候,却放走战马,逃走的战马一旦被敌军其他斥候所发现。很容易便会暴露己军行迹。 “大将放心,末将已经确认过,人和马皆已倒毙!”崔群点头肯定地说道。 纵然有大雾阻隔,但凭崔群的神射技术,其实早已不需以眼睛来定位,只要根据一点声响便可判断出对象的方位所在。 “做得好!”哥舒晃微微颔首,随即弯身拣起了一块泥土,用手捏了一捏,“离扶州还有大约几里路,再往前遭遇敌军的可能性将会增大,务必要更加小心谨慎。” 顿了一顿,哥舒晃有些担心地继续说道:“也不知少将军他们的情况究竟如何?” “有雷将军和吴将军从旁辅佐,少将军定可支撑大将赶到!”崔群对雷仝和吴岚的能力显得很有信心,“末将反而担心凌将军等人能否分散到敌军注意力!” “即便他们无法成功,我也要救出少将军!”哥舒晃眼中射出决然之色。 “大将!”负责统领斥候在前探路的蒙城突然来到了哥舒晃跟前,神色有些奇特地禀报说道,“前方斥候发现了一名昏倒在树丛中的陇右军步卒,那人的样子很像是少将军。” “哪位少将军?”崔群一时还没会得过神来,疑惑地问道。 “是少将军!” “快把人送过来!”哥舒晃面色一凛,立刻吩咐说道。 不多时,蒙城亲自背负着一人,疾步返回到哥舒晃身边,随即小心地将背上那人放置在地。 “果然是少将军!”虽然那人面上血迹斑斑,而且沾满了灰土,但哥舒晃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准备去救援地郭嘉珍。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不妙地感觉从哥舒晃的心头涌起。 郭嘉珍怎会如此狼狈不堪地出现在此处? 莫非…… “快将少将军弄醒!”已不敢再想象雷仝、吴岚以及那数万将士的命运,哥舒晃急声说道,“崔将军,传令全军停止前进,暂且原地休整!” “是!”尽管尚有些不明所以,但崔群还是应声领命离去。 “大将,为何停止了前行?”梁无忌跟随在崔群身后,来到哥舒晃身旁,不解地询问道。 但很快,他地注意力便转移到了正幽幽转醒的郭嘉珍身上。 “少将军?”梁无忌大吃一惊。 “呃……”郭嘉珍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随即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大喊了一声,“杀!” “少将军,少将军……是我!”哥舒晃屈身蹲地,和声对郭嘉珍说道。 “哥舒晃……哥舒将军?当真是你?”郭嘉珍看清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敢置信地惊声说道。 这一刻,郭嘉珍长期以来对哥舒晃的怨恨嫉妒,已被那满心的喜悦和惊异所代替。 “是我!”哥舒晃点了点头,和声询问道,“少将军,为何你会独自身在此处,雷将军和吴将军他们呢?” “哥舒将军,我……我……攻略扶州的大军已全军覆没,雷将军与吴将军恐怕皆陷在了敌军中。”郭嘉珍悲戚地回答道。 “什么?”不仅一旁的的崔群、梁无忌等人惊骇欲绝。 就连哥舒晃也面色瞬间如土。 第169章 后知后觉 尽管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但真正听郭嘉珍说出“全军覆没”的噩耗时,哥舒晃还是禁不住身体猛地一颤,脑子里面“嗡”地一声,当场就懵住了。 一万……一万精锐步卒……一万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锐步卒,就这样尽数葬送在了这扶州城下! 哥舒晃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时感觉周遭那雾气茫茫的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起来,胸口处也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如果说先前与山南军的鏖战,是虽胜犹伤,元气虽损却还未动及筋骨,那龙县、扶州这两战就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当日出征时的近三万的大军,至此时,已损失近一万七千,而且折损的都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大将,大将……”看哥舒晃神色有些不对劲,崔群急切地呼唤道。 “呃?”哥舒晃暮的恢复了过来,面上却不由得浮上一层从未有过的茫然之色。 “大将,我等是否还要继续朝扶州进军……”蒙城低声向哥舒晃询问道。 尽管蒙城也对郭嘉珍大军覆亡之事震惊非常,可他毕竟不是哥舒晃本人,不了解哥舒晃为操练这些士卒花费了多少气力,不了解哥舒晃是如何看重这些精锐之师,所以也无法真正体会哥舒晃的心情。 “嗬……”哥舒晃抬头仰天,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略带土腥的雾气,异常辛苦地将心中的悸恸平复了下来,随即以一种很罕见的口气向郭嘉珍询问道:“少将军!崔将军突围求援之时,你营中尚有五千士卒,若是据营坚守,怎会败得如此之快……莫非敌军又增兵了不成?” “恩……”郭嘉珍微微有些发楞的看着哥舒晃,竟几乎忘却了回答问题。 平日里,哥舒晃似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吃惊,仿佛一切皆尽在其掌握之中。 也正是那分从容不迫,才让郭嘉珍感觉犹为碍眼,进而处处想与哥舒晃比一比、斗一斗。 而哥舒晃眼下的这种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郭嘉珍只见过一次,便是听到父亲哥舒翰在洛阳被害的那一次。 “少将军?”哥舒晃以为郭嘉珍尚未从逃亡的惊悸中恢复过来,耐着急切地心情,缓声询问道。 “哥舒将军……” 突然间,郭嘉珍似乎明白了一些以前所不理解的东西,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郭嘉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迅速地回答哥舒晃道:“崔将军突围后的第二日,敌军确实又增加了五千步卒,领军者正是那杨错之弟杨天佑!” “竟是杨天佑?”崔群不禁微吸一口凉气,沉声说道。 “即便如此,若敌只是强攻。也不至于……”哥舒晃眉头微皱,疑惑地说道:“敌军莫非使出什么其他手段?” “是的。”郭嘉珍点了点头,黯然地将昨日敌军袭营的过程简略地对哥舒晃等人说了一遍。 “烟袭?”听罢,哥舒晃目射异芒,低声喃语道。 “大将,末将曾听雷将军提过,在北疆的异族突厥、匈奴在狩猎征战时便有此烟熏之法……”崔群想起了生死不知的雷仝,心情沉重地对哥舒晃说道,“那曲环通晓匈奴战法,想必此法必是由他所设!” “曲环麾下有三千骑兵,杨天佑有五千步卒,加上扶州原本地守军。总兵力当在万人左右,除去战损,敌军当还有一万人以上。” 哥舒晃略一思索,很快便根据崔群和郭嘉珍提供的情报,推算出了扶州城里陇右军可能的兵力。 “哥舒将军,你是要……”郭嘉珍眼中一亮,以为哥舒晃是准备反攻扶州,急切地说道。 知道郭嘉珍话中的意思,但哥舒晃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以现在的情况,继续攻略扶州已不现实。天时,地利,人和,皆利于敌而不利我,若是强要逆势而为,非但无法成事,只会把剑南军仅存的元气断绝。” “大将是准备……”,崔群接口问道。 “撤军,兵返成都!”哥舒晃沉声说道,但话语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不甘之意。 “我这里仅只有三千步卒,纵要进袭扶州,也难以成事。且如今龙县杨错军、扶州杨天佑军已结成一片,此二军之间随时可相互援应,攻其一方,若急切之间不能下,另一方提师来援,则我军必受两面夹击,进退无门。” “但收复失地的大计……”郭嘉珍仍自不甘心地说道。 “只能从长计议了!”尽管自己的内心中亦是痛苦之极,哥舒晃还是和声安慰郭嘉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待我军恢复元气之后,仍可再兴兵收复失地,君子之仇,十年未晚。” “听哥舒将军做主。”郭嘉珍难得地不再与哥舒晃抬杠,轻轻点头应道。 “好!”哥舒晃立起身形,顾望了一眼扶州城所在方向,咬了咬牙,沉声道,“传令全军后撤,与孟起的山地军汇合!” 就在崔群等人准备回到队伍中、执行哥舒晃的撤退命令之时,北面突然传来一阵喝骂之声,而且内中搀杂着兵刃相交之声。 “蒙将军,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敌军斥候,尽全力将其击杀!” 听动静,哥舒晃便知应不是与敌军遭遇,更可能是又碰上了敌军斥候,当即对蒙城吩咐。 “是!”蒙城领命迅速离去。 不多时,蒙城便疾步返回。 “蒙将军,情况如何?”崔群略有些诧异蒙城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前部确实遭遇了敌军的斥候,但末将过去时,敌军斥候虽被射伤,但仍然被他逃掉了,而且他……砍死了一名兄弟!”蒙城无奈地说道。 哥舒晃眉头紧蹙,随即沉声说道,“事不宜迟,立即撤退!” 大半个时辰后,杨天佑、李晟、曲环等人先后得到了有另一路剑南军正经由陆路朝扶州进犯的消息。 令三人感到非常奇怪的事,沿白水的水路而来地那一路敌军,本应已到达扶州,但斥候却始终未曾发现其踪迹。 而此时,日已近午,漫天的大雾也开始逐渐变淡,可视度大大增加。 杨天佑一面让曲环加派斥候探索敌军动向,另一面将李晟、曲环召至城中,商议军情。 “二将军,莫非哥舒晃行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曲环拧眉思索了片刻后,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由白水进犯之军只是个幌子,敌人真正的援军,其实是陆上这一路?可惜斥候未能探明陆上这路敌军的人数,否则便可推出一些虚实!” “果真如此,这哥舒晃也未免太过厉害了些……”李晟面现异色,沉声说道,“在这样地大雾下,这支陆上的敌军居然还能够进到扶州城南数里。足可见其必有指示方向的器具。如此看来。哥舒晃分明是早知有此大雾,且以此来设置计策。” “敌情未明,一切皆是猜测。”杨天佑沉声说道,“幸得大雾已然淡去,顶多再过半个时辰,雾气便可散尽。届时,我们就可以把握敌军之动向!在这之前,一切皆需谨慎行事!” 又半个时辰后,雾气果然散尽,但斥候却传回了一个接一个令人惊异的情报。 一方面,先前发现沿陆路进犯的敌军,根本就没有继续朝扶州进军,反而踪迹尽失。 另一方面,斥候终于再次获得了沿白水进犯敌军的线索,那支敌军所有的战船,居然全部停在了距离扶州尚有十余里的一处河弯。 与此同时,斥候还回报说,未发现西面沿白水进犯敌军有进一步地进军迹象。 一时间,杨天佑、李晟、曲环等人尽数陷入困惑之中,谁也猜不出敌军究竟在搞什么鬼。 又过了一会儿,风字营斥候发现停驻于白水的剑南军开始沿着河岸向南撤。 与此同时,风字营斥候也探寻到了白水敌军的踪迹。 居然也是停驻在了一处河弯。根本没有继续进击。 至此时,终于恍然大悟的杨天佑,急令曲环领两曲风骑兵向南面追踪攻击,其余兵马仍驻守扶州。 八月十九日晚酉时,白水的新塘渡口。 杨错虎字营、山字营历经十一个时辰,终于赶至新塘渡口,汇合了严砺的一部无前飞军。 “什么?哥舒晃已经撤离?什么时候的事?” 听得严砺的禀报后,杨错大感惊诧。 哥舒晃只比自己早一天抵达扶州地域,难道他只用一天时间就从杨天佑和李晟、曲环的手中将郭嘉珍救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大约一个时辰前,看样子似乎是准备撤回成都!”严砺恭敬地回道,“崔将军已率两部飞军的主力尾随追击过去了!崔将军命末将留驻此处,为大帅护行!” “可看得出哥舒晃军地战损情况?”杨错略一思索后,沉声询问道。 “敌军好象没什么伤亡,甚至看不出交战的痕迹!”严砺迅速地回道。 难道根本就没有交战? 杨错惊异之色更浓,不禁沉思了起来。 如果哥舒晃真是不战而退,那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哥舒晃主动放弃了救援。 其二,郭嘉珍军已经被歼,哥舒晃不得不放弃救援。 究竟是哪一种呢? 就在这时,西北面岸上突然隐隐地传来一阵奇怪地声音,而且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马蹄声!” 杨错眉头一挑,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严将军,不必紧张,是自家的骑军。”见一旁的严砺正准备招呼士卒警戒,杨错摆了摆手,和声说道。 只是听那愈发清晰的轰隆马蹄声,便可推知朝这边赶过来的是一支骑军,而且绝不会少与千人。 在扶州地域,会出现如此数量骑兵,也就只有曲环的风字营。 “鸣号,向岸上骑军通报身份!”杨错沉声对身旁的号角兵吩咐道。 尽管夜空中弦月高挂,但可视度毕竟有限,还是早些互通一下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嘟……嘟……”悠长沉浑的牛角号声迅速朝四周传播了开去。 “嘟……嘟……嘟……” 不多时,西北方向也响起了一阵节奏奇特的号角声,与杨错这边的号角声遥相呼应起来。 果然是曲环! “大帅,您竟然亲自回师扶州了?” 命麾下轻骑驻马休整后,曲环飞身离马,疾步来到杨错的跟前,躬身行了一礼,神色显得异常兴奋地说道。 点了点头,杨错高兴地撺住曲环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即急切地询问道:“曲将军,扶州可好?” “启禀大帅,进犯扶州的剑南军郭嘉珍部已在昨夜被尽数歼灭。除了敌主将郭嘉珍仍下落不明之外,几乎未有一人逃脱!”曲环笑着回道。 第170章 偃旗息鼓 “原来如此!” 杨错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恍然之色。 看来哥舒晃所以不战而退,十有八九是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了郭嘉珍败亡的消息,自知再留下也是徒劳,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也丢在扶州,所以才主动选择了撤退! “大帅,什么,原来如此?”曲环略感不解。 “曲将军应该知道哥舒晃领军进犯扶州,是想救援郭嘉珍吧?”杨错反问了曲环一句。 “恩!”曲环点头回道,“今晨子丑之交时。崔将军的信使已将这一消息传至扶州。二将军闻听此讯之后,还特地做了充分的安排,准备一举将哥舒晃军尽歼于扶州城下。” “但可惜的是,哥舒晃居然只进到扶州城南数里,便悄然撤退。末将正是奉二将军之命,率两曲风字营骑兵追寻哥舒晃军踪迹。” 杨天佑果然已经到了扶州! “曲将军不必再继续追踪了,哥舒晃在一个时辰前便已领军经陆路撤往成都方向!” “先前从严砺将军那里了解到,哥舒晃军撤离之时居然看不出有交战后的痕迹,简直可以说是不战自退,我正对此颇感疑惑。适才曲将军提及郭嘉珍败亡之事,我才知道哥舒晃为什么会不战自退!” 杨错沉声接口说道。 “大帅是说……”曲环也是聪明人,经杨错这一点拨,立即就明白过来,“哥舒晃是知晓了郭嘉珍败亡之事,才会不战自退!” “当是如此。” 依照哥舒晃在油绛县一战中对麾下士卒的珍惜程度来看,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也是不会轻易舍弃郭嘉珍。 “大帅,那现在该当如何?”曲环似乎对哥舒晃的撤退颇感遗憾,。轻叹了口气后,向杨错询问道。 “当务之急,是先确认敌军地动向!哥舒晃此人诡计多端,且善走偏锋。尽管其目下正朝成都方向退却,但究竟是真退,还是假退,仍值得商榷。不可不防其以撤退为障眼之法,待我军戒备之心松懈后,再突然返袭而至!” 顿了顿,杨错继续说道:“不过,牵好有风字营骑兵在,哥舒晃纵然想要在陆上玩什么鬼把戏,也将是无所遁形。曲将军,你速派遣一队风字营自纵白水起,往西搜索四十里。” “是,大帅!”曲环应声领命,当即转身回到风字营骑兵停驻之处,安排吩咐起来。 不多时,大约有三十名风字营骑兵脱离大队,迅速向西面驰离。 “大帅,崔将军有消息传回!”严砺身后跟着一名什长模样的飞军,翻身下马来到杨错的身旁,大声禀报。 “速速报来!” “启禀大帅,哥舒晃在大半个时辰前先后汇合了另外两支剑南军,但稍做停顿之后,便又继续朝西面撤退!”无当飞军什长崔护迅速地禀报。 “另外两支剑南军?”杨错眉头一皱,疑惑地问道,“这两军分别从何方而来?” “一军似乎是从西面而来,另外一军……” “莫非是从北面白水而来?”曲环回到了我身旁,接口说道。 “是的……”崔护惊异地看了看曲环,随即恭声回道。 “曲将军,何以知晓?”连杨错都被搞得有些惊讶起来。 “大帅,是这样的。今晨雾气尚薄时,斥候曾发现有一路敌军正沿白水进袭扶州之西,末将以为是自成都而来救援郭嘉珍的敌军,但直到大雾消散,这支敌军都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就一直停留在白水某处河岸……所以末将才有此推测!” “曲将军,将你所掌握地情报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到目前为止,杨错了解的都是只鳞片甲的情报,听得都有些糊涂了。 一盏茶的工夫后,综合曲环和严砺两人所掌握的情报,杨错终于初步将哥舒晃所筹谋的救援计划理出了些头绪。 看来,哥舒晃原本是准备借助漫天的大雾,玩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所谓的三路援军,恐怕只有陆上那一路才是实的,另外分别沿白水河岸进攻的两路敌军都是虚招。 哥舒晃设暗渡陈仓之计前,恐怕也没有想到郭嘉珍军已然被歼。 但另一方面杨天佑、李晟、曲环他们,在设“围点打援”之计时,恐怕也没有料到哥舒晃竟会在救援途中得到了郭嘉珍军已然覆亡地消息。 就是这两个“意料之外”,才导致了现在这样地局面。 造化弄人,看来老天还不想让郭英乂这么快就衰亡!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哥舒晃审时度势的能力确实很强,而且行事非常果决。只要他再晚两个时辰撤退,那结果与现在将完全不同。 真不愧是大唐名将之子。 四个时辰后…… 经水、陆两路几番探寻,杨错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哥舒晃真的撤了,而且撤的非常干脆! 略感遗憾地同时,杨错也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龙州、扶州的守卫战终于要告一段落,而我陇右军也总算在剑南道站稳了脚跟。 以后的一年半载之内,郭英乂恐怕是没有实力对扶州和龙州进行大规模的进犯。 八月二十日晨,辰巳之交,杨错与韦皋、严越卿三人,随曲环和他麾下的两曲风字营骑兵抵达了扶州城。 另一边,虎字营和山字营则已在野诗良辅、马燧的统领下,提前返回油绛县,防备剑南军。 还未到达城门时,早得到消息的杨天佑和李晟便已在城外等候着杨错。 “存忠!”杨错跃下赤拨叱,向杨天佑走过去,开心地大笑起来。 算来自己与杨天佑也有三个多月没见面了! 无奈的战事…… “大哥!”杨天佑也飞身下马,疾步朝杨错迎了过来,一贯沉稳的面庞上也禁不住浮上了欣喜无限之色。 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反握在了一起。 “哈哈哈……” 久别重逢,本有千言,却一时无语,最终只化做两人开怀的豪迈大笑。 “城武,过来!见过存忠……”良久,放开杨天佑的手,杨错转过头对韦皋说道。 “拜见二将军!”韦皋双膝跪地,满脸激动之色,语音微颤地喊道。 “快……请起来吧。”杨天佑仔细地端详着韦皋,小半晌后,终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哇,大有长进。” “谢二将军夸奖!”尽管知道杨天佑在夸奖他,韦皋仍不敢露出一丝自得之色。 “大哥,这位是……”杨天佑瞥见了躬身立在杨错身后的严越卿,出声询问道。 “末将文州严越卿,拜见二将军!”听得杨天佑相询,严越卿急忙躬身行礼说道。 “杨天佑,越卿乃是少年才俊,通晓文韬武略,不可多得的良才,现在我军中任果毅都尉!”杨错笑着说道。 为严越卿做介绍时,杨错并未提及他显赫的家世。 一是,杨天佑对那些世家大族向来欠缺好感。 二是,也是照顾到严越卿的感受。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通常希望别人了解地是他自己的能力,希望别人知道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取的成功,而不是凭借家族的助力。 “不错!”杨天佑打量了严越卿一番,只说了两个字,随即单手将严越卿扶了起来。 “多谢二将军!”严越卿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鼓励一般,激动地向杨天佑拜谢。 杨天佑话语虽短,但却有一种自然而然地让人感到信服的力量。 “大帅,二将军!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还是进城再叙吧。”曲环在旁笑着说道。 “好,进城!”杨错微微颔首,拉起杨天佑的手,徒步朝城内走去。 扶州刺史府,书房之中,仅有杨错和杨天佑。 “经龙州、扶州两战,郭英乂已实力大损。”杨天佑建议性地说道,“大哥,我们是否乘此机会,自龙州、扶州两面同时进击,一举将郭英乂扫除?” “存忠,如今时机恐怕还不成熟。”杨错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 “此话怎讲?” “郭英乂虽连逢大败,但仅哥舒晃败军便在万人以上,加之成都以及其余各地的驻军,总数当不下于两万人。仅论军力,也差不多要与我扶州、龙州两州相当。更何况扶州、龙州皆是初定未久,我军又不能全师而出,如此情形之下,继续进攻恐难成事。” “这倒也是,放在以前咱们还有底气。但眼下朝廷正在倾尽全力围攻邺郡叛军,陇右以西又面临着吐蕃的威胁,必须小心才是。” “不错,我还的确担心金城郡的安全。” “大哥……是担心吐蕃会进攻金城郡?” 杨天佑眉头紧皱,显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错!吐蕃前番之所以会放任我军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皆因其粮草匮乏,无力继续征战。” “但如今各地新粮均已收获,其出兵最大难题已解。吐蕃一向对大唐的陇右河西怀有鲸吞之意,断不会轻易收手。” “若其乘我们进攻郭英乂之际,突起大兵进犯金城郡,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 杨错神色郑重地说道。 吐蕃,此时正是鼎盛时期。 与走下坡路的大唐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在历史原先的轨迹上,吐蕃在大唐之前先完蛋。 但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吐蕃是真正的劲敌。 “恩!”杨天佑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大哥的顾虑确有道理,“吐蕃确是有可能如此……看来,只能先放过郭英乂一马!” “正好借此机会,将新占的龙州和文州彻底安顿下来。龙州和文州虽然不是剑南人口最众、最为富庶的两州,却是剑南门户。只需要时日,一定能够夺下剑南,使蜀中重沐王化。” “到那时,兄长可就是名副其实的两镇节度使啦。” “也许不是呢。到时候,我又要被陛下宣回长安,然后又要面对‘雷霆雨露,莫非王恩’。” 面对杨错的自嘲,兄弟俩忍不住哈哈大笑。 “踏踏踏……”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只听曲环在门外说道:“大帅,二将军!建宁王殿下的急件!” 第171章 招降 扶州州衙,正堂。 作为主帅的杨错端坐主位。 以杨天佑为首的军中将领,及以崔佑甫为首的主要文吏,分列于堂内左右两侧。 龙州、扶州攻防战算是告一段落,原本以为能够稍歇个一段时间,借以休养生息。 但这个“美好的愿望”随着盏茶工夫前建宁王派人送来的急件,如泡沫一般随风消散。 建宁王在急件中提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大唐九路节度使已经集合完毕,正浩浩荡荡开赴河北。为了保卫兵力空虚的长安及长安以西的安全,朝廷下诏,命杨错回师兰州,防备吐蕃进犯。 第二件事,仿佛是知道了朝廷在西面的兵力不足,吐蕃蠢蠢欲动,似乎有意集中三州之军力,进攻金城郡。而前哨战已经打响,河西走廊有被切断的危险。 “吐蕃究竟是作何打算?”崔佑甫疑惑不定地说道,“偏偏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兵,究竟是准备进攻河西,还是我陇右?” 崔佑甫所提的问题,也正是杨错最为费解的地方。 吐蕃实力虽说是强,但还不至于说强到能够同时对河西和陇右发起全力攻击的地步。 而且吐蕃进攻的位置又是河西与西域结合部,这与兰州相距较远。果真是两面同时进击,一旦其中一路受挫,另一路救援都来不及。 所以,很大程度上攻,两路中必是一路为“实”,一路为“虚”。 关键就在于,到底哪一路是“实”! “大哥,您怎么看?”杨天佑寻思了良久,也未能理出头绪。 “无论对方意图是什么?我军已没有南下的可能。为了朝廷的安危,防止吐蕃长驱直入,不得不选择北上,返回金城郡。” 杨错本来还有些踌躇,现在当机立断,决定回师兰州。 “大哥之言,是也。”杨天佑紧接着问道,“此地防务又该如何?扶州北连陇右,南接剑南,是我军门户,必须派一员大将镇守。” 杨错扫视全场,目光落在了李晟的身上。 在近四倍的剑南军的围攻之下,李晟率领一批新兵坚守城池不破,便足见其治军之能,尤其是他面对敌军诈城时的沉着冷静,更是让人击节叫好! 由李晟镇守扶州,只要能有相当数量的士卒,当可保扶州固若金汤。 “李将军……”杨错刚开口。 李晟便出列:“末将在。” “扶州,交给你了。” “请大帅放心,有末将在,定叫逆贼不敢正觑此地。” “好!” 杨错捧起刺史大印,以及调兵用的虎符。 李晟上前,恭敬地接过。 “大帅准备何时动身返回兰州?”一直沉默未语的曲环突然出声询问。 “宜早不宜迟,明日午时之前!” 议事完毕,杨天佑与曲环等人去筹备回师扶州一事。 而杨错则在崔佑甫的引领下前刺史府的一处偏院。 严越卿之父严武正是被软禁在此处。 时至今日,严武居然还尚未归顺,前段时间严波亲笔手书的劝降信都没能将其劝服,这倒是着实有些出乎杨错的意料之外。 按照严越卿的说法,严武是一个至孝之人,实在没理由会拒绝严波的劝降。 也正因如此,一到扶州,严越卿便前往其父被禁之处,希望能够亲自将父亲劝服。 但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严越卿居然还未有回报。 看来情况不太妙…… 软禁严武的院落颇为雅致,且环境清幽,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进到院中后,杨错让崔佑甫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随即寻着声音举步来到一间房前。 房门并未关闭,杨错一眼就看到曾与我有几面之缘的严武,正和严越卿面对面跪坐在一张几案之旁。 父子两人并没有如我想象一般发生激烈的争吵,反而和声细语地谈论着什么,房内地气氛似乎非常融洽。 “大帅?”严越卿瞧见了杨错的到来,立即起身行了一礼,随即略显惊异地说道,“您怎么过来了?” 杨错举步迈入房中,呵呵一笑说道,“原本是有些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不过看来是我白操心了!” “拜见杨将军!”严武已立起身形,而后居然也朝杨错行了一礼,“犬子蒙杨将军照拂,严武感激不尽!” “阁下不必多礼。”杨错笑着朝严武点了点头,走到严越卿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令郎英武不凡,正是难得的少年才俊。料想日后封候拜将并非难事。严氏一门,必会因此子而愈加兴盛!” “谢大帅!”严越卿稍显稚气的面庞上一片红光,似乎非常的激动,连说话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郭氏反叛朝廷,其罪当诛。如今蜀中有志之士皆弃之而回归大唐。以严氏一族而言,自严公以下,严氏族人皆已投效大唐,且备受重用。” 杨错放缓语气对严武说道:“阁下又何必明珠暗投,继续为反叛朝廷之逆贼尽忠?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还请阁下三思。” 从适才房中气氛看来,严武的意志应当已经有所松化,如果自己能再加上一把力,将其劝服应非难事。 反过来,如果一直不能将严武劝降,日后恐怕也不好处理与严族之间的关系。 “大帅放心,我父亲已经答应投效大唐。”严越卿急切地接口说道。 “当真?”杨错眼中一亮,“惊喜”地说道。 “罪将严武愿投奔驸马麾下,恳请驸马收留!”严武长身一拜,恭敬地说道。 “得卿相助,实乃我之大幸!”杨错将严武扶起。 接着,他把早就给严武想好的出路,说了出来:“卿暂且委屈片刻,明日随我赶赴兰州,殿下必会有所重任!” 严武归降之后,杨错没有准备让他回到蜀中,而是想让他直接留在兰州任职。 严氏这样的宗族大户,更多情况下考虑是本家族的利益。 在他们眼里,家族利益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所以,对于他们,是可用却不可“尽”用,政权与军权绝不能让他们同时掌握,否则便有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所以,在安排严波担任龙州刺史,主掌政务的情况下,杨错将龙州的军权交给了田神功,并将严承和严越卿全部带出了龙州。 这样一来,即便严波产生什么异心,也无力付诸于行动。 “多谢大帅!”严武、严越卿一起躬身谢道。 办完此事,杨错终于可以放心返回金城郡。 此时,唐军开始了对邺郡的围攻。 肃宗下诏,命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淮西节度使鲁炅、兴平节度使李奂、滑濮节度使许叔冀、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郑蔡节度使季广琛、河南节度使崔光远、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平卢兵马使董秦率步、骑兵,共二十万征讨安庆绪。 如此阵容,可谓是良将云集,群星璀璨。 就是这样的阵容,肃宗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安排主帅。肃宗本来是想让李豫前往统帅全军,张皇后和李辅国一再劝阻,只好作罢。 也不知道肃宗是志得意满,还是脑子短路,竟然真的再也不安排主帅。只以开府仪同三司的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监统诸路军队。 唐军声势浩大,令安庆绪惊惧不已。 同时也让史思明,担心害怕。 史思明自安庆绪败亡逃归邺郡之后,听从乌承恩的劝告,假意降唐。肃宗以史思明为归义王,还兼范阳节度使。史思明赚取安庆绪派来监视他的安守忠、李立节和阿史那承庆。接着斩杀前两人,向唐廷表示自己的忠心,独留下阿史那承庆。 只因阿史那承庆和他有私交,同时史思明希望能够任用阿史那承庆。 到了唐廷派如此阵仗进攻安庆绪的时候,史思明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出路。 史朝义劝道:“父亲,正所谓兔死狐悲。一旦唐军攻破邺郡,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必定是父亲。我们应该援救安庆绪,以此自保。” 史思明十分犹豫。 亲信部将骆悦认为此法不妥,“节度刚刚归唐,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突然起兵,只会让部下离心离德。纵然保住了安庆绪,也就此断绝了一条路。” 史思明以为有理。 “骆悦所言固然有理,但兔死狐悲。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到猎物没有的时候,我们也就成了猎物。”史朝义辩解道。 “倘若我们无辜再叛,势必自绝生路。”骆悦针锋相对。 史思明抬手示意他们不要争执,笑道:“没有借口反唐而已,我就找个借口反唐即可。” 史朝义和骆悦面面相觑,不知史思明要用什么计谋。 话说史思明的部下乌承恩,在史思明降唐后,被朝廷授以范阳节度副使。实际上是蓄意拉拢乌承恩,牵制史思明。 史思明对此了然,故意不去拆穿。乌承恩在史思明的军中偷偷的劝说史思明的部将投唐,将领们把此事告知史思明。史思明还是隐忍不发,静待时机。 “现在找个借口反唐,不正是可以用到乌承恩的时候吗?”史思明大笑。 当晚,史思明和史朝义父子前往乌承恩的住处。父子并没有事先通报,也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翻墙而入。带领极少数亲兵,潜伏在乌承恩卧室的附近。 乌承恩的小儿子,一直在范阳做人质。史思明故意放乌承恩的小儿子同乌承恩团聚,再上演了刚才的一幕,等待机会。 乌承恩对自己的儿子说道:“你且忍耐一段时间,陛下召我图谋史思明。一旦事成之后,我就是节度使。到那时,你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史思明和史朝义率军冲入卧室,围住乌承恩。 “好啊!乌承恩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史思明指着乌承恩破口大骂,“枉我平日真心待你,你却要反我。” 乌承恩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哭道:“节度饶命。非是末将愿意如此,是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要挟我,我才这么干的。” 史思明从乌承恩的府中搜出了同意追随乌承恩的名单,及牒文和铁券。顿时大怒,立刻召集诸将议事。面西哭泣道:“臣以军十二万降唐,不想陛下居然害我。非臣不忠于陛下,而是陛下有负于臣。” 紧接着把乌承恩父子杀死,然后按照那份名单将所有被乌承恩拉拢的将士杀害,并且灭其族。 史思明的部将们,都吓得心惊胆裂。俯首在地,不敢看史思明一眼。 “陈|希烈等人,是太上皇弃之而去,如今却遭逢责罚而死。何况是我等反叛之人呢。”史思明故意借此激怒将士。 他手下的将士早被吓得惊慌不已,根本不敢违抗。纷纷请求史思明出兵,杀死唆使乌承恩的李光弼。 史思明很满意,于是上表曰:如果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亲自率兵去太原诛之。 朝廷当然不许。 史思明正式叛唐。 当唐朝大军朝着邺郡进发的时候,史思明派部将李归仁率军十二万出范阳,屯兵于滏阳。观察双方交锋的动向,再做决断。 第172章 唐军大败 唐军第一战是夺取卫州。 郭子仪亲自领军在获嘉击败叛军将领安孝重,抵达卫州城下。 其余节度使相继率军赶来,一起将卫州围得水泄不通。 安庆绪闻知卫州被围,于是率军倾巢而出来解围。以崔乾佑为前军,自引中军,田承嗣为后军。合兵七万,来决一死战。 郭子仪召集手下将领,下令道:“安庆绪此来必是急于决战,我们就利用这一点,诱敌深入。诸将可派各自营中弓弩手,统一埋伏在垒墙两侧。我军诱敌深入之后,再一起射之,则大获全胜。” 众将称是。 到了决战的当天,郭子仪亲自领军叫阵。 崔乾佑率军进攻唐军,稍微交战一会儿,唐军假装败退。 安庆绪催动三军追击,当中军从垒墙经过,立时遭到埋伏的弓弩手射箭。 真是箭矢如雨,射得安庆绪等人抬不起头来,只能败退逃走。 安庆绪一逃,郭子仪立刻攻克卫州,斩杀安孝重。随后,进兵追击,一路向北包围了邺郡。 形势对于唐军来说,可谓一片大好。 这个时候,没有元帅的麻烦就来了。 河南节度使崔光远贿赂鱼朝恩,得到鱼朝恩的默许后,脱离包围的队伍,前往进攻魏州。轻松的夺下魏州,以为自己的功劳。 史思明在纷乱的时局中,却看到了突破口,于是亲自率军前来夺取魏州。 崔光远兵少,又不善于用兵,很快被史思明打败,魏州也丢了。 史思明为何夺取魏州,别人看不懂。 作为史思明老对手的李光弼,却看得明明白白。 他向鱼朝恩进言道:“思明据有魏州而按兵不进,是想乘我军疲惫时,再集结精锐攻我。请允许我和朔方军一起进攻魏州,攻而不取。史思明惧怕,因此再也不敢轻易出兵救邺郡,一旦我军攻克邺郡,则思明就难以统领叛军。” 鱼朝恩要的是邺郡,不肯同意李光弼的计策。 崔光远贿赂鱼朝恩夺取魏州,随后又丢失魏州。除了影响士气,更重要的是开了恶例。让其他节度使看到主帅的无能与自己打小算盘的可能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时间转眼到了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正月。 李嗣业所率领的安西兵马,都面露焦急之色。只因他们的主帅李嗣业,此刻生命垂危。 数日前,李嗣业率军攻打邺郡城时,不慎被流矢射中胸口。从此之后,李嗣业都高烧不退。 安西兵马使荔非元礼和判官段秀实守在李嗣业的身边,眼看着自己的主将一日比一日形容消瘦,都焦急万分。 “节度使重伤在身,邺郡城又久攻不下。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兵马使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务必小心谨慎。” 段秀实因担负着为安西兵马筹措钱粮的重任,不能长期待在军营,不得不赶回河内。故特意叮嘱荔非元礼,希望他领军谨慎。 “判官请放心,我会在意此事。只是……”荔非元礼欲言又止。 “兵马使有话尽管问。” “我军钱粮供给为何一日比一日少。我相信判官的为人,是绝对不会从中克扣。只是我军上万兵马屯兵在此,消耗巨大。” “我知道兵马使的意思,非我不尽力。而是朝廷的供给越来越少,更为严重的是有人冒充官军肆意杀害运粮士卒,导致人心浮动。” “此事我也知道,始终无法追查出源头。” “不用追查,一猜就知道肯定是史思明所为。” 说话间,忽然听到营帐外钟鼓齐鸣,是各节度使领兵进攻邺郡。 荔非元礼和段秀实瞅见,正在思索是否领兵随他们出征。忽然营内传来一声大喝:“杀敌!杀敌!” 两人听出是李嗣业的声音,忙入帐内看望,瞬间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只见李嗣业双拳紧握,怒目圆睁,竟然已经断了气。 “节度使!啊……”二人跪在李嗣业面前,失声痛哭。 乾元二年正月二十八日,一代陌刀名将李嗣业卒。这位因神勇而名声显著的大将,一生骁勇善战,忠心报国。更为难得的是,他清廉为官,去世的时候只有十匹马而已。肃宗的赏赐,全数充了军。 肃宗闻知此事,下诏赐李嗣业谥号忠勇,追封武威郡王。 肃宗在追封诏书上说:李嗣业,植操沉厚,秉心忠烈,怀干时之勇略,有戡难之远谋。久仕边陲,备经任使。自凶渠构乱,中夏不宁,持感激之诚,总骁果之众,亲当矢石,频立勋庸。壮节可嘉,将谋于百胜;忠诚未遂,空恨于九原。 李嗣业和段秀实的关系,就好比是高仙芝和封常清。由于李嗣业生前清廉,家无余财。段秀实拿出自己的俸禄,为李嗣业买了棺椁,并亲自护送李嗣业往河内安葬。等到了河内之后,又倾其所有为李嗣业置办丧事。 李嗣业去世后,安西兵马由荔非元礼暂代。原先锋将白孝德升任兵马使,协助荔非元礼。 安西兵马的现状,就是唐军的一个缩影。士无战心,上下疲惫。 史思明派出的细作侦查得知此事,回报给史思明。 史思明听后,大喜道:“我知唐军久战,皆已疲惫。如今正是我领兵出击的大好时机,定可破唐军。” 史朝义听闻唐军有兵马六十万,颇为担心,进言道:“父亲恕孩儿直言,唐军纵然疲惫不堪,兵马太多,恐怕不是轻易能打败。” “不然。唐军虽多,却无主帅调动,此其一也。鱼朝恩只是宦官,既胸无韬略不用李光弼之谋,又无决断的能力,此其二也。唐军粮草断绝,士无战心,此其三也。试问如此情况,唐军纵有百万,何足惧哉。” 李怀仁一席话,令史朝义恍然大悟。 史思明听了,大喜道:“君言正合我心,不过我还不急着同唐军决战。”说完,捋须大笑。 从此以后,一直到三月份。史思明都是派军队袭扰唐军。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白天防备,我就夜晚来攻。敌军晚上防备,我就白天来攻。敌军全天都防备,我就三面擂鼓,虚张声势。 长此以往,唐军士气更加的低落。 郭子仪有心撤围而去,又担心因此被鱼朝恩弹劾,心怀忧惧。 李光弼性情耿直,立刻找到鱼朝恩。进言道:“我军兵围邺郡日久,士无战心,上下疲惫不堪。此时不宜再战,应火速撤兵,不然我军必定大败。” 鱼朝恩拍案道:“大胆!奴奉圣人敕令监察三军,剿灭叛逆。如今邺郡城被水淹,成功指日可待。汝却在此劝我退兵,其心可诛。” 紧接着喝令道:“来人,将李光弼重责十军棍,以儆效尤。” 郭子仪忙出列维护李光弼:“李节度所言固然有错,但也是我军考虑。请大使饶恕李光弼这一回。”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鱼朝恩挥退武士,眼神异常凌厉的扫过眼前的唐军诸将,“如有再敢言退兵者,军法从事。” “是。”诸将都战战兢兢,不敢再言。 史思明得知此事,心中有了策略。派人向唐军下战书,约定在三月六日决一死战。 郭子仪认为其中有诈,不可应战。 鱼朝恩叱道:“汝辈胆小如鼠,不足以成大事。”接着同意了决战的请求。 到了三月六日的当天,史思明亲率五万精兵,来决一死战。 鱼朝恩远远望见史思明兵少,对左右道:“史思明这点兵马,也敢和我军决战。今日定能擒拿史思明,在陛下面前请功。” 左右都大笑,迎合鱼朝恩。 史思明看唐军的前军是许叔冀和鲁炅,回顾左右道:“许叔冀胆小如鼠,鲁炅白面书生,都非大将之才。如今却为前阵,我军定然获胜。” 话音未落,史思明手持马槊一声爆喝,冲阵在前。叛军追随史思明,向唐军发起猛烈的进攻。 许叔冀和鲁炅的兵马抵挡不住,登时溃散。散兵冲击了李光弼的兵马,导致李光弼无法稳住阵脚,只得率军撤退。 史思明率领精兵穷追不舍,一路尾随着溃散而逃的唐军,直接进攻郭子仪的中军。 老天爷似乎开了个大玩笑,郭子仪正欲领兵阻挡。却正好吹起了大风,唐军逆风迎敌,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史思明趁机猛攻唐军,郭子仪只得率军逃走。 唐大军六十万围攻邺郡,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唐军原有战马万匹,仅存三千。甲杖十万,遗弃殆尽。 九节度使大军,只有李光弼和王思礼能够整饬部队,全军而归。郭子仪为了保住洛阳,率朔方军抵达河阳,固守河阳城。 史思明早想争夺河阳城,于是派手下大将周挚前往夺取河阳。郭子仪沉着应战,率领朔方军出城反扑,打得周挚大败。 河阳是洛阳的东北门户,因郭子仪的镇守,才没有失去。同时保住了唐军撤退的道路,不至于被叛军关门打狗。 鲁炅此次兵败,士卒溃散,心怀愧疚。又听说李光弼等人都能保住部队,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遂服毒自尽,享年五十七岁。 《新唐书·鲁炅列传》给予的评价是:炅收滍水败众,守南阳孤城,每蹈危机,竟效死节,料敌虽非其良将,事君不失为忠臣。 打败九节度使之后,史思明见周挚兵败于河阳,便不再追击唐军,也不觐见安庆绪。而是屯兵于邺郡城南,每日犒赏士卒。 史朝义不解父亲之意,问道:“父亲为何不入城见安庆绪,或者是追击唐军呢?” “唐军有郭子仪镇守河阳,我去也是白去。安庆绪以我有大功,赏无可赏之下,定会图谋加害于我。我若入城是自投罗网,明知是死,又何必去呢。”史思明说话时,一双眼睛注视着邺郡城。 史朝义心里在想,或许安庆绪也在琢磨怎么对付我们吧。 邺郡城内,安庆绪和手下的大将们,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分成两派。 一派以崔乾佑为首,建议安庆绪据城防守史思明。 另一派以高尚为首,建议安庆绪派人迎谢史思明。 两派争执不下,都看向安庆绪。 安庆绪苦笑道:“如今之事,是势穷力竭,不足以同史思明抗衡耳。”遂派高尚和张通儒出城犒赏史思明。 史思明亲自率领手下诸将,出营迎接高尚等人。 史思明握着高尚的手,十分亲昵的说道:“我与先生早已见过面,先生应当知道我的为人。先帝对我有提携之恩,我这才奋不顾身前来营救陛下。可是陛下却疑我有不臣之心,实在是伤我的心啊。” “魏王曾投降唐军,陛下因此生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高尚眼神瞥着史思明,看他怎么说。 “我都是受了小人的蒙蔽。都怪我太念旧情,误认为乌承恩是真心,没想到竟是唐军李光弼的阴谋。我幡然醒悟,这才来与唐军鏖战,以此赎我之罪过。” 史思明这话回答的滴水不漏,还让已死的乌承恩和没死的李光弼背了黑锅。 但高尚不是好糊弄的,高尚再问道:“既如此,魏王为何不先入城,觐见陛下呢?” 史思明止住脚步,看着高尚。 高尚针锋相对,回视史思明,气氛一时紧张。 第173章 安庆绪之死 史思明笑道:“非我不肯入城觐见陛下,而是大军刚刚经过一场恶战。安抚士卒等各项事宜都需要有人主持,否则早入内觐见陛下。” 高尚找不出借口,遂不再追问。 史思明又设宴为高尚等人接风洗尘,在席间只要一提起先帝安禄山,就痛哭流涕。 宴席毕,高尚回去报告给安庆绪:“史思明志不在小,如果不早做准备,必为其所害。” 安庆绪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叹息道:“我固知史思明野心很大,但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无力再战。” “不如派使者前往史思明大营,假意上表称臣,请史思明卸甲入城接受。如此这般,还有反转的机会。” 张通儒的建议,让安庆绪燃起了一丝希望。 安庆绪派张通儒出城,向史思明请求称臣。 史思明见到张通儒,又听了这一番话,泣道“陛下何至于此呢!”于是拒绝了这件事情。 张通儒观察出史思明不上钩,只得告退。 他一走,史思明立刻翻脸。冷笑道:“好个安庆绪,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和我玩心眼。” “父亲,安庆绪分明是想赚父亲入城,再行杀害。”史朝义在旁看得清清楚楚,“不如此时杀入城中,宰了安庆绪这狗贼。” “沉住气!”史思明沉着脸反问道,“如果安庆绪竟然据城死守,我等如之奈何?” 史朝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我们一定要赚安庆绪出城,才好动手。”史思明冷笑着望邺郡,“等着吧,安庆绪比我们沉不住气。” 张通儒回去告诉安庆绪此事,安庆绪登时心慌。万一史思明因此不满,而趁机攻城又该如何抵挡。 安庆绪在细想之下,只得做主艰难的决定。这个决定目的是自保,就是再次派使者上表称臣,并且表示史思明不用入城,在城外接受即可。 史思明见到表文后,叹息弥久,才道:“我与陛下曾经是君臣,实在不宜让陛下称臣。不如你我结为兄弟之国,互相援助,与唐鼎足而立。” 使者大喜。 史思明又道:“只是陛下不出城如何歃血为盟呢?还请尊使入城,向陛下好好的说一下这事。” 使者告退,回城将史思明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安庆绪。 安庆绪犹豫不定。 高尚劝道:“不可前往。若是一旦出城,必为史思明所害。” 崔乾佑和高尚因争权夺利有旧怨,本着你赞成,我就反对的伟大精神。劝安庆绪道:“陛下与燕王结为兄弟之国,若不出城歃血为盟,燕王就有借口对我们动手。我率精骑三百随陛下一同出城,事情有变,也好有个照应。” 安庆绪这才心安。决定次日出城见史思明。 当众臣陆续退去,安庆绪独自一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忽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感。遥想当年,父亲帐下人才济济。自己在父亲帐下,一直被父亲视为左膀右臂。如今想来,只有那时的自己最快乐。 当自己真的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却再也没有昔日的睿智。 安庆绪坐回龙椅,回首前尘往事。只见夕阳映入宫殿,将整个殿内染成一片血红。安庆绪笑了,笑得肆无忌惮,悲伤莫名。 忽然,他止住了笑声。 门口矗立着一个他熟悉的人,安思霖。 “兄长。”安思霖走了进来。 “妹妹!”安庆绪起身,“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许多。”安思霖欲言又止。 安思霖那次被杨错伤了后,一直在养伤。不过已经好了很多,但等她回来时,才知道兄长选择去见史思明。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兄长……” “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不要去见史思明。” “为什么要去呢?” “哎!来……来不及了。我军兵力损害殆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的。” “兄长,你还有选择,可以离开。” 安庆绪摇了摇头。 又是一片沉默。 “妹妹,你赶紧走吧,这里不能待了。” “嗯,我知道。” 安思霖眼含热泪,转身离开。 她也累了,实在是奔波不动了。 安庆绪脸上露出微笑,心里空唠唠的。 次日一早,安庆绪率众臣及五百精骑出城,来见史思明。 史思明一面命士卒全身披挂,在营帐外防守。一面亲自出营迎接安庆绪,并且大方的走到安庆绪的马前,距离安庆绪只有数步之遥。 “陛下,臣迎接来迟,请陛下恕罪。”史思明躬身行礼。 安庆绪脸色变幻莫测,手紧握着缰绳。 史朝义躲在营帐的一角,看到这幕心里紧张万分,暗命弓弩手,一旦情况有变,立刻射杀安庆绪。 片刻后,安庆绪终于下定了决心。下马扶起史思明:“燕王有大功于朝,朕安敢受此大礼。今日你我结为兄弟之国,望燕王不要食言。” “这是自然,只是……”史思明瞄了眼安庆绪身后的精骑,“我营中狭窄,容不下这么多的人马。不如请陛下将兵马安置在营外,如何?” “这……”安庆绪不好答应。 “燕王,我等皆是陛下亲兵。岂有亲兵不追随主帅之理。”崔乾佑一直不曾下马,按剑居高临下眼神逼视史思明。 史思明心里很厌恶崔乾佑,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有些话主子不便说,有人代劳。骆悦出面道:“将军的话有道理。但是陛下与燕王结为兄弟,自然要诚信待人。从没听说有人带五百精兵入营,我等反而要怀疑将军的用心。” “汝欺人太甚,以为我等无力再战!”崔乾佑拔剑出鞘,麾下精骑个个举起马槊。 骆悦也宝刀出鞘,营帐内外士兵个个长矛对准了崔乾佑的兵马。 史思明静静的看着,他等着安庆绪出面圆场。 安庆绪看事已至此,把心一横,喝道:“尔等在营外等候,我自随燕王入营歃血为盟,少时便回。” 崔乾佑这才收起刀剑,并道:“我愿追随陛下入营!” 安庆绪心有些安慰,点头称好。 史思明牵着安庆绪的手,进入营内。 两人对着朗朗晴空,歃血为盟,约为兄弟。 仪式结束后,安庆绪放下戒心,对着史思明稽首拜道:“我智术短浅,以至于丧失两都,身陷重围。若非大王念及先帝之情,远来相救,我等命休矣。如此大恩,容他日相报。” 当时,安庆绪和史思明都站在台上,距离其他大将有段距离。只有数名主持仪式的士兵,在土台的附近距离他们最近。 “陛下失去两都,这只是小事而已。”史思明突然翻脸不认人,“但你身为臣子,却犯上作乱,弑杀太上皇,如此罪孽天地不容。我今为太上皇报仇,还能留尔性命吗!” 话音未落,台下士兵一拥而上将安庆绪五花大绑捆起来。 崔乾佑、孙孝哲、高尚、张通儒、李庭望等人猝不及防,都被绑缚在史思明的面前。 史思明冷笑着命人将安庆绪等人全部杀死,张通儒和李庭望则侥幸活命,被授以官职。史思明这才入城拉拢安庆绪旧部,随后留史朝义镇守邺郡,自引兵回范阳。 历史上的安史之乱,是指安禄山和史思明。那么到此为止,安禄山及其子嗣和部下,随着安庆绪的身亡,彻底的淡出历史的舞台。 接下来,进入了史思明的时代。 安禄山的叛乱时期,从公元755年十一月,到公元759年的三月,前后经历了差不多四年的时间。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唐廷犯了很多的错误,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入了叛乱不止的泥沼中。 往后会吸取教训吗?答案是,没有! 此时,杨错已在金城郡休息了很长时间。 过年后,杨错便闲庭信步,在金城郡的街道走路。 “杀人了……” “蛮子打死军爷了……” “什么?”杨错两眼立时睁圆,眉头紧蹙起来,大步朝聚众之处迈去。 “谁人敢擅杀我军士?” 如霹雳雷霆般的暴喝,一下子就将奔逃的人群喝得楞住了,一个个呆在原地,直直地看着疾步如飞的杨错。 震惊之后,大部分百姓竟同时出了一口气,似乎将心放了下来,随即居然又回潮般地聚了回去。 “大叔,你们要做什么?蛮子像凶神一样,连军爷都敢杀,回去太危险。”一名年轻人惊骇且不解地向一位正欲回身围观的老者说道。 “不用怕,那是杨节度。”老者知道那年轻人是近几月才移居至金城郡,对有些人和事并不很清楚,遂出声解释说道。 “哪个杨节度?”年轻人仍自不解地问道。 “陇右节度使、当朝驸马杨错将军!”老者语带恭敬地低声说道,“有节度在,那蛮子伤不了人,快回去看看。” 说罢,老者急匆匆地向折返了回去。 片刻之间,杨错已进到了适才百姓围观的地方。 入眼处,只见领军什长和四名士兵正与一名体型魁梧异乎常人的大汉缠斗,另有五个士兵已经躺在了地上,动也不动。 “啊!”随着一声惨呼,又一名士卒被击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人事不醒。 快速地瞥了几眼,杨错已知除那名什长之外,其余几名士兵必然是新入伍不久,战斗技巧和战阵配合相当不熟练。 若非什长身手矫健,拖住那大汉的大部分攻击,恐怕这一什士兵早已全军覆没。 更让人惊异的是,那名大汉居然只是徒手。 眼见最后四人也难以支撑,杨错来不及思考,疾步上前,猛地一拳砸向那大汉。 大汉正战得兴起,欲一鼓作气将最后四个对手全部打翻,突然感觉有一股强悍至极的劲风袭向自己,心悸之下不得不放弃对四个士兵的追打,急纵身后跃几步。 “派人唤大夫前来,看他们还有没有救?”救了人后,杨错没有立即追击大汉,反而驻身沉声向那名什长喝令说道。 “啊……”那名什长看清解救自己之人后,惊喜交加之下,竟微楞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大帅!” “阿城,快去请大夫过来。你们两个,快去看看地上的兄弟怎样了?”什长快速地向麾下仅余地三名士兵吩咐说道。 “究竟怎么回事?”杨错一边向那什长问话,一面仔细地打量着那名大汉。 此人身材地魁梧程度比他强,个子甚至比他还要稍高一些,皮肤古铜泛黑,四肢粗壮有力,一看便知是颇具勇力之徒。 长满短刺须的面庞上,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里流露出怒意和不忿。 最奇怪的是壮汉的着装,在如此秋意寒凉的天气里,居然只穿一件粗麻布单衣,而且衣服的样式一看,便知不是汉人服饰。 “少数民族?难怪被叫成‘蛮子’。”杨错眼中现出一丝异色。 “启禀大帅,”早就等节度使问话的什长,急忙恭敬地禀报道,“小人进来时,就见这蛮子意欲殴打一位商铺老板,准备阻止时,这蛮子却说我等合起欺负于他,随后便动起手来。” 大汉原本正在上下打量杨错,似乎也颇为惊异杨错的身材。 但一听到什长称他“蛮子”,大眼立时被怒火充满,毫不犹豫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虽还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怎么不能容这大汉如此肆意妄为。 冷哼一声后,杨错疾步迎向前去。 “呼!”大汉猛地一拳轰出,如钵般巨大的拳头破着风声径袭而来。 “啪!” 杨错左手急探,从极巧妙的角度将其势大力沉的右拳抓住,随即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完全地顶在了身前。 第174章 乌蛮 壮汉似乎颇为惊异于自己的拳头居然会被人挡下。 努力地挣了几下后,更骇然地发现,对方的力量之大,竟还在从未遭逢敌手的自己之上。 无论怎样用力,似乎都摆脱不了对方铁环一般的大手。 “去死!”壮汉毫不犹豫地又将左拳轰出,意欲脱离困境。 杨错迅速将身形一矮,右手探出,紧抓住壮汉右臂的臂弯处。 随即身体一扭,力量猛发,一个“过肩摔”,将壮汉重重地甩在了青石地面上。 以杨错的力道,加上坚硬的青石地面,重撞之下,就算壮汉的体质再强悍也无法爬起身。 但令人惊异的是,尽管这“蛮族壮汉”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却实在不哼一句,显然其性格极硬。 此人的力虽大,可惜……武艺技巧却不怎样。 “哇啊……” 见两个照面之下、那名凶神恶煞地壮汉就惨败当场,周围围观的百姓立时惊骇地喊出声来。 “大帅,地上的兄弟都只是受伤昏倒。”那名什长来到杨错的身边,崇敬异常地禀报道。 “将军,这家伙怎么处置?”什长接着问。 听得无人死亡,杨错神色一缓,随即转头对躺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壮汉问道:“你叫什么,为何当街闹事伤人?” “哼!”壮汉虽处境窘迫,口中却毫不服输,坚持着怒骂道,“你们这些汉人,除了欺诈,除了杀人放火,还会什么?今日输给你,我认了,我打不过你……但是我死也不会服软!” “欺诈?杀人放火?”杨错眉头一皱。 看壮汉所说的话,和说话时的模样,似乎内中还别有隐情。 杨错沉声问道:“你有胆滋事伤人,却不敢承认,居然反咬一口?莫非你们族中全是这样之人?” “你敢羞辱我们乌蛮勇士?”壮汉目龇欲裂,似乎愤怒已极,颤抖着身体,竟然要强行爬起来,“要不是你们汉人骗我宝物,又以多欺少,我怎会打你们这帮杂碎!” “骗你宝物?莫要虚言,是何物?” “我家传的宝斧!”壮汉恶狠狠地说道。 这乌蛮壮汉性格虽然粗鲁,但却不像是个说谎之人。 杨错面色一沉,转头向围观人群怒喝道:“究竟是谁骗了此人的宝斧?快些自己滚出来,否则一旦查明,必严惩不怠!” 一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从人群中走出,声音颤抖着说道,“小人知罪,小人这就将宝斧奉还,请……大帅恕罪!” “先将宝斧拿来!”杨错冷着脸喝道。 不多时,那商人在一名士兵的看押之下,持一柄样式古朴的玉斧回到杨错身前。 杨错将玉斧握在手里,立即感受到一股寒气从玉柄上散溢了出来。 好一把宝斧! 很快,商人将事情地原由简要地说了出来。 原本这名乌蛮壮汉想要以身边的饰件向这名商人换些钱物,但颇有眼光的商人却看中壮汉的玉斧,想要将它买下。 但,将玉斧视若珍宝的壮汉无论如何不肯出卖。 商人便出了个阴招,以看为名将玉斧骗到手,随即命铺中伙计赶壮汉出去,最后便闹成如此光景。 贪婪真害人! “拿去!”在壮汉惊疑的目光中,杨错将那柄宝斧丢还给他,“宝物已还你!此事之过,本不在你。你虽伤我军士,但庆幸无人亡故,否则此事不会如此轻易了断。我也不与你计较,你且好自为之,或走或留于城中,皆莫要胡乱滋事!” “将此人交有司处置!”杨错沉声对那名什长说道,“从重治罪,不许宽待!” “是,大帅!”什长领命离去。 耽误一些时间,建宁王殿下、李泌他们该等得急了! 杨错整了整锦袍,正要离去。 “这位勇士……请停一停!”壮汉挣扎着爬了起来,急声向杨错说道。 “有事?”杨错举目看向他。 “勇士叫……什么?”壮汉尽力让自己的话语变得和缓一些,但问出来的内容却是相当的“不客气”。 “杨错!”沉默了片刻,杨错还是告诉了他。 “勇士是个……大将军么?” “……” 杨错微感愕然的点了点头,但严格来讲,自己的神武大将军跟真正的“大将军”还差得远呢! 这个乌蛮壮汉估计搞不懂这些问题。 “我叫孟龙……”壮汉强忍着痛楚,介绍自己的名字。 “姓孟?”杨错想起了剑南军麾下有一支极其擅长丛林作战的山地军,好像统领之一也姓孟,“孟获”的孟。 经过孟龙随后的一番自我介绍,杨错不禁有些愕然地看着这名粗豪的壮汉。 孟龙居然还是绵州境内的乌蛮族族长之子,而他所以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兰州,竟然是被郭英乂累次攻伐掠夺乌蛮人丁、财富之事,向当今天子求救,那把被骗的家传绝世宝斧正是进献天子的贡物。 当然,这些乌蛮族人根本不知道大唐如今的情形不太可能管这事儿。如果朝廷能够管事情的话,南诏国就不会和大唐反目成仇,郭英乂也不敢叛唐。 见惯了汉人的冷眼,今日乍见杨错似乎对他还算“不错”,而且杨错的地位似乎也不低,他竟是想让杨错帮忙对付郭英乂对其族人地的攻伐掠夺。 听罢之后,虽然杨错仍是面无表情,但其实心中早已盘算开来。 绵州,地盘! 乌蛮,兵源! 当日晚上,兰州,节度使府。 杨错将李倓、杨天佑、李泌三人招至书房之中,进行机要密议。 “乌蛮诸族大部居绵州,亦有部分居住梓州、汉州,与居住在南诏国拓东节度使麾下的乌蛮族同宗同脉。族人多居山中,以谷为食,能自铸兵器,好武习战。” 李泌和声向众人解释着乌蛮异族的基本情况。 他以前四处游学之时,对乌蛮族的情况了解得不少。 “郭英乂自担任剑南节度使开始,经年累月征伐乌蛮,一则为取土地,二则更可获取人丁,强者为兵,身体差的补户。乌蛮族虽果勇善斗,但不通兵法谋略,几州乌蛮族又互不往来,累战累败,失却人丁无数。” “如此说来,若能取乌蛮族为我所用,岂非可增丁添户,扩充军力?”杨错眼睛一亮,沉声说道。 “正是!”李泌点头道。 “得乌蛮为用,非但可增兵添户,更可引其为援、助我军平定绵州!”李泌考虑得更深远,“夺下绵州,就意味着孤立了剑州。” “话虽如此。”杨错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但乌蛮被郭英乂征伐过甚,乌蛮与汉之间积怨已深。今日他虽然想借助我军之力、抗衡郭英乂,未必会轻意为我所用。” “要使乌蛮为我军所用,说易不易,说难却也不难。”李泌淡淡一笑,从容说道。 “先生的意思是……”杨错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欲平乌蛮为我所用,无非就是这三步。”李泌淡然说道,“第一,摄其志;第二,服其心;第三,使向汉!” “请先生细言。” “异族之人,敬勇士,尚武力。故而,想要收服他们为我所用,通常第一步便是以武力震慑其志,使他们不敢妄生异心,摄其志;但是仅以武力慑服,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长此以往甚至可能加剧汉夷矛盾,进而导致更为激烈的反抗。” “所以,更为关键的下一步,攻心!以恩、惠、情等诸般手段,服其心。而今,那乌蛮族长之子向我军求援,正是一个绝佳的,施恩予惠、动之以情的良机,反正我军将来也是要进袭绵州的,答应了乌蛮的要求,其实正是一举两得。” 李泌从容不迫地和声分析道。 “至于第三步‘使向汉’。” “同化!”杨错笑着接口说道。 “同化?”李泌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略感讶异地将杨错的话低喃了几遍后,方始恍然,点头说道,“大帅这个词倒是颇为贴切。” “殿下,先生所言极是,这三策如果施行得力,当可收奇效!”杨错点了点头,认可了李泌的方案。 不得不承认,李泌的“三管齐下”之策,正是收服乌蛮、甚至是其他异族的最好方法。 当然,真正施行起来,难度肯定是有的,前面两步还好说,第三步没有一、二十年恐怕是难以奏效的。 “殿下,先生之言可行!”杨天佑也点头说道。 “恩。”李倓微微颔首,转头对杨错说道,“就照先生之策行事,妹夫,此事就要交于你了!” “殿下放心!”杨错笑着点头应道,“暂时恐怕还不能对绵州动手。一是因为吐蕃威胁的缘故。二则龙州、扶州两战中,军力折损不轻,需要休整补充兵员。” 龙州、扶州两战之中,陇右军折损了七千,比起剑南军虽要少得多,但对精锐被抽干的陇右军而言,却也是相当大的损失。 此时,九路节度使兵败邺郡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妹夫,需不需从兰州调拨些士卒与你?”李倓关切地询问道。 “殿下,兰州的兵力本不雄厚,又临吐蕃军的威胁,不宜再外调兵马。”杨错摇头拒绝。 接着,杨错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准备在剑南三州募兵,训练出精兵。” “剑南三州初平,民心未复,若强行征召百姓入军,恐于安定不利。”李泌斟酌着提醒说道,“不知大帅有何妙法?” 李倓、杨天佑亦知李泌之言在理,皆将目光转向杨错。 “非是征,而是‘募’!”杨错笑了笑,回答说道,“我要让百姓主动入军!” “妹夫想怎么做?”李倓感兴趣地问道。 “其实很简单,四个字可以概括,以利驱之。” “这怎么办?” “我想颁布一道募兵令,凡户有青壮两人者,出一人入伍,则免赋税三年;凡户有青壮三人者,出一人入伍,则免赋税一年,出两人入伍,免赋税三年……以此类推,但每户必得留青壮一人在家。若家中只有一青壮,则不得入伍,以免绝嗣。” “豪族大户,凡出青壮家兵两百,赋税三年减半,并可择其族中有为者一人任军司马或是县尉;凡出青壮家兵五百,赋税五年减半,并可择其族中有为者一人任军都尉或是郡中椽吏。” “大帅此策既可募到兵员,又不妨对当地的治理,确是良谋。”李泌点头赞同,随即又提到了一个弊端:“但这样一来,剑南三州将来几年的税赋必然几乎为零。” “若无兵员拱卫土地,又谈何赋税?”杨错笑着和声说道,“当务之急,是征募兵员以抗吐蕃、郭英乂、南诏,钱粮等物依靠其余州郡的赋税、库存以及公南商会的臂助,应当还支撑得住。” “好!”李倓点头,“我也会写上奏朝廷,希望能从朝廷要些钱粮。” 第175章 求救 暖暖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头洒落在大地上,花坛里的各色花朵在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摆,不远处有侍女端坐着,悠悠的弹奏古琴。 好一个初春惬意的午后。 杨错身着圆领袍躺在摇椅上,一边拿本书认真看着,一边听着古曲。 可惜没有葵花籽,不然就完美了。 但那是美洲传来的,距离新世纪都只有四百年的历史。 眼下,是没机会得到。 去年近半年的厮杀,让杨错觉得这一份惬意,格外难得。 和政公主信步走了过来:“哎呀,郎君好惬意啊。”说着,挨杨错、在薛瑶英搬来的圆凳上坐缓缓下。 “还行吧,”杨错端起装满糕点的盘子,递给和政公主。 和政公主原本是不吃的,但是杨错递过来的,还是勉强拿了一块,用袖掩面,慢悠悠地吃下。 等公主吃完,杨错笑问道:“好吃吗?” “还行,比我下厨做的,差了点。”和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杨错自然不会反驳:“当然,比起夫人做的糕点,差了点火候。” 堂堂的大唐公主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肯亲自下厨做糕点,难吃也是好吃,何况刚刚及格。 和政公主得意过后,忽然沉声道:“听说,郎君打算过几天就南下?” 杨错坐正身子:“是的,本来打算在决定走的时候再告诉夫人。” “郎君在犹豫什么?” “一是,据说朝廷九路节度使已经在邺郡兵败如山倒,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我有些放心不下。二是,吐蕃的攻势虽然大减,但是依然面临着和吐蕃对垒的情况,我作为主帅还不能南下。”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在想,你等的恐怕是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 “郎君啊,咱们夫妻多年,我不会不知道你的想法。你在等,等吐谷浑的情况。” 杨错起初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 吐谷浑,一个势力大不如前,却可以牵制吐蕃的部落。 在陇右军还在平叛、无力西征的情况下,这股势力就值得拉拢。 当然,之所以等待,也是因为吐蕃针对河西的攻势,让吐谷浑部非常的害怕,总害怕被吐蕃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偷袭。 果然是这样的。 乾元二年正月二十四日傍晚,吐谷浑方面再有使赶至兰州,与前次使者到来不到一个月,可见慕容瑾的确已经焦急异常。 这次来的使者算是熟人,慕容瑾长子、乌地也拔勒豆可汗继承者慕容政。 “我代表父汗,恭贺大唐收复扶州、龙州、文州三州!”慕容政向建宁王行了一个大礼,恭声说道。 由于此时双方属于同盟关系,所以慕容政还是可以获得一些陇右军的基本情况。 “多谢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多谢慕容公子!”李倓笑了笑,客气地回道,“但得剑南本属于大唐,实不足喜!” 本来主政陇右的是杨错,也应该由他和慕容政谈,但慕容政毕竟关系不一般,李倓作为朝廷在陇右的监军,又是皇室子弟,自然更适合一些。 “大唐勘定祸乱,收复失地,当然可喜可贺!他日,殿下一定能够将剑南道治理成鱼米之乡。”慕容政笑着说道。 “承足下吉言!”李倓自然不会将慕容政的恭维之语当真。 慕容政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朗声说道:“殿下,我此次前来,目的与前次使者相同,请殿下发兵进攻吐蕃,以解我方之围。” “大唐与吐谷浑有盟誓之约,今大可汗有困,我出兵助援自是义不容辞!”李倓点点头,诚恳地说道,“但大可汗和公子可能不知,我方细作前几日刚刚探出,吐蕃大军正在湟水、龙支和枫林关等地集结,隐约对兰州成三面合击之势。我妹夫认为吐蕃将欲寇犯兰州!” 说罢,李倓拿起身前桌案上的一封绢书,递向慕容政。 慕容政上前取过绢书,迅速地阅览了一遍,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但眼神却出卖了他。 他对此事确实非常震惊。 思索了片刻,慕容政强自镇静地说道:“玛祥仲巴杰此人诡计多端,此必是其所设疑兵诡计,殿下千万别被其蒙骗。” 顿了一顿,慕容政继续说道:“而今吐蕃猖獗过盛,我父汗虽有抗击之志,却无抗击之力。一旦吐谷浑沦陷,大唐恐有唇亡齿寒之危!出兵之事。还请殿下三思!” “公子说哪里话来?”李倓面色微变地说道,“我虽非圣贤,也知一诺千金之理,况大唐也不是欺诈之国。” 李倓接着道:“我前次既已应允出兵相援,又岂会食言。我这里只是担心,吐蕃以攻河西、吐谷浑为名,偷袭兰州之实。若果真如此,还要请大可汗自出兵袭扰吐蕃,以策应我军抗击。” “这是自然!”慕容政面现喜色,和声说道,“可怜吐谷浑已经没有好东西献给大唐,只有一些土特产。” “不要紧……多谢大可汗美意。”李倓略一犹豫,即出声说道。 本来吐谷浑处境堪忧,又是一个需要极力维持的盟友,要他的东西不合适。但是想着不拿,对方肯定犯嘀咕,也只好勉为其难。 “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公子?”杨错拱手向慕容政行了一礼,出声问道。 “哦,杨节度请讲?”慕容政忙应声。 他心里很清楚,这里表面做主的是建宁王,实际上是眼前这位陇右节度使、当朝驸马爷。 “贵军细作发现吐蕃向大非岭、莫离驿集结,大多是在何时?白日还是夜间?” “呃……”慕容政张了张口,却是回答不出什么。 显然,他根本就没有留意过这个问题。 杨错无声地叹了口气,慕容政在内政或是外交上或许是个合格的人才,但在军事上却绝对是个门外汉。 “大多是在凌晨丑、寅时。”一名躬身站立在慕容政身后的侍卫突然接口,“似乎只有一次是在白日进驻的大非岭,但那日恰好有狂风大雨!” 杨错轻噫了一声,微感愕然地看着那名侍卫。 此人年岁与慕容政相比小一些,肤色略黑,甚至与慕容政有几分相似。体型倒是颇为雄壮,眼中不时有精光闪烁。 自进厅之后,他就未发一言,一直默默地站在慕容政身后。 跟随慕容政进厅的有两名侍卫,但另一人似乎地位比说话这人地位要低些。 “未请教这位高姓大名?”杨错感兴趣地问道。 慕容政对那名侍卫未经许可答话的行为并未有所不满,笑着为杨错介绍道:“这是舍弟慕容复,此次奉命护卫我前来兰州!” “慕容复?”听了这个名字,杨错不由得眼睛一亮。 首先是这个名字很有趣,是某部武侠小说里一事无成的复国小王子,还是表哥。 当然,杨错不仅是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慕容复这个名字在大唐历史上,属于最后一位长乐州都督、乌地也拔勒豆可汗。 “末将慕容复,见过建宁王,见过各位将军!”见兄长已经将自己介绍出来,慕容复急忙躬身行礼。 “二公子,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情况的?”杨错仔细地打量着慕容复,但也没有忘记问问题。 “我本是父汗麾下斥候营的都尉。”慕容复面色稍有些黯淡地回答道。 看着慕容复的表情,杨错不为人见地露出一丝兴味的笑意。 堂堂的大汗之子居然只能做都尉,还是危险的斥候营,看来慕容复在父亲面前混得并不怎么样。 不过,与我而言,却一个好机会。 “多谢二公子相告!”杨错呵呵一笑,随即向李倓点了点头。 “长公子放心,只要吐蕃胆敢寇犯吐谷浑,我必定出兵相援!”李倓也向杨错微微颔首,表示会意。 随即,诚恳地对慕容政说道:“长公子远来疲惫,先至馆驿休息片刻,晚间备要设宴为二位公子接风!” “多谢殿下!那我就先告辞了!”慕容政并慕容复和另一名侍卫向李倓再行一礼后,随李倓亲兵离开了正堂。 “若那慕容复所言不虚,更可证实吐蕃确是要进攻吐谷浑……”估计慕容政等人已经走远,李泌和声说道。 李倓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看来,吐蕃是有意先解决吐谷浑,然后集中力量对付我们!” “殿下和先生为何更为肯定吐蕃打算进攻吐谷浑?”张延赏略感惊异地出声问道。 与张延赏相仿,杨炎等文吏面上都呈现出似明非明地表情。 武将列中。除了杨天佑,也就只有韦皋、高崇文几个似有所悟。 “吐蕃调动兵马都是选择不易显露行迹的时机,丑、寅时分正是人最为困乏之时,也最易放松警惕,狂风大雨之日更是难以进军。” “吐蕃一面故意向我等显露行迹。一面又在大非岭一带隐秘调兵,便可推测出其真实意图。” 杨错出声解释说道。 根据适才慕容复的表现看来,他原本可能就是专门负责斥候探哨之人。 连吐蕃这么细心地安排,都没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便足可见慕容复之能。 只是不知因何故,他居然不被自己的父汗赏识。 识人用人上,慕容瑾恐怕还比不上他的父亲。 慕容复这样的人才,岂能放过? “原来如此……”张延赏等人缓缓点头。 “殿下,如果吐蕃进攻吐谷浑。我军当真要出兵救援吐谷浑?”更加确认了吐蕃的进攻方向之后,张延赏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一个实际问题。 “这个自然!”李倓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于情于理,都应当救援吐谷浑。” 第176章 南下 “但是……我方军力本不充裕,一旦再行出击,岂非会使兰州空虚!万一……”张延赏仍显忧虑地说道。 “张别驾不用担心,”李泌笑笑说道,“所谓救援,未必就要出动多少军马。以我军情况而言,只需扰上一扰,使吐蕃不敢全力进攻吐谷浑即可!” “只有少许兵力,如何能够拖住吐谷浑?”张延赏不解地问道。 “兵力虽少,只要稍作安排即可!一千可以诈称两千,两千可以诈称五千,三千是一万。”李泌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反正吐蕃一时之间也探不明情况。” 顿了顿,李泌继续道:“以我料想,只要是我们出兵,吐蕃便绝不敢放松警惕。而且,如果还是‘大帅’领军出击,你猜吐蕃会怎么想?” “大帅领军主动出击?”张延赏先是一愕,随即恍然。 借局布势,力小势大。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也! 李泌的计策,简而言之就是三十六计中的——“树上开花”之计。 古人按语说:“此树本无花,而树则可以有花,剪彩贴之,不细察者不易发,使花与树交相辉映,而成玲珑全局也。” 借指通过布置假情况巧设迷魂阵,虚张声势,可以慑服甚至迷惑敌人。 当晚,杨错在节度使府的正堂设宴招待慕容政、慕容复兄弟。 酒过三巡,杨错借机向被灌得晕晕乎乎的慕容复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果不出我所料,慕容复原本的确是负责掌管斥候营,能够探出如此确切的吐蕃兵马调动情况也确是出自他的安排。 可惜的很在吐谷浑,再有能力也比不上权势的威力。 只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后母家族的旁系子弟,慕容复就被他的父汗一顿申斥,并把从都尉降回了军司马。 借着酒意,杨错直接询问慕容复是否有意暂时投效自己的麾下。 原以为会有些困难,没想到深感在吐谷浑郁郁不得志,又害怕被后母所害的慕容复随口就答应了。 但他也表示,如果没有他兄长慕容政同意,他还是不能立即跟随。 听到这里,杨错笑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时的大唐虽然势力大不如前,但也是统一的中原政权。吐谷浑能够借机加深与大唐的关系,在自身还面临着吐蕃威胁的情况下,绝对是利大于弊。 果然,宴散之后,在众人略显惊奇的目光中,杨错亲向慕容政提出要求。 提出自己与慕容复言谈颇为投机,欲收其为己用,请慕容政割爱相让。 慕容政未做多少思索,便“豪爽”地答应了。 他作为汗位继承人,少一个人和他争夺,何乐不为。 二十五日晨,曲环领风字营轻骑回到兰州,其余步卒尚在途中,大约一两日后方可抵达。 在当日中午,杨错便忍痛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和政公主,准备返回龙州。 兰州城南外五里。 “妹夫,待龙州安定后,你可要抽空多回来看一看啊。以叱拨赤的脚力,很快便可回到兰州。”李倓关切地对杨错说道,“看不看我倒是其次,多看望妹妹和外甥。” “恩。”杨错点点了头,不舍地说道,“殿下,你也要多加小心。万一吐蕃进犯兰州,务必即刻知会我回来。” “放心吧,我可不会自己给自己添堵。”李倓打趣道。 杨错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杨天佑,说道,“殿下就交给你了!” “大哥请放心吧。”杨天佑抱拳道。 “崔公,龙州的政务要偏劳你了。”李倓策马来到崔佑甫面前,恳切地说道。 “殿下请放心。”崔佑甫在马上作揖,迅速回道。 根据需要,杨错已让崔佑甫出任龙州长史,主管龙州一地的政务。 与建宁王、杨天佑告别之后,杨错携崔佑甫、韦皋、严越卿、慕容复、高崇文起程先行返回扶州,而后南下龙州。 严越卿之父严武留在兰州听用,待在李倓的身边。 乾元二年二月初三日,涪江河面上。 奔腾汹涌的江水肆意的撞击着两岸的河堤,显出一种勇往无前的雄浑气概。 借着强劲的东北风,一支包括五艘蒙冲、十艘走舸的无当水军战舰队扬起全帆,如脱弦之箭一般疾驶在江面之上。 站在船头,遥望着浩淼的大江,杨错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眼看不到头的涪江,别有一种豪放张扬的气质,让人不由得便会生出血性和兴奋的感觉。 而今的涪江水域,再也不是剑南水军可以横行无忌的地方。 在崔宁的统领之下,无当、无前两部飞军一分为二,无当飞军正式成为水军。 崔宁率领这部水军通过与剑南水军连续两月、几乎毫无间隙的激战纠缠,已再不是一支“菜鸟”水军。 尽管在战船的数量、士卒的人数上,陇右水军比之剑南水军仍有差距,但崔宁无以伦比的水战技巧和战术却弥补了这一差距。 最近一月,陇右水军与剑南水军交锋,还从来没吃过亏,崔宁等人的威名愈发响彻大江。 也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河贼慕名投到崔宁麾下,使得这支新组建的水军累战之下,实力非但未损,反而逐渐增强。 “哇!”舱中突然跑出一人,来到船边扶住锚桩,俯身狂吐起来。 “慕容老弟,没有搭过船么?”杨错缓步走了过去,关切地询问道。 吐完之后,慕容复面色有些泛白,喘着粗气勉强回道:“禀大帅,末将确实没有怎么搭过船。不知怎的,今日搭船感觉特别不舒服。” 杨错笑了笑,安慰他:“水土不服而已!慕容老弟长期居住在大非岭一带,那里的水土与剑南大有不同,初时定然会有所不适。当初我也是如此,慢慢就会好些。” “大帅也曾如此?”慕容复勉强直起身子,恭声问道。 杨错点了点头,笑道:“慕容老弟有所不知,我老家是弘农的。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这里却是连绵不绝的山岭。” 说到这里时,杨错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惘怅之感。 慕容复神情激动,又略显赧色地说道:“壮士思乡,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大丈夫横行天下,怎么能为家乡羁绊呢。这次得蒙大帅厚爱,让慕容复在大帅麾下听用,实是我的三生之幸!” 杨错大笑起来,拍了拍慕容复的肩,说道:“慕容老弟,初见时,我便知你有非凡才能之人。你所缺的,不是武艺,不是韬略,只是施展才华的机遇。若得良机,你一定可以一鸣惊人。投效大唐,绝对是你所做出的最佳选择。” 慕容复强忍着内心中的激荡,快速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慕容老弟,对于吐谷浑的战事,你有何看法?”杨错笑了笑,继续向他问话。 通过讲话,可以让慕容复的注意力被分散,也没那么难受了。 “末将愚驽,如果言之不当,还请大帅见谅。”慕容复恭敬地回答道,“以末将之见,吐谷浑的战事,恐怕大为不利。” 失去了汗位继承的可能性,慕容复从最初的失落,逐渐平复过来。 天大地大,好男儿志在四方。 没了那些羁绊,慕容复的思维一下开阔许多。 “这是为何?”从一旁突然传来了韦皋的声音。 韦皋缓步走出船舱,来到因此的身旁,出声向慕容复询问:“慕容大哥,你为什么说战事对吐谷浑不利?” 慕容复正待回答,因此摆了摆手,说道:“外间风大,回舱再说!” 船舱之中,除杨错、崔佑甫、韦皋、高崇文、严越卿和慕容复之外,还有一人。 正是贾耽。 那日领军回到扶州之后,曲环就寻了个机会把贾耽相投之事告诉了杨错。 高兴之余,杨错当即召见了贾耽,问明了其投效陇右军的过程后,先授与他军司马一职。 回兰州的时候,杨错没有将贾耽携带同行,此次返回剑南却将他带在了身边。 “单纯用兵力对比,很难说明什么。吐蕃兵力雄厚,但是多线出击,对付吐谷浑的兵力其实有限。吐谷浑自大唐兴盛以来,屡次遭受进攻,势力已经是江河日下。要不是吐蕃内部不稳,吐谷浑早已支撑不住。” 顿了顿,慕容复继续说道:“所以,末将以为,如果没有大帅出兵相援,恐怕我部很难抵挡得住吐蕃的进袭。” “想不到,吐谷浑的境况居然已经如此恶劣。”崔佑甫摇了摇头,叹气说道。 从心里来讲,崔佑甫当然是希望吐谷浑坚持的更久一些,起码支撑到大唐将整个剑南之乱平定下来再说。 “否则吐谷浑的大汗也不会一而再地向我们求援了!”严越卿笑着说道。 在韦皋和严越卿的眼里,慕容瑾的大可汗身份根本不值一钱。 “陇右与吐谷浑唇亡齿寒,如果吐谷浑覆亡或投降,吐蕃再无后顾之忧,对陇右相当不利。”贾耽斟酌着说道。 “吐谷浑部战事如何,于我军而言,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杨错略一思索,沉声说道,“眼下我等最要紧就是稳固新得之地,扩充军力。惟有如此,日后才可从容应对各种变故。” 能否抗击住吐蕃,关键还是看慕容瑾自己,没有主力的陇右军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骚扰而已。 “此次返回龙州之后,须得抓紧时间征募、操练士卒!”杨错转头对贾耽、慕容复二人说道,“贾将军、慕容将军,待募得新兵之后,我便授你二人都尉之职,各领一曲千名士兵。你二人可能操练出一支精锐之师?” 贾耽、慕容复面上呈现惊喜交加之色,急忙单膝跪地。抱拳过顶,昂声道:“蒙大帅如此信任,末将必竭尽所能,不负将军之望!” “起来吧!”杨错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对韦皋、高崇文说道,“你们需多多协助他们!” “主公放心!”韦皋和高崇文抱拳行礼。 新来的将领要给他们充分的信任,但又必须小心观察。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一甩,就天下人才都死心塌地跟你的。 这样做,最合适不过。既能不埋没贾耽和慕容复的才干,又能淬炼韦皋、高崇文的带兵能力。 这些日后,名垂一时的武将们,真正的领军生涯将从这里开始。 第177章 治理一方 油绛县,县衙大堂。 “这几日,县内可有什么事?”向众人介绍了慕容复之后,杨错即向暂时担任油绛县军务的沈骏出声询问。 “启禀大帅,一切安好!”沈骏迅速回道,“马将军和郝将军从扶州返回之后,末将就立即照大帅的吩咐,将我军大败两路剑南军的消息通传平武郡。原本还有些不轨之徒意欲兴风作浪,但一听得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即安分下来。” 杨错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事么?” “将军,马盘县已被收复,宋思杰率领的剑南军残部也被全歼,其领军的一名都尉也被生擒!”马燧接口道。 但他的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喜色。 “哦?你们派兵去了马盘县?”杨错略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没有!”马燧摇头说道,“是原先马盘县守军的余部乘城防空虚之机,一举夺回了城池,而后他们又将那数百名逃往马盘县地敌兵尽数击灭。” “裴将军的尸身没有?”杨错关切地问道。 “只找到了首级,被……被悬挂在县衙门口。身体没有找到,据说……据说是被那宋思杰跺成了肉酱,拿去喂了……”说到最后,马燧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已经遏制不住心头地怒火,“狗!” “啪!” 杨错摁在桌案的手不自禁地猛一发力,竟将坚木制成的桌案硬生生地从压垮,碎裂成无数块残木。 一股冲天的杀意不可遏制地从杨错身上散溢出来,将整个大堂笼罩起来。 “宋……思……杰!”杨错一字一顿地将宋思杰的名字“念“了出来,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就是…… 将被俘的宋思杰也如法炮制地跺成肉酱喂狗。 贾耽、慕容复二人惊骇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自住地抵抗着摄人的杀意,冷汗迅速从额头现出。 与他们相反,马燧等人却是尽量将身体放松,反而没有受到影响。 “主公!”韦皋见贾耽和慕容复表情异常痛苦,急忙出声喊道。 “呃!”被韦皋一提醒,杨错也留意到了贾耽和慕容复的异状,消散杀意,逐渐让自己平复下来。 强大地逼迫感一去,贾耽和慕容复立即如释重负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同时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如杀神般地男人。 “领军收复马盘县是谁?”我沉声向马燧问道。 “是裴将军帐下的军司马徐浩!” “晋升徐浩为都尉,镇守马盘县。还有快马传书,命他将裴将军的首级小心送至龙县!”杨错缓缓说道。 “是,将军!”马燧抱拳领命,当即离开大堂去安排传书快马。 “人敬我一尺,我回他一丈!”杨错厉声决然说道,“此仇此恨,若不与郭氏清算到底,誓死不休!” “誓死不休!”崔宁、郝玭、沈骏等人一齐愤愤出声喊道。 贾耽与慕容复虽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但两人亦是聪明之人,也能推测出一个大概。 感受着堂中激愤的气氛,两人有些明了眼前这位威震天下的杨大帅为什么能够兵锋所指、无往不利。 军中将士上下同心,一荣共荣,一辱俱辱,自然三军用命! “誓死不休!”贾耽、慕容复二人为如此气氛所染,顿感热血沸腾,不自禁地出声喊了起来。 次日早晨,崔宁离开油绛县,返回陇右水军。 临别前,杨错吩咐他仍要随时留意剑南军的一举一动,并调拨一部水军战船巡驻平武、江油一带的江面。 当日中午,在留下马燧并山字营及另外四千步卒驻守油绛后,杨错亲领其余兵马赶往龙县。 回到平武的第二日,崔佑甫正式接手平武郡政务。 崔佑甫的内政才能算得是出类拔萃,否则也不会成为未来的大唐宰相。 就是脾气有点执拗,还因为崔凝的缘故,导致他对于杨错从来都是恭敬多于亲近。 难道是来自“岳父”的仇视? 崔佑甫初至平武郡,并没有着急施行什么政令,反而先是领着数名自寿春跟随而来的年轻文吏四处走访,了解民情。 由于平武郡平定未久,郡内必然还有一些死忠于郭英乂的不轨之徒尚未清除,崔佑甫带着一帮文弱书生随意走访的举动,实在令杨错无法心安。 不得已,只好让韦皋领着十来名精锐士卒贴身护卫崔佑甫他们。 不出所料,从开始走访的第四天起,崔佑甫一行接连遭遇两次刺杀,幸亏刺杀的人筹划还不完善,韦皋又应对得当,才使得每次都能够有惊无险地渡过。 至第六天,杨错正准备出面阻止崔佑甫继续这一危险的举动时,他却自己停止了外巡。 连续几天的走访,崔佑甫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掌握了平武郡的基本状况。 接下来,崔佑甫就开始有条不紊地针对平武郡的现状,施行起相应的政略来第一步,便是安抚百姓,收拾民心。 得益于大唐这杆大义的旗帜,以及前段时间陇右军的释俘之举,平武郡百姓对陇右军收复陇右,并不反感,或者还有些欣喜。 崔佑甫在征得杨错的同意后,乘热打铁,连颁两令。 其一、明年平武郡全郡粮赋交纳比由郭英乂统治时的八取一降为三十取一,自后年起粮赋交纳比将维持在二十取一。 其二,凡郡内八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以及九岁以下的孤儿,皆由郡府以布帛米肉进行瞻养。 这两令可说直接触及到百姓的切身利益,惠益颇大,料想必可收取良效。 当然,无论是“减赋令”,还是“赡养令”,都需要有雄厚的财力物力作为支撑。 否则根本无法维持下去。 幸好,当初为了支援郭英乂抗击山南大军,“前”平武郡太守曾从郡中征收了大量的钱粮物资。 后来,由于平武郡在短短数日内就杨错率军夺取,这些钱粮物资也没来得及转移或是销毁,白白便宜了杨错。 可以这样说,“坏人”由郭英乂当了,好处却是由杨错得了。 崔佑甫政略的第二步,便是将已在寿春施行得比较成熟的“亭里之法”,推行到平武郡郡。 一者为重新统计郡中人口户籍,二者也是为了彻底安定郡中治安。 第三步,则是鼓励百姓开垦荒芜土地。崔佑甫特地颁布政令凡新开拓之土地,五年之内不征收任何赋税,再往后五年只征半赋。 第四步,则是鼓励那些隐匿居住在山中地百姓,包括乌蛮人出山定居。 凡出山定居者,由郡、县府载入户籍,分配未垦土地,且三年内赋税减半。 这一举措。不但可以增加户籍,更可以消除祸乱治安的贼盗之源。 崔佑甫的内政才能,在这一整套政略措施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而且他也充分考虑到平武郡内各宗族豪户的利益,将政令推行的难度降到最低。 当然,政令推行是需要一个过程的,究竟能否取得良好的效果也需要时间来检验。 至少被杨错看在眼里的是,整个平武郡都忙碌了起来,百姓们脸上的表情,在“谨小慎微”中也慢慢现出了些喜色。 崔佑甫忙碌不停的同时,杨错也没有闲下来。 军务方面,士兵的征募事务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即使有杨错颁布的募兵令,但在起先的数日内,募兵的情况还是遭遇了出人意料之外的窘境,百姓应募者寥寥,而那些宗族大户也是丝毫不见动静。 就在杨错对这个由自己提出的募兵方法产生深深的怀疑时,情况却突然好转起来。 半个月后,竟有一百三十余名青壮要求应募入伍。 负责募兵事务地郝玭、贾耽、慕容复等人仔细核查了应募者地情况后,留下了其中的一百零五人,其余三十人大都已是家中唯一青壮,不符合募兵令的留嗣要求,故而被劝退回家。 没有想到,郝玭他们“劝退”的举动,反而大大赢得百姓的信任。 应募者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杨错亲自拜访了平武郡内四户最具影响力的宗族大户。 这些永远视家族利益为第一位的宗族大户,其实是非常现实的,所谓“忠诚”自然也建立在对家族有利的基础之上。 在郭英乂累败于陇右军的形势下,继续“死忠”于他,对他们的家族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他们自己也明白。 简单的晓以利害、许之好处之后,平武郡四大宗族中的三族明确表示投效大唐,各出族中私兵五百入陇右军中听用。 另外一族,因其有数名族人及数百家兵效力于剑南军中,不便明里投效,但亦私下为我军提供家兵二百五十人。 有这四大宗族带头投效之后,迅速便带起了连锁反应,其余大小宗族亦纷纷表示愿意投效。 在募兵工作走上正轨之后,具体事务便不再需要操心了,杨错则腾出工夫、仔细思考如何来搅扰郭英乂。 二月初十,无当飞军什长薛义领数名士兵赶至成都。 束手就擒于剑南军后,薛义称有重要书信要呈献于郭英乂,并说信中内容关乎几名郭英乂亲族的性命。 成都思环宫中,郭英乂单独召见郑鸿渐和刘展议事。 “啪!” 尽管郭英乂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但是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地怒火,愤愤地将手中绢书甩在了桌案上:“杨错狗贼,欺人太甚!” “主公,杨错信中究竟说了什么?”郑鸿渐轻捋长髯,皱眉问道。 “杨错狗贼居然提出——要用郭爽、郭嘉林、宋思杰来交换阴平!”郭英乂拿起绢书递于郑鸿渐,而后愤愤地说道。 “什么?”郑鸿渐下首的刘展,眉头微微一挑,惊异地低呼一声,随即凝神沉思起来。 “主公可有意答应这一交换条件?”郑鸿渐览毕绢书,随手将其递于刘展后,抬头向郭英乂问道。 “这剑南一疆一土,皆是由我血战而得,岂可轻易让出!”郭英乂愤然说道,“杨错狗贼的无耻行径休想得逞!” “主公,杨错此信大不简单,其中内藏极大阴谋。”刘展迅速看完了绢书内容,略一思索,出声说道。 郭英乂略感愕然地看着刘展,疑惑地问道:“哦?是何阴谋?请刘将军细言之!” “以我料想,杨错此信,明里似乎是为以人换地,但暗里却是别有他图。”刘展无声叹了口气,心情略感沉重地说道,“杨错并非不知道阴平对主公的重要性,而且他可能……也早已知道主公不会答应这一无耻交换要求。但……他却仍然命人大张旗鼓地将此信送至成都。这其中的目的其实相当明了!” “什么目的?”郭英乂似乎摸到了些头绪。但又说不出个究竟来,索性继续向刘展问道。 “离间上下级关系,损主公之威信!”郑鸿渐捋须沉声接口说道。 “正如郑公所言!”刘展点头说道。“主公试想,一旦您拒绝以阴平换回他们,主公亲族会怎样想?剑南道上下将士、百姓又会怎样想?” “这……”郭英乂仔细一思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确如刘展所言,一旦拒绝以地换人,自己无形之中便成了一个不孝、不仁、轻才重物之人。 如此一来,无法向其他亲族交代还是其次,最要命地是将会在士人和百姓中威信大失。 “能否将此事,秘而不宣?”郭英乂急切地询问道。 “主公,此时恐怕已经不可能。”刘展摇头说道,“那送信之人初被擒获之时。便已大肆张扬此事。恐怕知道此事的人已不在少数。” “那该当如何是好?你们可有应对之策?”郭英乂面现忧烦之色,急切地询问道。 “阴平乃是出入剑州的咽喉所在,本不该轻易丢弃。”郑鸿渐踌躇了半晌,缓声说道,“以剑州眼下如此之势,日后恐怕也无法抵挡陇右与剑南的进攻。既如此,莫如就依了杨错,以人换地。” “即便我答应交换,万一杨错狗贼毁诺,又该如何?”郭英乂面色不豫,似乎有些不满郑鸿渐地回答,“难道就非得交出阴平不可?” 第178章 无奈之举 不是郭英乂小气,而是杨错这一招真是要人命。 阴平,熟悉三国的都知道邓艾偷渡阴平一事。 失去了这座门户,剑州就在眼前。 从北往南,直抵梓潼城下。过了梓潼就是绵州,也可以顺江而下打通梓州。 加上龙州已被陇右军夺下来。 整个剑南道的北部将无险可守,再也没办法对抗陇右大军。 “刘将军,你可有良策?”郭英乂将期待的目光看向刘展,急声问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先请主公解答,而后才可定策。”刘展犹豫了一阵,反问了郭英乂一个问题。 “你说。” “主公是以名声和疆土为重,还是以他们为重?”厅中只有郭英乂、郑鸿渐、刘展三人,所以刘展也就直言不讳! “……” 郭英乂愕然地看着刘展,犹豫了半晌,颇为艰难地说道:“自是以前者为重。” 刘展面上失望之色一现即隐,随即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我倒是有一策,可化解眼前之困!” “刘将军快说!” “主公也可大张旗鼓回复杨错。”刘展沉吟着说道,“言剑南土地皆是主公拼死血战而取,不可轻让。” 在郭英乂、郑鸿渐不解的目光中,刘展话风一转:“但,主公愿以万金易一人。如此一来,既可保住阴平,又不失主公名声威信,正是一举两得!” “果然良策!”郑鸿渐迅速点头,接口说道,“万金易人,古今罕有,足显主公仁义。而且不割阴平之举反可成为主公胸怀大志之征!刘将军此策绝妙!” “万金一人!四人岂不是要四万金!”一向贪财如命的郭英乂,有些踌躇。 “此时非是顾惜钱物之时!主公想要抵挡住陇右的进攻,便须得有所舍弃!”郑鸿渐猜出了郭英乂的心思,急声劝荐道。 “嗬!”郭英乂犹豫了半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说道,“就如此办吧!此事就交由郑公和刘将军。” “杨错狗贼!”郭英乂缓缓起声,恨恨的咒道。 “主公,我有一将计就计之策,或许可让那杨错也吃上一亏,甚至可令唐军中自生内乱。”眼见郭英乂将要离开,刘展突然出声说道。 “有何妙计?”郭英乂猛地转身,又惊又喜地问道。 “如此……” 一盏茶的工夫后,刘展和郑鸿渐离开思环宫,互道一别后各自乘车离去。 马车中,刘展仰天一声长叹,摇头无语。 想不到,杨错的算计来得这般快,这般凶猛! 二月十一日,建宁王的信使赶到平武,与其同行的还有绵州乌蛮族长之子孟龙。 信使带来了建宁王的一封信件。 这封信与乌蛮之事有关,经李泌煞费苦心的筹划和游说,孟龙代其父暂且接受了与我军的盟誓条件。 其一、一年之内,我军将出兵攻占绵州、解除郭英乂对乌蛮威胁。 其二、在我方承诺汉蛮平等、互市通有无、准许乌蛮人下山务农等条件前提下,乌蛮人将接受陇右节度使名义上的管理,其族长拜领朝廷策封的官职。 其三,乌蛮每年将为陇右军提供不少于两千的青壮兵员。 当然,孟龙虽身为现任族长的长子,也将是乌蛮“未来”的族长。 就目前而言,他还不是真正的族长,这些盟誓条仵能否最终通过,还得看他的父亲是不是认可答应。 稍后,孟龙将和一名使者携盟书自平武前往绵州乌蛮族中。 “勇士,父亲、我、族人,随时欢迎你到我们族中做客!”孟龙以其族中非常崇敬的方式向杨错行了一礼,准备道别返回绵州。 杨错走到孟龙跟前,伸出双手分别置于他的两肩上,重重地拍了拍,豪爽地笑着说道:“你是勇士,我也是勇士,大家不分彼此。请回去告诉族长,等把祸害乌蛮勇士的贼人驱逐之后,我一定会亲自到你们族中去拜会!” 这种拍双肩礼,正是乌蛮族人表示友好亲切的方式。 在兰州时,见多识广的李泌料到杨错可能会用到这种礼仪,所以特地教会了他。 “我和族人会等着那一天!”孟龙粗豪的黑脸上满是喜悦之色,显然对杨错居然会他族中的礼仪感到很高兴,随即也用双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勇士,我要回去向父亲和族人报信了!” 忽然间,孟龙似乎想到了什么,取出那把一直背负在身后的家传宝斧,双手托着呈至杨错的面前,郑重地说道:“宝斧是要配英雄!这把斧子,是我乌蛮族神匠铸造出来的,已经传了很多代,名字叫作刑天,今天我把它送给勇士!” “刑天?” 听了这个名字,杨错还没什么反应,一旁地崔佑甫却不自禁地惊呼出声,似乎对这柄斧子的名头非常震惊。 “崔公,这把斧子很有名么?”杨错只知这把斧子是纯玉雕琢而成,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其他倒是一概不知。 “恩!”崔佑甫点了点头,难掩震惊之色地说道:“这是一柄传说中的斧子,传说刑天与天帝争位,就是仰仗此斧。但这柄斧子用的是一丝杂质都没有的上等羊脂白玉倒是真的,可谓是倾国之财。” 这柄斧子居然还有如此来历和价值,难怪乌蛮族长敢以此剑作为请求天子相援的贡物。 杨错眼中略现惊异之色。 但略一思索后,杨错还是摆手说道:“此剑必是乌蛮镇族之宝,我不能接受。” “勇士是我乌蛮的朋友,这柄斧送给你,父亲和族人不会反对,请一定收下!”孟龙惊异中带着几分感激,恳切地说道。 “是朋友。我才不能接受这样的宝物。”杨错将刑天斧推回到孟龙的怀中,豪爽地笑道,“真正的朋友只需要有这里就行了!” 说罢,杨错指了指心脏的部位。 “真正地朋友。”孟龙将杨错的话低念了几遍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略颤地说道,“勇士永远是我乌蛮真正的朋友。” “时候不早,若要赶路就需早些动身。”杨错转头对厅下的韦皋说道,“你速去准备两匹快马,备好干粮,作为少族长赶路之用。” “是,主公!” “感谢勇士。”孟龙激动地向杨错行了礼后,与使者一道随韦皋离去。 “大帅,如此价值连城的宝斧为何不收下?”崔佑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以一柄斧子换取十数万乌蛮族人的归心投效,崔公!何为‘连城’?不用我再细说了吧。”杨错笑着回道。 崔佑甫呵呵大笑起来:“大帅若去从商,众商贾恐怕要甘拜下风!” 孟龙离开平武郡南归之后,杨错也暂将此地军务交托于野诗良辅、沈骏二人,随即领着十数名亲兵赶往龙县巡视。 当然,此行还另有其他目的。 龙县,刺史府正堂。 “严公,我率军抵御剑南军反攻期间,全靠严公坐镇大局,多谢啦!”杨错对严波微施一礼,恳切地说道。 严波忙还了一礼,笑道:“老朽无能,不能为国征战破敌,如果再稳固龙州安宁都做不好,岂不愧对大帅的厚望!” 接下来,杨错向严波详细地了解了一月多来龙县的情况。 严波借这个机会,对龙州诸县的令长进行了一些调整,有些是对调,有些则被招至州中任职,重新安排他人担任令长。 由于治安得到保证,农耕生产也可以顺利进行,龙县的早稻已经开始播种,再过十日左右,就可以播种完毕。 其实,以可开发地潜力而言。剑南道绝对要胜过陇右道,但陇右诸州有一项资源却是剑南道最匮乏的。 那就是人口! 这件事说起来,又是杨国忠的责任。三次南征南诏国,损失极大。杨国忠抓剑南的百姓充作士卒,屡见不鲜。 而剑南道前前任节度使鲜于仲通,又是一个不会擅长治理蜀中的庸才。 如此,人口自然是损失不少。 到了晚间,严波在刺史府中设宴为杨错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杨错向驻守龙县的田神功询问本地的军务,及募兵等的情况,得到了很多的信息。 刺史府,书房内。 宴散之后,严波单独邀杨错至书房禀事。 “大帅!这几日,不少世家大族的族长或亲自登郡守府、或请人传话,皆言有意归附大唐。”严波轻捋胡须说道,看透世情地老眼中闪烁着了然的光芒。 “严公费力了!”杨错微微点头说道。 当日杨错离开龙县之前,交代严波的一件要事,就是尽可能说服本地的世家大族归顺大唐。 可以想见,如今能够取得成效,严波必然出力不小。 发自内心的说,杨错是不愿意和世家大族发展关系,甚至是倚靠他们。 但是门阀治理在目前还是处于统治阶段,否则也不会有几大家族轮流做大唐宰相的事情。 剑南道在这方面问题更大,杨国忠几次三番的征召百姓,都是自耕农,而不是大户人家的佃农。 现在可以这样说,他们站在哪一边,那边就会获得极大的助力。 “如果没有大帅取得扶州、龙州两场的大捷,恐怕任凭老朽如何游说也不会有半点成效。”严波缓缓摇头,笑着说道,“而今大唐如日方中,郭英乂却是江河日下,他们自然也就坐不住!” 第179章 剑南使者 “对了,严公……”杨错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对严波说道,“他们有没有提什么条件?” “大帅所料不差,确是有条件。”严波轻捋颔下长髯,呵呵笑道,“刘族与朱族皆提出,他们愿意出人才、物力以供大帅安定社稷之用,但目下只能暗中投效。希望大帅能够准许。” “就这一个条件?”杨错微感愕然。 “仅此而已!”严波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倒不似作伪……”杨错略一思索,沉声说道。 对刘、朱等族的投效意向,杨错也并非全然相信,毕竟他们皆与郭英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族的刘展、朱族的朱翔,至今尚在郭英乂军中效力。 谁知道他们的投效,是不是受了郭英乂的指示。 哥舒晃、刘展可不是吃素的! 与刘、朱两族相比,严族倒是“幸运”的多。 由于自己在攻略龙州的过程中,将严武、严越卿父子给一锅端了,严族归顺之时就少了很多顾忌。 如果这些剑南的世家大族在投效大唐时,表现的越干脆、不提任何条件,其中有诈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像现在这般小心谨慎,反而是正常的表现。 “应该没有诈术!”严波完全明了杨错话中的意思,笑着说道,“老朽这些日一直使人秘密留意刘、朱几族的动向,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杨错点了点头,抬头笑对严波说道:“今日天色虽晚,却是秘密拜会的好时机,不知严公是否有意随我往刘府走一趟?” “将军相邀,老朽怎敢不从。”严波略一沉吟,出声谏道,“但刘府的刘展可是智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说不定刘府内暗藏玄机。还是由老朽将其族长刘希邀至府上与大帅相见,这样可好?” “纵是龙潭虎穴又有何妨?”杨错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他觉得今日赶至平武郡时,天色已晚,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到来。 何况刘族也无法预知他要夜访,设谋加害的事基本不可能发生。 “大帅既有如此豪情,老朽也就不操这个心了!”严波点头笑道,“大帅,这便动身么?” “好!” 用了两天时间,杨错逐一会见了有投效意愿的龙县几大望族的族长。 其中,除刘族是他亲自登门拜访之外,其余几族都是被秘密邀至府中。 在严波地推波助澜之下,刘、朱几族都应承了投效之事,并允诺以人、财、物力支持陇右军,以及让其族中精英至杨错麾下效力。 十六日,一骑至龙县。 快马送来了消息,郭英乂就交换“人质”一事已有回音。 由益州而来的使者已至平武郡,并携带了郭英乂的亲笔书信,而且使者声称书信必须亲手转交主帅。 其实,龙县的位置比平武郡靠前,又是州府所在地。 但杨错故意把自己的指挥部不设在这里,而是设在平武郡。 主要是因为如果指挥地点靠前,会有巨大的防务压力。 十七日黄昏,杨错领亲兵返回平武郡。 一回到郡守府,杨错即召见了崔佑甫询问郭英乂使者之事。 “大帅,使者自三日前赶到平武郡后,我曾几番约见询问以地换人之事,但他却一言不发,只说必须见到大帅后才能传达郭英乂之意。” “使者身上虽有郭英乂书信,也不便强取。所以郭英乂究竟有何打算,目前还无法知道。” 崔佑甫摇了摇头,略显无奈地说道。 以郭嘉琳等人“交换”阴平之事,崔佑甫是全程参与其中。 杨错明里和暗里的目的,他是知之甚详。 郭英乂究竟想搞什么鬼? 杨错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后,沉声对崔佑甫吩咐道:“崔公,你速去邀郭英乂使者至正堂!” “是!”崔佑甫应声离去。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一名青衣儒士在府中亲兵的引领之下来到正堂。 “先生,这位就是陇右节度使、当朝驸马杨将军!”崔佑甫先为那名青衣儒士介绍了杨错的身份。 随即,他又对杨错说道:“大帅,这位是益州来的使者岑参。” 岑参!大唐著名的边塞诗人。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岑参做过高仙芝、封常清的幕僚,在凤翔谒见肃宗皇帝后,被朝廷下诏册封他做了嘉州刺史。 这样一位忧国忧民的边塞大诗人,居然沦为郭英乂的走狗。 想来,应该是家人在郭英乂手中的缘故。 “岑参,参见杨驸马!”岑参整了整衣袍,向杨错微施一礼,和声说道。 岑参四十岁上下的光景,相貌清瘦矍越,周身流露出文雅的气质。 “先生不必多礼!” 摆了摆手,杨错笑道:“我素闻先生是当今名士,又曾经在高将军、封将军麾下听用。以先生如此大才,为何明珠暗投、效力于国之逆贼贼郭英乂。若先生有意,我愿亲为先生引荐于建宁王殿下。” 听了杨错这番极其露骨的招揽话语,岑参的表现却是出奇的冷静。 既没有因杨错“讥讽”郭英乂而发怒,也没有因杨错对其的溢美之词而欣喜。 前前后后表情竟似没有一丝变化,仍旧是那副不喜不忧的平和模样。 “先生?”见岑参没有反应,杨错认为他是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正要继续游说,却被岑参突然打断。 “命运之事,难以明说。昔日太白身陷永王之乱,无法脱离。试问朝廷何曾问过他的忠诚,还不是直接下狱。王龙标才名卓著,却也被人嫉妒,路经亳州,惨遭亳州刺史闾丘晓杀害。我今如此,夫复何言!” 岑参的表情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哼!反叛朝廷,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崔佑甫面色一沉,肃声呵斥起岑参来。 “崔公!”杨错抬手止住了崔佑甫,随即认真地再次打量起岑参来。 敌将一般称呼我为“杨将军”,而岑参称呼我为“杨驸马”。 个中区别,需要细细琢磨啊! 想到这里,杨错大笑起来:“适才见先生而心喜,出言无状,还请谅解!” 岑参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说道,“杨驸马,我前来平武郡,特为代郭节度向杨驸马传达前番双方商议之事。” 顿了顿,岑参面露谨慎之色,和声说道:“但此事关乎紧要,郭节度特意吩咐只能请杨驸马单独阅览郭节度密信,还请驸马屏退左右。” “将军不可,此人可能心怀不轨,有意……”崔佑甫急出声劝阻。 岑参笑了笑,说道:“驸马勇武天下无双,而我只是一介文弱,崔别驾不至于害怕我行刺吧?实在不放心,尽可搜身,看我究竟有没有身怀利器。” 从岑参的气息看来,他的确是一个不通武艺的文弱之士,纵然其身怀弓弩之类的刺杀暗器,在我的面前也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处,行刺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但是,他为什么坚持要让我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阅览郭英乂的信件? 难道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亦或是有什么其他圈套? 杨错冷眼观察着岑参,却只见他表情从容自若,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刚才我以游说为名稍稍试探了一下岑参,已知此人智计颇深,更兼胆识非凡。 此时他搞得如此神神秘秘,实在令我不敢有半点轻忽。 “驸马……”岑参瞥了瞥崔佑甫,语气和淡地催促杨错早做决定。 “大帅,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告退了。”崔佑甫看出岑参刚才那一瞥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若是仍继续留在屋内,恐怕岑参也不会说什么实质性内容,索性就主动请退。 杨错我拧眉思索,想要猜出岑参或者说是其背后的郭英乂是否有什么不良企图,一时间竟没能听清崔佑甫说的话。 崔佑甫见杨错没有应声,以为是默许,便示意厅中亲兵随自己离开。 见崔佑甫等人要离开,岑参面上迅速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嗯……崔公且住!”杨错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而且感觉竟似越来越强烈,待准备抬头看向岑参时,却正好看到崔佑甫领着亲兵准备离开正堂,急忙出声阻止。 “大帅还有什么吩咐?”崔佑甫转身回到屋内,疑惑地问道。 “没有什么秘密需要避开你,崔公不必退下。”杨错朗声对崔佑甫说道,随即对亲兵下达命令,“传我将令,召集城中文武将官速至正堂,参与议事!” “啊……”崔佑甫先是一愕,而后感激地看着杨错,点了点头,退回了屋内右侧自己的位置。 “杨驸马,你这是……”岑参满面疑惑不解之色,直直地看着杨错。 杨错摆了摆手,却是笑而不语。 不多时,野诗良辅、高崇文、韦皋等军中将领以及平武郡城中地主要郡吏齐聚议事厅中,分文武两列站定。 人数虽多,厅中却是一片肃静。 岑参一面打量着陇右军的这一众将领文吏,一面默然思索着什么。 “今日临时议事,正是为与益州来的使者商议交换战俘一事。”杨错沉声对屋内众人说道,“此事虽然重要,但我以为不必瞒过诸位!正所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我也正有意征询诸公意见。” “先生!在座,皆是我大唐忠挚之士,我以为没有什么事需要瞒过他们。”杨错转头对岑参说道,“请先生将信件呈上。我们早些将交换事宜商妥。免得郭嘉琳等人饱受思乡、思亲之苦。” “杨驸马,郭节度的小小请求,你也无法满足么?敢问驸马有没有诚意商谈?若是存心戏耍,我这便告退,即刻返回成都。”岑参面现不豫之色,恼怒地说道。 “请便!”杨错不以为意。 “哼!”岑参一甩袍袖,转身便要离去。 “野诗将军!”杨错看也不看岑参,沉声对野诗良辅说道,“传我将令,明日午时将郭爽、郭嘉琳、宋思杰等三人,于军中校场枭首示众,以祭奠裴勇将军与阵亡将士的英魂!” “是,大帅!”野诗良辅干脆利落地应道。 “崔公,议事之后,你速将此事布告平武郡及剑南其余诸郡!”我继续对崔佑甫吩咐道。 “是,崔佑甫领命!” “杨驸马,你怎可如此!”岑参猛地回头,恼怒地对我说道。 “这群违抗天兵,杀我将领的逆贼,跟他们客气什么!再说他们之生死,完全在郭英乂的一念之间。既然他不珍惜亲人性命,我又何必顾及许多?” 说到这里,杨错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寒芒:“这三人手中皆染有我军将士之血,为何我杀之不得?” 有那么一刻,杨错真想把这群乱臣贼子宰了! “……”岑参眼中射出愤怒和无奈的光芒。 小半晌后,岑参走回适才的位置,叹了口气说道,“请驸马暂缓此令,我愿与驸马再议!” 第180章 欣欣向荣 “郭英乂可愿答应我以地换人?”杨错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 “阴平郡乃是郭节度血战而得,若轻易让出,郭节度岂非愧对自己!”岑参面色深沉地说道。 “哈?阴平乃是我大唐疆土,几时成了他血战所得?” 岑参沉默不语。 杨错只好道:“你继续说下去。” “郭节度愿以另外条件易人。” “什么条件?”崔佑甫接口问道。 “以金易人!”岑参沉声说道,“以万金易一人!如此条件,将军以为如何?” 屋内立时响起一阵轻微地抽气声,显然是对“万金换一人”的条件感到震惊。 虽然杨错不执掌钱粮物事,但也大概知道四万金是个什么概念,整个兰州一年的全部税收,恐怕也达不到这个数目。 虽然换不到土地,但这个提议也是很让人心动。 笑了笑,杨错没有打算放过岑参,沉声说道:“此议虽然不差。但我还是想先看看郭英乂的信件,再做决定!先生,请将书信呈上!” 看着杨错肯定的神色,岑参也知道没有商量余地。 顾虑到郭爽等人的性命,岑参不得已缓缓掏出一个密封的锦囊。 韦皋上前接过锦囊,准备呈递给自家主帅。 “城武,将锦囊交与崔公!”杨错止住了韦皋,随即对崔佑甫说道,“崔公,信上内容不需隐秘,由你诵读与诸公知晓!” 岑参面色再变,双手成拳,攥得紧紧,眼中射出难以言寓的复杂神色。 崔佑甫躬身接过后,再展开郭英乂的信件,正待诵读,却突然惊呼出声。 众人不明就里的看向崔佑甫。 只见崔佑甫愕然地看了看岑参,又看向杨错,惊异地说道:“大帅,此信中多有涂抹之处,大半内容已经辩认不出。只有些许字样尚可辨认,尽是些什么‘相投’,‘拜为兵马大元帅’之类话语……” 众将接耳交头,还是不明所以。 杨错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成真! 郭英乂这混蛋!真的准备使“无中生有”的离间之计。 搞出什么“屏退左右”的花样,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单独看到那封“精心准备”的信件。 可以料想,一旦自己果真如他们所愿独自阅览此信,郭英乂此后地动作必然就是大肆宣扬杨驸马已与他勾结、有意反叛朝廷。 朝廷本来就因为自己曾做过安禄山女婿一事,而心存疑虑。再加上九路节度使刚兵败邺郡不久,朝廷非常害怕他手握重兵。 此事若不彻查,必会影响自己日后掌兵。 如果彻查,势必就要查阅这封信件,以此信如此内容样式,想叫人不生疑也难。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封信早已被岑参搞的平武郡城中人尽皆知,即便自己想销毁也不可能。 娘地!这不正是“曹操抹书间韩遂”的翻版么? 究竟是谁,搞出这样恶毒的诡计。 杨错恼怒地看着岑参,这家伙演得倒蛮逼真,环环下套,一心想让我中计。 屋内大部分人一时之间都未能会过意来,仍然莫名地看着崔佑甫、岑参。 惟有慕容复和贾耽两人似乎略有所悟,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主帅。 杨错示意崔佑甫将绢书呈递上来。 略一浏览后,杨错将绢书甩落在地,让两侧地文吏将官皆可看到上面的内容。 “郭英乂小儿,亏得你想出如此诡计。也算难得!”杨错笑声中带有愤怒。 “郭节度……”岑参犹自不死心地准备辩驳。 “岑参!”杨错厉喝说道,“你敢说此信不是郭英乂精心设计?你敢说你等行得不是离间之计?如此确凿证据,加上你此前地诡异举动,你还有何辩驳?疏不知,正是你表现太过,反露出马脚!” 岑参努力地保持镇静,强自说道:“这一定是郭节度将草稿误装囊中,杨驸马不必多疑!” “此信上分明有别权的印信!岑参,你信口胡言之能也算天下罕有!” 杨错摆了摆手,怒极反笑说道:“郭英乂既如此无信,交换之事就此作罢。此信与郭英乂所行之事,我将布告剑南,让剑南的子民看一看郭英乂究竟是何等无信无义、乏仁少孝之徒!” 此话一出,岑参再忍耐不住,急上前准备抢过地上的绢书。 距离更近的韦皋,动作更快,一把拣起。攥在手中。 岑参此举,更是确定无疑地证明了杨错的猜测。 杨错摆了摆手,对高崇文说道:“崇文,将岑参逐出平武郡!” “不用你逐,我自己会走!”岑参看了看杨错,目光异常复杂,调头离开。 杨错心神大松,再出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中了套。 斗智斗谋,竟然比战场还要险象还生。 不过,人敬我一尺,我就要还他一丈。 此计失败,无论是郭英乂,还是设此计之人,恐怕都要倒霉了! 不过,眼下时机未到。 平武郡的募兵事务,经历了起初的难堪冷遇后,变得越来越顺利。 虽然《募兵令》上有一些限制要求,但应募的人却是不在少数。 最近几日,每日可征募入军的皆有两、三百,加之平武郡诸宗族大户提供的青壮家兵,不到一月下来竟然已经募起六千新兵。 其中更有三、四百平武郡的乌蛮。 这些乌蛮之民长居山中,以猎为生,好武习战,相当凶悍。 在应募时,其为首者便与恰好至募兵处有事的韦皋发生言语误会,更引发比武较量。 被一阵海扁后,这些乌蛮民居然称只愿在韦皋麾下为兵。 征得杨错的同意之后,韦皋将数百名乌蛮新兵全部整编入自己的部曲。 募兵仍在继续进行,但新兵的操练也迅速开展起来。 原有的各曲、屯从新兵中补满了缺额后,又将剩余的四千新兵整编为四曲。 贾耽、慕容复、高崇文、崔宽等四人晋都尉职,各领一曲。 这四人果然有名将的潜质。 仅从治军就可见一斑,四人操练士卒来颇为老练,既严格又不至激起士兵怨愤。 自那一日将岑参逐出平武郡后,郭英乂曾再派人与杨错联系。 郭英乂一面道上次地“抹书计”是由手下瞒着他擅自进行的,并隐晦地表示致歉之意,另一面主动要求再次商谈“交换人质”一事。 并表示愿将“赎金”由万金一人涨至一万两千金一人。 但他这一请求却被杨错一口回绝,相比起这四万八千金,杨错倒是认为败坏郭英乂的名声、离间郭英乂与下属的关系更为划算一些。 杨错请崔佑甫亲自草拟一纸告文,内中将郭英乂如何罔顾长辈、兄弟、臣下性命施行离间计,惜地惜金却不惜人之事大肆宣扬一番,而后命人抄录无数份,在剑南诸郡广泛传播。 至于效果如何,目前尚不得而知。 经过崔佑甫及郡县官吏近两月的努力,平武郡户籍的重新统计有了结果。 平武郡上次户籍统计尚是在天宝十三载,其时未有战乱,人口正值鼎盛,约有六十万出头。 然而,经过数年战乱,死于征战、饿殍、瘟疫的百姓不计其数,不少原住民甚至绝户。 但同时,有不少流民涌入平武郡。 经过仔细审核统计,加之当地宗族豪户还算支持,一个新的人口数据终于出炉。 平武郡全郡共有三十万余人,但其中还不包括一些仍隐居山林的乌蛮人。 根据这个人口数据,杨错在三月二十日停止了征募兵员。 近两月时间,共征募得新兵一万五千余人,可以说充分考虑到了平武郡的民力、物力承受程度,以及平武郡农耕生产的恢复。 在这些新兵中,最令人高兴的便是一千多乌蛮人。 受到起先数百乌蛮投军之事的鼓励,随后又相继有数百乌蛮人下山投军。 这些乌蛮自幼生长山中,常以狩猎为生,生性勇悍,精于技击,实在难得的优秀兵员。 考虑若将他们分散开来,一者可能汉、乌蛮士兵不易相处,二者不能形成集中战力。 最后杨错决定,以这这些乌蛮为基础,重组一营,以韦皋为统领,重新名为“无当飞军”,而把崔宁的两部飞军重新组建,正式称为“火字营”。 风、林、火、山,四个字算是凑齐了。 二十一日,一批龙县青年士子在军卒的护卫下来到平武郡。 这些士子大多来自龙县各大宗族,包括刘、朱诸族。 派遣族中有为青年至杨错所在的陇右军效力,正是当日杨错与这几族族长所约定的内容之一。 杨错始终认为,任何口头甚至文字承诺都未必可靠,只有利用出仕投效的方法,才能将这些士族真正绑上大唐的战船。 虽然,其中有些士族目前在脚踏两船…… 设宴热情款待了这些士子后,第二日由崔佑甫挑选了其中五人留在平武郡任职,其余士子则有火字营继续护送至兰州。 担任护卫任务的军司马,还带来了田神功的一封书信。 在杨错的允许下,田神功在龙县也进行了新兵征募。 由于严波和龙县诸宗族的支持,征募之事还算顺利。 依靠征募,得新兵四千,加之诸宗族提供的家兵,总共也达到了近八千。 兵员虽然增加了,但新的问题却又出现。 田神功向杨错提出两个请求。 其一,田神功准备将各大宗族提供的私兵调至平武郡。 这是杨错事先的吩咐,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诸族对这些私兵的隐性控制。 但同时,田神功这小子又含糊其词地请求杨错调拨一批平武郡新兵还给他。 其二,增加了大量新兵后,操练的事务也变的繁忙,而且田神功那里人手短缺。 故而,田神功请求杨错调派一些基层军官给他。 仔细考虑之后,杨错决定调沈骏前去龙县,作为田神功的副手,协助操练新兵。 沈骏性情沉稳,办事老练,加之军中资历颇深,以他来辅佐能力很强、性格浮躁的田神功,应该是不错选择。 杨错又让沈骏从老兵中抽调出数十名都伯、什长,随他一同前往龙县。 二十六日,龙县又起战事。 郭英乂势力仍较为顽固的昌隆县,县内豪族邓浩,勾结昌隆县内的山贼,起兵袭破昌隆县。 而后,邓浩广发告文,诈称郭英乂任命自己为龙州刺史,妄图煽动龙州诸县响应。 但很可惜,邓浩还没等到响应叛乱之人,田神功的平叛军却已先行赶到。 邓浩欺田神功远来疲惫,派军出城攻击,但他却忽视了非常重要的两点。 叛军以贼兵为主,战力实在有限,欺负百姓或许绰绰有余,而遇上训练有素的大军便显得不堪一击。 即便田神功军远来乍到,真正战斗起来,叛军也是处于绝对下风。 早有准备的田神功,很轻松便击败乌合之众的叛军。 而邓浩所犯的第二个错误。也跟贼兵有关。 这些山贼为害昌隆县颇甚,不仅是普通百姓,就连昌隆县内其余宗族亦对其痛恨至极。 当初杨错驻军在昌隆时,山贼吓得不轻,都躲了起来。 杨错当时因为急于救援油绛县,暂时未作理会。 如今,这些山贼入城,几乎是蝗虫过境,无恶不作。 先前因贼众太广,诸宗族敢怒不敢言,但当贼兵被田神功击败后,一切顾忌都已不存在。 昌隆县大族合力派遣家兵打开一面城门,迎田神功军入城。 邓浩与山贼首领乱中被杀,其余山贼亡命逃出昌隆县,向东逃窜,又被奉田神功命协助平叛的沈骏截住,全部就擒。 整起叛乱前后,历时不到三天。即被田神功、沈骏联手扑灭。 随即,二人又顺势将山贼巢穴夷灭。 事后经审讯,才知道邓浩的叛乱得到了郭英乂细作的蛊惑。 这场叛乱对陇右军虽造成一定损失,但对郭英乂的负面影响却更大。 邓浩若仅是叛乱,或许在龙县诸宗族看来并没有什么。 但他错就错在勾连山贼,占据城池后山贼无休止的破坏骚扰,已经彻底将昌隆县宗族推到了郭英乂的对立面。 这些宗族又通过自己地关系网,将消息传向龙县、乃至整个剑南。 老狐狸严波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写成布告,遍传各地。 以至于。再有郭英乂细作潜入平武郡、龙县煽动搅乱,各大宗族要么不闻不问,要么索性将细作擒获送往地方官府。 第181章 “狂士”乔琳 蜀郡,成都府。 刘展领着一位青年文士急赴思环宫,求见郭英乂。 “主公,我昨日在市街偶逢大贤。此人年齿虽然不长,但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管、乐,枢机可并于孙、吴,实乃世间罕见之奇才。”刘展语气颇显急切地对郭英乂说道,“主公欲成就大事,当可用此人!” “哦!”听刘展如此夸奖一人,郭英乂也不禁好奇起来,出声问道,“刘将军,此人现在何处?” “禀主公,正在宫外,可否一见!” “快请!” 不多时,一名青年儒士随刘展跨入厅堂。 “主公,这位便是我所言大才,乔琳。” “在下乔琳,见过郭节度!”乔琳拱手微施一礼,随即便仔细打量起郭英乂来。 郭英乂也在仔细打量乔琳,不多时便不禁皱起眉来。 乔琳身材短小、浓眉掀鼻、黑面短髯,相貌可说丑陋怪异之极,实在很入不得目。 相貌丑陋便也罢了,更让郭英乂不高兴的是乔琳周身散溢的傲气。 一般来说,莫说像乔琳这样的白身儒士,就是剑南重臣宿将,见着郭英乂也是深施大礼,从未有谁只行拱手之礼。 “乔先生所学,以何为主?”强忍着不高兴,郭英乂沉声询问道。 “不必拘执,随机应变!” 乔琳虽也看出郭英乂的不高兴,但仍是不以为意地回道,语中自带几分狂傲。 “比郑公、哥舒将军、刘将军诸位如何?”郭英乂眉头深蹙,继续询问。 “与以上诸位大不相同,不可比也!”乔琳眼中现出一丝异色,仍然淡然回道。 乔琳虽说不可比,但语气却并非如此,显然他是认为哥舒晃、刘展等人还比不得自己。 刘展并未生气,但郭英乂却已忍受不了乔琳的狂傲,语带讥讽地说道:“公既如此高才,为何在山南不能见用,反来我剑南?” 知道投奔郭英乂的意图十之八九将要落空,乔琳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他的话中却丝毫也不服软:“锦上添花之事,我不屑为也。前来成都,乃为雪中送炭!” 非蠢笨之极的人,便可听出此话的意思。 乔琳认为郭英乂远不及山南道张献诚。 郭英乂顿时气恼不已,如何耐得住乔琳这话,厌烦的负面情绪,立时战胜了求贤之心。 “我这里四季如春。只怕没有你送炭的机会!”郭英乂立起身形,冷冷说道,“我有些累了。刘将军,你要好生招待乔先生!” 乔琳何等聪明之人,立即听出郭英乂地逐客之意,傲气顿起,微一拱手,掉头就走。 郭、乔二人对话极快,刘展还未来得及插口,事情就已经闹成这种局面。 看了看远去的乔琳,刘展恳切地对郭英乂说道:“主公。乔琳性情虽傲,但却是济世之才,于主公大业极有臂助。还请主公容忍其傲气,将其收为己用!” “此人乃一狂士,徒呈口舌之利,未必便有真才实学,否则怎不见用于山南?”乔琳倨傲之极地离去,更让郭英乂恼火,“我有你们相助,足矣!” 摆了摆手,郭英乂打住刘展地继续劝说:“刘将军,此事不复多言。” 刘展无声叹气,随即无奈地告辞离开。 出了思环宫,刘展急步匆匆寻到乔琳,先为郭英乂不用之事致歉,随即问道:“先生,我主有些傲气,你何必故以言语相激,而致如此境地。” 以刘展之智,自然看得出乔琳先前的表现带着试探的意思。 乔琳呵呵一笑,并不为郭英乂拒用之事生气:“刘将军,当今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我适才正有试探之意。以我性格,若无宽宏之主,必难善终。郭节度显然并不适合我!” 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刘展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先生将欲何往?” “回山南道,结庐而居,先观天下大势,再做筹谋!”乔琳看得出刘展为人,笑着直言说道,“刘将军,鲜于叔明可在成都?” “叔明已调任邛州刺史!”刘展略先惊异地回道,“先生认识叔明!” “乃是我的故友!”乔琳向拱手刘展施礼说道,“我这便告辞了,若有缘再见!” 刘展颇为惋惜地再叹口气,恳切地说道,“我让人送先生返回山南……” “不必,多谢费心……”乔琳笑着摆摆手。 此时,两人所在恰好无人。 犹豫了一下,乔琳淡然对刘展说道:“以郭节度性情,刘将军日后还是少逆多顺为好,否则恐惹其祸!交浅言深,还请见谅……” 说罢,乔琳告辞离去。 望着乔琳背影,刘展第三次叹气,随即缓缓转身回府。 翌日傍晚,乔琳只身来到邛州,见着鲜于叔明。 听罢乔琳关于此行的介绍,面庞祈长却不失儒雅的鲜于叔明顿时讶然。 随即,鲜于叔明摇了摇头,叹气说道,“也罢,说不定你在陇右会有一番天地。” “不过,你虽满腹经纶韬略,但这性情还真是要改上一改!”鲜于叔明又道。 “若改了性情,还是我乔琳么?”乔琳呵呵一笑,傲然说道。 鲜于叔明颇为遗憾地说道:“你当真要返回山南道?” 因为乔琳曾在鲜于仲通麾下做过幕僚,鲜于叔明也将乔琳看作自家兄弟一样。 乔琳轻轻的点了点头。 “以我之见……”鲜于叔明犹豫一下说道,“你不如也去陇右!” “嗯?”见鲜于叔明居然鼓励自己去投效陇右军,乔琳不禁愕然,“陇右未必适合于我!” “你与韩滉才堪匹配,难分伯仲,又何必强自相争!”鲜于叔明亦是聪明之人,对乔琳、韩滉等人的情况也颇为了解,自然清楚乔琳的心里的好胜心,“更何况,即便争胜分先。也不必各居一方、针锋相对。你等可以建功大小逐出胜负,既有结果,又不伤和气,岂非美事!” 乔琳低头沉吟,似在思索。 “以用人论,朝廷门阀世家太多,你不可能有出头的机会。陇右节度使杨错是当朝驸马,论亲戚、论能力都是当世翘楚。你如果去陇右,一定会大展宏图。” 鲜于叔明并没有因为杨错是敌对一方,就对他胡乱贬低。 “叔明兄,剑南郭英乂与朝廷对抗的局面恐怕维持不久,你当真要与船同沉?”乔琳有些奇怪地说道。 “确实,杨错在龙州募兵甚切,恐怕南下之日不远。届时,能否抵抗难预料。”鲜于叔明无奈说道,“但我既已成为郭节度部下,轻易背之,必为天下耻笑!” “你如何作想?去陇右,又或者是回山南道?”鲜于叔明不想在自己的问题上纠缠太多,反问乔琳道。 “我想先去平武郡,看看那位当世名将……”思索了片刻,乔琳突然笑了起来。 之所以来邛州就是怕被郭英乂认为他要北上,可能因此危害他的性命。邛州在益州的南边,这样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而鲜于叔明是向着他的,肯定会帮他顺利北上,抵达龙州。 眨眼到了三月初三,平武郡。 已是初春,暖意初生。 校场中,新兵操练如火如荼,韦皋等人躬亲入手,与士卒整日练在一处。 虽同样是新兵,但韦皋的“无当飞军”进步速度明显要快上一筹。 这些乌蛮族的新兵,身体精壮,格杀技巧更胜常人太多。比崔宁上次训练的,都要厉害许多。 近战用刀、远战弓弩,无一不通。而且他们所用箭支还喜欢涂抹土制毒药,毒性颇强。对这支“飞军”,基本的格斗操练已可省去,所需要进行的就是战阵训练。 韦皋年龄虽少,但在因此麾下的战阵经验却已相当丰富,而且这小子没有架子,善于向他人请教,练起兵来倒也是颇有一套。 行走于校场中,杨错不时对各部曲操练中的问题指点一二。 就在这时,府中亲兵忽然派人来报,道有一狂士在郡守府外,直言要见他。 “狂士?”虽然惊异,略一思索后,杨错还是急步匆匆地离开校场,赶回郡守府。 这世上的“狂士”有两种,一种是真狂,以至不知天高地厚,说的不入耳些,就是有些神经质。 另一种却是假狂,以“狂”来试探人心。 这一类人通常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如果是第二种人,就千万不能错过了! 郡守府门口,崔佑甫颇为惊讶地看着神态倨傲的丑陋青年,急声说道:“请问这位先生,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是不是京兆府!” “原来是崔先生啊!”丑陋青年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乔琳,想见一见杨驸马,不知可否!” 急步匆匆地赶至郡守府正门,却未见亲兵所说的“狂士”,不禁令杨错有些疑惑。 询问了守卫士兵后,才知那人已被崔佑甫邀入府中。 守卫士兵还说崔佑甫似乎认识那人。 还是崔佑甫的熟人? 带着满腹疑窦,杨错急步来到会客厅。 “大帅回来了!”崔佑甫见杨错到来,急忙起身相迎。 冲崔佑甫点了点头,杨错立即将目光转向厅中另一名陌生儒士。 尽管杨错自认并非以貌取人之辈,但此人的样貌还是太过碍眼。 “大帅,这位先生乃是李公的同门——乔琳!”崔佑甫见杨错眉头微皱,知道主帅有些不习惯乔琳的相貌,惟恐主帅说出什么不愉快的话来,急忙介绍起那丑陋文士来。 “乔琳,见过杨驸马!”乔琳似也习惯他人异样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仍是泰然自若朝杨错拱了拱手,非常随意地说道。 第182章 离间计 “乔琳!”这个名字比其相貌给杨错的震撼更大,他愈发惊愕地打量起对面丑陋文士来。 初时的不适应过后,再仔细打量起来,很快便可看出此人的不凡。 尽管其言行举止流露出无比的狂傲,但那对大而有神的眼中却不时闪烁着睿智和考究的光芒,似乎正在考验着他似的。 考验……乔琳正以这种“令人难以容忍”的狂傲来考验他! 杨错愈发确认自己的感觉。 “看来,这里与成都并无两样!天下间,居然没有我乔琳安身立业之地?” 等了片刻竟不见对方回话,乔琳不禁心中一寒,无声叹了口气,正待告辞离去。 突然间,乔琳发现对方面上竟浮出乍惊还喜的表情。 而随即的事态发展,更是令乔琳大感惊愕。 “啪!” 杨错双手合抱成拳,躬身向乔琳施了一礼,恳切地说道:“弘农小子杨错,见过乔先生!” 乔琳眼中异彩一闪而过,但仍是大咧咧地说道:“早闻杨驸马治军用兵之能世间罕有,可比古之名将。但今日一见,我以为世人有言过其实之嫌!” “乔先生,你的话太过了!”听得乔琳甫一见面,便出言讥讽自家主帅,崔佑甫这个性格耿直之人,立时有些不高兴。 “乔先生之言在理!我一介粗野,不敢自诩名将!”杨错看向乔琳,笑着回道。 已知乔琳在试探自己,自然就没必要生气恼怒 “……” 乔琳更显惊异,直直地打量着杨错。 “哈哈哈……”小半晌后,杨错和乔琳几乎在同时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崔佑甫被他们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的看着他们。 “杨驸马雅量宽宏,有国士之风!乔琳佩服!”乔琳躬身正式回了一礼。 “啊……原来乔先生适才只是试探……”到此时,崔佑甫也会意过来,展颜笑道。 与崔佑甫、乔琳分宾主入坐之后,杨错恳切地说道:“李泌曾对我说,他曾经求学的门下,英才倍出。其中又以两人为最,一是乔先生,另一人则是韩滉。我思慕乔先生久矣,今日得见,实乃三生之幸!” “承杨驸马抬爱,我愧不敢当!”尽管乔琳面上仍显平淡,但其眼中却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喜色。 “敢问乔先生为什么突然到龙州?若先生有何需要,但可提出,我必尽己所能为先生达成!”虽然大致也能猜出乔琳此来平武郡的原由,但杨错还是先从其他方向问起。 乔琳,在原来的历史上评价不高。虽然担任过宰相,却被认为是缺乏宰相之才。晚年更是因为被叛臣朱泚俘虏后,接受了朱泚任命的吏部尚书。 在朱泚败亡后,乔琳坐罪处斩,被列入《叛臣传》。 这是因为所用不得法,有的人并不适合担任宰相,却可以谋事虑无不周。 乔琳又生性不羁,常戏谑同僚,这样的人做个参谋绰绰有余。 “杨驸马费心了!”乔琳笑道,“我此来龙州,并无他事,只为一观剑南之势!” “观剑南之势?”崔佑甫有些好奇地询问道,“乔先生此言何意?” “剑南目前呈双雄并立之局,但在我看来,此局难以久持。”乔琳捋颔下短须,朗声回道,“我先访成都,再看平武郡,对日后剑南归属已有些明悟!” “乔先生去过成都?”杨错心中一惊,急声问道。 “正是!”乔琳丝毫也不避讳地说道,“我原本其实有意投效郭英乂,但却因才疏学浅而不被见用。” 说到“才疏学浅”时,乔琳语中的讽刺意味相当浓厚。 杨错基本上也能猜出郭英乂不用乔琳的原因,丑陋的相貌,以及乔琳故意摆出的狂傲架势,肯定让处于挫折期的郭英乂无法接受认同。 看来乔琳的性情果真是和史书记载的很相似,能够接纳他这种倨傲性格,并委以重用的人,在当世恐怕几乎没有。 当然,我例外! “郭英乂真是有眼无珠,以先生大才不能见用,天下间尚有何人可用?”杨错激愤地说道。 毫不迟疑,杨错当即起身向乔琳再施展一礼,诚声说道:“我斗胆,恳请先生出山相助!” “……” 乔琳仔细观察了杨错一番,旋即起身,回礼道:“公即相邀,怎敢不从!” 虽基本在意料之中,但乔琳真正答应之时,杨错还是惊喜不已:“得先生相助,我平定剑南有望!” 顿了顿,杨错继续道:“先生,今日先在平武郡休息一日,待明日我派人护送先生前去兰州,建宁王殿下必会委先生以重任。” 杨错这样提,倒不是真的希望乔琳去兰州。而是抬高乔琳,杨错虽然是节度使,实际掌握兵权。 但地位上,建宁王李倓才是最高的。 还有个小原因,杨错也希望李倓能和乔琳磨合一下关系,将来也好用他把李泌给调过来。 论智谋,李泌是当世第一。 “杨驸马且慢!”乔琳摆了摆手,笑道,“兰州已有李泌相助,智略兼备。我想留在龙州,襄助杨驸马先平定剑南!” 微微一楞,杨错迅速回道:“正是求之不得,我且拜乔先生为军师,领节度使府参军之职。待时机成熟奏请朝廷,再由朝廷另拜他职。先生以为如何?” “杨驸马如何厚待,乔琳感激不尽!” 前后不过十天,在成都和平武郡所受到的截然迥异的待遇,令乔琳感慨不已。 刚到杨错麾下就成为军师,担当心腹之任,可以说是非常难得。 杨错暗出了口气,大笑起来,对崔佑甫说道:“崔公,今日得先生投效。实是喜上之喜。如此大喜。岂能不庆,今晚在府中设宴,为先生接风!” “将军所言甚是,我这就下去安排!”崔佑甫微笑应道。 “踏踏踏……”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卒来到厅外,单膝下跪禀报道:“启禀大帅,宋思杰在监中绝食有两日,他刚刚昏厥过去!” “宋思杰?”听得回报,杨错眉头微微蹙起。 恼怒于宋思杰残害裴勇遗体的行径,其实杨错早已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将其剁成肉酱。 最后考虑到他还有些利用价值,就暂且饶了他一命。 这些日忙于军务。也没顾得了他。 没想到,他居然玩起绝食的把戏。 “拿些稀饭,给他强行灌下去!暂时还不能让他死!”杨错略一思索,沉声回道。 “是!”那士卒领命迅速离去。 “杨驸马,这宋思杰莫非是郭英乂的亲族?”乔琳稍一犹豫,出声问道。 “正是!此人正是与郭英乂有姻亲关系的宋世礼之子,宋世礼前不久死在我们的手里,而宋思杰在龙州交锋时,被我擒获。” 宋思杰之事也算不得什么机密,我便事情的原由简单向乔琳做了说明。 乔琳似乎对此事颇有些兴趣,倾听时还不时询问些问题。 等想知道的事情弄清楚后,乔琳蹙眉略一沉思,忽然笑着说道:“杨驸马!宋思杰乃一‘奇货’,无论囚,或是杀,都太过可惜。若能善加利用此人,可抵五千精兵!” “先生的意思是……”杨错略一思索,询问道。 “离间!”乔琳眼中精光一闪,肯定地说道,“宋思杰非但年轻气盛,更似乎与哥舒晃关系颇为不谐。” “此次他兵败被擒,虽说是自取其祸,但以他性格,会埋怨哥舒晃计划不周。杨驸马可用计,令他加深这种想法。如此一来,他对哥舒晃必然痛恨至极。而后,杨驸马可设法让其逃回成都。” 说到这里,乔琳笑着看向杨错。 厉害,果然厉害! 其实杨错也不是没有想过以宋思杰来施行离间计,但思前想后,始终没有形成很好的计划,所以就一直拖延到现在。 但乔琳只是在片刻之间,就整理出了比较完整的计划。 此人智计,的确很厉害了。 “我也正有此意!”杨错呵呵一笑说道,“崔公、先生,我等一起好好商议。” 一个时辰后,基本的计划已经出炉。 乔琳思考问题全面、大胆,而且针针见血,以他主导设计的这条离间计,如果能够成功,对郭英乂的损害简直难以估计。 由此,杨错更感庆幸,若乔琳身在郭英乂那里,将要领受这等“奇谲诡计”,恐怕就是自己了。 见自己地提出的方案基本全被接受,乔琳也显得很兴奋。睿智地神采让他的面容看起来也顺眼的多了。 由崔佑甫亲自引领乔琳,去府内厢房更衣歇息。 杨错命人将野诗良辅招来,仔细地吩咐他做两件事。 其一,联络火字营,秘密探寻乔琳这些日子以来的行踪,尤其是乔琳究竟在成都呆了几日。 其二,派人密往兰州,找李泌问明乔琳真实相貌和一些事迹,而后急速回报。 说实话,正因为乔琳太过厉害,倒让杨错有些不放心。 如果乔琳是真心投顺,对陇右军绝对是天大的助力;但万一其中有诈,那损害也是无法言语的。 此外,杨错还要确认他究竟是不是真的“乔琳”。 崔佑甫虽然在山南道时见过他,但他未必就真是乔琳。 虽然这些顾忌可能只是杨错的多心。 但身为军政主官,杨错却不得不谨慎仔细。 五日后,派往兰州的人返回平武郡,经李泌的确认,乔琳的身份无误。 李泌显然对乔琳投效之事也是高兴异常,特意请求杨错要多体谅乔琳比较狂傲的坏脾气。 另外,崔宁也有了回报。 经火字营仔细探寻,终查出乔琳几日的行踪。 乔琳前后在成都呆了不到两天,其后还去了邛州,随后才来的平武郡。 而邛州刺史竟是鲜于仲通的弟弟鲜于叔明。 这样看来,乔琳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顾虑消除后,杨错也大感轻松。 如今的平武郡,政务有崔佑甫,奇计有乔琳,治军用兵杨错自己来就可以,人员配备可说整齐。 与此同时,由乔琳主导的“离间计”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 这几日,乔琳一直在想办法加深宋思杰对哥舒晃的误会。 让宋思杰认为,哥舒晃是故意派他这支偏师去送死。 乔琳已经通过几天时间彻底试探清楚了宋思杰的性格,他相信离间计成功的可能达到九成,问题只在成功后能够造成的损害。 第183章 离间计成功 平武郡阴森寒凉的监牢之中,不时传出阵阵怒骂声。 “杨错小儿,无耻之贼!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宋某绝不皱半下眉头……” “杨错小儿,我郭家不会放过你。他日你必被千刀万剐而死……” 形容憔悴的宋思杰紧握监牢栅门,声嘶力竭地怒喝厉骂,仿佛一点也不觉疲惫。 前几日,宋思杰意欲绝食而亡,但却被看守士卒以稀饭强灌救活。 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之后,宋思杰似乎也想开了,再不做绝食的“傻事”。 每天有饭便吃,有酒便饮,养足精神后便开始无休止的漫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两名看守士卒来到宋思杰的监房外,其中一人以手中长枪作势欲刺,厉声喝骂道,“大帅没有把你千刀万剐祭奠裴都尉,已是格外开恩。你还这么不知好歹!” “呸……”长枪临身,宋思杰仍旧夷然不惧,毫不服软地怒骂道,“去他娘的狗屁大帅,告诉杨错那王八蛋,我绝不会饶过他,叫他洗净脖子……” 另一名看守士卒不屑地嗤笑说道:“你们郭家还有人能赢得过我家将军?连那哥舒晃都不是将军对手,更别说你这样的货色。” “算了,跟一个要死的人吵什么?”起先的那名看守反过劝慰起同伴来,“再让他嚎两天吧。” “咯噔!”宋思杰心中猛地一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你们说什么?” “还以为你真不怕死。”那看守士卒面上明显地现出不屑神色,“再一两天,你就会押去龙州,和你那两个亲戚一起被砍头。大帅的通告已经发向剑南各地……” 两名看守离开后,宋思杰也停止了怒骂,呆呆地立在监中发怔,似在思考着什么。 翌日上午,在十余名士卒的“护卫”之下,宋思杰被押送上了通往龙州的船只。 为了确保不会出现意外,火字营特意安排了四艘走舸快船沿途护航。 由于是顺风顺水,五只船只行驶的速度比较快 。至傍晚时分,已经到了距离龙州不远。 押载宋思杰的船上,火字营将领严砺望着西北方向地天色,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嘟囔着说道:“搞什么鬼,都他娘的初春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鬼天气?” “严将军,怎么了?”负责押送宋思杰的一名什长好奇地询问道。 “好象要有大风雨!”严砺在江上追随崔宁厮混了这么久,竟也能够如老渔民般根据云层、风向、水文等因素,推测出天气的大概变化。 “大风雨?”那什长不敢置信地看向严砺。 “在夏秋季节,大风大雨倒也正常,如今已然初春,怎会出现这样反常的天气?严将军,应该是风吧?” “更像是雨。”严砺也不是很确定,但还是沉声说道,“必须要快些行船,不能在风雨来之前赶到龙州,情况就不妙。” “兄弟们,甩开力气划。一个时辰内必须驶进龙州。”严砺大声向大船的舵手招呼道。 押载船并不是一艘很大的船只,被禁闭在内舱的宋思杰隐约也能听到舱外的谈话。 当听到“大风雨”将到时,宋思杰心中甚至恶意地咒骂这些押送士兵全葬身于风雨之中。 五艘船只的行进速度,果然明显加快。 但天气的变化却更为迅速,不到半个时辰,浓云密布天空,呼呼的西北风更加强劲地刮起,悬挂于船桅的大红色战旗几乎被吹成一条直线。 江浪变的愈加汹涌激荡,船只在江上左右摇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颠覆。 也幸得掌舵的都是陇右水军,才能保证行船的安全。 半盏茶地工夫后,豆粒般大小地雨点从天空倾泻下来,并且变得愈来愈猛。 借着强劲的风势,雨点如箭,击打在江面。 船只上,“啪嗒啪嗒”的声响不绝于耳。 “头,船漏了!”押载船上的舵手,突然惊骇地朝严砺喊道。 “什么?”严砺浑身上下早被寒凉的雨水淋湿,但他仍自浑然不觉地指挥麾下士兵维持船只的正常行驶。 闻听船漏的消息,严砺急促地回道,“快!设法把漏洞堵起。操船的人,赶紧放慢速度。” 但是,在风大雨大、巨浪翻腾的大江上,修补的工作变得异常艰难。 半盏茶的工夫后,船体的漏洞非但未修好,反而还增加了几处,大量的江水涌进船中。 情知此船已无法修复,严砺急命士兵将宋思杰押出舱外,转移上火字营的走舸。 很快,大量进水的押载船被一个巨浪彻底颠覆,沉入江中。 “先靠北岸,躲过大风雨!”在严砺的招呼下,四艘走舸艰难地朝北岸靠去。 由于是顺风,不多时就已驶到距岸不足三丈的地方。 但就在这时,忽地一个巨浪袭来,四艘走舸立时被荡覆两艘,另外两艘有进了有半船水,形势岌岌可危。 呼唤、救援……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后,终于将落水的士卒全部搭救了上来。 刚松了口气,负责押送宋思杰的什长就惊骇地发现…… 宋思杰不见了! 拨寻了许久,仍是未见踪迹,一众士卒最后只得放弃。 在那十数名押送士卒个个垂头丧气的同时,严砺与麾下的陇右水军却隐约露出了松口气地感觉。 东南三、四十丈远,宋思杰放开抱着的圆木,艰难地爬上了江岸。 刚才船只颠覆时,宋思杰非常“碰巧”地抓住了一块圆木,并借着风浪飘至岸边。 风雨极大,视线严重受阻,宋思杰勉力搜索了一番,也未发现那些看押士兵和陇右水军。 天不绝我! 宋思杰仰天长叹,随即挣扎着朝南走去。 此处,距离郭英乂治下的昌明县还有上百里。 但是阻拦不住宋思杰想要回家的心,他奋起步伐,努力向南而行。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在十多名押送士兵惊愕的目光中,严砺竟将走舸船驶回江心。 奇怪的是,船上人变多了,但船只的行驶却变得更加稳健。 不多时,两艘蒙冲战船出现在江心,迎上了严砺他们。 当先一艘蒙冲,迎风临雨傲然而立之人,赫然正是崔宁。 见严砺跃上蒙冲,崔宁笑着问道:“小严,干得怎样?” “老大,我哪次丢过你的脸!”严砺嘿笑着说道,“一个兄弟看着宋思杰那混蛋上了岸,我才回来交差的!” “总算完成大帅交代的任务!”崔宁满意地一笑,拍了拍严砺。 严砺先是一笑,随即有些惊诧地说道。“老大。大帅还真厉害,居然能算到今天有这场大风雨。开始我还不信,直到起了天色。” 崔宁笑了笑,没有回话,脑中想起得却是那位相貌丑陋的乔参军。 正是那位乔参军准确地预见了这场罕见的春季大风雨。 第二日深夜,风雨仍在继续,但强度已大大降低。 守卫昌明县西城门的士卒惊异地发现,竟有人在雨夜叩敲城门。 谨慎地察看之后,一名籍贯成都的守卫士卒认出叩门之人正是宋思杰,急向昌明令禀报。 已经入睡的昌明令闻讯后,不敢丝毫怠慢,急起身赶赴城门将宋思杰迎入城内。 在昌明休养了三日后,宋思杰不顾自己仍显虚弱地身体,强自动身返回成都。 宋思杰迫切地想见哥舒晃,质问他为何要故意将自己和那四千士兵送入死地。 他还想见郭英乂,告诉自己姐夫,哥舒晃所做的“无耻”行径! 平武郡,书房内。 “先生,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宋思杰已经赶赴成都。”杨错将崔宁的信报递与乔琳。 他随即笑道:“看来郭家内部逆流将起,是否需要再扇些风来。” 按照杨错的吩咐,崔宁特意安排人手潜伏在昌明通往成都的几条道路隘口,留意宋思杰是否安然赶赴成都。 乔琳迅速看完信报,呵呵一笑:“大帅,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以我之见,此事宋思杰一人足矣,我等插手反而会惹起怀疑。” 乔琳何等聪明之人,转瞬就听出杨错话中的意思。 “恩!”杨错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郭英乂手下的哥舒晃、刘展都不是一般人,动作太大确实容易露马脚。 暂时还是先让宋思杰自己来唱戏吧! 如果他唱得不好,再由我们为他“捧场”。 成都,思环宫。 多日前已得快马回报宋思杰脱困的消息,郭英乂初时尚有些不敢置信,直至宋思杰返回成都,方始信然。 郭英乂与宋思杰交情颇好,对宋思杰的归来,自是高兴不已。 但在高兴之余,郭英乂也不禁有些担心。 宋思杰究竟是如何从敌方的囚禁下逃脱的? 有没有可能宋思杰已然背弃郭家? 听完宋思杰将自己脱困的过程仔细道出后,郭英乂终放下心来。 宋思杰的脱困,只能说是老天庇佑。 初春,居然会有那么一场出人意料的大风雨,不是“老天庇佑”还能是什么? 郭英乂也不相信,会有人能够提前一天预见出这场罕见的风雨。 “思杰,你能安然脱困,实是天大之喜!”郭英乂看着憔悴不堪的宋思杰,宽慰地说道,“你先回府探望岳母,晚间我在府上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姐夫且慢!”宋思杰忽然面色一整,“小弟有一事压在心中,憋闷不已,终觉不吐不快!” “何事?”郭英乂惊讶地说道。 “敢问姐夫,哥舒晃那厮人在何处?”宋思杰面色激愤地说道。 厅中众人个个面现惊愕之色地看向宋思杰。 宋思杰的话可说是无礼之极,竟似完全撕破了与哥舒晃的脸皮。 尽管往日宋思杰与哥舒晃关系也不算和睦,但不到如此境地。 “思杰,不得对哥舒将军如此无礼!”郭英乂面色一沉,轻声呵斥道。 尽管哥舒晃人在蜀郡征募、操练兵马,并不在成都,但他要想知道宋思杰的话肯定也是非常容易的。 “姐夫,你可知哥舒晃做了何等无耻的行径?” “他……他居然……将我与四千将士白白送入杨错狗贼的埋伏之中。可怜我剑南四千百战精锐,就这样有去无回。” 宋思杰目腔欲裂,郁气填胸地说道。 “你说什么?”郭英乂眼中瞳孔一缩。惊骇地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刘展心中震撼不已! 原本刘展就对宋思杰地安然归来有些惊诧,此刻听得宋思杰之语,刘展更加确认这必然是杨错的又一个诡计。 此计的目标直指剑南军的擎天巨柱,哥舒晃。 刘展虽心中明了,但眼下却无法揭穿。 宋思杰的身份太过特殊,刘展若是贸然劝阻郭英乂莫要相信宋思杰的话,恐怕非但无法奏效,更可能将事情搞的更加恶化。 此刻若是不劝阻,任宋思杰将一套说辞全数讲述出来。即便日后能够澄清清白,哥舒晃在剑南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全毁。 “杨错,你为何歹毒至斯?” 仓促之间,刘展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地低头暗叹。 “姐夫,你可知哥舒晃那厮进攻龙州之策?” 郭英乂点了点头,沉声道:“哥舒将军曾提过,似乎是暗渡陈仓之计。由他领军佯攻油绛县,以吸引敌军来援,你领一旅偏师突袭龙县。而后两军东西夹击敌军。” “什么狗屁暗渡陈仓?”宋思杰愤然说道,“姐夫可知,我领军奇袭之事,杨错狗贼居然一清二楚,他的兵马早在我行军路线之上埋伏妥当。” 第184章 哥舒晃请辞 “难道不是你行军不慎,走露风声,以至为敌军所察?”郭英乂还是不敢相信,提出异议。 “姐夫,我完全是照哥舒晃之令,日间潜伏,夜间行军。斥候十二个时辰不断,一路上所见可疑人物一律处理掉,如何可能走漏风声?” 宋思杰将嘴唇咬破,鲜血自破的地方不住溢出。 “……” 听宋思杰这样说,郭英乂面色阴晴不定,默然无语四思索起来。 刘展再也忍不住,出列问道:“我想请问,宋将军奔袭龙县途中,可曾有过其他可能败露行踪地行动?” “怎么可能?” 被愤怒充昏头脑地宋思杰毫不犹豫地撒了谎,将自己曾擅自袭破马盘县之事隐瞒了起来。 “姐夫,哥舒晃那厮是如何说龙州一战的经过?”宋思杰愤愤说道。 郭英乂面色阴沉无比,以手蹙额,缓声说道:“刘将军,你来说与思杰知晓。” “是!”刘展虽心情不好,但还是详细地将当日哥舒晃叙述的全过程讲了出来。 “哈哈哈……荒谬,荒谬!”宋思杰怒极而笑。 他不屑地说道:“杨错能够领数千兵马在数个时辰内,将我四千精锐埋伏后,一举击灭。而哥舒晃与杨错交战一日居然只伤亡百十多人,究竟是想欺瞒谁?为何杨错当晚就悄然返回龙县设伏?姐夫,诸位!内中原由还不是一目了然?” “好了!”郭英乂突然摆摆手,无力地说道,“议事到此为止。今日之事任何人皆不得外扬。”说罢,郭英乂机械地起身,朝内堂走去。 “姐夫!”宋思杰跪倒在地,望着郭英乂背影消失的方向,悲戚地喊道,“郭家辛苦割据一方,这份基业不能就这样没了呀。” 厅中众文武心情复杂异常,对望了几眼,尽皆无声叹气,随即默然地离厅而去。 刘展望向宋思杰,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叹了口气,无奈地举步出厅。 “思杰,你是不是有些误会哥舒兄?”留在最后的郭嘉珍,沉声询问道。 “怎么可能?我难道会用四千将士的性命来开玩笑么?”宋思杰悲愤地说道,“嘉珍,为何连你护着哥舒晃这个佞贼?” “我始终觉得哥舒兄不似这等人。”孙翊摇头说道。 自扶州一战后,孙翊明显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宋思杰仰天长叹。 新都,剑南军大营。西北寒风荡起暗红色的剑南军战旗,发出簌簌的声响。 夜空中,几点稀疏地寒星散发出幽冷的光芒。 一袭素色锦袍地哥舒晃,神情戚然地眺望漆黑的江面。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一封薄薄的绢书自哥舒晃低垂的右手上飘落。 “天!事情竟会至如此境地?我哥舒晃怎会害宋将军?为什么主公、宋将军会这般不信任我?”哥舒晃声音低沉之极,语气更是悲戚无比,“看来……我是不能为父亲报仇雪恨了!” “哇!”一口鲜血自哥舒晃口中狂喷而出。 随即,哥舒晃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朝后方倒了下去。 “大将!”惊骇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 新都县,剑南军大营,帅帐。 哥舒晃躺在床榻之上,人事不醒,面容异常苍白。 大营中的一众剑南军将领静静地立于帐内,神色焦虑地注视着哥舒晃和为其诊治的军中大夫。 “大将怎样?”梁无忌急切地向大夫询问道。 今日傍晚收到刘展的一封急件后,梁无忌就注意到哥舒晃的神色不太对劲。 随后,梁无忌便一直在留意哥舒晃,结果看到哥舒晃昏倒的一幕。 “大将脉象紊乱,身体颇虚。以小人之见,乃因劳累过度,且郁气攻心而致。”大夫面色沉肃地回道。 “快说该如何诊治!”性急的韦熊不愿听大夫罗嗦,急声说道。 “要医大将此疾,药石反在其次,重在静养宽心。”大夫谨慎地说道,“一、两月内,最好莫要让大将再为琐事操劳……” 听了大夫的话,帐中诸将尽皆面面相觑。 新都大营的军务,全靠哥舒晃来主持。 尽管哥舒晃如今只是副兵马元帅,但在剑南诸将心目中的地位却是丝毫未降,而且大元帅邓阳也是几乎将自己的职权全部放给哥舒晃。 可以说,哥舒晃在剑南军中,是名为“副元帅”,实为大元帅。 哥舒晃这一病倒,众将立时有群龙无首的感觉。 “是否将大将的病情向主公禀报?”蒙城忧虑地说道。 “暂不要禀报。”梁无忌摇头道,“等大将醒过来,看大将自己有何主张?” “也只得如此了。”其余众将无奈地点头。 翌日中午,哥舒晃从昏迷中转醒,但精神却明显很委靡。 还未等梁无忌等人请示是否向郭英乂禀报,哥舒晃已自行提出上表成都。 很快,郭英乂收到哥舒晃急表。 表中,哥舒晃痛陈自己身体染恙,已无力执掌军务,恳请郭英乂允许自己辞去副元帅一职,返回成都养病。 见到表文后,郭英乂又惊又疑,不敢确认哥舒晃是真的染病,还是为避嫌而主动请辞,遂急召邓阳、郑鸿渐、刘展等人商议。 邓阳首先表示,他绝不相信哥舒晃会做出故意陷害宋思杰之事,希望郭英乂能够果断平息对哥舒晃的这些不利传言。 早几日邓阳在简州征募兵员,人不在成都。 对于宋思杰痛斥哥舒晃之事,也是刚刚知晓。 对请辞之事,邓阳认为哥舒晃是在避嫌,恳请郭英乂不可应允。 郑鸿渐平日虽与哥舒晃关系不睦,但此刻却也认为不可应允哥舒晃的请辞。 刘展没有就是否该允许哥舒晃请辞一事发表意见,反而向郭英乂提议先派人至新都探望哥舒晃的病情。 郭英乂仔细思索后,认同刘展的提议,决定就派遣与哥舒晃关系最佳的刘展前往新都,待探明情况后,再做其他决定。 次日午时,刘展赶至新都。 哥舒晃气色有所好转,但仍未能起身,只是靠躺在床榻头。 刘展侧坐在榻边,满面关切之色地看着哥舒晃。 “看来我不该给你写那封信……”刘展叹了口气,歉疚地说道。 “此事怪不得你……”哥舒晃摆了摆手,勉强一笑说道,“你急书于我,也是为让我有所准备……何况,纵然你不来书,也会有其他人转告于我!” 刘展轻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在哥舒晃的内心深处一直对其父哥舒翰之死耿耿于怀。对于大唐、安禄山叛军有切齿之恨,不然以哥舒晃的才干也不会屈居于郭英乂之下。 哥舒晃对于占据剑南,北上伐唐廷有很高的期许。 然而,越希望就越失望啊! “你先安心养病,军中事务暂且放下,但不要请辞。”刘展恳切地说道,“此事我将会设法为你澄清!只要能够揭穿这个诡计,使主公明了之后,尚有可为!” “多谢刘兄了。”哥舒晃知道刘展话中的意思,但面色却依然显得消沉。 “此事必是杨错的离间诡计。”刘展继续分析说道。“否则宋将军恐怕没那么容易脱逃。可恶的是,他连故意放人都安排得那般缜密,不露一丝马脚。此人一日不除,我剑南一日难安。” “你可有妙计除之?”哥舒晃似乎被调起了些兴趣,出声问道。 “此人狡猾异常,实在难以入手。”刘展缓缓摇头说道,“前番我曾为主公筹谋一计,意欲离间杨错与朝廷关系,尚未真正实施就被其识破,还险些害了岑参!” “此人莫非真是我的天敌?”哥舒晃轻叹口气,怅然说道,“劳烦你为我代笔,我要再上表与主公!” “你难道还要……” “此事纵被澄清,我还何面目继续留于此位……”哥舒晃落寞地说道,“与其让主公难做,不如我自行请辞。刘兄,快写吧。” 杨错的图谋终于要达成了! 一步一步地,哥舒晃与郭英乂的关系被疏远,相互间的信任逐渐失去。 剑南的擎天巨柱,没有倒在战场之上,却倒在了自家地内讧上。 不知怎的,刘展居然想起了当日乔琳临别时的赠言,“以郭英乂的性情,刘将军日后还是少逆多顺为好,否则恐惹其祸!” “难道,我的选择错了么。”刘展无声地叹气,起身走到帐中几案前,提笔按照哥舒晃所说的话急书起来。 第二日,刘展返回成都。 他向郭英乂仔细说明了哥舒晃的病况,并将哥舒晃的第二封请辞书转呈上去。 郭英乂仔细思索后,决定派遣郭嘉珍前往新都,接哥舒晃回成都养病。 大营的军务,暂且交于老将吕崇负责。 但郭英乂回绝了哥舒晃请辞的提议。 历时两月余之后,前往绵州乌蛮族负责缔结盟约的使者终返回平武郡。 出乎杨错的意料之外,乌蛮族长的长子孟龙居然也随使者一起来了。 “勇士,我父亲和族人愿意答应与大唐缔结盟誓!”孟龙恭敬地将一封绢书呈递给杨错。 这封绢书正是由李泌起草的盟约书。 不过在落款处,除原先的建宁王印信外,又多了个深红的血指印。 “族长、少族长和乌蛮族勇士们做了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杨错立起身形,高兴地说道,“我在此重申誓言!他日,收复剑南。汉与乌蛮诸族便是一家,再不会让争斗之事发生!” “多谢勇士!”孟龙同样显得很开心,爽朗地笑了。 顿了顿,孟龙有些急切地询问道:“勇士,不知您何时能够出兵攻打绵州?我回族时,族人们正被屠杀,那个姓贺的贼将实在太厉害了……” “姓贺的贼将?”杨错一时还没会过神来。 “启禀大帅,是郭英乂的平蛮校尉贺文。此人以不到两千兵马,在两月内连败了乌蛮族。”使者接口说道。 “贺文……贺宣的族弟?”杨错低喃了几遍,抬头对孟龙说道,“少族长放心,至多三个月,我必会出大军进击绵州!” “多谢勇士!”孟龙突然单膝跪下。恳切地说道,“勇士,我想跟随你的大军打进绵州,请你留下我。” 第二日,使者带着盟约书继续赶往兰州,向建宁王复令,而孟龙则留在了平武郡。 在与乔琳商议之后,杨错将孟龙直接擢升为都尉,安排进无当飞军,担任韦皋的副手。 因为悍勇善战,乌蛮人被征召入军是常有的事。 此前,却甚少有乌蛮族人能够在军中担任中、高级的军职。 说到底,汉人还是看不起乌蛮人,有很强的提防之心。 如今杨错将孟龙提升为无当飞军的副统领,相信可以起到正面的示范激励作用,以吸引到更多的乌蛮人下山投效。 与此同时,杨错急书严波、田神功,请他们一面加紧进攻绵州的战略准备,一面加大力气对绵州进行渗透。 老狐狸严波与绵州不少宗族大户关系紧密。 在目前绵州已在陇右军兵锋之下,绵州形势岌岌可危,有严波出面,相信可以联络到不少宗族投效陇右军。 若进行的顺利,平定绵州的难度将会大大降低。 第185章 大战前夕 哥舒晃回到成都养病将近一个月。 但其身体却恢复得不甚理想。 哥舒晃的身体贵在静养,原本军中大夫预计两、三月内即可完复。 大夫却没有想到,哥舒晃在成都根本得不到很好的静养环境。 宋思杰如附骨之蛆般,死死地缠住哥舒晃不放。 因残害裴勇遗体的事情,宋思杰被羁押平武郡时没少受皮肉之苦、言语之辱。 对那些曾经侮辱自己的人,宋思杰痛恨至极点。 连带着,宋思杰对“害自己蒙受此奇耻大辱”的哥舒晃也恨入骨中。 尽管郭英乂曾有过几次告诫,但宋思杰却依旧不依不饶,通过诸般途径诋毁哥舒晃的名声,骚扰哥舒晃的静养。 受到宋思杰的影响,成都城里有关哥舒晃的风言风语也愈来愈多。 刘展等有识之士对此忧心不已。 兵马大元帅府邸,书房里。 “大将,身体好些了么?”刘展掩饰着内心的忧虑,和声询问道。 “不妨事了……” 因初春乍暖还寒的原因,哥舒晃身裹厚厚的绵袍,面色仍显得有些苍白,眉眼间更是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近一月来,宋思杰的言行让哥舒晃无奈,而郭英乂的表现却是让哥舒晃感到有些寒心。 回到成都之后,郭英乂虽然表现得对哥舒晃颇为关切,但对宋思杰散布的风言风语态度却显得有些暧昧。 “刘弟,如此情形下,还能无所顾忌、三天两头来探望我的人,也就只有你。”哥舒晃强自一笑,带着点自嘲说道。 “大将,千万别这么想。”刘展摇了摇头,和声安慰哥舒晃道,“主公和其他同僚只是忙于军政事务,故而无法抽身前来。” “刘弟,我身体虽有恙,心里倒还清楚,就不必好言相慰。”哥舒晃淡淡一笑。 刘展一时无语,无声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当日跟随宋将军的将士尽皆没于龙县。若能有一人归还成都,便可知事情的真相!我有些怀疑,宋将军奇袭龙县时,未全照大将之令行事,以至事泄。” 刘展换了话题,道出了自己的怀疑。 “不管如何,我是军中主将。董将军与四千将士之死,责任也该由我承担。” 哥舒晃并非不明白刘展的意思,但他却不想以此来推脱责任,“算了,此事暂且不用提了!刘弟,平武郡、龙县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尽管算是半闲赋状态,哥舒晃还是放不下诸般事务。 “杨错在平武郡、龙县的募兵似乎已经结束。其新兵正在加紧操练之中。看来。其兵马操练完成之日,就是南下之时。”刘展面现一丝忧色,沉声说道,“此外,昌隆县月前曾有义士起兵反唐……” “结果怎样?”哥舒晃关切地询问道。 “未及三日,即被击灭!”刘展叹气说道,“被杨错派驻于龙县的敌将田神功,也不是个寻常角色。此次,他平定昌隆县之乱,也是果决异常!” 哥舒晃听罢,也不禁怅然长叹:“陇右军中善战之将实在太多……其中又尤以那杨错为最,此人绝对是我等头号劲敌!” “嗯!”刘展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大将,你可知此次弄出的昌隆县之乱,对于我方而言,着实得不偿失!” “这是为何?” 哥舒晃对事情的详细经过并不了解,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起事之人若仅是反唐也就罢了,但坏就坏在他居然勾连山贼、陷城害民,甚至连昌隆县中几大宗族也未脱其祸。” “据闻,那几大宗族已公然投向大唐,甚至还大肆将此事散布于剑南诸郡,而今连南边几个州的士族都已知晓此事!经此一事,主公在剑南更是名望大跌。” 刘展紧皱眉头,把整个过程说了出来。 “若无诸宗族支持,主公何以在剑南立足?此事正是在断主公的根基啊。”哥舒晃面现急色,略带埋怨地说道,“刘弟,你怎么如此糊涂?” 郭英乂方的情报搜集、以及派遣细作搅扰敌方的事宜皆是由刘展负责,所以哥舒晃才有此埋怨。 刘展无奈地摇头,苦笑说道:“那位起事的义士,与主公是旧识,此事正是由主公亲自安排的,我也是事后才知晓此事。” 哥舒晃微楞之后,无奈地仰天长叹:“主公心太急矣!” “另有一事。”刘展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出声说道,“大将可还记得,你曾对我提过的那位山南道来的英才……” “乔琳?”哥舒晃接口说道。 “就是他!”刘展点点头。 “他怎样了?”哥舒晃与乔琳有过一面之缘,对其才华颇为赏识。 当时,哥舒晃曾经在想再过些时候,便奏请郭英乂不要太关注乔琳的外贸,而破格录用乔琳。 但可惜,因其后一系列地战事,耽误了此事。 “他已出仕陇右军!”刘展叹气说道,“而且似乎已被杨错任命为军师。” 哥舒晃面色微变,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道:“千里之马终难逃伯乐之眼!以乔琳之才,稍加磨练,即会成为我军劲敌。” “难道……”哥舒晃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刘展微微点头,“如果我所料不差,杨错所用‘离间’之计,正是乔琳所出啊。真是一剑封喉,让人无可奈何。” 顿了顿,刘展苦笑道:“大将,你的眼光不错,此子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奇才!只可惜……” 哥舒晃默然无语,但遗憾之色不可抑制地现在眼中。 “大将也不必过于沮丧……”刘展安慰道,“这些日发生的倒也并非全是坏事。就在今日一早,我得到消息吐蕃已经打败天竺,从那里俘虏了不少的佛经。吐蕃解决了天竺之事,更可高枕无忧地北进或是西征,陇右恐怕难得安宁。” “哦?”哥舒晃的兴致一下被挑了起来,急声问道:“刘弟,将你所知的经过尽数告我!” 待刘展说完后,哥舒晃的表情已由兴奋变成凝重:“刘弟,你当真以为这是件好事么?” “大将有何高见?”刘展有些不解地问道。 “此番吐蕃虽然击败天竺国,但兵力亏损绝对不小。”哥舒晃知道刘展没有真正经历过战阵,有些地方不清楚也实属正常。 “一旦吐蕃兵力大损,便更加无力同时应付陇右军与吐谷浑。以我之见,吐蕃现在恐怕连拿下吐谷浑都有难度,更休说陇右军。此事从长期看来,利于吐蕃、我方;但从短期来看,却是有利陇右。杨错正可利用这段时间,极力图谋剑南。刘弟,你认为对我剑南而言,长期、短期谁更现实?” 沉思了片刻,刘展点头说道,“大将言之有理。倒是我所料有差!” “刘弟。你速向主公进言!必须赶紧加快速度整军备战,杨错进攻之日恐怕已经不远了!”哥舒晃急切地说道。 “大将放心……”刘展点头应下。 平武郡,正堂。 “东起马盘县,西至西山,平武郡边境探哨之网已然形成。一旦稍有异状,探哨即以狼烟示警,我军便可迅速反应。”乔琳有条不紊地说道,“此外,据我所知,在平武郡乌蛮族中,有异人能以禽鸟传信。将军,若能善用此技。则用作示警传书,将会便利非常!” “禽鸟传信?”杨错眉头微扬,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可知此禽鸟之名?” “此鸟名‘鸽’,据闻世间只有蜀中才有此鸟,较为罕有!” 乔琳的知识非常渊博,所知甚广。 原来是鸽子,那就难怪了! 没想到,大唐居然就已经有飞鸽传书之事。 虽然应用的地域极其狭窄,如果能够将信鸽的饲养、传信技术广泛应用,对陇右军将是极大的臂助。 在这时代,传递信息较快捷、便利的途径只有两种。 一是烽火狼烟,二是快马传书。 这两种途径缺点都非常明显:烽火狼烟只能做一般示警,具体信息则无法传递,而且一旦烟起,也不免打草惊蛇,有可能会错过战机。 快马传书,既耗马力,而且费时颇长。 比较而言,飞鸽传书则是既隐蔽,又快捷。 唯一的缺点,估计是训练的时间比较久。 “饲鸽之术能否推而广之?”杨错有些急切地询问道。 “应当可以。”乔琳见自家主帅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显得相当高兴,“我曾经询问过,无当飞军之中,便有士卒曾饲养过鸽鸟!” “很好!”杨错毫不犹豫地说道,“先生,就请你来负责组织人手饲养鸽鸟,并训练传书之术!” “好!”乔琳也将这事看得很重,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乔琳有时虽显得有些傲气、急噪,但其能力之强却是丝毫不用怀疑。 自杨错将情报拨集、分析等事务交与他负责之后,剑南诸郡发生的重要事务及可能会带来的影响,都能够较迅速地反馈到杨错这里来。 这让杨错感到轻松许多。 政务有崔佑甫,情报、计谋有乔琳,杨错只需要专心负责军务便可。 正是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凡事必躬亲,未必就是好事! “先生,成都方面有什么新情况?” “宋思杰似乎闹得愈发厉害,如今的成都只可谓满城尽是蜚语声。以我之见,哥舒晃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乔琳笑道,“如此风波,竟不极力压制下去,也不知郭英乂究竟做何感想?” 乔琳的神情看起来似乎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呵呵……”杨错的心情倒是跟乔琳很相似。 绝对的幸灾乐祸! “踏踏踏……” 今日负责值巡城池的严越卿突然急步匆匆地走进正堂,向杨错躬身施礼后,语气急促地禀报道:“大帅,田神功送来的加急快件!” “快些拿来!”杨错心中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186章 调兵遣将 为自己能够抵御遭龙县敌军的进攻,吕贲不得已在州内倾力扩军、补充兵员。 然而在剑南诸郡,绵州地域虽是最广,但人丁却是最为稀少。 这是历史成因,杨国忠曾把绵州不少的农户强行迁到益州一带,扩充那里的人口,方便进攻南诏国。 而执行的人正是当时的剑南道节度使鲜于仲通。 既要扩军,又不能太过影响来年的农耕生产,吕贲费尽心思之后,决定以战补兵。 具体做法就是,掠夺乌蛮族人充兵。 得到吕贲的支持下,平蛮校尉贺文调用帐下能够使用的兵力三千人,又向绵州的一些宗族借了两千私兵,开始对乌蛮族发起蚕食攻略。 贺文是自幼熟读兵书,通晓文武。 成年后,贺文投效鲜于仲通以来屡立战功,几年下来,便擢升至平蛮校尉之职。 贺文本就是是绵州人士,对绵州地理人文情况熟悉非常,其征讨乌蛮,每每以弱击强,却罕逢一败。 乌蛮之民虽然勇悍,但于用兵之道却是知之甚少,所以根本不是贺文对手。 累战累败、失却人丁无数的情况下,乌蛮族人对贺文既恨且怕,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隐避山中,不与其正面交锋。 此次,乌蛮却是避无可避。 贺文采用多插旌旗牙幢、分布鼓角、夜里派人潜入山谷吹号击鼓等疑兵之计,不断逼迫压缩乌蛮族人的生存空间。 与此同时,剑南军还大肆毁坏乌蛮民的田地。 百般无奈之下,绵州乌蛮族长愤然聚集数万青壮族人,对贺文发起反击。 然而,仅凭血性之勇,是无法战胜贺文这等智勇双全的良将。 贺文领军与十倍之众的乌蛮族兵周旋十余日,并三败对手。 尽管每次贺文破敌之数并不甚多,但对乌蛮族人的士气影响却是极大。 贺文率军步步紧逼。 不得已之下,乌蛮族长只得一面与贺文纠缠,一面派遣使者前往平武郡求援。 那使者历经艰险,先就近到了龙县,恳请严波和田神功出兵相援。 严波已经知道己方与乌蛮之间的盟誓协议,亦清楚处理好乌蛮的关系对稳定剑南形势、以及增兵补户极有稗益。 所以,在接到求援的请求后,严波也不敢怠慢。 一面派遣快马向平武郡传递消息,一面召集郡中主要将、官商议此事。 郝玭认为己方新募士卒的操练尚未完成,还不到出兵地时候,若贸然出兵,未必能够成事。 一部分郡中大吏亦赞同此议。 但田神功却有不同意见。 田神功认为,吕贲、贺文所以对乌蛮发起大规模攻略,正是为了以战补兵。 以乌蛮族之势,根本就不是贺文对手。 所以拖得越晚,贺文就可能掠夺到蛮多的兵员。 如今贺文领军南击乌蛮,绵州州内防守必然有所空虚,正是进击的极佳时机。 严波对田神功的看法较为赞同,但郝玭所说的新兵操练不足也是不争的事实。 无法议定之下,严波连夜再急遣快马前往平武郡。 “军师!以绵州如此军力,我方岂非可以一鼓而下?”听罢乔琳的分析后,韦皋略显疑惑地询问道,“那吕贲何以如此大胆,在自保尚且不足的情况,竟会命贺文攻袭蛮族?他难道不惧怕我军乘机进攻么?” “进攻乌蛮,也是吕贲不得已之举。绵州一州地广而人极稀。吕贲若要以寻常途径征募兵员,是难上加难。惟有这‘以战补兵增户’之法,吕贲也别无他策了。” “而且吕贲当知晓我军在平武郡、龙县广募兵员之事,他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筹得相当兵员,我方新兵操练完毕之日,就是他束手待毙之时。” “他如何能不着急?” 乔琳从容微笑,原本丑陋的面庞也因这自信的神采而显得悦目起来。 顿了顿,乔琳继续分析道:“至于一鼓而下绵州,恐怕也没有那般容易。一则,据细作回报,吕贲已在石密水之南畔严密布防。以防备我军进攻。” “二则,若情势危急,吕贲还可向绵州宗族大户借调些兵员。据严刺史所估,绵州诸大宗族凑出五、六千私兵还是不成问题。故而,进攻绵州未必如想象中那般简单。” “难道先生认为此刻不宜进攻绵州?怎么与你前番所说不一。”崔佑甫微捋颔下清须,不解地说道。 “非也!”乔琳摇头笑道。“我始终认为,今时是夺取绵州的极佳良机,但我亦要提醒诸公,且莫认为绵州可信手拈来。若存轻忽之心。非但夺地不能,更有折戟沉沙之可能!” “先生,你以为攻略绵州的关键在于什么?”乔琳话中的意思,在杨错看来并不难理解。 战略上可藐视对手,战术上却又要重视对手。 “大帅,在我看来,攻略绵州需留意这几处……” “首先,夺取绵州。必须‘借势’!仅凭我方一军,在敌有防备的情况之下,强行进攻必会受猛烈阻挡。如此一来。非但会进展缓慢,更会徒耗大量兵力。反之,若能借得他方之力,为我所用,与我协同,便可收取奇效。” “在我看来,绵州郡中可借之势有三:一为乌蛮,二为世家大族,三为百姓。贺文既擅用兵,麾下又有数千精兵。若无乌蛮拖住此人,必会影响我方进攻。绵州世家大族可聚私兵数千,他等为吕贲所用,便可成为极大阻碍,但若能为我方所用,却有可成为莫大臂助。” “我知严刺史在绵州人脉极广,若得他相助,引绵州世家大族为我军所用,非是没有可能。吕贲麾下士卒多数为绵州本地之人。近乡近土、熟悉地利是其优点,但亦有莫大缺陷。试想,若是有其父、母、妻、子召唤,这些绵州士卒将会如何。” 乔琳神采更显飞扬,自信说道。 “不战自溃!”野诗良辅面现震惊之色看向乔琳,接口说道。 “嗯!”杨错微微点头,思索着乔琳的话。 可以说,乔琳的这一系列“借势”提议,不但考虑得很全面,而且刀刀见血,“狠毒”非常。 更可怕的是,每一提议都切实可行!既牵制,又从内部瓦解了敌军。 “其次,进攻绵州,我军出动多少兵马,出动哪些兵马,亦不可轻忽!” “动用兵马过多,势必造成平武郡、龙县兵力空虚,将会予内外敌人可乘之机,我想那郭英乂复夺失地之心,定然不会轻消。 “反之,若动用兵马过少,又未必能够袭下绵州。” “此外,平武郡、龙县虽有近四万大军,其中半数却是征募不足三月的新兵。尽管诸位日夜操练,但这些新兵距上阵破敌恐怕还有些差距。出击绵州,这些新兵断不可轻易动用!” 乔琳继续犀利的指出整个问题的关键。 厅内有些新兵曲都尉面现愤愤之色,似是对乔琳的话大感不豫,便要出来争辩,但被杨错以手势制止。 “再次,进攻绵州,也不得不考虑郭英乂可能的反应。”乔琳似未将厅内的些许骚动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一旦遭袭,吕贲势必会向郭英乂求援,郭英乂恐怕不会坐视绵州之失。” 乔琳几乎已将进攻绵州所需注意的一应关键问题,全部说了出来。 堂内,包括杨错在内的多数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围绕这一系列问题,众人进行了细致了商讨。 当日傍晚,杨错向龙县、油绛等地分别派遣快马,开始大规模调动兵马的行动。 平武郡调严越卿、高崇文、崔宽等三曲兵马前往龙县,以做攻略绵州之用。 油绛县调马燧和山字营并另外一曲士卒前往龙县。 平武郡调虎字营、熊字营,并贾耽、慕容复等八曲共万余士卒驻防油绛县。 龙县调新兵四千赶至平武郡。 征调陇右水军严砺部至龙县待命。 经过这一番调动后,龙县大致将拥有兵马一万五千之众。 其中过万士卒曾经历过战阵,战力与那些菜鸟新兵不可同日而语,杨错准备就以这些士卒作为进攻绵州的主力。 出征之后,龙县还有四千新兵,料想震慑那些不轨之徒足够了。 而平武郡的驻军将保持在两万以上,以及新组建的无当飞军。 平武郡驻军虽以新兵居多,但以两万余人之众。又有马盘县为犄角,用作本土防御应当足够了。 全部调动命令下达之后,无当飞军副统领孟龙拗着韦皋来见杨错,请求我允许无当飞军出征绵州。 孟龙是乌蛮族长的长子,对于陇右军进攻绵州之事渴求已久。 最终,杨错还是没有答应他的出战请求。 经过韦皋两月多的苦心操练后,目前的无当飞军已具一定架势,但与杨错想要的要求相较,却仍有相当距离。 此时将无当飞军派出,实非良策。 但杨错向孟龙许诺,一旦飞军操练成熟,就即刻允许出战。 三月初,最后一批兵马进驻龙县,杨错的将令亦随军而至。 此次攻略绵州,以田神功为主将,马燧为副,严越卿、高崇文、崔宽等将随军出征。 郝玭留镇龙县! 与此同时,杨错亲至油绛县,以防郭英乂大军进攻。 奉杨错之命,崔宁领陇右水军屯驻江口,逼压昌明县。 成都方面,负责情报搜集的刘展,一直对平武郡等地一举一动保持高度关注,细作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派出。 有细作将油绛县驻军猛增、以及陇右水军逼压昌明县的消息传至了成都。 得到刘展的禀报,郭英乂不敢怠慢,急将都督吕崇、长史郑鸿渐等人商议此事。 吕崇认为平武郡的敌军屯兵油绛,必是有意进犯,提议郭英乂增兵北线,以做抵御之用。 但刘展却提出不同看法。 刘展认为,这几月来平武郡里的敌军虽征募了大量兵员,但其操练的时日尚短,还不足以形成战力。 以杨错用兵之能,绝不可能行此不智之举!而且即便杨错真要进攻,也应该是先攻绵州,先稳定住后方才对。 刘展推测敌军如此调动,有可能是为进犯绵州做准备。 经过仔细思索之后,吕崇、郑鸿渐等人赞同刘展的分析,但同时他们也认为对杨错的从油绛县南下进攻也不可不防。 综合几方意见后,郭英乂决定一面派人急向绵州方面示警,另一面由吕崇亲率兵马增援北线,以震慑平武郡的敌军。 郭英乂不知道,笼罩在绵州上空的战云已经雷霆初现! 第187章 破城入府 乾元二年三月二十八日,田神功领大军万余人翻山越岭,悄然行至高灵山。 随即就在高灵山,田神功进行了攻袭绵州的第一次正式军议。 高灵山与魏城之间有一条灵江,想要南下进攻魏城,必须要渡过灵江。 吕贲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沿灵江南畔严密布防。 因为北边的昌明县已经有郭英乂率的大军屯住,北方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 现在唯一比较危险的是东边。 而东边唯一的城池,只有魏城。 魏城一旦被攻陷,绵州就在敌军兵锋之下。 高崇文认为,如果要直接强渡灵江,必然损失惨重。 如此一来,将非常不利于接下来攻略绵州的行动。 田神功认同高崇文的看法。 仔细察看地图后,田神功提出一个大胆的“暗渡陈仓”计划。 一面以大部兵马屯驻灵江北畔,摆出将要渡江进攻的姿态;另一面派遣精兵搭乘临时征召的民船。 乘夜色走水路绕过灵江的敌军防线,在绵州腹地的巴西县登陆,而后直抄绵州,端掉吕贲老巢。 如此一来,夺取绵州全州便可易如反掌。 年轻气盛的严越卿对田神功的计划大表赞同,并主动请命领军奇袭巴西。 老成持重的马燧却提出异议。 自奉命来到龙州,马燧就通过多种途径,比较详细地了解了绵州刺史吕贲的情况。 他认为吕贲知兵善略,为人谨慎,并非一般对手。 说不定,吕贲已留意到巴西遭袭的可能性,而安排了应对措施。 而且,纵然有夜色为掩护,也难保不被所察。 奇袭兵马做不到“出奇不意”,将极有可能身陷死地。 马燧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对他的意见,田神功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此时,在田神功的计划基础上,高崇文提出一个连环之策。 计策的前半部分跟田神功的计划一样,后半部分却发生巨大变化。 高崇文提议将奇袭巴西的行动故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让吕贲察觉。 以吕贲的谨慎性格,必然会加以戒备。 绵州军力有限,为保绵州不失,吕贲势必会将布防在灵江的兵马回调。 灵江南畔可供大军登岸的地点有好几处,吕贲军的驻防本就有些捉襟见肘,一但再撤出少许,漏洞就更大。 己方大军便可在夜色的掩护下,寻找空虚处渡江。 同样,高崇文也考虑到吕贲不上当的可能。 高崇文提议,走山路佯攻巴西县的兵马可做两手准备,若吕贲并未上当,就由佯攻变实取。 仔细思考之后,田神功、马燧等人采纳了高崇文的提议,随后众人又就一些细节问题进行了商讨。 三月三十日,田神功领大军进抵昌言,并在灵江北岸大肆搜集船只,摆出准备强行渡江的姿态。 与此同时,按照田神功的要求,马燧派出整整一屯山字营,以什为单位,负责猎杀擒拿吕贲派过江北的斥候。 另一方面,严越卿领本部兵马赶至盐泉,故意摆出了将要南下进攻巴西的姿势。 绵州刺史吕贲近几月来非常郁闷。 刚想通过“以战补兵”之法扩充军力,陇右军的进攻居然就来了。 南面贺文与乌蛮族的战争,短时间内恐怕还结束不了。 此次乌蛮族表现出的韧性十足,尽管连续五次败给贺文,但他们居然还在顽抗着。 贺文的战报上估计,短则一月,长则三、四月,才有可能将乌蛮族组织起的数万大军彻底击溃。 击溃这股大军后,才有可能掠夺人丁在充军补户。 贺文还强调,此次乌蛮族的火气已经被自己彻底激起。 纵然自己撤退,乌蛮军有可能尾随攻击而来,所以此战务必分出胜负才能收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见了贺文的回报,吕贲已知此次抵御陇右军的进攻,贺文麾下的数千士卒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了。 如今吕贲手中仅只有数千士卒,其中还有上千人是新兵。 不得已之下,吕贲将其中的两千将士驻防在了灵江边。 吕贲本还指望能够从绵州几大宗族那里再借几千私兵作御敌之用。 但不知为何,那些与吕贲关系颇佳的宗族突然一个个都推委了起来,道族中已无私兵可用。 吕贲尽管知道是推委之辞,但半点火气也发不出来。 一旦关系闹僵,谁能肯定这些宗族不会对陇右军倒戈相向。 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绵州就彻底完了! 千求万恳之下,吕贲才非常艰难地借到了千余私兵。 就在这时,细作回报在盐泉一带发现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听得消息,吕贲大为起疑。 如果陇右军准备强渡灵江,也不需要从百里之外的盐泉有兵马痕迹。 仔细思索之后,吕贲震惊地得出结论。 陇右军必然是准备绕过灵江,翻山越岭奇袭绵州腹地,甚至有可能直接进攻州治所在地——绵阳。 担心之下,吕贲即刻派遣斥候密切留意盐泉方面动向。 四月初二傍晚,细作回报。 发现盐泉方向有不少兵马朝西南方向调动,并且数量不少。 田神功攻略绵州的同时,我也在太平,与昌明县的万余剑南军形成了对峙局面。 杨错屯重兵于油绛县的举动,可能是给郭英乂造成了错觉,让他以为杨错将要进击昌明县。 很快,郭英乂便命邓阳率万余兵马屯驻昌明县。 与此同时,梁无忌也亲率剑南水军大部进抵昌明县一带江域,与陇右水军对峙。 杨错本就无意进攻,每日只是命贾耽、慕容复等人操练士卒。 邓阳见杨错居然不主动进攻,也无心主动出击,万余大军屯驻在昌明县附近,动也不动。 反而是崔宁与梁无忌在大江之上连干了三仗,双方的损失都微乎其微。 对绵州的战事,杨错关心却不担心。 此战的战前准备,已经做的非常充分。 以兵力而言,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陇右军皆在绵州守军之上。 以统军将领而言,田神功的用兵才能绝对不会在吕贲之下,何况还有沉稳持重的马燧为副,有足智多谋的少年才俊高崇文为参谋。 而且,严波已与绵州多半以上地宗族大户取得联系。 这些宗族承诺,只要田神功进展顺利,他们必将倒戈归顺。 此外,还有乌蛮族人作为策应…… 综合种种,夺取绵州可说是水到渠成之事。 果然,在三月十四日,攻略绵州地第一封捷报传至油绛县。 田神功大军已突破灵江防线,破敌一千六百人。 受高崇文的连环计策蒙骗,吕贲错误地以为田神功准备行“暗渡陈仓”之计,翻山越岭走山路奇袭绵州腹地。 由于腹地极度空虚,一旦遭遇奇袭后果将不堪设想,吕贲对此深感忧虑。 尽管如此,吕贲手中却根本无兵作抵御之用。 不得已之下,吕贲只能行非常之策。 以绵州城中的七、八百名新兵急至灵江南畔驻防。 与此同时,却从原先驻军中密调千人返回绵州城待命。 为达到欺瞒敌军的目的,吕贲命人在江畔的营盘中多树旗帜,以为疑兵。 得到那千名老兵回返后,加之向诸宗族请求到的千余私兵,吕贲便准备以手中的两千士卒,伏击敌奇袭兵马。 经细作多番打探,吕贲“确认”敌军可能的目标是奇袭巴西,于是在几处险要之处设下埋伏。 但苦候了一日一夜后,吕贲还是未见有敌军奇袭,而且派出打探情报的细作却连遭敌战船攻击。此时,吕贲才知情况不对。 吕贲在灵江故布的疑阵,根本就没有瞒得过田神功和马燧这两个战场老手。 很短的时间内,田神功就识破了吕贲的把戏。 在高崇文的建议下,田神功果断决定分两路强渡灵江。 趁着夜色,马燧亲率山字营突破了由数百名新兵把守的一处江岸。 一个地方被破后,整个防线立时陷于崩溃状态。 随即,马燧率山字营继续向纵深突破,直接将敌守军的后路截断。 最后,除百余人脱逃外,其余守军非死即降。 而田神功军伤亡不足五百。 四月十六日,绵州的第二封战报传至油绛县。 田神功大军包围绵州城,绵州刺史吕贲一面据城死守,一面派人出城向贺文求援。 田神功大军以围三阙一之势包围绵州城。 绵州刺史吕贲只能凭借手中仅有的两千兵据城死守。 严越卿率本部兵马连扫盐泉、涪城二县,赶至绵州城下与田神功汇合。 严越卿本是奉命从山路佯袭巴西、借以吸引吕贲注意,从而配合田神功大军强渡灵江。 当吕贲察觉中计退守绵州城后,严越卿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果断自盐泉一带发起进攻,借着吕贲仓促回撤造成的混乱,轻松攻取盐泉、涪城二县。 严氏一族与绵州大大小小的宗族关系大都比较密切,严越卿攻取两县后,亲自登门拜访了县中的几大宗族,委托他们稳定县中局面。 随后,严越卿才领军与田神功汇合,参与绵州城的攻略。 围城之后,田神功耐住自己的性子,一连三、四日只是围而不打,甚至连吕贲派出向贺文求援的使者都未安排人拦截,仿佛就是要与吕贲进行持久之战。 吕贲起先还有些不解,但随后会过意来。 显然,田神功是准备以吕贲和绵州城为饵,引诱贺文回师救援,而后以逸待劳一举将贺文击破。 除吕贲手中的上千兵马,整个绵州州也就仅只有贺文麾下有数千兵马。 一旦贺文被破,绵州州于陇右军而言便是唾手可得。 虽洞察田神功的计划,吕贲却是一点对策也没有。 全州的粮草辎重大都囤积在绵州城中,即便贺文不回援,要不了几日其粮草也会耗尽,到时便不战自溃了。 对吕贲而言,惟一的希望便是贺文能够识破诡计,并顺利将田神功击退。 但这希望,却实在有些渺茫…… 至围城的第五日,田神功突然对绵州城发起强大的“攻势”。 上百支箭从东、西、北三面被射入城中,奇怪的是,每支箭都没有箭头,箭身之上却都绑着一封绢书。 每封绢书的内容都一样。由乔琳起草,大唐陇右节度使、当朝驸马杨错署名的《告绵州百姓文》。 文中批驳了郭英乂的残暴不仁,并大肆宣扬了郭英乂军前番累战累败的景况。 另一面,文中又叙述了大唐是如何勤政爱民。 文章最后要求绵州诸宗族、所有百姓尽快弃暗投明。 乔琳此篇文章,仅只不到八百字,但文笔犀利,极具鼓动性。 吕贲看后,既惊其文才,又摄其可能会带来的负面影响,遂急命守卒将所有绢书回收。 尽管如此,仍有数十张绢书落入城中诸宗族大户之手。 一时间,城中更是暗流涌动。 围城的第八日。绵州望族钟氏、吴氏、刘氏突然联手向吕贲发难,意欲献城归降。 这三大宗族非但人、财、物力雄厚、在绵州的影响力更是其他宗族难以匹敌。 吕贲本与这三大宗族关系不错,万万没有想到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居然会倒戈一击。 促不及防,吕贲虽极力想将形势控制下来,仍是无力回天。 吕贲麾下兵马,其中居然有近一半是从钟、吴、刘三族借调过来的私兵。 三族倒戈时,这些私兵毫无疑问地跟随原来的家族。 绵州城中的内乱,很快便被田神功、马燧等人察觉。 高崇文认为,城中内乱必是有宗族大户对吕贲倒戈相向。 他向田神功提议,由于情况发生变化,应当改变“围点打援”的原定计划,即刻出兵攻城,借以策应城中宗族,乘机一举夺城。 简单商议之后,田神功认可高崇文的提议。 随即,田神功、马燧各领一军从东、西两门同时发起攻击。 绵州城中守军原本便不多,因内乱的缘故又分为两边相互厮杀,刺史吕贲更是被叛军死死纠缠。 田神功和马燧的攻城几乎遭遇不到任何抵抗,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山字营第一曲在其军司马的率领下,先登攻上西城楼。 将为数不多的守军压制后,军司马命人打开西城门。 其余士兵从城门一拥而入。 不多时,田神功也领军攻破东城。 随着田神功、马燧大军的攻入,城中形势彻底逆转,吕贲再无回天之力。 百般无奈之下,吕贲率领仍效忠于他的百余名士兵奋力从南城突围。 田神功也不着急追赶吕贲,反而先命大军稳定住城中局势。 第188章 围魏救赵 绵州涪镇之北十里,一支数量近四千人的兵马正在做短暂的屯驻休整。 平蛮校尉贺文与麾下各曲的都尉围成一圈,面色阴翳地商议着什么。 在他们几人中间,是一名身负重伤的士卒。 “大人,绵州当真失陷了么?”一名都尉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怎么可能?”另一名都尉厉声驳斥,“以绵州的稳固的城防,加上吕刺史亲自坐镇,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失陷。” 贺文仔细端详着手中通牒,默然不语地思索着什么。 贺文与乌蛮族的战事本已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贺文率军与近乎十倍的乌蛮族周旋,一月的时间连胜数仗,破敌至少五千,自损不足千人。 面对用兵奇谲的贺文,乌蛮族如大锤砸蚁,有力无处使。 兵员、士气、信心被不断消磨。 贺文相信,只要能够再胜几仗,数万乌蛮族大军必然彻底溃败。 届时,充兵补户,便可予取予求。 然而,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吕贲的求援使者赶到。 陇右大军突破灵江,夺占魏城,绵州已岌岌可危,绵州刺史吕贲命贺文急速回援。 功败垂成! 但,贺文无暇懊恼。 绵州若失,后果将不堪设想,回援已是必然。 打定主意之后,贺文命士卒精心做了一番布置,借以迷惑乌蛮族军。 随即,贺文领军乘夜色回撤,一连急赶了两日路,终于抵达涪镇。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斥候捕获一个敌军,并从那人身上搜出招降通牒一封。 最让人震惊的是,通牒上居然说绵州已然失陷,甚至连吕贲都已被俘。 “将军!您怎样看?” “通牒上的内容恐怕是真的……”贺文面色严肃,沉声答道。 “但绵州怎会如此轻易就失陷?”先前那名都尉不解问道。 “或许……敌军有内应……”贺文沉吟着说道,“龙州的严波老贼与我绵州许多宗族关系莫逆,前些日我便听闻有人与其秘密联系。恐怕就是这些不轨之徒协助陇右军攻陷了绵州!” “将军,我等即刻杀回绵州,救出吕刺史。”另一都尉急声请命道。 思索了许久,贺文缓缓摇头说道,“不可!若此时杀回,非但救不出吕刺史,连我等也将死无葬身之地。失去了绵州,我军粮草辎重已断,而且敌情不明,贸然行动实在太过不智。” “将军,那我等该当如何?” “即刻派遣快马绕道前往成都,向主公禀明绵州之事。另加派细作往绵州方向打探情况,然后再做决定!我军就暂且驻扎在涪镇。”贺文望了一眼绵州所在方向,沉声说道。 其实,贺文自己的家人也正在绵州城中。 成都城,哥舒晃的府邸。 “什么?主公还要进攻龙州?”哥舒晃面色一凛,剑眉扬起,急声说道。 “大将莫要心急,当心身体。” 担心哥舒晃身体因急虑而受到损伤,刘展急忙劝谏。 “主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陇右军已经开始进攻绵州,吕刺史手中兵微将寡,难以抵挡。成都与绵州又相隔百里,根本无法派兵增援。只能以‘围魏救赵’之法,减轻绵州的压力。” 尽管近段时间事务非常繁忙,刘展还是时常抽空过来拜访哥舒翰。 一者为了探病,二者也为将剑南内外发生的一些重大事务转告给他。 哥舒晃无奈地仰天长叹,摇了摇头说道:“杨错仍留驻龙州,而且又有文州作为大后方,这围魏救赵之法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我军前段时间连番受挫,军中士气尚未完全恢复,此刻进击实非良策!一个不小心,甚至有可能惨淡收场!” “绵州又不能不顾……”刘展虽然认同哥舒晃的话,但也道出郭英乂的无奈。 “自我军兵败龙县,绵州其实已是朝不保夕。”哥舒晃叹气说道,“绵州地势并非险要,北有杨错大兵压境,南有乌蛮族为害,地广人稀,募兵极难,保住谈何容易?与其为这块地劳师费力,不如果断舍弃,将绵州兵马撤回成都。” “大将说的甚是。当初如果劝主公答应了杨错‘以地易人’的条件,倒也省去了如今的烦恼。” “阴平郡虽然地势险要,却东连山南道,那张献诚岂是做亏本生意的人。到时一番争夺,反而拖延了杨错进军的脚步。” 思索了片刻,刘展也认可哥舒晃的话。 “弃,未必就坏事啊。”哥舒晃无奈摇头说道,“只是主公看不透这一点!” “刘兄,你这两天最好找个机会,劝主公停止进攻龙州,以免徒费军力!”哥舒晃对剑南之事完全放不下心来,“事缓则圆,需要知道杨错面临的压力可不只是我们,除了吐蕃,还有其他!” 刘展知道哥舒晃指的是当今朝廷。 提到大唐朝廷,刘展突然想到一事,“大将,近日还有一事,颇值得关注。” “何事?” “天子已经颁旨,敕封裴冕为御史大夫、成都尹、剑南道节度使!据说裴冕人还在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南下。” 哥舒晃先是一惊,随即陷入沉思。 小半晌后,哥舒晃抬头对刘展说道:“大唐皇帝对他这个女婿很不放心啊!这也难怪,杨错与杨贵妃是同族,又曾经是安禄山的女婿,现在手握重兵。尤其是在九路节度使兵败邺郡后,杨错的实力一跃成为大唐最强的战力之一。” 刘展点头说道:“如果杨错稍微处理不当,得罪了朝廷。如此一来,我方的机会也就来了!” “刘兄,你可加派细作到长安散布流言,就说杨错有不臣之心。”哥舒晃沉声对刘展提议道,“还有劝主公暂停攻击龙州,积蓄力量,等到最佳时机,一举收复失地。若有可能,便请主公忍痛放弃绵州。” “我知弃地之事难以出口,但刘兄可先与郑公等人言明是非利害。如果得到郑公的支持,并非没有可能劝动主公!” “我试试……主公前日已下令邓老将军进攻油绛县,要劝就必须快点!”刘展当即起身,向哥舒晃说道,“大将,我这便去找郑公,暂且告辞了,” “劳刘兄费心!”哥舒晃拱了拱手,恳切地说道。 次日。 郑鸿渐、刘展等六位剑南重臣向郭英乂提议停止对龙州的攻击,而后命吕贲、贺文寻机撤出绵州,收缩兵力固卫东线诸郡。 经刘展晓以利害后,郭英乂态度有所松动。 但宋思杰当即表示反对,痛陈绵州乃是剑南东线屏障,失去了绵州,剑州等地就成了飞地,再难夺取。 被宋思杰言语所激,郭英乂再次改变主意,否决了刘展等人的提议。 而在油绛县城下,战端再起。 “嗾……嗾……嗾!” 漫天羽箭飞舞,呼啸连连,如狂风骤雨般无休无止。 城上、城下不时有士卒中箭倒下,凄呼哀号声不绝于耳。 “射,射,射……什么也不用管,给我射!”城楼之上,贾耽一手执盾,一手提刀,不时厉声大喝。 城上守卒大都是入伍仅只四月的新兵,尽管初涉战阵,在贾耽等统军都尉、军司马的厉喝狂吼声中,似乎也忘却了害怕,略显生疏地朝城下倾泻着箭雨。 城楼上的射击孔、通风洞……不住有羽箭呼啸而出。 同样,在城外,剑南军的弓箭手也在前排盾兵的掩护下,拼死开弓放箭,一波波的箭雨劈头盖脸地朝城头压制过来。 城楼正中,高高飘扬的“杨”字战旗下,杨错静静地注视着战局的进展。 邓阳驻军昌明县,与陇右军相安无事了二十余日后,突然动起了真格 二十二日,邓阳领军乘夜向油绛县县发起了进攻。 但非常“可惜”,由于乔琳在丹阳边境建筑一道缜密的探哨之网,邓阳的奇袭最终成为泡影。 与邓阳军的战斗已经进行三日,双方的伤亡都已不下千人。 但是,在杨错看来,这场战斗倒是颇显得有些奇怪。 邓阳军的攻击强度确实不弱,却只是以弓箭手对城楼进行压制,实质性的登城、冲城非常有限。 杨错与乔琳商议之后,一致认为邓阳意不在夺城,而是为了向陇右军施加压力。 真实目的,十之八九是为减轻绵州方面的压力。 田神功进攻绵州已有近一月,想必郭英乂那里也已得到消息。 由于无法直接援应绵州,郭英乂只能想出围魏救赵的方法,借以牵制陇右军。 一旁的乔琳受不了疯狂杀戮地场景,以及那刺鼻的血腥气息,俯身呕吐。 这两日来,乔琳虽未直接参与战斗,但却一直陪伴在主帅身旁,也算是亲临一线。 但从未经历过战阵厮杀的他,显然还很不适应这血腥的一切。 “先生,城头太过危险,你还是先回县衙休息吧!”杨错拍了拍乔琳地脊背,关切地劝道。 尽管杨错与乔琳站地位置已经比较靠后,但仍不时有流矢飞舞而来。 保险起见,最好还是让乔琳离开危险地带。 毕竟在历史上,因身中流矢而英年早逝的英雄豪杰,不在少数。 呕吐后的乔琳,面色有些苍白,但说起话来却依然直爽:“无妨!身为军师,不能亲临前线,把握战事动态,如果能够胜任本职。何况有大帅在,我会有危险?” 杨错笑了笑,不再劝说。 相处几月下来,他已经知道乔琳性格中“顽固”的一面。 而且,有他在旁,乔琳的安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嘟……” 城外,沉闷的战号声突然吹响。 “弟兄们,不中用的敌军又被击退了!”贾耽高举手中圆盾。放声高呼起来,激励着守卒地士气。 “噢!”片刻之后,城上守卒尽皆大声欢呼起来。 尽管他们也知道敌人停战后撤不过是暂时地休整而已,仍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高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看着贾耽在城楼上四下走动,不断以言语提升士卒的军心斗志,杨错不禁点头。 贾耽治军才能确实不凡,一支菜鸟新兵在他的麾下,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仅以治军而言,韦皋和高崇文目前比他还要差上不少。 “贾将军!”我扬声对贾耽招呼说道。 “大帅,有什么吩咐?”贾耽急步来到杨错的面前,恭敬地询问道。 “刚才这一阵守得漂亮!”杨错冲贾耽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带你的人先下城休息,换慕容将军那一曲上来。” 借着有地形优势的守城战,正好可以让各曲新兵轮流上来历练一番。 “是!”听得自家主帅的夸赞,贾耽面色略显激动,立即应声领命。 走至城墙的外沿,杨错举目朝城下看去。 西垂的斜阳下,攻城的剑南军正在有秩序地朝后方退却,远方邓阳的帅旗也在缓缓后移。 那些在对射过程中被阵亡、受伤的士卒,也被他们的同伴抬着带走。 不多时,空旷地战场上便只余下了无数残留的箭矢和殷红的血迹,证明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战斗。 看来今日的攻防战要告一段落了! 杨错转过头,对也走到城边的乔琳说道:“先生,我们先回县衙吧。” 当晚,油绛县县衙大堂。 “大帅,邓阳会否以攻油绛县为饵,再派遣偏师奇袭我方腹地?”有人对邓阳这两日所进行的无谓消耗战感到疑惑不解。 “恐怕他没个胆量!”乔琳笑道,“哥舒晃的前车之鉴,难道邓阳不知道么?更何况,即便他有此心,也难逃我方探哨之网。他若胆敢奇袭,必是自取其败!” 杨错也认为邓阳奇袭的可能是微乎其微。 乔琳说的前车之鉴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另一方面,邓阳恐怕也没有这个实力。 去年连番与山南军和陇右军交战,已经将郭英乂麾下地军力消耗至最低点。 尽管近几月来,郭英乂同样也在征募新兵、扩充战力,但新募之兵用来守守城池或许还可以,若用来对外进攻,是自取其败。 当然,杨错留了一手,以防邓阳做出冒险的举动。 虎字营和熊字营以及无当飞军正潜伏在油绛县城南某处,安静的待命。 第189章 朝廷的小心思 朝廷使者抵达兰州。 带队的是李倓的老熟人,黄门程元振。 李倓与长史李泌、别驾张延赏在正堂与程元振见面。 “程公公亲自来兰州,不知所为何事?”李倓和声询问。 “咱家奉陛下旨意,前来传旨。”程元振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手里捧的檀木盒。 李倓立刻与其他人一道退后数步,跪道:“臣建宁王李倓跪领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他人随声附和。 程元振打开檀木盒,取出圣旨,当众打开,面容严肃的宣读。 “敕曰:入而弼政,虽伫忠贤;出则分忧,更资循理。建宁王李倓,出镇一方,公忠体国,攻伐有道。朕闻举贤不避亲,故加封李倓为齐王,赐配宁亲公主之女张氏,则吉日完婚,钦此。”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倓恭敬的举起双手,接过圣旨。 拿着圣旨,李倓起身,向程元振道:“公公远来,必然疲惫,可先往馆驿歇息。下午,为公公接风洗尘。” “咱家歇息不了啊,手里还有一封圣旨。”程元振故作长叹。 “还有圣旨?”李倓稍微一想,便笑道:“莫不是给和政驸马的?” “非也。乃是给尚书右仆射、冀国公裴冕的。” “什么?冀国公?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殿下可能不知,陛下圣明,敕封冀国公御史大夫、领成都尹并剑南节度使,旨意正在这里。” “剑南还在攻略中,尚未彻底收复。” “不是已经收复了三州吗?” “这……” 程元振微笑着。 李倓从最初的震惊迅速回过神来,命张延赏领朝廷使者到馆驿歇息,下午为他设宴接风。 等程元振走后,李倓沉声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一面加封我,却不加封功劳最大的妹夫。还让贴身太监传旨,敕封裴冕担任剑南道节度使。” “意思不是很明白吗?”李泌笑道,“朝廷对手握重兵的驸马不太信任,所以提前把剑南道给了裴冕,还通过加封,稳住殿下。” “就算是不信任驸马,也应该加封他才对吧。” “谁让殿下掌握着大后方呢,只要稳住了殿下,则陇右无忧。” “哼!无聊之举!剑南还没归于王化,他们就开始梦想着大吃烤全羊!” 李倓气鼓鼓的,几分郁闷几分恼怒。 李泌则显得淡定多了,笑道:“殿下别气恼。有的时候,这的确是个问题。有的时候,也是好事。殿下试想,如果吐蕃不是因为大论地位不稳,担心大权旁落。为了建立武功,急功近利,进攻天竺,哪有现在相对轻松的局面。” “说的也是。”李倓哭笑不得,“只盼望妹夫能够大局为重,不要多想。” 李泌不说话了,也无法可说。 陇右节度使府的后花园里,春意盎然。 和政公主携两岁大的儿子杨暻,在花园里赏花。 薛瑶英来到后花园,将程元振传旨的内容,告诉了她。 “可喜可贺啊。”和政公主吩咐道,“齐王是我兄长,他被赐婚,不能怠慢。你速去准备绢三十匹、布五十匹,珍珠十斛,待会儿去道喜。” “是。”薛瑶英退下。 一旁伺候的张宁不解道:“怎么只见齐王受封,不见驸马的封赏?” 和政公主一听,笑道:“我夫君已是陇右节度使,神武大将军,赵国公,年仅二十九岁获得这么高的殊荣,已是非常难得,夫复何求?” “可是……剑南道是驸马打下来的,就算不让驸马兼任,起码要等到剑南一地被平定之后吧。” “嗯?” “奴婢多嘴。” 和政公主看着被丫鬟陪着玩耍的儿子,若有所思。 她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但,身为皇室子弟,她却不能这样肆意表达不满。 因安禄山的叛乱,朝廷对于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都忌惮三分。 前不久,郭子仪刚被免了朔方节度使,接替他的是李光弼。 这个时候,朝廷就有流言传出,郭子仪将出任陇右河西节度使,代替征伐不利的杨错,继续攻略剑南。 一直没坐实,和政公主也没有多想。 现在,有了这封旨意,公主内心反而放下心来。 父皇牵制驸马,反而说明还要继续重用他。 两者明明相违背,却现实如此。 “公主,有人求见。”薛瑶英去而复还。 “谁?”和政公主不禁皱眉,谁居然让薛瑶英连置办道喜的礼物都暂时放下。 薛瑶英靠近,在和政公主耳边小声道出姓名。 “什么?是她!” 和政公主猛然起身,命张宁继续陪伴世子,而后快步离开。 敞亮的房间里,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相貌俊秀的男子,眉眼间却有几分英气,又有几分魅色。 公主快步进来,见到来人,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怅然。 “和政公主,久违了。”男子一开口就暴露了他是女儿身的事实,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般婉转动听。 “的确是久违了,安思霖!”公主一步步上前,仔细打量着来人。 却发现她并没有因为最近一连串的变故而意气消沉,反而光彩照人,雍容大气。 公主心里啧啧称奇。 安思霖笑道:“公主,你是没想到我敢到这里来吗?毕竟,我可是大燕余孽,叛贼之女。” 公主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单纯佩服你的淡定,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还能保有这份雍容华贵的气度,的确不简单。” “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自然不挂在心间。公主何尝不是饱受人间心酸,且不说杨错的几起几落,就连皇室内部也是动荡不安。张皇后与李辅国内外勾结,权倾朝野。任用佞臣,排除异己。屡屡打压杨错,不禁让人寒心啊。” “各有各的道,只是经历略有不同罢了。再说你此来,恐怕不是简单的与我见面而已吧。” “没错。只不过,我说出来,你一定会心里难受,却又不得不同意。” “什么事?” “我要去剑南!” 和政公主闻言一怔,却又没有开口的想法。 半响后,她只有两个字“可以”。 油绛县前线,两军仍在激烈的交锋。 “乔先生,崔将军有消息传回了吗?”杨错出声向乔琳询问道。 “暂时还没有,我想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乔琳摇头说道,“适才有水军探哨回报,剑南水军一切如常,并无异动,相信他们并未察觉崔将军的动向!” “只要崔将军进行的顺利,邓阳就必退无疑了!”顿了顿,乔琳笑着说道。 “嗯。”杨错应了一声,低头查看起地图来,目光的焦点聚集在标注“三山”字样的那一点上。 油绛县城西五里,剑南军大营,中军帅帐。 “今日伤亡情况如何?”作为新任的兵马大元帅邓阳沉声向朱翔询问道。 “阵亡三百余人,伤五百,其中有两百暂时已丧失战力!”朱翔已将伤亡情况清点过,迅速地回答道。 邓阳花白的眉毛一紧,重重地叹了口气。 油绛县城下的这场战斗完全是消耗战,每天都有数百士卒或死或伤,让这员老将倍感心痛。 虽然邓阳也认为策应绵州很有必要,但以这种所谓“围魏救赵”的方式却似乎有些欠妥。 “大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崔群眉头紧蹙,沉声说道,“请大将给末将一支兵马,绕过油绛县,直接奔袭龙县,想必可以牵动杨错,如此一来战局或有转机!” “不可!”朱翔摇了摇头,劝谏道,“前番大……哥舒将军亦曾用过这一方法,却被杨错识破。杨错此人知兵善略,诡计多端,必然有所防备。” “但……”崔群虽知朱翔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分兵奔袭之法不可行,易为敌军细作所察!”邓阳沉声说道,“当日我大军乘夜进袭油绛县,原以为能够出其意料之外,但最终仍为其细作所察,足可见杨错如何重视细作探哨之事。而今也不知有多少杨错的细作潜伏在我军四周。恐怕我军稍有异动,便会为其所察!” “但这般下去,我军纵有万人也消耗不起啊。”崔群无奈地说道,“油绛县扼守龙州门户,破不得油绛县,陆路便不通畅。可恨水路也突破不过去……也不知绵州那里怎样了?” 昌隆县与昌明县最为邻近,但是昌隆县论地势险要与重要程度远不如油绛县。这也是剑南军屡次北上,去不碰它的原因。 这样的地方随时可以得到,但是油绛县却是必须小心。 “踏踏踏……”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血迹斑斑的士卒掀帘进到帅帐之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启禀大将,大……大事不好!” “究竟何事,快快道来!”邓阳心中一紧,急声问道。 “陇右水军统领崔宁率军攻破昌明县,并将我军囤积的粮草焚烧一空!”那士卒定了定神,大声禀报道。 “什么?”帐中诸将如遭雷击,立时都呆住了。 崔宁明明一直在跟剑南水军统帅梁无忌对峙,而且通往昌明县的陆路早就被邓阳大军封住,涪江水路又被梁无忌堵死。 崔宁究竟是如何突然将昌明县攻破? 第190章 埋伏敌军 愣了小半晌后,还是邓阳率先回过神来,阴沉着脸扬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快将你所知道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详细道来,不得有半点遗漏!” “是……”那报信士卒恭恭敬敬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昨日深夜,昌明县衙附近突然发生大火,由于北风极厉,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波及到县衙,县中顿时一片大乱。 昌明县令惊恐之下,急召城中守卒灭火。 但就在混乱之际,十数名混入城中的敌军细作乘机打开了东城门。 已潜伏在外的崔宁领数百名陇右军一拥而进,攻入城中。 昌明县中虽也有千余驻军,但一则城中一片混乱,二则火字营士兵太过强悍,三则昌明驻军的统军都尉被崔宁一个照面斩杀当场。 最终崔宁以寡击众,不到一个时辰便成功将守军击溃。 占据城池后,崔宁立即在内应细作的指引下,将囤积在昌明县的上万石粮草泼油后一焚而尽。 而后,崔宁又领军迅速撤离昌明城。 从细作放火制造混乱,到崔宁焚烧粮草离开,前前后后费时不到三个时辰,崔宁的动作干脆利落。 虽然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但仍有一个天大的疑惑萦绕在邓阳等人心中。 “陇右军兵力与我军相当,但始终据城不出,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崔群拳头攒紧,恨恨地捶了下大腿,憋气地说道。 “但崔宁究竟是如何绕到昌明县?”朱翔面现异色,不解地询问道。 邓阳回答不出,其余诸将亦是如此。 “崔宁撤退时走得陆路还是水路?你们可曾留意到?”思索了片刻后,朱翔向那士卒询问道。 “应该是水路……”那士卒不太确定地说道。 城破之时一片混乱,一众守卒惊惧于崔宁的威名。 能逃得一命已感到祖上烧香,哪里还敢追寻崔宁的行踪。 “朱将军想到了什么?”邓阳沉声问道。 “如果是水路,或许崔宁走的是石密的河道,这样就可以绕过梁将军的阻截。”朱翔踌躇着说道。 “但先前水军回报说,没有看到陇右水军有大的调动啊?”崔群不解说道。 “若如朱将军所言,崔宁那厮可能只动用了走舸小船,所以梁将军看不出陇右水军的调动情况来,也很正常!”邓阳沉吟片刻。认可了朱翔地分析,随即神态疲惫无奈地说道,“昌明囤积了我军近四月的粮草,而今付之一炬,此战已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帅帐中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如今邓阳军中的粮草只能满足数日之用,缺少了昌明县提供的补给,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即便能够从后方再筹集到粮草,没有半个月肯定也无法运到油绛县前线。 到那时,整支大军早已崩溃了! 而且,能否再征集到粮草还是两说。 在剑南诸州中,最为富庶、人口最多、产粮也最丰富的就是益州。 但这益州已经在郭英乂可持续的竭泽而渔之下,已经不怎么行了。 比较而言,汉州、简州等几州就差上许多。 过去一年里,郭英乂与杨错、张献诚长达数月的激战,粮草消耗也非常惊人,府库和百姓手中的存粮应当很有限。 “准备撤军!”邓阳怅然一声长叹,“朱将军,你连夜派遣快马前往昌明确认粮草的损失情况。崔将军,你去整顿兵马,做好撤军准备。” “大将,末将担心,杨错会尾随追击我军!”朱翔面色忧虑地说道。 “不妨!”邓阳摇了摇头说道,“只要有所警惕、做好准备。纵然杨错追击而来也奈何我军不得。对了,朱将军!你派人知会梁将军,让他乘崔宁不在的机会,攻一攻陇右水军,但不可深入追击。而后无论战果如何,后撤至江口。” “是……” 次日已时,朱翔派往昌明县的快马返回大营,证实了昨夜那士卒通报的情况。 由于昨夜风势太疾,加之崔宁泼撒了油料,存在昌明的粮草残存被烧得一干二净。 消息得到证实,残存的希望也彻底破灭。 随即,邓阳便下令全军拔营后撤。 探哨很快将剑南大军后撤的消息传到了油绛县城内,乔琳第一时间便猜到崔宁可能已突袭昌明县成功。 派遣崔宁奇袭昌明县,正是杨错和乔琳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乔琳接管情报刺探的事务后,加大了对郭英乂治下郡县的渗透,大事小事,只要是能够刺探到的信息,乔琳全不放过。 随后,便是进行综合分析。 从近段时间纷繁琐碎地情报中,乔琳判断出昌明县正是邓阳大军的屯粮之地。 乔琳非常大胆地指出,因为通向昌明的水、陆两条道路都被剑南军“封”死,邓阳等人肯定也会在很大程度上放松对昌明地守卫。 而这,正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随即,杨错便召来了崔宁商议奇袭的可行性。 听罢乔琳的大致计划,崔宁认为可行,并肯定表示自己有办法在不引起敌军注意的情况下,绕过梁无忌的水军的阻拦。 得到崔宁的回答后,我们三人就立即商议起具体的细节来。 乔琳不愧是天下奇才,制定出的计划大胆细致、而且都是环环相扣,令人防不甚防。 不多时后,火字营突然有使来报。 梁无忌率剑南水军向陇右水军发起猛烈攻击,暂代崔宁执掌水军的都尉严砺已按照事先计划率军后撤,暂避敌军锋芒。 得到这一消息,乔琳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 梁无忌一定是知道崔宁不在,才敢如此大胆地发起攻击。 由此可见,邓阳方面必是得到了崔宁的消息。 一盏茶的工夫后,一羽飞鸽冲天而起,朝油绛县城南飞去。 再两盏茶的工夫后,我亲领新兵八曲中六曲,兵出油绛县,缓缓尾随在邓阳军之后向西而去。 油绛县城南偏西约二十里。 一处树林中,三千余名士卒正静静潜伏待命。 突然,一羽飞鸽飞入林中,落在其中一名士卒的身上。 那士卒立即持鸽来到一名正靠坐在树下的韦皋跟前,低声禀报道:“统领,油绛县县有消息传来!” 韦皋正在闭目养神,听得那士卒回报,立即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从那名无当飞军士兵的手中接过一片薄绢,迅速地阅览了起来。 “韦将军,怎么了?”不远处,响起野诗良辅的声音。 “野诗将军,这是主子的军令!”韦皋将绢书递给野诗良辅。 野诗良辅览毕绢书后,立即兴奋了起来,“候了三天,终于可以活动筋骨了。韦将军,就是这只鸟送来的消息么?” “是啊。”韦皋探手在那只鸽子的背上抚摸了两下,“没想到这小东西真能派上用场,可惜数量太少,而且距离还不能太远。” 几名无当飞军的士兵家中喂有鸽子,利用这些原本就驯熟的鸽子,再细心训练了近三月,总算初见了些成效。 “咕咕咕……”灰白色的鸽子甩了甩头,似是非常享受韦皋的抚摸。 “这鸟还真是个好东西!”野诗良辅笑笑说道,“韦将军,该出发了,看看邓阳老儿会不会玩什么把戏!” “好……” 邓阳率军撤退地非常谨慎,并在半路安排了伏兵,以防油绛县敌军出城追击。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奉命各领两千精兵设伏的崔群和朱翔得到细作回报。 敌军五千已出油绛县,正朝邓阳撤退的方向而来,敌军将领正是杨错。 两人立时精神一振,喝令麾下士卒潜伏隐秘,不可为敌军所察。 苦候三个多时辰,却始终不见杨错军的踪影,崔群和朱翔不禁惊诧非常。 从油绛县城到两人设伏地点仅只不到三十里,若急行军一个时辰即可赶到,即便是正常行军速度,两个时辰也是绰绰有余。 此刻,天色早已昏暗下来。 惊疑不定之下,崔群与朱翔稍做商议,再派遣细作返回油绛县刺探情况。 再过了两个多时辰,细作回报。 杨错率军仅只在油绛县城外溜达了一圈,便重新返回城中,其兵马离城最远时还不到六里。 听得这个消息,崔群与朱翔立刻感到情况不妙,急忙撤消埋伏,率军朝昌明县方向急赶。 而此时,邓阳已经陷入极大的危机之中。 受到辎重、器械、以及伤兵的拖累,邓阳军剩余的六千士卒行军并不甚快,每个时辰仅只能行进六、七路而已。 近四个时辰后,终行至距昌明县不足十里。 就在这里,邓阳军遭遇意想不到的袭击。 野诗良辅和韦皋率军一路急行,竟赶至邓阳之前。 派遣斥候简单打探了情况后,两人果断决定对邓阳发动突袭。 因安排了埋伏的缘故,邓阳没想不到竟还会遭袭,立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身批铁甲的飞军士卒一手持圆盾,一手挥舞环首刀,成群结队地冲入敌阵。 刀锋扬起落下,带出抹抹鲜血。 无当飞军虽是初经战阵,但这些生性勇悍地乌蛮族士兵却毫无新兵地怯战情绪,个个凶狠如狼、勇悍似虎。 何况新仇旧恨,使他们勇猛异常。 位置靠后的飞军士抽出身后背负的特制地小型箭弩,娴熟地将一支又一支弩箭激射而出,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无当飞军组建之初的定位,就是要成为一支远近战皆宜的彪悍之军。 并彻底取代崔宁那两部飞军。 飞军的成员都是来自龙州的乌蛮族,这些人长居山中,本就精于箭技搏击,经过韦皋的严格训练后,更懂得相互协调,远近搭配。 这些士兵所用弩箭浸泡过乌蛮族特制的毒药,药力虽不致命,却可使人昏厥。 剑南兵无论何处中箭,要不多时便会彻底丧失战力。 第191章 激烈交锋 “枪车,突击!”在野诗良辅清晰的呼喝声中。 虎字营和熊字营大则以屯、小则以什为单位,动作整齐地朝敌军发起冲击。 数十支、乃至数百支长达一丈四尺的锋利长枪如车轮滚滚向前,枪锋及处,所向披靡。 “莫慌!聚过来,聚过来!”邓阳纵马横刀,来回驰骋,口中不住狂吼厉喝,试图收拾住混乱的局面。 “呼……” 一股凌厉的劲风径直袭来,邓阳奋力挺刀格去。 “铛!”巨大的金铁相交声后,邓阳连人带马连退数步才立稳身形,随即惊骇地看向对手。 身材魁梧的无当飞军副统领孟龙一击逼退邓阳后,毫不迟疑地再次攻了上去,手中大刀挥舞得风泼一般。 孟龙本就勇力惊人,但武艺技击并不甚了得。 自从加入无当飞军后,颇为欣赏其爽直性格的韦皋,将陇右军研习的刀法的基本招式传授给了孟龙。 没想到孟龙颇富武学天份,竟将这些基本招数使用得威力十足。 “铛铛铛……”邓阳接连格挡二、三十刀,手臂已被震得发麻。 孟龙的刀法胜在势大力沉、速度又快,一旦取的先机,极难抵挡。 邓阳毕竟年岁已高,体力衰减,竟被逼得无还手之力。 “呃!”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声,邓阳异常熟悉。 韦皋手中枣阳槊以千均之势奋力斜划下,将邓阳之子邓咨自左肩处劈成两截,热腾腾的鲜血自断口处激喷而出,随即那半截身子缓缓滑落在地。 “咨儿!”邓阳目窒欲裂,怒吼一声,整个人微微楞住了。 但此时孟龙的镔铁大刀已当头而至。 “休伤大将!”破贼校尉宋思客狂吼一声,弯弓张箭。 一支雕翎长箭如电击出,直奔孟龙。 “噗!”左臂被雕翎箭擦过,火辣的痛感令孟龙刀锋微微偏向。 原本斩向颈脖的大刀,竟斩在了邓阳铁盔之上。 “大将,快走!”宋思客飞驰而至,用刀狠拍邓阳坐骑。 战马在吃痛之下,以惊人的速度载着邓阳朝西面奔驰而去。 “走了邓阳,就留下你吧!”韦皋挺着枣阳槊一指宋思客,厉声喝道。 “黄口小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见邓阳脱离危险,宋思客心中大松,随即面现不屑之色,嗤笑呵斥韦皋,“今日你能死在宋某之手,也算是你的荣耀!” 话音未落,宋思客手中大刀已化做雷霆万均之势,奋力斩向韦皋的颈脖。 韦皋冷哼一声,也不答话,红影闪动,以人马合一之态迎向宋思客。 一旁的孟龙知道韦皋枪法波及范围极广,赶紧退避开来,去别处厮杀。 “铛!”刀枪相交,发出刺耳巨响。 出乎宋思客的预料,韦皋的劲力竟完全不逊于他。 韦皋嘴角微扬,枣阳槊顺着宋思客的大刀直削而下,枪锋摩擦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声响。 怒涛般的杀气,朝宋思客的面部激射而来。 宋思客眼睛猛地睁圆,似乎未曾料到韦皋的武艺既然精湛如斯,只片刻之间枣阳槊已至眼前。 大喝一声,宋思客运足全身力气将枣阳槊推开,并顺势返劈过去。 韦皋似早已料到宋思客的举动,侧身让过削向颈部的大刀,枣阳槊横扫千军地拦腰斩来,枪锋光辉灿烂、无双无对。 “哧!” 宋思客一个躲闪不及,左肋部被枣阳槊锋挂出一道血口,护身铁甲竟似未能起到半点防护作用。 “嗬……”宋思客倒吸一口凉气,肋部的剧痛更让其额头溢出一层汗珠,不敢置信地看向韦皋。 宋思客着实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有如此高超的武艺。 至此时,宋思客才看清楚韦皋手中的枣阳槊,也想到朱翔曾提过的一人。 “哦,你就是杨错麾下的小崽子?”宋思客眉头一紧。厉声怒喝道,“宋某先宰了你,再送杨错去黄泉下与你团聚!” “狂徒,天下英雄闻我主公之名,无不丧胆!你竟敢如此狂妄!”韦皋目中厉芒不住闪烁,浑身上下散溢出异常摄人地杀气。 随即,再不说话,枣阳槊以比适才更胜数分的威势凌空刺出。 凌厉已极的枪气至枪锋处蔓延开来,枪化一条飞翔的火凤,张牙舞爪地猛扑向宋思客。 凤凰枪决被韦皋含愤施出,威势无匹。 “哼!”宋思客迎难而上,毫不畏惧挺刀向前。 高速而带着旋转气流的枣阳槊刺出,在碰撞到宋思客的大刀后,竟将其刀锋完全粘住。 旋即,大刀随着枣阳槊旋转了起来,宋思客竟然无法再握住刀柄。 “嗾!”大刀脱手而出,向东面方向疾飞。 随即,径直刺在一名剑南军的后心。 巨大的冲力之下,宋思客的战马一个踉跄,竟恰好被地面上的两具尸体绊到。 顿时马失前蹄,将宋思客摔飞出去,所飞的方向恰好是韦皋的枣阳槊所在。 已不及闪躲,生性凶悍的宋思客索性眼睛瞪至最大,望着凌头而至的枣阳槊,想要看看枪锋是如何将自己的头颅斩下。 “噗嗤!” 锋利的枪锋轻而易举将宋思客粗壮的颈脖割断,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在空中挥洒着,将韦皋和跨下坐骑染地血迹斑斑。 宋思客无头的尸体,仍在继续飞过来。 韦皋一声冷哼,抬脚将尸体踢飞,随即刀交左手,右手急探一把抓住宋思客的人头。 宋思客的首级生气全无,双目依然睁得滚圆,眼中寒厉的光芒尚未完全散去,嘴张得很大,看起来似欲嗜人一般。 韦皋冷眼看了片刻,不以为意地将人头甩至一旁。 从交锋至最后获胜,韦皋都不知道宋思客的姓名。 只知道此人是个“狂徒”。 “无当!” 看到韦皋枪挑宋思客的景象,素敬英雄的乌蛮族士兵尽皆纵声狂吼起来。 无当二字既是飞军之名,同时也是飞军的战斗口号。 “无当!”由十数人至数百人,最后整个战场上空都回响着这豪壮的呼喝之声。 很多飞军士兵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也被这口号鼓动得热血沸腾,气势愈盛,厮杀愈加凶悍。 “无敌!” “百胜!” 被无当飞军这支新军所激,身为老牌劲旅的虎字营和熊字营自也不甘落后,几乎异口同声地狂吼起来。 邓阳军的队型已被彻底打乱,前、中、后军乱成一团,尤其在缺乏邓阳统一指挥的情况下,只能各自为战。 中军遭遇地打击最为致命,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扛执战旗的士卒。 “嗾嗾嗾……”由无当飞军特制箭弩射出的毒箭,很快便将数名擎旗敌兵撂倒。 代表邓阳身份的暗红色帅旗“啪嗒”一声重重地摔落,随即被飞军士卒无情地踏入泥土中。 抵抗的非常艰苦的剑南军,看到帅旗的陨落,又看不到邓阳的身影,很自然地以为邓阳已经阵亡,士气原本就相当低落地士兵立时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随着邓阳的逃离,宋思客的阵亡,剑南军残留的最高将领竟只是几个都尉,凭他们的影响力根本就稳固不住战场的局势。 眼看大崩溃在即,东面前军所在方向突然响起“呜~呜”的牛角战号声。 邓阳在最危急的关头,去而复返,汇合了前军的部分士卒,立即命令司号兵吹响号角招集其余士兵朝自己这边靠拢集结。 如无头苍蝇般的剑南军闻号,立时有了主心骨,拼尽全力朝号角方向冲杀过去。 虎字营、熊字营和无当飞军则是拼尽全力截杀对手。 聚集了有两千士卒,邓阳立即组织士卒列成一定密集阵型,边抗击敌军攻击,边朝后方撤退,同时仍不停以战号呼唤其他士兵向自己靠拢。 至此时,邓阳已知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击败敌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崔群和朱翔能够及时回援了。 而今惟一需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拖延时间。 野诗良辅和韦皋也看出了邓阳的企图,指挥士卒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 此处的敌军仅只有六千,而邓阳的整支大军应该不下万人。 很明显,还有另一部敌军不知潜在何处? 疯狂杀戮在继续,几乎每一刻皆有生命消逝。 尸横遍野,血流成泽。 残肢兵刃,散落一地。 “枪车,突击!”军司马几乎将自己嗓子喊破,眼中厉芒毕现,指挥麾下的一屯虎字营列成三排,潮水般地狂攻向敌军的左侧翼。 另一屯虎字营则在其军司马的率领下猛突敌军右侧翼。 两屯虎字营以钳形状,配合着正中的主力将敌军压制的动弹不得。 六千兵马竟然崩溃在即,让邓阳已几近绝望。 邓阳一生所逢大小战断无数,经历的危机同样无数,但能跟眼前的境况相比,也只有当年太上皇南下那次。 “邓阳,纳命来!”韦皋纵骑前突,直取邓阳。 “嗾!”一支狼牙长箭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划过长空,四百步的距离眨眼即过,箭头带着强烈的螺旋气流直奔韦皋的后心。 在箭身离体不足一丈时。韦皋才感应到危险的来临。 毫不迟疑,韦皋急夹紧马腹,整个身体猛地趴伏在战马背上。 狼牙箭高速旋转着,恰好从韦皋的背脊上方寸许飞擦过去。 “呃!”狼牙箭锋利的箭芒竟凌空将韦皋背上铁甲切出一道口子,并“轻轻”带出一道血痕,辣痛的感觉让韦皋闷哼出声。 “谁暗箭伤人?”韦皋直起身形,拨马朝向箭矢所来方向,厉声怒喝道。 “崔群!”一骑如电而至,马上一将正是崔群,一弯三石强弓正持在他手,弓弦尤自微微震动。 “崔将军!”邓阳面色又惊又喜,纵声招呼喊道。 “大将莫慌,崔群来也,朱将军领大军随后就到!”崔群放声回道。 邓阳微感愕然,听崔群的回答,竟似只有他孤身一人先期来援。 事实也正是如此,崔群的身后看不到任何一个随从士兵。 当发现情况有异,崔群非常不放心邓阳的安全,于是将兵马全部交付给朱翔统领赶路。 而他自己则单骑先行。 尽管面对无数强悍的敌军,崔群仍是夷然不惧,跨下战马一步不停地在战阵中穿插驰骋。 与此同时,那弯三石强弓成了敌军将校士兵地噩梦。 “嗾!” “嗾!” “嗾!” 崔群纯以两腿控马,一手持弓,一手抽箭上弦发射,一支又一支狼牙箭带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出。 所谓神射,箭无虚发,四百步内所当者,皆应弦而倒。 崔群非但善于驰射,而且左右开弓,无所不能。 两盏茶工夫,一筒二十余支箭矢用光,二十四人中箭身亡。 二十来自虎、熊二营,四人来自无当飞军,其中包括伍长、什长、都伯十五人。 见麾下士卒被崔群如此屠戮,野诗良辅与韦皋双目尽赤。 新建的无当飞军暂且不说,虎字营和熊字营自组建至今,从未遭逢败迹,即便伤亡最惨重时,也不过二、三百人而已。 现在被崔群一人就撂倒二十个,而且再任由其驰射下去,也不知会有多大伤亡。 “狗贼,可敢与我一战!”韦皋策马猛追崔群,口中恨恨地发出邀战话语。 “城武,小心!”野诗良辅曾听及过崔群地神射之技,惟恐韦皋遇险。 不得已之下,只好命麾下都尉代为指挥攻击,自己则策马尾随在韦皋之后。 “自寻死路!”崔群眼泛寒光,手中强弓连珠箭发,四支长箭几不分先后直奔韦皋要害而去。 韦皋沉声冷哼,枣阳槊挥舞如风泼一般,上格下挡将四支箭矢全部格飞。 同时与崔群的距离又更拉大一些。 第192章 险象环生 “嗯?”崔群微感愕然地轻噫了一声,似有些惊讶韦皋能够格飞四支连珠箭。 狼牙箭再度击出,速度更快,威势愈强。 “铛!”一连闪避格挡了十余箭后,韦皋只觉手臂微有些发麻。 崔群的箭矢非但势沉速快,更带着强烈螺旋气劲,极难抵挡。 “蓬!”弓弦震动声响起,韦皋条件反射地扬刀准备格挡,但居然没有箭矢飞来。 “蓬!”弓弦再震,却依然没有箭矢飞出。 韦皋心中一喜,只道崔群箭支已尽,拍马舞刀向前冲去。 “韦将军小心,内中有诈!”都尉太史恒在韦皋之后半个马身,大声提醒道。 “蓬!”三支狼牙同时被崔群击出,直奔韦皋颈、胸、腹三处要害。 随后,几乎没有时间间隔,又是两波三连矢分别将韦皋的左、右两方的退路全部封死。 就算九连发! 韦皋从未想到竟有人箭技如此通神,待见识到的时候,已是死亡将近。 由于韦皋与崔群的距离很近,以三石强弓击出的箭矢眨眼即至。 眼见韦皋将无法幸免,侧后的太史恒以手中长枪前探,重重刺在韦皋坐骑。 战马腿遭重击,立时受惊一跃而起,巨大的马身将原本该射中韦皋的三支箭矢全部接下。 一声哀鸣后,颈部中箭的战马迅速死去。 韦皋惊魂未定地迅速爬起,而后身形急向后退,拉开与崔群的距离。 这时,一声大响从韦皋身侧传来。 太史恒胸口被一支深深插入,身体摇晃两下,摔落马下。 为救韦皋,太史恒忽略了对自己的防护,竟被崔群九连矢中的一支击中。 “太史大哥!”韦皋目窒欲裂,狂吼起来。 近在咫尺的野诗良辅见到自己的部下受了重伤,愤怒交加,当即拍马舞枪邀战崔群。却偏被剑南军将领拦住,过去不得。 “杀!” 就在此时,喊杀声从东面方向传来。 朱翔的先头兵马一路狂奔,赶到战场。 崔群狂喜,邓阳狂喜! 韦皋一手拖着太史恒的身体拼命后退。 见韦皋遇险,百余名无当飞军的士兵执圆盾在前,飞奔而来,将两人护起来,继续朝后方退却。 “哼!”崔群冷笑连连,一面转头大声招呼援军朝自己身边靠拢,一面手上工作却丝毫不停,一支又一支的羽箭脱弦而出。 崔群每一箭的角度都刁至极点。 面对持盾护住要害的飞军士兵,第一箭击其腿、脚。 人一吃痛往往便要抚摸痛处,此时便会露出空隙,真正夺命的第二箭立时便至。 少时两箭,多时四箭,便有一名飞军士兵倒毙。 如此击杀十余人后,吸引教训的飞军士兵即便被射中,也咬牙继续后撤。 看得野诗良辅心急如焚,却被剑南军里三层外三层的拦住。 崔群射的兴起,纵马紧追而至,同时两手左右开弓,羽箭如蝗。 但就在进至七十步远时,退却中飞军士兵突然有数十人垂下圆盾,数十把箭弩搭箭上弦,赫然对准了崔群。 “嗾嗾嗾!”数十支弩箭激飞而出,将崔群连人带马罩在其中。 崔群面色微变,没有想到敌人的盾兵也可以使用弓弩。 崔群赶到战场时,战局大势已基本定下,飞军士兵早将箭弩收起,刀盾对敌。 故而这一出,确实有些出乎崔群的意料之外。 顾不得再张弓击敌,崔群单手持弓不住挥舞,另一手提缰勒马转向,同时两腿猛夹马腹,战马奋尽全力朝侧旁移动。 “啪啪啪……”绝大数弩矢皆被格飞闪避,只有一支箭恰好插在马股上。 战马吃痛,立时悲惨嘶鸣。险些将崔群掀落下来。 崔群临危不乱,两腿猛一发力,生生将战马摁住,探手将弩箭从马股上一把拔出,随即用力一拍马背,战马奔驰出百十步才停了下来。 原以为战马所受只是轻伤,不会影响作战,但很快崔群发现不对头了。 战马开始微微颤抖。不多时连脚步都战立不稳。 这时,崔群才发现爱马中箭处流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箭上有毒! 崔群立时明悟过来,但为时已晚,由于战马适才的一真疾驰,加速血液循环,毒液已迅速散布全身。 “扑通!”巨大的马身轰然倒地,荡起片片飞尘。 战马全身麻痹,尽管不会致命,却毫无疑问地丧失了行动能力。 “太史大哥,太史大哥。你怎样了?”退至阵中后。韦皋俯下身子,悲声对太史恒呼唤道。 “城武……”太史恒气息已变得相当微弱,贯胸的一箭已将其生机带走大半。 但太史恒嘱咐韦皋道:“我……无大碍,不必牵挂……战局为重……” 话未说完,太史恒已然昏厥过去。 “太史大哥!”韦皋凄声大喊,牙齿将下嘴唇咬得血肉淋漓。 眼见部下性命危在旦夕,野诗良辅也使出了拼命的打法,一阵突击,终于摆脱了剑南军的包围。 此时,韦皋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一甩手站了起来,声音悲愤无比地喝令:“虎字营、熊字营全力击溃西面之敌,速战速决。无当飞军,随我迎击东面来敌!” “今日之战,我进无退,有我无敌!”至最后,韦皋近似疯狂地狂吼道。 一时间,战场上的其他声音仿佛全然消失,只听到韦皋地怒吼之声。 “有进无退,有我无敌!”两千名士兵和着韦皋,同时怒吼起来,声震长空,不住在天际回响。 尽管不少士兵已经看到太史恒生死不知的景象,但虎字营和熊字营严密的纪律性还是让他们奋勇向前。 “嘟……嘟……”在沉浑悲愤的号角声,虎、熊二营朝西面邓阳的残军发起疯狂攻击,枪车滚滚向前,击破任何阻挡。 邓阳声嘶力竭地喝令着麾下兵马,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残存不多的些许弓箭手,在枪、盾兵的掩护下手忙脚乱地发射着箭矢。 疯狂的虎字营、熊字营将士全然不顾箭矢的杀伤,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猛攻不已。 另一面,悲愤至极的韦皋也指挥无当飞军与新援而至的敌军接上了手。 在战马栽倒前,崔群就已跃了下来。尽管惋惜爱驹的下场,但形势迫人,根本无暇来伤感,崔群将强弓扔至一旁,迅速从马侧取下长枪。 “汇合大将,击溃敌军!”崔群高举长枪,徒步引领新到援军向敌方猛扑过去。 这些援军刚经急行军,崔群深知必须一鼓作气投入战斗,若稍一歇息士卒必将全身疲软。 而且照邓阳的情况看来,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杀!” 两支兵马相距百步时,同时发出震天怒吼。 相距六十步时,无当飞军士兵两两配合,完成了箭弩上弦的准备。 “放!” 至四十步时,韦皋纵声狂吼,手中枣阳槊抬起后做了个刺出的动作。 “嗾!” 弩箭激射而出,箭头撕破空气时发出的啸声凄厉诡异。 不足四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弩箭有毒,当心!”想到适才战马的情况,崔群急厉喝提醒着麾下士兵。 不少剑南军根本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已被箭矢击中。 片刻间,便有两、三百人倒了下去。 其中倒有一半人是中毒后的昏厥。 此时距离已不足二十步,再一次的发射箭弩已无可能,飞军士卒迅速将箭弩收入身后地皮囊中,再抽出环首刀猛扑向对手。 “狗贼,去死!”见崔群舍弃了强弓,野诗良辅挺着马槊直取这个必欲杀之而后快的对手。 崔群一声冷笑,枪如电刺出,化作无数虚虚实实的光影。 “锵锵锵……”交锋二十余次,崔群的枪非但将野诗良辅的枪势化解,还反攻数枪。 仅只这几个照面,野诗良辅已知崔群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其武艺之强可以跻身与当世一流之列。 这等高手,不是自己所能战胜的。 但尽管有这样的明悟,野诗良辅却丝毫不准备退让半分。 退却,战局便有可能逆转。 退却,便无法为太史恒报仇! “杀!”野诗良辅厉喝一声,为自己鼓足斗志,马槊带着庞大的杀气,泰山压顶一般劈头盖脸砍下来! “果然有几分架势!”崔群拧眉轻噫,手中长枪毫不示弱地迎向前去。 野诗良辅枪法精湛,化枪为刀,变化多端。 崔群长枪侵略如火、迅疾如风,枪影满天,犹如天河倒挂倾泻而下。 两枪不住相撞,星花四射,巨响连连。 气劲四处弥漫,两人相斗处周遭五丈以内无人能进。 含愤而击的野诗良辅,身手却似更胜往常许多。 一时间,竟与崔群斗成难解难分状。 时间稍长后,韦皋的锐气一减,崔群便毫不客气地将局势缓缓扳转过来。 至五十合,韦皋已是守多攻少。 与两员的大将的单战情况恰恰相反。 无当飞军将新到的剑南援军死死地压制住了。 朱翔派遣的先头援军本便只有不到千人,加之超大强度的急行军将他们的体力消耗地七七八八。 面对强悍的飞军士兵,这些剑南军起先还能支撑,但逐渐便失去了抵抗能力。 但就在这时,朱翔亲率地另外三千军也急行而至。 “朱将军,先莫管我这里,快去救援大将!”崔群一枪击退野诗良辅,抽空回首大声喊道。 “知道了!”朱翔没有想到这里的战况居然已经如此惨烈,不禁微有些发楞,听得崔群的怒吼后。急应了一声,随即率军饶过东面战场,直奔西面战场而去。 “熊字营,随我迎击敌援军!” 本来指挥飞军围攻崔群的韦皋,立刻调整自己的目标——朱翔的援军。 “百胜!”突刺中的劲旅中立时一分为二,一部继续攻击邓阳,一部跟随韦皋回击。 野诗良辅的情况越来越危险,与崔群斗至七十回合,已是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于崔群的枪下。 不远处的孟龙见情形不妙,也顾不得许多,提起镔铁大刀冲向崔群。 危急的关头,孟龙来助,大大缓解了野诗良辅的压力。 野诗良辅奋起余勇,与孟龙合攻崔群,两人在军中时常相互比划,配合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对手由一人变两人,崔群夷然不惧,手中长枪上下翻飞,攻势如潮。漫天枪影依旧将两人罩得死死。 又过了数十回合,野诗良辅和孟龙竟也落得只有招架之功的局面。 崔群厉喝连连,便欲在十合之内解决两人。 对野诗良辅,崔群更想生擒。 以敌军统领的身份,完全可以用来迫使敌军退兵、甚至弃械投降。 “在我崔群手中走得这么多回合,你也算了得了!”崔群冷冷说道,枪锋竟似发出鬼哭神号般的尖啸,“不过,也就到此为止!” 长枪如电般突破阻挡,狠狠扎在孟龙腿上。 “呃!”孟龙强忍疼痛,闷哼一声,仰面倒下。 随即,崔群迅速抽出长枪,直接荡向野诗良辅。 野诗良辅情急举枪格档,但崔群的长枪竟突然下落,在韦皋腿上重击了一下。 “啪嗒!”野诗良辅腿一软,眼现绝望之色,整个身体前扑倒地。 “呼!”一柄长枪带着强劲无比的风声破空而至。 惊骇之下,崔群长枪疾荡,格向来枪。 “铿!”一声巨响后,崔群连退两步才站住身子,持枪的右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好强横的劲力、好刁绝的角度!”崔群心下惊骇非常。 尽管与野诗良辅和韦皋先后激战消耗了不少精力,但崔群还是可以肯定地判断出来人武艺恐怕在自己之上。 在目前的剑南,能有如此武艺者,惟有一人。 第193章 大帅抵达 “杨错!”崔群愕然抬头,低喝说道。 一骑红色巨马如旋风般卷过战场,疾驰而来,马上之人崔群一眼便认了出来。 在其身后,隐约看到一彪人马。 “嘟……嘟……”战号声起。 “大帅!”野诗良辅抬头看向东面,旋即身体微微颤动起来。 邓阳身边的士卒已越来越分散,在强势无比的滚滚枪车前,正面相敌只是自寻死路。 至后来,许多士兵一见密集枪车袭来,便不由自主地退避闪让。 任邓阳如何呼喝,都无法约束士兵抗住枪车的推进。 见邓阳身边士卒已经不多,韦皋厉喝狂吼:“目标敌主将,长枪绞杀阵型!” 近百支丈四长枪分成上、中、下三层,以半环状向邓阳所在突刺过去,声势异常骇人。 “侧翼掩护第三屯,绞杀敌主将!”看透了韦皋的意图,虎字营第二屯军司马心领神会的下令本屯士兵策应徐扬屯的攻击。 邓阳明知危险在前,但仍不愿退却。 因为他知晓,一旦身为大将地自己撤退,这场战斗就将彻底告负。 而若能坚持下去,依靠崔群、朱翔援军的策应,未必不能尽歼敌军。 所以邓阳不能退。 邓阳也不愿退。 但邓阳这一坚持,造成的后果却是…… 施展开的长枪绞杀阵,如一道密集的枪网,向邓阳罩去。 邓阳挥舞大刀左格右挡,荡飞一支又一支长枪。 但邓阳毕竟年老体衰,不慎加之意外,造成死局。 一支长枪被持枪虎字营兵含愤投出,竟恰好狠狠地扎中邓阳坐骑的大腿。 战马立即失去平衡,将邓阳摔向了空中。 待其身体落下时,无数支长枪自三个方向一齐刺来。 “噗噗噗……”五十余支长枪同时刺中邓阳,整个躯体变成蚂蜂窝一般,血液顺着伤口激喷而出。 邓阳的身体就这样被五十余支长枪“抬”在了空中,非常显眼。 “敌将邓阳击杀!”韦皋放声狂吼,“虎字营无敌!” “虎字营无敌!” 声音豪壮,震动长空。 “虎字营无敌!” 将邓阳的尸体甩落地面后,残存的数百名虎字营兵同时以长枪击打地面。 “嗒!嗒!嗒……” 声音如暴雨,撼动战场。 见着大将邓阳战死当场,先前已被虎字营士兵的凌厉攻势所摄的剑南军一时间竟然楞住,浑然忘却战斗抵抗。 朱翔率军猛冲猛攻,试图尽快与邓阳汇合。 熊字营坚如磐石,以攻对攻,凌厉的枪车滚滚不息,当者披靡。 朱翔心焦如焚,亲自奋战在第一线,但熊字营兵的配合实在太过缜密,每一伍、每一什、每一屯都运转得如同一个整体般,同攻同守,步调异常一致。 任朱翔怎样催促呼喝,也突破不了这数百人的阻挡,只能稍稍将对手逼退一些。 强突不成,朱翔正待命令士卒一分为二、从熊字营营的两翼绕行过去,东面方向却突然传来阵阵整齐的狂吼声。 抬起头来,朱翔惊骇欲绝地看到邓阳被无数长枪挑在空中的惨状。 “大将!”朱翔目窒欲裂,撕声狂吼道。 任谁也知道,以邓阳的适才的模样,绝对是十死无生。 邓阳是一代老臣,其在军中威望之著,仅有前任大将哥舒晃能与之比肩,朱翔等年轻一辈将领对其是敬重不已。 但如今,拼尽了全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邓阳阵亡的景象,不禁令朱翔悔恨交加。 “杀光他们,为大将报仇!”朱翔双目尽赤,骇人的杀气萦绕在身体周遭,厉声怒吼道。 话语刚落,朱翔已纵马向前冲去。 麾下的士兵也被激起了无比的斗志,杀声连连地随在朱翔之后,猛冲向对手。 “让杂碎们看看咱们熊字营的威风!”都尉毫不示弱,手中长枪奋力前指,“百胜!” “百胜!”无惧无畏的熊字营士兵齐挺长枪前冲,声震长空。 片刻间,两支勇悍之军再度接手,发生剧烈的“碰撞”。 “欺负后辈不嫌丢人么?”叱拨赤疾驰如风,闪电般地冲至了倒地的野诗良辅和孟龙身旁。 杨错勒马横枪,直指崔群,沉声说道:“崔将军!” 没想到,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险些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 适才自己若是来得稍晚一些,野诗良辅必是非死即受擒。 以野诗良辅如今的武艺,加上孟龙的援手,居然会被逼到这般田地,便可见崔群的武艺是何等高超。 此次的作战计划,是由乔琳草拟,再由杨错修改而成。 派遣崔宁袭击昌明县是第一步。 根据乔琳的情报分析,一旦昌明县囤积地粮草被焚,郭英乂纵要再筹集粮草支援邓阳,没有十天半月也难完成。 届时邓阳军恐怕早就乏粮崩溃了。 在此情形下,邓阳的选择只有一条——撤军。 根据收集有关邓阳的情报,乔琳认为,邓阳撤退时必会安排一定手段应付陇右军追击。而设伏应该是最有可能的手段! 据此,乔琳提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由主帅领军出城佯装追击,借以迷惑敌伏兵,同时命潜伏在油绛县城南的虎、熊二营以及无当飞军急行截击除伏兵外的邓阳军余部。 但计划到此并未结束,乔琳认为,只要时间稍长,敌伏兵见并无追兵赶来,定会生疑而派细作返回打探,待察觉事情有异,他等肯定会急行军追赶前方兵马。 这时,再由主帅领军出城尾随追击,必可大破敌军。 乔琳的计划可谓大胆异常,然一旦成功,效果也将是非常惊人的。 仔细思考后,杨错认同了这个计划,并付诸实施。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如乔琳所预料。 野诗良辅、韦皋在展开突袭前,曾以信鸽回书与他,道敌军只有六千左右,但辎重、器械一应物事俱在。 从这里便可看出,邓阳留了至少三千伏兵。 随后,乔琳的探哨网又有消息传回油绛。 有敌军细作在附近刺探,但不久又迅速离开。 很明显,这是敌军伏兵回来确认情况。 由此,乔琳的猜测一一应验,杨错遂毫不犹豫地率领贾耽、高崇文等四曲兵马出城追击。 但智者千虑,亦必有一失;再完美的计划,也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数。 杨错领军一路疾行,竟然也险些来晚。 “杨将军,别来无恙!”崔群微微抱拳,不卑不亢地说道,“战场之上,不分男女老幼。如果杨将军心疼他们,就莫要叫他上阵。否则就莫怪他人不留情面!” 借着说话的机会,崔群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并试图恢复一些体力。 眼前的对手实在太过强悍,不能不另崔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帅,太史恒被狗贼一箭射中胸膛,现在还……生死不知……”野诗良辅强忍腿部的疼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怒指崔群,声音悲戚地说道。 “什么?”杨错身体持枪的左手微微一紧,惊愕地询问道。 “狗贼暗箭伤人,太史恒为了救韦皋,被他一箭穿胸!”野诗良辅眼中喷火,目光似狠不得将崔群生吞活吃了。 杨错身体轻颤了一下,霸王凤凰枪端平手中,前指崔群,头也不回地对野诗良辅说道:“野诗将军,你速带孟将军汇合高将军、贾将军,迅速配合虎、熊营和飞军将敌军击破。” 顿了顿,杨错沉声说道:“这里,我来!” “是,大帅!”野诗良辅应了声,勉强扶起腿部中枪的孟龙迎向正朝战场赶来的贾耽和高崇文的部曲。 “崔将军,朝廷对尔不薄,尔居然反叛朝廷,如果能幡然悔悟,卸甲投降,还有机会。”杨错口里招降,也只是象征性的。 崔群放声长笑,“杨将军,崔群虽非什么圣贤,但亦知忠义二字。郭节度对我有知遇之恩,厚待之情,崔群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而今战局虽坏,慈惟有死战到底。况且,能击杨将军,剑南战局未必不能逆转……今日之战,你我不死不休!” “杨将军,请恕崔群不客气了!”崔群话音刚落,人便动了起来。 “不死不休?正合我意!”崔群的回答跟杨错基本所想一致。 出乎杨错的意料之外,崔群竟然不是向他这边冲来,反而朝北面方向一阵狂奔。 杨错微楞后,不明所以地顺着他所跑的方向看去。 一匹无主战马停驻在三百步远处。 原来如此! 杨错眼中精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图。 仅是徒步的崔群,与骑乘叱拨赤的杨错交手,想也知道他要吃多大的亏。 崔群脚步极快,很快来到那匹战马旁,摁住马项,纵身一跃,已至马背之上,随即,他便策骑朝杨错这边冲突过来。 待距离不到一百步时,杨错才惊愕地认出崔群跨下战马正是太史恒的坐骑。 这匹马正是杨错亲自挑选,特意送给荣升都尉的太史恒。 没想到如今太史恒被崔群所伤,马亦被其所夺! 一股无名怒火忽地由心头燃起,并迅速充斥杨错的大脑。 这一刹那,杨错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击杀崔群。 第194章 恶战终焉 “嘶!” 叱拨赤感应到杨错燃烧的斗志,兴奋不已地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仅凭两条后腿支撑它自己加上杨错的重量。 “啪!” 两只铁锤般的巨蹄重重落下,荡起飞尘无数,地面仿佛也颤动了一下。 叱拨赤如离弦之箭。划过战场直冲向崔群。 片刻间,两骑间相距已不足四十步。 “喝!” 杨错冷哼一声,霸王凤凰枪电般刺出,枪身周遭气浪滚滚,地面的灰尘也被凤凰枪吸附起来,在枪尖不住旋转。 “来得好!” 遥感到凤凰枪上的战意,崔群不惊反喜,双目一下子被狂热充满。 手中长枪立时放出夺目的光华,直刺对方的咽喉。 “锵!” 凤凰枪与崔群的手中长枪第一次相撞,立时发出震天巨响,星花四射。 凤凰枪上传来地巨大冲击力,让崔群连人带马连退三步。 在气力上,已与韦皋、孟龙交战近百合地崔群落在了下风。 一击迫退崔群后,叱拨赤毫不停留地向前追赶,杨错挥舞凤凰枪继续突刺,目标直取崔群咽喉部位。 崔群浑然无惧,长枪抖出无数枪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接连刺出。 “铿铿铿……” 崔群手中长枪在凤凰枪上连击十余下,将枪身的巨力化解。 “还没完呢!”杨错暴喝一声,凤凰枪粘着手中长枪,奋力上挑。 长枪突然在崔群手中高速转动起来,沿着凤凰枪地枪杆迅速下滑,径直朝杨错的头部砸来。 杨错用力方向突变,上挑变下压,扫向崔群的腰部。 左手在马背上一摁,崔群身体右歪,主动从马背上跃下,恰好躲过枪势。 跟着奔跑的坐骑跑了十几步,崔群一拉缰绳,腿部猛一发力,再度跃回马上。 此时,两骑已经相交而过,崔群猛然用力,在极短时间内将战马勒转方向,尾随在杨错身后追赶而来,手中长枪在手中作势欲刺。 “去死!”崔群怒吼一声,长枪奋力刺出。 长枪尚未刺出多远,霸王凤凰枪却已如电返刺而至。 崔群一阵心悸,顾不得刺杀对手,长枪一荡将凤凰枪撞歪少许,与此同时身体也侧仰。 杨错勒住叱拨赤,拨转方向正对崔群,眼中已被狂热的战意充斥。 这难得的对手,果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再来!”凤凰枪指向崔群,杨错暴喝一声,跨下叱拨赤疾冲而出。 “我有何惧?”崔群眼中寒光一闪,纵马前冲相迎。 “铛铛铛……” 金铁相交声不绝于耳,凌厉的枪风枪气在方圆十丈范围的的空间内激荡纵横。 崔群的身手果然极其强悍,在杨错遭逢的对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像李抱真、田神玉他们的身手,比崔群还要逊色一些。 体力有较大消耗的情况下,崔群也是在六十回合后,才落在了下风。 战的越久,杨错的斗志越旺,口中暴喝一声接一声,凤凰枪挥舞如风车一般,攻势如怒海狂涛,绵绵无尽,威势无双,枪刺密集如风雨,将崔群罩于其中。 虽然被动,但崔群长枪左挥右挡,毫不退却。 崔群忽地奋尽全身力气,一枪击在突刺而来的凤凰枪上,借着巨力,连人带马后退数步,枪交左手,右手探向背后。转眼间,两把飞镖出现在手中。 “嗾!” “嗾!” 两把飞镖被崔群以奇特的手法一齐掷出,飞镖一上一下,左右略为错开,分袭向杨错的左胸、右腹。 随即,崔群策马猛地向前冲去,人马一体,手中长枪疾刺而出,与两把飞镖成品字形。 “来得好!” 杨错眼中寒芒闪动,手中的霸王凤凰枪自枪尖到枪尾,强烈的气流开始疯狂旋转起来,范围迅速扩大,尘土草屑被带着飞舞起来,直如一条浑黑色巨蛇击向前方。 “霸王烈枪!” 两把飞镖一进入凤凰枪旋转气流地范围内,速度顿减,但仍朝前飞行,直至距离杨错身体仅只一尺时,才被卷飞。 崔群一见情形不妙,急欲策马避让。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战马不知为何突然失足,两只前蹄猛地下沉,随即整个躯体倒竖飞了起来。 马上的崔群促不及防,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整个身体向前栽去,而前方正是电刺而至的霸王凤凰枪。 “噗!”锐利无比的枪尖轻松刺破崔群护身胸甲,随即直接插入其心脏,并余势不减地从后心透出。 “扑通!”飞起的战马撞上崔群身体后,竟也被露出的枪尖插入脊背。 最终,崔群和战马如串烧一般,一齐挂了凤凰枪之上。 “能死……于杨驸马之手,乃生平……快事!”崔群右手一把攒住凤凰枪的枪杆,奋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终不负……郭公!快哉,快哉!” 说罢,崔群全身力气忽地消散,头颅一垂,盍然长逝。 杨错单手持枪,脑中的狂热已然平复,静静地注视着生机彻底消逝的崔群,眼中射出异常复杂的情绪。 天下英雄,又少一人! 大将难免阵前亡,今日崔群死于我手,他日我是否也会如崔群一般呢…… 虽成功击杀了崔群,杨错却没有太多的胜利喜悦,反而内心中泛出一丝丝惆怅。 杨错与崔群各自最后一击相撞时发出的轰天巨响,吸引了整个战场的注意力。 周遭不远处的两军将士立时回首顾望,随即便愕然见到一幕惊人的景象。 纷纷扬扬飘落的灰尘草屑之中,一尊火红单手持枪平指向前,凤凰枪前端赫然悬挂着崔群和一匹战马。 很显然,两军将士的反应截然迥异…… 剑南军第一猛将崔群居然——战死! 一众剑南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立如木偶。 不少人适才隐约听到了统帅邓阳的死讯,尽管在混乱的战局中,消息无法得到证实,但军心却已经开始动摇,出现了军惊的情绪。 四千援军的赶到,更是加剧了这种情绪。 而惟一能够支撑剑南军的,就是崔群的神勇。 先前崔群左右开弓,击杀敌军如探囊取物,更连败三员敌将,种种神勇表现激得剑南将士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但如今,最后的一根支柱也轰然倒塌。惶惑、惊恐、畏惧…… 种种负面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 与剑南军的反应完全相反…… “呼~哦!”不远处的陇右军士卒齐声欢呼起来,斗志更是狂飓至极点。 其中又以无当飞军为甚,这些飞军士卒先前充分见识了崔群的可怕。 无数同伴死在他的箭下,熊字营统领与副统领联手齐攻,居然都败于其手。 对崔群,飞军士兵是又恨又畏。 但如今,悍敌终于授首! 韦皋神情激动异常,高举手中枣阳槊,放声狂吼道:“崔群已死。我军必胜!” “崔群已死,我军必胜!” 先从飞军开始,很快,几乎所有陇右军士兵都和着韦皋,纵声狂吼起来。 “兄弟们,一鼓作气,将这些杂碎全部打垮!”高崇文、贾耽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喊起来,随即各挥兵刃率先冲入敌阵之中。 “打垮这些杂碎!” 无论是新兵老兵,都浑然忘我,仿佛将什么事情都抛到一边,脑中只要一件事。 打垮敌人! “杀!” 陇右军士兵个个势如疯虎,不顾一切地朝呆楞、胆寒的剑南军扑了过去。 长枪突刺、战刀飞舞,其间还搀杂有弓箭手的夺命羽箭。 抹抹的鲜血飞溅而出,残肢断头四处乱滚,厉喝哀号此起彼伏…… 剑南军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敌将邓阳已死,我军必胜!” 虎字营击溃了最西面之敌后,立即返身,配合熊字营迎击起意欲为邓阳报仇的朱翔。 两营士兵时常在一起操练。相互间地配合没有一点问题。 有了虎字营的加入,韦皋立即将阵型进行了调整,两营合并共同施展枪车战法。 枪车前推时,两营士卒齐声高喊邓阳阵亡之事。 愈发动摇残余剑南军将士的斗志。 “崔将军也……”朱翔听得后方敌军高喊,惊愕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一向勇悍无敌的崔群,竟然也不杨错的对手? “这一定是敌人意图搅扰我军军心!” 朱翔甩了甩头,实在接受不了崔群竟会战死的事,面色一凛,纵声朝周遭士兵狂吼道:“不要听信敌人的鬼话,随我击破敌军!” “杀!”朱翔如发狂的猛兽,奋力迎向突刺而至地枪林,手中大刀左挥右挡。 “中间的,长枪绞杀阵型。击杀敌将!”见朱翔顽抗至斯,韦皋眉心现出一股戾气,怒吼命令道,“两翼策应掩护,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最前一排的数百名枪兵齐声怒吼,很快照命令执行起来。 最中间百余名枪兵迅速形成半扇形状,百杆丈四长枪从三个方向,分上、中、下三层齐刺向朱翔。 两翼的枪兵则分别填补中间留下的空缺。 长枪带着凌厉的风声疾刺而至,但朱翔凝然不惧。脚下步伐忽前忽后,手中大刀挥舞得风雨不近。 尽管朱翔悍勇无比,但其麾下的士卒却已无法坚持下去。 敌军两面夹击而至,而东面溃退而来的同伴居然也在哀呼崔群战死之事。 敌人的话固不能相信,但同伴的话难道也不可信? 邓阳战死!崔群战死!宋思客战死! 敌军两军夹击!军心已彻底涣心。 也不知由谁先开始,“啪嗒”一声,有兵刃被人丢弃于地…… “我投降,不要杀我……” 随后,“啪嗒啪嗒”之声不断,无数兵刃被丢下,无数剑南兵抱头跪伏于地,希望能够逃过一死。 绝大部分剑南兵都听说过一件事,陇右军似乎从不杀降! 数千剑南军在不到盏茶地工夫内跪下了大半,只有数百人仍围在朱翔的身边。 “你们这些软骨头,想做什么?都他娘的给我起来,给我起来,击破敌军。” 朱翔奋力脱出长枪绞杀阵地攻击圈,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即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 无人应话! 无人起身! 跪伏在地的剑南军个个将头垂的很低,似也感到羞惭,保全生命才是最关键的。 谁无父母? 谁无亲人? 若死在这里,什么都成了空。 何况,这一战已经必输无疑! “软骨头,懦夫!给老子起来!”朱翔举步上前,大刀挥舞,将最近的两名士兵砍翻在地,“再不起来,老子宰光你们!” “侵略如火,枪车突击!”随着韦皋的怒吼,又一排长枪疾刺而出。 “呃!”阵阵哀号声中,仍站立跟随朱翔的数百名士卒立时倒下了近百人。 而此时,东面的飞军、以及高崇文、贾耽等部曲也已进逼而至。 “弓箭手准备!”贾耽根本不愿再跟朱翔残军硬拼,直接喝令弓箭手上前。 “嘎吱!”数百张强弓一齐开弦,锋利的箭头直指朱翔等人。 “再不弃械投降。全部格杀!”贾耽枪指朱翔,厉声怒喝道。 “哈哈哈……”朱翔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悲凉激愤,“朱翔从来便不知道投降两字怎么写?” “啪嗒!”就在这时,最后的两、三百名剑南军也丢下兵刃,跪伏在地。 形势比人强! 在数千陇右军地包围下,在跪伏一片的剑南军中,惟有朱翔一人独自站立。 最后一批麾下士兵的投降,已让朱翔心灰意冷,再无力大声呼喝。 “大将难免阵前亡!大将难免阵前亡……”朱翔仰天高呼同一句话,大刀自手中滑落。 突然,朱翔抽出腰间配剑,朝脖子抹去。 第195章 燃烧的涪江 “速速收降俘虏,清理战场,撤回油绛!”杨错大声向战场中的将官喝令。 “是,大帅!” 杨错的声音极响,贾耽、高崇文等人都闻声领命回应。 “太史大哥……”不远处,突然传来韦皋哀痛地哭喊声。 难道…… 杨错心中一凉,急策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驰去。 “城武,太史将军怎……样了?”杨错飞身下马,走向正跪在地上的韦皋。 在他身前,太史恒面色苍白,两眼圆睁看天,一支狼牙羽箭深深透入其右胸心脏部位…… “主……公,太史……大哥已经去了!”韦皋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回答道。 太史恒与韦皋关系一向很好,而且此次太史恒也正是为了搭救韦皋才…… 杨错愣了片刻,缓缓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太史恒的尸身。 太史恒那对不愿闭上的眼睛,仿佛正在告诉别人,他走得很不甘心! 这位从凤翔被收编以来,一路从军司马升到都尉的小将,就这样去了…… 此战,陇右军阵斩邓阳、崔群、朱翔等人,并大破敌军,可谓完胜之战。 太史恒的阵亡,却让胜利后的喜悦大打折扣。 战争,就是这样的无情,但却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只有战,才能“止战”! 乔琳的计策,已完成了一半,这一半是由杨错来实施。 另一半,则是崔宁的舞台。 只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涪江,石密水与涪江交汇口以北十里,剑南水军舰队正朝南方向行驶。 由于是逆风,每艘战船都已将风帆收拢,完全是凭借桨橹之力前进,但在水军士兵娴熟的操船术下,船只的速度并不甚慢。 伏波都尉梁无忌站立在自己的战舰船头,迎风顾望前方。 奉统帅邓阳的命令,梁无忌原本准备乘崔宁不在的良机,猛攻陇右水军,予敌以重创。 狡猾的陇右水军似早有防备,根本不与梁无忌正面交锋,只是向后退却。 追了一段后,梁无忌惟恐其中有诈,便照邓阳之令,率舰队撤军。 不知为何,近段时间梁无忌心中总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但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不安,梁无忌自己也道不清,说不明。 也许是因为老对手崔宁的缘故吧! 梁无忌给自己找了个解释。 对于昌明屯粮的被毁,梁无忌很是感到内疚。 在大江上纵横了十多年,居然没能看出崔宁偷偷带着一批战船离开,并就在眼皮底下溜过去,袭击了昌明县。 粮草被毁,统帅邓阳自然也就完成不了郭英乂交代的任务。 “统领,殿后的战船回报说,陇右水军仍然跟在咱们后面!”一名军司马来到梁无忌身边禀报道。 “有多远?”梁无忌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还是那样,四、五里路的样子!” “崔宁这个混蛋又想做什么?”梁无忌低骂了一声,而后转头说道,“密切注意敌水军动向,一有异动,即向我禀报!” “统领,不如回头教训他们……”那军司马有些不甘心地提议道。 “不必了!”梁无忌摆摆手,无奈地说道,“我们一回头,崔宁那混蛋肯定也掉头。如此距离,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报……”梁无忌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有一名了望士卒快步跑过来禀报道,“前锋舰队回报,前方发现陇右水军战船……” “什么?”梁无忌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急声询问道,“斗舰、蒙冲、走舸各有多少?距前锋舰队还有多远?” “这个……前锋舰队并未说清楚!”那士卒支吾着说道。 “真他娘的废物!”梁无忌亢骂了一声,立即喝令说道,“传令,舰队减速,准备应战。” 在船头左右一张望,寻到了不远处的一艘走舸快船,招手命其靠近过来,随即梁无忌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靠上前锋舰队!”梁无忌大声喝令道,“老子倒要看看,崔宁混蛋到底搞什么把戏?” 快船一阵急驶,来到舰队最前方,梁无忌以手掩额,举目前望。 不多时,梁无忌眉头深深蹙起,面现疑惑之色。 前方大约二、三里远处,数十艘走舸快船一字排开,每船之间似有什么东西相互牵连着。 船上风帆全开,乘着强劲的北风,如离弦之箭朝梁无忌舰队直扑而来。 最当中一艘走舸的船头,立有一人。 虽然人影依稀,但梁无忌还是辨认出那人正是——崔宁! 这个混蛋想做什么? 望着疾驶而来的走舸快船,梁无忌眉头深蹙,面现疑惑之色。 如果直接以这数十艘走舸向庞大的剑南水军舰队发起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后方尾随的陇右水军主力舰队处于下风口,即便意欲会同崔宁两面夹击,也经不起处于上风口的剑南水师的强力冲击。 很明显,以崔宁之能,绝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 但他到底准备做什么呢? 梁无忌举目紧盯前方一字排开,几乎横贯整个江面的走舸舰队,忽然惊愕地发现一件事。 每条船上似乎都装满了东西,但船体吃水却很浅,显然装载的东西并不甚重,也因此船速快的惊人。 而此时,崔宁走舸组成的舰队已疾行至距梁无忌前锋舰队不足两里远处,梁无忌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船与船之间有一条绳索相互连接着。 难道? 崔宁准备……火攻? 梁无忌脑中嗡地一声巨响,一个惊骇至极的念头突兀地浮现了出来。 这样的大风天,这样数量的快船,己方这样庞大的舰队,一旦遭遇火攻,结果会如何? “火!火!火……”就在这时,周遭突然响起无数士兵惊愕的喊叫声,梁无忌收回自己思绪,急向前看去。 疾驶中的走舸快船,几乎在同时被燃着,船舱内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借着强劲的西风,火势迅速变旺。 数十艘相互连接的快船如同一条燃烧的火线,狂扑向剑南水军。 “梁家小二,我送你个礼物,希望莫要嫌弃!”崔宁中气十足、略带戏谑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 其时,他人已跃入水中。 “可恶!”梁无忌面色铁青,拳头猛地攒紧,顾不得去咒骂崔宁,急忙下令应付眼前的危机。 这次崔宁火攻下的本钱实在不小! 几乎是陇右水军的走舸,就这样毫不吝啬地抛了出来。 但付出越大,回报通常也就越大。 “传令,前锋舰队加速前进,迎击阻挡敌火船!” “传令,中、后队战船急速转向,向东撤退,若敌舰队阻拦,全力加以击破!” “快将队型尽量散开……” 梁无忌声嘶力竭地狂吼连连,下达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附近几艘蒙冲战船上的司号、司旗士兵急忙将命令传递了出去。 得到梁无忌的命令之后,各艘战船略一错愕之后,立即按照命令执行起来,整支舰队忙碌不堪。 梁无忌做出地应对之策,不可谓不正确。 由前锋舰队将敌火船拦下,尽管也会造成不小的损失,但大部分战船却可以保全下来,得远大于失。 此外,借着前锋舰队的拖延,其余战船就可以转向东撤。 但可惜的是,崔宁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顺风顺水的走舸火船,行驶快急如箭。眨眼的工夫就已与剑南水军的前锋舰队首先撞上。 “砰!” “砰!” “砰!” 最当先的三艘蒙冲战舰、以及二艘走舸。 首先被火船撞上,发出轰天巨响。 这些火船的船头,都装有铁刺模样的东西。 一旦撞上,铁刺就插入船身,将两船死死贴在一起。 与此同时,碰撞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火船船舱中的的着火物荡起大部,而后这些原本便不很重的着火物便顺风飞起,四处燃起火焰。 梁无忌抄住一片飞来的燃烧物,将火焰扑灭,而后顾不得手上的轻微烫伤,略一观察。 才发现这些着火物大多是干草、松脂,而且还被浸过油,变的更加易燃。 只片刻地工夫,已经有好几艘剑南水军战船着起了火来,船上士兵冒着纷飞地着火物,试图将火扑灭。 但借着风势,火焰的传布速度快的惊人…… 由于剑南水军舰队大都在江心行驶,那一字排开、近乎占据整个江面地数十艘火船,仅只有中间的近十艘撞上了目标。 两翼的几十艘火船则全部落空。 但还未等梁无忌有空感到庆幸,更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绳索相连的缘故,当中间火船受阻之后,两翼的火船也受到影响。 行驶方向迅速改变,由原本的“一”字展开队形,变成了雁行队形。 并且快速起合拢起来,如同一张巨大的火嘴向剑南舰队吞噬过去。 完了! 梁无忌没有想到,崔宁以绳索串联火船,竟然是出于这个目的。 如此一来,火船轻而易举便突破了前锋舰队的阻挡,将带来毁灭地大火散到了后方的战船上,甚至有可能波及到整支舰队。 快船连环火攻? 崔宁……他居然会想到这样诡异的方法? “砰砰砰……”一连串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十多艘大大小小的战船被疾靠而来的火船重重地撞上,顿时火苗乱飞,四处飘扬,肆虐无比的火神尽情地施展着自己的神力,带来灭绝行的灾难。 “后方地战船,快些转向,向东撤退!”梁无忌面上的表情近乎疯狂,不顾一切地撕声狂吼。 前锋舰队基本已经保不住了,梁无忌现在只想保全后方的舰队,无论如何也不能搞的全军覆没。 距庞大而雄壮的江上火场不足两里,崔宁和百余名陇右水军正搏浪朝江边游去。 尽管此时的江水仍然寒冷非常,但水性极好的崔宁和这些陇右水军却是时常在冬日里下水,早就已经适应了。 崔宁一边踏水,一边不时转头看着火攻的成果。 见火势越来越大,范围也越来越广,崔宁不禁放声狂笑起来:“兄弟们,剑南水鱼变火鱼了,哈哈哈!” “烤熟了,正好可以填肚子,我还饿着呢!”严砺也大笑起来,接着崔宁的话说道。 “哈哈哈……”一众陇右水军齐声狂笑。 不多时,崔宁一众人等相继游上了岸,也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珠,个个争相眺望江上的大火。 “看,又烧着一艘!” “哈哈,那艘斗舰烧起来了……” “老大,剑南水军的中后方战船好象准备溜了,咱们的火船烧不到他们!”严砺眼力甚好,手指着江面。大声对崔宁说道。 “嘿嘿!”崔宁嘴角一扬,浮出一丝微笑,“马上那些牵连火船的牛皮绳就会被烧断,而且,他们想溜,就溜得了?大帅和军师早就做了安排,断了他们的后路。” “对了!”崔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严砺说道,“快发信号,招呼那里的兄弟过来,等会该收网了!” “好咧,老大!”严砺急从身侧的防水皮囊中掏出一把箭弩和一支响箭,迅速搭箭上弦。 “咻!”弩弦震动,响箭冲天而起,尖锐的啸声远远地传播出去。 经此一战,剑南水军将不复存在! 崔宁遥望着燃烧的大江,眼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豪情壮志。 第196章 江上重围 火逐风飞,风助火势! 借着强劲的西风,大火迅速蔓延,漫天飞舞的火苗点燃一艘又一艘战船。 尤其是被那一串火船包住地前锋舰队,几乎每艘战船都被燃着,只要几艘幸运的走舸利用自身的机动灵活,从空挡处溜了出去。 雄雄大火漫天肆虐,无可抵挡。 汹涌澎湃的大江仿佛跟着燃烧了起来。 江面火红火红,翻腾的火浪滚滚直冲天际。 “轰!”起先崔宁用来引火的数十艘快船上似乎还放置了硝石之类的东西,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呃!” “啊!” 许多士卒不幸被火烧着,很快变成火人,也有一些在内舱操桨的士兵,被熏死或闷死在舱中。 “扑通……” “扑通……” 不停有人跳入江中,以躲避噬人的祝融。 幸运地操船脱离火海的梁无忌,回首看着东方地着火战船,心痛如刀绞。 但情势的发展,却已不容他再作任何伤心犹豫。 不少火船已经开始向西面漂驶过来。 “快,向后撤退,远离火场!”梁无忌纵声大喝命令道。 早已被前方的大火吓到,仍然安全地战船在一片慌乱中,纷纷掉转船头,其间难免发生碰碰撞撞,有几艘走舸甚至直接被自家的战船给撞沉了。 “扬帆,全速东进!”梁无忌已经跃回自己原先的帅舰上,纵声喝令说道,“准备战斗,以防敌舰队阻拦!” “嘟……嘟……”沉闷的号角声迅速将梁无忌的命令传递出去。 每艘战船上的士兵都在船头船尾跑来跑去,很快,一众战船都将风帆全张,开始加速朝东撤去,逐渐远离火场。 一直跟在剑南水军身后五、六里路的陇右水军主力,悄然将距离逼近。 眼见梁无忌船队遭遇火攻,暂代崔宁掌管水军的都尉崔审急命舰队停止前进,同时下达了另一道命令。 “传令各船,将木排投入江中,一定要注意方向。”号角兵迅速将命令传递了下去。 陇右水军主力行驶的队形较为分散,而且分布较广,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江面。 其中,大中型战船全部排列在前方,小型走舸快船反而列在阵后。 听得崔审的命令后,前锋各艘战船上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将摆置在船前甲板处的奇异木排抬了起来,随后看准方向,小心翼翼地投入江中。 “啪嗒!” “啪嗒……” 陆陆续续有无数木排被掷入水中。 木排是用那些较粗的树木所制,而且有一端被削成尖状,掷下水时都是以尖状端朝前。 更为奇怪的是,每个木排的前后两端居然都栓着数块大石。 木排一入水,大石即沉入江中,将栓系的绳索拉直,进而将木排的位置相对稳定住,不至会随着江流而四处漂流。 不多时,百余木排将江面堵塞了大半。 随后,崔审率领舰队迅速后撤…… 待梁无忌舰队急驶过来时,见着得便是这百余木排横锁江面的景象。 “居然还有这招?”梁无忌只觉眼前发黑,急传令舰队停止前进。 尽管如此,还是有数艘战船也速度太快而收势不住,重重地撞在了一支甚至两支木排,船头水线部位立即被尖锐的木排头撞出洞,翻滚地江水沿着洞涌入船中。 “快,快,快将这些木排推开,分出道路!”梁无忌焦急地喝令道。 最当先战船上的士兵纷纷拿出篱杆、以及长枪,试图将木排推至一旁。 木排浸水后,原本就颇重,加之前后两端用作固定的大石,推起来相当艰难,而且过程中木排木排间也难免相互碰撞,效果并不理想。 这时,后方无人操使的火船群,也在风势、水流的作用下,纷纷向梁无忌舰队逼近过来。 木排尚未推开,大火却已降临。 飞舞的燃烧物,借着风势,跨过江面,纷纷扬扬地落在一些战船上。 由于每艘战船都风帆全张,易燃的帆布一旦被燃烧物触及,立时便会燃烧起来。 因为在疾速行驶中,受阻于木排,所以战船之间靠得非常紧密,这又为火势的传播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梁无忌望着迅速蔓延的大火,面色惨白、心如死灰——在敌人的精心设计下,剑南水军进无路,退无门,完败已在眼前。 “全部船只向两翼散开,寻找空挡撤退……”梁无忌近乎无力地下达命令道。 大火继续蔓延,火在水中烧,燃尽半边天。 火红的大江,燃烧的大江,沸腾的大江。 一场惊天之火之中,曾在长江横行一时的剑南水军。 灰飞烟灭! 庞大的舰队,遭遇崔宁快船连环火攻之后,仅只有数艘蒙冲和十几艘走舸成功脱出了祝融火神的神威,但这些“漏网之鱼”也未能真正逃脱。 陇右水军的主力早已严阵以待,以绝对优势将这些残军团团包围,其中就包括剑南水军统领——伏波都尉梁无忌。 崔宁从一艘走舸跳到自己的帅舰上,暂代统领大权的崔审急迎上前去,躬身行一礼:“拜见统领!” 崔审是崔宁的亲弟,水性极好,武艺精湛,胆大却又心细,一直是崔宁的左膀右臂。 崔宁的另一弟弟,正是现在在油绛县待命的崔宽。 “三弟,起来吧!”崔宁托起崔审,笑着说道,“情况怎样了?” “这把大火烧的厉害!”崔审嘿嘿一笑说道,“能够通过木排阵的,总共也就几条小鱼,不过全被收在网里,梁无忌也在里面呢!” “哦?”听得梁无忌也在包围圈中,崔宁眼中现出一丝异色,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 “三弟,你再加派些走舸到西面去,汇合严砺一起收拢水里的俘虏!”略一沉吟后,崔宁向崔审吩咐道,“我先去看看梁无忌!” “是!” 崔宁再次跳回先前搭乘的走舸,命操船士兵驶进由陇右水军主力组成的包围圈。 被陇右水军团团包围的剑南水军残部,在先前的一次突围中遭到重创,一艘蒙冲被俘,并六艘走舸被撞沉,剩余的战船也再不敢有任何异动。 剑南水军残部老实下来,陇右水军也不着急进攻。 就这样保持包围状态,上百张强弓已搭箭上弦,死死地瞄准着敌战船,而且看箭头的样子,应该是随时可以点燃的火箭。 梁无忌站立于一艘蒙冲地船头,面色铁青地看着周遭的陇右战船,眼中却显得有些茫然。 梁无忌还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几个时辰前,自己还率领着强大的剑南水军行驶在大江之上。 崔宁的陇右水军,只敢像老鼠一般闪闪躲躲地跟随在后。 而如今,强大的剑南舰队已灰飞烟灭,而自己居然被陇右水军反过来包围住,成为砧上之肉。 其实,以梁无忌的水性和身手,要独自突围并非不可能。 但梁无忌却不愿这样做。 一者,横行大江的剑南水军,仅只一战便彻底失去了地位。 身为统领,无论如何也不能推卸责任。 梁无忌自觉无颜回郭英乂。 二者,幸存的水军将士,让梁无忌无法舍弃。 水军的大部分将士都是由梁无忌一手训练出来的。 这支水军倾注了梁无忌太多的心血。 “梁将军,还没死么?” 就在梁无忌思绪万千之时,崔宁洪亮的声音突然在旁响起。 梁无忌眼中寒光一闪,抬起头来漠然说道:“我败了,你得意了!” 话中,充满了讥讽之意。 听出了梁无忌话中意思,但崔宁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丈夫立于当世,也应该胜不骄,败不馁。” 梁无忌双目微微闭起,默然不语。 “梁将军,在大江上以你的本领,如果要独自脱逃,肯定不难。但你既还留在这里,大概是顾及到你手下的这些将士。” “依照目前地情形,你这些人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而且即便你能回到成都,郭英乂能饶得了你?” 顿了顿,崔宁诚恳地说道:“梁将军,干脆你也过来投奔大唐……” “崔将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梁无忌眉头大皱,冷声说道,“梁无忌难道是那种背主投敌地无义之徒么?” 崔宁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梁无忌说道:“剑南本是大唐之地,郭英乂只是朝廷任命的一个节度使。居然趁着天下大乱,起兵作乱。还敢拥立永王之后,占据太上皇的思环宫,穷奢极欲,这样的人真就配你效忠。” 梁无忌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漠然。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兄弟想想。难道你当真想让他们陪你一起死么?”崔宁面色如前,恳切地说道,“梁将军,一切已经去了,你当真也要为郭英乂赔上自己的性命么?” 梁无忌在军中是出了名的爱护士兵,崔宁的话显然触及到了要处。 梁无忌面现复杂、痛苦之色,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咱们也有段时间没动手……”崔宁略一沉吟,忽然出声说道,“来!不如咱们赌斗一场。如果你赢,连你带你的兄弟在内,全部放走;如果你输了,就留下来,和我一起投奔大唐。怎样?” 梁无忌面上表情阴晴不定,不住地变化,似在做艰难地抉择。 “怎么,不敢?”崔宁忽然出声相讥道。 “好!”被崔宁一激,梁无忌怒气上涌,脱口应道。 “好!一言为定!”崔宁当即击掌。 梁无忌神情复杂地看着崔宁,默默地将上前规劝的士卒挥开。 第197章 暂缓用兵 崔宁搭乘快船来到梁无忌所在蒙冲之上,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孤身犯敌之险。 见崔宁居然大胆如斯,蒙冲上有几名梁无忌的亲信既感惊愕。又有些心动,便欲招呼其他士兵一起上前捕获崔宁,借以要挟陇右水军让开道路。 但梁无忌左手一挥,喝止这些士卒的异动。 崔宁手提一把普通的宽刃短刀,面带自信微笑,看着梁无忌说道:“梁将军,请!” 梁无忌微微颔首,缓缓甩掉身上的铁盔铁甲,跟崔宁一样只穿贴身布衫,丝毫不顾凉爽的西风。 随即,梁无忌从亲兵手中接过自己的短刀。沉声对崔宁说道:“崔将军,请!” 船上的其他士兵立即后退,将前甲板完全空出来。 作为崔宁、梁无忌交锋的场地。 “来!”几乎在同时大喝出声,崔、梁二人猛冲向对方。 “铿铿铿……” 两人奋尽全力,短刀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碰撞数十次,星花四射。 “乒乒乓乓……”的金铁相交声,不绝与耳。 周遭的两方士兵个个摒气收声,精神高度紧张地看着崔、梁二人的激斗,眼睛一转也不敢转动。 你来我往,闪躲腾挪,刀风凌厉,四、五十回合不知不觉间就已过去。 “嗬!”崔宁断喝一声,刀速突然加快,配合灵动地身形,仿佛幻化出漫天的刀影,劈头盖脸地将梁无忌罩在其中。 梁无忌浑然不惧,手中短刀挥舞得风雨不进,锐利的双眼不住地留意着崔宁的刀影。 接连格挡了三十余刀后,梁无忌眼中寒光微闪,身体急朝前纵,手中短刀电般刺出,人刀合一击向崔宁。 被梁无忌预判出下一步的行动、并展开致命反击,崔宁面色微变,惊慌之下身体的动作竟也似缓慢了下来。 “着!”梁无忌厉喝一声,刀势愈快,直刺崔宁的胸口,眼见距离已不足两尺。 周遭观战的陇右水军将士个个大惊失色,张口欲呼。 而残存的剑南水军将士,欣喜不已。 但就在这胜负即将分晓的关头,崔宁地嘴角突然浮出一丝笑意,身体后仰,仅以左腿支地,右腿猛地上踢,目标正是梁无忌地右臂窝。 没料到崔宁竟会有如此应对之法,梁无忌微一错愕后,急止住了步子,反向后跃闪躲。 崔宁嘿笑一声,在即将仰倒在地时,左手急探撑住地面,而后猛一发力,身体竟然凌空翻转过来。 还未完全站稳,崔宁便急纵向前,紧迫着梁无忌,短刀猛地刺出。 片刻之间,优劣之势就已逆转。 崔宁得势不饶人,一步紧似一步,直逼梁无忌。 “锵锵锵……” 崔宁短刀连刺,梁无忌拼尽全力左格右挡。 但此刻崔宁的刀势无论在速度、力道上比之先前都有较大提升。 一连格挡了十五刀后,梁无忌终于没能挡住第十六刀,手腕一软,短刀被激荡上了天。 随即,崔宁身形一闪,短刀已经逼在了梁无忌的颈脖处。 “梁将军,还要战么?”崔宁将刀收起,后退几步,笑着说道。 梁无忌表情落寞,无力地缓缓摇头,沉声说道:“不必……你赢了!” 其实,梁无忌也知道崔宁先前已经给自己留了手,否则自己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 崔宁欣慰地点点头,恳切地说道,“梁将军,得你相投,刘皇叔与张将军肯定会非常高兴地……如果你不嫌弃,我愿将这陇右水军统领相让于你!” 梁无忌面色复杂异常,眼中闪现一丝感动之色。 沉吟片刻,梁无忌仰天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传今……都把兵器放下吧,不用再打了……” 蒙冲上的司号士兵颤抖着吹响号角,将梁无忌的命令传递出去。 “啪嗒……啪嗒……” 残余的数百剑南水军士兵相继将手中兵器丢弃在地,头颅皆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旁的陇右水军士兵立即操船靠了上去,收缴了兵器,将一众剑南兵全部看押了起来。 崔宁长出了一口气,对梁无忌的选择感到由衷的欣慰。 就在这时,梁无忌缓缓向左边走了几步,先前被崔宁荡飞上天的的短刀正落在那处。 梁无忌右脚猛一发力,将短刀踢起,右手急探,将短刀接住,随即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梁将军!”崔宁大喝一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众人面前,梁无忌横刀自刎。 油绛县,县衙大堂。 听崔宁将大破剑南水军的经过和最终战果汇报过,杨错拍案叫绝。 “此战过后,剑南水军根基已动,再也无能为力了。凭此一战,崔将军足可名垂青史!我当即刻为崔将军表奏如此奇功!”杨错交口夸赞。 “多谢大帅夸奖!”崔宁起身出列,躬身抱拳深施一礼,激动地说道,“此一战,其实胜在大帅、军师的筹谋计划,属下只是照大帅计划行事罢了。虽有薄功,实不敢挂齿!” “过便罚,功便赏,崔将军就不必自谦了!”我摆摆手,笑着说道。“崔将军大破剑南水军,固然功莫大焉;但野诗将军、城武等齐心奋战,终击溃邓阳大军,同样居功甚伟,我亦会为你等表奏功劳!” “多谢(主公)大帅!”韦皋、野诗良辅等人一齐出列,躬身行礼说道。 “都起来吧!”杨错点点头,笑着说道。 随后,杨错来到乔琳身前,反过来向他躬身微施一礼说道:“先生,今次我军能在水、陆两路大破敌军。功劳最大的人其实应该是你。若无你悉心搜寻情报。若无你运筹帷幄,胜负难料。我这里代大唐、代三军将士,向你施礼了!” “向军师施礼了!”以崔宁为首的军中将领一齐向乔琳躬身说道。 崔宁他们确是真心感激乔琳。 有了他的情报和奇谋相助,不仅能够立下大功,更大大减少了军中伤亡。 “大帅使不得,快快请起!诸位也请起!” 乔琳表情激动非常,丑陋的面庞因飞舞的神采,而显得格外顺眼。 完全放下了平日里略显倨傲的架子,乔琳躬身还礼。 叙完各人地功劳后,杨错面色忽黯,沉声说道:“此战虽获全胜,但我军亦有不小伤亡,太史将军更是血染沙场。我意在明日为阵亡将士安排隆重殓葬。并于油绛县南、涪江之滨,竖一石碑,将阵亡将士之名尽刻于石碑上。一为寄托哀思,二为传于后世。” “大帅明见!”一听自家主帅把话说完,崔宁诸将个个神情激动,毫不犹豫躬身抱拳,齐声称是。 留名石碑传于后世,对阵亡将士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肯定。 “大帅!经此水、陆大战后。郭英乂军力可谓空前薄弱。末将以为,今时正是南下剿灭郭英乂的最佳时机。”贾耽建议道。 杨错笑着点点头,却没有答话。 仅从军事的角度看,贾耽的建议无可厚非,极有道理。 这一战对郭英乂的打击绝对是伤筋动骨。 一批军中坚将领非死即俘,在短时间,甚至永远都无法寻到替代者。 如邓阳,其在郭英乂军中的威望,除哥舒晃外无人能及。 在哥舒晃因病休养地时间里,邓阳就是郭英乂军中的支柱,但如今巨柱已塌,谁可顶梁? 如梁无忌,在剑南水军将领中,若梁无忌说自己是第二,便无人敢说是第一。 剑南水军便是由梁无忌和哥舒晃二人缔造出来的。 再如崔群,其在剑南军中是毫无疑问的第一高手,亦可被称为军中一胆。 这些优秀人才的流失,所带来的损失是难以言语的。 除人才外,郭英乂麾下最引以为豪的王牌——剑南水军。 经此次惨败,虽不至于说实力全无,但对比崔宁的陇右水军,无论在船只,还是士兵上,都已处于下风,加上梁无忌的自杀。 前途可谓一片渺茫! 但虽然有如此多地有利条件,杨错还是很难做出出兵剿灭郭英乂地决定。 新兵操练尚未完成、郭英乂仍有一战之力…… 这些原因倒还是其次,最让人犯难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前不久,程元振差了个小黄门来告诉杨错一件事。 朝廷有旨,派裴冕担任剑南节度使。不仅如此,还下诏同意山南节度使张献诚出兵剑南。 说到底是为了给张献诚立功的机会。 “贾将军,现在恐怕还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乔琳笑笑说道。 “这是为何?”贾耽不解地询问道。 “贾将军可能还不知道,朝廷有旨……”乔琳便把前两天小黄门传的旨意,告诉了众人。 又从这份诏书开始分析,说明陇右军不宜南下的原因。 他分析的原因,与杨错所想一致。 “原来如此!”贾耽加入陇右军时日尚短,而且一直专注于募兵、练兵事宜,对于这类事情的确了解不多。 “难道只能放任郭英乂再去招兵买马,恢复军力?”野诗良辅有些丧气地说道。 “呵呵……这倒不必担心!” “首先,郭英乂纵然想要恢复军力也没那么容易。仍在郭英乂手中的诸州郡,经过这段时间的连番征战,征兵相当的困难。” “据细作所探,前几月郭英乂征募兵员就不太顺利。郭英乂如果急于征兵,必然会伤及百姓,丢失民心,这样反而对我方有利。” “其次,山南节度使张献诚一直有心一雪前耻,再兴兵伐郭。以我料想,一旦张献诚得知郭英乂再惨败于我军之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乔琳寥寥几语,就将厅中众人的顾虑一扫而去。 看着乔琳神采飞扬地解释着诸将地疑问,杨错会心一笑。 如果乔琳当时被郭英乂所用,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地结果呢? 历史的发展,往往就会因那么一件事,而彻底发生改变。 第198章 噩耗连连 成都,思环宫的正殿。 一个时辰前,平蛮校尉贺文的军情急报,大费周章之后终于送抵成都。 绵州州治已经失陷,刺史吕贲被敌军俘虏。 郭英乂见着急报,大惊失色,急召麾下文武商议此事。 “主公,以而今之势,继续固守绵州已不现实。贺校尉虽擅用兵,但一者兵力有限,二则粮草匮乏,恐怕无法久持。” “以我之见,不如果断舍弃,命贺校尉想办法绕路撤回成都!” 刘展先根据已有情报,认真分析了绵州的走势,随后再次提出放弃绵州的建议。 “刘将军之言确是在理。还请主公三思!”郑鸿渐亦出列劝荐道。 宋思杰张了张嘴,意欲反驳,但最终发现在现实面前,自己已无话可说,只得无奈的放弃。 郭嘉珍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 “好……好吧!”郭英乂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说道,“刘将军,即刻命人赶赴绵州,招贺文回撤成都!” “主公,邓阳大军也无必要再继续进攻油绛县,还是尽快请邓阳回师吧!”刘展继续劝道。 “恩!也一并派人过去吧!” “主公明见,我这就去安排!”刘展面现喜色,转身便欲离开大厅。 贺文使者从出发至赶到成都,由于路途艰难,耗费了近二十天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里,也不知贺文的情况怎样。 刘展深知,时间是如何的重要! 但刘展还未离开大厅,就见到负责守城的将领、吕崇之子吕达,急步匆匆地走进大厅,且面色沉肃异常。 “启禀主公,有……邓阳……的战报传回!” 吕达的禀报断断续续,似乎说不出口的样子,而且语气异乎寻常的沉重。 这立时引起了殿内众人的疑惑,连刘展也停下了步子,回首顾望吕达。 “是何战报?快快道来……”郭英乂心中突然产生很不好的感觉,急声询问道。 “是……”吕达依然迟疑。 “快说!”郭英乂微怒地低喝道。 吕达将心一横,决然说道:“邓阳大军兵败油绛县,损失惨重……” “折损到什么程度?”郭英乂截断吕达的话,急切地询问道。 “只有千余人得以撤回,余众……皆没。邓老将军、崔群将军、宋思客将军、朱翔将军阵亡……” “什么?” 包括郭英乂在内,厅中文武瞬间面色如土,完完全全被这个消息所惊呆了,楞在当场,如同一座座泥偶。 一万多精锐士卒,由邓阳、崔群这些经验丰富的宿将良将统领,居然会落得几近全军覆没的下场,实在叫郭英乂无法接受。 然而,噩梦还未结束…… “另有报,梁将军的水军也已……全军覆没!”吕达头颅低垂,沉声说道。 “再……再……说一次?”郭英乂蓦地抬头,嗓子略显嘶哑地艰难问道。 “梁将军的水军全军覆没!” 接连两个噩耗,将所有人都炸晕了。 郭英乂更是浑身一软,瘫倒在座位上。 真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剑南休矣,剑南休矣…… 刘展第一个回过神来,面上表情无奈而痛苦,缓缓摇了摇头,无声叹气。 “吕将军,传信之人从何而来?现又在何处?”刘展强打精神,向吕达询问道。 “传信人从昌明县而来,末将业已核实过此人身份。现在,此人已被末将派人看了起来……” 刘展点点头,暗赞吕达处理的正确。 邓阳与梁无忌大败的消息,万一在成都城、乃至郭英乂整个领地内传播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主公,此刻并非痛惜之时,当务之急是尽量将这条消息封锁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展返回厅下,恳切地向郭英乂劝谏道,“而后,再想办法如何解决此次危机!” 郭英乂错愕了片刻后,理会了刘展的意思,动作有些机械地点头说道:“快,封锁消息……” 议事之后,一众文武步伐缓慢地走出思环宫。 一个个表情极为严肃,甚至有些沮丧、绝望。 没有心情再交谈什么,众人相互拱手后,各上到自己的车马上,返回府邸。 今夜,也不知多少人将无法入睡…… 刘展回到府中,衣也不更,饭也不吃,直奔自己的书房。 家中亲眷、仆婢看出刘展心情极差,也不敢擅自打扰。 书房中,刘展一边仔细浏览自己所整理的近几月情报汇总,一边察看着地图。 整整一个半时辰后,刘展放下了手中的绢书竹简,仰天一声长叹,面色绝望地摇了摇头。 没有希望…… 在陇右道和山南道的两面夹击之下,郭英乂的战争潜力几乎已被耗尽。 即便哥舒晃能够复出重掌军务,大局也已无法扭转。 更何况,以哥舒晃目前的身体状况,若是得知这个消息,能否承受得住打击,还是一说。 无论是朝廷还是张献诚,都不会放过眼前这个,“大好良机”的,尤其是那个几乎已经成为郭英乂军噩梦的杨错! 大厦将倾,如之奈何? 透过窗户,刘展看着高悬夜空的弦月,感觉那月光格外凄寒。 “刘将军,哥舒将军府上来人求见!”就在刘展出神之际,房外忽然有仆人轻声禀报道。 成都西,哥舒晃府邸。 书房中燃着炭火,温如暖春,但房内对坐的两人却似一点也感觉这份暖意。 “刘将军,我深夜请你过来,所为何事,你应当知晓吧。”哥舒晃声音低沉,英俊的面庞上表情异常复杂。 难道大将已知晓兵败之事? 刘展的心微微一沉,踌躇着说道:“大将所指何事?我倒是不甚清楚……” “刘将军,你不必瞒我!”哥舒晃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就是前线的战事!傍晚时,我已略闻此事,但所知不详,故特请刘将军前来相告。” 顿了顿,哥舒晃恳切地说道:“刘兄,你我素为知己深交,一向无所不言。还请将前线战事的详情相告……” 由于哥舒晃目前的处境尴尬,获取消息的途径并不甚多,特别是一些机要的军政事务。 “大将,你身体尚未康复,暂且还是先将这些琐事放到一旁,静心休养……”刘展顾忌哥舒晃的身体,实在不愿将惨败的消息告之于他。 “刘将军,连你也当我是外人么?”哥舒晃眉头微蹙,痛心地说道。 “也罢……”在哥舒晃恳切的目光中,刘展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说道,“我说便是……但大将务必平心静气,不可动气……” 哥舒晃眼角不自然地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点头说道:“刘兄放心……” “邓阳老将军大军和梁无忌水军都惨败于龙州,几近……全军覆没……”刘展眉眼低垂,无力地说道,“邓阳老将军、崔群将军、宋思客将军、梁无忌将军、朱翔将军都阵亡。” “什么?”尽管已有些心理准备,但当刘展将情况道出后,哥舒晃还有一种天塌的感觉。 哥舒晃惊愕地看向刘展,似欲从其表情来猜度事情真伪。 尽管知道刘展绝不可能欺骗自己,但这件事还是令哥舒晃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刘展无力地点点头,默然不语。 “邓老将军,崔……”消息彻底被确认后,哥舒晃呆坐如泥偶,两耳中满是轰鸣之声。 刘展见哥舒晃神情有异,急忙关切地呼唤他,但哥舒晃恍若未闻。 郁结之气不住在胸口填堵,随即一股气血从心头急涌而上。 哥舒晃强忍了片刻后,终于抑制不住…… “噗……”一口鲜血激喷而出,将哥舒晃的素色锦袍染出无数点艳红的血花、血点 “大……大将!”刘展急上前扶住哥舒晃,既懊悔又担心地呼唤道,“来人,快来人呀!” 哥舒晃的身体原本就未康复,再被这个惊天消息所刺激,身、心再遭重击。 对哥舒晃而言,剑南军就好比自己的生命。是他支撑着复仇理想的最大动力,有了这支军可以西连吐蕃、南结南诏,趁唐廷剿灭反贼、分身无暇之际,北上推翻无用的唐廷。 再拥立永王的遗腹子,借着唐王朝的旗号,东征讨伐叛贼。 为父亲哥舒翰报仇雪恨! 本来想要借助剑南军力为父报仇,如今已如空中楼阁,崩塌在即。 经此大败之后,郭英乂军最后的精锐士兵几近耗尽,最优秀的将领也陆续阵亡。 就算是成都所在的益州是剑南最富庶的地方,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最关键是本来征兵也不容易,又被当做是反叛大唐的逆贼。 所以这一次损失是很难估量,那可都是百战精锐啊。 还有剑南水军,剑南腹地河道纵横,失去了水军的支持,后面的据敌就非常的不容易。 正因如此,任哥舒晃如何豁达洒脱,也无法承受住这样地打击。 在身体倒下时,哥舒晃口中低声喃语着两个名字:“父亲……杨错……” “大将!”刘展抱住哥舒晃无意识的身体,高声呼喝道:“快来人,叫大夫!” 哥舒晃府中顿时一片混乱…… 第199章 故人相见 油绛县,城外。 杨错亲自主持了阵亡将士的殓葬,并请乔琳诵读了一篇由他自己所写的声情并茂的祭文。 随后,杨错将祭文将诸阵亡将士冢前焚化。 而在一片白色中,赫然出现了一个杨错很熟悉的人。 安思霖! 县衙内院,杨错见她。 时隔数年未见,两人都有些感慨万千。 身着圆领袍、一派男装打扮的安思霖主动开了口:“这么久不见,感觉你都成了闷葫芦。” “长年累月的征伐,让我已经惜字如金。”杨错打趣道。 “是吗?”安思霖望着窗外白云,“别看史思明现在气焰正盛,再过一段时间必定败亡。”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杨错反问。 “哼!一旦逆贼被浇灭,你们这些忠犬就麻烦了。” 杨错微微一怔,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安思霖也微微一笑,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半响后,杨错突然开口:“你会留下来吗?” “嗯?”安思霖沉吟了片刻后,“好呀。” 也是在这一日,田神功的捷报传来。 在田神功和乌蛮联军的围堵下,走投无路的贺文百般无奈之下,最终率部投降! 由于未得到郭英乂的准许,贺文实不敢擅自撤出绵州,只能一面等待派往成都使者的回信,一面与田神功大军纠缠。 虽身处逆境,但贺文仍心存一丝期冀。 贺文错误的认为,尽管敌军在兵力上占据优势,世居绵州的自己却拥有地利和人和因素。 只要战略运用得当,说不定仍有可能将敌军击败,进而挽回绵州战局。 如此一来,既可对郭英乂有所交代,也可以拯救出自己的亲眷家人。 打定主意之后,贺文一面派遣细作打探情报,一面竭尽全力从附近筹集粮草以备军用。 同时,贺文还广派人手联络绵州各大宗族,意欲寻求臂助。 贺文的筹谋计划可谓相当出色,但可惜,他的对手也不是寻常角色。 没有几天的时间,有关州治失陷、吕贲被擒的流言蜚语便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了过来,并广为军中士卒所知。 这一消息立时在军中引起渲然大波,军心由此大乱。 屋漏偏逢连夜雨! 贺文军四千士卒中,有近一千五百人是向绵州城几大宗族所借调而来的私兵,而偏偏这几大宗族皆先后倒戈。 为表示对大唐的效忠之心,几大宗族皆以其特有的途径方式,联络上贺文军中的族中私兵,令他等寻机脱离。 尽管贺文察觉了此事,并果断采取手段,软硬兼施将反乱镇压了下去,但亦造成了近千人的死伤逃亡。 经此一事,军中将士士气更加低落。 随后,贺文再遭沉重打击。 绵州郡中,竟无几家宗族愿向贺文提供帮助。 客气些的,便是婉言相拒;不客气的,甚至直接将贺文的使者绑送绵州。 绵州的局势已明显倾斜于大唐一方,而且龙州刺史严波已通过严族的门路,向各大宗族承诺。 一旦各宗族归顺大唐,非但其族中利益不会受损,更可获大唐的厚待。 权衡得失之后,各大宗族自然是明智地选择了倒戈相向。 至此,贺文才意识到对手中必然有“善运筹帷幄之中,决战千里之外”的奇才。 真正的战斗还未开始,胜负便将欲分晓…… 先分化瓦解自己的军力,继而断绝自己地后援。 如此下去,不消几日,剩余的兵马也必将土崩瓦解。 在情急无奈之下,贺文只得放弃了自己先前的计划,命士兵加紧从附近几县中搜刮粮草,准备向西撤退。 但粮草的筹集尚未完成,又是一个惊天噩耗传来。 陇右军马燧部在向导的指引下,奇袭攻克涪江县最南的镇子,将贺文南退的道路截断。 而在这时,田神功又兵分两路,成钳形之势进袭而来。 贺文自知以军中目前状况,根本无法与优势敌军交战,只能率军后撤松镇。 在田神功步步进逼、紧追不放的情况下,乌蛮军竟也自北面攻来。 贺文殚精竭虑、意欲率军脱困,但东躲西藏数日之后,最终仍被田神功、乌蛮联军两万余人包围于松山。 随后,联军以近十倍兵力围攻两日,却皆被贺文所阻。 此时,马燧向田神功献“四面蜀歌”之计。 令绵州及附近户籍的士卒在山下四周唱起民歌,再将贺文等人地家眷从绵州城火速接到山下,以家眷劝说贺文军中将士投降。 马燧的“四面吴歌”之计效果非常显著,将贺文军最后的士气彻底瓦解。 最后,麾下将士竟一起跪下,恳求贺文下山投降。 心灰意冷的贺文仰天长叹之后,派人下山请降。 贺文残军归降之后,绵州郡内再无抵抗之军,田神功异常轻松地收降了剩余几县后,立即派遣快马前往平武郡报捷。 览毕田神功详尽的战报之后,杨错对绵州攻略的结果大感满意。 既达到到了攻占绵州的预期目的,军力的消耗也控制在了最低限度。 同时也有效地拉拢了郡内各大宗族,这便为日后陇右军能够安定绵州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田神功、马燧、严越卿他们完全没有辜负杨错的期望,马燧的表现更是异乎寻常的亮眼。 整个绵州攻略中,马燧在情报、战略、战术诸方面给田神功提供了很大帮助,功劳之大可说不输于田神功。 田神功在信中对马燧也是推崇备至。 经过这段时间的征战,马燧那异乎常人的用兵天赋尽显无疑,再稍加锻炼,成为镇守一方之将已是指日可待。 杨错即命快马北上,将绵州大捷的消息传回兰州,为田神功、马燧、严越卿等人表功。 同时,还要安排新任绵州刺史。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绵州乌蛮的安置问题, 按照先前的协议,陇右军履行完出兵绵州驱逐郭氏叛逆的义务后,乌蛮族也必须履行他们的义务。 其族长拜领大唐策封的官职,接受大唐在名义上的管理,且每年向大唐军队提供不少于两千的青壮兵员。 乌蛮族长已向田神功表示,他和族人一定会遵守诺言。 等候齐王李倓回信的过程中,杨错也和乔琳、崔佑甫等人商议如何以此次大胜为契机,从内部瓦解郭英乂。 山南道,襄阳,节度使府。 厅内一片哗然,众文武议论纷纷。 议论的主题正是先前陇右道使者传来的惊人的消息,大唐陇右节度使、当朝驸马杨错,再次在龙州痛击郭英乂。 郭英乂的水、步两军皆几遭灭顶之灾,甚至连统兵大将邓阳也战死当场。 山南道的众人,甚至包括节度使张献诚在内,对这个消息都大感惊愕。 山南军与剑南军份属宿敌,彼此间的交锋断断续续,绵延数月。 但非常可惜,山南军几乎从未占过上风,前不久更是十五万大军惨败收场,所以山南道群僚比谁都清楚剑南军的厉害。 但同样的剑南军,居然接而连三地在陇右军遭受重挫。 梁崇义甚至怀疑陇右道传来的战报有假。 张献甫指出,陇右道与山南道之间同属于大唐朝廷又不是隶属关系,根本没有必要假传捷报,而且剑南军是否惨败只需派遣细作打探确认一下即可。 张献诚也相信陇右道不会以此来欺骗自己。 那么,接下来所要考虑的,就是陇右道通传捷报的用意了。 张献恭认为,陇右道这样做用意非常明显。 督促张献诚出兵剑南,一举荡平郭英乂。 如此一来,陇右道既遵旨行事,又可彻底消除郭英乂的威胁。 张献甫赞同弟弟的分析,认为如果剑南军的战损情况果真如陇右战报中所言,那张献诚就应该“乘他病,要他命”,再次出兵剑南。 乘郭英乂无暇恢复军力的良机,一举夺取庐州、梓州等州,彻底解决郭英乂,完成朝廷的下旨。 在兄弟们的的详尽分析下,张献诚与其余山南道诸将也明了,眼前正是再伐剑南的最佳时机。 梁崇义也一改前态,主动向张献诚请命率军出征。 张献诚仔细思索之后,决定一面整顿军马、筹备钱粮辎重,另一面加派细作确认剑南军的战损情况。 同时,派遣使者前往兰州,向齐王邀援,以策应山南军来日进攻郭英乂之战。 议事完毕,张献甫并未直接离去,特意与张献诚进行了一番单独密谈。 张献甫对张献诚说,以目前的形势而言,只要有陇右道的策应,一举平定郭英乂并非不可能。 但郭英乂毕竟雄据剑南已久,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对不能因其势弱就掉以轻心。 张献甫认为,决定出征剑南的主帅人选必须谨慎,否则可能坏事。 张献甫虽未挑明,但张献诚亦知他是反对由梁崇义出任征伐剑南的主帅 去年山南军惨败于哥舒晃之手,很大原因便是在于梁崇义的决策指挥失误。 已有前车之鉴,张献诚沉吟半晌后,表示会考虑张献甫的意见。 待张献甫回到自己府中时,张献恭已在客厅里等候了有一段时间。 “兄长,你与大哥密谈的如何?”见张献甫归来,张献恭急起身迎道。 张献甫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大哥虽然说会谨慎考虑,但我看来,他似乎仍有意派遣梁崇义……他是大哥的亲信,” “若仍由梁崇义那厮领军,也不知会否再闹出天大笑话,届时只会苦了我山南军将士……”张献恭愤懑地叹气地说道,“若我山南军能有杨错这等良将,区区剑南又何足挂齿?” 张献甫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山南道并非没有良将,黄琦、文吉,皆有名将之资。只可惜军中要务皆被梁崇义、许祖之徒把持,纵是卫、霍亦难得出头……” 沉吟了片刻,张献恭向张献甫提议道:“以弟之见,不如兄长向大哥请命,就由兄长领军出征!” “到时再说吧!”张献甫略一思索,无奈说道。 第200章 长远之计 十五日,田神功率领陇右军进逼白马关。 白马关乃是汉州与绵州之间的屏障,过了汉州就距成都仅数十里。 田神功的这一举动,立即引起成都满城惊悸。 剑南军已无力再与田神功正面交锋,尽管白马关守将极度不愿,仍迫于无奈,也准备闭关死守。 但出乎郭英乂的意料之外,田神功并没有进一步地举动,只是派遣了一名使者前往成都。 成都,思环宫内。 陇右军使者暂时离去后,宫内郭英乂等人皆默然思索着什么,半晌不语。 “诸公如何看待此事?”郭英乂眉头紧蹙,沉声向臣属询问道。 适才陇右军使者向郭英乂传递了一个颇令人惊诧地消息…… 杨错表示,愿意将阵亡的邓阳、崔群、宋思客等剑南将校的遗体奉还郭英乂,而且没有额外要求! “邓老将军他们为主公基业尽忠而死,理应善理身后之事。如今杨错既然愿意奉还尸身,我以为主公不必迟疑,即刻应允接受!”已从新都返回地老将吕崇沉声道。 这几日,吕崇情绪颇为低落,人苍老了许多,原本花白的须发如今已近全白。 当年一起在剑南道效命大唐的老兄弟,一个接一个地亡故,先是雷仝,现在又是邓阳。 “父亲,吕老将军所言甚是!若不领回他们的尸身,必会令军中将士寒心!”郭嘉珍接口说道。 兵败扶州半年多来,郭嘉珍已跟以往判若两人,行事沉稳得多。 其余文武也纷纷出言附和吕崇之议,只有刘展、岑参等寥寥几人面现忧色,但在如此情形之下,却又不便提出异议。 郭英乂见大势如此,便命人再召陇右军使者来见,表示“感激杨将军仁义之举”,并请其早日奉还阵亡将校遗体,以便殓葬入土。 散议之后,刘展面色凝重地步离思环宫。 正待搭车离去,却突然被郑鸿渐叫住,并请入他的车马中。 “刘将军,今日观你模样,似对杨错奉还邓老将军他们尸身之事有所异议。”郑鸿渐盯着刘展,沉声询问道。 刘展叹了口气,点头说道:“郑公也看出来了。杨错此举内藏极大玄机,偏偏却又令人无可提防……” “还请将军详言……” “邓老将军与梁将军水军大败之事,如果被领内士族百姓知道,必定动摇主公根基。正因如此,我才劝谏主公封锁此消息。”刘展叹气说道,“但杨错奉还邓老将军等人的遗体之后,此消息恐怕再也封锁不住。如我所料不差,杨错必会大张旗鼓,不闹的满城风雨怕不会甘休。” 郑鸿渐无奈点头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此事是否有应对之策?” “难!”刘展沉吟许久,只说一个字。 十八日,一众阵亡剑南将校的尸身被隆重装殓后,送返郭英乂领内。 但遗体的送返是按照阵亡者的身份,分批次完成。 统兵大将邓阳的遗体由陇右军过鹿头关,登船从水路先期送还。 第二批崔群、宋思客、朱翔、梁无忌的遗体,则是走陆路,经德阳、金堂、新都一路送抵成都。 第三批其余阵亡将校的遗体,亦走陆路送返,但时间稍迟两天。 待这三批阵亡将校的遗体全部送返成都时,郭英乂军再次惨败龙州、并丢失绵州的消息已确定无疑地传遍剑南各地。 尤其郭英乂治下最富有的三个州,更是蜚语重生、流言不断,民心大乱。 对这一切,郑鸿渐、刘展等有识之士虽然清楚,但却又无可奈何。 邓阳、崔群等阵亡将校皆是剑南的功勋之臣,素有名望。 杨错奉还他们遗体的举动,可赢得剑南军民之心,却又令人看不出其背后隐藏的深意。 二十日,李皋携哥舒曜、萧复二人来到油绛县。 李皋此来,有三件事。 其一,带来了朝廷对大胜剑南军、夺取绵州的诸位功臣的嘉赏。 其二,朝廷已决定了新任绵州刺史的人选。 由田神功暂代绵州刺史,萧复调任绵州长史。 在担任狄道县令期间,萧复政绩卓著异常,安定县治,兴休水利、整顿农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便将狄道治理得井井有条。 县中百姓无不对其交口称赞。 萧复的能力原本就很强,再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后,出任绵州长史是绰绰有余。 至于绵州其他郡中大吏,则从归顺的绵州大族中挑选名士担任。 其三,曹王李皋将前往绵州,代朝廷与乌蛮族协商归顺事宜。 此外,哥舒曜则是齐王李倓应杨错的要求,派来接管虎字营和熊字营。 虎字营、熊字营一向是陇右军最可靠的战力,南征北战无所不克。 但此次为了聚歼邓阳军,虎、熊二营付出了前所未有地惨重代价,两营共折损了八百多人,不少的中层将领血染沙场,可谓说是伤筋动骨。 故而,赶紧补充编制,并为两营重新配置一位能力卓越的统领,已成为迫在眉睫之事。 不过,补充编制之事倒还不难。但一位能力卓越、威望足够的统领却不是那么容易寻找。 熊字营前任统领郝玭其实最为适宜,但他如今已是中郎将之职。而且还要负责掌龙县兵马诸事。 马燧情况与郝玭相似,杨错更想让他成为统帅一方的大将,不再是领营将军。 韦皋需要统领无当飞军,贾耽、慕容复他们几个威望不足。 杨错思来想去之后,也只能调哥舒曜过来了。 随哥舒曜而来的一众亲随士卒中。有一个年轻都伯颇为引人注意,其人虽年不足二十,但相貌英武,而且没有一般年轻人的羞涩。 饶有兴致之下,杨错特意向他询问了姓名。 那年轻都伯显然没有料到堂堂节度使会有此一问,吃惊激动之余,表现得倒是颇为大气,应起话来条理清晰。 他道自己名叫柏良器,魏州人士。 哥舒曜在旁笑着告诉杨错,柏良器本是县令之子,其父为安史叛军所杀。柏良器立志为父报仇,于是学习击剑。 两月多前才至兰州投军。 但凭借其出众的身手,迅速晋升为都伯。 听罢哥舒曜的介绍后,杨错笑着鼓励了柏良器几句,倒让这小子兴奋得不轻。 在原先的历史轨迹,柏良器倒也是一位颇为了不起的人物。 休息一日后,李皋动身前往绵州。 为保证李皋的安全,杨错特意将自己的十余名亲卫安排在他身旁充当护卫。 与此同时,哥舒曜也正式接任虎、熊二营的统领之职,并开始着手补充编制。 杨错准许他可从军中各部曲抽调兵员。 二十四日,山南道的使者辗转多处,抵达油绛县。 使者向杨错传达了张献诚的请援要求——张献诚希望在其进攻郭英乂之时,陇右节度使能从绵州出兵,以水、步两军策应山南军的攻击。 杨错向使者一再表示,山南军何时需要,他就何时出兵。 第二日,得到杨错肯定回答的使者满意的离开油绛县,返回山南。 虎字营和熊字营的缺额补充完备,哥舒曜甚至在征得杨错的同意之后,将这两营由四屯扩编为六屯,每营满额两千。 至于其他各部曲的空缺,则是从先前大战中所获地俘虏中进行补充。 与此同时,绵州方面也有消息传回,李皋与乌蛮族长的协商终有了结果。 其一,族长拜领朝廷策封的护蛮中郎将一职,接受大唐名义上的管理。 其二,朝廷将绵州南部乌蛮族聚居较广的几个县划归护蛮中郎将辖下,乌蛮族可放心下山,迁居这几县。 这几县的县令亦可由乌蛮族人担任,但县丞须是汉人,由朝廷委派。 其三,护蛮中郎将辖下诸县三年内免征任何赋税,再往后十年赋税减半。 其四,杨错将陆续派遣各方面人才前往护越中郎将辖下,负责指导乌蛮族识文断字,传授农耕水利技术,并将中原先进的农具传入乌蛮。 其五,李皋代朝廷承诺,日后凡在大唐治内各州郡,将以政令确保乌蛮族人不受歧视。 其六,关于乌蛮族向陇右军提供青壮兵员之事。 由于乌蛮族近几年来,屡被郭英乂打击掠夺,人丁损失颇大,故而族长提出,在开始五年内,乌蛮族每年向我军提供青壮兵员一千五百人,再往后五年,每年提供两千人,待人丁恢复稳定后,可再提升至三千人左右。 有李泌悉心筹划下,由曹王李皋的细致实施。 乌蛮之事得到较为完善的解决。 可以想见。只要这诸多协议进行得顺利。 数十年后,乌蛮族人无论农耕生产、文字语言、生活方式、乃至风俗习惯将与中原之人无异。 届时,还有何汉、蛮之分? 有了这些保证,杨错就可以南下对付南诏国。 四月末,泸州中,因郭英乂征募兵员过急,激起民变,当地豪族乘机联结亲近宗族大户,举事反郭,并分别派遣使者前往渝州和油绛县,寻求臂助。 渝州刺史接到求援后,不敢怠慢,急将消息传于襄阳。 第201章 战云密布 渝州刺史的使者抵达襄阳。 张献诚得到情报后,大喜过望,急招麾下文武议事。 面对张献诚的询问,张献恭认为,可以出兵。 经过一月多的细致筹备,山南军无论是兵员,还是粮草辎重都已经准备妥当,杨错也已答应出兵策应。 而郭英乂累败之后,非但折损精兵强将无数,更关键地是军心士气的低落。 敌消我长之下,可以说,出兵再伐郭英乂的时机已完全成熟。 眼前泸州的民变,正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和借口。 梁崇义也难得地附和张献恭,并主动请命率军出征,声称要以此战一雪前耻,彻底为张献诚荡平郭英乂。 张献诚左右权衡之后,决定仍然兵分两路。 一路为主攻,由张献甫为主帅,梁崇义为副帅,重点进攻泸州,再顺江而上,直取成都。 另一路为偏师,由利州刺史严震领军,从利州出发夺取剑州,再顺江南下,夺取梓州、遂州等地。 张献诚的命令下达后,整个山南道庞大的战争机器立即开始运转了起来。 五月初五,张献甫、梁崇义统领水、步军七万余人,诈称十万,自渝州出兵。 五月初六,严震、黄琦领军一万五千人,诈称五万,离开了利州。 与此同时,张献诚使者急赴平武郡,邀请陇右节度使杨错出兵策应,自北面夹攻郭英乂。 一时间,剑南道阴云密布,人心遑遑。 屋漏偏逢连夜雨! 泸州的民变叛乱尚未平息,山南道十数万大军再度进攻地消息又传了过来。 尽管去年郭英乂军才刚刚痛击过山南军,但今时已不同往日。 精锐的士兵已在先前与陇右军的大战中消耗殆尽,优秀的将校尉不断流失。 曾经最强悍的水军如今已是名不副实,最杰出的统帅哥舒晃重病在床,根本无法理事。 加之累败之后,军心普通低靡,民心更是不振…… 依靠一支士气不振的新兵去抵抗一心复仇的山南军,着实令人担忧,而且还有如狼似虎的陇右军觊觎在后。 再加上虽然正统名分在剑南道用处不大,但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无疑是在骆驼上再放上几斤重物,压力可想而知。 剑南前途已是一片渺茫! 不少郭英乂治下的官员、宗族大户已开始与杨错或张献诚方面联络,以图后路。 成都,思环宫正殿。 “诸公,山南军将至,该如何退敌?”郭英乂沉声向厅中群臣询问道。 为平定泸州叛乱之事,郭英乂已经好几日未能睡上好觉,眼中布满血丝,神态显得有些疲颓。 “主公,敌势过大,不可以力抗之……”有人出列道,“以属下之见,不如遣使前往山南道,许以厚利,暂与张献诚言一时之和。” “言和?”宋思杰略带讽意地说道,“足下以为张献诚老贼此次出兵仅仅是为了什么‘厚利’么?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张献诚意在亡我郭家,他安肯言和?张献诚老贼与我郭家有宿怨,早成不死不休之局,不战即亡,除此别无他路!” 那人一时面红耳赤,含羞退下。 “宋将军所言甚是!”老将吕崇出列,奋然说道,“此战于我军而言,不战即亡。老将愿为主公抗山南军于领土之外,恳请主公应允。” “父亲,孩儿愿追随吕老将军,迎战山南军!”郭嘉珍沉声附和吕崇。 “好!”郭英乂将桌案一拍,决然说道,“就以吕老将军为统兵大将,领军与张献诚老贼死战到底!” 在邓阳战死,哥舒晃病重的情况下,吕崇便是出任都督地唯一人选了。 “老将定不负主公之望,退不得山南军,誓死不回成都!”吕崇抱拳躬身,慨然说道。 “主公,山南军固然威胁重大,但杨错也绝不可轻忽!”刘展出列提醒,“以战力而言,杨错之军胜山南军多矣,且杨错用兵诡谲,他若知我军兵力空虚,恐怕不会放过乘火打劫的机会。” 郭英乂以手扶额,缓缓点头,沉吟了半晌后,问道:“刘将军可有妙策?” 刘展思索片刻,也不是很确定地说道:“主公,我有一法,亦不知是否可行?” “请刘将军言之!”郭英乂精神一振,期冀地询问道。 “朝廷在出兵剑南之初,或许早有约定。只是杨错累战累胜,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而山南道却是一事无成。招致张献诚的不满,估计也告到了朝廷。这才是杨错至今未有动作的原因,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点。” “众所周知,杨错在唐廷身份比较尴尬。主公不妨向杨错派遣使者,若是以‘养寇自重’这套说词,或许可以说动他,让其仅做佯攻之势,如此或可稍解危机。” 刘展沉声分析。 宫内众人皆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刘展。 五月十一,张献诚的使者再至平武郡,向杨错通报了山南道1大军已进攻郭英乂的消息,并恳请杨错立即出兵、策应山南军的攻击。 平武郡,郡守府正堂。 “足下请放心,出兵之事我会尽快筹备。至多三、五日内,我水、步两军便可出击,以策应山南大军剿灭郭逆!”杨错笑着答复使者道,“先生远来疲乏,可先稍事休息,晚间我于府中设宴,为先生接风!” “在下代张节度多谢杨驸马。”使者躬身向杨错施了一礼,感激道,“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欸,以我两家关系,何必言谢!”杨错摆了摆手,扬声对厅外的亲兵道,“来人,代我送先生去馆驿休息!” 使者朝杨错再施一礼,跟随亲兵离去。 望着使者远去的背影,安思霖笑着问杨错:“存毅,山南道使者所说的话,你以为有几成属实?” “五成,应当不超过十万!”杨错笑着回道。 使者适才向杨错通报了山南道大军的此次出动的军力——15万,安思霖问的应该就是这个。 其实,早在山南道使者赶到平武郡前三日,崔宁就已将山南大军出击的消息传回了平武郡。 安思霖点了点头,呵呵笑道:“你所言与我所猜差不多。山南虽然地广人丰,但一则年前败于剑南时便折损不少士卒,二则还需留下相当数量的兵力以防万一。这样算来,山南道能够调动了兵马应当有限……” 这个“以防万一”大有学问,安思霖总是毫不留情的揭穿对方的心思。 崔佑甫接口道:“不过,纵然只有十万,恐怕郭英乂也难以招架。此战其实胜负已定,只是郭英乂能支撑多久罢了……” “崔公言之过早了!”安思霖摇了摇头,呵呵笑道,“仅从实力看,自是强弱分明,但依我之见,胜负也未必那么容易见分晓。” 张献诚曾经短暂投靠过安禄山,做过汴州刺史。后来投降了唐军,这才成为山南道节度使。 因此,安思霖对于山南道颇为熟悉。 “足下有何高见?”崔佑甫略显不解地询问道。 安思霖微微一笑,说道:“很显然,此次张献诚不再以剑阁一路为主攻方向,而是改为泸州一路,企图借助民变。据崔将军探知的情报,山南军于这一路集结的大军便在五万人以上。” “这一路山南军统军者有两人——张献甫、梁崇义。张献甫虽是文职出身,然智谋高深,长于战略,且在山南极富威望。若张献诚只以他一人统领大军,破郭英乂应当不难;但如今有梁崇义为其副手,却是取祸之道。” “梁崇义醉心权利,为此甚至不择手段。梁崇义其人目光短浅,为一时之利便有可能弃长远大计于不顾。由他任张献甫副手,非但无法成为臂助,只会处处制肘!” 顿了一顿,安思霖继续说道:“试想,军中主副二帅相互制肘,如何能够顺利成事?” “原来如此!”崔佑甫微微点头,领会了安思霖的意思。 “不论如何,‘样子’还是要摆出来。”因此笑着接口道,“先让崔将军将顺江南下袭扰梓州,而后我军再以步军从平武郡进攻茂州、绵州从白马关进攻,也算对张献诚有所交代!” “存毅之言,正合我意!”安思霖会意地呵呵一笑。 “对了,乔先生……”杨错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向乔琳询问道,“对梓州、汉州几郡宗族大户的策反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大帅放心,一切顺利。”乔琳眼中精光一闪,显得颇为得意地说道,“郭英乂如今内忧外患,大厦将倾,诸宗族自然也要各寻出路。几大宗族皆已应承,待时机成熟,将举族投效大唐。” “好,此事需得加紧进行,就偏劳先生了。” “大帅放心,份内之事!” 望着桌案上半摊开的地图,杨错嘴角微扬,无声出了口气! 至多一年,郭英乂就该成为过去时! 接下来几天内,就在山南使者的关注下,杨错一道道将令被快马飞传向各地,平武郡、龙县、绵州的战争机器完全地运转了起来。 五月十四日,崔宁率领陇右水军深夜奇袭剑南军位于梓州的三台大营,破敌近千人,并俘获、焚毁敌中、小战船的余艘。 此战,崔宁充分利用其对水道的精熟,亲领一部精锐士卒,搭乘走舸小船自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潜入三台,待入夜后突袭三台大营,立时引起营中混乱。 得到信号后,陇右水军主力自涪江直接攻入三台,乘乱发起猛攻。 崔宁并不恋战,不到一个时辰即果断撤离。 韦熊率援军赶到时,只见三台大营一片狼藉、横尸无数的景象,只能徒呼奈何。 五月十六日,杨错率军进驻油绛县,山南使者随行。 五月十七日,奉杨错之命,田神功以马燧镇守绵州,自己则亲领六千精兵,诈称两万,攻打白马关。 五月十八日,杨错亲领大军,诈称三万,自油绛县进攻茂州。 见到杨错一系列“实质性”的军事行动后,使者满意地返回山南,向张献诚回禀情况。 第202章 四面出击 五月中,吕崇、郭嘉珍率军与山南军在合江展开激战。 吕崇告诫麾下士卒,山南军与剑南军积怨极深,彼此已成不死不休之势。 一旦此次兵败,剑南百姓必将遭受山南军的屠戮。 为己、为父母、为妻为子,只有死战到底,才能搏得一线生机。 吕崇凭借自己的威望,终将麾下士卒的士气调动了起来。 借助地利之势,吕崇展开严防死守,勉强将山南大军阻于合江。 由于吕崇麾下士兵大都是新兵,伤亡情况颇为惨重。 与此同时,剑南水军余部与山南水军激战连连。 如今的剑南水军虽已不敢直面缨崔宁的锋芒,但与山南水军交战时却丝毫不怵。 代统领凌武打出了剑南水军残存的威风,以弱击强连续三次击退山南水军。 泸州方面,起事反抗郭英乂的豪族来愿不断招兵买马,声势愈振,至最后竟聚部众近万人。 来愿认为攻占泸州的时机已然成熟,遂率军北上攻击泸州。 闻讯之后,泸州刺史命破贼校尉朱赐率军迎击。 朱赐探明敌军行军路线之后,率军急行绕至来愿侧翼,并于深夜发起突袭。 缺乏防备的叛军立时炸营,四散奔突,来愿在其亲随的护卫下死战得脱。 一举击退叛军后,朱赐毫不犹豫率军一路穷追猛打,乘势收复都宁县,并将来愿三族尽皆诛杀,以震慑其余心怀不轨之徒。 但对于其他随同来愿叛乱的宗族大户,朱赐却网开了一面。 朱赐深知,此时此刻郭英乂治下已是风雨飘摇,再乱开杀戮只会导致更大规模地离心。 得知三族被夷灭后,逃亡在外的来愿悲愤不已,一面派遣亲信继续联络其他亲朋故旧,意图再聚兵马复仇,一面将郭英乂的“暴行”广传剑南诸郡。 与此同时,来愿率领残军向东撤退,投到了张献甫军中。 从来愿口中得知事情始末后,张献甫爽快的表示愿兴兵为其复仇。 五月十七日,郭英乂使者岑参到达茂州边境的陇右军。 “岑参见过杨驸马!”岑参长身向杨错行了一礼,恭声说道。 “先生不必多礼,请起!”杨错抬抬手,和声道,“你我也算是旧相识,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多谢驸马!”岑参面现感激之色,“我此次奉郭节度之命求见驸马,特为化干戈为玉帛而来。” 听罢岑参的来意后,杨错笑而不语。 下首的乔琳,沉声驳斥:“郭英乂目无天子,欺虐生灵,罪恶贯盈,人人得而诛之。我家大帅奉旨讨伐郭英乂,正是上安社稷、下慰黎民之举,安可与此贼言和?” “乔先生!”被乔琳厉声所惊,岑参神色微微一变,但迅速又恢复了正常,仔细地打量了乔琳片刻后,和声道:“先生神机妙算,我如雷贯耳。然先前之语,我却不甚赞同!” 乔琳笑而不语。 “驸马可还记得当年共同护卫陛下北上灵武之事?”岑参不知为何,竟然转移了话题。 “记得!当年之事,历历在目。”杨错情绪毫无波动。 “当年安禄山叛军兵锋正盛,太上皇西狩,陛下也追随。再后来陛下北上,驸马与郭将军追随。一路北上,过关斩将,好不辛苦!凡此种种,皆可表明郭节度乃忠良世代之家。” 顿了顿,岑参继续说道:“郭将军虽知忠义,人伦大礼。然毕竟信息不通,先前为奸佞所惑,故与驸马有所误会,而至兵戎相见的地步。但而今我主已明了前是与非,痛下决心诛除奸佞,还请驸马宽宏大量,念及故情,化解我两家恩怨,从此和睦相处!还请代为上奏朝廷,郭节度愿意向朝廷称臣。” “岑先生生得好口才!”一旁静静聆听的安思霖突然出声说道,“但可惜……口才虽好,却不明是非,不辨形势!” “不知这位高姓大名,又为何说我不明是非,不辨形势?”岑参眉头轻蹙,和声询问道。 “在下安宰,虽是山野之人,但某些事理却看得比足下更明了一些!”安思霖出列向杨错微施一礼后,回答岑参。 安宰是她在陇右军中的化名,在外人面前,安思霖都是女扮男装,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反贼之女待在中军大帐,又是杨错的贴身之人,消息一旦传了出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足下说,郭将军是朝廷忠臣。那么请问,是谁住在思环宫?是谁把太上皇常住的佛寺里的金佛据为己有。又是谁屡次对抗天兵,拒不派使者向朝廷缴纳赋税。还有是谁与吐蕃勾结,企图自立。永王之事,又作何解释!” “再者……”不待岑参出声反驳,安思霖继续雄辩说道,“郭英乂倒行逆施,如今已成日薄西山之势,覆亡不远。剑南有识之士尽皆弃暗投明,另择高枝。足下文章一时之选,却为何甘愿为逆贼所惑,而为他在此张目!” 在安思霖依据充足的雄辩之下,岑参一时无语,默然起来。 “呵呵……适才安宰之言有些激烈,还请先生原谅。”杨错笑了笑,向安思霖摆摆手,圆场说道,“但我以为安宰所言字字珠玑,先生世之高士,不会不明此理。再者,眼下郭将军最应担心,当是张节度吧。” “临行前我主曾经交代,愿将茂州、翼州、松州奉于驸马,再以金万两、粮草万石相赠,只求与驸马暂缓刀兵一年。”岑参沉吟了片刻,和声说道,“吐蕃一直视驸马为眼中之钉,必欲除驸马而后快。吐蕃纵横高原,势力日盛,一旦觅得时机必然西顾,我以为驸马也需借机休养生息,积蓄力量防范吐蕃。何不借此良机,暂与我主言和?” “先生此言,倒也在理……”杨错思索许久后,点了点头说道,“但我仍是无法应允!” “这又是为何?”岑参面色先喜后惊,疑惑说道。 “一则,朝廷有旨,必须讨伐逆贼!二则,吐蕃近日因为天竺之事,对我军攻伐还没有开始呢。” “这个不妨,驸马尽可出兵,只消做佯攻即可!驸马以信立本,但有允诺,我主即可放心。”岑参急声回道,“除此之外,驸马还有何顾忌?” 杨错眼中精光微闪,笑而不语。 “先生莫要以为我家大帅故意推委!”安思霖接口向岑参解释道,“朝廷旨意谁敢违抗,且麾下将士多有战死剑南者,与贵军结怨颇深。我家大帅若是贸然应允停战之事,岂非会伤了麾下将士之心,也会引起朝廷的不满。” “先生真是有意促成两家休战之事,恐怕还需前往兰州,与齐王商谈方可。”杨错和声说道。 岑参虽知杨错有推委之意,却也无法再继续游说。 待岑参无奈退下,中军帅帐里的杨错等人举目对视,一齐纵声长笑起来。 接下来两日,岑参多次求见杨错,仍为缔结休战协议之事。 杨错不厌其烦,每次皆盛情接见,但于协议之事,却始终不松口。 至第四日,岑参无奈地拒绝杨错的挽留,起程前往兰州。 告急的文书从四面八方传回成都,让郭英乂几乎愁白了头发: 严震率领大军攻入剑阁,守将鉴于敌势过大。未与敌正面交锋,主动退避,另寻战机。 五月二十日,严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克剑门县。 随即,严震一面统军南下攻击剑州,另一面派遣偏师在当地豪族的引领下夺占剑州北方诸县。 合江方面,吕崇领军与张献甫大军死战连连,伤亡极为惨重。 山南军校尉文吉甚至两次攻上了合江城头,所幸被郭嘉珍拼尽全力击退。 山南军兵力绝对占优,且张献甫的手段层出不穷,吕崇招架起来非常艰难。 十多天下来,剑南军折损的军力已经超过万人。 不得已之下,吕崇只能向郭英乂遣使求援。 东线激战连连,北线也同样危机四起。 杨错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东击茂州,一路叩关攻打白马关。 五月二十三日,石泉县令献城归降,杨错大军兵锋直指松岭关。 唯一能令郭英乂稍稍安心些的,也就是水军了。 继前番三次小胜后,凌武再一次痛击山南水军,破敌近千,俘、毁敌船四十艘。 更孤舟突入敌军阵中,斩将夺旗,甚至险些将山南水军统领生擒。 但水军的胜利,却根本无法改变全局的被动。 成都,思环宫内。 望着手中的战报,郭英乂眉头大皱,以手蹙额。 “主公,吕老将军已是第二次求援了。”刘展略显焦虑地说道。 “刘将军,成都这里还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郭英乂抬起头来,沉声问道。 “城中驻军尚有万余人,但必须用于防守成都!”刘展略显无奈地说道,“如今田神功正在攻打白马关,一旦白马关被其攻破,后果难以预料。若无重兵驻守,难保成都安全。杨错此人善于弄险,极有可能派遣奇兵走山路攻袭成都,若如此则后果不堪设想。主公,这万余兵马断不可轻易调动。” “嗬!”郭英乂长叹一声,微微点头说道,“还有其余兵马可以调用吗?” “只有三台大营还有万余人,但这些士卒都是征募不足两月的新兵。其余各地兵马皆需防范敌军进攻,无法轻动!”刘展摇头无奈说道。 眼下张献诚、杨错兵分四路进袭,郭英乂原本单薄的军力立时更显空虚。 “姐夫,为解眼前之困,惟有加紧征募兵员!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宋思杰沉声道。 第203章 哥舒晃复出 “不可!”郑鸿渐举步出列,并不赞同宋思杰地提议,“如今剑南诸州民心尚不不稳固,内部暗流涌动,若再不顾百姓意愿,胡乱征募兵员,只会更加激起民变,泸州便是前车之鉴!在如今情势之下,若再有民变发生,局势将无法控制!” “主公!张公所言甚是,张献诚、杨错必有大量细作潜入主公治下,一旦稍有异动,这些细作必会煽风点火,挑惹民变。”刘展附和郑鸿渐的话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刘将军,你倒是想出办法一解眼前的燃眉之急!”宋思杰面色一沉,不豫地说道。 “以我之见,而今欲求兵员,可行之法也只有两策……”刘展沉吟了片刻说道。 “刘将军明言!”郭英乂精神一振,急声询问道。 “其一,向诸宗族大户借调私兵相助。就以四大宗族为例,每族借调千人当不成问题。加上其余大小宗族,便可有过万。然而,以眼前之势,诸宗族恐怕都会有所顾忌,未必便肯全力支持主公!” “若谁胆敢推委,就派兵抄了他!”宋思杰面上现过一丝戾气,厉声说道。 “思杰,休得胡言!”郭英乂眉头微蹙,沉声喝止道。 郭英乂知今时不同往日,对诸宗族只可拉拢,断不可轻易逼吓,否则只会将他们推向敌对一方。 “此法可行,而且必须速行。若有必要,我可亲往游说诸宗族相助!” 顿了顿,郭英乂继续询问道:“刘将军,另一策是什么?” “遣使向吐蕃求援!吐蕃不可能坐视不管,而且主公可用,杨错夺取剑南后、必然西顾吐蕃,以此为由游说之,请其出兵。但此法亦有缺陷,吐蕃距离太远,待使者赶到吐蕃,恐怕便要费时半月有余。纵然吐蕃肯援应,由调集兵马、筹备辎重,到最终出兵,没有一、两月,恐怕派不上用场。” “能请得一援就是一援!”郭英乂略一思索,决然说道,“可速派使者携我亲笔书信,前往吐蕃!” “对了,刘将军!”郑鸿渐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向刘展询问道,“岑参那里可有消息传回?” “暂时还未有回讯!”刘展摇了摇头说道。 “不知岑参会不会有危险?”郭英乂面现忧虑之色,沉声说道。 “主公放心!以岑参的声望,又与李白关系交好,想必杨错不会为难他!只是这休战之事,恐怕有些艰难。”郑鸿渐宽慰郭英乂道。 郭英乂看了看刘展,刘展也只能无声地叹口气。 这件事,刘展实在是没有半点把握。 “踏踏踏……”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满面风尘的士卒来到厅外,大声禀报道:“启禀主公,剑州紧急战报!” 郭英乂心中一紧,急声说道:“进来禀报!” “山南军严震部包围普安,攻打甚急,刺史请主公加派兵马救援!”进厅后,那士卒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军情绢书,大声说道。 刘展将绢书呈递给郭英乂,郭英乂迅速地阅览了一遍,面色大沉:“援军,援军,到处都要援军,我哪来这么多的援军可派!” “主公……”就在刘展意欲劝谏郭英乂时,厅外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 “如蒙主公不弃,哥舒晃愿为主公分忧!”一个清悦却带着几分疲乏的声音从厅门口响起。 “哥舒将军?”郭英乂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厅门口那略显单薄的白色身影。 拜见主公!”哥舒晃缓步走进厅内,向郭英乂深施一礼。 从出现的那一刻起,郭英乂等人便看出哥舒晃的身体远未达到康复的程度。 英俊的脸庞呈现出异乎常人的病态苍白,眉目间更有一丝不寻常的灰暗之色,眼眶微陷,嘴唇微微泛白。 而且,哥舒晃的身体也明显要比病倒前单薄许多,看起来令人非常担心。 “哥舒将军,你身体尚未康复,怎可轻易来此?”郭英乂惊愕地询问。 “我贱体违和,有劳主公牵挂了!”哥舒晃向厅两侧的群僚微微点头示意后,恭敬地回道。 “哥舒将军既然身体未愈,何不在家中休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外人岂不是要怪罪我家姐夫不恤僚属?” 宋思杰眼中止不住地现出一丝恨色,不冷不热地“问候”。 “思杰!”郭英乂沉声喝止住宋思杰,随即命人拿来蒲团让哥舒晃能够较舒适地靠坐下来。 “哥舒将军,战局你已知晓了?”待哥舒晃坐定后,郭英乂和声询问道。 如今的战局已完全失控,郭英乂已有束手无策的感觉。而哥舒晃的意外复出,让郭英乂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略有耳闻……”哥舒晃微微点头,“但具体战况如何,还请主公相告!” “刘将军,你将战局说与哥舒将军知晓!”郭英乂转头对刘展说道。 待刘展将北、东两线战况详细地说明之后,哥舒晃面色变得异常沉肃。 由于近段时间实在太过繁忙,刘展已经有十多天未有空去探望哥舒晃。 而在以往,刘展二、三日便会去探望哥舒晃一次,哥舒晃也是据此猜测到形势的恶化。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得知战局的恶化程度后,哥舒晃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哥舒将军可有化解眼前危困之策?”郭英乂直直地看向哥舒晃,急切地询问道。 “杨错和张献诚虽同时进犯,但其实是一真一假、一虚一实!”哥舒晃略一思索,低声和缓说道,“以眼下形势看来,山南军才是真正的威胁。而杨错的进袭十之八九只是徉攻,目的在于策应山南军的攻击!” “哥舒将军莫非适才没有听清楚,杨错已经攻克石泉县,目前其正挥师急攻松岭关,南面的白马关目前也已岌岌可危。这样还只是徉攻?试问若是真正进攻,岂不是连成都都要沦入其手了!”宋思杰不屑地驳斥道。 见时至今日宋思杰仍然这般处处针对自己,哥舒晃眼中不自禁地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勉强收拾住心情,哥舒晃缓缓说道:“若杨错真有心进攻,必会令杨错以雷霆万均之势闪击而来,会让扶州李晟率军策应杨错。惟有如此,才可更多地攻城夺地,以免为张献诚一方占先。” “而杨错若欲闪击,则必会先令崔宁将我山地军击灭。只要我山地军一失,杨错就可以水军配合步军,迅速推进。” “甚至,杨错会派遣精兵经由水路,绕过前方阻隔突袭三台大营,直接切断了剑州和成都的联系,使山南军的一路军没有更大的成功。” “如今,在我军与山南军的激战之时,杨错居然不闻不问,岂非可疑?此外,即便真要走陆路稳步进袭,以杨错之能,十多天下来恐怕也早已突破松岭关。综合此种种,我以为杨错之意只在佯攻!” 郭英乂等人听罢,微微颔首。 哥舒晃继续说道:“刘将军的猜测极有可能属实,朝廷肯定有关于剑南的相关协议,恐怕此次无论杨错军能够夺取多少土地,最终都要交付于张献诚。也正为此,杨错的行动才如此诡异。” “如此说来,倒是岑参的陇右之行倒是没有必要了!”听了哥舒晃抽茧剥丝般的分析,郭英乂略显愕然地说道。 “待辨明虚实之后,就可有针对性地先退其中一方!” “张献诚之意在亡我剑南,两方中必须先退了这一方才可。只要张献诚退兵,杨错自然会撤军!” 哥舒晃冷静地分析。 “但依如今之势,击退山南军恐怕也是极为困难。严震一军已攻入剑州,州治普安岌岌可危。张献甫、梁崇义之军更是兵力雄厚。吕老将军已两次求援……”郭英乂忧心忡忡地说道,“偏偏我方已无兵力可用!” “主公勿忧……咳咳咳……”哥舒晃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哥舒将军,你怎样了?”郭英乂焦急地询问道。 “咳咳……不妨事,劳主公关心!”小半晌后,哥舒晃逐渐平息下来,面上“恢复”些许血色,但仔细一看,却是一种病态的潮红。 “两路山南军中,其实威胁更大的,是严震这一路。严震兵马虽少,但其麾下却是山南军中战力最强的利州兵,且剑州一但被攻下,顺江而下就是梓潼。再往东就是成都。 “比之严震,张献甫那路虽然兵马众多,但我以为危险反而稍小。一则其士兵战力较弱,二则其军中居然有张献甫、梁崇义二帅,正是反为其祸。那梁崇义非但无法为张献甫提供臂助,反而会成为制肘。若我军能设法击破严震这一路,或可使战局有所改观,乃至扭转乾坤!” “哥舒将军一言,尽解我忧!”郭英乂面色一松,大喜说道。 “若主公不弃,请授一支兵马,我愿为主公先行击破严震军!”哥舒晃勉强着支起身子,躬身抱拳向郭英乂请命道。 “但哥舒将军的身体……”看着哥舒晃虚弱的样子,郭英乂忧虑地说道。 “我微恙不足挂齿,恳请主公应允!”哥舒晃苍白的面庞上,表情异常的坚毅、决然! 郭英乂静静地望着哥舒晃,太阳穴腾腾地跳动,一股不明的情绪自心头生起,随即充斥整个心中,一些过往的景象在脑中迅速地闪过。 郭英乂也曾将哥舒晃当成自家子孙一般疼爱,彼此亲密无间。 但自从郭英乂接任剑南节度使之后,曾经的和睦逐渐地淡去。 哥舒晃在剑南军民中的巨大威望,成为年轻的郭英乂巩固位置的障碍。 郭嘉珍、宋思杰一众亲戚的不断鼓惑,乡间坊里有关哥舒晃背反的流言,更加剧了彼此间的芥蒂,以至闹到如此光景。 尽管如此,哥舒晃心中所想的仍是郭家。 “姐夫,不可……”宋思杰急欲出声阻止。 郭英乂一抬手,止住了宋思杰下面的话,随即缓缓点头说道:“哥舒将军,一切就拜托你了!凡可用之军,皆可任你调遣使用……” “多谢主公信任!”哥舒晃躬身长施一礼,恳切地说道,“纵粉身碎骨,我也要保全主公基业!” 剑南的前途命运,再次落在了哥舒晃久病之后那瘦弱的肩上。 郭英乂心中猛地一颤,仿佛被深深触动——若能度此危机,我必会厚待哥舒晃! 第204章 激烈交锋 议事完毕,郭英乂就将调兵的虎符重新交与了哥舒晃。 重新理事之后,哥舒晃立即忙碌了起来,直至深夜,才拖着疲乏虚弱的身体回到府中。 “夫人,做什么?”跨入卧房中,哥舒晃见夫人正在做着什么,好奇地询问。 夫人仍在默默地忙碌,竟似没有听到哥舒晃的呼唤。 “夫人……”哥舒晃走近了几步,却见夫人正在收拾一些他的衣物,似在为其做远行的准备。 哥舒晃心中一颤,明了心细的夫人已知道自己的想法。 “夫人,你怎知……”哥舒晃看了看那些衣物,和声说道。 夫人长身嫂婷而立,玉首微抬,直视哥舒晃嫣然一笑说道:“夫君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妾身!” “夫人……”哥舒晃完全掩饰不住眼中的温柔之色,上前将夫人轻轻环住,和声说道,“最懂我的人,就是你啊。” “妾身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夫君要做的,一定是对的。”夫人温婉地说道,“妾身只希望,夫君能保重自己的身体!” “哎!我也不是想做大事,只是想要为父亲复仇,可是随着人生的推移,我发现这个想法不太真实了。” “夫君,你……” “咳咳……夫人放心!”哥舒晃咳嗽了几声,温柔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夫人轻点臻首,将身体贴入哥舒晃怀中,但一丝忧色却从那对似水明眸中瞬闪而过。 夜空一弯勾月,结白清凉地月光自窗户射入房内,将一对璧人的身影映照得更加修长。 接下来几日,哥舒晃变得愈加繁忙。 出战在即,哥舒晃既要负责筹备兵马辎重,又要分析军情战报,以便决策。 甚至,哥舒晃有时还需走访一些宗族,寻求他们的帮助。 由于担忧哥舒晃的身体状况,刘展主动为其分担一些事务。 两三天下来,哥舒晃的鬓间便早生了无数华发,身体也似乎变得更加单薄。 六月初,哥舒晃统领四处拼凑起来的一万人马,北上剑州。 临行之际,郭英乂亲送至成都城北五里。 同时,韦熊领军五千进合江,增援吕崇。 辗转了十数日,岑参终于赶到兰州。 别驾张延赏盛情接待了岑参,但令岑参大失所望的是,此行所要见的对象——齐王竟不在兰州。 其实李倓在,但他很有默契的主动“离开”兰州,去边界巡视。 失去了廊州等地的陇右,兰州几乎成了前线,李倓去视察,谁也说不出什么。 失望之余,岑参又碰到一件更为意外的事。 遇到了老友高适。 高适因敢于直言,贬官太子詹事,出任渭州刺史。 很凑巧,他就在这里。 “郭英乂可不是忠臣啊,岑兄居然追随他,令我非常意外。”高适在岑参面前也没了委婉,直截了当的说:“郭英乂犯上作乱,难道你也要和他一起陪葬吗?” 岑参早年名动天下,是何其聪明之人,自然明了自己高适话中的意思,但却始终默然不语。 “就算你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无法改变你自己在犯上作乱的事情,你最好是给我想清楚。” “你的话虽然在理,但背主他投之事,必为世人是耻笑,我不愿为!”岑参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 “愚蠢!”高适轻喝一声,沉声说道,“独善其身,只为个人之名,乃是士之小节;安济天下,抚慰社稷,方是士之大节。你宁为一己小节,而弃大节么?” 岑参神色不住变化,似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到最后无奈地长叹一声。 高适面现喜色,知道已说服了岑参。 哥舒晃复出的消息,很快便被细作传到杨错这里。 如今郭英乂治下许多宗族已与我军有秘密联系,获得郭英乂内部的情报变得相当容易。 “思霖,你如何看待哥舒晃此事?”杨错放下手中的绢报,笑着问安思霖。 “大厦将倾,哥舒晃一己岂能回天?”安思霖呵呵笑道,“而且哥舒晃身体尚未康复,就匆匆复出,恐怕是自催其命。” “是啊……”杨错悠然长叹一声,脑中浮现出那个依稀的白色身影。 杨错与哥舒晃只见过一面,而且看得还不真切,那还是去年在城下激战之时。 哥舒晃的才能勿庸置疑,只可惜多次受制于郭英乂,才能无法得到尽情施展。 如果能将其招揽到麾下,必可成为莫大助力,这恐怕也只是一个奢望。 哥舒曜就提过他的这个弟弟,是个很固执的人。 “大帅,末将回来了!”贾耽掀帘进帐,大声禀报道。 “攻得如何?”杨错抬头笑问道。 “憋气!”贾耽犹豫了一下,闷声说道,“这佯攻比真正攻城还累人。如果大帅允许,末将两个时辰就能把松岭关攻下来!” 一旁的乔琳笑而不语。 “贾将军莫要心焦,城攻得再多,日后也要交与山南军。借此良机,锻炼锻炼士卒即可!”乔琳笑了笑说道。 “主公,有田将军的急报!”韦皋大步进入帅帐,将一封绢书递给杨错,“白马关守将献城归降,田将军请示下一步行动!” 杨错将绢书迅速浏览了一遍,嘴角扬出一丝苦笑。 田神功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仅对白马关实施佯攻,没想到白马关守将居然主动投降了。 看来,剑南的士族百姓对郭英乂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了! 残阳西垂,落日余晖透过厚实的云层,洒落在激战正酣的合江东城,为血染的战场凭添几分黄金之色。 几缕湿闷的夏风吹过,带来刺鼻的血腥气息。 “嘟……嘟……” “轰……轰……” 城上、城下的战号声、战鼓声震隆发愤、不绝于耳,但两边拼死厮杀的士卒却似已有些麻木。 “嗾!嗾!”羽箭如蝗,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在城上城下飞舞不绝。 不时有双方的将士中箭倒下,惨叫此起彼伏。 二十架云梯搭在城墙之上,山南军陆陆续续地沿着云梯向城头攀爬。 城上剑南军的守备也相当顽强,统帅吕崇不惧矢石亲临一线。 最危险之处,便可见吕崇那苍老却挺劲如松的身影。 剑南军虽多是新兵,但为老将军的表现所激,加之多日的浴血厮杀下来,人也变得麻木,一见山南兵攀上城头,个个如猫见老鼠般一扑而上,倒也将城头守卫的有惊无险。 城墙根脚下,无数被砸坏焚毁的云梯、冲车残骸堆积得到处都是,印证了这些日来攻防战的惨烈程度。 环绕在合江四周的那条两丈来宽的护城河,也早已被填平。 “快,快,给老子攻上来!”山南军大将文吉已经攀上了合江城头,一面奋力与守军交战,一面声嘶力竭地招呼城下的将士尽快爬上城楼。 但真正能够跟随文吉攀上城头的士卒却并不甚多,合江城墙的高耸坚固实在是远超一般的县城。 合江城作为泸州东面门户,山南军若要从陆路进袭,必经合江。 在上次击败山南大军之后,郭英乂特意安排大量人手对合江的城池重新进行了整修加固。 以城池的坚固程度而言,如今的合江绝不在成都之下。 而且,城中器械物资也相当齐备充足。 正因为如此,吕崇抗住兵力优势山南军的连续攻击。 文吉一手持盾,一手挥刀,左格右砍,势如猛虎,整个人似从血河中爬出来一般,殷红殷红如同凶神恶煞。 眼见天色渐晚,文吉心中也愈发显得焦急起来。 耗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攀上城头,若后继士卒跟不上来,今日地攻城又将无果而终。 日复一日地在合江消耗军力,早让文吉不耐烦至极。 “蠢材,拿废了大半的剑南水军都没个办法!若是能早些把水路打通,何必在合江这边磨蹭!”文吉双目尽赤,咬牙切齿地低声诅咒道。 “文吉小贼,快给老子滚下去!”随着一声沉浑的断喝,一股凶猛至极的劲风当头袭来。 文吉看也不看,便知道来人是剑南悍将孟起,急挺刀相迎。 这些日来,文吉与孟起几乎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彼此间正面接战了不下好几次,但始终分不出胜负来。 “锵锵锵……”金铁相撞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刀势如风如雨,绵延不尽。 文吉一被孟起缠住,后继的山南军就更难攻上城头了。 逐渐地,残阳已没,最后一丝阳光消逝在地平线。 “铛铛铛……”急促的鸣金声从山南军主阵中响起。 “我殿后,你们快撤下去!”文吉眉头一皱,奋力一刀将孟起逼退少许,抽空转头厉声对攻上城楼的少数山南军命令道。 在文吉地奋勇掩护下,数十名山南军匆匆忙忙地沿着两架云梯攀至城下。 随即,文吉自己也抓住一具云梯。左腿缠在梯上,右腿奋力在城墙上一蹬,云梯很快成抛物线向西倒下。 在云梯即将着地的瞬间,文吉借一把力,腾空跃起,而后平安地踏在了地面上。 “娘的!”望着城头,文吉恨恨地吐了一口吐沫,不甘的领人退回主阵中。 “停止射击!”孟起扬起手中大刀,高声喝令道。 几乎一天未闲的守军士兵长长地松了口气,垂下了手中的刀枪弓箭,有些人甚至直接瘫坐在城楼上。 “孟将军,亏得你挡住文吉那厮,否则……”吕崇倒提大刀,步履沉重地走向孟起,语带疲乏地说道。 吕崇年近六旬,身体状况已比不得孟起这些年轻人。 “老将军,您身体……”孟起见吕崇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关切地询问道。 “不妨事!这都是山南贼子的血。”吕崇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望着城外逐渐后退的荆州军,吕崇面色微黯,沉声说道:“今日我军又折损了近千人,如此下去,战局堪忧。山南军实力雄厚,消耗的起,我军比不得他们啊……” “老将军不必担忧,主公鸿福齐天,定可渡过此困!”孟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搀杂着血渍的汗水,宽慰吕崇道,“何况大将也已经复出!” 尽管此前哥舒晃兵败龙州,但其在剑南军将士心目中,仍犹如军中之魂。 “是啊,大将复出了!”吕崇欣慰的低喃了几句,苍老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宽心的笑意。 第205章 山南军乱 合江城外,山南军大营,中军帅帐。 “文吉,你今日又攻上城头,为何还是拿不下城池来?”梁崇义的部将翟晖。语带讥讽地对文吉说道。 “你平日里不是总是自夸勇武么?” 文吉在山南军中偏向于张献甫兄弟、严震这一系,与梁崇义的关系一向不睦。 “哼!”文吉毫不示弱地冷哼一声,反唇相讥,“哪天你也有本事攻上合江城头时,再来对文某指手划脚!” “文吉你……”翟晖立时面红耳赤,“锵”地一声抽出配剑,做势欲砍文吉。 “够了!”张献甫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沉声喝道。 在文吉的冷睨中,翟晖惺惺地退了回去,配剑入鞘。 其实,即便张献甫不喝止,翟晖也不敢真与文吉相搏。 文吉年纪虽轻,但其武艺身手在山南军屈指可数。 这么多天来。唯一能够攻上合江城头、且能全身而退,就是文吉。 “文将军,今日伤亡了多少人?”张献甫放缓面色,和声向文吉询问道。 “启禀张将军……”文吉对张献甫不敢造次,立即恭敬地回道,“阵亡了九百多个弟兄,还有四百多个弟兄重伤,轻伤的也有三百余人……” “嗯!”张献甫微微颔首,凝神思索起什么来。 “张将军,梁将军……” 文吉犹豫了一下,决然道:“这样攻下去不是个办法!这么多天来,咱们伤亡的弟兄已有一万五千之多,再耗下去,弟兄们的士气就会被磨光。水军那里又攻不过去……” 接着,他提出一个想法:“依末将之见,不如拼尽全力、不惜伤亡,将兵力全投进去。从三个方向同时猛攻合江。大不了再搭上一万,一定能够将城池夺下。只要破了合江,将城中敌军歼灭。郭英乂便再也无力跟咱们抗衡了!” “混帐!”一直静静不语的梁崇义突然出声呵斥道,“以合江如此坚城,若照你的办法攻城,死上两万人都未必攻得下来!” 文吉眼中怒火一隐而没,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说话。 “杨错那厮到底有没有策应咱们的攻击?”翟晖忽地愤愤说道,“为何郭英乂还是能派遣兵马支援合江?” “杨错已攻到松岭关,连郭英乂的三台大营都攻过了,还要人家怎样?”文吉沉声道。 “他为什么不让崔宁把剑南水军一锅端了,若能打通水路。不就可以绕过合江了吗?”翟晖仍自愤然地说道。 翟晖此话一出,连梁崇义都觉得有些惭愧。 山南水军的战船士卒,几乎是剑南水军余部的三倍以上。 但尽管如此,自家水军统领仍然在凌武手下连吃败仗。 这场原本实力悬殊的战斗,如果还要请崔宁相助,山南军的脸就得丢光了。 而在翟晖的话中,似乎已将杨错当成山南军的附属一般。 居然敢把当朝驸马,且掌握重兵的大将这样说,梁崇义都觉得不合适。 “翟晖,莫要再胡言!”梁崇义沉声对翟晖说道。 “兄长……”翟晖尤自不甘,却被梁崇义的眼色所吓,惺惺闭口。 “再让人去询问谢祖德,问他究竟能否击败剑南水军……”张献甫略一思索,沉声说道,“若实在不行,也只能请崔宁帮忙!” 梁崇义暗骂谢祖德无能,但却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应允张献甫的提议。 “据闻哥舒晃已然复出理事,此事断不可轻忽。哥舒晃统军之能,剑南无二,而且其极擅谋略,我颇有些担心剑州的战事。继续在合江磨耗,实非良策……” 张献甫拧眉道:“我有意改变攻略计划……将大军一分为二,一部留驻合江做佯攻之势,继续威胁泸州,另一部则秘密绕道北上,顺江而上攻入泸州富义县,而后北上直取资州。郭英乂军力有限,届时必会首尾难顾,则我军必可成事!” “不可!”梁崇义断然否决道,“分兵正是给敌军可乘之机,如果敌人尾随追击我等,首尾夹击那就麻烦了!” “合江若可轻破,我大军也不至于在此磨耗这么多日。”张献甫在这一问题上寸步不让。 正、副二帅的分歧,立时引起山南军将校的大争论。 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情况下,最后张献甫以主帅的身份做出分兵的决定。 梁崇义一系的将领愤愤离去…… 待帅帐中将领走得一空时,张献甫原本紧绷着地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六月初六,领军围攻普安城的严震得到细作回报。 一直卧病休养的哥舒晃突然复出重掌兵权,且已率领大军两万赶往剑州救援。 前番追随张献甫进攻剑南,严震曾充分领略了哥舒晃的厉害。 此次得知哥舒晃将至的消息,严震丝毫不敢怠慢,急招黄琦等部下商议。 黄琦认为,郭英乂军屡遭陇右军重挫,而且目前东面有张献甫重兵威胁,北面亦有杨错大军进攻。 在如此情形之下,郭英乂根本不可能再抽调出两万来增援剑州。 甚至,所谓的哥舒晃复出也可能只是疑兵之计而已。 严震仔细思索之后,认同黄琦的分析,但为策万全,还是派遣了细作密切留意南面梓州的动向。 就在第二日,从私下归附的梓州宗族大户那里,严震确认了哥舒晃复出的消息。 而且,那宗族还证实了哥舒晃的确率军朝剑州方向而来。 如此一来,严震再也不敢抱有有任何幻想,遂一面继续围城,一面认真做好应战的准备,希望能够以逸待劳一举击败哥舒晃。 哥舒晃率军迫近的消息不断传来,严震等山南将校的神经也绷得愈来愈紧。 普安城中地守军似乎也得到了哥舒晃将至的消息,原本相当低落的士气立时高涨了起来。 而一直“老实”的守将,居然乘夜率少部精锐士兵以绳索自城楼偷滑下城,对严震军进行了一次奇袭。 幸亏黄琦反应及时,才使损失减少到最低限。 等候了十余日,哥舒晃的兵马始终没有出现,不禁令严震等人惊讶非常。 就在困惑不解之际,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传来。 哥舒晃军居然出现在剑州北部,将严震派出收降各县的两千兵马逐一击破。 新近投靠的数名剑州豪族,被哥舒晃当场击杀。 由于哥舒晃事先派人将通往普安的各条要道全部看死,结果向严震报信地斥候几乎全被截杀。 随即,哥舒晃又以少部精兵身着从俘虏的山南军身上录取的衣甲,成功地诈开了严震的粮草中转之地——剑门县,将县中所屯粮草焚烧一空。 向严震报信的士卒,正是从剑门县逃出来的。 听闻这个消息,严震、黄琦等人大惊失色。 因生病休养的缘故,哥舒晃足足沉寂了半年有余,从未出家门半步,令人几乎要忘却他的存在。 然而,只要一复出,哥舒晃依然是那个无人敢小觑的战场骄子! 严震便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哥舒晃一连套漂亮的“组合拳”,几乎将严震打蒙。 哥舒晃先故意放过自己复出、以及将要率军救援剑州的消息,从而鼓舞起普安守军的士气,并借此迷惑住了严震军的视线。 随即,哥舒晃引兵神鬼不知地绕道潜至剑州的北部,击破严震偏师,更焚毁了大量粮草。 如今哥舒晃就如高悬在头的一把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在严震的头上。 若放之任之,也不知道哥舒晃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召集军中诸将仔细商议之后,严震决定暂时放弃对普安的攻略,先引军北上寻哥舒晃军决战。 据报信士兵所说,哥舒晃军诈开剑门县后,曾有一部分山南军奋起反抗,尽管最后被扑灭,但战斗时亦暴露出哥舒晃麾下士卒战力不强的问题。 根据这一点,老将黄琦认为哥舒晃的兵马很可能只是临时拼凑起来地,故而战力有限。 严震赞同黄琦的分析,并认为只要能设法寻得哥舒晃军踪迹,就可追而破之。 而若能击败哥舒晃,对于整个攻略郭英乂的计划,将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严震派遣了大量细作探寻哥舒晃的下落。 与此同时,包围普安的大军开始缓缓南撤。 撤退时,严震也玩了个把戏潜伏在城外! 只要普安守军胆敢出城追击,黄琦就可领军乘机夺城,而严震大军亦将立即回师返击。 或许是因兵力实在有限的缘故,普安守将显得非常“老实”,根本就没有露出一丝出城追击的意向。 无奈之下,黄琦领军撤离。 接下来的两、三日,严震寻觅到许多哥舒晃军的消息,但却始终无法捕捉到其真正的动向。 哥舒晃对城池似乎毫不恋栈,所夺回的诸县居然不留一兵一卒据守。 就在严震恼烦不已之时,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哥舒晃居然领军攻进了利州的重镇,并夺占严震军的另一个粮草中转之地——益昌! 很显然,哥舒晃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尽量避免与严震军正面交战,反而剑走偏锋,只想着断严震的粮草。 但哥舒晃的举动也可谓大胆之极,在如此情形之下,居然还敢攻入敌军领内。 一连数天的四处乱“逛”,已让严震相当不耐,此时再知自己原来竟被哥舒晃玩弄于股掌间,更是领严震火冒三丈。 不顾黄琦等人的提醒,严震断然命令大军转向,直扑益昌。 时值六月,正是一年里最炎热的月份。 午未之交,骄阳稍稍偏离头顶,但阳光却是却为火辣。微风吹过,不但无法带来凉爽,反而令人更觉闷热。 严震大军正冒着这烈日,朝益昌方向急进。 士兵们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潮湿的衣甲粘在后背的感觉非常难受,汗水沿着脸庞一行行地掉落地面,但很快就被干燥的地面所挥发。 “严将军,天气太过炎热,士卒们也有些吃不消了。再这样赶下去,纵然到达益昌,恐怕也无力作战了!” 黄琦将沾在花白胡须上地汗水抹去,喘了口气后,向严震劝道:“还是先休息片刻,待过了最毒的太阳再行赶路不迟!” “黄兄,还有多远能到益昌?”严震也被晒的够呛。 尽管严震职务高于黄琦,但对其却是相当尊重。 “大约三十余里左右!” “好吧!”严震点了点头,无奈说道,“前面有片不小的树林,我们就到里面休息吧!” 第206章 噩耗与喜庆并至 “簌簌……簌簌……”树叶在微风中摆动。 严震军士卒陆陆续续进到帐中,各自寻了个阴凉处坐下休息,并拿出随身携带的皮囊一阵狂饮。 在酷热天气下的长期行军,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令人疲乏不堪,不少士兵补充了水分后,立即靠坐在树下打起盹来。 严震一口气喝了小半囊水后,畅快地喘了几口气,随即将水囊递给身边的老将黄琦,“这鬼天气,简直要热死人。” 黄琦接过皮囊灌了两口,沉吟了片刻,道:“严将军,我越发觉得有些不妥。” “黄兄,有什么不妥?”严震取下头盔,用手嚓了擦额头的汗水,疑惑地道。 “咱们似乎……被哥舒晃那厮牵着鼻子到处乱走!” 黄琦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沉声说道:“咱们先从剑州南部赶到剑州北部,又从剑州北部赶回利州。短短五、六天,我大军就已行进了两百余里。我有些怀疑,哥舒晃是在行疲兵之策,意欲乘我军人困马乏之际,一举击破我军。” 严震也是懂兵法的,原先被哥舒晃“戏耍”生出的怒火此刻也有所平息,再听得黄琦的提醒之后,认真一思索,微微点头说道:“黄兄所言极是,我是有些意气用事了……下面该当如何?益昌还要不要去?” “益昌乃是我大军粮草中转要地,自是要夺回!”黄琦拧眉沉声说道,“但夺取益昌后,再不能为哥舒晃所牵制。” “黄兄的意思是……” “哥舒晃那厮兵力有限,我等根本无有必要与其纠缠。待夺回益昌后,再从利州征调兵马粮草,而后倾全力击破普安,南下直扑梓潼!”黄琦正色说道,“如此一来,我等便可扭转局势!” 仔细思量之后,严震缓缓点了点头。 正待说话…… “黄将军!”军司马急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见军司马面色颇不寻常,黄琦颇显惊异地询问道。 “严将军,黄将军!”军司马向严震、黄琦各施一礼,急促地说道,“适才有士卒在林西发现硫磺、硝石等物被埋藏于地下……” 未等黄卓说完,黄琦一跃而起,急声追问道:“数量有多少?埋藏深度如何?” “大约有一寸来深,而且似乎是沿林边埋藏,具体有多少,尚未可知。但末将已命人四处探寻。”军司马迅速禀报道。 “不妙!”黄琦面色大变。 略一思索后,黄琦急对严震说道:“严将军速令大军撤出树林,迟恐不及!” “火攻?”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严震居然感觉身体有些发冷。 “轰!” “轰!” 随着两声巨响。树林南、北两面火焰冲天而起,浓烟四处弥漫。 也不知道是借着风力,还是因为硝石、硫磺等物的缘故,火势的扩散速度快的惊人,瞬间便席卷了近半个林子。 事实证明了严震、黄琦的猜测。 不过,这代价却太大了些! “快,快!朝西面撤退!”黄琦提刀飞身上马,气聚丹田,纵声狂吼起来。 声音雄浑有力,在整个树林中回荡,连树木燃烧时的噼啪声、士兵着火时地惨号声也掩盖不住。 祝融肆意地逞虐着自己的神威,将原本宁静的树林变成了滔天火海。 任谁面对如此“神威”,亦难挡其锋芒,避之惟恐不及。 众多山南军惊慌失措,拥挤着夺路奔突,失魂落魄地企图逃出生天,刀枪弓矢等一应兵器被胡乱地丢弃在地。 尽管如此。仍有许多人因闪躲不及被火焰及身,化做一簇簇移动的火团,哀号声此起彼伏,惨绝人寰。 严震、黄琦引着残余士兵丝毫不敢停留,一路奔离火海,才稍敢歇息片刻。 回望着愈来愈旺的火势,幸存者一阵心悸…… “哥舒晃狗贼!”严震目窒欲裂,恨恨地仰天骂道。 很明显,这场火攻必是哥舒晃设置的一个圈套。 而先前的那一系列的动作,恐怕都是哥舒晃为这次火攻所做的准备。 若哥舒晃在眼前,严震恐怕能一口将其生吞下去。 严震的诅咒没能持续多久,因为…… 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临! “杀!”西南、西北两个方向,同时响起喊杀之声。 “还有后招!”严震只觉头皮发麻,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两彪剑南军分别在蒙城、臧玠的率领下,疯狂地朝惊慌不已的山南军冲杀过来。 成功脱出的大火的山南军,仅从人数来看,仍比掩杀而来的剑南军多上一些。 只可惜,一则因冒暑行军的疲乏尚未消除,二则突遭火攻、军心大乱。 任严震、黄琦如何呼喝,失魂落魄的山南军也无法组织起有效地抵抗。 以逸待劳的剑南军成钳形之势掩杀,不甚困难地便将山南军击溃。 “镇静,镇静,不要慌!” “都聚过来,聚过来!” 严震厉声狂喝,意欲收拾住局势。 “呼!”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突然自剑南兵口中喊出。 代表严震身份的“严”字的大纛也不知被谁砍断,轰然倒地。 “严震已死,我军必胜!”有人乘势大呼,更激起剑南军的士气。 相反,山南军更陷入崩溃的边缘。 “休听剑南贼子胡言,严震在此!”严震奋起一刀斩杀一名敌兵,放声狂吼。 正在这时,一股凌厉劲风直奔严震后脑而来。 “铛!”尖锐的金铁声后,严震险险地挡住径袭而来的一刀,但却禁不住连退了两步。 “哼!”蒙城突袭严震未果后,冷哼一声,纵马继续前突,刀势如风如雨。 一刀疾似一刀,将严震笼罩其中。 严震武艺本就逊蒙城半筹,加之心慌且失去先机,更是被动不已,不到十合,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死去!”蒙城断喝一声,刀势愈猛。 眼见严震岌岌可危,一支狼牙长箭破空而至,不住旋转的箭身将周围的气流也带得猛烈旋转起来。 巨大的危险,几乎令蒙城汗毛直立起来。 猛夹马腹,蒙城大刀疾速回收,斩向来箭。 “锵!”一声巨响之后,狼牙箭顽强地突破大刀的阻挡,仅只方向稍偏些许,继续迫近。 情急之下,蒙城仅以两腿控马,身形向左偏倒。 “噗!”锐利的箭锋毫不费力地自蒙城坐骑的颈部刺入。 入体半尺有余。 热腾腾地鲜血自伤口处激喷而出。 被贯穿主动脉的战马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 蒙城及时跃下战马,拖着战刀在地上连滚数圈。 躲入士兵群中,才稍敢喘一口气。 见蒙城躲过自己的致命狼牙长箭,黄琦冷哼一声,收起强弓,提刀策马来到严震身旁,急声说道:“严将军,不可恋战,速速撤退!” 在此情形之下,黄琦也知继续抵抗绝无胜算,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好!”严震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多谢黄兄援手!” “全军听令,跟上我,突破敌军包围,向西撤退!”黄琦高举手中大刀,厉声狂吼。 黄琦在山南军中勇名卓著,而这支兵马更几乎是由他亲手操练起来的。 残余的山南军听得黄琦命令,立即向黄琦战旗方向涌过去。 黄琦奋起武勇,大刀挥舞如疾风骤雨,刀下无三合之敌。 所到之处敌尽披靡,硬生生地领残军护着严震杀出一条血路,朝西面方向逃逸而去。 “杀!”随着臧玠一声断喝,数百支箭矢激射而出,将最后顽抗的近百名山南军击杀。 “娘的,终于胜了!”蒙城拖着大刀,来到臧玠身旁,面带异样的喜色,喘着粗气说道。 “哈哈……”臧玠点点头,笑着说道,“蒙将军,你小子没受伤吧?” 蒙城的样子灰头土脸,而且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着实很狼狈。 “没什么,但被吓得不轻!”蒙城摇了摇头,仍感心有余悸地笑道,“黄琦老贼地箭技着实厉害,跟崔……” 蒙城的话,忽地嘎然而止。 原本蒙城是想说“跟崔群将军不相上下”,但一想到已然阵亡的崔群,蒙城不禁心中一黯。 臧玠也怅然叹了口气,道:“蒙将军,你派人去请大将过来,我清理战场!” “好!” 在蒙城、臧玠的环卫下,哥舒晃策马驰行巡视着横尸遍地的战场。 不远处的林火仍在熊熊燃烧,若无意外,一两天内恐怕无法完全熄灭。 “臧将军,逃了多少敌人?”哥舒晃四下一张望,和声向臧玠询问道。 “启禀大将,逃掉的不足三千!”臧玠崇敬地回道,“只可惜让严震给溜了!” 哥舒晃初一复出,即施展手段连挫敌军,此次更是以少胜多一举击破了严震万余大军,令臧玠、蒙城等一众剑南将士敬服不已。 臧玠、蒙城等人如今士气高涨,对哥舒晃能够扭转战局充满信心。 “嗯……”哥舒晃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意,“我军伤亡几何?” “阵亡一千,重伤的也有四百!”对比起所破之敌,哥舒晃军的伤亡可说是微乎其微,此战绝对可说是完胜之战。 哥舒晃仍是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 在哥舒晃看来,如此缜密的计划,仍造成这般伤亡,却是算不上完美。 令哥舒晃遗憾的是,麾下士卒的战力比较有限,否则绝不至付出这般大的代价。 哥舒晃麾下士卒并非三台大营中的新兵,其中大部是郭英乂从成都驻军中抽调出来的,但这些士兵仍与哥舒晃原先手中百战精锐有较大差距。 只可惜,那些百战精锐在上次邓阳的大败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大将,接下来该如何?是否尾随追击严震?”蒙城急切地询问道。 “咳咳咳……”哥舒晃忽地咳嗽了起来,最激烈时连身体都伏在了马上。 “大将……”蒙城等人面现忧虑之色,关切地询问道。 这些日,为能够击败敌军,哥舒晃殚精竭虑,精力消耗颇大。兼之在炎热的天气下南北转战、长途跋涉,对哥舒晃的身体也有很大的损耗。 如今哥舒晃的形容更显得消瘦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名震剑南的美男子早不复往日潇洒倜傥。 “不妨事!” 小半晌后,哥舒晃始平息了咳嗽,缓缓立起身来,无力地摆手说道。 “不必追击严震了……嗬……经此一战后,严震已无力进攻。当务之急,是回师成都,助吕老将军击退张献甫,惟有如此,方可扭转战局!” 顿了顿,哥舒晃的气息逐渐平复了一些,继续说道:“蒙将军,你速派快马向主公报捷,并请主公将此战消息散布出去,振奋我军军心,并借此打击张献甫士气。” “是,大将!” 成功地击溃严震之后,哥舒晃扭转战局的信心更增,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翌日傍晚,哥舒晃率军进驻普安。 普安守将得到大胜的消息后,也尽皆兴奋不已。 守将主动向提出,调兵跟随哥舒晃增援吕崇。 但哥舒晃等人的高兴并未能持续多久…… 就在第二日清晨,一个直可惊天的消息传至普安。 张献甫大军已经攻克合江,合江守军几近全军覆没,大将吕崇死战而亡。 韦熊抢得吕崇尸体,率领少部残军败退。 如今,张献甫大军已顺江而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已经对成都形成了包围,攻打甚急。 成都城已经岌岌可危! 第207章 倾覆在即 合江失守、吕崇阵亡的噩耗,犹如晴空霹雳,把哥舒晃整个给震懵了。 哥舒晃殚精竭虑、施尽奇谋,好不容易才击溃了严震这一路大军。 原以为,这场胜利能够成为扭转局势的契机。 哥舒晃甚至已经计划好如何南下合江,协同吕崇击退张献甫大军,进而一举缓解剑南的危局。 谁曾想,就在初见一线希望之际,老天爷居然狠狠地戏耍了哥舒晃一次。 成都最后的门户合江失守! 据守合江的两万士卒几近全没! 剑南军最后的宿将吕崇阵亡! 听得信使的禀报后,哥舒晃楞立当场,面色急剧变化,半晌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在蒙城等人关切的询问中,哥舒晃才勉强回过神来。 强忍住心中的悸恸,哥舒晃向信使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张献甫大军以优势兵力猛攻合江,攻守两军皆伤亡惨重。 但凭借合江坚固的城防,以及个人的巨大威望,吕崇仍将城池据守得滴水不漏。 如此一直持续近一月,山南军的攻势呈现出逐渐减弱的趋势。 起先,吕崇、韦熊等人还以为山南军久战已疲,故而战力衰退。 但经过仔细观察后,吕崇察觉城外的山南军人数竟似有所减少。 惊愕之余,吕崇怀疑张献甫有所图谋,遂派遣细作出城仔细打探。 一日一夜后,细作的回报证实了吕崇的猜测,张献甫军一部人马已然乘夜色悄然北上,竟是去向不明。 这一回报,更增加了吕崇的疑惑。 张献甫在山南道群僚之中,素以智计闻名。 如今张献甫突有如此古怪举动,怎能不令吕崇生出疑窦? 为弄清张献甫到底做何阴谋,吕崇特意命韦熊率少部精兵,以绳索滑下城池乘夜奇袭山南军。 奇袭的目的不在破敌,而在俘获一些山南军将士,借以拷问出张献甫的阴谋。 由于兵力对比悬殊,多日来剑南军始终据城固守、从未出城迎战过,山南军对此次奇袭没有任何防备,韦熊几乎未伤亡一人,便破敌数百,并成功捕获数十名山南将士。 其中甚至包括一名校尉。而且,这名校尉还不是一般人物,正是山南军副帅梁崇义的族弟梁杰。 吕崇将数十名俘虏分开拷问,并厉声扬言若谁胆敢扯谎,即凌迟处死。 半天的审问后,吕崇终于搞清楚了事情地始末。 乘夜离去的山南军,正是由张献甫亲自率领。 张献甫领了过半数的兵马大举北上,夺占富义。旋即顺江北上,取内江、盘石、资阳、阳安,兵锋直指成都。 要知道过了合江,就是著名的益州盆地。几乎是一马平川,再加上有水运的相助而速度更快。 为了确认消息的真伪,吕崇特意亲审了梁杰。 胆气并不豪壮的梁杰面对严刑逼问,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有几颗痔都招认出来。 身为校尉且是梁崇义的族弟——梁杰,知晓许多山南军中的机密。 他甚至将城外山南军的实际兵力,及布防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吕崇。 经过仔细商议。吕崇认为俘虏所说当非虚假。 这些俘虏都是韦熊胡乱抓回来,根本不可能是张献甫事先的特意安排。 而在久攻合江不果的情况下,张献甫另寻其他办法意欲改变战局亦在情理之中。 搞清楚情况之后,吕崇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敌军兵力分散,而且留驻合江外围的,是剑南军手下败将梁崇义。 若能乘此良机一举击破梁崇义,便可极大地扭转局势。 为了不失去良机,吕崇很快与手下诸将商议出破敌之策。 吕崇先命合江守军与水军同时散布谣言,道严震、张献甫已被哥舒晃击败,并说哥舒晃已率得胜之师杀奔合江而来。 哥舒晃先前屡败山南军。年前更是曾将占万山南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可说哥舒晃已成为山南将士的噩梦,而于梁崇义而言,更是如此。 听得哥舒晃大军将至的消息,梁崇义即惊疑不定起来。 梁崇义的不安悸动立时影响到其他将士,加之主帅张献甫的率军离去,慌乱的情绪迅速在全军蔓延开来。 而此时,梁崇义又未能果断控制住局势。 又有吕崇派出地细作身着山南军衣甲,潜入军营内大肆煽动,更引起梁崇义军心地紊乱。 乘此机会,吕崇断然命令水、步两军同时对山南军发起反击。 此时,梁崇义虽也有心顽强抵抗,但无奈军势已不受控制。 未多久,梁崇义军开始炸营,失魂落魄的山南军开始重演上次兵败剑南的故事。 吕崇征战一生,沙场经验何其丰富,一眼就看出梁崇义军地败退绝非作伪,遂亲率士兵一路猛追,意欲尽歼敌军。 与此同时,水军也是势如破竹,将山南水军打得节节败退。 但是对这场战事,吕崇只猜到了开头,却没能猜到结尾。 就在吕崇意气风发地穷追猛打之际,原本应该是跟随张献甫北上的文吉,突然率领精兵数千斜刺杀出,直接截断吕崇的退路。 吕崇此时才察觉情况不对,意欲退回合江,但文吉如坚硬的磐石一般,将人数上占据优势的吕崇兵马死死阻击住。 随即,张献甫的主力大军蜂拥而至,将吕崇团团围住。 一瞬间由胜到败的剧烈反差,纵是吕崇这样的沙场老将也难以接受,更休说其麾下那些入伍不久的士卒。 这些士卒用作守城,尚且力有未逮,遭遇野战时,情况就更完全不同。 文吉等山南军大将率领精兵轮番发起冲击,很快就将吕崇军的斗志瓦解。 陷入军惊状态的剑南军,连吕崇也收拾不住,战局迅速呈现一边倒地趋势。 张献甫并不着急收拾吕崇,他还要以吕崇为饵钓出合江的其余兵马。 果不其然,当得知吕崇被围后,郭嘉珍百般无奈,只能出城救援。 既因为吕崇是剑南军的统兵大将、是硕果仅存的元老功勋,也因随其出城攻击的兵马占到守军的七成。 若不能救出吕崇,合江的失守也只是迟早问题。 郭嘉珍率军出城后没多久,山南军大将张用诚即领一彪人马杀至合江城下。 此时,城内防御已极尽空虚。 张用诚毫不费力夺城成功。 得到张用诚夺城的讯号,张献甫即命大军对吕崇展开剿杀。 吕崇率军东攻西杀,欲突破重围。 奈何寡不敌众,根本无法成事。 在某一次冲杀时,吕崇被文吉一箭射中后心,坠马后被坐骑践踏而亡。 韦熊拼尽全力才抢得吕崇尸体,并在郭嘉珍的策应下,终于单骑成功突围,但其亦身批数创。 随即,郭嘉珍、韦熊率领少部残军夺路一路北逃,终于逃回成都。 山南大军也顺江北上,不费吹灰之力攻城拔寨! 听完全过程,哥舒晃悸恸之余,也不禁有些震惊。 张献甫之计,可称毒绝,不但欺骗了吕崇,甚至也欺骗了梁崇义。 既欺敌,也欺己! 事态的发展,已不容哥舒晃再多做思量。 成都原本地驻军大部在哥舒晃麾下,如今城里都是自三台大营征调来的新兵,入伍仅只两月的新兵! 而且,继邓阳之后,又一员老将吕崇的阵亡。 对成都军民的打击可说是极其沉重的。 哥舒晃不敢想象如今的成都已是什么样子! 毫不迟疑,哥舒晃从普安征调了千余兵马,立即南下增援成都。 成都城内阴云密布。人心惶惶! 张献甫大军自西、南、北三面,以围三阙一势将成都团团围住。 只用一日之功,山南大军就将护城河填平,随即向城池发起强大的“攻势”。 张献甫一面派遣兵马对城池发起强攻,一面每日将大量携带劝降文书的箭矢射入城内,借以挑动城中军民献城投降。 吕崇的战死,对郭英乂的打击几乎是致命性的。 成都守军已士气全无,任统军将校如何激励,也只能徒呼奈何。 城中士族百姓对郭英乂政权的维继,已彻底灰心失望。 大难临头,各自纷飞! 不少士族秘密联系张献甫,表示投效之意,并暗令守军中的族中私兵见机行事。 成都,思环宫正殿内。 “昨日一天,我就截获好几封城中宗族大户归附张献甫的信件。” 刘展面色肃然,沉声说道:“如今成都城内暗流涌动,已极不安定。主公,我以为坚守成都已不可能……为今之计,是北撤与大将会合,再图良谋!” 郭英乂楞楞地呆坐在主位上,仿佛听不见刘展说的话。 吕崇的阵亡,已将郭英乂的信心降至了最低点。 “主公……”见郭英乂状似痴呆,刘展焦急地询问道。 “娘地,这些杂碎,居然想叛逃敌军,看我不宰光你们!”宋思杰一路恶毒的咒骂,急步走进殿中。 刘展与郑鸿渐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随即郑鸿渐出声问道:“宋将军!你刚才说什么?” “有人居然投书给张献甫,说要投降山南贼军,我已领军将他全家诛杀!”宋思杰恨恨地回道。 “什么?诛杀……”郑鸿渐、刘展等人尽皆面色大变。 “怎了?”宋思杰略显不解地询问道。 “此举正是激起城中内乱啊!”刘展痛苦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如今的成都城,便犹如一只巨大的火药桶,无数引线已伸至桶外,一旦碰上些许火星,即会发生惊天爆炸。 现在宋思杰自作主张杀害宗族大户的举动,其实正是引燃了其中一根引线,大爆炸恐即将发生。 “荒谬!”宋思杰嗤笑一声,驳斥道,“不诛杀叛贼,城池迟早为他等所献,到时后悔就晚了!” 第208章 枭雄身故 刘展无声地仰天长叹,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大厦将倾,人力岂可回天? 仿佛在印证刘展的话,城门守将吕盛急步匆匆地走进了正殿。 吕盛是吕崇的儿子,在得知父亲亡故的消息后,他连伤心的机会都没有。 身为守卫成都主要将领,必须承担起固卫城池的重任。 “启禀主公!”吕盛面色非比寻常,急道:“城内十余家宗族骤然起兵反叛,意欲开门献城,韦将军和孟将军正引军平叛,但情况非常不妙,我军中不少士兵也已投向叛军!” “什么?”郭英乂被这一消息惊得回过神来,勃然起身,身体微微颤抖。 厅下的宋思杰也立时懵住了,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举动竟真会造成如此结果。 “主公,成都已守不住,如今撤退为时未晚,再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刘展再次劝道,“请主公早做定夺!” “我不会走的!”郭英乂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要走……你们走吧。我辛苦所得的基业,被我败坏至此,我尚有何面目出逃?” “主公,若你身死,郭氏基业一切成空;若你能脱得此困,他日卷土重来,亦未可知!”刘展撩袍,双膝跪地,恳切地劝说道,“属下恳请主公尽快撤出成都。” “刘将军之言极是!”郑鸿渐也不顾身份,跪地恳请,“主公千万轻言死志,请为大局着想!” “恳请主公撤出成都!”宫内其他人也齐跪地恳求。 郭英乂心中痛苦至极,面色不住变化,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吕将军,请你速去召集可靠兵马,准备护卫主公撤离!”危急之际,刘展尚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迅速的安排道, “诸公,请列位速回府中,安排好家眷车辕,并召集府中亲卫,随同主公一并撤退!此事需急,不可稍迟片刻!” “宋将军,你二位速携主公回内堂做撤退准备!” 而成都城内,厮杀声四起,乱成一片! 正如刘展所担心的那样,生出背离之心的成都诸多宗族大户,虽与城外山南军有秘密联系,然而对于真正起兵反戈,他们其实仍心存许多顾忌。 但非常可惜,宋思杰出兵诛杀宗族的举动,立时将其余宗族紧绷的神经逼至临界状态。 兔死狐悲之下,最为胆寒的几家宗族率先起兵举事。 一有人牵头,叛乱便如燎原之火,迅速席卷开来。 韦熊、孟起虽率军奋力平叛,但无奈叛乱波及的面越来越广。 拆了东墙补西墙,根本无济于事。 更要命的是,成都的叛乱很快被山南军察觉,并回报给了张献甫。 张献甫何等精明之人,立时就猜出城内可能出现了叛乱,果断地命已经疲惫的大军结束休整,乘势攻城。 内忧外患之下,成都岌岌可危,城破在即。 迫不得已,郭英乂只能选择弃城撤退。 但这场撤退,却远比刘展等人料想的要艰难。 新都县西约十里,一支失魂落魄的队伍,正缓慢朝新都方向行进。 队伍中既有将校军卒,亦有许多锦衣儒士,甚至还有不少的老弱妇孺,但几乎每人的脸上都流露惊悸、隍惑乃至绝望的之色。 “刘将军,照这样的速度,恐怕会被山南军给追上!”韦熊策马到刘展身旁,不无忧虑地说道。 韦熊血迹斑斑,身上铁甲也破了好几处,明显受了不浅的伤。 “哎!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刘展向队伍前面的某辆马车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 韦熊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韦将军,你身上伤势如何?”刘展暂将烦心事抛到一边,关切地询问道。 韦熊憨厚一笑,豪爽地说道,“都是小伤。我粗皮粗骨,不妨事!” 在护卫郭英乂一行撤退时,韦熊始终奋战在最危险处,负伤受创自是难免。 “父亲!”悲戚伤恸的呼唤声,突然从队伍前列响起。 刘展、韦熊二人面色剧变,急策马向前驰去。 一辕已经停下的马车上,郭英乂仰面躺于其中,面色苍白如纸,两眼无神。 气息已非常微弱。 一支狼牙长箭深深地插入郭英乂的左胸,仅余箭尾露于体外,伤口附近的衣袍早被血渍染成通红。 郭英乂一行在突围时,选择了从山南军空开的东门撤退。 不想,张献甫在东门外亦有所安排。 就在郭英乂一行人马突出城池,急忙朝北撤退时,山南军将领文吉突然率伏兵从南北两面杀出。 郭嘉珍、韦熊、吕盛等人率军拼尽全力死战,非常艰难地击退文吉,并在其余山南军赶到前,掩护郭英乂及一众文臣、家眷脱出了危困。 然而,就在即将摆脱敌军阻击时,郭英乂却不幸被一支流矢击中。 郭英乂之妻宋夫人含泪坐于在郭英乂之旁,郭嘉珍等郭氏子弟,以及郑鸿渐、刘展等一众文臣垂手肃立在车前;韦熊、孟起、吕盛等军中将校却必须率军殿后,以防山南军尾随追来。 郭英乂异常费力地将右手缓缓抬起,似欲做些什么。 “夫君欲寻何物?”宋夫人轻轻握住郭英乂的手,悲戚地询问道。 “夫人!”郭英乂艰难地开口说道,“唤……珍儿过来,我……有话交代!” “嗯!”宋夫人强忍着眼中地泪水,扭过头去,不愿丈夫看到自己的哀伤,声音略显颤抖地对郭嘉珍招呼道,“珍儿!快些过来,你父亲有话要说。” 郭嘉珍步履沉重地走近,缓缓爬上马车,凑到郭英乂头旁,轻声问候道:“父亲,我来了!” “嘉珍!”郭英乂断断续续地说道,“为父……将死矣,然九泉之下……实在愧对你爷爷……你爷爷乃大唐一代名将……而为父却败坏了他的名声,我实是……郭氏罪人……” “父亲,这不怪你。”郭嘉珍低垂,没有哭出来,但热泪也自眶中不住下落。 郭英乂苍白的面庞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郭氏家训曾说过……郭氏男儿,只可流血,不可流泪……莫要再哭了!咳~咳~!” 忽地,郭英乂一阵痛苦的咳嗽,几乎岔过气去。 “父亲!”郭嘉珍心中一颤,急声呼唤。 “夫君……你且歇息片刻……”宋夫人的声音已近嘶哑,哽咽着说道。 好不容易,郭英乂才回过气来,坚持着说道:“夫人……我天年将尽,恨不能奉养慈母……此事……以后要你劳烦你。再者……郭氏基业不能就此断绝。我……死之后,由……珍儿继我之位,望夫人朝夕训诫!” 宋夫人泣不成声,微微点了点头。 “珍儿……为父无能,至局势崩坏……往后的重任……尽付于你……”郭英乂似乎是在憋着最后一口气,颤声说道,“你……要是能汇合哥舒晃……日后当……谨听他的教诲。事有可为,则为……若事已不可为,你亦可放弃……且莫因逞强而害了郭氏一族!” “父亲……”郭嘉珍浑身颤抖,悲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郭英乂忽地生出一股力气,奇迹般地挣扎着坐了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两手不住摆动,大声说道:“父亲!都是孩儿无能,你不要……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夫君!” “父亲!” “主公!”郑鸿渐、刘展二人忍不住走上前去。 一看郭英乂模样,老练的郑鸿渐立时明了郭英乂这是回光返照。 “不要怪……”忽地,郭英乂话音嘎然而止,瞳孔放大而固定,随即头向右一歪,整个身体也缓缓朝右侧倒下。 “夫君……!” “父亲……!” 宋夫人、郭嘉珍尽皆失声痛哭起来。 静立在车外的众人,此时尽知事情不妙。 郑鸿渐上前,谨慎地探了探郭英乂的鼻息,小半晌后,黯然地摇了摇头。 随即,由刘展带头,众人尽皆跪倒在地,黯然垂泪。 割据一方的枭雄——郭英乂,因箭伤不治,逝于撤退途中。 郭英乂的父亲郭知运,乃是大唐一代名将。郭英乂本人也在肃宗北上的途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才被肃宗委以重任,接替前一任剑南道节度使。 但随着大唐局势的恶化,以及郭英乂自身权力欲望的彻底膨胀,再加上哥舒晃等人的撺掇,和外部势力如吐蕃、南诏国的怂恿,最终导致郭英乂走上了叛臣之路。 这位名声显赫的边镇大将、名将之后、大唐叛臣,已自己独特的方式留在史书。 郭英乂逝世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队伍。 沮丧绝望的情绪更是迅速蔓延开来。 士兵们惶惑不安,女眷孩童们低泣不断…… 甚至有少数士卒意欲出逃,幸好韦熊、孟起等军中将领强忍悲痛,及时将骚动镇了下去。 约一盏茶地工夫后,刘展沉声向宋夫人和继任郭氏家主的郭嘉珍提议。 由于追兵随时可能会赶到,继续留在此处非常危险。 刘展请宋夫人和郭嘉珍暂缓哀伤之情,先收拾队伍撤往新都,待进城之后,再做他谋。 宋夫人和郭嘉珍亦知刘展之言在理,强忍悲痛,命队伍继续朝新都方向前进。 而在此时,新都县城的归属刚刚悄然发生了变化。 但刘展并不知晓此事,郭嘉珍亦不知晓…… 第209章 浑水摸鱼 新都县,县衙大堂。 “足下能果断弃暗投明,真乃社稷之幸,百姓之幸!”杨错端坐在堂中主位,拱手向新都令施了一礼,恳切地说道。 小半个时辰前,随着陇右军控制住四面城门,新都县的归属正式发生变迁。 山南军与剑南军的战事的发展,杨错无时无刻不关注着。 由于成都以东地广大区域已被乔琳的情报网几乎完全控制住,要探知、传递战情可谓轻松异常。 这使得杨错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握到战局地变化。 两日前,崔宁突然传回一个消息。 山南军一举突破合江,更几全歼守军,并顺江北上。 得知这个消息,军中诸将,包括杨错和安思霖都大感震惊。 合江的战局此前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山南军虽实力占优,但面对坚城和沙场宿将也无可奈何。 安思霖甚至和杨错打趣,除非陇右军从背后策应,否则山南军恐怕永远无法突破合江。 但没有想到,安思霖的戏言说了没几天,山南军居然就攻占了合江。 仔细商议之后,杨错和安思霖皆认为山南军必是施展了什么奇谋,而绝非采用强攻的方法,才得如此迅速地攻克合江。 具体是何奇谋,却无法可知,毕竟没有更加详细的情报可供分析。 无论如何,杨错对这位施计者的谋略倒也是佩服不已。 山南军这惊人的进展,使得整个战局完全变化。 根据先前所得情报,曾有近万兵马离开成都北上,若杨错所料不差,这支剑南军应当是准备去迎击严震的大军。 如果当真如此,成都的军力恐怕就很有限,如果再被占据绝对优势的山南大军包围,能够坚持多久,想也知道。 即便是杨错自己,遭遇那般困境,也定然是只能徒呼奈何。 在战局发生根本性变化后,陇右军的策略自然应当进行调整。 先前只需稍做姿态,佯攻即可。 在大局将定地情况下,反而必须积极一些,表现出陇右军策应山南军的诚意。 而且于“混水”中,摸些“鱼虾”,也算不枉此行。 打定主意之后,我杨错与安思霖及军中诸将经过仔细商议,决定实施三路齐进之策。 第一路,由杨错率精兵出松岭关向南夺取绵竹,再下睢县,兵锋直指成都。 第二路,哥舒曜率军自松岭关向西横扫,以为中军疑兵。 第三路,传令田神功不必留手,自白马关向西横扫,收复汉州其余地区。 随杨错同行的是韦皋的无当飞军,以及高崇文、贾耽的两曲士卒。 大军此前一直“怠工”,现在正式出击,便如出山猛虎,攻势迅猛。 很快,夺下汉州,一路孤军深入直接抵达新都城下。 由于剑南军如今兵力相当空虚,其中大部还被用在合江和成都的防御之上,故而新都县内的防卫军力非常有限。 新都令虽有心固守,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困守小城等死。 最后,其实已经不需要陇右军攻城。 随杨错同行的乔琳主动请缨,道要入城劝降新都令。 杨错担心他的安危,不愿让他风险,但他坚持要如此去做。 幸好,事情的进展还算顺利,乔琳以往日旧情和新都百姓的安危,成功地说服新都令开城投降。 “杨将军客气,我愧不敢当!”新都令急忙起身,躬身向杨错回了一礼,面色羞惭地说道,“哎!我只是一介背主之臣罢了!” 新都令的话语中,丝毫没有献城归附后的邀功之意,只能听出发自肺腑的惭愧。 杨错站起身来,朗声笑道:“足下虽有大才,适才之语我却不大赞同!我敢问足下一句,在足下眼中,这‘主’究竟是天子社稷,还是他郭英乂?” 新都令也不是笨人,自然可以轻易地听出杨错话中的意思。 而且在现今之世,恐怕还没有几位士人能够抛却大唐。 果然,新都令神色不断变化,做了非常复杂的思想斗争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见新都令的神色变化,杨错与下首的安思霖相视微微一笑。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后,崔宁走进大堂,面带“奇异”的神色,笑着说道。 “大帅,有大买卖上门了!” “崔将军,什么买卖?”杨错精神一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顺着崔宁的话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末将派出探哨的兄弟刚刚回报,有一支人马正朝新都方向而来……”崔宁看了一眼新都令,嘿嘿一笑说道,“那支人马似乎是刚从成都逃出来的,里面有不少文士,还有许多家眷。” “难道成都已被攻破?”安思霖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反应了过来,看向杨错。 “恐怕是如此!”杨错点了点头,拧眉思索起来,“不过,张献甫的动作还真是快呀。” 年前,郭英乂曾据梓潼抗击张献甫大军两月有余,最终城全敌退、大获全胜。 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年,再面对张献甫,郭英乂居然连五天都守不下来。 安思霖微微一笑说道:“今时之成都,已再不同往日。内忧外患,军心涣散,如此迅速失陷倒也不甚希奇!” 顿了顿,安思霖继续说道:“存毅,说不定郭英乂也在那队伍之中。他们不知晓新都的情况,恐怕是准备先到这里来避一避。” “大帅,咱们是不是把他们一窝端?”听了安思霖的话,崔宁更显兴奋。 听了崔宁的请命,杨错没有立即应允,反而凝神沉思起来。 如果郭英乂在那支队伍中,而自己真将其一窝“端”掉,那其实也就意味着剑南战局的彻底结束。 剑南战局的迅速结束,是否符合陇右军的利益? 在杨错看来,迅速解决的结果既有利也有弊。 其弊,剑南战事短时间内结束,自己就必须履行朝廷旨意,将所占土地尽皆交付新任剑南道节度使裴冕。 如此一来,招揽剑南道诸州的士族百姓迁入陇右、充实边塞的计划就势必会受到影响。 一旦完成土地交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再从裴冕治下去挖墙角。 当然,也有利处。 战事迅速结束后,陇右军将再无后顾之忧。 一者,可以安心巩固在陇右的根基,稳定民心,恢复生产;二者也可以将军力北调,以防范吐蕃的威胁。 待得时机成熟,甚至可以挥师西征,收复山河。 安思霖、乔琳和崔宁都静静地注视着杨错,没有打扰他的沉思。 一旁的新都令则面露惊异之色,重新审视杨错。 仔细地权衡了利弊得失,杨错有了决定! “崔将军,你速去将帐中将领招来,咱们一起来合计合计!” “好咧!”崔宁一看杨错神色,就领会了他的意图,兴奋地行了一礼后,旋即举步离去。 “思霖,你以为如何?”待崔宁离去后,我笑着看向安思霖。 “得大于失,可行!”安思霖完全明了杨错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新都令犹豫了片刻,出列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杨将军,我有一请,恳请将军应允!” “足下请讲!” “请将军宽厚为怀。若有可能,还望莫要伤及郭节度一行!”新都令几将上身俯得与地面平行,言辞异常恳切地说道。 “这……”杨错有些犹豫,“不是我要为难他们,而是朝廷不会放过叛臣。郭英乂举兵反叛,拥立永王之后,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新都令嘴角抽搐几下,最终默然无语。 安思霖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 由于拖老携幼的缘故,郭嘉珍一行的行进速度根本无法快起来。 大半个时辰,队伍仅只赶了不到五里路。 为防万一,郭嘉珍按照刘展的建议,一面领韦熊等将率军居后殿卫,一面派人向新都令求援。 “刘将军,派往新都的人也去了有一会儿,怎么还不见县令过来接应?”在队伍地前列,郑鸿渐、刘展二人并骑同行,愁容满面的郑鸿渐沉声向刘展询问道。 “若无意外,应当快了吧。”刘展向前眺望了一眼,无奈地回道。 今时今日,智计高绝的刘展心中也完全没底了。 郭英乂的亡故、成都的沦陷,基本已将郭氏的最后一线希望断绝了。 虽然目前还有哥舒晃领军在外,但面对张献甫、杨错、严震数支大军的夹击,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任哥舒晃能耐通天,恐怕也无回天之力。 郑鸿渐抬头看了看略显昏沉地天色,长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前面有人马……过来了!”在前引路的士卒中,忽然有人大喊。 郑鸿渐、刘展同时精神微振,策马前行了几步,举目远眺。 入眼处,果见地平线尘土微扬,一彪人马逐渐现出了身形。 视力颇好的刘展仔细辨认后,看出对方最前面的人是身着剑南军衣甲。 “应当是新都县令过来接应了!”刘展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转头对郑鸿渐说道。 郑鸿渐点点头,轻出了口气,对身旁士卒说道:“速去向主公和太夫人禀报!” 一名士卒应声向后方跑去。 不多久,新都有人过来接应地消息传遍了大半个队伍,队伍中忐忑不安的情绪稍有缓解。 刘展一直仔细留意着那支靠过来的人马,对方靠得越近,刘展越发觉得的不妥。 “不好,有诈!”刘展忽地惊呼起来。 “什么?”郑鸿渐不解地看向刘展,诧异地询问道,“刘将军,什么有诈?” “前方并非新都县令的人马,十之八九是敌军伪装!”刘展神色焦急,“前方人马恐不少于两千,新都根本没有这般多兵力!” 郑鸿渐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头皮微微有些发麻,“难道新都县也……” “速向后队示警,掉头向南撤退!”刘展顾不得自己仪态,放声大喊起来,“前面来的是敌军!” 如果刘展身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这一示警或许还能起到些作用。 非常可惜,在刘展身后的只是一支混杂了文官、儒士、老弱妇孺的逃兵队伍。 真正值得依仗的士兵却被留在了队伍后列,因为要殿后。 听到示警后,整支队伍先是楞了片刻,随即彻底地慌乱了起来。 车辕、马匹胡乱地转向,乒乒乓乓地撞做一团。 车撞人、马撞人、人挤人、人踏人…… 场面混乱不堪。 惊呼声、哭喊声、惨号声……各种声音响成一片。 刘展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觉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地决定。 “嘟……嘟……嘟……” 牛角战号声激昂起响起,贯彻天地。 “杀!”附和着战号声,如雷般的喊杀声整齐地响起。 自东面而来地那支兵马彻底掀开了自己的伪装,刀剑出鞘、枪矛挺前,狂吼着疾冲而来。 迅速接近的敌军阵中,一杆大纛“簌”地耸立起来,大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旗身招展着几个大字:上排一行字稍小一些——陇右节度使、神武大将军、赵国公。 下面一排只有一个字,一个斗大而张扬的——杨! 陇右节度使?杨! 刘展低念了一句,瞬间眼睛一紧,失声喊道,“杨错?居然是杨错!” 这一刻,刘展心灰如死。 这个噩梦级对手的出现,彻底断绝了自己这一众人的逃生希望。 一匹高大异常乎寻常的红色巨马之上,一位身着光明铠的俊秀青年,头顶两根须须迎风招展,手持一柄霸王凤凰枪。 从敌阵中猛冲而出,犹如一股红色飓风迅速席卷而来。 敌军士卒如同豆腐渣一样,一碰就碎。 “杨错!”虽素未蒙面,但掌管情报搜集事务的刘展对这个最令人头疼的对手早已耳熟能详。 只一眼,刘展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刘将军,快快后退!”在郑鸿渐的大喊声中,刘展直直地望着杀神朝自己猛冲过来,浑然不想退避。 刘展累了,也发自内心里感到绝望。 在他看来,逃与不逃其实已经没有分别。 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第210章 大鱼上钩 “主公,主公!”郑鸿渐仓皇地策骑自混乱不堪的队伍中驰行,非常艰难地靠近了郭嘉珍。 “郑公,究竟怎么回事?”郭嘉珍勉力保持镇静,急声询问道。 至此时,郭嘉珍也只知东面有敌来袭,但到底是什么敌,有多少敌,根本一无所知。 队伍前后一片混乱,人仰马翻,哭喊声一片,郭嘉珍想找个人问问都不可能,而且母弟妹所在的车辕还需要他来照顾。 “主公,东面杀来的是杨错兵马,他定已夺占了新都。东面不可去,请主公速向南面撤退!”郑鸿渐衣乱冠斜,气喘吁吁地说道。 “什么?杨错!”郭嘉珍身体微微一颤,楞住了。 “主公,且莫迟疑,快护卫太夫人汇合殿后兵马,向南撤退!”郑鸿渐急声催促。 郭嘉珍猛地回过神来,神色一凛,转头对身旁的宋思杰说道:“思杰,你速带我母亲和妹子去汇合韦熊、孟起,而后随他们向南撤退!” “那你(主公)呢?”宋思杰、郑鸿渐齐声惊问道。 “我来领军挡住杨错!”郭嘉珍决然说道,“思杰、郑公,你们快走!” “主公,你走,我来抵挡杨错!”宋思杰急声说道。 “快走,不要罗嗦!”郭嘉珍厉声怒喝,年轻的面庞显露出无比的坚毅,乍看与当年的郭英乂几乎一般无二。 就在这时,韦熊飞马冲开人群,驰至郭嘉珍身旁,急声禀报道:“启禀主公,崔宁绕后突袭我军,殿后兵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请主公随末将向南撤退!” “什么?”郭嘉珍等人全然懵住了。 “珍儿,你过来!”宋夫人略显嘶哑的声音从右侧车辕传了过来。 随后,就见宋夫人在亲兵的护卫下,走下车辕,面色决绝地对郭嘉珍。 郭嘉珍翻身下马,来到宋夫人身旁,担心地说道:“母亲,外面太乱,您速回车中。” “适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宋夫人沉声说道,“珍儿,如今你父亲的基业只能靠你了。你速随韦将军向南撤退,寻见哥舒将军,共续郭家基业!” “母亲,不可……”郭嘉珍听出宋夫人的意思。 让郭嘉珍抛下妇孺,包括宋夫人自己,独自突围。 “珍儿,你若不听为娘的话,为娘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宋夫人面容决绝,沉声说道。 “主公……太夫人之言甚是!”郑鸿渐接口说道,“事急矣,主公莫要迟疑,大局为重!杨错此人并非杀戮之辈,又与老主公有旧,应该不会为难太夫人。我愿留下来,以护卫太夫人安全!” “我不会抛下母亲!”郭嘉珍将嘴唇咬出血来,决然说道。 “不孝子!”宋夫人怒骂一声,毫不犹豫地低头向车辕撞去。 旁边亲兵见机得快,一把将宋夫人拖住。 “主公!”郑鸿渐几乎是“吼”着对郭嘉珍喊道,“您当真要亲自逼死太夫人么?” “母亲,儿去了,您老人家保重!”郭嘉珍目窒欲裂地痛呼一声,猛一咬牙,飞身上马。 一个时辰后,这场混乱程度远远超过激烈程度的战事落下了帷幕。 在杨错与崔宁的两面夹击下,敌军根本就未能组织起什么抵抗。 最后,除了少数乘着混乱夺路奔逃之外,其余人非死即被俘。 被俘虏的剑南众人及其家眷被数千兵马团团包围住,明晃晃的刀剑之下,谁人也不敢擅动些许。 妇孺们紧紧依偎着,瞪着惊恐的眼睛,低声抽泣着。 杨错与安思霖在亲兵护卫下,巡视战场。 “主公,这两个家伙简直像疯子一样,拼死也要为逃走的那帮人殿后,三百来人战得就剩这一个。”韦皋指着地上的一人一尸,感慨地对杨错说道,“不然,飞军可以截住那帮逃掉的敌人。” 韦皋的话,隐隐中带着一丝敬意。 韦皋所指的一人一尸是两名剑南军将领,活着的那个杨错认识,正是郭英乂麾下将领孟起,当初在油绛城下曾经与他曾照过面。 另一个已死的人,却是非常陌生。 “这人是谁?”杨错指着那名阵亡将领,沉声询问道。 这样一位壮烈战死的勇士,即便他是敌人一方,也是值得尊崇的。 “只知道姓吕,叫什么不清楚。”韦皋摇头,随即一指被捆缚在地的孟起,“这家伙也不肯说,性子倔得很。” “既不肯说就算了。”杨错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到安葬时,在此人坟前竖一碑牌,上面写上‘吕氏某人阵亡于此’即可!” 说罢,杨错招呼了安思霖、韦皋,转身举步离去。 孟起浑身血迹斑斑,挣扎着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魁梧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嘶声说道:“且慢……你当真愿意殓葬我军阵亡将士?” 杨错缓缓转身,点头说道,“我从不虚言!” “这位是已故吕老将军之子——吕盛。”孟起神色黯然地说道。 “原来是忠良之后,难怪!”杨错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转头对韦皋道,“城武,命人人好生收殓吕将军尸身。还有,找人为孟将军料理伤势!” “日后若有可能,我会将吕将军葬于吕老将军坟旁!”杨错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告诉孟起说道。 孟起不再言语,但神色却稍有放缓。 “主公!”高崇文策马驰到我身边,翻身下马后,行礼说道,“俘虏中有人想要见您!” “哦?”杨错轻噫一声,饶有兴致地询问道,“是谁想见我?” “那人道他是长史郑鸿渐。”高崇文恭敬地回道。 郭英乂麾下文臣之首的郑鸿渐? 连他也在俘虏之中? 看来这次的收获还真是不小,崔宁的“大买卖”之说,恰如其分。 只是不知道,逃掉的那些人中有没有郭英乂…… “崇文,带我过去!”杨错点头对高崇文说道。 不知郑鸿渐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剑南长史郑鸿渐,见过杨驸马!”郑鸿渐衣冠歪乱,显得有些狼狈,但面上却没有慌乱之色,从容对杨错施礼。 “我早闻足下大名,今日以如此方式见面,实在有些得罪!”杨错迅速打量了一番郑鸿渐,随即笑着说道。“不知长史有何事见教?” 郑鸿渐从容不迫地说道:“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驸马与郭节度昔日有旧,当不至于残害其亲属家眷吧?” 听到这里,杨错已大致明了郑鸿渐的意思,点头说道:“长史放心,我绝不会滥开杀戒。此间老弱妇孺,只要未有异举,我必会令麾下士卒以礼相待。” 身为武人,战场之上对敌人自是毫不容情,但若是战后去欺负一些老弱妇孺,就未免太没品了些。 如此行径,与匪类何异? “多谢杨驸马!”郑鸿渐躬身施了一礼,继续说道,“在下恬颜,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驸马应允!” “请讲!” “郭节度虽与驸马相争,如今人死灯灭,还请驸马莫要殃及郭节度家眷。”郑鸿渐长身行了一礼,恳切地请求道。 “什么?”未等郑鸿渐把话说完,杨错眉头一紧,眼中射出惊讶之色,“郭英乂死了?” 此消息的确很具震撼性。 这场仅只一个时辰的战斗,其实伤亡非常有限。 敌方伤亡的大都是一些顽抗地士卒,文吏家眷的损伤微乎其微,而且在死尸中似乎并未发现似郭英乂模样之人。 郑鸿渐黯然点了点头。 “怎么死的?尸身在何处?”杨错不敢相信地急问道。 “从成都突围之时,郭节度身中流矢,不治身亡。”郑鸿渐还有求于杨错,不敢怠慢地迅速回道,“尸身……” 郑鸿渐指着右侧不远处的一辕马车,黯然说道:“就在那马车之上!” 听得这话,杨错毫不犹豫地大步朝那马车走去,那些瘫坐在地的妇孺避之惟恐不及地闪开道路,挤做一团,瑟瑟发抖。 数十位妇孺紧挨环坐在那辕马车的周遭,似在护卫着马车,见到杨错过来,虽然不少人害怕得浑身发抖,但仍自不愿躲开。 “呜!”一个小女孩实在太过惊惧,止不住地放声哭了出来。 一位有着倾城绝色的女子轻轻将小女孩抱在怀中,身体微颤,低声哄弄着。 杨错微顿了一下,将视线从那女子身上移开,随即尽量将声音放缓说道:“郭英乂的尸身可在车上?可否容我一看?” 众妇孺中,一位年龄最长的妇人颤悠悠地想要站立起来。 那位绝色佳人急放下小女孩,与另一位小姑娘一道,搀扶住那位中年女子。 “这位将军,我夫君已死,还请将军手下容情,莫要残损我夫君尸身。”中年女子勉强向杨错福身行了一礼,语带颤音地说道。 “这位是郭节度之妻宋夫人?”强自跟随着杨错的郑鸿渐介绍说道,“太夫人不必担忧,杨错将军昔日与郭节度有旧,自不会残损郭节度遗体!” 这郑鸿渐,分明是想用话把杨错架起来! 杨错笑了笑,和声说道:“夫人放心,我只是想看上一看,别无他意!” 宋夫人虽很不愿意,但形势比人强,只是让一众亲眷让开道路。 虽然只是一群妇孺,但跟随在我身后的高崇文和亲兵,还是精神高度集中地戒备着,惟恐内中会有人发难刺杀杨错。 杨错走至车前,轻轻掀开锦帘,举目看去。 一位身着圆领铠甲的中年男子仰面躺倒在车内,面上已没有一点血色。 在其胸口处深深插着一支羽箭。 血染衣襟,已经感觉不到这人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果然是郭英乂! 杨错微微一叹,想不到自潼关一别,再见已是这样。 第211章 两军交锋 杨错爬下马车,向宋夫人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作为郭节度旧友,是不会为难你们的,但……朝廷如何处置你们,就不是我能够控制。” “多谢杨将军!”郑鸿渐仿佛长出了一口气,躬身行礼说道。 “不必了!”杨错摆摆手,转脸向高崇文道:“崇文,派人看顾郭节度家眷,敢有轻慢者,斩!” “是,大帅!” 杨错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嗬……”一阵轻微的松气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杨错想起了什么,忽然回头问郑鸿渐:“是谁接替了郭节度?” 郑鸿渐微微一楞,眼中现出惊异之色,但还是回答道,“是少将军!” “原来如此!”杨错看了看南面方向,低喃了一句。 正要离开,忽然…… “嘟……嘟……” 一阵激昂的号角声,突兀地自西面响起。 “火字营的战斗号!难道有敌袭?”杨错眼睛一紧,举目向西看去,旋即沉声喝令道:“传令,留一部人看守俘虏,其余各部曲准备迎战!” 跃上亲兵牵来的叱拨赤,杨错策马横枪,朝号角响起处疾驰而去。 “三、四屯看守俘虏!” “一、二屯整队,准备作战!” “无当飞军听令,整队,准备迎敌!” “鸣号!擂鼓!” 在韦皋、高崇文等人洪亮的喝令声中,士卒们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在崔宁的指挥下,在岸的火字营士卒刀剑出鞘,箭矢上弦。远处仍在大江上的战船,也是战号齐鸣。 “崔将军,怎么回事?”杨错驰至崔宁身旁,沉声询问。 “大帅,西面有一支兵马朝这边逼近过来!”崔宁微施一礼,急声禀报道,“不过,似乎是山南军!” 崔宁用兵大胆中不乏谨慎,虽看出似乎是“盟军”,但仍自保持高度警惕。 “做得好!”杨错点了点头,举目远眺了一眼,“崔将军,咱们到前面看看!” 那支山南军速度放得越来越缓,似也对我军的存在感到疑惑。 一杆浅蓝色“文”字战旗,飘扬在山南军阵前。 “大帅,来人似乎是山南军的文吉!”崔宁与山南军多有接触,认识不少山南军将领。 “前面可是崔将军?”山南军阵中驰出一将,大声喝问道。 “正是在下!”崔宁策马向前,大声回道,“文将军,我家大帅也在此处!” 对面的文吉微微一楞,策马朝这边飞驰了过来。 “崔兄,这位便是杨错将军么?”三马照面,文吉仔细地打量了杨错片刻,朗声询问道。 “正是杨错!”杨错笑着回道,亦在仔细打量文吉。 文吉相貌颇显威武,身体亦极为健壮,虽然年轻不大,但看得出武艺相当不俗。 但是,这小子似乎对我颇有些怀疑、不服气的架势,这从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中就可听得出来。 “久闻杨将军威名,文某敬服已久!”文吉身形扭动,准备下马。 但突然间,似乎一个不小心,文吉的身体向右栽倒,“仓促”之下,文吉以右手大刀撑地,随即狠狠地朝杨错撞了过来。 杨错嘴角微扬,待文吉的身子即将撞到时,右手急向前探,抓向文吉腰间绦带。 这小子果然不安好心! 左手肘猛地下击,径直砸向杨错的右手。 杨错不避不闪,待触及时,右手一把将文吉左肘抓住,并顺势下沉,借力一转。 文吉收势不住,手臂被杨错死死攒住,随即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凌空旋转了起来。 紧接着,腰间绦带一紧,整个身体就被拎在半空。 杨错轻轻将文吉放下地,笑着说道:“文将军小心!” 文吉整了整衣甲,借此调整自己的心绪。 只这几下,文吉已知自己不是对手,更明了对方的威名并非虚传。 “多谢杨将军援手!”文吉躬身施了一礼,语气有了变化,“敢问杨将军,可曾截获到郭英乂残军?” “幸不辱命!”杨错笑着说道。 “可曾擒住郭英乂?”文吉眼中一亮,急声问道。 “郭英乂业已中箭身亡!” “什么!”文吉也颇显惊异。 文吉虽然也很想得到被陇右军俘虏的那群郭英乂臣属及其家眷,但又不好意思开口索要。 向杨错发出改日前往成都一聚的邀请后,文吉领军离去。 随即,杨错也领军押送着俘虏回返新都。 翌日清晨,按杨错之令,崔宁领火字营将重要俘虏送回了平武郡。 而此时成都城中,却是血雨腥风。 山南军进城后,副帅梁崇义为泄累次败绩之愤,领军对未及逃脱的郭氏族人、及一些剑南官员进行大肆屠杀。 仅只数个时辰,便有数千人死于乱军之中。 张献甫急怒交加,勉强收拾住混乱的局面,但也因此耽误了追击成都逃军。 哥舒晃领军朝成都一路急赶,半路上不时有虚虚实实的战报传来。 其中大部都是噩耗,甚至有消息说成都已经失陷。 哥舒晃的心情愈发沉重,心焦如焚! 成都城,思环宫内。 “郭英乂已死?妙极,妙极!”听完文吉的回报后,梁崇义放声狂笑起来,仿佛出了心头的一股恶气。 张献甫微睨了一眼梁崇义,不豫之色瞬闪而过,随即和声向文吉询问道:“文将军,可曾见着郭英乂尸身?” 张献甫行事一向谨慎仔细,若没有确凿证据,他绝不会轻信任一件事。 “请放心,杨错曾让末将察看了郭英乂尸身,确实无误!”文吉恭声回道。 “好!”张献甫点点头,神色也放缓了些,“如今郭英乂一死,郭家余孽便不足为虑。只要能将南下的哥舒晃一军击灭,大势可定!” “对了!杨错命末将转告大帅。”文吉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他已命麾下大军兵分三路,自东而西横扫过来。他请大帅莫要停驻成都,乘大胜之机迅速进军,一举将郭家残军彻底铲除。” “这杨错手伸得真长,我军如何行事,还用他多言。”梁杰愤愤说道。 “大帅,末将以为杨错之言极为在理!”文吉完全无视梁杰的话,向张献甫建议道,“如今郭英乂死、成都失,对郭家残余而言可谓是致命打击,此刻我军若能协同杨错军东、西两面同时进击,不消一月就可荡平残孽!” “嗯!”张献甫微微点头。 “山南正遭受流民之变,难道要弃山南于不顾?”梁崇义已从先前的狂喜中平复下来,冷冷说道。 “流民之变,并不在夺我山南,而是被郭英乂煽动起来,缓解郭英乂之困!”张献甫冷静地判断出流民进袭山南的意图,“故而,他根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你如何敢肯定?”梁崇义不冷不热地反问。 两家关系早已有些不睦,前些日张献甫以梁崇义为饵,诱惑吕崇出击的计策。 虽然大获成功,并直接导致战局发生根本性转变,但这却也使两家关系变得更加恶劣。 “张节度的急件中,分明有让我军回师的意思。”梁崇义知道辩不过张献甫,只得搬出张献诚。 张献甫继道:“稍后我将书信一封命人送往襄阳,向张节度道明情况。我军当务之急,是协同杨错夺取剑南诸州。我山南军与哥舒晃的恩怨,也该了结一下了!” 梁崇义眼中寒光一闪,竟点头附和张献甫。 能够向哥舒晃一雪前耻,想想也让梁崇义觉得兴奋。 看到梁崇义的变化,张献甫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嘴角也微扬了扬。 “文吉,你怎地不将郭英乂尸身,和那些郭家官吏及眷属要回来?”忽地想到了什么,梁杰厉声向文吉询问。 “那是人家俘虏的,我怎么要?”文吉没好气地回道。 “但那些人都是从成都逃出去的,为什么不能要?”梁杰不甘心地说道。 文吉冷睨了梁杰一眼,不再说话。 “郭英乂宫中有不少的美人,一定在那些人手里,得把那些俘虏要回来,不能便宜了杨错。”梁杰在山南素有好色之名。 事实上,进成都城后,梁杰曾领人直奔思环宫,结果扑了个空。 “二弟,闭嘴!” 在文吉略显不屑的眼光中,梁崇义也忍不住呵斥道。 “仲业,杨错就在新都么?”张献甫眉头微蹙一下,换了个话题。 “是的,大帅!” “你亲自走一趟新都,代我请杨驸马至成都,就道我要与他共商扫平郭家残孽之事!”张献甫和声说道。 “是!” 由普安至成都,好几百里的路程。以哥舒晃麾下步卒地状况,即使强行军,也得有十几天才赶到。 成都岌岌可危,救援之事可谓十万火急! 哥舒晃知道这一道理,心中也焦急似火烧。 尽管如此,哥舒晃还是得咬牙将行军速度控制下来。 哥舒晃非常清楚,若真是以强行军一直赶路,即便能赶到成都,到时莫说破敌危解困,士兵能否站稳还是两说。 这支军队并非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 说到底,也只是一些操练时间较长的新兵而已,先前击破严震之战,就算是他们的初战了。 再者,此次的对手又非同一般。 张献甫,向来就是山南最令人头疼的人物。 吕崇这等豪杰宿将,都先后被其算计丧命,便足可见张献甫是何等的难缠。 哥舒晃不认为张献甫会忽略外部对成都的救援,甚至,张献甫有可能已经安排好了围点打援之计。 鉴于这种种,哥舒晃必须十分谨慎。 哥舒晃手中这支兵马,已可以说是维系郭氏政权最后的希望。 如若有失,一切休矣! 哥舒晃领军三日急行数百里后,抵达梓州盐亭县。 盐亭县与梓州州治之间仅剩不到百里,再往前赶路随时可能与敌军遭遇。 那里的三台大营,曾遭受过陇右水军的袭击。 哥舒晃不敢有一丝疏忽,遂领军进驻盐亭稍做休整。 盐亭县城内亦是人心惶惶,街市上混乱不堪,不少百姓已有举家外逃的迹象。 看得出,战争地阴云已经笼罩到这座小城上空。 哥舒晃眉头大皱,命蒙城领一部士卒协同城内驻军稳定住局势,随即与臧玠等军中将校直奔县衙。 盐亭县,县衙大堂。 “谁告诉你成都已经失陷?”哥舒晃端坐大堂主位。面无表情,沉声向盐亭县令询问道。 “启禀大将……”盐亭令躬身站立在堂下,汗水自其额头不断溢出、滑落,声音发颤地回道,“先前有自称是从成都逃出的士卒……来到盐亭,消息就是从他们口中所得。而且……从成都方向也不时有这方面的消息传来……” 哥舒晃一行来到县衙时,盐亭令本人也在命家人收拾行囊,准备外逃。 看到哥舒晃突然出现,简直要把盐亭令的魂魄吓出来。 “你可曾派人前往成都附近确认过消息真伪?”哥舒晃冷冷问道。 在哥舒晃面前,盐亭令连一丝说谎的念头都不敢兴起,胆寒地摇了摇头:“成都距此还有好几百里地,一来一回都……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不明消息真伪,就慌乱成这般模样。不知封锁流言、稳定县中民心,只知自己举家外逃,你这县令是怎么做的?”哥舒晃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喝问道。 “下……官……”潘琪腿似筛糠,语无伦次,随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将恕罪,大将恕罪……” 哥舒晃面色变了几变,还是压下了怒火,沉声说道:“此事暂不与你追究,你速去为协助蒙将军将本县安定下来。此外,为我大军筹备几日粮草,务必在四个时辰内完成!” “多谢大将不杀之恩!下官这便去……”盐亭令以头顿地,连叩数下,随即起身匆匆忙忙离开大堂。 望着盐亭令的背影,周瑜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将……”臧玠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一路上已听到好几次成都失陷的消息,您以为……” 很显然,臧玠心里也有些动摇了。 “臧将军,你怎么也信这些胡话?”副将面色一沉,急声说道,“这肯定是张献甫那混蛋放出来的流言,想要乱咱们的军心!” 哥舒晃没有说话,举步走到大堂门口,望了望斜阳将落的西面天空。 如血的残阳下,哥舒晃鬓间的几缕银丝也被染成血红之色。 第212章 殿内对阵 大军休整补充粮草期间,哥舒晃又一连加派了两批斥候前往成都方向打探情报。 哥舒晃用兵,向来谋定后动。 但这次,成都危急的形势,却容不得他多做筹谋,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当晚亥时左右,有斥候回返盐亭,而且还带回了一名骑卒。 “什么?” 哥舒晃面色煞白,不见一丝血色,身体微微颤抖,急声询问道:“你再……再说一遍?” “大将!”一名单膝跪地的士卒语带哭音地说道,“成都沦陷!主公……主公在突围时不幸中箭……已经离世!” 这士卒全身血迹斑斑,汗水将其衣甲完全浸湿,很明显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哥舒晃脑中轰地一声,如遭雷击,眼前顿时一片黑幕,脚步变得不稳,一个踉跄身体径直向前栽去。 “大将!”蒙城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将哥舒晃扶住,缓缓搀至位前坐下。 一旁的臧玠等将领也变得如同木偶般,完全消化不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半晌后,哥舒晃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曾经明亮睿智的双眼变得无神,略显机械地询问道:“你……将全部过程详细地说一遍!” “是,大将!”那士卒担忧地看了一眼哥舒晃,还是说了起来,“山南军围城之后……” 一盏茶的工夫,那士卒将自己所知道的过程尽数说了出来。 哥舒晃缓缓抬起头,语极无力地说道:“你是说,除少将军、韦将军他们几百人外,其余从成都突围的人,全被杨错截获?” “是……” “太夫人,郑长史,刘将军……一个没逃得出来?”哥舒晃几近绝望地问道。 蒙城等人看哥舒晃神色,已知其心伤如死,急得不停向那报信士兵使眼色,希望他能够“骗一骗”哥舒晃。 那士卒精神全集中在哥舒晃身上,最后仍是低声回了一句:“是。” “知道……太夫人他们的生死吗?”哥舒晃坚持着继续问道。 那士卒无力摇了摇头,只道:“只知道刘将军不幸,死于乱军之中。” 哥舒晃呆坐在座位上,再也不说一字,痛苦决绝地神色在其眼中不断闪现。 在昏黄的灯火下,哥舒晃的面庞也显得蜡黄。 蒙城等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们虽然也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伤感,但他们根本无法体会到哥舒晃内心地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堂内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地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哥舒晃身上。 “苍天啦!”忽地,哥舒晃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仰天长呼。 旋即,一口鲜血自哥舒晃口中激喷而出,将战袍沾染得殷红点点。 “大将!”一片惊呼声,哥舒晃仰面倒下,人事不醒。 县衙后堂厢房 仰躺在床榻上的哥舒晃缓缓睁开眼睛,蒙城等人焦急的面庞出现在视线之中。 “大将,大将……”看哥舒晃转醒,蒙城激动地轻呼。 “蒙将军!”哥舒晃语极无力地询问道,“什么……时候了?” “大将,”蒙城看了看房外的天色,轻声回道,“大概是寅时!” “派人去接少将军了么?”哥舒晃缓缓问道。 “大将放心,末将已派人去了!”蒙城点了点头。 “好……”哥舒晃艰难地扯住一丝笑容,“扶我起来!” “大将,大夫说你必须静养一、两日才行!”蒙城急声阻止道。 “没这个空了,”哥舒晃摇摇头,语中流露出无可违逆的坚毅,“如今情势危急,我怎么静养?快些扶我起来!” 蒙城无奈,只得上前扶起哥舒晃,又拿了一个锦布棉包让哥舒晃能够靠坐在床榻在。 “拿地图过来……”哥舒晃缓声说道,“你们不用呆在这里,各归部曲,务必收拢住军心。若有新军情,速报于我。” 蒙城等人无奈,只是忧心忡忡地各自离去。 哥舒晃察看了地图片刻,忽地双目紧闭,面现痛苦之色,低声喃语:“夫人,你可还安好?” 待得天明之时,蒙城实在放心不下哥舒晃,轻手轻脚地返回厢房中探望。 一进得房内,蒙城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短短两个时辰,哥舒晃居然鬓发全白,一头银丝如雪。 乾元二年,七月初四傍晚,杨错第一次踏上了成都城的士地。 今日早上,文吉领十余亲随赶至新都,代张献甫发出邀请。 张献甫邀他前往成都,共商剿灭郭家残余势力之事。 杨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邀请,简单地对乔琳、贾耽等人安排了军中事务后,便携安思霖动身赶赴成都。 成都城内大道宽阔,青石铺成的道路非常齐整,道两旁屋舍林立,依稀可见城中往日的繁华。 然而,驻马放眼看去,杨错却看不见街道上有几个行人,只见山南军士卒在不时巡逻。 而且,在青石路面上有许多摊依稀不明暗红色印记,并有蝇虫环飞在旁。 很明显,那些暗红印记都是未能冲尽的血迹。 “存毅,你看!”骑行在旁的安思霖轻声对杨错说道。 安思霖所指方向,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府邸。 但非常可惜,这座府邸被破坏得不轻,临街的正门甚至只剩下了一扇。 透过半开的大门,甚至可以看到府内未及收拾的狼藉景象。 从地面上的无数血迹看来,山南军恐怕曾攻入这府中,进行了大肆杀戮。 一阵湿闷的晚风吹过,带来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息。 成都,思环宫。 将一众亲卫留在殿外,杨错和安思霖跟随文吉步入正殿。 早有十数名山南军将校等候在厅内。 文吉举步上前,朝端坐主位的中年将领躬身行了一礼:“大帅,末将已请得杨将军!” 那中年将领虽着青色战袍,但面目儒雅,一看便知是文士出身。 想必就是张献甫。 对张献甫此人,杨错也算闻名已久,连吕崇这等沙场宿将都死于其手,便足见其能耐。 张献甫站起身来,急步朝杨错迎来,躬身微施一礼笑道:“驸马驾临,张某荣幸之至!” “张将军客气了!”我回了一礼,笑着说道,“我亦闻张将军之名久矣!” “安宰,过来见过张将军!”我冲安思霖摆摆手,对张献甫说道,“这是舍侄安宰!” “在下安宰,见过张将军!”安思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 “莫非是安氏族人?”张献甫仔细打量了安思霖一番,惊叹说道,“却有君子之风,与安氏不同啊。” 随即,张献甫也为杨错介绍了厅中的山南将领。 有趣的是,这些将领似乎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部人,对杨错的到来显得比较热情。 另一部人则要冷淡些。 “劳驸马相助,此次我山南军才可迅速击败郭英乂逆贼,夺取成都!”分宾主坐定后,张献甫客气地向杨错道谢。 “你我同属大唐之臣,携手讨伐逆贼。理应相互策应,何必言谢!”我摆了摆手,呵呵笑道。 “若无我军相助,驸马如何能够夺占三州!此次他们出兵,也是理所当然。”梁杰不阴不阳地说道。 安思霖面色微沉,眼中寒光一闪,作势欲起。 杨错右手微抬,止住了安思霖,笑而不语看向张献甫。 张献甫轻咳一声,面现不豫之色看了梁杰一眼,随即略显歉疚地说道,“杨将军见谅!” “哪里,哪里!”杨错笑笑说道。 这殿里的气氛实在有些奇异,看来乔琳说的没错。 山南军内部的确实有些不“和谐”。 从目前的状况看来,殿内山南军的两派。 一派以梁崇义为首,另一派以张献甫为首。 梁崇义这一系,看来有些敌视陇右军。 而张献甫这一系,至少从表面看来,对我军还是比较友好的。 “杨将军,贼酋郭英乂毙命,其麾下兵马也被我两家击灭大半,逆贼残余可谓日薄西山。如今最大的威胁,便是领军南下的哥舒晃。” “哥舒晃麾下军力只有万余人,但此人却是极擅治军,且狡猾异常。虽然有些汗颜,但我山南军确实曾累败于此人之手。幸得杨将军年前曾于龙州大败哥舒晃,方一挫此人气焰。” 张献甫不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说道。 殿内山南军众将听得此语,皆露出一丝羞惭之色。 梁崇义、梁杰等人眼中甚至还闪过嫉色,对象自然是——杨错。 张献甫果然不是好惹的角色。 寥寥几语,看似解说局势,表达对杨错“敬佩”之情,但内中却另有用意。 他根本是想将梁崇义的愤意,转移到杨错身上。 根据乔琳提供的消息,梁崇义其人,是一个心胸狭窄之徒,善嫉多妒。 前番张献甫以梁崇义为饵施计,一举攻克合江,必然使得两人关系恶劣。 此次,张献甫又想利用杨错,来玩一个“移祸江东”之计,转移梁崇义的视线。 张献甫这家伙,是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顿了顿,张献甫继续说道:“只要能够将哥舒晃击败,则郭家残逆,必然不战自溃。” 第213章 内藏奸诈 “张将军有何良策可破哥舒晃?”杨错索性装傻。 “哥舒晃善于动中破敌,若我两家兵马主动寻其交战,恐怕极为不利。”张献甫从容说道,“反之,若能诱哥舒晃主动邀战,我两家以逸待劳,破之不难!” “嗯。”杨错点点头,赞同说道,“张将军之言甚是,但如何诱其主动邀战?” 张献甫皱眉思索片刻,沉吟说道,“驸马,不知那郭英乂的尸身可还安好?” “郭英乂的尸身,我已命人殓葬了。”杨错笑着回道。 事实上,郭英乂的尸身并未下葬。 由于天气炎热,杨错让人对尸体做了防腐处理后,秘密运回了平武郡,并派遣快马赶赴兰州。 向齐王询问如何处理,如果齐王不能做主,还要上奏朝廷。 郭英乂的尸身不同常人,即便是杨错也不能随意处理。 “驸马,我以为,可将郭英乂尸身再搬出,迫使哥舒晃回师与我军决战。”对掘人棺木之事,张献甫似乎毫不顾忌。 “此外,杨将军不是还俘虏了郭英乂的许多眷属和官吏么?不知内中有没有哥舒晃之妻?素闻哥舒晃与妻恩爱不已,有此女相胁,哥舒晃必不敢等闲视之!” “这个……”杨错拧起眉头,苦思起来,“我也未曾留意!” 随即,杨错转头对安思霖说道:“安宰,那些人里有没有哥舒晃之妻?” 安思霖会意,摇头说道:“回禀大帅、张将军,未曾发现哥舒晃之妻,或许她并未逃出成都!” “怎么可能?”梁杰按捺不住,急声驳斥道。 张献甫横眉冷睨了梁杰一眼,将其下面的话吓了回去。 “没有也罢!驸马,我以为,还可以用这些眷属、官吏来迫哥舒晃回师!”张献甫继续提议。 张献甫所提的建议,乍听起来颇有道理。 用郭英乂尸身和那些俘虏,的确有很大的可能迫使哥舒晃就犯。 然而,如果杨错真这样做了,最中得益的只有山南军。 对陇右军而言,却是百害一利。 如此一来,不但会有损杨错的名声,危害陇右军在剑南的根基,而且被俘虏的那些郭英乂属吏,如郑鸿渐之流,必再不会投降。 郭氏遗臣也会与陇右军死抗到底! 张献甫的提议,根本是一箭数雕的损人利己之策。 “张将军,以我之见,其实根本不必如此。”杨错笑了笑,仿佛浑不将哥舒晃放在眼中,“哥舒晃虽擅用兵,但如今大势所趋,任其有翻江倒海之能也无力回天。他麾下兵马一则不多,二在不精。我以为只需将成都之失、郭英乂之死的消息大肆传布出去,不消多日其军心必散。届时我两家大军两面夹击,破之又有何难?” 杨错看了看张献甫,随即转头面向梁崇义,昂声说道:“如此一来,也让哥舒晃败得彻底,无话可说!” “此策甚妙!”梁崇义眼中忽地一亮,竟然附和起杨错。 梁崇义领头后,其余蔡系将领亦相继表示附和。 “张将军以为如何?”我笑着看向张献甫。 张献甫眼中不为人知地闪过一丝异色,笑着点头说道,“驸马之策亦是良谋!” “好!”杨错轻轻拍案说道,“如此我两军就连同派遣细作,一面打探哥舒晃动向,一面将消息尽可能广的传遍剑南诸州郡。一旦有哥舒晃确切动向,我军便同时出击,将其一举击破!” “好!” 就在杨错与张献甫等人就联合剿灭郭家残逆的一些细节问题进行商讨之时,忽有一员山南军将领急步匆匆地走进厅内。 此人向张献甫、梁崇义各施一礼后,即来到张献甫身侧低声耳语起来。 不片刻,张献甫的脸色迅速阴了下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不好的事情。 “张将军若有要紧之事,我便先行告退了!”杨错朝张献甫一拱手,淡笑说道。 张献甫沉吟了片刻,对杨错摆了摆手说道:“不妨,驸马并非外人,而且此事与我两家都有关系!” “那不知是何事?” “我北路的严刺史大军败于哥舒晃之手,已退回利州!”张献甫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哥舒晃还真是不凡,虽然卧病休息半年,但一复出就漂亮的露了一手! 杨错拧眉思索了片刻,沉声询问道,“张将军,敢问哥舒晃是何时击败了严刺史大军?” 张献甫略显惊异了看了看杨错,随即沉声回道:“大约半个月前!” “严刺史是如何遭遇败绩的?”杨错又追问了一个问题。 “被哥舒晃施以火攻之计!” “原来如此!”杨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击败了严震,意味着哥舒晃已腾出手脚,接下来他要么是南下救援成都,要么西进抵挡陇右军。 以成都的重要性,他肯定会选择南下。 所以,无论有没有得到成都方面的求救,哥舒晃都会赶回成都。 半个月的时间,差不多也可以到了。 这也就是说,哥舒晃很可能已经潜行在侧。 而且由于施行火攻,哥舒晃的损失肯定不大,可以保持较完整的战力。 很明显,张献甫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 翌日清晨,杨错与安思霖告别张献甫等人,出成都,返回新都县。 “存毅。”路上,安思霖对杨错说道,“那张献甫很不简单……” 昨晚在成都时,杨错看安思霖似乎就有意向他询问什么,但可能是因身处他方之地,不便说出才作罢了。 “哦?”杨错笑着转头看向安思霖,带着考究意味地问道,“思霖,你说说,他如何不简单了?” “他那‘以尸身、俘虏逼迫哥舒晃交战’的方法,似乎山南很有利,对我们却很不利。”安思霖很确定地说道。 杨错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张献甫的确是个不好惹的对手!” 郭嘉珍在韦熊残军两百余人的护卫下,狼狈不堪地赶到盐亭县。 “少将军,能见你平安,实在太好了!”哥舒晃率领蒙城、臧玠等军中将校躬身向郭嘉珍行礼。 “哥舒兄!”见到哥舒晃,郭嘉珍也是激动异常,很快他的激动变成震惊,“你的头发……” “不妨事!”一头显得格外耀眼的如雪银丝,为哥舒晃凭添几分沧桑的美感。有些艰难地笑了笑,哥舒晃声音虚弱地说道。 “哥舒兄……”郭嘉珍楞楞地看着哥舒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成功与哥舒晃会面后,郭嘉珍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放下了些。 随即,郭嘉珍将郭英乂最后的遗命转告给哥舒晃。 哥舒晃当即表示,奉郭嘉珍为郭家之主。 当听到郭英乂“事有可为,则为;若事已不可为,你亦可放弃”的遗言时,哥舒晃也不禁默然起来。 其实,自成都失陷、郭英乂离世的那一天起,郭家的基业就注定无可维继。 尽管如此,哥舒晃仍不愿放弃,他要拼尽最后的一分力,流尽最后一滴血,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返回新都后,杨错即刻与安思霖、乔琳进行密议。 “大帅,成都一行收获如何?”乔琳笑着问道。 杨错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张献甫城府之深,难以预料。此行,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呵呵……我少年之时曾多次随家叔拜会张献甫,家叔对其亦是赞誉有嘉,称其智计冠于山南!”乔琳呵呵一笑,点头说道,“大帅,张献甫到底做了什么,让您有此感慨!” 杨错笑了笑,将成都一行的经过较详细地说了出来。 “这等一石数鸟、损人利己的计策,亏张献甫也想得出来!若不是大帅机警,识破其谋,此事还真不好处理!”乔琳拍案大笑道。 乔琳沉吟着说道:“据大帅在成都所看到的情形,我越发确认了一件事!” “什么事?”杨错疑惑地询问道。 “昨日大帅离开新都后,曾有细作回报一事,道山南军在攻破成都后,曾在城中大肆屠戮未及出逃的郭氏族人和郭英乂属吏。”安思霖面色略显阴翳,沉声说道。 “竟有此事?”杨错眉头微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屠戮郭氏族人和属吏这样的蠢事,不但会极大地损害自家名声,更会激起剑南士族百姓的逆反之心,对于稳定剑南局势极为不利。 以张献甫这般精明无比的人物,居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着实令人无法理解。 “恐怕此事并非张献甫授意,而是底下人私自妄为。山南军与郭家积怨颇深,破城之后借机泄愤亦有可能!”安思霖明了杨错的疑惑,沉声说道。 “但山南军如此行径,必会逼迫剑南士族百姓投向陇右一方,张献甫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想方设法尽量挽回劣势。”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剑南士族百姓对主公也失去信心。所谓‘以郭英乂尸身和那些俘虏逼迫哥舒晃就范’的主张,定然就出于这一目的!” 杨错微微点头,轻应了一声。 安思霖擅于将零碎的情报汇总起来,抽茧剥丝地寻出内中的关联。 经她这一分析,杨错原本有些想不通的关节也豁然开朗了。 “不管如何,还是先将郭家残余击灭再说。”杨错收回了思绪,“哥舒晃十之八九已率军回师。乔先生,若哥舒晃得知郭英乂亡故的消息。你以为他会做何反应?” “以哥舒晃此人品性,断然不会投降,故而他可能的选择只有两个。其一,继续挥师北上,拼得玉石俱焚而亡,以尽其对郭家之忠;其二,暂避锋芒,积聚实力!” 乔琳凝神分析说道,“如若郭家已无后继之人,哥舒晃十之八九会做出第一种选择。但如今有郭嘉珍继承父位,且安然逃出。若哥舒晃能够遇上郭嘉珍。恐怕暂避锋芒的可能更大一些!” 先前,杨错已从一些降卒口中,得知了郭嘉珍脱逃的消息。 “郭家残余虽然势微力弱,但不能轻忽,需得尽快剿除,以免后患。乔先生,你即刻再加派细作,自新都向东仔细搜索哥舒晃动向,同时尽可能将郭英乂已死的消息传布开去!” 听完杨错的话,安思霖忽地面露一丝“诡异”之色,笑着说道:“存毅,是否将郭英乂死因和成都城内之事也传播出去?” “哈哈……好!”杨错会意大笑。 第214章 退出舞台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梓州州治所在地,刺史府大堂。 “细作刚刚回报,陇右军田神功部已回师绵州,目下其部正在南下,似欲与杨错汇合!”蒙城向郭嘉珍、哥舒晃等人禀报着最新探回的消息。 “田神功?”郭英干略显疑惑地说道。 “此人是杨错麾下一员悍将,征绵州时,杨错就是以田神功为军中主将,足见其能。”哥舒晃出声为郭英干解释道。 “此人断不可轻忽!上次得到消息时,田神功还在德阳,不想如今已到绵竹,其用兵之速着实罕见!” 杨错麾下可用之将……着实太多! 哥舒晃自内心里感到伤叹。 短短两年的时间,剑南军的良将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几乎折损殆尽。 如今除臧玠、蒙城等寥寥数人,哥舒晃手中已无可用之将。 “如今张献甫至玄武,杨错到涪城,两军距梓州皆只有不到百里之遥!”哥舒晃挥去脑中的杂念,沉声说道。 “主公,大将!张、杨两军行军速度相当,又互为犄角,攻其一军则另一军必然救援,实在不好对付。”臧玠拧眉分析道,“以敌我之势,除非能让敌人狗咬狗,否则就必须各个击破,方可能成事!” “狗咬狗?”郭嘉珍眼中一亮,急切地询问道,“哥舒兄,这有可能么?” “不大现实!”虽知这一想法若能实现,将能极大地改善局势的被动,但理智思索后,哥舒晃还是否认了这一可能。 “若要使两方内斗,他们之间必要有名、利的冲突。但看这些日张献甫、杨错两军的动静,便可知他们之间必有默契。” “加之张献甫、杨错皆狡猾成精之人,在击破我军之前,他等是不会翻脸的!” 郭嘉珍听得此言,略显沮丧地叹了口气。 “为今之计,先击破张、杨两军其中一路!”哥舒晃却不显丧气,朗声道。 “山南军有近四万人,杨错只有万余,即便再加上那田神功的兵马,也最多两万人。若从兵力众寡来看,似乎先破杨错有利!”臧玠分析说道。 “山南军人数虽多,但说起战力,他们比杨错军差得也不是一点两点。”蒙城摇了摇头说道。 蒙城知道,臧玠从未与杨错军交战过,所以不知道对方的厉害之处。 臧玠略一思索,也自默然点头。 “蒙将军所言在理!”哥舒晃也认可蒙城的话,“杨错麾下士卒操练有素,且作战勇猛,大有杨错本人之风。” “杨错统军用兵之能,更是超群绝伦,山南军中无人可与之比拟。先退杨错,极难成事,万一我军被其缠住,恐怕很难脱身,届时山南军再从背后夹击,则我军死无葬身之地!” 顿了顿,哥舒晃决然说道:“以我之见,当先设法击破山南军。山南军二帅张献甫、梁崇义之间有所不睦,且梁崇义好大喜功,此正是可用之机!” “哥舒兄有何妙策?”郭嘉珍欣喜问道。 “我打算……” 马湖口,乃是引长江水入马湖的水路要冲。 山南水军近百艘大小战船正与陇右水军一部,在此对峙。 悬挂山南水军帅旗的一艘斗舰大船上,水军统领张维瑾怒骂连连:“崔宁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想庇护剑南水军?我就知道这家伙靠不住……” 这些日,张维瑾一直领山南水军遥遥地跟着剑南水军,但亦不敢上前接战。 张维瑾亦知,凌武已无粮草补给,迟早必败。 不想,崔宁突然出现,领着陇右水军对凌武发起进攻,并轻松地将剑南水军逼入马湖,而后陇右水军一部便封锁住马湖口。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走,张维瑾如何甘心,便欲也进入马湖分一杯羹,但封锁马湖口的陇右水军却死活不让进。 “大人不必恼怒,量崔宁胆大包天,也不敢放敌军。”副统领曹玠劝道,“我料崔宁只是不想让我军抢夺战功。” “还反了崔宁这家伙……”张维瑾怒气难消,咒骂说道,“今日我偏要进这马湖,他莫非还真敢与我动手不成?” 喝命旗舰驶至马湖口,张维瑾亲立船头,朝对面的陇右水军喝骂道:“崔宁那厮可在,叫他来见我!” “好大的口气!”严砺洪亮而自信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这大江上,除了咱们陇右水军,谁敢如此嚣张?” 一艘走舸异常灵活地穿行在自家船群之中,很快便来到了陇右水军的最前列。 严砺连盔甲都没穿,只着一身素布单衣,长身傲立于这艘走舸的船头。 “谁刚才那般嚣张,竟敢直呼我家统领之名?”严砺举目前眺,高声喝问。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般放肆?当年崔宁那厮还是我的属下!”张维瑾脾气急躁,一见严砺这个毛头小子竟敢出言顶撞,立即暴怒不已。 更何况严砺的衣着实在太过普通,而张维瑾与其又并未真正照过面,还真以为严砺就是一个普通士卒。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严砺眼中寒光一闪,反讥说道。 山南水军以优势军力,却三番两次败于剑南水军之手,严砺其实打心底里有些看不起。 加之张维瑾肆无忌惮地以言语侮辱崔宁,更令严砺反感异常。 张维瑾面色红赤,手指对面的严砺,气急怒骂道:“无名小卒,竟胆敢如此,你可知我是何人?” 严砺瞅了瞅了张维瑾,轻哼了一声。 “我乃张维瑾,你这无礼小卒快去唤崔宁过来!”张维瑾实在不想跟“无礼”的严砺多废话,厉声喝令道。 “呵呵……我家统领正忙,无暇答理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就行了!”严砺双手环抱胸前,朗声回道。 “你有何资格与我……”张维瑾张口便骂,但随即被严砺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噎住了。 “杨驸马麾下猛冲都尉严砺,可有资格与你答话?”严砺冷冷说道。 “你是严砺?”张维瑾眼睛一紧,稍楞了片刻,仍自强硬地喝道,“你见着我居然如此无礼,快些给我让开道路!” 严砺冷冷一笑,昂声说道:“我家崔统领官居陇右左厢兵马使,你又为何敢对他如此无礼!” 张维瑾一时无言。 面色不住变化,最后张维瑾恼羞成怒的威胁严砺:“你再不让路,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张维瑾将手一扬,作势欲下令麾下战船进攻。 “嘿嘿……”严砺面上毫无惊惧,反而露出兴味的神色,矗立船头静静地看着山南水军的动作。 受到严砺的感染。身后的火字营士兵也个个神态轻松。 与此同时,操船的士卒却也已做好了转舵扬帆的准备。 “张将军,不可真与陇右水军动手啊!”曹玠看情况不妙,惟恐张维瑾一怒之下真下令进攻。 自家人知自家事,曹玠深知陇右水军绝非易惹的对手。 这多年以来,山南水军从来没在剑南水军占过便宜,累战累败;但同样的剑南水军,却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被陇右水军打得只剩一口气。 以剑南水军以标尺,就可衡量出山南水军与陇右水军战力的差距。 “若让这帮家伙小瞧,我颜面何存?”张维瑾心一横,强自不服软说道,“今日我非得进这马湖不可!” 山南水军的百余艘大小战船陆陆续续动了起来,朝马湖口驶过去。 眼见山南水军似乎真想动手,严砺眼中精光微闪,右手放在嘴,打了一个异常响亮的呼哨。 “嘟……嘟……” 战号声迅速在天际间响起,雄浑而激昂。 只在一刹那,封锁湖口的陇右水军数十艘战船同时鼓起风帆,并迅速完成战斗准备。 最前排是清一色的蒙冲战舰,船上弓箭手已经全部弩矢上弦,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是火箭,只是尚未燃着。 靠后的走舸上,士兵们刀剑出鞘,个个神情激动,全无临战的惧意。 看得出,严砺是不惜一战。 如此一来,张维瑾反倒没奈何了。 今日的东南风甚劲,陇右水军占据的是上风口。 一旦真的交手,陇右水军借助风势以蒙冲战舰冲撞起来,简直势不可挡。 而且,在弓箭射程也会有很大差距。 张维瑾再如何愚蠢。也是统领了山南水军近十年的人,这点常识还是了解的。 严砺跃上最靠前的一艘蒙冲战船,一手持刀,一手执盾,傲立船头睨视逐渐靠近的山南水军战船。 见严砺毫无退让之意,张维瑾面上红一阵、青一阵。 一旁的曹玠不自主地咽下一口吐沫,精神高度紧张,心中暗暗咒骂张维瑾愚蠢。 且不说到底能否战胜严砺,就算能够强突过去又如何? 陇右水军的主力就在不远的马湖深处,只要崔宁一回师,一切皆休。 “张将军,还是算了吧!”曹玠低声对张维瑾说道,“我山南军与陇右军毕竟是大唐兵马,闹得不可收拾对谁也不利。” 张维瑾暗出一口气,赶紧借坡下驴:“好!今日就暂不与他们计较了!传令,撤军……” 严砺满心期待地等候张维瑾先动手,但不想,山南水军竟突然开始后撤。 “难怪不是剑南水军的对手,一到要命时候就装熊,还打什么仗?”严砺面色不变,嘴里却低声嘀咕起来,“迟早得抽空子,好好教训教训张维瑾这混蛋!” 约两盏茶地工夫后,庞大的山南水军舰队消失在江面。 “把家伙收起来……来两艘走舸跟在山南水军后面,看他们会不会搞鬼!”严砺将刀盾扔给亲兵,纵声大喝道。 随即,严砺转头看了南面的马湖,低喃了一句:“也不知老大那里怎么样。” 马湖,西南一带。 数百艘大大小小地战船几乎将一片湖面遮满。剑南水军的几十艘战船,被占据绝对优势的陇右水军团团围困在湖角,动弹不得。 崔宁的布阵非常巧妙,他将移动转向不便的大、中战船列在处于上风的东侧,以灵活机动的走舸快船堵住北面道路。 如此一来,既可轻松地发起进攻,又可躲避凌武可能采取的火攻。 立在自己帅舰船头,凌武面色沉肃地张望着周围的敌军战船,默然不语。 以今日的形势而言,剑南水军根本没有任何脱逃地机会。 敌军如果全力发起进攻,凌武估摸自己撑不过三个时辰。 “父亲,跟崔宁拼吧!”一旁的凌惟岳,咬牙切齿地说道。 凌惟岳只有十五岁,自有一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凌武叹了口气,没有应允。 此刻凌武心中亦有些彷徨,成都的失陷、郭英乂的亡故,无一不证明郭家的覆亡已是指日可待。 为了个人亦或是麾下将士着想,应该选择弃械投降。 但往日郭英乂的知遇之恩,又令凌武无法忘却。 “父亲,父亲……”凌惟岳不知凌武心中所想,连声呼唤了几句,皆未见对方回应,遂颓然走开。 突然间,凌惟岳似乎看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赶几步跳上一艘走舸。 “崔宁,你有胆量与我一战吗?”凌惟岳命快船向前驶了些,口中大声疾呼。 听得对面传来的邀战,崔宁举目前眺,看清是凌惟岳,嘴角一扬大声回道:“你不是我对手,如果是你爹,我倒是可以考虑……” “哼!”凌惟岳闷哼一声,恼怒地道,“崔宁,收拾你何需我爹,我足够了!你若有胆,可与我一战!” 说罢,凌惟岳还示威似的挥了挥手中短刀。 “不知死活的小鬼!”崔宁低骂了一句,但面上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有些赞赏之色。 “小子,我跟你过手没问题,但也得有个彩头吧!” “你想要什么?”凌惟岳心中一喜,急声问道。 “咱们赌斗一场如何?”崔宁笑着说道,“若你胜,我放你们离开;若我胜,你父子二人必须率军投靠大唐,如何?” 凌惟岳正待答话,凌武的声音却已先响起:“崔宁,欺负晚辈算得什么英雄?” 崔宁笑道:“凌将军,郭英乂已死,郭氏覆亡在即。凌将军,恕我直言,这天下终归是大唐的天下,不是他郭英乂的。足下念及旧恩,情有可原,但不应该再助纣为虐,继续糊涂下去。” 顿了顿,崔宁道:“当今之际,还请凌将军以天下为重、手下士卒为重,投效我陇右军的麾下。否则大军攻伐,难免死伤。大局已定,再开杀戮,实在不该呀。” 凌武看了看麾下将士略显绝望的面庞,看了看远处的崔宁,犹豫了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着凌武的投降,整个剑南水军彻底走向末路。 第215章 真真假假 涪城之南,田神功领军与杨错会师。 田神功领军自白马关出发,两月转战数百余里。 由于汉州诸县防守相对薄弱,而且士族百姓对郭家也已失去信心,田神功这一路可谓顺风顺水,攻略城池无数。 通过收拢降卒、向各地宗族借调私兵等方法,将手中兵力扩充了四千。 到与杨错会师时,田神功手中已超过万人,而且还不包括马燧的偏师三千。 “大帅!”一见到杨错,田神功躬身深施一礼,激动地说道,“终于又能在您麾下征战了!” “田将军,数月不见,果然更具威仪了!”杨错上前扶起田神功,拍了拍他的右肩,大笑说道,“这些日仗打得不错!” 田神功独自领军作战这几个月里,战绩非常显著,现在的他完全可以担负起一方攻守大任。 “多谢大帅夸奖。”田神功显得非常兴奋,“还好赶得上最后收拾郭家,我早就想会会那个哥舒晃。” “田将军,这几月你几乎就未停过征战,还没打够?”杨错拍了拍田神功,呵呵笑道,“放心,有机会让你会哥舒晃的!” “哥舒将军,你来剑南,咱们有一年未见。” “城武,你也壮实多了,身手长进不少!” 田神功见到帐中的哥舒曜、韦皋等人,开心不已地打起了招呼。 坐定之后,田神功将一路转战的情况详细向我杨错做了禀报。 “每座被攻克的城池,末将都按照您的吩咐留下人手,暗地里鼓动百姓向陇右道迁徙。此外,各县的宗族大户过半都允诺投入大帅麾下,其余也愿意以人、财、物力资助陇右军,但他们不愿离乡背土。”田神功神采飞扬,高兴地说道,“将大帅,马燧将军也已经攻克彭州,目前似乎正在朝南进军!” “田将军,做的好!”杨错察看着地图,点头说道。 从如今的形势看来,郭家的生存空间已经被压缩到只剩梓州。 相信在陇右军与山南军的合击下,任哥舒晃有通天之能,也难逃覆亡命运。 转过头,杨错对乔琳说道:“先生,劳你将此间情形告之田将军,而后咱们一起商议商议如何破敌?” “是!”乔琳点了点头,详细为田神功介绍了起来。 “大帅,就凭哥舒晃这点累败残兵,根本不需山南军插手,咱们自己就可以将其尽数击灭!”听罢乔琳的介绍,田神功咧嘴笑道。 “田将军不必焦急!”乔琳淡然说道,“敌军虽弱,但仍可垂死挣扎。为免招致过大伤亡,此战还是让山南军主攻,陇右军从旁策应即可。” “一旦剑南平定,陇右军与山南军虽同属大唐旗下,但是敌是友,还是两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亦不可无!”顿了顿,乔琳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若陇右军与山南军兵力相差太过悬殊,恐难免会生出事端!” “军师说的也是!”对于这位年轻丑陋的军师,田神功倒也不敢怠慢,思索了片刻,点头称是。 田神功先前早听闻过乔琳的几条奇计,知其见识远超常人。 “陇右军距梓州已不足八十里,山南军还要更近一些。”韦皋略有些疑惑地向我询问道,“主公,军师!哥舒晃究竟会如何应战呢?” “哥舒晃最希望的自然是陇右军与山南军发生内斗,他好从中取事!”乔琳淡淡一笑说道,“但在眼前,这只能是妄想而已。哥舒晃应该考虑如何稳住一军,再寻求办法击破另一军。” “以军师之见,哥舒晃会选择稳谁破谁?”田神功感兴趣地追问道。 “若我所料不差,哥舒晃想先行击破的,必然是山南军!”乔琳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自信说道,“内部不和,是山南军最大的弊病,也是哥舒晃唯一的胜机!” “大帅,山南军与剑南军交上手了!” 仿佛在印证乔琳的话,贾耽掀帘进入帅帐内。 帐中众人皆眼睛一亮,直直看向贾耽。 贾耽躬身行了一礼后,大声禀报道:“斥候刚刚回报,昨日傍晚时分。山南军于玄武击退剑南军一次反攻,剑南军已经向南撤退!” 这就是哥舒晃处心积虑的反攻? 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杨错眉头微蹙,沉声问道:“两军伤亡如何?” “天色已黑,斥候也未能探得确切情报,但估计伤亡不大!”贾耽也不敢确定地说道。 “此事着实有些可疑……此战即便伤亡不大,对军中士气却大有伤害。剑南军累败之后,士气本就低沉,如此一来岂不是雪上加霜!”乔琳踌躇着说道,“以哥舒晃之能,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或许我弟弟也是迫不得已,两路大军兵临城下,再不出击只有坐以待毙!”哥舒曜思索了片刻,猜测说道。 哥舒曜与哥舒晃都是哥舒翰之子,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当真迫不得已,哥舒晃也当倾尽全力反击,岂会这般一战而退!”安思霖摇了摇头,提出异议,“我倒以为哥舒晃是另有图谋……再稍等一、两日,或许就会露出端倪!” “没错。”杨错应了一声,将目光放在地图上标注“玄武”字样那一点的周围。 就在得到山南军战报的一个时辰后,派出探路的斥候押回了一名郭家使者。 杨错将一封绢书递给下首的乔琳,抬头看向那名身着普通百姓衣装的使者,沉声询问道:“郭将军欲降我?” “正是!”使者诚隍诚恐地回道,“杨将军虎威,天下惊动!我军累败于将军之手,以至将无战心、兵无斗志,再战必亡。我主既为一己,也为将士百姓着想,愿弃械归降,托庇于将军麾下,恳请收纳。” 这倒真是蹊跷了。 郭嘉珍一面与山南军交战,一面却派人到自己这里来请降。 杨错静静地看着使者,想看出些端倪来,使者却只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山南军只在梓州以北,贵主为何舍近求远,不投山南军,反欲投我军?”乔琳看完请降书,将之转递给对面的安思霖,出声向使者询问。 “回禀大人,山南军于成都屠戮无辜,残暴不仁。我主如若投靠张献诚,恐不免为其所害!”那使者恭恭敬敬地回道,“驸马仁德之名闻于天下,且与先主郭节度有旧交,若投驸马,至不济亦可为田舍翁,绝无性命之忧!” 这使者的回答无懈可击,安思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贵主有意归附驸马,可有凭证?莫不是以此为缓兵之计吧!” “大人尽管放心,只要杨将军愿意接纳,我主可派遣宋将军为质,并奉上梓州的户籍图册!”使者双膝跪地。面色愈发诚恳地说道,“恳请杨将军不计前嫌,海量收容!” “贵使请起,”杨错抬抬手,放缓声音说道:“你远来劳顿,可先随我亲兵下去歇息片刻,我等商议之后再与你答复!” “多谢杨将军!”使者长身伏地行了一礼后,起身便欲跟随我的亲兵离开。 这时,杨错才发觉这名使者虽然粗布粗衣,满面风尘,但眉眼间却流露颇为不凡的气质,再联系到他适才所说的那番话。 想必这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否则也不至能担当如此“重任”! “敢问贵使高姓大名?”杨错突然出声询问道。 那使者立时站住,缓缓转过身来,微愕地回道,“在下王崇俊。” 问听此人之名,乔琳眼中立时现出一丝精光,却没有说话。 待王崇俊随亲兵离去后,乔琳笑着对杨错说道:“王崇俊,是剑南的猛将,只可惜因为得罪过郭英乂,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听了乔琳的话,杨错也不禁轻噫了一声。 “存毅,看来哥舒晃是真想对山南军动手!”安思霖将手上的请降书递给对面的田神功,笑着说道。 杨错点点头,却没有说话,默然思索着什么。 “安……先生,你为何有此猜测?”田神功大惑不解地询问道,“郭嘉珍明明是准备投降了。” 除田神功外,帐中其余诸将亦是疑惑不已,直直地看向安思霖。 “适才王崇俊所说种种,虽然入情在理……我却以为,这仅是哥舒晃之计!”安思霖从容笑道,“郭嘉珍其人,才能比之郭英乂颇有不如,性情却颇似郭英乂,实在不似一个会轻易归降之人。哥舒晃虽一代儒将,却坚韧不拔,只要郭嘉珍不降,哥舒晃也断然不可能归降。至于说什么以宋思杰为质,就更是令人无法相信。” “先生认为哥舒晃在玩何阴谋诡计?”韦皋急切地追问道。 “依我之见,这‘诈降’之计,恐怕是出于两个目的!” “其一,离间陇右军与山南军之间关系。山南军对梓州、郭家已是势在必得,若此刻陇右军受降的消息传布出去,郭家再做些姿态,恐怕两军之间难免生嫌。张献甫见识深远,或许能够识破此间阴谋,但梁崇义恐怕就没有这等眼力了。一个不好,山南军甚至会向陇右军寻衅邀战。” “其二,哥舒晃的真实意图,缓兵之计!未能挑惹起陇右军与山南军之争,哥舒晃也可以此来稳住陇右军。我所料不差,哥舒晃恐怕以这争取来的时间,设计击破山南大军!” “如此一来,先前哥舒晃小战即退的事便可想通。哥舒晃根本是准备用骄兵之计诱敌深入,而后寻机破敌!” “事态已经至如此境地,亏哥舒晃还能想出这等计策来。”杨错回过神来,接口说道,“看来他还真想扭转乾坤。” “主公,是否将此事告之山南军?”韦皋提议说道。 “算了!”杨错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暂时无凭无据,即便转告了,他们也未必相信!” “何况,这对咱们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怎能放过?”安思霖呵呵笑了起来。 第216章 坐山观虎斗 一个时辰后,杨错再召见王崇俊,告诉他,自己愿意接纳郭嘉珍的归降,但希望郭嘉珍能够尽快将人质和户籍图册送过来。 王崇俊欣喜不已,当即一一应允,并邀杨错派遣使者随其一同返回梓州,由郭嘉珍当面将人质、户籍图册交于使者带回,以便点验。 杨错拒绝了派遣回使,道我以诚待郭嘉珍,也希望郭嘉珍以诚待我。 王崇俊满面激动之色,深深施礼答谢杨错的信任。 翌日清晨,王崇俊动身返回梓州。 望着王崇俊远去的身影,乔琳笑着说道:“王崇俊面似欣喜,其实心中必然有些沮丧。此行,他未能带回我方一人,也未能带回一纸半字,想要兴风作浪也不行。” 杨错点头:“不过,此人确是个人才,只这份沉稳之态就非比一般!” 乔琳呵呵一笑,换了个话题:“大帅,派往马燧将军的信使已经出发,过几天就可到达。这几日,咱们先看看戏吧。” “呵呵……”杨错笑了起来。 当日巳时,斥候再次回报。 山南军再败剑南军,剑南军继续南撤。 山南军兵锋距梓州仅五十里。 黄昏时分,张献甫遣使前来,催促杨错领军跟进。 不久,山南军第三次击败剑南军,大军急行四十里,在梓州城北旧里扎营。 与此同时,陇右军继续南行,至梓州东北四十里。 山南军攻克梓州,城中守军小战即溃,丢下兵器粮草仓皇逃脱。 进城时,张献甫小心谨慎,惟恐是哥舒晃之计。 但仔细检查之后,并未任何异常。 随即,从城中百姓口中,张献甫、梁崇义得知。 累败之下,城中驻军士气全无,每日皆有人弃城出逃。 至山南大军赶到时,城中守军已溃逃大半,甚至连郭嘉珍都已撤出梓州。 连战皆捷之下,山南军众将士气狂涨,信心大增,皆以为擒获郭嘉珍、哥舒晃已如探囊取物一般。 梁崇义当即要求率大军南下,擒捉国家残逆,特别是宿敌——哥舒晃。 梓州,娄县城内。 哥舒晃伫立在娄县城北的城楼,遥望北方,默然不语,俊秀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血色,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疲态。 一阵微风吹过,露在战盔外的几缕如雪银丝被轻轻荡起。 臧玠等军中将校静静地站在后方,谁也不敢擅自打扰哥舒晃。 “踏踏踏……”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蒙城急步匆匆地来到了城楼上。 臧玠将手抬起,轻摇了几下,示意让蒙城暂不要打扰哥舒晃。 “蒙将军,县中百姓撤得怎样?”哥舒晃已察觉到蒙城的到来,缓缓转过身,询问道。 “启禀大将,大半人已撤出,其余的也快了。”蒙城恭敬地禀报道。 “待百姓撤尽后,即刻将一应物事准备好!”哥舒晃点了点头,和声吩咐道。 “是,大将!”蒙城领命后,即刻大步离去。 蒙城行事向来风风火火,这一点既让哥舒晃满意,但同时也有些忧虑,担心其行事过于急噪。 “大将,末将有些担心……万一杨错插上一手,我军的形势恐怕就不妙了!”臧玠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担忧,“斥候回报,杨错率军也在向南推军!” “纵然如此,也只能搏上一搏。”哥舒晃面色不喜不悲,淡然说道,“此战于我军而言,已是避无可避!不战则必亡,战还或有一线升级。” 自与田神功会师后,陇右军已陡增至两万余人。 田神功所带来的兵马之多,有些出乎哥舒晃的意料之外。 如今杨错、张献甫两军相加,不下六万人。 而哥舒晃手中。东拼西凑也仅只有不到两万人! 而且是战力孱弱的新兵,且军心涣散、斗志缺乏,若不是依靠哥舒晃的威望,恐怕早已全盘溃散。 以这样的实力对比,如果正面抗衡敌军,至多十天半月必然全军覆灭而亡。 迫不得已,哥舒晃也只能行非常之策。 尽管风险甚大,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臧玠听罢一阵默然。 “我最为担心的……还是主公!”哥舒晃叹了口气说道,“此次诱敌,其实只需我一人即可,断不可让主公随我冒险!” “哥舒兄不必担忧!”沉稳有力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郭嘉珍缓步来到城楼上,走向哥舒晃。 “参见主公!”哥舒晃、臧玠等人齐躬身行礼说道。 “哥舒兄请起!你们都起来吧!”郭嘉珍托起哥舒晃,随即朗声说道。 “多谢主公!”起身后,哥舒晃恳切地说道。 “主公,此次还是让我一人诱敌吧,您还是先退往铜山县。待破敌之后,我再接主公回来!” 在目前的危急情形下,如若郭嘉珍再有万一,几乎可以直接宣告郭家的灭亡。 郭嘉珍举目北眺,沉默了片刻,转头对哥舒晃说道,“哥舒兄,当年你追随父亲南下,东征西讨才有现在,如果最终败在我手上,他日到了地下。我该如何跟父亲交代!” “好!”哥舒晃完全抛开了心中的桎梏,微笑说道。 “大将,大将!”蒙城一面急呼,一面大步流星地再次回道城楼上,“斥候急报,山南军兵出梓州,正朝娄县急赶而来,看旗号,似乎是梁崇义!” “来的好!”哥舒晃眼中精光微闪,满身的疲态仿佛一扫而光,朗声说道,“诸将!你等速速照计划行事!” “得令!”蒙城、臧玠二人躬身行礼,急步下城离去。 “哥舒兄!”郭嘉珍也显得颇为兴奋。 哥舒晃朝郭嘉珍一点头,随即昂首向天,默默祷告起来:“郭节度,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主公和我一举击退强敌,收复剑南!” 四个时辰后,日近黄昏,残阳将落,天地间一片血色。 山南军两万余人,一路急赶至娄县北不到五里。 梁崇义尤自不满意,不住催促麾下士卒加速赶路。 探路的斥候半个时辰前已经回报,道郭嘉珍、哥舒晃皆在娄县中。 城中守军并不甚多,而且还不时有士卒外逃。斥候曾亲见有将官斩杀逃兵。 一想到能够擒住郭嘉珍、哥舒晃,梁崇义便觉浑身血液沸腾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梁崇义曾在剑南军手中吃了无数亏,颜面丢尽,为此也没少受张献诚斥责和他人私下里的嘲笑,梁崇义深以为耻。 而哥舒晃更是梁崇义耻辱的最大制造者,去年梁崇义以近十万大军,竟惨败于哥舒晃手下,幸得张献诚顾及姻亲之情,才未予追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以为此生复仇无望,但谁曾想“风水轮流转”,称雄剑南的郭家居然在一年多内,便被陇右与山南联军打得只剩下孤穷败军数千、仅剩梓州。 梁崇义虽自认用兵不是哥舒晃对手,但今时不同往日。 士卒军心涣散,士气全无,兵败已如山倒,任哥舒晃能耐通天,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心胸并不宽阔的梁崇义,如何肯放过这样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判明形势后,梁崇义不顾张献甫的异议,执意率领过半数大军先行南下急追郭嘉珍、哥舒晃。 梁崇义在山南军中钻营颇深,根深蒂固,张献甫虽是主帅,平日里负责政务,对军中事务反而插手较少。 因此当梁崇义执意领军先行时,张献甫也没办法阻止。 “大哥,适才斥候回报。娄县南有兵马仓皇逃出!”梁杰策马驰了过来,急声禀报道,“只是不知道郭嘉珍、哥舒晃二贼在不在那里面!” “哦!”梁崇义眼中寒光微闪,面上激动之色瞬现而没。 “大哥,派人追上去吧!”梁杰深知兄长之心,急声提议道。 “且慢,需防其中有诈!”梁崇义一抬手,沉吟着说道,“命斥候继续打探,看敌军逃出了多少?我大军先攻进城中,察探一番再做定夺。” “传令,命大军加速前进,准备攻城!”梁崇义将手中帅旗一挥,厉声喝道:“一个时辰后,我便要进到这城中!” “嘟嘟!”沉浑的牛角战号声迅速响起,悠长而激昂。 山南军士卒在各自军司马、都尉的催促下,加快速度朝前方隐现的城池前进。 半个时辰后,娄县县衙。 大堂内一片狼藉,各类竹简绢书被丢得一地,看得出县衙内地人出逃得很仓促。 梁崇义走到桌案前,随意翻了翻仍被摆放在桌上地卷册,忽地地留意到一封被藏匿在最下方的浅色薄绢。 疑惑之下,梁崇义展开绢书,阅览起来。 片刻后,梁崇义面色转阴,眼中射出厉芒。 “大哥,这绢中说了什么?”梁杰见梁崇义神色不对,上前询问道。 “杨错居然敢私下接纳郭嘉珍投降。”梁崇义将绢书递给梁杰,恨恨地说道,“我就知道杨错并非善鸟!” 梁杰接过一看,居然一封受降书,落款是陇右节度使杨错。 信中,杨错表示愿意接受郭嘉珍的归降,并令郭嘉珍尽快送上人质和梓州的户籍图册。 “杨错这厮实在可恶,我军千辛万苦才将郭家残逆赶至穷途末路,他居然妄想窃取战果!”梁杰大怒道。 第217章 狼狈不堪 梁崇义阴沉着脸,冷声道:“且将这受降书收好,到时就是凭证,看杨错如何狡辩!” “梁将军,这信或许只是伪造的,是哥舒晃的诡谋。”将领薛南阳在旁谏道。 梁崇义冷哼一声,沉声打断:“敌人又不知我会翻到这绢书,怎会是特意设计?这分明是仓皇逃走时,未及携带。” 看梁崇义如此肯定,薛南阳也不敢多言。 毕竟梁崇义不是能得罪的人。 “大哥,大哥……”梁杰连声急呼,走进堂内,身后还有十几名山南军和数名俘虏。 “郭嘉珍、哥舒晃他们全溜了!”梁杰叉手禀报。 “此事当真?”梁崇义眉头一蹙,沉声询问。 “确是如此,这里有几个还没来得及逃脱的敌兵,被我擒了来!”梁杰兴奋地说道,“他们所说情况,与斥候所探一般无二!” “郭嘉珍他们何时逃脱的?有多少人相随?”梁崇义点点头,继续询问。 “就在我大军即将抵达城池前,大约有两千多人跟随他们向南逃窜!”梁杰急声说道,“郭嘉珍、哥舒晃他们是最后脱逃者,城中其余百姓知战祸将至,早已四散奔逃尽了!” 梁崇义凝神略一思索,走到那几名俘虏跟前,厉声问道:“郭嘉珍、哥舒晃为何拖到最后才逃脱,这里是否有诡计?” ”小人不知!”一名俘虏诚惶诚恐地说道。 梁崇义抽出身侧配剑,毫不犹豫地割断那人喉咙:“竟敢对我扯谎!” “你来说!”梁崇义提着血淋淋的配剑,直指另一名俘虏,寒声厉喝。 ”小人……”这人害怕得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来说!”梁崇义手起剑落,又将这人刺死,再继续往下问。 ”小人只知自昨日起,城里百姓开始外逃,主公让人堵住城门,但大将却让人放行……最后百姓们都逃了,还有不少军中兄弟也混在里面逃了!到最后,城里只剩下不到三千兄弟。但主公和大将为什么不逃,小人真的不知道!” 第三名俘虏口齿较伶俐些,勉强回答了出来。 “嗯!”梁崇义点点头,垂下配剑,走到最后一人跟前说道,“适才那人说的不错,我饶他一命。你可有什么要说,先前所讲过内容就不必再提了。你若说的好,我也饶你一命!” 最后那人看到一线生机,急思考起来,想要回忆起什么,到小半晌后,却依然没能说出什么来,梁崇义一剑将其捅死。 “多谢大人饶命!多谢大人饶命!”第三名俘虏欣喜说道。 梁崇义冷冷一笑,配剑毫不犹豫地刺入第三名俘虏腹中。 那俘虏至死还不敢相信,梁崇义竟会背弃承诺。 “看来其中应该无诈!”梁崇义在死去俘虏身上擦了擦配剑,沉声说道,“即刻传调大军,准备追赶郭嘉珍、哥舒晃,务必将他等生擒!” “是!”众人应道。 “我要让哥舒晃知道,何为生不如死!”梁崇义恨恨说道。 在城中稍做停留后,梁崇义不顾士卒的疲劳、不顾夜晚行军等诸多不便,率军出城向南追击而去。 娄县境内东、西、南三面环山,地势南高北低,丘陵起伏。 时值夏秋之交,山陵中草木繁盛。 愈见强劲的东南风吹过草木,带出“呜~呜~”的声响。 梁崇义大军追寻郭嘉珍、哥舒晃溃军踪迹,一路南行。 由于月色明亮,大军的前行并无多大阻碍。 也不知是梁崇义大军速度太快,还是郭嘉珍、哥舒晃一行速度太慢。 逐渐地,梁崇义军前锋竟已可看到郭嘉珍残军的后队。 得此禀报后,梁崇义愈加兴奋,喝令大军全部压上,务必擒拿郭嘉珍、哥舒晃。 但兴奋过度的梁崇义根本没有留意到地形和风向,但却也另有人看出了不对。 “梁将军,这里地形易遭火攻,还是先退回去,等待天明再说吧!”薛南阳来到梁崇义身旁,急声劝谏。 “什么?火攻?”梁崇义一楞,不由得止住了坐骑。 梁崇义并非不识兵法,山林处需防火攻这等道理还是知道的。 仿佛在印证薛南阳的话,还未等梁崇义有思考的时间,无数火星从东、南方向出现,随即借助风势,迅速蔓延开来,焚天毁地! “又中计了?”梁崇义近似绝望地哀叹,随即声嘶力竭地狂吼道,“撤,撤,向北撤!” 水火无情,人力无法抵抗! 梁崇义率军撤退,转进如风…… “快,快,关上城门!” 一进到娄县城内,满身焦灰的梁崇义立即大声喝令留守城池的梁杰关闭城门,惟恐有敌军追赶上来。 一场焚天大火,竟将梁崇义军击灭大半。 成千上万人变成火团,四处翻滚的景象直如人间地狱。 “兄长,究竟怎么回事?”梁杰不敢置信地大声询问道。 “轰!” 还未等梁崇义回答,城中突然发出阵阵巨响,随即便只见城中四处火起。 居然还有火攻! 梁崇义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道。 两场大火,彻底埋葬了梁崇义的美梦! 好不容易才从野外火攻中脱离,梁崇义狼狈逃回娄县城后,还未能得片刻喘息之机,哥舒晃安排的又一场火攻被发动。 哥舒晃事先已命人在城中房舍的屋顶放置了大量硫磺、硝石等物,并在屋内隐蔽处摆放了不易引人注意的脂油,另有大量的干柴草被堆放在房屋的后方。 此外,娄县有一个豪族因早就对郭氏有异心,为防万一,其曾命人在城中挖设密道以便脱身。 待这个豪族事泄被击杀后,这条密道无意间被发觉,哥舒晃便利用这条密道将小部精锐士卒隐藏其中。 哥舒晃料梁崇义遭野外火攻后,必会仓皇逃回娄县。这时,城内的安排正好可以给其致命一击。 一切皆如哥舒晃所料! 黎明将近,天地间逐渐明亮了起来。 南面的半边天空,已被冲天的火光染成红色。 梁崇义、梁杰兄弟逃出已成一片火海的娄县城,夺路朝北面亡命奔突。 曾经浩浩荡荡的两万余大军,不是葬身火海,就是在溃逃的过程中失散,依然跟随在梁崇义身后的士卒已不足两千人。 梁崇义拼命拍打跨下坐骑,冀望能快些远离那人间地狱。 浑身上下皆被草木灰烬沾满,一片漆黑,颔下胡须也已被烧掉半截,左手上的烫伤隐约可见。 整个人看起来,便犹如丧家之犬。 此时,梁崇义才有些会过意来。 先前山南军的连战连捷,剑南军的不断败退,还有所谓的“剑南军士气全无,军心涣散”云云。 无一例外,都是哥舒晃所设置的圈套。 其实哥舒晃在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设下这一连窜的圈套,可恨自己居然乖乖地上当了。 “大哥!”梁杰策马急赶到梁崇义身旁,急声说道,“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怎么办?” 梁杰也是衣衫褴褛,数处伤口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有被大火烤伤地,也有被刀枪杀伤的。 “还能如何?快些逃,甩开追兵!”梁崇义没好气地回道。 梁崇义一行仓皇逃出娄县城后,便遭遇剑南军的突袭。 早已埋伏到位的臧玠、蒙城各领一军自左右两翼杀出,随即郭嘉珍、哥舒晃亲领大军从后方赶到。 失魂落魄的梁崇义残军如何能够抵挡这样的三路夹击,依靠薛南阳和梁崇义自己的死战,一众残军才勉强脱出,但哥舒晃大军却始终紧追在后。 “大哥,若不安排人殿后,抵挡追兵一阵。我等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梁杰见梁崇义尚未会意,直接点明。 梁崇义麾下残军中大多数连日奔波之下,已是疲惫不堪,若不是有求生的意志支撑,恐怕早已崩溃软倒。 而后方的追兵情况却是完全不同,尤其充当伏兵的蒙城、臧玠两支兵马体力,体力最为充沛。 “这……”梁崇义略一思索,猛地点头,大声呼唤道,“薛南阳,薛南阳!” “梁将军有何吩咐?”满身血污的薛南阳策马驰了过来,急声询问。 “你速领一部人马抵挡住后方追兵,半个时辰后方可后撤!”梁崇义喝令。 “这……”薛南阳面色剧变,张口欲辩。 但一看梁崇义神色,薛南阳便知再辩亦是徒劳。 这所谓的“抵挡追兵”,完全就是让薛南阳去做替死鬼。 带领这帮失魂落魄的士卒,去抵抗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哥舒晃追兵,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别说半个时辰,能顶住两刻就算不错了。 “薛南阳,你敢抗令?”梁杰在旁怒喝道,手已按在剑柄上。 “末将领命!”薛南阳将牙一咬,闷哼回应,低垂的头颅掩饰着眼中的怒火。 “还不快去!”梁崇义急声催促道。 “是!”薛南阳应了一声,拨转战马,转头向后方驰去,手中战刀高高扬起,怒吼说道,“后面的,跟我来,挡住郭家贼军!” 在梁崇义兄弟的威逼下,千余山南军无可奈何地跟随薛南阳朝后方愈来愈近地追兵返杀回去。 “杀!”薛南阳似要将心中地愤懑全部发泄出来,发狂地怒吼道。 先前自娄县突围时,若非有薛南阳的死战,梁崇义断不可能逃的那么顺利。 不想转眼之间,梁崇义就为一己安全,而将薛南阳推下了万丈深渊。 “杀!”追兵中,一马当先者正是蒙城。 见薛南阳领军返战,蒙城不怒反喜,狂吼一声疾冲向前。 “杀!”受到蒙城的感染,最前方的千余剑南军士卒同时怒吼出声,挥舞着刀枪突入敌阵。 越来越多的剑南军士卒加入战斗,逐渐将那千余山南军淹没。 薛南阳的怒吼声在人群中不住响起,率领士卒进行着无谓的反抗。 仓皇北逃的梁崇义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虽然有薛南阳的拼死殿后,但梁崇义兄弟也未能逃出多远。 仅只逃了十余里,士气高涨的追兵又再度迫近。 “薛南阳那厮居然如此无用!”梁崇义低声咒骂着薛南阳,却也无可奈何。 剩余的士卒只有数百人,就算留下殿后,估计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便会化为乌有。 后方地喊杀声愈来愈近,梁崇义仰天哀叹——莫非今日便要命绝于此? “嘟……嘟……” 激昂的战号声突然响起,随即便遥见前方尘土飞扬。 一彪人马快速朝梁崇义所在接近过来,距离稍近,队伍前列的一杆大红色战旗上的字样已可辨别——一个斗大的“张”字。 梁崇义从未像现在这般迫切地想要见到张献甫! 援兵到了! 虽然对梁崇义不满,但张献甫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那两万多兵马。 不得已之下,张献甫留了千人驻守玄武后,也提师朝娄县方向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张献甫还派遣使者急赶往陇右军,邀其一同进军。 领军担当前锋的文吉,突然发觉前方尘土飞扬,似有大队兵马赶了过来,急向张献甫禀报。 张献甫感到情况不妙,一面命大军暂缓行军,准备列阵作战,一面亲随文吉赶到前锋处观察情况。 “张将军,前面的人似乎是梁将军,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在追赶他们!”文吉眼尖,看清了对面的情况,急声向张献甫禀报。 “什么?”张献甫心猛地一沉,隐约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短短一日,梁崇义再不济也不至于速败如斯! “文将军,梁崇义他们还剩多少人?后方追兵约有多少?”张献甫急声询问。 张献甫虽通兵事,但真正的战阵厮杀却未曾经历过多少。 “梁将军身边至多千人!”文吉仔细地观察着尘土飞扬地程度,沉声说道,“后方追兵恐怕不少于三千!” 张献甫恼怒得几乎想吐血。 两万余大军随梁崇义出征,居然之剩下不到千人。 张献甫实在想不通,梁崇义究竟做了什么,竟会败得如此彻底! “张兄救我!张兄救我……”梁崇义再也顾不得往日的不睦,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面打马朝张献甫大军疾冲过去。一面狂呼求救。 梁崇义身后的数百山南军,也似发狂似地朝援军冲去。 此时,追兵已距离他们不足百步! “蒙将军,破敌之机已现。只要梁崇义残军将张献甫军阵冲乱,我等就可以乘势攻入,山南军必然炸营,我军便取胜有望。”臧玠急声对一旁的蒙城说道。 “好,攻过去!”蒙城同样面色激动,昂声应道。 “我大军就在后面,即将赶到,今日我军必胜!”臧玠高扬手中大刀,纵声狂吼,“众将士,随我破敌冲阵!” “破敌冲阵……”蒙城大刀连扬三次。 口中连呼三声,随即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嘟……嘟……” 牛角战号声响起,激励着剑南军士卒朝敌阵发起冲锋。 第218章 撤退&死战 “张将军,不妙!”文吉迅速会出了敌军的意图,急声说道:“任梁将军的人冲过来,我军阵列必散,敌军乘机攻入,恐难抵挡。后方阵形还尚未展开。一旦前锋受挫后撤,必然炸营!如此,我军必危!” 张献甫略一思索,断然喝令道:“速令梁崇义向两侧撤退,莫要冲撞军阵!” 前排士卒在文吉的率领下,大声呼喝起来,让梁崇义等人莫要径直冲过来。 但梁崇义如何听得下去,后方追兵愈来愈近,稍有迟疑将陷入敌军之中。 “传令!弓箭手准备,格杀来人,莫论敌己!”张献甫狠心喝令道,“军阵不得乱!” 然而,为时已晚。 梁崇义一行已近在五十步内,而张献甫军的弓箭手纵然搭箭上弦,也不敢对梁崇义动手。 “来人,速护卫张将军向后!”文吉已知混战不可避免,急令人将张献甫带到安全地方,“擂鼓,鸣号,接战!” “杀!”蒙城、臧玠领军几乎是贴着梁崇义尾后,冲入张献甫军阵中。 混战开始! 蒙城、臧玠悍勇似虎,率领麾下士卒在山南军阵中东冲西进,发狂似的战斗着。 蒙城、臧玠数千人,正是从仅存的剑南军精心挑选出的最精锐士卒。 而且在战前,各曲、屯都尉、军司马已跟这些士卒道过“此战是取胜求生地唯一希望,若想活命,惟有死战破敌一途!” 这些士卒也由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挥舞着各自兵器,与敌兵纠缠在一起。 正如文吉所担心的一样,梁崇义残军的入阵,立时带来了军阵的混乱。 原本完整的阵形很快被冲乱。 更为严重的是,失败的情绪被这些失魂落魄的败兵带入军中。 败兵后退,引得其他士卒也欲随之后退。 一众山南军将校狂吼连连,试图收拾混乱的局面。 文吉更是以身为范,领着数百士卒与敌军厮杀起来。 在混乱的战局中,鲜血不住飞溅而起,染红了士兵衣甲和大地。 残肢尸体到处翻飞,怒喝哀号此起彼伏。 文吉第一时间便被蒙城缠上,两人刀片纷飞,厉喝连连,斗得难分上下。 臧玠乘机领军直接朝山南军纵深处冲锋,意欲彻底击溃敌军斗志。 剑南军士卒人数虽少,但占着对方混乱地便宜,竟也能战成难分难解的局势。 张献甫一被人护到中军,便命擂鼓、鸣号,以稳定军心。 如雷般的战鼓声、激昂地战号声,振聋发聩地回响在天际之间。 在张献甫和其他将校的努力下,山南军的混乱逐渐被收拾下来,战场局势也开始发生变化,朝着有利山南军的方向发展。 就在这时,落后先行的蒙城、臧玠一段的哥舒晃也率军赶到战场。 “击破敌军!”哥舒晃将手中帅旗用力前指,以略显嘶哑的声音喝令道。 以哥舒晃的眼光,自然轻易地看出战局已到关键处,自己这一部人马的加入将直接决定最终的胜负。 “杀呀!”郭嘉珍怒吼一声,当先冲入混战地战场中。 郭嘉珍这一举动虽显得有些卤莽,但毫无疑问地鼓动起了军中士气。 剑南军士卒争先恐后地挥舞刀枪,跟随郭嘉珍冲杀向前。 哥舒晃率军的加入,使得战场态势再次发生逆转。 陷入苦战的臧玠、蒙城及麾下士卒士气大振,而山南军中的负面情绪再起兴起。 “杀!”哥舒晃挥舞着帅旗,不顾自己赢弱的身体,放声大吼着,银盔上的血缨和散露在盔外的银丝白发随风不住舞动。 山南军终于支撑不住了! 梁崇义不负责任地策马逃窜,给山南军的军心士气来了个重重一击。 很快,也有士卒效仿起梁崇义,放弃战斗朝北面逃逸起来。 “梁崇义竖子,害我大军如此!”张献甫双目尽赤,厉声怒骂起来。 张献甫知道,今日若无奇迹,恐怕彻底溃败是难免了。 希望总是伴着绝望出现。 就在张献甫几近绝望之时,悠长激昂的战号声突然从战场地东南方响起。 张献甫、文吉等人惊疑不定! 哥舒晃、郭嘉珍等人却是心凉如水。 剑南军已尽在此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兵马。 这支即将赶到的兵马,注定是敌非友。 “嘟……嘟……” 号角声回荡在东南方,悠长沉浑,一时间竟将战场中各种声响全部压制了下去。 混战中的两军将士微微一楞后,又立刻投入厮杀之中。 “援军已到,我军必胜!”文吉全然不顾来的究竟是敌是友,奋力一刀劈退蒙城后,纵声狂吼起来。 山南军已崩溃在即,若不能及时稳定住军心,大溃败将无法避免,哪怕来的真是敌军,先稳住自家兵马才是最头等的大事。 文吉身在战场正中,根本不可能看清东南方的情况,但他居然高喊“援军已到”,不禁令周围的山南军将校惊愕不已。 “援军已到,我军必胜!”少数头脑灵活的人很快领会文吉的意图,附和着高喊起来。 其余将士不明所以,真以为援军赶到了,尽皆面露狂喜之色,低糜的士气竟真的一下子提升了起来,挥舞刀枪顽强与敌纠缠起来,为搏得一线生机而奋斗厮杀。 哥舒晃紧攒令旗的右手轻微颤抖着,苍白的面庞上满是痛苦之色,眼睛绝望而不甘地看着自东南方快速逼近的不明兵马。 尽管距离尚远,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但这支兵马行进速度极快,众多士卒踏出的脚步声竟然还能整齐如一。 以哥舒晃多年征战的经验一看便知,这绝对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拥有如此精兵,而且还能在这样关键要命的时刻出现的人,除了杨错还会是谁? 此时,哥舒晃已知自己先前所做的“诈降缓兵”的安排完全未能奏效。 杨错分明就是在等候一个最佳的时机,给剑南军以最致命的一击。 如今陇右军自东南方向出现,已将剑南军的后路截住。 一个无奈而痛苦的抉择,摆在了哥舒晃地面前。 要么死战到底,要么在陇右军完全截断后路前撤出战斗。 死战到底,必然是全军覆没! 从尘土飞扬程度看,侧后方出现的陇右军至多不超过五千。 就算如此,这数千虎贲之师也绝对不是剑南军这些“新兵”可以抵挡的,更何况杨错麾下的其余兵马必然也正在朝此处赶来。 最要命的是,崩溃在即的山南军竟似又恢复了些斗志。 而若是撤出战斗,即便能保留下一些军力,扭转战局的希望也将近乎彻底破灭。 余下的时间里,所能做地事情仅只是芶延残喘罢了。 战,还是退? 哥舒晃面色不住变化,眉头深深蹙起。 而此时,急袭而至的“不明兵马”的前部已近在不到钠步。 无论是衣甲,还是那迎风招展的战旗都证明了哥舒晃猜测的正确性。 被擎得最高、最前的一杆大红色战旗上,斗大的字样已清晰可见。 “大唐都知兵马使——田!” “无当飞军,截断敌军退路!” “虎、熊、山,列阵冲锋,击破敌军!” 田神功一马当先,将手中马槊扬至最高处,奋尽全身力气狂吼喝令道:“有我无敌,我军必胜!” “有我无敌!”数千虎贲之师齐声怒吼,声震长空。 完整的队伍迅速一分为二,韦皋领无当飞军横插向西,虎、熊、山三字营则在田神功、哥舒曜的率领下列成整齐的攻击阵型,迅猛地混乱地战场突击过去。 扩编后地虎字营和熊字营,虽暂还比不得以前那般战力强悍,士气依然如虹,老兵为那些新入营的士卒做了最好的表范。 —丈四长枪组成地密集枪林,排山倒海似的呼啸而来,令人胆寒不已。 “传令,撤退!”哥舒晃面色惨白,眉心蹙成“川”字形,手中令旗猛地回招了一下,悲愤至极地喝令道。 号角兵和掌旗士卒立即将哥舒晃的命令传递了出去。 听得撤退的号角声。蒙城、臧玠等将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照令执行了。 臧玠招呼兵马,护卫着郭嘉珍朝哥舒晃靠过去,蒙城则领本部兵马死死缠住山南军,为郭嘉珍的撤退提供便利。 “哥舒兄,为何要撤退?”郭嘉珍驰至哥舒晃身旁,既焦又疑地询问道,“再有片刻,我军即可击溃山南军。到时再返击南面来敌不迟……” 郭嘉珍一直厮杀在乱军中,对来敌的情况并不甚了解,也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枪车突击,侵掠如火!”郭嘉珍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虎、熊二营整齐的暴喝声打断。 一往无前的“枪车”滚滚而来,所向披靡,被哥舒晃派出阻击的剑南军士卒根本无法抵挡,很快便败退了下来,人群如被劈开的波浪般分散开。 “臧玠!领军突破敌军阻挡,护卫主公撤离!”哥舒晃无暇回答郭嘉珍,急声朝臧玠喝令道,“尽量寻空挡处突围!” “是!”臧玠领命,狂吼着招呼起士卒。 就在这混战的当头,一支万余人的大军自北方朝战场所在急赶而来,距离已不足十里。 第219章 救军于水火 “杀,杀光这些狗贼……” 在无当飞军的重重包围中,蒙城如一头被困的猛兽,虽全身上下伤痕累累,但尤自咆哮不止,大刀在手中挥舞如风。 负责殿后的蒙城一直奋战至最后,才率领残军后撤,但此时他身边士卒已只剩数百人。 蒙城的死战,达到了自己的目地。 郭嘉珍、哥舒晃等人领残军经血战,虽伤亡无算,却终于突出一条道路,向南败逃而去。 恼恨未能擒杀郭嘉珍、哥舒晃的田神功,立即指挥兵马将蒙城残军截了下来。 “蒙城,你已无路可逃,何不弃械归降?”韦皋勒马横刀,沉声冲蒙城喝道。 韦皋曾在油绛县与蒙城交过一次手,对其身手颇为欣赏。 又见他能为郭嘉珍等人殿后而死战至如此地步,不由更生惺惺相惜之意。 蒙城头盔已经失落,大刀倒垂下来,桀骜的眼神直直看向韦皋,朝血染殷红的地面恨恨啐了一口,只回答了一个字:“呸!” “嘎吱!” 见统领受辱,荣誉感极强的飞军士兵一齐将手中箭弩开满弦,瞄准蒙城和其身边那数十名残兵。 韦皋将手一抬,止住飞军士兵的动作,随即策马向前几步,右手单提枣阳槊倒垂身后,左手前探,伸出两指对准蒙城,轻招了两下。 如此动作,配上韦皋脸上冷漠的表情,别有一番挑衅意味。 蒙城也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如何受得住激,强忍着伤势和疲乏。拍马舞刀冲向韦皋。 韦皋冷眼看着蒙城冲过来,没有动作,直至两骑相距不到九步时,才突然行动起来。 双腿猛夹马腹,伴随着战马的冲突,韦皋手中枣阳槊羽化成一条翻腾的火凤,张口血盆大口朝蒙城猛扑过去。 “锵!”两刀相撞,星花四射,引发刺耳巨响。 “呼!”战至几乎脱力地蒙城,再也无法抵抗枣阳槊上传来的大力,手中战刀被激荡出去,一飞冲天。 眼见枣阳槊径直刺来,实在无力躲闪,蒙城索性将两眼一闭,引颈待死。 即将临脖的一刹那,韦皋手腕急翻,枣阳槊紧挨着蒙城的头颅滑向上方,锐利锐锋轻易地将凌乱的头发割破数缕。 就在枣阳槊即将远离蒙城头颅时,韦皋手臂猛一发力下压,厚重的刀背重重地击在蒙城脖上。 “呃!”蒙城惊愕地睁眼,在视线即将模糊的瞬间,看到了韦皋微扬的笑颜,随即整个身体便向右倾倒下来。 韦皋纵马上前,一把抓住蒙城软倒地身体,放在自己的身前,随即勒住战马,枣阳槊一指残存敌卒。 “啪嗒……啪嗒……” 不消韦皋再说什么,斗志全失的士卒很干脆地丢掉兵器,跪地请降。 “无当!”韦皋高举青龙战刀,昂声喝道。 “无当!”周遭飞军士兵齐声呼应,响彻战场。 依靠友军的及时来援,张献甫军才摆脱了全军崩溃的命运。 击退敌军后,不少山南将士不由得软倒在地,喘息不已。 “李兄,你看!”文吉指了指远处齐声呼喝的无当飞军,对身旁的李昭说道。 “虎贲之师!”李昭眼中射出艳羡之色,微微点头说道,“这几千人都可称是难得的虎贲之师!” “乃有军魂,则必成虎贲!”文吉叹了口气说道,“能练出这等雄师,杨错果然名不虚传,难怪郭英乂会累败于此人之手。可叹我山南大军十数万,竟也难寻这等雄师!” “希望他日不会与他交锋!”李昭说出了一句自己也认为颇为泄气的话。 文吉默默点头,再看了一眼飞军后,拨转战马朝张献甫所在驰去。 一盏茶的工夫后…… “若非杨驸马急令田将军来援,我军此战危矣。”略显狼狈的张献甫躬身施了一礼,恳切地对刚刚率领大军赶到的杨错表示感谢。 “同为大唐兵马,何必言谢!”杨错摆了摆手,有些疑惑地问道,“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贵军竟至如此境地?” 山南军的狼狈程度倒真有些出乎杨错的意料之外,原先南下数万山南大军,眼前剩下的恐怕不到万人。 “惭愧……”张献甫已从梁崇义残军士卒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但梁崇义兄弟却早已逃得不知所踪,“梁崇义中哥舒晃火攻之计,所部士卒几近全没。随即哥舒晃又领军尾随蔡德珪败军之后,以其为前驱,乱我军阵,以至我军陷此困局。幸得田将军兵马及时赶到,袭哥舒晃侧后,方解我军之困!” 说罢,张献甫也向杨错身旁的田神功施礼答谢:“多谢田将军相助!” “我只是奉命行事!”田神功微一拱手说道。 面对田神功略显冷淡倨傲的神态,张献甫倒是没有尴尬之色,依然面带微笑。 “郭嘉珍、哥舒晃何在?”杨错换了话题问道。 “哥舒晃、郭嘉珍领着数千残军突破我军阻挡,朝南撤退!”田神功迅速回答道,“末将已派斥候追踪下去了!” “张将军,以贵军情形,恐怕暂时不宜再征战了!”杨错点点头,转身对张献甫说道,“追击郭家残逆之事,就交于我军吧!我必将郭嘉珍一众人等尽皆擒诛!” 张献甫沉吟了片刻,点头说道:“有劳杨驸马了,我就在成都恭候驸马的虎驾奏凯归来!” “张将军,追赶残逆要紧,我就先行告辞了!”杨错微一施礼后,领着田神功等人转身离去。 望着那一众远去地身影,张献甫面上忽然浮现出痛苦无奈的神色。 “将军,想不到哥舒晃居然这么狠,毫不客气地消灭了三万多山南军!”田神功的话中带着几分惊叹,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田神功对山南军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厌烦。 田神功曾有意投至山南军中,却因其颇显张狂的性格而遭拒,反遭一顿嘲讽。 正因有类似遭遇,田神功和崔宁两人颇为投缘。 “梁崇义利令智昏,也不想一想哥舒晃是何等人物!以哥舒晃之能。怎会束手待毙?” “哥舒晃先前那一连窜的败退,其实已露诡计端倪。只不过山南军的人已被冲昏头脑!” 杨错提到“梁崇义”,忍不住冷笑,满是不屑。 在得知剑南军第二次败退的消息时,乔琳就已经断言哥舒晃必然设置了圈套等候山南军。 再联系天时气候,梓州的地利,乔琳大胆地预言哥舒晃准备采用火攻破敌。 事情的发展,铁一般证明了乔琳的远见卓识。 只是没有想到,梁崇义居然中计中的那么彻底。 而杨错,既是一个隔岸观火之人,也是一个混水摸鱼之人。 虎、熊、山三营和无当飞军其实早被杨错派了出去,就一直静候在娄县附近。 休息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田神功继续率领虎、熊、山三营和无当飞军,沿着斥候留下的记号,先行向南追击下去。 再半个时辰后,杨错领后继大军出发。 两日一夜后,郭嘉珍、哥舒晃领着残余的两千士卒翻山越岭,终于抵达铜山县城外。 由于娄县被焚毁,郭嘉珍等人可去的最近之处就是铜山县。 而且郭嘉珍的亲戚,宋思杰也被留在了铜山县。 郭嘉珍、哥舒晃这一路可谓异常艰辛,山峰丘陵挡道倒是其次,后方地追兵才是最为要命的。 哥舒晃一路上设置了许多迷障。但皆被田神功识破,田神功军始终尾随在其后方不到十里。 几天的艰苦逃亡下来,三分之一的士卒掉队或是直接私下做了逃兵。 “哥舒兄,快到铜山县,你再坚持会,进城寻了大夫,你的病情定会好转。”郭嘉珍面色忧虑,急切对被单架抬着的哥舒晃说道。 “主公,莫急!我不妨事。”哥舒晃形容憔悴不堪,整个人似瘦了一圈,眼中毫无光芒。 这两天哥舒晃的身体彻底地垮了,路途艰难倒是其次,心伤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哥舒晃心中非常清楚,经此一败,扭转战局已彻底无望,为父报仇更是变成了空中楼阁。 心灰如死,让哥舒晃失去了支撑自己的最大力量。 “快让守军打开城门,我要找大夫给哥舒兄看病!”郭嘉珍厉声对臧玠说道。 “是!”臧玠也非常担心哥舒晃的身体,急应声领命而去。 铜山县城门紧闭,城上只有十数名剑南军守卒在值巡。 朱然提刀来到城下,大声呼喝道:“主公和大将在此,快开城门!” “何人在城下大呼小叫?”一个异常清悦地声音从城头响起。 朱然眉头大皱,抬头看去,却只见一名身材魁梧、面相异常陌生的将领出现在城门楼上。 “你是何人?”臧玠惊愕地喝问道。 这员年轻将领非常陌生,臧玠确信不是铜山县守军中人。 “在下马燧!”那年轻将领温和地笑道,“恭候郭将军、哥舒将军大驾!” 一袭银盔白甲、素色战袍的马燧迎风矗立城楼之上,脸上绽放出笑意。 “什么?”臧玠面色剧变,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第220章 剑南终焉 自马燧出现在铜山县城头的那一刻起,郭嘉珍一行人的命运便已注定。 比起士气低靡、疲劳不堪的剑南残军,马燧麾下的军力非但人数占优,更兼以逸待劳,最要命的是以有心算无备。 当马燧指挥隐藏在城中的兵马露出锐利獠牙之时,许多剑南军士卒从心理上便崩溃了,根本无力进行抵抗。 开启城门后,严越卿领军对郭嘉珍残军发起迅猛攻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敌击溃。 剑南军拼尽全力死战,才勉强带领数百士卒护卫着郭嘉珍暂时脱出危困。 躺于担架上的哥舒晃却因行动不便,虽有臧玠奋力护卫在侧,仍难免被严越卿士卒捕获,臧玠亦被严越卿击败后生擒。 老成持重的马燧运筹帷幄,年轻勇猛的严越卿领军突阵。 近一月合作下来,两人的配合可称天衣无缝。 将俘虏交于马燧后,严越卿领军对剑南残部一路穷追猛赶,终将其围困在一座荒山上。 “哥舒将军,一别数月,今日再见,物是人非。” 听得哥舒晃不愿接受大夫诊治,马燧匆匆赶到病榻前,和声问候。 哥舒晃被俘之时,人已昏厥,马燧急命人将其抬入城中,并招大夫为其诊治。 哥舒晃缓缓睁眼,看清马燧的模样,无力地淡笑说道:“马将军,不想竟在此处见到你。” 两人以前素无交集,但是在油绛县城下却多有接触。 你攻我守,互有胜负。 自那时起,两人之间就有惺惺相惜之感。 虽然没有机会把酒言谈,却也算是交情不浅。 马燧温然一笑,和声说道,“哥舒将军,剑南之事你已尽力,但天命不可为!我以为,你也不需太过介怀。” 但马燧的宽慰并未让哥舒晃有丝毫舒心,痛苦绝望之色自哥舒晃昏暗无光的眼中瞬闪而过,“马将军,你非我,不会懂我之心……” 马燧也经历过许多动荡,当年在北方甚至躲藏在农户家中,或隐于山林,只为躲避叛军的追捕。却也很难理解哥舒晃这样一个大唐叛臣,又对郭英乂这样一个穷奢极欲的庸主忠心耿耿。 沉默了片刻后,马燧和声说道:“哥舒将军,不管如何,您也需保重身体,将军的夫人还在平武郡等候您呢……” “夫人……”哥舒晃身体微颤。眼中光芒乍现。 哥舒晃略显急切地问道:“马将军……我夫人无恙?” 当初从郭嘉珍口中得知郭家一行人全部落于杨错之手后,哥舒晃就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毕竟,以夫人的无双国色,不遭人觊觎根本是不可能的。 “哥舒将军放心!”马燧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已从我军信使处了解情况。将军夫人与其余从成都逃出的眷属一起,被大帅送往平武郡安置。哥舒将军不必担心夫人她们的安全,大帅治军严明,断不会有冒犯眷属之事发生。” 哥舒晃似出了一口气,面色不由稍缓了些。 “哥舒将军,当年种种难以说清楚。到底是老将军负了大唐,还是大唐负了老将军啊。”马燧也实在不愿看哥舒晃轻生早亡,恳切地劝道,“轻言死志,岂是你应为之事……还请哥舒将军应允大夫为您诊治!” 哥舒晃面露复杂之色,仍旧摇头,缓声说道:“药医不死之病,我已是病入膏肓之体。诊治无用,马将军就不用费心了。” “马将军,田将军兵马已到铜山县城外!”马燧正待继续劝说,房外却突然响起士卒的禀报声。 “嗯,知道了。我这便去!”马燧点点头,应了一声。 “马将军,我有一事相求。”哥舒晃忽语调急促地对马燧恳求。 “将军放心吧,我必恳请我家大帅和田将军尽力保全郭嘉珍的性命。”不消哥舒晃说明,马燧已然领会他的意图,微微点头说道。 哥舒晃目现感激之色,“多谢马将军……” “哥舒将军好生保重!”马燧对房内的亲兵做了吩咐后,举步离去。 铜山县西城门外 “什么?擒住了哥舒晃?”田神功乍惊还喜,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重重地拍着马燧肩膀说道,“马将军,哥舒晃这条大鱼,我追了一百里,最后还是便宜你小子!哈哈哈……” “田将军,末将连日奔波,身体可经不得您这般熊虎之力。”马燧揉了揉疼痛的肩膀,苦笑说道,“至多,末将来日设宴向您道谢便是!” “呵呵,一言为定,到时莫要反悔!”田神功又大力在马燧另一边肩膀拍了一下,呵呵笑道。 其实,以田神功今日地位,早已不将擒拿哥舒晃的功劳放在眼里。 “对了,马将军,郭嘉珍残部朝哪边逃走?”开完玩笑后,田神功收起笑容,询问说道。 “朝南面逃窜去了,但严将军已领两千军卒紧随在后追赶,我料他无法逃脱!” “马将军,你来守城,我也追上去看看。”田神功毫不犹豫地决定道,“最后一条大鱼,不能便宜了越卿那小子!对了,大帅正率领大军在后,可能几个时辰即可赶到,马将军多准备些食物!” “是!” “哥舒将军、城武,走了!”田神功点点头,转身向哥舒曜、韦皋二人招呼。 哥舒曜愣了一下,最后还是遵命。 并不多么疲劳的虎、枪、山三营和无当飞军再度动身,朝南面行进下去。 待田神功赶到郭嘉珍被围的荒山时,严越卿那里的战斗已近结束。 这座荒山并不高,最底而顶也不过百来丈,山上几无草木,且山势无险可守。 严越卿根本不与郭嘉珍残军做肉搏战斗。直接命刀盾兵掩护弓箭手朝前推进,以弓箭将郭嘉珍等人死死压制住。 至最后,只剩郭嘉珍和数十名士卒被困在山顶。 严越卿明显有意生俘郭嘉珍等人,命军卒四面包围,而后亲上前以言辞迫降。 “若再不弃械,我一声令下,尔等皆为粉末!”严越卿大刀前指,厉声怒喝道。 “越卿,你小子居然还未搞定!”田神功爽朗的笑声从山下传了过来,严越卿急忙吩咐麾下军士紧盯郭嘉珍等人,自己转身迎向田神功。 “田将军,您居然已经到了!”严越卿躬身行了一礼后,笑着说道。 田神功军职虽高,但却不喜在韦皋、严越卿这些年轻将领面前摆架子,与他们的关系颇为融洽。 “恩!情况如何?”田神功点点头,直接切入正题说道。 “还剩三、四十人,都在里面呢!郭嘉珍那家伙却死犟着不降……” “你小子真没用!”田神功捶了严越卿胸口一下,笑骂道。“看我的!” 田神功分开人群,来到最内圈,冷睨了狼狈不堪的郭嘉珍等人几眼,突然出声讥讽道:“郭嘉珍,你妄为将门之后,一点男儿气概也没有?此次你已没可能逃脱,竟还要拖着这些忠心于你的将士去送死!” 顿了顿,田神功不待对方有机会反驳,厉声说道:“转头看看你身边的将士,你当真要断送了他们性命?我再与你最后一次机会,盏茶工夫内若再不弃械归降,全部格杀!” 说罢,田神功领着哥舒曜、韦皋、严越卿等人转头就走。 郭嘉珍微楞片刻,缓缓转身,看了看那些剩余将士。 一个个伤痕累累,满面绝望之色。 郭嘉珍抬头仰望苍穹,痛苦地轻甩了几下。 “都丢了兵刃吧。”满含无奈、伤恸的一句话,自郭嘉珍口中说出。 随着郭嘉珍的弃械,曾占据剑南道的郭氏政权也彻底灰飞烟灭! 杨错领军一赶到铜山县,就得到了郭嘉珍、哥舒晃等人全部就擒的消息。 铜山县,县衙大堂。 “马将军、严将军,此次能够擒获郭嘉珍、哥舒晃,你等居功至伟。待搬师回陇右后,我当上奏朝廷,表二人之功!”杨错大声赞赏马燧、严越卿二人道。 “全凭大帅调度,末将不敢居功!”二人齐出列躬身谦道。 “有功必赏,不必谦让!”杨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虽然马燧、严越卿只是奉令行事,但他们能够在较短地时间内长途奔袭攻占铜山县,也是非常难得了。 “多谢大帅!” “进去!”在数名士卒的看卫下,郭嘉珍、宋思杰、臧玠等四人被押进堂内。 宋思杰原本是被郭嘉珍送到铜山县来避祸,却不想马燧会奔袭铜山县,宋思杰也因此成了阶下囚。 “跪下!”看卫士卒厉声连连,郭嘉珍等三人却昂首挺胸,腿膝弯也不弯。 “阶下囚尤敢如此猖狂?”田神功面色一凛,厉声怒喝道。 “田将军,不必了!”杨错一抬手,止住了田神功,随即对看卫士卒说道,“为三位将军解开绳索!” 以郭嘉珍他们目前的状况,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身上绳索被解开后,郭嘉珍依然沉默不语,眼睛无神地目视前方。 杨错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打量这三人,脑中也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处理他们。 臧玠其实不难处理,以家族、亲眷的力量,完全可以说降他们。 让人有些犯难的是郭嘉珍,他的能耐虽然比起郭英乂差距颇大,但无论怎样,他始终是郭家血脉。 有他们存在,对大唐稳定剑南恐怕会有些不利。 但自己却也不能诛杀他们,否则必有损大唐的名望,而且还不利于剑南部分旧臣的归降。 至少,他们不能死在陇右军手里。 “我母亲如何?”沉默了小半晌后,郭嘉珍突然出声打破了宁静。 “郭将军家人已被送往平武郡!”杨错朗声回道。 “还望杨……将军莫要伤及她们性命!”郭嘉珍极艰难地开口“恳求”道,面庞已别憋得通红。 “此事但请放心!待剑南战事了结之后,我必奏请朝廷为郭将军家人辟一安静所在居住,不会令任何人等扰及她们!”杨错点点头,爽快地应道。 “多谢杨将军!”郭嘉珍竟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而后继续说道,“郭某还有一请求!” “请讲!” “请赐速死!”郭嘉珍面色决然,沉声说道。 “嘉珍(主公)!”一旁的宋思杰、臧玠惊骇不已。 依照乔琳对郭嘉珍性格的分析,性格极似郭英乂的郭嘉珍恐怕接受不了成为阶下囚的事实。 死亡是他最可能的选择。 刚才郭嘉珍的一番话,便似在交代遗言一般。 不过,这恐怕也是最好的结果! 没等杨错开口,突然有兵卒急步来到堂外,单膝跪地,大声禀报:“启禀大帅,哥舒晃病危!” “什么?”郭嘉珍三人齐声惊呼出来。 杨错眼睛一紧,迅速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前面领路,带我过去!” 床榻上哥舒晃面色惨白,双眼微闭豆大的汗珠布满面庞,呼吸变得非常急促,果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这还是杨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哥舒晃。 当初油绛城外那白衣飘飘的飒爽儒帅,如今已憔悴不似人形,若非有人道明,杨错决不会认为眼前之人就是名震剑南的锦哥舒。 “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他突然病危?”杨错转头向榻旁的大夫询问道。 “哥舒……”大夫本要叫“哥舒将军”,忽地会意哥舒晃已是阶下囚,急改口说道,“他身体本就虚弱,而且近段时间连日劳累,身体早就垮了,加之其心情长期郁结……寿元已尽!即便此次没有病倒,也是时日无多。” “庸医,休要胡言乱语!”被杨错带到房外的郭嘉珍听到大夫的话,状似疯狂地怒吼道。 “城武,带他进来!”我对身边的韦皋轻声说道。 哥舒晃对郭英乂实在是太过忠诚,为能够挽狂澜于危际,不顾赢弱的身体,不断透支着自己的生命。 此等人才,何等弥足珍贵。 韦皋应声离去,不片刻又“领”着郭嘉珍回到房内。 郭嘉珍扑倒在哥舒晃榻前,哀声呼唤道:“哥舒兄,哥舒兄,你定不会有事。” “嘉珍……”哥舒晃勉强睁开眼睛,看向郭嘉珍说道,“我将死矣……日后你要好自珍重。事已不可为,你好生服侍……太夫人,隐居田舍……咳咳咳……” “哥舒兄,我记下了!”郭嘉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杨将军……可在?”哥舒晃努力提着一口气说道。 “我在这里!”杨错举步上前,应了一声。 “望杨将军莫记前嫌,放过他们一家。”哥舒晃忽然流利了起来。 面对将死之人,杨错不愿说谎:“我会尽力保全。但朝廷究竟如何,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个中缘故,想必你和我一样清楚。” “多谢杨将军!”哥舒晃惨白的面庞恢复了些血色,却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我这一生,幸甚,幸甚!憾甚,憾甚……” 哥舒晃面露微笑,低声喃语起来,双目却在缓缓闭上。 父亲…… 夫人…… 片刻后,哥舒晃气息全无,阂然长逝。 至死,他都不肯见哥舒曜一面。 第1章 大封功臣 大明宫,紫宸殿内。 肃宗端坐御案。 案上,摆着杨错的奏折。 这是一封平定剑南,以及为平定剑南诸将请功的奏折。 但,这一封奏折却令肃宗犯愁。 “众卿!”肃宗含威地审视着众人,“和政公主驸马与山南道节度使合力平定逆臣郭英乂,现上奏朝廷,一为部下请功、二为郭家余孽求情,三请班师回陇右,四请裴冕赴行剑南上任。” 顿了顿,肃宗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岘,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可行。驸马劳苦功高,宜加封郡王。” “臣附议……” “臣附议……” 面对大臣们的同意,肃宗只好点头。 毕竟心里的担忧,不便明说。 群臣退下,肃宗独留李岘说话。 “李卿,驸马南下平定叛乱,却不能授剑南节度使,我担心引起他麾下大将的不满啊。”肃宗说出自己的担心。 “陛下担心不无道理,何不授驸马河西节度使一职,让他节制河西兵马,阻挡吐蕃继续侵吞我大唐土地。” 李岘的建议有一定的道理。 吐蕃自杨错领兵南下,却始终没有继续进攻陇右,而是一会儿去河西,一会儿打吐谷浑,又或者去天竺。 不仅是因为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维护自身统治,而选择捡软柿子捏。 还因为齐王李倓在兰州整兵备战,并在李泌的帮助下积极构建了自兰州、岷州、宕州的防线,既有力保障了大唐西陲的安全,又支援了杨错的南下平叛。 另外,也是因为河西节度使的不作为,导致吐蕃认为河西容易拿下。 现在派杨错任河西节度使,积极同吐蕃作战,既能拱卫大唐西陲,又能安抚陇右诸将的情绪,可谓一举数得。 但,肃宗并不认可。 “李卿之言,有一定道理。”肃宗沉吟片刻,终于道出内心想法,“然而叛臣史思明迟迟未平定,如果我们贸然对吐蕃用兵,先外而后内,并非最好的办法。” “陛下所言极是。”李岘见风使舵,立刻改了主意。 他笑道:“陛下,何不调陇右军东进,与新任朔方节度使李光弼一道东征,彻底平定史思明之乱。” “这……”肃宗有些不愿意,除了杨错的身份,还因为他是太子的亲妹夫。 作为用兵权强行取代强势父亲而自立的帝王,这方面比较敏感。 李岘很明显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他也发现了肃宗似乎不太信任这个驸马,便劝道:“加封还是要加封,如果陛下不加封,反而会引起他人的侧目。对军心、民心大为不利。更让征战在外的将领寒了心,不太合适。” 肃宗勉强同意:“就依卿之言,执行就是。” 李岘又道:“陛下,张献诚也功绩累累,应该加封。” 肃宗眉头一皱,道:“加封虚职吧,加开府仪同三司。” “陛下,张献诚可不像驸马,只怕他会不满吧。” “这……卿有妙计?” “陛下,郭英乂之所以胆敢反叛,全是因为剑南地形优势,如果没有驸马屡次利用良机攻破众多关隘,水域,是不能获胜。何不把剑南一分为二,裴冕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张献诚兼任剑南东川节度使。” “好是好,似乎张献诚的领域太大了。” “这也很好办,将山南道也一分为二,山南西道归张献诚,山南东道节度使可让抵御叛军有功的来瑱担任。这样一来,都没有怨言。” “好!” 肃宗当即同意。 最终,朝廷以杨错为陇右、河西节度使,加封西镇郡王,开府仪同三司,并赐和政公主庄园一座,绢万匹。 九月初,杨错还镇陇右节度使府所在地——兰州。 在节度使府,开始杨错担任陇右节度使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人事调整。这也是奉旨行事,必须那样做。 一是因为累次作战,不少将领,功勋卓著,却一直来不及加封。 二是不少的郭氏旧臣相继入幕,也必须让他们有用武之地。 三是部分兵马,如火字营都是水军,陇右眼下不需要水军,也必须给崔宁、严砺等一些合适的职务。 最后,还是调整战略。吐蕃才是大唐头号敌人,对方为了巩固权威东征西讨,自己可要趁机完成防线的相关布局。 首先是杨天佑的官职,杨错奏请朝廷册封他为河西节度副使兼凉州刺史,接替以前的河西节度使,前往凉州主持河西事务。 李抱玉镇守兰州有功,封甘州刺史,建康军使。作为杨天佑的辅佐,以及西部防御的门户,与杨天佑互为援助。此前一直配合亲密无间,这次也应该问题不大。 他的弟弟李抱真,出任大斗军使兼永昌令,作为枢纽,连接甘、凉二州,能够及时提供援助。 张延赏在兰州主持日常事务,尽职尽责,派往河西,担任河西节度使府长史,兼任凉州营田副使,杨天佑出征在外,就由他主持日常事务。 乔琳以奇谋著称,在南下的过程里功勋卓著,加封河西节度使府行军司马,随杨天佑出征,担任军师参谋。 萧复文武全才,能够很好的支援大军南下讨伐逆臣,封甘州长史。协助李抱玉治理甘州,同时能在李抱玉离开后,留守甘州。 曲环作为果毅别将,领风字营骑兵,攻伐有功,封赤水军使,领风字营一部骑兵协同作战。 算是对于河西建立了基本的架构,剩下的就是杨天佑自己来处理了。 紧接着是陇右军,最重要的部分任命。 李泌正式离开齐王身边,接替乔琳担任杨错所在的陇右节度使府长史,兼行军司马,随军参谋。 杨炎担任陇右节度使府别驾,兰州刺史,陇右道营田副使,主要是主持兰州各项日常事务。 崔佑甫领陇右节度使府司马,充任渭州别驾,坚守陇右军的大后方。 野诗良辅领陇右军左先锋使,任渭州刺史,主持渭州军务。 安太清调任秦州刺史,不再担任风字营骑兵统领。 鲜于叔明出任秦州别驾,协助安太清主持秦州军政事务。 风字营骑兵统领,改为风骑军使,郝玭功绩卓著,担任此职,兼任陇右军左厢兵马使。 虎、熊、火、林、山,诸营正式合并,改称镇西军,崔宁担任镇西军使,充任陇右军右厢兵马使。 田神功功劳卓著,充任陇右军都知兵马使,兼任宣威军使。 马燧为陇右军右先锋使,任广武郡太守。 李晟为陇右军前锋使,任狄道郡太守。 刘玄佐,此前一直在林字营统帅,功绩一直不算高,但也是征讨有功。担任岷州刺史,抵御来自河州的吐蕃军入侵。 高升,在怀道担任县令期间,协助李晟保卫文州有功,加封宕州刺史,抵御来自叠州的吐蕃军。 其余将领都按照相应的品级给予一定升迁,不能升的就给赏赐。 于是,陇右、河西两镇兵马牢牢的掌握在杨错的手里。 齐王李倓作为陇右道兵马总管,也完全只剩下虚职,手底下能用的人都被杨错给调走了。 惹得他对杨错打趣,你真是一个吃干抹净的人。 杨错却笑而不语。 对付吐蕃,可比对付郭英乂难多了。 兰州,齐王府内院天色将明。 侍女仆婢们步履匆匆,拿着一应物事来来往往。 出出入入,每个人面上表情都是焦急而肃然。 一阵阵痛苦尖锐的叫声自房内传出。听得人心中惶惑不安。 李倓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从容,满脸焦急之色,双手互搓,来院内走来走去,不住将忧虑担心的目光投向传出尖锐女声地房间,额头上甚至已隐有汗珠溢出。 作为皇子的李倓却四处奔波,年岁比杨错要一、两岁,却一直未有子嗣,如今大憾将弥,心中地激荡不言而喻。 “殿下莫要心焦,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母子平安!”杨错拉住李倓,和声劝慰道,“你已一夜未曾合眼,还是先去歇息片刻,这里交于公主和我看卫即可!” 王妃这一胎怀的颇为艰难,寻常只是十月怀胎,但大嫂却是怀了十一个月。 而临盆也同样艰难,八个多时辰过去,孩子仍未降世,着实让人有些担心。 “我夫君之言极是!”和政公主点了点头,接口说道,“兄长身体要紧,一旦有所消息,我与夫君当即刻命人通知兄长!” 李倓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气说道,“妹妹,妹夫,为兄如何能歇得下。” 就在这时,王妃痛苦的叫声忽地嘎然而止。 紧接着,不到片刻,便听得有一个清脆稚嫩的啼声从房内传出。 孩子出世了! 李倓精神一振,急步走到房门口,神情略显紧张地向房内张望,一双手竟在微微颤抖,焦虑地心情可见一斑。 杨错和和政公主肃立在李倓身后,面色同样紧张。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夫人母女平安……” 一个产婆模样的中年妇女急匆匆走出房门,满面喜色地向李倓行礼。 “李倓恭谢上苍!”未待产婆将话说完,李倓长出一口气,急转身面南躬身长施一礼,随后急切地询问道,“是男,是女?” “恭喜殿下,是位千金!” 李倓呆立了片刻,忽地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苍天赐福,我有后了。” “恭喜殿下!” “恭喜兄长!” 第2章 磨刀霍霍 当日下午,兰州开始举城欢庆。 一时间,城中张灯结彩,鞭炮轰鸣,锣鼓齐奏,欢声一片。 翌日,李倓于城中设流水联席三日,广邀兰州宿老及年幼者赴宴,以示庆祝。 与此同时,李倓喜得千金的消息被快马急报于朝廷。 肃宗派了使者前来贺喜。 吐蕃逻些城,大相府的议事厅。 “可笑!张献诚煞费苦心,折损军力无数,最后居然还是便宜了杨错!”玛祥仲巴杰将手中绢书丢在身前桌案之上,朗声笑道。 郭英乂覆亡的消息,经负责情报分析的尚息东赞多番探寻,终得证实。 “在如此颓势下,还能累破山南军、险些挽狂澜于危际……这哥舒晃,足可堪称天下奇才!”尚结赞摇了摇头,轻叹说道。 “只可惜,哥舒晃的另一个对手却不是吃素的角色!”尚结息接口道,“杨错出手,又狠又准,只一击就将哥舒晃扭转乾坤的希望击得粉碎。” “而今剑南已定,杨错再无后顾之忧。如此一来,于我颇为不利啊。” 玛祥仲巴杰一捋颔下长髯,面色显得有些凝重地说道。 “不知大伦和诸公可曾注意到一事?” 尚息东赞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地模样,仿佛任何事情都在其意科之中。 “小次相有何发现?”玛祥仲巴杰精神一振,急声询问道。 玛祥仲巴杰知尚息东赞绝不会无地放矢,既然他这样说,必是有重大发现。 “杨错救援山南军、并彻底击破哥舒晃反扑那一战,时机选择极其巧妙……既达成了击灭郭英乂残余的目的,同时还连带削弱了山南军在剑南的力量!” 顿了顿,尚息东赞淡然笑道:“杨错能在那般关键时刻赶到战场,便说明其对哥舒晃反攻山南军地举动早有察觉。” “小次相的意思是……杨错是借此机会,故意使山南军的军力受挫。”玛祥仲巴杰拧眉思索说道,“莫非杨错有意与张献诚翻脸不成?” “以杨错之为人,主动做这种事恐怕做不出来。而且他也肯定看得出,只有与张献诚维持友好,才利于对抗我吐蕃大军。反之,若与山南军翻脸,即便杨错能够平乱,面对大伦与张献诚的夹击,也难以维继。” 尚息东赞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以我之见,恐怕是山南军先对陇右军有不轨之意,结果反被杨错狠狠‘坑’了一次!” “我与小次相之意相同!”尚书令尚结息点头道,“山南军内派系对立,其中必有那目光短浅之徒。原本有郭英乂为共敌,同仇敌忾之下,双方尚能和睦。” “但随郭氏日渐衰微、乃至即将覆亡,形势已变。战后利益纷争已摆上台面。山南军血战连连,伤亡无算,所占土地居然不比杨错,自会有人心中不满。” “言于表、立于行,杨错一方不会无所察觉。而山南军军力远超陇右军,一旦山南军有意反目,于杨错极为不利。恐怕也正是因为此故,杨错才会特意设计削弱山南军,以此保持两家实力平衡。” “换句话说,不能让割据蜀中的人再出现了。” 尚结息的分析入木三分,听得玛祥仲巴杰等人颔首不已。 “如此说来,削弱山南军反是为更好维系两家平衡!”玛祥仲巴杰拧眉思索片刻,忽地展颜笑道,“这杨错,非但有用兵突阵之惊才,居然还有如此远见之眼光。可惜,可惜,可惜啊!” 玛祥仲巴杰连说三个可惜,艳羡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纵然再过可惜,杨错也只能是我吐蕃霸业大道之上的绊脚石!” 尚息东赞领会玛祥仲巴杰话中意思,淡笑着说道。 “大伦,次相与小次相先前的分析,正是可用之良机!”尚结赞突然开口说道。 玛祥仲巴杰点点头,沉声说道,“如今杨错已定剑南,而我军四面出击,着实有些不利!若不能寻机牵制牵制杨错,也不知这条潜龙能飞至何等程度!” 略为思索了片刻,玛祥仲巴杰朗声对尚结息说道:“次相,为我上书赞普,向大唐皇帝陛下送‘国书’,表示愿意与大唐交好。同时希望派使者来吐蕃洽谈,最好是威名远播的山南节度使张献诚。” “大伦明见!”尚结息、尚息东赞、尚结赞等人对视一笑,齐声说道。 “既然杨错不领我的好意,我只好将此‘重任’交付于张献诚了!”玛祥仲巴杰呵呵一笑说道,“吐蕃与大唐议和,需要一位有能耐的大将随行保护啊。” “那是!”尚结息微捋长髯,正色说道,“张献诚麾下重臣梁崇义精通兵事,品行高德,正是随行保护的人选!” “梁崇义精通兵事,品行高德?”一直在旁静座聆听的文官,十分诧异地看向尚结息,惊愕地说道,“次相是否说错了?” “说错了么?”尚结息面色肃然如常地反问了一句。 玛祥仲巴杰也是微微一楞,但随即便拍案大笑起来,“不!梁崇义最合适。” “大伦明见!”尚结息拱手说道。 “小次相,大伦与次相究竟是何意?”年轻的文官略显不解地向身旁的尚息东赞询问道。 “呵呵……”尚息东赞微微一笑,探头在文官耳旁低语了几句。 “原来如此!”尚息东赞稍一点拨,文官立即会晤了过来。 “将军,各州郡所征募新兵操练得如何了”玛祥仲巴杰将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微微颔首后,朗声向达扎路恭询问道。 “大伦放心,经末将这半年多操练,新兵厮杀、阵式皆已颇为娴熟,只差亲历战场!”达扎路恭迅速回道,“若能此等新兵上战场征战几月,必可又成一部精兵。” “好!”玛祥仲巴杰点头赞许道,“如今新粮收获,粮草充足,正可再度北伐吐谷浑小儿,一为练兵,二为吐蕃一统天下之事!” 转眼,数日过去。 “十七日,吐谷浑军一部增援莫离驿,人数约在万人至万五千人之间。十八日,吐谷浑军慕容吐部领一旅轻骑进驻九曲,人数约在五千骑以上。二十日,吐谷浑军一部增援九曲,人数不少于五千。” 尚结赞立在厅下,不紧不慢地汇报着几日来细作所探得的情报,“此外,这几日似乎还将有军马增援莫离驿。” 负手长身而立的玛祥仲巴杰忽然大笑起来,“慕容小儿欲与我搏命乎?” “只可惜,慕容瑾虽有此心,却无此力。”形容略显消瘦的尚息东赞淡笑着接口说道。 自两月前起,尚息东赞便一直抱恙在身,最严重时甚至口吐鲜血。 为此,玛祥仲巴杰曾命蕃医长驻尚息东赞府中为其调理诊治,并一度禁止尚息东赞参与理事、以免劳心劳力加剧病情。 经过一月多的调理,病情终有所好转,闲不住之下,尚息东赞也不理玛祥仲巴杰的劝阻,复出理事。 “大伦,慕容瑾无志无才,自不足虑。但其军师拓跋悔,却是足智多谋、善理军务之人,前番两攻莫离驿不果,正是为其所阻!”尚结赞担心玛祥仲巴杰轻敌,出声提醒道,“此外,驻守九曲的吐谷浑军大将慕容铎亦是智勇兼备之徒,其人指挥轻骑作战,疾如风、狡如狐,非常人可比……” 尚结赞前番曾随达扎路恭征伐慕容瑾,在夺取了半个大非岭的情况下,却出乎意料地在拓跋悔和慕容铎手下严重受阻。 而慕容铎更是几乎将吐蕃军的一支五千人的偏师全歼,所以尚结赞对其印象颇为深刻。 “小次相,我听说慕容铎是个孝子?”玛祥仲巴杰忽地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 “正是!”尚息东赞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笑着说道,“慕容铎自幼丧父。惟有老母在堂。其母而今似乎仍居于党项族中!尚结赞,是否如此?” “小次相所言不假!”尚息东赞点头说道。 “如此说来,或可使慕容铎归降。”玛祥仲巴杰微捋颔下长髯。踌躇着说道。 片刻之后,玛祥仲巴杰忽然大笑起来,指着尚息东赞说道,“原来小次相早有此意,故特意点醒于我!哈哈哈……” 尚息东赞淡淡一笑,出声说道,“吐谷浑虽连逢大败,损兵失地无数,但其毕竟据大非岭一带久矣,早已根深蒂固。若要强行攻伐。总能够成事,也不免要大大折损我军战力。不如以计化之,必可收取功倍之效!” 玛祥仲巴杰略一思索,点头笑着说道:“仔细想来,其实拓跋悔与慕容瑾也未必便是无隙可乘。” “大伦,正是如此!拓跋悔此人,原先乃是拥立老可汗的幼子,与慕容瑾本份属敌对。而今,其所以为慕容瑾任用,不过因那小子身死之后不得已而为之。” “拓跋悔愚直,我料其一旦效力慕容瑾,必难生异念。然,慕容瑾却未必对拓跋悔无有一丝芥蒂,若能善用此机。”一个衣着华丽、面白少须的文士接口说道。 此人乃是慕容偕。 慕容偕原为吐谷浑老可汗亲族,因内乱而离开,对吐谷浑情知之甚详。 第3章 阴谋 山南西道,梁州,节度使府议事厅。 “杨错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平定郭英乂叛乱,皆是因我山南大军拖住剑南军主力精锐。如今,朝廷却把我们最富饶的荆襄分了出去,给我们一个刚经历过战乱的剑南道东川,怎能令人气平?”梁崇义愤愤不平地说道,“张节度,以属下之见,须得上奏朝廷至少再让出两个州。” 尽管数次惨败于哥舒晃之手,梁崇义却几乎未受到什么惩处。 张献恭面上怒气一现而隐,强忍住对梁崇义的不屑,沉声说道:“陇右军夺取剑南诸州郡虽有借我军势之嫌,但这些皆是人家一刀一枪血战夺得,如今陇右军已悉数北还,连他们都没有索要任何土地,只得了个饱受威胁的河西,我们还能说什么。” “况且,除嘉州、戎州等少数地区没有遭到破坏之外,其他地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建设比较好的扶州、文州,与我们相隔数百里,即便能够要来也未必能守得住?” “那就让朝廷把益州交于节度!”梁崇义之弟梁杰接口说道。 张献恭无声地叹了口气,甚至都有些不想驳斥梁杰:“交出益州?那剑南西道节度使将在何处办公?再说把最富饶的益州交出,你说朝廷或裴冕肯答应?” “难道就白白便宜了朝廷不成?”梁杰犹自不甘地说道,“他若胆敢不允,索性就出兵逼朝廷交出益州!” 此话一出,整个议事厅中,非但是张献甫、张献恭等人面色剧变,就连一直端坐主座、默然无语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都不由得将眉头蹙了起来。 二虎竞食之计? 张献恭眼中精光一闪,立时便猜出今日议事时,为何梁氏兄弟会动起益州心思的原由来。 “梁杰这个蠢才,中了吐蕃的二虎竞食之计还不奇怪!但梁崇义……却不应如此轻易就会中计?”张献恭一面思索着内中原由,一面冷眼察看着对面满脸义愤填膺之色的梁崇义。 “梁将军欲将我山南道置于死地乎?”利州刺史严震毫不客气地驳斥说道,“你明知我山南大军征剑南屡次不利,兵力大损,南面洞蛮威胁仍在情形之下,却还想出这么蠢的事情,难道你真的想让节度四面树敌?” 严震是张献诚亲信,自然不用顾忌梁崇义在山南西道的权势、敢于直言相争。 面对严震的厉声反驳,梁杰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张口欲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适才出兵相逼的话,不过是梁杰情急下的信口之言,根本没有动什么脑筋。 “杨错何尝不是两面受敌,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更是视其为眼中之钉、欲除之以后快,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恳求朝廷派山南道相助。而今杨错虽然北还,但军力也必然受损,如此情形之下,抵御玛祥仲巴杰恐怕也会非常吃力。”与梁崇义关系莫逆的张维瑾出声道,“故而,今时今日山南道对朝廷至关重要,凭此一点,或许可以逼迫朝廷把益州交给节度!” 鼠目寸光!听了张维瑾的话,张献恭不禁暗叹了一声。 张维瑾的话虽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为了获取对山南西道并无多大实际价值的成都府而彻底得罪朝廷,绝对是一出得不偿失的“买卖”。 或许朝廷现在的实力还不甚强大,但以其近段时间发展地趋势来看,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恢复过来,到那时等待张家的就是灭门之祸。 更何况,张维瑾可能还不知道一件事。 “张将军或许还不知晓!”在张维瑾略感愕然的目光中,张献恭沉声说道,“不久前,细作回报——朝廷已下诏敕封李光弼为朔方节度使,领兵马副元帅,出征讨伐逆贼史思明。另外,来瑱也从陕州抵达襄州,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两个时辰前,细作才将这个消息密传回梁州,议事之前只有张献诚和张氏兄弟知道此事。 议事厅中立时响起一阵抽气之声,似乎都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非常。 这就意味着山南东道已经彻底和西道分割出去,而张献诚本来只是做个姿态到梁州来,这下彻底回不去了。 “此事当真?”梁崇义不敢置信地急问张献恭。 “确实无误!”张献恭冷冷地回道,“朝廷还为了防止有人再割据剑南,下诏给西镇郡王杨错,令他持节,先斩后奏,以讨不臣。” 厅中的一众山南西道文武,不得不重新估量起此次讨论的重点——是否向朝廷表达自己的不满。 眼下情形看来,如果胆敢对朝廷过分要求,或许要面临的是来自陇右、剑南、荆襄的四面围攻,局势可以说对自己大为不利。 “张节度!以属下之见,休养生息应为我山南西道之重,增土添疆反而是轻。两利相权,当取其重!”张献恭恭敬地向张献诚劝道,“况且东川在我们手里,杨错能在征战之时,将当地打理的井井有条,供应了大量的兵力,我们也能够做到。” 沉吟片刻后,张献诚点头说道:“恭弟,谴使前往兰州,贺西镇郡王荣升,并请他从中斡旋,表达我们对朝廷的敬意!” “是,下官明白!”张献恭轻出了一口气,领命说道。 “甫弟,你为我拟一份奏折,呈献天子。表达我等顺从之意,并表示一定为朝廷守牧一方,治理好西道和东川。”随即,张献诚又转头对山南西道别驾张献甫吩咐说道。 “是,下官领命!”张献甫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领命。 “什么?”听得张献诚非但不向朝廷索取土地,还要向朝廷表达温顺之意,梁崇义诧异非常,失声说道,“郭节度,朝廷如此反复无常,不知恩义,您为何如此顺从的答应?” “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张献诚缓缓起身说道,“今日我有些疲惫,议事到此,先散了吧!” 说罢,张献诚摆摆手,缓缓朝后堂走去。 梁崇义怔看着张献诚的身影消失,而后很不甘心地甩袖离去。 随即,其余山南西道文武也相继一群一伍地离开议事厅。 “兄长!”离开节度使府后,张献恭叫住了张献甫,“我坐你车回府!” 张氏兄弟的府邸靠在一起,张献甫微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内厢中,张献甫怡然自得地微闭双目,似乎正在养神。 张献恭却眉头微锁,思索着什么。 “兄长,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小半晌后,张献恭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指哪件事?”张献甫睁开眼睛,和声问道。 “向朝廷索取土地之事……” “二虎竞食之计!”张献甫笑道,“八成是吐蕃派人来挑拨离间。” “恩!”张献恭点头说道,“我以为梁杰中计还情有可缘,但梁崇义那厮。” “梁崇义是为了转移节度的视线。”张献甫洞察世事的眼睛露出了然的光芒,和声道,“前番梁崇义大败,节度虽为追究其责,但其实心中亦有不满。此次梁崇义是想借机转嫁责任。” “兄长之言在理!”张献恭点了点头,但仍心存疑惑地说道。“兄长,节度向西镇郡王示好,莫非是为了……” “呵呵……”张献甫微捋颔下清须,淡笑着说道,“梁崇义他们以为郭节度年老昏聩,才敢肆意妄为。他们哪里知道,郭节度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想将脸面弄翻罢了。这回节度上表的真正目地,除你我之外,恐怕无几人能会得出来。” 张献甫虽然没有从正面回答,张献恭却知道自己的猜测被证实。 “兄长,玛祥仲巴杰当真会出兵吗?” “一半一半……”张献甫笑着说道,“即便不出兵,玛祥仲巴杰也不会轻易放过杨错的!” 顿了一顿,张献甫叹了口气,怅然说道:“如果咱们兄长正值壮年,我山南道未必没有一争天下之力……惜哉!” 张献恭默然无语。 张献诚与张献甫、张献恭属于堂兄弟,但是在张献诚面前梁崇义都比他们有面子的多,甚至是肆意妄为。 反倒是张氏兄弟恭顺谦逊。 这里面值得玩味。 吐谷浑,百谷城议事厅中,慕容瑾正与麾下文武商议抵御吐蕃军入侵之事。 近一段时间,吐蕃军集结的动向越来越明显,大量的军力和粮草辎重被调运至大非岭一带。 与此同时,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消耗慕容瑾军力的阴谋诡计也层出不穷。 细作已经查收到许多慕容瑾麾下文武将官秘密投靠玛祥仲巴杰的信件,尽管拓跋悔分析出其中大部分信件皆是由玛祥仲巴杰伪造的,慕容瑾还是被搞得心悸不已。 在慕容瑾眼里,玛祥仲巴杰的用兵虽然可怕,但还是比上玛祥仲巴杰玩阴谋诡计的手段。 “军师,百谷城实在太过危险,不如将治所迁至泽库城吧。”慕容瑾忧心忡忡地对拓跋悔说道。 “千万不可!正因可汗坚守百谷城,吐谷浑将士才有抗击吐蕃军之志。若将治所迁至泽库城,则吐谷浑剩余几地也将不保!” 拓跋悔急忙劝阻道:“可汗不必过于担忧!百谷城防坚固、城内有士卒数万、粮草辎重无计。且后有贵南为援、侧有树墩城、大莫门城为应,纵然玛祥仲巴杰倾其全军之力来攻,也只能无功而返。更何况,大唐皆已答应援应,只消主公能够抗吐蕃军一、两月,玛祥仲巴杰必然自退,届时或许还可乘势一举收复吐谷浑失地。” “军师所言在理,请可汗三思!”别驾慕容熙轮出声荐道。 “恩。”慕容瑾轻叹口气,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厅外传来一阵非常急促的脚步声。 “报……树墩城急报!”一名传令斥候跪在厅外,大声禀报道。 难道玛祥仲巴杰对树墩城用兵了! 厅中众人不禁面色齐变。 “进来禀报!”慕容瑾强自镇静地说道。 “启禀主公,统兵大将慕容铎逃离树墩城,投吐蕃去了!”斥候进厅之后,立即语气急促地禀报道。 “什么?”慕容瑾面色剧变,失声说道,“慕容铎投敌?” “此事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证据?”拓跋悔虽然也非常震惊,但还是能保持冷静。首先确认消息真伪。 “这里有拓跋将军亲笔书信。”斥候从怀中掏出一封绢书,双手奉上。 立即有人将绢书呈递于慕容瑾。 不片刻,尚未完全览毕,慕容瑾即怒不可遏地手中绢书丢掷于地,厉喝道:“慕容铎无耻之徒,我委他以统兵重任,他竟做出这等背主投敌之事……来人,与我立即将慕容铎家中亲眷全部擒起来!” “主公且慢。”拓跋悔知道慕容瑾性子太急,惟恐事有曲折,赶忙先止住慕容瑾的暴怒之举,随即拣起地上绢书,迅速阅览起来。 片刻之后,拓跋悔也不得不死心了。 信件确是由拓跋鸿亲笔所书,而且信中确实无误地说明了慕容铎投吐蕃之事。 拓跋鸿并不是构陷之人,而且其与慕容铎私交颇深,他没有理由会捏造这样的事情。 “看来前些日慕容铎与玛祥仲巴杰勾结的传言都是真的。”左长史慕容彦卿看了看拓跋悔,别有用意地说道,“慕容铎掌树墩城、大莫门城兵事,其对我军驻防军情了若指掌,他投归玛祥仲巴杰之后,我吐谷浑再无一丝秘密可言……若是当时就将其擒拿,何至有今日之事!” 前些日谣言四起之时,细作也曾截到好几封慕容铎与玛祥仲巴杰往来地密信,其时慕容瑾曾有心将慕容铎擒拿入监,但拓跋悔坚持认为慕容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在拓跋悔一力争辩之下,慕容瑾最终选择了相信慕容铎。 慕容瑾面色铁青,不满地看了看拓跋悔,冷哼了一声,显然是颇为后悔当日听拓跋悔之言放过慕容铎。 拓跋悔自认颇为了解慕容铎的为人,实在不敢相信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在想不出内中原由的情况下,拓跋悔只能选择沉默。 但一种道不出来的巨大危机感,却渐渐浮上了拓跋悔心头。 “来人,立即擒拿慕容铎举家老小,亲朋故旧……”慕容瑾再不看拓跋悔,断然下令说道。 第4章 虚实 逻些城,大论府,议事厅。 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亲自离座,将跪伏在厅下的一人扶起,开怀大笑说道,“快快请起……我得慕容将军相投,胜过得吐谷浑!” 被玛祥仲巴杰扶起之人虽身着圆领袍,但周身散溢的气质却极是不凡,尤其是眉目中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英武之气,内行人一看便知其是行伍出身。 此人正是吐谷浑军中统兵大将——慕容铎。 慕容铎本来一直在树墩城、大莫门城积极筹备抵御吐蕃军入侵地事宜,但三日前却突然收到一封老母谴人送来的家书。 家书的内容几乎让慕容铎伤心欲绝。 慕容铎老母道,自己已被玛祥仲巴杰接至逻些城,并且待己极厚。 老母让慕容铎速至逻些城团聚。 起先慕容铎还有些怀疑家书有假,但仔细地辨认之后,无奈地发现地确是老母的笔迹。 慕容铎尚在襁褓中,父亲便已经早逝,其母为了抚养年幼的慕容铎,坚持没有改嫁他人,含辛茹苦地一手将其带大。 因此,慕容铎事母至孝。 “忠”与“孝”之间,慕容铎只能无奈地选择孝道。 说到底,慕容铎并不是那种以背弃旧主求取一己荣华的人。 在本可带出至少三成兵马投吐蕃的情形下,慕容铎选择了孤身离去,并留下一封信件向故友拓跋鸿说明了情况。 原本慕容铎心中还对玛祥仲巴杰行如此“无耻”的计策颇为鄙夷,但等真正见到玛祥仲巴杰,见识了玛祥仲巴杰非凡地气度、热切的态度之后,再对比慕容瑾,慕容铎发现自己根本就恨不起玛祥仲巴杰。 “大……大论,敢问家母何在,可否容豫一见家母?”慕容铎生疏地改变对玛祥仲巴杰的称呼,询问起老母的情况来。 “慕容将军莫急,老夫人正在府中内院歇息。”玛祥仲巴杰转头对随侍在旁的尚野息说道,“野息,你领慕容将军去见老夫人!” “是!”尚野息躬身领命,随即对慕容铎说道,“慕容将军,请随我来!” “有劳了!”慕容铎向玛祥仲巴杰微施一礼后,跟随尚野息离去。 “可惜啊,慕容铎竟是孤身来投。”尚结赞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说道。“以他之能,若愿举师来投,至少可带出树墩城、大莫门城半数吐谷浑军!” “哈哈哈……有慕容铎一人,胜过万数吐谷浑军!”玛祥仲巴杰不以为意地大笑说道。 极具识人眼光的玛祥仲巴杰,一眼就看出慕容铎的非凡之处,更为欣赏慕容铎不贪图荣华富贵的气度。 “而今吐谷浑军诸将中,最擅领军者就是慕容铎。”尚结息淡然笑道,“此人亦弃吐谷浑投效大论,慕容瑾更是无力抗拒大军。” 玛祥仲巴杰大笑点头:“小次相!若得慕容铎相投的消息,慕容瑾小儿定然气炸了肺。” “拓跋悔也有难了,听闻他曾力保慕容铎。”尚结息眼中现出睿智的光芒,和声说道,“慕容瑾并非心胸宽阔之人,更何况还有擅长煽风点火的慕容彦卿在。” “一切皆在小次相预料之中。”玛祥仲巴杰开心地说道,“如今兵马粮草齐备,差不多也该对慕容瑾小儿动些真格了。” 吐谷浑使者再至兰州,急报玛祥仲巴杰已开始对树墩城、大莫门城用兵,同时另有大军集结大非岭,进攻莫离驿之战一触即发。 慕容瑾恳请杨错即刻出兵西攻,攻击玛祥仲巴杰的侧后,缓解吐谷浑危机。 经过紧急商议之后,在李泌地提议之下,杨错决定出兵两路攻击鄯、河二州。 以杨天佑领步军五千,诈称两万,南下佯攻新城,同时派遣细作散布谣言,道杨错将倾所有军力直捣鄯州州治。 另一路,由郝玭领风骑军三千,号称一万五千人,却打“陇右节度使”战旗,诈做由杨错亲自领军,西进佯攻袭扰河州。 中午时分,新城令得到河西大军将要进犯的消息后,大惊失色,急招驻守新城的校尉商议应对之策。 “校尉,唐军将至,我等该如何是好?”新城令愁容满面地向校尉询问道。 新城令出身吐蕃贵族家庭,也是姓那囊氏,政务能力颇佳,但于治军却几乎是一窍不通。 “大人不必惊慌,目前情况依然不明,说不定敌军只是故弄玄虚!”校尉安慰新城令说道。 斥候虽然回报有一支大唐军正朝新城方向进军,由于这名斥候不慎败漏行迹,竟险些为敌军所猎杀。 也因为此缘故,斥候根本未能探清敌军的确切情况。 “还是早些向扈屈律悉蒙将军禀报为好,万一杨错果真乘虚大举南下,则悔之晚矣!”新城令不放心地说道。 在玛祥仲巴杰夺取大唐陇右道领土后,总督鄯、河二州兵事之人就是驻守鄯城的扈屈律悉蒙。 此人与玛祥仲巴杰是亲戚关系,负责监视大唐陇右军动向。 “大人,待有了较为确切的消息后,再向扈屈律悉蒙将军禀报为好。”扈屈律悉蒙治军极严,最痛恨麾下将佐自乱阵脚的行为,所以校尉也不敢胡乱禀报,“我已加派细作往兰州方向探听敌情,最迟明晨定会有消息传回。” 新城令点点头,无奈地说道,“也只能如此!校尉,你一定要谨慎把守城池。” “大人放心……” 翌日清晨,细作再次回报新城令,进一步证实了大唐向新城进军的消息,而且道大唐河西军人数不下万余之众,领军者更是威名赫赫的杨天佑。 确认消息之后,校尉再不敢有片刻迟疑,即刻派遣快马飞驰鄯城。 扈屈律悉蒙接到新城传来的急报后,亦是震惊非常。 目下吐蕃军的主力精锐大数已经集结在吐谷浑,和防备天竺方面的反扑,留守在鄯、河诸州的兵力相当有限。 也正因害怕杨错会在吐蕃军征伐慕容瑾之际、乘虚北上进犯,玛祥仲巴杰才特意设计了一条疑兵之计。 让军队白日进城,晚间又出城,如此反反复复多次,从而营造出大量兵力集结在湟水、河州的假象,意图让杨错以为吐蕃军准备三面进袭兰州而不敢轻举妄动。 没想到,精心安排的疑兵计还是没能奏效。 就在前一天,扈屈律悉蒙才刚刚得到吐谷浑方面的战报。 吐蕃大军正对树墩城、大莫门城一线发起狂攻,吐谷浑形势虽然危急,但仍可勉力支撑。 接替慕容铎掌树墩城、大莫门城兵事的吐谷浑大将拓跋鸿,用兵方面虽比不上慕容铎,却也不是个凡手。 拓跋鸿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若是正面交铎,自己绝不是吐蕃的对手,所以采取了很明智的抵抗策略。 一面据树墩城、大莫门城等几座坚城死守,另一面派遣轻骑四处游击骚扰。 这些轻骑毫不贪功,有机会便攻击。没机会就退却,而且绝对不深入追击,以至吐蕃一时间也有些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其他区域的吐谷浑、党项族也正在源源不断地增援过来。 目前,玛祥仲巴杰正筹划一场大规模的围点打援之战,准备重创吐谷浑的有生军力。 这就意味着吐蕃军暂时是无法南下了。 可以说,杨错选择的这个出兵时机是“绝”到了极点,让扈屈律悉蒙头疼不已。 但是再头疼,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扈屈律悉蒙与副将乞藏遮遮稍一商议后,迅速整顿了鄯城驻军北上增援新城。 但行至半路,一骑由河州而来的快马,带来另一个令人震惊的军情。 陇右军向河州发起了攻击,总兵力可能不下万人,正在逼向大夏。 这支陇右军所擎战旗的名号正是“陇右、河西节度使、西镇郡王——杨”。 扈屈律悉蒙知道,这是老对手杨错的军旗。 得到河州方面的战报后,扈屈律悉蒙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 陇右、河西军中两大主将杨错、杨天佑,竟然分别领军进击两地。 但以杨错的军力而言,根本没有实力两路同时进犯。 很明显两路中,必然只有一路是实,而另一路是虚。 但究竟谁实谁虚,扈屈律悉蒙无法断定。 但无论杨错真正的目的是鄯州,还是河州,若应对不利,结果都将非常严重。 鄯州是玛祥仲巴杰担任摄政后取得的最大战果,那可是对大唐的胜利啊,比打赢多少次天竺都管用。 如果丢掉鄯州等地,那可比损失几万兵马还要致命。 可以想到,吐蕃朝野上下会怎么看待玛祥仲巴杰,好不容易凭借着东征西伐取得的威望,也会随之付诸流水。 最要命地却是——目前鄯州兵力廊、鄯、河三州中是最薄弱的,一旦陇右军一路横扫过来,很难抵挡。 河州的兵力虽然要充裕一些,尤其镇西军使皇甫肃的万余精兵更是值得依仗的战力。 但河州曾是大唐的治地,河州当地百姓至今仍是颇为怀念大唐。 相反,他们对吐蕃的统治却一直抱着较为敌视的态度。 一旦陇右军真的攻进河州,难保当地百姓不会背反相迎,若是河州吐蕃军再败上一、两仗,恐怕河州的局势就再也无法控制住了。 扈屈律悉蒙始终搞不清楚,大唐这个“虚弱的政权”为何能够这样得民心,但事实却就是这样,不由得扈屈律悉蒙不正视。 无奈之下,扈屈律悉蒙只得一面急遣快马将鄯、河两地军情报于大论,请大论为自己参谋一二,另一面急令河州刺史,征调安乡等地驻军集结于河州,征调皇甫肃集结于灵岩寺,以河州和灵岩寺成犄角之势抵挡陇右军。 与此同时,扈屈律悉蒙命乞藏遮遮继续领军增援新城,并严令新城乡里只能据新城死守,无论如何也不得出城迎击杨天佑。 扈屈律悉蒙自己则返回鄯城,征调鄯州各郡、县的兵马,准备随时增援新城或是河州。 乞藏遮遮领军初至新城,即发现形势的恶劣竟还出乎意料之外。 杨天佑大军步步为营,目前已在新城城南三十里外安营,从营寨的规模看来其麾下兵力应当不少于两万,但确切地军力依然不明。 虽然杨天佑暂时还没有对新城直接发起攻击,但其营造出的摄人气势却更让人心慌。 吐蕃军方面,即便有乞藏遮遮的援军赶到,总兵力也不过万人左右。 与此同时,城内亦有风言兴起,道杨错将倾其所有军力,经新城直捣鄯城,收复鄯州等大唐故土,而新城正是杨错大军首当其冲的目标。 听闻这个消息,新城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少人已欲举家暂时逃离。 第5章 兵锋 新城县,县衙。 “为何至今尚未探明敌军确切军力情况?”乞藏遮遮眉头微蹙,不满的说道。 “启禀将军,末将曾派出数十斥候,但杨天佑军中有百余精通骑射的游骑,这些游骑专门猎杀我军斥候。”县尉无奈地说道,“末将派出的斥候皆是一去不返。” “你难道不能令斥候伪装成百姓模样?”乞藏遮遮并不认同县尉的解释,“我便不信,杨天佑连百姓也会随意猎杀?” “末将亦曾照将军所说的去做。”见乞藏遮遮颇有怒意,县尉谨慎地回道,“杨天佑虽未猎杀那些伪装斥候,但却命人将他们全部带回营看押起来。故而……” 这一来,连乞藏遮遮也无计可施。 敌情不明的情况,根本无法做出准确地应对措施。 乞藏遮遮只能一面严令士兵谨守城池、安定城中民心,一面继续加派斥候利用黑夜去打探敌情。 河州,镇西军使皇甫肃正与独子皇甫先秘密议事。 这支镇西军与陇右军的镇西军是两码事,这支镇西军是河州的一支军镇,取这个名的寓意和杨错的想法差不多。 “父亲,杨错当真是要进袭河州?“皇甫先将手中绢书递回给皇甫肃,疑惑地问道。 皇甫先面目俊朗,与皇甫肃长相极为肖似。 皇甫肃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将绢书丢于身前火盆之中,易燃的绢书立时燃烧了起来,很快化为灰烬。 “难道他想进攻鄯州?”皇甫先仍是不解地追问道。 但皇甫肃依然摇头。 “杨错给父亲这封书信,是何用意?他既不攻河州,又不袭鄯州。为何要特意请父亲寻找借口按兵不动?” 皇甫肃的父亲皇甫惟明曾是大唐陇右节度使,为了避祸来的河州。而皇甫惟明和肃宗关系密切,有了这层关系,所以搭上了线。 “咳咳……”突然间,皇甫肃猛烈地咳嗽起来。 “父亲!”皇甫先急步来到皇甫肃身后,小心地为其轻拍后背,关切地询问道,“您不碍事吧?” 从今年年初开始,皇甫肃的身体状况就呈现恶化趋势。 皇甫肃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小半晌后,咳嗽停息,但皇甫肃的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父亲。您身体有恙,还是先歇息。”皇甫先担心地劝谏自己的父亲说道,“这件事就暂且放在一边吧!” “先儿,你虽有才华,但为人过于忠厚。以你的性格,在盛世担任一方之守,当是绰绰有余。但可惜……生在这乱世之中,若不能左右逢圆,随机应变,却是难以安身立命的。”皇甫肃笑着摆摆手,看自己独子的目光中却隐含着一丝担忧之色,“为父必须为你谋得一方前程,否则纵死也无法安心啊。” “父亲,您这是何意?”皇甫先愈发不解地看着皇甫肃,出声问道,“何况您正值壮年,怎可轻言……” 皇甫肃笑了笑,不再跟儿子谈论自己的身体,掉转话题说道:“先儿,河州地处吐蕃与大唐之间,就算是盛世也是四战之地。所以,为父必须为你在这两方都梳理好关系,无论最终由谁成事,皆可保你前程无忧。” “恩……”皇甫先点点头,不明白父亲此刻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此次杨错对河州、鄯州用兵,其实……两路都只是虚兵罢了……皇甫肃一眼就看出了杨错的真实用意,“杨错的目的,恐怕只是为了牵制吐蕃大论的军力,借以策应慕容瑾!” “啊……”皇甫先先是一惊,随即仔细思索之后,点了点头。 “杨错邀我按兵不动,亦是为此!”皇甫肃笑着分析道,“而今河州诸县中,以我镇西军的军力最众,士卒最为精锐。若我镇西军出动,则杨错牵制吐蕃军兵力的目地就无法达成;反之,若我镇西军因故不能出动,则扈屈律悉蒙将军必然要向他处增请援军!” “原来如此!”经皇甫肃一番细致地分析后,皇甫先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有些忧心地说道,“父亲,若扈屈律悉蒙将军令至,该以何借口回绝?” “此事易耳。”皇甫肃淡淡一笑说道,“请狄道的陇右军与我们合起来演一场戏便可。我这里将书信一封!先儿,你速去寻府中可靠亲兵一人,稍侯将此信交与驻扎在狄道的陇右,让他们转呈杨错即可。” “但,他们会相信父亲信上内容么?”皇甫先担心地说道。 “无妨,陇右军有智谋深远之士,想必会知会杨错”皇甫肃笑笑说道,“你速去寻觅可靠亲兵吧。” “是,父亲!”皇甫先点点头,起身离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皇甫肃叹了口气,随即回到桌案前,提笔急书起来。 河州,东谷县。 得悉陇右军向河州进犯的消息,尽管东谷县并非和兰州接壤,应当不会成为陇右军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但东谷令还是一早命守卫士卒关闭了城门。 守卫城门的吐蕃军守卒,突然发现有一队骑军由北面朝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数名新兵惊慌之下,便欲命锣示警。 带队的都伯经验较为丰富,知道由北面而来的不大可能是敌军、更可能是自家的援军,立即喝止了新兵的骚动。 不多时,一支千人左右的吐蕃军骑兵驰行至城门外。 带队的骑军都尉朝城头喊话:“我奉扈屈律悉蒙将军之命星夜兼程增援大夏,要在东谷县补充粮草,快开城门!” “大人稍候,小人这便开城!”带队都伯略一观察,看不出什么破绽,立即应话准备开城。 “快些,我等还要赶路!” 守门士卒在都伯的指挥下,缓缓将厚重的城门推开,准备迎接骑军入城。 “无我之命,怎可擅开城门?”闻讯而来的东谷令急步匆匆,大声呼喝道。 但城门已然洞开,城外的骑军呼啸着驰进了城内…… 城头变换大王旗! 只小半个时辰,东谷县的归属便已发生了变化。 伪装成吐蕃骑兵的风骑军第一曲,在慕容复的率领下成功诈开东谷县北城门,随后的事情就变得异常简单。 东谷县已算是处东谷的腹地,又并非屯兵重地,城中仅有不到千人的驻军,而且大数都是战力赢弱的新兵。 在风骑军第一曲攻进城内之后,所谓抵抗便已成为一句空话。 慕容复发出信号,一直潜伏在不远处的郝玭迅速领其余两曲风骑军攻进城中,彻底控制住了城中的局势。 整场战斗,风骑军只四人轻伤,其余再无伤亡。 吐蕃军被击杀百余人,余者非降即溃,东谷令被慕容复亲自擒获。 东谷县,县衙大堂。 “贼将,你用如此诡谋诈我城池,实为人所不耻!”虽然身为阶下囚,但东谷令口中却一点也不示弱,毫无顾忌地向郝玭喝骂道。 东谷令与一般文士有些不同,性情耿直,颇有些舍生取义的品性。 “东谷令!兵者,本便就是诡道,难道你不知晓吗?”郝玭并没有将东谷令的喝骂放在心里,笑笑回道。 郝玭原本是想从东谷令口中获取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但一看他现在的样子,已知在短时间内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郝玭并没有打算在东谷县停留多久,更未想过真正据有此地。 当日出征之时,李泌异常明确地交代郝玭此次攻击河州的目的。 在保存自身实力的前提下,对吐蕃军实施游击骚扰,吸引牵制吐蕃军向河州集结。 对郝玭能力相当放心的杨错,也直接地告诉郝玭,只要能够达成李泌交代的目的,具体如何去做可任由郝玭临机决断。 离开兰州之后,郝玭与风骑军各曲、屯的都尉、军司马,以及负责统领千余步卒并数千民夫的将领开会。 经过一番仔细地商议,做出一个异常大胆的决定。 由一位都尉统领步卒和民夫打杨错的战旗,扮做大军主力缓缓朝大夏县逼近,郝玭自己则领风骑军绕过大夏县,直接奔袭搅扰西乡乃至整个河州的腹地。 郝玭在过往征战和流浪时,曾数次到过河州,而且其麾下风骑军也有不少人就是河州当地人,对河州的地形可以说是熟悉非常。 自然清楚走哪条路可以避过敌军斥候的搜索,袭进彭城腹地之后,防守相对薄弱的东谷县就成了风骑军的第一个猎物。 “统领!”慕容复疾步走进堂内,来到郝玭身边低声耳语起来。 慕容复本身就是吐谷浑的王族,心系吐谷浑的他恳求杨错派他出来,担任郝玭的副手。 “嗯!”听了慕容复的密报,郝玭缓缓点头,略一思索后吩咐说道,“那件事要加快进行了,一个时辰后必须结束!” “是,统领!”慕容复应声领命,大步离去。 郝玭将桌案上的公文简略地翻了翻,想从其中获得些情报,却将堂下的东谷令抛在一边不闻不问。 郝玭停止了问话,东谷令反而有些忍不住了。 犹豫了片刻后,东谷令搁下脸面,放缓语气对郝玭道:“贼……这位将军,你能否不要为难城中百姓。对我,你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请你放过这一城百姓!” “嗯?”郝玭抬头看向东谷令,有些莫名地轻噫了一声。 略一思索后,郝玭会意——东谷令一定误解了自己适才的话,以为自己是准备让慕容复去屠城。 第6章 大张旗鼓 “告诉你,适才我吩咐之事,是准备将库中部分粮食分予城中百姓!”郝玭已经将桌案上所有文书看完,对东谷令说完最后一番话后,举步离开大堂。 东谷令目光复杂地看着郝玭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语。 一个半时辰后,东谷县中库存半数粮食被郝玭分于城中百姓,其余半数粮草则被焚之一炬,库存钱税则被郝玭命人秘密掩埋在了城外。 一切处置妥当后,郝玭命四名骑卒押着东谷令先行寻路返回寿春,其余降卒则原地释放。 随即,郝玭领军出东谷南门,营造出领军南下攻袭西乡的假象。 待驰出数里后,郝玭命风骑军在马蹄下裹上布套以消除声音,而后立即转向绕过东谷继续北上,直扑河州。 逻些城。 次相尚结息得到扈屈律悉蒙回报的鄯、河二州的军情之后,立即与文武众臣进行商议,一致认为杨错刚刚平定剑南需要休养生息,杨错所能动用的兵力实在有限。 故而,进攻鄯、河二州的军事行动很可能是佯攻,目的在于牵制吐蕃军力。 而所谓的“数万”敌军,肯定是陇右军所施放的烟雾。 商议完毕之后,尚结息一面将杨错进犯的消息以及自己分析的结果报于大论玛祥仲巴杰,一面传书扈屈律悉蒙,请其谨慎调遣军力固守鄯、河二州,必要时试探陇右军战力真伪。 玛祥仲巴杰接到尚结息的信报之后,与尚息东赞等人稍做商议,也赞同尚结息的分析,认为陇右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而且有尚结息和扈屈律悉蒙主持大局。遂不以为意,一心筹划如何聚歼吐谷浑的援军。 就在这时,日喀则守将快马告急——象雄王再整军力,联结其他族人,起兵不下八万之众进攻日喀则。 驻守日喀则的吐蕃军兵力不足两万,而且日喀则数月前曾被象雄兵攻破,城池的修缮尚未彻底完成,守将担心无法久持,恳请玛祥仲巴杰即刻调派援军增援日喀则。 接到守将的告急,玛祥仲巴杰再不敢怠慢。 杨错麾下颇有麾下智谋之士,因此所谓的进袭很可能只是诡计伪兵;但象雄方面大不相同,象雄王并不是一个擅出诡谋之人,他若是出兵,十之八九便是真的。 无奈之下,玛祥仲巴杰兴起了暂时放弃攻略吐谷浑,先击退象雄王的打算,但尚息东赞却一力反对。 尚息东赞认为,一旦玛祥仲巴杰此时退兵,非但会延误克复吐谷浑的机会,更会助长慕容瑾的抵抗意志,后果严重起来甚至会动摇玛祥仲巴杰夺取的大唐领土那尚不稳固的根基。 所以,玛祥仲巴杰无论如何不能退兵。 仔细思索之后,玛祥仲巴杰认可了尚息东赞的分析,但对日喀则的形势又深感不安。 尚息东赞向玛祥仲巴杰提出一个双管齐下的策略以化解象雄王之危。 一方面主动放弃城池尚未修复的日喀则,退守边雄关,借助边雄关天险阻止象雄兵进逼逻些城。 另一方面,利用象雄王与贵族之间的劈隙,派遣细作至象雄王国散布谣言,继续挑拨他们关系。 如有可能,挑唆贵族们起兵对象雄王反戈一击。 鄯城,扈屈律悉蒙接到尚结息的回书之后,也不敢完全相信尚结息的分析,为防万一,继续集结各地的土兵。 河州刺史急书扈屈律悉蒙,西乡增援河州的吐蕃军,在河州附近遭遇一支着吐蕃军衣甲的杨错骑军的突袭,伤亡惨重。 此外,陇右军渡离水进袭镇西军,皇甫肃忙于抵御,无力增援河州。 接到河州刺史的告急文书,扈屈律悉蒙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 进犯鄯、河的两路唐军,其中果然一路是实、一路是虚。 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来,“实”的应该是进犯河州的杨错一路,“虚”的是进犯鄯州的杨天佑一路。 至今为止,河西军还没有有任何一次正式的进攻,始终驻扎在距新城三十里的营寨之中,每日既不出战,也不后退。 乞藏遮遮心存疑虑,屡遣斥候想要探清杨天佑营中究竟有多少兵马。 但派出的斥候在河西军游骑的猎杀之下,没有几人能够生还,更不用说回报什么情况。 仅有的几名生还斥候只禀报说,营中的陇右军士兵——很多! 乞藏遮遮虽然惊疑不定,却又顾及扈屈律悉蒙的命令,始终不敢出战试探。 但河州方面,却是不利的战报频传。 杨错的风骑军甚至已经诡秘莫测地攻进了河州腹地,给予西乡援军以重创。 扈屈律悉蒙实在有些猜不透老对手杨错的打算,在去年十一月之前,扈屈律悉蒙甚至有些看不起杨错这个借大唐公主上位的年轻将领。 原先扈屈律悉蒙认为,杨错充其量也就是属于小白脸一类的绣花枕头,听说了叛军攻雍县一战,改变了扈屈律悉蒙的想法。 三万精锐无匹的庞军在杨错的一把火中化为乌有。 事后,连玛祥仲巴杰、尚息东赞等人谈论起杨错所设的“连环火攻计”也是惊叹不已。 随后杨错攻打叛军、急援曹王李皋的一系列表现,彻底颠覆了扈屈律悉蒙心中的固有观念。 杨错这个外表俊秀的青年将领,根本就是一个“扮猪吃虎”的绝顶高手。 此次听闻杨错派遣杨错进袭河州,扈屈律悉蒙是格外的重视,给乞藏遮遮的命令中也嘱咐他务必小心谨慎。 尽管如此,河州驻军还是遭受了重创,西乡增援河州郡的兵马居然一战便折损了近好几千。 敌骑军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乞藏遮遮还特别提到,敌骑军中竟有不少人擅长突厥族的骑射之术。 听到这个消息,扈屈律悉蒙更是心凉如水。 扈屈律悉蒙、达扎路恭本就是吐蕃军中最擅指挥骑军的三人,扈屈律悉蒙自然清楚若是骑军远攻能射、近战能搏,当是何其强劲的一支战力。 扈屈律悉蒙不是没有想过训练骑兵的骑射之术,但一则没有成功地训练方法,二则缺乏骑兵专用的骑弓,最后只能做罢。 没有想到,杨错的骑军居然已经习得了骑射战法。 对付这样一支骑军,即使己方同样出动骑军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敌骑诱入埋伏,利用地形兵力优势,限制其机动,进而加以歼灭。 关键的是,如此狡猾的敌人会轻易中圈套吗? 河州主要地方的受损颇大,其他地方的兵力本就有限,唯一兵力充裕且战力强悍的镇西军却也遭受攻袭,无法抽身。 可以说。如今的河州。守备其实薄弱的很,在杨错这个悍敌地进攻之下,能坚持多久实在是难以预料。 扈屈律悉蒙仔细思索之后。先派遣快马直奔应龙城,向大论玛祥仲巴杰汇报最新军情。 随即,扈屈律悉蒙又急书逻些城,请尚结息从其他地方紧急调派一部军力增援自己。 扈屈律悉蒙还急书新城县,让乞藏遮遮稍稍试探一下杨天佑的军力,若其军力空虚,只是在作假,即发起全力攻击将其一举击退。 如一切顺利,可再摆出进袭拦住的姿态,迫使杨错回师救援,以解河州之困。 六匹快马派出之后,扈屈律悉蒙亲领从就近几郡县征调的土兵开赴河州。 从路途上看,河州距鄯城较远,又有杨错骑军在附近出没,直接开赴河州实在太过危险,以赢弱地土兵对抗敌骑军只能是自取灭亡。 所以,仔细思量之下,扈屈律悉蒙还是决定先至龙支,待探明敌情后。再做下一步决断。 河州刺史被搞得焦头烂额。 几日来,那支穿吐蕃衣甲的杨错骑军在河州闹的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二十四日,东谷被破城,城中库存钱粮辎重失却一空,县令东谷令被擒后不知所踪。 二十六日,河州刺史亲率西乡兵马增援河州,在赶到距河州不足十里遭敌骑军突袭,损失惨重,本人更险被射杀。 二十八日,大夏县遭敌骑军突袭,险些失守。 敌骑军似乎对彭城地形了若指掌,如同一只狡猾异常的恶狼,总能够隐匿住自己的行迹,加之其身着吐蕃军衣甲,极具迷惑性。 一时间,河州内吐蕃军闻骑色变,河州刺史甚至直接下令彭城乃至河州各地,若见骑军扣城,若无调动文碟,不管其领军者多高军职,皆不得开启城门。 更让刺史感觉郁闷的是,敌骑军似乎对猎杀斥候很感兴趣,派出的斥候没几个能回得来,向附近百姓询问有无查看到敌骑军的动向,结果亦总是一无所获。 刺史清楚,在人心的向背上,河州百姓仍是更倾向杨错一方。 那些被问话的百姓未必个个都不知晓敌骑军动向,但他们不愿回答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掌握不了敌军动向,就无法与敌交战,更谈不上将敌军逐出河州。 此外,从前日起,河州来往各地的快马信使也开始成为敌骑军的猎物,搞得刺史传递信息都变的困难异常。 刺史已经数日未能得到西乡的情报,也不知现状如何,究竟有无被陇右军攻破。 河州,刺史府议事厅。 “狡猾的狐狸!”河州刺史察看着桌案上的地图,低声咒骂着可恶的敌骑军。 河州刺史三十多岁,相貌威严,其胆识才略俱佳,深得玛祥仲巴杰信任。 “刺史大人,如此困守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一旁的郡守皱眉说道。 杨错骑军实际上已经凭借其强大的机动力,对河州内各城形成了围困之势。 “我如何不知!”刺史叹了口气,苦笑说道,“但眼下敌情不明,河州军力又有限,若草率出击只会更坏大事。为今之计,只能坚守河州,待大论或是扈屈律悉蒙将军派遣援军过来后,再做退敌打算!” “若是皇甫肃能赶来救援,有他那万余镇西军,又何惧敌军?”顿了顿,刺史惆怅地说道。 “可惜镇西军也正遭袭……”郡守叹气说道。 “踏踏踏……” 随着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一名吐蕃军校尉来到议事厅内,向刺史和郡守各行一礼后,大声禀报道:“启禀刺史大人、太守大人,刚有斥候发现敌骑军踪迹!” “在何处?”刺史急切地询问说道。 “大夏县西南七、八里!” “不好……”刺史略一思索,惊声说道。 “刺史大人,什么‘不好’?”郡守面现愕然之色,疑惑地向刺史询问。 “大夏县西南七、八里,正是夏水河段最浅处,而且近两月来河州未曾下雨,河位下降。骑军完全可以从那里涉水渡河!”刺史眉头大皱,急声分析说道,“若是敌军渡过河,其他地方,更是无可抵挡!” 这几日,刺史心中一直担忧此事,但越担心,事情偏偏就越坏。 “大人,那该如何是好?”郡守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刺史在厅内来回走动,眉头紧锁,面色阴晴不定,似乎正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郡守和那名吐蕃军校尉的视线跟随着刺史的走动不断移动。 “立即派遣快马,向扈屈律悉蒙将军请援,另派遣快马向安乡等地示警!” 良久,刺史终做出决定,沉声向那名吐蕃军校尉命令道:“切记,每一处皆派双人四马,务必保证将信传到!” 刺史依然担心城外有敌军游骑,为防被截击,索性多派些快马信使。 “是!”那校尉应声领命离去。 “太守,河州守备之责暂且就交于你了。”刺史沉声对郡守说道。 “刺史大人,难道……你准备回援西乡?”郡守微微一楞,才会出了刺史的意思,惊愕地说道。 “不错!”刺史缓缓点头说道,“西乡一旦丢失,则整个河州危矣……我不得不回援!” “但说不定这是敌军的诈谋,刺史大人不可轻出。”郡守虽感有些不妥,但却不知如何劝荐。 “我自会小心谨慎!这里就拜托你了,你只需坚守不出即可。”河州刺史语气沉重地交代说道。 第7章 中计埋伏 多日来,吐蕃军的进展尚算顺利,树墩城、大莫门城内,除了几座坚城外,外围诸县已被尽数攻克或是迫降。 眼见吐谷浑已经明显呈现此消彼长之势,不少异族主动向玛祥仲巴杰示好,纷纷献出家中钱粮,表示愿望归附。 一切皆朝着有利吐蕃军的方向发展。 如果强要找出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吐蕃军虽屡胜吐谷浑,但每次破敌的数量都比较有限。 至目前为止,还未有哪次能够破敌上千。 吐谷浑树墩城、大莫门城的主将拓跋鸿,总是尽可能避免与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展开决战。 他依托城池实施固守,保存自军实力,目的只有一个——拖! 拓跋鸿已从百谷城得到消息,可汗向大唐和象雄王请援的使者皆已派出。 拓跋鸿相信,如果大唐陇右军、象雄王一同出兵,玛祥仲巴杰绝不敢掉以轻心。 只要自己能够尽量将树墩城、大莫门城抵抗维持下去,战局总有该观的一天。 现在拼的就是时间,看两军谁更耗得起时间。 一旦玛祥仲巴杰吃不住杨错、象雄王施加的压力,调兵援应或是直接撤退,吐谷浑的情况将会彻底扭转过来,届时自己积蓄保存的军力将派上用场,甚至有可能乘机将失地一举收复。 为实现这一计划,拓跋鸿做了很大的牺牲,甚至不惜将许多地方拱手让给吐蕃。 当然,拓跋鸿的做法并非没有人反对,有人向慕容瑾提议,以“畏战弃地”之罪罢免拓跋鸿。 幸得拓跋悔向慕容瑾详细分析了拓跋鸿此举的用意,以及临阵易将的利害,才勉强保住了拓跋鸿。 拓跋悔知拓跋鸿压力巨大,也无法提供更大的帮助。 百谷城中虽有数万余驻军,被吐蕃大将达扎路恭死死压制,动弹不得分毫。 为更好地指挥作战,玛祥仲巴杰已将行辕由应龙城迁至距树墩城不远的莫离城。 莫离城,议事厅。 “没想到,拓跋鸿倒也颇识用兵之道,居然一时间还奈何不得他!”玛祥仲巴杰察看了这几日的战报后,语带赏识地说道,“如此良将,竟归效慕容瑾小儿,着实可惜!” “此人畏战躲守,只如壳中之龟,如何称得上良将?”尚赞磨有些愤愤地说道。 尚赞磨曾奉命至树墩城骂城挑衅,期冀激拓跋鸿出城交战,但不想反被拓跋鸿言语所激。 一怒之下,尚赞磨竟由徉攻变真攻,幸得部将及时劝阻才悻悻作罢。 但短短一个时辰的攻城,就造成了近千名士卒的伤亡。 事后,尚赞磨深以此为耻,也连带恼上拓跋鸿。 “拓跋鸿善能辨势,又知进退……正是良将之资!”玛祥仲巴杰摇了摇头,呵呵一笑,随即不再跟尚赞磨在这个问题纠缠,转头对尚息东赞问道:“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启禀大论,一切顺利!”尚息东赞似早已料到玛祥仲巴杰会向自己问话。迅速回道,“贵南守将答应归顺,并已密遣其子至此地,以示效忠吐蕃。” “如此甚好!”玛祥仲巴杰一拍桌案,兴奋地说道,“贵南县归降,我军即可密断党项人援军退路,围点打援之计可成!你做得好!” 尚息东赞面色平淡如故,并未因玛祥仲巴杰的夸奖而喜形于色,微施一礼后,退回列中。 “尚赞磨!“玛祥仲巴杰朗声令道。 “末将在!”尚赞磨出列,拱手听令。 “你率精兵五千潜行至贵南以南山麓之中,密切留意党项人动向。若再有党项人朝树墩城开进,不必阻拦;一旦发现吐谷浑自树墩城向南撤退,即是出击之时,届时你等务必切断吐谷浑退路,配合大军聚歼这军!” 玛祥仲巴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可以调用的最精锐的步兵全部派出。 目的非常明确——彻底击破那源源不断的党项人援军。 十多日来,党项族已向两城派遣援军不下万人,尽管被吐蕃军所阻而未能进入树墩城。 无论如何,这四万多的党项人对吐蕃军总是一个威胁。 “得令!”尚赞磨单膝跪地,深深一拜,回到位子。 很快,一系列的命令便已被下达完毕。 玛祥仲巴杰一拍桌案,语带着无比自信地说道:“先凭此一役,将党项援军尽数击灭,以震敌军之胆!” “大论,扈屈律悉蒙将军急书!”一员吐蕃将领急步匆匆走进议事厅,向玛祥仲巴杰行礼后,将手中绢书奉上。 “竟然如此!”玛祥仲巴杰迅速看完绢书,眉头微皱,沉声说道。 “大论,莫非鄯、河有变?”尚赞磨知道扈屈律悉蒙急书必与杨错军的进犯有关。 “杨错骑军突入河州腹地,河州刺史增援途中遭袭,折损数千人!”玛祥仲巴杰置下绢书,沉声说道,“另有杨错军进攻镇西军,皇甫肃无力援应河州刺史!” “难道杨错当真有意袭取河州?”尚赞磨疑惑地说道,“否则他怎敢擅入河州腹地?” 玛祥仲巴杰略一思索后,转头向尚息东赞询问道,“你以为如何?” 尚息东赞淡然说道:“我仍然认为杨错都是佯攻,牵制大论攻击慕容瑾是实!至于敌骑军突入河州腹地,也不足为奇。此人善能弄险,而且他麾下有人对河州的地形颇为熟悉,深入河州四处搅扰,只是为了迫使扈屈律悉蒙和刺史向大论求援!” “话虽如此,如今河州兵力拮据,任其搅扰下去,极有可能激起民变!”尚赞磨虽也认同尚息东赞的分析,但他还是对河州的状况感到担忧。 毕竟,河州情况特殊。 “是否需要调派部分兵马回援?”玛祥仲巴杰点点头,沉声说道。 “大论,我以为不必!”尚息东赞摇头说道,“大论前番已命出兵援应,而且扈屈律悉蒙将军也在征调土兵支援河州。就兵力而言,绝对绰绰有余。我以为,保河州无恙并非难事!” “请详言之!”玛祥仲巴杰感兴趣地问道。 “其实应对敌骑军袭扰之策极易。其一、以不变应万变。严令诸城县闭城紧守,不予敌骑可乘之机;其二,加派斥候打探,并悬赏百姓,凡提供敌情者可获重赏。 “其三,一旦获取敌踪迹,即可让扈屈律悉蒙领军围堵驱逐敌骑军。骑军于杨错军而言必是珍贵不已,我料想杨错也必不舍轻损骑军战力!没有机会之下,杨错只有退却一途!” “嗯!”玛祥仲巴杰略一思索,点头说道,“就依小次相之言,我这便书信一封于扈屈律悉蒙!” 夜里,月隐星明。 得到斥候未发现敌踪的回报后,河州刺史领五千军潜出河州,北行六、七里,折向西行至夏水一处河位较浅的河弯,那里有刺史先行让人准备的排筏。 随后,河州刺史命士兵分批渡河。 翌日清晨。河水上已生起淡淡的晨蔼,全部吐蕃军终小心翼翼地渡过夏水。 听得先行渡河斥候未发现异状的回报,刺史长出了一口气,下令全军朝大夏县进发。 行不到两里,耳灵的吐蕃军士卒便突然听到自东南方向传来奇怪地沉闷声响,而且声音异常迅速地接近。 不多时,在薄薄的晨雾之中,一支吐蕃军骑兵现出了身形,并朝河州刺史快速靠近过来。 “敌袭!”刺史面色大变,厉声高呼起来。 刺史知道真是自家骑兵,绝不可能突然出现在此处。 惟一的可能,就是那支伪装的敌军骑兵察觉到自己的动向,早已埋伏在此。 亦或,自己会渡河回援大夏县,根本就在敌人的阴谋之中。 肘腋变生! 吐蕃军士兵虽在河州刺史的提醒下,一直做着戒备,但真正遭遇敌袭时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支骑军出现地太突然,而且逼近地速度太快,不少吐蕃军士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两军就已经迎面撞上。 距离已经很近,敌军骑兵根本无视身上的伪装,直接刀弓上手。 獠牙毕露。 首先招呼而来的是呼啸的长箭。 数百支羽箭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击出,箭身带着凄厉的啸叫,穿过晨雾,如死亡使者般扑入吐蕃军队列中。 “第一曲,外围奔射;二、三曲,随我突阵!”郝玭洪亮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响起。 “遵命!”数千风骑军几乎同时怒吼出声,声如惊雷,震慑人心! 很快,风骑军一分为二。 一部骑军成巨大的锥形之阵,直接切入河州刺史的军阵,由南而北将河州刺史率领的吐蕃军切成两半。 细长而锋利的战刀迅速飞舞,刀锋及处,残肢纷飞,血流遍地,尤其是最当先的郝玭,更是勇不可挡,枪下无一合之人,枪锋及处,所向披靡。 另一部骑军并未突阵,只在这支吐蕃军周围不停奔驰,奔驰过程中夺命地羽箭也是不停击出,如割韭菜般收割了一拨又一拨地生命。 河州刺史虽又惊又怒,但方寸未失,大声呼喝收拢士卒。 号角兵拼命地吹动牛角战号,将河州刺史地命令传递下去。 吐蕃军士兵虽然慌乱,但毕竟训练有素,听得号角后,拼命向河州刺史所在集中。 在河州刺史的指挥下,聚拢起的吐蕃军士兵紧急地布成一个圆阵以盾牌兵居最外,紧贴地内一层则是长矛兵。 盾兵格箭,长矛阻挡骑军突击。 为数不多的弓箭兵聚在最中,以箭击敌。 真正能够被河州刺史聚拢起来的吐蕃军士兵只有不到一半,另一半士兵则在慌乱无效的抵抗中、慌不择路地奔逃中,不断倒在风骑军的战刀和弓箭之下。 风骑军似乎不着急搭理那一部结阵的吐蕃军士兵,只是专心地击杀那些零散的吐蕃士兵。 “鸣号,召集他们聚拢过来!”眼见麾下的士兵惨遭屠戮,却难有还手之力,河州刺史心如刀绞,不断地高声呼喝。 但那些零散溃逃或是抵抗的吐蕃士兵,纵再想靠拢,也是有心无力。 在奔驰地战马面前,他们想移动一步都困难之极…… 零散的抵抗、溃逃逐渐消逝了,吐蕃军的尸体横七倒八地散落各地,间或有一些重伤的士兵发出垂死的哀号。 此时,搀杂着浓烈血腥气息的薄雾已然散去,一屡朝阳映照在血染的土地上,别样妖艳。 收拾完外围之敌后,风骑军重新集结起来,排成三个巨大锥行阵,静静地与结成圆阵、如龟壳般吐蕃军残部对峙着。 第8章 被救 异样的气氛笼罩在战场中,适才驰骋纵横、“嚣张跋扈”之极的风骑军却突然变地安静下来。 但这种安静,非但没有让吐蕃军士兵宽心,反而变得愈加心惊,搞不清楚风骑军到底想做什么。 两盏茶的工夫过去,两军的奇怪对峙仍在继续。 吐蕃军是想动却不敢动,一旦行动起来,就很难保证军阵的完整,军阵若散,必给骑军以可乘之机,那结局肯定就如另一半士兵一般。 但风骑军的安静却不知出于何种目的…… 河州刺史咽下一口吐沫,目光甚至不敢转移分毫。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休整?等待机会?还是……”河州刺史脑筋急转。 突然间,一丝灵光闪过,河州刺史想通了敌军的目的。 以自己为饵,引诱西乡守军来援。 适才震天的喊杀声、号角声,很可能已经为西乡守军所察觉。 此外,可能还有少数外逃的士兵,他们说不定也会跑到西乡。 一旦西乡知道自己被困,十之八九会出城救援。如此便正中敌军圈套。 “恶狼!”河州刺史几乎将牙齿咬碎,恨恨地盯着不远处的骑军。 越担心,就越来什么! 沉浑的战号,突然从东面响起。 河州刺史几乎绝望。 西乡距离此地足有十多里,援军如此快地赶到,真难以想象他们是以什么速度在急行军。 急行军之下,士兵疲乏不堪,正是成为“恶狼”的猎物。 听得远处的战号声,郝玭嘴角微扬——鱼儿果然上钩了! 正如河州刺史事后料想——渡河突袭西乡,只是郝玭作出的假象,目的正是为了引诱河州刺史回援。 在不少县都开始据城死守后,郝玭难觅战机,只得再出他策。 郝玭的策略就是攻敌必救,从而调虎出洞。 对河州地形相当熟悉的郝玭,自然猜得出河州刺史可能会选择的渡河地点,再以风骑斥候打探确认,则河州刺史的计划就完全落在郝玭瓮中。 这时,一名风骑斥候飞驰至郝玭身旁,低声耳语起来。 郝玭听罢禀报,面色微变,略一思索后,高声喝令道:“全军听令,撤退!” 很快,风骑军将阵亡、受伤的同伴带上后,跟随在郝玭身后,往东南方向呼啸而去。 结阵的吐蕃军士卒个个惊异不已,但同时又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河州刺史不明所以地看着风骑军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愈发响亮的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一支骑、步军混合、约有万人的吐蕃军浩浩荡荡地开近过来,最当先一员曹将身袭黑色铁甲,威风凛凛。 其身后一杆深蓝战旗,旗书四个大字,洮州刺史! 洮州也是大唐陇右道的一个州,安史之乱爆发后就沦陷了。 “刺史,承蒙援手,我今日恐得幸免!”与援军汇合之后,河州刺史感激地向领军来援的洮州刺史拱手道谢。 两人虽同为吐蕃的一州刺史,但两人关系却颇为生疏。 因洮州刺史曾为“山贼”,贵族出身的河州刺史甚至有些看不起他。 今日一役,若非洮州刺史及时来援,河州刺史也难想象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洮州刺史爽朗地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刺史不必如此。若真要感谢,还是该感谢大论才是。我也是奉大论之命来援,只未想赶得这么巧。” 随即,从河州刺史口中,洮州刺史详细地了解了多日来河州系列战事。 听罢,洮州刺史面色严肃,眉心拧成“川”字形,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一直在河州搅扰不息的,就是这一部骑军?刺史,可曾发现其余敌军的踪迹?” 河州刺史略一思索,点头说道,“除这部敌骑军外,约七日前大夏县还曾回报有大队敌步军朝他那里逼近。但最近几日,与大夏县的联系被敌骑军切断,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了!” “看来大论所说果然不假!”洮州刺史思索后,沉声说道,“杨错并非真要袭取河州,只是为牵制我军军力而已。若我所料不差,那大队敌步军可能只是疑兵。” “你何以如此确定?”河州刺史略显惊异地说道。 “足下请想,若敌步军是实,以大夏县城防军力能够坚守几日?由大夏县再到河州,不过百余里,其间只有东谷县,且已被敌骑军所克,根本无法阻敌。”洮州刺史根据河州刺史所以提供情报,仔细分析说道,“若杨错真有意袭取河州,其步军恐怕早已至河州!” “兄……所言在理!”河州刺史思索片刻,以惊异的眼光看向洮州刺史,点头说道。 河州刺史没有想到,外表看似粗豪的洮州刺史,见事竟然如此之明,也难怪大论会将洮州刺史重任交于他。 “敌人这支骑军着实难缠。”留意到对方对自己称呼的变化,洮州刺史咧嘴一笑,继续说道,“必须寻机重创他一次,迫使其主动退出河州才可!” “兄,此处不是叙话之所,你远来疲惫。我等先赴西乡,再商讨退敌之策。”河州刺史点点头,提议说道。 “好……” 在洮州刺史的建议下,河州刺史分别向西乡、安乡二郡派遣快马,严令两郡治下各城县在陇右军退却之前,务必谨守城池,严防敌军诈城。 河州刺史还派遣大量细作将夏水几处河位较浅的地段严密监视起来。 以确保一旦敌骑军渡河出入西乡,即可迅速获知消息。 在仔细确认敌骑军昨日已经渡过泗水的消息后,河州刺史、洮州刺史的领一万五千联军兵返河州。 在洮州刺史的谨慎用兵之下,郝玭也未能获得很好地突袭机会。 当然傍晚,扈屈律悉蒙领军赶至龙支。 出于对老对手的顾忌,扈屈律悉蒙并未继续领军赶往河州,而是一面加派细作打探龙支至河州之间的情况,另一面又派遣快马与河州联络。 为保险起见,扈屈律悉蒙一连派遣六骑快马赶往河州。 亏得如此,在四匹快马被风骑军“猎杀队”截杀之后,终有两骑快马成功突破阻拦、进入河州。 得到扈屈律悉蒙赶至的消息后,洮州刺史立即派遣麾下轻骑驱逐河州周遭敌骑军猎杀队,并以快马返回龙支与扈屈律悉蒙取得联系。 在洮州刺史的接应下,扈屈律悉蒙领军赶至河州,接手河州战事。 兰州,陇右军节度使府,议事厅。 真正的领军之人,杨错仍在兰州城里待着。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各方情报,不仅繁杂,且真真假假。 看完情报,杨错伸了个懒腰。 李泌道:“大帅,看情形,吐谷浑要顶不住了。” “不错。百谷城已危在旦夕,而党项人的援军极有可能中伏。象雄王的兵马虽然攻下日喀则,基本上也到了极限。”杨错在心里盘算着一件事,要不要自己出兵。 “大帅打算亲自领军夺取鄯州等地?” 李泌把杨错的心思看出来了。 杨错一怔,旋即苦笑着摇头道:“如果我真有这个能力,就不搞虚虚实实。” 李泌也笑了:“我大军虽然经历征伐剑南之胜,而剑南与吐蕃相比,实力差距相当大。如果贸然收复,说不定会引起玛祥仲巴杰的大怒,举倾国之兵来夺取。” “这么厉害?”杨错也觉得有些不信。 “吐蕃并非像大唐那样的集权,而是部落联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会盟一次,重申盟约。赞普的权威本来就不是很强,作为摄政的玛祥仲巴杰就更不行。他不得不选择对外征服,作为稳固自己权威的一种方式,而且大唐的内乱,给了他机会。” “听说他是因为内乱而上位的。” “是的。就在安禄山叛变的那一年,上一代赞普赤德祖赞被大臣谋杀而死,而平定内乱的是达扎路恭,并非玛祥仲巴杰。他不具备摄政的合法性,是贵族内部公推并斗争的结果。既无平乱大功,又无先王遗命。” “原来如此,既然这么害怕我们夺取大唐故地。”杨错捋了捋须,“咱们是不是该刺激他一下。” “就算是刺激,也不能是我们,而是象雄国。” “这象雄国据说实力弱小,怎么会这么硬攻吐蕃,都打到日喀则。” “象雄国是吐蕃的前朝,被灭了王城后,沦落为吐蕃藩属国。这是其一。” “其二呢?” “象雄国信奉的苯教,而吐蕃的赞普似乎有意对抗这教。原因嘛,大帅想必很清楚。两者冲突,自然是不死不休。” 杨错搞明白了这件事,看来得继续等待。 “当务之急,就是要赶紧做好安抚流民等工作,在没有与吐蕃正面交锋前,做好一切的准备。将来能够收复大唐陇右故土,说不定还能让吐蕃吃瘪。” 李泌强调道。 杨错点头:“好!就按照先生所说,继续努力招抚流民,并且奖励耕战。” 与这同时,杨错暗中命田神功率领真正的镇西军在兰州的西南一带布防,随时准备接应郝玭。 第9章 较量 经过几次辗转,玛祥仲巴杰的急书幸运地、在未遭遇陇右的风骑军的阻截,传至河州。 扈屈律悉蒙阅信后,与麾下将领们稍一商议,决定立即按照玛祥仲巴杰信中方法驱逐敌军骑兵。 而玛祥仲巴杰退敌方法中的第一步——“坚壁”,其实已经开始执行。 而第二步——“探敌”,也正在紧张地进行中。 另一方面,郝玭在察觉到夏水易渡的地方皆已有敌军斥候把守探察,知道再渡河骚扰,将有可能被吐蕃军堵在夏水之南,果断地放弃再袭西乡的打算。 吐蕃军始终坚守不出,也让郝玭有些无可奈何。 而且增援的洮州援军中,有千余轻骑,对风骑军也已构成很大威胁。 与慕容复及各屯军司马仔细商议后,郝玭决定领军奔袭灵岩寺,再调吐蕃军出城救援。 吐谷浑,百谷城。 吐蕃大军的逼压之下,战争阴云笼罩全城。 城中百姓也兴不起外出的念头,街市之上冷冷清清,除却巡逻的兵卒外,难见行人。 经年累月的征伐,已让百姓对杀戮、流血感到麻木。 百谷城,议事厅中。 “可汗,据细作回报,洮州方面有较大规模兵马调动……” “什么?”还未等拓跋悔禀报完毕,慕容瑾面现惊恐之色,急声打断说道,“难道玛祥仲巴杰还要增兵?” 树墩城、大莫门城方面屡有不利战报,百谷城方面又被吐蕃大军重兵弹压,令慕容瑾已成惊弓之鸟。 “可汗别担心,洮州兵马并非向我们这里调动……”拓跋悔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多日来,拓跋悔既要为战事操劳,又要提防玛祥仲巴杰的阴谋渗透,甚至还要应付慕容彦卿等人不识时务的内斗,精力消耗极大,额间的皱纹比月前已增加了两道。 慕容瑾放下了心,长出口气问道,“军师,那洮州兵马究竟向何处调动?” “北上河州!而且似乎还是洮州刺史亲自领军。” 如今洮州虽归吐蕃治下,吐谷浑的影响力还是难以消除的,要获得洮州方面的情报对拓跋悔而言,并非难事。 “难道……杨错已攻进河州?”慕容彦卿微捋颔下清须,接口说道。 “应当如此,而且河州吐蕃军恐怕已岌岌可危,故而玛祥仲巴杰才不得不急调洮州增援……”根据已有的部分情报,拓跋悔敏锐地分析出了河州的战况。 “果真如此?”慕容瑾乍惊还喜地说道,“这么说来,玛祥仲巴杰岂不是将要撤军?” “这倒未必!还需看杨错究竟是徉攻,还是实取河州。若是实取,玛祥仲巴杰就不得不撤军。但以我之见,却是佯攻的可能性居多!”拓跋悔摇头说道。 “无论如何,杨错骚扰不停,玛祥仲巴杰就绝不敢稍有懈怠,象雄王已应邀出兵日喀则。可汗!只要我等能够坚守两、三月。玛祥仲巴杰久而无功,必然自退!” 到了这里,拓跋悔不忘以此来鼓励慕容瑾的抗战之心。 “军师所言在理,我誓与吐蕃死战到底!”慕容瑾的胆气也被鼓动起来,慨然说道。 “可汗,我仍有一事禀报!”拓跋悔乘热打铁,“而今无论树墩城、大莫门城,还是百谷城,若仅是据守,守卫兵力已足,根本勿需再行增援。况且党项人需要抗击吐蕃军。鲜卑人也临大唐剑南道的威胁。以我之见,不如令他们暂停增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拓跋悔没有说出口。 拓跋悔深知,无论由谁领军增援,在野战中都不可能是吐蕃军的对手。 而玛祥仲巴杰却极有可能以树墩城、大莫门城为饵,施“围点打援”之策。 “军师之言,我不敢芶同!”慕容彦卿反驳说道,“若无援军,岂能坚定我军将士抗击之志?” 慕容彦卿话尚未说完,就被厅外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报!树墩城急报!” 拓跋悔眉头一皱,心里忽地产生很不妙地感觉,沉声说道:“快些进来禀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进到厅中,单膝跪地,掏出一封锦囊双手奉上:“可汗,拓跋鸿将军急报!” 亲兵急从锦囊取出一封绢书,交予慕容瑾。 看不片刻,慕容瑾面色剧变,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座位上,绢书也从手中轻轻滑落。 “可汗,究竟何事?”拓跋悔情知事有不谐,急出声问道。 但慕容瑾却几如木偶般,在位上动也不动。 拓跋悔自行从桌案上取过绢书,迅速阅览起来。 片刻后。连拓跋悔自己也不禁面色大变。 拓跋鸿书中禀报——七日前,玛祥仲巴杰一面命人盯防树墩城,一面亲自领军对党项人援军发起突袭。 在吐蕃军猛烈的进攻之下,党项人难以抵抗,只得向南退却。 在半路又遭遇吐蕃突然截击,遂由退变溃。 最大的噩梦还在后面,狼奔豕突的党项人将至贵南时,吐蕃骑军出现,发起了最致命的一击。 最后,数万党项人非死即降,逃出者察寥。 拓跋鸿从溃逃出党项人那里得到情报后,曾意图挽救,为吐蕃军所阻,尽管小胜吐蕃军,已无力回天。 最后,拓跋鸿奏请慕容瑾,暂且停止鲜卑人向树墩城、大莫门城地增援,以免为吐蕃军个个击破。 党项人危矣! 拓跋悔心如刀绞,无声叹息。 吐谷浑境内的党项人,人口本就稀少,征募兵员颇难。 这四万援军的损失,对于党项人而言影响不言而喻。 “不行!”慕容瑾突然全身颤抖起来,歇斯底里地说道,“我要离开百谷城,我要去泽库。传令,即刻迁治所至泽库!” 再一次的大败,已近彻底摧毁慕容瑾的信心。 对玛祥仲巴杰的恐惧,已让慕容瑾刚刚才被拓跋悔鼓动起的胆气消失无踪。 “可汗,不可!”拓跋悔将绢书递于下首的慕容熙轮,急声劝道,“我军初逢败绩,正是鼓舞将士士气之时。可汗此刻若是迁往泽库,则百谷城、乃至整个北部都将不保,请可汗三思!” “莫非你想让我死于此处不成?党项人已败,一旦吐蕃大论移师百谷城,与吐蕃军汇合,我如何抵挡?”恐惧已让慕容瑾听不进任何劝阻,“我意已决,即刻下去准备,明日就动身!” 拓跋悔痛心疾首地看向慕容瑾,沉吟片刻后,决然请命说道:“请可汗准许属下领军据守百谷城!” “军师你……”正待离开的慕容瑾蓦然回首,愕然地说道。 “请可汗赐两万兵马,属下愿死守百谷城!”拓跋悔沉声请求道,“可汗纵要退往泽库,需要有人守城断后,我愿领此重任。” 慕容瑾犹豫了片刻,怅然说道:“就依军师……” 随即,慕容瑾迅速举步离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愧于继续面对拓跋悔。 慕容瑾近乎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让议事厅中一片寂然。 小半晌后,了解情况后的众文武相继离开,各自心情复杂异常。 “彦卿留步!”拓跋悔将慕容彦卿叫住,“可否移步一谈!” 慕容彦卿惊异地看向拓跋悔,稍一犹豫,点了点头。 二人也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相互争斗,一斗就是数年,连“亲切”互称名字,恐怕已是数年前的事。 走至可汗牙帐,外面亭中。 拓跋悔挥退附近的守卫士卒,叹了口气说道:“彦卿,你我二人虽多番相争,也仅是为私利,但效忠可汗之事,你我却是一般无二。而今,多年相争也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百谷城之得失,事关整个北部地区、乃至吐谷浑,我已决定死守百谷城。城存我生,城失我亡!日后为可汗筹谋划策的重任。就尽托于你了。请彦卿与熙轮协力辅佐大可汗,勿再内争!”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拓跋悔仰天长叹说道。 慕容彦卿神色阴晴不定,最后叹气说道:“退一步,或可海阔天空!” “于我而言,退,便是死局!固守,或有一线生机。我便要搏这一线生机!”拓跋悔向慕容彦卿长身一拜,以做最后嘱托,随后缓步离去。 慕容彦卿望着拓跋悔的背影,久久不语。 翌日,慕容瑾留兵马三万于拓跋悔,自领另外三万兵马退往泽库。 一连几日,不停有斥候进出河州,将各式各样地情报传回予扈屈律悉蒙。 在重赏地蛊惑下,终有百姓向吐蕃军透露出了陇右风骑军的一些动向。 与此同时,扈屈律悉蒙也与大夏县重新取得联系,获取那里的情报。 斥候回报——灵岩寺再次遭遇杨错骑军奔袭。 扈屈律悉蒙与部下仔细商议之后,决定由河州刺史领军驻守河州。 他在当日傍晚领军出城。 洮州刺史随行。 大湾村西南十余里,一处树林。 斥候将吐蕃军兵出河州的消息传回,郝玭便领风骑军驰离大夏,出人意料地赶至东乡治内。 按照郝玭的计划,一旦吐蕃军驰援,只会以为风骑军仍在灵岩寺方向防备,却绝料不到风骑军已经在半路恭候。 届时正好可在侧后发起突袭,一举破敌。 数千风骑军将士都下马在林中休息,有人在擦拭战刀,有人在梳理战马鬃毛,也有部分人在闭目养神,为即将到来的战斗积聚精力。 这一带是山地为主,骑军都不像平原上发动集团冲锋。 只能步骑结合,充分利用山地与平地,把山地作战与集团冲锋相结合。 郝玭与各曲、屯的都尉、军司马聚在一起商议作战之事。 “算起来吐蕃军也该经过这里,怎么还没消息?”慕容复有些不解地说道。 “或许就快到了吧……”有将领道。 郝玭没有搭话,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嗯?有斥候回来了!”慕容复忽然看向西南方向,高兴地说道,“看来是有消息了!” 不多时,一骑快马来到郝玭等人身旁,行礼后迅速禀报说道,“统领,吐蕃军没有往这边方向来,而是径直向西。现已越过东谷,正朝大夏县进军!” “什么?”风骑营一众将官尽皆惊讶不已,同时又有些莫名。 “不好!”郝玭蓦地起身,沉声说道,“吐蕃军一定是识破我的计策,同时也看穿我们的步军仅是疑兵,准备赶往大夏县先击步兵。” 慕容复等人面面相觑,知道如果郝玭说的是真的,那问题就严重了留在大夏县南的步兵虽号称万人,其实只有四千。 而且只有一千为真正士兵,其余三千仅是民夫。 一旦遭遇吐蕃军攻击,必败无疑。 “传令,即刻动身赶往大夏县南与步兵汇合!”郝玭果断下令说道 此时,郝玭已知在吐蕃军诸城皆实行“坚壁”的情况下,风骑军在河州的袭扰已难见效果。 “集结,上马!” “准备出发了……” 很短的时间内,风骑军尽数集结完毕,郝玭一声令下。 全军向西南大夏县方向疾驰而去。 两个多时辰的疾驰之后,风骑军终赶至东谷县边境。 东谷县东北五十里,矮山丘陵连绵起伏。 两群连绵的丘陵之间,有十数丈宽的平原地带,经此可直通向大夏县。 “统领,有些不对劲!”慕容复策马赶到郝玭身旁,提醒说道。 “怎么回事?”郝玭俊眉微挑。 “前方的丘陵里似乎有危险……”慕容复的语气中有着异样地肯定。 慕容复是吐谷浑人,曾在这一带度过十数载,长期地生活让其培养出一种奇特的才能,能够如狼般感应到危险的存在。 而且这种感觉在十之七八地情况下,都是正确的。 郝玭早知慕容复有这种能力,立即便警觉起来,喝止了风骑军的前进。 “统领,怎么回事?”众将驰行至郝玭身旁,疑惑地问道。 “前面有危险!”一直跟在郝玭身旁的慕容复回道。 “危险?”众将也颇了解慕容复的特殊能力,急忙举目朝前方看去。 “原来如此!” 郝玭收回前望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两边连绵的丘陵。沉声说道:“吐蕃军定然是埋伏在了丘陵之中,而在前方出口处恐怕也有吐蕃军。他们是想以攻击我步兵为饵,引诱我军回援,而后在此处来个三面埋伏。” “幸好慕容将军感觉出了危险,否则咱们的损失就大了!”郝玭向慕容复点头致意,接着沉声说道,“想不到,吐蕃军中有如此能人,也不知是谁设了这条计策?” “统领,该怎么办?”大感庆幸之余,慕容复询问道。 “绕过去!”郝玭沉声说道,“也不知吐蕃军有无其他兵马继续袭向步兵,没工夫在这里纠缠太多!” 郝玭知道识破敌人诡计之后,本可以将计就计。 但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郝玭也没信心一定能够设计成功。 郝玭耗得起时间,步兵那里耗不起。 万一他们遭遇攻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绕过丘陵带,虽然要多走上数十里,却可以躲过吐蕃军埋伏。 “走!”郝玭一声令下,风骑军迅速转向,折向北面而去。 第10章 交锋 两座丘陵之间,数千吐蕃军正埋伏于此。 “什么?绕开了!”扈屈律悉蒙听得斥候的回报,愕然说道,“确实无误?” “是的,将军!”斥候迅速回道,“敌军骑兵在距最北丘陵尚有数百步时,突然停下,而后就改道向北去了!” 洮州刺史长呼了口气,眉头紧皱说道:“想不到他们居然如此机敏狡猾!如将军所说,这些骑军如狼般可怕!” “指不定他们也只是有所怀疑,借此来试探丘陵间有无埋伏!”扈屈律悉蒙仔细思索后,分析说道,“咱们再等上一等。半个时辰,仍未有动静,恐怕就真的是绕过去了!” “如果当真绕过去了,那攻击敌军疑兵的兵马就危险了!”洮州刺史担心说道。 确实如郝玭分析一般,扈屈律悉蒙在确认了大夏县北的陇右军仅是疑兵,便利用此事设计了一条诱敌之计,准备借机狠狠打击一下“可恶”的敌军骑兵。 算好了风骑军可能会经过的路后,扈屈律悉蒙以丘陵为掩护,安排了三面埋伏。 同时,又令麾下校尉领步军四千继续向大夏县挺进,攻击敌军疑兵。 “立即派人前去示警,以防万一!”扈屈律悉蒙略一思索后,做出决定,“希望来得及!” 大夏县县城之南,激战已经开始。 吐蕃校尉率领的四千步军急行军之后,赶到大夏县,以扈屈律悉蒙的军令征用大夏县守军千人,随即按照大夏县斥候的指示,继续朝陇右军疑兵所在进发。 两军照面之后,吐蕃校尉毫不迟疑地立即发起进攻,意欲一鼓作气将敌击破。 陇右军方面,步兵将领虽得斥候提醒,已有准备,但麾下战力实在缺乏。 民夫根本无可倚仗,以千余士兵敌吐蕃军,自然难以抵挡。 很快,惊恐的民夫开始四散溃逃,连带也影响着士兵的抵抗情绪。 “杀,杀,杀!杀光敌人!”吐蕃校尉纵声狂吼,斩杀一个又一个敌兵。 麾下吐蕃军士兵虽然疲乏,但却士气高涨,疯狂挥舞兵刃。 难道就这样败了? 陇右军的步兵将领虽仍在拼命厮杀,大局已无法掌控,彻底溃败在片刻之间。 “嘟……嘟……嘟……” 节奏奇特的牛角号声突然从东北方向响起。 吐蕃军士兵听来颇为节奏怪异的牛角号声,在步兵将领耳中却如一般。 “兄弟们,风骑军到了……” “跟紧我,杀……” 步兵将领疯狂挥舞着大刀,声嘶力竭地激励着麾下残余士兵的士气。 “杀……”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残余的数百陇右军步卒因援军的赶到,低沉的士气陡然飙升。 加之受步兵将领的悍勇表现所激,一个个尽皆势如疯虎,拼死与优势吐蕃军纠缠起来。 “快,尽快击杀残军!”吐蕃校尉也知道不能在拖延时间,等敌军援兵赶到,形势将对己方大大不利,纵声大呼,喝令士兵加快攻击。 但事情的发展,却吐蕃校尉意料之外。 原本已摇摇欲坠的的敌军残兵,居然硬生生地抗住数倍于己兵力的吐蕃军进攻。 此时,大地剧烈抖动,轰隆的马蹄声变得越来越清晰,战号愈发急促。 骑兵群自东北方面现出身形,不断接近过来,并且逐渐开始加速,旋即进入冲锋状态。 郝玭一马当先,如同一道闪电,引领着奔驰的洪流径直冲击吐蕃军的腰腹处。 凭多年征战经验,吐蕃校尉情知若再不变阵迎击敌军骑兵,等待自己的下场只有死途。 迫不得已,吐蕃校尉咬牙放弃绞杀敌步军的打算,纵声狂吼起来:“转向,列拒马阵,迎击敌军骑兵!” “扈屈律悉蒙将军的大军马上赶到,随我拖住敌军!” 吐蕃军士兵大半都是步卒,由扈屈律悉蒙亲自操练而成,战阵经验丰富。 虽面临骑军冲锋,尤能够处变不惊。 在吐蕃校尉的喝令下,全军一分为二。 大部吐蕃军转向东北,以长矛兵居前,盾兵在后,列成“拒马”之阵。 小部吐蕃军则仍与陇右步军纠缠。 见吐蕃军反应竟如此迅速,郝玭剑眉轻皱,忽地纵声狂吼道:“第一曲,外围驰射!” “第二曲,跟我,向南!” “第三曲向北,听我号令,寻机两面合击!” “呵!”整齐而极具震撼性的呼应声中,疾驰的风骑军一分为三,主动规避开已做好应对突阵的吐蕃军,宛如奔腾的河水遭遇阻挡大石般,被分流开来。 “收战刀,取骑弓!”慕容复放声大吼,牵引着风骑军第一曲在至吐蕃军约百步时,逐渐形成绕驰状态。 第一曲风骑军迅速完成开弓放弦的动作,数百余支狼牙箭直奔吐蕃军前沿的矛兵而去。 “蓬!”另外三屯风骑的长箭稍迟片刻亦脱弦而出。 箭若流星,带着凄厉的呼啸声。 划过战场,百十步的距离眨眼即过。 “呃!” 刹那间,吐蕃军前沿倒下了三百多名长矛兵。 其余吐蕃军震惊之余,急忙变阵,矛兵后撤,盾兵前推。 “嗾……嗾……嗾!”风骑军第一曲根据吐蕃军变阵调整着射角,肆无忌惮地倾泻着一拨拨的箭雨。 因奔袭缘故而未带弓箭手出击的吐蕃军,面对奔射却毫无办法,只能龟缩防守。 “嘟……” 已领军驰行至吐蕃军之南的郝玭,敏锐地察觉出吐蕃军在第一曲的奔射袭扰下阵型已现乱势,遂毫不犹豫地向第三曲风骑军发出南北两面合击的命令。 “嘟!”回应的战号声从北面响起。 两曲风骑一南一北,向正中的吐蕃军发起冲锋。 片刻之间,风骑军已切入吐蕃军阵中,如风卷残云一般急驰狂攻。 战场上到处可见纵横驰骋的战马,飞上飞下的战刀。 吐蕃校尉拼死呼喝指挥,想要约束士卒结阵抵抗。 但,大势已如东流江水不可逆转。 尽管吐蕃军士卒奋力抵抗,战斗不止,但骑、步军的战力差距却无可改变,而且吐蕃军士卒急行军后的疲顾逐渐显现出来,更是雪上加霜。 “杀!”吐蕃校尉两眼通红,奋刀猛斩将一匹敌骑战马砍倒,正待补上一刀了结骑兵。 那名骑兵已从地上爬起,不顾摔倒地疼痛,拾刀状似疯狂地先行迎了上来,口中还不住恨恨吼骂道:“你敢伤老子的大黑,我要你偿命!” 一连接了疯狂劈出的数十刀,吐蕃校尉终于找到破绽,架开敌刀顺势斩向对方颈部。 “锵!”就在那名风骑军士兵闭目等死之际,马槊凌空而至,格飞大刀,随即枪身一转重重地击在吐蕃校尉胸部。 “哇!”强大撞击之下,吐蕃校尉眼前一黑,鲜血狂喷而出。 郝玭驰至吐蕃校尉身旁,左手探出抓住吐蕃校尉腰间绦带,猛一发力,如提婴儿般将其生生提起,而后气聚丹田,厉喝一声:“尔等首领已然就擒,余众吐蕃军还不弃械,更待何时?” 见到被郝玭单手高举过头的吐蕃校尉,吐蕃军士气立时狂泻,再无心抵抗。 在另一名校尉的率领下,残余吐蕃军拼死向南面大夏县方向撤退。 “慕容将军,你领第二曲汇合步兵,收拾溃散的民夫,即刻撤往兰州!”郝玭将手中的吐蕃校尉扔给一旁的风骑兵,随即大声向慕容复招呼道。 郝玭情知敌人随时会有援军赶来,风骑军可以与敌纠缠,但民夫却纠缠不起,必须即刻撤退。 “是!”慕容复勒住战马,高声领命,随即招呼麾下风骑停止追击,掉头向步兵将领驰去。 “一、三曲,随我尾随追击!”郝玭高举手中马槊,纵声呼喝道。 “是!” 在不断的追击中,风骑军不断蚕食吞噬着敌军。 数里路下来,被分割消灭的吐蕃军败兵已达五百余,其余败军更如惊弓之鸟,亡命四散奔逃。 由于追的过于靠近,郝玭正准备发起最后一击,即行撤退。 这时,自大夏县方向一支千余人的骑军疾驰而来,为首者正是洮州刺史。 郝玭马槊上扬,止住了风骑军追击,领军静静地注视着迎面而来的吐蕃军骑兵。 “我吐蕃百战精锐,居然败得如此迅遮?”看着迎面溃逃而来、零零散散的吐蕃军步卒,洮州刺史震惊不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不得继续感慨惊叹,洮州刺史连声断喝,喝止住对面败军,以免其冲散自军军势。 败退的吐蕃军步卒见着洮州刺史到来,心神稍安,逐渐恢复正常,随即在各自都尉、军司马的喝令指挥下,聚集了起来,重新列阵于骑军之后。 两军相隔数百余步,形成对峙局面,谁也没有主动进攻。 “好一支精锐骑军……好一个对手!”洮州刺史先仔细打量了对面的风骑军,随即又将视线转移到郝玭身上——如山般沉稳的气度,令人完全不能忽视其存在。 “刺史大人,是不是进攻?”一名骑兵都尉恭声向洮州刺史询问道。 洮州刺史仍在观察郝玭,没有应话。 但那名都尉却产生了误解,以为刺史默许了自己的请示。立即拨马上前,准备招呼骑军跟随自己进攻。 郝玭眼见敌军有人单骑出列,眼中寒芒一闪。坐下神驹风驰而出,两百余步的距离在眨眼即过。 那名吐蕃军都尉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马槊已将其咽喉贯穿。 吐蕃军将士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那名都尉成了生机全无的尸体从马上重重滑落,鲜血从枪洞处不断外喷。 而郝玭则一面横枪策马缓缓返驰,一面冷睨惊愕的吐蕃军。 郝玭惊才绝艳地一枪,对吐蕃军士卒的士气打击甚大。 即便刚刚赶到的骑军也不禁心有戚戚…… 洮州刺史虽然看出风骑军呈现出的疲态,但自军的士气不振让他也不敢贸然进攻。 仔细思索了一阵后。洮州刺史还是决定放弃无谓的进攻,喝令骑、步军缓缓后撤。 见到吐蕃军开始撤退,郝玭也暗自松了口气。 风骑军急行军后,又立即参与战斗,其实已相当疲劳,箭支差不多用光了。 再继续打下去,伤亡势必成倍增加! 对方的主动撤退正是最理想的结果。 郝玭一挥马槊,风骑军也开始缓缓后撤。 两军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敌将可敢通名!”洮州刺史洪亮地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 “郝玭!”郝玭稍一犹豫,昂声回道。 第11章 破关 大半个时辰后…… 快到大夏县,洮州刺史遇上率领大军赶来的扈屈律悉蒙,向其说明了情况。 扈屈律悉蒙也知洮州刺史的决定是无可奈何之策,只得作罢。 进驻大夏县后,扈屈律悉蒙一面加派大量细作密切留意兰州方向情况,一面与洮州刺史商议是否要摆出进攻兰州的架式,向杨错反过来施压。 商议尚未有结果时,忽然有快马来报鄯州军情。 在扈屈律悉蒙授意下,乞藏遮遮领军试探河西军的实力真伪。 结果杨天佑呼啦一下从营中拉出近万“士卒”,乞藏遮遮惊骇之余正待撤退,谁知从左、右两侧突然各杀出一支千余人的河西军。 杨天佑也领军发起攻击。 三面受击之下,乞藏遮遮军自然支撑不住,狼狈退回新城,折损千余。 乞藏遮遮向扈屈律悉蒙告急,道鄯州可能才是河西军的真实进攻方向,请扈屈律悉蒙回援。 扈屈律悉蒙得报之后也觉愕然,与洮州刺史一番商议,也未能猜出个究竟来,但兵压兰州的企图只得做罢。 两日后,郝玭率军返回兰州,向杨错禀报了战果,并说明以河州的情况已无法继续实施骚扰。 二十余日的骚扰中,郝玭转战河州各地,共击破吐蕃军万人,攻破城池一座,俘获吐蕃军校尉、县令各一人。 风骑军折损骑兵上百,战马三百匹,步军折损八百,民夫伤亡也达到六百。 牵制吐蕃军的目的也算达成,郝玭领军突入河州腹地的行动可说是大获成功。 杨错当即为郝玭增俸。 南征北战之中,风骑军的威力尽显无疑,战功极其卓著。 但每一人一骑地伤亡都令郝玭痛心不已,几番战役下来,风骑军已由满编,缩减了数百。 见郝玭痛心损失,杨错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卫队的全部轻骑并入风骑军。 此外,由于平凉提供的战马已经运到,新骑兵的挑选、操练正在贾耽的主持下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一年半载之内,新骑兵恐怕派不上用场。 由于郝玭撤出河州,杨天佑孤军驻留新城也已不甚安全。 在李泌的建议下,杨错派遣快马招杨天佑回师。 至于牵制玛祥仲巴杰、援应慕容瑾之事另作考虑。 不久,杨天佑领步卒和民夫缓缓退回河西。 乞藏遮遮惟恐有诈,未敢出城追击。 随即,李泌筹谋出“收复唐土”之策:诈称陇右、河西、剑南等三道,因想要收复大唐故土,相约合力出兵吐蕃。 大量的细作被派往鄯州、河州、洮州等地散布谣言。 并动用隐藏于吐蕃领土腹地的秘密细作,配合外部细作扩大消息地传播力度。 与此同时,由曹王殿下李皋代表齐王李倓亲自赶往成都府,负责游说剑南西川节度使裴冕出兵佯攻,以增加谣言的真实度。 另一面,李泌还加派细作潜往鄯州靠近兰州的边界诸县,煽动民众迁居兰州。 吐谷浑方面,玛祥仲巴杰聚歼党项人援军后,再回击树墩城之南,击破鲜卑人援军近万人,但更多的鲜卑人却已然撤回泽库等地。 不久,有将领将慕容瑾南迁之事报于玛祥仲巴杰。 玛祥仲巴杰闻讯大喜,即遣人至树墩城、大莫门城,以“慕容瑾弃城不顾”一事,劝诱拓跋鸿投降。 拓跋鸿抗击之心却坚如磐石,奋起一箭击杀劝降之人,以示自己的决心。 玛祥仲巴杰一怒之下,率军强攻树墩城。 原本以为,在援军大败、慕容瑾弃百谷城南下这些不利消息的影响下,树墩城军的士气会非常低落,破城当非难事。 不想,拓跋鸿不知用什么方法竟能保持士气不堕,树墩城守军坚守三日,尽管伤亡颇大,但城池岿然不动。 伤亡超五千人后,玛祥仲巴杰冷静下来,放弃强攻。 随即绕过树墩城城,将树墩城后方另一座屯兵城池攻克。 继而,吐蕃军转进大莫门城以南,连破数城。 最后,只剩拓跋鸿驻守的树墩城和大莫门城。 偏偏这两城屯驻地都是超过两万人的重兵,玛祥仲巴杰也不敢贸然南下,以免被断了后路。 另一方面,吐蕃将领接到玛祥仲巴杰军令后,也开始对百谷城城展开攻势。 先是心理攻势,不见效后,直接开始攻城。 但固守百谷城的拓跋悔动用手中的三万兵马,将城池守卫得滴水不漏。 吐蕃将领也无可奈何,只得向玛祥仲巴杰禀报。 玛祥仲巴杰闻讯后,命两员将领分别看防树墩城、大莫门城,自己则亲领大军开赴百谷城。 百谷城是吐谷浑北面门户,此城一破,整个吐谷浑北部就完全不行了。 面对纷乱的局势,杨错也赶紧制定并执行新的作战计划。 田神功领军一万,兵出兰州,攻湟水之东。 同时李泌派遣细作大张旗鼓散布消息——杨错将复夺鄯州,并将联合剑南道收复大唐故土。 扈屈律悉蒙闻讯后,一面加派斥候探听敌军虚实,一面将周遭诸县兵马全部集中至湟水城,以做迎敌之用。 同时,快马向玛祥仲巴杰禀报紧急军情。 吐谷浑方面,玛祥仲巴杰亲领大军转击党项人。 党项族精锐士卒大部已在增援树墩城、大莫门城之时被玛祥仲巴杰聚歼,各族所剩大都是些弱兵,战力赢弱。 不久,同德守将被慕容偕游说投降玛祥仲巴杰。 随即,玛祥仲巴杰大军自同德突袭党项族腹地。 党项族首领认为同德牢不可破,已将残存的大部军力调往北部抵挡吐蕃入侵,导致腹地兵力空虚。 吐蕃军几入无人之地,不久就攻克党项族主城。 最后,党项族首领率领百余骑亲随自西门逃出,奔向泽库。 就在玛祥仲巴杰意气风发,准备一举平定党项族全境时,逻些城突然传来急报。 象雄兵攻破边雄! 看着这份沉甸甸军情急报,玛祥仲巴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仔细地询问了信使之后,玛祥仲巴杰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按照玛祥仲巴杰的命令,日喀则守将领军撤出日喀则,据守边雄。 象雄兵占领不设防的日喀则之后,就开始兵压边雄,展开强攻。 边雄经数朝经营,可谓坚固不已,加之三万吐蕃军驻守,象雄兵自是久攻无果。 但,随后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象雄兵进攻边雄居然只是幌子,另一面象雄王之子琼布·东炯仁莫却率领象雄兵三千自边雄北上,经南木林、奔袭桑布隆。 桑布隆原本也是险要之地,玛祥仲巴杰派驻了数千兵马扼守。 但琼布·东炯仁莫却玩了个把戏——象雄兵驱赶大批贵族至桑布隆,让这些贵族恳求守军放他们逃难。 桑布隆不少守军的籍贯就在南木林,看见自家父母亲人要避难,自是心焦不已。 守将不得已之下,又见并无敌军在后,便开启关门。 不料,东炯仁莫领数百象雄兵混在百姓之中。 一进到关内,东炯仁莫立即发难,奋勇斩杀守将,控制了关门。 随即,琼布·东炯仁莫的大军如风而至,一举攻克桑布隆。 吐蕃军守卒非死即降。 琼布·东炯仁莫将所有降卒全部斩杀之后,毫不犹豫地北上直扑边雄背面。 完全没有料到象雄兵会从背面出现,边雄守军立即陷入混乱。 东、西两面的象雄兵同时发起攻击,吐蕃军完败,三万守军被歼两万有余。 守将被擒,副将率领残军向东败退。 而后,琼布·东炯仁莫领军一路尾随攻击,兵锋直指舒尼木。 舒尼木防守兵力相当空虚。 但,距离舒尼木不远就是逻些城。 眼见象雄兵极有可能破舒尼木,幸得大将达扎路恭率军及时赶到。 达扎路恭临危夷然不惧,命城中百姓着军衣伪装成士兵站立于城头以为疑兵,同时在城头高竖吐蕃大论的大纛。 东炯仁莫见状生疑,暂停了追击,吐蕃残兵这才安然逃入舒尼木。 半日不到,东炯仁莫仿佛又恍然大悟般开始攻击舒尼木。 眼下舒尼木形势已危急之极,达扎路恭只得向玛祥仲巴杰禀报,并请他赶紧领军回援。 “象雄王军中必有高人!”尚息东赞了解完始末后,略一思索,肯定地说道。 “嗯!”玛祥仲巴杰面色凝重,缓缓点头,仍自默然思索。 “此一战,象雄兵先行暗渡陈仓之策,又成功诈取桑布隆!东炯仁莫父子勇则勇矣,以智谋而言,恐怕还无有这等本事。”尚息东赞继续分析说道,“再者在攻陷桑布隆后,能够如此迅速地返攻边雄,这等眼力和决断力,又岂是常人所有?” “小次相所言不差!”尚结赞点头说道,“更可疑的,却是东炯仁莫在舒尼木的表现。东炯仁莫明明已被达扎路恭将军的计策被迷惑,为何仅半日就回过神来?我以为,这恐怕并非琼布·东炯仁莫自己识破计策,而是得到小次相所说的那位高人提点的缘故!” “以象雄兵之悍勇,若再加这般智谋之士,就着实棘手了!”玛祥仲巴杰眉头大皱,转头对下首一直沉默思索的尚结赞询问道,“小相,你可有何智谋之士与象雄王关系紧密?” “恕,属下不知。”尚结赞老老实实地回答。 第12章 鏖战 虽然未能问出什么结果,玛祥仲巴杰也不怪罪尚结赞,踌躇着说道:“达扎路恭虽然勇谋兼备,但手中兵力缺乏,如不急援,舒尼木必失。失了舒尼木,象雄兵便可直取年嘎,甚至逻些城也将不保!看来,只能暂缓征伐吐谷浑了。” 说到最后,玛祥仲巴杰已是语带无限遗憾。 “大论所言甚是!事分轻重缓急,如今舒尼木战事紧急,吐谷浑的战事却可缓上一缓。这一月多来,慕容瑾连遭大论重创,只能芶延残喘。已无力回天。而象雄兵却军势正盛,万一逻些城有失,真是后悔莫及。” “大军回援舒尼木、年嘎自不容迟疑,但我以为迫降党项也是势在必行。如今党项人势力极弱,大部分土地已在我吐蕃掌握之中。大论只需一表檄文,再稍以兵马相迫,党项族必将望风而降!” 尚结赞也觉得暂缓进攻吐谷浑有些可惜,于是想出了这个主意。 玛祥仲巴杰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说道:“迫降党项族之事势在必行。尚赞磨,你领军一万暂驻贵南,负责收降党项族。” “是,大论!”尚赞磨出列,行礼领命。 “公达,你即刻传书许都,命文若急速筹调附近州郡兵马增援年嘎,以防不测。”玛祥仲巴杰再向尚结赞吩咐道。 “领命!”尚结赞行了一礼后,立即转身离开议事厅。 “尚结东赞,你即领本部兵马先行,直奔农歌关。若象雄兵没到年嘎,你就领军进驻年嘎扼守。如果象雄兵已至年嘎,你便据农歌关扼守。” 救兵如救火,能够担当这般十万火急的急援任务之人,也只有尚结东赞了! “大论放心!” 尚结东赞也不多话,抱拳领命,急步离去。 “众将!” “在。” “各自回营整肃军马,两个时辰后起程开拔!” “啦嗦!” 安排好回援事宜后,玛祥仲巴杰长叹口气。面色凝重如前,仍在顾虑着什么。 忽地,玛祥仲巴杰想到自己手下头号智囊尚息东赞竟已有半晌没说话,不禁有些惊异地转头看去,却只见尚息东赞也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小次相,在想什么?”玛祥仲巴杰好奇地问道。 尚息东赞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我正在思考,如何才能更好地消除象雄兵的威胁?” “哦?”玛祥仲巴杰立时感兴趣地追问道,“你已有办法?”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尚息东赞淡淡地说道。 玛祥仲巴杰略一思索,即领会尚息东赞的意思,“你是说……” “大论可……”尚息东赞将自己的计划向玛祥仲巴杰诿诿道了出来。 尽管对尚息东赞的能耐非常信任,但这次玛祥仲巴杰还是显得有些踌躇,“此计恐未必有多大成算……” “就算是不成功,对大论有什么损失?”尚息东赞淡淡一笑说道,“而且,以我之见,成功的机会恐怕还不小!” “好!”玛祥仲巴杰面现决然之色,沉声说道,“就从小次相之计!” 玛祥仲巴杰大军在行军半途时,忽得急报。 鄯州刺史扈屈律悉蒙告急,陇右军再次出兰州,袭向鄯州,并有传言说剑南西道节度使也将出兵。 扈屈律悉蒙在信中说,这个消息已传遍整个大唐故土。 鄯州如今已是人心遑遑,扈屈律悉蒙甚至察觉有部分将领深夜密会,似将有不轨举动。 玛祥仲巴杰见信报后,不禁大惊失色,问计于尚息东赞。 尚息东赞认为,所谓的“收复大唐旧地”十之八九还是杨错施行的诡计,目的仍是为搅扰吐蕃。 此计最让人头疼的地方便是杨错累胜的战绩,鄯州城内不少人有可能被蛊惑,而行极端之策。 万一鄯州发生内乱,势必会波及其余州郡,危害极大。 尚结赞非常赞同尚息东赞的观点,提议玛祥仲巴杰必须调拨部分兵马至鄯州增援扈屈律悉蒙。 玛祥仲巴杰思索之后,认同他们的意见。 派遣快马至洮州、廊州、河州各调拨三千兵马增援鄯州。 同时,玛祥仲巴杰勒令大军加速进军。 田神功大军轻松攻克鄯州最东陲的民和县。 随即,田神功即暂停下了进攻,反而组织人手迁民和县百姓入兰州。 这正是李泌提出的“以战补户”的计划。 由于李泌事先已派遣细作做了大量的煽动,加之杨错一惯的好名声,还有对大唐的热爱,离乡背景的民和县百姓虽有些恋恋不舍,没有太过逆反。 深夜,一支意欲乘夜增援舒尼木的吐蕃军,在舒尼木城南遭遇象雄兵突袭,全军覆没。 凭借数千士气涣散的累败之军,达扎路恭连续抗击象雄兵十余日进攻。 但愈见赢弱的城防,以及不断减员的兵力,让达扎路恭不得不选择放弃坚守。 察觉到有象雄兵南下的行动,达扎路恭决定乘夜放弃摇摇欲坠的舒尼木城,撤往年嘎,继续抵挡象雄兵地进攻。 命人在城头放上无数身着吐蕃军衣甲的草人以做疑兵后,达扎路恭领军悄然出舒尼木东门。 但走了不到二十里,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彪象雄兵,拦腰将吐蕃军截断。 尽管达扎路恭奋力厮杀,但吐蕃军的溃败却是无可逆转。 无奈之下,达扎路恭率领残军突破阻拦,亡命般的朝东逃走。 象雄兵却紧追于后,死死不放。 将至乌宇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县城中突然燃起无数支火把,似有千军万马埋伏城中。 象雄兵惊疑之下,放弃了追击。 达扎路恭由此得已逃入年嘎。 进城之后,达扎路恭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原本以为城中必有大部吐蕃军,可用作抵挡象雄兵。 然而,城中真正的军力居然不到千人。 适才城中气势骇人的无数火把,只不过是乌宇守将玩的一个疑兵伎俩而已。 守将是发动了城中百姓,才营造出那般声势。 无奈下,达扎路恭征召了乌宇的驻军后,毫不犹豫地出城继续朝年嘎方向撤退。 达扎路恭所不知道的是,年嘎在两日前即已被东炯仁莫亲自领军攻克。 在象雄王派遣的大军赶到舒尼木后,东炯仁莫即领本部绕鹰拉山,沿山路奔袭年嘎。 快到年嘎,东炯仁莫命部下领军千人,利用从阵亡吐蕃军士兵身上取得的衣甲,伪装成败兵,东炯仁莫又亲领千余兵马诈做追赶状。 年嘎守将不察,被诈开城门。 随即,东炯仁莫与部将并力控制城门,其余兵马呼啸而至,迅速占领年嘎,城中数千吐蕃军尽被击杀。 东炯仁莫留部将领兵数千驻守年嘎,自己则亲领大军袭奔农歌关,竟是打算直取逻些城,端掉吐蕃老巢。 但在农歌关下,东炯仁莫却遭遇了最坚强的抗击。 奉玛祥仲巴杰命急援虎牢、年嘎的尚结东赞,连续急行军十数日,恰好在东炯仁莫之前赶到农歌关。 按照玛祥仲巴杰指示,尚结东赞先驻守农歌关,再派遣斥候前往年嘎方向打探情报。 得知象雄铁骑已杀向农歌关时,尚结东赞立即动员所有军力,扼关死守。 尽管东炯仁莫及其麾下的象雄兵骁勇无比,但面对坚固的农歌关和善战的尚结东赞,也是一筹莫展。 在付出近两千人的伤亡后,东炯仁莫不得不暂时放弃无谓的进攻。 两军暂以农歌关为界,形成僵持局面。 向东败退的达扎路恭,自溃兵处得悉年嘎已然失陷的消息。 惊骇之余,达扎路恭不得不重新思索起下面的行动。 年嘎失陷后,东退的道路已断。 而西面的诸郡县大半已被象雄兵攻克。 可以说,达扎路恭已是进无门、退无路。 更为要命的是,身后的象雄兵不知何时就会追赶上来。 极度惊惧和惶惑之下,不少士卒已呈“军惊”状态。 只要稍受攻击,崩溃已是必然。 慎重考虑之后,达扎路恭决定率领不到残军南下,暂避象雄兵锋芒。 玛祥仲巴杰率大军,在经历了数十日的行军后,终于赶到农歌关。 向尚结东赞了解了情况后,玛祥仲巴杰才意识到事态竟比预料的更为严重。 象雄兵竟然将年嘎攻克,甚至攻到了农歌关下。 如果不是尚结东赞增援及时,农歌关极有可能不保。 农歌关一旦丢失,象雄并更将势不可挡,横扫逻些城将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今,以威胁程度论,杨错对鄯州的攻袭,比之象雄兵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当务之急,就是先击退象雄兵。 对这一点,玛祥仲巴杰确认不疑。 顾不得做任何休息,玛祥仲巴杰立即招集众谋臣武将进行军议。 尚结赞首先对形势进行了分析。 尚结赞认为,在象雄兵的旋风般的横扫之下,年嘎以西可能已尽数沦陷,达扎路恭虽是良将,但面对强悍且占据绝对优势的象雄兵,恐怕也难得幸免。 而象雄兵在占据这地方后,肯定也不会停止进攻的步伐。 尚结赞分析象雄兵接下来进攻的两种可能——其一,继续进攻农歌关,以期突破后直取农歌关。 若是自西往东进攻,农歌关的防御作用就要大大缩水。 所以,若是象雄兵方法得当,再不惜伤亡,未必不能突破农歌关。 其二,象雄兵有可能放弃强攻,改道沿雅鲁藏布江东进,不经过农歌关,直接进攻浪卡。尽管这样一来,会多走好几百里路,象雄兵却可以大肆劫掠大贵族们最富饶的庄园,以充军资。 尚息东赞认可尚结赞的分析。 尚息东赞认为,横扫吐蕃的行动中,象雄兵的勇悍自是不要怀疑,但勇悍背后表现出的军略素养,却更是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尚息东赞肯定地说,为象雄王出谋划策者必是一极擅奇谋之人。 故而象雄兵很有可能会选择尚结赞所说的第二种方案。 玛祥仲巴杰慎重考虑之后,认同两人的分析,当即派遣快马分赴各地,命守将们密切留意象雄兵的突袭。 尚息东赞还建议玛祥仲巴杰加派细作渗入失地,散布象雄兵残忍嗜杀的流言,借以激起民众地恐慌反感,让象雄兵不能在短时间内安定住这些地区的局势。同时联络当地的贵族,为接下来的反攻奠定基础。 玛祥仲巴杰在农歌关上大张旗鼓地扬出自己的大纛旗帜,并摆出大举反攻年嘎的架势,借以牵制象雄兵主力。 得悉玛祥仲巴杰大军赶到的消息,东炯仁莫立即亲领本部兵马再往农歌关,与玛祥仲巴杰周旋。 接着,玛祥仲巴杰与东炯仁莫在农歌关下展开激战。 在东炯仁莫的指挥下,象雄兵悍勇无比。 尽管吐蕃军士兵也是百战精锐,仍是无法抵挡象雄兵的锋芒。 象雄兵所至,风卷残云,血流成河。 东炯仁莫更是亲领数百兵马,突破重重阻挡,直取玛祥仲巴杰本阵。 最危险时,玛祥仲巴杰与东炯仁莫仅只相距不到百步。 幸亏部下的拼死阻击,才勉强挡住东炯仁莫的危险举动。 一战下来,吐蕃军便损失近万人之众,而象雄兵的伤亡不足两千。 经此一战之后,玛祥仲巴杰彻底放弃硬拼地打算,准备以长期地消耗战与象雄兵纠缠。 这次攻伐,让时间转眼到了上元元年。 一直在鄯州“以战补户”的田神功突然撤兵,让扈屈律悉蒙疑惑不已。 第13章 遇刺 一则令人震惊至极的消息传回兰州。 前往梓州主持祭奠仪式的张献诚遇刺身亡! 但具体如何遇刺,被谁行刺等一应细节,目前尚无法得知。 张献诚的暴死,对大唐而言,恐怕是一个不利的消息! 兰州,节度使府议事厅。 “张献诚身死,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道必然大乱。张献诚生有四个儿子,长子张佶和次子张信都早逝,三子张位是前妻崔氏所生,性情懦弱;四子张任,是后妻李氏所生。张献诚亡故之后,继嗣之事必生异端。” “山南西道各方势力,以张、梁为首。以梁崇义为人,必会扶持年幼的张任。但张任仅是十岁的孩童,如何能担当得起两道的重任,故而山南西道有志之士必会扶持张位。如此一来,山南西道必有内乱。” 熟悉山南西道内部情况的李泌,仔细分析。 杨错眉头微皱:“朝廷就不打算派员前往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道担当重任?” 李倓摇了摇头道:“朝廷目前是有心无力,朔方军正在怀州和叛军大战,与大局而言,最重要的是稳定。” 众人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山南西道之乱,于我而言,恐非善事!”第五琦忽然沉声说道。 第五琦原先在朝廷任职,但因为改钱掠民之事,被贬忠州刺史。 杨错听说此事后,上书朝廷把他召来陇右,担任幕僚。 “确是如此!”李泌点点头,面上呈现出从来未有沉肃之色,“我担心,张献诚遇刺之事恐怕还别有阴谋!” “阴谋?”杨炎眉头一挑,疑惑地询问道,“有何阴谋?” “自得悉张献诚遇刺消息这两日来,我一直在思索……究竟是何人行刺?目的又何在?”李泌表情沉肃地说道。 “先生以为哪几方有行刺可能?”杨炎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追问道。 “依我之见,至少三方有此可能……” 李泌拧眉分析说道,“其一为郭氏遗臣。郭英乂虽多行不义,但在剑南毕竟待了那么长时间,而今虽然覆亡,恐怕仍不免有死忠之臣遗留在野。” “山南军曾在成都府中大肆屠戮,如果有死忠及无辜被戮的成都府宗族残余族人借行刺寻仇,也是常理之中!” “这其二,便是吐蕃。” “吐蕃虽然在征伐象雄兵,但是其势力已成。虽然象雄兵能得逞一时,将来说不定会覆亡。有鉴于剑南西道节度使与我们的配合进攻,对他们的威胁,吐蕃或许会采取行动。” “而吐蕃要化解此局,最佳办法莫过于大帅与张献诚反目相斗,他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先前吐蕃提出让张献诚去吐蕃议和,正是出于此目的。” “从这两月的情形看来,张献诚似也识破了吐蕃之谋。既然分化不成,吐蕃也有可能退而求其次,通过行刺张献诚使山南西道大乱,进而造成大唐内部更大的乱局。” “这第三种可能,便是出自山南西道内部。” “我听说因梁崇义累战累败、大损山南军战力的缘故,张献诚对其不满,转而对张献甫、张献恭倚重非常,导致两方日益恶劣。以我对梁崇义的了解,他必不甘心张献甫得势、自己失势。定会想尽办法扭转局势,一个不好,此人就会剑走偏锋,做出刺杀张献诚、让张任继位的选择。” “恩!” 杨错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李泌的分析全面而仔细,几乎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计算了进去。 “在这三方中,山南西道内部的可能应当不大。梁崇义与张献诚之间关系,还远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将军之言在理!”李泌点点头。接着说道,“吐蕃一方的可能也不大。吐蕃与梓州毕竟相隔甚远。纵然其有心,也未必能够寻的机会。” “如此说来,便是郭家死忠了。”杨炎蹙眉说道。 “其实,应当还有另外两种可能。” 一直静坐聆听的马燧突然开口。 “诸位还记得刘展吗?他兵败后,便一直寄居于兴州。刘展是哥舒晃的至交,与我等及张节度有切齿之恨,必欲兴兵复仇。此人计谋深远,用兵很绝。居然能让他在混乱中逃出生天,着实非常厉害。” “刘展若想扩充实力,图谋复仇,惟有取山南道。张献诚若在,刘展绝难取下山南西道。如果张献诚身亡,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必然大乱,刘展便可乱中取事,甚至以借尸还魂之法,控制张献诚二子中一人以为傀儡,他则掌控实权。” 提起这件事,杨错心里还是有些后悔。 在乱军中看到一个文士,杨错心生怜悯,没有当场格杀。没想到被他逃了,还顺带着带走了蒙城、臧玠等猛将。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说服了张献诚,得到了兴州作为栖息之地。 损失好大! “马将军所说另外一种可能又是什么?”杨错略一思索,询问马燧。 “此次刺杀也可能是多方携手而为!”马燧从容回道。 “无论行刺者由谁所派,似乎与我方也没有太大关联!”杨炎点了点头,随即略显不解地说道。 “公南所言差矣……” 李泌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此事之关键,并非在我等如何去想,而在于山南西道会认为谁是主谋!在山南西道众将眼中,我方未必不是嫌疑对象,加之先前我军与山南西道曾小有摩擦。我甚至担心,策划刺杀之主谋,会否将嫁祸于我方。故而,此事断不可轻忽。” 李泌最后地这几句话,给厅中众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杨错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决定派杨炎、韩滉为使前往山南西道吊唁张献诚。 杨炎曾多次出使山南西道,韩滉与张献甫、张献恭等山南西道重臣关系极善,而且他二人一沉稳持重,一多谋善略,正是出使的最佳人选。 韩滉与乔琳都属于山南西道出来的人,在乔琳离开陇右前往河西之际,把他举荐给了杨错。在杨错麾下担任幕僚,兼任陇右道节度判官。 李泌所派出的探回报——山南西道水、步两军有所调动,似乎加大了对大唐剑南西道和山南东道的防范。 出于何种动机,目前尚不得而知。 对山南的调动,杨错并未做出太大反应,只是严令探哨密切注意对方动向,但不得主动向山南军挑起事端。 目前是非常时刻——张献诚暴毙,山南西道军的神经应是高度紧绷,对外界的反应非常敏感,一个处理不慎,极有引发战事。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过年之后的第一场雪降临山南大地。鹅毛般地雪片被强劲的西北寒风裹挟着,漫天飞舞。 不到半天的工夫,地面已被铺上厚厚一层绒毯。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冒着漫天飞雪,杨炎、韩滉一行赶至梁州。 节度使府外悬挂的白绫白幡,被劲风吹鼓得“啪啦啪啦”作响。 杨炎、韩滉及随从数人立于府外,静候召见。 “太冲,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寒风刺骨,杨炎将身上裘皮披风裹紧一些,以御风寒,有些疑惑地对韩滉说道。 杨炎一行自入梁州城时,就颇受冷遇。 进城无人迎接,守卫士卒甚至将一行人等盘查了一番。 其时,杨炎尚以为是因张献诚新丧、加强戒备的缘故,也没多想什么。 进驻馆驿后,杨炎与韩滉未做休息,立即前往节度使府意欲吊唁。 但府上守卫士兵通报消息之后,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居然无人前来招呼,任由杨炎、韩滉等人在外忍受寒风飞雪。 而且府门守卫士卒的神情冷淡中,似乎还有些敌视。 “呵呵……” 韩滉面庞被寒风吹的通红,但神态却依然从容自若。 听得杨炎相询,韩滉淡淡一笑说道,“杨大人莫急,待亮过去问问。” “有劳太冲了!”杨炎知道韩滉在山南西道颇有人脉,点头说道。 韩滉举步走到府门守卫士卒跟前,与其中一名什长低声交谈了起来。 不多时,那什长的表情变得恭谦起来,并立即入府导了一名军司马模样的人出来。 与韩滉交谈了片刻后,那军司马又再次入府。 约半盏茶的工夫后,一名身着白色貂裘披风的中年文士随那名军司马急步来到府门。 一见着韩滉,他立即面现喜色迎了上来:“太冲,别来无恙乎!” “劳张将军牵挂,晚辈有礼了!”韩滉执晚辈之仪,向中年文士张献恭施了一礼。 韩滉定居山南西道期间,曾多受张氏兄弟照拂。 “恩……” 张献恭扶起韩滉,仔细端详了片刻,欣慰地说道,“今日之韩滉,沉稳多矣!” 韩滉微笑而不语。 这时杨炎也走上前来,向张献恭施礼问候。 杨炎曾数次出使山南西道,与张献恭多有来往。 张献恭回礼后,询问道:“杨公与太冲此来梁州,可为吊唁张节度?” “正是!”杨炎点了点头。 张献恭叹了口气,面色略黯说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今日若非我在节度使府中,恐怕你们等到晚上也不会有人出来接待!” “张将军,这是为何?”杨炎面色惊愕,大惑不解地询问道。 “此间不是说话之处,你们先到我府上,我慢慢与你们道来。” 张献恭没有立即回答。 “但这……” 杨炎指了指节度使府,为难地说道。 “今日还是莫要进府吊唁了,时候不对!”张献恭摆了摆手,略显无奈地说道。 “多谢张将军提点!”韩滉微笑着朝张献恭再施一礼,转头对杨炎说道,“杨大人,还是先听张将军的话吧!” “那……有劳张将军了!”杨炎会意地说道。 张献恭点点头,转身走到那名军司马的身旁,低声交代了几句后,领着杨炎、韩滉等人朝自己的坐驾车辕走了过去。 长史府,书房房内燃着火盆,温暖如春,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外间的刺骨寒冷。 火红的炭火,将围在火盆周围的三人的脸庞映照成红彤彤之色。 “张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等前来吊唁张节度,却遭此冷遇?”杨炎不解地询问道。 第14章 缘由 “嗬……杨大人见谅!”张献恭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此事一言难尽!我只想问一句话,还请杨大人如实回答!” “张将军请问……” “张节度是否……”张献恭略一沉吟,还是问了出来,“是由贵方派人刺杀?” 张献恭的问话,直如晴天霹雳,让杨炎震骇不已,一时间竟忘了回话。 旁边的韩滉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了然的光芒。 “张将军为什么这样问?”片刻后,杨炎回过神来,惊异地反问道,“杨驸马与张节度同朝为臣,更有协同作战之情,怎会做此无仁无德,无信无义之事?” 顿了顿,杨炎略显焦急地反问道:“张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张献恭微捋颔下清须,沉吟了片刻,却没有说话。 “莫非行刺张节度之人,称其受驸马指使?”韩滉出声问道。 “虽未中,亦不远矣!”房外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与张献恭有五分相似、年龄稍长的中年文士走进房内。 “见过张兵马使!”韩滉与杨炎一见此人,立即起身相迎,躬身施了一礼。 “杨大人,太冲,别来无恙!”中年文士正是张献甫。 “兄长,杨大人,太冲,坐下再说吧!”张献恭冲张献甫点点头,和声招呼道。 环着火盆坐定后,韩滉微笑着向张献甫询问道:“张兵马使坐镇梓州,何时回的梁州?” “张节度灵柩运返梁州时,我也一并跟着回来了。山南事多且繁,我怕恭弟一人稳不住形势。更何况,张节度又是在梓州遇刺,我护卫不力,难责其咎,若不回来,恐怕有人也饶不过我!”张献甫苦笑道。 “张兵马使,张将军……” 韩滉恳切地询问道,“敢问张节度究竟是如何遇刺的?刺客是何人?又为何怀疑到我方头上?” “恭弟,你将此事经过,说与杨大人和太冲知晓吧。”张献甫叹了口气,和声对张献恭说道。 张献恭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说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山南西道节度使府。 “属下还有一事请张节度定夺!” “恭弟,你有什么事!”张献诚微微颔首说道。 “先前攻克成都府之时,因军中约束不力,曾有士卒乘乱屠戮城中官员士族。” 张献恭虽未挑明,厅中无人不知他所说的正是,梁崇义破城后地泄愤之举。 梁崇义眼中厉芒一闪,恨恨地盯了张献恭两下。 “此事于节度使安定剑南东川诸州郡的民心大为不利……” 张献恭对梁崇义的瞪视恍若未见,继续说道,“若不能消除不利影响,恐怕难以令宗族百姓收心!” “恩……”张献诚略一思索,点头说道,“恭弟可有良策?” “以属下愚见,节度使虽不能到成都,却能至东川治所梓州,亲祭死于乱军之官员士族,则既能抚慰亡魂,亦可向生者宣示节度仁德。此外,节度还可为东川诸州郡减免赋税!” “如此一来,人心必可归附!” 张献恭悉心地建议道。 “梓州新附,民心不稳,难免有郭氏死忠。节度使岂可轻往此等危险之地,万万不可!”梁崇义急劝阻说道。 张献诚沉吟良久,抬头对张献恭说道:“恭弟,祭奠之事,劳你为我择一吉日!” 见张献诚应允,张献恭欣喜应道:“是!” 在听从张献恭之后,张献诚于是动身前往梓州,准备祭奠无辜被戮的剑南官员宗族。 张献诚赶到梓州后,首先命人张榜告示东川诸州郡——三年之内赋税减半。 成都府城破之时无辜被戮的官员宗族,若有后嗣,请到梓州,由官府厚加抚恤。 除此之外。张献诚还命人在梓州城外择风水宝地。 将原先草草掩埋在成都府的尸身起出,运到梓州城外,以隆重丧仪重新安葬。 这一系列举措地实施,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东川诸郡百姓对张献诚的敌视情绪。 到了张献恭择定的祭祀吉日,在梓州死难者遗孤面前,张献诚亲自主持移葬。 随后宰杀三畜,张献诚亲诵祭文。祭奠仪式盛大而肃穆。 然而,就在祭奠仪式将要结束之时。 伤心欲绝的千余死难遗孤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恸,竟然出现骚动。 担当护卫重任的严震急忙指挥兵马约束骚动的人群,其间不免出现了一些误伤之事。 张献诚惟恐再次激化东川诸郡百姓的反感情绪,喝令严震不得动粗。 待骚动平息时,有数十名遗孤中人被推打践踏致伤,一名独臂之人甚至昏厥了过去。 张献诚为宣示自己地仁德,便亲自上前扶持伤者。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名昏厥者乘张献诚近身地机会,骤起发难行刺,以藏于发间的尖针连扎张献诚好几下。 如果纯粹是针刺,自然不会致人死命,但要命的是,那枚尖针之上竟涂有剧毒。 待张献诚感觉不对劲时,已为时过晚。 两个时辰后,张献诚死于梓州城中。 据有两道的豪雄张献诚,竟毙命于一枚小小地毒针之下。 虽然刺客当即便被严震擒获,但已于事无补。 此次刺杀的安排,可谓是处心积虑—那名刺客悄然混杂于遗孤人群之中,并能在祭奠仪式地最后时刻掀起骚动,分明是有人作为其内应才能达成。 而且事后检查发现,那刺客的独臂竟是不久前才造成地,经张献甫等人分析,猜出此人可能是自断一臂作残疾状,借以使山南守卫士卒降低对他的戒心,进而寻机行刺。 断臂行刺这份决心,实在令人震骇。 再者,便是这刺客行刺所用的工具。 其实,为防止有人可能行刺张献诚,张献甫也曾命严震对那到场的千余死难者遗孤做过仔细的搜查,杜绝了任何利刃进入祭奠仪式的可能。 但没有想到,刺客用的居然是细小的毒针。 在如此缜密而出人意料的刺杀之下,纵然张献甫、张献恭智计高绝,也难以防范。 擒拿了那名刺客后,张献甫力排众议,否决山南军众将“斩杀刺客以祭主帅”的提议,命人对刺客进行急审,询问幕后主使之人。 张献甫知道,这起刺杀绝非个人行为,背后必有主使,必有阴谋。 只有查明主使之人,才能有针对性地进行加以应对。 尽管遭受严刑逼供,刺客却只字不吐,最后竟寻机咬舌自尽。 张献甫对刺客尸身做仔细观察后,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随即命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刺客同党所隐藏的巢穴。 很遗憾,看到山南军寻上门来,另外三名同党尽皆自刎身亡。 但是,其中一名同党自刎前,急匆匆丢入口中吞咽下腹的一纸绢书被山南军剖腹寻了出来。 张献甫等山南群臣见了那封绢书的内容后,不禁大吃一惊。 绢书竟是杨错的军师李泌,写给刺客的刺杀计划。 随即,大夫也查出了刺杀张献诚的毒针上剧毒由来。 这种毒,正是乌蛮族人最擅长使用的,是以数种蛇毒与剧毒草木汁液混合而成,毒性极强,几乎是见血封喉。 世人皆知,如今乌蛮族已经归附杨错。 综合种种,很难不令人产生这样的怀疑——是杨错派人刺杀了张献诚! 以张维瑾等为首的山南军将校,当即要求兴兵向杨错问罪。 但张献甫、张献恭兄弟却隐约觉得其中恐怕别有因由,勉强将激愤的情绪压制了下来,主张先扶张献诚灵柩回梁州安葬,而后再向杨错质问此事。 因举丧的缘故。山南方面与杨错交涉的使者尚未派出。 没想到杨炎、韩滉一行却已至梁州吊唁。 在这样地情况下,杨炎一行遭受冷遇实属正常。 听张献恭将全部过程讲完,杨炎的表情惊愕中又有几分担忧。 韩滉却面色如常,但精光微闪的睿智双眼,显示他也正在消化思索着此事。 “张兵马使,张将军!您二位当真认为刺杀张节度之事是杨驸马所为?”杨炎忽地出声,急向张献甫、张献恭询问。 张氏兄弟一直在留意杨炎和韩滉的反应。 听得杨炎相询,皆默然不语。 “杨驸马与张节度同朝为官,岂会行此不义之事。”杨炎面色略急地说道。 “杨大人不必担忧,若两位当真有此想法,也不会将我等带到这里……” 韩滉却是不慌不忙。和声对杨炎说道。 “说起来,我还得感激杨驸马呢……” 张献甫淡淡一笑,叹气说道,“若不是有杨驸马‘顶罪’,恐怕我与恭弟也不免受疑。毕竟,张节度前往梓州祭奠死难之议,还是由恭弟所提。” 顿了顿,张献甫继续说道:“其实,道杨驸马是行刺主谋的说法,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 “张兵马使所言正是!”韩滉接口说道,“张节度亡故以及山南西道可能出现的混乱,对我陇右根本没有半点好处。杨驸马正在全力应付吐蕃,防备河西与西域诸镇被切断。山南大乱,只会便宜吐蕃,驸马智谋深远之人,岂会行此不智之事!” 相比起杨炎的辩解,韩滉的分析则更加理性化,实际化。 张献恭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我与兄长所思,与太冲相仿。此事不出意外,必是他人借机嫁祸!” 杨炎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幕后主谋者,用心便是极其险恶。既刺杀了张节度,又嫁祸于杨驸马,借以挑以两家相斗,分明是一石数鸟之计!” 顿了顿,杨炎急切地说道:“有如此险恶用心,又有如此诡谋之人,会是谁?” “也许是兴州,又或许是吐蕃……” 韩滉突然说了两句莫名其妙地话。 “恩……” 张献甫与张献恭先是一怔,对视了一眼后,微微点了点头。 “若非太冲提点,倒是有些忽略兴州那位。仔细想来,确有几分可能!”张献甫拧眉说道。 “呃?”杨炎看着蒯氏兄弟与韩滉打“哑谜”,心中费解不已,急朝韩滉使了个眼色。 韩滉探头在杨炎耳边低语了几句,杨炎立即恍然过来。 “刘展足智多谋,的确有这个本事。”张献恭沉声分析道。 “此事还得劳您二位大力斡旋了。”韩滉恳切地说道,“不只是你我两家关系的和睦,更涉及到大唐的大局……” “恩。” 张献甫沉吟片刻,点头说道,“明日,我可奏请三公子召集众官商议此事,届时杨大人与太冲可亲至。合我等之力,弄清内中原由!” “多谢大人”杨炎、韩滉同时起身,向张献甫施礼说道。 “份内之事,何况此事也关系我山南安危!”张献甫摆了摆手说道。 “两位,”韩滉踌躇着说道,“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张献甫向来器重韩滉,知其见识极其不凡,如今听得此言,不禁有些惊异地说道,“太冲但讲无妨!” “张节度身后继嗣之事若不能谨慎以对,恐山南难免一乱!”韩滉轻声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 张献甫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却没有说话。 第15章 辩污 次日一早。 张献甫、张献恭亲往节度使府,将杨炎、韩滉奉命前来吊唁之事报于张献诚之子张位,并就行刺主谋之事,与张位做了一番深入交谈。 张位虽然认同了张献甫的分析,但性格稍显懦弱的他,却道须向继母李氏和其余山南西道臣属说明情况才行。 随即,张献甫急以张位和自己的名义,召集山南西道的将、官至节度使府议事。 张献诚骤亡,且生前并未指定继承人。 照常理身为张献诚在世最大的儿子,张位应是理所当然的继位者。 张献甫,则是山南西道文官中的首席。 他二人几乎便是山南西道目前最高的主事者。 节度使府,议事厅。 “张献甫,你将这两人带到此处,究竟是何意?”梁崇义一见杨炎、韩滉,立即大声质问张献甫。 由于张献诚亡故,身为武将之首的梁崇义再无人压制,变的格外嚣张,言语间对张献甫丝毫不客气,直呼其名。 “张将军,外人面前,还是收敛些好!”张献甫面色不变,淡然说道。 “你……” 梁崇义气极欲骂,但最后还是惺惺作罢。 张献甫、张献恭兄弟在山南西道的实力并不亚于梁崇义,何况他们还是张献诚的堂兄弟。 而论及威望影响力,梁崇义更是拍马难及。 “杨错刺杀张节度,与他的使者罗嗦什么?直接轰出梁州,或是干脆拿下,待日后讨伐杨贼之时,就以他们祭旗!” 张维瑾厉声冲杨炎等人喝骂,右手更是直接按在了身侧配剑的剑柄上。 “锵!”梁崇义、张维瑾一系的山南西道将领纷纷作势威胁,甚至有人已将配剑抽出,直指杨炎、韩滉。 韩滉夷然不惧,面色平静如常,突然大笑了起来。 清悦的笑声回荡在大厅之中,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黄口孺子,你笑什么?”张维瑾面色一凛,喝问说道。 “滉一介文弱,张将军何需惊悸如斯?”韩滉面无惧色,微笑回道。 “笑话!”张维瑾额头青筋爆出,目射寒光,“锵”地一声抽出佩剑直指韩滉,厉声怒骂,“张某岂会惧你这黄口孺子!” “既如此……”韩滉指了指张维瑾掌中佩剑,淡然问道,“张将军何需以剑相对乎?” “哼!”张维瑾一时语塞,沉吟了片刻,强自回道,“杨错贼子刺杀张节度,与我等便是死仇。你身为杨错属下,便是我敌。与敌人何需客气?” “呵呵……”韩滉再次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说道,“人皆言足下乃当代英豪,文武兼备,威震海内,滉闻名敬慕已久……” 世人皆喜听奉承之言,张维瑾亦不例外。 听得韩滉此言,张维瑾也不由得面色稍缓。 一旁的张献甫、张献恭却是眼中现出兴味之色,静静地看着韩滉。 “然……今日一见,滉大失所望!”韩滉话锋一转,“纵再如何威名远震,若不明是非,不辨真伪,亦难称真英雄。在滉眼中,足下尚难称真英雄!”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弱冠青年小觑如此,实在令人颜面难存。 张维瑾脸色森寒,剑锋直指韩滉,急怒喝道:“孺子安敢欺我!张某如何不明是非,不辨真伪,你与我一一道来,若你信口雌黄,必取你首级!” “好!张将军请听滉一言……” 韩滉面色平和,从容说道,“张将军道杨驸马是刺杀张节度之人,可有凭证?” “哼!早知你有此一说……” 梁杰冷哼一声,接口说道,“有刺客所遗绢书一封,那绢书正是杨错的军师李泌给刺客的行刺计划。如今绢书尚在,任你巧舌如璜。也无从抵赖!” “梁将军可曾听闻过能元皓此人?”韩滉微微一笑。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听过又如何?”梁杰一楞,点头说道。 能元皓是安禄山叛军麾下的一员悍将,曾让不少唐军将领吃了苦头。安庆绪被史思明杀害后,他便率众归降朝廷,如今在李光弼麾下为将。 “能元皓此人出身胡族,识字不多,勇猛善战,安禄山造反,伪授能元皓为淄青节度使。” 韩滉缓缓叙述着能元皓的事迹。 “能元皓之事人尽皆知,何需你多言?”张维瑾恼怒地责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韩滉笑道:“如张将军所言‘能元皓之事人尽皆知’,但将军可曾听闻过能元皓年前曾惨败于奉天之事?” 张维瑾、梁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牛廷玠和能元皓偷袭奉天不成、反遭完败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诸位可知设计挫败能元皓者是何人?正是现任陇右节度使军师司马董晋。” “董晋以寡敌众、以弱击强,而能大败能元皓,使数万叛军葬身奉天城下,叛军大将牛廷玠更是战死当场。经此一战,足可见董晋之才不亚于能元皓。而李泌之才更远胜董晋,这可是连陛下都称赞的。” “试想以李泌如此多谋善略之人,如若当真设计刺杀张节度,岂会给刺客留下什么‘计划绢书’这样地物事?口授计划,岂不比这绢书安全许多?” “况且刺客行刺得手后,为何不将这等物证湮灭,反而故意留在军兵擒拿时才吞咽下肚?即便要在匆忙中掩藏绢书,丢于火中焚毁岂不更加妥当?” 韩滉环环相扣、细致入微的分析,立即将厅中众人说得楞住。 自寻得这绢书后,山南西道的众人几乎没人怀疑过它的真伪,毕竟刺客隐藏得还是很巧妙的。 当时,若不是张献甫寻得了一些蛛丝马迹,根本就不可能捕获到那些刺客同党。 张维瑾、梁杰等人面色阴晴不定,张口欲言,却说不出什么来。 韩滉从容自信地说道:“所谓的绢书,根本就是刺客故意栽赃陷害之举。这样做的目的,正在于引起山南西道与陇右之争。常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果两家两败俱伤,那幕后主使之人正可渔翁得利!” “难道是吐……”梁杰略一思索,愕然说道。 韩滉分析的如此明了,只要稍一思索,便很容易想到吐蕃头上去。 毕竟,最忌讳大唐西陲团结的,就是吐蕃。 “那刺客所用毒针上所施剧毒,正是由乌蛮族独家调配而成,而如今乌蛮族已不少人内迁到陇右治下。”梁崇义阴恻恻地说道,“此事你又如何解释?” “足下所说针毒之事,滉已有所耳闻。”韩滉客气地回道,“乌蛮族归附陇右不假。足下可能亦知我军中有一旅之师皆是由乌蛮族人组建而成,名曰无当飞军!飞军士兵所用箭弩上,皆涂抹剧毒,或与刺杀张节度之毒属于一类!” 梁崇义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先前杨驸马率军会同山南大军讨伐郭氏之时,飞军亦曾出战,并屡与郭氏兵马交战,并有一部分飞军士卒阵亡或失踪。其间,恐不免有随身携带、用以涂抹箭矢地毒药,为外人所获。”韩滉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梁崇义眼中精光微闪,仔细地打量着韩滉。 多年前就已认识韩滉。 但眼高于顶的他,当时根本不会将这个弱冠少年看在眼中。 此时此刻韩滉的表现,却令梁崇义吃惊不小! 韩滉口才出众,头脑更是灵活异常,只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杨错的刺杀嫌疑洗脱大半。 一旁的张献甫面色不变,仿佛对韩滉游说地结果丝毫不感奇怪,但其眼中也隐隐现出赞许之色。 杨炎同样对韩滉的表现不感惊异,乐得做个旁观者。 当日从兰州出发时,杨错曾经交代过杨炎,此次吊唁之行若遇麻烦,可由韩滉临机应变。 其实杨错对韩滉的才能非常放心,因其年龄过轻,考虑以韩滉为吊唁正使,必会子山南西道众人以不敬亡者之感,故而才特意安排杨炎为正使,韩滉为副。 “此皆你一面之辞,又无证据,如何能令人信服?”梁杰驳斥。 韩滉道:“滉有一疑惑,还请大人解答。” “你说!”梁杰倒想看看韩滉想以什么来说服自己。 “杨驸马与张节度可有私仇?”韩滉淡然说道。 梁杰默然。 “虽无私仇,但杨错南下讨伐郭英乂,却只能得到面临吐蕃进犯的河西,必定心存不满。刺杀张节度,就可以光明正大向朝廷奏请由他接任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的节度使!” 梁杰还在嘴硬。 “敢问足下是从哪里看出杨驸马觊觎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道?”韩滉依然平静地问道。 梁杰再度默然。 “而今吐蕃内部已经整合差不多,接下来就可能进犯陇右、河西。而杨驸马所以能与吐蕃成僵持之局,一者因陇右诸将率军中虎贲死抗吐蕃军,二者更是因与张节度和裴节度有攻守同盟,但比之吐蕃,则实力逊色多矣。” 顿了顿,韩滉继续说道:“若与山南西道和睦,则可使吐蕃不敢侧目;若与张节度相争,则难免为吐蕃所侵。孰可为,孰不可为,滉一介平庸尚且知晓,何况杨驸马乎?” “再者,即便张节度亡故,杨驸马便可取得山南西道么?厅中诸公,皆山南西道的肱骨,滉请问,有几位愿意接纳杨驸马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士族名流又有几人愿侍奉杨驸马?百姓又如何?” “杨错何人,我山南西道岂能容他?”梁杰大声叱道。 “诚如梁将军所言。”韩滉并未动怒,淡然说道,“既然山南西道上下皆不愿接纳杨驸马,那么杨驸马不能够顺利接任。不能用兵,又不能从朝廷得到。” “综此种种,试问驸马为何要行此不仁不义、不明不智之事?”韩滉恳切地对厅中山南西道众人道,“此次平定叛乱,杨驸马率军奋力死战,却不占寸土,何也?皆为巩固朝廷的西陲,令吐蕃不敢东觑大唐。” 韩滉的一番陈辞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说服力极强,众人多半被其说动,凝神思索了起来。 “既有心维系与我山南西道之好,为何那崔宁三番两次挑衅于我?”张维瑾尤自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据滉所知,崔宁将军似与张将军有些私怨,或许心下有些不忿,故有此举。” 韩滉和声解释道,“杨驸马已就此事告诫过崔将军。” 韩滉话说到这里,张维瑾也不便再纠缠什么了。 毕竟山南西道的人皆知张维瑾与崔宁那些私人恩怨,再纠缠下去,丢得就是张维瑾自己的脸。 梁崇义冷冷地说道:“当日我率大军攻克娄县时,曾寻获一封绢书。那绢书正是杨错令郭家残余向其归附的劝降书,这你又如何解释?” “梁将军,如此重要文书,郭家岂会轻意拉下?”韩滉正色说道,“这分明就是离间之计,意欲分化我两家,甚至内自相斗。惟有如此,郭氏才有扭转乾坤之望哥舒晃极擅诡谋,此计必由其所出。滉甚至有些怀疑,此次刺杀张节度之谋,亦可能是其死前遗计。” 不得已,韩滉只好将亡故的哥舒晃也拖了出来。 至此,厅中众人再无可辩驳。 韩滉以一己之人,成功说服数十名重臣、宿将,消除了杨错的刺杀嫌疑! “如今冰释前嫌,正是再好不过!”一直沉默的张献甫开口说道,“如今张节度骤逝,军民惊惧,正是我山南西道危急存亡之际,洞蛮极可能乘机来攻。” “洞蛮残暴贪婪,天下皆知。山南西道为其所下,非但田舍财物难以保全,山南西道百万子民性命更是难存!能维系与杨驸马的和睦,于我等极利。” 张献甫提及“田舍财物”和“性命”,目地非常明确,正是为了提醒梁崇义。 这一招果然生效! 梁崇义面色不住变化,小半晌后,点点头:“吾亦信刺杀张节度之事,非杨驸马所为。先前心中气愤,言语有些无状,还望勿要见怪!” “梁将军忠挚之士,正因心系张节度才有如此真性情之举,我等敬佩来不及,何敢言怪?”杨炎见韩滉成功化解危机,心中喜悦,接口说道。 “恩!”梁崇义满意地点点头,沉声说道,“为今当务之急,一者为寻觅刺杀元凶,为张节度报仇血恨;二者则需尽快稳定山南西道形势,以防外敌觊觎……” “梁将军所言甚是……” 梁杰等人立时附和说道。 “这寻觅元凶之事,可命人加紧进行!”梁崇义完全将自己当作了主事之人,大咧咧地说道,“但最要紧地,还是稳定山南西道军心、民心!我山南西道若不能速立新主,难免生出祸端!诸公有何高见?” “梁将军,张节度丧期未了,此时谈及新主之事,未免有些不敬张节度!”张献恭明了梁崇义心思,冷声阻止道,“更何况,三公子为张节度在世的长子,继山南西道节度使之位理所当然,有何‘高见’可询?” “三公子继位?是张节度之意,还是你的意思?”梁崇义冷笑说道,“其实,张节度早有继嗣文书!” “什么?”张献恭眉头一蹙,失声说道。 厅下,杨炎与韩滉静静地留意着即将发生了继嗣之争! 第16章 争位 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大唐为了平定叛乱,招致的第一个恶果是藩镇割据。 而藩镇割据带来的第一个问题是,继承人问题。 心向朝廷的藩镇,接任者都是朝廷任命。 但是实力派的藩镇则大不一样,继承人不是子嗣就是部将。 如今的山南就是这个情况,继承者的人选不归朝廷,而是部将们的推选。 夜里,消歇了半日的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飞雪飘飘,寒风呼啸,格外凄寒。 梁州,南城馆驿的一间房内,韩滉临火盆而坐,借着火光阅览着一册简书。 轻叹一声,韩滉垂下手中简书,凝望着盆中炭火,出起神来。 “太冲,安歇否?”房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即便听到杨炎的声音。 “是公南大人啊,我尚未安歇……” 韩滉应了一声,起身开门,将杨炎迎入房中。 “太冲晚间亦不忘勤读诗书,着实令人钦佩……” 杨炎看到被韩滉摆置在火盆旁的简书,笑着打趣道。 “公南大人取笑了!左右无事可做,又不愿如此早地就寝,便以此消磨时间罢了……” 韩滉摇了摇头,微笑回道,“公南大人可是有事?” “恩……” 杨炎点点头,在火盆旁坐下后,语调有些沉重地说道,“太冲,未曾想到,张节度继嗣之争竟如此激烈……” “是啊!”韩滉轻叹口气说道。 今日节度使府议事厅之上,围绕张位、张任谁将继承张献诚之位一事,山南群臣争辩得不可开交,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以张献甫、张献恭为首的一部分人以立长不立幼,主张由三公子张位继位,并道自古废长立幼之行径,必自生乱。 以梁崇义、张维瑾为首的另一部山南的将领则强调必须由四公子张任继位,并道张献诚留下继嗣文书,若不遵从文书行事,便是故意违逆张献诚之命。 张献恭根本不相信会有什么“继嗣文书”,认为必是由梁崇义伪造。 梁崇义却的的确确拿出了一绢继嗣文书。 张献恭仔细辨别后,不得不承认确是张献诚字迹,但同时他亦辩解道,张献诚生前从未流露出废长立幼的意思。 更何况,张任年齿尚幼,以一不足十岁孩童之身,如何能够承担起山南的重任。 梁崇义大笑反驳。 他说,张位资质平庸、性格懦弱,根本无法担当起山南的重任。反之,张任年齿虽幼,却聪明过人,日后必可成雄主。 张维瑾等人亦尽皆附和梁崇义,主张应由张任继嗣。 当时,梁崇义、张维瑾等人高谈废立之事,根本不将张位放在眼中。 至最后,双方闹的不欢而散。 搞得原本有意吊唁张献诚的杨炎、韩滉两人也尴尬不已…… “依今日情况看来。山南恐怕难免一乱啊……” 杨炎不太乐观地预测,“若如此,岂不正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韩滉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却没有说话。 “太冲,你以为张献诚二子中,谁将得到山南道节度使之职?”杨炎抬头看向韩滉,询问说道。 “要我说,应该由朝廷任命。只怕朝廷目前也不敢贸然插手,以免出事。” 韩滉眉头微蹙回道,“原本张位继任是理所当然之事,但不想梁崇义手中居然有封继嗣文书!” “太冲,你以为那封继嗣文书是真是假?”杨炎点点头,略一思索后问道。 “十有八九为假!”韩滉肯定地说道,“张献诚虽年过六旬,但无病无疾,身强体健。如此情形之下,岂会留下什么‘继嗣文书’?” “况且以张献诚纵横朝堂数十年的阅历,难道不知废长立幼的危害?梁崇义即敢以此绢书欺瞒二位将军,必是有所依仗。伪造此书之人,必极擅摹仿张节度字迹,故连他们也分辨不出。” “既如此,何不提醒张兵马使?”杨炎略显疑惑地说道。 张、梁二系中,明显是张献甫兄弟一派对陇右更为友好些。 助杨炎、韩滉洗脱杨错刺杀主谋之嫌,便是可见一斑。 能协助张氏兄弟掌山南大权,显然对陇右更为有利。 相形之下,梁崇义则重利而轻义,且目光短浅,若由其得势,他日维持与山南的团结恐怕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韩滉摇了摇头,略显无奈地笑道,“公南大人以为二位将军没有看出此文书的真伪么?” “太冲是说张兵马使已知继嗣文书是假?”杨炎惊异地说道,“既如此,他们为何不揭穿?” “他们所以隐讳而不言,一者因没有确凿证据,二者若是当场揭穿,则梁崇义情急之下极可能铤而走险!” 韩滉眼中闪烁着了然地光芒,和声分析道,“诚如此,内战将无可避免!” 杨炎倒吸一口凉气,难以想象如果两系发生内战,山南会变成什么样子。 二族本就是山南实力最强的两大宗族,知交故久遍布山南诸州郡,而且此次两族代表的又分别代表着张献诚二子,一旦争斗起来,必将引起山南的大分裂。 “太冲,我等是否要做些什么?”杨炎心焦地说道。 “公南大人,你我恐怕是无能为力。” “欲使山南内战不起,惟有两途。其一,一方向另一方妥协。以梁崇义为人,废长立幼之心恐难消除。而一旦梁崇义得势,则二位将军必被其所害。故妥协一途难之又难。其二,便是一方以雷霆手段击灭另一方。而此议,我等外人根本不宜插嘴!” “暂且惟有静观其便了。” 韩滉望着火红地炭火,叹了口气。 杨炎也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看着炭火出起神来…… 梁州,梁崇义府邸。 “兄长,今日张献恭见了继嗣文书,那吃惊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哈哈哈……” 梁杰哈哈大笑,对梁崇义说道,“你这条计策实在是妙啊。有此继嗣文书,还怕张献甫、张献恭不服软?一旦张任继位,山南就是我梁家的!到时,也该跟张家算算帐了!” “张献甫那混蛋,居然敢拿兄长做引诱吕崇老儿出战的诱饵。将我们兄弟戏耍如玩物!不出这口气。如何能够安心?” “现在高兴为时过早!”梁崇义倒不似弟弟那样乐观,沉声说道,“张献甫、张献恭向来狡诈谨慎,断不可低估。这封继嗣文书虽是由我们伪造。字迹与张节度有九分相似,但张献甫未必不会识破。为策万全,还是得多做准备。弟弟,你与军中诸将联系地如何?” “兄长尽管放心,一切妥当!”梁杰大咧咧地说道,“只要一声令下,附近兵马即可会同城内兵马,将梁州围个水泄不通,便是一只蚊虫也难飞出。” “好,弟弟做得好!”梁崇义点头,赞许说道,“如此一来,稳操胜券!” 就在梁氏兄弟密议之时,突有府中亲兵来到厅外,跪地禀报道:“启禀老爷,张兵马使求见!” “什么?”由于正在商议如何对付张氏兄弟,此刻猛地听到这句话,不禁令梁崇义大吃一惊,“张兵马使?哪个张兵马使?” “张献甫!”亲兵恭敬地回道。 “他来做什么?”梁崇义眉头大皱,疑惑地说道。 “兄长,既然他送上门来,索性……”梁杰以手临颈,作刀抹之势,狠狠地说道。 “休得胡言!”梁崇义低斥了一声,略一思索,对那名亲兵说道,“请张兵马使到客厅,我即刻就去!” “是!”亲兵领命急步离去。 “大哥,你……”梁杰等人不解地看向梁崇义。 “目前还不宜与张家彻底闹翻!”梁崇义冷冷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倒想看看张献甫想跟我谈什么?” 张献甫抿了一口刚刚奉上的热茶,举目张望起梁府豪华的客厅来。 这客厅中,一应物事皆精致至极,一看便知是极其名贵之物。 随便拿一件出去售卖,所得至少可供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 可以肯定,山南绝找不出第二个富丽堂皇的客厅来。 张献甫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张兵马使大驾光临,实是令蓬壁生辉啊!”梁崇义大笑着走入客厅,一见张献甫,立即殷勤地问候起来。 “梁将军客气了!”张献甫笑笑说道,“我深夜不速来访,打扰将军休息,实在冒昧的很!” “哪里的话!”梁崇义摆摆手,热情招呼说道,“兵马使请坐!” 待坐定之后,梁崇义略显疑惑地询问道:“不知兵马使有何见较?”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套。”张献甫笑道。 梁崇义点点头,笑看着张献甫,却没有说话。 “想当年,张节度初至山南之时,正是你、我,加上恭弟三人齐心协力辅佐张节度,使整个山南安定!一转眼,数年已经过去……” 张献甫叹气说道,“如今张节度已去,若不能稳定住山南基业,如何对得住节度使的提携重任之情。 梁崇义点点头,恳切地说道:“方此危急存亡之际,我等若不能精诚协力,山南必危。新主年幼,须得张兄时时提点啊!” 张献甫眼中精光瞬闪而没,但面色不改,依旧和声说道:“梁将军,自古以来立长不立幼!若废长立幼,正是取祸之道也!” 第17章 阴云 “张兄差矣……” 见张献甫切入了了正题,梁崇义暗自冷笑一声,截口说道,“人亦有言,主贤国盛、主暗国衰。择主非看长幼,乃看贤明与否。方今乱世,性情懦弱之人恐难成一方之主!更何况,张节度就继嗣之事,早有遗命,我等安能不遵令行事?” “张节度无病无疾,岂会预留继嗣文书?”张献甫缓缓说道,“而且,你或许没有留意过一事,张节度有一习性——在其文书落款处前,点个一小点。张节度亲笔所书,尽皆如此,而你那封继嗣文书则根本没有!” 张献甫虽未点明,但言下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 “张兄为三公子可谓处心积虑啊,不知得了什么允诺好处?”梁崇义眼中厉芒一闪,语调放沉说道,“如此看来,你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梁崇义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梁某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张兄请自便!” 张献甫也有些没有想到梁崇义说翻脸就翻脸,默默看着梁崇义离去后,仰天长叹一声,举步缓缓朝厅外走去。 下得车辕后,张献甫步履缓慢地朝书房走去。 “兄长,与梁崇义谈得如何?”一直在书房等候地张献恭,见张献甫进来,急切地询问道。 张献甫缓缓坐了下来,随即轻摇了摇头。 张氏兄弟根据白日里的情形,判断出一场事关山南前途命运的大危机已经来临。 而解决问题的关键,其实就在与梁崇义一人身上。 所以,张献甫才深夜拜访梁崇义府邸,意欲与其协商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不想…… “没成功?”张献恭心中一凉。 “没成功!”张献甫苦笑道,“谈不及几句,梁崇义便将我‘轰’出来了。” “这厮居然狂妄至斯?”张献恭又气又怒地说道。 “看来他的决心是不会改了!”张献甫无奈说道,“再这样下去,我山南大乱不远矣!难道当真要我们向他妥协?” 张献甫实在是不愿山南内部发生争乱。 “兄长,妥协亦是无用!”张献恭摇头说道,“我兄弟二人,已将梁崇义得罪多矣。一旦其执掌山南大权,第一个清算对象便是你我!届时更无人可以遏制住他,若任由他胡作非为,山南覆亡可期矣!” “为今之计,惟有清除梁氏,方可保山南无虞……” 张献恭断然说道。 听得张献恭的建议,张献甫思索良久,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此事不必急在一时,梁氏亲朋故旧多在军中,一旦谋事不密,即便诛杀了梁崇义,也难免会招致我山南内战。如此一来,山南还有何力抵御外敌?” “兄长,我知你是心系山南……” 张献恭略显急切地说道,“但此时此刻,却不是犹豫的时候。当断不断,反为其祸。你可知这几日梁杰出入频繁,所去处皆是梁州外围屯兵之所,其不轨之意昭然若揭……” 张献甫轻叹一声,怅然说道,“再看看吧……” 翌日,梁崇义于节度使府召集山南群臣,再议继嗣之事。 昨夜一番小谈之后,梁崇义对张献甫兄弟的妥协已彻底不抱希望,态度变得格外强硬,与其党羽一力主张由张任继位。 张献恭毫不客气地加以反驳,直指梁崇义手中继嗣文书为假。 梁崇义有恃无恐地拿出文书,让张献恭指出何处为假。 昨夜张献甫离去之后,梁崇义便急招书匠入府,命其将张献甫指出的问题纠正过来,并仔细做比对,以防再有漏洞。 张献恭接过文书,仔细阅览过后,冷笑着告诉梁崇义,虽然文书中几处问题被纠正过来,但仍有一处隐秘的错误依然存在。 梁崇义不信,张献恭当着众人之表,将问题指出,并拿出多封张献诚往日的手书进行现场比对。 果如张献恭所言! 如此结果,令不少人对继嗣文书的真伪产生怀疑! 梁崇义及其党羽羞愤尴尬之余,不由得勃然大怒,厉喝张献恭不尊遗命,有篡逆之心。 张献恭不退不让,直指梁崇义伪造张献诚遗命,才是真正的篡逆之臣。 随即,梁、张二系群臣展开激烈论辩,场面火药味十足。 梁崇义情急之下,请出其妹张献诚后妻李氏与张任。 李氏与张任语带哭音,恳求群臣体谅孤儿寡母的处境,遵从张献诚遗命,莫要为难他们母子。 梁崇义这一手竟收取奇效! 独立梁、张二系之外地中立将、官,见李氏、张任母子的凄苦之相,不由得心生怜悯,放弃中立,转而站到梁系一边。 争吵了好几个时辰,双方各不相让。 梁崇义负气之下,甩袖离去,随即张献甫、张献恭也相携离开。 见正主离去,其余山南将、官也相继惺惺离去。 梁州的上空,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是夜,梁崇义密将张维瑾、曹玠等亲信将官招至府中议事。 “张献甫、张献恭自恃才高,狂傲无度,常视我等为无物。若由其执掌大权,则我等于山南将无立锥之也矣!” 梁崇义面色激愤,沉声说道,“此次继嗣之争,非但关乎山南大局,更关乎我等前途命运。” “梁兄所言甚是,我也早看他张家不顺眼了……” 张维瑾愤然接说骂道,“咱们同为张节度麾下宿臣,他们兄弟凭什么对张某指手划脚。连严震那小兔崽子,都胆敢对我不敬,若不是有张家撑腰,他一小小校尉何以敢如此猖狂?” 张献甫、张献恭两次统兵讨伐剑南时,都因作战不利的原因而斥责过张维瑾。 心胸不算宽阔的张维瑾,一直将此事记在心中。 “依目前情形看来,想令小公子继位,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玠轻捋颔下清须,踌躇着说道,“张家那两位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梁崇义下首的梁杰冷哼一声,狠狠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剁了他们,看他们还能否捣鬼?” 几位文臣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地惊骇之色。 这些人虽也希望张任继位、梁崇义掌权,却从未想过要诛除张献甫、张献恭。 梁崇义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眼中间或闪烁着阴鹫之色。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曹玠一开口,就感受到梁崇义森寒的眼光,急忙改口说道,“若不能将张家及其同党一网打尽,必自生乱!” 梁崇义面色稍缓,点头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所谓斩草不尽,春风又生。” “梁兄,你说吧,该怎么办?”张维瑾大咧咧地说道,“咱们都听你的!” “多谢张兄!”梁崇义点点头,正色说道,“我意密调五千兵马回师梁州。南郑守将是我亲信,绝对可靠。梁州城内有驻军万人,其中半数以上在我等手中,真正听命于张家的只有三千人。我城中兵马,加上南郑的兵马,便有万余。以多攻少,岂能不胜?” “梁将军果然妙计!”曹玠讨好说道,“加之我等以有心算无备,张献甫、张献恭插翅也难飞出梁州!” 梁崇义继续说道:“诛除了张家,再骗严震那厮回梁州,则南部亦可定也!” “梁将军,此事宜当速行,迟则易被张家兄弟察觉!”曹玠劝荐说道。 梁崇义忽地呵呵笑了起来,面上满是得意之色。 张维瑾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梁崇义。 小半晌后,曹玠恍然说道:“难道梁将军已经……” 梁崇义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就在今夜丑时动手!任那张献甫、张献恭狡诈如鬼,也科不到我动手这般快。诸公,成败就在此一举。若能诛除张家,我等共掌山南大权,岂不快哉?” “听梁将军吩咐!”张维瑾等军中将领齐起身说道。 “好!”梁崇义一拍身前桌案,慨然说道,“张维瑾速回各自部属,一旦见城中火起,即出兵攻袭张献甫所部,占据四门。曹玠速回府中,召集府中家兵,同样见着火起,即出兵攻打二张府邸!” “是!” 众人秘密离去后,梁崇义望着幽黑昏暗的天空。面上现出冷酷地笑容。 张献甫,你居然敢让梁某作饵! 张献恭,你居然敢屡次当众出梁某的丑! 前仇旧恨,今晚就一次算清吧! “来人,为本将穿戴盔甲!”梁崇义大步朝内院走去。沉声呼喝道。 梁州,南城馆驿韩滉站立户外。仰观漆黑苍穹,眼中神色复杂。 “太冲,外间风寒,当心着凉!”杨炎地声音从后方响起。 “多谢公南大人关心!”韩滉回过头,微笑应道。 “今日天阴,无月无星,太冲看什么?”杨炎有些疑惑地说道。 “亮借夜风观梁州之气……”韩滉笑笑说道。 “观梁州之气?”杨炎更显疑惑。韩滉年龄不大,却是天文地理无一不通,学识之渊博是杨炎平生所未见。 无论是杨错,还是李泌,皆对韩滉器重异常。 甚至连远在河西的杨天佑,都曾数次称赞其能。 而韩滉也未辜负众人地期望,在军略方面屡展才能! 正因此故,韩滉才能在投效仅仅一年的时间里,由一介布衣连升无数级,被任命为军师右司马之职。 颇有识人之能的杨炎,知道这个年轻人将来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第18章 乱起 “是!”韩滉淡笑说道,“风云流动,揭时运之气。” “那太冲看出什么了吗?”杨炎依然不解,继续询问道。 “三、两日内,梁州恐陷战乱之中!”韩滉怅然说道,“而日后,梁州也不知将几易其主。” “战乱?莫非山南内斗将起?”杨炎先是一愕,随即有些恍然地说道,“难怪你今日命人出城去寻无当飞军的探哨!” “只是为防万一!”韩滉笑了笑,眼中却隐含着一丝忧虑之色,“公南大人,今日下午我等也吊唁过张节度了,明日便返回兰州吧!” “难道要坐视山南内战?”杨炎微愕说道。 韩滉叹了口气,说道:“我等皆是外人,不宜、也帮不上什么忙!除非……” 说到这里,韩滉却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杨炎急追问道。 这时,突有一名家兵模样的人匆匆来到韩滉两人面前。 “韩大人可在?” “何事?”韩滉看了看那人,和声问道。 “我家兵马使有请!” “张兵马使?”韩滉低喃了一声,眼中却瞬闪而过一丝精光。 “大人,车马已在馆外,请大人随小人动身!”家兵恭敬地说道。 “好,你稍等片刻!”韩滉应了一声,转头对轻声杨炎说道,“公南大人,此事或有一线转机,滉去去便回!” “太冲小心!”杨炎脱下身上披风,交与韩滉,郑重地嘱咐道。 张献甫府邸,书房。 “太冲,深夜请你前来,实在抱歉!”张献甫和声说道。 “兵马使相邀,怎敢不应!”韩滉朝张献甫、张献恭行了晚辈之礼,笑道,“不知有何吩咐?” “谈不上吩咐,只是有一事想请太冲为我谋划……” 张献甫摆摆手,笑道。 “张兵马使、张将军智谋冠绝山南,滉岂敢班门弄斧……” 韩滉谦虚地说道,“张兵马使但讲,滉谨听!” “昨日你也看到了……” 张献甫叹气说道,“为张节度身后继嗣之事,我与恭弟已经和梁崇义闹得不可开交。梁崇义为一己之私,竟欲扶四公子就位,四公子不满十岁,若是在太平盛世尤自无妨。但如今却值乱世,纷争不断。昨夜,我曾亲访梁府,意欲游说,却……” “如今为继嗣之事,三公子与四公子,我、兄长与梁崇义必有一争,甚至会致山南内战……” 张献恭接口说道,“为保山南无虞,须得寻一万全之策。太冲可有良谋?” 韩滉略一思索,却没有说话。 “太冲,我等虽非血亲,但我与恭弟一直视你为自家子侄……” 张献甫知道韩滉心中顾忌,恳切地说道,“此事我与恭弟是当局者迷,你却是旁观者清。可否为我等建言一番?” 韩滉抬头看了看张献甫、张献恭,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张兵马使、张将军,请恕滉直言——若二公此刻还未有决断,恐怕亡族灭身已不远矣!” “请太冲明言!”张献甫并未动怒,继续询问道。 “此事,除非二公让步,否则必起战端。以梁崇义的性情,即便二公妥协,日后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二公!他日山南必难得安宁之日!” 韩滉正色说道,“故而,二公若欲解此困局,惟有一途!” “何途?”张献恭急问道。 “以军势控制梁州!”韩滉淡淡说道。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后,一人来到书房门外,大声说道:“兵马使,大事不好!” 这人称张献甫为“兵马使”,分明就是军中人物。 “文将军,进来说话!”张献甫听出门外人的声音。 一名相貌英武不凡的山南军将领推门入内,向张献甫、张献恭施了一礼后,见韩滉在场,张口欲言又止。 “太冲乃我世侄,但言无妨!”张献甫点点头,示意那人禀报。 “兵马使,末将察觉城外有兵马潜伏,城内亦有不导常兵马调动。”这山南将领正是文吉,担任统帅拱卫梁州的职责。 “什么?”张献甫眉头一紧,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外来兵马,根本不可能如此隐秘地潜至梁州城外,这肯定是梁崇义的兵马!”张献恭沉声说道,“没想到,他居然今晚就想动手。” 顿了顿,张献恭愤然冷笑道:“梁崇义外战外行,内战却是又快又狠,真天下奇才!” 张献甫面现痛苦之色,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询问道:“文将军,可知城外有多少兵马?” “具体人数不明,但不应少于三千!”文吉急声回道。 “梁州城内兵马,本就以梁崇义居多,而今又有外部兵马相助,若战起来,我等必不是对手!”张献恭沉声分析道,“兄长,不可再犹豫了!” 张献恭见行事一向果断的兄长,在此事上如此犹豫不决,既感理解,又心焦不已。 “张兵马使,张将军所言极是!”韩滉接口说道,“梁崇义早有此心,且兵力占优,一旦发动恐难以抵挡。张兵马使若不做决断,将死无葬身之地。若您与张将军遭遇不测,则山南必陷万劫之地,山南子民何以为存?” 听得韩滉此言,张献甫眼中光芒微闪,站起身来,决然说道:“便与梁崇义搏上一搏!” 韩滉微微颔首,说道:“张兵马使,恕滉出言无状——梁州已非久留之地。若欲死中求生,挽山南狂澜于危际,请先退出梁州!” “想要死中求生,挽山南狂澜于危际,请先退出梁州!” 韩滉的话回荡在书房之内。 “什么?退出梁州?”文吉惊愕地看向韩滉,不明白张献甫的这个世侄怎么会说出这样“混帐”的话来。 张献甫、张献恭虽也一愕,但他二人是何等聪慧之人,很快便领会了韩滉的意思。 “如今敌众而我寡,敌有心而我无备,若死据梁州而战,必难逃覆亡之局!”韩滉继续分析道,“仅是战败并不打紧,但如果三公子、张兵马使、张将军有意外,则山南之势将再也难以挽回。故而,为今当务之急,是护卫三公子和二位大人先撤出梁州。” “只要能够全身而退,二位大人即可奉三公子继位山南西道节度使,而后通告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全境,同时上奏赵婷,以图谋篡逆大罪,兴兵讨伐梁崇义!” 韩滉儒雅的面庞上流露出令人信服的智慧之色,从容不迫地说道,“南部四州由严震掌控,必会奉迎三公子。得此稳定根基,以张兵马使、张将军之能,击败梁崇义不在话下。加之二位大人的威望,山南军民自会有所倾向。且如若有需要,三公子可向杨驸马请援。” “太冲所言甚是!”张献恭点点头,认同说道。 “其实最需要担心的,并非梁崇义,而是刘展,山南之乱拖的愈久,愈有可能为外人所乘!”韩滉看向张献甫,肯定地说道。 “哎……兄长,你才离开几日,山南居然就成如此形势!”张献甫仰天长叹。 待头低下时,张献甫眼中已恢复往日的精明之色,冷静地说道:“文将军,你速去点齐兵马,把守好你的东门,待我接了三公子,立即自东门突围出城!” “末领领命!” “切记提高戒备,勿要被梁崇义偷袭!”张献甫仔细地吩咐道。 “是,末将告退!”文吉施礼后,大步离去。 “恭弟,你速去安顿家眷,而后至东门汇合文吉!”张献甫转头对张献恭说道。 “兄长,还是让我去接三公子!”张献恭知道张献甫准备做什么,急劝阻道。 “此事有何可争执的?又非去赴死!”张献甫摆了摆手,转身对韩滉询问道,“太冲,你待如何?可愿随我等一同冒险突围?” 韩滉与张氏兄弟不同。 他作为杨错使者的身份,梁崇义肯定也会顾忌几分。 “乐意奉陪!”韩滉笑着说道,“此次护卫滉和公南大人出使的军士中,有杨驸马麾下一员猛将,想必可以为张兵马使提供些臂助!” “好!”见韩滉答应与自己同行,张献甫也显得很高兴,点头说道,“既如此,宜当速行……” 正当梁崇义志得意满地在府中做准备时,忽有他安排在节度使府的亲信匆匆来报——三公子张位被张献甫强行接出府去。 梁崇义大惊之余,略一思索,明了大概是自己的计谋泄露。 对张氏兄弟忌讳极深的梁崇义,惟恐再生异端,遂急令梁杰、张维瑾等人提前发动。 几乎片刻之间,沉浸在睡梦中的梁州城被震天的喊杀声惊醒。 梁崇义控制下的山南军一齐杀向了文吉把守的东门。 与此同时,梁崇义地使者也急匆匆地赶往城外潜伏兵马处,令他严防张献甫等人从东门突围。 汇合了张位、张献甫等人后,文吉一面亲领一部兵马阻击城中梁崇义军,另一面命副将掩护张位等人向东南方向撤退。 南城门,杀声四起。 “杀,杀……文吉是叛逆,他们都是叛逆……杀光他们,就是大功!”梁杰挥舞大刀,喝令麾下士卒向文吉部发起猛攻。 要攻击自己的同袍,士兵们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所以梁杰不得不以“击灭叛逆”为名鼓舞士气。 “死战不退!” 文吉没有那么多废话,只说了四个字,手中长枪的动作代替了其他语言。 “死战不退!”文吉麾下士卒齐声大呼,附和着自己地校尉。 文吉年纪虽然不大,但治军却极有一套,麾下士卒皆愿为其效死命,部曲战力在山南军绝对上数。 曾经的同袍,如今却不得不死战在一处! 刀枪翻舞、箭矢呼啸! 惨呼连连,鲜血飞溅,残肢纷飞,激战正酣! “张献甫、张献恭休走,留下首级!”校尉梁庆拍马舞刀,分开阻挡地人群,直逼张献甫一行而来。 梁庆是梁崇义族弟,以勇力闻名,常自诩为山南勇武第一。 梁崇义对这位族弟亦颇为器重,提拔其为校尉,命其驻守在外。 此次奉梁崇义之命悄然回师,梁庆便暗潜于梁州东门外。 原本按照梁崇义计划,梁庆应当在丑时发难,会同城中梁崇义其他兵马截杀张献甫等人。 但不想张献甫一行竟在子时未到之际突然杀出城外,梁庆有些促不及防,匆忙调动兵马一路追击了十余里,才勉勉强强地截住了张献甫等人。 察觉到敌方兵马似乎环卫着一部分人朝南面撤退,梁庆断定张氏兄弟必在其中。 奇功在前,梁庆怎能抑制得住心中的兴奋。 自恃武勇之下,梁庆将大队人马交与副将,自己则亲领精锐士卒直接扑向张献甫等人。 梁庆的勇名并非浪得虚名,乘着乱战局面,领着数百精锐竟真杀出一条血路,逼近了张位、张献甫一行。 “你等,速护卫三公子和兵马使向南撤退,我来挡住梁庆!”文吉麾下都尉认出了梁庆,情知不妙,大声朝身侧士卒喝令道。 随即,拨马迎上追兵。 “叛贼休得猖狂!”都尉大喝一声,挥刀斩向梁庆。 梁庆也不答话,一刀砍出。 “铛铛铛……” 战不数合,都尉便呈左右难支之势。 梁庆奋起武勇,厉声断喝,掌中大刀隐带风雷之色,迅疾斩出,将这员都尉拦腰斩成两截。 “不自量力!” 看也不看都尉死尸,梁庆纵马向张献甫等人逃逸方向追去。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梁庆愈发兴奋,狰狞笑骂道:“张家的二狗,看你等今日能逃到哪里去?” 毫不犹豫,梁庆一拍坐骑,急纵入敌群之中,直取张氏兄弟。 一名步卒忽地窜至梁庆身侧,手中大刀猛地砍下。 梁庆不以为意,大刀迎上,想要斩了这名不知死活的小卒。 “铛!” 尖锐刺耳的金铁撞击声后,梁庆惊愕地发现对方的气力居然还在自己之上。 一个不慎,居然就吃了个闷亏。 那步卒一刀占优之后,动作丝毫不停,整个人如风一般在梁庆四周急步游走,手中大刀毫不间隙地连续斩出,一刀疾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 应接不暇之下,梁庆情知不妙,拨马便走。 然而战马仅只驰行了不到十余步,一柄寒冷的钢刀便自梁庆后心插入,又由前胸透出。 “你究竟是……何人?”梁庆强忍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朝那名已跃坐在自己身后步卒询问道。 “杨驸马帐下一一无当飞军副统领孟龙!”那步卒模样的人低声回了一句,随即抽刀将梁庆首级枭下,身形一纵,再次跃回到地面上。 待梁庆的无头尸身坠落下马时,孟龙已经退回到杨炎、韩滉的身旁,重新履行起自己护卫的职责来。 第19章 介入 “梁庆死了!” 从孟龙手中接过梁庆首级,文吉麾下另一个都尉立即指挥麾下齐声高呼起来。 借此瓦解追兵士气。 而在此时,文吉也率领殿后兵马的余部追赶了上来。 两下夹击,终将失去主将的梁庆军击溃。 随后,张献甫一行残军毫不迟疑,急向西南方向撤退了下去。 至天明之时,梁崇义终将梁州城的局势安定了下来。 在惶恐疑惑中度过了一夜的大部山南臣僚,惊愕地发现梁州已经变天。 梁崇义完全掌控了梁州的局面,原本与梁崇义分庭抗礼地张献甫、张献恭兄弟竟已成“叛逆”,生死更是不知。 就在梁崇义志得意满之际,外出追击张位、张献甫一行地梁杰却带回了一个“噩耗”。 张位、张献甫等人尽皆逃脱,梁庆阵亡! 这消息如当头一盆冷水,将梁崇义心头的热火全部浇歇。 尽管已成死敌,但梁崇义也不得不承认张献甫、张献恭的才能在山南屈指可数。 这两人一旦逃出,凭借他们的影响力和张族的实力,再加上张位的身份,将来所能掀起地风浪将会大得惊人。 梁崇义一面叱骂梁杰无能,一面急招张维瑾、曹玠等人商议如何应对。 听取张维瑾的建议,梁崇义招群臣于节度使府议事,当场宣布由张任继任山南西道节度使之职。 张氏兄弟的遭遇、梁崇义武力的威胁,令众人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共同奉张任为主。 旋即,梁崇义指称张位、张献甫、张献恭、文吉等人不遵奉张献诚遗命、图谋篡位、更兴兵做乱。 以张任的新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名义,通告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擒拿“叛逆”。 与此同时,梁崇义还急令张维瑾、梁杰等人提水、步军向西追击张位、张献甫等人,并严令“一旦寻见,格杀勿论!” 文吉率军护卫张位、张献甫等人一路西行至勉县。 勉县守将尚不知梁州异变,虽然惊异于张位一行的狼狈模样,但仍自做了殷勤接待。 稍事休息之后,张献甫即以自己身份强行征用了勉县驻军,继续西行。 张献甫深知,梁州附近梁家势力最盛,而且依梁崇义个性,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一行人。 故惟有尽快西行,方可保无虞。 在韩滉的建议之下,张献甫急派快马前往利州、集州、巴州等地,以梁崇义篡逆谋反之罪,召集诸州刺史兴兵讨伐。 与此同时,韩滉再派随从护卫士卒外出联络无当飞军探哨,欲将最新状况传回兰州。 张位、张献甫一行众人马不停蹄赶抵西县。 西县县令张献武乃是张献诚族侄,自然是张氏兄弟的晚辈,以西县为根据图谋反攻梁州正是眼前的最佳选择。 张献武已得张献甫快马通报消息,对梁崇义谋逆之举极为愤慨,当即表示愿意奉张位为新主。 当日就于西县,张位就任山南西道节度使一职。 同时,由张献甫亲笔起草檄文,以张位、张献甫、张献恭、张献武等人联名号召山南官吏将士、士族百姓共讨逆贼梁崇义。 为缩小打击面,减少阻碍,檄文中称“附逆者若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当既往不咎!” 一封紧急文书,送抵兰州,西镇郡王府。 “不愧是太冲,如此轻易便化解了山南群臣对郡王的疑忌!”李泌将手中绢书递给身边的董晋,笑着说道。 “嗯……”杨错点点头,面上却不似李泌那般欣喜。 以韩滉的才能,舌战山南群臣、为他洗脱刺杀主谋嫌疑,应当不在话下。 真正让他牵挂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其一,究竟是谁刺杀了张献诚。 韩滉这封手书传到兰州,杨错才了解到张献诚遇刺的详细过程。 如此处心积虑、如此缜密安排,绝非一般人可为。 更何况那刺客竟能混进那些遗孤中去,说明其并非剑南之外的人,更可能就是郭家遗臣。 仅凭这少数遗臣,恐怕也想不出这样缜密的计划来。 韩滉的猜测有两个, 一是,吐蕃一方与郭家遗臣相勾结,或者是兴州刘展一方与郭家遗臣相勾结,刺杀张献诚、嫁祸陇右,进而引发山南和陇右的战事。 这两方都有十足的动机! 其二,山南日后的走势将会如何? 从韩滉的信中可以看出,目前山南继位问题的矛盾,竟然如此激烈。 韩滉甚至大胆地预测,半月之内,山南必起内战。 一旦战事爆发,谁将会取得最终胜利! 张家?梁家?亦或是刘展? 而陇右军又该如何应对——隔岸观火?混水模鱼? 不久,又有十万火急情报送至兰州! 没想到韩滉的预言,这么快就应验。 山南的内战终不可避免地发生。 梁崇义竟如此决断,毫不客气便对张献甫兄弟下手了。 反之,张献甫、张献恭在此事上却显得有些迟疑。 西镇郡王府,议事厅。 “张献甫、张献恭智计高深,此次居然被梁崇义算计!” 李泌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对山南关切太深,也因此而失去了往日的果决。相形之下,梁崇义一心为己,此次反而不受外物所羁!” 李泌对山南内部情况的了解是极其深刻的。 “山南战局已成,也不知何时才能终结。只是苦了黎民百姓……乱世之中,人命如草!”第五琦长叹一声,感慨说道。 大唐这几年来因战乱而造成的惨痛景象,令第五琦有些闻战心悸。 他可是经历过安禄山叛乱,后又到江南一带负责招募物资的。沿途所见,可谓是触目惊心。 “梁崇义以有心算无备,虽占得先机,但只要张位与二张安然无恙,山南最终归属还难以预料!”李泌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道,“两方谁能尽快联络得山南诸州相附,便可居有利形势。” “今后山南战事的走向,恐怕已不尽在梁崇义、张献甫他们的控制之中了……” 马燧略一思索,和声说道,“刘展恐怕都不可避免会牵涉其中,而我军亦难以置身事外。山南之争……极可能演变成为群雄逐鹿的混战。” “张将军所言不差!”李泌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而只需观察接下来各方的动向反应,大致就可以推测出谁是刺杀张献诚的主谋!” “公南他们尚在张献甫军中,如今战局混乱,前景不明……” 董晋想到了一事,急声对杨错说道,“郡王,还是速请孟龙将军将公南他们接回来吧!” “恩……”杨错点点头。 虽然自己派了孟龙随身护卫杨炎、韩滉他们,但大战爆发,恐怕孟龙也会力有不逮。 杨炎和韩滉两人,无论谁有个三长两短,即便给我方几个州来交换都是亏本至极的“买卖”。 “越卿,稍后传令于韦皋,命他尽一切可能将公南和太冲安全接回陇右!”杨错转头对严越卿吩咐道。 “是,郡王!”严越卿点头应道。 一旁马燧张口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议事结束后,一众文武陆陆续续准备离开大厅。 “长源,洵美。请留步!”杨错忽地出声叫住了李泌和马燧。 马燧先是一愕,随即露出一丝恍然之色。 领着李泌、马燧两人来到书房,坐定之后,杨错笑着对马燧说道:“洵美,适才见你欲言而又止,却不知为何?” 马燧微一踌躇,出声说道,“末将以为,最好请韦皋将军派一部飞军潜行至西县附近区域,征召民船,以策万全!” 李泌眼中一亮,微笑看向马燧。 “洵美何有此议?”杨错拧眉略一思索,回问马燧道。 “依末将愚见,山南之战,我军已势在参与……” 马燧没有直接回答杨错的问题,反而和声分析起山南的局势来。 “山南与我方接壤甚广。如果山南最终为郡王之敌所得,则我军将陷全面被动之局。出于我方安危需要,山南断不可落入敌视郡王之人手中。而今除却梁、张二方之外,刘展会觊觎山南西道。刘展得山南西道,方可积蓄实力向我等寻仇。” “张献甫、张献恭智谋之士,善能明时断势,若由他们掌山南权柄,为抵御刘展威胁,当会继续与郡王为善,维持两家和睦:刘展与郡王乃死敌也,他若能侥幸取得山南,必会一心北上复仇,对郡王极为不利。” “梁崇义此人颇有见利忘义之名,他若掌山南,即便两家关系能维继,恐怕也经不起任何考验。到时候一旦遭遇到吐蕃的进攻,他们会不会趁机对郡王不利呢?这也是未知之数。” “故而,目前张、梁之争,我方该当偏向何方,其实已一目了然。且张氏占据道义之利,真正实力亦不逊于梁氏,只要能稳住目前的局势,且无外力干涉,最终胜利者应是张氏一系。” “而且营田副使和韩司马随张献甫一并退出梁州后,其实我方已与张位、张献甫成同舟共济之势!” 马燧认真的分析道。 “就目前而言,张献甫是否扶持张位站稳脚跟,还是未知之数……” 李泌笑了笑说道,“梁崇义处心积虑夺取山南权柄,准备必然充分,恐怕山南北部诸州大部已落入其控制之下。若其派遣大军一路剿杀,纵然二张如何智谋深远,兵力相距甚远之下,也难以支撑长久。” 马燧有些惊异地看了看李泌,点头说道:“若能有无当飞军潜伏在侧,至不济亦可护卫他们南下利州。” “恩!”沉思片刻后,杨错认同了马燧的提议。 “马将军,你稍后即传我将令,命韦皋以无当飞军一部潜行至西县附近!” “末将领命!” “另……李先生,麻烦你上奏朝廷,就说我陇右大军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为朝廷平息山南之乱。” “遵命。” 第20章 挑拨 在李泌的提醒下,杨错改了主意,只急遣快马赶赴长安向朝廷通报了山南的最新情况,并请示该如何应对。 不久,户部侍郎元载奉肃宗之命吊唁张献诚,自长安赶到梁州。 梁崇义府邸,书房。 “公辅,当真不是朝廷下的手?”梁崇义略显疑惑地对元载说道。 元载在节度使府吊唁完张献诚,便被梁崇义邀请入府。 “梁兄,弟纵欺尽天下人,亦不会骗你啊。”元载笑了笑,诚恳地说道。 元载曾与梁崇义同在长安为官,多有交往。 见梁崇义仍有疑虑之色,元载笑着说道:“朝廷眼下全部精力都放在与叛军的鏖战之中,而今战事正酣,根本无暇南顾。梁兄你说,张节度此刻遇刺,于朝廷有何实质好处?” 梁崇义略一思索,微微点头说道:“不是朝廷,亦非杨错,究竟是何人要刺杀的张节度……” 未等梁崇义把话说完,元载略显疑惑地接口说道:“梁兄为何道‘亦非杨错’?杨错素怀野心,未必不会将目标放在山南。以我之见,杨错倒是有极大嫌疑!” “是这样的……” 梁崇义将先前韩滉的辩解分析大致地道了出来。 听罢梁崇义转述韩滉的那一番分析,元载面上虽无变化,眼中却是异芒连闪。 梁崇义说的虽然不很详细,元载却明了这个叫“韩滉”的杨错使者,绝对不是个一般人物。 “梁兄,我却以为那番说辞仅是诡辩而已……” 元载思索片刻,沉声说道,“此次行刺张节度的计划如此缜密巧妙,绝非一般人可为。以我之能,便断然想不出。试想,如此巧妙计划,天下间有几人可为?而杨错和他那军师李泌,便皆是诡计多端之辈。若由他二人设计此等行刺计划,我丝毫也不怀疑!” 见梁崇义神色有所意动,元载乘热打铁说道:“梁兄,敢问那杨错使臣可还在梁州?” 一提到“杨错使臣”,梁崇义便觉心头火起,闷声说道:“数日前,他等已随叛逆张氏逃出了梁州!” “果不其然!”元载以掌击腿说道,“若非做贼心虚,他们又何需逃逸?以我浅见,说不定便是杨错勾连叛逆张氏,行得这刺杀‘好事’!” “听公辅一言,倒也觉有几分道理!”梁崇义神色大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笑道,“我正可以此事昭告山南诸州,如此一来,看还有谁胆敢协助逆贼张献甫、张献恭!” 元载微微一笑,和声向梁崇义询问道:“梁兄,不知你可曾讨伐那叛逆张氏?” 梁崇义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元载,道:“张贼目前据守西县,我已令骑军将其南逃之路封死,陆路大军已进抵西县,料此贼难以久持!” “我有两策,或可助梁兄破贼一臂之力!”元载以最诚恳地表情地说道。 “哦?”梁崇义饶有兴致地看着元载,笑问道,“还请公辅指教!” “指教不敢!”元载摆了摆手,笑道,“以我之见,张逆所以能够暂抗梁兄,凭借的无非是张节度之子,自古便有立长不立幼之理!” 梁崇义眼中寒光一闪,逼视元载。 元载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但若是四公子有天子钦赐的继位诏书,天下间还有谁能异议?如此一来,倒看张逆何以立足?” “妙啊!”梁崇义面色迅速由怒转喜,大笑了起来,“公辅果然妙计!” 自己伪造的那封继嗣文书曾被张献恭当众人面揭穿,故梁崇义始终有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忐忑感觉。 元载的这个主意,解决了一切问题。 “公辅可速命人返回朝廷,向陛下求取诏书!”梁崇义急切地说道。 “欸……不必!”元载笑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纸黄绢,“我这里有空白圣旨一封,上面亦有天子印玺,只需在上面写上赐封四公子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字样即可!” 梁崇义面现惊愕之色,不敢置信地说道,“公辅何有此物!” 加盖过天子印玺的空白圣旨,这是何等匪夷所思之事。 “呵呵……” 元载笑笑说道,“梁兄,这封圣旨本是为你预备的,如今只好留给四公子了!” 空白圣旨,本是肃宗交于元载用来拉拢梁崇义的王牌。 肃宗私下曾有交代,只要梁崇义的要求不高得过份,元载可自行在圣旨上书写封赏内容。 “呃!”梁崇义楞了半晌后,终回过神来,又喜又憾说道,“梁某多谢朝廷的美意!” 元载持圣旨来到书案前,提笔急书。 不多时,一封“御赐”张任继任山南西道节度使的诏书便新鲜出炉了。 “梁兄,请看!”元载将“圣旨”交于梁崇义。 梁崇义仔细阅览了两遍后,面色狂喜地说道:“有劳公辅了!梁某必不敢忘却公辅之恩!” 元载只是笑而不语。 小半晌后,梁崇义抑制住心中的喜悦,急声询问道:“公辅的第二策是什么?” 元载的第一策实在太过“精彩”,令梁崇义心中充满渴切。 “其实征伐西县叛逆,又何需梁兄亲自出兵……” “公辅的意思是……” “兴州郭嘉谅麾下有近万兵马,实力不凡,岂非可以借用的战力?” 梁崇义迟疑片刻,点头认可。 元载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对于山南的态势,朝廷一早就有判断。内乱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又不想让杨错插手这件事,只能让山南西道最强势的人来执掌两道。 相较于张献甫、张献恭这样的人物,朝廷更青睐于梁崇义这样的蠢材。维持住表面的平和,为以后打下基础。 黄昏时分,一骑快马飞驰进入兴州。 兴州,郡守府议事厅里响起一阵张扬的笑声。 兴州刺史郭嘉谅手持一封绢书,仰天长笑:“苦候了一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静立厅下的刘展眼中精芒微闪,似已料到了什么,但面上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 “兄长,什么机会?”郭嘉谅幼弟郭涔面现渴望之色,急切地说道。 “梁崇义那厮‘命’我出兵讨伐叛逆张献甫、张献恭!”郭嘉谅将绢书丢给了刘展,随即以戏谑味十足的口气回道,尤其将那个“命”字说得很重。 “啊……!”郭涔等人听得此言,立时精神大振,面现狂喜之色。 刘展很快便将绢书上内容看完,随手便递给了一旁的郭涔,自己微闭双目沉思起来。 “只要能夺得山南,以山南西道的人力,宰杀杨狗、皇帝小儿为郭氏一门报仇便指日可待!”郭嘉谅眼中寒光微现,恨恨地说道。 “是啊,兄长!”郭涔点头沉声应道,“郭家上下百余口的血债,若不能与杨狗清算清算,我等兄弟实在枉为郭家男儿!” 郭嘉谅等人兵败,逃亡兴州之后,远在剑南的郭氏家族几乎被裴冕诛杀殆尽,只余寥寥数人得以逃出生天。 这数人辗转周折,才赶到兴州投奔郭嘉谅。 得闻族中惨剧,郭嘉谅悲愤至极,双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回过神后,郭嘉谅当即率一众兄弟面北而跪。以最恶毒之誓一表报仇血恨之心。 事实上,杨错曾经想要为他们求情,换来的只是朝廷的冷言冷语,但郭嘉谅等人不这么看,把杨错视为和皇帝一样可恶的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郭嘉谅双拳攒紧,长出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愤恨之意压制了下去,笑着对刘展说道,“能得如此良机,还得多谢刘将军的筹谋。他日得山南,必不会亏待先生!” “刘展身为主公参军,自当为主公筹谋计划。此皆分内之事。实不敢当主公之谢!” 刘展慌忙回道。 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刘展深知郭嘉谅性格狂傲,与郭英乂等人都大不相同。 在他面前最好表现得谦逊一些为好。 “刘先生计策确实妙极!”郭涔点点头,兴奋地说道。 “借助咱们的死忠,再向他们提供计划和情报。根本勿需亲自动手,便轻易地刺杀了张献诚。张献诚一死。山南果然大乱!” “将军,此事还是尽量少说为妙,免为外人所察!”刘展摆了摆手,正色说道。 事实上,刺杀张献诚的行动的幕后主谋正是郭嘉谅一方。 多月前,困居兴州的郭嘉谅因无力为家族复仇而脾气日坏,常以酒消愁,酒醉后更会鞭笞打骂下人士卒,有时甚至连官吏将校也难逃其祸。 忧心于如此情形的郭涔等人求助于刘展,希望其能够谋一良策,令郭嘉谅重新振作起来。 而此时,刘展也担心郭嘉谅那愈来愈坏的脾气迟早会波及自己,更因为自己对哥舒晃的感情。 仔细思索后,依据山南、剑南的最新情报谋划出了一条“借刀杀人”、“移祸江东”、“混水模鱼”的连环计策。 先密派细作潜入剑南,与一些图谋向张献诚复仇的死忠取得联系,为他们提供情报和计划,进而借助这些地利人和之便的死忠,完成刺杀张献诚的惊天举动。 由于郭嘉谅一直以金钱财物与梁崇义保持了紧密的联系,故能较为精确地获得有关张献诚到梓州的行踪。 同时,为制造更大混乱、从而使郭嘉谅有机会混水模鱼夺取山南,刘展还设计令那些刺客伪造出由杨错主使刺杀的假像。 事情的发展基本如刘展所料! 虽然与杨错方面的战事没能发生,但因为继承权问题,山南内部发生了大分裂。 山南的内战,正给了郭嘉谅夺山南的最佳机会。 “刘将军,是否即刻出兵?”郭嘉谅颇显急切向刘展询问道。 刘展的计策取得成功,给了郭嘉谅无限地信心。 “主公,自然要用兵,但却不能尽如梁崇义所望!” 刘展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说道,“而今,山南两大势力各拥张献诚一子,彼此相争。于主公而言,要占据山南为根基,进而图谋北伐杨错、大唐,二族皆是前路绊脚之石。若不能铲除二族,则山南难定!” “刘将军的意思是……” 郭嘉谅英剑眉微挑,不解地追问道。 第21章 乱局 “梁、张二族皆需铲除,但却不可能同时铲除,必有所先后!” “张氏二杰——张献甫、张献恭皆山南出名的智谋之士,通常条件下若要对付他二人将极为棘手,但幸得梁崇义已将此二人驱逐出梁州。” 刘展走到郭嘉谅的桌案前,指着地图分析道,“如今他二人正盘踞西县抵抗梁崇义大军。西县居山南腹地,驻军必不太多,而且梁崇义又令山南水军将西县与山南诸地的联系切断。” “故而,张献甫、张献恭据守西县其实已是困兽之斗。主公以骑军攻入西县,其实勿需真枪实刀与敌搏杀,只需配合梁崇义大军在旁施以威压,西县上下官吏或许要诛杀张氏。” “一旦张氏覆亡,主公可再寻机击杀梁崇义及其族人亲信,继而攻入梁州、扶持张献诚幼子张任为傀儡之主。如此一来,山南便为主公囊中之物矣。” “刘将军此计虽妙,但孟起担心即便梁崇义、张献甫、张献恭等人皆亡,其余山南僚属也未必会信服主公。” 听罢刘展的计划,孟起点头认同之余,也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这个不妨!”刘展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只要能控得张任,日后自可将与主公有怀异心者逐一铲除!” 郭嘉谅站起身来,颀长健壮的身躯散出摄人的气势,双手按在桌案上说道:“刘将军之言甚合我意,这山南我势在必取!” “主公可给梁崇义回讯,愿即刻出兵西县、助其平逆,但需提供粮草万石!”刘展面无得色。继续说道,“兴州城中虽有存粮,但需作为储备之用,以防万一!” “此外,主公亲率精骑东进的同时,命部将率步卒乘机攻略长举、鸣水等地!与兴州成三角之势,若得此两地,即便图谋山南之事不成,他日亦可保兴州无虞!” “城中步卒只有万人,而且多是新募之兵,未经战阵,派出攻城略地恐怕力有不逮啊!”孟起提出异议。 “无妨!”刘展自信地笑道,“长举、鸣水守将皆是梁崇义亲信。主公尽可以协助梁崇义平叛为名,诈取城池。日后即便梁崇义问及,主公亦可道长举、鸣水即出兵助其平叛的报酬!” 郭嘉谅点点头,英俊无比的面庞上现出一丝戾色。沉声说道:“就这么办!找杨狗子、皇帝老儿报仇之前,就先拿张献甫、梁崇义几个试试刀!宝刀已经在鞘中藏了太长时间,也该饮饮血!” “孟起,郭涔速去整顿铁骑,准备随我杀进西县!蒙城领三千步卒,照刘将军所言,攻取长举和鸣水!”郭嘉谅重重地一拍身前桌案,迅速地下达着命令,“报仇血恨,就在今日!” “是!”被点名地几人齐声领命道。 “大哥,我做什么?”郭嘉辰急声询问道。 “兴州是我们的根基,大哥就将留守重任交于你了!” “大哥,我不要留守,我要随您去夺取山南!”郭嘉辰不甘心地争辩道。 “休要胡闹!”郭嘉谅一捶桌案,发出震耳巨响,带着无可反驳意味的双眼直直地看向郭嘉辰。 “是!”郭嘉辰素来害怕大哥,一见郭嘉谅发火,立即老实了下来。 “刘将军,你随我走一趟西县吧?”郭嘉谅转过头,以难得的客气口吻对刘展说道。 “主公有命,我怎敢不从!”刘展恭敬地回道。 “好!”郭嘉谅应了一声,随即对郭涔等人挥挥手,“都下去准备吧!” 待众人离开,郭嘉谅缓缓坐了下来,眼中神色若有所思,口中低声喃语道:“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夺得山南!” 西县城中气氛极其紧张,直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正如刘展所料,位处山南腹地的西县驻军并不甚多,全郡上下包括土兵在内也只不过万人左右,并且多半士卒训练不足,更休说作战经验。 以这些兵力抵御梁崇义的数万大军,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 鉴于分散驻守易被敌军各个击破,张献甫下令将各地兵马全部集中到西县城。 由于梁杰的兵马来地太快,不少县城兵马还未来得及调出,就已被梁军攻克。 最后,真正能够集中在西县的兵马实际不足八千。 而此时,张维瑾所率少量水军已横阻汉江,将西县对外的往来联系隔断,这也意味着最可靠的严震兵马将无法前来支援。 如今张位、张献甫等人只能据西县死守,竟成困兽之势! 西县,议事厅。 “梁杰率大军四万余人杀奔而来,距西县不足十余里!”张献恭略显黯然地通报着最新的军情。 “援军有消息了么?”张位神色慌张地询问道。 “暂时恐怕指望不上援军了!”张献恭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梁州已然归附叛贼梁崇义。严震将军虽有心救援,却被张维瑾率水、陆军阻拦,利州兵马根本无法北上。其他地方目前尚未有回讯。依下官对那些将领的了解,他们应当不会附贼,但关山阻隔,来也不易。” “如此说来,就是没有援军?”见张献恭黯然点头后,张位一下子楞坐在了座位上,面色灰白。 “早知如此,还是应当听从太冲之议啊!”张献恭长叹一声说道。 当日初至西县时,韩滉曾经建议张献甫、张献恭——弃守西县,沿汉江一路往西抢占金牛县。 即便不能躲过追兵,也能往南拉近与利州的距离。往西也能抵达陇右的边境。陇右武州刺史田神玉,能力方面虽然不及宕州刺史李晟,却也是陇右数一数二的能将。 何况,李晟就在田神玉的背后呢。 韩滉认为,西县除了南有汉江、北有高山之外,根本无险可守。 而更为要命的是,山南水军全数掌握在张维瑾之手。张维瑾只需要少量水军可以轻易将西县与利州之间的联系隔断。 而利州及剑南东川道的情况则不同,由严震掌控的利州完全可以成为讨平叛乱最稳定的根基。 进入利州,继而夺取剑州、绵州等剑南东川道诸州郡。凭借这些州郡的人力、物力,就可以对梁崇义方形成压倒性优势。 很可惜,由于西县令张献武等人的反对,再加之众人仓皇西逃连夜赶了几十里的山路已经人困马乏,以至于韩滉的建议未被接纳。 等到形势恶化时,再反悔已是不及。 “踏踏踏……” 文吉步履急促地走入议事厅内,向张位行了一礼,大声禀报:“启禀张节度,探哨刚刚传回了叛贼的一绢布告,末将见上面内容事关紧要,便拿来奉于张节度!” “布告?”张位面现异色,疑惑说道,“拿来我看!” “是!”文吉从怀中掏出一封黄绢,双手奉子张位。 “啊!”尚未看完,张位便止不住脸上的骇然之色,惊呼出声,两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节度,何以惊慌如斯?”见张位如此表现,张献甫心中暗生不好感觉,急切地询问道。 张位面色木然,机械地将手中绢书递子张献甫。 张献甫粗略看了一遍,也不禁有些吃惊地说道,“朝廷授四公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川道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 “什么?”张献恭也止不住心中的震撼,惊呼出声,随即急步走至张献甫身旁同览起来。 小半晌后,张氏兄弟对视一眼,皆明了形势已愈加不利。 如若这一消息属实,对新建立的张位政权的打击将是致命性。 张任以幼继位,根本无法使人信服,民心所向应是有利于张位一方。 目前张位方在军事上虽然不利,但不至于达到致命的地步,凭借西县坚城和接近八千的守军,据守一段时间还是不成问题的。 到时说不定严震已经率军来援,危机自解。 但如果朝廷当真敕封张任为新任节度使,张位政权的合法性便荡然无存。 张位、张献甫等人的叛逆身份将无可辩驳。 如此一来,非但无法得到其他郡县的支援,连西县、乃至西县内部的军民都有可能反戈一击。 “梁崇义些许诡计,何足为虑?”静立一旁的韩滉微微一笑,从容说道。 昨日杨炎已被孟龙秘密派遣的无当飞军只接回了陇右,正前往武州。 韩滉却选择留在西县,他希望能为张氏兄弟度过危机助一臂之力。 厅中众人皆以惊异的目光的看向韩滉,张献武等人眼中更隐含着不信任的神色。 “太冲有何妙计?”对韩滉才能非常熟悉的张献恭却是眼前一亮,急声询问。 韩滉微微一笑,从容分析说道,“张节度遇刺辞世至今,不到一个月,而山南往来长安一趟又路途遥远!敕封四公子为节度使的圣旨,为何如此快的到达山南?” “恩?”张献甫拧眉略一思索,有些会意地点点头。 “如今算上张节度的发丧期,纵有天使前来山南,也应当是为吊唁之事。”韩滉继续说道。 “太冲的意思是……这封圣旨梁崇义伪造?”张献恭接口说道。 “有这一可能……” 韩滉点点头说道,“当然在梁州,经张将军一番辩驳,梁崇义伪造继嗣文书一事已昭然若揭。” “梁崇义为一己之私擅自废长立幼,形同篡逆。其虽凭借武力勉强镇住局势,但却无法真正令山南士民归心,一旦战事稍有不利,他必成众矢之的。” “如此情形之下,梁崇义欲扭转局势,必需先为自己正名。而由朝廷敕封四公子为新任节度使,正是最佳办法。” “故而,他极有可能伪造一纸圣旨,一者稳定人心,二者亦可打击三公子和在座诸位!” “梁崇义再如何胆大。又岂敢伪造圣旨?”西县县令张献武摇了摇头,不敢相信地反驳说道,“况且,若是旁人要察看圣旨,梁崇义拿什么出来?” “梁崇义胆量如何,梁州之夜便可见一斑!”韩滉淡然一笑,从容回道,“至于圣旨。以我之见。只要梁崇义想要,朝廷便一定会给。眼下时局动荡,山南又毗邻京畿,在梁崇义巧言之下,为了大局稳定,朝廷难保不会同意。” “的确,朝廷正在全力与史思明叛军激战。山南西道又是朝廷的后方。梁崇义又实际掌控着梁州,他肯定会巧言蒙骗朝廷,求取诏书,甚至是胁迫!”张献甫微捋颔下长髯。沉声说道。 “韩先生究竟有何良策?”张位着急想知道韩滉有何对策。 张位今年刚二十出头,生得仪表堂堂,但周身上下满是文弱之气。 “只要知晓是梁崇义的盘算,欲化解这一诡计,其实已是不难!”韩滉不慌不忙地说道。 “太冲之意,我已明了!”张献恭击掌说道,“尽可以用张节度遇刺之事,来化解眼前之困。” 张献甫也已领会韩滉的意思,微微颔首称是。 其他人却仍是一头雾水。 “张节度遇刺之主谋至今仍然不明,但是不妨碍我们做出大胆的推测。梁崇义野心勃勃,一直觊觎山南节度使之位。而今朝廷旨意来的这么早,正好利用一番……” 张献恭目中闪过一丝异彩,兴奋地说道,“我方命人向下辖诸州郡广传消息,只说张节度正是由梁崇义与郭家死忠勾结而谋害。此贼谋害张节度后,又矫天子诏立四公子为节度使,夺取山南大权。如此一来,即便有圣旨,也成梁崇义觊觎山南权势的矫诏,根本不具任何说服力!” “将军所言正是!”韩滉笑着点头,“而这封到达得如此迅速的‘圣旨’,无形之中反成梁崇义与郭家死忠勾结谋害张节度的证据!” “妙!”张献恭再此击掌说道,“张节度镇守山南数载,恩泽遍及山南。若知梁崇义为刺杀主谋,焉有军民肯归附于他?” “节度使,太冲之策确实妙极,若施行顺利,极有可能扭转目前被动局面!”张献甫出列,向张位道。 “既如此,即刻照此策行事!”张位面现喜色,当即点头应允,随后转头对韩滉说道,“韩先生,劳你与二叔、三叔,共施此策!” “愿为节度尽绵薄之力!”韩滉拱手应道。 第22章 求援 至此,张献武等人也不得不对韩滉这个总是挂着微笑的弱冠青年高看几分。 散议之后,张献甫、张献恭与韩滉仔细商议,将大量细作派遣出城,分赴山南治下各州郡散布“梁崇义与郭家死忠勾结刺杀张献诚,以谋取山南”流言。 然而,还未等张氏兄弟有空松口气,又一噩耗传来。 兴州郭嘉谅应梁崇义之邀,率兵马一万余攻入汉中郡,目前兵锋已至金牛县。 说起他,就不得不提去年郭氏兵败剑南。 当时,郭英乂的亲弟、郭嘉谅的父亲郭英干正在普州招兵买马。 张献甫率军突破了合江,紧接着顺江北上,攻入益州。郭英干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证了郭家的覆亡,不得不率领部分忠于郭家的士卒北上。 本打算汇合哥舒晃,为郭家的再兴努力。 没想到郭英干染上了恶疾。 在养病期间,哥舒晃兵败铜山县。 惊怒之下,郭英干带着不甘离开了人世。 郭嘉谅统率兵马,在大山里转悠时,正好遇到了逃出来的刘展、孟起和蒙城等剑南旧将。 众人合计之下,决定来个出其不意。 趁着陇右军北还,而山南大军还没有完全接任剑南东川道的情况下,通过袭扰各州郡补充给养。 被梁杰率领的山南军尾随追击,再一路向北,抵达了兴州。 趁着山南诸将的一个不注意,夺占了兴州。 梁州,节度使府议事厅。 议事厅中,正进行着激烈的争论。 “节度,郭嘉谅生性如狼,不可豢养。而今他势穷力孤,还敢夺节度之地,难以想见,一旦其羽翼再丰,又将如何?”张献恭面色凛然,昂声向张献诚劝谏,“节度宜立斩郭嘉谅使者,而后兴兵夺回。” 厅下,郭嘉谅的使者刘展哈哈大笑起来,“久闻张将军是山南大才,今日一见,不过耳耳。” 张献诚冷冷地看着刘展,一语不发。 多日前,张献诚突然得报,兴州遭郭嘉谅奇袭,已然失陷。 闻讯,张献诚又惊又怒,便欲发兵夺回兴州。 还没出兵,郭嘉谅的使者刘展却已先行赶到梁州。 “如此老套伎俩,还敢卖弄!”张献恭不屑地冷笑道,“饶你舌璨莲花,今日难逃一死!” “死?纵死又有何惧!”刘展昂然说道,“今日砍得了我的头,却砍不断是非曲直!” “张将军何必如此忌惮他人说辞?”对面的梁崇义笑道,“节度,我倒以为,听听此人的说辞也无妨!” “嗯!”张献诚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多谢节度使!”刘展躬身行了一礼,侃侃说道,“张将军适才之言荒谬。以郭将军比作狼,何其谬哉。狼性凉薄、无情,郭将军世代将门之后,忠贞之士。因受奸人挑拨而与朝廷对立,实则后悔不已。自始至终,没有勾结外敌,甚至没有做出有损大唐利益的事。” “此番郭将军攻打兴州,其实也迫不得已。若非粮草断绝,覆亡在即,郭将军断不可能行此不义气之举。不能即刻取得一城半县,则我方将士恐怕无一人可活。还请节度体谅郭将军的苦楚!” 顿了顿,刘展继续说道:“郭将军攻取兴州,心中不安非常,惟恐节度见怪,故特命小人为使,向节度请罪!” 下首的利州刺史严震,冷哼道:“郭嘉谅的确不安。不过恐怕是害怕节度兴兵找他算帐!以他那些残败之兵,我山南大军可一击而破!” 刘展微微一笑,从容说道:“我军虽然战力不及鼎盛时期,但也能在短时间内抵挡住任何势力的进攻。” “张节度乃世上可数的豪杰,郭将军景仰已久!此番派小人前来,一者为擅夺兴州赔罪,二者也是希望能附于节度旗下。”刘展终于说出自己地真正来意,“若节度慈心收容,郭将军愿鞍前马后,为大人扫清逆敌!” “节度,以我之见,郭将军之意颇诚,不宜相拒!”梁崇义出声为刘展帮腔。 刘展在面见张献诚之前,曾先密见了梁崇义,并将郭嘉谅在各地搜刮的的大量钱物赠于他。 “主公,不可!”虽然刘展说辞非常诱人,但张献恭却坚持认为不可收留刘展。 张献诚沉思了良久,缓缓说道:“我与郭将军也算故交,郭嘉谅即我之侄。如今落难,我自当相助。这样吧,我便以郭嘉谅为上庸太守。此外,我听说郭嘉谅有个弟弟年幼,不如让他来梁州,由我派人授以学识,日后方可成就一番大气候!” “多谢节度!”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相互利用。 兴州毗邻陇右道,像根钉子一样对准了陇右。同时,张献诚也自我评估,整个山南军攻打兴州需要很大的努力。万一再被打败,那可就太丢人。 既能给杨错使绊子,又不用催动大军,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当日的盘算,成为今日的毒箭。 “郭嘉谅悍勇,威名远播,如何才能抵挡?”张位颇显惊慌地说道。 不利地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似无休无尽,令张位愁坏了肝肠。 “主公勿忧,郭嘉谅麾下兵马虽然骁勇,不擅攻城,只需据城死守。料他也无能为也!”张献甫和声劝慰道。 尽管张献甫如此安慰张位,但其实他自己心情也是颇为沉重。 郭嘉谅介入山南战事,其危害简直难以估计。 这万余兵马只需环巡西县城外,配合上少量的水军,届时无论城中守军突围,还是外部兵马救援西县。 都将成为不可能完成地任务。 “节度,叛军之势日大,我方暂时又无援军,恐据守西县也难以久持。”张献武略显踌躇地说道,“为今之计,设法南下、与严震将军汇合方是上策!” 据守汉中郡本是张献武的主张,但随后形势地恶化程度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而今,张献武自己也对西县究竟能坚守多少日感到悲观。 “叛贼张维瑾统领大军横亘大江,如何能够渡江南下?”张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方虽无大军可以匹敌张维瑾,但却可向别处请援。”张献武提议说道。 “何处?”张位一时间没能会过意来,急声询问道。 张献甫张口欲言,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旁韩滉那平静无波地睿智双眼中,却迅速闪过一丝喜色。 “陇右、河西节度使、西镇郡王、驸马杨错将军!”张献武回道,“杨驸马麾下大军实力强横,若节度能请杨驸马出兵相助,何愁张维瑾贼子不乖乖让出道路。” “堂叔不说,我差点忘了杨驸马。”张位一拍桌案,面露喜色说道,“杨驸马急公好义,仁德布于天下,且麾下上将如云,若能得驸马相助,梁崇义、张维瑾之流又何足虑也!” 张献甫无声叹了口气,暗暗摇头。 其实以张献甫之智,怎么会想不到向杨错请援。 他是故意不提及杨错。 虽在多数问题上与梁崇义意见相左,但梁崇义有一句话,张献甫却是颇为认同。 杨错乃野心勃勃之辈,必怀枭取山南之心。 当年,张献甫曾率军与杨错携手作战,其时算是充分见识陇右军的强悍战力。 若能借助陇右军的战力,的确于平叛极为有利。 张献甫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 若真将陇右军请入山南助战,将来山南的归属权恐怕就难说。 毕竟在大唐的历史上,四镇节度使又不是没出现过。 正因如此,张献甫才与张献恭、张献武等人商议过,不在张位面前提及向杨错请援之事。 张献甫希望凭借山南内部的力量来解决叛乱。 非常可惜,形势地发展却令其希望落空。 “我这便写信一封!”张位转头对张献甫、韩滉说道,“二叔、韩先生,劳你二位设法将书信送于杨驸马!” “敢不从命?”韩滉微笑应道。 “是!”张献甫无奈地领命。 与韩滉并肩走出临时节度使府,张献甫将身上的裘皮披风裹得紧些、以御风寒。 一阵寒风吹过后,张献甫还是按捺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兵马使,您身体无妨?”韩滉关切地询问道。 小半晌后,咳声消歇,张献甫面上却呈现出异样地潮红之色,摆摆手说道,“无妨。年岁大了,身体比不得往常了。” 近段时间来,张献甫常觉身体有无力的感觉。 “兵马使,您为山南日夜操劳,殚精竭虑,身体亏损颇大。待此次山南战事平息之后,还是休养些日子吧!”韩滉仔细观察了张献甫片刻,诚恳地建议道。 “若是你与乔琳都留在山南,我又何需如此辛劳费神……” 张献甫转头看向韩滉,似开玩笑又似认真地说道,“太冲,回山南如何?我年岁日长,身体日差,只要你愿回来,我的位子就是你的!” 韩滉微笑而不语,面上却无半点意动之色。 张献甫轻叹了口气,怅然说道,“真不知杨错何来这般大的吸引力?你与乔琳皆是山南百年一出的天下之才,居然都投效于他。” “太冲!”张献甫突然止住步子,正色对韩滉说,“他日若果真有那一天,还请你在驸马跟前多为三公子担待一番,勿要让自己的的香火断绝!” 听出张献甫的话在暗示什么,韩滉沉默了片刻,神色复杂缓缓点了点头! 第23章 出兵 陇右道兰州,郡王府内厅。 “太冲留在西县,是希望能为郡王他日能够平定山南之乱铺平道路!” 刚刚由飞军护送至兰州的杨炎向杨错介绍着西县那里情况,并将韩滉没有同行返回的原因解释了一番。 张维瑾虽然以山南军将西县一带外围全部封锁了起来,在将山南一带当成自家后院的飞军副统领孟龙的眼中,根本是漏洞百出。 在没有惊动张维瑾分毫的情况下,飞军就将杨炎接了回来。 安思霖将双手朝火盆靠近了些,呵呵笑道:“连韩滉都想下手,可见山南的形势已相当危急。郡王若不动手,极可能便宜了郭嘉谅!不过幸好,郭嘉谅实力尚未恢复当初,否则情况会更糟糕!” “要出兵山南,随时都可以……” 杨错模了摸颔下的胡须,笑着说道,“不过问题在于,我方与山南同属大唐,没有朝廷旨意檀自进兵,不太合适。还有,朝廷未有如何应对山南内战的指示!” “朝廷那里应该不成问题,山南再乱下去毕竟不是好事。”李泌缩回手,用力搓了搓,“目前只欠一个出兵的名分,希望太冲能早点办妥此事!” 翌日,朝廷的使者赶到兰州,带来了圣旨,同意杨错出兵平定山南之乱。 不久之后,韦皋送来了一封求援信——张位请求陇右出兵,助其讨逆平叛。 张位最迫切的要求,是希望无当飞军驱逐张维瑾大军,以便渡江南下,进而在剑南东川道重整旗鼓,反攻梁崇义。 见此求援信,李泌大笑不已,直呼:“师出有名矣!” 杨错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人以六百里加急将此信送往朝廷,以表示自己是在遵守朝廷法度,及受到邀请这才前往山南。 第二件事,则是命崔宁率待在戎州的陇右水军全军出动,消灭山南水军。 临行前,杨错只交代了崔宁四个字——“不必留手!” 崔宁异常肯定地回复:“郡王放心!此战过后,世上再无山南水军!” 第三件事,才是派韦皋率无当飞军前往营救张位。 说起来,陇右水军之所留在剑南,还是因为朝廷让陇右军北还,可是陇右没有长江啊,于是只能留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杨错想封崔宁为镇西军使,把水军改步军。 但在安思霖的提醒下,认为这无疑是自断手脚。 于是在和裴冕商量了几次,终于把水军留下,让崔宁和严砺统帅,但是不归裴冕的统帅。 利州刺史府,议事厅。 “被困在铁锁关这么多天,也不知三公子和兵马使他们怎样?”利州刺史严震在厅内走来走去,神情烦躁,恨声恨气地说道,“咱们这里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一点忙!可恨张维瑾这厮,张节度视为兄弟,还将最精锐的步卒交给他,这混蛋却跟随逆贼梁崇义兴兵反叛!” 黄琦面色沉肃,叹了口气说道:“据闻阆州也已附逆!如此一来,南方已无兵马可以援救大公子和兵马使,情势可忧啊!” “张兵马使仅据西县,可西县兵马本来就少,如何能抵挡得住梁崇义叛贼?” 得到梁崇义举兵的消息之后,严震即刻与剑南东川道各镇刺史取得联系,相约共同起兵北上协助张位等人平定梁崇义叛乱。 只可惜,面对张维瑾之子张恭敬率军镇守的铁锁关,只能望关兴叹。 严震愤懑地出了口气,右手用力地一挥:“我们这样等待下去,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公子和张兵马使困守在西县?” 顿了顿,严震决然地说道:“不管了,就算张恭敬那小贼阻拦,我也要夺关救援张兵马使!” “严将军,不必心焦,可再从长计议!”见年轻的严震欲凭一时的冲动行事,黄琦急出声劝道。 “报!” 就在这时,一名山南军军司马急步匆匆地走进厅内,神色急切地大声禀报。 “何事?”严震蓦地转身,语带不豫地问道。 “启禀刺史大人……张恭敬步军被打垮了!”那军司马气喘吁吁地回道。 厅中众人尽皆精神一振。 严震一把攒住那军司马的衣襟,急声问道:“张恭敬被打垮?是谁干的?” “是……是无当飞军!”那军司马定了定神,迅速回道,“无当飞军在铁锁关背后诱敌深入,再南、北两面夹击,大破张恭敬。” “无当飞军!”听了那军司马的禀报,严震乍喜之下,略一思索,竟又生出些许忧虑。 “陇右的无当飞军为何会突然介入我山南之事……难道杨错有意乘火打劫?” “刺史大人,并非如此……” 那军司马打断严震的话,继续禀报道,“韦皋适才派人来知会我军——无当飞军是应三公子、张兵马使之邀,奉命前往西县救援!” “若是张兵马使的意思,那就好!”严震松了口气,恢复了欣喜之色说道,“如今张恭敬已被击破,正可以北上!” “严刺史莫急,还是先判明三公子和张兵马使他们的意图再行事!”黄琦出声劝道,“西县叛军势大,而且敌情不明,贸然北上恐非良策。” “起先无力过关,只能坐等观望。如今张恭敬小贼已去,再不渡江救援三公子他们,我等日后还有何面目见父老?” 严震怒视黄琦,极其不豫地说道。 “严刺史请听末将一言!”黄琦面色恳切地解释道,“无当飞军西进之后,只要能够驱逐张维瑾,三公子他们便可顺利南下,届时凭借剑南东川道,何愁不能剿灭叛乱?” “若三公子已然南下,严刺史却领军北上,岂非劳而无功?甚至还有可能陷入叛军重围之中。严刺史乃我山南上将,他日平定叛乱、重整山南气象,定然缺不了严刺史。严刺史轻身赴险,岂是正理?” “黄将军所言甚是,严刺史且稍安勿躁!”剑州刺史点点头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稳住剑南东川道的局势,同时整肃兵马粮草,准备随时策应三公子平叛!” “阆州那帮龟孙子居然也跟随梁崇义反叛!依我看,还是联合果州刺史,先攻下阆州再说!” “恩!”严震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陇右水军也与山南水军在泸州境内的绵水打了一场遭遇战。 结果,当然是山南水军大败。 长江江安口外,陇右水军主力舰队行驶在大江之上,数百艘大大小小地战船横亘大江,声势极为浩荡。 每艘战船船头那迎风招展的战旗,几如遮天之云。 由于是逆风行船,战船上的船帆都已落下,仅凭士卒的桨力行进。 尽管如此,舰队地行进速度依然快得惊人。 最当先的一艘悬挂陇右水军帅旗的斗舰之上,梁无忌肃立船头,远眺前方。 梁无忌本来应该自杀身亡,但是在崔宁的及时援助之下,活了过来。并在他的劝说下加入了陇右军,因不忍与同袍对阵,所以之前一直没有露面。 而今要和山南水军对阵,自然要出场。 “无忌兄,你站了有段时间了,不进舱歇会?”崔宁缓步走到梁无忌身旁,笑着说道,“离泸州还有段路呢!” “不必了!”梁无忌摇了摇头,回道,“舱里太闷,这里正好!” 崔宁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道,“曹无量那小崽子也该把丧讯带给他老子,不知道曹玠那老小子会是怎么样一个哭丧嘴脸?” 曹无量是曹玠的儿子,而曹玠在梁州之变发生前就赶到泸州,替梁崇义和张维瑾控制住水军,以防有变。 梁无忌面上表情稍缓,笑着回道:“欺负曹无量这小崽子显不得半点本事,把他老子一窝端了,才有那么点意思!” 虽然在崔宁手下吃的亏要远比在张维瑾和曹玠手下吃的亏大,甚至可以说整支剑南水军就是毁在崔宁手中,如今梁无忌对崔宁却生不出什么恨意来。 从被俘到最后归顺,崔宁对梁无忌可谓客气至极,尤其在梁无忌出任陇右水军副统领,崔宁事无巨细几乎从不相瞒。 新任上司杨错,对梁无忌也是信任备至。 在崔宁、严砺等将领北上接受朝廷封赏的时候,都敢留下他单独统领水军。尤其是在郭嘉谅、刘展出现在兴州的情况下,依然如故。 梁无忌遂慢慢放下心中的芥蒂,尝试着融入到自己的新身份。 但对于张维瑾和山南水军,梁无忌却是有一种恨之入骨的感觉。 成都城内无辜被戮的数千人中,有不少是梁无忌和亲朋故旧。 山南军在战场上占不得便宜,就拿手无寸铁妇孺出气,如此行径令梁无忌不愤且不甘。 先前一战中,梁无忌亲冒矢石,奋战在前,很快便将曹无量所率水军击溃。 崔宁爽朗大笑说道:“郡王已经发话‘不必留手’!凭你我联手,若不能将曹玠那老小子送进大江喂鱼,咱们还不如自己跳进江里淹死算了!” 梁无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凌将军潜在泸州附近也有几日,看着曹玠在眼前,又不能动手,估计得憋坏他了!”崔宁眺望着远方,笑着说道。 第24章 火攻 “什么?” “你的水军全丢了?” 直直看着跪伏于地的曹无量,曹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适才所听到的话,表情震愕异常。 盔甲全无、乱发垂面、犹如丧家之犬般的曹无量哭丧着回道:“父亲,不是孩儿无能,实在是崔宁那混蛋太过狡猾。他乘孩儿不备从东、西两面突袭,孩儿实在是寡不敌众啊……而且还有剑南水军的余孽梁无忌从旁协助于他。” 曹无量的巡江水军共有大小战船七十余艘,将士数千余人,最终逃出生天的竟只有一艘蒙冲,三艘走舸,数十余人而已,余众皆没。 曹玠面上青红之色不住交替变化。 小半晌后,曹玠忽地仰天长啸:“崔宁无耻狗贼,曹某与你势不两立。若不能砍下你的狗头,曹某便跟你姓!” “曹将军,此刻不是恼怒时候……” 副将扶起了曹无量,劝慰曹玠说道,“崔宁狗贼既然胆敢偷袭少将军,恐怕还有后招,我等不可不防!” “是,是!”就着副将的话,曹无量连声说道,“孩儿突围之后,曾命人留意崔宁动向,发觉此贼大队水师正朝泸州方向赶来!” “好个水贼,曹某没去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曹玠气冲牛斗,面色通红,厉声喝令道:“传令,全军东进,迎击崔宁!” “曹将军且稍安勿躁!”副将急拉着曹玠,“问明敌情,再作计议!少将军,崔宁大概动用了多少战船军力?” “多不胜数!”曹无量目射惊骇之色,颤声说道,“大大小小的战船,怕不有千艘,整个江面都被崔宁的战船占满,一眼都看不到头!” 为了缓解自己的窘境,曹无量毫不犹豫地对崔宁兵力做了“夸张性”描述。 听得此言,连曹玠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山南水军最强盛时,虽号称“蒙冲斗舰以千计”,但实际上大小战船也不过八百余艘而已。 随后连续败给剑南水军,实力大打折扣。 如今曹玠手中也只有大小战船近百余艘而已,其中不少还是新近造好。 “崔宁哪里来的这么多战船?”曹玠虽然知道崔宁的实力不断增强,但着实没想到竟“强”到这种地步。 “据闻原先剑南水军的大部战船都被崔宁夺取了,加上陇右自己所造船只,或许真有这么多……” 副将知晓曹无量一定做了夸张,但仍选择为他圆谎。 “若真如此,我军岂不是以卵击石?”曹玠心中的愤怒立时被凉意所代替,一阵寒风吹进舱内,曹玠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不若暂避一时……” “此次崔宁恐怕不会轻易放弃,避战恐怕不是良策……” 副将沉吟片刻,主动献策,“曹将军勿忧,我有一计,或可破崔宁!” “快快道来!”曹玠大喜追问道。 临近黄昏,陇右水军舰队驶至纳溪。 这时,崔宁忽得前锋舰队急报。 “将军,前方发现曹玠水军主力,其前锋距我前锋已不足十里!”前锋舰队军司马亲驾快船回禀崔宁。 “哦?”崔宁轻噫了一声,随即笑着说道,“曹玠老小子竟然胆大起来,看来有点鬼把戏!” “是的,老大!”军司马是崔宁的老部下了,水战经验相当丰富,立即嘿笑着回道,“曹玠似乎征用了数十艘民船,船上载满东西,但吃水不深,估计是些柴草之类的东西!” 崔宁纵声长笑起来,“咱们陇右水军是火攻的祖宗,想不到曹玠老小子居然敢对老子玩火攻!连你都骗不过去,怎么骗老子?” “天时,地利选得倒是不错,只可惜玩火攻的人太差劲!”崔宁收敛笑声,昂声地对身旁的梁无忌说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无忌兄,就用这一战彻底了结跟曹玠的恩怨!” “曹玠的人头,老子要定了!”梁无忌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抽出配剑狠狠地插入船板,厉声说道。 “无忌兄,咱们赌斗一番如何?”崔宁大笑着说道。 “怎么说?” “看谁宰了曹玠!输的人做东,拿自己俸禄请所有兄弟喝酒,如何?” “一言为定!”梁无忌伸出右掌,毫不犹豫昂声应道。 “啪!”崔宁伸手与梁无忌相击,大笑说道,“无忌兄,下面几个月你全家可都得喝西北风了!” 陇右水军有水军将士近八千人,请所有人喝酒,纵然是崔宁、梁无忌的俸禄加起来也肯定吃不消。 崔宁言下之意,就是梁无忌必输无疑。 “谁喝西北风还不一定呢!”梁无忌冷哼一声回道。 “哈哈哈……” 不片刻,崔宁、梁无忌二人同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惺惺相惜之意。 “二位将军,若是我宰了曹玠,又该如何?”军司马有些不识时务地问道。 “你小子要是敢宰了曹玠,老子扣你一年俸禄!”崔宁一拍军司马的脑袋,笑骂道,“然后提拔你做都尉!哈哈……” 半盏茶的工夫后,崔宁、曹玠两支水军相距不到五里。 眼见崔宁大队水军未来得及进入纳溪,曹玠顿时大喜过望,目射奇光,厉声喝令道:“前方快船点火!” “咚咚咚……” 战鼓擂起,只一瞬间,最前方的数十艘满载柴草等物事的快船被点燃。 风帆全开的快船,借着强劲的东风,如离弦之箭冲向崔宁水军。 借着强劲东风,乘载曹玠希望的数十艘火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陇右水军。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劲的风势,敌军如此多的战船…… 这场火攻没有理由不成功!至少在曹玠看来是如此! “传令,全军待命!”曹玠兴奋地举起手中令旗,昂声喝令道,“待敌军被大火烧残,即刻出击,一举击灭崔宁狗贼!”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没有曹玠所预想的那般容易…… 眼见敌船火起,并迅速靠近,傲立船头的崔宁丝毫不显慌张,嘴角微微扬起,随即右手猛地一挥。 “嘟……嘟……” 一旁的号角兵立即吹响牛角战号,号声悠长而沉浑,回荡在大江之上。 数十艘走舸战船迅速跃出队列,径直朝那些火船迎了上去。 这些陇右水军的走舸,与一般走舸大有不同。 每艘船的船体外围皆以熟牛皮包裹,而且熟牛皮还经过特殊处理,能耐火防烤。 船体中央的桅杆已被卸掉,根本不悬船帆,纯以浆力行驶。 更为特殊的是,船头处被嵌入三、四根长约五、六尺、手指粗细的铁刺。 每船只留两名操船士兵,其余更无作战之人。 走舸迎向火船的同时,又一批蒙覆牛皮的蒙冲战船尾随其后出列向前,但只保持在大队战船的前方约百余丈的位置。 而其他陇右水军战船则停止了前进,并在操船士兵的摆弄之下,船头方向不变地缓缓后撤着。 不多时,那数十艘特殊的走舸便在陇右水军的操驶之下,与疾冲而来的火船迎面撞上! 每一艘走舸都寻准对方一艘火船,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咚……!” 一连窜的闷响声后,近百艘船只对撞在了一处。 陇右水军的特制走舸船头的那些指粗铁刺,不甚费力地刺入了对方火船的木制船体,并将两船的船体牢牢地钉在了一起,那些原本速度颇快的火船立时行进受阻。 由于并非是船体直接相撞,有铁刺入木的过程作为缓冲,对撞船只所受震动并不甚大。 早有准备地陇右水军操船士兵晃动了几下后,即稳住了身形。 “扑通!” “扑通!” 数十艘走舸上的操船士兵几乎同时将船上锚缆丢入江中,借以固定住船的位置。 这些走舸快船事先早已备好两根锚缆,一左一右,缆绳长约有十余丈,足够沉到江底。 不多时,锚缆沉底。 数十艘走舸快船被缆绳牵扯,完全停下了后移。 而那些被以铁刺固定连接起来的火船也自然前进不得分毫,只能在风力水流的驱动下,以一根根锚缆为中心在江中漂流打转。 “统领,前锋蒙冲舰队回报,敌军火船已全被我军走舸拦截住了!”军司马急步匆匆地跑到崔宁身旁,大声禀报道。 “好!”崔宁以拳击掌,大声叫好,“传令,让负责拦截地兄弟全部撤回来,那些走舸老子不要了,大不了拿曹玠的船来抵!” “是!”军司马兴奋异常,立即领命离去。 “曹玠的戏唱完了,也该轮到老子来吆喝两嗓子了!”崔宁咧嘴嘿嘿一笑,扬手喝令说道,“传令,擂鼓鸣号!” “咚咚咚……” 鼓声如雷,响彻天地。 “嘟……嘟……” 号角沉浑,绵延悠长。 “什么?火船全被拦住了?这如何可能?”听得前方探哨船只的回报后,曹玠面色惊愕异常,气急狂吼。 曹玠如何也想不出,崔宁用什么办法才能拦住自己精心安排的火船攻势。 “快带我去看!” 曹玠亲自跳上一艘走舸,厉声喝令。 操船士卒不敢怠慢,急将船只驶至水军最前列。 曹玠急以手遮额,举目前望。 入眼处,只见那数十艘烈焰冲天的火船被死死地“钉”在距敌方主力舰队、至少还有两里左右的地方。 只能原地打转,却再也前进不得。 由于距离较远,曹玠只能看到每艘火船都跟一艘敌方走舸串在一起,具体原因却实在是搞不清楚。 “崔宁狗贼到底搞的什么把戏?”曹玠双眼红赤,撕声怒吼。 精心安排的破敌之策,居然劳而无功! 而敌方密布大江的数百艘战船,就如同摆在眼前却无法入口的肥肉,令曹玠有抓狂的感觉。 “快给我过去几艘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曹玠转过头,状似疯狂地大吼。 对面的陇右水军中居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战号声…… 曹玠大愕,猛地转头,目光越过那原处打转的数十艘火船,直直看向更远处那黑压压一片的庞大舰群。 崔宁想进攻?他怎么进攻?难道他准备自己迎上那片火船群…… “崔宁这混蛋,到底想干什么?”充满希望之时却突遭极大失落,令曹玠心态失衡,思绪一片混乱,脑中完全被愤怒和迷茫充斥。 约半盏茶的工夫过去,远处的崔宁舰队未见有什么大动作。 没有前行进攻,也没有掉头后撤,只是保持原位不动,鼓号之声却是连绵不断。 看起来,只似是一个空雷而无雨的欺骗性举动。 “这厮居然又来戏耍于我!”曹玠恼怒更甚,恨不得率军杀入对方阵中,斩下崔宁的头颅来。 当然,这一念头也只能停留在脑中,不能真的付诸实施。 且不说崔宁的实力要强过曹玠,还有那些阻隔在两军中间的火船,可也是不分敌我的。 情知再耗下去,也无法达成破敌的目标,而且一旦大火消歇,崔宁甚至有可能追赶上来,届时情况将难以收拾。 曹玠恨恨地看了一眼远方的陇右水军,准备传令舰队撤出战斗。 然而,就在此刻,曹玠水军的侧后两方居然同时响起了鼓角之声。 “怎么回事?”曹玠急步走到船尾,想要看个究竟。 曹玠水军的后队竟发生了躁动,并迅速蔓延开来。 “父亲,父亲……大事不妙!”曹无量搭乘一艘走舸驶至曹玠跟前,表情极其惊恐,“有陇右水军的战船……从我军侧后两面一齐杀过来了!” “什么?”曹玠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失声喝问,“你说什么?” “父亲,有崔宁的船队从北面、南面一起杀过来了!”曹无量语带惊声地急回道。 再被儿子证实了消息,曹玠一时间竟然楞立当场,浑然不知身处何境。 “父亲,父亲……” 赶忙摇了摇曹玠,曹无量焦急说道,“我们中崔宁狗贼之计了,咱们快些突围撤出去,不然就没机会了!” “崔宁主力分明就在东面,如何还能分兵?他又岂能绕到我军身后去?”曹玠实在不愿相信事态竟会发展成如此模样,尤自不甘心凄问道,“后方必然只是小股骚扰之敌,根本不必惊慌!” “父亲,后方敌人不只是骚扰啊!”曹无量惊恐地说道,“北面来的是凌武,南面来的是严砺,后队船只已经看到他二人的战旗!” “凌武,严砺!”听得这两个名字,曹玠立时心凉如水。 “崔宁当真是想置我于死地啊!”曹玠目窒欲裂,双拳紧握,再不犹豫地厉声狂吼道:“传令,全军后撤!” 第25章 激斗 自山南水军后方斜刺杀出地陇右水军严砺部,与顺风急下的陇右水军凌武部开始逐渐合拢,将曹玠水军堵截在纳溪之中。 凌武部一直潜伏于泸州附近。 待察觉曹玠全军东进之后,凌武便率军走其他水路尾随在曹玠之后,伺机突袭。 严砺部则是前几日刚奉崔宁之命,走沱江,潜入泸州。 凭借崔宁举世无匹的水战技巧和经验,加上优势的战船军力,在正面交锋中击败曹玠只是反掌之间。 崔宁有这个自信,曹玠也不乏这样地自觉。 故而,崔宁最担心的,不是能否战胜曹玠,而是有无机会与曹玠正面交锋。 若是曹玠知难而避,一味退让,崔宁想要寻歼对方也不是件轻易地事情。 在这样的考虑下,崔宁和梁无忌、严砺等人共同设计了一条请君入瓮地计策。 水战中,要想以弱胜强,最为便捷的方法就是火攻。 崔宁故意在绵水水战中放曹无量逃生,并摆出大队水师沿江开进的样子,就是为了引诱诱曹玠施用火攻。 而在通往泸州这一路江域,最适合火攻的地形就是在纳溪。 事情的发展,完全如崔宁等人所料。 曹玠火攻的开始,以及崔宁的进攻鼓角,就是凌武、严砺二人的出击讯号。 “蒙冲在前,准备冲撞!” “走舸侧后掩护攻击!” 严砺站立在最当先的一艘蒙冲上,手提一柄环首刀,以最大音量下达着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其麾下大小战船照其命令,娴熟地调整着攻击队列。 “鼓手没吃饭么,给老子把鼓擂响些!” 崇敬崔宁的严砺,非但将崔宁的用兵作战方式学了个十之七八,连说话的语气也跟崔宁越来越像。 眼见与曹玠水军后队的距离已不足数十余丈,严砺高高举起手中战刀,纵声狂吼道:“弓箭手,火箭预备!至敌五十丈时,就给老子拼了命地射!” 此时,凌武部水军也几乎与严砺所部并驾齐行。 两部陇右水军五十余艘蒙冲,八十余艘走舸,几可遮断大江,猛扑向慌乱无措的曹玠水军。 “弓箭手,放!” 在严砺的狂吼声中,百余支火箭脱弦而出,借着风势,在残阳将落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火红的美丽弧线,随即带着凄厉的啸声,猛扎下来。 慌乱地曹玠军士卒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挡。 乱飞的火矢轻易地收割着人命,并引燃船只。 “轰轰轰……” 疾速行驶的蒙冲以自己坚硬的精铁撞角,狠狠地撞上敌军战船,引发阵阵巨响。 不少山南水军的战船被撞翻,甚至有船竟被直接拦腰撞成两截。 “弓箭手,继续射!其余人,跟老子一起攻过去!”严砺所在蒙冲撞上了一艘曹玠军的斗舰大船,将其船身开了个大洞。 立稳身形,严砺即挥舞战刀,跳上了敌船,奋力厮杀起来。 “杀!”后继的陇右水军毫不犹豫地尾随着严砺攻了过去。 严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敌船上杀进杀出,所及之处敌尽披靡。 刀劈,盾砸…… 只片刻间,全身上下已被鲜血染成通红。 跟在他身后地士兵被他的勇武所激,个个兴奋异常,士气高涨,吼叫连连,刀枪挥舞挺刺,带着一抹抹鲜血。 “投降……” “我等投降!” 也不知由谁开始,失魂落魄的山南水军士卒相继丢下兵刃,伏地请降。 “大江之上,大唐无敌!” 严砺高喝一声后,放过那些弃械的敌兵,纵身一跃,跳上不不远处地一条敌军走舸,再度厮杀起来。 “大江之上,大唐无敌!” 众陇右水军士气如虹,齐声狂吼,随着严砺寻找其他敌船攻击去了。 不远处,凌武、凌惟岳父子也成功夺占敌军一条蒙冲。 听得严砺那遥遥传来的大呼,凌惟岳精神一振,举目略一张望后,对自己地父亲说道:“父亲,严将军那里攻得真快!” 凌武抬头看了一眼,沉声对凌惟岳说道:“用兵打仗,那小子是把好手!人家已经是校尉,你才是个军司马,以后跟他多学着点!” “等孩儿有他这年纪时,肯定也是个校尉!”年仅十六岁的凌惟岳不甚服气地回道。 凌武表情严肃的脸上隐闪一丝笑意,随即厉喝说道:“少罗嗦,有本事跟严砺那比比,看谁杀敌更多!” 凌惟岳轻哼一声,不再搭理自己的父亲,挥刀投入厮杀之中。 在严砺与凌家父子的强力冲击之下,曹玠军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抵抗,被杀的落花流水。 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没有人和,任凭曹玠、水军副将等人如何吆喝抵抗,也是无力回天。 而在此时,崔宁、梁无忌二人各领十数艘走舸自熊熊燃烧的火船间的间隙穿行而过,从东面攻入山南水军中。 随后,陇右水军主力蒙冲队也沿着江边,驶过火船线,加入了战斗。 “狗贼,给我去死!” 凌惟岳初生牛犊不畏虎,单人匹马乘乱跳上水军副将所在帅舰,劈翻数名护卫之后,单刀直取山南水军的副将。 水军副将虽值盛年,论武艺却根本不是少年凌惟岳的对手。 不多时,就被杀的狼狈不堪,连声呼救。 此时,船上的其余山南水军士卒早被严砺率部给制服。 严砺虽然认出了这是水军的副统领,却没有跟自己的小兄弟抢功,就将副将留给凌惟岳去对付。 凌惟岳忽地暴喝一声,身形急纵向前,手中短刀如羚羊挂角狠狠劈下,刀锋寒气四溢,威势骇人。 水军副将心中早已胆寒,欲出言求饶投降,但凌惟岳攻势如潮,根本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见凌惟岳如此威势一刀劈下,水军副将的头皮都觉发麻,但不得已之下,只能咬牙硬挺。 “锵!” 刀锋相撞,引发尖锐响声。 被对方刀上传来的大力所迫,水军副将不自主地连退数步,而凌惟岳却是一招不让,步步贴身紧逼。 待距离不足两步时,凌惟岳飞起一脚踢出,将仓皇失措的水军副将踢翻在地,随即短刀毫不犹豫地斩下。 却不想,水军副将竟借倒地的机会,大声呼唤起来:“我投降,请饶我性命!” 凌惟岳一愕,见山南水军的副将如癞皮狗一样仰倒在地,一时间觉得斩杀这样的人物也算不得英雄,竟自犹豫了起来。 水军副将见对方刀未落下,情知有戏,连连求饶不已。 “惟岳,算了,就饶这家伙一条狗命吧!”严砺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擒拿敌军的水军的副督,也算是奇功一件了!” “恩,听严将军的!”凌惟岳这时才留意到严砺,看了看船上的情形后,知道是严砺为自己擒拿水军副将扫除了障碍,感激地点头说道。 “算你走运!”凌惟岳踢了水军副将一脚,对一旁的陇右水军说道,“把这家伙捆起来!” “老大也杀过来了,曹玠死定了!”严砺眼尖,看到远处的一条身影,兴奋地说道。 局势完全一面倒,山南水军在陇右水军的两面强力夹击下,迅速崩溃。 士气全无的将士非死即降。 待天色完全昏暗之时,曹玠、曹无量父子所在战船已被十五、六艘陇右水军战船团团围住。 更要命的是,崔宁、梁无忌二人已同时盯上了曹玠! 天色已然昏黑,弦月当空,皎洁清冷的阴光洒落在大江之上。 日间的寒风并未减弱,强劲依然。 横亘大江的数百艘战船上的风帆、牙旗被吹拂得“蔌蔌”作响! 江面上,数十艘火船的余火尚未燃尽,映红半边天际。 不远处,陇右水军和山南水军的战斗仍在继续,不过已临近尾声。 曹玠原本准备以火攻痛击崔宁水军,然而非但算计不成,反遭严砺、凌武两部水军从背后发起的突袭,全军立时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 当崔宁、梁无忌率领主力舰队随后加入战斗,曹玠的溃败自然也就无可避免。 不到两个时辰的战斗,曹玠水军已被分割为众多小块,陷入陇右水军优势兵力的重重包围之中。 丧失斗志的士卒战死者少,投降者者众,连水军副将都被凌惟岳生擒。 曹玠、曹无量父子据守一艘斗舰大船,拼死率手下士卒做困兽之斗。 但大势所趋之下,所有的顽抗也仅只是徒劳而已,十余艘蒙冲走舸如同嗜血的鲨鱼一般,已将曹玠所在的斗舰团团围住。 陇右水军将士皆已知晓统领崔宁和副统领梁无忌的赌斗之约,怎么可能放任曹玠溜走。 曹玠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有如此窘迫的一天。 最为得意的本钱——山南水军完败已近在眼前,而且还是败在昔日被自己如垃圾一般扫地出门的崔宁手下。 如若是败在其他人手中,曹玠或许还感觉好受些! 惟独崔宁,令曹玠格外接受不了! 当年,张维瑾把崔宁扫地出门,曹玠也有一份的。 往事历历在目,今日就成了扎心箭。 “撞,撞,给我撞沉这些杂鱼!” 曹玠手中配剑状似疯狂地左右挥舞。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但麾下士卒早已斗志全无,虚以委蛇地执行着曹玠的命令。 在如此情形下,继续顽抗到底只会激起敌方的怒火,到时想保全性命也非易事。 第26章 控制 “父亲,已经打不下去,咱们败了!”曹无量拼命地拉住自己的父亲,语带哭声地喊道,“降吧!” “投降?崔宁、梁无忌这些混蛋会放过我?降是死,不降也是死,索性跟他们拼了!” 曹玠一把推开儿子,悲凉而愤懑地吼叫。 “娘的,听到没有,撞沉这些杂鱼!” 曹玠看到麾下士卒毫无斗志的模样,怒气冲冲地走到船尾,挥剑砍倒两个操船的士兵。 “曹将军,你只剩下斩杀自己手下的本事了么?”一个略带戏谑意味的洪亮声音传了过来。 “崔宁!”曹玠蓦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曹将军还记得我这个区区小贼,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崔宁手提单刀,独自跃上了曹玠的旗舰,豪迈地笑道。 “给我上,杀了崔宁!”曹玠手中配剑虚砍两下,厉声冲身旁的士兵喝令道。 在火把光辉的映照下,崔宁面带自信微笑,缓步走向曹玠。 船上的山南水军直直地看着崔宁,却摄于他的威名,没有一个人敢于动手,不少人胆寒不已,竟不自主地闪避。 “杀,杀,都给老子上!谁敢不听命,立斩不赦!”曹玠怒极,手起剑落,砍倒一名士兵,歇斯底里怒吼。 “曹玠,有种你来跟老子过两手!”又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另一侧的船沿响起。 “梁无忌!”曹玠声音带颤看向来人。 对崔宁,曹玠是恨大于畏,毕竟陇右水军与曹玠此前在真正意义上并未交过手。 像曹玠这样一个自负的人,不亲身经历,是不会也不愿相信崔宁有多么厉害。 对于梁无忌,曹玠却是深深感到畏惧。 原本统领剑南水军的梁无忌,曾数次击败山南水军。 最险的一次,梁无忌甚至差点将曹玠本人给砍了。 事后想起,仍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无忌兄,我先上来的,大鱼你可不能我抢!”崔宁以刀背轻轻敲击掌心,扬声对刚刚攀上船来地梁无忌说道。 “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你孤家寡人一个。一个人喝西北风,总胜过十几口人喝西北风吧!”梁无忌走近几步,单刀垂地,扬声回应着崔宁。 二人旁若无人交谈着,仿佛浑然不觉是在一艘仍由敌方控制的船上,而且谈论的话题还是由谁来擒斩曹玠。 曹玠怒极反笑,手中配剑猛地挥舞两下,厉喝命令道:“只要杀了此二人,我军必胜,都给我上!” “不想死的,都丢下兵刃,滚一边去!”崔宁以森寒的目光瞥了瞥少数蠢蠢欲动的敌兵,断喝道,“否则老子送你们去喂江鱼!” 曹玠可以不惧崔宁,其麾下士兵却没有这个“本事”。 “啪嗒!” 一名都伯率先丢下兵器,退到船边,蹲伏了下来。 “啪嗒!” “啪嗒!” 其他人亦有样学样,在生与死的关头,选择了生路。 不片刻,船上数十名士兵已无一人站立,只余曹玠父子直面崔宁、梁无忌。 “懦夫,废物!”曹玠已陷疯狂状,连声吼骂不停。 “骂得好!”梁无忌冷声打断说道,“曹玠,你这个不是懦夫的水军副统领,可敢跟我决一生死!” 曹玠根本不敢接口,面上阴晴之色不住变化,左右张望了片刻。 最后,他摇了摇头,凄凉长叹一声:“我纵横半生,今日竟然落得如此光景!可恨啊,可恨……” 话音未落,曹玠忽以手中配剑横抹脖颈,一股热腾的鲜血自伤口处激喷而出。 “父亲!”曹无量对父亲自刎的举动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待回过神时,曹玠的身体业已后仰栽倒下来。 二人同时欺身向前,崔宁一把将曹无量甩到一旁,随即以手探了探曹玠的伤口和鼻息。 “没用了!” “便宜他了!” 梁无忌也没想到曹玠竟会如此干脆地自尽,不甘且不愤地说道。 曹玠的自刎身亡,划上了战斗地休止符。 早已丧失斗志、且被分割包围的山南水军将士。听闻了曹玠的死讯后,立即如释重负股地选择了投降。 纳溪一战,崔宁以有心算无备,痛击山南水军。 不到十艘小船乘混乱和天色昏暗的机会,逃出生天。 山南水军其余一百四十余艘战船,非沉即俘。战死、被俘的水军士兵不计其数。 曹玠自刎身亡,曹无量被生擒…… 而陇右水军,除那数十艘被用来阻挡火船的走舸外,损失微乎其微。 此战过后,山南水军名虽存,实已亡! 临近卯时,天色将明。 喜获大胜的陇右水军将士浑然不觉疲困,个个兴奋不已,忙于收拢俘虏,打扫战场。 陇右水军,旗舰之上。 “惟岳,干得漂亮!”听闻凌惟岳生擒水军副将的消息,崔宁拍了拍凌惟岳地肩膀,哈哈大笑说道,“不愧是凌将军的儿子!我当为你向郡王表功,凭这一功劳,升个都尉绰绰有余!” “多谢统领!”凌惟岳欣喜不已,躬身向崔宁行了一礼。 “惟岳的身手非常了得,那软脚虾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严砺在旁笑道。 一旁凌武严肃的面庞上现出欣慰之色,原本心中与崔宁的隔阂也淡化了不少。 “严将军,天色将明,速派人向郡王报捷!”崔宁转头对严砺交代说道。 “好咧,老大!”严砺昂声领命离去。 “无忌兄,你我之间地赌斗该算个什么结果?”忽地想起了一事,崔宁笑着朝梁无忌询问道。 “曹玠那厮是自刎,并非死于你我之手!说起来,咱们都输了!”梁无忌带着几分遗憾说道。 “这老小子,临死还摆了咱们一道!”崔宁笑骂了一句,随即提议说道,“既然都输了,就都得认罚。等回师后,你我合请所有兄弟喝酒,如何?” “好,一言为定!”梁无忌也不含糊,爽快地应道。 崔宁走到船沿,透过薄薄的晨雾,巡望着大江,忽地纵声长笑起来,笑声极其畅快,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憋气全部发泄出来。 晌午时分,战场彻底清理完毕。 崔宁一面命严砺率一部水军押送俘获的战船、士卒返回戎州。 另一面则与梁无忌、凌武等人率大部水军继续开赴西县。 崔宁完破山南水军的消息传回了兰州。 山南水军的覆亡,对梁崇义而言必然是极大的重创。 原本梁崇义只需击杀困守西县的张位、张献甫等人,山南的大局基本就可平定下来。 如今没了水军,梁崇义将无法阻止张位、张献甫等人南下,而且也无力阻止陇右水军纵横山南东道大部分地图。 山南战局的态势,将随着水军的覆亡而发生逆转。 这也算是陇右军向张位提供的一臂助力! 但是,杨错当初给崔宁下达“不必留手”的命令,意图并不仅仅在于此。 内河的航道,连接是整个山南和剑南的枢纽! 无论北上,亦或南下,定必经这些内河。 能有一支强力水军封锁这些内河,则往来将彻底断绝。 还有贸易等内河航运,也是如此。 对于山南,则更是如此。 如今山南政权掌握的地盘中,好几个州都是依靠涪江、嘉陵江等内河航运。 控制了上述这些河流,便意味着控制了山南的命脉。 接下来一段时间,陇右军的战略重心已趋明朗——山南! 乘着山南目前的内乱,必须赶在朝廷伸手之前,将山南收归于陇右军控制之中。 只有这样,再加上被渗透得千疮百孔的剑南西道,整个大唐的西部全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将西部连为一体,这才有了东征扫平叛乱,西征与吐蕃对峙、甚至打败吐蕃的强力本钱。 另外,也是给像元载这样的人一记耳光,叫他别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而要控制山南,必先控制山南境内所有河流。 借着此次张位请援的机会,杨错索性让崔宁“救援”得彻底一些——将山南水军全部敲掉。 想来,张位、张献甫他们也只能忍了,日后他们只能仰陇右军鼻息而存。 水军取得大捷。 陆路,杨错暂时还不准备有大的动作。 因为陆路的救援,其实就是协助张位反攻梁州等地。 这一行动,极有可能将吐蕃也牵扯进来,故而必须要大量的兵马、以及山南其他州郡的山南军协调好,才可用兵。 必须要以最小损失,谋取最大的收获! 命人将水军大捷的消息急速送往朝廷,杨错传令宕州、武州、成州、秦州在尽量不影响民生的情况下,加紧战备。 此时,西县形势一片严峻。 张维瑾、梁杰以及郭嘉谅的兵马,近六万大军将西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围城之后,张维瑾、梁杰先是命人喊城劝降不果后,又出示天子拜张任为节度使的圣旨,直斥张氏兄弟为篡夺山南大权,背反张献诚遗命,兴兵作乱。 张献恭厉辞加以驳斥,梁崇义为篡夺山南大权,与郭氏死忠勾结刺杀张献诚,又伪造张献诚遗命,其行径天地不容。 张献恭的口才如何是梁杰等人可以匹敌的。 一番辩驳,梁杰被张献恭驳得哑口无言。 恼怒至极之下,梁杰命大军开始猛攻西县。 郭嘉谅的精锐步卒虽只负责巡曳四门,并不参与攻城,但这些声势浩大的步卒给守军造成的心理压力却是空前的。 借着城池坚固,张献恭才勉强指挥士兵挡住了攻势,守军的伤亡颇大。 此时,张献甫却因积劳成疾而病倒。 西县,议事厅中。 “韩先生,二叔身体可有好转?”张位关切地向韩滉询问道。 张献甫病倒后,西县军机要务全落在了张献恭身上。 他还必须巡驻城池,忙不胜忙。 韩滉便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照顾张献甫的重任。 “依然如故!”韩滉神色略显黯然地摇了摇头。 韩滉自幼博览群书,对医书也颇有涉猎,医术甚至比一般的大夫还要高明些。 据他仔细的察看,张献甫那虚弱的身体分明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非一般药石可救。 第27章 来信 “二叔若不能康复,谁来支撑大局啊。” 张位脸色一垮,担忧地说道。 听了张位的话,韩滉无声地叹了口气。 论能力、论威望,张献甫的确是山南数一数二之人。 但在现今危急的情形之下,身为主上的张位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既影响士气,还打击其他臣属的心。 更何况,纵然张献甫不能理事,还有张献恭在支撑大局。 “节度勿忧,有张大人在,定可安定住局势!”韩滉和声宽慰说道,“何况,杨驸马的兵马应该很快就会前来增援!” 张位叹了口气,点头应道:“希望驸马的大军能及早赶到。” 就在这时,厅外隐隐传来交谈的声音。 “文将军,你速在城中征募青壮,以充军用!” “是,末将这就去办!” 张献恭迈着沉重的步履走进议事厅中,见着张位,深施一礼:“见过节度!” “三叔免礼!”张位立即抬手说道,“城上情况如何了?适才我听到什么‘征募青壮,以充军用’,莫非城中军力已经不足?” 因忙于城中大小事务,张献恭已经数日没睡上个安稳觉,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也显得颇为疲惫。 听得张位相询,张献恭打起精神回道:“适才又击退叛军一次攻城,但我军伤亡也有数百人。城中军力已不足四千人,同时驻守四门有些窘迫,故而我命文将军再去临时征募些青壮。” “城池可会有失?”张位担心地急问道。 “节度放心,若只是守城并无妨碍!”张献恭安慰张位道,“西县钱粮充足。支撑一、两月当不成问题!” 张献恭虽然嘴里说的轻松,但其实心中却颇为沉重。 张维瑾的大军新近征调了大批攻城器械,里面甚至包括了十数台抛石机,对守军的威胁极大。 守军大多是没有征战经验的土兵,伤亡也因此急剧增加。 张献恭担心,张维瑾军中的器械会越来越多,届时即便西县城再坚固,恐怕也无法久持。 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杨错的援军能够尽快赶到。 张献恭叹了口气,振作精神说道:“节度勿需担忧,但有张献恭在,定可保西县无失!” “恩!”张位稍稍安下心来,点头说道,“三叔。你且莫劳顿过度,先回去歇息片刻吧!二叔已然病倒,您万万不能有碍啊!” “多谢节度关怀!”张献恭确实非常疲劳,而且已经有一天多没去探望兄长,遂躬身行礼说道,“如此,属下先告退了!” 韩滉也向张位告了一礼,跟随张献恭离开了大厅。 “太冲,我兄长病情可有好转?”张献恭放缓步子,等着韩滉走到自己身边,急切地询问道。 韩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不想欺骗张献恭,只能无奈地轻摇了摇头。 “兄长身体先前隐有无力感,但一直以为是疲劳的缘故,不想竟然如此……”张献恭抬头仰望苍穹,声音悲戚地说道。 如今诸事不顺,令张献恭也有心力憔悴的感觉。 “我曾听闻神医陆明前些日在陇右道行医济人,此人医术通神,善治疑难!”韩滉只能尽力来安慰张献恭,“待南下,我着人请杨驸马寻神医为张兵马使诊治!” “有劳太冲了!”张献恭将身上战袍裹得紧些,以御寒风,勉强笑了笑,“此刻我等的希望,就全寄托在杨驸马的援军上了。” “将军请放心!”韩滉淡笑说道,“杨驸马必会急遣大军来援的,或许救援兵马必已在途中!” “希望如此……”张献恭怅然说道。 一直默默护卫在韩滉身旁地孟龙突然面色微变,侧起耳朵聆听起什么来,神情极为专注。 “孟将军,怎么了?”韩滉察觉到孟龙地异举,有些好奇地问道。 孟龙没有立即回答,依然凝神倾听着。 韩滉和张献恭也不禁好奇起来,侧耳倾听起来,但除了城内的嘈杂声外,还能听到隐隐的战号之声,此外便什么也听不出来了。 一切皆如往常,并无其他不同! “韩大人,援军到了!”孟龙面上突然呈现异样的神色,欣喜地说道。 “什么?”韩滉、张献恭二人同时出声。 “孟将军,你如何得知援军已到?”多日相处下来,韩滉对孟龙地脾性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深知他虽然貌似粗鲁,但行事却颇为沉稳,而且从来不会打诳语。 “末将是从战号声中听出来的……” “战号?”张献恭侧耳再倾听了片刻,疑惑地说道,“这战号只是城外叛军中所起,如何说是援军到了?” “这战号与先时地号声有些不同,若不仔细听,难以分辨得出来。”孟龙迅速地回道,“我军中骑、步、水三军战号都跟一般的鼓角不大一样,适才地战号正是无当飞军的战斗号角。声音虽然很小,但末将听得出来!” 张献恭眼中精光一闪,急声追问道:“孟将军没有听错?” “张大人放心,这号角外人是学不来的,肯定是韦皋将军的飞军赶到了!”孟龙猛地点头,肯定地说道。 “哈哈哈……转机到了!”张献恭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仰天长笑不已。 片刻后,张献恭皱眉道:“可是,无当飞军全是山地,如何能够穿过汉江。” 韩滉笑道:“无当飞军虽然全部来自乌蛮族,不善水战。去年陇右军北还时,有一部分原属于无当飞军的水军回来了,故而擅长水战。在汉江,梁崇义没有水军。我军只需要操作民船,突破对手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还是杨驸马想得周到啊。” “张大人,可速向节度禀报此事,而后寻思突围渡江之策!”韩滉和声提议。 “好,事不宜迟!” 西县城东,张维瑾军营,中军帅帐。 “曹玠那混蛋不听人劝,偏要去迎战崔宁,结果如何?”张维瑾怒气冲冲地喝骂道,“水军全军覆没不说,整个山南的南部州郡都将处于崔宁的兵锋之下,就算咱们抓到张位他们,又有什么用!” “崔宁什么人?连剑南水军都不是他对手,曹玠这厮就是这般托大,连商量都不跟咱们商量一番。”梁杰附和说道。 “是啊!” 帐下如雕像般肃立的郭嘉谅,冷眼旁观着张维瑾等人对曹玠的喝骂、批驳。 鹰般犀利地双眼中,射出不耐烦的光芒。 便欲发作,一旁的刘展见状,轻触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 郭嘉谅耐下性子,向张维瑾告个罪,领着刘展退出帅帐。 见郭嘉谅离开,他们也不以为意,继续对曹玠的批斗。 与刘展并十余命护卫策马离开张维瑾大营,郭嘉谅按捺不住心头燃起的怒火,沉声骂道:“张维瑾、梁杰这些个废材,叫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他们这些废话?有这些废物为将,难怪山南到今天这副样子。如若山南在我手中,张位之流算什么?更休说是杨狗子!” 原本,张维瑾是请郭嘉谅过来商议如何应付无当飞军的到来。 也不知道是谁跑偏了话题,以至于议事竟会演变成对曹玠的批斗会。 刘展策马驰行在郭嘉谅右后方不远处,默然思索着什么,没有接郭嘉谅的话。 “刘将军,今日之事你有何主张?”郭嘉谅将心中的郁闷怒火发泄出后,回到正题上。 “主公,依如今形势看来,杨错必已是介入山南战局,而且他支持的还是张位一方!”刘展恭敬地回道,“据我所知,杨错手下的陇右水军自击败剑南水军,实力已是冠绝大江南北。曹玠贸然迎击陇右水军,惨败自是难免。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据属下所知,这支无当飞军并不全是精锐步卒,里面还有一批人精通水战,麻烦大了。” “杨错介入又如何?”郭嘉谅颇显不屑地说道,“此人负驸马之名,却是虚有其表。三番五次地被安禄山叛军打得落花流水,若我是他,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也敢妄称名将。他日若有机会,定要让他等见识见识何为名将!” 刘展低头作思索状,暗自却不禁无声叹了口气——郭嘉谅固然骁勇无比,但倨傲的性格比起他的武勇也毫不逊色。 以吐蕃现在堪称鼎盛之时的情况,尚且将杨错视为最大劲敌,自始至终不敢轻易东来占领大唐土地,郭嘉谅却如此轻视。 日后若当真与杨错对上,恐怕郭嘉谅吃亏是难免了。 骄兵必败! “主公,杨错援军已到,张位、张献甫很有可能会在近日突围渡江!”刘展收拾心中的思绪,提醒郭嘉谅说道。 “无论是张位出城,还是陇右军上岸,遇上我麾下骑兵,能逃到哪里去?”郭嘉谅冷哼一声,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吃痛,扬蹄绝尘而去。 刘展望着郭嘉谅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么长时间以来,郭嘉谅从仓皇北顾,到如今的割据一地,虽然艰辛,却也是百战百胜。 累胜之下,骄纵的情绪漫上心头。 他还不知道,山南军与陇右军的区别有多大,那可是羔羊与虎豹的区别。 黄昏时分,张维瑾命人知会郭嘉谅,请其率领骑兵加强巡逻,以防西县守军突围出城。 与此同时,张维瑾、梁杰也开始向南城调集兵马,以防备无当飞军登岸救援,另一面则准备加强攻势,力争在短时日内夺取西县。 当日深夜戌时,待在南岸的无当飞军突然鼓角齐鸣,杀声大作。 西县本是一座毗邻汉江的城池,其南城距江畔非常的近。 驻守南城的梁杰大惊,急召集兵马准备应战。 然而正当他忙活得不可开交之时,鼓角喊杀声却突然消歇了下去。 梁杰莫名之佘,却不敢放松丝毫警惕,勒令士卒谨守戒备。 半个多时辰过去,仍未见半点动静。 此时梁杰才明了中了对方诡计,悻悻地命将士回营房歇息。 子时刚过,更大规模的鼓角喊杀声从大江方向传来。 还没睡下的梁杰,立即起身指挥兵马准备迎战。 然而,此次依然为虚张声势之举。 梁杰气急交加,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喝令士兵谨守营门,不再搭理敌军的骚扰。 丑、寅之交,一支兵马摸黑潜上岸来,对梁杰军营发动了真正的攻袭。 梁杰原本仍以为是假,直待敌军攻入营内,才醒悟过来,急鸣锣擂鼓迎战,并向张维瑾求援。 乱战中,梁杰惊愕地发现这支袭营的兵马居然也是身着山南军的衣甲,随即更看到严震麾下头号猛将黄琦。 黄琦虽年过五旬,却有万夫不挡之勇,号称刀箭双绝,山南军内皆以其武勇为山南第一。 梁杰如何敢直面黄琦,急令士卒加紧围攻,自己却躲到了安全处。 黄琦并不恋战,领少部精锐在一举突破梁杰军营后,来到西县城下。 他大声招呼了几句,抽空取下身后宝雕弓,弯弓开弦,迅速将一支狼牙长箭射上了城楼,而后即刻拨马回头,汇合乱战中的兵马,南撤离去。 梁杰与引军来援的将领惟恐对方有所诡计,又顾忌黄琦武勇,遂罢兵还营。 西县城,议事厅。 “此箭确是黄将军所射?”张献恭手持一杆狼牙箭,急向文吉询问道。 “确是如此!”文吉点点头,肯定地说道,“南城下乱战之时,末将在城头,亲见黄将军领军突至城下。而且此箭被射上城楼后,箭头入石三寸有余,在我山南也只有黄将军有此箭力。” “如此,突围有望矣!” 张献恭击掌大笑道,“此次来援的果然是杨驸马的无当飞军。叛贼麾下并无擅长水战的兵马,整个西县水域已被杨驸马兵马所控。而且韦皋将军还会同利州刺史严震将军陈兵江上。此信即是严将军亲笔所书!” 适才张献恭虽然认出严震笔迹,但行事谨慎的他依旧向文吉确认了一下情况。 “节度请看!”张献恭将一纸绢书奉给张位。 张位接过绢书,略一浏览,即大喜说道,“严刺史也来了,我无忧矣。” “援军既到,我等也不必急于突围过江,或许可以城中兵力汇合援军,一举击破叛军,如此则山南可定!”西县县令张献武提议道。 “此法恐非良策!”韩滉摇头说道,“梁州除西县已尽入叛逆之手。叛军于西县集结重兵,更有郭嘉谅万余精锐,纵然严刺史兵马赶到,目前难以抵挡敌军攻势。只有渡江南下,凭借剑南东川道之力,平叛易如反掌。” “我赞同太冲所言!”张献恭点头附和道。 张献武的提议,看似美妙,其实根本就行不通。 西县以南地形平坦,正适合郭嘉谅麾下骑兵冲锋作战,纵然严震有多少援军,在这样的地形上交战也是必败无疑。 “好,可照信上计划突围!”张位连忙点头说道。 第28章 突围 闻听黄琦领长沙兵夜袭大营之后,竟又旁若无人地撤离。 张维瑾恼怒不已,也不顾梁氏的颜面,毫不客气地将梁杰叱责了一番。 此战中,梁杰有临阵避战的举动,面对和自家兄长一般统帅的叱骂,他也不敢反口,只能自认倒霉。 骂完梁杰后,张维瑾一面下令调集兵马加强对沿江的防守。 另一面急遣使者返回梁州,通报严震勾结无当飞军、意欲救援张位之事,并请梁崇义继续加调兵马前来增援。 与此同时,张维瑾还传令郭嘉谅以骑兵加强对西县城至江畔之间的巡逻。 郭嘉谅军营,中军大帐。 “张维瑾这狗头,居然敢以这种口气对我吆三喝四,真是活得不耐烦!”郭嘉谅随手将一纸绢书丢入火盆中,声音中透露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群家伙确实无用之极,近五万步卒,加上这么多攻城器械,十多天下来居然连个西县都攻不下来!”郭涔不屑地接口说道。 郭涔与郭嘉谅有几分相像,俊秀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瓜州人特有的彪悍气息,“如今被袭了营,竟然还有脸面对我等呼来喝去。惹火了我等,索性宰了这些废材,夺了他的大军!” 郭涔的话泄愤的意味较浓,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当真,但郭嘉谅听了后却是眼睛一亮。 张维瑾、梁杰等人无论是治军用兵之能,还是本身的武艺,根本入不了郭嘉谅的眼,但他们手下的数万大军却是令人心动不已。 “主公,眼前当务之急,还是先协助梁崇义诛除张献甫、张献恭兄弟。”刘展察言观色,已明了郭嘉谅心中所想。 他出声劝谏:“张氏于山南深浮威望,若让他兄弟二人逃出西县、渡江南下,他日振臂一呼,响应者必众。主公若欲夺山南,不除张氏,事恐难成。张氏如一犬,梁氏便是一兔。犬尚有獠牙,兔有何?” 郭嘉谅也非愚笨人,听了刘展这一番话后,拧眉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这话倒也有理。也罢。就先忍一时之气,帮这些废材剿灭了张献甫、张献恭。然后再跟他们算帐!” “如今杨错和利州的援军已到,张献甫、张献恭究竟会据西县待援反击,还是会突围南渡?”孟起带着几分疑惑询问道。 论及武艺,孟起仅在郭嘉谅之下,而更为难得的是,他用兵行事颇为谨慎。 显然郭嘉谅、郭涔等人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竟都楞住了。 小半晌后,郭嘉谅将目光转向刘展。 “张氏兄弟据守西县十数日里,守军伤亡颇重,如果不是张维瑾狠不下心肠,不惜一切代价攻城,恐怕西县早就被破,继续据守西县极不实际。” “况且西县南面地形利于骑战,若在野战中遭遇骑兵,任凭严震有多少兵马,也难逃败亡命运!” 明白郭嘉谅目光中的意思,刘展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分析解说的重任。 郭嘉谅微微颔首。 对麾下的骑兵,他有着绝对的信心。 “张献甫、张献恭皆是通晓兵法之人,定也明了眼前形势。故而,以我之见,他们突围南渡的可能较大,而且恐怕就在这几日!”刘展相当肯定地说道。 郭嘉谅站起身来,鹰眼微眯,在帐中来回走动了起来。 刘展止住了自己的话语,和郭涔等人静静地观望着郭嘉谅。 “郭涔、孟起,你二人各领骑兵一千,以三个时辰为一班,轮流巡逻于西县西南一翼,一旦有异状,鸣笛示警,我会即刻率领大队骑兵前往支援!” 片刻后,郭嘉谅止步,沉声命令道,“巡逻时给我小心些,尽量避开无当飞军的注意。到底该怎么做,也不需我教你们了!” “得令!”郭涔、孟起二人一齐出列领命道。 出乎张维瑾等人地意料,加强了对沿江地防范后,无当飞军与严震的兵马反而没什么动作,似乎并不着急解西县之困。 尽管如此,西县守军的士气却很明显地提升。 毕竟援军就近在眼前! 张维瑾一日里组织了两次攻城,都被守军轻易地击退。 更要命的是,梁军将士的军心已有所动摇。 很多梁军的将士从一开始就不明了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张位是前任节度使的三公子;张献甫、张献恭是山南的大将,名望卓著。 西县城中的“敌军”根本就是昔日的同袍…… 尽管张维瑾、梁杰等人宣称张位、张献甫等人谋篡造反,但很多人仍然搞不懂身为长子的张位为何要谋篡? 而随后,形形色色的流言从四面八方传来。 如梁崇义为篡权意欲加害张位,张位不得已才逃到西县,甚至还有流言道张献诚就是被梁崇义勾结郭家死忠刺杀身亡。 种种不一而足的流言,搞得人心大乱。 张维瑾、梁杰虽然有所察觉,但处理的方法过于简单粗暴,以杀止诽的办法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军心的动摇,自然就反映在士卒的战力上。 近几日,不少人在攻城时根本就是出工不出力。 对现状深感无奈的张维瑾,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梁崇义的后继援军之上。 所谓攻城,已成为例行的公务了! 战争阴云笼罩下的西县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惟恐城破时会遭遇屠戮的命运。 夜幕还未降临,行人百姓早早躲回家中,街道上冷冷清清,只余军卒们步履匆忙地走来走去。 县衙内张位、张献恭、韩滉等人都在侍从的协助下,将一件软甲穿在了贴身处。 预定的突围日期就在今晚,由于围城敌军甚众,刀剑无眼,穿层护甲毕竟安全一些。 “文将军,你身肩诱敌重任,务必小心谨慎!”张献恭外套一件普通布袍,浑然不似文官。 “张将军放心,末将定不会有负使命!”文吉面色坚毅。毫无胆怯之意。 “孟将军,你武艺高超,在下望尘莫及,还请你护卫我家节度和将军突围!”文吉躬身向肃立韩滉身旁地孟龙行了一礼,诚恳地说道。 先前从襄阳突围时,孟龙阵斩梁崇义的族弟梁庆之事令文吉钦佩不已。 梁庆素负勇名,文吉自认与其武艺在伯仲之间。 孟龙却在乱军之中将其斩杀。 尽管这其中占了些偷袭的便宜,但孟龙的武勇却是丝毫不用怀疑的。 “恩!”孟龙话虽不多,但却让人感到很可信。 张献恭从袖中拿出一封绢书,交给身边亲随,吩咐道:“将此信札放置在节度书房桌案深处,切记不可令人轻易寻见,亦不要过于隐秘!” 亲随领命离去后,张位不解地询问道:“三叔,那信札放置我书房中是何意?” “节度,那封信札是为挑惹梁崇义与郭嘉谅内斗所用!”张献恭眼中现出一丝恨意,解释道,“信上乃是郭嘉谅秘密连结节度的内容……” 张位微愕,随即会意过来,略显疑惑地说道,“此计,似乎先前哥舒晃曾对梁崇义用过,此刻再施此计,还能奏效么?” “节度放心……” 韩滉接口说道,“梁氏兄弟性情狐疑,纵然是连施两次无中生有之计,只要做的逼真些,必可见效!更何况郭嘉谅也不是心怀良善之辈,恐怕此计正合他意!” 说罢,韩滉那睿智的双眼中微现出了然世事的光芒。 这条计策正是由韩滉所出,他深知日后若要平定山南大局,必要先使梁崇义与郭嘉谅内自相斗。 实际上,韩滉认为旨在复仇的郭嘉谅根本不愿意沦为梁崇义的“门卫”和“打手”。 他介入山南战事的真正目的,绝对是为了夺取山南。 有这一层原因在里面,外人只需要稍稍添点材,点上火即可。 “原来如此……”张位点点头,恍然道。 “节度,该出发了!”张献恭看了看天色,和声对张位说道。 深夜亥时,沉寂两日的无当飞军和严震的山南军终有大动作。 在无当飞军的掩护下,山南军乘夜登岸,以最强悍的利州军为前驱,朝西县方向发起猛攻。 梁军方面尽管多有防备,但真正被山南军夜袭时,还是略有些慌乱。 就在此时,西县南城门也突然洞开,一彪人马在文吉的率领下,护卫着张位、张献甫、张献恭等人急向江畔攻杀过去,分明是意欲汇合山南军一举突围。 梁杰知严震必是与城中守军有了突围的密议,但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张位等人逃出生天,否则日后梁氏恐有灭顶之灾。 有此觉悟后,梁杰也抛下了心中的恐惧,率领士卒拼死两面抵抗,并急派使者向张维瑾和郭嘉谅求援。 率先赶到并投入战斗的是郭涔的骑兵。 此刻正好是郭涔轮值。 一发现战端开启后,他即毫不犹豫地率领麾下骑兵攻向西县城的突围人马。 郭涔的目标非常明确,斩杀张氏兄弟,至于张位,若他没有死于乱军之中,郭涔也不介意将其交于张维瑾。 想必张维瑾定会好好招待张位! 由于马蹄上裹着草布之类的物事,骑兵疾驰时的轰隆马蹄声被大大地削弱。 直至近身不足数百步时,文吉军才发现了骑兵的到来,忙不迭地准备迎接骑军的冲锋。 悠扬绵长的笛声中,骑兵如势不可挡的洪流扫过战场,所向披靡。 仓促迎战的步卒,在冲锋地骑兵面前变的脆弱无力。 许多人并不是被刺死、砍死,更是直接被战马冲撞、践踏而死。 看到麾下士卒被骑兵如树叶一般撞飞,文吉心如刀绞,目窒欲裂,但身上肩负的重任却又强迫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在其招呼下,残余士卒护卫着张位等人疯狂地朝南面冲杀而去,一者希望能早些与严震汇合,同时也是希望与梁军混合起来,冲锋的骑兵会有所顾忌。 这一着果然见效。 当文吉兵马与梁军混杂起来后,郭涔不得不喝令骑兵停下了下来。 骑兵的冲锋,可是不分敌我。 不多时,郭嘉谅、孟起率领骑兵赶到了战场。 一见郭涔居然呆立观战,郭嘉谅怒不可遏,厉声喝问郭涔原由。 第29章 混战 “蠢材!” 待郭涔说明原由,郭嘉谅毫不客气地煽了他一个耳光,怒喝道:“我郭家怎会有你这样的蠢材!” 郭涔捂着脸,不敢吱声。 一旁的孟起急忙劝了几句,平息了郭嘉谅地怒火。 再不看郭涔,郭嘉谅一扬手中银枪,厉声狂吼道:“听我将令,全军冲锋。敢阻挡铁骑前进者,不分敌我一律斩杀!” “诺!” 万余铁骑齐声狂吼,声如霹雳,震憾长空。 “杀!” 郭嘉谅轻夹马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杀!” 震撼无限地喊杀声中,无可抵挡的铁流再次奔腾起来,扫荡一切障碍。 不少梁军士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如树叶般飞了起来,随即又重重地落下,根本来不及爬起来,直有千均之力的马蹄便踏了上来。 幸运的只是胳臂大腿被踩断,倒霉的连脑袋都被踏破,一切喷将出来。 梁军士卒虽然不乏作战经验,何时见过如此威势地骑兵冲锋,更何况这些骑兵分明就是自家人。 一时间,不少人竟然楞住了。 不多时后,便如见了鬼一般地四散奔突开去。 文吉也没想到郭嘉谅会如此决绝和残酷,居然连盟军也毫不犹豫地屠戮。 震骇之余,只能率领残卒夺路南逃。 然而,冲锋起来的铁骑速度何其惊人,很快便撵上了文吉一行。 郭嘉谅单人独骑,如旋风一般冲入文吉军中,被严密护卫着地张位等人正是郭嘉谅的目标。 “挡住他,枪兵刺杀!”文吉疯狂地吼叫着,并亲自冲向郭嘉谅。 眼见十数杆长枪突刺而来,郭嘉谅鹰隼般的锐眼竟似在夜幕中泛出幽光,手中银枪以极快的速度刺出,竟在其身前形成一道光幕。 “铛铛铛……” 切入光幕的长枪无一例外地被弹飞,随即十数名持枪士兵只觉吼口一凉,热腾的鲜血便如柱般喷了出来。 一举击杀十余名敌兵,郭嘉谅浑然不以为意,策骑径直前冲,一路长枪左拨右刺,无一人能挡其一合。 文吉情急之下,从身旁士卒手中抢过一杆长枪猛地投了出去。 郭嘉谅头也不回,银枪后荡,轻易地磕飞了长枪。 文吉借着郭嘉谅这一顿,策马攻了上来,手中长枪奋力刺出。 “不知死活!”郭嘉谅冷哼一声,身体猛地后仰,右手单提银枪顺势刺向文吉。 文吉凭本能感觉巨大的危险来临,顾不得攻击郭嘉谅,身体急闪,但郭嘉谅银枪速度实在太快。 “噗……” 锐利的枪头轻而易举地刺破护甲,狠狠地扎入文吉肩头。 吃痛之下,文吉身体失去重心,立时栽下马来。 郭嘉谅也不顾文吉死活,策马直奔张位一行所在方位而去。 坠马的文吉还未来得及稍有喘息,庞大铁骑洪流已经呼啸而来。 勉力击杀几名铁骑后,一柄板门大刀割下了文吉的头颅…… “什么?他们不是张位、张献甫、张献恭?”郭嘉谅银枪指着地面的几具尸体,厉声向几名梁军士卒喝问。 早被骑兵洪流吓破胆的士卒,忙不迭地点头。 “上当了!” 郭嘉谅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字。 适才郭嘉谅凭一己之力冲入敌军之中,将那几名衣着似张位、张献甫、张献恭的人尽数击杀,但没有想到,寻人确认一下,居然全是假的。 “主公,这一路看来只是疑兵!”孟起将悬挂马侧的文吉头颅丢给亲兵,接口说道。 “真正的在那边!”郭嘉谅一指隐有喊杀声传来的西门,恨恨地说道,“走,追过去!” 孟龙率领麾下亲卫为前导,领军护卫着真正的张位一行,自西门突围。 由于文吉以身做饵,吸引了其他几门的驻军,孟龙等人的突围还算顺利。 冲出数里,黄琦率领一部兵马与孟龙一行接上了头。 随即,黄琦自任殿后,孟龙护卫张位等人在黄琦士卒的引领下,继续朝西南的汉江撤去。 并未走出多远,郭嘉谅的先头铁骑已经轰然而至。 黄琦率部拼死抵抗,终勉强挡住了郭嘉谅的先头铁骑。 “嗖嗖嗖……” 黄琦手持宝雕弓,左右开弓,箭若流星激射而出。 每箭发出,则必有一骑惨叫落马。 黄琦无以伦比的神射技巧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己军的士气,但也不免引起敌方的注意。 “老匹夫,只敢暗箭伤人,看郭嘉谅来收拾你!”郭嘉谅怒吼一声,策马急驰飞至,银枪快若闪电,劈空而至。 黄琦凭直觉便知来人绝非庸手,但他浑然不惧,三支狼牙箭同时出现在左手。 搭箭、开弦、松弦,动作连贯迅疾异常。 弓弦震动,三支狼牙箭箭相接,连珠射出。 郭嘉谅的鹰隼锐眼突然一紧,突刺出去的银枪被迅速抽回,急速舞动起来,在自己身前形成一道枪幕。 连珠三箭的前两箭全被磕飞,但第三箭却突破枪幕,直奔郭嘉谅面门而去。 情急之下,郭嘉谅仅以双腿夹紧马腹,身体疾速后仰。 尽管如此,带着强烈螺旋气劲的狼牙长箭仍然击中郭嘉谅的头盔,并将头盔带飞出十余步远。 头盔被击落,在郭嘉谅而言还是第一次! 心有余悸之余,郭嘉谅的怒火也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为不让黄琦有机会继续发箭,郭嘉谅不顾一切策马冲上前,银枪含愤再次刺出。 乘着郭嘉谅躲箭的当头,黄琦业已完成挂弓取刀的动作。 “铛!” 刀、枪相撞,迸发出的星花格外耀眼。 郭嘉谅、黄琦同时止不住地连人带马后退两、三步。 立稳身形后,两人皆知自己遇上了前所未见的劲敌。 黄琦、郭嘉谅,年龄相差一辈。 激斗起来,声势可称骇人。 郭嘉谅奋起武勇,银枪如雨,将黄琦笼罩其中,却无论如何也攻不破大刀的防卫网。 近二十合过去,仍然战而无功,郭嘉谅不由得心生焦急,枪速越来越快。 黄琦刀法依旧沉稳,将周身上下护得风雨不透,抽空还能回上几刀。 “主公,你去追赶敌酋,此人交与我!”孟起凌空一刀,接下了黄琦的反击,大声对郭嘉谅招呼道。 “恩!”郭嘉谅应了声,顺势撤出战斗。 “孟将军,小心些!这老儿身手不错,记住别让他放箭!” 交代了两句,郭嘉谅从亲卫手中接过被击飞的头盔。 戴上之后,招呼了一队铁骑朝张位撤退的方向追击了下去。 “郭嘉谅休走,可是惧了我黄琦!” 从适才交手情况来看,黄琦已知郭嘉谅武艺是何等的惊人,若让其追上张位一行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接手郭嘉谅的孟起也绝非凡手,楞是将黄琦拖得动弹不得。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孟龙面色凝重,急将麾下士牟分为两部,一部人继续护卫张位一行向目的河道撤退,另一部人则由孟龙自己率领来阻挡追兵。 不多时,郭嘉谅率骑兵呼啸而至。 孟龙率部且战且退,死拖郭嘉谅骑兵。 郭嘉谅几次想越过孟龙,直扑张位等人,孟龙却如贴身牛皮糖一般死缠不放,渐渐也激起了郭嘉谅地怒火。 一怒之下,郭嘉谅索性停下了追击,意欲先行击杀这个不识好歹的敌将。 郭嘉谅一旦认真起来,孟龙便不是对手了。 依靠灵活的脚步移动,和崔宁亲自指点过的精湛刀法,孟龙勉强抵挡了郭嘉谅二十余合,但却身中三枪,血流如注。 尽管如此,孟龙依然死战不退。 “去死!”郭嘉谅奋起一枪,挑飞大刀,银枪随即顺势刺向孟龙胸膛。 虽竭力后退闪躲,但速度极快的银枪还是刺中孟龙地右腿。 闷哼一声,孟龙身体失去重心,前俯倒地。 郭嘉谅得势不饶人,借着前冲的马势,银枪狠狠扎向再无力躲闪的孟龙。 眼见长枪即将刺死这缠人的敌手,郭嘉谅面现冷冷笑意,但瞬间后,笑意变成了惊色。 “嗖……” 一支带着凌厉风声的狼牙箭,自东面直奔郭嘉谅颈喉而来。 顾不得刺死孟龙,郭嘉谅急速勒马后退,同时银枪格向来箭。 直觉告诉郭嘉谅,这一箭比之先前黄琦的连珠三箭恐怕逊色不了多少。 险险地格飞这一箭后,又是两箭袭来,郭嘉谅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得已地拨马急退。 “冲上去,格杀!”汇合了随后赶到的骑兵后,郭嘉谅厉喝一声,拨马再次杀了回去。 如蝗的箭雨密集迎向骑兵,不时有骑卒中箭落马,亦有战马被射翻在地。 由于天色已经夜色如墨,后面的骑兵未必能看清前方的情况,不可避免地被倒地的人、马尸身所绊。 一时间,铁骑的冲锋受到了限制。 而对方似乎也不恋战,救了孟龙等人后,迅速地朝西南方向撤退着。 “哪里走?” 郭嘉谅根本不将这些普通的箭雨放在眼中,仗着武勇疾冲接近了敌军,银枪狠狠地刺向被人背负着的孟龙。 伴随着一声冷哼,一柄环首刀无声无息地斩向郭嘉谅。 情急变招挡住环首刀后,郭嘉谅和那运刀者皆闷哼了一声,但很快两人又战在了一处。 那人也是徒步,虽比不得孟龙那般迅疾,脚下步伐却也是灵活异常,加之胜孟龙的刀法。 一时间,竟跟郭嘉谅斗了个难分难解。 郭嘉谅虽知此人武艺比自己逊色半筹,奈何先前与黄琦、孟龙的激战耗费了不少体力。 此刻想要战胜这人,倒也不是易事。 僵持之际,黄琦率领残军赶到。 黄琦担心张位等人的安危,不愿与孟起纠缠太久,遂招呼了残余兵马且战且退了下来。 第30章 反目 “贼子,死去!”借着弦月光辉,黄琦一眼瞥见了郭嘉谅正在和人激战,情急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便是一刀。 与现在的对手交锋已不轻松,再加上黄琦的加入。 郭嘉谅再如何神勇也难以抵挡,只得无奈避开。 “黄兄,张节度已经安全,咱们快撤!”与郭嘉谅鏖战之人急向黄琦招呼道。 “好!”黄琦爽快地应了一声。 两部人马汇合后,交替掩护,边战边撤。 幸好距离目地的河道已经不远…… 汉江,南入长江,河宽四丈左右。 数十艘大小船只横亘河面,正是奉命接应张位等人撤退的无当飞军。 这些曾经在水军待过的士卒,熟练的操纵着船只渡河而去。 留下来的士卒张弓搭箭,配合着船上的劲弩,对骑兵定点狙击。 如雨般的狼牙箭,令郭嘉谅的骑兵不敢靠近河岸。 望着黄琦等人撤上了战船,郭嘉谅驻马河畔,恨恨地将手中银枪插入土中。 陆上是骑兵纵横的所在,但河湖大江却是水军的天下。 适才郭嘉谅不是没有机会追上船去,但如若真的上了船,还有没有机会下来就难说了。 郭嘉谅出身瓜州,从小就会游泳,而且对方也不是软柿子,黄琦和那不知名的高手联起手来,连全身而退都难,更休说擒斩张位等人。 最后关头,居然还是功亏一篑! 注视了片刻后,郭嘉谅扬声冲那不知名高手所在船只喝问道:“与郭某交战那军汉,可敢通报姓名?” “无当飞军统领韦皋,随时候教!”那不知名高手豪迈地回道。 “希望你下次莫要逃跑!”郭嘉谅冷声反讥道。 韦皋忽地大笑了起来:“郭嘉谅,下次老子送你去喂鱼!” 玩了一个声东击西之策,终成功地救出了张位一行人等后,韦皋即刻率领飞军汇合了负责佯攻的严震等人,撤出西县地域,经油金牛县抵达三泉县。 三泉县是利州下辖的大县之一,距离利州州治所在地还有段距离。 但他们实在跑不动了,从撤出来开始就马不停蹄地南撤。 此次救援之战虽然成功,但付出的代价却也大地惊人。 西县守军,除却护卫张位一行地数百士兵外,几乎全军覆没。 尤其是担任诱敌重任的文吉陷入敌阵,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而担任策应任务的山南军在郭嘉谅骑兵的肆虐下,伤亡也颇大。 三泉县县衙,正堂。 “若非韦将军及时赶到援应,我等皆将死于西县城中!”张位感叹着说道。 回想起来,昨晚地境况令张位胆寒不已,要不是孟龙奋力冲杀、以及黄琦及时赶到接应,结局如何将难以预料。 “张节度不必客气!”韦皋摆了摆手,笑着回道,“在下只是奉郡王之命行事罢了,不敢当谢!” “这条声东击西的突围计划,设计极为巧妙。若非有此妙计,我等恐难以安然脱困,韦将军有勇有谋,真乃国之良器!”张献恭盛赞道。 “张公谬赞了,在下是受郡王点拨才寻思出这条计策……” 韦皋面上并无得色。 “我有一疑问,还请韦将军相告……” 见韦皋受赞而不骄、颇有些水火不浸地意味,张献恭眼中现出一丝异色,“叛贼曹玠如今何在?” “曹玠兵败自刎,其子曹无量被崔宁将军麾下将士生擒……” “什么?”张献恭惊愕出声,完全没想到曹玠父子居然落得这般下场,随即急声追问道,“曹玠的水军如何?” “郡王曾交代崔宁将军,诛杀叛逆需得除恶务尽,惟有如此,才能震慑其余的叛贼,早日平定山南。故而,崔宁将军已将曹玠水军尽数击灭!” 韦皋嘴角不为人见地微微一扬,朗声回道。 “曹氏父子不念先主恩惠,附逆反叛,合该受死!”西县县令张献武恨恨咒骂道。 “正是如此!”严震面色激愤,接口说道,“此贼之死,正是大快人心。韦将军可否将曹无量那厮送还我军,来日北伐平叛之时,正可以此贼首级祭旗!” 数日前接应张位突围时,自己损失不小,令严震痛心之余,不由对梁崇义、曹玠这些叛贼愈加痛恨入骨。 张献恭地眼光,明显要比张献武等人长远许多。 略一思索后,张献恭便知杨错命崔宁全歼曹玠水军的意图,绝不似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水军对于山南重要性,绝不在步军之下。 失去了水军的护卫,整个山南西道的联系将无法得到保证。特别是内河航运,将受到巨大的影响。 毕竟,还需要水军剿灭沿江劫掠的水贼。 而曹玠的水军虽然反叛,但日后并非没有可能收降,收降之后,他们依然是保卫山南的重要军力。 如今,曹玠水军被尽歼,日后山南水域的控制权实际上已经落入陇右军的手中。 在某种程度上,山南不得不仰杨错鼻息而存在。 谁敢肯定杨错不会借此机会强占山南? 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或许由杨错担任节度使也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的结果! 张献恭蓦然警醒,发觉自己居然心生了异念,不禁连连摇头,将“异念”抛诸脑后。 在张献恭的对面,韩滉面色淡然如常,但睿智双眼里却也隐现赞许之色。 以韩滉的智慧,自然可以轻易看出崔宁全歼曹玠水军的真实意图,同时也不由对杨错下手的“准”、“狠”赞叹不已。 “韦将军,除你的飞军外,西镇郡王可曾派遣其他兵马前来增援?”张位急切地询问道。 “郡王此次只派甘无当飞军前来策应张节度南撤,此外并无其他兵马!”韦皋摇头说道,“梁崇义之叛,毕竟是山南内部之事,如无朝廷旨意,不宜介入过深,免惹外人闲话!” “山南与陇右毗邻,外人岂能多言!”张位不以为意地说道,“异度公,劳您安排人前往寿春,与叔父商议请援平叛之事!” “主公……” 张献恭张口欲劝,但看了看韦皋、韩滉等人后,还是忍了下来。 西县郡守府中,传出了张维瑾的咆哮之声。 “郭嘉谅那厮居然胆敢勾结叛贼,给我把他唤过来!” 人若遇事不顺,纵喝凉水也塞牙! 张维瑾如今便有这种感觉。 辛辛苦苦围困西县半月有余,眼见守军将被耗尽,破城之日不远,竟然还是功亏一篑,被张位、张献甫、张献恭成功逃脱南渡。 此事若被梁崇义知晓,也不知会被如何叱骂。 张维瑾愁烦不已,正寻思该怎么将这一消息回报给梁崇义,搜查县衙的士牟却突然送来一封绢书。 而这封绢书居然是张位教唆郭嘉谅反戈一击的诱降信,从信上内容看来,双方的来往绝不是第一次。 受到张位的挑唆,郭嘉谅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分明是心怀异念。 张维瑾正好心中烦闷,此事更是火上浇油,想也不想便命人叱喝郭嘉谅前来。 郭嘉谅何等倨傲之人,见使者如此口气,怒气早生,理也不理张维瑾的召唤,反将使者轰出帐去。 使者羞愤不已,回营将郭嘉谅的无礼狂傲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了一番。 张维瑾本来已有所冷静,听得使者回报,顿时火冒三丈,再想及昨夜郭嘉谅骑兵曾肆意践踏梁军士卒之事,更是怒火万丈,立即带了百余亲兵直奔郭嘉谅军营而去。 郭嘉谅军营,中军帅帐。 “郭嘉谅,这你该如何解释?”气冲冲地闯入郭嘉谅军帐后,张维瑾狠狠地将诱降信摔在桌案上,声色俱厉地喝骂道。 郭嘉谅剑眉大皱,鹰隼锐眼中寒光不住闪烁,拣起绢书轻瞥了几眼后,又扔回到桌案上,冷冷地回道:“与我无干!” 张维瑾怒极反笑,厉声问道:“若与你无干,为何会有此信件?郭嘉谅,你莫要忘了,当日若非有梁将军的说情,你早跟条狗一样被赶出山南!” 此话一出,郭嘉谅再也无法按捺住心头的怒火,猛地抬头,浑身上下散发出摄人的气势,缓缓朝张维瑾所在走将过去。 见郭嘉谅杀气盈腾,跟随张维瑾入帐的几名护卫急侧身挡在两人中间。 “郭嘉谅,你敢对我无礼?”张维瑾没有亲自见识过郭嘉谅的威风,浑然不知危险将至地继续“挑衅”着对方的忍耐极限。 “对你无礼又怎样?”郭嘉谅眼中充溢着红赤之色,声音冷地如同十二月里的西北寒风。 若郭涔、孟起等人在此,当知一旦郭嘉谅呈现如此神情,正是暴怒杀人的前兆。 整个军帐中的温度仿若瞬间降低十余度。 张维瑾竟不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脚下步子缓缓后退。惊声说道:“郭嘉谅,我手中有四万大军,你敢胡来?” “你的大军……” 郭嘉谅瞬间抽出腰间佩剑,疾冲向前,速度快的近乎诡异。 张维瑾的护卫忙不迭地准备拔剑迎战,然而剑锋刚刚出鞘,便同时感觉喉咙处一凉。 随即,这四名护卫惊骇地看到鲜血从自己的喉口处激喷而出。 四人拼命想要伸手掩住自己的伤口,片刻后,尽皆身体疲软地栽倒在地。 张维瑾头皮发紧,完全不敢相信郭嘉谅会真地动手,更没有想到郭嘉谅身手如此骇人。 只眨眼的工夫,四名身手了得的护卫居然身死当场,而且看郭嘉谅的样子似乎连自己也不愿放过。 张维瑾惊呼一声,一面拔剑,一面急朝帐外冲去。 郭嘉谅右手猛地一发力,配剑如电般飞出,直直地刺入张维瑾后背,又从前心猛然透出。 由于剑身力量过大,竟将张维瑾整个人带飞起来,数步后才重重地落在地上。 “郭嘉谅……你竟敢……” 张维瑾痛苦地转过头,挣扎着用最后一口气质问郭嘉谅。 郭嘉谅走到张维瑾伏身处,睨视了片刻,忽地抬腿猛踩下去,冷冷地接着未完地话说道:“……我要了!” 张维瑾的胸骨直接被踏断,凄呼一声后,立时气绝。 至死时,张维瑾还不明白——郭嘉谅为何竟胆敢对自己下此毒手。 “主公……” 郭涔、孟起急匆匆地掀帘进帐,但一见帐内情形,两人地声音嘎然而止。 郭嘉谅将插入张维瑾后心的配剑拔出,并缓缓在尸身上檫拭着剑锋。 “大哥,这……” 郭涔指着地上地几具尸身,惊讶不已地询问道。 他和孟起原本正在营中巡视,突然听闻张维瑾带人怒冲冲地闯进营来,遂急忙返回帅帐。 不想,居然看到这样的场景。 “没什么,宰了一条乱吠的狗而已!”郭嘉谅收剑入鞘,冷冷地回道。 “主公,宰了张维瑾,他几个兄弟定不会善罢甘休。”孟起迅速回过神来,冷静地分析道,“张维瑾军中还有近四万大军,若不能尽快动手,恐怕事态难以控制!” 郭嘉谅其实早已流露出夺取张维瑾兵权之心,孟起只是没想到会动手的这么快。 “孟将军,你速去将随张维瑾入营的军卒收拾掉,留下三、五活口即可!”郭嘉谅微微颔首,略一思索对孟起、郭涔吩咐道,“涔弟,你去叫刘展过来议事!” “是!” 待二人领命离去后,郭嘉谅观望着张维瑾的尸身,锐利的双眼中闪现着莫名的光芒。 帅帐中,张维瑾等人的尸体已被清理出去,但地上的血迹和刺鼻的血腥味还是让刘展微微皱眉。 “主公,这封信恐怕是张献甫、张献恭所设的圈套,意图挑惹主公与梁崇义反目成仇!” 刘展简单将张维瑾带来的绢书看了一遍后,略一思索,即领悟出了内中意图。 郭嘉谅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张维瑾这废材悬笨无知,如此简单计谋居然也看不透。他谁不怀疑。居然敢怀疑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刘展情知郭嘉谅根本是借题发挥,也不再就此多说什么,换了个话题说道:“而今张维瑾已死,主公与梁崇义反目恐已难免。梁崇义虽然才德欠缺,但其手中军力却是不容忽视,须得谨慎以对!” “刘兄有何高见?”郭嘉谅点点头,反问刘展道。 郭嘉谅虽然有心夺权,但杀了张维瑾后到底该怎样做。心中还是不甚明了。 “以属下之见,主公宜当速取张维瑾手中大军,引为己用,设计诱杀梁崇义,入主梁州!只要能夺得张任,主公掌控山南有望!” 郭嘉谅借机杀死张维瑾的举动有些出乎刘展的意料之外,思来想去之后。刘展只能建议郭嘉谅兵行险着。 郭嘉谅拧眉在帐内来回走动了几转,忽地止步,决然说道:“郭涔、孟起,速去整肃兵马。一盏茶后,我们兵分三路攻入张维瑾军营,斩杀梁杰,夺取兵权。” “是!” “夺取山南,复仇血恨,就看今日!”郭嘉谅抽出配剑,手起剑落将桌案斩成两截,沉声说道。 韦皋终有消息传回张位、张献甫、韩滉等人自西县突围成功,目下一行人等业已抵达三泉县。 唯一令人担忧的是,孟龙为掩护张位一行撤退,与郭嘉谅激斗后身受重伤,甚至险些丧命,幸亏韦皋救援及时,才免遭于难。 为能尽快平定梁崇义叛乱,张位准备再遣使求援,请杨错出动步军进攻梁州。 第31章 失策 三月十一日,韦皋护卫韩滉赶至兰州。 “太冲,你这些日可是风光得很啊!”见着韩滉后,乔琳迎上前,打趣道。 “确实风光,险些连命都丢在了山南。”韩滉向杨错行了一礼后,淡笑着回答乔琳道,“倒是你,在杨二将军这里屡立奇功,羡煞旁人啊” 乔琳和韩滉两人当年在书院时开惯了玩笑,此刻再度会面忍不住又开起了玩笑。 说来也有意思,乔琳投入杨错麾下也有一年多时间了,楞是没去过兰州,也因此没跟韩滉见过面。 连上次册封官职的时候,都没有直接到兰州,而是提前去了河西。美其名曰,提前熟悉情况。 这次乔琳南来,目的是为了协调接下来关于山南的攻略,自然与韩滉相见。 李泌有一次曾跟杨错笑谈过,他的这两位师弟之间关系虽然颇善,但亦有些相互比较的意味。 尤其是乔琳,总喜欢跟韩滉一较长短。 现在想来,可能乔琳故意回避,想跟韩滉在才能、功绩上分出个胜负之后,再来相见。 入座之后,韩滉详细地向杨错介绍了山南事态的发展,并道山南地内乱有进一步升级的趋势。 他特意指出郭嘉谅极有可能是山南内乱的关键性人物,而且日后山南的走势很大程度与其有关。 李泌敏锐地把握住了韩滉话中的意思,出言询问郭嘉谅与梁崇义是否有反目的可能。 韩滉分析道,且不说张献诚是否由郭嘉谅派人刺杀,只从郭嘉谅如此积极地介入到山南战事中的情况来看,便说明其对山南必有野心。 如今张位等人成功突围南下,梁崇义暂时便不需要借助郭嘉谅的力量,极有可能会命其返回兴州。 如若郭嘉谅当真心怀异志,必会从中发难。 加之韩滉特意安排地离间之计,两人反目地几率很大。 当杨错问及一旦梁、郭相争,谁会取得占优时,李泌、韩滉和乔琳给出的答案都是郭嘉谅。 韩滉分析道,主要是两方相争,梁崇义在明,郭嘉谅在暗,郭嘉谅图谋山南之心早有,而梁崇义却未必会对郭嘉谅有所防备。 从张献恭那里,韩滉知晓了郭嘉谅当初所以能在兴州立足,正是因为得到梁崇义的支持。 其后梁崇义对郭嘉谅也多有“照拂”,可见两方关系“颇善”。 正因为如此,恐怕梁崇义很难察觉郭嘉谅的真正野心,在无备的情况下,被算计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由于梁崇义主动挑起内战,山南内部对其反感的人可能不少。 如若郭嘉谅骤起发难,能有多少人会真正支持梁崇义还很难说。 再加之郭嘉谅麾下骑兵超卓的战力,以及刘展的筹谋…… 综此种种,韩滉认为一旦两方相争,梁崇义甚至会有灭门之危! 韩滉的分析,令不少人大为震惊,也让杨错陷入沉思之中。 由于山南水军的覆灭,业已撤至利州的张位根本勿庸担忧来自合州、渠州等地的威胁。 张位要反攻恐怕也非易事。 除尚未归附的凤州、洋州等地,张位虽号称有整个剑南东川道在手,但眼前真正能够调用的兵力未必有多少。 在平定郭英乂叛乱的战争中,严震的山南军曾重挫于哥舒晃之手,损失了近两万军力。 此次救援张位过江,严震东拼西凑才征调了一万五千人。 利州作为山南门户的兵力尚且如此,其他州郡就更不必说。 而剑南东川道刚划归张位治下,民心尚未归附,有不少郭家余臣对山南军的统治根本是痛恨至极。 前不久,梓州才发生了刺杀张献诚的事件,并直接引发山南之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严震又能调用多少兵马北上平叛?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位才急切异常地请求杨错出兵助其平叛。 同时,派使者向朝廷求救。 杨错更担心的是,在陇右军出动之前,郭嘉谅和梁崇义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无论谁胜谁负,对山南都将是一场灾难。 郭嘉谅胜,在无力南下的情况下,必然会纠结梁州的所有力量,北向进攻自己。 也不是杨错看不起郭嘉谅。 以郭嘉谅之能,跟他对抗,胜算微乎其微,用不了几仗,梁州的人、财、物力将消耗殆尽。 一个这样的梁州,即使被杨错所得,意义也已不大。 梁崇义获胜,难以想象他在郭嘉谅铁骑的肆虐下,还能保存多少实力,届时整个梁州被糟践成啥样子。 故而,“协助”张位尽快平定山南,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正好再过几天,就是太子嫡长子奉节郡王李适,也就是后来唐德宗的生辰。 乘这个机会,携和政公主与儿子回长安一趟,一来给李适庆生,二来跟皇帝、太子商量一下,该如何出兵梁州。 况且,韩滉还带来了关于元载的事,这件事必须找朝廷要个说法。 想到这里,杨错笑着对李泌道:“长源,明日可愿随我往长安一行?” “郡王相邀,固不敢辞!”李泌笑道。 肃宗一行在神策军的护卫下,自华清宫返回长安。 当日得到张献诚遇刺身亡的消息后,肃宗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张献诚暴毙,他能够光明正大的安插大臣去山南,彻底瓦解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道。 欣喜过后,更大的忧虑却占据了肃宗的心绪。 山南一旦内乱,以当前的情势,必须要先派兵平叛。无论是张位或者张任,都是需要剿灭一方,才能安抚另一方。 眼下能够出动大批兵马的将领,除了山南东道的来瑱,只有驸马杨错。 来瑱的兵马动不得,必须扼守荆襄要地,保障江南税赋送到长安,支援前线与史思明叛军交锋的李光弼。 唯有杨错能出兵平叛。 以杨错用兵之能,凭田神功等熊虎之将,辅之以李泌这等智士,山南治内恐怕无人能当他的锋芒。 山南最终若真为杨错平定,对肃宗而言将无异于一场灾难。 杨错已经拥有陇右、河西两道,而他在整个剑南道也是很有威望,如果再得到山南西道的话,整个大唐的西陲都在杨错的掌握之中。 尽管他是自己的女婿,也不能这样。 正出于这种担心,肃宗本来在华清宫养病都顾不得了,动身返回长安。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内。 在详细地向李岘了解了山南事态的最新进展,肃宗立即陷入沉思之中。 由于卧病在床,肃宗只知道李辅国遣使前往梁州吊唁张献诚,并试图挑起山南的内乱。 至于其后的动态,肃宗却是一无所知,此刻听闻梁崇义已然扶持张任继位,并挑起内战的消息,也不禁有些吃惊。 “元卿,此事你们做得不错!”肃宗沉吟片刻。点头赞许说道,“梁崇义志大才疏之徒,由他掌控山南对我极利。” “但问题在于。梁崇义究竟能否铲除张氏一党?张氏双杰智谋深远,在山南又深浮威望。一旦他等逃出生天,借张位为旗号振臂一呼。恐山南半数以上的官吏军士会弃蔡而投张氏。”李岘轻捋颔下长髯,沉声分析道。 “若梁崇义与张献甫相争,山南必然实力大损,这对父皇是有利之事?”静坐聆听的李系接口说道。 随着李系年岁日长,肃宗也有意地培养他的参与政事的能力,允许他在议事时发表自己的见解。 “越王所言不差!”李辅国点点头,笑着说道,“山南内乱而至实力大损,最得益恐怕并非陛下,而是杨错。他借此机会,以扶持其中一方为名,乘机夺山南。” “杨错能够乘乱夺取山南,父皇也完全可以让裴冕或者来瑱出兵平叛?或者是以朝廷敕旨扶持强的一方平定弱的一方,不给杨错出兵的机会。”李系思索片刻,提出自己的异议。 肃宗欣慰地看了看李系,呵呵笑道:“系儿,近来你大有长进!” “多谢父皇夸奖!”李系深知父亲不喜张狂之徒,忙谦逊地回道。 李系是肃宗的次子,张皇后也经常在肃宗面前夸他才能卓越。 因此,李系逐渐在肃宗面前得宠。 身为太子的李俶却没有出现在这个场合。 原因也很简单,杨错是李俶的亲妹夫。 论亲疏远近,必须要有所防备。 这就是皇室。 对于李系的话,肃宗鼓励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适才你的话虽然不错,但此刻却不是最佳选择。” “一则因河北未定,难以抽调兵力南下;二则裴冕兵马过于孱弱,而来瑱又要坐镇荆襄,都不能出兵。故而,要么扶持亲朝廷的一方,要么让杨错出兵山南。” “哦……” 李系恍然,沉吟片刻后,起身向肃宗行礼说道,“多谢父皇解惑!” 肃宗笑着摆手,示意李系坐下,随即转头向元载问道:“元卿,你以为梁崇义有几成把握能够铲除张氏?” “七成把握!”元载略一思索回道,“山南诸州郡中,以梁州军力最为雄厚,大都由梁崇义亲朋故旧所掌。梁崇义已命张维瑾派兵守住铁锁关,张氏南下之路已然断绝。加之梁崇义又向兴州郭嘉谅求援。” “如此情形之下,任张献甫、张献恭再如何智谋过人,恐怕也是无力回天。正因为如此,臣才选择支持梁崇义一方,给了那道敕旨。并给他出了主意,希望早日结束这场大乱。” 第32章 返京 “那为何只说有七成把握,另外三成呢?”听了元载的分析,李辅国反而不解地问道。 “而今有实力救援张氏兄弟的,只有杨错。杨错能及时出兵驱逐铁锁关守军,张氏南撤也不没有可能!”元载冷静地说道。 肃宗微微颔首,思索片刻说道,“李卿,可曾察觉陇右方面有异动?” “兰州方面并无异动!”李岘摇头说道,“杨错当真要救援张氏,必然是秘密调动兵马,不会公开,所以……” “恕臣直言,元载有些失策!”一直没有说话的刘晏,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令众人莫名其妙地话。 第五琦被贬之后,肃宗以刘晏为户部侍郎,充度支、铸钱、盐铁等使,总管全国财政。 刘晏与杨错关系虽然不错,但是他更是朝廷的忠臣。 所以出现在这里。 肃宗、李岘等人齐向目光转向刘晏。 元载更是不解地询问道:“你说我这样做是失策,究竟是何处?” 刘晏淡笑说道:“元大人,实在不应挑唆梁崇义邀郭嘉谅出兵。” “刘卿此言何意?”连肃宗也有些疑惑不解了。 “元大人本是想借此来削弱郭嘉谅的军力,但却忽略了一事……” 刘晏眼中闪现出睿智的光芒,和声分析道,“郭嘉谅并非那种甘为人下之徒,当年郭英乂在蜀中作乱,他就因为这方面的原因而出工不出力。” “如今他虽蛰伏兴州,但又岂会甘心久居人下。梁崇义之邀,正是给郭嘉谅以良机。以我之见,郭嘉谅极有可能会对梁崇义骤然发难,借机夺取山南大权。” “诚如陛下所言,梁崇义乃是志大才疏之辈,恐怕不会对郭嘉谅有所防备。万一郭嘉谅当真枭取了山南,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杨错和……陛下!”李辅国接口说道。 “正是!”刘晏点了点头,认可了李辅国的回答,“不过,山南西道远不如山南东道,在这之前极有可能顺江而下夺取山南东道。” 听到这里,厅中不少人不禁轻吸一口凉气。 当初规划把山南道一分为二的时候,就怕这件事发生。 “听一言。方自如梦初醒!”刘晏叹了口气,自责说道。 “臣自以为得计,不想此策于陛下竟是颇为有害!” “呵呵……” 肃宗豪迈地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元卿不必自责,即便没有你的提议,梁崇义也未必不会求助于郭嘉谅。正如刘卿如言,郭嘉谅若有心夺取山南作为复仇之机,他也必会主动寻机介入山南战事!” “为今之计,是寻思如何防范郭嘉谅夺取山南……” 顿了顿,肃宗捋须说道,“诸公可有对策?” 刘晏几乎没有思索,便开口道:“即刻密遣细作潜入梁州,散布谣言,道郭嘉谅意欲夺梁州为父复仇,以此引起梁崇义的注意。只要有所戒备,凭借梁崇义在荆北的实力,未必输于郭嘉谅。” “此策是不是晚了一点。”李辅国皱眉道,“兴州正好与陇右道交界,北面是凤州,南面是剑南东川道,除非杨错出兵,否则稳如泰山。” 肃宗眉头微皱,没想到讨论来讨论去,又回来了原点。 怎么也绕不开杨错。 山南的内乱不可避免,又不能让郭嘉谅得到,又不想大乱持续太久,又怕杨错横插一杠,还不能乱了西防吐蕃,东定叛军的这个大局。 在这么多限制之下,的确很难找到一个不合适的路。 这时,一个太监进殿,奏道:“启奏陛下,有陇右来的八百里加急。” “快,拿来我看。”肃宗急道。 太监把急信交给李辅国,旋即退下。 李辅国再把信件递给肃宗。 肃宗一览,皱眉道:“杨错即将入京了,一是携和政来看望我,二是给我的孙儿过生日,三是讨论山南之乱。” “陛下,恕臣直言,此次想要在最短时间内平定山南的内乱,又不让郭嘉谅窃据山南西道,只有派驸马火速出兵。”刘晏劝谏。 肃宗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四月十五日,杨错一行抵达长安。 长安的城墙格外的巍峨坚实。 时近黄昏,昼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 一行人前往和政公主府。 杨错在长安的地产——杨园,因为大乱和长期没人住,已经荒废。 何况,杨错也不想面对过往的回忆,只好选择在公主府住下。 不多久,很快就赶到了一座赫赫府第前,“和政公主府”的匾额高高悬挂,十分显眼。 府内的仆人们见到主人回来,立刻出府相迎。 下了马车,杨错与和政公主牵着幼子,进入府中。 李泌等人随行。 到屋里,杨错让下人给李泌安排了厢房。 旋即,杨错到内院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 他知道,自己回来一趟,想歇会儿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还没有清爽片刻就有东宫来人,邀请杨错去东宫赴宴。 与这同时,和政公主也换了身衣服,给儿子杨暻也换上了新衣裳。 “夫人哪里去?”杨错好气地问道。 “进宫啊。”和政公主一边为亲儿整理衣衫,一边道,“你去你的东宫,我去我的皇宫。” 杨错一怔,随即想明白了,便道:“请代我向父皇致敬,说我明天就进宫面圣。” “这话就不带了,只说你们兄弟相见就行。”和政公主拉着亲儿走了。 杨错苦笑着摇头,迈步出府。 刚到东宫门口。 “哎呀,快进去通报,驸马来了!” 这时,正好是太监们忙着四处掌灯。 一个眼尖的太监扭头瞅见他,立即高声叫了起来,同时迎上来请安。 杨错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了太监。 主前仆后|进了东宫。 殿内,李豫伫立在在温黄的灯光下。 对于自己这个亲妹夫,李豫还是要给足面子。 身为太子,最不能碰的、也是最重要的——兵权。 而,兵权就在亲妹夫的手里。 所以,太子不能亲自迎接,但可以起身等待。 杨错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道:“臣杨错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李豫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杨错的身上,温和地道,“妹夫征战辛苦了。” 杨错躬身道:“为国效力,不觉辛苦。” 李豫牵着杨错的手往后堂走,到院中的酒桌前落座。 枣粥和点心送了上来。 宴请杨错,不同于宴请别人,不需要过于豪华,只要显得亲近就行。 菜,随后端上来了。 李豫、杨错推杯换盏,只聊家常。 “妹夫,吐蕃情况如何?似乎最近没有犯边的消息。”李豫喝着粥,随口一问。 杨错一怔,随即答道:“吐蕃主力正在与象雄国大战,似乎已经支持不住。但是因为受到地形限制,所以不是那么及时。不过对于大唐边境的调兵情况,还是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李豫轻吟了一声,便道:“妹夫,你对山南一事怎么看?” 杨错心里对此早有腹稿,不假思索道:“眼下,大唐在怀州与史思明征战,山南的内乱不能太久。我以为需要尽快平定,而后由朝廷派新人接替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道。” 李豫却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可知是元载唆使梁崇义邀郭嘉谅出兵,助梁崇义围攻西县?” “知道一些。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杨错心里尽管不爽,却也没有在李豫面前表现出来。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怒斥李豫的青年,已是过了三十的中年。 李豫看杨错的态度,心里松了口气,道:“朝廷还是希望你能够出兵的,无论如何不能让山南继续乱下去,最后损失的都是大唐兵马。” “正是呢。” 杨错听到太子这么说,心里就放轻松了许多。 李豫忽然问道:“你以为谁可以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李少尹如何?”杨错问道。 河南少尹李勉,高祖之子、郑王李元懿的曾孙。在朔方河东都统李国贞麾下担任行军司马。 李勉不仅是宗室出身,还是皇帝的亲信,由他担任比较合适。 “那么谁可以担任东川节度使?”李豫又问。 “这恐怕就看陛下了。” 杨错不提东川节度使,是因为东川曾经不少都在杨错的麾下待过,再提出的人选就不合适。 李豫看杨错比以前成熟许多,欣慰道:“弟能有这样的能耐,小王深感高兴。” “谢殿下夸奖。”杨错连忙谦虚。 两人用餐到了晚上,尽兴而归。 到了家,和政公主也早已回来。 杨错问起宫里的事。 公主道:“一切都很好。陛下说,只是就在今日,张位的使者到了长安。请求朝廷用兵,平定叛乱。” 杨错眉头一皱,心说,怎么和公主说这些。 “看吧,你是不是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公主一脸深意的笑容。 杨错笑道:“看来你这次进宫,收获不少。” 公主却长叹一声,道:“话虽如此,可看父皇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不知道还能到什么时候,所以……” “你留下来吧,暻儿也留下来。” 杨错果断地说道。 公主愣了一下,点点头。 第33章 风波 次日,在觐见肃宗后,杨错本来打算休息几天,再与齐王李倓一道返回兰州。 万万没想到有一件事情突然发生,却让他不得不卷入了一场政治旋涡之中,并且提前返回兰州。 这件事情说来,如果杨错不是在长安,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偏偏杨错留在长安过年,就正好遇上。 若问此事发生的原因,还要从李隆基说起。 众所周知,肃宗在收复长安之后,就将李隆基从蜀郡接回了长安,并且赡养在兴庆宫。 李隆基何许人也?昔日乾纲独断的帝王。 这样的皇帝是一定要做点事情出来,否则会很寂寞。 李隆基在兴庆宫待着,就让妹妹玉春公主和女儿万春公主作陪。 并经常登长监楼,过往之人见到李隆基都山呼万岁。 李隆基便在楼下置办酒食,赏赐给这些人。以此取乐。 这本来还不算什么。 后来不少将领常去兴庆宫觐见李隆基,彻底惹怒了肃宗。 李辅国察言观色,看出肃宗的不悦,于是进言:“上皇住在兴庆宫,常与外人往来,必须小心防范。” 肃宗不敢明言处理此事,假意道:“父亲仁慈,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李辅国劝道:“李隆基固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上皇身边的人,如高力士和陈玄礼这些人,难保没有这样的想法。” “哎,我相信父亲的部下。”肃宗话锋一转,“如果当真有发生的话,只怕要请父亲移居太极宫才能杜绝。但我是孝子,怎么做这种事情呢?” 肃宗一双眼睛望向李辅国,不再多说一句话。 李辅国会意,自责道:“老奴明白圣人的孝心,以后不敢再言此事。” 肃宗很满意的点头。 就在杨错到长安后不久,李辅国手捧诏书带领禁军人马突然出现在兴庆宫外,求见李隆基。 李隆基得知此事,心神动荡,一时不知所措。 “父亲,陛下肯定是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有意让这个刁奴过来为难父亲。”万春公主见李隆基慌乱,出言开解,“为以防万一,父亲在兴庆宫和刁奴周旋,我这就去见杨错,请他念在旧情出面保全父亲。” 李隆基阵脚大乱,很害怕马嵬驿之事再起,马上同意了万春公主。 接着,命人召李辅国入内见驾。 万春公主则趁机溜走,骑马飞奔前往公主府。 杨错正在书房陪暻儿下棋,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杨驸马快随我去救太上皇。” “何事如此慌张?”杨错忙起身迎万春公主。 薛瑶英本来在一旁观战,见万春公主似乎有急事要对杨错说,于是带着暻儿出去了。 万春公主道:“陛下因为不满太上皇时常见过往百姓,派李辅国这个刁奴前来,只怕是要对太上皇不利。太上皇遍观群臣,只有驸马还有忠诚之心。故派我前来,向驸马求援。” “这……”杨错有些犹豫。 肃宗和太上皇之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种争斗没有谁对谁错,如果贸然掺和其中,是自寻死路。 万春公主看杨错不愿意,冷哼一声激将:“我以前常听杨贵妃说驸马是重情重义的,如今到了危机的时候,原来和那般势利小人一样。” 杨错听见万春公主提到杨贵妃,眉眼一动。 立刻想起昨日那个风雨飘摇的马嵬驿,以及杨贵妃远去的背影。 “好,我随你去见太上皇。”杨错明知此去肯定是触怒肃宗,但内心实在不忍李隆基被一个刁奴欺负,算是最后的效忠吧。 万春公主眉眼微动,见杨错肯一同前往,心中的大石总算是放下。 两人出了公主府,策马赶往兴庆宫。 薛瑶英将此事报给公主知道。 公主听了,急道:“杨郎好糊涂,这个时候掺和此事,定会被父亲责罚。” 但为时已晚,公主就算是追出去也追不上。 “公主府从这一刻起关闭四门,所有人没有要事不许出去。”公主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 薛瑶英好奇地问道:“公主为何下这样的命令?” “我这是在自请罪责,平息父亲的怒火。”公主长叹一声。 且说杨错和万春公主到兴庆宫的时候,见到兴庆宫外禁军林立,各自拔刀在手面目极其严肃。 “尔等这是要做什么?!”杨错策马上前,“太上皇的居所外,岂容尔等露刃见驾,还不收起来。” 杨错在禁军素有威望,听到这话都收刀回鞘。 杨错和万春公主下马入宫,觐见李隆基。 来到兴庆殿,正好见到李辅国跪着恭请李隆基移驾太极宫。 李隆基见杨错到来,喜道:“杨卿到来,我心大安。” 杨错上前跪拜道:“臣奉太上皇诰旨来此,见太上皇无恙,臣也就放心了。” 李隆基命高力士搀扶起杨错。 李辅国奏道:“请上皇移居大内!” 李隆基望向杨错,想看他的意思。 杨错知道李隆基不愿去,但是不去肯定会激发更大的矛盾。奏道:“臣以为太极宫清静,适合上皇颐养天年。若是不前往,辜负陛下一片孝心。说不定会引起更大的变乱,令朝局不稳。” 李隆基当然听出所谓的“变乱”所指何事,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同意前往太极宫。 杨错护送李隆基到太极宫的甘露殿,路上命禁军护驾随行。 直到亲眼见到李隆基没有危险,才从太极宫离开。 然后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径自前往大明宫,向肃宗当面请罪。 肃宗从李辅国口中得知此事,不肯见杨错,并命他在外面跪好。 “启奏圣人:老奴以为西镇郡王是恃宠而骄,圣人若不加以惩治,他日肯定更难管。”李辅国趁机给杨错上眼药。 “杨错有大功于朝,又是和政公主的驸马。如果责罚过重,似乎不妥。”肃宗有些犹豫不决。 李辅国听出肃宗话里的意思,进言道:“正因为西镇郡王是驸马,更应该下一剂猛药。不然武将骄横跋扈,朝廷再难管制。” 肃宗下了决心,立刻削去杨错的一切爵位和职务,贬到汴州做刺史。 敕旨下来,杨错没见到肃宗的面,只得跪在宫门外谢恩。 一同被贬的还有高力士,被贬到了巫州。陈玄礼被勒令致仕,也就是免官。 杨错谢恩后,回到自己的府上。 见到公主,苦笑不已。 “杨郎明知此去是自寻苦楚,为什么还要去呢?”公主不解地问。 “陛下以为就此可以解决此事?”杨错没有正面回答,脸上浮现出冷酷的笑容。 有人不希望杨错前往汴州,那人就是李豫。 李豫看见杨错在护送李隆基的过程中,禁军竟然都不敢动弹,甚至听杨错之命而行。说明杨错的威望很高,只有留下来才有益处。 李豫暗中找到右仆射李岘,请他入宫为杨错求情。 李岘入宫见肃宗,问道:“臣听闻西镇郡王被陛下贬为汴州刺史,不知是否有此事。” “正是。杨错为人乖张乖戾,不予以严惩,难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肃宗冷声回道。 “臣以为不妥。请陛下允许臣说不妥的原因!” “说。” “西镇郡王累次大功,陛下却无故贬职,反而会引起功臣们的疑惧。西镇郡王是陛下的驸马,被刻意疏远,又会令非亲戚的将领们对陛下产生疑惧。如今叛乱还在继续,陛下此时贬良将,是自乱阵脚也。” “话虽如此,但杨错屡次犯驾,不能姑息。”肃宗还是坚持己见,“尔莫要为之求情。” 肃宗看到的也是杨错在禁军的威望,对此十分的忌惮。自然不肯杨错待在朝内,以免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 李豫的计划,遂告失败。 杨错也不着急,只收拾行装准备赴任。 公主自然要随行,入宫向肃宗道别。 肃宗见到公主,满怀歉意道:“都是为父不好,害得你也要离开长安。其实你可以不用走,就留在长安。” “谢父亲的恩典。但女儿是杨错的妻子,理应随夫婿赴任汴州。”公主跪拜肃宗,“女儿此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望父亲保重龙体。女儿不管在哪里,都会祈祷父亲健康。” “都是杨错不好,狂悖可恶。”肃宗叹息道。 “儿也曾劝他不去蹚浑水,杨错太重情义,不肯前往。”公主话锋一转,“儿相信杨错对父亲依旧忠诚,将来父亲有什么犯难,相信杨错一定会赶回来相助。” 肃宗有些愕然。 刚开始听到杨错护送太上皇,心里就很生气。 又听到杨错在禁军的威望,不由得生出忌惮。 现在听自己女儿的话,又开始念杨错的好。 “我是真的变了吗?”肃宗在心里问自己。 公主看出肃宗的犹豫,遂告退道:“女儿要走了,不然走晚了就赶不到下一站的驿站。” “等一等!”肃宗突然开口,“你们先不要走,等为父想清楚再说。” 公主自事发开始,一直没有入宫为杨错求情。就是知道肃宗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去求情,无疑是往枪口上撞。 等事情过了一些时间,需要离开的时候,再入宫求情就能事半功倍。 肃宗开始犹豫,并让杨错和公主不要急着离开长安。 张皇后好不容易赶走杨错,见肃宗又犹豫起来,便进言道:“杨错竟然护送太上皇到太极宫,沿途禁军也听杨错的话,这样的人不能留在京城。” 不得不说张皇后是把握住肃宗的心思,刀刀都是指向肃宗的要害。 “话虽如此,杨错到底有保驾之功,如果逐出长安,似乎不妥。”肃宗言下之意是要留杨错在长安。 张皇后一听这个祸害,竟然有可能留在长安,心里就忐忑不安,劝道:“陛下一片真心待人,只怕人家不这么想。杨错固然有保驾之功,陛下以其年幼便委任节度使重任,算是报答了。” “可是……如果杨错要去赴任汴州,和政就要随往,似乎不妥。”肃宗还是有些犹豫。 “陛下念及子女,但是留杨错在京,若是杨错有不臣之心,该当如何。”张皇后再次劝肃宗下决心。 肃宗沉默了。 但他们都忘了,杨错已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可以动的人了。 他之所以表现出服从朝廷的姿态,只是因为他自信皇帝最终会收回成命。 果然,不久之后。 陇右、河西诸将齐齐上表朝廷,提出请陛下让杨错官复原职。 前线面对着吐蕃、回纥,以及山南内乱之事,必须要有人来统帅。 肃宗收到奏疏之后,犹豫了好几天,终于下诏,同意。 杨错入宫面圣。 肃宗强压胸中怒气,沉声道:“你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 杨错答道:“为大唐社稷,臣愿意肝脑涂地。” “大事说完,今日留下陪朕共进晚膳再走。”肃宗想杨错表示亲近。 “谢陛下赐宴,然臣需要回家准备,请恕臣不能用膳。”杨错却有心拒绝。 肃宗听了,知道杨错有心拒绝。叹息一声,便准了杨错的话。 话说肃宗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人一旦生病,就会胡思乱想。 看着自己以前亲昵的人一个个远离自己,不免伤感。 正好有宝章公主来拜见肃宗,肃宗问她道:“宝章你说朕是不是太苛刻,才会让亲近的人一个个远离朕。” “父亲是在说谁?如果是说姐夫的话,父亲的确是有些苛刻。”李宝章直言不讳地说道。 肃宗立刻板着脸道:“有这么对父亲说话的人吗!” 李宝章也不畏惧,“父亲还问自己有没有变。以前父亲不会轻易板着脸,更不会因女儿一句话就很生气。” 肃宗愕然。 “父亲,恕女儿直言。女儿不懂政治那一套,但知道何谓人情。当初姐夫血战保护父亲到灵武,父亲刚即位就弃之不用。此后总是需要的时候就用,不需要的时候就遗弃一旁。是条狗被这样几下都受不了,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李宝章一番话,令肃宗无可辩驳。 “父亲总怀疑别人的忠心,认为宦官可以重用。试看太上皇对待自己的宦官有多好,最后结果如何?边令诚之流,比比皆是。” 李宝章真是敢言,说得肃宗一愣一愣。 肃宗错愕地问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李宝章不好回答,只好选择沉默。 肃宗从李宝章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丝承认的味道。命李宝章先退下,他要独自静一静。 这些年过去了,肃宗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的静下心来来,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被李宝章一席话打击,忍不住回想自己的过去。 孤独,是肃宗给自己的第一个定义。 回到过去,肃宗就发现自己自马嵬驿之后,身边竟没有一个亲近之人。 太子李豫和自己有很远的距离,齐王李倓又远在陇右。 张皇后醉心于权力,夫妻情分淡了不少。 “或许这就是孤家寡人的真正含义吧!”肃宗悲哀地想。 第34章 协商 杨错回到兰州数日后,张献恭作为张位的使者,就亲自赶到兰州,协商请援之事。 当张献恭步入议事厅时,所有人都对他地衣着感到惊异。 冠扎白条,腰系白绫,分明是举丧之中。 “山南西道节度长史张献恭见过杨驸马!”张献恭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 “张长史举丧之中,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杨错摆了摆手,随即关切地询问道,“不知何人亡故?” “家兄张献甫已于四日前病故!”张献恭神情黯然地说道。 张献恭眉眼之间流露出无比的疲惫,眸中更是布满血丝。 “什么?”杨错惊愕地说道,“张兵马使竟已辞世?” 张献恭默默点头! “前些日虽听太冲说张兵马使染病,小王只以为是小疾而已。命人寻得神医陆明前去为张兵马使诊治,为何还会……” 杨错摇了摇头,唏嘘感叹道。 “张长史,难道神医未能赶到利州?”韩滉既悲且惑地询问道。 当日韩滉赶到兰州时,曾对杨错提及张献甫的病情,并请寻陆明为张献甫诊治。 说来也巧,陆明当时虽然已离开兰州,但没有走远。 寻得陆明后,杨错即命人送其前往利州。 “劳驸马牵挂了!”张献恭先是向杨错行礼以示感激之意,随即声音略显哽咽地说道,“神医赶到时,家兄业已……离世!”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杨错立起身形,走到张献恭身旁,怅然叹道,“张长史节哀!” “多谢驸马!”张献恭强颜欢笑,“家兄临去前,唯一心愿便是早日平叛,安定山南。” 顿了顿,张献恭继续说道:“而今敌强而我弱,且张节度年齿方幼,仅凭我方一己之力,实在难以平叛。朝廷已下敕旨,准许我请驸马出虎贲之师,助力剿除叛贼梁崇义!” “张长史放心,于公于私,小王皆不能对山南之乱袖手旁观。”杨错肯定地点头说道,“张节度需要,小王当倾力相助!” “恭代我家节度谢过驸马!”张献恭再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面现感激之色,恳切地说道,“但不知驸马何时能派出大军?山南内乱延续时间愈长,死伤愈大,危害愈大。” “请放心,只要张节度有需要,最多一个月我军即可出击梁州!”杨错点点头,向张献恭承诺说道。 “张长史,敢问张节度能出动多少兵马北上平叛?”安思霖比较关心这件事。 “我方会同剑南东川诸州的兵马,大约能够出动三万左右的兵马北上!” “三万?”田神功稍显疑惑地说道,“张节度以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之力,只能出动三万兵马?” 杨错虽然对张位的军力不持乐观态度,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只能动用三万。 张献恭颇显无奈地回道:“我山南兵马配置,本就是重北轻南。加之先前因为搬迁节度使府。大批兵马都驻扎在梁州附近,被梁崇义掌握。我所说三万,其实已是夸口之数。如此一来,剑南东川道将没有多少兵力驻守。而若要征募新兵,从征募到操练,没有半年必然无法见效。到那时山南之势恐早已危矣!” “那梁州约有多少兵马?”杨错微微颔首,持重地询问道。 “梁崇义麾下兵马原本应在八万上下,加上郭嘉谅的近两万兵马,合计约有近十万人!先前攻打西县时,叛军损失也有近万人,如此算来,实际约有九万人!” 张献恭恭敬地回道,“此外,梁崇义麾下兵马中,约有两万人是征募不足三月的新兵!” 张献恭的介绍,跟李泌细作所探得的情况大致吻合。 以三万对九万,山南的平叛实在不是件容易地事情! “驸马,为能尽快平定叛乱。我家张节度还有一不情之请……” “张长史请讲,小王能力所及,必无不应允!”杨错摆摆手,豪爽地应道。 “剑南东川道虽划归我家节度治下,但新定之地,民心未附,必须派驻大量兵马方可稳定治安。但我家节度实在抽调不出这许多兵力,如今平叛在即,若上述州郡再被梁崇义煽动,情形必危……” 张献恭话说到这里,厅中多数人仍未明了其意图所在。 惟有李泌、安思霖、韩滉等寥寥几人眼中精光瞬现,似已有所领悟。 “张节度……意欲何为?”杨错疑惑不解地询问道。 “我主有意将驻防在剑南东川道的兵马全部抽调北上平叛!但如此一来,这剑南东川道难以稳定……” 张献恭忽地抛出一个令人吃惊的请求,“故而,我家节度想借驸马的虎贲进驻剑南东川道诸州郡,以稳定局势,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什么?”厅中立时响起细微的议论之声。 杨错与安思霖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异。 张位的这个请求,哪里是什么“借兵稳定局势”,分明就是想将剑南东川道诸州郡让于杨错。 当日为平叛,山南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两次大规模的战事,山南军的伤亡不下十万人。 辛辛苦苦夺取地土地,如今居然要拱手让与他人? 深入一层思索,却不得不惊叹于这一颇显大手笔的提议。 正如张献恭先前所说,在而今的情况下,张位的十万火急之事是以最快速度平定梁崇义的叛乱,而若要平叛,不但需要集中他自家地所有兵力,更加需要杨错的全力支持。 刚刚收归治下,尚未安定的剑南东川道诸州郡不但无法成为后方臂助,反会是张位的拖累。 现在张位大方地将剑南东川道诸州郡让与杨错,一来甩掉了“包袱”,二来还能借此取悦杨错,借以“激”杨错尽快出兵,三来还有让杨错莫要再动山南西道心思的意思在内。 正是一箭三雕! 这一招玩得极其漂亮,绝非张位本人所出,十之八九出自张献甫之手。 杨错也想到张献恭这一请求背后隐藏的意思,拧眉沉吟,没有立即答话。 “此事关乎山南存亡,还望驸马念及百姓疾苦之痛,应允我家节度之请!”张献恭躬身长施一礼,诚恳地说道。 “张长史请起!”杨错上前扶起张献恭,点头应道,“既是张节度之请,小王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不过,剑南东川道仍然由朝廷任命,我会将此事上报给朝廷。” “多谢驸马!”张献恭欣喜谢道。 送张献恭前往馆驿休息后,杨错将十数位文武重臣留下继续议事。 “张长史这一手玩的极其漂亮!”李泌详细分析完张位“割让”剑南东川道诸州郡的意图后,感叹说道。 “此计恢弘大气,不甚似由张长史所出!”乔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依我之见,倒有些像张兵马使的手笔!太冲以为如何?” 乔琳原本就对山南情况非常熟悉,其后接管情报搜集和分析工作后,又曾对山南群臣做出非常细致入微的调查。 可以说,论及对山南事务的熟悉,无人可出其右。 韩滉点点头,认可了乔琳的猜测。 “如此说来,这便是张献甫的遗计了!”杨错颇为遗憾地感叹道,“张献甫一代人杰,竟如此过世,疏为可惜!” 顿了顿,杨错对第五琦吩咐道:“先生,劳你前往梓州走一趟,代我吊唁!” 接下来一日,开始与张献恭就如何进兵梁州,以及两军如何协同作战的一系列问题展开协商。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李泌手下的细作网传来一条惊人的消息。 将张位赶出梁州,郭嘉谅突然起兵对梁崇义反戈一击。 目下郭嘉谅已然占据梁州,控制了梁崇义麾下大部兵马。 梁崇义本人则生死不知。 这一消息,既在预料之中,又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先前李泌、安思霖、韩滉等人都分析过郭嘉谅夺取山南的可能性,杨错自己也颇为认同。 郭嘉谅动手得这么快,而且还取得这样的“成功”,就不得不让人惊叹。 听闻这一消息,张献恭立即心焦如焚地求见杨错,请求杨错即刻派人确认消息的真伪。 其实不用他多说,李泌的细作已在做进一步地情报搜集。 张献恭的焦虑也是可以理解。 梁州掌握在梁崇义手中,与掌握在郭嘉谅手中,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梁崇义虽是山南内乱的首恶,但由于其本人才能有限,用兵更是一般,由他执掌梁州,来日出兵平叛地难度会小上许多。 而且无论怎么说,梁崇义是本地豪族,不会过于“糟蹋”梁州。 郭嘉谅则完全不同! 经剑南平叛之战后,郭嘉谅与朝廷、杨错有切肤之恨,夺取山南的主要目地,肯定是为了替父报仇。 由于郭嘉谅是“外来户”,对山南没有任何感情,根本不会顾情山南的人力、物力。 故而,若其当真夺取了梁州,必会倾手中全部力量北上进攻杨错或朝廷。 届时,对梁州的损伤绝不是用“伤筋动骨”可以形容的,很可能是灭绝性的。 正因如此,张献恭才显得格外焦虑! 两日后,消息得到证实。 郭嘉谅不但夺占了梁州,控制了梁崇义麾下几乎所有兵马,甚至连梁崇义本人都被其诛杀。 整个梁族更是被灭门,其家族及仆人共计三千多人被杀。 如今郭嘉谅挟张任为傀儡,并以张任的节度使身份任命自己为副节度,总督山南兵事。 其麾下大将郭涔、庞德,谋士刘展尽分军政大权。 郭嘉谅夺权的行动,大胆中透出缜密。 先在西县袭杀张维瑾、梁杰兄弟,控制了梁崇义的大军。 随后又利用张维瑾尚未曾向梁崇义汇报西县战况的契机,遣使前往梁州,谎称西县已破,张位、张献甫、张献恭等人尽被擒获,请梁崇义前来处置。 梁崇义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变故,毫无防备动身前往西县,准备将张献甫、张献恭戏耍嘲笑一通后,再秘密诛杀。 然而,这一行,竟成为梁崇义的死亡之旅。 梁崇义一到西县,就被郭嘉谅斩杀,随后郭嘉谅又伪装成梁崇义大军回师,一路诈城夺地,直至攻下梁州,控制张任。 了解郭嘉谅夺权的全部过程,连李泌都惊叹不已。 安思霖认为如此连环绝计,绝非郭嘉谅一勇之夫所为。只有刘展,这位郭英乂昔日的部下、哥舒晃的旧友才有这个能力。 第35章 送信 “刘展此人之智,断不可轻觑!”李泌正色分析道,“且不说他曾助郭嘉谅大破山南军,就以眼下夺取梁州地这一系列连环妙计,就让人叹为观止!” “还不止如此……” 安思霖笑着接口说道。 “其对待张任公子的态度也颇值得把玩。郭嘉谅能够将梁族几乎诛杀殆尽,却偏偏能留下张任公子,这分明就跟古时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如出一辙。” “用此伎俩,郭嘉谅就可堂而皇之以辅政身份,将梁州大权攫取在手中,且不会招致山南士族官员地过分反对!” “郭嘉谅的下一步,恐怕就是对外宣称其已诛杀内乱元凶梁崇义,并将扶持幼主张任安定山南大业!”韩滉轻捋颔下清须,淡笑说道。 “接下来,他或许还会‘命’张节度放弃隔江而治的企图,回归梁州。” 顿了顿,韩滉继续“猜测”道。 “诸公之言,皆入情入理!”杨错满意地点头微笑,略一沉吟后说道,“但究竟该如何应付梁州之变?” “此事不难,可以行‘先礼后兵’之策!”韩滉不慌不忙地接口说道。 “哦?”杨错好奇地追问道,“何为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说来很简单,依韩滉的能力,他所说的先礼后兵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韩滉微微一笑,从容说道:“主公与张节度可分别致函郭嘉谅,道梁崇义与外贼勾结,先刺杀前节度使,而后又矫天子诏扶持张任公子继节度使一职,乃为篡夺山南大权,陷百姓于水火。” “故而,张任公子接任本就是有违情理法度这事。张节度以仁厚之名,正是接掌山南西道的最佳人选。主公与张节度可‘请’郭嘉谅放弃逆命,勿要继续扶持张任公子,将梁州归还于张节度……” 听到这里,厅中大多数人都以不解的目光看着韩滉,不明白他为何会提出这个近乎“白痴”的建议。 郭嘉谅费尽心思才夺取了梁州大权,怎么可能乖乖地交还给张位? 杨错却有些明了他的意图。 待将目光扫过对面的文官列时,杨错发现李泌、安思霖等人皆正色思索着,完全没有当韩滉的话是在“开玩笑”! “先生,郭嘉谅恐怕不会甘心交出梁州大权……” 田神功拧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没能领会韩滉的真正意图,遂疑惑地说道。 韩滉冲田神功点点头,胸有成竹继续说道:“郭嘉谅肯交出权柄,当然最好。即便他不愿意,主公与张节度的礼数也已尽到了,日后再要用兵完全是师出有名。” “而且使者传递信函途中,要声势造大,使梁州诸郡县皆知此事。梁州士族军民并非不明道理之人,凭张节度长子的身份、主公闻于天下之武勇、张长史在山南的威望,比之郭嘉谅完全凭借武力偷机攫取的权柄,究竟谁是谁非,该当归附于谁,自是一目了然。” 顿了顿,韩滉肯定地说道:“如此一来,他日进兵梁州之时,必可收取事半功倍之效!” “妙!”杨错面现异样喜色,将桌案一拍,朗声说道,“先生此计果然妙极,正可化敌于无形。” 韩滉并无得色,朝杨错微施一礼,泰然退回了队列之中。 杨错的称赞完全不过分,韩滉此计只要施行成功,起码会减去郭嘉谅三成战力。 运筹傩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句话送给韩滉是再恰当不过了! 厅下,张献恭望着韩滉精彩的表现,不禁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不可遏制地现出遗憾之色。 “张长史,适才太冲之议,你以为如何?”杨错亲切而客气地向张献恭征询着意见。 “确是妙计,我当速命人回禀我家节度,请我家节度照此致函郭嘉谅!”张献恭恭敬地回道。 “长源,适才太冲所说计策,就劳你二人商议后施行!” 杨错点点头,也不再耽搁时间,当即对李泌、韩滉两人交代了下去。 “依郭嘉谅的性情,实在不似识礼之人。”李泌难得地开玩笑说道,“郡王,出兵的准备看来也得加紧了!” “长源之言在理!一旦郭嘉谅回绝,我两家兵马就必须以迅雷之势攻入梁州,不能给郭嘉谅以喘息、稳定局势的机会。”安思霖接口说道,“郭嘉谅以两万军掌控七万军心不稳的兵马,正是取败之道。此战之胜机,就在速战速决。” 众议结束后,杨错又留李泌、韩滉等人继续商议战备准备之事。 由于安思霖已点明此战的胜机在于速战,杨错决定由自己和田神功兵分两路联手进攻,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 杨炎表示反对。 他认为田神功麾下是陇右精锐,若然进攻梁州,一旦被吐蕃察觉,将极有可能引起吐蕃军的西进。 而且近日吐蕃军确实有向鄯州集结的迹象。 听了杨炎的反对之辞后,田神功蚕眉微挑了两下,却没有说什么。 其实田神功的确有意领军攻伐梁州,但陇右的安危却又让他不得不忍耐下来。 李泌笑着为他解了困。 兰州的情形,其实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危险。 且不说吐蕃军为数不少的精锐军力正在吐蕃腹地与象雄国纠缠,就是吐谷浑那里,还得拖着吐蕃不少军力。 吐蕃目下真正能够动用的军力,也应当有限。 另一方面,陇右的情况也不比往日。 随着时间的推后,稳定而安全的陇右道成为了不少流民的首选。再加上杨炎等人的施政得当,赋税、兵丁都得到了充分的保障。 渭州、秦州等作为后援,兰州反而稳如泰山。 再加上有杨天佑的河西军在,可以为侧翼后援。 安思霖、韩滉等人思索过后,也认同李泌的分析。 杨错遂决定由自己和齐王李倓兵分两路进攻梁州! 当然,李倓只是名义上的统帅,实际指挥的是田神功。 当日下午,传递将官、兵马调动命令的快马飞驰出兰州。 马燧北上镇守兰州,高升暂代狄道郡太守。命严越卿领军一万北上增援兰州,屯住在金城关。命曲环领兵屯住和戎城,随时策应陇右可能的变化。 乔琳也辞别韩滉,北上往河西,向杨天佑通报此事。 不久,韩滉的话得到应验。 细作传回消息,郭嘉谅果然昭告山南各郡县,道已然诛杀引发山南内乱的元凶梁崇义及其同党,而其余与梁崇义有关联的士族官吏将不再被追究责任。 郭嘉谅表示自己将一力辅佐“幼主”张任继承节度使一职,在张任未能正式理事期间,由他暂时代为主掌军政事务,而一旦张任成年,他即会奉还所有权柄。 郭嘉谅还“真诚希望”山南内乱能够迅速平息,莫要给外人以可乘之机。 至于张位自任节度使一事,郭嘉谅严辞予以驳斥,称节度使只有一人,即为张献诚继嗣文书所选择,又经天子正式承认的张任。 郭嘉谅严令张位、张献恭等人尽快放弃谋逆之举,返回梁州认罪,将可被既往不咎。 听得这一消息后,张献恭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李泌的细作网将一则战报传至兰州,阆州等地叛军已于两日前向张位投降。 失去了曹玠水军的策应,内河航道全部被陇右水军控制,阆州等地已完全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与此同时,严震领军自利州向南对阆州等地发起进攻。 陇右水军顺江北上,配合他们的进攻。 阆州的守将是梁崇义的亲戚故旧,自然率军死抗,奈何兵力实在有限,且两面受击,不多时便只能退回城池死守。 严震与麾下兵马围攻多日,曾数次攻上城楼,但最终却皆被挡回。 正有些莫奈何的当头,梁州惊变、梁崇义亡族的消息传至阆州等地,守军士气立即崩溃。 黄琦乘机率军登城,并成功开启城门,迎严震大军入城。 守将在走投无路之下,自刎身亡。 阆州收复后,果州、蓬州等地尽入张位麾下,叛军的势力被彻底铲除。 至此,张位已与郭嘉谅形成了平分山南的局面。 此刻,关于两方协同进击梁州的事宜基本已商议妥当,张献恭向杨错辞行,动身返回利州。准备筹划光复梁州的战事。 杨错使者赶至梁州,向郭嘉谅转交了杨错的亲笔手书。 梁州节度使府,议事厅。 “居然敢叫我将梁州‘交还’给张位?”郭嘉谅把手中的绢书甩落在地,英俊的面庞呈现出阴鹫冷酷之色。 接着,他冷笑说道:“杨狗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自攻入梁州后,郭嘉谅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节度使府。 他完全将自己当成了山南西道节度使,仅只九岁的张任却被“关押”在内府的一个小院子里。 “孟将军,给我去馆驿把使者给宰了,割下脑袋‘送还’给杨狗子!”郭嘉谅冷冷地对孟起命令道。 孟起面色一滞,举目向刘展看了几眼。 刘展明了孟起的意思,出列劝谏道:“主公,而今梁州初定,民心、军心尚未归附,暂时还不宜与杨错翻脸。而且,杨错与朝廷关系暧昧,咱们暂时没必要过分的刺激他。再说,杨错只是奉命行事,事后并没有屠戮,全是裴冕、张献诚等人所为。主公连张献诚等能容忍,何况杨错乎。” 第36章 狡辩 “主公,刘将军说的很对!”孟起顺势说道,“平定山南、消灭张位才是我军最要紧之敌,跟杨错闹翻,只会白白损耗我军的战力!” 郭嘉谅冷哼一声,很不高兴。 “梁州当然是不能丢,但也不需与杨错反目成仇!”刘展无声叹了口气,和声劝道,“杨错与朝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障碍,若从这一方面入手,未必不能说服杨错默认梁州的局势。” 郭嘉谅鹰隼锐眼中不时闪出精芒,面上虽无表情,但却在仔细聆听着刘展的话。 “杨错乃是野心勃勃之辈,若道其对梁州没有打算,任谁也难以相信!”刘展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如今梁州已在主公麾下,凭主公横扫山南的威风,杨错不可能会无所顾忌。需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杨错也算一虎?”郭嘉谅冷声嘲讽道,对刘展将自己与杨错并称“二虎”感到非常不满,“一狗还差不多,一条不敢与吐蕃正面交锋的丧家之犬!就凭此人,也配与我郭嘉谅并称二虎?” 刘展默然。 待郭嘉谅怒气消了之后,刘展才继续说道:“杨错胆敢与主公为敌,得益者必是吐蕃。一旦吐蕃乘虚端了兰州,杨错欲哭也是无门。” “故而,属下以为,若能以共抗吐蕃为名,说不定可令杨错默认主公对梁州的统治。适才孟将军说的很对,主公最大地敌人乃是山南的张位、张献恭。而今严震兵马已在厉兵秣马,试图进攻兴州。” “属下以为须得先退了严震的兵马,再做计较。杨错与此事相比,根本是疥藓之患。主公还是应以复仇大局为重!” 为能说服郭嘉谅,刘展不得不说上一些违心的话来。 一提及张位和张献恭,郭嘉谅额头的青筋立时爆突了出来,握住桌案边角的双手也开始“嘎吱嘎吱”作响。 杨错在郭嘉谅口中是“杨狗子”,而朝廷在他口中也是“昏庸无能”。 只有山南的张献恭等人,他骂都懒得骂,只想宰了他们。 为整个郭家报仇。 “好吧。”思索了片刻,郭嘉谅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对刘展说道,“就暂且饶过杨错使者一命,还有与杨错的事就由你来料理一下!” “是。”刘展轻出一口气,领命说道。 “对了,兴州的情况怎样了?”听刘展提及兴州,郭嘉谅顺口反问道。 就在郭嘉谅夺取梁州后没几日,细作就回报有利州严震进犯兴州。 得闻消息后,郭嘉谅一面命郭嘉辰扼守兴城关阻挡严震北上,另一面又急调五千步卒前往兴州增援。 “兴州暂时无忧!”刘展迅速将最新的情况回禀于郭嘉谅,“严震此次进攻以虚张声势为主,真正的目标是阆州。只要我军有所戒备,他未必敢真正攻过来。” “恩!”郭嘉谅点点头,冷声说道,“继续催促张位、张献恭投降,否则我便要杀过去!” 刘展再度默然。 诛杀梁崇义,夺占梁州之后,郭嘉谅变得越来越自负,甚至可说是狂妄至极。 杀过去?凭什么杀过去? 在大军扼守的铁锁关面前,如果没有能够寻找到合适的山路绕过去,别说你只有不到十万人,纵然有百万雄师,也只能落得个折戟沉沙的下场。 当然,刘展是不会将这些事说出来的…… 相较于郭英乂的虚心纳谏,哥舒晃的从谏如流,郭嘉谅真可谓是刚愎自用。在这样的人下面,想要为哥舒晃报仇是不可能了。 刘展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出路,总不能一直跟着这样的人,然后送死吧。 两日后,张位的使者赶到梁州,同样奉上一封手书。 令郭嘉谅恼怒的是,此信的内容居然与前番杨错书信的意思几近一般无二。 信中,张位既不承认张任的节度使职位的合法性,更不承认郭嘉谅有担当辅政重任的资格。 相反,张位宣称自己是张献诚嫡子,继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本就是毫无疑问之事。 只是因为梁崇义谋逆,才造成一州两节度的局面。 在信的最后,张位也是劝郭嘉谅将梁州交还,并承诺日后必会厚赏郭嘉谅。 至此,郭嘉谅再如何迟钝,也知道杨错、张位根本是联手想自己施压。 就在郭嘉谅气闷非常时,孟起突然回报梁州诸郡内皆有不利郭嘉谅的流言兴起。 有流言道郭嘉谅意欲为父复仇,早有觊觎梁州之心。 有道一旦梁州落入郭嘉谅之手,则梁州必将陷入战争的泥潭中不得自拔,不消多时将会变成一片废墟。 也有流言道杨驸马为安定梁州局势出力,欲协调张位与郭嘉谅之间关系,让张位能够返回梁州主事,却因郭嘉谅私心的缘故而被拒绝。 甚至有流言直称张献诚是被郭嘉谅所谋害…… 流言几乎在所有郡县内皆有流传,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郭嘉谅震怒,急招刘展商议。 刘展仔细分析了各地传回的情报后,认为这些流言很可能不是一方所为,而是多方势力同时施为——朝廷、张位,甚至杨错都有可能! 郭嘉谅暴怒不已,厉声叱骂朝廷卑鄙,张位狗胆,杨错无耻,并欲派人追上业已动身返回兰州的杨错使者。 刘展费尽力气,才勉强将郭嘉谅的怒火压制了下去,并道对方的意图就是为激怒郭嘉谅。 此时以不变应万变为最佳,当务之急是先将流言平息下去。 郭嘉谅严令各郡县彻查散布流言者,并直接威胁若哪一县仍有流言存在,立斩县令,由县丞继任,县丞若仍办事不利,再斩,由县尉继任…… 对于张位的要求,刘展建议郭嘉谅虚与委蛇,先假装答应还政于张位,设法将其与张献恭等人骗过来。 只要过来了,到时揉圆搓扁还不是任郭嘉谅决定。 刘展直接指出,控制了张位和张献恭,非但梁州可以稳固,甚至整个山南也可以是郭嘉谅的囊中之物。 对杨错,刘展仍坚持先前的态度——能稳则稳。 沉思良久后,郭嘉谅认同了刘展的提议,分别向兰州和利州遣使! 此时,李泌同窗好友韩洄来到兰州。 兰州,长史府。 “师兄,你卖的什么关子?”韩洄被李泌拉着直朝客厅方向走去,略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今日师兄弟一见面,李泌就道要给韩洄一个惊喜。 韩洄疑惑非常,屡次询问究竟是何惊喜,李泌却只是笑而不答。 “呵呵……”李泌头也不回,只是微笑回道,“你稍候便知!”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客厅,刚一跨入厅门,就听到一道温和内敛的声音响起。 “洄弟,别来无恙!” 韩洄蓦地抬头,循声看去,脸上瞬间挂了欣喜非常之色,大声说道:“兄长!你居然都在这里?” 韩滉施施然来到韩洄身旁,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李泌忽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韩滉、韩洄会意地相继将自己的右手叠于李泌手上。 这正是师父当年为教导弟子彼此间要珍惜同窗之情,而特意制定的学礼之一。 “哈哈哈……” 三人同时放声长笑起来,将平日里的礼数全部抛诸了脑后,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同在书院求学的日子。 入坐后,李泌与韩洄互问起了出师后的情况,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洄弟,你还真是耐得住性子,居然当真结庐隐居了一年多!”韩滉捋了捋颔下短须,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此次若非师兄特意派人相邀,恐怕你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由于杨错掌管的地方太广阔,需要补充大批人才。 禀着内举不避亲的信条,李泌向杨错推荐了自己的师弟——韩洄。 从李泌、韩滉的表现上,杨错已充分领教到书院的卓越才华。 听得李泌推荐的同窗,杨错当即应允,并特意亲自书信一封交于李泌的使者,以此表示自己的诚意。 韩洄便是被李泌、杨错的双重邀请所打动,遂出庐来到了兰州。 “洄弟,汯兄为何未随你一同前来?”韩滉以其特有的温和语气询问道。 李泌关心这个问题,一齐看向韩洄。 安史之乱时期,整个韩氏家族有至亲七人殒命,宗族上百人被杀。整个家族分头避祸,韩滉去了山南,弟弟韩洄和韩汯到了江南。 “汯兄他……得罪了淮南节度使王玙,不肯让他随我来。”韩洄面色稍黯,叹了口气,缓缓回道。 “什么?这王玙气量狭小,会不会对汯兄不利呀!”韩滉着急道。 “不要太担心,王玙知道滉兄在杨驸马处当差,还不敢做的太过分。”李泌安慰韩滉。 韩滉也是关心则乱,听了李泌的话,就平静下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李泌便问道:“幼深,你对梁州之势有何看法?” 顺便,李泌想向刚从梁州经过的韩洄身上征询意见。 “若不能尽快将郭嘉谅逐出,梁州终将成为白骨遍地、千里无人之地!”韩洄异常肯定地说道。 当日下午,李泌引韩洄面见杨错。 详谈半个时辰,杨错大叹韩洄之才,当即拜其为陇右道节度使府度支使,协助杨炎处理陇右道的财务。 郭嘉谅信使赶到兰州,带来了一纸书信。 信中,郭嘉谅先是借其父郭英乂,与杨错攀上了关系。 而后其巧舌如簧,将梁州的情势从另一个角度做了一番描述。 在郭嘉谅这方的描述中,梁州之乱完全是因为梁崇义企图独占权柄的狼子野心而造成。 张位、张献恭等人则是在一连窜地误会中,将局势搞得越来越僵。 而他郭嘉谅则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忠挚之士,一心一意为安定梁州、让百姓免遭战火而努力周旋着。 郭嘉谅向杨错表示,他将会全力辅佐张任,维持山南西道往日的安宁稳定,希望杨错能够谅解,莫要与张位等人搅在一起。 并想通过杨错来劝说张位等人消除误会和顾虑,返回梁州,以解除一州两节度的对峙局面。 “刘展果然了得!”听李泌将信中诵读完毕后,安思霖忍不住笑“赞”道,“若不明情况,还当真会让人以为郭嘉谅是周公、伊尹中人呢?能以一枝妙笔,将事实歪曲到如此程度,刘展可称世之奇才!” 听安思霖这一说,厅中众人皆轰然失笑。 细想一下,安思霖说的确实不错。 这封所谓地“郭嘉谅亲笔手书”绝对是由刘展代笔完成的,依郭嘉谅地头脑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精彩”的书信。 此信中的内容,八成为真,两成为假,但偏偏就这两成才是最关键的内容,令人看后难辨真伪。 若非李泌缜密的细作网细致入微的探查,加上当时杨炎、韩滉亲身经历了山南之乱,恐怕我们这里也很难如此轻易地看出其中破绽所在。 “该如何回复郭嘉谅呢?”笑过之后,杨炎提出了一个问题。 “待张献恭那里的消息过来后,再回复也不迟。”韩滉淡笑接口说道,“想必郭嘉谅也会致函予张位。一、两日,使者应该还是等得了的!” 杨错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果如韩滉所料,两日后,张位信使携两封书信赶到兰州。 其中一封是郭嘉谅给予张位的,信中郭嘉谅表示愿奉张位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并称将交还梁州军政大权,请张位、张献恭等人北上接收。 另一封信则是张位写予杨错的,张位道他已识破郭嘉谅欲诱其北上的阴谋,并表示他不会上当。 张献恭已经想出了一条应对之策——让郭嘉谅先将张任和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印绶全部送至利州,并移交出手中军力,而后张位才会北上。 只要郭嘉谅一回绝,就证明其根本没有诚意。 而郭嘉谅回绝之日,就是起兵北伐之时。 郭嘉谅给杨错、张位的两封内容截然迥异的“手书”,完全将其两面三刀的本性暴露了出来。 玩火者,必自焚。玩阴谋诡计者,亦必死于阴谋诡计之下! 第37章 出兵 在收到张位的书信之后,杨错即刻回书郭嘉谅,希望他以平定史思明叛乱的大局为重,放弃扶幼废长的计划,将梁州军政大权归还张位。 杨错特别提及,一个稳定的山南才能成为平叛的有力臂助。 故而,无论为兴复社稷,还是为复仇血恨,郭嘉谅都不应继续维持一州两节度的局面,更不可因此激起山南的内战。 这封回信,承载着和平解决山南内乱的最后一丝希望,尽管这希望渺茫得可以! 送走郭嘉谅信使的同时,陇右军的战备事宜也在如火如荼进行之中。 严越卿领步卒万人赶到兰州,兰州的驻军也增加至五万余人。 过去的一年里,由于有流民移入,加之攻略鄯州时迁入的百姓,而今兰州,乃至整个陇右道的人口已达到近五年来的颠峰。 再加上运用得到的种植技术,以及如占城稻等种子的种植,粮草也得到了很大的补充。 有充足的人丁作为保证,征募兵员自然也变得容易许多。 杨错在过去一年里,从陇右道各地一共征募了两万多新兵。 此外,郝玭的风骑军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充。 在得到了河西之地,杨天佑便在牧场广蓄战马,并且与西域的商人合作,获得了大批量的战马。 还有从回纥贩卖来优良的战马。 战马得到保证,郝玭在杨错的大力支持下,进一步扩充风骑军。 而今的风琦军,编制虽然仍为三曲。 每一曲辖下骑兵却已达到两千。 除却这六千编制成军的骑军外,还另有三千余新训骑军正在紧张操练之中。 精通骑战的郝玭所组建的是清一色的轻骑兵,完全禀承风骑营地营训——其疾如风,强调“远遁千里,一击而退”。力求以强大地机动力拖累、拖垮、拖毙敌军。 可以想见,越来越强大的风骑军。在郝玭这位骑战天才的手中,日后定可得到尽情施展的机会。 而郭嘉谅麾下的骑兵,或许就是扩编后风骑军的第一个重要对手! 就在严越卿赶到兰州地同时,在杨天佑的安排下,曲环率军屯住在和戎城。 曲环在河西的期间,一直在努力的训练士兵。麾下的士兵堪称精锐,再加上拥有风骑军的一部分,再加上马燧留在广武郡驻守的兵马,足以拱卫兰州的安全。 十五日,马燧领十余亲卫赶到兰州。 自此,兰州的防卫事宜完全落实到位。 如此一来,可以保证即便在杨错领军出击梁州之后,吐蕃也不敢轻觑兰州。 翌日清早,告别妻子和孩子,在杨错的送行之下,李倓和李泌、田神功起程前往秦州,准备筹划进行梁州战事。 而杨错自己也在告别了和政公主和孩子们,离开兰州,与韩滉、安思霖等人赶往武州。 数日后,杨错抵达了武州。 在岷州刺史刘玄佐、宕州刺史高升、武州刺史田神玉的相互协调之下,战略物资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武州。 哥舒曜、贾耽、严武、慕容复等领军相继赶到。 如今的武州,兵力也膨胀到空前的地步,达到近五万人。 这还不包括留在武州的本来兵马,可谓声势浩大。 到武州的次日,韩滉便在杨错的指示下,开始派遣细作加强对梁州的渗透,并运用他在梁州的人脉关系,联络当地士族,以便在日后|进兵时能够减少阻力。 在得知杨错前往武州主持军政事务的消息,张位、张献恭也频繁派遣使者与杨错联络,互通消息! 通过消息的沟通,让杨错、安思霖、韩滉能够准确把握住整个战场局势的变化。 山南大地,已是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相继得到张位、杨错的回讯,郭嘉谅暴跳如雷。 张位摆明是不相信郭嘉谅的“好意”,根本不愿轻身涉险北上。 而其所提出的要求,完全不给郭嘉谅以任何的“回旋”余地。 一旦送张任南下、并奉还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印绶,将意味着张位彻彻底底地成为山南之主。 到时张位只需振臂一呼,郭嘉谅麾下那七万多军心本就不稳固的山南兵必将一哄而散。 梁州各郡县的官吏士族肯定无几人会依附郭嘉谅,即便兴州恐怕也是如此。 郭嘉谅凭借强权能够压制得了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而张位的另一个条件——移交军力,更让郭嘉谅无法接受。 一旦失去了军队,郭嘉谅还能剩下什么? 刘展虽是老练的猎手,但张献恭却也不是一只会乖乖束手就擒的猎物。 很简单直接的方法,张献恭就将刘展意图诱张位北上的计策化解于无形。 更让郭嘉谅气恼的却是杨错! 郭嘉谅自认放下灭族之仇、当世名将的架子,“屈尊”以晚辈之礼跟杨错攀亲带故,只是希望他能默认自己执掌梁州的现状。 不想杨错依然支持张位,并继续劝说郭嘉谅奉还梁州。 郭嘉谅气得破口大骂,如丢垃圾一般将杨错的亲笔手书丢入火盆中。 刘展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冷静地向信使询问了兰州之行的经过。 当听闻杨错是在收到郭嘉谅书信两日后才给出的回信时,刘展敏锐地把握住了内中的关键所在。 他猜测杨错、张位彼此之间很可能已就郭嘉谅书信之事通过气。 如此,杨错自然就可以看出郭嘉谅的真正意图…… 根据已有情报,刘展进一步推测,张位很可能已向杨错请援攻击梁州。 杨错这一连两封手书,怕只是“先礼后兵”。 一旦郭嘉谅拒绝奉还梁州,杨错出兵之日恐将不远。 气恼已极的郭嘉谅当即恨言,只要杨错胆敢出兵进犯,他必会砍下杨错的脑袋作为自己的酒具。 就在此时,孟起急向郭嘉谅禀报一事。 张位正在三泉集结,似有北上的意思。 郭嘉谅怒极拍垮身前桌案,誓要将张位、张献恭等人诛杀一尽,当即命令刘展立即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任的名义,宣布张位为叛逆。 悬赏张位、张献恭等人首级,但有人能够擒斩张位、张献恭两人之一,为官、将者晋升三级,为兵、民者赏万金。 虽明知这道命令一旦传达下去,山南的战事将一除即发,但面对盛怒之下的郭嘉谅,刘展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依令执行。 果不出刘展所料,郭嘉谅昭告一出,立时引起渲然大波。 梁州,是一片哀叹绝望之声。 原本梁州士族军民还以郭嘉谅诛杀梁崇义会是一个契机,希望籍此避免全面内战的爆发。 如今一切希望都化为泡影,士族百姓失望之余,连带着也恨上郭嘉谅这个嗜血的“篡权者”。 山南其他地方的反应则更为强烈。 得闻消息后,张献恭当即代张位草拟檄文一篇,广传山南西道。 檄文中,张献恭痛斥郭嘉谅不念张献诚当初收留之恩,反倒谋害张献诚嫡子,阴谋篡夺山南,直称郭嘉谅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之徒。 张献恭以张位名义号召梁州军民识破郭嘉谅真面目,呼应张位北伐。 檄文一经发出后,张献恭即急命使者分赴秦州和武州。 与此同时,严震、黄琦等将奉命枕戈达旦,随时准备北伐。 二十六日,杨错传檄凤州、梁州、洋州等支持郭嘉谅的州郡,宣称支持张位兴复梁州,并将出兵策应,希梁州军民明了是非,莫要助纣为虐。 檄文的最后,杨错也表示希望郭嘉谅能够悬崖勒马,莫要为利欲蒙蔽双眼、冲昏头脑。 数日后,杨错出兵攻击梁州的命令抵达秦州。 初一午时,以齐王李倓为主帅,田神功为副将,李泌为随军参谋,统率骑、步军四万余,辖郝玭、野诗良辅、安太清、严越卿等将领,兵出秦州,沿山道,直指凤州的两当县。 武州刺史府,议事厅。 韩滉道:“齐王殿下领军出秦州,但那边地势曲折,不擅长骑兵的发挥。主战场必然在我们这边,请郡王多加注意。” “嗯,我们注定要一场恶仗。”杨错长吁了一口气,随后便大声道: “众将!” “在!”诸将拱手齐声应道。 “哥舒曜。” “在。” “以镇守兵马使麾下兵马为前部先锋,率军先期赶往利州,与张节度汇合。” “是。” “韦皋。” “在。” “领无当飞军沿山道而行,前往铁锁关驻守,以防郭嘉谅猛攻铁锁关。” “是。” “贾耽、慕容复。” “在。”贾耽和慕容复出列。 “你们为第一镇、第二镇,紧随哥舒曜之后。” “是。” “众将。” “郡王!” “其余将领回营领兵,随我为中军,讨伐逆贼郭嘉谅。” “领命。” 张位以张献恭为主帅,统军三万,辖严震、黄琦诸将,誓师北伐。 并昭告山南诸州郡百姓,杨驸马是奉朝廷之命,应邀协助平乱,凡陇右大军所及之处,诸郡将官军民皆不需惊慌,如有可能可尽力配合大军行动。 杨错、张位的两纸檄文相继传至梁州,两军同时进击梁州的消息也为郭嘉谅得知。 第38章 汇合 “杨狗子果然信不过!这厮真是狗胆包天,竟敢与张位联手对付我。日后若擒了他,不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下酒吃了,我郭嘉谅就把名字倒过来!” 郭嘉谅双目尽赤,浑身上下散发出森寒的气息,口中不住恶毒地咒骂道。 张位会出兵北上,完全在郭嘉谅的意料之中。 实际上,郭嘉谅也是有意以宣布叛逆的方法来激张位军北上进攻。 郭嘉谅虽然狂妄自大,但不至于当真认为自己能够凭借精锐杀到利州。 在铁锁关这道雄关在短时间内无法逾越的情况下,只有将张位军挑衅北上,才能凭借精锐无比的威力将其一举击溃。 然而,杨错会如此果断地出兵,却大大出乎郭嘉谅的预想。 郭嘉谅认为,杨错一方面要防备吐蕃那与日俱增的巨大威胁,另一面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段时间的战果,故而不大可能真的向自己动手。 而且,只要能够先将张位击灭,纵然日后杨错能够腾出手对梁州用兵,自己也不需惧他。 另外,当日朝廷的态度也给了他一定的幻想。 别忘了,是元载给的敕书,让张任接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目前朝廷对此事的态度似乎不明朗,被认为是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然而无情的事实,却将郭嘉谅心中的期冀击得粉碎。 “主公,该怎样把两路敌军击退?”孟起打断郭嘉谅的怒骂,询问起对策来。 “只要他们胆敢踏上梁州的土地,我麾下精锐就让他们有来无回!”郭嘉谅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做响,目射寒光。 山南西道的兵马已经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经过与剑南的两次大战,又因为部分精锐被划归到了山南东道来瑱的麾下。 仅凭如今山南嬴弱的步卒根本不可能是精锐的对手,郭嘉谅对麾下那万余精锐有着绝对的信心。 “主公,梁州地势开阔,但是其他地区山路崎岖,我担心敌军可能会借着曲折的山路进犯!还有水路,也必须要提防。”刘展不像郭嘉谅那样自信满满,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梁州诸郡境内是一个盆地,重要的州治都在河上,而一些重镇恰恰也是建在这些河道周遭不远处。 如洋州,就坐落在汉水之旁。 如果敌军以搭乘船只,由长江入汉水。而后一路北上便可非常轻松地抵达洋州。 以前山南拥有实力强大的水军,自然不必担心外敌从水路入侵。 当时甚至可以依托水军来抵抗敌军从陆路的进攻。 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崔宁已将山南水军的落日余晖彻底抹杀。 郭嘉谅虽然接收了七万多的山南军,但水军的实力却等于零,根本无法来自水路的进犯。 “水军再厉害,也不能攻城吧!”郭嘉谅不以为意地冷嗤道,“只要他们胆敢上岸,谁能逃得了我精锐的冲锋!” “主公说的是,但如此一来,就必须准确把握敌军的动向……” 刘展不辩驳郭嘉谅的话,反而顺势建议道,“我有一个提议,还请主公参考。我军可于几条主要河道的要冲处设置烽火台,一旦察觉敌军有意沿河进犯,便可及时示警。” “恩……” 郭嘉谅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此事就交于你筹办!此外,命细作抓紧时间给我搜集杨错、张位军的情报!” “是!” “大哥,杨错恐怕已经攻入凤州,要不要出兵迎战?”郭涔不无疑虑地请示道。 凤州地域极广,同时与杨错麾下陇右道的秦州、成州二州接壤。 “敌情仍未明了,出什么战?”郭嘉谅摆了摆手,没好气地回道。 “不出战,恐怕会丢掉不少土地啊!”郭涔犹自不甘地说道。 “凤州西部诸县虽然地势崎岖,但是大都无险可守,分兵驻守正好被杨错各个击破,乃是兵家大忌!”郭嘉谅眼中泛出精光,冷笑着说道,“更何况在我眼中,土地根本算不得什么。” 见郭涔面露不解之色,郭嘉谅难得地放缓声音说道:“只要要大军在手,想要多少土地还不是一句话。杨错军往凤州进得越深,补给线便越长,距死亡也便越近,我只要以精锐将其后路截断,再以步卒配合精锐两面夹击,杨错的那点废兵根本就不够看的。到那时,杨错吞了我多少土地,我便让他加倍吐出来!” “原来如此!”郭涔恍然笑道,放下了心来。 “涔弟,我交给你一项重任!”郭嘉谅微微颔首,对郭涔命令道,“你给我率领两千精锐、五千步卒,火速前往凤州。” 郭涔愕然,不明所以地看向郭嘉谅。 郭嘉谅适才刚说不必迎战,现在却又派自己出兵凤州。 “你的任务不是迎战,而是将凤州中、西部诸县的粮草全部搜刮干净,不能留一颗粮食。如果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郭嘉谅眼中寒光一闪,沉声说道,“杨错不是自诩仁德么?如果百姓饿极找他的兵马索要粮食,我看他会怎样做?不给,我便戳穿他的伪善面目;给,他大军的粮草必然出现短缺,到时还不是任我进攻!” “大哥果然妙计!”郭涔欣喜地应道。 一旁的刘展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无声地叹了口气。 因为郭嘉谅的计划看似美妙,其实根本就不可行,因为他忘了两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军心!民心! 郭嘉谅本来就是一个不甚受欢迎的“外来户”,如果再做出坚壁清野的绝计,只会将荆州百姓彻底推向杨错、张位。 此外,郭嘉谅目下拥有近十万大军,看似非常强大,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刘展很明白,在这些大军中,真正忠心于郭嘉谅的其实只有那万余精锐。 而其余兵马,即便是郭嘉谅自兴州征募的步卒,也是完全靠不住的。 这些军士都是生于山南,长于山南,对于一个肆意破坏山南、损害山南百姓利益的人,这些人怎么可能会甘心为其卖命。 刘展可以断言,一旦郭嘉谅实施坚壁清野。军中的哗变将无可避免。 想不到不算昏庸的郭英乂居然有这么心狠的侄子,如果哥舒晃在天有灵,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这一切,刘展已不想对郭嘉谅言明了! 刘展累了…… 杨错、张位两军的情报还未能搜集到,另一则消息却传回了梁州。 在金州安康屯兵的山南东道的兵马退了,而且退得非常干脆、非常彻底! 据斥候探回的情报,这路兵马连退数百里,直接躲回了西城,仿佛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撤退速度快的惊人。 得到这一消息,郭嘉谅欣喜非常。 原本郭嘉谅还有些担心同时与来瑱、杨错、张位三方交战,兵力会显得捉襟见肘。 天爷也偏帮,来瑱居然自己撤退了,顿时让郭嘉谅面临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可以腾出更多兵力来“教训”杨错和张位。 郭嘉谅猜测必是怀州战事吃紧,才迫使来瑱不得不紧急退兵! 刘展却很清楚事实并不是郭嘉谅所猜测地那样。 来瑱根本是在行“隔岸观火”之计,借自己地退兵来挑惹起郭嘉谅与杨错、张位的全面战争。 待得三方拼得筋疲力尽、实力大损之后,来瑱就顺势来个乘火打劫,出兵一举收拾残局。 此次梁州的大混战,胜利者恐怕既不是杨错,也不是张位,当然更不可能是郭嘉谅,坐山观虎斗的来瑱或许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刘展摇摇头,叹了口气…… 杨错率兵马浩浩荡荡的赶到金牛县,汇合了正驻扎在此地张献恭大军。 张献恭在北上时,对郭嘉谅玩了个障眼法。 他先在集州摆出重兵集结的假象,借以迷惑郭嘉谅视线,而其真正的大军却是从直接北上。 北上之后,张献恭在无当飞军的策应下,夺取了金牛县。 随后,张献恭却没继续向西面的西县发起进攻。 “郡王,劳你虎驾亲临,我家节度与张某实在是感激不尽!”一见着杨错,张献恭即躬身向我施礼谢道。 “张公不必如此!”我扶起张献恭,笑着说道,“你我两家之间,还何需道这些?” 张献恭笑着点点头,随即为杨错介绍起帐下将官。 不少将领与杨错早已认识,也不用张献恭介绍,自行向杨错施礼问候。 在张献恭的介绍下,杨错先后认识了目下张位军中头号猛将黄琦,和另一位闻名已久、却缘铿一见的人物——严震。 这位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中接替贾耽,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大唐中期名臣,在泾原兵变时期更是表现出异常的优异。 此时他虽然还只是利州刺史,却已经是山南西道诸将中擎天巨擘的存在。 另一员猛将,黄琦。 让杨错想起了历史上是廉颇、黄忠一类的老当益壮的名将。 此时的黄琦早过知天命之年,须发已现花白之色,但面目红润,精气十足,身体丝毫不见老态。 双臂健壮有力,手心处有无数奇特的老茧,那个经常弯弓拉箭的痕迹。 黄琦的相貌算不得特别威武,看起来倒似个慈祥的老人,如果脱下身上盔甲、换上寻常的衣服,你只会以为他是一普通的乡间老者。 但就在这慈祥无害的外表下,杨错却感觉得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气在其周身萦绕着。 不须真正交手,杨错便知黄琦的身手即便与他有些差距,也只在毫末之间。 不自主地,狂野的战意从杨错身上散溢开去,将整个厅堂笼罩其中。 黄琦迅速感受到杨错的战意,眼中精光连闪,一股强烈的战意也自周身弥漫开来。 一时间,厅堂中杀气纵横,强烈至极的压迫感竟让张献恭、韩滉等不通武艺之人面色煞白。 女扮男装的安思霖在一旁看着,心头微微惊讶,却饶有兴致的看着。 “啪啦啪啦……” 厅内的一些物事竟然轻微抖动了起来。 第39章 毒计 “黄老将军果然不凡!”杨错先行散去了自己的战意,笑着说道。 “承郡王夸奖,黄某愧不敢当!”黄琦眼中异彩瞬闪而过,也散去了那苍劲雄浑至极的杀气,拱手向杨错施了一礼,谦逊地说道。 厅堂内强烈无比的压迫感逐渐消失。 虽然只经历了片刻时间,但张献恭、韩滉等不通武艺之人额头上已晶莹可现,连严震等人都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真正能够不受杨错和黄琦战意影响的,也只有安思霖、韦皋几人而已。 黄琦要比杨错大三十岁左右,但仍能有这等武勇威风,着实令人惊叹。 张献恭微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笑着引领我和甘宁等人入座。接下来,张献恭详细地向我介绍了这几日来刘琦军的作战情况,及其所掌握的敌情动向。 “有叛军万人据守西县,另有一部叛军驻守勉县。除此之外梁州治内似乎并无其他叛军!”指着一幅悬挂在屏风上的梁州地图,张献恭面色略显沉肃地说道,“但时至今日,未见郭嘉谅率军西来!” “依照郭嘉谅性情,不像个会被动死守之人。”韩滉轻捋颔下短须,沉吟着说道,“如此看来,郭嘉谅恐怕是有意引诱我两家兵马深入梁州腹地。” “太冲之言与我所思相同!”张献恭点点头说道。 “由此往东到西县,山岭崎岖,对骑军作战极为不利,而郭嘉谅麾下最得力的兵马就是那数千精锐骑兵!郭嘉谅定然是想避短就长,引我等兵马至西县、乃至更东的地方。而后再以铁骑突袭,一举击破我等!” “这批骑兵可恶之极!”严震面色阴沉。恨声接口说道,“若不能破了这数千骑兵,光复梁州恐非易事!” 一旁的韦皋在杨错耳边低语了几句,当日救援张位、张献恭等人突围时,严震军力的损失颇为严重,担负诱敌任务的文吉更是战死当场。 杨错点点头。 “骑兵来去如风,战力强悍,极难防范。若是在平原,纵然有五倍的步卒,也未必能抵挡得住!”黄琦捋了捋颔下花白长髯,朗声说道,“不能寻思出个好办法,纵然能战胜郭嘉谅,恐怕我军的损失也会非常巨大!” “其实解决这数千骑兵,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韩滉笑了笑,语出惊人地说道。 “什么?”严震、黄琦等人皆发出轻噫之声,不敢置信地看向韩滉。 张献恭虽然对韩滉地能力颇为了解,但对他如此托大的话语,也感到惊异:“太冲,你有何妙策?” “我想请问长史一事。”韩滉并不受黄琦的置疑所影响,面色从容如常,笑着反问道,“张节度是想尽早平定梁州,还是想将郭嘉谅军一举击灭?” “这有什么分别么?”张献恭还没有回答,严震却先疑惑问道,“若不能击灭郭嘉谅,如何能尽早平定梁州?” 杨错静坐一旁,笑看韩滉尽情展示才华。 此次与张献恭联合作战,虽然各有统帅,但彼此间必须有所协同,相互策应,才能取得最佳战果;反之,若各行其是,相互制肘,想不打败仗也难。 但这里就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主导权问题——在此次作战过程中,究竟由哪一方起主导作用。 陇右军动用了近八万大军,而张位只有三万大军,兵力上陇右军绝对占优。 然而,张位是主而杨错是客。 从道义上讲,陇右军只是协助张位来平叛的。 总不至于强行反客为主,由“客人”来指挥“主人”吧! 而此刻韩滉的发挥,正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从心理上,慑服这些张献恭麾下的大将。 进行得顺利,日后让他们接受陇右军的战略方针,难度将要减小很多。 “大不一样!”韩滉摆了摆手,从容不迫地道,“若要尽早平定梁州,最后的办法是将郭嘉谅驱逐出去,而非将其击灭。若仅是要将其驱逐,在我眼中,只是反掌之事而已。而若要将郭嘉谅一举击灭,便要从长计议了!” 严震与黄琦等人对视一眼。 思索片刻后,他先是微微点头,随即追问道:“只是驱逐郭嘉谅,该怎样做?若要将其击杀,又该怎样做?” 此刻,严震地语气已经客气了许多。 韩滉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若只是驱逐,可先以谣言激起郭嘉谅军中士卒的哗变。” “郭嘉谅军力看似雄厚,其实根本是空中楼阁,不值一提。除却其手中那数千铁骑外,其余士卒皆是土生土长的山南人,安肯为郭嘉谅这无德无行的外人卖命?” “只要散布些谣言,道郭嘉谅欲借梁州之力为父复仇,将与朝廷死战,届时梁州永陷战火无以脱身,成为如今的河北之地。” “如此一来,山南士卒安能待得下去,梁州各大宗族不与郭嘉谅死抗到底?张节度再颁一道赦免令,不再追究曾从附梁、郭二贼的将官军民,必可更加收取奇效。” 顿了顿,韩滉自信肯定地笑道:“只要行此计策,不出一月,郭嘉谅大军必然自溃。届时,以山南大军,加上齐王、西镇郡王两路大军,三路齐进。” “郭嘉谅众叛亲离之下,若想保全性命,只能自行逃出梁州。如此,梁州岂非可迅速平定?” 刚才还只是将信将疑,此刻严震、黄琦等人已完全被韩滉缜密的计划所折服,再也不敢小看这个青年。 一旁的张献恭也不禁连连点头,面现赞许之色。 “那若是击灭郭嘉谅,又该如何去做?”严震恭敬地向韩滉询问道。 “那便需要派遣奇兵北上攻克兴州,截断郭嘉谅西退的道路。而后依然我先前所说,对郭嘉谅麾下兵马进行分化瓦解。” 几乎不经思索,韩滉迅速回道,“郭嘉谅在进退无路的情况下,必然会拼死顽抗,不能设计将其诱入有利地形,聚歼起来伤亡恐怕不小!” 看似强大、彪悍至极的郭嘉谅,在韩滉的三言两语之下,居然已如砧板上待宰杀的鱼儿一般。 “太冲果然妙计!”自负智计出众的张献恭也不得不承认韩滉对局势的把握能力在自己之上。 韩滉的表现,完全没有辜负杨错的希望。 杨错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要速平梁州之乱,必先瓦解郭嘉谅大军;要瓦解郭嘉谅大军,就必须先破了郭嘉谅的‘神话’!” 郭嘉谅本来只是流寇一般的人物,就算是得到了刘展、孟起、蒙城等猛将,实力不允许他多么嚣张。 然而,相较于郭嘉谅的流寇。 张献诚更拉胯。 陇右军北还,给了郭嘉谅难得的喘息之机。而山南军的孱弱,更是增长了郭嘉谅的自信。 最终,让郭嘉谅一路向北打到了兴州。虽然最终只占据兴州,但是给了郭嘉谅一个错觉,那就是山南军不怎样。 同样的,山南众人也认为郭嘉谅非常的厉害。 何况,他还因缘际会下抢了张献诚的数千良马,组建了梦寐以求的骑兵。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打破郭嘉谅的“不败金身”,才能为他麾下山南士兵的哗变背离下最后一帖猛药。 “不狠狠教训他一次,如何能镇住郭嘉谅!”杨错走到屏风悬挂的地图前,沉声说道,“既然郭嘉谅想引诱我等进攻西县,那就如他所愿。希望他的精锐骑兵,也莫要让我等失望!” 随后的几日,杨错的后续大军相继赶到金牛县,大量的粮草辎重也随行而至。 与此同时,大量的斥候被派遣出去,加紧搜集郭嘉谅的情报。 不久,陇右军的五万三千大军于金牛县集结完毕,加上张献恭的兵马,联军总人数已超过八万人。 就在杨错和张献恭准备兵发西县时,韩滉的细作网传来一则消息。 郭嘉谅在凤州实施坚壁清野政策,以此应对齐王大军的进攻。 细作回报,郭嘉谅军几乎将凤州的河池、两当、黄花等三县的粮食搜刮一空,连百姓家中的存粮也不放过。 若谁胆敢拒交粮食,只有死路一条。 为此,有数百无辜百姓死于屠刀之下。 现在正是初夏,距新粮的收获至少还有好几个月。 这么长时间里,如果没有存粮,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下去…… 这岂不是存心将这三县的数万百姓往死路上逼么! 为获胜利,居然歹毒如斯? 听闻郭嘉谅实施坚壁清野的“绝计”,以张献恭为首的山南军众将无不色变。 “郭嘉谅这断子绝孙的狗贼,竟然将数万百姓往死路上赶!”严震目窒欲裂,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黄琦没有说话,但眼中不时闪现的寒光,额头凸现的青筋,紧握的双拳,却毫无疑问地将他心中的愤怒表露了出来。 这些土生土长山南将领对吾乡吾土的感情之浓厚,要远胜其他地方之人。 “粮食被搜刮一尽,凤州三县的百姓势必要外迁逃荒。”张献恭眉头紧皱,沉声说道,“南面是梁州,郭嘉谅断不会让百姓进入。如此一来,这数万百姓只能向北逃往陇右道。” “郭嘉谅那厮用心险恶,他分明是想以这些百姓来拖住齐王的大军。”韩滉捋须分析说道,“百姓饥饿无奈之下,必会向齐王大军求援。这样一来,齐王大军的粮草必然出现问题,无粮则必生乱。届时,郭嘉谅便可乘机率军突袭。” 韩滉的分析很有道理! 杨错曾思索过无数种可能,但就是没有想到郭嘉谅竟会用出这样恶毒的绝计来抵挡联军的进攻。 出此计策的,十之八九应是刘展。 “不过,此计既可伤人,亦会伤己。”韩滉忽然话锋一转,嘴角微微扬起,沉声说道,“而且在我看来,郭嘉谅此计,实是自取灭亡!” 韩滉此言一出,举众皆惊。 张献恭拧眉略一沉思,眼中现出一丝若有所悟的神色,恳切向韩滉询问道:“太冲,请详言之!” “郭嘉谅计划看似美妙,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韩滉不慌不忙地说道,“这里是梁州,并非剑南。而他郭嘉谅。仅仅只是外来户而已!” 听到这里,杨错眼中忽地精光一闪,已把握住韩滉的意思所在。 “郭嘉谅在山南本来便不得人心,他先是为虎作伥,助梁崇义兴起大乱。梁崇义死后又公然拒绝归还梁州军政大权,更挑起内战。” “有识之士必不屑与其为伍,郭嘉谅诛灭梁崇义一族,又势必与梁氏之亲朋故旧势同水火。事实上。郭嘉谅已成山南西道所有士人官吏之公敌!” 韩滉沉着分析道,“如此孤立情形之下,郭嘉谅尚不自知,居然还敢施行坚壁清野的狠计,这便等于将百姓对其的最后一丝期冀全部抹杀。可以说,此计一出,郭嘉谅在梁州已彻底失道。” 顿了顿,韩滉面上浮现出冷冷地笑意,带着嘲讽意味说道:“郭嘉谅自恃手握大军,肆意妄为。” “可惜他忘记了,他手中的大军十之八九都是来自山南,而内中又有多少人是来自凤州?一面残害麾下士卒的父母亲人,一面还想指挥这些士卒为自己卖命?郭嘉谅也想得太过美妙了!” “行此毒计,只会加速郭嘉谅的覆亡!”韩滉异常肯定地说道,“我等也不必多加渲染,只需将凤州之事原封不动地广传梁州,届时郭嘉谅便会领教到他自己‘妙计’的厉害之处!” “先生果然妙计!”黄琦以拳击掌,高兴地说道,“如此一来,何愁不能诛除郭嘉谅贼子?” 张献恭思索片刻,点头说道:“正可依太冲所言行事!郭嘉谅此贼,祸害山南甚矣。若不能尽快将其驱逐,还不知会将梁州搞成何等模样!” 转过头,张献恭带着恳求意味对杨错说道:“郡王,看来我等也不能再拖了。明日便进攻西县,如何?” “正合我意!”杨错点点头,毫无犹豫地应道。 第40章 献粮 返回军营的途中,韦皋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对杨错道:“郡王,您看是否要派人给齐王殿下知会一声?” “知会什么?”杨错转过头,反问韦皋。 “郭嘉谅意图以凤州的百姓拖垮齐王大军之事啊?”韦皋见杨错居然一点紧张的反应都没有,疑惑地说道。 “城武,你也太小看齐王殿下了!”杨错笑这回道,“齐王殿下身经百战,对郭嘉谅地诡计岂会一无所觉?何况还有长源在呢!” 齐王、田神功、郝玭都是有勇有谋地沙场宿将,随军参谋李泌更是精通军略的超一流智士,应付这件事应当是绰绰有余。 韦皋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回到驻扎在金牛县城南的陇右军军营中,杨错毫不停歇地领着韩滉进帅帐议事。 “郭嘉谅此计恰好给予朝廷一个极佳的赢取山南人心的好机会!”韩滉捋着自己的短须,笑着说道,“只要郡王此刻能给凤州百姓提供些臂助,使他们得以活命,凤州乃至整个山南西道必将传诵郡王的仁德。待日后朝廷派员再主持山南时,便有深厚的民心根基。” 杨错点点头,认可了韩滉的分析。 这时,安思霖却开口问道:“郡王这是想要谋反吗?” “什么?”杨错吓得身躯一颤。 “不谋反,要这些‘仁德’做什么?”安思霖笑吟吟地追问道。 杨错眉头微皱,摇头笑道:“还是把这‘仁德’留给朝廷吧。” 虽然对朝廷不满,杨错还不敢谋反,那样会导致自己“家不家,国不国”的。 为了转移话题,杨错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凤州三县百姓数万,粮食供应绝对不是小数目。恐怕齐王那里的军粮辎重支撑不住……” “郡王勿忧!”韩滉笑了笑,宽慰道,“粮食负担虽重,还不至于无法承受。去年陇右道大获丰收,余粮甚多。凭借秦州等地的余粮,暂时支撑得住。实在不行,还可从兰州征调。” 顿了顿,韩滉继续说道:“而且只要能将郭嘉谅击败,届时就可以用梁州的粮食来赈济百姓。故而实际上,并不需要陇右提供多少粮食!” 杨错微微点头。 其实,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是迅速击败郭嘉谅! 盛夏六月。 就在这原本应当充满生机活力的季节里,一幕幕惨剧却在凤州诸县上演着。 由于家中存粮几乎被郭嘉谅军士兵掠夺一空,许多百姓家中当即断炊。 在饥饿的逼迫下,不少人家不得不从树木上捋取树叶、挖取一些嫩草来充饥。 少数机巧的人,在郭嘉谅军搜刮粮食时,预先将一部分存粮藏于地窖之中,但这一举动并未为他们带来好运。 其余饥饿至极的人知道他们家中仍有粮食,如何能按捺得住。 当即有人带头去抢夺,并引发大规模的乱斗。 诸县的县令和县吏为谋求生路,大都已然逃离,故而根本没人来阻止这场惨剧。 没几日下来,三个县里死伤的百姓竟已达到近千人。 一些逼迫无奈的百姓只能举家南下,意图逃入汉中郡。 但,这一希望也被无情地扼杀。 凤州与汉中郡边境上,郭嘉谅军不住地巡防,禁止凤州百姓入境。 有些百姓意图强行闯入,当即被军卒残忍杀害。 西进不得,无奈的百姓只能再次折返,准备向西迁徙。 凤州,河池县。 李倓驻足城楼上,望着城内、城外的残乱景象,神情肃穆地摇了摇头。 “踏踏踏……”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越卿急步走上城楼,来到李倓身旁,恭敬地行礼禀报道:“齐王殿下,适才有近千暴民袭击陇右军的辎重队,意欲抢夺粮草,眼下大部分已被擒获,请殿下发落!” 李倓眉头微蹙,沉声询问道:“可有死伤?” 李倓经历过的世事太多,对这种饥饿百姓抢夺军粮的事已屡见不鲜,也没有太过在意。 “护粮士卒有十几人轻伤,暴民伤了近百人,但没有人死亡!”严越卿迅速回道。 “恩……”李倓面色稍缓,摆了摆手说道,“全放了,而后领这些百姓到城中粥场就食!” “是!”严越卿应声离去。 “殿下,需要赈济的百姓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军中粮草未必能支撑多久!”一旁的郝玭面现忧色,沉声说道。 “撑不住也得撑!”李倓举目东眺,决然说道,“若我等也不管,数万百姓惟有死途。” “郭嘉谅居然行此毒计,实是人神共愤。”田神功面色阴沉,恨声说道。 田神功本就性情暴躁,此刻也不禁怒火盈胸。 “正因有这等不恤百姓的恶徒,苍生才会如此疾苦!”李倓双目微睁,一丝寒光在自目中瞬闪而过。 就在这时,李泌领着一位年轻文士走上城楼。 这文士相貌俊朗,二十岁上下,身材颀长。 “殿下,属下今日于河池偶遇一位故友,或可解粮草之危!”李泌向李倓微施一礼,和声笑道。 李倓轻噫一声,面现异色,举目看向李泌身后的年轻文士,询问道,“太冲,便是这位么?” 由于有越来越多的难民需要赐济,李倓确实颇为粮草问题担忧。 自出兵到现在,已有半月有余,大军还没真正打过一仗,成天为赈济百姓而忙碌着,令李倓颇为无奈。 “正是!”李泌点头应道,随即转首介绍文士。 “殿下,此乃元氏的族长元琇,与泌素有故交!”李泌和声介绍道,“元琇本是河南郡人氏,因发生安禄山之乱,为避战祸,特与家人迁居凤州。” “元琇,拜见齐王殿下!”元琇躬身向李倓行了一礼,恭敬道。 李倓、郝玭、田神功等人听得李泌的介绍后,皆以惊异的目光打量元琇。 惊异的是其族长的身份。 李倓等人此前虽未去过山南,但由于李泌、韩滉、乔琳等人都来自山南,故而对山南内部的情况也是十分熟悉。 山南西道内最富影响力的有好几个豪族,其中便包括元族。 只看梁、张两族的情况,便可知元族的实力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望族的族长,居然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着实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元族长请起!”李倓亲自将他扶起。 “多谢殿下!”元琇言行举止非常有礼,态度也相当温和。 “元族长何以会来到河池?太冲适才道元族长可解凤州百姓缺粮之困,但不知有何妙策?” 李倓实在不相信像元琇这种身份的人,会无缘无故跑到河池这样一个混乱的地方来与李泌“偶遇”。 “听闻殿下大军正驻扎于河池,故而特来求见!”元琇也不虚言,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愿献粮草六万石,供殿下赈济凤州百姓之用!” “六万石?!”郝玭、田神功等人听得这个数字,不由得轻呼一声。 这些粮草足以供应齐王大军四个月征战之用,这样惊人数目的粮草居然是由元氏一族来提供,只这便可见山南豪族的实力如何。 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合理。 此时的唐王朝没有到后期。 而是因为安史之乱,导致大唐王朝从“开元盛世”而骤然降至“乱世纷纷”。 作为“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的开元盛世,元族的实力的确可以到达这种程度。 李倓正色询问道:“八万石粮草,当真?” “元琇,岂敢在殿下面前肆意胡言?”元琇面色平和如常,和声说道,“若殿下尚嫌不够,在下可向其他故交借八万石,以供殿下使用!” “十五万石?!”此刻连李倓都不禁震惊起来,“元族长并未虚言?” “有半句虚言,殿下可斩我头!”元琇诚恳地说道。 “若如此,元族长可说是凤州百姓之再生父母!”李倓难得地展颜一笑。拱手施礼说道,“小王代这数万百姓,谢过元族长了!” “不敢当殿下之谢!”元琇赶忙回礼说道,“凤州百姓理应感激朝廷,与在下并无半点关系。” 见李倓、郝玭一时之间未能会悟过来。 李泌笑着解释道:“元族长已将粮草全部献于殿下帐下,接下来如何使用,已与元族长无关。” 李倓恍然,微微颔首,不由得对这个刚刚认识的年轻族长好感更生。 元琇此举分明是将施恩于凤州、乃至山南百姓的机会让给了朝廷。 “元族长有何办法将粮草从汉中郡运至此处?”郝玭惊喜之余,又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听李泌介绍了郝玭的身份后,元琇不卑不亢地回道:“郝将军放心,这些粮草并不在汉中,目下就在凤州,而且距河池仅不到百里!” “什么?”郝玭等人再吃一惊,八万石粮草居然就在眼皮底下。 随即,元琇向李倓等人说明事情的原由。 元氏宗族虽然随张献诚迁居梁州,但梁州属于梁崇义的“势力”范围。 梁崇义向来蛮横,元族实力不及梁族,又没有必要与他为敌,故而元氏家族的产业主要分布在其他郡县。 在张献诚遇刺之后,年仅十八便接任族长之位的元琇,敏锐地预见到山南西道可能会陷入内战之中,很早便将家族的根本向凤州与陇右道交界处转移。 目的,不言而喻。 “元族长慷慨解囊,既救凤州百姓于水火,又解小王之困,不知该如何答谢!” 李倓叹道。 第41章 对阵 “在下并无他求,只愿举族托庇于殿下的麾下,还望殿下成全!”元琇长身向李倓施了一礼,无比恳切地说道。 李倓亲自上前扶起元琇,点头说道:“元族长忠肝义胆,宽厚仁和,有国士之风,小王允了!” “多谢殿下成全!”元琇欣喜说道,“若殿下不弃,赈济难民之事,在下愿为代劳,只请殿下给予一道济民公告,以便行事!” 李倓眼睛一亮,沉吟片刻,立即点头说道:“如此便偏劳元族长了,济民公告一事小王当即书写一份,交予族长。” 赈济难民的事,确实让李倓很头疼,倒非是不愿赈济,而是此事太过耽误战机。 据刚从金牛县传来的消息,李倓得知自己妹夫的大军业已经汇合张位,且即将进攻西县,如若自己一直被拖在这里,必然会影响到破敌大计。 而现在元琇愿意代劳,实在是再好不过地事情了。 元族在山南的名望卓著,且对凤州的情况非常熟悉,还有谁能比元琇更加适合赈济难民。 而更难得的是元琇索请“济民公告”一事,实际这正是元琇为将赈济难民地功劳全部奉于朝廷而特意要求的。 “长源,有劳了!”李倓转身,对一旁微笑静立的李泌感谢说道。 “为殿下解忧,不正是在下职责所在么?”李泌毫无得色,微笑和声说道。 “如此一来,至多两、三日。大军便可继续朝梁州开进了!”田神功也大大地出了口气,笑着说道,“也不知郡王那里打上了没有?” 李倓微微颔首,举目朝南方向看去,仿佛妹夫的大军就在视线范围之内。 一名士卒飞跑上城楼,向李泌低声禀报起了什么。 不片刻,李泌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那士卒先下去。随即又朝元琇使了个眼色。 元琇会意地向李倓告辞离去。 “殿下,派驻守在梁州附近的细作急报,郭嘉谅精锐骑兵于昨日傍晚时分出梁州城,往西县方向去了!” 李泌将刚得的情报告知李倓。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山南构建起了缜密地细作网,各州各县都有大量的细作潜伏。 “看来郭嘉谅是准备先跟郡王交战了!”郝玭眉头微蹙说道。 “这支骑兵战力强悍,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对手。” 李倓捋须微一点头,沉声说道,“看来妹夫已攻入梁州的腹地,我等也必须快些进军了。郝将军,你即刻领风骑军先行,于梁州附近袭扰,使郭嘉谅首尾不得相顾,进而为妹夫破敌创造机会!” “是!”郝玭异常干脆地领命说道。 “殿下,细作还传回一事。”李泌接口继续说道,“如今郭嘉谅残害凤州百姓的消息,已遍传梁州等地。看来郡王那里与我们一样,也派遣了细作策反郭嘉谅麾下山南士卒反戈。属下以为,乘着郭嘉谅南下的机会,以郝玭将军的轻骑对梁州施压,直接策反梁州守军。” “恩。”李倓略一思索,点头认可,“长源有何良策?” “殿下可书一纸劝降文告,道只要附逆军士弃暗投明,幡然醒悟,即可既往不咎,献城者可获重赏。而后令人将文告抄录百份,由郝玭将军送进梁州城内,说不定可收取奇效!”李泌淡笑说道。 “好!”李倓毫不犹豫地应道。 上元元年六月十五日,联军与郭嘉谅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撞在西县城北拉开了序幕。 如事先所料,郭嘉谅果然是想以西县为饵钓住杨错和张献恭的联军,再以骑军实施突袭。 西县附近地势平坦,极利骑军冲锋,而且西县城南恰好靠近汉江,一旦联军被骑军冲垮,连撤退的路都难寻。 虽然崔宁组织了大量的船只横亘在江上,若七、八万大军真的一起溃败起来,救援也只能是一句空话,慌乱的兵马极有可能连战船都会压沉。 郭嘉谅的计划虽然美妙,但实际的操作起来却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郭嘉谅原本是希望以西县拖住杨错与张献恭的大军两、三日,为其骑兵西行突袭赢得时间。 西县城中有近万士卒,加上城池坚固,如果守军当真能够据城死抗,坚持两、三日确实不成问题。 但是,郭嘉谅舍不得用自己的嫡系来做诱饵,却将刚刚收编自梁崇义麾下的降军推上这危险的境地。 郭嘉谅也不想想,他接手山南军才多少日子? 山南军中又有多少将官是梁崇义的门生故旧?只会逞威而不知施恩的他又能赢得几分军心? 派百十人督战,就妄想能够逼迫西县城中的守军为其充当炮灰诱饵? 杨错也不知道该怎样来形容郭嘉谅。 说他过于自信? 过于狂妄? 还是过于天真? 当七万多大军陈兵西县城下之后,杨错压根就没想到去强行攻城,只命弓箭手将大量裹有劝降文告的箭支发进城内。 同时,派遣十数大嗓门的士兵对城中喊话,道郭嘉谅暴虐无道,残害百姓、祸乱地方,令这些山南士卒莫要继续助纣为虐。 张献恭也配合杨错的计划,亲自在阵前宣读张位的一纸文告。 凡不得已而从逆者,只要能够及时幡然醒悟,张位以山南西道节度使的身份承诺既往不咎,而且若能对平定梁州叛乱有重大贡献者,还可获重赏。 在如此强大地“心理”攻势之下,守城的山南将士很快动摇起来。 奉命前来督战的郭嘉谅的亲信惊怒之下,为镇住局势竟采用了最极端、最愚蠢的办法——杀! 结果斩杀了数十人后,非但没有稳定住局势,反而激起了全体山南将士的反抗之心。 一名颇具威望的校尉振臂一呼,全城响应,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百余郭嘉谅嫡系军士砍成肉泥。 随即,守军开启城门,迎联军入城。 时隔一月有余,西县再归于张位麾下! 进城之后,从归降将领的口中,杨错得知早在我军围城之前,督战的军士已派遣快马奔赴梁州向郭嘉谅示警。 与张献恭、韩滉等人商议之后,杨错推测郭嘉谅极有可能在一、两日内抵达西县,与联军决战。 严震认为西县一带地形过于平坦,不利于郭嘉谅骑军作战。 他提议乘郭嘉谅还未来得及西进时,率大军继续东进,争取将战场设在勉县。 黄琦赞同严震的提议,他认为勉县地势多有起伏,不似西县这样平坦,若能有效利用地形之利,定可克制住精锐骑兵的重复威力。 就在多数人都表示认同严震提议时,韩滉提出异议。 韩滉认为,将战场设在勉县的注意也只是看似美妙,却从根本上缺乏可行性。 数次见识韩滉的超卓智计之后,严震等人倒也不敢小觑这位青年,恳切地向其请教原由。 韩滉从容说道:“郭嘉谅虽非智计超群之辈,但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于征战之道极为擅长。” “以郭嘉谅之能,根本不可能被动地选择一个不利骑军冲锋地地方作为战场。所以,郭嘉谅很有可能避而不战,转而寻觅其他战机。” 此外,韩滉还提到另外一种可能。 在联军朝勉县开进的途中,很可能郭嘉谅已先行赶到。 万一行进中地大军突然遭遇骑兵突袭攻击,结局就很难预料。 韩滉特别提醒严震等人,郭嘉谅的骑军跟步卒不一样,其具有强大地机动力,这对于步卒根本不可想象。 听罢韩滉的分析,包括张献恭在内的山南军众将尽皆默然。 略一沉吟后,张献恭询问韩滉有什么计划。 韩滉自信一笑,大胆地提出—就以西县作为战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严震大惑不解,急问韩滉为何按照郭嘉谅的意图行事,选择一个有利于敌而不利于己的战场。 韩滉大笑,道:“西县地形虽然利于骑战,但只要事先做好稳妥的安排,完全可以将地形的因素排除在外,将不利转变为有利。” “而且恰因西县是郭嘉谅选定的战场,才正好将计就计,引诱其与联军决战。” 随即,韩滉将其计划详细地道出来。 听罢之后,连张献恭都不得不惊叹韩滉计划的大胆! 然而,大胆归大胆,却是极为可行的计划…… 时近正午,艳阳高照。 西县城北,战云密布。 不到数十里的土地上,七万余大军列阵对峙。 南面是杨错和张献恭的联军近六万人,与联军迎面相对的则是郭嘉谅的骑兵。 简单地目测了一下,杨错大致推测出这支骑军应该在一万骑上下。 这些战马体形高大,军士亦多是魁梧之辈,遥遥看去这些骑军似乎格外高大。 一万多身着黑盔黑甲的骑军肃立如林,一眼看去,直如遮天之云,黑压压的一片,气势着实有些骇人。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些骑军的行动竞然极其一致,由驰入战场到停马对峙,动静之间宛如一体。 眼前万余骑卒不动如山、沉静如林,无一人一马有异动,连战马的嘶鸣都听不见一声。 如此“安静”的骑军,配上他们那清一色的黑色盔甲,便如一支死亡军团,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杨错甚至已经能够听到身侧身后的士兵们吞咽吐沫的声音。 不由得在心里暗骂,张献恭真是害人不浅。居然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贡献了这么多数量的战马。 第42章 劲弩 杨错麾下的几万士卒基本都经历过剑南战事的血火洗礼,已算是战场上的老手。 尽管如此,面对成千上万的骑兵时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慌。 毕竟,这些士兵大都是生于剑南,马匹都见得很少,更别说是这样规模的骑军。 看来,日后着实有必要拉风骑军来跟这些步卒多来几次攻防演练,让他们适应与骑军的作战。 杨错心里忍不住,又腹诽张献诚几句。 陇右军士卒尚且如此,张献恭的山南军就更加不堪了,有些部曲中甚至出现了躁动,严震等人忙不叠地呼喝稳定军心。 此时此刻,一丁点的骚乱都有可能引起炸营,而一旦炸营,就正好给予郭嘉谅以出击的机会。 现在郭嘉谅所以率部众与联军静立对峙,一则是为了休息,但更大的原因恐怕正是为了给联军施压,想从心理上压垮联军士兵。 在骑兵军阵的最前列,一杆玄色大聱迎风招展,阳光映照在聱旗上,立时被那渗人的玄黑色所吞没,大聱上只有一个字——个斗大的张狂至极的“郭”字。 大纛之下,两名体形高大魁梧的大将驻马肃立。 一人面如锦绣,另一人则很是粗犷。 杨错不用猜都知道,一个是郭嘉谅,眉宇间与郭英乂有几分相似。 另一个是孟起,长相与正在养伤的孟龙很像。都有着乌蛮族特有的粗犷,那种充满野性的美。 杨错在打量着敌军,郭嘉谅也是如此。 郭嘉谅冷眼打量着对面的敌军,片刻后,棱角分明的嘴角忽地扬起一丝冷笑。 “都道杨错是什么名将,在我郭嘉谅眼中,不过也是一根废材而已!”郭嘉谅冷冷嗤笑说道,“以为人数多些,就敢跟我骑兵正面交锋。这样的地形,这样的废材对手,这样的垃圾军队!” 郭嘉谅的话中,竟然流露出一种遗憾失望的意味。 “主公,那个红衣红甲就是杨错!”孟起左手一指对面的敌阵,沉声对郭嘉谅说道,“也是难得的一员猛将,不可小觑。” 身着大红色的光明铠,杨错的确在军阵中颇为显眼。手里拿着霸王凤凰枪,眼神异常凛冽。 “哼!”郭嘉谅不屑地冷哼一声,语带嘲讽说道,“一个靠吃软饭到今日的乡野村夫,能有什么武勇?” “主公,我剑南第一猛将崔群是死在他的手里!”孟起是郭嘉谅的绝对亲信,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于对郭嘉谅说出,“对此人,怕不能以等闲视之!” 郭嘉谅冷冷一笑,脸上现出嗜血之色,“他不是废材更好,否则怎能‘玩’的痛快?” 孟起熟悉郭嘉谅的脾性,也不想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转头朝对面的军阵仔细观望起来,“主公,敌方以杨错的兵马为主,张献恭的兵马只是负责两翼,看来谁强谁弱已很明了。我们是不是绕到侧面先攻击张献恭?只要张献恭军一垮,任杨错再如何能耐,也收拾不住局势。” 郭嘉谅冷笑着对孟起说道:“孟将军,你还没看出来么?” “看出什么?”孟起疑惑不解地回道。 “张献恭军虽然弱得可以,但如果我们绕道去攻击他,正好中了圈套!”郭嘉谅一指负责两翼的张献恭军阵前不远处,“看到没有,那里虽然看起来平坦如常,其实下面全是陷马坑。左右全都挖好了陷马坑,他们就等着我骑兵从那两翼攻击。” “果然如此……”孟起认真仔细地观望了片刻,不得不佩服郭嘉谅眼力。 随即,孟起点头说道,“他们是故意设套引诱我军到陷坑,而后再以中间的杨错军和另一翼的张献恭军抄我军后路,进而形成包围之势,以图聚歼我军!” 骑军的战斗力所以强悍,所依靠的并不是单兵作战能力,而是其强大的机动力和冲击力。 特别是骑兵集群在广阔地空间内发起冲锋时,那威力绝对是无可抵挡的。 如果被敌军优势兵力包围,活动空间被压缩在极小的范围内,那骑兵比之步卒也强不到哪里去,甚至说还有所不如。 精通骑战的孟起自然明了一旦如出现郭嘉谅所说的情况,等待这支骑兵的命运只有败亡一途。 郭嘉谅扬出冷酷的笑容,不屑说道,“这点鬼把戏也想骗人上当。杨狗子、张献恭也太小看我郭嘉谅!” “主公,自中间突破。容易招两翼敌军的包围。”孟起略一沉吟,建议道,“依末将之见,今日还是先放他们一马,等后面地步卒赶到,再寻其他机会破敌。” “步卒?”郭嘉谅面上闪过一丝阴鹫之色,愤愤不平地说道,“山南狗没一个能相信地,一万步卒守个西县,一天不到居然就投降了!指望这些山南步卒,什么时候死的还不知道。” 顿了顿,郭嘉谅咬牙切齿说道:“今日再夺下西县后,不将这些反复狗贼全部宰光,我便不配做郭家子孙。” “主公,今日还要打?”听出郭嘉谅话外之音,孟起疑惑地问道。 “当然!”郭嘉谅一瞥对面刀如山、枪如林的敌军,冷笑说道,“咱们就从正中突破,我倒要看杨错这厮怎样敌住我骑兵的冲锋?只要将中间地杨错击垮,张献恭的那点兵马又算什么?” 成群的马匹安静的矗立着,安静异常。 这一刻,可是郭英乂和哥舒晃魂牵梦绕许多年都没有实现的。 成建制的骑兵! “叔父,哥舒将军,你们在天有灵,助我踏平敌阵!”郭嘉谅拔出插在地中的马槊,发出狼性的狂吼。 孟起知事已无可避免,只得随着郭嘉谅的意思,将手中板门大刀高举向天,连挺三次,纵声狂喝道:“杀,杀,杀!” 骑兵齐声高呼三声“杀”,手中兵刃全部举起,枪如林、刀如山! 苍凉凄劲的笛声迅速响起,传递着攻击命令。 “踏平……敌阵!”郭嘉谅双眼红赤,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轰隆……轰隆……” 近万匹战马同时奔腾起来,马蹄声震耳欲聋。 庞大地骑兵集群排着整齐地队列,开始不断加速,飞速奔驰在广阔的平原上。 远远望去,直如扑面而来滚滚波涛,磅礴的气势令人震撼不已。 “锥形,中间突破!”孟起鼓足全身力气,放声枉吼,下达着命令。 转瞬之间,庞大的骑兵洪流在行进中完成了阵型转换,成一个巨大而锋利地铁锥狠狠扎向前方的敌人,锥锋最锐利处,正是郭嘉谅和孟起二人。 杨错双眼冷觑,随即发布一道道命令。 “擂鼓!鸣号!列阵!” “刀盾兵第一列,长枪兵二、三、四列!” “弓箭手准备,弩箭上弦!” 只在片刻之间,陇右军的列阵便已完成。 首先以刀盾兵位于最前列,所有人都成蹲跪姿势,将盾牌持于右手,摆放在身前地上。 在他们身后,则是长枪步兵。 长枪步兵依次排成三排,第一排紧贴刀盾兵,亦成蹲跪姿势,将手中长枪从盾牌的隙逢之中伸向方。 第二排长枪兵则成弓字步,身形半蹲,手中长枪正好在前方士卒的头部上方伸出。 最后一排的长枪兵,他们身体直立,手中特制的丈四长枪又从前一排士兵的头顶上方平刺向前。 三排长枪成一道陡峭的坡度,构成森寒锐利的长枪之林。 在长枪兵的身后,则是弓箭兵和弩手。 排在前的是数千弓箭手,在他们身后,则是此次用来狙击郭嘉谅骑兵的王牌。 两千具蹶张弩和一千具臂张强弩,构成目前陇右军麾下最贵的部队——强弩队! 三千名弩手,及两千名辅助士兵,分成三排。 一千臂张强弩列于前。 所谓臂张弩,即依靠人臂力张弓置箭的弩。 两千具踏张弩分两排,列于后。 所谓蹶张弩,又称“踏张弩”。一种依靠臂力和腿力结合,来张弦发射的强弩。 劲弩长约数米,木臂长约70厘米,弓干较厚实,一般由多层木片或竹片复合胶粘而成。 劲弩的强度较大,光靠臂力是无法拉满弓的,需要靠臂的拉力和脚的踏蹬力结合来张弦。 射击时将绳套在脚上,两手拉弦上机扣,站立、坐都可发射,通常另需一名士卒在旁辅助上箭。 踏张弩射程极远,超过七百步,穿透力极强,但射速较慢,缺乏防御力。 强弩的制造颇不容易,耗时多,花费大,但威力确实很强。 这三千强弩本是杨错造来准备防范吐蕃入侵之用的,并从军中抽调臂力强劲、通晓箭技的士卒加以训练。 吐蕃也有一支数量不少的骑兵,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交锋。而且吐蕃骑兵以厚牛皮作为防护,一般的弓弩根本伤不了他。 唯有强弩! 从去年年初开始训练,直到此次进攻山南才当宝贝一样拿了出来。 杨错顾望着开始冲锋的郭嘉谅骑兵,平复住胸口的气血,将手中霸王凤凰枪高高扬起,鼓足全身气力暴吼道:“此战有敌无我,有我无敌,杀!” “有我无敌!” 数万将士同时暴吼,在吼声中将恐惧完全抛诸脑后。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轰隆地响起。 统领强弩队的贾耽站立于一座新堆的土丘上,眼睛睁得滚圆,紧盯着席卷而来的骑兵,右手高高举起,喝令道:“强弩手,开弦,标尺七五,轮流继射!” “第一列,放!” “第二列,放!” “第三列,放!” 目测郭嘉谅骑兵已大致进入射程,贾耽的右手毫不犹豫重重落下,狂吼着下达了攻击命令。 “嗾……” 第一组千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声脱弦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随即如密集的雨点一般狠狠向骑兵覆盖了下去。 由此拉开战斗的序幕! 见着对方阵中迅速而有序的战阵转换,郭嘉谅心中隐隐生出不安的感觉。 但对骑兵威力有绝对信心的他,还是强行将这不好的念头排出了脑外。 凭借骑兵无以伦比的冲击力,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得住。 即便会付出一些伤亡,但只要能够突入敌阵,任敌人有多少军力,也只有凭骑兵宰杀的命运。 更何况,郭嘉谅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只要军阵一动,想要收住,确实相当困难。 距敌阵四百步,郭嘉谅将马槊交于左手,右手从马侧拿出一柄短柄投枪。其余骑兵士兵也不需郭嘉谅命令,自觉地拿出投枪,摆好了投射的架势。 骑兵奔驰的速度惊人,不多时,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近…… 但就在近至三百步左右时,第一波箭雨呼啸来袭,随即是第二波、第三波…… 由强弩发出的弩矢劲力何其强横,任你盔甲多么厚实,也抵挡不住。 箭头一旦入体,热腾的鲜血立即便沿着血槽激喷而出。 “呃……” “嘶……” 第一轮的三拨箭雨数千支劲矢,毫不客气地撂倒了数百骑。 士兵的惨叫,战马的哀号此起彼伏地响起。 “冲,冲,冲!”郭嘉谅眼中血红一片,左手长枪连续挥舞,格飞六、七支劲矢,疯狂怒吼。 郭嘉谅明白,只有以最快速度冲过这最后的两、三百步,才能减少伤亡,才能屠戮对手。 看着郭嘉谅骑兵的狂潮,杨错驻马矗立,面色平和! 箭矢如蝗,无休无止,一拨接着一拨地覆盖向飞弛的骑军。 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强弩、特别是蹶张弩射出箭矢力道越来越强。 至两百步左右时,甚至能直接将铁骑士兵从马上钉飞,不少战马被两、三支箭同时击中后,庞大的马身也竟然被射得直立起来,而后又重重倒下。 这些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早已习惯了生生死死,同伴的倒毙并不令他们害怕,一个个熟练地在马上做着闪躲,同时急催战马向前冲刺。 这样的情形,他们经历了许多次,也非常清楚只要能够冲过这最后两百多步的死亡区域,一切便海阔天空了。 只要是平原开阔地形,在铁骑的冲锋之下,任何步卒组成的防御都是徒劳的,这已经在历次的征战中得到了验证。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第43章 兵败 距离越来越近,郭嘉谅的的表情也越来越兴奋,甚至看起来有些狰狞,鹰隼般的双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口中不住低喃道,“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即使有轰隆的马蹄声干扰,不远处的孟起还是听到了郭嘉谅的低喃话语。 孟起知道他完全失去了以往战场上的冷静,原因是觉得这次胜券在握。 这次,孟起只能寄希望于前主公在天之灵保佑,敌人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自己等人。 然而,事情总是不会如人所愿。 最前列急速冲锋中的战马,不知为何居然逐渐缓下了步子,速度变的越来越慢。 一时间,让马上的骑兵极度的困惑且不适应。 敌方却不会管你出现什么状况,如枉风骤雨般的箭矢劈头盖脸地猛扎下来,将无数迷惑不解的骑兵送下了黄泉。 由于距离已不足两百步,除了起先的强弩手外,弓箭手们也加入了射击的行列之中,只眨眼地工夫。 就有两、三千支箭划着美丽而危险地弧线呼啸而来,一拨一拨,毫无休止之时。 放缓、甚至停止了冲锋的骑兵,根本无法有效地阻挡箭矢的来袭,只能徒劳地挥舞手中兵刃试图做格挡状。 密集的箭雨岂是人力所能抵抗? 前方的骑兵放缓了步子,后方的骑兵却根本没有这样地心理准备,一时竟然收势不住,便发生了严重的“撞车”。 “嘭嘭嘭……”沉闷而“结实”地撞击声此起彼伏。 连人带马的骑兵一旦猛烈相撞,声势何等骇人。 当数百匹战马同时摔倒时,地面便宛如发生了一场轻型地震。 前面栽倒的骑兵又会成为随后骑兵的羁绊,一拨一拨地连锁摔倒,差不多撂倒近千骑后,后方的骑兵才勉强勒住了战马。 驰行在最前列的郭嘉谅、孟起二人机警非常,一发现跨下战马有放缓迹象,立时就知道随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急之下猛夹马腹,手中兵刃也迅速在马股处狠狠敲击了一下。 战马吃痛之后,一跃而起,迅速前突几十步,也由此躲过了被冲撞的命运。 随后,密集如雨的箭矢却令两人头疼不已。 “乒乒乓乓……” 两人将手中兵刃挥舞如风泼一般,在身前形成一道严密的防护网,不片刻的工夫,已有近百支箭被扫落在地。 尽管二人皆是世间罕有的猛将,但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也有左右难支的感觉,特别是那些由踏张弩发出的劲矢,速度之快、力道之强,达到近乎变态的程度。 如若有三、四支踏张弩矢同时击向一人,纵然是郭嘉谅、孟起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堪堪应付过去。 此刻,与大队骑兵隔离开来的郭嘉谅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继续前进,不知何故暂时受阻的骑兵大队一时间未必跟得上来,仅靠他们两人,面对狂风骤雨的飞矢、数万敌军的严阵以待,无异于自投死路。 后退,便意味着此次决战的失败,被打散士气的骑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组织起第二次攻击。 留在原处,只能沦为敌军的活箭靶…… 最痛苦的是,郭嘉谅到现在还不知道冲锋中的战马为何竟会突然放缓、乃至停下步子。 事情发生的太快,而且又忙于格挡飞矢,郭嘉谅也没来得及查寻原因。 “嗾……嗾……嗾……” 满天都是肆无忌惮的长箭,如割韭菜般收割了一茬一茬的生命。 不时有战马在哀嘶中倒下,不断有人在惨呼中落马…… “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郭嘉谅目窒欲裂,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脸色一霎红一霎白,手中长枪拼命地挥舞着,厉喝连连。 不明所以的情况,最令人恐慌,郭嘉谅甚至认为是否是对方施了什么妖术。 “主公,是豆子,是豆子……”孟起忽地朝郭嘉谅急喊。 “什么豆子?”郭嘉谅听得莫名其妙,一连格飞十余支箭,厉声问道。 “主公,看地上,全是豆子……” 孟起将手中板门大刀挥舞如风,大声回道。 郭嘉谅一手挥舞长枪,抽空到地上看了一眼,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很快便发现地面上果然散落着许许多多的土色豆粒。 至此时,郭嘉谅方始恍然,为何战马会突然有此怪异的举动。 豆子,特别是黑豆,本就是马匹喜欢的饲料。 此前为尽快赶到战场而催麾下骑兵连续驰行了两个多时辰,后来与敌军对峙及单挑又耗费许多时间,战马腹中早已饥饿。 这段时间里,骑兵们仅用水囊给战马补充了点水分。 饥饿的战马忍受不了喜爱食物的诱惑,不自主地停下。 郭嘉谅原以为解决战斗是很轻松的一件事,自信满满地准备将敌军完全击溃,再在西县城内给人、马进食休整。 未曾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完全脱离预料。 西县的不到半日便投降,敌军的严阵以待,让一切都“失控“了! 最让马朝感到恐惧的是对方的心机——对方居然能够推测到自己的作战意图! “杨错,你到底是个什么魔鬼!”郭嘉谅几近绝望地怒吼。 就在这时,对方军阵中激昂的战号声再次响起。 “还有什么鬼把戏?”郭嘉谅猛地抬头顾望,厉声叱骂。 入眼处,两翼的张献恭军也开始缓缓行动了起来! 看到郭嘉谅麾下骑兵的冲锋受阻,杨错也不禁大大的松了口气,面上表情却平静依旧,仿佛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 实际上,杨错对韩滉的这招撒豆阻敌之计,也是相当忐忑。 当日,韩滉设计引诱郭嘉谅与联军决战的计划时,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方案。 韩滉在设计战场时,特意将张献恭军摆放在两翼,而将陇右军放在正中位置。 这倒不是为了什么保护“友军”,而是因为张献恭军的战力实在羸弱,万一他们撑不住骑兵的冲击的退却,将会引起全面的崩溃。 张献恭军的阵前布置上大量的陷马坑,更是为了防止郭嘉谅从两翼突破。 韩滉也预料到郭嘉谅可能会识破陷马坑的存在,故而将整个计划的最重要的环节摆在了陇右军的阵前。 不设置陷马坑,正是为了引诱郭嘉谅骑兵来攻。 不过没有陷马坑,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圈套。 韩滉选择战马最喜爱的吃的豆子来阻止骑兵的冲锋,将大量炒过能散发出浓郁香气的黑豆撒落在阵地前两百步左右的土地上。 由于正值青草繁盛的季节,撒落在泥土表面上的黑豆并不显眼,看起来就跟土砾相仿,极难辨认。 这一计划的最关键之处,就是郭嘉谅骑兵的战马长时间里没有进食,腹中饱饱的战马是根本不会受到黑豆诱惑的。 韩滉通过西县的情报网,再经过自己大胆地预测,郭嘉谅会因急于赶到战场而较长时间地急行军,途中没时间来饲喂战马,就以此来作为破敌的契机。 于是,韩滉请杨错不要给郭嘉谅军任何喘息的时机,主动率军邀战。 事情的发展,真如韩滉所料的一般——冒险取得了成功! 虽然韩滉也为计划的失败设计了预备方案,但如此一来伤亡情况将会完全不同。 幸好,赌博成功了! 两侧的军士并不知道杨错心中所想,只看到他那平静而自信的面庞,皆以为他已经胜算在握,连带着他们心中也对这场战事的胜利充满信心,一个个皆无惧无畏地瞪视着前方混乱的骑兵。 察觉时机成熟,杨错挥手示意号角兵鸣号,招呼张献恭军按照计划出击。 “居然成功了?”严震愕然地看着冲锋中的骑兵居然停驻了下来,进而沦为铺天盖地箭雨的活靶子,不禁失声惊呼了出来。 严震怎么也想不通,韩滉这个看起来很荒谬的鬼点子居然会取得成功。 “如此情形,即便郭嘉谅能够强行突过来,也再无能为矣!”黄琦也止不住面上的惊异之色,叹气说道,“能设出这样大胆无方的计策,韩滉的智略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敢于使用这样大胆的计策,杨错的胆略也当是世间罕有!” “恩!”严震点点头,认同黄琦的分析,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的密集箭阵。 严震不是没有见过万箭齐发的场面。 事实上,山南军进攻剑南道的合江城时,曾有过两万弓箭手齐射压制对方城池的经历。 但他自认没见过如此整齐的箭阵,一拨一拨,每一拨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每次射击的间隔几乎完全相同,无休无止。 严震完全想象不出,被如此箭阵肆无忌惮地覆盖射击下的对象,该是何等窒息的感觉。 “嘟……嘟……” 就在这时,激昂的牛角战号声悠悠长长地传了过来。 严震精神一振,欣喜说道:“终于该轮到咱们动手了!” 观战了这么久,严震手心早发痒,恨不得现在与敌作战的就是自己。 一向沉稳的黄琦眼中也闪过一丝精光,转头后看,只见中军的帅旗连续舞动,下达了进攻了命令。 与此同时。张献恭军中沉寂许久的战鼓也隆隆响起。 跟严震打了招呼后,黄琦以他那苍劲有力的声音高喝道:“弓箭手听令,列队避开陷马坑,朝中间友军靠拢!” 听从黄琦的指挥,左翼山南军中的弓箭手开始朝中间友军靠拢,借以拉近与郭嘉谅骑兵的距离,以便射击。 另一翼的山南军同样也在相同的命令之下,开始朝中间移动。 “目标前方敌骑。压制射击!” 一到达指定位置,黄琦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命令。另一翼山南军也同样如此。 “嗾……嗾……嗾……” 又是数千名弓箭手加入攻击了行列之中,天空中泼洒的箭雨已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第44章 大胜 贾耽表情异常激动,近乎疯狂地将手臂一次次地抬起,又一次次重重落下。 强弩兵克服了初上战场的畏惧,动作也由生涩变得越来越熟练,一个个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上箭——开弦——松弦地动作。 他们渴望着创造一个奇迹。 贾耽在开战之前,曾对全营强弩兵说过,骑兵在地形开阔的平原上是神话,不败的神话! 以步克骑,一直是十分奢望的事情。 这一战,陇右军统帅将会带领他们彻底打破这个神话,而强弩兵就是打破神话的执行者。 一想着骑兵的不败神话将在自己手上终结,所有强弩兵都热血澎湃,浑然不管前方发生什么情况,只知道在贾耽地统一指挥下,利用自己手中的劲弩给敌军以致命地打击。 统领盾兵、枪兵在最前沿准备应付敌军直接冲击的哥舒曜等将,也被眼前地景象惊得呆住,同时又兴奋得全身微颤。 狂风骤雨般的箭矢从他们头上呼啸不止、生生不息,原本汹涌澎湃、似乎要将他们吞噬的骑兵,转眼间像个没头苍蝇般在阵前百余步开外到处乱窜,一排一排的骑兵被箭雨钉死在地上,不少骑兵甚至被射成豪猪。 场面震撼而嗜血,却有给人以一种莫名兴奋的感觉。 所有人都相信,此战必胜。 “主公,不能再打下去,撤吧!”孟起再不忍看骑兵被敌方的箭雨蹂躏,急声向郭嘉谅劝谏道。 孟起抽空回首看了一眼,几乎被眼前的惨状所惊呆。 停下了前进步伐的骑兵,生生就是敌军弓弩手的活靶子,在毫无间歇的箭雨扫荡之下,所有抵挡都是徒劳的。 骑兵士兵虽然悍勇,但比之郭嘉谅、孟起的身手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尤其那些射程达到近七百步的踏张弩,几乎可以将绝大部分骑兵笼罩在内,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没有郭嘉谅的命令,骑兵根本不敢擅自撤退,只能做着无谓的格挡。 孟起的头脑一片空白,也记不得过了多长时间,倒地的骑兵恐怕已不下数千,甚至更多。 再继续这样耗下去,最后的家底就要全部扔在西县了! 虽然知道郭嘉谅很不甘心,但孟起不得不出言劝阻! 郭嘉谅双目已被血色所充斥,嘴唇微张,上下牙床紧紧咬在一起,口中发出狼行的低吼,给人的感觉完全就像是一头恶狼。 急速挥舞的马槊在郭嘉谅身前形成一到密不透风的光幕,所有射向他的箭矢全被光幕格飞。 “郭嘉谅,你想把弟兄全扔在这里吗?你想把最后的家底全败光吗?”见郭嘉谅恍如未闻,孟起黝黑的面庞呈现出异样的怒色,不顾一切地叱骂道,“郭家灭族的仇恨,你不想报了吗?” 一听到“郭家全族”四个字,郭嘉谅神情微变,似乎恢复了些冷静,但动作却不由一缓,数支羽箭乘机呼啸而至。 由于已来不及格挡,郭嘉谅只能设法躲避,身体在马上闪转腾挪,避过了其中几支,另一支则被郭嘉谅侧头用嘴斜叼住,但最后支箭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眼见劲矢朝郭嘉谅胸口直直扎下,一柄板门大刀及时赶到,将箭矢劈飞。 不用看,郭嘉谅也知是孟起救了自己,刚刚立直身体,却忽地听到孟起传来一声闷哼。 急转过头,郭嘉谅惊愕地发现孟起右大腿被两支羽箭狠狠地刺入,箭尾犹在摇晃。 知道孟起正是为了救援自己,才忽略了对自身的防御,郭嘉谅这样铁血的人也不禁心神微颤。 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呼哀号声,眼睛的余光又瞥见再一轮的箭雨即将来临,郭嘉谅一咬牙,极不甘心地恨声说道:“撤,撤,全速撤退!” 护卫着孟起,郭嘉谅拨马便朝北方退却下去,嘴中不住地厉声下达着撤退命令。 早被恐怖的箭雨射得失魂落魄的骑兵士兵们,一听到郭嘉谅的撤退命令,如释重负地急速拨转战马,亡命地朝北方奔突起来。 在箭雨的逼迫下,慌张的骑兵们难免又发生一定的碰撞,只要稍有迟缓,生命便难保全。 轰隆隆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杨错将手中凤凰枪高高举起,号角兵立即吹响号角。 听得命令的强弩兵、弓箭手神经一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不少人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已酸软不堪。 后半段射击的频率越来越快,即便是操练娴熟的他们也有吃不消的感觉。 适才有振奋的精神来作为支撑,似乎不觉疲惫,但等到敌军退却之后,神经一旦松懈下来,疲劳感立即涌现了出来。 “噢……噢……噢……!” 也不知有谁起头,数万军卒齐声欢呼起来,也不分究竟是我军,还是张献恭军。 在这一仗开始之前,骑兵的无敌神话重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令不少人对此战的胜负结果持悲观态度。 尽管在随后战斗的过程中,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大大鼓舞了军中士气,但直到最后真正取得胜利,有些人仍然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敌的骑兵就这样被击败了! 在丢下数千具尸体后,落荒而逃了? 而联军的伤亡居然是零? “无敌!无敌!无敌!” 陇右军数万将士齐声长呼,声同一人,惊震长空。 雄壮激昂的“无敌”呼喝声,一遍一遍在天际回荡,久久不息…… 不远处,数千人与马的尸身倒卧在略显冰冷的泥土上,鲜血已将大地染成通红之色,原本的青土已成赤土。 浓郁的血腥气息在战场上不断弥漫,两、三匹侥幸逃过箭雨侵袭的无主战马楞楞地立在主人伏尸之处,马蹄轻轻抬起,触碰地上的尸身,试图唤醒自己的主人,口中时不时地发出凄凉的嘶鸣。 西方的天际,夕阳正在缓缓地坠入地平线。 最后的余晖殷红一片,映衬着大地、城池、草木和人。 残阳如血! 郭嘉谅狼狈北撤之后,杨错并没有出动兵马继续追击。 一是因为骑兵的撤退速度远不是步卒所能追赶的上。 二是还得提防不甘心失败的郭嘉谅杀个回马枪。 此战虽然能够获胜,完全按照自己意图布置的战场,是最大的原因。 一旦失去这一有利条件,追击兵马在旷野再跟郭嘉谅骑兵干上一仗,胜负难料。 经战场清理,此战击毙郭嘉谅骑卒两千余人,俘虏伤兵上千余人,八百匹马伤势较轻,仍有一救的可能。 对于缺乏战马的陇右军而言,这些伤马也是宝贝。 在杨错的命令之下,军中随行大夫紧急对这些战马施以救治。 相形之下,陇右军的损失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正的损失,其实在于箭矢地损耗。 为杀伤这近四千多骑兵,陇右军付出了十万余支羽箭的代价,平均每一骑就得付出近三十余支箭。 这一战,郭嘉谅那纵横天下的骑兵折戟沉沙、惨挫于西县,概其原由,并不是陇右军的战力超过骑兵。 而是郭嘉谅实在过于托大。 他过于高看了自己的智谋,过于高看了自己的武勇、过于高看了骑兵的战斗力。 同时,他也过于低看了对手。 天时、地利、人和尽失地情况下,任郭嘉谅再如何神勇。也难逃一败。 “恭喜郡王,贺喜郡王!”韩滉策马从西县城中驰出,在四名亲兵护卫下,从打扫战场地士卒中穿行而过,赶到杨错的身旁。 他大声道贺:“郡王神勇无敌,指挥若定,完胜郭嘉谅的骑兵,日后青史必留此战之名!” 因担心计划可能会出现偏差,杨错并没有让韩滉随军出战,而是将他留在了西县城中。 一旦郭嘉谅骑兵突阵成功,在乱战之中,谁也没有把握能够保全韩滉这个文弱之人。 败一仗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如果因此而折损一名超一流军师,这“买卖”也实在是亏大发了。 “全凭太冲运筹帷幄,方有此战之胜!”杨错呵呵一笑,真诚地说道。 “筹谋规划只是属下本份,若无郡王和麾下将士奋勇显威,岂能成事?”韩滉面上神采飞扬,呵呵笑道。 “经此一战,郭嘉谅锐气已被打消大半,再无能为也。”韩滉捋了捋短须,睿智的眼中闪现出兴味的光芒,笑着说道,“接下来,只要能与齐王的大军策应,收拾郭嘉谅残军、光复梁州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杨错点点头,举目朝北面看了看,“也不知韦皋他们怎样?” “郡王尽可放心,郭嘉谅遭逢兵败,必然不敢驻守在勉县。而是寻求东还,避免被我军的追击。而且自勉县到汉中一马平川,也很放心。然而他完全忘了,汉中北部是伏牛山,肯定会掉以轻心。以有心算其无备,加上地形之利,韦将军怎么也得再让郭嘉谅脱下一层皮!” 韩滉从容且自信地说道。 他最擅长设计连环之计,往往一计紧连一计,环环相扣,也正因如此更让人防不甚防,此次他同样也没有打算轻易地放过郭嘉谅。 并且,他还习惯用几套方案。 除了失败之后的方案,还有胜利后的方案。 胜利后的方案,就是韦皋率领无当飞军在当地向导地引领下,抄小路潜行至勉县的伏牛山一带,伺机伏击郭嘉谅。 “而且……” 韩滉嘴角忽地扬起坏意地笑容,说道,“齐王大军此刻说不定已攻克汉中郡,郭嘉谅连援军都要被断绝了!” 第45章 噩耗 “先生所言当真?”贾耽听了韩滉的这些话,略显惊异。 “如若长源到现在还不能助齐王攻到汉中郡,可是会让我很失望的。” 话中自信满满,隐含了韩滉对李泌能力的绝对信任。 “郡王!”张献恭被严震、黄琦诸将簇拥着,策马朝杨错这边靠拢过来。 “张长史!”杨错笑着向张献恭招呼。 随即,又向严震、黄琦等人点头示意。 “以前听闻西镇郡王虎威所至,敌尽披靡之事,在下是心仪久矣。直至今日战场亲见,方知传言还是有虚,纵然比之孙、吴,郡王亦是不遑多让!” 张献恭满面喜色,惊叹说道,“郭嘉谅此贼,策麾下骑兵纵横山南西道,一直难逢敌手,今日却在郡王接连受挫。当世第一名将之衔,郡王当之无愧!” “张长史言重了!”杨错摇了摇头,朗声说道,“小王只是一介武夫,岂敢与兵圣孙、吴二子相提并论。况且郭老令公、李节度使尚在,更不敢大言。” “此战之所以能够力挫郭嘉谅骑兵,首功当归太冲。若非他的运筹帷幄,今日难尽全功。” “小王与张长史麾下众将士奋力死战,方能重挫郭嘉谅骑兵,功劳亦是甚大。相形之下,小王所做实在不值一提!所谓当世第一名将,更是折煞小王了!” 杨错言辞委婉,并且搭上了郭子仪和李光弼两位当世名将,原因也很简单。 在他看来,张献恭如此夸奖,分明有捧杀的嫌疑,恐怕有些不安好心。 听得杨错的话,张献恭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点头道:“郡王所言甚是,太冲与我两家将士之功,功不可没!” “郡王,经此一战。严震对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严震就在马上,拱手向杨错施了一礼,言语诚恳。 “无论是武勇,还是统军作战。在下自认望尘莫及,日后还请郡王多多指教!” 严震倒是一个颇为耿直爽快的人,这样真性情地人值得深交。 杨错笑着抬抬手说道:“严刺史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他日但有需要,尽可相互切磋,不必提什么‘指教’!” 严震颇显感激地点了点头。 “郭嘉谅此战败绩,锐气已丧失殆尽,若能乘胜追击,使其无喘息之机,光复梁州便只在反掌之间!”张献恭接过话头,恳切地对杨错说道:“郡王,你看何时动身继续东进?” “大军初经战事,士卒皆已疲乏,而且今日天色已晚……” 杨错略一沉吟,建议说道,“张长史,不如今夜稍事休息,明日一早大军即起程东进,如何?” “好!”张献恭也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贾将军,加派斥候北上探寻郭嘉谅的踪迹,一旦有所发现,即刻回禀!”杨错转头对贾耽吩咐道。 “领命!”贾耽应声领命离去。 一路狂奔了十余里,直至见不到联军,郭嘉谅才命骑兵暂时停下了步伐。 一面清点伤亡情况,一面给伤兵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同时向后方派遣斥候,察看敌军究竟有无派遣追兵赶过来。 小半个时辰后,伤亡情况被统计了出来。 听了回报,郭嘉谅眼中寒芒不住闪烁,举拳在身侧的大树上连续重击,不片刻的工夫,已是好几拳下去…… 心中愈发恼怒的郭嘉谅忽地一声长啸,运足全身力气,集中在右拳上,猛地一拳槌下。 “轰!” 足有腰粗的大树竟被郭嘉谅一拳打成两截,上半截树木轰然倒地。 “四千!”浑然不顾已经鲜血淋漓的拳头,郭嘉谅抬头看向夜空中的皓月,发出狼性地狂嚎,“杨狗子,我与你势不两立!” 近四千骑兵留在了西县城郊,得以逃脱地骑兵中也有三成带伤,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换来的却是对方极小的代价。 军中将校尽皆默然,心中犹有余悸地回忆着这场噩梦之战。 在狂风骤雨般、无休无止地箭矢扫荡下,骑兵士兵束手待毙,被扎成一个又一个豪猪。 那种惨状,那种无奈的感觉,那恐怖地箭阵,幸存下来的骑兵士兵肯定自己此生也不会忘记。 更让他们感到地恐惧的,却是敌人那难以捉模的诡计。 如果可能,他们再也不想跟这样的敌人交战了! 郭嘉谅发泄了一阵后,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领着军中将校去探望受伤的孟起。 孟起背靠一颗大树,躺坐在那里,任由几名士卒为其科理伤口。 击中孟起的两支箭,有一支恰好是由蹶张弩所射,劲力极其强劲的弩箭非但切入肉中,甚至透入孟起的腿骨近半寸。 拔箭时,孟起所忍受的疼痛是常人所不敢想象的。 没有任何的麻药之类的物品,全凭个人意志来支撑。 整个过程中孟起嘴咬一根小木棍,楞是没有喊叫一声,连为其料理伤口的士兵都不忍观看。 伤口包扎完毕后,孟起整个人已如同从水中出来的一般。 “孟将军,你的伤怎样?”郭嘉谅将身体蹲了下来,面色阴沉地说道。 “不碍事,还撑得住!”孟起摇了摇头,努力保持平静说道,“先前末将出言不逊,还请主公降罪!” 孟起指的是撤退时曾叱骂郭嘉谅之事。 “我早忘了!”郭嘉谅甩了甩手说道,“下面咱们该做什么?” “主公,以弟兄们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宜再与杨错交战。” 孟起强忍腿上的剧烈疼痛,劝道,“依末将之见,还是先撤回汉中,击溃李倓那一路兵马。” “这边杨错与张献恭的联军不下七万人,李倓只有三万多,而且大概也快被流民拖垮。先退李倓,既可扫除一路敌军,又能够振奋军心士气。成事后,再引得胜之军与杨错决一死战,或许可扭转局势!” 沉思了良久,郭嘉谅点了点头,“好,就照你……” 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一阵骚动。 郭嘉谅眉头一皱,正待发火,却见一名步履踉跄的士卒在另两名骑卒的扶持下来到跟前。 一见郭嘉谅,被架着的士兵立即语带哭声地说道:“主公,大事不好,蒙城将军率领的三万步卒被敌人的骑兵打垮了!” “什么?”郭嘉谅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襟,咬牙切齿地怒喝道,“你说什么?” “主……主公!”那士兵一见郭嘉谅那怒气满面的恐怖的模样,浑身发颤,结结巴巴地说道:“蒙……蒙城将军……率领的三……三万步卒……被敌人打垮,全……全散了!” 郭嘉谅双臂一用力,将那士兵甩开一丈多远,目光游离,口中不住喘着粗气,片刻后,忽然仰头望月怒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孟起的示意下,有人将被甩远的士兵拉起,扶了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蒙将军的大军为什么会遭袭?是被谁袭击?”孟起将身旁的水囊递给那士兵,细致地询问起来,“不用慌,慢慢说,说仔细点!” 那士兵喝了几口水后,定下了神,说了起来。 为应付杨错和张献恭的联军,郭嘉谅原本是动用了四万大军,包括骑兵和三万步卒。 因急于赶到西县“痛击”敌军,郭嘉谅便率领骑兵先行了一步,让蒙城率领三万步卒在后方追赶。 蒙城也不敢怠慢,尽量率领步卒以最快速度往西县急赶。 一路上本来很顺利,但在抵达褒城北时,异变突生。 一支数千人的轻骑军突然从北面追赶上来。 这支轻骑并不直接攻击,只是以游击、分割吞噬,甚至是喊话等方式,对蒙城发起一次次的骚扰战。 三个时辰的工夫,蒙城硬生生地被这支轻骑军拖垮。 士气本就低落、军心涣散的山南军在敌军的骚扰之下更显然慌张,加之对方以郭嘉谅残害山南百姓等话语蛊惑,最后竟出现大规模的“军惊”,成千上万的步卒一轰而散,蒙城拼死率领一部士卒朝西撤退。 “到底是谁干的,说!到底是谁干的?”郭嘉谅气急败坏地回身怒喝。 “似乎是陇右军中的左厢兵马使,叫……叫……” 那士兵想了片刻,急声说道,“郝玭!” “郝玭,我要杀了你!”郭嘉谅狂啸一声,转身就朝自己的战马走去,“全军集结,上马!” “主公!”孟起焦急地大声叫道,“暂且留步,请听末将一言!” 郭嘉谅蓦地止步,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道:“有什么事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主公,以弟兄们现在的情形,就算赶到褒城,您以为还能跟敌军交手吗?”孟起虽然知道郭嘉谅现在愤怒已极,但为了郭家的前途着想,仍不顾一切地劝阻。 “而且既然陇右的轻骑已经赶到褒城,李倓的兵马恐怕也距离不远。以我疲伤之军,击以逸待劳之敌,恐怕难有必胜之算。请主公三思啊!” “三思,三思!”郭嘉谅眼中寒光连闪,直视孟起,“又有三万人被打垮了,九万大军已经丢了一半,再三思下去,还不得全军覆没?” “主公……”孟起面色焦虑非常,张口意欲继续劝阻。 “够了,我意已绝!”郭嘉谅猛一挥手,毫不犹豫地喝止了孟起的话。 孟起痛心疾首地看向郭嘉谅,默然无语地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在一连窜的挫折之后,尤其是最得意的骑兵居然败在敌人的手下,已令郭嘉谅的心态失衡。 愤怒、焦躁等负面情绪已完全占据了郭嘉谅的心中。 现在的他,想的就是如何来一场畅快淋漓地胜利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杨错及其麾下兵马过于“强大”,郭嘉谅暂时已不敢打这方面的心思。 这个郝玭的出现,恰好就成了郭嘉谅发泄怒火的对象。 虽然郝玭其人名声不显,但孟起并认为这是个容易应付的对手。 且不说此人统领着杨错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就以郝玭击溃蒙城三万步卒的方法来看,孟起就感觉此人极不寻常。 万一再在郝玭手上栽个跟头,孟起就不敢想象郭嘉谅和整个郭家会是一个怎样的前景。 然而,愤怒已极的郭嘉谅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规劝。 孟起深知除非死去的郭英奇复生,旁人是无法游说动现在的郭嘉谅。 “孟将军身负箭伤,不宜劳累征战,待路过道寺镇时,且留下休养!”郭嘉谅面上怒气稍减。 透过浩洁而凄寒地月光,郭嘉谅瞥见了孟起殷红成一片的大腿。一下想到先前孟起为救自己而受伤之事,心中一软。 “待我击灭了那郝玭,日后再与你一同扫平李倓、杨错、张献恭这些狗贼!” “谢主公!”孟起知事已不可挽回,只得黯然点头应道。 “全军听令,上马!”郭嘉谅大步流星走到自己的战马之侧,纵身一跃,翻上马背,提起马侧的马槊,厉声喝令道,“先赶到道寺镇就地喂马,而后随我扫了郝玭狗贼!” 一众骑兵士卒没有呼应郭嘉谅的厉喝,只是默默地翻上战马。 今日战事接连不顺,给这些骑兵的士气、战心狠狠一击,有人甚至已经对前途感到灰心…… 郭嘉谅没有留意到这点。 在他的心中,除了复仇,就是泄愤,其他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郭嘉谅率领剩余的骑兵乘着月色,一路急驰。 终于在凌晨卯时,赶到道寺镇。 道寺镇驻有数千步卒,本来是郭嘉谅安排接应得胜之师的。 将郭嘉谅接入寨,驻守将领惊愕不已地发现,万余骑兵只剩下了七千余骑,而且很多人还身上带伤。 闻名剑南的猛将孟起居然伤成连走路都成问题的地步,统帅郭嘉谅竟也有受伤的迹象。 驻守将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向来勇猛的统帅怎会落得这样狼狈的光景。 见郭嘉谅怒气盈面,他也不敢向他询问什么,转而向其他将领悄悄地了解事情的经过。 听罢后,他立时也被大军的遭遇惊得呆住了。 郭嘉谅毫不迟疑地命将领筹备食物和草料,以供士兵和战马充饥之用。 随即又让大夫给受伤的士兵进一步地处理伤口。 稍稍休整了两个时辰,郭嘉谅即催骑兵再度出击,兵锋直指褒城。 临行前,郭嘉谅将孟起留在了道寺镇,并令驻守将领谨守城池,防备南面杨错和张献恭联军的进攻。 郭嘉谅虽然心下恼怒已极,却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根据已知的情报,郭嘉谅情知敌军至少有六千轻骑。 从其轻松击溃蒙城三万步卒的情形来看,这显然并不是一支能够随意等闲视之的军队。 若要克制陆战的王者——骑兵,最好、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其实也是以骑兵对骑兵对抗。 虽然遭遇极其郁闷的挫折,但郭嘉谅对麾下骑兵的战力还是非常信任的。 郭嘉谅盲目的相信,只要是骑兵对攻之战,世上没有哪一支骑军能够与自己的骑兵抗衡。 他唯一担心的是郝玭的轻骑军不敢正面交锋,而是凭借轻骑强大的机动力与自己纠缠不清。 此外,被杨错狠狠设计了一把后,郭嘉谅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其实已经对敌军的诡计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以前虽然遭遇过敌人的诡计,刘展总是能够及时地帮助郭嘉谅识破,甚至有时还能来个将计就计。 第46章 围点 此刻刘展尚留在汉中,没办法来提出建议,郭嘉谅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刘展的重要性。 没有刘展,郭嘉谅只能自己尽可能的谨慎一些。 大队骑兵出发之前,郭嘉谅业已派出几批斥候往褒城方向探寻敌情。 郭嘉谅骑兵驰出汉中郡城大约十里左右时,派出的第一批斥候有了回报,而且还带回了一名蒙城的求援亲兵。 那求援亲兵一见郭嘉谅,便双膝着地跪倒在地,哭着请求郭嘉谅尽快去救援蒙城将军。 郭嘉谅大惊,急询问情况。 原来,那三万步卒被打垮后,蒙城拼尽全力才收拢了不到五千人,朝南面夺路逃走,企图返回汉中。 郝玭的轻骑也不去追赶其他溃敌,只是盯着蒙城不放,一路停停追追,追得累了就停下休息,休息够了又继续追击。 轻骑的速度如何是人力所能比拟的? 往往郭嘉谅步卒辛苦一个时辰逃跑了两、三里路,敌军轻骑不到一刻的时间就追了上来。 幸亏蒙城机警,尽量寻地势起伏或是有树林掩护的路径撤退,才不至于被敌骑尽数歼灭。 然而,在敌军数次分割包围之后,蒙城麾下的士兵也只剩余两千人左右。 目下正朝汉中郡境内的石门方向撤退而来。 情知纯以自己麾下仅存的兵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然脱身。 百般无奈之下,蒙城只能派出亲兵向驻守道寺镇求援。 却不想,求援的亲兵半路竟然遇上了郭嘉谅派出的斥候。 “石门!”郭嘉谅转头朝北面看了看,低声喃语。 汉中郡的路真让人头疼,沿着汉江一路往西都是平坦的大路。但是一南一北,北面是伏牛山,南面是定军山,导致走路必须绕道。 否则蒙城也不会朝北行军,再往西行军。 不想,遭遇敌军。 “敌军轻骑战力如何?”思索了片刻后,郭嘉谅忽地出声向那亲兵询问道。 “回主公,敌军轻骑很少与我军正面交锋,战力到底怎样,小人实在不知道。” “在大军被打散前,蒙将军曾两次准备跟敌骑军决战,但那郝玭狡猾的很,立即就逃开。” “但一等到我军继续向南赶路,敌人的骑军就又杀回来,来来回回没几次,军心就散了!” 求援亲兵表情懊丧地说道。 “敌骑军可有损失?”郭嘉谅面色阴沉地问道。 求援亲兵思索了片刻,最后给出一个让人惊异的回答,“启禀主公,敌骑军几乎没什么损失,他们从没跟我军真正交战过!” “哈哈哈……” 郭嘉谅仰天冷笑不已,“三万人被打垮,人家居然一点损失都没有!” 笑着笑着,郭嘉谅突然想到了自己兵败西县之事,数千骑兵的损耗换来的也是敌军零伤亡,立时表情变的极其阴翳。 “主公,蒙将军现在很危险,还是先将他救出来吧!”麾下部将急忙劝道。 郭嘉谅拧眉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下达了进军命令:“全军听令,加速朝石门进军!”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往北十余里,便是石门。 此时的蒙城残部困守在一座地势稍高的山丘之上,山下四周已被陇右的骑军团团围住。 郝玭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围而不攻,但这样反而给蒙城麾下的残兵以极大的精神压力。 由褒城北郊遇袭开始,直至逃到石门。 这一路下来,整整三万大军最后居然只落得千余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山下那迅疾如风、狡诈如狐的轻骑。 很多人压根就不愿意再次回想当时的景象,简直就如同噩梦一般。 蒙城持刀矗立山腰,面现无比恨色地看向山下的轻骑。 若说最憋气郁闷的人,蒙城自认非自己莫属。 —仗打成这种地步,在蒙城自认为是追随大军以来没有过的事情。 丢人! 如果三万大军是被敌人打垮的,败也败的心甘。 很可惜,三万大军居然是被人家吓垮的。 此外,蒙城自认也从未见过像郝玭这样“无耻”的人,手握数千轻骑,居然不敢自己正面交锋,只做一些鸡鸣狗盗的“龌龀”勾当。 这人还配指挥骑兵吗? 恨只恨自己手中没有骑兵,如若有骑兵在手,蒙城铁定要砍下郝玭的脑袋。 如今,绝望地被困孤山,突围根本已经不可能,蒙城只能坐等援军。 如果盼不来援军,这座孤山就将是葬身埋骨之所。 “只望郭将军的骑兵能顺利破敌。”蒙城凝目南望片刻,仰天长叹了一声。 他不禁想起了哥舒晃等人,那时的剑南军何等雄壮。西退吐蕃,南攻南诏,而今却到这个地步。 世事无常啊,令人懊悔不已。 “郝将军,怎么不打算一举击灭山上敌军?若骑军不便攻山,可以让我的无当飞军上,这样的地形,正利于飞军作战!” 韦皋望了望山上蒙城残军,略显疑惑地向郝玭询问道。 “城武,你看!”郝玭手指山上的敌军,笑着说道,“山上敌军的将领就是那个蒙城。此人原来是哥舒晃的心腹爱将,逃走后追随郭嘉谅。此人在军中地位甚高。凭这么点士气低靡的兵马,如果我当真要其消灭,他根本不可能逃到这里。” 韦皋眼中一亮,仿佛明白了什么,接口说道:“郝将军是准备围点打援?以蒙城为诱饵,引其他敌军前来救援,而后再一举击破……” “城武,郡王说的不错,你确实长进不少,再过些日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郝玭笑着点了点头,赞许说道,“蒙城已经一连派出三拨人出去,我拦下了两拨,故意放走一拨。想必援军不久就会赶到。” 郝玭一路追赶蒙城到石门,却意外地被潜伏在此地的无当飞军斥候发现。 得到斥候地回报后,韦皋亲自去确认情况,发现统军之人竟是郝玭。 大喜之下,韦皋便和高崇文一起与郝玭接上了面。 在相互通报了情况后,韦皋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山上蒙城残军身上。 “可惜郭嘉谅的骑兵西行的太快,蒙城的求援使者追不上。” 郝玭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说道,“若是能将郭嘉谅一并钓回来,就更好了。听闻郭嘉谅地骑兵纵横山南,罕逢对手,郡王以步卒敌这万余骑兵,担子极重啊!” 郝玭也是极为精于骑战之人,自然知道骑兵的威力是何等的惊人。 “郝将军放心,咱们郡王的本领,打败郭嘉谅肯定不在话下!”高崇文信心满满地说道。 郝玭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对了,郝将军!齐王殿下到哪里?”韦皋忽地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 “今日凌晨我刚得到消息,齐王接连取得大捷,自东向西连续攻克洋县、城固县等地,破敌一万余人。目前,齐王的大军估计已到汉中,可能开始攻城了。” 郝玭笑着回道,“再过不久,你就能见到齐王……” 话尚未说完,便见一名风骑军的斥候飞驰而至。 士兵翻身下马,向郝玭行礼后,急声禀报道:“启禀将军,有大队敌军骑兵正朝石门方向迅速赶来!” 郝玭眉头微挑,面色不变,冷静地询问道;“有多少人,距此还有多远?” “遮天蔽日,不知具体数量。发现时距这里还有不到十三里,似乎是从褒城出来的!”斥候急声回禀道。 由于抵达石门的时间较短,郝玭派出的斥候还无法对更南的地方做深入探寻。 “遮天蔽日?差不多已是郭嘉谅手下大半的骑兵了!”郝玭拧眉略一思索,沉声说道,“郭嘉谅骑兵业已去了西县,为何竟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算蒙城的求援使者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追上郭嘉谅啊?” “难道郭嘉谅没有去西县?”韦皋想了想,疑惑地说道。 “如果没有去西县,也不该这么少呀。” 郝玭摇了摇头。先前从一名俘获的敌军校尉口中,郝玭大致地了解了郭嘉谅骑兵的情况。 “或许……郭嘉谅是被将军打败,退了回来。”一旁的高崇文语出惊人。 郝玭、韦皋二人听得此言,尽皆眼中一亮。 “恐怕就是如此!”韦皋以拳击掌,兴奋说道。 “崇文之言在理……”郝玭点点头,也认同了高崇文的话。 见他们认可自己的分析,高崇文略显兴奋地继续说道:“郝将军,韦兄,我有一计划,不知可不可行?” “哦?”郝玭饶有兴致地急问道,“请讲!” “末将以为,不妨将蒙城残军放出,让他与郭嘉谅汇合……” 高崇文又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提议。 郝玭先是一惊,但略微思索后,恍然说道:“你的意思是,以蒙城残军来冲散郭嘉谅骑兵。而后我军再乘乱发起攻击!” “正是。如今郭嘉谅的骑兵即将赶至,继续围山,我军将面临被敌军里外夹攻的境况,实非良策!”高崇文迅速点头。 高崇文继续分析说道,“而且,放残军逃离,还可以这些残军的窘状来打击援军的士气!” 高崇文自追随杨错以来,便一直在杨错的督促下,和韦皋一并学习兵法韬略。 起先还颇有些不解,甚至反感的情绪。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崇文卓越的学习天分便逐渐显露了出来。 到后来,高崇文自己倒对兵法产生浓厚的兴趣,时常在操练士兵之余,跟韦皋谈论用兵韬略之事,进步非常明显。 郝玭与韦皋对视一眼,随即都点了点头。 第47章 打援 山上的蒙城惊疑不定地看着敌军骑兵呼啸而去,也不知道郝玭到底准备玩什么鬼把戏。 但无论如何,蒙城都不敢擅自下山。 一旦失去了山势作为屏障,以这千把士气低落的步卒,面对骑兵的冲锋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为了搞清楚状况,蒙城还是决定派遣了两名骑兵亲卫偷偷下山,一人向南,一人向北,查探到底怎么回事。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向南探寻情况地骑卫返回山上,同时还带回了一名骑兵斥候。 询问情况,蒙城才知是郭嘉谅亲自率领骑兵过来救援自己,但与此同时也知道了郭嘉谅兵败西县之事。 虽然震惊于郭嘉谅的失利,但蒙城也知自己逃生地机会来了。 敌军轻骑的突然撤退,肯定是因为畏惧郭嘉谅的骑兵。 如此想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对蒙城而言,惟有与骑兵汇合,才能真正确保自己这最后一彪人马的安全。 毫不犹豫,蒙城招呼了手下仅存的兵马迅速下山,在先前寻见的骑兵斥候的引领下,向郭嘉谅迎去。 这边,郭嘉谅骑兵行至石门之南。 一名斥候突然飞马回报,道蒙城残军脱离敌军包围,正朝这边赶来。 郭嘉谅乍喜还惊,急问有无敌军在后追赶。 得到否定回答后,他居然有很强烈的失望感觉。 急催骑兵前行,郭嘉谅终与蒙城汇合。 相见后,主仆二人都不禁为对方的惨状感到惊讶。 尤其是蒙城,见郭嘉谅所率领骑兵居然只剩下七千余骑,而且还有不少带伤,不禁惊愕地询问起事情经过来。 但是,还没等两人说上几句话,便听得沉闷的马蹄声从北面响起,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过来。 “嘟……嘟……!” 悠长而沉浑的牛角号声中,风骑军排着整齐的队列飞驰在略有起伏的大地上。 队伍的最前列是一杆迎风招展的大红色战旗,旗面上只写着一个斗大而随风飘扬的“风”字。 战旗下,郝玭手持马槊,威风凛凛。 郭嘉谅极目远眺,望着尘土飞扬的北面,面上表情兴奋之中又透着几分恼怒。 战场经验丰富的郭嘉谅,此刻大致也能猜到敌军骑兵之所以会放蒙城下山撤退。 不完全是因为忌惮自己骑兵的威胁,实际还存有了其他险恶的用心。 敌人分明是准备以蒙城残军打乱骑兵的队列,而后再乘乱发起攻击。 “蒙将军,你即刻领步卒向南撤退!”郭嘉谅毫不迟疑地对蒙城喝令道,“给我从两翼后撤,不要冲乱骑兵兵阵!” 蒙城可不是梁崇义那样的草包。 他知道情势紧急,也不多话,立即招呼麾下步卒自左右两翼避开骑兵主阵,向南撤退。 蒙城后撤的同时,郭嘉谅也在喝令骑兵向北驰行,准备迎击敌军骑兵。 七千骑兵vs六千轻骑! 上万的骑兵纵马奔驰,场面何等震撼。 大地仿佛动摇起来,马蹄飞踏,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雄浑的牛角号与苍凉的鸣笛的奏鸣声,悠长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与骑兵相距不足四百步时,郝玭勒马喝止了风骑军的前进。 郭嘉谅应对速度之快,颇有些出乎郝玭的意料之外。 风骑军撤消对蒙城的包围之后,郝玭一直命斥候留意着敌军的动向。 估算好时间,郝玭便果断地率领风骑兵再度出击。 事实上,郝玭的时间把握的非常及时,就在蒙城与郭嘉谅两军相遇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风骑军就已赶到。 郭嘉谅也不是战场上的生手,很快便识破了郝玭的意图,并果断采取了正确地应对措施。 由于郭嘉谅骑兵并未被残军冲乱,直接发动攻袭已无法达到预想的效果,郝玭便果断地停下风骑兵的冲锋,转而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虽然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风骑兵有着绝对的信心,但以轻骑与郭嘉谅骑兵进行正面对攻,很明显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行事一向谨慎的郝玭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见郝玭停下了前进地步伐,郭嘉谅同样也喝令骑兵止步。 西县惨挫之后,郭嘉谅对麾下剩余的骑兵更显重视。 此刻面对这支蒙城口中的“狡诈如狐”的轻骑兵,不由得他不重视起来。 两支骑兵遥相对峙。 郝玭和郭嘉谅二人,在第一时间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对方身上,两人在自己的军阵中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彼此打量了对方片刻,郝玭、郭嘉谅眼中同时精光一闪,皆仿佛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两人实在太过相像。 一样具有英俊的面庞,一样的银盔银甲。一样地纯白坐骑,一样的马槊…… 刹那间,郝、郭二人的右手竟同时不自主地抬起,枪身几成一条直线,遥遥相对。 绝顶高手相遇,彼此必有感应! 不用自报家门,两人也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郝玭一向温和儒雅的面庞逐渐变得激奋起来,眼中充盈着狂热,身体屹立如山,凌厉的杀气自身体周遭不断地弥漫开来。 紧随在侧的将领,一见郝玭如此情形,便知郝玭的战意已经完全燃烧了起来。 郭嘉谅同样战意盎然,眼中精光连闪。 至此时,郭嘉谅已知适才蒙城对郝玭的评价有着根本性的错误。 此人或许很“狡猾”,但绝不是一个善类。 仅以武艺而言,在军中除自己和孟起外,恐怕再无第三者能与之抗衡。 以此人的身手,如果当真率领骑兵要击杀蒙城,恐怕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看来,此人分明是有意以蒙城来引诱其他兵马前来救援。 郭嘉谅虽非智谋绝伦,但这些道理还是能够想通的。 恨恨地瞪了郝玭一眼,郭嘉谅又将目光转向其后的风骑军。 不片刻,郭嘉谅面上浮现出一丝惊愕之色。 这支骑兵确实是一支标准的轻骑兵,士兵只着轻巧的轻盔皮甲,战马也没有任何披挂。 不过,士兵的武器配备却跟郭嘉谅曾经见过所有骑兵都不太一样。 视线范围内的所有敌军骑兵,手中兵刃都是一种细而窄长的战刀,跟一般的环首刀、单刀大不相同。 先前,郭嘉谅击杀了一名敌军斥候。 当时那名斥候想逃进一片树林,郭嘉谅愤怒之下以全力掷出随身携带的投枪。 由于劲力过大,那名斥候身体飞行了好丈远才落下了地面,而其手中战刀也掉落在树丛之中。 随后郭嘉谅去察看尸体,没有发现那斥候所使用的兵刃。 当时,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看到郝玭大队轻骑兵所用的居然全是这种细长战刀,才真正引起了郭嘉谅的注意。 没有使用过风骑军的制式马刀,郭嘉谅自然也想象不出它的威力所在,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这刀很轻! 除这种“细长战刀”外,每匹战马的马侧还有一面小巧的轻圆皮盾。 此外,另有一部分骑兵似乎还配有箭囊。 “会骑射的轻骑?”郭嘉谅眉头大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郭嘉谅在瓜州时,常跟回纥打交道,知道北疆都有着一手骑射的绝技。 骑射在骑兵征战中威力颇大,但除了北疆那些从早到晚生活马背上的异族外,很少有擅长骑射的骑兵。 那些异族根本不愿将自己的绝技随意外传,加之骑弓的制作又很麻烦,汉人骑兵想要训练骑射是非常困难的。 连当年向来以骑兵强大著称的朔方军,最鼎盛时也有寥寥两、三千骑会使最基本的骑射。 郭嘉谅麾下的骑兵会骑射的,也非常的少。 但事有万一,如果敌轻骑兵当真会骑射,那对于郭嘉谅骑兵而言,将无异于一场灾难。 在同样的地形条件下,一支灵活机动的弓骑兵完全可以将郭嘉谅骑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郭嘉谅骑兵虽然也有投枪作为远程攻击的手段,但投枪比之弓箭射程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而且一身轻装的轻骑兵,在速度上肯定比骑兵具有优势。 攻不着,又追不上,岂非毫无还手之力? 郭嘉谅实在不敢轻易拿整支骑兵上去冒险。 皱眉略一思索后,郭嘉谅对臧玠喝令道:“臧将军,带你那三百人,用骑射去试探一下!” 臧玠本来已经投降了陇右军,可是随着郭嘉珍等人被裴冕杀害。他又在蒙城的劝说下脱离陇右军,来到郭嘉谅的麾下。 如今,臧玠正负责统领郭嘉谅麾下的三百会骑射的骑兵。 听得郭嘉谅之令,臧玠当即应声领命。 他率领三百余骑飞驰而出。 朝对面观望了片刻后,郝玭便已肯定一件事。 郭嘉谅确实刚被击败过。而且败得还不轻,骑兵中为数不少的伤兵就是明证。 正思索着怎样才能以最小代价击败郭嘉谅,郝玭却惊异地看到对方阵中驰出了数百骑,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想做什么?斗战?还是…… 郝玭剑眉微挑,一挥手,命麾下骑兵做好接战准备。 待相距不到三百步时,三百余骑兵士兵同时从马侧的囊袋中取出一张骑弩。 随即纯以双腿来夹紧马身,维持身体平衡,双手配合迅速完成抽箭、上弦、开弦的一系列动作。 此时,距离风骑军前阵已不足两百步。 伴随着臧玠的一声大喝,三百余骑兵同时高举骑弩,借着冲锋的势头,完成了攻击地最后一步——松弦。 “嗾……” 三百余支弩箭成抛射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猛扎了下去。 第48章 对攻 不用下达命令,训练有素的骑兵们迅速拿出马侧的轻圆皮盾,格挡在身前。 “嘭嘭嘭……” 绝大多数弩箭都被皮盾挡住,只有寥寥的十来支箭击伤了几名骑卒和一匹战马。 郝玭眼中射出凌厉寒光,对不远处的风骑营第一曲都尉下令:“去!让他们见识什么叫骑射!” 由于郭嘉谅的大队骑兵尚未有所动作,郝玭也不能轻易下令全军出击。 “是!”都尉大声领命,随即朝麾下骑牟狂吼一声,“第一屯,随我来!” 第一屯风骑军齐声狂吼,纵马紧随都尉驰出了军阵。 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尉与其麾下风骑军完成了收刀取骑弓的动作。 随后,只在一瞬间,已娴熟异常地完成了上箭、开弦的动作。 “蓬蓬蓬……” 清脆的弓弦震动声响起后,数百支箭脱弦而出,径直朝敌军骑兵覆盖了下去。 与此同时,臧玠那三百余骑也将第二拨箭发射了出去。 两拨箭雨在空中交错而过,不少箭矢直接相撞而坠落,但仍有过半的箭矢顽强的突破阻隔,继续飞向自己的目标。 眼见箭雨袭来,都尉立刻大喝一声“上盾!” 风骑军几乎同时把骑弓交到左手,右手取出马侧的皮盾,眼睛直直的盯着袭来的羽箭。 “啪啪啪……” 风骑军在马上闪转腾挪,手中皮盾左挥右挡,相互配合着将大部箭矢闪避、格飞,只有一人的大腿被扎中一箭。 这士兵也不含糊,挂起盾牌后,一咬牙就将箭矢拔出,看也不看腿部翻飞的血肉,继续随自己的同伴们对敌人发起攻击。 相形之下,臧玠的麾下骑兵伤亡便要大上了许多。 风骑军的特制骑弓,跟族回纥、突厥等北疆异族所用骑弓是完全一样的,纯以牛角制成,轻巧却有很强的张力,射程可达一百五十余步,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不如风骑军那般灵活的郭嘉谅骑兵,不能有效的闪躲箭矢,又没有盾牌护身,手中的劲弩根本无法阻挡飞箭的来袭。 一轮箭雨下来,立时被撂倒了近十骑,还另有十余骑受伤。 看着第一轮对射下来的战果,郝玭面色如常,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第一曲是风骑军三曲骑兵中惟一会骑射绝技,战力可说是最为精锐的,而都尉率领的第一屯又是第一曲中最为精悍的。 郝玭对第一屯有着绝对的信心! 对面的郭嘉谅却是面色大变,虽然敌骑只射了一轮,从对方的动作速度来看,竟然丝毫不比回纥逊色。 就在郭嘉谅色变的时候,都尉又率部对臧玠发起了下一轮的攻击。 纯以双脚按镫控马,第一屯风骑动作异常迅速地接连射出三拨箭雨,根本不给对方任何的还手机会。 手持劲弩的郭嘉谅骑兵简直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徒劳地挥舞手中箭弩。 上千支箭矢的扫荡下,又是数十骑被撂倒在地,伤者更是接近大半。 “飞射?!”郭嘉谅拳头攒紧,咬牙切齿。 这可是北疆异族才会的本领,郭嘉谅麾下的骑兵虽然看上去很强大。但那也是相对于步卒而言的,面对真正的骑兵劲旅,完全抵挡不住。 毕竟训练的时间有限,对手又是张献诚麾下的那群菜鸟,无法像风骑军一样,动不动就和吐蕃骑兵来一场“拉练”。 “如果敌军骑兵都有如此神技,这一战也不用打了!”郭嘉谅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要想克制这样会飞射的轻骑,必须要有射程比之更远的劲弩,但眼下郭嘉谅从哪里去找一支劲弩队过来。 臧玠狼狈不已地退回阵中,三百余骑在对方的连续打击下只剩下了不到两百骑能够返回,而且几乎个个带伤。 “呸……没种的东西!”都尉也不继续追赶,只是朝郭嘉谅主阵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呸……没种的东西!” 学着自己的都尉,第一屯的风骑军同时朝敌方啐了口,而后拨马返回阵中。 见敌军如此侮辱性的动作,郭嘉谅顿时气冲牛斗,纵马出列,挺枪直指郝玭,狂喝道:“没胆的狗贼,可敢像个血性男儿一般,与我军决一死战?” “郭嘉谅害民贼,即刻率军弃械,还有一线生机!”郝玭不喜不怒,亦策马向前几步,沉声回道:“再行负隅,惟有死途!” 郭嘉谅纵声狂笑不已,面上的浮现出不屑的神色,“投降!我兄长、叔父、族人都投降了,他们如今何在?郝玭,你如果是个男人,只要回我一句,可敢与我军决一死战?” 郝玭向来就不是冲动型的人,自然不会被郭嘉谅的挑衅话语所激怒。 而且他心知肚明,郭嘉谅十之八九是因为忌惮风骑军那强大的机动力和第一曲的骑射,怕自己以游击的方式与其纠缠,特意以言语相挑,试图激怒自己与他来一场骑兵正面对攻。 “有何不敢?”郝玭略一沉吟,剑眉微微扬起,昂声回道,话语中自有十分的自信。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郭嘉谅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 但很可惜,郝玭的“决一死战”却并不是郭嘉谅所期望的那样! “第二、三曲,迂回敌骑军侧翼,实施游击!”郝玭气聚丹田,纵声向身后的风骑军下达了攻击命令,“第一曲,跟我来,驰射破敌!” 从适才郭嘉谅的挑衅话语里,郝玭已基本确认敌方骑兵不具备很强的远程攻击能力。 而且根据观察,在众多的骑兵士兵中,配备弓弩的似乎也只有刚才出来斗阵的几百骑而已。 其余的骑兵除了手中兵刃外,马侧还另悬挂着一杆短柄枪。 郝玭对郭嘉谅骑兵的作战方式有所耳闻,知道那是用于投射之用的。在瓜州一带的番骑都喜欢这样,实诚! 结果也明显,投枪的射程相当有限,且不具有连续攻击能力,根本不能跟精于骑射的风骑军第一曲比拟。 跟这种具有强悍冲击力、却缺乏远程攻击手段的骑兵作战,最明智的对策就是游击。 郝玭骑战经验极其丰富。很快便做出最佳选择。 他一直坚信,务必将战斗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故而,回应了郭嘉谅的挑衅后,他便果断地按照自己的判断,下达了进攻命令。 听得郝玭那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的喝令,风骑军同时高呼出声,随即迅速将队伍一分为三。 第二曲风骑军折向右侧,第三曲风骑军折向左侧,第一曲的风骑军则紧随在郝玭身后,朝郭嘉谅军队冲杀过去。 “郝玭,你这个无耻狗贼!”郭嘉谅将郝玭的命令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立时涌上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愤怒至极之下,郭嘉谅忍不住厉声咒骂起来。 很快,郭嘉谅便再也骂不出来了——郝玭的第一拨攻击即将来临。 “嗾……嗾……” 羽箭在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遮天蔽日,迅疾无匹地猛扎下来。 这其中,由郝玭亲自发出的一支狼牙箭,更带着强烈的螺旋气劲,直奔郭嘉谅的颈脖。 “随我去打垮那些无耻的狗贼!”郭嘉谅情知现在已是避无可避,如若后退,能否安然脱身还是两说,即能便撤退成功,对军中士气也将会产生极大影响。 西县败战之后,自己麾下骑兵的士气已经大受打击,再经不起士气上的损耗。 唯有进攻,才能搏得一线胜机。 郭嘉谅想赌一把,赌风骑军战马的脚力比不上自家骑兵的骏马,只要能够追上敌人的弓骑,战场上的局势将彻底扭转。 轻骑兵的近身作战能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家骑兵相提并论。 “一队人向左,领一队人向右,不必管两翼的敌骑,随我包抄中间的弓骑军,先将这些可恶的弓骑消灭再说。” 郭嘉谅厉声朝自己的部下喝令。 话尚未说完,郝玭所发出的那支羽箭已经袭至跟前。 此箭速度之快,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郭嘉谅猛地警觉,发现情况不妙,马槊疾速格向羽箭。 “叮”的一声,狼牙箭临体不足两尺时,被马槊轻轻触碰了一下,随即方向稍改,险险地檫着郭嘉谅的面庞飞了过去。 即便如此,箭身周遭的强烈劲风还是“刮”得郭嘉谅面部一阵刺痛。 “杀!”眼中一片红赤,郭嘉谅声色俱厉地狂吼一声,猛夹马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此时,第一拨箭雨比郝玭的羽箭稍晚片刻,覆盖而至。 骑兵一面俯身策马猛冲,一面拼命挥动手中兵刃格挡来箭。 郭嘉谅更是将手中长枪挥舞得风雨不透,在身前形成一道直径丈余的光幕,所有袭向他的羽箭无一例外皆被弹飞。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郭嘉谅这样的身手。 不少骑兵虽然尽力格挡闪躲,但仍不免不了被飞矢击中的命运。 不时有人在惨呼中落马,还有战马在哀嘶中扑地。 “不要停,冲上去!”郭嘉谅乘着箭雨的空隙,高举手中长枪,竭尽全力地吼叫道,“杀!杀……” 奔腾的骑兵如一往无前的洪流,滚滚向前。 马蹄声、喊杀声惊天动地,大地仿佛在颤抖。 此时天空中的太阳也被一层乌云所笼罩,似乎不忍心观看人间的血腥杀戮。 察觉郭嘉谅有意从左右两翼包抄自己,郝玭当即率第一曲风骑军变转方向,与敌骑军保持同向奔驰,并不断地将队列向准备实施右翼包抄右侧骑兵靠拢过去。 郝玭并不忙着胡乱攻击,而是一面计算与敌军之间的距离,一面大致地估量着敌军骑兵的速度。 “目标右翼之敌。奔射,杀伤敌战马!”差不多接近骑弓的有效杀伤距离,郝玭毫不犹豫地厉声断喝道。 “嘎吱!”轰隆的马蹄声中,一阵整齐的骑弓开弦声响起。 “放!”伴随着郝玭的号令声,第一曲风骑军纯以双腿紧扣马镫,维持平衡,身体迅速扭向侧后扭转,稍一瞄准后,完成了一次背射攻击。 羽箭划出一道美妙而危险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向击向右翼的骑兵。 很快,一阵痛楚的嘶鸣声从右翼响起,战马身躯庞大,又不如马上士兵那样可以格挡、躲避。一旦遭遇敌军刻意的瞄准攻击,的确很难让开。 数十匹战马被射中要害,立时轰然栽倒,连带着将马上骑士摔落在地。 幸运些的人被甩到一旁,虽然难免鼻清脸肿,至少没有大碍。 不幸运的人,则是直接被庞大地马躯压在身下,以至腿断骨折。 还有人则被后面地骑兵践踏上,当场毙命。 除被射翻的战马外,还上百匹战马躯体各处受创,暂时并未丧失行动力。 郝玭迅速回首看了一眼敌方的损失情况,确认目前的位置正是对右翼之敌实施攻击的最佳距离,眼中精光一闪,纵声狂吼道:“保持与右翼之敌距离,连续背射,打垮他们!” 风骑军齐声呼应,动作异常一致地开始连续背射起来。 箭如飞蝗,呼啸而出,在天空变幻出一片又一片的死亡乌云,袭向敌军骑兵。 “轰隆……轰隆……”战马扑地的巨响此起彼伏。 箭雨打击的精确度越来越高,至后来许多风骑军连瞄准的动作都省去了,看也不看,回首便是一箭。 郝玭更是左右开弓,箭无虚发,而且他专门狙杀敌军骑兵中军官模样之人。 极其郁闷的臧玠部骑兵被射得完全抬不起头来,伤亡数目越来越大。 在经受数轮箭雨的洗礼之后,已有数百余匹战马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另有上百余匹战马失去了冲锋能力。 失去了战马的骑兵,只能拖着受伤同伴向后方撤退。 臧玠完全被激起了心头怒火,也不顾自己麾下的骑兵已经越来越少,命令骑军加速追赶。 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方。 这一举动,却疏为不智,他那与众不同的盔甲立时引起了郝玭的注意力。 毫不犹豫,郝玭连扣两支狼牙在弦,猛一发力,弓成满月,随即身形急扭。 弓弦响动,两支狼牙箭一前一后,相继平行发出。 被郝玭那三石强弓全力发出的箭矢,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两箭成一直线,破空而行。 羽箭近身还有两、三丈远时,臧玠已觉浑身汗毛倒竖,情知不妙之下,手中长枪急扫向前。 “叮!”勉强格飞劲矢,还未来得及放下心来,臧玠便惊愕的发觉另一支箭居然已到眼前。 第49章 恶斗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动作,狼牙箭将臧玠的咽喉贯穿,强劲的力道竟将他整个带得飞离马身,而后重重地坠落地面。 郝玭这手连珠箭,惊呆了右翼剩余的敌军骑兵。 这些骑兵何曾见过如此神技,心皆胆寒,加之先前一直被风骑军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这些向来无所畏惧的汉子,竟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科的举动——拨马向南面撤退了下去。 郭嘉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右翼的骑兵居然已经被射垮,而自家骑兵竟然连敌人的半根汗毛都碰不上。 风骑军的坐骑与郭嘉谅骑兵的脚力其实相差无己,加之轻装轻甲能够将速度发挥至极限。 拼速度来,根本没有半点优势,最多是势均力敌罢了。 而且,风骑军奔射时速度丝毫不减。 这一路追击下来,根本缩短不了半点差距。 狂吼一声,郭嘉谅什么也不顾了,策马冲出骑兵大队,单人独骑冲前方风骑军追赶上去。 他坐骑的脚力毕竟不是一般良马所能比拟,不多时,便已追至不到五十步。 后队的风骑军早已发现郭嘉谅的举动,纷纷以箭矢阻止其继续接近,但皆被郭嘉谅长枪击飞,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去死!”郭嘉谅把枪交左手,右手拿起马侧的投枪,运足力道含愤掷出。 投枪撕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声,异样的螺旋气流在枪身周遭不住凝结。 一名风骑军不及闪躲,立时被贯穿后心,掉落马下。 劲力极强的投枪余力不减,接连贯穿三人的身体,才停下了飞行。 “杀!”急纵战马,郭嘉谅以虎入羊群之势,突入风骑军阵中。 手中长枪疾若闪电,不停突刺。 手持骑弓的风骑军根本无法近身作战,很快便被击杀十余人。 郭嘉谅杀的兴起,狂啸连连,长枪挥舞如风,当者披靡。 见郭嘉谅如此肆虐,第一曲的都尉眼睛瞬间红赤,迅速收起骑弓,抽出战刀,猛斩过去。 郭嘉谅冷哼一声,马槊架住马刀,而后枪作刀势,以枪尖化做刀刃,顺势斩向第一曲都尉的颈部。 都尉奋起全身力气,将马槊推开,而后刀如雨下,眨眼工夫,向郭嘉谅连砍数十下。 郭嘉谅长枪急挥,不甚费力地将挡住了所有刀劈,而后觅得一个空隙,一枪刺中都尉右肋。 都尉咬牙不哼一声,身体急向另一侧倒去,一手握缰,一手抓鞍,借着下跌之势,暂时脱离了长枪的威胁。 待身体落地之后,强忍伤痛,紧随战马连跑十几步后,腿部猛一发力,再度跃回到马上。 但,刚刚跃上战马,都尉便惊骇地发现郭嘉谅的长枪居然又刺了过来,而且根本避无可避。 眼见行将被刺中,郭嘉谅却突然自行收回了枪势。 郝玭的长枪疾若闪电,破空而至! 由于风骑军被郭嘉谅的单骑突阵所阻,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后方的骑兵则乘机缩短了距离。 以为必定能够刺死都尉时,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突然近身而至,顾不得继续击杀对手,郭嘉谅急策坐骑向旁侧闪躲。 坐骑如同红色闪电一般,分开人群迅速冲至郭嘉谅身旁。 马上的郝玭一枪逼退郭嘉谅,救下自家都尉后,手上动作毫不停留,长枪一枪快似一枪,将郭嘉谅逼迫得接连后退。 “率领第一曲继续与敌骑军保持距离,驰射破敌!”郝玭面色沉肃,一面挺枪急攻,一面头也不回地对都尉说道,“郭嘉谅这厮,交给我来!” 一向温和的郝玭,在见到数十名风骑军被郭嘉谅肆意击杀后,终于动了真怒。 “是!”第一曲都尉听出了郝玭那不可违逆的语气,张口欲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领命飞驰而去。 不多时,在都尉的厉声招呼下,风骑军第一曲全力奔驰了起来,又逐渐拉开了与骑兵的距离,威力十足的返身奔射再次发动。 箭矢如雨,厉啸连连! 凭直觉,郭嘉谅虽知郝玭的身手必定不凡,但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强到这种程度。 只因起先失去了先机,郭嘉谅竟被压制的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机。 郝玭的攻势如大海浪涛,绵绵无尽此起彼伏,又如天上游走的风云,无形无定让人无法捉摸。 长枪的速度,已达到人所能想象的极限,漫天似乎都是枪影,纷若飘雪,完全将郭嘉谅笼罩其中。 虽然一时被动,郭嘉谅却也招架得住。长枪左封右挡,毫不示弱。 “铛铛铛……”两柄长枪的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大队骑兵冲锋过来了。 郭嘉谅情知扭转局面的良机来临,一声招呼后,十五名骑兵从左右两面一齐攻向郝玭。 十五柄骑枪不断加速,如一条条毒蛇般猛地刺出。 郝玭夷然不惧,断喝一声,风雪枪以骇人地速度疯狂地激刺起来。 瞬间在郝玭身前形成一道枪幕。 寒光闪动,血肉横飞! 适才龙精虎猛的十五名骑兵,转眼之间已是八死七伤。 几名被刺死的骑兵身上枪孔点点,竟是不下于一、二十处。 更令人震惊的是,击杀击伤十五人后,枪尖居然不见半点血迹。 “郭嘉谅,死来!”扫除了身边的障碍后,郝玭厉声怒喝,以人马合一势。瞬间越过两人的距离,向郭嘉谅突刺过去。 借助骑兵的阻挡,化解了先前地被动局面后,郭嘉谅同样是毫不犹豫地纵马攻向郝玭。 经过适才交手,郭嘉谅已知郝玭身手之强,绝对不下于自己。 而且,与郝玭交手,绝对不能失却先机,被动防守更是死路一条,此人的枪速之快,角度之刁是郭嘉谅生凭未见。 双枪碰撞,发出尖锐刺耳地声响,撞击出的星花在略显阴沉地天色下格外耀眼。 两人完全以快打快,漫天地枪影也分不出究竟是由出自谁手。 凌厉森寒的枪风自郝、郭二人的周遭不断弥漫开来,将方圆十丈左右的空间变成腊月酷寒。 地面刚刚萌生的嫩草竟然在片刻之间蜷缩起来,叶上逐渐布满了白色的霜凌。 这方圆十丈的土地,完全是郝玭和郭嘉谅的空间,任何外人都无法搀杂进来。 许多骑兵原本有意上前协助郭嘉谅夹攻郝玭,却根本进不了这十丈之内。 “蠢才,继续追击敌军骑兵,我这里不需要你们操心!”瞥见不少骑兵停下了步伐,郭嘉谅抽空厉声叱骂道。 听得郭嘉谅的喝令,骑兵大队再次奔驰了起来,对第一曲风骑军紧追不松。 排除了外界的干扰后,郝玭和郭嘉谅全无顾忌地拼杀起来。 这是冰与冰的战争! 两人的枪风都是寒气十足,如同千年的寒冰一般,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接近的。 常年在陇右道的郝玭,与自幼便生活在苦寒之地的郭嘉谅,都是习惯寒冷之人。 两柄银枪上下翻飞,纠缠不清…… 常人交战百合至少需要一个时辰,但在郝玭、郭嘉谅二人那快得近乎变态的速度之下,两盏多茶的工夫就已经完成。 一百合,不分胜负! 一百五十合,不分胜负! 一百五十余合后,郭嘉谅已知即便再战上一百五十合,恐怕也分不出胜负来。 郭嘉谅心焦如焚,他担心自家骑兵的战况。 郝玭同样担心风骑军的作战情况! 原本郝玭指望能够在一百回合之内,拿下对手,但郭嘉谅实力之强悍大大超出了预料之外。 奔射虽然厉害,但箭矢毕竟有限。 第一曲每名风骑军通常配备三壶共六十支箭,箭矢射光的那一刻,就是肉搏战的开始。 到那时,骑兵究竟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不能保证以二敌一的比例,即便能够战胜强悍的骑兵,风骑军的伤亡恐怕也不会小。 对郝玭而言。一手操练起来的风骑军简直就跟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 故而,看到郭嘉谅肆意屠戮风骑军士兵时,郝玭才会愤怒不已。 此外,韦皋的攻击是否已经开始了,也是郝玭关心的问题。 无论如何,郝、郭二人彼此已成胶着状态,根本无法分开。 被郝玭牵挂的韦皋,此刻业已发起了攻击。 而攻击的对象,正是率残余步卒意欲朝南撤退的蒙城。 得到蒙城率部南撤的消息,韦皋立即将无当飞军一分为二。 他自己率领一部飞军穿插至南面,断绝蒙城残军地去路。 高崇文领另一部潜行在侧,一旦收获信号,便会同韦皋夹攻蒙城。 潜行本就是无当飞军极为檀长的,加之蒙城根本没有料到除风骑军外,居然还另有敌军潜伏在侧。 故而,当韦皋和高崇文同时发起突袭。 蒙城立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士气本就低落无比的残军更是不堪一击。 初一接战,便崩溃了! 韦皋的目地并不在将蒙城残军击灭,而是想将其赶回北面去,让这支残军去冲散郭嘉谅骑兵。 尽管心中明了韦皋的意图,蒙城根本收拾不住亡命奔突地残军。 在韦皋和无当飞军强力冲击下,蒙城自己也只能无奈地随溃军朝北撤去。 不多时,溃军果然与自家骑兵碰上,不过却是臧玠的那队被打退的骑兵。 一见自家骑兵,溃兵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涌了过去。 那队起兵失魂落魄地撤出战斗之后,没多久便懊悔了起来。 郭嘉谅治军严酷,尤其对临阵不得令而擅自脱逃者,更是处罚极厉。 正不知所措之际,却惊愕地看到蒙城领溃兵奔了过来,而他们身后竟还有敌军步卒在追杀。 蒙城策骑一马当先冲入骑兵队中,也不问他们缘何在此,立即大声喝令他等跟随自己迎战。 蒙城在军中地位、声望颇高,骑兵不敢违令,立即整队,准备阻击来敌。 第50章 南逃 那些狼奔豕突的溃军,屡屡将骑兵的阵列冲散。 此刻,无当飞军却已攻袭而至。 凶悍的飞军士兵丝毫也不同情骑兵的遭遇,在纵身狂奔的过程中,以手中劲弩配特制的毒箭发起了第一拨的攻击。 连射两轮后,已近到骑兵身前不到二十步,一个个收起手中劲弩,拔出环首刀呼喝连连地冲杀了进去。 一直巡曳在侧的风骑军二、三曲,在发现了落单的这一部敌骑后,也毫不犹豫地投入到战斗之中。 蒙城面色惨白,情知绝难突出包围,索性一咬牙呼喝身边骑兵与数倍与己的敌军展开绝死之战。 尽管蒙城勇悍如虎,并且知耻而奋勇的骑兵拼尽全力厮杀,但实力上的差距着实太大了。 更要命得是,蒙城骑兵没有冲锋的空间,战斗力根本发挥不出来。 然而,希望总是在绝望的时刻出现。 就在蒙城心灰如死之际,孟起忽率步卒急援而至。 在三百余合左右,郝玭与郭嘉谅的苦战终有了结果。 杀气盈腾的双枪在一次最激烈的碰撞后,二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郝玭连人带马连退几步才稳住了身形,郭嘉谅比郝玭多退出了十余步。 这场以快打快的鏖战,对体力的损耗极大。 郝玭面色微白,郭嘉谅面色则泛红,两人的气息都变得非常急促。 默默对视了一眼后,二人竟同时脱离了战斗,分别寻向自己的兵马。 完全的势均力敌,继续拼杀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石门之战,已被分为南北两端。 风骑军二、三曲和韦皋的无当飞军与孟起、蒙城在石门南展开激战。 蒙城所部已到岌岌可危的地步,眼见行将覆灭,却因得到孟起的及时救援而柳暗花明。 自郭嘉谅离开后,孟起就始终心神不宁,隐约感觉郭嘉谅此战恐有些不妥。 虽然郭嘉谅先前并未听从自己的劝谏,孟起却丝毫没有介怀。 思前想后,孟起终觉放不下心来,立即与驻守将领商议。 道寺镇扼守要冲,战略位置相当重要,孟起认为凭借手中区区的五千人,根本不可能抵挡住杨错、张献恭的大军。 坚守,根本就不是可行之策。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弃守。 孟起勇武出众,更兼忠心耿耿,无论郭嘉谅境遇如何始终不离不弃,故而在军中威望极著。 驻守将领不敢对孟起有所轻忽,加上孟起所说确实在理,并应允了他的建议。 得到他的应允配合,孟起不顾自己疼痛不已的右腿,亲自率领这批驻军北上,策应郭嘉谅。 不想,还未赶出多远,斥候就发现了石门附近有战事发生。 孟起情知不妙,急催兵马紧赶急赶,终于在蒙城行将崩溃之际赶到战场。 即便有孟起来援,形势也没有改变许多。 风骑军一见有敌军援兵赶到,立即从混战中摆脱出来,向左右两侧散开,为骑军的冲锋腾出距离。 而后以钳形之势,对孟起军发起了攻击。 孟起虽然很擅长治军,但凭借军心并不稳固的步卒,也难以抗衡近如狼似虎的风骑军。 勉强与蒙城汇合后,孟起便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而在石门的北面,郝玭和郭嘉谅已陷入奇异的对峙之中。 在郝、郭两人酣战期间,风骑军第一曲都尉严格按照郝玭命令,始终保持与骑兵一定的距离,以奔射破敌。 风骑军丝毫不吝啬箭矢,将一拨一拨的箭雨泼洒向骑兵。 待得郝、郭二人脱离单挑时,风骑军的三壶羽箭差不多已被射光。 战果确实非常不凡。 除却自行退却的右翼的骑兵之外,继续追击风骑军的骑兵犹有数千骑。 但被几十轮箭雨“洗礼”之后,剩余犹能行动自如的骑兵已经不足三千骑,其余人不是被射翻在地,就是失去战马、由骑兵变成了步卒。 在这场对陇右军骑兵的角逐之中,郭嘉谅骑兵彻底落在了下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郝玭苦心经营地风骑军第一曲,终于彻底地显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郭嘉谅回到军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将来用来向杨错、朝廷复仇的最大本钱,居然折损成如此地步。 一路上倒毙地战马和骑士,简直就如同在郭嘉谅心头一刀一刀地割肉一般。 虽然气急攻心,郭嘉谅却再也不敢卤莽行事了,接二连三的挫折,将自己的家底败得七七八八。 一旦失去了最称手的骑兵,想要向实力强横的杨错复仇,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而且,南面悠悠传来的求援笛声,更是令郭嘉谅心中顾虑不已。 郝玭策马赶上了第一曲风骑军,接过指挥权后,也没有继续攻击郭嘉谅骑兵。 连续数十轮的驰射,对风骑军的体力也是极大的消耗,尤其是需要不时开弓的双臂。 尽管在平日里操练之时,连续驰射十余轮是常有的事,但像今天这样连续驰射数十轮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不少骑兵的的双臂已经酸痛到麻木。 郝玭行事一向细心,自然看得出这些,加之箭矢差不多将要用光,索性就停下了攻击。 郭嘉谅盯着前方的风骑军,紧握长枪的右手竟然发出“嘎吱……”的声音,额头的青筋暴突的异常明显。 在郭嘉谅喝令骑兵停止追击后,郝玭也指挥风骑军停止了行进。 两支骑军再度保持奇异的对峙状态。 后方的求援的笛声变得越来越急促,郭嘉谅猛一咬牙,恨声命令骑兵折返向南。 一见郭嘉谅转向,郝玭也毫不犹豫地率军折返,紧紧尾随在敌军骑兵的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但并不着急进攻。 韦皋手中一杆枣阳槊大开大阖,颇显大家风范,与孟起战得难分难解。 就武艺而言,如今的韦皋其实尚不如孟起。 但孟起腿部有伤,十成武艺最多只能发挥出八成,两人也因此战成半斤八两之局。 不远处,蒙城却被高崇文纠缠叫苦不叠。 自遭袭以来,蒙城业已两日两夜未能安生地休息,加之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身心早已疲惫不堪,陷入苦战后不多久,体力便明显地透支。 而其对手高崇文原本就是勇力卓著之人,特制的镔铁大刀虎虎生风,劈得蒙城手臂剧颤,到后来根本不敢与其正面撞击。 孟起、蒙城二人被纠缠住,他们手下的兵马便失去了有力的指挥。 但他们的对手却完全不同,两曲风骑军一左一右来回冲突,如奔腾洪流任意撞击着任何可以碰得到的东西,摧枯拉朽一般,毁去一切挡住自己前进的障碍。 无当飞军则在副统领的指挥下,配合着风骑军夹击敌军,弩射、刀劈,无所不用其极。 那些特制的毒箭,更是可以令人在短时间失去战斗能力。 跟随孟起前来救援的步卒毕竟不是骑兵,根本就不会为郭嘉谅效死命,在战局愈发恶劣地情形下,不少人立萌异志,抵抗之心愈淡。 郭嘉谅急匆匆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虽然有些奇怪孟起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郭嘉谅急率骑兵加入到战斗之中。 紧随其后的郝玭,见郭嘉谅已存拼命之心,不愿与其在混战中白白消耗军力,急命号角兵鸣号。 召二、三曲风骑军和无当飞军暂时撤出战斗,与自己所率第一曲骑兵汇合在一处。 “主公,不能再打了!”与郭嘉谅汇合之后,孟起异常焦急地说道,“敌军数量在我之上,我军将士多有带伤,再打下去,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撤吧!” 郭嘉谅表情痛苦而无奈,往昔的狂傲之色已荡然无存,“撤?敌军不会让咱们轻易撤退的!与其窝囊地撤退,不如拼死在这里算了。” “老主公的仇还没报,朱公岂能轻易言死?”孟起顾望了一下四周的情形,面上现出决绝之色,沉声说道,“孟起一直蒙老主公和朱公赏识,只恨无以为报,今日愿率步卒殿后阻敌,请主公准许!” “孟将军,不能丢下你!”郭嘉谅眼中精芒一闪,立即拒绝了孟起的提议。 孟起向来是郭嘉谅身边最得力地助手,也是郭嘉谅的心腹。 情知孟起一旦殿后,十之八九是难逃一劫。 郭嘉谅虽然冷血无情,但对孟起却是非常顾惜,实在不愿意失去这个得力助手。 孟起翻身下马,忍着腿部的伤痛,双膝跪地,沉声说道:“军中可无孟起,却不可无主公。老主公被害、一家惨死在成都,皆是拜朝廷所赐,这等深仇大恨,主公岂可不报?还请主公忍一时之气,先行退却,日后定有重整旗鼓之时!” 郭嘉谅直直地看着孟起,默然无语。 “脱离追击后,主公可先退回汉中,若汉中亦被困,便退往洋州!”孟起继续向郭嘉谅劝道。 郭嘉谅看着孟起那恳切的目光,思索了片刻后,缓缓将其扶起:“孟将军……活着回来,我等你!” “是!”孟起微楞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主公,快上路吧,乘敌军还未完全恢复过来!” 郭嘉谅一狠心,拨马招呼剩余骑兵,朝东南方向突围而去。 孟起也翻上自己的战马,率领残余步卒和失去战马的骑兵,呼喝着扑向风骑军和无当飞军。 郝玭没有着急追击郭嘉谅,只是派遣了几名斥候去联络齐王大军,知会郭嘉谅残部朝南面退却的消息,提醒齐王注意戒备。 而后,郝玭与韦皋一道,投入到对孟起所部的剿灭战之中。 郝玭目的很明确,像狼一般,一口一口地将猎物咬死。 急于求成,有时反而容易被猎物所伤。 半个时辰后,孟起残军非死即降,全军覆没。 孟起本人,则被郝玭扫落马下后,当即自刎而死。 而此刻,汉中城中出现了一系列戏剧化的变故。 齐王大军一路横扫,迅速进抵汉中,并展开围城。 汉中城内的张献诚旧部意欲乘郭嘉谅不在之机,献城出降,并派遣使者与齐王取得联络,约定了献城时间,不想此事为留守汉中的刘展所察。 刘展将计就计,在城中设下埋伏,引诱齐王大军入城。 第51章 汉中 刘展之谋,未能得逞。 李泌根据城头敌军调动的一些细微异状,识破了刘展的计谋,并为李倓献上反制之计,使大军乘机一举破入城中。 此时,汉中城中忽然一片大乱,四面城门全部洞开,城中百姓胡乱逃窜。 刘展淡定的脱下自己官服,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平民装扮,稍做化装随一些百姓逃出城去。 待李倓、李泌等人来到节度使府时,却发现刘展早将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印绶,以及被软禁的张任,一并安置在书房内。 此外,山南西道诸州郡的宗册文卷也被整理完好地放置在议事厅中。 一看刘展所做的这些事,李泌立时朗声长笑起来。 由于主事者刘展悄无声息的逃离,汉中城很快便陷入全盘的混乱之中。 守城士卒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加上原本士气就非常低落。 不多时,城中守军便大批大批地弃械请降。 攻入城池后不到三个时辰,陇右军全面接管汉中。 张献诚死后仅几月,向来安宁的汉中竟然已经四易其主。 这样大的变故,恐怕连死去的张献诚都不会想到。 早先是梁、张二族共掌权柄,到梁崇义驱逐张献甫兄弟,独揽大权。 再后来是郭嘉谅对梁崇义反戈一击、强占汉中。 到如今,汉中竟又落入李倓之手。 日后还不知会否再有什么变故…… 若是杨炎也在汉中,必然会惊叹于当日李泌预言的准确。 梁州府汉中郡,节度使府。 “汉中光复,百姓安生,皆拜齐王殿下所赐!”表情异常激动的文官们,齐齐躬身向李倓行了一礼,感激地说道,“殿下大恩,山南百姓接草衔环也难以报答!” 另一员文官急忙点头附和:“我等虽早有心力挽狂澜,但奈何皆是文弱之辈,苦于有心而无力。若非殿下大军及时赶到,也不知还将有多少无辜军民被逆赋郭嘉谅所害!” 这些文官图谋向李倓献城,但计谋泄露之后便被刘展命人擒拿拘禁了起来。 原本众人以为难逃一劫,却不想李倓的大军竟势如破竹地攻入城中,他们也因此而获救。 尽管内中不少人本来对陇右军并无多大好感,但此次能够脱身保全性命,却不得不感激李倓的全力“解救”,虽然这解救可能并不是李倓的本意。 “小王只是奉朝廷旨意行事,尔等只需感谢朝廷即可!”李倓面色沉肃依然,轻捋颔下短须,冷冷淡淡地回道。 事实上,李倓对这些所谓的“名士”没有半点好感,对他们自诩“忠臣义士”的话语更是嗤之以鼻。 这些人先归附梁崇义、再归附郭嘉谅,继而在自己大军围城时又欲献城。 这样的行为在李倓眼中,根本就是朝秦暮楚的不忠不义之举。 李倓作为当朝皇子,又一向尊崇忠义,也敬佩忠贞之士,自然对那些反复之徒就没什么好脸色。 “诸位大人不必客气!”一旁的李泌微笑接口说道。 “朝廷不忍山南西道陷入长期内乱,齐王又与张节度关系和睦。此次奉旨出兵平定山南西道之乱,也是应邀而来,自应奋力作战。” 与李倓相处久了,李泌对其性情颇为了解,自然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 见李倓话中颇有些得罪人的意思,身为随军参谋的李泌自应为其弥补。 “是,是!山南西道上下岂敢忘却朝廷再生之恩。”众人连忙点头。 看了看李倓的表情,有人略显疑惑地问道,“殿下似乎心中有所不豫,却不知有何难事,看我等能否效力一二?” “殿下只是有些牵挂西县的战事。”李泌自然不会把李倓面色严肃的真正原因讲出来,笑着以另一个理由解释道,“郭嘉谅麾下骑兵战力不凡,其西进作战,对杨驸马和张长史大军恐有较大威胁!” 顿了顿,李泌换了个话题询问道:“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诸位大人解答?” “先生请问!”那人当即点头回道。 “敢问郭嘉谅率军西进之后,汉中城中事务由谁指掌?” 李泌的细作网虽然密布山南西道诸州郡,但汉中城却从半个月前开始封锁了普通百姓的进出,也因此细作无法将情报传递出去。 “郭嘉谅、蒙城二酋率军西行后,城中大小事务由伪山南西道节度使别驾刘展主掌,另有郭嘉谅一族弟协助其执掌军务!”那人虽然不明李泌意图,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果然是他!”李泌点了点头,“尝闻此人为郭嘉谅智囊,颇通晓谋略。却不知此人为人行事如何?” “刘展虽然助纣为虐,但却非十恶不赦之辈!”那人虽不明李泌的意图,但还是迅速说道,“曾闻此人曾数次劝荐郭嘉谅善待山南西道的士人百姓,也为此使汉中少生许多杀戮。郭嘉谅西行之后,刘展也没有过于为难我等。” 顿了顿,那人略显羞惭地说道:“让殿下和诸公见笑,昨夜我等意欲起事接应殿下大军入城,不慎为刘展察觉,也亏得他手下留情,仅将我等拘禁,未施辣手,我等才能免脱一死……” 李泌知道听了此人说话的内容,便知他性情较为禀直,说的话应当是可信的,遂点了点头。 送走了这些山南西道的僚属,李倓略有些疑惑地对李泌询问道:“长源兄,你为什么如此看重刘展?” 上次的剑南平叛之战,李倓待在兰州的金城郡,并没有与剑南军有过交锋。自然不知道刘展的存在,李泌也是如此。 加上李泌本人也是奇谋鬼才。 在这一路上,李泌更是多番施展奇谋军略,为大军征战梁州扫除许多障碍,其功劳之大,军中将士有目共睹。 对李泌已相当熟悉地的李倓,见其对刘展的事迹竟如此关心,知道他定不是无地放矢,不由得好奇起来。 “殿下,以属下之见,刘展恐怕不是真心为郭嘉谅效力!”李泌淡笑回道。 “先生为什么这样说?”野诗良辅不解地询问道。 “刘展作为谋主,能助郭嘉谅巧取梁州,足可见其才华谋略绝不一般。依目前汉中城中的情形,殿下和野诗将军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李泌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分析道,“汉中城有守军一万七千余人。除三千余兵马对郭嘉谅较为忠心外,其余兵马皆是新被郭嘉谅收编地山南军,军心极其涣散。” “而刘展设的引诱我军入城的计策,没有成功倒是其次,最奇怪的还在别处。殿下有无发现?敌军伤亡的人,都是那些召自兴州的人马!” 李倓和野诗良辅二人听到此处,凝神略一思索,随即皆眼中一亮。 “长源兄的意思是……刘展是故意如此而为?”李倓沉声说道。 “十之八九应是如此!”李泌睿智的双眼中现出奇光。 “以刘展之智。实在不应设出这样留有诸多破绽的诱敌计策。以属下之见,只有两种可能……” 李倓、野诗良辅皆将目光凝聚在李泌身上,显然已完全被其话中的内容所吸引。 “其一,刘展别有阴谋。汉中之事只是其阴谋的一部分;其二,刘展是想借机彻底脱离郭嘉谅。” “先生认为哪一种可能更大些?”野诗良辅拧眉追问道。 “我较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李泌缓慢踱着步子,和声分析,“郭嘉谅一勇之夫,凭武力行事,绝非明主,刘展若想施展才华抱负、建立功业,必会寻机脱离郭嘉谅。” “先前刘展之所以愿意追随在郭嘉谅身边,一是还郭英乂的旧恩,二是报哥舒晃知己之情。估计该还的都还了,想要离开是自然之事。但他常随郭嘉谅身旁,想要脱身没有机会,前几日郭嘉谅率领大军西行,便给刘展留下了机会。” “但以郭嘉谅为人,也不可能将汉中如此放心地尽付于一个外姓之人,故而必有细作暗中监视刘展。” “刘展若稍有异动,或是想要私下偷逃,必为细作所察。想要安然脱身,又不被郭嘉谅恼恨追杀,只有乘城中出现战乱,让郭嘉谅以为刘展已死于乱军之中。” “只要汉中一失,郭嘉谅几乎失去了根基,在殿下和驸马的大军夹击之下,他若不逃,则必覆亡。郭嘉谅若亡,刘展便更加安全。” “现在想来,刘展所谓地诱敌入城之计,恐怕就是想将汉中献于我军,此计对于他可谓一举数得。” 说到最后,李泌自己也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显然对刘展的计策颇为欣赏。 “如此说来,刘展恐怕是随那些百姓逃出汉中了……” 野诗良辅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地说道,“但这与我军又有何关系?” 到现在,野诗良辅还是没搞清楚李泌这样特别关心刘展的原因是什么。 “我是想看看刘展留给殿下的另一份大礼到底能不能接受。”李泌笑了笑,回了一句更加令人模不着头脑的话。 “另一份大礼?”李倓捋了捋颔下长髯,拧眉思索说道,“长源兄可否明言?” “我适才从刘展整理山南西道的宗册、文卷中发现一物。”李泌从袖中拿不出一纸绢书,呈递给李倓。 李倓接过绢书,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后,疑惑地抬头说道:“这似乎是郭嘉谅的一绢手书,有何用处?” “正如殿下所说,而且这应当是郭嘉谅亲笔手书。”李泌笑道,“有此手书,再加上山南西道节度使印绶,兴州已是我军囊中之物。” “诈城?”野诗良辅敏感地接口说道。 “准确地说,应是先调虎离山,而后诈城!”李泌点了点头,详细地解说起自己的计划来…… 听罢李泌的计划,李倓、野诗良辅略一思索,皆认为极为可行。 “此计虽然极妙,但郭嘉谅手中仍有数万大军,主力未损,贸然断其后路,是不是为时过早了?”野诗良辅心中仍存有疑惑,“依我看,还是应当先西行会同郡王的大军,将郭嘉谅主力击破为上策!” “郭嘉谅手中虽有数万大军,但在我眼中,其实只有那万余骑兵而已。” 李泌笑了笑,胸有成竹地分析道,“郭嘉谅以骑、步军西行进攻郡王,但步卒速度如何能与骑军比拟?” “以郭嘉谅的性情,根本不可能等候步卒再一同进军,他必然是先行率领骑兵西行,想要打郡王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其骑、步两军必会脱节,郭嘉谅的骑兵虽然可畏,但那些步卒却都是刚从梁崇义手中抢夺收编而来,军心极其不稳,一旦遭遇强力攻击,便会如汉中城中的守军一般,非降即溃。” “郝将军一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果断地放弃对其他地方的骚扰,直接西行追击郭嘉谅。” “如果我猜得不错,郝将军此时很有可能已将郭嘉谅的步卒击溃!没有步卒,郭嘉谅仅凭骑兵,面对郡王和张献恭的近八万大军,根本占不了便宜。” 说到“根本占不了便宜”时,李泌的脑中忽地闪现出韩滉儒雅而自信的面庞,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歇了口气,李泌继续说道:“一旦郭嘉谅得到汉中失守和步卒被击溃的消息,他的唯一选择就是退往兴州、凭借地利固守!” “如若那时兴州已落入我军之手,那郭嘉谅除非彻底放弃骑兵和他的部下,独自离开。否则便是一只瓮中之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李泌仅凭只鳞片爪的些许情报,便对战局的发展做出了惊人的预测,而且眼光统筹全局,每一环每一节都在其预料的范围之内。 如此骇人的分析能力,纵然是李倓、野诗良辅这样的沙场宿将也是瞠目不已。捋 须思索片刻后,李倓认可了李泌的提议:“长源兄言之有理,此刻袭取兴州正适其时。此事非比寻常,需得沉着之人方可胜任。” 转过头,李倓向野诗良辅询问道:“将军,你可愿领此重任?” “殿下相托,岂敢不从!”野诗良辅毫不犹豫地应道。 “殿下,斥候急报!” 严越卿急步匆匆地走入厅内,行礼后大声向李倓禀报道,“蒙城所率三万步卒遭风骑军连番突袭,已经崩溃。郝将军目下正率风骑军与无当飞军,继续追击蒙城残部!” 李倓与野诗良辅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异之色,随即齐将目光投向了李泌。 第52章 合围 上元元年六月十七日,联军七万余人进抵勉县。 在勉县最著名的莫过于武侯墓和武侯祠。 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千古名相,是不少人一生的榜样。 杨错在没穿越前也很崇拜他。 到了自己任事的时候,更加的崇拜。 能在纷纷扰扰的世事人情中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何等的艰难。 杨错扪心自问,已经相去远矣。 大军在勉县稍做休整时,杨错特地带着韩滉走上勉县城头。 破败失修的城墙将勉县在山南西道的地位显露无疑,郭嘉谅甚至没有在勉县屯扎半点兵力。 当联军的前锋初抵城下时,守将便果断而“明智”地选择了开城投降。 扶着城墙上的残壁,杨错举目四望。 由于张献恭心急赶路,联军并未进驻勉县,七万多人就地屯扎在城外。 士兵们正忙于埋锅造饭,袅袅炊烟被风吹拂,斜斜地飘上天际。 更多的人席地而坐,恢复着行军后被消耗的体力。 看着眼前的一切,杨错脑中却仿佛呈现出了这样一幅景象。 在数万汉军的注视下,诸葛孔明被人缓缓推出,最后一次巡视军营。 面对着跪拜于地的众将士,武侯仰天长叹:“再也不能临阵讨贼,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目光变得游离,杨错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郡王为何叹气,莫非有什么心思?”听到了杨错的叹气声,韩滉转过头,颇为费解地询问。 “来到这勉县。突然心有所感。并无什么心思!”杨错直起身,摆了摆手说道。 “哦?”韩滉轻噫了一声,随即点头说道,“浮华过后,终见沧桑!想勉县当年何等繁华,今日亦成如此破败模样!” 韩滉以为杨错是睹物伤情,所以有所感慨。 杨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杨错感慨的真正原因是不会有人知晓的。 作为手握重兵的大将,杨错自认为与唐廷的关系不可谓不亲密,但唐廷对于他却是在猜忌与信任之间左右摇摆。 元载唆使梁崇义向兴州郭嘉谅“借兵”,并且发诏书支持张献诚的小儿子张任接替山南西道节度使,用心歹毒。 另一面,朝廷又让他出兵平叛。诸路兵马由他节制,显得似乎很信任他。 这些种种,都让杨错面对武侯墓时,怅然若失。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城楼阶梯处响起,慕容复急步匆匆地走到杨错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启禀郡王,风骑军快马急报!” 听到“风骑军”三个字,杨错眼中立时一亮,“报!” “郝玭将军率风骑军先击溃蒙城三万步卒,而后又会同无当飞军在石门痛击郭嘉谅骑兵。郭嘉谅仅得三千余骑兵逃出生天,目前正向北撤退。”慕容复迅速而简单地禀报道。 “好个郝玭!”杨错以拳击掌,大笑了起来,“只此雷霆一击,郭嘉谅三魂六魄便已去了一魂三魄!” 韩滉也很兴奋,略一思索后说道:“郡王,看来平定梁州之乱有望!” “是啊!”杨错点点头,扭头对慕容复说道,“慕容将军,你速命人将这一消息知会张献恭,而后召集诸将议事!” “是!”慕容复抱拳领命离去。 勉县,县衙内。 除陇右军一众将校外,张献恭在听到郝玭大破郭嘉谅的消息后,也领着严震、黄琦等人赶了过来。 “只在郝玭将军手中,郭嘉谅至少丢下了三千步卒和数千骑兵,加上先前在西县的损失和被齐王殿下剿灭的万余人,到此为止,郭嘉谅损失地兵马不会少于六万。” “根据原先估计,郭嘉谅手中兵马总和约在十万上下,这样算来,他如今所能调用兵马应当不超过四万!而且,这其中还不算齐王随后的战果。” 韩滉细致地分析道,“可以说,时至今日,郭嘉谅真正的实力十成中已经去了七到八成!” 听到这里,帐中众人尽皆精神一振,相互间低声谈论了起来。 待帐中恢复了安静后,韩滉继续说道:“此外,根据郝玭将军所提供情报,齐王殿下的大军很可能已进抵汉中,展开攻城之战。如若汉中亦被攻克,则郭嘉谅在梁州将无立锥之地,惟有退回兴州!” “退往兴州?为什么不是洋州?兴州北面是凤州,西面是武州,南面是利州,这不是死地吗?”严震不解地道。 “以齐王殿下之用兵,断不会给敌人逃脱的机会。城固县,洋县都已被攻克,退往那些地方都不可能。而在我军行军之时,故意把北面山地空了出来,表面上是因为提防埋伏,实际上是给郭嘉谅错觉,给他逃亡兴州提供机会。” “啊?” “已是饥不择食,还会在乎兴州是不是死地?”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行军缓慢,表面上不给对方任何可以偷袭的机会,实际上还有这么深的考虑。 “这样说来,驱逐郭嘉谅的任务岂不是即将完成?”严震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考虑到郭嘉谅强横的兵力,张献恭与严震等山南军将领原本以为能在两到三月之内光复梁州,都算很快了。 没想到,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局势已日趋明朗,梁州的光复近在眼前。 韩滉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从目前情况看来,确实如此。不过,我在想,长源会不会给郭嘉谅待在兴州负隅顽抗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们来一招‘釜底抽薪’,派遣奇兵直接奔袭兴州?”张献恭眼中精光一闪,猜测说道。 “勉县到兴州,山路崎岖难行,耗费时日颇多,等咱们这边地兵马赶到时,郭嘉谅很有可能已先行逃回兴州!”韩滉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需要一支长途奔袭且很有战力的步卒,眼下这支兵马在齐王麾下。” “而且,齐王殿下那里也不可能看不出兴州的重要性。依我料想,攻克汉中,齐王殿下定会派遣兵马奇袭兴州。所以,兴州暂时就不需我等操心!” 韩滉移步到到一幅被悬挂在帐中的地图前,指着其中的一处说道:“我以为,我军应当以一部精锐军力控制此处!” “金牛县?”黄琦迅速叫出韩滉所指的地名。 “正是!”韩滉点点头。 随后,他从容地说道,“如齐王殿下派遣奇兵袭取了兴州,郭嘉谅退往兴州的道路就被彻底封死。” “在四面受困的情况下,郭嘉谅惟一的退路就是拼死一搏,向西南退入蜀中。而金牛正是入川的要冲,只要控制此地,郭嘉谅想要入蜀便是痴人说梦。” 韩滉眼中精芒微闪。肯定地说道:“届时,纵然郭嘉谅能耐通天,也只能是瓮中之鳖,任我等宰割!” “太冲所言甚是!”张献恭仔细思索后,点点头。 接着,他扭脸问杨错道:“郡王以为如何?” 显然,韩滉根本不准备给郭嘉谅留下任何退路。 他的目的已不仅仅是“驱逐”了! 沉吟了片刻,杨错点头说道:“就这样办!” 一个时辰后,黄琦率领五千精锐先行出发,脱离联军,转向朝金牛县进军。 再一个时辰后,联军主力动身启程,继续朝汉中方向急赶。 郭嘉谅率领骑兵残部急赶一日一夜,退至牛头山休整。 牛头山距汉中比较远,但是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在这里驻守,一方面可以休整,另一方面还可以打听联军和李倓大军的情况,以便于做出下一步计划。 在休整的同时,郭嘉谅派遣斥候往汉中方向打探情报。 不到一个时辰,斥候从一些从汉中外逃的百姓口中得到情报,汉中城已被李倓大军攻破。 得到回报后,郭嘉谅尤不愿相信。 汉中城防坚固,守军接近两万,更有刘展主持大局。 在郭嘉谅看来,支撑一、两月根本不成问题。 为确认消息真伪,郭嘉谅再加派斥候到汉中附近察看。 不久,郭嘉谅最后的希望也化为泡影。 斥候回报,汉中城头竖起了醒目地大红色“唐”字战旗,说明了一切! 前汉中已不可去,又有郝玭正在迫近。 郭嘉谅在仰天长啸后,愤懑地率军离开牛头山,直奔兴州而去。 眼下已是四处无路,只能寻找勉强可以依靠的据点。 然而,郭嘉谅的厄运还未终结。 六月二十日,郭嘉谅领军还未赶到兴州,便在一处名叫“岩湾”的地方,与原本应在驻守兴州的郭涔的兵马迎面撞上。 惊疑之下,郭嘉谅急喝问郭涔为何擅离职守。 郭涔显然也对在这里能够遇到郭嘉谅感到非常惊愕,听得郭嘉谅地喝问,更是大惑不解。 郭涔疑惑地回道,他正是因为接到郭嘉谅的命令,才率军东进准备救援。 郭嘉谅听后暴怒不已,直称自己从未向他下达过什么求援令。 郭涔立时面面相觑起来,随即皆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封军令,交于郭嘉谅。 也恰在此时,郭嘉辰也率军到来。 他所说,与郭涔几乎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地点,郭嘉辰是从长举来的。 郭嘉谅恼怒地夺过两封军令,发觉上面地内容几乎一致,都是说因被三路大军同时进逼,兵力捉襟见肘,命他们各领本部兵马往汉中增援。 最让郭嘉谅震惊的是,两封军令文书上的笔迹,竟跟自己的笔迹全无二样,而且文书中的用词造句、语气口吻也与完全像出自他本人。 如此一来,也就难怪郭涔、郭嘉辰会听令行事。 然而连郭嘉谅本人,都浑然不知自己何时曾下达过这两道命令。 尽管不知道这两封军令是由何人伪造,但郭嘉谅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兴州危险了! 第53章 兴州 也顾不得叱骂郭涔和郭嘉辰,郭嘉谅当即率领汇合后的兵马向兴州方向急赶,试图挽回局势。 急行四个多时辰,距离兴州已不足二十里时,郭嘉谅遇上了仓皇向东而逃的兴州守军。 这些守军一见郭嘉谅,当即痛哭不已,并将兴州失陷的噩耗说了出来。 郭涔率军离开后不多久,一支伪装过的敌军便乘虚诈开了兴州城门,进而攻入城内。 驻守将领见机不对,在亲兵的护卫下从其他城门仓皇逃出,才免于被敌军俘虏的命运。 逃出城后,他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最后还是在亲兵的提醒下才想起到汉中去寻找郭嘉谅,不想竟在路上遇上。 兴州的失陷,已将郭嘉谅逼上了绝路。 与蒙城等人稍做商议后,郭嘉谅断然决定实施反攻,乘敌军立足未稳,重新夺回兴州。 望着远处忙忙碌碌、人来人往的城垣,郭嘉谅眼中射出一缕复杂莫名的寒芒。 从守将提供的情报来看,从敌军攻占兴州到现在,应当还不超过三个时辰。 照道理说,被新夺占的城池应该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应该有许多的漏洞才对。 但眼前的兴州城,却看不出丝毫的混乱迹象——城门紧闭,城上士卒忙碌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守城的准备。 “大哥,攻不攻城?”郭涔面色凝重,不太乐观地向郭嘉谅询问道。 兴州是座山城,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想要强攻得手绝非易事。 先前郭嘉谅能够轻松夺取兴州,完全是依靠守军没有防备和刘展的计谋才能奇袭得手。 此刻刘展不在,对方也不是没有准备,想要凭借目前这支疲惫且缺乏攻城器械的兵马攻下兴州,难度可想而知。 “那姓野诗的是什么人?”郭嘉谅指着兴州城楼上飘扬的“野诗”字战旗,沉声问道。 郭涔摇了摇头。 郭嘉谅冷哼一声,单人独骑朝城池方向驰去,到距离城墙还有约两百步时停了下来,厉声朝城楼守军喝问道:“夺兴州者是谁,可敢通报姓名?” 城上的弓箭手一齐开弓上箭,瞄准郭嘉谅,只要郭嘉谅敢再靠近一些,上百支羽箭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覆盖。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出现在城楼外侧,凝视了郭嘉谅片刻后,昂声回道:“在下野诗良辅!” 郭嘉谅将野诗良辅的姓名低喃了两遍后,忽地地抬头,语带嘲讽地喝骂道:“听说你曾经是山贼,竟然追随杨狗子混到今日的程度!” 顿了顿,郭嘉谅举起手中长枪,直指野诗良辅,挑衅说道:“野诗良辅小人,敢不敢与我决一死战?” 野诗良辅面上不喜不怒,只是眼中精光一闪,瞬间一把强弓出现在他手上。 在极短的时间内,野诗良辅完成了上箭、开弦的动作,一连三支狼牙长箭带着强烈的螺旋气劲,成品字形电般飞向郭嘉谅的左右胸及咽喉要害。 飞矢如电,瞬息即至! 三支狼牙长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疾速飞向郭嘉谅,箭身不住旋转,异样森寒的气流在箭头处凝聚。 野诗良辅羽箭速度之快,远非常人肉眼所能看清,连郭嘉谅也是如此。 完全没有想到野诗良辅竟然话也不回一句,就直接就以箭矢来招呼。 巨大的危险感来临后,郭嘉谅仅凭感官直觉,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了闪躲格挡的动作。 “叮叮……” 两支射向左右胸的羽箭被郭嘉谅奋力扫落。 几乎与此同时,郭嘉谅身体急向后仰,在千钧一发之机将第三支射向颈部的箭矢躲过。 坐直身体,郭嘉谅鹰隼般的锐眼直直地看向野诗良辅,面无表情,但心脏却不自禁地加速跳动起来。 两百步,应当已超出一般弓箭的杀伤距离。 野诗良辅这同时发出的三支狼牙箭,飞行了两百步后,非但劲力强悍依旧,而且速度之快,角度之刁,也令郭嘉谅惊悸不已。 城楼上,野诗良辅三箭立威之后,也没有继续攻击,将强弓丢给身旁亲兵,冷声喝道:“丧家之犬,也敢乱吠!” 野诗良辅的声音乍听上去并不响亮,然而中气十足,传出一、两里远。 不但郭嘉谅本人,就连其麾下近半将士也将这八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野诗良辅那冷冷淡淡的喝骂,在郭嘉谅适才有些狼狈的闪躲动作下衬托下,显得格外具有讽刺意味。 一丝戾气自郭嘉谅面上瞬闪而过——虎落平阳被犬欺! 本就受挫于郝玭,已让高傲自负的郭嘉谅引为平生最大耻辱,而今连一个区区的野诗良辅居然都敢“戏弄”辱骂自己! 紧握长枪的右手青筋突现,手掌与枪杆摩擦发出“嘎吱嘎吱”地声响。 如若野诗良辅此刻就在身前,郭嘉谅敢肯定不会让他身上少于二、三十个透明窟窿。 只可惜,对方根本连半点出城的意思都没有! 老练的野诗良辅轻而易举地识破了郭嘉谅的激将法,并反过来回敬了一个。 怒瞪了野诗良辅一眼后,郭嘉谅拨马驰回了军阵。 野诗良辅虽将郭嘉谅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了个清楚,面上表情却毫无变化,平静地向城楼内侧走去。 郭涔等人见郭嘉谅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准备攻城!”郭嘉谅将长枪猛地扎在身侧土中,恨恨地喝令道。 “兄长,真的要攻城?”郭涔鼓起勇气,略显踌躇地询问道。 众人曾盘踞兴州一年有余,当时为了防止张献诚的进攻,而把兴州城修得何等的易守难攻。 想不到,今日居然反过来用来对付了自己。 在正常情况下,凭借兴州如此险要地地势和坚固地城防,守军完全可以抵挡住数倍于己的敌军。 而从兴州守军提供的情报来看,野诗良辅的守军绝不可能少于四千,但郭嘉谅这边却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两万。 郭嘉谅骑兵残部,加上步卒,总数也不过一万五千人左右。 而且长途急行军后,士兵们已是疲惫不堪,加之缺乏攻城器械,草率地发起攻城根本是拿士兵地生命开玩笑。 “兴州已是我军最后的根基,没了兴州,我们跟一条丧家之犬有什么分别?”郭嘉谅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沉声说道。 很显然,野诗良辅地话在郭嘉谅的心上留下了阴影。 “大哥,我们还可以向南退……” 郭涔太认同郭嘉谅攻城的命令,出声劝道。 “向南?”截断郭涔的话,郭嘉谅惨然笑道,“汉中一丢,没了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印绶和张任在手,山南西道除了兴州,没一处是我军可以去的。杨狗子也不会让咱们南下。” 顿了顿,郭嘉谅无奈地摇头说道:“况且,南下后如若立不住脚跟,这一万多人就只能等死了。” “兄长,南下后,如果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金牛入蜀。剑南东川道的兵马都是酒囊饭袋,裴冕也是如此。没了张献诚,咱们可以寻机夺取剑南东川道。”郭涔急忙向郭嘉谅劝说道。 “入蜀?”郭嘉谅先是眼中一亮,但旋即还是摇了摇头,“蜀道艰难,当真要入蜀,为了避开那些人需要走山道,战马就都得扔掉!” 要让郭嘉谅放弃骑兵,简直就跟要他的命一般。 毕竟好不容易组建一支骑兵,舍不得扔在情理之中。 “不用多说了,准备攻城!”郭嘉谅一摆手,挥止了郭涔等人的继续劝说,决然说道,“分两千人去准备撞木、云梯,其余人就地休整,两个时辰后开始攻城!” “是!”郭涔等人对视一眼,无奈地领命离去。 郭嘉谅抬头仰望苍穹,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迷茫之色,怅然长叹一声。 时近黄昏,夕阳缓缓落下,天际一片血红之色。 鼓声急促地响起,槌点准确而有力。 在郭嘉谅的催促下,两千步卒持着简陋的攻城器械向兴州城发起了攻击。 花费了两个时辰,准备攻城器械的士兵才勉强赶制出了十余根撞木和十七、八架云梯,郭嘉谅便迫不及待地传令攻城。 后方的追兵不知何时就会追赶上来,一旦被追上,郭嘉谅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城上城下,箭如飞蝗,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不时有攻守双方的士卒,发出中箭后的哀呼惨号声。 付出近两百余人的伤亡后,其余攻城士兵成功地冲至兴州城下。 随即,两根撞木开始对城门发起猛烈的撞击,十八架云梯也被搭上了城墙,手持盾牌地士兵沿着云梯迅速向上攀爬。 “快,快!爬上去!” “用力,用力,撞开城门!”亲临第一线指挥攻城的郭嘉辰挥动着手中盾牌。格挡流矢,口中不住厉喝狂吼。 “擂石滚木,统统给我丢下去!” “弓箭手,不要盯着城底下的,攻后面的!” “把滚油倒下去!” “拒杆呢。撞开云梯!” 野诗良辅在城楼上来回走动,面色淡然镇定,大声呼喝着守城士卒抵御着敌军的进攻。 野诗良辅身经百战,守城之战也经历过无数。 眼前郭嘉谅军的攻城,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主将的镇定自若,迅速带动起了守城士兵的信心。 在野诗良辅地指挥下,他们有条不紊地格挡着城下飞来地箭矢,并将羽箭、擂石滚木等物事奉还给自己的对手。 数十名守城士兵,以两人为一组,手持特制的拒杆,借着前冲的力量,将一具具云梯连人带梯推翻。 上百名正在攀城地士兵立时跌落下来,如同下饺子一般,人撞人,人砸人,甚至有人直接落在同伴的兵刃上,被刺死或刺伤。 第54章 收降 一根根被涂上牛油地滚木带着呼呼风声,被狠狠地扔下城头。 城下躲闪不及的攻城士兵被砸得哭爹喊娘,一道道血痕被印在城根脚下。 然而最可怕地,却是那些被烧得滚开的沸油。 湿度极高的油料当头淋下,只要沾上一点,无不体糜肉烂,火辣的疼痛感觉直让人有速死的念头。 一些士兵脸面被泼上沸油,立时以手捂面栽倒在地,翻转片刻后,在凄惨的呼号声中死去。 无数燃烧的火把、柴草被胡乱扔下,沾上地面的油科和被涂抹牛油的滚木,很快将城下变成了一片火海。 一些攻城士兵见机得快,连滚带爬地躲开,但也有不少人都被裹在火海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少数全身着火的士兵,挣扎着往回逃,却跑到一半就力竭倒地,任火焰将全身包裹。 还有些伤得不重,先脱了沾了油的衣甲,滚倒在地扑灭了火苗,一面躲闪着城上的流矢,一面向后退却下来。 郭嘉辰身手敏捷,一看情形不对,早早地避开了敌方的火攻。 望着成为一片火海的城墙根脚,郭嘉辰清楚地知道这一轮攻城已彻底失败。 半个时辰的工夫,十八架云梯全部被毁,撞木被焚毁三根,损失士兵近千。 无奈之下,郭嘉辰只能率领残部灰头土脸地向本阵退却。 这支实际上东拼西凑的人马,在真正的精锐面前磕得头破血流。 见郭嘉辰开始率部后撤,野诗良辅从亲兵手中要过自己的强弓,迅速扣起三支狼牙羽箭,双臂猛一发力,弓成满月。 在周遭嘈杂的声音声,清脆的弓弦震动声不为人注意地响起。 三支狼牙箭相隔少许时间,先后飞出,成一条直线疾速飞向后退中的郭嘉辰。 待郭嘉辰察觉这巨大的危险时,狼牙箭距离其已不足十步。 情急之下,郭嘉辰急举盾牌挡在身前。 第一支箭击中盾牌,发出闷响后被弹开,第二箭紧接而至,击中的方位跟第一箭完全一样,坚固的盾牌再一次拒绝了这支狼牙。 但随即,第三支、也是威力最强的狼牙箭居然仍是击中盾牌的同一部位。 已遭两次重击的盾牌再也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冲击力,被生生地穿出一道小口,羽箭沿着小口飞入,直接刺中郭嘉辰的颈脖。 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故,郭嘉辰“咿呀”了一句后,盾牌坠落在地,右手缓缓抬起握住箭杆,惊愕地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但很快,他的眼光变得涣散起来,身体软倒在地。 郭嘉辰的死,更加大了后退士兵的恐惧感,也不知由谁开始,千余人发疯似的狂奔了起来。 击毙一名敌将,野诗良辅也没有太多的欣喜,仿佛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缓缓抬起手,野诗良辅止住了守军的继续攻击,冷眼观望起远处的郭嘉谅。 郭嘉谅从没想过守城战居然也能被指挥成这样的如此境界,在野诗良辅手中,守城的战斗简直就是一门艺术。 仅这一轮攻击,就让郭嘉谅清楚地认识到,想要从野诗良辅手中攻破兴州,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收拾住仓皇败退的攻城兵后,郭涔回到郭嘉谅身旁,声音低沉地说道:“丢了一半人,造出来攻城器械只剩下几根撞木,嘉辰也……” 郭嘉谅面色铁青,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默然无语地盯着火光映照下的兴州。 “大哥,向南撤吧!”郭涔沉痛地劝说道,“一时半刻内根本攻不下兴州,天色也已经晚了。后面的追兵可能随时赶到,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还未等郭嘉谅有所表示,一名骑兵斥候飞驰而至,带来了一条噩耗。 大批追兵已至兴州东面不足三十里,至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到兴州。 这条消息,彻底打消了郭嘉谅攻打兴州的念头。 “哈哈哈……” 郭嘉谅猛然纵声狂笑起来,狼嚎一般的空洞笑声回荡在天际。 “大哥,大哥……” 郭涔等人莫名地看着郭嘉谅,语中带着几分疑惑、担忧和急切。 “撤,向南撤!”郭嘉谅收敛了笑声,语极苍凉地说道。 有那么一刻,郭嘉谅曾想率领剩余兵马与追兵决一死战,干干脆脆地战死了事。 但全家被灭的血海深仇,让郭嘉谅不得不选择“丢人”的撤退。 两个时辰后,田神功率精锐步卒赶到兴州。 从野诗良辅处得知郭嘉谅业已率军南撤的消息后,便在兴州休整一夜,凌晨率军南下追击郭嘉谅。 六月二十四日,杨错和齐王会师于褒城。 张献恭大军早已一分为二——张献恭本人亲率五千步卒抵达汉中,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别驾身份正式接管梁州大权。 另一面严震率领其余兵马进抵金牛县。 至此,田神功的步卒,与严震兵马一道以钳形之势,将郭嘉谅残部压制在了兴州西南一隅。 近九万大军的围剿下,郭嘉谅的退路都被封死,除非他能突破任意一道防线,否则其覆亡的命运,几乎已成板上钉钉之事。 现在的问题,只在于郭嘉谅到底能够支撑多长时间。 就在杨错和齐王准备统领大军自褒城往西,准备汇合各路大军缩小对郭嘉谅的包围圈时,斥候传来消息——刘展被擒住了! 其实严格来讲,刘展并不是“被擒”,而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斥候原先根本没有留意到一身农夫打扮的刘展,倒是他自己主动拦住了斥候,并通报上姓名,要求“面见齐王殿下或是杨驸马”。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斥候,只得将其“擒拿”了过来。 刘展被斥候带进中军帅帐时,面上没有丝毫惊慌失措,一副怡然自若的模样,根本不觉得自己被擒获的俘虏,倒仿佛是被邀请过来的贵客一般。 看了看在帐中主位并列而坐的齐王和杨错,刘展躬身微施一礼,从容道:“末学刘展,拜见齐王殿下、杨驸马!” 齐王面无表情,冷眼睨视了刘展片刻,自顾自地阅览起桌案上的地图。 刘展在进帐之前,业已换了一套素色儒袍,并稍做了梳洗,或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脸色虽显蜡黄,但一袭儒装的他倒也颇有几分名士风派。 见齐王如此态度,刘展也没有半点不豫或是恐慌之色,平静依旧。 杨错打量着刘展,也没有立即回话,脑中却在思索着刘展的用意。 先前,杨错已从李泌那里了解了刘展设计从汉中脱身一事。 他既然已经成功逃出,为何还要回过头来“自投罗网”呢? 若说他想归顺朝廷,早在汉中的时候就可以,何必绕上这样一个大圈子…… “末学?刘别驾也未免过于谦逊了。”韩滉直视刘展片刻,忽地开口讥讽,“这些日尊驾与郭嘉谅在山南西道翻云覆雨,可谓声名显赫,使梁州百姓闻刘别驾之名而丧胆。如此‘赫赫威名’,岂能称为‘末学’?刘别驾他日必定青史留名!” 刘展仿佛没有听出韩滉话中讽刺意思,摆了摆手,谦然说道,“我一介平庸,只识得几个字,读得几本书,为一县吏,造福乡里,已是平生所愿。不想机缘巧合,形势所迫,无奈流落山南,素尸餐位,心中却时常忐忑不安,不敢有半点逾矩之举。所谓翻云覆雨,声名显赫,实不敢当:至于这位大人所说的‘梁州百姓闻名丧胆’,更不知从何谈起?” 韩滉冷笑连连,毫不客气地接口说道,“先联结梁崇义意欲谋害张节度,而后又诛杀梁崇义,夺梁州权柄,并于凤州坚壁清野,致数万子民流离失所……此等种种莫非不是刘别驾为郭嘉谅所谋划?” 他话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让杨错感到非常奇怪。 与韩滉相处的久了,杨错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容易动怒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恐怕是别有用意了。 抬眼看到李泌脸上那饶有兴致的温和笑容,杨错更加确认了这一想法。 “郭将军勇猛无匹,性情冷酷,有谋有断,我一介儒生,怎能令他听我谋?”刘展急忙摇手道,“况且,我早年家道艰难,常年与民为伍,深知百姓疾苦,岂会做出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这等不仁不义、不明不智的举动?” 虽然刘展一直自承平庸无能,但他所说地话却很有“内涵”。 他非常巧妙地以郭嘉谅地那倨傲狂妄的性格,表明自己根本影响不了郭嘉谅,那一系列的罪行自然也就跟他无关。 进而又隐寓地指出在凤州实施“坚壁清野”,根本一条不合时宜的拙劣计策,以他刘展之能,根本不可能设出这样的计策。 韩滉看了看刘展,忽地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再也不说什么。 “足下以助纣为虐之身自投罗网,不知有何企图?”见齐王没有开口的意思,杨错面无表情地沉声问道,“莫非是想试我军中之刀是否锋利?” “齐王殿下、杨驸马威名显赫,海内震动……然刘展素闻朝廷以仁德定天下,以我无罪之身,又何惧之有?”刘展躬身再施一礼说道,“刘展此次冒昧求见,是为早平梁州之乱,减少无辜杀戮!” “刘别驾有何妙策?”杨错眉头一扬,沉声问道。 “杨驸马莫要在折煞刘展!”刘展摆了摆手,诚惶诚恐地说道,“这所谓的别驾本就非在下所愿领受,在下也无有此能!” 顿了顿,刘展继续说道:“正想请问齐王殿下和杨驸马,究竟是想以最小代价速平战乱,还是是想以杀止愤?” “怎么说?”齐王抬起头,凤眼微睁,忽地地开口说道。 “若是后面一种,刘展有心无力。以殿下和驸马虎贲之师,成事不在话下!”刘展谦逊地回道,“若殿下、驸马有意以最小代价速平战乱,正愿凭三寸之舌游说郭嘉谅来降!” 亲卫将刘展暂时“请”下去休息后,帅帐内就他的提议展开了议论。 “郭嘉谅徒逞武勇,性情暴虐,兼之狂妄倨傲,即便收降也难以约束!”齐王显然对郭嘉谅颇不感冒。 “殿下之言在理!”李泌温笑说道。 “郭嘉谅的狂妄倨傲,皆是因其夜郎自大,自恃武勇而致。但这些日来,他接连受挫。兵溃如山,料想也该有所悔悟。属下以为。不妨照刘展的提议试上一试!” “如果收降郭嘉谅,怎样向山南诸公交代?”哥舒曜将最大地难题摆了出来。 其实,还是在出征之前,杨错心中便存了收降郭嘉谅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整件事的起因完全是因为朝廷违约,屠戮了郭氏家族。以为可以杀一儆百,却惹来这样的滔天大祸。 冤冤相报何时了,杨错有意收降,结束这场“恩怨”。 然而,真正率军来到梁州时,杨错才发现一切并不如所料想的那般轻松。 郭嘉谅的残暴不仁,非但让他成为山南西道士绅百姓的公敌,更使得杨错的收降计划变得难上加难。 如果收容郭嘉谅,势必会影响朝廷在山南地名望,而稳定的山南作为朝廷平叛和陇右对抗吐蕃的大后方,是不能够留下火药桶。 如此一来,郭嘉谅与山南似乎就成了两难选择。 当然,收降郭嘉谅地真正价值,也不仅仅在他一个人,孟起、郭涔这些勇将,都是属于隐藏在郭嘉谅背后地附加价值。 收降郭嘉谅后如何给山南一个交代,正是最大难题。 与此相比较,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劝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韩滉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李代桃僵’,另寻郭嘉谅麾下之人顶此恶名,只说是这人未经郭嘉谅许可,擅自实施坚壁清野的绝计,郭嘉谅事先并不知情。” “而且,凤州百姓所以能够未遭饥饿之灾,皆因有齐王殿下的全力赈济。如果是要收降郭嘉谅,想必凤州、乃至山南士绅百姓也能谅解。”李泌接口道。 杨错的难题,在韩滉、李泌这样的大智者眼里,看来真是不值一提。 或许是因为智者所见略同,亦或是因为长年的同窗生涯使二人心有灵犀,李泌和韩滉合作时所设的计策具有很强的互补性。 一个人有什么战略意图,另一人仿佛身同感受、很快就领悟了,也不需要招呼什么,自然而然制定相应的计划以配合对方的行动。 在此次的梁州攻略中,这一点就得到充分的印证。 仔细的商议后,收降郭嘉谅的提议基本被认可。 第55章 包围 自褒城出发,杨错和齐王兵分两路,成犄角之势齐头并进。 而“有意”弃暗投明的刘展,也随杨错大军向西开进。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杨错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信任刘展。 尽管刘展和哥舒晃是至交好友,而哥舒晃一直以来虽然是敌人,却也让杨错非常钦佩。 但是血仇在前,攻伐在后,难保刘展只是潜藏爪牙,以图日后。 这位老兄实在太会隐藏自己的锋芒,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 先前韩滉故意挑惹他,话说的相当难听,他居然能够恍若未闻,这份养气的工夫就绝非常人所有。 越是这样有才能而又不喜欢卖弄的“高士”,就越让人摸不着他的真实意图,而这样的人往往也是最危险。 正因为如此,在彻底捆缚住郭嘉谅的手脚之前,怎么也不能放刘展去劝降。 谁又敢肯定,刘展不会突然变卦,借机帮助郭嘉谅来个死中求生的最后一搏。 韩滉似乎对刘展很感兴趣,在行军途中时不时地寻其闲聊叙话。 而刘展也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细致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事后韩滉告诉杨错,他曾在叙话的过程中,乘刘展精神有所松懈之机,突然问及张献诚遇刺一事。 想通过刘展的表现,来试探试探刺杀的主谋究竟是不是郭嘉谅。虽 然被乍然问及这一敏感话题,但刘展的表现却只能用滴水不漏来形容。 莫名地惊异,疑惑……但就是没有一点惶恐! 连韩滉这样智计绝伦的人,对刘展也是没有半点办法。 杨错也是吃惊不小。 金牛县城下,激战正酣。 过了此地,便是利州的三泉县。西面是武州,田神玉早已严阵以待,而且山路崎岖难行,不容易攻过去。东面是杨错和齐王李倓的大军,正齐头并进。北面是田神功的追兵。 密集的羽箭如蝗如雨,如乌云遮蔽天空,凄厉的呼啸声不绝于耳。 攻城和守城的士兵都拼命地将箭囊中的羽箭向对方倾泻而出。 起先还要瞄准,到后来根本就是看也不看,机械地重复着抽箭、上弦、开弦、送弦地动作。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一拨拨攻城士兵抗着云梯、撞木,推着原始的冲车,朝城池方向发起猛攻。 城楼上的守军也已杀红了眼,口中喘着粗气,发疯似地将巨大的擂石滚木扔下城垣,将城下砸出一个个大坑,一团团血花。 从城墙根向外约一百五十步距离,尸体堆积如坪,大地已被鲜血染成殷红一片。 日近黄昏,夕阳仿佛不忍触睹人间如此残状,悄悄地躲入晚霞身后,却将天际地一片霞云变成血红颜色,与殷红的大地上下映衬着。 稍带一丝凉意地东风拂过,将刺鼻的血腥气息朝四野扩散开去。 “大哥,已经丢了两千多人。再攻下去,剩下的万把人就得全丢在这里了!”浑身浴血的郭涔大声朝郭嘉谅说道。 先前郭涔亲自统领步卒攻了两次城,每一次都是攀城攀不到一半,就被守军打了回去,连本人也挂了彩,被一支流矢击中左臂。 郭嘉谅恨恨地望着厮杀依旧的城垣,望着城楼上那位指挥若定的老将,手指节骨被自己捏得“咯咯”作响。 一座区区的金牛县小城,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将,居然又让自己吃了一个大瘪。 攻城战,已成为郭嘉谅最为头疼的事情。 只要敌方有相当的兵力,加上足够坚强的抵抗意志,就能将不擅攻城的郭嘉谅拒之城外,兴州如此,金牛县也是如此…… 攻不下城倒是其次,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才是最为要命的事情。 “鸣金,收兵!”郭嘉谅几乎是从口中吐出了这四个字。 “铛铛铛……” 钲器敲击声急促地响起,前方硬着头皮攻城的士兵如释重负地迅速退了下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嗷……” 血迹斑斑的城楼上,守城士兵放声狂呼起来,庆祝又一次击退敌军的进攻。 欢呼的人群中,黄琦傲然而立,一手持刀,一手捋须,凝目注视着远处的郭嘉谅。 这时,夕阳跌出了云霞,阳光照上城头,将这位满头华发的老将映照的有如血染的战神一般。 中军帅帐中,气氛异常沉闷。 郭涔等人齐将目光集中在来回走动的郭嘉谅身上,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涔弟,查探好了没有,能不能绕过金牛县直接入蜀?”郭嘉谅突然止步,沉声对郭涔说道。 郭涔摇了摇头,黯然说道:“已经派斥候查过了。能绕,但黄琦已经派人将栈道堵死,根本不可能过的去。” “这老儿居然这么歹毒!”郭嘉谅用力在桌案上槌了一下,恨声说道。 “大哥,下面该怎么办?”郭涔迷茫地询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郭嘉谅气急败坏地说。 南退入蜀的计划基本已经落空,如今该何去何从,郭嘉谅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斥候急步匆匆地走入帅帐中,表情显得非常阴沉。 “主公,田神功的步卒离这里还有不到二十里!” “什么?”郭嘉谅眉头大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的光芒,“这混蛋,简直就是一条附骨的恶蛆,甩都甩不掉!” 郭涔等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忧色。 金牛县不比西县等地,这里大多是山区,骑兵施展不开。而田神功率领的步卒却是精锐中的精锐,早在剑南之时就见识过。行军迅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攻守兼备而攻势凌厉。 在这样的地方,实在不敢与之交锋。 “大哥,先撤吧。”郭涔鼓起勇气,向郭嘉谅劝道,“这里无险可守,一旦被田神功的步卒缠住,想脱身都难!” “往哪里撤?”郭嘉谅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先找个城池安顿下来……”郭涔也没有明确的方案,只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说道。 “而后呢?”郭嘉谅追问。 郭涔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 郭嘉谅忽地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斥着苍凉的意味,“想不到……我纵横沙场这么久了,居然会落得这种田地……来吧,来吧!田神功、杨错、李倓,都来吧,郭嘉谅跟你们拼了。就算我死,也要剥下你们半层皮!” 听出郭嘉谅话中分明有与敌军决一死战的意思,郭涔等人立时面色一滞。 以自家大军如今的情形,跟勇悍如虎、狡诈如狐,而且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敌军决战,绝对是九死一生。 “大哥,你不想给叔父报仇吗?你不想给全家报仇吗?”扑通一声,郭涔双膝跪地,面容悲戚地说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郭家跟杨狗子、唐廷的血海深仇让谁去报?” “扑通!” 其他将领也陆陆续续地跪倒,苦苦劝郭嘉谅。 郭嘉谅面色不住变化,犹豫了片刻,颓然说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从这里往北十,就是大安镇。大哥,咱们先退到那里再说!”郭涔急道。 “好吧……”郭嘉谅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 六月二十九日上午,杨错率三万七千大军首先赶抵大安镇。 当日下午,齐王的大军一万五千人也赶抵大安镇。 加上田神功的五千余步卒,总共近六万人对形成了大安镇的包围。 这么大规模的兵马驻守,四周山上旌旗招展,声势震天。 或许是被打怕了,或许是在休整,郭嘉谅据守在大安镇内,据险固守,没有流露出半点出击的意思。 作为劝降使者的刘展,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送至大安镇。 “什么?刘展在城外?”听得郭涔的回报,郭嘉谅惊愕地说道,“他还没死?” 郭嘉谅一直以为汉中破时,刘展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恩!”郭涔点点头,说道,“他正在城门外,说要见大哥。” “哈哈……快请……呃……”郭嘉谅先是一喜,但随即想到了一事,“他是怎样到城下的?” “似乎是被杨错的军卒送过来的。”郭涔面色古怪地回道。 郭嘉谅在堂内走了几步,忽地对郭涔说道:“涔弟,你在堂外给我准备一口烧开的油锅。” “是,大哥!”郭涔虽然不知道郭嘉谅想做什么,还是立即领命离去。 “来人,把刘展带过来!”郭嘉谅语中带着几分恨声。 不久。 跟随在郭涔的身后,刘展来到大安镇的门口。 “你在这里等候,我去向兄长通报!”郭涔突然止步,冷冷地对刘展说道。 “有劳郭将军!”刘展仿佛没有看出郭涔那生冷的态度,温和笑道。 郭涔也不应声,举步走入县衙中。 郭涔离去后,刘展面带淡淡微笑,左右顾望了起来。 战云笼罩下的大安镇,显得非常冷清,并不宽阔的街道上看不到半个百姓出入行走,只看到一队队军卒不时来回巡逻。道旁两侧的店铺、住家全部紧闭院门、房门。 “战端一起,竟至十室九空!”刘展似有所感,轻轻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妄我自诩智计,居然做出这等事情来!或许真会如李泌所言,青史将留下我的是千古骂名!” 就在此时,郭涔去而复返,态度冷淡依旧地说道:“进来吧!” 第56章 诈降 郭涔领着刘展穿门过院,朝后院走去。 刚一进入后院,一口正在加温的巨大油锅赫然在目。 在红彤彤的柴火烘烤下,锅中的油料已经开始起伏,轻微的“咕隆咕隆”声响从锅内不断传出。 这时,郭涔突然止步,先看了看油锅,再看看刘展。 见到那口醒目的油锅。刘展嘴角微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随即恍若未见地朝郭涔点了点头,请他继续带路。 郭涔面色一滞,转头继续前行。 将刘展带入内院大厅,郭涔向负手背面而立的郭嘉谅禀报道:“大哥,刘展带来了!” 厅内除了郭嘉谅和一众将领外,还另有十数名体型彪硕地军卒。 见刘展进来,这些军卒一齐怒目而视。 “见过主公!”刘展仿佛根本没将那些军卒看在眼里,平静自若地向郭嘉谅躬身行了一礼。 郭嘉谅既不回话,也不转身,只是背对刘展肃立。 但一股强烈的肃杀气息,却从他的身体不断散溢出去。 不多时,整个厅内都被那森寒的杀意所笼罩。 刘展一直将身体躬弯着,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候着郭嘉谅回话。 小半晌后。 郭嘉谅突然转过身,厉声对刘展喝问道:“刘展,你还敢来见我!” “主公这话从何说起?在下为何不敢来见主公?”刘展直起身子,面带惊讶地说道。 “哼!”郭嘉谅冷哼一声,走到桌案前,猛力一拍,巨大的声响几让厅中每一个人心神微颤,“你这背主投敌的反复之徒,还敢在我郭嘉谅跟前玩弄花招?” “刘展自问一心为主公谋划效力,从未有所懈怠,不知主公为何有此话语?”刘展不解地说道。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郭嘉谅迈着重步走到刘展跟前,锐眼直视对方,怒喝道,“你是怎样来到大安镇的?” “正是随杨错将军的大军来的。”刘展也不讳避,老实地回道。 “哈哈……”郭嘉谅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暴怒到了极点地笑。 片刻后,他止住笑声,一字字从牙缝里慢慢挤出来:“跟随‘杨错将军的大军’!好啊!你还敢说你没有背主投敌?” “当日汉中被破,我便随着败军和百姓逃出城,想要四下寻找主公。未曾想,主公还未寻到,正便被杨错将军的斥候擒住。” 刘展毫不慌张地解释道,“我与杨将军谈及主公之事,杨将军对老主公和主公整个家族惨遭裴冕杀害之事,亦是感慨不已。杨将军道,主公所为,其行可憎,其情可悯。言语中颇多身同感受之意!” 听着刘展的解释,郭嘉谅面色不断变化。 先是暴怒,而后渐渐放缓。当听到“其行可憎”时,原本放缓地俊颜再次浮现出戾气,随后又听到“其恃可悯,言语中颇多身同感受之意”,锐利渗人的双中竟然微微闭起。 事实上,郭嘉谅到现在为止,对于仇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按理说陇右军与剑南军交锋次数最多,输得也最惨。 可是,陇右军一向军纪严明,从不滥杀无辜,杨错本人也对郭家礼遇有加。 虽然称呼其“杨狗子”,口快的成分多于仇恨。 最痛恨的是执行命令的裴冕,以及下这个命令的唐廷。 因此,当听到刘展说到这些的时候,郭嘉谅竟有些意动。 “那你进城地目的是什么?”郭嘉谅语调稍稍去了些冷意,沉声问道,“恐怕不是回来帮我吧……” “主公差矣!”刘展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此来,就是为助主公实现复仇之大计!” “哦?”郭嘉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助我实现复仇大计?怎么说?” “属下想恳询一事,还请主公不吝回答。” 刘展没有直接回答郭嘉谅的问话,却反问了一个问题,“以主公眼前的军力,还有望向裴冕、唐廷复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嘉谅面上怒气迅速浮现,厉声喝问道。 “主公误会,属下并无他意。请主公先回答属下的问题,若事后主公仍认为刘展别有他意,请斩我头!”刘展摆了摆手,急忙解释道。 郭嘉谅凝望了刘展片刻,略显无奈地回道,“目下虽无此力,但对我而言,卷土重来是轻而易举之事!” 说这话时,郭嘉谅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在数万大军的包围下,脱困都是难上加难的事。 更何况,这仅仅是杨错的兵马,张位的兵马还未赶到。 “裴冕坐拥剑南西川道,又深得唐廷信任。唐廷更是雄踞天下,平定史思明的叛乱指日可待。”从郭嘉谅语气中,刘展已大致猜出其心中的想法,但却未露出半点自得之色。 “恕属下直言,能够实现心中的复仇大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郭嘉谅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在为唐廷张目,在我面前危言耸听!” “不,正如属下方才所言!”刘展不以为意地淡笑说道,“只是客观的分析了事实而已,并不存在劝降的意思。” “杨错领大兵压境,四面重围,就是一只鸟都很难飞出去,何况是主公麾下这数千精锐之师呢。再者,杨错用兵慎重,环环相扣。各路军马紧密配合,可以说是毫无破绽。” 听得刘展对杨错倍加赞赏,郭嘉谅眼中厉芒连闪。 似乎知道自己再说下去,郭嘉谅将要发作。 刘展及时收住了溢美之词,和声说道:“窃以为,主公若是要复仇,非得有杨错的助力不可!” “其麾下精兵十万有余,李晟、马燧、田神功等诸位将军皆是世之虎将,唐廷对其颇为忌惮。只因吐蕃在外威胁甚大,史思明在内反叛唐廷,朝廷引他为臂膀。实际上设置了掣肘,始终不会对其完全信任。” “所以,想要复仇,必须想方设法挑起两方的矛盾。而想要挑起矛盾,就需要投身其羽翼之下,伺机寻找机会。我作为老主公的部下、哥舒晃的挚友,泣血劝谏。” 听到这里,再悬蠢的人也知道刘展的来意了——劝降! 郭涔等人不知为何,竟然暗出了一口气,仿佛心上地一块石头在慢慢坠地。 郭嘉谅直直地看着刘展,神情漠然,叫人看不出其心中的想法。 刘展毫不畏惧地与郭嘉谅对视,没有半点惶恐之色。 郭嘉谅忽然纵声狂笑起来,“果然原形毕露。还说没投敌,如今居然替人家当起劝降的说客。我当真眼瞎,居然会信任你这样一个反复之徒,还将汉中如此重镇交于你!” “锵”的一声,郭嘉谅抽出身侧配剑,直指刘展,双眼射出骇人青光,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今日不活炸了你这无耻小人,怎能泄我心头之愤!来人,给我把这狗头扔到油锅里!” 厅内的十余名士卒立时上前,准备捆缚刘展。 “哈哈……” 刘展居然也放声长笑了起来,将厅中众人笑得莫名其妙,准备动手的士兵也因此一滞。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任他何等英雄人物,也不能免俗!”刘展收敛笑声,恳切地对郭嘉谅说道,“我虽有心为主公谋划,奈何主公以为我有异心。罢罢罢……不用主公动手,我自行下油锅。” 说罢,刘展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直接朝油锅走去。 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加热后,锅中的油料已全然沸腾起来,油泡不住翻滚,想象得出其中的温度。 来到油锅前,刘展也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吐沫,一丝惧色自眼中瞬闪而过。 很快,他就调好了自己地心绪,大声说道:“来人,速搬垫脚物来!” 旁边地士兵找来一张凳子,刘展站了上去,纵身便要向锅中跳去。 千钧一发之际,郭嘉谅的声音响起:“且慢!” 听得郭嘉谅的阻止声,刘展高悬的心忽地落地,但其面上却没有半点异色,全然激愤地回头对郭嘉谅说道:“主公既不相信我,何必出言阻止!” “我暂且相信你,你先回来,我有话要问你!”见刘展一介文弱之身,居然慨然赴死,也不由得郭嘉谅不相信。 待刘展重新回到厅中时,包括郭嘉谅在内地众人对其的态度已有所改善。 “杨错可曾提什么条件?”郭嘉谅回到自己地位上,坐了下来,沉声问道。 “杨将军有心弥补上次的疏忽,所以……”刘展恭声道:“他只提了一条!” 郭嘉谅面色稍缓,点点头问道:“什么条件?” “以主公一人性命换全军将士性命。”刘展语出惊人。 “什么?杨错想让我死!”郭嘉谅忍不住咆哮起来。 大厅中,狂暴的咆哮余音未袅,门板和窗页竟似在微微颤动着。 郭嘉谅双目赤红,充满疯狂杀戮意味的森寒气息从其魁伟异常的身体里散溢出来,死死地罩住面前的刘展。 尽管刘展竭力忍耐着这使人窒息的压迫性气息,其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剧颤了一下。 但很快,刘展还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郭嘉谅对视起来。 若目光能够吞噬人,刘展敢肯定自己现在已经尸骨无存。 非但郭嘉谅,连郭涔等人也在以最凌厉的目光怒视着刘展。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咬牙忍耐,而且不能露出半点惊恐之色。 就在这种度日如年的痛苦感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展忽然感觉笼罩自己全身的凌厉气息在逐渐散去。 “说,到底怎么回事?”郭嘉谅勉强压下了怒火,厉声对刘展喝问道,“将杨错的话给我一五一十地照实说来!” 郭嘉谅实在想不通,对方既然有意劝降,为什么竟会要自己死? 似自己这样一个绝顶的战将,无论要投奔谁,对方还不应该倒屐相迎? 郭嘉谅认为必定是刘展传话有误。 无声地松了口气,刘展只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笑了笑,他和声回道:“主公适才说的不错!杨将军应允您投降的唯一条件,就是希望您能够自行了却性命!” 第58章 双雄 跟随郭涔走到门口时,刘展平和地眼中不为人见地瞬间闪过一丝凌厉的精芒。 待郭涔返回内院大厅时,郭嘉谅挥退了其余部将,只留下郭涔。 “都过来些!”郭嘉谅招了招手,让郭涔等人靠到自己身前,“随父亲和叔父征战多年,从来没怕过什么,但现在我很怕一件事!” 郭涔眼中含泪,知道这是郭嘉谅在交代最后的遗言。 尽管郭嘉谅平日里经常是打打骂骂,但郭涔等人也知道不少时候郭嘉谅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是怕死!在战场上,我不止一次遇到过危险,死对咱们这些刀里来、血里去的人来说,早已算不得什么了!” 郭嘉谅表情平淡地继续说道,“我怕的是,家族的仇再也报不了,郭家一百三十多口的仇再也报不了。裴冕屠戮家族,必须死:狗朝廷,唆使裴老狗,也必须死!” “刘展说的不错,光靠咱们已经报不了仇,必须得靠杨错。但是他有句话却说的不对,挑拨杨错与狗朝廷的关系是不现实的。而我之所以答应刘展,只是想借此机会让你们活下去。” “在这个战乱的世道,活下去是最难的事。尤其是在血亲都不在的时候,愈发要强忍着悲伤活下去。” “涔弟你听着,我死之后,你老实点,不要玩花样。玩花招,你玩不过杨错,那时我就死得没一点价值。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这人不好惹。推翻狗朝廷是件不太现实的事,但是找裴冕报仇却是可以的。” 听了这些话,泪水从郭涔这样的七尺男儿眼中狂溢而出。 “记住了么?”郭嘉谅看着自己唯一活着的堂兄弟,认真地问道。 “恩!”郭涔语带哭声地应道。 “好了!”郭嘉谅站了起来,大声对厅外的亲兵说道,“把我的马喂好,再准备一桌饭。吃饱了,好去会杨错!” 再不理郭涔,郭嘉谅自顾自地走到厅外,望着一碧如洗地天空,笑着说道:“山南虽然好,还是比不上瓜州,可惜……回不去了!” “大哥!”站在厅门口,郭涔捂着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仍然控制不住。 大安镇南,一片空阔的土地上,郭嘉谅和杨错相隔百步,肃然对峙。 为方便两人对战,围城军特地后退,腾出大片空间。 此刻两人所在位置,约距大安镇三百步左右,既脱离了城楼守军地弓箭射程,又距离南面挖掘的壕堑也有大约百余步。 杨错身穿大红色定国套,头顶两根雉鸡翎长长的、随风飘荡。 叱拨赤感受到即将的将是一场激战,显得激动不已,时不时地发出低嘶,那火红的鬃毛仿佛炼狱来的烈焰一般耀眼。 郭嘉谅的着装通体素白,亮眼的全白。 在上万将士全神贯注的注视下,对峙了小半晌的杨错和郭嘉谅突然有了动作。 杨错手提霸王凤凰枪,左手前探,对准郭嘉谅所在方位,轻招了两下。 如此动作,配上杨错特有冷傲表情,挑衅的意味极为浓烈。 郭嘉谅出奇地没有发怒,冷冷地注视着杨错,手中的银枪平端起直指前方。 这正是无声地应战回答。 叱拨赤和白烟马几乎在同时奋蹄启动,对面冲刺起来。 在极短的时间内,两匹战马的速度都加至最快,叱拨赤如一团炽热的火焰,白烟马似一团极寒的雪花,旋风般飚过战场。 相距不到三十步时,郭嘉谅右手单提星河枪,手臂稍向后缩,蓄足力气后,枪似闪电,以极为骇人的速度向前刺出。 以星河枪为中心,一片白雾般的东西不断地凝集起来。 百步开外处观战的郝玭,看到这一异象,也不禁心中微颤。 郝玭曾跟郭嘉谅交过手,也“体验”过他那自苦寒之地磨练而成的极寒杀气。 他那长枪周围的白雾,正是空气中的水份被寒气“雾化”所致。 实在没想到,屡遭挫折、应当身心俱疲的郭嘉谅居然仍有这样强悍的战力。 看来,郡王恐怕要经历一场苦战了! 近至不足十五步时,杨错手中霸王凤凰枪也忽地动了起来。 枪势如肃杀秋日,无可抵挡。 眨眼的工夫,两骑便已交接。 “铛!”第一次相撞,便引发了轰天巨响。 即使在朗朗乾坤之下,撞击出的星花都显得那么耀眼。 交手后。 杨错和郭嘉谅都毫不停留地策马飞驰,交错而过。 驰出约三十步,两骑重新掉头对峙。 原先萦绕在郭嘉谅枪身周遭的白雾,在刚才的一击之后已经荡然无存。 虽然仅只一次交锋,凭杨错和郭嘉谅这种级数的高手,差不多已经可以试出对手的身手如何。 叱拨赤忽然用两只前蹄轮流踏地,铁锤般的蹄腿竟似将地面跺得微微颤动起来。 与此同时,一声响亮而“骄傲”的长嘶从其口中传出。 叱拨赤就骤然启动,好象一团炽热燃烧的火球,拖着长长的残像,彗星般扫过大地。 借着叱拨赤几近变态的冲刺速度,凤凰枪蓄足力道,凌空刺出。 枪尖羽化成一条翱翔的凤凰,发出阵阵鸣声,向前方吞噬过去。 郭嘉谅面上的表情很奇特,也不知是凝重,还是兴奋。 狂啸一声后,策马飞驰迎向吞天噬地的凤凰,星河枪在很短时间内疾速连刺。 一道耀眼的光幕在郭嘉谅身前形成。 远远望去,就似是一张大网,一张困龙的铁网。 再一次的轰天巨响后,火凤凰并未被铁网阻止,仍然顽强地继续向前飞翔。 激烈地金铁撞击声,异常疾速地响起。 郭嘉谅以速度代替力道,以疾刺抵挡重击,看似不甚费力地化解了杨错的“霸王烈枪”,立即便展开反击。 星河枪幻化出千层云浪,万般枪影,劈头盖脸地将杨错连人带马地笼罩其中。 杨错浑然不受虚影的诱惑,一直微闭的眼睛陡然睁圆,霸王凤凰枪挥舞得大开大阂。 一力破千均! 战场上两人激战正酣,观战的人同样精神高度紧张,都不敢眨上一眨眼睛,生怕在眨眼的片刻错过什么。 如果全然不带感情去看杨错和郭嘉谅的激斗,此战绝对可称旷世之战。 但关心则切,忐忑、焦虑的情绪,也会影响到观战,至少韦皋就有些魂不守含。 在得知杨错要与郭嘉谅决一胜负,原本负责率领无当飞军在城外四周设置陷阱的韦皋,忍不住将手中事务交给了副将,和高崇文一起跑到城南来为杨错助战。 或许是没有料到郭嘉谅居然会如此强悍,韦皋不自禁地有些担心杨错。 需知这样的高手对决,胜负或许就在一个细微的机会。 谁抓住了,就可能获胜! “安姑……公子,您看郡王能赢过郭嘉谅吗?”往日里总是对杨错充满信心的韦皋,此刻心中变得动摇起来。 “城武,胜负之事勿需你操心!”安思霖头也不转,目光仍停留在激战中杨错和郭嘉谅身上。 接着,她沉声道:“你和崇文用心些看。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莫要浪费。注意看存毅如何使枪,对你们会大有裨益!” 韦皋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在下明白了,多谢公子教诲!” 安思霖没有回话,只是嘴角微微扬起。 激战继续,声势极为骇人。 以杨错和郭嘉谅两人为中心,十余丈的范围内,尘土飞扬,草屑翻飞。 而且非常奇怪,飘飘扬扬的尘土、草屑,却始终近不了两人的身体,每当近体三尺左右时,就似乎被一堵无形的墙给隔开。 一次次的撞击后,霸王凤凰枪的锋芒似乎变得越发犀利,光辉灿烂,无双无对。 枪尖忽作春风和煦,忽如秋意肃杀。 与杨错不同,郭嘉谅的枪法最强调一个字——快! 正所谓“天下武学,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一快破尽天下巧! 星河枪被郭嘉谅挥舞到无以伦比的地步,枪速之快,令人感觉匪夷所思,仿佛漫天皆是天狼幻化出的枪影,根本分辨不出孰是实、孰是虚。 大战陷入僵持状态,双方观战地人马都看得如痴如狂,整个战场都是为两人助威的声音。 按照安思霖的安排,数名士卒架着一辆无棚马车来到她的跟前。 车上赫然摆放着一面牛皮大鼓。 那几名士兵将车辕跟马匹分开,又将车身固定好后,拱手退到一旁。 安思霖飞身跃下乌骓。随即跳上那辆大车。 一名士兵急忙将两柄鼓槌递到她的手上。 “咚咚咚……” 春雷般的战鼓声异常急促地响起,鼓声激昂而振奋。 见安公子亲自擂鼓为杨错助威,万多名整军列阵观战的我军将士齐声呐喊。 手持长武器的军士更是同时以兵器击打地面,暴雨般地声响呼应着呐喊。 声势憾动着战场。 再一次地交错而过后,杨错和郭嘉谅都没有立即投入战斗中。 百余回合地激斗,即使对于他们这样的超级高手也是极大的考验。 体力上的消耗、眼力地消耗,甚至包括战马的体力消耗,都是不容忽视地因素。 不过,对于马中的王者——叱拨赤而言,这样地强度的驰骋,似乎并不算什么。 骄傲的马首高高地扬起,不时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那似火烧般绚烂的赤红鬃毛变的格外狂放,仿佛下一刻就会疯狂地燃烧起来。 与叱拨赤相比,郭嘉谅的白烟马似乎就没那么轻松了! 调息了片刻后,郭嘉谅忽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枉放、不羁…… 甚至还带着几分“莫名”的苍凉! 第59章 殒命 奋力一夹马腹,郭嘉谅策马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战场。 蓄足力道的星河枪破空刺出,恍如破开了人间和地狱的屏障,将九天十地的神魔全部放出,万千孤魂野鬼齐来索命。 “哈哈……来得好!”杨错大喝一声,叱拨赤前蹄扬起奋力长嘶后,瞬间将速度加至最快,以恐怖的速度冲向郭嘉谅。 霸王凤凰枪弥漫出无可抵抗的浩然正气,枪尖再次化做一条巨大的火凤凰,从九天翻腾而下,吞天噬地。 “铛……” 最为灿烂的光华自双枪交锋,迅速地膨胀弥漫开来。 一时间,高挂西天的夕阳光辉也变得暗淡下来。 在两道强劲至极气流最为猛烈的撞击之下,阵阵尘土飞扬,遮蔽了观战众人的视线。 待尘埃落定后,一个宽大的土坑赫然出现在适才两人交手的地方。 巨大的冲击力下,叱拨赤和白烟马也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只得借着急速的后退缓解冲力。 但,叱拨赤足足比白烟马少退了五步之多! 这里面,不仅仅反映出了战马的差距,事实上也反映出了杨错和郭嘉谅的差距。 当初的预料果然没错,郭嘉谅的身、心状态比之当日确实要打上不少折扣。 短时间内,凭借一时的血气之勇,差不多还能跟杨错战成平手,但时间越长,郭嘉谅就会越处劣势。 刚刚那一击,就是转折点,再战下去,杨错将会全然控制住局势。 可以说,这一战未开始前,郭嘉谅就已处于有败无胜的局势中。 这家伙,实在是太自负狂妄了,实在是太小觑天下英雄。 谩说他状态不在最佳,就是全盛时的他,也不见得就天下无敌。 郭嘉谅似乎也知道再战下去,只会越来越被动,索性停下了攻击,表情复杂莫名地看了看杨错,又转过头看了看城楼上他的兄弟——郭涔。 “哈哈哈……” 一阵笑声从郭嘉谅口中传了出来,回荡在战场之中。 不知为何,在杨错听来,这笑声显得那么苍凉。 小半晌后,郭嘉谅收敛了笑声,看了看对面的杨错,忽地又将目光扫向齐王,举止看起来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杨错……我输了!”郭嘉谅突然开口道,语速很慢,语调非常苍凉,“我会履行诺言,希望你们也不要食言……” “我堂堂丈夫顶天立地,岂会做无信无义之事?”杨错冷声回道。 “好,好,好!”听到杨错肯定的回答后,郭嘉谅连说了三声“好”。 “郡王,快上前拦住郭嘉谅!” 不远处,本来在擂鼓的安思霖飞身跳上了马,策马朝杨错驰了过来,语出惊人地喊道,“他要自尽!” “什么?”杨错一阵愕然,先转头看向安思霖,随后又迅速将目光转回到郭嘉谅身上。 就在这时,郭嘉谅突然抽出悬挂在马侧的配剑,手腕一转,锐利的剑锋在迅速在他自己的颈脖上拭过。 由于郭嘉谅的动作极快,很多人根本就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将手中配剑随意地扔落地面,郭嘉谅抬头仰望着天空。 忽地,一团血雾从其颈脖处激喷而出。 在夕阳的映衬下,血雾显得那么妖艳凄美…… 双方观战的将士完全楞住了,齐将目光集中在郭嘉谅身上。 “生于沙场。死于沙场,才……是……我郭嘉谅……的……宿命啊!”就保持着仰天而望的姿势,郭嘉谅地身体缓缓地……缓缓地自马背上滑落。 “啪嗒!”一声,那曾经令人生畏不已的雄壮身躯,终跌落在了冰冷的泥土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嘉谅为什么竟然会自杀? 他到底死了没有? 杨错翻身下叱拨赤,低身蹲下,伸出右手两指在郭嘉谅仁中处微微探寻着。 安思霖下马后,蹲身直接拉起郭嘉谅的左手,以右手三指搭在其手腕处,察看着脉搏。 小半晌后,杨错和安思霖同时抬头。 对视了一眼,随即一齐摇了摇头。 脉搏已极其微弱,下一刻就很有可能完全停下。 虽然不知杨错探出地结果如何,十之八九已经鼻息全无。 郭嘉谅这一剑,下手地部位和力道都“恰在好处”,将主动脉和喉气管完全地切断了,即使神医在此,也只是徒呼奈何。 一起站起身,杨错和安思霖的眼中都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异色。 郭嘉谅这突如其来的自刎,实在让人太吃惊。 难道就是因为单挑输了? 似乎有些说不通! 先前石门之战时,郭嘉谅也曾败给郝玭一阵,当时也没见他要寻死觅活。 而且,据已知情报来看,郭嘉谅也不是那种“气量”狭小之人,还不至说达到一失败“便自觉无颜苟活于世,惟有一死以洗刷耻辱”程度。 这其中莫非另有什么内情? 杨错实在有些想不通。 此时,城门突然被打开,十数骑从城中飞驰而出,径直朝杨错这边疾冲过来。 惟恐敌军会对他们不利,韦皋和高崇文急忙招呼了亲卫,飞驰赶奔了过来。 由于距离的差别,韦皋等人先行赶到。 在韦皋的指挥下,亲卫成环形状,将杨错和安思霖护卫在中间。 杨错对韦皋、高崇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到一旁。 虽然杨错和安思霖都是徒步,而且手无兵刃,但凭对方这区区地十余骑,根本动不了他们分毫。 不多时,那十余骑已驰至我们跟前,为首的人跟郭嘉谅有几分肖像,估计是郭嘉谅的兄弟。 “扑通!” “扑通!” 数人一齐从马上翻下,紧几步赶到郭嘉谅的尸体前,接二连三地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大哥……” 十多个纠纠男儿如三岁孩童一般,哭得无比凄凉、揪心。 最当先的那人更是紧紧抱着郭嘉谅的尸体,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此时此刻,杨错和安思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静静地观望着。 劝慰,以他们的身份,非常的不适宜。 催促他们履行约定投降,则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杨错看了看安思霖,准备先回营,留给这些人一个收尸和平复心情的机会。 至于收降的事务,看来只能先放一放了! 然而,就在此刻,当先的那人突然起身,抓住郭嘉谅的两只手臂,稍一发力,将尸体驮在了自己的背上。 而后强忍悲痛,表情漠然地对杨错和安思霖说道:“郭家男儿说话一定算话!如你们所愿,大哥死了,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开城投降!” 说罢,那人背着郭嘉谅的尸体,也不上马,一步一步地朝城门走去。 尚未冷却凝固的血液不住自郭嘉谅喉部溢出,滑过那人身上的铁甲,缓缓地滴落在地面,一滴又一滴…… 其他人也相继起身,看也不看杨错这边,跟随着背负郭嘉谅尸体的那人,步履缓慢而沉滞。 大约盏茶的工夫,他们才回到了大安镇。 更为响亮的哭声忽地自城里响起,听起来,至少有数千人。 城门也不关闭,就那样敝开着…… “算是个人物,可惜了!”安思霖凝望着大安镇,说了句有些莫名的话。 杨错知道,适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从两人的激战到郭嘉谅自刎,再到郭家兄弟哭亡,已让安思霖改变了些对郭嘉谅的看法,甚至对郭嘉谅的死有些感到遗憾! “恩……”杨错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此刻,杨错的心情也是复杂异常。 除了对郭嘉谅出人意料自刎的不解,还有就是对那位郭氏中人所说那句话的疑惑。 “如你们所愿,大哥死了!” 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这里面有太多的迷团! “思霖,咱们先回营吧!”杨错收回了视线,转头对安思霖说道。 “恩!” 上了马,杨错和安思霖朝南面飞驰而去。 韦皋、高崇文和亲卫紧随其后。 晚风扬起满天的沙尘,与西下的一片朱赤霞交相映着,显得那样的凄凉孤寂。 适才还那般“热闹”的战场,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只余有十几匹无主的战马孤零零地呆在那里,间或发出一声凄凉的哀嘶。 回到营中后,杨错吩咐韦皋等人继续保持对城中敌军的警惕,同时将李泌和韩滉二人请入帅帐中议事。 齐王端坐主位,目光若有所思。 “你刚才怎么得知郭嘉谅要自刎?”杨错首先开口向安思霖询问道。 “刚才郭嘉谅对郡王所说的话,与他的表情,颇似死前的遗言。” 安思霖似乎也有些许遗憾。 “我觉得郭嘉谅之死有些奇怪?”杨错将那句“如你们所愿,大哥死了!”的话告诉了李泌和韩滉二人,随即疑惑地询问道。 适才说这句话时,那人的声音并不很大,以李泌、韩滉这二位不通武艺的人肯定是听不到的。 两人略一思索后,皆点了点头。 “郭嘉谅并非没有败过,且又身负血仇,以他的品性,不应当会如此轻生!”韩滉整理了一下思路,侃侃而谈地分析了起来。 韩滉的分析,比杨错所想的要全面的多。 从多个方面看来,郭嘉谅都不应当选择自刎的这条路! “恐怕问题的关键,出在刘展的身上。”李泌语出惊人地说道。 “刘展?”杨错和李倓人同时眼中一亮,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韦皋的声音:“殿下,郡王!敌军出城投降了!” 第60章 鬼谋 在韦皋的引领下,两名郭家军中的将领步履沉重地走入中军帅帐。 这两人,正是先前在郭嘉谅身前哭得最伤心的那几个之一。 最前面的,就是背负郭嘉谅尸体回城的那人。 二人动作有些机械地单膝跪地。 最前面的那位双手捧起一柄配剑,高举过顶,面无表情地说道:“败将郭涔、郭渊,谨遵亡兄郭嘉谅遗命,率部归降,乞请收纳!” 不过,此人的语气和表情倒没有半点“乞请”的样子。 原来他们就是郭嘉谅的堂弟郭涔和郭渊。 从年龄上看,说话的应该是郭涔。 韦皋小心翼翼从郭涔手中接过佩剑,呈递至李倓与杨错的跟前。 李倓接过那柄配剑,轻轻放在身前的桌案上。 杨错稍稍一留意,发现正是郭嘉谅用来自刎的那柄青锋。 “二位将军请起!”李倓抬了抬手,难得地放缓语气说道。 郭涔和郭渊漠然地微一躬身,缓缓地站起身来。 “二位将军,令兄之死我等亦深感痛心,还望节哀顺便!” 虽然以杨错的身份,说这样的话有些不适宜,但礼节上还是要表示一下。 郭涔漠然依旧,但两只手却不自禁地合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变得异常凸现。 虽然是很小的细节,却反映出了他的心情——愤怒。 杨错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 “不需要你们假惺惺地装好人……” 最年轻的郭渊明显没有郭涔这样的自控能力,嘴角颤抖了几下,终于按捺不住地哭骂出声,“明明就是你们逼死我大哥,说什么要用大哥的命换我们的命!如果不是你们,大哥怎么会死?”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郭涔急忙拉住郭渊,防止他再说出难听的话。 李倓和杨错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异。 如果郭渊所说的话是真,这其中的误会就大了。 “恐怕二位将军有所误会了!”杨错面色一整,沉声说道,“我等从未有致郭将军于死地的想法,更没说过用郭将军的性命换诸位性命的话!” “不是你们说的,还会是谁?”郭渊猛地挣开郭涔的束缚,厉声喝问。 “是我!”一个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 刘展掀开帐幕,缓缓走入帐内。 向李倓和杨错行了一礼后,刘展面色平静地说道:“郭渊将军,齐王与郡王确实没有让郭将军死。‘以郭将军一命换全军将士性命’的话,是刘某自己加上去的!” “什么?” 刘展的话,立时惊住了帐中所有人。 李倓和杨错眼中厉芒连闪,直视刘展。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泌和韩滉二人表情复杂,若有所思。 他们睿智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展。 郭涔、郭渊兄弟先是一楞,片刻后两人地眼睛都变得红赤起来。 郭渊更是按捺不住地疯狂扑向不远处的刘展,两只手叉住刘展地颈脖,用力地死掐起来。 虽然刘展奋力闪躲挣扎,但毕竟比不过郭渊的力气,被勒得面红耳赤。 此时,帐中地局面已经失控,变的一片混乱。 “啪!” 杨错猛地一拍桌案,巨大的声响将乱局中的众人全都震住了。 郭渊一楞,手中劲力消散。 几乎窒息的刘展立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在杨错的眼色示意下,韦皋等人急忙上前,将郭涔郭渊与刘展分开。 高崇文更带着刘展退出帅帐。 也幸好郭家兄弟没带兵刃,否则刘展恐怕已经被一剑刺死。 不过,就是不知道郭家兄弟不带兵器这一点是不是也在刘展的预料之中,如果当真如此,这人也太可怕了。 郭家兄弟如狂暴的雄狮一般,怒视着刘展已经消失的背影,口中不住喘着粗气。 “二位将军,齐王殿下与小王向来言出必践。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二位,我等从未想要逼死郭将军。若此言有虚,人神共弃!” 杨错面沉如水,平静地对郭涔等人说道,“请二位暂忍哀思,完成交接事宜,郭将军之事必会你们一个交代!” 虽然这其中蹊跷太多,但收编郭嘉谅残军的事务不能耽误。 杨错担心夜长梦多。 “家兄之事,就拜托齐王、郡王了!” 平复了心情后,郭涔领着郭渊微施一礼,沉重地转身离去。 在杨错的示意下,田神功与其余将领也相携离去,准备收降郭家军。 帐内只留下了李倓、杨错、安思霖、李泌和韩滉五人。 当刘展再次被韦皋带入帅帐时,他面上被勒出的红赤之色还没有完全褪去,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恐慌。 做出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欺瞒两方的事情,而且如今还暴露了出来,这刘展居然还能沉静如此,倒也不得让人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刘将军,我想……你还欠一个解释!” 杨错语气极重,冷冷地对刘展说道,“劝我等收降郭嘉谅的人是你,自告奋勇前去劝降的人也是你,翻云覆雨颠倒黑白的人还是你……请问刘将军这样做究竟是何用意?” “莫不是以为殿下和小王、及我军中数万将士都是愚昧无知之人?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休怪小王将刘将军交给郭涔他们了。以刘将军如此聪明之人,不难想象出那样会是一个结果吧!” 一个再怎么大度、再怎么好|性情的人,也绝难容忍对方将自己如同三岁孩童一般来戏耍。 李倓虽然没有说话,那沉若寒潭的面容清楚地表现出了他的想法。 刘展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 “齐王和郡王心中必定已将刘某看成反复无常的小人。” 长叹了口气,刘展语出惊人地说道:“刘某确实是故意逼死郭将军,因为于公于私,郭将军都必须死!” “怎么说?”李倓沉声问道。 “记得刘某是在去年十月遇上郭将军。” 刘展没有直接回话,反而回忆起了往事,“当时刘某好不容易逃离郡王大军,打算返回老家,恰好碰上了郭将军率众在剑南东川道流浪。” “感念与哥舒晃将军的知己之情,遂在蒙城将军的力邀下投效在郭将军麾下,并设计一路北上夺取兴州,并寄居于此地。不久,又巧计获得张献诚买来的战马,组建了梦寐以求的骑兵。” “但郭将军的一些所为,刘某颇不认同。齐王和郡王或许并不知晓。郭将军大军北上途中,非但打败了数万山南军,更屠戮了十余万百姓。有一座县城几乎被杀的鸡犬不留,连孕妇婴孩也未曾放过,只是因为县令不肯投降而已。” 这件事其实李倓和李倓略有耳闻,不过了解的并不详细。 “当时刘某劝过几次,但郭将军心高气傲,反笑我妇人之仁。退到了兴州,此事也就被揭过。刘某以为,经过此事后,郭将军或许有所变化,能够稍微体恤一下百姓的疾苦。” 刘展再次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郭将军恐怕再适合不过。坚壁清野,欲致凤州三县数万百姓于死地的‘妙计’,就是出自郭将军之手,刘某是欲劝而无力……” “如果不是齐王殿下仁德为怀,全力赈济,这数万百姓能活下几人,很难说!” 顿了顿,刘展继续说道:“一想到已死于郭将军手中的无辜百姓,和险些重蹈覆辙的数万百姓,刘某就夜不能寐。说到底,都是因为刘某的献策,郭将军才能一路凯歌,并控制梁州。” “我虽不亲自动手,数万百姓却因我而死,有时闭上眼,便仿佛有数万冤魂向我索命!为能赎罪,为能告慰数万无辜冤魂,为能不让更多无辜百姓再遭屠戮,纵然舍刘某一命逼死郭嘉谅又如何?” 虽然不知道刘展的这番话,到底有几分是出自真心,至少杨错心里对他的怨愤确实少了几分。 再看李倓,似乎也是如此。 抬头望了望帐顶,刘展面上露出怅然之色,“而且,一年多相处下来,依刘某对郭将军的了解,他不会是一个甘心久居人下之人。郭将军生性彪悍不羁,加之他在此前从未遭逢敌手,早就形成了惟我独大的念头,而且根植于心,无法根除。” “虽然此次郭将军接连在齐王和郡王军中受挫,气焰大消,但只要以后一有东山再起之日,恐怕又会固态复萌。郡王即使收下了郭将军,日后也是极难管束,甚至有养虎为患之嫌。以武艺、品性诸方面而言,郭将军与昔日的逆贼安禄山至少有八分相像!” 一提到安禄山,李倓的表情立即变地严肃起来。 李泌和韩滉一直在静静地聆听着刘展的话,除了眼中间或闪烁地精光外,看不出任何的心理波动。 反应最大的是安思霖,她的父亲就是安禄山。 但她没有出声,只是面容严肃,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当今天下,干戈未定。杀伐四起,民不聊生。唯有效武王故事、吊民伐罪,立定天下,才是正途。试问收纳郭将军这样的害民之贼,能办得到吗?” 刘展面上表情突然变得坚毅起来,“故而,当日逃出汉中后,刘某便拟下了这条计策,并借这次充当劝降说客的机会来实施。在传话时,刘某特意将两边的话都漏掉一些,籍此将郭将军逼上死路。” “郭将军一死,若是再收编其他将士,便于诸位名声无碍,山南西道的士绅百姓也对郡王也会感恩戴德;另一面,郭将军虽死,其麾下残存实力尤在,郭涔等将军虽然比不得郭将军的威名赫赫,绝对也可以一呼百应。” 听到这里,杨错也没有发现刘展的话中有半点弄虚作假的意思。 难道,这当真就是他巧设奇谋、逼死郭嘉谅的真实意图? “刘将军高义,我十分佩服!”李泌突然开口说道,“不过,先生有没有想过自身的处境?纵然齐王和郡王不计较刘将军蒙蔽之事,适才的那几位郭将军恐怕也不会放过先生。请问先生何以自处?” “无所谓了……” 刘展淡然摇了摇头,苦笑说道,“行此计时,刘某早已将一己生死置之脑后。若齐王和郡王需要,刘某愿以一死来平息郭将军之事!” 李泌淡淡一笑,也不再追问什么。 杨错凝神思索片刻,转头和齐王眼神交流了一番,随即对刘展说道:“刘将军苦心,小王记下了。先生先下去休息片刻,勿庸烦恼!” 似乎刚才话的太多、太累,刘展也不在说什么,默默地向李倓和杨错行了礼,缓缓转身离去。 “刘展此人,深不可测啊。” 韩滉带着兴味的笑容,开口说道,“此人扮猪吃虎,居然成功地将所有人都骗过了,了不起啊,了不起……” “没人比刘展更了解郭嘉谅,却没有人真正了解刘展。” 李泌淡淡笑道,“刘展便是钻了这个空子,成就了这番逼死郭嘉谅的奇谋。不过看起来,此人对我们却未必是不安好心。” 以李泌和韩滉的智计和眼力,也仅仅是对刘展先前的举动略感怀疑,没有想到这位“刘将军”在如此情形下,居然还能搞出这样一个惊天鬼谋来。 而他最后的那一番话,恐怕也有‘以退为进‘的意思在内! 此人鬼神之智,令人侧目! 第61章 劝降 接下来,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如何处置刘展! 最为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将刘展交给郭涔等人。 这样做,有助于在较短的时间内让郭家兄弟归心,将郭家残军迅速转化为陇右军战力。 但如此一来,就势必会失去了刘展。 如果落入郭家兄弟手中,刘展的命运便只有一个——死! 非但将再次失去一个超卓人材,更有些对不起他所做出的“贡献”。 刘展的军略奇谋才能,无论在协助郭嘉谅转战剑南、入主山南,还是在这次的鬼谋中,都得到了最充分的印证。 可以说,仅以才能而论,他比己方的李泌、韩滉、乔琳等人也是不遑多让。 虽说他在有心欺瞒的情形下逼死郭嘉谅,但他时至今日的所作所为,对己方并未造成什么损失,甚至说还有莫大贡献。 “暗献”汉中,成功地为陇右军解决了收编了郭家军,以及如何向山南军民交代的问题。 可以说,刘展既为大哥谋取了实利,又以“牺牲”自己名声的方式确保了自己的名声。 对这样一位有超卓才能、又为陇右军做出莫大“贡献”的人,随意地放弃掉,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但另一面说,刘展此次欺瞒过所有人,不声不响地将一个绝悍绝勇的郭嘉谅逼到自刎的境地,又不得不让人忌惮起他的心机来。 心机太过深沉的人,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如若保下刘展,又不得不面临如何向郭家兄弟交代地问题? 就在众人就此事紧急商议时,严震率军赶到了! 显然没有料到在他们赶到之前,战事居然已经尘埃落定,严震等一众山南将领都显得惊讶不已。 此时,郭家残军正在从大安镇中缓缓撤出,接受收编。 中军帅帐内。 “郭嘉谅已经死了?”听到郭嘉谅自刎身亡消息,严震等人更显吃惊,尽皆惊呼出声。 “大约两个时辰前,于阵前自刎谢罪而死!”杨错点了点头说道。 死人已矣。 就不必再挑惹起什么仇恨了。 郭家军与山南军的仇恨最好就此打住。 “此人将我山南残害到如此境地,合该受死!”黄琦仍有些愤愤地说道。 “战事已经平息,该当尽快恢复山南治事!”李泌很清楚杨错的意图,笑着转移话题说道。 “连遭数月战乱,山南军民皆疲。农耕受阻,田地荒芜。不过所幸人员伤亡并不甚大,这便是天大之幸。如今已是六月,今年粮食收成暂时无法保证,这就偏劳诸位辛劳了。” 严震等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是啊!”严震点点头说道,“凤州还有数万受难百姓,也不能总让齐王殿下赈济,该让我们山南来接手。真没想到,张节度这突然一去,山南西道竟然会闹成这般田地。” 说到这里,严震突然转身向齐王和杨错行了一礼说道:“如果不是齐王殿下和郡王仗义援手,率麾下虎贲奋力作战,也不知我山南此刻又是何等的一番模样。严震这里先代节度和山南西道州郡百姓,谢殿下和郡王、及贵属全军将士!” “谢殿下和郡王、及贵属全军将士!”山南将领也起身躬身拱手说道。 “严刺史请起,诸位将军请起!”李倓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坐定之后,严震等人不可避免地就提到了郭家残军的去留问题。 “郭嘉谅为家仇蒙蔽心目,以至做出残害山南百姓的无道之事。其行虽可憎,但其情可悯。如今郭嘉谅已亡,其亲族旧部,我等理应有所照拂!”杨错也不想隐瞒严震等人,“期望与我商议之后,决定将其所部先带回陇右!” 严震拧眉微一思索,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首恶既逝,其余人就由齐王殿下和郡王安排吧!” 等严震等人离开,杨错又就如何处置刘展的问题继续商议, 最后还是由安思霖提出一个折中性的办法——先拖后分! 不久之后,刘展再次被带回帅帐时,态度依然平和如常,仿佛没有半点对自己命运的担心。 据一直隐藏在旁监视的亲兵回报,刘展独自呆在一座空帐中,悠然而自在,甚至还畅快地睡了一觉。 这家伙,就那么笃定我们不会“牺牲”他? “刘将军……” 杨错面沉如水,肃然对刘展说道,“齐王与小王经过商议,还是准备将你送与郭涔兄弟。你若不死,郭涔等人便不会尽心归附。虽然先生于陇右军有功,但以你一人换取万余兵马,不由得小王不狠下这心!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看刘展如此镇定自若,让杨错不由得想戏弄他一下。 此刻帐中,只有杨错和刘展两人,无论有什么戏言,都不会传入第三人之耳。 刘展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平静依旧地拱手说道:“行此计前,刘某便有如此心理准备,杨驸马不必有何歉疚之语。临去之前,刘某有最后一言相告!” “刘将军请讲!”杨错略感诧异地问道。 “郭渊性情急噪,行事冲动,必须由郭涔才能管束得住。此外,孟起将军在军中威望极盛,且行事较为稳重,也可协助郭涔将军管束郭渊!”刘展不慌不忙地说道。 “刘某死后,杨驸马千万不要再提复仇之事,最好是用复兴郭家祖上的荣光,就一定能够将剩余的郭家军引为己用!” “刘某言尽于此,请送刘某去见郭涔将军他们吧!” 交代完事情后,刘展躬身向杨错行礼说道。 没想到,刘展最后居然交代这件事。 杨错再仔细地打量了刘展片刻,忽地笑着说道:“刘将军!越与你接触,小王反而越不了解你了。若非肯定刘将军先前与小王素未谋面。小王便险些以为刘将军是小王的故人。难为先生如此为小王着想,到底为的是什么?小王想听先生的实话!” 听了杨错的话,刘展没有立即回答,眼中射出奇光。 思索了片刻,他似乎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缓缓说了起来:“刘某自幼之愿,便是择一明主,尽展平生所学,助刘某之主成就大业,同时亦可光耀门楣。然而年华虚度二十有八,一无所成。虽在益州追随郭英乂,可郭英乂根本算不上英主。当一展平生夙愿的良机出现时,刘某便义无返顾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顿了顿,刘展继续说道:“郡王就是可以实现刘某夙愿的明主,而且是一条仍未尽情展翼的潜龙。空手而投,郡王麾下是人才济济,刘某难得良机。思量之下,便此汉中之事和如此一计!这……便是刘某的全部心声!” 这样的解释才像是刘展真正的意图! 杨错听罢不怒反笑:“刘将军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已是刘某最后的机会!”刘展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杨错凝神思索了片刻,笑着对刘展说道:“刘将军,你说服了小王。” 刘展也不惊讶,笑了笑说道:“刘某全是肺腑之言。” “今夜小王便命人将刘将军送往河西,先避开他们!”杨错笑了笑说道,“日后可能也得委屈刘将军!” 安思霖提议中“分”就是,让刘展与郭家兄弟虽然同在他的麾下效力,但各居一地,得不到见面导仇的机会。 “谢郡王苦心安排!”刘展何等聪明之人,立即就明白了杨错话中意思,微笑点头说道。 “这里有小王书信一封,先生见着我家二弟可以转呈!” 杨错从桌案上拿起一封锦囊,交给刘展。 刘展接过书信,拱手再施一礼。 正准备让人带刘展离去,杨错忽地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刘将军,张献诚之死究竟何人所为?” “需要是何人所为,就是何人所为!”刘展笑笑说道。 看来真是郭嘉谅动的手,不过还真的只能装做不知道了! 杨错眼中精光一闪,命人领刘展连夜起程离开。 半个时辰后,得到刘展已经赶往凉州的消息后,杨错再让人将业已率部尽数归降的郭家兄弟请入帐中。 先前跟齐王他们议事时,杨错就自告奋勇地将解决刘展与郭家兄弟问题地任务接了过来。 好人由杨错来做,恶人也由杨错来做。 既然打算要收降他们,就必须承担收降之后的代价。 “什么?刘展狗贼已经走了?”郭涔目窒欲裂地瞪着杨错,厉声喝问。 “的确,他人已在前往河西的途中!”杨错微微点头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么?”郭涔声嘶力竭地喝道。 “刘展身上所负之事滋关重大,在下不敢擅专,必须交给朝廷来问询决断!”杨错不慌不忙地回道。 “全是鬼话,刘展与他们根本是一伏的。大哥就是他们一起逼死的!”最年轻的郭渊有如初声之犊,毫不畏惧地上前,右手直指着杨错,痛斥怒骂道。 郭涔嘴角猛地颤抖两下,恨恨地瞪了杨错一眼,拉着这个兄弟就准备离开。 “啪!” 杨错猛将桌案一拍,巨大地声响充斥在帐内。 郭涔兄弟一楞,回首看向杨错。 杨错起身,冷眼看向他们,怒声说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当小王是什么人,又当自己是什么人?” “如果我想要杀郭嘉谅,用得着使什么手段么?”杨错缓缓地走向他们,全身散溢着强烈至极的压迫性气息。 “凭这区区的大安镇挡得住谁?一天之内,我六万大军就可以将你们这不足万人的残军全数歼灭。休说他郭嘉谅。便是一只虫子,也休想逃出生天。” 郭家兄弟张口欲辩,但一则事实如此,又被我的气势所摄,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尔等也不想想,能收留你们这么多人,本王难道还没有多接纳一个区区郭嘉谅的器量?” 郭涔先是哑然,随后将刘展对他们说过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他没说复仇之事,那等于寻死。 既然不能说复仇的事情,自然不能把刘展告诉他的话,全部说出来。 “我等要以郭嘉谅一死向山南军民谢罪?”杨错眉头一皱,呵呵冷笑说道,“告诉尔等,为能确保郭嘉谅能安然归降,本王与齐王商议以李代桃僵之计,另寻一人为郭嘉谅顶罪!” 听到这里,郭涔等人一时默然,狂躁的气焰被杨错打了下去。 给了他们三个一点思考地机会,杨错放缓声音说道:“郭将军临去前,可曾交代什么话?” “大哥……只希望能我们能好好的活下去!” 郭涔沉默了片刻说道。 “我答应你们,一定会让郭将军遗愿得现,恢复你们郭家祖上的荣光。”杨错的语速很慢,却流露出无比的肯定。 郭涔和郭渊直直地看着杨错,片刻后又互看了一眼,随即一齐单膝跪地,纠纠的头颅微微垂下。 第62章 宕州 忽地,韦皋大步走进帐中,面色显得颇为焦急,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发生。 原本准备禀报,但一见还有郭家兄弟在帐中,韦皋立时犹豫了一下。 “他们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要紧事么?”杨错看出情况不对,出声问道。 “是!”韦皋应了一声,急速禀报起来,“吐蕃大将扈屈律悉蒙出兵三万进犯宕州,宕州刺史高升三百里加急求援!” “什么?”杨错大吃一惊。 一个多月的征战下来,至今日本以为山南的战事即将告一段落。 谁曾想,就在这样的当头,居然异变再生。 吐蕃的突然进犯,绝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计划的。 想都没想,杨错立刻命韦皋召集诸将升帐议事。 并请齐王李倓前来。 韦皋走后,帅帐内归于宁静。 杨错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听说,郭节度生前曾与吐蕃有所串联,不知道是真是假。” 郭涔沉默了片刻,艰难的承认了:“是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协商出结果,就死在了郊外。” “遥想公等的先祖郭公知运,当年也是一代名将。大破吐蕃,攻打突厥。你们也不想一直玷污先祖的荣光吧?”杨错似是随口说出,又像认真的说道。 郭涔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郡王……放心带我们去?” 带刚刚归降不到一天的降将去作战,的确很难想象。 “我军军纪极严,军令如山,若你们不能遵令行事,就先给我滚去兰州!”杨错冷冷地回道。 郭涔眼神闪烁着,极其复杂。 作为新仇旧恨的降将,郭涔完全可以拒绝这次出战。但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肩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这个时候,正是让自己融入陇右军的最好机会。 刘展虽然可恶,但有句话说的对。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要主动托庇于杨错的羽翼之下,徐图后进。 “愿随郡王出征!”郭涔拱手道。 “此次前往宕州作战,贵在神速。那些步卒用不上,你们去骑兵中挑选无伤在身的骑卒随大军出征,其余受伤将士暂且留下休养!”杨错板着脸,沉声说道,“稍后我让人将孟起将军也送来,与这些受伤将士汇合。” “孟将军安好?”郭涔又惊又喜地问道。 “嗯。” 杨错转过头,不再看他们,“想出征,就下去准备吧!” 郭涔看着面前巍峨如山的背影,忽地长身伏地行了一个大礼,随即缓缓起身离帐而去。 一丝微笑自杨错的嘴角慢慢扬起。 郭家兄弟刚走,李倓便率众赶到中军帅帐。 并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岷州也遭到吐蕃军的进攻,统兵大将正是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 看来吐蕃也是下了大力气。 杨错也不再迟疑,决定赶紧班师救援。 严震面有难色地说道:“齐王殿下、杨驸马,山南军虽然孱弱,但是愿意助陇右军一臂之力。” 山南军的情况是如何,严震心知肚明。 不相助,说不过去。毕竟人家刚帮你收复梁州等地,平定郭嘉谅叛乱。 相助又实力有限,毕竟精锐都被郭嘉谅掌握过,还需要改一下。 严震麾下的兵马实力实在有限。 但作为临时领军统帅,他不能不表态。 杨错笑道:“严刺史可以去信给张节度使,如果张节度愿意,严刺史可以率军相助。如果不同意,就请严刺史率军回梁州。” 严震眉头微皱,片刻后,沉声道:“愿追随齐王殿下、杨驸马!” 不愧是历史上的名将,杨错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与严震等山南军将领就如何救援之事进行紧急商议。 这里涉及的问题方方面面! 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粮草问题。 如果不出意外,此次的宕州攻防战恐怕又是一场涉及到三、四方的持久大战,几万大军一月、甚至几月的粮草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至少,目前齐王和杨错军中的粮草已经支撑不过半月。 此外,还有如何救援等一系列问题。 议事结束,已是深夜临近子时。 不久,连续几骑快马还是自联军军营中飞驰而出。 其中一骑驰往梁州,向张献恭通报宕州和岷州的战事,并告诉他严震率军相助这一件事。 其余几骑则是分赴几处位于利州的储粮屯所,以利州刺史严震的名义紧急征调粮草以备大军北上之用。 严震等人离去之后,田神功等陇右军将领也相继回到军中整肃兵马。 翌日五更刚过,天色刚蒙蒙泛亮,郝玭便率风骑军先行出发,北上救援宕州。 兴州与宕州之间还隔着武州呢,大军行进至少得要十五天的时间。 等到大军赶到时,宕州可能已经危险。 好在情报也很及时,吐蕃军也在行进的过程中。 以风骑军那迅疾如风的速度,也就是数天的时间。 郝玭的任务,并不是退敌,而且拖住、牵制吐蕃军,缓解高升的压力,等候大军的赶到。 两个时辰后,联军八万余人启程向宕州进军。 郭涔从剩余的三千余骑兵中挑选了千余骑,随军同行。 带他们前往宕州战场,主要是为了转移他们的视线,使他们暂时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此外,郭嘉谅的尸身将在经过特殊的处理后,送往兰州隆重下葬。 郭渊随行扶灵。 而慕容复则率领五千余军卒暂时留了下来。 他将负责郭家军余部和我军的受伤士卒,送往武州静养。 宕州城下的战斗已达到白热化的程度。 占据绝对优势的吐蕃军,以围三阙一之势,将个宕州城团团围住。 围城之后,吐蕃军统帅扈屈律悉蒙立即命人传话,逼迫守军弃城投降,并道“如若不立时投降,妄图顽抗,举城上下鸡犬不留”。 态度极其傲慢! 扈屈律悉蒙已从细作口中得知宕州大致军力情况,满以为凭借自己手中接近对方十倍的大军,敌军守将必然胆寒献城。 谁曾想,高升给扈屈律悉蒙的回答就是高悬在城楼上的劝降使者人头。 在人头的两侧,还有高升亲笔手书的两条长布幅,布幅上各有三个笔力苍劲地大字——“你要战!我便战!” 你要战,我便战!这便是高升给出的回答…… 一见使者人头和布幅,扈屈律悉蒙立时暴跳如雷,喝令士兵向宕州城发起极为猛烈的进攻。 这次的吐蕃军攻城的准备颇为充分,随军携带了大量的攻城器械。 小到云梯、撞木,大到冲车、投石机,应有尽有。 扈屈律悉蒙将围城兵马分成四个批次,留其中一部五千人作为预备队待命。 其余三个批次轮流不间断攻城。 扈屈律悉蒙想凭借这种潮水般的猛烈攻势,以泰山压顶之势在最短时间内攻克宕州。 只要能够占据宕州,可以此为跳板,进一步窥望陇右或剑南西川道。 完成大论的要求。 吐蕃军的攻城,也的确颇具声势。 在盾牌兵的掩护下,三十余具得自曹操处地霹雳投石机将数十斤的大石弹像冰雹一样,抛向城墙。 风声呼呼、借着地心引力疾速下落地大石撞击上城墙。 那巨大的声响,那仿佛令城墙颤抖摇晃地骇人威力,让守城士卒胆寒不已。 而一旦人被这样的大石碰及,定然是非死即残,有数十士兵甚至当场被砸得脑壳崩裂,殷红的鲜血和惨白的脑浆散落得到处都是。 得到霹雳车的压制,弓箭手、登城兵尽皆疯狂地朝城池发起了攻击。 在这样情形下,也亏得高升身经百战,尤能镇静自若,不慌不乱地指挥着麾下士卒奋力抵抗。 主帅身先士卒的镇定表现,很快就感染了其他将士。 宕州城中的上万余名守卒在高升的亲临指挥下,与数倍的强敌展开殊死搏杀,击退吐蕃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经过连续好几天下来,宕州山城坚如磐石,在吐蕃军疾风骤雨般的狂攻下,岿然不动! 在第十天的深夜,高升甚至亲率一部精锐沿绳索滑下城池,对吐蕃军实施了一次逆袭,成功摧毁了敌军大量攻城器械,其中便包括二十余架抛石车。 扈屈律悉蒙完全没有料到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敌军居然还敢出城逆袭,吃了这个闷亏,心中对高升更是恼怒到极点。 接下来的第十一日,扈屈律悉蒙亲临前线督战,指挥大军对宕州发起了最为猛烈的全面进攻。 宕州一时如风中之草,飘摇不已。 城外一直没有停息的战鼓声终于暂时没有声响,这已是宕州守军今日击退的第三次攻城。 环顾四周,只见到处都是被投石打碎了的城墙而腾起的烟雾,地面上磕磕绊绊全是碎石、木料、箭矢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少沾血的手和脚从倒塌的女墙下伸出来。 外面的城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步满了被飞石砸出的麻坑,以及被箭矢划出的刻痕。 从远处望去,这些城墙便恍如一张张大麻子脸。 尚未完全凝固的殷红鲜血、已经凝固多时的暗红血迹,从墙体一直延伸到墙脚。 拖着一条带伤的左臂,仿佛从血中滚出来的高升,默默地指挥着兵卒和帮忙的百姓,将阵亡、负伤的士兵抬到城下去安葬、救治。 由于高升在宕州治理有方,宕州的百姓都愿意提供一些臂助。 抵御吐蕃的进攻,就是保护自己。 第63章 楔子 “县令大人,刚刚那一轮,又损失了一百多人……” 盔甲有些歪斜的都尉孙志直走到高升跟前,不无忧虑地说道。 孙志直是高升在怀道任县令时一手提拔上来的。 此刻虽是在宕州,但仍然习惯性地称呼高升为县令。 “损失这么大!”高升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之色。 宕州的这些守军都是从怀道带过来的,是高升一手操练了年多的军卒。 驻守宕州以来,几乎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然而,却在此次与吐蕃军的交锋中丢掉了两千多人。 “恩。”孙志直缓缓点头,焦虑地说道,“扈屈律悉蒙今天好象发疯了,一次攻得比一次厉害……” 顿了顿,孙志直继续说道:“县令大人,擂石、滚木和油差不多快用光了,再打下去伤亡会越来越大。靠咱们这点人恐怕撑不住了,齐王、郡王的大军暂时恐怕还赶不到,不如请岷州或者武州刺史过来增援吧!” “不行!”高升想也不想,断然摇头说道,“刘玄佐扼守岷州,是为了防备玛祥仲巴杰的进犯。一旦调动岷州守军,宕州北面门户就彻底敝开。跟玛祥仲巴杰的大军比起来,这点吐蕃军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现在……”孙志直面有难色。 “扈屈律悉蒙也就是‘人来疯’,疯过了今天,我看他还能疯多久。” 高升面无表情地望了望远方的敌军,冷声说道,“凡攻城者,兵倍则攻之十则围之,环而阙之,离而合之!扈屈律悉蒙连这一点都不懂,凭什么攻下宕州?” “他如果能够围城数日以堕我军心,再以三万大军同时从四城一起进攻,最多五到十天,我军必败。像他这样,连续数日分批次不停攻城的蠢办法,只会将自己军卒的锐气磨散。” 轻哼了一声,高升眼中精光一闪:“最多再坚持三天,援军肯定会到。你到城里贴张告示,看能不能招募点青壮百姓。” “是!”孙志直领命离去。 半个时辰后,得到休整地吐蕃军再次对宕州发起了猛攻。 “众将士,莫要丢了陇右军的脸面,杀!”高升单手提刀,奋力狂吼起来…… 而此刻,身处临潭的玛祥仲巴杰也在高度地关注着宕州战事的进展。 “好个高升,竟能守城到这一个地步。” 玛祥仲巴杰拿着最新战报,略显怅然地叹气说道,“以一挡十,依然可以将宕州守得滴水不漏,甚至还了次深夜逆袭,毁了二十多架投石车。” 对于陇右道和河西道各地驻守将领的情报,吐蕃是有所掌握的。高升和宕州刺史刘玄佐一样,在陇右军的声名不如田神功、马燧、李晟等人显赫。 没想到高升竟是这般难缠。 从玛祥仲巴杰手中接过战报,仔细浏览了一遍后,尚息东赞再将战报传给身旁的尚结息,淡笑说道:“宕州本就地势险要,高升又是身经百战的宿将,有此结果也不希奇。” “恩!”玛祥仲巴杰点点头,对尚结东赞说道,“岷州守军有动静么?” 玛祥仲巴杰佯装进攻岷州的态势,实际上是按兵不动,只是放出假消息。 后来在尚息东赞的劝说下,又放弃了这个姿态,静等岷州的变化。 “没有任何动静,看来高升并未招岷州守军去救援!”尚结东赞缓声回道。 “高升对岷州的重要性看得很透啊!”尚息东赞笑了笑说道,“大论,如果再不动手,恐怕杨错就要解决山南内乱了,到时再想取宕州就没有机会!” “是啊。” 玛祥仲巴杰缓缓站起身子,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桌案上地图标示的宕州所在处,沉声说道,“传令,命乞藏遮遮依计行事!” 宕州的激战到第十五天,果然如高升所判断的一样,出现了转机。 以绝对优势连续攻击很多天,却始终奈何不得城中守军,令吐蕃军的锐气开始逐渐衰退。 尤其是第十天那势在必得的狂攻,最终居然也未能破城,对其军心士气是一个颇大的打击。 有几次,吐蕃兵都已经攻上城楼,但仍被疯狂似虎的守军轰了下去。 高升本人更是成为吐蕃军将校的噩梦。 虽然左臂受创,但他仅凭右臂持弓,以脚发力,一十八箭,击杀十八名吐蕃军什长以上的军官。 吐蕃军锐气减失的同时,高升苦侯的援军也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了。 宕州山城南麓,数千轻骑兵列着整齐的方阵,静肃而立,没有一人一骑有丝毫的异动,整支骑军就形同一人。 悠长而雄浑的牛角战号声,在天际山间不住地回荡。 大红色的战旗在山风鼓动下,飘逸地招展着着一个斗大的“风”字! 城楼上,守军士卒因援军的到来而欢呼连连,士气如火箭般疯狂地飚升起来。 面色苍白的高升一改往日的肃穆,嘴角扬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同样的危急情形下,以前是曲环,现在是郝玭,但都在最关键地时刻赶到。 相信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如此…… 城下,吐蕃军如潮水般退出了攻城区域。 吐蕃军营,中军帅帐内。 就是否继续攻击宕州产生了激烈的争论。 绝大部将校力主继续强攻宕州,完成大论交代的人物。 只有一小部分将官则认为应当放弃攻击,果断撤回叠州。 占多数的将校认为,经过这么多天的攻城,无论是宕州的城防还是守军士兵,都已经到达极限,只要能再强攻数日,宕州必得。 至于敌人的骑兵援军,他们认为根本不需担心。 宕州附近都是山势地形,并不适合骑兵作战,是以这支敌军骑兵根本威胁不了吐蕃军。 而且按照事先的安排,大论即将率领大军对岷州发起攻击。 如果顺利,大论所率的大军将夺占岷州,如楔子扎在兰州与宕州之间,到时杨错将无暇来打理宕州。 小部分将官却不以为然,他认为随着敌援军的赶到。敌我双方的士气军心将彻底发生逆转,短时间攻破宕州的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而一旦敌军的其余援军陆续赶到,己方纵然想要撤退都不可能。 而且这里距离大论的驻地有不短的距离,来回汇报肯定耽误了时间。 要撤,就赶紧撤! 双方的争论,最后以人数较多的一方获胜而告终。 扈屈律悉蒙决定在接下来几日城,将手中的预备军全部派上去攻城。 然而,事情地发展并不如扈屈律悉蒙等人的预料那般顺利。 郝玭的风骑军虽然不便直接上山攻击,但其骚扰却是无处不在。 当日下午,风骑军第一曲就绕路突袭了吐蕃军后方的一处屯粮所。 以奔射击出的数千支火箭,将屯粮所中的粮草焚烧掉一半有余。 此外,风骑军还以屯为单位,四下出击,如觅食的野狼般寻找每一个战机,将吐蕃军骚扰的不厌其烦,军心思归。 再坚持了两天后,扈屈律悉蒙自己已经吃不消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在敌军这支狡诈如狐的骑军的骚扰下,想要攻下宕州几乎已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一种隐隐的危机感逐渐笼罩上了扈屈律悉蒙的心头,似乎有什么不好事情将要发生。 就在扈屈律悉蒙下定决心准备撤军之时,斥候突然传来消息——大论对岷州动手了! 玛祥仲巴杰亲率大军十万,自洮州出兵,直扑岷州而来。 大论亲率大军的出动,立时给扈屈律悉蒙打了一针强心剂。 扈屈律悉蒙再不去想撤退,一面加紧对宕州的攻打,一面急遣快马走小路返回叠州向叠州刺史调援军。 而此刻,吐蕃军对岷州的攻略也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 岷州也是一座山城,背靠崆峒山、临洮河而建,城势险要,扼住要冲。 “呼……呼……呼……” 数十斤的投石带着巨大的风声呼啸而来,如密集的雨点一般落向岷州。 “轰!”大石重重地撞上城墙,引发震耳欲聋的巨响。 同时被近百块大石击中,城墙仿佛也摇晃起来,有几处的射击口已经被砸塌,门楼也已摇摇欲坠。 “呸!”刘玄佐弯着腰,狠狠朝地面啐了一口吐沫,舒展了一下麻木的手臂。 适才为保护几名闪躲飞石的士兵,刘玄佐硬是以手中盾牌扛住了一块重量不少五十斤的大石。 那巨大强劲的冲力也让他手臂一阵麻木,胸口更是气血翻腾起来。 “一百多架霹雳车,吐蕃的混蛋简直疯了!”刘玄佐微微探头看了一眼城下的情形,忍不住怒骂了一声。 当年刘玄佐就曾经见识过这种射程、威力、速度远超以往的新型投石车。 但一百多架投石车同时开砸的场面却是首次得见。 这无比骇人的威势,简直可以令人胆寒! 刘玄佐也算久经战阵,明智地命令士卒躲藏在女墙之后,以减少无谓的伤亡。 尽管如此,仍有数百士卒被砸死砸伤。 鲜血、残肢等散落一地,令人不忍再看。 一些士兵明显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被骇得浑身瑟瑟发抖。 敌军真正的登城、冲城还未开始,守军士兵地心志已经动摇了起来。 “真娘的憋气!”刘玄佐知道无论现在自己喊什么,在轰隆的飞石撞墙声中也是没有任何效果。 城下,尚结赞凝望着远方被砸得仿佛在不停摇晃的城垣,沉声对身旁的乞藏遮遮说道:“,岷州城防坚固。敌军也懂得隐藏。投石车一时间也杀伤不了多少敌人,只能集中砸城门那一点了!” “恩!”乞藏遮遮也一直在留意投石车的攻击效果,当然知道尚结赞所言不虚。 “砸开城门就行,我直接领人杀进去,看那刘玄佐怎样抵挡?” 尚结赞早已率军潜伏至岷州的边境,一接到玛祥仲巴杰的命令,便率领大军迅速进逼至岷州城下,想杀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们地意图并未能够如愿,岷州守将刘玄佐早对吐蕃军的偷袭有所防备。 按照尚结东赞所提供的情报和计策,乞藏遮遮试图对刘玄佐进行策反。 刘玄佐当年也是陇右军一员大将,如今却只能镇守一方。 但刘玄佐对乞藏遮遮的劝降嗤之以鼻,毫不犹豫地厉辞加以回绝。 偷袭不成,游说亦不成,尚结赞也不含糊,当即发起强攻。 在乞藏遮遮的喝令下,一百多架投石车开始调整攻击目标,集中向城门进行猛烈的轰击。 “轰……轰……轰……” 能够准确击中城门的大石并不很多,十成中也就一成。 只要被撞上了,厚木地城门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和剧烈地颤动。 原本已有些损害的城门,再经历数十块大石的重击后,终于承受不住,“轰”地一声重重倒下。 “成了!”乞藏遮遮一拍手掌,略显兴奋地呼喝道,“让投石车停下来,我领人攻进去!” “你再要砸,也没石头了!”尚结赞扯嘴一笑说道,“你是大将,不宜轻动,还是让别的将领上吧!” “到了此时,应该一鼓而上。”乞藏遮遮大手一挥。 投石车的攻击一停止,刘玄佐就知道吐蕃军的真正攻城即将开始,立即乘隙鼓舞士气,指挥迎战。 一盏多茶的工夫后,乞藏遮遮亲领六千精锐开始冲城,尚结赞则指挥弓箭手对城楼进行压制。 “嗾……”无数的羽箭自城上城下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带起一抹抹鲜血。 “杀!”乞藏遮遮一手持盾,一手提刀,徒步冲在最前,不多时便引军自城门攻入城内。 第一批冲入城中的士卒还未来得及与敌人展开撕杀,就数块车轮大小的巨石砸成一团肉泥,连带着后方的士卒也受到伤害。 又一批吐蕃兵跃过已成肉泥的同袍,躲闪着羽箭,继续前冲,但跑了没多远,又有意外发生,一个巨大的陷坑突然启动,将十数人陷在坑中,坑中锐利的铁刺立时就送了这些人的性命。 这时,从左右两翼涌现出许多守军,成钳形之势对吐蕃军猛攻过去。 “杂碎,去死!”乞藏遮遮一甩手中盾牌,将一名敌兵砸飞丈远,右手的大刀隐带风雷之声地狂舞起来。 无人是乞藏遮遮刀下敌手,不少敌兵甚至直接被大斧自头顶一劈为两瓣。 如旋风般地劈杀十数人,乞藏遮遮领军逐渐地控制住战局,越来越多的吐蕃军攻入城中。 一支羽箭疾若闪电,破空而至,直奔乞藏遮遮颈脖。 大刀极速回劈,将羽箭斩成碎屑,但精铁的箭头却仍自顽强地前飞,在乞藏遮遮肩头带出一抹血花。 “刘玄佐!”猛地抬头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乞藏遮遮恨声怒吼道,“我要宰了你!” 刘玄佐一句话也不说,迅速抽箭上弦,接连射出两箭。 第64章 失岷州 “啪啪……”两声响起。 已有防备的乞藏遮遮自然不会轻易被刘玄佐射中,左手的盾牌迅速挡在身前,格飞了两支羽箭。 此刻,越来越多的吐蕃军尾随着乞藏遮遮攻入城中。 内城门处两军的人数几近持平,城外还有大批的吐蕃兵尚来得及入城。 刘玄佐眼中厉芒微闪,毫不犹豫地甩掉手中强弓,从身旁亲兵手中接过大刀,怒吼一声,率领数十名贴身亲卫精兵攻向乞藏遮遮。 挺盾连续格挡了刘玄佐十数刀后,乞藏遮遮也来了火气,狂吼着扔掉盾牌,双手持刀,将大刀挥舞得风泼一般,很快便扭转了不利的局面。 硬扛了十余合后,刘玄佐已知自己不是乞藏遮遮对手,但此刻形势之危急,不容他多想什么,只能拼尽一己之力与对手死搏。 巨大的刀身风声凌厉,恍若奔雷,刀风带过脸庞甚至能令人感觉针扎般的疼痛。 一声暴喝后,乞藏遮遮手中大刀魔术般地穿越了层层防御,直劈刘玄佐的胸口。 这一刀已到随心所欲的境界,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刘玄佐呼吸陡然变的急促,眼睛闪过决绝光芒,一咬牙,全力运刀疾斩向对方颈部,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方式。 嘴角泛出一丝冷冷的笑意,乞藏遮遮手中大刀忽地变向,神奇地失去了踪迹。 刘玄佐情知不妙,刀势不变,人却急向后方闪躲。 大刀不甚费力地突破了大刀的阻挡,以力劈华山之势径直掠向刘玄佐右胸。 鲜血飞溅,刘玄佐右胸口的护甲已被劈落,健硕的胸肌上被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血如泉涌。 数名亲卫见刘玄佐遇险,救主心切之下,急运手中兵刃猛地扑向乞藏遮遮。 “住手!”刘玄佐顾不得察看胸口的伤势,厉声呼止那几名亲卫,声音惶急,但即便如此,仍是有所不及。 乞藏遮遮手中大刀寒光如电般闪动。 刚才还生龙活虎地士卒便已化成无数没有生命的肉块,散落在地上,鲜血再次染红了大地。 刘玄佐目窒欲裂,身体急向后纵,不顾一切地厉声狂吼起来:“快动手!” 在乞藏遮遮与其麾下吐蕃兵略显惊异的目光中,城头上突然丢下了许多瓦瓮。 瓦瓮中似乎还有些东西,有些瓮中是液体。有些却是粉末。 一些吐蕃兵被瓮中的液体淋了一头,伸手一摸才发觉是油料,而那些粉末则带着刺鼻性的气息。 “不妙!”乞藏遮遮经验何等丰富,立时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顾不得继续攻击,他厉声狂吼道:“快,快退出城!” 此时,无数燃烧的柴草、火把被城上士兵丢落下来。 城内深处,也出现百余弓箭手,将一支支火箭疯狂地射击了出去。 “轰……” 熊熊的火焰腾地从城门处燃烧了起来,焰苗一下便升至两、三尺高。 瓦瓮中的油料、硫磺、硝石是助燃物,而众多地吐蕃军士兵就是那燃烧的材料。 从外侧城门,到城内近百步的空间内,已成为一片火海。 不少士兵因身上沾染了油料和硫磺等物,在火起的一刹那,就立时成为火人。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号从这些火人地口中传出,令人恻目心寒不已。 密集簇拥准备攻入城中的吐蕃兵,行动极为不便,更是为火势地传播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乞藏遮遮在第一时间就挤入到城门通道内,由于易燃物事都是落在城门两端,通道内暂时还显安全,但仅仅是暂时而已。 大火引起地浓烟和空气的稀薄,很快就将殃及通道内的人。 “随我冲出去!”乞藏遮遮纵声狂吼,推挤着人群朝城外涌去。 慌乱的人群一时根本会不过神来,而且浓烟也开始侵袭过来,不少人捂着嘴巴咳嗽不已,根本听不清乞藏遮遮的命令。 乞藏遮遮一声暴喝,凭借自身的巨力,硬生生地冲出一条道路,随即浑然不顾城门外侧那滔天的火焰,屏气咬牙狂冲了出去。 外侧的少数几名士兵学着乞藏遮遮,连滚带爬地冲出火墙,逃出了生天,但仍有数百名士兵被闲在通道中。 浓烟很快将他们吞没,待得他们再向突围时,发现自己已经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能生生地被闷死、烤死…… 尚未来得及攻入城中的吐蕃兵,早已吓得退避连连。 与这些吐蕃兵汇合后,脱离火海的乞藏遮遮毫不迟疑地率军退出了攻城区域。 岷州城内,最后一个火人在哀号中扑倒后,面色有些灰白的刘玄佐也支撑不住地坐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已经将他前胸的袍甲染成通红。 乞藏遮遮那一刀,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造成的伤害也颇不为轻。 如若再纠缠片刻,刘玄佐也不敢担保自己的性命能否保存。 “只一天就这样,还怎么撑下去啊!”刘玄佐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喘气低声说道。 “将军,您不妨事吧?”都尉走了过来,关切地对刘玄佐问道。 “还死不了!”任由亲兵上来为自己包扎伤口,刘玄佐摇了摇头说道,“这场火或许能挡住敌人一会,你速速去准备些石头,等火一熄就把城门堵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帮兔崽子再攻进来……” “凭咱们这点人,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都尉面带忧虑地说道,“将军,是不是向宕州求援?” “高将军那里也没有援军可派了。” 刘玄佐喘了口粗气,摇头说道,“宕州正被吐蕃军攻打,李将军肯定守得也很辛苦,指望不上。只能希望郡王的大军能早些回援……你先去准备吧!” “是!”都尉转身离去。 刘玄佐望着城门处遍地被烤成焦黑的尸体,眉头蹙了蹙。 “差点被刘玄佐这混蛋坑死在岷州城里!”乞藏遮遮用布巾轻轻檫拭着额头被烧伤的地方,口中亢骂着刘玄佐,“这混蛋真娘的阴毒。” 尚结赞望了望远处余火仍燃的城门,面色有些沉重,“此人有勇有谋,是个硬茬子!” “恩!”乞藏遮遮性情爽直,骂归骂,对敌将倒是颇为欣赏。 “天色已晚,先歇一歇,晚上再攻上去试试!”尚结赞道。 “嗯。”乞藏遮遮点了点头。 遭吐蕃军围攻很长时间,宕州城仍自岿然不动。高升还未崩溃,扈屈律悉蒙却已有支撑不下去的感觉。 高升的善守、守军的顽强,令扈屈律悉蒙一次次攻城,又一次次碰得头破血流。 而高升层出不穷的守城手段,几乎让扈屈律悉蒙有瞠目结舌的感觉。 后则率领风骑军毫不客气地截断了吐蕃军的补给线。 更令人头疼的是,吐蕃军派出的斥候在风骑军的无情的猎杀下,返者寥寥。 情报的断绝,让扈屈律悉蒙有一种无头苍蝇般的感觉。 此刻,将领再次苦苦劝荐扈屈律悉蒙,请其勿要迟疑,果断撤回叠州。 扈屈律悉蒙心中也产生了动摇,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正打定主意撤退时,失魂落魄的将领突然来报。 西面围城的吐蕃军,突然在背后遭遇一支敌军步卒的攻击,伤亡颇为惨重。 扈屈律悉蒙闻讯大惊,急领人前往察看。 宕州山城的西面本来地势就最为险要,骑兵根本不可能攀爬上来实施攻击。 驻守西城外的吐蕃军根本没有料到会遭袭,也正因为此故,当敌军步卒悄然潜行至山下发起突袭时,吐蕃军立时陷入慌乱之中。 扈屈律悉蒙巡望着凌乱的营地,眼中满是骇然之色。 据遭袭的士兵叙述,敌军极为擅长潜行,而且攀山越岭如履平地,并且身手非常矫健。 敌军步卒每个人似乎远、近战皆宜,远战以箭弩,近战以刀盾,悍勇无比。 最可怕的是,敌军所使用的箭弩箭矢,竟都带有剧毒,可以瞬间瓦解中箭士卒的战力。 短短两盏茶的工夫而已,扈屈律悉蒙就丢掉了数百名士兵,对方却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回到帅帐后,扈屈律悉蒙心中的危机感变得愈发强烈。 稍一思量后,扈屈律悉蒙毫不犹豫地命令大军后撤。 但此时,为时已显过晚。 韦皋、哥舒曜、高崇文率领无当飞军和最精锐的镇西军先于大队人马赶到宕州城郊。 汇合了风骑军后,郝玭立即与韦皋、哥舒曜等人商议了作战计划。 原定由飞军对吐蕃军实施无孔不入的骚扰,以减轻宕州的压力。 风骑军与镇西军负责切断吐蕃军的退路。 不曾想,飞军的第一次袭扰战后,扈屈律悉蒙竟然就已胆寒,直接率军开始朝叠州撤退。 根据这一变化,郝玭立即改变计划,以所有兵力依托地形开始阻击吐蕃军。 见着如此情形,扈屈律悉蒙也有些发怵。 敌军的架势,分明就是想将自己的兵马全部留在宕州。 扈屈律悉蒙也非蠢人,自然猜得出敌军很可能另有兵马在后行将赶到,遂急挥大军开始强行突围。 然而退往叠州的几条路中,若是平路便有风骑军纵横驰骋,锐气渐失的扈屈律悉蒙军根本不敢直当锋芒。 而若是走山路,则需面临飞军依托山势的防守。 努力大半天,仍未能退离宕州十里远。 扈屈律悉蒙暴怒不已,正欲亲挥大军发起狂攻,一支庞大的兵马已自后方掩杀而来,对吐蕃军形成了包围之势。 岷州城中,刘玄佐率军抵抗乞藏遮遮、尚结赞的猛烈进攻约三天。 终于支撑不住,上万余守卒被耗至不足五百,坚固的城墙也在霹雳车的疯狂轰砸下,被硬生生地砸至数处塌方。 而吐蕃军方面,损失虽然稍大于刘玄佐军,但胜在人多势众,消耗得起。 在乞藏遮遮的最后一次猛攻下,城楼、城门全面失守。 不得已之下,刘玄佐只能率残部仓皇退出岷州,朝宕州方向撤去。 夺占岷州后,乞藏遮遮、尚结赞毫不迟疑,领大军朝宕州急进。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飞驰回临潭。 第65章 围与放 “杨错麾下何时多出这样的人才?”玛祥仲巴杰眉头微蹙,以指敲案说道,“一个无名刘玄佐,居然就能以万余人抵抗尚结赞的数万大军这么久。” 尚结赞的信使刚刚将攻破岷州的消息传至临潭,虽然欣喜于岷州被克,但玛祥仲巴杰也不禁对此战耗时之久、损兵之众大感惊讶。 “刘玄佐在杨错麾下时间虽久,却一直没有像样的战功,所以对他的情报还需要更多的收集。”执掌情报搜集、分析大权的尚结东赞当即接口说道。 “观刘玄佐守城的伎俩手段,绝非常人。”尚息东赞摇摇头,叹气说道,“尚结赞被阻在岷州这么久,对夺取宕州恐怕有些不利!” 玛祥仲巴杰点头说道,“夺取宕州亦速不宜迟,时间耽搁的越久,陇右军越有可能腾出手来救援!奇袭若变强攻,非我本意。” “大论,有一事……或许应当向您说禀报一下。” 尚结东赞表情略显凝重地说道,“安排在扈屈律悉蒙军中的细作,已有三日多未曾有消息传回!” “什么?”玛祥仲巴杰眉心一挑,面色显得有些沉肃,“你的意思是……” “若无意外,细作不会如此迟滞消息。何况扈屈律悉蒙也会派人通报情况,也没有派。” 尚结东赞斟酌着说道,“属下怀疑,或许是细作无法将消息传回。寻根朔源,恐怕只有一种可能,宕州来往临潭的道路已被封死!” 尚息东赞淡然自若地接口说道,“这样看来,扈屈律悉蒙遇到了大麻烦。” “这么说,杨错的陇右军已赶到宕州?”玛祥仲巴杰略一思索,立即就领悟了他们的意思。 “很有可能!”根据现有的情报,尚息东赞只能得出这样的论断。 “如果陇右军已到宕州,扈屈律悉蒙便绝难讨得好。若他被击破,尚结赞他们还有必要继续进攻宕州么?”尚结东赞表情凝重地说道,“不过,陇右军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难道他们已经解决了郭嘉谅?” “也有可能并非陇右军的主力,只是陇右道其他的地方的兵马接到宕州的求援后赶来支援……” 尚息东赞面上现出思索的表情。缓缓说道,“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有必要往宕州进攻。扈屈律悉蒙与陇右军打的越是混乱,对我军夺取宕州越是有利。” “属下害怕的并不是宕州会呈现出乱局,而是怕他们不乱。如果扈屈律悉蒙久攻无果,又因敌军增援至心生畏惧而撤退,则陇右军将可轻易地进驻宕州增强防卫,如此一来,他们将没半点机会。” 顿了顿,尚息东赞继续说道:“不管怎样,我以为还是应当赌上一赌。万一能够乘此良机夺取了宕州,便等于为大论在陇右道安下了一颗至关紧要的钉子。日后无论是南下剑南,还是东进渭州,北上兰州就方便得多了!” 玛祥仲巴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卿之言,正合我意,但也需要提醒尚结赞。” “你即刻派遣快马追上尚结赞,嘱咐他们务必小心谨慎,提防宕州有变!”玛祥仲巴杰转头对尚结东赞吩咐道。 “是!” “诸将速速点齐大军,我们也去宕州凑凑热闹!”玛祥仲巴杰长身而起,对厅下的吐蕃诸将命令道。 陇右军主力地及时赶到,让扈屈律悉蒙的撤退意愿彻底化为泡影。 七万多大军将不到两万人的吐蕃军死死地堵在了良恭山一带。 对于陇右军而言,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将这只瓮中之鳖擒拿住了。 然而,就在杨错与严震等人商议如何对吐蕃军动手时,风骑军的斥候传来了岷州告急的消息。 “玛祥仲巴杰果然不怀好意,看来宕州真的才是他的目标!”严震面色阴沉,愤愤地说道。 “看来刘玄佐将军也是顾及到宕州的战局紧张,延迟了一天才发书告急。”李泌仔细察看着手中已被汗水浸湿大半的告急绢书,和声说道,“不过,刘将军自己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岷州地势险要,城防也算坚固,数日内当不会有事吧?”哥舒曜踌躇着说道。 “话虽如此,但吐蕃军主力的攻城能力绝非这支吐蕃军可以比拟。只看刘将军的告急文书中所提到的‘贼军以数万,投石车过百架’,岷州所受压力便可见一斑!” 李泌淡然说道,“调动如此多的投石车,可见玛祥仲巴杰谋取宕州是处心积虑许久之事!” “岷州一失,吐蕃军就能长驱直入宕州、渭州、兰州!”田神功沉声说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吐蕃军轻易突破岷州。” “比之吐蕃军主力,这里的吐蕃军只是疥藓之患!”李倓神色凛然,捋须简洁地说道,“阻击吐蕃军主力为上!” “尚结赞这一部吐蕃军就不下五万,指不定玛祥仲巴杰还另有大军在后,咱们恐怕要全军迎击才行!”田神功沉声说道,“但,被困的这支吐蕃军却有不好处置。” 田神功所提的问题,确实让人有些头疼。 吐蕃军的主力战力强悍,玛祥仲巴杰用兵又极为诡谲。 若要抵挡住吐蕃军的进攻,必须要集中十二分的力量。 而且用兵必速。 因此就必须在最短地时间内,解决被围的这支吐蕃军,从而腾出手来对付吐蕃军主力。 正所谓困兽犹斗,被逼上死路的吐蕃军肯定会与联军纠缠到底。 伤亡的增加倒是其次。 最关键的却是会耽搁时间,而时间恰恰是目前最消耗不起的。 “田将军说的不错!”杨错认可了田神功的话,“须得在最短时间里解决这路吐蕃军,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要迅速解决这路吐蕃军,无非就是两条选择……” 哥舒曜出声说道,“要么迫使他们投降,要么大军以雷霆之势一举将其全歼!” “无论歼敌,还是迫降,恐怕都不是短时间里可以完成地。”安思霖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还另有第三条选择!” “哦?”众人齐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放!”安思霖笑了笑,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答案,“索性放走这路吐蕃军!” “妙!”下首的韦皋一击掌,轻轻赞道。 似乎有些奇怪韦皋的反应,安思霖笑着说道:“倒请韦将军说说妙在何处?” 一旁的李泌也以兴味地眼光看着韦皋。 听出安思霖话中并无恶意,韦皋毫不拘谨地说道:“从近处说,‘放’比起歼或是降更为节省时间,而且也能够减少军力的损耗,便于联军迎击玛祥仲巴杰。” “从远处说,这路吐蕃军的将领身份特殊,将来或许有用得到的地方。”韦皋最后说道。 “这是为何?”韦皋的最后一个理由让许多人费解不已,高崇文便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这路吐蕃军的将领名叫扈屈律悉蒙,乃是达扎路恭的部将。达扎路恭是吐蕃真正的名将与功臣,在吐蕃军中声望很高,他的部将被这样使用。”韦皋那显得有些粗旷的面庞上神采熠熠,一种前所未有的睿智光辉从其眼中流露了出来,“故而,眼前放了扈屈律悉蒙反而对联军有益!” 韦皋的潜力,简直令人恻目。 当初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强迫这小子与高崇文一起去学习兵书韬略,没想到韦皋在战略战术上的才能已超过陇右军中绝大部分将校。 “好,好,好!正合我心中所想!”李泌笑着击掌叫好。 韦皋在求学过程中,曾数次受教于李泌。 说起来,李泌也算是韦皋的半个师傅。 韦皋的这一番话,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沉思。 “这话,倒不无不可!”小半晌后,李倓首先表了态。 “恩!”杨错也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 “既然齐王殿下和郡王殿下都无异议,末将也赞同!”严震代表山南军众将表明了态度。 玛祥仲巴杰大敌当前,孰轻孰重大家都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扈屈律悉蒙,怎么也得让他出点血!”韩滉模了模下巴,眼中现出恶性的笑意。 被数倍之敌重重包围,扈屈律悉蒙心灰如死,悔当初未曾听取部将的建议。 最为要命的是,由于补给线早先被风骑军切断,军里残存的粮草已经支撑不了几日。 断粮之日,便是军破人亡之时。 而此时军中诸将再次出现意见不一。 有人提议立即强行突围,杀出一条血路,撤回叠州。 也有人则力主固守待援,他认为一则大论率大军正在进攻岷州,二则扈屈律悉蒙先前已经派人向叠州求援,只要能多坚持几日,生机必现。 扈屈律悉蒙对帐下诸将的争议,大感头疼欲裂。 就在这时,联军的使者来见。 第66章 灵机 韦皋双手后负,头颅微扬,不住地睨视着吐蕃军诸将,目中的倨傲之色任谁都看得出来。 扈屈律悉蒙等人额头凸现出无数黑线,两眼冒火地看着这个傲气的使者。 若不是此刻整支大军受制于人,依扈屈律悉蒙的性子早就将韦皋丢出去砍头。 韦皋适才已非常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来意——让扈屈律悉蒙即刻率军弃械归降。 最为可气的是,韦皋语中的态度极为傲慢,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根本就是在命令威胁。 “将军想得怎样了?”韦皋笑了笑,昂声问道。 “这厮猖狂之极,先宰了他,再跟杨错决一死战!”有吐蕃将领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冲韦皋怒喝道。 韦皋看了看这员吐蕃军将领,语带嘲讽地说道:“足下虽然勇气可嘉,不过是匹夫之勇。只你这一句话,便将这数万将士送上了死路。在我大唐近十万联军的团团包围下,以贵军目下的情形,又能支撑多久?” “如果韦某所科不差,军中粮草恐怕已经所剩不多了。不消几日,即便我军不动手,恐怕贵军不战也会自溃了!” 韦皋的话一击而中命门,令众吐蕃军将校一阵哑然无语。 扈屈律悉蒙冷哼一声,出声反驳道,“我军确实耗不起,你们就耗得起么?我家大论的十万大军已经攻入岷州,直指兰州,你们也急着解决这里的战事吧。” 韦皋完全不顾形象地放声狂笑起来,右手直指着扈屈律悉蒙,“好啊。你或许可以熬到那一天,那么请问你回去后,拿什么向达扎路恭交代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扈屈律悉蒙似乎被触及敏感神经,面色大变。 “吐蕃的情况,你我心知肚明,不用废话。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把数万大军葬送在这里,回去之后,你和你的家族,乃至于你背后的势力都会被你口中的‘大论’全部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扈屈律悉蒙面色灰白,完全被韦皋的话给震慑住了。 吐蕃现在的情况,其实相当于坐在火山上。国君年少,权力全掌握在玛祥仲巴杰的手里。 他为了巩固权力,必须不断的获得胜利。 相对应的,对于那些无法获胜的将领处罚也不轻。 象雄国举兵进犯被打退后,数名吐蕃将领被玛祥仲巴杰处以极刑。 当日种种,至今仍历历在目。 如果扈屈律悉蒙这次全军覆没,回去后,指定没好果子吃。 顿了顿,韦皋继续道:“为了你我都好,咱们不如做个交易。我们现在就放你们离开,你们只需要留下攻城器械及弓弩箭矢。回去后报个损失,就没有问题。” “这……”扈屈律悉蒙犹豫再三,最后只能同意了。 半个时辰后,风骑军和其余步卒撤离,让开了西面的道路。 扈屈律悉蒙率军自空隙处逃离,狼狈向叠州方向退去,丢下了所有攻城器械及弓弩箭矢。 杨错留下万余士卒继续戒备这路吐蕃军、以防其临时反戈一击后,联军主力开始向岷州进军。 “将军,吐蕃军已经据此有些距离了!” 率残部向宕州方向撤退的刘玄佐大口地喘着粗气,摘下头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因为负伤失血过多,刘玄佐的面庞显得相当苍白。 “吐蕃军前锋距咱们还有多远?”刘玄佐歇了口气,沉声向禀报的斥候问道。 “不足二十里!” 抬头看了看那面宕州所在地方向,刘玄佐脸上流露出犹豫挣扎的神色。 吐蕃军追得极紧,目标显然并不仅是为了追歼自己这支残军,而是意在图谋宕州。 自己这数百人即便撤到了宕州,也肯定是于事无补。 如果要退向其他地方,随军携带地粮食又根本不足以支撑。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一支兵马却已悄然地对刘玄佐残军形成了包围。 惊愕地看着自左右两翼突然出现的大批人影,刘玄佐一阵心凉如水。 由于天色渐暗,对方又相隔较远,疲惫已极的刘玄佐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是一支敌军,那么自己这几百残军只有全军覆没。 “是玄佐兄么?”从左翼的人影中突然传出一个响亮地声音。 “韦皋将军?”刘玄佐蓦然抬头,寻声望去,大声回应道,“是城武么?我是刘玄佐!” 与哥舒曜、韦皋、高崇文等遭遇后,刘玄佐心头的大石才彻底落了下来。 为能以最快速度驰援岷州,哥舒曜、韦皋等人奉命急领镇西军一部和无当飞军走较为崎岖的捷径小路先行。 另一面,郝玭则领风骑军经大路赶往岷州。 凑巧的是,哥舒曜等人竟与败退的刘玄佐迎面撞上了。 “岷州已经丢了?”听了刘玄佐简单的说明后,韦皋惊诧地说道。 刘玄佐点了点头,羞赧地说道:“在下无能,有负重望!” “此事也怪不得刘刺史!”哥舒曜轻触了韦皋一下,为刘玄佐解围,“吐蕃军势大。刘刺史能坚守这些时日,已经尽力了!” “哦……我并无追责之意,请刺史莫怪!”韦皋立时会悟了过来,急忙向刘玄佐解释道。 “刺史,吐蕃军有否继续向宕州进犯?”高崇文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哎呀!崇文不说,我差点忘了!”刘玄佐立即警醒过来,将杂念抛诸脑后,急声说道,“大队吐蕃军已渡过洮河,正朝宕州方向赶来。吐蕃军尾随在我身后,目前距此恐怕已不足二十里。” 哥舒曜、韦皋、高崇文等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此外还有些许兴奋! “刺史,尾随在你身后的吐蕃军大概有多少人?”韦皋急切地询问道。 “攻打岷州地吐蕃军应该全追上来了,人数不少于两万,统军者是尚结赞和乞藏遮遮,这两个家伙身手相当了得,用兵也非常老练,极为难缠!” 刘玄佐略一思索,迅速回道。 “尚结赞、乞藏遮遮都是吐蕃军悍将,郡王都提过他们不少次!”韦皋点了点头说道,“要对付他们,确实不是容易的事!” “咱们这里有八千人,吐蕃军不少于两万,是场硬仗,是不是等到郡王大军赶到之后,再与他们交手?”仔细分辨了一下形势,哥舒曜谨慎地说道。 “敌军人数虽然占优,咱们也有优势!”高崇文眼中精光一闪,沉声说道,“尚结赞和乞藏遮遮不会料到咱们会来得这么快,应当没有什么防备。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狠狠地干他一票。” “崇文有什么好主意?”韦皋立即感兴趣地问道。 “咱们可以……” 高崇文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了一条完整的计划,迅速地叙述了出来。 “妙啊妙!”虽然高崇文地计划要“利用”到自己,但刘玄佐还是毫不犹豫地出声赞道,“崇文的计划,一定能帮我狠狠地出口恶气!” 思索过后,哥舒曜和韦皋也相继点头表示附议。 “再让人跟郝将军知会一声,如果有郝将军的风骑军帮忙,定能事半功倍!”韦皋神采熠熠地提议道。 “恩……”众人点头,而后哈哈大笑。 另一边,尚结赞率吐蕃军正在追击“溃退”的刘玄佐部残军。 在吐蕃没有文臣武将的区别,都是大贵族联盟。所以无论是尚结息这样的协助政务的次相,还是身体孱弱的尚息东赞都有兵权。并且是家臣与奴隶的组成,带多少都是看带了多少贵族。 “哎!这条路还真是不好走!”乞藏遮遮勒住驻马,回首望了望行军中的吐蕃军大队,对身旁地尚结赞说道。 “没法子,这条路最近!”尚结赞歇了口气说道,“得尽快赶到宕州,要是被杨错赶到前头,咱们就白忙一趟了!” 对四周的地形做了一番仔细的观望后,尚结赞眉头微蹙地说道:“将军,这里地势起伏,两翼容易安排埋伏,必须小心些。” “有谁能在这里设伏?”乞藏遮遮不解地说道。 “小心为妙!”尚结赞摇了摇头说道,“大论刚刚才提点过咱们。” 由于天色渐暗,一路地势又颇为险要,尚结赞一面连派数批斥候加强对前方的探查,另一面命令庶下大军减慢行军速度。 尚结赞用兵大胆中带着三分沉稳,又善于省时度势,也正为此,玛祥仲巴杰才敢对其委以重任。 天黑如墨染,星辰光辉黯淡,孤寂的月光洒落在起伏的山野之间,别有一番凄凉的意味。 大队吐蕃军在尚结赞、乞藏遮遮二人的引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通往宕州的捷径小路上。 这条小路取得是一条直线,途中需要经过绵延不断的丘陵山岭,但所幸都不是非常难行。 “什么?刘玄佐败军停下了!”尚结赞直直地盯住禀报的斥候,沉声问道。 “是的,将军!” “可发现敌军有什么异常?”乞藏遮遮也很奇怪,疑惑地问道。 “敌军掉转了方向,似乎是准备迎战!” “迎战?”听了这话,乞藏遮遮心中更加迷惑不解。 刘玄佐手中只有数百人的败军,凭什么敢迎战两万多人的吐蕃军? 乞藏遮遮自信,只需要一次进攻,就可以将刘玄佐这可怜的几百人全部“吃”下去。 这样的愚蠢的事,完全不像出自精明的刘玄佐之手。 “敌军停驻之处,地形是不是较为险要?”尚结赞低头略一思索,忽地地问道。 斥候急忙点头称是,并将那处的地形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从斥候口中,尚结赞得知那是一处两丘夹一道的地势。 尚结赞取出地图,摊放在道边的大石上。一旁的亲兵急忙拿了一支火把来照明。 找到斥候所说地地方所在,尚结赞将那斥候叫到跟前说道:“敌军是否据住了道边两丘?” 斥候却摇了摇头,说刘玄佐败军非但没有据两丘地势固守,反而堂而皇之地停在了中间的道路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乞藏遮遮彻底弄不清状况了,“刘玄佐失心疯了么?” 尚结赞直起身子,来回走了几圈,忽地大笑说道:“刘玄佐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想来诈我等。” 看了看不解的乞藏遮遮,尚结赞笑着说道:“这厮并没有失心疯,只是想故弄玄虚,以此来阻挡我大军赶往宕州。利用这天色和地形,再加上那反常的举动,刘玄佐是故意想让我等产生错觉。” “他已和援军会合,并在那处两丘夹一道的地方设下了埋伏。只要我等相信了他故意造出的假象,必然要止步谨慎以对。如此一来,刘玄佐缓阻我等进军的目的便达到了!” 乞藏遮遮拧眉想了想,仍有些担心地说道:“也有可能是敌人援军当真赶到。” “恩,有此可能!”尚结赞点了点头,“所以我有意将大军一分为二,由我领万余人先行,一旦遇上刘玄佐那厮,便即行发起攻击。如若敌军果有埋伏,便由我将敌伏军紧紧拖住,你率大军随后跟上,你我内外夹攻,一举将敌击破。如若刘玄佐只是在玩虚……” 尚结赞冷冷一笑说道:“那里就将是他自己选定地葬身之地!” 乞藏遮遮仔细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就依此计行事,但这先行破敌的重任还是交于我来,您是军中主将,不可轻身涉险!” 见乞藏遮遮态度异常坚决,尚结赞也只能应允。 高擎火把行军的乞藏遮遮一行,很快便在斥候的引领下,赶到了刘玄佐残军停驻之处。 果如斥候所回报地一般,几百人的残军扼据道路正中,最当先正是刘玄佐本人。 似乎惟恐旁人不知他们地存在一般,刘玄佐命麾下士卒高举火把,将略显昏暗的山野照得一片通明。 按照尚结赞的吩咐,已有几组斥候从两翼丘陵向南面探导敌情,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传回消息。 稍稍停滞了片刻,乞藏遮遮毫不犹豫地率军对刘玄佐发起了攻击。 适才还状似镇定自若的刘玄佐,面对乞藏遮遮的猛攻,突如惊弓之鸟般仓皇南逃起来。 乞藏遮遮虽然疑惑,但还是按照尚结赞的计划,尾随刘玄佐之后穷追猛打。 山道并不宽阔,一阵猛追后,乞藏遮遮所部已成绵延曲折的长蛇状。 越过那处两丘夹道,乞藏遮遮军前锋逐渐缩近了与刘玄佐的距离。 就在两军相距不足百步时,异变突生。 从四面八方突然亮起无数火把,一眼望去,怕不有数千支之多。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四野,声势极为骇人。 一左一右两支人马速度极快地合拢压制过来,将乞藏遮遮军齐腰截为两断,随后一部人负责阻击后方吐蕃军,另一部人开始全力攻击被分割出来的前部吐蕃军。 连“仓皇逃窜”的刘玄佐残军也掉转方向,恶像毕露地反扑过来。 两翼夹击的镇西军毫不犹豫将手中投枪投掷出去,锋利的投枪带着呼呼风声,在夜空中形成一片死亡乌云,狠狠地扎了下去。 乞藏遮遮军都是据中间道路行军,军卒较为集中。 虽然此前乞藏遮遮曾经提醒过麾下士卒谨防敌军埋伏,但当埋伏真正出现时,短暂的慌乱仍是不可避免的。 第67章 肃夜 等到军卒在各自十户、百户的喝令下恢复冷静,敌军的投枪攻击已经迎头而来。 感觉到危险来临的吐蕃军刀盾兵纷纷举起手中盾牌,将枪兵、戟兵护在中央。 然而,来袭的并非是箭矢,而是力量远胜的投枪。 锋利地精铁枪头,在强劲的冲力驱引下,几乎不甚费力便可将皮盾刺破,而后余劲未消地刺入盾后的士兵身体中,立时带出阵阵惨叫声。 不少吐蕃军甚至如壁虎一样,硬生生地被投枪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分毫。 两轮枪雨扫荡过后,镇西军士兵挺起丈四长枪,如潮水般向吐蕃军攻杀过去。 乞藏遮遮毫不慌乱,一面挥舞手中大刀来回冲杀,一面厉喝连连招呼麾下士兵紧随自己死战。 征战经验丰富的乞藏遮遮,并没有被敌军营造出的骇人声势所吓倒。 稍稍观察了四野的火把后,乞藏遮遮判断敌军总数绝不会超过万人,而且其中还可能有些虚张声势的成分。 虽然暂时被困在前方,但乞藏遮遮早已对后队做了交代。 —旦敌军埋伏发动,便即刻发信号招呼尚结赞大军前来增援。 而其实严格来说,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信号。 这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便是最好地信号。 只要尚结赞率军赶到,此战必胜。 “跟我杀回去,与后队会合!”乞藏遮遮一声暴喝,挥刀将一名敌卒斩杀。 恢复正常状态的吐蕃军也逐渐将他们强悍的战力展现了出来,在镇西军的围攻和阻击下,方寸竟丝毫不乱,紧紧跟随着乞藏遮遮,如凶悍的狼群般顽强地向北面靠拢过去。 而乞藏遮遮,就是狼群中地头狼! 准确地把握住乞藏遮遮的意图,哥舒曜一面指挥镇西军猛扑敌军,一面寻了个机会与乞藏遮遮本人缠斗了起来。 比之徒步的哥舒曜,乞藏遮遮虽然跨有战马,但在这混乱而狭窄的战场上,坐骑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反而哥舒曜跃来纵去,灵活异常。 “铛铛铛……” 略显狼狈地抵挡了十余刀后,乞藏遮遮一咬牙跳下了战马,也徒步对哥舒曜,逐渐改变了被动的局面。 “次相是怎么回事?”奋力一刀劈退哥舒曜,乞藏遮遮趁机接连后退十多步,拉开与对手的距离,转头看了看北面的情况。 在另一路镇西军的强力阻击下,加之乞藏遮遮被哥舒曜缠住,被分割成南北两部的乞藏遮遮军始终未能会合起来。 北面的战斗也在激烈进行之中,但奇怪的是两盏多茶的工夫过去,居然还未看到尚结赞大军的动静。 难道敌军还有什么把戏? 乞藏遮遮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此刻的尚结赞,确实也陷入了困境之中。 为难尚结赞的并非是敌军的埋伏,仅仅是一些不起眼的刺钉。 领军悄然跟随在乞藏遮遮身后的尚结赞,一直密切关注着前方的动向。 一发现乞藏遮遮有信号传来,尚结赞立即率军全速朝乞藏遮遮部靠拢过去。 然而,行不多远,前锋中便接二连三有士卒抱脚哀号着栽倒在地。 尚结赞闻讯即刻命大军停止前进,并亲往查看原由。 原因很快便被查出,罪魁祸首就是无数撒落在地面的刺钉。 由于隐秘行军的需要,尚结赞军并未持有火把,昏暗的视线使得这些刺钉极难被察觉。 查清原由后,尚结赞非但未觉轻松,反而更加震惊起来。 这些刺钉毫无疑问是由敌军故意为之,但让人惊悸的是敌军究竟是如何在乞藏遮遮军通过之后,再在这条路上撒下这些刺钉? 这些举动未免太过隐秘了! 另外就是敌军所设的计策,分明就是针对尚结赞的计划而来。 但在这等危急的形势下,尚结赞也顾不得去想太多,急令士卒趟步前进,以免为刺钉所伤。 噩梦并未就此而终。 就在尚结赞大军趟步前进的过程中,从左右两翼不时有冷箭突然袭出,有时十几支,有时甚至多达数百支。 让尚结赞气急的是,这些箭矢均涂有剧毒,一旦破体,即可迅速致人瘫痪、乃至休克死亡。 任尚结赞性情如何沉稳,也有些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和急愤。 前方乞藏遮遮肯定已经陷入苦战。 而且,只从安排如此缜密的计划来看,敌军胃口绝对不小,恐怕有意全歼乞藏遮遮一部。 尚结赞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如何被敌军识破,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大军绝对不能在这里纠缠。 乞藏遮遮虽然骁勇善战,麾下也有万名士卒,但敌军的情况并不明了。 如果敌军当真有意全歼乞藏遮遮一部,则其兵力绝对不在少数。 尚结赞一面留下少部精锐与隐藏在道路两翼的敌军纠缠,一面亲率大队兵马趟路前进,朝乞藏遮遮遇伏处急速赶进。 一路上的袭扰无休无止,尚结赞浑然不顾,急催士卒前行。 原本两盏茶便可赶到的路程,足足耽搁了尚结赞大半个时辰。 待赶到战场时,乞藏遮遮所部已折损超过三分之一。 尤其是乞藏遮遮亲率的前部人马,在镇西军的合击下,所剩已不足千人。 乞藏遮遮本人也在哥舒曜和刘玄佐的夹攻下,身披数创,形势极危。 “随我击破敌军,杀!”会合了乞藏遮遮的后军,尚结赞迅速问明了战况,而后暴喝一声,领大军朝负责阻击的镇西军狂攻过去。 得到尚结赞的鼓舞,吐蕃军士卒个个势如疯虎,攻势如潮。 陷入苦战中的乞藏遮遮,也察觉到了援军的到来,奋起武勇,逐渐扭转了不利局面,一时间竟与哥舒曜、刘玄佐二人战成了僵持。 “嘟……嘟……” 沉浑的牛角战号突然响起,悠悠长长地回荡在山野之间。 哥舒曜与刘玄佐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齐力将乞藏遮遮杀退,而后纵声喝令连连。 镇西军仍然保持着进攻态势,目的却已不再是为歼敌。 利用空出的空隙,高崇文迅速率领镇西军摆脱敌军的纠缠,朝左翼丘陵撤去。 掩护完镇西军,哥舒曜一声急啸,与刘玄佐一起领军脱离了战斗。 天色昏黑,道路不明,贸然追击敌军绝对不是一个明智地选择。 救出了乞藏遮遮后,尚结赞无奈地命大军停止了无谓的追击。 “都是我的无能害了你!”尚结赞举步来到正在包扎伤口的乞藏遮遮跟前,沉声歉然说道。 火光下,乞藏遮遮的模样有些骇人,左臂、肋部、胸口等多处皆已经受创,血迹已将其上半身的衣甲染成暗红色。 “您不必歉疚!”乞藏遮遮咧嘴笑了笑,仿佛浑然不觉伤口的疼痛般。 “只怪敌军过于狡诈,我等反遭其算!” 尚结赞点了点头,叹气说道,“我自以为得计,不想却是正好落入人家的算计之中,着实可恨!” “不知是何人设此诡计?”可能是亲兵包扎伤口时触到痛处,乞藏遮遮眉头不自禁地微微一皱,“先前这些人都是陇右军中的,难道是杨错到了?” 尚结赞想了想,摇头说道,“应当不是,此战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他。而且这支兵马至多也不超过万人,恐怕是奉命前往岷州救援,不想恰好在路上遇上了刘玄佐!” “如果这样,那设此计的人就更加可怕了!”乞藏遮遮面色深沉地说道,“他遇上刘玄佐能有多大工夫,居然就能安排出这样的诡计。” 尚结赞无声地点了点头。 “看来岷州也不用去了!”踌躇了片刻,乞藏遮遮抬头看向尚结赞说道,“杨错能派出这么多人救援,恐怕岷州之围已解。” 尚结赞拣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点头沉声说道,“如今我军的动向也完全被人家掌握了,再去只能是送肉入虎口。” 顿了顿,尚结赞非常不甘心地说道:“忙活了这么多天,居然落得无功而返。” 乞藏遮遮也很不甘心,叹了口气说道:“先退回去会合大论大军,看大论有什么计划。” “也只能如此了!”尚结赞听到远处遥遥传来的惨叫声,握着石头地右手猛地一紧,恨恨地说道,“这些混蛋居然还在骚扰?” 乞藏遮遮已知有一支极为擅长隐匿的敌军在不时地骚扰己军,举目看了看天,沉声说道:“好在天快亮了……” 一旦天明,敌军地隐匿骚扰就无法实施了。 “我到后队去看看,天一亮咱们就后撤!”尚结赞将棱角已被磨平的石块甩落在地,起身离去。 天色初一蒙蒙泛亮,尚结赞立即引军后撤。 韦皋、哥舒曜等人领军复返一片狼藉地战场,整理了双方阵亡将士的尸身后,又遥遥地跟上了尚结赞。 退至距洮河南岸不到十里处,尚结赞又突遭风骑军的速袭。 亏得尚结赞指挥若定,对抵御骑军又颇富经验,才边打边撤地退过了洮河。 连遭两创后,尚结赞两万五千余人的大军,已剩余不到一万八千人。 不到一日一夜的工夫,就将七千人丢在了洮河之南,而换来的仅仅是对方千多人的伤亡。 退过洮河后,尚结赞没有继续后撤,当即指挥军卒依洮河结阵,阻挡敌军的继续追击。 郝玭率领风骑军在洮河南岸观望了片刻后,并未着急渡河,就这样隔河与尚结赞对峙了起来。 一个多时辰后,韦皋等人引军赶到洮河南岸,与郝玭会合。 就在郝玭与韦皋等人商议如何渡河破敌,斥候突然回报。 玛祥仲巴杰亲率大军进抵洮河北岸,与尚结赞部会合。 向尚结赞了解了连续两战受挫的经过后,玛祥仲巴杰面上的表情也不禁肃穆了起来。 第68章 揣测 “次相的计策并无十分不妥之处……” 玛祥仲巴杰轻蹙着眉头,捋须说道,“不过陇右军中似有科敌先机之人,不知究竟是李泌,还是那韩滉在此,亦或是杨错。” “未曾想李倓、杨错回师居然如此之快……” 尚息东赞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大论,依目前的形势看来,恐怕扈屈律悉蒙已被击溃,宕州也已不可图!” 玛祥仲巴杰点了点头,面容冷酷地道:“哼!扈屈律悉蒙竟是如此无能,那么长的时间,三万大军居然都攻不下个几千人驻守的宕州!等我回去,非得好好和他说一说这件事。” “如若那三万扈屈律悉蒙当真被全歼,未尝不是一个良机!”尚息东赞淡笑着说道。 玛祥仲巴杰眼中一亮,很快便领会了尚息东赞的意思,但随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此事稍后再说,目前还是还想想如何处置宕州之事。”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达扎路恭,居然都有了动他的心思。 主要是这里面还掺杂了一些争端。 “洮河对岸有多少敌军?”尚息东赞转头向尚结赞询问道。 “大约有五千多骑军,五千多步军,总数应当不超过一万二千人!”尚结赞略一思索,迅速回道。 “你想动对岸陇右军的心思?”尚结赞猜测尚息东赞的想法说道。 尚息东赞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李倓、杨错的其他援军什么时候会赶到?如若能拖住李倓、杨错一天时间,歼灭对岸的一万多人应当不成问题!” “即便破了这一万多人,对整个战局也于事无补!”尚结赞有些不解地说道。 “这一万多人,应当都是陇右军中的精锐,尤其是那五千多人的骑军。”尚息东赞摇了摇头说道,“大唐还在平叛,杨错筹建这支骑军定然花费了无数心血。若能将这支骑军击灭,对日后扫平杨错定会大有捍益!” “有什么妙计?”玛祥仲巴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还未等尚息东赞有空回答,斥候急步走入中军帐中,躬身行礼后,大声向玛祥仲巴杰禀报道:“启禀大论,对岸有敌军援兵到了!” “这么快?”玛祥仲巴杰微讶了一下,随即沉声问道,“有多少人?” “不下数万!” “数万?”玛祥仲巴杰霍然起身,大声对诸将说道,“带我去看看!” 为了避开陇右军的锋芒,玛祥仲巴杰刻意放弃了岷州城,选择在洮河北岸驻军。 由于连续数月无雨,洮河在宕州河段的河面已锐减至原来的一半宽度,深度亦是大减,岸畔的河床都已裸露了出来,一些地方甚至已经开了缝。 隔着已不足几丈宽的洮河,两支大军肃然对峙,气氛异常紧张。 玛祥仲巴杰与尚息东赞等人登上洮河北畔的一道山丘,从顶端居高临下极目向南岸方向瞧去,将对面阵中的形势一览无遗。 “看来至少有五万人啊,后面还不断后继队伍赶来!”玛祥仲巴杰战阵经验极为丰富,迅速就判断出了陇右军的大致人数,“估计全到了,不会少于七万人!” “李倓、杨错全到了!”尚息东赞的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对方阵前两杆醒目的大纛,“看来他们确实已经解决了扈屈律悉蒙,着实有些厉害啊!” 玛祥仲巴杰眼中射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叹气说道:“看来,这趟真是白来了!” 当初为了这个机会,玛祥仲巴杰在刚解决了象雄国之事,就秘密调集军队,目标只夺占宕州和岷州。因为他知道兰州、渭州都有良将镇守,不会给他更多的机会。 因为最重要的是时间。 尚未赶到洮河,斥候已将玛祥仲巴杰大军进抵洮河北岸的消息传了回来。 听闻消息,杨错在李倓与严震商量后,当即决定将辎重器械全部交于后队,前锋与中军以强行军之势赶到洮河南岸与郝玭、哥舒曜、韦皋所部会合,准备抵挡吐蕃军进攻。 “临机决断,运筹帷幄,此战能够重挫尚结赞,崇文当居首功!”听罢郝玭、韦皋对先前战事的叙述后,我一拍身前桌案,大声称赞高崇文道。 “此战之胜,皆赖诸位将军及军中士卒死战之功,蒙实不敢居功!”高崇文躬身行礼,自谦说道。 学问长进之后,高崇文的性情似乎也有所改变,不像最初那般急噪,变得沉稳了许多,看起来倒与他的年龄不太相仿。 “功赏过罚,不必谦让!”李倓摆了摆手,淡笑地说道,“功曹将有功将士记录在簿,再命快马送往朝廷请功!” “诸位将军……”杨错以目光逐一扫过郝玭等人,朗声说道,“辛苦了!” 此战刘玄佐虽然丢失岷州,但责任并不在他。 以数千人,抵挡尚结赞近三万大军,而且还要面对那么多恐怖的霹雳车,刘玄佐能够坚持两天两夜已经是非常了不起。 “谢殿下、将军!”郝玭、高崇文等人一齐出列,单膝跪地,双手合抱成拳,大声说道。 “起来吧!” 杨错抬抬手,面色一整说道,“尚结赞虽被击退,但此战还远远未到了结之时。玛祥仲巴杰大军已陈兵洮河北畔,若不能将其击退,战事难平。” 玛祥仲巴杰的真正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尚结赞的三万大军不算,其后随玛祥仲巴杰本人赶到洮河北岸的吐蕃军恐怕也不下于四万人。 非但动用七万多大军,连玛祥仲巴杰本人都亲自上阵,足可见其对宕州和岷州的重视程度。 “要击败玛祥仲巴杰虽然不易,但若仅是要退敌。倒不是什么难事。”韩滉拈了拈颔下短须,笑着说道。 “哦?”李倓蚕眉轻挑,略显讶异地问道,“你有退敌妙策?” “玛祥仲巴杰此次出兵地本意。只是为了趁虚占宕州和岷州,以方便其日后北上或者南下!”韩滉笑了笑。显得胸有成竹,“如今既然偷袭不成。玛祥仲巴杰十之八九也不会继续与我军纠缠!” “从眼前架势看,玛祥仲巴杰似乎对宕州和岷州是势在必得,恐怕不会轻易放手!”郝玭有些疑异地说道,“偷袭不成,玛祥仲巴杰亦有可能改为强攻!” “郝将军放心,我料玛祥仲巴杰绝没有这个胆量。” 韩滉呵呵一笑,摇了摇头,“目前在这洮河两岸,吐蕃军比之我两家的联军,人数上丝毫不占优势。加之此地又处陇右道,地利人和皆有利于我,而不利于玛祥仲巴杰。如若玛祥仲巴杰敢于强攻,胜算难料,以玛祥仲巴杰这等老奸巨滑之人,岂会打这等没有胜算之仗?” “此外,玛祥仲巴杰与象雄国的战事尚未了结,吐谷浑仍在。玛祥仲巴杰此刻与我军决一死战,对其全局战略极为不利,”韩滉淡笑着接口说道,“依我之见,只要玛祥仲巴杰觅不得有利战机,不出几日,必然会主动退兵!” “齐王殿下,你看如何?”杨错转过头,向身旁沉思中的李倓询问道,问的自然是韩滉适才所提出的话题。 与玛祥仲巴杰拼个你死我活,就现在而言,地确不是个明智地选择。 虽然刚才韩滉曾说,此战陇右军的胜算会超过吐蕃军,然而即便能够战胜玛祥仲巴杰,也肯定是一场惨胜,伤亡将会大的惊人。 吐蕃正值全盛时期,治下人丁充足,损失数万人,补充起来纵然有些难度,却不会感到非常吃力。 相形之下,陇右军若有同样的伤亡,则绝对是伤筋动骨了。 尤其是在目前史思明还没有被平定的情况下,的确不适合那样干。 李倓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微闭双眼忽然睁开了些,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等。 不给玛祥仲巴杰留任何可趁之机,最后逼着他乖乖撤军。 小半个时辰后,杨错命人将严震等人请了过来,向他们提及了韩滉的“退”吐蕃军之策。 然而事与愿违,玛祥仲巴杰似乎也看出来了,故意一直派兵挑战。甚至摆出了长期奋战的姿态,最终迫使杨错也决定出兵。 因为他的后勤也拖不住了。 背靠山南和剑南道,粮草是在供应不上啊。 于是乎,在南到北不到三十里的一片土地上,云集了超过十万人的大军。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 因大队人马行动而荡起的尘雾,仍未散落下来,将天空遮蔽成灰蒙蒙一片。 一股浓郁的气息,随风飘荡在这片原本安逸寂静的大地上。 低沉的鼓角声在天际之间不断地回响,悠长而抑郁。 杨错和李倓并骑矗立在阵前,身后已集结了近六万大军,同时仍有部分兵马正朝战场赶来。 在前方数百步远处,玛祥仲巴杰大军也已陈军列队,严阵以待。 人数上,联军稍占些优势。 但尽管如此,要趁此战一举击败吐蕃军、乃至击杀玛祥仲巴杰本人,却根本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且不说玛祥仲巴杰会否援军赶来,即便以目前的实力对比,想彻底击败吐蕃军也是一个相当困难的任务,更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而击杀玛祥仲巴杰,更是难上加难。 杨错转头看了看李倓。 李倓似乎也看出了击败吐蕃军的难度,神色异常凝重。 对面严整地吐蕃军军阵突然稍微有了些许动静,正中位置的吐蕃兵开始朝两边移动,整齐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第69章 示强 在两百余名着装奇特军卒的护卫下,玛祥仲巴杰策紫马现出了身形。 这两百多名军卒个个体型剽悍,一身玄色铁盔铁甲,每人右手中皆持一把巨大的大刀,左手则是一面黑色大盾。 这些盾牌不出意外应该是铁制的,重量绝不下于四十斤,但持在那些军卒手中却似拿片树叶那样简单。 “铁甲军!”望着那队担当护卫玛祥仲巴杰重任的剽悍军卒,李倓眼中精光一闪,低语了一声。 吐蕃军中有两支声名极为显赫的强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猛虎骑兵和白戎禁卫。 吐蕃军中另一支劲旅,却知者就甚少。 论战力,这支劲旅绝对不在白戎禁卫之下,即使比之猛虎骑兵也不遑多让。 根据情报,玛祥仲巴杰成为吐蕃大论后,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通过战功巩固自己的权位,从俘虏中挑选数万精壮,组建成一支日后威震沙场的劲旅“白戎禁卫”。 事实上,当时玛祥仲巴杰还从数万白戎禁卫中,再次精挑细选了最为强悍的数百近卫,组建了另一支劲旅作为自己的亲卫部队,并亲命名为铁甲军。 铁甲军曾数次在最危险的情况下,救玛祥仲巴杰脱困,立下殊功。 因这支劲旅只担任护卫,很少参与冲阵阵破城,故而名声不显。 但其战力之强横却是绝对不容怀疑的,吐谷浑曾经与之交锋,数千人被这些人打垮了。 据闻,铁甲军的人数从来没有超出过千人,每次折损严重后,玛祥仲巴杰都是从军中挑选最强悍的步卒加入其中。 自组建以来,铁甲军只有一个统领,论莽热! 另一支也时常担任警戒护卫重任的劲旅猛虎骑兵,不只道出于什么原因,此刻并未出现。 论莽热忠心耿耿的护卫在玛祥仲巴杰的身侧,双眼冷觑。 此外,尚结赞等大将也随护在玛祥仲巴杰的另一侧。 看得出,玛祥仲巴杰对杨错确实非常顾忌。 “齐王、西镇郡王!”玛祥仲巴杰策马往前几步,面露微笑,声音洪亮地向李倓和杨错打招呼。 “向来无疾无灾,劳大相牵挂!”杨错和李倓一齐挂起兵刃,拱手回道。 “本相素以齐王、郡王为当世名将,恨不能与二位把酒言欢,奈何却只能于沙场相见。”玛祥仲巴杰摇了摇头,语极遗憾地说道。 杨错大笑回道:“所谓道不同而不相为谋,若大相那天能够放下手中权柄,出使大唐,说不定我等真有把酒言欢的一日!” 李倓身为皇子,此刻不便多开口。 与玛祥仲巴杰口头周旋的“重任”,只能交给杨错。 “吐蕃与大唐乃姻亲之国,和平共处数十年。今日交锋,全是因为本相听说大唐内部大乱,想出兵为大唐平定祸乱,安定百姓。此心,可昭日月。” 玛祥仲巴杰仰天一声长叹,不无遗憾地说道,“郡王似乎对本相误会太深,以至于今日兵戎相见。” 顿了一顿,玛祥仲巴杰语气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想我吐蕃与大唐和睦共处数十年,当年王玄策正是与我军协力同心,共破天竺。我每次看到这段历史,都大感热血沸腾。如今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再次协力同心。” 不得不承认,玛祥仲巴杰的这番话很有鼓动性。 “护国安民,辟土开疆,军人之责。齐王与本王及这里数万将士担此重责,义不容辞!” 面容一整,杨错扬声回道,“然而大相趁我内部不稳,窃据鄯州、叠州等地,谁会忘记。似这般口惠而实不至,岂能令人信服。” “若大相肯归还窃占的大唐领土,再效松赞干布故事与大唐结盟,则齐王与小王必会倒履相迎,把酒言欢。” 玛祥仲巴杰看了看李倓和杨错,小半晌后,摇头说道,“郡王何必拘泥……”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相不肯拿出诚意,又攻我大唐宕州、岷州,至百姓再度流离失所。如果不是早有防备,还要被你们劫掠。” 杨错毫不客气地回道,“这样的做法,令人不齿!” “看来果如郡王所言,我等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玛祥仲巴杰似乎也放弃继续口舌之争,转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今日之事如何?” 终于牵扯到了正题! 杨错一抬手,反将问题还了回去:“今日之事,皆是因大相而起,如何收场,也尽在大相一念之见。小王这里只有一句话相赠……” “哦?”玛祥仲巴杰捋了捋颔下长髯,似乎颇为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一句?” 杨错提起马侧的霸王凤凰枪,叱拨赤会意地向前缓步了起来。 见他如此举动,对面的铁甲军士兵神经立即紧张起来,纷纷提刀举盾。 论莽热也有意识地前行了几步,紧紧将玛祥仲巴杰护卫在自己控制范围内。 前行了约二十步后,叱拨赤停下了脚步。 杨错高举凤凰枪,而后脱手奋力下刺,带着强烈螺旋气劲的矛身毫不费力地入土三尺有余。 眨眼间,以枪身为中心,周遭的泥土突然猛烈地“爆炸”开来。 待尘埃落定,一个直径丈余的半圆土坑赫然出现在两军将士眼前。 与此同时,如六月惊雷般的巨喝回荡在战场上空。 “你要战,我便战!” 这一刻,天际之间仿佛只剩下了杨错的声音。 对峙的十余万将士,一片寂然! 战场上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战鼓声,牛角号声,战马的嘶鸣声……全部消失,归于一片沉寂。 耳边只剩下那如雷般的巨吼,穿云裂空。 好半晌,两边对峙的十余万大军都没有做出半点动作,只是怔怔地看向吼声的来源,仿佛都被惊呆了一般。 “嚯!嚯!嚯!”突然间,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狂呼从战场上响起。 近七万联军将士一齐纵声狂吼! 持长武器的军士同时以兵器击打地面,暴雨般的声响呼应着狂吼,撼动战场;持短兵刃的军士齐将刀、盾高举向天,一时间刀如林、盾如山。 只在这片刻之间,联军的士气便被飚至最顶点,急行军后的疲乏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相形之下,对面的吐蕃军虽然阵形整肃依然,但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 望着对面瞬间被激得斗志昂扬、如同饿极欲噬人的猛虎般的联军。 玛祥仲巴杰面色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面带微笑,抬了抬手,示意身后大军莫要为敌军气势所摄。 杨错双手合抱胸前,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对面的玛祥仲巴杰。 身后排山倒海般的狂吼高呼仿佛对他没产生半点影响。 小半晌后,杨错缓缓举起右手。 震撼人心的狂吼声逐渐消歇了下去,战场很快重新归于沉寂。 只是片刻的工夫,战场由极度喧哗转为极度寂静,强烈的反差让人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玛祥仲巴杰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豪气,“郡王虽然年轻,却有万丈豪情。” 轻轻捋动着颔下长髯,玛祥仲巴杰扬声回道:“我到此,非图其他,乃是听说故友张献诚之死,想要为他料理后事。除此,别无其他。” 叹了口气,玛祥仲巴杰拱了拱手说道,“而今有齐王与郡王在山南,我想内乱平息也只在朝夕之间。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心力?” 以玛祥仲巴杰的头脑,不可能看不出此刻与联军展开决战对其是何等地不利,但他的面皮和找台阶的水平却更加令人“钦佩”。 明明意在趁火打劫,却硬生生被他扯成为止干戈而来。而且这家伙临了还不忘在陇右军和山南军之间下“绊子”。 不过,即使明白他的“厚颜”和“险恶”,杨错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全面决战,眼下无论对陇右军,还是对于玛祥仲巴杰都是需要极力避免的。 根据各项情报,吐蕃军的粮草也出现了问题。 原因很简单,吐蕃一直习惯的是劫掠补给,然而此次面对事先准备的岷州和宕州却没有“用武之地”。 百姓提前举家躲避,吐蕃军没地方劫掠,补给出了大问题。 意思是,两军都出现了后勤问题。 这一场对峙,其实是相互的“示强”,为的是给对方留下不好欺负的印象。 正因如此,玛祥仲巴杰才敢于小小地“挑衅”一把。 “好!有大相这话,小王便宽心了。”杨错毫不犹豫地大声接口说道,“不知大相何时能够退出岷州之地?” “恩……山南大局将平,我自也不需多做逗留。齐王、郡王无瑕一叙故情,我即刻率军回师逻些城!”玛祥仲巴杰捋了捋颔下长髯,“临别前,我有一语相赠……” 不知这老狐狸又想搞什么把戏? 杨错右手前摊,大声回道:“大相但讲无妨。” 玛祥仲巴杰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既然山南西道内乱将平,齐王、郡王何不与我一道提师离开山南,各归本位,由张节度与山南众贤达自行收拾局面,还山南一片安宁?” 这家伙果然不安好心! 这一提议,仍为挑拨陇右军与山南军的关系,以此迫使陇右军退出山南,断绝杨错控制山南的可能。 任谁都能看得出,杨错一旦将整个大唐西陲诸道控制在手,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个勿需大相担心!”杨错语带些许讽刺,非常干脆地回道,“只要大相退出陇右,齐王与小王自会引军还兰州。” “如此甚好!”玛祥仲巴杰虽然明知杨错话中的讽刺意味,却也不动怒,当即大笑说道:“我这便引军西还,齐王、西镇郡王也不必相送了!” 由于彼此间很有“默契”,有关玛祥仲巴杰退兵的相关事宜很快就在战场上商议完成。 玛祥仲巴杰允诺在七日之内,将兵马全数撤出。 联军允诺在吐蕃军撤退时,不出兵追击。 吐蕃军归还陇右军负伤将士及阵亡将士的遗体,联军则是负责掩埋阵亡吐蕃军将士遗体。 两个时辰后,吐蕃军在交还陇右军负伤将士及阵亡将士的遗体,开始缓缓后撤。 当然,吐蕃军撤退时,显得非常谨慎,唯恐联军会违诺突袭追击。 以玛祥仲巴杰为人的狐疑,是不可能完全信任与联军达成的口头协议的。 吐蕃军撤退了约五十里,联军主力开始缓缓尾随西行。 在确定了吐蕃军全部撤回了洮州之后,联军便挥师撤退。 翌日黄昏,杨错等大将进驻岷州。 这座险要的山城,经过一番血战浩劫后,已变得破落不堪,尤其是南城的城墙城门,简直已经不成模样。 墙壁上那些如同蜂窝一般的坑坑洼洼,几处坍塌的城墙,无一不显示出那场守城战的艰苦程度。 刘玄佐能够坚持两日两夜,实在不容易。 然而,平心而论,岷州的地势虽然险要,城池规模实在有限,禁不住大规模地攻城战。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再将城池好好地修缮、加固和扩充一下。 进驻岷州后不久,斥候就有回报。 洮州刺史率军万余人,接应了玛祥仲巴杰后,一同向洮州方向撤去。 但为防玛祥仲巴杰再杀一个回马枪,斥候仍是十二个时辰不断派出,留意吐蕃军的一举一动。 同时,数骑快马分几路赶往兰州、狄道等地,为向留驻兰州的杨炎等将领通报击退吐蕃军的消息。 由此,延续好几个月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这场关系到山南西道节度使及剑南东川道归属权的战事,牵涉方之广,回想起来令人叹为观止。 起先是梁、张两方的争斗,接着是郭嘉谅介入。而后是山南军对梁崇义,陇右军与张位的联军对郭嘉谅;再后来是联军对玛祥仲巴杰。 简直就是一场乱战。 不过幸好,这场有数十万大军参与,伤亡近十万人的战事结束了! 留刘玄佐领余万人驻守岷州,联军主力开始分道扬镳。 严震率军还回山南西道,而齐王李倓、杨错率军还师兰州。 七月二十日,大军回到兰州。 杨炎及陇右道群僚,出城十里相迎,以大量酒食慰问出征将士。 是夜,兰州城里张灯结彩,鞭炮齐鸣,举城同庆,贺大军自山南告捷归来。 第70章 余波 次日清晨,诸将各回家中,看望家小。 得到消息的和政公主早带着杨暻及仆人丫鬟,在前院翘首以待。 见杨错到来,公主笑道:“郡王殿下大喜,郡王殿下一路辛苦了!小的听见昨日快马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备薄酒一杯,可否赏光?” 杨错拱手笑道:“岂敢,岂敢!” “爹爹!”已经三岁的杨暻,虎头虎脑的模样极为招人喜爱。 听到这奶声奶气呼唤“爹爹”的声音,杨错由内心最深处荡漾出无比温馨的感觉。一手抱起大小子,往屋里走。 公主含笑看着父子俩嬉闹,跟着进了内屋。 众丫鬟和仆人行礼。 薛瑶英端来了茶。 父子俩玩闹了一会儿,公主便让奶娘把杨暻抱走。 杨错去澡堂洗个澡,换了身圆领袍。 这么长时间的甲胄在身,突然穿薄薄的圆领袍,还有些不太适应。 与公主对坐,中间隔着桌子。 丫鬟端来饭食,放在桌上。 杨错边扒饭边道:“我吃饭有点快,吃完就去正堂,还有大事商议。” “陛下身体一直不好,妾身想回京探视。”公主一脸忧心。 “不要紧,我正打算回朝见驾。报陛下关于山南的战事,顺便告知陛下关于吐蕃之事。” “这……妾身以为,夫君还是不回去为好。” “哦?” “朝廷暗潮汹涌,夫君手握重兵,而张皇后和李辅国弄权。夫君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回朝,以免被动荡的朝局波动。” “但是不回朝,似乎说不过去。” “夫君可能还不知道,李光弼将军已经被陛下从朔方节度使的职务调走,出镇淮南等八道行营节度,威慑诸将。” “谁做朔方节度使?” “暂时没有,仆固怀恩暂领朔方节度使。” “李光弼将军不是在怀阳打败史思明?怎么会换职务?” “哎!因为史思明死了,被史朝义所杀。朝廷不希望史思明成就大功,太子又不太合适。” 杨错皱眉点了点头。 看来,此时的确不是可以返京的机会。 相比之下,公主就方便了许多。 数日后,公主在女扮男装的安思霖的陪伴下进京。 不久,他们就回来了。 并且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陛下的身体是真的支撑不住了。 不只是肃宗,还有太上皇。 这位在历史上着墨很多的皇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孤独的居住在太极宫的玄宗,心情郁闷至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或许,真的要变天了。 杨错抓紧时间整军备战,以防止吐蕃军趁机来攻。 九月,金城郡城郊。 在杨错与李倓,及李泌、安思霖、韩滉、田神功等数十名文武重臣的关注下,几名军士以一些木制零件迅速拼凑着什么。 不多时,一架投石机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架投石机与陇右军在宕州缴获的投石车有非常相似,但做了改动。 在投石机的南面大约插着数十面巨大的木牌。 最近的约在两百步,而后每五十步为一排,最远的甚至达到了五百步左右。 很快,有军士将一块重达五十斤的石头放在投石机上,稍稍校正了一下方向,四名负责牵拉缆绳的军士奋力拽动绳索。 “呼”的一声,石块激飞而出,在天空划出一道高高地弧线,而后砸落下来。 虽然第一轮只是试投,飞行距离竟也远得出奇,直接飞过了两百步的那排标靶。 这已经超过一般的投石机的最大射程,即使是吐蕃军的投石车,有效杀伤距离也不过在三百步左右。 随即,军士们又连续进行了六轮投射,距离也不断地延长,最远时甚至超过了三百步。 至此,包括杨错在内的一众武将,眼球完全被那架射程奇远、精度奇高的投石车所吸引。 可以想像,有这样一个出色的攻城利器,日后攻城战的难度将会极大地降低。 即使在守城战中,凭借这种投石机也可有效地压制吐蕃军的投石车。 上次的岷州之战中,地势险要、城防也算坚固的岷州,在吐蕃军百架投石车的狂轰乱砸之下,几乎被打得没有抵抗之力。 亏得刘玄佐智勇双全,才勉强支撑了两天两夜,为我军最后击退吐蕃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事后谈及守城战,连刘玄佐自己都不愿回想,只称如同噩梦一般。 随着投石车在吐蕃军中的广泛使用,日后陇右军将不可避免地受到这种攻城利器地威胁。 故而,制造出能与投石车抗衡的器械迅速被摆上议事日程。 但由于投石车制造要求相当高,特别是一些关键部位的设计制作。 故而,即使有现成的样品,仿制起来都是极难。 直到有一个人接手这件事情。 投到第十轮时,负责拽拉绳索的军士由四人增加到了六人,又增添二道拉绳,并对投石机稍稍做了些调整。 这一下,又更加调起了众人的胃口,个个全神贯注,眼睛都不眨一下。 三百步难道还不是极限? 六名体型彪硕的军士一声大喝,同时奋尽全力拉动绳索。 只听“嘎吱”一声,斜指向天的长长弹射杆尾部迅速下沉,放置在弹射杆勺状顶部的石块如同炮弹一般疾速飞出。 带着凌厉风声地石块,只在眨眼间就飞到了顶点,而后成抛物线状迅速下落。 “轰”地一声,一枚木制标牌无巧不巧地恰好被石块击中,立时被砸成稀巴烂。 落地后,石块余劲不减地继续向前滚行了十多余步才停了下来。 “超过三百五十步!”田神功望着石块落下的地点,不敢置信地惊叹道。 在场的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还能射得更远么?”齐王李倓也是身经百战之人,自然知道这样的射程意味着什么。 “齐王殿下,若将石块减少到二十斤,应该可以达到四百步!”一名负责指挥投石机的都尉立即禀报道。 四百步?已经超出吐蕃军投石车的最大射程一百步了! 虽然只是区区的一百步,但对于投石机而言,已经可以形成绝对性的优势。 这种投石机,完全可以将吐蕃军的投石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同样也能压制住绝大部分的箭弩。 或许,也只能用恐怕两字来形容这种新型投石机了。 虽说战争胜利与否的决定因素是人,而非一两种新式的武器。 毫无疑问,这种新型投石机的出现将会在很大程度上提高我军的战力。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安思霖。 安思霖一直追随杨错在战场上奔波,亲眼见到了投石车的威力。回到陇右道,她陪公主去长安,实际上就是去找寻能工巧匠。 很幸运地,她找到了器械大拿——张九鸦。 仅仅用了一月时间,聪颖无比的张九鸦就破解了投石车的所有奥秘,并按照自己的思路对投石车进行重新改造设计。 眼前这台射程超远的投石机,正是第一架成功的样品。 十月底,吐谷浑使者慕容政赶到兰州,再次向杨错救援。 自十月十二日起,大队吐蕃军再次对吐谷浑发起了进攻。 吐蕃军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攻吐谷浑在北面的门户——百谷城,另一路则直接攻入吐谷浑腹地——泽库。 慕容瑾对吐蕃军的进攻恐慌不已,听从谋士慕容熙轮的建议,一面向党项等族求援,另一面则命慕容政北上请杨错从侧后牵制吐蕃。 从慕容政的神态和言语看来,他对吐谷浑的前景也持一种很不乐观的态度。 经过一连串的战败和内斗之后,吐谷浑内部已经人心涣散。 慕容瑾对于扭转这一颓势,根本是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局势不断糜烂下去。 几乎每月都有人借机逃亡投降到吐蕃一方,而慕容瑾也只能采取最简单的办法——“杀”来解决问题。 一旦发现谁有外逃意向,慕容瑾即会命军士毫不留情地予以格杀。 但这种简单却粗暴的方法,虽暂时镇住了局面,却又使得内部矛盾变得更为尖锐、更为隐藏。 慕容政曾经数次出访陇右,彼此并不陌生,言谈时没有太多顾忌。 他曾几次不无悲观地说道,只要吐谷浑再大败一次,恐怕覆亡也就近在眼前了。 身为汗位未来的继承人,能悲观到这个地步。 杨错听罢,深深地陷入沉思。 许久,杨错才回复慕容政,愿意尽自己所能解救吐谷浑的危机。 三日后,慕容政带着答复离开了陇右道。 临别,杨错牵住慕容政的手,诚恳地说道,若哪一天吐谷浑实在支撑不住,他随时欢迎慕容政举家迁来陇右道。 慕容政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即仰天长叹一声,怅然策马离去。 事实上,他也很清楚陇右道目前的情况,不适合与吐蕃军展开大的决战。 杨错更清楚另一件事。 吐谷浑慕容氏部族一旦覆亡,吐蕃便对陇右道西陲异族全部扫清。 届时,除了部分异族能起到些牵制作用外,吐蕃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倾全力东进的吐蕃,想一想都让人感觉头疼。 出于这一目的,陇右军必须要尽力援助吐谷浑。 十一月初,田神功领军两万,离开兰州,攻打河州凤林关。 杨错领军三万南下,攻打河州的大夏县。 第71章 河州 河州,刺史府。 刺史皇甫先独自静坐在书房中,手持一封绢书。怔怔地出神。 皇甫先三十岁,相貌俊朗。 他少有才名,但能够在如此年龄便就任一州刺史,却并非完全是因为才华,更主要地原因在于他的父亲前任河州刺史皇甫肃。 皇甫先所在的皇甫一族,本就是河州最为显赫的望族。 而皇甫先之父皇甫肃更是皇甫一族、乃至整个河州数一数二的智士。 当年玛祥仲巴杰占领河州后,能够顺利稳定局势,皇甫肃出力极大。 而后担任河州刺史期间,皇甫肃曾数次击退杨错对河州的进攻。 正因为皇甫肃有如此殊功,玛祥仲巴杰才特准皇甫父子承袭刺史之职。 今年三月,皇甫肃因病亡故。 皇甫先随即接任河州刺史、镇西军使一职。 但就才能而言,目前的皇甫先比父亲确是相差甚远。 刺史之位还未坐热,一个天大的危机就已来临。 陇右军西向进攻河州,一路攻打凤林关,一路攻打大夏县。 领军者正是威名赫赫地杨错。 杨错以一个声东击西之计,成功地自东乡渡江,攻入了河州内。 不过,“幸好”杨错还有些念在往日与皇甫肃的情谊,并没有攻得很急,反而命使者送来了一封劝降信。 皇甫先手上所持的,正是那封杨错亲书的劝降信。 这封信,皇甫先已经看了三遍。 应当说,杨错允诺的条件还是相当优裕的。 仍由皇甫先担任河州刺史,并加千牛卫将军。 除军权外,河州事务仍决与皇甫先。 尽管如此,皇甫先还是不敢贸然答应。 左右思索无计,皇甫先只得命人将长史樊起和叔父皇甫宁请到房内。 樊起四十岁,面目清癯。 他虽然身负才干,但因出生寒族,半生窘困,被皇甫肃赏识,才得以施展才华。 也正因为此,他对皇甫肃忠心耿耿。 皇甫宁三十五岁上下,是皇甫肃叔叔的儿子,颇有才华,任河州别驾。 将杨错的劝降信递于二人阅览后,皇甫先面色深沉,无奈地说道:“究竟是战还是投降,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还请二位为我参考!” 这二人作为皇甫先的亲信,其实对杨错劝降信之事已有所耳闻。 看了信上内容,倒也并不奇怪。 “依照目前情形来看,玛祥仲巴杰实力稳胜一筹。若此刻贸然弃玛祥仲巴杰而投杨错,万一日后玛祥仲巴杰追究下来,恐刺史大人难脱其祸。”樊起捋着胡须,眉头深皱说道。 “如此说来,便是与杨错一战了?”皇甫先疑声问道。 “陇右军向来强悍,那杨错更是勇冠三军,知兵善略的当世悍将,我河州虽有近两万兵马,也未必是杨错的对手。”皇甫宁摇了摇头说道,“战,恐非良策!” “最好是能不战,也不降。”樊起拧眉沉思道,“大人或许可以给杨错去书信一封,以情、势、利劝其退出河州,如此便可皆大欢喜!” “恩!”思索片刻后,皇甫先点了点头,“就照樊公之言行事。可是,如果杨错趁机来攻,又该如何?” “大人可调重兵加以防范,另一面再向鄯州刺史求援。”樊起沉声分析道,“如此一来,即便日后迫不得已而投唐,也可对玛祥仲巴杰有所交代。” “好,我这便书信于杨错!”皇甫先当即点头,“樊公,劳你书信向鄯州刺史求援,叔父,劳你……” 樊起、皇甫宁二人知事急,立即起身离去。 派往兰州、鄯州的使者离开后整整两天,皇甫先都是在焦虑地等待中度过。 然而,两边地回信还未等到时,一个惊人的战报传回了河州。 一支陇右军从北边突然攻入大夏县,随即与杨错军会合,将河州军一万一千人包围在了东谷。 时至十一月中,已进入寒冬季节,四野一片枯黄景色,看不出半点生气。 天空中浓云密布,大有黑云摧城的架势,凛冽的北风将枯枝、残叶、乃至一切附属于地面的东西都卷到空中,然后再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河州郡,东谷县。 一座并不很高的丘陵上,杨错与李泌并肩而立,眺望着远处的河州军。 这里的河州军有大约有一万一千人,而陇右军却超过三万三千人。 在东谷县这个无险可守的地方,陷入重重包围的河州军基本上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但眼下,杨错还不打算将这只“瓮中之鳖”拿下。 这一万一千人,是一个筹码,逼迫河州刺史皇甫先投降的筹码。 据细作所探的情报来看,河州全州的守军也不超过两万人,这里被困的人马已占到河州守军的半数以上。 河州的所有兵马都是由前任刺史皇甫肃自行征募、操练,其中尤以一万多人镇西军战力最为强悍。 与吐蕃治下其他州郡的驻军不同,镇西军几乎可以说是皇甫肃的私军,即便玛祥仲巴杰也不能随意地调动、缩减。 也正因为如此,皇甫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一万一千人的被困无动于衷。 “将军,看这天色,最多到今晚便要有一场大雪!”李泌将身上的裘皮披风裹得更紧些,借以抵御寒风,同时抬头看了看天,笑着对杨错说道,“一旦下雪,这一万多河州军就更难捱。” “恩。”望着远处的随风不住飘舞的镇西军战旗,杨错点了点头。 韦皋率无当飞军攻入河州的行动,大大出乎了皇甫先的预料。 遭遇来自侧后方的突袭后,猝不及防的河州军虽然没有当场崩溃,但军中地辎重粮草却基本被焚烧一光。 随即,又因陷入团团包围之中,导致这支河州军无法得到粮草的补给。 如果不出杨错意料,最多再过一天,河州军中的粮草就会告罄。 届时不需陇右军动手。他们也会不战自溃。 即将到来的这场大雪,则更是雪上加雪。 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等。 “踏踏踏……”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顶盔束甲的哥舒曜来到杨错的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将军,河州来人了!” 来得好快呀。 陇右军,中军帅帐。 “下官河州别驾皇甫宁,拜见郡王!”一名锦衣儒士曲身向杨错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 “别驾请起!”杨错抬抬手,放缓声音说道,“不知别驾与皇甫兄是何关系?” “已故的前刺史乃是下官的堂兄。”皇甫宁迅速回道。 “既是皇甫兄之弟,便不是外人。来人,为别驾看座!”杨错笑道。 “多谢。”皇甫宁谢过之后,这才入座。 叹了口气,杨错语带怅然地说道,“皇甫兄乃世之俊杰,不想中年早逝,可恨天妒英才。可惜……” “多谢郡王!”皇甫宁面色一黯,声音略显悲戚地回道。 寒暄了片刻后,皇甫宁终于忍不住谈到了正题:“家兄和舍侄虽效力于吐蕃,但对郡王却也是恭敬有加,向来不敢冒犯半分。却不知为何郡王竟会兴虎贲之师加于河州?” “别驾,明人不说暗话,想必你也曾见过我前几日送于皇甫刺史的信件,所有缘由在那封信中已有明叙。” 没等杨错回答,就见李泌面色一整,肃声回道,“我只想说一件事,我家郡王为安定大唐西陲,必定要与吐蕃连番征战。吐蕃为了自己的大业,也会屡屡进犯我大唐的领土。两家早成不死不休之局。皇甫刺史既附玛祥仲巴杰,便是我大唐之敌,兴师伐敌,何问缘由?” “何况,鄯州、河州、叠州等地本就是大唐领土,收复故土,合情合理。” 皇甫宁面色微滞,一时无语起来。 李泌的话说实在“太过直接”,竟将皇甫宁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堵在了腹中。 “我与皇甫兄有故旧之谊,实在不愿与故人之后真以刀兵相接。故而,我大军虽将这里的万余镇西军团团围住,却一直没有聚而歼之。”杨错和声道,“究竟做友或是为敌,全在皇甫刺史一念之间。” 杨错和李泌,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直接将皇甫宁逼到了无可闪躲的角落。 “天寒地冻,缺衣少粮,这万余将士恐怕坚持不了几日,还请皇甫刺史早做决断!”李泌拈着胡须,面上带着冷冷的笑意说道。 皇甫宁面上神色不断变化,沉默了片刻后,掏出一封绢书,颓然说道:“舍侄愿率全州百姓,重回大唐。” 临近黄昏时分,漫天的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 不多时,就将四野变成一片白茫。 冒着大雪,河州刺史皇甫先一行百多人赶到东谷县,向杨错献上刺史印绶,正式归降。 在这场短暂而流血甚少的战争中,皇甫先至少犯下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其一,在明知兵力不如陇右军的情况下,居然还派出了重兵妄图阻住陇右军。 反之如若皇甫先能将兵力全部龟缩在几座城池之中,根本就不会这样迅速地被逼至绝境。 那时纵然陇右军能够攻下河州,也必然费时耗兵甚多。 其二,明知陇右道拥有纵横大山的无当飞军,却对山岭毫无防备,以至于被韦皋直接抄了那万余河州军后路。 书生气十足地皇甫先,在军略方面比之乃父皇甫肃确实相差得太远。 若是精通军略的皇甫肃仍然在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受降后,杨错随即又将印绶奉还给了皇甫先,以自己的陇右河西节度使任命皇甫先为河州刺史。 与此同时,被困东谷县城内万余饥寒交迫的镇西军开始弃械受编。 仅仅七天的时间,河州便回归大唐。 第72章 佯攻 事后杨错才得知,迫使皇甫先最终做出投降决定,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佯攻凤林关的田神功,有意无意地率军隔在河州与凤林关之间。 配合着杨错,对皇甫先形成了极大的震慑。 皇甫先或许不通晓军略,但他至少明白一点。 一旦被困东谷县的兵马覆灭,仅凭河州剩余的几千驻军,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住五万大军南北两面的夹攻。 大雪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翌日清晨才逐渐消歇了下来。 四指来深的积雪,仿佛在大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 降雪后气温,比之昨日更要冷上许多。 特别是在这里,气温要比其他地方都要冷。 杨错等陇右军将士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把身子裹得紧紧的。 归降的河州军将士直呼“幸运”,若是在缺衣少食的情形下,再遭遇这样一场大雪,恐怕不少人连今日清晨都捱不到。 当日黄昏时分,陇右军军进驻河州。 同时,皇甫先以河州刺史身份通告全州,自即日起河州归于大哥麾下。 皇甫肃在担任河州刺史时间极长,皇甫一族又深深扎根于河州,只要皇甫先通告归降,河州治下各郡县应该兴不起什么风浪。 按照杨错的要求,皇甫先又亲笔手书了三封求援信,分别送往距河州最近的凤林关,鄯州刺史乞藏遮遮,以及专门对陇右军作战事务的扈屈律悉蒙。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皇甫先在吐蕃人面前有个交代,显示他确实做出了抵抗,最后只是因为寡不敌众才迫不得已归降。 皇甫先的母亲正作为人质留在逻些城,如果不做这套“表面文章”,很可能会牵连到他母亲。 另外,杨错也是想通过皇甫先的求援,来探一探鄯、洮两州吐蕃军的真实情况。 扈屈律悉蒙自宕州兵败之后,因畏惧玛祥仲巴杰的惩罚,不敢返回鄯州。选择自叠州北上,驻守在洮州。一面保持观望,一面遣使者往逻些城、向达扎路恭求救。 达扎路恭看在扈屈律悉蒙是自己心腹的份上,拉了他一把。 在他的斡旋下,玛祥仲巴杰没有降罪扈屈律悉蒙,还给他加了爵位,正式统帅吐蕃东部苏毗如下辖的十一个东岱。 苏毗如,吐蕃王朝时期设置的地方机构。 松赞干布建立吐蕃王朝后,将吐蕃划分为乌如、约如、叶如和如拉。 后来又增加了苏毗如,专门管辖对唐作战的军队。为吐蕃“五如”之一,设“如本”统领。 “如”下设东岱。 东岱的长官称“东本”,小东岱长官称“东普穷”,通常由当地大贵族世袭担任。就相当于唐的道、州、郡、县。 前段时间鄯州、洮州吐蕃军的动向实在有些诡异。 与陇右军直接毗邻的这两州,一直就是玛祥仲巴杰重兵囤积的地方。 但最近,玛祥仲巴杰居然大规模地将两州的驻军西调,以一副防守空虚的模样示之于我方,着实让人有些摸不住底细。 而且,据上次前来求援的慕容政所说,大肆进攻慕容瑾的两路吐蕃军,却没有看到玛祥仲巴杰的踪迹。 如果玛祥仲巴杰没有西征,这故意“示敌以虚”的举动,就更加让人怀疑了。 所以,进攻凤林关的田神功纯粹就是佯攻,根本没有打算攻入凤林关,而后攻打盐泉城。 无论玛祥仲巴杰有什么阴谋,皇甫先的求援应该可以让他露出些踪迹来。 皇甫先归降后的第四天,河州治下的各县先后献书表示了归附之意。其间虽小有骚动,但很快便被镇抚下去。 局势基本稳定后,杨错留慕容复掌管河州军务,自己则率军立即北上,会同田神功“攻击”凤林关。 十一月二十二日黄昏时分,杨错和田神功会师于灵岩寺。 “灵岩寺被攻克这么多天,凤林关上的吐蕃军居然还未有所动静?”听了韩滉对军情的介绍,杨错不禁大感诧异地说道。 “其实严格说来,灵岩寺也算不上是被攻克的。”韩滉笑了笑说道,“灵岩寺守军不过数百人,大军合围还未形成,县令便已出城献降!” 此次出兵,韩滉随军为田神功参谋军机。 灵岩寺依离水,扼河州与凤林关要冲,军事位置相当重要。 这样一个必争之地,玛祥仲巴杰居然只留几百人。 “玛祥仲巴杰究竟在搞什么鬼?”杨错心中疑惑更生。 “湟水郡有什么动静么?”安思霖皱了皱眉头,出声问道。 “虽然有兵马调动,但规模并不很大!”韩滉摇了摇头,和声说道,“吐蕃军似乎在故意躲着我们。” 韩滉说的不错,依玛祥仲巴杰麾下那完善的细作网,绝对不可能对陇右军的动向一无所察。 河州方面因地理位置特殊,且一开始就被田神功切断了北面的去路,或许皇甫先起先的告急文书没能传到河州其他郡县。 凤林关道路四通八达。陇右军又没有深入到凤林关后面的腹地。 那可是靠近鄯州的地方。 从田神功攻入凤林关到今天,已经超过十天,无论玛祥仲巴杰人在逻些城,还是留在莫离驿,都应该得到消息。 明知陇右军正在攻击河州,居然无所反应,这还像是玛祥仲巴杰的所作所为么? 以玛祥仲巴杰为人,即使在进攻吐谷浑,也绝不可能对陇右军毫无提防。 目下陇右军南定剑南,稳定了山南等后方,可说后顾之忧已消,完全有兴师收复大唐的可能性。 玛祥仲巴杰凭什么敢于放心地将“防守薄弱”的鄯、洮二州暴露在陇右军跟前? 照常理来说,玛祥仲巴杰该当“示敌以强”,即便两州的军力确实薄弱,也应摆出一副强大的模样,借以震慑陇右军,确保其幽州攻略的顺利。 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示敌以弱。 空城计? 还是…… 杨错转头看了看田神功,他眼中同样闪现着疑惑的目光。 “前几日河州派往凤林关、湟水、洮州三地求援地信使放行了没有?”突然想了什么,杨错出声问道。 “放过去了,而且田将军还让风骑军佯装追击了十几里!”韩滉点了点头。 “有河州‘十万火急’的求援,玛祥仲巴杰应当不会无动于衷。”安思霖一扫原先的凝重之色,笑着说道,“再狡猾的狐狸。也会有露出它尾巴的那一天。他既然想搞出点花样,不妨就陪他耍上一耍。” “思霖的意思是?”杨错将目光转向安思霖。 “既然玛祥仲巴杰自己不想露出‘尾巴’,就只好逼着他露了。”安思霖笑嘻嘻地说道,“一旦大军迫近凤林关,再北上直逼鄯州时,我倒要看玛祥仲巴杰还忍不忍得住。” “吐蕃若有阴谋,极可能引诱我军深入河州腹地,而后再断掉后路,以图一举击破我军!”郝玭剑眉微扬,担心地说道。“如果大军攻入凤林关,再逼近鄯州,恐怕一时间不容易退出来。” “这个勿需担心!玛祥仲巴杰当真想在河州诱歼我军,必然是从鄯州秘密调集兵马,经积石山,直插我军背后,断去退路。再以隐藏在河州腹地的兵马正面进攻。如此前后夹攻,使我军首尾不能相顾。”安思霖摆手笑道,“如果玛祥仲巴杰存了这个念头,我是欢迎之至。” “安公子有何妙计?”郝玭好奇地询问道。 安思霖举步来到摆放在帐中央的一个长约六尺、宽约四尺的巨大河州、鄯州和洮州的地形沙盘旁边。 “我意将大军一分为二,一路继续朝河州腹地佯动,最终接近鄯州,迫使玛祥仲巴杰有所动作。” “另一路则潜伏与灵岩寺与龙支之间,吐蕃军想断我军后路,必经这两地。若吐蕃军当真到此,便落入我军埋伏之中。而后,佯攻的大军便立即回师。如此一来,鄯州方面吐蕃军必然会以为我军因后路被断而着急撤退。” “为达到聚歼我军目的,吐蕃军必然急起追击。此时,我两路大军又可再设一个圈套,反向引诱吐蕃军入伏。” 指着沙盘上标注的几处地点,安思霖侃侃而谈分析道。 “鄯州吐蕃军不中计追击,又待如何?”田神功沉声问道。 “如果玛祥仲巴杰当真有意图谋我军,恐怕很难忍得住不出来追击!”安思霖笑着说道,“况且,即便吐蕃军不动,对我军也没有任何损失。” “恩,有道理。”田神功点了点头。 “其实,玛祥仲巴杰还可能有另一图谋。” 嘴角上扬,面带特有的温和而自信地微笑,韩滉和声说道,“田将军攻入凤林关这些时日,为防吐蕃军大举反扑,严砺所率水军一直停驻在龙泉一带水域,随时准备策应大军后撤。如此一来,便无形中削弱了对兰州以西的巡防。” “时至今日,玛祥仲巴杰对攻我军攻河州之事,不可能一无所知。以我猜想,吐蕃亦有可能是在凤林关故布疑阵,以迷惑我等,而后出精兵从他处渡过湟水,直接偷袭兰州。兰州若破,后果不堪设想!” 倒吸一口凉气,杨错的眉头皱了起来。 韩滉所说的这个可能性,如果成真,危害之大将难以预料。 虽然偷袭兰州颇具风险,但玛祥仲巴杰恰好就是一个善于冒险的人。 “若如此,当何以应对?”杨错沉声向韩滉问道。 “可调崔将军的水军进驻龙泉一带,令严砺的水军返回兰州以西巡防。同时,请齐王殿下加强戒备,多派斥候密切注意吐蕃方向。”韩滉淡淡说道。 根据韩滉和安思霖两人制定出的计划,翌日清晨,杨错率本部兵马三万五千余人北上进攻凤林关,再攻向盐泉城,逼近鄯州。 田神功则领其部偃旗息鼓地向积石山方向潜行。 郝玭派出了风骑军第一曲两屯骑兵,以十骑为一单位,四下探寻敌军情报,并负责猎杀吐蕃军细作。 北上途中,杨错命细作先行在凤林关、鄯州诸郡大造声势,将己方这三万多兵马夸大成六万。 同时,将河州已被攻克的消息大肆散布出去,并道陇右军将欲乘此机会一举夺回鄯州。 十一月二十三日,陇右军攻克凤林关。 二十四日,盐泉城被攻克。 二十五日黄昏,陇右军前锋逼近鄯州最南的合川城。 当日深夜,乘着夜色陇右军从三面对合川城形成包围,只留下了通往廊州方向的北门。 为给合川城吐蕃军造成假象,陇右军虚扎了无数营帐,并以草人伪做真正军士。 二十七清晨,合川城守将登城,看到了代表杨错身份的大纛,以及数目惊人的营帐后,面上露出非常阴翳的神色。 随即,在他的命令下,合川城吐蕃军高悬吊桥,城门紧闭,任如何喝骂也只是死守不出。 象征性地对合川城守军做了两次劝降。 劝降无果,杨错命大军对合川城展开“猛攻”。 第73章 暴露 “上箭!” “开弦!” “放!” 在贾耽沉浑有力的怒吼声中,蹶张弩又完成了一次齐射。 “嗾嗾嗾……” 带着极为凌厉的呼啸声,无数劲力极强的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如同一片死亡乌云向远处的城垣罩了过去。 城上的守军一见这片“乌云”飞出,也不消上司下达命令,立即很有默契地举起手上盾牌,或是干脆弯身躲入女墙下。 在这两天合川城攻防战中,守城的吐蕃军吃够了对方强弩的苦头。 蹶张弩的射程超过六百步,即使仰射城楼,也能保持四百五十步以上的有效杀伤距离。 相形之下,城上守军的弓箭射程就要逊色许多,根本无法对对方的蹶张弩造成任何威胁。 而且在劲弩超强的劲力驱动下,箭矢的穿透力强悍到变态的地步,一般的皮盾根本起到防护作用。 到后来,合川守将不得不命士卒持笨重的铁盾来格挡飞矢。 为能遏制对方的强弩,合川守将也想过许多办法,将投石车移上城楼轰敌方。 投石车的平地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三百步,借助城楼的高度,可以增加到三百五十步左右。 尽管如此,仍然比不上对方的强弩的射程。 而且,由于城楼上的空间过于狭小,操作投石车的士卒又没有有效的防护,反而被敌方强弩射杀了不少人。 不得已之下,这一方法很快被放弃。 合川守将还曾想派精兵出城突袭,但仔细观察了敌军对强弩手的防卫阵势后,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百般无奈之下,最被动消极的办法——被动龟缩防守,反而成了最有效的方法。 军鼓如雷,号角激昂震长空! “杀!” 在如蝗飞矢的掩护下,一队队士兵推着大木桩简陋钉成的冲车,顶着数层厚牛皮庇护,来到城下,对城门和城墙发起了撞击。 轰隆隆的巨大撞击声,把号角和军鼓都压过去了。 环绕合川城的那条两丈余宽的护城河,早在攻城战第一天就被填平了无数段,高高悬起的吊桥已完全成了摆设。 这座合川城是毗邻离水,护城河更是引离水而建。 但,还是被填平了。 “快!把油全倒下去!” “扔火把!” 城楼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乘着箭雨的间隙,守军士卒匆匆忙忙将滚开的沸油从城楼上倾倒下去。 一些手脚稍慢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将油倒下,就被袭来的羽箭射中,在阵阵哀号中倒地。 原本用来攻击敌军的沸油也不幸的成为杀伤自己的“武器”,不少人甚至被自家的沸油烫伤、烫死。 城下的攻城军反而没有受到多大伤害,冲车上蒙覆的牛皮有效阻挡了沸油。 随即落下的火把起到了作用。 易燃的油料,沾上火把,立时嘭地燃烧了起来,将城下变成一片火海。 身手敏捷的攻城士兵连滚带爬从火海中脱离,借着强弩的掩护,仓皇逃回阵中。 此时,日已西垂。 西边的天际一片血红之色,与熊熊燃烧的城墙交相辉映着。 “铛铛铛……” 急促的鸣金声从攻城军阵中响起。 恐怖的箭阵停了下来,随即攻城大军开始缓缓后撤。 城楼上的吐蕃军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 有些人甚至忍耐不住身心的疲惫,直接瘫坐在地上。 更多的人则在上司的指挥下,清理起一片狼藉的城楼。 合川守将在几名将校的簇拥下,缓步来到城上,望着敌军退却的方向,表情凝重非常。 “今日损失了多少人?”转过头,合川守将问身旁的校尉。 “阵亡了一千三百多,还有千多人被射伤!”校尉神色肃然地回道,“他们的强弩太厉害!” “这样只挨打不还手,算个什么事!”另一名校尉恼怒地说道,“将军,请准末将今夜出城袭营。” “杨错狡诈无比,连大相都不敢小觑。他们又怎会对夜袭没有防备?”合川守将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军若出城,正中敌军下怀。而且,大相早有吩咐,我等只需谨守城池即可,不必再妄言出战!” 听到上司将玛祥仲巴杰搬出,几名跃跃欲试请战的将校再不敢说什么。 “再换一批人上来守城,夜间尤其要谨慎戒备,断不可给敌军可乘之机!”下达了命令后,合川守将慢慢走到城边,凝望着极东的方向,神色复杂。 陇右军,中军帅帐。 “辛苦你们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承担今日攻城任务的贾耽等将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转身离帐而去。 “今日伤亡了五百多人,比昨天要少些。”李泌拿着军中记室刚刚呈递的伤亡回报,对杨错说道,“攻城力度上,倒是比昨天要强上不少,光箭矢就用了八万支,冲车毁了五十多架。” “敌军的伤亡恐怕不下两千,只挨打不还手,亏他们也忍得下去!”安思霖不由得笑出了声,“故意摆出无力反击的模样,想把我军一直钓在合川城,玛祥仲巴杰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斥候探到异常情况没有?”杨错问道。 “虽然还没探到有敌军朝这边集结,但风骑军斥候刚刚回报了一个情况,有点意思。”李泌笑了笑,转身对帐门口的亲兵轻声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风骑军屯长进到了帐中,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 这屯长是被郝玭派来杨错这边,负责搜寻敌情,并猎杀吐蕃军斥候的。 擅长骑射的第一曲风骑军,是猎杀敌军斥候的最佳人选。 “孙屯长,将你刚才所说情况报告给郡王!”李泌吩咐道。 “是!”孙屯长恭敬地说道,“启禀郡王,今天外出探寻情报的斥候,有三队人遭到了敌军的猎杀,阵亡了六名弟兄,还有几个人受伤!” 反猎杀! 一向都是风骑军去猎杀敌军斥候,今天居然反过来。 这里面透着蹊跷! 杨错眉头微皱,沉声向孙屯长问道:“在什么地方?怎么被猎杀的?” “两队人是在通往鄯州的方向,另一队是在通往廊州的方向。敌人设下了许多陷阱,又故意用人来引诱,这三队一时没有防备,落进了陷阱。” “而且在陷阱附近还有一些善于隐匿行踪的敌人潜伏,这些人身手很好。”屯长表情有些凝重,“末将也差点中圈套,但那些陷阱没瞒得过我。” 沉思了片刻,杨错转头对李泌说道:“先生,你怎么看?” “玛祥仲巴杰恐怕要动手了!”李泌笑道。 “先生怎么知道吐蕃要动手?”哥舒曜有些不解地问道。 “玛祥仲巴杰如果想对我军下手,最怕的是什么?”李泌没有直接回答,却笑着反问了一句。 “行踪败露!”哥舒曜神色一动,脱口而出。 “对,就是行踪败露!”李泌赞许地朝哥舒曜点了点头,“玛祥仲巴杰费尽心思将我大军引诱到合川城,自然是存了尽歼我军的念头。” “然而,只要吐蕃军朝合川方向进军的消息被我军知晓。玛祥仲巴杰的诡计也就无所遁形了。如果我军立即后撤,凭借目前合川城内的守军根本无力阻挡。所以,玛祥仲巴杰必须要先弄瞎我军的‘眼睛’。再不济,也要把咱们能‘看’到的距离缩短一半。” “恩。”杨错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李泌的分析,跟他所想的基本相同。 “不出我所料,玛祥仲巴杰在一、两日内就会有所动作。”带着自信的微笑,李泌相当肯定地说道,“田将军那边恐怕已有动静了。” 如果当真与李泌设想一样,吐蕃必定会切断己方的退路。 只是不知道断己方后路的吐蕃军,是不是乖乖从田神功设伏的地点通过。 “有太冲为田将军参谋军机,郡王不必担心!”安思霖猜出了杨错心中所想,笑着安慰道,“目下我军还是要配合玛祥仲巴杰‘演戏’!” “嗯!”点了点头,杨错对屯长说道,“孙屯长,你将斥候搜索的范围缩小到三十里,注意提防敌军猎杀!” “哥舒将军,今晚你派出部分兵卒,化装成平民模样,乘着夜色潜向东、西、北三个方向,至六十里后散开潜伏,密切留意一切异动!” 转过头,杨错再对哥舒曜吩咐道。 将风骑军斥候的搜索距离缩短,可以起到迷惑敌军的作用。 再让擅长隐匿的士兵秘密潜伏至更远的距离,应当不容易被敌军察觉。 这样就可以形成一明一暗的斥候网。 次日,陇右军仍旧是对合川城发动“猛攻”。 当日深夜子时,东、北两个方向的斥候同时传回了紧急情报,大队吐蕃军乘着夜色,分别从鄯州、廊州方向朝合川城赶来。 几乎在同时,田神功那边也有快马带来了一喜一忧两个消息! 正如李泌预料,玛祥仲巴杰果然有意截断陇右军退路。 一部吐蕃军自龙支途经积石山,意欲直逼灵岩寺,恰好被偃旗息鼓潜伏在那里的田神功打了一个埋伏。 由此,吐蕃军的真正意图基本暴露。 但是,田神功的伏击并未能克尽全功。 担任奇袭任务的吐蕃军,是由玛祥仲巴杰心腹爱将乞藏遮遮统领的一支数千人的骑兵。 由于乞藏遮遮骑军的行军速度太快,稍有迟疑就可能让敌军脱出伏击圈而失去战机。 田神功审时度势,在没有等潜伏在别处的那一部兵马赶到,便果断下令发起了攻击。 虽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身经百战的乞藏遮遮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利用骑兵强大的机动力急速后退。 摆脱了伏击圈后,乞藏遮遮甚至还对田神功的伏兵发起了反攻,一时双方竟成僵持局面。 幸好韩滉还留有后手,早命郝玭率领风骑军以一个大迂回,绕到了乞藏遮遮的侧后,及时加入到战场。 被两面夹击,尤其是面对郝玭疾风骤雨式的狂攻,乞藏遮遮无法支撑下去,而且还不断有田神功的兵马赶来参战。 一见情况不妙,乞藏遮遮当机立断撤出战斗。 郝玭率风骑军紧追了数十里,直到遭遇了另一部吐蕃军步卒,未能将乞藏遮遮击灭。 为避免无谓损失,郝玭没有继续与吐蕃军纠缠,掉头撤了回去。 没有能彻底击溃吐蕃军,所带来隐患极大。 只要乞藏遮遮将遭遇田神功伏击之事通报给玛祥仲巴杰知晓,陇右军的战略意图也就等于暴露了大半。 以玛祥仲巴杰和他那帮谋士的能耐,不难猜出接下来陇右军接下来要做什么。 而且,准备奔袭灵岩寺的吐蕃军并没有被田神功彻底击溃,实力犹存。 据报,郝玭追击乞藏遮遮时所遇的那一部吐蕃军步卒,人数也不下于万人。 而乞藏遮遮素以性格坚韧闻名,恐怕他不会轻易放弃对陇右军的图谋。 听了军情通报后,帅帐内气氛一片凝重。 帐中诸将都是沙场宿将,自然意识到了目前问题的严重性。 第75章 连招 “将军,乞藏遮遮一定派出了不止一个信使。”李泌很快将绢书上内容看完,眼睛略转后,抬头对我说道,“这封绢书的笔迹隽秀清逸。丝毫没有金铁杀伐之气,绝对不是由乞藏遮遮亲书。” “而照道理讲,如此重要的军情,乞藏遮遮不应假手他人。如今乞藏遮遮寻人代笔,最大的可能便是他需要多抄录几份,分派几批快马送出。” 军情紧急而重要,为保险起见,乞藏遮遮多派几批信使传递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从孙屯长拦截的区域来看,不大可能另有信使能够脱逃。这样看来,田将军那边一定也进行了拦截。不过漏了一个,恰好又给孙屯长最后截住了!” 将绢书回递给杨错,李泌继续分析道,“郡王,依我之见,可以让孙屯长他们回来了。能拦住的,一定已经拦住;拦不住的,也已过去。再留在那里也是徒劳,反而可能暴露我军意图。” “好!”杨错点了点头。 陇右军一路上不断遗落的器械辎重,如同血气一般吸引着贪食的“鲨鱼”。 在乞藏弥弥地催促下,五万多吐蕃军一路紧赶慢赶,死死尾随在陇右军后面,总是试图缩近两军之间地距离。 “幸好”轻装行进的陇右军,速度并不逊色于吐蕃军。 抛弃的粮草辎重,却也让杨错有些心痛。 这些粮草,大约可供三万大军一月所用,但为了钓吐蕃军上钩,不得不忍痛抛了出来。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不付出这沉重的代价,就无法博得吐蕃军的信任。 乞藏弥弥也并非战场上的生手,而且他哥又在杨错手上栽过一个沉重的跟头。 曾经的教训,让他变得愈发谨慎。 为摸清陇右军究竟是真退还是假撤,乞藏弥弥接连派出十几骑斥候紧追在陇右军身后。 料到乞藏弥弥可能会有此举动,杨错早命大军后队摆出一副仓皇落拓的架势。 而且,未待吐蕃军斥候做更为细致深入的探查,杨错便命风骑军驱逐可这批不速之客。 随着孙屯长的返回,风骑军再不给吐蕃军斥候以任何的可“探”之机。 残阳西垂,寒风更劲。 陇右军终于进到了东谷县境内。 连续六个时辰的行军,对军士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由于吐蕃军急追猛赶赶,陇右军必须营造出仓皇撤退地架势,一路上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连就食都是行军的过程中完成的。 六个时辰一百二十里,绝对可称得是强行军。 所幸的是,这三万多士卒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勉强支撑了下来。 此刻,吐蕃军与陇右军的距离已迫近至十五里左右。 也让杨错惊叹这支吐蕃军的精悍。 同样的连续行军,居然还能把距离迫近。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吐蕃军也已是强弩之末。 不过是“追上陇右军就可以获得大胜”的心态在支撑着他们。 进入东谷县,这场“我逃他赶”地追逐戏码也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是该…… 挖下深壕,擒虎豹! 撒下诱饵,钓金鳌! 就在作战计划行将“收官”的关键时刻,李泌竟然病倒。 天寒地冻,北风凄厉,寻常人家早已躲入家中。 自幼生在江南,李泌对高原上如此严寒显然有些不适应。 再加上连续数个时辰冒寒策马骑行造成的身心疲惫,让体质并不非常强壮地他遭遇了风寒入侵。 一辆原本用来摆放沙盘、地图的马车内,李泌仰天而卧。 车底铺放着数层皮裘,李泌身上也盖着数层棉被。 杨错探手在李泌的额头上轻轻触碰了片刻,眉宇不自禁地深蹙了起来。 烫的相当厉害! 虽然军中大夫已经做出了诊治,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三、五天内恐怕是无法恢复了。 偏偏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 杨错无声地叹了口气,对车内的一名亲兵轻声说了几句话,让他照顾好李泌。 安思霖道:“布局已成,就让李先生先回去吧。” “有道理,我派人送他回去。” 这时,车外传来哥舒曜的声音。 “郡王,韦将军到了!” 两人刚下车,就见哥舒曜策马驰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随着韦皋。 “郡王!”韦皋跳下马,恭敬地向杨错行了一礼。 “城武,田将军那边准备得如何了?”杨错点点头,也不寒暄多少,直接切入正题。 此次攻伐,他率无当飞军,跟随田神功一起出征。 “田将军和郝将军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行事。” “好!一切依计行事!” 半盏茶的工夫后,韦皋携乘载李泌的马车东返。 大战即将爆发,目前看似一切皆在陇右军掌握之中,但战场上瞬息万变,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一旦真正交战起来,即便是杨错也无法确保李泌的安全。 最保险的办法,还是让他先撤离。 小半个时辰后,天色尽暗。 一弯细长的勾月悬挂在夜空之中,寥落地星辰暗淡无光。 西北风竟似变得更大了些,寒意更浓。 继续前行了约三里路,到了一处名为东源乡的地方,大战终于爆发。 从东、西、南三面涌出的大批敌军,对陇右军发起了疾风骤雨般的狂攻。 在杨错的呼喝指挥下,哥舒曜、贾耽、高崇文等人率部拼死抵抗。 鼓角齐鸣,杀声震天。无数的火把将漆黑地夜空宛如白昼。 火光下,刀光剑影,晃花人眼。 激战正酣之际,雄浑悠长的号角声突然从北面方向响起。 随即,便见一条长长的火龙迅速朝战场方向赶来。 “敌军已被截住,破贼就在此时!”乞藏弥弥高举手中长刀,厉声狂吼。 “杀!” 数万吐蕃军抖擞精神,将身、心的疲惫暂时抛到一边,齐声狂呼。 势如狂潮的吐蕃军迅速向战场逼近过去。 近到两百步左右时,冲在最前的吐蕃将领突然发现战场上出现异变。 原本激战连连的两支兵马,居然停下了彼此间的厮杀,并一起朝吐蕃军迎了上来。 吐蕃将领看得很真切,迎上来的兵马中,有人身着陇右军衣甲,有人身着吐蕃军衣甲。 乍看之下,竟似是两方联军。 吐蕃军将士疑惑万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就在此时,吐蕃军左右两面突然响起了沉闷地马蹄声。 马蹄声中,还隐隐透出一些异样的曲调。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隐藏其中的异样曲调也变得清晰起来。 左面是节奏奇特的牛角战号,右边却是苍凉凄劲的笛声。 上当了! 乞藏弥弥面色瞬变,身体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凭借多年的征战经验,乞藏弥弥第一时间就得出了结论。 虽然乞藏弥弥目前仍搞不清很多事情。 敌军是如何识破大相的计谋? 又是如何神鬼不知地击退了准备截断后路的乞藏遮遮? 乞藏遮遮为何又没有消息传回……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一点——这场“敌逃我追”的战斗,根本就是对方设计的一个大圈套。 还未正式接上手,吐蕃军已出现了混乱的趋势。 长时间的连续强行军,对士兵的身体、精神都是极为严峻的考验。 起先,在统军将校的鼓动下,吐蕃军士卒都认为胜利已近在眼前,高昂的士气令他们克服了身心的疲惫。 但一瞬间发生的异变,却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将满心火热高昂的士气全然浇灭。 三面受敌,更要命的是,在漆黑的夜色中根本就不知道敌军有多少人。 不清不楚的状态,恰恰最容易引起发自内心的恐惧。 士气一旦低落,身体的疲乏也顿时显现了出来,不少军士的身体甚至有瘫软的迹象。 如果不能迅速稳定住局面,彻底的溃败将无可避免! 乞藏弥弥很清楚这一点。 “列阵,列阵……” “不要慌张,随我迎战!” 乞藏弥弥声嘶力竭地纵声狂吼,竭力收拾住乱像逐现的大军。 此刻,从三面袭来的敌军已近在咫尺,尤其是左右两翼的敌军骑兵。 “杀!”揭开大战序幕的孟起,双目尽是血红之色,声如狂狮地狂吼。 右翼是郝玭的风骑军,左翼是郭涔的骑兵! 两翼的骑兵疾风般地掩袭了过来,拦腰将吐蕃军截为两段。 随即如同汹涌澎湃的狂潮,将一切阻挡在前地障碍物冲垮得无影无踪。 摇曳的火光下,刀光剑影。 武器撞击在一起的金铁交鸣声,士兵们鏖战时的吼叫声,将死时的惨叫身,浑厚猛烈的战鼓声。 激越高昂地牛角号声,战马奔跑撞击的轰鸣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无边的夜色中。 两支强悍的骑军,便如两把锋利无比的巨大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鲜血飞溅,残肢翻飞,尸体翻滚,战马践踏。 两翼的骑军狂扫而入,仅只片刻的工夫,南面的数万陇右军步卒也攻了过来。 十万余人地拼杀,由此全面展开。 连续不断地狂吼,令乞藏弥弥的声音已变得沙哑。 但此刻,他全然顾不上这些,依旧呼喝不停。 战局却仍在急剧恶化着。 吐蕃军的阵势已经完全被打乱,或者说……从来都未有机会列成阵型。 吐蕃军凌乱的军势,在敌军有组织的狂冲猛攻下,显得那么柔弱无助。 尤其是面对敌军骑兵的冲锋夹击时,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风骑军与郭涔骑兵极有默契地相互配合着,总是一左一右,交叉冲锋,如同巨大的镰刀肆意地战场上扫过。 又如狂放的河水,暴虐的洪峰,前浪刚刚打过,后浪汹涌呼啸而来,一浪高过一浪,没完没了地冲击着。 每一个浪头都是雷霆万钧的一击,带走了数不尽地鲜血和生命。 郭涔就像狂暴的死神一般,率领着骑兵一遍一遍地从吐蕃军中犁过。手中长枪疾若狂风,势不可挡,带出一抹一抹的鲜血。 孟起死死跟随在郭涔身后。 这二人,就是骑兵的灵魂所在,也是两面不倒的旗帜,旌旗指处,所向披靡。 “不要慌,聚过来,聚过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招呼着凌乱的吐蕃军士兵。 郭涔猛地转头循声望去,双眼竟似在夜色中闪现出赤红的光芒,随即迅速拨马稍转方向,朝适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上郭将军!”孟起头也不回地纵声狂吼,洪亮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身后骑兵的耳旁。 狂暴的铁骑洪流立即转向,斜扫向前。 有吐蕃将领努力聚拢着士卒,试图形成有效的抵抗,但最终却招来了夺命死神。 郭涔如扑入羊群的猛虎,毫不费力地冲到了这员吐蕃将领的跟前,手中长枪划过长空,电般击出。 惊骇之下,吐蕃将领急忙奋力举刀格挡。 刺耳的金铁声后,大刀被格飞。 郭涔纵马从将领身旁驰过,不待对方有任何机会躲闪,枪身急转,猛地反刺向后方。 以为逃过一劫的吐蕃将领,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惊愕的感觉自己胸口一凉,一柄锋利的枪尖透胸而出,现在视线之内。 眨眼的工夫,一柄大刀斩到了吐蕃将领的颈脖处。 伴随着激喷而出的鲜血。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随即被疾驰而至的孟起一把抄住,挂在了马侧。 在掉落地面火把映照下,这个吐蕃将领的头颅上双眼圆睁,似乎仍不愿相信适才发生地一切。 吐蕃军的鼓角兵成为被打击的首要对象。 在两支骑兵的狂扫下,本身防卫能力欠缺、此刻又得不到其他士兵掩护的鼓角兵们迅速溃散。 战鼓不再敲响,号角不在奏鸣,吐蕃军的士气更为迅速地丧失了,越来越多的防守阵势被突破,喊杀声再度空前地激烈起来。 乞藏弥弥声嘶力竭地一遍一遍狂吼着,不愿放弃。 他非常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身为主帅自己放弃了抵抗,最终带来的将是五万余大军的全面溃退。 而一支溃退的兵马,更不可能阻止敌军的追杀。 乞藏弥弥在赌博,赌着渺茫地转机。 然而他等待的转机尚未出现,厄运却已先行降临。 第76章 夜战 “挡我者死!” 雄浑的怒喝声中,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迅疾无匹地飞向乞藏弥弥。 巨大的危机感突然笼罩上心头,乞藏弥弥急速转头。 入眼处,只见长枪以超出常人想像的速度突刺了过来。 转瞬之间,枪尖已到乞藏弥弥身前不足五步处。 “郝玭!”强自稳定住心绪,乞藏弥弥将牙一咬,身体后仰躺倒在马背上,手中大刀却毫不迟疑地扫向前方。 郝玭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长枪由前刺改为下压。 “铛!”地一声。枪身与大刀激烈碰撞。 乞藏弥弥突然惊愕地发现,郝玭的长枪上竟有一股强大的吸附力,牢牢地将自己大刀粘在枪杆上,挣也挣不脱。 情知不妙,乞藏弥弥还未来得及做其他动作,便见长枪带着大刀狠狠地压了下来。 在这最危险的时刻,乞藏弥弥身体猛一发力,突从马背上落下,嘭地一声重重摔到地上。 乞藏弥弥的坐骑不幸成为替罪羔羊,被携着强劲力道的枪、刀重重击在背上。 巨大的身躯立时轰然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不及查看身体有无受伤,乞藏弥弥连打几滚,脱离了郝玭的攻击范围,随即寻了一名骑兵,将马上骑兵拖下,自己翻身跃来马背。 郝玭并不打算放过乞藏弥弥这条大鱼,立即拨马赶了上去。 短短的一个照面,虽然带着点被偷袭的意思在内,乞藏弥弥却也明白自己不会是郝玭的对手,立即策马向东北方向驰去。 然而,未及驰出多远,乞藏弥弥竟又与另一个煞星迎面碰上。 “乞藏弥弥,你给我去死!”郭涔劈手夺过一柄长枪,奋尽全力掷出。 枪似流星,越过无数人的阻挡,直奔乞藏弥弥胸口而去。 提防着后面的郝玭,却不妨另一面竟也有如此迅猛的攻击,乱军中地乞藏弥弥一时不察。 待发觉时,枪身已到身前不足一尺。 拼尽全力,乞藏弥弥也仅只是闪过了要害。 锋利的枪尖不甚费力地透过铁甲,深深的刺入乞藏弥弥的左肩,随即在巨大冲力的带动下,整个身体竟然平飞起来,飞行了六丈远,才重重落下。 不远处的廊州刺史一见情况不妙,急领一部分人死抗郝玭和郭涔,另一部人救起乞藏弥弥慌忙朝后方退去。 巨大的聱旗被孟起一刀斩断,轰然刀地。 伴随着乞藏弥弥的负伤后撤、帅旗的断落、鼓角的息没,吐蕃军几乎完全失去指挥。 由前军开始,大批大批的吐蕃军开始仓皇后撤,并逐渐引起连锁反应。 完全的大崩溃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业已昏迷的乞藏弥弥苦盼的转机居然出现了北面方向。 玛祥仲巴杰亲自统领的两万精锐急匆匆地赶到了战场。 与此同时,斥候急向杨错禀报,乞藏遮遮率领骑兵突破无当飞军的层层阻拦,距离战场已不足五里。 最关键的时刻,号角响彻原野。 刚刚赶到战场的两万吐蕃军没有立即投入战斗,而是迅速列成整齐的战阵。 吐蕃军阵中央,在无数火把映照下,一杆醒目的深蓝色、金边走底的帅旗,迎风招展着一面大纛。 帅旗旁,一辆放置巨大牛皮战鼓的马车上,顶盔束甲、战袍飘飘的玛祥仲巴杰手持两柄鼓槌,奋力击打了起来。 鼓声震天般地响起,浑厚和沉着,绵密如夏季落雨前滚动不绝的阵阵雷霆,令人感到仿佛一场洗劫天地的狂风暴雨将会来临。 鼓槌击打鼓面的频率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憾魂摄魄,一众吐蕃军将士的心随着鼓声的加重,越跳越快,越跳越急,仿佛要跳出腔子。 受玛祥仲巴杰破阵鼓的激励,列于阵前的达扎路恭高高扬起手中大刀,鼓起全身力气,厉喝一声:“战!” “战!战!战!”两万将士齐举手中刀枪,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片刻之间,这两万同样强行军了数个时辰、身体相当疲乏的吐蕃军士卒的士气狂飙到了极点,一个个似乎都成了择人而噬的猛虎。 “传令前方军卒,不得冲散军阵,违令者斩!” “所有军卒不得肆意后退,朝丞相中军方向集结,与敌军决一死战!” 达扎路恭气聚丹田,狂声喝令连连。 受到夹击、且几乎失去控制的乞藏弥弥的吐蕃军已到军惊的边缘,一队一队的军卒开始仓皇撤退,并导致大规模的连锁反应。全军即将陷入彻底的崩溃状态。 但这一切。随着玛祥仲巴杰地赶到,出现了转机。 山呼海啸般地狂吼、激昂振奋的战鼓,以及玛祥仲巴杰亲自赶到的消息,让心神惶惑不安到极点的士卒,奇迹般地慢慢安定了下来。 接连被达扎路恭及其亲卫斩杀了百多人后,其他仓皇后撤的吐蕃军不自禁地缓下了逃亡的步伐。 随即,由那两万刚刚赶到战场地吐蕃军组成的凛凛战阵,带给了逃亡士兵们莫大的信心。 听从达扎路恭的呼喝命令,逃亡士兵们避开严阵以待的军阵,从左右两翼绕到援军身后,重新列起阵来。 听到玛祥仲巴杰赶到并奇迹般地稳定住军心的消息,杨错已知彻底击败吐蕃军的希望化为了泡影。 在这场混战中,身为主帅的杨错并没有直接率军冲杀,而是留守后阵统筹调度。 如果玛祥仲巴杰能够晚到一个时辰,那么这场大战将以我军的完胜而告终,到那时就是神仙也改变不了吐蕃军地败局。 很可惜,事情并不总是能够尽如人意。 似乎老天也在帮助玛祥仲巴杰…… 转头看了看西面方向,杨错无声地叹了口气。乞藏遮遮也快到了! “传令,全军齐攻,冲垮吐蕃军!”沉声对号角兵下达命令后,杨错转头对一旁的孙屯长说道,“带你的人去西面挡住乞藏遮遮!” “得令!”语带兴奋地迅速应声领命后,孙屯长回首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率领骑兵朝西面方向飞驰而去。 时至此刻,纵然杨错想脱离战斗,也根本不可能实现。 一旦陇右军后撤,吐蕃军士气必将重整,胜负之局将难以预测。 要想体面地结束这场战斗,全身退回东谷县,必须先击退玛祥仲巴杰。 “跟我来,宰了吐蕃老贼!”郭涔虎吼一声,领着骑兵避开防守坚实的吐蕃军主阵,做了一个小回环后,斜向直插吐蕃军左翼。 而在右翼,风骑军紧紧跟随着主将郝玭,在吐蕃军阵中左冲右突,便如如同郝玭的臂掌一般灵活。 在两翼骑军来回交叉冲锋的策应下,中路的步卒在哥舒曜等将领的率领下,向吐蕃军发起潮水般的猛攻。 吐蕃军顽强抵抗! 玛祥仲巴杰居中指挥,达扎路恭等人率吐蕃军拼死抗击,顽强而坚决地承受着一拨又一拨的冲击和砍杀。 便如矗立河边地磐石,任由奔腾的河水冲刷撞击,我自岿然不动。 “杀!”轰隆的马蹄声,也掩盖不住震天的怒吼声。 乞藏遮遮一马当先,三千骑兵呼啸而至,径直攻入战场。 西南面,孙屯长一声狂吼,率军斜刺里杀入乞藏遮遮骑军之中。 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上,十余万大军展开血战。 两方的将士就像两只红了眼的雄狮,狂暴地怒吼着,张开嗜血的大口,无情地向对方撕咬而去。 激战进入了白热化! 血腥无情的战斗,完全激起了双方将士的凶性,嘴里不住骂着粗言污语,手上的战刀和长矛毫不留情地吞噬着敌人的生命。 眼下的战局虽然对陇右军有利,但优势迟迟无法转化为胜势,确实令人担忧。 这里是河州,刚刚被收复,随时可能会有其他吐蕃军赶来参战。 时间拖得越长,对陇右军越是不利。 无论如何,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击退吐蕃军。 “抬鼓来!”将手中的凤凰枪狠狠地插入土中,杨错对身后亲卫大声喝令道。 “咚咚咚……” 充满杀伐之气的破阵战鼓响彻长空…… 清晨,薄雾再次升起,淡淡的飘散在大地之间。 雾气中,透着浓郁的血腥气息,令人晕眩欲吐。 夜间那震天的喊杀声、战鼓声、号角声,此刻已然归于沉寂。 原本灰黄的大地,此刻已成无边的血泊然成一片赤地。 无数阵亡士卒的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冰凉的地面上,间或还能听到几声受伤士兵的呻吟。 杨错和安思霖并骑而立,静静观望着这血腥杀场。 一队队陇右军将士正在迅速而小心谨慎地收拾我军阵亡的尸骸,并料理着负伤将士的伤口。 这场大混战,一直延续到凌晨才告结束。 吐蕃军在人数上虽然稍多一些,但无论在士气,还是体力上,却都是陇右军占据优势。 郝玭、郭涔这两部骑军更是势不可挡,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战斗的走势。 吐蕃军方面,虽然加入了乞藏遮遮,有玛祥仲巴杰亲自调度指挥,但士气、体力上的劣势,却使得他们无力彻底扭转局势。 最终在达扎路恭、乞藏遮遮的殿后下,玛祥仲巴杰领军且战且退,向鄯州方向撤去。 “可惜!”安思霖眉眼间也流露出一丝倦色。 “恩!”透过薄雾,杨错眺望着北面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安思霖没有言明,杨错知道她是在感叹昨夜一战未能克尽全功。 郝玭飞马驰了过来,向杨错行礼后说道:“郡王,吐蕃军已退到五十里开外,但并未继续向鄯州开进,似乎停驻了下来,不知有何意图,目前斥候正在继续追踪。” 难道玛祥仲巴杰还想再寻找机会与我们决战? 昨夜一战,战果虽然还未统计出来,吐蕃军的伤亡可说相当惨重,尤其的士气上的损耗。 即便玛祥仲巴杰能再聚集几万兵马,也未必能在陇右军身上占到多大优势。 小半个时辰后,军中记事将战损情况报了上来。 陇右军阵亡六千余,伤四千余,其中风骑军阵亡四百余骑,郭涔阵亡两百余骑。 吐蕃军损失要大得多,阵亡、被俘接近两万余人,其中大多是乞藏弥弥所部。 而受伤逃脱的吐蕃军则无法统计。 仅从双方的伤亡人数看,此战可说陇右军获胜。 从战术计划实施来看,此战并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但从战略上看来,杨错的意图却有达到了——牵制了吐蕃军大量兵力,甚至包括玛祥仲巴杰本人。 就在军卒继续清理战场时,率部巡驻龙泉水域的崔宁突然传来急报。 吐蕃军大将尚结东赞以声东击西之计,骗过梁无忌,自中度渡过丽水段,兵锋逼指永靖,似乎有意直扑金城郡。 与此同时,河州内发生严重叛乱。 第77章 良谋 大夏县城外。 陇右数万大军安营扎寨,犄角相连,绵延数里有余。 一批一批的步卒迅速而整齐地在大夏县外集结,埋锅造饭。 杨错和安思霖、韦皋、哥舒曜、高崇文等数十人走进大夏县县衙。 已在县衙等候多时的韩滉、田神功立时迎了上来。 昨夜与吐蕃军的东谷县境内激战时,为保证韩滉的安全,杨错没有让他亲临第一线,而是先行将他送到了田神功这里。 行礼后,众将按照品阶高低陆续入座。 “长源的病情怎样了?”入座后,杨错首先向韩滉询问起李泌的情况。 “先生的高热已退了些,但没有半月以上的休养,恐难恢复。我已请田将军暂且将先生送往狄道调养!”韩滉轻叹说道。 “如此甚好!”知道韩滉并无大碍,杨错稍微松了口气,随即直接切入到了议事正题。“田将军,兰州和河州有没有新情报传来!” 击败玛祥仲巴杰的喜悦,此刻已完全被尚结东赞入侵和河州叛乱两条不利消息所冲淡。 甚至为了避开河州,杨错还以急需休养为借口,退至大夏县。 这座毗邻兰州的地方。 几番辛苦,只落得白来一趟啊! “郡王,还是由我来说吧。”韩滉朝田神功点了点头后。而后有条不紊地说了起来,“兰州方面,齐王殿下刚刚传来消息,证实了尚结东赞渡河入侵的消息。” “尚结东赞是尚息东赞的弟弟,也是吐蕃军一员大将。他大约是在昨夜渡过的丽水,吐蕃军人数恐怕在一万五千人上下。” “尚结东赞渡河后,没有直接攻击金城关,似乎绕了个小圈子,往广武郡方向去了。具体动向仍未明了。齐王殿下已命细作打探尚结东赞动向,并加派快马向广武郡下各县示警。” “河州方面的情况相当严峻。贾将军不久前第二次传讯,河州安乡县反叛。目下总数不下两万人的叛军正在围攻河州,其中有数千人便是原先的河州驻军,另有万多人似乎来自州内豪族。” “叛军为首者是谁?”我眉头大皱,沉声询问道。 “樊起,此人秘密联结各县叛军。本欲以偷袭的办法一举拿下河州城,幸亏被郝将军察觉异动而未能得逞。” “樊起?”听到这个名字,杨错不禁微吃一惊,脑中立即浮现出了四十多岁、面目清癯的河州长史的形象。 虽然与樊起接触不算多,说这人是叛贼首领倒是大大出乎了杨错的意料。 当日皇甫先归降后,李泌曾细致地调查了河州内地主要吏属,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个长史。 此人少年失意,直至四十岁才被皇甫肃赏识任用。 从此,他便一直跟随皇甫肃,成为皇甫肃政务上的第一臂助,并被任命为长史之职。 皇甫肃死后,樊起又一心辅助皇甫先。 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半点异心,在河州内官声极佳。 而且,当日皇甫先归降时,樊起也是一力表示赞同的。 为什么,事隔不到半月,他居然为首掀起反叛。 “河州刺史皇甫先有没有反叛?”安思霖缓缓问道。 “没有!”韩滉摇了摇头说道,“皇甫先对樊起之叛乱,事先一无所知。直到叛乱已起后,他还在贾将军面前辩驳,认为必是他人诬陷樊起。而且,贾将军一直命人秘密留意皇甫先,并未发现其有任何异常举动。” “皇甫先虽然年轻识浅,但皇甫族在河州却是根深蒂固,仅凭区区一个樊起怎能掀起如此规模的叛乱?”杨错拧眉思索了片刻,抬头向韩滉询问道,“太冲,你如何看待此事?” 说实话,对尚结东赞渡淮南侵之事,杨错并不十分担忧。 首先,广武郡目前的驻军不下三万人,更有董晋这样足智多谋的智士。 马燧、梁无忌、严砺、严武这样的经验丰富的将领。 无论是将、兵等方面,都不会逊色于尚结东赞。 其次,由于得到及时的提醒,齐王李倓对吐蕃军的南侵早已有所准备。 相形之下,河州的叛乱颇有些出乎意料,也让人不敢轻忽以对。 “河州的叛乱很不简单,我所料不差,恐怕幕后主使必是玛祥仲巴杰!”韩滉淡定自若地分析道,“正如郡王所说,仅以樊起,绝难蛊惑起如此多的河州豪族。但如果樊起是受玛祥仲巴杰指使,情况便完全不同。” “而且,我甚至怀疑,河州叛乱就是玛祥仲巴杰整个计划中重要的一环。”韩滉语出惊人地说道,“现在想来,玛祥仲巴杰引诱我大军深入河州,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聚歼我军,或许还与这河州叛乱有着密切的联系。” “以合川城牵制住郡王的大军。而后,东面掀起河州叛乱,西面由尚结东赞东渡入侵。” “如若尚结东赞能够夺取金城郡,吐蕃军实际上也就从河州、金城郡东西两面将我大军退路截断。” “如若尚结东赞没有机会夺取金城郡,他也可会同河州叛军由两面夹攻我军。配合吐蕃军主力的行动,玛祥仲巴杰确实有很大可能重创我军,甚至是将我军彻底驱逐出河州。” 听到这里,帐中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 如果韩滉地猜测果然不错,玛祥仲巴杰所采取的,实际上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连环计策,一个颇为大胆冒险的计策。 “至于玛祥仲巴杰的计划中,是否还有其他阴谋,暂时还不得而知!”韩滉正色说道,“不过,我等应当庆幸,玛祥仲巴杰的计划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似乎出现了些问题,以至于有了东谷之战的失败。” “如果吐蕃军能再有些耐心,等到河州叛乱、尚结东赞东侵时,再攻击我军,结果将跟现在完全不同。” 顿了顿,韩滉剑眉微微蹙起:“我颇为怀疑,那河州长史樊起,很可能就是玛祥仲巴杰秘密派在皇甫肃身边的暗间。” “此次河州能轻易为我军所得,一者是玛祥仲巴杰计划的一个环节,另一面,或许是玛祥仲巴杰有意借机将皇甫一族在河州地势力彻底清除。” “自皇甫肃起,河州内军政事务,皆决于皇甫肃,连玛祥仲巴杰都不能随意插手。河州的地理位置,无论对主公,还是对玛祥仲巴杰而言都是非常重要。” “如此重镇,留在一个不能信任的人手中,玛祥仲巴杰如何能够甘心!借着叛乱的机会铲除皇甫先,日后玛祥仲巴杰若是击退了我军,便可名正言顺地接手河州。” 听着韩滉愈见深入的分析,杨错心中的凉意越来越盛。 近几年来,因为有李泌、韩滉、董晋这些智计绝伦的国士出谋划策。 陇右军在与玛祥仲巴杰的交锋中,几乎没有落过下风,甚至还占了不少便宜。 久而久之,杨错也逐渐淡化了玛祥仲巴杰所能造成的威胁。 但是,无论玛祥仲巴杰本人,还是尚息东赞等人,都有着超群的智慧。 或许就是因为对已方的情况不太了解,致使他们屡屡受挫。 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太冲,我等该如何应对?”田神功面色肃穆,沉声向韩滉询问道。 “依我之见……”韩滉淡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了起来。 众人听了计划,无不点头。 鄯州,龙支县县衙。 乞藏弥弥双膝跪地,神色一片黯然。 因被郭涔的飞枪刺中,乞藏弥弥的左肩被层层布巾包裹着,显得相当狼狈。身上的甲胄也穿不整齐,血都浸出布巾。 玛祥仲巴杰面色阴沉,如炬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堂下下跪的两人,久久不语。 但就是这种沉默,给堂内的众将以极大的精神压力。 “大相,末将无能,未能识破敌军诡计,轻师追击,以至陷入敌军埋伏,拖累大军,罪该万死。”乞藏弥弥没有推委中伏战败的责任,长身伏地向玛祥仲巴杰请罪。 “此战之败,过不在乞藏弥弥,末将未能尽辅将之责,理应全权担起罪责,请大相责罚!”不待乞藏弥弥说完,他的副将也长身伏倒,以头触地。 这些吐蕃将领都是贵族出身,但不意味着就可以免罪。 相反,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在世时,制定了极为严格的军纪。 贵族将领死了,他的亲族就会接替他的职位。 再加上玛祥仲巴杰为了巩固权威,没少对付他们这些贵族将领。 “大相,二位将军虽有失策之处,杨错乃是当世名将,智勇兼备,又有李泌、韩滉等人为之谋划,实非容易应付的对手。”作为随军参谋的尚结赞出列向玛祥仲巴杰劝道,“还请大相念在往日功劳份上,暂且宽恕二位将军,允许他们将功赎罪!” “请大相宽恕他们吧!”由乞藏遮遮带头,堂中众文武一齐出列,躬身说道。 玛祥仲巴杰沉默了片刻后,忽地纵声大笑起来。 朗的笑声回荡在厅堂内,许久方歇。 一众文武不知玛祥仲巴杰所笑为何,却也不敢擅自从起身抬头。 第78章 奇袭 “诸公请起,我本就无意重罚乞藏将军!”挥挥手示意一众文武起身,玛祥仲巴杰随即站起身,走到乞藏弥弥和他副将的身前,亲自将两人扶起。 “此战计划乃是由我亲自拟定,你们不过依令行事而已,而今出现差池,实在是怪我筹谋不精!”玛祥仲巴杰环顾众人,笑了笑说道,“只怪我小看了对手!” “错不在大相!”乞藏弥弥挣扎着起身说道,“出征时,大相三令五申嘱咐属下小心谨慎,是属下贪功心切,才为敌军所乘!” 顿了顿,乞藏弥弥又为自己副将求情:“我率军追击前,他曾苦心劝谏,等大相赶到再行决定是否追击敌军,是属下不听劝阻。” “扑通”一声,乞藏弥弥再次跪倒在地,低首抱拳请求道:“恳请大相责罚乞藏弥弥,以正军法!” 玛祥仲巴杰直直地看着乞藏弥弥,片刻后点了点头,肃声说道:“乞藏弥弥身为军中主将,用兵不慎,贪功冒进,乃至大军败绩,杖二十。副将劝乞藏弥弥谨慎,已尽辅将之责,免于责罚。” 鸦雀无声中,两名士兵将乞藏弥弥按倒在地,当堂杖罚,只听“啪啪”的声响。 行刑过程中。乞藏弥弥牙关紧咬,始终不发一声。 待数到二十时,两士兵收杖后退,另有亲卫准备上前搀扶乞藏弥弥,却被玛祥仲巴杰阻了。 弯下身,玛祥仲巴杰亲自将乞藏弥弥扶起,又命亲卫寻了个舒适的坐垫给乞藏弥弥坐下。 责罚事宜完毕后,玛祥仲巴杰回到自己主位上。转头对一直默然不语的尚结赞询问道:“尚结赞,杨错的兵马目下动向如何?” “正朝兰州的方向移动,而且毫无隐蔽行军之意!”见玛祥仲巴杰相询,尚结赞不急不忙地说道。 “难道他们想撤了?”论莽热立即接口说道。 “有此可能!”尚结赞点了点头,分析说道,“合川城之战杨错虽然占了一些便宜,但依目下地情形来看,他们继续留在河州,已经无所作为,甚至很有可能为我军所破,撤退也是在情理之中。” 堂中一众文武都是受玛祥仲巴杰信任之人,对他的作战计划都有所了解,听了尚结赞的分析,都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唯有尚结息目光凝滞,似在思索着什么。 留意到尚结息的神色,玛祥仲巴杰出声询问道:“尚结息,你心中似有所思?” “回大相,我正在寻思昨夜之战。”尚结息出列,缓缓说道,“很显然,杨错对我军诱敌深入之计早有防备,而且还早早设下圈套。” “杨错引军北上佯攻合川是明,也是虚;再分一路兵马潜伏于积石山是暗、却是实。从佯攻、潜伏,到拦截我军信使,都可证明这一点。” “不过,他们做的确实相当不错,尤其是杨错的那一系列设计——以悬羊击鼓的方法‘金蝉脱壳’,用抛弃粮草器械的方法反引诱我军……都是相当精彩地安排。” “大相的大计所以稍有受阻,在我看来,最关键处还是在于合川、兰州、河州三地的时机配合出了差池。如若河州内乱和尚结东赞渡河的消息先为杨错所知,他还能如此安心地照原先计划行事么?” “你说的在理!”玛祥仲巴杰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现在看来,这一计划委实过于庞大,中间不免出现思量不周之处。当日,尚息东赞就告诫过我此计划中,各处时机地协调可能出现问题,可惜我未能听。” 说到这里,玛祥仲巴杰不由想起了身在逻些城的尚息东赞,暗自叹了口气。由于常年随军征战,尚息东赞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 自上次在岷州那次随军出征就因水土不服而病倒,虽经几月的调养,仍不见有多大好转。 玛祥仲巴杰顾惜尚息东赞的身体,严禁他在养病期间料理军机事务。 但尚息东赞自己却不大闲得住,仍会通过一些途径关注时事。 筹划此次大战的计划时,尚息东赞也曾提过一些建议,但玛祥仲巴杰听了后不喜反“怒”,“严令”尚息东赞休养身体为上,暂时莫要劳心劳力。 “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思如何弥补、扭转局势!”玛祥仲巴杰不是一个喜欢沉溺过去之人,很快便从败北的阴影中摆脱了出来,思考起下面的应对措施来,“河州方面可有新消息传来?” “暂时还没有。”尚结赞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忽有一名小校急步来到堂外。尚结赞一见此人,立即迎上。 两人低语了片刻后,尚结赞手持一封绢书,走到玛祥仲巴杰跟前:“大相,河州有消息了。” 玛祥仲巴杰接过尚结赞呈上的绢书,迅速浏览起来。 看完后,玛祥仲巴杰将绢书又回递给了尚结赞,示意其交于众人传阅,他自己则低头沉思起来。 “大相,河州内乱已起,杨错恐怕也得到消息了,这回他们不撤也得撤了!”看完绢书后,尚结赞首先开口说道,“这是一个战机,若能抓好,未必不能一扫昨日一战的阴霾。” “次相说的对,借敌军渡河之机,再行施袭?”玛祥仲巴杰立时领悟了尚结赞的意思。 “正是如此!”点了点头,尚结赞侃侃道,“只要能抓好时机,一举破敌并非难事。” 听了尚结赞的分析,玛祥仲巴杰时而点头,时而又微蹙起眉头。 待尚结赞说完后,乞藏遮遮提出异议道:“次相计策虽然不错,但以大军目前的状况,恐怕无力施袭!” “这个不妨!”尚结赞笑道,“以疲劳程度而言,敌军未必比我军好到哪里,唯有可虑的便是军卒士气。” “此间的兵马,都是我军中精锐,只要能悉加调整,恢复士气当不成问题。相形之下,敌军着急撤退,士气也必受影响。此消彼长之下,我军不见得吃多大亏。” “杨错军中不乏智谋之士,不可不防敌再施诱敌深入之计。”尚结息出声提醒。 众人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隆冬清晨,淡淡雾气笼罩四野,平添几分寒意。 河州,东城楼上,顶盔束甲的贾耽忍不住身体的疲乏,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为防备叛军夜袭城池,贾耽整整巡守了一夜城池。 自叛军围城之日起,在这河州城下,业已埋葬了双方数千将士的骸骨。 “将军,您熬了一夜了,先下城去休息一会吧,这里交给我。如果叛军攻城,我立即让人叫您。”随军副将走到贾耽身旁,轻声说道。 “恩,当心点!”贾耽再朝城下看了一眼后,拍了一下自己副将的肩膀,缓缓朝城下走去。 刚刚走到楼阶处,贾耽突然停下了步子,神色有些古怪地转过身来。 “将军,怎么了?”副将莫名地询问道。 摆了摆手示意副将噤声,贾耽侧过耳,眼睛微闭,做仔细聆听状。 在副将和数名军司马略显好奇的目光下,贾耽一言不发地倾听了小半晌后,面上神色变得更加莫名。 “将军,您听到什么?”有军司马忍不住出声询问。 “似乎有兵马正朝这边过来。”贾耽也不是很确定地回道。 由于雾气未散,能见度并不很高,两百步开外的东西就完全看不清了。 “将军怎么知道有兵马过来?”那军司马侧耳倾听片刻,却是什么都未能听出。 此时天色尚早,城外的叛军尚未有所动静,除了零星的更声外,四野一片寂静。 “东面方向有行军的脚步声,但声音很小。”贾耽一面思索着,一面回道:“当年在山南时,我曾担任过斥候营的斥候,特地训练过听音辨声的能耐。你们没有练过耳力,听不出来!” 知道贾耽平时从不打诳语,众人立时便相信了“有兵马过来”的消息。 “将军,会不会是叛军的援兵?”思索了片刻,副将猜测道。 “卯时刚过就赶到河州城,说明他们是在昨天夜里行军赶路。如果是叛军,根本不需要这样连夜赶路。”贾耽似乎想通了什么,现出了一丝笑意。 “将军的意思……是咱们的援军来了?”另一名军司马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不大可能吧。”副将张大着嘴,惊声说道,“咱们的求援使者派出去才不到三天,即使快马一来一回还需要两天时间,何况是大队人马。附近山地崎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吧!” 贾耽不再说什么,只是仔细地凝望着东面方向,似乎想要透过雾气看个究竟。 忽地,震天的喊杀声从雾气中响起。 真是援军? 众人面面相觑,愣了小片刻后。脸上都浮现出了狂喜之色。 “敌袭,敌袭!” 叛军营中,一名值营士兵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被飞矢撂倒在地,突然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声音甚至在微微发颤。 语音刚落,一支弩箭无情地击入那名士兵地咽喉之中。 “杀!”杨错高举手中霸王凤凰枪,声如夏日惊雷一般平地响起,随即一策叱拨赤一马当先朝叛军营冲去。 “杀!”数千士卒齐声暴喝,紧紧跟随在杨错的身后,势如疯虎一般杀入敌营。 按照韩滉的计划,杨错兵分两路。 田神功率绝大部分兵马留在大夏县城,牵制可能来犯的吐蕃军。 由杨错率少部兵马急袭河州,负责平定叛乱。 平叛之事,向来是速度越快越好。 拖的时间越长,叛军声势越大,附逆者越众;反之,如果能够在最短时间内重创叛军,便可将局势稳定住。 如此一来,叛军便难兴起什么风浪。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杨错不仅挑选了最精锐的无当飞军、熊、虎、山字营,还日夜兼程,就是为了达到这件事。 “怎么回事?”一名叛军首领人物衣衫不整地从军帐中跑出,惊慌而又莫名地询问道。 “袭营!”杨错策马冲到他的跟前,手中凤凰枪化作刀势横斩过去,口中冷冷地回了一句。 “呃……”闷哼声中,一颗人头带着激喷的鲜血冲天而起,随即又重重落下,滚了几步后,恰好保持着仰天向上的姿势。 人头上,一对无神的双眼呈现出无比骇然之色,似乎仍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营中的叛军多半居然还未起身。 听到营中异动,不时有慌乱的士卒衣服也不穿地从军帐中窜出,另一些人虽然匆忙穿上了衣服,但盔歪甲斜,手中空空如也。 面对如狼似虎地“敌军”,不少叛军士卒瞬间肝胆破裂,毫不犹豫地转身朝营外逃去。 慌乱的人流相互冲撞,完全乱作一团,并引发规模不小地践踏。 “嘎吱!”骨肉被踩踏地脆响,令人毛骨悚然地响起。 韦皋、孟龙的无当飞军、高崇文的虎、熊二营、严越卿的山字营,排着整齐的队伍,分头冲向各自的目标,成扇状在叛军营中延展了开来,势如破竹地肆意冲杀着。 不久,在阵阵狂暴的呼喝声中,贾耽率领河州守军冲出城外,加入到攻杀之中。 突袭加上两面夹攻,使得叛军迅速陷入崩溃状态中,根本无力组织有效的抵抗。 两万多的叛军中,大半都是追随樊起叛逆的豪族私兵。 既疏于操练,又无战斗经验,加上缺乏有效地指挥,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少部精锐叛军受到其余叛军的冲击,也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战力。 这场以寡击众的突袭战,在一个时辰后落下帷幕。 仅付出数百人的伤亡,陇右军便将叛军彻底击溃,击毙、俘虏一万六千余人,另有六千余人仓皇逃窜。 在贾耽的引领下,杨错再次踏入河州城中。 河州刺史皇甫先带着十余名文吏,长身伏在杨错的马前,头也不敢抬,“罪臣治下无方,以至于有居心叵测之徒兴兵逆反,请郡王治罪!” 翻身下马,杨错亲将皇甫先扶起。和声宽慰:“不必自责。此事过不在你,一切皆是玛祥仲巴杰诡谋!” “玛祥仲巴杰?”皇甫先身体微微一颤,抬头看向杨错。 第79章 惨胜 河州,刺史府内。 听完杨错将韩滉对樊起身份猜测的一番话后,河州别驾皇甫宁扼腕叹道:“樊起贼子受家兄如此重任,不想竟是玛祥仲巴杰所派奸细,着实可恨。” “可恨玛祥仲巴杰如此阴险,可恨樊贼如此无义!”皇甫先以拳击掌,愤愤不平地说道,“家父效力吐蕃,纵无功劳,也有苦劳。不想,玛祥仲巴杰居然用这等诡谋害我家。” “皇甫刺史且莫恼怒,眼下还是应当以平定叛乱为先!”贾耽接过口,恭敬地对杨错说道,“将军,叛首樊起已经逃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其擒斩,恐生变化。” “樊起最可能逃向何处?”杨错向贾耽询问道。 “截止昨日,只有安乡县反叛。而在安乡县,平夷守捉仍驻有叛军数千人,此外溃退的叛军中也有一部似乎往那个方向逃去,所以樊贼应当最可能逃往那处!”贾耽迅速回道。 “擒贼先擒王!樊起是叛贼之首,只要诛除此人,余众便掀不起风浪!”杨错当机立断,“即刻加派斥候追寻樊起的消息,并整顿军马准备进击安乡,一举将叛军彻底铲除。” 举步走到皇甫先跟前,杨错恳切地说道:“如今叛军实力大损,正可借此机会安定河州各县。此事还得偏劳皇甫刺史多多费心!” 虽然在叛乱中,皇甫一族的影响力大大受损,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近十年来累积的深厚根基还是不容忽视。 “郡王放心,属下必尽一己所能!”皇甫先立即躬身抱拳说道。 当日下午,皇甫先接连向包括安乡在内地河州各县派出快马,每骑快马都携有皇甫先亲笔手书、并加盖杨错印绶的绢书一封。 绢书上的内容,几乎一般无二。 凡受樊起鼓惑而叛乱者,只要悬崖勒马,既往不咎。 有谁能举报或是擒拿樊起,可获重赏。 凡负隅顽抗者,即行格杀。 快马信使派出的同时,杨错亲自领军急袭安乡。 丽水到金城关河段,两百余艘战船横亘河面。 一艘斗舰大船上,梁无忌正与严砺及其他部将商议军务,忽有一名军司马急匆匆走入舱内,奉上一封绢书。 “无忌大哥,什么事?”严砺向阅览绢书的梁无忌询问道。 “郡王命我等将西起金城郡,北至永登一带的河水全部封死,断了尚结东赞那厮的退路!”梁无忌将绢书递给严砺,语带一丝恨声地说道。 当日尚结东赞渡河时,耍了一个声东击西的计策,成功骗过了陇右水军,让梁无忌等人自感颜面尽失。 自从杨错把水军悉数调回来,又为了控制住整个陇右道所有的流域,花了很大力气重建水军。 没想到自从北还以来,一仗没打却让敌军骗过,真是太可恶! “太好了!”严砺迅速看完了绢书上内容,用力在身前桌案上一拍,“看来郡王是想将尚结东赞那混蛋一窝全端了!” 梁无忌点点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传令,将麾下水军分为十五部,每部六艘蒙冲,十艘走舸。自金城郡至永登之间,每十五里安一部,每部分两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轮流巡逻。” “剩余船只一分为二,一部随我随时准备策应各部,另一部由严砺率领,负责收缴丽水两岸的船只。无论敌军要从任何一部那里渡河,左右两部立即增援。” “其余各部船队则暂时不动,以防敌军再施诡计。凭借三部船队十八艘蒙冲,三十艘走舸,加上我的策应增援,任他尚结东赞能耐通天,也休想过河。” 顿了顿,梁无忌恨恨说道:“这混蛋,既然过了丽水,就不要再想回去!否则咱们水军的脸也就没地方搁了!” 一名信使自大夏县匆匆赶到金城郡,向齐王李倓传递了一封绢书。 李倓览信后,立即命人快马传书广武郡。 与此同时,快马沿洮河一路向南,往李晟驻守的狄道郡而去。 田神功率领陇右军离开了大夏县,反其道而行之,直奔离水,与吐蕃军对峙。 五万吐蕃军滞停于河州境内,与驻扎离水南畔的陇右军形成了对峙局面。 仔细查看着地图,玛祥仲巴杰眉头紧皱,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玛祥仲巴杰抬起头来,看向随军参谋尚结息,似询问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何他们还不后撤?” 按照玛祥仲巴杰、尚结息等人事先的预测,陇右军必定会谋求在最短时间内离开灵岩寺一带,以应付尚结东赞南侵和河州叛乱的危机。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预料。 陇右军居然从大夏县北上,驻守在离水的南畔,根本没有半点撤退的意思。 这让原本准备趁敌大乱之际发起攻击的吐蕃军感到有些茫然…… “河州内乱,尚结东赞也已确认渡过丽水,杨错实在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尚结息沉吟了片刻,分析道,“纵然准备放弃河州,但他们决不应当将尚结东赞的大军置之罔顾。尚结东赞渡河之后,近可攻广武郡,截断杨错退路;远可奔袭金城郡,直接威胁李倓。” “杨错虽然拥有陇右河西,但其连年征战不休,兵力应当有限,而且还需分驻各州郡,稳固治安。这边杨错的大军不下五万,恐怕已占到其军力的半数,而且都是精锐之师。” “如此一来,金城郡、广武郡还能有多少兵马?难道杨错就笃定不回师也能挡住尚结东赞的一万五千大军?” “恐怕,担心贸然后撤会遭我军突袭的缘故。”尚结息拈须轻轻说道。 “会否杨错已经乘夜撤离,南畔仅是一座空营?”乞藏弥弥突然接口,提出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不大可能。”尚结息摇了摇头,“四、五万人后撤,何等的动静,岂会使我军一无所察?而且先前斥候还曾禀报,遭遇敌军游骑的全面猎杀。如果敌军渡河,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战力留在北面?” 玛祥仲巴杰不想再作无谓的猜测。朝尚结息问道:“尚结赞哪里去了?为何还不见有新消息传回?” “大相!”就在玛祥仲巴杰询问的当头,尚结赞恰好掀帘进到帐内,“吐谷浑有战报传来!” 玛祥仲巴杰先是微微一惊,随即急声问道,“战报何在?” 尚结赞从袖中取出一封仍带着些许体温的绢书,恭敬地呈递至玛祥仲巴杰跟前。 “百谷城被攻克!”展开绢书,玛祥仲巴杰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 听到百谷城被克,帐中众文武皆不由得精神一振。 百谷城扼守整个吐谷浑的门户,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同时是慕容瑾在这里最后一块根基,一直由慕容瑾麾下重臣拓跋悔镇守。 拓跋悔才智出众,在他的统筹调度下,百谷城可谓固若金汤。 在几乎得不到支援的情况下,拓跋悔硬是凭借一座孤城抵挡了玛祥仲巴杰大军两年之久。 而且拓跋悔对吐谷浑忠心耿耿,在明知坚守也没有任何出路的情况下。 他仍是毫无异心,曾斩杀多达六批前来劝降使者,让玛祥仲巴杰对其彻底灰心。 这样一座牢不可破的坚城,终于也成为玛祥仲巴杰的囊中之物了。 得到百谷城,整个吐谷浑便完完全全地打开,怎能不令人高兴。 就在众人轻声议论此事之际,玛祥仲巴杰的面色却突然大变。 尚结息心细,立即就察觉到玛祥仲巴杰的神情变化,知道必有下文,恐怕还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啪!”玛祥仲巴杰猛地一拍桌案,脸色铁青地说道,“好一个拓跋悔!” “大相,何事动怒?”尚结息知道玛祥仲巴杰已愤怒到了极点。谨慎地询问道。 玛祥仲巴杰将绢书往桌案上一扔,示意尚结息自己来看,他却站起身来,背对众人,似乎在掩抑着自己的怒气。 尚结息拿起绢书,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也不禁为战报上的内容所惊动。 达扎路恭虽然攻克百谷城,却所受的损失也大地惊人。 依照玛祥仲巴杰的命令,达扎路恭率领大军对百谷城发起狂攻。 或许是因为在长达两年的围困中,百谷城的战力业已消耗殆尽。 达扎路恭惊喜地发现守军抵抗力度明显地减弱了。 围城一月多后,百谷城的防御多处出现漏洞,更有不少城中的将官宗族私下向达扎路恭表示了归顺之意。 四日前,百谷城南门地守将开城献降,将吐蕃军迎入了城中。 由此,吐谷浑军彻底失去抵抗意志,大批大批地弃械投降。 不得已,拓跋悔率少部人马退到了内城。 百谷城是吐谷浑的王城,吐谷浑历代可汗曾对百谷城进行过细致的修缮,以王府为中心修建了一座内城,以为囤积粮草金帛之用。 控制了外城局势后,达扎路恭立即率军包围内城。 劝降无效后,吐蕃军立即发起了进攻。 由于追随拓跋悔逃进内城的士卒并不很多,一轮猛攻之下,内城失守。 站立在屋顶的拓跋悔,面对四面围来的吐蕃军,表现得出奇地冷静。 下跪朝东南方向恭恭敬敬地三叩首,拓跋悔仰天长笑不已。 就在一众吐蕃军疑惑之际,一支响箭自拓跋悔身后冲天而起,随即内城四门、各处建筑尽皆火起,借着强劲的西北风,片刻间将整个内城化为一片火海。 而且拓跋悔还命人在城中埋放了许多硫磺、硝石之类物品,引起一连串的爆炸。 六千多攻入内城的吐蕃军精锐,除寥寥百多人见机得快、及时逃出外,绝大部分人都陪同拓跋悔葬身火海。 达扎路恭本人也是幸运,因被十数名献降的百谷城豪族缠住,才没有亲自率军攻打内城才脱出了一劫。 以一死,拓跋悔成全了自己对吐谷浑整个部落的忠义,在临死前还狠狠地坑了玛祥仲巴杰一把。 相继览毕绢书,帐中众人面上再不露半点喜色。 第80章 派将 兰州,齐王王府。 “殿下,刚传来驸马的急信!”董晋将一封绢书奉给了李倓。 李倓将绢书递回给董晋,微笑着说道,“看来妹夫是准备将尚结东赞留在咱们陇右了。” 近日以来,有关吐蕃军大将尚结东赞南侵准备寇犯兰州的消息,已在兰州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引起了人心的慌乱,甚至有人劝李倓到渭州暂避些时日。 李倓本人却是出奇的冷静,一纸诏令便将叵测之徒掀起的恐慌平息了下去,并笑着拒绝了“暂避”地好意。 “殿下,李晟、严武、野诗良辅总共一万五千余人兵马正朝兰州赶来,最迟今日傍晚便可赶到。”董晋迅速介绍着援军情况。 “寒冬腊月,不是个捕鱼的好时节啊。”李倓笑了笑,叹气说道。 十二月初二,黄昏。 来自渭州的最后一批援军——渭州刺史野诗良辅率领的五千兵马军日夜兼程,赶到了兰州。 齐王王府,议事厅内。 董晋向李晟、野诗良辅、严武三人详细地介绍着敌情动向,以及初步制定的作战计划。 “斥候刚刚回报,尚结东赞军的踪迹暂时已经失去。”董晋站在大厅中央,侃侃分析道,“若不出意外,尚结东赞应该就在广武至皋兰一带。” “暂时失去踪迹?”野诗良辅略显疑惑地询问道,“军师,尚结东赞有一万五千多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去踪迹?” “尚结东赞精通兵法,擅长用兵,更关键的是,他对兰州的地形并不陌生。”董晋指着身旁摆放的兰州沙盘,不紧不慢地说道,“此外,那一带的地形相当复杂,再加上尚结东赞也有可能西向进入朔方境内,故而斥候的探寻有些不便!” 顿了顿,董晋继续说道:“我已命斥候加大搜索力度,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消息传回!” 李晟略一思索,和声询问道:“军师,斥候最后一次发现敌军踪迹是在何处?” 董晋指着沙盘上一处地点说道:“是在皋兰的秦川镇附近,已经毗邻广武郡,斥候在那里发现有埋锅造饭的痕迹。” “李将军想到了什么?”李倓笑了笑,以期冀的目光看向李晟。 对才干卓著却谦逊温和的李晟,李倓是相当看好的。 作为陇右河西节度使的杨错更是如此,那日便毫不犹豫地将位置极其重要的狄道郡太守之职交于了他。 “殿下,以我愚见,尚结东赞恐怕是有意图谋兰州,或准备以攻袭兰州为饵,钓马燧将军南下!” 李晟一拱手,带着淡然而从容的微笑,“从适才军师所说,敌军最先停驻的几处地点看似凌乱,但实际上都是以广武郡为中心,形成一个半环状。这说明尚结东赞原本应当是准备攻袭广武郡。” “不过,可能是察觉马将军防卫严密,尚结东赞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随后,尚结东赞曾北上深入广武郡境内五十余里,便说明了这一点!” 指点着沙盘上的地点,李晟以右手慢慢划出了尚结东赞军的行军轨迹,“最奇怪的就是这最后探查到的踪迹,显然尚结东赞又重新东行。” “已知广武郡难以图谋,却又再次摆出进击广武郡的姿态,恐怕非尚结东赞这等擅长用兵之人所为。” 厅里的一众文武对尚结东赞军曾经留下地踪迹早有所知,然而他们却未能从中理出什么头绪来。 如今被李晟这样一分析,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李晟自出仕后,一直都呆在外地,三年多时间只有过一次短暂的兰州之行,与杨错麾下许多将官都不熟悉。 许多人虽然听说过李晟的一些事迹经历 却对他年纪轻轻便担任狄道郡太守这样的重职有所非议,认为他才不配位。 但眼前李晟对军情细致而深远的分析,却让不少人对其另眼相看起来。 李倓与董晋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眸中浮现的笑意。 董晋先前已对李倓作过一番分析,结论跟李晟基本相似。 当然,董晋并未将分析的结果告诉其余人。 “那认为应当如何抵挡尚结东赞?”李倓凝目看向李晟,和声询问道。 “以水军封锁丽水,断绝尚结东赞退路。而后以广武郡、金城郡两郡兵马逼压敌军,寻觅最佳地点将敌围而歼之!”李晟的声音依然温文尔雅,但语中流露出无比的肯定。 李倓问的是如何“抵挡”,李晟回答地却是如何“歼”敌。 “同时,殿下还可向朔方节度副使仆固怀恩请求一臂之助,由朔方军封锁尚结东赞东向的道路。如此一来,尚结东赞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束手就擒!” 李倓眼中一亮,不由得微微颔了颔首。 李晟的计划,几乎跟杨错急件中由韩滉所提建议一般无二。 李倓轻轻一拍身前桌案,正色说道:“若将大军交付于你,你可能为我击破尚结东赞?” 听齐王竟然有意让自己担任一军主帅,李晟微微一愕后,随即拱手至额,慨然说道:“愿为殿下效劳!” “好!”李倓长身而起,从桌案上拿起虎符,走到李晟身旁,“李晟听令!” “末将在!”李晟单膝跪地,昂然看向李倓。 “遵从陇右河西节度使、神武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持节、西镇郡王、驸马杨错之命,命李晟统帅兰州各路兵马,会同马燧将军迎击尚结东赞!”李倓下达了命令后,亲将调兵的虎符交在了李晟手中。 “遵命!”心神一阵激动,李晟双手接过虎符,便欲躬身施礼。 李倓先行将李晟托起,轻轻说了一句:“好好干!” 李晟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双手重重地合抱成拳,摆放在自己的额头处。 厅中一众文武对杨错的决定都感到有些惊讶。 身在兰州的将领中,数人的军职高于李晟,征战经验也更为丰富,杨错却在信中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最年轻的李晟,并且把调兵的虎符都给了他,表示了最大的信任。 急行两个时辰后,虎、熊、山三营和无当飞军赶到安乡县东城外。 安乡县,位于河州西南方。 安乡县令与叛首樊起交情莫逆,樊起掀起叛乱时,安乡县就是第一个附逆。 叛军在河州城下大败亏输后,失魂落魄地樊起便仓皇逃到了安乡县。 此刻,安乡县城门紧闭,城上军卒慌慌张张地准备着守城事宜。 “惊慌失措,指挥无度。”高崇文望了城头片刻,面上浮现出不屑的笑意,转头对杨错说道,“这些叛军……全都是菜鸟!郡王,安乡县没有护城河。攻下这样的城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学问大进,高崇文这小子的眼力也越来越毒。 城上的叛军未必都是菜鸟,但毫无疑问,叛军统领者绝对是个才能平庸、缺乏战争经验的家伙。 “郡王,攻城么?”韦皋向杨错问询着意见。 “先休整!攻城的事,夜里再说!”杨错摆了摆手。 这才带来的兵马虽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急行军两个时辰后体力的消耗也是相当大。 不休整就攻城,所造成地伤亡将会大上许多。 况且,也没有攻城器械。 “崇文,将那些劝降文告射进城中。再从军中寻十几个大嗓门的士卒,给我去喊城!”奔袭安乡县之前,杨错曾在河州城里准备了数百份劝降文告,正是为了实施攻心战所用。 “诺!”高崇文应声领命。 正待离去,突然却又停了下来,轻噫了一声。 “怎么了?”杨错拨转战马。向高崇文询问道。 “郡王,情况有些不对头。”高崇文紧紧盯着城楼,踌躇着说道,“城上叛军的慌乱,似乎是在作假。” “什么?”杨错微微一愕,立即转头再向城头看去。 仔细观察了片刻后,果然瞧出了些端倪。 城上的叛军虽然在“慌乱”地乱窜,状似无组织地胡乱准备着守城事宜,但那些士卒的“慌乱”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僵硬,似乎在表演一般。 杨错还留意到几名叛军士兵居然是在某段区域里做来回跑。 看来,倒是自己小瞧了这些叛军。 不知道这背后,有着什么样的阴谋。 “安营扎寨,休整士卒!”杨错看了高崇文一眼后,大声下达着命令,随即策马转身。 “是!”高崇文大声应道,拨马缓缓跟随在杨错身后。 “安排人到四下查探一番,不要露了行迹!”杨错不动声色地轻声对高崇文交代道。 “是!”高崇文会意地策马朝大队人马驰去。 小半个时辰后,高崇文的查探有了结果。 “将军,斥候适才在城东五里寻到一名柴夫,这柴夫说两个时辰前曾见有一支兵马出安乡县,朝东面方向去了。”高崇文带着一丝坏笑说道,“据末将观察,安乡县城中的守军恐怕不足两千人!” “叛贼难道想突袭我军?”严越卿略显讶然地说道。 “贼心不死!”杨错冷哼了一声。 这些叛军显然不甘心失败,估计也是预料到陇右军会来奔袭安乡县,想通过在野外设伏突袭的方法扭转败局。 这对陇右军而言,同样是个极好地战机! 深夜,子时。 夜空中,一弯勾月高悬天际,光辉暗淡。 安乡县南城外的一片军营中灯火点点,除却打更声外,营中无比寂静。 夜色中,数千兵卒口中衔标,摸黑朝军营方向潜去。 近至不到百步时,守卫营门的士卒突然发现有大队人马潜进,忙不迭地大声呼唤起来:“敌袭!敌袭!敌袭……” 那数千兵卒的为首将领,见再也无法隐匿行踪,索性厉声狂吼道:“杀进去!” 一片喊杀声中,数千人一拥而进,杀入了军营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几十名发足狂奔地敌兵外,再也看不到半个敌人,所有的军帐都是空空如也。 中计了! 那叛军首领心中一凉,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从侧左、侧右两面响起。 第81章 阳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时,喧嚣了大半夜的安乡城也彻底地安定了下来。 一队队陇右军士兵巡逻在街头巷尾,维持着治安,城中四门也已都被控制。 大部分被俘的叛军士卒被关在了城外的军营中,只有少部叛军中的将领被捆缚住手脚后,放在县衙门口。 数十名无当飞军的士兵手持劲弩,将这些叛首围在中间。 这些叛军首领人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气派风度,个个模样狼狈,神情绝望,面色惨白。 有几人更是浑身瑟瑟发抖,裆内湿成一团。 安乡县衙内。 樊起颓然跪在堂下,头颅低垂,须发凌乱。 两名军卒一人抓住一手,从后面死死摁压着樊起,令其动弹不得。 在樊起身旁,还跪有一人,正是安乡令。 安乡令三十多岁光景,相貌不俗,此刻面上也是一片灰暗。 “昔日为座上客,今朝却成阶下囚,何苦来由?”杨错大马金刀地坐在堂中主位上,直直打量着樊起,小半晌后突然出声询问。 樊起挣扎着抬起头来,举目与杨错对视。 他的眼中,虽不可掩抑地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杨错却看不出畏惧、恐慌…… 看来他已对自己的命运有所心理准备。 “成王败寇,不用多说,只怪我谋事不周,以至功败垂成。你杀了我吧!”对视了许久后,樊起忍耐不住地避开了杨错灼灼的眼神,口中却毫不服软地说道。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杨错面色阴沉,厉声怒喝。 两名军士忽地发力,将手中紧握的双臂向后方高高拗起。 “扑通”一声,樊起的身体猛向前倾,脸庞与冰凉的地面作了一个“亲切”的接触。 “说!你受何人指使?都有哪些人与你是同谋?”杨错站起身,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到樊起身前。 配合着步伐地移动,他以压迫性的杀气,将二人死死笼罩在其中,施加着强大的压力。 樊起身体轻轻一颤后。竟又恢复了正常,一声冷哼便算是他的回答。 旁边的安乡令却完全被震慑住了,浑身上下,抖似筛糠。 “不愧是玛祥仲巴杰精心挑选的暗间啊!”杨错忽然大笑了起来,挥挥手示意军士放开了他们。 樊起身体又是一抖,随即缓缓直起身来,头却始终未抬。 “连皇甫肃这样精明的人物,居然也被你瞒了那么久。以你的才能,若不当这暗间。在玛祥仲巴杰麾下谋个东本也是绰绰有余。何苦做这吃力难讨好之事呢?” 杨错居高临下逼视着樊起,叹气道。 “我所以兴兵,只是看不过皇甫先不忠不孝,妄图将河州交付给你等逆贼。”樊起抬起头,面带愤愤之色,昂声说道,“杨错,虽然你今日猖狂一时。日后必被世人所唾弃!” “说这话,你究竟想骗谁——我?你自己?”笑了笑,杨错淡然说道,“只要找被你鼓惑的将官、豪族细加询问一下,一切皆会有水落石出之时!” 在杨错直直的注视下,樊起支撑了片刻,终于放弃了狡辩:“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以你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长史,若无玛祥仲巴杰为后盾。怎么可能鼓惑到这么多人?” 微微一怔后,樊起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只恨我误了大相之计!”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右侧的高崇文嗤笑说道,“玛祥仲巴杰自己都在合川被我军重创,你这里一群乌合之众又能掀起什么风浪?郡王亲自率军回来平叛,你以为你们还有一丝胜算?” “什么?大相也败了?”樊起完全被这消息惊住了,眼中满是不愿置信之色。 高崇文先将合川之战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而后冷笑着说道:“如果你这里的叛乱早上一、两日,或许玛祥仲巴杰的图谋还可能成功。只可惜,你这无能之辈自己坏了事情!” “若不是贾耽太过奸猾,让我无机可乘,又岂会误了时机?”被激起了情绪,樊起愤然抬头争辩道。 忽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樊起停止了适才的话题,冷声说道:“杨错,你莫以为你赢了?大相神机妙算,又岂是你这匹夫所能比的?” 杨错放声长笑起来。笑得樊起一脸莫名,笑得安乡令胆战心惊。 “你说的莫非是尚结东赞侵入兰州之事?”杨错收敛笑声,诈言道,“兰州驻军早已有所准备,尚结东赞那厮半渡被击,伤亡惨重,早已狼狈逃回了鄯州。” “什么?”樊起又惊又恐,人一下子木住了。 “再问一遍,将你的同谋,与兴兵反叛的过程给我一五一十里说出来!”杨错冷冷地喝问道。 “我谋事不周,合该有此败绩。今日有死而已,不必废话!”樊起将头一扭,决然说道。 “你家人皆在安乡,纵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他们想想,难道你要他们为你陪葬不成?”杨错厉声喝问道,“只要你愿如实招来,我担保不会伤及你的家人。” “哼!”一声冷哼,樊起头也不转。 “将军,我愿说,我愿说!”一旁的安乡令忽地开口,神情激动地说道,“此贼叛乱之经过,罪臣知道十之七八……” “你!”樊起猛地转头,怒视安乡令,眼中的厉色似恨不得将对方生吞一般。 “好!”杨错命士卒放开对安乡令的摁压,沉声说道,“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若所说无虚,我可以免你死罪!” “多谢将军!”安乡令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说了起来。 自皇甫肃死后,皇甫一族原先对河州的控制力被大大削弱,樊起利用的身份,以玛祥仲巴杰将会封爵赏官为饵秘密游说河州地将官,豪族。 这一切,早在几个月前就已进行。但直到陇右军夺取河州,才迟迟发动叛乱。 其实,这叛乱的准备早已完成。 只不过在等待一个时机而已——陇右军夺取河州! 由此,不得不让人惊叹玛祥仲巴杰的智谋深远。 几个月前,他居然就已经料到陇右军会攻略河州。 由于与樊起关系莫逆,而且本身又是叛乱的首应者,安乡令对这场叛乱始末原委可谓所知甚多。 大致地过程,主要的参与者,都被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一旁的樊起咬牙切齿。吼声连连,几次想要挣扎起来扑向安乡令,却被军士狠狠地摁倒在地。 河州境内,陇右和吐蕃两军相隔一条不宽的离水,严阵以待。 由于陇右军没有后撤的迹象,在兵力相当、士气却有所不如的情况下,祥仲巴杰无法寻觅出战机来,只能静观其变。 另一面,也因吐蕃军虎视眈眈在后,临时指挥众军的田神功不敢轻易后撤,以免为敌所乘。 正面进攻,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就这样,两支大军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对峙状态。 吐蕃军大营,帅帐中。 “大相,已确认陇右军中有少部兵马前天夜里翻山西行,他们走的是大夏山,而且并未掌灯,所以悄无声息!”尚结赞向玛祥仲巴杰禀报着最新探回的情报。 玛祥仲巴杰表情严肃,指节轻轻敲打着桌案,蹙眉呈思索状。 “如此看来,敌军去河州平叛之事已确认无疑。”尚结息拈须分析道。“我大军与陇右军成僵持状,对河州实在是鞭长莫及,恐怕只能任由自生自灭了!” “可有拯救之策?”乞藏遮遮急声问道。 “难!”尚结息叹气说道,“除非,能够击破眼前的大军!” 尚结息也知道这办法根本不算办法,若能击破大军,一切问题都可解决,但关键就在于无法达成这一目标。 “大相,不如再从洮州加调兵马前来,以兵力彻底压过敌军!”乞藏弥弥出言建议道。 “目下我方对杨错、吐谷浑两线作战,消耗兵力极多。兵力所剩已经不多,再行征调恐生变故。尤其洮州与岷州毗邻,不可不防敌军冒险深入!”尚结息摇头说道。 玛祥仲巴杰转头在帐中巡视了一圈后,忽向尚结赞询问道:“你有何计策?” “大相,我甚赞同次相之言。欲使全盘棋活,必先击破陇右军兵马。”尚结赞不紧不慢说道。 尚结赞此言听似废话,但熟悉他的玛祥仲巴杰却知道必有下文:“如何可破陇右军?” “诸公可知,那杨错比之大相最为欠缺的是什么?”尚结赞没有直接回答,却反过来向帐中众人问了一个问题。 “大相雄才大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起来…… 玛祥仲巴杰沉思了片刻,似有所悟。 “诸公所言都在理,我以为杨错最缺的是……人!”尚结赞面容平淡无波,“我吐蕃国势正值鼎盛,而大唐因内乱正在走下坡路。” “杨错更仅只有陇右、河西两道,又经历战火和兵力内调,辖下百姓人数更是相差极大。同样的兵力,大相消耗的起,杨错却消耗不起!” 顿了顿,尚结赞肯定地说道:“我以为,最佳的策略,便是与杨错决一死战,哪怕最终是两败俱伤!” “决一死战?”玛祥仲巴杰低声喃语着,手指节在桌案上敲击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 “杨错拥有河西后,既有地利之优,又有智士良将相辅,气候已形成,想要在短时间内彻底将其击灭,不大现实。” 尚结赞以他那一贯的不紧不慢的语速说道,“最可取的办法,就是凭借土地、人丁的优势,与杨错进行消耗之战,将他的人力、物力、财力一点一滴地耗尽。” “打个比方,同样征十万兵,我们这边虽然有些难度,但平摊下来,并不会损伤民生的根本;若杨错要在陇右河西征募十万兵,必然会引起民怨沸腾,动摇根基。” 帐中众人凝神静气聆听着尚结赞的分析,思索着他话中的内容。 “而眼下,就是一个消耗杨错军力的时机!”尚结赞一直注意着玛祥仲巴杰的反应,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此次杨错攻击河州所用兵马有近六万人,恐怕得占到杨错军力的半数,而且必定都是精锐。” “若能乘这个机会,重创这支大军,往远里看,将对杨错的实力将会造成极大的消耗,使其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再对吐蕃构成大的威胁;而从近里看,则可将眼前战局的被动形势一举扭转过来。” “我军尚有五万多人,杨错的兵马还要稍少一些。但我以为,只要能将这支大军留下八成,那即便我军这五万人全部填进去,也是划算的。” 听到这里,帐内一片哗然。 五万多大军! 五万多条人命,在尚结赞眼中,仿佛就跟没有生命的钱币一般,只要能换取想要地“东西”,就可以无情地舍弃。 “次相把军中将士看作了什么?”乞藏遮遮面色一沉,愤愤质问道,“以命换命,这仗还打了做什么?” “将军,虽然这仅是一家之言,但诩却认为这是最为可行的办法。”留意到玛祥仲巴杰眼中闪过的一丝异色,尚结赞心中有了数,面色不改地缓缓说道。“我军损失了这五万人,还可以就近再凑起五万人来,虽然相当勉强,并不会影响整体战局。” “杨错丢了这路大军,一年内都不可能恢复元气。届时杨错只能勉强自保,再无袭扰我军之力。利用这段时间,大相从容不迫地击灭吐谷浑,解除象雄国的威胁。只能消除后顾之忧,稍加休整,再以雄兵东伐,杨错将无法匹敌。” “难道除了以命死搏之外,再无破敌良策吗?”乞藏遮遮犹自不甘心地说道。 “可以施火攻之计,如今北风正盛,敌军又处下风口。”乞藏弥弥接口道。 “火攻行不通!”尚结息捋着颔下清须说道。“虽然有风向、风力的便利,却没有草木可供火攻之用,而杨错对火攻也是早有防备。” “先前听斥候的禀报,敌军在离水南畔安营之时,就已将附近的草木砍伐割取一空。而且,敌军安营处,地势宽阔,即便火起,也可向两翼移动。” 尚结息的这一番话,即否定了乞藏弥弥提议地可行性,同时也隐隐表示了对尚结赞计划的赞同。 乞藏弥弥还待继续反驳,却被玛祥仲巴杰打断:“通令全军,两个时辰后拔营南下,与敌决一死战!” 第82章 恶仗 风骑军斥候将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回陇右军大营。 “斥候刚刚回报,吐蕃军全营开拔,正朝我军驻地赶来!”负责临时指挥的田神功沉声道。 “全营开拔?”郝玭英挺的剑眉微微一挑,略显疑惑地说道,“玛祥仲巴杰想干什么?” “如果不出预料,玛祥仲巴杰大概是准备与我军决一死战了!”韩滉淡笑道。 “什么?决一死战!”帐中诸将左右顾盼,发出轻微的议论之声。 郝玭不解地追问道,“吐蕃军兵力与我军相当,又新遭败绩,士气估计受到不小影响,纯以战力而言,我军应当还略占上风,而且,斥候并未发现玛祥仲巴杰有援军赶到。既然如此,玛祥仲巴杰为何要与我军决一死战?” 郝玭问出了不少将领心中的疑惑。 “郝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韩滉对玛祥仲巴杰地意图看得很透,“仅以此战而言,自然是我军略占上风。但如果玛祥仲巴杰当真有意死战,最后结果必是两败俱伤,我军即便获胜,也是惨胜。说到底,玛祥仲巴杰并不是想取得这一战的胜利,而是想我军打一场消耗之战。” 作了简单而明了的分析后,韩滉叹了口气,双手后负,怅然说道:“不比玛祥仲巴杰的‘财大气粗’,我军消耗不起啊。玛祥仲巴杰……果然不是一般人物,这么快就权衡出了利弊得失!” 听罢韩滉的分析后,诸将立时就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是迎战,还是暂向南退一退?”郝玭虽知情势紧急,却不显慌乱,沉着冷静地问道。 由于两军本就相距不远。斥候回报消息又耽搁一段时间,如今吐蕃军前锋距陇右军大营恐怕已不足二十里,急行军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如果是骑兵,所需时间更短。 郝玭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提及南撤之事。 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其一,迎战!如玛祥仲巴杰所愿。两军就地决一死战。 其二,暂避吐蕃军锋芒,沿河向南撤退。 “撤退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有全力迎战。他们吐蕃人会算账,我们也会。自始至终,河西军都没有动。精锐还在,谁说就能到此为止呢!” 田神功把这话说了出来,再看向韩滉。 韩滉点了点头。 “诸将,整军,冲锋。”田神功这才下令。 “是!”诸将齐声应命。 天气越来越冷,北风狂号。 四野瘦骨嶙峋的树枝上传来阵阵“挲挲”声。 两军列成十来个巨大的方阵,相隔近千步,肃然对峙。 近十万将士身体笔直地站立在北风中,悄然无声。 “啪嗒,啪嗒……”无数面战旗在风中剧烈地摆动着,发出巨大的声响。 也不知是哪方的一支号角,吹奏出绵长悠远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久久不息。 忽然间,轰隆地战鼓声同时从两军阵中响起,激昂而狂放的鼓声直冲云霄。 “踏!踏!踏!”整齐而撼动大地的步伐声中,吐蕃军前锋地三个方阵开始朝对方逼近过去,随后是中军三个方阵,再下去是后军三个方阵。 玛祥仲巴杰毫不含糊,一出手便尽全力。 九个方阵四万多大军,只留乞藏遮遮的骑兵和论莽热的铁甲军,作为护卫和最后的预备队。 “前有敌军,后无退路。此战不胜,只能葬身异乡。”直至两军前锋相距约五百步时,田神功忽将马槊缓缓举起,直指向天,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击破敌军,而后我等一起回家!” 灌注强烈气劲地厉喝声,随风扩散开去,回荡在四野之中,数万陇右军将士竟无一例外地将田神功的话听在了耳中。 身后的士卒奋尽全身力气狂吼道:“有我无敌!破敌!回家!” “有我无敌!” “破敌!回家!” 先是几百人,接着是几千人,最后整整三万余人全部吼了起来。 浑厚而激昂的声音像一个又一个的惊雷炸响在原野上,炸响在空中。 震耳欲聋的吼声几乎要炸开厚厚地云层,冲天而去。 呼啸的寒风好像被这一阵炸雷击晕,瞪大了一双恐惧的眼睛,忘记了再去肆虐人间。 震撼无限的狂吼声中,所有的疲劳和恐惧一扫而光,只留下一往无前的战意。 “杀!”马槊奋力前挥,陇右军六个方阵,变幻成一个巨大锋矢之阵,毫无畏惧地向前迎去。 迎面而来的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冲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两股势不可挡的铁血洪流发生最为激烈的碰撞。 “杀!”带着强烈战意的怒吼声冲天而起。 无数刀枪剑戟被高高扬起,而后狠狠地朝前方劈或刺下去。 片刻间,热腾腾的鲜血飞溅而起,染红了大地,染红了双方将士的身体。 两军的士卒都红了眼睛,舍生忘死地拼命搏杀着。 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无处不是战刀飞舞,长枪厉啸,战马嘶叫。 成千上万兵器以最大力气相互撞击发出的刺耳金铁交鸣声,数万军士鏖战时的怒吼声,浑厚猛烈的战鼓声,激越高昂的牛角号声,受伤痛苦下的哀号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北风中。 数里、乃至数十里开外都能听闻到这些震撼无限的声音。 身为军中主将的田神功,此次并未留在后阵调度指挥,而是冲杀在了第一线。大 军的调度指挥之权,已被田神功委托给了韩滉。 田神功的勇武令人恐惧,后方的军士紧紧跟着他,深深地感觉到一种热血喷张的滋味。 神威无敌的主将,让陇右军将士充满对胜利地信心,没有哪一个人认为这一战会失败。 他的族弟就如影子一般。率领五百精锐的亲兵,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他身后。 不消下达什么命令,自然而然的为田神功护卫着侧后方。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后,两支血肉洪流彻底融会在了一起。 数里的土地上,几万军士进行着浴血拼杀。 慕容复厉喝一声,挥刀将一名吐蕃军军司马拦腰砍成两截。 还未等他有空喘口气。十数把兵刃已朝他全身各个部位飞来。 慕容复虎吼一声,策马急纵向前,手中大刀挥舞如风泼一般,将所有袭来的兵器架飞。一个突斩下,两名吐蕃兵身首异处。 这时,空中突然飞来一支长枪,直奔慕容复后心。 “大人小心!”数名陇右军士卒惊声喊道。 虽然感觉到危险的来临,慕容复一时根本就来不及格挡,一咬牙,身体急向左侧倒去。 “噗!”锋利的长枪突破护甲的阻碍,刺进慕容复的右肩一寸有余。 长长的枪身以伤口为中心,余力未消地剧烈晃动着,鲜血迅速染红了半边身子。 见有机可乘,数名吐蕃兵呼喝着朝慕容复扑去。 不远处的慕容复部卒奋不顾身地狂冲向前,拼死也要拦住那些吐蕃兵。 慕容复猛地转身,满面厉色,刀横马上,右手急探,抓住刺入左肩的长枪,眼也不眨地拔了出来,热腾地鲜血立时激喷而出。 “杂鱼,去死!”血染长枪被慕容复含愤出手,在强劲的力道驱引下,枪身毫不费力地穿过一名吐蕃兵的身体,并带着这人继续向后飞行,直至再刺入另一名吐蕃兵的身体,才勉强停了下来。 两名吐蕃兵如同串糖葫芦般,被紧紧地钉在一起。 但此时,另外三名吐蕃兵已冲到跟前,三柄长枪奋力刺向慕容复的身体要害。 空中飞来两支羽箭,钉入两名吐蕃兵的颈部。 慕容复自己也猛一抬手,将另一支长枪的枪头抓住,随后硬生生连人带枪甩开数丈远。 “慕容兄,伤的怎样?”哥舒曜迅速挂上了强弓,提刀驰至慕容复身旁,急声问道。 “不碍事!”慕容复从绦带上撕下一快布条来,咬牙将伤口草草一扎,摇头说道。 “快回到你的部曲中去,不要一个人乱冲。”哥舒曜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冲慕容复喝道,“这里有几万敌军,不是几百人,陷进去你有十条命都不够!” “恩!”知道同袍的厉喝是为自己着想,慕容复并不恼怒,但他却也还有自己的坚持,“宰了那个偷袭我家伙,我就回去!” 话音刚落,慕容复便策骑向东北方向冲去。 “这个鲁莽的家伙!”哥舒曜恨恨地一甩手中大刀,实在放不下慕容复的安危,策骑追了上去。 一刀将适才飞枪偷袭的吐蕃军都尉砍成两截后,慕容复也不顾自己身上再添出的两道伤口,拨马在哥舒曜的掩护下向自己的部曲驰去。 数百敌军的拦截围攻下成功追斩敌将,让慕容复心头的愤懑一扫而空。 “你若再做这种混蛋事,我就先揍晕你!”哥舒曜一边打马飞驰,一边粗口大骂着慕容复。 慕容复哈哈大笑,摇头说道。“不敢了,不敢了……” “突击,突击……” 远处,有唐将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不时地响起。 各归部曲后,慕容复、哥舒曜二人也相继狂吼起来,将阵势有些散乱的军卒重新列阵起来。 “锋矢,突击!” 第83章 退兵 大混战开始后,陇右军原本的巨大锋矢阵已被打乱。 诸将以各自部曲为单位,组成了一个个较小的锋矢阵,相互策应着对敌军发起狂风骤雨般的进攻。 若能从战场上空看,便可看到十数个锋利的“箭头”如狂潮一般,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吐蕃军。 远在陇右军大营中,韩滉站立在一座高耸的木制箭楼上,居高远眺着远方的厮杀战场。 “传令……”判断着战场的局势,韩滉忽地对身旁地号角兵下令。 “呜……呜……!” 激昂的号角直冲天际。 肃立在吐蕃军后阵的乞藏遮遮忽然感到大地在微微颤抖,急忙举目向右侧看去。 西面的地平线上,迅速出现了一片阴影。 阴影不断扩大,很快显现出了本来面目。 在郝玭的引领下,数千骑兵露出狰狞的獠牙。 这些骑兵绕过了混乱的主战场,直抄玛祥仲巴杰的后阵而来。 “论莽热,保护大相,我来敌住郝玭!”乞藏遮遮一眼就看出了郝玭的身份,大声朝论莽热招呼。 “恩!”论莽热也多说什么,瓮声瓮气地闷应道。 “杀!”乞藏遮遮将长枪奋力前指,狂吼一声,领着麾下骑军迎向郝玭。 “二、三、四曲,随我缠住乞藏遮遮!” “第一曲绕过去,杀了玛祥仲巴杰!” 郝玭迅速判明了战场形势。冷静地下达了攻击命令。 “是!” 数千骑军齐声狂吼,随即一分为二。 郝玭亲领着主力毫不犹豫地迎向乞藏遮遮,第一曲曲长则充分发挥起风骑军迅疾如风的特长,北向做了一个迂回,而后直向玛祥仲巴杰所在。 “郝玭,有胆就与我决一死战!”乞藏遮遮眼见风骑军分兵,恼怒地喝骂道。 “如你所愿!”郝玭长啸一声,流星般划过战场。 在北风洗礼下的长枪威势更盛以往,卷起无数尘土草屑,直奔乞藏遮遮地颈部而去。 猛一咬牙,乞藏遮遮不闪不避地直接相迎。 刺耳地金铁声中,全力一搏的两人都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同时后退起来。 坐骑小退两步便稳住身形,随即疾速启动,又如狂风一般扫向乞藏遮遮。 仿佛心有灵犀,郝玭几乎在同时再次将长枪递出,攻击的仍然是乞藏遮遮颈部,方位与前次完全一样。 两支骑军也迎面对上,碰撞出最强烈的火花。 “收刀!换骑弓!” “奔射攻击!” 已能看见玛祥仲巴杰的聱旗迎风飘舞,曲长眼中厉芒一闪,纵声狂吼起来。 风骑军迅速完成更换武器的过程,牛角骑弓交于左手,右手抽箭上弦,完成了奔射的准备。 一直凝目留意前方主战场情况的玛祥仲巴杰,似乎一点都未把将至地危险放在心上。 只是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曲长率领的风骑军,随即又转回到南面的主战场上,连面上的神色都没有一点变化。 论莽热却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无数的大车早就被陈列在玛祥仲巴杰的四周,用来阻挡骑兵的冲锋。 与此同时,身体剽悍的铁甲军士兵三人为一组,轻易地推着百多架床弩车,上箭开弦,其余人也个个持箭弩,静候风骑军的到来。 论莽热手持大刀,紧挨在玛祥仲巴杰身旁,野性的双眸中满是燃烧的战意。 这时,西、北两面几乎同时响起轰隆的马蹄声。 床弩射程比之骑弓要远上不少,还未等风骑军第一曲发动奔射,对方的攻击却已先到了。 百多支小指粗、半人多长的特制弩箭带着撕破空气的声响,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扎了过来。 “箭袭!当心!” 曲长还没料到吐蕃军床弩的射程如此之远,吃惊之下,一边放声大喊,同时自己也做出闪躲的动作。 尽管被曲长提醒,刹那过后,第一曲还是损失了近三十骑。 中箭的骑士直接被强劲的弩箭从马上带飞,后面狂奔的战马随即将他们践踏得血肉模糊。 士兵们愤怒了,吼叫声越来越血腥狂暴,仇恨在每一个士兵心中剧烈地燃烧着。 “跟着我,绕着打,绕着打!”虽然心痛损失,曲长并未丧失理智,迅速而准确地判断着形势。 奔腾的骑兵洪流灵活地向南面转向,避开床弩车的正面,迂回接近着玛祥仲巴杰的主阵。 铁甲军士兵反应也是极快,娴熟地转动弩车,调整攻击方向。 此刻,另外两支以玛祥仲巴杰为目标的骑军也相继现出了身形,不过目的却是截然迥异。 西面,杀气腾腾的郭涔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上狂吼着:“加速,加速,冲上去,杀了玛祥仲巴杰!” 两千余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以不可抵挡之势。 一路咆哮着怒吼着,挟带着万重风雷,兵锋直指玛祥仲巴杰的帅旗。 北面方向,三千余吐蕃军骑兵飞速奔驰在平原上,速度越来越快,斜向直插骑兵的腰腹。 “截住敌军!”尚结赞一马当先,中气十足地狂吼道。 大混战继续蔓延着,由步卒的死战,到骑兵地狂飙猛攻。 跟乞藏遮遮了十余回合,郝玭心中忽地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乞藏遮遮率领的骑兵,以及随后赶到的援军,一直都是在跟风骑军和郭涔的骑兵纠缠,其目的似乎都是为了消耗自家骑军的战力,反而对玛祥仲巴杰的护卫显得有些轻忽。 灵活机动、又善于奔射攻击的风骑军第一曲,随时都可能威胁到玛祥仲巴杰的生命。 郝玭并不认为在第一曲的攻击下,论莽热的铁甲军就能保证玛祥仲巴杰百分百的安全。 而对于吐蕃军而言,这次会战的胜负虽然重要,但无论如何也不比过玛祥仲巴杰的安全重要。 “难道真被先生料中了?”郝玭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随即以眼睛的余光留意了一下战场的局势,心中做了决定。 苦苦支撑的乞藏遮遮,忽觉身上的压力成倍增加。 原本速度已经极快地长枪,居然又进一步提速,长枪刺出的轨迹已超出常人眼力的极限,只能看到一片片虚影。 此刻,乞藏遮遮居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哪怕再支撑三个回合,自己都有可能丧命。 不得已之下,乞藏遮遮借着错身的机会甩开郝玭,略显狼狈地脱离的决斗。 郝玭也不追赶,扭转身体对不远处的号角兵大喊道:“吹号,吹号,立刻改变作战计划。” 节奏奇特的号角吹响的同时,郝玭领着三曲风骑军脱离与乞藏遮遮骑军的纠缠,折向迅速南下,直捣吐蕃军步卒的身后。 率领第一曲风骑军一直呈环驰状态、择机寻觅着战机的曲长,在听到了东面的传来的号声,立即毫不犹豫地放弃原先击杀玛祥仲巴杰的命令,一声呼啸后也向南面驰去,留下“莫名”的玛祥仲巴杰和论莽热。 尚结赞的截击也阻挡不了郭涔。 无比高炽的战意充盈在郭涔周遭,驱使他不顾一切地朝玛祥仲巴杰帅旗所在处狂攻过去。 “主公,风骑军的号角,改变计划了!”孟起策马飞驰到郭涔身旁,急促地大喊道。 “什么改变计划?”郭涔转过头,赤红的双眼紧盯着孟起。 此时的他,已经将其他事情全部抛在脑后,唯一所想的就是已在视线之内的玛祥仲巴杰。 “韩滉的第二个计划……”孟起指着玛祥仲巴杰帅旗所在,大喊道,“那里不是玛祥仲巴杰,是假的!主公,吐蕃军在引诱咱们。” 郭涔的头脑忽然冷静了下来,回想起了一切。 他仍不愿放弃哪怕一丝的希望:“孟将军,你带人照计划行事,我过去看看!” 孟起挥刀将一名吐蕃军骑兵砍为两截,无奈又焦急地说道:“主公,我陪你去一趟,让部将南下!” “恩。” 片刻的工夫,骑兵也一分为二,郭渊率主力摆脱敌军骑兵,折向与两部风骑军一道,形成三个巨大的锥形阵,猛冲入混乱的主战场。 郭涔、孟起领着两百余骑继续逼近玛祥仲巴杰。 “不好!”尚结赞见对手脱离战斗南下攻击吐蕃军步卒,立时心知不妙,也不顾郭涔和孟起,急忙招呼骑军尾随郭渊之后,稍晚盏茶的工夫也加入到主战场的混战之中。 然而,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已经可以对战局的走势起到关键性的影响。 主战场的混战,原先基本呈僵持状态——吐蕃军人数较多,陇右军士气更盛! 但这一局面,被迅速南下的三支陇右军骑兵打破。 奔腾的骑兵洪流,如疾风怒潮一般扫过战场,狂攻吐蕃军的背后,与南面自家军队的步卒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 很快的,原本坚实的吐蕃军阵势开始动摇,溃乱…… 乞藏弥弥等人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斩杀着一个个私自退却的士卒,但局势仍在恶化…… 尚结赞和乞藏遮遮分别率军加入混战后,却无奈地发现对方地骑兵根本不与自己纠缠。 而陇右军的步卒是正面进攻,遇上吐蕃军骑兵的进攻,虽不占风,但绝对不像吐蕃军步卒那样被动。 “忽……”一杆投枪带着破空的风声,飞向帅旗下的玛祥仲巴杰。 投枪速度极快,几乎眨眼的工夫,就已到了玛祥仲巴杰的跟前。 “哼!”闷喝中,投枪被一柄大刀斩落。 论莽热勒马横刀,怒目而视百步开外的郭涔。 几乎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玛祥仲巴杰面色如土,险些从马上掉下。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郭涔、孟起的眼睛。 “主公,那是个假货!快走!”孟起将两支床弩箭矢砍落后,大声呼喊道。 恨恨地瞪了一眼后。郭涔打了个呼哨,赶到铁甲军士兵下一轮弩矢攻击前,率剩余地一百余骑向南面退去。 小半个时辰后,吐蕃军再也维持不住僵持局面。 从步军开始,凌乱地朝北面撤了下来。 虽然很不甘心,尚结赞和乞藏遮遮也只得放弃最后扭转局面的努力,且战且退担当着殿后的重任。 吐蕃军退却的那一刻,也不知在谁起的头,数万陇右军将士齐声狂吼起来,宣泄着胜利的喜悦。 随即,在韩滉的调度命令下,风骑军和郭涔骑兵自两翼迂回包抄,大队步卒从中间穷追猛打。 追击了三十余里,直至溃败地吐蕃军与其一部增援军相遇,田神功等将领率军撤出了战斗。 十天之内,两军在淮阴进行的第二次大战落下帷幔。 双方此战伤亡,全部过万,吐蕃军的损失却几乎是陇右军的两倍以上。 出乎许多吐蕃军将领地意料,获胜后的陇右军并未乘机北上进攻,以扩大战果。反而果断地南下,退进了东乡县境内。 第84章 全部计划 兰州,齐王府。 议事厅内,云集了在兰州的陇右道主要文武将官。 气氛显得非常凝重。 “刚收到岷州的五百里加急。”李倓面上表情平静如常,将身前桌案上一纸绢书轻轻拿起,淡定地对厅中文武说道,“吐蕃大将扈屈律悉蒙自洮州出兵,突然寇犯岷州。” 李倓话音刚落,议事厅内便出现了轻微的躁动。 扈屈律悉蒙突然兴兵寇犯,而且选择的时机也让人很是头疼。 眼下陇右军主力分别被缠身在河州境内的东乡县和安乡县,究竟何时能够脱身回师还不得而知。 同时,由于尚结东赞的东侵,马燧和李晟二人也正在率军设法围歼。 这几方所动用的兵力超过九万人,已占陇右军所有军力的八成。 一直没有出动的河西军,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面临着来自吐蕃和回纥的双重压力,以及维系西域各镇与中原的通道,再加上河西军原先的主力还在前线平叛,导致杨天佑不到万不得已,无法支援陇右军。 偏偏就是在这兵力捉襟见肘的时刻,扈屈律悉蒙来了! “混成,详细情形就劳你说与诸公知晓!”李倓冲董晋微微点头,和声说道。 “是,殿下!”董晋躬身应诺,随即出列转身面向众人说道,“据现有情报,扈屈律悉蒙此次动用兵力约有两万,但是否有后继援军尚不得而知。” “截止加急文书送出时,扈屈律悉蒙已奇袭攻破和县,兵锋直指渭州的鄣县。这路吐蕃军在寇犯的同时,还发了一份檄文。” 待董晋说到檄文时,李倓淡笑着从桌案上拿起另一份绢书,递向左首第二位的杨炎。 杨炎紧几步上前,接过那份檄文,退回自己的位列中,迅速阅览了起来。 “刘刺史已通传各州,严堵檄文的散布。此外,扈屈律悉蒙还命人四处煽风点火,意欲引起当地百姓起兵叛逆。” 董晋接着说道,“除向殿下传递加急文书,刘刺史已先后向宕州、成州,甚至武州求援。同时,刘刺史还在岷州集结兵力,准备凭借地势之利阻敌待援!” “混成,岷州现有多少兵马?”杨炎将檄文递给下首的第五琦,略显焦急地向董晋询问道。 “有五千余人,而且至少还有两千人是新征募不到半年的新兵!” 听闻此言,厅中一片寂然。 岷州首当要冲,却只配备这么少的人数。 不是杨错不小心疏忽,而是有个问题,粮食。 岷州多山地,人多地少,又经常遭逢吐蕃的侵扰和破坏,导致收成不佳。虽然曾经驻军上万,但是承受不起长年累月“输血式”的送粮食。 最后,不得已只能改成驻军五千余人,以刘玄佐的能力完全能够在短时间内守住岷州。 但这次扈屈律悉蒙学精了,不攻打岷州,而是意图绕过岷州,侵入兵力相对空虚的渭州。 “这封加急文书是刘刺史几天前送出,照时间算来,这路吐蕃军恐怕已攻至鄣县的附近了。”韩洄略一思索。分析说道。 “恩!”董晋点了头。认同了韩洄的话。 “现在能调动多少兵马增援渭州?”第五琦再将檄文递给了韩洄。 “除兰州、广武郡外,狄道郡、渭州、宕州、武州、成州在允许的情况下,只能够拼凑出两万兵马。”董晋对李倓军的兵力情况了如指掌。很快便估算了出来,“但武州、成州、距离渭州过远,恐怕远水难解近渴!” “混成莫非忘了乌蛮族?”第五琦忽然笑道,“往日乌蛮族全民皆兵,依我看仅乌蛮族便可调动五万军力。而且乌蛮族同时毗邻岷州与吐蕃,既可以增援岷州,也可南下直接威胁叠州,以围魏救赵之法迫使扈屈律悉蒙撤军!” “禹珪说得虽然不错。”董晋看了看第五琦,点头说道。“先前增设良恭时,郡王已向乌蛮族允诺五年之内绝不会增加半丝半厘的徭赋。” “乌蛮族全民皆兵不假,但其投效我大唐时日不久,心尚未归。此刻贸然命其出兵,必会引起内乱。我相信,扈屈律悉蒙既会对岷州实施渗透,便没有理由会放过乌蛮族。一旦乱起,正好给扈屈律悉蒙细作以可乘之机!” 端坐主位的李倓颔了颔首,随即留意到韩洄沉思的表情,出声问道:“幼深,你怎样看?” 韩洄回过神来,说道:“殿下,属下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哦?”李倓并不恼怒,反而略显好奇地询问道,“什么事?” “扈屈律悉蒙为何会突然寇犯岷州?为何会选择这个时机?吐蕃军出兵寇犯的同时,扈屈律悉蒙使出包括‘绕过岷州’、‘煽动内乱’这一连串缜密的诡计,当真是他亲自所出么?”韩洄不紧不慢地抛出了一系列问题。 李倓微微蹙眉,似乎从中理出了点头绪:“幼深的意思是……” “以属下之见,扈屈律悉蒙的寇犯十之八九与玛祥仲巴杰有关。”韩洄正色肯定地说道,“惟有如此,才能合理解释以上所有问题!” 顿了顿,韩洄锁眉说道:“在河州故布疑阵,以牵制住郡王的大军;随后西面以尚结东赞渡准南侵,再掀起河州叛乱,南面则是扈屈律悉蒙的寇犯,可使我们首尾难顾。如此一来,玛祥仲巴杰便可从中取事,达到重创我们的目的。这恐怕就是他此次设计的完整计划!” “呵呵呵……”李倓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没有一丝胆怯,只有无比的淡定从容,“玛祥仲巴杰当真看得起我们,设出这等环环相扣地计划来!” 李倓那沉稳如山地气度,奇迹般地将厅中众文武原本略显慌乱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殿下,是否请郡王回师?”过了片刻,杨炎谨慎地询问道。 “妹夫军务紧要,不可轻扰!”李倓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此等小事,不必恐慌!” “殿下已有退敌之策?”杨炎好奇地问道。 “算是吧!”李倓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公南,你即刻以我之名书信一封,命快马以最快速度送往秦州,立刻调秦州刺史安太清援助。仍以我之名书信一封,命快马送往梁州,请张节度调动山南兵马增援岷州!” “是!”杨炎急忙躬身领命道。 “尽一切可能,抽调兵马增援岷州。同时,提醒良恭之地谨防吐蕃军入侵!”李倓再转头对董晋说道,“元直,此事就劳烦你了!” “是!” “联络陇右道各大宗族,游说他等莫要为扈屈律悉蒙所鼓惑!幼深,这就劳烦你了!” “是!” 做了一系列完备的安排后,李倓直了直身体,以舒缓筋骨地疲劳,随即竟然向第五琦问起了政务:“对了,禹珪!陇右河西两道各州郡的水利、农田整修事务进行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除广武郡、兰州略有停滞外,陇右河西诸州都在迅速进行中。若不意料,来年可新增良田近万倾!”第五琦看了看李倓,一丝复杂莫名之色从眼中瞬闪而过,躬身回道。 “辛苦禹珪了!”李倓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李倓准备散会时,一名征尘满面的士兵急步来到厅门口,大声禀报道:“启禀殿下,河州急报。郡王已彻底平定河州叛乱,擒获叛首樊起!” 这一消息,便如最为及时的甘霖,令厅内立时沸腾一片。 “哈哈哈……”李倓纵声长笑起来,笑声极其畅快。 李晟携野诗良辅等二十余骑,驰进驻扎在皋兰的马燧军中。 这是两位后世誉为,郭子仪、李光弼之后的“中唐三大将”之人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事。 另外一员大将浑瑊,此刻在朔方军担任武锋军使。 皋兰县,中军帅帐。 “尚结东赞这厮实在狡猾,我接连三次咬住他的尾巴,居然都被摆脱,最后一次还被反咬了一口,伤亡了千多人!”马燧面色微青,愤愤地对李晟说道,“这次我的脸是丢光了!” “马将军不必恼怒,胜负本就是兵家常事,何况目前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李晟温和地笑了笑,宽慰马燧说道:“那尚结东赞是玛祥仲巴杰麾下可数的良将,勇谋兼备,否则玛祥仲巴杰也不会让他孤军渡河东来,攻袭广武郡、兰州!” “恩。”马燧点了点头,尤自不泄愤地说道,“这次如果不把尚结东赞这混蛋擒住,我以后就窝在家里抱孩子算了!” “呵呵……”李晟忍不住呵呵大笑了起来。 “良器,再笑我可跟你翻脸了……”马燧将脸一板,故作生气地说道,“有什么办法圈住尚结东赞,这家伙溜得太快!” 收敛了笑声,李晟正色说道:“尚结东赞闹腾的日子也快到头了。朔方军方面业已出兵向西逼近,我们这里只需要不给尚结东赞留下空子,步步为营向东推进,便可将尚结东赞的空间压缩起来。再加上丽水已被水军封死,尚结东赞根本后退无门!” 顿了顿,李晟淡笑着说道:“先前是尚结东赞主动,借着自己对兰州和广武郡的威胁,带着咱们绕圈子。下面就该是咱们主动了,看一个落入瓮中的尚结东赞还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第85章 围剿 杨错领着韦皋、高崇文等人赶到东乡,与暂驻于此的田神功会师。 河州的叛乱已彻底平定。 随着叛军主力被歼、叛首樊起的被擒,其余追附樊起叛乱的河州各县官吏和豪族也在皇甫先的通牒下,明智地选择了归降。 由于河州新归大唐麾下,大肆开起杀戮对于安定郡治民心相当不利。 因此杨错对参与叛乱者的惩治倾向于宽松。 以樊起为主的十余名叛乱首恶者,已于昨日通告全州后被处决。 斩杀这些首恶者,主要是为杀鸡骇猴,警示其他仍然心有不轨的家伙。 而其余参与叛乱的官吏,则将被处以降职、罢职之罚。 对于河州诸豪族,则将按照他们在此次叛乱中的表现,分别予以不同待遇。 静观其变或者是拒绝参与叛乱者,将予重赏,并从族中挑选人才到州中任职,以弥补处罚参与叛乱官吏后造成的职位空缺。 而那些参与叛乱的豪族,则将被处以金帛、田地的处罚。 就是以这些金帛、田地的处罚来奖励那些未参加叛乱的豪族。 杨错采取这一系列措施,既是为了奖功罚罪,同时还存了一份心。 让河州郡的豪族彼此之间相互牵制。 杨错以奖罚的名义,将一部分豪族的利益转移给另一部分豪族,必然会引起他们之间的利益上的对立。 而这种可控制的对立,对于大唐在河州的统治将会非常有利。 杨错赶往东乡县后,河州政、军事务仍然交付予皇甫先和贾耽。 在这次骤起突然的叛乱中,贾耽表现沉着冷静,显示出极其优秀的独当一面地才能,值得托以重任。 此次在河州长达一月的征战,陇右军虽然成功地牵制了吐蕃的大量军力,而自身的伤亡损失也相当地大。 仅阵亡,以及重伤致残的将士便超过一万五千人,轻伤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吐谷浑,陇右军可算是仁至义尽。 尚结东赞的军力被陇右军大量牵制,目前吐谷浑也已进入最寒冷地时节,利守而不利进攻。 在这样有利的条件下,如果吐谷浑还是不能抵挡住吐蕃的进攻,也只能说是“天亡我也”了! 比起扈屈律悉蒙的发难,尚结东赞对广武郡、兰州的威胁更大。 必须在最短时间里将其剿除。 目前马燧和李晟已经联手清剿尚结东赞,但战况如何还不得而知。 十二月初六清晨,杨错领着无当飞军和山字营先行前往广武郡,主持清剿尚结东赞的大局。 田神功则领着大军随后跟进。 尚结东赞大军悄然屯驻在红沙山。 红沙山,位兰州刺史部、广武郡、会州三地的交界之处。 尚结东赞倚坐在一根粗壮的树下,闭目小憩。 深入陇右这多天来,为与陇右军周旋,尚结东赞时常整夜地分析情报、思索作战计划,也亏得他身体强壮,换作常人早已垮掉。 一名吐蕃军东本急步来到了尚结东赞身旁,但一看疲乏的尚结东赞正在休息。 犹豫了一下,转身正想轻手轻脚地离去。 “有什么情况?”尚结东赞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道。 “大人!”那名东本立即转身行了一礼,说道,“斥候刚刚回报,马燧的兵马行到距离我军火攻陷阱不到十里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随后竟然折向西行。” 尚结东赞点了点头,眉头却不自禁地深深皱起,想了想后对东本说道,“传各部将领过来议事!” “是!” 片刻后,五名将领来到了尚结东赞跟前。 将适才东本所禀报的情况说了一遍后,尚结东赞不怒不忧地说道:“这事你们怎么看?” 思索了片刻,其中一人说道:“大人,恐怕咱们的火攻之计已经被敌军识破!” 从昨天傍晚开始,风向突然发生变化——由西北风变成难得的西南风。 尚结东赞很快意识到风向的变化可以成为一个极佳的战机,以红沙山为战场,设下了一条火攻的计策,准备引诱马燧入伏。 尚结东赞自然知道计策被识破,但他所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从设置圈套,到派遣兵马诱敌,包括猎杀敌军斥候,我自问并未留下任何破绽,那马燧究竟是怎样识破火攻计策的?” 将领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说不出一个究竟来。 “马燧用兵虽然有一套,性格偏向急噪,被我三番两次挑惹之后,早应失去平常心。”周旋了多日后,尚结东赞认为自己已经摸出了马燧地性格,“但奇怪的很,算上这次火攻,马燧这厮居然连续识破两次我的计策,好象他突然清醒过来了一般!” 尚结东赞自然是不知道,经过李晟一番劝说,马燧心中原本被挑起的急火早已平息。 正常状态下的马燧,跟尚结东赞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对了,另一路敌军情况怎样了?”暂将马燧的事放到一边,尚结东赞又问起了李晟军的动向来。 “正从皋兰方向缓缓北行!”副将回道。 “这个叫李晟的家伙更加奇怪,好象一点都不将咱们的大军放在心上!”另一歌将领说道。 “不要小看这人!”尚结东赞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李倓能用他来领兵,绝不是偶然。” 摊开地图,尚结东赞说道:“你们自己看,李晟行军虽然缓慢,但他的兵马却正好将把马燧留下的空挡全部给补了起来。咱们根本就没办法从马燧、李晟两军间寻出能够回旋的空隙来。也就是说,咱们正在被他们一步一步逼离广武郡和兰州。” 紧盯着地图,思索着尚结东赞所说的话,片刻后,众人不得不承认这一情况。 “大人,朔方军的兵马也正从东面逼过来。皋兰县的地盘虽大,但如果被两面压迫,恐怕咱们的情况很不妙啊!”副将忧色说道。 “也不知大相那里怎样了?”尚结东赞无声地叹了口气,表情凝重地说道。 如今丽水被陇右水军严密封锁。 更为过分的是,连丽水两岸的船只也几乎被征收一空,尚结东赞现在想派个人过河了解一下情况都不能。 “大相智谋盖世,必可大破敌军!”副将对尚结东赞信心十足。 尚结东赞却没有应声。 “大人,下面该怎么办?”副将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随着生存空间被逐渐压缩,己方军的处境将会越来越困难。 尚结东赞紧盯着地图,沉思了片刻后,沉声说道:“胜从险中求,先拿那李晟开刀。” 正因对玛祥仲巴杰那里的情况不明,尚结东赞根本不敢随意放弃对广武郡、兰州的攻袭,惟恐会影响大相的大计。 既然不能撤退,就只能进攻。 权衡利弊之后,尚结东赞还是认为年轻一点的李晟要比马燧容易对付些。 众将领精神一振,皆将目光放在尚结东赞身上。 “我意将大军一分为二——一部自红沙山向西移动,吸引敌军注意力;再由我亲率精锐潜行南下,而后折向西行,渡庙儿沟,绕过皋兰,经刀湾梁直攻兰州!”尚结东赞在地图上比出一条路线来。 “大人准备突袭兰州城?”副将惊疑不定地说道。 尚结东赞微微一笑,语出惊人地说道,“连你也这样看,想必可以瞒过李晟。” “啊?”众人更显疑惑。 “我就是要让李晟以为我要偷袭兰州,料想他也不敢不救李倓。只要李晟回师兰州,我就虚晃一枪,迅速折向,攻其侧翼!” 尚结东赞冷冷一笑,杀气腾腾地说道,“就看他到时有没有本事约束住兵马,如果没那本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三个时辰后,马燧领着数十骑来到尚结东赞军先前设置火攻的地点。 看着一处处准备引火的装置,马燧咧嘴嘿嘿一笑:“尚结东赞这混蛋,真当我是傻瓜了!” “启禀马将军,尚结东赞军似乎正向东行军!”一名骑兵斥候驰至马燧身前,大声禀报道。 “再探,加派人手向东、南两个方向搜索,不要漏过一点蛛丝马迹!”马燧略一思索,沉声下令道。 尚结东赞率六千精锐军卒,在向导的引领下,选择一条较为偏僻隐蔽的道路,自红沙山一路南下。 由于正值隆冬,又有战事发生,一般百姓并不会擅自外出,加上尚结东赞对对方斥候的防备、猎杀安排的相当谨慎。 一直赶到天色昏暗下来,都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此刻,尚结东赞所部从东、西平行位置来看,已经越过了皋兰。 休息了半个时辰,尚结东赞提军乘着夜色稍稍改道,偏西南朝庙儿沟方向行军。 尚结东赞突袭兰州,要克服的两大难题,一就是必须渡庙儿沟,二便是要翻越刀湾梁。 其中尤以渡河的难度为最大! 在这条河流没有干涸前,庙儿沟连接着黄河,冬春季节水位下降后,河宽也约有十余丈。 不借助大量船只,实在难以施渡。 然而,尚结东赞赌的也就是这一点。 难度越大,敌方的提防之心就越小,就越能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 为尚结东赞担任向导的士兵,恰好就家住庙儿沟河畔,知道有一小段河弯的宽度大大窄于正常河段。 根据目前水位普遍较低,再加上部分河段结冰的情况下,尚结东赞认为完全可以不依靠船只迅速渡过河去。 子时刚过,尚结东赞率军赶到那处河弯。 为谨慎起见,尚结东赞先派了数名斥候涉水过河探寻情况。 小半个时辰后,斥候回报在方圆三、四里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尚结东赞这才命令军士渡河。 为节约时间,以及减少可能产生的动静,尚结东赞没有架桥,很干脆地命令军士脱掉全身衣甲,在最短时间内涉水渡河,而后再迅速擦干身体穿上衣甲。 虽然时值隆冬,夜深水寒,但被尚结东赞操练得极为精悍的吐蕃军士兵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士兵们在最短时间,一手托着卷成一团的衣甲,一手托着兵刃,将心一横,跳进河里,忍着刺骨寒冷的河水,咬牙趟水而过。 “快快快……”尚结东赞勒马横刀,不住低声催促着。 过了河的士兵,有些人根本就不等擦干身体,就忙不迭地将衣甲套上。而后跺脚的跺脚,抱团的抱团,想在最快的时间里,让自己暖和起来。 正加紧催促其余士兵渡河之际,尚结东赞忽然隐隐听到什么奇怪地声音从西南方向传来。 “大人,怎么了?”副将策马来到尚结东赞身旁,不解地询问道。 “你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尚结东赞仍作侧耳聆听状。 “奇怪的声音?”副将刚刚过河,确实没有留意到,“恩……好象真有……这是什么?” “不好,这是水声!”尚结东赞听出了这声音究竟是什么,不禁面色剧变。 尚结东赞也顾不得什么隐匿行踪,拨转战马朝渡河处疾驰过去,口中不住地厉声狂吼道:“都上岸,都上岸,不要再下河了!” 正在渡河和那些尚未渡河的士卒听了尚结东赞的狂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禁微楞了片刻。 这时,从西北面传来的异声变得越来越响亮,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仍在河中的士兵慌忙地朝对岸趟去,慌乱中,不免就产生了碰撞。 一名士兵脚下一滑,身体后仰,撞到了后面的同伴,随后竟像多米诺骨牌般倒下了一片。 就在这些士兵挣扎着起身的时候,灾难来临了。 汹涌地河水从上游奔腾而下,无情地将数十余名士兵吞噬了进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分列两岸地吐蕃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更多地吐蕃军被昏暗的天色阻挡视线,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未知的恐怖,反而让人更生心慌。 连续的十几个巨大的“河峰”过后,河水逐渐趋缓。 但瞎子也看得出来,此刻的水位至少要比出现异变前要高出近两尺,而且也更显湍急。 可以说,现在如果还想趟水渡河,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尚结东赞的额头的青筋很明显地爆突了出来,眼中厉芒不住地闪烁,恨恨地说了两个字:“好毒!”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立知适才河流的异变不是偶然,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尚结东赞却搞不清楚,敌军怎会知道自己要渡庙儿沟,又怎么能够如此巧妙地把握机会? 但眼下的情形,却已经坏到了极点。 几千兵卒,有上千人未渡河。 要命地是,尚结东赞自己也还没有过去。 对岸的数千人暂时就算是失去了控制,失去了退路。 如果敌军没有后着,还稍好一些,可以谋求架桥、扎伐渡河;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情的发展,恰好朝着尚结东赞最不愿意地方向而去! 第86章 攻心 西南方向突然有一支凄厉啸声的火箭跃空而起,将夜幕划破。 不多时,在河对岸,东、南两面的地平线上各闪现出一条长长的火线,那分明是无数人手持火把而形成的。 “究竟是谁?究竟是哪个混蛋,竟然这么……”尚结东赞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 “快沿河向北撤!”尚结东赞判断出敌军伏兵距离河畔至少还有八里,仍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地朝对岸的吐蕃兵狂吼。 当朝阳地第一缕光辉开始驱散冬夜的酷寒时,李晟地大军也完成了对河岸数千吐蕃兵的聚歼。 那些涉水渡河地吐蕃士兵,按照尚结东赞原本的计划。会在休整一个时辰之后才会继续赶路的。 然而,骤变发生。 当李晟安排的伏兵开始突阵时,很多吐蕃兵还未恢复过来,颤抖地身体不要说战斗,连逃跑都有些困难。 吐蕃兵这样的身体状况,加上骤变下心态地慌乱。在尚结东赞不能直接指挥的情况下,大败亏输也就难以避免了。 渡过河的4500多吐蕃兵。除寥寥数十人乘混乱逃脱外,绝大部分都被斩杀或俘虏。 从亲卫手中接过被缴获地尚结东赞的帅旗,李晟将旗身轻轻地抖搂展开,凝目看了看,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尚结东赞本是准备与最后一批士兵一起过河,这一打算恰恰挽救了他。 擎旗的亲兵很不幸运地先行过了河,最终成了俘虏,连带着将尚结东赞的帅旗也送给了李晟做战利品。 “老实点,走!” 在厉喝声中,严武领数名士兵押着一名吐蕃将领来到李晟跟前,“李将军这是此次擒住的敌军最高将领,尚结东赞的副将!” “跪下!”几名陇右军士兵猛压吐蕃副将地身体。 吐蕃副将模样相当狼狈,但神情却颇为桀骜,硬挺着不愿跪下。 严武轻哼一声,右腿飞踢而出,正中吐蕃副将地小腿弯处。 “扑通!”受力不住,吐蕃副将不自禁地跪了下来。 “莫要为难这位将军!”李晟将手中旗帜交于一旁的亲兵,温和地笑道,“足下莫非是尚结东赞将军的亲族?” “哼!”吐蕃副将先是狠狠瞪了严武一眼,而后不屑地回道,“是又怎样?你休想以我来要挟将军!” 李晟轻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尚结东赞将军早已是我军瓮中之鳖,还有何要挟的必要!” “哼哼……”吐蕃副将冷笑连连,反讥说道。“不过用诡计侥幸胜一次,也不怕牛皮吹破天。” “尚结东赞将军虽是当世名将,但孤军深入,早就犯了兵家大忌。如今连吐蕃大相都在河州大败给了我家郡王,尚结东赞的使命根本已无可能实现。”李晟摇头叹气道。 “什么?”听李晟说到玛祥仲巴杰的败绩,吐蕃副将才第一次色变。 “除了此战的损失,尚结东赞手中军力最多还有万人。如今东、西两面围剿于将军地兵马就不下八万,以一敌八,毫无退路,而且缺乏补给。我真为尚结东赞的前途担忧啊!”李晟面带微笑,语调柔和,但说出来的话却给吐蕃副将无穷的压力。 “眼下,能救尚结东赞的人,或许就只有你。”李晟最后说道。 吐蕃副将面色阴晴不定,小半晌后,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渡庙儿沟?” 李晟笑了笑,说道,“这里是兰州,不是吐蕃。你们猎杀斥候的本事再厉害,也不可能猎光我军所有斥候。” “只要知道你们分兵两路,一明一暗,尚结东赞的真实意图还不是很明了么?他大概是想借奔袭兰州来钓我军回援,再回过头攻击我军侧后吧。想摆出偷袭兰州的架势,又不想‘惊动’身在皋兰的我军,就只有渡庙儿沟,翻越刀湾梁。” 吐蕃副将满面骇然之色地看着李晟,惊愕地发现眼前敌将所说的一切居然跟尚结东赞的计划几乎一般无二。 “其实,根据贵军目前的处境和尚结东赞的性情,即便没有斥候的回报,李某大概也能猜出个十之六、七来!” “你……你就是李晟!” 见李晟点头证实,吐蕃副将才悲哀地发现,包括尚结东赞和自己在内,都大大地低估这个年轻将领。 信心被沉重地打击后,吐蕃副将的精神都有此恍惚了起来。 回过神来时,吐蕃副将才惊愕地发现,在与李晟对话的过程中,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将许多尚结东赞军中的重要情报给透露了出来。 直盯盯地看着李晟,吐蕃副将心寒如冰,知道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将领,根本就是一个恶魔般的存在。 一时间,吐蕃副将连自行寻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李晟接下来的话却再次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你要放我走?”吐蕃副将瞪大眼睛,又惊又疑地说道。 李晟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想请你给尚结东赞带个话,请他以社稷黎民为念果断弃暗投明,归顺大唐。否则这片大地,恐怕又会再添无数冤魂。” “不要妄想,我家将军不会背主投敌的!”吐蕃副将强自说道。 “是否要归顺,就看尚结东赞是不是个明理明势的人。”李晟也不生气,依旧笑着说道,“你只要带个话就行。尚结东赞实在不愿归降,那只好兵戎相接了!” 思索了许久,吐蕃副将缓缓点了点头。 非到绝望之时,人终究是有求生之念的! 被送过庙儿沟后,吐蕃副将坐上被对手交还的坐骑,回首看了一眼李晟,而后打马飞驰离去。 “李将军,就这样放他走?”严武看着吐蕃副将远去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向李晟低问道。 “不然还要怎样?”李晟转头看向严武,温笑反问道。 “李将军难道不是想跟随吐蕃副将,进而寻觅到尚结东赞的踪迹?”严武微惑地说道。 “想要寻觅尚结东赞,靠这个办法行不通。”李晟摇了摇头,“别看他现在有些糊涂,稍过片刻就会冷静下来。倒时他一定会密切留意周围有无我军细作的追踪,要真派人跟着他,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咱们也不需要用这个办法,现在的尚结东赞还能跑到哪里去?” “恩!”严武稍一思索,点了点头,“李将军的意图是什么?” 多天合作下来,严武对李晟也已有些了解。 “也没什么。”李晟轻轻笑道,“只是想用他去搅乱尚结东赞的心,打击一下敌军的士气而已!” 严武沉吟片刻,想通了李晟的意图,不禁在心中再对比自己小一岁将领的才能大感惊叹。 “严兄,你立即派人向马将军知会这里的战况,并请他与我军保持协调一致,继续向西逼压尚结东赞!再命野诗将军即刻自皋兰县向西挺进四十里,占领中川。” “是!” 果如李晟所言,吐蕃副将向西北驰行了十多里,就感觉有些不安心,生怕狡诈如狐的李晟会派人追踪自己。 故意做了几次试探,均未发觉有追踪者,吐蕃副将才算放下心来,寻觅起尚结东赞所留的一些隐晦的蛛丝马迹来。 吐蕃副将作为尚结东赞的副手,两人之间自有一套隐秘的记号,用于不便时的联络,旁人却是无法识破。 尚结东赞自庙儿沟西仓皇撤退后,察觉副将也陷在河西,为防副将万一脱困后无法寻到自己,沿途留下了一些记号。 利用记号,吐蕃副将虽然费了些力气,但还是寻到了尚结东赞。 此刻尚结东赞业已率残部与另一路兵马会合。 “你是被李晟放出来的?”尚结东赞收敛了喜色,乍惊还疑地看着自己的副将。 尚结东赞本以为他是死战逃脱的,没想到却是…… “恩!”副将羞惭地略一点头,但随即急声说道。“将军放心,末将一路非常的谨慎,并没有被敌军斥候盯上!” 随即,吐蕃副将将自己被擒、李晟问话及最后被释的过程一一道了出来。 越往下听,尚结东赞的神情变得越凝重。 “李晟居然能将我的计划完全猜透?”尚结东赞语带疑声地说道,“这是何等的智慧,简直可与家兄尚息东赞相比?为何他居然如此声名不彰?” 吐蕃副将默然摇头。 与这样一个对手交锋,想想就让人有些骨子里发寒。 尚结东赞虽然自夸勇谋兼备,但是要与一个绝顶智者交手,却是很不情愿的。 “将军,将军!”副将见尚结东赞神情有些恍惚,连忙大声呼唤道。 猛地回过神来,尚结东赞惊骇地发现。 由于昨夜一战地失败,加上此刻副将的一席话,自己的心中竟然已经留下了一丝阴影,失败的阴影! 而这一切,恐怕正是那李晟处心积虑所为。 释放自己的副将,所谓的劝降恐怕只是外表的幌子,真正的动机恐怕是为了动摇自己的军心! 尚结东赞看了看周遭的众将,心中一片骇然。 “大相也败了?” “八万敌军!” 不安的情绪已在将领中蔓延开来…… “副将,你投敌背降,居然还敢回来煽动本将军,蛊惑军心,其心可诛!”尚结东赞忽然色变,猛地起身,怒斥副将道,“来人,将此贼推出去砍了,以正军法!” “将军,我并未投敌!”副将立时楞住了,见四名军士上来拿自己,才忙不迭地争辩起来,“将军,将军……” 尚结东赞转过身,根本不看副将。 四名军士押了副将就走,旁侧的众将想要求情,但尚结东赞只是挥了挥手。 不片刻,一名军士捧着副将血淋淋的人头,奉到尚结东赞跟前。 尚结东赞看着死不瞑目的副将,嘴角地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摆手说道:“埋了吧!” 只有极少的一两人知道尚结东赞根本是以牺牲副将来稳定军心——惟有造成副将投敌的事实,才能推翻他刚才说的话,才能削弱那些话带来的负面影响。 就在众人轻声议论时,尚结东赞却自己悄悄地步离了人群,仰头看向,满面的痛苦之色。 尽管尚结东赞煞费苦心,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但军心却无可避免地呈现出低糜的趋势。 第87章 十面埋伏 此刻,尚结东赞的对手却是咄咄逼人。 李晟将自己手中的两万人马,一分为二。 野诗良辅领一部偏北,李晟自领一部偏南。 两部互为犄角,成钳形步步进逼,压制着尚结东赞。 马燧积极配合着李晟。 三路兵马,如同密布的大网,死死地罩向尚结东赞这条大鱼。 杨错赶到广武郡,分别派遣快马联络马燧和李晟,了解作战的情况和计划。 获悉李晟那近乎完善的的“捕鱼”计划后,杨错也不含糊,当即决定继续由他们继续负责剿灭尚结东赞。 随即,由兰州方面传来了扈屈律悉蒙进犯渭州的消息。 杨错一面留韦皋驻守广武郡,一面与高崇文策马南下兰州。 接下来的数日,尚结东赞费尽心力与马燧、李晟二人纠缠,被逼迫得不住朝皋兰县境内撤退。 运筹帷幄的李晟,胆大果决的马燧,两人配合起来竟出奇的合拍。 马燧如嗜血的头狼,带着手下狂暴的“狼群”,死死地咬着尚结东赞的尾巴。 两军在短短三日内,连续干了四仗,互有胜负,总共的伤亡都超过了三千余人。 同样的伤亡,换来的战局变化对双方却是截然迥异。 在第四日,马燧主动挑起的第五次战斗中,尚结东赞军原本已经不多的存粮又被烧毁了近半。 马燧的死缠,让尚结东赞连退都退不了。 最让尚结东赞恼怒头疼的,却不是嗜血的马燧,而是冷静的可怕的李晟。 李晟所掌握的兵力甚至超过马燧,但他却始终不主动进攻,只是时不时摆出个包抄的架势,逼得尚结东赞根本没办法设计马燧。 较量的时间越长,李晟对尚结东赞的心理掌握的越透。 很多时候,尚结东赞才刚刚摆出点架势,就被李晟识破。 随着浑瑊和悉诺逻近三万人的朔方军赶到,尚结东赞彻底被逼上了绝路。 为显示对杨错的尊重,代理朔方节度使的仆固怀恩接到请援要求后,毫不犹豫就派出了朔方军头号猛将浑瑊和最精锐的军卒。 悉诺逻居北,浑瑊在南,三万大军成半扇形,将尚结东赞东窜的道路封得死死。 “中唐三大名将”在这个时候,终于聚合在了一起。 初十,田神功率大军赶到广武郡。 翌日,斥候传来消息,在兰州边境的吐蕃军有较大规模调动的迹象,目标似乎是广武郡方向。 待在广武郡休养的李泌却分析道,刚刚在河州与陇右军进行了那样的消耗战,玛祥仲巴杰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图谋兰州。 最大的可能,是他准备接应尚结东赞撤退。 但以眼下的情况,这条“大鱼”恐怕难脱一网了! 面对陇右、朔方近七万联军的围剿,任尚结东赞能耐通天,也只能徒呼奈何。 在庙儿沟中计败退后,尚结东赞所部仅余万人。 随后,马燧那势如疯虎般的缠斗,又给尚结东赞带来了近四千人的伤亡。 察觉自行突围的可能尽似微乎其微,尚结东赞索性就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打算,率军退入了羊圈山。 羊圈山,位于皋兰县东。 遁入深山,对于躲避敌军的围堵追击固然很有帮助,面临的问题同样很多。 摆在尚结东赞面前最紧要的问题便是粮食和药物的补给。 前次与马燧的激战中,尚结东赞因一时不慎,被马燧奇兵焚毁了半数粮草。 这半数粮草的损失,使得尚结东赞军本就捉襟见肘的粮草更显紧张。 随着东、西两面敌军的迫近,尚结东赞根本就无法劫掠粮草。 而此刻时值隆冬,山林凋敝,鸟兽隐遁,能够被用来食用的东西实在寥察。 不得已之下,尚结东赞一面下令将一日三顿改为一日两顿,并适当减少每顿的粮食,另一面又让军士猎取飞禽走兽,作为食物备用。 比之粮食,药物的短缺同样令人操心。 与马燧激战中伤亡的四千兵士,有近三分之一并未阵亡,只是负较重的伤,但在这寒冷的时节,缺乏药物治疗的后果,便跟等死没有太大分别。 缺粮少药,实力远逊,士气低落…… 对军中现状非常清楚的尚结东赞,其实也知道自己的的努力。 只不过是聊近本份而已,对扭转战局根本于事无补。 羊圈山两座山峰之间,一支略显落魄的军队正停驻于此。 远离大队军卒地一处小竹林中,将领们环坐成一圈,神色都显得有些灰暗。 有人垂头呆看着地上的石块,有人目光游离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也有人定睛看着上首位的尚结东赞。 一连串的战斗过后,军中将领死的死,俘的俘,剩下的已不到原先一半。 他们本是吐蕃大小贵族,几时吃过这么大、这么多的苦,现在不仅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还有生计的威逼。让他们都不得不考虑一件事,这样下去怎么办? 尚结东赞看着这几个情绪低落的部下,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失去了责骂他们的意兴:“都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 一阵沉默过后,性格直爽的东本首先开口:“大人,反正突围不成了。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死的痛快些,出去跟他们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还赚。” 尚结东赞没好气地看了这人一眼,转头看向其他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名吐蕃将领小心谨慎地说道,“大人,末将的意思……” 尚结东赞一抬手。止住了这将领的话。 虽然尚未说完,但尚结东赞已知他的意思——投降。 投降之后,再让家里人拿钱来赎。反正贵族嘛,有的是钱。 “大相待我等恩重如山,若实在无路可退,惟有一死以尽忠心!”尚结东赞虽未斥责那都尉,却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一时间,气氛又恢复了原先的沉闷。 见谈不出什么结果,尚结东赞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众将散了。 “大人,末将有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一个吐蕃将领突然开口说道。 “说!”尚结东赞来了点兴致,点头说道。 “敌军兵马虽然众多,却分成好几路。其中,截断我军东面的是朔方军和悉诺逻的兵马。”黄正踌躇着说道,“悉诺逻……王子虽然投敌,但末将曾在王子麾下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他并非不念旧情之人。” “听闻大人过往跟王子也有几分交情,说不定可以派人找到悉诺逻王子,请他让出条路来。有羊圈山做掩护,其他敌军未必会立即察觉。” “只要有一天、哪怕是半天时间,我军就能甩掉后面追兵。朔方军肯定料不到我军能够逃出,再往东的防备就不会那么严,如果顺利,咱们可以前往回纥,从那里退回吐蕃。” 这人的提议引起一片哗然,立时有人认为这是妄想,但尚结东赞却表示了认同。 事实上,尚结东赞早有此想法。 在他看来,既然无法通过其他途径脱逃,只好冒一冒险,用悉诺逻来赌一赌。 然而,身为主将的他不便提出此议。 羊圈山西北。 一座约能容纳五千兵马的军营内,悉诺逻正在提审一名被斥候擒拿的敌军细作。 悉诺逻与浑瑊的联军截住尚结东赞后,李晟曾派快马与二人联络,将自己的作战计划做了通报。 顾全大局的二将当即表示配合,并听从李晟的建议,重新进行了兵力调配,将尚结东赞的东窜之路彻底封死。 帅帐中,只有悉诺逻和那双臂被捆、跪倒在地的细作。 事实上,悉诺逻本来并未打算亲审这细作,但斥候从细作身上搜出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短匕,悉诺逻抬看了看那细作,突然开口问道:“尚结东赞让你来做什么?” 悉诺逻手中地短匕,正是尚结东赞家传之物,锋利无比。 往日悉诺逻仍在吐蕃麾下时,曾多次见尚结东赞用过这把短匕,所以一看斥候将呈上此物,便立时认了出来。 悉诺逻深知这短匕是尚结东赞珍爱之物,绝不可能随便赏赐一个普通士兵。 那左肩处有伤的细作还未来得及跟说上半句话,此刻听得悉诺逻相询,一时间竟然楞住了。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恭敬地回道:“小人有尚结东赞将军亲笔手书,奉命呈给李将军!” “手书?”悉诺逻惊讶地看了看帐下的细作。 这细作被送进悉诺逻帐内时,已被仔细地搜过身,应当不可能留下什么东西。 “请大人解开小人肩上绷带!” 悉诺逻眼中现出一丝异色,走到细作跟前,将他左肩缠绕的绷带解了开来。 绷带的外几圈还有血印,但越往里反而干净了起来,到最后几圈时,悉诺逻又看到了血迹。 血写的文字。 “血书?果然是尚结东赞的笔迹!”悉诺逻展开绷带有字的部分,迅速浏览了起来。 上面内容并不很多,尚结东赞先是简单叙述了往日的交情,和近年来玛祥仲巴杰对悉诺逻其他族人地照拂,而后又道出自己目前地无奈处境,并请悉诺逻念在往日之谊的份上,网开一面,暗中让出一条路让尚结东赞军撤退。 “念几松也在山里,他让小人代他向悉诺逻王子问安。”那细作见悉诺逻神色稍有所动,谨小慎微地说道。 “这小子也在!”悉诺逻嘴角微扬,轻声喃道。 念几松曾做过悉诺逻的亲卫队长。 “悉诺逻王子,放我们一马吧!”细作苦苦哀求道,“只要做的巧妙,不会被人发现的!” 悉诺逻却没有说话,举步缓缓走到帐口,掀开布帘,仰首向天,神色异常复杂。 许久,悉诺逻步回帐内,迎着那细作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不行!” 他在吐蕃的回忆都是不好的。 永远忘不了,当年吐蕃兼并苏毗时候,上千部众被吐蕃杀害的情形。 刚才的神色复杂,其实是大仇得报的快意恩仇。 一个时辰后,悉诺逻将那细作放回羊圈山,并让其给尚结东赞带几句话。 “狗贼尚结东赞,如今你已身陷死地,绝无脱逃可能。为你的几千将士着想,降了吧!拖得越久。死的人越多……”细作将悉诺逻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叙了一遍。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尚结东赞的面色一片苍白。 饥饿、寒冷、伤病……无时无刻不再困扰吐蕃军。 与此同时,马燧也如嗜血的野狼一般,寻着血腥气息,迅速地追赶了过来。 冷静得近似“保守”的李晟,也突然展现出惊人的攻击欲望。 两万大军分成四部,形成四个紧密相连地箭头,配合着马燧。 如死神镰刀一般,斜向排割了过去。 西面,浑瑊也将其所部,分成两部,一部继续封堵退路,一路进山进剿。 四路大军中,惟一不动地就是悉诺逻,他扼守着尚结东赞东窜的两条最关键的要冲。 伤亡与日俱增,有些死于撕杀,有些死于伤病寒冷。 在山中周旋了七天后,尚结东赞所部七千余人,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而且军中存粮完全告罄,甚至连战马都被宰尽。 第八日,李晟成功判断了尚结东赞地退却路线,挥军将尚结东赞所部包围在了一个山谷中。 随即,李晟派人再向尚结东赞实施劝降。 望着几乎个个带伤、而且面带土色的士兵,尚结东赞仰天长叹一声后,无奈地丢下兵刃,率军放弃了抵抗。 而在尚结东赞投降之前的两日,自龙支“进攻”兰州,借以策应尚结东赞撤退的吐蕃军就已放弃了努力,撤回了各自领内。 原因无他,杨错给玛祥仲巴杰送了一份大礼——李晟缴获了尚结东赞的帅旗。 杨错只是命人将这杆帅旗送还给了玛祥仲巴杰。 十二月十二日,扈屈律悉蒙攻破渭州的盐井。 十八日,扈屈律悉蒙进攻渭州第一次受阻。 在集结了渭州大部军力的鄣县城下,扈屈律悉蒙连攻三日不克。 随即,扈屈律悉蒙兵分两部,一部继续攻击鄣县,一部绕路北上攻击渭源县。 而此刻,秦州刺史安太清的兵马已完成了在武山的集结。 第88章 收网 皋兰县,县衙后堂内一片觥斛交错之声。 “承浑老弟援手,此次我军才能克尽全功!”杨错高举手中酒爵,话带感激地敬向对面的浑瑊。 在得到尚结东赞投降的消息后,杨错便轻骑动身赶到皋兰县。 既为庆贺战事胜利,也为向浑瑊表示谢意。 另外,杨错也想亲眼见一见后世名扬天下的大将浑瑊。 “郡王说的哪里话?”浑瑊忙摆了摆手,自谦道,“此战,浑某实际也未能帮上什么忙,尚结东赞贼军多半皆为贵军所破,我方只是出了些微薄之力,实不敢当郡王之谢!” “浑老弟太过见外了!漫说若无贵军迅速截断尚结东赞的退路,则此贼极可能脱逃,就冲贵军不辞辛劳远涉数百里来援,齐王与我就该铭谢于心。”杨错摇摇头,大笑接口道,“浑老弟,我等都是武人,客气的话就不说多少,干了此杯!” “谢郡王!”浑瑊举起手上酒爵。 “诸公,都请满饮此杯!”杨错举着爵向堂内的众人巡祝了一圈,随即先行一饮而尽。 “谢郡王!” 酒过三巡后,浑瑊面上略带了些酒意,话匣子打开,变得健谈了起来。 言谈中,浑瑊对李晟的才能大表赞赏。 事实上,浑瑊与李晟两人在此次围剿尚结东赞之前,根本就没见过一面。 但就在这短短不到十天的携手作战中,浑瑊却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年轻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不过,李晟也确实当得浑瑊的赞赏。 面对身经百战的吐蕃军宿将尚结东赞,李晟表现出的老道沉稳,绝对无愧于他历史上“中唐三大将”的名头。 从被杨错发现并拉拢出仕,到今时今日,李晟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由一名青年将领,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军中统帅。 看到杨错赞许的目光,李晟抱拳致意。 席散之后,杨错将马燧、野诗良辅、李晟几人召到了一起。 “这次辛苦你们了。所有出征将士的功绩,我会即刻向朝廷上表!”听完他们分别将各自的作战经过叙述了一遍后,杨错点了点头。 “这次还是李将军的功劳最大!”马燧笑着说道,“任凭尚结东赞那混蛋再怎么折腾,都摆脱不了李将军的算计。” “马将军谬赞了!”李晟保持着他一贯地温和谦逊态度,淡笑说道,“其实我也就是拿准了尚结东赞的性格和他所处的境况!” “李将军善于知彼,又能知己,有名将之资啊!”杨错笑着称赞道。 “尚结东赞该怎么处理?”李晟问道。 “李将军,过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尚结东赞!”杨错笑道。 “是,郡王!” “渭州的战事似乎有些吃紧,不知道需不需要河西的兵马增援。”转过头,杨错对马燧、李晟交代道,“稍后你们就回营整顿兵马,明天一早,我们就返回兰州!” 当杨错和李晟来到尚结东赞跟前时,他正顶盔束甲地坐在灯前发呆,甚至连杨错和李晟地到来他都浑然不觉。 看得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 被解除了武器后,李晟也没有为难尚结东赞,只是将他软禁在一座军帐内。 在军帐四周,并无巡逻地士兵,只有数十名弓箭手潜伏于旁。 一直等杨错和李晟坐下后,尚结东赞才机械地抬起头来。 “杨将军……”尚结东赞想要起身,却被杨错阻止了。 “你我虽素未谋面,却也算是神交已久。两军交锋这么多回,能够再见,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尚结东赞苦苦一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今后有何打算?”杨错又问。 抬头看了看杨错,尚结东赞眼中没有半点生气:“我已是阶下囚,要杀要剐,听凭杨将军决定。” “将军正值盛年,年富力强,正是建功立业、蒙荫后世之时,此刻轻言死志岂不可惜?” 听到杨错这话,尚结东赞的眼神在一刹那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死一样的寂然。 看尚结东赞的样子,杨错大概也能猜出他的心思。 他不可能投降。 其中的原因,跟家人有关。 尚结东赞的哥哥是尚息东赞,而他们家都属于那囊氏,吐蕃一等一的贵族。如果他投降,对于家族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郡王!”李晟向杨错使了个离开的眼色。 杨错会意地宽慰了尚结东赞几句后,领着李晟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杨错感觉尚结东赞的目光在盯着他的后心,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翌日,清晨。 浑瑊领军东向回师朔方。 陇右军一分为二,马燧领军返回广武郡。 李晟率领剩下的陇右军缓慢朝着兰州进发。 而杨错,则带着“俘虏”尚结东赞,先行赶往兰州。 杨错赶到兰州时,齐王对扈屈律悉蒙入侵的反击也已展开。 对扈屈律悉蒙的近乎肆无忌惮的的北犯,齐王先前采取了忍耐的态度,一者是因为陇右兵力短缺,二者是尚结东赞的危机还未消除。 现在,后患已经解决,是时候用兵了。 齐王与韩滉、董晋、第五琦、韩洄等人仔细商议后,以秦州刺史安太清为主将,统领各路兵马迎击扈屈律悉蒙。 同时,齐王还采纳韩滉的建议,命宕州刺史高升大造声势,诈做要从宕州出兵直接攻袭叠州,借以迫使扈屈律悉蒙回师。 兰州,齐王王府。 杨错在前,尚结东赞缓步跟随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王府的后堂。 “将军,一向可好!”早已等候在厅内地齐王迎了上来,爽朗地笑道。 也不知在想什么,尚结东赞竟似不明身在何处,听到齐王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愣了片刻后,才想到下跪向齐王行礼,“败将尚结东赞。拜见齐王!” 这几日,尚结东赞的精神非常委靡,甚至有些恍惚。 “将军快快请起!”齐王亲自将尚结东赞扶起。 齐王搀扶尚结东赞时,杨错也向前迈了几步,离两人更近了一些。 尚结东赞虽然看起来委靡,也不可不防他会骤起对齐王发难。 五步之内,只要尚结东赞没有武器,杨错自认为便可保证齐王万无一失。 “将军,不必有太多礼数。此刻我等非是你死我活地对手,只是朋友。”齐王笑了笑,拉着尚结东赞朝厅内走去。 厅内,早已摆上了四案酒桌。 案上,有各式肉食,和正烫着的热酒。 齐王将尚结东赞安排在了自己的对面,杨错陪在次列。 开席后,齐王毫不谈及劝降、及尚结东赞此东侵之事,只是劝进酒,并问及一些尚结东赞的家事。 逐渐地,尚结东赞也稍稍放开了一些心绪,痛饮起酒来。 但看起来,还是借酒消愁地成分更大一些。 不过这也难怪,由堂堂的吐蕃贵族,却沦落为俘虏。 如此大的落差,换做是谁也难以接受。 齐王也不阻拦尚结东赞地痛饮,只是让一旁的侍女稍稍放缓些倒酒的速度。 饮了十数杯酒后,尚结东赞已经有些上头,面庞上一片赤红。 忽然间,尚结东赞放下了酒爵,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齐王。 就在他们不知尚结东赞所欲何为时,他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长身伏地道:“请赐尚结东赞一死,而后将我的尸身送回逻些城。若齐王肯应允,尚结东赞来世愿为牛为马,以报齐王恩德!” “大丈夫宠辱不惊,奈何轻言死志。”齐王缓缓站起身,盯着尚结东赞片刻,摇头轻叹道,“将军正值盛年,以你之才能,日后辟土开疆,博取万户之侯,获得青史留名,亦非难事。” 齐王走到尚结东赞跟前,屈身缓缓将他扶了起来,叹气说道:“轻身一去,一切成空,将军当真甘心?” 尚结东赞眼神呈现出片刻的茫然,而后还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也不迫你……”齐王拍了拍尚结东赞的肩头,宽慰笑道,“你就先在兰州呆下吧!” 尚结东赞到底是吐蕃贵族,又是那囊氏的族人。不能轻易处死,这样会导致两方关系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没了。 但也不能轻易放他离开。 尚结东赞到底是一代名将,放他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这样的行为,在平常倒也不是不行。 现在正是两军交锋、互相拉锯的关键时期,放回去恐有不妥。 只能选择软禁的办法,以后看时机再说吧。 毕竟,时间多的是! 沉默了片刻,尚结东赞低声说道,“多谢齐王!” 此后,尚结东赞便在兰州暂时住了下来。 齐王李倓每两、三日便邀他入府饮宴,联络感情。 杨错这时候就没有作陪。 他开始布局,将扈屈律悉蒙留在陇右道。 上元二年正月初五,齐王的使者抵达渭州向安太清传到了齐王的手令,自此安太清全面接管战事。 初七,安太清前锋及时赶到鄣县,与围城的吐蕃军接锋。 双方激战两个时辰后,吐蕃军后撤十余里,鄣县破城之危被解。 正月十四日,你是领军万人返回狄道郡,一者为稳定兰州南部的局势,同时也准备着随时策应安太清。 第89章 筒车 正月二十六日,气温骤降。 至黄昏时分,雪花纷纷扬扬地降落人间。 到第二天中午,大雪才停歇了下来。 据报,这场大雪居然从华北,一直下到江南,覆盖了半个华夏大地。 陇右道全境在一夜之间,变成茫茫一片白色,某些县积雪竟深达一尺有余。 渭州,自然也在其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颇多不便。 有些地方,甚至因积雪而堵塞了车马往来。 但有弊必有利,有祸必有福。 初降雪时,杨错正在召集众人议事。 当雪花飘落之时,一向沉稳自若的李泌居然放声长笑了起来。 其时,包括杨错在内的不少人都感到有些莫名。 但李泌的解释,让众人恍然大悟。 李泌肯定地说道,这场大雪,对渭州的战事将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吐蕃军来自高原能够抵御严寒,但不这意味着雪是他们的“朋友”。 相反,又见很重要的事会影响到吐蕃军。 积雪,以及积雪融化后造成的泥泞地面,给粮草辎重运输带来的困难,才是吐蕃军会遇到的最严峻的考验。 只要安太清能抓住这样的良机,胜利将指日可待。 而随后的战事发展,充分证明了李泌分析地正确性。 同时,因为道路受阻,粮草辎重运输极为困难。 又急于进攻而突入渭州境内过深的吐蕃军不到三日,就开始粮食吃紧。 就在吐蕃军为粮食之事闹的鸡飞狗跳之时,安太清出手了。 这次反击吐蕃军之战,安太清的表现可以说是出奇的沉着稳健。 安太清行军用兵大胆中透着十分的慎重。 加上援军,安太清手中可用的军力基本与吐蕃军相当。 但他并没有采用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硬拼,来谋求击退来犯之敌,而是冷静地与吐蕃军周旋,一面利用地形的熟悉,以游击的办法不断消耗对方军力,一面寻觅着决战的良机。 更聪明的是,他选择了坚壁清野的策略。 在崔佑甫、鲜于叔明等人的配合下,整个渭州的百姓都选择了坚壁清野。 不给劫掠为生的吐蕃半粒粮食,一片接着一片的村庄的没人,都躲在山里。 而他则率领大军时不时逼近吐蕃军,使他们根本没时间寻找村庄的百姓。一旦选择分兵,就会被安太清以多围少,聚而歼之。 大雪降临给吐蕃军带来的不便,安太清第一时间就把握住了。 甚至,在天色刚刚起了变化,还未下雪之前,他便未雨绸缪,向当地的宿老请教下面可能的天气转变。 耐心地等待到吐蕃军为筹集粮草而四处折腾的机会,安太清果断将手中兵马一分为三,以中路主力直捣扈屈律悉蒙的中军,以左、右两路偏师阻击四处筹集粮草的吐蕃军回援。 另有一路偏师早按安太清的安排,走小路潜行到扈屈律悉蒙军的侧后,也同时配合安太清中路军夹击起来。 扈屈律悉蒙显然没有料到安太清会这样果决。 在先前的战斗中,“保守”的安太清一直避免无谓的决战,倒给扈屈律悉蒙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的对手是个无胆之人。 这种认识上的偏差,带来了极大的灾难。 不动则已,动则如泰山压顶,令敌无可抵御。 当日李泌讲授兵法时所讲的这些话,被安太清深深地铭记在心。 安太清亲自冲锋在前,率领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军卒,毫不费力地突入敌中军腹部。 四散在外的其他吐蕃军拼死想压迫回援,皆被阻截。 抵抗了不到一个时辰,扈屈律悉蒙率先崩溃,亡命后撤。 安太清毫不犹豫地领军紧追不放,将吐蕃军一路南驱,由渭源赶到鄣县,由鄣县赶到盐井。 溃逃的扈屈律悉蒙军,又冲击到了仍在驻扎盐井的吐蕃军。 驻地将领虽然奋力想要约束住败军,但他的努力仍然被无情地击了个粉碎。 从武州赶来的田神玉领军,自侧翼发起攻击。 腹背受敌的吐蕃军顽抗半日后,完全失去抵抗意志,一溃不可收拾。 安太清、田神玉领军一路南驱,于二月十四日将吐蕃军逐出渭州。 然后与刘玄佐的岷州、李晟的兵马四面围攻,把这股吐蕃军彻底消灭。 扈屈律悉蒙于乱军中被俘。 在这段时间里,一件对农耕极为有益的器械——筒车,在金城郡问世。 水利,向来都是农业中最不可缺的一环。 缺乏便利的灌溉,农耕便要受到极大的制约。 陇右道所处的地区虽然水网发达,而且历代的治政者也相继修建了一些渠道,以方便灌溉。 但不可忽视的是,陇右道境内山地众多,不少高地离水源及灌溉渠道较远,灌溉相当困难,从而直接影响到荒地的开发。 不少居住在丘陵高地的住民,往往需要徒步跋涉数里、乃至十数里,依靠肩挑手提汲水灌溉。 有鉴于此,以筒车为代表的灌溉工具便应求而生。 历史上,水车是由三国后期的魏国人马均发明。 但是设备不够先进,与后世所看到的水车有很多不同。 筒车,是在原有基础上改造出来的。 而“发明者”正是安思霖。 自从上次的投石车那件事情开始,安思霖发现了一样新的爱好,鼓捣一些奇怪的器械。 这位胸有锦绣万千的女人,放弃了随军参谋的机会,选择改良器械。 继前次成功仿制并改进了投石车后,安思霖又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筒车做了出来。 而制造筒车的最初起由,只是因为在某次议事时谈及某些地区因地势过高,灌溉不甚便利,杨错顺口提了一下“要是改造汲水灌溉的器械就好了”。 安思霖听了之后大受触动,便着手开始研制。 就在节度使府上,在十多名仆婢的帮助下,安思霖成功地制作出了第三台真正意义上的筒车。 分别是水转筒车、畜力筒车、高转筒车。 其中最让杨错觉得惊艳的是高转筒车。 这种筒车的构造是在岸上和水中各装一个能转动的大轮,水中的轮必须半个轮子浸没在水中。 上下二轮间绕以用绳索和小竹筒相间连成的长链环。 用水力或畜力转动岸上的大轮,使链环绕上下二轮循环回转。链环上的小竹筒经过水中时兜满了水带到岸上的大轮处,自动倾入水槽里而汇流入田。 众人在亲自见识了这种人力水车之后,大为惊叹赞赏。 第五琦主持下勘察各地情况,准备在陇右道全境加以推广。 随着对扈屈律悉蒙战事的顺利结束,这场大战才算告终。 双方经过这一番斗智斗勇,再度保持了稳定局面。 这次交锋,双方付出了不少的兵马牺牲。 对于陇右道来说成果喜人。 宕州刺史高升和岷州刺史刘玄佐在山南军的协助下,趁着兵力空虚,成功夺占了洮州和叠州。 河州也被杨错得到。 至此,除了鄯州和廊州之外,陇右道故地基本上被收复得七七八八。 这些成果需要时间消化,杨错明智的选择了停下来。 没有争夺鄯州和廊州,当然不代表他没计划。 汇集了李泌、韩滉、董晋、韩洄等人的一份西征计划书,放在了杨错的桌案上。 眼下的对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反观吐蕃方面也是问题很多。 首先是,玛祥仲巴杰和达扎路恭、尚息东赞的矛盾。 尚结东赞是尚息东赞的弟弟,扈屈律悉蒙则是达扎路恭的亲信。 他们都在玛祥仲巴杰的计划下孤军深入,最终被俘。 这就引起了内部的不稳。 聪明如玛祥仲巴杰察觉到了这点,派使者来陇右谈判,赎买俘虏的事情。 杨错也不拒绝,一面整军备战,一面选择和吐蕃展开谈判。 此时,叛军内部出现了变故。 随着史思明之死,叛军内部相互攻伐,至洛阳一带化作了焦土。 而在大唐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郭子仪被免了节度使之职,滞留在京师,不让他去赴任邠宁、鄜坊两道节度使。 郭子仪算好的,如果再回过头来看同期的其他几位,就会发现朝廷对武将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来瑱,南阳防守战中让人认识这位忠心为国且能力出众的人才。 他逗留襄阳不肯奉诏回朝述职,另履新职。 还学安思顺的把戏,暗示自己的手下将领和官吏上书朝廷,请求让来瑱继续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襄州刺史和防御使等职。 尚衡、殷仲卿等人在兖州和郓州,因私人仇怨相互攻击。 这些事情不在他们个人的传记,而是在《旧唐书·李光弼列传》,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新唐书里面,史官将这一段删去。 幸亏李光弼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八道行营节度,出镇临淮,这才平息了这场混乱。 仆固怀恩只做了代理的朔方节度使,心生不满。打叛军也是磨洋工,典型的出工不出力。 面对这样的乱局,处于病重中的肃宗头疼不已。 迫不得已,肃宗只好找到宰相裴遵庆,希望他给出个主意。 而裴遵庆张口就来了一句,“陛下可调和政驸马担任朔方节度使,出兵平叛。” 肃宗默然。 第90章 授权 肃宗卧病在床,缺乏通盘考量的精力。 听了裴遵庆的话,只是默然。 等裴遵庆走后,他又招刘晏入宫,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肃宗还是不置可否,再招元载入宫见驾。 “臣元载恭祝吾皇千秋。”元载跪拜在地。 “元卿平身。”肃宗说罢,抬手命一个小太监搬来了垫子,让元载坐下。 元载盘腿坐在垫子上,静等肃宗出招。 如今的肃宗,早已失去了往日威仪的气势。 病魔缠身的他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眼眶更是整整凹下了一圈,眉宇之间的黑色变得越来越浓厚。 轻咳了几声后,肃宗开口道:“我久病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见大唐的列祖列宗。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只有逆贼史朝义。眼下朝局动荡,武将又不受节制,我想平定叛乱,是有心无力。” 元载心下了然,皇帝是在询问能够指挥平定叛乱之人。 据可靠情报,皇帝已经接连传召过宰相裴遵庆、京兆尹刘晏,估计是没有得到肃宗想要的答案。 “郭子仪将军早年领军讨贼立有大功,陛下何不用之?”元载故意问道。 “他镇守京师,安抚百姓,脱不开身啊。”肃宗找了个借口。 元载知道这不是皇帝的心里话,郭子仪就是因为功勋卓著,不可能再度率领大唐唯二的军事重兵集团——朔方军。 另一支是陇右军。 “李光弼将军虽然丢失了洛阳,但他在怀州大破史思明,也是大功之将。”元载又道。 “他在淮西也很重要。淮西诸将不受大唐节制,正需要有人震慑住他们。”肃宗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着战乱一直没有平定,导致朝廷威信扫地,各地将领开始蠢蠢欲动。 前有山南西道节度使父死子继,引发大乱。后有梓州刺史段子璋起兵谋反,自立为王。左武卫将军窦如玢谋奉岐王李珍为帝,被部将告发,其党羽伏诛。 李光弼所在的淮西,更是扼守叛军南下的道路,同时防止江南的赋税落入这些桀骜不驯的武将手里。 眼见皇帝对自己说了实话,元载更加明白了自己被传召入宫的原因。 三个字“说实话”。 可是前面两位朝廷大员说的就是实话,但皇帝不爱听。 元载收拾了下纷杂的情绪,道:“臣以为,非和政驸马不能担任此职。” 肃宗听了,剧烈地咳嗽几声。 元载低着头,不敢抬脸看一眼。 咳嗽声停了下来,肃宗伏在桌案上大口地喘气。 身旁的太监一面为他抚背,一面尖声尖气的宽慰着。 肃宗一抬手,太监便乖乖地退下。 “元卿,你知道你说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话。”肃宗沉稳的声音中,并没有一丝愤怒。 元载立刻跪伏在地,道:“臣斗胆进言,以权治天下者,需掌其柄。以道御天下者,得道而行。陛下与驸马属于至亲,又是统兵攻伐的一员大将,陛下完全可以用之讨逆。” 肃宗长吁了一口气,“将朔方与陇右都交给他,朕能放心吗?” 这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询问元载。 元载道:“陛下,臣认为可行。” “这样啊。”肃宗闭上了眼睛,若有所思。 最终,下定了决心。 “疏爵列土。是称王制,大功盛德,必建侯封。神武军大将军陇右河西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西镇郡王驸马杨错,守道恭懿,饬躬明哲,诚亮邦国,实繁於华。爱同君亲,忠出於孝。朕光宅四海,康惠兆人,乃眷所先,必自於远。故端寮载举,重臣攸属。可授朔方节度使、营田使诸职,赐实封千户,主者施行。” “门下:肃邕禀德,邦化所崇,汤沐疏封,古训斯在。第三女,践修阃则,素承阿保之严;砥砺嫔仪,率由图史之范。女儿与孙儿在外,朕甚思念,特诏还朝,主者施行。” 这两道旨意不仅给予杨错朔方节度使的职位,同时也不动声色的召和政公主及杨错的嫡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儿子杨暻还京。 在通往长安的路上,迤逦而行的公主鸾驾之中,和政公主神色淡然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这次进京,是右羽林卫将军卫伯玉率领大唐最精锐的神策军护送。 而不是杨错的亲卫。 这里面固然有皇帝的抬举,更多的其实是防范。 目的,自然很明确。 和政公主心中却是十分淡然,在外人看来这是帝王无情,在她看来却是夫君在外稳如泰山的保障。 手握朝廷重兵,自己和爱儿要是再随军在外,就是父皇相信自己夫妇,那些大臣也不免会秘密进谏的。 到时候,掣肘前线指挥事小,还有可能引起更大的风波。 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还有选择,和政公主倒希望自己夫妇做个清闲宗室,不问世事。 可惜,这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时薛瑶英兴冲冲来到鸾驾之上,问道:“公主,世子呢,看奴婢给世子编了花环呢。” 和政看了一眼那精致的花环,笑道:“他在后面马车,跟着先生学诗经呢。” 薛瑶英吃了一惊,道:“啊!路上也要学?” 和政公主笑道:“那是自然,学业不可以荒废一日。” 薛瑶英吐了吐舌头,道:“好吧,这些花过会儿就枯萎了,只能等世子回来,再给他重新做一个。” 和政公主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薛瑶英下了鸾驾,正要回自己的马车。 和政公主忽然想起什么,掀开右侧窗帘,朝着从马车边经过的薛瑶英喊道:“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是,公主。”薛瑶英回到鸾驾。 和政公主沉吟片刻,道:“听说你本是薛氏族人,后来才做了杨炎的干妹妹。” 薛瑶英眼中闪过一丝凄然,道:“公主,实不相瞒,婢子的祖父是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薛讳名礼,父亲是薛楚讳名卿。家道中落,才到这一步。” 和政公主点了点头,道:“但是你可知道,你的亲族,也就是叔父薛楚玉的儿子薛嵩跟了逆贼,授邺郡太守。” “略有耳闻,这也是婢子一直不肯提及婢子身世的原因。” “好,我交给你一件事。” “公主请讲,奴婢一定办到。” “等进了京,你就去朔方。一是伺候驸马,二是借助你和薛族的关系,使薛嵩能够归降大唐。” “是。” 把这件事完成,和政公主松了口气。 这时长空如洗,一行秋雁鸣呖而过。 和政公主听了不知怎么,觉得心中一紧,不由向北望去,不知夫君可到了灵州朔方军大营没有? 杨错一行离开陇右便北上去了朔方,没有回长安复职。 消息比人快。 很快传到镇守河阳的朔方军大将张用济耳朵里。 张用济心存不良,召镇守河阳的其他将领道:“杨错本是陇右节度使,居然领我朔方诸路兵马,难保不会排挤我们这些朔方军的老兄弟。依我的主意,不如纠集精兵进入灵州,驱逐杨错,迎回郭元帅。” 郭子仪治军宽和,朔方军上下都怀念他。 “邺城之败,乃是郭公率军先走之故。陛下因此见责,免去郭公兵权,此举合情合理。将军却公然违抗陛下的敕令,率我军驱逐新帅,是篡逆的行径。” 浑释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张用济那样做。 紧接着,朔方大将李国臣劝阻道:“足下用这种方法请留郭公,使朝廷怀疑是郭公指使你所为。你这样做是在害郭公,而不是帮他。” 有了这两位有威望的大将站出来,其余将领都表示不应该那样做。 张用济失去了众将的支持,就算是起兵也不能获得成功,只好放弃原有的计划。 浑释之听出张用济的险恶用心。 见到浑瑊,浑释之秘密地对他说道:“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儿子你速度带少量亲随,乔装出城去见杨错,只说张用济有心起兵驱逐他。” 浑瑊听了这话,立刻明白。 并于当日携带少量亲随,买通商旅的老板,乔装成商旅混在商队里出城。 数日之后,遇到了杨错一行人,去求见杨错。 杨错正在帐内揣摩朔方军和叛军的战术,见到士卒送来的玉佩,并听士卒说玉佩的主人想见他。 “快快有请。”杨错立刻收好书籍,在营帐内静等浑瑊的到来。 这块玉佩乃是皇帝赐给浑释之的玉佩,当年杨错曾经见过一次,所以认得。 不一会儿,士卒引浑瑊到杨错的营帐。 浑瑊不等杨错寒暄,立刻说道:“我此来是有急事相告,张用济暗中召集朔方将领,有意用兵驱逐你,达到他控制朔方军的目的。而打的旗号是迎回郭元帅。” “张用济等将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杨错听罢,登时愁眉深锁,苦思良策。 浑瑊见自己目的已达到,不便久留,于是道:“我不便久留,这就要回去了。” 杨错起身相送。 随后,便召李泌到帐中议事。 李泌思索片刻后,沉声道:“不如来个先礼后兵,等郡王到了灵州就下令召张用济来谒见。如果张用济不肯前来,再另寻他法。” 杨错以为这个方法很好。 第91章 平息 数日之后,杨错一行人终于到了位于灵州的朔方军大营。 远远看着犄角相连,隐伏杀机的大营,杨错心中不知怎地凭空生出骄傲的念头。 大丈夫登坛号令三军,上报国恩,下安黎民,可谓此生足矣。 李泌策马来到身边,笑道:“郡王,距离朔方军大营没多远了,咱们是不是换身衣裳再去。” 杨错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连日以来行军,脏兮兮的。 “沙场宿将,还用什么光鲜的衣服,就这样去见他们就是了。”杨错说罢,策马狂奔。 李泌策马跟随。 在距离大营还有数里之遥,营门大开。 衣甲鲜明的两列骑兵雁行而出,然后上百名品级足够的将军随后而出,策马亲来迎接,加上他们身后的亲兵,一个个气势汹汹。 在外人看来不像是迎接他们,倒像是上来挑战的一般。 杨错不仅没有降低马速,反而提高了速度。 转眼间,就到了他们的面前。 眼看着似乎要撞上了,杨错却一个缰绳牵制,叱拨赤长啸一声,立刻定住。 那些将军到了他们的面前,一个个挥刀行礼,然后高声道:“末将等恭迎大帅来到大营。” 杨错没有被他们的吼声镇住。眼光一闪,将这些将军面貌都看了个清楚。 大多不认识,但有一个他却认得。 那就是混在将领队伍里,对他有些躲躲闪闪的——悉诺逻。 为什么要躲着杨错,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上次他曾偷偷想要杀了尚结东赞,被杨错发现了。 但是杨错并没有报告给别人。 悉诺逻一面感激杨错,一面心里有些害怕。 杨错还发现,这些将领隐隐分成了两派,中间隔着明显的距离,之间泾渭分明。 郭子仪治军宽和,不少将领对他怀念。 李光弼治军军法严酷,虽然有将领不喜欢,但是有不少的将领也会追随他。 仆固怀恩只担任代理朔方节度使,没办法节制他们。 随着杨错的到来,局面或许有些变化。 杨错回礼之后,说道:“朔方军众将官听旨!” 随着杨错的高呼,众人纷纷下马。 香案早已经准备好了,众将簇拥着杨错跪下听旨。 一个绯衣官员捧了黄绫圣旨从杨错随行人员中策马而出,下马,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圣旨。 其实这份圣旨早就被宣读了一遍,不少将领也有耳闻。 再读一遍的目的,只是将杨错的身份正式宣读。即代表了朝廷,又意味着杨错的职务正式,就可以行赏罚。 圣旨宣过之后,谢过钦使之后,杨错就下令升帐。 这是军中的大事,一旦传令升帐,逾时不到是要斩首的。 不过,今次升帐却是比以往每一次升帐都要吓人。 大帐之内,羽林军和杨错的亲兵两侧站立,双方都气势汹汹。 那些解了兵器进帐议事的将领都觉得背后寒气四射,不由都是心中直打突。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都不想触怒新上任的朔方节度使的霉头。 初时的惊讶之后,这些将领也都是从血火中杀出来的猛将,自然也都不忿这些亲卫的气焰,也都露出了杀气。 弄得大帐之内气氛紧张,倒像是立刻就要燃烧一般。 朔方军眼下一分为二,一部分驻扎在灵州,一部驻在河阳与叛军对阵。 只有先稳住这部分将领,再来去河阳把张用济等人稳住。 若是强行压制,只怕反而会激化矛盾。 仔细看了众将一圈,杨错的目光落到悉诺逻身上,看来还是得拿他开刀才行。 悉诺逻既是朔方军将领的一员,又因为其特殊身份而不与两派过于亲近,最重要的是他还欠着杨错的情。 想到这里,杨错微笑道:“长史,本帅初来乍到,还不清楚军中事务,不知道如今军情如何?” 李泌正要搭话。 只见杨错轻轻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李泌立刻住口不言 营中众将与杨错是初次见面,唯独浑瑊和悉诺逻和杨错相熟。 眼下浑瑊不在这里,只有悉诺逻与杨错相熟。 见他开口,而无人回应。 悉诺逻便开口道:“禀告大帅,末将……” 他刚要说话,杨错突然脸一沉,喝问道:“本帅问的是长史,你只是将领,你为何胡乱插话?” 悉诺逻一愣,连忙辩解道:“大帅,末将无心插话,只是长史没有回答,末将才多言?” 杨错冷冷道:“岂有此理,一军之中,帅位只可一人独据,我和长史说话,又没有许可你代为回答,你怎敢多言,难怪我听闻你飞扬跋扈,目无尊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非你平曰无所忌惮,今曰怎有胆子抢在长史前面答话。” 悉诺逻先是有些委屈,再一想居然冷汗直流,这些年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在郭子仪面前“放肆”,只面对李光弼的时候稍微收敛。 长此以往,还能号令威严? 想通了这些,悉诺逻反而是胆战心惊。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悉诺逻战战兢兢地道:“末将知罪,请大帅责罚。” 杨错心道,拿他开刀可是选对了人了,目光一扫,几家欢喜几家愁。 想到了这里,杨错故意露出冰冷的神色,“悉诺逻犯上不敬,有害军心,罪在不赦,来人啊!给我将他推下去斩迄报来。” 号令一下,数名雄壮的亲卫拨开帐门,将悉诺逻押下。 阶下众将立刻哗然。 他们对杨错都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在陇右与吐蕃大战数次,取得不小的战绩。还知道他的身份是驸马,与叛军似乎也有瓜葛。 有人对悉诺逻虽有敌意,却也不能不承认这人乃是难得的大将,若是杀了也不免觉得惋惜。 有的更是担忧起来,若是悉诺逻不肯凭白送命,搅闹起来,可就糟了,那样我们也没法子替他求情了。 悉诺逻却没有为自己求情,连挣扎都没有。 这位耿直的汉子念着杨错对他当日的照拂之情,并没有反抗。 何况,自己的罪可大可小。 若是不喊冤,或者还会没事,若是强辩喊冤,只怕是罪加一等。 李泌看“演”得差不多了,便开口求情:“大帅,还未开战,就斩杀大将,未免有些可惜,不如饶了他这一次吧?” 杨错淡淡地说道:“军中铁律,轻慢主将乃是死罪,若是人人如此,军中岂不失了规矩。” 这时,阶下众将一看不好,这个新来的大帅是真的铁了心要杀人了,连忙纷纷上前恳求。 杨错却岿然不动。 众将纷纷下跪,连前面没下跪的都跪下了。 一时间,整个中军帅帐跪倒一片。 杨错这才脸色温和地道:“既然众将都为他求情,我就饶了他这一次,传令下去,将悉诺逻杖二十,而后若再有怠慢上位者,定斩不赦。” 军令传下,亲卫便把悉诺逻拖了出去。 众将纷纷起身,听到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悉诺逻惨叫声。 无不心有戚戚焉。 过了片刻,亲卫带了上身精赤,血痕宛然的悉诺逻前来复命。 杨错这才收了怒容,冷声道:“杖罚你也受过了,以后可不许再犯。”接着站起身来,大声道:“军法无情,尔等也许时时牢记在心。” “是。”众将抱拳行礼。 安定了灵州诸将,杨错于次日率领精骑数千,出汜水到河阳附近,以此向张用济示威。 杨错稳坐中军营帐,见张用济到来,责备道:“汝身为大将,竟然不听主帅的调遣,是何居心。” 随即喝令埋伏已久的刀斧手,将张用济斩了。 杨错又传令仆固怀恩来见。 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玚,力劝父亲不要去:“杨错有意拿父亲立威,不如让孩儿率数百精骑相随,料杨错不敢拿父亲怎么样。” “张用济本就是因心怀不轨,主帅斩之,合情合理。”仆固绰坚决反对,“若是我们也学张用济,则父亲的性命危矣。” 仆固怀恩有些犹豫不决。 仆固绰进一步劝说道:“主帅要立军威,已经用张用济的人头了,是不会伤害到父亲。” “小妹的话,我不敢赞同。”仆固玚对仆固敏的话提出异议,“杨错用李光弼的部将辛京杲代领张用济的兵马,分明是夺朔方的兵权。父亲是郭公的老部下,又是朔方军前代理节度使,恐怕不会被杨错重用。” “杨错为人宽和、念旧情。如果不是张用济企图加害于他,他是不会将张用济斩杀以立威。”仆固绰还是劝父亲,不能带兵前往。 仆固怀恩沉思片刻,长叹道:“事到如今,不去是不行的。去,带兵前往是犯了主帅的大忌,不如我单骑前往。” 仆固绰愿意随父亲一同前往,仆固怀恩准许。 然而,在父女俩走后,仆固玚因不放心他们的安危,自作主张纠集五百骑兵,紧随其后前往杨错的中军大营。 一场朔方军内部的矛盾,在阴差阳错之下,一触即发。 仆固怀恩和仆固绰父女先到,杨错便在军中设宴款待他们。 饮宴正酣之际,忽然听到部下来报,说仆固玚率领五百骑兵距离大营已然不远。 在座诸将面色大变,目光都投向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霍然起身:“我这就去喝令他们退兵。” “且慢!”李泌起身叫住仆固怀恩,“我随将军同往。” 两人并肩出营。 仆固绰留在席位上,没有追随仆固怀恩一起前往。 杨错镇定地坐在主位,端看这件事如何收场。 且说李泌和仆固怀恩出营,见到领头的仆固玚。 仆固怀恩责备道:“谁让你来的!还不随我入营向主帅请罪。” “父亲,孩儿是担心父亲有事,这才匆忙前来。”仆固玚瞥向仆固怀恩身后的李泌,故意大声道:“毕竟某些人既不念旧情,也不信任父亲。” 仆固怀恩知道仆固玚说的是李泌,抬手就是给仆固玚一巴掌,并喝道:“你别说了,快随我入营见过主帅,” 李泌一声不吭,冷眼瞥着仆固玚。 三人入营。 仆固怀恩跪在杨错面前,自愧道:“犬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私自率军前来,请主帅治罪。” 杨错起身,绕过桌案,亲自扶起仆固怀恩:“令郎担心父亲的安危,属于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于是下令军中犒赏仆固玚和其麾下五百精骑,并且不过问此事。 浑释之闻知此事,携子浑瑊也来到军中谒见杨错。 至此,这场朔方军内部的骚乱算是平定。 杨错为了进一步笼络军心,同时汲取郭子仪、李光弼的教训。 一是请求朝廷派亲王担任主帅,自请为副帅。 二是向朝廷举荐仆固怀恩出征有功,理应封赏。 肃宗采纳杨错的建议,进封仆固怀恩为大宁郡王。 但是对亲王的人选,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肃宗膝下虽然有几个儿子,但是不是太小就是不中用。 唯一能用的儿子,只有太子李豫和齐王李倓。 齐王李倓目前在陇右道,作为主帅,在田神功等将领的协助下抵御吐蕃和治理陇右道。 而李豫现在是皇太子,不方便出任天下兵马大元帅。 肃宗特召裴遵庆入宫,商议此事。 裴遵庆建议道:“不如让赵王前往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本就是虚职。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所为,不需要太大的统领才能。” 肃宗表示可以。 李豫知道后,表示不可以。 以赵王李系为帅,纵然不是真的领军作战,但是名义上有很大的军功。 加上宫里张皇后一直诋毁李豫,而拉拢李系,更加深了李豫的忧惧。 李豫心里藏着事情,免不了要找人商议。 没有能值得信任的人,只好借着探望侄子的名义,到公主府见和政公主。 和政没有在内院见李豫,而是在前厅相见。 李豫将内心的疑惧,全部告诉给和政公主知道。 和政反问道:“阿兄能阻拦父亲任用赵王吗?” “不能。” “父亲膝下诸子,阿兄认为除了赵王谁能担此重任?” “没有。” “既然阿兄不能阻止,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为何不大方一点,来一个顺水推舟呢?何况赵王领军在外,并无实权。到时候,反而被夫君监视。” 李豫恍然大悟。 次日,李豫入宫觐见肃宗,在肃宗面前大肆赞扬赵王,认为赵王是合适的人选。 肃宗吃惊道:“李系出任主帅,太子当真不介意?” 李豫回道:“儿一心希望早日平定大乱,又怎么会在意此事呢。” “我儿能有此心,才是皇太子应有的胸襟和气度。” 肃宗对李豫的表现大为满意,遂下诏李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前往灵州。 第92章 设谋 整顿好朔方军内部,紧接着陇右军中最精锐的三大营和无当飞军合计万余精锐也抵达了怀州。 杨错也磨刀霍霍,准备向叛军发起进攻。 在进攻之前,杨错打算先来一场军中大比,目的是为了鼓舞军中士气。 用兵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叛乱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人都拖疲,是该结束这一切。 自天宝十五载至今,众将都憋得难受,听了这个消息自是人人振奋,都想着在大比之中占先,也好出战之时打头阵。 等到众将退下,李泌本想去自己的营帐休息,杨错却硬扯到了自己的寝帐。 既来之,则安之。 李泌竟舒舒服服的倚在杨错那张大床之上,仿佛没把杨错放在眼里。 过了片刻,杨错终于苦笑道:“长源,你不要装聋作哑,还是快点说说你对这次出兵有什么看法吧?” 这些日子以来,李泌对于打败叛军始终不开口。 惹得杨错很不安心。 韩滉等人又不在身边,而安思霖更沉迷于器械的改良和使用。 李泌故意惊问道:“郡王何出此言,我只是协助郡王,这些事情郡王自该去问军中大将才是。” 杨错气结,他却是聪明,眼珠一转,道:“先生,你可知道平叛事关重大,不得圣旨不能回京。” “这怎么啦?”李泌愣了一下。 杨错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若是平叛需要耗时三年五载,我倒是无所谓。还可以借着自己的身份回家探亲,倒是你,这一辈子都不能回道观潜心修行。” 李泌听了这话,恍若晴天霹雳。 这可算是要了他的命。 如此长的时间以来,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早点平叛完成,回衡山继续修行。 只一想到这些,李泌心中更是焦虑,想了半天,不由失笑道:“郡王可真是我的克星,就会给我出难题。” 杨错苦笑,道:“那是你没有准备对付我,否则大概我就是被你卖了还在替你数钱呢。好了,快些想想,这次皇上的意思就是要平定叛乱。这其中的原因嘛,不便细猜。” 李泌看杨错说的心诚,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郡王,以朔方军汇合诸路兵马能与叛军决一死战,并且战而胜之吗?” 杨错想了一下道:“叛军虽然为非作歹,尽失民心。但其战斗力极强,又擅长骑战、步战,确实非常难以对付。史朝义弑父夺位,上层一片混乱。但主力犹在,面对我军的全面围剿,必定誓死一战,能否战而胜之却难说。” “郡王的话可谓知己知彼,但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儿,就是当今天子和列位大臣都没想明白的事。” “那么另一半是什么?” “战略的运用,比战术更为重要。唐廷从来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从来不明白真正要剿灭的不是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而是大大小小的藩镇。那些将领们不肯为朝廷卖命,所以才会支撑着他们。” “既如此……”杨错想到了拉拢,但是没说出口。 李泌接口道:“你肯定在想拉拢他们,但是这样做的话,虽然平叛成功,却也暗藏波涛汹涌。” 杨错沉吟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对付的其实不是叛军,而是支持着叛军的大小将领。” “他们盘踞在当地,与士绅豪强勾结,这才是根本。想要动摇根本,首先对付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大军,再徐徐削弱,方可保太平。” “你的意思是……让我注重战略而不是战术。” “没错。但这只是你以后要做的事,而不是现在。” “现在?我该怎么做呢?” 李泌却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柏崖仓。 柏崖仓,位于济源西南五十里蓼坞西北柏崖山上。 这里是朔方军的粮草囤积之地。 杨错看着这里,若有所思。 上元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前线传来敌情,在怀州东面出现了叛军的前锋游骑。 浑释之听了探报皱眉道:“以往叛军进攻基本上不是在春耕或是秋收,如今新粮已经入仓,这时来进攻未免有些奇怪?” 李泌披着长衣,在灯下看着地图,淡淡道:“叛军肯定是知道了我军的事情,等再过一个月就是寒冬降临。为避免我军在大雪封道之前用兵,就必须转守为攻,对我军进犯。” “这样的话,咱们正好可以利用他这个心理。让他们集中兵力偷袭我军粮草,学乌巢故事。然后设计,来个瓮中捉鳖,剪除史朝义的羽翼。” 杨错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地图道:“按照斥候的回报,再过几日史朝义的主力就会到达河阳,我们正好在那里迎战。” 众将点了点头。 飒飒秋风,荒草离离,毗邻河阳城南面的赵家岭广袤荒凉。 几个身穿软甲的朔方军斥候伏在丘陵之后盯着远处的天际,丘陵下面,几匹战马在那里悠然的吃着草料。 其中一个斥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因为长期望着远方而觉得酸涩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的同伴惊道:“敌军来了。” 他连忙抬眼望去,只见苍穹尽处,碧蓝的天空背景上,突然浮现出一条深棕色的曲线,不过是呼吸之间,那起伏不定的线条越来越清晰,在黄色的原野上飞速的移动着。 又过了片刻,已经可以看清楚那线条是由成千上万叛军铁骑组成的,而在一片深棕色当中,最耀眼的就是位于骑阵中心的一片红色。 斥候也看到了在头上的天空里翱翔着的几头苍鹰,这是叛军军用来探听军情的猛禽。 这些斥候都十分清楚,唐军和叛军的统帅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让自己的亲卫穿着红色甲胄。 不过虽然都是红色,在战场上倒也容易分辨。 不说盔甲的样式不同,杨错的亲卫使得都是马槊长矛,而史朝义的亲卫却都是硬弓劲弩。 几个斥候知道史朝义果然已经亲率大军入侵怀州,自己的行踪恐怕也已经被头上的苍鹰发觉,若是再呆下去只怕是没命回营。 便悄无声息地上了战马,策马飞奔,回去报告军情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叛军已经到了近前,原本飞奔中势如潮水一般汹涌起伏的散列队形迅速的集中收缩。 这一收缩阵线,那狂奔如雷的战阵的气势越来越凌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令人相信若是前方有人挡路,定会给这支铁骑撕个粉碎。 在距离丘陵数里之外,速度开始减慢,然后在那些唐军斥候监视的丘陵下面停了下来。 只有百骑左右的红甲骑士簇拥着一个穿着火红战袍的将领速度不减,直接冲上了丘陵,然后停住战马。 史朝义阴鸷的面容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冷觑着麾下兵马。 别看气势十足,其实这路兵马是他麾下仅剩的人马。 各路将领都是安禄山麾下的将领,根本不听从他的调令。 这时,有四个近卫排众而出,同时高声发出了节奏轻扬的呼哨,天上盘旋的苍鹰都是一个俯冲,分别落到了四个近卫的左臂上。 又过了片刻,整军之后的各军主将都策马上了丘陵,恭恭敬敬的立在史朝义的马后。 叛军众将几乎都是身材雄壮,气势迫人。 只有一将与众不同,他身材瘦削修长,虽然也是身高八尺,却是没有什么凌人的气势。 和众将都隔着一段距离,除此之外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 可是其他将领望着他的目光却都是有些畏惧退缩,仿佛这人乃是天地间最可怕的存在一般。 史朝义没有回头,可是他能够感觉到身后那种诡异的气氛,心中轻叹一声,他不是不知道麾下众将对田承嗣的排斥和忌惮。 可是田承嗣是他不可缺少的臂膀,也就只好委屈众将了。 田承嗣,出身雁门田氏,世为卢龙军裨校,父祖以豪侠闻名辽东。 田承嗣早年曾是安禄山部将,任前锋兵马使,因征讨奚族、契丹有功,升任左清道府率、武卫将军。 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反唐,田承嗣与张忠志担任前锋,攻陷河洛。 但这家伙有个陋习,那就是杀俘。 不仅如此,他还征收重税,整修武备、统计户口,强拉兵丁。 有外人的时候,田承嗣还算恭敬。 私下里,可就放肆了许多。 收起无奈的心思,史朝义微笑着问田承嗣:“田将军,你说我们这次应该如何进攻?” “敌军人多势众,我们若是不能出奇制胜,就是有败无胜。再者,杨错也是一员统兵大将,能力出众。与他对阵,我们要小心谨慎。”田承嗣幽冷的声音,令众将领无不感到寒冷。 史朝义接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田承嗣道:“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唐军粮草都屯于柏崖仓,而唐军守将又是辛京杲。此人性格火爆。对付这种人,末将自有把握,请陛下放心,末将必定让敌军进退两难。” 史朝义满意地点点头,道:“好,田承嗣听令,我给你精兵一万,命你在十日之内,败辛京杲,破敌军辎重,之后你可自由行动。不过一定要在十一月月底之前返回本部,你可有异议?” “末将领命。”田承嗣那声音带了几分狂热。 众将听了都是心中战栗,要是让田承嗣自由活动,又得多拉不少百姓回来。 第93章 缠战 带着万余精兵的田承嗣,逆流而上,直奔柏崖仓。 所过之处,因为唐军这次采取了坚壁清野,并无人迹。 可是田承嗣仍然下令哨探齐出,若遇生人,尽皆斩之。 就在十一月二日,田承嗣已经遥遥望着位于柏崖仓的辎重大营,开始筹划如何歼敌取胜。 而在同时,南下的唐军与北上的叛军在河阳城下再度展开大战。 策马站在高坡之上,杨错的帅旗在寒风中狂舞,火红色的铁骑将中军护得水泄不通。 帅旗之下,一个穿着火红铠甲,骑着火红色的战马的大将左侧,李泌仍是披着那件特制的青色大氅,俯视着千军万马。 在李泌身侧,一个身穿轻甲,外罩青色战袍的中年人手提马鞭,若有所思的望着下面的战局。 他相貌儒雅斯文,细眉长目,文质彬彬,虽然穿着甲胄,可是除了腰间悬着佩剑之外,却是没有任何其他兵器。 他不时传下各种谕令,由他身后那些赤色甲胄的杨错亲兵飞快的传下军令,指挥着前面的战事。 李泌的目光透过重重阻碍,落到远处敌军中那一片火红当中,在那迎风飘扬的大纛下,有一个纵在千军万马当中也是佼然不群的峻拔身影。 不得不说,史朝义的确是一位俊秀青年。 谁都无法把这样一个人和弑父恶徒联系在一起。 这时,史朝义在指挥作战的同时,也在留心着敌军的中军大营。 大纛下面,那素未谋面,却大名如雷贯耳的敌人——西镇郡王杨错,以及他身边那意态悠闲的李泌。 “这就是自己面前的敌人么?”史朝义心中涌起强烈的斗志,可是转瞬他又冷静下来。 他的目标不是尽歼敌军,而是尽量的消耗敌军的军力,在田承嗣的配合下蚕食鲸吞唐军的实力。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燕军越战越强,甚至可能让唐军再无力进攻他。 常年累月的鏖战,不仅消耗着大唐的锐气,同样也消耗着叛军的战力。 经历了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一波接着一波的杀戮、攻伐,一次又一次的高层屠戮,伪燕的能臣名将几乎损失殆尽,剩下的也是表面服从,实际上不听调。 可惜啊,史朝义心中涌起一丝无奈。本来唐廷已经减弱了对燕军的围剿,没想到大唐皇帝为了能在生前看到这场大乱被平定,居然用了杨错。 让他掌握了大唐唯二的军事集团,朔方军和陇右军。 这样一来,就让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史朝义眼中闪过一丝沮丧之后,继而又鼓起信心,心道,“唐军的战力明显不如我军,只要我用兵没有差错,还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么?” 想到这里,史朝义微微一笑,道:“骆将军、蔡将军,你们领本部下去冲杀一阵子,我见敌军右翼有些动作迟缓,良机不可错过。” 骆悦、蔡文景,都是史朝义麾下部将,更是亲信。统领着最精锐的骑兵,是田承嗣、张忠志之后燕军最出名的先锋。联手攻击之时,当真是所向披靡。 他们观战多时,早已经心痒难耐,见史朝义下令,都是轰然应诺,各自策马飞奔到本部中军,准备厮杀。 唐军出动了五万步兵,弓箭手,长矛手,藤牌手参差错落,层层叠叠,摆了一个固如金汤的大阵——八卦阵。 这是当年诸葛武侯遗留下来的阵法,与很多人所想的不同,这套阵法并不是真的摆出伏羲八卦的模样,而只是取了相应的名字,实际上仍然用的是以步克骑、环环相扣的步兵方阵。 七万骑兵隐在步兵阵后纹丝不动,等待着中军的号令。 偶尔有骑兵轻轻安抚一下被战场上面的惨烈气氛吸引得跃跃欲试的战马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还有三万精锐步兵按照中军的指挥随时准备替换疲乏的同袍,步军大阵之中杀气隐隐。 燕军都是骑兵。 三万骑兵游弋在唐军阵外,强弓硬弩寻找着唐军的软肋,一层层的削弱着敌军的防守。 这是一场完全拼实力的大战,没有丝毫取巧的余地。 鲜血飞溅,染红了原野。 满天飞舞的弓箭不时地带起血雨。 经过了半天的苦战,燕军面对坚韧的敌军始终不能取得满意的战绩,史朝义也是将燕军轮换上阵。 双方几乎是在进行着消耗战。 而到了午后,唐军的右翼因为被连续的猛烈攻击,终于有些支撑不住。 燕军的攻击过于频繁,让这一面再也无法换上生力军。 就在这时,史朝义出动了骆悦和蔡文景。 骆悦手持马槊,他身后的骑兵都是使用马槊长矛。 这支骑兵主要就是担任攻坚的任务的,不过他们身上仍然带着小巧的复合弓,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担任游猎的角色。 骆悦手中马槊一抬,高声道:“随我来。”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进了唐军的右翼。 两军撞击在一起,将唐军的防线再次削弱。 这时,蔡文景也带着自己所部随后冲进了唐军右翼。 他们配合十分默契,进攻的势头减弱之后便飘然远去,由另一人接替攻击。 这样的交替攻击几乎是毫无缝隙,连续的猛烈强攻终于撕裂了唐军的防线。 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唐军阵内的燕军开始了肆意残杀,血肉横飞。 这时,唐军中军传来了号角长鸣的声音。 唐军右翼如蒙大赦,拼命抵挡燕军的步兵向两侧分散。 在他们身后显出了红色衣甲的大唐铁骑,马蹄如雷。 他们硬生生地迎上了燕军攻击最猛烈的骑兵。 两军绞杀在一起,这一刻战场的重心就在这里。 骆悦已经和蔡文景汇合在一起。 二人同声高声嘶喊,他们都是越强愈强的勇将,一时之间竟然和大唐重骑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这时燕军中军传来高亢的号角指挥声,骆悦脑中一清,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和重骑硬碰。 他手一挥,高声呼道:“冲他们的中军。” 说罢,带着部下转向唐军中军的步兵。 蔡文景娴熟的接替他留下的空缺,骑阵变换自然流畅,燕军骁骑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唐军的中军。 李泌在唐军中军帅旗之下将敌军的变阵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动容:“好一支厉害的骑兵,我早就听说叛军骑兵骑战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啦。” 那穿着大红色甲胄,面具放下的的骑士闷声闷气地道:“叛军的先锋骑兵,确实精锐!这还是换了统领之后的表现,虽然战术更加精良,可是比起从前叛军大将张忠志带领这支骑兵的时候,气势已经弱了很多。” “不过我们大唐的铁骑也不比他们差,只是可惜他们都是轻骑,往来自若,我们的骑兵速度不如他们,河北一带又是一马平川,最适合他们驰骋纵横,若是两军直接交锋,他们的轻骑还是不如我们的铁甲骑兵的威力大。” “长史你看,现在叛军骑兵不是已经避开了我军重骑的锋芒了么?”骑士说得兴起,声音都大了一些。 李泌看得也是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别忘了你现在是扮着郡王,可别乱说乱动。” 那个骑士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继续说话。 那一日,玛祥仲巴杰玩了一手“替身”作战的把戏,在河州大战之时,差点让郝玭和郭涔等人上当,多亏当时韩滉早有预料,这才没有陷进去。 李泌听说后,也觉得这个计策可以。于是在这次来了个活学活用,当然目的不只是吸引叛军的注意力,更是另有图谋。 这时,浑瑊已经传下军令,大唐的中军彷佛化成了海洋,将那支叛军骑兵的洪流汇入其中。 杨错在临走前,力排众议用年轻的浑瑊作为这次作战的战前指挥。 荔非元礼、郝廷玉、白孝德、张伯仪、白元光、陈利贞、侯仲庄、柏良器等将领都大为吃惊。 但被杨错前面一通操作给治的服服帖帖悍将们,也不敢公然反对杨错的意思,只能按照浑瑊的指挥用兵。 随着唐军连续投入兵力,李泌可以清晰的看到在浑瑊的指挥下,那支叛军骑兵越来越艰难的移动着。 这时,叛军也再次出动了两万骑兵,意图从外围击穿唐军的军阵,可是这军阵却是非常坚韧,抵挡着内外的夹攻。 唐军的重骑兵再次发威,一次次的撞击着燕军的软肋。 接下来的作战简直是令人眼花缭乱,双方的用兵方式都是精准而无情的。 燕军的进攻犀利而变化多端,浑瑊的用兵却是坚韧而平稳,双方几乎是有序而冷酷地消磨着生命和时间。 直到夕阳西下,燕军终于突破了唐军的军阵,在史朝义亲自断后下缓缓退去。 浑瑊也趁势收兵。 其实若是认真说起来,史朝义不是不可以早些让骑兵成功突围,只是那样一来未免损失惨重,也不会有现在的战果。 最后浑瑊也不是不可以强行阻止叛军一段时间,只是这对于今日的胜负结果并没有什么帮助,只是会增多无依的损伤,所以最后双方可以说是颇有默契地各自退兵。 这一日,叛军留下了将近六千具尸体,唐军则是伤亡两万五千多人。 并非是史朝义的指挥强过浑瑊,而是大雍军今日乃是以步兵为主力,而叛军却是来去如风的轻骑。 这样的伤亡比例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双方的主将都没有犯什么过分的错误,就只能这样消耗生命和战力。 唐军重骑虽然杀伤力更强,可是若是重骑轻易出动,不是被史朝义找到空隙,令唐军损失惨重,就是史朝义不愿和唐军硬拼,转而和唐军游斗。 这样一来,唐军就失去了缠住燕军的可能。 为什么要缠住燕军呢? 因为,杨错正在领兵围攻田承嗣的路上。 不过此时,还没有轮到他登场。 当夜,唐军在河阳城南面三十里之处扎营。 李泌正睡得朦朦胧胧,只听见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他连忙起身,披上大氅。 亲卫就睡在外帐,他见李泌从内帐走了出来,低声道:“是敌军偷营,长史不用担心。” 李泌有些紧张,虽然浑瑊说过敌军可能会偷营,事先做了准备,还是很担心被敌人得手。 不顾亲卫的拦阻,李泌走到帐门外看去。 只见黑夜之中,火光四起,无数阴暗的影子在营外旷野中穿梭而过,夜色昏暗。 过了片刻,叛军大概是见唐军营盘守得严密,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就在叛军刚刚撤退的时候,从另一处营门暗暗掩出的唐军一部齐声呼喝,弩箭齐飞。 不过叛军也是早有防范,悄然隐入了黑暗之中。 清算战损,双方都没有过多的损失。 浑瑊快马赶来,下马见李泌,“让长史受到惊吓,末将死罪。” “区区小事,何足道哉!”李泌将浑瑊搀扶起身,“说起来叛军真有意思,打完就走,也不管获利多寡。” 浑瑊笑道:“叛军依仗骑兵灵活,经常夜袭。旨在骚扰,并不是真的强攻。不过也可能暗和兵法‘虚虚实实’之道,假中忽来一真。” 话音未落,突然后营火起,却是叛军第二次来袭。 浑瑊连忙披挂上阵,指挥大军抵御叛军。 不过,他们这一次他们也没有入营,只是点了火箭射入营盘。 浑瑊连忙下令救火。 等到反击的人马出寨,叛军已经退去了。 看着有些狼狈的浑瑊,李泌越想越是气恼,既然是为了缠住叛军,那就来一招狠辣的招式。 李泌下令不要出战,命令将营盘外面三百步之内全挖成深达丈余的纵横交错的壕沟,让叛军根本就无法接近营寨,然后在每处营门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条完好的出路。 这样一来,唐军就可以出入自如,而叛军可别想随便过来偷袭。 浑瑊站在李泌身后,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犹豫地问道:“若是叛军将出路封住,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李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第一,我军有重骑,若是叛军愿意用轻骑和我们硬碰,我可是求之不得。 “第二,我令众军挖壕沟的时候准备了许多木板,万一路途堵死了,只要将木板铺成一条通道即可。 “而且,我军还有一半步兵,对他们来说,这样的地形可是更加有利。” 浑瑊这才点头称是。 第94章 柏崖仓 这边忙得热火朝天。 高崇文突然走到李泌的身边,低声道:“长史,远处有人窥营。” 李泌听了,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盘算着。 高崇文是杨错派给李泌的斥候队长,带着一部风骑军,负责刺探、保护李泌等重责大任。人数不多,但个个以一当十。 极短的时间内,李泌心里有了主意。一边转身和浑瑊等人说笑,一边向高崇文打了一个手势。 高崇文会意,退了下去。 过不了多时,穿着杨错定国套的亲卫从大帐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似乎很满意的点头,走到李泌身边。 故意和李泌闲聊了两句,然后两人一起回转大帐。 进帐后,李泌连忙问高崇文:“是什么人窥营,你可看清楚?” 高崇文道:“离得很远,属下没有看清楚。也怕过分靠近,反而会打草惊蛇,后果难以预料。” 对于高崇文的谨慎,李泌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对此也不为意。 几个谍探而已,不过是看看今天唐军为什么没有出战罢了。 更不用担心史朝义会选择离开,进攻唐军其他地方。 其实,史朝义的处境,李泌也早就通过细作网,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就算想要转战四方,也得有人肯收留他呀。 张忠志、薛嵩、李怀仙等将领已经不受他节制,只是还没有撕破脸罢了。 不过李泌转念一想,有一个计划却是现在用最合适,不会引起叛军的疑心,便说道:“崇文,我此来带了一批死士,你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武功要高强一些,我要用他办件大事。” 高崇文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李泌坐到书案后面,提笔伏案疾书。 假扮成杨错的亲卫伫立在侧,一声不吭。 不多时,高崇文带了一个军士进来。 李泌仔细看去,这人也是形貌彪悍,气度沉稳,只可惜却是死士身份。 这些死士,都是齐王李倓按照李泌的意思秘密挑选的。 他们是犯罪的军士组成,也有一部分本就是充军的囚犯。 李泌让他们执行一些九死一生的任务,凡是有立下大功的,就可以免去死罪,甚至可以恢复军职。 这些人大多凶狠,武功高强,又都是犯了死罪,为了求生,执行起任务来都是十分用心,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合李泌所用。 想到这个主意,李泌也要感谢那次与吐蕃在河州的交锋。河州长史樊起居然是吐蕃设在皇甫肃身边的“暗间”,关键时刻的一击,差点让陇右军损失惨重。 樊起到死都凶狠,给听说此事的李泌大受震撼。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李泌也要好好地用一下这样的计谋。 李泌将这个军士打量了半天,才道:“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做,不过这件事情十分危险。” “你若是能够成功回来,我就禀明郡王,免去你的死罪,恢复你的军职,你若是身死,也可列入阵亡名册,家人也可得到抚恤。” “不知道你可有胆量去做么?” 军士下拜道:“小人自知身犯死罪,蒙郡王恩典,许以戴罪立功,不敢推搪,但有任务,请大人吩咐。” 李泌将方才匆匆写好的一封书信递给他,道:“你将这封书信送到柏崖仓大营辛京杲将军手里,他看了信就明白了,记着,信在人在,信亡人亡。可要好好用心办事才是,若是丢了书信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必多说。” 军士接过书信,他不是蠢人,知道这件事情若是容易,也不会特意从死士选出自己来。 又磕了一个头,军士道:“小人家中只有父母和幼弟在,还求大人多多照应。” 这却是军中传统,若是去执行几乎是必死的任务,都会在行前交待遗言。 李泌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吧,你的母亲兄弟,自有朝廷赡养。” 见这个军士就要退出帐去,李泌心中一叹,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道:“你只要让那封书信落到叛军谍探手中就行了。” 李泌说的声音很低,那个军士已经去远,应该是听不见的。 可是他身躯顿了一顿,似乎听见了李泌说的话,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步伐。 李泌轻叹一口气,似是在问高崇文,又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无情?” 高崇文宽慰道:“这些只是小节,早日平定这场叛乱,才是大义。重小节而不顾大义,才是真正的无情。” 李泌点了点头,有些落寞。 这时,数里之外,鹰目炯炯地望着唐军军营的许季常心中千回百转。 今日探营,他特意亲来,就是因为昨日一战令叛军众将心中起了疑虑,早听说杨错用兵不拘一格,全是因地制宜。 但在昨日,唐军的行军作战虽然极有条理,但是却丝毫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杨错虽然早已名动天下,更令如日中天的吐蕃没讨得半分便宜。 居然毫无奇特,这简直太奇怪了。 许季常也是史朝义的亲信,史思明被杀之时,就是许季常帮史朝义稳住史思明的亲兵队长曹将军,这才让骆悦等人成功得手。 因此,史朝义派他前来探营。 又看了片刻,许季常正准备撤走。 这时,许季常突然看到从唐军大营的营门出来了单人独骑,向西南面急驰而去。 许季常心中一动,这个时候,这个方向,定是杨错传令给柏崖仓的辎重大营。 田承嗣正对柏崖仓虎视眈眈,若是得到什么情报,定会有些帮助,就是没有什么帮助,破坏敌人和后方的联络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现在还不便使用大批侦骑,对付一个信使自然不需要几个人。 想到这里,许季常放飞了身边的一支黑鹰,那黑鹰一个盘旋,也向南面飞去,带去了截杀的指令。 天边苍鹰飞过,旷野青天,荒草漫漫,洛水呜咽,凄凉的鹰唳令人心中顿生人生寂寥之感。 田承嗣策马站在洛河岸边,目光中满是冷淡冰霜。 几个斥候飞马赶来,拜倒在地。 其中一人高声道:“启禀将军,敌军辎重大营建在柏崖仓,粮草堆积如山,每次可以运送数日粮草辎重。辎重大营中军打得是辛京杲的旗号,共有一万骑兵,两万步兵。” 田承嗣没有作声,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侍立在他身侧的一个蒙面侍卫,燕云十六骑之一,朗声道:“将军命你退下。” 斥候同时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待他们退下之后,田承嗣冷声道:“你们说,为什么堂堂一个大将,会被放到辎重营里,辛京杲在唐营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将领,却被置闲在辎重营,从前仆固怀恩掌管军权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做,换了唐廷的心腹来掌兵,就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其中一个侍卫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哪里没有权力纷争,辛京杲和他堂哥辛云京、辛旻都是李光弼心腹。杨错初来乍到,肯定不会用李光弼的心腹。” “这世道啊,有几人会顾念下属是忠是邪,还不是用的时候好言好语,不用的时候弃若敝屣。遥想当年将军无奈投唐,而后北上救援安庆绪时,不就是有人趁机为难将军么?可没见陛下替您出头。” 这些侍卫是田承嗣心腹,所以才敢放肆直言。 田承嗣听了既不恼怒,也不惊讶,淡淡道:“人情如此,也无话可说,不过陛下待我恩重如山,不许你菲薄。张忠志将军不过是心直口快,看不惯我的手段罢了,却不是存心和我作对,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那侍卫连忙应诺,却又问道:“不知将军准备如何攻击敌军大营,辛京杲也是我等劲敌,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是有败无胜。” 田承嗣冷冷一笑,道:“一个鲁莽之人,又是必然心存不满,有何惧哉。我已经有了计策。” “敌军通过水运运送辎重,这本是好事,却也给了我可乘之机。且看我手段,让敌军辎重粮草,灰飞烟灭。” “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法子继续作战。这也是他们想要大战,否则将辎重大营设在柏崖仓,这里虽然方便运送,防备却是不如高沟深垒的城池远甚。” 众骑闻言一喜。 他们可是知道将军神机妙算,鲜有落空的时候,这次可要立下大功。 自从上次在田承嗣在颍川短暂降唐,回来之后,张忠志等将领都对田承嗣的反复无常多有不满。 其实,当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郭子仪兵锋正盛,下一个就是他。不投降,离死都不远。 夜色深沉,唐军辎重大营内灯火通明。 中军帐内,坐在主将位置上的却不是辛京杲,而是换了普通光明铠的杨错。 这一次为了避过叛军秘谍的耳目,杨错和他的亲卫军都换了普通士兵的甲胄,更在辎重大营里面藏了两万骑兵,表面上看这里只有两万步兵,一万骑兵,实际上却是两万步兵,三万骑兵。 营盘中搭建了大量的帐篷,这些重骑兵藏在帐篷里面,轮流出去露面,因此瞒过了叛军的眼睛。 第95章 连环策 坐在下首的辛京杲振奋地道:“郡王,我们派出去的斥候都没有即时回来,看来田承嗣果然已经来了。” “先生神机妙算,这次能够生擒田承嗣的话,不仅史朝义失去左膀右臂,还可以振奋军心,那田承嗣到处肆虐,若是将他千刀万剐,也可消解民怨沸腾。” 杨错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生擒活捉呢,听说此人刚强凶猛,领军作战狡诈如狐,很多冷酷无情的人偏偏自己却是怕死得很,希望田承嗣不要让我失望。” 两人正在闲谈。 这时,突然营外士兵哗然。 片刻后,有人入帐禀报道:“启禀郡王、辛将军,有人从洛水上游放下火船,将洛水浮桥和两岸的辎重都点燃了。营前有千余燕军正在攘战。” 杨错精神一震,道:“果然来了,辛京杲,你依计行事去吧。” 辛京杲起身一礼,大踏步走出帐去,大声道:“快拿我的兵器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和老子作对。” 杨错微微一笑,对身边的韦皋笑道:“准备好,我们等到辛京杲引走敌军之后再出营。” 韦皋面上露出喜色,道:“郡王放心,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上阵杀敌,这些日子可是憋闷坏了。” 说罢,转身出帐传令去了。 田承嗣远远的看见唐军重骑出了大营,万马奔腾,气势磅礴,不由叹息道:“这样的兵马,却让他们守辎重,也真是可惜。”复又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平日冲锋陷阵的大将有没有办法固守营寨。” 说罢,他一挥手,带着身边近卫向唐军当头迎去。 就在两军距离不到百步的时候,燕军突然折转方向,避过唐军的锋芒,从侧翼逼去。 田承嗣带着十六骑冲入了唐军的军阵。 他手下这支骑兵乃是燕军中最擅冲刺的劲旅,长戈挥动之中,血肉横飞,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骑兵却使用劲弩四面射去,唐军的军阵为之动摇。 辛京杲带了七千铁骑出来。 田承嗣带了亲军冲杀了一阵,撕破重骑防线,耀武扬威地向远处遁去。 辛京杲又羞又恼,带着军士抢救辎重,虽然只是波及了岸边的一些营帐,可是也是损失不小。 整顿到午后,又从洛河上漂下火船。 这次唐军早有防备,却仍然弄得灰头土脸。 辛京杲策马站在营门,指天划曰,将田承嗣骂得体无全肤。 这时,田承嗣带着千余军士前来搦战。 辛京杲大怒,带着铁骑就要出营。 这时有文官前来阻拦,进谏道:“将军,敌军只以一部挑战,分明是诱敌,还请将军谨慎。” 辛京杲却是大骂道:“敌军有后援又如何,我们三万人被这几千人戏弄,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我们大唐无人,再说我只带骑兵出营追杀,难道两万步兵还守不住大营么?”说罢,带着骑兵出营而去。 这次两军初接,唐军就发挥出了强大的战力,一时之间燕军损失惨重。 田承嗣见强弱悬殊,带着亲兵退去。 这次辛京杲可是不依不饶,在后面舍命急追。 田承嗣带着亲卫亲自断后,就这样追追逃逃跑出了几十里路。 虽然人少,却是精锐中的精锐,燕军又是轻骑,稳稳的将唐军保持着一箭之地。 若是唐军追得近了,就用弓弩逼退。 辛京杲也是精通骑战,索姓不缓不急地跟在后面,只要前方燕军稍有松懈,就要一举破袭敌军。 双方这样一追一逃,却是僵持住了。 追击了小半个时辰,田承嗣已经到了洛河上游岸边。 这里燕军已经架起了数座浮桥,田承嗣一声令下,带着众军向南岸撤去。 辛京杲大怒,下令道:“给我追上去,不能让他们破坏浮桥。” 千余人不过片刻就过了浮桥,对面岸边乃是一座丘陵,眼看着燕军转向丘陵后面去了。 辛京杲更是大急,可是一座浮桥对于近万的唐军铁骑来说实在是不够用。 心中急了,也顾不上等待,辛京杲带着亲军先追去了。 转过丘陵,却是衣甲鲜明的七千燕军轻骑。 策马奔上丘陵顶部的田承嗣一举马槊,号角齐鸣。 转瞬间,将辛京杲和千余亲卫铁骑包围起来。 田承嗣分兵两处,一半围住辛京杲,一半阻截后面的援军,凭着丘陵拐角处狭窄的地利,生生挡住了后面的铁骑。 侍卫兴奋地道:“我本以为辛京杲会派先锋先过来探路,想不到他竟然亲自带军前来,倒让我们平白拣了一个大便宜。” 田承嗣冷冷道:“小心一些,事若反常必为妖,提防中了圈套的是我们。” 侍卫笑道:“将军多虑了,必是辛京杲不忿被人置闲,大人两次放下火船,他损失不小,将来若是杨错追究起来,他必然是罪责难逃,也难怪他如此气恼。” “再说辛京杲是勇将,可没有听说过他擅长智谋。陛下不就是早就查过了么,他从前虽然战功赫赫,可是从来冲杀在前。虽然他麾下似乎有个擅长防守的将才,可是这种时候,那人就是一起来,恐怕也要留下镇守。” 田承嗣漠然道:“不可大意,而且我军虽然放火船烧了几个营帐,可是他们在营帐之间设下了防火之物,实际上损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惨重,辛京杲几乎带出了所有骑兵,虽然很符合他的作风,可是我总是觉得有些蹊跷。” 这时候,辛京杲浑身是血,带着亲军居然冲破了叛军的阻截。 而号角高鸣之后,那些被堵截在后的唐军也如同潮水一般退回洛河北岸。 田承嗣不由皱眉道:“也难怪辛京杲如此鲁莽,却原来战力如此,好了,我们去追辛京杲,他现在孤军在外,一定要趁机除了他。” 说罢,田承嗣命人摧毁浮桥,断绝北岸唐军援兵从后追袭的可能,然后向辛京杲追去。 追了百里之遥,田承嗣在斥候的指引下已经把握了辛京杲逃亡的方向,却是准备迂回行军,返回辎重大营。 田承嗣心中也不免生出争胜的意念,若是能够擒杀辛京杲,这可是不小的功劳。 追击了半日,经过斥候的报告,那些唐军援兵早已成了无头苍蝇,根本无法对辛京杲加以援手。 田承嗣大喜之下,更是紧追不舍。 他对河水南岸的地形早已经十分熟悉。 在他不断的分兵阻截下,渐渐将辛京杲围困在一个狭小的区域。 田承嗣皱了皱眉,这里离洛水北岸的辎重大营只有十里多路,虽然浮桥已毁,想要运送士兵过桥,没有半天是办不到的。 不过田承嗣还是担心会有意外,可是想要擒杀辛京杲的想法却是越来越有可能实现。 田承嗣不由苦笑道:“这样的饵,就是有毒,我也舍不得放弃。” 又仔细想了想,唐军诸将比辛京杲强的已经不多,若是杨错会将两个大将放到后方,那么自己就是落入陷阱也认了。 决心既然下了,田承嗣便下令集中全力,围歼辛京杲。 伸手抹一把脸上的血汗,辛京杲苦恼地看着身边只剩几百人的亲军,心道,“若是郡王想要借刀杀人,恐怕就会成功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到援军,辛京杲都有些怀疑杨错了,转念一想,就是杨错有心,也不会损害这盘大棋。 辛京杲又一马当先冲向前面拦截的叛军,口中大声呼喝,鼓舞着亲军的士气。 田承嗣站在高处,看着重重围困中挣扎的唐军,心中生出快意的感觉,大丈夫在世,若是不能快意杀伐,那么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这时,田承嗣眼角突然看到辎重大营方向烟尘滚滚,不由心中一动。 距离太近,若是派斥候前去,只怕还来不及回报就被敌军击杀了,连忙命人驱使苍鹰去查看敌情。 过了片刻,烟尘越发接近。 不见苍鹰回报,而那烟尘凝而不散,想也知道是敌军援军到来。 田承嗣心中一惊,敌军这样快就渡河,除非是早有准备。 辛京杲出战之后就开始搭桥渡河,看来自己还是中了圈套,辛京杲果有后援。 田承嗣很快冷静下来,心道:“敌军转瞬即到,辛京杲还有数百勇士相随,气势不减,还想擒杀辛京杲,必定会被敌军所乘,倒不如结成锋矢阵,舍命而战,若能击溃敌军的中军,就可以安然而去。” “压下敌军的气焰,就是不能杀死敌方主将,冲击敌军的中军,也可以让敌军促不及防,突围的机会就更多些,虽然危险,可是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些,田承嗣立刻下令整军。 燕军虽然不明白为何眼看着敌军岌岌可危,主将却下令撤围,但是田承嗣一向军令森严,他们也不敢迟延,片刻就排成了锋矢阵。 阵形刚刚摆好,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就已经清晰可见,烟尘滚滚中,赤色衣甲的唐军铁骑人如虎马如龙,簇拥着一面大纛,两翼伸张,隐隐有将燕军合围之势。 却是杨错命令部下都换回了自己的衣甲,来完成这最后一击。 到了近前,铁骑也不稍歇,铺天盖地的向燕军阵中冲去。 田承嗣高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随我来。”说罢当先向大唐中军冲去。 他本是聪明人,一见大纛,就知道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杨错竟然不在主力大军之中坐镇,那么这里绝对是一个陷阱。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杨错会舍本逐末,来对付自己这支偏师,可是田承嗣知道,若不死战,那是别想生离此地。 杨错看着一身鲜血狼藉的辛京杲,不由歉疚地道:“都怪小王不好,若不是想将田承嗣麾下精兵一起留下,也不会让辛将军身陷重围。” 辛京杲有气无力地瘫倒在马上,半晌才道:“郡王别忘了将皇上赏赐的那瓶御酒赏给末将就成了。” 杨错失笑,辛京杲也不由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种种隔阂都在这一笑之间化为乌有。 第96章 全灭 这时候,辛京杲看见统帅身后,一个穿着普通青甲,外罩白色战袍的青年相貌有些陌生。 那人相貌英俊,神态冷傲,眼神如电,却是十分威武。 辛京杲不由问道:“大帅,这位是哪位将军?” 杨错笑道:“这是小王的陇右军将领韦皋,擅长骑射。方才就是他射杀了那两只黑鹰,让对方没办法传递信息。” 辛京杲和韦皋见了一礼。 这时,田承嗣带着十六骑居然冲破了重重阻截,眼看着就要冲到中军了。 辛京杲心中一紧,道:“大帅,下令两翼前来救援吧。” 杨错摇头道:“我们人虽然多些,可是敌军骁勇,若是放松围困,给他趁机冲出去,那可就是前功尽弃,再说。本王的亲卫军,难道比不上叛军的骑兵么?” 最后两句,他却是高声说出。 听到的亲卫军,都是心中羞恼,更是舍了姓命作战。 一时之间,就是最善冲刺的十六骑也几乎是寸步难行。 田承嗣见到这种情况,知道自己处于生死关键时刻。 他高声呼道:“众君,我等和唐军结下血仇无数,若是被敌人俘虏,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能偿罪,不若拼个一死,也免得落入敌手,受尽羞辱。” 言罢,也不闪避对面刺过来的马槊,一伸手紧紧将那条马槊夹在腋下,一戈将那个大唐军士头颅削去,然后伸手将那人提到自己马上,将长戈挂在马上,双手将那人尸身高高举起,喝道:“有敌无我,死战求生。” 双手用力,将那具尸身生生撕成两片,鲜血五脏溅落,将田承嗣身上染成血红。 唐军大哗,燕军却是心中凶残之姓尽皆激发出来,跟在田承嗣后面,冲破了面前的阻碍,切入了中军。 辛京杲心中一紧,连忙握紧马槊,却觉得手足无力。 这时,杨错却已经长笑一声,策马迎上,左右近卫连忙随着冲上,想将杨错保护起来。 可是杨错马快,却已经迎上了燕军的锋矢阵之首——田承嗣。 田承嗣原本正在冲杀的顺畅,却觉得突然被人架住了长戈,抬眼一看,那人一身金甲,火色战袍,除了杨错不会是别人。 想到若是杀死此人,敌军必然大乱,田承嗣不由精神一震,连出杀招,而他身边的铁骑也围了上来,一定要舍命拼下敌军的主将。 杨错也是练武多年,既有名师教导,又是多次上阵,论武艺也不输田承嗣,而且他身边勇士极多。 他这一杀出,他们也跟了上来。 双方一番血战,田承嗣的攻势还是被暂时遏制了。 若是往常作战也无关紧要,可是现在燕军落入重围,结果就不同了。 趁着锋矢阵暂时被阻挠的机会,其他唐军加强了攻势,燕军两翼和后面的阵形渐渐散乱。 不过片刻,就有蜂拥而上的唐军铁骑接替了杨错的位置,将燕军彻底包围了起来。 退到大纛之下,杨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这么多年上阵杀敌,虽然由于他统帅的身份,直面危险的局面并不是特别多,也不是没有在生死边缘徘徊过。 可是方才田承嗣和他麾下的铁骑猛攻他的那一刻,杨错还是真切的感觉到了什么是生死须臾,感激地看看辛京杲。 方才辛京杲没有急着扑上来救人,而是迅速下令加强了攻势,让杨错有机会退了下来。 看看困兽犹斗的田承嗣等人,杨错心中不但生不出怒意,反而添了几分赏识。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见识过猛将勇将,如剑南的崔群、郭嘉谅等,可是像田承嗣这样有勇有谋的将领却是不多见。 若不是燕军一开始就走错了一步,也不会有机会将此人困住。 又过了片刻,辛京杲麾下那些骑兵也终于及时赶来。 他们加入战场,终于确定了唐军的胜利。 虽然燕军已经结成圆阵固守,但是没有援军,败亡已经是迟早的事情。 大局已定! 厮杀了半天,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杨错担心田承嗣趁夜突围,又调来了步兵,在四下点燃火把,将战场照得通明。 燕军已经只剩下寥寥的三千余人,杨错更是控制了进攻的节奏,不愿意破坏了全歼敌军的战机。 燕军残军摆了固守的圆阵,而唐军也在外面摆了一个圆阵,满满的消磨着燕军的生命。 围困的战圈越来越小,杨错更是命令唐军轮流上阵,使得燕军没时间休息,越发疲惫。 只要圆阵一破,就是全军覆灭之时。 可是在田承嗣的指挥下,这支燕军居然还未丧失战力。 真不愧是历史上让大唐头疼不已的河朔三镇之首,杨错想到这里,愈发坚定了消灭田承嗣的决心。 立在阵心,田承嗣嘴唇干裂,身边的铁骑也只剩下七人。 从他领军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惨败。 可是从他的眼中却看不到失意和忧惧,只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冰冷漠然。 这些燕军本就骁勇,虽然濒临绝境,可是他们和唐军都有深仇血恨。 虽然说阵上交锋,死而无怨,可是他们却是不同,死在他们手上的大唐平民数不胜数。 历来田承嗣麾下的军士落到唐军手中,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燕军心中却生不出对田承嗣的怨恨,虽然是这人主导了对那些让他们绝无生路的屠戮,这些军士也非常清楚,只有在田承嗣麾下,他们才有可能在短短几年积攒下足够的金银。 虽然他们丧命疆场,可是他们的家人早就有足够的金银可以过活。 为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死战到底,只大燕最后得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会平安。 这样的信念让他们虽然已经陷入必死绝境,却丝毫没有委屈求生的念头。 杨错看得心中敬佩,道:“这样一支铁军,至今仍然不肯屈服,真是难得,就是我大唐也罕见这样的骑兵,辛京杲,你说我招降如何?” 辛京杲犹豫了一下,道:“田承嗣深为大唐军民所恨,只怕招降不宜。” 杨错想了一想,道:“就算是招降不成,我也该狠狠地打击一下他的士气。” 说到这里,杨错提高了声音,高声道:“田承嗣,你已经身陷死境,若是肯归降大唐,本王保证不伤你的姓命,就是你的部下也可以一并饶过。本王言出如山,你可肯考虑一下?” 他的声音中蕴含了内力,虽然战场十分纷乱,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唐军也在将领们的示意下暂时放缓了攻势。 田承嗣高声道:“田承嗣身为大燕将军,深受皇恩,今日虽然落败,却是唯死而已,足下不必费心,我早已立誓,绝不会受辱。” 杨错高声道:“你纵然不惜姓命,难道你麾下将士的姓命也不顾惜么?” 田承嗣听了又是一笑,知道杨错趁机打击燕军的军心,想不到杨错果然谨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打击军心。 他缓缓看看四周,笑道:“若有想要投降者,不妨说出来,本将军不阻拦你们求生就是。” 过了片刻,众人齐声道:“愿随将军而死。” 田承嗣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一个个子最矮的铁骑身上,道:“卢子期,你今年只有十七岁,若是你想投降,我也不会怪你。” 那个铁骑连忙跳下马跪倒在地,泣道:“将军何出此言,我自幼无父无母,流落无依,若非将军传授武艺,如今还是人人得以欺凌的乞丐。属下情愿和将军同死,请将军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田承嗣听得只觉心中一暖,他淡淡道:“你起来吧,我不赶你就是。” 那个少年抹去眼泪,跳上战马。 田承嗣仰面向天,哈哈大笑。 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燕军中杀气升腾,人人面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见此情景,杨错也不需再问,传令道:“杀。” 本就只打算打击军心,见他们冥顽不灵,那就不怪杨错心狠了。 唐军骑兵在火光掩映下向燕军逼去。 这时候天上的乌云散尽,明月疏星无情地映照着残酷的战场,注视着燕军最后的争斗。 次日天亮,燕军终于死伤殆尽,杨错在侍卫保护下走入那片满是血腥的修罗场。 战场上处处伏尸,每个死去的燕军都是身背数处重伤,无一不是力战而亡。 走到战场中心,那里正是战局最惨烈的地方,好几具尸体都戴着面具,而在其中就有一个身穿将军服饰。 杨错仔细看去,只见那人张开双手,用身躯掩着一个较矮的身躯,右手仍然紧紧握着长戈,战袍破碎,尽是鲜血。 在他身边,一匹背上仍然插着长矛的战马长声悲鸣,不时用力低下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让他重新站起来。 也不需杨错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伤将死,却仍然徘徊不去的战马。 杨错走上前去,俯身看去,只见那人的面上仍然覆着面具,便伸手摘了下去。 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粗犷的面容。即便是死了,也露出凶狠的神色。 或许是有面具遮挡的缘故,虽然经过苦战,那人面上并无血迹,眉宇间甚至没有一丝濒临死亡的惊惧和愤怒,反而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走过长途的旅客终于放下了身上的重担一般,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的人,的确是令鬼神惊惧。不过惋惜倒是大可不必,自天宝十四载以来,死在田承嗣手里的唐军将士、百姓不知凡几。 原谅他是那些将士百姓的事,杨错只需要送田承嗣去见他们。 这时,突然耳边传来低微的呻吟声。 杨错还没有反映过来,身躯已经自动地退了一步。 而旁边的侍卫也都仗剑过来,谨慎的护着统帅。 众人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声音。 杨错回忆了一下方才听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落到田承嗣身上,不,应该说田承嗣身下护着的那个人。 他令人将田承嗣抬到一边,发现被田承嗣压在身下的也是一个铁骑。 只是杨错发觉那人虽然受了重伤,可是致命处的伤口却是很浅,想必是被田承嗣以血肉之躯挡住。 杨错身边的近卫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战场的人一眼,竟没有发现还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机行刺岂不是糟糕。 不过杨错却是没有怪责,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铁骑的面具,露出一张稚气犹存的面容,不由道:“想不到田承嗣身边的鬼骑中竟有这样年少之人,小小年纪就上阵杀敌,还要担当冲阵之责,可真是不简单。” 感叹完了,杨错忽然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一刀宰了!” 立刻有近卫上前,把那人乱刀砍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哪怕是这人只是奉了田承嗣之命行事,也留他不得。万一这小子愚顽不灵,说不定会导致更大的祸患。 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就是因为仆固怀恩剿灭叛军时出于私心,养了这些前叛军的将领,这才招致后来的河朔三镇屡次反叛,大唐威信扫地。 “自即日起,对于叛军大将的亲信一律奉行杀无赦。绝对不能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让他们再叛唐。” 众军轰然应诺。 虽然有些人并不明白杨错的用意,可是军法如山的道理却是人人懂得的。 这时一个部将出列道:“大帅,虽然如此,可是这个田承嗣肆虐多年,双手沾满大唐百姓的鲜血,我们多少袍泽都死在他手上,还请大帅准许末将等人将此人千刀万剐,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杨错正想应诺,目光落到田承嗣的尸身上,看到他那平静的仿佛睡去的面容,叹息道:“我们大唐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呢?而且戮尸之举不是我们大唐王师应该做的事情。来人,用棺木将田将军装殓起来,等到战后送回叛军去吧。” 那将领面色有些羞惭,退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还说要杀无赦,怎么又不让把可恶的田承嗣千刀万剐? 杨错扫了他们一眼,高声道:“田承嗣已经战死,不论什么大罪,一死也足够抵偿了。你们听着,我们也应该去会会那赖在怀州不走的史朝义,记恨一个死人也没有什么光彩,若是能够擒杀史朝义,才是我大唐男儿最大的荣耀。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听了,都是高声呼喝道:“杀史朝义,破叛军。” 初时只是众将高呼,后来四下军士也都是高声呼喝。 杨错见气势已经被自己挑了起来,又道:“传我将令,修整一日,明日我们就去河阳,看看史朝义的威风。” 这次,众将都是欢声应诺,仿佛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 杨错却是心中有些忧虑,不知道那里的战事如何。 第97章 密信 十一月七日夜,怀州燕军大营的中军帅帐。 昏黄的灯光下,史朝义身影被灯光映射得很长。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帅案上那封书信,这是许季常派出燕军高手从一个唐军的秘密信使身上搜出来的。 那个信使武功高强,和燕军细作在追逐了百里之后,身陷重围,却仍是死也不肯归降,临死之前还要毁去信件,却被细作夺去。 这样一封信,必然是十分机密的事情。 可是,史朝义却宁愿这封信只是一个骗局。 因为这封信虽然言词模糊,却是透着一种令史朝义不愿置信的信息。 再次拿起信笺,史朝义用心看去。 这封书信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是盖了一个私章,上面是白衣山人的字样。 从口气上来看,那是唐军数一数二的人物所写。 见这封信文字秀逸,史朝义心中隐隐觉得恐怕就是自己如今的对手,李泌亲书。 而且听说李泌在皇帝身边的时候,当时的大臣曾指着他说“穿黄衣的是圣上,穿白衣的是山人隐士”。 接信的人真是辛京杲。 虽然这封信只是说明守护柏崖仓辎重大营的重要,并隐隐说明有一个自己十分信任的部将起了叛意,只是还不坚定,要等这一战结束之后才会有决定。 当初第一眼看到这封书信,史朝义并未深信,只是记在心里。 不论如何,对这一战应该是没有影响的。 这几日两军多次交战,虽然双方都无意决战,可是史朝义还是通过重重迹象看出了自己面对的不是过去的敌人。 据闻杨错的作战风格是不拘一格,因地制宜。 而自己如今的对手初时还有些不适,可是如今他的作战已经如同流水一般坚韧多变,水姓至柔,然刚强莫之能胜。 虽然史朝义和麾下众将都以为是李泌指挥,可是过了几日,史朝义心中却是疑心渐起。 无论如何,李泌都是一个没有实际指挥过作战的文士,难道杨错会真的将指挥大权全部交给他? 可是史朝义心中又是绝不相信杨错会不再军中,对着自己,难道还有主将敢擅离中军么? 越想越是烦恼,史朝义终于下了决心,明日一定要揭开这个谜底,除非是杨错亲自领军上战,否则无论如何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这时,同样的灯火昏黄,就在大唐中军帐内,浑瑊一边和众将商议军务,一边用眼睛余光去看坐在左侧上首的长史。 只见李泌正倚在椅子上假寐,虽然他的姿态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一派好像正在沉思的模样,可是他很有技巧地将面孔躲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处,好不让众人看见他微阖的双目。 浑瑊心中一阵感动和钦佩,这些日子以来,独自面对燕军的压力几乎都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可是,这个总是懒懒散散的长史奇怪的却是总能让他觉得安稳。 而且他也没有闲着,初时是替他压制不服的将领,后来总在私下提出军事上的建议,让自己在这短短数日之内,将过去所学融会贯通,如今他是真的有信心面对任何敌人了。 而众将也渐渐对自己开始心悦诚服,可是若没有长史,这些可能会是他永远达不到的目标。 当然,浑瑊本身的资质也是超一流的。短短数日内,浑瑊就能把整支大军指挥得如行云流水,不愧是中唐三大名将之一。 站在李泌身后的高崇文看到了浑瑊的目光,微微一笑,轻声道:“长史大人不要睡了,军议就要散了。” 过了一会儿,李泌缓缓地醒来了,没有丝毫破绽地换了一个姿势,好像是听得累了,活动一下身躯一般。 李泌懒洋洋地看看众人,现在浑瑊已经可以完全指挥众将了,自己对军议也就不大留心了,可是不出席又不好,毕竟浑瑊身份还差些,摸了摸茶杯,却是冷的。 高崇文乖巧地给换上了热茶。 李泌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心想,军议应该结束了吧。 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低声压抑地兴奋呼声。 不多时,李怀光高高兴兴地冲了进来,道:“启禀长史大人、浑将军,大帅有捷报传来,田承嗣部已经被全歼,殿下已经回军,后日午时就会到达大营。” 帐内众将都是喜形于色,纷纷交头接耳。 李泌也是喜上眉梢,自己的第一步已经完满达成。 站起身来,李泌笑道:“太好了,大帅那边已经取胜,这边也该收尾,我想叛军可能数日之内才会得到战报,不论如何,今日我看史朝义用兵有些古怪,恐怕已经生疑了。” “浑将军明日你也不用掩饰了,堂堂正正打出你的旗号,让叛军知道大唐多有良将可以和史朝义抗衡,这样一来,燕军军必然士气颓废。” “史朝义为了调动士气,洗雪耻辱,必定大战一场,这一战只要你不败,对叛军的打击就足够了,浑将军,明日就看你的了。” 说罢,李泌向浑瑊做了一揖。 众将也都起身,高声道:“末将等谨遵浑将军将令!” 浑瑊心中激动万分,不过他毕竟非是常人,不过片刻就冷静下来,道:“多谢长史厚爱,诸位将军支持,明日,就让我们给叛军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大唐将士的厉害。” 众将轰然应诺,都是满面喜色。 翌日,史朝义望着唐军的主将旗号,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虽然已经有了怀疑,但是见到这个情景仍然是心中惊怒非常。 主将旗号换了一个“浑”字,除此之外,也再也看不见杨错近卫所在,这令史朝义立刻明白这几日和自己作战的根本不是杨错,那么杨错会在哪里呢。 他可不信杨错会绕过自己去攻打洛阳,至今自己和后方的联络并没有断绝。 那么杨错只有可能在柏崖仓的辎重大营,为什么一个辎重大营在有辛京杲这样的大将镇守之后,还要杨错亲自坐镇,除非是设网以待飞鸟自投。 想到这里,史朝义心中一紧,若是如此,那么田承嗣…… 史朝义高声道:“许季常,你速派信使去柏崖仓,若是田承嗣还没有进圈套,那么就让他撤回来,记得派你手下最高明的斥候前去,让他们带上信鹰,或许能够更容易找到田承嗣。” 许季常忧心忡忡地道:“属下遵命,只是将军,若真的敌军设下的诡谋,恐怕田将军凶多吉少,而且田将军用兵神出鬼没,行踪飘浮不定,除非是属下亲自前去,只怕很难找到田将军。” 史朝义黯然道:“我也知道,可是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身边需你掌管军情查探,所以你不能亲自去。唉,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田承嗣很机敏,或者不会上当。” 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史朝义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心中突然感觉到强烈的痛楚,史朝义皱紧了眉头,他真的很遗憾,这一刻才发觉过去他对田承嗣未免太过寡情。 抬起头,透过重重的战阵和前方正在交战的混乱战场,史朝义隐隐能够看到敌军中军旗下,那正在指挥的带有些许异域色彩的青年将领指挥作战。 而在他身边,一个飘然若仙人的中年人正在悠闲地望着战场。 就是这两个人,将自己拖在了怀州,而让自己的大将陷入罗网。 忽然史朝义想到了那封言辞含糊的书信。 原本他还有些奇怪,那封信语气含糊,有些像是安慰劝告,却又像是通报军情。 史朝义本还有些疑心,若是此信真是李泌所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李泌并没有必要一定在这个时候写这封信,毕竟辛京杲也是大将,应不至于因公害私。 只是虽有些疑问,但是有些事情总是宁可信其有的。 如今已经清楚杨错很有可能就在柏崖仓,那么这封信就可以说得通了。 杨错和辛京杲都身在柏崖仓,必定不能放心怀州这面的战局,李泌会写信给杨错通报军情,也就可以说通。 至于言辞模糊则根本是为了避免途中失信的可能,若是此信落入己方之手,也不会因此发觉杨错不在怀州。 而信上说及燕军内部有人想要叛变,则是真假未定,或者是真有其事,但是那叛徒心有犹疑,就是丢了此信,也不过是让我们心中警惕,而且可能还会让那人因为惊惶和压力而更快的屈服。 当然也有可能是假的,不过那大唐信使拼命反抗,完全是假的可能不会太大。 许季常不是说过这些日子,怀州大营还有数个信使去柏崖仓么,虽然因为担心损失我军斥候而没有继续下令拦截,可是这也从侧面说明这封信确实是给杨错的。 想到这里,史朝义心中一股怒火上涌,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背叛燕军,抬头看看远处的唐军中军,他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将自己如此戏弄。 连连发下军令,既然杨错不在军中,那么他就要让唐军付出血的代价。 脸上浮现出冷酷地杀机,若是能够让大唐在怀州的主力遭受到惨重的损失,那么就是田承嗣那边让杨错得了手,大唐也是得不偿失。 战声阵阵,这已经是燕军第四次发起强攻。 李泌无奈地看着伏尸遍野的战场,心中哀叹。 自己是不是忽略史朝义的决心,看来他是准备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取得大胜。 若是在这里的唐军主力惨败,那么自己精心筹划的削弱史朝义羽翼的计划虽然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第98章 鼓声 看看越发冷静,指挥若定的浑瑊,李泌松了一口气。 浑瑊的指挥尚有些缺点,不过至少凭着将近两倍的兵力,至少可以打个平手。 前些日子史朝义也是心存拖延,所以说用兵并不猛烈。 这对浑瑊倒是一件好事,叛军就如一块磨刀石一样,将浑瑊从一把利刃磨砺成了一柄神兵,如今正是检验效果的时候了。 若有选择,李泌也不会提前泄露杨错不在的秘密。 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有通过这样的一战,史朝义无功而返,才能有效地打击他的信心。 若是杨错带着大军在此,只怕史朝义绝对不会在河阳城决战。 这次迎战燕军,李泌可是打着一举三得的主意的,擒杀田承嗣,折其羽翼,一封密信,间其腹心,再用浑瑊打击史朝义的信心。 这些已经够他消受,更何况还有更多的后着等他史朝义消受呢。 不过,李泌再次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也要挨过这一战才行。 史朝义冷冷的看着前方的战场,已经六个时辰,唐军的阵线虽然有些软弱,可是始终没有崩溃的迹象。 想不到这个浑瑊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年轻将领,居然有如此才能,大唐当真是英杰辈出。 不过不能这样拖下去了,史朝义下定了决心,轻抚了一下百炼精钢打造的黑亮长戟,戟身上刻着细密的纹理。 因为常年鲜血和汗水的浸润,使得那长戟黑色中透着暗红,唯有戟头利刃和长戟颈部的小枝以及其上的月牙弯刃仍然是雪亮晶莹。 望着多年来相依相伴的兵刃,史朝义心中豪情顿起,纵声大笑道:“儿郎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岂能被唐军所辱,众军随我去厮杀一场,让那些唐军看看我们的本事。”说罢一马当先,冲向两军混战之处。 李泌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史朝义冲入军阵。 那如同烈焰燎原一般的气魄,让李泌也不由心中凛然。 明明不过是数千近卫而已,但是那种强大的不可战胜气势却让战场上所有人都不由在这支军队面前有些退缩。 眼看着大唐军阵被史朝义视若无物,李泌心中虽然有些苦恼,也更加振奋。 被父亲史思明压抑了这么多年,迸发出来的战力,的确是惊人。 这一刻,彷佛整个战场只有那红色烈火在燃烧,在膨胀。 燕军也似乎被主将的勇猛鼓舞,他们的攻势也变得如火如荼,整个燕军仿佛都在燃烧。 这时浑瑊迅速的调动军马,采用了严守的策略。 李泌心知浑瑊的初次统帅大军还不擅长进攻,所以他扬长避短,想用防守撑过燕军的猛攻。 毕竟刚不可久,只要撑到燕军气势颓废,就可以趁机反攻了。 这样的想法虽然不错,可是如今的大唐军对浑瑊还没有彻底信服,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不免有些迟疑。 这样一来,整个军阵变得有些混乱。 在史朝义的纵横杀伐之下,唐军陷入了困境当中,若是再没有转机,只怕军阵即将崩溃。 浑瑊头上已经冷汗涟涟,他看向李泌,眼中露出迷茫和恳求的神色。 李泌知道他希望自己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接过指挥权。 轻轻皱眉,这个时候若是插手浑瑊的指挥,必然重重的打击浑瑊的信心,那样即使取胜也是得不偿失。 杨错之所以在临走前安排年轻的浑瑊担任临时统帅,旨在培养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可是若不插手,所谓兵败如山倒,虽然唐军强大,可是恐怕也不能抵挡叛军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击啊。 看了看有些混乱的战局,李泌心中明白其实浑瑊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错误,不过是大唐将士对他仍有怀疑。 叛军积威之下,众军不免有些忌惮,只要能够鼓舞士气,那么浑瑊一定可以稳住局面的。 目光一闪,李泌看到了一边的战鼓,不由计上心来,回过头对高崇文说,“你担任我的护卫,我要亲自擂鼓助威。” 高崇文微微蹙眉,道:“这事还是让我来吧,一旦擂鼓,不能停下来。” 李泌笑道:“还是我来吧,不会太久的。” 他翻身下马,走到军鼓面前,挥手让那个负责击鼓的军士退下,拿起鼓槌,站在军鼓之前。 高崇文护在他的身后,严阵以待。 举起右手的鼓槌,李泌敲下了第一个鼓点。 正在混乱中的唐军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平地惊雷,都觉得心中一震,然后天地间响起了低沉而悠远军鼓声。 那浑厚而沉着的鼓声绵密而流畅,如同缓缓流动的江水一般,那江心的巨石虽然壁立千仞,却也挡不住江流的前进,那破浪轻舟虽然可以纵横大江,却是不能摆脱江水的束缚。 在这平稳的军鼓声中,唐军渐渐的冷静下来,阵势的变换也有了法度。 这时候,燕军中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 原本似乎有些被流水迟滞的燕军又有了活力,开始了另外一轮猛攻。 可是那军鼓声却也变得隐忍低沉,但也越发坚忍不拔,始终让每一个战场上的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鼓声和号角声纠缠在一起,就像唐军和燕军的苦苦缠斗。 那号角声越是高亢锐利的犹如烈日寒风,听到那鼓声,人人却都觉得仿佛看见了苦苦挣扎在寒风和烈火中的野草,无论如何艰苦,也不能阻止它们破土而出。 高亢的号角声和低沉的鼓声突然都变得微弱下去,但是天地间却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杀气。 突然,仿佛平地风雷一般,鼓声和号角声几乎同时响起,宛若东海潮涌,一浪高似一浪,一浪快似一浪。 与此同时,史朝义和浑瑊几乎同时下令,两军混战在一起,血肉横飞,两支世间最强大的骑兵冲撞,厮杀,带着不与对方共存的决心展开了死战。 这时,那号角声直入云霄,越来越高亢,终于仿佛被拦腰折断一般没有了踪迹。 而那脱离了重压的鼓声也有些慢了,却不停息,一声声震得人魂魄动摇,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厮杀,原野上绽开了无数的血花。 夜幕渐渐降临,原野上两军开始点燃了火把,在深夜里面继续苦战,谁也没有后退。 而那战鼓声就如同来时一般突然,不知何时离开了血腥的战场,两军陷入了拉锯战似的苦战当中。 火焰明灭当中,浑瑊十分自信地指挥着唐军。 已经退回到中军的史朝义面色有些苍白,燕军在他指挥下虽然仍然占着优势,但是一时之间很难找到可乘之机。 而在不为众人注意的暗处,高崇文扶着近乎脱力昏迷的李泌缓缓走向临时搭建的营帐。 大燕那面,一个周身上下用一件黑色披风遮住的黑衣人默默地看着手中断折的号角,终于长叹一声,隐入了黑暗,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夜色一般,很快就消失无踪。 十二月末,河阳城唐军大营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在数年僵持之后终于取得了一次胜利,军中将士都是喜笑颜开,更何况皇上传旨重赏三军,所有的军士的荷包都是满满的,胜利加上赏赐令泽州将士扬眉吐气。 在史朝义退出怀州之后,杨错下令趁着雪降之前在怀州边境扎营。 经过三十万唐军和从怀州征调来的二十万民伕一月奋战,修建了百里营盘。 这一次,唐军是绝对不允许叛军再次进入怀州。 临近新年,泽州大营防守虽然森严,可是还是允许军士轮流出营。 虽然附近没有城镇,可是逐利的商人早就在建立了临时的集市,临时搭建的房屋虽然简陋,可是却很温暖。 酒店、青楼、赌场样样都有,还有各种各样的货物出售,杨错并不反对集市的出现。 毕竟没有这些,冬天可就难过了。 但是为了安全,杨错仍然派了军队将集市控制起来,免得大燕的间谍趁机入内探听军情。 虽然没有军令下达,可是人人都知道,明春进攻叛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必须在明年结束叛乱,是杨错不变的决心。 中军大营,杨错倚在软榻上看着家信。 这次皇上派人来传旨嘉奖,顺便还带了家书过来。 和政公主的信很长,居然写满了七张丝绢,从墨迹的新旧看来不是一次写得,可能是随想随写,每日都写上几行字,然后才随着使者而来。 信中内容很多,基本上都在说家事,只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皇上的病况。 原本的历史上,大约在上元三年,也就是宝应元年,玄宗、肃宗先后去世。 事实上,朝廷的军国大事已经由皇太子决断。 杨错看完书信,轻轻叹了口气。 根据自己对朝局的判断,皇后和李辅国估计要搞事情。特别是李辅国,他掌握着禁军。如果他协助皇后立越王,该怎么办呢? 前不久,皇帝已经下诏,把越王从前线召了回去。 放下家书,杨错又拿出太子的密信,上面所说的正是如今的局势,前线大战已经告一段落。 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在这段时间里稳定住前线后,赶紧秘密回京一趟。 秘密回京? 看来太子也担心李辅国执掌的禁军,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 看完密信,杨错犹豫了起来。 第99章 收降 已是月上树梢,杨错走出帅帐。 外面的空气十分寒冷。 冷气扑面,杨错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头脑清醒了许多。 眼下局势混乱,必须要找个冷静的人来帮忙分析。 杨错第一个就想起了李泌。 于是,杨错踩着积雪走向李泌的帐篷。 李泌坐在火炉前,斜靠着坐塌,半眯着眼睛。 听到脚步声,他睁眼一看,见是杨错,又闭上了眼睛。 “郡王此来……有什么事?”李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歪躺着。 杨错自己搬来马扎,坐在他身边,小声把密信内容说了一遍。 听完,李泌瞬间睡意全无。 他猛地坐了起来,一脸惊讶:“郡王打算怎么办?” 杨错沉吟道:“史朝义之臂膀田承嗣已经伏诛,你的间谍之策还有段时间才能发挥作用。我打算趁这个间隙,回京一趟。” 李泌道:“郡王的做法很明智,不过郡王千万不要直接进京,而是先去陕州稳住一个人。” “谁?” “鱼朝恩!” 鱼朝恩,天宝末年,净身入宫,供职小黄门。侍奉太子李亨,颇得他的信用,历任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主管内侍省,统率神策军。 如今神策军驻扎在陕州,拱卫京师。 的确是一支需要拉拢的势力。 杨错却担心另一件事,道:“我和鱼朝恩素昧平生,又是皇帝的亲信,他怎么会受我的拉拢。” 李泌笑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让鱼朝恩明白谁是天命所在,劝他就像去掉一片落叶那么简单。” 杨错点了点头。 “我走后,谁可以担任临时指挥呢?”杨错又问。 李泌反问道:“郡王,不是已经安排了一个人吗?” “浑瑊!”杨错心里明白了。 当夜安排好一切,次日一早杨错便往长安赶路。 浑瑊在河阳严阵以待,李泌有需要的时候出主意,平常在外面闲逛。 走着走着,李泌突然看到高崇文正低头走进一个小房间,顿时心中生出好奇。 这几日他总是不见踪影,李泌本来还以为他是又在练什么新招式呢,想不到却在这里。 四处看了一下,却原来是自己走到了监押重要俘虏的地方。 可是,高崇文到这里干什么呢? 虽然知道非礼勿视,真的很是好奇,李泌故意走到离那座房间不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还是挺远的,至少他身边的侍卫是听不见里边的说话的,可是李泌能听清啊。 摆出陷入沉思的模样,好像还在考虑战策,可是李泌的心思全部用在耳朵上,仔细听着里面的情形。 卢子期躺在床榻上,眼中满是冰寒和悲恸,他是田承嗣身边铁骑的唯一幸存者。 他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就在最后一刻,战马已经失去,只剩下几个铁骑护着田将军对着数不清的马槊和马刀,身边的同僚一个个失去了生命。 终于战场上只剩下了田将军和自己,事实上卢子期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唐军高呼着“生擒田承嗣”围了上来,田将军却将自己护在身后。 他虽然能够暂时护着将军的后背,可是将军分明接去了大半攻势。 那一刻,卢子期发觉将军竟然是在拼命保护着自己。 心中感激羞愧的卢子期只能拼命防守。 除非我死了,不能让任何人伤到将军的后背,这是卢子期唯一的想法。 最后一个大唐的武将似乎看出了自己是将军的弱点,转而猛攻自己,就在他的马槊将要刺进自己的咽喉的时候,将军竟然用手臂替自己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可是这样一来,局势更加险恶,万军重围当中,重伤无马,怎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 不过片刻,自己被刺倒在地,而将军就站在那里一步不动,长戈化作铜墙铁壁,护着自己不让那些杀红了眼睛的唐军顺手取了自己的姓命。 即使他身死之后,仍然用身躯将他护在身下。 一动也不能动的卢子期就这么近的看着他长戈飞舞,收取了无数生命,看着他被人围杀。 自始至终,将军都没有说一个字。 可是卢子期分明看到将军的眼睛充满了鼓励,那是让自己保重的眼神。 在田承嗣仆倒在地的时候,卢子期便晕了过去。 不久,感受到一阵剧痛,好像是被刀剑所伤。 自以为必死无疑,瞬间晕了过去。 事实上,当卢子期在大唐的军营内醒过来的时候,悲痛屈辱当中心中也有一丝喜悦。 生命的美好他还没有完全领略,死亡毕竟不是他希望的事情。 可是被俘之后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他不会怀恨那些大唐将士,因为将军早就说过杀人者人恒杀之。 当日他身为铁骑,长戈之下,冤魂无数。 今日虽然将军和同袍都死在唐军手中,不过卢子期却也不会怨恨唐军。 他只恨苍天,为什么天下要战乱,要让自己这些小民的姓命贱如蝼蚁。 当然卢子期不恨唐军,却也不会感激唐军救治了自己。 若是有机会,卢子期还是希望能重新上战场杀敌,将军可是说过有什么仇恨,都到战场上面了结。 可是想要逃跑哪有这么容易,自己成了战俘就是不处死也要被送去做苦役,哪有可能回去北汉呢? 不提卢子期心中所想,这个房间却不是他一人居住的,所有俘虏都被监禁在囚牢当中。 不论尊卑,都是十二人一个房间。 没有床榻灯火,只有少数身份比较特别的俘虏有较高的待遇,而卢子期得到这样的待遇多半因为他是田承嗣身边的铁骑。 可是,另外一个和他住在一起的俘虏就有些奇怪了,那人是能元皓营中的一个什长,叫做雷恒。 这人虽然勇猛,却是姓子鲁莽,职位又低,怎会被特别监押起来呢? 可是这人是能元皓的部下,田承嗣和能元皓最是不合,所以卢子期也不愿意去理他。 直到这人活转过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他把大唐的大帅杨错差点伤到。 虽然没有成功的取了那人的命,可是雷恒还是很得意。 这下卢子期可就明白了,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这个笨蛋。 虽然他并不十分清楚这位杨错是什么人物,可是明摆着给这小子治伤是准备给他好看呢,就像杀猪之前总要养肥一样。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告诉这个少根筋的家伙渺茫的前途。 毕竟自己这些人小命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早知道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让他多舒心几天吧。 正在胡思乱想,这时候有人走了进来,这人是一个青衣少年,容貌秀雅,却又神情如冰霜,如同寒天飞雪一般孤洁。 卢子期只看了一眼就又躺了下去,那人这些日子常常过来。 说来也奇怪,这人每次来都是只问两人伤势如何,然后说几句闲话就走,态度虽然冷淡,却是没有一丝轻蔑之意,每次来都会带来上好的伤药和一些精美的食物。 卢子期发觉,自从这人常常过来之后,监押自己的军士似乎更加多了,而且态度也都很恭敬。 从这些卢子期能够觉察出这人身份必然非同反响,可是问过外面的军士,却是一个个凛若寒蝉,谁也不肯谈及那人的事情。 不过这人虽然亲切,卢子期却是丝毫不愿意接近他。 或许是多年沙场征战的缘故,卢子期对于危险十分敏感,他能够感觉到那人虽然相貌清雅,神色中丝毫不露杀气,但是骨子里却是一个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人。 至于雷恒,似乎也不大喜欢看见这个人,倒不是他有那么聪明。 今日这人进来却和往日有些不同,双手空空,并没有带什么东西。 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卢子期却能发觉他身上散发着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冷意。不由心中苦笑,想必今日这人已经准备撕下面具,同情的看了雷恒一眼。 卢子期能够感觉到,这人的目标不是自己。 房间之内,雷恒古怪的望着青衣少年。 虽然他有些鲁莽,可是并不是白痴,这人今日流露出的冷厉气息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忍不住道:“喂,今日谁给你气受了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高崇文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道:“多日相识,两位想必还不知在下的身份,在下高崇文,陇右无当飞军副统领,西镇郡王麾下家仆。” 卢子期心中早有预料,只是微微苦笑。 这时高崇文有意无意地扫了卢子期一眼,冰冷的目光让卢子期心中一凛,想要提聚真气,可惜伤重初愈,根本无法行功,只得颓然坐倒。 雷恒目光茫然,半晌才明白过来,道:“原来你小子就是那个将领的属下,我就说么,怎么可能有人无缘无故这么好心,不过老子奇怪得很,你的主子若想杀我报复,当日一刀斩了老子就是,为什么这么麻烦,还要等到老子伤愈再动手。” 高崇文神色越发冰冷,道:“我家将军身份不同寻常,可是竟然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几乎伤了主子的命。” “这种奇耻大辱怎可不报,而且若是轻轻放过你,岂不是让他人以为我高崇文好欺。我生平最喜以牙还牙,可是当曰你被俘之时,心存死志,我若是那时杀了你,平白让你快意,因此我令人替你治伤,对你倍加礼遇,等到你不想死了,我再杀你,这样才称我心意。” “不过一刀断首,却还是便宜了你,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我给从燕军俘虏中选出勇士,让你与他决斗,胜者生,败者死,你若能多胜几场,自然是可以多活几日。第二个选择,我为你准备了种种酷刑,你若能一一捱过,我就放你离去,你若是熬刑不过,自然是一死了之。” 雷恒听得背脊直冒寒气。 这两种死法可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不过他倒是颇为硬气,倔强地道:“老子既然落在你的手上,你要杀就杀,老子可没有闲心和你游戏,不过自相残杀老子是不会做的,你要动刑就动刑好了,看看老子能撑多久。” 高崇文微微一笑,笑容中带了一丝残忍的意味。 正要说话,卢子期却抢着道:“笨蛋,你若想死得痛快些还是选决斗吧,最多第一场就自己撞上对手的兵器,死得也算是痛快些。” “若是人家动了刑,等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不免哀告求饶,到时候将你带出去示众,你就是死了也是声名扫地。” 雷恒听得如同身坠冰窟,却也有些不服气,道:“你怎知我不会熬刑而死,会做出那番丑态。” 卢子期苦笑,心道,我在将军身边多年,慷慨赴死容易,从容就义却难,就是铁一般的汉子,在酷刑之下难以挣扎。将军也是善于用刑之人,一旦动了大刑,受刑之人不是寻机自尽,就是屈服求饶,熬刑而死的已经是千里挑一,能够熬刑到底的人我可还没有见过。 虽然想多说几句,这时,高崇文冷冰冰的眼神已经飘了过来。 卢子期也没有勇气再次提醒那只呆头呆脑的笨牛,别过脸去,心道,你若不明白我也没有办法,我可不想生死两难。 高崇文眼中闪过恶意,心道,这卢子期真是多事,要不要将他一起捎上呢? 雷恒这下可明白了敢情两个选择不过是假相,面前这人就是要让自己死得痛苦屈辱。 但是他生姓不肯服软,反而笑道:“原来如此,你小子真是不地道,就连杀人也不愿给人一个痛快,老子多活这些日子也是赚到,你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说罢跳下床来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反正老子家中无亲无眷,就是留了污名又有什么关系。” 高崇文倒是一愣,他原本心想雷恒会改变主意,求一个痛快,还在盘算如何及时出手,不让这雷恒死得容易。 可是雷恒却还是选择了更痛苦的死法,只为了不愿同僚相残。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可是无论如何,这人在他心中已经是必死之人。 他又是冷面冷心之人,转身便要出去安排。 卢子期却终是心中不忍,道:“这位兄台,沙场之上,生死乃是常事,杨错如今春风得意,我们这些人却是阶下之囚,你们自然是可以随意处置,可是拖到今日来算旧帐,是否有些过分呢?” 高崇文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卢子期一眼,道:“你是田承嗣将军近卫铁骑,我对田将军颇为敬佩,所以就不计较你多嘴多舌了,不然我就让你和雷恒同罪。” “田将军屠杀大唐军民无数,这些人原本还是无辜的,想必你也没有劝阻过,这雷恒险些伤害大帅之命,此事焉能容忍。” “你说在下睚眦必报也好,说在下狠毒也好,这人却是一定要杀的。你还是顾着自己姓命要紧,田将军灵柩已经送去叛军,自然不会有戮尸之祸。” “至于你,若非浑瑊将军宽宏大量,早就被千刀万剐以谢大唐军民了,还有心替别人抱不平么?” 卢子期愕然,没想到自己是这样活下来的。 第100章 布局 这时,放慢脚步偷偷听完两人交谈的雷恒知道自己终究不能幸免,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出帐去。 他倒是姓情直率,也没有作出视死如归的姿态。 谁知刚刚走到帐外,就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青衣文士,披着大氅,身后侍立着黑衣虎贲。 雷恒虽然与眼前这人素未谋面,可是只看这样的架势,就知道来人身份,不由冷笑道:“原来是长史大人要亲自动刑啊,这样一来我雷恒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过想起那日杨错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想来还真是好笑得很。”说罢大声笑了起来。 他却是想激怒李泌,最好惹他怒火上冲,一刀砍了自己最好。 高崇文这时也正在步出帐门,一眼看到含笑而立的李泌,不由惊叫一声。 凭他的武功,本来不会忽略外面有人偷听,可是囚牢中人来人往,李泌方才所站的的距离稍远,却被高崇文当成了无关之人。 再说他也没有想到李泌会显身这里。 虽然距离尚远,可是深知李泌底细的高崇文却知自己方才所言已经都被听见,不由面红耳赤,上前道:“我不是想欺瞒长史,实在是记恨此人,还请长史恕罪。” 雷恒本是义愤填膺,可是刚说了几句狠话,只见那青衣文士竟然目光温和地望着自己,不带丝毫恶意,甚至还带着几许激赏,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他心道,想杀我的是那个高崇文,也不关他的事,我这样恶言恶语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高崇文这边愣着。 卢子期在帐内听见“李泌”二字,不由心中一动,他已经知道都是此人计策,才让田将军中伏而死,怀恨之余倒也想看看此人如何形貌。 因此勉力出屋,凝神看去,虽然觉得李泌气度不凡,却也不是心中所想那种精明模样。 虽然身在军中,又是高官侯爵,这人仍然是一领青衣,唇边含笑,目光柔和,行动举止中透着安谧宁静的味道,令人一见之下便生出可亲可近的念头。 卢子期不由茫然,这人就是害死将军的罪魁祸首,为何自己却竟然生不出一丝杀机呢? 见这三人都是一副尴尬模样,李泌不由摇头轻笑。 虽然深知高崇文的脾气,不过见他报复之前还要事先想好将来如何搪塞杨错的借口,李泌虽然有些气恼,更多的却是觉得好笑。 看了雷恒一眼,李泌看向卢子期,笑着问道:“不知这位是谁啊?” 卢子期见李泌问他,偏过头去,不愿回答。 高崇文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这人叫卢子期,乃是田承嗣麾下的铁骑。” 李泌动容道:“早闻田承嗣将军身边的铁骑勇猛,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是难得,难得。” 感慨了一番,李泌正想婉言劝解高崇文不用再理会雷恒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当日,自己在故意被叛军截取的书信中提及他们后方有高级将领有心投降,可是并没有影射特定的人。 至于其后如何加重史朝义的疑心,李泌全部交给浑瑊去做了。 只给了一个原则,不要厚此薄彼,最好是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像是叛逆才好。 免得诬陷错了人,让史朝义醒悟过来。 可是看到这个军士,李泌却突然想到,相比其他将领,能元皓实际上是最合适的人选。 能元皓曾经是安禄山的部将,授淄青节度使。后来又作为安思霖的部将,在奉天一战时中了董晋的计谋,折损了牛廷玠,葬送了安思霖兵分两路,使杨错首尾不能相顾的计划。 还有一个原因,能元皓的父亲能昌仁曾经担任过沙州刺史,豆卢军使。这样的身份和经历,意味着他与杨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李泌很想先铲除张忠志,可是能元皓比较粗心,似乎更容易落入陷阱。 再想到自己近日得到的情报,田承嗣生前和能元皓十分不合。而且这里面的恩怨非常的复杂,不仅涉及到两人之间性格上的矛盾,还有领地的冲突。 田承嗣带兵中伏而死,若是田承嗣的亲卫说能元皓有谋反之心,只怕史朝义也会信个三分。 想到这里,李泌又看了卢子期一眼。 不知道高崇文是有心还是无意,让他们住在一起。 这样一来,反间成功的可能姓就更大了。 不过这件事情不能急躁,当务之急先要把这两人留在身边,否则怎有机会让他们知晓那样的“机密”呢? 想到这里,李泌微笑道:“天气寒冷,总不能在外面叙谈,进去吧。”说罢,便向屋内走去。 高崇文飞快到李泌身边,防备这两个俘虏向他行刺。 其实不说他们伤势太重,难以行刺。 有高崇文在李泌身边,就是他们完好无恙,也休想得手,所谓履险如夷,实际上李泌心中明白没有危险罢了。 走进房间,李泌随便拣了一张椅子坐了,雷恒和卢子期慢吞吞的走了进来,有些不情不愿,也有些好奇。 李泌将这两人又仔细打量了半天,方笑道:“高崇文,你也未免多事了,过几日他们伤愈之后,就要被送去做苦役。 “到时候外有重兵环卫,手无寸铁,日日辛苦劳作。两位算是武艺出众之人,恐怕还要戴上脚镣,想要脱身都难。何况这些人都是俘虏,等我们灭了叛军,数年之内也别想恢复自由之身,这般苦楚已经足够,你又何必还要寻机报复?” 雷恒和卢子期听了虽然黯然,却也知道按理应是如此。 按照两军交战的规矩,像他们这种重伤的士卒,身份又不高,都会被打扫战场的敌军直接斩首,作俘虏也是轻伤的将士以及身份重要的将领才有这个资格的。 就是成了战俘,像他们这种重伤,普通的军医也是无可奈何,恐怕是活不了多久的。 卢子期就是这种情况,只是侥幸再次活下来。 李泌看到两人神情,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人生来都是好生而恶死,这两人也是如此。 若是为国捐躯,或者面临难以忍受的屈辱,想必他们不会贪生怕死。 可是如今成了俘虏,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 虽然如此,李泌却不会因此而轻视他们,若是想迫他们归顺大唐,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不过利用死亡的压力迫使他们暂时放弃一些尊严,应该还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李泌露出自认是十分诚恳的神情,道:“雷兄,李某失察,至令你险些受辱,此事虽是崇文胡为,却也是李某管教不严。” “作为补偿,雷兄可愿暂时留在李某身边做杂役,等到战事结束之后,雷兄就可自由离去。如果是出于李某本心,自然是想就此放了雷兄,可是雷兄也应该明白李某身为大唐长史,有些事情是不便做的。” “不过雷兄也可以放心,李某身边的人多半不需要上阵杀敌,也不会让雷兄和昔日同袍为难,不知道雷兄可愿接受李某的好意。” 雷恒瞪大了眼睛。 说句实话,李泌的提议确实十分诱人,除了不够自由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极为优厚。 可是雷恒刚刚受了教训,可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事。 再说这样算不算投敌,雷恒也盘算不明白。 所以,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李泌又看向卢子期,道:“浑瑊将军对田承嗣将军颇为推崇,李某也十分遗憾没有机会见到田将军。” “足下是田将军麾下铁骑唯一幸存之人,爱屋及乌,我也是不想为难,可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现在你也不能自由离去。浑瑊将领身为军中大将,不便留你在他的身边,故而曾托李某照顾,若是足下不介意,不妨也暂时留在李某身边如何?” 高崇文站在李泌身边,神色如冰,却是几乎笑出声来。 什么时候浑瑊托过长史来着,完全是长史信口雌黄。 不过他是聪明人,见李泌这般神情,就知道必是又动了什么心思,自然不会拆台,反而故意流露出不满之色。 “长史,您虽然答应过浑将军照应卢子期,可是卢子期毕竟是敌人,将他们拘在营里也就是了,何必留在身边,若是这人忘恩负义,行刺长史该如何是好,还有这个雷恒,公子不怪罪他已经是他的福分,何必还要留他在身边呢?” “再者,郡王并不知道浑将军战场上救了此人,若是将此人留在身边,万一被郡王发现,又该如何是好?” 高崇文言辞中虽然满是不赞同,却是更加支持了李泌的说法,让雷恒和卢子期都觉得李泌确是一番好意。 可是雷恒和卢子期两人却都无法答应。 虽然留在营中绝对比去做苦役舒服多了,而且还可以很快就得到自由。 不论大唐和伪燕的战事如何,他们两个总能找到机会脱身的,会不会因此而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此成了叛徒贼子呢? 两人心中十分不安。 原本除了为了打发无聊根本不愿意互相交谈的两人交换了几次眼色,可惜一个太粗心,一个不大擅长表示,险些成了闹剧。 半天还是无法决定。 李泌心中觉得好笑,却也知道想要他们明确答应,是不可能的事情。 利诱完了,自然该威逼了。 李泌故意忽视他们拒绝的可能,道:“既然两位都不反对,高崇文,你立刻安排一下,就让他们两个住到我亲卫的营里,等到他们伤势再好一些,就让他们到帐前听用吧。” 说罢,李泌也不看他们一脸不情愿,甚至准备拒绝的表情,三步并做两步,带着侍卫匆匆走了出去。 雷恒最是性情急躁,大声道:“等一下,老子不……” 话刚出口,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高崇文挡在他前面,面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自己的肩头,雷恒只觉得浑身寒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子期心中一寒,他清晰地看到了高崇文眼中淡淡的杀机,不由惊叫道:“贵上不是已经放过雷恒了么?” 高崇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过了片刻,放下手道:“长史既然已经决定,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们若是想要拒绝,我就立刻杀了你们两人,最多给长史责备几句,长史如此好意,你们若是不领情,就是不知死活,我杀了你们也不为过。” 两人心中都是剧震,这种情况下被杀,可真是有些划不来。 卢子期一咬牙,心道,若是我留下来说不定哪天可以杀了李泌,到时候就是死也值了。 也顾不上这样的想法是否只是一种借口,卢子期恨声道:“在下愿意从命,雷将军,你呢?” 雷恒这时候也聪明起来,竟然看出了卢子期的暗示,便粗声粗气地道:“我也是。” 第101章 行刺 高崇文眼中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杀机。 这一刻他真的有些愤怒,这两人盘算着什么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让两个心存异志的人留在长史身边不是他所愿意的事情。 万一遇到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 他不得不强行抑止心中怒火,他明白这两人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这也是长史敢肯定他们会屈服的一个原因。 走出房间的时候,高崇文心中暗暗冷笑。 可惜这两人太天真,人是很古怪的,屈服一旦成了习惯,就会逐渐放弃自己的坚持。 不论他们当初是真心假意,这次的屈服都会让他们渐渐放弃仇恨和反抗的勇气。 在他们彻底屈服之前,还是要时刻小心。 只不过这两人只怕还没有屈服,就被长史彻底利用。 自从那日之后,雷恒和卢子期就被迫换上了唐军的衣甲,从此成了长史李泌身边的亲卫。 两人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刺杀李泌。 只因若是不这样想,便会想起当日被李泌的“甜言蜜语”和高崇文的“威胁”胁迫而屈服的情景。 可惜,并没有很好的机会,李泌虽然待人亲切,对待两人也似乎全无戒心。 可惜他身边的侍卫却是小心翼翼。 两人别说刺杀了,就是碰一碰兵器也会召来十几道目光的注视,更别说那个高崇文几乎总是在李泌身边,冰冷的目光仿佛虽然都可以穿透两人的心脏。 说到这一点,两人就更加想不通,虽然留在李泌身边执役,但是李泌居然命人给了他们兵器。 就连雷恒都私下里说,这个长史大人是不是一个滥好人啊? 这一点卢子期倒是不会这样以为,至少每次浑瑊来和李泌商议军务的时候,两人都会被隔离开去,看来这李泌并非没有戒心。 不过这样一来,卢子期倒是放下了心事。 他不是白痴,跟着将军几年,也知道一些兵法,若是那李泌摆出完全信任自己的架势,卢子期倒要认定李泌必然存了恶意。 “阿嚏!” 雷恒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愤然的看向负手站在房间前面观看雪景的李泌。 再次痛恨自己怎会这般软弱,冒着大雪给敌人守卫,忍不住伸手向腰边摸去,还没有碰到刀柄,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咳。 他愤然回头望去,只见卢子期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看到自己回头,卢子期撇撇嘴,示意雷恒留意一下站在不远处的几个虎视眈眈的卫士。 雷恒泄了气,随便一个虎贲都可以将自己擒拿。 想要刺杀李泌真是自寻苦吃。 卢子期看看雷恒垂头丧气的背影,不由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呢。 想到这里忍不住摸摸腰间短戈,继续琢磨如何能够刺杀李泌成功。 雷恒和卢子期两人的一举一动,李泌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收服两人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虽然这两人仍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是这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达到我的目的,也就足够了。 雷恒又是一个大喷嚏,按理说他是幽州人,常年生活在更加寒冷的幽州,本不应该如此容易受寒。 可惜他如今是重伤初愈,元气大伤,自然是容易生病。 倒是卢子期虽然年轻,内力却练得精深,如今已经基本上行动如常。 这时,空中又开始飘下雪片来。 那个两人最是忌惮的高崇文走到李泌身边,道:“长史,下雪了,还是回帐休息一下吧。” 卢子期搓搓有些冰冷的双手,侧耳偷听李泌的回答。 这样冷的天气,他也很想早些回去烤火呢。 远远的从风中传来话语声道:“后日就是先父忌辰,可惜我飘零在外,无法回去上坟,你可知附近有什么修士居所么,能够到三清前告祭一番,也是好的。” 高崇文犹豫了一下道:“长史,离此六十里有一座墨阳观,本来是座大道观,后来爆发战乱,这座道观才荒废。” “近来也有了道士主持,香火逐渐兴盛。入冬之前,道路也经过整修,长史若是前去,应该无碍,不过这几日连场大雪,恐怕路也不会太好走。” 听到这里,远处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道:“长史,顶风冒雪,何其自苦。” 卢子期望去,却是浑瑊身穿便装,冒雪前来。 李泌也看见了浑瑊,却是一连的不愉快,道:“大将到此,想必是又有军务,我不过是个长史,你也不用事事和我商量吧?” 浑瑊笑道:“有长史这样的人才,属下若是不懂得利用,岂非太愚,小将确实有事情和你商量。” 说完,扯着李泌向房间走去。 卢子期看了看雷恒,耸了耸肩,一起向两人居住的房间走去。 一旦浑瑊到来,都会有人让他们回去房间休息,所以这次两人根本就没有等待命令,直接就准备回营。 还没有走出几步,却看见浑瑊身边的近卫张惟岳匆匆走来。 卢子期站住脚步,他是认得张惟岳的。 当初被俘,又被杨错的部下乱刀砍。 是张惟岳发现他还活着,并报告给浑瑊,后来替浑瑊探视过他的伤情,所以卢子期准备和他打个招呼。 张惟岳看到卢子期停住脚步,心中一喜,几步走到他面前,笑道:“卢子期,我有件事情和你说,让他先回去吧。” 雷恒听见他的说话,也不多言,便留下卢子期自行回去了。 卢子期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张侍卫,有什么事情么?” 张惟岳神色肃然道:“卢子期,你一直和雷恒住在一起,有没有听过他说起那日行刺郡王的事情?” 杨错一行人在前往灵州的路上,曾被人偷袭行刺,大部分被杨错及他的部下给诛杀。只抓住了雷恒这一个活口,带到了灵州。 卢子期有些茫然,道:“听他说过,不过他说得不大明白。” 张惟岳面色更加深沉,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卢子期心中一凛,戒备地道:“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们分开追击,最后在并山坳被击败,怎么败得他都没有看见,所以我也不清楚。” 他并没有隐瞒,这些事情恐怕张惟岳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张惟岳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也就算了,好了,你我多日不见,趁着殿下和长史大人商议军情,我们聊一聊吧,你最近过得如何?” 卢子期心中一动,见张惟岳有意无意地望向自己居住的房间。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张惟岳想将自己拖在这里,又问自己雷恒都说过什么,莫非有些什么关碍。 他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和张惟岳敷衍,转身向房间跑去,却见两个浑瑊的侍卫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卢子期把心一横,短戈划出,虽然他伤势初愈,力道不足,可是习自田承嗣的枪术果然不凡。 不过三招两式,一个侍卫被迫错开了一步。 卢子期冲向房间。 此时张惟岳喊道:“让他去吧。” 冲回房间,卢子期一眼看到雷恒委顿在地。 两个侍卫正拖住雷恒,准备出帐。 卢子期心中大惊,虽然知道无益于事,却还是挡住两人,手中短戈微微发抖。 他很清楚,如果真是浑瑊要杀雷恒,自己是无法可想的。 这些日子,卢子期早就将田承嗣和能元皓的恩怨放到了一边。 按照他的想法,能元皓再讨厌,也不关雷恒的事情。 这样一个直爽的汉子,让自己眼睁睁看他死去,心中怎忍。 这时,张惟岳带着几个侍卫缓步走了过来。 两边房间居住的虎贲也都围拢过来,好奇的看着这古怪情景。 张惟岳叹息道:“卢子期,雷恒的事情和你并不相关,浑将军下了军令,他也在斩首之列,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卢子期神色变得狰狞,气息渐粗,紧握短剑:“我们本是俘虏,生死不能自主,你们自然是要杀就杀,不过想要带走雷恒,就先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想着随田将军而去。” 张惟岳冷冷道:“你想救人,就先过我这一关吧。”说罢一掌向卢子期击去。 卢子期奋力还击。 两人交手十数招,卢子期已经气喘吁吁。 又过了数招,便给张惟岳一掌击倒。 张惟岳叹了一口气道:“今次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回去休息吧。”说罢一挥手,两个侍卫拖着半昏迷的雷恒向外走去。 卢子期眼眦欲裂,却是无法起身。 他毕竟年少,两眼中居然有些雾气朦朦。 这时,一个亲卫脸色铁青,上前阻拦道:“张侍卫,此来可有长史令谕,这两人乃是大人亲自收留,若无令谕,请恕我等不能任你们将雷恒带走。” 张惟岳拱手道:“浑将军正在长史大人的房间,此事事关重大,大人必也不会阻拦。” 那个虎贲冷然道:“我已派人去通知大人,若是大人下了命令,我等自然不会过问。” 这时,一个虎贲从李泌的房间匆匆跑来,在这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卢子期隐隐听见,那人说道:“行刺……不可外泄……杀人灭口。” 虽然断断续续,可是卢子期心中已经明白,看来雷恒是因为某些机密之事,而被列入需要灭口的名单了。 是什么事情,连这样一个小人物都要灭口。 方才张惟岳含糊的问话,再次回响在脑海里。 眼睁睁的看着雷恒被带走,卢子期心中剧痛,只觉眼前一黑就昏迷了过去。 第102章 野店 上元三年正月初四,卧病在床的肃宗偶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兄长李琮。 于是下诏追谥自己的兄长为奉天皇帝,将他们葬在了齐陵。 就在这一日,杨错抵达陕州。 一场大雪,如搓绵扯絮一般,下了三天。 竟有一尺厚。 无形中耽误了杨错的行程。 好在杨错不打算着急忙慌的前去见鱼朝恩,所以一路上好整以暇的看雪。 到的时候,已近黄昏。 一座赫赫府第前立在他们面前。 担任侍卫的韦皋,拨转马头,策马到杨错所在的马车旁,问道:“大帅,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向去馆驿住一晚,明早再去见鱼大人。” “不用了,在我们踏足陕州的一刹那,就已经知道我的存在。”杨错哈了一口白气,继续说道:“你去投帖,我在这里等你。” “是。”韦皋翻身下马,带着帖子走到了门口。 他还没开口打招呼,守门的门子便点头哈腰道:“将军,莫非是杨驸马的贴身侍卫?” “正是。”韦皋戒备地说道。 看出韦皋的“敌意”,门子忙道:“鱼公公等候杨驸马多时了。” 韦皋这才稍微放心,转身到马车前,告诉了杨错。 杨错听罢,稍微想了一下,起身下了马车。 他刚下马车,就见装束整齐的鱼朝恩从府里走了出来。 杨错拱手道:“鱼公公果然消息灵通,我刚到这里就被你知道了。” 鱼朝恩抱拳还礼:“驸马沿途虽然行踪隐蔽,却故意让我的人看到。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杨错哈哈大笑。 在鱼朝恩的引路下,杨错走进了府邸。 到了里屋,却见一桌酒席已经置办好了。 两人对坐。 侍奉的丫鬟为杨错和鱼朝恩斟满酒杯。 鱼朝恩一抬手,丫鬟和仆人都退了。 杨错向韦皋使了一个眼色。 韦皋会意,先后向杨错和鱼朝恩行了行礼,转身离开。 对饮一杯后,鱼朝恩道:“圣人身体不太好,住在太极宫的上皇也是如此。从开年开始,就完全无法理事。” 杨错笑道:“看来不止我想到了你,还有人想到了。” 鱼朝恩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两封信。 一封是太子的密信,另一封是——赵王李系的。 看了眼搁在桌上的信,杨错笑道:“足下有选择了吗?” “本来没有,但是看到驸马,我就有了主意。”鱼朝恩微微一笑。 “这么说,和我想的一样。” “咱做奴才的,都是看头上哪片乌云能遮阳避雨。赵王才干如何,咱不在乎,倒是他背后的皇后和李辅国,做事太不地道。” 杨错一听,来了兴趣,“听你的口气,似乎他们有事得罪了你。” 鱼朝恩面色一冷,但是没有表现出不悦,只冷笑道:“咱只能说,一切都早已注定了。” 杨错烈酒入口,若有所思。 正月初七,雪后初晴,寒冷非常。 官道旁一座小小的野店却是酒旗招展,掌柜往火炉中又加了几块木炭,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旁边打盹。 正被炉火熏得昏昏欲睡,突然耳边传来响亮的马蹄声,掌柜精神一震,也顾不得彻骨透过来的冷风,推开店门向外看去。 只见北面积雪飞扬,数名骑士护着一辆马车奔来。 掌柜拼命看去,瞧不真切。 不多时,那些人已经接近数里之外。 其中一骑脱众而出,快马加鞭,转瞬间飞马到了门前。 马上的骑士用马鞭指着掌柜问道:“店里有好酒么?有闲人?” 掌柜谄媚道:“客官放心,小店的酒远近闻名,浓烈香醇,店内没有客人,就连一个小伙计也回去过年了。大爷在这数九寒天走远道,不妨进来喝上几杯,保管您舒坦。” 那个骑士将风帽摘去,露出一张刚毅彪悍的面孔。 他翻身下马,也不理会掌柜,向店内走去,站在门口,看见里面十分宽敞,虽然桌椅简陋,却是颇为干净,满意的点点头。 “小店干净暖和,包您满意。”掌柜跟了上来,一脸谄媚。 骑士不听,信步入内,把整个店转了一圈,方道:“我家大人要在这里打尖,你要好生伺候。” 掌柜眼尖的很,早在骑士翻身下马的时候,就已经看清楚他腰间佩的横刀,只看刀鞘就知道不是凡品,再加上脚上的战靴,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军中的将爷。 再一听他有位大人要好好伺候,掌柜心中大喜,来的既是达官显贵,那么只要自己伺候周到,银钱必然是不会少给。 他十分利落的道:“军爷,小店后面的马棚宽阔得很,牧草都是上好的,小人去生上火炉,保管将爷的马匹不会受寒。” 那骑士挥手道:“快去吧,一会儿把好酒好肉都拿上来。” 这时,其他的人也已经到了小店门口。 这个骑士快步走到马车前面,禀报道:“大人,里面可以打尖,请大人示下。” 马车里面传出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路途辛苦,我们休息一个时辰,不过酒不能多喝。” 那些骑士高声应诺,纷纷翻身下马。 这时候,掌柜也凑了过来。 还没得及开口,就见一个护在马车旁的骑士从马上抛下血淋淋的野味,递给他。 掌柜接过来,看上面的血迹未冷,应该是才打不久。 那骑士道:“掌柜的,马匹我们自己料理,你用这野鸡野兔精心做几个小菜,给我家大人送上来。” 掌柜连连答应。 这时驾驶马车的青衣少年跳下车来,然后掀开车帘搀下青衣文士。 青衣文士搓了搓手,便让掌柜在前面引路。 紧接着,在掌柜殷勤的引领下进了店堂,青衣文士选了一张背风而又温暖的桌子坐下。 青衣少年在后面伺候着。 那些骑士迅速的将拉马车的骏马和自己的坐骑牵到店后面的马棚,也不用掌故的插手,就连草料也是他们自己取用。 过了一会儿,留下一个骑士在马棚守卫之后,其他的骑士才进了店堂,向那青衣文士见礼之后,才四散坐下。 掌柜动作极快,一会儿功夫已经将准备好的熏肉和烧酒摆满了桌子。 他忙得满头是汗,不过看到那些护卫的军爷都是满意神色,不由心中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掌柜用客人带来的野味做了几个小菜端到青衣文士的桌子上。 偷眼一看,只见那文士面色微红,似乎是喝了几杯酒,不过自己送上来的熏肉却是几乎没有动过,而且文士喝的酒也不是自己店内的烈酒。 不知什么时候,桌子上多了一个青花瓷坛,以及一只似玉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古朴酒杯,里面盛着红色的美酒。 除此之外还有个食盒,里面装着一些精美的点心。食盒外面套着厚厚的毛皮,糕点上面仿佛还冒着热气。 野味放到桌子上。 身后的青衣少年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双银质的碗筷,放到文士面前。 紧接着,他又拿出自己的银筷子对每一道菜都尝了一尝,才道:“先生请用。” 青衣文士这才开始用餐。 掌柜看得瞠目结舌,他自认算是见多识广,但是毕竟只是守着一家小野店,还没有见过这种排场。 忙乎了大半个时辰,掌柜终于闲了下来,那些骑士早就风卷残云一般将酒肉一扫而空,然后就慢条斯理的喝着酒低声聊天。 而那个青衣文士用餐之后,则是拿起一卷书册看得入迷。 掌柜知道这些人大概还得休息小半个时辰,连忙又去捧了两坛酒过来。 其中一个似乎是为首的骑士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若是喝醉就不好赶路,你把我们的酒囊都灌满吧。”说着将一个酒囊丢到桌子上。 其他的骑士也都纷纷解下腰间酒囊放到桌子上。 掌柜一边灌酒一边盘算,每个酒囊至少能装两斤酒,只算今日的酒肉,就已经是笔大生意了。 装完之后,掌柜一算,却是只有十一个酒囊,心中奇怪之余不由偷眼望去。 原来有一个骑士一开始就坐到角落里面,也不和其他的骑士坐在一起。 掌柜几乎忽略了他。 一留神之下,才发觉那人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桌上的酒壶原样未动,竟然是滴酒不沾。 掌柜心中奇怪,北地严寒,人人都爱烈酒,怎么这个少年骑士竟然不喝酒呢,又多看了几眼。 那个少年骑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冷冷的望了他一眼。 掌柜只觉得心头巨震,那个少年神色冰冷,目光中更是带着逼人的杀气。 他虽然不是军人,却也是在战乱中挣扎多年。 那种目光他明白的很,是一种带着刻骨仇恨和疯狂杀机的目光。 心中大为不解。 他想要上前,又踌躇。 其中一个骑士,示意他赶紧去装酒囊,别在这里待着。 掌柜这才离开了。 李泌看了眼酒店掌柜,缓缓的饮下清淡的美酒。 过于醇厚的烈酒,他可是消受不起。而且作为修行之人,稍微喝点酒暖暖身子就行了,喝烈酒就不太合适。 从衡山回来,李泌先被迫吃肉,接着成了亲,然后又被杨错当年酒坊酿的酒而破了戒。 眼光掠过那暗处角落里面孤寂的身影,李泌心头一阵苦涩。 可惜啊,就是简单的出行,自己也不能不用上心机。 这次特意带上了卢子期,就是要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 前些日子的剧变,雷恒被浑瑊的部下强行带走之后,卢子期就变成这个样子,沉默,冷淡以及仇恨。 可是,这件事情李泌也是无可奈何,自己不可能故意让他看见什么文书情报,这样子容易就是白痴也知道其中有诡计。 只有这个法子,让卢子期得知能元皓的旧部全部灭口的事实。 这样等到他回到叛军,配合其他的事情,就会想到能元皓“背叛”的可能。 这是自己的计划中很重要的一步棋,想要铲除能元皓,这是必不可少的证据。 史朝义继承自史思明的将领,而史思明又接管了安庆绪留下的武将,一波接着一波的内讧,叛军称得上大将的将领已经不多了。 目前只有幽州节度使李怀仙,恒赵节度使张忠志,昭义军节度使薛嵩,淄青节度使能元皓还依附于史朝义麾下。 但真正听他指挥的只剩下张忠志和能元皓。 薛嵩乃是薛仁贵的后人,杨错已经派人前去私下结交他,暂时把他稳住。李怀仙鞭长莫及,因此决定目标对准能元皓。 是因为张忠志善守,行事谨慎,必然是个精明人,而对于精明的下属,上位者可以倚重,却很难信赖。 只有能元皓身份比较复杂,最合适用离间之计。 再加上得到的情报,能元皓的确是史朝义的爱将。 这样一来,对付石英不仅是离间了龙庭飞的心腹,而且亲信的背叛也会更加严重的打击史朝义的信心。 为了这个原因,也就不能顾惜卢子期的心情了。 看着外面漫天大雪,李泌在心中燃起了想要做诗的想法,突然站起身来,向店外走去。 负责护卫李泌的杨朝晟惊讶起身,正要动问。 随后跟出的高崇文却一摆手道:“大人不过出去透口气,你们不用跟来。” 他虽然这样说了,杨朝晟却仍然招呼了另外一个侍卫跟了出去。 卢子期心中一动,也起身跟了出去。 他自知李泌对自己颇为优厚,那些侍卫却对自己十分戒备,所以站的远远的,看着李泌立在雪地当中,负手望天,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卢子期摸摸腰间短剑,恨意更深,却是只能隐忍等待。 这时,李泌突然抚掌而歌: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卢子期听得入神,虽然有些句子听不大懂,却也能够感觉到那歌声中流露出来的雄浑深远。 听到“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两句时,卢子期不禁泪落。 淡淡的一句“百年事”,却蕴藏了多少的故事啊。 想到将军和同袍,想到那么爽直又糊涂的雷恒,卢子期心中的恨意煎熬几乎令他再也不能容忍那个清瘦的背影站在前面。 他伸手摸向短剑,眼中透出冲天的杀意,或者就豁出命去吧,就是死在这里也好过这般痛苦。 就在卢子期心志将乱的时候,旷野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缥缈的琴声,若有若无。 琴声虽然微弱,却是连绵不绝,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雪花。 琴声渐渐接近,越来越悲怆的曲调令整个天地都仿佛充满了苍凉萧瑟的气息。 这琴声似乎充满了诱惑之力,令人心中凭空生出恨意和狂热的杀机。 这时,其他的侍卫也步出野店,警惕的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 不过众人都是心如铁石的沙场勇士,自然不会为琴声所动,反而都从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第103章罗 李泌凝神听着琴声,不由击节而叹。 他自认也会弹琴,不过粗而不精。 这曲子若是自己来弹奏,好几处都会难以为聚。 可是那人想必是指法精妙,居然自然而然的转了上去。 “眼高手低”这四个字几乎可以概括他在音律上面的本事了,也能听得出这弹琴之人果真是当世圣手。 不过琴曲的讲究的是哀而不伤,此人琴中愁苦太甚,心魔因之而生,这就有些不好了。 众人都无妨碍,只有卢子期本就身世悲苦。 最尊敬的将军死在战场,新交的朋友又被杀了,自己屈身在敌人身边为侍从,心中本就是愤恨,方才又被挑起了心中魔孽。 此刻被琴声所惑,神智渐渐迷乱,双目发红,面色狰狞,突然之间挥剑扑向那青色的身影。 他的形迹早就落入杨朝晟眼中,轻而易举的将他拦住。 卢子期势若疯虎,竟是不管不顾,拼命杀来。 但是杨朝晟乃是朔方军中一等一的高手,卢子期怎是他的对手。 若非是卢子期舍命攻击,只怕早就落败了。 听到兵刃撞击的声音,李泌也再无心听琴,回头望了一眼。 只一眼便看出卢子期乃是心神为琴声所夺,这可不是他预料中的事情。 轻轻皱眉,李泌下令道:“高崇文将卢子期制住,让两个侍卫去看看是何人弹琴惹祸,将他带来这里。” 高崇文来到卢子期的身后,朝着他的额头一拍。 卢子期踉跄后退,跌倒在地上,眼神变得清明,惊骇的看着手中的短戈以及持刀冷冷望着自己的杨朝晟,心中明白发生了何事。 虽然心有杀机,他却不是蠢人,早知道刺杀李泌乃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心中念念,只是寻机逃走而已,他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由骇然。 卢子期自然知道这样的情形,恐怕自己会被当场处死。 虽然天生倔强和傲骨让他不愿哀告求生,但是人谁没有贪生之心。 卢子期心中惨然,长跪在地,低声道:“罪人冒犯大人,求大人饶恕。” 之后便再不发一言。 李泌知卢子期的个性,这一句请罪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艰难,更何况自己本就无心杀他。 只不过也不能让卢子期体会到这一点,所以李泌故意表现出犹豫不决。 卢子期可以看到李泌面上的神情,但是若是再苦苦哀求,就不是他能够作出的事情了,于是干脆低下头去,等待那人发出斩杀自己的命令。 这时,他却听到一声悠悠长叹,然后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道:“卢子期你跟随田将军多年,心魔太重,我知道你心中对我仍有余恨,被琴声所惑,李某也不怪你,只是不可再犯,若是再有这样行径,我必将你斩杀。” 卢子期心中一宽,心道,难得有机会离开唐军大营,若是有可能我必然脱逃,自然不会再犯。 他恭敬地道:“卢子期遵命,不敢再犯。”这才站起身来,抬目望去,只见那些侍卫望着自己的目光更加冷森。 他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退到一边。 这时,远处一辆马车绝尘驶来,方才还在缭绕的琴声也嘎然而止。 那马车两旁正是方才去寻找弹琴之人的侍卫,一左一右押着那辆马车过来。 卢子期也是心中好奇,仔细瞧去,不知道何人能够弹出这样的琴音。 那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看上去只是寻常旅人所使用的,驾车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貌清瘦,目光如电。 马车到了近前,那个老人下车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车帘一挑,一个紫衣佩剑的少女跳下马车,然后伸手相搀,扶下一个剑眉星目的英俊青年。 这个青年身穿深黑色貂裘,腰间悬挂着名贵的宝剑,气度温文中带着高贵,神色从容自若,一见便知不是普通旅人。 一个侍卫引领三人缓缓走来,另一个侍卫则快走几步回禀道:“启禀大人,弹琴之人已经带到。” 那青年不卑不亢的上前作了一揖,道:“草民扶余隆拜见大人,不知召唤草民有何吩咐?” 李泌欣赏的看了这青年半晌。 英俊的外貌,挺拔的身形,儒雅的气度,礼数周到而又略带矜持的行止。 这个青年绝对是世家子弟出身! 李泌也不愿怠慢,微笑道:“在下李泌,于荒野之中听到公子抚琴,只觉琴声如同,令在下心旷神怡,故而邀请公子前来。” “侍卫鲁莽,或令公子受惊,我代他二人向公子请罪,不知道公子为何来到怀州之地,如果有什么为难之事,我忝为长史,或可效劳。” 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道:“草民惶恐,不知是李长史在此。草民乃是新罗子民,因缘来到上国,也曾见过长史诗篇,瑰丽无双,草民深为钦服。想不到今日有缘相见,幸甚。” 李泌叹道:“原来如此,新罗乃是大唐外藩,与中原交流广泛,这些年来虽然中原战乱不止,但是仍有使者晋谒天朝。还记得上皇幸蜀的时候,新罗使者也到蜀中觐见上皇。还有写下《往五天竺传》的慧超禅师,也是一代人杰。” 青年眼中闪过惊叹之色,道:“长史对敝国之事果然知之甚深。” “不过,你的姓氏似乎出身不凡。我记得百济王室似乎就是姓的扶余,我朝已故的武部侍郎吉温的母亲正是百济义慈王曾孙女。” “实不相瞒,义慈王正是草民的高祖。高祖父义慈王被俘送洛阳定居,一部分王室随他前往,另有一部分则流散在新罗。草民久慕中原,故乘船到扬州,在中原一带四处游走,就到了怀州。” 李泌心中惊讶难抑,仔细打量这人,相貌上倒看不出有百济血统。 接着,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老仆和侍女身上。 如果他果真是新罗人,那么他的从人应该可以看出真假,举手招那老仆侍女上前。 李泌用新罗语问那少女道:“你家主人所言可是实情?” 天分极高的他,曾与慧超有过交流,所以会几句新罗话。 那相貌秀丽的少女眼中闪过惊讶,脱口而出道:“正是实情。” 用得果然是新罗语。 话一出口,少女才醒悟过来,又改用中原话道:“奴婢主子,羁留怀州,本非得已,还请长史见谅。” 说的还算是通顺,只是口音有些古怪,幸而她声音清脆动听,听起来也不觉得刺耳。 李泌微微一笑,问道:“姑娘的汉话说的很好。不知道如何称呼?” 少女面上一红,“奴婢善花,因为公子喜爱中原典籍文物,令奴婢改说汉话,已有多年,只是奴婢愚笨,口音难改,长史见笑。” 我的目光落到那老仆身上。 那老仆虽是仆役身份,但是气度也自不凡,只是一揖道:“老奴沙宅成,汉话只能听不能说,请侯爷见谅。” 他却是用新罗话回答,语气流畅自若。 李泌心道,虽然说两个精通新罗语的随从并不难找,可这两人很显然不是咱们中原人。 这样看来,这扶余隆的身份应该疑问不大。 不过虽然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怀州。 不如将他们留在怀州一段时间,等到确认他们没有问题之后再说。 而且这个扶余隆气度不凡,这样人物若是平白错过不能结交,岂非是十分可惜。 想到这里,李泌带着歉意道:“李某辅佐西镇郡王平定叛乱,凡事不可不慎,公子即是新罗贵客,怀州如今兵荒马乱,李某不便让公子自由来去,恐有不测,有伤郡王颜面。” “若是蒙公子不弃,不妨留在怀州一段时间,等到春暖花开之时,道路畅通,再往中原不迟。我见公子人品出众,若是得到郡王赏识,公子在大唐境内就可以自由来去,岂不好过这样处处为难。” 扶余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是警惕的低头避开李泌的目光。 片刻之后,他才道:“长史好意,扶余隆敢不从命。” 李泌欣然道:“本应立刻请公子到军中歇息,只是李某有意往墨阳观一趟,若是公子愿意,可否随在下同往,若是公子想要急着休息,我当遣属下送公子至河阳。” 扶余隆道:“草民也是无事之人,又喜爱风景文物,若是长史不觉得麻烦,扶余隆愿随长史同往墨阳观。” 李泌笑道:“如此甚好,我见公子马车简陋,我所乘马车宽阔舒适,就请公子和我同乘吧。” 扶余隆似乎有些惊讶,半晌才道:“多谢长史美意,扶余隆从命。” 这时候,侍卫已经将马车备好。 李泌请扶余隆上了他的马车。 扶余隆很是识趣,不等李泌多说,就解下佩剑交给侍女送回自己的马车。 李泌随后也坐了上去。 不过这次高崇文可是不驾车,他也跟了进来。 一个陌生人和李泌同乘,他自然不会放心,杨朝晟则亲自执鞭。 侍女善花从他们的马车上拿了琴囊过来,也在李泌的同意下坐进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李泌为了风雪中行军而专门打造的,很是宽敞。 四个人坐在车内,仍然觉得十分舒适。 马车里面分为前后两间,后面是一张软榻,榻下有柜子可以放置物品。 前间则是两侧固定着锦凳,中间一张桌子,却是铁铸,上面铺着雪白的织锦,桌上的杯盘底部都是磁石制成,放在桌子上不会滑动。 此刻桌子上除了茶具之外,只放着一些书卷。 为了抵御严寒,马车里面到处都铺着羊绒毯,四周也都用毛皮封得严严实实,除了两边的窗子为了取光而没有挡住之外,随手摸去,到处都是软软的毛皮。 窗子上面使用的是半透明的琉璃,不会让寒风侵入。 再加上桌子下面的黄铜火炉,马车里面暖洋洋的,一点寒意也没有。 不过扶余隆似乎并没有因为流露出惊奇,看来他的身份不简单啊。 第104章 密谋 杨错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手里的牛筋弓弦已经拉到了极限,整个弓身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箭簇对准了前方二十丈开外的一头鹿。 那头鹿正藏身在一片雪林中,安详地嚼着一蓬枯黄的树叶,浑然不觉即将降临的灾难。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日子里,稀疏的树林并不能提供什么像样的遮护。 光秃秃的枝干和灌木丛在它身前交错伸展,宛如一个天然的囚笼,把它巨大的身躯笼罩其中。 忽然,杨错的手指动了。 一支狼牙箭应弦而射,牢牢地钉在了距离那头鹿只有数寸距离的树干上。 受到惊吓的鹿猝然一跳,撞得身旁的树木一阵摇动,然后四蹄飞扬,慌张地朝着树林深处逃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杨错站起身来,抬眼望了望空荡荡的林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 走到树林中将钉在树干上的箭杆用力拔了下来,随手捋了捋有些歪斜的尾翎,插回到箭壶里去。 鱼朝恩从雪堆里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杨错走出树林,比画了一个遗憾的手势。 鱼朝恩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这么近的距离,以驸马之能怎会失手?” “那是一头母鹿,”杨错辩解道,“你看它大腹便便,也许很快就临盆了。” 鱼朝恩笑了,他是被气笑的,还有些不解。 “驸马乃是统兵大将,斗阵攻伐,刚强果断,又怎么会对区区一头鹿起了怜悯之心。”鱼朝恩话里带着几分疑惑。 杨错淡淡地说道:“我并非嗜杀之人,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做统兵大将。再者两军对阵,生死各安天命。” 鱼朝恩却不赞同,“难怪圣人愿意把朔方军交给驸马,真是厉害呀。眼下兵荒马乱,诸将以力争强,无视大唐。” “我的职责就是让他们不敢轻视大唐!”杨错请鱼朝恩一起走。 鱼朝恩冷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踏雪走出山林。 山下有几个侍卫正围着火堆取暖,旁边树上还拴着两匹骏马。 看到两人下山,韦皋喊道:“杨驸马、鱼公公回来啦。”接着起身相迎。 侍卫们踩火的踩火,牵马的牵马,还有人把烫好的酒倒进皮囊里,递给他们。 鱼朝恩喝了口,借着火辣的酒劲儿道:“驸马还不进京吗?” 杨错却没有回答,只是喝了口酒。 京城传来两条消息。 第一条,皇帝已经不能接见大臣。 另外一条消息则是唐廷起用郭子仪,担任邠宁、鄜坊两道节度使,但是在赴任前见不到肃宗,结果是郭子仪流泪求见。 肃宗在卧室里见了他,并赐他御马等物。 皇帝病情这么重,眼看随时可能驾崩,作为太子依仗的杨错,居然还有闲情功夫打猎。 所以,鱼朝恩心里有些着急。 但看杨错似乎不想提,便没再谈这事。 喝完了酒,鱼朝恩左右环顾一圈,一挥手:“回城吧!” 两人并辔而行,韦皋和侍卫们尾随在后,保持一定的距离。 杨错沉声道:“我是偷偷来的陕州,并没有得到陛下的旨意而离开大军,那可是大罪。” “哦?”鱼朝恩显然不信。 杨错本来没打算让他信,便道:“所以,我进京的时机一定要把握好,否则自寻麻烦。你放心,我已经派心腹之人去了长安。” 鱼朝恩这才信了。 小宦官杨志廉连夜赶到长安。 他本来随着杨错一起到了陕州,只不过他并没有现身,而是隐藏在暗处。 在确定了鱼朝恩的心思后,杨错这才派杨志廉前往长安。 顶着寒风,杨志廉来到了公主府。 敲开了公主府的大门,杨志廉先行了一礼,接着道:“请足下告诉公主,驸马有信请她接收。” 守门的门子当即收了信,并请杨志廉进了府邸。 和政收到了信,简单看了一遍,便令丫鬟召杨志廉前来。 “拜见公主。”杨志廉行了个跪拜大礼。 和政拿着信,问道:“驸马当真就在陕州?” “正是。驸马想让公主跟太子说这件事,鱼朝恩行事莫测,驸马还要留在陕州稳住这支神策军。”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和政收起书信,又问道:“驸马过得怎样?” “一切都好。驸马刚在怀州取得大胜,心情大好。” 听了这话,和政欣慰的点了点头。 公主这边正在想办法通知太子李豫。 而李泌那边,也在想一件事。 屋内残灯如豆,李泌心中惆怅,难以入眠。 高崇文推门而入,将手中一卷帛书递上,道:“这是和扶余隆有关的情报,若非是先生已经肯定此人乃是叛军刺客,我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异常之处。” 李泌淡淡地道:“这也是机缘巧合,这扶余隆本是真有其人,恐怕现在也是身在叛军。此人冒名而来,本来没有什么破绽,只可惜过犹不及,正好让我看到了他手里的那面琴。” “琴?”高崇文是武人,不懂这里面有啥问题。 “他手里的焦尾琴,虽然是当年太宗作为珍宝赐予百济国。但这琴作为贡品又向大唐进贡,后来在安禄山反叛之后便失去了踪迹。他以为我不懂琴,可我偏偏对这段历史了若指掌。” 高崇文听罢,惋惜地道:“可惜大好才华,就算不能为天下百姓,也能结庐而居有名曲传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年安禄山攻占长安,把雷海青以及教坊梨园子弟和宫廷乐官三百余人,都掳进洛阳城,在凝碧池设宴庆功,令雷海青和众乐官弹奏琵琶宫乐,叫宫娥妃嫔歌舞助兴,以显示他的威风。雷海青不从,因而被杀。岂不可惜!” 高崇文本来也就不是轻易感伤之人,旋即换个话题:“那么先生是否准备不再使用卢子期呢?而且若是让扶余隆行刺先生,也未免太冒险了,先生千金之躯,岂可轻易赴险。” 李泌笑道:“明日有你在我身边,又事先知道他要动手,难道还会被他所乘,你尽管放心,明日依计行事即可。” “这件事,如果让郡王知道了,可别怪我没提醒先生,郡王回来,一定会给你一顿好看。”高崇文又道。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把我怎样!”李泌心里有点虚,嘴上却不服输。 高崇文眉头微皱,知道自己劝不住,只能闭上了嘴。 夜深雪寒,扶余隆心思杂乱,随意拨琴。 这一路上共处,李泌的才华令扶余隆打心里佩服。再看自己一路上所见,忽然觉得大唐平定叛乱没什么不好。 国家与个人的情谊,纠缠在一起,令扶余隆内心深处极为挣扎。 停下琴声,扶余隆轻叹一声,明日路上自己就要寻机动手了。 若是真得跟到军营,就是刺杀成功也很难逃脱。 原本他是拼着一死准备混进唐军大营的。 如今难得有这个机会,李泌身边的护卫又不是很多。 若是明日不能刺杀成功,恐怕自己真的很难脱身了。 不过据说高崇文武功高强,自己如何能够瞒过他的耳目雷霆一击呢? 而且就是刺杀成功,只怕自己也会遗憾终生吧! 扶余隆心中暗暗苦笑。 彻夜难眠的不是扶余隆一人,这一夜卢子期也是难以入眠。 昨日到了墨阳观,他本有心趁夜逃亡,可是到了之后不久,才发现李泌身边的卫士先后到达,已经将墨阳观牢牢控制住。 这还罢了,卢子期相信还是有机会逃走,毕竟自己并没有得人重视。 可是昨夜和自己同房的侍卫拿了一碗伤药来,自己因为白日和杨朝晟交手,受了一些轻伤,也没有拒绝。 不知那侍卫是否有意,药中加了些安眠的药物,竟然让自己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今日,卢子期偷偷将药倒去,伪装睡着。 然而那个侍卫也在房中,卢子期一时不敢动弹,惟恐惊动这个侍卫。 同时他已经得知明日就要回程,若是再不想法子逃走,自己可真要没有机会了。 他可不想什么时候像雷恒一样被无缘无故的处死灭口。 关于这件事情,他已经想了很久,只能认为和能元皓有关,却始终弄不明白雷恒一个小小的士卒,怎会遭遇到这样的惨事。 终于夜深人静,卢子期轻轻起身,走到那侍卫身边,正想趁着他熟睡将他杀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个侍卫武功高过自己,若是不慎惊动他人,自己绝对难以逃生,而且自己若是这样做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这些日子,这个侍卫对自己十分照顾。 想到这里,他只是轻轻点了那个侍卫的睡穴,让他不能醒来而已。 想了一想,卢子期也不客气,将这个侍卫身上的金银一扫而空。 他不是君子,知道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穿上便装,披上大氅,他潜出房间。 或许是因为他并未得到重视的缘故,这个房间可以说比较偏僻,只要穿过两道防线,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当然明日他们发觉之后,可能会派军队搜索自己,不过仗着对怀州地形的熟悉,卢子期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穿过群山回到洛阳。 第105章 刺杀 就在卢子期小心翼翼地按照白日的观察潜出古寺的时候,几双眼睛却在暗中注视着他。 杨朝晟低声笑道:“这小子还算聪明,选得路途比较安全。这也是我们的布防主要是为了保护大人,才有这个空隙让这小子溜走。大人说今日卢子期必然会逃走,果不其然。” 站在他身边的侍卫道:“还是大人手段高明,昨日一碗药摆平了这小子,明日又要回营,这小子若是不趁今夜逃走,还想什么时候逃走,这些日子他也够苦的,不过小柏可是倒霉了,被人打了闷棍不说,身上财物还被洗劫一空。” 众侍卫闻言都低声轻笑。 杨朝晟低声笑道:“明日按照计划传令捉拿卢子期,能不能逃生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过你暗示一下,就说大人其实对他颇为怜悯,并不急着要他的脑袋,不过不要太留痕迹,这些事情你都明白,这个人还是让他逃回去比较好。好了,明日我们还有要事,大家都回去睡吧。” “是。”那侍卫低声遵命。 几人从黑暗中退走。 负手站在窗前,朱滔神色漠然。 今日就是生死相见之日,他要让心境空灵如往昔,才能完成刺杀李泌的任务,并且从重围中逃生。 “扶余隆”是朱滔的化名,他真实的身份是幽州节度使李怀仙麾下大将,经略副使朱泚之弟。 侍女善花捧了水进来服侍他梳洗。 他看着善花,突然用新罗语道:“今日不论成功与否,你们两人都要殉死,你可后悔么?” 善花警惕了看了窗外一眼,也用新罗语答道:“主上受李爷大恩,无以为报,善花和沙宅成都情愿赴死,请公子不必介怀。 朱滔再次叹息一声,从桌上拿起那本琴谱,轻轻抚着封面,神色无限惆怅。 这本琴谱是那天在马车上,李泌赠与给他的。 朱滔的好琴是装出来的,他心里更多的是感慨李泌的才华。 善花见了,疑惑地问道:“公子,我见那位李大人温文儒雅,才华绝世,对公子也是推心置腹,公子如此动心,想必也是不愿杀他,为何定要勉强自己呢,善花不是畏死,只是觉得公子失去这样的知己良朋,只怕一生都不会快乐。” 朱滔苦涩的一笑,道:“大帅之命,谁敢不从。昨日你不在大殿,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不论他是何等样人,有他一日,我幽州将士就难以安寝,其实我也知道大势如此,独木难支,可是哪怕能够避过今年春天的苦战,也能为大燕多留一分元气。” 善花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奴婢也无话可说。” 又叹息一声,朱滔伸手去拿方巾,耳边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朱滔心中一震,莫非有人在外面偷听,可是方才怎么毫无所觉,那人既然能够瞒过自己的耳朵,为什么现在却又被自己发觉呢? 他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披上外袍,“我先去拜见李大人,你和沙宅成准备好行装,今日我们还要赶路呢。” 说完这话,他才装作不知道外面有人的样子推开房门,果然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道童。 道童神情似乎有些尴尬,见到朱滔出来,才松了一口气,道:“贫道阳虚子,奉方丈之命求见高檀越。” 扶余隆心中一宽,知道阳虚子是因为善花在自己房中,不便出声求见,才在那里静候。 不过这个道童武功倒是不错,他仔细打量了这个阳虚子一眼,只见他虽然不过十几岁年纪,但是宝相庄严,气度凝重,已有仙人之姿,不愿失礼,便道:“不知道观主有何见教?” 阳虚子道:“今晨李长史大发雷霆,正在责罚身边侍卫,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清修之人过问,可是观主忧心长史一怒之下,会开了杀戒,长史心中不忍,想请公子前往相劝,长史待公子如同挚友,想必会给这个面子。” 这下朱滔心中倒是奇怪起来,怎么李泌会这般大怒,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对阳虚子道:“在下和李大人陌路相逢,蒙他抬爱,视若知己,只是大人监察军务,恐怕其中涉及军机,在下不便插手,不过若是可能,在下也不会置身事外。请前面带路吧。” 在阳虚子引领下走到李泌居住的客院,朱滔心中一惊。 只见客院院门大开,百余侍卫将客院散立周围,虽然都是便装,却是杀气腾腾。 而李泌身穿轻裘,负手立在阶上,神色冰冷,几个侍卫跪在阶下。 高崇文和杨朝晟分别站在李泌左右,高崇文神色冷漠,杨朝晟却是忧心忡忡。 朱滔放慢脚步,想看一下情形。 这时,他听见李泌冷冷道:“柏良器,我曾命你用心监视卢子期,你是如何用心的,居然被一个竖子制住,虽然那卢子期所知不多,可是若是他逃回叛军,被有心人看破端倪,岂不是有害我军大业,来人,给我将柏良器拖下去重责三十棍,然后给我撵回河阳城,让郡王处置。” 旁边的侍卫听命,如狼似虎一般将一个侍卫拖到一边,当庭杖责。 那个侍卫虽然被打的血肉横飞,却是不敢呼痛,只是咬牙苦忍。 杨朝晟抱拳道:“大人,柏良器所作所为,万死犹轻。但念在他幼年时父亲被叛军所害的份上,饶了他一命吧。” 李泌仍是板着脸,不发一语。 杨朝晟也不敢再劝。 其实,李泌早已发觉“扶余隆”站在院门外,目光中神色十分复杂,心中不由生出遗憾。 不是没有想欺骗自己,这扶余隆却是百济王子,可是有宝琴破绽在前,再加上昨日自己赠谱之时的反复试探。 他虽表现完美,可是话语中终于露了痕迹。 一个落难的百济王子,一个看似爱琴的痴人,若非是与己身秘密切相关,怎会对中原之事这般关切,再高明的掩饰也瞒不过有心探察的眼睛。 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扶余隆”,李泌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另外几个侍卫身上,流露出犹豫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处罚他们。 杨朝晟的目光适时的落到了“扶余隆”身上,露出隐约的喜色,道:“大人,扶余公子来了。” 李泌听到杨朝晟的禀报,装作才发觉有人到来一般,抬目望去,在看到扶余隆之后,才让神色缓和下来,笑道:“原来是公子来了,我在这里处罚侍卫,让公子见笑了。” 朱滔上前行礼,道:“在下惊扰李兄处理军务了,不知发生何事,让李兄这样恼怒。” 李泌示意他走到近前,神色有些懊恼地道:“扶余公子,有些时候妇人之仁真是要不得,前些日子郡王在柏崖仓大破叛军田承嗣。田承嗣所部几乎全部殉死,只有一个铁骑卢子期幸存下来。” “我见他年纪不大,又是田承嗣身边亲卫,不忍他在苦役营里煎熬,因此软硬兼施留在身边做个杂役,这个孩子虽然总是不冷不热,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怜他忠勇,不愿加害,总是想着过上一两年,平定叛乱之后放他自由就是。” “想不到这个少年也是不知好歹,竟然在昨晚摆脱侍卫的监控,私自逃走,虽然我有心提防,不让他接触军机,可是他毕竟在我身边多日,恐怕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说,这些侍卫是否无用,让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当日你我初会之前,此子为你的琴声所动,竟然意图刺杀于我,若非我怜他心魔未除,早已将他赐死了,你或者还记得他。” 朱滔心中震惊,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 当日他和李泌初会之时,的确曾看到卢子期跪地请罪的场景,但是他当时并未留意。 此刻回想起来,那个少年神色倔强,跪在地上却仍然流露出不屈之态,想不到那少年竟是田承嗣的亲卫,更想不到李泌会将那少年留在身边。 朱滔收拾了心头繁杂的思绪,道:“在下确实记得卢子期,不过李兄这样做,在下以为不妥,李兄乃是大唐元帅府长史,身份何等重要,卢子期即是这等身份,李兄就不该让他近身。 “如今责怪贵属下虽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李兄错失在先,依理不该过分责怪他们。” 李泌听了他的相劝,心中思忖。 他倒是没有说错,若非是我本想利用卢子期,这件事情本就是我错得更多,不过对这个“扶余隆”更是生出爱惜之心,论事明白,言词委婉,善于劝谏,可惜却是北汉刺客,不能留在身边。 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被说服的神色,李泌放软了口气:“你说得有理,这倒是我的错失了,罢了,柏良器虽然有错,三十杖也足以抵罪,就不用撵回去了,柏良器,你可心服。” 柏良器下衫皆是鲜血,被同僚搀扶过来,下拜道:“全是属下疏忽,致使小贼逃走,虽受责罚,也是理所当然,蒙扶余公子求情,大人宽恕,许属下戴罪立功,属下感激不尽。” 李泌看了一眼他身上血迹,有些愧疚地道:“我方才怒火攻心,倒让你受苦,下去好好敷药养伤吧,至于缉拿卢子期之事,虽然重要,但是也不用你们去做,一会儿派人回大营,请郡王传下军令缉拿此人,不过此子虽然忘恩负义,我却怜他忠义,尽量还是生擒吧。” 说完,李泌转脸看向扶余隆:“老弟,让你见笑了,不妨和我一起用饭,一会儿就要启程了。” 朱滔俯身行礼道:“敢不从命,琴谱原璧奉还,请大人收下。”说罢双手郑重其事地递上琴谱。 李泌接过他手中的琴谱,心中也是感叹。 知道从此刻起就要随时小心他的刺杀,因此琴谱一到手,李泌立刻将琴谱递给高崇文。 高崇文也趁机靠近他的身边,避免了让“扶余隆”趁机刺杀的机会。 朱滔在将李泌接过琴谱的时候,下意识的握住了暗藏的兵器,但是一看见那双自带杀气的双瞳,却是不禁手软。 那是一种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不需刻意,自然流露。 这一犹豫,高崇文已经靠近了李泌,自然而然的将李泌护住。 朱滔心中叹息失去了一个机会,却又隐隐窃喜。 他希望能够让李泌死得无知无觉,最好让不知道自己就是杀他的刺客才好。 李泌将琴谱收回,又伸出右手延请“扶余隆”入内一同用早饭。 见他有些怔怔地望着自己,心中也是一动,李泌不忍杀他,看来他也不忍对自己动手,便微笑道:“老弟在想什么呢?” 朱滔反应过来,正想为自己失神找个借口。 突然远处传来快马奔驰的声音,众人都望向院门。 不多时,四五个身穿火色衣甲的骑士在院门前下马。 一个威武的骑士匆匆走来,走到阶前下拜,双手过顶,举着一个装文书的锦袋,急切地道:“拜见大人,郡王有令,有紧急军情,请大人立刻回营商议。” 杨朝晟取了锦袋上来,打开检视过后,将里面的两份文书恭敬的递给李泌。 朱滔眼光一闪,已经看到其中一份上面写着“扶余隆”两字,另外一份却是只有上下款。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看到是杨错写给李泌的书信。 只见李泌先打开那封书信,看过之后,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 虽是一闪而逝,却被朱滔看得清楚。 李泌将那封书信折好递给高崇文,高崇文随手将那封书信放到怀中。 而另外一份文书,李泌拿过来匆匆看了一遍,便向自己望来,朱滔知道必是唐军细作将对自己的身份调查情报送来。 虽然相信大哥不会留下什么破绽,朱滔却仍然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作出毫无察觉的模样。 李泌露出畅快的笑容:“老弟,我本想带你回营,不过大营已经送来情报,你的身份料无问题,我就做一回主,给你身份文书,让你可以自由离去。” 顿了顿,李泌继续道:“虽然我更想和你多聚几日,可是兵危战凶,我也不想你涉险,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到长安我府上暂住,多则两年,少则一年,我就会回京,到时候我可想听听你琴艺进步多少。” 朱滔心中剧震,眼睁睁看着李泌转身走入房间,不多时拿了一份墨迹尤新的文书出来。 “有了这份文书,沿途官府不会为难,等你到了长安,可以去见内子,她自然会帮你安排住处,长安乃是帝都,繁华无比,想必会满意那里的生活。” 第106章 危机 李泌的神情是那样愉快,可是朱滔却是如坠冰窟。 他怎会想到李泌竟会在自己身份得到“证实”之后,立刻就遣自己离开。 虽然说明李泌对自己好感极深,才会如此轻易就让自己自由离去。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哪里还有机会刺杀呢? 等他反应过来,那份文书已经塞到了自己手里,李泌却已经退开。 将文书递给“扶余隆”之后,李泌安全地退回高崇文身边,满意的心想,这下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了。 不过不敢流露出愉快的心情,李泌面上满是遗憾地道:“老弟啊,我要即刻启程了,如果有缘,我们定会再见的。” 这时几个侍卫从房内出来,手里提着行囊。 高崇文接过青色大氅,帮李泌系在身上。 李泌又向“扶余隆”行了一礼,道:“珍重。”说罢,就向外走去。 高崇文和几个侍卫将我护在当中,向外走去。 朱滔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不想办法就没有了刺杀的可能。 他情急智生,高声道:“李兄慢走一步。”言罢,疾步上前。 在李泌身后数丈,朱滔单膝下拜道:“在下落难之人,得兄厚爱,赠以琴谱,待如亲弟,在下无从回报,李兄请受在下一拜,此后经年,应是相见无期。”言罢叩首下去。 李泌心中一震,明明猜到他是要诱自己接近,可是心中却仍然是一片悲凉。 事实上,李泌当然有不错的法子应对,只需背对着朱滔,假惺惺的说上几句谦逊的话,再说些难堪离别之痛的虚言,就可以不去扶他。 今日分离之后便是仇敌,再无相聚论琴的机缘。 回想数日来相聚,李泌虽也是真情流露,却是处处算计于他。 他虽然是刺客,可是李泌看出他用的真心倒比我多上几分。 心下有些愧疚,不知为什么,李泌心头一热,再也不能保持冷静,便给他一个机会刺杀我吧,之后我就再不欠他分毫。 想到这里,李泌转身向他走去,伸手相搀:“老弟不必多礼,今日不过暂别,他日自有相聚之期。” 就在李泌突然转身的时候,高崇文和知情的侍卫们心中都是心中一抖,却又不敢拦阻。 若是让“扶余隆”看穿其中有诈,只怕是让长史大人计策成空,这个罪责他们担当不起。 李泌的性命更胜其他,除了高崇文身份特殊,快步跟上。 护在李泌身侧之外的他们,也下意识地向李泌靠近。 幸好朱滔心中激荡,也没有发觉这些侍卫的异常。 就在李泌右手搀向“扶余隆”的时候,朱滔抬起头来。 李泌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绝决,然后便看见一道寒光从他袖中飞起。 这样近的距离,李泌可以看清那是一条银色的软鞭,此刻鞭稍蓄满真气,如同利箭一般刺向他的面门。 就在生死存亡之际,李泌觉得膝弯处一痛,双膝一软便要向下跪去,那银色的鞭稍从他发髻上面拂过,然后一股强力从后面向他扯来。 李泌仰面跌倒,双膝欲折,不由痛呼一声,却见眼前青影一闪,然后有人拖了他的双臂将他抢到一边。 直等李泌清醒过来,才看到高崇文已经和那个“扶余隆”缠斗在一起。 而将李泌救到一边的,则是杨朝晟和另外一个侍卫。 这下李泌可明白了,定是高崇文用什么手法将他救下。 这小子大概恼他轻身涉险,或者是没有别的好法子,才让李泌受了些苦痛。 不过根据李泌对他的了解,原因多半是前者。高崇文是杨错的家臣,他是奉了杨错之命保护自己。如果自己出了事,高崇文肯定没办法交差。 到时候,准有他的好果子吃。 死里逃生之后的虚弱,让李泌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冲动,再不能做这样的蠢事。 轻轻拭去不知何时出的冷汗,李泌高声叫道:“高崇文,给我将扶余隆这厮生擒活捉,我定要问问他是否还有良心。” 不用装作,李泌的语气和神情是绝对的悲愤气恼。 众侍卫将周边团团围住,方才李泌险些遇刺的情景让他们也是心有余悸,对刺客是刻骨痛恨,绝不容他逃生。 鞭影翻飞,如同一条银龙在云中飞舞。 可是那如虚如幻的身影在重重鞭影中进退自如,每一指每一掌都辛辣凌厉,却又浑然天成。 朱滔越斗越是心惊。 虽然早就听说杨错身边高手如云,派给李泌身边保护的人自然不差,今日交手才知道此言的确不虚。 若是大哥在此,应该可以和他一战。 自己若能撑过两百招就已经是难得的了,那些侍卫只是四处围住,想必是对高崇文信任非常,所以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只是严防自己逃脱罢了。 交手十数招,朱滔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从前虽然怠于学武,但是被大哥监督着,武功倒是没有差得太多。 正在这时,便听见李泌气愤的下达命令,要将自己生擒。 朱滔心中一痛,不顾生死,拼命攻去。 高崇文面上虽然闪过不豫之色,可是手上却是放松了许多。 这一来此消彼长,朱滔居然占了上风。 被迫强行出手刺杀,本就是很难成功。 朱滔也不知自己是否心中存了殉死之心,全然不顾临行前大哥嘱咐自己的“伺机而动”的要旨。 他心中明白,虽然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若是大燕覆亡,幽州必然难以自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整个朱氏家族都要没了。 既然连生命都不顾惜,还顾什么情谊恩德,宁可自己身死,也要杀了李泌,这样疯狂的意念逐渐在他心中膨胀。 又交手几招,朱滔突然神色变得肃然,不避不让向高崇文扑去。 高崇文一掌迎来。 朱滔仿佛未见,软鞭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绕向高崇文身后,将高崇文困在其中。 高崇文眉头一皱,他可不想和朱滔同归于尽,身形一转,间不容发地避过了鞭稍和掌风。 这时朱滔突然侧头张口,一道血箭如同流虹掣电,射向高崇文要害。 高崇文一个侧身,那道血箭擦肩而过。 只觉肩头剧痛,想来是受创不轻,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高崇文怒火越盛,心中却是越发冷静,趁势一掌击去。 朱滔使用的乃是藏在嘴里的暗器,虽然暗器不大,却是极伤气血。 高崇文这一掌又是含怒而发,奇诡无比。 朱滔眼看躲不过去,心中一横,硬生生受了一掌。 紧接着,朱滔竟是借力向后飘飞。 虽然随着身形急速飞退,院中雪地上鲜血一路飞溅,却终于是脱身成功,直扑向李泌而去。 高崇文右掌击中朱滔,却觉得手下如击棉絮,无处着力,立刻心知不好,飞身追去。 李泌远远看见不过数十招之间,高崇文和“扶余隆”就已经血溅当场,斗得惨烈无比,心中不由战栗,开始担心高崇文是否不是对手,更后悔为何不早早将那“扶余隆”用计谋困住。 这时那“扶余隆”又飞身向自己扑来,李泌心中更是惊骇。 幸而杨朝晟等人将他阻住,虽然这些侍卫无人是他敌手,可是他一时也别想冲过重围。 再看到高崇文也已经追击过来,看他无法脱身,李泌才放下心来。 谁知刚刚松了口气,“扶余隆”竟如苍鹰扑击而来。 在空中飞舞的英俊青年突然转头,向李泌一笑。 李泌见他血迹宛然,心中凄然。 还未等李泌心情平复,“扶余隆”已经再次借力飞纵,避过兵刃,两点金星从袖中飞弹而出,透过人群向他射来。 两个侍卫出刀拨打,却是落空。 情急之下,他们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暗器之前。 那两点金星却穿过他们的血肉之躯,速度不稍减,向李泌射来。 李泌只觉双腿发软,无力闪避。 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出现在他的眼前,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根枯木树枝,将那两点金星击落。 原来是高崇文心思灵敏,一见朱滔这般不惜牺牲进攻,便知道会有意外发生。 对他来说,李泌的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才及时赶回李泌身边,用随手折的一枝树枝击落了那追魂夺命的暗器。 这时,那两个被暗器穿过身体的侍卫才跌倒在地,痛呼不已。 他们本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如此痛苦,显然那暗器对他们的损害极大。 伤口处鲜血汩汩而出,无法止住。 朱滔远远看见,神色一黯。 这暗器十分歹毒,乃是大帅李怀仙用意外获得的一种奇异晶体磨制而成。 这种晶体不惧水火,坚硬无比,只有枣核大小。 李怀仙令能工巧匠费了数年之力,才将这种晶体琢磨成梭形暗器,只要是用足了腕力,可以透过精钢铁甲。 这种暗器总共只有六枚。 因为朱滔武功稍弱,所以李怀仙在朱滔临行前给他三枚防身。 作为护身法宝,朱滔绝不轻易使用。 想不到如今两枚齐出,却被高崇文拦住。 他不由后悔方才暴起行刺的时候,若是使用暗器,或者已经成功了吧。 第107章 脱逃 李泌深深打了一个寒栗,那暗器透过穿着软甲的侍卫身躯仍有这般威力,想也知道若是打在自己身上会有什么后果。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那两枚暗器,虽还不知它们的材质,却知十分珍贵,而且无毒,不由庆幸不已,想必是“扶余隆”十分高傲,不屑在暗器上淬毒吧。 李泌高声道:“暗器无毒,用这瓶药替他们止血。” 接着,李泌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旁边的侍卫。 他们连忙去救助那两个受伤的侍卫,不多时鲜血止住。 幸好他们出于本能的闪躲,没有射中要害,否则这种歹毒的斜刃,足以让他们身死当场。 这段时间虽然短暂,可是朱滔已经被六个侍卫联手困住。 这些侍卫都是精悍的沙场勇士,如今又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朱滔只觉得自己陷入罗网中,无力自拔。 但他秉姓倨傲,虽然如此,仍然咬紧牙关苦战。 幸好高崇文似乎是担心李泌的安危,没有加入战局,否则早就支撑不住了。 李泌心中也生出一丝苦恼,这个“扶余隆”也太狠毒了些。 原本是希望他知难而退,他若一心逃走,再加上高崇文放水,未必没有机会,可是他这样拼命死战。 看来只能将他生擒,再用不忍杀他的理由而将他拘禁起来,然后让他寻机逃走。 又过了几十招,高崇文有些不耐烦了,随手从地上掬了一捧雪,双手一握,雪化成冰。 高崇文手掌一搓,十几块碎冰入手。 他手指连续轻弹,那碎冰变成了神出鬼没的暗器。 不过数招,朱滔闪躲不过,被一块碎冰击中麻穴,身子一滞,已经被杨朝晟一刀背拍中后心,跌倒在地,立刻被两个侍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 一个侍卫上前,干脆利落地卸下他双臂关节。 然后杨朝晟带着几个侍卫将他带到李泌面前,强令他跪下。 杨朝晟亲手将他头发向后拽去,让他仰面向上。 李泌清晰的看见他额头渗出滴滴冷汗,面色苍白如雪,却是不肯呼痛,神色漠然。 此时,李泌心中苦苦盘算着如何做才能够不露破绽地放走“扶余隆”,口中却是道:“扶余隆,你真正身份为何?我想你不是真正的百济王子。” 朱滔听见李泌问话,冷冷道:“我不妨直言,我是幽州节度使麾下大将朱滔,你等要亡我大燕,因此前来行刺于你,你我仇恨似海,多说无益,要杀就杀,若是你恨我欺你,不论什么酷刑责罚,我都承受就是。” 李泌怒道:“好个狡辩恶徒,张口闭口仇恨似海,却绝口不提叛军屠戮百姓。你从幽州来,沿途可看见到处是受害的百姓。朝廷屡次征伐,尔等为了反抗,层层盘剥百姓,竟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来人,给我废了他的武功,送到营中软禁起来。” 虽然这样说,李泌私下却给高崇文使了几个眼色,想来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谁知高崇文脸色阴沉,似乎没有留意李泌的眼色,走到朱滔身前,看看他惨白绝决的面色,伸指向他的气海缓缓点去。 李泌心头大惊,若是真的废了朱滔的武功,还怎么让他逃走呢。 可是这个时候李泌又不敢阻止,若是露了破绽,这朱滔恐怕就是非死不可了。 高崇文手指已经几乎点到朱滔气海,却突然停住动作,缓缓起身道:“先生,此人伤势严重,若是此时立刻点破气海,只怕是病势缠身,不久丧命,先生既然有心留他一命,不如等他伤势稍好一些再动手吧。” 李泌几乎是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明白高崇文仍然是记恨他今日的冒险,这才用这般举动来吓他。 歉意地看了看高崇文,李泌故作沉声道:“竟然如此,我枉通医理,竟然忘记这茬。罢了,暂时不要动手,你们将他关节接上,先将他带回营中软禁,对了,他还有仆婢在外,应该也是刺客一党,你们去将那两人擒来,带回营去好好盘问。” 朱滔从散功的威胁边缘脱身出来,心中也觉得侥幸,纵是一身傲骨,也不愿再出言冒犯。心道,我若能恢复一些功力,就有机会逃走,还是暂时不要惹怒他吧。 这样想来,他神色平和了许多,也不说话,任凭那几个侍卫接上他手臂关节。 一时没有绳索,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对他们来说杀人比俘获敌人更方便,身上几乎从不带着绳索。只得找了几根藤条将朱滔捆住,将他放到阶上,准备一会儿上路时带走。 这时,去拘拿那沙宅成和善花的侍卫匆匆向院内走来。 李泌一看他们双手空空,就知道人没有捉到。 事实上,对那两个人李泌并没有放在心上,只看他们新罗话那么流畅,就知道可能真是新罗人。 这两人若是逃走,对李泌来说只有好处。若是被俘,也无关紧要。 只要李泌安全地回到大营,而朱滔途中顺利逃走,这一局就已经布成。 所以,李泌并没有特意提前令人将他们拿住。 现在看来,他们果然跑了。 李泌只是淡淡对张惟岳道:“张将军,你先快马赶回去吧,请郡王下军令缉拿那两人和卢子期。” 张惟岳一直护在李泌身边,他不知其中详情,但是见李泌遇刺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大人放心,属下这就换马回去向郡王禀报,一定捉拿住他们。” 他已经知道卢子期的事情,只当多捉一个人而已,也没有放在心上。 李泌微笑点头,正要说几句嘉勉的话,毕竟他要立刻回去,未免辛苦一些。 这时,突然院墙上显出两个身影,一个老态龙钟,一个婀娜多姿,却是沙宅成和善花。 两人齐声尖啸,双手挥动,十多个小黑球从他们手中射出,在空中炸开,火焰飞散,毒雾缭绕,金针纷飞,这却是一种罕见的火药,霎时间院中一片黑雾笼罩,视线不清。 所有的侍卫都立刻找了遮蔽之处,幸好这些暗器虽然涉及面广,威力却不大。 这些侍卫都穿着软甲,只需护住面目即可。 不过他们应该是不想伤害到朱滔,那暗器没有向石阶发去。 高崇文见状带着李泌跃到石阶之上,恰好站到朱滔身边。 李泌心中并不害怕,那两个人武功应该并不高强,高崇文足以护住我。 这时,朱滔瘫倒在石阶上,虽然形容狼狈,但是他偶尔张开的眼睛却是闪现一丝寒光。 他仔细调整着呼吸,集合所有的力量准备冲破树藤。 趁着沙宅成和善花来攻,朱滔也顾不得可能被发现,一心一意的鼓足力量。 等到高崇文带着李泌退到他身边不远处的时候,朱滔已经完成蓄力。 他虽然仔细掩饰,可是高崇文早已细心发现。 但是高崇文也不露声色,心道,此人已经被俘,若是途中让他脱走,未免容易令人生疑,不如趁着这个混乱的时候,让他自行离开,这回他总不会定要刺杀成功才肯甘心吧。 以高崇文本心来说,若是能够杀了朱滔才称心意。 可是他也知道此人关系重大,乃是绝好的反间棋子,若是错失此人,不知道李泌是否还会轻身涉险,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完成先生的心愿。 他本就是心思灵动之人,转瞬之间已经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时,沙宅成和善花已经跃下围墙。 两人手中都是一柄精光耀眼的短剑,向朱滔所在之处扑来。 虽然他们的暗器歹毒,可是卫士毕竟是大唐最精锐的朔方军。 不过片刻,这两人就被困住。 高崇文故意站在朱滔和李泌中间,提防朱滔不顾生死再向李泌出手。 朱滔看见两人已经力竭,知道机会不再,也顾不上是否会被高崇文发觉,强行突破束缚,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而高崇文的反应也果然如他预料一样。 他出声的瞬间,高崇文已经带着李泌避开。 朱滔翻身跳起,起足飞踢,积雪飞扬,向李泌所在之处袭去。 而他自己却向院墙扑去。 同一时刻,沙宅成踉跄后退,手中短剑被击飞。 他跌倒在雪地上,两柄唐刀用力斩下,他奋力翻滚避开,嫣红的鲜血滴落。 善花尖叫一声,手中短剑脱手而出,射向一个正要挥刀斩杀沙宅成的侍卫。 那个侍卫虽然看不到飞来的短剑,但是身后传来同僚的警告声,他不顾一切翻身避开,那柄短剑飞落雪中。 这时候,沙宅成艰难的坐起身来,双手抖动,黑色的暗器飞舞,侍卫们都不想和他同归于尽,自然而然的避开烟雾和毒针。 沙宅成用新罗语大声呼喝:“你们快走!” 善花和朱滔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朱滔已经翻身跃到院墙之上。 全力施展轻功的他不是那些侍卫可以阻拦的,更何况大部分的侍卫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 就在沙宅成高喝的时候,善花已经看见朱滔的行动,她将最后的暗器舍命掷向李泌所在的位置。 虽然被那些侍卫和高崇文先后挡住,可是她也成功的让高崇文“不能”放心地去追击朱滔。 就在朱滔远离之际,沙宅成终于身中数刀颓倒在地,而善花已经是手无寸铁。 杨朝晟十分恼怒,虽然他是得到高崇文暗中使得眼色,让他不要安排阻拦朱滔的脱走。 可是这么多侍卫却被三人逼得手忙脚乱,他心中仍然是十分窝火。 看到沙宅成已经伏诛,他的目光落到被众多侍卫围在当中的善花身上, 此刻的善花只凭着小巧的身法躲闪,已经是气喘吁吁。 杨朝晟满腔的杀机也不由有些消退,高声道:“兄弟们先退下,姑娘,你还不立刻投降,若是再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他的命令,那几个围杀善花的侍卫退后一步,虎视耽耽地将善花围在当中。 善花只觉得浑身无力,双足一软,坐倒在雪地上。 杨朝晟的目光转向李泌,露出请示的意味。 李泌叹了一口气,高声道:“善花,你应该是新罗人,为何要插手中原之事,如今朱滔已经逃走,你的任务想必已经完成,何不束手就擒,你一个弱女子,又是流亡异国,我也不想为难于你,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和接应手段,我就放你离去如何?” 善花无力地抬起头,用新罗话说:“王子殿下受幽州大恩,将我爷孙转赠也是无奈之举,大人乃是中原贵胄,豁达海量,冤有头,债有主,请你不要怪罪殿下,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主张。” 说罢,少女的嘴角渗出乌黑的鲜血,娇躯一阵抽搐,软软地倒在地上,香消玉陨。 第108章 劝降 寒风呼呼,一骑沿着官道直奔陕州的神策军使鱼朝恩的府邸而来。 这个时候的鱼朝恩,正与杨错头戴毡帽、身披蓑衣,很有闲情逸致的钓鱼。 “朝中局势,越来越诡异。”鱼朝恩淡淡地说道,“皇后在幕后动作频频,大有用赵王取代太子的意思。” 他没有刻意强调什么,只是把自己密探所获得的情报说了出来。 杨错从容不迫地将鱼钩上挂上了饵料,扔进刚刚破解冰封的鱼塘里,方道:“皇后如何行动,我并不关心。” “哦?驸马关心什么。”鱼朝恩有些好奇。 “李辅国。”杨错答道。 鱼朝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稍微思考后,笑道:“原来驸马是在等李辅国,这只宦海沉浮的老狐狸,的确不容易露出破绽。” 杨错笑了,道:“是的。这老小子,不是夜宿宫廷就是待在禁军大营,牢牢地掌握着左右龙武军。必须得想办法让他交出兵权,而后才能行动。” “交出兵权?”鱼朝恩苦笑一声道,“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话音刚落,院门口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两人很有默契的停止了对话。 杨错把帽檐压低,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鱼朝恩则抬脸向门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宦官服饰的少年快步入内,单膝跪地,抱拳道:“郡公,京城有密报送来。”但话到此便停住了,下意识看了眼鱼朝恩身侧的渔翁。 鱼朝恩道:“自己人,尽管说来。” 少年这才道:“郡公,李辅国已遣心腹程元振以犒军为名,来打探郡公虚实。” “这消息可靠吗?”鱼朝恩追问道。 “是宫中心腹之人送来,必定可靠。另有密信一封,呈郡公阅览。”少年从怀里贴身衣物处撕开了一条口子,取出一封绢帛,恭敬的送到鱼朝恩面前。 鱼朝恩用身体挡住杨错的视线,快速阅览一遍,点了点头。 少年恭敬的退下。 鱼朝恩将绢帛贴身放好,才对杨错说道:“驸马,看来李辅国不放心我啊。” 杨错抬起帽檐,笑道:“程元振来得正好,此人能为我等大用。” “此话从何说起啊?”鱼朝恩反问。 “李辅国始终压程元振一头,两人虽是上下级的关系,却正可以利用。” 鱼朝恩似有所悟。 程元振此前一直在内侍省供职,官至内侍省少监。 正值盛年的他,一到陕州,就直奔鱼朝恩府邸。 到了之后才知道,鱼朝恩病了。 程元振听了,却是冷笑不止。 司马懿患病赚曹爽的故事,他可是知道的。 不过,他相信鱼朝恩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只是使者。 于是,程元振大踏步入内,来到内屋。 见到了鱼朝恩。 鱼朝恩此时头缠病巾,脸色有些苍白,气息若有若无,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程元振上前一步,叉手道:“下官程元振,见过郡公。” 鱼朝恩抬了抬手,“坐。” 丫鬟立刻搬来了凳子,挨着床榻放置。 程元振谢了一声,便大喇喇的坐在凳子上,就近看着鱼朝恩。 鱼朝恩道:“老夫偶感风寒,不便起身,还请见谅。” 程元振笑道:“郡公身体抱恙,自然不用拘礼。下官是奉了国公之命,前来犒劳神策军。” 鱼朝恩笑了,“国公的大恩,咱家代神策军将士谢过。” “好说好说。”程元振一脸微笑,眼神却冷冷地。 鱼朝恩也在笑。 程元振自以为掌握了一切。 忽然,屋内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程元振下意识的起身。 然而,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 就见一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驸马!”程元振失声叫道。 “正是在下。”杨错微微一笑,右手一挥。 早已等候多时的韦皋等人一拥而上,将程元振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你们要干什么!”程元振大叫。 众人哈哈大笑。 鱼朝恩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衣着完整的下了床。穿上鞋,来到程元振的面前。 程元振明明知道这两人存心吓唬自己,否则杨错何必只是绑住自己,可是恐惧还是从心中升起。那杨错可是当朝驸马,杀伐果决之人。 “程少监,委屈你啦。”杨错笑着,令人为他松了绑。 程元振立时变得神色从容,仿佛现在成了阶下之囚的是他们一样,“驸马打算怎么处置在下?别忘了,如果在下失踪的话,某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很显然,杨错刚才命人给他“解绑”的举动,给了他错觉。 杨错点破了话题:“你口中的某些人,指的是派你来探底的李辅国吧。” “是有如何?”程元振嘴上硬气,心里却在打鼓。 杨错似乎完全不在乎李辅国。 这时,杨错笑道:“程少监,你是高看了自己的价值,还是低估了李辅国牺牲你的决心。你觉得李辅国会为了你得罪郡公,乃至于整个神策军吗?” “是吗?”程元振表面上还很淡定,看了眼鱼朝恩,“郡公几时与驸马这么休戚与共,共同进退。” 鱼朝恩道:“从李辅国罢了我的观察使开始!” 语气依旧很冷淡,任谁都能听出这里面的杀气腾腾。 程元振身躯一震,强自镇定道:“你们要干什么?” 底气大不如前。 杨错笑道:“当然是宰了你,剪除李辅国身边的羽翼。据我所知,每当李辅国待在皇宫大内,就是你留在禁军。你在大内,就是李辅国在禁军。” 程元振脸色一变。 没等他开口,杨错又道:“你放心,我将你杀死之后藏在暗格之中,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有人找到你的尸体了,说不定还会以为你私下逃了呢?” 听到杨错的话,鱼朝恩立刻打开了自己床下的暗格。 幽深不见底的暗格,令程元振身心惧怕。 鱼朝恩笑道:“老夫有你为伴,晚上睡觉都觉得香啊。” 若说杨错在程元振眼里是杀伐果决之人,那么鱼朝恩在他心目中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单论恐怖,非鱼朝恩莫属。 这时,杨错道:“来人,给我把程元振用水刑处死,再扔进暗格。” 这下,程元振可是忍不住了。 他是知道的,像杨错这些人物大多都是不会亲自下黑手。 若是真的这样死了,可就太不值了,冷汗涔涔而下,他惊叫道:“驸马饶命,下官愿意投降。” “晚了!”杨错向韦皋使了个眼色。 鱼朝恩没有出声,只是淡淡笑着。 只见韦皋带着侍卫将程元振按在椅子上,再度绑住了他的手脚,使他与椅子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就见数名仆人端着一盆水,一叠纸走了进来。 所谓“水刑”就是把纸张打湿,再敷在犯人脸上。这些特殊的纸张会让人呼吸变得困难,直到缺氧而死。 死去的过程很漫长,也极为痛苦。 最残忍的是,临死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消失于无形,却无能为力。 “不,不!放开我,我投降……”程元振终于绷不住了,失声大叫。 然而,韦皋等人恍若未闻。 他们把纸张打湿,一张接着一张往程元振脸上招呼。 这一刻,程元振只觉得头晕目眩,无限的接近了死亡。 继而头脑一片空白,昏死过去。 片刻,才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程元振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纸张已没有了,就连脸上的水都擦干净了。 但他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驸马,我愿意投降。为驸马的内应,对付奸贼李辅国。” 换来的却是杨错惋惜的眼神。 杨错心道,这人是个人才,心机深沉,随机应变,能屈能伸,可惜却是李辅国一党,有些惋惜的看向他。 程元振心中一寒,方才虽然吓得他半死,通过刚才的事情,他能够感觉得到杨错不过是吓唬他一下罢了。 可是现在那种眼神,看来自己是非死不可。 他连忙叫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杨错还是不出声。 程元振灵机一动,道:“就看在奴才侍奉过和政公主的份上,饶我一命。” 原本假装要动手的杨错,听到这话,立刻找到了台阶,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见此情形,程元振宛如大旱逢甘霖,急忙道:“奴才侍奉公主十又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公主是公主,不能混为一谈。现在你是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我不能坐视最坏的情况出现。” 杨错决然的眼神,落入程元振的眼中。 程元振拼命的开动脑筋,想着可以活命的法子。 等杨错说完,他道:“驸马是要扶持太子顺利继位,目标只是在张皇后、越王和李辅国等几人而已。我愿为内应,协助驸马剪除他们,以最小的代价办成大事。” 杨错淡淡道:“你很聪明,可是这件事并非是非你不可。” 程元振精神大振,知道此事有门,便赶紧道:“诚然,驸马不仅在禁军中颇有威望,想来还请人去了巫州见已故大将军陈玄礼之女陈舒影。但是,都不如我这个现成的好使。” “可是如果你趁机反水呢?” “不会。天下大势,奴才瞧得分明。必然是太子继位,越王是没有任何可能。奴才再怎么愚钝,也看得出来。与富贵荣华相比,谁愿意再死一回。”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连鱼朝恩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杨错却没有立刻说话,反而讲了句话:“你可知是谁挑起马嵬驿兵变,处死杨国忠等人。” 程元振一愣,道:“当日是禁军哗变才导致的,最终是在高力士和陈玄礼的帮助下,以贵妃娘娘之死和杨国忠一族的毁灭才得以弹压下去。” 杨错笑道:“当年,是我挑起了禁军的哗变。” 此言一出,别说程元振,就连鱼朝恩都有些愣住了。 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完全是这么回事。 程元振的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地望着杨错:“驸马,他们是您的族人?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话一出口,程元振后悔不已,问了不该问的话。 杨错却似乎不介意,解释道:“害死他们的不是我,是他们自己。富贵荣华是他们唾手可得,生死也就不由他们了。同样的,而今的你如果选择正确也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荣华,你是不是也该承受相应的代价。” 这话看似讲道理,实际上是在告诉程元振,死亡与荣华富贵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想到这里,他却反而坦然起来,道:“不知道在下还有什么可以效力之处。” 杨错却有些疑惑起来,“怎么好像你比我更关心此事?” 程元振笑道:“如今我既然已经向驸马投降,就是上了太子的船,既然如此,我自然希望这船越稳越好,最好让我多立些功劳,也免得将来没机会加官进爵。” 杨错宽心的一笑,程元振若是想要加官进爵,还放心一些。 他一抬手,韦皋上前解开了绑在程元振身上的绳索。 程元振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大口地喘气。 那种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感觉,过于印象深刻。 杨错道:“听着,你这次回去后,什么都不要说。想方设法让李辅国去华清宫为陛下祈福,给我掌握禁军争取时间。” “明白。”程元振心思一动,自己掌握禁军岂不更好。 他没说出口,杨错却看了出来:“我知道,用你掌握禁军是最方便的事。但是不能只看到眼前,而不顾后面。如果是你出面,他们大概率认为你是在争权夺位,引起猜忌,继而起兵反抗,乃至于去见李辅国。” 程元振心头一沉,还真是这样。 “所以,你记住调开李辅国就行了。多余的事不要做,降低你日后执掌禁军的合法性。”杨错道。 “日后执掌禁军?” “有什么比皇帝亲自任命更名正言顺呢?” “是,属下明白了。” 程元振抱了抱拳,接着道:“未免李辅国起疑,我这就回去。” 杨错点了点头,“嗯,一路上小心。” “是。”程元振在韦皋的引路下,离开了这里。 其他侍卫也相继离开。 屋内,只剩下杨错和鱼朝恩。 第109章 调离 程元振一走,鱼朝恩便道:“驸马,今日之举动虽然能慑服程元振,等他日掌握了禁军,回想起今日,不免会对驸马心生怨念,甚至会对驸马不利呀。” “如果不是这样,你……能掌握禁军吗?”杨错淡笑道。 鱼朝恩闻言一怔,继而笑道:“原来驸马早有盘算,真是有趣。” “难道驸马就不怕我掌握禁军也反水吗?”鱼朝恩忽然抛来一个问题。 “郡公,你我都是世事洞明之人。应该知道,掌握禁军固然是权倾天下,却也是架在火炉上烤。自安禄山造反以来,执掌禁军的将领有几个得到善终?程元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顿了顿,杨错继续道:“想要活得长久,有的时候笨一点反而是好的。如果程元振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他禁军统帅的位子就会长久。可他不会,所以必死无疑。那么郡公呢?” “我会内尊陛下,外结驸马,这才是长久之道。”鱼朝恩沉声道。 杨错点了点头,“何况你还知道了我的秘密。当然,除非你想死的快一点,把这事儿告诉别人或者是陛下。” 鱼朝恩脸色一变,连声说“不敢、不敢!” 一别陕州,程元振便马不停蹄地在官道上疾奔而去。 他想远离那个给他带来死亡感觉的地方。 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身负的任务。 以程元振身处巨大漩涡所看到的一切,可以肯定的是就算越王登位,自己也不可能取得高位。 反而是协助杨错诛杀李辅国,幽禁皇后和越王,才能执掌禁军,进而像李辅国那样宰割天下。 这奖励过于诱人,以至于让他忘记了给他带来死亡感觉的怨愤。 直到,后来大权在握时才想起。 此时的他,一门心思的就是对付李辅国。 因而,一到长安,程元振便去见了李辅国。 李辅国此时在左龙武军大营。 见到程元振,李辅国便问此行收获。 程元振果然没有说其他的,只说鱼朝恩没有任何动静,一切似乎都很平常。 李辅国听罢,担忧道:“鱼朝恩心机深沉,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大麻烦。” “不如把他调回来,另派一人做神策军使。”程元振假意献策,实为试探。 “这怎么行!”李辅国果然拒绝,“神策军镇守陕州,随时可以进逼长安。如果贸然撤换,必会引起领兵在外的驸马注意。” “那么,国公有什么打算?”程元振问。 李辅国想到了什么,便道:“算了,你先进宫去觐见陛下吧。” “是。”程元振觉察出李辅国的生疏,识趣的退了出去。 程元振一退,李辅国便问身边的太监,关于程元振的行程。 太监把自己所见都说了,只是鱼朝恩府邸发生的事情,他们还不清楚。 这么快就离开,李辅国心里有些打鼓。 难道自己不该怀疑程元振。 他这一打鼓不要紧,却给了本就离心的程元振一个不小的刺激。 杨错有一句话是对的,程元振是可以被出卖的。 与其被李辅国将来出卖,不如趁现在把李辅国卖个好价钱。 程元振愈发坚定信心,脚步也变快。 他离开了这里,进宫面圣。 肃宗已卧病多日,在张皇后和李辅国的操作下,不能见到外臣。 唯一一次见的外臣,也是郭子仪。 那也是为了打发一个在京城里的“大祸害”,张皇后才同意他们相见的。 程元振也算是肃宗能见到的外人。 肃宗苦恼地说道:“朕疾病缠身,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连太子想见朕一面都不容易,何况他人乎?近日,有听说上皇染病,朕想去探望,也被阻扰。身为儿子却不能尽孝道,惭愧不已。” 程元振一听,猜出肃宗的心思,道:“陛下切莫烦恼。陛下身体抱恙,想来上皇会体谅陛下。目下冬尽春寒,对陛下龙体不适。” 对于程元振的劝慰,肃宗不置可否。 他虽然饱受病痛折磨,心里也清楚,偌大的皇宫都是皇后和李辅国的人。 程元振肯定是不敢说真话的。 换了个心情,肃宗又问道:“前线战事如何?卿家可以耳闻。” 这些消息都不许其他人告诉肃宗。 程元振如果避而不谈,肯定不合适,便道:“据闻,两军又在怀州僵持住了。只等春晓雪融,就会起兵。” 肃宗一听,心头郁闷了。 这些话都是张皇后和李辅国对他说过的话。 前线没有任何变化,看来自己是熬不到平叛的那天了。 肃宗心下黯然,没有再说话的心头。 程元振只好离开。 他心里盘算着,怎么样让李辅国离开大营。 就在这时,和政公主进宫面圣。 外面的太监拦住了她。 和政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本宫都敢拦。” 太监低着头,一言不发。 “还不让开?”和政秀眉一皱。 太监还是低头不说话,但就是不让和政进殿。 和政走一步,他们就退一步,但绝不让路。 这时,皇后来了。 张皇后道:“和政,你父皇病重,你不在家为你父皇祈福,来这里打扰他。” 和政扬声道:“子女见父母,天经地义。连太子身为国之储君都不能见,却让赵王随意出入,这是为何!” “公主,这些事情非你能知道。”张皇后有些动怒。 “你能拦住我,可拦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和政立刻质问。 张皇后一时默然。 和政道:“就问你一句话,让,还是不让!” 张皇后心头盘算着利弊,却没有立即搭话。 就在这时,李辅国带着一班太监来了。 见到和政公主,他先行礼问安,接着问道:“公主,怎么突然进宫?” “李公公,我是做了个梦,梦见华清宫上的三仙观显灵,所以想去三仙观为父皇祈福。临别之际,想来看父皇一眼,皇后却不让我进去。” 和政说话时,用心留意着张皇后和李辅国的神色。 李辅国和张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不能让和政公主进殿。 因为和政公主的夫婿杨错,眼下统帅着大唐两支最精锐的兵马——朔方军和陇右军。 如果让皇帝下密诏传杨错率兵勤王,那可就麻烦了。就算不勤王,搞点别的动作也会让事情摆脱他们的控制。 李辅国道:“公主的心意,咱家会替公主转达。至于赴三仙观祈福,老奴觉得眼下时局动荡,还是不合适。” “那谁去呢?”和政公主眼神冷冽。 “这……” “你个奴才,居然敢这么对本宫说话!” 李辅国在和政的威势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习惯了威风凛凛,突然被横加指责,有点不适应。 见李辅国愣住,和政步步紧逼,“怎么?你也要把本宫下大狱治罪?还是贬到黔中道!” “公主!”张皇后看不下去了,“本宫在此,你岂可放肆。” “儿不是放肆,而是实话实说。” 张皇后被逼无奈,只得道:“好吧!此事本宫会妥善处理的,你就放心吧。” “皇后都这么说了,儿告辞了。” 和政一看他们拦在面前,只得转身离开。 她一走,李辅国凑到皇后跟前,道:“公主这样做,其心何在?” “还不是想见陛下,探虚实。”张皇后冷笑一声,又道:“不过,咱们不能让她这样拿住话柄,给咱们制造出麻烦。” “皇后的意思是?” “我居后宫,稳住内廷,谁也奈何不我们。你去趟华清宫,为陛下祈福。” “不妥吧。我一走,禁军该怎么办?” “不是有程元振吗?” “这……皇后……我……” “连自己的亲信都信不了?” “奴才遵命。” 李辅国心里对此事还是觉得不妥,皇后干嘛让自己去华清宫呢?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李辅国回到左龙武军大营。 程元振迎他。 李辅国把前往华清宫的事情说了。 程元振立马猜到是杨错的主意,也知道李辅国的心思,便道:“此事不妥,国公不可失去对禁军的掌握,还是属下代国公前往吧。” 听了这话,李辅国心头安慰不少,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怀疑这位部下,便道:“你的话有道理,但皇后的吩咐,我不能不听。” “皇后在这个时候调走国公,是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奇怪。” “恕属下直言,或许皇后不想国公的功劳太大。” “哼!就这么点见识,她别忘了,没我的配合,她能有今天。” “也许国公可以和皇后说一声,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离开。” “不,我可以离开。等我回来的时候,再给她一个下马威。” 程元振适时的住口不搭腔。 紧接着,李辅国一一嘱咐程元振需要注意的问题。 次日,便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去了华清宫。 他大权在握太久了,又想给张皇后制造一点麻烦。 这一个疏忽,却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更麻烦的事情是,他一直还算信任的程元振,此时早已反水。 就在李辅国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长安城。 他,就是杨错。 第110章 逼宫 杨错身披大氅,出现在了左龙武军大营。 待在中军帅帐的程元振闻报,立刻带着一干将领出营相迎。 杨错扫视众人一眼,道:“我虽然离开禁军时间颇久,但是很多人还算认识。今日一见,分外亲切。” “郡王本在前线,为何突然到此?”程元振眼珠一转,开口询问。 “到帅帐再说。” 杨错径直走向大帐。 程元振率众将紧随其后。 他们一进帅帐,立刻有数人将帅帐包围。 杨错进入帅帐后,扫视众人,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密旨,当众宣读:“奉朝廷密旨,接管左右龙武军,尔等待在大营不得妄动。” 众人面面相觑。 程元振道:“驸马本是外臣,为何突然接掌禁军。请驸马亮明旨意,我等也好遵从啊。” 杨错冷冷一笑,将旨意展开,竟是真的。 诸将都是浑身一颤。 有个李辅国的心腹将领,站在稍后、靠门的位置,悄悄地往外面走。 然而,刚到门口就被韦皋一剑毙命。 谁是李辅国的铁杆,程元振早就密报给了杨错。 所以,早就安排了韦皋盯住那些人。 杨错高举密诏,喝问道:“还不奉旨!” “末将等接旨。”以程元振为首的禁军将领纷纷下跪。 “来人把他们全部集中管理!”随着杨错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侍卫解除了禁军将领的兵刃,然后一个个带出去。 有那个死了的将领的前车之鉴,这些禁军将领都不敢抗命。不反抗还有活路,若是反抗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何况,他们在出去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个人。 站在门外的陈舒影,前果毅都尉。 这些个个将领聪明得很呢,立马嗅出了味道。 禁军将领离开,杨错便向程元振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应该知道吧。” “放心,属下知道。”程元振抱了抱拳,出了营帐。 杨错端坐帅案,号令众将。 命卫伯玉占据右龙武军大营,周皓待在左龙武军大营监视众将,皇甫温领左龙武军不得擅动。 等他们按命行事,杨错这才起身,带着韦皋挑选出来得精锐数百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大明宫。 到了宫门口,正好遇到前来汇合的太子李豫。 杨错翻身下马,叉手道:“末将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李豫把他搀扶起来,笑道:“多亏妹夫相助,才有今日。” 杨错先是自谦,接着道:“陛下就在宫内,殿下可随臣一同进去看望陛下。” “好,一同前往。”李豫在前,杨错等人居后。 众人赶到了含凉殿。 然而…… “陛下何在?”李豫望着空荡荡的龙床,大吃一惊。 杨错和随行的杨志廉面面相觑,没料到肃宗竟然不在含凉殿内。 宫女太监都占满了含凉殿,然而含凉殿竟然没有人。 金蝉脱壳! “快审问这些留在含凉殿的宫女太监,无论如何要找到陛下。”杨错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马想出了对策。 杨志廉不敢怠慢,立刻将含凉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部锁拿。 杨错不管这些事情,又向李豫说道:“太子殿下,情势紧急。殿下快随末将麾下部将到左龙武军大营,以防不测。” 李豫当即答应。 杨错派飞龙禁军保护李豫赶往左龙武军大营,不能在这里被一锅端。 杨志廉因不见了肃宗,气急败坏的审问太监宫女。在杖毙了数名太监和宫女,这才得知肃宗被张皇后转移到了长生殿。 原来张皇后看李辅国很久没回来,预感到情况不对。使了一手金蝉脱壳,由越王李系背着肃宗从含凉殿逃走,躲到偏僻的长生殿。 只要到天亮,按照规矩朝臣们会上朝。到那时张皇后再现身,指责太子谋反。 一切就水到渠成。 杨错率兵急匆匆的赶往长生殿,隐约看到里面有烛光,便知道宫女所言不假。 “来人,将长生殿团团围住。”杨错一声令下,神武军迅速围住长生殿。 而就在此时,长生殿里竟然杀出一批武士。如潮水一般涌向神武军,双方在殿外展开激战。 杨错并不急着剿灭这群武士,而是向杨志廉道:“听说张皇后暗中纠集党羽,得死士二百,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 杨志廉仔细一看,回道:“确实是他们。” 杨错抽刀出鞘,如流星一般砸向武士。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到了殿门口,倒下不少的武士,而身上没沾一点血。 “如果你们不怕死,尽管再来。”杨错手中唐刀闪烁着寒芒。 众武士见状,自知不敌,便纷纷投降。 杨错收刀回鞘,带着杨志廉长驱直入,终于见到了正主。 只见张皇后端坐在床沿上,身后是身染重疾的肃宗,越王李系立在阶下。虽然身处危难之中,仍旧面色不改。 “臣杨错,参见皇后、越王。”杨错恭敬的行礼。 张皇后质问道:“驸马你身为大将,不在前线镇守,来此做甚!” 杨错回道:“监国太子有召,臣不敢不回。” “哦?”张皇后冷声道,“只怕你是私自返回,为的是篡权夺位。” “哎呀,皇后高看臣了。臣非皇室中人,又无异心。”杨错说到这时,语气突然一冷:“安敢造反!” 张皇后和李系听了这话,身体一颤,略感寒冷。 场面上杨错看上去似乎屈居下风,其实稳操胜券。 张皇后和越王表面上气势汹汹,实际上失败可期。 关键时刻,只听肃宗道:“贤婿你来了。” 杨错身体一颤,多么熟悉的话语啊。 尽管这对翁婿经常你来我往互不对付,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肃宗声音时,杨错还是感慨万千。 “臣……臣婿来了。”杨错颤声道。 肃宗命张皇后将他扶了起来,坐在床上俯视杨错。 “贤婿,朕……朕只想求你一件事。”肃宗说话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你肯答应吗?” 杨错心想:“如果是劝我放过张皇后还好说,但是要我放过越王就麻烦了。”因此并不答话。 肃宗急了,催促道:“你答应吗?” 杨错被逼急了,只得耍太极:“臣婿做不了主。” 肃宗哈哈大笑道:“满朝文武一半是你的故旧,长安内外诸路兵马受你节制,你敢说你做不了主。” 杨错愕然。 “你如果不答应,朕就不写传位诏书。”肃宗猛地站起身,威胁道:“就算是死撑,朕也会撑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当太阳升起一刻,群臣上朝,太子监国理政。 到那时,倘若后宫不稳,贻害无穷。 杨错道:“请陛下下诏,臣无不答应。” 肃宗松了口气,倒退几步跌坐在龙榻上。 “陛下。”张皇后上前扶住肃宗。 肃宗握着张皇后的手,含泪向杨错道:“朕要你设法保全皇后,不要她殉葬。” “臣领旨。”杨错赶紧答应。 张皇后顿时震撼,轻唤肃宗一声:“陛下。” “父亲。”李系没料到肃宗竟然不顾他的死活,就要上前理论。 杨错何等机警,霍然起身抓住李系的领口往后使劲儿一摔,摔在门口,距离门槛只有一步的距离。 “来人,将越王带下去。”杨错一声令下,门外闯进来数名禁军上前将越王李系押出长生殿。 肃宗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拉出去,却无法相救。 任凭声声“父亲”,回荡在殿内。 杨错又命人取来笔墨纸砚,摆放在肃宗面前。 肃宗伸出颤抖的手,却连笔都握不住,更别说写字了。 他不得已求助的看了眼张皇后,希望她能代笔。 可是一但动笔,就意味着已成定局。 张皇后不甘心失败。 杨错道:“陛下不能书写,臣婿可以代笔。”右手一抬,数名禁军在门外听命。 天意如此,妇复何言。 张皇后拿起毛笔,让肃宗靠在她的肩上。 由肃宗说,她来写。 “朕登大宝,凡六年有余,内有安史作乱,外有吐蕃、回纥等虎视眈眈……”肃宗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张皇后也写完了。 再盖上传国玉玺,一份传位诏书写成了。 肃宗命太监将传国玉玺和诏书一并交到杨错的手里,恳求道:“朕命不久矣,贤婿可否让朕安静的待会儿。” 杨志廉一听,上前小声告诉杨错:“千万不可以让陛下和张皇后独处,万一陛下改变主意,那就麻烦了。” 杨错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因此踌躇不定。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曾拥有统治天下权力的肃宗,此刻在长生殿,对着杨错也是无奈的恳求。 只求临死之前,让此生最爱的张皇后陪伴余生。 “这是朕临终之前,唯一的要求。”肃宗恳求道,“贤婿你难道不答应吗?” 杨错还在犹豫。 杨志廉却小声警告道:“驸马此时切不可心软,只要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可能。” 杨志廉自幼净身入宫,对宫廷所发生的一切耳润目染。 对于他来说,感情是多么奢侈的物品。 杨错听了,冷声向肃宗道:“陛下所言,臣一定会办到。但皇后不可以留在陛下的身边,得罪了。”大手一挥,数名禁军入内。 肃宗惊道:“杨错你敢如此对朕!连朕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要剥夺。” 杨错眼神一凛,反问道:“不知道先帝驾崩之时,贵妃娘娘何在?” 肃宗怔了一下,没料到杨错会说出这句话。 这话里暗含两层意思,一层是当初贵妃娘娘本不用死,而是肃宗为了一己私欲硬逼死她。第二层是当年你用李辅国差点害死我,今日我会手下留情吗? 张皇后听了这话,便知事情无法挽回。起身来到肃宗面前,行跪拜大礼。 “妾身拜别陛下。”张皇后说完,已泣不成声。 杨错转过身去,背对着肃宗,眼睛一闭,狠心命道:“将皇后带下去,安置在别殿,无旨意不得出殿一步。” 禁军上前,就要拖走张皇后。 当手摁在肩膀上时,张皇后抖了一下挣脱禁军,昂首道:“我自己能走,不需要你们动手。我乃一国之母,岂能让你们的脏手碰我一下。”站起身,从杨错身侧擦肩而过。 擦肩瞬间,杨错和张皇后眼神交汇。 张皇后的不甘与怨恨,尽在眼神中。杨错也不甘示弱,冷眼相觑。 张皇后一走,肃宗哭成了泪人。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昔日自己这样对待先帝,终于报应到自己身上。 “哈哈哈……”肃宗狂笑不止,盯着杨错道:“你今日这样对朕,他日你也会遭到同样的报应。” 杨错苦笑一声,冷声道:“自我决定从前线赶回长安那一刻起,我已经为自己想好了结局。” 肃宗一怔:“难道你真的不怕?” 杨错转过身来看着肃宗,沉声道:“千古至今,多少英雄好汉都倒在历史长河。你问他们怕不怕?” 肃宗愕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懂杨错,就算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懂。 第111章 逃命 朱滔其实并没有逃出很远。 他深知自己的伤势很严重,如果不顾一切奔逃,只怕最终只能是死在雪中。 在冲出墨阳观不远,他便选中了一处小山坡。 这里背风处积雪足有丈余,但是却可以借助积雪遮住身形。 朱滔小心翼翼地落到雪地上,伟岸的身形在轻软的积雪上只是微微下陷。 此时,朱滔觉得咽喉一甜,又强行将血水咽了下去。 他强行趁着病体用竹枝扫去脚印,就是为了不留痕迹,此刻若是留下血迹岂不是糟糕至极。 看看追兵还未出来,朱滔从腰间锦囊里面取出一颗龙眼大的蜡丸,轻轻捏碎外面的白蜡,里面是一颗朱红色的药丸。 朱滔将药丸放进口中,红丸遇津而化。 只觉从丹田生出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 他知道是大哥送他的救命灵药已经起了作用,便轻轻躺在雪上,屏住呼吸,沉入积雪当中。 随着他的下陷,周围的积雪簇拥过来,很快就将他存在的痕迹湮没。 朱滔将外部的生机几乎断绝,开始疗伤。 他本就出身于苦寒之地,些许寒冷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借助药力和自身身体的硬实力,朱滔只觉得身子好像处在温暖的水中,那种朦朦胧胧的舒适让他感觉似乎回到初生之前的那一片混沌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朱滔的意识终于回到身上,仿佛从极度的深眠中突然惊醒。 他能够感觉到自身周身气血畅通无阻,已经没有前面那么重的伤。 片刻后,朱滔纵身破雪而出,抬眼望去,四野雪漫苍穹,身上积雪似乎比原先厚了许多。 朱滔心知自己这次疗伤不知用了多少时日,远远望去,墨阳观依旧矗立。 思忖良久,自己虽然已经功力精进,可是此地距离洛阳数百里之遥,又是天寒地冻,若是不能得到补给,仍然难以飞渡。 自己逃亡之时,除了伤药和那本琴谱之外,什么都没有携带,看来只有闯入这墨阳观索取了。 他倒不畏惧观内的高手,以他的武功,想要悄无声息地拿走干粮衣物并不困难。 这次死里逃生,朱滔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很多从前斤斤计较的事情,如今在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微微一笑,他举步向墨阳观走去。 当日的黑裘如今已经成了破碎不堪的碎片,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走到观前轻轻叩门。 不多时,一个道童前来开门,却正是他相识的阳虚子。 阳虚子目瞪口呆地望着朱滔,讷讷道:“扶余公子,怎么你回来了?” 朱滔笑道:“我姓朱,名滔,请问观主可在?” 阳虚子已经冷静下来,道:“数日前李长史离开敝观,过了两日,西镇郡王传观主至怀州唐军大营,据闻郡王有意责难,因为当日公子行刺之时,敝观上下并未出手相助长史,至今仍无音信。” 朱滔歉然一笑,道:“这倒是在下连累贵地了,不过在下看李长史为人颇重情义,应该不会对贵地有所责难。” 阳虚子引着朱滔向内走去,道:“公子说得是,当日公子两位同伴皆在观中不幸身殁,长史命敝观好生安葬,现在骨灰都已经收好,若是公子有意,这次便可以把他们带走。公子身边的事物长史也令封存观中,公子可要看看么?” 朱滔目光在阳虚子身上凝固了片刻,笑道:“小小年纪竟这般出类拔萃,方才我忽然起了杀机,想要掩盖自身的行迹,不过思之再三,留你一命让你好好活着,倒也是快意之事。” 阳虚子神色不变,回身道:“公子年少英才,他日不可限量。我等只是出家之人,岂能与公子相提并论。” 朱滔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曲意讨好了,我无心杀你全观道士,只要本公子离去之时,你们允诺不出观门,我就不下毒手,小师父以为如何?” 阳虚子心中欣然,方才一见朱滔,他便知道此人已非吴下阿蒙,叛军大多行事作风心狠手辣。若是此人动了杀机,就算自己勉强可以逃生,观中留守的几位师兄弟也绝难活命。 因此对朱滔一直曲意逢迎,虽然此举看来谄媚,但是在他来说,能够避免无谓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朱滔走入多日前居住的禅房,只见诸般物事仍然离去时一般,只是十分洁净,看来有人常常打扫。 他走到木几前,轻抚多日不见的爱琴,心中百感交集,轻叹道:“天命如此,夫复何言。” 此时此刻,他心里很清楚李泌已经回到大军之中,再没有可能接近他进行刺杀。 而且毋庸讳言,他对李泌的杀机已经被惺惺相惜的情感代替。 将琴囊系在背上,朱滔道:“引我前去祭拜沙宅成和善花。” “是。”阳虚子在前带路,引朱滔到了安放他们骨灰的地方。 似乎是巧合,钟楼上的大钟被道士敲响。 钟声缥缈,直入云端。 站在大殿之上,朱滔心中默祷良久,才将沙宅成和善花的骨灰包好。 这两人和他本来不过是陌路,却因为扶余隆之命誓死相助。 若非他二人,只怕他已经成为废人,被禁于唐军大营。 不多时,阳虚子带着四五个年纪相仿的道士走进大殿,手里拿着干粮和行囊。 阳虚子上前道:“公子的马匹还在观中,贫道想公子或者不想使用马车,所以已经备好鞍鞯,公子可以随时出发。” 朱滔目光一闪,道:“你倒是聪明解事!” 看着气度沉稳的阳虚子,心中杀机不免又起,万一自己的行踪被泄露,面对的可能就是唐军的追杀。 但是朱滔本就高傲,怎屑于杀一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道士。 终于轻叹一声,接过行囊走出了大殿。 望南方越来越厚的彤云,朱滔心道:“我还是迅速赶回洛阳,刺杀虽然失败,但是数日相聚,我对李泌的观感或者对陛下有所帮助,再说有些事情似乎很可疑,我也要向陛下禀明。” 阳虚子在后面相送。 朱滔面色一寒,道:“小师父应当知道轻重,你若是擅自离观告密,我日后自然要来报复,唐军大营追缉我乃是必然之事,你也没有必要去锦上添花,还是在此安心修行的好。”说罢,举掌在阳虚子肩上轻轻按了一下。 阳虚子面色骤然变得苍白,直到朱滔身影消失之后,才颓然到地。 几个道童上前搀扶,惊问道:“师兄伤得怎样?” 阳虚子道:“无妨,只需数日闭关,再有你们相助,就会无事。” 一个道童恨恨道:“若是师兄肯答应我们的提议,和那厮拼了,咱们人多也未必没有机会,这样含羞忍辱,这是何必?” 阳虚子淡然道:“师弟不知道其中厉害,我看此人久经战阵,一身杀气。我等都是出家之人,哪里是他的对手。真要动起手来,就算他负了伤也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庄严之地浸染修行之血,岂不悲哉。” 几个道童听了虽然仍旧不服,但是他们素来信服阳虚子,也就不再多说,扶了阳虚子下去养伤。 却不知阳虚子心中惊叹道:“李长史果然是天人,今日之事竟然被他料中。” 原来当日十数名侍卫四周追索二十里之后竟不见朱滔行踪。 回来禀报之后,李泌思索再三,便找上墨阳观主,让他过几日等大营军令到,就带了大部分弟子离开墨阳观。 李泌料到朱滔伤重,必然走不远。 只不过四野茫茫,以朱滔的心性必然是藏匿起来了,找是找不到的。 李泌也料到,此人定会事后重返墨阳观夺取干粮行囊,否则天寒地冻,他如何行走。 若是墨阳观留人太多,李泌担心他会肆虐行事,这些道士虽然厉害,可是真要是朱滔狠心起来,至少也要死上几个小道士。 李泌心中不想朱滔造此杀孽,另一方面也希望他顺顺利利地回到叛军,所以只留个几个道童等着他。 不过为了避免他杀人灭口,掩饰行踪,李泌又特意请墨阳观主选了一个能屈能伸的弟子留守,好将朱滔送出门去。 而阳虚子就是被选中的知情人。 他隐隐猜到墨阳观诸事恐怕都是李泌所策划的圈套,可是他在其中多方留心,也没有发觉什么破绽,只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朱滔乃是叛军将领,是阳虚子心中十分忌惮之人,却是落入陷阱而不自知。 阳虚子心中戒惧的同时,也是谨言慎行,不敢稍露形色,幸而不辱使命瞒过了朱滔的眼睛,保住了性命,完成了恩师谕令。 他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不由对李泌生出仰之弥高的观感。常听吴筠提起此人,说他是智谋天下第一,果然如此。 朱滔离开墨阳观之后,一路直向大燕边境而去。 他地理颇熟,虽然唐军四处大索,可是他仍然能够找到一些小路通行,只是不能骑马了。 这一段旅途虽然艰苦,可是朱滔身体素质过硬,在这种紧张艰苦的气氛下倒是更能稳定进境。 唐军的围捕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在各处关卡加紧盘查。朱滔能够感觉到他们外松内紧的局势,看来自己这次刺杀真得是令唐军很愤怒呢。 不过对于朱滔来说,虽然需要小心一些,绕过重重围堵倒是并不困难。 虽然如此,仍然花了十日才从莽莽群山里面进入洛阳。 第112章 陷害 出山不远处有一处野店,原本是山中猎人常常聚集的地方,虽然简陋,却是烈酒香醇,野味丰富。 朱滔走进野店的时候,店内除了掌柜夫妻之外,只有两个猎人正在那里喝酒,看到朱滔进来,都是面色惊异。 虽然朱滔已经换上了普通衣饰,又因为翻山越岭而破碎不堪,可是容貌气度都是世间罕见,这几人怎不惊讶。 朱滔也懒得理会他们,丢下一块碎银道:“有好酒拿一坛来,再上几个小菜。” 那掌柜连忙捧了酒坛过来,掌柜娘子则是端了野味殷勤送上,在这里可是难得见到这样的豪客。 朱滔放下心来,重回大燕领地,心中一宽之后,不免有些惆怅。 这次败逃而回,颜面上可是有些过不去的。 心中烦忧,忍不住借酒消愁,岂知酒入愁肠,更添愁思,醉意盎然中朱滔更是不愿赶路了,索姓包下了野店唯一的一间客房,进去蒙头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朱滔才从睡梦中醒来,不由有些赧然,常年在外,何曾有过这样的失态放纵。 起身从行囊里面取出干净的衣衫换上,准备出去吃些东西。 谁知还没有走到店堂,就听见外面传来惊呼声。 朱滔心中一凛,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布衣少年倒在门口。 掌柜的上前探视,神色惊惶地道:“这人气息都快没了,不会是要死了吧?” 朱滔见状,上前道:“让我看看吧。”说着俯身探视,片刻后皱眉道:“此人是伤病交加,恐怕是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进食了,掌柜的快烧些热汤来给他灌下,先拿碗酒来。” 掌柜连忙倒了一碗烈酒端过,朱滔取出一粒固本培元的丹药给这人服下,将此人扶起,再给他灌下烈酒。 不多时,这人呼吸渐渐加粗,朱滔这才放下心来,目光落到少年面上,突然心中一动,此人似曾相识。 想了多时,朱滔突然心中一亮,这人不就是那个当日伏地请罪的李泌侍卫,也就是田承嗣身边的铁骑卢子期么? 他比自己早一日逃走,想不到如今才到这里,想必是多日来费尽心力才逃出怀州吧。 此人武功低微,能够逃生必然是受尽苦楚。 若非是自己相救,只怕是会死在这里了。 虽然对这少年并没有深刻的印象,可是想到两人同病相怜,都是在李泌手下幸而不死,心中不由生出好感。 朱滔心道,自己不妨多留几日,带他一起回去吧。 将卢子期扶到客房里面,朱滔再次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少年的伤势,觉得已经无碍性命。 可是这样一检查,朱滔却发觉这个少年资质极好,不由心动。 自古成大事者,无不需要延揽人才。这少年如此坚毅,若是日后能收归己用,绝对是一员悍将。 想到这里,朱滔便赶紧拿出上好的丹药为他服用。 卢子期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全身上下万分痛苦,不由呻吟出来。 这些日子的逃亡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心力。 当看到那座野店的时候,卢子期只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已经有了报偿,刚刚踏入店门就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此刻感觉到自己已经活了过来,卢子期心中狂喜。 他的身躯一动,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身受重伤,此刻不宜过多的用力。还是赶紧修养,等身体好些再动弹。” 听完这话,卢子期真就不动了,再看向朱滔,心头振荡。 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朱滔笑道:“墨阳观一面,可曾忘记。不过,我和你一样刺杀不成。” 卢子期想起来,欣慰的差点掉下了眼泪。 总算是见到自己人,不用再担心唐军的追捕。 过了几日,卢子期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许多。 卢子期谢过之后,便问起行刺之事。 朱滔叹了口气:“别提了,能够生还已经是侥幸了,你能够逃回大燕,也是不容易,今后可有什么打算么?” 卢子期露出遗憾的神色,但是他又警惕的看了朱滔一眼,担心他误解自己有嘲讽之意,见朱滔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才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我理应回军营,可是弟子心中有块垒难消,这次田将军全军覆灭,弟子疑心有人从中推波助澜,所以弟子想暗中查个明白。” “而且万人之中只有小人生还,小人也有些担心被人怀疑,经历了许多事情,小人不想再不明不白的死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想到莫名其妙被杀的雷恒,他不由得悲从心起。 朱滔轻轻地拍了拍卢子期肩膀。 他心中明白卢子期心中忐忑,也知道燕军内部有着隐忧。 可是朱滔作为幽州节度使的部下,天然的与史朝义在立场上不一样。更看得出来在唐军的攻打下,史朝义已是独木难支。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下场,这次的刺杀只是因为李泌对待藩镇的态度。 所以,他也不愿过多涉及其中,便道:“你放心,随我回去见朱希彩将军,你若是福分够,可能会被朱将军收为部下,就是将军觉得你资质不够,凭着我的面子,还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谁还敢加罪给你。” 卢子期喜出望外,再拜道:“小人叩谢将军恩典,若能如此,小人万幸。” 朱滔淡淡一笑,道:“好了,你去吃些东西,休息一天,明日和我一起启程,有些事情也要跟朱将军说个明白,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感觉唐军有什么阴谋正在进行,这些事情,许季常他们更加擅长,我就懒得过问了。还有,你也不用叫我将军,我在家中排行第二,你叫我二公子或者二爷都行。” 卢子期心中一寒,他知道许季常负责军情探察,实际上还可能负责监视军中将兵,平日见到许季常都是远远避开,这次要和他见面,不由心中惧意渐起。 朱滔却没有留意这一点,目光飘向窗外。 他也是心中不安,大燕的兴亡关系到自身荣辱,他虽然不愿帮助史朝义,可是又怎能不担心史朝义灭亡之后,自身的归处呢? 第二日,朱滔带了卢子期出山找到哨所,借了马匹,急急赶向洛阳。 一路上马不停蹄,两日之后,两人终于到了洛阳。 还剩二十里路程,朱滔见卢子期有些疲劳,就唤他下马在路边小店打尖。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缓缓用餐,却是无话可说。 突然,外面传来骏马奔驰和车轮滚滚的声音。 朱滔无心理会,卢子期却是听出这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行军的声音,忍不住走出店门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一队骑兵押着一辆囚车驰来,囚车之中坐了一个相貌粗犷,剑眉星目的中年人,虽然身披枷锁,却是神态从容,毫无惧意。 卢子期一见,大惊非小,回身扑到朱滔面前,道:“二爷,怎么回事,能将军怎会被人用囚车押送?” 朱滔一皱眉,他疑惑地问道:“能将军,你是说我知道的那个能将军么?” 卢子期点头道:“是能元皓将军,他难道犯了军法么,否则怎会被押起来,我看见押送能将军的是张将军的副将辛忠义。” “二爷,能将军素来得我们敬爱,为人又很严谨,怎会犯军法呢?再说,就是能将军犯了错,陛下也不会这样折辱他吧?” 朱滔也是心中疑惑,可是按照大燕的规矩,他职务卑微,是不能直接过问这件事情的。 可是心中疑惑难解,朱滔暗道,我私下问问总成吧? 想到这里,朱滔出了店堂。 这时,那队骑兵已经走到近前,朱滔挡住他们去路,冷道:“谁是负责之人,出来说话。” 那些骑兵勒住战马,将囚车护在中间。 一个虬髯将领策马出阵,目光在朱滔身上转了一圈,却是想不起此人是谁,便高声道:“你是哪里蹦出来的小白脸,竟敢拦阻将爷执行军务,还不快退去,否则将爷就要问你一个劫囚之罪了。” 朱滔面色一寒,身形一动,那个将领只觉得眼前一花,脸颊就被重重打了两记耳光。 他恼羞成怒,道:“兄弟们,上,给我将他碎尸万段。” 朱滔眼中杀机毕露,冷冷道:“你们真敢动手?” 那将领大笑道:“我辛忠义说一不二,我既然不认得你,你又敢来拦路,十有八九是能元皓的相识,你若是劫囚,倒是一件好事,正好证明能元皓之罪。” 朱滔神色越发冰冷,杀死几个士卒,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正要出手之际,囚车之中的中年人扬声道:“辛忠义住手,你不看看对面的是什么人?朱二将军,多年不见,久违了。” 朱滔看看中年人,淡淡道:“能将军,两年不见,你消瘦多了。” 中年人苦笑道:“朱二将军,末将每日殚精竭虑,如何能不消瘦,如今末将遭遇杀身之祸,还求二将军在陛下面前替我缓颊,无敌感激不尽。” 朱滔在怀州留了多日,他眼见大唐军队在杨错治理下的那种从容自信的表现,战无不胜的气魄,心中隐隐觉得大燕军势虽也不差,却是少了些气魄,多了些悲愤。 没想到刚刚回到洛阳,又看到燕军有数的名将遭到这样的折辱,怒火汹汹之余也有些心灰意冷,望望昏黄的苍穹,他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大势莫非真的是无法挽回了么。 第113章 密使 朱滔神色漠然,负手而立。 卢子期眼中闪着敬慕之色。 能元皓虽然枷锁未除,却是下了囚车。 三人站在路边枯树之下,辛忠义等人被赶出百步之外,不得近身。 朱滔虽然身份不高,但是他的顶头上司李怀仙却是地位尊崇,辛忠义不能不给他们这个面子。 能元皓神色平静,似乎不在意这一身枷锁,可是朱滔却能隐隐从他眼睛深处看出那种不愿为人探知的苦痛和委屈。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能将军素来得诸人敬重,陛下也视将军如左膀右臂,为什么会下令拘禁将军,将军不妨向我直言,待我设法为将军讨回公道。” 卢子期连忙道:“是啊,能将军,田将军生前对您敬重非常,若是将军在世,必然不会坐视您受屈含冤,小人虽然没有什么力量,可是也绝不会看着您受人诬陷。” 能元皓轻叹一声,道:“在下从前不过是对田将军公平相待,想不到田将军竟然如此推重,在下愧不敢当。” 卢子期正色道:“当日将军遇刺重伤,我军颇受排挤,只有将军您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屡次额外送来钱粮,将军曾说,能将军您是可托以生死之人,卢子期就是拼了姓命,也不愿见将军受害。” 能元皓苦笑道:“田将军谬赞了,说句公道话,这次在下乃是罪有应得,在下所犯乃是勾结商旅,走私货物,从中牟取巨利的大罪,数日前被张忠志查获,因此请了军令缚我到中军治罪。” 朱滔神色一变,他怎也料不到这平日端正恭谨,清白正直的能元皓竟会犯下这样的贪贿之罪。 这样的罪行,轻些说是违反军规,贪赃枉法,重些说就是叛逆大罪。 需要通过能元皓走私的货物,必然来自大唐,大燕皇帝有严令控制边关,除了少数商旅之外,其他人不许擅自和大唐通商,罪同叛国。 朱滔心中恼怒,正要斥责能元皓几句,却见他神色平静,全无愧疚之色,心中不由一动,问道:“能将军可是受人诬陷?” 能元皓平静地道:“并没有人诬陷,在下不必讳言,从三年前开始,在下经手十四次走私,得到银钱六十余万,今次被张将军查获的货物价值三十万,在下可以从中获利十万。” 朱滔心中怒火熊熊。 可是奇异的很,一看到能元皓那双清澈如同明镜,深沉如同寒渊的眼睛,朱滔却是无法相信,这人会是一个不顾国法军规的贪渎将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能将军不必再试探朱某,朱某相信将军所为必然有不得已之处。” 能元皓眼中光芒一闪,微笑道:“朱将军出身所致,没有多受苦楚,可是将军怎会知道普通士卒的艰难。” “我军多年来和大唐作战,伤亡无数,这几年虽然胜多败少,可是大唐国势蒸蒸日上,我国却是越发艰难。” “将军想必不知道,从三年前开始,我军的粮饷就已经不足,能够拿到半数已经是难得的了,士卒重伤成残之后,抚恤也很难得到,所以军中流传这样的言语,宁可沙场战死,也不能成了废人。” 朱滔也是一方大将,但执掌的是李怀仙的亲兵,根本没有粮草方面的担心。 他的目光落到卢子期身上,只见他面色隐隐带着悲痛,那是感同身受的神情。 卢子期看见朱滔询问的目光,低声道:“二爷,能将军所说一字不差。我兄长战死之后,抚恤极少,家无余粮,我仗着学过武艺,也入了军旅。” “我从军杀敌虽然是想为兄长报仇,可是也是实在无力谋生,若非田将军怜悯,我小小年纪怎可能成为将军亲卫,后面又蒙将军提拔,成了铁骑的一员。” “二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谁家不是如此,所以我们都盼着可以攻下江南,江南沃土连绵,我们就可以靠着军屯养家活口。重伤成残的袍泽也可以有安身之所,不需为了担心连累家人而自杀。” 能元皓别过头去,可是朱滔看到他回头之际,清泪坠落尘埃。 朱滔说不出话,他从未想过,那些奋不顾身,拼命作战的军士居然承受着这样的苦难。 他平静了一下心绪,道:“能将军所为莫非就是为了这些将士么?” 能元皓强颜一笑,道:“陛下为了弥补军饷缺额,下令允许将士劫掠,但是在下所部常年在后方防守,无法得到这样的好处。而且唐军大将侯希逸在兖州四处出击,我军很难有所斩获。 “不得已,我勾结巨商走私货物,一来从中优先取得廉价军需,二来索取重金补上军饷缺口,虽然此事有碍国法军规,可是在下也是顾不上了。” 卢子期突然身子一颤,想起田承嗣将军总是能够及时得到一些来路不明的银钱分发给将士,或者抚恤伤残,莫非,将军也参与了能元皓走私之事么? 疑惑的目光望向能元皓,能元皓会意,却装作不见。 其实走私之事,虽然能元皓竭力隐瞒,还是有人知道的,田承嗣就是其中之一,还曾经派出亲信来相助能元皓,因为田承嗣部下军饷总是连三成都很难拿到。 这走私的事情,就是史朝义本人也未必不知道,只不过都是装聋作哑罢了,大概只有统帅统辖恒、定、易、赵、深、冀六州之地的张忠志不知此事。 不过事已至此,能元皓当然不会牵连旁人,所以对卢子期的疑心视而不见。 朱滔也想到了这一点,许季常掌管军中监察之责,这种事情若是一点都不知道,岂不是无能至极。 许季常若是知道,史朝义也必然知道,只是今次张忠志突然揭穿此事,就是史朝义也是无可奈何,必须将能元皓拘禁起来,这种事情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 传扬出去史朝义支持走私,身为君上却知法犯法,那就有大麻烦。 若想史朝义置身事外,能元皓就需要做这个替罪羊。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朱滔望向能元皓,眼中充满了无奈,道:“能将军,这件事情只怕在下难以求情,其实将军也是不得已,若是向陛下说明苦衷,陛下也会谅解,将军也可以戴罪立功。” 朱滔话中含义,能元皓心中明白,史朝义心有愧疚,自然不会重重加罪,可是这样以来,史朝义威名受损,军心必然动摇。 他摇头道:“末将只是在您面前才这样说,到了中军,末将只能自认贪贿,到时候陛下为了严肃军规,只能将我斩首或者下狱。” “我非是贪生畏死,这几年来不少将领殉国,我不是妄自尊大,若是没有在下防守青州,陛下的压力就太大了,若是将军能够禀明李节度,向陛下求情饶恕我性命,这样一来,虽然我要受些责难,可是一来不伤陛下公正,二来无害军心,就是将末将贬为士卒,我也绝无怨言。” 朱滔心中一痛,道:“能将军忠义之心,令人感佩,请将军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陛下为难,也不会让能将军承担这样的罪名,我这就去求见许季常,请他出面先保住你的命,再请李节度求情,其实我想陛下也可能再设法赦你之罪,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能元皓叹道:“陛下素来严正军法,末将不想害他蒙上污名,就是受刑而死,也是无所怨言。” 朱滔心中难过,却又转念一想,道:“张忠志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军中理应心照不宣,他怎会公然和你为难,将此事张扬出去,就是陛下也绝不会高兴他这样做的。” 能元皓无奈苦笑道:“这件事情末将也不明白,我和张将军虽然没有深交,也是多年袍泽,并无旧怨。这次突然发难,率亲信将商队截获,捉拿了末将的亲信卫士,然后便直接向陛下申诉。” “陛下传下旨意,召我入宫问罪,末将只带了几个亲卫前往大营,谁知辛忠义突然来到,说末将意欲私逃,将末将上了枷锁,打入囚车,末将也不明白为何张将军如此作为,张将军不是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啊?” 朱滔道:“既然如此,能将军你们暂且缓行,我带着卢子期先走一步,看看是否能够周旋此事。” 能元皓欣然道:“不论事成与否,末将都要谢谢将军恩德。” 朱滔转身离去,上马之后直接奔向洛阳。 他面色寒冷如冰,心中迷惑非常,张忠志和能元皓为何突然内讧,隐隐觉察到其中必有阴谋,说不定就是大唐间谍搞得鬼。 朱滔心思百转,仔细回想在怀州所见所闻。 当时他一心都在刺杀李泌,虽然听到了一些事情,可是一来李泌等人言语含糊,二来他对怀州军情也不甚了然,所以只是如风吹过耳,并无痕迹。 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异常之事。 当日他行刺之前,杨错曾经写来书信,说有紧急军情,但是双方刚大打一场,正处于对峙阶段,又是冰天雪地,根本不可能交战,会有什么军情这样紧急呢? 突然,朱滔心中生出一念,按照时间推算,自己行刺之日前后,正是张忠志态度大变之时,莫非此事被唐军侦之,或者本就和唐军挑拨离间有关。 这个想法一生出,顿时如野火蓬勃,不能遏制。 朱滔又想起卢子期和他说过的事情,雷恒被带走。 据说随张忠志去刺杀杨错、李泌的被俘军士全部被杀,卢子期曾听到灭口之说,这灭得是什么口,莫非张忠志有变。 想到这里,朱滔再也不能掩饰心中惊骇,又加了一鞭,他一定要赶去向许季常说明此事,这件事情虽然他不甚明白,可是关系到两员大将,不能不慎重处置。 烛影摇红,帐外冰雪满天,帐内却是温暖如春。 李泌披着长衣坐在桌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图,心中踌躇难定,不知道卢子期和朱滔是否能够回到叛军。 虽然这两人都是坚毅不拔的性情,李泌又有意纵放,但是世事无常,若是他们一个也回不去,可就白费了心思。 灯花绽开,惊醒了李泌的思绪,突然失笑起来。 那边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就是朱滔和卢子期都回不去,最多就是效果差些。 李泌早在十数日前就已经命令大唐在叛军境内的密谍,挑动张忠志和能元皓之间的不合,现在想必张忠志已经向史朝义告发能元皓的罪行。 看过有关张忠志的情报,他是一个性格猜忌的人。对部下似乎很好,然而情天往往恨海。越是对人好,越是害怕背叛。 突然生出奇想,若是和自己的计划不符,史朝义过于相信张忠志,而朱滔和卢子期又没有能够带回去不利张忠志的情报,史朝义麾下众将中最为沉稳的能元皓会不会成为牺牲品。 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倒是意外的收获。 不过李泌可不敢这样奢望,能元皓作战可以用严谨来形容,这样一个人,很难将他入罪至死。 可能最后不如自己的预想,张忠志逃过一劫,可是这期间已经足以造成将帅之间的隔阂和军心的动摇。 说句心里话,占据了兵力的优势,自己的计策不过是尽量减少唐军的损失罢了,凭着杨错的用兵,和相对叛军的大好局势,战胜叛军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朝局,一旦朝局稳定,等待叛军的只有灭亡。 觉得有些疲累,李泌伸了伸懒腰,准备休息。 这时,杨朝晟在外面禀报道:“大人,京中有密使前来,是郡王派来的,大人是否接见?” 李泌心中一惊,朝中局势是不是已经出现变化了! 不管怎样,李泌连忙召入信使。 帐门一开,冷风透入,李泌打了一个寒战。 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缓缓走入,却是韦皋亲来。 李泌心中一颤。 韦皋可是杨错的亲信,又随行入京。 他亲自来此,必然是发生了极为重要的事情,而且可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韦皋上前行了大礼。 李泌轻轻看了跟在后面的杨朝晟一眼,杨朝晟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虽然他负有监察之责,可是却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探查。 他将要退出营帐的时候,李泌疲惫地道:“你去叫高将军过来。” 杨朝晟连忙应诺,可是面色也有些忧虑,他已经察觉其中的异样气氛。 韦皋见杨朝晟出去,下拜道:“奉郡王之命,特来告知郡王京中大事。” 李泌挥手道:“不用多礼,等到高崇文来了再说,也免得你要说两遍,郡王知道这件事情?” 韦皋道:“郡王没有多话,不过命属下带来密信一封。”说着递上一封书信。 李泌展开书信,很快阅读完毕,心里顿时惊讶不已。 第114章 变局 在信中,杨错说明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以及后续的处理。 皇帝暂时被软禁,但是不能干出“弑君”的恶名。张皇后也被幽禁,他的仆从都被诛杀,越王李系被关在大牢。禁军被程元振和鱼朝恩分别执掌,互相制衡。 在这个关键时刻,杨错不能够离开长安,需要李泌在前线稳住大唐各路大军。同时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暂时不在前线的情况。 李泌看过书信,心中已经平静下来,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紧张都是没有用处的。 过了一会儿,高崇文掀帘而入。 前些日子朱滔行刺,虽然是李泌有心放水,可是高崇文还是很不满侍卫应对的能力。 所以这些日子,一有空闲就在他们的营地和他们过招,就是晚上经常也给某些人特训。 李泌常常看见身边的卫士鼻青脸肿,也有些同情。 不过想到朱滔不过是幽州小将,他上面还有高手,李泌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送去上好的伤药给他们。 高崇文走到李泌身边,目光瞧向韦皋,微笑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韦皋道:“奉郡王之命,前来传递宫中消息。大局已稳,只是本人需要留在长安稳住局势,希望你们在这里配合。万一隐瞒不住,可以制造他去陇右的消息。” “郡王在长安的动静这么大,只怕瞒不了多久。”高崇文皱眉道。 “不要紧。史朝义现在面对的问题比我们要大得多,如果处理不好能元皓和张忠志之间的关系,河北立刻就要分崩离析。”李泌长吁了一口气,缓声说道。 另外一方面,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因为杨错在前线,他们的压力就会很大,不易内讧。杨错不在,他们反而会放松了许多,然后斗个你死我活。 韦皋道:“郡王还让我带来他的口信,前线谋略全权由长史负责,军事指挥则是浑瑊。不过,郡王还说。如果紧急的话,就让仆固怀恩代替浑瑊指挥。” 高崇文摇头道:“这是担心仆固怀恩心里不满吗?” “这纯粹是给我出难题啊。”李泌轻笑一声。 李泌觉得有些头痛,虽然有些瞧不起仆固怀恩的骄纵,可是他的能力的确是相当不错的。当初杨错离开的时候,因为走得急,而仆固怀恩又远在泽州与薛嵩对峙,所以没让他担任主帅。 现在,仆固怀恩肯定知道杨错不在怀州大营。这个时候肯定要不满,甚至在儿子仆固玚撺掇下,干出蠢事。 想到这里,李泌忽然问道:“如果仆固怀恩真的不满,甚至不听号令,郡王打算怎么处理?” 韦皋道:“郡王早就写好了一封信,由我转交给仆固绰。”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密封完好的信。 李泌却拿在手里,“不急,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再拿出来。”放进自己袖子里。 韦皋没有再说什么。 长安城,大明宫。 李豫坐在御书案后看着面前的折子,紧锁眉头,将折子递给坐在他左首一张椅子上的杨错,程元振和鱼朝恩站在下面低眉顺目,神色恭谨非常。 “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居然被赞普关在佛寺里,给活活的闷死了。大将达扎路恭也被贬到北方,尚结息担任大相。派正使章藏谢、副使巴桑希来大唐议和。”李豫叹了一口气。 杨错道:“当年玛祥仲巴杰为了在河州与我军争锋,让达扎路恭麾下大将扈屈律悉蒙孤军深入,得罪了达扎路恭。两人之间矛盾重重,被赞普利用才成今日的结局。” 李豫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尚结东赞和扈屈律悉蒙都还在陇右道吗?” “在呢。一直受到齐王的优待。吐蕃也想赎回,被我找各种借口拖住。” “行,这也是我们一个筹码,等吐蕃使者到来,我们再说。” “明白了。” 随着玛祥仲巴杰之死,吐蕃上层又面临着一轮洗牌。 据闻,除了尚结息担任大相,还有尚结息的弟弟尚结赞做了大将。尚息东赞因为弟弟被俘,再加上身体问题,导致在玛祥仲巴杰死后不久就去世了。 另外墀桑雅甫拉、洛德古囊恭因在赞普夺位过程中,居功甚伟。墀桑雅甫拉出任中贡论,即副相。洛德古囊恭为小次相,形成了新的生态体系。 宫内,史朝义负手站在堂上,心中怒火汹汹。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训练士卒、整顿兵甲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监察麾下各将。 在他心中,能元皓、张忠志最为可疑。 这两人都是他亲信大将,张忠志擅长作战,于勾心斗角上面似乎不擅长。 能元皓长于防守,虽然是燕军最值得信任的后盾,可是不免少了斩将立功的机会。 这样一来,能元皓得到的赏赐和晋升是要落后一些的。 而且能元皓个性深沉谨慎,史朝义本是有些怀疑他,可是许季常监视众将,却没有什么证据可证明两人已经和唐军有所勾结。 自从他回到洛阳之后,能元皓就忙着在青州的调整防务。 而一切的动作史朝义都细细留心,能元皓布下的防卫固若金汤,绝无破绽。 两个嫌疑最大的将军却都没有反迹,史朝义原本已经怀疑自己是否中了敌人离间之计。 谁知事情突然爆发,张忠志竟然突然指控能元皓勾结商旅走私,这件事情令史朝义颇感棘手。 说句心里话,能元皓走私虽然隐秘,若是史朝义一无所知,也未免太无能了,可是能元皓所为之事,正是史朝义不便去做的事情,更何况所得款项全被能元皓用于补充军饷。 所以史朝义不仅没有问罪,反而安排军需官和能元皓合作,使得那些银钱悄无声息地用于粮饷和抚恤。 只不过这件事情,史朝义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否则,身为君上公然违背律法,就是群臣谅解此事,那些中下级将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史朝义麾下众将,大多都知道一些。 只有张忠志,一来是他个性直率,众人担心他不小心泄漏出去,二来张忠志不关心这些事情,所以很多人知道的事情,偏偏只有张忠志懵懵懂懂。 所以张忠志突然以此发难,锋芒直指能元皓,令史朝义一时反应不过来,不得已只好下令拘禁能元皓。 当然史朝义也有一点私心,在内鬼未明之前,他也不介意暂时打压一下能元皓,毕竟若是能元皓谋反,那么对燕军的打击就太大。 尽管如此,史朝义还是十分愤怒,因为能元皓之事揭露出来,那么就很难替他洗刷罪名。 这样一来,不论能元皓是否背叛,史朝义都面临着会少掉一员大将的窘境,因此他对张忠志十分恼火,不免后悔从前过于宠信张忠志,纵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许季常走了进来,看着史朝义挺直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上前道:“陛下,朱滔回来了,他想立刻觐见陛下。” 史朝义身子一震,这段时间唐军防备森严,很难传出情报来,他还不知道朱滔行刺之事的结果。 但他从许季常的语气中听出,刺杀并未成功,叹了口气道:“罢了,行刺一个堂堂的唐军长史,本就是难事,朱滔平安回来就好,让他进来吧,他是否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见我。” 许季常道:“还是请他向陛下禀明吧,这事关系到我军大将,朱滔素来和众将没有什么纠葛,他的话应该比较公正。” 史朝义心中一惊,道:“快让他进来。” 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朱滔带着卢子期走入大堂。 卢子期一望见史朝义,神色立刻激昂起来。 他用激动敬慕的目光望着史朝义,在燕军将士心中,史朝义身为君上自然是威仪万千。 卢子期恭恭敬敬的下拜道:“小人卢子期叩见陛下。” 史朝义目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是?” 卢子期知道史朝义不会认得自己,毕竟自己出现在史朝义面前的时候都是带着面具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想起田承嗣,忍不住泪流满面,道:“小人是田将军麾下铁骑近卫。” 史朝义惊讶地看了卢子期半晌,上前将他搀起,激动地道:“想不到田将军还有近卫活着,卢子期,你叫卢子期,唉,你家将军的骨灰已经被我派人送回故里安葬,朕也有旌表封赏,只是可惜他不能上阵杀敌。” 说到后来,史朝义语气中也带了悲凉,但是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又问道:“你怎么逃回来的。” 卢子期看看朱滔。 朱滔淡淡道:“你将一切事情都向陛下禀明吧。” 卢子期点了点头,将自己在唐军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随后朱滔又补充了自己行刺之日的情景。 史朝义听得眉头紧锁,他本是心中有所疑忌。 朱滔和卢子期所说虽然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听在他和许季常耳中,抽丝拨茧之后所显露的真相却是令两人骇然。 毕竟比起能元皓来,史朝义更相信作为安禄山养子的张忠志,更何况自己还派了亲信将领辛万宝在恒州协助,实为监视。 而许季常也比较怀疑精明谨慎的能元皓,在青州与侯希逸对峙。但是侯希逸能力并不高,却僵持不下。 对于朱滔他们自然全无怀疑,对于卢子期却不能无疑。 史朝义看看许季常,许季常会意,咳嗽了一声道:“卢子期,你认为这些事情能够证明什么呢?” 卢子期茫然道:“小人也不清楚,虽然张将军一向和我们将军不合,常常讽刺为难将军,可是若说张将军会生出叛逆之心,小人实在不敢相信。” “只是若非如此,为什么雷恒他们都被斩首,比起他们,小人追随田将军可谓是杀人如麻,就是要向大唐百姓交待,也应该斩了小人。” “而且李泌虽然不是主帅,可是小人见军中众将对他都是十分敬重,他说要将我们两人留在身边,就无人敢反对,就连杨错知道之后,也只是派人警告了我们几句,让我们不可忘恩负义。” “可是忽然之间,雷恒就被强行带走处斩了,李泌也不阻止,我想若非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恐怕那日我也会被杀了。而且李泌宽宏大量,就连那一日雷恒险些杀了他都没有怪罪,如果不是干系重大,小人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史朝义和许季常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卢子期的话中,他们听不出来一丝虚假,而且卢子期的思绪有些杂乱,不像是事先编好的谎言,这说明卢子期并非是投降了唐军,回来传递假情报。 朱滔看出两人心思,沉声道:“我遇见卢子期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如果不是遇见我,恐怕他没命回来。” 史朝义和许季常知道他的意思。 若是卢子期背叛了大燕,是绝对不可能落到那种境地。 就是苦肉计也要有个限度,朱滔既然说卢子期曾经几乎死去,那么绝无虚假。 如果卢子期都可以瞒过朱滔的眼睛,朱滔也没有资格做李怀仙的亲信部将。 这时,有近卫来禀报,张忠正在外面等候传见。 张忠志在恒州抵御河东节度使兵马,没办法亲自出面。他指使的他弟弟张忠正在洛阳举报的能元皓,兄弟一体,两人之间没区别。 史朝义心中有些犹豫,原本他招张忠正前来,是想弄清楚张忠正为何会突然向能元皓发难。 可是现在他心中有了怀疑,反而担心打草惊蛇。 他看了一眼许季常,许季常目光一闪道:“还是让他进来吧,总是要问一问的,朱将军,你带着卢子期先退到后面去吧。” 朱滔点点头,不过他淡淡道:“我在路上见过能将军,陛下、许监军,能将军虽然触犯军法,但念他也是一片苦心,还请两位给他一个机会。” 史朝义轻轻皱眉,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不过这件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张忠志虽然鲁莽,但是这样的大事居然不向我请示就宣扬出去,我原本以为他是无心,现在却觉得他是有意。” “朱将军,我会好好处理的,卢子期么,你可是有了安排?”他看得出来,朱滔对卢子期十分亲切,所以特意问了一句。 朱滔道:“这小子资质品姓我很喜欢,准备带他回去见见李节度和大哥,如果大哥也中意,我想让他拜在大哥麾下,若是不行,我就收在麾下。”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史朝义和许季常都是神色一动。 许季常上前将卢子期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笑道:“资质虽然只有中上,但是这孩子倒是坚毅不拔的个性,而且也不是过于刚直不知变通之辈,小小年纪就成了千里挑一的铁骑,朱泚将军应该会中意,好,朱将军好眼光。” 朱滔微微一笑,叫起卢子期,带着他退到后面去了。 史朝义这才命人传张忠正进来。 不多时,张忠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了君臣之礼,道:“陛下传末将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史朝义深深的看了张忠正一眼,道:“张忠正,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问你,如今能元皓也快被押来了,我且问你,你兄长是怎么知道能元皓作那走私之事的,这样的大事,你兄长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而你还在众将议事的时候当众说出,幸好能元皓没有畏罪潜逃,若是有了差池,岂不是你们兄弟的罪过?” 张忠正犹豫了一下,禀报:“此事与我兄长无关,完全是末将的副将辛忠义在无意中发觉,告诉了末将,末将愤怒之下,也来不及多想就在议事之时说了,这全是末将的罪责。” 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了轻微的惭愧之色。 第115章 诬陷 为了报复能元皓,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私下向史朝义禀报。 他虽然率直,却不是愚笨,这样大规模的走私,自己的属下都能查得出来,史朝义若是一点都不知道才怪,他只有这样做才能迫使史朝义斩杀能元皓。 张忠正心中有数,虽然历来陛下对兄长和他十分宠信,可是却更加倚重田承嗣和能元皓。 再说,若是从前,史朝义还可能严惩能元皓,现在兵势危急,想来陛下很可能会隐瞒此事。 但是张忠正一想到能元皓对自己做的事,就愤怒不已。 能元皓与侯希逸在青州大战,张忠正奉兄长之命前来相助,结果赏赐的时候,能元皓的部下所得颇丰,而张忠正部下却少得可怜,致使士卒从上到下都对他有很大怨气。 张忠正认为这是能元皓存心在羞辱他,因而怀恨在心。等查到走私货物之事,一切都恍然大悟,心里立刻有了注意。 只是他一时冲动,完全忘了一件事,他是张忠志的亲弟弟,还娶了田承嗣女儿,人际关系颇为复杂。 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田承嗣已死的情况下,都认为是张忠志暗中指使。 他的神色变化虽微,但是史朝义和许季常都是有心之人,两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史朝义心中一叹,道:“你在堂下等候能元皓对质吧。” 张忠正应诺退下。 “你说,他的话是真的吗?” 许季常知道史朝义问话的意思,思索片刻,道:“或许是真的,张忠志将军远在恒州对抗河东兵马,应该没有大的问题吧。” 史朝义神色一冷,道:“好吧,我看张忠正心中有鬼,你亲自去一趟他府上,搜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应该有的东西。” 许季常低声应喏,转身出去。 史朝义心中大恨,一掌拍向桌案,桌上茶杯等物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飞溅。 殿外立刻有亲卫涌入,神色紧张。 史朝义神色平静下来,道:“你们收拾一下,等到能元皓被押到之后,你们去了他的枷锁,将他带来见我,押送他的兵卒全部带到后面,不许他们胡乱行走,辛忠义是押送的将官吧,也将他一并带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能元皓终于被押到了。 史朝义见到神色平静但是形容有些狼狈的能元皓,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比较好。 不论能元皓为了什么走私,不论自己是否默许,这件事情已经揭穿。 若是说出真相,那么大燕所面临的窘境将人尽皆知,只怕军心不稳,而且违背国法的罪名也没有那么容易在朝野得到谅解。 朝中还有许多对自己不满的势力,史朝义知道到了那时自己的威信恐怕要受损。 若是从前,史朝义倒不介意威信受损,反正自己在大燕中的威信就那样,稍微损失一下也就那样了。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唐军随时都可能发难,自己是一刻都不能放松。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明显的偏袒能元皓,恐怕会失去军心。本来就打得很艰难,要是再失去了军心就麻烦了。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让能元皓顶罪。 虽然只要自己一句话,能元皓定然会遵从,就是死也不会牵连自己,而且实际上自己也确实没有插手此事。 可是让能元皓代自己受过,史朝义是无论如何作不出这种事情的。 能元皓心中明白史朝义所想,上前下拜道:“罪将叩见陛下,请陛下按照国法军规种种处置罪将,无论是何等处罚,罪将都是心甘情愿,只是如今国家在用人之际,求陛下留罪将残生,让罪将战死沙场,而不是死在刑场之上。” 史朝义身躯微微震动,良久才上前将能元皓扶起,深深一拜道:“能将军,这本是我之过,却让将军担此污名,罪莫大焉。” 能元皓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神色,肃容道:“陛下何出此言,这全都是末将利欲熏心,和陛下何干。” 史朝义明白能元皓的心意,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能元皓承担了罪责,就更不能牵扯到史朝义身上。 他黯然直起身躯,道:“元皓,你现在一旁等候,如今还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你在旁边听着。来人,传辛忠义。” 走进来的辛忠义神色十分不安。 他颇为精明,自从路上遇到朱滔之后,他就不敢再为难能元皓。 在最后一段路上,他心中一直打鼓。 辛忠义是张忠正部将,少年时候就是好勇斗狠,乃是乡里有名的无赖,后来投奔张忠正之后,因为他心思灵巧武艺也不差,从一个小卒成了张忠正的副将。 张忠正虽然骁勇善战,可是用人上面却是有些任人唯亲的。 不过总算辛忠义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便仗着张忠正信任,用小恩小惠结好军中勇士,也还勉强算是一呼百应。 前些日子,张忠正交待他探查能元皓的短处,辛忠义实在有些为难。 不是因为能元皓威望身份,而是能元皓素来严谨,辛忠义实在是无从下手,可是张忠正的命令是不能不遵从的。 恰好能元皓麾下有一个将领因为犯了军法被能元皓降了职,那个将领心存怨望,寻机会逃到了洛阳。 辛忠义得知之后便和他结识,拉着他去喝酒玩乐,这个将领对能元皓心存不满,在辛忠义贿赂下便露了一丝口风,说出了能元皓走私之事。 辛忠义得知之后如获至宝,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张忠正。 张忠正也是名将,既然知道这样的事情,用心之下果然不久就发现了证据,毕竟能元皓得到军中高级将领的支持和默许,所以并没有过分守密。 而在张忠正策划之下,顺利的捉贼拿赃。 整件事情都十分顺利,可是辛忠义有件事情却瞒着张忠正。 在这个过程中,辛忠义“查到”了许多线索的情报,可是这些情报实际上不是辛忠义查到的,而是从一些神秘人手上得到的。 如果没有这些情报,张忠正也不可能这样顺利的抓住能元皓的把柄。 现在辛忠义万分后悔自己的短见,想当初那些神秘人捧了金银上门,说是和能元皓勾结走私的商人们和他们不和,双方在生意场上是敌手,所以想帮助张忠正打击一下能元皓,好铲除那些商人的后台。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缘由,而且自己也需要这些情报,辛忠义就却之不恭了。 可是路上的事情,让辛忠义发觉自己的上司可能捅了一个马蜂窝。 若是张忠正有什么不妥,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就成空了。 就是再后悔,也是无济于事。 等到辛忠义押着能元皓到了宫内,能元皓立刻就被卸了枷锁请了进去,反而辛忠义自己和那些军士被看押起来。 辛忠义更是心中不安,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 没过多久,辛忠义就被传去问话,他自然没有法子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史朝义召见将领的勤政殿。 一看到面色铁青,周身怒气杀机洋溢的史朝义,辛忠义只觉得几乎无法呼吸,上前几步扑通跪倒在地,身躯更是不由颤抖起来。 史朝义见到这种情状,心中更加怀疑起来,冷冷问道:“辛忠义,是你发觉了能元皓走私之事么?” 辛忠义小心翼翼地道:“正是末将。” 史朝义恨声道:“你是如何发现的,莫非你胆敢暗中监视大将么?” 辛忠义张口欲言,可是却无法出口。 收买能元皓麾下将领和接受商人贿赂都是不可明言的事情,若是自己说了出来,不说能元皓有罪没罪,只怕自己先被推出去斩首。 想到这里,辛忠义不由额头冷汗涔涔,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竟是不敢说话。 史朝义怒道:“你还不实话实说,若是有半句谎言,我就问你一个欺君之罪,将你千刀万剐。” 辛忠义吓得面色苍白,连忙将自己如何从那名将领口中得到线索,又如何从神秘人那里得到贿赂和情报的事情说了。 史朝义勃然大怒,一脚踢出,将辛忠义踢飞到一旁。 辛忠义口吐鲜血,却不敢擦拭,爬起来伏倒跪地,连连道:“末将知罪,求陛下饶命。” 史朝义冷冷道:“将他带下去交给许季常严刑盘问。” 几个近卫将辛忠义拖了下去。 史朝义坐回龙椅,疲惫地合上眼睛,仔细的想着辛忠义的口供,那些提供情报的人很可疑。 他问能元皓道:“元皓,你可知有什么人会怀恨于你,而且可以得到你们走私的详细情报。” 能元皓皱眉想了片刻,道:“和末将勾结的商人都是国中大商贾,有资格做这种生意的不过两三家,末将和他们达成协议,按照一定比例共同合作,除此之外的商人就算眼馋,可是他们没有这个财力参与,而且也没有办法得到出货的情报。” “除非是和那些商人交易的大唐江南的商人,才可能得知我们出货的情报,不过他们怎有能力参与到燕军务?” 史朝义苦笑片刻,眼中闪过寒光,道:“怎有能力,我们都忘记了那人在江南待了好几年,恐怕这件事情早就在他掌握当中了。” 能元皓脸色一变,他自然明白史朝义所说的“那人”是谁。 不过他谨慎的问道:“陛下,这件事情未必如此,我们合作的商人都特意查过,应该不是忠心大唐的人,就算那人手段再高明,他也没有办法把手伸得那么长。” 第116章 偏心 史朝义对能元皓的判断颇为信服,可是他仍然认为这次的事情必定有大唐的插手,除了大唐谁还会希望燕军方大乱呢。 想了一想,他说道:“毕竟江南一带始终属于大唐领土,恐怕蛛丝马迹难以逃过他们的眼睛,若是有心,也未必不能收集这些情报。” 这次能元皓也默然。 史朝义的判断很有道理,货物的进出果然是瞒不过那人的耳目。 莫非李泌早就在江南布下了棋子? 能元皓心中突然生出荒谬的想法,莫非李泌当年远走江南并不是真的隐居,而是在布置暗桩,并引诱我们走私的用意。 如今若是断了这条路线,只怕燕军立刻陷入物资不足的困境。 想到这里,能元皓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却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只能安慰自己道,李泌就是再精明,也不可能想得这么深远。 这时,许季常面色凝重的进来了。 他递上一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两封书信。 史朝义接过一看,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两封书信都没有抬头和落款。 第一封书信上面写的内容是…… “君兄长之旧部,皆已灭口,容情之恩已报,史朝义兵败怀州,君岂不悟,待大军攻伐之际,君悔已迟,若弃暗投明,可许以侯爵之位,将军深思之。” 第二封书信上面写的内容是…… “君应知时势,顺天而行,乃幸事也,请先除能元皓,向我以表诚心,我将暗助将军行事。” 看完,史朝义沉痛地道:“可问过他的亲卫了么,可是有人栽赃?” 许季常苦涩地道:“属下仔细盘问,无人知道张忠正如何和大唐联系的。但是这锦盒是放在张忠正寝室的柜子里面的,这柜子只有张忠正有钥匙。而且有人留意到张忠正每晚睡前都会从锦盒,查看里面的信件。若是有人栽赃,至少昨夜之前那些书信不会在里面。” 史朝义手抚额头不语,神色冰冷阴郁,过了片刻,道:“传张忠正来见我。” 当张忠正走入堂上的时候,史朝义再也抑止不住心中愤怒,将锦盒和两封书信摔在张忠正面上。 张忠正眼光一闪,看到书信,面上通红,道:“末将的私人书信怎会在陛下手上。” 心中存了万一之念的史朝义彻底失望了,他冷冷道:“那么你是承认这两封信是你的了?” 张忠正脸上一红,道:“正是末将所有。” 史朝义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之意,道:“我对你素来器重,你就这样报答我么,你可对得起三军将士吗。” 张忠正心中迷惑,心道,兄长写给自己的家书里面,只字未提国事,这能有什么问题么? 他下意识的拿起书信看去,一看之下,他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史朝义冷冷道:“原本我还相信你和你哥刺杀杨错不成是意外,我还想你向能将军发难是为了看不惯这种贪枉之事,可是如今你要如何解释,大燕何曾亏负于你,你要叛国投敌。” 张忠正心中急切,想要解释,可是越是焦急却是越发难以分辩,拿着那两封书信竟是说不出话来,急切之下,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若是史朝义此刻心境清明,必然会看出张忠正心有苦衷。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早已对部将起了疑心。 何况他本身就是弑父上位。 而他的父亲又是杀了安庆绪,安庆绪又是杀了安禄山。 早就形成了怀疑链条,谁也不信任。 张忠正向能元皓发难,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朱滔、卢子期之言又让他深信不疑。 所以见张忠正如此情状,史朝义反而越发觉得此人矫情作态,可恨至极。 堂上另外两人,许季常本就是负责监察军中将士,遇事总是爱生疑心,在他心中人不过分为两类,已经叛变的人,和将来要叛变的人,故而也没有察觉出张忠正心意。 反而能元皓虽然遭遇这种难以翻身的境地,但他心中没有窒碍,看出张忠正之苦。 他连忙上前道:“陛下,张将军或者有些苦衷,还请陛下容他申诉,这两封书信若是唐军送来,张将军将他焚去就是,怎会留下作为证据呢?” 能元皓说得虽然有道理,史朝义和许季常都是神情一动。 偏偏张忠正心中怨恨已深,他对能元皓本就怀恨在心,如今史朝义又摆明偏袒能元皓,那两封书信也说不定是许季常栽赃。 所以,他心中激愤之下,不仅没有趁势解释,反而大怒道:“能元皓,不用你故作好心。” 史朝义听到此言心中更怒,厉声道:“将张忠正关入死牢,许季常,立刻将张忠正在洛阳的亲信将领全部拘禁起来,一一盘查,看是否有人已经被他收买叛变。” 他声色俱厉,能元皓和许季常也都凛然不敢多言。 张忠正只觉心灰意冷,看了看史朝义和能元皓,心道,我虽以私心告发能元皓,可是毕竟能元皓走私贪渎是实情,陛下不问此事,反而责问我如何得知,如今又拿着这两封不明不白的书信来向我突然问罪,罢了,既然陛下存心偏袒,我又何必还要辨白。 张忠正本就是将生死看得极淡的人,想到这里也不向史朝义拜别,转身下堂,也不管身后跟上来的侍卫如何,心中满是苦楚悲愤。 史朝义见张忠正如此,心中越发气恼,但是他毕竟还是冷静的人,虽然早已落入李泌计策中,心中还是隐隐觉得张忠正可能有些苦衷,便向许季常问道:“你还是要仔细查一查,这段时间你应该对张忠正有所留心,可知道有什么人和他比较接近,说不定那两封书信真是有人栽赃也不一定。” 能元皓神色一喜,他虽然也怨恨张忠正无故向他发难,可是却不相信张忠正真的叛变投敌。 许季常则是深思片刻道:“这件事属下也很奇怪,张将军往来之人并无嫌疑,除非是他的属下亲信有人通敌,才能替张将军和大唐交通消息。” “不过这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必然需要多次密商,传递消息之人必然需要常常外出,形迹必然会落入人眼,可是张将军属下没有这样形迹可疑之人,若是张将军真的派了数人分别传信,也断然没有可能。 “他纵然有了反意,也必定只能让一二亲信或者是让张忠志得知,绝不会如此不谨慎。所以这两封书信如何到了张将军手中还是难以推测。” 史朝义听到这里,面色一寒:“也许是他哥张忠志指示的,刚才只是因为我们的逼问,所以把他哥摘出去。” “那属下这就去查探。” “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是。” 正要出去办事,突然押送张忠正的两个侍卫冲了进来,高声道:“陛下不好了,张将军突然出手,将我们击晕,他逃走了。” 堂上三人都是听得呆了,谁也没有料到张忠正会在这时脱走。 虽然史朝义下令将张忠正拘禁起来,可是毕竟还没有公开他的罪名,就算是张忠正真的反叛,也未必没有机会挽回史朝义的信任。 这样突然脱走,就是史朝义原本相信他无辜,此刻也不会再有别的想法,更何况史朝义本就已经相信张忠正反叛之事。 史朝义深吸了一口气道:“传我谕令,四门紧闭,城内大索,一定要将张忠正生擒活捉。” 许季常冷冷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不会让他逃走。” 许季常匆匆走下堂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号角声,这是向四门传令。 也是代表着洛阳城此刻起进入军管,所有平民都必须闭门不出。 这么长时间,洛阳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势,满城军民不免人心惶惶。 而在宫内,史朝义神色冰冷漠然,他真得觉得很疲倦,这些年来从军作战,他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孤单和空虚。 上层良将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再加上田承嗣之死,已经让他痛失臂膀。 张忠正背叛,能元皓身陷缧绁,更让他觉得羽翼尽折。 失去得力的心腹大将,史朝义第一次觉得再无杀敌取胜的把握。 他沉默片刻,对能元皓说道:“我已决定,等到张忠正被擒之后,就说是他诬陷你入罪,这样一来此事应该可以遮掩下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想朝中重臣也知道轻重缓急。” “再说你的行事也是我默许,看在我的面上,不会有人追究此事,如今我身边将领已经只剩下你了,能将军,你不要辜负我的苦心,不可死在我的前面。” 能元皓只觉得心中一酸,泪如涌泉。 虽然他不计个人毁誉,行那走私贪渎之事,都是为了大燕着想。 可是却也知道一旦事情泄漏,自己不免要担上污名,就是不死也要失去军职。 想不到史朝义竟然决定亲自承担罪责,这般维护爱重,自己就是一死也难以报答。 他双膝跪倒,泣声道:“末将遵命,末将立誓舍身报国,捍卫江山社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后悔。” 史朝义眼中也不禁闪过泪光。 他强行忍住,道:“如今时势危急,乱世见忠臣,朕相信你一定能办到。” 能元皓心中一痛,道:“末将心中只有精忠二字,只有末将在世一日,绝对不会辜负家国。” 史朝义长叹一声,道:“你也去协助许季常,一定要将张忠正擒回,我要知道他泄漏了多少军机出去。” 能元皓应诺退下。 史朝义手抚额头,只觉得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忽然侍卫传来噩耗,张忠正逃走后,竟在府上自杀了。 史朝义大惊失色。 第117章 突破口 长安城,杨园。 杨错已事实掌握大唐的兵权,主导对叛军的作战。 而在宫里,肃宗已被软禁,太子就住在宫里,名为监国,实际上主导大唐的政务。 杨错觉得住在公主府处理军务不合适,容易引起他人的非议。选择回到杨园,那里才是自己的府邸。 望着手上的情报,杨错惊讶道:“李先生果然是好手段,竟让叛军两员大将,一死一伤。” 张忠正一死,他的哥哥张忠志必然对史朝义离心离德。 而能元皓因为“走私”的事情被当众责打二十军棍,据闻躺在床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等到朝局稳定,再对叛军用兵,或许就可以终结这场叛乱。 安思霖笑道:“这并非李泌能控制的事,不过能形成现在的局面,也算是一件极好的事。” 自从杨错回到长安住在杨园,和政和安思霖便从公主府搬了出来,也待在杨园。不过安思霖没时间捣鼓器械,因为杨错身边已经没了谋士。 李泌在怀州前线,乔琳随杨天佑在河西,韩滉、董晋又在陇右。 眼下,只剩下安思霖这唯一的谋士。 在这段时间,杨错也没歇着。除了处理军国大事,还办成了另外一件事。 和政公主怀孕了。 她把府里的事情都交给安思霖处理,薛瑶英从旁协助。 薛瑶英刚从相州回来,带来了薛嵩暗中同意降唐的事情。 只要唐军一动,他就配合。 “踏踏踏……” 伴随着一连串脚步声,韦皋急匆匆的进来。 “什么事?”杨错看韦皋脸色紧张,连忙问道。 “大帅,情况有变。” “哦?” 韦皋当即拿出数封军情,放在杨错面前的桌案上。 叛军竟然全面出击,接替能元皓的向润客向青州的侯希逸大举进攻,史朝义部将谢钦让与淮西节度使王仲升激战于申州城下,李怀仙自幽州出击,进攻仆固怀恩驻守的云州。张忠志也开始向河东进攻,太原尹辛云京率军抵御。 整个大地,除了长安方向、襄阳方向和李光弼驻守的淮南地区,都有烽烟。 看完整个情报,安思霖道:“依我之见,这是叛军在得知了你不在前线,所以选择了大规模反击,但真正的主攻目标却是长安、襄阳和淮南。” “长安?有潼关天险,又有郭子仪将军的驻守,不用担心。淮南有李光弼将军,也不用担心。那么……”杨错眼前寒光一闪,“叛军的目标只有——襄阳!” 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与部下江陵太守吕諲不和,又有行军司马裴奰谋图夺取来瑱的位置,多次秘密上表唐肃宗,说来瑱有勇有谋,恐怕日后难以节制。 肃宗在没有被软禁前,下诏让来瑱前来京师见驾,来瑱一面选择答应入朝,一面选择让部下挽留他。所以来瑱始终滞留在襄州,没有入朝。 表面上,来瑱扳回一城。实际上,他也丧失了对部分将领的掌握。有一部分将领认为他有不臣之心! 这就很危险了。 不得不说,史朝义选择的主攻方向真够准。 襄阳,节度使府。 “诸公,适才刚由邓州传来一条紧急军情……”来瑱神情严峻地拿起一封绢书,让人递给了厅下的众文武,“新城令梁毅,内通叛贼史朝义,以输送粮草为名,将两千余家兵伪装成送粮民夫混入南阳城中。” “随后与驻守南阳的其弟梁丹里通外合,兴兵作乱。叛兵打开城门,迎攻城的叛军入城,目前南阳城业已失守,邓州刺史率残军正退往穰县。” “什么?” 还未能见着绢书的官员,乍听这个消息,都抑制不住震惊而轻噫出声。 这震惊,既是因为梁家兄弟的反叛。也诧异于南阳的失守,更蕴涵了对邓州、襄阳,乃至整个山南东道局势地担忧。 梁氏本是邓州大族,梁毅、梁丹的父亲便曾担任过邓州的刺史。 这兄弟二人自幼便颇为聪颖,成年后一人习文,一人习武。 梁毅不到二十五岁,便是一县之令。梁丹二十岁,也在军中任都尉之职,前途可谓无量。 而且,这两兄弟在山南东道士族中声誉一向不错,并无什么劣迹。 乍一听这对兄弟投靠叛军发动叛乱,在场的多半地官员都感到难以相信。 “来节度,两兄弟通敌叛乱之事,是不是有所误传?”山南东道行军司马裴奰与梁氏兄弟的亡父乃是故交。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幼看着长大地故人之后,居然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裴公,此事确实无误。”庞充缓缓摇头,打破了裴奰地幻想,“邓州刺史都已经证实此事。此外,斥候也刚刚回报新城县内出现异状。” “什么?这两个孽畜……!”裴奰将梁家兄弟当作自己的子侄一般,不由得痛心地摇头道,“梁家百年基业,就要毁在他们的手上!” 裴奰虽然对来瑱多有不满,但是他并不想当反叛朝廷的逆贼。 “庞公,南阳城固若金汤,怎么会失守?”大将李昭更为关心南阳城失守之事。 其实,不但李昭,在场的不少人也同样有此疑惑。 南阳城依山而成,又经两次扩建,绝对可称铜墙铁壁。 在此前鲁炅已据守南阳抗击叛军大将武令珣、田承嗣的攻击数十日,最终才被迫弃城而逃。 但是鲁炅扼守要道,使叛军一直没机会扩大战果。 庞充知道在场很多人精于政务,却不通晓军务,耐心地解释道:“南阳的城防是防外不防内,用来抗击外敌攻击,绝对可称固若金汤,但如若背后遭遇攻击,防卫能力就要大打折扣,更何况这次是叛军在城中作乱。变起突然,邓州刺史能率部分人马撤出城池,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南阳扼邓州门户,一旦此城告破,叛军即可长驱而入邓州腹地!”李昭不无忧虑地说道。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来瑱麾下另一员大将薛南阳接口说道,“只要穰县不失,邓州即可暂保无虞。有史翙将军镇守穰县,仅是防守应当还不成问题。更为令人担忧的是,叛军很可能自南阳转道新城,渡汉水直接南下攻击襄阳腹地。” 在场的不少文武只想到南阳失守后,史翙将会遇到的危险,还没想及襄阳其实是更加危险的。 “这如何是好?”有人慌乱地提议道,“速请李刺史将叛军赶出邓州!” “李刺史需要迎击李元遇。”薛南阳面色肃然地摇头说道,“叶县、鲁山集结了六万多叛军,李刺史离开后,一旦被李元遇抓住机会,情况更加危险。” 直到此刻,一众山南东道官员才愕然发现,其实跟史朝义腹地的情况一样,山南东道腹地也是一片空虚。 李岘迎击李元遇,动用了四万大军,原本邓州和南阳两城的驻军共有一万五千人。 庞大的山南东道大军,眼下除了襄阳城中还有近万人外,居然已经抽不出像样的兵马来。 一旦被上规模地叛军攻入襄阳腹地。那绝对将是一场噩梦。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都说不出话来。 “叛军攻入邓州,由山南东道向京畿道输送粮草辎重的补给线就被切断。”来瑱看了看西面方向,沉声说道,“如今天下局势已经明朗,但大军所需粮草辎重。多半靠山南东道作为中转站的补给。一旦粮草告急。将军那里的情况堪忧!” 京畿道一带本来就不属于产粮高峰地区,又被当年安禄山叛军打劫,导致整个地区的经济破坏严重,前有第五琦,后有刘晏,再有元载都被委以重任,在整个江南征收赋税,为大唐平叛供血。 一直以来,都是由山南东道源源不断地将粮草输送入京畿道,保证大军征战之用。 但如今,这条关键的补给线即将不保。 听完来瑱的话,厅内一阵沉默。 原本平稳的战局,竟然只因梁家兄弟地叛乱,陷入了极度的困境之中。 “向淮西求援么?”许久之后,庞充谨慎地提议道。 “淮西节度使那里情况也吃紧,淮西还出了乱子,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来瑱缓缓摇头说道。 “节度有什么对策么?”薛南阳看向主事的来瑱。 来瑱素以智计出名,也是一代名将。 来瑱和庞充对视了一眼,面上流露出犹豫的表情。 小半晌后,来瑱叹气说道:“眼下可行的办法,恐怕只有一个了。” “什么办法?”数名文武禁不住同时开口问道。 “立刻向朝廷请旨,率军前来助战。”来瑱无奈地说道。 “这……这可行么?”李昭乍喜还疑地问道。 来瑱命人将地图拿来,指着标注长安的那一点,随即在京畿道和邓州直接划了一条直线,“若朝廷大军出动不需绕道太多,可以直接取上洛、商洛,过武关,就可以直达邓州。以行程来算,四天就能赶到。” “朝廷有兵马可以调动吗?”薛南阳疑惑地说道。 “这就要看朝廷的魄力,是否发现了整个大战的关键。如果朝廷反应过来,咱们就可以成功反击。就算是不成功,咱们也可以效法当年鲁节度使扼守要道,不使叛军有机可乘。”庞充仔细分析道。 “现在的问题是,朝廷会派谁来呢?” “也许是卫伯玉吧?再不济是周智光,最好不要是鱼朝恩,或者程元振。” 一众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都点头表示赞同。 “好,既然如此,我即刻命人传书!”庞充转头对来瑱说道,“属下先行告退,其余事请您交代一下!” 来瑱点了点头。 庞充向众人微一拱手,便举步匆匆离去。 “此刻已关乎我山南东道存亡,愿诸公精诚团结,共度难关。仅梁氏兄弟叛乱,就将我山南百万士民陷于危乱之中,此等贼子,纵夷灭九族也难辞其罪。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等,为一己私利,陷我山南东道于水火。此刻若悬崖勒马,尚不为迟,如若执迷不悟,便休怪越不顾往日情面了。” 来瑱眼带锐利之色,巡望厅中众人,意有所指地告戒道。 文武官员列中,有一、两人难掩惊慌之色。 告诫完毕后,来瑱继续说道:“方此危急之际,最需民心安定,民心不安则军心难定。劳诸公……” 庞充分别向朝廷、邓州和淮西发出了传书,再回到议事厅时,厅内群臣已散,只余下来瑱一人正在处理政务。 “司马,文书传出了?”见庞充进来,来瑱抬头搁笔说道。 “恩……”庞充轻应了一声,随即问道,“来节度,那两位告诫过了么?” 来瑱点了点头,有些怒其不争地说道:“都是山南东道的老臣子,家族也在山南东道立足了近百年,居然就一点不顾乡土。史朝义那里能给多大的好处,让他们甘之如饴地为一己私利置百万山南士民于战火之中。” “这两位跟叛军的那位关系似乎不错,看来很可能是受了他的蛊惑!”庞充叹了口气说道。 就在北部战火正盛时,襄阳内部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迹象。 有一小部山南东道官员私下与史朝义方面有所联系。 来瑱也正是因为关注此事,加上还要留意近在眼前的鲁山、叶县攻防战,所以对其他方面稍有松懈,这才给了梁家兄弟以可乘之机。 “今日我已经把话挑明,前情可以不咎,谁敢再有任何异动,就休怪我无情。”来瑱面现愤然之色,轻叹了口气说道,“叫你见笑了。往日还是鲁公执掌山南东道时,就总是有这些不争气的人搅扰,否则以山南东道之力,何至于只能扼守山道。如今正是大有作为之时,绝不能再有枉纵了。” “眼下战事紧张,山南东道的大局要劳来公多费心了!”庞充恳切地说道。 行军司马庞充其实是朝廷派到山南东道的监军,暗地里与来瑱的关系并不完全属于隶属。 “你放心吧,在朝廷没有动静之前,我一定要稳住山南东道的局势!”来瑱点了点头。 第118章 及时救援 既然知道了对手的目标是襄阳,那自己这里就要相应的动作。 杨错上奏朝廷,提出由自己亲自带着部分禁军和神策军前往襄阳解围。 与这同时,还暗中调郭涔兄弟的铁骑和郝玭的风骑军前来相助。 太子也知道事情危急,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拍板同意。 调禁军大将卫伯玉、哨探将领陈舒影,神策军大将周皓、皇甫温,再加上郝玭的风骑军和郭涔兄弟的羌族铁骑,共计三万大军,从长安出发,在蓝田汇合,直奔襄阳。 山南东道,穰县东城楼上。 史翙望着山下的叛军,目中射出恼怒的光芒,右手恨恨地在扶墙上捶了一下。 穰县是座山城,易守难攻,史翙丝毫不怕叛军的进攻。 相反,他最怕的是叛军不进攻。 叛军攻破南阳后,正如来瑱、庞充等人所担心的一般,没有继续穰县,而是迅速地渡过汉水,经新城直接南下攻进了襄阳。 由叛军大将毕思琛统领的两万精锐叛军,直叩整个山南东道的心脏——襄阳城,立时在山南东道引发巨大的慌乱。 当然,以襄阳城防的坚固,莫说只有两万叛军,即使有十万,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城池。 但如果毕思琛不攻城,而是绕道至李岘的身后,配合李元遇将李岘的大军击破,那结果将更加可怕。 此外,让这样一支精锐叛军钻进山南东道腹地,很可能会引起人心的极大慌乱。 有鉴于此,来瑱不得不派遣兵马迎击毕思琛。 但留驻襄阳的将领中,根本就没有人能敌得住毕思琛。 仅仅三日时间,李昭阵亡,薛南阳身负重伤,伤亡军士达到六千人以上。 襄阳的防守,甚至都需要借助一些官员的家兵。 而另一面,李岘也被李元遇的疯狂进攻死死缠住,无法脱身回援。 史翙通过秘密信使了解到这些情况,自然极想率军前去救援。 但偏偏周子俊率领了万余叛军和梁丹的叛军将穰县通往襄阳的道路给封住,加上冯鳌从南阳带回的残军,穰县也只有八千多人马。 只有若是出击的兵马少了,根本无法突破叛军的阻拦,若是多了,穰县又很有可能保不住。 这让史翙完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这三、四天时间,对史翙而言,简直度日如年。 “史将军,再拖下去,赵将军和襄阳的情况就很危险了!”冯鳌走到史翙身旁,难掩焦急之色地说道。 “娘的,拼了!”史翙一发狠,厉声说道,“把城中官员的家仆凑起来,大概能有三千来人。冯将军,你能用这些人守住穰县么?” “能不能守住,末将不敢保证!”冯鳌已知史翙准备冒险出击,慨然应道,“但末将愿以性命担保,人在城在!” “人不在,城也要在!”史翙一捶冯鳌的胸口,厉声说道,“穰县交给你了。老子倒要看看毕思琛那厮,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就算他是一头老虎,老子也要搿它几根牙下来!” 史翙正待下城集结兵马,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楞立不动。 “史将军,怎么了?”冯鳌惊讶地问道。 “冯将军,你仔细听……”史翙一指西边方向,露出一副惊疑莫定的神色。 “听什么?”冯鳌侧起耳朵,却没有听出什么异常的声音。 “号角,号角,是号角,是我们的号角!”史翙突然流露出无比狂喜的表情,急冲冲地跑下城楼,直奔西城方向而去,“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冯鳌楞了一下,片刻后才会过意来,一时竟忍不住狂呼起来,“援军来了!” 一旁的守城士兵看着莫名失态的将领,先是一阵惊愕,随即听了狂呼的内容后,也都会过意来。 此刻,整个山南东道的大军都被缠住,能在这个时候有援军前来,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援军来了!”整个东城楼立即沸腾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士兵高声狂吼,声音惊天动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山下的叛军将士听到这一阵狂呼,不禁莫名惊愕,不知道城里的敌军发什么疯。 有人甚至以为守军准备出城攻击,急忙向周子俊禀报此事。 披挂整齐的周子俊急步来到山前,身后跟随着数名部将和梁丹。 此刻城上守军的狂呼已经停息,向身边士卒询问了情况后,周子俊一时还未会过意来,但熟悉军中情况的梁丹已是面色大变。 “梁将军,你怎么了?”察觉到梁丹的异状,周子俊疑惑地问道。 “援……援……援军……来了!”牙齿打着颤,梁丹面色如土地说道。 “什么?”周子俊也立即色变,惊疑交加地急问道,“援军?这个时候他们还有援军吗!” “如……如果他们确实喊的是这句话……”梁丹指着穰县,强自想压下心中的强烈的寒意,但冷汗却不可抑制地在短时间内布满了他的额头,“那就肯定是援军来了。此时此刻,山南东道的大军都被缠住,只有山南西道或者京畿道的援军,但山南西道节度使张位毫无魄力,只有朝廷!” “不可能!”周子俊一改平日的沉稳之色,不住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朝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兵?我军攻入穰县才不到五天时间,就算史翙一得到消息就立即传信给朝廷,也至少得有三天时间。他的兵马就算要回来,起码也得走上六、七天,而且还有朝中大臣的掣肘,他怎么可能回得了穰县?” “但是……”梁丹看着城池的方向,欲言又止道。 如果此地只有梁丹一人,他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 旁的不敢说,梁丹很肯定一旦朝廷的大军当真到来,自己如果不能躲得远远,等待自己的命运,绝不是死那么简单。 事实上,梁丹与其兄梁毅所以会被叛军细作游说动心,一是因为对方许诺了极大的好处。 梁毅将被晋为节度使,梁丹则会由都尉直接年攫升为偏将军,而且兄弟二人都能得到国公的爵位。 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知道援军不可能及时到山南东道。 周子俊长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对身边的一名校尉说道:“速派斥候给我将把情况探清楚,一旦发现异常,即刻回禀!” “是!” 踱步了几个来回后,周子俊终打定了主意:“传令全军,准备应战!” “末将等拜见杨驸马!” 穰县西城下,史翙带着向玠、董贺等十数人急步匆匆地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后,神色异常激动地对杨错说道。 他们没想到名扬天下的西镇郡王会亲自前来救援,心情激动不已。 “史将军,辛苦了!”扶起史翙后,杨错点了点头,随即又对董贺、向玠等人抬抬手,“董县令、向将军……都起来吧!” “谢驸马!” 抬起头,杨错迅速地将西城楼打量了一番。 城门和城墙上看不出任何新近造成的破损,城墙脚下也没有血迹。 穰县确实没有受到攻击。 不过,史翙等人喜悦地表情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焦虑。 这样看来,襄阳的战局恐怕已经到了极为困难的境况。 这几天一直忙于赶路,往往是有什么捷径就从那里走,翻山越岭、涉水渡河,除必要的休息外,几乎没有做什么停留。 与山南东道这里的联络也受到了影响,最近接到的一封军情还是在两天半前。 因而,出于并不了解穰县、襄阳最新的战况。 “先进城……”拍了拍史翙地肩膀,杨错不显丝毫惊惶之色,以一副胸有成竹地语气对史翙等人说道。 “是!”史翙、向玠等几人对视一眼后,皆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随即举步跟随在杨错身后,朝城内走去。 穰县刺史府,议事厅内。 史翙简单明了地将襄阳的战况和穰县这边攻守两难的尴尬处境向杨错做了说明。 应该说,真实地情况比杨错所预料的还要严重。 原先认为这场战争应该控制在叶县以北才对,没想到不仅是邓州,就连襄阳的情况都很危急。 毕思琛的统军作战能力,在叛军之中绝对上数,即便是史翙镇守襄阳,在必须迎击而不能坚守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以挡地住他。 更何况如今的襄阳城中,连一个史翙也没有。 李昭等人比之毕思琛,差的不是一筹两筹。 短短三天时间,襄阳的守军已经锐减了六千人。 一、两天内,来瑱恐怕就拖不住毕思琛了。 以运筹帷幄来说,毕思琛拍马也赶不上来瑱、庞充,但以临阵指挥作战而言,情况却是调了个位。 来瑱虽然曾数次统帅大军作战,但以他的身份,肯定也没有亲临过第一线。 毕思琛的这一击,恰好是找着了来瑱、庞充的软肋。 而来瑱本身又因为是滞留襄阳不朝天子,威信遭到了削弱,不像以前那样指挥麾下大军如使臂膀。 不能在最快时间里赶到襄阳,山南东道的战局很可能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第119章 排山倒海 “末将正准备尽率穰县兵马冲破周子俊那厮的阻拦,到襄阳去截击毕思琛,没想到郡王亲自来了!”史翙乍喜还惊地说道,“郡王,末将奉命上书朝廷不到四天时间。您居然这么快就赶到了穰县。不要说叛军不信,就连末将都不敢相信。” “本王知道邓州情况紧急,所以带了骑兵和无当飞军先行赶路。卫伯玉带了大队人马在后,大概还得有一天时间才能到。” 杨错一边思索,一边微点头说道。 “莫说有大军,就算只是郡王一个人赶回来,也得让叛军好好掂量一下!”史翙嘿笑着说道。 摆了摆手,杨错转身对董贺吩咐道,“董县令,你即刻为铁骑和飞军安排饭食。两个时辰后,我亲自领军救援襄阳。” “领命!”董贺行礼后,当即离去。 “史将军,你在穰县挑选五千精兵,准备随我前往襄阳!” “是!”史翙神情激动地长身而起,以手抱拳,慨然领命而去。 “向将军,你即刻向城中官员和宗族大户借调家仆,协助穰县防御。” “是!” “韦皋,你去城头,插上我的战旗。”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我对韦皋说道。 “告诉周子俊、告诉毕思琛,告诉李元遇……我回来了!” “是!”先行随杨错赶来的韦皋一跃而起,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直在帐中等候斥候回报消息的周子俊,忽听士兵禀报穰县城头出现了状况,急忙领着梁丹等人来到了营外察看。 “大人,您看!”一名都尉指着城头,急声说道。 周子俊顺着所指方向极目看去,一杆适才还没有的巨大聱旗正迎风飘扬在穰县东城的城头。 旗面上,有几个较小的字虽然看不清楚,但中间那个斗大而张扬的字却是看的很清楚“杨”! 在巨大聱旗之旁,长身傲立着一名年轻的将领,正弯弓搭箭瞄准周子俊这里。 从穰县城楼到周子俊所在之地,除去山地坡度,就算是平行距离也有八百余步,漫说是弓,就算是踏张强弩也飞不了这么远。 不待叛军将领嘲笑那年轻敌将,一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出,并在视线中越来越近。 “锵……!”最后,约在周子俊身前近百步地地方,那支狼牙箭失去力道,落了下来。 箭锋碰及坚硬的岩石所发出尖锐声响,悠悠扬扬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看到这一幕,几乎所有的叛军将士都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是居高临下,虽然是顺风,但仅以臂张弓,年轻将领居然能射出七百步远,这份力道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是韦皋!”梁丹对那人端详许久,突然见鬼一样地高喊了起来,“是无当飞军的统领韦皋。那是杨……杨错来了!” 年不及二十,便已居校尉之职,韦皋在唐军中也是声名雀起的少年才俊。 曾经去过朝廷,梁丹自然认识他。 但真正让梁丹感到恐惧的,并不是韦皋本人,而是他“背后”那人。 韦皋和无当飞军已随杨错待在怀州前线,但此刻韦皋居然出现在穰县,岂不是说明杨错也已经来了。 如果先前还仅是怀疑,现在梁丹已经是确信无疑了。 强烈地恐惧涌上心头,让梁丹呆立如木偶。 韦皋收起强弓,瞥了一眼周子俊所在方位,重重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后不顾一旁军士的惊叹目光,走下了城楼。 勉强向梁丹问明情况后,周子俊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回到帐中,周子俊来回踱步,脑中思绪万千。 让他疑惑的是,杨错到底为什么竟会这么快赶到山南东道。 虽然很不愿相信,然事实已在眼前。 但最让周子俊担心的却是己军的处境。 杨错归来,大军夺取荆北的计划也就等于失败了一半。 周子俊不认为凭自己手中这万余人能挡得住杨错。 一旦杨错杀到襄阳,如果毕思琛还没有配合李元遇击败李岘,或是夺取襄阳城,那他的处境也将变得极为危险。 “大人,怎么办?”一名校尉谨慎地询问道。 周子俊未做回答,依然来会走动。 许久后,他突然止步,面露决然之色,沉声说道:“拼死一战,一定要阻击杨错南下襄阳。只要能为李元遇将军夺取荆北赢得时间,拼光这一万多人都值得。” 帐下,梁丹眼带绝望之色,如同看白痴一样看着周子俊。 “咚咚咚……” 战鼓声若巨雷,狂猛而激昂,直冲九宵云上,如同一个站在空中的天神,鼓舞激励着无数将士拼死搏杀。 杀,杀,杀!至死方休。 伴随着“嘎吱……”之声,二十余台投石车整齐地完成了发射,巨大的石块在空中划出死亡弧线,带着千均之力重重地砸向敌军。 “弓箭手,抽箭上弦!“开弓!” “放……!”年轻的向玠,以与他俊秀相貌不符的洪亮声音,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麾下弓箭手,击射出一波一波的箭雨矢云,无情地覆盖向叛军阵列。 在韦皋和孟龙率领下,数千无当飞军将士呼喝着乌蛮族特有的战斗口号,如同一群群凶狠的猛兽扑向自己的猎物。 乌蛮族自幼生活在山林之中,越是崎岖的地形越是他们擅长的战场。常人无法立足的山岩树木,对身手极为矫健的他们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叛军士兵个个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否遇上了什么妖物,不少人甚至暂时忘记了攻击。 这些生活在中原北方的叛军,根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敌人。 这些乌蛮族被组建成无当飞军后,并没有被强制要求改变自己的习惯。 除了必须进行正规的战阵训练,必须要严守军纪军令外,他们可以像以往一般蓬头披发,可以在脸上涂划他们图腾象征的彩色,甚至可以在衣甲在画上一些恐怖的图案。 无论是谁第一次在战场上碰到这样一支形容奇怪可怖、怪啸连连,却又身手矫健无比的军队,吃惊、愕然,甚至恐惧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周子俊所部叛军此刻就陷入这样的窘境之中。 眼见麾下军士被敌军所骇,周子俊虽然心中也是忐忑无比,但仍强自镇静地喝令连连。 虽然才刚刚接锋,敌军那种排山倒海式的立体进攻已让周子俊产生了莫名的无力感。 半盏茶的工夫后,手持特制藤牌的无当飞军士兵左避右挡着叛军的石轰箭袭,成功地攻至敌阵前不到五十步的地方。 “嘭……!”身材异常魁伟地孟龙挥舞他那比其他人大上许多的藤牌,硬生生将一块三十来斤重的飞石挡了下来,而后仰天长啸一声。 四千余飞军士兵几乎在同时暴啸呼应起来,刹那后,四千余把特制连弩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自陇右军的器械所成批制造出连弩,这种恐怖地武器就成了无当飞军的制式配备。 并且根据飞军的需要,安思霖还特地进行了改制,使飞军配备的连弩可以连发和单射,而且劲力和射程会有所不同。 还大大简化了安置弩箭地难度。 每把连弩上弦四支弩箭,转瞬之间,近两万支箭飞上了天空,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对面叛军之中。 如此多的弩箭撕破空气时的啸叫声,几让人怀疑世界末日降临。 这一轮突然而近乎疯狂的箭袭,将叛军打了个晕头转向。 发射弩机后,飞军士兵丝毫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一边厉啸狂奔,一便动作娴熟整齐地完成了收弩换刀的动作。 猛烈的撞击声,惊天巨浪撞击在坚硬如铁的磐石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随着无当飞军攻入叛军阵中,远处山丘上的司旗兵迅速挥舞手中红、白两色的小旗,传递出了下一波的攻击命令。 激昂的号角冲天而起。 由史翙率领的五千军随即出阵,乘着叛军远程攻击被滞缓的机会,整齐而快速攻向叛军阵列。 周子俊指挥叛军拼死抵抗之时,梁丹却是心生异念。 亲眼看到军容严整的唐军后,梁丹已对这场战斗的胜利不抱任何的希望。 再眼见如此猛烈的攻击,更是心生胆寒。 与梁丹相似,其麾下三千余叛军士卒也是心惊胆寒,抵抗的意志一点一点被削弱。 “梁丹在做什么?告诉他……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唐廷不会饶过他。不想死,就把自己的阵地看好!”周子俊察觉梁丹那边的异常,满面愤怒地命令道。 接到命令后,梁丹也明白事实确实如周子俊所说,猛一咬牙,强压下恐惧,急忙厉喝连连,准备指挥自己的人抗击。 “呜……!” 一阵苍凉凄劲的羌笛声从梁丹军的右翼响起,随后便是轰隆的马蹄声。 “羌族铁骑!”梁丹绝望地哀叹出声。 当看清狂涌而至的铁骑最前列那人的身影面目时,梁丹几乎魂飞魄散。 “给……给我射,射……射死杨错!”指着那如同红色死神一样的身影,梁丹颤声说道。 数百名勉强能保持镇静的士兵手忙脚乱地开弓射箭,但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铁骑仿佛空气中舞动的精灵,猛地掉转了马头向回跑去。 居然没有一支箭中的。 梁丹目瞪口呆,这种骑术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很轻松地绕了一个小圈后,铁骑再次换了个方向猛攻而来。 “射,射,射……”梁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只知道机械地喊着命令。 三千余铁骑灵活如同手臂,在红色死神的指挥下,突进退回,戏耍着梁丹,折磨着梁丹。 不少梁丹麾下士兵的心神已到崩溃的边缘,忽然有一名士兵狂叫一声后,丢下兵器,发疯了一般朝后方逃去。 其余士兵先是一楞,随即恍然大悟。丝毫不顾梁丹的呼喝,潮水般逃走了。 忽然,梁丹发现身边地亲兵面露无比惊恐的神色,不顾一切地逃逸开去。 心头涌起极度恐惧的情绪,机械转过身时。却发现红色死神居然已如旋风一般攻到跟前,手中霸王凤凰枪。带着无可抵挡的威势,电般刺击而来。 下一瞬间。梁丹感觉自己胸口一凉,异样的热腾液体从胸口激喷而出,随即整个人居然倒飞了起来。 “郡……郡王,饶……饶命……”艰难地说完此生最后一句话后,梁丹看到了对方毫无感情的眼神,随即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如落叶一般被甩向了空中。 “大哥,快逃,逃得越远越好……我们梁家完了!”在空中,梁丹闪过最后一丝念头,此刻地他深恨为何竟会被一时眼前利益所蒙蔽,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之路。 “啪!”破布一样地躯体重重地落下,头颅恰好撞在石上,如西瓜四分五裂,红白液体溅满一石。 第120章 拉锯 随着主将的被杀,梁丹军失魂落魄的全线溃败,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拼死抗击的伪燕军心志顿时被夺。 正面无当飞军和史翙所部狂攻猛击,侧翼羌族铁骑无情践踏冲突,任周子俊如何呼喝,溃败无可避免。 在敌军攻击上来之前,几名部将架起周子俊仓皇逃逸而去。 一溃如潮! 策马矗立,杨错冷静地判断着战场的情形。 郭涔、孟起、郭渊勒马静立在他身后,随后便是不动如山的羌族铁骑。 完成了击溃敌军意图后,铁骑便停止了攻击。 南下救援襄阳,铁骑是极为重要的战力,必须要保持体力。 “传令,停止追击。整顿军队,稍事休整后,即刻南下襄阳!”杨错对一旁地亲兵说道。 虽然追击溃兵是极为畅快的事,而且可以轻易地扩大战果,但眼下没有这个时间去浪费。 号角悠长地回荡在山谷天际之间。 追击逐渐停息了下来。 这一战杀伤、俘虏了四千余叛军,更多地敌人其实逃跑了。 比之被杨错一击毙命的梁丹,周子俊的运气不错,成功地逃脱了。 不过,现在杨错也顾不上他了。 战果虽然不算辉煌,但战略意图完全达成,南下襄阳的障碍被扫除,并在一定时间内能够保证穰县的安全。 “周子俊这杂碎,压了我这么多天。驸马援军一到,他就变成了兔子,逃得真他娘的快……”史翙带着快意地恶笑,难得地在杨错面前爆着粗口。 “这一仗得感谢他,没有他‘帮忙’,不会胜得这么轻松……”带着冷冷的笑意,杨错轻瞥着被抬至跟前梁丹尸体。 周子俊毕竟是文士出身,因与史朝义亲近而领兵作战。 他的智谋虽然不错,但领军作战时想法往往有些理想化。 让梁丹的人也参与此事,就是一个绝大的败笔。 战斗时,并不是人多就一定有用,梁丹的叛军就好象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会拖累伪燕军的战力。 开战时,杨错一发现梁丹的人也参战了,就毫不犹豫地定下了这个突破点。 “便宜这小子了!”史翙啐了一口,恨恨地说道,“该擒了他,然后一刀一刀剐死!” “郭将军,孟将军,你们跟我先行南下。”我转头对郭涔、孟起说道。 “是!” “请史将军安排你的人和飞军休息半个时辰后,即刻跟上。俘虏和打扫战场的事,交给董县令他们!”再对史翙说道。 “是!”史翙发自内心的尊重眼前这位名扬天下的大将,自动遵从。 “走!”杨错一夹马腹,叱拨赤如风一般朝东南方向驰去。 郭涔一声厉啸,三千余骑带起一阵狂尘,紧随在他的身后呼啸而去。 “传令,就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咱们跟将军去教训李元遇和毕思琛那些兔崽子!”望着铁骑远去的身影,史翙眼中满是狂热的战意,狠狠地以手中大刀顿地,昂声高喊道。 接到来瑱的知会,襄阳城内的重臣大吏齐聚刺史府议事厅。 由于这些日的战事实在不顺,不少人满面忧色,厅内的气氛异常凝重。 偌大的襄阳城,居然已经沦落到需要官员和士族的家兵来防御的地步。 虽然众人也知道来瑱迎击毕思琛的决定,是为确保全局而不得已采取的措施。 但如此大的伤亡,却叫人难以接受。 在不少人看来,来瑱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西征大军回师上的做法,实在是值得商榷。 正是在这一意图下,来瑱拼尽全力与毕思琛纠缠,就是为了赢得大军回师的时间。 在襄阳驻军几将拼尽的情况下,来瑱已经下令房州、随州两州刺史抽调所有士兵增援襄阳。 有些官员私下议论,就算将山南东道十三州的士兵全部抽调来襄阳,也未必能填饱毕思琛这只恶狼的肚子。 到那时,很可能援军还没到襄阳。 届时,襄阳城的安全就成了绝大的问题。 有人向来瑱提议,即刻让来瑱放弃鲁山和叶县,而后不惜损失回师固守襄阳。 但这一提议,被来瑱当即否决。 演变到这一步,有人已经怀疑来瑱的智慧,更对襄阳、乃至山南东道的命运充满忧虑。 “裴司马知道来节度此刻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么?”见来瑱和庞充二人还未过来,薛南阳低声向裴奰询问道。 “我亦不知!”裴奰轻轻摇头说道。 “大概又是想抽调家兵家仆了……”李昭带着一丝苦笑,轻声说道。 ‘嗨!”裴奰轻摇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来呢!” “传书才几日?朝廷到襄阳该有多少路程,何况还有伪燕军的追击阻拦。”李昭不太乐观地说道。 “再有三天能赶回,就该谢天谢地了。不过到那个时候,也不知战局成什么样子了。” “来节度和庞公出来了!”薛南阳突然低声说道。 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从旁侧偏门走入厅内的来瑱、庞充二人,略显惊愕地发现两人的表情似乎很是轻松。 有人甚至隐隐猜到了什么。 “诸公,我刚刚接到传书!”来瑱扬起手中一封绢书,淡笑说道,“朝廷以驸马杨错为帅领禁军数万,星夜兼程,目前业已率军赶到穰县!” “什么?”厅内立时喧哗了起来。 一众文武表情各异。惊喜、诧异、甚至有人隐现不信之色,以为来瑱是故意以此消息来稳定人心。 “诸公!”来瑱轻轻抬手,止住了众人地议论喧哗,“本节度以身家性命向各位担保。这个消息绝对属实,并非虚言以安定人心。” 以来瑱的智慧。自然能轻易看出某些官员心中的顾虑。 “若不出意外,快则今晚。迟则明日午前,杨驸马即可赶到襄阳!”带着淡定的微笑,来瑱很有信心地说道。 有了来瑱这样的保证,就不容众人不相信了。 一切的怀疑顿时都被狂喜和轻松所替代。 此前的山南东道,虽然内有来瑱坐镇,外有李岘抵抗外敌,但一众文武始终感觉缺少一个主心骨,尤其是在战事方面。 李岘虽然用兵不俗,但在全局战事的统筹指挥上,却令山南东道群臣无法完全放心。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能力,更大地原因是身份。 统领如此规模地大军作战,在李岘是第一次,能否让一众将领悉心听命,对他也是一个考验。 但如果换成杨错,这些问题根本就不存在。 且不说以往辉煌的战绩,就以军中威望而言,也绝对无人能与拥有两大主力军的驸马比肩。 事实上之所以让李岘领兵据敌,也是肃宗召来瑱入朝,而来瑱却滞留在襄阳的后遗症。 “史朝义此次处心积虑,设置无数诡计要谋取我山南东道,是其为摇摇欲坠的伪燕政权的最后一博。为保全山南东道,我等已付出沉重代价,故而,绝不能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来瑱目光熠熠,巡望着厅中众人,以鼓动性极强的语气说道,“最多只要能撑到明日晌午,一切都将扭转。这不到一天一夜地时间,就是整个战局的关键,还望诸公能尽力助我拖住毕思琛。” “来节度,我愿尽出府中家兵五百人,以助军势!”薛南阳毫不犹豫地出列说道。 “我代朝廷,谢过薛将军了!”来瑱长身向薛南阳行了一礼。 “份内之事,不敢当节度之礼!”薛南阳急忙回礼道。 “某亦愿出家兵两百人,以助军势!” “某亦……” 有了薛南阳起头后,其余文武也不再犹豫,尽相表态。 而更主要地原因,则是因为希望的乍现。 来瑱转头看向庞充,随即两人都微点了点头,会意一笑。 寒风阵阵,将直冲天际地血腥气息吹得散溢开来。 一场战斗刚刚落下帷幔,面对山南东道各路大军又一次的顽强反击,毕思琛并没有费上多大力气就将其击退。 “毕将军,他们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带着不屑地笑意望着遍地的死尸副将令狐独挂起大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毕思琛说道,“明知不敌我军,躲进城里死守算了。他们倒好,不停派人来送死,现在居然连家兵都用上了!真是一帮蠢材!” 令狐独和毕思琛一样,原先都是来自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的麾下,后转投安禄山,随后又跟了几任主子。 他一向看不起唐军的战斗力。而如今这些来自山南东道的唐军的表现,更让他确信自己的看法。 “才四天,差不多已经干掉了近万唐军。这样下去。光咱们,一个月就能把山南东道的唐军全部杀个精光。”另一员副将独孤殇笑着附和道。 毕思琛神色肃穆,面上并没有多少得色,看了看尸横遍地地战场,又掉头看了看远处依稀难辨的襄阳城,缓缓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啊……?”令狐独、独孤殇等一众部将略显惊讶地看向毕思琛。 “来瑱好象是故意用这种不计损失的手段……来拖住我军!”毕思琛心机一动,越发确定地说道,“对!就是要拖住我军。” “为什么要拖?”独孤殇不解地问道。 “一方面大概是怕我军绕过襄阳,配合李元遇将军夹击李岘。”毕思琛捋了一把颔下长髯,沉吟着说道,“另一方面。恐怕是在等援军!” “援军?他们哪里还有援军?淮西和荆南都已经被缠住,远水不解近渴。其他人就算来了,还是送死。”令狐独倒是毫不担忧,缓缓摇头。 毕思琛很快打定了主意道:“不能再跟他们耗下去了,我们立刻改变计划。明日一早即刻绕过襄阳,开赴鲁山攻击李岘。” “敌军要是依然拦截呢?” “不管他们了,就算多绕点路也成。不过,要是他们不知死活地追上来,我也不介意先吞了他们!”毕思琛决然说道,“只要能一口全部吃掉,拿下襄阳差不多也不成问题了。” 第121章 恐吓 就在这时,一员都尉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急步来到毕思琛等人跟前:“将军,周子俊大人有急书!” “急书?”毕思琛眉心微微一挑,探手说道,“快拿来我看……” 那满面风尘的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封绢书,小心谨慎地递给毕思琛。 “毕将军,有什么要紧事么?”令狐独略感好奇地问道。 毕思琛并没有即刻回答,但越看脸色越显凝重。 令狐独、独孤殇等人对视一眼,皆知事态可能比较严重。 一把将绢书揉捏成团,毕思琛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低声喝骂道:“洛阳那边怎么搞的,居然让杨错领军援助穰县了!” “什么?” “杨错到了穰县?” “这怎么可能?” “毕将军,消息属实么?”令狐独等人面面相觑,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这是周子俊的亲笔手书,不会错的。”毕思琛毕竟身经百战,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先回营,合计一下此事!” 伪燕军,帅帐中。 “周子俊准备全力阻击杨错,为李元遇将军和我们这里赢得时间。”毕思琛沉声说道,“不过,对手是杨错,恐怕周子俊也撑不了几天,我们这里必须抓紧时间了。要么就配合李元遇将军击败李岘,要么就得夺下襄阳。强攻襄阳肯定不成,只能照我先前地计划行事。不等了,就在今晚准备绕过襄阳。即刻通令全军就食休整,亥时出发。” “毕将军,就算杨错能援军,他也肯定远来疲惫。只要咱们能抓住战机,说不定能一战将先其击溃。若能击败杨错,整个山南东道的人心军心必然动摇,届时无论是击败李岘还是夺取襄阳必然是易如反掌。”令狐独倒是并不畏惧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唐统帅,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太冒险了。”毕思琛摇头说道,“杨错不是一般人,肯定会注意这一点,万一我们这边不能将其一战击溃,陷入困境的就将是自己。” 令狐独还待再说什么,忽见都尉掀帘入帐。 躬身行礼后,都尉急声禀报道:“启禀将军,斥候回报,从西边方向传来马蹄声,似乎有骑军朝这边疾驰过来。” “骑军?”毕思琛猛地起身,“大概有多少人?” “那斥候一听到马蹄声,就即刻回报了,详细情况另有其他斥候已经前往打探!” “出去看看!”毕思琛大步朝帐外走去。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 在极西的方向,一支肃立如山地铁骑映照在落日余晖之下,铁制的铠甲反射着光芒,便如同披了一身赤红地战甲一般当前一杆迎风飘杨的战旗上,张扬地挥洒着几个大字。 “陇右河西朔方河东节度使——杨!” 毕思琛虎目直视前方,咬着牙齿,双拳紧握,恨恨地从口中甭出了六个字。 “杨错!” “羌族铁骑!” 起先虽然惊讶于斥候关于一支骑军接近的禀报,但毕思琛那时还是没能想到会是杨错回到襄阳。 毕竟,接到周子俊的传书才仅仅小半个时辰而已。 无论如何,杨错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败周子俊。 毕思琛虽然对周子俊阻击杨错之事并不乐观,但在他看来,挡个一天两天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杨错如果想绕过周子俊的阻击,就得多走不少路程。 正因如此,毕思琛怎么也没科到会是杨错赶到。 但是,有一件事毕思琛并不知晓。周子俊所派的信使,因在途中遭遇由唐州南下增援襄阳的士兵,不得已躲避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件事,造成了毕思琛判断上的一大误差。 如今,在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最为顾忌的敌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毕思琛沉稳的心境立时被打破,原先定下的计划也变得再不可行。 令狐独、独孤殇等人惊愕地看了看对方,不自禁地吞了口吐沫。 难道周子俊那一万多人,已经被……击溃了? 紧盯着远处的毕思琛军营,杨错一边平缓着气息,一边大大地松了口气。 毕思琛还在这里,说明襄阳城没什么大碍,而李岘那里也避免了腹背受敌的命运。 尽管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气,说明襄阳今日可能又付出了很大的损失,但拖滞毕思琛的战略意图已经完全达成。 “多谢了,来节度,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掉头看了一眼襄阳所在方向,杨错暗自忖道。 “郭渊,你留下压阵。孟将军,告诉襄阳……我们到了。”转过头,杨错对郭渊、孟起下达着命令。 接着对郭涔说道,“郭涔将军,咱们先去跟毕思琛打个招呼。” 最后这“招呼”两字,杨错说的特别重。 “是!”郭涔眼中闪烁着灼人的精芒,轻点了点头。 “走!”一声轻喝后。 一红一白两骑,朝着毕思琛军营方向疾驰而去。 在杨错的身后,苍劲的羌笛声冲天而起,悠长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驰至毕思琛营门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杨错和郭涔勒马伫立。 这时,毕思琛也领着十余名伪燕军将领来到营门外,营内的伪燕军士卒不住地来回走动,看来正在整军准备迎战。 策马前行两步,杨错提起马侧的霸王凤凰枪,随即平指前方。 这一举动,立即在对面引起了一阵慌乱。 有几名伪燕军已经在高声招呼着什么,营门内两侧的箭楼上地弓箭手也已经开弓上弦,做了攻击地准备。 毕思琛到底是沙场宿将,他一抬手,止住了部下的慌乱,徒步上前几步,无惧无畏地与杨错四目相对。 “不经主人的同意,擅自窜入他人家院之中,这叫做什么?”杨错冷冷地喝问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山南东道,什么时候姓杨了?”毕思琛毫不示弱地冷言相讥道,“我奉天子之命入山南东道公办,何时需要经过你这叛贼同意了?” 杨错仰天狂笑起来,凤凰枪在手中风车般转动了几圈后,重重地插入身侧的土中,“这大唐江山什么时候姓史了?毕思琛,你把着心好好地问问自己,你到底奉的是天子之令,还是史朝义的命令?自甘堕落附随一个视纲常为无物,视人命为草芥地的叛贼,你毕思琛有什么脸面自称奉天子之命?” 毕思琛的面庞一阵扭曲,显然驳斥不了杨错地话,但仍不甘示弱地说道:“杨错,旁人惧你如虎,我视你为小儿。你们被陛下的妙计耍的团团乱转,还不知。陛下业已调集了数十万大军,即日就会南下,届时你等跳梁小丑必将化为齑粉。如你还识时务,即刻弃械归降,我在陛下面前为你求个情,饶了你的性命。” “除非毕思琛是神仙,才能帮史朝义再变出数十万大军。”杨错冷冷一笑,厉声喝道,“周子俊和梁丹叛贼那一万多人,就将是你毕思琛和李元遇那厮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如果让你和李元遇全身退出山南东道,杨错此生就永不上战场!” 听杨错提及周子俊和梁丹,毕思琛面色微变。 而这,也正是杨错的意图所在。 杨错和毕思琛的这番对话,既是互下战书,同时更是一场心理战,为了打击对方的军心士气。 “郭将军!”杨错头也不转地对郭涔低声招呼道。 “恩!”郭涔轻应一声表示会意。 几乎同时,杨错和郭涔都从马侧提起了一杆投枪,随后奋尽全力掷出。 带着让人的心脏阵阵抽搐悸动的厉啸,两柄投枪以异乎寻常的速度破空击出。 毕思琛一见情况不对,顾不得再骂什么,急招呼身后将士闪身急退。 但他的顾虑是多余的,杨错的意图根本不在伤人。比起会动的人,一些不会动的目标更容易成为立威的对象。 “啪……!” 由郭涔掷出的那支投枪自栅栏上方呼啸而入毕思琛的军营,而后继续飞行了几十步,准确无误地钉在了悬挂毕思琛帅旗的木柱上。 紧接着,伴随着炸裂声,旗杆自投枪钉入的地方齐腰而折,深蓝色的“毕”字战旗如秋后落叶一般,无奈地飘落在地。 几乎在同时,杨错掷出的投枪穿过栅栏的间隙,钉入了营门左侧箭楼地一根支木中。 劲力强绝且带着螺旋气流的投枪并没有被阻住势头,穿过一根支木后,又接过是另一根…… 无巧不巧地穿过四根水平位置平行的支木后,投枪又飞行了几十步后,才狠狠地刺入土中。 每一根被穿过的支木都无一例外地被投枪附带的螺旋气流直接炸断,失去了四根重要的支木后,原本颇为稳固的箭楼顿时松散了起来。 箭楼上方的军士心神俱失。 惊慌之下,加剧了箭楼地摇晃。 片刻后,整座箭楼居然重重地坍塌了下来。 受到波及地伪燕军,哀号阵阵。 拔出倒插入土的凤凰枪,格飞十余支袭来的箭矢。杨错不带任何感情地对毕思琛军营方向喝道:“毕思琛,洗干净你的脖子!” 随即招呼一声。与郭涔一齐拨马返驰回铁骑军阵。 “嚯!嚯!唁……”三千余铁骑同时用兵器击打地面,口中齐喝出声。 暴风雨一般声音,撼动着荆襄平原。 伪燕的军营中一片狼藉。 毕思琛看了看折断地帅旗,又看了看坍塌的箭楼,随即愤怒地转头盯视着疾驰而去地两骑,终忍不住仰天狂啸起来。 帅旗断,主战事不祥。 不少伪燕军将士心有余悸之余,也不禁泛出了不安的感觉。 襄阳城中,来瑱和庞充正在探望抚慰负伤将士,忽听有一阵隐隐约约地羌笛声从西南方向传来。 两人略有些不敢置信地互看了一眼。 “庞公,听到了么?”来瑱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迟疑着说道。 “没错,是羌笛声。”庞充点了点头。 “难道说……”来瑱看了看天色,乍惊还喜地说道。 “来节度,去看看!”庞充也不愿乱猜,直接说道。 “好!”向随从官员简单交代了之后,来瑱和庞充联袂策马直奔西城方向而去。 还未及到达城楼,两人便听到了阵阵呼喊声。 声音中喜悦之情,远远便能听得出来。 两人加速驰至城楼下,早有城门校尉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来瑱急声问道。 “来节度,庞司马……”校尉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朝廷的援军终于到了,羌族铁骑已经赶到襄阳,杨驸马麾下大将孟起将军就在城下。” “杨驸马人呢?”一边急步向城楼上走去,来瑱一边向校尉询问道。 “孟起将军说,驸马正在跟毕思琛打‘招呼’……” 来到城楼外沿,来瑱放眼看去,果见孟起单人独骑立于城下:“请问城下是孟起将军吗?你们何时赶到的?” “在下正是。”孟起抱拳欠身施了一礼,高声回道:“末将等三千余骑随驸马先行驰援襄阳,刚刚抵达,无当飞军和史翙将军所部兵马正往襄阳急赶。另有卫伯玉将军所统大军主力,正朝穰县急赶。” 来瑱面色大缓,随即有些疑惑地问道:“阻碍于穰县、襄阳之间的伪燕军周子俊部如何了?” “已被击溃。叛贼梁丹业已被将军击杀!” “好啊!”来瑱击掌大笑道,“孟将军,我这便开城迎你进来!” “来节度,暂且不必了,末将还要先回铁骑那边,看大帅是否另有指令!”孟起行了一礼后,打马飞驰而去。 “庞司马,山南东道无碍了!”来瑱回首看向庞充,笑着说道。 庞充微笑点头,轻叹道:“不想朝廷这么果断,更没想到杨驸马居然能这么快就赶到襄阳。这几日来的巨大伤亡,总算不枉。” “即刻通告全城,并传书鲁山、叶县前线,及山南东道各州郡——朝廷援军业已赶到,以安军民之心。”来瑱恢复了冷静,沉声下达着命令。 第122章 夜袭 进入襄阳城后,杨错请当地官员即刻为铁骑安排饭食和休息。 如果不出意外,恐怕毕思琛今晚就会有动作。 目前襄阳城中军力不足,惟有利用铁骑的强大机动力和冲击力来威慑毕思琛,以拖延他的行动,从而后继兵马赶到赢得时间。 等杨错来到刺史府之后,来瑱即刻召集了山南东道群臣与杨错进行了一次紧急议事。 一则是让杨错有机会为山南东道战局做些安排,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为安定人心。 从来瑱口中,杨错已经大致了解了襄阳的情况。 扭转山南东道战局的第一步,就得先从稳定民心军心开始。 有一个安定的后方,杨错才能将李元遇驱逐出山南东道。 将太子代写的皇帝诏书拿了出来,当众宣读后,杨错又宣读口谕来瑱继续担任山南东道的节度使,等战乱结束后再入朝面圣。 至于诏书内容也很简单,杨错担任这次战争的统帅。 这样算是稳住了来瑱的威信。 “亏得有诸公并力携心,方能挫败史朝义的阴谋,力保山南东道无碍。小王在这里代朝廷,代山南东道的百姓,谢过诸公了!”说罢,杨错长身向厅中群臣深施了一礼。 “份内之事,不敢当郡王大礼!”数十位文武官员一齐出列,躬身回礼说道。 “诸公都请起!”杨错抬抬手,恳切地说道。 “今李元遇所部仍在寇犯鲁山、叶县。毕思琛贼子更是窃入我襄阳腹地。一日不能将他们铲除,山南东道一日不得安宁,还望诸公能继续助我击溃伪燕军。” “愿效死力!”又是整齐地回应。 “来节度,传书山南西道的将军严震,请他自山南西道边境抽调一万兵马,搭乘船只即刻赶来襄阳。再自南部诸州抽调部分民夫,佯做士卒继续震慑蛮族。传书荆南节度,令他调一部兵马北上,随时准备策应严震将军。” “传书水军统领,令他统水师自江陵北上,将北起襄阳,南至当阳的汉水段给我封死。再传书李岘,令他调一部策应叶县防务,另一部南下蔡阳一带,准备截击毕思琛,鲁山方面,以固守为主。” 迅速向来瑱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后,连那些不通晓军事的文官们也深深地感受到了杨错反攻的决心。 连附近几个道的大军都被指挥,协同作战。 武将们则个个神情激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一系列地命令中,有一些不乏冒险,如抽调大军南下。 依叶县的地形、城池的坚固程度和驻守军力,在抵挡优势伪燕军的进攻时,很有些难度。 但为了聚歼毕思琛所部,不得不冒一下险了。 就在杨错继续交代一些事宜时,孟起忽然走入厅内,来到他的跟前,然后低声说道:“大帅,毕思琛动了!” 杨错眼中隐现凌厉之色,微点了点头:“郭将军他们准备好了么?” “随时可以出击!” “那就先陪毕思琛耍耍……” 月黑风高,残星寥落,四野一片漆如墨染。 借着夜色和大风的掩饰,毕思琛领着大军人衔标、马去铃,不点火把,悄然离开军营,朝南面方向而去。 而军营中,依然灯火通明,不见任何异状。 杨错那近乎神迹的突然出现,让毕思琛更加坚定了绕襄阳南下地念头。 也不想再等到深夜亥时,毕思琛便想乘着羌族铁骑可能远来疲乏可能需要休息地机会,尽快南下至宜城,而后渡汉水北上。 这一招反向而行,攻敌一个不备。 因而,戌时未到时,大军便悄然而出。 亲自领了一部人马殿后,毕思琛精神高度集中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不知为何,自大军出营后,毕思琛便隐隐感觉心中不安,似乎有什么不祥的事情会发生。联系上目前的处境,最有可能地自然是行军途中遭遇敌方的突袭。 “告诉令狐独,耳朵一定要听真些,不要漏过一丝动静,谨防敌铁骑偷袭!” 越想越觉担心,毕思琛叫过一名亲兵,让他向统领前军地令狐独传话。 到目前为止,斥候没没有发现另有敌军来援。 以目前的敌军而言,能让毕思琛顾忌地也只有那支羌族铁骑。 因受到地形限制,随毕思琛率军攻入襄阳的伪燕军几乎全是步卒,应付起骑兵来,如果准备充分,阵地战可能还不太畏惧,但最怕就是在这样的行军途中遭遇突袭。 “毕将军已经做了疑兵之计,而且这么黑的天,敌人的骑军当真会出动么?”独孤殇略感疑惑地说道。 “杨错用兵诡奇大胆,不拘于常,连当年的安思霖都称赞其为用兵大家,越是不可能,越要小心提防!” 此刻,毕思琛并不像白日里那般“轻视”自己的对手,言语中流露出无比的谨慎。 听了毕思琛的提醒后,令狐独并没有真正小心起来,反而认为毕思琛有些过于谨慎。 羌族铁骑的奔袭固然可怕,但却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轰如雷鸣地马蹄声。 三千余铁骑疾驰时的马蹄声,两、三里外就能听到。 有这样的时间来预警,足够大军列阵迎敌了。 满不在乎地传令前军、中军加速行进,令狐独甚至掩口打了个哈欠。 继续前行了五、六里,离襄阳城已有二十里开外,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异事发生,甚至连毕思琛都认为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 但,就在这时,前军遭遇了突袭…… “敌袭!敌袭!”负责在前探路的斥候发足狂奔,嘴里不住高喊,声音中的惊恐之情丝毫也掩饰不住。 夜色中,一团巨大的阴影在斥候身后不足两百步处,狂卷而来。 与之相伴的是一阵沉闷而压迫感极强的声音。 “什么?敌袭?”令狐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愕然惊问道。 完全没有听到应有地马蹄声,敌骑军却是如何突袭而至的? 直至狂卷而来的骑兵洪流近至百步左右时,算是沙场老手的令狐独才脑中灵光一现,会过意来…… 敌军骑兵并不是没有发生蹄声,而是在马蹄下包裹了什么东西,将声音最大限度地掩盖了下去。 “列阵,迎击,迎击!”令狐独略显惊慌地急吼了起来,“告诉中军、后军,敌骑来袭,准备迎战。请毕思琛将军过来,快……” 就在令狐独喝令连连,伪燕军士卒慌忙列阵应战地当头,奔腾的骑军狂潮已经席卷而至。 苍凉凄劲地羌笛声,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挡住敌骑!”令狐独声嘶力竭地狂吼着,领人迎了上去。 “轰……!”一分为三的羌族铁骑,分别从正南、东南、西南三个方向杀入毕思琛的前军。 在这一刹那,巨大的撞击声,将一切声响都掩盖了下去。 就只一瞬间,热腾的鲜血飞溅而起,随即落入冰凉的泥土之中。 吼叫连连的令狐独,迎上的是敌骑军中最当先的那一骑。 出乎意科,向来自负勇力的他,惊愕地发现竟然只与对手的兵刃撞了一下,居然不由自主地连人带马疾退了起来。 倒退的过程中,更是被自家的兵卒绊了个人仰马翻。 “娘的……”爆着粗口,令狐独强忍剧痛,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正准备暂避敌军锋芒。 但刚刚抬起头,令狐独便惊骇欲绝地发现适才交手的敌骑居然已经到了跟前。 那巨大的红色战马犹如地狱而来的梦魇,无情地将来不及反应的令狐独撞飞。 令狐独只觉胸口如遭雷击,眼前金星飞舞,身体不自主地在空中飞翔,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 飞行了十余步后,如破布一样的身体重重地落了下来,但仍是来自同一个敌人的第三击也已来临。 那匹破风劈浪的红色巨马,几乎是算准了时间一般,就在令狐独身体落地的一刹那,疾驰而至,如铁锤般的巨硕马蹄无巧不巧地踏在令狐独的面门之上。 如同脆弱的西瓜一般,令狐独的头颅完全承受不住战马和马上骑士的体重,只一瞬间就被踏得头骨粉碎,脑浆崩裂,甚至来不及发出半声惨呼,便已一命归西。 完全不知叱拨赤已经击杀了一名伪燕军校尉级人物,杨错只是感觉到战马稍稍迟滞了片刻,随即又策马继续前冲过去。 以毕思琛身经百战的老道经验,即便是准备夜间转进,也不可能是毫无防备。 而且,很可能就是由他自己亲自殿后。 赌上这种可能,杨错带着铁骑抄到了毕思琛军的前面,并毫不犹豫地对其前军发起了攻击。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一次的赌博似乎是成功了。 毕思琛前军的应变实在不够档次,很明显不是毕思琛本人在指挥。 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毕思琛留在后方殿后。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三千余骑已被杨错分成三部……杨错领一部从正面突破,郭涔领一部从西南方向突破,孟起领一部从东南方向突破。 三部铁骑,如同巨大的镰刀,无情地在伪燕军中一次次的划过,收割的不是粮食,而是鲜血和生命。 第123章 诡计 将毕思琛前军击溃,再继续攻击中军时,所遭遇的阻力却明显加大了。 毕思琛确实不凡,在前军遭袭时,居然能忍下那惨重的损失没有即刻去救援,而是先稳定住了中军和后军,在最短时间里列成了阻击骑兵的战阵。 再不顾什么隐秘行军,毕思琛军中火把齐燃。 中、后军士卒在各自都伯、军司马的指挥下,以枪、戟等使用长兵器的士卒阻击骑兵的冲锋,以弓弩兵为远程杀伤力量,以刀盾兵侧翼掩护,组成一个重重相叠挤压的巨大鱼鳞阵。 见毕思琛军已变成一个无法下手的铁背乌龟,而手中又缺乏风骑军这样的破壳工具,杨错果断地传令郭涔和孟起,中止对毕思琛的继续攻击,携伤亡士卒撤出了战斗。 遍地狼藉,哀号无数,浓郁的血腥气息连晚风都吹散不去。 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毕思琛所部伪燕军一面谨防可能的袭击,一面收拾着战场的残局。 适才的敌袭太过突然,太过猛烈。 不少伪燕军仍然心有余悸,面上、眼中满是惊色,还不时地左右顾望,惟恐羌族铁骑又会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 许多人的心中,已经生出了悲观情绪,更对那些死神一样的人产生了恐惧。 毕思琛军中的一些士卒,以前还不是很相信杨错有多厉害,但经过白日里“飞枪断楼”和适才的铁骑突袭之后,不得不转变自己的观念,甚至由此胆寒。 望着被践踏不似人形的令狐独尸体,毕思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仰天狂啸起来,“杨错。老子饶不了你!” 令狐独的头几乎已经不在了,只余下一些皮肉连着几块脑壳一样的东西,若不是有那身盔甲,恐怕连认都认不出来。 “哦……哇!”一名都尉忍耐不住心中剧烈的恶心感觉,俯身狂吐了起来。 并不是没有见过难看地死相,但如此恶心地场面有些人还是第一次得见。 “伤亡了三千多人。其中阵亡的就有两千。此外还有八百余人失去了踪迹,估计是逃散了。”独孤殇沉重地禀报着战损情况。 先前四天的全部伤亡还不到三千人,这一次居然伤亡就超过了三千,加上失踪的人,竟已接近四千人。 如此损失,如何不叫人骇然,更叫人对此战地前途感到担忧。 “将军,下面该怎么办?”独孤殇低声问道。 强忍下心中极度的愤怒,毕思琛仰天长出一口气,似要把心中的烦闷全部倾吐出去:“就地扎营,等到天亮再说。” “将军,等到天亮,恐怕还会有其他敌军赶到襄阳,不如现在继续……”独孤殇心中原先地骄狂情绪早已消失不见,老友令狐独之死,让他心中戚戚的同时,也产生了巨大地惶惑。 “杨错的部下熟悉山南东道的地形,羌族铁骑又擅长夜战。而夜间视力受到限制,我等无法提防敌骑的突袭,继续行军很可能再遭其攻击。只要等到天亮,就不用怕羌族铁骑,我军人数比他们多的多,只要有准备,他们奈何不了我等!”毕思琛一边解释,一边也在安慰众人。 “加派斥候,搜寻敌军动向,但有发现,即刻示警……还有想办法联络李元遇将军。告诉他,杨错已经到了襄阳……” 驰出了近十里后,杨错领铁骑停了下来。除派出斥候继续留意敌军动向外,其余铁骑将士都下马休息。 由于这里是山南东道,杨错自认为比毕思琛要有许多优势。地形熟悉只是一方面,信息的获得也肯定比毕思琛要方便。 在山南东道,来瑱本就设下了一套完备的细作网,在先前的日子里,已从其中获益颇多,能紧紧缠住毕思琛,细作网功不可没。 “刚才杀的真痛快!”下马坐定后,年轻的郭渊立即兴奋地说道,“叛军开始完全没防备,杀进去时根本没有一点阻力。” 最后,郭渊略显遗憾地说道:“要是能再继续攻下去,说不定能一战击垮毕思琛那混蛋。” “郡王的决定是正确的。”孟起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毕思琛的中军、后军已经列阵,再进攻,就由突袭变强攻了。就算能攻进去,铁骑的损失也会很大,得不偿失!” “孟将军说的不错!”郭涔微一点头,打消了郭渊下面的话。 郭涔的羌族铁骑,在陇右军序列中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虽然只有三千余骑,其中却包括了三个将军级人物。 其实,以郭涔和孟起的身份和经验,完全可以带更多的兵马,但他们都坚持留在铁骑之中。 而且铁骑中是清一色的羌族人,郭涔并不拒绝战马的补充,但人员的补充却总是选择。 郭涔坚持要保守由郭嘉谅传递下来的只接受羌人进入铁骑的传统,所以扩充的速度不如其他兵马。 “郡王,毕思琛会不会继续南下?”孟起捶了捶大腿,舒缓一下肌肉,抬头向我问道。 “夜里能见度低。无法及时预警骑兵的突袭,太过危险。如果我是毕思琛,只会等到天亮再行动!”杨错缓缓摇头说道。 “到天亮时,飞军他们也该到襄阳了。”郭涔除下头上的狮面盔,檫了檫盔上的灰尘,“郡王,这一次咱们一定要把毕思琛这混蛋留下来!” “这是当然!”杨错带着些许恨意地说道,“不这样。怎么能让史朝义长点记性。” 这一次,本来很有机会解决朝中之事,并为接下彻底平叛做好准备,却无奈地被毕思琛和周子俊逼来了山南东道,让杨错很是有些不甘心。 在穰县溜了周子俊。满腔地怒火就“只好”让毕思琛来承受了。 而且,白天的时候“狠话”都已经撂下,如果真让毕思琛全身而退,岂不是太下面子。 “抓紧时间休息片刻,说不定稍后又得出击了。”靠着一棵大树倚下来,杨错微微闭上双眼。 半个时辰后,斥候传来了消息…… 毕思琛果然没有连夜继续赶路,而是就地安下了营。 再一个时辰,从襄阳传来消息…… 无当飞军和史翙所部业已赶到襄阳,目前正在休整。预计在天亮时,即可恢复八成战力。 面对毕思琛这样的对手,仅靠千多人的铁骑,充其量只能滞缓和拖延他的行动,想真正将其击灭却是很难达成的。 但如果加上近万步卒,情况就不同了。 何况后面还会有卫伯玉和严震的兵马源源不断地赶到襄阳。 襄阳,宜城县北。 “你说什么?”毕思琛上前,一把揪住斥候的衣襟,厉声喝问道。 “将……将军……”那斥候面色如土,心惊胆颤地回道,“敌人的水军已经把北至襄阳,南……南至当阳的汉水封了起来!” 一把甩开那斥候后,毕思琛楞立了片刻,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杨错,你真够狠啊。” 在一旁,独孤殇等部将面面相觑。 汉水被封锁起来,毕思琛军与李元遇汇合的希望几乎就破灭了,等待他们的命运,要么就是在襄阳跟杨错死拼到底,将希望寄托在李元遇能够迅速击溃李岘之上,要么就只能西向从穰县那里撤退。 不过,从穰县撤退,跟死拼到底几乎也没什么区别。 短短一天多的工夫,居然就让毕思琛军的处境,由天上转到地下。 “杨错,你想玩狠,我毕思琛就陪你玩个不死不休!”两眼赤红的毕思琛宛如从地狱出来的杀神,恨声说道。 黄昏时分,斥候飞驰禀报,毕思琛在渡汉水无望的情况下,率军一路攻击南下,兵锋直指荆州。 “郡王,是不是该让水军让出一条过河道路。”史翙沉吟着说道,“把渡河的可能完全断绝,毕思琛北上汇合李元遇无望,西向从房州退却也几乎没有可能。逼急了,他极可能会狗急跳墙,把荆北闹个天翻地覆。” “如今鲁山和叶县的情况依然吃紧,必须要尽快解决毕思琛。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如果选择好地点,让开一条道路,再乘毕思琛渡汉水的时候,给他来个半渡而击,说不定能一举将其击破。” “毕思琛是史朝义手中可数的名将,兼备智勇,如果水军封锁住其他地方,却刻意让出一条道路,他定然会生疑。想对他半渡而击,几乎没有成算。” 杨错摇了摇头,摊开地图说道,“被铁骑夜袭了一次后,毕思琛这厮明显变得谨慎许多,寻常的计策肯定瞒不过他。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似乎是有心以自己为饵,吸引我军南下追击,进而为李元遇赢得时间。一旦李公那里被李元遇突破,山南东道战局就难以预料了。” 说这话时,杨错心里暗暗冷笑了笑…… “郡王有什么计策对付毕思琛?”孟起略一思索后,带着几分疑惑询问道。 “卫将军的大军最迟明日晌午之前就能抵达襄阳,等卫将军一赶到,就由他北上增援李公,先稳定住鲁山、叶县的战局。至于毕思琛,就由我们来收拾……”杨错指着地图上标注荆南的方位。 转头看了看周遭的郭涔、史翙、孟起等一众将领,杨错沉声说道,“我们这里已经有一万人,再加上从荆南过来的一万人,以两万人对付毕思琛。绰绰有余。我的计划就是,不断将毕思琛向南驱赶。他不是想钻到山南东道腹地去骚扰么?如他所愿。我们就一直将他赶到长江边……” “但是郡王……”冯鳌摸着还没有长出多少胡须的下巴,不解地说道,“毕思琛被赶到长江边后,见再无退路,必然会背水与我军决一死战。这样下来,我军的伤亡肯定会很大!” “而且,任由毕思琛南下,襄阳和荆州这一路地城池百姓肯定会遭殃。”史翙不无忧虑地说道。 “仲业不必担心,我已命斥候快马先行知会沿途各县紧守城池不出,并通告周边百姓暂且躲避。荆州那边也已飞鸽传书,做了安排。”杨错胸有成竹地安慰史翙道,“只要我们这里再逼得紧迫一些,毕思琛没有机会去攻略城池,袭扰百姓。” “至于冯将军说地背水一战……”杨错转头看了看冯鳌,笑了笑说道,“我会让毕思琛连背水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啊?”郭涔、史翙等人惊讶地轻呼一声,很是不解地看向我。 “郡王是准备坚壁清野,困死毕思琛?”孟起似乎想到了什么,踌躇着说道。 “对付毕思琛这万把人,还不值得我来坚壁清野。”缓缓摇头,杨错以手指着地图上异常显眼的长江,眼带一丝锐利之色,“其实,毕思琛自己已经选择了一条死路。他只顾南下山南东道腹地来牵制我,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还未待杨错把话说完,年轻的郭渊就按捺不住好奇心理,急切地询问道:“郡王,是什么事情?” 第124章 水土 “水土!”杨错笑了笑,缓缓说道,“毕思琛的兵马都是来自北方,而且是较北的冀州和幽州。” 事实上,杨错曾特地察看过毕思琛军阵亡士兵的尸体,发现其中至少六成以上地人是来自河北。 “河北的水土,跟山南东道特别是荆南的水土相差极大。前几日,毕思琛在襄阳这里可能还没感觉到什么,这是因为襄阳已经毗邻中原。” 杨错继续说道,“但是越向南,特别是到达荆州南部毗邻长江边时,水土基本已跟荆南没有太的区别,一般中原、河北人士,若是突然来到荆南,至少有一半人会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已是轻的,有人甚至会一病不起!” 这绝对不是胡说。 历史上因水土不服而最终落败的例子数不胜数,就连历史上非常著名的赤壁之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曹操的兵马水土不服。 “咱们现在就顺着毕思琛的意,陪他一路南下。而且要步步紧逼,不能给他回味的机会。”握手成拳,杨错在地图上标注荆州的那一片区域轻轻捶了一下,“十天之内,就在荆州,咱们要将毕思琛这厮一锅全端。” 如果毕思琛没有耍这点小聪明,直接寻找机会逼迫唐军跟他决战。 以他麾下士卒的战力,绝对有可能跟杨错拼个两败俱伤。 杨错即使能吞掉他,也得付出很大代价。 但现在,他却是自己选择了一条寻死之路。 这怪不得别人了! 按照之前的想法,杨错率军一路尾随着叛军抵达当阳。 这几日,杨错没有给毕思琛多少袭扰沿途城池、百姓的机会。 毕思琛想通过攻入山南东道腹地地方法来牵制杨错,但杨错手中有羌族铁骑这样一支强大的机动力量在,想要对毕思琛形成反牵制是再容易不过了。 往往毕思琛一对某座城池形成包围进攻,杨错就率领铁骑游击到他的外围,对他形成极大的威慑,迫使他解除攻城。 一旦毕思琛派出人手去劫掠百姓以补充粮草,铁骑就会一口一口地将他派出地小股人马蚕食掉。 这里是山南东道,毕思琛再怎么谨慎,也不可能比冯鳌等山南将领更熟悉当地的地理人情,也不可能拥有杨错这样全面的细作网络。 虽然每日都会有一定损失,但毕思琛仍然坚持着不断南下。 为防止他可能会突然向西逃向巴东,杨错命由荆南来的一万兵马进驻夷陵,将进入巴东的要冲给截断了。 毕思琛这只大鳖,已经逐渐地自己进了瓮中。 “将军,这种事情交给下面人做就行了,您何必亲自来查看呢?”史翙难忍粪便的恶臭,捂着鼻子,苦着验对杨错说道。 杨错没有说什么,用手中的木棍拨了拨地上一团团伪燕军遗留的粪便,甚至主动用鼻子嗅了嗅,随即露出了一丝笑意。 倒不是有什么怪癖,杨错只是想亲自确认毕思琛的兵马到底有没有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以及到底是真的水土不服,还是毕思琛故意设下的陷阱。 虽然毕思琛本人应当从没到过这么靠南的地方,一时间没有想到水土不服可能会带来的恶劣后果,也实属正常。 但对于这样级别的对手,必须保持足够冷静的头脑,绝不能得意忘形。 搞不好,毕思琛也有可能早已认识到水土不服问题,却故意设圈套对付唐军。 不过,有些事情是伪装不起来的,譬如这些粪便。 毕思琛的军士已经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早期症状……下泻。 到底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上吐腹泻是相当伤元气的,正常人只要泻上半天,手脚就会发软,不要说作战,恐怕连兵器都拿不起来。 “快了!”杨错扔掉木棍,拍了拍手说道,“再有三天,大概就能解决毕思琛了!” 史翙双掌一击,叫了声好。 “呜……哇!” 百多名士兵同时俯身狂吐,由于已半天没有进食,吐出的都是黄水,乍看上去似乎连胆水都被吐出来了。 这些个士兵个个面色腊黄,神情极度委靡,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栽倒在地。 在他们身旁,另有无数士卒瘫坐在地,脸面上是同样的腊黄之色。 地面上,随处可见呕吐后的残留物。 空气中弥漫着无穷无尽的酸臭气味,再加上隐隐的粪便臭味混杂其中,更令人闻之翻胃。 毕思琛行走在人群之中,巡望抚慰着自己麾下的将士,虽然面色平和,但其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忧色…… 坐在一块大石上,毕思琛仰头望天,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在他身旁,围坐着独孤殇等六、七名校尉、都尉级将领。 有一名校尉、三名都尉,已经先后病倒,在场的将领中,也有人开始出现呕吐腹泻的迹象,连他们自己也不敢担保还能撑过几天。 “到今天,已有不少人下吐下泻,而且人数每天都增加……”独孤殇忧心忡忡地对毕思琛说道,“毕将军,再这样下去,不用杨错动手,咱们自己就垮了!” 毕思琛垂下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到了此时,毕思琛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绝大的错误——没有想到山南东道的水土与中原、河北居然有那么大的差异。 事实上,临出征前,许季常就曾提醒过伪燕军众将要注意天时地理的变化。 但无论在穰县,还是在襄北,军中将士都没有怎么受到水土问题地困扰。故而毕思琛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就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中。 然而,事情却比毕思琛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刚一到达襄阳、荆州接壤处时,军中就出现了部分士卒下吐下泻的问题,当时毕思琛还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吃坏了东西,但后来发现不对劲。 越是向南,军中将士上吐下泻的问题越是严重。 而且人数也变得越来越多。 毕思琛自己的身体素质绝佳,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不适状况,但如果军中四成以上的将士无法作战,这仗基本也就不用打了。 而那狡诈的对手杨错,却似乎是吃准了这一点。 只看杨错军这些日来地行动,毕思琛渐渐也摸出些头绪来了。 在一般情况下,如果被敌军攻入自家地腹地。 正常的表现自然应该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敌军歼灭,或是驱逐出去。 而要想歼灭或驱逐像毕思琛这样一支万余人的精锐伪燕军,至少也得动用三倍左右的兵力才可能达成。 毕思琛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希望能吸引杨错调集大军南下来围剿自己,进而为李元遇那里减轻压力。 只要李元遇能够突破鲁山、叶县,整个战局将立刻变活,如果史朝义再能亲携一部兵马增援,一举夺取荆北地战略意图将极有可能实现。 而且,如果杨错着急围歼或驱逐,就有可能在行动中露出破绽,只要能利用得当,反而有可能将其一举击。 但毕思琛却深深地失望了! 这些日来,杨错却似乎一点不为这支深入山南东道腹地的“敌军”所动,非但没有增调兵马来围剿,甚至连决战地意思都没有,只是领着那支万人上下的兵马紧紧跟在毕思琛军地后方,在适当的时候骚扰一下,以阻止毕思琛夺取城池。 起先还有些不解,但到了此刻,毕思琛终于会过意来…… 杨错并不是不重视自己,而是他有信心就以手中的近万兵马来达成聚歼自己的目的。 而其手中的筹码,自然就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水土不服问题。 想到这里,毕思琛就感觉一阵心惊和悲哀,自己苦心筹谋的计划,居然完全落在了对手的设计之中,被对手牢牢地反制住了。 “难道我当真就不是他的对手么?”毕思琛一阵怔怔出神。 “毕将军,毕将军……”见毕思琛似乎没能听进自己的话,独孤殇接连呼唤了几声。 “杨错到了哪里?”毕思琛眼皮一抬,低声询问道。 独孤殇微微一楞,随即回道:“斥候最近的回报,杨错军主力已到达纪南,距我军还有七十余里。那支羌族铁骑,则正在我军东北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游弋。” “恩……”毕思琛轻应了一声,又继续问道,“派往巴东方向的斥候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独孤殇摇头说道,“毕将军,巴东正被张位盘踞,就算我们能撤到那里,恐怕情况也难有改善。” “以用兵来看,张位比起杨错,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只要能进入巴东,我们就有六成希望能到汉中,给他们造成不小的破坏。”毕思琛转头看了看西面方向,沉声说道,“而且如果能够联络得上吐蕃军,里应外合夺下巴中、巴东也不是没有可能。” 远方,隐隐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毕思琛略一聆听,就分辨出只有一匹马,“令狐将军,大概是往巴东方向打探情况的斥候回来了,你过去看看!” “诺!”独孤殇当即起身离去。 一盏茶的工夫后,独孤殇带着一名斥候回到了毕思琛身旁,不过面色显得更加凝重。 “毕将军,夷陵城驻有大批敌军,数量不少于一万,往西退入巴东恐怕难以成功。” “什么?”毕思琛心中一悸,有些无法置信地说道,“一万人?荆州怎么还会有一万兵马,就算土兵全部调集起来,也未必能凑到一万……” 起身走到斥候跟前,毕思琛肃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探清?” “回将军。小人没有探错,夷陵的驻军的确不少于一万人。这支兵马似乎是刚刚从荆南过来的!” “荆南……原来如此……”毕思琛知道肯定是荆南道已经派兵前来了,微楞了楞后,喃喃自语起来,“杨错,你当真是一点退路都不肯留下啊!” 如果来瑱等人肯定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杨错的身份不一样,几乎可以调动所有的大唐兵马。 毕思琛缓缓步回先前的大石处,侧身坐了下来,双目微闭。 一众部将面面相觑。 轻声议论了片刻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毕思琛。 思索了良久后,毕思琛突然睁眼,以决然的语气说道:“不向南去了,掉头北上。既然已经没有退路。就与杨错决一死战。” “毕将军……”没有想到毕思琛思索良久地结果居然是决一死战,而且以目前军中的情况来看。恐怕这一战确实是“死”战……有死无生之战。 独孤殇等人微愕之后,略显慌张地说道,“如今我军战力锐减,如若决战恐无胜算……” 毕思琛神情坚毅,没有半分惧色,慨然说道:“纵然一死,也正好得报陛下赏识重任之情。更何况,能死在杨错这样的对手手中,我毕思琛也算无憾了!” “可是毕将军,我军中有四成士卒身体虚弱至极,恐怕连刀枪都举不起来,让他们上战场,全然是枉送性命啊……” 独孤殇对“决一死战”显然顾忌很大,想要劝荐毕思琛打消念头。 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士兵,毕思琛也是满面不舍之色。 这些士兵中有半数以上,都是当年跟随毕思琛从安庆绪一方转投到史朝义一方的,在毕思琛麾下征战已有六、七年时间,彼此间已颇有些感情。 往日里,这些精兵曾为毕思琛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来到了山南东道这边,却因水土不服全无用武之地。 “上不了战场的,全部留下。”在众将惊讶的注视下,毕思琛沉声说道,“杨错此人虽然可恶,但听闻他从不擅杀俘虏。让他们留下投降,反能有一条活路。” 不给众将异议的机会,毕思琛一摆手,“都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北上寻杨错决战!” 第125章 垂死挣扎 取下绢书后,我将“呱呱”叫信鸽递给一旁地亲兵,迅速展书看了起来。 “郡王,有什么情况么?”史翙好奇地询问道。 “毕思琛掉头北上了!”杨错随手把薄绢递给了史翙,嘴角微扬说道。 “难道他想跟咱们决战?”冯鳌毕竟年轻,头脑很灵活。 “十有八九是如此。”杨错点点头,说道,“毕思琛地反应也算比较快了,否则再等几天,他就算想决战,也没机会了!” “郡王,打不打?”冯鳌兴奋异常地问道。 “冯将军,不要着急,有你杀敌的机会。”走过去,拍了拍冯鳌的头,杨错笑着说道,“先看清楚情况再说。” 冯鳌嘿笑着点了点头。小半个时辰后,斥候再次传书,比较详细地说明了毕思琛军的情况。 “毕思琛留下那么多上不了战场地人做什么?让他们等死?”了解情况后,冯鳌略显惊愕地说道。 “是让他们投降!在这件事上,毕思琛倒还算有点人性。”杨错拍了拍头,轻笑说道,“时机也差不多了!” “传书铁骑,命他们一分为二。郭涔领一部游弋于毕思琛军左后翼,孟起领一部游弋于毕思琛军右后翼,暂时不要进攻,保持对敌军的震慑!” “通令全军,立刻起程南下。”杨错昂声下达着命令,“就此一战,击灭毕思琛!” “是!” 雄浑地号角声迅速响起,直冲云霄,悠长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南下和北上的两支兵马,终在乌扶邑遭遇。 战鼓轰鸣如雷,狂猛而震撼人心;号角沉浑激昂,悠长回荡在天际之间。 身着不同衣甲的两支军队,相隔近千步,列阵而峙,士兵们紧攥手中兵刃,眼睛直视前方。 队伍中,军司马、都伯等基层军官不住低声呼喝着什么,试图将士卒的斗志鼓舞至最高。 一旦战端开启,比拼的将不仅仅是人数的众寡,战术的优劣,治军的紧松,斗志和士气同样至关紧要。 北风忽猛,卷起一阵狂尘,吹得纛旗舒展开来,猎猎作响,旗面上的猛兽图案仿佛也有了灵性,远远望去,仿佛在驾着乘风翻腾跳跃,确是威猛无比。 “锋矢阵!”杨错极目远眺,很快就分辨出毕思琛军所列阵型,“居然连身后不顾了,看来毕思琛决死之心已经勿用怀疑!” 锋矢阵的攻击性极强,无论是骑、步军,用来正面突破敌阵是再合适不过了。 用至高境界时,可以使得攻击如同怒涛狂潮,一浪高过一浪。直至将敌军全部吞没。而眼前毕思琛所列成的,就是一个小锋矢连环阵型。 不过,正所谓物极必反,在锋矢阵绝强正面攻击能力的背后,便是其极为孱弱的侧后方防御。 一旦遭遇对手以机动兵力迂回到侧后,尤其是后方发起攻击,则胜败是在所难免。 很不幸,杨错手中恰好就有一支机动力极强、攻击力绝悍的骑军。 毕思琛明知这一点。 他甚至清楚郭涔和孟起地两部骑军已经分别游弋到他的左后和右后方。但仍然摆出这样一个一往无前的攻击阵型,只能说明一点。 这一战,他已存决死无还之心。 “传令铁骑,前逼一百步。加大威慑!”杨错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号角兵一令道。 “呜!”苍劲的羌笛声同时在东南、东北两面响起。彼此相互呼应,又与战鼓号角声混杂在一起。显得那么奇特却又异乎寻常地合拍。 一东一西两部羌族铁骑,静静地列阵站立。 除却羌笛声外,整个军阵鸦雀无声,没有一丝喧嚣。 随着羌笛声的节奏越来越来急促。 每一个回旋声调都能激起心头的震撼,像来自西北苍狼骨肉内嗜血的吼叫。 “杀!”郭涔和孟起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几乎是在同时狠狠顿砸手中的银枪和板门大刀,厉声长啸微微催马向前。 “杀,杀,杀!”骑兵们随之呼应,厉声狂吼,滚滚地铁流缓缓地移动。 玄衣玄甲的骑兵步调近乎一致地前踏着点步,整齐的马蹄声憾动地面,憾动着人心。 毕思琛军中将士虽然早已心存必死之志,但无比的阴翳和巨大的压力还是让他们喘不过气来,郭涔和孟起地举动更是加剧了这一状况。 羌族铁骑的威名,并不是靠他人吹嘘而成,而是在一次次的鏖战中,依靠铁与血造就。 毕思琛面色平静如常,只有锐利的眼眸中不时闪烁着精光,缓缓抬起右手,厉喝道:“擂鼓,传令全军,攻击向前,击溃杨错!”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吼出来的。 “毕将军,不留下人防备后方?”额头隐现汗珠的独孤殇蓦然转头地看着毕思琛,惊愕地说道,“羌族铁骑在我们身后啊……” “没有什么后方!”毕思琛奋然说道,“这一战只需向前,不必顾后。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说罢,毕思琛提起长枪,第一个跃马出列,缓缓朝敌阵而去。 “咚咚咚……”狂暴的战鼓声冲天而起。 列成七个连环锋矢阵的伪燕军士卒,紧随在毕思琛之后,步履整齐地缓步向前逼近。 “前军转列鱼鳞阵!” “无当飞军暂时不动!” “传令铁骑,保持与敌三百步距离,听令攻击!” 看毕思琛军有了动静,杨错迅速下达了一道道命令。 史翙所率的前军,迅速地转换着阵型,长兵器士兵重叠列阵,位在最前方,随后是便是千余弓弩兵,刀盾兵列在两翼,以为策应护卫。 距离越来越近,毕思琛军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至三百步时,变小跑。 又至两百步时,已成标准的冲锋状。 “弓箭手,上弦开弓,仰射标尺七!”都尉站在一临时堆起的小土台上,目测着与叛军的距离,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大声音,向麾下的弓箭手喝令道。 “放!”一见敌军进入射程范围之内,都尉几乎是喝破喉咙般地怒吼道。 “蓬……!” 整齐的弓弦震动声后,千余支羽箭带着凄厉地啸叫,在天空中织出一片死亡阴云,而后前仆后继地朝敌军阵中猛扎下去。 一朵朵血花绽开,一条条生命消逝。 “不要停,继续四轮连射!”看也不看射杀的成果如何,唐军都尉声嘶力竭地狂吼道。 “杀……!”两军前锋相距已不足五十步,万余名士兵同时怒吼起来。长枪挺刺向前。战刀高立如林。 “传令铁骑。自两翼插入敌军侧后,展开攻击!”就在两军发生激烈的那一刹那,杨错对铁骑下达了攻击命令。 接到攻击命令后,凄劲的羌笛节奏变得极其高昂。 片刻之间,铁骑泰山压顶般的向毕思琛军扑来。 “杀”郭涔发出了最后的攻击令。 顿时,像一只巨手狠狠地推动了一把,看似沉静的三千余羌族铁骑陡然间变为愤怒地火山,似岩浆奔涌,轰鸣向前。 人如饿虎马似癫,凶猛地铁骑撞入毕思琛后阵,如同两块千钧巨石同时敲打一只鸡蛋。 只一眨眼功夫,就从左右两翼洞穿了疲弱的毕思琛后阵。 “不要顾后,只管前冲!”战甲上已经沾染了数片血花的毕思琛,一枪将敌军一名枪兵挑到空中,而后狠狠地甩了开去,声如惊雷地怒吼道。 以最精锐的士兵为箭头,毕思琛军七个锋矢狠狠地扎入史翙军那厚实地鱼鳞防卫阵中,立时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锋矢如矛,鱼鳞如盾,这是一场锐矛与坚盾地战斗。 史翙亲临第一线,与枪兵、戟兵一同生扛敌军,如同磐石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弓弩手则一刻不停地重复着抽箭一一上弦一一松弦地动作,将箭雨倾泻给对手。 刀盾兵们顽强地护卫着侧翼,避免弓箭兵遭遇敌军的近身攻击。 如果说前方是矛与盾激烈碰撞,羌族铁骑对毕思琛军后阵的突击则利刃切入豆腐一般。 后阵那脆弱的防御,面对冲击力绝悍的铁骑,完全是不堪一击。 迷惑、慌乱、恐惧、惊忪、绝望,随着铁骑怒涛般狂猛攻击,毕思琛军将士的表情变幻不定。 一片又一片的士兵,被铁流吞噬。 逐渐地,一些后阵士兵忍受不了巨大的压力,停下了前冲,转身与铁骑大战起来。 郭涔与孟起率领各自铁骑灵活地驰骋在战场之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令伪燕军士卒防不胜防。 随着返身迎击铁骑的人越来越多,伪燕军的冲击力也迅速地减弱。 眼见就能突破枪、戟兵的阻拦,攻入敌阵腹地,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后继力量跟不上,毕思琛如何不心急如焚,厉声狂吼道:“不要管后面,跟我向前冲!” 看到毕思琛军攻击势头减弱,杨错已知全面进攻的时机来临,当即下令:“传令,无当飞军加入攻击!” 早已等待不耐烦的韦皋和冯鳌,一听到出击的号角声,立即兴奋地领着同样热切盼战的飞军士兵,一路狂嚎着攻入敌军。 杨错一拍叱拨赤,领着亲卫,加入了战阵。 手起一枪逼退独孤殇后,杨错不给他一点缓冲的机会,策马疾攻上去,蛇矛如旋转的风车,将他死死笼罩在矛影之下。 不片刻,独孤殇已是手忙脚乱,惊恐之下,手中大刀更是全无章法。 寻得一个破绽,杨错奋力一枪倒刺下去,锋利的枪尖毫不费力地将独孤殇穿胸而过。 挑起独孤殇的尸身,杨错声如鸣雷地断喝道:“有敌无我,有我无敌!” “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已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唐军军将士齐声怒吼。 “杨错,我要杀了你!”愤怒的厉喝从杨错的右侧响起。 第126章 一战定胜 “杨错,我要杀了你!”愤怒的厉喝从杨错右侧响起。 他拨马转身,正见毕思琛策骑分开人群,劈波斩浪一般疾冲过来。 “只要你有这能耐!”杨错冷冷回了一句,随即一拍叱拨赤,挺枪直迎毕思琛的进攻。 “锵……!”刺耳的金铁撞击声后,毕思琛连人带马稍退了一步,随即又挺枪狂攻上来。 杨错眉头微微一皱,轻夹马腹,叱拨赤会意地骤然起步,并在瞬间将速度加至最快。 配合叱拨赤的疾冲,杨错手中霸王凤凰枪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急速前刺,异样的寒芒从枪尖激射而出。 毕思琛将枪速提至最快,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刺出十余枪,每一枪都击在凤凰枪的旁侧,居然这样很巧妙地杨错这劲力十足的一枪化解。 紧接着,乘杨错招式用尽的当头,毕思琛运枪自凤凰枪上方滑过,直刺杨错的面门而来。 “嗯?”轻噫了一声,杨错右臂奋力一振,凤凰枪疾速上荡,将距自己脸面不到一尺的长枪架飞,随即枪作棍式,狠狠下压,砸向毕思琛右肩。 一拨战马,毕思琛急向后退却了几步,让了开去。 看了看双目尽赤、势如疯虎的毕思琛,杨错心中不禁泛出了些微叹的感觉。 以前一直没机会跟毕思琛交过手,但他适才那几手表现,确是大大出乎了杨错的意料。 尤其那一连十数枪化解凤凰枪突刺的招数,我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李抱玉使出的一般。 而且,似乎是陷入疯狂状态下的他,力道都比以前大上不少。 不过这样的对手,才值得一战。 “再来!”眼中充斥着热切地战意,杨错断喝一声,急纵叱拨赤疾冲向前。 一人一马,如同一道狂烈的红色旋风,朝毕思琛径袭而去。 “怕你怎的?”毕思琛厉声狂吼,跃马相迎。 “铛铛铛……”金铁相击声不绝于耳。 片刻之间,凤凰枪与毕思琛长枪以极快的速度连续撞击三、四十下。 两匹战马死死纠缠在一起。 乘着一个错身的机会,杨错以左手持枪封住毕思琛的长枪,右手急探伸向他腰间的绦带。 毕思琛眼见收枪不及,身体顺着杨错右手伸来的方向往下一倒。随后以单手牵拉马缰,另一手急转长枪支地借了一把力。始终没有脱离马身地双腿带着身体猛地一转,居然又从马腹地另一边荡了出来。 借着这股荡力,毕思琛运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向叱拨赤的腹部。 不需要杨错的指示,叱拨赤自己感到极大的危险来临,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在一刹那完成了急停地动作,随即前蹄猛地发力,叱拨赤竟将它庞大的身躯支得跳跃起来,以毫厘之差躲开了长枪刺腹地危险。 不待毕思琛再有其他动作,杨错居高临下,双手运枪斜刺向他的心脏部位。 枪尖急速旋转地螺旋气流,吸附起附近的灰尘,如同一条大红色的凤凰,张开锐利的獠牙,狠狠地噬向自己的猎物。 似乎是知道这一击非同小可,毕思琛也没有硬扛,纵马急闪了数步,避了开来。 落下之后,叱拨赤似乎记恨着想要伤他的事,铜铃一样的眼睛怒瞪着毕思琛和他跨下的坐骑,铁锤般硕大的前蹄重重地击打着地面,鼻中出着粗气。 猛地将前身奋力抬起,叱拨赤仅以两只后腿来支持它自己和我的重量,仰天长嘶一声后,铁锤一样的前蹄重重跺下,地面竟似微微一颤。 随即只见一道速度惊人的红色闪电,带着长长的残像,径直冲向前去。 “死来!”杨错狂吼一声,以人马合一之势,将凤凰枪挥舞成车轮状,狠狠地将毕思琛罩入其中。 毕思琛额头青筋暴突,面红耳赤,口中如野兽般厉吼连连,手中长枪以惊人的速度左格右挡。 “锵锵锵……!” 激斗三十余合后,毕思琛那近似疯狂的势头终于被压制了下去,力道出现减弱的趋势,速度开始下降,基本上只能进行防守而无法对杨错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与此同时,他坐下那匹战马可能也有水土不服的症状,身体居然出现微微的颤抖。 奋起一枪将毕思琛击退三、四步后,杨错勒马挺枪指向对手:“毕思琛,你根本不是我对手,而且你已再无退路,敬你是个豪杰,不想枉兴杀戮,归顺朝廷,如何?” 毕思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乘着这个机会恢复自己的体力,片刻后哈哈大笑道:“想我投靠朝廷,亏你也想得出。吾皇雄才大略,书大义勘平乱世,乃是真正的明主。杨错,你乃是叛贼,早晚必成吾皇阶下之囚。今日我毕思琛有死而已,休要图费口舌。” “哈哈哈……”提出纵声长笑,收回前指的凤凰枪,横在身前,“毕思琛,亏你年近不惑,你这话若是让天下人听了,恐怕会笑你是个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蠢物。” “哼!”毕思琛不屑地冷哼一声,“杨错,休要卖弄你那假仁假义的说辞!” “你曾经也是夫蒙灵察麾下牙门将,也算是大唐的臣子。而今却背叛大唐,助纣为虐。更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妄称什么明主!试问史朝义何德何能担下这话。” “若论弑父杀兄,请问太宗皇帝也是这么干的。就连你尊奉的皇帝,不也是在马嵬驿自行北上,在灵州自立为帝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且问你一件事,史朝义何在?” “这……” “他还待在洛阳城里没出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救你或者周子俊,因为说到底你们只是他牺牲的棋子。别忘了,张忠正被杀之事,能元皓也已经被逼得失去了手中的兵权,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你胡说!陛下不会抛弃我们的……” 阻住了毕思琛下面的话,杨错冷冷地对他说道:“毕思琛,有种你就和我打个赌,若此事属实。你便投降朝廷。若我所言有虚,即便今日擒了你,我也担保这里的战事一完,就放你回洛阳。” 毕思琛听了这话。不禁微愕,但面上却依然满是不信之色。 杨错嘴角不为人见地微微一翘。随即带着一丝轻蔑喝道:“毕思琛,你不是不信么?你还是血性男儿么。是就就跟我打下这个赌!敢么?” “如何不敢?”被激之下,毕思琛脱口而应道。 “好!虽然并未击掌立誓,但你我都是一言九鼎的人,料想不会食言!”杨错不待毕思琛翻悔,当即将其套牢。 果然一答应赌约,估计毕思琛就已产生悔意,只从他面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不过他那阴晴转变的面色,说明他还是不相信史朝义会真的待在洛阳。 与毕思琛不同,杨错心中却暗觉一丝好笑…… 短短几句话加上一个赌约,自己就将毕思琛给套牢了。 无论毕思琛是不是忠于大唐,心存社稷,至少现在的他还不至于会对大唐产生抵触情绪。 这个赌约,杨错自认为肯定是赢定了,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且不管毕思琛日后会否真得答应归顺朝廷,从他答应这个赌约的那一刻起,他的斗志就已被削弱,战力也必然下降。 如果之前的他还有两成胜算,现在的他,恐怕连半成希望都没有了。 微一甩头,毕思琛似乎是想将杂念抛诸脑后,随即不顾一切地纵马狂攻上来。 “架式虽然依旧,内在的东西却已经荡然无存!” 杨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轻轻一夹叱拨赤的腹部。 感受到主子战意的叱拨赤,似乎也雀跃不已,轻嘶一声后,以近乎诡异地速度朝对面狂冲过去。 霸王凤凰枪被迅速地如车轮一般舞动起来,在空中带出异样的光华,强劲的气流被凝聚在枪身周遭,并不断地旋转起来。 枪与枪再次相撞。 只听得一个沉闷的声响,自凤凰枪上传来地强大的吸力,将毕思琛地长枪死死粘住。 杨错狂吼一声后,凤凰枪奋尽全力外扬,硬生生将长枪从毕思琛手中带脱。 这时,与敌骑相交的叱拨赤忽地扬蹄狠狠踹出,竟将毕思琛战马地一腿当场踹断。 失去平衡的战马一声哀鸣后,轰然仆倒,毕思琛勉强从马上跳脱,身体在地上急滚了数圈以躲避杨错的攻击。 待他刚刚立起半边身子,就见叱拨赤的铁锤巨蹄已直踹其面门前。 叱拨赤也是一个“善于记恨”的家伙,毕思琛适才想要杀它的事,一直被它记在心中。一抓到机会,立即就要置毕思琛于死地。 杨错对叱拨赤心性极为熟悉,自然也猜到它可能的举动。 就在毕思琛难逃一蹄时,杨错及时勒住马缰。巨蹄重重跺地,引起地面微微颤动。 毕思琛清楚自己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正待闪身急退,凤凰枪已伸到了他的颈后,一记重击将其击晕。 看了看卧伏在地的毕思琛,杨错不知怎地,竟轻出了一口气。 无论最终他选择死还是投降,想再成为敌人几乎已是不可能了。 叱拨赤甩了甩尾巴,巨大的头颅不停左右晃动,似乎是在向杨错表示不满,原因自然是因为毕思琛。 “老伙计,别抱怨了,回去给你三槽最好的黑豆!”杨错拍了拍叱拨赤的大脑袋,呵呵笑道。 这时,战场上的局势也越发的明显。面对无当飞军和铁骑的两面夹击,叛军士卒虽依然顽抗,但败势却是无可逆转。 “毕思琛业已就擒,余众如果再不投降,格杀勿论!”杨错探枪挑起毕思琛的头盔,高举向天,以最大的声音厉喝道。 如雷鸣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战场上空。 这场战斗该收尾了! 山南东道的战事,同样也该结束了! 约半个时辰后,战斗终落下了帷幕。 当毕思琛被擒的消息被证实后,叛军的斗志便如开闸的洪水,一泄千里,再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余下的战斗,其实更多是围绕追剿溃兵而展开。 第127章 战后损失 此战,叛军参战七千二百余人,阵亡两千四百余,伤、降四千人,另有近八百人溃逃。 但身在人生地不熟的荆州,这些溃出的叛军最终也无处可去。 叛军主将毕思琛被擒,校尉独孤殇被杀。 唐军方面,虽然在战前的布局、战时的战术运用方面、以及军卒的人数上,可以说都是占了绝对上风,但最终仍然付出了一千六百余人的伤亡,其中阵亡者就接近千人。 毕思琛所部的战斗力确实相当强悍,尤其是在正面交锋时,比之唐军并不处于下风。 如果不是因为水土不服造成毕思琛大量的非战减员,恐怕这一战要拿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事实上,经过杨错细心察看,那些参战的叛军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呈现较轻的水土不服症状。 能打成这样,他们已经做的相当不错。 虽然最终全军覆没,但毕思琛攻入山南东道这么些天,从穰县到襄阳,再到荆州,光兵马就给唐军造成近两万人的伤亡,平民百姓的死伤还不计在内。仅从损失来看,唐军跟毕思琛算是半斤八两。 但不同的是,从战略层面来看,杨错因击灭毕思琛而赢得全局形势的扭转,毕思琛却因自己的覆灭而葬送史朝义夺取山南东道的计划。 清点俘虏、打扫战场的过程中,杨错命斥候急赴江陵,督请荆州刺史调土兵来接管看押俘虏。 除了乌扶邑这里的四千俘虏外,还有在乐亭那里还有四千多水土不服症状极为严重、以至无法行动的叛军。 如果不能及时对他们施治,恐怕不消半日就会人员死亡。 这些事情重要而细锁,而杨错眼下却没有工夫来亲自打理,只好交给荆州刺史来处理。后续的安排,也将由来瑱负责处理。 一个时辰后,杨错留史翙所部和无当飞军看押俘虏和照拂伤员,自己则领着铁骑先行北上赶赶回襄阳。 翌日正午,杨错回到了襄阳。 进入城中,杨错颇有些惊讶地发现城中居然张灯结彩,颇有些喜庆地气氛。 因为在前不久,监国的太子为了给卧病在床的太上皇和肃宗祈福,暂时不允许张灯结彩。 “寇敌毕思琛覆灭,襄阳重归安宁,故而百姓张灯结彩,以示庆祝。”看出了杨错的疑惑,前来迎接的来瑱笑着说道。 “还早了点,等李元遇也被赶出山南东道时,才真正值得庆祝!”看着街头百姓欣喜的表情,杨错心中同样也充溢着一阵轻快。 “这一天也不远了!”来瑱轻轻打马,笑道。 “不过,暂时还是不要庆祝,毕竟是为朝廷嘛。” 来到了节度使府邸,正堂。 “叛军大将毕思琛领兵寇入我山南东道腹地,致使荆北诸郡难得安宁,幸得诸公相助,至昨日终将其击灭。”杨错长身而立,巡望着厅中众人,“但山南东道还尚未了结,李元遇大军依然威逼叶县、鲁山,周子俊残部仍盘踞穰县北部,若不能将他等驱逐出去,山南东道士民难的真正安宁。还望诸公继续尽力助我!” “愿随郡王诛退叛军!”数十名文武将官一齐出列应道。 “有诸公相助,不愁贼寇不破。诸公多日来地功绩,我必会上禀朝廷。”杨错抬了抬手,诚声说道,“今日晚间,我就会前往叶县,乘此机会,将一些事宜交代一下。” “接下来,击退李元遇和收复穰县北部地战事将同时进行,由我亲领李公和卫伯玉将军的大军迎击李元遇,由史翙领军负责穰县战事,期间的粮草辎重调拨,请来节度多加费心。此外,这些日子以来,毕思琛贼军对我襄阳、荆州等地造成一定百姓、田地、财物的损伤,请庞充与各郡守、县令并力携手,厚加抚恤安置。” “领命……” 议事完毕后,杨错又与来瑱单独商议了一些事情,随后在襄阳城中休息了近两个时辰。 黄昏,申时左右。 杨错与郭涔、孟起携铁骑搭乘水师战船渡汉水,再登陆用骑兵飞速北上,至第三日的晚间戌、亥之交,赶到了叶县。 业已得到飞鸽传讯地李岘,率麾下将领,将杨错迎入叶县城中。 叶县议事厅中。 “郡王赶来山南东道不足八日,就击退周子俊,击灭毕思琛。而老夫费时一月有余,仍是击退李元遇,连襄阳城遭袭都无法增援,实在惭愧!”李岘沧桑的面庞微微泛红,躬身向杨错请罪。 “李元遇有七万多人,李公手里只有四万人。以四万敌七万,能让李元遇寸步难进,就算换作我,也未必能比李公做的更好。” 杨错将李岘扶起,笑着说道,“李公千万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正是李公扼守住主力,我才能从容的击败毕思琛和周子俊。” 顿了顿,我继续说道:“李元遇也蹦达不了几天了,如今我军在叶县、鲁山的兵力已经不逊于他,识相些,他自己滚出山南东道,否则干脆他也就别想离开!” “冯将军,你帮我给李元遇送份礼物!”我抬手让亲兵拿来一个木盒,转头对冯鳌说道。 “礼物?”冯鳌看了眼木盒,会意地点了点头。 叶县城北五里,叛军军营,中军帅帐。 天色初蒙蒙泛亮,叛军大将李元遇便召集了麾下将领进行军议。 “斥候适才急报,似有一部骑军由南面而来,进入叶县城中!”看了看帐中精神有些不振的众将,李元遇眼中闪过一丝不豫之色,沉声说道。 “将军,是不是李岘的骑兵?”部将打起精神,疑惑地问道。 “李岘的骑兵从来都是在外游击,罕进城池,依我看可能不大!”李元遇微捋颔下虎髯,缓缓说道,“我担心会是不是羌族铁骑北上?” 这些日来,李岘的骑兵给李元遇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骑兵本就是来去如风,加之又擅长骑射,往往是在外线游击,但只要发现任何战机,这支骑军就会如草原上的野狼一般,毫不犹豫地张开自己的獠牙,而且通常是一击便退。 李元遇也曾以麾下骑军追击过一、两次,最终都被李岘骑兵的骑射打得毫无还手之离,只能惺惺作罢。 而其他的步卒,即使想要追击,也没有这个脚力。 可以说,叶县、鲁山其余三万多驻军,给李元遇造成的麻烦,还比不上只有五千余骑出头骑兵。 如果不是有骑兵无休无止的牵制袭击,即便攻不下城防坚固的叶县,夺取鲁山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一旦鲁山告破,荆北的防御体系即告崩溃。 李元遇完全可以抛下叶县,转道鲁山直接威胁襄阳城。 但很可惜,这一战略意图始终无法成为现实。 打了一个多月,叛军上下几乎已经有点谈“骑”色变了。 “什么!羌族铁骑?”这四个字立时让近半地将领完全从早起的昏沉状况中清醒过来。 “可是,将军,羌族铁骑应该正在随杨错与毕思琛将军交战啊?”另一员部将微愕地说道。 “目前叶县、鲁山的敌军兵力几乎已与唐军相等,杨错完全没有必要在抽调羌族铁骑过来增援,除非……”有一员部将有些踌躇地说道。 “除非毕思琛已经覆没!”李元遇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 其实,自从得到周子俊关于“杨错率军至山南东道”的急书之后,李元遇夺取山南东道的信心便发生了动摇,而随后卫伯玉率以万数计的大军进援鲁山之后,希望也变成了失望。 加之洛阳此时发生了一件非常闹心的事情,让李元遇早有退兵之心。 不过,一则史朝义还没有下令。二则毕思琛那里情况不明。 如果毕思琛那里取得进展更好,就算无法成事。 李元遇也必须接应其撤退。 如果擅自抛下毕思琛退回南阳,恐怕史朝义也不会答应。 “这……不大可能吧!”部将愕然地说道,“毕思琛将军勇猛善战,又精通兵法,就算奈何不了杨错,全身而退肯定不成问题。” “对手是杨错。毕思琛又深入到山南东道的腹地。”李元遇以手轻击桌案,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确实是不太乐观。 “这该死的李岘,如果不是他死缠,陛下的计划早已成功,荆北也已是我军囊中之物!”部将怨气极重地说道,“还有那杨错,也不知他怎么这样快就赶到了山南东道?” “将军,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想使战局有所进展,恐怕不是易事,是否请……陛下再调拨援军?”似乎顾及着什么,部将斟酌着说道。 听罢副将的建议,李元遇一阵沉默。 虽然李元遇有意保守秘密,但在敌方的刻意散布下,能元皓被杀的消息已经无法阻止地传入了南征大军之中。 能元皓作为叛军镇守一方的大将,在受伤之后又被史朝义下诏赐死,对于整个战局影响匪浅。 由于李元遇治军严谨,军中虽不至于出现大地混乱,但军心却的确受到了不小影响。 而一些头脑比较好地将领,更隐隐猜到南征之战恐怕无以为继。 不过,即使是对随军副将,李元遇也没有透露洛阳及史朝义治下各州郡的最新情况,否则对军心肯定会更大。 李元遇心中其实很清楚,攻略荆北之战已无援军可盼…… 如今的史朝义根本无心打理战事。 直到现在,李元遇还是有些想不通……原本形式一片战局,怎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几近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给我加派些斥候,一定尽快把情况探清楚,昨夜进叶县的骑军到底是李岘的骑兵还是羌族骑兵!”李元遇沉吟片刻后,对副将交代道。 知道李元遇是不想再谈援兵之事,心思缜密的副将自不会再寻不自在,急忙应道:“诺!” “传信给鲁山那边,务必要小心谨慎……” 就在李元遇下达命令之际,一名叛军都尉谨慎地在帐外禀报道:“将军,巡哨斥候擒住一名敌兵,此人称是奉命求见将军!” 第128章 代宗继位 “敌兵想求见我?”李元遇眉头一蹙,随即与帐下的诸将对视了一眼。跟李元遇一样,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敌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带他进来!”略一思索后,李元遇沉声回道。 “是!” 半盏茶的工夫后,一名不足二十岁的敌兵被那名叛军都尉及几名叛军押进了帐内。 李元遇只打量了一眼,就知道这人绝对不是一名普通士兵,厉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若有半句虚言,我叫你当场人头落地。” “在下冯鳌!”那敌兵不卑不亢地回道。 李元遇冷冷一笑,森然喝道,“见了本将军还不下跪!” “我虽职卑,却不屑向敌人下跪!”冯鳌是个天生胆大之人,居然不为所动地回道。 “推出去砍了,把脑袋送回叶县!”李元遇面寒如水,微一摆手。 那几名叛军当即就要推人出帐。 “我家郡王在我来之前说了,只要将军砍了我的脑袋送回去,他就还一千个脑袋给将军。其中至少有一个将军、两个校尉。” 冯鳌似乎浑然不惧,咧嘴一笑。 “你们哪个郡王?”李元遇眼睛一凛,厉声询问道。 “自然是西镇郡王!”报这名字时,冯鳌完全不掩饰语中的自豪之情。 “杨错到了叶县?”李元遇立觉不妙,急喝问道。 冯鳌咧开大嘴,嘿嘿一笑,却没有开口,似乎是不屑回答。 强忍着心头怒火,李元遇恶狠狠地瞪着这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敌军将领:“杨错让你来做什么?” “送一份礼物!”冯鳌挣脱羁缚,随即对身旁的那名叛军都尉说道,“把我带地盒子拿进来!” 那名都尉估计也是没看过如此嚣张的俘虏,微楞了楞,直到听到李元遇的命令后,才怏怏地出帐,再回来时手中捧了个长大的木盒。 待木盒被放在地上后,冯鳌便上前开启。 不料这一举动却引起了不小的误会,几名将领以为冯鳌有心行刺,忙做出戒备。 “将军,盒中没有利器,人也搜过身了!”那都尉已经简单地检察过冯鳌和盒子,忙向李元遇禀报道。 李元遇目视凌厉之色,微一摆乎,示意众将不必大惊小怪。 当着众人的面,冯鳌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布状物,抖搂了几下,双臂一展张了开来:“我家郡王命我给将军送战旗一面,并‘恳请’叛军大将军在三天之内离开襄阳和穰县,否则……” 说到这里,冯鳌故意顿了顿,抬头先看看李元遇及一众叛军将领的表情。 冯鳌收口的一刹那,帐内几近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那面有些残破的战旗。 大将军……毕!是毕思琛的聱旗,而且绝对不是假冒。 看那聱旗地残破状况,分明是在激战中破损的。 再联系上杨错和那支“神秘”骑军深夜进入叶县的时事,一个冰冷的事实已无情摆在了面前……毕思琛十有八九是全军覆没了。 “我家郡王说了,大将军是聪明人,收了这份大礼就该知道怎么做了!”冯鳌将聱旗交给李元遇的亲卫,随即带着戏谑的轻笑说道。 “这面战旗的主人怎样了?”李元遇面色不变,仍以那平静的语气说道。 “正和他另外八千多弟兄在襄阳休息。” “刚才你说让我三天之内退出襄阳、穰县,否则怎样?”李元遇居然还没有生气,冷冷问道。 “那就只好请将军这里所有人在山南东道安居落户了!”冯鳌露出一丝“无奈”地笑意。 此刻,任谁也知道这“安居落户”地意思是什么。 “将军,礼也送到了,话也带到了,那我就回去了!”冯鳌拱了拱手,带着一脸的笑意,旁若无人地掀帘出帐。 “这厮将我军大营当作什么了,看我去宰了他!”副将本就是急性子,立即就要出帐去寻冯鳌。 李元遇一拍桌案,止住了副将的异动。 “将军,您相信这事么?”副将低声问道。李元遇虽没有说话,但其表情和肢体动作却表明他毕思琛已经不抱希望。 “将军,为何不留下刚才那小子,他好歹是个校尉,不定能换回些人!”部将疑惑地问道。 “已经没有脸面了,还想更丢人么?”李元遇沉声说道,“各自回营整军,一个时辰后跟我去叶县看看!” 站在叶县城头,杨错面无表情看着城外气势汹汹的李元遇大军,心中却是冷了一声。 李元遇也只是在撑场面了,估计得到冯鳌所送的“大礼”后,还不太相信,想来求证一下。 摆出如此骇人的架势,其实下一步就是……“滚蛋”。 与李元遇打了一个照面后,杨错也不想再看什么,随即便下了城楼。 装腔作势半日后,叛军果然没有真正进攻,又整齐而谨慎地退回了营寨之中。 翌日正午,似乎又得到什么消息,叛军终开始后撤。 先是进攻鲁山的叛军,随后便是李元遇自己。 两支叛军合而为一后,很谨懊地堤防着追击,一日后彻底退出汝州地界。 从穰县而来的传书显示,周子俊也无意盘踞所占不多的穰县土地,开始缓缓后撤。 这场险些导致山南东道归属变更的战事,终于落幕。 不久之后,周子俊率军撤离南阳,干脆利落地退出了穰县。 步步紧逼的史翙乘势进驻南阳,将这个穰县的门户重新夺了回来。 周子俊是明智的,南阳虽算得上是座要塞山城,城防极其坚固,但在扩建时来瑱就有意地将其改成“防北不防南”的构造。 在防御北方叛军的进攻时,南阳可以成为一个噩梦般的存在,而在防御由南面而来的进攻时,这座山城要塞的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即便是周子俊想盘踞这座城池作为日后进犯穰县的跳板,也绝对无法如愿。 唯一让杨错感觉可惜的是,导致山南东道危机的另一名元凶梁毅未能被擒杀,已经先行逃入了洛阳。 算他狗运了,不过希望他能长命,至少也要活到逮住他的那天。 随着周子俊的撤退,唐军与叛军的战事全面消停了下来。 根据已知的情报,来瑱初步估计这次两军之间的全面对抗,双方的兵力损失总和可能要超过十二万。 叛军的伤亡数预计达到七万人左右,唐军的伤亡也要逾五万人。 虽然从损失情况来看,唐军占了些优,而且还粉碎了史朝义图谋山南东道的诡计,但从整个战场的战略全局来看,输的却是唐军。 因为杨错本来应该在这个时候稳住朝局,忽然来前线,对朝廷不利。 幸好的是,李豫知道在这个时候稳定是最重要的事情。努力保证长安政局的稳定,不像史朝义在这个时候搞事情。 等杨错准备班师回朝的时候,两件大事相继发生。 大唐肃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四月五日,唐帝国第七位皇帝李隆基于神龙殿驾崩,享年七十八岁,葬于泰陵,庙号玄宗,谥号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 紧接着…… 大唐肃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四月十八日清晨,唐帝国第八位皇帝李亨于长生殿驾崩,享年五十二岁。庙号肃宗,谥号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葬于建陵。 十九日,在两仪殿给大行皇帝发丧。 二十日,太子李豫在群臣的拥戴下,在肃宗灵柩前即皇帝位。暂时不改年号,定下明年为广德元年。 这就是唐朝第九位皇帝,唐代宗。 代宗继位之后,废除张皇后的皇后之位,贬为庶人,并加以幽禁。一起参与密谋的越王李系、兖王李僩和定王李侗被赐死。同时不立皇后,只以沈氏和独孤无垢为贵妃,暂摄宫中事务。 不久,代宗宣布一件大事,大赦天下。 其中内容最重要的是王皇后、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等均恢复了封号,因擅兵被废为庶人的永王璘等也予以昭雪。 代宗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解决自玄宗朝晚年开始,历经肃宗朝淤积至今的各项政治遗留问题。 二十五日,代宗在宣政殿宣布任命奉节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杨错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李泌为元帅府长史。 正式开始布局平叛的战事。 二十九日,杨错抵达了长安。 首先去了玄宗和肃宗的灵堂祭奠,然后见了代宗。 君臣相见,自然难免哀泣几声,表达对太上皇和先帝的哀思。 在宦官近侍的劝说下,这对君臣才止住哭泣。 紧接着,代宗开始说大唐的近况。 此时的大唐可以说是疾病缠身,外有吐蕃、回纥为患,内有史朝义作乱。诸路节度使因朝廷权威丧失,也打起了小算盘。府库空虚,民生凋敝。 这可是实打实的烂摊子,哪里还有半点盛唐气象! 当务之急,是任命户部尚书,为国理财。 尚书人选有很多,朝臣推荐了不少,但代宗犹豫不决。 代宗问道:“卿家以为,谁可以担任户部尚书?” 杨错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陛下以为谁可以担任尚书?” “朕就是有些举棋不定,心里觉得合适的不少。” “比较合适的有谁?” “刘晏、元载、第五琦都在被举荐之列,卿意如何?” “属下以为刘晏比较合适。” “这话怎讲?” “刘晏能力出众,足当重任。” 代宗听罢,点了点头。 不久,代宗召刘晏入宫见驾。 “下官刘晏,拜见陛下。”刘晏行礼完,起身到一旁入座。 代宗道:“贤卿,朝廷赋税难收,来源枯竭。有人已经上奏朝廷,推荐卿家为吏部侍郎兼京兆尹,担任度支使、转运使、盐铁使、铸钱使等职。” 刘晏忙谢道:“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代宗摆了摆手,笑道:“拍朕马屁的人很多,不缺贤卿你一个。你还是说一说该怎么办?” 刘晏笑了笑,回道:“臣以为想要朝廷赋税充足,就要推行‘三大改’。” “什么是三大改?”代宗追问道。 “第一是改榷盐法。第五琦在任时,推行的榷盐法有利有弊,客观上不能否认他的榷盐法成功与失败,而是应该看适不适合当前需要。”刘晏笑道。 榷盐法,是第五琦在担任盐铁专卖使的时候推行的“官方专卖”的禁盐制度。 当时叛军气势正盛,朝廷急需钱财征兵和购置粮草。因此推行十分严厉的禁止私人贩卖盐铁的制度,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支援前线。 代宗听了,点头道:“贤卿这话有道理,眼下叛军已是日落西山,的确不再适合推行下去。”紧接着又问道:“如果是你该怎么办呢?” 刘晏答道:“改官家专卖,为官商分利。既可以调动私盐贩子的积极性,又可以获取朝廷所需的赋税。” 代宗又问道:“第二改呢?” 刘晏道:“改革漕运。漕运一直是中饱私囊的地方,每年一大半进了他们的口袋里。下官的做法很简单,派兵沿着黄河六百里驻守。同时提高造船价格,再拨一部分给那些蛀虫。” “第三改呢?” “改革常平法。常平仓派专人专员督查,不再让地方官吏插手这件事。” 代宗听了,拍手笑道:“主意很好。只可惜你一个人无法全部运转,需要有人帮你的忙。” “不知陛下派谁协助微臣?”刘晏听出代宗话里的意思,直截了当的问道。 代宗拍了拍手,一个人闻声从门外走进堂内。 刘晏乍见之下,吃惊不小。 第1章 战前军议 紫宸殿周遭一片空寂,二十余步开外,百余名宦官全神戒备。 与外面氛围的凝重相比,殿内的气氛显得更加凝重。 御座之上,三十六岁的代宗皇帝李豫面容严肃。 他注视着他臣子们,虽然此刻暂时没有了舍我其谁和主宰天下的霸气,但是依旧眼神如刀。 侍中苗晋卿,尚书右仆射裴遵庆,天下兵马副元帅杨错,太尉李光弼,汾阳郡王郭子仪…… 这些人,也都面容严肃。 是自安禄山反叛大唐以来,朝廷第一次把唐军主要将领汇集在了这里。 可见代宗的决心。 雍王李适也侍立在侧。 “先生,开始吧!” 代宗的目光在群臣身上扫视,最后落在了站在一幅大地图前面的李泌身上。 “遵旨!” 身为元帅府长史的李泌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介绍敌我军情的使命,他站在紫宸殿左上角位置,指着身旁屏风上悬挂的巨大地图,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唐目前可用常备之军大概在二十一万余人,其中朔方河东两镇有兵马九万余人,淮西等道约七万余人,陇右河西两镇五万余人。” “史朝义方面,根据细作探查的结果汇总后估测,在今年开春的总军力应在三十五万上下。这里面包含了薛嵩、张忠志、向润客、李怀仙等所率兵马。另外由于叛军大肆拉壮丁,新兵可能有二十余万,虽然战力羸弱,但以如此庞大的人数,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听到这里,殿内大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饶是叛军内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动荡和内部纷争,史朝义麾下的军力居然仍比己方为多。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剧烈的内部纷争,想要寻觅出平叛的良机将是多么的艰难。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李泌笑了笑说道:“在绝对的军力上,虽然仍是史朝义为多,但需知,他的实际兵力也要受到诸多制肘。” “其一,上元二年的大战中,叛军的精锐战力折损颇大。叛军还折损了田承嗣和能元皓两员大将,内部离心离德。史朝义虽然大肆地扩充了军力,但新编的士卒几乎没有经历过战事,战力应当有限。” “其二,军力过多,对眼下的史朝义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张忠志、李怀仙有明显的不服史朝义领导的倾向,而薛嵩也存在归附大唐的心思。而作为史朝义的嫡系兵马,维持需要很多的粮草,这些粮食从何而来?” “其三,史朝义的军力分布过散……河北、河南、淮西、山南东道都牵制了史朝义的军力。” 指着地图,李泌侃侃说道:“相比之下,我方的后顾之忧就要小上许多。吐蕃经过内乱暂时无力犯我疆土,南诏唯吐蕃之命是从,而回纥与我大唐是姻亲。” “我军能动用主要战力就有二十一万,可以说在兵力上虽然与叛军仍然可能存在差距,但战力上未必逊于叛军。” 不得不承认,李泌很懂得把握人心…… 先以史朝义麾下强大的兵力让众人清醒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消部分人的轻浮心理,继而再以细致的分析鼓动起大家地信心来。 “正所谓‘处处皆备则处处皆寡’,经过再三讨论,此次我军平叛,将采取兵分两路,两路齐头并进的方式,若不出意外。二十一万大军将会全部动用。” “二十一万大军全部动用?”田神功首先轻声惊呼。 不光是田神功,连沉稳持重的李抱玉、李忠臣等将领等眼中都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惊讶,而片刻地惊讶之后,更多的却是兴奋。 自安禄山叛唐以来,受实力之限和战局的需要,唐军征战通常也就数万人的规模而已。 唯一一次大规模用兵,还砸在了房琯的手里。 哪怕是年初与史朝义在襄州等地大战,也只动用了十五万兵马,这已是近年以来最大的手笔。 若不出意外,这一次的平叛之战应该是继郭子仪领军在长安大战安庆绪之后最为规模宏大的战事。 那场大战,郭子仪成功击溃安庆绪叛军,收复长安,为最后的胜利奠定基础。 但是肃宗接着就犯了错误,导致安庆绪有了喘息之机,在邺郡一战大胜,最终又攻下洛阳。 在一众议论声中,杨错眼神如深渊古井波澜不惊,但拳头却是紧握。 这长时间以来的平叛,使大唐民生凋敝,国势更是江河日下,盛唐只能存在于书本之中。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平叛……一定要胜! “此次的平叛或许要持续数月,甚至一年的时间。今年全面歉收,二十万大军的军粮辎重可能维持的住?”李光弼毕竟比较沉稳,兴奋过后很快恢复冷静,谨慎地询问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在大军的征战期间,粮食的消耗要比平时多上许多,再加上运输的损耗。 二十万大军征战所需要粮草辎重,将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一直沉默不语的代宗笑着对户部尚书刘晏点了点头,“刘卿……” “臣在!” 刘晏会意地出列,缓缓说道:“多亏杨驸马在陇右、河西等地推广占城稻,再加上对流民的安抚,再加上连续三年大获丰收,存粮极丰。只他们的储粮,足以应付二十万大军两年征战有余。” “此外,考虑史朝义可能会施行坚壁清野,以中原诸州百姓消耗我军粮食。臣保守估计,一年内粮草应不会出现短缺。如若今年各地收成良好,大军持续作战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粮草居然如此充裕?!”郭子仪微捋颔下的花白长髯,轻叹说道,“只知前几年陇右河西两道粮食大获丰收,却未想到竟会充足到如此程度。” “占城稻的广泛种植,加之各地水利灌溉设施齐全,只要不是遇上大的旱涝天灾,丰收便可期盼。”杨错笑着解释道,“而且,为了应付战事和可能的天灾,我陇右河西这些年各州郡对粮食的储备做得极为充足。” 听到这里,一众军中将领都自内心里微松了口气。 一场战事的最终胜负,不仅取决于军卒的多寡、优劣,统军将领的素质,战略战术的实施等诸方面,粮草辎重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之一。 人是铁,饭是钢,粮草如果不足,则必然会对军中将士的军心士气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尤其像即将进行的这场规模庞大的平叛之战。二十余万将士的辎重问题解决不好,所谓平叛也只能是一句空话。 在场的军中将领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自然深明此理。 在李光弼提出疑议时,马燧、李晟等将领也露出了深思之色。 “先生……”代宗和声说道,“继续为众卿介绍此次平叛大战的战略部署!” 皇帝一开口,殿内的议论声立刻停了下来。 等彻底安静下来,李泌道:“此次的平叛之战,将以两路齐头并进。目的是为使叛军首尾难顾,无法集中力量形成防御或是反攻。” “第一路,由太尉李光弼为行军大总管,统领河南、淮南、江南、浙江等八道行营节度等七万余人,自临淮北上。” 李光弼立刻出列,“遵命。” 叉手行了个礼,李泌接着和声道:“虽然可以进攻的方向很多,如果同时攻击徐州、兖州等地,兵力过于分散,是兵家大忌。若选择作为目标,相形之下,攻兖不如攻徐。兖州的向润客承袭的是能元皓的兵马,根基较为稳固。” “大军自陆路北上,江南水军自水路和海路,同时策应大军进攻徐州。如若战事进展顺利,成功夺取徐州之后,便留一部兵马,在水军的配合下对兖州方向形成防御。主力大军则乘胜势向西横扫,攻击兖州。” 李光弼听明白了自己的用兵方向,认可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退回坐席。 以睿智的目光将厅中诸将扫视了一番后,李泌继续说道:“第二路,由雍王为主帅,驸马杨错为副帅,统领陇右、朔方、河东、安西四镇等九万余人,自长安向东进攻洛阳。” 李适和杨错同时出列,“遵命。” 以亲王表面统军是传统,实际上全是副帅指挥作战。如果是大臣负责统军,就称作是行军总管。像这样的大战,亲王不统军是不可能的。 “夺取洛阳后,便以一部兵马据守河阴,以阻挡来自河北的叛军地反扑。主力则立即东向进入汴州,攻打陈留。” 在众人的关注下,李泌悬挂在屏风上的巨大地图上,左手从左侧标注渑池的区域开始,向上经洛阳、河阴、管城等地虚划出一条半环形的轨迹,右手从右侧标注寿春、广陵的区域开始,向上经彭成、下邳……,随即向左进入兖州地界,同样虚划出一条半环形的轨迹,最终双手在地图上标注开封、陈留的位置上完成了合围。 “以如此两翼合围之势,完成对都畿道、河南道等地的攻略,这便是第一步战略目标。将叛军彻底从中原驱逐出去,为进行第二步战略打下坚实的基础。” 虽然知道此次的平叛之战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夺取一城一池,但此刻听到李泌说要“都畿道、河南道等地的攻略”时,还是有人不自禁地惊叹出声。 而且,这还仅仅是第一步的战略目标! “如果这一战略目标能顺利完成,史朝义的势力便被彻底压制在河北道,到那时再行讨伐,就比现在容易得多。”那自信从容地表情,不由得令人对这个战略计划信心大增。 众将无不欣然地点头,纷纷叫好。 “长史,如果第一步战略完成后,是不是继续北上?”杨错斟酌着询问道。 李泌笑道:“这要视情况而定,如果一切都很顺利,我军能够成功平定都畿道和河南道,那我军就可以顺势北上完成平叛。如果带了相当巨大的损失,那就暂停进攻,以一到两年时间来恢复军力、积屯钱粮,并巩固中原诸州,为实施第二步的北伐积蓄实力。” 众将面面相觑,没想到李泌会如此慎重。 杨错却欣慰地点了点头。 以往大唐统治者的战略,总是不懂轻重缓急。只要成功就急于求成,遭遇失败就颓丧不已。无论是哥舒翰的潼关大败,九节度的邺城大败,还是李光弼的怀州大败都是这样。 现在看代宗完全认可的样子,杨错放心不少。 第2章 暗藏杀机 李泌的稳扎稳打,让朝中大臣和不少军中将领都感到困惑。 代宗却依然沉稳如山,只轻轻地咳嗽几声。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长史,河西所部兵马的任务是什么?”杨天佑很快发现在李泌的战略计划中居然没有提及河西军,缓缓出声问道。 “此次平叛的难题,主要有三个。”李泌冲杨天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其一,便是吐蕃可能会带来的威胁。由于我主力大军尽数在中原,特别是陇右道的腹地便显得空虚,吐蕃便可能成为潜在的不安因素。” “吐蕃赞普不是遣使与我大唐修好了吗?”已升任朔方节度使留后的浑释之微感愕然地说道。 “话虽然如此,不能低估了吐蕃的野心。别忘了鄯州还在吐蕃手里,好几次差点侵占我大唐的土地。” 顿了顿,李泌正色道:“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就需要河西军。河西西连安西四镇,东结陇右道,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在我军出征期间,如果吐蕃寇犯陇右,一般的兵马抵挡不住,只能靠河西军。” 杨天佑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对这一安排似乎半点不感惊讶。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杨错屡次对外用兵都没有动用河西军,就是为了让河西有时间休养生息。而杨天佑也没辜负义兄这份期望,在乔琳、李抱玉、曲环等将领的协助下,河西军的战力恢复了九成。 “第二个难题,就是此次平叛会遭遇叛军大量骑兵。自占据幽、并等州后,安禄山组建了规模不小地骑兵。虽然经过几场大乱,但初步预计不少于四万骑。” “中原诸州地形平坦,多是平原,对骑兵作战极为有利。而我军,除风骑军和羌族铁骑外,别无其他骑兵。河西的骑兵又不能轻动,在数量上,至少要比叛军少三万骑。各部平叛时,对叛军的骑兵必须多加防备。” 李泌语重心长地对众将叮嘱道。 以步军的战斗力而言,唐军丝毫不逊色于叛军。 但骑兵才是野战的真正王者! 大唐的养马场,大多数位于边疆,也就是在河北、河西一带。除了马匹,还有人员的培训都是极为重要的。 李光弼统领的士兵都是南方人,应付骑兵集团作战的经验不足。而杨错麾下的骑兵也与真正的骑兵集团没有交过锋,同样的经验不足。 可以说,李泌的这一提醒,极有必要! “第三个难题,便是夺取中原诸州之后,当地百姓的衣食问题。先前我已经说过,由于叛军的残暴统治,以及天灾致使中原几近颗粒无收,粮食极度匮乏。而史思明又极有可能行坚壁清野之策,将十万乃至百万计百姓的吃饭,这一巨大包袱丢给我军,以图拖垮我军。” 听到李泌说的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特别是随杨错参加过平定山南西道内乱的将领,都不由得感到心寒。 那一日的情形,令沙场宿将都不愿想起。 “若当真遇到这种事情,请各位将军务必要约束麾下将士,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做出过激之事。在以军士维持住当地治安后,陛下会立即安排官吏前往新占之地主持地方政务,并负责调拨粮食赈济百姓。” 李泌再次叮嘱道。 此次平叛之战的战略计划,和一应需要注意地环节,都是集李泌、苗晋卿、裴遵庆、韩滉、乔琳等几人之智,甚至还包括了刘展,合力筹谋而成,可以说是相当的完备缜密。 这些人都是一时人杰,更何况是合几人之智于一体。 在李泌解说的过程中,不时有唐军的将领出声询问部分细节问题,以及提出一些建议。 问题由李泌等人分别加以解释,建议则在合议考虑后决定采纳与否。 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军议才告结束。 “自天宝十四载开始,逆贼安禄山反叛至今,竟已有八年!自此兵连祸结,天下纷争。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大唐社稷能否得兴,黎民苍生能否解救,皆看此次平叛之战。” 代宗长身而起,目光缓缓扫过厅中每一人,恳切地说道,“朕拜托诸位了!” “为大唐,为陛下,我等愿尽死力!”以苗晋卿和裴遵庆起头,殿内数十名文武将官同时出列,迎着代宗深深地行了一礼,齐声回道。 “众卿请起!”代宗微抬双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后慨然说道,“朕此次虽不能亲身伐贼,但众卿之才胜朕许多。朕深信,此战必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告捷之日,朕愿与众卿痛饮百杯!” 杨错站了出来,高声大呼:“平叛必成,大唐必兴!” “平叛必成,大唐必兴!” 豪气干云地誓言回响在殿内,直冲云霄…… 是夜,代宗在紫宸殿殿内设宴,以为平叛之前的饯行宴。 宴上,代宗亲自向每一位即将参与平叛之战的军中将领祝酒。 宴散人去之后,先前热闹非凡的紫宸殿恢复了宁静。 仰头朝向无垠的夜空,代宗双目微闭,似乎在接受月光的洗礼。 李适和杨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感受这难得的宁静。 半晌后,代宗忽然低头,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杨错的眼眸,轻声说道:“妹夫,拜托了……”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完成任务。”杨错抱拳跪地。 虽然是兵分两路,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最主要的进攻压力在杨错这边。他面对的是洛阳的叛军主力,压力不可谓不大。 洛阳,皇宫中一片忙碌,无数文武官员进进出出,步履匆忙,而且多半人的脸上可以看出明显的沉重肃然之色。 安静的大殿内。 “……这么说来,唐廷近期内寇犯我境已成定局了?”史朝义轻摁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抬头向许季常询问道。 低沉的语调中流露着一丝疲惫。 在一连串的天灾人祸面前,史朝义已不由得感觉到无比的乏力。 “陛下,可要寻太医过来?”见到如此表情动作,许季常猜到可能是史朝义的头风犯了,关切地询问道。 “不妨事!”史朝义轻摆了摆手,随即示意许季常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目前唐军各地兵马调动颇为频繁,而且有朝我大燕边境大量集结的趋势。另据不太确切的消息,唐廷的新君似乎将许多军中重将召集至长安。” 到这里,许季常相信不需自己再多说什么,史朝义和在场的骆悦、许叔冀等人都能明白了。 特别是许叔冀,作为唐朝投降过来的中书令,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洪波涌起,盘算着自己的出路。 “许季常,你估测唐廷什么时候会寇犯?将会以何方为主攻?”史朝义强打起精神,沉声问道。 “以属下所得情报来看,最多到七月底,唐廷恐怕就会起兵!”许季常略一思索,谨慎地说道,“至于主攻方向,很可能是兵分两路齐头并进。” “如果唐廷像以前一样只是为夺取一城一池的话,或许会选择一路主攻,另一路策应。但以目前这架势,显然李豫小儿想要的并不止这些,他很可能是借此机会一举夺占中原。” 骆悦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许季常的分析,“如果是这样,从长安和淮南同时倾力来攻的可能便要大上许多。两路兵马齐头并进,能使我军首尾难以兼顾,若应对稍有失误,便会给唐廷以可乘之机。” “以兵力来看,杨错统率的四镇兵马要比李光弼的淮南各路兵马多上一些。而且战斗力要上许多。若加上江南的水军,这两边的兵力其实相差无几。所以,无论应付哪一边。都不是件轻松的事。” “无论是杨错,还是李光弼都是用兵极为老练狡猾,近年来更是罕逢败绩,不可小视……” 许叔冀轻皱眉头,谨慎地提醒史朝义道,“此次与唐廷的大战,将攸关社稷前途命运,绝不能有半丝轻忽!” 史朝义缓缓点头,“嗯,我已决意亲统大军迎击。许季常,西南和西北的事安排如何?” “已有较大进展,臣正在安排后继事宜!”许季常不动声色地回道,“相信不久便会有满意的消息传回!” “好!此事必须加紧进行。” “臣遵旨。” “另外,长安方面的事情安排如何?” “还有些麻烦,臣还在做工作。” 史朝义一听到这话,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许季常眼看不好,立刻起身,保证完成任务。 史朝义道:“必要的时候告诉他,如果他不能完成朕的交代,朕就把他的身份抖了出来,看他如何向李豫小儿交代。” 许季常忙道:“臣遵旨。” 待骆悦、许季常等人相继离去后,厅内只剩下了史朝义一人。 静坐了许久后,史朝义缓缓站起身,那对曾经锐利如隼、而今却满是疲意的眼眸紧紧盯着摊放在面前桌案上的地图,怅然地叹了口气。 洛阳,行军大元帅府。 雍王李适虽然坐在主位,但站在厅内的各路官员和主要将官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坐在副位的杨错。 “肃静!”判官大喝一声。 在很短地时间内,厅内恢复了宁静。 李适起身,大声道:“自安禄山造逆以来,天下纷争,生灵涂炭。本王奉天子之诏讨伐逆贼,大军所到之处,纪律严明,诸将向前,无往不胜。经数月筹备,时机已然成熟。” 听了这确定无疑的话语,厅中一众文武的表情略有差异…… 多半人表现出的是激动乃至兴奋,其中尤以军中将领为甚;但也有部分人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似乎对平叛的前景不太乐观。 本来嘛,一场叛乱从天宝十四载到宝应元年,长达七年之久,马上进入第八个年头。换做谁都心里打鼓,有些不太看好。 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些顾虑,李适故意顿了顿,笑道:“而今将帅都已齐备,粮草业已充足。叛军大将田承嗣、能元皓相继殒命,此天赐之机,望三军将士上下同心,携手平叛。到那时,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待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李适目光灼灼,流露出无比的信心,缓缓巡视众人。 厅内的气氛瞬间甩升了起来,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李适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向杨错点了点头。 杨错会意,抬手止住了厅内的喧哗。 第3章 蠢蠢欲动 “此次奉诏讨逆,小王将与诸公同心协力,共戮逆贼史朝义。”说到这里,杨错突然将面孔一板,厉声说道,“若谁人心存异念,制肘大军征战,也休怪本王反手无情。” 说这话时,杨错流露出的杀意,是毫不含糊的。 拥有持节之权的杨错,在战时可以自行斩杀两千石以下的官员。 “不敢有违将令!”近百名官员齐声应道。 “好!” 接下来,杨错就战时的一些具体安排一一做了部署,其中尤为强调了民心安定和粮草辆重地供应问题。 在防务问题上,除了由齐王李倓驻守金城郡总揽全局外,还安排了马燧领军万人镇守广武郡,与屯驻狄道郡的李晟一南一北,形成作为对吐蕃方向的防御。 杨天佑协助李倓,随时应付陇右河西的问题。 大唐宝应元年八月初三日,辰巳之交。 由杨错亲自主持了祭天仪式之后,六万大军刀如山、枪如林,浩浩荡荡自陕县往东,开始攻击渑池。 雄浑激昂的号角声冲天而起,悠长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与此同时,仆固怀恩领军两万五千余人出虢州,与杨错这五万大军成钳状,对渑池形成包夹之势。 在淮南,李光弼同样也在完成了祭天仪式后,会同李忠臣所辖淮西军,开始渡淮北上,进攻徐州彭城。 两边都是约定好的时间,为的是尽量做到齐头并进,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 消息一经传出,天下震动! 规模空前的平叛之战终拉开了序幕。 恒州,真定。 “开战了,开战了!父亲,开战了……”张惟岳急步匆匆迈入恒州刺史府,一路高呼着朝议事厅而来。 “臭小子,大呼小叫什么?” 正与亲信商议要事的恒州刺史张忠志皱了皱眉头,略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沉声说道,“时常让你跟高僧去学一学修心养性的本事,你却总是当成耳边风。耐不住性子,怎么做的大事?” 张忠志四十四岁,相貌儒雅,颇似一个饱学的儒士。 初见面的人,根本不会想到眼前这大儒模样的人,居然是以心机诡变和勇猛善战著称的恒州刺史张忠志。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反唐,张忠志逃回范阳,被安禄山收为养子。 不久,他率十八骑奔赴太原,劫持太原尹杨光翙,追兵万余人不敢追逼,而后屯兵土门关,扼守井陉口。 在伪燕军之中,张忠志和田承嗣齐名。 张忠志有三个儿子,长子张惟诚谦厚好书,秉性谦厚,深得众心,本是张忠志理想的继承人人选。 但恰恰是因为张惟诚这个性子,他对节度使一职父死子继相当抵触,死活不肯接受继承人的位置。饱读圣贤书的他,认为那是僭越之举。 三子张惟简虽然不像长子那样谦厚,但也坚决不同意父死子继的做法。这相当于割据,是对大唐的不忠。 对这两个儿子,张忠志真是五味杂陈。虽然不喜欢他们的态度,但作为老父亲又感到些许欣慰,最后只能随他们去了。 次子张惟岳虽然不乏聪颖,但性情过于急噪,资质也和他的兄弟相差甚远。 因而,张忠志平日对张惟岳要求相当严格。 此刻挨了训候,张惟岳也不敢反口,只能乖乖的低下头来,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心中却不大以为然。 “哎……!”以张忠志心机之深,如何不知儿子心中真实的想法,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后,“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开战了?” 见逃脱了一顿训话,张惟岳精神一振,急声说道:“父亲,唐廷与史朝义开战了,而且是全面开战!” “哦?!”虽然先前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但当张惟岳将事情道明后,张忠志的心弦还是轻颤一下。 “据报,唐廷自长安、淮南两地进攻史朝义,号称动用大军五十万人!”张惟岳继续兴奋地说道。 “五十万?”厅内立时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显然对这一数字感到震惊。 出乎张惟岳的意料,自己父亲面上表情却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似乎根本没能听得进去。 “说是五十万,其实最多也就二、三十万……”一名眼锐如隼的中年将领低声说道。 “阿劳说的不错……”张忠志点了点头,捋着颔下的长髯,缓缓说道,“但就算只有二、三十万人,以今时的史朝义恐怕也不易应付!唐廷这机会选的实在是不错。” 名唤“阿劳”的中年将领正是张忠志之妻妹婿张宝忠。 张宝忠祖上世代为契丹乙失活部落酋帅,父亲在开元年间内附唐朝,出任鸿胪寺卿。 张宝忠身材魁伟,性情宽裕,以勇武闻名燕赵,与王武俊齐名。后来,张宝忠成为安禄山部下偏将,随其攻破九姓突厥,被提拔为漳源府折冲。 安史之乱时,张宝忠先后跟随安禄山、史思明攻陷河洛,率部为前锋。 后来张宝忠被派到了张忠志的部下。 张忠志认为张宝忠谨慎稳重又骁勇善战,对他非常信任,还将妻妹嫁给他,让他统领易州兵马。 有些时候,张忠志不禁感叹,要是张宝忠是自己的儿子就好了。 当然,他不会知道张宝忠内心深处对叛唐一点兴趣都没有,仅仅只是忠于自己的大将。 私底下,张宝忠与王武俊的关系极差,而与张惟简关系相当好。 原因也很简单,他认为王武俊是个反复无常,目无君上的王八蛋。这样的人不能长期相处,与他过分亲近肯定惹麻烦。 “史朝义内部分裂,士卒疲惫,后方不稳。”王武俊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说不定这一次唐廷还真能成事!” “没那么容易。”张忠志摇摇头,淡笑说道,“史朝义这个人,虽然能力不咋地,但是骆悦等人可不甘心被唐军消灭啊。别说骆悦,许季常,令狐彰等将领只怕也不会甘心的。” “主公,这次我们该帮谁?”相貌粗豪的张忠志爱将辛忠义急切问道。 张忠志笑了笑,却没有立即回答。 “史朝义答应封主公做骠骑将军,还要将定州、深州、冀州割给主公,反观唐廷到现在还没派个鬼影子过来,分明是不将主公放在眼里。”部将王武俊面带怒气地说道,“末将以为还是该帮史朝义!” 杨错在怀州的时候,私下派人结交张忠志,当然是在张忠正被杀之后。 其实是李泌主导。 他的目的也不是招降张忠志,而是配合自己的计划,彻底分化史朝义和张忠志君臣。 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但是张宝忠年初在与太原尹辛云京交锋的时候,基本上是出工不出力。 “主公怎么想?”张宝忠见张忠志依然是笑而不语,知其必定是有了主张,恭敬地询问道。 “不急,先等等。看清楚情况再说。”听到王武俊提及“史朝义割让定州、深州、冀州”时,张忠志眼中虽然闪过一丝热意,但随即便被掩饰了起来。 “父亲是想坐山观虎斗?等两方打到精疲力竭,我们再联合胜地一方,对付败的一方……”张惟岳眼中一亮,急切地说道。 张忠志微笑地看着自己独二儿子,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但随即,出乎众人意料地说道,“当然是坐山观虎斗,却不是联合胜方对付败方,而是……联合败方对付胜方!” 这话一出,厅内无人不惊,皆愕然地看着张忠志,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收敛起微笑,张忠志略显惆怅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天下终究是要归于大唐。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善于把握机会。我们帮败方,并不是真的帮,而是要向朝廷表明我们的作用,为将来招安做本钱。退而求其次,也要让他们继续对峙下去,我们才有活路。” “明白了吗?”最后这句话,张忠志表面是在询问一众下属,但真正的对象却是张惟岳。 一阵错愕后,张惟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劳。代我给史朝义回信。就说一旦调集齐各部兵马,我就会率军南下为他助战。”对张宝忠做了交代后,张忠志起身施施然离去。 除寥寥几人外,厅内多半人还是没能真正弄懂张忠志的意思。 一个个面面相觑…… 他们真没想到,在史朝义杀了他弟弟的情况下,居然还是这么冷静。 幽州,蓟县。 “这次唐廷还真会选时机。”朱希彩击掌叹气道,“经过年初一场大战,和一场内乱,史朝义实力已经大减,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哎!如果咱们抓住机会的话,也许有好机会。” 说到这里,朱希彩流露出无比的懊恼之意。 原因很简单,就在数月前,李怀仙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洛阳为人质。 如果起兵对付史朝义,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怎么会失去?”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怀仙眼睛直直地盯着身前桌案上的幽州地图,冷冷地说了一句。 “呃!”朱希彩一阵微愕后,似乎会过意来,惊讶地说道,“主公是准备不管自己在洛阳的家人?” “家人?”李怀仙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天大的耻辱。不杀了史朝义,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主公,此时与史朝义为敌,恐非良谋啊!”朱希彩担忧地说道,“更何况薛忠义就在沧州,他可是史朝义的亲信。” “我知道分寸。”李怀仙冷冷一笑道,“先借唐廷来打垮史朝义,然后再在幽州自立,效法山南西道的故事!” 见李怀仙心意已决,朱希彩也只能默然点头…… 山南西道,梁州刺史府内,同样也在为平叛大战之事争论不休。 朝廷给他们的任务是与山南东道一起提防蛮族,就是被蔑称洞蛮的一些蛮族。 但是也有人认为在这时候,应该选择做点事情增加筹码。正所谓,爱吵的孩子有奶吃,不趁机闹一闹让朝廷让步怎么行。 围绕这些问题,山南西道的文武形成了截然对立的几大派别。 其中一派,最为激烈。他们主张应当乘朝廷平叛、腹地空虚的机会,派遣大军进攻山南东道,恢复张献诚前期山南道的管辖范围。 这一派,包括了张位的族叔张献武,望族梁氏的族长梁训,涉众颇广。 以十余位清流名士,主张积极响应朝廷的敕旨,提防洞蛮的北寇。 而剩余的人,却是主张两不相帮,坐山以观虎斗,等待时机。 这一派里,包括了军中将领和州郡大吏。 三派人争执不休,令山南西道节度使张位头疼不已。 张献恭、严震、黄琦等人则选择了沉默。 他们心里很清楚,真正能决定这件事走向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张位! 张位本就没有逐鹿中原的雄心,甚至对战事都感到畏惧。 权衡之后,张位还是选择了两不相帮。 当张位做出最终决定后,张献武、梁训、郭肃等人迅速地交流了一阵眼神,似乎做出什么决定。 第4章 虚虚实实 都畿道边境,福昌县鹿桥驿。 杨错与李泌驻马在河畔,眺望着洛水中一眼不见尽头运粮船队。 洛水是黄河的一条支脉,原本也就只有不到五丈宽,但去年突发洪涝之后,水位暴涨。 尽管已经过去好几月,但水位仍要比正常时候高出许多,眼前的河面竟宽达七丈有余。 凭借如此便利的河道,粮草辎重的运输变得相当轻松,大大地减少了人工和粮食的耗费。 “去年八月,洛水曾经决堤,福昌、长水两县六千余百姓死于洪水之中!”望着眼前平缓的河水,李泌感慨地说道,“随后,两县又爆发了严重瘟疫,死伤两万余人。这两县本来也算是都畿道中屈指可数的富庶之地,如今哪里还有半点富庶的影子?” 福昌县是杨错这路大军攻克的第二个县。 但与其说攻克,不如说接收。 大军出虢州后,北上攻击了八十余里,还没有与叛军发生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撞。 福昌令和长水令都在大军将至之时,就自行出城献降。 而且,县中的士绅百姓,对唐军的到来也颇感欣喜,大有箪食以迎的意思。 但杨错很清楚,这只是史朝义的战略回避而已。 长水和福昌两县,在去年的洪涝和瘟疫中受灾极重,非但有大量百姓死于天灾之中,更有无数人南逃入山南东道。 曾经肥沃的田地,如今却是一片荒芜,满眼土黄之色。 令人震惊的是,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居然连一点草星都不见,放眼望去尽是黄土。 据闻,因去年受灾过于严重,百姓家中的粮食在洪水中几尽化为乌有,而治下全面绝收的史朝义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赈济,饥饿至级的灾民不得已之下,只能挖掘草根、剥取树皮来充饥。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导致平原上一草难寻。 虽然早先就对中原诸州灾后的惨状有所耳闻,但亲眼看到一个个形如枯槁的百姓,看到这放眼皆黄土的平原时,心中的震撼还是难以言语的。 两县的县城,在连续的大雨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毁坏。 或许是因为人丁稀落,或许是忙于处理灾后事宜无暇顾及,又或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直到现在,城池几乎未进行有效的修复。 福昌县城坍塌的东南墙角,至今依然如故。 这样的城防,用来防范一些蟊贼或许还能起些作用,但面对真正的大军,是根本没有半点防御力的。 行军作战,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选择一个利于己、而不利于敌的战场,在很多时候甚至能够抵得上万大军。 史朝义是个精明的人。 这一点,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也正因如此,他才暂时地回避了与唐军的战斗。 “长源,你看史朝义会迎击哪一路?”收回远眺的目光,杨错转头对李泌询问道。 在这场全面决战中,不出意外,史朝义肯定会亲自率军迎击,只是不知他到底会亲自对付杨错和临淮郡王的哪一路? “洛阳和河南道虽然都极为重要,相形之下,我军对史朝义威胁更大。一旦我军夺取寿安或是新安,便可直接东向攻入洛阳。” 李泌笑着回道,“有这种威胁,若我是史朝义,肯定是选择亲自迎击副元帅这一路。特别是眼下副元帅已经摆出了一副直接攻略洛阳的架势,更是由不得史朝义不重视起来。若我所料不差,恐怕再过不久史朝义就该有大动静了!” 清脆地马蹄声中,一骑飞驰而至。 从马上跃下后,斥候躬身向杨错和李泌行了一礼,急切地禀报道:“副帅,叛军动了!” 唐军,中军帅帐。 以摆放在桌案上地沙盘为中心,十数人紧紧围成一团。 “斥候刚刚禀报,有大队叛军正自洛阳方向而来,目前其前锋正朝柳泉驿方向进军。”郝玭指着沙盘,划出了一条行军轨迹,“此外,颍阳方面叛军也有向伊阙一带集结的动向。” 开战之后,主要由风骑军担当斥候任务,所以第一个得到军情消息的通常都是身为风骑军使的郝玭。 “照这个动向看来,叛军应该是为了防范我军攻击寿安……”李泌拈着颔下的短髯,嘴角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笑意。 “这么说来,史朝义是被咱们骗住了……”田神功兴奋地说道。 按照大战略的要求,杨错军团本应该是先夺取渑池,而后再东向攻入新安,进而占领洛阳,与临淮郡王李光弼一东一西对中原腹地形成包抄夹击。 但因为洛阳的战略重要性,便注定史朝义决不可能轻易地放弃此地。 如果杨错军团一味地攻击南阳,很可能会将叛军主力吸引过来,进而在形成一场旷日持久地消耗之战。 而这,绝不是众人所希望的结果。 有鉴于此,大军从一开始行动,杨错就玩了手“障眼法”。 以仆固怀恩率领偏师从陕州出发,打的却是“杨错”的旗号,伪装成主力大张旗鼓地攻击渑池。 杨错则是对外打出“仆固怀恩”的旗号,向都畿道挺进,以此来给史朝义营造出一种假象…… 进攻新安只是为了牵制叛军军力,大军真正意图是为了攻击寿安,直扑洛阳。 这属于是第一层假象下的第二层假象,学的就是年初史朝义攻山南东道的战略套路。 如果这一计划实施成功,就能够将叛军的主要军力吸引到寿安一带,从而减少对新安的防备。 这时,杨错将亲率主力急转兵锋,汇合仆固怀恩狂攻新安,在史朝义会过意之前,夺取新安。 而从眼下的情况看来,这一战略欺骗,似乎是成功了…… “当真被骗住了么……”李泌紧紧盯着沙盘,口中低声地喃语道。 “长源,你以为其中有诈么?”杨错跟李泌共事这么久,大致也能猜出他心中的一些想法。 “呵呵……”李泌呵呵一笑,“驸马也看出些不对了么?” 其实杨错倒是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不过李泌这一说,倒是让他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长史,到底有什么不对?”高崇文微愕地说道。 “从斥候的回报,以及近段时间细作送回的情报来看,史朝义在寿安方面动静很大,但对新安似乎就没怎么增兵。虽说我军的战略欺骗做的不错,但史朝义这样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些。” “不管怎么说,仆固将军的两万五千大军可是已攻到了峡石,只要再顺利攻下渑池,距离新安也就百里之遥。史朝义就那么肯定周子俊能敌住仆固将军?” 李泌指着沙盘上标注仆固怀恩军所在的地点,而后斜向划出一条通向新安的线路,冷静地分析道,“而且。我军主力虽身在都畿道境内。但折向进入新安也就不过几十里而已。以风骑军和铁骑实施奔袭,不要一天就能突入新安近郊。” “这样看来,是否有些不正常?”李泌抬头看向众人,笑着询问道。 “长史的意思是……我军的战略欺骗已被史朝义看穿?”郝玭斟酌着说道。 “有这个可能!”李泌点了点头,“如果当真被看穿了。那眼下叛军的行动恐怕就是一个阴谋?” “仆固将军那里?”杨错抬头看向李泌,沉吟着问道。 “嗯。”李泌轻应一声,而后指着沙盘说道,“我军误以为史朝义中计,必然会全力进攻新安,仆固将军那一路偏师更是首当其冲。” “如果史朝义暗中派遣一部兵马潜入陕州,而后在通往新安的途中设下埋伏,利用仆固将军可能的疏忽,一举将我军偏师击退地可能性很大。如果偏师告破,那么我军攻击新安的计划就变得玄妙起来,乃至会影响整个大战略。” 郝玭、郭涔、田神功等人思索片刻,都微微点头。 “但也有可能是史朝义一时疏忽。”似乎不甘战机的失去,高崇文低声说道。 “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也还是小心谨慎为妙!而且史朝义也不是可以随意小视地对手。”杨错收回凝视沙盘的目光,沉声说道。 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要重视对手! 杨错当机立断:“这一次地战事极为关键,绝不能出半点差池。既然计划可能被识破,那索性就将错就错。” “驸马的意思是……”田神功疑惑地看向杨错。 “不跟史朝义玩花样了,大军即刻转向攻入新安。再命仆固将军挥师东进,与大军靠拢,而后凭借兵力优势,一举拿下新安。”杨错右手前探,直指沙盘上新安地那一点。 新安和寿安都是史朝义的死穴,一旦被攻破,洛阳就在眼前。 “史朝义即使派遣兵马秘密潜入陕州,军力也肯定有限,突袭仆固将军的偏师还有可能,但如果想突袭一支八万多人的大军,其中还包括近万骑军,恐怕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李泌点头说道,“大军直取新安,就由不得史朝义去施展什么阴谋了。” 顿了顿,李泌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芒,轻笑说道,“不过,属下倒是有另外一个想法,驸马可以参考一下……” 听李泌将其计划婉婉道出,杨错面上的讶色也是越来越浓。 “就算这一计划无法成功,对我军也不会有太大损失,不过就是浪费了一些时间而已。”李泌带着他那特有的自信笑容,缓缓说道,“而我军最不缺乏的,其实就是时间!” “到今年九月秋收之前,这场战事拖的时间越长,对我军就越有利,对史朝义就越不利。叛军的粮食极为缺乏,拖得越久,缺口就越大。而且时间拖得久了,张忠志跟李怀仙恐怕都会按捺不住。所以,急于分出胜负的,肯定是史朝义。” 李泌这个应该是临时想出的计划,相当的大胆。 但也正如他所说,只要施行时能谨慎一些,确实能把风险压到极低。 小半晌后,杨错转头看了看郝玭、郭涔、田神功、孟起等人。 他们沉思后相继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好!就照长源的这个计划行事!”杨错不再犹豫,当机立断,“传令……” 第5章 箭在弦上 天地之间,数骑快马急驰入新安。 “杨错主力由福昌县北上,正朝柳泉驿方向进军,似乎有意迎击我南下的兵马。朔方军仆固怀恩部业已突破渑池,朝新安急进……” “成功了么?”听许季常禀报完最新的军情后,史朝义轻敲桌案,缓缓说道。 史朝义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向许季常询问。 许季常略一思索,沉吟着说道,“眼下缺乏更加准确的情报,下官也不敢断定!” “又损失了多少斥候?”史朝义眉心一挑,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 “三十人。”许季常有些无奈地叹道,“杨错在防范情报刺探上确实很有手段,他手下那个叫‘山字营’的部曲,在猎杀我军斥候时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山字营?”史朝义想了想,有了些印象,“是不是当年杨错在凤翔所组建的那精锐四营中的一个?” “正是!”许季常点点头,“这支部曲人数虽然不多,但极擅伪装和潜伏,可说是神出鬼没,而且对暗杀偷袭、设置陷阱圈套、山战林战……无一不通。” “哦?居然有这等本事,似乎跟当初有些不同了!”史朝义微讶地说道,“能不能设法把他们钓出来?” “很难!”许季常摇头说道,“这支部曲极为狡猾,很少与我军大队兵马硬碰硬,而如果人数少了,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以臣之见,除非能设下一个圈套。将他们引入其中,才有可能成事!但以杨错对山字营的使用来看,想将他们引入圈套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史朝义蹙眉长叹口气,“杨错是怎么鼓捣出这样一支烦人的部曲?” 言语之中,满是恼怒之意。 “你看能照先前的计划行事么?”将“山字营”等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史朝义回归到正题上来,带着问询的意思向许季常说道。 由于这一战关系重大,加之情报上的缺乏,一向果断的史朝义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以眼下情形来看,臣以为可以一试,只需小心些即可。” 许季常想了想,谨慎地说道,“此次在都畿道,我军已集结了近十万大军,每日粮草地消耗相当惊人。杨错耗得起,我军却支撑不了多久,若能先击破仆固怀恩这一路,击退唐军希望就将倍增。击退这一路唐军,整个战局就将无忧。” 叛军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无过于粮草的缺乏。 离开洛阳前,许叔冀已给史朝义交了个底……两个月! 一旦全面的大战开始,以史朝义治下各州可以调用地粮食,最多只能支撑大军两月征战之用。 除了收成的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无论是张忠志,还是薛嵩、李怀仙等将领,都不肯把自己领地内的粮食上交给史朝义。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史朝义必须在两月内解决战斗! 这一系列无形的压力,迫使史朝义不得不冒点险! 闭目思索片刻,史朝义微点了点头:“传令……” 新安之西,仆固怀恩指挥大军攻破渑池后,几乎未做停留,即刻挥师东行,朝新安急进。 这一近乎冒进地举动,令不少部将疑惑不已。 乘着在缺门暂时休整的机会,高辅成、薛兼训、仆固玚等人向仆固怀恩抛出了心中的疑惑。 “仆固将军,新安叛军的军力情况不明,最后一次得到新安方面消息还是在三天前,也不知史朝义这几日是否已增兵,我军如此急进是否有些冒险。” 都知兵马使薛兼训与仆固怀恩关系比较亲近,谨慎地询问道,“而且我等跟将军的大军已有好几天没联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仆固怀恩呵呵一笑,似乎早知薛兼训等人会有此一问,但却没有着急回答,反而先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取下头上铁盔,轻轻放在一旁。 薛兼训、高辅成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仆固怀恩到底卖什么关子,却不敢随意造次。 毕竟,仆固怀恩的职位和在军中的威望,不是他们这几个毛头青年可比的。 “你们都找个地坐下来!”仆固怀恩捋着颔下的花白长髯,呵笑着招呼道。 高辅成、薛兼训等人微愕之后,都自行寻地坐下,随后将迷惑的目光投向沉稳干练的老将。 “从昨日到现在,你们大概就一直想问这事了吧……”仆固怀恩并没有因为薛兼训等人的疑问而生气,反而以一种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些晚辈,“我所以挥师急攻新安,并非是自专之举,正是奉驸马之命行事。” 在一众部将诧异的目光中,仆固怀恩从腰间的绦带里拿出一封绢书,递给了高辅成:“驸马预料史朝义可能已经识破我军的战略欺骗计策,并将计就计反设了一个圈套来算计我军。而史朝义最可能选择的目标,就是我等这一路偏师。” “驸马和长史估计,史朝义很可能会在渑池往新安的途中设下埋伏,并据此也来了一个将计就计。而我等,就是用来引诱叛军的诱饵。” “将计就计?” “诱饵?” 薛兼训等人一齐惊愕出声。 “大帅难道是以我军引出叛军伏兵,再让其他兵马突袭?”外貌有些粗豪的仆固玚显示出了与其外表不太符合的细致头脑。 仆固玚是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绰的哥哥。因战前的需要,仆固绰随母亲都住在长安,没有随军出征。 但是仆固玚唯一的问题就是性情暴躁,有那么点张飞的味道。现在担任右厢兵马使,上次还差点和杨错打起来。 “你说的不错,但驸马的计划还不止如此。”仆固怀恩赞许地点了点头,“因这计划有些冒险,为防知道的人太多有所泄露,而让叛军斥候察觉异常,我才稍做了隐瞒!” “这么说,还另有其他兵马跟在我们后面?”薛兼训愕然地说道。 “恩!”仆固怀恩回首看了看南面方向,笑着说道。 仆固怀恩挥手示意亲兵将地图拿来,平摊在地面上,而后指着峡石到新安之间的路线说道:“从峡石一路到渑池、缺门,地势比较平坦,不易设伏,暂时没什么危险。故而,即使不告诉你们真相,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从缺门继续往东,地势起伏,容易隐匿兵马,危险大增。而且距新安只有六十里,史朝义如果真有埋伏,肯定也已安排好。这一来,就没什么顾忌,所以就算你们不问,我也会告诉你们!” 把绢书上的内容看完后,薛兼训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片刻后,仆固玚正待向仆固怀恩请教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忽见斥候屯军司马急步而至。 躬身向仆固怀恩等人行礼后,军司马急声禀报道:“启禀仆固将军,斥候在距我军前锋五里处发现一小部叛军辎重队,人数约在千人上下,另有大车百辆,正在朝北面急退!” 闭目思索片刻后,仆固怀恩睁开精光四射的虎眸,呵呵笑了起来。 “仆固将军,难道是诱饵?”薛兼训看向仆固怀恩,略带疑惑地问道。 “但是据先前得到的消息,在我军到达之前,缺门确实逃出了一部叛军,而且还带了不少车辆!”朔方兵马使高辅成微愕说道,“可能就是那一批人!” “继续命斥候紧随打探,可以弄出些动静来,看叛军辎重队如何反应。”仆固怀恩收敛笑容,对军司马交代道。 “我等一起来合计合计……”仆固怀恩示意高辅成等人围到自己跟前。 半个时辰后,一羽白鸽冲天而起,振翅朝南面飞去。 稍过了片刻后,仆固怀恩所部全军开拔,朝北面急进而去。 眼见麾下士卒相继被敌军洪流所吞噬,伪燕军都尉目窒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声,拼命挥舞着大刀,在敌群中冲进杀出。 千余人的叛军辎重队,被二十倍于其的敌军赶上后,所能得到的命运也只有灭亡一途。 都尉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有一千个理由不能放弃厮杀。斩杀第四个敌兵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出现在祁望的视线之内。虽然并不认识对方,但只从年龄和衣甲来看,祁望隐约地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杀!”狂吼一声,都尉似乎突然爆发出无穷的精力,带着身边仅存的十余名的部卒,发疯一般地朝那名老将猛冲过去。 距离近至不到二十步时,一把玄色的大弓魔术般地出现在那老将的手中,紧接着便是抽箭、开弓、松弦的一连贯动作,速度快得令人瞠目。 但,更恐怖却是那出弦后的狼牙长箭。 几乎就在脱弦的那一刹那,一股异样的气流在箭头处产生,而后每飞行一小段路程,气流便增强一分。 至叛军都尉跟前时,强烈旋转的气流已将周遭被践踏飞起灰尘席卷于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小型的龙卷风附着在箭矢前方。 箭矢裂空时的啸声,似乎能将人的心给撕开。 二十步的距离,眨眼即至。 心中知道危险,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叛军都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狼牙长箭透心而过,并将他整个人带得飞起。 落叶一般的躯体,在空中飘舞了十余步后,重重地落了下来。生机迅速流逝的祁望,面上没有半点恐惧、绝望,却隐约地浮现出一丝诡异地微笑。 朔方军对千余叛军辎重队的围剿很快就落下帷幕,除了百余名叛军在战斗之初就仓皇逃窜之外,其余人非死即俘。 胸口被破了个大洞,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汩汩流淌的都尉,生机仍未完全断绝。 残存的些许意识让他勉力地睁着眼睛,将其一箭穿心的老将此刻正策马矗立在他跟前。 “仆固将军,缴获百余辆大车,是否检查车内辐重?”一名年轻将领向那老将询问道。 “不必了!”老将淡淡地回道,“里面不是什么辐重!” “怎么会?他怎么知道车里不是辎重?”叛军都尉的心脏一阵剧颤。 很快,残留的生机悄然地离他而去,只留下一对迷茫的眼眸。 几乎就在祁望断气地那一刹那…… “呜……!”低沉地牛角号声,突然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响起。 雄浑苍劲的号声借着风势,悠长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号角声中,还隐藏着一种闷雷般的异样声音。 “仆固将军,是骑兵!”薛兼训凝神聆听了片刻,忽然警觉了过来,急声对仆固怀恩说道,“东面和西面过来的都是骑兵。” 薛兼训曾多次率部与朔方骑兵进行对抗性演练,虽然从无胜绩,但对于骑战却已是颇有些经验。 此刻,他很快就判断出那闷雷般地声音,是骑军奔驰时的马蹄声。 “都是敌人么?” “有多少骑兵?” 面对其他人地询问,薛兼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出准确的回答。 “东、西两面地骑军都在五、六千骑左右,如果是我们的人,不可能来得这么快,是叛军的骑兵!”一直目视远方的仆固怀恩突然开口说道。 “一万多骑兵?”薛兼训心中微微一颤,转头求助性地看向仆固怀恩。 第6章 以步克骑 没有见识过骑兵狂潮席卷一切的磅礴气势,是很难真正理解骑军在野战中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 薛兼训曾亲身与风骑军对抗过,也曾在北邙山看过叛军铁骑是如何如潮水一般将鱼朝恩所部冲得七零八落,对骑军的威力可谓是有了非常充足的认识。 也因此,一听到将面对万人以上的叛军骑兵时,心中不由得感到没了底。 这里的地形,虽然不是标准的平原,地势略有起伏,但对于骑兵的冲锋影响并不是很大。但以两万四千余步卒,对抗一万到一万两千的骑兵,任谁也不敢担保能有几分胜算。 就算想撤退,面对机动力绝悍的骑兵,希望都只能用渺茫来形容。 更何况,除骑兵之外,北面还有不知数量多少的叛军步卒。 饶是已知道叛军会有埋伏,此刻薛兼训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其实,岂止是薛兼训,不远处的仆固玚等人也是同样的忐忑。 这一刻,平生经大小六十余战的沙场老将真正成了主心骨。 平静! 薛兼训等人从仆固怀恩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平静,平静的不似正常人。 若非有刚才的那几句话,若非那对虎目中闪现出锐利精芒,薛兼训等人差点就会以为老将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一阵北风吹过,卷起地面的灰尘,拂起仆固怀恩铁盔上几绺血红缨线,花白的长髯随风荡起阵阵微波。 西来的阳光脱出乌云的束缚,沐浴在金黄光芒下的老将,有如天神一般,令人发自内心地生出敬畏。 莫名地,惊恐、心慌……种种负面的情绪,仿佛随风飘散。 一众年轻将领自心底涌出一股豪情。 将军百战,死生何惧? “传令,以辎重大车列于东、西、南三面,组矩马车阵,阻挡敌骑军冲锋。” “传令。枪、戟兵以什为单位,封堵车阵空隙,截杀突阵骑兵。” “以排枪阵为掩护,床弩车、蹶张弩阵负责狙杀敌骑军!” “薛兼训、高辅成,你二人领本部兵马,列鱼鳞阵阻击北面叛军步卒。” 见薛兼训等人都逐渐恢复了冷静,仆固怀恩以其洪亮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得令!” “得令!” “得令!” “有我无敌!”老将提起马侧的凤嘴刀,而后高举向天,苍劲有力的厉喝冲天而起,如龙吟,如虎啸,裂破长空。 一时间竟然将愈发响亮的号角声、马蹄声全部掩盖了下去。 “有我无敌!”薛兼训、高辅成、仆固玚等一众将校直觉战意狂热地燃烧起来,身体都不自禁地轻轻颤抖。再也抑制不住满腔地豪情,仰天纵声狂吼。 “有我无敌!”两万四千余人的齐声狂吼,惊天裂地。 北面,正亲领大军朝南急进的史朝义忽然听到那一阵阵憾动人心的狂吼,不由得微微一愕。 “许季常,听到了么?”史朝义没能听清狂吼的内容,疑惑地对骑行在侧的许季常询问道,“喊的什么?” 许季常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顿了顿,缓缓说道,“是‘有我无敌’!应该是朔方军喊的……” 史朝义又是一愕。 一支落入圈套、陷入被包围状况地兵马,居然还能喊出如此战意充盈的战斗口号。 难道他们早有准备? 或者说对方的统军之人已经达到治军如神的地步,面对如此异变,也能做到不动如山? 疑惑虽然倍生,但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看清战场上地情形后,史朝义才发现自己啃到一根硬骨头。 早已赶到战场的骆悦、蔡文景两部一万一千骑兵,面对朔方军摆出来的拒马车阵,楞是无从发起有效攻击…… 无数的辎重大车很有技巧地横阻在战场上,只留下一些狭窄地通道。 这些通道只能容纳一名骑兵的骑行,在一个方向上,最多只有百名骑兵能够从对方刻意留下的通道里发起冲锋,而且每一骑相隔至少有六、七步,彼此根本无法形成配合。 更要命的是,在在每一条“人工窄道”的尽头,都安排了严阵以待的敌军枪兵。 更不用说在这些枪兵的身后还有恐怖的劲弩阵。 骆悦和蔡文景此刻只能干瞪眼。 金黄的阳光下,一杆巨大的聱旗上,迎风招展着几个苍劲的大字…… 朔方节度使留后、大宁郡王——仆固! “好一个仆固怀恩!”看着远处那个苍老却矗立如山的身影,史朝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轻叹说道。 国乱思良将,此刻史朝义无比怀念田承嗣和张忠志,特别是田承嗣。 “陛下,虽然是锅夹生饭,也得吃下去啊!”许季常收回远眺的目光,低声对史朝义说道。 “恩。”即使许季常不提醒,史朝义也知如何取舍。 “传令,全力进攻!前进者赏,后退者斩!”史朝义微抬起右手,而后重重地压下。 “呜……呜……”苍劲而雄浑的牛角声突地响起,如同九霄龙吟划破天空,天地瞬间色变。 逐渐地,号角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掩过了所有的声音,无穷无尽的战意随着号角声弥漫在整个战场上。 “咚咚咚……”不甘示弱,朔方军阵中战鼓声若巨雷,猛烈而激昂。 平原上是人的海洋,是战旗的海洋,是鼓角声的海洋…… 大地颤抖了起来,两部叛军骑兵缓缓起动,加速、加速、加速…… 战马纵情奔腾,大地在无助地哀鸣。 与车阵的距离越来越近,三百五十步……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一直到两百步时,一千五百具蹶张弩开始了愤怒的咆哮。 劲力强至骇人地步的特制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冲天而起。 一片乌云疾速掠过天空,而后狠狠地向奔腾中的骑兵狂潮覆盖下去! 厉啸声中,密集如雨的劲矢毫不留情地将疾冲中的骑兵覆盖。 “嘶!”凄惨的嘶鸣声中,数十匹战马轰然倒地。 在惯性的驱使下,庞大的躯体仍要向前滑行好几步,才能勉强停下。 只苦了马上的骑士,即使侥幸逃脱了箭矢透体,也不免被战马倒地的动作狠狠甩落在地。 倒霉的人更是直接被战马的躯体压在身下,非死即重创。 由加设血槽的特制弩箭造成的创伤,对中箭的人和马的伤害是足以致命的。 热腾腾的鲜血从创口处无法抑制地激射而出,如同一个个小喷泉。 尽管早已预料会有这样的损失,但亲眼看到一匹匹战马轰然倒地,骆悦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奋力格飞了一支劲矢后,手中长枪虚刺向前,厉喝道:“冲,冲……杀进去,杀进去,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杀!”跟随在后的伪燕军骑兵齐声呼应,怒吼震天。 “轰隆!”随时可见骑兵从马上跌落,随时可见战马扑倒……但冲锋的势头丝毫不减。 奔腾的骑兵狂潮很有技巧地闪躲着疾飞而至的弩箭,闪躲着地面上倒毙的人、马尸身,完全不顾伤亡地疯狂冲锋。 骑兵们双眼全部呈现赤色,面目狰狞异常,口中乱七八糟地“招呼”着敌方士兵的女性家眷。 将至拒马车阵时,不消骆悦多说什么,骑兵狂潮自动地分成近百条溪流,自敌军留下的狭窄通道狂冲而入。 在西面,蔡文景率领的另一部骑兵同样以疾风怒涛之势卷入车阵之中。 面对疾驰将至的叛军骑兵,仆固玚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疯狂,面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眼中喷射着骇人的火焰。 仆固玚承担地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统率枪、戟兵阻击叛军骑兵的突阵。 虽然有车阵作为掩护,叛军骑兵的冲锋威力最多只能发挥出六成来,但饶是只有六成威力,也绝不是可以小视的。 一旦被叛军骑兵成功地突破车阵阻拦,局势恐怕就难以控制了。 仆固玚深知这一点,更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是何等重大。 “放放放……”校尉不住地将手臂举起挥下,呼喝着劲弩兵们的攻击。 蹶张弩在咆哮! 巨大地床弩车也在咆哮…… 如蝗地箭雨,一波一波地激飞向天,而后如同饥饿的巨大野兽,张开锐利的獠牙,寻觅着猎物。 号角声越发急促。 百多名骑兵自东、西两面同时呼啸而来。 骑枪锋利的枪尖,在西来地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杀!”杀气十足地怒吼,伴随着轰隆蹄声狂卷而来。 “杀!”数千名枪、戟兵也不甘示弱地怒吼起来。 借着巨大的冲力,骑兵们奋力地挺出手中长枪,势如雷霆地刺向他们眼中地那些可怜步卒。 然而,骑枪还未能品尝到血肉的滋味,异变突生。 横拉在狭窄通道中间的多层绊马索发挥了作用,最先的一拨百余名骑兵几乎无一例外地陷入到这小小的陷阱之中。 飞扬的马蹄与绳索纠缠起来,马蹄跟不上马身的疾冲之势,顿时失去了身体平衡。连人带马,以声势骇人的前倾之势,重重地栽倒在地。 上百匹战马同时扑到,几如同发生了一次轻微的地震。 等待在旁的枪戟兵,根本不给这些倒霉的“扑地者”任何的反抗机会,毫不犹豫地以手中的长兵器招呼过去。 叛军骑兵的第一拨攻击,以全军覆没而告终…… 如果上天能够达成一个愿意,仆固玚最希望的就是叛军骑兵能知难而退,但是这明显是一个奢望。 根本无视前面骑兵的覆灭,后继的骑兵无惧无畏地席卷而至。 冲锋、扑到、冲锋、扑到…… 在完全不计代价的冲锋下,绊马索阵很快土崩瓦解。又付出四百骑伤亡后,叛军骑兵终于获得了与敌军步卒面对面的机会。 “死战不退!”猛地以手中大刀顿击地面,仆固玚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 “死战不退!”狂吼声中,长枪兵们有配合地挺枪直刺马上骑兵,戟兵们则直接勾击战马的蹄腿。 近百名名骑兵身披数枪,乃至十数枪,整个人甚至被挑在了空中。 无数匹战马被斩断了蹄腿,滚地葫芦般地倒了下去。 激喷的鲜血,很快将黄土地面染成殷红。 击杀骑兵的同时,枪戟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不少人被翻滚的战马尸身撞伤,凶悍的叛军骑兵即使身中数创后,也不忘以手中骑枪刺向对手,完全是以命搏命。 人员的伤亡对完整的防御体系造成了不可忽略的损失,叛军骑兵毫不停留地发起更为狂猛的攻击。 第7章 拼死据守 “杀进去!”骆悦纵马一跃而起,从几杆刺来的长枪上方飞过,手中长枪挥舞如同风泼,为身后骑兵格挡着箭雨。 “噗……”沉重的马身落下时,恰好踏在了一名戟兵的身体上。甚至来不及发生一声惨呼,胸腔被踏陷的戟兵几乎瞬间毙命。 看也不看马蹄下可怜的戟兵,乘着近身的大好机会,骆悦暴喝一声,长枪疾刺如风,片刻间便击杀了近十名敌兵。 解决了附近的敌兵后,骆悦不作停留地纵马向旁侧攻去,试图为其余骑兵的突阵扫清障碍。 沿着骆悦杀出的一条窄道,一名又一名地骑兵急冲而入,紧随在主将身后,狂攻而去。 提手一枪刺入敌兵的咽喉处后,骆悦突然感觉巨大的危险来临,猛夹马腹连退数步。 “铛!”一柄大刀带着风雷之声,重重地斩在了骆悦身前不足一尺处。 一击落空后,仆固玚毫不迟疑地欺身急纵。刀锋一转,继续斩向骆悦的战马。 骆悦不闪不避,长枪在手中迅速反翻,而后居高临下狠狠刺向徒步的仆固玚。 心知即使能斩杀对手坐骑,自己也难免会被长枪贯体。 仆固玚一面回收刀势,一边就地一倒,险险地避过疾刺下来的长枪,身体连续几滚。 滚到了骆悦的马身下后,仆固玚巧妙地躲过马蹄的践踏,右手猛地上舞,而后顺势一拉。 战马一声悲鸣,鲜血从侧腹部泉喷而出,脚步立即变地不稳。 还未待仆固玚有下一步地动作,一杆长枪已经疾刺而至。 千军一发之际,仆固玚身体猛地一歪,避过要害部位,但肩头却被枪尖刺中。 早一步跃下战马的骆悦,以爱马为代价只换取了对手一伤,自然心有不甘,滑步向前,长枪连续挺刺。 仆固玚身体连滚,根本没有半点还手机会,眼见难逃一劫…… “锵!” 在骆悦惊骇的目光中,递出的长枪居然被一支破空而至地狼牙长箭击中。 箭上传来的大力竟然让骆悦控制不住长枪,枪身脱手飞出十余步,扎入土中。 骆悦急速转头,寻着长箭飞来地方向看去,只见仆固怀恩策马飞驰而来,一弯玄色大弓在其手中仍微微颤动。 三千余“铁勒兵”紧随在仆固怀恩的身后,如同坚硬无比地磐石,迎向肆虐的骑兵洪流。 看出自己的儿子仆固玚已经挡不住骑兵的冲击,仆固怀恩在最关键的时刻亲率部卒来援。 骆悦自己也是一名神箭手,但适才仆固怀恩那惊世骇俗的一箭仍让他心悸不已。 只从那一箭,骆悦已知自己绝不是仆固怀恩的对手。 一名骑兵恰好驰至骆悦身旁,枪交左手,右手伸向自己的主将。 借了一把力,骆悦纵身一跃,落在了那名骑兵的身后。 在无穷无尽的冲击下,堤防开始变得千疮百孔,奔腾的洪流终不可抑制地狂泻而入。 越来越多的骑兵突破车阵的阻挡,杀入朔方军的军阵中。 饶是得到自己父亲仆固怀恩的亲援,仆固玚还是无奈地发现无法挡住叛军骑兵的冲击,伤亡数字几乎如几何数字一样攀升。 在北面,负责抵御叛军步卒的薛兼训、高辅成同样也陷入苦战之中。 两万叛军精锐步卒在高秀岩的指挥下,朝他们发起只能用“绝悍”来形容的猛烈攻击。 右脸颊有一条蜈蚣般的伤痕、相貌凶悍的高秀岩,统军作战的风格就如同其相貌一般,如疾风,如烈火。 久经沙场而积累下的丰富经验,让他能不甚费力地寻找出敌阵中存在的漏洞,而后重拳以击。 这位曾追随哥舒翰与吐蕃在陇右打了几场恶仗的猛将,投靠叛军之后,仕途一直都不如意,但不妨碍他的作战。 年轻的薛兼训、高辅成虽也是出色的统军将领,也不乏战场经验,但在高秀岩这样的沙场宿将面前还是显得稚嫩。 伤亡越来越大,战线不断地被迫向南推移。 朔方军的空间被一点一点地压缩起来,战场形势也越发显得被动…… 由于正值盛夏时节,天气十分炎热,许多搏杀中的将士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有汗水,有血水…… “陛下,只要不出意外,大局已定了!”虽然激战正酣,朔方军主力犹存,许季常却相当肯定地判断道,“仆固怀恩虽然善战,但他挡不住骆将军和蔡将军的骑兵!” “嗯……”史朝义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笑意。 “援军什么时候到?” 抽了个空,高辅成转头南望,眉眼间有说不出的焦急。 薛兼训也朝南面看了一眼。 仆固玚也是。 在远方,近万骑军排成整齐的队列,飞速奔驰在黄色的平原上,不急不慢,远远看上去,就象迎面扑来的汹涌波涛,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好象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吞没。 在骑军的最前列,是一名身着光明铠的将领。 紧随在其身后的两名掌旗兵,高举着两杆迎风招展的大红色聱旗。 左边旗上书着一个飘逸的“风”字! 右边旗上的字号分上下两行,上面写着风骑军使。下面只有一个字,一个斗大的“郝”! “鸣号,告诉北边…………我们来了!” 与此同时,朔方军陷入了巨大危机。 “杀!”仆固玚断喝一声,奋力将一名叛军骑兵拦腰斩为两截。 “噗!”鲜血从断裂的尸体中狂喷而出,将仆固玚淋了个劈头盖脸。 并非仆固玚不想闪躲,而是他已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做这种事情。 被骆悦刺伤的创口虽已做了简单的处理,但之后的激战让包扎等同无功,仆固玚的半边身子已经殷红一片。 从开战到现在,虽然才仅仅小半个时辰,但在叛军疾风怒涛式的攻击下,包括仆固玚在内的朔方军将士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尤其当骆悦、蔡文景两部骑兵突破拒马车阵后,压力几乎是成倍增加。 还未等仆固玚有喘息之机,两骑呼啸而至,锐利的长松疾刺而来。 闪躲已经没有可能,仆固玚一咬牙,提大刀奋起余劲径直向两柄骑枪迎去。 “锵!”刺耳的金铁相撞声后,大刀禁不住骑枪上传来的力道,从仆固玚几近脱力的手中飞出,极不甘心地荡上了天空。 情知不妙,在大刀脱手的那一刻,仆固玚矮身急向后方纵避,躲过了长松贯体的命运。 但是,两名骑兵很显然并不打算放过眼前这只“大猎物”,一击不中后,骑枪再起举起,借着战马的冲锋,做出刺击的架势。 “噗!”一支狼牙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疾速穿过混杂的人群,准确无误地插入一名骑兵的颈脖。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那骑兵就带着迷茫的表情栽下了马。 另一名骑兵见同伴被杀,被激起了怒火,立时放弃对仆固玚的追杀,拨转马头朝箭矢飞来的方向驰去。 虽然没看清楚情况,但仆固玚大致也能猜出飞箭来援的人是谁。 “噗嗤!”凌厉的刀风掠体而入,想为同伴报仇地骑兵连人带马被劈为两瓣。无数的血肉爆炸开来,散落了一地。 “儿子,李还撑的下去么?”看也不看刀下的亡魂,仆固怀恩飞马驰至仆固玚身旁,关切地询问道。 “还行!”仆固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咬牙使自己保持着身体平衡,不愿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昂声回道。 “坚持住……”仆固怀恩忽然放下凤嘴刀,从身后抽出大弓,在极短时间内将一支羽箭击出。 只到一名叛军骑兵颈部中箭摔下马来,远处的军司马这才发现自己脱过了一劫。 “儿子,你快上马到北边去。汇合高将军、薛将军,抵挡叛军步卒的进攻,这里交给我!”仆固怀恩回过头,急声对仆固玚吩咐道。 勉强爬上了战马,又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自己掉落的大刀后。仆固玚稍做犹豫。还是问了出来:“父亲,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相信大帅!”仆固怀恩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了四个字,而后便拨马加入了厮杀之中。 看着仆固怀恩地背影,仆固玚略一迟疑,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恢复了先前的清明,高喊一声。“相信大帅,杀!” 尽管因为仆固怀恩犯了“马谡”式的错误,导致李光弼在北邙山大败,最终被剥夺了兵权。 但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大唐的忠臣。 “一个时辰!”战场北面的一堆土丘上,驻马远眺的史朝义轻笑说道,“再有一个时辰,朔方军不退则亡。” 一旁的许季常微微点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朔方军的战力居然能强韧到这种地步。不愧是经过郭子仪、李光弼训练出来的,真是难以想象。” 史朝义眼神复杂。 正待说什么,却忽然发现担当护卫重任的阿史那承庆面露惊愕之色,侧耳倾听着什么。 “阿史那将军,怎么了?”带着一丝疑惑,史朝义转头向自己的爱将询问道。 阿史那承庆没有着急回答,仍是继续侧耳倾听。 史朝义并不恼怒,耐心地等待着。 “陛下,南面很远有号角声……”阿史那承庆似乎确认了某事,头也不抬对史朝义说道,“不是咱们的,来的很快。还有……马蹄声,很多!” 战场上各种声音混杂,喊杀声、金铁相撞声、哀鸣声、马蹄声…… 史朝义自己根本无法听到什么“由南边很远地方传来的号角声和马蹄声”,但是他相信阿史那承庆绝对不会说慌,而且阿史那承庆的耳力确实比一般人要强上很多。 “难道……”史朝义猛地转头,从许季常脸上也看出了同样的惊讶之色。 这时,一骑飞驰而至。 斥候飞身下马,单膝跪地,气息急促地向史朝义禀报道:“启禀陛下,有大队故军骑兵正朝战场赶来!” “有多少人?打的是谁的旗号?”史朝义面色阴沉地急问道。 “似乎有近万骑,他们行进速度极快,来不及确认人数。”斥候有些为难地说道,“打地旗号是风骑军使——郝!” “是郝玭!”许季常微惊说道,“陛下,来的肯定是杨错麾下的最强战力风骑军到了。这样看来,此处应该是杨错设下的圈套!” 风骑军的出现,绝不能简单地用偶然来解释。 时机选择的如此巧妙,只有一个可能答案————这是早已安排好的! “陛下,风骑军行动疾速如风,攻击狡诈如狐,往往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且又擅长骑射,颇难对付。郝玭此人也极檀使用骑军,这一战恐胜负难料。”许季常面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急速对史朝义说道,“而且郝玭会在这里出现,杨错的行动就更加可疑了,臣颇为担心新安的情况。” 周遭只有除了阿史那承庆和一名斥候外,别无旁人,许季常也就无所顾忌地直陈厉害。 虽然最后的话并未说出,但连阿史那承庆都能听出许季常是在建议史朝义撒出战斗。 史朝义般锐利地眼神遥视远方,脸上阴睛之色不断变化。 “呜……呜……”急促而节奏奇特的牛角号声响彻云端,悠长而雄浑,又带着一丝北疆草原特有的苍凉风味。 “风骑军!”高辅成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这熟悉的号角声,兴奋地高呼了起来。 曾跟风骑军进行过多次攻杀演练,高辅成对风骑军那独特的战斗号角可谓是熟悉异常。 “风骑军到了,我军必胜!”高辅成奋力几刀将一直与自己纠缠的叛军将领劈退,而后不顾一切地狂吼起来。 消息很快传播了开来,而这时,由南方而来的号角声也变得清晰起来,整齐的马蹄轰隆声撼动着大地。 这一切,都确实无疑地证实了高辅成的狂吼。 有些消沉的斗志几乎是在一刹那飙升了起来,战场上到处都欢乐的狂呼:“必胜!必胜!必胜!” 劈手一刀将一名叛军小校斩落马下,仆固怀恩勒马南顾,坚毅的面庞上隐隐地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第8章 攻敌必救 风骑大军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飞驰在平原上,速度不断加快,卷起的冲天烟尘遮蔽了天空,如血的残阳变的模糊起来。 距离越来越近,郝玭的鹰眸迅速地扫过前方,又大声与左右两翼的第二曲和第三曲统领喊了几句话,对战场的态势有了大致了解。 “第二曲,左翼抄击叛军后阵!” “第三曲,右翼抄击叛军后阵!” “第一曲,跟我来!” “诺!”战意沸腾的应诺声响彻平原。 庞大的骑军集群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分为三————左、右翼集群各三千骑兵分别脱离本阵,在各自统领二人率领下向两翼散开,避开正在激战之中的主战场,如两把锐利的尖刀直插史朝义所在的后阵。 郝玭自己则亲领擅长骑射的风骑第一曲直冲向前。 距离拒马车阵还有不到百步时,郝玭中气十足的怒吼冲天而起:“统领,你左我右,攻入车阵后,两翼游击!” “诺!”风骑第一曲统领慨然应命。 奔腾的骑兵狂潮再次分流。 骑兵一分为二,从车阵的狭窄通道狂啸而入。 “传令,撒出战斗!” “骑军殿后,步军交替掩护,向宛城方向撒退!” 当斥候把风骑军分兵进击的情况急报而来时,史朝义已经猜出郝玭的意图…… 抄击后阵,攻敌必救! 顾不得感叹郝玭目光的锐利,史朝义已知此战再无胜算。 而且若不能尽早退出战斗,如许季常所说,非但新安方面可能会有危险,这里一旦被风骑军缠死,恐怕想退也难。 “呜……呜……!”号角声冲天而起。 “撒,撒,撒出去……”虽然不知史朝义那里的情形如何,但骆悦却知道命令绝不可违背。 而且,风骑军的攻入,也确实对叛军骑兵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杀!”长枪突破了时空的限制,以快至骇人地步的速度将一名叛军都尉咽喉刺穿,随后又不带一点血痕地抽出。 短短几息时间,长枪下已经添了数十条亡魂,光明铠已变的殷红,在血样的余晖下,郝玭那不算魁捂的身躯,显得杀意凛然。 平原上烟尘飞扬,借着晚风冲天而起,遮天蔽日,似是生出一层簿雾。 西垂的残阳逐渐落下地平线,最后一丝血色余晖,将杀戮的战场衬托的更加萧瑟。 血战仍在继续,但战场的态势却已无可改变地发生了逆转。 自风骑军加入战斗的那一刻起,史朝义已知此战再无胜算,而且甚至连后方的新安都有可能被偷袭。 终日打雁,反叫大雁啄了眼!这便是史朝义心中的感受。 原本有心算计对手,反被对手用同样的计策反算计了一把。 史朝义清楚,之所以会被反算计,正是因为自己最大的软肋已被对手抓住。 粮草不足,难耐久战! 但是,史朝义毕竟不是一般人。 知道自己中计后,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脱离战斗,赶紧撒回新安重整军势。 “杀了史朝义,杀了史朝义!”第二曲统领郝城打马飞驰,锐利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远处的深蓝聱旗。 那是史朝义的帅旗。 曾跟随郝玭多次与史朝义交锋,郝城不甚费力地就认出了那面聱旗,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叛军后阵只有一部预备队,加上阿史那承庆的狼牙禁卫,总人数也不超过六千余人。 而参与突袭叛军后阵的风骑军二、三曲,就有六千余骑。 这让郝城看到了希望。 风骑二、三曲是绕过主战场,直接奔袭叛军后阵的,主战场上的叛军主力在短时间内无法撒出来。 以风骑军攻击数量相同的叛军步卒,优势是绝对性的。 “吹号,告诉第三曲,轮流交叉攻击,全力袭杀史朝义!”郝城声嘶力竭地对身后的号角兵呼喝道。 “呜……!”激昂的号角急促地响起,直冲云霄。 听到从东面传来的号角声,第三曲统领冷峻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热意,猛地将手中长枪高举向天,厉声怒喝道:“跟上我!” 几乎在同时,奔驰在左右两翼的两曲风骑军,如同遭遇障碍地洪流瞬间转向。斜向以钳形之势,向缓缓北撒的叛军后阵狂攻而去。 “杀!”郝城将手中长枪凌空虚刺一击,劲气十足地狂吼道。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包括在史朝义本人在内,叛军后阵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地面而疯狂地颤动。 六千余风骑军如惊天骇浪一般,排山倒海狂推而来。那狂猛的势头,无人能不动颜。 数千把细长战刀摆出了劈砍之势,刀如山,刃如林,将要消失的血色余阳映照在明亮的刀身上,反射出耀眼的血光。 乍看上去,便如同刚从血水中洗出地一般。 “停止后撒,列阵,先挡住这一阵!”一看眼前这情形,史朝义已知再继续撒退下去。 恐怕在主力大军从主战场退出来之前,后阵这几千人就会被冲跨。 一旦被阵型冲跨,以散兵面对骑兵的集群冲锋,想不死都难。 “列阵,列阵!”史朝泰疯狂地吼叫道,指挥着麾下士卒列阵迎敌。 史朝泰是史朝义的族弟,被屠戮殆尽的史氏一族的佼佼者。 然而,史朝泰毕竟年轻,兵法韬略方面他可能并不缺乏,但真正战场的经验还是比不得阿史那承庆这样的宿将。 如果是阿史那承庆,此刻应该向士卒喊明是列什么阵。 事实上,面对风骑军这样机动力绝悍地敌军,如果想固守待援,对任命一面都必须进行防范。 而精神高度紧张的史朝泰很明显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他的指挥下,后阵叛军集中力量,对正从南面呼啸而来的风骑军形成了厚实的防御。 史朝泰的列阵刚一现雏形,史朝义就知道问题严重了。 而战况的发展,完全如史朝义所担心的一般。 看到叛军列阵展开防御,郝城不惊反喜,转头对身后号角兵高喊:“吹号,告诉第三曲,避开正面,攻击叛军侧翼!” 在史朝泰惊愕的目光中,即将攻至的骑兵狂潮出人意料地突然分散开来,一左一右绕过坚实的正面防御,如同两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直插叛军虚弱的侧翼。 “陛下!”史朝泰地眼球几乎从眶中崩裂出来,不顾一切地狂吼道:“回援,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刚刚列好阵型立时又散了开来,无所适从地士兵们盲目地跟随着史朝泰朝北面涌去。 “随我杀了史朝义!”距离那面深蓝色聱旗越来越近,郝城眼中被狂热的战意充斥,手起一枪挑飞一名叛军军司马,昂声狂吼道。 “杀了史朝义!”第二曲三千风余骑军同时狂吼呼应,寒意逼人的战刀重重地劈下。 “禁卫,保护陛下,不退一步!”如惊雷的怒吼从战场上炸裂开来。 阿史那承庆手提大刀,红赤的虎目怒瞪着飞驰而来的风骑军。 郝玭飞马在叛军阵中左突右冲,挡者批靡。 骆悦亲领一队骑兵拼死阻击,但面对郝玭时,他还是不敢直接缨其锋芒。 曾经与郝玭有过短暂交手的经历,骆悦虽然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绝非郝玭的对手。 一边艰难地阻击着风骑军和仆固怀恩所部的攻击,骆悦一面与蔡文景一起缓缓朝史朝义的后阵退却。 直到第七十一名骑兵死于长枪下,其余地叛军骑兵在胆寒之下,都远远地避开这个俊秀不似常人的杀神。 “仆固将军,我来晚了,还请宽怒!”郝玭飞驰至仆固怀恩身侧,手起一松助其击杀一名故骑,略带歉意地说道。 将身边最后一个敌人斩杀后,仆固怀恩勒住战马,左手提刀。右手轻捋被汗水浸湿的胡须,爽朗地一笑:“郝将军,来的不晚,正是时候。” “史朝义下的手笔不小啊!”郝玭转头,迅速地周遭战场上的形势打量了一番。 “有四万人上下!”仆固怀恩点了点头,随即关切地询问道,“大帅那里怎样了?” “田将军正在在奔袭新安,大帅已经设下圈套引诱伊阙的兵马入伏!”郝玭露出一丝灿烂地微笑。朗声说道,“咱们的任务就是拖住叛军,尽量消耗其军力!” “哈哈……”仆固怀恩向来沉稳的面庞上也不禁显露出兴奋之色。 “仆固将军,你的人还能继续战么?” “没有问题!”仆固怀恩很肯定地应道。 郝玭点点头,迅速地说道,“接下来,由风骑军负责拖延叛军退却的步伐。劳仆固将军从后方追击。到明天中午之前,咱们不能让这里的叛军退到新安!” “好!”仆固怀恩与郝玭的关系很好,并不因年纪较轻的郝玭吩咐自己做什么感到恼怒,很干脆利落地应道,“这一战一定夺取新安!” 夺取了新安,意味着什么,身为大将仆固怀恩不会不知道。 “呜……!”异样激昂的号角声忽然从北面传来。 郝玭神色一动,急对仆固怀恩说道:“史朝义也在,郝城已经缠住他了!” “杀!”战马如风,长枪如电。 “哼!”瓮声瓮气的怒喝声中,大刀带着千均之力斜斩在长枪的头部。 情知在力量上绝不是对手,郝城在刀枪相交的一刹那,手腕一转,枪随刀势下沉。以化解那无可抵挡的巨力。 饶是如此,两马相交后,持枪地右臂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是郝玭什么人?”许诗从对手的松势中看出了郝玭的影子,厉声断喝道。 “我也姓赵!”郝城虽然一直以堂兄为傲,但此刻若在阿史那承庆面前说自己是郝玭的堂弟,就隐约有示弱的意思。 回完这一句让,郝城纵马一跃而上,挺松直取阿史那承庆地咽喉。 郝城很清楚,要杀史朝义,必须先击破禁卫,而眼前的禁卫军统领阿史那承庆更是一个绝大的障碍。 不杀阿史那承庆。就绝无法杀史朝义。 杀史朝义,就必须先杀阿史那承庆。 第9章 撤出战场 劈手一刀,再将郝城的枪势击退,阿史那承庆冷声喝道:“换郝玭来,今天也休想碰陛下半下,更别说是你!” 剑眉微扬,郝城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一踢坐骑,以人马合一之势,提枪疾刺向阿史那承庆。 一道白色的旋风,带着淡淡的残像,划过长空。 两马相交,漫天的枪影编织成一张无隙的大网,将阿史那承庆笼罩在其中。 阿史那承庆面色沉静若水,大刀左格右挡,一连架住一百四十余枪后,觅得一个机会,大刀带着轰隆地风雷声,击向枪网最密集地一点。 “轰!”巨大的撞击猛地响起。 “哇!”连人带马急退五、六步后,面色煞白的郝城按捺不住胸口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脱口狂喷而出。 阿史那承庆得势不饶人,纵马急驰上前,大刀凌空斩下。 眼见郝城无法闪躲,一名风骑兵奋不顾身地冲向阿史那承庆。 一副骇人的景象出现了。 还未冲到阿史那承庆的跟前,那名风骑兵连人带马凭空从中间被劈成两瓣。由于巨大的冲力,分成左右各半片的人、马尸身竟然又向前滑行了六、七步远。 疾冲中的阿史那承庆不闪不躲地从两片尸身中间穿过,不顾全身上下都被人身、马身溅出的大量鲜血喷得到处都是,大刀继续斩向郝城。 大刀势如迅雷,刀身逼射出耀眼的红芒,周遭的空气刹那间竟然凝滞了起来。 由于身体还未能恢复过来,郝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威势骇人的巨刀离自己越来越近,面颊已能感受凌厉刀风所带来的刺痛。 千均一发之际,一柄大刀急探而至。 “锵!”尖锐的金铁声后,劲力有所减弱的山君刀勉强被另一柄刀架住。 “快走!”手臂发麻、大刀几乎脱手的第三曲统领,一踢郝城的坐骑,自己也策马驰离那满身血污的凶神。 只一击,他就知道自己跟阿史那承庆根本不是一个等级。若强行交手,恐怕不出十合就难逃身首两处的命运。 阿史那承庆一人就成功地击退风骑军两曲的统领,但在全局的战况上,后阵的叛军却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失去阵型的散兵被呼啸冲锋的风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如果不是有禁卫的拼死作战,连史朝义都很可能已身死当场,精锐无比的禁卫军也因此而付出了惊人的代价。 但,幸运的是,叛军的主力终于退出了主战场的战斗,相继向史朝义靠拢了过来。 知道自己最大的使命是护卫史朝义的安全,阿史那承庆勒马没有继续追赶下去,但他也不准备就如此轻易地放过郝城。 怒喝一声,阿史那承庆提刀从地面上挑起一柄长枪,左手一把抄过,随后瞄也不瞄地奋力掷出。 长枪以异乎寻常的速度疾飞而出,径直朝策马狂奔的郝城后心处刺去,锋利的松尖撕破空气时发出尖锐啸声,让周遭的人心脏急剧地颤动。 “统领当心!”一名什长眼见郝城性命堪忧,不顾一切地纵马迎向那插飞枪。手中战刀猛地劈出。 耀眼的星花飞残,细长锋利的战刀极不甘心地冲天而起,飞向了天空。那名什长抵不住刀上传来的巨力,身体一晃栽下了马身。 郝城虽知危险来临,但严重受创的身体根本无力做出任何闪躲地动作。 “铛!”一支狼牙长箭破空而至,在飞枪即将触及郝城身体的一刹那,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枪身。 猛烈地撞击之后,威势骇人的飞松居然被这支狼牙箭硬生生地击歪少许,而后险险地擦着郝城的身体飞了过去。 但是,飞松周遭的凌厉气劲还是将护身铁甲刺破,并在郝城的肋间带着一条浅浅的血痕。 长枪继续飞行了了十余步后,重重地插入泥土中,整个枪身只余下不到半尺留在土外。 以为这一枪必能击杀郝城,阿史那承庆已经拨马准备返回史朝义身旁,但心念忽然一动,似乎隐约感到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事将要发生。 待转过身时,便看到长枪被击偏地一幕。 “嗾!”又一支羽箭以骇人的速度破空袭至,箭身裹挟的螺旋气流卷起无数烟尘。 “喝!”阿史那承庆神色一凛,手中大刀猛地斩出,在锋矢距离自己不足两步时。有惊无险地羽箭斩落。 “郝玭!”直视前方,阿史那承庆的虎目中瞬间被狂热的战意充斥,握着大刀的手也不自禁地一紧。 感应到阿史那承庆的战意,郝玭举目与其对视了一眼,而后飞驰至郝城身旁,探手拉住堂弟的坐骑,关切地询问道:“怎样了?” 郝城很艰难地抬起头。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了几下。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郝玭剑眉一挑,弓交左手,右手急探抓住郝城的手腕,只片刻,已知堂弟受了严重的内伤,鹰眸中瞬间燃烧起强烈的怒火。 “郝新,带郝城赶紧撒出去!”郝玭将强弓背在身后,右手提起挂在马侧的长枪,锐利的眼神牢牢地锁定着远处的阿史那承庆,头也不回地对自己亲兵队长郝新命令。 “是!”郝新将郝城抱到自己的马后。正待驰离,又回首关切地说道,“将军小心些!” 郝玭微一点头,随后厉声狂吼道:“传令,第二曲副统领代行统领之职。” “二、三曲,左右翼钳击叛军步卒,滞缓故军撒退!” “第一曲,驰射攻击敌军骑兵!” 虽然心中已经愤怒至极,但郝玭并没有失去冷静,连续下达几道命令。 “呜……呜……!”数个号角先后吹响,激昂急促的战号穿透了战场上巨大的混杂声,直冲天际。 片刻后,远处也响起号角,此起彼伏地相互呼应。 “杀!”在郝玭的怒吼声中,身下坐骑瞬间起动,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速度加至最快,带着长长地残像,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战场。 “护卫陛下后撒,挡住敌军!”阿史那承庆虽然极渴望与郝玭一战,但个人的荣誉与史朝义的安危之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不理会适才郝玭目光中挑战意思,阿史那承庆拨马回身,护卫着史朝义向北面撒退。 “收战刀,换骑弓!”听到号角传来的命令后,第一曲统领一边高声狂呼,一边迅速地完成了变换武器的动作。 “左右分击,保持与故骑五十步距离,奔射!”怒吼声中,第一曲统领发出第一支羽箭。 紧接着,一拨箭雨呼啸而出,向前方的叛军骑兵急袭过去。 纯以双腿控制着身体的平衡,风骑第一曲的数千名骑兵灵活地保持着与叛军骑兵之间的距离,左右开弓将一拨一拨地箭雨倾泻向对手。 眼见一个又一个骑兵中箭落马,骆悦目窒欲裂,牙齿甚至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几次三番想率军折返回去与这些可恶的风骑军决一死战。 但命令不可违,兼之对史朝义安危的担心,只能咬牙忍受着这无奈的“挨打无法还手”的境遇。 叛军骑兵中虽然也有部分人会使骑射,但这些人大都是新征召的北疆异族,在这样被动的局面下,他们根本就不太愿意为史朝义效死命作战。 为数不多地会使骑射的骑兵,都是刚训练出来,而且训练的方法也不成熟,他们三脚猫的骑射枝巧在风骑军第一曲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整个战场,开始呈现出奇特的局面。 最北面是大队叛军步卒,史朝义本人也在其中。 他们努力地向北撒退,但速度相当缓慢。 风骑二、三曲的数千骑兵一左一右,对这些步卒实施无休无止的袭扰。 往后是骆悦、蔡文景地骑兵。他们不惜伤亡地为北撒的步卒殿后。 再往后,便是来回驰射的风骑第一曲。 最后则是仆固怀恩率领的朔方军的步卒。 数万人胶着在一起,场面显得相当混乱。 夕阳已经落下,夜幕降临。 清风徐徐,将弥漫在平原上的血腥气息吹散了开来。 直到深夜时分,战斗终告一段落。 整整三个时辰时间,叛军居然只北撒了不到十五里。 连史朝义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郝玭的牵制战术是相当成功。 饶是有史朝义亲自坐镇,饶是有高秀岩这样的宿将指挥作战,叛军步卒在风骑军前堵侧袭下,还是举步维艰。 骑军要想撒出战斗虽然不难,但如果少了骑军的掩护,步卒想要抵挡风骑军的进攻就更加困难了。 以攻击步卒牵制骑军,进而将全部叛军牵制住,这便是郝玭的策略。 一座不高地土山上,一堆堆燃烧的筹火驱散着夜间的寒气。 骆悦急步走到其中一堆较大的筹火旁,向正在探手取暖的史朝义禀报道:“陛下,斥候已经安排好,敌军一旦突袭便可立即预警。蔡将军和三千已经就食的骑兵随时都可以出击。” “恩。”点了点头,史朝义招手示意骆悦坐下来。 “骑军损失三千余人,步卒损失六千余人。另有两千余人负伤。另有两百突厥骑兵叛敌!”高秀岩沉着脸。继续向史朝义禀报着损失情况。 “都是臣筹谋失当,以至大军陷入如此困境,请陛下降罪!”许季常立刻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向史朝义请罪道。 “许卿,坐下吧。”史朝义冲许季常摆了摆手,苦笑道,“责不在你,我也有莫大过错。” 叹了口气,史朝义继续说道:“还是有些小看杨错了。而最要紧的是,我军的软肋已完全被杨错看透。” “确实如此!”许季常坐下来后。缓缓点头说道,“我军粮草短缺,这场全面大战无法做到久持。杨错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抓住我军想要速战速决地心理,利用我方地圈套将计就计,反过来设置了一个圈套。臣有些担心,杨错的诡计还不止眼前的这些。” “许卿的意思是……”史朝义眉心一挑,隐约地抓住了什么。 “先前周将军来报,道有一部唐军正由东南面朝新安急行军。”许季常拧眉分析道,“这些唐军肯定是来自攻入福昌的杨错,而且目的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乘虚夺取新安……” “围点打援?”史朝义很快反应过来。 “正是!”许季常点头,“试想,一旦杨错所部突然由福昌攻入新安,周将军十有八九会因担心新安得失而率军急援。而杨错极可能在半道中设置埋伏。” “这天杀的杨错!”骆悦一时按捺不住,脱口骂道。 “陛下,还是尽早撒入新安为妙啊。”许季常提出建议。 第10章 溜之大吉 “陛下留在这里确实不妥,太过危险!” 骆悦先是点头对许季常的话表示认同,但随即又提出疑议,“但如何才能安然退回新安县呢?郝玭、仆固怀恩二贼断不会轻易地放任我军撒离,尤其是那可恶的风骑军。” 高秀岩等将对视了一眼后,发觉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只得将目光投向史朝义和许季常。 正如骆悦所说,叛军撒离的最大障碍,就是风骑军的截击,而那万余唐军步卒其实并不能构成太大威胁。 强悍的机动力,灵活多变的指挥,比之北疆异族毫不逊色的骑射……让这支万人左右的轻骑兵成为令人无比头疼的存在。 如果是正面对攻,自家骑兵可能并不落下风,甚至还能占上优势。然而,颇为无奈的是,对手从不给一个正面对攻的机会。 尤其在面对那近乎无赖的“驰射游击战术”时,多半以上的叛军骑兵能被打得没有半点脾气。 史朝义轻捋颌下长髯,面上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似在思索。 许季常看了看史朝义,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略一沉吟后说道:“臣倒是有一个计策,但可能有些欠妥。” “许大人不妨说来听听!”骆悦精神一振,急切地询问道。 “那我就直言了!”贾闷踌躇片刻后,缓缓说道,“以我军此处兵力,自保虽可无虞,但想要从郝玭、仆固怀恩二人的牵制下安然无恙地撒回新安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时间充裕,以步步为营之法,缓缓撒退可以将损失控制在最低限。” “但眼下的时间并不宽裕,新安和周子俊将军都可能会有危险,必须尽快退回新安,才能粉碎杨错的诡谋。”骆悦急切地说道。 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问题就在这里。”许季常不慌不忙地说道,“以眼下情形来看,若是骑、步军同时撒退,郝玭必会还如今日一般,以攻击我步军来牵制骑军行动,进而使我整个大军无法动弹。” “许大人的意思是……”高秀岩犀利的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接口说道,“让骑军护卫陛下大人先退回新安!” 许季常略有些诧异地看向高秀岩,点了点头。 仅是叛军骑兵要撒退,无论是风骑军,还是仆固怀恩的步卒,都无论实施阻拦。 而若是跟随骑军撒退,史朝义本人几乎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乍一看,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但是,骑军撒退之后。剩余地步卒就几乎等于被舍弃。 目前高秀岩和史朝泰统领的步卒还有不到两万人,其中还包括数千伤兵。 更要命的是,经历了日间这一战之后,军中士气受了不小影响。 凭借这样的步卒,对抗人数占优且包括近万骑兵的敌手。 虽不说能必败,但能坚持多久确实是个疑问。 许季常虽然素以用计毒辣著称,但要他当着众人面,提出这个有“舍车保帅”嫌疑的建议来,也有些不太容易出口。 高秀岩此刻替他将话道出,倒是让许季常轻出了一口气。 但同时,许季常也不禁对高秀岩略有些吃惊。 高秀岩向以作战勇猛闻名,是史朝义麾下可数的统军大将。但其在智谋方面却从没有过什么出彩的表现。 然而,此刻居然就是高秀岩,第一个道出了许季常的意图。 虽然是许季常刻意想让人看出自己的意图。 “不可,骑军若是先撒,步军岂不是落于危险境地?”史朝义断然开口否决道,“朕断不会舍弃麾下将士。” 嘴上虽然这样说,史朝义心里却有了这样的想法。数万士卒算什么,将来抓壮丁就能得到。 如果让杨错的大计得逞,自己就彻底完了。 “如今情势紧张,若无陛下回师坐镇,新安难保,周子俊将军亦有可能被杨错算计,如此一来,整个西线战局必将大坏!”许季常一激动,腾地站起身来,急切地劝谏道,“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陛下,许大人说的正是!”高秀岩长身而起,慨然说道,“陛下身负统筹战局的重任,不能被拖滞在这里。请陛下速随骑军撒退,高秀岩愿率步卒殿后。”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片刻后,骆悦、史朝泰等将也相继起身,苦苦向史朝义劝说道。 “哎!”史朝义面上表情不住变化,小半晌后,帐然长叹一声,“罢了!” “陛下英明!”在整齐的称颂声中,许季常不为人注意地轻出了口气。 唐军,营地。 篝火堆旁,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统领,这是末将在北疆草原时唯一的朋友,述律部地述律阿虎!”风骑第一曲副统领拔里休哥恭敬地向郝玭介绍着一名秃发犰面、头戴耳环的契丹大汉,随即正将自己的朋友介绍郝玭,却不想那契丹大汉自行上前一步,向郝玭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汉人军礼,语带敬意地说道。 “契丹人述律阿虎拜见郝将军!” 郝玭不甚费力地将述律阿虎魁捂的身躯托了起来,微笑着说道:“你是拔里将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必讲什么礼数!来,都坐下!” “疯狗,你认识我家统领?”坐定后,拔里休哥微感诧异地对契丹大汉述律阿虎问道。 拔里休哥是汉、契混血,早年在就在北疆草原度过,直到天宝十四载才离开草原南下,后来机缘巧合的加入了在陇右扩大的风骑军。 “认得!”述律阿虎重重地点了点头,咧嘴笑道,“我待在史朝义那里的几个月时间里,经常听到郝将军‘杀神’的名声。今天郝将军一冲进来的时候,就有人在旁边喊过了!” 得知郝玭在叛军中居然有那么大的威名,周遭的一众风骑军将校都发出轻微的惊叹,但同时也生出一种与有荣焉地自豪。 郝玭只是淡笑了笑,倒没有特别地在意。 “拔里将军,你怎么叫他‘疯狗’?”暂代第二曲统领的副统领将头伸到拔里休哥耳旁,疑惑地轻声问道。 “这家伙从小到大,打起架来就像疯了一样,再加上他的名字叫述律阿虎,有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疯狗’,说他是草原上疯狂的狗子,呵呵……” 拔里休哥呵呵地笑着解释了一下,随即也有些好奇地向述律阿虎询问道,“疯狗,你怎么到史朝义那里去了?好在今天是先碰到得我,要是先碰到将军,你就看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述律阿虎先是嘿嘿一笑,随即面色微黯地说道:“你离开草原后没几年,耶律部的那些野狼开始兴盛了起来。我们述律部跟耶律部打了好几次,全都输了,死了好几千人,只能让出祖祖辈辈放牧打猎的草原,其余人都向西迁到李怀秀的部族去了。” “我看不过那家伙,就带着几百人南下到了幽州。在幽州待了几年后,实在混不下去,正好史朝义募兵,我就带人进去了!” “我们契丹人,除了草原,到哪里都待不下去!本来准备打完这一仗后,就带两百多个兄弟回草原上去,大不了跟拓拔锋那混蛋拼命,没想到会碰到夜狼。” 李怀秀,是契丹遥辇氏的第二任可汗。李怀秀因不堪安禄山欺凌,杀静乐公主与奚族一起反唐。之后与安禄山多次交战,胜负参半。 “嗬……”拔里休哥叹了口气,拍了拍述律阿虎的后背,“疯狗,你哪也别去了,留下来跟我家将军!在这里,没人会看不起我们!” “述律阿虎兄弟,如果你不嫌弃,就留下来吧!”郝玭点点头,诚恳地说道,“以后大家都是兄弟!” 述律阿虎抬头看向郝玭,对方的俊颜上看不出丝毫的虚与委蛇,有的只是诚恳,契丹大汉的心弦猛地颤抖了一下。 猛地起身,述律阿虎以契丹人特有的礼节,向郝玭行了一个大礼,“述律阿虎不会说话,从今天起,就把这条命送给郝将军了!” “自家人,说这些太见外了!”郝玭微笑着把述律阿虎扶起,随即转头对拔里休哥说道,“德方,述律阿虎兄弟就到你的第一曲!” “多谢统领!” “先带述律阿虎兄弟下去休息。” 待述律阿虎离去后,拔里休哥略显兴奋地说道;“述律阿虎的骑射本领,即使在契丹各部里也是屈指可数的。他手下的两百多骑,个个都是好手!” “哈哈,便宜你了!”第二曲副统领略显“嫉妒”地朝拔里休哥胸口挨了一下,取笑道。 “他可靠么?”郝玭笑了笑,随即谨慎地对拔里休哥问道。 “统领放心!”拔里休哥相当肯定地说道,“末将跟疯狗从小一起长大,他这人最好的地方就是性子直,从不说假话!” “统领!”风骑第二曲统领从黑暗中急步而至。 “伤亡统计出来了?”看清来人,郝玭收敛笑容问道。 “恩!”第二曲统领点点头,略显黯然地禀报道,“风骑军此战总共阵亡五百四十人,另有二百二十四人重伤。三曲人里,第三曲损失最大,黄老将军那里,阵亡了5五千七百余人,重伤二千五百余人。” 听到这样的损失统计,一众人等都笑不起来了。 仅从损失来看,自家兵马比叛军也少不了多少。尤其是在风骑军赶到前,仆固怀恩所部在叛军的夹击下损失很是惨重。 唯一能让人高兴些的,就是叛军骑兵的损失要大上许多。 “不必丧气!”郝玭摆摆手,宽慰说道,“今日之战虽然损失较大,但作战目的已经达成。只要将军的计划顺利,以这些损失完全可以换取五倍的收获!接下来,一定要将此处叛军拖延至明日午时之前!” 凌晨两更时分,月已西垂,夜星寥落。 初春之夜,寒意正浓,一堆堆燃烧的篝火旁,无数士卒怀抱兵器,背靠背坐地而睡。 夜色中,间或会响起一两声战马的嘶鸣声,却也有一种别样的安宁意味。 郝玭捧着一张地图,就着火光仔细地察看着什么,时不时地流露出思索的表情。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郝玭身后,将一件裘皮被风搭在了他的身上。 “是郝正啊!”郝玭回过头,看靖楚来人,轻声说道,“什么回来的?” “刚刚回来!”学着郝玭,郝正压低声音,不愿打扰到那些熟睡的士卒,“统领,你也休息一会吧!” “不妨事!”郝玭摆了摆手,随即颇显关切地询问道,“郝城怎样了?” “他的内伤很重,不过已经找大夫开了药。我留下郝重照顾好郝城,自己先赶回来!”郝正、郝重都是郝玭的族弟,也是郝玭族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 “如果不是副统领冒死相救,郝城很难逃过一劫。这一次,郝城实在太冒失,以他的武艺,根本不是阿史那承庆的对手。就算是我,也不敢说必胜阿史那承庆!”郝玭叹了口气,痛惜地说道。 “统领不是胜过阿史那承庆一次么?”郝正略显诧异地说道。 “那也是险胜。多日不见,阿史那承庆的身手似乎又有了精进,再与他一战,胜负难料。”郝玭的眼神突然变的凌厉起来,“但既然他伤了阿影,我就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站起身,郝玭舒展了一下腰身,拍了拍郝正的肩膀说道,“郝正,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一下,我再到各处转转!” 知道劝不住郝玭,而且自己也确实累了,郝正点了点头后举步离去。 取下身上的裘皮被风放在一旁,郝玭压低脚步,行走在熟睡的士卒中间。 偶尔有转醒的士卒想要起身行礼,都被郝玭抬手制止住了。 看完士兵后,郝玭又来到停驻马匹的地方。察看战马地饲喂情况。 走了一圈下来,已是临近三更时分。 打了一个哈欠,郝玭正待找个地方小憩片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知道必有什么要紧事情发生,郝玭打起精神,急步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第11章 黑夜肃杀 一骑斥候疾驰而至,恰好迎上郝玭。 马上骑兵飞身而下,单膝跪地行礼道:“统领,紧急军情,叛军动了!” “你现在就将这消息通报给仆固怀恩将军请他即刻整顿兵马,准备出击!”听那斥候将军情巢报完毕后,郝玭剑眉微扬。思索片刻后,当机立断地命令。 “诺!”斥候再次上马,飞驰而去。 “吹号,休息中止,全军准备出击……” “杀!”漫天的喊杀声中,一群一群的风骑军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锋利无比的战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叛军士兵排列着密集的阵形。顽强而坚决地承受着一拨又一拨的冲击和砍杀。他们就象矗立在河岸边地坚石,任由奔腾的河水冲刷撞击,我自岿然不动。 惨烈的搏杀,在风骑军从旁侧截住叛军的那一刻时正式展开。 出乎预料,且战且退的叛军,抵抗意志简直坚韧到惊人的地步。风骑军一次次的冲击,居然楞是无法将他们击溃。 冲杀了一阵后,郝玭便感觉出不对劲。 眼前地这支意志坚韧的叛军,根本就不像是在准备撒退,仿佛就是为了与风骑军拼死一战。 而且…… “统领,不对劲!”拔里休哥策马飞驰而至,大声对郝玭说道,“这里的叛军全是步卒,没有看到叛军的骑兵。我刚碰到了述律阿虎,他也说没看到叛军骑兵。” 被拔里休哥说中心中的另一个疑惑,郝玭面色微变,略一思索后急声说道:“上当了,是金蝉脱壳的把戏!史朝义肯定是以步军撒退为饵引诱我军追击,他自己跟骑军从另一条路撤了。” “什么?”拔里休哥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这里的步军不下一万五千人,史朝义就舍得这样丢掉了!” “史朝义行事一向果决,没什么是他放不下的。”郝玭皱眉说道,“而且骑军先撒走了,对这些叛军步卒其实也是一种解脱。他们如果实在扛不住,可以向西遁入山中。” “统领,下面怎么办?” 郝玭勒马朝四周的杀戮战场看了看,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休哥,召集第一曲跟我追史朝义,虽然未必能追上,但总得试一试!让史朝义这么快退回新安,对大帅的大计颇为不利!” “统领,天色太暗,恐怕不是那么好追!”一旁的亲兵队长郝正提醒道。 “这个没有问题,追踪是疯狗的拿手好戏,再黑的天也难不住他地鼻子!只要有他,一定能寻到史朝义地撒退路线。”拔里休哥接口说道。 “就这么办!”郝玭知道时间紧急,不容迟疑,当即决断道,“休哥,你快点召集第一曲,再把述律阿虎兄弟找来。” “统领,这里怎么办?”拔里休哥拨马便要离开,但忽有回首问道。 “这里就交给仆固将军和二、三曲了!” “呜……呜……”高亢的号角声猛烈地响起,直冲浓黑无根的夜空。 一支骑军朝北面方向快速行进着。 正如郝玭所猜测的一般,史朝义正是将兵马一分为二,以步军撤退为饵引诱敌军注意,进而掩护骑军的撒退。 为防行动被察觉,史朝义特地命每一骑都在马蹄上包裹了布巾,以消除蹄声。 同时,骑军撒退时,也不点火把。直到撤出有十多里路后,才燃起了少许火把以便能快速行军。 一面纵马疾驰。史朝义忍不住回首朝西南方向看了几眼,虽然在夜色中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东西。 “陛下放心,高秀岩将军乃是步军大将,身经百战,而且这里又是我方腹地,高将军即便支撑不住,全身而退应该不成问题。” 驰行在侧的许季常,借着火光看靖了史朝义的表情和动作,知道史朝义担忧的是什么,出声安慰道,“眼下最要紧,还是先赶回新安,设法化解杨错的连环诡计!” 史朝义略显愤感地叹了口气,不无惆怅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张忠志这些人拖我们的后退,此战何至于会落到如此境地?难道说,天要弃我?” “陛下,臣以为此事非关天命,只在人为!”许季常一边打马,一边转头说道。 史朝义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目前的战事虽不太顺利,但只要西南那边事起,战局必将会出现转机!” 听许季常提到“西南那边事起”,史朝义精神略振,沉声问道,“文和,西南的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这几日虽然没有得到消息,但按照先前的计划,事发也就在这几日了!”许季常正在禀报,却不妨行进地骑军后队突然传来喧哗之声。 “怎么回事?”史朝义隐隐感觉事情不妙,急声询问道。 “陛下!”蔡文景策马飞驰而至,面色略显焦急地说道,“后面传来马蹄声,很可能是风骑军追上来了,末将已派斥候前去打探。” “居然来得这么快?”史朝义微微一怔,“这么黑的天,郝玭是怎么寻上来的?”尽管叛军骑兵点了十几支火把,但这微弱的火光根本传不出多远。五里之外恐怕就看不到了,而叛军骑兵是在驰出近十五里后才点燃的火把。 “陛下,来敌不知有多少,为保安全,悠还是带一部分人先撤,末将领军挡住追兵!”蔡文景急切地劝谏道。 “蔡将军说的极是!”许季常点头附和道。 “既然如此,我留三千骑予你阻敌!”史朝义也知不容犹豫,当机立断道,“那郝玭凶悍善战,不易抵挡阿史那承庆将军,你也留下助蔡将军一臂之力。” “是!” 徐州,彭城,刺史府。 李光弼深夜急召李忠臣、尚衡、殷仲卿等人商议大军面临的困境。 大厅的左右两侧分别点燃着十余支巨大的火炬,映的厅内一片明亮。 在厅正中,摆放着四个大火盆,盆中的炭火正盛,不时地发出劈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与如春的室温形成强大反差的是,厅内数十名文武将官面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沉肃。 “彭城治下九县,人口逾二十万,但郡中却几乎没有半点粮食。据闻,叛军在撒退之时,已将本就不多的存粮全部运走。”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面带忧虑地说道,“在先前几月,彭城百姓原本还能依靠郡县中开设的粥棚勉强度日。自七月底开始,彭城太守李春便以平叛为名,停止了对各县的赈济。这十多天来,百姓只能依靠挖桩草根、剥取树皮,甚至是以土为食。” 厅内一片寂然,不少将领脑中已经浮现出自大军渡淮北上,直到攻占彭城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曾经富庶的淮北平原,放眼看去,全然是一片黄土,看不到草木,看不到走兽,甚至连飞禽都相当罕见。 形容枯槁的百姓,走起路来都是哆哆嗦嗦,让人怀疑,若是吹来一阵大风,可能就会掀倒一片人。 有些地方,饥饿已极的人,甚至已经开始以同样因饥饿而死的人的尸体为食。 再过些时日,易子而食的惨事恐怕也就不远了。 北伐大军进占城池时,城中那些饥饿百姓的眼神,让一些久经沙场的将士都感到心中有些发寒,那完全是饿极急欲噬人的野兽一样的眼神。 若不是有大军威势的震慑,谁也不敢担保跟这些“野兽”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每个人都在心里问,这还是大唐的“开元盛世”吗?才过去几年啊,就到了这个地步。 “自渡淮之后。我军的主要任务不是攻城略地,不是破敌冲阵,而是忙于赈济百姓。夺取彭城全郡后,每日仅赈济百姓,我军就需要耗费粮食六百石,几乎已与大军的军粮消耗持平。”身为淮西节度使的李忠臣,不但要为李光弼筹谋军机,也当仁不让地承担起军备后勤的管理。 在场的众人虽未必都通晓后勤政务。 但一些简单地算数却也难不倒他们。赈济百姓需要十石粮食,大军的军粮消耗还要稍多,这也就意味着每日实际耗费的粮食至少要达到一千二百石。 每天一千二百石,一月就是三万六千石。若是这一战持续四、五个月,若是日后需要赈济的百姓更多,所需要的粮食简直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开战之前,虽然李忠臣已经透露过以淮西所储备粮食。足够支撑北伐大军征战七个月以上,而这其中也包括了对灾民的赈济粮。 但此刻,严峻地现实让不少人心中也有些没了。 “上史朝义的当了,这分明是就是一条坚壁清野之策。难怪我军夺彭城郡夺得这么容易。”尚衡重重地一拍大腿,颇显恼怒地说道。“把粮食拨刮干净,却留下二十几万百姓,叛贼简直就不拿人当人看。要是我军没有攻进彭城,而是转向攻击宋州,这二十万人岂不是只能白白等死?” 事实上,李光弼大军对彭城郡的攻略,用“接收”一词显得更加恰当些。 不到十天时间,诺大的彭城郡已尽在平叛大军的掌控之中。 期间,甚至连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仗都没打过。完全就是叛军撒退,唐军接收,看上去没有半点悬念! “尚将军说的不错,确实是坚壁清野之计!”李忠臣点了点头,“起先虽然也料到史朝义可能会行此绝计,但没想到他会做的如此彻底,如此根辣!今日傍晚时,刚刚得到驸马那里的消息……” “李节度,驸马那里的战况如何?”殷仲卿眼晴一亮,急切地询问道。 “史朝义已从都畿道大量调集兵马,准备阻挠将军对洛阳的攻略。” 一众将领聚精会神地听着李忠臣的解说,心中一阵阵发痒。 洛阳方面地大战即将开启,徐州这边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力,叫人如何甘心。 “从目前地情况,基本可以推断出史朝义的应战策略。”介绍完情况后,李忠臣分析道,“对驸马的大军,史朝义是准备积极应战,以求能够将我两翼齐飞战略中的一翼折断,进而谋求反转整个战局。” “而对我军,史朝义是准备施以坚壁清野之策,以数十万饥民拖滞我军行动,消耗我军粮草,进而为其集中力量迎击驸马的大军谋得时间。” 李光弼接口道:“若我所料不差,假设我军继续向北进攻,史朝义很可能还会放弃下邳、海州,乃至整个河南道东部。届时,多达六十余万的百姓将会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而史朝义则可借此机会,从外部调兵施压,在内部以细作煽动民众生事,将徐州变成一个巨大的泥谭,使我军动弹不得分毫。 “就在今日,符离、蕲县都出现了骚动,虽然最终都被平抑下去,但再起的可能很大。据我方事先安排的细作回报,这三县地民众骚动,都有人为煽动的迹象。很显然,叛军在撒退时,肯定已先行安排了人手潜伏于百姓之中。” “此外,在今日傍晚时,斥候回报,有大量百姓从下邳,海州朝彭城迁徙。不出意外,这也是史朝义搞出来的花样。” 第12章 坚壁清野 听完李光弼的这一系列分析,包括尚衡、殷仲卿在内的众将都不禁心中一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李节度,再继续向北进攻,我军的粮草能跟得上吗?”李光弼之弟、左骁卫将军李光进谨慎地询问道。 “暂时还不成问题!”李忠臣微一点头,似在安慰李光进,实际却是向厅中所有人交底,“托水军的福,粮食在运输途中的损耗较少,从扬州所运出的粮食,每百石实际所能送抵彭城,能够达到九十石左右,而且危险性也比较小。” “若是在陆路的运输,每百石至多有70石能够到达彭城,而且还很有可能遭遇劫掠。但是日后战线拉得越长,粮食的运输难度就越大,问题就越严重。不过,仅维持对徐州的供应应当还不成问题。” “但史朝义安插在百姓中的细作,很可能会打我军粮草的主意。万一百姓被煽动起来抢夺粮草,麻烦就大了!”庐舒刺史尚衡有些不太放心地说道。 “这也正是大帅与我最担心的地方!”李忠臣点了点头,“非但如此,史朝义也很有可能借着百姓骚乱的机会,派遣兵马乘乱发起反扑。如果无法妥善处置百姓之事,平叛的大计很可能会受阻挠。” “能不能派人手仔细搜查那些藏匿在百姓中的叛军细作,只要将他们清除,就不怕史朝义搞什么鬼了!”楚州刺史殷仲卿提议道。 “那些细作肯定隐匿的很深,贸然清查,反而可能给他们煽动民变制造借口!”尚衡从起初的恼怒中平静了下来,摇头说道。 李光进心念一动,提议道:“不如……” 厅内众将饺尽心思,纷纷提出一些建议,但很快又被其他人提出置疑。 李光弼也和一旁的李忠臣不时低声商议着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见还是未能讨论出个合适的主张来,众将索性都将目光投向李光弼。 “大帅有什么妙计吗?”殷仲卿代表厅下众将询问道。 李光弼微点了点头,李忠臣会意地上前几步,和声说道:“合诸位将军之议,大帅与我初步有了些计划。”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徐州今年想要恢复农耕几乎已没希望。数十万百姓继续停留在淮北,只能是坐以待毙,就算扬州全力供应粮食赈济,也未必能撑到明年秋收之时。” “所以,大帅与本节度考虑,是否可以迁徐州百姓渡淮南下淮西暂居。淮西沃野千里,地广人稀,就是楚州和扬州,还有大量的土地有待开垦。若是能将徐州百姓南迁,分配土地,施予粮种、农具,完全能赶上今年的淮西的农耕之期。如此一来,非但能使徐州百姓生机得现,还能有助淮西的农垦。” “待日后形势安定后,南迁的百姓可以选择留在扬州,亦或是返回徐州。” “此策虽然极佳,但徐州百姓却未必肯离乡背井南下,更可虑的是那些叛军细作可能会借此机会兴风作浪,而且淮西能接纳得下几十万百姓?”殷仲卿略一思索,接口说道。 “殷将军勿需担心!”李忠臣轻轻一笑,“就眼下而言,留在徐州只能是坐以待毙,下淮西还可有大大的生机,只要劝说得当,百姓应当会接受的。据我估计,愿意南下的,大概在半数上下。以淮西的情况,接纳二十余万百姓基本不成问题。至于那些叛军细作,正好可以借劝说百姓南迁的机会,让他们原形毕露。” 黎明五更时分,天边初露出些许亮光,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大地,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不太协调的是,在风中,在雾里,弥漫着浓郁至无法化开的血腥气息。 黎明应有的宁静,也被惨烈的喊杀声所打破。 唐军和叛军两支骑兵的交锋,已变成真正的短兵相接,真正的肉搏战。 这里枪刺入你腹部,那边刀就已把敌人的头颅砍落;身中数箭而不倒,身残肢缺仍要争先;钢刀入肉的声音,鲜血喷洒的声音不绝于耳。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号角声响彻天际,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在为自己的生存拼尽最后的力量。 “铛铛铛……”满身血污拔里休哥,手持一柄风骑军制式马刀围绕蔡文景猛劈猛砍,尖锐的撞击声密集如雨。 激战中,拔里休哥的长枪已被折断,手中马刀是拣自阵亡风骑兵的尸体之旁。 面目狰狞、狂吼连连的他,猛看上去便犹如草原上择人而噬的恶狼。 蔡文景奋力格挡着拔里休哥的连续劈砍,心中已对这个近乎疯狂的敌手由怒而生畏。 仅论身手,蔡文景比拔里休哥还要强上一些。但有一点,蔡文景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拔里休哥。 疯狂! 那为求获胜能死战到底的疯狂。兵器断了,可以再拣;战马倒了,可以徒步;身体受伤了,任血液流尽。 这悍不畏死的劲头,楞是让蔡文景拿他没有办法。再加上叛逃敌方的契丹人述律阿虎也从旁助战,蔡文景面临的情况越来越被动。 “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漫天的灰尘飞起。 烟尘中,一黑一白两匹战马疾速分开,各自后退了七、八步后,才勉强停住了步子。 坐下的黑色战驹仰首向天长嘶一声,阿史那承庆眼中充盈着狂野的战意,单手握刀直指郝玭,厉声大喝道:“再来!” 郝玭锐利的鹰眸冷冷地看向对面地悍敌,不答一句话,两脚轻点马腹。坐骑放蹄如风,似一道虚幻的残影划过了战场。 断喝一声,阿史那承庆纵马急迎上来。 十几步的距离,在两匹战马的脚下。也只是刹那间的工夫而已。 大刀发出红赤色的气浪,带着山崩地裂式的呼啸声,自左上而右下斜斩向郝玭地肩头。 郝玭眼中精光一闪,手中长枪急刺而出。枪如风,枪如电,只一瞬间。漫天飞舞的枪影组成了一道密集的大网。 “铛铛铛……”急促的刀枪撞击声连续不断地响起。 阿史那承庆气贯河山的狂猛一刀,在长枪一连数十次的“旁敲侧击”下,再一次被无奈地化解。 大刀势大力沉,长枪灵活精巧,两柄神兵正如他们的主人一般特色鲜明,水火不容。 适才这一击,正是二人激斗地第一百五十合。 由于史朝义已经在骆悦的护卫下先行撒离,阿史那承庆全无后顾之忧,尽展自己所能,与郝玭酣然一战。 在看到疾驰在追兵前列的郝玭的那一刻起,阿史那承庆就毫不犹豫地锁定了自己的对手。 被阿史那承庆缠上后,郝玭也清楚地意识到追击史朝义的机会已经彻底失去,加之堂弟被伤的仇恨,索性也就抛下其他心思,放手与面前的强敌决一死战。 阿史那承庆的胡子眉毛上都结起了冰碴,郝玭的身上却是被火炼过一样地炽热。 这就是一场冰与火地决战。 交身错过后,两匹神驹各自驰出十余步,再次转身相对。 调整着呼吸,郝玭冰冷的眼阵中不为人见地闪过一丝热切之意。 如郝玭自己先前所预料的一般,阿史那承庆的武艺确实比数年前那一战时要精进了不少。 对这一点,郝玭是敬佩多于惊讶。 要知道。武艺达到他们这一层次,想再进半步,其难度就好比登天一般。阿史那承庆能有此精进,也不知在平时流了多少汗水。 “战!”阿史那承庆放声狂笑起来,随后猛地断喝一声,舞动硕大的刀身雷霆万钧之势凌空前劈。 与此同时,战马急速启动,人、马、刀,浑然而为一体。狂澜巨浪似的杀气迅速凝聚,如排山倒海一般向郝玭席卷而去。 “来得好!“郝玭面上的寒意如春风般化去,取而代之以一种如痴如狂的战意,长喝一声,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坐骑就骤然窜跃,好象一团被人抛出的巨大雪球,拖着长长残像如同白色闪电般扫过大地。寒光闪烁的长枪突然变幻成一条银线,无声无息地直刺阿史那承庆的喉咙。 接触到大刀磅礴刀气的那一刹那,长枪周遭被极度压缩的战意,骤然爆发出来。 两股强大气流,以最猛烈的势头撞击在一起。 巨大的震动从地面扩散开来,散溢出的凌厉气流如箭一般四处激射。 为避免受郝玭、阿史那承庆酣斗的牵连,两军的骑兵都尽量地远离二人。但饶是如此,这次最猛烈轰击产生的余浓,仍是殃及到了其他人。 感受到地面传的强烈震动,十余名两军骑兵的跨下战马突然失惊,毫无征兆地将背上的主人甩了下来。那些散溢出的凌厉气流,更是毫不客气地在战马、骑士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在无数惊骇的目光中,策马急退了二、三十步郝玭和阿史那承庆对视而立,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突然,蔡文景的厉呼声从远处传来。 阿史那承庆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随即一拨战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急驰而去。 没有丝毫犹豫,郝玭策马朝同一个方向紧追而去。 在拔里休哥、述律阿虎二人的夹击下,蔡文景已左右难支,亲卫骑兵也被风骑兵死死缠住而无力来援。 大刀被述律阿虎架住后,蔡文景刹那间漏出了一个绝大的空门,拔里休哥立时抓住了机会。毫不客气地挥刀从上而下,泰山压顶般地狠狠劈下。 眼见无法闪躲、无法封架,蔡文景绝望之下,双目不自禁地微微闭起。 第13章 四线连环 千均一发之际,一柄巨刀疾飞而来,准确地击中拔里休哥的战刀。 如遭雷击,拔里休哥只觉眼前一黑,翻腾的气血迅速涌到喉咙。 马刀脱手而出,也不知道飞向了哪里。 情知不妙,述律阿虎立即放弃了对蔡文景的攻击,护着拔里休哥退让了开去。 阿史那承庆急驰而至,提起倒插在地的大刀,随即一拍蔡文景:“蔡将军,陛下应已回到新安县。我们可以撒了!” “啊……”劫后余生,蔡文景微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急点头喊道,“撤……传令,向新安县撒退!” 急促的号角声响起,血战中的叛军骑兵纷纷脱离战斗,向北面驰离。 “拔里将军,怎样了?”郝玭急驰到拔里休哥的身旁,关切地询问道。 勉强将气血压了下去,拔里休哥面色有些苍白地回道,“不碍事……啊!” 拔里休哥突然不顾自己的伤势,惊声说道:“统领!你受伤了?” “阿史那承庆是个很好的对手……”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郝玭举目向北面看了一眼,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拔里休哥,“传令,停止追击,准备回师会合二、三曲!” “统领,为什么不……不追了?”拔里休哥强忍伤势问道。 “史朝义已经逃掉了,再追击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将士们也已疲乏,继续战下去。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值得了!”郝玭再向北面看了一眼,再无顾恋地拨马转身。 号角声中,风骑军相继拨马,片刻后,向南面呼啸而去。 “多谢阿史那将军相救,否则我……”一边疾驰,蔡文景一边向身边的阿史那承庆感谢道。 阿史那承庆只是抬抬手,却没有说让,而且面上地表情也有些古怪。 “阿史那将军,你怎么了?”蔡文景这才察觉到不对,急切地询问道。 阿史那承庆面色几变,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血来。 吐出血后,阿史那承庆胸口的气闷感觉少了许多,额头的青筋清晰地突现出来,闷声恨恨说道:“郝玭,下次定要与你分个胜负。” 新安县东城楼上,史朝义拄墙凝望着城下。 城下,唐军正在进行调度整备。 自史朝义所率的四千余骑撤入新安县后,原本成围三阙一之势的唐军突然收缩军力,解除了对南、北两面的包围,将兵力全部集中在了东面。 “好一个田神功!”史朝义目光如炬,轻叹道,“识时断势,是一员良将啊!” “收缩军力于一面,既能集中兵力以求突破一点,又减少了遭受我军突袭骚扰的可能。更关键地是,撒退起来也比较容易!”许季常在旁轻声说道,“这一手,确实高明。能被杨错派来独当一面,这田神功自然不是平庸之辈。” “许季常,联络周子俊的斥候派出去了么?” “派出了!”许季常点头回道,“一共派出了五批斥候,分别走不同的路去寻觅周子俊将军,应当不会出意外!” “这次居然竟被杨错算计了一把,实在叫人很不甘心!”史朝义面上略显宽心之色,随即感叹道。 “陛下不必沮丧,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此次也仅是小挫。只要新安县和寿安县不失,周子俊、高秀岩几位将军无碍,战局仍不至于恶化到什么程度。再等到西南事起,必叫杨错退回长安。”许季常谨慎地宽慰史朝义道,“若能退得此次唐军两路的进攻,得到半年的休整期,就不虞唐廷的威胁了!” “恩。”史朝义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骆悦急步而至。 “陛下,蔡将军和阿史那将军回来了!” “他二人都安然无恙么?”史朝义关切地问道。 “虽有小伤,但无大碍!” “还好……”史朝义出了口气,随即对骆悦吩咐道,“骆将军,加派人手探寻高秀岩将军的情况!” “是!” 这时,城上士卒突然高喊起来:“敌军进攻了!” 此时此刻,不远的张坞也发生着故事。 张坞城在洛水西畔不到五里的地方,因为已深处洛阳腹地,军事位置又不十分重要,城池并不很大,城防也算不得坚固。 城外没有环城河,城墙高度达到一丈二,用来防御盗贼也只能说勉勉强强,应付起真正大军的进攻时或许连塞牙缝都不够。 一羽飞鸽自西南方向而来,在空中打了几个盘旋后,寻准方向落了下来。 “将军,文将军有飞书传来!”韦皋急冲冲地走入张坞衙门。 杨错正与李泌、第五琦就着桌案上的沙盘研究军情,听得韦皋的喊话,抬头直起身来:“传书在哪里?” 韦皋上前,恭敬地将手中的一绢轻巧的帛书递了过来。 李泌和第五琦二人也停止了对沙盘的研究,直身看向杨错。 第五琦就是代宗派给刘晏,协助他维护财政的人物。此番出征,他随辎重队来到了大军。 觐见过雍王后,来到中军帅帐见杨错。 “驸马,莫非情况有变?”李泌见杨错的脸色逐渐变的严肃起来,诧异地询问道。 “今天凌晨时,史朝义已经退回新安县。”杨错将绢书递给李泌,沉声回道。 李泌神色一凛,急就着绢书看了起来。 “仆固将军和郝将军竟然没能拦住史朝义?”第五琦看着我,谨慎地说道。 “嗯。”杨错点了点头,“看来是如此。不过,截止田将军传书之时,跟随史朝义回师新安县的叛军也只有四千余骑兵。” “史朝义定是识破了我军的计划,但其军力很可能也已被仆固将军和郝将军死死缠住,故而只能先携一部骑军返回,以主持新安县大局。”李泌很快就将传书上的内容看完,一边随手将绢书转递给第五琦,一边分析道。 “我们此处针对周子俊的设计也被史朝义识破了么?”杨错皱着眉头,略一思索后说道。 “可能性极大!”李泌拈着短须。不太乐观地说道,“史朝义如此匆忙地连夜赶回新安县,恐怕并不仅仅是为了确保新安县的安全。” “韦将军,传我将令,召各部曲校尉以上将官至大堂议事!”我抬头对恭立堂下的韦皋吩咐道。 “是!”韦皋立刻出去转达。 不一会儿,众将齐聚正厅。 “史朝义若是识破了我军计策,必会派遣斥候联络周子俊,知会其提高警惕。如此一来,伏击也就失去了意义!”听李泌对军情做了详细的介绍后,北庭行营节度使荔非元礼沉吟着说道。 荔非元礼的分析确实是实情,一旦得到预警,就算周子俊性情再如何急噪,也不可能在明知前面可能有陷阱地情况下,仍然乖乖地往圈套里钻。 “若是将新安县派出联络周子俊的斥候截住,不就可以继续实施伏击了?”都知兵马使郝廷玉将目光投向荔非元礼,提议道。 “史朝义不可能只派出一挑斥候。从新安通往寿安方向的路太多,最多只有五成把握能够将叛军的通信斥候全部截住!”柏良器思索片刻后,慎重地说道。 截杀敌方斥候这类事情,通常都是由柏良器的山字营负责。 “五成?”堂内众将对视了几眼后,都无声地轻摇了摇头。 一半对一半的拦截可能。说低不低,高却也说不上。但对于隐匿行踪要求较高的伏击战而言,似乎冒险了一些。 “更让人担心的是,史朝义也有可能派遣骑军前来寻觅我军动向。万一周子俊得到示警,史朝义又派遣骑军过来,我军便会处于两面受敌地状况!“北庭都知兵马使白孝德接口继续说道。 听了白孝德的这一番话,堂内又是一阵沉默。 “将军,要撒消对周子俊的伏击么?”贾华谨慎地询问道。 “有五成的希望。差不多也够用了。”堂下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五琦突然开口。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第五琦虽然不是随军参谋,但他一来是负责整个唐军的后勤,二来是因为他是朝廷重臣,对于如何行军有资格提出意见。 在场众人,包括杨错在内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这话怎么说?”杨错抬头看向第五琦,略显疑惑地问道。 第五琦先是欠身向杨错微施一礼,随后缓缓说道:“郡王,以我之愚见,其实此次并不需要完完全全地隔断史朝义与周子俊之间的联系。” 这话一出,却使众人显得更加迷惑不解了。 杨错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什么,下意识将目光转向李泌,却见他嘴角带出一些淡淡的微笑,似乎心中早已有所得。 “我军实际所要做的,仅仅是拖延史朝义向周子俊示警的时间。” 第五琦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据已知消息来看,周子俊如果保持现有的行军速度,大约在今日午时与未时之间就能赶到张坞附近,距现在最多还有三个时辰。也就是说,只要能在这三个时辰之内,保证让周子俊无法接到史朝义所派斥候的示警,伏击便不会受到影响。” 顿了顿,第五琦看向柏良器,询问道:“柏将军之所以判断只有五成把握能够截住史朝义所派斥候,主要是因为新安县通往寿安县的道路太多,难以面面兼顾地缘故吧?” 柏良器眼中忽地闪过一丝了然之色,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从新安县前往寿安县,走张坞是最快捷地一条路,张坞的小令亭也是洛水河段较为窄浅的地方,容易渡河。除了走这条路,其余的道路都需要绕路,而且越是偏离张坞,所要绕的路越长。其实我军真正要封锁的道路只有四条。” 第五琦走到堂中的沙盘旁边,伸手比划出四条较近的路线,“除这四条路。走另外任何一条路,史朝义都无法在未时之前联络上周子俊,除非他也有飞鸽传书。等到周子俊进入我军伏击圈中,就算史朝义地传饥斥候赶到,也已于事无补。” “如果只是封锁这四条路,请问柏将军有几成把握?”第五琦侧首再向柏良器询问道。 “至少有九成!”柏良器斩钉截铁地回道。 第五琦的分析,虽然看似有些复杂,但细品下来。实际就是打一个时间差。 而在原先地计划中,杨错所以要求郝玭、仆固怀恩拖延住史朝义,令其在今日正午之前不能返回新安县,其实也正是出于这一目的。 以仆固怀恩为饵,诱出史朝义;以郝玭为钩,封住史朝义;以田神功为叉,伪作全师进攻新安县,以引诱周子俊来援;以我为网,等待周子俊撞进圈套之中。 这就是李泌的四线连环之计! 第14章 急忙救援 这样环环相扣的连环计策,原本是具有很大风险性,一旦其中某一环节有失,就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失败。如果再无法及时互通消息,甚至会给对手个个击破,造成全盘的溃败。 但对于唐军,这一计策风险性却几乎等于零。 因为,即便某一个环节被出了问题,凭借飞鸽传书,就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将消息传递给其他几方,进而及时地采取反制措施。 按照的李泌的计划。只要史朝义被郝玭、仆固怀恩牵制住。 杨错这里顺利击溃周子俊之后,就可以引得胜之师西向会合田神功,再凭借兵力的优势一举夺下新安县。 周子俊被击破,新安县再被攻下,整个洛阳的战局基本上就大势已定。 正在商议的过程中,专责信鸽使用地士卒突然又送来一封急书,正是郝玭亲笔手书的战报文书。 经郝玭、仆固怀恩合力血战,终给史朝义以重挫。除却重创叛军的骑兵外,出击的两万五千余叛军步卒,仅余高秀岩率领不足万人的残部遁入山中。 这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能够回到新安县地叛军,只有那数千苦战后疲乏不堪的骑兵。 依这样的一种情况,史朝义从新安县派兵东击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唐军的后顾之忧基本解除。 仔细地思索了片刻,杨错再转头看向李泌。 李泌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李泌的心中,恐怕是早有了与第五琦类似的计划,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出,不过是不想争功罢了。 “伏击计划不变!”时间紧急,杨错也不再犹豫,当机立断道,“柏将军,你即刻加派人手,分赴四条道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截住史朝义的传讯斥候。此外,对较远地几条道路,也派出一些人,以策万全。” “得令!”柏良器领命后,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急步出堂而去。 “其余诸将,各自按原先计划行事!” “得令!” 带着凄厉地啸叫,五支劲矢疾飞向一匹奔驰中的快马。 马上骑士完全没有料到会遭遇这突然的袭击,惊骇之下忙不迭地作出闪躲动作。 骤起一声悲鸣,颈部中箭的战马余势未消地前冲了十几步后,无可奈何地轰然栽倒。 摔得灰头土脸的骑士,顾不得拔出刺入手臂的弩箭,逆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发足狂奔。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选择的还是一条死路。 又是五支弩箭迎面飞来,其中的一支重重地刺入骑士的胸口。 直到咽气,骑士也不知道暗算他地人到底藏在哪里,因为这里就是一片略有起伏的平原,没有遮挡物,也看不见一个人。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漫天的烟尘,灰黄的地面突然出现了奇异的变化,数块地皮似乎被掀了起来,几个人从地下钻出,相互打了个手势后,走向那名骑士的尸身。 其中一人俯身从骑士身上摸索了片刻,找出一封绢书,迅速地看了几眼后,朝一旁的同伴点点头,“给统领传信,敌军斥候已被截住!” 很快,一羽飞鸽冲天而起。 不多时,倒毙的人、马尸身都被处理掉了,尘土飞扬的地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午时,杨错向李泌询问道:“一共截住了几批叛军传讯斥候?” “四批!”李泌笑着回道,“史朝义行事确实谨慎,不过好在我方也早有防备。” “郡王!”柏良器急步而至,神情紧张中又带着几分兴奋,“周子俊的兵马已距洛水东畔不足十里。” 午时一刻,太阳悬在最高处。 平原上,尘土条条飞起,一支两万余人的叛军兵马,拖着长长的行军队列朝西面急进。 士卒们虽然征尘满面,略显疲色,但脚下却依然能保持着整齐的步调,丝毫不见散乱。 勒住战马,周子俊将大刀桂在马侧,一手放在额头以遮挡住当空的阳光,另一手冲颈部来回扇动,以驱使热意。 黑色的铁甲极能吸收阳光,盔甲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上许多。 冲远方眺望了一阵后,周子俊垂下右手,调头对身旁的部将谭挚说道:“往张坞派人了吗?怎么还不见动静?” “人已经派出去了,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有回讯了!”谭挚恭敬地回道。 “大军就快到洛水了,张坞那里若还能不快些找好船,难道真要让我将士淌水渡河不成?” 周子俊眉头一皱,瓮声瓮气地说道,“再派人过去催促一下,告诉镇将,尽快调度好渡河船只,并准备两万五千大军一日用的干粮。如果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耽误了救援新安县的大计,我非拧下他的脑袋不可。”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周子俊沉声继续说道:“对了,还要吩咐再过去的人长点眼晴,注意点张坞城里里外外有什么异样?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先不要声张,回来再禀报!” “叔父,您担心张坞城里有埋伏?”一旁的周崇义疑惑地询问道。 “只是预防万一!”周子俊微一摇头。咧嘴笑道,“过了张坞,再有六十里就到新安了。杨错那家伙向来狡诈,还是得小心些!” 周崇义自幼就跟周子俊很亲近,周子俊对这个侄子也是喜爱有加。 此刻,若换成旁人问这个问题,周子俊早就是一顿叱骂甩过去了。 “还不快去安排!”见谭挚仍留在原地未动,周子俊虎目一瞪,厉声喝道。 “是!”谭挚知道周子俊的急脾气,也不敢多说什么,领命后立即离去做安排。 看了看天,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漫长的行军队伍,周子俊略显烦闷地出了口气,“这鬼天气,怎么闷成这样!” “叔父。不如先下马歇息片刻!”周崇义自己也感到有些烦闷,提议道,“到洛水还有四、五里路,大军估计得到未时才能赶到河边。张坞镇将寻找渡河的船只,也需要些时间呢。” “好吧!”周子俊想了想,觉得侄子所言在理,加之自己也实在觉得气闷,身体一翻跃下了战马,“崇义,你去告诉其他将领,催促大军加快行进,赶到洛水河边可以休整些时候!” “是!”周崇义一拍战马,飞驰而去。 寻了块大些地石头,周子俊一屁股坐下。摘下铁盔放在一旁,随后又在亲兵的服侍下,将护身铁甲解了开来,这才感觉舒畅了些。 两名亲兵各拿出一条布巾,消心地为周子俊扇风驱热……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谭挚打马而至,身后还跟着一位将领。 一前一后翻身下马后,谭挚领着那名将领走到周子俊跟前,恭敬地施礼后禀报道:“启禀周将军,张坞镇将参见!” 那名镇将见机极快。当即上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末将拜见周将军!” 周子俊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随即盯着这名镇将看了片刻,似乎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位将军,怎么看你有点面熟?” 镇将受宠若惊地答道:“回周将军,将军年初屯兵汝州时,下官曾经为大军运送过粮草。那时,曾幸得周将军召见!” “对了!“周子俊一拍大腿,恍然说道,“那时你好象不是张坞的镇将?” “周将军记性真好!”镇将谦逊地说道,“末将那时是张坞军镇将领的副手,数月前才转任张坞镇将。” “恩……”周子俊抬了抬手,示意身后亲兵不必再扇风了,“苏县长,这几日张坞有没有发现荆州贼军的踪迹?” “回周将军,并未发现!”镇将摇头谨慎地回道,“张坞地贫人稀,唐廷贼军或许看不上这等小军镇。” 周子俊点了点头,随即询问道:“苏将军,适才我派人知会你做的事情,你准备得如何?” “渡河船只没有问题,下官已命人去安排,应该可以找到三十多艘船只。” “三十来艘怎么够?我两万多大军岂不是要到晚上才能渡过洛水!”周子俊将脸一沉,不满地说道。 “周将军,张坞只是小军镇,实在找不出更多的船只。”苏惠躬下身体,声音略微发颤地回道。 “三十来艘船,一次能渡两百多人,我两万五千大军得要一百多次。”已回到周子俊身旁的周崇义稍微算了算,“这样地速度,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渡完。” 看了看身体瑟瑟发颤的苏惠,周子俊冷哼一声,“目下军情紧急,若是因为你这里延误了军机,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苏惠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了一层冷汗,身体的颤抖也在加剧。 “苏惠,你当真找不到更多的船只了?”周崇义见张坞镇将有些可怜,为其解围问道。 “周将军,下官必竭尽所能筹措船只,如果还有不够,就以城中百姓家中门板木料搭建浮桥,供大军渡河之用。”苏惠急忙表态道。 “恩!”周子俊怒气稍减,沉声道,“速速去准备。已寻到的船只立即送来,先渡些人过去。对了,干粮的事有问题么?” 苏惠先是面色一滞,但很快就摇头表示不成问题。 周子俊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见苏惠仍然没有移步,猛地将眼一瞪,“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看着苏惠仓皇驰离地背影,周崇义轻笑说道:“张坞的存粮恐怕有限,这姓苏的军镇将领原本估计是想请叔父减掉些干粮供应,但没出口就被吓回去。” “中原的几个州粮食都短缺,但仗还是要打的。”周子俊轻哼一声,“本想轻装急援新安县,没想到一路征个粮草都那么难。” “不知道陛下那边地战况如何了?”周崇义点点头,随即略显担忧地说道,“到现在还没接到陛下的传信!” “就算许季常的计划没成,由陛下亲自统军肯定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新安县,杨错那厮五、六万人突然杀过去,新安县不一定就守得住。丢了新安县,整个洛阳就完了!”周子俊拍了拍腿,皱眉说道,“到今天晚上,必须全部渡过去。就怕这个镇将给我误事!” “叔父,要不我先去张坞,好督促他加快速度!”周崇义提议道。 “也好!”略一思索,周子俊点点头,又吩咐道,“自己多留点神……” 第15章 计策被揭 就在苏惠渡过一半洛水的时候,周崇义从后面追了上来。 问明了情况后,苏惠忙不迭地令操船民夫将船只靠岸,搭载周崇义及其亲卫上船。 “苏惠,洛水一直都这么宽么?”坐在船上,周崇义来回顾望着这条大河,皱眉说道。 “平时洛水只有七、八丈宽,但去年大水之后,河水暴涨,现在水位稍退,但仍有八丈余宽。不过这里已经是洛水南、北六十里最窄的河段。”镇将恭敬地回道。 “哦……”周崇义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什么这方圆几十里树木这么少,若是有树,大军就可以伐木扎筏渡河了!” “周将军有所不知!”苏惠叹气说道,“原本一片树也不少,但在去年的天灾中毁了不少,剩余的树都被人吃了!” “什么?吃了……”周崇义愕然说道。 “附近几县粮食绝收,草根、树皮全被百姓吃光了,饿到极点时,连树干都不放过!”镇将感慨说道。 向来锦衣玉食地周崇义自然料不到民间竟然疾苦如此,一时间竟然微楞住了。 直到张坞东城下时,周崇义还在思索苏惠所说的残酷事实。 在亲兵的提醒下回过神,周崇义左右张望起来。 张坞的东城内外,不少人正在来来往往忙碌着,似乎在准备将一些木头门板之类的东西朝洛水方向运送。另有一些人则在准备着干粮。 “请周将军先到县衙中歇息片刻,待下官将一应事情准备妥当后,再请将军督察!”苏惠躬切地说道。 “也好!”周崇义轻应了一声。 苏惠接连寻人吩咐了一些事情后,亲自引领着周崇义一行十余骑朝衙门而去。 张坞军镇指挥衙门,就在距东城门不远的地方。 “周将军请!”在苏惠的引路下,周崇义迈步走入客厅。 一进到厅中,周崇义的目光就被一个修长的身影吸引住了。 “你是谁?”惊呼声骤然响起。 自周崇义踏入内客厅的那一刻,杨错就将周崇义迅速地打量了一番。 微黑的四方脸膛,一双大而有神的眼晴中透着悍勇之色,连鬓的落腮短须。身材比他略矮,但健壮的身躯中充满了活力。 惟一有些不协调的是,他的眉宇间还隐隐流露出一股稚涩的气息,这让那一脸的落腮短须看起来有些“装成熟”的意思。 毕竟他也才刚刚二十岁。 不过,这一次见面,实在有些出乎杨错的意料。 先前杨错根本就不知道周崇义随周子俊出征,更没想到他居然会领着十几人钻进他预先为周子俊所设的圈套里。 若非苏惠不久前急派人来通报了情况,就算周崇义站在面前,杨错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从周崇义的表情和问的内容看来,他显然也不确认杨错的身份。 “你是谁?”周崇义右手按在腰间配剑插上,声色俱厉地喝问道。 一旁的亲卫也察觉到不对,各持兵刃紧紧将周崇义护卫在其中,对眼前的陌生男子怒目而视。 “苏将军,你到底搞什么鬼?他是谁?”猛地转头,周崇义发现苏惠正在不断地后退,心中更生疑惑,怒吼道。 紧两步,苏惠退到了杨错身旁,恭敬地说道:“驸马,这人便是周崇义!” “苏将军,做得好!”杨错微微领首,随后转头对周崇义笑了笑,说道,“我是杨错!” “杨错!”周崇义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右手下意识地将配剑抽出,寒气袭人的剑锋直指杨错的胸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锵!” “锵!” 长剑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十余名亲卫如临大敌地戒备起来。 突然间,周崇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愚蠢,横眉怒目地看向苏惠,咬牙切齿地说道:“苏将军。你居然敢叛敌?” “周将军说错了!”苏惠微微一笑说道,“我本来就是驸马麾下之人!” 周崇义自然知道苏惠所说的“驸马”指的是谁,面色铁青地说道:“原来……你是个奸细!” 正如周崇义所说,苏惠正是己方派遣至史朝义治下的暗间,而且所有暗间里任职最高的一位,虽然也仅仅是一个小军镇之长。 不比史朝义手下的人才众多,己方所派遣的暗间三教九流都有。 但正因如此,反而不易引人注意。 就像苏惠,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要在张坞伏击周子俊,杨错根本就不准备让他暴露身份。 周崇义虽然愤怒的脸面都扭曲了,但他的脚下却是缓缓地向外面移动,似乎是准备退出去。 杨错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轻轻向前迈了两步。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起上,擒住杨错!”周崇义突然间腿部猛一发力,整个人如同出弦的箭矢一般向我冲过来,口中大声向其亲卫招呼道。 周崇义适才的后退完全是作佯。 他的实际目地却是想以此迷惑杨错,进而为其骤起的突袭发难创造条件。 周崇义年纪不大,颇有几分心机。 不过,他还是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杨错。 虽然尽量做出准备逃跑的架势,但弥漫在他身体周遭的战意却是不减反增,这根本就不可能瞒得过杨错。 若他更成熟老练一点,就该先收敛起自己的战意。 “驸马小心!” 在苏惠地惊呼声中,杨错两腿猛一发力,身体径直前窜相迎,右手前探,在即将将触及周崇义长剑的一刹,手臂微微一让,偏过剑锋,随后手握成拳,重重地反捶在剑身上。 巨大的力道,加上出乎意料的招式,让周崇义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配剑脱手飞出,准确地钉在了客厅右侧的柱粱上。 失去了配剑,周崇义现在这前冲的架势,就有些如同投怀送抱一般。 情知不妙,他也不顾压制自己的冲势,索性以左腿为支撑,右腿飞起划起一道狐线,狠狠地踢向杨错的腰间。 心中暗赞一声,杨错身体地动作却毫不容情,左臂迅速曲起,以脚肘部推击向飞腿。 铁柱般凝重坚实地劲风中竟夹杂着一丝锐利如针的力量,这丝力量如锥子般渗入腿部的肌肉中,好象被闪电霹虏击中的一般,几乎是立时就让周崇义闷哼出来! 动作丝毫不停,杨错左臂再次伸直,一把抓住周崇义的胯部,而后顺势借力重重往地上一贯。 “轰!”地一声,魁捂的身躯重重地撞击在青石地面上,巨大的疼痛几令周崇义昏撅过去。 不待爬起,一记手刀重击在周崇义的颈部,让他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那十余名亲卫发疯了似的挥剑狂攻上来,想要救出周崇义。 对周崇义要稍微客气点,对他们就没有这必要了。 拳击腿踢,杨错很快就放倒了其中的七个人,埋伏在里间地唐军突然出现,解决了另外八人。 拍了拍手,杨错回头走到苏惠跟前,询问道:“周子俊又提了什么要求?” “回驸马……” 待苏惠将周子俊的一应吩咐说出,杨错含笑点了点头,“就照他的要求去做,尽快帮他过河!注意,挑那些身体偏瘦地人去摆渡架桥,最好再稍装扮一下。不要露出马脚!” “下官领命!”苏惠也不多让,施礼后当即转身离去 “柏将军,立即找几个身量相貌跟他们有几分相似的人,换上衣甲,要用的时候还得充一充。”指着昏迷在地的周崇义,杨错对柏良器吩咐道,“记得别靠太近。让人识破就不妙了!” “末将明白!” “恩!”再看了一眼周崇义,杨错举步离厅而去。 本来准备将周子俊本人诱进张坞城的,结果居然换成了周崇义。 如果能擒住周子俊,想击溃那路的叛军就是易如反掌了。 可惜了,可惜了。 不过,到现在为止,计划还算顺利。 目前正是万事俱备,只待窝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饵以钓鳌鱼…… 待周子俊大队兵马齐集洛水东畔时,河中已有了四十余艘船只。同时,还有数百人正在运输木料等物事,利用其中的一些船只“笨拙”地搭建着浮桥。 周子俊不耐等待,命士卒先利用剩余的二十余艘船只开始渡河。 尽管一来一去颇费些时间,但至一具粗陋的浮桥搭建完成时,差不多也已渡过去了两千余人。 周子俊亲自踏上浮桥,用力跺了跺,发现这浮桥看起来虽然丑陋,但却颇为结实,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传令大军开始渡河。 未时六刻,从东面方向突有一骑疾驰入正在渡河周子俊军中! “渡过来多少叛军?”看了看天色,杨错向柏良器询问道。 “上一次得到消息时,已经渡过来六千人。以这样地速度,再有一个时辰,差不多就能全部过河了?”柏良器迅速回道。 “不必等他们全过来,差不多过来一万五千人时就能动手了!”一旁的李泌笑着说道,“到时铁骑对付河东之敌,步军对付河西之敌。被分割后,那道浮桥也不知道会要了多少人的命!” 可以想象一旦遭袭,被分割的周子俊军各自为战的可能很小,十之八九是向一面靠拢,在慌乱的情况下,可以想见会有多少人从桥上掉落河中。 践踏也不会少,万一浮桥再断开,乐子可就大了。 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杨错低头继续察看起地图来。 一个尖锐的啸声忽然从东面方向响起。 “不好,有情况!”柏良器面色一变,惊声说道,“将军,军师,末将这就出去察看一下!” “快去快回!”杨错点点头。 “是!”施礼后,柏良器急匆匆地离去。 抬头看向李泌,杨错略显疑惑地说道:“难道露出马脚?” 李泌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却未置可否。 一盏茶地工夫后,柏良器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神色颇为严肃:“郡王,大事不好。周子俊开始后撒了,伪做百姓的士卒也被杀了不少!” “什么?”杨错霍地站起,厉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暂时还不知道原因,只听说叛军突然发难杀人,而后便开始后撒!”柏良器摇头道。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差池,但计划败露已确定无疑!”李泌也站起身,急声说道,“驸马,千万不能再迟疑了,即刻发起攻击还能收取些战果,否则只能劳而无功一场了!” 略一思索,杨错面现果决之色,顾不得再探究计划败露的原因,沉声说道:“立刻传令,埋伏兵马全部发动,击溃周子俊!” 尖锐的镝鸣声冲天而起。 第16章 骤然发难 “呜……呜……” 冲锋的牛角号声撕破了轰然的马蹄声和浑厚的战鼓声,象一道闪电般掠过平原,响彻天际。 “列拒马阵,迎击敌军骑兵!” “弓弩手,准备狙击!” 周子俊挥舞着大刀,声色俱厉地怒吼着。 久经沙场的他,几乎是在刚感应到地面发生不寻常微震的刹那,就判断出了有骑军正朝这边疾驰过来。 在这片缺少遮挡、甚至连树木都少到极点的平原,以步卒对抗骑兵,可以说是吃亏到极点。 再加上大军被洛水一分为二,同时遭遇敌军多面的夹击,稍有不谨慎就可能导致全盘的溃败。 周子俊虽然性情急噪,但却不是没有脑子,自然明白以目前的处境,最紧要的就是稳住局面,且战且退。 “苏惠,要是伤了崇义半根毫毛,老子把你全家活录了!”咬牙切齿地朝西面回望一眼,周子俊恨恨地低咒了一声,随后再顾不得其他,急忙指挥大军准备迎战敌军骑兵的冲击。 至此时,周子俊已经明白。 那个看似忠厚老实、甚至有些怯弱,并且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张坞镇将苏惠,肯定是叛投敌军。 可恶的对手杨错,必然是借着张坞城和洛水,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若非史朝义的使者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很可能整支大军都会落入这个圈套。 不过,饶是识破敌谋,眼下的局势依然不妙…… 马蹄踏击大地的轰隆声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平原之上。 激昂的号角声中,忽隐忽明地回响着一个奇特的尖鸣声,苍凉而凄劲。 “羌族铁骑!”听出了难以忘怀的羌笛声,周子俊额头青筋猛地突现,眼中闪现出炽热的火焰。几乎是口中硬崩出了四个字。 漫天飞舞的烟尘中,奔腾的铁骑洪流逐渐显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一团黑云自北面迎面扑来。 铁骑呈现出一个巨大的锥形冲锋队列,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 而最锋利的锥头,就是郭涔。 突然直起身体,郭涔高举起长枪,风车一般地在手中连转数圈,而后奋尽全力凌空虚刺向前,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冲天而起:“杀!” 生性彪悍的羌族男儿状似疯狂地咆哮起来,一个个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面目都变得狰狞地起来,如狼似虎地扑向前方的敌军。 天地之间,一时都被这山呼海啸式的狂吼充斥。 周子俊面色微变,这狂暴的怒吼声唤起了他的一些记忆。 他还是唐军将领时,没少和外族动手,其中就有随哥舒翰对付过羌族、党项族和吐谷浑部落。 不过,牵运的是,当年的羌族铁骑多达数万,眼前却只有不到四千骑。 正面冲撞,人数绝对占优的叛军。只要组织好防御,抵抗这股铁骑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猛一甩头,强行将这噩梦般的记忆驱散,周子俊暴喝一声:“退却者斩,杀敌者功。” “击溃敌军,杀!” “孟将军,我左你右,避开正面。环驰突击!”转过头。郭涔大声对一旁的孟起喊道。 听得这条命令,孟起心中是欣慰大于惊讶。 郭涔性情耿直刚烈,他的作战方式也跟性格相似——都是正面突破,遇强以应之以强! 这样的作战方式,用于击溃战时很是管用。 然而,一旦碰到经验丰富的精锐之师,很可能会碰个两败俱伤。 若是兵力充足,倒也无可厚非,但这支铁骑暂时得不到人员上的补充,阵亡一个便少一个。 这次作战郭涔能够避实就虚,说明他心志上更显成熟,这一点正是孟起最高兴看到的。 “主公小心些!“孟起关切地嘱咐了一句后,仰头长啸一声,“跟我来!” 很快,奔腾的铁骑洪流齐中间一分为二,在距离叛军前锋不到三百步处时来了一个急转,在“郭”、“孟”两杆聱旗的引领下,如同两把弯刀一般围绕叛军的边缘环驰起来。 满心准备与羌族铁骑来个血战的周子俊,看到郭涔、孟起居然一左一右地闪避了开来,惊讶懊恼之余,不由恨恨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狗贼,你们不是向来横冲直撞么,怎么这次不敢了!” 但咒骂归咒骂,周子俊还是不得不立刻下令调整防卫。 一旦被铁骑寻找到突破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近两万人的军势迅速地动了起来。不断跟随着铁骑的奔驰调整着防御方向。 郭涔的隼眸中闪过一丝锐色,厉声对身旁的传令兵呼喊了几句,苍凉地羌笛声迅速地响起。 奔腾的铁骑迅速外转,如同一条扭曲身体的长蛇一般,在极短的时间掉过头,随即以与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奔驰起来。 另一面,孟起所部铁骑也接到了讯号,完成了同样的返驰调整。 周子俊军仍习惯性地按照适才的方向转动着,但却突然发现故军的奔驰方向已发生了根本性地变化,将官们忙不迭地呼喝麾下士卒转向。 但一时间,哪里能完全调整过来,左转的左转,右转的右转,乱七八糟地撞做了一团。 “机会!”一见敌阵出现了混乱,郭涔眼中一亮,寒若冰霜的英俊面庞瞬间被狂暴的战意所扭曲,“吹号,杀进去!” 冲天的号角声中,由铁骑洪流所组成的两把尖刀,重重地刺进了周子俊大军的腹部。 “杀过去,围住他们!”周子俊声嘶力竭地怒吼着,纵马转身朝郭涔部铁骑冲杀了过去。 被分割在洛水以西的叛军,已经陷入轻微的混乱状态。 尽管渡过河的兵马已经后撒了一部分,但由于敌方地伏兵发动的太快。仍有五千多人滞留在洛水以西。 这些将士都想通过浮桥渡过育水,与主力大军会合。 但临时搭建的浮桥,能够担负的重量实在有限,挤上太多的人后,桥身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脚下不稳的士卒,纷纷掉落河中,有些人在慌张之下,随手乱抓。又带着同伴一起落水。 北方的士卒,会水的人寥察无几,掉落河中后,个个惊恐无比,张口欲呼喊,但张嘴就是一口水,一些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拽住浮桥地边缘。拼命想往上爬,弄得桥身晃动更加激烈,又带起另一部分人落水。 岸上,桥上,水中。变得愈来愈乱。 而这时,从南、北、西三个方向,万余荆州军步卒正呼啸着迅速逼近。 “来人,随我挡住敌军!”武令扬眼见情况不妙,顾不得渡洛水东岸撤,急忙喝令士卒列阵迎敌。 有些失控的军卒一时间也听不清武令扬的喝令,仍纷纷忙于上桥渡河。 “都给我回来!”武令扬眼晴一红,分开人群。一连斩杀了十几名看着不顺眼的士卒,勉强镇住了局面。 但还未等武令扬列阵完成,三面袭来的唐军业已冲杀而至。 最先与叛军接上阵的,是高崇文、韦皋所率的无当、无前飞军。相貌怪异、篷头鬼面、满是文身的飞军士卒,一边疾跑怪叫着,一边以手中的连弩发起了攻击。 一瞬间,数千支弩矢脱弦而出。 弩箭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凄厉而刺耳,它们平行地飞入空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前方的叛军。寒那间,数百人被撂倒。 一些叛军弓兵也拼命地开弓放箭,想以此来驱散心中地骇然。 箭矢在空中来回飞行。如蝗如雨。 完成了一轮弩射后,飞军士兵们便换掉了兵器,一手持特制的藤盾,一手持锋利的环手刀,纵跃着身体,凶悍无比地扑向敌人。 刚接战,武令扬就感觉自己如遭雷击。 这些怪异到极点的敌军步卒,战力之强悍可说是生平仅见。而要命的是,他们攻击的招数也如同其外表一般,怪异甚至是恐怖。 若是能顺利列阵,有效地指挥,或许还能抵挡得住,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太糟糕。 “后方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死中求生!” 情急之下,武令扬奋力疾呼起来。 “没有退路,就不要退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踢飞一名挡在身前地叛军,韦皋身体急纵向前,直取武令扬。 十数名飞军士卒自动地跟随在韦皋身后,策应护卫着统领的安全。 “竖子安敢倡狂!”见韦皋年轻,武令扬以为可欺,厉喝一声,挺身向前。 “杀!”另外两面的唐军也加入了战场,真正对洛水西岸的叛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形势极速的恶化,兵力居劣的叛军很快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砰!”惊骇欲绝中,无可闪躲的武令扬,裆部被韦皋一记重脚狠狠地踢中。 隐约地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武令扬只觉眼前一黑,无以言语的剧痛让他几乎立时昏撅过去。 “去死!”韦皋暴喝一声,手起一刀,准确地砍中对手的颈部。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断裂地颈胯处如喷泉一般狂洒着鲜血。 浑然不顾鲜血沾身,韦皋兴奋地上前一把抄过武令扬的头颅,高高举起,怒吼道:“敌将已死!” “洛水西岸的兵马快撑不住了,让其他唐军杀过来,大军就脱不了身。”谭挚奋力冲到周子俊身边,大声喊道:“周将军,咱们还是先撤吧!” 瞪着赤红的双眼,周子俊冲游击中的铁骑怒号一声,随即恨恨地一挥手:“保持队列,向东撤!” 太阳西垂,黄昏将近。 从一名叛军军司马的胸口拔出凤凰枪,杨错张望了一下战场的情况,冲身后的亲兵喊道:“传令,停止追击,收拢军势。” 喊杀声越来越小,平原上只剩下零星的战斗。 在战斗中失去头颅的叛军士卒的尸体横躺在倾倒的旗幅上,受伤的战马挣扎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刺鼻的血腥气味。 西边天际投射过来的夕阳光辉,给血战后的平原更添几分凄凉意味。 郭涔、孟起等十几骑飞驰而来。 “郭将军,都还好吧?”杨错挂起凤凰枪,见郭涔浑脸血污,关切地问道。 “谢大帅挂怀,没什么大碍!”郭涔在脸上抹了一把,摇头说道。 “这次铁骑没有正面强行突破,而是避实就虚地进行游击,损失并不大!周子俊好几次想围住铁骑,结果却被耍得团团转。”孟起咧嘴一笑说道,“郭渊将军正在收拢俘虏,清点损失,这次的伤亡应该不超过百人!” “可惜,还是让周子俊给溜了!”轻叹了口气,郭涔不无遗憾说道,“将军,埋伏发动的似乎有些早了。我和孟将军赶到时,洛水东岸的叛军足有两万人……” 按照事先的计划,应该在叛军渡过去大半之后,埋伏的兵马才骤然发难,实施突袭。若真能如此,留下的叛军绝对要比现在多的多。 只可惜,凡事皆有意外。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周子俊在渡河过程中识破了我军埋伏,突然开始后撤。不得已,只能提前发动埋伏!”杨错也很感到遗憾。 “让人尽快将浮桥修好,清理战场后,全部撤过洛水!”杨错转头对亲兵下令。 第17章 事有遗憾 是夜,张坞城里。 “此战我军共伤亡一千四百人。杀伤、俘获叛军六千二百余人,洛水西岸的叛军几乎全军覆没,另有五百余叛军落水溺毙。”柏良器兴奋中又带着几分遗憾地禀报着战损情况。 “在原本的计划中,叛军的战损应该在这六千的前面再加上个一。”李泌拈着短须笑道。“可惜了,可惜了……” “大帅,长史,周子俊突然后撒的原因查明了么?”郭渊疑惑地询问道。 “确切情况还不清楚,但从被铁骑俘虏的叛军口中问出了些情况。”李泌收敛笑容说道,“在未、申之交的时候,似乎有一骑快马突然从东面驰入周子俊军中。以时间来看,这件事情相当可疑。” “我怀疑。这骑快马很可能是示警的使者。周子俊自己并未识破我军计划,只不过是受他人地提点。” “长史认为是谁派的使者?”郭涔接口急问道。 “不出意外,应当是史朝义从新安派出的使者!”李泌目光深邃地说道,“也不知史朝义派出几批传讯斥候。山字营截住了四挑,但或许还是漏过了一些。” “都是末将的过失……” “柏将军,这不是你的过错!”杨错一抬手,阻止了柏良器的自责话语。“山字营成功地截住了那四批斥候,就已完成了当初交代的任务。漏掉的叛军斥候,肯定走的是其他路,与你无干。” “可惜!”韦皋一拍大腿,懊丧地说道。“要是这传讯斥候能够再迟上半个时辰赶到,周子俊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得韦皋这让,竟有三、四人同时发出叹息之声。 一时间,堂中气氛竟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杨错笑着摆了摆手,“不管怎么说,是咱们赢了。这次算他周子俊运气好,我倒要看看,史朝义是不是每次都能派人去提点周子俊。他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对,这次算周子俊狗运了!”韦皋接口道。 “大帅,下面该怎样做?”高崇文略现急切地问道。 “郭涔将军,洛水东岸的兵马全撤回来了吧?”没有直接回答高崇文,杨错先转头冲郭涔询问。 “连同俘虏,全都过来了!”郭涔点了点头。 “恩……”轻应了一声,杨错再向柏良器问道:“柏将军,周子俊兵马的动向如何?” “从斥候最新的回报来看,周子俊似乎正率部朝寿安退却……”柏良器迅速回道。 “看来周子俊是准备先到寿安进行补给!”李泌笑着分析道,“从他急于要求张坞提供干粮的情况来看,周子俊定是轻装急行军,没有携带多少粮食。没能在张坞的到补给,周子俊只能先赶往寿安筹集军粮。” “大帅,咱们是追击周子俊,还是怎样?”韦皋重提起高崇文的问题。 起身走到大堂中央的沙盘旁,杨错招手示意众人靠过来。 “继续追击周子俊已没有意义。眼下地当务之急,是先拿下新安。夺取整个都畿道。”杨错从沙盘上标注张坞地那片区域,左向划出一条直线指向新安,“仆固将军和郝将军已经击溃高秀岩,并北上与田将军会合。” “目前我军在新安已集结了六万多人,若是再上加上咱们这里的兵马,总数便足有七万五千人。而新安剩余的叛军军力应当不超过两万人。以七万五千对两万,在新安这一点,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更重要的是,史朝义本人如今也身在新安。” “史朝义还在新安?”堂内立时传出几声惊呼,声音中隐带兴奋之意。 “据田将军传来地消息,史朝义在今日未时左右还曾在新安城头出现过,而其后也没有撤离!”杨错点头回道。 “大帅,这是个好机会!”荔非元礼眼中一亮,急声提议道。“史朝义被困在新安,其他各地的叛军必然会蜂拥而至。不但可以围点打援,还能为临淮郡王大军的攻击创造良机。” “我也正有此意!”冲荔非元礼点点头,杨错笑着说道,“当然。如果史朝义愿意自己‘让’出新安,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大帅,咱们现在就动身么?”韦皋神色兴奋,急切地说道。 呵呵一笑,杨错摇头说道:“今日将士们埋伏、厮杀,消耗了不少体力,先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再动身。柏将军。斥候一定要口时辰不停派出。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回报。” “将军放心!”柏良器点头应道。 议事完毕后,诸将都各自回营。 杨错又与李泌、第五琦继续商议军情。 临近子时,一阵倦意袭来,令杨错不自主地打了几个哈欠。 “大帅,天色也不早了,你也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起程呢!”李泌直起身,略显疲倦地劝谏道。 “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还要去看一个人!”杨错对李泌、第五琦说道。 李泌和第五琦对视一眼,知道杨错要看的人是谁,也不再多言,向他行礼后,相继离去。 站起身,左手在腰背上轻挨了几下,杨错再打了两个哈欠。 从昨天到今天,总共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倦意变得越来越浓。 命亲卫打来一盆冷水,将脸在水中浸了几次后,终于恢复了头脑清醒。 该去见见周崇义了…… 跨入房内,杨错稍觉惊讶地发现周崇义居然也还没有睡,正呆呆地跪坐在一张桌案旁。 白天击晕周崇义时,杨错的手下是收了好几分力的,差不多也就只能让他昏迷一到两个时辰地样子。 为确保周崇义的“安全”,杨错特意向高崇文要了一种奇药喂他吃下。 这种药,吃了之后能让人浑身疲软乏力,但又不会伤及身体。 随后,杨错还让柏良器安排了十余名山字营士兵专门负责看守护卫,以保证做到万无一失。 杨错寻了一个蒲团,走到周崇义的对面,并没有学他那跪坐的样子,很幅意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后饶有兴致地端详起周崇义。 或许是刚刚转醒,或许高崇文的药起了作用,周崇义楞了片刻后,才发觉杨错的到来。 神色猛紧,周崇义似乎是想跳起来,但最终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的状况,努力了几次都无法正常站起。 “杨错,要杀要刮,随便来吧!”放弃了无谓的努力后,周崇义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有些可惜,这原本应该是气势十足地话语,此刻在他嘴里却颇显得无力。 盯着他看,杨错只是笑而不语。 怒骂了好一会后,周崇义发现杨错始终不答理他,又是气愤,又是莫名。 “我这一次在张坞设下埋伏,本来是为周子俊准备的,没想到居然换成是你撞上来!”杨错将盘起的腿伸直。 “叔父他怎样了?”周崇义突然急切地询问道。 “没怎样!”杨错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丢了六、七千人后,他现在已经撤向寿安了!” “什么?丢了六、七千人!”周崇义惊诧地看着杨错。 “嫌多?”杨错摇头说道,“原本照我的打算,至少也得留下他大半的兵马。” “你也不要狂妄,陛下终究会打败你!”周崇义不服气地反驳道。 “打败我?”杨错呵呵一笑,“或许吧,但肯定不是这一次。史朝义先前已被我八万大军围困在了新安,能不能脱身还是两说。” 轻描淡写中,杨错将围困新安的兵马数目增加了两万。 “这不可能!”周崇义的心态已有些失衡,不敢置信地摇头驳斥道。 身为叛军大将,又深得周子俊喜爱,周崇义自然知道一些军略上的大事。 “你以为史朝义那声东击西的把戏,能够唬住我?”杨错抬眼直接迎上周崇义质疑的目光,“我的另一路偏师,其实也是一个诱饵!” 时至此刻,这些事情已经不再是什么机密,杨错也就不对周崇义讳言。 “怎么会这样?”心中似乎突然失去了什么,周崇义精神变得有些恍惚。 他毕竟只是一个初上战场的年轻人,口含金汤匙出生、此后又一直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估计他从未经历过失败地挫折。 现在所遭遇的一切,对他而言,或许能成为走向成熟的一个转机。 “眼下你我两军交战正酣。不适宜让他回去。”稍候了片刻,待周崇义恢复了些常态,杨错才开口说道,“等天明之后,我安排快马送你先去长安待上一段时间。” “天亮后还要赶路,乘时间还早,多休息会。”站起身,杨错舒展了一下手脚,随即转身缓缓朝门外走去,“不要再胡思乱想,你没有机会自己逃掉!” “你们这一仗准备打到什么时候?”周崇义神色几变。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天下平定……”说这句话时,杨错已在门外。 “平定天下!”房内,周崇义一阵发愕。 杨错之所以对周崇义还算不错,原因还是在针对周子俊。不能把所有人推到自己的对立面,要分化他们。 黎明五更时分,周崇义在八名唐军的“护卫”下,往西而去。 埋锅造饭后,大军辰时正式起程,朝新安方向开进。 赶抵新安时,已到下午申时。 得知杨错赶到地消息,正在率军攻城的仆固怀恩、田神功立刻停止了攻击。 站在城楼上,史朝义望着潮水般退却的荆州军,眉头深深地蹙起。 “唐军此次攻击实在有些蹊跷,从准备到攻城,还不足半个时辰,居然就仓皇败退下去了!”一旁的“河南尹”达奚闻颇显诧异地说道。”难道他们锐气已失?” “算不上仓皇败退!”尽管达奚闻的职位要高,骆悦语中并没有几分敬意,直言说道,“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借机收兵了!” “唐军的战力越来越强悍了,似乎每次交锋都会比上次变的更加难缠。”史朝义面色肃然,叹气说道。”还有他们这投石车,射程居然比我军的投石车还要远上五十步开外……这一战,很不易啊!” “季常,派人去打探一下,唐军为何突然收兵?”对许季常下达了命令,史朝义又转头朝城外看了一眼,随后举步离去。 唐军,中军帅帐。 “好!”听仆固怀恩、郝玭分别将各自的战况详细做了介绍后,杨错拍案大声赞许道:“此次若能夺得都畿道,仆固将军、郝将军当居首功。” “若非仆固将军率部死战诱敌,绝难拖住史朝义的行动!”郝玭举步出列,谦让道,“与仆固将军相比,末将实不敢居功。” “郝将军客气了!”仆固怀恩捋髯笑道,“不是郝将军及时赶到,我这把老骨头就丢在缺门。” 顿了顿,仆固怀恩面色稍黯地说道:“大帅,真正的功劳还是该归于那些阵亡的将士,多亏得有他们拼力死战,才能成就大功。” “所有将士,无论死战余生,还是血洒疆场,都会论功行赏。”杨错点点头,郑重说道。 “多谢大帅!”以二人为首,帐内所有人同时出列,深深地施了一礼。 “大帅,下面是否是全力进攻新安?”田神功稍显急切地询问道。 “史朝义还在新安吧?”没有立即回答,杨错反问了一个问题。 “不错,不久前还有斥候回报,发现史朝义在新安城头出现!”田神功点头回道。 “新安的军力如何?”李泌接口问道“原本大约在两万人上下,但这两日攻城下来,估计也折损了上千人。” 田神功沉吟着说道,“就是不知道城里有没有其他土兵。” “明知我军军力占着如此大的优势,居然还敢困守在新安,史朝义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李泌拈着颔下地短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18章 隔楼对话 新安县,刺史府。 许季常急匆匆地走进刺史府议事厅中。 史朝义正与李立节、骆悦等人商议军情,看到许季常进厅,略显疑惑问道:“季常,这么快就查明唐军突然收兵的原因了?” “是的!”许季常点点头,面色有些沉肃地说道,“城外荆州军的军营中,又升起了一片战旗。诩料想,这就是仆固怀恩、田神功突然收兵的原因!” “战旗?”骆悦大感莫名地说道。 “是杨错的战旗么?”史朝义眼中现出一丝了然之色,沉声询问道。 “虽然不知杨错本人是否真的到了这里,但唐军营中确实是打出了他的战旗!”许季常点头说道。 史朝义眉头深皱,缓缓站起身,来厅内来回地走动起来。 李立节冲许季常使了个眼色,暗中求证着什么。 许季常微微点头点头。 “周子俊那里恐怕有些不妙………”突然止步,史朝义捋髯肃声说道,“这几天来,唐军中一直都未能看到杨错的踪影。不出意料,他一定是亲自领军去设计周将军了。如今他突然出现,很可能是诡计已经得逞。” “陛下,周将军未必会遇险。”蔡文景安慰道,“也有可能杨错见无机可乘,就领军至新安跟郝玭、仆固怀恩等贼会合!” “季常,城外唐军有什么异动没有?”史朝义转头向许季常问道。 “斥候无法出城仔细打探,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许季常微摇头回道。 许季常知道史朝义此问的真实用意——周子俊到底有没有被杨错算计,可以从唐军的动静中看出些端倪。 若是周子俊幸免被算计,以其手中的两万五千大军,便可以对杨错形成一个绝大的震慑。即使杨错提师赶到新安会合郝玭、仆固怀恩所部,也得顾虑周子俊的追击,所以必然会大动作调整军力,谋求先解决周子俊这一路。以免遭受内外夹击。 反之,若是周子俊遭算计,兵力严重受损,在无力继续追击的情况下,那杨错自然就没有必要调整军力以应付外来的威胁。 以目前观察地情况看来,恐怕周子俊的处境有些不妙。 听了许季常的回话,史朝义面色变得更加阴沉,又重新在厅内缓缓踱起步来。 李立节、骆悦等人都知道这个举动是史朝义陷入沉思时的习惯性动作。 一时间谁也不敢擅自开口打搅,只能以目光追随着史朝义的身影来回移动。 “李将军,若是据守,新安的粮草辎重还能支撑几何?”停在李立节跟前,史朝义抬眼问道。 “仅是供应城内兵马,半年不成问题。”李立节不太乐观地说道,“但是,新安百姓家中存粮殆尽,急需施粮赈济。若加上赈济百姓的支出。恐怕两个月都很难撑得下来。” 李立节也知道,新安之战想要速战速决已很不实际,就算能有外面的兵马前来增援,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击退唐军。 此次若想确保新安不失,注定将是一场持久战。 打持久战,最重要地就是粮草的维持。 而这,恰恰就是叛军目前最大的软肋。 事实上,为保证大军的征战,李立节已经想方设法地从都畿道治下各县搜集了所有能够寻到的粮食。 但是,这缺口实在是太大了…… 都畿道本是产粮地区,往年也多有富余,因史朝义的征战太过频繁,都畿道的粮食基本上都已用来供应大军征战,实存实在有限。 而去年的天灾,对都畿道农耕的打击几乎是致命性的,结果就导致眼前这窘迫情况地出现。 “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够用了……”许季常拈须接口说道,“以新安的城防和驻守军力,加上外围兵马的策应,坚守一个月问题不大。只要能坚持一个月,西南必然事起,杨错为保京畿道的安全,自然就会撤军。” “以杨错之能,这一个月也不容易坚持啊。”史朝义长叹一声。 “怕就怕他不搞强攻,而是设计围点打援啊。” “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心,有我父亲在洛阳统筹全局,应该会留意到这一点。”许季常安慰道。 “恩!”史朝义轻应了一声,转头对李立节说道,“李将军,安排人手加强对城池地驻防,不可令杨错有一线可乘之机。” “下官明白!” 这时,有士卒来到了议事厅门外。 李立节见到来人,忙向史朝义告了一礼,走出厅外,与那士卒低语了起来。 片刻后,李立节回到厅内,神色有些异常地对史朝义禀报道:“陛下,杨错正在城外窥视我新安的城防、驻军!” 史朝义眼神一紧,略一思索后,沉声说道:“领我去城上看看!” 在仆固怀恩、田神功的陪同下,杨错和李泌缓缓驰行,仔细地打量着不远处的新安城垣。 作为洛阳最后的门户,其城池坚固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厚实高耸的城墙,高度绝不下于四丈,城郭四周相连,周围城壕宽广,随着护城河道起伏相垒。 护城河的宽度约在三丈左右,四处城门各树立了几座箭楼,其上摆放着机弩的护城工具。 所有城门均有凸出的门阙和护城,大大增强了对城门地防守力,再加上厚重的城门,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庞然气势! 城楼上,无数叛军士卒来回巡守,不见丝毫的懈怠。 大概是由于杨错一行的出现,城上的士兵显得有些紧张,不少弓弩手已开弦上箭瞄准了他们。 若非距离较远,恐怕已经有箭矢“招呼”下来了。 “新安的城池虽然比不得襄阳和洛阳,但也算得上是相当坚固了。再加上城楼上的箭台、投石车,确实是易守难攻。” 田神功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末将和仆固将军进攻了两天,连个护城河都没填得起来。幸好我军的投石车,比叛军投石车要远上一些,勉强还能压制住一些城上的攻击,否则伤亡就大了去了!” “大帅,新安不太适合强攻啊!”仆固怀恩带着些劝谏意思地说道。 “恩……”杨错微微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面对新安这样的坚城,而且还有近两万的驻守兵力。 若想要强攻,估计得有十万大军,并且付出四万到五万人的伤亡,才可能攻下来。 这样的伤亡虽大,但如果能换来史朝义一条命,倒也是合算的买卖。 但关键在于,有史朝义在的新安,就好比一个马蜂窝,一旦捅了,也不知道会飞出多少马蜂来,蛰你个鼻青脸肿。 可以想见。一旦新安势危,其余各地地叛军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来援。 到那时,亏就吃大了。 比较理智点的办法,还是设法困死史朝义,以及借机围点打援,进而为临淮郡王那里寻觅出战机来。两路的同时进攻,必须先寻出一个突破点来,由此才能将全局做活。 “先生,你有什么好法子么?”杨错转过头。对凝目注视城垣的李泌问道。 “近期不会下雨,水攻不行;史朝义精晓攻城诸法,掘土之术恐怕也行不通;火攻也不行……”李泌似在回答杨错,又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索性就不要强攻,将史朝义被困的消息大肆散布出去,在史朝义治下各州郡引发混乱,以及逼迫其余叛军来援,以求个个击破。” “恩。”杨错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突然听田神功喊道。 “史朝义上城楼了!” 迅速转头,杨错极目看去。大约三百五十步远的城楼上,无数人拥簇着一个紫衣男子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我还是迅速地认出了那紫衣男子正是史朝义。 “杨将军,一别有年,向来可好?”史朝义那洪亮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 勒马转身,杨错微抱拳喊道:“我一向身强体健,劳史将军牵挂了!” “去岁天灾祸民,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杨将军何故无原起兵进犯?唐廷向来自诩仁德爱民,如今却行此祸民之举,未免有口是心非之嫌。”史朝义洪声说道,“不如你我两家暂且休兵,但民生得复之后,再于战场见个分晓,如何?” “所谓天灾,其实乃是人祸所至。” 杨错淡淡一笑,昂声回喊道,“史将军倒行逆施,上弑父亲,谋篡社稷;下害黎民,滥屠无辜,才惹得苍天震怒,以致降下天灾,连累百万黎民。大唐正以黎民苍生为念,才决然起兵北伐。正是顺应天命之举,史将军若是还有一念之仁,便请率众归附,免至兵灾。” 沉默了片刻后,史朝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杨将军果然雄辩如黄,如此我等就在兵事上见真章吧。只可怜你这数万大军,最终能得几人安然返回?” “史将军还是先准备好上好棺木,至多一月恐怕就用得着了!”杨错同样笑着回道,“天下之大,恐怕拿不出适合史将军身份的棺木。” 片刻之后,杨错和史朝义同时大笑了起来。 史朝义消失在城楼上。 而杨错,也失去了继续观望城池的兴致,携众人返回大营。 第19章 艰难行军 在徐州,百姓们为谋得生计,却不得不放弃世代居住的家园田地。 在自己的故土,他们暂时已看不出任何生存的希望。 南下,已是目下惟一可行的谋生之路。 成千上万的彭城郡百姓,开始缓缓向南面迁徙。 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巨龙蜿蜒前行。 百姓们面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既有离乡背井的哀伤、痛惜,但却又隐隐浮现着一丝丝的期冀。 江南在叛乱时期一直比较稳定,年景出乎意料地好,连续数年都风调雨顺,大获丰收。李光弼作为总督八节度的大将,自到了淮西以后也是劝课农桑,这算是大乱的当下唯一的欣慰。 如今家园虽然被毁,但迁移到扬州,或许将是今后生活的一个重大转机。 正是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李光弼的迁民令初一公布,当时就有数万百姓默默地响应,配合着唐军将士的调度安排,开始举家南迁。 一路上,唐军将士设置了无数赈济的粥棚,为南下的百姓提供三餐温饱。 有了先例后。附从南迁的百姓变得越来越多。 但同时,一股暗流也开始涌现…… 彭城,蓟县。 数百乡民愁眉苦脸地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孙家老三一家五口也跟着人家南下!”一名面黄肌瘦、衣衫破旧地中年男子表情挣扎地说道,“要不,咱们大家也跟上去吧。到了江南,日子也许能好过些。” “哎!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咱们这里的日子更差?”一名同样饥瘦的青年急切地说道。”连草根树皮都吃光了,还怎么活下去?那杀千刀的‘李老鼠’,把我们的粮食全都抢走了,这混蛋就该断子绝孙!” 青年口中的“李老鼠”指的是徐州刺史李春,因其在去年大灾之后强行搜取百姓家中存粮,其后又不组织赈济,令彭城郡之地饿殍遍地,故而被愤慨至极的百姓痛斥为“鼠”。 正所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周围不少人出声附和。 “听说江南一带连续很多年丰收,粮食多地谷仓都放不下,有很多粮食都被拿来喂牲口。”一名相貌普通的乡民突然愤愤说道。”他们有那么多粮食。怎么不多拿出一些来。难道我们徐州人就不是人,就他们扬州人是人?” “是啊!”另一人接口说道,“他们如果肯多给点粮食。我们哪里还需要丢掉房子和田地,到江南去逃荒?什么李郡王,他跟‘李老鼠’一样,都不拿咱们当人。你们要逃荒就逃,我不走,死也要死在家里!” 听了这话,许多原本已动心准备南迁的乡民又产生了动摇,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拿不定注意了。 毕竟,远离故土奔走他乡,确实不是一个容易作出的决定。 “要是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就跟他们拼了!”那名相貌普通的乡民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不给粮食,我们自己去抢。反正都是死,就算抢粮时被打死,也好过饿死。我要去抢粮食,你们去不去?” 不愿离乡背井地逃荒是一回事,抢粮食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要抢粮食,就肯定得跟那些当兵得发生冲突,甚至还会死上很多人。 一想到这里,大部分人犹豫了。 见其他人反应平平,那名主张抢粮的乡民一脸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表情,高声说道:“你们不敢,我自己去。我要抢回粮食,让爹娘孩子吃个饱!” 一甩头,这人便要离开。 “我也去!” “算上我……” 几名年纪较轻的乡民受不住激,大步出列跟了上去。 “好!”先前那人转过头,振奋地说道,“还有谁跟我一起去?” 一阵轻微的躁动后,又有不少人心有所动,准备跟上去。 “胡闹!”一名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聚集地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个十五、六岁地少年扶着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走了进来。 “爹,您怎么过来了?”一名中年乡民忙上前扶住老者,担心地问道。 “我不过来,你们就要去胡闹送死了!”身体单薄的老者将右手地木枝重重地朝地面击打了两下,怒冲冲地说道,“李老鼠,抢咱们的粮食,朝廷开粥棚舍粮救济咱们。好人坏人,你们还分得清吗?” 老者是一位退任的里正,职位虽然低微,但在四乡八里威信很高。 “那些稀粥够谁吃啊?”主张抢粮的乡民不服地说道,“朝廷有那么多粮食,怎么不多给点咱们。他分明不拿咱们当人……” “那是人家的粮食,还是咱们的粮食?舍粮食,开粥棚,是朝廷欠咱们?”老者胡子都气得吹了起来,“朝廷是慈悲为怀,拿粮食来救咱们。除了皇叔,还有人会拿粮食来开粥棚吗?李老鼠,是徐州的刺史,他给过一粒粮食吗?” “朝廷的人不来,咱们就只能坐在家里等死。你们要去抢粮,能打得过人家兵爷吗?就算抢到了粮食,得罪了朝廷,朝廷一走。咱们还有活路吗?” 老者将搀扶自己地少年推出来,“两岁时跟他爹娘逃难,爹娘都被洛阳那位皇帝的兵杀了,要不是被朝廷的兵马救下来,又安置到我家里,哪能活到今天。你们居然还想去抢朝廷的粮食,还算是人吗?” 面对老里正的怒气交加地责问,附和抢粮的一部分人都羞惭地低下了头。 那名主张抢粮的乡民面色悻悻,还准备再说什么,却不想老里正直接找上了他。 “老朽做了三十多年里正,这四乡八里的人,大都也还认识,这位小哥看起来却很面生,不知是哪里人?” 这人面色微变,一阵支吾后报出了一个地名。 “你是丰县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里?”老里正更显疑惑地说道。”听说丰县的粮食缺得比我们这里还厉害,小哥的气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好?” “他肯定是‘李老鼠’派来的奸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道。 这人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脚下缓缓向后退却。随即转身狂跑起来。 “抓住他!”大喊声中,百多人一齐追了上去。 下邳,泗州刺史府。 “三日多来,一共擒住了一百六十六名叛军细作,其中半数以上是由彭城各县百姓所发现!”尚衡禀报完情况后,略显兴奋地说道,“判官的法子确实有用。没想到只是靠各地的乡老,就能让叛军细作无所遁形。” 张傪笑而不语。 其实张傪“挖掘”叛军细作的办法并不复杂,效果却出奇的有效。 他命人暗中寻觅各县的乡老,晓以厉害后,请这些乡老来协助清查叛军奸细。 这些叛军奸细总是隐匿在百姓中,以某些事情煽动不明真相之人做乱。而一旦他们的身份曝光,就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由于许多百姓的家相隔较远,彼此间往来也不算勤,终日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是一个里的人,也未必全部都认识。 这便给了细作以可乘之机。 但是,那些担任过里正的乡老则不同,他们对四乡八里的人通常都很熟识,而且深浮威望。 张傪的办法,就是依靠这些乡老,将叛军细作生存地“土壤”彻底断绝。 “驸马在都畿道的新安连败叛军两阵,破敌近两万人。”李光弼垂下手中刚获得地绢书,喜悦中带着一丝遗憾地说道。 “驸马果然出手不凡啊!”张傪呵呵一笑,随即似乎看透李光弼心中所想一般地说道,“郡王不必遗憾,亮料想徐州这边也不会平静了!” “此话怎讲?”李光弼精神一振,饶有兴致地问道。 “史朝义本来是想用徐州的百姓行坚壁清野之策,以图拖垮我军。但我军兵不血刃地连取徐州、泗州两州后,数十万饥民也并未能够困住我军。眼下数万百姓正在南迁,虽小有骚乱,却不伤我军根本。” 顿了顿,张傪继续说道:“如此下去,史朝义岂能耐得住?属下料其必会派遣兵马袭扰我军和那些南迁的百姓。” “只愿他们早些过来!”李光弼沉声说道。 在细作地刻意散布下,史朝义被困新安的消息,很快便在叛军的诸州内扩散了开来,顿时引起一片慌乱。 洛阳城内,文武官员一拨接一拨地造访相府,希望从右相许叔冀口中确认此事。 洛阳政权中虽然英才济济,朝廷和各州郡下都不乏杰出人才。 但毫无疑问,在这庞大的政权体系中,史朝义才是绝对的核心。 尽管史朝义有着“弑父”、“反叛”等恶名,但是叛军中不少人都是拧着脑袋跟他做事的。现在想要迷途知返,已经晚了。 因此,很容易就造就了史朝义的赫赫威名。 这一点,甚至连许叔冀、独孤问俗等人都无法与史朝义相提并论,更休说是无德无望地史朝康。 一旦史朝义突然陨命,庞大的洛阳政权将会面临一个绝大的危机,甚至有可能就此发生分裂,乃至崩溃。 正因为如此,城中的官员士族对此事才显得格外重视。 皇宫中。 “兄长遇险,我等岂可望而不顾?”一个身材魁梧异常的少年手臂连连挥舞,慨然说道,“我要亲自带兵去新安,将所有唐军诛杀一尽!” “阿靖,不要鲁莽!”史朝康冲那魁梧少年轻轻摆手,“有诸公在此,必可有妥善之法解新安之围!” 魁梧少年正是史朝义最小的堂弟史朝靖,其生性勇悍,力大过人,深为史朝义所喜。 被兄长劝阻,史朝靖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暂时地静了下来。 而劝说他的史朝康也是史朝义的弟弟,但他和史朝靖一样都是对史朝义的皇位构不成威胁的堂兄弟。 “许公,不知您有何高见?”史朝康转身,恭敬地向许叔冀请教道。 “陛下被困新安之事恐怕不假,这几日来洛阳与新安之间的联系完全断绝就是明证。”许叔冀沉吟着说道,“但这一消息,在短短几日内竟然传得几乎人人皆知,甚至还有向其他州郡扩散的趋势,也太过反常。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恐怕又是杨错的诡计。” “许公的意思是……”史朝康略一思索,会意说道,“杨错以此引诱我军增援新安,他好借机围点打援?” “正如将军所说!”许叔冀点点头,“若急切增援新安,很容易被杨错算计。如此一来,非但解不得新安之困,更会徒损军力。” “许公有何妙计?”史朝康急切地询问道。 “整合兵马,缓缓朝新安靠拢……”许叔冀走到厅侧一座屏风旁,指着悬挂在上的地图说道,“杨错用兵诡谲,急切救援极容易被其所乘。若集结大军缓缓向新安靠拢,反而能给杨错施加压力,逼其解除对新安的包围。” “但是许公,新安是否能撑到那一天?陛下的安危不容出一点差池啊?”史朝康踌躇着说道。 许叔冀和声安慰史朝康、史朝靖一众兄弟道:“大家尽可放心。以新安的城防和军力,加上有陛下亲自坐镇,短时间内并不会有太大风险,惟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粮草的供应。但以新安库存的粮草,支撑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以微臣之所料,至多一月,应该就可以逼迫杨错解除包围。” 史朝康与几个兄弟以眼神交流了片刻,随即一齐对许叔冀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陛下不在,我等兄弟少经大事,只能倚仗许公了!” “诸位快快请起!”许叔冀急忙上前,将史朝康几兄弟扶起,“某虽不才,必尽一己所能,在陛下返回洛阳之前,助诸公稳定大局。” “其实,相比于新安,属下更担心徐州和幽州的局势!”轻叹口气,许叔冀缓缓说道。 “右相,辽东又有变故?”李廷坚诧异地问道。 “恩!细作刚刚传来消息,幽州诸郡内有隐秘的兵马调动。”厅中之人,除却史朝康等三兄弟外,都是史朝义的亲信重臣,许叔冀也没有太过顾忌地说道。 “李怀仙本是狼子野心之辈,虽然被迫臣服陛下,但以他的性情,恐怕很难吸引教训。反而有可能暗中记恨陛下。此次唐廷兴大兵来犯,使我军难以各处兼顾,若非有向润客重兵屯守青州,恐怕李怀仙业已乘机攻袭。” “饶是如此,也绝不能对其掉以轻心!万一我军与唐军决战之时,李怀仙突然起兵,后果不堪设想!” 厅中一阵默然。 第20章 冷静应对 片刻后,李廷坚开口问道:“徐州又是怎么回事?依靠那条坚壁清野之计,应该能够拖住李光弼啊?” “徐州方面,李光弼占据了徐州、泗州二州后,大量迁徙两郡百姓南下江南。据细作最新探回的消息,至少已有四万百姓开始南迁,而且人数还在迅速增加。”许叔冀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 “什么?迁徙百姓?” “李光弼到底想做什么?” 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后,李廷坚似有所悟地说道:“右相,难道李光弼是想以此法来化解坚壁清野的计策?” “恐怕是如此。”许叔冀轻轻点头,“以目下的情况看,徐州今年几乎已没有可能恢复农耕。李光弼夺占了河南道东部。就等于背负上了七十万人的沉重包袱。饶是江南粮食充裕。要应付七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且这并不是一月、两月,而是整整一年半时间。” “得到明天秋收,河南道东部才有可能自给。不说其他,仅靠七十万的吃饭,就能将唐廷拖垮。但是,李光弼突然来了这一手,便会引起极大的变故。江南一带地域广博,有淮水为屏,在去年的天灾中损失又较轻,完全可以接纳得下数十万百姓。” “这些百姓南迁之后,正好赶得上扬州的春耕。如此一来,一则百姓能够自耕自给,二则还便利了扬州的开垦,同时还使得李光弼军在河南道少了些牵制,可谓是一举多得之策。” 史朝康微愕之后,急切地向许叔冀请教道:“许公可有应对妙计?” “只能有劳李将军了。”许叔冀沉吟着说道。 史朝义被困新安地消息传至唐廷后,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以尚书左丞杨绾、礼部侍郎贾至为首的一部官员,力主倾尽全力攻下新安,一举擒杀史朝义。 他们认为,只要史朝义一死。洛阳伪朝廷必会土崩瓦解,兴复大唐的大业便指日可待。为了一个史朝义,即使付出十万人的伤亡也绝对划得来。 送走了杨绾、伏德贾至,代宗从崇政殿回到麟德殿,元载、裴遵庆、刘晏、张献恭四人正等在厅内。 “陛下,杨、贾二位莫非又是为新安的战事而来?”见代宗进来,元载捋髯轻声问道。 代宗与四位大臣本在麟德殿中商议军政要务,不想杨绾、贾至觐见。 “恩……”回到厅首的主位上,代宗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这都要怪驸马啊。”张献恭小开了一个玩笑,“若是没有困住史朝义,何来这许多麻烦!” 代宗轻轻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陛下的意思如何?”裴遵庆谨慎地询问道。 杨绾、贾至造访之前,他们正在商议新安的战事。 “史朝义若死,兴复大唐的大业能提前达成。”代宗目光深邃,轻叹说道,“以心而言,我很希望妹夫能在新安除掉史朝义。” 元载等人知道代宗还有后话,都静静地聆听着。 “自安禄山造逆以来,天下纷乱至今,已有七年有余。史朝义早年也曾随父入朝觐见……朕也见过。” 微顿了片刻,代宗继续说道,“对他,虽不敢说知根知底,却也是相当熟悉。史朝义这人,虽然残忍嗜杀,不过却很有本事。如今史朝义虽然被妹夫困在了新安,但若说他没有半点后着,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再者,史朝义虽然被困,但叛军营中其他人等也绝非善欺之辈。一旦史朝义当真到了性命攸关,必会倾力急援。若届时妹夫还未攻下新安,岂不是要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元载和裴遵庆、刘晏、张献恭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微微显露出安慰之色。 其实在代宗接见杨绾、贾至之时,他们四人就已达成了共识,一致认为不宜命令唐军强行攻取新安。但他们又担心代宗会被一时的眼前利益所蒙蔽,而急于求成。 但眼下看来,担心是没有必要的,代宗对事情利弊看得很透。 “论治军操练、用兵作战之能,朕远不如妹夫和临淮郡王,而且我远在长安,不亲临战场,所知道的情报也仅仅只鳞片爪的皮毛。若我随意下达命令,于战局非但没有半点好处,甚至会对他们形成制肘。” 代宗缓缓站起身,转向北面,叹气说道,“战场上的事,就交给妹夫他们自己决断,朕只需要为他们稳固住后方就行了!” “陛下明断!”元载等四人一齐起身,向代宗行了一礼。 “元卿,给妹夫传书,对新安如何攻略由他自行决断,不必请示通报!”代宗抬手示意四人起身,随即对元载吩咐道。 “臣这就去安排!”元载再施一礼后,举步离去。 元载离去之后,代宗与裴遵庆、张献恭、刘晏三人继续商议起安置河南道南迁百姓的事宜。 两盏茶的工夫后,元载急匆匆地返回麟德殿。 “元卿,发生什么事了么?”代宗看元载面色有些不寻常,疑惑地询问道。 “陛下,微臣刚刚得到一封传书。”元载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封绢书双手递给宦官,宦官转递给代宗。 “在山南西道的官员发现,山南西道内部似乎有所异动迹象!”元载道。 “什么异动迹象?”刘晏诧异地看着元载,“元公,难道你是说张位准备反叛朝廷?” 张献恭立时紧张起来。 “事实并非如此!”元载摇摇头说道,“似乎是山南西道内部有人准备向张位夺权。” “怎么会这样?”刘晏微愕说道。 裴遵庆露出同样震惊的表情。 代宗迅速将绢书上的内容看完,随后让侍奉的宦官转递给了刘晏,自己则凝神思索了起来。 待其余三人都浏览完绢书后,代宗皱眉询问道:“元卿你看这消息有几成可能为真?” “至少有七成!” “七成……”代宗低喃了几句后,转头向裴遵庆、张献恭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此事?” “臣在山南西道时,张位虽然有些沉溺酒色,但是并非庸主。自从被陛下传召入朝后,能够在山南对张位有影响的人也不多。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献恭轻捋长髯,略显疑惑分析道。 张献恭以前是山南西道节度使府的长史,对于张位还是十分熟悉的。 “张公的意思是……”元载反应极快,“有外人煽动!” “恐怕是这样!”张献恭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必是史朝义在暗中算计!”裴遵庆表情肃穆地接口说道,“而且这一举动的最终目的,恐怕还不仅仅是为了山南西道。” “京畿道?”代宗失声说道,“又或者是山南东道!” 裴遵庆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一旦山南西道被亲叛军之人所掌,则他等必会乘将军北伐之机,出兵攻袭京畿道或者山南东道。就算攻不下来,也很可能逼迫驸马回师救援。” “如此一来,史朝义在西线战局所受的威胁便可解除,进而可以调集军力迎击临淮郡王的大军。这样一折腾,几个月的时间就过去。只要能拖到今年秋收,史朝义的粮食短缺局面稍稍得缓,他就可以从容调度兵力。” “子敬说的很对!”元载点头附和道,“以山南西道牵制我唐军兵力,恐怕是史朝义地后招。” 诚如元载、裴遵庆等人的分析,一旦山南西道“变天”必然会直接威胁到京畿道和山南东道的安全。 此时主力尽出北伐中原,目前留守京畿道的军力还不到两万人。 区区的两万军力实在是无法同时兼顾。 即使再加上李晟屯扎在秦州的两万兵马,总共也不过四万人而已,而且李晟的兵马还得用来防范吐蕃。 而山南西道所能动用的兵马,保守地估计也得有七、八万人。 此前,山南西道需要同时防范羌族、洞蛮,这样无形中就大大地分散了军力,无法对京畿道构成实质性威胁。 然而,山南西道一旦“变了天”对羌族和洞蛮的防范也就不再需要。 这样一来,除了对剑南西川道还稍需提防外,山南西道就可以调集大半以上的军力来攻击京畿道。 更要命的是,由于同样主力尽出参与平叛,其他地方也无法给京畿道和山南东道提供支援。 如若山南西道跟朝廷当真反目,京畿道和山南东道的安全都将成为一个极大的隐患,随时都有可能将目前所进行的北伐大计毁于一旦。 “计将安出?”代宗眉头深锁,沉吟着说道。 元载思索片刻后,第一个说道:“陛下,为策万全,微臣以为需要行多管齐下之策。” “何为多管齐下?”代宗急切问道。 “其一,尝试从源头上杜绝此事。”元载缓缓分析道,“自传讯到此刻,不过才过了三天多时间,很可能变乱尚未发动。若能以最快速度派人向张位示警。或许可以消变乱于无形。微臣相信,山南西道内部真正被史朝义蛊惑收卖的人,也只是少数而已。只要张位有所察觉,以他的根基,安定变乱并不是太大的难事。” “若是晚了,又待如何?”刘晏捋髯问道。 “若是晚了,就让我方暗藏在山南西道的细作直接将,部分山南西道官员受史朝义蛊惑收卖兴乱作反,的消息大肆散布出去,将势造大。我料必也有部分文武官员是忠于张位的。一旦他们知道变乱的真相,必然会与那些受史朝义收卖的大臣相斗。只要山南西道内部也斗起来,自然就无法对我们形成威胁。”元载冷静地回道。 第21章 危机来临 元载的这个计划,很可能会让山南西道的数十万百姓陷入内战之中,但对于确保京畿道和山南东道的安全和平叛大计却是很有帮助。 代宗虽然是个有原则的人,但也不是迂腐,思索了片刻,点头表示了认可:“元卿,接着说!” “是。”元载点头继续说道,“举措之二。便是尽可能地调动兵马前往大散关驻防,以防出现意外或是前面的举措来不及见效。目前能够抽调出驻守的兵马,也只有正禁卫军,以及屯扎在陕州和武功等地,总数约在两万五千人上下。这本来是准备用来作为平叛的预备队,但眼下只能用他们来解燃眉之急。” “恩。”代宗颔首说道,“元卿,你看由谁来统领这些兵马驻守大散关?” 朝廷里的主要将领都已参加了平叛,留驻后方的将领可堪统领大军实在不多。 安太清虽然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他的身份却有些尴尬,而且目前正处与叛军的决战时期,有些事情很难保证。 “卫伯玉将军擅长治军,兼资勇略,正是统军驻守大散关的绝佳人选!”元载略一思索后回道。 “卫伯玉确实很适宜!” 卫伯玉在天宝年间,进入安西都护府,屡立边功,迁员外诸卫将军。唐肃宗即位后,授神策军兵马使。乾元二年,大破史思明部将李归仁,授右羽林卫将军,迁神策军使。上元二年,大破史朝义叛军,进位特进,册封河东郡公。 由于这段时间长期执掌禁军,代宗一时间才没想得起卫伯玉来。 但此刻,一经元载提起,代宗就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认可。 “陛下,最好再往山南东道安排一个统筹军政全局之人,一则可以应对山南西道的变乱,更主要是确保平叛的顺利进行。”见代宗再次认可自己地提议,元载接着说道。 代宗点点头。目光在厅内四人身上巡顾一圈,最后落在了张献恭身上:“张卿家,你可愿往山南东道一行!” 张献恭智计出众,而且在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都是声望卓著,更曾有过统领一方军、政要务的经历,确实是担当此重任的不二人选。 “固不敢辞!” “陛下,最好再遣使联络西川节度使裴冕,请他在有必要时,对山南西道形成一定地震慑!”在元载计划的基础上,裴遵庆补充说道。 “嗯!” 一个时辰后,一连六、七只信鸽冲天而起,分别飞往不同方向。 上元三年九月二十五日,神策军使卫伯玉统禁军南下,集结了部分兵马后,前往大散关驻守。 与此同时,秦州刺史安太清统新军一万五千人,先期开赴大散关等候卫伯玉。 鲜于叔明奉命在秦州一带大量征募新兵。 “铛铛铛……” 急促的鸣金声响起,攻城中的唐军士卒带着阵亡、负伤的同伴,如潮水一般退却了下去,迅速而有序。 不多时,战场又恢复了宁静。 若不是城上城下到处残留的血迹,和空气中那弥漫难散的血腥气息,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里不久前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拼杀。 新安东城楼上,松了口气的叛军士卒一面忙碌地将伤亡的同伴抬送到城下,接受诊治,或是直接入殓;一面朝城上运送着守城需要用地物资,石头、油料、箭矢…… 在许季常、李立节等人陪伴下,史朝义一路慰问着受伤的士卒来到了城楼上。 走到城楼的外沿,史朝义扶摸着凹痕累累的女墙,目光深邃地眺望着城外。 在唐军连续七、八日地进攻下,环绕新安的那条三丈多宽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得七七八八。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一条河,而是一段一段的小沟。 在距离城脚约二百八十步的地方,两条全新地壕沟赫然在目,每条都大约有一丈多宽,彼此间的距离不到两步。 比较奇怪的是,这两条壕沟不是完整地,被分成了一段一段。大约每一百步就会断开来。每段之间隔着十步的平地。 当唐军刚开始挖这两条壕沟的时候,史朝义还感到有些莫名。但等到壕沟初见规模时,史朝义脑中灵光一现,猛地会悟了对方的意图。 新安的守军中,有六千余骑兵。新安附近较为平坦的地形,正是骑兵发挥威力的绝好舞台。 如果将这些骑兵集中起来,利用夜色对准某一个方向的唐军突然发动攻击,就算无法击溃敌军,无法突破重围,但能给唐军造成极大的威胁却是毫无疑问的。 而唐军挖掘地两条壕沟。正是为了限制叛军骑兵,甚至是叛军步卒地突围攻击所用的。 面对这两条紧紧相连的壕沟,叛军骑兵如果出城发起攻击,只能从对方刻意留下地壕沟之间那一段段宽度只有十步的平地通过。 这样一来。骑兵冲锋的威力就被削弱了一大半。 但对于唐军,却不存在这个问题。利用射程超过三百步的新型投石车,他们完全可以先压制住城楼上的叛军霹雳车,继而在通过壕沟后再整军攻城。 “杨错围点打援的意图很明显了!”李立节站在史朝义身后,沉声说道,“他赶到新安这五、六天,唐军的攻击虽然轰轰烈烈,实际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混蛋也太狡诈了!”骆悦一拳砸在女墙上,恨恨地说道,“他似乎对我军的守城手段一清二楚。每次都能避开要害。攻城的士卒个个都像乌龟一样,砸也砸不死!还有那可恶的投石车! “他们那到底是什么霹雳车啊?我军霹雳车架在城楼上,射程居然还比他们地差上三、四十步。如果不是靠踏张弩,连碰都不碰他们的霹雳车!” “他不仅仅是想围点打援。”许季常拈着胡须说道,“唐军这几日的攻城,与其说攻城,不如说是操练。不知陛下有没有留意到,参与攻城的唐军似乎是每日一轮换。” “他看出我军不便出城迎击。居然拿我当成练兵的对象!”史朝义气极反笑地说道。 “这才让人感觉他的可怕!”许季常轻叹说道,“陛下身在新安,对杨错而言几乎是触手可及。只要能攻下新安,他便能立下旷世奇功,为唐廷一举奠定胜局。这样大的诱惑,可说无人能够拒绝。但杨错楞是将此等奇功视若无睹,令人不得不惊叹。” “不知阿史那将军和高将军他们的大军怎样了?”史朝义目光复杂地盯着远处唐军营内的那面巨大地聱旗看了片刻,沉声说道,“只望阿史那承恩不要太过于卤莽行事!” “陛下不必忧虑!”许季常轻笑安慰道,“阿史那将军行事稳重,应该可以劝阻住周将军!” 在前日,曾有一队骑兵乘夜色艰难地突破唐军的阻拦进入到新安。 尽管五十余骑最终只剩下两骑,但却成功带给史朝义一条重要消息。 当日遁入山中的高秀岩,引军东向绕过新安,会合了阿史那承恩。随后两人又与南下增援新安的其他几部叛军会合,集结了五万余人的大军,并在许叔冀的部署下缓缓朝新安逼近,以此唐军施压。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唐军还未有解除围城的迹象。 “西南的事,也该有消息了吧。”收回远眺的目光,史朝义轻叹说道。 帅帐内,杨错和李泌、第五琦、仆固怀恩、田神功等人围住一起,商议新安的战事以及如何应付山南西道可能的变乱。 有关山南西道内部不稳、部分官员意图夺权的传言,在几日前传到杨错这里。 就在大部分人对消息的准确性还表示怀疑时,李泌就斩钉截铁地断言此事至少有八成可能为真。 他提到,叛军这几日的举动太过反常。 在明知新安正在遭受“猛攻”、史朝义已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来援的叛军居然还能保持“龟速”行进,这其中必有玄机。 而最大的可能便是史朝义另有后着,他有信心在短时间内迫使我军解除对新安的包围。 利用山南西道发难威胁京畿道和山南东道,迫使唐军回师救援,这样的一条釜底抽薪之计,是相当合理的解释。 第五琦也对李泌的分析深以为然。 而随后,在代宗传来的急书中,言元载、裴遵庆等人也抱着与李泌相似的观点。 同时,山南西道方面也另有后继消息传过来。 这样一来,如何应付山南西道变乱可能带来的恶劣影响,不得不被杨错提上议事日程。 比较为难的是,到目前为止还不能肯定山南西道的变乱最终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可能的结果有三个,张位平定变乱;张位与那些夺权的群僚形成对峙;山南西道彻底变天。 若是前面两种,都不会对山南东道和京畿道造成实质性威胁,平叛大战仍可继续进行。 然而,一旦出现第三种情况,对唐军将不啻于一场灾难,眼前这千载难逢的北伐良机可能会就此丧失。 问题就在于,现在还无法确认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身为主帅,杨错必须要从最恶劣的情况考虑起。 如若山南西道的兵马倾师进犯京畿道,以京畿道现有的军力。自保相当艰难。要是吐蕃也插上一手,情况将更加不堪设想。 如果保险起见,杨错应该现在就提师撤回长安。但这一撤,日后想再寻求到绝佳的平叛的机会,恐怕不是件容易地事情了。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进退两难。 第22章 再生变局 郝玭掀帘入帐,向杨错行了一礼后,寻个地方坐了下来。 “郝将军,有什么新情况?”杨错直身看向郝玭,询问道。 “暂时没有!”郝玭摇了摇头,“新安城内正在修复城墙,阿史那承恩、高秀岩所部仍驻扎在东北六十余里,从上午到现在居然半步都没动!” “阿史那承恩这厮,是存心跟咱们耗下去了!”田神功一拍大腿,略显恼怒地说道,“三天居然前进了不到三十里……” “我军跟史朝义耗,阿史那承恩又跟我军耗。”李泌摸着颔下的短髯,呵呵笑了起来,“这倒有些意思了。” “阿史那承恩也在等待机会!”第五琦冷静地分析道。”若山南西道有变,估计他那里也该得到些风声。他是在等候我军退兵,等候战机的出现。” “大帅,不如咱们对新安动真格吧!”韦皋略显急切地请命道,“让末将领飞军上,保证明天一定把新安给您攻下来!” “城武,稍安勿躁!”一旁的仆固怀恩轻拍了拍了韦皋的肩,“大帅这几日的攻城的意图,你还没看出来么?” “不就是引诱阿史那承恩来援,而后寻机打援么?”韦皋微愕说道。 “不仅仅是这样啊!”仆固怀恩爽朗一笑,“大帅还在试探新安城防的弱点!” 杨错无声一笑,仆固怀恩毕竟是征战三十余年的沙场宿将,经验之丰富非一般人可比。 他确实有借佯攻试探新安弱点的意思,不过除了李泌、第五琦外,似乎也只有仆固怀恩看出来了。 “这几十年来,新安曾数次毁于天灾人祸之中。照理说,重新修复后的城墙与原先城墙之间应该存在一些薄弱的地方,如果能找出这些薄弱地方,我们再用投石车集中轰砸,破墙而入并非不可能!” 仆固怀恩捋髯继续说道,“大帅这几天让大军乱无章法地攻城,就是为了不引起史朝义注意地寻找出新安的薄弱处!” 荔非元礼、柏良器等人都被仆固怀恩的话吸引住了,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请问找出了么?”韦皋本该向杨错问这个问题,但心急之下,问的对象却是仆固怀恩。 “虽然不知道大帅寻出了几处,但据我的观察……”仆固怀恩探身向前,指着摆放在众人中间的一座城池模型说道,“东城楼自城门往北五百步,那里有一段大约七到八步长的城墙,似乎不太稳固。” 顿了顿,仆固怀恩皱眉说道:“但即使要以投石车轰砸,恐怕也得下点工夫。” “除这一处,还有一处!”杨错也将身体探到模型前,指着一处说道,“东、南城楼地拐角处向西一百步,有一段十数步长的城墙同样也不是那么稳固。” “不过,未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动强攻的念头。一旦陷进去,想抽身就没那么容易了,阿史那承恩那厮还等在外围呢!” 正商议着,正在值营地高崇文突然掀帘入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大帅,山南东道传来急书!”躬身行礼后,高崇文急促地禀报道。 “拿过来!”杨错面色一凛,沉声说道。 从高崇文手中接过一绢帛书,迅速地阅览了起来。 李泌、郝玭、仆固怀恩等人也隐约地猜到了些什么,一齐将关注的目光投在自家主帅的身上。 原本还相当热闹的帅帐,在霎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大帅,有什么情况?”看杨错似乎已看完急书的内容,李泌拈须询问道。 “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急报,山南西道兵马有向涪陵城集结的动向。”杨错随手将绢书递给李泌,缓缓说道,“另外据探,洞蛮也有不安定迹象。近日洞蛮首领田融于清江城大聚洞蛮各部首领,似有所图!” 情况变得有些不妙了! “什么?”帐内立时响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 李泌将绢书再转递给了仆固怀恩,沉吟着说道:“山南西道兵马此刻突然朝涪陵城集结,绝非偶然,很可能山南西道的变乱已生!” “怎么说?”杨错侧头看向李泌。 “山南西道兵马将兵力集结于涪陵城,应该不出两个原因……” 李泌分析道,“防守或是进攻,分别对应山南西道内乱的两种可能结果。若是张位获胜,他为防范我们乘乱收权,派兵增防涪陵城在情理之中。反之,若是那些亲史的官员夺权成功,此刻增兵涪陵城自然就是为了进攻山南东道。” “我以为前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第五琦接口道,“虽然山南西道与山南东道之间通信不便,但张位也应该知道我军主力正在平叛,根本就抽调不出兵力去山南西道收权。况且山路艰难,进攻山南西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再者,我军屯住的主力在大散关,他就算是防备应该是屯兵凤州。最后,张位的权力是大帅协助维护,他不应该这么忘恩负义。” “恩!”李泌点点头,表示认同,“这样看来,很可能山南西道有变。亲史派已经掌权,只是不知张位生死如何?如果张位能死在变乱中,情况或许还能扭转一些过来。要是张位只是被控制成为傀儡。麻烦就大了!” 杨错能理会李泌话中的意思。 张位如果死在乱中,己方就可以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挑起山南西道内部的争斗。 但是,如果张位未死,只是成为傀儡,亲史派官员就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山南西道的局势,进而对己方形成极大的威胁。 “洞蛮的不寻常举动,这时机也凑巧了。”郝玭览毕绢书,疑惑地说道。 “看来跟史朝义也脱不了干系!”杨错眉头轻蹙,沉声说道。 “如若山南西道和洞蛮同时来攻,山南东道危矣!”仆固怀恩表情沉重地说道。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显得有些茫然。 “大帅,是不是派兵山南东道,以策万全?”片刻后,荔非元礼持重地建议道。 “现在撤回去,这么多天的仗不是白打了,一万多将士不是白死了。”韦皋腾地起身,激动地说道。 可能韦皋自己还没注意到,他这番话已经伤及到了荔非元礼。 “城武,大帅自会有决断,莫要冲动!”仆固怀恩伸手一拽韦皋,硬生生将他拉坐下来。 坐下后,韦皋才醒悟了一些,冲荔非元礼抱拳低头道:“荔非节度使,末将失言了!” 荔非元礼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未介意。 经过这个小风波后,帐内更显寂静,一众人等都在凝神思索着。 “不愧是史朝义,不鸣则已,一鸣就要吓死人。”李泌见帐内气氛略显凝重,开玩笑地说道。 “长源,你可有应对妙策?”杨错一时间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索性向李泌询问。 李泌呵呵一笑,带着安慰性质地说道,“且不说山南西道和洞蛮目前也只是有异动迹象,就算他们真地起兵进犯,也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不需要如此焦虑。就目下而言,我以为加强防备、静观其变即可。山南东道方面只需要加强防备,我们这里则是静观其变。” 翌日正午,由山南东道再传急书。 经安排在山南西道地细作确认,梁州确实已发生变乱。以张献武、梁训为首的武将,突然对张位发难。 至细作传讯时,梁州已被反乱者控制,张位就擒。 “终究还是没赶得上!”垂下手中的绢书,杨错长叹了一口气。 尽管代宗已经派遣使者急赴山南西道,向张位示警,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 目前山南西道形势的发展,可以说是最为恶劣的一种结果。 史朝义的阴谋终究还是达成了。 张献武、梁训…… 一个是张位的族叔,一个是梁崇义的遗孤,他们都是野心勃勃的家伙。 在新安,在徐州,尽管遇到到了一些麻烦和难题,但唐军在总体态势上都占据着优势。 这一次唐军的全面平叛,可以说是碰到了一个绝好机会。打好了,就能从根本上改变大唐与史朝义之间的力量对比,为日后的天下一统奠定坚实的基础。 一旦错过这次的良机,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寻找到第二次机会。 杨错实在很不想将此生余下的时间,都耗费在跟叛军无休无止的拉锯战中。 当年的河阳之战,唐军已经收复洛阳,眼见即将平定大乱,但因急于求成而功败垂成。 难道这次又要重蹈覆辙! 杨错微一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杂念从脑中抛除,仔细思索起对策来。 “其实情况还不至于到不可应付的程度。”李泌缓缓拈捋着颔下的几绺短须,沉吟着说道。”虽然张献武等人暂时控制住张位,但要想真正掌控山南西道各郡县,应该还需要些时间。而且,我料定未必人人都会附逆,若能命细作多加活动,或许还能挑起山南西道的内斗。” 顿了顿,李泌皱眉说道:“其实,真正可虑的。并非是山南西道兵马,而是汉中的叛军。黄琦是张位麾下最得力的上将,麾下兵马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若是黄琦引汉中精锐之师东向而来,与山南西道其他兵马、洞蛮相互呼应。这才是最大的危机所在。” 杨错微微点了点头,他心中也已有了这样的担忧。 “禹珪,你怎么看?”杨错转头向帐内的第五琦问道。 “以我之愚见,即便黄琦、山南西道兵马、洞蛮同时进犯,平叛的大计也绝不容动摇!”第五琦略一思索后,侃侃说道,“史朝义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使其战力大受影响。如果不能乘此机会将他彻底消灭,日后再想压倒他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也正因为如此,史朝义才想方设法地从山南西道、洞蛮等方面动心思,谋求以外力化解其所遭遇的困境。他在外力上动得心思越大。表明其内部力量越虚弱。至于山南东道可能遭遇的三路进犯,我以为还是动用留守军力加以抵御为上。” “这三路中,洞蛮号称有‘勇士十万’,看似军力强悍,其实是最弱的一路。那田融,二十岁出头,初接任大首领之位,在洞蛮诸部中威望不足,根基不稳。蛮族近百部,根本不可能做到同心同德。” “纵然田融能鼓动各部、洞首领出兵。也只能得到一支同床异梦的乌合之众。只要我方能做好准备,有足够的耐心,一面派兵与其缠击,一面派人联络其中与田融不睦者,挑起蛮部内部地争斗,有很大希望让他们不战自散。” “对山南西道兵马,同样也是分化搅扰与迎击相结合。先挑起山南西道兵马内部纷争,再在战场上给予其一定地打击,就有很大的机会迫使其退兵。” “真正让人头疼的,恰如长史所说,是汉中的黄琦军。黄琦是个愚忠之人,很容易被张献武利用。” “黄琦这一部兵马,既可以直接东向攻击我金州,也可以乘我军无法分身的机会进击益州,以求一统蜀地。甚至还可以在山南西道兵马出现内斗时,出兵协助张献武等人安定山南西道局面。” “对黄琦这一路,只能想办法拖住他的手脚。大帅可以请朝廷联络裴冕,请其增兵对黄琦形成震慑。” 听着第五琦的分析,杨错的眼睛逐渐变亮起来, 李泌也不时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当然,我的这些浅见只是从理论上进行的分析,真正实施起来恐怕还是有些难度的。” 见杨错和李泌似乎都认同他的分析,第五琦面色稍喜,补充说道,“单就指挥留守兵马迎击三路敌军,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需要有一位大局观好,治军严谨,作战灵活地重臣来统一指挥。原本来瑱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但他需要坐镇山南东道安定人心,并统筹军、政要务。” “张献恭虽然德高望重,但与张献武等人有亲戚关系,此时需要避嫌。以我之见,最好再另选合适人选统领大军。” 杨错和李泌对视一眼,随即都缓缓点头。 第23章 浑瑊南下 杨错在脑中迅速将山南东道目前可用地人选梳理了一遍,最后锁定了一个人。 “大帅有人选了?”李泌笑着问道。 “浑瑊!”杨错点点头,说出心中地人选。 无论在战略、战术,还是治军、人缘等多个方面,浑瑊都极为出色。 中唐三大将,马燧和李晟都在防守吐蕃,杨错手里能够有能力指挥大军的,只有浑瑊。 本来郭子仪是最佳人选,但朝廷对他很忌惮,只能作罢。 “呵呵……李泌和第五琦同时轻笑起来,他们所想的人选跟杨错一般无二。 “长源,你即刻草书三封,一封传至长安,向陛下奏明此事。另一封传至襄阳,请来节度全力配合,第三封传至灵州,命浑瑊前往山南东道。” “让来节度告诉浑瑊,我的建议仅供参考,具体的战略、战术由他自行决断。他只要能守住山南东道,确保平叛不受影响就行。” “属下明白了!”李泌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新安这里怎么办?是否要以山南西道变乱来设个圈套,引诱阿史那承恩部南下?” 不用李泌说得再详细,杨错也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诈退! “算了!”摇摇头,杨错缓缓说道,“圈套如若设置不慎,很可能会被史朝义识破,到时反而不美。还不如就保持目前的态势。给史朝义留下希望,继续和他们僵持对峙。我倒要看看,史朝义和阿史那承恩的粮草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也好!”李泌微一点头,施礼后转身离帐而去。 李泌离去后,杨错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忽然微感怅然地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安排了防范措施,但正如第五琦所说,这也仅仅是在理论上的措施,但实际上能否见效,能否确保山南东道安全,确保平叛的顺利进行,还是未知之数。 新安城内。 眼见唐军攻击如故,丝毫没有解除包围的迹象,史朝义也由得烦躁起来。 在围城状态下,新安的存粮消耗速度至少要比平时多上两成左右。 因为谁也不敢担保,唐军什么时候会由虚攻变实攻。守军必须十二个时辰保持高度戒备巡视,这样对粮食的消耗自然就会增加。 同时,阿史那承恩、高秀岩那五万大军每日地粮食消耗,也必然是一个惊人地数字。 再继续拖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叛军就会因为缺粮而崩溃。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进入了十一月。 终于,在初四的正午,骆悦兴奋异常地跑入刺史府,告诉史朝义在新安北面发现叛军地传讯狼烟。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表明山南西道的事情已经成功。 史朝义当时一阵兴奋,督令城中兵马做好反攻准备。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直至第三天,史朝义惊愕地发现,城外的唐军居然没有半点后撤的迹象。 围城如故,攻击如故! “究竟怎么回事,唐军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一丝异动?”史朝义一拍桌案,略显恼怒地说道。 满心以为在山南西道的设计安排能够成为扭转战局的重要砝码,未曾想,计划已经成功,对手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饶是史朝义经历过无数起伏、心志早已磨练的坚定远超常人,此刻还是不禁有些失去了平常心。 “陛下,会否是山南西道的消息还未传到杨错那里?”蔡文景谨慎地说道。 “若是三天前,这个理由还说得通。” 史朝义声音有些阴沉地说道,“我不信,李豫在山南西道没有安插细作。料想山南西道变乱苗头初现时,李豫就应该有所察觉。山南西道改弦更张,到今日已有十三天时间。连承恩都已在三天前得到了消息,杨错至今仍对此事一无所知?” “再者,承恩三日前以狼烟传讯,杨错铁定会去探查原由,如此也该查出些蛛丝马迹来。更何况,唐军中还有那善于传信的飞鸟,他们之间要互通消息比我方应该要方便的多。” 经过多方的查探,史朝义已经确认唐军中能够使用一种称之为“鸽”的飞鸟来传递消息。 但由于鸽鸟的饲养、训练、使用,在陇右道中属于极度机密,除了专门的饲训人员外,也只有少数文武重臣才能接触。 其他官员将领也只能大概地知道有这么一种鸟,至于此鸟产自何方、如何饲养训练、如何使用等等,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史朝义命细作百般查探,也无法获得更进一步的消息。 见史朝义发火,议事厅内的一众文武噤若寒蝉。生怕一语不慎触了皇帝的霉头。 “陛下,其实骆将军所言未必没有一点道理。”许季常见气氛紧张,打圆场说道,“也有可能杨错的情报搜集、传递环节上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使杨错暂时还未能获得山南西道的消息。” “以臣之见,陛下不妨一边继续等待,一面使人诈做出降,以‘降卒’之口将此消息传于杨错知晓。” “恩!”史朝义沉吟片刻。怒气稍减地点了点头。 “此外,陛下还可以狼烟传讯,知会阿史那承恩将军率军对杨错做出大肆进击地姿态,以此来增强对杨错的压迫感。”顿了顿,许季常继续谏道。 史朝义点头,忽然间,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许卿家,你说有没有可能,杨错已经得到山南西道的消息,却存心不退守山南东道?” 许季常却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只是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缓缓说道:“陛下也想到了。自昨日起,臣心中就隐约地产生了这个念头。” “不过,有件事情令臣有些想不通,唐军的主力已尽出北向进犯。腹地应该是相当空虚。杨错凭什么胆敢视可能自山南西道、洞蛮而来的进攻于无物?” “这两路兵马当真同时进袭,兵力绝不少于十五万,而且攻击地面相当广泛。以大唐腹地的少许兵马,又没有杨错亲自统军,真能挡得住这十五万大军?” 站起身,史朝义在厅中来回走动了起来,头颅低垂深深地思索起来。 许季常也不在说话,跟其他文武官员一齐等待史朝义做出决断。 猛地收住步伐,史朝义抬头沉声说道:“传讯于阿史那承恩,命他自明日起统率大军与杨错接战。城中守军也大造声势。作出即将出城配合他夹击唐军的架势来。许卿家,那诈降传讯事,就由你来安排……” “领命!” 几名叛军降卒被带离后,第五琦从内帐里转了出来。 “长源,你怎么看?”杨错转头对李泌问道。 今夜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夜晚。 在黄昏时分,由山南东道接连传来两封急讯:首先,汉中大军有了大举调动。但暂时只知道叛军正朝东面集结,具体的目标还不太清楚,可能是山南东道,也可能是裴冕。 其次,山南西道兵马朝涪陵城集结的动作越来越明显。 据安插在涪陵城的细作回报,山南西道兵马中最得力的大将严震似乎已经到了涪陵城。 一切的迹象表明,山南西道兵马的东侵恐怕已是再所难免。 得到这两条急讯后,杨错正和李泌等人进行商议,巡夜的韦皋却突然禀报,道擒住了几名叛军兵卒。 更奇怪地是,这几名叛军居然称他们是乘夜以绳索从新安潜下,意欲投靠唐军,并且还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这重要的消息,便是山南西道地变乱。 “一条无聊的阳谋!”李泌摇头笑道,“史朝义怕大帅还不知道山南西道的事,特地派人来提醒大帅‘注意’山南东道的安全。” “他肯定也知道这条计策瞒不过大帅,但只要把消息带到,目的也就达到了。刚才的几个叛军,不是被舍弃的棋子罢了!” “看来,史朝义已经急了!”第五琦淡笑说道。 “这也难怪,再这样耗下去,他的粮草也撑不了多久了!”李泌轻捋颔下的短须,笑道,“从新安黄昏时放的烟来看,恐怕阿史那承恩该有动静了!” “他敢动,就打得他不敢再乱动为止!”杨错轻摁桌案,沉声说道。 虽然阿史那承恩手中也有五万人,但要是真正打起来,他绝对讨不了什么便宜。 他这支兵马,人数虽多。但一则里面没有什么骑兵,二则其中有两万多人刚刚吃过败仗。 尤其高秀岩地那一部,败得还比较惨。 新败不久的兵马,在心理上肯定会存在阴影,士气上也会有所不振。这必然会影响到战力的发挥。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阿史那承恩所部那略显孱弱的后勤补给。 只要他敢急进攻击,杨错就让风骑军去截击他的粮草补给线。 跟唐军可以使用水军来运输粮草不同,叛军的粮草输送全靠陆路。只要风骑军存心去袭击他们的补给线,就算无法切断,但给他闹个鸡飞狗跳却肯定不成问题。 到那时,五万人的吃饭难题。就能将这支叛军拖垮。 第24章 严震奋起 初十,浑瑊赶到了襄阳。 “兹令浑瑊督领山南东道兵马……” 来瑱将代宗的手书宣读完毕,从亲随手中取过一柄宝剑,郑重地递给浑瑊,“浑将军,此乃陛下随身佩戴的宝剑,陛下特将此剑赐予你,以为令行禁止之信物,还望珍重使用。” “臣领旨谢恩!”浑瑊一撩战袍,单膝跪地,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宝剑。 扶起浑瑊后,来瑱充满期待地说道:“山南东道势态危急,梁州、山南西道、南中都有可能起兵进犯。山南东道如若有失,必然会危及平叛大业。” “目前大帅正与史朝义对峙于新安,牵一发则可能动全身。无论如何不能令大帅分心,所以抗击外敌、护卫山南东道的任务只能由我们后方完成。 “此次,是由陛下和大帅同时选中浑瑊担当起统军护卫山南东道的重任。在此后一段时间内,在不影响平叛的前提下,山南东道的人、财、物力任由浑将军调度。” 浑瑊面色一凛,肯定地说道:“我必竭尽所能。” “好!”来瑱点点头,笑着说道,“浑将军,我也相信你!” 李岘走到浑瑊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爽朗地笑道:“浑将军,不必有所顾忌,好好干!” “多谢李公!”浑瑊知道李公这是为他统领大军扫除障碍,和声感激道。 毕竟,从军职以及在山南东道地威望、影响力上,浑瑊远不及李岘。如果没有李岘的支持,浑瑊想要统领好大军必然问题重重。 “浑将军,汉中和山南西道的最新情况,我为你介绍一下!”寒暄完毕后,来瑱命士卒抬来一个巨大的沙盘,就着沙盘详细地为浑瑊解说了起来。 随着来瑱的介绍,浑瑊的目光在沙盘不住地巡视着,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来瑱最后说道,“目前我方已向汉中和山南西道方向加派了大量细作,一旦有什么新情况,细作会在最快时间内以飞鸽传至襄阳。” 沉思了片刻后,浑瑊指着沙盘上施州的方位说道:“我认为可以命人在南中暗地散布了流言,称田融有意以对外征战的手段,铲除蛮族中与其不合地部、洞,成为大首领。” “此外,还可命细作暗中联络了数位与我方颇为交好的首领。有必要时,应该可以发挥奇效。” 顿了顿,浑瑊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针对洞蛮的计划,请二公一起参详。” “浑将军,说来听听!”来瑱饶有兴致地问道。 “据我所知,田融野心勃勃欲建国称王,而洞蛮中,想做蛮王的部、洞首领还不止一个。不过,其他几位多半是有心无胆,顾忌田融那大首领地身份。” 浑瑊温和地笑道,“但是,如果我方能动些手脚,让这几位自以为天命所归,或许情况就不同了!” “制造符瑞?”来瑱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正是!”浑瑊笑着点头道,“蛮人多半愚昧,且对神灵信奉有加,若能针对他们的习性制造些符瑞征兆,必能收取奇效!” “妙!”来瑱击掌笑道,“浑将军,陛下果然没有选错人!” 浑瑊微微一笑,又继续与来瑱等人商议起其他方面的军情。 正式接管军权后,浑瑊立即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鉴于汉中、山南西道和施州等方面的情况越来越紧张,浑瑊于十三日重新进行了兵力调整。史翙南下秭归,接掌峡州刺史统领的两万兵马,负责防御洞蛮。薛南阳引增援而来两万五千淮西军驻防临江,负责防御山南西道兵马;庞充引军一万五千人驻防金州,防御汉中兵马。 而李岘,则负责聚集督训各郡的私兵。 在山南西道,此刻却发生了一件的重要的事情! 山南西道,梁州。 时近黄昏,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天空中云很低,好像就要落下来压到头上似的,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压抑感觉。几缕残红色的阳光透过城墙般厚实的云壳,为灰扑扑的天空增添了几条血线。 虽然还未入夜,但城中百姓都已早早地回到家中,街市上冷冷清清。一阵晚风吹过,卷起片片烟尘。 恢弘大气的节度使府,坐落于梁州偏东南的位置,是城中最为显眼的建筑。整座府邸占地近百顷,内有屋舍近千,厅院纵横,园林别苑,满眼的华贵之气。其中的部分主建筑,完全是根据京师皇宫的样式仿建而成的。不少初次来到梁州的人,乍看到这座刺史府,十之七、八都会被惊住。 节度使府内外,一队队士卒手持兵刃来回巡逻。 在府邸周遭,还另有近千士卒驻防。 如此森严的戒备,许多军中老兵都称是前所未见。 在节度使府的后门,十数名轮值的士卒一边守卫着府门,一边轻声闲议着什么。 “要开战了,不知道这次又要死上多少人!”一名四十岁上下、什长模样的老兵抱着长枪叹气道。 “杜老大,又听说什么了?”一名20来岁的士卒压低着声音问道。 其余十来名士卒也有意无意地靠拢了一些过来。 “哎……”杜姓什长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听北营的兄弟说,咱们马上就要跟山南东道开战了,这几天正朝东面调人呢!” “跟山南东道?”另一名老兵诧异地接口道,“那不是咱们大唐的地盘吗?咱们不是一路的吗?杜老大,你是不是听错了!” “应该错不了。如今连节度使大人都被关起来了,还有什么……” 杜姓什长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收住自己地话头,左右张望一下,才以更低的声音说道,“上面的事情。不是咱们能知道的。只希望这次不要抽到咱们到东面去,人家也不是好惹的。” “是啊!”其余士卒也心有戚戚地低声附和。 杜姓什长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发现了远处有一小队士卒正朝后门这边过来,略感惊讶地对同伴说道:“到换班的时候了么?” “没呢,还有半个时辰……”一名士兵回道。 “留下两个人守住门口,其他人跟我上去拦住他们!”杜姓什长急声吩咐了两句,随后领人迎向那一队士卒。 “你们干什么的?”距离大约十步时,杜姓什长招手示意身后同伴戒备,自己则上前喝问道。 对面那队士卒也停下了步子,一名什长模样的人领着一名兵士迎向前来,说道:“我是第三屯什长,奉徐都尉之命前来换班!” “时辰还没到。”杜姓什长虽然心中疑惑,但眼前这位什长所说的都尉正是直接负责督统节度使府外守军的人,或许对方真是奉了什么命令。 但他仍然仔细地将对面的那队士卒打量了一遍。随后目光落在什长身旁那名头颅一直低垂的兵士身上,问道,“这位兄弟怎么了?” 还未等这什长回答,那名兵士已经自行将头抬了起来,一对如电的精眸紧紧将杜姓什长锁住。 “严……严……”一看清那兵士的脸庞,杜姓什长立即神色剧变,言语也变得结结巴巴,“严将军……” 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兵卒,正是振远将军严震。 虽然严震的面庞上似乎涂了什么东西。但身为老兵的杜姓什长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哼!”严震冷哼一声,眼眸锐利如隼,声音低沉地问道,“节度使大人是不是在内院中!” 被严震冷厉的目光扫过,杜姓什长只感觉身体猛地一颤,冷汗迅速布满额头,心中竟然生不出丝毫的抗拒之意,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给本将带路!”也不废话,严震直接喝令道。 本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微颤了几下后,杜姓什长只能说出一个字来:“是!” 张献武的府邸中,饮宴正欢。 “只要将黄琦和严震除去,余众便不足虑。到那时,张公就可取昏庸张位成为整个山南东道之主。”相貌猥琐丑陋的梁训高举酒爵,向端坐主位的张献武遥祝,“我这里先恭贺张公了!” “哈哈哈!”张献武此刻听到梁训恭维之语,不禁大笑起来,举杯相迎道,“借你吉言了。” 将爵中酒水一饮而尽后,张献武笑着说道:“若真能借唐军之手除却黄琦、严震二人,我必记上你献计之功!” 顿了顿,张献武叹气说道:“黄琦、严震是蜀中重臣,他们麾下的兵马也都是我军中地精锐,若能为我所用,当可成为极大臂助。” “只可惜,他二人对那蠢货张位太过忠心,他们手下的兵马旁人也很难控制,若不将他们连根铲除,大势难定。除掉他二人,实非我之本心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人不识时务,便只能自取灭亡。这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他二人太过愚蠢!”梁训轻拈颔下短须。朗声说道。 一直低头默饮的郭肃突然抬起头,面色略显凝重地说道,“严震一向胆大心细,他当真会如此听命地进攻山南东道么?” “这道命令是以张位的名义下达的,由不得他不听命!”张献武冷笑说道,“他敢抗命,就是叛逆。只要他稍露出异心。就断了他的粮草,他想作反也是休想。我倒要看他的五万多人能蹦达几天。” “逼急了,严震也许会逃到山南东道!”郭肃不太乐观地说道。 张献武露出冷酷的笑意,“山南东道目前腹地空虚,就算严震想过去,唐军也要敢收纳几万兵马,如果在山南东道闹腾起来,还不翻了天。就算唐军胆子大,敢收容严震,我也有法子让他们内讧起来。” “哈哈哈!”梁训大笑说道。”张公妙算,我等无忧矣!今日只需饮宴,不谈大事。来,一起饮了此杯!” 正酣饮间,厅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怎么回事?”张献武放下酒爵,略显恼怒地大声问道。 不多时,一名亲兵回报道:“大人,温腾有要事求见!” 温腾正是负责节度使府守卫的都尉。 “没见我正款待各位大人么,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张献武不满地说道。 “张公,还是让他进来吧,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地事情!”梁训打圆场道。 “传!”张献武略一思索后,摆了摆手。 片刻后,一名浑身浴血地将领急步走进厅内,单膝跪地向张献武行了一礼。 “温腾,你怎么会弄得如此模样?”见到这副光景,郭肃吓了一跳。 “张将军,大事不妙!”顾不得回答郭肃,温腾神色慌张地向张献武禀报,“严震从府中劫走了张节度使,正朝城外而去!” “啪嗒!”张献武神情一滞。手中酒爵掉落在地。 随即,他腾地站起,紧赶几步走下厅来,一把揪住温腾的衣襟,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严震劫走了张位?” “是……是的!” 听到严震之名,厅中竟有半数人面色瞬间如土。 “他带了多少兵马,怎么攻进城的?为什么严震杀进来,也没人来通报我?”张献武表情狰狞地质问道。 温腾一阵慌乱,小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回道:“严震只带了数十人,也…也不知怎么进了节度使府?” 听了这一回答,张献武居然一时楞住了。 数十人,这是什么概念? 梁训腾地站起,愕然说道:“他居然敢孤身混入梁州搭救张位?” 顿时,众皆哗然。 梁州守军不下万人,而且都已被张献武控制。而严震居然兵行险着,只带少数人潜进梁州城,如何能不叫人惊叹。 “现在不是发楞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即刻截住严震。他既然能潜进来,必然有人与其窜通,若不是速速采取行动,必然悔之晚矣。”梁训沉声说道,“一旦被他们逃脱,后患无穷!” “快,调集兵马……”张献武恍然大悟地怒吼起来。 严震领着百余士卒将张位紧紧护卫在中间,一路朝最近的东城门方向急行。 城中一片杀声震天,远远已可见追兵地火把在摇曳正在急赶过来。 城门在即,通明的火光下,无数守卒严阵以待。 严震大步流星向前,浑然不顾已有上百张弓瞄准了自己,厉声断喝道:“打开城门,全给我闪开!” 一众守卒个个面面相觑。 第25章 意外事故 “打开城门,都给我闪开!” 面对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的严震,值城都尉发自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寒意。 他虽然是属于张献武一派的人,但却也曾在严震麾下任职过一段时间,对这位昔日的上司是又敬又畏。 身为统军将领,莫贵对梁州的巨变自然要了解得比一般士卒要多的多。 节度使张位如今已成事实上的阶下囚;其他和张献武不和的人都闭门不出;张献武、梁训、郭肃等人则成为实际上的掌权者。 原本应该在涪陵的严震,竟莫名地出现在梁州,而且眼下还要连夜出城,再加上城中四起的鼓角和呼喊声…… 只要值城都尉不是傻瓜,就能大致猜出地严震突然返回梁州的目的。 就在他出神之际,严震又上前了几步,再次厉喝道:“打开城门,闪开路来!” 一股强烈的杀气狂猛席卷而来,值城都尉浑身剧颤,如同中魔一般地以微微哆嗦的右手轻摆了几下。 在严震的积威之下,无人敢有所异动,守城士卒乖乖地照都尉手势的意思,缓缓推开城门。 就在士卒准备放下吊桥时,一道愤怒的厉吼从西面遥遥传来:“谁敢放走叛贼严震,军法处置,围住叛贼!” 值城都尉猛地打了个激灵,会过神来,眼见严震正领人开始强行突破出城,忙不迭地大喊道:“围上去,不要让他们跑了!” “挡我者死!”严震暴喝一声,飞起几脚将数名挡路的守卒踢飞,一个健步纵到城门外口处。手中环首刀连连连挥舞,将连接吊桥的两根粗壮缆绳齐根斩断。 “轰!”失去支撑的沉重吊桥,带着呼呼的风声狂砸下来,着地时的巨大声响震耳欲聋。 “杀出去!”出城的最大障碍已经消除,严震连声狂吼,再次折返冲杀回去。 面色苍白、惊恐至极的张位两腿已哆嗦到无法行走的地步,严震见状毫不犹豫地拖身将其背在身后,势如疯虎地猛冲猛杀。 火光中,只见张献武、郭肃领军急赶而来,值城都尉已不敢再有所迟疑,亲引士卒拼死截杀严震。 曾经地军中同袍,如今却杀得满眼血色。 眼见敌人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严震麾下残余的数十名士卒自发地返身与追兵阻敌缠斗在一起,为严震、张位突围争取时间。 “死开!”威势无匹的一刀竟将一名守卒自头而下劈成了两瓣,脑浆、鲜血、碎肉溅得严震满身都是。 其余的十多名守卒通体生寒,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 在仅存两名亲兵的跟随下,严震背负着张位狂奔出了城池。 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些人影,朝严震迎了上来。 “严震,不要走!”郭肃飞马出城,弯弓对准严震,连发数箭。 听得身后的风声,严震已知不妙,但由于背上有人,身体的腾挪大受影响。 “中!”前三箭全部落空,眼见第四箭即将射中严震的大腿,郭肃兴奋地断喝一声。 已知无可幸免,严震索性将心一横,就准备捱上一箭。 但就在这时,急迈向前地右脚不知碰上什么东西,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向前翻倒下去。 在严震身体即将触地的一霎那,疾飞而来的羽箭准确无误地透入他背上张位的颈脖处。 “呃!”痛苦的哀号声瞬间响起,又迅速消逝。 感觉到一些温暖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又听到紧贴耳边响起的哀号,严震心知不妙,急忙撑起身体,将背上的张位小心地移到手臂处托住。 “张节度!”那支入颈的长箭赫然入目,严震面色惊骇至极,急以手指探到张位的鼻间。 片刻后。严震无奈绝望地发现——张位已气息全无,那支羽箭几乎是在一瞬间夺去了他的生命。 “郭肃,我要杀了你!”暴起地怒意刹那间充斥脑间,严震怒吼着抄起身旁的环首刀,奋尽全力狂掷出去。 清楚地看到严震摔倒、张位中箭的全过程,郭肃已知道自己做下了一件无可挽回地大事,正微怔间,突然却发现一柄大刀疾飞而来。 被严震怒极掷出的环首刀,劲力何等狂暴,错过了最初的闪躲机会,郭肃再想有所动作已经不及。 “噗!”郭肃可怜的坐骑被环首刀从胸处插入,又从股间飞出,整个腹部完全被剖开,内脏、鲜血哗啦哗啦地喷了一地。 在战马扑地的瞬间,郭肃先一步跃了下来,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城门内狂奔而去。 他再也不敢再面对狂怒的严震,老天会给他一次幸运,却未必会给第二次。 若不是严震震怒下掷出的环首刀有些失准,被剖腹的就不是马,而是人! 严震还待发足追赶郭肃,从黑暗中出来接应的部将急忙死命地拉住他。 接应严震的只有百多人,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越来越多杀出城来的守军。 被自己部将拖拽着,严震极不甘心地朝夜色中退却而去。 有人背负起张位的尸身,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叛贼,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锉骨扬灰!”严震那满含恨意的狂吼,回响在夜空中。 张献武、郭肃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骇色。 夜色深沉,也不知严震是否还潜带了其他兵马,兼之对严震那深深的恐惧,张献武、郭肃不敢再追击下去。 两盏茶的工夫后,梁训一行人赶到东城门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尽皆骇然。 按照郭肃的话,张位已绝无生还的可能。死忠张位的严震又成功逃脱,可以想见即将到来的报复之战。 而张位。不是不可以死,但这此刻死实在很不是时候! “张公,即刻命人通传各州郡,严震弑杀节度使大人,意图自立背反。”梁训眼珠一转,急声对张献武说道,“再传令于祝峻,命其出兵讨伐‘叛贼’严震。” 张献武微愕之后,逐渐会过意来。 梁训竟是想将张位之死嫁祸给严震。 “传令,传令……“张献武忙不迭地喊道。 “山南西道竟再无宁日矣……”一旁,郭肃神色黯然地轻叹道。 不待到天亮,无数快马已从梁州出发,奔赴各地将“严震弑杀张位”的消息通传于山南西道各郡县。 同时,张献武以代节度使身份,勒令各地一旦发现严震踪迹,即行格杀。 此外,严令各郡县不得给予严震叛军任何支持。 为分化严震麾下将士,张献武还下令凡弃严震而投明者,不追究任何罪责;凡继续附逆者。诛杀三族;若谁能擒杀严震,为官者晋三级,为兵者直升校尉,赏千金。 张献武同时急令屯兵渝州的祝峻出兵讨伐严震。 然而,他忙里出错,忘记向朝廷奏明此事,等于是给了对手口实。 四日后,严震、祝峻于渝州为张位隆重入殓,随即通告山南西道各郡县,直斥张献武、梁训等人谋害张位,欲以山南西道献媚叛贼史朝义。并宣称将于三日后起兵讨伐张献武一众叛贼,通令各郡县官民响应。 一时间,山南西道各地风声鹤唳,战云密布。 得到张位横死的消息时,杨错正率军与周子俊等叛军大将接战。 察觉到唐军没有撤退的迹象后,周子俊一改先前的避战作风,开始南下向唐军发起猛攻。甚至,连新安的叛军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作为应对,杨错将风骑军一分为三:一部负责骚扰周子俊的补给线,一部游击牵制周子俊,另一部负责盯死新安叛军。 又以两部飞军和山字营在新安周遭配合那两条阻敌壕沟,设计了许多陷阱,先困住新安的守军。 随后又以主力大军,配合风骑军的游击,狠狠与周子俊干了三仗。 以五千换取了周子俊近万伤亡,终于将这家伙地气势打了回去。 或许仍然对迫使唐军撤军存有信心,史朝义和周子俊的死战到底的决心暂时还不那么浓厚。 “张位居然死了?”看着手中的绢书,杨错一阵轻微发怔。 在山南西道变乱未起之时,杨错很希望张位死,以此来引发山南西道的内战。 但事情的发展让他失望了,张位没有死,只是成了傀儡。 老天却又开了一个玩笑,满以为山南西道兵马的东侵或北侵在所难免时,张位竟又突然死了。 而且据说杀他的人,还是严震。 当时还是利州刺史的严震,杨错是有过接触的,怎么也不会相信严震做得出这种事情。尽管张位有点“卸磨杀驴”的感觉,把辅助他夺取大位的张献恭派往朝廷,严震等一批大将贬到更远的位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黄琦被重用。 但严震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 “休管他真相如何,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山南西道已不需虑矣。”李泌抚案大笑,随即长叹说道,“这一次,史朝义恐怕要失望了!” 长安城,麟德殿里。 代宗升座,与麾下群臣商议此事。 “经多番查探,张位的死讯已经确认无疑了。”元载将最新收到的一封传书递给裴遵庆,“眼下山南西道的大半郡县恐怕都已知道了这一消息!” “关于行凶之人,山南西道内部的传言更利于谁?”刘晏沉吟着问道。 “目前是张献武一方占着上风。”元载回道,“张献武掌控着梁州,能在第一时间将张位的死讯传布出去,当然也更容易泼污水。虽然也有传言称是张献武弑杀了张位,但消息传得似乎还不太广。” “张献武手下有能人啊。”裴遵庆又将绢书转递给刘晏,捋髯轻叹道,“且不说张位究竟是被谁所杀,但张献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严震弑主’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确实很不一般!” 待刘晏将绢书的内容看完,一直保持沉默的代宗才开口问道:“元卿,裴卿、刘卿,这事你们怎么看?” “张献武污水虽然泼得快,然而准头却差了些。”刘晏上前,将手中绢书递给宦官放还到代宗身前的桌案上,轻笑说道。 “刘卿以为张位不是被严震所弑?”代宗略一思索后问道。 “正是!”刘晏相当肯定地说道,“听闻严震出身于务农世家,其家族凭借财力在乡闾间闻名。至德、乾元年间,严震多次拿出家财来资助边军,因此获授利州刺史一职。” “这些年来,严震对张位一直忠心耿耿,从无贰心。虽有时他也会触怒张位,但往往都是直言谏劝过失而致。这样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做出什么弑主自立的事情。而张献武则不同,为篡取山南西道大权,他敢于囚禁张位,再进一步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来……” “刘卿说得不错!”元载点了点头,“其实,张献武所传出言论是经不起仔细推敲。严震虽然手握重兵,但他出身寒族,在极重家族门第的山南西道几乎不可能得到士族门阀的支持。他若要自立。尤其是在弑杀张位后的自立,根本是自寻死路。他严震也不是个愚笨之人。” “目前的情况看来,山南西道内部恐怕是难免一战。”裴遵庆接口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们所受的威胁少了一路。” “哎!都是大唐的臣下,居然互相攻伐。”代宗叹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后,问了个实际问题,“朕是否需要对严震施以援手?张献武并没有向朝廷奏请授他节度使之位,这是个好的切入点。” “陛下,短时间内我方还是作壁上观为妙。”元载摇头劝阻道。 “为何?”代宗似明非明地询问道。 第26章 放弃新安 “虽然不甘心,但是目下不是干预的时候。陛下若是介入太早。极可能会引起不必要地怀疑闲话。张献武之流必会在此事上面大做文章,妄称严震弑主是得到陛下的支持。” “这样一来,不但会败坏朝廷声望。还会对整个战略布局造成不利影响!” 元载仔细地分析道,“甚至,严震也不会念及主公声援之情!据闻,严震是个性格极为倔强的人,在他自认还能解决问题之时,只会将陛下的好意当作别有用心。” “陛下,元公说的极是!”裴遵庆点头附和道,“以眼下的情形而言,最好还是只观、不问、不理。等到有必要时,自然会有人主动恳求陛下援手。到那时便可顺理成章地介入。”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山南西道了。”裴遵庆笑道。 沉思许久,代宗缓缓点了点头。 朝廷的权威大不如前是很现实的事情,就算是代宗也不得不承认。 暂将山南西道的事情搁置在了一边,代宗随即又问起了徐州百姓南迁的事。 “至昨日为止,已有五万余徐州百姓渡淮进入寿州。寿州刺史正组织下蔡、霍丘等县接收南渡的百姓。准备分配给南渡百姓的土地,已安排妥当,一应的农具、粮种正在积极筹备中。只要不出太大意外,应当不会影响到明年的耕作。” 有关徐州流民安置的事务,是由刘晏负责总揽的。 “做的好!”代宗安心地点了点头。 “对了,今日早些时候收到水军统帅的一封传书。还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报。”元载突然想起一事,急对代宗说道,“从前日起,有叛军骑兵自兖州突入彭城郡,对南迁的百姓和我军的多个赈济点进行骚扰,造成部分百姓伤亡和粮食损失。” “此外,他们还试图寻找我军辎重补给线实施攻击,但因我军主要是以水路运输粮草辎重,这些骑兵才未能得逞。以臣料想,接下来叛军恐怕还会故计重施,想以此来延滞徐州百姓南迁,牵制临淮郡王的大军。” 听到不少百姓死于叛军骑兵地骚扰战中,代宗向来温和地眼眸中,突然闪现出锐利的寒芒。 正继续商议间,代宗的亲卫统领寇封突然急步走入厅内。 躬身向几人行礼后,杨志廉走上前去,俯身在代宗地耳边低语了几句。 点点头,代宗低声吩咐了几句,杨志廉行礼后又转身急步离去。 “陛下,有什么紧要事么?”元载略感好奇地问道。 “也没什么!”代宗轻笑着回道,“刚到了一位客人。” “客人?”连裴遵庆和刘晏都惊讶了起来。 “算是位朋友。”代宗呵呵一笑,对元载三人说道,“元卿,你们先下去吧,我要见见这位朋友。” “是!” 出了麟德殿后,元载突然止步,掐指算了算,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刘晏没有漏过元载表情的微妙变化,侧身轻笑问道:“元公,是否猜出了陛下那位神秘客人的身份?” 平日里最为沉稳持重的裴遵庆也靠了过来,想听听元载的回答。 “刘兄,你的眼睛也忒‘毒’了些。”元载无奈地苦笑了笑,“应该是周家的那位……” 在四名禁军的“护送”下,周崇义举步迈入一间恢弘的大殿之内。 殿内只有两个人,一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殿内的主位上,正笑吟吟地看过来。 在他身旁,还站立着一位宦官。 惊疑不定地朝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崇义突然抬手指向对方,大声喊道:“你是……陛下!” 周崇义虽曾在长安看到过李豫,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而且李豫的样貌体态也发生了不小变化。 “放肆,居然敢如此指陛下!”一旁的宦官勃然作色道。 “我是大唐皇帝!”男子摆了摆手,笑着点头道。 看到最大的敌人居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自己跟前,周崇义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都下去吧!”冲“看护”周崇义的四名禁军轻轻挥手,代宗仿佛全然不惧怕会遭遇袭击一般。 “旁边有椅子,自己坐下吧!”似乎没有看到周崇义面上浮现的一丝凶意,代宗和声招呼道,“妹夫的传书,我已经看过了。请你在长安待一段时间,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人放你回去的。” 听了代宗和蔼可亲的话语,周崇义神色莫名复杂地盯着这个史朝义最为顾忌地劲敌看了片刻,最后无可奈何地收敛了自己的异心。 也不需要在代宗面前太客气,周崇义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我与令尊虽身处敌对。也算故识,对令尊素来敬佩。”代宗笑了笑说道,“说起来,我都算是令尊的晚辈呢。” 周崇义自然知道代宗话中的意思。 关系是这样的,周崇义和周子俊的姐姐嫁给了薛嵩,而薛嵩的族妹薛瑶英又是杨错的侧室,无形中周崇义的父亲成了代宗的长辈。 这本该是丢人的事情,但代宗居然不以为意地自己说了出来,不禁令周崇义大感惊诧。 “妹夫自天宝末年开始,至今历经大小战事一百一十三战。尤其是最近六、七年来,几乎从未有过败绩。”在周崇义略感莫名的目光中,代宗温和说道,“你败在他手上,不丢人,不必如此沮丧。要知道,连史朝义如今都正被妹夫困在新安,动弹不得分毫。” “什么?他还被困在新安?”周崇义腾地站起,不敢置信地说道,“他怎么可能被困住那么多天,不可能。不可能!” “我无需骗你!”代宗温笑着说道。 紧盯着代宗的面庞,周崇义想看出些欺骗地痕迹来。 但逐渐地,他失望了。 代宗也在仔细留意周崇义,见他不时便由失落情绪中摆脱出来,神色变得坚毅起来,不由轻点了点头,暗赞了一声。 “你也远来疲乏了,我让人为你安排住处。你是想住在妹夫的府上,还是另寻一处居住?” “不敢,我请另外住一个地方。” 代宗欣赏的点了点头。 泗州,下邳城里。 “居然是长孙裕亲自领军来骚扰?”李光弼拿着一封刚刚由彭城传来的信报,冷笑说道,“李春当真舍得下本钱!” “长孙裕统领骑军之能,不逊于陇右的曲环和郝玭,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张傪缓缓说道。 “判官,这几天的损失如何?”李光弼微微点头,沉声问道。 “截止到这封信报,大约折损一千二百余士卒,损失粮草两千三百石,另有数千百姓死于叛军骑兵的骚扰战中。” 顿了顿。张傪又补充道,“亏得李将军反应及时,防范得力,近两天的损失要少了许多。但徐州百姓的南迁进度已大受影响,甚至有百姓准备折返,若不能止住叛军的骚袭战,情况可能会很不妙。” “叛军也太无耻可恶了,有本事就堂堂正正与我军接战。搞这种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尚衡性急如火,怒冲冲地说道。 “兵者,本就是诡道无常,叛军实施骚扰战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如此滥杀百姓,确实太过分了!”张傪凝声说道,“除了长孙裕对彭城的骚扰外,青州的向润客叛军也开始大肆南压,颇有与我军决一死战地架势。” “看得出,我军大规模迁移徐州百姓南下的举动。给叛军的压力不小。加上杨驸马那边把史朝义围困在了新安,估计叛军的忍耐极限也快到了。如此一来,真正的大战也就不远了。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徐州百姓的事。此战我军很难放得开手脚。” “判官,真的快有大战了?”帐内诸将听了张傪的话,一个个不惊反喜,尚衡更是急切地询问道。 “嗯。”看着帐内兴奋不已地将领,张傪先是应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山南西道又发生巨变,估计一场内战难免。史朝义用来逼迫驸马回师的计划少了最重要的一环,再加上陛下在山南东道的调整安排,即使山南西道和洞蛮同时进犯。浑瑊也应该能够确保山南东道无碍。” “这样一来,被困在新安的史朝义处境就艰难了。此外,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幽州的李怀仙近期很可能再跟史朝义反目。” “根据这种种情况,我以为,叛军很可能在不久的时间内,改变目前的消极避战策略。” 帐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尚衡等人摩拳擦掌,作跃跃欲试状。 李光弼显然喊满意众将的渴战表现,微点了点头,随即对张傪问道:“判官,叛军对彭城地骚扰不能听之任之,你有什么办法?” “骚扰彭城地叛军都是骑兵,而我军恰恰确实骑兵,寻常办法恐怕奈何不了他们。”张傪沉吟着说道,“较为可行之法,便是遮其耳目。” “何解?”李光弼似明非明地说道。”前几日,长孙裕所以能避开我军主力,准确地袭击我军数个赈济点,并且一击而退,毫不拖泥带水,必是有细作暗中向其通报情况。” 张傪仔细地分析道,“如果我军能将叛军的细作扫清,长孙裕也就成了无头的苍蝇,只能乱闯乱撞。甚至,我军还能设置一些圈套,故意诱使长孙裕来袭。多吃上几次亏,他自然也就老实了!” “嗯!”李光弼微微颔首。 张位身死地消息一经传到骆岩,立即引起了渲然大波。 右相许叔冀焦急无比地将史朝康、史朝靖兄弟和重臣邀入相府议事。 “张献武竖子无能,我儿的巧妙计划竟被他搞成如此模样。”许叔冀一改往日儒雅沉稳的风度,怒气盈面地痛斥道,“如今山南西道内战几已成定局。” “许公,这么说来山南西道兵马岂不是无法进攻都畿道或者是山南东道了?”史朝康失色说道。 长叹一声,许叔冀愤懑地点了点头:“山南西道本是整个计划的重要一环,如今却根本指望不上了。仅靠洞蛮,想逼迫杨错回师怕是相当不易。” “这么说来,兄长岂不是难以脱困了?”史朝靖惊愕说道。 “恐怕,只能暂且放弃新安。”许叔冀语出惊人地说道,“惟有如此,才能接应出丞相,谋求大局的扭转。” 第27章 棋逢对手 “放弃新安?”史朝康、史朝靖兄弟几乎在同时惊呼起来,连朝中重臣都大为不解地看着许叔冀。 一旦放弃新安,就意味着洛阳就在眼前。 “兄长还在新安,如何能够放弃?”史朝靖性烈如火,第一个提出质疑,不过他还算顾忌许叔冀的身分,语气不那么尖锐。 “请明言!”在兄弟中,史朝康最为成熟,虽然同样不解,但仍能保持冷静。 “我这里所说的放弃,是指在陛下从新安脱困之后……”许叔冀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原本按照我儿的计划,应该是汉中、山南西道、洞蛮同时对唐廷施压,以泰山压顶之势迫使杨错回援。” “纵然杨错能耐通天,要退却这三路大军,至少也得有数月时间。有这数月时间,我军便可有足够的回旋余地来化解唐廷此次的全面北犯。” “这一次的机会一旦失去,唐廷再想北犯,就绝非易事了。然而,山南西道这一块如今已经指望不上。洞蛮虽然悍勇,但不晓兵法韬略,让他们锦上添花或许绰绰有余,冀望他们力挽狂澜极不实际。” “而且,从杨错这多日来不动如山的情况看来,很可能他已有所安排。如果去掉山南西道和洞蛮两路,单靠黄琦恐怕是动不了唐廷的根本的,何况还有个卫伯玉在旁牵制。” 听着许叔冀详细的分析解释,史朝康等人不住点头。 “粮草缺乏,无法久持,这是我军最大的软肋,也是造成陛下身困新安的最主要原因。杨错乃当世名将,自然看得出我军的弱点。” 顿了顿,许叔冀继续说道,“他以陛下为饵,吸引住我方几万大军,但却既不寻求速战。也不后退,只是维持僵持局面,目的正是不断地消耗我军粮草。到粮尽的那一日,我军自然就不战而溃。” “不如以大军与杨错决一死战!”史朝靖怒冲冲地说道。 “唐军目前战局占优,其士气正盛,而我军士气相对低落,而且又多有顾及。若是贸然寻求决一死战。新安必成我军伤心之地。”许叔冀摇头说道,“若仅是兵力损失还不足为虑,只怕大败之后,引起军心民心之震动,动摇陛下的根基。而且,某些不轨之徒也会伺机相击。” 朝中重臣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顾虑。 “许公的计划是怎样的?”史朝康略一思索后,急切问道。 “由于已无法指望杨错主动撤军,陛下再继续留在新安,只会徒增危险,并且还会困缚住我军的手脚。”许叔冀沉声说道。”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接应陛下赶紧撤出新安。” “怎么接应?”史朝靖愕然问道。 “调集大军,对准新安某一方向施以强攻,陛下同时率军突围。里外配合。应当有八成把握能能接应陛下安然撤出新安。” 许叔冀面色微沉说道,“不过,这条计划有两个不足之处。其一,如果大军强攻一面,可能会遭遇唐军的围击,伤亡恐怕不小;其二,新安只能拱手让予杨错!甚至意味着要立刻迁都。” “许公,您不是说不宜与杨错死战么?”史朝康稍觉费解地说道。 “目的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决一死战,是以击败杨错和唐军为目的。这个无法在新安达成;我所说的,只是以外围强攻接应陛下突围而已。”许叔冀冷静地回道。 史朝康兄弟和大臣谨慎地商议后,相继对许叔冀的计划表示了认同。 “仅靠周子俊的兵马,似乎不易达成这一计划,是否还需要增调兵马?”史朝康沉吟着说道。 “恩!”许叔冀微微点头,“暂时能够动用地兵马,也只有屯驻河东的薛忠义那五千骑兵了!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精锐。能够倚仗得上!” “那就即刻征调薛忠义南下。我有一请求,希望能够亲自接应兄长脱困!”史朝靖殷切地向许叔冀请求道。 “那好吧,三殿下就将留京的曳落河骑兵一起带去!”略一踌躇后,许叔冀还是有些为难地答应了下来。 十一月十九日,严震、祝峻誓师讨伐张献武、梁训等人的消息,由飞鸽传到了杨错这里。 “大战起矣!”李泌以指节轻弹手中绢书,似笑非笑地说道。 “打得好,这下不必担心山南西道的威胁了!”田神功却是毫无顾及地大笑了起来,“打得越厉害越好,哈哈哈……这帮孙子,上次帮过他一回,现在居然连小命都丢了。” “田将军,山南西道跟咱们一样,都是娘生爹养。这一仗打起来,也不知要死上多少人,不要这么幸灾乐祸……”仆固怀恩捋髯,出声止住了田神功的大笑。 “不知严震、张献武这两方到底谁能获胜?”郝玭沉吟着说道。 “以军力看,这两方应该大致相当;以统军者来看,严震是上等将才,张献武一方应该没有人能与他二人比拟;以人心来看,暂时恐怕也难分上下;以宗族门阀的支持看,张献武却是占据绝对上风。” 李泌轻拈短须,笑着分析道,“以我猜想,短时间内,严震会压制住张献武;但严震如果没有办法在这段时间里彻底解决张献武,粮草的难题就足以拖垮他。不过这场内战,注定不会只有他两家参与。若有外来力量介入,情况就说不准了。比如若有人突然从泸州出兵,攻击严震的侧翼,则严震必难逃一败。” “呵呵……”见众人都听得入神,李泌呵呵一笑道,“不过,这些事情暂时还不须咱们担心,就让严震、张献武他们自己先打着吧。咱们还另有要事要关注。” “长史,又有什么新军情么?”仆固怀恩疑惑地问道。 “恩!”李泌点点头,走到帐中地沙盘旁边。又从高崇文手中接过一根细长的小木棍,指着上面的几处地点说道,“据细作回报,周子俊在重新整顿了兵力,又从周边郡县急运了数批粮草辎重,看来将会有大动作。此外,另有线报,似乎有一部骑军与周子俊会合在了一处。但更准确地情报暂时还不得而知。” 仔细盯着沙盘研究了片刻,郝玭缓缓点头说道:“长史说的不错,周子俊恐怕是有什么大企图。这几日,风骑军在巡逻时,察觉多了不少窥探我军的敌军斥候,虽然和山字营一起猎杀了其中的大部,但还是漏掉了一些。周子俊这样不顾伤亡地派遣斥候,不可能是平白无故!” “他到底想做什么?”柏良器拧眉说道。 “大帅和我商议过后,认为……”李泌正要继续说下去,却突然被一阵激昂地号角声打断。 随即,便是连续不断的鼎沸人声传入帐内。 正在惊疑不定间。值营的韦皋掀帘入帐。行礼后急促地禀报道:“启禀大帅,敌骑军袭营,我军正在组织迎击!” “敌骑军袭营?”包括杨错在内,帐中所有人都不小地吃了一惊,“是新安里的骑军么?” “不是,是从外面来的骑军!”韦皋表情略显惊讶地说道,“而且,里面不少骑兵也能够使骑射!” 这一禀报,就更让人吃惊了。 “也能使用骑射的叛军骑兵?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啊。”田神功惊讶地说道。 “大帅,某将出去看看!”郝玭长身而起,朗声请命道。 “恩!”杨错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不要恋战,摸清情况重要!” “属下明白!”郝玭微施一礼后,迈着沉稳有力地步伐跟随郝玭急出帐而去。 帐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都在为这支突如其来的叛军骑兵而感到惊奇。 看到李泌作沉思状,杨错知道他定是已有所得。 果然,片刻后,李泌抬起头,沉吟着说道:“这很可能是史朝义近年来招募北疆契丹、突厥族人所组建的一支骑兵。” “大帅应该还记得,不久前投靠我军的契丹人述律休哥曾经提过,史朝义在北部大量招募突厥、契丹人,试图组建一支善使骑射的骑兵之事。我猜测,很可能就是那支骑军。” “恩!”杨错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随即长身而起,举步朝帐外走去,“不猜了,出去看看。长史,你们留在帐中。” 杨错率领武将伫立在营外小坡上,登高而望。 半个时辰后,袭营的叛军骑兵撤出了战斗,向北呼啸而去。 与他们缠斗了半个时辰的郝玭也遵从杨错的命令,没有深入追击,只稍赶了十里路后,就撤回了营中。 翻身下马,将马缰和长枪都扔给了亲兵后,郝玭大步来到了杨错跟前,施礼后表情凝重地说道:“大帅,我们这次遇上对手了。来袭的叛军骑兵大约有三千骑,里面至少有一半人会使骑射,而且手段都不差,跟第一曲有得一拼。” “我们用了八十来人,才换了他们一百四十几条命,而且其中至少有二十余骑是被末将所杀。看那些会人的模样,似乎都是契丹和突厥人,他们很不容易对付!” 能够让郝玭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支叛军骑兵确实不是善茬。 此前一直没有使用,现在却突然搬了出来,叛军背后地真正企图绝对不简单。 郝玭所不知道地是,被他感叹“很不容易对付”的骑兵,同样也为自己所遭遇的风骑军震惊不已。 马背上长大地他们,自认在骑战本领上无人能敌。 但这一次,却在一支汉人骑兵身上撞上了铁板。尤其是那个红衣红甲的敌将,简直就是战场上的噩梦。 第28章 谋划突围 深夜,新安县城里。 议事厅内,气氛十分凝重。 许季常、达奚闻、郑钟、阿史那承庆等一众文武静然肃立。 宽阔的大厅里,只能听到史朝义以指节轻敲桌案的声音。 “许卿,你拿去看看!”沉闷的叩击声嘎然而止,史朝义以左手扶额,右手将一份薄绢轻轻丢在了桌案上,冲许季常微一点头,“众卿都看看……” “是!”许季常轻应一声后,恭敬地上前取过薄绢,再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后,仔细阅览起来。 虽然已知这封绢书的内容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到真正看完后,许季常还是不由得大大地吃了一惊。 看到连许季常向来平静无波的面庞上居然微现出惊愕之色,其余人心中更生不妙的感觉。 “许大人,到底是什么事?”对面的骆悦略显急切地低问道。 “山南西道居然又生异变,张位已然身死,据闻是山南西道的将军严震所杀。山南西道代节度使张献武已号令山南的士民讨伐严震?”许季常先将绢书转递给一旁的达奚闻后,缓缓回道。 “什么?”包括骆悦在内,同时有数人惊呼出声,其余人也皆现震惊之色。 “消息确凿无误么?”蔡文景急声问道。 “哎!应该不会有错。”许季常无奈地点了点头,“这封绢书是由我父亲大人亲笔所书,若消息不实,父亲大人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传信过来。” 事实上,这封绢书传递得确实很是不易。 由于新安县城四面被困,与外界基本已处隔绝状态。 外围叛军以数千骑兵突袭敌营,也不知付出了多少伤亡,才得以将此绢书射上新安县城城楼。 只要不是太过愚笨。就能分析出山南西道形势的突变意味着什么。 “许叔冀说的不错……”史朝义缓缓抬头,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沉声说道,“挑选张献武这个蠢材,便是我最大的失策!” “山南西道的大局本已尽在掌握之中,张献武只需控制好张位,再寻机将严震、祝峻等人诱擒,便可再无后患。可这帮蠢材。居然做出一件接一件的蠢事。” “明知严震、祝峻死忠于张位,居然还想使借刀杀人之计、以唐军消耗严震、祝峻,疏不知只要让此二人掌兵,他们随时都可以反戈一击。明知掌控张位,便可拥有大义名分,更可借此分化张、祝二人部属,这帮蠢材居然还能让严震领着数百人潜入成都。” “亏我还耗费巨资拉拢了山南老将黄琦,居然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仰天长叹一声,史朝义怅然说道:“今大计不成,皆坏于这帮蠢材!” “陛下,看来山南西道的内战已再所难免……” 许季常斟酌着说道,“失去山南西道这一路,想迫使杨错回师几乎没有可能,陛下继续留在新安城内已非良策。臣斗胆建议,不如照臣父亲大人信中所说。先行撤出新安城,集结大军再图他谋。” 史朝义眉头深皱,未置可否,但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意动之色。 被困在新安县城这么多天,史朝义心里也早已感到厌烦,若不是对许季常的计划还抱着信心,认为能够迫使唐军自己撤退,史朝义或许早就想办法谋求突围了。 现在撤出为时不晚。 “新安县城乃是洛阳的门户,洛阳又是连接京畿道、河东道、河南道和山南东道的中枢,如此重镇。岂可轻弃?”河南尹达奚闻面色大急,高声谏道,“陛下,还请三思啊!” “新安县城固然重要,但陛下才是关乎战局的根本。新安县城虽然失守,日后仍可以夺回;而陛下一旦有所伤损,必然引起全局震动。” “再者,如今新安县城已处唐军重围之中,我军将士奋战多日,仍无法扭转不利境况。更为紧要的是。城中的存粮日渐稀少,继续困守,待得粮尽的那天,不消唐军动手,城中的军民恐怕就要自己哗变了。” “而且,正因陛下被困,我方数万大军也被拖滞在新安县城附近,每日的粮草消耗恐怕要达到骇人的地步。” 还未待史朝义回话,郑钟已然接口说道,“臣极赞同许叔冀大人地主张,必须尽快护卫陛下脱离唐军的围困。” 达奚闻冲郑钟干瞪了几眼,最后仍自不甘心地对史朝义说道:“新安县城如此重地,不可轻弃,还请陛下三思啊!” 史朝义闭目沉思了许久,突然缓缓站起身来:“照许叔冀的计划,即刻开始筹备撤军事宜。” 听了史朝义的决断后,厅内大部文武都松了口气,惟有达奚闻等寥寥几人大显失望之色。 “陛下,新安县城重地,不可轻弃……” 达奚闻还待劝说,却见史朝义轻一摆手,决然说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言!” 张了张口,达奚闻欲言难出,又想寻求他人帮腔,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身为河南尹的达奚闻,辖下实际只领有新安县一个县,原本就显得有些名不副实。若是连新安县也失去了,这个河南尹也就彻底沦为空架子。 最重要的事情是,他还想到了一件事,作为驻守在新安县城的河南尹,达奚闻很担心史朝义会把他留下来。 一旦留下来,下场可想而知。 史朝义、许季常、郑钟几人对达奚闻的这点小心思看得很透,不过他们也无心去搭理了。 见无人回应,达奚闻面色忽红忽青,突然脖子一梗,声嘶力竭地说道:“陛下若当真要撤出新安县城,请准许下官留下死守。下官不才,愿以河南尹之身与新安县城百姓共存亡。” 达奚闻这话已经带着些要挟的意思。 史朝义面色虽然未变,但眼中却瞬间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许季常没有漏过史朝义眼神的变化,带着怜悯的意思看了看达奚闻,心中暗叹了口气。 比起达奚闻的叔父达奚珣,达奚闻还是差了亿丢丢。 “准!”果然,史朝义很干脆地应允了达奚闻的请求,随即将手一挥,“今日议事到此,都下去准备吧!” 说完后,史朝义第一个举步离去,甚至看都未看达奚闻一眼。 一众文武相继离去。 不多时,空荡荡地大厅内只余下了失魂落魄地达奚闻。 这下算是彻底玩砸了。 柏良器急步匆匆地走进帅帐中,对杨错躬身行礼后,禀报道:“大帅,刚刚得到斥候急报,周子俊所部倾巢而出,正朝新安县城这边而来。如果行军速度不变,大约三个时辰后能够与我军接上战!” “全军尽出?”杨错抬起头,皱眉思索了片刻,“他想做什么?” “柏将军,前日突袭我军的那支骑兵有没有随周子俊同行?”第五琦却看向柏良器,询问道。 “暂时还未得知,但斥候正在继续打探,估计不久后便会再有回讯!”柏良器摇头说道。 “长源,禹珪,你们怎么看?”转过头,杨错向李泌和第五琦问道。 “相信经过前一次的教训后,周子俊应该知道要在新安县城击败我军。并非是他可以达成地任务。”李泌轻皱着眉头。沉声分析道,“而且,过了这么多天。张位地死讯也应该传到洛阳了。这样看来,周子俊目前所采取行动,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接应史朝义突围?”杨错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 “嗯。”李泌点点头,“这样看来,新安县城内这两日稍显异常的举动也就解释得通了,史朝义大概是准备放弃新安县城了!” “好大的手笔,难道他不打算要洛阳了吗?失去了新安,就意味着洛阳将出现在我军兵锋之下。”杨错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泌轻笑道:“比起一城一池的得失,史朝义更在乎自己个人的生死。只要从新安逃出来,就算失去洛阳又如何?又不是没丢过。” “柏将军,即刻传召各部将校,到我帐中议事!”不再犹豫,杨错即刻对柏良器吩咐道。 “得令!”柏良器转身快步离开。 “大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史朝义逃出新安县城!”听罢李泌对军情的介绍和分析后,韦皋第一个激动地说道,“要是能擒住史朝义,胜过夺下几个州啊!” “话虽如此,但想要擒住史朝义,恐怕也不件容易的事情。”仆固怀恩轻捋花白长髯,沉声说道,“叛军如果内外同时猛攻,我军应付起来也会相当吃力。而史朝义要是只想撤退,肯定不会与我军恋战。” “有风骑军,应该截得住史朝义吧?”韦皋仍有些不甘地说道。 “风骑军不能轻易动用!”杨错摇了摇头,说道,“刚刚才得到消息,前日曾经袭我军营的那支叛军骑兵这一次没有随周子俊一起南来,他们很可能已游击到我军侧翼,准备施以突袭。风骑军主力必须要用来提防这支敌骑,避免侧翼被突破。” “如果一个不慎,我们还会因为此事栽跟斗。别忘了,有多少胜利在握的围城之战却功败垂成,汾阳郡王的事情,我们不能再发生了。”杨错尽管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样啊……”韦皋表情还是显得很遗憾。 “诸公有什么想法,都说来听听。”杨错抬抬头,向帐内众将问道。 连续有四、五员将领说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基本上都是迎战。 “将军,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主意……”一直沉默地第五琦突然开口道。 “禹珪,说来听听……” “我以为,要在此战中擒斩史朝义虽非不可能,但希望却稍显渺茫。”第五琦留意着杨错表情的变化,谨慎地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放弃以史朝义为目标,寻求更多地歼灭叛军的有生军力。” “放弃史朝义?”韦皋惊讶地说道。 杨错抬手止住了韦皋,随后示意第五琦继续。 “如果史朝义当真是想撤出新安县城,必然会尽起城中兵马,配合周子俊对外猛攻。”第五琦起身走到帐中的沙盘旁边,指着上面标注的新安县城小模型说道,“我的计划是——首先,全力阻击史朝义的突围。依靠我军挖设的壕沟以及设置的诸多陷阱,达成这一步并不困难。与此同时,让周子俊的兵马尽可能地朝新安县城靠拢。” 帐中众人完全被第五琦的大胆计划所吸引,个个听得聚精会神。 听罢,帐内气氛一时变得安静,无不震撼于第五琦的计划。 第29章 城下交锋 不久之后,大队叛军步伐整齐地朝新安县城方向行进。 周子俊驻马而立,抬手在额头上,极目朝南面方向看去。 “周将军,还有多远到新安县城?”一个身材魁梧地青年将领神情有些焦急地向周子俊询问道。 “大约十五里上下!”周子俊看出了那青年将领地浮躁心理,声音稍显严厉地说道,“史将军,那杨错并非一般对手,稍侯一定要听令行事,切不可卤莽。崇义已经出了事,我不知道该怎样向薛嵩交代,你千万不能再有个差池!” “放心吧,我明白!” 这时,一骑飞马急驰而来。 来到了周子俊面前。 马上的骑士翻身落马,单膝跪地行礼道:“启禀周将军,围困新安县城的唐军正列阵准备迎击我军。” “反应挺快!”周子俊轻抚跨下坐骑的鬃毛,让战马更安静些,沉声说道,“郝玭那混蛋的骑兵动了没有?” “只看到步卒列阵,没有看到大队骑军的动静!” “周将军,怎么了?”史朝靖见周子俊眉头微皱,不解地询问道。 “杨错定是对我军的计划有所察觉,他将郝玭的风骑军留下没有动用,十之八九是为了防范薛忠义的骑军。”周子俊想了想,回道,“不过这样也好,能用薛忠义的五千骑军牵制住郝玭的八千骑军,值了!”少了郝玭那混蛋,接应陛下撤退就要容易得多。” “郝玭有那么厉害?”史朝靖眼中精光闪烁,握刀的右手不自禁地一紧。 周子俊对史朝靖一向看重的很,见到史朝靖如此表情动作,立知他心中所想,板下脸厉声说道:“那郝玭骁勇善战,连阿史那承庆都奈何不得他。史将军,稍侯一定要听令作战,不可意气用事。” “是!我知道了。”见自己想法被周子俊说破,史朝靖悻悻地应道。 周子俊是叛军老将,史朝靖等人在他面前都是晚辈,不由得低下了头。 “传令,大军加速行进……”周子俊点点头,随后大声喝令道。 至下午申时,激战终拉开了序幕。 “呜……呜……” 号角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此起彼伏,天地间满是振聋发聩的鼓角声,伴随着翻腾的烟尘直冲霄汉。 太阳已经西倾,天空中的云朵泛着隐隐的红赤之色,为地面上的血战凭添数分惨烈的意味。 广阔的平原上,是人、马的海洋,是刀枪的海洋,是旌旗的海洋,是杀喊声的海洋。 周子俊不留任何余力,四万余叛军排成密密麻麻的方阵,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狂卷而来,向唐军的防御阵发起一浪接一浪的猛烈攻击。 “不要停,一举冲破敌阵!”虽是身为主将,但周子俊却仍如同普通小校一般冲锋在最前列,他那雄浑有力的怒吼声无时无刻不在战场上回响着。 因为他知道此战十分之重要,只有接应史朝义出城,才能有未来。 一旦接应失利,大燕就彻底的完了。 史朝靖神情异常激动,口中不住地厉声狂吼。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却天生不惧血腥。那翻飞的残肢,飘洒地鲜血,反而让他产生一种异样的冲动。 “杀,杀,冲过去!”猛一夹马腹。史朝靖如同狂暴的旋风般杀进了敌阵深处。 四百余曳落河重骑毫不迟疑地一同加起速,紧紧跟随着史朝靖。 一袭黑色重甲,身跨黑色战马。手持黑色骑枪,这四百余曳落河宛如黑色的死亡飓风。 飓风过处,带走一批又一批的生命。 一般步卒面对这支从头武装到脚的铁甲重骑,根本连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往往一刀砍下,一枪刺出,接下来所面临的命运就是被黑色的骑枪刺穿胸腔,亦或是被巨大沉重的战马直接踏成肉泥。 但,饶是如此,唐军士卒仍是前仆后继地迎上来,不畏生死地与悍敌纠缠。 冲上,倒下,再冲上,再倒下……一批又一批! 依靠曳落河地护卫,史朝靖在唐军阵中肆意冲突,浑身上下都被敌方士卒地鲜血浸透。 杀到快意处时,他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一声。 “娘的,鬼号什么?”一个愤怒已极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了过来,伴随而至地,是一连两支的狼牙羽箭。 箭啸如凄号。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 史朝靖心神一凛,感觉到极度的危险来临,急举大刀奋力前劈,斩落了其中一支羽箭,但另外一箭却越过了拦截,直奔颈脖。 情急之下,史朝靖顺着箭袭的方向,身体疾速后仰,差之毫厘地躲过了这一箭。 但箭身附着的凌厉劲风,堪堪地在史朝靖脸面上带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被逼到如此狼狈境地,史朝靖又羞又恼地挺身而起,喷火的虎目很快地寻找到了那可恶的敌手。 一群蓬头披发、相貌古怪的敌军步卒正迎面而来,最当头的一名年轻敌将手中正握着一弯强弓,甚至还能看到弓弦在微微颤动。 见两箭全部落空,韦皋目射奇光,但手中动作却丝毫不停,迅速从箭囊中抽出四支箭,将其中两支叼在嘴里,另两支则紧扣弦上,两臂猛一发力,弓成满月。 “蓬!”弓弦震动,两支狼牙如流星一般划空而出。 “可恶!”距韦皋还有七十步开外,史朝靖愤怒地狂吼一声,急纵战马不顾一切地猛冲向前。 “史将军小心!”统领这一部曳落河的正是史朝义的部将,他一见史朝靖以身犯险,一边大声提醒,一边急领麾下重骑追赶上去。 前面两箭还在空中,韦皋又取下叼在口中的两支狼牙,动作娴熟异常地再一次完成了开弦的动作。 接连躲了三箭,史朝靖还是没能避过最后一箭。 黑色的铁盔被锐利的羽箭从顶部透入,随后在强劲的冲力驱引下疾飞而出。 铁盔被射飞,束发的锦带似乎也受到箭劲的侵坏,原本梳理整齐地鬓发顿时散落了下来,乱七八糟地披在史朝靖的面颊上。 “我要杀了你!”双眼瞬间红赤,史朝靖不惊反怒地狂吼一声,使劲一夹战马,双手持刀以力劈华山之势,破空击出。 “呸!”韦皋不甘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随手将强弓丢给身旁的亲兵,接过自己的大刀,毫不闪避地迎向狂袭而来的曳落河骑兵。 “杀!” 紧随韦皋的千余无当飞军捶胸狂号,悍不畏死地展开了与曳落河的对抗。 不到五十步时,千余把连弩开始了咆哮。每弩八矢,八千余支劲矢瞬间将奔腾的骑兵狂潮淹没。 显眼的史朝靖更是重点招呼的对象。 两名曳落河兵浑身是箭,刺猬一般地连人带马轰然扑地,他们以自己做盾牌为史朝靖挡住了多达百支弩矢。 余骑被撂倒,其余重骑仍不可阻挡地冲袭了过来。 愤怒已极地史朝靖毫不迟疑地选中了韦皋,刀如迅雷全力斩下。 “给老子去死!”韦皋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刀。 骑马和徒步的差距立时显现了出来,韦皋紧咬牙关。还是没能扛得住。 “踏踏踏……”连退了七、八步,韦皋才勉强站稳了脚跟,那边史朝靖又急追而至,大刀再次斩出。 身体向旁一跃,险险地闪过刀锋,韦皋毫不示弱地挺刀“刺”向史朝靖马腹。 骑、步军的两大精锐之师,在此发生异常激烈的撞在一起。 曳落河如迅疾的怒潮,横冲直撞,挡者披靡;无当飞军则是那坚韧的磐石,以诸般诡异的战斗方式。死死抗击着这股怒潮。 无当飞军顶住了曳落河骑兵后,其他唐军立时感觉压力大减,更加顽强地抵抗着叛军的猛攻。 饶是如此,战线还是逐渐地向新安县城靠拢了过去。 新安县城北门,除却留守阻敌地士卒外,其余一万两千余叛军齐聚于此。 城楼上,史朝义亲披甲锐,手持长槊,慨然长喝道:“援军已至,诸军可愿与我死战破敌!” “死战破敌!”阿史那承庆用大刀重重顿地,瓮声瓮气地怒吼道。 “死战破敌!”吼叫的人群越来越众,片刻后万余军士声同一人,激越的声音直冲天际,连城外震天动地的鼓角、喊杀声都掩盖不下去。 只有突破敌军重围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开城!”猛将长槊高举向天,史朝义厉声喝令道。 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城内叛军蜂拥而出。 “元戎弩队,开弦!” 一见叛军出城,等候多时的薛兼训高举右手,声嘶力竭地下达着命令,随后手臂重重落下。 “放!” “嗾……”数千支劲矢脱弦而出,在天空中织成一片阴云,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狠狠地扎向外涌的叛军。 “列阵,举盾!” “冲过去!” 叛军阵中传出声声厉吼。 已出城的叛军都是刀盾步卒,他们高举盾牌,列成密集地阵型,快速朝外围地唐军防御阵地逼近过去。 在他们身后,源源不断的叛军向外涌来,列阵,冲击…… 北城楼上,几乎集中了新安县城仍可使用的所有投石车,所有能被投掷的东西,全部都被扔了出去。 更近时,唐军的其他弓弩兵也开始了攻击。 密集的羽箭,飞舞的石块……统统交织在一起,几乎遮蔽了天空。 当叛军突进道距那两道阻敌壕沟还有不到百步时,由山字营和无当飞军暗中设置的各式各样的陷阱,开始发挥起了威力。 藏于地表下的铁蒺藜、带毒的机关暗箭、陷坑……以及其他叛军没见过,甚至没想到过的陷阱,成为一个个的噩梦。 这些陷阱地目的不在于伤敌,而在于阻敌。一旦前进受阻,唐军的弩兵便得到一些活靶子。 “不要停,冲!”在将领的呼喝声中,叛军士兵也狠劲尽发,悍不畏死地潮水而进。 “没有军令,不得后退一步!”壕沟后,哥舒曜长枪顿地,厉声断喝道,“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以镇西军为主的阻敌唐军将士军声狂吼,呼应着哥舒曜。 新安县城东,叛军大将薛忠义率本部骑军奔驰在平原上,疾速朝业已沸腾的战场狂卷而去。 “风骑军,跟我来!”郝玭将长枪高举向天,龙吟虎啸般的喝令声直冲云霄。 第30章 恶战突围 “咚咚咚……” 新安县城北城楼上,史朝义亲自横槊击鼓,为叛军将士助威涨势。 “不要停下,冲,冲过去,与敌近战!”叛军大将郑钟身批甲锐,手中长剑,奋力前指,声嘶力竭地喝令道。 轰隆的鼓角声震天动地,无数叛军士卒纵情呼号着向阻击突围的唐军的军阵发起冲锋。 劈头盖脸的箭雨,阴损诡异的陷阱,宽深的壕沟……在这一刻似乎都已不成为阻碍。 新安县城叛军士卒脑中所想的事情只有一件,尽快突破敌军的防御,与外面的援军会合。 在如此信念的激励下,所有人都不顾生死,不惜伤亡,无惧无畏地迎着漫天箭雨狂冲狂突。 一个人倒下,后面人立即跟上。 无法将扛持的大木横架在壕沟上,就以自己垂死的身躯添堵沟渠。 如此疯狂的景象,连作为对手的唐军将士深感惊叹。 然而,惊归惊,叹归叹,手下却不允许容半点情。 “蹶张弩手,标尺六,十轮连射!” “弓箭手,标尺四,连射连射连射!把箭囊射空!” 薛兼训站立在一坐人造的土台上,两眼直盯盯地看着前方的叛军,温和的面庞此刻变得异常狰狞,口中不住地下达调整着命令。 “连弩手,开始截击!” 一旁的旗号兵娴熟地挥舞手中红白两色小旗,迅速将薛兼训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见得薛兼训的讯号,哥舒曜高声呼喝命令,壕沟后负责阻击敌军突阵的长兵器士卒很快以半蹲姿势将身体俯下。 在他们身后,三排三千名弩兵露出了血腥的獠牙。 “三段,并列射击!”统兵的都尉等候得心焦不已,见终于轮到自己,表情兴奋中带着几分嗜血的意味,厉声狂吼道。 早已上箭开弦的连弩兵们,在一霎那间开始了愤怒地咆哮。 沉闷的弩弦震动声后,一排密集的弩矢平射而出,带着凄厉的啸叫,向猛扑过来的叛军疾迎上去。 连弩最早是由诸葛亮发明,每弩仅能扣六矢,后来经几番改造,技术成熟后成为式制装备的“元戎连弩”每弩可配十矢,平射射程可达一百三十步,五十步内可穿透两层熟牛皮,劲力十分强悍。 而颇为喜欢鼓捣器械的安思霖,又在这基础上进行了一系列该进,让元戎连弩的损耗度大大降低,生产工艺也获得降低。 上千具连弩,一轮并列射击就是万箭齐发。 密集的箭云呼啸着划过天空,宛如一把平斩的利刃,生生将狂涌地人潮的砍去一截。 第一排士兵完成发射后,立即将身体蹲下,动作迅速地给弩具上箭,同时也给后排连弩兵让出了空间。 稍稍等候了片刻后。第二轮的万支弩矢咆哮而出。完成发射的士兵又如前排同伴一样,蹲身给第三排士兵让出空间。 待第三排连弩发射后,第一排士兵堪堪完成了上箭的工作,立即站起身。 三排士兵将发射、上箭的时间掐得极准,彼此间的配合天衣无缝。 远程依靠蹶张弩、中程依靠一般弓箭,近程则是连弩,从城墙脚到壕沟这三百步的距离,无一处不被漫天的箭雨笼罩。 看着叛军士兵如同韭菜一般,被割了一茬又一茬,但冲锋的势头却是丝毫不减。 那惨烈地景象令久经沙场的哥舒曜都深深地感到震撼:“强悍的连弩,疯狂的叛军!” 哥舒曜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换成自己麾下地兵马面对连弩发起冲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片刻之后。得出的结果令哥舒曜自己也咋舌不已,除非连弩兵的箭矢用光,否则在这样一个三段并列射击阵面前,上去多少就会倒下多少。 新安县城城楼上,史朝义也为远方那连弩狂涛的骇人景象所震惊,不自主地停下击鼓的动作,大声冲身后的许季常喊道:“许卿,你看那是什么弓弩,为何有如此威力?” 许季常早已注意到了,听得史朝义相询,急步上前回道:“陛下,那应该就是唐军的新式劲弩,名为元戎连弩,据闻可以一弩数矢,威力惊人,昔日周将军攻打山南东道的时候曾经遭遇过此种劲弩。” “原来这便是连弩,世上居然有如此霸道的劲弩。”对连弩虽曾有些许耳闻,但耳听毕竟为虚,眼见方可为实,直到此刻亲眼目睹,史朝义才算真正相信了。 “连弩虽然惊人,但杨错对连弩的使用才更加令人骇然。”许季常点点头,他对史朝义在第一时间就看出连弩地优缺点并不感到奇怪。 强悍的威力,是连弩的优点;较短的射程,烦琐的上箭,惊人的箭耗,则是其缺点。 若以连弩单独面对骑、步军的攻击,结果必然是死得很难看。 但眼前唐军的防御阵型,却是在将连弩的威力发挥到极限地同时,将其弱点全部掩盖了起来射程短,有身后的蹶张弩来掩护;上箭缓慢,有那“并列射击”的阵型。 “希望唐军的箭矢数量有限。”史朝义极目远眺,沉声叹道,“周将军他们似乎靠过来了一些,看来得靠他们。” “陛下,让骑军出击吧!”蔡文景看着城外惨烈的景象,心焦地请命道。 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出击的叛军全是步卒,蔡文景、骆悦的数千重骑兵始终未被动用。 “再等等……”史朝义面沉如水,缓缓摇头,随即便凝神观望起城下的战斗。 “陛下……”蔡文景还待继续请命,却被一旁的许季常轻轻拉住。 “蔡将军,且耐心一些,陛下在等候机会!”许季常低声对蔡文景说道,“城外既有壕沟,又有陷阱,加上如此密集的箭雨,骑军若是先行出击,恐怕还未与敌军正式接锋就要折损近半。” “只有先用步卒踏破陷阱。填平壕沟,消耗了敌军箭矢,骑军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届时再加上周子俊将军的靠拢,就有很大机会一举将唐军击溃。如此非但能突围成功,更能予杨错以沉重打击,便于我军此后的作战。” 顿了顿,许季常恳切地说道:“蔡将军,你和骆悦将军的骑军才是陛下手中最得力的杀着,且耐心些!” 蔡文景神情一阵激奋,看了看不远处的史朝义后,转头冲许季常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会意。 “陛下,末将下城整顿军卒士气,确保能以最强状态出击!” 史朝义微一颔首,却没有回身,右手轻轻抬起。 蔡文景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大步离去。 许季常轻步走到史朝义身侧,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端详城下的战局。 这时,北面的周子俊军已经逐渐地逼近过来…… “杀!” “杀!” 郝玭和薛忠义同时暴喝出声,两股奔腾的骑兵狂潮迎面猛烈地撞击在了一处,随着轰地一声巨响。卷起千重激浪。 上万骑军绞战起来,平原上到处都是奔腾的战马,到处都是劈砍的战刀,挺刺的骑枪,到处是飞舞的羽箭。 在飞扬的铁蹄下,大地害怕地颤抖着,漫天地烟尘飞舞,遮蔽起天空中的垂落夕阳。 蓝红两色的狂潮的每一次碰撞,都要凭添无数怨魂。 不多时,原本安憩的平原。已被鲜血和死亡惊醒,无助地呻吟起来。 “挡我者死!”郝玭跃马挺枪,如一道红色闪电在混乱的战场上突进突出,所向皆靡。 长枪之下,难逢三合之敌。 起先,不少自负勇力的契丹、突厥骑兵,见郝玭“嚣张”如斯,都愤愤地上前缠战。 但一连二十余骑被长枪贯喉之后,再也无人敢于直面这个煞神。 与这些“不识好歹”的契丹、突厥人不同,薛忠义选择了避开与郝玭单战,很明智地统领一彪精骑转寻对手的软肋突击。 薛忠义虽然一直没有机会和郝玭交锋,但是他知道郝玭的作战风格,与曲环同承一脉,几乎都是转进如风,一击必中。 亲睹郝玭地悍勇无敌,刚刚伤愈的风骑军第一曲新统领拔里休哥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热血,纵声狂啸。 他那标志性地狼嚎战斗号令响彻战场。 整个第一曲的风骑兵都在自己统领的感染下,纵声狂吼起来。 一时间,战场上狼啸重重。 出人意料地,叛军中的契丹骑兵听到这回荡战场的狼嚎声,微愕之后,居然也长啸附和起来。 北疆的苍狼逐鹿,野马欢歌,仿佛又回到这些久别草原的契丹汉子眼前。 听到这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薛忠义心中猛地一沉,当即冲身后的号角兵喊道:“传令,全军摆脱缠斗,与敌游击!” 常年在北疆与异族作战的薛忠义,自然知道狼嚎是契丹人战斗时常用战斗呼号。 很显然,郝玭地骑军中有契丹人。 薛忠义麾下中也有超过千人的契丹骑兵,但很不巧的是,这些契丹人到目前为止对叛军的认同感、归属感还很是不够。 而内中主要的原因,便是北方诸州郡长期以来受异族入侵骚扰,激起汉人对契丹人深刻的仇恨和鄙视。 在这种仇恨和鄙视的情绪下,想让契丹人产生归属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史朝义虽然和契丹没什么仇恨,但他父亲的主子安禄山有。安禄山曾经为了边功,无所不用其极,坑杀了不少契丹、奚族的首领。 如果不是为了生计,这些契丹人很难选择在叛军中卖命。 薛忠义虽深知这一点,却无力改变某些事情。 以眼下的这种情况,继续缠斗下去,很可能会造成部分契丹骑兵的哗变。 但是,害怕什么,偏偏还就来什么…… “契丹勇士们,我是契丹述律部的述律阿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自嘈杂的战场中骤然响起。 第31章 存心让路 通过斥候和旗号,杨错能及时地掌握着各处战场的战况进展。 北面的主战场,统军与周子俊激战的田神功,按照事先安排的计划,正逐渐地让周子俊朝新安县城靠拢。 但是由于叛军攻势凶猛,田神功所部伤亡不轻。 哥舒曜、薛兼训正在拼死阻击史朝义的朝城外的突围。 他们凭借陷阱、壕沟,和那密集的箭阵,暂时压制住了新安县城叛军,伤亡也比较小。 不过,叛军的悍不畏死的作战,给了哥舒曜很大的压力。 东面战场,郝玭正率风骑军和薛忠义的骑军缠战一起,暂时还分不出胜负。 风骑军比叛军骑兵要多出三千余骑,杨错对郝玭也有着绝对的信心,想必薛忠义也闹不出什么花样。 同时,杨错也不得不承认郝玭没有余力支援其他战场。 少了这分助力,实在有些遗憾。 此外,在新安县城东、西两门,高辅成、仆固玚各领一部士卒正做佯攻状,目的自然是为了不让史朝义看出唐军的真实意图。 整个战局呈现出焦灼。 看了看帐外的天色,李泌笑着对杨错说道:“大帅,看来是时候放史朝义和周子俊汇合了!” “李长史说的在理。”第五琦附和道,“周子俊攻得太猛,再继续拖下去,我军伤亡必大。就算此后计划成功,也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仆固将军和柏将军他们准备得如何?”杨错微微颔首,向李泌询问道。 如果仆固怀恩和柏良器没有准备好,那就不能放他们汇合。 “仆固将军他们业已准备妥当,大帅尽可放心!”李泌笑着点头说道。 “传令,薛兼训的劲弩兵先行向东南撤退,田神功和哥舒曜随后跟上,命他二人注意相互掩护。再让高崇文领他那一部飞军接应田神功和哥舒曜。”不再犹豫,杨错当机立断下令道。 传令士兵离开后,杨错转身对李泌和第五琦说道:“两位,血战在即,届时可能我也无暇顾及你们。为策万全,你们即刻护送雍王到渑池,先在那里休整些时候。我会命人将最新战况报给各位!” “我等祝大帅大捷!”李泌和第五琦知道战局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并不多说什么,躬身行礼后相携离去。 他们去雍王李适的帅帐,护送他撤离凶险的前线。 “传今……” 杨错又连续发布军令,确保整个计划完成。 “锵!”再一次的猛烈碰撞后,韦皋连退了十余步,还是未能收住退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嗬……嗬……嗬……”左手撑地,两腿微曲,保持着能使自己随时蹦起来的姿态,韦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滴落。 不远处,史朝靖同样颇显狼狈地驻马喘气,由于铁盔被射落,他现在的模样倒跟篷头披发蛮人很相似。 酣战了五、六十合后,史朝靖凭借战马之利略占上风。 韦皋虽然是徒步,但他久经沙场撕斗的经验明显超过初上战场的史朝靖,每每能在危险地时刻脱困。 然而,有马和无马的差别还是逐渐地显现了出来。 “韦皋,我一定要杀了你!”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史朝靖喘气喝骂道。 “废话少说,有本事就过来!”韦皋平定了一下气息,咧嘴戏谑地一笑,状似不屑回骂道。 冷哼一声,史朝靖猛策战马,借着冲势,手中大刀自上而下斜斩下来。 “拼了!”牙一咬,韦皋暗喝一声,身体一跃而起,大刀倒拖在后,疾步前迎。 近至不到十步时,韦皋双手持刀,猛地发力,刀身抡足全圈狠狠地砸了下来。 两柄大刀在空中相撞,迸发出耀眼的星花。 “去死!”将韦皋迫得连连后退,史朝靖纵马紧追。恨恨地挥刀再次斩出。 “娘的,不妙了!”手臂已经发麻,韦皋情知不好,借着后退的机会,快速思索着对策。 眼见顽强的对手即将授首,史朝靖嘴角扯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但他的笑容并没能持续多久。 又是一声刺耳地金铁相撞声,一把巨大的唐刀及时赶到,架开了史朝靖的大刀。 史朝靖天生神力,一时间居然也受不住唐刀上传来的力道,连人带马急退了好几步。 韦皋一见来人,长长地出了口气,两腿一软,以刀撑地,无力地笑道:“龙哥你再来晚点,我可就悬了!” 蓬头彩面的孟龙嘿嘿一笑,以他那腔调奇特的汉话说道:“成了亲,你就不中用了!” 韦皋在和政公主的做主下,娶了张延赏的女儿张宁为妻。 而张延赏在河西协助杨天佑,并没有来这里。 “龙哥,这家伙很厉害的,又有一匹好马。给我一匹马,未必会输给他!”韦皋悻悻地说道。 孟龙一阵怪笑,让他的五彩面容看起来更加怪异恐怖。 史朝靖神情紧张地打量这横插一杠子的怪人,一时间居然不敢动手。 “传令让咱们撤了!”眼睛盯着史朝靖,孟龙头也不转地低声对韦皋说道。 “撤,撤,撤……”韦皋出了口气,忙不迭地轻声回道,“都快累死我了。不休息会,就赶不上下面的大战。” 顿了顿,韦皋左右一张望,又把目光回到史朝靖身上,不怀好意地低笑道:“等下换匹马,一定要再跟这家伙斗一斗。要是能擒住他,估计我也能升中郎将了!” “锵……”孟龙忽然猛挥一刀,硬生生将一名曳落河骑兵连人带马劈退十余步,随即打了一个尖锐地呼哨。 正与曳落河骑兵恶斗地无当飞军听到呼哨声后,立即脱离战斗,相互策应着向后撤去。 从地面挑起一杆长枪,孟龙一把抄过奋力掷出。 长枪带着疾劲的风声,直奔史朝靖而去。 早有防备的史朝靖,忙挥刀斩出。 但飞枪地力道实在强劲,史朝靖又有些力竭,居然未能将其斩落。情急之下,扭转身形才堪堪地避了过去。 但到回神,却见对手已然南退而去。 “史将军,您怎样了?”都尉统领曳落河骑兵急驰至史朝靖身旁,关切地询问道。 “我没什么!”史朝靖打量了都尉的身后,有些惊讶地说道,“怎么少了这么多人?” “那支样子古怪的步卒,战力相当强悍,而且什么乱七八糟的怪招数都用。很难对付!”都尉很是无奈地说道,“曳落河骑兵折了上百骑,才换他们不到几十人!” “杨错那混蛋,从哪找到这么一队怪人来?”史朝靖愤愤地诅咒道。 “呜……呜……!”激昂的号角声响彻战场。 史朝靖精神一振:“唐军撑不住了,快,跟上周将军,会合陛下!” 两百余曳落河骑兵呼啸起动,朝南面狂卷而去。 由于唐军承受不住两面的打击,开始败退下去,周子俊军阻力锐减。迅速朝新安县城靠拢过去。 薛忠义担心地事还是发生了。 敌军中那个述律部名叫“述律阿虎”的契丹人,很明显是契丹部族中一个颇有名气的人,当他以契丹话自报姓名后,很快引起了契丹骑兵的骚动。 随后又有一个叫“拔里休哥”的人报了名号,又引起一些骚动。 薛忠义虽然能听懂和说契丹话,但他的声望还不足以能完全压制住这些桀骜的契丹骑兵。 契丹人生性凶悍,也最看重善战地勇士,敌军中那两个叫拔里休哥和述律阿虎的人,恐怕恰恰就是契丹部族中的勇士。 听了那两人的蛊惑话语后,原本就心有不满的契丹骑兵当下就有近百骑撤出了战斗。 不敢再犹豫,薛忠义立即率军摆脱了与敌军地缠斗,拉开距离与其游斗起来。 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回首顾望麾下的骑兵,薛忠义不由暗觉心惊。 那些契丹骑兵似乎都在低语着什么,甚至连突厥骑兵都显得有些异样。 同样都用契丹人,怎么人家就不会军心不稳?这仗还怎么打?薛忠义心中暗暗叫苦。 “述律阿虎,你带人去招拢那些契丹勇士,能拉多少是多少,愿意投靠我军的当然好,不愿意的,都可以回北疆草原,不强求,只要让他们不跟史朝义就行。”见薛忠义撤出战斗开始游击,郝玭没有着急追赶,先把述律阿虎找过来交代道。 “郝将军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全拉过来!”述律阿虎猛一点头。 “避开北面的叛军,注意安全!”郝玭拍了拍述律阿虎的肩头,恳切地说道。 “嗷……呜!”述律阿虎一声长啸,领着自己地两百多人奔驰而去。 “拔里将军,你领第一曲左翼游击薛忠义,我带第二曲右翼游击。”郝玭对聚拢到自己身旁的拔里休哥吩咐道,“第三曲南撤五里休整待命,随时准备配合大帅抄击史朝义后路。切记,你的任务不是与叛军死战,而是尽量拖延迟滞他们。” “得令!”拔里休哥和第三曲统领同时抱拳领命。 “一定会赢!”郝玭一挥长枪,相当肯定地说道,“走!” 拔里休哥和第三曲统领神情激动,伸出右拳,在空中轻轻一撞,同时高喊道: “一定会赢!” 很快,完整地风骑军一分为三,各自呼啸而去。 “敌军退了!” “敌军退了!” 新安县城内外,一阵山呼海啸。 “陛下,敌军退了,咱们可以撤了!”蔡文景大步走上城楼,激动地说道。 史朝义面色深沉,没有半点喜色,凝望着唐军退却的方向,半晌不语。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退得太快,也退得太怪……”许季常莫名地说道,让蔡文景一头雾水。 没想到,史朝义居然点了点。 这时,周子俊的大队兵马正迅速朝新安县城靠拢过来。 “退得太快,退得太怪……” 然而蔡文景努力回味着许季常的话,仍是不得其解。 第32章 断尾求生 披甲执锐的郑钟急匆匆地走上了城楼,汗水满颊、神态疲乏的他,已经不复往日的儒雅风范。 虽然没有亲自冲锋,但郑钟此前却一直在城外督战,极大地鼓舞了军卒的斗志士气。 将配剑收回鞘中后,郑钟躬身向史朝义行了一礼,声音略显嘶哑地说道:“陛下,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郑将军也看出来了!”史朝义缓缓转身,沉吟着说道。 “唐军虽然腹背受敌,但他们似乎还有不少兵力没有投进来,此战如此重要,臣实在想不出杨错有什么理由保存实力。”郑钟点头说道,“此外,唐军在退却的时候阵型散而不乱,并不像是无力再战的样子。” 事实上,直到唐军退却,新安县城的叛军还没有在真正意义跟对手接上锋。 接近一个时辰,七千余叛军步卒始终在努力尝试突破陷阱、壕沟、箭雨的阻碍,寻求到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机会。 终于勉强地填平了那可恶的壕沟后,郑钟正准备整军发起最后的攻击,没想到对手居然自己主动退了。 但正因为没有短兵相接,郑钟才能够较为冷静地观察出战局的异常之处。 史朝义轻轻点头,随即向许季常问道:“许卿,你怎么看此事?” “陛下,虽然有些不吉……利。”许季常蹙着眉,拈须说道,“但臣怀疑,杨错可能已经设下诡计,等着我们往里钻。” “什么诡计?”蔡文景惊愕地接口问道。 许季常转头看了看城外正不断靠拢过来的周子俊大军,没有直接回答蔡文景的询问,“我隐隐有这样的感觉,唐军在拼死阻挠我城中兵马突围的同时,对周将军的阻击力度似乎要小上许多。” 其他人还未弄懂许季常的意思,史朝义却已会过意来,沉声说道:“许卿的意思是……杨错故意放周将军进来与我会合?” “恐怕正如陛下所言。”许季常微微颔首。 “杨错此举地意图何在?会合周子俊将军的兵马后,陛下手中便至少拥有五万大军,杨错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么多大军……啊……”郑钟捋髯不解地分析着。 突然间,他面色骤变,不自禁地轻噫出声,以难以确信的语气说道,“难……难道……杨错真是想将我新安县城驻军和周子俊将军的兵马一口吞掉?” “什么?这怎么可能?”蔡文景立即惊讶地叫了起来。 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唐军自与叛军交锋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主动让城外与城内的大军汇合,就不怕关门打狗不成,反被狗伤吗! 奇也就奇在这里。 因为坐拥大唐最精锐四镇兵马的杨错,实在有这种可能干得出来。 史朝义神色复杂地说道,“杨错素来胆大,他极有可能以退为进,玩一出欲擒故纵的把戏。他先放周子俊与我会合,而后再引军将我大军围住,以求消灭……” “他凭什么妄想歼灭我军?”蔡文景仍是不信,疑惑地说道,“与周将军会合之后,我军兵马并不比杨错少到哪里去。,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然而,蔡文景却没有把握住要害。 “粮草!”许季常淡淡地说道,“我军粮草短缺,杨错粮草宽裕。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他根本不需要与我军死战,只要将我军再度围困在这新安城里,就极有可能拖垮我军。” 毕竟谁也不是张巡,做不到那种程度。 天底下只有一个“张巡”! “他这是妄想!”蔡文景不服地接口说道,“若我军困守新安县城,他的诡计还有可能达成。若我大军全军突围,他凭什么能拦住我军。” “就算是我军全军突围,只要杨错有心阻截,也不是拦不下来。”许季常语出惊人地说道,“他根本就不需要与我军死战,只要以虚虚实实的攻击来拖延我军行动即可。” “若我军行进速度受到限制,便很可能在脱困之前,先因乏粮而溃败。而最为关键地是,当周将军的大军也被杨错包围后,我军在周边州郡实在抽调不出什么兵力来增援。” “杨错先前所以不敢强攻新安县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有周将军的大军在外威胁着他。然而,一旦周将军也被围住,情况就大大不妙了!” 说到最后,连许季常自己都倒吸一口冷气。 蔡文景表情惊讶中带着几分迟滞,很显然他已被许季常的分析折服,进而深深地担忧起来。 “陛下,请即刻出城北撤,或许还来得及摆脱杨错的包围!”郑钟急切地劝谏道。 这时,周子俊携史朝靖及两百余曳落河骑兵脱离大队人马,先行驰入新安县城。 “陛下没事吧?”翻身下马后,周子俊左右张望,异常急切地喊道。 骆悦迎上前来,行礼后回道:“周将军,陛下正在城楼上!” “陛下,陛下……”领着史朝靖,周子俊大步流星地登上城楼,见着史朝义后,撩袍单膝跪地,激动地说道,“臣来迟了,劳陛下受惊,实是万死莫辞!” “见过皇兄!”史朝靖则是双膝跪地,深深地伏在青石板面上。 “周将军,靖弟,都起来吧!”看到手下大将和同族弟弟出现在跟前,史朝义也不知是该喜该忧,亲自上前将二人扶起,只是轻叹气说道。 “谢陛下(皇兄)!” 待二人站起身来,史朝义才留意到史朝靖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神色微动地询问道:“靖弟,你可曾受伤?” “多谢皇兄关怀,小弟并无大碍!”史朝靖激动地抱拳。 周子俊很诧异地看到,包括史朝义在内的众人全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似乎没有半点摆脱敌困的喜悦,不由得愕然问道:“陛下,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许卿,你将先前分析地情况,给周将军简要地说明一番!”史朝靖轻拍了拍小弟的肩膀,转头对许季常说道。 “是!”许季常点点头,“周将军,事情是这样的……” “什么,杨错竟然是诈退?”周子俊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个结论,在他看来,是其麾下将士历经苦战之后才将劲敌击退。 周子俊问道:“陛下,事情是否搞错了……” 他实在不相信这事情是真的。 自己百战辛苦,居然还是别人的计策一部分,换谁都会觉得不可能。 “周将军,目前的关键不在于这个猜测是否有误,而是如何确保陛下和这数万大军安然地退出新安县城。”许季常耐心地说道,“撤退过程中,不能有半点差池。所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子俊楞了楞,不得不点头认可许季常地话:“那该怎么办?继续留在新安县城不是个办法,还是尽快北撤吧?” “周将军说的对,还是尽快北撤吧。”蔡文景点头附议道。 对周子俊、蔡文景的提议,史朝义未置可否,反而掉头望着西边的天际。 此刻,夕阳已经尽没,连最后一丝血红余晖也已消散,天色正迅速地昏暗下来。 带着浓郁血腥气息的晚风,徐徐拂过平原和城池。 这一刻的宁静感觉是何等的宝贵,却像是温水一样,令一些沙场宿将不得不平添警惕。 “入夜了,不妙!”片刻后,史朝义莫名地说了一句话。 除了许季常能够真正领会史朝义的意思外,也只有郑钟隐约地猜到了些什么。 其他周子俊、史朝靖、蔡文景则完全是一头雾水。 夜间撤退,本是史朝义自己做出的选择。 按照起先的计划,只要与周子俊里应外合突破围困后,史朝义便可以利用夜色作为掩护,迅速地率大军北撤。 唐军包围被破,仓促之下未必敢追击。 而且就算追来,也可以利用疑兵计阻截。 等到天亮时,说不定叛军就能与唐军脱离。 然而,现实的发展,却打破了计划的安排。 面对很可能是故意撤消包围地唐军,黑夜非但不能成为掩护,反而可能给对手提供偷袭的便利。 如果许季常的分析确实无误,那么杨错极可能已做了伏兵之类的安排,专等叛军撤退。 夜色,同样也是突袭的最佳掩护。 待许季常解释之后,会意过来的众将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陛下,时间紧急,时间越的拖久对我军就越是不利,需得早作决定。”见城上士卒已开始掌起火把,郑钟急切谏。 许季常略一思索,谨慎地提议道:“臣有一计,请陛下与诸公参详!” “许卿,请讲!”史朝义忙道。 “臣以为,我军的当务之急不在其他,只在于确保陛下的安然撤退。陛下但能回得洛阳,便可主持大局来。” 许季常有条不紊地说道,“而以眼下的情形,陛下若是跟随大军一起撤退,一则目标太大,二则耗费时间。与其如此,不如且以曳落河骑兵护卫陛下先行撤出,大军则随后跟上,稳妥行进。” “就算杨错再围上来,至多能够围住大军,想要截住陛下却是机会渺茫。而大军只要不冒进,杨错想要一口吞下也非易事,若能撑个几日,陛下或许便能调集兵马来援。如此便可两全齐美!” “这个计策大妙!”思索片刻后,周子俊第一个表态,赞同地说道,“史将军和阿史那将军护卫陛下先撤,骆将军和蔡将军的骑军也一起护卫陛下。我跟高秀岩将军留下来统领大军与杨错那混蛋纠缠。” “许卿的计划极是在理,陛下宜应采纳!”郑钟等人也相继附和,“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虽然群臣赞同,但史朝义内心深处却有些担心。 自己并没有父亲那样的号召力,又不像安庆绪那样子承父业具有正统性。一旦真的丢失新安县城,真的能够守住洛阳吗? 如果丢失了洛阳,自己还能卷土重来吗? 史朝义一想到这些,就无限怀念田承嗣和能元皓。 许季常见史朝义迟迟不能定下来,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好吧!”蹙眉思索片刻后,史朝义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两盏茶的工夫后,史朝义、许季常、郑钟等人在阿史那承庆、史朝靖的护卫下,领数百曳落河骑兵出新安县城,消失在夜色之中。 就在史朝义离去后不久,周子俊、高秀岩立刻整顿大军,将业已搜刮好的粮草全部带上,开始缓缓调头准备北撤。 被史朝义留下协助周子俊的蔡文景、骆悦,则统领麾下骑军谨慎地担任起戒备任务。 第33章 夜色杀意 一轮弦月高挂夜空,清冷的月华撒落在人间,给万物都披上一层惨白的外衣,别有一份凄凉意味。 月光下,四百余骑向北面疾驰。 骏马飞奔如风,马背上的史朝义面色深沉,不时地调头回望。 “陛下不必过于担忧。”一旁的许季常留意到史朝义的表情,安慰道,“周子俊和高秀岩二位将军都是沙场宿将,加之我军已有防备,就算杨错想要突袭也非易事。陛下只要尽快回到洛阳,便可抽调兵马增援。” “许卿,还有哪几处的兵马能够调动?” 出乎意料,史朝义居然回的是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样的回答,许季常反而轻出了一口气。 很显然,史朝义并没有因为对周子俊大军担忧而失去他敏锐深远的思维。 轻轻打马,保持着奔驰的速度,许季常思索了片刻,回道:“除了卫戍洛阳的兵马外,汝州、许川、洛阳恐怕都抽调不出兵马来。再往远处去,河北必须留下足够兵马来提防河东的辛云京,也挤不出人。” 顿了顿,许季常给出了一个比较确切的回答:“在臣看来,真正能指望的兵马,恐怕也只有三处了——魏博、淄青和滑汴。” 魏博节度使原本是田承嗣,田承嗣兵败被杀之后,其部下拥立田承嗣之侄、年仅十二岁的田悦接替魏博节度使之职。 史朝义原本心里不许,但是挡不住田承嗣的老部下苦苦恳求,只好答应了。 因田悦年幼,军政大权被符璘握在手里。 淄青节度使向润客,统领的是自己的部下和能元皓旧部,虽然有侯希逸时刻威胁着淄州和青州,却属于疥癣之疾。 滑汴节度使李灵曜,是许叔冀的部下。因为父子都在伪燕朝中,才把滑州和汴州交给了李灵曜。 史朝义微微点头,正待接口说些什么,却见阿史那承庆策马靠了过来。 “陛下,请您和其他人赶紧先行一步,末将随后赶上来!”阿史那承庆瓮声瓮气地说道。 史朝义和许季常同时神色一凛,急声问道:“阿史那将军,有敌军追上来了?” “不是追兵!“在二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中,阿史那承庆闷声回道,“前面好象有伏兵!” 虽然阿史那承庆说是“好象”,但史朝义对此却深信不疑。 作为阿史那承庆这一级的超级高手,非但耳目远比常人灵便,而且在某些时候还能先行感应到危险的存在。 惊讶之余,史朝义更加相信了一件事——唐军确实有阴谋。 能够先行在叛军北撤的道路上安排下伏兵,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阿史那将军,大概有多少伏兵?”许季常急切地询问道。 阿史那承庆抬头望着前方的夜幕,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片刻后说道,“应该不太多,但还是小心为上!” “绕过去!”史朝义沉声说道。”阿史那将军在前面引路,绕过他们……” “阿史那将军,让队伍先停下来。”许季常先对阿史那承庆吩咐了一句,随即勒马对史朝义说道,“陛下,杨错善使连环计策,他既然预设伏兵,绝不会让我等能轻易绕过去。依臣之见,还是先诱出其伏兵,而后一举突破为妙!” 不消许季常说得再详细,同样勒马驻立的史朝义已明了他的意思。 略一思索后,史朝义点了点头,当即招阿史那承庆、郑钟、史朝靖等人前来紧急商议。 当奔驰的骑军到达一处略有起伏地地段时,伏击如期而至。 尽管已经小心翼翼,但当先的七、八骑还是不知被什么绊、陷到了,立时失去了平衡,连人带马轰然栽倒。 紧随而至的,便是一阵密集箭雨。无数黑影一跃而起,迅速地包围了过来。 “退,退,退回去……”瓮声瓮气的呼喝声中,略显慌乱的骑军开始调头后撤。 “截住他们,杀!”黑影中同样传出暴喝声。 就在双方你撤我追。纠缠不清时,又一队蹄下裹布的骑军呼啸而来。 伏兵中的为首者立知不妙,更隐觉这队骑军才是真正的大角色,忙呼喝麾下士卒放弃追击,转而去截击后来地骑军。 然而,先前那队原本正作后退状的骑军居然掉转头,主动攻击了起来。 一场混战开始…… 略显狼狈地摆脱伏兵后,史朝义、许季常等人在史朝靖的护卫下,稍稍放慢了些速度。 设伏的敌兵全是步卒。只要摆脱了围堵,就不担心他们再追上来。 三盏茶的工夫后,轰隆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皇兄,是曳落河骑兵!”史朝靖打马赶上,向史朝义禀报道。 “定是阿史那将军追上来了。”史朝义不为人见地轻出了口气,沉声对史朝靖吩咐道,“靖弟,我们放慢速度等候他!” “得令!”史朝靖大声领命。 不多时,果见阿史那承庆领着一彪骑军赶了上来。 “阿史那将军,无碍否?”见着爱将,史朝义关切地急问道。 “这家伙挨了一箭,末将没什么!”阿史那承庆轻拍跨下战马,闷声回道,“曳落河骑兵又折了五十余骑,请陛下恕罪!” “将军无碍就好!”史朝义不以为意地说道,“伏兵有多少人?” “只有三到四百人,但个个精通夜战,善用地形,而且厮斗手段很怪。领头那个人身手很不错,跟末将交了几手,没处太大下风。”阿史那承庆想了想,回道。 “看来其他处确实也有埋伏,亏得没指望绕过去!”史朝义并不认为对手只安排这点人设伏。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为防万一,还是先赶路吧!” “嗯!” 做了几个深呼吸,柏良器才勉强将翻腾的气血压了下去,以刀支地,凝望着北面的夜幕,轻叹道:“好个阿史那承庆!大概还是让史朝义给溜了……” “统领,下面该怎么办?”一名军司马走到柏良器身旁,恭敬地询问道。 “继续埋伏,守桩等兔子!”将插入土中的唐刀拔出,倒扛在肩膀上,柏良器咧嘴笑道。 保持着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庞大地军势以极为缓慢地速度朝北面行进。 近五万步卒居中,四千余骑军环驰在侧。 叛军高度戒备着可能的突袭。 整整三个时辰,大军居然只前进了不到十里。 此时,已临近丑时。 这个时间,正是人最为疲乏困倦的时刻。 始终保持这么高度戒备的状态,对于叛军士卒的体力精神本就会造成相当严重地消耗。 长时间不见敌军突袭,无形之中使得军卒的精神开始松懈下来。 精神的松懈,立即就在身体上有了反应,哈欠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都打起精神!”各部曲的都尉、军司马不停地呼喝斥令,但还是无法阻止军士身体上的自然反应。 事实上,除了蔡文景、骆悦所统领的骑军外。其余步卒都在几个时辰前还曾经历了一场血战。 “周将军,都走出这么远了,也许敌军不会来偷袭了。”史朝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天,疑惑地对周子俊说道。 “打起精神来!”周子俊一巴掌似重实轻地拍在史朝泰脑袋上。 “越是以为安全的时候,越要打起精神!” 高秀岩精神专注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沉声说道,“杨错极擅奇袭,在天亮之前断不能有片刻松懈!” 仿佛是在印证高秀岩的话,激昂的号角声突然从叛军左右两面响起。 与此同时,无数火把从从远处一齐亮起,惊人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吹号,吹号。停止前进。” “就地列阵,点起火把,准备迎战!” “左右翼骑兵奔驰起来,准备游击敌军侧后!” 周子俊面色剧变,第一时间怒吼了起来,一连下达了无数道命令。 “列阵,列阵……” 原本有些陷入沉寂的军势突然间活了起来,数万将士呼喊着左右奔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列成了一坐巨大的圆阵,如同一只缩进壳中的乌龟,不给敌人留下半点可乘之机。 骆悦、蔡文景则分率骑军一阵奔驰,适当与主力步卒拉开距离,以便能够随时从其他方向加以策应。 但是,在深夜之中,敌军究竟有什么样的圈套或是阴谋,谁也说不准。 蔡文景、骆悦虽然不是胆小之人,却也不敢轻易冒险去接近。 许久,号角依旧。火把依旧,喊杀声依旧,就是不见敌军攻杀过来。 紧张列阵的叛军将士又惊又疑,却不敢有半点松懈。 “怎么回事?”周子俊纵马驰出军阵,愕然地大声询问道,“来人,叫蔡文景派斥候过去看看,看敌军到底搞什么鬼?” “得令!” “周将军,会不会杨错在戏弄我们?”史朝泰策马驰至周子俊身旁,带着怒气地猜测说道。 “就算是戏弄,也要忍下来!”周子俊口中这样说,握刀地右手却明显地一紧。 周子俊本是火暴脾气,近年来随着年龄增大,人变得成熟起来。 此刻,更身负史朝义地重任,只得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等了好一会,非但严阵以待的士卒又疲又乏,连周子俊自己眼睛都看地发酸,还是没见有人对手的实在动静,连回报的斥候都不见。 “蔡将军到底搞什么?”周子俊把大刀挂起,右手重重地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几乎到了怒不遏的地步,“这么点小事都做不来!” 一旁的史朝泰正待劝说,却见蔡文景策马飞驰了过来。 “蔡将军,到底怎么回事?探明了么?”周子俊顾不得发火,急切地询问道。 “周将军,情况很不妙!”蔡文景摇了摇头。 不待蔡文景说完,周子俊急急地接口道:“敌军很多么?” 蔡文景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没探清,派了两批斥候,根本靠不过去。敌军安排了人手猎杀我军斥候。” “两批不行,就三批四批,总之要探清楚!”周子俊的怒火重要爆发出来。 还未待蔡文景回话,异变突生。 远处的号角、喊杀声,和那些火把突然又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留下的只有诡异,无比的诡异。 第34章 黑夜撤退 “杨错狗贼在搞什么鬼?”说这话时,史朝泰心底里泛着寒气。 喊杀声、号角声、火把的消失,并没有使周子俊等人高悬着的心落下来,反而更加感觉忐忑不安。 谁也看不清黑暗中到底隐藏着多少敌军,更加猜不透敌军在利用黑暗制造出什么阴谋。 “传令,全军继续戒备,不可稍有疏忽!” 周子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突然猛地呼喝起来,“蔡将军,加派斥候,一定要探明敌军情况!一有异状,即刻回报!” “是!”知道主帅的愤怒已临近极限,蔡文景不敢多说什么,立即飞驰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叛军解除了戒备。 长时间保持紧张状态,对士兵的心力亏损极大,不少人已经当场瘫坐了下来。 一些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高声呼喝,命令士兵们不要坐下,保持站姿。 他们知道,此刻要是坐下来,身体就会感觉无比的酸软,一、两个时辰内都未必能恢复得过来。 一旦敌军真的发动攻击,这些人恐怕便只能束手待毙。 被同伴扶持着,一个个瘫坐在地的士兵又重新站了起来。 周子俊将高秀岩、蔡文景、骆悦、史朝泰等军中将领召集起来,紧急议事。 “我们是等到天亮再动身,还是继续行军?”在火把的辉映下,周子俊面色阴沉地给出了两个选择,供众将商议。 “经这一闹腾,军士皆已疲乏,而且天色昏黑,难以察觉敌军异动。”高秀岩正擦拭着配剑,以此来调整自己的身心状态。 听得周子俊询问,他抬头继续说道,“继续行军只会给敌军以可乘之机。不如暂且就地休整,等到天亮再行撤退。” 高秀岩是经验丰富的将领,知道疲劳行军的危害。与其赌一把,不如稳住。 “若是等到天亮,岂不是会给敌军围截上来的机会?说不定唐军到目前为止还未能真正追上来,适才那番把戏只是他们拖延我军行动的诡计!” 史朝泰提出异议,“依我看,还是尽快动身。不管敌军的鬼把戏,加速行军早些脱离此地。” 年轻的史朝泰自然而然的厌恶被人遏制的感觉,极力想要摆脱那种感觉。 “蔡将军,斥候探到什么情报么?”高秀岩并没有因史朝泰的反驳而恼怒,转过头向蔡文景询问。 蔡文景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已经派了第四批骑兵斥候,还有一些步卒斥候,但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杨错这混蛋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来猎杀,斥候靠的近了探不出什么来,靠的远了又有危险……有逃回来地斥候禀报。唐军里有一帮人善于潜行隐伏。加上天又黑,斥候很难有所发现!” 周子俊虎目一瞪,正准备说些什么。 突然间,他面露异像,紧几步走到偏离人群的地方,极目朝南面方向看去。 参与议事的十数将领里,只有周子俊是站立且面朝南方,其他人根本还没有察觉到什么,见到周子俊如此举动,一个个惊诧莫名。 高秀岩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回剑入鞘一跃而起,大步朝周子俊那里走去。 “高将军,快看!”似乎知道是高秀岩过来了,周子俊头也不回地抬手南指。 顺着周子俊手指的方向,高秀岩看到南面天际那细微的红光。 由于大军掌起了不少火把,在这些火把映衬下,那片细微的红光并不容易辨认。 “火?”高秀岩脱口说道,“那里好象是新安县城方向……难道唐军正在……” 周子俊回过头,与高秀岩异口同声地说道:“攻打新安县城!” 仅以目测,那片红光距离周子俊等人所在之处绝对不下于七、八里路。 而以一般火把的亮光,超过五里路就很难再瞧见。说明发出那片红光的并不是一支或几支地火把,很可能是一座、甚至几座建筑物在燃烧。 从新安县城到此处,沿途十里多路因战事频繁的缘故导致没有一座房舍,甚至连树木都没有几棵。 由此看来,也只有可能是新安县城那里出了事。 “周将军,怎么了?”蔡文景等人也赶了过来,疑惑地询问道。 “唐军恐怕正在攻打新安县城。”高秀岩接口回道。 “什么?” 蔡文景等人急忙举目向南看去。 “嘿嘿……或许现在能撤了!”周子俊的眼眸在黑色中闪过一丝幽光,略显兴奋地说道,“走,一起合计合计!” 就着火把闪烁的火光,周子俊摊开地图说道:“虽然暂时还探不出唐军的详细动向,但却几乎可以肯定杨错分了一部兵马在攻打新安县城。以我估计,杨错这厮定是想先夺下新安县城,再来图谋我大军。” “分兵之后,杨错这狗贼兵力不足,这才不敢真正突袭我军。但为了拖延住我大军,才使出先前的疑兵诡计。我军若是坐等到天明,反是为其留下了时间。” “周将军说的在理!”史朝泰连连点头,伸手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咱们不能再等,还是尽快动身为妙!” 高秀岩眉头皱了皱,本来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已经从众将脸上看出想要离开这里的迫切,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法撼动周子俊的想法。 见没有异议,周子俊长身而起,重重地一甩手:“传令大军,加速行进。骆将军和蔡将军分别防守大军的左右两翼,如果敌军再行骚扰之计,由你们这两部骑军负责应付!” “是!” 不多时,放开了手脚的周子俊大军以较之前三倍有余的速度,开始朝北面快速行进了起来。 等到了河清稍作休整,就转向往西,直奔洛阳。 虽然绕了一段路,但是保住了这支大军,绕路也是值得的。 似乎印证了周子俊的分析,大军加速行军之后,敌方虽然仍三番两次用号角、火把等手段加以骚扰,但却没有一次是动真格。 临近寅时,大军已远离新安县城十数里开外。 这一个半时辰所赶的路,已远超先前三个半时辰的脚程。 逐渐地,加速行军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了出来。 此前已长时间未得到休息地叛军士卒,再经历一个半时辰的急行军后,身体疲态尽现。 整齐的军阵开始变得散乱,人人黑眼圈,哈切声此起彼伏。 “周将军,我们实在不宜再赶路了!”高秀岩打马驰至周子俊身旁,神情凝重地说道,“士卒皆已疲乏,再继续行军下去,将会极大损耗我军战力,届时若是遭敌军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周子俊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寅时了,再赶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天亮之后。就不怕杨错那狗贼再耍什么花样,还是到那时再休整吧。” “我心里一直有种说不清的不祥感觉。”高秀岩不放弃地说道,“杨错这狗贼狡诈异常,恐怕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让咱们安然撤离新安县城。” 高秀岩地话还没说完,激昂雄浑地牛角战号声再次冲天而起。 与先前几次稍有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号角声,有喊杀声,却少了那无数的火把。 “娘的!”周子俊的表情是恼怒多于震惊,很是不耐烦地冲地上啐了一口,“还有完没完?这种没用的鬼把戏耍了做什么?” 行进中的叛军早已习惯了敌军这“雷声大雨点小”的骚扰,除了外围地骑军整队戒备外,其余步卒仍保持速度快速行进,连大点地反应都没有。 但是,很快周子俊发现不对劲了。 雄浑的号角声中,大地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巨大的轰鸣声从东、西两面迅速地接近了过来。 “敌袭!”右翼的骆悦部骑军中首先响起了略显惊慌的高喊,随即,急促的战斗号角迅速吹起。 左翼的蔡文景部骑军很快也有了反应。 “敌袭!迎战!迎战!迎战……” “中计了!”周子俊骤然色变,失声说道。 第一时间感觉到大地的震动时,久经沙场的周子俊就知道正有大队骑军朝这边奔驰过来。 周子俊虽然性急,却非无谋。 稍做思索,他就明白自己陷入了对手“以虚为实、以实为虚”的连环诡计之中。 敌军先前那数次地虚张声势,只是为了迷惑自己,使自己放松警惕。在几次虚袭之后,突然来一次实攻,正抓住了叛军开始松懈的心理。 “周将军,敌计虽成,但我军还未十分被动,即刻整军迎战应当还来得及!”高秀岩提起马侧的大刀,急声对周子俊说道。 “吹号,传令全军,停止行军,就地整军迎战!” “列阵。列阵!”周子俊毫不犹豫地高声怒吼起来。行军中地大军立即停下了步伐,手忙脚乱地按照各自部曲整军列阵。 刀剑出鞘,弓弩开弦,枪戟前刺。 轰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号角声越来越急促,大地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匆忙列阵的叛军士卒的心跳疾速加快,头皮开始发麻,仿佛奔腾的骑军狂潮随时会将自己淹没一般。 周子俊、高秀岩等人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喝,终于赶在敌军突袭而至之前完成了列阵。 马蹄的轰隆声似乎没有继续接近,也没有离远,大概是敌军骑兵正在环驰着寻找战机。 在焦急而忐忑的等待中,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边开始泛出一丝亮光。 敌骑军居然还是没有攻过来,周子俊惊疑交加,忙命人招呼蔡文景、骆悦去刺探一下虚实。 就在这时,轰隆声突然开始远去,直至消失。 数万叛军士卒面面相觑,保持着列阵姿势,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的!杨错狗贼,老子一定要宰了你!”周子俊面色铁青,愤愤地将大刀钉入土中,忍耐不住心头的怒火仰天狂吼道。 “周将军,天色已经亮了,还是休整一会吧!”高秀岩驰至周子俊身旁,放缓语气劝谏道。 “休整,休整!”周子俊愤懑地一甩手,自己先翻身下马,找了块石头坐下生起闷气。 整整劳累了一夜加半日的士卒,直感觉浑身都要瘫软,听得休整命令,一个个如释重负地席地坐了下来。 “呜……呜……” 远处,号角声再次响起。 “啊!”周子俊一手抓住所坐石块的边缘,手背上青筋全部爆突出来,状似疯狂地怒号起来。 一连多次的骚扰,已让周子俊到了忍耐的极限,偏偏又发泄不出来。 这时,一骑飞驰而至,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后,急声禀报道:“启禀周将军,唐军从东面压来!” 还未等周子俊有空思考,又是一骑赶到:“启禀周将军,唐军从西面逼近!” “什么?” 周子俊脸色大变。 第35章 激斗叛军 晚春之晨,清清冷冷。初升的太阳,放射出柔和的光芒,逐渐地驱散了大地上的淡淡薄雾。 饶是沐浴着春日的暖阳,五万余叛军将士的身体却似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股发自内心的寒冷笼罩全身,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逐渐逼近的敌人。 “嗨吼……”雄浑的呐喊声一停一顿,极富节奏感。 数量较之叛军还要更多的唐军步卒,手持兵刃,列成十数个方阵,附和呐喊声迈着整齐的步伐,自东、西两面迫近过来。 “踏……踏……”整齐合一的步伐,憾动着大地,大地在颤抖;憾动着人心,人心在惊悸。 一大一小的两个骑军方阵静静地矗立在南面,犹如磐石不动如山。 但在这安静的背后,却蕴藏着无比的杀机。 不动的骑军,似乎比奔驰的骑军更容易让人心生寒意。 三面合围,周子俊大军所面临的局面异常困窘。 更为要命的是,劳累多时的叛军士卒心力俱疲,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杨错狗贼!”周子俊两眼通红,怒瞪着远方的那面巨大的大红色聱旗和旗下那名显眼的将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看到这一幕,直让人怀疑,若是痛恨至极的那人真的近在跟前,周子俊是不是会立刻扑上去将对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咬下来。 高秀岩提刀疾驰而至,神色肃穆地对周子俊说道:“东边是仆固怀恩,南面是郝玭和郭渊,除了北面,没有路可以退了!” “杨错这混蛋!”周子俊眼睛猛地一紧,用力在马背上捶了一拳,吃痛的战马立时嘶声悲鸣起来。 “杨错一直在使用疲兵之计,现在才是他真正动手的时候。”到了此刻,高秀岩已将对手的“诡计”看透。 不过,还是稍显晚了些…… “跟这混蛋拼了。”周子俊也不是愚笨之人,在高秀岩稍一提点下,也大致弄明白了过来,“他想一锅全端了老子,老子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面色铁青地说道,“传令,全军向西,先把杨错狗贼击溃!” 见周子俊有意主动进击,高秀岩急忙劝阻:“周将军,且莫冲动。我军疲乏,战力亏损严重,与杨错力拼占不上任何便宜。眼下还是先设法稳守,而后再寻找机会向北且战且退。” 顿了顿,高秀岩继续道:“我军有五万余人,只要阵势不乱。杨错狗贼绝对无法一口吞下。全军西击杨错狗贼。我军侧后面便完全露给了仆固怀恩、郝玭、郭渊。一旦遭袭,战局恐怕就无可逆转了。” 见周子俊怒意难消,高秀岩只能将史朝义搬了出来:“陛下临行前将大军托付给周将军。是希望将军能够安率大军摆脱杨错追袭!这里的五万大军,对西线、乃至整个战局关系紧要,请周将军三思啊!” 虎目直直地盯着远方的敌酋,周子俊嘴角地肌肉不住地颤抖,片刻后狠狠地将手中大刀钉在土中,转头对高秀岩说道:“高将军,你说,该怎么办?” “收缩防守,令敌无机可乘,而后抓紧时间令士卒轮流休整。”高秀岩急忙建议道。 轻策叱拨赤,引领着身后大军缓缓向前逼近,杨错的目光毫不流转地紧盯着远处的叛军,仔细寻找着战机。 按照原先的设想,经过昨晚到今晨这一连串的佯攻骚扰后,叛军的身心应该已疲乏到了极点。 此刻,以大军从三个方向示威式的缓缓逼近,正是为了迫使周子俊军自己出现慌乱。 只要叛军的阵势出现一丝破绽,唐军的全面猛攻就将展开。 以叛军现在的状况,一旦某个环节出现问题,就很可能引起全盘的溃败。 不过,到目前为止叛军还没有出现太大的破绽。 叛军五万余步卒列成一个巨大的圆阵,紧紧地靠拢了起来,宛如一只躲进壳中的乌龟,让人感觉无从下手。 由蔡文景、骆悦所统领的四千余骑军则单独巡游在北面,随时准备从各个方向对主阵的叛军进行策应。 以周子俊的火暴脾气,居然能够按捺住性子,做出这种龟缩隐忍的选择来,倒也是件很不简单的事情。 杨错开始有些钦佩对手了。 田神功飞马驰了过来:“大帅,仆固将军和郝将军都传来了消息,他们那里暂时也未能发现什么空子。” “好个周子俊,居然能不留一点破绽!”杨错遥望着远方的“周”字战旗,暗自忖道,“不过,就算你外表再如何得固若金汤,也掩盖不了虚弱本质。” “大帅,咱们继续困下去吗?”朝叛军严谨的阵中看了一眼,田神功又转头向杨错问道。 “嗯……不困了!”杨错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勒马横枪。 “田将军,即刻传令仆固将军,以我东、西两路大军全力夹击周子俊。” “传令,风骑军的第二、三曲转至东、西两面,掩护我军劲弩兵!” “传令,风骑军第一曲和羌族铁骑暂且待命,得到我的讯号之后,再发起雷霆一击!” “是!”田神功兴奋地抱拳领命,策骑飞驰离开。 一连串的喝令迅速响起。 苍凉而雄浑地号角声蓦然响起,如同闪电划过天空,清晨的安憩彻底被打破。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战鼓犹如天雷霹雳,炸裂长空,天地骇然色变。 不多时,在遥远的东面,响起了同样苍凉雄浑的鼓角声。 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的号角、战鼓穿越天空,穿越原野,无边无际地在天地间扩散开来,为一场十余万人的激战掀开了序幕。 在叛军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唐军原先那十余个整齐的步军方阵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 刀盾兵涌上最前面,紧随其后是劲弩兵、枪戟兵…… 最前列变得尖锐起来,逐渐演化成了一个巨大而锋利地“箭头”。 每一个“箭头”,彼此间又相互连接起来…… 小片刻,一东一西两个庞大地“锋矢连环”之阵呈现在了叛军眼前。 而这时,鼓角声的节奏也达到了最激烈的程度。 “杀!杀!杀!”气冲云霄的三声怒吼之后,庞大的军势开始移动起来,并逐渐地加速,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至两百步左右,唐军卒已变成完全的冲锋状态。 十数个脱弦的锐利“锋矢”,厉啸着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弓箭手,射!”周子俊愤怒地咆哮起来。 叛军将一面面巨盾竖在阵前,各式各样地障碍物交错地排列在外围,用以阻挡敌军。 战阵内,近万名劲弩手早已引弦待发,周子俊的命令刚一下达,整齐的弓弦震动声便即响起。 霎那间,箭矢如蝗,遮天蔽日。 “举盾!”徒步冲在最前的仆固玚、高辅成几乎在同时厉声狂吼,并第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铁盾。 冲锋中的刀盾兵动作整齐地高高举起盾牌。瞬间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移动盾牌。 士兵们配合极好。相互策应,相互掩护,加上灵巧的闪躲。 他们并不困难地将叛军的一拨箭雨化解于无形,脚下的步子丝毫不停。 “劲弩兵,列阵!” “上箭,开弦!” “放!” 近战步卒奋力冲锋地同时,一队队元戎劲弩兵也在喝令声中,开始了他们愤怒地咆哮。 劲力强悍的弩矢破空而出,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乌云一般朝前方的敌军罩了下去。 天空中,箭矢交织成一张密集的渔网。 但网住的不是鱼,而是一条条人命。 尖锐的呼啸声,几乎能让人的心紧张得从口中跳出来。 大地在数万双脚的踏击下,剧烈地颤动着,周子俊军的每一个将士都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大地的颤动而疯狂加速。 “扑通……扑通……扑通……” 少部身心疲乏到极点的叛军,一时间无法承受心脏剧烈跳动地负荷,居然紧张得栽到在地,不醒人事。 其他的士兵根本无暇顾及,因为敌军已近在眼前。 “轰!”两股奔腾的洪流猛地撞击上了同一块巨石,顿时发出了震天的声响。 最前的刀盾兵遭遇到阻碍后,直接以自己手中的盾牌架着对手的巨盾,硬生生地向前冲撞。 “死开!”仆固玚飞起一脚踢飞身前的障碍物,身形急纵,手中铁盾重重地砸向一面敌军的巨盾。 “蓬!”地一声,巨盾受不住冲力,连连后退。 仆固玚得势不饶人,身体如影随行,贴着对手直接攻进了腹地。 唐刀疾劈如电,带出片片血花,生生在对手地防线上撕开了一条裂缝。 其余士卒立即循缝而入,缝隙越裂越大,直至崩溃。 全面的短兵相接战开始冲破了第一道防御后,刀盾兵们毫不恋战,恶狠狠地扑向叛军的弩兵。 “挡住他们!”史朝泰一声断喝,策马直扑向仆固玚。 无数的叛军涌了上来,死死地阻挡着对手威胁己方的弓箭手。 “侵掠如火!”憾动人心的狂吼声中,一排长枪之林整齐地呼啸前刺。 近身战中,摆脱了弓箭的威胁,一排排的长枪开始展现自己威力,一往无前的枪车滚动了起来。 周子俊、高秀岩各自阻挡一面唐军的冲击,越来越大的压力让久经沙场的他们也产生了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而且,大军身心疲乏、战力亏损的弱点不断地暴露了出来。 很多军士虽有力奋战,体力上却已不支。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时辰来休整!杀千刀的狗贼……”周子俊心中愤懑无比,直向仰天狂吼。 “传令,骑军即刻加入攻击,冲击狗贼的侧后!”再也等不下去,周子俊猛回头冲号角兵吼叫道。 杨错一看敌军骑兵变动,立刻下令: “传令,风骑军第二曲缠斗叛军骑兵,第三曲绕过主战场,背后攻击敌骑军!” “传令,风骑军第一曲、铁骑出击,加入主战场,一举击破周子俊!” “杀!” 战斗已至白热化的地步,双方的士卒全都红了眼。 他们已不仅仅是为胜利而战,更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拼搏。 一批批人倒下,又一批批地冲上。 士兵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口中满是粗言污语地招呼敌人。 天地之间,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死亡气息。 第36章 击溃叛军 苍天在哭泣,原先一碧如洗的天空,已被灰蒙蒙的云层所覆盖;大地在哭泣,漫天飞舞的烟尘,正是那遮蔽哀伤的丝巾。 “小狗,给老子滚开,老子要的是杨错狗贼!”周子俊面色狰狞到极点,手中大刀挥舞如风,一刀猛似一刀地劈向仆固玚。 “铛铛铛……”每接一刀,仆固玚就后退一步,脸色也变的难看一分。 在力气上,仆固玚本就处于下风,再加上是以徒步对乘骑,经验上也大有不如。 接战后不足十合,仆固玚已经招架艰难,偏偏他的性格又极为坚韧,宁可吃亏也绝不服软,仍然死死缠住周子俊。 “给我死开!”周子俊已被眼前的楞小子缠得怒火中烧,狂吼一声后,招式更加猛烈。 又接下异常狂猛的一击后,仆固玚终忍不住胸口的气血翻腾,鲜血脱口喷出,手上的动作立时慢了下来。 周子俊毫不手软,奋力挥刀自上而下斜向斩出。 “仆固将军,闪开!”断喝声中,一柄断矛疾飞向周子俊的胸腔处,迫使他不得不回刀自救。 田神功飞马疾驰而至,左手探出,一把拽起仆固玚的胳臂,将他整个人几乎提了起来,奋力甩到了身后。 仆固玚双脚落地,连退了几步,手中环首刀猛钉入地。才面前稳住了身体,“多谢田将军相救!” “仆固将军,还撑得住么?”田神功横马怒视周子俊,头也不回地说道。 “撑得住!”仆固玚压制下伤势,咬牙回道。 “周子俊交给我,你带人继续往里进攻!”见周子俊已策马疾冲上来,田神功一边挺刀相迎,一边对仆固玚交代道,“小将军,小心些!” “是!”仆固玚应诺一声,轻擦嘴角的血迹,拿起地上的唐刀忽然挑斩而出,砍入一名意欲偷袭的叛军腹部。 猛烈地一击后,周子俊和田神功同时退却了几步。 “老子要杀杨错狗贼,给我滚开,否则先宰了你!”周子俊此刻如同一只嗜血的猛兽,张着獠牙交错的大口,怒视田神功。 “匹夫,先过了我这关,再找我家大帅吧!”田神功毫不示弱地反讥道。 “你找死!”周子俊怒不可遏地狂攻上去。 奔驰的骑兵狂潮惊涛拍岸。 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交错间激打出千层浪花。 “骆将军。你带一队人去支援周将军,我来挡住风骑军!”寻了个机会,蔡文景大声对骆悦招呼道。 “你去支援,我来阻敌!”骆悦一甩头,急切地回道。 按照周子俊的命令,蔡文景、骆悦本来应该率领本部骑兵绕驰至西面,攻击唐军的侧后位置,以此缓解大军的压力。 他们没想到,刚赶到西面战场就被一部风骑军给紧紧地缠住了,随后另一部风骑军从背后赶到。 两部风骑军一前一后的夹击。让蔡文景、骆悦应付得异常吃力。 “不要罗嗦了,快去!”蔡文景眼睛一瞪,怒喝道。 骆悦稍一犹豫,无奈地应道:“蔡将军,你自己小心!” “快去!”蔡文景头也不转,引着一部骑兵猛冲向敌军。 “三、四曲的,跟我来!”拨转战马,骆悦大刀高举,厉声高呼。 郝玭率领的风骑军,和郭渊、孟起的羌族铁骑,如同两把锐利无比的镰刀,在敌军阵中一遍遍地横扫。 第一曲的风骑兵完全地放弃了自己的骑射绝技,手持锋利的马刀,发疯似的猛力劈砍。 羌族铁骑的攻击则更加地狂猛霸道,直如燎原的烈火,将一切障碍物烧成灰烬。 无数的叛军士兵,被奔驰的战马撞飞,又如破败的树叶般飘落下来。 战马的铁蹄下满是破烂地血肉,以及与泥土混合起来地脑浆。 “死战,死战,死战!”高秀岩斩杀了一个又一个敌兵,浑身上下如同血染,雄壮的怒吼不住自他口中传出。 直属高秀岩辖下的四千叛军,成了抗击唐军最为坚韧的力量。 这支兵马是当年安禄山的狼牙禁卫,其中一部分给了他带。 经过了无数场恶战,战斗力可想而知。 唯一可惜的是,随着战斗次数的增多了后,战斗力不如以前。 他们奋力阻挡着东面仆固怀恩的大军,奋力抵抗着风骑军和铁骑的冲突。 随着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胆怯退避,他们生生挺起了五万叛军的脊梁。 然而,其他部曲的叛军却渐渐不支,败像逐渐地呈现出来。 从昨日下午一直到现在,好几个时辰,叛军就几乎是不停地在行军、厮杀。 期间零零碎碎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足两个时辰。 更痛苦的是,夜间最容易困倦疲劳那几个时辰,几乎就没有脱离过敌方的骚扰。 身与心的疲乏,已经达到了顶点。 开战之初的紧张,稍稍让人忽略了疲乏,但随着战事的逐渐深入,被暂时掩盖的疲劳更加猛烈地爆发了出来。 手臂绵软无力,两腿甚至在打颤,动作变得迟缓,脑子开始犯糊,像是断了线。 叛军将士的死伤变得越来越严重,防守的阵型开始散乱、崩溃。 庞大的“龟壳”被敲得支离破碎。 整支叛军,已如同一匹背负了极重负担的骡马,处于全盘崩溃的边缘,只差那最后一根稻草。 韦皋策马在杨错身后走来走去,轻微地叹气声几乎没有停息过。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出那副抓耳挠腮的急切模样。 到目前为止,杨错本人还没有加入战场。 陪伴着他的,是韦皋所统领的两千无当飞军。 这是预备队,也是杨错准备用来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收回远眺的目光,杨错转头对韦皋说道:“城武,不要急,有你上去的机会!” 韦皋立刻停止了来回走动,策马上前几步,靠到杨错的跟前,搓着双手,嘿笑着说道:“大帅,让我上吧,再等下去,连喝汤的机会都没了!” “你的身体不要紧了?”杨错笑着反问道。 昨日与史朝靖的一战,韦皋小受了点内伤。 “不要紧了!”韦皋眼中一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示强壮,“大帅,能让末将上了么?” 正待点头应允,突然间,一个异样的细微声音传入杨错的耳中。 “大帅,怎么了?”韦皋见我没了回音,诧异地问道。 “有骑兵从南面赶过来……”我眉头微蹙,沉声回道。 “骑兵?”韦皋愕然说道,“我军的骑兵已经全在这里了,难道是叛军骑兵?” 韦皋说的并不完全正确,其实还有述律休哥的数百骑正在负责收拢契丹骑兵。 但是,正朝这边赶来的骑军不下千骑,基本已排除了是述律休哥的可能性。 不多时,一骑斥候的赶到,证实了杨错的猜测。正朝这边赶来的,是薛忠义的那一部骑军。 昨日傍晚时分,薛忠义已被郝玭逐出了新安县城,加上他麾下的契丹骑兵出现哗变,杨错原本以为他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这时候能赶来,实在有些出乎了意料。 “城武,跟我攻上去,一举击溃周子俊!”不再犹豫,杨错当机立断地对韦皋下令道。 “是!”韦皋兴奋地高举手中大刀,狂呼一声,“吹号,跟上大帅,杀!” 叱拨赤如一道红色的旋风,异常强劲地扫入战场。 “有我无敌!”手起一刺,将一名叛军的军司马的咽喉贯穿后,杨错将串着尸体的凤凰枪高高挑起,厉声怒吼道。 炸雷般的吼声,回荡在战场上空,憾动人心。 “有我无敌!”片刻后,神情激动的将士高昂头颅,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狂吼起来。 一声声的狂吼中,战力似乎成倍地膨胀。 面对突然增加的压力,叛军的抵抗意志终于开始瓦解,少部士兵失魂落魄地弃战而退。 随后,引起了连锁的反应,溃逃的人群迅速扩大。 “谁敢擅退,立斩不赦!”奋力一刀,拼命劈退田神功后,周子俊声色俱厉地怒喝,“来人,吹号,收拢军势!” 高秀岩等优秀的将领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但败势已经无可逆转。 望着前方规模庞大的混战战场,薛忠义心中一阵骇然,而己方兵马呈现的败势更令人震愕。 “杀!”断喝一声,长枪凌空虚刺,薛忠义引领本部骑军疾速冲入战场,意图能挽回战局。 “呜……”杀意盎然的狼嚎声中,一队契丹骑兵自西南方向疾速奔驰而来。 一滴雨珠从空中落下,随后是第二、第三……直至演变成倾盆大雨。 “啪嗒……啪嗒……” 战场瞬间被大雨和朦胧的水雾所吞噬。 叛军的撤退号角全面响起,剩余的军卒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北面狂奔起来。 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血水的混合物,杨错厉声对号角兵喝令道:“传令,骑军自左右两翼抄击,步卒尾随追赶。一定要击灭敌军!” 雨越来越大,仿佛一盆盆水从天上倒下来似的,密集的雨线让人的视野变的模糊。 天空中隐隐地响起声声闷雷,老天似乎看不过人间的惨烈杀戮,发出了警告的低吼。 原先干燥的地面,早已成一片泥泞,数万人的狂奔践踏,更带起飞泥无数。 “啪嗒!” “啪嗒!” “啪嗒!” 你逃我追的人群中,不时有人脚底生滑,身体失去平衡后,横七竖八地撂倒在地,嘴里、眼里、鼻里溅满了泥水,刀枪剑戟、头盔箭囊被扔得到处都是。 不时还会有战马失蹄,巨大的马躯如山倾一般轰然栽倒。 自天降大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唐军对叛军的追击成为一场全然的“混乱”之战。 第37章 入主新安 策马矗立在一座土丘上,杨错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寒冬的大雨透出阵阵凉意。 刚刚经历过一番厮杀,热腾的身体突然被这阵寒雨一激,感觉有些不舒服,相信其他的士卒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长时间地淋雨,又是这么冷的大雨,对身体健康不是件好事。 摇头拒绝了亲卫送上的雨蓑,杨错抬手在额前,以遮挡沿着铁盔滑落的雨水,眼睛远远地眺望着前方。 非但步卒的追击变得举步惟艰,骑军也同样如此,不适宜再追下去了。 就当周子俊走鸿运了,老天居然帮了他的大忙,否则此战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 不过,此战的战略意图基本也已达成,能收手了! “传令,全军停止追击,清理战场后,即刻撤向新安县城!”打定注意后,杨错转头对亲兵下令。 “呜……呜……” 号角声悠长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与风雷相和,与雨孱相随。 “杀!”郭涔暴喝一声,长枪以雷霆万均之势疾刺入一名叛军小校的后脑勺。 霎那间,整个头颅如同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液体溅得郭涔满身都是,但很快,雨水又将一切洗得干干净净。 “主公,大帅传令,收兵了!”孟起策马飞驰了过来,他的骑术超群绝伦,远非常人可比,即使在这样泥泞的地面上,骑行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嗯!”单手提枪,另一手在脸面上狠狠地抹了一把,郭涔闷应了一声,随即抬头看了看天,略显恼怒地骂道,“贼老天,偏偏在这时候来了场大雨。” “主公不必在意。周子俊那厮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总有一天要取下他的狗头!” “估计风骑军也可能没擒住周子俊。”郭涔很有些不甘地朝北面瞪了一眼,“算了,回去!” 片刻后,郭涔、孟起二人同时厉声长啸起来,奔驰追敌的铁骑士兵很快都停下了步伐,掉头朝郭涔所在处聚拢过去。 逐渐地,风骑军停止了追击,步卒也停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杨错与郝玭、郭涔、孟起等人领着骑军先行撤入了新安县城。 仆固怀恩、田神功则统率步卒押解着俘虏和缴获物资在后跟进。 新安县城在今日凌晨寅时左右,正式落入唐军之手。 被史朝义留下驻守城池的兵马只有寥寥两千人,其中还不乏负伤的士卒。 史朝义和大军的撤离,让留守士卒斗志全无,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抵抗。 薛兼训率领三千军卒一个试探性的攻击,就成功地攻占了东城楼,随后乘势夺取整个城池。 夺取新安县城的同时,薛兼训还给杨错献上了两个意外之喜: 被生擒的伪燕的“河南尹”达奚闻和另一个让杨错痛恨到极点的人物——原邓州新城令、现伪燕的果毅都尉梁毅。 “达奚闻叛贼是主动要求留守新安县城的。”薛兼训指着厅下五花大绑,双膝跪地的达奚闻,轻声对杨错禀报,“据闻,他主动向史朝义请命,称要与我军拼个鱼死网破,直至与城共存亡!” “哦?”杨错嘴角带出一丝笑意,“城破时,他人在哪里?” “躲在府里准备饮毒酒自尽呢。”薛兼训笑着说道,“被擒住时,那杯热过的毒酒都已快凉了,他都没‘舍’得喝下去!” 看得出,薛兼训对达奚闻是相当的不屑。 不过也难怪,当真能够坦然赴死的人,天下又有几个? 像达奚闻这样出身士族,终日锦衣玉食的人,更会将自己的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到迫不得已,他怎会“自寻短见”。 “达奚公向来可好?”挥手示意薛兼训和一众看守士卒退下,杨错缓缓走到达奚闻跟前,笑着招呼道。 当年达奚珣还是大唐上柱国、河南尹的时候,达奚闻作为他的亲族,杨错在朝会上见过他。 “哼!”轻哼一声,神色狼狈的达奚闻似不肯服软地将头扭转,看也不看杨错。 讨了个没趣,杨错也没有太过恼怒。 施施然移步到厅中主位,一屁股坐下后,杨错仔细打量起这位“河南尹”。 说起这位老兄,不得不提他的哥哥——达奚珣。 达奚是复姓,他们一家子是鲜卑族人。 达奚珣进士科出身,授河南县尉,累迁中书舍人,拜礼吏二部侍郎。出为滑州刺史,迁荆州长史,拜正议大夫、河南尹、上柱国,封南阳县子。协助封常清抵御安史叛军,兵败被俘。 安禄山自立为帝,达奚珣被强行任命为宰相。 洛阳被攻克后,达奚珣被俘。 崔器、吕湮上言说:诸陷叛军官员,皆背国从伪,按律都应该处死。 李岘则认为:叛军攻陷两京,天子走保蜀中,人们各自逃生。这些陷贼官都是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一概以叛逆罪处以死刑,恐有乖于仁恕之道。并且叛乱还没有最后平定,河北未下,群臣还有许多陷于叛军。如果从宽处置,是开其自新之路:如果全部诛杀,是坚其叛逆之心。 肃宗遂从李岘之议,分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 至德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陈|希烈等七人被赐自尽于大理寺,应受杖者皆杖于京兆府门。 达奚闻从此归附伪燕朝,官至河南尹。 不知道他是主动向史朝义请命“死守”新安县城,是不是还抱着“回归”大唐的心思? 看了他片刻,杨错就转移了注意力,开始阅览薛兼训简单整理过的都畿道的一些卷宗。 薛兼训虽然是武将,但他家学渊源,学识即使比起寻常文吏,也绝不逊色,打理一般的政务对他更不在话下。 史朝义从新安县城撤退前,将城中的文卷毁坏了不少,遗留下来都已残缺不全。 这里的卷宗是薛兼训从一名退休的都畿道老吏那里寻来的,是有关都畿道的户籍情况。 在去年的连续天灾中,都畿道的损失确实相当严重,仅仅人口就死了十数万,是史朝义治下各州郡死伤最为严重的。 此外,又有大量的人口往南逃入山南东道。 仅去年一年,都畿道就损失了差不多有二十万百姓,让这个曾经富庶一时的地方变得繁华不再。 饶是如此,都畿道居然还有近二十万户。 难以想象受灾前的都畿道,人口到了什么程度。 每次看到此处,杨错都感慨万千。 除了这些卷宗外,还有薛兼训命人刚刚书写的一份文书,上面记剥了新安县城目前库存的物资。 由于史朝义撤退前,在城中大肆进行了搜刮,库存粮草几乎没有,非但如此,甚至连城里百姓家中的存粮也被强征一空。 近几十万百姓的吃饭问题,就全落在唐军头上了! 除粮食外,其余的财物史朝义倒是没有毁坏或是携带多少。 杨错不理不睬,达奚闻反而难受了起来,身体在地上不住地扭动。 由于双臂被反绑着,他想做些什么动作,也是困难的很。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杨错,几次想站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身体无力,还是顾忌杨错的武勇,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在杨错几次的微瞥中,看到达奚闻面上表情很是复杂有趣,有挣扎、有愤恨、有懊恼、有担忧、有怯懦…… “燕军如何?”突然间,达奚闻开口向杨错询问道。 “败了……”杨错头也不抬地淡淡回了一句。 大概没想到杨错回答如此简单,达奚闻微楞之后,才继续说道:“败的怎样?” “一败涂地!”杨错放下手中文卷,抬起头,别有意味地笑道,“可惜了,如果没有这场雨……” “不可能!燕军怎会一败涂地?”达奚闻突然高喊起来,“你莫想骗我,以为如此便能令我丧志投降么?” 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杨错饶有兴致地盯着达奚闻,直将他看得不敢与我对视。 他果然还想“回归”大唐,适才的话里,就有这层意思! 不过,他心里还存着首鼠两端的意思。 不然也不会把叛军称为“燕军”。 杨错心道,丧志投降?呵呵……可惜,并非你想投降就能投降的,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接受! “达奚挚也在新安城么?”没有回答适才的问题,杨错反问达奚闻侄子的去处。 “他在洛阳任职!”达奚闻神色微黯地说道,看来达奚挚的前景也不是很好。 正待说些什么,薛兼训急步而入,躬身行礼后禀报道:“启禀大帅,仆固将军和田将军已率军抵达新安县城!” 杨错点了点头,随手将卷书丢在桌案上,长身而起朝厅外走去。 “杨……杨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在下?”似乎感觉到杨错对劝降他并不是很热切,当杨错走过他身边时,达奚闻踌躇地问了出来。 “我会把你葬在洛阳!”跨出厅门的那一刹那,杨错回道。 洛阳,正是达奚珣的坟墓所在。 “扑通!” 一个身体倒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再理会,杨错接过雨蓑披在身上,大步朝府外走去。 第38章 光复东都 黄昏时分,天空虽仍布满阴云,但西垂的斜阳还是挣脱束缚,努力地透出一丝金黄色的余晖。 雨停了,新安县城的百姓小心谨慎地打开了房门。 被围城的这些天,新安县城百姓终日都是在惶惑不安中度过,既为粮食的缺乏而忧愁,又担心城破之后是否会遭遇屠城的噩梦。 而自昨日下午开始,因为城中的混乱和突降的大雨,百姓几乎就没有出过门,一家家人胆战心惊地躲在屋内不敢看,不敢听,更不敢问。 如今大雨停歇,外面似乎也安静了下来,才勉强敢出来探探风声。 房檐水落如帘,路面积水未消。 一队一队持枪握刀的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在街道上,他们所穿的衣甲,与平常惯见的叛军士卒大不相同。 看到这一切,百姓们明了——新安县城的主人已经发生了变化。 看到家家户户开门外探,巡逻士卒握紧手中兵刃,加强了戒备,但却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反应。 百姓们以惶恐的眼神注视着这些巡逻士兵,也不敢有什么异动,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突然间,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五、六岁的男童乘家人不注意,兴冲冲地出了家门,跑上了街道,又无巧不巧地撞上了一队巡逻士卒中的什长。 巡逻队伍立即停了下来。 “呜……”倒跌在地的男童,大概是身体被撞痛了,顿时放声哭泣了起来。 声音听起来很有些刺耳。 街道两旁倚门外观的百姓尽皆色变,原本还存在的细微议论声全然消歇,有些人家已开始小心地关闭门户,以求能够躲避可能的“风暴”。 整条街道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到水珠从房檐滴落。 连男童的家人都楞住了,一时间居然没想得起去抱回孩子,或许也是因为害怕的缘故。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名什长弯下腰将男童抱了起来,又缓缓地走向那户人家。 这举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配合上那什长冷冷地表情,便令人从心底产生一股寒意。 一名六旬左右的老汉,大概是男童的祖父,身体微微颤抖地走了出来。 随即不顾地面的水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央求道:“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军爷,请军爷恕罪,请军爷恕罪。” 说着,老汉两手撑地,便要叩头。 一只长满硬茧的手及时阻止了老汉,又将他托起。 “水多路滑,不要让他乱跑!”那名冷面什长将臂间的男童交至老汉手上。只说了两句话,便转头朝巡逻队列走去。 “走了!”一声轻喝后,十人的队列又继续向前巡逻起来。 队列远去后,街道上仍然保持着异样的宁静。 “那就是杨驸马手下的兵马啊!”也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句,奇迹般地引起了一阵叹息声。 仍显阴翳的天空,突然间竟似变的明亮起来。 笼罩在心头的乌云,开始逐渐地消去了…… 至晚戌时,柏良器也撤回了新安县城。 至此,杨错与史朝义在都畿道的攻防战落下帷幕。 新安县城,在阔别三年之后,又重新在真正意义地回到大唐治下。 连夜,杨错召集众将进行军议。为统计此战的战果与损失情况,同时也为商讨下一步的具体战略。 李泌和第五琦二人已在风骑军的护卫下,于不久前刚刚抵达新安县城,顾不上休息也参与了议事。 “据各部曲的统计,此战我军共击杀敌军一万四千余人,俘敌一万六千余人,其中有两千余重伤之人,由于施救较晚,加上淋了大雨,估计都活不下来了。” “此外,缴获被敌军遗弃地粮食六千余石,但这些粮食大都浸了水,恐怕保存不下去了,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废掉了。” 哥舒曜心思缜密,统计战果的事务由他来负责。 “这个不妨。”杨错摆摆手,“正好可以用这些粮食来赈济新安县城百姓。哥舒将军,继续。” “是!”哥舒曜点点头,“至目前为止,已知斩擒叛军校尉以上将领六人,其中来头最大的,大概要算柏将军所擒的史朝泰,他是史朝义的族弟。” “长源,稍候向朝廷报捷时,为柏将军请功!”杨错轻拍桌案,朝李泌吩咐道。 “谢大帅!”柏良器神色激动地起身行了一礼。 “柏将军,最大的鱼被你网住了,你一定要请酒。”待柏良器坐下时,韦皋一拍他的肩,嘻笑说道。 “没问题!”柏良器呵呵应道。 其他人也忍不住出言打趣,纷纷“勒索”柏良器。 杨错并没有制止他们的取笑哄闹,只是笑看着这一幕。 紧张的战斗过后,适当的笑闹对调节身心是很有帮助的…… 小半晌后,杨错才轻轻摆手,示意众将安静下来,让哥舒曜继续。 “我军阵亡四千两百余人,伤三千五百余人,不过多半伤势不重,伤者已得到妥善救治,阵亡将士的尸身正在收殓。此外,述律阿虎收编了五百多契丹骑兵。” 没想到在“势”上如此占优,居然最终的伤亡情况还达到这等程度。 “娘的,如果不是薛忠义那混蛋插上一手,绝不会造成这样大的伤亡。”田神功愤恨地说道。 “这也不能怪薛忠义,他只是尽一己之责罢了!”仆固怀恩轻捋长髯,倒是没有怎么在意。 事实上,田神功所说并非没有道理。 若非薛忠义的突然介入,这一战我军伤亡至少能减少三成。此人在麾下士卒军心不稳的情况下,仍能大胆地率军来援,并极大地缓解了周子俊危机,确实可说是个杰出的将才。 这样的人还忠于史朝义,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字——死! “目前都畿道西部已落入我军之手!”李泌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更为可喜的是,经这近两月的征战,叛军在西线的有生军力已被大量消耗。” “可以说,无论西向洛阳,还是南下寿安,叛军一时之间都抽调不出足够的兵力来阻挡我军。此外,以我料想,新安之失,叛军连续的败绩,必然会在叛军诸州形成极大震动。” “目前,史朝义治下诸州民心都不太稳固,牵一发就可以动全身,一旦能引得某处民变,很可能就会形成燎原大火。故而从战略上,我军绝对是游刃有余。急于改变局面的是史朝义,而不是我军。若这一点利用的好,说不定还能给叛军以重创。” 李泌的话虽然看似有些突兀,但杨错知道他的意图。 从开战到现在,唐军在人员上虽有不小的损失,但却是接连胜绩,甚至连史朝义都险些被困死在新安县城。 由此,不可避免使得部分将士产生浮躁心理,以致轻敌冒进。 需知史朝义目前所处的被动局面,根本原因是其战略上的先天缺陷——天灾造成的粮食极度短缺,以及人心的丧失。 这一缺陷迫使史朝义不得不寻求速战速决,以致被唐军所乘。 战略制约战术! 若换唐军处于史朝义那种局面,恐怕情况会更糟。 正因如此,才切切不可小视史朝义。 以他的能力,一旦做困兽斗,潜力是相当惊人。 当然,与其说是他的能力,还不如说是叛军整体反扑的能量。 这正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泌现在说这番话,目的正是为了泼两盆水,为大家降降温,进而能够更加理性地思考问题。 但他的说很有艺术,如果一味强调史朝义有多么顽强,只会让将领们形成逆反心理,而现在这样的说辞,更能让人接受。 毕竟,在坐的将领都不是没有头脑之人。 “长史,下面该如何用兵?”仆固怀恩沉吟着问道,“即刻攻入洛阳么?” “不急!”李泌看了看杨错,笑着回道,“不动比动更能给史朝义施加压力。史朝义不知道我军战略,在他看来,我军可选择的进攻方向实在太多了。” “最致命的,自然无过于直接攻向洛阳,或者是经寿安围攻洛阳。先让他忙上一阵子,我军也需要先安定一下都畿道西部的局势。临淮郡王在徐州的战局还未完全展开,需要适时配合一下!” “那边怎么了?”郝玭微愕说道。 “情况稍有些不妙。”李泌轻叹一声。 新安县城大捷的消息初一传到长安,立时引起满城欢庆。 朝廷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人心大振,虽然史朝义的逃脱让人感觉有些遗憾,但夺取新安之后,整个战略形势已变得一片大好,甚至有人开始期冀夺回洛阳的那天。 相形之下,代宗却显得很冷静! 从紫宸殿回到麟德殿后,代宗便命人将元载、裴遵庆、刘晏等人招来议事。 “驸马大败叛军、夺取新安,本是件大喜之事。只是没想到,朝中对此事的反应居然如此热切。”刘晏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早晨朝议之时,新安县城大捷的战报恰好传至。 战报上的内容一经诵读,立时引爆朝堂。 欢欣雀跃之余,当即有以杨绾为首的十余名朝廷重臣向代宗上表,请命天下兵马副元帅杨错率大军自新安往东,光复洛阳,收复东都。 上表的朝臣虽然不多,但分量却是十足,令代宗无法不重视。 幸好有元载、裴遵庆等人及时奏言,细陈夺取洛阳的时机还未成熟,才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 “眼界太过短视,现在岂是夺取洛阳的时候?”裴遵庆毫不客气地冷斥道,“洛阳虽为东都,但是为了夺取洛阳,几次三番丧失战略上的主动,这是有前车之鉴。” “再者洛阳的位置过于突前,与陛下其他州郡都不相连,反而被史朝义三面包围之中。如果叛军自寿安等地拦腰截断,洛阳就会成为一片孤地,只能坐以待毙。” 以名望而言,裴遵庆却绝对是天下士人中的翘楚。 适才的这些话,如果是由元载等人说出,可能会令人感觉有些狂妄不羁,但出自裴遵庆口中,却无人敢说什么。 “裴公请息怒!”元载和声说道,“此事只宜以理相说,否则会令陛下为难!” “陛下之意如何?”刘晏轻声向正低头沉思的代宗询问道。 缓缓抬起头,代宗淡淡一笑说道:“我早就说过,战场上的事,由临淮郡王、妹夫自行决断,我不会随意干涉。如果此刻适宜进攻洛阳。妹夫自然会传书过来知会于我。” 听了代宗的话,元载、裴遵庆、刘晏三人对视一眼后,心有灵犀地一齐笑了起来。 “陛下早已心如明镜,倒是我等枉自过虑了。”元载呵呵说道。 “不过,今日朝议之事也不可等闲以视,此事恐怕还得劳裴公多费心了。”刘晏轻点头说道。 在代宗不适宜亲自反驳,元载、刘晏等人名望稍显不足的情况下,裴遵庆显然最佳的人选。 裴遵庆当仁不让地点了点头。 “元卿,临淮郡王那边有新消息么?”转过头,代宗向元载询问道。 “暂时还没有。”元载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陛下不必担忧,临淮郡王久经沙场,张傪足智多谋,定能妥善应付眼前的危机。” “嗯。”代宗微微颔首,眼中忧色难消,随即对刘晏说道,“刘卿,南迁百姓的安置一定要妥善安排好。惟有如此。才能为临淮郡王那里减轻些负担。”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办妥!” 代宗安心的点了点头。 第39章 民生多艰 都畿道西部诸州县尽失、周子俊大败的消息传至洛阳时,正与许叔冀、许季常等人议事的史朝义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许叔冀、许季常等人静静地看着史朝义,谁也不说什么。 新安的丢失本在预料之中,真正让史朝义震惊的是周子俊的大败。 加上薛忠义、骆悦、蔡文景的骑兵,周子俊手中有近六万大军,但在不到一天地时间内,竟然折损了一半有余。 如果不是上天突降大雨,到底能撤出多少人还是个绝大地疑问。 诚然,周子俊在指挥上面存在不小的失误,但对手的心机和强悍战力却更加让人恻目。 而另外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经此大败,西线防卫的军力已经显得捉襟见肘,洛阳的安全问题已不可避免地摆上台面。 若唐军狂攻猛进,只能迁都暂避敌军锋芒。 到那时,究竟会发生什么,恐怕就很难把握。 “许卿,散朝后立刻传书给周子俊,让他暂时退入汝州,不要来洛阳!”结束了思索,史朝义突然开口说道。 “陛下的意思是将洛阳让……”许季常猜测着说道。 “不错,就是放弃洛阳!”史朝义点头说道,“以眼下的情形而言,我军在西线已抽调不出足够的军力来抵挡杨错,至少暂时是如此。寿安、汝州、洛阳都可能成为杨错下一步的进攻方向。相形之下,与其让杨错攻寿安、汝州,不如把洛阳‘送’给他。” “陛下是想吸引杨错深入我方腹地,再寻机对其实施截断包围?” 许叔冀很快反应过来,捋髯点头说道,“洛阳位置重要,更是大唐的东都。能夺取洛阳,对李豫意义非凡,他应该无法拒绝这一诱惑。杨错或许不看重洛阳,李豫和唐廷却未必如此。不过,纵然能将杨错吸引至洛阳,陛下还需先筹集好军力,才能从容反击。” “嗯!”点了点头,史朝义沉声说道,“是时候邀张忠志南下了!” “陛下要用张忠志?”许叔冀惊诧地说道,“张忠志为人反复,又大有野心,将这匹狼放出来,恐怕将来不好收拢啊!” 史朝义冷笑一声,“张忠志虽然奸猾反复,但他还算个识时务的人。数年前或许他还有争霸天下的雄心,现在……已经不是群雄逐鹿的年代。他应该很清楚——我与李豫,无论谁胜了对方,下一步必然就是收拾恒赵。” “以区区恒赵二州之力,根本不足以抗衡唐廷。想保住那一亩三分地,就必须让我和李豫保持均势,他才能左右逢缘。如今我方战局不利,邀他南下,正是其时!” “若张忠志突然反目……”许叔冀仍显担忧地说道。 “除非他彻底倒向唐廷,否则对我反目只能是自寻死路。” 史朝义冷冷地说道,“只可惜纵然唐廷接纳他,张忠志自己也未必敢投靠。杨光翙之子能饶得了他?” “陛下说的不错,此刻引张忠志南下正当其时!”许季常首先点头表示了认可。 随即,许叔冀等人也相继点头。 “张忠志一旦南下。”史朝义长身而起,走到厅中悬挂地图的屏风旁,指着魏州的位置说道,“符璘的两万兵马也就腾了出来。加上现有可用的兵马,足够应付杨错了。” “兄长,被咱们争取的黄琦的大军也可动用啊。”史朝泰建议道。 “黄琦的兵马另有重用。”史朝义摇头说道,“目前西道内部激战正酣,任由他们这样内斗下去,先前的诸多安排就全然白费。必须尽快让张献武稳定住西道,如此才能对唐廷形成威胁。我欲令黄琦以奇兵侧面突袭,配合张献武击溃严震。” 顿了顿,史朝义又转头对许叔冀说道:“许卿,散议后,你即刻传书徐璜玉,命他加大驱逐青徐百姓南下的力度。唐廷不是想接纳流民吗,我就让他接纳个够!再传书李春,命他加紧对下邳等地的袭扰,不必拘泥于战果,务求令李光弼首尾难顾。如此一来,才有反攻的机会。” 许叔冀默然点了点头。 驱逐青徐百姓南下的计策,其实就是出自许叔冀之手。 他是从李光弼手下投靠史思明的,已经知道自己回唐廷是没可能的事情了。 “此战的胜负,从现在才真正开始!”史朝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缓缓说道。 徐州、泗州,一片凄惨景象。 数十万拖家带口的百姓,男男女女,老老扫少,哭天抢地地向南而行。 辽阔的平原上,放眼望去皆是移动的人群。 耐不住远涉的辛苦,加之长期缺粮少食,身体虚弱,不时有老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 家人也无力殓葬,只能寻张草席裹了尸身后,直接挖个浅坑掩埋了事。 这还算好的! 有些尸身便是直接曝露于野,经风霜侵蚀,鸟兽蚕食,腐臭变质。 更有甚者,一些饥饿已极的流民会将死尸煮食充饥。 一些与父母失散的孩童放声痛哭,张着泪眼迷离的稚嫩眼眸望着南下的人流,显得那么无助可怜。 更为可怕的是,一些饥饿的流民,已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这些孩子,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一般。 人伦大道,纲常礼仪,在饥饿、生存面前,变得一钱不值。最实际的,就是活下去。 几十万流民百姓,来自徐州及周边地区,都是被叛军强行驱离自己家园。 按照许叔冀的计策,叛军大将徐璜玉领军将兖州、沂州,密州等地百姓的房屋、田地全部毁坏,而后以武力将三十余万百姓强行驱赶入徐州和泗州,而后又暗以细作散布言论,将这股庞大的流民引向南迁的道路。 如此庞大的流民队伍,无论经过何处,都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将所有能够充饥的东西全部吃光,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 当地的百姓虽然不甘,并奋起与流民争斗,但就如几粒石子落入洪流之中,只能荡起几点微澜,随即就化为无形。 无奈之下。这些本不想离乡背井的当地百姓,由于仅余的些许粮食被抢走,为能搏得一线生机,只好也加入到流民队伍之中。 逐渐地,流民群变得越来越庞大,河南道东部都被卷了进去。 江南! 这是流民们心目中向往的活路所在,但同时也是惟一可去的地方。 北上和西进的道路已被叛军无情地封死,硬闯只有格杀一途。 东面是苍茫地大海…… 下邳城的北城楼上,李光弼长身而立,宛如一尊巍然的神像,一动不动。春风和煦地吹来,荡起那一身战袍,似水波流转。 从清晨开始,李光弼就在城楼上观望城外缓缓南移的人流。一个时辰,几乎没有动上一动。 轻微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判官张傪缓步走到李光弼身侧。 他没有说什么,极目向远方眺望而去。 “平叛之战,打错了么?”李光弼保持着长身矗立的姿势。似淡然但又隐含着一股莫名意味地说道。 黄沙百战二十载,刀下冤魂无数的李光弼,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数十万流民的凄惨状况,纵是铁人也无法侧目。 七十万人! 这是张傪综合多方面的信息后,所得出的流民数字。 整个河南道东部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流沙陷阱,让李光弼及其麾下的大军都深陷其中,动弹不得分毫。 张傪没有立即回答。 小半晌后,他声音不大却意态肯定地说道:“这一次是河南道东部。下一次就可能是整个大唐的中原;这一次是六、七十万人,下一次便会是六、七百万人!以史朝义为代表的叛军从来就是这样的人,为达目地不择手段。如果有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像天宝十五载一样,将陈留屠戮一空。” 说这话时,向来性情温和、不形喜怒地张傪也禁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恼意。 正是在数年前,安禄山为报杀子之仇报仇,又担心陈留投降军民不服管教。他将投降的军民一次性杀了七千余人。 丢弃的死尸,令数条河流为之断流;流淌地鲜血,令大地尽披“红妆”曝野的白骨,即使在多年后,仍能不时在田地发现。 冤魂无时无刻不在哀号哭泣。 张傪的父母,正是死在那场血腥屠戮之中。 眼前的景象,令张傪不由得回忆起当年他自己与族人孤苦南逃时的那一幕幕。 顿了顿,张傪消去话中的火气,令自己恢复了冷静,和声说道:“若不消灭史朝义,他日必然会使更多百姓遭受比之眼前更为凄惨的厄运。为社稷计,为黎民计,属下以为必须消灭史朝义,而且伐之必要获胜。惟有如此,才是确保百姓安居乐业的百年之计。” 李光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郡王,今日水军刚刚运抵了一批粮食,约在两万石上下,勉强能够让进入下邳的流民维持半月。” 张傪抬头远眺,轻叹说道,“徐州这边所需要的粮食已远远超出当初地预料,合江南之力也维持得相当艰难。驸马那边屯驻新安县城,暂停用兵,其中未必没有节省粮食的缘故。好在我军夺取彭城、下邳、海州后,没有继续深入。依靠水军能够较为方便地运输粮草,否则现在恐怕已经陷入混乱之中了。” “徐璜玉、李春两贼太过可恶,他日若能生获二贼,我必将他们戳骨扬灰!”李光弼突然恨恨说道。 张傪知道李光弼是顾及许叔冀当年的恩情,没有直接道出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事实上,徐璜玉与李春只是个执行者而已,而非决策之人。 “饶是多番被飞军设伏诱陷,李春对彭城、下邳的袭扰还是日渐频繁。”张傪没有就刚才的问题多说什么,转换话题道:“郡王,以属下之见,恐怕叛军的大反扑已经不远了。” 李光弼轻点了点头,目光眺望着远方。 城下,五、六个赈济粥棚正在不断为流民施舍热粥。一旁负责护卫的士卒还不时地劝说流民喝粥不要贪快,以免烫伤内腹。 每一个粥棚前,都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蜿蜒曲折,前不见后,后不见尾…… 哎!哀民生之多艰。 第40章 坐镇荆南 李抱真领着十余骑亲卫飞驰进入荆州的治所江陵。 “李将军,你终于到了!”刚跨入刺史府,李抱真便听到了爽朗地招呼声。 “哎呀!曹王殿下,史兄……”李抱真急步上前,与李皋、史翙等人抱拳施礼,情绪颇为激动。 “好小子,壮实多了!居然黑了这么多?”李皋用力捶了下李抱真的胸口,大笑说道。 李皋赶到荆州的时候,李抱真还在来的路上。 说起李皋,也是一个可怜的宗室。他在凤翔时与杨错协力同心抵挡住叛军,结果没有被唐廷委以重任,只给了秘书少监。 肃宗上元年间,天下发生大规模旱灾,粮食歉收,李皋因自身俸禄不能养家,请求外出任官,不被允许,于是故意违犯轻法,被贬为温州长史,旋即代管温州事务。 当时温州发生饥荒,李皋拿出官仓中的数十万石粮食来赈济饥民。事后,他便上表请罪,被朝廷授为衡州刺史。 “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太阳晒多了!”李抱真呵呵笑道,“殿下,咱们已经有五年不见了吧?” “五年零四个月了!”李皋点点头,喟然笑叹道,“当年的楞头小子,如今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将,职位比我还高。” 摸了摸后脑勺,李抱真嘿嘿笑了笑,“殿下,您就别取笑我了!” 李皋与李抱真的关系甚好,熟悉对方的性格,很清楚李皋的这些话跟嫉妒什么的根本搭不上边,更多是真诚的喜悦。 “李将军,快去见过浑将军!”跟小兄弟招呼完后,李皋拍了拍李抱真的肩,提醒说道。 轻应一声,李抱真跨步上前,冲着正伏案研究地图的浑瑊行礼道:“末将见过浑将军!” 直起身子,浑瑊英俊的面庞上带着平日的温和笑容,轻笑说道:“李将军来的挺快啊!” “得到了大帅的军令,我一路拼命的赶路,累死了三匹马,总算赶到了!”李抱真笑着回道。 待李抱真与其他人招呼过后,浑瑊收起桌上的地图,又名士兵抬过一个巨大的沙盘放在厅正中。 “李将军到了,人也就齐了,咱们就正式开始议事!”浑瑊声音温和无害,但无形中却自有一分令人慑服的气度。 厅下众将个个屏气收声,聚精会神地看向浑瑊。 这一次的议事,浑瑊将留守荆州、除正在整训郡国兵的李岘之外的所有主要将领全部聚集了过来,而他们手中,正掌控着荆南几个州大半以上的军力。议事的重要性正可见一斑。 “诸公可能都已知晓,大帅经两月奋战,数败史朝义,目前已成功夺取都畿道西部,兵锋直逼洛阳,令诸州大为震动。而在徐州,临淮郡王也已不战而下徐州、泗州和海州。” 浑瑊神情振奋地说道,“眼下形势大好!可以说,先前朝廷定下的平叛战略,第一步已经实现。” 厅下李抱真等人也是紧握拳头,神情激动。 虽然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平叛之战,却也身同感受。 “前景虽然大好,但接下来的战事可能更加艰难。史朝义断不会自甘败亡,大反扑已是势在必现。” 顿了顿,浑瑊继续说道,“为能让临淮郡王与大帅能一心应敌,首先必须确保后方安全。而其中,山南东道更是重中之重。” “前些日子,山南西道再度内乱,才使我山南东道危情大减。但据最新情报,洞蛮族大首领田融已集结十数万蛮军,看来其反叛之日将临。” “此外,在汉中的黄琦也蠢蠢欲动,大有向金州进犯的意思,但我以为黄琦可能另有所图。” “他图什么?”李皋微愕问道。 “黄琦可能要插手山南西道的战局!”面对李皋的询问,浑瑊淡笑了笑回道。 “山南西道!”史翙皱起眉头,不解地说道,“都畿道战局吃紧,史朝义应该是调集兵力来阻挡大帅的大军。再插手山南西道,岂不是会把战线拉的太长,而且对缓解叛军被动局势也没有太大帮助。史朝义真的会这样做么?” “我倒以为浑将军说的有道理。”李抱真摇了摇头,接口说道,“山南西道的战局虽然无助于直接缓解史朝义的困势,但从长远看,作用却是大的很。” “如果史朝义能够借张献武控制住山南西道,非但可以随时威胁我山南东道的腹地,更可以随时寇犯大散关。到那时江南的赋税和物资该怎么办?此事不得不防。” “李将军,你先等等。”李皋一抬手,打断李抱真的话,“你说的这些虽然有道理,但好象太过长远了些。史朝义要是抵挡不住临淮郡王和大帅的两路大军,丢掉中原的几州,威胁什么的也只能是一句空话,即便他能够得到山南西道,也绝对是得不偿失。” “殿下当真以为史朝义在中原没有抵抗能力了么?”李抱真笑着反问道。 李皋神情微滞,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包括史翙在内的其他将领也凝神思索起来。 惟有浑瑊带着淡淡的微笑着看向李抱真。 认真读书后的李抱真,其兵法韬略地长进速度完全可称是一日千里。加上近几年来独当一面的历练,早不复当年楞头青模样,已经成为一名真正智勇双全的将领。 对这一点,浑瑊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在来这里之前,大帅就曾告诉过他。如果战局出现危险的时候,会把李抱真调过来协助他。 也是从杨错那里,浑瑊了解到李抱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正如李将军所言,史朝义目前的形势虽然被动,但远未到束手待毙的程度。” 配合着众人的思索,浑瑊缓缓说道,“河南道方面,史朝义尽驱数十万百姓南下的策略,肯定会大丧民心,这招看起来很短视。但以史朝义之老奸巨滑,断不会如此简单。只看如今东路大军停滞在徐州、泗州等地,再无法前进一步,就可见一斑。” “数十万百姓南迁途中,会耗费我军多少粮食。会拖滞我方多少大军?稍有不慎,使百姓混乱起来,大军更是无法动弹分毫。” “而且。史朝义的意图可能还不仅仅如此。临淮郡王的大军被几十万流民拖滞住后,再加上叛军持续不断的袭扰,难免会露出一些破绽。史朝义很可能就是在等候这样的机会出现,然后倾力一击,以图击退郡王。” “至于民心,获胜之后史朝义可以寻找出千条百条理由为自己辩解,如称是我军伪装成叛军模样,驱赶百姓以‘败坏’史朝义名声。真到那时,又有谁敢深入追究此事原委?” 顿了顿,浑瑊继续说道:“再说大帅这边。大帅克新安,数败史朝义,使叛军损失惨重。但接下来的攻略方向,恐怕还有待商榷。据闻,朝中已有很多大臣上书,奏请陛下命大帅率军夺取洛阳。” “这不是胡闹么?”李皋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怒火中烧地说道,“从不上战场的人,胡乱上书什么?杨错身经百战,打哪里怎么打,还不比他们清楚?” “殿下不必恼怒,陛下英明果断,应该不会随意受人摆布的!”一旁的李抱真伸手轻拍了拍李皋,笑着安慰道。 李皋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但神情却依然沉肃。 “史朝义兵力虽然严重受损,但应该还能抽调得出兵力。大帅继续进攻,估计也不会非常轻松。以我看来,平叛之战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分出最终胜负。在胜负未分之前,哪怕一丝一毫的变故,都可能影响到全局!” 浑瑊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对于山南西道的战局绝不能等闲视之。” “浑将军有什么计划?”史翙急切地询问道。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应付蛮族的进犯。”浑瑊走到厅正中地沙盘旁,指着施州一带的地形说道,“十数万蛮兵,乍听起来似乎很骇人,但其实并不足深虑。我并非信口雌黄。” “一者,洞蛮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田融年岁尚轻,威望不足以服众,十数万大军的指挥必然会出现散乱。其次,蛮族之人不通晓兵法韬略,只知自恃勇力。” “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双管齐下。一面由李将军率军与蛮兵纠缠,扰其粮道,困其身,躁其心;另一面乘田融倾力出击之际,以利以势,引诱蛮族内部与其不和者反戈相向,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一旦施州有了变化,心浮气躁的蛮族大军必然生乱。届时,说不定能一举擒斩田融。” “那么如何对待山南西道?”李皋先是点点头,随后关切地问道。 “眼下的山南西道的战局,严震、祝峻占据着较大的优势。但是,他们面临的危机同样不小!” “粮草缺乏,战线太长……这些还不算什么。在我看来,最为致命的问题,还是在于严震急于击败张献武,以致于减弱了对汉中的守备,这便等于将后背完全暴露在黄琦的眼前。” “只要黄琦以奇兵出汉中,很可能打严震一个措手不及,进而导致整个战局的全盘扭转。我等所需要做的,就是暗中调动兵力,集结于山南东道的边境,同时加派细作紧密关注西道的战事。” “一旦黄琦攻入山南西道,设法让严震向我求援。而后由我引军救援。联结严震等人,将整个山南西道一分为二,形成两强对峙的局面。如此一来,非但我山南东道之危可消,更可以为日后朝廷彻底平定山南西道埋下锲子。” 李抱真、李皋、史翙等人思索了片刻后,互看了一眼,随即相继点了点头。 浑瑊有件事没有说,说出来不合时宜。那就是严震之所以不肯与浑瑊合作,原因还是对黄琦心存幻想。 他们曾经并肩作战,一起讨伐过郭英乂、郭嘉谅。彼此情谊,非他人可以想象。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黄琦也是身不由己。 黄琦的独子被史朝义暗中派人给绑了,如果黄琦不听话,他的独子就危险了。 宝应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洞蛮族大首领田融会盟七十二部洞首领,起兵十五万攻打山南东道,兵锋直指朗州的武陵郡。 潜伏于施州的细作得到讯息后,立即以飞鸽传书示警。 消息传至江陵,浑瑊分别向朝廷和新安通报了军情,随后亲赴荆南统掌战局。 第41章 平衡之术 恒州,真定。 史朝义的使者被送走后,张惟岳冷笑说道:“史朝义真是老奸巨滑,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的状况么?刚才那使者居然说什么,战局僵持,一时难分胜负。请张刺史来援,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明明连吃败仗。快撑不住了,才请父亲救他!” “哈哈哈……”许崇俊、卢俶等部将也是哈哈大笑。 一片哄笑声中,张忠志轻捋着颔下长髯。蹙眉思索着什么。 察觉到张忠志的异样,笑声逐渐地消歇下来。 “父亲,难道孩儿说的不对么?”张惟岳诧异地说道。 缓缓地摇了摇头,张忠志沉声说道:“你说的不错,史朝义肯定是败得不轻,兵力捉襟见肘,才想到让我出兵。” “不到那一步,史朝义绝不敢轻易用我们恒州的铁骑!”张宝忠语中带着几分自信的傲然,接口说道。 “那刺史为何这么闷闷不乐?”相貌粗豪的卢俶疑惑地问道。 “我在想,杨错的实力到底强到什么地步。”张忠志低声说道。 顿了顿,张忠志继续说道:“咱们没少和朝廷交锋,前面一直认为朝廷的势力不过尔尔,除非是再让郭子仪或者李光弼统帅大军。现在看来我们是低估了他,杨错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殿内一阵沉默。 人人似乎都在思索。 看到张宝忠也在低头沉思,张忠志略显好奇地询问道:“彦明,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杨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张宝忠抬头缓缓说道,“他居然能数败史朝义,听说当年安思霖也是败在他手上。” 比起史朝义,安思霖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显然要更重。 安思霖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统帅大军东征,大破长安逼得唐朝皇帝西逃,可谓是功勋卓著。 然而,她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在凤翔和杨错连续对战中处处落入下风。虽然她后来也曾败过,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因为安庆绪的拖后腿。 原先的轻松气氛,霎那间消失无踪。 “父亲,咱们出不出兵?”片刻后,张惟岳踌躇着问道。 张忠志起身慢慢走到大厅的门口,望了望恒州那一望无垠的碧蓝天空,许久,才说道:“出兵!自然要出兵,再让唐廷胜下去,平衡就失去了!” 随即,张忠志转过身来,豪迈地一笑:“也该让中原人见识见识咱们恒州铁骑的威力了!传令……” “吼!”被张忠志激起了心中的豪气,一众将领腾地同时起身,右手在自己胸前猛捶一下,大喊一声。 三万铁骑卷起漫天的烟尘,呼啸南下。 新安的丢失,在史朝义治下各州郡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汝州、徐州、洛阳等地的豪门大户纷纷北上逃避战祸。 也有部分门阀悄然地南迁。 豪门的避祸,又引起了百姓的慌乱,一股流民潮正在慢慢形成。 自进入五月以来,每日都有数百名百姓逃亡至虢州境内,准备经此进入山南东道的地盘。 为稳定住南阳民心,并防范史朝义可能借此派遣细作探听我军虚实,杨错不得不专门安排部分人手,负责引导流民南迁,同时又命地方官吏张贴榜文安民。 都畿道,新安县城。 “田融还是动手了!”将一绢帛书丢到桌案上,杨错沉着声音说道。 “时机选得实在是不错。”李泌上前从桌案上取过绢书,很快地浏览一遍后,再转递给了第五琦,口中喟然叹道,“看得出,史朝义下了不小工夫,他也算未卜先知了。知道自己会连吃败仗,损兵失地,就先未雨绸缪地联络田融为他解围。” 听了李泌这话,杨错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施州与中原相隔千里之遥,加之地形险恶,史朝义如果真要联络田融,没有一、两个月时间肯定做不来。 从新安城败绩到现在,仅仅十来天而已,时间上根本不够,而且史朝义也不会预料到自己会连吃败仗。 李泌说的这番话,显然只是为了开了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以舒解杨错沉闷的心绪而已。 “浑瑊将军准备充足,策略也颇为得当。以我之见,洞蛮其实不足深虑。”第五琦览毕绢书后,又上前恭敬地放还到桌案上,沉吟着说道,“说起来,还是山南西道更值得注意。” “正如浑将军所言,严震急于击败张献武,难免会露出破绽,这便给了黄琦突袭的良机。一旦山南西道为史朝义所控,将会对我军整体局势产生不可低估的影响。” “不过,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急切介入,只会引起严震的戒心。”杨错以指节轻敲桌案说道。 说来也是无奈,严震虽然和杨错有几次不错的配合。但严震的心,几乎是忠于自己的主帅,尽管他对杨错也很佩服。 毕竟他是张献诚一手提拔的,本能的想要维护张家的统治。 这就是世袭节度使的后遗症发了。 让很多将领开始把自己的地盘视作一亩三分地,而不是把它当成大唐的领土。 叛军必须很快消灭! “踏踏踏……”正议论间,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迈着稳健有力的大步,柏良器急急地走入大厅之中,拱手向杨错和李泌各行了一礼:“大帅,细作刚刚传来急报,汝州的郏县、龙兴两县发生民变。” “民变?”杨错眉头一扬。沉声问道,“详情如何?” “细作传书在此,请将军过目!”柏良器上前几步,恭敬地递上一封绢书。 李泌和第五琦显然也相当关注此事,在杨错阅览绢书之时,先低声向柏良器询问了起来。 叛军遭受重挫,新安丢失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在临近的汝州造成极大震撼。 无数士族豪门的迁徙避祸,加剧了慌乱情绪。 汝州刺史李元遇虽然竭力稳定局势,但收效甚微。 就在一片惊恐慌乱之中,郏县县和龙兴县豪族不约而同地杀了伪燕朝的县令,举旗反事,声称要响应朝廷大军,诛除奸佞史朝义。 汝州的情形本就比较复杂。 地处河南府的南部,唐军和叛军始终在这一带拉锯。导致这里的百姓大量外逃或死亡,民生凋敝,说不尽的苦难。 当这些豪族举事之时,出乎意料地受到当地百姓的拥护。 其势力在短短两、三日之内急剧地膨胀了起来,而且还大有向外扩展的趋势。 虽然在这些豪族举事的当日,细作就已有所察觉,但因担心举事是昙花乍现,所以并未即刻上报,直到真正上了规模后,才急忙回禀。 柏良器离去时,李泌和第五琦都已经将绢书的内容看完。 没有流露出太大的喜色,他两人反而深深地思索起来。 “大帅,这事暂时还不能轻易相信。” 片刻后,第五琦抬头看向杨错,慎重地说道,“不能排除史朝义以豪族举事为诱饵,引诱我军出击的可能。” “先前,他故意制造空虚,引诱我军往东攻击洛阳的企图未能得逞,肯定还会再次设置陷阱引诱我军。眼前汝州的生事,虽然合乎情理,但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公说的虽然在理。但此事也确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李泌拈着短须说道,“不可不慎,却不可轻失。” 转了一下眼珠,李泌继续说道:“此外,我在想,在这短短十来天内,史朝义究竟能聚集到多少兵力,才能令他有足够的信心在汝州设计我军。” “周子俊那些连遭数败的兵马,暂时应该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其他地方的兵马调动,肯定瞒不过临淮郡王那边的斥候细作。黄琦的兵马调动,肯定瞒不过我们这里地斥候细作;北方的兵马要防范李怀仙,其次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南下。” “有一处,我以为绝不能小视。”第五琦接口说谜。 “公说的是恒赵节度使么?”李泌摆摆手说道,“在魏州和博州等要隘都安排有我军的细作,张忠志如果突然南下,应该早有消息传来。” 第五琦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杨错隐约地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忧色掠过。 “大帅,还是即刻命细作斥候加大探查力度,如若此事并非史朝义阴谋,将会成为我军夺取汝州极为有利的契机。”李泌朗声说道。 “嗯。”杨错放下心头的不安,点头答应。 后继的消息很快陆续传来这场举事的蔓延速度快至惊人。 汝州刺史李元遇因将主要兵力用于防范驻扎于叶县的唐军,对此事没有看得太重要,只当是一般暴民做乱。 但他的反应却相当快,迅速派遣了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兵马前去平叛。 领军的将领可能同样抱着轻敌的心理,居然将两千人一分为二,同时进剿郏县和龙兴两县。 轻敌最终造成了惨败,“叛军”虽然都是未经训练地普通百姓,但十几、二十倍的人数优势还是起到决定性作用。 两支千人“平叛”大军同遭大败,损失过半后仓皇溃退。 “平叛”大军的失利,极大地鼓舞了举事者的士气,加入者越来越众,范围也由两县疾速扩展到了六县。近四分之一个汝州被卷入了进去。 这场民变的席卷速度太快,影响力也极大,已经有些超出可控制的范围。 经历过去年的弑父风波,连续的天灾人祸之后,史朝义治下各州郡的民心本就不太稳定。 而在今年,粮食危机地出现,朝廷平叛大军的节节胜利,加上河南道近似倒行逆施的驱民阻敌之策,已经将史朝义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一个装满火药的巨桶已经处在爆炸的边缘。 眼前的汝州民变,很可能就会成为点燃火药的导火索。 史朝义就算再怎么胆大,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基本上,史朝义阴谋设计的可能已被排除。 至少,杨错、李泌等将帅和行军参谋都是这么认为的。 “大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利用眼前良机夺取汝州,正是事半而功倍。若能一举夺取汝州,甚至可能引发史朝义治下各州郡的连环举事!”李泌激动地说道。 在昨日和今日,两县的豪族先后派人传书至新安,以表归顺之意。 同时,斥候来报,李元遇正在调集兵力准备扑灭“叛乱”。 正如李泌所说,一个极佳的战机几乎是一瞬间出现在了眼前。 如今都畿道的西部已初步安定,其核心也是攻防中枢的新安城,其城防体系也已被大致修复。 现在如果绕过洛阳,东进汝州,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杨错又抬眼看了看厅下的众将。 自仆固怀恩、荔非元礼以下,几乎每一人都流露出渴战的表情。 “传令,三军即刻整备,今夜戌时动身。”杨错长身而起,洪声下令道,“仆固将军领本部兵马一万人为右翼,荔非将军领本部兵马为左翼,我为中军,郝玭将军领风骑军在四周游弋。三路齐头并进,攻击汝州。” “是!”仆固怀恩、荔非元礼、郝玭三人同时跨步出列,拱手领命。 “新安城是洛阳西面的门户,位置极其重要。料想史朝义不会轻易放弃,需有重将镇守。”转过头,杨错看向田神功,“田将军,你可愿担此重任?” “绝不有负大帅所托!”田神功神情激奋,昂声应道。 “夺取汝州,我军在淮北、汉北的跟脚将更加稳固,跟临淮郡王大军的距离也就更近了一步。若我大军连成一片,天下谁人能敌!”杨错右手重重地一拍桌案,厉声说道,“此战,必取汝州。” “必取汝州!”郝玭、仆固怀恩人高举右手,齐声高喊。 杨错最终决定暂时不攻打洛阳,再次坠入当年的陷阱。而是选择攻打汝州,给洛阳来个包饺子,让史朝义不得不选择放弃洛阳。 第42章 乱世之下 都畿道,洛阳。 “张忠志的铁骑到哪里了?”将文书随手丢在桌案上,史朝义面无表情地向许季常说道。 “照行程来说,差不多应该到魏州了,再有两天估计就能抵达白马。”许季常迅速回道。 “加派人手,严查河东至许州一带的敌军细作,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让张忠志从德州绕过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史朝义眼中闪烁着寒芒,沉声吩咐道。 “臣明白!” “陛下,任由汝州形势这样恶化下去,恐怕会生更大的变乱啊。”独孤问俗不无担忧地说道。 “那也只能忍。”史朝义一摆手,决然说道,“忍住了,才能一举反攻得手。” “传我的话给李元遇!” 史朝义神情冷峻,冲许季常说道,“本月十八日之前,他无论如何都得把唐军挡在梁县以西。我会给汝州调拨援军,但这些援军只能做做样子,他真正能够倚仗的只有他自己,杨错要挡,叛军也要讨。” “守到十八日,他就是功臣,想要什么封赏,我就给他什么封赏;要是守不到十八日,他就是罪人,到时候也别来见我,直接砍下自己的头让人送到洛阳就行了。” 许季常对于汝州的情形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自然史朝义对李元遇的这个要求有多么苛刻。 即便加上数日前刚刚增调给汝州的援军,李元遇手中实际可用的兵马也不足一万五千人。 当然,汝州还有近万府兵。 不过,这些府兵的战力赢弱至极,守卫城池或许能充充场面,若正面交锋,能否抵挡唐军的一次冲击,还存有莫大疑问。 对内,需要镇压愈演愈烈的叛乱,对外,需要抵抗至少两倍于汝州驻军的唐廷大军,对手更是威震华夏的杨错。 李元遇担负的责任之重,简直可以用泰山压顶来形容。 但是,许季常也知这是史朝义无可奈何之下做出的决然选择,无论谁劝谏都已不可能使他改变主意。 “今夜我要北上,到白马去等候张忠志。我离开之后,军政要务仍暂由许叔冀主持,所有军情战报一旦传至洛阳,就立即送到白马。” 史朝义将目光转向许叔冀,郑重地吩咐道,“你稍候传书给徐璜玉和李春,让他们耐住性子,遵行先前的战略,继续与李光弼纠缠。尤其是李春,一定要尽全力拖滞流民南迁速度,尽量让他们停留在徐州境内。几十万流民多停留一天,李光弼的粮草就会吃紧一分,他们可能漏出的破绽就越大。我军反攻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 “是!”许叔冀眼底深处流露出一丝哀惜之色,但很快消失不见,点头应道。 “许季常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史朝义左手托额,右手轻摆了摆,稍稍露出些疲态地说道。 厅内众臣鱼贯而出,只余下许季常静静地看着史朝义。 小半晌后,史朝义依然保持着托额的姿势,动也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 “陛下,可要寻太医过来?”许季常知道是史朝义的头风病犯了,这个姿势有助于缓解疼痛。 长时间的用脑,加之睡眠不足,史朝义犯了头风病。大夫说要静养一段时间,可史朝义哪有时间静养呢。 右手抬起挥了挥,史朝义仍然没有说话。 许季常暗叹了口气,继续静候着。 差不多有两盏茶的工夫,史朝义的头痛可能已经减弱,身子终于缓缓直起:“季常,除河南道之外,其他各州郡民情如何?” 当看到史朝义的脸,许季常却心中却更加生忧。 剧烈的头痛过后,史朝义的面色看起来异乎寻常地憔悴,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不过,许季常还是很快地回道:“陛下请放心。由于我方加强了对敌方细作的搜查,杨错再无法在我方各州郡肆意制造流言。” “此外,‘唐廷强迁百姓南下’的言论,也已经由我方细作散布开去。有徐璜玉将军和李春将军的封锁,那里的流民除南下别无他路可去,因此这些言论是真是假也无人可以查证。故而,其他州郡暂时还未出现大的波动!” “那就好!”史朝义点点头,脸上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谣言传上千遍,也会成真!我方既然已经占了先机,就不虚唐廷再利用流言来搞什么鬼。只要能先稳住人心,为我军反攻赢得时间,目的也就达到了。” “季常,这件事情你还要多多留心,切不可出半点差池。新安城之失已经造成很大震动,若这事上再出纰漏,问题就大了!” “臣明白!”许季常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就在许季常担心史朝义是不是头风又发作,史朝义突然开口:“季常,你看李元遇能坚持下来的机会有多大?” “以臣之见,五五之数。”略一思索后,许季常谨慎地回道,“就看杨错如何行动了!他如果毫无顾忌地一意猛攻,李元遇将军在得不到外援的情况下,能够守住汝州的机会微乎其微。” “反之,如果杨错谨慎用兵,李将军只要能死抗一、两次,再加上陛下派出名为援军的疑兵,应该就可以拖到反攻之时!” 许季常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但他也怕史朝义会误以为自己虚应回答,小心翼翼地抬眼向前方瞥了一眼。 “有五成把握,差不多也够了!”史朝义双眼微闭,轻叹说道。 稍松了口气,许季常接着说道:“陛下,亲自去会张忠志,恐怕有些不妥当。张忠志的为人,毕竟还是不能太过相信,不如另择重臣前往白马与之商议作战事宜。” “如果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不带大军去见张忠志,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擒我为质,以为要挟。但是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奈何我分毫。” 史朝义那缓慢地语速中流露出异乎寻常地自信,“我若有失,唐廷必得中原。张忠志纵然能从中捞些汤水,但他之能,如何能抵挡唐军?我亡之后,不出三年张忠志也难逃被唐廷剿灭的命运。” “张忠志虽然反复,脑子还算好使,我不怕他做蠢事!其实以他的能耐,割据恒赵已经是能力极限了,再妄想其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这些道理,许季常自然想的到,适才之所以提醒史朝义,也只是一表作为臣下的忠心而已。 但他听了史朝义后面那番话,心里却不以为然,史朝义可没有资格说张忠志。 站起身,缓缓走下座位,史朝义仰天轻叹:“父亲啊父亲,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杀你呢!” “哈哈哈……”长笑着,史朝义缓步离厅而去,“要是你不逼我,如今这副重担就该你担着,哈哈哈……” “史思明……”许季常低喃,随即轻摇了摇头。 广德元年正月十三日,杨错亲领中路四万大军进占临汝。 右路,仆固怀恩引军成功攻克伊阙。 左路,荔非元礼引军虽然没有攻城夺县,却成功扫荡了临汝以南的叛军,保护了中军的侧翼。 郝玭更是率领风骑军,凭借其强悍的机动力将汝州叛军扰得鸡飞狗跳。 风骑军简直就如同在自家庭院出入一般。 应该说,李元遇的抵抗还是相当顽强。 他大胆地战略舍弃了几座无屏可守的城池,集中兵力于几座坚城。同时,依托山势之利,他先后在嵩县、汝阳两地,试图阻击杨错的中路大军。 但兵力上的劣势,是李元遇无法回避的绝大难题。 更要命的是,他无法有效地防御风骑军的奔袭。 两次阻击战,都是顾及会被郝玭抄掉后路,迫使李元遇不得不率军后撤。 但他也算了得,每次都能险险地在风骑军的眼皮底下安然脱离。 攻入汝州的第五日,三分之一个汝州已经落入唐军之手。若加上被两县豪族举事后夺下的县城,真正仍被李元遇掌控的地盘已不足一半。 当杨错来到临汝县,看了当地城墙时,顿时感慨万千。 只有经历过盛世的人,再看这些破败的景象才会如此感慨。 临汝县那形同装饰的城墙,如今更显破落。 大概是受去年暴雨洪水的破坏,有好几段城墙坍塌。 坍塌的城墙居然没有进行什么修复,恐怕连防御盗贼侵入都做不到。 城里的民居建筑,很多已经毁坏不成模样,而且也不见有任何的修缮。 甚至连县衙都破破烂烂,一阵风吹来,甚至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担心是否会突然坍轰。 连续的战乱、天灾中,百姓死得死,走的走。如今城中稀落的百姓,大半居然是后来迁徙过来的。 可怜的是,这里也并非是能安居乐业的地方。 大军抵达临汝县不到两个时辰,一羽飞鸽带来了一条来自襄阳的紧急军情——如李泌、浑瑊等人担心的一般,黄琦叛军突然南下,正式加入山南西道的内乱。 严震不妙了! 第43章 自作主张 黄琦对山南西道战事的介入,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先前其实已经流露出了一些迹象,但这么快动手,却让人小小地吃了一惊。 事实上,自襄阳飞鸽传信予杨错之时,来瑱还未能获得黄琦加入山南西道战事的详细情报。 以黄琦的疾如风、猛如火的用兵方式,一旦黄琦加入战局,严震能够反应的时间恐怕寥寥无几。 可惜了,黄琦这样的大将啊。 乘着大军休整的机会,杨错携李泌在临汝县内散步。 一路的断壁残垣。 驻脚不远处,就是一间破败的房舍,屋门早已腐朽破坏,半扇木门横倒在地,留出一人可以进出的缝隙,屋顶只剩下了一半,荒芜的枯草长满了房舍的顶部和四周。 这间房舍似乎是家粮铺,如今已看不出什么当年的景象。 将临黄昏,天空中阴沉沉的,让一切看起来都有种凄凉抑郁的味道。 要知道,这可是都畿道治下的汝州! “天灾人祸,苍生疾苦!由临汝,便可窥汝州、乃至中原全貌。”李泌双手后负,向来自信的面庞流露出别样的深沉忧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大唐东都治下之地,曾富甲一方,如今居然破落到这种地步。” 李泌的祖籍辽东郡襄平县,生于京兆府。年少时在洛阳一带游历,也经过汝州。 可以这样说,李泌见证了汝州的由盛转衰,因此感慨颇深。 杨错无声地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诚如斯哉! “参见大帅,参见长史!”来到东城楼下。碰上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卒,领队什长急步上前向杨错和李泌行礼。 “恩!”杨错点点头,随口问道,“有什么异常么?” “回大帅,并无大的异常,只是适才发现了十余具饥饿而死地百姓尸体,司马已安排去掩埋了!” 饿殍,习以为常的饿殍。 这一路来,因饥饿而死的百姓已经见着不止一次两次了,几乎每到一地都能看到。 因暴雨洪水而造成的欠收、绝收,其危害性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突出地显露出来。 相比起今年已全无希望的都畿道西部地区,受灾稍轻的汝州总算是恢复了部分农耕。 但是,至少也得再过两个月才能种地,再过几个月,才有收获的希望。 这么漫长的时间,正是最为难捱的,但这点微薄的希望仍然支持着汝州的百姓。 可悲的是,战事又发生了。 这几日杨错时常在想,对于唐军的到来,汝州百姓到底是欢迎?还是痛恨? 只希望,由唐军主动发起的这场战事能够,尽量少造成些损失吧。 挥手示意那什长继续带队去巡逻,杨错缓缓走上残破不堪的城楼,极目向远方看去。 正是初春时节,原野上不再那么枯黄死寂。 稀疏农田里的庄稼,荒地里的野草,零星地树木,为这片战云笼罩下的大地凭添了数分顽强的生机。 城下不远处,有十数个身影正弯腰在野草丛中做着什么,看那褴褛的服饰,应该是临汝百姓。 “天色已晚,这些百姓还在农作?”李泌走到我身旁,顺着杨错的目光看过去,略显好奇地说道。 “他们不是在农作,而是寻找能够充饥的嫩草野菜。”摇了摇头,杨错低声回道。 李泌虽然学究天人,智计深远,但他出身士族,一生虽不称锦衣玉食,但绝没有经历过庶民的生活。 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可能真正理解的。 李泌一阵默然,小而有神的眼眸长时间地盯着那些身影。 一阵阵微凉的晚风袭面而来。 风中,竟隐隐带着些腐臭的气味。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中,一骑快马自东面飞驰而来。 靠近杨错所处位置,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快步上楼,单膝跪地,禀报情报。 “什么?”杨错眉头一挑,沉声说道,“袁达、方希去攻打汝州城?” 斥候刚刚送回的消息,着实让杨错大大地吃了一惊。 一直致力于扩充实力的郏县豪族袁达、龙兴豪族方希,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在合兵一处之后,居然率领麾下“大军”,准备攻打汝州的州治汝州城。 先前已遣使跟杨错联系过几次,声称要投唐的袁达、方希二人,做出这个很可能会引起战局变化的决定,居然没跟杨错知会一声,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翅膀都硬了,就想飞得更高,更远。”李泌嘴角带起一丝弧度,轻笑着说道,“公侯将相,宁有种乎?呵呵呵……这句话,实在是‘害人’不浅啊。” 李泌这话乍听起来很突兀,但杨错跟他共事的时间长了,能够理会其中的意思。 由于汝州叛军主力已被唐军三路兵马和郝玭来去如风的骑兵拖住,李元遇抽调不出足够兵力来围剿他们,致使袁达、方希的实力越发膨胀。 前些日子就听说,两人手中的“兵马”已超过四万。 伴随着实力的极速膨胀,野心或者说雄心也就随之膨胀。 或许,此刻袁达和方希二人已经不甘心做大唐的忠臣,而是想借着眼前的大好良机夺取汝州,继而创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大业”。 如果,他们打得真是这个主意,那就不得不说声“敬佩”了。 以数万百姓所组成的“大军”去强攻坚城汝州,虽不能说是以卵击石,但绝对会碰个头破血流。 “两位‘义士’究竟想做什么,到明日差不多也就能见分晓了。”李泌拈着腮下几绺短须,嘴角浮现着莫名的笑意,缓缓说道。 杨错听罢,缓缓地点头,心里很明白李泌话里的意思。 若袁、方二人没有产生异心,肯定会派人就攻击汝州城一事知会于他,并要求唐军展开攻势进行配合。 连唐军的斥候都已探到了他们的行动,这二人如果真有心相告,使者明天无论如何也该到了。 若是过了明天,就不再奉陪他们。 深夜时分,斥候又接连送回两条有关“义军”攻打汝州城的后续消息。 情况基本已经确定无疑,袁达、方希几乎是尽起了麾下四万余“大军”如台风过境一般卷过了所经过之地,直朝汝州城扑去。 至黎明,郝玭飞鸽来书——他麾下风骑军的斥候发现原本屯驻梁县的叛军有向东移动的迹象。 “长源,你怎么看?”杨错收回注视沙盘的目光,转头对李泌说道。 “看来,李元遇是想回师解汝州城之围。”李泌笑着说道,“蚁多还能咬死象,何况是四万多活人!梁县虽然重要,但毕竟不比汝州。丢了汝州城,李元遇差不多也可以考虑撤到许州或是河南府。” “大帅,这是个战机!”第五琦垂下手中的军情绢书,开口说道,“且不管袁达、方希究竟想做什么,但他们会围攻汝州城已毋庸怀疑,而李元遇也肯定会回师救援。如此一来,梁县的防御军力必然减弱,我军正可借此机会,一举夺下这座重镇。” “确实是个战机!”李泌伸出一根手指,轻摇了摇,“不过,我不认为进攻梁县是个好主意。” “哦?”杨错略显好奇地问道,“长源,说说你的想法。” “与其耗费军力强攻梁县,不如给李元遇来个釜底抽薪。”李泌笑了笑,移右手指向了沙盘上的一处。 “汝州?”第五琦轻噫了一声,随即恍然说道,“李长史的意思是,我军利用李元遇回师与袁、方交战的机会施以突袭,一举将李元遇击破,继而乘胜攻下汝州城。” “不错!”李泌点点头,先将手移向沙盘上标注梁县的那一处,“我的计划是,以一部兵马照先前禹珪的设想,进攻梁县,不过仅是佯攻,目的在于掩人耳目,并拖滞梁县守军。同时,由大帅亲领精锐兵马乘夜色绕过梁县,直奔汝州。郝将军也引风骑军自右翼配合大帅行动。” “如此一来,我军便由左右两面对汝州形成了夹击。以我的料想,李元遇必定不会被动死守,他很可能会寻求战机,希望一举击溃袁、方的所谓‘大军’。而这,就是我军的机会所在。” 说完之后,李泌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杨错,那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杨错紧盯着沙盘,眉头微蹙,没有立置可否。 “李长史的计划虽好,但我还是以为过于冒险。”第五琦沉吟着说道,“以汝州位置之重要,恐怕史朝义是不会轻易舍弃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隐隐有种感觉。史朝义对汝州的增援似乎有雷声大雨点下的嫌疑。不知这是否会是史朝义设下的诡谋,尽管目前并未得到大批叛军调动的情报,但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李泌和第五琦的计划一个激进,一个稳健,该如何抉择? 正月十四日,杨错亲领大军赶抵梁县,随即便展开了围城。 梁县,处于汝州中部偏西些的位置。 因地理位置重要,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梁县向来很受当政者的重视,其城池也被一再扩建加固。 在整个汝州中,除了州治汝州城外,就属梁县最为坚固。 甚至后来,梁县作为东都洛阳东南门户,代宗专门设了东都畿都防御使一职,并派重兵防守。 完成了围三阙一的军势布置后,杨错当即领着李泌绕梁县城勘察了半圈。 勘察的结果正如李泌先前所推测的一般,梁县的防守军力远比预期的要弱。 尽管守军想尽办法试图虚张声势,但这些花招根本瞒不过杨错的眼睛。 根据杨错的判断,梁县城内的防守军力应该在五千人左右,其中甚至还不乏一些战力赢弱的府兵。 看得出来,李元遇动用回援汝州城的兵马不在少数。 不过,即便如此,想要以强攻的方式夺下梁县,也不见得会很轻松。 守城和野战,有着很大的不同,在野战中,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杨错自认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击溃这些叛军。 但攻城战,想要达到同样的目的,付出的代价很可能要以五倍、甚至十倍来计算。 划不来! 随着又一个日头的西落,一件事情基本上得到了证实。 袁达、方希有八成的可能已经产生异心。 直到现在,杨错都未见他们派人送来只言片讯。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也就勿须再顾忌什么。 第44章 攻城不利 深夜,汝州城下的激战尤未停歇。 城上城下,无数燃烧的火把将半边天空映成通红。 伴随着凄厉的啸叫,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舞,编织成一道道死亡的阴云。 从城上射下的箭矢明显要比城下射上来的箭矢要多得多,这与攻防两方地兵力对比形成了很大反差。 火光中,一群群“士兵”呐喊着朝城池发起了攻击。 他们动作生疏,彼此间也是毫无配合,冲锋的队列全然没有章法,只知道凭着鼓起的勇气,向城池猛冲。 不少人甚至连最起码的护身衣甲都没有,只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甚至有人手中端着的还是木枪。 人群之中,也有少数的攻城器械在缓缓的前移。 战场上横七竖八则尚倒着许多死尸,经验丰富地老兵在冲锋时知道如何闪躲死尸,以免被绊着。 要知道,战场上是容不得半点疏忽的,一旦被绊倒,不但会影响后继士卒的行动,造成无谓的伤亡,连自身的安全也会受到极大威胁。 但这些攻城“士兵”显然还远称不上经验丰富。 不时地,有人脚下被绊住。在一声声惊呼中,前扑栽倒,与死尸滚做一团。 由于看不清具体情况,只看到身边的同伴莫名跌倒,同时又伴随着惊呼声。很自然地会让人以为这些倒地的人是中箭死伤倒地。 没怎么经过训练的攻城“士兵”心理上很快就产生了动摇,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这一来,更为城头守军的弓箭手提供了生生的箭靶。 缺乏相应地防箭器具,更没有闪躲箭袭地经验,慌乱的攻城“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中箭,哀号声此起彼伏。 “啊……”惊恐的喊叫声中,几名“士兵”掉头就往回跑,有人连兵器都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这几人地回跑,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 刹那间,攻城队伍的仅存不多的士气全部泄光,所有人都撒丫地撤了回去。 “擅自后退,杀无赦!”装备明显好上许多的督战队,凶神恶煞地挥舞刀枪,将最先回跑的几人砍成一片肉泥,随即厉声恐吓着其他“士兵” 但是,正如倾覆之水难以回收,这些士气尽泄的“士兵”怎么也不敢再杀回去了。任如何威胁恐吓,也没有一人愿意回头,甚至有人还对督战队动起了手。 “都回去,都回去……”督战队徒劳地努力着。 “铛铛铛……”及时响起的鸣金声,为所有人解了围。 “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狂笑声从城楼上传了下来,守军对攻城军的不屑之意尽显无遗。 城楼上,李元遇收回远眺的视线。 李元遇没有阻止麾下士兵们地狂笑,因为此举有助于激发军卒的士气斗志,但他自己却始终保持着冷静。 一名出色的统军大将,在战略上可以忽略对手,但在战术上却必须给对手以充分的重视。 哪怕这对手,仅仅是一群刚由百姓转换而成的叛军。 不到一天时间,李元遇基本已将对手的老底吃透。 衣甲不足,武器不足,操练全无……这些叛军战力之赢弱,简直是无以复加,连素以“赢弱”闻名的府兵都绝对胜他们许多。 除了人数的优势,这路叛军什么都没有! “杨错这厮的心还真够狠,居然拿四、五万人来当饵!”李元遇低声喃语道。 连续防御了四次攻城后,李元遇得出一个结论。 用这些“百姓“兵来攻打汝州城,纯粹是一个笑话。 除非是军事上地白痴,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历年以来的战事,都证明了杨错非但不是军事白痴,更是当世的绝代名将。 所以他既然让叛军来攻城,肯定是出于其他的用意。 最大的可能就是以叛军为饵,行调虎离山之类的计策。 “不过,你既然敢把饵放出来,我就敢吃掉,看看谁才会成为真正的赢家!”再朝城外看了一眼后,李元遇转身朝城下走去。 汝州城外,围城军的军营,被一片浮躁、茫然、恐慌的情绪所笼罩。 短短的一天时间。四次攻城就断送了五千多人,伤者还不计在其中。 尤其是中午时的第二次攻城,简直就成了人命的屠场,仅那一战就损失了三千多人。 乱无章法的攻城,完全就等于是送命,攻得越猛,死的越多。 相形之下,后面的两次攻城,学乖了一些的“士兵”懂得去保全自己的性命,伤亡大大地减少了。 最可悲的是,五千多条人命,居然连汝州的城边都没能摸上几回。 仅仅一天,已经把这支刚刚由百姓“转化”而来地大军的士气,降至了最低点。 军营中,一堆堆篝火旁,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神情惶惑的“士兵”望着火光楞楞出神。 估计不少人已经深深地后悔,为什么一时冲动。听信那种种美好的许诺。投入到这万劫不复的“军旅”中来。 在家中,虽然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但至少能图个安心,哪像如今! 军营中的木柱上,悬挂着许多人头,都是那些想离军返家之人的。 阵阵凄惨的痛号声,不时回荡在军营中,令人不由得想打寒战。 灯火通明的帅帐内,一场争吵正在进行之中。 “我说不能打汝州城,看看……” 面庞白皙,身形略显富态的大军副帅方希大声说道,“一天就死了五千多,又伤了几千。照这样下去,四万多人也撑不了几天。要是等候杨错大军过来,多好啊?等手中地人死光了再想投靠,人家说不定看都不看咱们一眼。” “是啊,是啊……”一些身有同感的“将领”连连点头附和。 这些人,多半身体富态,像财主多过像一名将领。 “自己创立基业,我们都不是那块料。还是省省吧!”见有人附和,方希更显来劲地说道。 “都给老子闭嘴!”桌案猛地一声巨响,相貌粗豪、高大威猛的主帅袁达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怒不可遏地厉吼,“当初一个个不是答应的爽快利落吗?不过就死了几千人,天塌了么,地陷了么?不要说几千人,就算这四万多人死光了,只要能夺下汝州,城里地人不就是咱们的兵么?” “有地盘还怕没人?投靠朝廷?你们就那么想给人做狗?朝廷跟史朝义死拼,这是老天给咱们的机会。夺下汝州,再夺下许州等地,咱们自己也能建个国,当个皇帝将军,何必跟着别人受气?” 看到袁达发火,原先还附和方希的人全都闭上了嘴。 袁达身强力壮,武艺精湛,但脾气却很暴躁,经常一言不和就杀人。 自起事反伪燕之日起,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了。所以,不到万一,没有人敢跟他反口。 方希的神情明显一滞,但又不敢继续激惹袁达,只得悻悻说道:“就怕四万人赔进去了,也攻不下汝州城。到那时不亏大了……” “就算真有那一天,再投靠朝廷也不迟。我们都是各县名望之人,没有我们帮忙,他杨错能很快安定得了汝州?”袁达貌似粗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色,“听我的,先攻下汝州再说!”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帐内众人都点了点头。 方希摄于袁达那几欲杀人的目光,暂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夜无事之后,袁达挥军于第二天正午再次对汝州城发起了猛攻。 由于准备充分不少,这次攻城的激烈程度远超前一日的任何一次。 一个时辰后,攻城依然继续之中。 就在这时,李元遇率领千余精兵从攻城军围困相对薄弱地西城杀出,在绕了一个圈子后,直插攻城军的侧翼而去。 汝州城内,“叛军”也开始向敌军主力所在的东城集结。 “擂鼓,擂鼓!”袁达不住地挥动双手,声嘶力竭地狂吼道,“告诉督战队只要是后退的,格杀勿论。今天一定要攻进城里!” “咚咚咚……”持续不断的战鼓声变得越发狂暴,急促的节奏令人血管膨胀,心跳加速。激昂轰隆的声响直冲天际,如同一位巨大的天神,凝望着地面的血腥杀场。 “杀……”带着颤音的喊杀声中,成千上万的“士兵”擎着乱七八糟的兵器,穿着几无防护能力的“衣甲”推着简陋至极的攻城器械,向汝州东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箭矢如雨,在城墙前两百步左右的空间里组成了一道道收割生命的障碍。 几乎每一刻都有攻城士兵中箭倒毙,那箭矢入肉的“噗嗤”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随之而来的凄惨哀号声,更是深深地悸动着人心。 随处可见被毁坏的攻城器械,攻城“士兵”的尸体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城墙下五十步以内的死亡地带,更远的地方也是尸体,但要稀疏得多。 满眼都是丢弃折损的武器,战旗。 地面早已染成一片殷红,鲜血深深地渗入到泥土中,或许在此后几月的时间内,血腥气息都会笼罩在汝州城的上空。 凭着不惜伤亡的攻击,以泥土和尸体为填埋物,汝州东城外的护城河已被平了好几段。 而为此,攻城的队伍前后总共付出了不下八千人死亡的代价。 就从那几段区域,攻城“士兵”发起登城和撞城。 十几辆蒙覆熟牛皮的冲车,成功地冲到了城墙脚下,笨拙撞击着城门和石墙。 城楼上,在基层军官的喝令下,守军熟练地抬起巨大的擂石滚木,狠狠地砸向冲车和敌兵。 不及闪躲的攻城“士兵”不少人几乎在一瞬间被砸成了一团肉泥,连一声呼喊都发不出。 更悲惨的却是那些被砸伤的人。等待他们的是更大地噩梦。 略微西斜的阳光下,一些反射着晶莹光芒的液体从城上泼头淋下。 下一刻,刺鼻的皮肉焦糊味便弥漫了开来,与之伴随的,是惨绝人寰的痛号声。 无数被沸油铅汁淋着的攻城士兵,捧着自己的脸面,按着手脚,倒在地上翻滚不已。最后一动不动。 其他地攻城士兵看着这骇人的一幕,眼中除了震惊就是恐惧。 汝州那近三丈高的城墙,在许多攻城“士兵”的眼里,形同鬼门关,有去则十之八九无回。 但是,督战队那无情的杀戮,早已将他们的退路断绝。 退回去,必定被杀;攻上去,虽然也同样可能会死,但如果机灵点。身手敏捷点。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 当然,要是攻下城池,自是再好不过了。 正是如此信念,支撑着这些刚由半兵半民的攻城“士兵”。 但是,信念能够支撑一时,却无法坚持长久。 一个多时辰过去,己方几千人的死亡,敌方层出不穷的守城手段,让这些“士兵”的斗志迅速地消散中。 毕竟,从实际上说,他们只是一些未经过什么训练普通百姓而已。 第45章 攻其不备 “娘地!”见攻势逐渐不继,袁达两眼通红,转头怒冲冲地对副帅方希喝令,“再调五千人上去,我就不信攻不下来。” “大帅,已经攻了一个半时辰,再调人上去,也不见得能攻下城来。还是先收兵休整一下吧……”方希抹着脸上因惊悸而出地冷汗,尝试着放缓声音劝谏。 这一天半攻城攻下来,方希原本热腾的心早已凉到底了。 依靠一小部分自以为“精锐”的私兵和大部分从未经过训练地百姓,想跟那些久经沙场的军旅抗衡,完全是以卵击石。 当日,己方以十敌一,在野战中打垮了两千轻敌的燕军,让方希如同袁达一般,信心迅速提升起来,以为伪燕军、唐军不过如此,自创大业的雄心也由此萌发滋长。 然而,汝州城下的这一战,如同当头一盆冷水,让方希的迷梦彻底消逝。 如此下去,不用多久,所谓的十万“大军”就剩不下几人了,至此还未有多大伤亡的李元遇届时很可能会杀出城来,如驱羊赶猪一般,将剩余的人全部杀尽。 人丢光了再去投靠杨错?方希只当袁达昨夜所说的话是在做梦。 擅自来攻汝州,存的什么心,能瞒过威震华夏、连燕军都能击败的杨错? 什么名望之流,安定汝州……全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不行!”袁达怒瞪方希,厉声呵道,“就算死上三万人,也要攻下汝州城。不破汝州,就不收兵。传令,传今……” 传令的号角很快响起了。 这一刻,方希的脑海尽被一个念头占据,自己怎么跟袁达这么个蠢货一起举事? 又一批人填上去了,激战依旧,死亡依旧! 袁达越发显得暴躁,手提一把环首刀,来观战的土台上走来走去。一旁的将领士卒个个噤若寒蝉。 一名士卒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不慎之下竟然撞上了袁达,立时被他怒气冲冲地一刀砍倒。 “呃!”那士兵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晦气!”朝尸体吐了口口水,袁达恼怒地叱骂道。 “杀!”就在这时,整齐的喊杀声忽然从南面传来。攻城大军的左翼很快出现了波动。 波动迅速蔓延! “怎么回事?”察觉到不对,袁达厉声喝问道。 没人能回答。 千余精锐燕军军卒在李元遇的引领下,个个势如疯虎。 这千余精锐,如同一把锐利的镰刀,自西城杀出,扫过南城外,如疾风怒涛一般扫荡着自己的敌人。 击溃了西、南两面敌军的阻挠,李元遇仅仅付出了百多人的伤亡。 如他自己预料的一般,成功地保存了大半军力就绕到了东城。 稍一分辨了形势。李元遇毫不犹豫地向数十倍于己的敌军发起了突袭。 攻城军根本没有料到守军居然会出城攻击,更没想到是从侧面而来的突袭。先前虽然在南城方向传来喊杀声,但大多人只以为那里同样也在攻城。 待到发现不对劲时,李元遇已经攻到了跟前。 统领左翼的将领急命人向袁达通报消息,但他没料到通讯的士兵居然会冲撞到盛怒之下的袁达,连消息都没传到就被砍杀。 “他们没几个人,挡住,挡住!”欺李元遇人少。薛峰高声呼喝着,试图指挥人围上去。 但在这一片慌乱中,命令传达了,下面的士卒也执行不了。 这些有老有少,连兵器都拿不稳的“士兵”面对精锐叛军的强力冲击,连一点抵抗的意志都凝聚不起来。 人数,在此刻不再是优势,反而成为拖累。 四处窜逃的人,将混乱迅速地扩散开去。 “镇定,镇定!“左翼的将领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地变化。徒劳地喝令着,手中大刀已经砍杀了好几人,依然镇不住局势。 李元遇已经杀到了他的跟前。 “叛贼,给我去死!”借着战马的冲势,李元遇奋力一刀劈出。 慌乱之下,左翼的将领急举刀相迎。 半空中,李元遇刀势急转,由下劈变横斩,将不及反应的对手拦腰斩为两截。 “跟我来,直捣敌中军!”看也不看鲜血激喷的死尸,李元遇振刀高呼。 这数百精锐燕军组成的攻击阵势,如同一把最锐利的尖刀,在茫茫敌海中劈波斩浪,挡者披靡。 战场上,呈现出了无比诡异的一幕。 “什么,李元遇从南面攻过来了?”袁达猛地揪住一名将领的领口,不愿相信地喝问道,“有多少人?” “有几千……上万人……”那名将领的面庞惨白,结结巴巴地说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实际上有多少敌军,但造成“大军”如此的混乱,在他看来起码也得有几千人。 所有人地心瞬间凉透。 前面久攻不下,侧面居然还被成千上万地敌军突袭。 这仗,已经败定了。 但袁达不这样想,他如同疯了一般,狂吼道:“都跟老子来,杀了李元遇!” “嘎吱……嘎吱……” 伤亡无数都无法撞破的汝州东城城门,居然自行打开。 燕军士兵从城门口鱼贯而出,几十人就组成一个简单的攻击阵型,潮水一般地向攻城的队伍发起了反攻。 “轰!”猛烈地撞击后,攻城的队伍坚持了不片刻,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仓皇地溃败下去。 兵败如山倒! 遭遇两面突击地袁达“大军”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完成了由攻转溃,由优转劣的大逆转。 几万人一溃如潮,满眼皆是惊恐至极的败兵。 李元遇的追歼坚决彻底,不给袁达留半点喘气的机会。 一个个“将领”于乱军被敌杀,被己杀,甚至被践踏而死。 向来自负勇力的袁达,先是坐骑被撞倒,随后被十数名叛军围住。 “奋勇”杀死三名叛军后,袁达被一名叛军什长砍下了脑袋,满腹的雄心壮志瞬间烟消云散。 “呜……呜……”激昂的号角声响彻天际。 大地无助地呻吟着,地面开始震动,幅度越来越大。 一支奔腾的骑兵洪流自西北方向狂卷向战场,带起漫天地烟尘。 李元遇的瞳孔霎那间紧缩了一圈,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吹号,吹号,停止追击。” “西北方敌袭,列阵,迎战!” 大红色的战旗,伴随着战马的狂奔迎风疾展,旗面上那只振翅的苍鹰恍如翱翔于九天一般。 鹰击长空,迅疾如风。 风骑军就是一只搏击长空的苍鹰,锐利的鹰眸已经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天与地,已为这只雄鹰而憾动,苍天以强劲的东南风为其加速,大地以自己的颤抖为其鼓威。 “二、三曲,截断叛军退路!” “第一曲,随我外围驰射!” 郝玭奔驰在最前列,长枪在他手中如风车般急速舞动了几圈后,以快至惊人的速度疾刺向天,枪尖撕破空气时发出异样的啸叫。 龙吟虎啸般的传令音,即使在轰隆的马蹄声和激昂的号角声中,也显得那么清晰。 奔腾的狂潮,几乎在一瞬间分流开来。 半数以上的风骑军斜刺里直插向燕军的尾翼,如同锋利无比的尖刀,将出击燕军与汝州城之间的关联一刀砍断。 郝玭亲自引领的风骑军第一曲,则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收刀换弓的准备,绕着迅速列阵的叛军环驰了起来。 “上箭,开弦!” “一轮试射!” 郝玭纵声长喝,手中的三石强弓弓弦猛震,一支狼牙羽箭带着强烈的螺旋气劲,破空而出。 整齐的空气震动声后,无数羽箭在空中交织出一道死亡乌云,啸叫着向叛军军阵猛扑下去。 “停止移动,就地举盾!”虽然列阵还未完全,李元遇还是果断地下达命令道。 面对精通骑射的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龟缩成一团,让对手无从下手。 此刻如果继续移动列阵,防守的漏洞反而会增大,正好予敌以可乘之机。 “举盾,举盾……” 呼喝声此起彼伏,燕军中的刀盾兵忙不迭地举起手中盾牌。 霎那间,一个巨大的盾阵展现在风骑军的视线之中。 “啪嗒啪嗒!”许多箭矢被皮盾弹了开来,但也有部分士卒中箭死伤。 郝玭亲自射出的那一箭穿透皮盾后,直接将持盾兵钉死在地面上。 见第一轮奔射的效果不佳,郝玭垂下强弓,猛打了一个呼哨,领着第一曲地风骑军继续向前环驰。 李元遇神情高度集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奔驰中风骑军,口中高声地喝令着:“传令,继续列阵!” “竖巨盾。弓弩手准备,狙击敌骑军!” 乘着这难得的机会,叛军迅速将无数面巨盾插入土中,借以阻挡箭袭和敌骑军的直接突阵。 弓箭手纷纷上前,躲在巨盾的后面,引弦上箭。 留意着伪燕军的举动,郝玭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高声对身后的号角兵喊道:“传令给二、三曲,第二曲即刻去收拾那些没被截住的叛军,第三曲也奔起来,寻找敌军的软肋。一旦找到。就狠狠地敲!” 高亢地号角声迅速将命令传递了出去,三曲风骑兵开始“各行其是”。 第一、二曲的骑兵相隔恰好半圈,不住地围绕着燕军奔驰。 勉强列阵成功的燕军士兵,个个睁大了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敌军骑兵。 在这一刻,伪燕军们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可怜的猎物,而风骑军则是那饿极急欲嗜人的野狼。 第三曲的风骑兵纵马狂驰,风卷残云一般地扫荡着平原上那些未能与主力会合,又不及逃回汝州城的零星叛军。 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发生惊天逆转,看着成千成千的风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方希目瞪口呆,嘴张得大开,身体不住地轻颤。 这一幕,甚至于令他几乎忘却了逃跑。 此刻,方希才明白,他自己与袁达那所谓自创基业地“大计”是如何地可笑。 今日之天下,已跟几年前大不相同了。 面对眼前这支骑军,凭那些由百姓转化而来的“大军”漫说四万,就是十万也未必经得起对方的一、两次冲锋。 纵然是李元遇的步卒,也绝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太可笑了,太可怕了…… 冷汗从方希的额头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楞神的方希突然感觉巨大的危险在靠近,他抬头看时,愕然发现十数名骑兵竟然已冲到近身,明晃的战刀反射着金色的光芒,耀眼至极,危险至极。 “不要杀我,我不是叛军,我已经投靠大唐!”战刀即将劈出的一刹那,方希不顾一切地狂吼起来,不断地吼叫。 战刀被收回,一名都伯模样的骑士沉声喝道:“收拾你的人,撤出战场!” 十余骑飞驰而去,方希浑身如同水淋一般。 突然,身体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 第46章 居然中计 风骑军的环驰威慑战术显然是成功的。 不进攻,比进攻更让人感受到压力的存在。 饶是出击的这些燕军都不是战场生手,也忍不住感觉到丝丝恐惧。 “娘的,他们在等人!”李元遇精通兵法,很快就判断清了形势。 风骑军并非是不能攻击,而是鉴于可能会造成较大伤亡,暂时放弃了强攻,索性等候其他兵马赶到一齐攻击。 与此同时,这样的围而不攻,也能造成燕军在军心上的松散。 似乎正是为了印证李元遇的猜测,西南方向也响起了激昂的号角声,迅速地,地平线上出现一片片阴云。 “大军已到,我军必胜!”郝玭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南面的状况,杀气腾腾地厉喝道。 “必胜!必胜!”奔驰中的骑兵高举马刀,齐声狂吼道。 刀锋如林,寒意摄人。 “传令,照计划行事!” “第三曲即刻聚拢过来,准备总攻!” 李元遇策马至南面,刚想一看究竟,风骑军突然的奇怪举动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数千名风骑军向南奔驰,拉开与燕军距离后,相继从马侧拿起一个布囊,又将囊里也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由于距离较远,李元遇勉强只能看出这些东西很像泥尘土块。 几十囊的这奇怪物事堆成一团,很快就在李元遇的视线内形成了数十个小堆,错落有致地分布开来。 正诧异间,那数十堆的物事已被点燃。 可奇怪的是,那些东西并不起火,只散发出浓浓的烟雾。 借着强劲地的东南风,浓烟很快被吹向严阵以待的燕军军阵。 “烟袭?!”李元遇感觉喉咙发干,不自禁地咽了口吐沫。 随即毫不犹豫地吼叫道,“撕下衣物,捂着口鼻!” 浓烟滚滚而来,很快就将最北面的燕军笼罩于其中。 “咳咳咳……”还未及遮掩口鼻的燕军士兵,呛了几口烟后,疯狂地咳嗽起来,甚至有人俯身欲吐。 这股浓烟,与一般的烟有很大不同。 不但极为刺激眼、口、鼻,内中更有一种令人头晕欲吐的恶臭气味。 烟雾中,李元遇的眼睛连泪水都被刺激出来了。 其余的士卒显得更加不堪。 虽然并非全部人都受到“怪烟”地袭击。但整支兵马已经瘫痪了近半。 “传令,全军向西,各部曲相互掩护!”不敢再迟疑。李元遇强忍着烟雾的袭扰,急切地下令道。 燕军一动,原先的龟缩阵势荡然无存。 虽然彼此间相互策应着,但这对于风骑军已不够成实质性的威胁。 同时,自西南面掩袭而来的兵马也正迅速接近中…… “杀!”狂暴的喊杀声冲霄而起,憾动天地。 “死战!”脱离烟雾的范围,李元遇一甩左手用来掩捂口碧的布块,大刀高举,厉声狂喝。 首先是风骑军铺天盖地地冲入了燕军阵中。 他们如决堤的洪水,以雷霆万均之势。一路咆哮着,怒吼着,挟万重风雷,无比凶悍地冲杀着。 随即,郭涔的铁骑狂卷而至…… 然后是两部飞军。 越来越多地唐军加入到战场中,战斗几乎在一瞬间就进入白热化。 李元遇拼死奋战,坚忍不拔地迎击着一波又一波地冲击。 由于没有时间列成完整的防御阵型,燕军索性放弃了防御,组成了简单的攻击阵,完全地以攻对攻。 一抹抹鲜血飞起,一具具尸体倒下,残肢破体散落地到处都是。 不住朝东南方向扩散弥漫的烟雾中,两军的伤亡迅速增加,燕军尤甚。 “郭涔,招呼骑兵,跟上我!”杨错将刺穿敌将咽喉的凤凰枪抽出,扭头对不远处的郭涔高喊,“直捣李元遇的中军,解决他!” “是!”郭涔一勒缰绳,坐下战马猛地立起,“羌族勇士们,跟上来!” 苍凉凄劲的羌笛声中,千余铁骑迅速合流,组成雁形冲锋阵,紧随在杨错身后,狂扫向汝州刺史李元遇所在的地方。 骑兵所向,挡者披靡。 一连击杀八名挡路的敌人后,李元遇已出现在杨错的视线内。 而在不远的后方,羌族将领杨武旭、莫辛如影随形,紧紧地护卫着杨错的侧后。 “李元遇,你死定了!”两眼已经红赤,杨错暴喝一声,叱拨赤瞬间加速,以人马合一势,如同一道黑色旋风,带着长长的残像,重重地击向李元遇。 烟尘飞舞,李元遇奋尽全力的格挡也未能让他占到半点便宜,连人带马急退了八、九步才勉强稳住了退势。 这一瞬间,他的面色出现了异样的潮红。 “给我去死!”纵马再次飞驰,杨错力运于臂,气贯山河的一矛破空刺出。 突然间,地面呈现出不同寻常的震动,隐隐如闷雷的声音从北面传来。 凤凰枪的刺势嘎然而止,李元遇乘着这机会跃马与杨错驰开了距离。 “骑兵?绝不下万人的骑兵!”杨错愕然地做出了这个判断。 这怎么可能,从哪里来这么多骑兵? 郝玭、郭涔等人几乎在同时停下了战马的奔驰,抬头北望。 “大帅,情况不对!”莫辛飞驰到杨错身旁,神色肃然地说道。 “有大队骑军正朝这边而来,恐怕不下万骑!”杨武旭也驰了过来,急声接口说道。 杨武旭和莫辛是骑战的行家里手,他们的话也印证杨错的判断。 唐军的骑兵基本都已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再出现一支万骑以上的骑军,更何况他们还是自北面而来。 很显然,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军必定是敌非友。 不过,很奇怪这支敌骑究竟是怎么瞒过唐军的细作,如此突兀地进入汝州战场。 史朝义麾下骑军虽远比我军为多,但最多也就四万骑上下。 先前新安的战事中,史朝义动用了蔡文景、骆悦、薛忠义三部骑兵近一万六千骑,战后剩余六千余骑左右。 另根据从临淮郡王那里得到的消息,徐州战场上的伪燕军的骑兵也有万余骑。 而除此之外的伪燕军骑兵多半驻扎在北疆,以用来防范李怀仙。 唐军在伪燕的战略要道都安插有细作,照道理讲,无论哪边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都应该会漏出些蛛丝马迹。 要知道,上万规模的骑兵,行进起来的动静会大得惊人,有心人想要留意并不是一件难事。 除非,这些骑兵没有经过怀州等地! 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但眼前的紧迫形势,令杨错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毕竟,如何应付将至的敌军大队骑兵,才是当务之急。 “大帅,不太对劲……”如同一道红色闪电,郝玭纵马提枪疾驰而至,剑眉深蹙地急声说道。 杨错点点头,透过混杂的人群,眺望着遥远北方那翻腾的烟尘,脑子急速地转动着。 郭涔冲郝玭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已经知道情况了。 郝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举目将四面战场的情形巡望了一下,尽量放缓声音说道:“这里地形太多平坦,易攻南守,极为适合骑军作战。地利上,我军占不得半点便宜。” “他们有骑兵,咱们也有骑兵,即使对攻,还怕他们不成?”杨武旭傲然说道。 “敌军骑兵的数量还不明,如果只有万骑,倒也罢了;万一达到一万五千骑以上,就绝非风骑军和羌族铁骑能够力拼。”郝玭沉声说道,“最怕的,就是他们舍弃风骑军和羌族铁骑,转而攻击我军步卒!” 孟起凝聚心神,侧耳倾听着远方地马蹄声,尝试着判断敌骑军的数量。 见他的面色越发沉重,杨武旭疑惑地问道:“孟将军,听出来了么?” 以根据马蹄声判断骑军数量的能耐而言,孟起若说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就连郭涔自己也自认大大不如。 “超过一万五千骑!”片刻后,孟起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郝玭和郭涔瞬间面色微变。 “大帅……”郝玭见杨错仍在思索,略显急切地提醒。 杨错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决然的光芒,沉声说道:“郝将军,郭将军,你们即刻率风骑军和铁骑撤出战斗。风骑军游曳于战场左翼,羌族铁骑游曳于战场右翼。一旦敌军骑兵杀到,从左右两面对其形成夹击之势。” “大帅,要跟敌军骑兵决战么?”郭涔急声问道。 “不是决战,是撤退!”杨错冲郝玭、郭涔点了点头,“我们中计了,而且史朝义的阴谋可能还不止这一些,在这里跟他们决战无助于全局战事!你们稍候一定要听我讯号行事,咱们一定要全身而退!” “是!”不再多话,郝玭和郭涔齐声应诺,策马飞驰而去。 杨错又转头看向杨武旭兄弟和他的家将莫辛,“郭涔铁骑兵少,你率领朔方的骑兵与他合兵一处,坚守住右翼。” “是。”杨旭武领命离开。 杨旭武的父亲是太原尹杨光翙,因父亲被杀,他携一家老小投奔郭子仪,成为他麾下的一员骑将。 羌笛和号角声迅速响彻战场。 攻势如潮的风骑军、羌族铁骑和朔方骑兵几乎在听到命令后地一瞬间,就与伪燕军脱离了战斗,开始朝两翼展开。 “传令,步军倾力进攻,最短时间内击溃李元遇!”杨错厉声对号角兵喝令。 杨错打算冒险,冒一个能令唐军全身而退的大险。 以眼前的情况而言,继续与李元遇缠斗,是最为危险的,如果敌军骑兵呼啸而至,很可能如狂潮怒涛一般将唐军冲垮。 因此必须先与李元遇军脱离,确保大军能列成一个完整的阵型,惟如此才可挡得住敌骑军的冲击。 但李元遇也是沙场老手,他若察觉到唐军意图,绝不会轻易松口,肯定会死死咬住唐军。 与其被他咬住,不如先一脚将他踢飞。 以步卒倾尽全力猛攻,在敌军骑兵赶到之前,将已摇摇欲坠的李元遇军彻底击溃。 如此一来,既可以摆脱纠缠,还能以李元遇的溃军拖延敌骑军的接近。 只要步军能列拒马阵成功,加上风骑军和铁骑的两翼威胁,就有可能令敌军骑兵感到无机可乘。若能拖到晚上,唐军就有机会全身而退。 这一计划,最大地风险就在于必须在短时间内击溃李元遇。 但无论如何,这险必须要冒! 杨错并不是个败不起的人,但如果在这里重重地跌倒,此次的平叛大计很可能就会化为泡影。 “呜……呜……” 号角兵们鼓足腮帮,奋尽全身力量吹响手中的牛角战号。 战角悠长雄浑,直冲云霄天际,引发九天雷鸣,深深地憾动着人心。 “杀!”杨错暴喝一声,纵马疾驰如电,手中凤凰枪风车般舞动,周遭地气流急速旋转,凌厉的杀气弥漫四方。 鲜艳的血液飞舞在空中,凤凰枪硕长的矛身同时刺穿三名燕军的身体,如同串糖葫芦一般,将三具身体钉在了一起。 一万五千余步卒在各自部曲将领的统领下,朝李元遇军发起了最为猛烈的攻击。 一股鬼惧神惊的狂暴战意,伴随着愤怒的狂吼,迅速将战场笼罩起来。 原本因风骑军和铁骑脱战而松了口气地李元遇军将士,突然感觉有万均的重力压上了头顶,连气都喘不过来。 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的飞军,重重巨浪般地冲击燕军,攻击方式无所不用其极——弩射、刀劈,盾砸,针吹…… 似乎周身上下地每一处都能成为杀人的利器。燕军士卒见之如见鬼,越战越心寒。 每杀死一个飞军士兵,他们都忍不住朝死尸再砍上无数刀,似乎如此便能驱除心中的悸动。 身为飞军统领的韦皋、高崇文和孟龙,更是成了燕军士兵眼中鬼魅中的鬼魅。 “我砍倒他了,我砍倒他了……”乘着同伴围攻的机会,一名燕军什长挥刀将凌统的战马砍翻,兴奋与恐惧交加地狂吼道。 另外六、七名燕军毫不迟疑地挥刀枪向倒地的韦皋砍刺而去。 “砍你娘地头!”韦皋一跃而起,连丢落地上的大刀都没有拣,手脚并用将攻向自己的刀枪全部架飞,随即身化为影,贴着对方的人缝冲过去,随手夺过一把唐刀,自上而下将那名燕军什长斜砍成两截。 激喷的鲜血将凌统全身染成殷红一片,配上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状若鬼神。 “吼!”附近的飞军士卒皆被统领的疯狂表现所憾动,齐声狂吼起来。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马蹄的轰隆声也变地清晰起来。 战场上地两军将士,都知道战局的变数即将到来。 唐军倾力狂攻。燕军拼命死抗。 第47章 意外现身 战场左翼,风骑军刀入鞘,弓收起,肃然静立如山。 除了骑士和战马呼吸显得急促外,看不到半点异动。想象不出,先前不久时,他们还在奔腾杀敌。 由动到静的转化,浑然天成。 郝玭勒马横枪,锐利地鹰眸紧紧地盯着北面的那片阴云。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侧面战场上的厮杀仿佛一点也没有入他的眼耳之中。 “北疆重骑!”突然间,郝玭口中低低地蹦出了四个字,握着长枪的右手微微一紧。 而在战场右翼。 郭涔和他麾下的羌族铁骑也是稳如泰山。 但朔方骑将杨武旭的眼眸已被炽热的火焰充斥,英俊的面庞变得扭曲起来,一片铁青之色,手背上的青筋完全暴突了出来,喉咙里带着狼性地低吼,语含无限杀意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张…老…狗!” 一旁,他弟弟、年轻的杨武戎、杨武舒同样满眼血红之色,身体甚至微微地颤动。那不是害怕畏惧,而是激动,兴奋! 莫辛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忧色,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能出口。 那越来越近、节奏奇特而熟悉的马蹄声,那苍劲有力的号角声。 无不昭示着一件事,即将到来的这支敌骑,必是来自张忠志的骑兵。 而这支骑兵的“主人”,正是杨武旭兄弟狠不能生啖其肉的张忠志! 能让史朝义一次调动数万骑兵,除了张忠志,还能有谁? “啪嗒!”杨武旭缓缓地将嵌入铁盔上方的一张薄铁片拉下,铁片恰好与铁盔下端的托颔衔接在一起。 顿时,杨武旭那张英俊的脸庞被铁片所覆盖,只留下两个供眼睛外视的洞孔。铁片外表面上,画着的是一张骇人的鬼面。 “父……父亲!”杨武戎、杨武舒心神一阵恍惚,竟似看到已故的父亲杨光翙活生生地策马傲立在眼前。 当年杨光翙戴着鬼面,纵横北疆。以军功累升至太原尹,后来成为安禄山的部下。 杨光翙亡故后,继承鬼面盔的杨武旭,在历次战事中,从来没有将鬼面拉下来过,以此来表示对父亲的敬悼。 然而,就在此刻,鬼面被拉了下来。 “嗷呜……”杨武旭仰天狂啸,尖锐的啸声穿云破风,如孤傲的北疆苍狼獠牙嗜血前的嚎叫。 “嗷呜……”数百余骑兵齐声狂啸,如群狼呼应着狼王。 郭涔和孟起诧异的看向杨旭武等兄弟,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李元遇军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开始向唯一可退的北面溃逃下去! 黑压压的北疆重骑,如同奔腾的铁流,无可抵挡地呼啸而来。 “不要退,不要退……”李元遇声嘶力竭地狂吼着,试图阻止麾下士卒的败退。 然而,他的努力最终还是成了徒劳的白费。 溃退已无可扭转。 “将军,快走……”眼见敌军潮水般地狂涌上来,十数名亲兵七手八脚地拖着李元遇的战马,急忙向北面方向退却下去。 最后一息,功亏一篑! 只要能再拖上少许时间,这场战事的必定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可恨啊…… 愤愤不甘地扭头冲身后看了看,李元遇终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 “传令,大军停止追击!” “就地结拒马阵,准备迎击敌军骑兵!” “传令,朔方骑兵、铁骑和风骑军自行调整军列,保持对敌骑军的钳击之势!” 勒住叱拨赤,杨错将凤凰枪奋力插入身边泥土中,转头对号角兵厉声喝令。 雄浑的号角迅速冲天而起。 “你到右翼那边去,命令杨武旭务必保持克制,听令行事!”挥手将亲兵队长杨朝晟招至身旁,杨错急声吩咐道,“你告诉他“有命在,才有报仇的机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没有半分多余的言语动作,杨朝晟立刻策马飞驰而去。 伴随着轰隆马蹄声的迅速接近,混杂于其中的苍劲的号角声已经很清晰地传入杨错的耳中。 奇怪的号角声,加上如此庞大的骑兵集群。 不用想,杨错也能猜出这支突然介入汝州战场的骑兵究竟来自何方。 一骑快马从西面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不及行礼就急声说道:“将军,赵统领传讯来袭的敌军骑兵是张忠志麾下北疆重骑,人数约在两万骑上下!” 两万骑!! 听到这一数字,杨错虽然面色未变,但右手却不自禁地紧握成拳,眼睛猛地一紧。 果然是张忠志! 这混蛋居然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介入唐军和史朝义之间的战事。 亏得朝廷还曾派遣使者不远千里赶赴恒州,向张忠志知会唐军此次平叛之战,他也信誓旦旦地表示,不但不会协助史朝义,还会适当时候出兵攻打莫州,以策应唐军的平叛。 距得到回讯仅一月多时间,这混蛋就将自己的信誓吞到了肚子里。 杨错心里有些愤怒。 不过,此刻在杨错的心中,比起对张忠志背信的愤怒。他更加困惑的是这两万北疆的重骑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赶到了汝州战场。 毕竟,张忠志的反复无信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就以杨错而言,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对其降低过戒心。 但张忠志居然能够完完全全地瞒过他的耳目,从恒州赶到汝州战场。 手段的确十分了得。 不过,现在杨错最为担心的,不是那多达两万骑的张忠志铁骑,而是右翼的杨武旭。 杨族尽毁于张忠志之手、全家的血仇,在杨武旭兄弟与张忠志之间划上了一条不可填埋的天堑深渊。 当年安禄山反叛之时,张忠志劫持了杨旭武的父亲、当时毫无防备的杨光翙到安禄山的麾下,被叛军称为“英雄”。 不久,杨族就被灭了。 只有杨旭武等寥寥数人侥幸逃了出来。 可以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几年来,杨武旭兄弟心中仇恨的怒火非但没有丝毫地减弱,反而越燃越旺。 幸亏郭子仪和李光弼都管理得当,总算没闹出事。 但杨错没有这样的把握,因为他毕竟执掌朔方军时间不长。 而在此刻,杨错更不敢保证杨武旭会不会因为见着张忠志而将怒火彻底地爆发出来。 万一他按捺不住而违令强行出击,情况就会变得异常恶劣。 以朔方骑兵对十倍于他的北疆重骑,一旦陷进去,必败无疑,届时恐怕除了杨武旭和莫辛,再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一旦杨武旭被陷,究竟救还是不救? 救,则只能放弃稳守战术,不得不与张忠志打一场硬碰硬地野战。 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可能凭借不到一万五千人的步卒和万千余骑兵,在平原上击败两万北疆重骑。 不救,损失一支强悍的战力不说,唐军的右翼也将完全暴露在敌军骑兵的眼前。 杨错也无法向全军将士作一个交代,见死不救。 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杨武旭能够保持住冷静,否则一切都将成为悬疑! 杨错心下忐忑不安。 “呜……呜……” 南面的战角声与北面羌笛声混杂在一起,激昂的战意不住地升腾着,很快就充斥在天地间。 此时的战场上,呈现出异常奇特的一幕。 最北面,铁流般的西凉骑军在空旷的平原上飞奔,战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震耳欲聋,磅礴的气势令天地色变。 最南面,唐军步卒迅速地收拢队列,紧凑的拒马阵正在逐渐形成之中。 被夹在中间地,是发足狂奔的李元遇败军。 斗志已散的军卒根本留意不到后面的唐军已经停止了追击,只知道埋头狂奔。 李元遇声嘶力竭地想要约束住部下,但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声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在东、西两面,肃然静立的风骑军和羌族铁骑、朔方骑兵,更为战场凭添几分奇异的氛围。 片刻后,北溃的李元遇军与奔腾地骑兵狂潮迎上。 距离已近在咫尺,铁骑狂潮却没有早点减速的意思。 眼见自己即将被吞灭,不少李元遇军的士卒绝望地楞立在原地,更有人举起手中刀枪,准备进行徒劳的“抵抗”。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最当先的数千骑如同凭空撞上一堵墙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停下了冲锋。 若仅是一骑做出这急停的动作,应该说并不算太难的事情,骑术稍高的人就能做到。 但数千骑同时急停,而且彼此不冲撞分毫,这样的场景就足以惊叹不已。 急停的数千骑如同中流击水的磐石,将后继地洪流生生地分成两半。 更多数量的铁骑自动地分左右两面,绕过停下的数千骑和楞立当场的李元遇败军,呼啸着继续向前奔驰。 “领军的是谁?”一名体型彪悍,浑身上下散溢着狂野杀意的青甲将领厉声冲前方的燕军步卒喝问道。 “是我!”李元遇分开人群,策马迎了上来。 青甲将领傲然地打量着李元遇,看对方模样狼狈,不禁流露出一丝不屑之意。 李元遇冷眼与青甲将领对视,没有丝毫的惭怯。 片刻后,青甲将领稍觉诧异地收起了不屑地眼神,沉声问道:“唐军有多少人,领军的是谁?” “步卒约一万五千余人,骑军约九千余人,领军的是唐军的副元帅杨错!”李元遇干脆利落地回道。 瞥了一眼李元遇身后剩余的士兵,青甲将领稍稍放缓声音说道:“带你的人绕开我们再撤出去,杨错由我们来解决!” 李元遇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阻碍骑兵的冲击,只问了一句话:“陛下的兵马到哪里了?” “距这里大概还有六十里!” 李元遇点了点头,回首大喊一声,领着剩余士卒朝北面继续退却下去。 “我,王武俊!”望着李元遇远去的背影,青甲将领突然高喊道。 “李元遇!”片刻后,李元遇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第48章 血海深仇 与唐军步卒的军阵相距八百步左右时,急吹而起的号角声,立刻止住了铁骑狂潮地冲锋势头。 大地的颤动,在一瞬间停止了。 两万骑兵密布在辽阔的平原上,一眼不见尽头,黑压压地一片,似覆盖天地的乌云,又似浩瀚无垠的海疆。 马蹄轰鸣的余音,仍然回荡在天际之间。 方圆不足二十多里的土地上,居然聚集近三万骑兵和一万五千余步卒,另有上万可怜的“义军”正仓皇地向各个方向逃窜。 空旷的原野立时拥挤起来,空气似乎也变得异常压抑。 西垂的太阳,抛下红黄色的光芒。 将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厮杀的大地映衬得别样鲜艳,那是血一般地鲜艳。 大聱下,顶盔束甲的张忠志举目远眺着前方的唐军军阵,神色显得有些沉重。 “将军,进攻吧!”麾下骁将卢俶洪声向张忠志请命。 张忠志摇了摇头,右手的帅旗轻轻垂下,左手捋着颔下的长髯,如狐狼般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些复杂的意思。 王武俊策马飞驰而至:“将军,李元遇的人已经退出去了!” “元英,你看对面!”张忠志对李元遇地消息并不在意,左手抬起指向前方。 “拒马阵!”看了几眼,王武俊不禁愕然出声,“杨错将李元遇击溃才不久啊,怎么会这么快列得起拒马阵?!” “对了,将军……”王武俊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左右两翼各有杨错的一支骑军,对我军形成了钳制。左翼的约有七千余骑,似乎就是他麾下那支很有名的风骑军。右翼则是羌族骑兵和杨旭武崽子的骑兵,不到五千骑。” “嘶……”张忠志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眉头深深地蹙起,“难怪史朝义会败在杨错的手下,此人的用兵可称天下罕有,只有郭子仪和李光弼在其之上。在这样的地形上,绝对不会有人敢于跟我精心训练的骑兵正面交锋。杨错肯定没有料到我军会来,否则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就是说,他也是刚察觉我军到来的?”王武俊想到了什么,眼现惊疑之色地说道。 “不错!”张忠志点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果断地让骑军撤出战斗,分布于左右两翼震慑我军。步卒击溃李元遇后,又能放弃追击,果断列阵。如此迅速的反应,如此正确的应对,确实令人惊叹。” “若非必要,真的很不想这样的对手交手啊。”叹了口气,张忠志沉声说道。 “正面攻击,一时间恐怕无法冲垮杨错的主阵,到时要是被左右翼的敌军骑兵抄了侧后,这一战就难打了!”王武俊很快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将军,怎么办?” “不用担心。还好,杨兄的几位世侄也在,否则此战还真不好办!”张忠志突然淡淡地一笑,“希望武旭他们的性子没变。” 两万骑兵排成密密麻麻的方阵,一路延伸下去,无边无际,直到视线的尽头。 西垂的斜阳,为他们披上一层红色的外衣,血一样的鲜艳。 杨武旭的面庞被鬼面遮覆,旁人根本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透过鬼脸面具所留下的眼洞,那炽热到可以将人燃成灰烬的眼神,令人触目惊心。 “莫将军,将血色战旗亮出来!”突然间,沉默了有一会的杨武旭开口对莫辛说道。 听了这话,杨武戎、杨武舒兄弟战意盎然的眼眸变得更加明亮,持握兵刃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 “是!”莫辛虎目圆睁,身体猛地挺直,长声应道。 “血色战旗?!”伴随着一声惊呼,肃立如山的骑兵大军如同宁静的湖面中掉落了一块大石,迅速地荡起了千重波漾。 “血色战旗!” 更多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面是用鲜血做底色的白色战旗,上面写着“报仇雪恨”四个大字。控诉着当年杨光翙被自己信任的上司派人劫持,最后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杨光翙曾随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南征北战,留下了赫赫威名。 他的故事在北疆广为流传。 张忠志大军中的一部分来自异族骑兵,开始了骚动。 统军的将领不住地高声大喝,约束着这些斗志开始削弱的异族骑兵。 “杨光翙都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你们还怕什么?”张忠志部将许崇俊横眉怒目,挥舞着手中大刀,厉声叱骂。 “啊?”突然间,许崇俊的骂声嘎然而止,两眼的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置信地看向东面。 在这一刻,许崇俊清晰地听到了一阵骇然的抽气声,连他自己的心脏跳动速度也骤然加剧。 视线所及处。一位鬼面的银甲骑士,乘骑着一匹体型彪硕的巨马跃出了战阵,策马傲立在迎风招展地血色战旗旗下。 “杨……杨光翙!”许崇俊声音微颤地惊道。 于许崇俊而言,杨光翙简直就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年张忠志对杨光翙反戈相向时,两人曾在土门关激战了一场。 那一战,因安禄山大军的背后突袭,杨光翙战败,并彻底地失去了太原。张忠志也并没有占着什么便宜,多年积累的精锐军力,一战近乎全失。 许崇俊在那一战中,很不幸地得到了与杨光翙交手的机会。 但许崇俊又是幸运的,尽管全身上下挨了六枪,他还是侥幸活了下来。 原以为,杨光翙已经死了,噩梦将醒,却不想那个凶神竟然又出现在了眼前。 是杨光翙,绝对是杨光翙!那体型,那鬼面头盔、战马、长枪,还有那相隔数百步都能感觉到的凌厉杀气。 由惊到惧,再由惧到躁,许崇俊已经控制不住心绪,忍不住要下令对那个噩梦发起攻击。 “那是杨武旭!”就在这时。王武俊冷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在王武俊等百余骑地护卫下,张忠志飞驰而至。 “许将军,你怕了么?”张忠志打马而住,仔细地看了看许崇俊,淡然问道。 “不怕!”仿佛被踩到尾巴地猫,许崇俊几乎从马背上跳起来,急声回道。 “好!”张忠志笑了笑,看向远方那醒目的两骑,以及那面血色战旗,“不管杨光翙当年如何英勇,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 转过头,张忠志相当肯定地说道:“还需要怕什么?” “吼!”王武俊突然以手捶胸,暴喝出声,雄浑的音线穿透了北疆重骑将士心中阴暗的乌云。 “吼!”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想以此驱散心中的阴影。 最后,两万重骑形成一个整齐的声音,雄壮的声音直冲云霄。 暗出了一口气,张忠志对王武俊说道:“元英,跟我过去会一会武旭!” “是!”狂吼声逐渐消歇,张忠志一行百余骑驰出主阵,向对面的杨武旭及他麾下的朔方骑兵靠了过去。 大约四百步左右时,王武俊谨慎地阻止了张忠志的继续前靠。 “武旭,土门关一别,你我叔侄已有多年未见,你向来可好!”张忠志微捋长髯,声音清矍悠远地传递了过去。 擎旗的莫辛一听到这话,立知不妙。 张忠志这话,看似只是普通地问候,但内中的挑衅意思却是极浓。 杨武旭本已怒火中烧,如同一只最危险的火药桶,再被这一激,恐怕立时就会爆炸开来。 果然,杨武旭一纵战马,就要向张忠志那边冲过去。 已有准备的莫辛急忙将血色战旗扎进土中,策马上前一把拉住杨武旭:“将军,张忠志是故意想激怒你,你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啊!” 郭涔也赶紧拍马上前,随时准备拉住杨武旭。 扭了几下未能挣脱莫辛的力阻,杨武旭勉强恢复了些冷静,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厉声叱骂:“当日你把我父亲劫持到土门关,幸亏我父亲机警才没被你利用。不过要不是安禄山那狗贼及时现身,才让你这条老狗多喘了几年气。今日你自己跑到汝州送死,我若不将你挫骨扬灰,便不配做杨家的子孙。” 幽然长叹一声,张忠志无奈地说道,“武旭,你我叔侄怎会到了这一步?杨家百余口不幸因意外而遇难,我心中也极为哀痛,为此事还曾流泪数日。” “看贤侄话中的意思,莫非以为是我害了杨家上下不成?我与杨兄乃是八拜之交,岂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来?武旭,你定是为他人所蒙蔽。外乡虽好,不如故土,只要你肯回来,我愿以衡州刺史一位相让,并助你重振杨家。” “闭上你的狗嘴!”杨武旭状似疯狂地打断了张忠志。 “杨武戎、杨武舒,别来可好?”看到杨武戎、杨武舒两兄弟飞马而来,张忠志似浑然不为杨武旭言语所恼地说道。 “老狗,我要杀了你!”年轻的两兄弟完全控制不住火暴脾气,拍马就向前冲去。 张忠志深邃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只要杀了杨武戎、杨武舒。 届时无论是谁。也绝对控制不住杨武旭的暴怒。 只要杨武旭出击,这场战事也就赢了一半。 一旁的王武俊紧握手中长矛,如同一只择猎物而嗜地兽一般盯靠近过来的杨武戎、杨武舒。 莫辛焦急不已,想上前阻止杨武戎、杨武舒,又怕杨武旭会克制不住下令出击。 郭涔生怕局势生变,立刻让郭渊和孟起拍马上前,把他们拉回来。 这时,却突然听杨武旭暴喝出声:“回来!”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杨武旭的话,杨武戎、杨武舒却不敢有违,只得生生勒马。 第49章 军魂不散 张忠志暗叹一声,没想到杨旭武竟然不上钩。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朗声道:“武旭,令妹的骸骨先前我让人送到灵州,不知你可曾收到?令妹青春妙龄,如花似玉,竟然身遭横死。想当年。杨兄还有心让令妹与吾儿联姻呢,可惜啊,可惜……” 听到张忠志居然肆意的拿亡妹来挑衅自己,杨武旭的怒火彻底爆发,仰天狂啸起来。 “杨将军,切不可中了张忠志的诡计啊!”郭涔急切地劝谏。 郭涔此时算是看出来了,张忠志就是来挑衅,企图激怒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杨旭武主动进攻他,致使大帅布下的军阵出现破绽。 “兄长,下令攻过去,咱们一定要杀了这条老狗!”杨武戎策马驰回,暴怒说道。 郭涔也急了,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可中了敌人之计呀。” 胸膛急剧起伏,眼中地火焰几乎要喷射出来,杨武旭突然将长枪扎在身边土中,反手抽出身侧的配剑。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杨武旭运剑重重地刺入自己的左边大腿。 剑身入肉三寸有余,热腾的鲜血激喷而出。 随即,连张忠志都感到恐惧的愤怒誓言响彻于天地之间:“天地为证,我杨武旭如果不能为父亲及一家报仇雪恨,死无葬身之地。” 微愕之后,杨武戎、杨武舒、莫辛……效仿着杨武旭,抛洒着点点艳红的血迹,许下了除死方休的血誓。 目睹这一切,包括张忠志在内地所有人,无不动颜。 那整齐地发誓的声音,久久地环绕在天地之间。 “咱们走!”再深深地看了张忠志一眼,杨武旭拨马转身,厉喝一声,朝东面疾驰而去,立在朔方军骑兵军阵之前。 莫辛先是一惊,随即面上浮现出了欣慰之色。 张忠志很显然是在激杨武旭出击,而一旦出击,非但整支朔方骑兵会彻底断送,整个战局也会因此而扭转。 然而,在这最为严峻的考验面前,杨武旭终完成了心灵地淬炼。摆脱以前的虚浮,而代之以成熟,这正是一名合格的统帅所应具备的素质。 莫辛相信,经此一变,杨武旭的武艺也将会比之前更上一层。 任凭张忠志再如何挑衅,杨武旭都如同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般,不问不理。 包扎了伤口后,他甚至拉起了脸上的面具。 杨武旭一走,直接面对张忠志的就是郭涔和孟起,两人对视一眼,微笑着听张忠志的挑衅话语。 “这……怎会是这样?”原本眼见激将法将要成功,却突然功亏一篑,张忠志实在是无法相信。 特别是看到郭涔脸上的笑容,张忠志心里愈发难受。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王武俊沉声问道,“太阳快落下去了,入了夜,这一战就不好打了!” “先回去!”张忠志拨马转身,朝主阵驰去。 这时,西、南两面唐军同时吹起了悠长的号角,似乎是在呼应适才杨武旭等人发出的血誓。 “传令,大军出击,先击溃唐军右翼郭涔和杨武旭!”回阵后,张忠志思索片刻,沉声下令。 “要是他们避战退让呢?”王武俊疑惑说道。 “那更好!他们只要一让开,杨错的侧翼就暴露出来,我大军就借机冲垮杨错!”张忠志冷笑说道。 号角声起,庞大的骑兵军阵缓缓起动,随即速度不断加快,掉转了方向后,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一路咆哮着,浩浩荡荡地朝东面的郭涔和杨武旭狂卷而去。 马蹄声震耳欲聋,卷起的无边烟尘冲天而起,遮蔽的半边天空。 “传令,郭涔和杨旭武即刻后撤,游曳于敌军侧翼!” “传令,风骑军即刻出动,尾随于敌军之后,保持距离,游而不击!” “传令,大军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掉转拒马阵方向!” 一看到敌军骑兵的举动,杨错就猜出了张忠志的意图,厉声冲号角兵传令。 “轰隆……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中,近三万骑军头衔尾、尾衔头地奔腾了起来。 无数战马在平原上奔腾,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无助地颤抖着,呜咽着。飞蹄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由于始终无法寻觅到攻击的良机,张忠志的面色很快变得阴沉起来。 在两万重骑兵的进逼下,像换了个人似的的杨武旭不出所料地选择了避战。 但可气的是,他虽然避战,却不肯放弃纠缠,他麾下的朔方骑兵和郭涔的羌族铁骑一道始终游曳在张忠志大军的左翼。 数百步的距离,正好是骑兵从启动到进入完全冲锋状态所需要的距离。 他们两个就以这种方式保持着对张忠志的威胁。 尾随在后的风骑军,也施行着与他们几乎相同的战术——缠,而不战。 七千余骑一分为二,从左、右两面钳制着张忠志重骑兵的后军。 更让张忠志恼火的是,已被视为囊中之物的那一万五千唐军步卒,面对数量众多骑兵的环驰威胁,居然纹丝不乱,并相当灵活地调整着防御方向。 由于有郭涔、杨武旭、郝玭在侧后的威胁,张忠志也不敢轻易地下令总攻。 “将军,我们不能再拖了,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天一黑,再想聚歼杨错这一部兵马,就会很麻烦了。”王武俊急驰过来,冲着张忠志的耳朵,大声喊道,“将军,是战是退,早做决断啊!” 到了这一刻,王武俊才完全体会到了张忠志先前为何要惊叹杨错的用兵能力。 他将麾下军力一分为三,尤其是让两部骑军环驰在重骑侧后的战术,简直是令人深恶痛绝到了极点。 若此刻杨错是将所有兵力聚在一处,恐怕两万重骑早就踏过去了。 张忠志转头看了看已临近地平线的夕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照目前的状况,一旦发起强攻,就算最终能将杨错击溃,重骑的损失也绝不会小。 这是张忠志极不愿意看到的。 此刻如果放弃攻击,不好向史朝义交代倒是其次,更为关键的是,联军将会彻底丧失突袭的机会。 为筹划眼前这次不算非常成功的突袭,史朝义已经几易计划。 最后还是利用汝州的叛军,才勉强达成了目标。 一旦失去这次战机,有所防备的杨错就很可能会转而采取稳妥战术与联军纠缠。 而粮草缺乏的联军最怕的也就是这种情况。 突然间,张忠志面上流露出决然之色,厉声对王武俊说道:“元英,传令,大军即刻停止环驰,就以现在的扇状阵型,猛攻杨错的步军。我倒要看一看,他能防住几面?” “是!”王武俊朗声应命。 随即,他又疑惑地询问道。”将军,侧、后两面的敌军骑兵如何应付?” “不用应付!”张忠志冷声说道,“击溃了杨错,他们也就不需要应付了。不想杨错溃败,肯定就得救援,到时他们自己就会把头伸到我军重骑的马蹄下。” 王武俊高呼一声,飞驰而去。 北疆重骑的游而不击,让杨错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唐军频繁转换拒马阵的防御方向,虽能有效威慑张忠志,令其有所顾忌。 但势必会对唐军士卒的战心斗志产生负面影响。 与此同时,随着队列不断的展开,张忠志的两万重骑几乎已经将唐军步卒“包围”了一半。 如果他就以这样的架势发起攻击,唐军的防守面太广,难免会有顾此失彼地危险。 一旦某部士卒被击溃,很可能会导致连锁的反应。 正是怕什么,果然就来什么…… 苍凉而雄浑的战角声,蓦然变得更加嘹亮。 环驰的重骑刚一开始减速,杨错就知道了张忠志的意图所在。 最严峻的考验。已经横列在了他面前。 此战若失,杨错自己安然脱困或许并不在话下,但跟随他而来的这数万将士必会血染黄沙,朝廷的平叛大计也很可能就此搁置。 无论如何,这一战……不能败! “急速传令郭涔、杨旭武和郝玭,继续保持与张忠志五百步的距离,未得我令,不得擅自出击!”厉声下达了命令后,杨错从马侧提起了凤凰枪,抬头直直地盯着前方呈扇状的敌军骑兵。 片刻的工夫,张忠志的重骑奔驰已完全停止。黑压压一片的骑兵掉转了方向,目标直指唐军的一万五千步卒。 攻击,已经在即。 杨错猛聚一口气,纵声暴喝:“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 狂暴的怒喝,如一道霹雳划破天空,紧接着是惊雷轰然炸响,天与地瞬间色变。 张忠志正待挥旗下令进攻,却被这骤起地“霹雳”惊得心神一颤,令旗险些脱手。 不远处,王武俊握刀的右手猛地一紧,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 肃然而立、择人欲嗜的北疆重骑也因这声“霹雳”出现了细微的慌乱。 这足可令人气血翻腾的“霹雳”,当真是由人喝出的么? “杨错!”张忠志不禁地长吸了一口气,失声轻喃。 “不动……如山!” 就在杨错有意拖长的“火”字余音未消时,严阵以待的一万五千唐军步卒齐声狂吼了起来。 此刻,除了这战意盎然的战斗誓言外,天地之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杨错顿时豪情万丈。 张忠志,若你的重骑兵是一往无前的洪流,那我麾下这些将士就是高不可攀的大山。 看看究竟是洪流冲垮大山,还是大山阻挡洪流! 杨错眼中已被狂热的战意所充斥,单手持枪,平举直指向前:“擂鼓,鸣号!” 听到同袍豪气干云的战斗誓言,军阵两侧的骑兵们,个个热血澎湃,高声大呼:“嘿嘿吼……嘿嘿吼……” “进攻!”担心己军的气势会被进一步压制,张忠志不敢再犹豫,手中的帅旗猛地下挥。 “杀!”王武俊第一个跃马出列,大刀奋力向前虚斩一击。 只一瞬间,无数战马骤然起动。 庞大的战争怪兽,吼叫着,咆哮着,恶狠狠地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两万重骑铺天盖地,象潮水一般呼啸驰过平原,大地剧烈地颤抖着! 至三百五十步时,居高远视的薛兼训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弩手,开弦!” 千余席地而坐的弩兵,双手紧扣弩矢弓弦,蹬踏|弩身的双腿猛地发力,将劲力十足的“蹶张弩”拉至满月状。 “放!”薛兼训的右手重重地下压。 “蓬……蓬……”清脆整齐地空气震动声中,千余支长度远超一般箭支的弩矢脱弦而出。 锐利的箭头撕破了空气。弩矢所形成的阴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随即狠狠地朝疾速冲锋中的重骑覆盖了下去。 如血的残阳中,一抹抹鲜血激飞而出。 数十名重骑士兵惊愕地看着穿透自己胸膛、心脏的硕长弩箭,不甘心地坠落马下。 被一击而毙的战马控制不住前冲的势头,在空中翻滚着身躯,随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重骑实在太多了,空间显得太小了! 后继的重骑根本顾不上死伤的同伴,挺举刀枪,纵马继续狂驰。 此刻他们就算想停,也停不下来。 稍有停顿,就会被后面的重骑撞飞。 距离近至两百步时,其余的弩手也开始了射击。 不断有骑士落马,不断有战马扑地,但庞大重骑洪流一般的攻势丝毫不减。 弩手勉强地完成了第四轮射击,真正惨烈的短兵相接。 开始了! 有那么一刻,战场似乎变得奇迹般的寂静。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双方士兵的吼叫声,长箭的呼啸声,战鼓声,牛角号声,全部消失了。 归于一片沉寂寂静之后,是最猛烈的撞击。 耳中除了撞击声,别无其他。 惊天巨浪撞击在坚硬如铁的磐石上,发出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巨响。 最前排的拒马长枪顶住了第一排铁骑地冲击后,面对继而接二连三的冲击,终于支撑不住。 也不知从那一段开始,成片成片的士兵被撞飞,他们的身躯在空中飞舞,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无力而无助。 不过,其余的唐军步卒并未因此而畏惧,一旦缺口出现,立即就有人勇猛地补上。 他们顽强地坚持着,奋力死战,拼命维持着阵势,不让敌军骑兵冲垮自己。 他们全神贯注,瞪大了眼睛,狂吼着,用尽一切办法,奋力阻击敌人。冲上去,再冲上去,阻击,再阻击。 前面的士兵被重骑无情地践踏了,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填上去。 倾力一战,至死不休! 伤亡再大,斗志不减,军魂不散! 第50章 骑兵冲锋 “冲,给我冲垮敌军!”张忠志策马飞驰,亲自冲锋,手中不住前挥,声嘶力竭地狂吼着。 重骑就象狂放的河水,暴虐地洪峰,凶猛地撞击着对手的阵势。 “杀!”接战不到两盏茶的工夫,王武俊全身上下已被染成殷红,如同从血河中洗过一般。 他如同狂暴的魔神,肆意地冲杀着,努力地想要撕破那可恶的阻挡。 又一名唐军都尉被斩落马下,王武俊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虐之气,厉声狂啸起来。 “狗贼,鬼叫什么,给老子去死!”韦皋双目尽赤地纵马冲向王武俊,刀如迅雷斜斩而下。 “铛!”尖锐的撞击声后,韦皋连人带马退却了一步,但随即又疯狂地攻了上去。 王武俊身体一震,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杀!”杨错奋尽全力,枪作刀势,力劈华山一般重重斩出。 凤凰枪过处,一名重骑连人带马从中间被劈成了两瓣。 如爆炸般激飞的血肉,将一名后继而来的重骑“淋”得满脸满身。 不及那名骑兵有任何反应,凤凰枪劲骇人的一记平斩,已将他拦腰斩成上下两截。 这已是在这短短时间内,由杨错亲自击杀的第二十名敌骑。 巨大的聱旗,醒目的衣甲模样,让他成了敌方骑兵攻击的重点! “传令!”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血迹,杨错转身厉声喝令道:“传令,两翼骑兵即刻参战。告诉他们,不用顾忌我这里,全力张忠志的侧后!” 张忠志的重骑已跟唐军全面接锋,不需要再等待。 可以全力一战! 成王败寇,就看今朝! “杀!”几乎在同时,郝玭、郭涔和杨武旭提枪前指,厉声狂吼。 激昂的号角声中,两翼的骑兵缓缓启动,加速,加速,再加速……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左右两翼三支骑兵的参战,更是将这场拼杀推上了惨烈的极限。 知道步卒正在肆虐的铁蹄下艰苦抵抗,他们初一加入战斗,就立刻对张忠志的侧后翼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如飓风狂暴席卷,如怒潮滚滚向前。 “杀!”一分为二的风骑军士兵,排成一左一右两个的锥行之阵,如同两把最为锋利的尖刀,重重地刺进了对手的脊背。 风骑军手持锋利的马刀,厉呼狂啸着,高高扬起,又重重劈下。 七千余把明晃晃的战刀所反射出来的血样余晖,显得那么肃杀,却又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兴奋之意。 与此同时,朔方骑兵以杨武旭为雁头,莫辛为雁尾,杨武戎、杨武舒统领雁身,展开成一个气势恢弘的雁形冲锋队列,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 郭涔则率领羌族铁骑,利用自身马匹高大的优势,摆出锥形阵,企图刺穿敌军骑兵。 “传令后军,不要顾身后,全力进攻,击垮正面的唐军步卒!”张忠志察觉到了后军的异状,知道一直在侧后游曳的三支敌军骑兵已经加入了攻击。 但张忠志无暇顾及这些,他明白,眼前的战局已经进入最为关键的时刻,无论是敌是己,都不能有半点的疏忽,否则就可能导致失败。 张忠志认为,只要能击溃由杨错亲自统领的一万五千唐军步卒,胜利的天平就将彻底地倒向他。 无论杨错是死还是溃,唐军的三支骑兵非但会失去统一指挥,更会因此丧失奋战到底的斗志,这一战也就赢定了。 而对于杨错,胜利的希望则寄托于三支骑军能在步卒崩溃之前,先将张忠志的北疆重骑击溃,或是击痛至无法忍受的程度。 张忠志深信,自己那胜利条件达成的可能性,要远远超过杨错胜利条件达成的可能。 没有什么步卒,能够抵挡住一往无前的北疆重骑,即使对手是威震天下的杨错,也同样如此! 战角声中,重骑狂潮造成地冲击变得更加狂暴,他们如同一只只红了眼的恶狼,嗜血地怒吼着,狭带着隆隆风雷,向自己的猎物呼啸狂扑而去。 面对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荆唐军步卒那完整的拒马之“堤”开始松动,裂缝……缝隙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重骑从缝隙中攻入。 重骑肆意地刺击,砍杀,践踏着他们眼中渺小的对手。 飞扬的马蹄上,沾满了鲜血和脑浆。地面上的死尸,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缺胳,少腿,断头……甚至有被踩出的眼珠,滚落在泥土。 “咚咚咚……” 唐军步卒中的战鼓,从张忠志的重骑攻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地拼命擂动着。 激烈而雄浑的战鼓声,在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无比的惨烈和悲壮,憾动着人心,激励着己方士卒的士气和斗志。 “不动如山!”河中节度都统处置使李国贞奋力挥刀,将一名敌骑砍下马来,随即高举大刀,厉声高喊。 “不动如山,死战不退!”不远处地柏良器气聚丹田,纵身呼喝起来。 “不动如山,死战不退!”周遭的唐军齐声狂呼,附和着李国贞和柏良器。 迅速地,悲壮豪迈的战斗誓言响遍了战场,只要犹有一口气在的唐军步卒都忘情地呼喊起来。 正如所呐喊的一般,面对肆虐狂暴的铁蹄,他们无惧无畏,死战不避,如同巍峨的高山,承受着重骑狂潮那一波胜似一波的冲击。 “真他娘的烦人!”始终无法击溃敌军,骁将卢俶愤怒地咆哮起来。 唐军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恼怒。 而其中最甚者,莫过于那自始不休的战鼓声。 卢俶迅速招呼了一队重骑,从唐军步卒的缝隙中切入,寻着鼓声的发源地狂扫而去。 很快,一队战鼓兵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攻过去,杀了那些鼓兵!”狂吼一声,卢俶一马当先直冲而去。 几无防御能力地战鼓兵自然不可能是北疆重骑的对手,但有人却不想让卢俶的意图达成。 “跟我上去,护住鼓兵!”李国贞大吼一声,带着自己的部下勇敢地扑了上去。 卢俶的大刀迎头劈下,狠狠地朵在李国贞的刀身上。 李国贞额头青筋爆突,虎吼一声,将对手的大刀架开。他正待还击,却惊愕地发现十数支羽箭正朝自己袭来。 大刀急挥格挡,身体也迅速地扭动,李国贞勉强地躲过了大部箭矢,但跨下战马却被一支羽箭射中了前肢的关节。 哀嘶一声后,急转中的战马再也维持不住身体地平衡,重重地侧倒了下去。 李国贞被摔得灰头土脸,但他顾不上检查身体是否受损,急忙爬起,闪躲又一轮的羽箭。 “呃……”两名急冲上来的唐军,不畏生死地替李国贞挡住了箭袭,但其中一人当场被射毙。 “将军,快走!”另一名士兵拖着中箭的右腿,高举盾牌,为李国贞做着掩护。 其余的部下看到李国贞遇险,狂冲而来。 完成两轮骑射的卢俶,迅速地收弓取矛,很轻易地将位置突前的李国贞两人淹没。 “杀,杀,杀!”那名中箭士兵很快被杀,震怒地李国贞形同疯狂地与四周敌骑奋战。 但在数百羌骑的驰攻下,他一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单蕊返身杀回的卢俶,看准李国贞的空门,一刀斩下。 横眉怒目的头颅,从颈脖处断裂,带着激喷的鲜血,飞上了天空,又掉落在地。 一名重骑挺矛刺起李国贞的头颅,高高地举起,口中发出嗜血的嗥叫。 “处置使!”未及救援的唐军看着李国贞的头颅,眼睛迅速充血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向了敌人。 柏良器闪过两敌军骑兵的冲杀后,抽空飞起一脚,正中其中一骑坐骑的腹部,将那人连人带马踢翻在地。 “处置使!”正待上前补上一刀,却突然看到了远处李国贞被挑起的头颅,柏良器目窒欲裂地狂吼一声,“跟我来,杀了那些狗才!” 李国贞是唐朝宗室,本名李若幽,字南华,淮安郡王李神通曾孙。代宗刚继位,他以殿中监、检校户部尚书,出任绛州刺史。随军出征,不想死于此地。 风骑军在奔驰,劈杀,郝玭更是一马当先地冲锋在最前。 不久前还静若处子的郝玭,此时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杀神,他如闪电一般地掠过激斗的战场,手中长枪以超越常人想象极限的速度,激荡出千重枪影,万般云浪。 不少重骑甚至连枪身都没看清楚,就已被刺穿了咽喉,带着一抹抹飞溅的鲜血,迷惑而又不甘地栽落到马下。 极短的时间内,郝玭已经刺穿了十余名敌军骑兵的咽喉,深入敌军。 没有什么华丽的战技,也没有什么摄人的气势,所有的优势都集中在两个字上——快,准! 看准了敌方暴露出的要害,而后便是疾若闪电的一击。 郝玭那近乎冷血机器一般的杀人效率,令不少重骑骇而生畏。 他们再也无法无视郝玭的存在,后军的一些重骑兵甚至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张忠志的进攻命令,转身围攻这恐怖的杀神。 面对十几、二十余骑的狂攻,郝玭夷然不惧,狂喝一声后,长枪已经化作了无数的雪花,飘飘扬扬漫天飞舞。 更为令人惊骇的是,长枪周遭空气的温度极速下降,只那一霎那间,已将初夏黄昏的湿热变成了严冬腊月的酷寒。 所有参与围攻的重骑,只觉通体生寒,身体不自禁地打着寒战,漫天飞舞的枪影,已将他们死死地罩住。 完成未能防御住长枪的来袭,三名重骑被一击而毙,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能喊出。 看到同伴被杀,北疆汉子与生俱来的狂悍被完全地激发了出来,恐惧、寒冷全被抛到了脑后,在一名都尉的率领下,个个奋不顾身地向郝玭发起了以命搏命的攻击。 又接连刺落两名敌军骑兵后,郝玭愤怒了,他被敌兵这不死不休地奋战激怒了。 如果每一名敌军骑兵都这样奋战下去,风骑军的前进将举步惟艰,对主力步军的救援岂不是要变得遥遥无期? 擒贼先擒王,破军先破胆! “挡我者死!”龙吟般的狂吼声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瞬间变成了一支支锐利无比的“冰锥”密密麻麻地向“不识好歹”的敌军骑兵发了过去。 方圆十数丈内的敌我骑兵,耳中全然被长枪刺破空气时的尖锐啸叫声所充斥,耳膜隐隐地刺痛,心脏也随之剧烈地跳动。 “破!”伴随着一声狂傲的断喝,郝玭化做一团白色旋风,自十五、六骑敌兵的围攻下脱身而出。 下一刻,连同那名都尉在内的十一名骑士,全无任何征兆地跌落了马下。 这一幕,直让人感觉到恐怖和诡异。 剩余的几骑,顾不得追攻郝玭,惊愕地低头顾望倒地的同伴。 入眼处,几名仰面而倒的骑士胸口居然多了十数个枪孔,简直就如同蜂窝一般。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那些枪孔处,鲜血根本就来不及流出,就已冰渣所凝固。 这难道是人所能做到么? 那家伙,还是人么? 沸腾的战意,迅速地冷却着。 与这同时,郭涔率领羌族铁骑尾随着郝玭而来,在他撕裂的“口子”上面,立刻展开攻势。 以杨武旭为头,莫辛为尾的雁形铁骑冲锋阵列,如死神的镰刀一般,从张忠志重骑的左后方疯狂切入,收割着一茬又一茬的生命。 受形势所迫,越来越多的重骑不得不违背“全力进攻”的命令,掉头迎击唐军骑兵。 只不过片刻的工夫,连人带马一袭白色的杨武旭仿佛已经换了一身“装束”。 红,通体上下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色艳红! “杀!杀!杀!”满含恨意的“杀”声,不住自杨武旭口中咆哮而出,周遭敌我双方的士卒都不禁为此动容。 不少张忠志所部的骑兵,尚未动手心志已夺,在他们的眼中,北疆最可怕的饿狼也难与杨武旭相比。 第51章 喋血黄沙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被撞上了天空,又如破布一般摔落,更有无数士兵在奔腾的铁蹄下被踏成肉泥,满眼皆是鲜血飞舞,两耳全是凄惨的哀号。 所看,所听的这一切,令杨错目窒欲裂,心如刀绞。 这些奋战的步卒都是他麾下的精锐,在征募、训练的过程中,他虽没有全程参与,但却也倾注了极大的精力。 但在肆虐的重骑面前,生命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股沉郁的情绪,在杨错心中不断滋长,异样的愤怒地逐渐地酝酿着。 势若迅雷的一枪贯穿了一名敌军骑兵的胸膛后,杨错终忍耐不住纵声狂吼起来。 霎那间,炸雷般的暴喝声,几乎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战场上空。 这声暴喝后,他沉郁的心绪得到了释放。 身为主帅,杨错没有头脑发热的权利。他的任何举动,都可能会对战局产生变数,会直接关系到无数将士的生死。 勉强恢复了冷静后,杨错一面继续指挥身旁士卒抵抗敌军骑兵的冲击,一面仔细地观察四周战场的情况。 两万重骑冲锋的场面,只能用铺天盖地来形容。 在平原地形,步卒阻挡铁骑的冲击,其压力简直就如同九仞的巨山压在头顶,让人呼吸都感觉困难无比。 三支骑兵的参战,并没有能减轻步卒这边所受的压力。 至少,暂时还是如此。 并不是没有跟骑兵交战过,但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一次所遭遇的骑兵能达到张忠志重骑的数量。 一般的情况下,一名重骑可以轻易地将一名长枪兵或是刀盾兵击杀,而弩手一旦被近身,更是没有半点防御能力。 要想抵抗着这一波接一波的重骑狂潮,除了要有九死不屈的斗志之外,士卒之间的配合也是极为关键。 十名单独的步卒,很可能在一瞬间就被十名重骑击杀、撞飞。 但十名步卒如果能够列成一个完整而紧密地阵型,依靠良好的配合,就有一定可能抵挡住十名重骑的冲击。 毕竟,步卒之间的攻击距离远非骑兵可比。 幸运的是,自己麾下的这些步卒,都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并没有因为所遭遇的沉重打击而慌乱、溃败。 对手虽然可怕,但大部分士兵都还能在各自的什长、都伯、军司马的率领,保持着紧密阵型,与敌军骑兵拼死纠缠厮杀。 先前被惨烈地死伤冲昏了头脑,但镇静下来之后的仔细观察,让杨错发现——战局仍然是处于纠缠僵持之中,步军虽然没有能力击退重骑,甚至连抵抗都显得的异常艰难,但张忠志要想在短时间内击溃己方步卒,也实属妄想。 扭转战局的最大希望,就落在郝玭、郭涔和杨武旭身上了。 不过,自己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努力。 “铛……铛……” 又是一次猛烈的碰撞。 韦皋连退了七、八步才收住了身形,大刀扎在地面协助支撑身体,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沿着鬓角不住滴落。 在他身旁,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十来具人、马的尸体,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坐骑。 王武俊的强横,大大地出乎了韦皋的预料。 力量、武艺上,两人可能在伯仲之间,但论起临敌的经验,年轻的韦皋显然还不能与步入中年的王武俊相比。 而在骑术上,两人同样也存在差距。 本就不占上风,加上源源不断有重骑从旁夹击,韦皋的局面很快就转为被动,坐骑也被王武俊刺毙。 无前飞军的士卒见到统领战况被动,拼尽全力上前救援策应,但铁骑的疯狂攻击,让他们始终无法真正靠近。 未等韦皋有喘息的机会,两名敌军骑兵已从左右两侧夹攻而来。 “干你娘的!”暴喝一声,韦皋出乎意料地没有选择后退或是侧让,反而欺身向前,直直地向那两骑迎了上去。 两柄长矛交叉刺击而来,即将被刺中时,韦皋突然一矮,身体如同泥鳅一般灵活地两柄长矛的缝隙间穿过,倒拖在后的大刀猛地提起,顺势一挥。 右边骑兵跨下战马的一条后腿齐关节而断,失去平衡的巨大身体前冲数步后,轰然倒地。 韦皋踢起一支掉落地面的长矛,转头奋力掷出。将那名努力想要爬起的骑兵胸口贯穿。 “城武小心!”从左面突然传来惊骇的提醒声。 转过头,韦皋愕然发现一支羽箭无声无息地到了跟前,想要闪躲都已经来不及。 身体近乎本能地稍稍侧移了少许,但箭矢还是从左肩头重重刺入,巨大的疼痛让韦皋地瞳孔猛地缩小了一圈。 一箭击伤了韦皋后,王武俊毫不犹豫地策马疾冲了上来,长矛直取对手的头部。 跟韦皋交手了二十余合后。王武俊也为这年轻对手的强悍而感到震惊。 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同时又对韦皋,的年轻产生一种莫名的嫉妒,促使王武俊使出了自己“无声箭”的绝技。 中箭后,韦皋的身体变得不那么灵活,眼见无法逃脱被刺中的命运,一柄飞来地长矛为他解了围。 乘着王武俊闪身躲避飞矛,韦皋就地一滚,脱离了对手的攻击范围。 “城武,快上马!” 朔方大将邓景山领着数十人从侧面冲破重骑的截击,飞马驰来。随即俯身探手伸向韦皋,一把将其拉上了自己的战马。 “想走?”王武俊以快至近乎魔术般的速度,完成了收矛取弓的动作,三支狼牙同时压上了弓弦。 三支箭相隔少许。接连击出,在空中,如同奇迹一般地拉成了一条直徽邓景山和韦皋的情况变得极为危险。 周遭的重骑看出了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如何肯放他们脱身,潮水似得围攻上来。 正拼命抵抗,韦皋骤然感觉巨大的威胁来临,急忙大喊道:“邓将军,后面有箭!” 邓景山猛地拨马转身,手中大刀迅速挥动,斩落了一箭。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惊愕地发现居然另一箭也到了跟前。 格挡肯定不及,邓景山只能顺着箭势后仰,连带压着韦皋躺倒在马背上。 箭矢贴着面颊飞过后,邓景山刚准备起身策马飞奔,却猛地感觉左胸处一凉。 听到了一声闷声,韦皋愕然发现邓景山地身体朝地面滑去,忙一把抓住。 入眼处,一支尾端仍在微微晃动地箭矢深深地插入了邓景山的左胸心脏处,几乎是一刹那就收取了他的生命。 “邓将军!”抱着邓景山的身体,韦皋嘶声高喊。 邓景山与韦皋关系向来不错,此番更是为了解救韦皋,才冒身犯险,以至陨命。 “陪他去吧!”王武俊绰矛疾刺而至。 如受伤的猛兽狂吼一声,韦皋抬起头,赤红的双眼紧盯着逼近的王武俊。待长矛将到自己胸前时,右手如电而出,生生地握住了矛尖。 “我要杀了你!”连人带马退了五、六步后,韦皋浑然不顾手掌被划,破的伤口,将邓景山的尸身丢给身旁的军卒后,奋力将长矛朝身边带来。 矛身传来的巨大力量迫使王武俊不得不移马上前。 从跨下战马背上一跃而起,韦皋如苍鹰擒兔一般扑向王武俊,随即两人一齐滚落马下。 没想到对手会来这么一招,王武俊无可奈何地与韦皋在地面上扭打在一起。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韦皋如疯如狂地不断低吼着,左肩、右掌的伤口的疼痛全然不在,双拳如风地捶击着对手。 周遭地重骑见两人混斗在一起,也不知如何出手相助。 而这时,由孟龙亲自率领的一部无当飞军终于杀退了重骑的阻挡。 厉啸一声,王武俊奋尽全力挣脱韦皋的束缚,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这人是一个疯子,绝对是…… “嘭嘭嘭……” 战马的身躯也不知中了多少箭,轰然倒地。 卢俶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撒腿就往外冲。 几名唐军步卒扣动了弩机,几十支弩箭生生将卢俶的去路封死,更多的士兵疯狂地缠斗着意欲救援的重骑。 左滚右爬,才勉强躲过了箭袭的危机,卢俶正待起身,却发现柏良器已经到了自己的身侧。 飞起一脚踢掉卢俶手中的大刀,柏良器上前一把扭住对手的头颅,手中环首刀伸至其颈脖处。 “不……不要……”意识到柏良器准备做什么,卢俶骇然高呼。 柏良器面无表情,右手猛地外拉,如杀鸡一般地生生割断了卢俶的喉咙,热腾腾的鲜血从刀口处激喷如柱。 意识尚未消失的卢俶甚至能够亲眼看到自己身体的鲜血在外喷,嘴里无力地叫着。 舌头伸到嘴角边舔了一口血迹,柏良器握刀的右手如同拉锯一样,来回几下割下了卢俶的头颅,随即猛地高举向天,如同李国贞先前所喊的一般,狂吼起来:“山!” “不动如山!” 前方久攻不下,身后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张忠志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悔意,感觉自己这攻击命令是不是下得草率了一点。 “传令,后军转向,迎击敌军骑兵!”不断传来的消息,迫使张忠志不得不调整了部署。 敌军骑兵攻击之强悍,敌军步卒防御之坚韧,都已经大大地出乎了意料。 随着夕阳的西沉,天色逐渐变得昏暗。 晚风吹起一地灰尘,挟着令人头晕的血腥气息,飘向北方。 张忠志的命令,并没有能使得后军所面临的局面有多少改善。 从绝对人数来看,张忠志的后军甚至比唐军三支骑兵还要少一些。而占据了主动地位的郝玭、郭涔、杨武旭也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的反转机会。 号角声与羌笛声南北呼应,三支骑兵卷起漫天烟尘,不断侵蚀着张忠志的大军。 “挡住他们!”许崇俊挥舞着手中大刀,奋力呼喊。 他所率的部骑,负责抵抗的是杨武旭的铁骑,杨武旭、莫辛一头一尾的猛攻,简直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哼!”寒入骨髓的冷哼突然从前方响起。 许崇俊愕然抬头,只见杨武旭直冲自己而来,他全身上下都是血,如果不是有那具鬼面头盔,许崇俊甚至都要认不出他来。 “挡住他,挡住他!” 硬着头皮,许崇俊领着数十骑向杨武旭围去。 许崇俊的记忆中,杨武旭的身手虽强,但比起杨光翙、莫辛还有很大的差距。 凭借人数的优势,未必不能将其击杀。 但片刻后,许崇俊才发觉自己错得厉害。 在杨武旭那势如狂潮的攻击下,很快就有数骑被扫落马下,其余人也是越战越心寒。 精神稍一恍惚,破绽就立时被杨武旭抓住。 右胸部挨了一枪后,也亏得许崇俊经验丰富,就势跌下了战马。 但他知道危险还没过去,眼前的杨武旭简直就变得如同记忆中杨光翙一般令人感到恐惧。曾经被杨光翙重伤的恐怖回忆,又回到眼前。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许崇俊伏地高呼道:“将军饶命,我愿归降!” 话音刚落,枪尖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第52章 苦战得脱 枪的凌厉杀气直刺入喉,许崇俊两眼微闭,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要完了! 就在许崇俊即将被贯喉的那一刹那,杨武旭的枪势突然定格。 片刻后,自以为必死无疑的许崇俊发现预期中的死亡居然没有到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睛,但却不敢动弹分毫。 锐利无比的枪尖,此刻仍然伸在他的口中。 一滴液体落在了舌头上,微甜带腥,沙场经验丰富的许崇俊立时判断出那是什么。 那是来自枪尖滑落的血珠。 冷汗不住自额头溢出,喉咙中干咽着吐沫,没有什么能比这“生死判决”更让人觉得难捱。 突然间,许崇俊感觉口中的长枪被抽了回去。 他刚想松一口气,却愕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离地而起。 如同提小鸡一样拎着许崇俊,杨武旭低头冷声说道:“屠我杨家的人是谁?” “是将……是张忠志下的令,王武俊动的手!”不敢有片刻的迟疑,许崇俊忙不迭地回道,“杨将军,此事与末将当真没有半点关系,还请明察秋毫,饶我一条性命。末将愿追随军主,杀回恒州!” 杨武旭的手臂微微一颤,深出一口气后,冷冷地说道:“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好好看着自己的脑袋!” 说完,手一松,杨武旭毫不客气地将许崇俊扔回到了地上。 爬起身,恰好看到鬼面头盔下仅露的一对鹰眸,那灼人心魄的锐利的眼神简直能将人化为灰烬。 许崇俊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连连叩头道:“末将断不敢欺骗杨将军!” “给我去招降骑兵,越多越好!这把剑,能保住你的命!”杨武旭解下自己的佩剑扔到许崇俊脚下,冷厉地说道,“记住,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话音刚落,他人已疾驰而去。 拣起杨武旭的配剑,许崇俊浑身上下已经如同从水中出来。 从被击落马下到求饶得脱,前前后后也只有一刻钟而已。 但在许崇俊看来,却仿佛在火上被烤了几天几夜一般。 能够逃得性命,已经是万万之幸,也亏的是杨武旭,若换成是当年的杨光翙,恐怕此刻自己早已横尸于野。 饶是如此,许崇俊却绝对不敢怀疑杨武旭适才的警告。 机会,对于自己而言,只有一次。 杨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第二次背叛。 奔腾的唐军骑兵,自高擎杨武旭配剑的许崇俊身旁呼啸而过。 在唐军骑兵的猛烈钳击下,转向并全力迎战的张忠志后军还是未能扭转局势。 情况越发被动。 后军的被动,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中军和前军,重骑将士的心绪越发急噪,攻击也变得越来越猛烈。 突然感觉到防御的压力成倍增加,杨错心中不惊反喜。 这一变化,正说明郝玭、郭涔和杨武旭的攻击已经收取了效果,摄于背后的压力,张忠志已不得不寻求尽快解决唐军的步卒。 攻击的强度加大,却并不意味着效果也会变得更好。 在急于求成的心理下,敌军重骑都是一窝蜂狂冲而来,想要一举将唐军踏平。 疏不知,如此一来,反而失去了攻击的层次感和连续性。 彼此之间的配合也会大大变弱。 “吹号,通告全军——人在阵在,不动如山!”手中凤凰枪挥舞如同风车一般,格飞了一波波袭来地箭雨,杨错头也不转地对身后的号角兵喝令。 “呜……呜……” 昂扬的战角悠长冲上了云霄,俯视着人间的血腥杀场。 不多时,杨错的推断得到了证实。 张忠志的重骑狂猛的进攻,果然是得势不得功。 最起先的艰难过后,唐军的防御甚至变得轻松了些。 相形之下,重骑的冲锋阵型逐渐呈现出一丝杂乱之态。 “呃!”一声闷哼从身边传来,杨错急转过头,发现亲兵队长杨朝晟的胳臂上插着一支尾翼正轻微摇动的羽箭。 矛交左手,杨朝晟右手握住箭身,一咬牙,生生地拔了出来,带倒勾的箭尾带出了一片血肉。 “杨将军,你不要紧么?”杨错手起一枪,为杨朝晟格飞两支羽箭,关切地询问。 “不碍事!”杨朝晟的额部渗出了无数汗水,摇了摇头,随即抬手一指东南方向,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帅,你看那边!” 杨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重骑涌动战场上,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面灰黄色地聱旗,旗面上字号似乎是一个“张”。 张……张忠志? 不会吧!张忠志自己也冲到了前军? 难道是诡计! 手中凤凰枪丝毫不停,眼睛张望着四下的情形,脑子更是急速地转动。 片刻后,杨错得出了结论。 依眼前的情形来看,急于求成的重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受张忠志“控制”。 纵然他想要玩阴谋诡计,恐怕也形同妄想。 而如果张忠志当真在那面聱旗下,很可能就是他身不由已地随着骑兵的洪流,被冲到了前军。 这是一个极佳的战机,只要能击杀或是击溃张忠志本人,一切都将改变。 “吹号,传令风骑军……”转过头,杨错大声喝令。 “统领,号角声,是大帅的命令……”拔里休哥大声冲郝玭喊道。 “传令!”郝玭一点头,毫不迟疑地厉声狂吼,“第一曲,直接跟上我,第二曲左翼抄击,第三曲右翼抄击。不要管其他敌骑,沿着将军号角的方向,杀过去!” 一分为三的风骑军,各自列成极利骑军冲锋的锥行阵,狂驰如潮。 如三把利刃直刺向前。 其中最为锐利地锋刃,则非郝玭莫属。 那团旋风,破坚击锐,所向披靡。 令人惊叹的是,也不知击杀击伤了多少敌军骑兵,但郝玭的通体上下居然仍保持着耀眼的红色,连血点都看不到几处。 “混帐……混帐。全乱了!”张忠志很快就察觉情况不对。 眼前这猛烈却又显得杂乱地攻击,对于击溃正面的敌军步卒,效果还不如先前。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居然被冲锋的骑兵带到了前军队列中。 亲自参与攻击是一回事,但冲在最前面却又是另一回事。 主帅亲身犯险,向来是张忠志最忌讳的事情。 “元英,你再上去,组织一下!”转过头,张忠志急切地对王武俊说道。 “将军……”王武俊嘴角有些淤青,那是被韦皋捶出来的。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元英,你有什么话就说。”张忠志看了看王武俊,略感诧异他为何没有接令。 “将军,末将以为这一战单靠我军,恐怕很难击溃杨错。” 王武俊狠下心,急声说道,“以目前的形势看来,正面的敌军步卒硬得像石头,后面的敌军骑兵又不断迫近,我军其实已经陷入杨错的两面夹击之中。” “就算最后能够击溃杨错,我军的损失肯定也会大得惊人。将军虽说要助史朝义抵挡唐军,若是因此导致我军伤筋动骨,也未免有些不值。” 听罢王武俊的话。张忠志微一楞神,片刻后,他正待说些什么,却猛地发现身后军势出现猛烈的波动。 数十面大红色的战旗迎风劈波斩浪,迅速地朝张忠志所在之处狂卷而来。 “风骑军!”王武俊瞳孔猛缩一圈,沉声说道,“后军怎么回事,居然没拦得住!将军,您快些撤到北面,我来挡住他们!” 以这样的架势,任谁也知道风骑军的目标是——张忠志。 “传令……撤!”不再迟疑,张忠志猛下决心,高声呼唤。 王武俊说的对,为了救援史朝义而搞得自己伤筋动骨、元气大损,的确很是不值。 而且,自己不是没有尽力,实在是杨错太过狡猾、唐军太过坚韧…… “呜……呜……!”撤退的号角声直冲云霄。 不少已经杀至疯狂状态的重骑惊愕地转头看向号角传来地方位,疑惑的同时,却又隐觉松了口气。 交锋的对手也是一支疯狂的军队,面对汹涌的骑兵狂潮能够高喊“不动如山”;面对己方惨烈的伤亡,有些部曲甚至损失过半,还能够高喊“死战不退”。 何其的疯狂!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言行合一,如同九仞之重的巍峨大山,承受着一波一波的狂猛攻击而岿然不动。 算了……真的打不过了。 张忠志想撤,郝玭却不打算放过他。 看清了那面“张”字大纛,郝玭知张忠志已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领着数十骑亲卫,郝玭当先冲破无数敌军骑兵的阻拦,直取张忠志而去。 护卫张忠志北撤的王武俊,回首遥看了几眼郝玭的冲阵,立知不妙。 郝玭的强悍,实在已经超出意料之外。 “你们,护卫将军先撤,其他人,随我来!”高声呼喝几声,王武俊领着数百骑折返迎向郝玭。 “去死!”郝玭左手紧握手中长枪从地面上挑起一柄长矛,右手一把接过,奋尽全力猛地掷出。 带着凌厉风声的长矛,以快至惊人的速度破空而过,直奔远方的张忠志而去。 王武俊虎吼一声,想要截住飞矛,却发现根本跟不上那骇人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矛掠过。 疾驰中的张忠志根本没有察觉危险的临近,但担负护卫的数名重骑却愕然警觉,纷纷出手格挡飞矛。 连续三、四人落空后,一名亲卫骑兵无奈地以身体挡住张忠志,手中长矛猛向飞矛架去。 长矛被击飞,在那名亲卫惊骇地目光中,他的身体被飞矛破胸而入,带着整个人向后飞起,最后被生生地钉在了地面上。 张忠志微微转身,恰好看到亲卫被钉死的一幕,面色不禁微变。 不能再等,赶紧撤! 张忠志一挥马鞭,拍马狂奔。 在他身后,他的骑兵大军开始了全面撤退。 这时,叛军的前锋已距离战场不足十里。 天色逐渐地昏暗了下来,一轮弦月高高地挂在东边的天际。 厮杀虽然仍在继续,但张忠志的大军已经开始全面北撤,竭力地脱离战斗。 战鼓,号角的节奏突然变得更快,使血管中血液的流动速度也加剧起来。 最南面,一些已经与重骑脱离战斗的步卒高举着武器,放声狂吼,兴奋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重重的声浪穿云裂空直上九霄。 击退强敌的喜悦迅速地蔓延,由南至北,由东而西。尚与重骑纠缠在一起的士卒,个个斗志昂扬地拼命阻击着敌军骑兵的北撤。 “吹号,停止追击,即刻清理战场余敌!” 没有被张忠志的后撤而冲昏头脑,杨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第53章 明争暗斗 张忠志能够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与史朝义勾结的缘故。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远在恒州的张忠志邀至汝州,并利用豪族攻打汝州城为饵,引诱唐军中计,史朝义也不知处心积虑谋划了多少心思。 很难想像,在如此缜密的筹谋下,史朝义会只让张忠志来实施突袭计划。 如果不出自己的预料,肯定还会有后继叛军源源不断地赶过来。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统计伤亡的情况,但这次与张忠志血战的损失,恐怕只能用惨痛来形容。 而且将士们的体力消耗也已接近了极限,根本不可能再经得起另一场战斗。 除此之外,杨错心中还另有一个担忧——佯攻梁县的哥舒曜大军也很有可能遭遇叛军的突袭。 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是,杨错根本不知道张忠志到底带了多少骑兵南下。 只希望李泌、第五琦能协助哥舒曜确保大军的安全。 亲眼见枪尖从视线内神奇的消失,王武俊心神大骇,立知不妙,手中长矛挥舞得风雨不透,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网。 “破!” 清脆的断喝声响起,枪突然闪形,长虹贯日一般挺刺向网的最密集处,枪尖顺时针旋转,撕裂空气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异声。 狂澜巨浪似的杀气迅速凝聚,形成一束旋转放射的涡流电射而出。 枪锋虽还未到,但在这股气流冲击下,王武俊脸上皮肤已然是剧痛难当,劲风刺得无法睁眼。 “轰!” 枪矛交错,发出骇人的巨响。 王武俊挥舞出的密集矛网,几乎是在一刹那,就被粉碎的七零八落。 生死存亡的一瞬间,王武俊就势从马背上翻落,身体在地面连滚了五、六步后,跳将起来,高举长矛守住门户。 铁盔已经丢失,鬓发散乱地披落在面颊两侧,在左肩头。 护甲被刺破,划破的皮肉处鲜血长流。 那剧烈的刺痛,令王武俊额头渗出了一层层的细汗。 但他心头,更是寒气直冒。 王武俊十五岁时就在战场上厮杀,会过无数厉害的对手。其中就包括杨光翙、张宝忠这样的高手。 本以为这次南下作战会是扬名天下的绝佳机会,王武俊绝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先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丢了一次脸。 不过,那一次真正占优的人,其实还应该是王武俊。 然而在面对郝玭时,王武俊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点胜算,越战越心寒。 郝玭已经如此了,那威名更盛的杨错又该是如何厉害呢? 失去了再继续交锋下去的勇气,乘着急涌而来地骑兵洪流,王武俊身形三纵两跃,爬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策马向北狂驰而走。 郝玭挺枪疾刺如风,一连挑落七名敌军骑兵后,其余地北疆重骑纷纷地绕开这尊杀神北撤而去。 望着王武俊消失在人流中的身影,郝玭剑眉微微一挑,眼间闪过一丝遗憾之色,随即提枪挑起王武俊掉落地上的头盔,交给了亲兵队长。 胜利的号角声响彻在战场上,回荡在天地之间,悠悠长长。 郝玭、杨武旭等人相继飞马赶到。 “大帅,怎么不继续追击张忠志狗贼?”行礼后,杨武舒显得有些急切地说道。 “连行军、厮杀在内,大家已经两三个时辰没有歇过,士卒和战马的体力都快到极限了。而且史朝义很可能还会有后继兵马赶来,再被史朝义拖住,我们就彻底脱不了身。” 杨错简单而迅速地向众人说明了情况,可能不仅是杨武舒存在这一疑问。 “大帅说的对!”杨武旭突然接口说道,“确实有史朝义的后继援军,而且估计也快到了。” 这一说,甚至连杨武戎和杨武舒都很是诧异地看向了杨武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末将先前在战场上迫降了张忠志地部将许崇俊,消息就是由他那里问出来的!”杨武旭迅速地解释道。 “他人在哪里?”杨错眼睛一亮,急声问道。 “正在在跟莫辛一起收降残留的重骑!”杨武旭略显疑惑地问道,“大帅,你还有什么话要问他么?” “杨将军,你有没有问他,张忠志到底带了多少骑兵南下?” 杨武旭微愕之后,摇了摇头。 “大帅,您是担心梁县那边?”郝玭很快反应了过来。 点了点头,杨错沉声说道:“史朝义既然能设计我们,同样长源和哥舒将军他们也同样有危险。” 众人思索了片刻,都默然点了点头。 “大帅,要不我将许崇俊叫过来问一问?”杨武旭提议说道。 “暂且不必了!”杨错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尽快清理好战场,在叛军赶到之前撤离。郝将军,风骑军携带的烟料还有多少?” “应该还有上千份!” “即刻安排人手这些烟料全部点上。每五步左右点上一份,注意风口。” “是!”抱拳后,郝玭飞马而去。 杨错又一一发布命令,使唐军有序的撤离战场。 暮色苍霭,浓郁至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腥气息冲天而起,夜空中地弦月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纱。 平原上,随处可见人与马的尸体。身体各部分的残肢、刀枪军械、战旗鼓角……更是散落一地一地。 曾经沸腾的鲜血,早已随风冷却,由鲜红变成了暗黑色,凝结在泥土中。 阵阵灰白色的浓烟,借着夜间地东南晚风肆意地弥漫、扩散,放眼看去全是烟雾,犹如一只正张开着血盆大口的巨大猛兽。 “咳~咳~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自叛军的军列中响起,无数士卒皱着眉头,拼命以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咳~咳~!”吸进了一口浓烟,史朝义遏制不住大咳起来。 一旁的亲卫赶忙递上一条布巾为史朝义掩住口鼻,才勉强让他恢复。 “周将军,即刻令大军以布巾遮掩口鼻,向东躲避浓烟!”策马转身背对浓烟,史朝义急声对一旁的周子俊下令。 “传令,大军即刻……撤退!” 听得命令,叛军士卒如蒙大释一般地松了口气。 他们迅速向上风的东面方向移动起来…… 这股浓烟不但呛人,而且里面的味道简直令人恶心的要命。 在阿史那承庆、李元遇和曳落河骑兵的护卫下,史朝义先行驰出了烟雾笼罩的范围。 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史朝义回望向那遮天蔽地的浓烟,半晌后才问道:“这是什么鬼烟?居然如此聚而难散,味道又如此奇特怪异?元遇,你先前所说的怪烟就是这个么?” “回陛下,就是此烟!”李元遇点头回道,“此烟呛眼、呛鼻、呛喉,而且闻多了会让人恶心呕吐不止。” “杨错从哪里弄出这么个怪烟来?”史朝义紧蹙着眉头说道。 周子俊策马驰出了浓烟后,忍不住从亲兵那里要过水囊,猛灌了几口,继而驰到史朝义跟前:“陛下,追不追?” “完全绕过这片浓烟,需要些时候,到时杨错也不知已撤到哪里去了!”史朝义摆了摆手,叹气说道,“算了……” “陛下,或许杨错还未撤掉呢?”周子俊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不可能!”史朝义摇了摇头,肯定却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击退张忠志后,却没有追过来,便已说明他其时已决意撤退。看到张忠志出现在汝州,以杨错之能,当能将我的计划猜出七八分。” “以我料想,杨错此刻必是全力后撤,寻求与其他几部唐军会合。所以,他不可能还停留于此。” “以张忠志的两万重骑,居然没能击溃杨错,实在太无法令人置信了!”李元遇将手中大刀插入身旁土中,语带一股怨气地说道。 “张忠志定是没有尽力,这家伙太不可靠!”周子俊一拍大腿,怒气说道。 “尽力是尽力了,不过是没有尽力到底罢了!”史朝义轻轻摇头,“撤下来的张忠志重骑,绝对不足一万五千骑兵,甚至还要更少。折损了这么多人,我们不能说张忠志没有尽力,大概他是见伤亡太大,不愿再死拼下去了!” “当年安禄山就特别想要得到李光弼,果然是真的远见啊。杨错到朔方才多久,他的陇右军和朔方军居然能这么坚韧,真是太可怕了。” 史朝义开始有些后悔,不该专注在杨错这一路,而是应该放在李光弼那一路。李光弼虽然可怕,但他麾下的兵马却不是主力,不像杨错麾下的兵马容易对付。 周子俊与李元遇对视了一眼,出奇地没有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斥候飞马来报——如史朝义所猜测地一般,唐军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遍地死尸。 借着浓烟和夜幕的掩护,杨错率军一路向西南撤退。 在途中,杨错向许崇俊询问了张忠志重骑的详细情况。 问出来的结果让人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张忠志南下的大军总数是三万骑兵,而突袭唐军却只用了两万骑兵,另有一万骑的去向连许崇俊不不知道。 很显然,史朝义和张忠志是另有诡计安排。 与郝玭、杨武旭等人商议后,杨错一连放出两只信鸽,分别传书于李泌、哥舒曜和仆固怀恩这两路大军。 时过二更,月亮移过了中天,逐渐西斜。 在这本该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史朝义的帅帐中却是出奇的人头涌涌,除了叛军的众多大将之外,帐内还有史朝义邀来的张忠志、王武俊等将领。 “只要能再拖住杨错小半个时辰,此战定能叫他有来无回。”周子俊以拳击掌,恨声说道。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轻瞥了张忠志一眼。 王武俊、张南容等将领脸上迅速浮现起一丝恼怒之色,转头瞪向周子俊。 “此战我用兵有误,以至耽误了陛下的大计!”张忠志从坐垫上长身而起,向史朝义曲身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请陛下降罪!” 张忠志的这一举动,大大地出乎了帐内众人的意料之外,随即而起的反应也是各异。 叛军将领见张忠志主动承认作战目的未能达成的责任,倒也不便再说什么;而张忠志麾下将领则更多的感到憋屈…… “张公快快请起!”史朝义起身来到张忠志跟前,亲自将其扶起,真诚地说道,“张公远涉汝州为朕解困,朕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多谢陛下!”张忠志直起身后,激动地说道。 “说起来,杨错用兵之能可称天下罕有。近年来他纵横西陲,几乎未逢一败,威名震动天下。就是朕也曾于其手中吃过不少亏,否则这次也不至劳张公南下助师了!”史朝义轻叹一声,感慨地说道。 “陛下说得不错,杨错的治军、临机应变及决断之能确实厉害得令人后怕。” 张忠志似心有余悸地叹道,“今日之战,显然他先前并未察觉出陛下的计策,及我军南下之事。在突遭我两万骑军奔袭的境况下。他居然能在最短时间内令骑、步军分离,以步军正面迎战,以骑军两翼威慑。如此胆魄决断,我是平生仅见。” “而与我骑军交锋的唐军步卒战力也是坚韧无比。陛下当时没有看到,面对我两万骑军的围攻,那些卒高呼‘不动如山’,个个悍不畏死,着实令人动颜……” 史朝义点点头,轻叹道:“这也有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功劳啊。哎!本以为凭此次的筹谋能一挫杨错的锋芒,谁知还是功亏一篑。” “陛下也不必过虑,此处虽未能挫败杨错,但梁县那里地战况还未可知。若能击溃那一部唐军,杨错在汝州也就无有可为了!”张忠志反过来安慰史朝义道。 史朝义突然呵笑起来,爽朗的笑声一驱帐内的沉闷气氛,“有张公相助,杨错此子必无能为也。此番谋夺我汝州不成,就算先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第54章 另有所图 由于情况生变,史朝义与张忠志就接下来的战略计划进行了调整。 同时,又就两军地协同作战,做了细致的商议安排。 大约两更半,张忠志、王武俊等人辞别史朝义,返回自家军中。 目送张忠志一行人等消失在夜幕中,史朝义携众将返回到自己的帅帐。 “张忠志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我们的士卒搜查战场后,总共才发现了不到五千具骑兵的尸体,他居然说折损了近七千骑。”一进帐,周子俊就愤愤地说道。 “这个他倒未必说谎。”史朝义摇头说道,“阵亡的人数。再加上重伤、失踪的,甚至还有被杨错招降的,差不多也有六千余骑了。他说近七千骑,倒也正常!” “招降?”周子俊诧异地说道。 “杨错军中有杨武旭,凭杨家在恒州的声望,招降一部分张忠志的骑军倒也不是不可能!”史朝义一边解释,一边却在思索着什么其他问题。 “前几日时,那些家伙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自以为如何如何了得,居然还有些瞧不起我军。打了这一战后,一个个都蔫了,让人觉着好笑!”年轻的史朝靖带着别样的快意笑道。 “哈哈……”周子俊一拍史朝靖的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看得出,他对张忠志等人同样不满。 史朝义轻咳一声,抬手止住周子俊的大笑,随即说道:“张忠志虽然没能彻底击溃杨错,但却大大的消耗了他的兵力。” “杨错手中可用的兵马也是有限的,而且还要分兵屯守新安。多消耗他一点,他就越不能兴风作浪。” “如果梁县那里能够得手,杨错的兵力就更加捉襟见肘了,再加上山南西道和洞蛮对山南东道的威胁,很可能就此迫使杨错转攻为守。” “汝州,他肯定是呆不下去,只能回守新安。到时候,我以大军从汝州出发,兵压叶县和鲁山县,就由不得他不派兵相救。如果能利用好张忠志的骑兵,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有来无回。” 听了史朝义的分析,帐中诸将一阵兴奋。 史朝靖更激动地说道:“如果徐璜玉和李春再能击溃李光弼,唐廷就得乖乖地将所有侵吞的郡县全部吐出来了!” “徐璜玉和李春他们,差不多也该动手了,不知情况如何。”史朝义突然微怔,轻叹说道。 回到了自己军中,张忠志没有休息,反而继续召集众将议事。 “辛忠义,找到卢俶和许崇俊没有?”坐定后,张忠志首先向留守军营的部将辛忠义询问起另外两名军中大将卢俶和许崇俊的踪迹来。撤退之后,张忠志一直没能发现这两人地行踪。 “卢将军已经找到了……”李湛神色黯然地回道,“不过是他的尸体。他的头被敌将割下,也不知道在哪里。要不是凭着战旗和他的盔甲,险些就认不出来。” 王武俊等人面色一沉,举拳捶击自己的大腿,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张忠志默然片刻,缓缓问道:“许崇俊呢,也阵亡了?” 辛忠义踌躇了一下,终恨恨地叱骂出来,“将军,许崇俊那混蛋恐怕是投敌了,有人看那软骨头给杨武旭下跪了!” “这厮当年真是给杨光翙吓破胆,现在居然敢向杨武旭投降?”王武俊两眼圆睁,怒声说道。 “情况还不明,先不要枉自猜测!”张忠志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鹫之色,口中却是如斯说道,“我相信许将军!” 张忠志已经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追究下去。 “辛忠义,稍候寻上好的棺木,给卢将军下殓……” “是!” “适才在史朝义营中的事,你们怎么看?”暂且将卢俶、许崇俊的事情放在一边,张忠志捋髯向众将询问道。 “周子俊那帮人太过放肆,他那说话的语气,分明有讥笑责怪将军的意思。比起来史朝义倒是对将军客气礼敬。”骁将张南容语带怒气地说道。 “他也只是指仗我帮他退敌,否则会这么客气?”张忠志轻轻地一笑,“不过,暂时不必跟他们计较什么。稍后,有他们求咱们的时候!” “将军的意思是……”王武俊似明非明地问道。 “下面的战事,咱们以保存实力为首要目标,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死战。”张忠志淡淡地说道,“咱们的骑兵都是保家保命地家底。没必要卖给史朝义。恒州不比中原,他们人多。随便可以拉出个五万、十万人来,咱们经不住这样折腾。” “如果杨错手下的兵马都像今天的这样难对付,就算能把他赶回去,咱们这三万骑兵差不多也得全搭在这里了。史朝义保住了地盘,咱们能得到什么?” “钱财?粮食?那些东西我不稀罕!何况,我弟弟张忠正的事情,还没找他算呢。” “将军说的是!”辛忠义等人相继点头。 “接下来,拼命的事都交给史朝义,咱们就帮他添添柴,加点火……”张忠志深邃的目光一扫众将,“都记住了么?” “是!”帐内响起整齐的回应声。 差不多退了四十余里后,杨错命大军停止行军,进行休整。 连续五、六个时辰,将士们几乎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身、心的疲惫已经到了极点。 先前若不是凭借击退强敌而激起地斗志,恐怕退不到这里大军就会出现问题。 为防止联军可能地追击突袭,杨错让郝玭和柏良器安排了风骑军和山字营组成骑、步两道斥候网,紧密关注四下可能的异动。 吩咐了各部统领继续统计麾下士卒伤亡情况后,杨错亲自在大军中巡视了一圈,探望抚慰了疲惫不堪的将士。 差不多到了三更天,杨错才回到临时搭建的帅帐中。 出乎意料,郝玭等各部将领居然都在帐内等候他。 见他进帐,纷纷起身行礼。 “怎么没去歇会?”走到郝玭跟前,杨错诧异地询问道。 “打了这么半天,还没缓过神来,想睡也睡不着。”郝玭带着他那一贯淡淡笑意,轻声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都坐下吧!”走到主位上,杨错冲众将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相继坐定后,郝玭先开口说道:“将军,各部地伤亡基本上统计出来了……” “都折损了多少?”保持着淡定的笑意,杨错缓缓问道。 “风骑军阵亡了一千三百骑,伤势较重的有三百余骑……” “羌族铁骑阵亡了四百余骑,重伤的有百余骑……” “朔方骑兵阵亡了千余骑,重伤五百骑……” 各部将领全部报上了伤亡情况后,杨错拿起一张绢书上面有自己亲手写下统计出的总伤亡数字,心中一阵黯然。 总阵亡,九千余人,其中骑军三千余人,步军则达到惊人的六千…… 这一战,步军正面抗击张忠志大军的疯狂冲击时,伤亡简直令人触目惊心。若不是骑兵救援及时得力,一万五千步卒就得全撂在那里了。 在骑军中,风骑军的伤亡又比羌族铁骑和朔方骑兵大得多。 轻骑兵与重骑硬碰硬时,吃亏太大。 在这惊人的折损数字面前,能聊以自慰的,就是杨武旭在降将许崇俊的协助下,迫降了一部分的敌军骑兵,其中大多数是重骑。 杨光翙和杨家的名头对这些人倒是很有震慑力,由杨武旭来统领这些归降的骑兵,估计问题不会太大。 “大帅,下面咱们该怎么办?”被布条包裹了近半个身子的韦皋急切地询问道。 韦皋这次受的伤相当严重,先是被王武俊刺了一矛,随即在与王武俊肉搏的过程中,又被捶断两根肋骨,肩头的伤口也大爆裂。 待战事结束时,他全身已经被自己的血染得殷红一片,让人极为担心。 但出乎意料,这小子的命简直硬得像蟑螂。 包扎之后没多久,居然又生龙活虎起来。 从出师以来,他已经受过三次伤,一次比一次严重,要有个什么万一,杨错都不知道怎么向张延赏交代。 不过,也得承认,一次一次血的洗礼中,韦皋的身手进步的极快。 现在的韦皋,估计在不用百合就能击败准一流的战将。 其他人也目光聚精会神地盯在杨错身上,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 “会合仆固将军、李长史,退出汝州……”杨错沉吟道。 “什么?”众将都被杨错的回答惊住。 杨武戎更是急切地问道,“大帅,难道不再平叛?” “平叛之战自然不能停下来。这次,是上天赐给的绝佳良机,一旦错过,日后必会后悔莫及。”杨错摇了摇头。 众人更显莫名,杨武旭疑惑地问道:“大帅,您的意思是……” “以眼下的形势,继续主动进攻已不太适宜。张忠志那两万多骑兵,将会随时威胁到我军的根本。”杨错的目光从一众将领的脸上逐一的移过,“既然不适宜主动进攻,那就只能以退为进。” “大帅有计划了?”韦皋眼中一亮,急问道。 “有了些想法,等会合了李长史后,再由他来仔细筹谋一下……” 到了四更天,睡意终于来临,不时地有人打着哈欠。 杨错长身而起,不容置疑地说道:“都去休息吧,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动身了!” 郝玭等人起身行礼后,相继离去。 “武旭,你留下来!” 杨武旭微愕止步,随即点头走了回来。 第55章 密谋北上 帐内燃着六支火把,火舌鲜活地跳跃着,将帐内照得一片通明。 火焰在吞噬火把上的松油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军中其他将领离开之后,帅帐内只剩下杨错和杨武旭。 杨错冲杨武旭抬手示意他入座:“武旭,先坐下来吧!” 杨武旭坐了下来,随即略感疑惑地询问道:“大帅,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哈哈……没什么事情要吩咐。”笑了笑,杨错将目光凝住在他身上,“只是想向你道声感激!” “感激?”杨武旭更觉愕然地说道,“末将有什么值得感激?” “今天如果不是有武旭,跟张忠志这一战大军不会这么轻易脱身。”杨错苦笑道。 杨武旭一愣,片刻后领会了主帅话中的意思。 但他没有流露出欣喜的表情,头颅微垂,反而显得有些黯然:“大帅,其实属下今日看到张忠志时,真得很想冲过去,一枪刺死他,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用他的头颅祭奠我杨家在天之灵。” “当时,张狗子不住地拿话来激我,甚至杨家死去的人的都不放过,我当时真恨不得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默默地听着杨武旭充满恨意的叙述,杨错能感受到他当时的愤怒。 人死为大! 为了耍弄阴谋诡计,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张忠志这厮的品行绝对不能仅仅用“低劣”二字来形容,真不愧是历史上桀骜不驯的河朔三镇之一。 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不可能不愤怒。 而性格中并不缺乏冲动因子的杨武旭,居然能够生生地压制住怒火,没有被张忠志激惹成功,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心里满是怒火时,不知为何,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想通了张忠志如此这般,不过是想激怒属下,令属下在冲动之下,率军冲上去跟他硬拼!这肯定是他所希望的。” 杨武旭垂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拳头甚至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是在克制情绪的波动,“当年父亲离世之前,曾特地吩咐过属下两件事情,一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张忠志,为我杨家报仇雪恨。当年要不是他和安贼勾结。我杨家不会遭此灭门厄运,杀了他们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顿了顿,杨武旭做了次深呼吸,继续道:“而父亲交代的另一件事。就是让属下和戎弟、舒弟好好地活下去,不要绝了杨家的香火。” “今日,如果属下一时冲动,当真率军冲过去,郭老令公交给我的骑兵,和戎弟、舒弟、莫将军他们。全部都得葬送在张狗子的手里。而且,属下万一鲁莽行事,也会坏了将军的迎敌大计。” “这些事情,似乎是突然想起来的。连自己都感到奇怪,大概是父亲在提点我,防止我做下弥天大错!” 说完这些,杨武旭头颅仰起,两眼微闭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后,杨错缓缓起身走到杨武旭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道:“武旭,做得好。杨老将军,也会很高兴你能如此。” 杨武旭确实成熟了! 一直以来,他和杨武戎、杨武舒他们都有着令人担忧的冲动,这种冲动很可能将他们自己带上危险之途。 亏得有莫辛在旁辅佐,才能每每在关键时刻劝阻住杨武旭兄弟的意气用事。 当时杨错还一直担心杨武旭不听号令,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现在,杨武旭终于脱胎换骨。 去掉了虚浮,代之以沉稳。 他,已经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 “大帅,您有没有把握将张忠志困在中原?”杨武旭抬头看向杨错,轻声问道。 “怎么?”看出杨武旭似乎还有话要说,杨错略感疑惑地回道。 “先前,属下特意找许崇俊问了些事情……” 杨武旭没有直接回道,“张狗子这次南下协助史贼抵抗我军,总共动用三万骑兵。除这三万骑兵之外,恒州留守的军力大概还有不到一万骑兵和几万步卒。而负责镇守恒州的人,就是张忠志的小儿子张惟岳,他没有什么大能耐,而且贪名好利。” 听着杨武旭叙述着恒州的情况,杨错逐渐地把握到了什么,诧异地说道:“武旭,你是想前往恒州?” “是的!”杨武旭点点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怕杨错误会,解释道,“大帅,末将并不是想脱离朝廷,属下只是看张忠志不在恒州,突然想到的。” 拍拍杨武旭的肩,杨错微笑着点了点头,相当肯定地说道:“武旭,不用说了,我相信你!说说你的想法,看是否可行……” 杨武旭看着杨错的眼睛,见他没有恼怒,没有敷衍,反而似乎很重视的模样,又惊又喜地点头说道:“大帅应该知道,我杨家自先祖起世居恒州,蔓延数十代,算得是颇有人脉根基。此外,也是自先祖,我杨家历代都与地方豪强多有往来,其中更与一些豪强关系莫逆。” “张忠志虽然能灭了我杨家一门,但却无法扼消我杨家在恒州的人脉名望。属下是这样想的,乘着张忠志精锐大出的机会,潜回恒州,联系父亲故知和地方豪强,一举夺回恒州,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张狗子的退路。” “如此一来,一者可以减轻临淮郡王和大帅平叛的阻力,更可以从恒州直接威胁史朝义的侧后翼,令其首尾难顾。” 一边思索着,杨错缓缓地点了点头,接口问道:“如果我准许的话,你准备带多少人回去?” “要回恒州还不能惊动张狗子和史贼,人肯定不能多。”杨武旭沉吟着说道,“末将准备就带舒弟,再加上几名亲卫。舒弟与伪燕的易州刺史张宝忠的女儿有婚约,张宝忠跟父亲关系一向很好。带上舒弟,说不定能起上大作用。末将离开后,有莫将军和戎弟,掌控朔方骑兵应该不成问题。” “武旭,你知不知道这条计划地风险性?”看着杨武旭期待的眼神,杨错不得不故意给他“泼”些冷水,“凭几个人要从汝州赶回恒州,难度本就不小,而且还不能被史朝义和张忠志察觉。该怎样走,走哪条路,想好没有?” “再者,就算平安到达恒州,又能有多少人愿意协助于你。你只带几个人,万一联络之人心生歹意。你待如何?万一联络还未成功,就被张惟岳发觉,并起兵来攻,你又待如何?此外……” 面对杨错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的重大问题,杨武旭起先还能回答几句,到后来则完全地沉默了,脑袋慢慢垂下。 杨错并不是想故意为难杨武旭,又或是对他心存怀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杨错对杨武旭的为人还是有较深的了解。 他并不是一个两面三刀,野心勃勃的人。 相反,他直率、有担当。 只是他的这个想法。的确有很大的危险系数。 如果某个环节出现差错,计划就可能失败,到时能够损失的,也就只有杨武旭他们的性命。 杨错笑道:“等见着长源和禹珪后,再跟他们一起合计合计……” 听了这话,杨武旭又抬起头来,流露出丝丝希冀之色。 河南道,彭城郡符离县。 大地的颤栗、呻吟中,无数叛军骑兵呼啸而来。卷起了漫天的烟尘,直冲九霄,连天空中的太阳也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惊恐万方的流民哭着喊着四散奔逃,连自己的家人都顾不得,许多老人、孩子被冲挤得东倒西歪,有人甚至当场就被践踏而死。 与父母失散的孩童,楞立在人流中,如风中之叶,无助地哭泣着。 骑兵瞬间而至,这些骑兵没有刻意地冲撞践踏流民,但同样也没有做意识地闪避。 一名悲戚哭喊的男童,无意识地迎到了骑兵洪流,只一霎那就被无情地吞没。 待洪流过后,活生生的人已经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然而遭此厄运的,并不是一个两个。 就在洪流即将冲至的时候,唐军的士卒险险地关闭了城门,将叛军骑兵拒之于城外。 急切的喝令声中,城头的守卒拼命地向城下倾泻着箭矢。 见没有能够突袭得手,叛军骑兵也没有多做逗留,他们迅速地驰离了城下,随即又兵分两路。 主力骑兵继续去突袭其他城池,另有一部骑兵则留下负责将四散奔逃的流民百姓驱赶向符离县城。 彭城郡的沛县,大队叛军兵不血刃地夺下这座被弃守的小城。 无数叛军自沂州南下,迅速进入泗州和海州,兵锋直指下邳、沐阳两郡。 短短地几日之内,平静的近乎反常的河南道东部的战场,彻底地爆发。 沂州刺史徐璜玉和徐州刺史李春,调集近十万大军从兖、沂两州方向,对已被李光弼攻占徐州、泗州和海州展开了全面反攻。 战争地阴云,一刹那就将大地死死笼罩住。 第56章 危机重重 徐州,下邳城。 “哒哒哒……”一骑快马从东城门口驰进驰出,神色非常的匆忙。 城门楼上,负责瞭望的士卒精神高度集中,眺望着远方。 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下邳城的上空,阴翳紧张的气氛甚至令人呼吸都觉得艰难。 城中的街市上冷冷清清,除了一队队巡逻兵外,难见一个走动的百姓。 知道战事将近,没有南迁而选择留在下邳城的百姓尽皆惊恐万分,早早地躲入了家中,举家求神拜天,希冀能够平安地度过这场可能的杀戮危机。 已经是一月的下旬,气温日见升高,初露春季的迹象。 与往年不同的是,本应十分热闹的蝉鸣蛙叫之声今年居然几乎绝迹,显出一种异样的安宁。 这并非是好事,而是能吃的都被吃完光了。 在刺史府议事厅内,几位主要将领依次而坐,一齐将目光投在厅正中的张傪身上。 “彭城中部和南部正遭长孙裕骑兵频繁的奔袭攻击。这部骑兵,兵力约在九千到一万骑上下,对我军威胁极大。而且长孙裕此人深通兵法,尤擅骑战,他并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更加看重寻歼我军兵力。” “此外,徐州南迁百姓也被叛军骑兵骚扰不休,南迁地进度大大受阻。而且长孙裕大概还有以流民逼迫我军开城,借此觅得战机的意思在内。” “截止到昨日,彭城中、南部已有四县遭遇过长孙裕的袭扰。所幸因细作传讯得力,并未造成我军什么伤亡。但百姓却有了一定死伤。” 以手指着身旁的沙盘,张傪细致地解说着目前己军所面临的形势,使厅内众人能够对战局形成一个整体地印象。 “在彭城北部,由山阳而来的李春军已于昨日攻克了沛县。李春军的确切兵马数字虽然还不甚明了。但据先前的情报,属下推断大约应在四万人上下。” “一个时辰前,李忠臣将军刚刚派遣快马通报,李春目前率军正在朝彭城急进。如果不出意料,最迟在明日正午就能抵达彭城近郊。” “李春有四万?”尚衡微吸了一口冷气,沉吟着说道,“彭城驻军只有两万,李节度只是死守,自然不成问题。但如果要出击,恐怕就有些捉襟见肘。” “这么说来,李将军岂不是无法策应其他各处?”张伯仪愕然地说道,“得不到李节度的策应,中、南部各县地驻军要应付长孙裕的骑兵,实在是太过困难。” “确实如此!”张傪点点头,认可了两人的分析,“李春不将长孙裕地骑兵并入自己军中,就是出于这一目的。骑兵来去自如。进退便利,用作骚扰再方便不过。而且,李春还能借长孙裕来阻断淮西对平叛大军的增援。” “而李春自己率军直扑彭城,意图也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彭城不但是彭城郡的郡治所在,更是我们整个战场的战略枢纽。彭城若失,则泗州和海州我军南退之路就等于被断去了一半。而另一半,也将随时处于李春的威胁之中。” “李春这混蛋想夺取彭城,也没那么容易!”性急地殷仲卿愤然说道。 “话虽如此。”尚衡摇了摇头说道,“但李节度应付起来也绝对不会轻松,而且他还得兼顾中、南部的那几县。” 将目光转向李光弼和张傪,尚衡提议道:“郡王、判官,是不是从下邳急调些兵马去增援彭城?” “如果这样做,恐怕也遂了李春的意思!”张傪笑着说道,“增援彭城之后,下邳驻守军力应付北面来的徐璜玉,就会相当的吃紧。” “徐璜玉所部叛军不下五万,而且大都是叛军中的精兵,战力相当强悍。我军在下邳原本就只有三万,再增调一部去彭城,恐怕届时就只能面临以一敌二的困境了!” “海州还有两万兵马……”张伯仪接口说道。 “远水难解近渴,而且也很容易被徐璜玉围点打援!”张傪摇头说道,“叛军此次所采取的战略,环环相扣,处处策应,相当地高明!而且,通过先前三个月的避战骚扰,史朝义也成功地消耗了我军锐气。此时展开反攻,时机拿捏的很准。”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原先还对能与叛军展开真刀实枪的大战而激动不已的尚衡、张伯仪等军中将领,也相继沉寂了下来。 “判官,彭城对南迁百姓的赈济岂不是已无法顺利进行了?”一直沉默的殷仲卿突然开口道。 张傪轻点了点头。 “这一来,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百姓死于饿殍。”张伯仪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史朝义奸贼,当真是视庶民苍生为草木猪狗!” 张伯仪虽然是安南守护的儿子,但是早年因为家庭原因,没落了一段时间,对民间疾苦之事,比之一般士人官员要了解得更加深刻。 也因此,他格外地珍惜民力,体恤民情。 “郡王,判官,那到底该怎么办?”殷仲卿急切地询问道。 “叛军粮草不足,最为稳妥的办法,自然就是坚守,与叛军打一场消耗战!叛军隐忍许久,此次动用了十万大军,想要一举击退我军。此策确实雷霆万钧。但内中却也不乏隐患。” “十万大军全力出击,每日粮草的消耗比之先前避战之时,至少要多上三倍。而且此时的河南道东部,史朝义民心已然尽失。他战线拉的越长,推进的越深,粮草运输的难度就越大。” 张傪用手指在沙盘上方虚圈了一圈,说道,“可以相信,只要我军能够与叛军僵持下去。最多半月,叛军必会因粮草匮乏而生乱。” “不过,打消耗战。也会有很大地难题。”突然间,张傪话锋一转,“其一。虽然我军耗得起,叛军耗不起。但……更加耗不起的,却是仍然滞留在徐州、泗州和海州等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准备南迁的流民。” “正如张将军所说,叛军一日不退。我军对南迁流民的赈济就无法恢复正常。时间拖得越长,饿殍就会越多。而且,叛军粮食极度缺乏之时,很有可能会行极端之法……” “什么极端之法?”尚衡疑惑地问道。 而其他人也流露出同样的表情。 一直默默聆听的李光弼缓缓睁开双目,眉头轻蹙。 厅内的众人中,除了他,没有人真正亲历过那残忍之事,也只有他才能在第一时间反映出张傪所说地“极端”之法指的是什么。 “人……脯!”张傪眉眼低垂,沉声说道。 “吃……人?”被提点后,尚衡猛然觉醒,失声说道。 “什么?”殷仲卿等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未能彻底接受。 殷仲卿他们远离中原战火,而且他们一般都是世家宗族出身,根本无从体会当年中原群雄混战,以至十室九空的惨状。 叛军那著名人脯“典故”,殷仲卿等人自然曾有耳闻,毕竟没有发生在他们身边,而且距今年代也比较久远,一时间根本不会想到这上面去。 “叛军当真会选择吃……人,他们就不担心上天震怒,降下天威?”张伯仪不敢置信地高声说道。 “判官,消耗战既然不行,还有什么办法?”尚衡从思绪中恢复过来,出声问道。 “主动迎战,击败叛军!但叛军兵力胜过我军,同时击败李春与徐璜玉不太现实,只能先选择其中一面加以击破,另一面则是稳守。至于该主动迎战哪一路……”张傪以深邃的目光巡望着厅内众人,似在征求意见。 “徐璜玉!”尚衡和殷仲卿异口同声地说道。 “理由!”李光弼轻捋长髯,简单明了地说了两个字。 “李春麾下有长孙裕的近万骑兵,这对我军是极大的威胁。而末将以为,要想在不损及我军筋骨的情况下击败叛军,只有实施分而化之的战略,逐一加以击破。骑兵行军速度太快,往来驰援极为方便,不利我军逐一破敌!”尚衡首先说道。 “此外,李春所攻击的彭城,是流民最为集中地地方。有这近四万流民在,我军无论是行军还是作战都可能受到极大干扰。”殷仲卿补充道。 张伯仪等人思索之后,也相继点头表示认可。 张傪转过头,与李光弼对视一眼,两人都微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集中泗州和海州的兵马全力迎击徐璜玉。彭城方面,由李将军率军稳守,阻击李春。同时,水军负责策应彭城郡中、南部诸县。”李光弼长身而起,走到沙盘前,指着上面地几处地点说道,“此外,我有意令李光进率军……” 尚衡等人全部起身,围聚到沙盘前。 待李光弼将大体战略说完后,张傪补充道:“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在我军迎击徐璜玉时,还能寻到一路策应……” “策应?哪里?”殷仲卿愕然说道。 “幽州!”张傪笑着说道,“元载两月前已在布置此事,如果不出意料,差不多也就在这些日子了!” 尚衡等人相继离去之后,李光弼回到自己座位上,拿起一卷文书阅览起来,张傪仍然站在沙盘旁边,思索着什么。 “郡王,奇袭沂州之事危险不小,不必让二将军亲自领军前往……”从沙盘上收回目光,张傪转身对李光弼说道,“以属下之见,侯仲庄与陈利贞二人足矣!” 丢下手中的文书,李光弼抬头看向张傪:“判官,奇袭沂州的计策是由你所拟,你自己都没信心么?” 见到一贯肃然的李光弼极其难得地跟自己开了个小玩笑,张傪忍不住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信心是信心,但孤军深入沂州,危险总是有的,属下只是觉得没必要让二将军亲身去犯险!” “在军中,光进已不仅是本王的弟弟,他更是大汉的将佐,侯将军、陈将军他们可以犯险,他也没什么不行……”轻捋颔下短须,李光弼低声说道,“再者,跟随本王征战的这几年里,光进的武艺、治军都大有长进,为将算得上是合格,但若是让他独当一面还稍显欠缺。不多让他历练历练,日后他也就只能为将,而无法为帅。” “郡王说的也是!”张傪点了点头,转换了一个话题,“自叛军开始反攻以来,属下心中一直隐存着一个疑惑。” “哦?”李光弼略感诧异地看向张傪,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史朝义对我这一路平叛大军隐忍两月有余,乃至放弃了整个河南道东部,却为何会突然选在这个时候反攻?”张傪不紧不慢地说道,“虽说经过这几月的拖耗,我军的锐气有所减损,但叛军也未必比我军好在哪里。” “此外,属下虽不敢肯定,但叛军的粮草差不多也该消耗殆尽了。以他们仅存的粮草来看,即使反攻究竟又能支撑多久。” “而更为关键的是,驸马的大军也已攻入汝州。一旦夺下了汝州,非但洛阳要仰驸马之鼻息。河南道的腹部也将完全暴露出来。就算驸马不取洛阳,也可以直接向东攻入河南道,直接威胁李春的侧后。若届时李春还未能击溃我军,他就将面临我大唐两路大军的两面夹击。” 李光弼蚕眉微扬,也感觉有些不对劲,沉声问道:“判官,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驸马那里或许也遇上了大的麻烦。”张傪叹气说道,“史朝义如果不是有把握牵制住驸马,恐怕也不敢随意对我们这边发动反攻。” “驸马那里?”李光弼眉头深蹙地说道,“在新安数战,叛军折损近五万。不说兵力无法迅速补充,就以其数败后低迷的士气,叛军也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威胁到驸马……” “除非,史朝义能够得到强援……”张傪将羽扇指向沙盘西面的尽头,“恒州!” “张忠志?!”李光弼疑惑说道。 “不管是不是他,再过几天就该有消息了。”张傪沉声道。 “如果真是他的话,驸马那边的确会遇到很大的困难。”李光弼眉头微皱。 张忠志是非常棘手的人物,和田承嗣齐名,都属于先锋大将。麾下精兵强将甚多,不容小觑。 为防叛军和张忠志的追击,只来得及休整两个时辰,杨错便率军继续向西南行进。 已从许崇俊口中得知张忠志还有一万骑兵目前行踪未明,杨错自然不敢懈怠。尽量选择一些地势起伏的路径,借此预防敌军骑兵的突袭。 接连行军三个时辰,将要跨入鲁山境时,风骑军的斥候兵突然发现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正朝唐军迎头而来。 做好了一应迎战准备后,斥候的第二次回报。才让人发觉是虚惊一场。 来的居然是哥舒曜的大军。 第57章 宽慰李泌 正午的日头直射头顶,已变得火烫的阳光蒸烤着大地。 数万士卒三五成群地寻找遮荫处坐在地上。 头盔兵刃都被放置在一旁,紧束衣甲的绦带也已被松开,以此来散发热量。 由于随时可能遭遇敌军突袭,没有人敢把衣甲脱下。戴盔束带简单不费事,穿衣束甲则要麻烦地多。 士兵们有的在打盹,有的则默默地保养着自己的兵器与盔甲。 为了避免金属在太阳照射下反光会引起注意,兵刃都被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土或是草屑。 在一片小树林中,唐军将领汇在一处商议事情。 “多亏了李长史和第五大人的提点,否则这次当真是在劫难逃了!”哥舒曜丝毫没有居功,看向李泌和第五琦说道,“以一万北疆重骑和不下三千的叛军骑兵,如果要正面交锋,末将恐怕很难率军全退!” 事情的进展果然如杨错所猜想的一般,史朝义和张忠志确实派了另外一路骑兵,准备奇袭包围梁县的哥舒曜军。 幸运的是,哥舒曜在第五琦的提醒下,对可能遭遇的突袭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派遣了大量斥候深入四面方向三十余里搜索情报。 因此,当超过一万三千骑的联军从西北方向呼啸而来时,哥舒曜早早地得到了消息。 在李泌的策划下,哥舒曜提师缓缓而退,同时故布疑阵,却又令梁县守军有所察觉。 当联军的骑兵赶到时,发觉哥舒曜军忽退忽停,疑云阵阵,担心是诱敌之计,没有敢即时发动攻击,只是以小部骑队进行袭扰试探。 哥舒曜对这些试探的反应也是忽硬忽软,令联军的将领摸不着头脑。 拖入深夜,李泌又让哥舒曜设空营惑敌,随即连夜急退。 当敌军骑兵发觉不对劲时,匆忙赶上,却被李泌打了一个伏击。双方各自损失了小部兵马后,脱离了战斗。 此后,史、张的骑兵就未再做进一步的追击。 撤退的途中,第五琦判断出施以奇袭的敌军骑兵大部都是来自恒州,分析张忠志已经南下协助史朝义,并向李泌指出奔袭汝州城的兵马很可能也会遭遇敌军突袭。 李泌深以为然,与第五琦、哥舒曜商议后,决定折向东南朝鲁山行军,准备接应征战在外的主帅。 恰好的是,两支兵马真的迎头碰上。 “我此次筹谋有误,致使大帅劳师无功,九千余将士血染黄土。”李泌向来神采飞扬的面庞此刻显得有些黯然,摇头苦笑一声说道。“还请大帅降罪!” “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何况我自己也有莫大责任,先生不必自责了!”杨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此次算计有误,主要在张忠志的突然介入。” “大帅,可知张忠志是如何瞒过我军细作的探查,而悄然地潜至汝州的?”第五琦突然开口问道。 “他走的是深州、德州、贝州,而且转道博州直接南下汴州,进入汝州的。”从许崇俊的口中,杨错已得知了张忠志行军的路线,也大致地了解了为什么自己会对三万北疆重骑一无所知的原因。 “原来如此!”李泌恍然说道,“张忠志不走都畿道,而改走偏远的德州,就能避过我军安排的大部细作。如果史朝义再封锁住汝州的消息,加之张忠志逗留的时间极短,就能使我军安插在汝州的细作也发挥不了作用。” 李泌地分析,跟杨错想的基本一致。 杨错眉眼微抬,发现第五琦在聆听李泌解说的同时,嘴角却微泛出一丝笑意。 突然间,杨错心头涌出一股明悟。第五琦所以问张忠志如何南下的问题,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了解原因,其中或许还有分散李泌注意力的意思在内。 李泌的才智绝对不容置疑。 在出仕朝廷之后,他献计献策的功劳只能用“赫赫”二字来形容。 更为难得的是,他几乎每次都能做到料敌在先,计无不成。 但这“计无不成”,无形中却又为他戴上了一层枷锁。 习惯了成功,乍遇挫折,再如何聪颖的人也难免会产生心理上的阴影。 事实上,自会师之后,杨错就隐觉李泌地言行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听了他的“自惭谢罪”的话后,杨错才会悟过来。 第五琦恐怕也是有所察觉,才以此分散李泌的注意力,给他创造机会展现往日的风采。 不过,就杨错来说,即使这次险些在史朝义、张忠志手中折戟沉沙,他确实也没有对李泌的能力产生过任何怀疑。 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算无遗策,数败叛军之后,连杨错自己都在某种程度上小觑了史朝义的反击能力。 甚至说,是小瞧了叛军的整体的反击决心。 此前一直以为他们不听史朝义的号令,自己可以轻松地解决史朝义。但是忘记了,有史朝义在,他们可以抬出史朝义作为挡箭牌。 没了史朝义这面旗帜,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相互通报了情况后,在杨错的主导下,众人迅速进入到对接下来战略的商议之中。 由于张忠志的强势介入,原先的计划肯定已不再适用了。 “张忠志有仍有两万余重骑兵,汝州的叛军恐怕也不少于三万。而加上仆固将军的兵马,我军差不多也有五万。以兵马总数而言,敌我相差应该无几。不过,张忠志那两万多重骑兵是个心腹大患,在平原地形,一旦被他们缠上,脱身就很难了!”郝玭沉声说道。 “咱们硬碰硬肯定不行。”郭涔点头说道,“如果兵力损耗太大,平叛大业也就无以为继了。拼个两败俱伤,史朝义或许倒很愿意。” “不解决张狗子,对汝州的攻略就休想前进一步。”杨武旭冷静地说道。 解决张忠志,说起来很容易,但真要做到却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 正常途径,就算解决了张忠志,唐军估计也拼得一干二净了。 “长源,你看汝州何时能下雨?”杨错冲李泌询问道。 李泌瞬间一亮,随即自顾自地起身仰望起天空来。 除了第五琦面有所悟外,其余诸将都是一片茫然,诧异地于杨错的问题,更诧异于李泌的奇怪举动。 看完天空后,李泌又蹲地察看起泥土,草木。 片刻后,他居然又走出树林。 “大帅……”韦皋惊愕不已地向杨错问道,“长史到底怎么了?是不是……” 看韦皋难以启齿的模样,杨错估计这小子可能猜测李泌的脑子出了问题。 “城武,不要乱猜!”杨错笑骂了韦皋一句后,解释道,“长源在勘测天文,推算雨什么时候能到来……” “下雨?”一片诧异声中,第五琦却流露出了然之色。 半盏茶的工夫后,李泌急步而回,大笑说道:“就在二月初,不到十日,大雨必至。大帅,计可成矣!” 在杨朝晟统领的十余名亲兵的护卫下,杨错和李泌缓缓策马登上一道土丘,从顶端居高临下极目朝北面方向看去。 李泌眺望着远方,神情略显凝重,始终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看得出,他心里仍未能完全放下自己筹谋失误的过失。 杨错轻摆了摆手,杨朝晟会意地领着十余亲卫驰离了数百步,遥遥地担任着警戒。 “人非圣贤,孰能无失。无过无失,非人力所能及,只有天上的神明才能做到。”转过头,杨错带着点玩笑意思地对李泌说道:“先生,难道你已经厌烦了人间的平凡,想到天上做个神仙、圣人不成?” 李泌哑然一笑,摇了摇头,片刻后轻叹说道:“我自出师以来,先幸得先帝赏识,再得陛下的重任,又在驸马帐下听用,所献计策十之八九皆得采用,且都能有所见效,自以为天下间无有何事不在一己掌握之中。” “没想到,此次所筹谋的军略居然出现如此大的纰漏。其实我早该想到,史朝义在新安数败之后,兵力捉襟见肘,在需要同时迎战大唐两路大军,又要防备幽州李怀仙的情形之下,仅凭他一己之力,已难以应付。” “危急之下,向张忠志求援已成史朝义必行之策。而那张忠志,也是野心之辈,断不甘蛰居人下。在进不足以谋天下的局面下,割恒州而自治,已成张忠志最可能的选择。若要保住恒州,张忠志就不能坐视陛下与史朝义任何一方胜利。” “而先前的战局进展,我方全面占优,史朝义损兵失地,军心低落。民心不稳,更兼粮草紧缺。再不得强援,史朝义难免溃败。可以说,恒州张忠志的南下,对史朝义和张忠志而言,是一拍即合。” “这些事情,本都该是统筹谋军略时应考虑在内的。但久胜之下,心生骄痹。料事过于简单,对敌过于轻忽,焉能不出差。” 仰头看天,李泌喟然长叹一声,惭然说道,“若非大帅处变不惊,应敌得法,我此次的失策恐怕就会将平叛的大计彻底断送。” “现在想来,其实第五大人先前已有提点之语。但我自骄而未能听取。过万精锐士卒伤亡之责,应由我一力承担。” 抬眼直视着我的眼睛,李泌决然地说道:“倒是,我欲上书向陛下请罪,以谢阵亡将士。” “我不会准的!”摇了摇头,杨错断然拒绝了李泌的请罪要求,“战无必胜之仗。算无必中之策。战场局势风云变幻,不可能尽在一人执掌之中。先生虽是天纵之才,也不会例外。” “此战虽未能达成预先计划,但大军安然脱出敌军之阴谋,尚不算是吃了败仗。为紧当务之急。是筹谋如何应付敌军的反扑。先生,你不但是我的智囊。更是唐军的智囊。强敌在前,智囊先乱,此战如何打得下去?” “但陛下那里……”李泌道。 杨错打断了李泌的话,肯定地说道:“陛下已将西线战事尽托于我,我自有权决断一应军政要务,此事我自会向陛下禀明。” “大帅……”凝望着杨错的眼眸,李泌嘴唇微颤 沉默了许久,李泌突然轻笑了起来,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 笑声中,种种负面的情绪皆在这笑声中被抛散一尽。 杨错缓缓转过头,眺望着远方,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第58章 害民之贼 “昨夜与敌军脱离之后,武旭曾向我提了个请求。一路上思索了许久,我还是没能有所决断,先生帮我参详参详!” 感觉熟悉的李泌已经“回归”,杨错欣慰之余,将杨武旭先前的请求说了出来。 李泌一面仔细聆听,一面还不时就一些关键环节出声询问。 当杨错把杨武旭的计划和他的顾虑全部说出来后,李泌点了点头:“大帅的顾虑不无道理,以寥寥几人远赴千里,且所经之地皆在史朝义、张忠志控制之下,危险之大,不言而喻。” 皱皱眉头,李泌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计划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张忠志亲率精锐南下,恒州内部确实有不小的隐患。风平浪静倒也罢了,一旦出现大的变故,仅凭区区的张惟岳,根本不可能控制住局面。” “恒州与汝州之间,消息一来一回,即使是加急快报。至少也得有半个月时间。如果杨武旭行事稳妥些,至少还能蒙蔽张惟岳一段时间。” “此外,就算恒州的消息传过来,张忠志到时也不见得就有这工夫立刻赶回去。毕竟春雨季节,可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这么说,先生是赞同了?” “嗯!”李泌点点头,又补充说道,“不过武旭在勇武、统军方面虽然毋庸怀疑,人脉声望也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如果没有一个深谋远虑之士好好地辅佐他,恐怕成事也不是那么容易。” “深谋远虑之士?”杨错皱起了眉头。 李泌说的自然不错,他也相当认可,但眼下到哪里去找一位深谋远虑之士帮他远赴千里去冒险? 在陇右和河西腹地能找到这样的人才,韩滉、乔琳、董晋等人都可以。但即使他们赶过来,这一来一去,等赶到军中至少得花半个月时间。 这样一来,最好的机会恐怕已经失去了。 “其实……军中就有一人可以足够胜任!”李泌笑着说道。 “军中就有……”杨错疑惑地看向李泌,片刻后脑中灵光一现,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禹珪?!” 李泌点了点头。 杨错没有立即表态。低头陷入沉思中。第五琦的才智确实足以胜任,但关键还是在于他的忠诚度。 这段时间以来。第五琦的表现绝对可说是尽心尽职,但像他这种性情内敛的人,杨错自己也不敢断言看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在军中,或许还能控制得住他,一旦跟随杨武旭前赴恒州。 谁敢担保他不会半途潜逃? 最关键是,他是朝廷派来的主管后勤的人,如果被派往恒州,皇帝会不会就此事找自己算账。 此时的伪燕,北边的局势日渐紧张,李怀仙不断归义县一带增兵,屯聚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三万人。 负责震慑幽州军的魏博节度使田悦不敢懈怠,一面加强戒备,朝最临前线的莫县城增调兵马,一面派遣使者前赴幽州,询问李怀仙的意图。 田悦深知都畿、河南两道的战事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后方的稳定对中原攻防战事极为紧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与幽州军开战,以免影响到整体战局。 更要命的是,为了筹划南线的反攻,史朝义几乎将河北道各州所能征调的粮草全部征用。 田悦军中仅余的粮草,连维持一场中等规模地战事都很困难。 莫县以北八十里,正是史朝义与李怀仙划疆而治的边界线。 先前较长的时间内,双方都竭力不向对方施压,没有在边界线上屯驻太多兵力。 但是,随着局势的日渐紧张,首先李怀仙朝边界线大肆增兵,田悦随后不甘示弱地增兵以对。 每日里,双方的士卒都要在边界线附近巡逻十数次。但出于种种考虑,两军地巡逻队还能保持克制,并未有厮斗的出现。 但平静的状况,却因一个“意外”而突然改变。 这一日,照常巡逻的一曲幽州军,在与对面的魏博军交错而过后,突然遭遇冷箭的袭击,两名幽州军当场毙命, 领军的军司马当即带人过界问罪于巡逻的魏博军。 魏博军的领队都伯虽竭力解释非己方所为,但幽州军的军司马还是毫不客气地下达了攻击命令。 开战后,两军的巡逻队都战角齐鸣,招呼各自兵马前来增援。 不断有士卒加入,战斗的规模迅速地扩大。 待两面的统军将领赶来想要阻止时,却无奈地发现局面已失去了控制。 为己方立于不败,他们也只能继续急招其他各部兵马来援。 幽州,范阳。 “我还没惹他,他倒敢惹起我来!”李怀仙面带戾气地喝骂道,“史朝义,你是自寻死路。” “传令,大军即刻整备,这次一定要一雪前耻!”一拳重重地击打在身前桌案上,李怀仙咆哮道。 幽州将领朱滔回到自己府中,招来一名亲信吩咐道:“你即刻出城前往范阳,寻见刘展将军,就说计划已然成功!” 莫州,莫县城里。 田悦大发雷霆,怒吼道:“三令五申不得对幽州军动手,究竟是谁有违我令!” 下面的部将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节度,此间恐怕有什么阴谋!”一名相貌清癯的将领突然出声说道。 “阴谋?”田悦眉头紧锁,急切地询问道,“究竟有什么阴谋,还请符将军明言。” 琅琊郡公符璘轻捋着颔下三尺长髯,语气有些沉重:“我们一再严令不得对幽州军动手,料想我军中将士断不会轻违将令。” “故而,此次的冲突很可能是他人阴谋的一部分,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引发幽州的战事。” “阴谋?符将军难道是指此事为李怀仙自己所为?”田悦微诧说道。 “可能是李怀仙,但……也有可能是唐廷设计的。”符璘目光深邃的缓缓说道,“不管是谁,在前线战场局势未定之前,断不能让李怀仙坏了陛下的大事。” “这是自然!”说这话时,田悦的语气中却缺少了些自信。 粮草的缺乏,是田悦最头疼的事。 解决不了这一难题,这一战无论如何也难言信心。 幽州,范阳的某处宅院里。 听罢朱滔所派亲信的禀报后,相貌略显黑瘦的刘展并没有流露出太大喜悦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闭目陷入了沉思之中。 曾经见识过刘展的智计手腕,心有余悸的朱滔的亲信也不敢轻易打断眼前这黑瘦文士的思绪,只能垂手静候。 半盏茶的工夫后,刘展睁眼说道:“你告诉朱将军,他做得很好。还有,幽州在短时间内不需要再有什么动作,吩咐我们的人暂时先隐缩起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是!” “来人!”待朱滔的亲信离去后,刘展招人入房吩咐道,“即刻从海路向朝廷和在下邳的临淮郡王禀报消息。再联络我方在幽州的人手,尽可能将李怀仙起兵进攻莫州的消息散布出去……” “是!” 兖、沂州的叛军对徐州发动全面反攻的消息还未来得被完全消化,张忠志携三万北疆重骑南下的“噩耗”又再度传来。 大唐两路平叛大军所面临的局势,竟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由优转劣,由攻而为守。 整个朝廷上上上下,本来还对平叛的前景普遍看好。有人甚至已期盼在今年将史朝义彻底地驱逐过黄河,进而光复大唐的东都。 为此,还有不少人上表代宗,奏请两路大军直捣洛阳。 虽然最终这些提议都被代宗委婉地否定了,但乐观的情绪却一直在蔓延,似乎雄霸一时的叛军已然成了待宰的羔羊一般。 但在短短的几天内。一切都改变了。 大明宫麟德殿内,云集了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裴遵庆,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刘晏,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王缙,光禄大夫杜鸿渐,尚书右仆射裴冕,礼部侍郎杨绾,骠骑大将军程元振,左监门卫将军鱼朝恩等重臣和宿将。 他们都已知晓平叛大军面临的严峻形势,多数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沉重。 “沂、兖叛军虽有十万之众,但他们粮草短缺也是毋庸怀疑的事实。军无粮必乱,叛军反攻之势虽猛,却无法持久,而且临淮郡王早已有所准备。所以,他那边的战场应该没有大碍。”元载手持一根小棍,指着一旁的巨大沙盘说道。 “徐州方面,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十万叛军,而是滞留于徐州、泗州、海州等地数十万百姓。”刘晏微拧着眉头,缓缓说道,“遭叛军骑兵的拖延,南迁的进度已大大变缓。最近几日被水军接应南渡的百姓每日不过千人上下。照这个进度下去,一年也难以将流民全部南迁。” “不要说一年,每拖一日。恐怕就会有无数饿殍。”裴冕无奈地说道,“徐州的战事如果拖上一月,至少要死上十万流民。如果是两个月,恐怕滞留淮北的几十万流民也剩不下几人了!” “徐州的战事决不能急于求成。”元载从沙盘上收回目光说道,“史朝义为眼下的反攻已经筹划多时。他最希望的就是激起我军草率与其决战。史朝义自己急于解决战事,但却更希望我军也变得急于求成。” 元载虽然没有挑明,但言下之意却是暂将数十万流民的问题放到一边。 对代宗而言,这确实已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想要战事的胜利,就得先将几十万流民的生死放到一边;想要顾及几十万流民,就可能会面临战事失利的危险。 以手撑额,代宗双眼微闭,面上表情虽然平和如常,但不时轻轻蹙起地眉头,却显示出他内心的斗争。 “史贼为求胜利,置百姓于死地;陛下为解救数十万百姓,前后已耗费粮食达十一万石之巨,更已为二十万南迁流民安置家园,分发田地,组织农耕……种种恩民之举,世人皆知。陛下与史贼,谁真心为黎民苍生,谁竭力兴复大汉社稷,早已是无争之议。” 裴遵庆捋着银丝微现地长髯,沉声说道,“如今之大唐,正如一位重病之人,虽一息尚存,但若不急治,深入膏肓已是迟早之事。史贼祸国殃民,正是病根所在。病根不除,重症难愈。而今我大军的平叛,正是清除病根的最紧要时机。一旦错过,后悔莫及。陛下,剜肉补疮,莫如痛下猛药,以求痊愈。” 代宗抬起头,有些诧异最为严正耿直的裴遵庆居然也在赞同元载的提议。 看了看元载、裴遵庆,又将目光转向刘晏,得到也是相同的答案,代宗再次闭目思索了半晌,终轻点了点头:“传旨李卿和妹夫,徐州的战事由他们自行决断。” 顿了顿,代宗又补充道:“再传旨营田使常衮,尽他所能多运送百姓南渡。传旨江南节度使,安置流民之事切切谨慎,不能令一名南渡地百姓受饥!” “陛下放心!”刘晏起身应道。 “元卿,你看妹夫那里是否需要增调援军?”稍稍放缓面容,代宗转头对元载说道。 “汝州的战局虽然吃紧。但驸马在奏折里面并未向陛下请援。以臣料想,驸马应该有把握应付眼前的困局。” 元载沉吟着说道,“不过可以向陕州增调部分兵马,以策万全。陕州与汝州毗邻,那里也在神策军的控制之中。若要东行,难度不大。” “嗯!”代宗点了点头,“那就让严武领这里的一万兵马前往陕州。” “启禀陛下,汝州、襄阳同时有急书传至!”杨志廉急步来到殿内,躬身行礼后,高声禀报道。 第59章 冒险北上 元载、刘晏等人神色微动,稍显诧异地互视了一眼。 “呈上来!”代宗面色平静无波,冲杨志廉点点头,示意他进殿。 恭敬地将两支细小的竹管放上御案后,杨志廉后退七、八步,再施一礼,转身离去。 捏开竹管,分别取出一封薄绢后,代宗迅速地阅览起来。 “陛下,有什么紧要事么?”等代宗差不多将两封绢书全看完。元载谨慎地问道。 “襄阳的传书是通报山南西道的战事,严震、祝峻遭到黄琦的侧袭,大败于咸安,兵力折损过半。” “果然!”听了这个消息,元载倒是没有太显意外,“严震用兵过急。对黄琦这股叛军又心存幻想,导致缺乏戒备,这一败并不意外。如果严震能够冷静下来,或许还能先稳住阵脚,否则很可能会一溃如山倒。” “山南西道要是被史朝义所得,对京畿道和山南东道腹地的威胁极大。看来得助严震一臂之力了,不过眼下要应付洞蛮和义军,东道的军力也很吃紧。”王缙为难地说道。 “可是再吃紧,也得帮严震先撑住。”元载肯定地说道,“陛下,驸马在奏折里说了什么?” “妹夫想让朔方骑将杨武旭去恒州!”代宗语出惊人地说道。 厅内立时响起一阵轻微的惊呼声。 “釜底抽薪!”元载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驸马准备让他带多少人去恒州?” “杨武旭和他的弟弟杨武舒再加几名亲随……哦,对了……”代宗看着薄绢,嘴角微带笑意地说道,“还有朕派给他的负责辎重的第五琦!” “什么?”这一次的惊呼声甚至还要大过前一次。 杨错不经过代宗的同意,就把朝廷大员派往那么危险的地方,众臣都觉得不太妥。但是看皇帝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 小半晌后,议论声才逐渐停歇。 元载从沉思中恢复,出声向代宗问道:“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准!”代宗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一个字。 徐州,彭城郡。 完成了对彭城的两面包围后,李春亲临城下,劝降城中守军。 在妹夫张惠光的引领下,李忠臣走到城边,手扶女墙,冷眼睨视着李春。 “如今你两路兵马皆已落入我朝陛下掌握之中,覆亡已是时日无多。李忠臣,识时务者为英雄。你若愿归顺陛下,万户之侯唾手可得……”对李忠臣,李春并不陌生,两人甚至曾多次交锋。 李忠臣的统军用兵才能,李春相当清楚,他也知道如果无法拿下这个老对手,夺回彭城郡将是一句空话。 李忠臣地回答很简单,迎李春而来的一支狼牙羽箭和倒竖的大拇指,说明了一切。 下一刻,喊杀声便已冲天而起。 箭雨如蝗,漫天飞舞。 准备充分的叛军,推着楼车、冲车、喷组,朝城池发起了潮水般地攻击。上百台投石车,咆哮着将巨大的石块抛上了天空。 城楼上,李忠臣如嗜血地猛兽一般舔了舔嘴角,将右手重重下压。 守城军的数十台投石车,同样发出了愤怒的狂吼。 海上,近百艘斗舰、蒙冲战船疾驶如飞,大红色的战旗顺风劲鼓。 最当先的一艘斗舰大船上,没有悬挂任何一面战旗,只在主帆之旁,斜挂了一面大红色的帅旗。 仆固怀恩奉令弃守汝州南部大县,北上与杨错会师于鲁山。 荔非元礼也赶紧收兵,前来汇合主力。 面对兵力犹胜于唐军的叛军,分散兵力只能给对方提供个个击破的机会。 尤其是叛军中多达两万余的骑兵,凭借那优异的机动性和强悍的冲击力,来一个百余里奔袭根本是轻松之至。 面对杨错特意布下的疑阵,史朝义和张忠志的追击也显得不那么急切。 叛军的大队步军尾随在唐军之后,大约五、六十里的距离。 张忠志的北疆重骑则分为两部。 从汝州城尾随而来的一万三千余骑始终盯在唐军左后翼大约三、四十里的位置,由梁县而来的另一部骑兵则在唐军右翼保持游而不击的状态。 这一、两天里,只有风骑军与叛军的骑兵小规模地厮斗了十余次。扬长避短,以驰射与敌游斗的郝玭,以百余骑换回了敌军近三倍的伤亡。 不过,这点伤亡,还远不足以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 残阳的余晖斜映在鲁山县衙的大堂内,为这座略显破败的建筑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将意图说明后,杨错举目看向第五琦,缓缓说道,“禹珪,此事危险不小,对你,对我,都是如此。你也勿需太过顾忌。我断不会强求于你……你仔细想清楚后,再给我一个回复。” 第五琦的面色没有太大变化,似乎没有被杨错的话所影响,但凝重的眼神却显示出他正在沉思。 该说完的话都已经说完,杨错索性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第五琦。 许久,第五琦抬眼回望着我:“大帅不怕我途中私逃?或是将杨武旭将军卖给史朝义或者张忠志?” “怕!”杨错没有说谎,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顾忌。“以禹珪之才,无论私逃还是出卖杨武旭,都不是太难的事情。第五氏家族也是河东道的名门,想要从史朝义手下安然脱罪并非难事。” 听杨错说“怕”,第五琦面色依然保持着平静,不喜、不悲、不怒、不惊…… “但是,我还是愿意冒一次险!”话风突然一转,杨错相当肯定地说道。 第五琦默然片刻后,缓缓说道:“大帅可曾征求过陛下的同意?” “已经传书回了长安,暂时还没有回讯。但我相信陛下不会反对!” 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杨错淡笑说道,“禹珪,陛下应该比我更相信你!” 说起第五琦与代宗的渊源,还是要追溯到肃宗在彭原时,第五琦代北海太守贺兰进明入京奏事,在肃宗面前陈述物资的重要。 肃宗觉得不错,就让他担任了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在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代宗手下做事。 这段期间,两人奠定了很好的友谊。 后来第五琦获罪,代宗还私下传信给杨错,让他设法保第五琦。 只不过,这样的朝中重臣却以身冒险,的确需要提前做好思想工作。 第五琦微怔了片刻,随即眼睛再次闭起。 低头思索了小半晌后,他站起来,躬身说道:“此事我也只敢说尽力,却无法保证一定成功,还请大帅见谅。” “嗯。”杨错点了点头,“禹珪有什么需要么?” “当地民风剽悍,颇有危险。我虽粗通剑技,但难保一身安全,希望大帅能够调派两名山字营精兵随行护卫。”第五琦想了想,提了两个要求,“再者,杨武旭将军还要能够听从劝谏,否则我纵然有千般筹谋,也难见寸效。” 第五琦的这两个请求很有学问。 第二个请求是保证他发挥运筹帷幄作用的关键,而第一个请求,乍看是第五琦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但实际上却是他为自己找了两个监视者。 山字营士兵精通刺探、夜行、潜伏、追踪、暗杀,而且忠诚度绝对不成问题。 有两名山字营士兵跟在身旁,第五琦想要潜逃基本已不可能。 即使遭遇了陷阱、埋伏,两名山字营士兵也绝对有把握在自己身死之前,先将第五琦击杀。 找了这两个“枷锁”大于“护卫”意思的亲随,第五琦实际是在向杨错表明自己的决心。 “好!”杨错点了点头。 “大帅,此事宜速不宜迟,那我就先去准备了!” “去吧。” 第五琦起身离开。 杨武旭从外面踏入堂内,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见过大帅!” “先坐下吧!”杨错放下手中的军情绢书,冲杨武旭摆摆手说道。 杨武旭左右张望了一下,寻了张事先安放好的马扎上坐了下来。 “大帅,唤末将过来有何吩咐?”坐定后,杨武旭平静地说道。 “武旭,你前日曾说想潜回恒州,现在主意改了么?” 杨武旭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如果陛下和大帅的准许,末将还是想回恒州试一试。如果能成功夺回恒州,不但家仇能得速报,更可助陛下早日安定社稷;就算失败了,也还有戎弟和孟起在,最多报仇的日子稍长一些罢了!” “恩!”杨错轻应一声,继续询问道,“前日我曾问你的那些难题,想过怎么解决了么?” “想了许久,已经有了些主意……”杨武旭点了点头。 听着解说,杨错不时地微微颔首。 杨武旭确实仔细慎重地思考过如何潜回恒州,如何联络故人等一系列的问题。 虽然有些想法稍显简单幼稚,但总体还算是可行。 杨错也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杨武旭也不恼怒,仔细地聆听,有时也回辩几句。 “此去恒州路途遥远,行程艰难。我只能送你六个字:善察,谨行,慎思。”说到最后,杨错长身而起,缓缓走到杨武旭身旁。 虽然已察觉到自己的请求可能被应允,但当杨错确切地表明态度后,杨武旭还是腾地站起,脸上的平静完全被激动所代替,随即他深深地施了一礼:“多谢大帅成全!” 伸手托起了杨武旭,杨错笑了笑说道:“先别忙谢。我也有个要求,答应了才能让你回恒州!” “请大帅吩咐!”杨武旭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其他方面我不担心。但你缺少一个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助力。我想派个人做你的帮手,随你一起返回恒州。如果你能用得好他。此人足可抵万余骑兵!” “大帅说的是谁?”杨武旭微愕说道。 “第五琦!” “是他?”杨武旭很有些惊诧地说道。 是夜,杨武旭便将第五琦请到了自己的军帐中。 临近二更天时,杨错巡视完各营各部曲,依然看到杨武旭地帐内灯火通明,不时传出轻微的声音。 清晨再见到杨武旭,他的神态虽然疲惫,但眉眼间却流露出丝丝兴奋。 看来他与第五琦地商谈相当成功。 黄昏再次降临。 杨武旭与杨武舒、第五琦及四名亲卫,两名山字营士兵,一行九骑,携带了干粮、伪装用服饰等物品后,登上了北上的征程。 这是一次大的冒险。 虽然有许多不确定的可能,但这个险,还是值得冒。 第60章 内部不和 叛军大营,帅帐内。 “杨错这厮究竟搞什么鬼?”史朝靖怒火冲冲地抱怨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简直就如同苍蝇一般令人生厌!” 史朝靖这个比喻做得实在有些不恰当,苍蝇只会与腐肉、粪便相随,如果将杨错比做蛆蝇,全军上下岂不是就成了“腐肉粪便”? 不过,多数人并没能立时反应过来,而察觉的人却也不敢有所表示。 史朝义眉头皱了皱,锐利的眼神扫向了自己的弟弟。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蔡文景轻踢了一脚,瞧见皇兄阴晴不定的表情,史朝靖立时闭上了嘴。 一连六、七日来,联军都与唐军进行着奇怪的僵持战。 唐军一直在且战且退。 然而,战又战得不干脆,他们始终避免着大规模地决战,总是将战斗控制在一定的规模内,一旦发现战局有扩大的趋势,就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撤退。 退,也退得不彻底。 且不说缓慢地撤退速度,他们一战一顿的撤退方式,也让人怀疑是否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合兵一处的唐军,总军力接近五万人,庞大得让史朝义想吞也不吞下去。 “这混蛋一定是欺我军粮少,想要以此种方式耗光我军粮草。”周子俊恨声说道。 “还不仅如此!”沉默许久的许季常突然开口道,“杨错不但想拖耗我军粮草,恐怕未必没有想图谋重创我军的意思。” “什么?” “这怎么可能?” 轻微的质疑声中,许季常不为所动地说道:“近两日,天气突然转向阴沉。我有些担心,中原诸州是否要进入春雨季节。” “下点雨也没什么,只要不像去年那样连续几天一下就下个不停……”周子俊不以为意地说道。 “许卿说的对,此事没那么简单!”史朝义点点头,认可了许季常的担心,“我军将士对这春雨可能并无不适,但张忠志的骑兵久居恒州。恒州下雨本就不多,更不可能经历雨季。一旦雨季来临,道路湿滑泥泞不说,更可能引发他们人、马的水土不服。” “反正张忠志也是出工不出力,就让他自己倒霉去吧!”史朝靖有些不甘地说道。 “少了张忠志,我军也就无从反攻了……”持重的高秀岩摇头说道,“他的两万余骑兵,对杨错牵制极大。” “陛下,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史朝义低头凝视着桌案上的地图,没有回应周子俊的提议。 他并非不想速战速决。 事实上,为了筹备此次的全面反攻,史朝义已经几乎征调了下辖领土所有能够筹集到的粮草,以至于让负责震慑辽东的田悦都陷入乏粮的地步。 史朝义很清楚,相比起唐廷,李怀仙所能带来的威胁仅仅是疥藓之患罢了。 尽管如此,两线战场作战的十数万大军在正常的情况下,恐怕也很难撑得过一月。 因此,每消耗一天,战局就会朝对方倾斜一分。 如果拖到粮食断绝还未能结束这场战事,大概也就只能采取最无奈的办法了。 心中虽然同样焦急,但史朝义却比周子俊思考的要全面。 从兵力对比看,联军虽然略胜于唐军,更有战力强悍的两万余骑兵。 但实际真正能被史朝义所控制的,也只有三万大军而已。 那本被史朝义寄以很大希望的北疆重骑,如今却出现了不小的变数。 虽然张忠志自己没有明言,但史朝义甚至包括其麾下众将,都能感觉到两万余北疆重骑似乎有避战自保的迹象。 在这六、七日的缠战中,北疆重骑并不缺乏有利的战机。 或许会付出惨重的伤亡,但只有联军能够配合好,完全有可能将唐军一举击溃。 史朝义曾多次派人联络张忠志,希望两军能够联手发起猛攻,但张忠志不是婉称时机不成熟,就是攻击时虚与委蛇,出工却不出力。 而仅依靠自己麾下的三万兵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击败杨错麾下的五万唐军。 史朝义也知道张忠志避战的原因。 汝州城东的那一战,已经伤了张忠志元气,更寒了他的战意。 以两万骑兵攻击杨错八千余骑兵、一万五千步卒,付出了七千骑的战损,而对方的伤亡居然没有过万。 想到这里,史朝义几乎悔青了肠子。 当初为图一劳永逸地击溃唐军,史朝义将三万北疆重骑和三千余骑兵一分为二,分别突袭汝州和梁县。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大大失望——梁县那里根本没有得手,汝州这边倒是得手了,却没想到杨错地韧性居然强悍,硬是在遭遇突袭的情形下抗住了两万骑兵的攻击。 现在想来,如果当初集中所有骑兵狂攻杨错这一路,或许情况将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局面。 “陛下,看来得找张忠志陈述厉害了!”许季常对史朝义的顾虑把握的最为清楚,提议道。 “嗯……”点了点头,史朝义对蔡文景吩咐道,“蔡将军,你代我去请张忠志过来议事!” “是!”蔡文景领命后,转身离开。 “陛下,现在邀张忠志到我军中来,恐怕未必能请得动他。”蔡文景正待离去,许季常却出声劝阻。 史朝义微觉诧异地看了看许季常,突然会了意。 由于恒州军的避战自保之举,史朝义与张忠志之间已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矛盾。 在这个敏感时刻,邀张忠志到军中议事。很容易会让他产生“鸿门宴”的误会,以为是“宴无好宴”,猜测史朝义想借机夺取北疆重骑的控制权。 张忠志生性多疑,心机深邃,会这样的想法根本就不足为奇。 而更麻烦地是,就算史朝义知道情况如此,也无可奈何,如果强迫了张忠志,反而可能将事情弄得更糟。 “许卿,阿史那将军,你们就随我去张忠志军中走一趟!”史朝义长身而起,冲许季常、阿史那承庆说道。 天有些阴沉,浓厚的云层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太阳只能极其偶然地展露自己的光芒。 风很小,连旌旗的边角都吹不起来,空气中充溢着说不出的湿闷。 盔歪甲散的恒州士兵用水囊的水浇泼在战马身上,为它们降温。 在这异样湿闷的天气下,战马似乎也变得格外容易烦躁不安,马蹄不停地踏跺地面,马尾来回甩动,低沉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一名军司马给战马饮水时,忍耐不住渴意,也不嫌肮脏,拿起刚刚饮马的水囊,大口大口地猛灌起来,将剩余的小半囊水全部喝光。 他猛地将水囊扔到地上,怒骂道:“什么鬼天气!” 春季是万物复苏,同时也是变化很快的天气,时冷时热。 史朝义的突然来访,让张忠志既感诧异,却也有些明了。 尽管史朝义再三谦让,张忠志还是请他坐上了主位,自己则屈居下首。 帅帐内,除了许季常、王武俊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参与双方的密议。 听史朝义直接明了地说明来意后,张忠志很诚恳地说道:“陛下尽可放心,臣既引军而来,正是为助王师抗击唐廷。陛下令下,臣必率军与敌死战。” 见张忠志依然说着这些虚与委蛇的话,史朝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但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笑着说道:“有张将军的相助,朕料击破杨错并非难事。” 顿了顿,史朝义转换了个话题:“近两日天气反常,军中将士有没有适应?” 张忠志心中微诧,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摇头说道:“恒州多风而干燥,夏日昼炎而夜寒。中原之地,炎热倒也罢了,只是过于湿闷了些。” “张将军,未来十数日内,中原随时可能会进入雨季,贵军将士需要谨防染疾!”许季常带着温和的笑意,关切说道。 “雨季?那是什么?”王武俊有些愕然地看向许季常,疑惑说道。 恒州地处北方,向来少雨,也从不会受到雨季的影响。 很少离开北方的王武俊自然不清楚,所谓“雨季”是指什么。 “哦!”许季常恍然道,“王将军有所不知,中原、江南一带入春时……” 张忠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状似在聆听,其实却暗中思索着什么。 张忠志见识广博,自然知道什么是雨季,但他更奇怪为何许季常会挑出这个话题。 他对许季常的为人能耐很是清楚,知道这只老狐狸不会说什么无谓的话。 “可能连续十余日阴沉多雨,加上天气闷热,百物获潮霉烂,人畜也极易染疾。张将军军中将士都来自恒州,未必能适应。如果应对不慎,很可能会致人、马疫肆虐。”许季常转头面向张忠志,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唯恐因此影响破敌大计,故特来提醒张将军。” 望着史朝义、许季常一行策马远去的身影,张忠志神色复杂。什么也没有说,缓步走回帐中。 跟在张忠志身后,王武俊掀帘入帐。带着疑惑说道:“史朝义是不是在蒙骗将军,这雨季当真有那么些害处?” “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蒙骗倒不见得!”张忠志坐回到位置上,沉吟着说道,“如若当真有雨季来临,对我军确实极为不利,怕是真会出现大面积染疾!” “将军,难道真要如史朝义所言,在近日内寻找战机与杨错决一死战?”王武俊皱眉说道。 “两手准备吧!”思索了片刻,张忠志沉声说道。 第61章 偷袭得手 对彭城的进攻已经进入到第六天,徐州刺史李春依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地进展。 护城河在两日前就已经被填平了好几段。 为此,李春甚至还曾命士卒强行驱使流民百姓携土填河,他赌得就是注重名声的李光弼不会擅杀百姓。 而如他所愿,李忠臣确实也没有直接攻击填河的百姓,只是命士卒将大量浸泡过油料的柴草扔到护城河前,而后轻轻地丢下了一根火把。 在熊熊的烈焰面前,没有经过半点训练的流民百姓哪里敢前进半步,很多人甚至还因害怕而四散奔逃。 想抡起屠刀吧,又觉得效果不大。 李春努力了半天,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这一看似美妙的办法。 钩梯爬城、云梯登成、填塞城沟、挖地道、穿突暗门……能够想到的攻城方法,李春都被用上。 投石车、云梯、冲车、撞杆、飞桥、轒辒车……各种攻城器械更是层出不穷。 强攻的同时,李春还采用了其他方法来辅助攻城。 比如设计安排士卒混于流民中诈城;以长孙裕狂攻彭城郡中、南部诸县,引诱李忠臣南下援应等。 然而,无论是正攻,还是奇袭,都在李忠臣的手中被化于无形,彭城依旧岿然不动。 用兵向来激进大胆的李忠臣,此番一反常态地死守彭城,丝毫不被李春使出的那些威逼利诱手段所动。 深夜,星月隐踪,暮色沉寂。 一队叛军沿着密道悄然潜入彭城城内。 这条密道,是叛军当日自彭城撤退之前,预先耗费了不少时日秘密挖设而成,正是为了日后反攻时所用。 数十名叛军先行爬出地面,左右张望,未见有异常动静后,招呼其他同伴上来。 集结了数百士兵后,领军的将领正要安排人在城中制造混乱,以便奇袭城门,接应大军入城,却突然见四周火把大起,羽箭呼啸。 随即,便是无数敌兵蜂拥冲杀而来。 惊恐的叛军知道中计,忙不迭地朝地道退去。 后继的叛军不知道前方发生的情况,还在朝地面涌去,进与退的叛军相互冲挤。 地道本就不宽阔,一时间乱作一团。 没来得及退入地道的叛军,很快被剿杀一尽。 对钻入地道的叛军,守城军也没有放过,无数浓烟滚滚的柴草被丢入地道,随即轰地一声,地道口被死死地填堵了起来。 “李春匹夫,还有什么把戏,尽管使出来,你爷爷全部接下!”城楼上,李忠臣双手合拢在嘴边,大笑着朝城外嘲骂道。 叛军,中军大帐内。 李春愤愤地将一卷简书砸在地上,怒极吼骂道:“李忠臣匹夫,我与你势不两立!” 这时,正与李光弼大军激战承县的徐璜玉,突然得到一个噩耗沂州重镇费县被唐军突袭攻克。 在费县督运粮草的沂州别驾被俘,正准备南运的数千石粮草全部被唐军夺取。 “费县怎么会丢了?”徐璜玉双手撑着桌案,身体微微前躬,犹如一把引弦待发的强弓,怒不可遏地厉吼道,“北上的道路都安排有斥候,敌军难道是飞到沂州去的不成?” 截止到目前,徐璜玉的进攻并不算顺利。 相比起李春全力猛攻、李忠臣据城死守的彭城战局,徐璜玉面临的形势要严峻得多。 李光弼没有分兵固守泗州、海州,而是集中两州共五万大军主动迎击。 不管叛军如何分兵攻城掠地,李光弼都丝毫不为所动,只一心一意地盯上了徐璜玉的主力大军。 结果,原本有意设计分散牵制李光弼军力的徐璜玉,最终无奈地发现反倒是自己的兵力被分散了。 连续多日的激战下来,徐璜玉愣是被挡在了承县而无法前进半步,甚至因为兵力略有分散的缘故,在局面上居然处于被动。 前线久攻不下,后面却又出来大娄子,怎叫徐璜玉不怒火盈胸。 目前所得到的消息也就仅止于费县失陷、别驾被擒和粮草被夺而已,至于敌军究竟有多少人马,是如何神兵天降一般地攻入沂州腹地,以及这一部敌军后继的动向。 徐璜玉尚一无所知,只能等待进一步的禀报。 而这里,最让徐璜玉恼火愤懑的,莫过于敌军居然能够瞒过己方的斥候耳目,也不知怎样地从叛军地阻拦下穿越了海州、泗州等地。 出人意表地奇袭夺取了位于沂州中南部的重镇——费县。 当初为了防止自己的粮草被夺,徐璜玉没有把粮草囤积在州治所在地临沂,而是选择了在东北方的费县。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不敢轻触徐璜玉地火头。 “轰!”见无人回应。徐璜玉更觉恼火。右手在桌案上猛地重捶了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没人能够吱一声?李感义,你这斥候营是怎么管的?” 李感义三十岁上下,白面少须,是史朝义的大将。 此刻面对徐璜玉的怒叱,他根本不敢反驳,只能嚅嗫着说道:“斥候十二时辰都不曾停止过打探,但末将不知敌军是如何……” “我只想知道敌军是如何跑到我军背后去的?”徐璜玉虎目瞪得滚圆,恼意更旺地呵斥道,“这次他们突袭的是费县,如果下次直接从背后偷袭我大军,岂不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海上!”就在李感义冷汗几乎浸湿后背之时,突然有人为他解了围,“这部敌军定是搭乘战船,从东边海上绕过了海州,攻入我沂州腹地!” “海上?”徐璜玉诧异出声,转头看向插话之人——大燕尚书右仆射平洌。 平洌点点头,皱眉捋髯说道:“我相信李将军不会置徐将军之命于不顾,懈怠斥候地探察安排。所以,唐军应该不会是从陆路通过。 “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从海路北上。李光弼麾下水军实力强悍,战船众多,这段时间又是南风大盛,走海路北上沂州,对他们并非难事。海疆过于辽阔,我军极难提防这样的奇袭。” 说到这里,平洌不自禁地轻叹了口气。 原本,安禄山在世的时候也曾想要组建过一支规模庞大的水军,雄心勃勃想在日后南下讨伐江南时,以此来压制对手的水军。 然而,残酷地事实却告诉了安禄山,并非有人有船,就能被称为水军。 看似强大的叛军水师,曾经几番挑衅唐军水军,一度也曾让对手“无反手之力”,但最后,对方只用了一战,就将水师的主力埋葬于深海波涛之下。 深受打击的安禄山,不得不放弃了劳民伤财的筹建水军的计划。 从此这个计划被搁置至今。 幸运地是,水军覆灭之后,强大的唐军水军也并没有经由海路骚扰河南道诸州。 但事有一体两面,时日一长,大家对海上地防御也变得松懈下来。 即便是平洌,事先也没有想到唐军会从海路奇袭沂州腹地这一点,但得到了消息,他却立时反应了过来。 不过,这已经是事后诸葛亮。 冲李感义摆了摆手,徐璜玉坐回到了位上。 显然,他已经接受了平洌的分析,既然是从海路北上,李感义的斥候自然也就鞭长莫及了。 “先生,沂州腹地还有多少兵马能够调用?”强迫自己下来,思索了片刻后,徐璜玉沉声问道。 “最多万余人,其中多半还是府兵。”平洌很不乐观地回道,“想依靠沂州留守军力夺回费县,希望恐怕不大。” 伪燕军的兵力多半用来防御唐军和李怀仙,再加上对薛嵩等藩镇将领的不放心,事实上腹地各州郡的防卫力量已经相当薄弱。 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沂州重镇的费县才会那么轻易被敌军袭破。 “粮草还能维持多久?”眉头皱得更深,徐璜玉问了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 “军中的粮草最多还能支七日之用,此外似乎还有四千余石粮草已经运抵临沂,不出意外,两日内应该可以到达军中。” 平洌迅速回道,“除此之外,其他的粮草恐怕已经指望不上。费县是沂州南北交往的枢纽,也是此次我军粮草接继的中转要地。” 严酷的事实,已经由平洌之口,摆在了众人面前。 即便加上最后一批能够指望上的粮草,徐璜玉军也就只能勉强维持不到半月的时间。 单靠徐璜玉所部,想要在这么的时间内击败李光弼,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难! “务必谨慎此间之事,不得有所泄露。我若是听到半点动摇军心的风言风语,深究到底,严惩不贷。”徐璜玉锐利的目光从帐内众将身上逐一扫过。语调肃杀地冷声说道。 “李秦,你乘夜引军三千北上沂水县,接应粮草辎重,不得半点闪失!” “是!” “其余众将,回营整顿兵马,明日一早与李光弼决一死战!” 帐内众将相继离去,只留下了平洌。 “先生。你以为袭取费县的那部敌军。下面会做什么?”徐璜玉凝望着着桌案上的地图,看了许久,抬头对平洌说道。 “继续袭掠我军粮草,而后与李光弼南北夹击我军!”平洌沉声说道。 徐璜玉点了点头,眉头深蹙:“看来得催促李刺史尽快攻下彭城,配合我夹击李光弼。否则此战胜负难料了。” 张伯仪大步走入帅帐,向李光弼行了一礼,急声说道:“郡王,斥候刚刚回报,发现有一部叛军乘夜北上。但尚不知这部敌军数量多少,想要去哪里?” “北上?”张傪略一沉吟后。轻笑说道,“郡王,看来二将军和侯将军、陈将军很可能是成功了。这部北上的叛军,估计徐璜玉害怕粮草被袭,派过去接应的。” “嗯……”李光弼微微点头。 “但也有可能是徐璜玉派出准备绕到我军侧后,实施突袭之用的。”殷仲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到明日一早,看徐璜玉的举动就可见分晓。他如果倾力猛攻,十之八九就是沂州遇袭;反之若是有意避战,便是别有所图!”张傪从容笑道,“接下来这半个月,就是决定胜负之时了。”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望着从左右两翼急速包抄而来的唐军,李秦的心一沉到底,硬着头皮喝令道:“去一队人,护送辎重队速速向南撤退,其余人,随我迎战!” 惊恐地辎重队伍,在一队士兵的护卫督促下,仓皇南撤。 慌乱间,不时有车辕翻倒。 人仰马翻,场面混乱不堪。 “迎战,迎战!”尖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巨大的飞蛇战旗迎风劲舞,一左一右的两部唐军,以快捷异乎常人的速度迅击而来。 “锋矢!”大刀倒拖身后,李光进冲在最前厉声狂吼。 高亢昂扬地战角冲天而起,涤荡着天空中浓厚的阴云。 “锋矢!”统领左路唐军的将领同样纵声高喝。 距离不到两百步时,左右两路唐军完成了奔跑中的列阵,两支巨大而锋利无比的“箭头”直插叛军的左右两肋。 “弓箭手,射,射,射!”李秦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起来,疯狂地吼叫着。 几百支羽箭脱弦而出,厉啸飞舞在空中,如同一片乌云飘向敌人。 但很快,乌云钻入波涛汹涌地浪尖上,化作一团团的水花四射飞溅,随即融入了浪涛中,无影无踪。 唐军士兵熟练地挥舞手中圆盾,格挡着飞矢,脚下的步伐几乎不停。 在他们的另一只手上,八矢上弦的连弩也已引弦待发。 “跟我来,挡住敌军!”见弓箭的攻击起不了什么作用,李秦将牙一咬,率军向前迎了上去。 相距五十步时,李光进甩掉左手的盾牌,大刀高举向上,仰天狂吼:“放!” 高举的盾牌全部垂下,几千把连弩终于完全地露出它们嗜血的獠牙。 只在一瞬间,就有上万支弩箭划破空气,从左右两面形成两片扇形的乌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急迎上来的叛军。 暗叫一声不好,李秦将手中大刀挥舞如同风泼一般。 箭云逼至,猝不及防的叛军士兵刹那间被撂倒了数百人。 但噩梦远未结束…… 第62章 连环计策 最前的唐军士兵在完成了发射之后,立即把弩机收入腰间的皮囊中,同时身体向两旁移动。 错位狂奔的后排士兵,抽准空子,又来了第二波的箭袭。 短短的几息间,李秦已经折损了近千名士兵。 “杀!”身如矫兔的李光进,第一个冲入敌军阵中,青龙战刀挥舞如风,纵横捭阖。 战意盎然的飞军士兵怪啸连连,此起彼伏,左右遥相呼应,锋利的环首刀竞相劈出。 “死战!”勉强从几轮箭袭从安然脱身的李秦,状似疯狂地厉吼道。 然而,从一开始,这场战斗的胜利就注定不属于李秦。 叛军士兵虽然奋力拼杀,但飞军士兵的强悍却远出了他们所料。 正如突厥、回纥人是天生的战士一般,久居山林、半耕半猎的山越人身手矫健,擅长技击,加之生性剽悍,是最为优秀的步卒兵源。 经过严格的操练,全由山越兵组成的唐军,所能发挥出强悍的战力,远非一般中原步卒可比。 李光弼在镇守临淮时,就仿效杨错在陇右的办法,通过招募山越百姓的方式,造就出了这样一支精锐。 叛军所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伤亡越来越惨重。越来越难见到希望,斗志和士气也逐渐消退了下去。 远远地看到李秦的战旗,李光进毫不犹豫地领着数十名唐军士兵朝战旗所在猛地扑了过去。 人没到,一支长枪已在李光进的踢击下,径直飞刺向乘骑战马的李秦。 脚步如飞,李光进手中的大刀刹那间羽化成一条巨龙,裹携着无边风雨,自九天翻腾而下,吞天噬地。 臂中一箭李秦刚险险地架开袭来的飞枪,却骇然发现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临。 来不及格挡,来不及纵马闪让,李秦情急之下,单掌击向马背,身体腾空而起,让着大刀的来势向侧后飞去。 “噗嗤!”长刀入肉,庞大的战马居然齐腰间被斩成两截,内脏、碎肉、鲜血如爆炸一般喷射开来。 毫不顾及身体被喷洒上血肉污物,李光进丝毫不迟疑地运刀为矛势,挺刺出去。 李秦奋力招架,一时间金铁交鸣,火星四溢。 连架了数十刀后,李秦被逼迫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他想尽办法,都无法改变哪怕是一点点的劣势。 不远处的叛军竭力想要靠上来,援应李秦。 但唐军士兵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绝望的情绪自心底滋生,正待寻空撤离,大刀已如九天风雷怒斩而下。 李秦用尽全身力气举枪迎上。 伴随最猛烈的撞击声,长枪自刀击处而断。 在李秦惊骇欲绝的目光下,势不可挡的大刀重重地斩击在地面。 随即,一道血线从他的面庞浮现,逐渐地扩散。 最后,了无生机的身躯轰然倒地。 主将的阵亡,迅速地摧垮了叛军的士气。 也不知从谁开始,剩余叛军一哄而散,四下奔突。 “不要管那些溃兵,追敌军的辎重队!记住,不要杀光,把他们一直向南驱赶!”李光进看也不看地上的死尸,大刀顿地,厉声高喝。 激越悠长的号角声,与雄浑猛烈的战鼓声混杂在一起,卷起无边的烟尘,直冲九霄云上。 “杀!” 充斥战场的狂暴吼叫声中,唐军和叛军的数万士卒不畏生死地缠战在了一处。 平原上,刀枪乱舞,箭羽横飞,随处可见断裂的肢体、破烂的旌旗、沾染血污的各种兵刃。 殷红的血液,从地表逐渐地渗入到泥土中。 “一群废物!” 在战场北端的一座小土丘上,徐璜玉面色铁青,眼中激射出恼怒的光芒,厉声叱骂,“都半个时辰了,居然占不到半点上风。” 转过头,徐璜玉冲身后传令兵喝道:“传令,让端木固的骑兵即刻出击,但注意要绕过正面,从侧面攻进去!” 传令兵不敢怠慢,当即吹响了牛角战号,号声穿云裂空。 早已整装待发的三千骑兵,在校尉端木固的统领下缓缓起动,加速,马蹄踏击地面的轰隆声,宛如闷雷阵阵。 数匹战马突然从北面飞驰而来,徐璜玉转头瞥了一眼,发现当先一骑居然是本该留守营寨的平洌。 “先生,怎么了?”眉头挑了挑。徐璜玉略感疑惑地询问道。 驰近徐璜玉的身旁,平洌压低了声音说道:“徐将军,辎重队遇袭,李秦遣快马请求急援!” “什么?”听了这一消息,饶是徐璜玉心理稳定,也不禁又急又恼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请援的快马刚刚抵挡大营,我知此事紧急,故前来传讯!” “袭击辎重队伍的敌军有多少人?”克制着怒火,徐璜玉强自镇静地问道。 “大约有四、五千!”平洌声音有些沉重地说道,“而且据传讯士卒的描述,我怀疑这支敌军正是李光弼麾下最精锐的步卒,归他弟弟李光进统帅。” “是李光进那小子的?”徐璜玉眼睛一紧,恨声说道。 对这支步卒,徐璜玉远比其他的叛军将领要熟悉。当年他与李光弼鏖战时,由李光进统领的这支步卒曾给徐璜玉造成过不少麻烦。 平洌不太乐观地点了点头。 “娘的!”终遏止不住心头的邪火,徐璜玉一拳捶在坐骑的背上,引得跨下战马悲声长嘶,“都已经到临沂了,居然还能被李光进那小子追上。辎重队到底干什么吃的,李秦是干什么吃的?” 事实上,快马传来费县失陷的消息时,这批辎重队已经到了临沂县的中部,距离承县不过一百二十里之遥,而他们距离费县却不下一百五十里。 徐璜玉根本就没想到袭占费县的敌军当真会急行至少一百五十里,追上辎重队。 派遣李秦去接应,也只是为了谨防万一罢了。 谁曾想真的会出事! “徐将军,此刻再如何责骂辎重队也无济于事,还是尽快派兵接应救援为妙。如果这批粮草出了问题,我军就真的支撑不了几天!”平洌急切地劝谏道,“一旦粮草断绝,军心必乱,到时就只能任李光弼鱼肉了!” 攥紧了拳头,徐璜玉恨声说道:“李光进那小子率领的步卒不是善茬,一般步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派骑兵去了!” “传令,让端木固立即撤回来!”无奈而恨意的眼神盯望前方的战场,徐璜玉几乎是骂着对号角兵喝令。 听到北面传来的号角声,已经游击到战场侧翼的端木固。愕然地喝止住了麾下骑兵的奔驰。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命令会忽然改变,他还是领军返驰而回。 亡命南逃的叛军辎重队,简直有着生不如死的感觉。 唐军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跟随着他们。 有好几次,辎重队伍险些就被包了圆,亏得有护卫军卒拼力死战拖延,才一次次地勉强延缓的危局,但也仅仅是缓解而已! 在仓皇奔突途中,不少运载粮食的推车因匆忙不慎而翻覆在地,粮食到处散落。 但,根本没有时间来收拾。 稍一停顿,就可能被追上。 眼见护卫军卒越来越少,唐军又再一次地追了上来,不少推车的府兵和民夫,已经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希望总是在绝望的时候出现。 伴随着轰隆的马蹄声,南面的地平线上扬起了阵阵飞尘,一彪骑兵正急速奔驰而来。 “援军,援军来啦!”护卫兵中的一名都尉欣喜若狂地大声高喊,“辎重队,快些向南。其他人,跟我挡住敌军。” “咱们的骑兵就到了,再顶住最后一会!” 察觉到叛军骑兵的到来,唐军发起了异常猛烈的攻击,似乎是准备最后一搏。 看到希望的护粮士兵,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与数倍于他们的唐军死死地缠斗了在一起。 当端木固的骑兵距离战场还有几百步时,唐军终于放弃,在几声尖锐的啸叫之后,他们纷纷脱离了战斗。 在平原上,没有人会乐意用步卒来对抗骑兵。 让过南退的辎重车辆,端木固的骑兵如同遭遇障碍的洪流,齐正中一分为二,呼啸着继续向前。 徐璜玉给端木固的命令是,最紧要自然保住粮草辎重。 此外,如有可能,寻机重击这支唐军步卒。 但是直到驰近,端木固才发现第二个任务无法完成。 唐军四千余士兵,分成左右两部,各自列着一个可攻可守的鱼鳞阵,相互策应着,向北面撤退而去,根本不给端木固什么机会。 如果要强行攻击,上千把已经引弦待发的连弩,就足够骑兵喝上一壶的。 无奈之下,除了派出几骑斥候紧盯敌军动向,端木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远去。 “去一队人,想办法收拾掉敌军的骑兵斥候!”虽然未能击灭敌军辎重队,李光进却根本不显沮丧。 “第一曲,把敌军一路上丢下的粮食全部收起来!” “二、三、四曲,跟我找个地方歇一歇!” 一连下达了数道命令后,李光进英俊的面庞上隐带一丝笑意,看向南面方向。 由于天阴的缘故。天色早早地昏暗了下来。 一堆堆的篝火在营内生起,食物地香气随着暖湿的南风飘散在空气中,劳累了半天的叛军士卒开始埋锅造饭。 在端木固的骑兵北上驰援辎重队后,徐璜玉见战事暂时已无法取得进展,索性就停止攻击,撤回了大营。 清点完新运到的粮草后,平洌轻出了一口气。 由于护卫粮草的士兵死战和端木固骑军及时赶到,粮草地损失并不算太大,四千石粮草,保全了三千石。 如果节省一点的话,又能多维持几天的军用。 虽说只有几天,却有可能因此而决定战局的走向。 吩咐司粮官谨慎看护好粮草后,平洌准备向徐璜玉回禀情况。 军营内,士兵们有些已经钻入帐中休息,有些则在饭灶旁等候吃饭,但更多的人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走着走着,平洌的步伐突然放缓,侧耳聆听起一群士兵的谈论来。 “沂州出事了,知道么?听说费县被唐军攻下来了……” “不会吧!”另一名略显嘶哑的声音说道。“咱们大军的粮草好像都要从费县那边过来。费县丢了,粮草岂不是要断了?” “怕是已经快要断了!”又一个声音说道,“听守营的兄弟说,黄昏时候过来的辎重队,被敌人追得差点全军覆没,如果不是咱们骑兵的救援,这批粮草根本就到不了。而且以后也别指望了。” “原来今天战场上骑兵突然离开,就是为了救援辎重队啊……” “这么说,营里的粮草吃光了,咱们就得饿肚子了?空着肚子,怎么打仗?”又是一个惊恐的声音。 议论声突然嘎然而止,似乎是有人看到了黑暗中驻足聆听的平洌。 一众士卒面面相觑,心中寒意顿生。 坐在边缘的人甚至想偷偷溜走。 徐璜玉治军严厉,在军中散布谣言是他最为忌讳的,一旦刚刚谈论的内容被平洌禀报上去,这里的一众人等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平洌却无暇顾及这些士兵,他整个人像木偶一样,楞立在当场。 第64章 决心一战 史朝义对无休无止的僵持战早已感到厌倦,如果不是因张忠志态度相当踌躇,担心张忠志在决战时延误战机,他早就下令与唐军决一死战。 但是大军每日庞大的军粮消耗,逐渐地磨光了史朝义的耐心。 而这时,许叔冀自洛阳传来的加急文书,便成了引发决战的直接导火线。 “徐璜玉误我大事!” 史朝义一拍桌案,恨声说道,“明知对手水军强悍,他居然不加强对沿海的防卫。更离谱的是,费县如此运转粮草的要地,居然不留足够兵力驻守!” “费县丢失,粮草无法南运,他拿什么去维持麾下的数万大军?一旦乏粮的消息在军中传开,不用敌军动手,军卒自己就溃败了!” “陛下,此事也不能尽责徐将军。” 许季常轻拈自己的山羊胡子,为徐璜玉辩解。 “河南道东部海岸漫长,而侯仲庄又极善水战、海战,如果不能事先得到消息,想要防范水军的偷袭,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徐将军未必没有在费县留驻兵力,只是唐军若经海路悄然潜入沂州腹地,很可能会再使出种种诈城等手段,以至城池失陷。” 顿了顿,许季常继续说道:“陛下,如臣父亲在信函中所说,最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这里的战事。两线同时作战,已超出我军后勤补给能力。如果再继续拖下去,先垮的必然是我军。” “而且,近日来汝州的气侯愈发不寻常,时阴时晴不说,更有南风燥热窒闷。臣已派人询问了地方乡老,了解这正是雨季到来的前兆。” “看来,雨季的到来已是时日无多。一旦阴雨连绵起来,张忠志的骑兵所能起的作用就有限的很了,甚至真有可能感染疫疾。” 说到了这里,许季常无不担忧地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啊!”史朝义怒气冲冲地说道,“但时至此刻,张忠志那厮居然仍旧踌躇难定。但是不依靠他,难以确保此战之胜;如果指望于他,恐怕只能等到粮尽军散的那一天了。” “张忠志向来机狡多变。指望他与我军同心同德,本就是奢望。”许季常沉吟着说道,“陛下,不如由臣代陛下再往张忠志军中走一趟。” “也好!”史朝义思索片刻,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就算张忠志仍想坐望,我也已决意明日决战。傅士则的两万军已解除对新安压制。正朝此处赶来。许卿,你代我告诉张忠志四个字——唇亡齿寒。” “如果我丢了中原,还可以凭借黄河天险割据河北。如果唐廷占了中原,唐军日后必然引军北上,他张忠志能拿什么抵抗唐廷的数十万虎狼之师?如果丢了恒州,他张忠志还有什么?” 其实史朝义这是在吹牛,事实上一旦打了败仗,他连割据河北的可能都没有。之所以要这么说,完全是在往自己的天平上加砝码。 史朝义很担心被张忠志出卖,成为投靠唐廷的贡品。 “臣明白!”许季常微一拱手,转身离帐而去。 望着空无旁人的帅帐,史朝义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来自信而肃然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而疲惫的神色。 从桌案上拣起许叔冀的传书,再一次仔细浏览了一遍,史朝义低声喃语道:“沂州,徐州、汝州……” 冀州刺史傅士则原本屯兵信都,负责震慑张忠志。随着张忠志与史朝义达成协议,北疆重骑兵南下参战,傅士则也因此被解放出来。 按史朝义之令留下一部兵马镇守信都,傅士则本人则亲率两万精卒南下汝州助战。 史朝义要拼命了! 接到田神功从新安传来的急书,杨错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六日前,傅士则统领两万叛军自东面攻入都畿道,随即就对新安形成了包围。 李泌分析认为,傅士则所以只围新安,而不东进与史朝义合兵,目的可能有二。 其一,是为了压制田神功。 田神功麾下有万余精兵,再加上数千降卒,实力不容小觑。一旦叛军与唐军的大决战展开。任何外力的介入都有可能成为改变战局的契机。 因此,史朝义必须要将这个隐患解除。 其二,则是为了夺回新安、乃至整个都畿道做准备。 如果他们能够将唐军击败,失利后的唐军,最可能选择的退路,就是西向进入新安与田神功会合后,凭借新安之固,抵挡他们的大军。 如果以傅士则压制在新安附近,就可以将这一可能消祢。 史朝义及其麾下谋士考虑问题向来全面深远,但他未免也太过自信了。 不让傅士则东来,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有了傅士则的两万兵马,史朝义自己的军力就能达到五万人马以上,仅凭他自身的力量,就可以与唐军一较长短。 反之,若缺了傅士则的兵马,史朝义手中只有三万人,实力与唐军就有了较大差距。 更何况,几次失败的阴影不可能这么快消散,叛军军心士气也肯定比不上唐军。 如此一来,史朝义就只能倚仗张忠志的助力。 诚然,史朝义、张忠志两军如果能同心携手,击败唐军并非不可能。 但,令杨错深感幸运的是,汝州城东的那一场血战,似乎沉重打击了张忠志的求战的决心,以至于他麾下的骑兵呈现“出工不出力”的趋势。 付出了近九千骑、步卒阵亡的沉重代价,总算是有价值。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被拖耗着,胜利地天平也在逐渐地向己方的天平倾斜。 然而,田神功刚刚送来的传书中,却说傅士则已经彻底放弃对新安的围困,正朝汝州急行而来。 傅士则这个“反常”的举动,只能用说明一件事——史朝义已经等不下去了! 他恐怕是准备集中兵力倾力一击。 “踏踏踏……” 一连串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是郝玭掀帘入帐,行礼后,急声禀报:“大帅,风骑军的斥候传来急报,说有大队叛军正由西面急行而来,目下已抵达龙兴县的柳林镇,距离我军已不足五十里。” “居然这么快!”一旁的李泌微微皱眉,“看来至多到今夜,傅士则就能与史朝义合兵一处了。” “先生,雨季什么时候才能够到来?”比起傅士则,杨错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紧要的事情。 这可是整场战役的关键。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李泌这些天一直都在密切关注天文的变化,但他也只能推算出大致时间,不能准确到具体哪一天。 张忠志那多达两万余骑的北疆重骑兵,始终都是唐军的大威胁,甚至还要超过叛军。 但这支重骑兵并非没有弱点,他们常年生活在干燥多沙的北方,南下进入中原后,虽然可能在气候水土方向稍有不适,却并不影响战力。 但,这也仅仅是在没有下雨的情况下…… 一旦下起雨来,整个平原黏性较强的泥土,就会变得异常湿滑。 习惯了在干燥的土地和草原上奔驰的北疆重骑兵,短时间内绝对无法适应在这样“特殊”的地形下行军作战。 如果这么容易就适应,那么骑兵就不会是古代最昂贵的兵种。 据孟起所说,当年羌族骑兵刚刚抵达山南西道的时候,就曾因此而大吃苦头,其后花费了数月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过来。 依靠地形这一点,就能将张忠志那庞大铁骑集群的威力降到最低。 此外即将到来的雨季,又不同于一般降雨。 一般降雨或大或小,通常最多维持一两天就会放晴。 然而雨季通常却能绵延七、八日,甚至十余日。 雨或许不大,但若如此持续十余日下来,非但道路将长期泥泞,更会引起食物、衣服的霉变。人如果不慎吃了生霉变质的食物,就很有可能生病。 这个时代的百姓对卫生防疫知识所知甚少,人们可能了解雨季期间人容易染病,却不会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导致疫病发生。 那些生于北疆、长于北疆的重骑士兵们,恐怕此生都没有经历过雨季,自然更不会注意到雨季期间的饮食卫生问题,染病自然也不会少。 如果出现大面积的染病。纵然北疆重骑兵以前再如何强悍,也无法再威胁到唐军。 当年的羌族骑兵,有几月时间来让骑兵慢慢适应恢复,而今时的张忠志,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所以,对杨错而言,胜机就在于雨季的到来。 但是眼下必须做出抉择,是继续避战等待雨季,还是直面迎敌。 李泌道:“统军作战有的时候,未必是计较得与失。如果我们再退就退到山南东道的境内,似乎无法向朝廷交代。” “我军但现在还没有突破这样的重围,真是麻烦呀。”杨错不由得感叹。 难怪历史上,代宗会选择妥协的方式换取平叛的胜利。只是那样付出的代价太大,整个河朔三镇从此与朝廷离心离德,再也不听宣调。后来甚至发展成“二帝四王之乱”,对大唐造成了和安史之乱一样的巨大损失。 既然自己熟知这段历史,自然不愿意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妥协,最容易;战斗最艰难,却能收获甜美的果实。 细想之后,杨错道:“既然这样,那就顺‘史朝义’的意思,干上一场。” “传令新安……” “传令……” 第二日,期盼已久的雨季还是没有来临,“迎”来的却是叛军地全面进攻。 天色异常阴沉,灰白色地浓厚云团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云团压的很低,似乎触手可及。 没有风,草、木的枝叶纹丝不动,空气无比湿闷。 天地之间,充溢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突然,激越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如闪电划破长空。 紧接着,雄浑有力的战鼓轰隆相随,犹如闪电之后的阵阵天雷霹雳。 一面面巨大的蓝色聱旗擎向天空,缓缓移动。 聱旗之后,是一个个叛军步卒方阵,他们随着大纛的前移而整齐地迈着步子。 齐刷刷的脚步中,每踏出一步,叛军士卒就高呼一声。 第65章 全面交锋 “杀!” “杀!” “杀!” 似乎被这血腥味十足的“杀”声所催眠,叛军士卒的精神越发地高昂,一张张面庞因嗜血而扭曲狰狞。 鼓点的节奏越来越快,叛军士卒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股洪流,朝着唐军的驻地奔涌而去。 此时,张忠志的大营。 “将军,史朝义已全线出击。看来这位皇帝没有留下任何后手,估计是准备与杨错决一死战了!”王武俊急切地向张忠志禀报道,“我们该怎么办?” 沉吟了许久,张忠志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说道:“传令,全军集结,准备出击!” “是!”王武俊激动地应道,随即急步而出。 “杀!” 惊天动地的鼓角,也掩盖不下数万士卒的狂暴呐喊声。 箭矢密集如雨,带着凄厉的啸叫,在天空中交织出一片片死亡的阴云,吞噬着一茬又一茬的生命。 “嘎吱~嘎吱~!”绞动人心的木轴摩擦声中,数十块巨大的飞石破空而出,带着无比的威势,以千钧之力猛砸下去,令人望之骇然色变 已经近身厮杀的双方士卒浑如疯狂一般,狰狞的面孔,嗜血的低吼,赤红的眼眸,似乎恨不得能一口将对方吃掉。 狭路相逢勇者胜! 勇气、斗志并非凭空产生,求生的信念,正是两军士卒斗志的最大来源。 胜则生,败则死!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想要全身而退、回乡与家人团聚,死战求胜是唯一的选择。 在这一刻,勇气已经转化为疯狂! 紫云山,北山的山顶,山石嶙峋,树木寥落。 杨错居高临下极目仔细凝望着远方的战场。 紫云山位于龙兴县东北二十里,属伏牛山系东麓,由九山十八峰,五湖一条河组成。 这里山势奇绝,植被茂密,怪石林立,古寺宁静,湖水秀雅,风景如画,极富奇趣、险趣、幽趣、绝趣。 山脉内有大小峰头近十座,最高处约有二百余丈,山脉绵延方圆十余里。 唐军的防御,正是依托紫云山而成。 步军主力背靠山脚展开,依次是刀盾兵、枪戟兵、弓弩兵,而投石车这种超远程攻击器械则依山而列,借助山的高度,以此将射程发挥到最极限。 郝玭的风骑军、郭涔率领的羌族铁骑、莫辛等骑将率领朔方骑兵,则游击在外围。 由他们自行寻找好的战机。 叛军的进攻,是以史朝义亲自统领的三万步卒由东面,傅士则的两万步卒自北面,从两个方向对唐军形成了钳击之势。 骆悦、蔡文景的三千骑兵则用来防范郝玭、郭涔和莫辛等。 真正说来,叛军人数虽然略多一些。 以实际战力而言,他们却未必是唐军的对手。骑兵数量较少,军心、士气低落……都是叛军的软肋。 如果眼前的这场决战,仅仅只有唐军和叛军两方,杨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史朝义在平原上以进攻对进攻。 以步卒正面强攻,骑兵侧后突击,一战击溃五万叛军并非是不可能。 然而,张忠志那多达两万余的北疆重骑兵,始终都是高悬在杨错头顶的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先前他可能真被打“痛”了,在进攻上表现得相当消极。 但在眼前这场事关战局最终走向的决战时刻,张忠志究竟会有什么举动,实在是很难预料。 杨错身为主帅,肩负几万将士的生死,任何决策都必须慎重,凡事都要先从最坏的方面考虑。 这也是为什么叛军骑兵三千人,就能防住唐军上万骑兵。 “叛军攻势很猛!” 李泌站在杨错身旁,眺望着山下的激战。眉头微皱着说道,“这一战会相当艰苦,不过,最要命的恐怕还没来临!” “嗯!”点了点头,杨错知道李泌指的是张忠志的重骑。 叛军的进攻最是疯狂,就表明史朝义越没有顾忌。 能让史朝义感觉没有顾忌。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叛军会有援手。 除了张忠志,还会是谁? “我们的援军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杨错的亲兵队长杨朝晟在旁轻声插口道。 “援军倒是不必太多操心。该到时自然就会到的!”李泌笑笑说道,“我倒是希望上苍能够赏脸,让那该死的雨早点落下来!” 说这话时,李泌虽然面带微笑,杨错却留意到他深埋眼底的一丝焦虑。 预料到决战可能会在今日展开,李泌昨夜几乎就没有睡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帐观望天象风势的变化。 从开战到现在,不到半个时辰时间,他至少已经观察过五次天象。 气候是如此阴沉窒闷,明明就是下雨的前兆,可恨的老天却愣是迟迟拖延着,不肯降下期盼已久的甘霖。 东线战场。 充斥在唐军士卒脑海中,只有无限的杀意。 “枪车突击!”哥舒曜浑身浴血,长枪高举向天,声嘶力竭地狂吼,“侵掠如火,击溃敌军!” 战旗所向,兵锋所指。 大红色的聱旗上,一只不怒自威的猛虎昭示了它所代表的劲旅身份。 “侵掠如火!”狂暴地怒吼声中,镇西军麾下虎字营士兵那丈四长枪组成的锋利枪林开始了车轮式地突击。 “呼!”伴随悸动人心的啸叫,数百支长枪整齐无比疾突前刺,犹如咆哮猛兽的锐利獠牙,吞噬向不自量力的敌人。 第一轮长枪挺刺的余势尚未消歇,第二轮的死亡枪林又呼啸而至。后排的虎字营士兵熟练无比地自身体下蹲的前排同伴头上越过,借着身体的冲势,长枪强力刺出,随后又是第三排。 前后三排的虎字营士兵,车轮一般发起的循环攻击,有如滚滚怒潮,生生不息。 任何敢于螳臂当车者,只有被“枪车”碾过的命运。 正面对抗虎字营士兵的叛军士卒,简直有着窒息的感觉。 如果以一对一,或许他们并不会吃亏多少,但面对这配合娴熟到极点、恐怖到极点的“枪车”突击,实在是无从抵抗。 幸亏,后方的叛军弓箭手察觉到前方同伴的尴尬处境,及时施以援手。 羽箭如蝗而下,但击在虎字营士兵的身体上,却只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实际杀伤效果有限得很。 “突击。突击,突击!”虎枪第一曲曲长左手中了一箭。手背几乎被穿透,鲜血激喷而出。但他竟似浑然不觉,毫不犹豫地一把拽掉箭矢,厉声高呼着,带队继续前突。 虎字和熊字二营一向以攻击力强悍著称,与任何近战步卒对抗都不会吃亏,但相形之下,他们的箭防能力却要薄弱许多。 由于必须双手持枪,无法使用盾牌防护,想要改善他们的箭防能力,就只能从衣甲上入手。 在蛮族聚居地的最南端,与南中蛮某部毗邻的地方,出产一种异种藤蔓,质地轻柔而坚韧,经处理后,能以特别方法复合编制为藤甲。 这种藤甲正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南征时,遇到过的藤甲兵。 藤甲的制作虽然不易,但质轻而防护能力极强,刀枪难入,箭矢不侵,其唯一地缺点就是抗火性能欠佳。 这种制作繁琐耗时的藤甲用来配备其他步卒,或许稍显浪费,但用在攻击力绝悍,防御欠佳的虎字营和熊字营士兵的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历时三年时间,制成第一批三千具藤甲,全部配备给了虎字营,使得这支劲旅有如猛虎添翼。 除了脸和手,以及小腿以下地部位,直接的攻击几乎不能给身着藤甲的虎字营士兵造成任何伤害。 指挥弓箭手射击的叛军都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续几轮的齐射,居然如同击在了石头上一般。 难道敌人有神明护体? 猛一咬舌头,驱散了脑中杂念,都尉硬起头皮厉喝道:“齐射,齐射!射射射……” 站在临时堆成的土山上,亲阵督战的史朝义一直凝神注视着前方的战事进展。 由于恰好在视线范围内,虎枪营那无坚不摧的狂暴冲击力,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史那将军,立刻带禁卫军上去,将那支打着虎旗的敌军击溃!”史朝义眼中厉芒乍现,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地阿史那承庆下令。 “陛下,阿史那将军若去,您的安危。”见史朝义居然动用最精锐的禁卫军,许季常皱了皱眉,谨慎地劝谏道。 “这一战要是输了,我生也不如死!”史朝义视线依旧未变,淡淡地说道,随即微一摆手,“阿史那将军,去吧!” “是!”阿史那承庆瓮声瓮气地应声领命,躬身行了一礼后,大步如飞而去。 “张忠志居然还没有动?”见禁卫军已经出动,许季常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头朝北面方向看了看。 “他会动的!”史朝义此刻却是不喜不怒,话中带着十成的自信…… 北线战场。 “蓬!”宝雕弓的弓弦再一次震动,带着强烈螺旋气流的狼牙羽箭破空而出。 眨眼地工夫后,两百余步外的一名叛军的军司马捂着自己的喉咙,从马背上跌落在尘土中。 这已是被仆固怀恩射杀的第二十四名都伯以上的叛军军官。 二十四箭,二十四条命,仆固怀恩的神射成了噩梦一般的存在。 以至于部分叛军军官一看见仆固怀恩,就远远地避了开去。自然也有人不甚服气,想攻上前去击杀仆固怀恩,但他们最终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缺乏了基层军官的统领,叛军士卒的作战大受影响——攻击阵势逐渐散乱,士气变得低落。 仆固怀恩的神勇,将其麾下朔方军的战意全部激发了出来。 此消彼长之下,高下立判。 虽然这仅仅是战场的一角,但士气的低落却是会感染的。 冀州刺史傅士则眼见战局有向不利转变得趋势,立即亲率一部精锐增援与仆固怀恩正面交锋的部曲。 这一场厮杀更加激烈。 第66章 关键时刻 “拔里休哥,你领第一曲缠住蔡文景,我去助仆固将军一臂之力!”一直游击在外围的郝玭,察觉北线的傅士则军因攻击过猛,阵型开始脱节,迅速对第一曲统领拔里休哥大声喊道。 “是!”拔里休哥仰天呼啸数声,领着第一曲风骑军转向迎着尾随缠斗的蔡文景骑军攻了过去。 “二、三曲,跟我来!”长枪疾刺长空,大红坐骑负着郝玭,如一道红色闪电,引领着两曲风骑军直插傅士则军的脱节之处。 铜头、铁腿、豆腐腰,正是傅士则军的目前的状况。 郝玭身经百战,善于判断战场的形势,当傅士则军因势头过猛而出现散乱脱节时,第一时间就被他敏锐地把握住了。 疾速如风,迅猛如火! 风骑军的攻击完全应得上这八个字。 两曲风骑军在郝玭统领下,犹如一把锐利无比的锋矢,斜向直接插入敌军的要害。 风骑军的切入点,正是傅士则军的结合部——前方的兵马正对唐军的仆固怀恩部狂攻猛冲,后方的人一时间却还没能跟得上去。 郝玭灵活地引领着风骑军左闪右驰,如同挥舞自己的手臂一般,巧妙避开了敌军弓箭手的覆盖范围。 飞扬的马蹄踏起漫天的烟尘,轰隆的蹄声撼动着人心,在无数叛军士兵无奈的目光中,风骑军呼啸而入。 锋利的战刀齐刷刷高扬,如山、如林、如镰! “侵掠如火!”长枪刺穿第一个“猎物”的咽喉时,郝玭龙吟虎啸般的怒吼自战场上空回荡起来,“破军!” 捂着喉咙倒地的叛军甚至没能看清这索命的一枪是如何刺出的,随即他的身体就如落叶一般被更多地战马踏过。 “破军!”数千风骑兵的齐声狂吼,令天地色变。 刚接战,叛军就顿生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被攻击的部位实在太过难受。 叛军想要反击都无从下手。 前方的兵马正与唐军步卒纠缠,自然无法回身接战。 薄弱的中军被一击中地。 想要前进却被风骑军所阻,硬抗只能是送死,无奈之下只好向后军靠拢。 殊不知,这正是郝玭所希望的。 后军向前,中军却被迫向后,两部叛军极其无奈地“混撞”起来。 郝玭长啸一声。 奔腾的风骑军狂潮突然一分为二,同时转向,一向左,一向右,紧紧尾随着意欲汇合后军的傅士则中军,划着外弦月一样的美妙圆弧,如同巨大的口袋将叛军切割分离,随即包围、猎杀…… 被自家人冲散了阵型队列,无奈的叛军士卒只能各自为战,胡乱地抗击着风骑军地冲击。 然而,在平原地形,步卒以散阵对抗风骑军,简直无异于螳臂当车。 近战步卒徒劳地挥舞着刀枪,弓弩兵们根本无法在这混战的情形下引弦射击。 而且,敌军骑兵最喜爱的“猎物”就是他们。 面对几乎没有近战能力的弩兵,骑兵们甚至连挥舞战刀都不需要,只凭战马的撞踏就能成事。 傅士则一面领军与仆固怀恩拼死搏杀,另一面也在密切关注着身后的情形。风骑军的攻击一经展开,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速传令后军,让他们紧缩阵势防御。不必急于跟前军会合!”听斥候禀明情况,傅士则几乎没有犹豫地喝令道。“一旦敌军骑兵转而攻击前军,后军再从后策应。” 斥候离去之后,傅士则仍然感觉不放心,又急令几名亲兵北上传递同样地命令。 前军已被仆固怀恩死死顶住,想要取得突破实在是困难无比,中军、后军居然又被郝玭打得龟缩死守。 “张忠志,死你娘的!”面对如此窘境,饶是傅士则这样的冷静将领,也忍不住怒骂出声。 “去死!”阿史那承庆一声暴喝,手中大刀势如奔雷,重重地砍在一名虎字营士兵的胸口。 千钧之力的重击下,坚韧无比的藤甲居然没有被完全砍开。 然而,藤甲内的虎字营士兵却没能经受住巨大的撞击力,当场胸骨断裂,身体后飞的过程中已然断气而亡。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口、眼、鼻、耳中渗溢而出。 同伴的惨死,并没有让其他虎字营士兵斗志丧失,反而更激起他们的凶性。 第一曲都尉面目狰狞地厉喝道:“长枪绞杀阵型,杀了他!” 正对阿史那承庆的数十名虎字营士兵迅速改变队列,成扇形将这悍敌围困起来,几十杆丈四长枪分上下两层,密密麻麻地刺击而来。 阿史那承庆艺高胆大,浑然不惧地将手中巨刀挥舞得如同风泼一般,左格右挡,风雨不进,甚至有好几个杆长枪因为承受不住大刀上传来的巨力,被荡得脱手飞出。 饶是如此,却没有一名虎字营士兵退缩。 他们依然悍不畏死地对阿史那承庆狂攻猛刺。 千余名禁卫军一手持巨大的皮盾,一手挥舞着四尺来长的唐刀,悍勇异常地与虎字营以攻对攻。 这些禁卫军都是从叛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身体最为魁梧,作战最为悍勇之人,更有史朝义麾下第一猛将阿史那承庆为统领。战力之强悍,比之曳落河骑兵也不惶多让。 两支步军劲旅,如同两只发狂的猛虎一般,咆哮着厮斗在一起。 虎字营被禁卫军牵制住后,其余叛军立觉压力大减,被压制的攻势顿时又变得猛烈起来。 但这势头,很快又被莫辛、杨武戎的骑兵所打断。 以莫辛为雁头、杨武为雁尾,数千余朔方骑兵列成三叠式的雁行阵,每层相隔五十步左右,自侧面呼啸狂冲而来。 骑兵的攻击如同车轮滚滚。 一叠接一叠,时间掌握得极好。 第一层雁行突破敌军之后就立即掉头散开,下一叠雁行阵接踵而至,持续不断地突袭着叛军。 叛军虽然奋勇力战,但骑兵较少地劣势逐渐地显现出来。当蔡文景骑军被缠死后,郝玭和孟起的骑军冲锋,逐渐地倾斜着战局。 叛军驻守的土山上。 “陛下,战局不妙啊。”许季常观战半天,皱着眉头对史朝义说道,“是不是再派人催促张忠志一下。他再不参战,大局堪危!” 史朝义的目光所驻留处,正是阿史那承庆的禁卫军与唐军的虎字营鏖战的地方,那里似乎仍呈现着僵持局面。 听了许季常的提议,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凝望着远方。 “哎!”许季常无声地暗叹一声。神情略显复杂地再朝北面看了看。 突然间,大地异常地轻颤起来,如闷雷的轰隆声,从遥远的北方隐隐传来 许季常精神一振,急忙侧耳聆听。 史朝义也有所察觉,转身仔细分辨着什么。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眸中的喜色。 张忠志终于动了! 张忠志还是来了! 居高临下,杨错不甚费力就看到了地平线上那一片迅速移动地阴云,和冲天而起烟尘。 那是万数以上的骑兵才能掀起的烟尘! 时至此刻,战局的进展正如杨错所预料的一般——人数占优的叛军,非但未能压制唐军,反倒被压制了。 再给杨错两个时辰,这场决战的胜利者必然是他和他麾下的唐军。 然而,此时张忠志来了。 胜利的天平在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先生,你就留在山上,代我统筹战局!”张忠志已经参战,杨错再也不能稳立紫云山上了。 “大帅,您……”李泌迅速领会了杨错的意思,张口欲劝。 “先生,这是我的战场!”抬起手,杨错只说了一句话。 李泌默然片刻,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大帅,且请小心!” 留下了数百名士卒护卫李泌的安全,杨错领着自己手中最后的预备队——镇西军山字营,加入到北线战场。 号角声越发急促激昂,几乎能将人的心揪到嗓子眼。 两万余重骑排成一个庞大无比的锥行阵,放蹄疾驰在辽阔的平原上,奔腾地洪流一直向后延伸着,无边无际,根本看不到尽头。 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只能做着怯弱的呻吟,颤抖着自己的身躯。 王武俊一袭重甲,策马奔驰在巨锥的最前方,锐利地鹰眸中满是嗜血的狂热战意。 在他看来,被郝玭击败地耻辱,今日终能够彻底地洗刷了。 “踏平敌军!”王武俊一马当先冲入混战的杀场。 “有我无敌!”凤凰枪高举向天,杨错纵声狂吼,领着亲卫直迎骑兵洪流而去。 “有我无敌!”郝玭振臂高喊,风骑军纵情呼应。 “有我无敌!”花白的长髯荡起阵阵微波,仆固怀恩虎啸山林。 “有我无敌!” 郭涔、莫辛、哥舒曜……数万军卒声同一人,气冲凌云的呐喊惊动长空,热血与豪情充溢在整个战场。 纵然你有恐怖的骑兵,我有热血一腔慨然以对,死生何惧! 排山倒海的狂潮重骑的掠过,战争自这一刻进入炽热,进入完全的大混战。 唐军、张忠志的重骑、叛军,三方十二万大军在这方圆不足四十里的土地上,展开了惨烈无比的厮杀。 浓郁至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腥气息,随着飞扬的烟尘,冲天而起。 天空中密布的阴云,正如那漫天诸神,冷眼观望着人间这惨绝的景象 遥望着重骑纵横驰骋的惊人场面,史朝义眼中神色极其复杂,似喜、似惊、似羡、似忌…… “好坚韧的唐军!”许季常感叹的却是另一件事,“面对如此猛烈的冲击,他们居然还能挺得住!” “到此为止了!”史朝义淡淡说道。 一条条英勇的生命在眼前消逝,杨错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麻木了,亦或被称为进入忘我状况。 凤凰枪几乎是机械式在手中挥舞,如飓风狂卷千军。 也不知是第几十骑在凤凰枪下化为碎肉后,北疆重骑兵们也变得畏惧起来,不敢再近身攻击,只以投矛远远地投击。 这一战,绝对可称是杨错有生以来,所经历最惨烈的一战。 郁结之气不断在胸口凝聚,空气也那么的窒闷,紧握凤凰枪的双手青筋完全暴突出来。 “吼!”片刻后,杨错终忍不住仰天狂吼起来,声如炸雷,直冲九霄云上。 整个战场在一刹那陷入了奇怪的宁静之中,由极动转为极静,显得那么诡异。 瞬间后,回神的三方士卒再次投入厮杀之中。 叱拨赤感受到杨错的心情,庞大的身躯突然直立起来,仅以两条后腿支撑一人一马的重量。 “咚!”前蹄落地,地面仿佛发生了一次颤抖。 一道红色旋风,强劲地掠过战场。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突然从遥远的西、南两面响起。 第67章 最后一刻 “长史,长史……”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到李泌跟前,额头汗水晶莹,嘴里喘着粗气,顾不上行礼就大声禀报道,“西面和南面有号角……是我军的号角!” “什么?”面色阴沉凝望山下战场的李泌精神一振,急忙转过身问道,“你听真切了?” “是……是的!” “哈哈……定是援军到了!”李泌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传令道,“号角兵,速速吹号,联络两路援军,让西路援军即速赶赴北线战场,协助将军抗击张忠志的骑兵;南路援军直接抄史朝义后阵。” 几名号角兵在同伴的护卫下,向西、南方向飞奔而去,各自寻了个制高点,奋尽全力吹响了手中的牛角战号。 激昂的号角如同闪电一般划破长空。 不多时,西、南两个方向传来回应的号角。 “还好,来得正是时候!”再次听得回禀,李泌长长出了一口气,紧握成拳右手猛地一颤。 居高临下观战的同时,还安排了十余名士卒留意四下的战况,李泌能够更加全面把握整体战局。 对己军所面临的艰难境况,他自然是清楚得很——以主帅杨错而下的三军将士奋力死战,才使得战局勉强保持着僵持局面。 但李泌也知道,这种僵持根本无法维继长久。 由于张忠志的参战,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已经旗鼓相当,而且因恒州骑兵的介入,敌我骑兵数量的优劣已完全掉了个。 如果不是因为陷入了混战,仅凭两万余恒州骑兵源源不断的冲击。就可能导致己方防御地崩溃。 “援军到了,我军必胜!” 仆固玚奋力劈退一名北疆重骑,神情激动地振臂狂呼。 “援军到了!”兴奋的欢呼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于战场之中。 紫云山上响起地悠长号角,如久旱的甘霖,让陷入苦战的唐军将士希望顿现。 斗志再一次飚升至顶点。 “杀!”仆固玚闪身让过一柄骑枪的刺击,手中大刀斜斩而出,即将与他错身而过地一名敌军骑兵在飞溅的鲜血中,跌落尘土。 “杀!”悍不畏死的唐军与横冲肆突的重骑兵展开对攻搏杀。 无数唐军如落叶一般被撞上天空。如泥尘一般被铁蹄践踏。 但他们对手却也无法肆意骄狂。 无数重骑兵被以命搏命地唐军步卒刺落战马,砍成肉泥。 数名落马地重骑兵,甚至被丢失兵刃的唐军生生咬死。 对手的疯狂,令重骑士兵们发自心底的产生一丝恐惧。 当年在关外的一场大战中,张忠志原本手中的那支久经沙场的精锐重骑,被同样出自恒州、却要更加悍勇的河东骑兵拼得损失殆尽。 眼下的这些重骑兵都是当年大战之后,张忠志重新征召起来。骑术、技击方面比之以前的重骑兵可能并不逊色多少,但在沙场经验上却是一天一地。 这支重骑兵根本就没有遭遇过太过强硬的对手,也没有经历过真正残酷的血战。 此刻,面对坚忍不拔的唐军,本已逐渐占据优势的他们,居然在斗志上产生了动摇。 两骑快马一前一后驰上了土山,分别向史朝义禀报了两支敌军正由西、南两面迅速朝战场靠拢地紧急军情。 “哦,援军?”史朝义面色如常,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诧,似乎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淡笑说道。“杨错居然还有援军?” 但许季常却从史朝义眼中看到那瞬闪即过的疑惑、震惊,知道他只是在故作镇静,以此来稳定军心罢了:“西面的援军大概是驻守新安城的田神功,但南面的援军却不知从何而来?” 史朝义点了点头,微蹙的眉头显示他正在思索此事:“或许是从山南东道或者是江南西道刚北上增援杨错的兵马。山南东道与汝州距离特别的近,如果提前能够安排,想要北上增援并非难事。” “唐廷三线开战,又要防备吐蕃和山南西道的变故,动用的兵马绝对不下几十万,居然还能抽调得出兵力来?”许季常轻叹说道,“陛下,战事不能再拖了,否则于我军颇为不利。” “传令全军,倾尽全力击溃唐军,不惜死伤!”史朝义眼中厉芒乍闪,沉声喝令。 “嗷……呜……!”撕心裂肺的狼嚎自西面方向狂啸而起。 “怎么会有契丹人?”王武俊恰好冲杀至战场最西沿,第一时间就听到了那奇特的狼嚎声,随即便看大批一片阴云迅速地飘过来,诧异万分。 王武俊在幽州曾与契丹人交锋过不止一次,自然知道狼嚎是不少契丹部落厮杀时常用的战斗口号。 不多时,越飘越近的“阴云”,证实了王武俊的判断。 千余光着脑壳的杌头契丹骑兵,如一群草原上捕食的恶狼,呼啸着、奔驰着……那架势,绝对是敌非友。 “辛忠义,你上去,挡住那些契丹人!”转过头,王武俊大声冲不远处的骁将辛忠义喝令道。 “嗷……呜……!”狼嚎声中,果毅都尉述律阿虎领着麾下的契丹骑兵开始了第一轮奔射。 疾飞的羽箭撕破空气时发出凄厉的啸叫,争先恐后地扑向迎击上来的北疆重骑。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声不断响起,数十骑当即扑倒在地,引得地面一阵颤动。 一轮发射完毕后,两部骑兵相距已不到百步,述律阿虎引领契丹骑兵几乎是在原地转了一个小圈,避开恒州军的冲锋。 纵马一边奔驰,一边调整射角进行第二轮射击。然后再度旋转,又是一轮奔射。 还未接战就损失近两百骑的辛忠义红了眼睛,发了狂似的率军急追,甚至连越来越近的唐军步卒都没注意到。 “杀!”田神功一马当先,长刀凌空虚斩,厉声狂喝。 他麾下八千余步卒齐声狂吼,潮水一般地发起了最后地冲锋。 完成第五轮奔射的述律阿虎不再与对手游斗,再一次掉转方向后,配合田神功统领的步卒,开始对辛忠义部骑兵进行夹击。 狂风骤起,卷起漫天烟尘,一扫先前的沉闷。 “严”!“崔”! 在南面,两杆迎风招展的大红色聱旗,直指史朝义的后军。 以严武和崔宁为箭头,近万余步卒列着全攻型的锋矢阵,不断地加速。 “南来的敌军的目标似……似乎是陛下!”听完斥候的急禀,许季常急声对史朝义说道,“陛下,后阵军力薄弱,恐怕不足以抵挡这支敌军,还请速速退避,以策万全!” “不必!”史朝义面色凛然。指着代表他身份的“燕”字大纛,沉声说道,“战事一刻不了,我与这面大纛就一刻不会退却。我虽未能亲身厮杀,却要令三军将士明了——我与他们同在!” “传令高秀岩,命他领军挡住南来的敌军,不能让他们坏了我的破敌大计!” “滚开!”严武英俊儒雅的面孔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杀意盈腾的怒吼脱口而出,手中长刀雷霆劈下。 “哼!”高秀岩毫不示弱地挥刀相迎。 刀势被架,严武虎吼一声,单掌击在马背上,身体腾空而起,居高临下,以力劈华山之势重重斩下。 高秀岩额头青筋完全爆突出来,狂吼着双手挺刀架向那威势凛人的一斩。 “轰!”巨大的炸裂声中,严武落回自己的战马背上,随后连人带马退却了三步。 高秀岩强勒战马没有后退,但面孔却变得如血般殷红。 对峙了片刻后,两人又如发狂的猛虎对冲起来。 高秀岩部叛军只有五千余人,仅仅是崔宁所率大军的半数。但这却是一支久经沙场的叛军精锐,战力却要远超对方。 以两倍之众,居然被敌军所阻,崔宁心焦如焚,不断厉声高呼,督促麾下士卒冲击叛军地防线:“锋矢,锋矢!冲锋,冲锋!” 他本来在陇右统率水军拱卫兰州,后来接到命令前往山南东道,以防万一。得到了军令之后,紧急率领一支东拼西凑的步卒北上支援。 曾经豪情万丈、意欲擒贼擒王的恒州骁将张南容,如今却狼狈如丧家之犬,只恨不得能远远地逃离战场。 然而,就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上苍也不准备为他实现。 仅仅不到五合,张南容只觉自己双臂已经麻木到不听使唤。 而这时,死神挥舞那柄霸王凤凰枪,编织出无边风雨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呀!”几近绝望的狂吼中,张南容奋尽全力挥倒架向那漫天风雨。 无边风雨在一刹那凝滞,随即迸发出刺耳的金铁相撞声。 猛觉胸口一凉,随即张南容竟愕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随那长枪凌空飞起,热腾腾地鲜血如箭喷射,大刀自手里无力地滑落。 死神不带任何感情的虎目甚至连瞥都没有瞥一眼,就将张南容从枪身上甩落。 “为什么……我竟会主动挑上杨错?”飞行在空中,张南容脑中闪过最后一丝念头,随后身体如落叶一般跌落尘埃中。 刺毙一名主动挑衅的敌将之后,杨错抽空观望了一下四下的情形。 田神功、崔宁两军的赶到,虽然缓解了战局,却未能从根本上改变唐军目前的困境。 恒州军的骑兵依然猖狂肆虐,唐军的伤亡直线上升。 这一刻,杨错真真切切地怀念起了曲环。 如果有他,和他手下的骑兵在,今日一战也不会打得这么惨烈。但是没有办法,卧榻之侧还有一头猛虎随时出击,不得不防啊。 “噗嗤!”千钧一发之际,哥舒曜如箭般急退数步,但前胸处仍被阿史那承庆斩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在大刀的刀锋下,哥舒曜护身的铁甲简直如树叶一般薄弱。 “护卫统领,排枪阵,突击!”十数名虎字营士兵立即红了眼,发狂似得扑向阿史那承庆。 长枪拄地,哥舒曜看也不看胸口那深几见骨的伤口,血红的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悍敌。 “虎字营,侵掠如火,击溃敌军!”奋尽全力厉吼一声,哥舒曜欺身上前,挺枪再度刺击而出。 “侵掠如火,击溃敌军!”排枪阵咆哮向前。 收回凝望山下战场的目光,李泌表情痛苦地仰面向天,睿智的双眼紧紧闭起。 突然间,他双膝跪地,长啸呼喊:“诸天神明,求你们庇佑我大唐的社稷,庇佑我大唐千万子民吧!下雨吧……” 尽管局势已经陷入焦灼状态,但是李泌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落败。可是作为谋主,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再也没办法调出一兵一卒,就算有,也很难和重骑兵抗衡。 第68章 天降奇迹 “啪嗒!”声音未落,一滴豆大的雨珠无巧不巧地“砸”入李泌的眼中。 随即,两滴、三滴、四滴……直到天空被密集的雨线覆盖。 浑然不顾身体被雨水淋得湿透,李泌双手摊开,尽情地迎接着狂风暴雨的洗礼,似颠似狂地大笑说道:“天佑大唐,天佑大唐……” 树枝状的闪电掠过长空,天地为之一亮。 “轰!”轰隆的春日惊雷震动人间。 也不知蓄势待发了多少日,雨势在一瞬间就变至最猛烈,似乎是上天想要将人间的血腥气洗涤一尽。 浑然不顾可能会导下闪电,杨错将手中的凤凰枪刺向天空,声嘶力竭地狂喝道:“上天庇佑,我军必胜!” “上天庇佑,我军必胜!”郝玭从敌将身体里抽回风雪枪,龙吟九天。 “上天庇佑,我军必胜!”震天的呼喊,纵情地回荡在战场上。 浑身湿透的史朝义抬头看天,面无表情,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雨水中,肃立在后的许季常的视线变得迷离,无声地暗叹了一声:“这雨……哪怕再迟半个时辰,最终战局将全然不同……难道真是天意……” 此刻,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北疆重骑兵们却是没有感觉下雨有什么不好,至少是凉爽了不少,但他们却没有料到另一件事。 雨线如瀑,雷霆似怒。 银蛇般的闪电划破长空,伴随着撼天动地的炸雷声,天空像突然被撕开了口子一般,降下如注的豪雨。 雨势如狂,仿佛瓢泼盆倾,滂沱的雨幕中难辨东西。 曾经尘土飞扬的大地,似乎在短短的盏茶时间内,就变成了一片泽国。 雨水渗入到泥土中,让地面由干燥坚硬变得松软湿滑。 滂沱大雨中,唐军的抵抗竟似比先前又顽强了几分,疯狂了几分,他们高呼着“上天庇佑,我军必胜”,毫不畏惧地与敌军搏杀在一起。 北疆重骑兵们疑惑不解。 大雨的降临,似乎在一霎那就让唐军的士气飙升了起来,但这场大雨究竟在哪里能够帮上他们…… 恒州之地向来甚少降雨,更别提这样的大暴雨,土质也有很大的区别。 北疆重骑兵们自然想像不出,他们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在被暴雨洗礼之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 他们依然在奔驰冲杀,浑然未觉地面已经越来越泥泞不堪。 一名疾速奔驰冲锋的重骑,高高扬起手中的骑枪,恶狠狠地朝身前不远处的一名唐军步卒刺去。 眼见即将刺中,重骑兵被雨水浸湿的面孔上,流露出狰狞嗜血的表情。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骇然发现身体竟失去了平衡。 疾驰中的战马,猛地踏上了一团湿滑的烂泥,蹄腿一滑,形同踏在了空处,整个身体顿时无法控制。前冲的惯性让它不由自主地向右前方栽倒下去。 一人一马轰然倾倒,荡起无数泥浆。 “啊!”运气不佳的重骑兵被战马庞大沉重的身躯压在了身上,数百斤的战马,加上跌倒地惯性冲力,一瞬间就压折了他的右腿。 但厄运还没有结束,由于先前的冲势实在太猛,战马的身躯居然在泥浆的助力下,整个翻了过来。 这一次,恰好压在了重骑兵的头部。 同样的遭遇,接二连三地在狂冲肆突的其他骑兵身上上演。 地利条件地突然改变,让战马根本就来不及适应,也无法适应。 战马无法适应,人也同样如此。 “啪!”“啪!”“啪!”“啪!” 战马摔倒的声音此起彼伏,其间更掺杂着渗人的骨折声和痛苦的哀号声。 前面的战马撂倒后,又会成为后方重骑兵的障碍。湿滑泥泞的地面,让许多骑兵勒止战马的努力化为泡影。 一个绊一个,一排绊一排。 上千匹战马“前仆后继”地轰然倒地的场景,连敌对的唐军士卒都不禁微愣了愣。 片刻之后,他们就毫不留情地扑向了那些倒地地重骑兵。 战场的局势,在短短两、三盏茶的工夫内就出现了翻天覆地地变化。 此前一直被压制的唐军,如蛟龙出渊迎风傲雨;先前纵横驰骋、耀武扬威的北疆重骑兵们,此刻却是虎落平阳。 北疆重骑兵之所以强大,正是凭借其无与伦比的强大机动力和冲击力,无论正面冲锋、侧后游击都能游刃有余。 但在这泥泞的地面上,他们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连控制战马的平衡都相当困难,更休说冲锋杀敌。 凭借高超的骑术和强悍的力道,王武俊硬生生稳住了脚底不住打滑的坐骑。 任由密集地雨点击打在身体上,他根本顾及不到这个,四下里东倒西歪的重骑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透过雨线,王武俊低头探望,那烂如沼泽的地面令他触目惊心。 顿了顿,他发狂似的高声疾呼起来:“传令,传令,停止冲锋!” 无人应声! “传令,传令……我叫你他娘的传令……”一直听不到号角响起,王武俊怒火中烧地回头叱骂。 却发现本应跟随在身后的号角兵,此刻却踪迹全无。 想来是在风雨乱军中失散了。 一道巨大的球形闪电掠过长空,稍显模糊的视线陡然一明。 震耳欲聋的轰隆雷鸣声中,王武俊突然惊愕地发现对方的风骑军居然仍在冲锋突击,泥泞湿滑的地面似乎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仅只奔驰速度稍慢一些而已。 还没等王武俊有空细思缘由,突来的巨大危机感令他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强,是谁?” 在左侧,如帘的雨线被诡异地扭曲,随即竟凌空旋转了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长,迅速演变成一条透明的“雨”蟒,张开血盆大口,以吞天嗜地之势直袭王武俊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王武俊暴喝一声,手中长矛击破雨线,迎向那条巨大的“雨蟒”。 “轰!”雨蟒被击得粉碎,王武俊连人带马急退了四、五步,异常艰难地稳住身形。 “炸裂”开的雨丝如同一支支利箭,四处激射。 额头上、面颊上、脊背上各多出了一条细长的伤口,溢出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散,王武俊如受伤的猛兽一般低吼道:“杨错,我要杀了你!” 唐军斗志狂飙,叛军咬牙死战,只有恒州军的骑兵的处境最为尴尬,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无法放蹄奔驰的骑兵,就如同被断翅的飞鸟、缺鳍的游鱼,十成战力连三成都发挥不出来。 但对手却根本不会考虑这些重骑兵的窘境,刀枪剑戟一齐招呼上来。 随着伤亡的直线上升,重骑兵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军会对下雨如此兴奋。 “莫非……上天真的在庇佑他们……”恐惧慌乱中,重骑兵们脑中都不由产生了这一念头。 而在战场的北面。 “天意……天意,天意啊!人力虽强,又岂能胜天!!”领着千余骑留镇后方的张忠志,挥手拒绝了亲兵递来的雨蓑,任由雨水击打身体,仰天长叹道,“传令,恒州军全军撤退!” “呜……呜……!”撤退的号角冲天而起。 紫云山顶,风更急,雨更骤,闪电雷鸣更似就在身边一般。 但李泌全然不顾。 他神情兴奋,一面努力透过雨幕眺望战场,一面大声对身后的号角兵下达命令,协调各路兵马截击围堵伪燕和恒州联军。 “噗!”王武俊身形急矮,险险地躲过凤凰枪的刺击,但他的头盔却没有那样的幸运。 “王武俊匹夫,下马受死!”手臂一振将枪尖上的铁盔甩落,杨错冷声呵斥道。 北面方向招呼北疆重骑撤退的号角变得越来越急促。 失去了头盔的束缚,王武俊潮湿的鬓发胡乱地披散在面颊上,加上因失血过多而造成的青紫嘴唇,看起来无比狼狈。 此刻的他,已不复开始时的嚣张自信,不断转动的眼球显示他的斗志已经动摇。 “呵呵……想溜?有那么容易么?如果在平时,或许还能如你所愿,但在这样的天时地利之下,你连控马就困难,凭什么能从我叱拨赤的脚力下脱身?”冷眼看着王武俊,杨错一言道破了他的心思。 王武俊的身手确实不错,以马战而言,或许跟曲环、郝玭也有得一拼。 但可惜的是,他选错了战场。 雨战及泥泞地形地作战,本就是杨错操练骑兵、步军地一个必备项目。 下雨,或许会对自己和己方麾下将士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王武俊和恒州的骑兵却是足以致命的。 悍勇的王武俊,也抵不过区区的雨水、烂泥。 被杨错叫破了心中意图,王武俊面色乍变。突然勒马转身,不顾一切地策马北驰起来。 勿需杨错指示什么,叱拨赤已如离弦之箭疾冲而去。 王武俊身体伏在马背上,密集的雨线掩饰了他手里的一些动作。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凤凰枪已经蓄势待击,但杨错心里却产生一丝异样感觉。 就在这时,王武俊突然挺身转向,一弯强弓出现在他手中,瞬间弓成满月,三支狼牙径直瞄准了杨错。 略显怪异的呼喊声中,三支羽箭脱弦而出。 短短的十数步距离,眨眼即过。 出乎意料,三支狼牙箭居然都是贴着杨错的身体飞过,甚至没有需要他做出什么闪躲动作。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但杨错不会给王武俊留第二次机会了。 凤凰枪破开风雨,准确地刺入王武俊坐骑的后腿,随即杨错奋力一提,将王武俊连人带马挑上了天空。 王武俊的身体从马背上跃起,向右侧弹去。 冷哼一声,杨错运足全身力气,连枪带马重重地砸向王武俊纵跃的地方。 “咯哒!”一声,拼力闪躲的王武俊还是未能逃脱,被凤凰枪上连带地巨大战马砸中右腿,立刻丧失了行动能力。 不等王武俊再有什么新的动作,杨错从马腿上抽出凤凰枪,顺势在他的脖子上来了一重击。 第69章 叛军撤退 “陛下,此战虽未能达到目标,但来日方长……咱们还是先撤吧……”抹了一把脸上地雨水,许季常苦苦向史朝义劝谏。 张忠志已经擅自下令撤退,大军虽然仍在拼死抵抗,但斗志狂升的唐军已经逐渐控制了战场局势。 许季常知道,这场会战的结果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或者是天意,或者是人谋……最终还是杨错,赢得了这场关系天下走势的大会战。 史朝义面色木然,眼睛紧紧盯着已开始北撤的北疆重骑。 战场上,到处都回荡着唐军激越的号角声。 “传令……撤退!” 恒州军撤退号角吹响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这场战事的最终结果。 盟军的擅自退却,伪燕军士卒的军心士气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动摇,面对斗志飙升、势如疯虎的唐军,他们的抵抗意志呈现迅速消褪的趋势。 无边的狂风暴雨,泥泞湿滑不堪的地面,更是加剧了这一趋势。 因此,当己方的撤退号角一响起,伪燕军士卒几乎是发自心底地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毫不犹豫地退却了起来。 大雨滂沱,战场一片混乱,叛军将领实在没办法有效约束麾下士卒,除了少数几个部曲外,多半的叛军士卒都是不成队型地四散奔突。 而这,正给了唐军追击的良机。 奋力一刀击退了十数名虎字营士兵的突刺后,阿史那承庆瓮声狂吼道:“禁卫军,跟上我,护卫陛下撤退!” 从率军参战一直到撤退的号角响起,足足一个半时辰,阿史那承庆引以为傲的禁卫军居然愣是没能击溃面前这支名为“虎字营”的敌军。 或者正是如这两支劲旅的名号一般,最终只能是两败俱伤。 阿史那承庆知道,在大势已去的情形下,再跟虎字营继续纠缠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而当务之急,还是先担负起史朝义的护卫重任。 “追击,追击!截杀敌军,截杀敌军!”哥舒曜步履蹒跚。面庞因失血过多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之色,但仍自声嘶力竭地狂呼。 “将军,您的伤势太重了,先休息一会吧,截杀敌军的事,就交给末将!”第一曲都尉一把扶住险些摔到的哥舒曜,焦急地劝谏。 哥舒曜身上已经添了四道伤口,其中最严重的那道几乎伤到了心脉,大量的鲜血流失,加上风雨的侵袭,令他的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 同样久经沙场的都尉很清楚,再让哥舒曜这样拼下去,即使不死。事后也至少要卧榻半年才能行动。至于是否会落下病根还不得而知。 努力了几次,还是无法独自站立,哥舒曜厉声对都尉说道:“你找两个人抬着我,一定要把阿史那承庆这厮截杀!” “将军……”都尉一阵踌躇,不敢领命。 “听到没有!”哥舒曜咬牙切齿地怒喝道。 “是!”都尉一咬牙。大声喊道,“你们四个,抬起将军;你们四个,贴身护卫将军的安全。要是将军有半点损伤,我剐了你们!” 四名虎字营士兵迅速将手中长枪放置在地。 其中一人脱下护身滕甲摊铺在长枪上,做了一个简陋的“担架”,随即小心翼翼地扶着哥舒曜坐上滕甲。 四人用力,将哥舒曜抬了起来。 “虎字营,侵掠如火,击溃敌军!”长枪奋力前指,哥舒曜虎啸长空。 “侵掠如火,击溃敌军!”所有能行动,不能行动的虎字营士兵,只要一息尚存,都奋尽全力呼应着自己的统领。 撤退地乱潮之中,高秀岩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了殿后的重任。 事实上,除了阿史那承庆的禁卫军、骆悦和蔡文景的骑兵之外,也只有他的部曲保持了完整的队型。 很清楚如果没有人殿后阻击敌军追击,叛军的撤退势必会变成一场溃败,高秀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领军与山呼海啸的唐军纠缠了起来。 承受着数倍于己的敌军一波又一波地冲击,高秀岩所部仍如疾风中的劲草,怒涛中的磐石,伤亡无算,依旧岿然不动。 但在优势敌军的围攻之下,高秀岩麾下的士卒越来越少,而他自己也再度被严武给盯上了。 严武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战场,他原本地任务,仅仅是统领所部兵马接应崔宁北上。 但由于担心援军兵力不够,他主动抽调了千余精锐步卒以为助力,并亲自跟随着崔宁来援。 自赶赴战场参战,就一直被高秀岩阻挡,令严武怒火中烧不已。 眼见追杀史朝义的大好机会即将因高秀岩而失,他简直恨不得一口将这个劲敌吞下去。 策马接连撞飞两名挡路地敌兵,严武手中大刀带着隐隐风雷之色,自左上而右下斩向高秀岩。 高秀岩坐下战马一个旋转,使得掌中大刀正好架住敌刃。 双刀相交,“铛!”发出尖锐刺耳的金铁声。 犹如两头发狂的猛虎,高秀岩和严武两人实打实地战在一处,谁都不愿躲避,刀来刀往,就听到“铛……铛……”之声不绝于耳。 在两人身旁,各自的军卒也是拼死相击,怒吼连连。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又被雨水、泥浆冲散。 战到兴起,严武架偏高秀岩的刀势后,突然腾出左手,状似疯狂、却又极为巧妙地一把抓住对手大刀的刀背,随即猛一用力。 高秀岩没有料到严武会来这一招,促不急防加之已遭数创,身体有些脱力,竟连人带马被拖拽了过去。 但他也是沙场宿将,反应极快,眼见严武右手的大刀当头劈下,毫不迟疑地放开了紧握的刀柄,随即动作极快地抽出腰间佩剑,疾刺向对手的胸膛。 没有料到高秀岩会放弃大刀,严武也被搞了个突然,巨大的拖拽力让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后退起来,一时间甚至来不及反应对手的剑刺。 “噗!”剑锋入肉的声音,一片鲜血扬起。 瞥了一眼深入胸膛近半尺地长剑,严武如暴怒地雄狮。掌中大刀疾速斩下,狠狠地砍在了高秀岩的肩头,几乎将他的左臂完全卸掉。 高秀岩全然不顾伤势,狂吼一声,右手猛推佩剑,锋刃穿严武后心而过。 “父亲!”远处惊骇欲绝的呼喊声中,严武刀锋急转,平斩在高秀岩的颈脖之上。 最后地奋勇之后,严武的身体在马上摇晃了几下,双手所持的两把大刀同时掉落于地,勉强稳住身子。 他抬头看了看高秀岩。艰难地说道:“算……平手了……,到……地下……再分……胜负……” “正……合……我意!”高秀岩颈脖处血如泉涌,但他仍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扑通!”两具魁梧的身躯同时缓缓滑落马下。 “父亲!”严越卿箭步如飞,冲到严武的跟前,矮身扶起泥浆满身地父亲,看到那把穿心而过地利剑,不禁魂飞魄散。 他也是随父亲一起北上增援的。 “孩子……好好……跟着大帅,不要……丢了严家……的脸……”勉强睁开眼睛,严武提起最后一口气,“照顾好……你娘跟……” 最后一句话甚至没能说完,严武生机已逝。 “父亲!”严越卿仰天痛哭。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滴落在严武的尸体上。 主将的阵亡,成为压垮高秀岩大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支坚忍不拔的劲旅,斗志虽然不失,但却失去了组织,散乱的抵抗再也无法阻止敌军地围攻,逐渐逐渐地被“淹没”。 一北一东,整个战场形成了两股撤退与追击的大潮。 漫天风雨中,撤退者亡命奔突,追击者紧随不舍。 “啪!”“啪!”“啪!” 泥泞不堪的地面,对任何一方都是极为严峻的考验,人和马摔倒的声音此起彼伏。跌倒者只能自求多福,没有同伴能够顾得上他们,甚至还会被后来者无情地践踏。 伏尸遍地,伤员累累,刀枪剑戟、器械旗帜被丢弃得到处都是。 呼号地风雨,似乎也在为这惨烈的一幕而哭泣…… 没有参与追击,杨错驻马而立,凤凰枪直接扎在地上,抬头望天丁尽情沐浴着上天赐予地豪雨。 胜了,终于胜了! 过程虽然艰难,伤亡虽然惨重,但终究是胜了! 这一战过后,史朝义在西线战场已经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在十数骑的护卫下,李泌策马疾驰而来。 即将到达杨错跟前时,战马突然一滑,虽然勉强稳住了脚步,却将没有防备的李泌摔了出去。 杨错心神大惊,急忙跳下叱拨赤,朝李泌摔落处飞奔而去。 还没等杨错赶到,李泌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也不顾身体和脸面上满是泥浆,兴奋地呼喊道:“大帅,咱们打赢了,打赢了……” 这一战胜得如此艰难,以至于连李泌就兴奋到失态。 不过,杨错自己也是如此…… 一把扶住李泌,杨错大笑着点了点头:“打赢了,打赢了……” 一个时辰后,狂风暴雨慢慢地转弱,并最终停歇了下来。 天空中依然隐雷阵阵,阴沉沉一片,预示着降雨并不会就此而终。在这之后的数日,乃至十数里,恐怕仍会阴雨绵绵。当然,未必会如入梅的第一场雨这么大。 随着大雨的停歇,追击之战也逐渐地停了下来。 虽然杨错很想一举将伪燕和恒州联军全部击灭,但连续奋战了数个时辰的三军将士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 而且,负伤后又淋了大雨的军卒也需要及时地救治,否则势必会造成非战斗的减员。 这里的士卒,几乎都是经历过十数次乃至数十次战斗的老兵。 每一个都是相当宝贵,战斗中阵亡在所难免,如果因为非战斗因素而减员,那就实在太不划算了。 策马奔驰中,许季常不时将忧虑的目光投向史朝义。 这一次的会战失利,对史朝义的打击,绝不是一言半语就能劝慰的。 从下令撤退的那一刻起,史朝义就始终维持着木然的表情,令人担忧。 第70章 损失惨重 临近黄昏时分,零零星星的战斗彻底停歇,战场也被清理了一番。 但也仅仅是收拢了俘虏、战马,为伤兵进行了简陋的包扎救治,并收殓了唐军阵亡将士的尸身而已。 而进一步战场清理,只能留待明日。 是夜,停歇了不到两个时辰的雨,又淅淅落落地下了起来,不过势头比起先前的那场豪雨却要减弱不少。 绵绵的阴雨中,间或响起的呻吟声,为略显残破的龙兴县城凭添了几分沉肃气氛。 龙兴本是汝州境内的一座大县。 在“开元盛世”这个最为鼎盛的时候,仅此一县就拥有人丁达数十万之众,为汝州内第四大县。 但在后来发生“安史之乱”,以及一系列的天灾战祸,使得这座繁华大县逐渐地没落了下去。 现在县内可统计的人丁,包括老弱妇孺在内,也不过五万。 但宽大的城池,林立的屋舍,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往日的繁荣。 在短短的十数日内,龙兴县的归属已经经历了四次变更。 十二天前,唐军不战而下此城;两天前,叛军复夺回龙兴;今日,在追击史张败军的时候,仆固怀恩顺手又把这座城池拿了回来。 为了躲避晚间的阴雨,同时也为能给伤兵一个比较好的疗伤环境,杨错统率大军进驻了龙兴城。 中原苦战,十室九空,再加之不少豪族富户因担心战乱的牵连纷纷南迁北走,以至城内空出不少房舍来。 这些空舍,全部都被杨错下令征用来安置伤兵。 交代李泌和各部将领统计战损情况后,杨错便领着杨朝晟等十数名亲卫,走房过舍,探望伤兵。 举步进门,一股浓郁的药腥味扑鼻而来。 入眼处,几名负责照料伤员的士卒,正在熬制药物。 这栋房子本是龙兴一户豪族宅邸的正厅,极其宽敞。 原本雍容华贵的厅堂,此刻却俨然成了一座病房,数十名伤兵或坐或卧地在此养伤。 “参见大帅……”一见杨错到来,熬药的士卒急忙起身行礼,连伤兵们都纷纷挣扎着要起来。 “都不要乱动,该坐的坐回去,该躺的躺回去。”杨错板起脸,厉声呵斥道,“负了伤,就给我好好养伤!” 在他的积威之下,一众伤兵也不敢再强自起身行礼,只得回复了原先的坐、躺姿势。 走到一名全身上下布巾包裹得如同木乃伊般的士卒跟前,杨错蹲下身子,探手阻止了他想要爬起的企图,低声问道:“伤了几处?” “十……十三处!”他艰难地回答道。 轻拍了拍他没有受伤的右肩头,杨错宽慰说道,“等伤好些,让人送你回陇右!” 从口音中。我已大致判断出他的是陇右金城郡人氏。 “大……大帅!小人不……不回去。只要还能拿刀,还能走路,小人就要……随大帅打到底!”陇右人特有地剽悍尽展无疑。 望着那双渴望的眼眸,杨错心中一阵悸动,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样的。只要你还能拿刀,咱们就一起打到底。” “嗯。”包裹严实的头颅艰难地点了点。 探望过屋内所有伤兵,杨错正要离去,举步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双手合抱,躬身向一众伤兵深深地施了一礼。 城头变幻大王旗! 似乎是经历得太多了,对于城池的变迭,城内百姓倒也没有显得太过惊恐。甚至于一些百姓还在获得了赠予的粮食后,主动烧水生火。照顾起我军的伤兵来。 大约在两个时辰后,李泌统计完了伤亡情况。 县衙大堂内,各部将领齐集于此,只少了严越卿一人,他还需要时间来抚平父亲阵亡的哀痛。 平叛大战以来,唐军阵亡将领中,严武是品级虽然不算最高的。 但他本没有受命来援,但出于对战局的担忧,还是跟随崔宁一起来了。 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他戎马生涯中的最后一战。 除了严武,这几月来,唐军阵亡名单中,还包括李国贞、邓景山等六位高级将领,都尉级将领二十一人。 李国贞是淮安郡王李神通曾孙,唐朝宗室;邓景山官至南阳郡公,以简朴严格,闻名于朝廷。 这些人都是大唐的栋梁之材,可惜就这样战死沙场。 其他的基层军官和士卒,更是只能以“万”为单位来计算。 这场战事,虽然不可避免,虽然可能利在千秋后世,但过程也实在太过残酷了。 “此战我军共阵亡两万一余人,其中风骑军阵亡三千骑、朔方骑兵阵亡两千余骑,羌族铁骑阵亡七百余骑、契丹骑兵阵亡两百骑,虎字营八百余人,熊字营一千五百余人,两部飞军五百余人。” 通报伤亡数字时,向来豁达爽朗的李泌,声音也显得异常低沉,“此外,伤势较重的士卒也达七千余人,军中大夫正在全力施治,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痊愈,仍是未知之数。” 包括杨错在内,堂内众将一阵默然。 加上田神功和崔宁的援军,这一战唐军共投入兵力九万人,而伤亡居然就达到了两万八千余。 几乎是把四分之一的将士,就在这里逝去了生命。 “战果方面,暂时还未能统计出确切数字,但根据我大致了解的情况……”沉默了片刻,李泌接着说道,“我军击杀的史张两军兵马,应该不下三万。俘虏敌军人数一万三千余人,但其中有三、四千人伤势较重,恐怕已经无法救治。此外,郭涔、莫辛二位将军迫降近千余骑兵,被生获的战马也有数千匹。”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惨胜。 要不是上天庇佑,及时降下大雨,这场战事的结果会如何,很难预料。 战后,杨错曾经假设了一下,如果这场雨来得晚上半个时辰,可能先行崩溃的就是自己了;再假设老天降下的如果不是狂风暴雨,而是细雨蒙蒙,那唐军的伤亡恐怕要比现在多上三成到四成。 这老天爷,实在是很会捉弄人——在你需要的时候,他让你失望;在你行将陷入绝望时,他又突然给了你希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诚如斯哉! 不过,唐军虽然胜的惨烈,但叛军的情况却更加糟糕。 史朝义处心积虑地筹谋多时,意欲毕其功于一役的这一战,最终竟以惨败收场。 且不论那巨大的伤亡,就以行将胜利、却最终在上天的安排下功败垂成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史朝义呕血不已。 这个时代的人,往往将天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史朝义因天数而战败的事情一旦散布出去,绝对可能会对他治下的民心、军心产生震撼性地打击。 而在战事的最后阶段,张忠志的北疆重骑的擅自撤退,也会在史朝义与张忠志间埋下分裂的种子。 唐军惨,史朝义更惨。 所以,这场平叛战事没有理由停下来。 “我军必须乘胜追击,而第一步,仍然是夺取汝州全州,将汝州、新安与襄阳等地连成一片。并配合临淮郡王的大军,形成对河南道东部的叛军形成夹击之势。” 在杨错沉思的当头,李泌已将话题转到到了接下来的战略问题上,“迄今为止,平叛之战虽然异常艰难,却已一步一步地向预定目标靠拢。我深信,实现夺取都畿道、河南道的大战略,并非虚妄之说!” 众将听了这话,也渐渐地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把心思全部放在了李泌的解释上。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平叛之战采取的是近乎拉拢的策略。使割据一方的叛军大将都背叛了史朝义,而选择归顺唐朝。 但是后遗症极为严重,恒赵节度使张忠志、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昭义军节度使薛嵩、幽州节度使李怀仙等割据一方,不服朝廷管束。更像山南西道一样自行选择节度使,唐朝的国势也日落西山。 现在朝廷要把他们全部剿灭,自然会遇到极大的阻碍。 这些都是必要的阵痛。 议事结束后,杨错将莫辛留了下来。 “莫将军,王武俊被擒之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吧?”我直接向莫辛挑明了事情。 “是,郝将军已经告诉末将了!”莫辛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说道。 “如果我把他交给你,你准备处置?” “剐了他!”恨至骨髓的话语从莫辛嘴里脱口而出,但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大帅,能不能把他先留下来。” “嗯?”杨错轻噫一声,略感诧异地看向他。 “杨家一百三十口虽被张忠志所害,但王武俊却是真正动手的人。末将希望能留下这个狗贼,等杨武旭他们回来,一起来生剐。”莫辛躬身深施一礼,期冀地说道,“恳请大帅准末将之请!” “嗯!”杨错点了点头。 历史上,王武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样的反贼,杀了一了百了。再有,那是另外一回事。 杨错换了个话题对郭涔说道,“郭将军,此战羌族铁骑可谓损失惨重。好在所擒获的俘虏中,有不少张忠志的骑兵,你可以设法从其中招降人手,尽量扩充到你麾下!等到雨季过,需要借力你的地方很多。” “大帅放心!”郭涔沉稳如山的应道。 送走莫辛和郭涔二人后,杨错在杨朝晟地引领下,来到了严武停柩的地方。 由于仍在大军征战期间,不宜举丧,停柩的房间里只点了几盏招魂油灯。 昏黄的灯火下,严越卿腰系一条白绫,呆跪在灵柩前怔怔出神。 挥手示意杨朝晟先行离开,杨错缓缓走到严武灵柩前,恭敬地连施了三礼。 “呃……”严越卿这时才发现有人进房,机械地抬起头,看清杨错的模样后,急忙准备起身行礼,“参见大帅……” “越卿,不必多礼了!”杨错伸手轻压在严越卿的肩上,阻止了他的动作,“我只是来看看严将军,看看你!” “还记得去年出征,父亲还说‘打完这一仗,回到家就能抱孙子’。没想到居然……居然……”话没说完,严越卿就已泣不成声。我知道他一直在强忍悲痛,此刻终忍不住哭了出来。 “生于沙场,死于沙场,这就是你父亲这一辈人的宿命,也是最大的心愿。我们把该打的仗,该流地血流尽,你们这一辈日后就不必再流血拼命。”轻拍严越卿的肩头,杨错怅然叹道,“严将军沙场而亡,也算是得其所了!越卿,不要太过伤悲。” 点了点头,严越卿的双肩却依然轻微耸动着。 “现在虽然是三月,但尸身不能久放,我准备明天就让人护送严将军的灵柩返回华阴安葬。”轻叹了一声,杨错缓缓对严越卿说道,“越卿,明日也随你父亲一起回祖籍!” 默然了许久,严越卿摇了摇头:“就照大帅的安排,明日送父亲回‘家’,但我要留下来。如果我现在就回去,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答应……请大帅准许末将留下来!” “想好了?” “请将军成全!” “好吧!” 杨错点了点头。 第71章 打退堂鼓 细雨笼罩下的梁县城,显得分外寒冷。 虽然已是深夜,但城中依然灯火通明。城门口处,更是人声鼎沸,无数尚未来得及入城的叛军溃兵拥挤在城下,高声呼喊着。 “开门,开门……” “放我们进城……” 守城军卒担心有敌军混在溃兵之中,唯恐会让敌军有机可乘,根本不敢开启城门。 僵持了许久,城外的士卒恼怒不堪之下,情绪愈发激动。 阴雨天中,他们早已被淋得湿漉漉,浑身上下没一根干丝,晚间的湿冷,再加上一天的厮杀奔逃,体力已然透支,根本没办法在外面等下去。 就在内外双方几乎要闹僵时,叛军大将周子俊突然引一彪兵马赶到门口,命令守城士卒开城放行。 随即,在周子俊军的控制下,城外又饥又冷的军卒顺从地列队入城。 急步走到梁县衙大堂外,许季常脱掉身上的雨蓑,交给身后的亲随后,轻声朝守卫在门外的阿史那承庆问道:“阿史那将军,陛下歇了么?” 阿史那承庆粗豪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忧虑之色,摇摇头说道:“陛下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一句话也不说。我让人送进去的热酒,陛下也没有动。许大人,你比我会说话,进去劝劝陛下。” 许季常微微皱眉,点了点头,随即放轻脚步走入堂内。 大堂左右两侧各燃着八支火把,摇曳的火光下,史朝义以手扶额,盯着桌案上地图怔怔发呆。 上前几步,许季常正准备躬身行礼,史朝义却突然先行发问道:“联络上张忠志和高将军他们了么?” “回陛下,臣已经跟张忠志取得了联系,他已经退到郏县。傅士则将军率军退到了襄城附近,臣已命人召他与陛下会合,至于高秀岩将军……” 提到高秀岩时,许季常踌躇了一下,才低声说道,“目前还没有得到消息。不过,以高将军之能,脱身并非难事,或许正在躲避敌军追击,暂时无瑕联络陛下。” 沉默了片刻,史朝义缓缓抬起头来:“许卿,已经收拢起多少兵马了?” 灯火之下,许季常愕然发现,史朝义的面庞似乎呈现出一丝异样的潮红。 他没有着急回答,反轻声询问道:“陛下无碍否?今日您淋雨这么久。恐于身体多有不利,是否请大夫为您诊治一番?” “不妨事!”史朝义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挥手问道,“情况究竟如何?” 许季常无奈,只得回道:“已得兵马一万三千人,还有不少士卒正朝梁县聚拢。” 叛军撤退的时候风雨大作,兼之道路泥泞,相当一部分士卒都走散了。再加上连夜仓皇后撤,也导致不少士卒选择逃跑了,不再归队。 “加上傅士则的兵马,你估计我军还能凑起多少?张忠志那边还能剩多少?”史朝义继续问道。 “我军应该有两万五千人上下……至于张忠志,大概还能有一万三、四千骑!”许季常谨慎地报了个乐观的数字。 “什么?两万五千人,一万三、四千骑!”将两组数据低喃了几遍后,史朝义不由仰天长叹道,“原本是想借此一战击溃杨错。却不想最终居然是自己损兵惨重。当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乎。” 许季常低头暗叹了口气,他知道向来坚信事在人为的史朝义,在这一场因“天意”而导致地关键性失利面前,对自己的信念已经产生了动摇。 半个时辰。 大雨只需要晚来区区的半个时辰,一切都将截然不同。 然而,上天却无情地抛弃了史朝义! 正待说些什么安慰史朝义,却突然听到一个“扑通”声,许季常急忙抬头,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史朝义整个人都趴在了桌案上,动也不动,那巨大的声响正是身体撞击桌案所致。 “陛下,陛下……”许季常急步上前,扶起昏迷不醒的史朝义,大声呼喊道,“快来人啊!” 阿史那承庆一个箭步窜入堂内,看到史朝义的模样,骇然色变,声如炸雷一般地怒喊道:“来人,快寻大夫……” 小心谨慎地为床榻上的史朝义诊断完毕后,额头早已经湿透的大夫起身,对围聚在旁地周子俊、许季常等人说道:“陛下淋雨过久,以致风寒入侵……再加之强行忍耐头风之症,故而才会晕倒……” “陛下究竟怎样了?”周子俊哪有耐心等大夫叙述病理,怒不可遏地喝问道。 已过天命之年的大夫浑身一颤,忙不迭地回道:“只需要照方服用汤药,再多加休养调理,一、两月后,应无大碍。” 顿了顿,他又强忍心中的恐惧,补充道:“陛下病体未愈前,不宜操劳!” “什么?一、两月!”听了大夫的这番话,周子俊、许季常等人惊愕出声,随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下东、西两线的战局,都呈现不妙趋势,尤以刚遭受惨败的西线战事为最。在如此困难地形势下,身为支柱的史朝义居然病倒了,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三个时辰后,史朝义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察觉到自己口中的浓浓药腥味,立刻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在史朝义余威犹在地询问下,随侍看顾病情的大夫实在不敢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地将病情说了出来。 怔怔出神了片刻后,史朝义命人将周子俊、骆悦、蔡文景、许季常四人唤入房内。 “有高将军的消息了么?”史朝义问道。 未等周子俊他们开口,许季常接口回道:“回陛下,暂时还没有消息,但臣已派出斥候寻找。” 实际上,一个时辰前,许季常等人已从数名高秀岩部残卒那里,得到了一条尚未证实的消息——高秀岩已与敌军大将严武力战后同归于尽。 不过,这条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能透露给史朝义知晓。 以他现在的状况,一旦得知此事,只会加重病情。 “杨错有什么异动么?”因为病情在身没有察觉许季常的意图,史朝义缓缓点头,换了个问题。 “没有。据悉,杨错似乎屯兵进驻了龙兴。这一战,他的伤亡也绝对不轻,应该还需要些时间来恢复元气!” 史朝义声音颇显无力地说道,“此战我军已伤筋动骨。士气亏损,张忠志亦是如此,加之这雨季利敌而不利于我,故而短时间内不宜与杨错正面相抗。” “若不出我所料,杨错接下来必是乘势继续攻略汝州及河南道西部,继而与李光弼军合击徐璜玉将军。依徐璜玉传来的消息来看。他那里恐怕也会进展不顺,若再遭杨错背后一击,大局难料。” “此外,汝州之地距离山南东道实在太近,民心向敌多过向我,而我军军心也需要稳固。所以,我有意弃汝州,守汴州、滑州。” “军力上,陛下有何安排?”许季常谨慎地问道。 “周子俊领本部兵马退守滑州,傅士则所部兵马随我退守汴州。” 史朝义知道自己的身体无法再硬撑下去,但在这关键时刻,又不得不殚精竭虑将相关事情安排好。 “即刻传书徐将军和李将军。命他们相机行事若有机会击退李光弼军,便一鼓作气成事;若实在无机会,只能僵持,便索性退回兖、沂二州,成固守之势,以免粮草耗尽之后,予敌可乘之机。 “此外,务必要稳住张忠志。雨季里,恒州骑兵虽然无从发力,但只要他们在,就始终对杨错是一个威胁。如果实在不行,就由你想办法直接控制恒州骑兵。” 一口气做完相应安排后,史朝义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郏县,县衙。 再次确认了王武俊没有回来的消息后,张忠志终于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自己的连襟十之八九是遭遇到不测。 望着堂内寥落无几的部将,再想到折损惊人的骑兵,张忠志心中既悔又恼。 一个月前,三万重骑浩浩荡荡呼啸南下,何等意气风发。一个月后,三万重骑居然只剩下了一万三千骑,其中还有不少伤兵,士气更是低落到极点。 “将军,咱们这打得太亏了!我们为史朝义这样卖命,值得么?”大将张彭老痛心地说道,“而且这鬼天气!这鬼地方!实在是很不利于我军征战。” “都打到这地步了,还能怎样?”张忠志怅然叹道,“我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将军,咱们不妨跟杨错议和……”骁将辛忠义建议道。 “议和?”张忠志苦笑说道,“汝州和龙兴这两战,死在我军手上的唐军恐怕至少有两万人,这仇恨早已经结大了。” “如今杨错大势占优,怎么会答应和我们议和?要是议和不成,再走漏消息,连史朝义都容不下我们。到时,杨错、史朝义恐怕就会联手先铲除我们。” “可是……唐廷就能眼睁睁看着战争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如果将军悄悄派人议和,应当不会走漏消息吧?何况……何况……又不是没降过。”张彭老不敢继续说下去。 张忠志听了这话,眼前一亮。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朝廷或许是如此,但杨错绝不是这样的人。杨错用计奇谲狠毒,断不会跟我们讲什么仁义道德的,他恐怕正愁没借口挑拨我与史朝义内斗。”张忠志摇了摇头,断了自己的念头,“看来,也只能陪史朝义走到底了。” 翌日,在继续清理战场的同时,杨错派出了仆固怀恩、田神功两部兵马,分别向史张联军退却地两个方向做试探性追击。 二人的追击出人意料地顺利——史张联军一路退却,全无回身返战之心,一座座城池都是直接放弃。 一开始,杨错还担心史朝义可能有什么企图。 直到斥候回报,张忠志与叛军一部直接退入许州后,杨错就知道——史朝义大概是准备放弃汝州。 这时,徐州大战的战况,也经由斥候传到了杨错这里。 由于雨季,导致情报迟到了。 第72章 东线战局 彭城外,叛军中军帅帐。 翻看手中的绢书,李春脸上表情忽青忽红,沉默了许久后,才愤愤地捶了一下桌案。 “李将军,怎么了,陛下的信里说了什么?”长孙裕半是急切地半是疑惑地说道。 李春手中的这封绢书是刚刚经四百里加急送至,送信途中甚至累死了两匹驿马。 当满身泥泞的使者赶抵时,险些被斥候当作敌军细作而击杀。 如此紧急送至的文书,其内容必然十分重要。 “又让杨错赢了一仗……”李春将绢书递向长孙裕,声音低沉地说道,“陛下已经准备放弃汝州,乃至整个都畿道和河南道西部!” “什么?杨错又……赢了?”史朝义邀张忠志南下助战,并有意在汝州与一举击溃唐军之事,长孙裕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吃惊于“杨错又赢了一战”的消息——这岂不是意味着史朝义筹划多时的西线反攻计划已经失败? 急忙上前取过绢书,迅速而仔细阅览起来,越看下去,长孙裕的面色越显凝重。 “相机而动,能战则战,无机可用则退守兖州!”看到这一段文字时,长孙裕忍不住诵读出声,随即惊愕地抬头看向李春,“李将军,陛下难道是让咱们放弃徐州大战?” 幸而此刻帐内别无他人,若被他人听到长孙裕的这几句话,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李春默然点了点头。 虽然绢书中并未提及汝州之战的详细情况,但长孙裕也能猜到能让史朝义主动放弃汝州,并有意中止徐州的大战,己方的损失该有多么惨重! “如今阴雨连绵,对我军作战相当不利,而且粮草也维持不了多久,此刻放弃徐州大战确是明智之举。”长孙裕表情为难地说道,“徐将军那里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李春长叹一声,目光有些迷茫。 就在昨日,李春已经接到徐璜玉第三次求援。 这场迟来的雨季,进一步催化了徐州战场僵持局面的转变,而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徐璜玉。 被张傪的连环计策算计得手后,“后方腹地重镇失陷”、“军粮将尽”等一连串的噩耗,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徐璜玉大军。 尽管徐璜玉与平洌费尽了心思,但仍无法消除这些消息所带来的负面效应。 军中士卒逐渐陷入惶惑不安的情绪之中,军心为之涣散,士气因此低迷。 而李光进率唐军精锐步卒在后方秉承“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原则所进行的无休无止的骚扰,更是有如雪上加霜。 努力了近两日,依然无法稳定住军心,无奈的徐璜玉不顾平洌劝谏,强行对李光弼军发动猛攻,同时接连数次谴使向李春请援。 本来只要李春大军能够突破汶水,攻至李光弼军侧后翼,就可以与徐璜玉从南北两面对李光弼形成夹击。 而只要击溃了李光弼主力,整个徐州战场的形势将可彻底扭转。 然而,徐璜玉殷切期盼的转机,迟迟未能出现,反而等来了一场要命的雨季。 绵绵不尽的阴雨,不但让徐璜玉的进攻徒劳无功,更极大地迟滞了李春的行动。 久攻彭城不克之后,李春遂以长孙裕所部骑兵钉死李忠臣主力,自己则亲率主力步军南下,准备转道吕县强渡汶水。 在李春看来,小小的吕县,不到三千的敌军,根本不足以抵挡自己的三万余大军。 已让长孙裕吃了一瘪的吕县的守将李希烈,居然又再一次成了李春的噩梦。 他在以一当十的不利情况下,虽然损失不少,愣是顶住了三万叛军两天多的进攻,让李春连吐血的念头都有了。 到了第三日,雨季降临。 李春不顾漫天阴雨,继续实施强攻,想乘李希烈兵力衰微的机会一举破城。 然而,他的意图却被李忠臣无情地破坏了。 在没有下雨之时,因为有长孙裕骑兵的威慑,李忠臣虽然几次想要南下救援李希烈,却均被挡了回去。 但伴随着雨季来临出现的战机,被李忠臣第一时间敏锐地把握住了。乘着阴雨,他果断地亲率八千精卒出城对长孙裕发动了猛攻。 对李忠臣这“狂妄”的举动,长孙裕虽然恨得牙痒。却是无力阻止。泥泞的地面,已将骑兵冲锋的十成威力减掉了六成。 只靠那剩余的四成,根本阻挡不了如狐狼般狡狠的李忠臣和他麾下精锐步卒。 万般无奈之下,长孙裕只能暂避锋芒,李忠臣则乘势南下,直扑吕县,迫使李春不得不分心抵抗。 利用叛军攻势减弱的机会,李希烈征募城中流民,迅速加强了吕县的防御。 李希烈在内死守,李忠臣在外牵制,让李春筹划的几次强攻化为泡影,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被拖耗了。 “可恨的李忠臣,可恨的李希烈,还有这可恨的贼老天!”李春愤懑无比地叱骂道。 “李将军,军情紧急,必须早做决断了。再这样耗下去,对我军有百害无一利!”长孙裕沉声进谏。 “即刻派人联络徐将军,将陛下的命令传给他。”沉吟片刻后,李春痛下决定,“我们先向北撤,如果徐将军有麻烦,也好帮上一把!” 接到李春的传书之时,徐璜玉已经在北撤,而且撤得相当无奈,相当狼狈。 背后是紧追不舍的李光弼大军,侧翼是骚扰不停地唐军步卒,前方的沂州甚至还有侯仲庄在兴风作浪。 甚至于,连徐璜玉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撤…… 徐璜玉掀的最后猛攻,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失败命运。 军心不稳,士气不振,频繁骚扰下军卒的身心疲乏,两面受敌地被动形势,恶劣的天候……天时、地利、人和,叛军连一样都不具备。 被对手的连环诡计激得失去平常心的情况下,徐璜玉的士兵也就在情理之中。 以逸待劳地李光弼军,在抵抗三天后,利用叛军进攻无果撤军回营的时机,突然发动猛烈地反攻。 久战体疲的叛军士卒匆忙回身迎战,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得下来。 随后,李光弼亲率大军,以叛军败兵为“先导”,一举冲破了徐璜玉的大营。 也亏得徐璜玉威望卓著,治军得法,才得以在最危急的时刻勉强收拢起军势,而后向北撤退,否则叛军很有可能会出现一溃如潮的局面。 但饶是如此,遭遇后追侧扰的叛军,所面临的境况还是迅速地恶化着。 而其中最要命的,还是粮草的断绝。 “宰马!”听了司粮官“行将断炊”的禀报后,徐璜玉一咬牙。决然说道。 “这……”一旁的平洌面色微变,“徐将军,我军剩余战马本就不多,皆为各部将领所乘骑。宰杀战马之后,各部将领如何厮杀征战?” “不杀战马,还能如何?总不成叫将士们空着肚子。”徐璜玉神态疲惫,独眼中泛着血丝。 “照将军说的,去吧。”沉吟了片刻后。平洌无奈地对司粮官摆了摆手。 司粮官离去之后,徐璜玉掂了掂李春的传书,沉声说道,“现在只能指望李将军。李将军也正在北撤,只要能会合上他,就不必担心李光弼那厮了!” 平洌没有说什么,抬头看了看仍然细雨蒙蒙地天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春弃攻彭城,正在全军北上?”张傪看着手中刚刚得到的李忠臣的急书,轻叹说道,“看来叛军是彻底死心了!” “嗯。”李光弼先是微微点头,随即颇有疑惑地说道,“从李节度的传书中来看,李春北撤之时,我军尚未击溃徐璜玉。他为何会自行撤退?” 张傪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郡王,恐怕是驸马那里有了大的进展!” “驸马那里?”李光弼微愕说道。“你的意思是——驸马在汝州已经击败了史朝义和张忠志?” “很有可能!”张傪笑着点头道,“据上次从汝州传过来的情况看,驸马很可能是准备利用这场雨季,来束缚住张忠志麾下骑兵的手脚。只要能够解决张忠志的威胁,单以叛军恐怕是敌不过驸马。” “所以,汝州之战地关键,就在于史朝义能不能在雨季到来之前,不惜代价地击败驸马。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等待他二人的,就只有失败二字。” “从雨季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天,汝州那里是胜是负,也该有结果了。史朝义若胜,李春断不会从彭城撤退;现在他既然自行撤了,很可能就是史朝义已经战败,准备收拢防线!” “驸马如果取胜,则汝州唾手可得,如此我两路大军岂不是可以连成一线!”李光弼的双眼瞬间圆睁,眸中神光熠熠。 张傪微笑颔首:“估计驸马那里的消息也快到了!” 长安城。 两路平叛大军同时面临困境,令朝廷上下忧心忡忡。 更让人焦急的是,由于雨季的关系,已经有多日未能得到两路大军的消息。 这不免令人萌生出一种相当不妙的想法——两路大军是不是都已战败溃奔,以至于无瑕传递消息。 甚至,某些大臣向代宗提议——朝廷做好退往凤翔府的准备,以防万一。 一片忧虑阴云的笼罩下,代宗却是从容不迫,仿佛丝毫不为前线的战事担忧。 他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江南和山南东道。 山南东道,年轻的浑瑊正在抵挡十数万洞蛮族人马;江南,数十万南迁百姓如何安置居所,投入农耕。 代宗的镇静自若,逐渐地稳定了其他朝臣官员的心。 就在这时,来自汝州的急报终于传到了长安。 朝堂上,数十位重臣秉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元载诵读战报。 “破史朝义、张忠志贼军于龙兴,毙敌两万七千余,俘敌一万四千余,斩擒敌将高秀岩、王武俊等人……” 还没等元载将战报内容读完,朝堂上下已是欢声如雷。 一众朝臣压抑多日的郁闷情绪,顷刻间爆发了出来。 代宗仍然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但眼眸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喜悦之色。 目光所向,元载也垂下了手中战报,微笑着冲皇帝点了点头。 第73章 麟德议事 黄门、禁卫个个奇怪于朝议居然结束得那么早,但更让他们惊讶的却是那些散朝而去的大臣们。 上朝时,这些大人个个神情严肃黯然,漫说谈笑,连个笑脸都看不到;但此刻,却见个个神色飞扬,三五一群地彼此高声谈笑,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难道有什么喜事?” 当一名年轻禁卫疑惑地询问同伴时,另一名样貌剽悍的禁卫并不带恶意地轻讥道:“带点眼睛!刚才进殿的是龙武军将领,肯定是临淮郡王和驸马那里有捷报传来。” 年轻禁卫摇了摇头,随即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就肯定是龙武军的将领,他穿的衣甲不跟其他部曲一样?” “老子当年在齐王帐下征战剑南道那一会,跟龙武军的兄弟打得交道多了,一看就知道。”样貌剽悍的禁卫瞥了一眼年轻的同伴,自得地说道,“你小子连战场都没上过,当然看不出来!” 年轻禁卫本是大族子弟,所以入宫担任禁卫,只是为便于日后的前途发展,此前的确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事实上,宫中至少有两成左右的禁卫,都跟他情况相似。都是由名门宗族的良家子担任禁卫,其实本就是历朝不成文的传统。 “闹什么,程将军快来巡查了,想挨训么?”姓杨的年轻禁卫面孔一红,正准备反驳什么,却被禁卫军什长的呵斥声打断。 镇住部下后,那什长走回原位的过程中,突然说了一句:“是龙武军的兄弟!” 为了方便朝廷第一件时间了解前方的情报,所以都带有龙武军将士。这些人主要是送情报,还有就是可以监视将领。 这些人送的密信确保能到朝廷,就算不能也会在被杀之前销毁。 龙武军是当年代宗和齐王为先帝在马嵬驿保驾护航的部队,忠诚又可靠。 来自汝州的捷报,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长安城。 这个消息来的非常及时,极大地安抚和鼓舞了民心。 虽然并没有朝臣刻意宣扬什么,但长安城里的百姓也或多或少地闻听了一些战事不利的风声。 已有多年没有遭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担心前线失利会波及到后方,唯恐安定的生活再次消失,一面衷心期盼平叛大军能够化险为夷,一面也不禁心有惴惴。 捷报的传来,让全城就像过节一样,上上下下欢欣鼓舞。 携元载、裴遵庆二人回到麟德殿后,代宗终于褪出了人前那从容自若的表情。 将连同捷报一并送至的另一封密信连看了五、六遍,几乎都能将内中每一字每一句背诵出来。 代宗这才放下手中绢书,欣喜地说道:“自张忠志助纣为虐南下以来,我就一直担忧妹夫那里。妹夫兵力逊于叛军,骑兵更是不如,这一战本就是艰难异常。没有想到,妹夫居然能在如此逆境之下。大破史贼和张忠志的联军。” 说完后,代宗似大石落地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确实如此!”元载笑着说道,“驸马此战,将天时、地利、人和等诸般因素,运用得淋漓尽致,以寡破众,堪比古之名役。” “不过此战也着实惨烈,我军的伤亡竟达到了两万余,严武将军也力战阵亡。再加上前面阵亡的李国贞、邓景山,可谓惨烈啊。”裴遵庆先是点点头,随即轻叹说道。 “史朝义经由此败,再遭重创,想保住汝州,已经近乎妄想。若他还算机灵。就该放弃汝州,以此来赢得喘息之机。”元载思索着说道,“一旦汝州入手,驸马只要再向河南道西部进军,就可与临淮郡王的大军连成一片。如此,则我军优势已成。” “如此说……”代宗兴奋地点了点头,“中原光复之日不远矣!” “陛下,平叛的大战恐怕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裴遵庆突然泼了一盆冷水,“由于需要赈济的百姓实在太多,加之要维持三线几十万大军的征战,粮草的消耗速度远超战前的预料,各地库存的粮草已经不多。据刘晏估测,一个月之后恐怕就接济不上前线的大军了。” “在这段期间,大唐治下诸州虽有部分地区粮食一熟,但既要满足大军所需,又要供给南迁流民,也未必能撑多久。只有到十月份,等待已经在淮西、江南安置下来地流民完成今年的农收,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我方的乏粮危机才可能消除。臣担心,平叛大军未必能撑到那一天。” “裴卿的意思是?”代宗微微沉吟问道。 “最多再打两个月,平叛之战无论如何暂告一段落。一者,休养生息,整备军卒,积蓄力量,为第二阶段平叛做准备;二者,我军新占的州郡,也需要好生加以整治稳固,安顿民心,恢复农耕;三者,腾出手来解决山南西道和洞蛮之事,以免除大军日后征战的后顾之忧。”裴遵庆细致地分析道。 “裴相所言在理!”元载点了点头,接口道,“就以目前平叛的进展来看,我军业已夺取都畿道、河南道部分州郡。如果接下来战事顺利,再夺取两到三个州不在话下。这样一来,我军便夺都畿道和河南道全境。” “如果杨旭武能在恒州成事,我军再能借内战之机彻底掌握山南西道,恒州、易州与剑南道也将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如此一来,无论是土地,亦或是人丁,陛下均可稳稳地压制住史朝义,更可对其形成分割包围之势。日后再要平叛,只是水到渠成之事罢了。” “嗯!”思索许久后,代宗表示了认同,“虽然朕很希望一举成功,但现在看起来的确不容易,需要再等待机会。” 裴遵庆道:“其实如果按照以前的思路,选择招降薛嵩等人,事情可以立刻解决。不需要再这么大费周章。” “不可!”刘晏赶紧出言劝阻,“据杨错的侧室薛瑶英说,薛嵩虽然忠义,但是存在割据一方的思想。如果我们同意招降,而不是通过战争逼降,后患无穷。” 代宗点了点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陛下,浑将军数战无功,致使洞蛮已经攻入武陵,是否要给他提供些增援?”裴遵庆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浑将军那里,不用担心!”代宗温笑说道,“朕信得过他!再说,妹夫推荐的人肯定没问题。” 荆南,武陵郡。 接战已有月余的浑瑊军,连续数次试图阻挡洞蛮军的进攻,最终却都无功而退。 洞蛮军气势大盛之下,已经攻至黯阳一带,近三分之一个廊州已经不复在荆南节度使府的执掌之中。 战事的不顺,逐渐地引起了武陵、乃至整个山南东道的慌乱,甚至连浑瑊军中也产生了惶惑的情绪。 江陵府。 裴奰不无忧虑地对浑瑊说道:“都督,咱们不能再退了。再退下去,整个朗州就得尽数沦陷。据闻,洞蛮贼首田融正大肆联络拉拢洞蛮诸部,许以厚利重爵,一旦整个洞蛮合而为一。非但荆南危险,甚至连无前飞军都有哗变的可能。” “将军,咱们打吧!”其余的部将也已被一月来的被动局面压抑得够戗,纷纷向浑瑊请战。 从地图上收回了视线,浑瑊抬头看了看一众部将,只是笑而不语。 实在搞不清这个年轻的主帅到底在想什么,裴奰踌躇着说道:“我军数战无功,朝廷已有怨言。万一有人奏请了陛下,对都督恐怕也会很不利。” “不必着急,快了……”浑瑊微微一笑,淡定地说道。 “啊?”一众部将面面相觑。浑然不知浑瑊到底在想什么。 襄阳,山南东道节度使府。 “来节度,洞蛮十数万大军已经攻到武陵郡中部。一旦朗州有失,岳州、潭州、衡州等州郡都将堪忧,甚至可能会威胁到江南诸州郡。” 有人忧心忡忡地对来瑱说道,“浑瑊久战无功,您看是否奏请朝廷,另遣他人前来主持退敌大计!” “长史之言不无道理。”别驾附和说道,“来节度,你看……” “以浑将军都督统责山南东道防务,本是陛下和驸马亲自择选。陛下向以善识人善用人,驸马更是曾擢拔英才无数,浑将军能得到陛下、驸马亲点,岂会是无能之辈?” 来瑱摇了摇头,“洞蛮大军有十数万之众,皆且剽悍善战。浑将军手中虽然也有七万兵马。既要防备汉中,又需紧盯山南西道,实际能用于抵挡蛮军的兵马,不到五万人。” “以力相抗,绝非良策。我虽不知浑将军确切计划为何,但诱敌深入,寻机破敌,正与我所思相同。” 笑了笑,来瑱和声安慰一众同僚:“诸公且请宽心,我已命人向浑将军问询军情,料想不日即可有答复。” 朗州、辰州两州的边界处,一片深山密林之中。 “抢了不到五百石粮食,居然还让蛮军辎重队溜了一小半?”听取了最新的战报,李抱真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道,“他们还真够能干!” 由于天气逐渐炎热,李抱真敞胸露怀,头上也只扎了一条布带。 大唐时期,气温普遍比后来的气温要高几度。 “倒也不能全怪他们,蛮军的防备也越来强!”副将贾耽笑着说道,“再想一抢几千石粮食,不大可能了。” 李抱真、贾耽一行六千余精卒,正是奉浑瑊之命,深入到洞蛮大军的侧后方,负责截击敌军的辎重队伍,并且也寻找机会实施骚扰之战。 几个月前,李抱真已料到洞蛮可能会进袭荆南,为此进行了相当充足的准备,尤其对地形做了详细的勘测。 此番深入敌后,正是如鱼得水,将洞蛮的大首领田融被骚扰的暴跳如雷。 “嗯。”点点头,李抱真思索了片刻,突然也笑了起来,“也罢,咱们不打猎了,改行去钓鱼!” 钻出了漫漫太行山脉,踏上北方土地的那一刻,杨武旭双膝跪地,捧起一捂泥土,泪如雨下。 父亲,我回家了! 第74章 恒州攻略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不同于湿气较重的中原,初春的凉州给人的印象,就是炎热、干燥和破裂地带。 第五琦抬手遮挡在额前,眺望着那莽莽的荒原,长长地呼了口气,“这就是北方的大地啊!” 语中,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新奇,甚至还有几分兴奋。 他曾在北海太守麾下做事,但是没到过真正的北方。恒州已经逐渐靠近北方,风景完全不一样。 多日的艰苦跋涉,让第五琦显得更加消瘦,面庞也变得黝黑,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出奇的好。 杨武旭站起身,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又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土,点头说道:“这就是恒州!” “第五大人没有到过恒州?”同样消瘦不少的杨武舒诧异地说道,“你不是对恒州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么?” 第五琦摇头说道,“少年时在长安求学,学问略有所成后,本想四处游历一番,增长些见识,却因为家庭困境于是以明经科入仕,先后任黄梅县尉、杨子县丞。” “而后就又待在北海和江南,还有随大帅到陇右道。恒州确实没有来过。至于那些风土人情,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我没跟你们提过么?” “这倒确实没有!”连杨武旭都感到惊奇地说道,“还在汝州的那一晚,我见你对恒州的事情似乎知道得很多,也以为先生曾经到过恒州呢,后来也就没问!” 这一路上,杨武旭兄弟与第五琦朝夕相处,共同经历了不少磨难。有好几次,如果不是第五琦精心筹谋策划。他们一行九人恐怕早已被叛军所发觉。 因此,彼此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亲近。 微微一笑,第五琦转过头朝东南方向凝望了一眼,轻叹说道:“汝州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雨了,不知道那里的战况如何?” “大帅一定不会输的,最多是个僵持!”杨武舒满怀信心地说道。 杨武旭倒不像弟弟那么乐观,沉吟着说道:“得看那场雨季来得及不及时……” 第五琦笑了笑,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谈什么:“杨将军,咱们要先去的易州,离这里还有多远?” “这里已经是五回县,往东北骑马再走上大约一天的路程,就能抵达易州!”杨武旭左右张望了片刻后回道。 “五回县……”第五琦将脑中地信息整理了一下,说道,“东边似乎有叛军卫所,五回县境内很可能也在叛军斥候巡查范围之内,白天赶路太过冒险。杨将军,咱们不如先歇一会,等到了晚上再行赶路不迟!” “也好!”略一思索。杨武旭点头说道。 就着水囊嚼了几口干粮后,第五琦缓步走到独坐北望的杨武旭身旁。弯身坐下,将手中水囊递了过去。 杨武旭接过水囊,猛灌了两口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北面方向。 “杨将军在想什么?” “易州刺史张宝忠虽然和我父亲都是故交,也很服父亲的本领,但八年过去了,人心或许也已经变了。”杨武旭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第五琦道。“很可能到了易州,张宝忠理都不理。甚至直接动手把咱们送给张惟岳。但是,已经没有回头路。” 第五琦轻叹一声,也把目光转向北面,“但我同样相信,杨老将军和杨家列代先祖必会保佑杨将军。这里,毕竟是恒州!” “是啊,这里是恒州,这里是我杨家扎根了二十三代的恒州!”杨武旭突然站了起来,慨然说道。 易州,易县。 在一望无垠的旷原上,契丹人的一个个马群、羊群往来迁徙,饮水啃草。 初春之时,牧草渐肥,正是马、羊开始长膘的时候。 “呼喝~!”嘹亮地吆喝声中,十数名契丹人少年策马飞驰,圈逼着一群野马,准备从其中驯服几匹健马,以此来博取心上人的欢心。 年长的契丹人,笑看着那些年轻人炫耀着自己的青春。 这里是北疆,而契丹人则是这片土地的骄子。 一名追逐野马的契丹人少年突然发现遥远的东面出现了数个黑点,急忙向同伴呼喝了几声。 由于近段时间常有契丹马盗前来劫掠马、羊,十数名契丹人少年迅速警惕了起来,向长辈传讯示警后,一起策马朝来人方向驰了过去。 不多时,一行九骑出现了视线之内,这些人着装奇特,不似契丹马盗,也不似叛军的将领,尤其是其中有一人,居然戴着一个古怪的鬼面头盔。 如果这里有年长的契丹人,一看到这具头盔立马就会想起一个人来。 但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早已将一个当年在北疆如雷贯耳的名字忘却了,毕竟当年他们也不过刚刚懂事而已。 “你们是什么人,到我们乙室活部部落的领地做什么?”看到那名鬼面骑士坐下雄壮的健马,一名看起来是头领的少年眼睛一亮,以半生不熟的汉话厉声喝问道,“交出你的马,然后滚出去。” 鬼面下的鹰眸利光一闪,那名骑士抬手止住了身后同伴,独自策马向前靠了过去,冷声以契丹语回道:“木叶山神的子孙,就是这样对待远来的朋友么?北疆的草原,已经养不出好马,只能靠抢了么?” 领头少年先是一怔,随即怒气盈面,一踢战马,抽刀向鬼面骑士砍去。 原本只相差数十步,眨眼的工夫两马就已相交。 望着凌空劈下的战刀,鬼面骑士动也不动,只到刀锋临头还有不足两尺时,才突然有了动作——矗立的身体如游鱼一般扭动。右手急探,在出人意料的角度。迅疾异常地捏住了刀背,随即猛一发力,将契丹人少年一把拽了过来。 这一切,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其余的契丹人少年甚至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就发觉“头领”落入人手。 愕然过后,一众少年浑然不顾自己能否战胜对手,一个个呼啸着策马冲上了上去,而后又一个个地被撂倒在地,索性鬼面骑士一直没有下重手。 见十数名同伴居然被对手一个人打败。剩余的三名少年心生骇然,不敢再斗,正要转头逃跑向族人求救。 “尊贵的将军,请饶过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切地从远处传来。 十数位契丹人牧民策马飞驰而至,下马后一齐单膝跪了下来,以最恭敬的礼节向鬼面骑士行了一礼。 闻听这条消息,正招待客人的易州刺史张宝忠立即抛下贵客,急赶了过来。 “张刺史。杨家的后人向您行礼了!”取下鬼面头盔,杨武旭露出了与乃父杨光翙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不卑不亢地横臂于胸行了一礼。 “你是武旭!”中年却不失威猛,犹如一匹西疆苍狼的张宝忠,微一愣神,认出了杨武旭,随即又看到了杨武舒,“武舒也在,武戎呢?” “他还在朔方军中统帅骑兵,与杀父仇人展开恶战呢。”杨武旭神色微黯地回道。 “原来……消息是真的!”张宝忠威猛的面庞瞬间垮了下来。 片刻后,张宝忠一脸感慨地道:“张忠志也知道我和你们的关系,依旧对我不错。原本我在想,你们兄弟是不是忘了杀父之仇,那我也可以放下这段恩怨,老老实实的镇守易州呢。” 最后,张宝忠沉声问道:“你们这些杨家的子孙居然躲在中原?中原真那么好,能让你们忘掉仇恨?” 杨武旭身体一颤,抬头看向眼前这位当年杨光翙要好的朋友。 四目相对了半晌后,杨武旭突然双膝跪地,解开护身的衣甲,露出了胸膛。 在那里,两个碗大的刺字显眼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张宝忠自然认得出这两个字——血仇! 杨武旭悲声说道:“杨家的子孙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但只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没办法将仇人全部杀绝。所以,我和两个弟弟投靠了大唐,一直在等待时机。” “现在,张忠志和他的大军已经被困在中原,这是最好的机会。杨家的子孙历经艰难回到北疆,就是想请刺史帮助我复仇。” “等了你好几年了!”张宝忠一拍杨武旭的肩头,爽朗地笑道。 张宝忠就是大唐历史上的首任义武节度使——张|孝忠,字阿劳,祖上世代为契丹乙失活部落酋帅。杨光翙祖上也是契丹悉万丹部落酋帅,和张宝忠祖上一起在开元年间内附大唐,所以关系匪浅。 张忠志也是因为张宝忠拥有乙失活部,而不敢对他下手,只把他收入麾下,安排了易州给他驻守。 易州距离幽州很近,相当于给张忠志当了看北大门的将领。 刺史府里,云集了易州麾下各将领和乙失活部的主要头领,还有杨武旭、杨武舒、第五琦等人。 “张忠志这几年一直打压我们乙失活部,早就想砍下他的脑袋了!” “打过去,把恒州打下来!” 剽悍的部族头领们以契丹语叫嚣着,恨不得立马能把张忠志踏在脚下。 张宝忠厉喝一声,让帐内安静了下来。 “武旭,你要人,我给你人,你要马,我给你马。但我也不会让族里的勇士和军中将士白白丢命。”张宝忠很郑重地对杨武旭说道,“你说说有什么法子能把恒州夺回来?” 除了第五琦,帐内众人都懂契丹语,张宝忠也没把那个瘦削文士当一回事,用得是契丹语。 杨武旭没有直接回答,却先向第五琦翻译了一遍。 第五琦知道张宝忠懂汉人的语言文字,直接对他说道:“请问张刺史,除了伟大的乙失活部勇士外,还有几部契丹勇士可能协助杨将军复仇。” 张宝忠眉头一皱,没有理睬第五琦,却看向杨武旭。 “刺史,这位是朝廷的宰相,请您相信他!”杨武旭恭敬地回道。 张宝忠眼前一亮,他没想到唐廷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居然把宰相派来协助杨武旭。 “再找四、五个部落,肯定不成问题,但吐六于部肯定不会愿意,于突感那混蛋跟张忠志是儿女亲家。”张宝忠自信地说道。 “哦?”听到有一个部落肯定不会愿意协助杨武旭时,第五琦居然露出了别样的笑意,“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听第五琦将计划一五一十地道出后,张宝忠的面色已经由将信将疑,变成了震惊,最后点头同意。 张宝忠心里其实有点清楚,如今战事到这个地步,如果再不拿出实际行动,一旦唐军主力到来,自己就会像张忠志一样遇到大麻烦,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现在放手一搏。 只要等到将来光复的时候,就可以成功让自己成为大唐的一员。 第75章 试图议和 广德元年,三月的最后一天,浑瑊等到了一封期待已久飞鸽传书。 “传令水军,不惜代价将蛮军钉死在沅水。” “传令李抱真……” “传令……”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从英姿勃发的青年将领口中下达。 裴奰等一众部将简直有瞠目结舌的感觉。 他们虽然不知道浑瑊到底收到了一封什么传书,但却可以确定一件事——真正的反攻开始了。 广德元年,四月初。 丢失了八年之久的汝州,终于彻底地回到了唐军手中。 在叛军主动寻求撤退的情况下,夺取汝州只是水到渠成之事,一座座城池,基本都是不战而下,唐军的伤亡极少。 当然,因为避战的缘故,叛军的战损也是微乎其微。 而根据斥候的探查,龙兴县大战后剩余的庞军兵马最终分成了两路,一路往北经郑州撤向滑州,另一路则往东经许州,撤向了汴州。 想法是不错,但是未必能够实现。 不得不承认史朝义的魄力——他显然存得是以空间换时间的念头。 新遭大败,军卒士气低迷,短时间内继续与唐军纠缠,只会让己方联军陷入连战连败的被动境况。 看到这一点的史朝义,很有壮士断腕的风范,几乎没有做什么犹豫,就果断地弃守洛阳的南大门——汝州。 但这一撤退,其负面效应也是显而易见的。身为伪燕朝廷都城的洛阳,已经直接暴露在唐军的兵锋之下。 洛阳,这座历史悠久的东都。在安庆绪手中丢了一次,但史思明又把它夺了过来。曾经面对过李光弼的威胁,可惜那次失败了,这一次再度面临着唐军的威胁,一定要成功! 杨错在代宗的支持下,果断的放弃了以往只顾都城,而不顾现实的情况。理性的选择了攻略洛阳周边区域,打通与李光弼军队的联系,两路大军形成一线。 在如此情形下,面对唐军的强大威胁,洛阳内部肯定会有一场大的动荡。而杨错所要做的,就是要加剧这一动荡,以此彻底瓦解史朝义治下的民心和军心。 广德元年四月初五,缠绵了十三日的雨季终于停歇了下来。 幸运的是,除了进入雨季第一天的那场豪雨外,其余地日子里虽然阴雨绵绵不断。但降水量却不算惊人,与数年前的那场大涝完全不能相比。 上天总算是怜悯了世人,没有继续雪上加霜。 此外,由于唐军在杨错大力的督促下对阵亡士卒掩埋及时妥当,避免了大战加雨季之后,极可能会复发的瘟疫。 然而,汝州的百姓注定摆脱不了这场战争所带来的阴影——叛军在撤退之时,将那些至少还需要两月才能成熟的粮食,收割了一空。 搞这么一出,史朝义既为自己筹集到了一部分粮草,同时也将一个沉重包袱甩给了大唐这一方。 庄稼被抢割一空,几乎就等于绝了汝州百姓的希望。 大半年来的忍饥捱饿,等的就是今年的秋收,如今这一希望已经化为泡影,绝望的百姓很可能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 如果不能妥善处理,我军接管汝州也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幸亏这是发生在汝州,若是在其他的方,还真够让人烦心。 汝州长期以来是大唐都畿道的管辖,经历过繁华。当地百姓痛恨叛军的胡作非为,几乎是天生的亲近唐军。 借助朝廷的威望,短时间内安抚住民心并非难事。 只要粮食能够接济的上,稳定汝州的局面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进入五月之后,徐州方面的战局也愈发清晰明了兵败费县的徐璜玉,既被李光弼穷追猛打,粮草又面临匮乏地窘境,所部兵马险些崩溃,在最危急的时刻被李春救下。 李光弼与李春、徐璜玉一场激战之后,见实在无法击溃人数占优的叛军,暂时放弃了追击。 随后,徐璜玉引军朝青州方向撤退,李春引军退往兖州。 针对叛军的举动,李光弼与张傪商议之后,也分兵作两路。 李光弼率主力大军北上攻击兖州,李忠臣引军北上,在侯仲庄的配合下,攻击防卫薄弱,百姓也基本逃之一空地青州北海、东莱二郡。 接到李光弼的传书之后,杨错也停止了大军的休整,即刻引军配合他攻打许州、陈州等州郡。 四月初七,仆固怀恩统军万人,打着杨错的战旗,声势浩大的出汝州佯攻颖阳,兵压洛阳。 而与此同时,杨错自己则统军两万五千余人东向攻入许州境内。 伪燕的都城洛阳,上上下下已经被恐慌情绪所笼罩。 史朝义兵败汝州的消息一经传回,朝臣官员、士族大户就已经感觉不妙。 再当大军放弃汝州,退守许州之后,这种不安情绪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滋长着,不少人甚至已经准备举家外迁。 然而,等待想要行动之时,他们才愕然发现——居然去无可去。 南方自然是去不得,随着李怀仙开始进击莫州,河北诸州也变得不安全。 李怀仙军向来恶名昭著,一旦落在他们手中,恐怕真是生不如死了。比起来,唐军虽然是头号大敌,但至少不会擅杀无辜。 不过,他们都不敢去。 正是有了这些宗族大户的支持,叛军才能支持这么长时间。在唐廷看来,这和叛贼没有两样,他们担心投靠朝廷被定个死罪。 无法寻觅到退路,更是加剧了洛阳的混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叔冀更加不敢把史朝义病倒的消息散布出去。 幸而,许季常事先已经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当日是利用夜晚秘密安排史朝义返回洛阳养病。 而他自己则留在了许州,诈以史朝义名义,与傅士则、张忠志一同筹谋固守许州。 在许叔冀的极力安抚下,洛阳的人心刚刚稍有安定。 唐军大举北上进攻消息的传来,却让他的努力化为了泡影。 洛阳,伪燕朝廷。 部分朝臣竭力主张将朝廷迁于冀州,暂避唐军锋芒。 主持朝政的史朝康,多日来一直受朝臣们的影响,对即将蔓延到洛阳的战火感到极度恐惧,几乎就要答应迁都的奏请。 许叔冀等人竭力劝谏,痛陈迁都的种种危害,直言一旦将朝廷迁至河北,整个中原将会完完全全地落入唐军之手。 届时,朝廷即使可以据黄河天险阻敌,但仅凭河北道诸州,也无法与实力暴增的唐军相抗衡,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许叔冀还安慰朝臣,道唐廷两路敌军远征四月有余,粮食消耗极大,兼之久战军疲,已经无法坚持下去。 现在两军所比拼的,已不仅仅是军力的多寡、士气的高低,更重要的却是毅力,看谁能够撑到最后。 最后,还是许叔冀对朝臣们采取了小小的威吓,才勉强平息了迁都的风波。 但,暗流已在洛阳内部涌动起来。 皇宫,寝殿之中。 听许叔冀将朝廷内外的最新情况做了禀报后。身披裘袍、靠坐在软榻上的史朝义微点了点头:“许卿,辛苦你了。” 虽然大夫劝谏史朝义必须休养两月,在这期间要少用心力体力。 但在危急的情况下,史朝义如何能够真正闲下来做休养。 具体的事务虽然托付了许叔冀、独孤问俗、史朝康等人,但史朝义还是要求第一时间掌握最新的大事。 事实上,史朝康是在和许叔冀唱双簧,一个假装要搬,一个劝谏不搬,目的是为了吓唬住朝臣。不这样,他们就干不下去。 许叔冀往日丰神俊朗的模样已不复存在,由于过度操劳,人显得消瘦许多,眼中布满了血丝,鬓角间的白发也出现了不少:“唐廷的两路敌军只要一日不休战,洛阳就难以真正安宁。” “两路敌军虽然势头旺盛,但都存在问题,应该无法久持。”史朝义沉声说道,“可恶的是李怀仙那厮。文若,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陛下放心!”许叔冀点了点头,“突厥、奚族部族都已派人前去游说,煽动这些部落的反乱之事也正在安排,成事应有七成把握。只要田悦能够坚持到六月底,定能迫使李怀仙退兵。” “此次若能稳住局势,定要诛除这厮!”史朝义恨声说道。 “陛下,你看能否遣使向唐廷议和?”踌躇了一下,许叔冀突然提了一个建议。 “议和?”史朝义微愕地看向许叔冀。 “唐军兵力也已经疲惫,而且粮草也应该不那么宽裕,诚如陛下所言,此战唐廷恐怕也撑不了多久。若能许以一定条件,说不定能与其休战些时日。” 许叔冀侃侃分析道,“只要唐廷答应议和,在休战期间自然不会轻易进犯。当然,他也不会答应太长时间的休战,还有个半年时间,便足够我军转圜。” “虽然会付出一些代价,能够拖过今年,我方便能借机收获粮食,恢复军力,稳定民心军心。同时,腾出手来应付幽州之事。” 史朝义低头思索了许久,轻叹说道:“就算能议和成功,这代价肯定不会小……” 作为“正义”一方的唐廷,选择和被他们成为“逆贼”燕军谈和,这种事情必然会现成轩然大波。唐廷肯定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选择死磕到底。 但是从目前来看,唐廷的行事作风和以前完全不同,说不定有可能议和成功。 第76章 中了计策 “代价纵然会大一些,却可以赢得喘息之机!” 许叔冀分析说道,“依目前的形势,当真要拖到唐廷停止进攻的那一天,我方不但会丢失土地,更会折损宝贵的兵力。还有朝廷内外,人心已经出现浮动迹象,如果战事再有所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哦,对了……”许叔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陛下,刚刚得到来自临颖的消息,恒州军也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史朝义眉头一蹙,沉声说道,“张忠志有了异心?” “这倒不是!”许叔冀摇头说道,“是恒州军中出现不少水土不服的士卒,甚至有部分伤兵已经染病而亡。” 史朝义顿时默然,片刻后喟然叹道:“又是那该死的雨季……” 许叔冀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许卿,你派人去跟唐廷联络看看,如果条件还能接受,就休战一段时间。再传令徐璜玉、周子俊、李春、傅士则,对唐军的防御切切不可松懈丝毫。”思索了一阵后,史朝义终打定了主意。 “是!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去吧。” 许叔冀缓缓退出。 史朝义靠在床榻上,心中有些莫名的悲伤。 许州,临颖县。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复杂而奇异味道——那是汗臭、酸霉、腐臭混杂在一起而形成的。 城内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平民百姓。 担心战乱,更忧虑可能会发生的瘟疫,让百姓们无奈地选择了躲在家中。 神色黯然的士兵们将一具具同伴的尸体抬到城外,集中加以掩埋。 雨季过后,天气开始转热,尸体根本不能久放。加之这些人都是染病而死,谁也不敢担保会不会是瘟疫在肆虐。 以最快速度将死尸掩埋,显然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长达十数日的雨季里,诸如衣服、被褥、粮食等一应物事纷纷生潮发霉。 久居北方、根本没有经历过漫长雨季的恒州军卒,对这种情况相当不适应。 潮湿烦闷的天气中,不少士卒开始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饮食上的不小心谨慎,导致许多生霉的食物被吃到腹中,使得情况迅速地恶化。 首先病倒的是那些身体虚弱的负伤士卒。 在恶劣的天候下,他们的伤口非但无法愈合,反而出现了严重地溃烂化脓。 不卫生的饮食,更成阎王的催命符。 从雨季开始后的第八天起,开始出现了病死者,随后人数便呈直线上升的趋势。而范围也由伤兵扩散到其他士卒,甚至连叛军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短短的六、七天下来,恒州军已因病减员一千余人,病死、病垮的战马也有七、八百匹之多。 战场上拼杀而亡倒也罢了,如今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大活人被病魔纠缠到死,让恒州军的将士们无可避免滋生出了怨愤的情绪。 “今天又死了两百余,照这样下去,两个月后还能剩下几个人?”辛忠义怒气冲冲地说道,“中原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辛忠义以前待过洛阳,也知道雨季是怎样,但就是忍不住痛骂。 张彭老点点头,转身向张忠志说道:“将军,再这样耗下去,最后这一万两千骑兵就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人!” “让史朝义自己打去吧,中原这鬼地方谁想要谁要,咱们只要能守住恒赵那一片就成了。咱们有五州之地,有谁是我军骑兵的对手?” “再加上契丹人、奚族人帮忙,就算二十万人也不一定能攻进恒州。将军,咱们还是回恒州吧!” 辛忠义、张彭老起头之后,其他部将也纷纷出声附和。 他们也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以前听说中原是花花世界,金银遍地。 这些恒州骁将都对南下中原充满了渴望,以为凭借骑兵必能横扫中原无往不利,金银自可享用不尽。 然而,汝州、龙兴县两战,让他们认识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而随后长达十数日的雨季而导致大地泥泞,以及那大面积的士兵染病,更令他们由衷地对中原产生了反感。 张忠志无声苦笑,他也早已对当日南下助史朝义对抗朝廷的决定懊悔不已。 不过,纵然自诩“智计百出”,此刻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脱身,因为退回恒州的道路都在史朝义地控制之下。 如果史朝义不提供渡船,张忠志连黄河都过不去。 可以说,只要史朝义不松口,张忠志就休想离开许州。 喧嚣的众人里,只有大将谢遵还保持着冷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打起精神,张忠志冲谢遵说道:“谢将军,你以为如何?” “继续这么耗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但不经史朝义允诺,我军恐怕也回不了恒州!”谢遵沉吟着说道,“将军,你看是否可以寻个借口,让史朝义放我军返回恒州?” “这怎么可能!” 听了谢遵这个状似荒谬的建议,辛忠义忍不住笑了起来,“史朝义兵力紧缺,已经没办法抵挡杨错,现在岂会让我军回恒州!谢将军,你不是病昏头了吧?” “为了帮史朝义抵挡杨错,我军三万骑兵已经丢了一万八千骑,主公对史朝义也算仁至义尽了。最后这一万两千骑如果也丢了,我军就真成了砧板上的羊肉了。到那时,恐怕连史朝义都会对将军不利,以此来谋取恒州。” 谢遵并不恼怒,继续说道,“所以,撤肯定是要撤了!如果不跟史朝义招呼一下,想走也走不了,找个借口,只是为了让将军与史朝义都有个下台的机会。” “将军与史朝义只是盟友,并非他的下属,帮他只是出于道义。如今我军已经伤筋动骨,要撤回恒州,史朝义还好强行阻拦不成?” “就算真动起手来,我军这一万两千骑兵也够史朝义喝一壶地,届时只会给杨错以可乘之机,史朝义不会这么傻的!” 在这些人心目中,包括张忠志在内都看不上史朝义。 谁让史朝义不是合法继位,只是弑父的逆贼,威望又不高。 “照这么说来,史朝义还非放我军撤离不可?”辛忠义微愕地说道。 “这是自然!”谢遵肯定地说道,“实际上需要担心地,只是史朝义是否会暗地里对将军下毒手而已!” 张忠志深思熟虑之后,点头认可了谢遵的提议。 当日下午,张忠志就约见许季常,称刚刚得到恒州来的急报——契丹发动叛乱,已经威胁到恒州的安危。 张忠志请许季常向史朝义转达一条急请,希望能够在短时间内返回恒州平定局势,甚至还信誓旦旦地称只有恒州安定之后,他还会调集更多大军南下助战。 许季常掌管着伪燕的细作,自然知道近几日根本就没有什么恒州使者赶到许州,但他还是面无异色地点头表示将尽快将张忠志的请求呈报史朝义。 张忠志走后,许季常并没有对傅士则隐瞒张忠志请求回师的这件事。 “张忠志这厮果然还是起了异心!”傅士则恍然地说道,“难怪晌午时得到禀报,说恒州军似乎加强了防备,原来张忠志打得是这心思。不用说,他防备的一定是我军。” “是啊!”许季常拈须说道,“暂时还是先稳住他,待陛下明断。” 两日后,张忠志接到了回讯。 出乎意料,对恒州军回师的请求,史朝义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完全同意。 他只是表示正在谋求与唐廷议和,不消多日就会有结果。 一旦休战成功,张忠志自可即刻返回恒州;如果最终议和不成,同样也任由张忠志回师。 但是,在议和结果出来之前,还得先请张忠志暂且留守临颖,以保持对唐军的威慑,便于议和成功。 信中,史朝义也隐约地点出张忠志要求回师的借口,并不那么真实。 史朝义有了如此回应,张忠志自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当即表示同意。 然而,史朝义没有料到,张忠志自己更没有料到——他所用的借口,居然成了真。 真定县,恒州刺史府。 张惟岳对于政务兴趣不大,反而只顾着喝酒。 “我要见少主,有急事禀报!”房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微微受惊的张惟岳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了地上。 张惟岳面色铁青,怒气冲冲地喝骂道:“究竟有什么狗屁要事?” 知道坏了张惟岳酒兴的禀报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急忙将事情说了出来。 “此事当真?”听完后,张惟岳由震怒变成了震惊。 “千真万确,郑华已经擒住了那两人!” “哈哈哈……”张惟岳失态地狂笑起来,“这两个残逆,居然想父亲不在潜回恒州兴风作浪,没想到居然会落入我的手中。来人,即刻备马,我前往安喜县,把杨家的贱种一刀一刀地剐了!” 千余骑兵朝安喜县方向纵马狂驰,最当先的张惟岳左手持缰,右手把玩着一具鬼面头盔,脸上的兴奋之色不但没有稍减半分,反而愈见浓郁。 绝对没有错,这具鬼面头盔正是当年横行北疆的杨光翙所持有,而且是独此一具,杨光翙对其也是视若珍宝。 杨光翙死后,这具头盔自然就落在了杨武旭的手中。 这具头盔既然出现了,自然可以确定杨武旭的确已经潜回恒州。 不过,杨武旭的运气也实在太差了,他想借助契丹人的力量夺回恒州,却没有想到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曾经盛极一时的杨家如今已成被扫去的尘埃,契丹族多半部早被张忠志驯服得如同家马一般,少数的几个敢于顶牛的部族也被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如此情形之下,杨武旭潜回恒州,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恒州早已经该姓张,不姓杨!”张惟岳把鬼面头盔丢给身旁奔驰的亲卫,纵声哈哈大笑起来。 张惟岳不认为杨武旭被擒的消息会是假的,擒获杨武旭的是契丹族吐六于部,这部的首领于突感非但与张忠志交好,两家更有姻亲关系,他没有任何理由来欺骗自己女婿。 一想到能够将当年一直不大看得起自己的杨武旭凌迟活剐,张惟岳就感觉全身舒泰无比,整个人始终处于高度的亢奋之中。 为此,张惟岳连父亲没有带自己南下去享受中原花花世界的郁闷,都顿时一扫而空。 “传令,全军加速!”张惟岳高声喝令,随即欢快地一抽坐骑,一马当先放蹄绝尘而去。 到达安喜县之后,机度亢奋的张惟岳连休息都顾不上,急向定州刺史、舅舅谷从政询问吐六于部有没有将杨武旭兄弟遣送过来。 得到否定的回复后,张惟岳也不打算做什么停留,当即准备动身赶赴吐六于部。 为人谨慎持重的谷从政提出异议,认为张惟岳身为少主,目前恒州的真正主事者,不能轻身犯险。 他提议,与其张惟岳自己过去。不如让吐六于部将杨武旭兄弟送到安喜县来,最多稍微耽搁两天时间而已。 当然,谷从政也不是当真认为吐六于部有问题,他只是出于稳重的考虑而已。 谷从政的谨慎劝谏却遭到了肆意的嗤笑,急于凌虐杨武旭兄弟的张惟岳如何能等得这两天时间,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己舅舅的提议。 见张惟岳执意要前往吐六于部,谷从政无奈之下,只好再建议调派屯驻安喜县的两千骑兵随行护卫。 对这一提议,张惟岳倒是没有反对。 翌日清晨,张惟岳一行三千骑急行了大半夜路后,终于赶到了吐六于部的聚居地,位于定州北部的平原。 心急火燎地张惟岳,甚至没有留意到前来迎接地吐六于部大首领于突感脸上那不自然地表情,就急切地催促自己的岳丈引自己去见被擒获的杨武旭兄弟。 第77章 擒拿敌酋 一座破旧的毡帐内,两个双臂被缚的人正瘫坐在地上。 “杨武旭!杨武舒!”张惟岳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人。兴奋地高呼到。 杨武旭、杨武舒同时抬起头来,他二人鬓发散乱,衣衫褴褛、满面灰尘,看得出这几天过得并不怎么安生。 然而,两对眼睛里燃烧着地愤怒火焰,似乎能将周遭的一切焚成灰烬。 尤其是杨武旭那鹰隼般的眼眸中。逼射出的锐利寒芒,竟然让张惟岳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 “娘的!”冲地面啐了一口吐沫,张惟岳为自己的那一刹那的胆寒而羞惭,随即恼羞成怒地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杨武旭的头发,将其生生地拎了起来。 另一手从亲卫手中接过那具鬼面头盔,伸到杨武旭眼前,厉声喝骂道,“杨武旭,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么,你不是曾跟死鬼杨光翙一起讥笑过我么?你不是说我配不上李家那个臭丫头么?现在怎么样!” “杨光翙死了,臭丫头也死了,杨家一百多口都死了,现在轮到你们!你说,到底谁有能耐,谁是赢家?什么狗屁鬼神将军,呸!” 杨武旭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到头发被拎拽得剧痛,面孔冷静到近乎麻木,只有那对锐利的鹰眸死死地盯着张惟岳和那具被吐了无数口水的鬼面头盔。 “父亲不在恒州,你以为就能回来兴风作浪?”张惟岳手上力气加大了几分,神情狰狞地狂笑道,“我父亲虽然南下中原了,恒州还有我张惟岳,你们杨家就注定被我张家踩在脚下!” 杨武旭依然不吱一声,只是冷冷地看着状似疯狂的张惟岳。 发现杨武旭居然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张惟岳的心头感觉到无比的失望,左手提着杨武旭的发髻猛地往后一扯,右手左右开弓,劈里啪啦地连抽了十余记耳光。 然而张惟岳和他的几名亲卫都没有留意到,站立在毡帐入口处的于突感,面色已经有些发白,两腿甚至在微微哆嗦。 “废物,杨武旭,你就是个废物!怎么连一声都不敢出了……”张惟岳的神情越来越兴奋,口不择言地说道,“知道你家那臭丫头怎么死的么?我本来念着旧情,想留她一条命,做我的侍妾,这臭丫头居然不识好歹,一头撞死了。” “撞死又怎么样!我让人把她剁成肉酱,煮熟后再拿去喂你们杨家人。生气吧?恼火吧?杨武旭,你再生气恼火又能怎样?等一下,我就要把你和杨武舒这贱崽子,一刀一刀地剐了!” 正狂吼着,冷不防被杨武旭猛地一个头槌,重重地撞在了脸面上。 顿时,张惟岳只觉自己脑袋嗡地一声,随即便感觉到猛烈地剧痛,眼睛里满是金星飞舞,耳朵更是暂时性地失聪。 骇然之下,张惟岳奋尽全身力量将杨武旭推倒在地,自己则连退几步。 “少主,少主……”几名亲卫急忙扶住了张惟岳。 其中两人更是愤然拔刀准备砍死杨武旭。 “住手!”勉强站稳了身子,张惟岳大喝一声,阻止了亲卫的举动,而后恶狠狠地说道,“我要自己动手!把他给我绑出去……” 话音未落,突起的惊人变化,让张惟岳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用手指指着前方:“你……你怎……怎么会……” 倒在地上的杨武旭缓缓站了起来,后绑的双臂猛力抖搂了几下,居然把两指来粗的绳索给解开了。 甚至于,连杨武舒也挣开了绳索的束缚。 杨武旭站起身后,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步履沉稳而缓慢地走向张惟岳,口中冷若寒冬地说道:“你说要把我怎么样?” “杀了他,杀了他!”愣神了片刻后。张惟岳突然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自己却发足朝帐外跑去。 还没来得及钻出帐外,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张惟岳的腰间绦带,而后猛地将他拽了回来。 情知不妙,张惟岳迅速抽出腰间配间,反手朝身后刺去。 然而,剑身还没有递出去多少,持剑的右手已经被对手抓住,随后便是一道清脆的骨折声。 右手被生生扭折,张惟岳狂呼惨号,随后厄运再至——两条腿又被踢断。 杨武旭冷哼一声,将失去行动能力地恒州军的少主扔到了地上。 疼痛欲绝的张惟岳,目光游离急欲寻求帮助,但贴身的四名亲卫已在先前地几息间被杨武旭撂倒,帐内的另一人——吐六于部首领,则对这一切视若罔见。 “岳父大人,快救我,快救我……”来不及想其他事情,张惟岳如捞到救命稻草一般,朝着于突感高声狂呼。 “救你?”杨武旭用夺来的配剑,在四名张惟岳亲卫身上各补了一剑,而后冷冷地接口说道,“死了心吧,没人能救你!” “什么?”张惟岳强忍疼痛,惊骇地看着自己的岳丈,“岳父大人,你怎能背弃我张家?” “你以为这里还是他做主么?”杨武旭一步步走到张惟岳跟前,一脚踩在那只被扭折的右手上,冷笑说道,“吐六于部早就被我控制了,你的岳父大人现在能做主的,只有他自己的命。” “什……什么?”张惟岳的脑子已经无法做回思考。 “我用我自己来做诱饵,把你从真定引到这里来,你没有想到吧!”杨武旭脚下微一用力,换来一阵杀猪似的惨嚎声,“你刚才说恒州现在姓张,也未免太高估你们张家。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谁敢帮助反叛的逆贼!” “你以为区区的八年时间,就能让恒州姓张么?别忘了,我杨家也是世代居住在恒州的大族,我这次回来,就是要为我杨家报仇雪恨,夺回属于我们杨家的东西。血债,就要用血来偿还;命债,就要用命来偿还!” “杨武旭,你不要猖狂,你也只是乘我父亲不在恒州,勾结了几个败类骗我上当。等我父亲的大军从中原回来,照样把你们踩成粉芥。”张惟岳不甘心地嘶声狂吼道,“识相点,放了我,我还能请求父亲饶你们杨家最后一条血脉。” “张忠志?”杨武舒冷笑着上前接口道,“他回不来了,当朝驸马杨错的兵马已经把他缠在了中原。大军?张忠志那狗屁大军,汝州一战就丢了七千余骑,现在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张惟岳狼狈不堪地连连摇头,不愿相信地大喊。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响起马蹄的轰隆声,大地也似乎颤动了起来。 “杨武旭,你死定了,我还有三千骑兵!” 杨武旭很干脆地一脚踢在张惟岳地嘴上,阻止了他的狂嚎。 帐门被掀开,一队军卒涌了进来,完全控制住了帐内的局势。 随后,在两名唐军的护卫下,第五琦张望了一下形势,淡笑着对杨武旭说道:“杨将军,易州刺史张宝忠和赵州刺史康日知的兵马,已经将张惟岳的三千骑兵包围,可以去迫降他们了!” “张宝忠……康日知……”嘴上已血肉模糊的张惟岳,吐词不清地骇然出声。 一个是易州刺史,一个是赵州刺史,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里? 张惟岳顿时凌乱了。 “哼!”冷瞥了张惟岳一眼,杨武旭弯腰从地上拣起了鬼面头盔,以衣袖仔细地擦拭了一番后,戴在头上,随即在亲卫地帮助下,穿上了银甲。 “杨……杨光翙!”活脱脱一个“杨光翙”重现在了张惟岳眼前。 “我父亲要是还在世,你的脑袋已经变成夜壶了!”杨武旭冷冷地回了一句后,一把提起张惟岳,大步朝帐外走去。 变起肘腋! 张惟岳所带来的三千骑兵根本就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突然的变化,刚刚回过神来,却愕然发现上万契丹骑兵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易州的张宝忠!赵州的康日知!天,他们怎么会在定州的领地上。”看着敌阵中的一面面招展的旌旗,张惟岳一方统军的将领只感觉嗓子眼里发涩,脑子一阵发懵。 虽然有许多事情弄不明白,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两位主公麾下最厉害的将领突然出现在此,肯定是不怀好意。 此外他更明悟了一件事——今日想要脱身,简直是难比登天。 就在他与其麾下骑兵惊疑不定时,周遭的敌军骑兵突然齐声狂吼。 听不懂契丹语的骑兵以为对方要发起进攻,个个神情紧张地戒备起来。但统军将领和另一些骑兵却清楚地听懂了契丹人呼喊的是什么。 “鬼神!”这是属于那曾经的北疆战神的独有称号。 一道闪电掠过了战场,呼喊声更盛。 银甲白马,手持长枪,头顶鬼面头盔的杨武旭跃马驰至。 “杨光翙?!”由于看不清鬼面下的真实面孔,头脑发懵的统军将领第一反应就是北疆战神从地狱归来了。 他麾下的骑兵,有近一半人发出惊骇的抽气声。 “给你们两条路!”杨武旭单手提着狼狈不堪的张惟岳,右手擎枪平指前方,冷声喝道,“第一条路,归顺;第二条路,死!” 一盏茶的工夫后,心胆已丧的统军将领选择了第一条路。 身处重围,又被杨光翙的突然出现吓散了军心,加之张惟岳落在对方手中,使投降归顺成了唯一能选地道路。 统军将领跟随张忠志多年,很清楚这位主公的性情,如果张惟岳死在杨光翙手里,他就算能突围逃出,最终也会被张忠志处死。 “先生果然厉害,一切都逃不出先生的神算!”回到大帐中,性格豪爽的康日知敬佩地赞叹道。 “康刺史过奖了!”第五琦倒是没有太过欣喜,只淡笑了笑。 “宰了张惟岳这混蛋,祭奠杨家!”张宝忠的弟弟张孝节沙恨恨地提议。 “杀张惟岳倒是其次,反正他也逃不了!”第五琦摇了摇头,劝谏道,“为今当务之急,是尽快利用张惟岳拿下定州和恒州,一举定下大局!” 第五琦所筹谋的夺取恒州和定州的计划,几乎未遭遇任何置疑,就被张宝忠、康日知以及契丹部落首领所采纳。 这几日,正是第五琦的运筹帷幄之下,张宝忠等人先是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解决了彼此间矛盾颇深的吐六于部。 而过程之简单,简直让这些契丹部首领感到瞠目结舌。 就是让乙失活部假装挑衅吐六于部,等到大首领于突感带兵前来的时候,一下子就被第五琦路上写信说服的康日知和张宝忠给包围了。 拿下于突感,再借于突感引诱张惟岳。 第78章 四州易主 “先生,有什么事么?”杨武旭略显诧异地向第五琦询问道。 张宝忠等将领业已出帐做奔袭安喜县的准备。 杨武旭本来也正要离帐,却被第五琦使眼色留了下来。 “适才的计划里,其实还漏掉了重要的一环,但我未敢自作主张,还想请杨将军来裁决。”第五琦和声说道。 “漏掉了什么?”杨武旭微愕问道。 “依目下形势来看,我方有张惟岳在手。而敌军又疏于防备,若不出预料,夺取安喜县、真定县,乃至整个恒赵,将是水到渠成之事!” 第五琦走到杨武旭跟前,摊开桌案上的地图,指点着说道。“夺取恒州过程中,消息若是越隐蔽。敌军越无法防备,自然越有利于我军行动。但要想做滴水不漏,却是近乎妄想。恒州已群龙无首,若消息只是在恒州内部散布开来,倒也无伤大雅。最怕的,就是会有人向张忠志通风报信。” “如今中原战况不明,也无法断定张忠志手中还有多少骑兵。假使他还能保有半数军力,一旦得到恒州这里的消息,张忠志必会急率骑兵回师,意欲安定局势。” 一边侃侃而谈,第五琦一边观察着杨武旭的表情,见杨武旭神色专注,斟酌着语言说道:“张忠志虽然倒行逆施,不得人心。但他毕竟在恒赵经营多年,颇有根基。如果他以最快速度返回。而我方又未能完全稳住局势,恒赵的归属恐怕还有得一争。” “先生说的在理!”杨武旭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杨武旭虽然对张忠志恨到了骨髓,却对这个血仇之敌的能力却没有小看半分。 “我们只要先行派遣几批游骑,将这几条要道封上,应该有七成把握能够截住通信的使者。不过……”第五琦在地图上比划出了几条道路,随即语风突然一转,“如果让张忠志收到恒州这里的消息,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啊?”杨武旭一时没能适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好处!” “张忠志如若着急返回恒州,那中原的战力对比必将有所改变,大帅便能够借机重新压倒史朝义。” 第五琦沉声回道,他那低垂的双眼中不为人见地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如果派遣游骑截击敌军信使,便能赢取多些时间来安定恒州,彻底断了张忠志地归路;如果不派遣游骑,则有助于缓解中原战局之困,却不利于恒州大势的安定。” 抬起头来,第五琦看着杨武旭,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也是左右难决,才想请杨将军来决定。” 第五琦摆出的确实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杨武旭听后,一时间也愣住了。 从内心中讲,杨武旭自然想先彻底绝了张忠志的后路,看这只老狐狸是如何在绝望中死去。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杨武旭却也是唐军中的一员,行事决策自然应从平叛的大局入手,除非他选择自立…… 应当说,回到恒州的杨武旭,正如虎归山林,龙游大海,只要能够拿下恒州,他完全有割据一方的实力。 效法薛嵩的故事。 在杨武旭沉思之时,第五琦也在面色平和地观察着他。 这所谓的“两难”问题,其实正是第五琦给杨武旭的一次考验,考验他到底有没有那所谓的“雄心”或是野心。 如果杨武旭选择截击信使,则说明他已经不从唐军平叛的全局考虑问题,也就是说他已不认为自己是唐军中的一员。 他如果这样选择,第五琦将会自行通过唐军的潜伏细作将恒州变乱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回中原,进而设计让杨武旭跟张忠志来个两败俱伤,为日后唐军平定北疆扫平障碍。 但是如果杨武旭做出的是另一个选择,第五琦则会尽心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助其报仇雪恨,并夺下恒州。 以第五琦这等程度的智者,对天下的走势早有所明悟。毫无疑问,大唐完成天下大一统,已经成不可阻挡的趋势。 比较起来,杨武旭虽然骁勇善战,并在恒州有不浅的根基,但他所能做地,也就仅仅是割据一方。 待日后天下大势将定之时,集天下之力的大唐,只需雷霆一击。就能将区区的恒州砸成粉芥。 杨武旭并没有料到第五琦所提出这个难题,背后居然有如此深刻的用意。 思索了片刻,他抬头对第五琦说道:“不派游骑了,还是以朝廷平叛的大局为重。反正一来一去,张忠志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回到恒州。有这么长时间,对咱们差不多也够用了。” “杨将军既然已经决定,那就这样安排吧!”第五琦的表情依然没有半点异样变化,神色如常地点头应道。 定州的安喜县,西城门。 异变突起! 明明是自家的兵马,却突然反目动起了手来。 令完全没有防备的守城军卒立时被打懵了头,很多人甚至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丢掉了性命。 这时,城外奔腾地骑兵狂潮已成完全的冲锋之势,朝城门方向呼啸而来,轰隆的马蹄声惊天动地。 在势不可挡的契丹骑兵的锋锐下,安喜县城池如同一只失去利爪獠牙的猛兽,蜷缩在一旁,无助地颤抖着。呜咽着。 “蠢材,你们怎么还是把城门打开了!”策马刚刚赶到西城的谷从政,看着洞开的城门、城内混战地战局,感受着大地的震颤,几近绝望地叱骂起来。 初一听到张惟岳狼狈逃回、大队契丹骑紧追不舍的禀报,谷从政就感觉情况不对。 匆匆忙忙赶到时,却发现一切正如同所担心得一般那狼狈逃回的所谓“张惟岳”,果然有极大的问题。 这……根本就是敌人的诈城计策! “杨武旭!”突然间,谷从政瞥见了一个陌生却又似很熟悉的身影,略一思索,失声喊道。 这一刻,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无比惨然。 “来人,挡住他们,挡住他们!”谷从政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传令,传令,把城门关起来!” 然而,惊魂未定地守城军卒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被打得节节败退。 随后赶来的守军刚刚勉强结起阵型,就见无数契丹骑兵从洞开的城门狂冲而入,如潮水一般不可阻挡。 情知大势已去,谷从政急忙策马回到刺史府内,迅速书写了一封告急绢书,交给了一名可靠的亲卫,命其从南门出城,再三嘱托无论如何必须此函送往中原,亲呈张忠志。 待那名亲卫飞马离开后,谷从政又急寻了几名军卒,命他们即刻出城,以口信方式向周边郡县示警。 然而,这几名尚未来得及出府,杨武旭就已带人杀了进来。 未费什么气力就刺死了几名不识好歹的敌卒后,杨武旭倒拖长枪,步步紧逼向谷从政走去:“谷先生,我父亲当年对你也算不薄,你当真要跟我杨家做对到底么?” 谷从政也是恒州名望颇盛的名士,当年与杨家的关系还算不错。 “杨公对我虽然不薄,但我家与张刺史是姻亲,我断不会背弃张公!”谷从政自知不是杨武旭对手,惨然一笑,举起手中长剑朝颈间拭去。 关键时刻,杨武旭伸手握住他的剑柄。 “可是……你的姻亲不止张忠志,还有张宝忠呢。”杨武旭将谷从政打晕,交给了身后的士卒。 一个时辰后,定州的州治安喜县的归属发生了变更。 在夺下安喜县后,杨武旭几乎未做逗留,立即引军马不停蹄地南下杀向真定县。 而谷从政在张宝忠的劝说下,最终选择投降大唐。 仍然是在第五琦的策划下,杨武旭派遣降卒携加盖张惟岳印信的“告急文书”,钓出了大部真定的守军,随即施以突袭,将以步卒为主的武威守军一举击溃。 借着胜势,杨武旭水到渠成地逼迫仅余的真定守军开城投降。 由此,恒州和定州的大部分,尽数落入杨武旭之手。 这么迅速,与其说是第五琦的谋略厉害,张宝忠等人的指挥得力,实际上是张忠志把主力都送到了中原前线,再加上易州和赵州的反正,与前线苦战才得到数州相比,轻松容易了许多。 情知已失去所有倚仗的张忠志家小数十人,蜷缩拥抱成一团,尽皆瑟瑟发抖,绝望而惊恐的目光甚至不敢看向杨武旭、杨武舒兄弟。 怯弱的妇孺,无法克服心中的恐惧,轻声哭泣着,祈望能够得到怜悯宽恕。 然而,他们自己心中也明白——两家间的仇恨,早已是不共戴天。 这一点,在杨光翙和杨家被屠戮那一刻就已注定。 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杨武旭眼神没有半丝半毫的软化迹象,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张家这数十口早已死了几十次。 但杨武旭控制自己,有几次已经差点将佩剑抽出来,但最终还是强行压制了下去。 “舒弟,走!”再次狠瞪了一眼后,杨武旭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转身离去。 杨武舒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克制住心中的杀意,跟随杨武旭离开了。 “看好他们!” “大哥,为什么不杀了他们,难道你心软了??”追上杨武旭后,杨武舒有些愤愤地说道。 “现在杀,有什么意思?”杨武旭横了杨武舒一眼,冷声说道,“我要在张狗子的面前,把他全家上上下下一个一个地宰了!” 杨武舒眼睛一亮,正想说什么,却被杨武旭打断。 “咱们回家……看看去!” 第79章 大唐议和 广德元年六月,中原战局呈现出奇妙的态势。 一面是史朝义正努力与朝廷议和,另一面杨错、李光弼却与周子俊、李春在中原大地上打得不可开交。 面对杨错和李光弼近七万大军,从东、西两面发起的猛攻,周子俊、李春携手进行的抵抗异乎寻常的坚韧。 杨错的主攻方向自然是许州,一旦夺下许州就意味着对洛阳形成了三面包围,到那个时候位于洛阳的唐廷,就不得不考虑一件事——撤往河北。 李光弼大军主攻方向,则是宋州。 宋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它不但是汴州、滑州的门户,更直接深入到河南道的中心腹地。由宋州向东北,就是浑州、兖州;向西北,则是汴州、滑州、曹州等地。 如果能拿下宋州,则无异于往叛军的心脏部位插入一把尖刀。 失去了宋州,就意味着叛军在中原地带失去了屏障。 同时,对时下的唐军而言,攻克宋州可以完成两路平叛大军的会师,并使得唐军夺下的都畿道、河南道的地方连成一片。 正因为许州和宋州如此重要,才使得双方的攻防之战变得激烈异常。 李春在宋州迎战李光弼,周子俊在许州迎战杨错。 叛军将兵力和辎重集中于几座城防坚固城池,态度相当坚决地实施固守,把两个地方营造得如同一只铁背乌龟一般。 此外,薛忠义的骑兵负责左右策应周子俊、李春。 应该说,这一战略是相当不错的——扬长避短,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叛军士气低落的软肋。 六月十四日,在攻克襄城之后,杨错领军在长社遭遇了更为坚决的抵抗,一时间陷入僵持之中。 与此同时,李光弼的大军也在攻克砀县后,被李春挡在了下邑县。 郝玭统领的风骑军与薛忠义统领的叛军骑兵前后激战了两场,双方都付出了数百骑的伤亡,见无法占到什么便宜。 两人都选择了避免无谓地消耗战。 与许州和宋州暂时的相持形成鲜明对比,李忠臣对河南道东北部的进攻却非常顺利。 在侯仲庄的配合下,李忠臣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攻克了百姓已经迁徙一空的北海、即墨两郡。又在平卢军节度使侯希逸的协助下,顺势夺下莱州和登州。 北撤的徐璜玉,直接地放弃了对这些地区的争夺,转而依托齐州和淄州展开防御,暂时跟李忠臣还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夕阳西下,晚风裹挟着浓郁地血腥气息,飘散向远方。 围绕长社的攻防之战又告了一段落。 城内、城外的双方士卒悄然收敛着同伴的尸身,清理着城头和战场。 长社城外的唐军大营,中军帅帐内。 “大帅,周子俊的防守还真够坚韧的。”李泌整理完今日攻城的情况,将简书送到杨错跟前,笑着说道。 迅速将简书浏览了一遍,杨错点头应道:“是啊!想要靠强攻拿下长社,恐怕得把咱们这两万兵马全部赔进去。” “连续征战了六个多月,大军已经疲惫不堪,十成战力也就只能发挥出七成左右。而且其中至少有两成还是依靠高昂的士气撑起来。”李泌轻叹说道,“陛下要求在八月初结束第一阶段战争的决定,确实很正确。” “打到现在,拼得就是也就是毅力和粮草。”杨错放下手中简书,点了点头。 “史朝义在徐州等地坚壁清野的做法。不但毒辣,效果也相当不错。” 听杨错提到粮草,李泌不禁皱眉道,“战前估计,以我军的存粮至少能够维持平叛战事到明年五、六月份,没想到被史朝义这么一搞,居然连今年的八月份都撑不下去。再这么拖耗下去,咱们也能把史朝义拖垮了!” 对李泌的话,杨错深感认同。 粮草,是大军征伐的根本。 史朝义或者说他的父亲史思明的用兵,向来果决、大胆、狠辣。 这一点,从他居然在河南道东部州郡施行坚壁清野的计策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以六十余万百姓,硬生生将李光弼的大军拖在那里三个月动弹不得分毫,更将唐军的粮草消耗的七七八八。 最终的结果,就是让唐军的平叛不得不中道而止。 唯一觉得幸运的是,两路唐军都顶住了叛军的反扑,才使得战局没有朝着史朝义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不过这么一来,史朝义虽然迟缓了唐军的进攻,却也不得不吞下坚壁清野这等狠辣计策使用后必然会造成的苦果。 “郡王和我们这里自不待言,浑将军那里也开始反攻了。目下让人担心的,就只有恒州那里。”李泌盯望着地图,轻叹了一声,“算来,也快有一个半月了,差不多也该有消息了!” “张忠志那里有动静了么?”杨错问道。 “估计还没有,否则仆固将军那里应该会有消息传过来!”李泌摇头说道。 杨武旭、第五琦的恒州之行一直牵动着杨错的心。 让杨武旭他们秘密潜回恒州,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 但如果这次冒险成功了,将极大地改变唐廷与史朝义之间的力量对比。 张忠志治下用下五州——恒州、定州、易州、赵州和深州。处于大唐的河东道、薛嵩和李怀仙之间。其境内又有各种各样的民族,还拥有各种各样的好马。 据有恒州,就意味可以组建起一支属于唐军的庞大骑兵,这对日后的继续北伐是极有帮助的。 北伐越深入,水军所能提供的帮助就越小,而骑兵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越大。 一旦攻入河北,唐军所要面对的,不仅是叛军,甚至还会有契丹、回纥、奚族等这些游牧民族,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战事肯定会进行得非常艰苦。 就算是平叛之后,面对大唐在北方的“盟友”回纥,也需要一支强大的骑兵。 见杨错神情有些肃然,李泌笑着打趣道:“大帅,不知道陛下的大臣与独孤问俗谈得怎么样?” “最好是能让史朝义退到河北去。”杨错带着些玩笑的意思回道。 “哈哈……”李泌抚掌大笑了起来。 说起议和,是让很多朝臣无法理解的事情,哪有同反贼议和的。现实是,如果不选择议和就继续打下去,谁也拖不起。 唐廷虽然占据优势,但是面对的边疆压力很大。吐蕃自玛祥仲巴杰被杀,虽然消停了一段时间,但那只是吐蕃赞普在清除玛祥仲巴杰的内部影响。比如崇佛、贬苯教,将达扎路恭贬出逻些城等,都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南诏是看吐蕃的眼色行事,一旦他们恢复过来,大唐的西部就从此多事了。 还有回纥,虽然没有直接掺和进来,但是一直对大唐虎视眈眈。几次向代宗提出派兵助唐平叛,实际上就是来劫掠一把。 所以,只能谈和,双方都缓一口气。 长安城,尚书省衙署。 “莫要拿大事开玩笑!”史朝义的议和使者独孤问俗长身而起,勃然作色道,“割让莱州、登州,已足显我方议和的诚意。贵方居然还想要齐州、淄州、整个青州?如果在把这三州也割出去,岂不是等于把整个河南道东部拱手相让?宋州是我兖州的门户,许州毗邻洛阳……” 独孤问俗面呈现出异样的潮红,愤愤说道:“贵方提如此虚妄的要求,分明是没有半点议和的诚意。贵方素以信义立身。既然答应议和,为何又以如此要求肆意为难推诿?若传了出去,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 礼部侍郎杨绾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反驳,只是摆了摆手:“足下不必恼怒。且请坐下慢慢商谈!” 独孤问俗面色阴晴几变,喟然叹了口气,无奈地坐了下来,摊手说道:“我方最多只能让出莱州、登州,至于贵方所要求的六个州,请恕我无法应允。” “足下或许还不知道……”杨绾收敛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封绢书递向独孤问俗,正色说道,“史朝义所谓要割让的莱州、登州。早在四日前已被我家李忠臣将军攻取,如今已是我方之地,这便是昨日下午所收到地捷报。” “足下如若还有不信,尽可派人返回兖州查证。以我方之地作为条件来议和,足下难道不觉得太过可笑么?” “这不可能!”独孤问俗接过绢书,粗粗地浏览了一遍后,大声反驳。 “我先前已言明,足下如果不信,尽可查证!”杨绾淡定地说道,“此外,我方议和的条件其实并不苛刻,在先前所提的六州之中,你方割出四州即可。至于是哪四州,可由你方自行决定!” 杨绾的声音礼敬而柔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无可置疑。 独孤问俗思索了许久,还是没有给出什么答复,最后渴切地说道:“杨侍郎,能否让我与大唐皇帝当面商谈此事?” “陛下业已前往兰州探望齐王的防御工事,随后还要前往大散关巡视关隘,暂时不会再回长安,还请足下海涵!”杨绾略显诧异地说道,“莫非对我有所不满,或是以为我无法决断议和之事?陛下离开长安之前,已将议和一事全权委托于我了!” 独孤问俗一阵无奈,解释了几句后,拱手向杨绾告别离去。 不过,他的步履却显得有些迟滞。 莱州、登州的丢失,独孤问俗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震惊,其实他早知道这两州根本就等于不设防。 原本他想以这两州蒙住杨绾,借机达成议和,却没有想到对手比他预料的要精明。 独孤问俗离去之后,从侧门里传出一阵爽朗地笑声。 代宗和刘晏一前一后,施施然跨入衙署。 “这厮当真以为朕愚昧可欺啊!”代宗冷笑道。 代宗身为大唐正统,自然不可能现身与叛贼和谈。 刚才,他一直在隔壁听着。 “独孤问俗向来巧舌善辩,这次碰到杨公,也算是遇上对手了!”刘晏与独孤问俗很早就认识,对其颇为熟悉。 “刘工谬赞了!”杨绾笑着摆了摆手,“其实还是靠郡王和驸马在前方接连大捷,才让我说话底气十足啊。遥想过去,那些叛贼以前何等颐指气使!” 杨绾故意流露出一副大仇得雪的意味,让代宗、刘晏忍不住大笑起来。 “刘卿,你以为逆贼史朝义会退让到哪一步?”逐渐地收敛笑声后,代宗正色对刘晏问道。 “四个州应该不成问题。想要再多,恐怕不太实际了,关键在于是哪四州。”刘晏沉吟着说道,“如果史朝义肯让出宋州,仅一个宋州,臣以为就抵得上三个州。只怕史朝义不肯舍弃。不过,若是恒州那里能变天,倒也不一定了!” “嗯。”代宗点了点头,“议和只是权宜之计,等朕平定了山南西道之乱,一定要完成先皇未竟之业!” 说这话时,代宗神情变得十分严肃。 第80章 惊天噩耗 六月十九日,一骑快马赶到临颖,为张忠志带来了一条惊天噩耗。 “什么?你说什么?”张忠志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惊又怒地喝问道。 此刻,他一贯的沉稳已荡然无存,儒雅的面庞甚至有些狰狞扭曲, 张彭老、辛忠义等恒州将领也是一副震惊表情,齐将目光聚焦在那名跪立厅下的士卒身上。 “启禀主公,杨武旭潜回恒州,勾结易州刺史张宝忠、赵州刺史康日知,以及契丹各部落作乱。谷刺史命小人赶到汝州,向主公急禀此事……” 满身风尘,一脸疲惫之色的士卒从怀里掏出一封贴身收藏的锦囊,高举过头,“这是谷刺史的告忽文书,请主公查阅!” 张忠志“踏踏”几步走到厅下,接过锦囊,取出内中绢书,迅速浏览了起来。 片刻,他的面色已经呈现出铁青之色。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紧急,谷从政的这封急书只有寥寥数十字。 然而其中的内容,却足以让张忠志心凉如冰。 信中,谷从政极其肯定地告诉张忠志——杨武旭已经回到恒州,并借助契丹人拉起了一支规模绝对不下万人的骑兵。 目下北疆的契丹各部落已往极度不稳,谷从政甚至怀疑与张忠志有姻亲关系的吐六于部也已经倒戈。 因为,杨武旭是借张惟岳诈开了城门,而此前一天,张惟岳恰好又是被去以“擒获杨武旭”为名邀入吐六于部。 这一切太过凑巧! 在信的最后,谷从政很悲观地表示自己已无法守住,并请张忠志必须在最快时间内赶回,否则恒州很可能不保。 杨武旭潜回恒州,杨武旭已经争取到契丹人的支持,拉起一支大军,张惟岳可能已落入杨武旭之手,恒州很可能已经失陷! 谷从政信里所提及的这几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人触目惊心,更何况是合在了一起。 以张忠志孤狼般坚韧的心机,一时间都无法接受这一桩桩只能以骇人听闻来形容的震撼性消息。 “主公,主公……”张彭老等人见张忠志满面死灰之色,关切地询问道,“恒州到怎么样了?” 尽管知道告急文书上的内容很可能会引起军心大乱,但张忠志已是骑虎难下。 如果没有外人在场,张忠志还能将真相隐瞒,只透露一些不会太过动摇军心的情报。 然而,在场有十余位军中将领,如果现在刻意地隐瞒,反而容易引人生疑,进而造成更大的动摇混乱。 默默地将绢书递向张彭老,张忠志强自作镇静状,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 聚在一起的恒州将领很快就将这封绢书传看了一遍,无一例外,每人的神色都变得无比骇然。 “杨武旭怎么能潜得到恒州?” “一个半月前,这混蛋还在汝州,从汝州到恒州相距千里,而且这一路上全在史朝义的控制之下。这混蛋怎么可能带人穿过他的地盘,难道是飞过去的不成?”张彭老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大声置疑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这个文书有假!” 说罢,张彭老走到那名传信士卒的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厉声喝问:“说,是不是杨错那混蛋让你来搞鬼的!” 传信士卒被这一揪,整个人都蒙了。心想,自己是来送信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变成了内鬼。 “张将军,放了他!”张忠志皱起眉头,摇了摇手,示意张彭老冷静下来,“这信是出自我大舅子的手笔。” 张彭老无奈的松开对方的衣襟。缓步回到了白己的位置上。 “主公,该怎么办?”辛忠义焦虑地对张忠志说道。 这些恒州将领作战虽然悍勇,但对于动脑筋的事却不是很在行。 此刻,众人急归急,慌归慌,却想不出什么对策。 张忠志自己也是举棋难定,他心中既牵挂着祸福不知的张惟岳,又疑惑于杨武旭究竟是如何潜回恒州,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此刻,张忠志对南下协助史朝义地悔意,又凭添了无数分。 南下的三万铁骑只剩下三分之一多些不说,如今连根基居然都快被人断绝。 心中越是焦虑,思绪越是混乱,无奈之下,张忠志向性格最为沉稳的谢遵询问:“你怎么看?” “主公,末将在想……”谢遵紧蹙眉头,“龙兴之战时,杨武旭当真还在汝州?” “你是说,杨武旭在龙兴一战前就已往离开汝州,偷偷前往往恒州?”听得张彭老这话,张忠志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当日唐、史、张三方大军在龙兴县激战时,由于战局相当混乱,根本没有人留意杨武旭是否参战,张忠志本人又没有待在第一线,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事。 “很有可能!”谢遵沉重地点了点头,“就像辛将军说的,从汝州到恒州,所要经过的地方多半在史朝义控制之下。杨武旭不可能走大道,只能走一些人迹少至的小路,至少得三十天才能到恒州。再加上拉拢契丹各部落,张宝忠等将领,还要设计少主,谋夺恒州所要耗费的时间,如果龙兴县一战之后动身肯定来不及。” 张忠志遂渐恢复了平静,思绪也变得活跃起来:“如此说来,杨武旭潜回恒州肯定没带多少人,那他的万余骑兵,只能是到恒州后才拉起来的。” 猛地一拍桌案,张忠志愤怒地说道:“那些可恶的契丹狗!” 到现在,张忠志才发现自己对杨家又恨又怕的根源——那些攸关恒州安定与否的契丹人,与杨家的关联紧密无比。 如若恒州生变,契丹人最可能选择的支持对象必然是杨家。 将杨家势力赶出恒州后,张忠志耗费了六年多时间来拉拢契丹人,自以为效果良好。 然而,杨武旭一回到恒州,就将张忠志六年的努力彻底摧毁。 除了杨家本身出自契丹之外,还因为张忠志是奚族人,两族彼此不太对付。以至于哪怕是同为连襟的张宝忠都立马反了,只因张宝忠也是契丹族的。 “主公,事情紧忽,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中原逗留。如果没有主公坐镇,恒州大局危矣!”谢遵急切地说道。 “传令,即刻整顿大军,准备回师!”张忠志也知道不能耽搁,当即下令,随即冷声告诫一众部将道,“此间议事内容切不得外传。对下面军卒,只道中原战事已了。如若我发现消息有所外泄,必定严惩不怠!” “是!”十数名将领同时起身应诺。 其余部将相继离厅而去,张忠志单独留下谢遵,以最快速书信一到,交付于他,谨慎地吩咐:“你即刻持我的书信赶赴洛阳,向史朝义道明恒州之事及我军回师之请!一入洛阳,就直接求见史朝义。此事切不可对外宣扬。” “是!” 待谢遵也离开后,张忠志大声对厅外呼喊道:“来人,传我的话,邀许季常大人过府议事!” 洛阳,皇宫寝殿。 听到许叔冀有关恒州事变的消息呈报后,连史朝义都楞住了。 “此事有几分可信?”思索了片刻后,史朝义沉吟着问道。 “应该不假!”许叔冀沉声说道,“若是编造,臣倒是要佩服张忠志的这借口。陛下先前既然已经答应他回师的请求,照理张忠志没有理由再来扯谎。而且,刚刚得到临颖传来的消息——恒州军已经开始整军了!” “釜底抽薪!”史朝义目光复杂,长叹说道,“杨错这家伙,居然敢行如此冒险的计策。他当真就那么确信杨武旭能神鬼不知地潜回恒州?就那么相信杨武旭不会背弃唐廷而自立?就那么相信杨武旭能够拿下恒州?” “此计确实冒险至极,以目下情况来看,杨错还是成功了!陛下,臣觉得杨错不是相信杨武旭,而是相信郭子仪。当年正是身为朔方节度使的郭子仪做主留下杨武旭,并且给了他极大的信任。”许叔冀缓缓点头说道。 “竟是郭老令公的‘福泽’吗?”史朝义眉头紧皱。 派杨武旭潜回恒州的这个釜底抽薪的计策,如若成功,效用是相当惊人。 首先将断掉张忠志的后路,继而斩断史朝义的一路强援,并让原本相当安全的北疆重新成为史朝义的巨大威胁。 更要命的是,在唐军业已拥有河东道的情况下,杨武旭再重新占据恒州,便宛如朝史朝义腰上插上了两把尖刀。 只要条件成熟,唐廷完全可以同时从恒州和河东道出兵,对河北道拦腰斩断。 届时,史朝义治下的州郡就将被切成两段。 被分割出来的州郡,根本不可能顶得住唐军的蚕食。 可以说,这条釜底扯薪的计策。非但是针对张忠志的绝户之计,对史朝义一方也是流祸无穷。 但是,此计的风险性也是大到了极点,绝非一般人能够使得出来。 有效的接管了郭子仪、李光弼治下的朔方节度使,杨错成功办到了这一点。 “陛下,张忠志的回师请求该如何答复?”看到史朝义不太好看的脸色,许叔冀立时回过神来,及时转换话题。 “恒州还不能有失。就算让张忠志、杨武旭把恒州打成一片废墟,也比让杨武旭独占强。”史朝义沉声说道,“让张忠志回去,而且越快越好。” “那臣这就去安排!” “许卿,安排细作加紧打探恒州的情况!” “臣明白了!” 待许季常离去之后,史朝义倚榻而坐,抬头望向房顶,目光久久凝滞。许久后,叹气说道:“如果薛嵩肯出兵,又会怎样?” 第81章 洞蛮败北 朗州,武陵县,界溪河之西。 洞蛮大军营地。 “居然被一个区区的界溪河挡了十天,你们还配做大神的子孙吗?”洞蛮大首领田融声色惧厉地呵斥帐内的各部落首领。 田融豹头虎目、身材魁梧异常,别有一番慑人的威势。 被年轻的田融如此训斥,一众部、洞的首领面红耳赤,头颅低垂,虽然没有人敢当面反驳,但内心中却是怨愤多多。 因为相当一部分首领原本就无意进攻荆南,只是迫于田融的压力而不得不出兵,对于建立什么“国家”,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像田融那样胸怀大志,他们所希望的仅仅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当好自己的首领。 另一部分首领虽然认同田融地“立国”宏愿,也出兵劫掠荆南的汉人也兴趣十足,但是当进攻严重受阻,成千上万的勇士成为流水冤魂之后,他们的念头也发生了变化。 或许浑瑊的兵力要远逊于蛮军,其中却不包括水军。 荆南河网纵横,使得荆南一直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水军。再加上这段时间雨季,导致河水暴涨,客观上阻止了蛮军的进攻。 蛮军在前方进攻不利,后方又被李抱真如附骨之蛆一般地极尽骚扰,让年轻气盛的田融脾气日渐暴躁。 田融无法将怒气宣泄向敌人,各部、洞的首领就成了受害者,甚至有三名首领就因为提出了异议而被田融所杀。 表面上,田融似乎镇住了局面,但蛮军内部的不满和矛盾却在不断地酝酿着。 “这是一支联军,而非田融一人之军。联军之成,或威慑、或利诱。战势若顺,倒也罢了;一旦战事不顺,则联军内部必然生乱。届时只要稍加外力,便可使其全盘崩溃。这就是蛮军最大的软肋!” 面对部将疑惑的询问,浑瑊淡笑着回道,“水军阻挡、奇兵侧后袭扰,正是为了激化其内部矛盾。如今,时机已然成熟,我军正好来充当这个促使蛮军崩溃的外力。至于为何要让蛮军一直攻到界溪河,原因很简单。” 依然带着那温和的笑容,浑瑊目视远方,轻声说道:“我要用这一战,让洞蛮十年内抬不起头来。” 界溪河,又称沅江,有南北两源,南源为龙头江,发源于黔南云雾山,北源为黔北平越大山,而后一路北上锦延两千里,至洞庭湖汇入长江。 随着入夏后,频繁的降雨,让界溪河的水位一直居高不下,河面比之平日要宽。 虽然手握十数万大军,绞尽脑汁的田融,却仍是不知该怎样才能征服这条宽逾五十丈的大河。 搭建浮轿? 在这样辽阔的河面上,根本是一种妄想。 涉水强渡? 就算对面没有唐军把守,也没有几个人有这能耐泅渡过去。 最可行的办法,只能是搭载舟船排筏。 田融也正是这样做的,十数万大军一齐动手,成片成片的树林最终化为数千条排筏。 然而,接下来的渡河,却成了蛮军的噩梦。 面对大唐水军两百余艘大小战船,蛮军的渡河势力几乎就是如同自杀一般。 配备床弩的楼船斗舰,以如雨的劲弩倾泻向几乎没有防卫能力渡河蛮军。 船体蒙覆牛皮、船首加装撞角的蒙冲战船更是横行无忌地直接撞击,将简陋的排筏撞成一堆堆碎木。 小型的走舸战船,则专门负责猎杀落水的蛮兵。 仅在渡河的第一天,就有三千余蛮兵葬身鱼腹。 随后的九天里,田融尝试了各种办法。 无论是将上千艘排筏于某一处集中渡河,还是分散在几处渡河,亦或是采取声东击西地办法。 办法不同,结果却是相同的。 损失了几千艘排筏、上万名蛮兵后,田融仍然被阻挡在界溪河以西。 久战无功,必然引起军心的涣散。 与此同时,十数万大军每日的粮草更是大到惊人的地步。 更让田融恨得牙痒痒的是,一支潜伏在群山中的唐军,采取各种各样“无耻卑鄙”的手段骚扰着蛮军——截击粮草辎重队伍,偷袭一些零散地蛮军…… 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粮草日见减少,前方渡河却看不到一点希望,简直要将年轻的田融逼到发疯境地。 田融不是没有想到过停止进攻,但他也就只能停留在“想”这一步上了。 进攻荆南,合洞蛮各部落的土地、人力,建立一个蛮人之园。 这不仅是田融一直以来的梦想,更是这位年轻的洞蛮大首领提升自己威望,巩固地位的一种手段。 打到如今的地步,田融已是骑虎难下了。 一旦放弃进攻,努力积累起来的威望势必将丧失一尽。 到那时,大首领的位置恐怕也就坐不下去了。 在如此被动无奈的情形下,施州容鹤洞主的一条奏报,却让田融地处境柳暗花明。 容鹤洞主麾下的洞兵斥候在上游百余里处,发现了一处容易渡河的地点。 那里恰好是河道转弯之处,河水流速缓慢。更为难得的是,那一段的河中心有几片河洲,就等于将宽阔的大河分解成了几条小河。 这样的地形,对于没有强力战船的蛮军而言,简直是天赐的渡河地点。 同时,大唐水军的威胁也将因为地形原因被限制到最低点。 这条消息,简直有如久旱的甘霖一般,让田融心情振奋到了极点,直称天神庇佑。 在得到容鹤洞主最为肯定的答复后。田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大军即刻动身,前住那处地点渡河。 为了蒙蔽了河上的大唐水军,以及河对岸的敌军,田融留下了五万人和完整的大寨来虚张声势,还特别嘱咐每日都必须做渡河佯攻。 穿山越岭两日,田融率领大军抵达了目的地。 没有做半点休息,田融当即领人探察了地形,结果简直令人欣喜若狂。 容鹤洞主的禀报没有半点夸张的地方,这里的河段被四片河洲分割成五瓣,其中最宽阔地一瓣也不过六、七丈而已,使用简单的排筏完全可以施渡。 就算在渡河过程中被对方水军发现,也不至会束手无策。 不宽的河面,大型战船根本无法施展,小型战船则可以用弓箭进行压制。 更让田融高兴的是,河水两岸都是树木繁茂,极利大军隐藏行迹。 如果能安然渡过河去,完全可以借助地形之利,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半盏茶的工夫后,田融就下定了决心。 当然,也有一些部洞首领就此提出异议,认为这样容易渡河的地点,敌方怎么可能没有戒备。 田融对此不以为然。 此地与两军先首对峙之处相隔百余里,对方没有这么一个地点也实属正常。 当容鹤洞主主动派人先行渡河确认了无人防守的情况后,田融仅存不多的疑虑也被消除了。 是夜,月明如昼。 乘着月色,蛮军搭乘排筏大举渡河。 如田融猜测的一般,敌军对这里毫无防备,渡河的行动极其顺利,至翌日凌晨寅时左古时,已有三万余人渡河成功。 望着络绎不绝的渡河兵卒,田融拍着容鹤洞主的肩头,哈哈大笑不已。 束缚手脚十余日的大河,终于被征服。 这种畅快的感觉简直无以复加。 但是,田融的畅快并没有能持续多久。 刚携自己的亲卫渡过河去,田融就突然听到了一个类似信号的尖锐呼啸声。 “怎么回事?”田融转身朝传来声音的河西岸看去,愕然问道。 就在这时,南面方向突然火光大作。 借着强劲地南风,一场撩林烈火迅速地向北面掩袭而来。 “中计了!”楞了片刻后,田融状若疯狂地厉吼。 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岂会无缘无故地起火,而且这场火实在大的惊人。 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一切的一切,都在阴险狡诈的汉人算计之中。 业已渡过河来的近四万蛮军士兵已经出现极大的混乱,人流攒动,惊呼连连。 火神之威,岂是常人能够抗拒,就算你再如何神勇凶悍,也是如此。 然而,厄运并未就此而终。 北面方向也突然燃起了大火,虽然不是朝他这边烧来,但是阻隔了田融的道路。 火逐风飞,风助火势。熊熊的烈火,肆虐在这片庞大地树林之中,火浪滚滚直冲天际。 烈火中的夜色,一切都是火红色的,树林,小草,泥土,甚至连滚滚北流的流水亦成了红色,似乎连河流都在燃烧。 漫天飞舞的火蛇中,凄惨的哀号哭喊声不绝于耳。 无数火人奔跑着,在地上翻滚着,直到最后一动不动。 炽热的空气,浓郁地烟雾,甚至能让人生生地窒息而死。 与火场近在咫尺的流水,此刻已变成了死亡之河。 为躲避烈火,蛮军士兵争先恐后,都想爬上排筏渡过河去。逃离这火炼地狱。 然而,简陋的排筏又怎能承受得住成千上万的拥挤人流。 相当一部分排筏,当场就被人挤垮。到后来,许多蛮军士兵索性直接跳入河中,想要泅渡到对岸。 但是,为数众多的效仿者,让这一举动成了疯狂地自相残杀。 一些入水的人根本不会游泳,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死命地拉住所能触及的一切目标。 被拉住的人,一方面想要挣脱,一方面又不得不拉住其他人。 这已经是一场残酷的生存竞争! 在亲随的护卫下,田融很幸运地脱离了对面的人间地狱。 然而,河西同样也不安宁。 就在河东岸躲避火灾的时候,河西的蛮军也陷入了一场乱战之中。 或许是因为敌军的挑惹,尚未来得及渡河的蛮军居然陷入到自相残杀的乱战之中。 在对岸凶熊烈火的映照下,几万人混乱地厮杀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杀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融目窒欲裂地狂吼道。 没人能回答他。 熊熊的烈火仿佛节日的灯火。 高坡之上,浑瑊遥望着远方的漫天红光,嘴角带出微微笑意,轻叹道:“田融,自今日起,洞蛮已经不属于你了……” 兵败如山倒。 田融遭遇的是一场完完全全地脆败。 烧死,溺死,自相残杀而死的蛮兵根本无法计算。 等到天色放明,田融发现自己身边居然只有不到一万人,其余蛮兵也不知道溃逃到哪里去了。 “容鹤洞主,我要杀了你!”望着麾下惶惑不安的的士兵,田融仰天狂嚎道。 到此刻,他已经知道一切的根源。身后紧盯不舍的追兵,其中近半数是容鹤洞主所统领的容鹤洞的洞兵。 很显然,容鹤洞主已经背叛了。 难怪他会献这么一条计策,难怪渡河时他会留在最后! 身为蛮人的容鹤洞主怎么会去投靠汉人? 田融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了。 追兵越来越近,而他身边的士卒早已丧失了斗志。 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北逃,争取跟留守大寨的五万大军会合。 田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失败,居然成了蛮军大崩盘的导火索。 得知田融大败的消息时,唐军正大举渡河进攻蛮军大寨,几位早对田融不满至极的留守部洞首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撤退,甚至连等都没有等这位大首领。 在强者为尊的洞蛮,大败之后的田融已经失去了实力上的优势,也就失去了对其他部洞首领的威慑力。 等田融退到大寨时,却发现营寨已经被敌军所占领,而那五万大军竟不知所踪。 第82章 梦碎一地 天色微微泛白,空中北斗七星仍然高挂,不过只能隐约可见。 又仓皇的奔逃了整整一夜,困倦感逐渐地侵袭着田融士卒的身心。 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他们几乎就没有得到过像样的休息。 然而比起困倦,饥饿所带来的折磨更令人觉得痛苦。 三日前大败于界溪河时,仓皇逃跑的蛮兵们根本就顾不上粮食。 随后,在那没日没夜的逃命日子里,对体能的消耗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仅存不多的随身干粮早被分食一空。 一路上,能够被发现的活物,几乎都被猎食一空。 至于这一举动会否暴露行迹,已经不在蛮兵考虑范围之内。 趁着追兵暂时还没跟上来,这群饥饿到极点的蛮兵们四处寻找能够食用的东西。 飞禽、走兽、河鱼、昆虫等,甚至连一些嫩树叶都被拿来充饥。 田融茫然的看着天上渐渐变淡的星辰,脑子里闪过无数图像。 直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同为蛮人,就是无法做到齐心协力? 这一路败退下来,田融的残军已经遭遇了不下十次阻截袭扰。 而阻截的敌人,都是来自武陵当地的武陵蛮。 当日蛮军势如破竹的时候,这些武陵蛮就对田融的扫呼置若罔闻,当田融落难时,更是毫不犹豫地兵戎相见。 武陵蛮倒也算了,居然连那些洞蛮族似乎也彻底执抛弃了自己的大首领。 倒戈投敌的容鹤洞主不说,那留守大寨的五万蛮军,在并未遭遇什么损失的情况下竟也选择了自行辙退,甚至连个话都没有留下。 田融曾轻派了好几批人试图追上辙退的大军,最终都是一去不返。 “伟大的天神,您的子孙到底是怎么了?”田融连续猛烈地撞击身旁的树干,浑然不顿拳头上已经血肉棋糊。 喊杀声又从东面方向响起,可恶的追兵又上来了。 穿过密林,逃到一处山谷时,田融身边残余的士卒已经不足五百,且多半带伤。 由于武陵蛮的各种阻截,田融不得不与追兵进行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搏杀,在丢掉了多半的兵卒后,他才勉强脱出身来。 可是距离自己的施州似乎远了不少。 当初在制定整个策略的时候,本来是想着趁山南西道之乱率部往西进军。但忠州和万州本就易守难攻,又被山南东道派兵支援扼守住城池,让田融望城兴叹。 又想着向北进攻,但是面对山南东道的主力大军,田融自己也没把握能胜。尤其是往北河流纵横,自己麾下的士卒经不住敌人水军袭扰和进攻。 最后只能选择往南,汇合其他的蛮族进攻朗州,打算占据了荆南,然后和岭南的蛮族联盟,这样可以抗衡大唐的讨伐。 只是不知道,这种选择是否落入了敌人的计划中。 此刻,后方的敌兵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追上来,前途却是一片渺茫,一些筋疲力尽地蛮兵放弃了逃跑的努力,瘫倒在地上,不肯再前进半步。 呵斥了半晌,仍然没能取得效果,田融只得领着两百来人继续向前。 即将逃出谷口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左前方向传来。 “你就是田融么?” 心力俱疲的田融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警觉,只到听见了这意外的声音,才愕然抬起头来。 入眼处,一名身着麻布单衣的壮汉正坐在一块突出地岩石上,手拿一张帛画对比着田融本人。 “你是谁?”强打起精神。田融提刀厉声喝问道。 “我?”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放下手中帛画,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蛮兵,露出一口白暂的牙齿,带着几分戏虐意味,笑着说道,“大唐果毅都尉——李抱真!” “狗贼,去死!” 田融积累已久的愤懑一时间全部爆发了出来,见对方又只有一人,狂吼着向李抱真所在处攀爬过去。 李抱真脸上地笑意变得更加浓厚。 他把左手伸到嘴边,打了一个异常响壳的呼哨。 “杀!”伴随着狂猛的喊杀声,无数大石从高处滚下,羽箭如蝗,倾泻而下。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单方面压倒优势,两百多蛮兵只在瞬间就死伤殆尽。 身中数箭的田融面目狰狞,步履蹒跚的他仍努力朝李抱真冲去,想在死前拉下一个垫背的。 “啧!”轻臆了一声,李抱真眼中闪过一丝激赞之色,长身而起。 顺手绰起了身旁的一弯强弓,“是个汉子,就由我亲自送你上路吧!” 一羽惊鸿划破长空。 望着胸前索命的狼牙箭,这位洞蛮大首领发出最后一声狂吼,轰然倒地。 “留他个全尸吧!”走到田融伏尸处,李抱真抬手阻止了亲卫想要割取敌酋首级的举动:“传书,向浑将军报捷,田融已经授首!” “假以时日,田融能够成为一方豪雄。不过,他现在毕竟还是太过年轻气盛。” 听了归顺的容鹤洞主对田融鄙夷意味十足的评阶,浑瑊摇了摇头,轻笑说道,“怕是到了现在,他还没能搞清楚自己落到如此光景的根源。” 容鹤洞主诧异地看向这个年轻的汉人将军,疑惑地说道:“浑将军指的是?” 他已经让自己的长子统领着大半洞兵跟随唐军一同去追击田融,他自己则留下收拢其余各部洞的散兵,同时与浑瑊商议如何应对洞蛮族日后的变数。 二十来岁的田融所以能成为洞蛮族近百部、洞的大首领,固然有其父积威的影响,但更为重要的原因,却在于他所在的部族实力远胜于其他各部。 并非没有人对田融继任大首领感到不满,但一切不满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也只化做私下里的怨言。 不过,经此一役损失最重的就是田融,已经不足以在实力上压倒其他部洞。 往日里埋藏起来的矛盾势必会爆发出来,整个洞蛮族的乱象已经呈现! 容鹤洞主对于大首领的位置倒是没有什么野心,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存问题。 他所在的位置位于溪州西南部,恰好毗邻乌蛮族,与乌蛮族的往来算是比较密切。 最近几年来,乌蛮族的生活状况较之以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得引起了容鹤洞主的好奇心。 长久以来,与汉人杂居的乌蛮族,生存状况一直很恶劣。 不被汉人和武陵蛮待见的他们,由于得不到任何外来的帮助,几乎是处于封闭的状态之中。 而不被汉人看得起很好说,但不被武陵蛮看得起,则是因为一部分乌蛮族来自于川滇一带,是三次南诏战争导致的人口大量流动。 这也造成了乌蛮族的境遇比较堪忧。 但就是这一支乌蛮族,居然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有意识派人去了解了情况,容鹤洞主才发现乌蛮族的兴盛,原来是得到了陇右的汉人官府的帮助。 他们不但能够交换到大量的中原先进农具和牲畜,还能得到汉人传授的技艺。 汉人还为乌蛮族开设官学,任命他们族中的长者担任郡县官员。 同时,只要乌蛮族的年轻勇士愿意到应募从军,他的家人就能得到优厚的赏赐。 这些都是杨错留下来的,被后来的西川节度使高适和东川节度使章彝很好的继承。 艳羡之余,容鹤洞主也在乌蛮族的帮助下尝试着山南东的汉人官府进行接触,结果是出人意料地顺利。 因病去世的荆南节度使吕諲,在生前都能很好执行代宗的旨意,确保了荆南与容鹤洞主这样的洞蛮族和睦的关系。 与汉人官府建立了良好关系后,容鹤洞主同样得到了不小的帮助。 也因此,几乎在田融决定出征荆南的第一时间,容鹤洞主就已决定了自己的立场。 “田融明显是上了史朝义的恶当!”浑瑊淡笑着说道,“史朝义自己无法抵挡大唐两路大军的北伐,就找了田融来挡灾。什么‘合洞蛮各部之力。建蛮人之国’,全然是虚妄之说,也就是田融本有此心,才会相信这样的蛊惑。” “大唐自陛下登基,一直全力推行汉蛮和立之策。如今各洞蛮部落生活殷实,人心思定。试想,武陵蛮岂会附从田融?” “就以洞蛮族而言,田融初掌大首领之位,根基还未完全稳固,就贸然兴兵犯我大唐最富饶的州郡,岂不是自寻死路。如果他能够再等五年,情况或许会稍有不同。可惜,他没这耐性!就算田融这次能回到施州,也会发现自己已然四面楚歌。” 容鹤洞主明锐的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浑将军莫非还有其他安排?” “呵呵……”浑瑊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浑瑊不说话,容鹤洞主也不便再问什么,到了此时,他对年轻的汉人将军已经深深地感到敬服。 “浑将军,李抱真将军有急书传来!”一名亲兵急步走进帐内,呈上一封薄绢。 接过薄绢,浑瑊迅速浏览了一遍,面上表情不喜不惊,只是轻叹了一声:“哎!皇朝霸业,一朝成空!” 容鹤洞主不解地看向浑瑊。 襄阳,山南东道的节度使府里。 浑瑊大胜蛮军的消息来得是如此突兀,以至于很多官员根本就不敢相信。 浑瑊被动防守了两个多月,不断地丢城失地,偌大的武陵郡居然丢了三分之一。也只是到最近半月,才凭借界溪河阻住了蛮军的锋芒。 平庸了这许久,居然在短短的几日里,尽退十数万蛮军,毙敌俘敌近半,这如何能叫人相信? 有人甚至直接对此提出了异议,认为浑瑊很可能是抵不住压力而虚报战功。 一片疑议之中,来瑱却是哈哈大笑,随后力排众议当即飞鸽向朝廷告捷。同时,向朝廷奏请新的荆南节度使应该来赴任了。 接到来瑱的告捷文书时,代宗正在刘晏的陪同下再大散关视察唐军的防御设施。 山南西道之乱,仍在继续。虽然严震和张献武打得不可开交,也难保黄琦会来个突然袭击,打破大散关。 那时,可就麻烦了! “浑将军果然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啊!”刘晏欣喜地说道。 刘晏与浑瑊虽然素昧平生,但是刘晏和杨错关系一直不错。 浑瑊是杨错举荐的,对浑瑊自然多了几分期待。 而这位年轻将领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刘晏当然格外高兴。 代宗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半点诧异的神色。 第83章 麻烦来了 过了新郑之后,噩耗一个接一个地传来,让张忠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下辖的五个州——赵州、恒州、易州、定州和深州,除了深州之外全都失陷。 这可是他自至德元年开始就经营的地方,居然说没就没了。 不过,其中尤以真定县的失陷最令张忠志震惊。 真定县不但是恒州的州治所在地,张忠志的家小也全部都在那里。 真定县的失陷,岂不是意味着张家上上下下都落在了杨武旭手中? 一想起当日在汝州挑衅杨武旭的那些话,张忠志就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 抵达洛阳时,恒州事变终于隐瞒不下去了。 得知杨武旭居然杀回了恒州,张忠志军中的士卒简直如同在寒冬腊月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 一者为等候粮草补给,同时也为了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张忠志暂时将铁骑屯驻在了洛阳东面的密县城外。 对张忠志此次急返平定恒州大乱的行动,史朝义还是给予了很大的支持。 只看他在自家粮草都极为匮乏的情况下,仍然命令沿途郡县尽量为张忠志提供粮草补给,便可见一斑。 当然,史朝义并没有料到恒州的局势竟会变化得这般迅速,否则未必便会如此爽快。 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内,众恒州将领多半耷拉着脸,气氛显得异常压抑。 “直到现在,我们对恒州的情况仍没有一个确切的把握,只是听说四个州失陷的消息传来,但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仍是一头雾水!”谢遵是为数不多仍能保持冷静的人。 他皱起眉头,看着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同袍,沉声说道,“杨武旭虽然能打,但并不是个善于运筹帷帷的人。就算杨家在恒州仍然有人脉关系,仅凭杨武旭的能耐,也应该不足以把恒州搅成这副模样。” “谢将军的意思是……”张忠志抬眼看向谢遵,缓缓问道。 “说不定,这就是杨武旭刻意散布的谣言,以此来瓦解我军军心,同时还能激起主公的焦急之心!”谢遵大胆地猜测道,“一旦主公因焦虑失去了方寸,杨武旭那厮就有机可乘了!” 听了谢遵的分析,原本情绪低落的张彭老、辛忠义等人逐渐地回复了过来,思索过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想想也是,虽然张忠志本人不在,虽然三万主力铁骑南下汝州助战,但恒州内部毕竟还是有相当数量的兵力驻守。 杨武旭就算再如何厉害,也不至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下四州。 甚至有人乐观的估计,只有最北边的易州和定州沦陷,而赵州刺史康日知应该还可以争取。 “主公,咱们还是尽快赶回恒州,杀杨武旭那厮一个措手不及。”辛忠义急切地建议道。 张忠志倒是不像部下那么乐观。 谢遵的分析他并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想得还要更加全面深入。 或许杨武旭自己没有运筹帷帷的能耐,但却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没有。 想一想,杨武旭能够从汝州潜回恒州兴风作浪,肯定是得到了杨错的认可。 以杨错那么一个能够料敌在先的人物,会在没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让杨武旭悄悄地回恒州送死? 说不定,在杨武旭身边就有一个杨错为他配备的很厉害谋主。 若真是如此,凭借杨家过往的人脉和影响,还有大唐的正统旗帜,再加上以有心算无备、张忠志本人又身在千里之外等诸般因素,杨武旭并非没有可能连夺数州,乃至席卷他的整个地盘。 同样,张忠志要想稳定住自己的基业,也就需要更加谨慎。 曾经呼啸南下的三万轶骑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连襟同时最值得信任的臂助王武俊十之八九已经遇难,校尉以上的将领阵亡过半,张宝忠也背叛他等等…… 张忠志深知以如今的情况,一旦失败了,很可能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纵横北疆十数载的张忠志,历经了多少大风大琅,如果在这条小沟渠里翻了船。 还不被黄泉下的杨光翙笑死? “我们不能太过焦急,还是先把恒州的情况探明了再说!”谢遵摇摇头,否定了辛忠义的提议。 “探明情况?”辛忠义大声置疑道,“谢将军,你昏头了么?咱们拖得越久,对杨武旭就越有利。等他站稳脚跟后,恒州还拿得回来的么?” 顿了顿,辛忠义认真提议道:“照我说,兵贵神速。咱们立即轻装行军,以最快速度杀回恒州,宰了杨武旭那混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谢遵大声辩驳道,“连杨武旭现在的情况如何都不请楚,贸然杀进去,成功倒也罢了,万一失败了呢?” “你知道杨武旭手中到底有多少兵马么?你知道杨武旭是不是已经设下圈套等待主公回师?你知道……” 被谢遵一连质问了五、六个问题,辛忠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可驳斥。 面红耳赤之下,辛忠义勃然作色怒吼:“问得这么多,你自己有什么法子么?耽误了主公平乱的时机,你谢遵担待得起么?” 谢遵面色一虎,长身而起,横眉怒目瞪向辛忠义。 辛忠义也腾起站起,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了 眼见剑拔弩张,张忠志一拍桌案,厉声怒斥:“还未跟敌人接战,自己人倒要动起手来了,成什么体统?还将我放在眼里么?” 张忠志一发怒,谢遵和辛忠义二人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忙躬身行礼谢罪。 收敛了怒色,张忠志起身走到谢遵、辛忠义的跟前,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无奈地叹气道:“眼下正是我等齐心协力之际,岂可做如此意气之争。我知道你们都是一心为大局谋划,但勿需如此。是立即杀回恒州,还是先探明情况,大家一起来合计合计。” “谢主公宏量!”谢遵和辛忠义二人满面羞惭之色,退回座位上。 平息了一场风波之后,张忠志的心情却没有多大好转。 因为很简单,谢遵、辛忠义争论的问题同样也在困扰着他。 原本还想找人征寻些意见,却不想部下们也是如此。 这时,张忠志更加思念起自己的连襟,王武俊不但是张忠志麾下头号大将,很多时候也充当着谋主的角色。 同时更扼腕叹息是张宝忠的背叛,真是别提多难受。 “不如就折中一下吧!”寻思许久,张忠志只能做出一个无奈的决定。 “咱们一面继续朝恒州赶路,不过将速度放慢一些;另一面加派人手打探恒州内部的情况,尤其是杨武旭的行迹。” “恒州的消息终究瞒不下去了,大军的军心切不可动摇。你等必须设法安抚住本部兵卒,谁如果办不到,尽早言明,我好另派人手接掌。如果赶回恒州时,再发现有谁的兵马军心散乱,兵无斗志,就休怪我无情了!” 到最后,张忠志冷声喝令麾下部将们。 不过,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让军心完全不受影响,根本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忠志唯一的期望,就是军心不要太过于散乱,不至影响到跟杨武旭争夺恒州归属权的争斗。 “是!”众将退去。 三日后,减速行军的张忠志军赶到了陈留。 当年的陈留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县,人口众多,富足丰饶。然而安禄山因其子被杀在这里大开杀戒,致使生灵涂炭。 在如今的陈留,残留的只有当年的一些断壁残垣。 张忠志没有这心思去睹物怀旧,恒州的消息已经陆陆续续地传回了一些。 除了派遣斥候先行打探情报,张忠志还派遣了十数位使者,分别前住饶阳等地,联络各地的太守、县令,以及一些故交和豪族大户。 既是为了解确切情况,同时也为向他们请求援助。 军帐内,谢遵等人最后的冀望也化为了泡影,个个心情沉重无比。 就在半个时辰前,派往深州的信使终于回来了,但带回的却是一条噩耗。 驻守饶阳的定州刺史卫常宁,已经举州投降杨武旭。 这就意味着,张忠志治下的五个州已经彻底易主。 不过,张忠志倒也不尽怪卫常宁。 当日南下汝州之时,张忠志主要将留守兵力屯驻在了定州的安喜县和恒州真定县。 以安喜县驻军主要是提防易州的张宝忠、莫州的田悦等,而以真定县驻军主要是为了提防河东道诸州郡和赵州的康日知。 张忠志让他们彼此监视,彼此制衡,那么他走后的后方就能稳如泰山。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以为不错的平衡,被顷刻打破,一点作用都没有起。 而整个饶阳郡的驻军居然不过三、四千兵马,根本不足以抵挡杨武旭。 为免饶阳军民无谓受戮,卫常宁才接受了杨武旭的劝降。 而且,卫常宁也算对得起张忠志,至少让他的信使平安的回来通传消息。 从卫常宁那里,信使确认了恒州、易州、定州、深州、赵州都失陷的消息,并在此基础上,只有深州最南的几个县还没有被攻略。 在计取定州、恒州之后,杨武旭所统领的契丹骑兵和张宝忠兵马,几乎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张忠志的所有地盘。 “主公,我等该当如何?”张彭老略显迷茫地向张忠志问道。 饶阳丢失,北上的道路基本就等于封死。 而剩下来的县城,陆泽亦或是更远的鹿城等县,都是地域广阔,在经历了安史之乱又都变得人口稀少,城池更是寥寥,如果当要北上,恐怕还没到达目的地,大军就已经因乏粮而崩溃。 更何况,陆泽也已经丢失。 实际上,对张忠志大军而言,北上是唯一可行之路。 在张忠志诸州郡中,饶阳颇为富庶。 饶阳郡,张忠志能得到至关紧要的粮草。 说来有趣,张忠志为了制衡把粮草放在兵马最少的饶阳郡。那里靠近符璘的兵马,而符璘和他的关系不错。 这可是连自己的儿子都防了一手。 第84章 被迫议和 “主公,卫常宁那叛徒会不会在故意欺骗我等?”辛忠义疑惑地问道。 这几日来,他几乎养成怀疑一切的习惯。 “卫常宁向来以耿直闻名,他应该不是那种虚言的人!”谢遵摇头说道,“何况主公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 “传令,大军即刻北上饶阳!”张忠志缓缓缓抬起头,面色决然地说道,“我要赌一赌,看卫常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张忠志都为自己感到悲哀,一向不相信人的自己居然把自己的一切堵在了人上面。 而他不知道的事情是,有人已经开始算计他了。 “张忠志劳师急返,粮草必乏。他欲反攻恒州,必先取饶阳,以确保粮草辎重。”指着地图,第五琦肯定地对杨武旭说道,“与张忠志之战,就从饶阳开始!” 伪燕朝廷,洛阳。 皇宫的书房内,萦绕着几缕袅袅青烟,檀木的磬人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在偌大的书案之旁,摆放着一张舒适的软榻。史朝义身披一张薄被,半坐半躺地倚靠在榻上,神情凝重地阅览着手中的绢书。 族弟史朝康和许叔冀、李史奂、李廷坚等重臣,席地跪坐在左右两列。 “恒州发生的事,诸公是如何看待?”将手中绢书放置在一旁的书案上,史朝义缓缓抬起头,冲许叔冀等人问道。 恒州与洛阳虽然相隔甚远,但这并不影响史朝义了解恒州事变的进展,只不过在时间上稍有迟滞罢了。 受命主掌情报搜集分析的许季常,早已在天南海北铺下了一道相当完善的细作网络。 也就是在京畿道、陇右道和江南诸道,因为唐廷的细作网络同样完备,使得己方细作连遭数次致命性打击后,再进行潜伏和情报搜集已变得异常困难。 除此之外的其他各州郡,只要是稍为重要些的事务,史朝义这里都能得到一些消息。 最近的四、五日以来,几乎每日都有十数匹快马驰入洛阳,其中近半是跟恒州发生的事情有关。 “以战略位置来看,安喜县、真定县可说是恒州的前心与后背,极为重要。毫不夸张地说,失去了这两个县,张忠志的地盘就已经算是丢掉了一半。”李廷坚曾长期担任河北招讨使,对河北一带的情况最为熟悉。 先前他一看到有关恒州落入杨武旭之手的最新信报,就预感张忠志大势不妙。 “当日张忠志南下之前,曾将主要军力集中于真定、安喜二县。是不信任自己部下的缘故,做的安排。”许叔冀轻捋着颌下清髯,缓缓说道,“但从已了解的情况看,杨武旭夺取真定、安喜二县所耗费的时日,真正说来,其实还不到十日。” “臣目前不知道杨武旭究竟是如何做到,但由此大致可以确定的是,张忠志用来留守恒州军力中的大半,此刻不是已经覆灭就是被杨武旭收编,已经问题很严重。” 虽然许叔冀的话听起来颇有些跳跃性,但史朝义、李史奂等人都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能在这么短地时间里拿下恒州最紧要的两个县,肯定不可能是一城一地逐步攻取下来。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杨武旭使用了什么奇计,一举尽歼亦或是收降了两县的大部驻军。 要是这样,杨武旭在几日之内横扫张忠志治下五个州,也就在情理之中。 “杨武旭不过一勇之夫,他有这设计奇谋妙术的能力么?”史朝康想了想,略显困惑地说道。 “杨武旭或许没有,但他身边却未必没有这样的人!”李史奂接口回道,“大唐到底是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其中不乏有深谋远虑之人。杨错要找一、两人为杨武旭谋主,并非难事!” “恒州失陷,已经是近半个月前的事情,也不知道杨武旭又夺下了多少地方?”李廷坚蹙眉说道,“闹个不好。在张忠志赶回之前,恒州的大局就已经定下。” “如果真是如此,张忠志这一回,不就等于送羊入虎口了?”史朝康震惊地说道。 “是送‘狐’入虎口!”微微坐起些身子地史朝义,笑着截断了弟弟的话,“大名鼎鼎的张忠志,怎么也得算是只老狐狸,岂能比做羊羔?” “呵呵……”许叔冀等人一齐笑了起来。房内略显沉闷的气氛顿时得到了些舒缓。 片刻后。史朝义收敛笑容,冲许叔冀说道:“许卿,你看好哪一方?” “虽然更详尽的情报还未得知,但以臣之见……”许叔冀不大乐观地说道,“张忠志形势十分危急!” “许公,这怎么说?”史朝康谦逊地请教。 “所谓成败之因,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以天时而言。”许叔冀不紧不慢她分析道,“除在地利上,张忠志和杨旭武不相上下之外,其余两者,张忠志都处于下风。” 顿了顿,许叔冀继续说道:“更紧要的是,张忠志对杨武旭地确切情况所知甚少,而且由于面临的局势太过被动,情急之下的张忠志还能否保持冷静心态,很难预料。” “如果他急于求成贸然用兵,也就等于在既不知彼,也不知己的情况下,去打一场必败之战。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则每战必败!” 听了许叔冀详尽细致的分析,其余众人都不禁陷入到沉思之中。 “事情可有转机?”史朝康斟酌着说道。 “难!”许叔冀摇了摇头,“以眼下情势,我军根本无力去支援张忠志。仅靠张忠志一已之力,若无意外变故,很难扭转局势。而且,在碰壁之前,张忠志肯定不会听谏放弃恒州。碰壁之后,他到底还能保留几分气力,已是未知之数。” “张忠志治下的五州若被杨武旭所得,则北方再无宁日,符璘更是将腹背受敌!”李廷坚皱了皱眉头,沉吟着说道,“陛下,与其空在四处分散兵力,不如收拢力量稳守河北道剩下州郡。” “你的意思是……放弃洛阳?”陈群诧异地说道。 “正是如此!”犹豫了一下,李廷坚还是点头说道,“洛阳位置虽然重要,那是建立在我军实力充足,要以此为据点、全面进攻京畿道、山南东道的基础之上。” “但是,如今情况已截然不同。徐州及新安、汝州、莱州、登州诸州相继失陷。兖州和青州战场,局面暂时还未能得到改观。再加上人心不安,粮草匮乏种种……” 当李廷坚不断提及己方所面临的困境时,史朝义的面色逐渐由睛转阴,甚至显得有些森然。 李廷坚也知道自己所说的内容有些触史朝义的霉头,但还是咬牙说了下去:“以臣之愚见,在此后数年内,我军须以休养生息、固守现有州郡为主,短时日恐怕无力南征。” “若是如此,为孤悬之地的洛阳,于我军其实已没有那么重要。将所有的精锐之师北调,作用或许要更大。” “眼下或是如此,但日后我们难道永远不会南征了么?”史朝康毕竟还年轻,一时按耐不住,驳斥说道。 “日后要用,就日后再取。”李廷坚不怒不恼地缓缓回道,“土地是死地,人却是活地。留得青山,还用怕没有柴火么?” 说完后,李廷坚便秉气收声,静候史朝义的反应。 甚至于,他都做好了被降罪的心理准备。 毕竟,自己先前的那番话确实有些“耸人听闻”。 出乎意科,史朝义非但没有怒火爆发,反而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面色也逐渐放缓。 许叔冀、李史奂叔侄交流了一下眼神,随后都轻点了点头。 “放弃洛阳,岂只丢的是一个洛阳,连山南西道也等于是拱手让给了唐廷……”史朝义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李廷坚。 这样说的原因,如果从武关出发,说不定可以支援山南西道。但是失去了洛阳,也就意味着想要再来一次就麻烦了。 “陛下,这却是未必……”李史奂接口说道,“山南西道纵然不归陛下麾下,唐廷也难以彻底平定。当地人物颇为保守,向来排外。不说张献武,就算是严震等人也未必会容忍有人干涉他们。” “道路艰难,若无内应,单只从外部强攻,难比登天。只要在多下些工夫,必能叫唐廷无法轻取山南西道。至于东川,更可借此设一条二虎竞食之计……” “段子璋?”史朝义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挑眉问道。 “正是!”李史奂笑着说道,“段子璋一心想要成为剑南东川的节度使,他是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的头上,如果我们加以挑拨。” “二人若是相争,段子璋虽然不可能是唐廷对手,但其毕竟也在东川经营十数载,肯定也能兴起些风浪。” “这么说,你也是赞同放弃洛阳?”史朝义看向李史奂说道。 “不论李公先前的话,就以能用洛阳换取休养生息之机,臣认为都值得!”李史奂肯定地说道。 “收缩军力,于我军有益!”许叔冀也点了点头。 史朝义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有人在房外禀报道:“陛下,许州紧急战报!” “进来吧!”史朝义唤了一声。 身穿宦官服饰的青年举步踏入房内,向史朝义行礼后,递上一封战报。 “陛下,许州怎么了?”见史朝义面色微沉,许叔冀诧异地问道。 “长社失守了!”史朝义让这名宦官把军报递给许叔冀,沉声说道,“唐军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长社的城墙给弄塌了。周子俊已经抵挡不住,已轻率军退往鄢陵。” “什么?” “就依李廷坚之议,以洛阳为条件,与唐廷议和停战!”史朝义神情决然地说道。 失去了洛阳,史朝义自认为还可以像父亲史思明那样夺回来。 失去了兵力,那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一切。 从陈留出发后,张忠志大军仅用了数天时间就赶到了深州最南陲的陆泽县。 出乎意料,在陆泽县居然没有遭遇到半点阻挡。 守军似乎是不战而退了,甚至于,他们还在城里留下了小部粮草,勉强能供张忠志大军一日之用。 撤便撤吧,居然还留下粮革。 面对这有些诡异地特形,张忠志不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感觉到一丝凉气正盘旋在心中。 这个杨武旭究竟想做什么? 第85章 步步为营 这个杨武旭到底想干什么? 同样的问题,在成功“夺回”鹿城县之后,再次占据了张忠志的脑海。 几乎与在陆泽县的遭遇一般无二。 与其说是“夺回”鹿城县,还不如用“接收”形容更加恰当。 张忠志统率大军刚刚抵达鹿城县近郊,还没来得及下达什么命令,就接到派出去的斥候回禀,称前方城门大开,无人防守。 面对这出乎意科的“好事”,张忠志反而犹豫了。 他接连派出了几批斥候,将城内城外探察得一清二楚。 确认并无伏兵之后,张忠志才放心地引军进驻鹿城县城。 然而“巧合”的是,鹿城县城的库仓内同样也留下了差不多足够张忠志军一日消耗的粮草。 这样的事情,如果只发生一次,还能看作正常。 但眼下居然又一次地发生,这恐怕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诚然,陆泽县与鹿城县都算不得大县,跟中原的县城比起来,它们不值一提。 两县的城池也算不得坚固,用来抵挡大军进攻,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那是针对拥有攻城器械的步军而言的。 张忠志的大军全是骑兵,而且没有任何攻城器械。 即使再孱弱的城池,只有守军有足够的意志力,张忠志麾下的铁骑也只能徒呼奈何。 当然,如果张忠志让骑兵弃马转为步军,再有这耐性去伐木建造攻城器械,自然就是两说了。 然而,如果真样做,张忠志就无异于扬己之短,避己之长。 仅仅是让出城池,还能解释为杨武旭想收缩集中兵力,但为何又要留下粮草? 在陆泽县时,张忠志就曾以城中百姓试探粮草是否被下了毒,结果一切正常,完全可以食用。 与张忠志的困惑截然迥异,辛忠义、王他奴、张彭老等人却是非常乐观。 在他们看来,敌人只是因为畏惧己方铁骑而弃城溃逃。 他们力主借助接连夺城的气势,加速行军,尽快赶到鲁口城,以求能一举夺下这个饶阳郡的治所。 只有占据了饶阳郡,才能得到一个平定恒州之乱的平台。 谨慎思索之后,张忠志决定冒一冒险。 安平县,县衙大堂内。 “哈哈……叛贼果然是叛贼,见着主公回师,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才!”辛忠义哈哈大笑地说道。 “明天大军就该在鲁口城休整了。”张彭老兴奋地接口道。 以同样方式,不战而下安平城后,军中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意气风发之中。 这哪里是什么战斗,根本就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地接收城池。 照这样的形势下去,最多半月,就能把大半失陷的郡县收复。 “杨武旭究竟想做什么?” 面对着手下这帮乐观的将领,张忠志终于将深埋心底的问题说了出来。 大堂内喧哗声突然消失。 一众部将都将目光投向了张忠志。 “主公是认为这其中有诈?”谢遵出声询问。 张忠志不答反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嗯!”谢遵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接连三个县,居然一城不守,就这样让我军攻到了鲁口城跟前,实在太奇怪。杨武旭如果不是有阴谋,就是准备集中兵力,在鲁口城与我军决一死战。” “有这种可能!”张忠志认可了谢遵的分析,“但最奇怪的还是粮草。平泽县、鹿城县、安平县,每座城池都留下那么些粮食。说多不多,居然就大致能供我军一天之用!” “不知主公发现没有……”,谢遵突然想到了什么,截断了张忠志的话,“这三县之间地路程,以骑兵行进速度差不多正好是一天时间。难道……杨武旭正是算着时间,给我军留下粮草的?” 说到最后,连谢遵自己都微微楞住了。 “谢将军,不要危言耸听来吓唬人!”王他奴不满地说道,“到你嘴里,好象什么都是阴谋。依我看,这就是守军畏惧主公和我铁骑大军,来不及带走粮草就弃城而逃。这些粮草,虽然只能满足咱们大军一天的消耗,但一座县城里能有几个守兵,让他们吃一个月都足够。” “但是,我军攻进深州都已经三天多时间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见杨武旭那混蛋的影子?”谢遵不甘示弱地回道,“就算他实力再差,也不至于一战的能力都没有!” “你自己刚才不是都说了嘛!杨武旭那混蛋大概是想集中兵力,在鲁口城跟主公决战?”王他奴挥挥手说道,“而且,斥候把前前后后五、六十里都搜遍了,连个鬼影子都看见。杨武旭能有什么阴谋!” “大军的粮草还能支撑几天?”张忠志挑了挑眉,换了一个问题。 “加上在安平县找到的粮食,撑个三天没问题!”辛忠义迅速回道。 “三天……”低声念叨了几遍后,张忠志再次陷入矛盾之中——是进,还是退? 进?仅从表面看来,己军士气大盛,敌军连一战地勇气都欠缺,夺取鲁口城似乎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日复一日的“诡异”夺城得粮的现象背后,到底有无隐藏着杨武旭的阴谋? 与先前干脆利落地横扫半个恒州的情况形成鲜明对比,杨武旭现在的举动只能用窝囊来形容。 这强烈的反差,怎能不令人生疑? 同时,以现有的粮草,如果继续进击,一旦三日内拿不下鲁口城,整支铁骑大军就将陷入粮草断绝的死局之中。 届时,就算想撤退,也是去无可去,只能在粮尽军乱中走向灭亡。 退?虽然粮草足够让大军撤往冀州,但这一退,也就等于放弃了恒州的所有权。 数年以来,张忠志为了拥有这么一块地盘,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比如利用杨光翙的信任,使诈劫持杨光翙,然后在安禄山的支持下,双方在故关等地恶战一场。 放弃地盘,简直就等于是杀了张忠志。 何况没了地盘的张忠志,等于嘴里没了牙齿的老虎。谁都能欺负到他的头上,让他再难翻身。 张忠志踌躇反复的模样,不自觉地就影响了其麾下众将。 辛忠义、王他奴等人显得更加焦急。 谢遵则是心中更增忧虑。 “赌了!”对地盘难以割合的情结,促使张忠志下定了决心。 猛地一拍桌案,他长身而起,厉声说道,“杨武旭如果在鲁口城更好。只我们要胜他一仗,那些反复之徒就该知道。到底谁才是恒州的主人!” “吼……吼!”辛忠义、王他奴等人一拍胸脯,兴奋地高呼。 西北五十里,一万三千余骑正屯扎于此。 中军帅帐之中。 “张忠志已入瓮中!”第五琦指着地图,从容淡定地说道,“这饶阳大地,就是他的曝尸之所。” 张宝忠之弟张孝节沙愕然说道:“先生为什么这么笃定?张贼手里也有一万来骑,真正打起来,也要费点力气!” 与张孝节沙存有同样疑惑的,还有另外几个易州将领和契丹部首领。 这次的作战,杨武旭并没有动用收降过来的张忠志旧部。 那些兵马跟随杨武旭时日尚短,军心还没有完全归附,一旦在战场上遭遇旧主。谁也不敢担保他们是否会哗变。 深知此战关键的杨武旭自然不愿意去冒这风险,这里的一万三千骑都是来自易州和契丹部落。 “呵呵……”第五琦淡淡一笑,摇头说道,“根本不需要跟张忠志拼死拼活。只要时间一到,他想不死也难。” “啊?”帐内诸将疑云更生。 送走易州将领和各契丹部落首领后,杨武旭略显踌躇地对第五琦说道:“先生,事情当真会像你说得那么简单?” “杨将军放心!”第五琦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在三日前。我还不那么确定。但在此刻,我已有八分把握可以击溃张忠志。我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只有一事!” “什么事?”杨武旭英眉一挑,急声问道。 “杨将军已失去了止水之心。”没有立即回答杨武旭,第五琦反而提醒他,“接下来与张忠志之战,杨将军如果不能暂且按捺住焦急心绪,很可能会功败垂成。” 杨武旭神情一滞,微怔片刻后,点了点头。 与张忠志的恩恩怨怨。在未来的几日内即将做出了结;八年多来,一直铭记心头的家族血恨终于能够得报…… 一切地一切,让杨武旭日渐沉稳的性情突然变得失衡起来。 “我唯一担心的是,破敌之后,能否顺利擒斩张忠志……”见杨武旭逐渐地平复着心绪,第五琦笑着说道,“不过,以张宝忠将军的精明,应该不会让张忠志逃脱。除非,他能身化无形,或是背上双翼!” 杨武旭也笑了起来。 张忠志又不是鬼神,自然是不可能身化无形,背上双翼…… “先生,卫常宁可靠么?”逐渐地收敛笑容后,杨武旭又向第五琦提了个问题,“咱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要挟到他!” “对卫常宁这种人,要挟只会坏事。相形之下,大义名分更加有效。”第五琦微笑摇头,“他是个心怀社稷黎民之人,分得清形势。” “他如果帮了杨将军,或许一战就能了结恒州之争,短时间内就能恢复恒州安宁;反之,他要是帮了张忠志,只会把恒州拖入长期混战的泥潭,到那时,他就成了祸害恒州子民的罪魁之一。” “虽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我敢断定——卫常宁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最后,第五琦十分肯定地说道。 杨武旭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随即掀帘出帐,仰望一碧如洗的苍穹。 突然,他双膝跪地,双臂高举向天:“父亲,我就要为屈死的杨家冤魂报仇血恨,你在天上一定要替我盯好张老狗,我要生擒了他。他杀了我家两百一十三口,我就要割下两百一十三刀……” 两个时辰后,一骑快马驰入军中。 片刻之后,一万三千余契丹骑兵在杨武旭的引领下,带起漫天烟尘,朝鲁口城方向呼啸而去。 晴空万里,随风急走的朵朵浮云,点缀在湛蓝色的天空上。 将及正午的太阳,肆意地炫耀着自己的光芒,烘烤着干燥的大地。 鲁口城四门紧闭,城头上,除却几面在风中无助飘摇的旗帜外,甚至连守城士卒都难见到几个。 东城外的平原上,一万两千余重骑兵列成六个方阵,如山如林,一路绵延三、四里下去。 黄绿相兼的土地衬托着他们绛红色的战袍,显得分外扎眼。 距离城墙两百五十步左右,一面大纛在猎猎狂风中劲舞,不时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旗下,张忠志策马而立,眺望着前方的城池。 在他的身旁,十数名手持轻皮盾的亲卫骑兵寸步不离地护卫着。 两百五十步,其实已是一般弓箭的最大射程,在这样的距离下,箭矢已基本不具备杀伤力,但这些亲卫却丝毫不敢懈怠。 上万双眼睛的盯注下,一名身材颀长的青衣文士出现在了鲁口城城楼上。 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后,张忠志不顾亲卫的劝谏,策马前驰而去,直到距离一百五十步时才停了下来。 抬起头,与那青衣文士对视了片刻后,张忠志扬声招呼道:“数月未见,卫将军向来可好?” 青衣文士,正是深州刺史卫常宁。 第86章 进退失据 听了张忠志的招呼,卫常宁反应并不强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劳张公牵挂!” 见卫常宁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发生了变化,张忠志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恼意,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温和表情,微笑说道:“数月前,我接天子之命,率大军南下助王师抗击叛逆。并于近日大破贼酋杨错。” “卫将军可知,天子对我将士之功大为欣喜,亲犒三军将士,并特敕免除五州三年税赋,真乃天恩浩荡啊!” “得此厚赏,我日夜兼程携军急返,正是欲将此大喜之事告之我恒州士民。” “确是天恩浩荡,卫常宁在此恭贺张公!”卫常宁表情依旧平淡。 他只是微微拱了拱手,以示贺意。 张忠志本来想用这番谎话试探一下卫常宁,如果有可能就直接诱劝其开城归降。 然而,卫常宁这异乎寻常的漠然反应,却让张忠志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照道理讲,在己方的严密封锁下,中原战场的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传到恒州。 在不了解实际的情况下,初听到张忠志“得胜而回”的消息,卫常宁怎么也该表现出一些异常。 他如果相信“得胜”之下,大军士气如虹。 那么上演“王者归来”的张忠志,一举扫平恒州之乱,完全在情理之中。 “明智”一点的做法,卫常宁就该立时出城相迎…… 如果他不相信,那怎么也该出言反驳,至少不应是眼前这副冷淡的模样。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城中潜伏着杨武旭的大军?”一面观察卫常宁的神情举止,张忠志一面暗自忖度着。 事实上,当张忠志引军赶到鲁口城,并发现预料中的杨武旭军并没有出现时,曾经派遣斥候将城池四周仔细勘察了一番。 确认没有发现大队兵马进出城池的痕迹后,张忠志才放心地开始尝试劝降卫常宁。 思索了片刻后,张忠志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回师到冀州时,我听闻杨家残逆潜回恒州作乱,惹起无数生灵涂炭,想必卫将军也知此事!” “如今,我正有意引大军击灭杨家残逆,恢复恒州一方安宁。我也知杨家残逆素来残暴嗜杀,强行胁迫无数恒州士绅乡老与其一同作乱。这里,我以恒州刺史名义担保,除杨家残逆外,不追究任何人之罪失。” “不知卫将军可愿助我一同平定恒州之乱?” 这一番话,其实正是张忠志换了一种方式,向卫常宁做出的不追究其曾经投降杨武旭一事的承诺。 卫常宁地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但却显得有些痛苦。 但他没有回应张忠志,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漏过这丝变化,张忠志敏锐地把握住了什么,恳切地询问道:“卫将军有何不妥之处,不妨直言。若实在为难,张某也不会强求!” 卫常宁的嘴唇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双目紧闭片刻后,略显艰难地回道:“先贤虽曾有言,忠孝相触,则以忠以先。然卫常宁终非圣贤,还请张公见谅!” 卫常宁的这番话虽然很隐晦,但张忠志还是很快领会了内中的意思。 都知道卫常宁是恒州有名的孝子,如果他的老父老母受到了威胁,他自己也就只能对杨武旭伏首听命。 这样的解释正在情理之中,张忠志相信自己的猜测。而且,卫常宁也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了解了原因后,张忠志非但不失望,反而生出更大的信心。 只要卫常宁不是真心投靠杨武旭,就有机会将其说服。 “卫将军有此苦衷,我身同感受!不怪你,不怪你。”感慨地叹了口气后,张忠志怅然说道:“只可怜我恒州数十万子民,终将无宁日。天不仁,地不仁,人亦不仁……” 卫常宁面色再变,整个人似木偶一般楞立…… 张忠志瞥见卫常宁的表情变化,已知这几句话正中对方地要害。 卫常宁向来胸怀大志,以济世救民为己任。 在其担任深州刺史期间,都以体恤民情,爱惜民力而著称。 以恒州数十万百姓为突破口,正是说服卫常宁最好的办法。 知道卫常宁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张忠志也不再做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 这种事情急不来,施加地压力太大,反而容易引起反弹情绪。 一旦卫常宁决意闭门死守,张忠志还真拿鲁口城没有什么办法。 更要命的是,杨武旭目前的动向不明。 虽然斥候正在对鲁口城周围进行搜索,暂时还没有异常情况的回报,但张忠志心中始终还是感觉有些不宁。 要想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鲁口城,最好的办法莫过劝诱卫常宁归降。 半盏茶的工夫后,卫常宁默然转身,缓缓朝城下走去。 张忠志心中一凉,正以为劝降要失败,却突然发现卫常宁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艰难地说道:“张公……请容卫常宁再考虑一二。” 望着卫常宁消失地背影,张忠志表情虽然平淡,内心却涌出一股狂喜。 所谓“考虑一二”,不正说明卫常宁已经动摇了。 当张忠志轻快地驰回主阵时,早已等待得心焦似火辛忠义、王他奴等人立即策马迎了过来。 “主公,卫常宁那叛贼是不是不肯开城?”性急的辛忠义第一个开口询问道,“就知道那混蛋不知好歹,干脆攻城吧!” 由于距离较远,辛忠义等人并没有能听清张忠志和卫常宁的对话。 他们只看到卫常宁最后转身离开,很自然地认为劝降没能获得成功。 “主公,究竟怎么样?”看张忠志没有什么沮丧无奈的表情,谢遵疑惑地说道。 “再等些时候,就可见分晓。”张忠志淡淡一笑回道。 听出张忠志话里有着十足的信心,王他奴微愕地说道:“主公,难道卫常宁答应开城归降?” “他道还要再考虑一二,再给我确切答复。” “还要考虑一二?”听了张忠志的话,辛忠义当即置疑道,“主公,这定然是卫常宁的缓兵之计。他想拖延时间,以等候杨武旭来援。” “照道理讲,以卫常宁的为人,应该不会做出扯谎拖延时间的事情来。”谢遵踌躇着说道。 “在这种时候,谁也不能轻易相信,我以为辛将军的说的也有道理!”张彭老表示了对辛忠义的支持,“怎么也得防着卫常宁用缓兵之计!” “我愿意相信卫将军。”张忠志转头看了看远处风中颤栗的城池,自信地笑道,“当然,即便是缓兵之计,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啊?”王他奴等人困惑不解地看向张忠志,浑然不知他话中的意思。 “谢将军,斥候有无发现异常?”张忠志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反而向谢遵问道。 “斥候业已探查了鲁口城方圆二十里以内,没有发现异常。末将已命他们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三十里!”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张忠志点了点头,“就算卫将军确实在用缓兵之计,杨武旭一时半刻来不了,我大军正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料想杨武旭一旦得讯,必会轻骑急进而来。等他赶到鲁口城时,人马定会呈现出疲态。届时我大军以逸待劳,正可乘机一举将其击溃。” 顿了顿,张忠志冷笑说道:“杨武旭这小子,只不过是乘我不在恒州,才能勾结那帮反复无常的契丹狗兴风作浪起来。我倒要看看,大败一场之后,那帮契丹狗还会不会再跟杨武旭‘齐心协力’?” 说到‘齐心协力’四字时,张忠志特意加重了语气,显示出了无比的不屑。 见张忠志早已有了两手准备,谢遵、王他奴等人也放下了心,不再多说什么。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张忠志翻身下马,拍了拍手,下令道,“咱们就边休息边等!” 一个时辰后,卫常宁没有回讯,但鲁口城内外也没有什么异常动静。 辛忠义、张彭老这些急性子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向张忠志请命攻城,至少也要威吓一下卫常宁,迫使其尽快做出决定。 思索了片刻后,张忠志最终还是否决了攻城的提议。 无可奈何之下,辛忠义、张彭老也只能怏怏地离去。 午时的日头最为毒辣,鲁口城城外是树木稀疏的平原,无法提供有效的纳凉之所。 席地而坐的铁骑士兵们个个挥汗如雨,解开如蒸笼一般地衣甲,一些实在没办法的骑兵躲在了战马的腹下。 这些都是拥有骑兵具甲的重骑兵,身上穿的铠甲厚的不行。 “个个都把衣甲穿好,万一城里的兵马冲杀出来,你们都想找死啊!”三三两两的人群中,不时响起基层军官的呵斥声。 “这到底打得什么仗?”等巡查的军官离去,一名年轻骑兵向周围的同伴抱怨,“鲁口城里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敌人。是敌人,就打啊;不是敌人。怎么也该让我们进城。现在这算什么?热死人地天,让人在外面晒?” 这些最底层的士卒不知道张忠志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张忠志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告之他们。 这么一来,不可避免地就会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士兵们已经不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心中一片茫然。 “声音小点,别让人听到!”一名中年骑兵低声告诫道,“要是主公知道刚才这话,你就死定了。” 年轻骑兵身体一颤。左右张望了一下,赶紧把嘴闭了起来。 “老陈,你打了十几年仗,你说说,这仗咱们还能打得赢吗?”另一名骑兵低声向先前的中年骑兵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好象还没打过这样的仗。”老陈苦笑说道,“家里婆娘和两个大小子没事就好了。” “老陈家不是在真定县么,听说那里被杨……夺了……” 老陈捶着自己的腿,叹了口气。 连续赶了十几天的路,而且每日路程超过百里。 无论对人或是战马的体力,都是相当严峻的考验。 而恒州的惊天剧变,更是让一众铁骑士兵心中惶惑不安。 拼死拼活了为了什么,还不是家里人能过上些安生日子么? 可是如今,居然连老家都丢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卫常宁依然没有回讯。 此时,连张忠志自己都再抱什么幻想。 就算再怎么思考,整整两个时辰还不够用么? 到现在,卫常宁居然一点回音都没有,就连张忠志派人到城下询问,他也没露面,只是有一名声称是卫常宁亲兵的人回话,道“刺史仍在考虑”云云…… “考虑个屁!”辛忠义暴怒地喝骂道,“这叛贼根本就没心投降,还是拖延时间。主公,攻城吧……” 张忠志面色微青,他没有想到向来耿直的卫常宁居然会以谎话相欺,更为自己受骗而恼怒。 如果麾下大军是器械配备完善的步军,张忠志会毫不犹豫下令攻城。 然而,他只有一万两千名骑兵。 第87章 兵败山倒 “主公,辛将军说的不错。卫常宁肯定以缓兵计等待杨武旭的救援!”王他奴接口说道,“乘着杨武旭还没到,咱们不妨攻一攻。鲁口城的守备力量似乎并不强。说不定能逼迫守兵开城。” “谢将军,辛将军,你们各领本部铁骑,环绕鲁口城奔驰,尽量把声势搞大。”一拍大腿,张忠志沉声下令道,“再寻数十名大嗓门地士卒去喊话。” “是!”众将应下,呼啸一声离开。 狂劲地号角穿云裂空,如闪电划破长空,如轰雷憾动天地。 “轰隆……轰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四千余铁骑如同奔腾汹涌的狂潮,席卷一切。 大地在铁蹄地践踏下无助地呻吟,城池在势不可挡的狂潮下变得弱不禁风。 城头的守卒惊慌失色,甚至不敢眺望城外的情形,索性就躲入扶墙后。 “开城生,顽抗死!”奔驰中的骑兵突然暴喝出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六个字。 “再不开城,老子杀光城里的人!”辛忠义策马挺刀指向城池,嗜血地喝骂道。 但很快,他的喝骂中止了。 城楼上突然出现的身影,让他险些楞立当场。 非但辛忠义,连谢遵,甚至是留守主阵的王他奴、张彭老等人都面色大变。 出现在城头的,正是辛忠义、谢遵、王他奴等将的家人。 不多不少,一家一位——辛忠义的父亲,谢遵、王他奴的长子,张彭老的三弟…… 比较奇怪的是,张忠志的家人并未出现。 “卫常宁,我要剐了你!”红了眼的辛忠义破口大骂道。 然而,所谓的“剐”,也只能停留在口头上。被推出来的,基本都是这些恒州将领的至亲,他们不可能不顾忌。 于是乎,声势骇人的“吓城”行动中途夭折。 望着一众垂头丧气的部将,张忠志几乎要将手中的令旗捏断。 卫常宁的这一招实在恶毒,几乎是兵不血刃地瓦解军中将领的斗志。 同时,这也无可非议地证明了,他已经死心塌地投靠了杨武旭。 面对这近在眼前地鲁口城。 努力了四个时辰,最终很可能还是一场白功。 这仗,还能打下去么? 张忠志感觉自己心中的阴云似乎变得越来越浓厚——杨武旭,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拖延四个时辰的时间么? “当然不是!”杨武旭没有用言语来回答,用的是行动。 就在张忠志心生退意之时,数骑惊慌失色的斥候飞驰而至,带来了发现大队骑兵正在接近的噩耗。 是战?是撤? 是凭“以逸待劳”的优势争取击溃敌军,还是保持实力,暂时放弃恒州? 两难啊! 在张忠志的左右踌躇中,杨武旭赶到了。 “先生的计策果然成功了!”只片刻的工夫,经验丰富的杨武旭就看“穿”了张忠志的大军,以四个字对其做出了评价,“外强中干!” 眼前的这支铁骑,已经完全失去了汝州初战之时的锐气与锋芒。 军卒动作迟缓而略显慌乱,这不仅仅是出于生理的原因,更由心理上的影响。 列出的阵形,也只能说徒有其表。 “天神在上,保佑你的子孙吧!”杨武旭拉下盔下的鬼面,长枪高举过头,声震长空地狂吼道。 “天神在上,保佑你的子孙吧!”一万三千余契丹骑兵齐呢呢地举起手中武器,形成一片刀山枪林,狂暴地呼应着杨武旭。 一踢战马的腹部,杨武旭策马跃出主阵,长枪直指张忠志所在,厉声狂喝道:“张老狗,可敢与我一战!” 张忠志面色铁青,恨恨地盯望着杨武旭,却不敢开口应战。 很显然,杨武旭的单挑,张忠志自家人知自家事,怎么会答应这场主帅之战? 到了这一刻,张忠志才彻底地抛去了撤退的念头。 事实上,现在就算想撤,也已经撤不了了。 “谁敢与我一战!”见张忠志不回应,杨武旭继续狂傲地挑战。 杨武旭一人一骑突在阵前连番邀战,仿佛要一人挑战敌方全军的狂放表现,使得契丹骑兵们的士气飓升至顶点! 契丹人最重勇士,最敬勇士,当年的杨光翙能得到赫赫名声,正是因为其无可抵挡的悍勇。 今日的杨武旭,正如那时的杨光翙。 一万余契丹骑兵完全是自发地齐声狂吼起来,为杨武旭助阵。 与契丹骑兵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张忠志的铁骑士兵们心神剧颤。 士气呈直线下降趋势。 今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戏剧性了。 先是气势汹汹地杀到鲁口城,随后却是长达两个半时辰“莫名其妙”的枯等;搞什么“环驰逼降”,而后却又放弃…… 铁骑士兵们脑子一片混乱,实在经不起折腾。 身体和心理的疲劳,一齐涌了上来。 此刻,面对杨武旭嚣张的邀战,己方将领的居然没有任何回应,就成了士气暴跌的直接导火索。 “老子要宰了你!”终于,辛忠义按捺不住心中的暴怒,飞马出阵,直取杨武旭。 “辛将军……”张忠志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见有人出战,杨武旭狂啸一声,策马如电一般迎了上去。 五个回合后,长枪从辛忠义的后腰贯入,枪尖自肩胛骨穿出一尺多长。 尽管如此,他仍然还活着,然而却是生不如死。 随着长枪缓缓竖起,辛忠义还在鲜血淋漓地抽搐挣扎,就一支被铁签刺穿的山鸡。 杨武旭用一只手擎着贯穿辛忠义的长枪,另一只手自由地操纵着缰绳,示威一般放缓了速度,在两军阵前奔驰着。 所有的张忠志铁骑士兵都呆呆地望着他,只觉脚底一股股地凉气上泛。 “将军神威!”契丹骑兵再次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这一仗,已经打不下去了!”对比了双方兵卒的士气后,张忠志得出了一个悲哀的结论。 本应是以逸待劳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心态全然失衡的张忠志,思维已变得迟钝。 他怎么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 杨武旭仍在邀战,但却没有人再敢应战。 猛地一把甩掉枪身上的辛忠义尸体,杨武旭举枪虚刺向天。 庞大的契丹骑兵军阵列出现了惊人的变化,两部契丹骑兵脱离了主阵,一左一右地朝奔驰了开去。 张忠志眼睛一紧,并没有因为两部契丹骑兵的离去而欣喜。 因为他知道,这正是契丹人展开攻击的前奏。 如同猎食地狼群一般,一部负责正面驱赶,其余的负责猎杀。 那两部离去的契丹骑兵,正是为了去充当猎杀者的角色。 然而,张忠志此刻却不能下达撤退的命令。 一旦现在撤了,在无法摆脱杨武旭的情况下,撤退很可能变成彻头彻尾的溃败。 张忠志没有行动,杨武旭却也不着急进攻,到后来居然让那数千契丹骑兵下马,休息了起来。 然而,饶是如此,张忠志也不敢进攻。 契丹人是马上民族。 他们能够在你无法想象的时间内上马完成战斗的准备。 相比之下。张忠志的铁骑们却不敢效仿对手下马休息,他们没有契丹人那能耐。 风越来越大,天渐渐地黑了。 奇怪地僵持状态仍在继续着。 所不同地是。,契丹人居然开始生篝火,烘烤起肉食来;而张忠志军却只能保持着戒备状态。 他们不但要留意正面的杨武旭,更要提防分散开来的两部契丹骑兵。 晚风中的凉意越来越盛。 身体、精神的双重疲惫折磨着张忠志军中的每一个人。 “咱们的形势明明很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张彭老一拳捶在腿上,愤懑地说道,“杨武旭那混蛋到底施了什么妖术?” “主公,还是撤吧!”谢遵沉声向张忠志劝谏道,“末将来殿后挡住杨武旭。主公先撤回冀州,然后再想办法夺回恒州。” 他的话里,已经有了交代遗言的意思。 张忠志流露出一丝苦笑:“有那么容易撤么?一旦撤了,还真能回得了恒州么?” 看着在火把光辉下,显得无比苍凉的张忠志面容。 几员大将脑中几乎反映出的同样的内容——张忠志老了。 大名鼎鼎的张忠志,真的老了! 连撤不撤,他都无法做出决断了。 就在这时,敌人的号角很突兀地响起,瞬间打破了夜色的安宁。 随之而起的,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杨武旭的进攻开始了! 并且是三个方向的全面进攻。 号角声迅速演化成刀枪碰撞的铿锵之声和撕心裂肺地惨叫声。 等到了天明,激烈的战斗暂时告了一段落。 依靠谢遵的死战阻挡,张忠志很幸运的脱出了契丹骑兵的围杀。 跟随在他身旁的骑兵已经不足三千。 其余的人,不是战死、被俘,就是在撤退中失散。 然而,张忠志此刻已经顾不到这些。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往冀州,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知道杨武旭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所以除了几次短暂的休息外,张忠志甚至不敢多做片刻的停留,一路奔逃,过安平县,穿鹿城县。直到越过陆泽县时,才稍稍放心。 再有几十里,就能进入冀州。 到那时,差不多也就安全! 寻了一片树林,张忠志引军入林休整。 安排好斥候,张忠志席地而坐,悲哀地张望着残余的骑兵。 一万三千骑,只剩下了不到三千。 辛忠义等将领战死,谢遵、王他奴不知生死,仍然跟随在张忠志身边的大将只有张彭老一人。 这一战,绝对是完败。 可悲的是,失败的原因居然还是没能明白。 骑兵们利用剩余的粮食生火造饭,一些人甚至没等到熟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接过亲卫奉上的饭食,张忠志正待食用,却突然被什么声音吸引住了。 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连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 马蹄声,而且是来自东面的马蹄声! 杨武旭绝不可能超到前面去,那这支骑兵到底是谁? 急匆匆地上马骑行到林外,张忠志发现那支骑兵已经相当接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的旌旗。 “张宝忠!”看清了旗帜,张忠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将捆缚严实的张忠志扔到杨武旭跟前,张宝忠大笑:“总算没有让你失望,人给你逮来了,除了少了几根寒毛,什么都没缺!” “张将军,多谢。”杨武旭抱拳。 张忠志扭头看向张宝忠,破口大骂:“张宝忠,我对你不薄啊,你居然帮助外人这样对我。” 张宝忠冷冷一笑:“派人暗中监视,这叫对我不薄。” “给我等老弱驻守易州,还说不薄。”张孝节也冷声道。 “留我做人质,令郎还几次三番羞辱于我,这也叫不薄。”张孝义怒气十足。 张忠志顿时哑口无言。 第88章 罢兵休战 连续奔逃了一天两夜,张忠志与他那仅剩的三千骑兵早已疲惫到了极点。 而比之身体的疲乏,大败亏输之后的心理疲劳还要更加严重。 因此,当张宝忠的契丹骑兵突然出现时,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击溃了张忠志的余部。 三千骑兵连同张忠志、张彭老在内,几乎无人逃脱。 面对一个疲惫不堪、心力憔悴、神智甚至有些不清的张忠志,杨武旭实在提不起杀人的兴致。 更何况,他还有其他的东西要拿来招呼这位昔日的“叔父”。 数日后,当杨武旭押解着张忠志赶回真定县时,第五琦和杨武舒早已在城中等候。 恒州刺史府的偏厅中。 “张狗子,你也有今天!”一见到被押进厅来的张忠志,杨武舒的眼晴就红了,急冲上前,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脸上。 张忠志脚下几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带着一颗牙齿的血水从口中喷出。 仍无法消恨的杨武舒,提起脚来,一脚接一脚,把个张忠志踢得如同滚地葫芦一般。 “舒弟,停下吧,免得踢死他!”任由杨武舒发泄了一阵后,杨武旭探手阻止了他。 “嗯!”再踢了一脚后,杨武舒才悻悻地停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 在杨武旭的命令下,士卒们相继离去,厅内只留下了杨武旭兄弟、第五琦和仍趴伏在地的张忠志。 “不要再装死了!”杨武旭冷眼看着张忠志,讥讽说道,“堂堂的张忠志,怎么变得像只狗熊一样?” 张忠志颤颤悠悠地爬了起来,面庞上满是土尘,额头一片淤青,嘴角处血丝溢溢。 这几天来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杨武旭倒是没有亏待张忠志。 几天下来,张忠志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恢复了大半,否则杨武舒刚才那一顿猛踢很可能已经要了他的老命。 但张忠志自己也知道,杨武旭之所以这么做,根本不是发什么善心,而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他。 不过,尽管知道是这样,近年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张忠志还是狠不下心来咬舌自尽。 “想不想见张惟岳那小狗崽子?想不想见见你的妻妾?想不想见见你的孙子?” 杨武旭冷峻的面庞上带着残酷的笑意,冷笑着说道,“放心,我会让你见的,而且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被砍下脑袋。你当年是怎样对我杨家的,我就三倍奉还。你夷我杨家三族,我就灭你张家九族。你杀我杨家百余口,我就要割你百余刀。” 饶是张忠志已有所心理准备,此刻听了杨武旭这番恨意滔天的话,还是忍不住发自心底地感到一丝寒意。 “不要现在才想着自尽。”似乎看穿了张忠志的的心思,杨武旭冷笑道,“在你地盘上最好的大夫已经给你备好了,就算咬断舌头。我都能把你救回来。” 强忍着疼痛抬起头,张忠志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我自知必死,也知道九族肯定难逃一死,这些都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两件事,只要你告诉我,张家上下就随你处置了。” “笑话!”杨武旭不屑地说道,“你张家本来就随我处置了。还要你给不成?” “这一战我虽然败了,但自认败得莫名其妙,你到底搞得什么把戏?”不理杨武旭的态度,张忠志还是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哈哈哈……”杨武旭肆意地狂笑起来,“张狗子,你自命才智绝伦,如今居然连败都不知道是怎么败得,实在是太可笑了。” “你想知道,就偏不告诉你,让你死了也不知道吃败仗的原因!”杨武舒则恨恨地说道。 张忠志的面色阴睛不断变化,但仍旧直盯盯地看着杨武旭。大有死不甘心地架势。 逐渐地收敛了笑声,杨武旭冷眼看了看张忠志,而后出乎意料地对第五琦说道:”禹珪,你来告诉他吧……” 一直默然旁观的第五琦点了点头,走到张忠志跟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一战,张刺史其实是输在自己身上。从头到尾,都是输在你自己身上。” “你是什么意思?”张忠志一阵愕然,盯望着眼前这个样貌普通的瘦削文士。 如果不是此人气质特别的不一样,张忠志敢肯定将他丢在人群里,根本就引不起一点注意。 这么一个人,到底在杨武旭身边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 “当日如果张刺史没有介入中原战场,恒州也就不会空虚,杨将军自然不会有可乘之机。而张刺史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光景。这才是最根本的原由!” 第五琦很清楚杨武旭让他来解释原因的用意,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打击着张忠志。 “我问得不是这个,你不要扯远了!”张忠志恼怒地呵斥道,“告诉我,这一仗你们到底搞得什么把戏!” 第五琦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张刺史或许不知道一件事,你所得到第一封告急信报,其实是杨将军故意放行的。目地,就是为了诱使你回师。” “而张刺史心焦恒州之事,必然会轻骑急返,如此所携带的粮草肯定多不起来。如果我猜得不错,张刺史的大军应该是向沿途郡县寻求的补给。但史朝义治下各州郡粮草本来就已经很匮乏,而且还要满足中原战场之用,能够向张刺史提供的补给必然寥寥。” “这么一来,当张刺史赶到恒州时,军中的存粮恐怕所剩无己,而且也应发现饶阳郡业已归顺杨将军。” “此刻,张刺史所能选择的道路有三条。其一,在粮尽之前,打下饶阳郡,并以此为速战速决复夺其他郡县;其二,绕道北上前往莫州,求助于在莫州应付李怀仙的幽州,或是南下前往冀州求助于史朝义,并借一个州作为根基,徐图缓进;其三,则是回到史朝义那里,暂时放弃恒州。” “可是张刺史视恒州如命,又自觉失去了恒州就等于失去自身的价值,因此第三条路肯定不会选。第二条路虽然稳健,但是无法迅速平定大局,张刺史不会甘心费尽心力得来的恒州居然落在杨将军手里,再加上连阖家上下都被端了,心急之下也不会选这条路。所以,实际上也只有第一条路了。” “而张刺史选的这一条路,正是杨将军所希望的。杨将军让出平泽县并留下供一日之用的粮草,正是为了引张刺史上勾。当然,以张刺史狡诈的性格,断不会没有怀疑。” “但……这又如何?张刺史就算再怀疑,定然还是愿意去冒这个险!因为,你那时已经失去了平常心,取而代之的是急于求成。所以,面对空置的平泽、鹿城、安平,你只能一步一步地深入,最终直捣鲁口城。” 张忠志骇然地看着侃侃而谈的第五琦,震惊于对方所说的话,居然跟自己当初所想的一般无二。 这种感觉特别的难受。 “张宝忠怎么会出现在平泽县东面。我一路都派出斥候,怎么会没有发现他?”张忠志面色铁青地问道。 “张宝忠将军做了一个大迂回,所以能够避开张刺史的斥候。因为他的任务,就是截断你的退路,而不是为了袭扰你。” 不用张忠志询问,第五琦已经微笑着说出另外一个他想问的问题,“而之所以每县都留给你一天的粮草,原因很简单!如果不留粮草,你没办法也不敢深入到鲁口城;如果留多了,你可能又会有其他的想法。” “而之所以选择在鲁口城设计张刺史,是因为你很可能会冀希望于深州刺史卫常宁开城相迎。到时候,只要请卫刺史稍微帮点忙,就足够拖延三、四个时辰。” “这三、四个时辰,对杨将军没有什么,但对张刺史地大军却是致命的。我不知张刺史在进入恒州之后,究竟有没有了解麾下的军卒。但以我猜测,历经中原屡战,又远涉千里回师,且听闻恒州剧变,张刺史的大军其实已处于一种极为危险的状况。” “在如此情形下。张刺史在鲁口城的这一阵反复折腾,更让将士无所适从,最终加速了贵军的崩溃。” 顿了顿,第五琦相当肯定地说道:“战前到战后,张刺史所走地每一步都落在了我们的计划中。从一开始,张刺史心态失衡其实就已落了下乘,并由此一步一步走向溃败!” 张忠志呆若木鸡,他实在无法接受第五琦所说的一切。 失败,居然是由自己一步接一步地造成的。 自己引以为傲的智谋,居然全在他人地算计之中! “此计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一定是你!”张忠志颤抖着身体,看了看杨武旭,又将目光转向第五琦,嘶声询问道,“你到底是谁?” 见杨武旭点了点头,第五琦微笑着回答张忠志道:“不才第五琦,表字禹珪,现在杨错将军麾下任粮草转运使!” “你只是杨错的一个转运使?”张忠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看来,凭第五琦的才华,怎么也该是三品以上的朝臣。 突然间,他又想起了什么:“第五琦?禹珪?不对!你不是粮草转运使,你以前是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我想起来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第五琦淡淡回道。 “这……这怎么可能……” 狂风卷起漫天的尘土,遮天蔽日。 真定县城南,在新近建成地一片坟茔周围,千余军卒腰系白色布条,执兵擎幡,肃然而立,魂幡如林。 最大地一座坟茔前,几张桌案拼凑在一起,案上除了火烛外,没有摆放一般祭犯时所用的三牲。 取而代之的,是上百颗血淋淋的人头,有皓发苍首的,也有总角童颜的,甚至还有几颗婴儿的稚嫩头颅。 可查的张忠志九族,除了七人侥幸外逃,及张忠志、张惟岳尚未被处死外,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在这里。 甚至包括张忠志的庶长子张惟诚和小儿子张惟简,尽管他们忠心唐朝,也不得不在大势之下坠入地狱。 正如先前所说的一般,杨武旭毫不留情地夷灭了张忠志的九族,以此来祭奠他惨死的家人。 恒州上下虽然对杨武旭的举动感到惊恐,却并不奇怪。 这两家的仇恨,早已是不死不休。除非其中一方彻底灭亡,否则争斗永远不休。 幸好,杨武旭并没有滥杀其他人。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凄惨的嚎叫声,刺破了长空。 满面惊恐之色的张惟岳望着少去两片肉的大腿,绝望地求饶呼喊道。 在不远处,张忠志神情木然,居然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尽管他额头上其实已经冷汗四溢。 杨武旭、杨武舒二人手持锋利的短刀,一刀一刀地在张惟岳身体上剐取着肉片。 一盏茶的工夫后,张惟岳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全身上下全是血窟窿,连脸颊上也不例外。 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无比恐怖。 割到第四十刀时,年轻的杨武舒终于忍不住,抛下短刀到一旁狂吐起来。 杨武旭却如同冷血的机器一般,面色平静地继续割剐着,甚至还刻意地雅持着张惟岳的生命。 直到合计第一百三十四刀时,他才一刀割下了张惟岳的头颅。 当浑身浴血的杨武旭,提着滴血的尖刀来到张忠志身前时,才发现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豪雄居然已经气绝身亡。 从这一日起,雄霸一方的张氏一族,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广德元年七月初二,代宗皇帝和史朝义终于达成了休战的协议。 史朝义承诺退出都畿道,交还侵占的青州、兖州、宋州、陈州和许州。 代宗则承诺,在对方不主动进攻挑衅大唐州郡军民的情况下,也不会主动进袭史朝义治地。 这份协议以两年为期。 即日,双方以大战伤民为理由,将休战两年之事公告天下。 八月初十日,整个中原全面停战。 杨错和李光弼开始分别接收周子俊让出来的许州、李春让出的宋州,李忠臣则开始接收徐璜玉让出的青州。 至于洛阳,短时间内虽然无法接手。 但代宗皇帝也不担心史朝义会背弃承诺。史朝义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恢复元气,以及腾手解决幽州之事。 至此,历时大半年的平叛之战,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第89章 喜从天降 八月十四日,杨错和李光弼会师于陈州的太康县。 按照代宗皇帝与史朝义所达成的协议,陈州归唐军所有,而太康县正是陈州在对抗叛军的最前沿。 这个陈州,恰好将宋州和许州之间的凹陷地填补了起来,进而将唐军收复整个中原的各郡县连成了一片,并且形成了稳固的防线,再不担心史朝义的反攻。 战事终于告了一段落,尽管仍对叛军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但大唐两路大军的将士却均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此前的几个月里,虽然唐军胜多败少,到最后甚至全面压制住了叛军,但这长时间的征战,对士卒的身心都已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有些人甚至已经流露出明显的思乡情绪。 如果再继续打下去,很可能会引发士卒的厌战之情。 这时候选择停战,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对于史朝义,恐怕更是如此。 治下各州郡人心的极度不稳,李怀仙对莫州的进攻,都让史朝义焦头烂额。 但毫无疑问,最让他头疼的问题,肯定还是粮草的极端紧缺。 现在才八月中句,这也就意味着至少还得有一个月,史朝义治下州郡的新粮才能勉强收获。 安抚百姓需要粮食,应付李怀仙的战事需要粮食…… 这最后的一个月,注定将是极为难捱的。 极为无奈的史朝义,甚至还通过通过独孤问俗来试探代宗皇帝的口风,看我方能否向其提供粮草。 这件事情,被元载想个借口给推脱了。 当然,也并非没有人对停战的事情感到不满。 八月十五日,光禄大夫杜鸿渐在钦差卫队的护送下赶到太康县,宣读了代宗皇帝对大唐两路大军将士的犒赏令。 大量的酒肉等犒赏物资正在北上运送的途中,大概还有一日才能到达。 “对于此刻停战,朝中也有不少人深感不满。他们认为郡王和驸马连连获胜,大军士气正盛;而史朝义连遭挫败。丢城失地,军心涣散,人心浮动,加之幽州李怀仙正在猛攻莫州。” “敌消我涨,正是王师北上,直捣洛阳,光复大唐基业之时,怎能懈怠。再者,大唐为天下正统,哪有正统向反贼议和的道理。” “纷纷扰扰,群臣愤然。不过因为陛下的大力坚持,元相、裴相、刘尚书又竭力陈说厉害,最后还是由刘尚书通报了粮草情况,才得以平息这股风波。” 宣读了犒赏令后,杜鸿渐又说起了长安的情况。 “呵呵……他们都说的什么昏话。自古以来都是通达权变,经过长达八年的战乱,大唐已是元气大伤。正是需要老成谋国之时,却急于求成。无异于得重病而吃猛药,离死不远啊。” 李泌笑了笑,不大客气地说道,“我看是有些人脚跟还没站稳,就想着据贪天之功为己有。未免太过心焦了吧!” 尽管杜鸿渐话里并没有挑明对象,但李泌还是第一时间猜出了哪一些人。 事实上,“王师北上,直捣洛阳,光复大唐基业之时”这几句话,就已提供了很有用的信息。 整个第一阶段的平叛期间,就有那么一派的官员就曾三番两次提及“大军北上,直捣洛阳”的奏议。 当年也是这么说服肃宗皇帝,结果导致李光弼在洛阳北郊的大败。 没想到,只隔了一段时间又被提了出来。 然而,他们在此刻表示出对休战之事的不满,恐怕正如李泌让里所隐射的意思一样。 并不仅仅是针对休战事情的本身,其中未免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在内。 应该说,这一派大臣在朝廷中的分量还是相当重的。 他们以王缙为代表,全是士族出身。甚至有不少是当年投降过安禄山的,但是现在摇身一变又回归大唐,自然要表现得格外“忠心”。 不过,他们虽然官位爵位很高,在实际权力上却受到不小的限制。 这些人刚刚抵达长安时,由于人生地不熟,加之在安禄山麾下的时候也被吓怕,他们倒是没有表示过什么异议。 但随着日子渐渐过去,情况也逐渐熟悉起来。一些不甘寂寞的人终于开始有些想法。 李光弼神情冷峻,微闭地双眼逐渐睁圆,一丝精芒从眸中激射而出。 看得出,他对这事很有些不满。 “自己又不用上战场,待在长安每日好吃好喝。继续打下去?说的倒轻巧!”田神功略显恼怒地说道,“有本事他们自己到军中来待上一段时间。我保证!不用说十个月,就是一个月,他们都捱不下去。” 李光弼军中判官张傪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杜大夫,日进那里情况如何了?”见厅内气氛略显沉重,杨错故意转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杨错在心底里根本不担心那些大臣的争权夺利之举。 当今皇帝与先帝有所不同,先帝肃宗喜欢急功冒进,而当今皇帝则比较稳重。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好几次就会下达进攻洛阳的命令。 而朝廷诸职里的重要职位,都由元载等人担任,他们对代宗皇帝的忠诚度基本是不用怀疑的。 而更为重要的兵权,都掌握在杨错和李光弼的手里,可以说是绝对忠诚于代宗。再加上还有一个虽然赋闲在家,却威望无比高的郭子仪。 另外,与历史上的大唐不同。此时的吐蕃还无力东侵,北边的回纥只是盟友,没有向回纥借兵。 整个大唐的外部环境,利于平定叛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小鱼小虾根本掀不起实质性的风浪来。 “浑将军虽然年少,却着实了得!”一听我提到浑瑊,杜鸿渐就大为感叹说道,“这些日一直忙于休战议和之事,没来得及把荆南的战报转呈给郡王与驸马。” “不久前,浑将军已将洞蛮大军尽数逐出荆南。毙杀、俘虏的蛮军逾七万人,蛮军大首领田融更被李抱真将军斩杀!” “田融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杨错还是不由微怔了怔。 “是啊!”杜鸿渐点了点头,“田融尸身已被确认无误,目下已被送至长安。” “浑将军打算如何处置荆南?”李泌对此很感兴趣。 “浑将军的上书中,提到了十六个字……”杜鸿渐略微思索了一下,回道,“以威慑之,以恩感之,分而化之,融而合之!” “妙!此策甚妙!”李泌抚掌笑道,“若依此策持之而行,或二十年,或三十年,当可为大唐扫除荆南之患。” “确实如此!”李泌点头笑着说道,“此策最紧要之处,就在,融合,二字。融而合之,化蛮为汉,又何复担心洞蛮之乱?” “对了,险些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杜鸿渐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喜色说道,“上个月,驸马又添一子。我此行另一要务,就是代陛下向驸马贺喜。” “哦!”饶是杨错性情沉稳,乍听了这条喜讯,还是不禁喜出望外。 说来惭愧,自己一直在外征战,连安思霖诞下子嗣也不能在身边陪伴。 还有数个月前,和政公主也诞下子嗣,自己也不能前去。 “恭喜驸马,贺喜驸马!”李光弼、李泌、田神功等人一齐起身,大笑着向杨错贺喜起来。 杨错一一感谢致意。 根据杨错离开前的指示,安思霖诞下的儿子取名杨昭,和政公主的第二个儿子,取名杨映。杨昭生于广德元年七月,而杨映生于广德元年五月。 再加上杨暻,杨错在这个时代有三个儿子。 广德元年八月下旬。 叛军向唐军交割协议上的州郡完毕,双方进入正式的停战期。 与此同时,根据从山南东道传来的消息,黄琦已经开始退向汉中郡。 而在山南西道,虽然少了黄琦的这支精锐兵马,但张献武与严震之间地力量对比形势却依然没有改变。 在先前的两月里,在黄琦和张献武联军的双重打压下,严震、祝峻节节败退。 一直退到临近山南东道的通州,凭借险要的地形,再加上山南东道也对黄琦和张献武形成了一定的威慑牵制,才勉强让严震站稳了脚跟。 但连败之下,严震的实力也已经弱化到了一定程度,基本上已经无力跟张献武对抗。 更糟糕的事情是,张献武居然在黄琦的授意之下,趁着东川节度使崔光远不注意,勾结段子璋驱逐了刚到任的崔光远,和张献武形成了同盟关系。 而远在西川的高适也遭遇到大麻烦,其心腹爱将刘辟(并非三国的那个)居然有了自立的心思。借着西川与朝廷可能隔绝的情况,他起兵囚禁了高适。 他认为唐军刚刚和叛军打完一场大战,无力入川作战,于是得寸进尺,竟公然向朝廷要求得到三川之地。 只是,由于信息传达不及时,他们还不知道唐军与叛军已经议和。 与此同时,新得的各州刺史也相继到位。 侯希逸因长期坚持在大后方与叛军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拜平卢莱登节度使,领莱州和登州。 李光弼从临淮移镇宋州,为接下来的第二阶段平叛打下基础。 徐州刺史一职,暂由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担任。 河南道东北部是对抗叛军的最前沿,哥舒曜担任青州刺史;贾耽担任淄州。 青州、淄州虽名为两州,但其实州内在连续战乱和史朝义可持续的坚壁清野之下几乎空无一人。 而泗州、海州、徐州的下邳乃至彭城,都有类似的情况,只不过稍好一些。 要恢复这几州的生机,贾耽等人任重道远。 第90章 献捷长安 伪燕朝,洛阳。 前线的停战,终于为史朝义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业已在皇宫休息两月的他,不顾太医的劝谏,断然复出统掌起大局。 事实上,与两路唐军的停战,也只是扫去了一个最大的麻烦而已,史朝义所面临的难题依然多多。 仅粮草短缺和李怀仙进攻莫州这两件事,就足够他的头疼了。 然而,正所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还未等史朝义将纷繁的事务整理出头绪来,张忠志灭族的消息便传到了洛阳。 皇宫大内,一众文武默然无语,正在消化杨武旭夷灭张忠志九族、重夺包括恒州在内五州的惊人消息。 “陛下,这消息可曾被证实?”平洌第一个开口说道。 非但是平洌,在座众人也没几个人能相信。 纵横北疆十余年的张忠志,居然就这么轻易输了,而且是输得血本无归,再也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张忠志经营恒州数载,根基可算深厚,而且他本人又心机狡诈,实在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虽然在此前汝州几战中,张忠志的军力损失颇为沉重,但再怎么说,他手中也还有一万两千重骑,怎么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败给杨武旭这个后辈小子。 “张忠志九族尽数被诛,张惟岳被凌迟,张忠志被生生吓死后,又被杨武旭鞭尸一百二十四次。”史朝义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如此细致的信报,不会有假!” “鞭尸一百二十四次?”史朝康微愕地说道,“细作连这个都能探出来?” “据闻,杨武旭尽夷张忠志九族时曾言,‘张忠志灭杨家三族,他要灭张家九族;杨家有多少人死在张忠志之手,他父子就要被凌迟多少刀。” 许季常接口回道,“张惟岳就是被凌迟一百二十四刀后而死。张忠志因被吓毙,杨武旭就将本来的凌迟换成鞭笞,整整一百儿十四鞭。最后,张忠志似乎连人模样都看不出来了!” “这杨武旭居然如此凶狠?”李廷坚惊愕地说道。 “两家之仇恨,已不能以寻常眼光视之!说起来,张忠志也是种因得果!”李史奂轻叹说道。 他曾常年待在河北地区,对恒州的事情了解颇多。 史朝义轻捋着颌下短须,眉头微定,张忠志的遭遇的令他也颇有感触。 以人品看,张忠志算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为了权势,他先后杀掉两个义兄弟,甚至还做出灭门的事情来;但仅以能力看,张忠志却绝对可称是这乱世中的一方豪雄。 再联系上导致张忠志九族被夷的最终原由,安禄山其实也要负上很大程度的责任。 当年若不是受到安禄山的挑唆,张忠志未必就有这决心跟杨家走到不死不休的一步。 同样,杨光翙之死和杨家的灭门,安禄山其实是幕后的教唆之人。 这件事,杨武旭兄弟很清楚,同样也不会忘记。 以杨武旭如此强烈的复仇信念,可以想见一旦史朝义自己也落入他手中,必然是再现张忠志的一幕。 因为谁让他是大燕的皇帝呢。 再说正统的安禄山后裔,极有可能在杨错府上,杨武旭是不会找杨错麻烦的。 “恒州的局势可还能有转机?如果任由杨武旭占据恒州,一旦他站稳根脚,势必会大举进攻莫州和冀州。”李廷坚忧心忡忡地说道。 “张忠志灭门,以杨武旭如今的实力,再加上杨家昔日的人脉,恒州的归属基本已可变更!”李史奂摇了摇头,打消了李廷坚的念头。 随即,李史奂略显疑惑地说道,“我更为好奇的是,杨武旭究竟是如何取得此战之胜的?他居然能把张忠志打得连撒退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张忠志轻敌冒进,杨武旭肯定也该有一个相当精妙的计划,才能胜得如此彻底。以杨武旭自己,当真能设计出这样的计谋来么?” “如若再联系上先前轻取安喜县、真定县的事,这里面就更不简单了。臣怀疑,张忠志从一开始回师恒州,就已完全落在了他人的算计之中。” 许季常接口说道,“不出意料。杨武旭身边定有一个不逊李泌、张傪之辈的谋主。” 李泌的智慧,在坐众人都算是深有体会了,那可是远比许季常还要厉害许多倍的国士之才。 这样的人才,全天下又能有几位? 如今居然随随便便就在杨武旭身边出现一个…… “大唐两州当真就有那么多人才?”史朝义拧眉说道,“要有这么一个人,对恒州的戒备就更需提高几分了。” “我方已经跟唐廷缔结了休战之约,杨武旭如何说也是唐廷麾下之大将,难道会不遵协议?”平洌不解地说道。 “这里面有个问题,唐廷完全可以让杨武旭在名义上独立出来。”许季常继续耐心的解释说道,“只要这么一来,就算杨武旭对我方用兵,陛下也无法责备唐廷违约失信。” 许季常这么一说,让厅内多半人陷入苦思之中。 可以想见,就算大唐皇帝没有从正面出兵策应,仅凭恒州的强大骑兵也是足以让叛军头疼不已。 “等向润客领兵回来,由他镇守冀州,不怕杨武旭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史朝义摆了摆手,沉声说道,“再者,唐廷要是敢让杨武旭假独立,我就让他变成真独立。” 广德元年八月底,唐军大约十一万将士开始实行轮休。 除却那些因伤势较重先期返回的将士外,其余这十一万人将分为三个批次,轮流返回驻地休整。 八月二十八日,在浑释之和张傪的统领下,第一批轮休将士共四万起程动身,各自还回驻地进行休整。 而杨错和李光弼则率少部分前往长安,向大唐天子献捷。 与此同时,四万新军将由朔方、淮西东进和北上,接替第二批将士轮休。 如果加上所整编地两军降卒,这么一来,唐军在中原一带将保持十万大军的规模。 以这样的兵力,再辅之以水军,足够应付叛军可能的进攻了。 留守大将方面,李忠臣主掌河南道东部的防御;田神功主掌陈州、许州的防务;仆固怀恩主掌新安一带的防务;荔非元礼主掌汝州的防务。 各部兵马都以信鸽联系,紧密配合,防止叛军撕毁协议,钻大军的空子。 九月初九,经过十一日的跋涉,终于回到了长安。 代宗皇帝率满朝文武百官出迎二十里,为将士接风洗尘。 有些让人意外的是,已经被立为太子的李适居然没有出现在如此隆重的场合。 问了朝中大臣后,杨错才知道由于天气转凉,担心因病返回长安的太子感染风寒,代宗皇帝拒绝了大臣奏请太子出迎大唐将士的提议。 不过,太子的缺席,并未对现场的热烈气氛造成太大影响。 长安百姓自发出城迎接大唐子弟凯旋,十数万人列于道路两侧,绵延十里,欢呼声震耳欲聋。 一座临时垒成的土台前,施旗如林,战鼓如雷。 在杨错和李光弼、白孝德、韦皋、高崇文等数十位将官的引领下,大唐将士列阵昂首挺胸而立,兵刃都被整齐地放置在身旁地上,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只盛满酒水的大碗。 这些将士并非都是来自朔方军,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淮西军。 但此次回师时,李光弼特意这部淮西军将士转道长安再从山南东道返回,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切身感受到这种凯旋的巨大荣誉。 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心意一定要表达出来。 代宗皇帝顶盔束甲居高而立,手中也捧着同样的一只大碗。 略带寒意的秋风,吹拂起淡紫色的战袍,为代宗凭添几分飘逸之气。 虽然已经有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但一身戎装的代宗皇帝所显露出杀伐之气,全然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一人。 现场演奏起了《秦王破阵曲》。 震耳的战鼓声、欢呼声、喧嚣声逐渐趋于平静后,代宗皇帝那充满感染力的洪亮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想大唐承平一百四十余年,百姓乐安,威加海内,为千古之盛世。天道难测,盛极却衰,而今社稷飘摇,乱世流离,诚我大唐之悲,万民之悲。然,幸之幸甚仍有大唐虎贲十万,为社稷战,为黎民战,兵锋之指,所向无敌。” 这些代表着平叛大军而来的将士们,个个秉气收声,神情激动,不少人捧酒碗的双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大唐十八万子弟出师平叛,经十个月血战,连战连捷,破敌二十万之众,克中原诸州郡。”代宗皇帝的声音愈发洪亮激昂,“朕谨代大唐列祖列宗,代天下黎民苍生,敬众位将士。大唐虎贲,请满饮此碗!” 说罢,代宗皇帝双手捧碗高举过头,遥敬所有将士后,将酒水一饮而尽,随即再度将大碗高扬起来。 “臣等谢陛下隆恩!”全然不顾自己能否饮酒,在场将士同时举碗一饮而尽。 片刻后,无数只大碗高举向天。 “大唐虎贲,所向无敌!”整齐的狂吼声,如同惊雷响彻天际。 出迎的文武大臣和百姓们表情震撼,楞神了片刻后,一齐狂呼了起来。 “大唐虎贲,所向无敌!” 第91章 杨园会友 杨错坐在自家花园一株枝叶繁茂的树下,一面陪着自己六岁大的儿子——杨暻,玩着抓阄的游戏,一面听家仆向他汇报发生在各地的事情。 除了讲到山南西道之乱的时候,杨错认真听了一下之外,其它的事情他似乎都没太放在心上。 至于西川节度使高适派人偷偷向朝廷送来求救信,他更是只“嗯”了一下,连眉毛也没有动上一根。 其实仔细想想,他的这种态度也并不奇怪。 无论是张献武也好,段子璋也好,单就统兵作战的能力而言都不算什么。对于拥有四镇数十万精锐,见惯了沙场厮杀的杨错来说,这种级别的人物确实勾不起他任何的兴趣。 如果不是因为高适算是一个朋友的话,恐怕他连消息都不太想知道。 “在右手!”杨暻大叫一声,放开蒙着眼睛的手。 杨错微笑着摊开右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小杨暻的脸立即皱成一团,连坐在一旁的和政公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儿子你输了三次,要受罚。去……厨房切个瓜,为父和你娘都想吃一块。剩下的送到你姨娘的那里去,不许偷懒。” “哦。”杨暻耸搭着脑袋站起身来,向父母行了个礼,转过身去,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厨房。 九月是丰收的季节,各色瓜果被下面的人孝敬到杨府。 杨暻年龄又小,偏爱贪吃,为了怕他吃坏肚子,不得不予以数量上的限制。 儿子的身影飘然而去,杨错随即收起笑容,抬手示意家仆离开。 家仆退了出去。 和政公主移步到杨错面前,坐在刚才儿子杨暻坐过的位置,说起一件令杨错左右为难的事情。 “昭儿……”杨错望着妻子,心里一阵难受。 杨昭是杨错和安思霖的儿子,偏偏安思霖又是安禄山的女儿。在安禄山后嗣断绝的情况下,杨昭无疑是安禄山正统的后裔。在母系氏族还有明显遗留的部落,这就意味着恐怖的号召力。 间接上,导致杨昭乃至安思霖的身份尴尬。如果让外人知道有他们的存在,绝对会掀起轩然大波。特别是现在,史朝义的覆灭指日可待。杨错这样功高的大将,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杨错眉头微皱,“思霖怎么想?” 和政公主沉声道:“她的意思是,携子前往陇右节度使府居住。我皇兄齐王对这件事十分清楚,以他的身份对他们母子足够提供庇护。” “这也是个办法,我就怕有人不依不饶。”杨错半躺着将头仰靠在树上,微微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 和政公主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避免他们母子能够获得安宁,去陇右道无疑是最合适的。再者,思霖妹妹醉心于器械,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杨错觉得可行。 “为了避免惹出更多的麻烦,就在映儿抓周之前让他们母子离开,免得到时候都觉得不合适。”和政公主提议道。 杨错猛地睁开眼睛,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 “妾身这就去安排。” “嗯,去吧。” 和政公主起身离开。 她刚走,安思霖就来了。 “存毅,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安思霖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什么事?”杨错连忙起身相迎。 安思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杨错一脸担忧。 “我想带着昭儿前往河西。”安思霖低声道,“我去了之后,把乔琳缓过来给你当谋士啊。” 杨错静默了一会儿,眸中慢慢浮起一丝悲伤之色:“这事儿,恐怕对你来说,不能随着性子来。我和公主商量了,想让你去陇右,就在那里休息。等一两年,彻底平定了史朝义之后,就没事了。” 安思霖垂下头,抿了抿嘴唇。 以她的聪慧,知道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父亲麾下大将不可能尽数铲除,留下来的又会被长安提防。我作为逆贼女儿,注定不可能安静。以前有男装打扮,现在是不行了。”安思霖轻叹一声。 “别这样想。昭儿始终是我的孩子,我会让他平平安安的。另外,其实他如果能够这样避世隐居也挺好。”杨错感慨说道,“以我的地位,后代难保不出事。” 一直关切地凝望着杨错的安思霖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什么比你现在的位置更加的危险,可以预见,太子将来继位一定不会对你好。” 这也是杨错的痛点。 太子李适对他很不喜欢,原因不明。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代宗皇帝不该把大唐最精锐的四镇兵马全交到一人手里,还有就是杨错一直没有给太子指挥千军万马的机会。 但,这好像不能怪杨错啊。 安思霖瞧出杨错内心的不痛快,举步入内,来到摆放在古琴的长几前。 她盘腿而坐,取下放在上面的布。调理了丝弦,指尖轻拨间,如水般乐韵流出,是一曲音调舒缓的《高山流水》。 琴音静人,亦可自静。乐音中流水野林,空谷闲花,一派不关风月的幽幽意境,洗了胸中沉郁,断了眉间悲凉。 一曲抚罢,杨错的心境回归平静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安思霖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日和熙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的暖意,反而有一些清肃和冷漠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流露出了笑意。 次日,在府中家丁的护卫下,安思霖携杨昭,在索薇娅陪伴下前往陇右。 然后过了几天,杨错就开始给杨映举办抓周仪式。 说是仪式,其实也是让经过数月鏖战的众人,有机会宽松的聚一聚。 站在杨园门口,杨错看着马上熟悉或者陌生的客人,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短暂的安宁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天下纷争的战场上。 虽然心中惋惜这段有生以来最平静快乐的日子的终结,可是他还是只能这样做。 第一个到达的人,果然是齐王李倓。 这位在历史上被肃宗赐死的齐王,却在一系列因果的导致下,成为了大唐镇守西陲的大将。几日前,因朝廷即将开始大朝会而从陇右赶来。 不过,他早就知道安思霖会去陇右,已经提前做好安排。 第一个下马的果然是齐王的小女儿丽致,几日不见,她似乎更加活泼,蹦蹦跳跳地就跑了下来。 和政公主在杨错身后,“丽致这个孩子就是这样顽皮活泼,说起来当初她可是皇嫂亲自教导抚育的,怎么个性还是这样急躁。” 杨错心虚的不敢搭话,这个十有八九是他调教出来的坏习惯。 他很喜欢女孩儿,一直后悔没有女孩子。 以前在陇右的时候,总拿着各种零食逗丽致追着他跑,或许丽致会是一个小淑女。 这时候,丽致已经跑到身边,像小猴子一样蹦到杨错怀里。 杨错一把将丫头抱起,但是脱口而出:“丫头,几天不见,你好像又重了。” 丽致小脸气得通红,报复地伸手来扯他的头发。 杨错心里大叫糟糕。 这时候和政公主给他解围:“丽致,不要闹你叔叔了,还有客人在呢。” 丽致歪着头想了一下,不情不愿的从杨错身上跳了下去,站到了一边。 这时候,齐王已经一马当先地走到杨错和公主面前。 公主上前一步裣衽行礼道:“皇兄安好,不知道皇嫂可否康泰?” 齐王仔细打量了一下和政公主,笑道:“一切都好。有妹夫在前线辛苦,我这个当哥哥的待在兰州,别提有多舒服。” 和政公主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见彭王李仅。 作为肃宗皇帝除了代宗皇帝,唯二在世的优秀皇子,彭王遥领河西节度使。和齐王一样,都是作为亲王遥领的传统。 但是杨错和彭王不熟,陪着小心,上前躬身一礼,道:“彭王殿下莅临杨园,错不胜荣幸。” 彭王露出温和的笑容,还礼道:“西镇郡王才干优长,本王佩服已久。他日若登门拜访,郡王可千万不要避而不见,本王还想领教你安邦定国的才能呢?” 杨错微微一笑,心道,安邦定国自然有人可以去做,又不是非我不可,这彭王殿下未免有些太俗气了。 不过碍着他的身份,杨错还是彬彬有礼地道:“殿下教诲,错铭记于心。” 齐王却在一旁怪笑道:“你这个当父亲的也是真不称职,居然连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回来。本想给你一拳,看在你也是为国尽忠的份上,就饶了你吧。” 听到齐王说出“给你一拳”,杨错就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齐王身旁的李光弼身后,“殿下饶命,我可是奋力死战才有今日啊。别伤在的敌人手里,却伤在你的手里。” 齐王一看李光弼威严的脸色,忙道:“开玩笑,开玩笑的,好了,外面风太大,还是去看看我的小外甥吧,不知道是像你还是像和政?” 杨错见齐王服软,便也趁机下台,道:“我在杨园安排了茶点,那里景致清幽,可以看日升日落,小儿的抓周之礼也在那里举行,定好了时间是午时,现在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请诸位先到杨园的暖阁歇息。” 李光弼笑道:“齐王殿下和彭王殿下都是驸马的姻亲,若说客人,恐怕只有小王算的上,小王也正想日升日落。” 平素威严的李光弼突然说笑起来,氛围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随后,不少在长安的大臣纷纷前来。 简单的寒暄过后,一起出发。 众人随着杨错夫妇沿着铺的平整的青石小路登上假山山顶,在假山顶上,一座飞丹流檐的二层六角形楼阁独自占据着这一方幽静,孤高绝隐。 这里就是暖阁。 暖阁地势最高的一处楼阁,四周百丈之内再没有可以挡住视线的树木和建筑,暖阁外观端丽庄严,每个屋角都悬挂着黄铜风铃。 一阵风吹过,那些风铃叮咚作响,它们的样式位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各自有着微妙的不同,使得它们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宛若天籁。 齐王的目光落到了站在暖阁门口的一个蓝衫青年,这人相貌俊秀,肤色白皙晶莹,这人他是认得的,是杨错身边的侍卫、以前在宫中当差的杨志廉。 不过两年多不见,虽然轮廓宛然,可是面貌却似乎有了许多细微的变化,齐王差点认不出来他来了。 对这个人,齐王总是心中有些疑窦,虽然几年前曾在代宗皇帝身边见过他,可是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 而今,他被代宗皇帝派到和政公主的身边,想来是别有安排。因为杨志廉的养父刘忠翼是代宗皇帝的宠臣,并被用来抗衡程元振和鱼朝恩。 杨志廉上前禀报道:“驸马、公主,阁中一切均已经准备妥当。” 和政公主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杨志廉将杨园上下打理的妥妥当当,这个总管可是没有白当。 这次,杨错并没有宴请很多的大臣。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很多大臣都经过十月的鏖战,疲惫不堪,所以没有邀请。 而杨错也只是单纯放松一下,没别的想法。 这时,杨志廉带着仆妇仆从送上来茶点,香茗配上精致的糕点,淡淡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楼阁。 杨错向李光弼施了一礼:“临淮郡王莅临,我无以为谢,内子颇爱厨艺,阁中所备茶点均是内子亲手准备,还请郡王品尝。” 李光弼含笑谢过,道:“与驸马携手作战至今,只觉相见恨晚。今日又得到驸马的用心款待,实在愧不敢当。” 齐王听了喜悦的一笑,道:“我说,两位就别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只要能完成平叛的大业,我就请妹妹再做一些茶点,犒劳大家。”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杨错却故意板着脸,道:“公主可是我夫人,要是听齐王岂不荒唐!” 齐王一怔,但看杨错口气并无不满,旋即哈哈大笑。 现场的氛围变得更加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