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肉之羊》 前言 本书故事围绕着张小满和骆慈之间展开,主要讲述12年前中学时代的张小满身边发生的一系列谜案,在12年后再度延续。 上一本《失语者的呐喊》中,主要探讨的便是人性中冷漠的那一部分,此书将和大家一起探讨人性中另一部分特性。 人时常会有一种错觉,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实则不过是沧海一粟。自以为是地想要将一些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他人,善意之花以怨毒浇灌,最终也只会结出恶果。 其实每个人都曾经遭受过谋杀,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些因为不同的选择造就各异的人生,那些不得不放弃的兴趣爱好,曾经无比笃信却又忽然崩塌的真理,那些个挣扎着的夜晚,想要与世长辞的瞬间 但是在另一面,相对的,也有那些令人感动的温情,人就是在如此复杂的历练里逐步领悟生活的真谛。 本书的真相亦是如此,需要大家摒弃世俗的眼光,用那双历经世事的心眼将之寻觅出来。 第一章 万籁俱寂的深夜,风在黑乎乎的山林间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 孔老五将车停在蜿蜒的山路旁,左右横扫一眼,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1点,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獐头鼠目地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号旅行袋。顺手抄起旅行袋旁边的铁锹扛在肩上,提着黑色旅行袋往山林深处走去。 轻手轻脚地走在山林里,夜里凛冽的寒风让孔老五打了一个冷颤。很好,这里阴森的气氛让他非常满意。早就听过这里的一些传说,如今亲自过来,当真没有让他失望,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里的环境简直就是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专门准备的。 行至山林里那个传说地带的边缘,这里已经生起了浓浓的白雾。孔老五走到一棵不太显眼的松树下,将手中黑色的旅行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用力地将铁锹插在地上,对着有些冻僵的双手哈了一口气。跺跺脚,拔出地上的铁锹,开始吭哧吭哧地在树下挖着坑。 不一会,便挖出一个比黑色旅行袋稍大一些约摸三四尺深的土坑。孔老五随意地将铁锹扔在一旁,双手捧起黑色的旅行袋,放到深坑里,嘴里不停地念叨几句“阿弥陀佛”。林子里传来几声沙沙的细响,像是在回应孔老五一般。 孔老五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快速地将泥土覆盖在黑色的旅行袋上。多余的泥土往旁边抛洒一些,盯着地上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孔老五站上去,用力地踩了几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了,捡起地上的铁锹转身离去。 走到一半,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擦了擦额头的汗。终究是老了,年轻的时候不要说挖这样一个小坑,老家院子里的小池塘都是自己挖出来的,那时候大气都不带喘一下。 重新回到车子里,孔老五再次望向那片山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发动汽车,向着山顶驶去。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在山顶金佛酒店门前的坪坝里停下。孔老五从车上走了下来,锁好车门,径直朝酒店里走去。 酒店的前台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孔老五推开酒店的大门,带进来一阵寒风。年轻女子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瘪着嘴从座位上站立起来,见孔老五径直朝自己走来,立刻脸上堆满笑容道:“欢迎光临!您是要办理入住吗?” 孔老五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淡淡说道,“这个点不是来入住,难道还是来吃饭不成。” 酒店前台脸皮微微抖动一下,强忍怒气,继续笑着问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孔老五将手上的身份证递给前台,“没有,怎么,没预约不能住吗?” 酒店前台并没有立刻接过孔老五的证件,俯下身子一边在电脑上查看,一边说道,“没预约的话,只能先看看有没有房间,要是已经订满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孔老五皱眉道,“这么麻烦?我以前出去办事住的那些酒店可没这么多规矩。” “因为咱们这是景区,很多人来游玩都会选择在这里住一晚,房间就有些稀缺,”前台直起身子一脸歉意地说道,“真是抱歉,酒店房间已经订满了,没办法给您办理入住。” 孔老五歪着头,眼睛的余光瞟见前台的桌子上还有一张房卡,指着那张房卡说道,“什么嘛,这不还有一间房吗,凭什么不让我住,小心我投诉你。” “这间房已经有客人预定了,”前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就是投诉我也没办法。” 孔老五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这都12点了,那人肯定不会来了,让我住得了,我多给你加点钱。” 前台咬了一下嘴唇,实在不想跟孔老五继续纠缠下去,“这样,我先打电话问问那位客人,如果他真的不会过来了,那就把那间房给您住。但是,如果客人已经在来的路上,那就真的没办法,希望您不要继续为难我了。” 孔老五撅着嘴,催促道,“好吧,那就快些问,别跟这磨磨唧唧的。” 前台叹了一口气,一边看着电脑上的预留信息,一边在酒店的座机上按下一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前台语气温柔地问道,“请问,是罗先生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冷冰冰的声音,“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金佛酒店的前台,您在我们酒店预定过一间客房是吗?” 男人迟疑了一下,“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前台语气小心地问道,“是这样的,这边看您迟迟没有来入住,时间也挺晚的了,而且这边酒店来了新的客人。所以想问您一下,是否还要继续为您保留房间?” “不用了,”男人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一些突发状况,暂时不能过来,一时忘记取消,麻烦你帮我退了吧。我这边还有事,就先挂了,抱歉。” “好的,再见。”前台挂断电话,接过孔老五的证件,“那位客人不过来了,我这就帮您办理入住。” 孔老五抱着膀子不满地说道,“别人一直不来就该早点打电话询问嘛,害我白等这么久,一点都不专业。” 前台快速地登记好孔老五的身份信息,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这边已经给您登记好,总共480,房间是280一晚,还有200块的押金。等您明天退房的时候,就会把押金退给您。” 孔老五嘟囔着嘴,从兜里掏出480块钱,“就你这破规矩多。” 前台把钱放进桌子的抽屉里,将房卡和孔老五的证件交到孔老五的手里,“房间在二楼205,”微微躬下身子,伸出右手指引电梯口的方向,“电梯在这边,祝您好梦!” 孔老五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向电梯走去。 翌日中午12点30分,已经过了酒店退房的时间。前台盯着电脑上的住房信息,忽然注意到孔老五的入住信息,居然还没有办理退房手续。其他房间的客人都是网上预定的房间,而且基本上都会住个两三天,最早的也要明天才会退房。只有孔老五这位临时入住的客人,需要今天12点前就要办理退房手续。 想起又要跟昨天夜里那位胡搅蛮缠的客人打交道,前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让自己干的就是这样一份工作呢,要是自己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绝不会时至今日还是一个小小的前台,挣着一点微薄的工资,却要遭受许多人莫名的责骂。前台拿起桌子上的座机拨通孔老五房间里的分机号码,电话无人接听。 打开抽屉准备拿出205房间的备用房卡,忽然注意到里面的一双针织手套。这是昨晚给205那个讨厌的家伙办完入住后,自己的二哥下了夜班,不辞辛苦地开车行驶了几十公里的路给她送来的。将自己纤细的手伸进丑丑的花格子针织手套,一股暖流从指尖流入心里,前台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虽然自己很久便不同二哥在一起居住,但是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二哥都牢记在心。总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将她随口提到的东西放在她的眼前,一脸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告诫她不要太辛苦,有任何难处都要告诉二哥,不管欺负她的人多么厉害,二哥也会让那些混蛋付出代价。 可是,前台从未跟二哥抱怨过一句工作中的不如意,哪怕有的时候自己当着二哥的面脸上笑嘻嘻的,转过身又躲起来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也没有吐露过一个字。她知道二哥活得比她更不容易,每次看到二哥身上那些伤痕,她的心里都在滴血,那些伤痕都是曾经二哥为了保护弱小的她留下的。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摁亮手机屏幕,前台抚摸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每一次看到这张三兄妹唯一的合照,都让她心伤不已。大哥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这世上只剩下二哥与她血脉相连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二哥,减轻一些二哥身上的担子,相互扶持继续在这世间挣扎下去。 手机上设定的闹钟此时响了起来,这是前台往日中午吃饭的时间,看来今天不得不推迟了。从迷乱的思绪里退了出来,关掉手机闹钟,从抽屉取出那张备用房卡,前台拿起对讲机和正在二楼打扫房间的清洁阿姨简单地说了几句,快速地往二楼孔老五入住的房间走去。 走到205门前,前台和推着清洁车的阿姨打了声招呼,用手中的备用房卡在房门锁的位置刷了一下。前台推门走了进去,四下扫了一眼房间,凌乱的床上摆着孔老五的衣裤,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时候,突然听到走进浴室打扫卫生的阿姨惊呼一声,前台连忙跑进浴室。只见清洁阿姨跌坐在地上,指着一丝不挂泡在浴缸里的孔老五,瞠目结舌地说道,“他死了” 第二章 鸡蛋黄般的初阳从云海里慢慢探出了脑袋,给右侧的低山烫上一道金边,左侧群峰耸峙,如露尖的竹笋,如青筋暴露的牛背,山势巍峨,雄伟壮观。一声声空灵的钟响在山间回荡,山顶的金佛在阳光的照耀下,向山下泼洒慈悲的佛光。这便是金佛酒店门前马来车往,络绎不绝的凭仗。 张小满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只野猴在树间腾挪飞跃,怔怔出神。抿了一口咖啡,又吐回杯内,撇了撇嘴,口感不是很好,毕竟冲泡的水温也是影响咖啡口感的关键因素之一。在这样的高山,能有一口热水就不错了,水烧到80多度就沸腾,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将咖啡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张小满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到中午12点半,是时候该出去吃饭,顺便到景区去溜达一圈。明天就该返程回去了,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两天,就在酒店里睡了两天。要是再不出去拍几张照片,一定会被还在a市上班的女友黄晓晓笑话,指着他的鼻子娇嗔几句“瓜娃子”。 其实,对于张小满来说,此次休假的目的就是睡觉。抛开平日的生活压力,甩掉那个烦人的童谣梦魇,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比腰酸腿疼地爬山欣赏美景好上不止百倍。这里的环境也没有让张小满失望,远离尘世的喧嚣,让人内心平和沉静。 望了一眼窗外山顶金光闪闪的大佛,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拿上手机和房卡,准备出门去拍几张大佛的慈悲宝像。刚推开房门就听到对面房间里传来一阵惊呼,微微地皱起眉头,张小满慢慢朝着对面虚掩的房门走去。 就在此时,虚掩的房门彻底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子搀扶着清洁阿姨,面色苍白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张小满对年轻女子有些印象,似乎是酒店的前台,满脸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前台双眼空洞无神,手指颤抖地指着屋内,支支吾吾地说道:“205房间的客人躺在浴缸里死了” 张小满愣了一下,立刻绕过前台和清洁阿姨,径直走进205房间浴室,果然看到一个男人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面色灰白。张小满蹲下身子,探出手指放在男人的鼻前,已经没有呼吸。又在男人的颈动脉上摸了一下,一丝微弱的跳动都没有,冰凉的触感就像是摸着菜市场泡在水池里的死鱼。 张小满站起身子,细细地打量了一眼浴室内的情况,目光在浴缸旁光洁的地面停留了几秒,转身走出房间,对着清洁阿姨问道,“你刚刚打扫过浴室吗?” 清洁阿姨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一进去就看见那家伙哪里有什么工夫打扫” 张小满摸着下巴,“这就奇怪了,”深吸一口气对前台说道,“立刻报警吧,另外,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人离开酒店。” 前台瞪大眼睛,“你是说那个人是被人杀死的?”似乎她也被自己的提问吓了一大跳,紧捂着胸口,一脸震惊地说道,“怎么可能,我们来的时候,房门是锁得好好的” “进入房间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从房门进入,”张小满摇摇头说道,“现在只是一种猜想,不敢妄下判断。总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一切等到警察来了勘查过现场后再说。” 前台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下去打电话报警,然后将酒店的大门锁起来。”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忽然不让大家离开,总得跟客人们解释一番。而且,我还要跟酒店的老板汇报一下情况,可能暂时不会上来了,这里就麻烦你们了。” 清洁阿姨紧紧拽住前台的衣袖说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下去,我可不想待在这里,后脖子直发凉,太瘆人了” 张小满将205的房门关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不会让任何人靠近的。” 一个多小时后,酒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两辆警车和一辆白色救护车停靠在酒店门前,一位身形臃肿的中年警官从警车上走了下来,对着其他的警员吩咐了几句,转身来到酒店的大门,用力地敲了敲门。 前台早已恭候在大门旁,听着“咚咚咚”的敲门声,打开一条门缝,看了一眼外面一脸肃穆的中年警官,急忙打开大门,松了一口气说道,“可算等到您来了。” 中年警官扫了一眼大厅里嘈杂的人群,摸了摸肚子上的肥肉,嘟着嘴直切主题说道:“死者在哪里?” 前台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前一刻还鸡嘴鸭舌的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咬着嘴唇低声说道,“在二楼,205房间,我这带您去。” 中年警官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刻意大声对身后的两名警员说道:“你们俩留在这里,不准任何人离开,其余人跟我上楼。” 大厅里顿时又沸腾起来,抱怨指责声不绝于耳。两名警员老神在在地抱着膀子守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两尊门神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中年警官在前台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盯着靠在205房门旁边墙壁的张小满,歪着脖子问道:“他是谁?” 前台小心解释道:“他是住在死者对面房间的客人,因为我要在下面守着大门,便拜托他帮忙看着这里,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中年警官拍拍肚子,赞许道,“做的不错,尸体是谁最先发现的?” 前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咽了一下口水,“是我和清洁阿姨一起发现的,因为已经到客人该退房的时间,又迟迟不见205客人出来,所以我就让清洁阿姨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中年警官来到205房门前,瞥了一眼默默退回自己房间的张小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砸吧一下嘴巴,指着房门对前台说道:“把门打开吧。” 前台从兜里摸出205的备用房卡,在门把手上刷了一下,扭动门把手推开房门。前台迈步走进房间,指着屋内门旁墙壁上插在开关里的房卡说道:“早上来的时候客人的房卡就一直插在这里,我没敢动,”将手上的房卡交给中年警官,“刚刚用的这张是酒店的备用房卡。” 中年警官翻转手上的房卡查看,果然在房卡的背面标注着“备用205”几个字,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说,这间房除了死者和手拿备用房卡的你,不会有第三人能打开,是吗?” 前台急声解释道:“我昨晚一直在酒店的大厅,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有监控可以证明。” 中年警官摆摆手,“别紧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情况而已,”走到浴室,看了一眼死者的情况,没有任何伤口,口鼻处也没有血渍,回头对着前台问道,“尸体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前台使劲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我和清洁阿姨一进来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没有动过任何地方。” 中年警官对着站在浴室门外的两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法医痕检组员招了招手,自己则直起身子从浴室离开。走到客房内,拿起床上死者的衣裤,中年警官仔细摸索起来,除了一个钱包和一把车钥匙,别无他物。将钱包和车钥匙放进证物袋,交给一旁的警员,中年警官走到床头柜旁,目光被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吸引。 拿起药瓶,盯着瓶身上的“高原安”几个字,中年警官眉头紧皱,难不成又是一个因为高原反应而猝死的倒霉家伙?中年警官将药瓶也放进证物袋,吩咐一名警员立刻拿回警局去化验。踱步走到窗边,打开推拉窗,一股寒风迎面灌了进来,中年警官伸出脑袋上下左右都瞅了一遍,每个房间的窗户都安装了防护栏,想要从其他房间爬进来根本不可能。 重新关好窗户,拍了拍手,扭动肥胖的身子,中年警官走到前台女子面前,认真地盯着前台的脸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打电话报警说的是有人在酒店被人杀死了,是吗?” 前台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样。” 中年警官眼神刹时锐利起来,“为什么你会觉得这间房的客人是被人杀死的,有什么根据吗?” 前台眼神有些躲闪地说道,“也没什么依据,只是看他昨晚到酒店入住时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是会突然死去的人,而且他是被人杀死的这件事,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中年警官语调高了几分问道:“谁?” “那人您刚才也见过,就是住在这间房对面的客人。”前台犹豫了一下说道,“虽说透露客人信息是不被允许的,可是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对面206房间的客人是a市德川大学的数学教授,在国内可都是闻名遐迩,年纪轻轻就获得过不少国际奖项。虽然他住在酒店里很低调,但还是被我一眼认了出来,我看过之前有关他的报道,印象深刻。想来,他应该不会是信口开河的人” “不要随意相信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中年警官把手放在肥肚腩,忽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人的样貌,眯起眼睛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前台一脸认真地轻声答道,“张小满。” 中年警官眼睛一亮,对着前台兴奋地说道:“快把他叫过来。” 见前台点头离开,中年警官长舒一口气,此刻终于知道刚才为什么看见那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他们本来就认识。在12年前,他和那个叫张小满的少年因为一些事情,可是成为了莫逆之交。 正当他心中充满了和张小满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的时候,一个年轻警员走了过来,在他身前站定,手里举着一张卡片说道:“老大,我在枕头下面发现一张卡片,有些奇怪” 中年警官接过卡片瞅了一眼,举在空中歪着脑袋左瞅右看,“一个狼头,什么意思?”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那不是狼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朝门口方向,中年警官也循声望去,只见张小满双眼死死地盯着中年警官手里的卡片,一脸冷峻地走了进来,从中年警官手里拿过卡片,翻转了一下,指着卡片上的图案说道,“这是一颗羊头。” 中年警官定睛一看,果然从这角度看去卡片上的图案更像是长着犄角羊头,啧啧称奇道:“嘿,真是有趣,从不同的角度居然看到的东西截然不同。” “那是利用几何图形错视,”张小满解释道,“假定图形是投射在三维空间的多义空间,视觉对图形的判断就会闪烁不定,最多的例子就是现在市场上流行的一些3d画作。” 中年警官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道,“不愧是大学教授,懂得真多,又让我长知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期待地盯着张小满,“小满,你还记得我吗?我!马良!以前在d市东湖一中旁边派出所里的那个马良。” 张小满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目光始终停留在卡片上,叹息道,“不是我懂得多,而是我看过有人画过这样的图案,所以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其中的奥妙。” 马良没有在意张小满冷淡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张小满向来如此,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见张小满如此在意这张卡片,那便说明这张卡片出现在这里绝对暗含什么重要的信息,纵然马良平日有些不着调,此刻也知道眼前最紧要的还是案子,急忙追问道:“那个人是谁?现在还住在这家酒店吗?” 张小满面色铁青地摇摇头说道,“他不可能在这家酒店,”语气陡然一寒,“那个人很多年前就死了” 第三章 一个身穿蓝色校服的少年坐在操场边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物理奥秘的图书,图书上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少年正拿起一支黑色的中性笔在纸片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篮球场,那些浑身散发青春荷尔蒙的同学在球场上来回追逐,偶有一两个扔出漂亮的抛物线,便会引来周遭一些女生响亮的喝彩。 少年有些索然无味地撇撇嘴,拿起纸片,盯着上面的画作,摇晃几下脑袋,脸上露出一副甚是满意的笑容。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少年眼神登时一寒,右手紧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扭。 只听背后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那只手的主人也是一个身着校服的少年,不过校服上的打了好几个难看的补丁,一边吸着冷气发出“嘶嘶”的声响,一边求饶道,“骆慈,快松手,是我” 骆慈松开右手,将物理奥秘图书夹在腋下,站起身来,面向突然袭击他的少年,冷哼一声,“周节,我之前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在我身后搞这一套吗,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呢。” 周节活动几下手腕,抱怨道,“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盯着骆慈手上的纸片,“你那鬼画符的是什么东西?” 骆慈得意地将手中的纸片递给周节,“什么叫鬼画符,看清楚,这可是艺术。” 周节瞅了半晌,歪着头问道,“是一个狼头?” 骆慈竖起食指,左右晃动了一下,“不全对,如果再换个角度,”一边将周节手里纸片上下调转,一边问道,“现在,你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周节张大嘴巴惊呼道,“居然又变成了羊头!真神奇!” 骆慈双手插兜,嘴角微微上扬,“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只是我无聊画着玩的,不至于大惊小怪的。” 周节挠挠脑袋,“我可没你那么聪明,这东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知道旁边f市那个金佛山吗,”骆慈见周节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山上不是一直有一个传说嘛,我想给它加点料” 周节嘟起嘴,“你也是够无聊的了,”将纸片揣进自己的兜里,学着老师的语气说道,“这张纸片我就先没收了,学生嘛,还是以课业为主,少花些心思放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 骆慈白了周节一眼,“那东西你想要拿走就是,只要我想画,随时可以画个百八十份的。” 周节攀着骆慈的肩膀,“大气!不愧是东湖一中物理之星,”斜着眼说道,“听说你们班来了一个数学天才是不是?叫张什么来着” “张小满,”骆慈面无表情地说道,“勉勉强强算是在数学方面有些天分吧,称不上什么天才。” “哟,”周节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能让你说有天分也是不容易,我已经闻到浓浓的火药味了,可惜啊,我们不在一个班,不然一定好好观赏一番你们这场龙争虎斗。” 骆慈面色复杂地说道,“你想多了,不会有什么龙争虎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可提醒你,不要想着跟那个人套近乎,那就是一台冰冷的机器,他没我这么好说话,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招惹他干嘛,只是好奇而已,你们两个怪人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周节拍拍骆慈的胸膛,“我有你这一个好兄弟就足矣,余者对我而言与草木无异。” “得了吧,”骆慈冷笑一声,“你现在的心思都在那个姓孔的女生身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兄弟。现在可到处都在传着你们郎才女貌的佳话呢,小心什么时候老师找你去办公室谈谈心,”扭头盯着周节说道,“我说,你和那女生不会真的在交往吧?” 周节脸上立刻涨红起来,“别胡说,不要瞎传谣,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真的,骗你是小狗!” 骆慈见周节一副恨不得要赌咒发誓的样子,摆摆手道,“别那么认真,我就是说笑而已。不过,你真得注意点,现在外面都在疯传这件事,你一个男孩子倒是无所谓,可那个女生就难堪了。事关女孩子的名节问题,一定要小心谨慎处理。” 周节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对于校园里这种谣言完全束手无策,和骆慈在校门口分别以后,耷拉着脑袋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绪万千。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节百无聊赖地走进学校图书馆。因为骆慈在课堂上和物理老师顶撞了几句,被留在了教室里接受老师的训斥,让原本他俩事先约好放学后东湖烧烤之行不得不化为泡影。 周节路过骆慈教室的时候,瞄了一眼,唾沫横飞的物理老师似乎短时间没有停下的打算,周节只好和骆慈悄悄比划了一下,告诉骆慈自己去图书馆打发时间。 在图书馆里转了几圈,也没找着自己想看的书,周节郁闷地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栀子花愣愣出神。忽然瞥见坐在他前面一个女生桌子上的一本书,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站起身走到女生旁边,指着桌子上那本推理小说,小声问道:“你好,同学,这本书能先借给我看吗?” 女孩回头看向周节,和煦的阳光将女孩的脸庞照射得晶莹剔透,如柔荑一般的微风撩起女孩垂在耳边的秀发,看得周节如痴如醉,却毫无邪念,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瑰丽的艺术品。 注意到周节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女孩的脸上飞起红晕,将桌子上的书递给周节,声如细丝地说道,“可以,”抬起捏着笔的右手,“我正在写作业,反正也没看,先拿给你看没有问题。不过,你要在离开的时候还给我,我已经在管理员那里登记借阅了,我要拿回家慢慢看。” 周节立刻接过那本小说,急忙点头说道,“嗯,放心吧,我很快就会看完还你的。其实,这本小说我一直在读,一有闲暇就来图书馆看几章,现在就剩下结局那几章了。” 女孩翘起嘴巴说道,“是吗,我倒是才开始看这本新出的小说呢,”叹了一口气,作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回家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看小说,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大结局呢。这个系列前几本,我都看了一年多才看完。” 周节不自觉地坐到女孩对面,心生巧遇知音的激动之情,不禁声调高了几分,眉飞色舞地说道:“真的吗?没想到你也一直在看这个系列的书,女孩子喜欢推理小说的可不多。事实上,长弓难鸣的推理小说我都看过,最精彩还是新出的这个系列。” 女孩瞅见周围的人都看向自己这边,一时之间更加窘迫,食指放在唇边,“嘘,小点声,这可还在图书馆呢” 周节挠挠头,刻意压低声音,尴尬地说道,“对不起,因为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的一个朋友还对推理小说毫无兴趣,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也喜欢这个作者的,我一时之间有些情不自禁了”拿起书正要起身回到先前自己坐的位置,“没想到给你带来困扰了,我这就离开” 女孩咬了咬嘴唇,“不用这样也没什么你就坐在这里看吧,这会离开反而更加奇怪。” 周节耳根子烧得发烫,故作大方地又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埋着头翻看起手中的小说。 女孩瞟了一眼周节那副假装认真的模样,嘴角挂着浅笑,继续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 那个下午时间过得很慢,也流逝得很快。时间快得让周节一下午的时间连那本小说一页的内容都没有看完,管理员便催促着馆内的学生离开;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骆慈过来找自己一起回家,时间缓慢得让一直沉浸在尴尬气氛里的周节快要在地上用脚趾头抠出三室一厅。 周节和女孩一起走出图书馆,将推理小说还给女孩,吞吞吐吐地说道,“谢谢你,我还要去找我的朋友,就先走了,”在破旧的衣角擦了擦手汗,伸出右手,“我叫周节,高一三班,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愣了一下,同样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了握周节的手,甜甜地笑道,“高一五班,孔悦,喜悦的悦,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小说看完了吗?” 突然被孔悦问及小说,周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低着头。 孔悦捂着嘴笑道,“你不会还没看完吧,”将手中的小说塞回周节手中,“那就再借你看一天吧,明天再还给我,还是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 周节顿时更加仓皇失措,低声问道:“可以吗?” 孔悦眯起眼睛笑道,“当然,”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过明天你要告诉我这本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其实,即便我拿回家,也不知道最近还有没有时间看。这样正好,你看完以后再讲给我听,就当我看过啦。” 周节怔怔地盯着孔悦,“我虽然很乐意和你分享,但是我怕我讲的不好,反而让你对这本精彩之作大失所望。毕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孔悦挽了挽耳边的秀发,“虽然肯定会和自己看的感受不一样,但最快捷的还是这个办法,这和是选择吃中餐还是吃快餐是一个道理,既然选择了快餐,那就不能像中餐一样苛求味道。没有关系,你只要将故事完整地讲给我听就好了,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周节咬了一下嘴唇,爽快地说道,“好,我尽量讲得生动一些,总不能让长弓难鸣呕心沥血之作毁在我的手里,不,是嘴里。” 孔悦抿嘴笑道,“那样最好,”对着周节挥了挥手,“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周节对着孔悦干脆利落地点头答道,看着孔悦离开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暖意。这是除了骆慈以外,有人第一次真正愿意和他说这么多话,没有因为他的穿着故意奚落疏远他,也没有向他投来那种讨厌的充满同情的目光。 她只是平等地想和他做朋友,那双眼睛纯净得像是清澈的泉水,洁白如道路两旁盛开的栀子花。 周节定了定神,将小说抱在胸前,转身跑向骆慈的班级教室。一口气跑到教室门前,却发现教室门紧紧闭着,气喘吁吁地趴在教室的窗户上,扫视一圈,教室里空无一人。周节撅着嘴,猜测可能骆慈忘记到图书馆找他,自己一个人回家了,嘟囔了一句“没义气的家伙”,低头看了一眼紧抱怀里的小说,喜滋滋地向校门外走去 第四章 一块偌大的白布将孔老五的尸体遮盖得严严实实,法医痕检组的警员已完成现场初步勘查,两个年轻的警员向马良请示后,抬着放置孔老五的担架离开。张小满将卡片交还给马良,看着马良将卡片放进证物袋,连同孔老五的衣裤和钱包一并交由其他警员带走。 张小满心底暗叹一声,纸张很脆,有些泛黄,可以肯定这张卡片上的图案不是近期制作的。刚才进来的时候,张小满已经注意到了床上的衣裤,裤脚上沾着些许的红褐色的泥巴,死者昨天夜里多半是去过那个地方。那个人当初的恶作剧,没想到时隔12年仍在流传。 马良将手臂搭在张小满的肩膀上,两个人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一般,一起从孔老五的205房间退了出来,朝着楼下酒店大厅走去。马良一边走一边盯着张小满的脸笑嘻嘻地说道:“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小子变化这么大,都成了大学教授,真真是有大出息了。” “你的变化也很大,”张小满盯着马良肚子上的游泳圈说道,“看来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马良轻咳一声,“我这是过劳肥,”让其他警员和前台一起乘坐电梯,自己攀着张小满从楼梯一步步走下去,“刚才人多,我不好多问,你说的已经死了很多年的那个人,不会是骆慈吧?” 张小满眼神一暗,点点头道,“看画作的风格,确实很像出自他的手笔。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死者的裤脚上沾着红褐色泥巴,酒店附近的土壤都不是红褐色的,整个金佛山只有一个地方的土壤是那种颜色的。” 马良瞪大眼睛说道,“你是说有人真的相信那个传说” “这个要你进一步核查才知道,”张小满从楼道的转角平台望向一楼大厅里形形色色的旅客,“不过最为重要的是,从现在起,你要关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可能是杀害死者的凶手,”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包括我。” 马良皱起眉头,“我之前就听前台说,是你告诉她死者可能是被人杀害的。可是,老实说,从我初步看来,很可能这就是一个因为高原反应猝死的倒霉家伙。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凭什么推断这是一起他杀?” 两人走到大厅,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张小满没有直接回答马良的问题,指着坐在另一个边角位置的正在对弈的两个男人说道,“虽然自打我来到这个酒店,基本上都在房间里休息,但还是观察到一些有趣的事情。那两个男人,戴棕色帽子那位年龄大约40多岁的样子,住在203房间,也就是死者的左边;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稍微年轻一些,和我的年纪应该相仿,住在死者房间右边的207房间。” 马良偷偷地瞟了一眼聚精会神盯着棋盘的两人,“有什么问题吗?” “也谈不上什么问题,”张小满取下眼镜,从兜里拿出一块手帕,一边擦拭眼镜一边说道,“只是我每次下来吃饭的时候,都能见到他们坐在那个位置下棋,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似乎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里下棋一般,有趣吗?” 马良摸着下巴,沉吟道,“他们是一起来的吗?” 张小满摇摇头,“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我观察应该不是,戴棕色帽子那位是跟他妻子一起来的。他的妻子每天倒是准时出门,到景区的各个地方游玩,他似乎不大愿意陪妻子出去。有一次,他和妻子还在二楼的楼道里发生了争吵,我刚好吃完饭回来,还和他们打过招呼。” 马良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俩可疑呢?” “也不能说可疑吧,”张小满将手帕揣回兜里,重新戴上眼镜,“只是有些不自然,不管是棕色帽子和妻子的那次争吵,还是他们俩每天在这就像事先约定好一般地下棋解闷,都太过刻意了。” 马良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就算你觉得他们的行为可疑,可又和205房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从门窗的情况来看,整个房间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啊。直接点,我肚子里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判断这起案件是谋杀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张小满目光幽幽地说道,“我第一次进入那个浴室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浴缸的水很满,浴缸周围的地面却很干净。我问过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那位清洁阿姨,她没有打扫过浴室。” 马良不明所以地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假设浴缸的水是死者放的,那么浴缸的水放得过多,他进入的时候势必会溢出一些;浴缸的水很少的话,以他的体积,不会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完全淹没他的身体。” “他可以先躺进浴缸,然后再放水,”马良反驳道,“等水快满的时候,又关掉花洒嘛。” 张小满撇撇嘴,“这可不是顺手能做的事,从浴霸上取下水龙头,自己躺进去,等水位差不多了,再将花洒关闭挂上去,你觉得合乎常理吗?即便如此,他已经泡在水里,起身悬挂花洒的时候,也一定会带出一些水,地面上不会是干干净净得光可鉴人。” 马良摇摇头,“单凭这一点,很难让我认同你的判断,有些人就是会有那种奇奇怪怪得癖好,挂好花洒后,再擦掉地面的水渍也不足为奇。” “当然不止这一点,你刚才有注意到死者的双臂在浴缸里是什么情况吗?” “还能是什么情况,就是很正常地沉在水里嘛”马良忽然意识到什么,张大嘴巴说道,“不对!” “肯定不对,”张小满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现在将浴缸里的水取出来拿去化验,说不定还来得及。” “你刚才在房间怎么不说,”马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立马拿起对讲机焦急地说了几句,只见一个已经走出酒店大门的白衣痕检警员折身返回酒店,对着马良点点头,朝着二楼走去。马良面色难看地盯着张小满,抱怨道,“你这爱卖关子的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当初骆慈那件事也是” 张小满闭上眼睛,脸色阴寒地说道,“你没觉得,这件案子的味道非常熟悉吗” 马良瞳孔一缩,呆立原地,惊恐地说道,“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正在此时,一个戴着墨镜,身穿一件蓝色休闲外套的中年男子走到张小满和马良面前。男子取下墨镜,对着马良伸出右手,低声说道,“好久不见,马警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您还认得我吗?” 马良没有立刻伸出右手,歪着脑袋盯着男子说道:“我们认识吗?” 男子略微有些尴尬地收回右手,满脸堆笑道,“我是d市东湖边上橘子村的村长,您以前是不是在d市东湖一中旁边的派出所任职?” 马良点点头说道,“我是在那边干过一段时间,可是不记得有见过你。” 男子呵呵笑道,“您对我没有印象很正常,当年您到村里来办案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子,那会儿橘子村的村长是我的父亲,廖时清。”再度伸出右手,“我是他的儿子,廖勇。” 马良听到廖时清三个字的时候,恍然大悟,随即伸出右手和廖勇浅浅地握了一下,“原来如此,我就说印象中橘子村的村长可没有这么年轻。当年办案多亏了老村长的帮助,他现在还好吗?” 廖勇眼神顿时变得哀伤起来,“父亲他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马良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被那个病耗死了吗,”挪了一个凳子过来,拍拍廖勇的肩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又再这里见到他的儿子,也是缘分,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廖勇瞟了一眼坐在马良对面低头不语的张小满,歪着脖子问道:“这位兄弟是?” 张小满不待马良介绍,自己伸出右手抢先答道:“张小满,我是马警官的朋友,到这来旅游的,碰巧在这里遇到,闲聊几句。” 廖勇用力地握了握张小满的手,大笑道,“到这的谁不是来旅游的,既然你是马警官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晚上咱们一起喝两杯怎样?” 张小满摸摸鼻子道,“就怕我的酒量不好,到时候胡说八道,扫了你的雅兴。” “那有什么关系,男人嘛,喝了酒都是一个德行,”廖勇摆摆手道,“对了,你住在几号房间,到时候我提前过去找你。” “206,”张小满眯起眼睛盯着廖勇的脸说道,“就是死人了的那个房间对面。” 廖勇脸皮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干笑两声,“我住在你隔壁的隔壁,202,那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我去瞧你的门,”扭头对马良说道,“马警官,晚上有空一起来吧,多个人也热闹一些。” 马良摇摇头说道,“晚上你们俩慢慢喝吧,我肯定是来不了了,案子还一筹莫展,早点查清楚,大家也好各自回去,一直拖着不让酒店的人出去早晚会出问题的。” 廖勇左右环视一周,刻意压低声音对马良说道,“其实,我过来就是想跟您汇报一点情况,”又看了一眼张小满,见张小满很识趣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外,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继续说道,“205房间死的那个人,我认识,是不是叫孔武,外号孔老五?” 马良登时挺直身板,目光犀利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尸体出来的时候盖着白布,你应该看不到死者的容貌的。” 廖勇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别误会,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半夜起来想到前台去买点吃的,在过道里跟他碰过面。” 马良直视廖勇的脸说道,“还是不对,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廖勇声音又低了几分,“您忘啦,当年我们村周节那孩子死的时候,他被我父亲带人围起来,还是您将他拷上手铐带走的呢。当时那场面,我可是记忆犹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您又把他放了出来。” 听廖勇谈及周节,马良颓然地松垮着身子,“事实就是事实,即便我也很可怜那孩子,很想为他讨一个公道,”脑海中浮现出周节的面貌,马良眼神一下飘忽起来,“办案子终归是要讲证据的。” 廖勇阴恻恻地说道,“不过,老天总是开眼的,这不昨晚周节的冤魂就来找他索命了!” 马良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廖勇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昨晚在过道碰见孔老五的时候,听着他在跟什么人打电话,说是约了周节在这家酒店见面” 第五章 “当然要去见面!”骆慈斩钉截铁地说道,“当初就和你说过,要小心谨慎地处理,结果还是被你搞成这个鬼样子。如今,那个姓孔的女生既然主动约你谈谈这件事,那就说明真的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周节趴在教学楼3楼的栏杆上,看着下面行色匆忙的同学,长叹一声,“我当然知道已经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其实就在昨天下午,我看见她们班的班主任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去谈话了。” 骆慈背靠着栏杆,扭头看向周节,忿忿不平道,“真是个老巫婆,就爱多管闲事!她们班的班主任是学校有名的老顽固,但凡她认为的有一丁点苗头,就要打着为学生好的旗号实行她园丁的职责,咔擦一声全部剪掉,丝毫不在乎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姓孔的那个女生,估计昨天狠狠地被批了一顿,以后她在班上很难再抬起头了。” 周节深吸一口气,跺跺脚,“我这就找她们的班主任说清楚,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不是他们说的那样,那些话我听着都恶心!” 骆慈一把拽住周节的胳膊,“动点脑子行不行,你如果能说得通,那些人早就不会传你们的谣言了。你现在去找她的班主任算是怎么回事,果真是她被欺负了,你就立马帮她出头,充什么英雄好汉!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非要把家长都请来你才满意?” 周节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那要怎么办?你说,她约我见面是不是让我以后别再去找她?” 骆慈拍了拍周节的肩膀,宽慰道,“现在其他的都先别管,看看姓孔的那女生怎么说再做打算。如果她真要跟你一拍两散,根本连约你见面的必要都没有,直接打电话和你说一声,或者写个纸条,甚至这些都不用做,只要躲着你一段时间,慢慢地自然你就识趣了,不会再去找她。所以,今天下午你必须要去和她见面。” “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周节痛苦地蹲在地上,一脸懊恼地说道,“见了面,我要说些什么才能抚平对她造成的伤害啊。” “你什么都不用说,”骆慈摸着下巴说道,“既然是她约你去的,你只需要静静地听她怎么说就好。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毕竟这事是因为你第一时间没有勇气站出来澄清,才会走到这步田地。” “骆慈,”周节站起身来,低头盯着自己破烂的运动鞋,面色哀伤地说道,“难道我这种人真的不配拥有朋友吗?” “说什么混账话,”骆慈怒声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世人就是这样,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部分,然后就在脑子里胡思乱想,拼凑一个事实出来,认为那就是事情的全部。这件事,错的不是你,也不是那个姓孔的女生,是这个混沌的狗屁世道!” 看着低头不语的周节,骆慈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你和她约的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下午6点,就在学校旁边东湖的凉亭,”周节捂着脸说道,“真希望以后我和她还能做朋友,还可以一起聊聊小说,谈谈一些有趣的故事。不,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她心里还愿意拿我当朋友就好” 骆慈上下打量了一眼周节,看了一眼手腕上电子手表的表盘,“现在还有一些时间,”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钱币,“走吧,我带你好好去整理一下,形象好一点,说不定她看着你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这怎么可以”周节连忙推辞道,“这钱你攒了好久才存了这么一点,你不是说要买什么物理实验材料的吗” “物理实验材料以后还可以再买,”骆慈咬咬牙说道,“你这事情迫在眉睫,虽然她不会和你彻底决裂,但说不定这也极有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打定主意后,骆慈拉着周节就朝学校外面狂奔,就像两匹驰骋在草原上欢快的小马驹。 骆慈带着周节首先来到学校旁边的理发店,平素他们为了挣点零钱,经常会帮理发店的光头老板打扫清洁卫生,所以关系还算不错。光头老板在得知事情原委后,很爽快地只收了骆慈1块钱,三下五除二,就将周节头顶上那团乱糟糟的头发剪掉,换上一个干净清爽的寸头发型。 接着他们又逛了附近的服装店,买了一套打折的运动服。周节一扫之前的阴霾,脸上重新绽放出像阳光一般耀眼的笑容,他很喜欢这套衣服,左胸位置黑色的面料上刺绣着逼真的狼头,简直精巧至极。周节甚至想要留存起来,等过年的时候再穿。最终,还是迫于骆慈的那寒霜一般的眼神不得不穿在身上。 最后,他们又走进一家鞋店,和鞋店老板你来我往地砍价,买下了一双周节平时做梦都不敢奢求的球鞋。至此,骆慈的口袋彻底空了,分文不剩。看着重新装扮后的周节,骆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算是有我四分之一帅了。” 周节作出一副呕吐的样子,“真是够不要脸的,夸人都不忘记自己臭美一番。” 骆慈抬眼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拍了一下周节的后背,“去吧,时候不早了。” 周节眼睛微微泛红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骆慈,谢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骆慈鼻子有些发酸,将脸扭向一旁,双手十指交叉枕在脑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径直向前走去,“真够肉麻的,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和姓孔的那女生慢慢聊,明天见!” 周节用手擦了擦鼻涕,看着骆慈远去的背影,微笑着低声说了句,“明天见!” 说罢,周节深提一口气,转身向东湖走去,仔细地盯着脚下,每一步都走得特别小心,他不想弄脏骆慈给他新买的球鞋,这是他这辈子收到最好的礼物 孔悦呼出一口浊气,挂断和周节的通话,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长弓难鸣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说。几个月来,他俩都是以此为纽带,维系着那在风雨飘摇中脆弱不堪的友情。事实上,下午她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仓皇逃跑的身影,她知道那人就是周节。 所以,她今天主动和周节打了一个电话,听着电话那头车来车往的喇叭声,孔悦知道周节一定又是在学校门外的小卖部守了一下午她的电话。其实,她约见周节的目的,不是为了剪断他俩的联系。相反,她是想告诉周节,不论外界如何谈论他们的关系,只要自己内心坦荡就可以了。 她,想要继续和周节做朋友,想要周节继续将小说中的故事讲给她听,想要和周节互相分享生活中那些有趣或者无趣的事情,想要固执地守在周节身边,证明给那些乱嚼舌头的人看,他们不是那些人口中那种龌龊的关系,他们只是互相给与勇气和慰藉的好朋友! 孔悦正想要翻看手中的小说,因为她决定明天见面时由她将小说里的故事将给周节听。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响动,孔悦连忙放下手中的小说,欢欣雀跃地朝楼下跑去,嘴里高声呼喊着,“爸爸,是你回来了吗?” 刚走下楼梯,就看见父亲孔武脸色铁青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孔悦以为孔武在外面受了什么气,迈着小步凑到孔武面前,抱着孔武手臂乖巧地说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还没做饭呢。爸爸,别黑着脸,一点都不好看,你今天想吃什么,女儿都给你做。” 孔武粗鲁地甩动孔悦抱着的手臂,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孔悦,面色阴沉地说道,“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孔悦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暴怒,惊恐地缩起脖子,战战兢兢地说道,“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孔武从兜里掏出一大把账单,扔到孔悦的身上,“我说最近怎么家里的电话老是欠费,好啊,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可你还没成年呢,这就开始在外面勾三搭四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搁!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辛辛苦苦地赚钱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在学校里跟那些混账小子眉来眼去的吗!” 能伤害自己的,永远都是身边亲近之人。孔武的话就像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子戳进孔悦的心里,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此刻顿时爆发,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淌了下来,孔悦泣声道:“爸你说的话太难听我没想到,你居然也和那些人一样,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让你失望?呵呵,”孔武怒极反笑道,“真是死不悔改,跟你那个贱人母亲一样,连你也开始嫌弃我没本事,是不是也想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 说到此处,孔武更加怒火中烧,走到客厅座机旁,按下播放键,座机的扬声器立刻传出孔悦和周节之前的谈话。孔悦瞪大眼睛看着孔武,双手用力地攥紧裙边,身子微微颤抖地说道,“你居然偷听我的电话” 孔武冷哼一声,“我要是不偷听,恐怕连你明天跟别人跑了,都还不知道为什么,”咬牙切齿地说道,“今天你班主任老师给我打电话说这事,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你要和那小子约会,真是把我的老脸打得啪啪响啊!” 孔悦低着头从地上站起身来,“爸!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 孔武抱着膀子,冷笑一声。 “算了,既然我怎么说你都不相信的话,”孔悦朝着客厅大门走去,“那我就离开这个家吧,这样就没有人会给您丢脸了” 孔悦用力地拧了一下门锁,刚要打开大门,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门锁。孔武一把拽住孔悦的胳膊,拖着孔悦朝楼上走去,“别痴心妄想了,”将孔悦扔进二楼的卧室,在外面关上门,掏出钥匙反方向拧了几圈,扭动几下门把手,确认已经无法打开,“我会和你老师请假的,等你什么时候知道反省了再出来,这几天你哪都别想去” 孔悦望着紧闭的房门,心如死灰,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低声啜泣着,无力地央求道:“放我出去” 第六章 “放我出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拄着拐杖走到酒店大门前,对着守在酒店大门两旁的警员厉声道,“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再不让开,我要打电话举报你们滥用职权!” 站在大门右侧的警员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老人家,我都给您解释几十遍了,您怎么还是不明白呢。这里发生了重大刑事案件,在案件查清以前,酒店里所有人都有嫌疑,是不能离开的。” 老太婆嘟起嘴巴,“那也不能一概而论吧,”轻咳两声,“像我这样半截黄土埋身的老太婆,有什么可怀疑的,我连走路都不稳当,能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来。” “上头是这样规定,”警员耸耸肩无奈地说道,“我也没有办法,您再等等。” “等等等,”一个身穿黄色毛衣中年妇女走了过来,“这都两天了,你们到底查出来什么没有,是不是你们一天找不到凶手,就要把我们一直关在这破酒店,那跟坐牢有什么区别!没听别人说,这是冤魂索命吗,把我们留在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抓那只恶鬼啊!” 站在左侧的警员年龄比右侧的那位还要小一些,听着中年妇女话里带刺,火气腾地一下升起来,愠怒道,“你们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别怪我不客气,还没完没了了。让你们等着就等着,废什么话,案子查完后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中年妇女见警员如此蛮横无礼,悍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仰面怒斥道,“怎么了,说几句还不行,还说什么‘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要对我们怎么不客气!” 左侧的警员黑着脸,紧紧地攥着拳头,右侧的警员见事不妙,立刻拦在二人中间,悄悄地捏了一下左侧警员的手臂,满脸堆笑地对着中年妇女和老太婆说道,“您和老人家都消消气,为这事气坏身子不值当,我们只是一个小警员罢了,这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等一会我们马队长来了,您可以跟他聊聊,案子现在什么情况,大家何时才能出去也只有他才知道。” 中年妇女正打算再说点什么,这时那个一直坐在角落下棋,头戴棕色帽子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棋子走了过来,瞪了中年妇女一眼,“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没听警官说这是重大刑事案件吗。你是觉得自己的嫌疑不够大,想去警局吃几天牢饭是不是。瞎添什么乱,还不回房间去!” 中年妇女还想驳斥几句,注意到男子眼里的冰寒,冷哼一声,撅着嘴悻悻地离开。 头戴棕色帽子的男子见中年妇女已经走进电梯,随即摆出一张笑脸,回头对着两位警员说道,“给二位添麻烦,不好意思,我妻子只是性子比较急而已,说话冲了一点,还请见谅!” 右侧的警员摆摆手道,“你们的心情我也理解,只不过希望能多给我们一点时间,毕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没了” 老太婆像是被警员的话有所触动,低头叹息一声,“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了,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查清楚,务必要将凶手绳之于法。” 警员正色道,“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太婆摆摆手,转身朝电梯走去,一位坐在大厅中央身着灰色大衣的中年男人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搀扶着老太婆一起走进电梯。 头戴棕色帽子的男子对着警员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到角落里继续和黑色风衣男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地厮杀。 两名警员复归原位,各自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仰头盯着天花板发呆,一个低头瞅着地板上的花纹,像两尊雕像一般杵在酒店大门两旁。 坐在大厅靠窗位置的张小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个不明显的角度,端起桌上的咖啡嘬了一小口,望着窗外暗沉的天空一阵出神。 廖勇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四下扫视一眼大厅,瞧见张小满坐在靠窗的角落,眉毛微微一抬,朝着张小满的座位快步走去。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张小满对面,廖勇笑呵呵地说道,“张教授,早上好啊,昨晚喝了那么多,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呢,谁知道你比我还早下来。” 张小满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向睡得浅,来这里就是打算舒舒服服睡几天的,没成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想到那家伙就死在我对面的房间,哪还能睡个踏实觉啊,只好早点起来离那个房间越远越好。” “难怪这两天跟你喝酒,你都抢着喝,一个劲猛灌,”廖勇轻笑道,“堂堂的大学教授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真是稀奇。” 张小满耸耸肩,朝着下棋二人组努努嘴,“你到酒店的时间比我早,跟他们接触过吗?” “没打过交道,”廖勇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你怎么对那两个人突然感兴趣了?他们有什么不妥吗?” “我只是比较好奇,”张小满摇摇头,“他们俩天天下棋也不嫌腻的吗。” “嗐,每个人兴趣爱好不同嘛,”廖勇漫不经心地答道,“就像你痴迷数学一样,他们俩可能真的醉心在棋道上,又恰巧棋逢对手,不分个高下誓不罢休。” 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的酒店大门被人推开,马良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前一刻大厅里还在闲谈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整个大厅就像被冰封一般冷寂。马良走到大厅正中央,右手拿着一个文件袋,有节奏地拍打着大腿,砸吧一下嘴巴,朗声道:“我知道将酒店封锁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困扰,为此,我郑重地向大家致歉!” 对弈二人组的黑色风衣男子下定一枚棋子,慢条斯理地说道,“马警官,其实我们都能理解,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只是希望您也能明白,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酒店里,总要给我们一个期限,大家也好心里有数。” 一时之间,大厅里顿时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住地点头称是。马良轻咳一声,“肯定不会耽误大家太久时间的,这一点请大家放心,”将手中的文件袋举在空中,“我今天来就是将案件最新的进展告诉大家,免得大家一头雾水,被一些捕风捉影的话搞得惶惶不安。” 大厅里又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马良,张小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收归眼底。 马良竖起一根手指,掷地有声地说道,“第一,法医已经对死者完成尸检,确认是死因是窒息而亡,至于是因为什么窒息的,涉及办案细节,不方便和大家说。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不是近日在酒店里谣传的所谓‘冤魂索命’。往后,也请大家不要再随意传播这些言论,如有发现,必定重罚!”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马良再次竖起一根手指,“第二,这起案件已经成立专案小组,有证据指向这是一起谋杀案件,所以,”停顿了一下,“还要继续委屈大家,暂时还不能离开酒店。” 前台的年轻女子咬了咬嘴唇,蹙起眉头低声说道,“可是,万一凶手那天晚上行凶过后,就立马离开了酒店” 底下立刻有人开始附和道,“对啊,凶手如果已经不在酒店里了,那把我们留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是白忙活一场!” 马良伸出手掌在空中上下摆动,“静一静,请大家耐心听我说完。既然要求大家留在酒店,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竖立起第三根手指,“第三点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我们经过大量地调取酒店附近监控,可以确定那晚住在酒店里的没有人离开。” 大厅里顿时像往滚烫的热油里倒了一碗水,各种嘈杂的声音四起,每个人看向别人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早有预料到会是眼前的情景,马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肃然道:“请大家放心,近期我们会加派警务人员到酒店,24小时轮流值班,务必会保证大家的安全。” 说完,马良不再理会大厅里七嘴八舌的人群,低着头默默走到张小满和廖勇旁边,在二人之间坐下,将手上的文件袋放在桌上,不住地摇头叹息。 张小满放下手中的咖啡,盯着愁容满面的马良说道,“事情进行的不顺利?” “很不顺利,”马良欲言又止,扭头瞥了一眼廖勇说道,“再乱嚼舌头,别怪我不念旧情。” “不是我说出去的,”廖勇连忙摆手解释道,“那晚我真听见孔老五说要和周节见面” “我已经查过孔老五那晚的通讯记录了,”马良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a4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电话号码和通话时间,“那晚孔老五只打过一个电话,是给还在老家的女儿打的,我已经找人问过他女儿,他们的谈话根本没有涉及周节!” 廖勇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马警官,我真的没有说谎,为这事胡扯岂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吗,我犯不着啊” 马良冷哼一声,“当年周节的死,你也是亲眼所见,难不成你真相信这世上有鬼不成!” 廖勇脸上青红交加,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他当然知道此刻自己在马良心里已经被贴上了不信任的标签,瞟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张小满,立刻领会这是马警官在赶自己走,咬咬牙,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说道,“不管您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说谎!不耽误你们研究案情了,我这就离开!” 马良看着廖勇的背影,嘴里发出啧啧两声,对着张小满说道:“他还有理了,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张小满摸摸鼻子说道,“你明知道谣言不是他放出去的,这样激他干什么,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就是看他不顺眼,”马良瘪着嘴说道,“他跟老村长可差远了,一闻他身上的味,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正经的,”张小满手指轻轻点在文件袋上,“这里面的证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马良捏了捏眉心,“浴缸的水拿回去检验了,也许是放置的时间过长,结果显示水里并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物质,倒是在死者的身体里检查出了一点别的东西。” “哦?”张小满对于浴缸里水的检验报告结果并不吃惊,反而是死者体内的物质引起了他的兴趣,“是安眠药吗?” 马良目瞪口呆地说道,“你小子改行当算命先生了吗,猜的这么准,”从文件袋里拿出尸检报告以及一份药物检测报告,“死者体内检测出安眠药成分,法医推算其药量大约3到4片。从酒店房间找到的那瓶高原安的瓶身上正好写着每次服用3片,可是有一点很奇怪,经过法医检验,那瓶高原安没有问题,里面的药片不是安眠药。” 张小满在尸检报告上扫了一眼,又拿起那份药物检测报告,摸着下巴说道,“那瓶高原安里面有多少片药,你数过没有?” “这倒是没注意,”马良猛地一拍大腿说道,“你是说有人把药换了?可这跟里面有多少药片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是孔老五拿出三片药,别人换掉拿出去的那三片不就行了。” “万一里面药片的数目不是少了三片呢?” “那又能说明什么?” “回去数清楚了再说,”张小满将报告放回原处,端起咖啡一边吹着上面的热气,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刚才听你在那讲话的意思,监控里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员进出过酒店?” 马良咽了一下口水,故意压低声音说道,“看破别说破,现在人心动荡,其他人知道了我的很多工作就没法继续开展下去了。我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语言真是一门艺术啊,”张小满似笑非笑地盯着马良,“你说的是‘那晚住在酒店里的没有人离开’,那么没住在酒店的是不是有可能来过酒店,而后又离开了呢。” 马良竖起大拇指赞道,“以前你的脑子就跟一台电脑似的,逻辑比常人清楚百倍,现在都快进化成超级电脑了。”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确实有不是酒店里的人来过,我现在还在排查,已经有了些眉目。对了,你之前说这案子的味道非常熟悉,我回去后思前想后,始终觉得不对劲,骆慈怎么死的,你我都非常清楚。这案子的棘手程度,就骆慈当年的那些小把戏根本没法与之相提并论,你实话告诉我,你从这案子里究竟看出了什么东西?” 张小满望着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滴,眼神深邃地吐出几个字,“阿基米德之死” 第七章 湖面平静得犹如一滩死水,月光倾泄,跳动无数不断明灭的银斑。 骆慈站在湖边,看着橘子村的村民将渔网高高甩起,像倒出臭鱼烂虾一般将周节抛上湖岸,周节的身体跌落地面的瞬间,一种分崩离析的声音让骆慈浑身痉挛了一下。盯着周节身上那套崭新的运动服,脚下的球鞋白得刺眼,骆慈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两个多小时前,骆慈从东湖一中附近的家里走出来,不知道怎么的,自打和周节分别后,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左右家里就他一个人,那间40平的小屋,说的好听一点是他的家,实质上不过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一个安置他鲜活躯体大一点的棺材罢了。 在骆慈刚升入初中那一年,父母便因为一场车祸魂归九泉,彼时骆慈还是一个在学校球场上欢驰的快乐少年。接到噩耗后,骆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认清现实,从今往后他只能靠自己在这世上挣扎活命了。 社区的工作人员本想将骆慈送往福利院,可骆慈坚决地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好意。他不想被贴上“孤儿”的标签,不想让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在向社区管理人员展示了自己强大的生活自理能力之后,骆慈得偿所愿,获得了难得自主生活权力。 街道管委会的人每月都会从骆慈父母的赔偿金里取出一笔钱交给骆慈,应付日常琐碎的开销,顺带也会给骆慈送来一些爱心自愿者捐赠的粮油菜蔬。日子虽然艰难,但骆慈总算完成了初中毕业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湖一中这所d市重点高中。 和周节的初次见面是在学校旁边的理发店,两人面红耳赤地争抢理发店打扫清洁卫生的兼职。骆慈第一次知道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活得更辛苦的人,盯着浑身脏兮兮的周节,那双满是泥垢的鞋子上,从破洞处伸出两只黑黢黢的脚趾头。骆慈最终退出了竞争,觉得要是抢走周节这份工作,自己都羞臊得没脸见人。 周节的父亲是个铁路工人,在一次铺设山体隧道时,山体发生滑坡,大大小小的石头将周节的父亲生生活埋。周节的母亲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最后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周节同骆慈一样没有去福利院,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两个拖油瓶。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和一个刚满5岁的妹妹。 周节之所以没有选择和弟弟妹妹去福利院生活,一方面是不想以后和弟弟妹妹分离,他听人说过,如果有人愿意领养福利院的孩子,特别是年龄比较小的孩子,福利院通常是乐见其成,不会阻止。如此一来,5岁的妹妹很可能刚进福利院就会被其他人带走,从此天各一方。 另一方面,在母亲去世后,他们三人的监护权业已转移到了舅舅的身上,因为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拍着胸脯保证会好好地照顾他们兄妹三人。少不更事的周节信以为真,谁知道在他将家里的存折交出去后,那个男人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幸福的人生大同小异,不幸的生活千差万别。 骆慈脑海中不断地闪现过往和周节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耳畔似乎又传来下午周节那句满心欢喜的“明天见”。可是,此刻却已阴阳两隔,明天再也不能相见。如果不是自己鬼使神差地想要走到东湖边上散散心,看看周节和姓孔的那个女生是否已经离去,骆慈恐怕只能从别人口中才能得知周节死去的消息。 甫一走到东湖岸边,就瞧见许多附近橘子村的村民在河岸边上忙活,骆慈一打听,才知道有人看见一个中学生掉落进了东湖里。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仔细问清中学生的穿着,骆慈如遭雷击,村民描述的那个打扮帅气的中学生正是周节。 骆慈和村民一起沿着湖岸四处打捞,因为夜晚光线太暗,村民都不敢下水,只得划着船不断地抛洒渔网。经过两个小时不懈地坚持,终于发现了周节冰冷的尸体,两个村民奋力地将渔网收起。 一个年轻村民在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耳边低语几句,老者寒声道,“在哪里?” 年轻村民指了指东湖左面的一座小山丘,“我亲眼看见那人跑进东山梁子里面去了,村长,要我带人过去把那家伙逮出来吗?” 村长一脸凝重地点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会警察肯定会来,不能放跑了那人,但是也要悠着点,不可莽撞伤了人,到时候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年轻的村民兴奋地搓了搓手,应诺一声,对着身后的几名村民吆喝几句,抄起一根木棍冲进东山梁子里面。 村长踱步到周节尸体处,注意到站在一旁面色哀伤的骆慈,语气温和地说道,“小娃娃,你认识周家娃子?” 骆慈哽咽道,“我是周节的朋友,我们都在东湖一中读书。” 村长哀叹一声,“他家就在我们橘子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哎,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呐。他还有弟弟妹妹,这让那两个娃娃以后怎么活啊。大晚上的,他怎么就跑到这湖边来了,对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骆慈抽抽鼻子说道,“下午他跟我说过要和一个女同学在这里见面,我回家吃完饭闲来无事,就想过来看看他们离开了没有” “女同学?”村长皱起眉说道,“跟他见面的那人可不是什么女学生啊!” 骆慈怔怔地盯着村长,“什么意思?不是姓孔的那女生还会是谁?” “什么姓孔的女生?”村长撇撇嘴说道,“傍晚的时候,我路过周节的家问过他弟弟,知道他还没回家。正巧村里的小刘从市区里回来,我就顺嘴提了一句。小刘告诉我,他路过东湖的时候,瞧见周节和一个中年男人在湖边争吵。我担心那孩子受欺负,就让我家的小子廖勇去找寻一番。可不一会,廖勇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是有人看见一个中学生掉进湖里,我立刻召集村里的人赶来,可还是来晚了” 骆慈正想继续追问那个中年男人的形态体貌,这时先前冲进东山梁子里的那几名村民举着手电筒走了回来。为首的那名年轻村民手里攥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绳子,绳子后面捆着一个身穿黑色工装的中年男人。 年轻村民走到村长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道,“村长,幸不辱命,我将害死周节那家伙给您绑回来了。” 村长满面寒霜地走过去,“抬起头,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死周节?” 中年男人缓缓地抬起头颅,眼神复杂地朝跟在村长身后的廖勇瞅了一眼,梗着脖子说道,“不是我害死周节的,少在那里冤枉好人,你们又是谁?凭什么把我捆起来!” 躲在村长身后的廖勇朝年轻村民使了一个眼色,年轻村民随即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抡起手狠狠地扇了中年男人一巴掌,“你还嘴硬,早先小刘看见你和周节在湖边起了争执,后来就听路过的人说有人落水了,我赶过来的时候亲眼看见你匆匆忙忙地往东山梁子里跑。不是你,还能是谁!” 村长重重地咳嗽一声,瞪了年轻村民一眼,“让你别乱来,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年轻村民讪讪一笑,连忙摆摆手,退在一旁。 村长眼睛微微眯起,对着中年男人说道,“你放心,我们不是什么野蛮人,不会滥用私刑。再过一会,警察就会过来,到时候是不是你害死的周节自有论断。不过,事先告诉你,我一直拿周节当自家孩子,要是最后查出来真是你做的,我一定会帮周节讨回公道的。” 中年男人低着头,一声不吭,像一具徒具形骸没有灵魂的躯壳立在一旁。 骆慈死死地盯着中年男人的脸,将中年男人的样子刻进自己的脑海里,努力地扼制住想要冲过去将中年男人撕碎的冲动,站在周节尸体边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直到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一辆警车急停在东湖的乡道路边,从警车里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国字脸警员,对着众人冷冷说道:“我是东湖街道派出所的警员马良,刚才是谁打的报警电话?” 那名年轻的村民急忙举起右手,“是我报的警,”指着中年男人说道,“警察同志,这里有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连十多岁的娃娃都不放过!” 马良蹙起眉头斜瞟了一眼中年男人,对着年轻村民说道,“你说他杀了人,尸体在哪里?” 年轻村民指着骆慈脚下周节的尸体说道,“喏,那就是,您看看那孩子死得多惨呐,您可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杀人犯!” 马良走到周节尸体旁边,一边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尸体,一边取下腰间的对讲机,汇报着现场情况。不一会,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到达东湖岸边,几名身着白色防护服的警员从救护车里走了出来,径直奔向周节的尸体,有的举着相机拍照,有的在湖岸四处搜寻其他的蛛丝马迹。 骆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周节的尸体被放在担架上,盖上白布,他才从恍惚的不真实感之中醒悟过来。胃里忽然一阵翻涌,骆慈急忙转身跑到湖岸边,跪坐在地上向湖里不断呕吐。 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心中燃起,此刻波澜不兴的东湖在骆慈眼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浴缸,一个吞噬了周节生命,散发出臭鱼气味,盛放无名液体的容器。骆慈吐出一口苦水,眼神阴寒地低声呢喃道:“真是好大一个浴缸呢” 第八章 坐在酒店的会议室里,前台局促地揉搓着衣角,头顶吊灯透出黄熏熏的光,将前台精致的鹅蛋脸映衬得格外楚楚动人。前台的对面坐着两名一脸肃穆的警员,一男一女,样貌虽然年轻,却能从那凌厉的眼神里看出二人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蹩脚刑警。 女刑警一言不发地捏着一支笔,低头在记录本上认真地填写着信息。男刑警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桌面,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向前台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前台每回答一个问题,脸色就愈加难看一分,听上去她就像是某种液体或是猫猫狗狗。 在一连串的问题之后,双方都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前台知道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着对方亮出那把藏锋已久的刀刃。 果不其然,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刑警在和男刑警对视一眼后,从记录本下面拿出一张照片,扔到前台面前,直视前台说道,“酒店监控拍到案发当晚你和一个男子大厅里的画面,我们查过那个男人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而且在和你见面后就离开了酒店,他是谁?” 前台仰起头,注意到会议室的天花板上也有一台新装的监控设备,自嘲地笑了笑,正是酒店的监控证明自己没有去过二楼死者的房间,现在也是因为监控又将警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监控累不累呀,没日没夜地看着这个无聊的世界。 呼出一口气,前台咬了一下嘴唇,念出准备已久的台词,“他是我的哥哥,之前听我提及过我值夜班的时候,手冻得很僵,他那晚过来只是给我送了一双手套。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楼下大厅的接待台抽屉里找找看,那双手套我一直舍不得用放在抽屉里。” 男刑警对着女刑警微微点了点头,证明确有其事,扭过头对前台说道,“周茹,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今天来找你谈话,就是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如果你还藏着掖着的话,那么,下次谈话的地方就不是酒店里了。” 前台在听到“周茹”两个字的时候,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电流淌过,几分钟前她向对方说的明明是“冯茹”。此刻,两名刑警以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自己,并且直呼自己幼年时的名字,说明对方果真是有备而来。 周茹心跳加速,很多年不曾有人这么叫她了,平日听到最多的称呼便是“喂”,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既然您能查到我之前用过的名字,那么如果我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必您已经找出来了。” 男刑警敲击桌面的手瞬间攥成拳头,冷哼一声,沉吟片刻,“好了,我们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你可以出去了。” 周茹低着头站了起来,轻咬着嘴唇转身离开,走出会议室房门后,脸上阴郁的表情瞬间消失,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朝着楼下大厅缓步走去。 两名刑警也从会议室里退了出来,走到会议室旁边的房间,男刑警轻轻地叩击几下房门,房间里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进来吧”,男刑警扭动门把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对着坐在椅子上仍然聚精会神盯着面前屏幕的马良说道,“马队,那女的是个硬茬儿,不好糊弄。” 马良撅起嘴巴,“好应付的话叫你们来干什么,”指着屏幕上回放的会议室监控画面说道,“你们俩就是太着急了,问话的节奏火候还是不到位。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是狐狸,咱们早晚能逮到她的狐狸尾巴。你们先回局里吧,有事我会通知你们的。” 女刑警的眼睛一直盯着坐在马良旁边的张小满,直到马良说完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说道,“马队,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马良瞟了一眼女刑警,“你说这话就是想要讲咯,不让你说出来,你岂不是要憋出内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女刑警干笑一声,指着张小满说道,“那家伙也是住在酒店里的,他也有嫌疑。而且,据我调查得知,他的行踪也很可疑,自从到了酒店后就很少离开房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干了什么我始终觉得您跟他讨论案情细节,是不是有些欠妥” 站在一旁得男刑警瞪了一眼女刑警,“多嘴!马队要怎么做,需要你来教吗!” 马良冷笑道,“少在那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咱们又不是什么一言堂,谁想说什么都可以,”指着一旁的张小满,“你们怀疑他很正常,他向来行事古怪,不要说你们,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将他列为头号嫌疑人,揪着他不放。不过,等你们阅历够了,自然就知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什么人值得信任,什么人必须要防备,就会一清二楚。” 女刑警吐了吐舌头,左手在男刑警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低声埋怨道,“都是你,我就说这招行不通,肯定要被拆穿,这下糗大了吧” 马良斜着眼看着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的男刑警,“滚吧,他比你们俩有用多了,别瞎操心了,再不走我就让你们俩留下来今晚在这值夜班。” 女刑警连忙推着男刑警往外走,对着马良尴尬地笑道,“局里还有一堆事情,好多线索还需要查证核实,这就回去” 马良耸耸肩,对着张小满说道,“看见没有,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些年我手底的人,跟着我安逸日子过惯了,啥本事没有,就会偷奸耍滑,一碰到苦差事躲得比谁都远。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年轻人嘛,说话直。”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的嫌疑确实很大,住在死者房间对面,深居简出。在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又突然出现,不怀疑我都说不过去。” 马良歪斜着嘴巴,“上头给我破案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你的身上,你要是凶手,这案子估计十有八九会成为悬案,我也不用查了。说正经的,”马良指着监控视频里的周茹说道,“你觉得她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表演痕迹太重了,每一句话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将监控画面调到一个时间节点定格,“在听到‘周茹’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变化明显有些迟滞,这是唯一的真实反应,即便她事先早有心理准备,在多年后重新听到这个名字也显然愣了一下。” “前两天查清她身份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马良眯起眼睛说道,“没想到周节的弟弟妹妹离我如此之近,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这里,枉费我这些年不断托人在d市打听他们的下落,居然给我玩了一招灯下黑。看来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我也觉得周茹有问题,可是,酒店的监控显示案发当晚她的确没有离开过大厅。” “起码她的动机是清楚的,而且从客观条件来讲,也只有她能得知孔老五的身份,拥有进入205房间的房卡。”张小满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凶手是不是她不好说,假设是她,她又是如何隔空杀死孔老五的,这还需要找出更多的已知条件,才能解答出来。不过,对于这件案子凶手使用的手法,我倒是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马良立刻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问道,“就是刚才你在大厅里说的那什么‘阿基米德之死’?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跟骆慈又有什么关系?” 张小满眼帘低垂地说道,“你知道阿基米德是如何发现浮力的吗?” 马良挠挠头,“中学是学过,只是我早就还给我的老师了,哪里还记得什么阿基米德啊。” “在公元前245年,赫农王为了庆祝月亮节,给了金匠一块金子,命令金匠将之打造成一顶王冠,”张小满语气平淡地讲述中学课本上那个有趣的物理故事,“君王都是多疑的,赫农王在收到金匠打造的王冠后,觉得金匠在金子里面掺了别的东西。于是,赫农王命令阿基米德鉴定王冠是不是纯金的,前提是不能破坏王冠。” 马良嘟囔道,“这还不简单,咬一咬就知道了,程咬金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 “阿基米德要是真这样做了,估计下一刻就拖出去砍了,你想要国王戴上有牙齿印的王冠吗,”张小满像看白痴一样瞟了一眼马良,“更何况,国王是要他查出王冠是不是纯金,而不是王冠是不是金子做的,两者有很大的区别。这在当时看起来像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阿基米德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张小满盯着装出一副故作渴求知识模样的马良说道,“阿基米德在浴室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洗澡时他的胳膊是浮出水面的。特别是阿基米德沉入水中,全身放松,胳膊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脑袋中模糊不清的想法变得清晰起来,用石头和木块反复实验几次后,国王的难题迎刃而解。与此同时,著名的阿基米德定律就此问世。” “问题的关键在于密度,如果金子里掺杂了其他的东西,王冠的体积就会发生变化。阿基米德将同等质量的金子和王冠放入水中,王冠排出的水果然多于同等质量金子排出的水。事实证明,金匠在打造王冠时确实往里面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马良听完张小满的科学普及后,砸吧几下嘴巴,疑惑道,“可我不明白这跟骆慈有什么关系?” “当年我们班的物理老师在讲述阿基米德这个故事的时候,”张小满目光悠远起来,就像在讲述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骆慈笑出了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又不是十万个冷笑话。你们物理老师一定很生气,那小子多半没什么好果子吃。” “没错,物理老师在放学后把骆慈留在了教室里,据说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他半个多小时,”张小满点头说道,“事后我问过他,为什么发笑,他告诉我,阿基米德也是运气好,水的密度刚刚能让他感受到浮力又不会让他沉下去,如果是别的什么液体,恐怕阿基米德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想要发现浮力原理而被自己淹死的人。” “中学生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马良撇撇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张大嘴巴惊呼道,“难怪你让我检查205房间浴缸里的水” “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张小满叹息一声,“水里的东西还是消失了,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亟待查清的事情,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什么?” 张小满望向窗外,“找到孔老五埋在那片林子里的东西” 第九章 黑墨般的浓云挤压着天空,就像一个阴郁的孩子,灰白的脸色逐渐暗沉。压抑的气氛让所有人胸口发闷,静悄悄地站在那片半山腰的林子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山路旁停放着几辆警车,马良牵着一只德国牧羊犬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红褐色泥土,捏搓了一下,对着身后的张小满说道,“就是这里,我查过孔老五的行车记录仪,车子是在这停下的。这泥巴也和孔老五裤脚上的一模一样,错不了。” 张小满瞥了一眼萎靡不振耷拉着脑袋的牧羊犬,对着马良瓮声瓮气地说道,“你确定这条狗能找到孔老五埋东西的地方?” 牧羊犬闻声耳朵动了动,扭过头,努力撑起沾满眼屎的眼皮,不动声色地盯着张小满,嘴唇翕动,露出两颗锋利的尖牙。马良摸了摸牧羊犬的脑袋,“你可别小看它,阿黄在局里的地位比我还高,已经立下不少功绩,我也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把它借来的。” 张小满顿感脖子上的血液凝固,摸了摸鼻子,在阿黄凶狠的注视下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马良差人将孔老五的衣裤拿来,在阿黄的鼻子前晃悠了几下,又收走孔老五的衣裤,轻轻地在阿黄的背上拍了一下。只见前一刻还有气无力的阿黄,瞬间窜了出去,向林子里狂奔而去。 马良振奋地站起身子,挥了挥手,对着身后的警员们发号施令道:“跟上!” 警员们迅速一字排开,跟随着阿黄的身影在林子里搜索起来。 马良拍了拍手,对着张小满笑道,“咱们也走吧,去见识见识这片传说之地。” 张小满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良身后,一边朝着林子深处走去,一边在脑中构建出整座山林的立体图。 不一会,阿黄在一棵松树脚下停下,对着一个小土包狂吠不止。众人立马围了上去,马良对一名手拿铁锹的警员使了一个眼色,目光深沉地说道,“挖开它,小心一点,不要毁坏了下面的东西。” 那名警员郑重地点了点,立刻挥舞铁锹,在地上快速地挖刨起来。红褐色的土壤就像被人从大地上剜出的肉,渗着汁液,一块又一块地堆积在松树脚下。 张小满向四周扫视了一眼,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留在原地等待挖出孔老五埋藏的东西,而是继续向更深处走去。脚踩在铺满落叶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细响,就像是影视剧中诡秘之地魔鬼的低语。 马良抱着膀子,瞟了一眼朝深处走去的张小满,指了指身旁的几名警员,“你们几个跟在张小满的后面,别让他出什么意外,”对那名挖坑的警员催促道,“麻利点,别跟没吃饭似的。” 站在马良身旁的几名警员立刻朝着张小满离去的方向追去,绷紧全身肌肉地跟在张小满身后走进山林深处。恐惧往往来源于人们添油加醋的想象,一旦解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人们就会大失所望地歪着嘴巴,抱怨几句“什么玩意儿”。 张小满和跟在他身后的几名警员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盯着面前这片幽静的山林,想象中那幅尸骸遍野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这里也没有什么长着三只眼,头上顶着一对尖锐犄角的神奇生物。 碧树山花幽草,一群大大小小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迎面而来是湿漉漉的清新空气,携着芳草的气息,拍打在张小满几人的脸上,格外地让人提神醒脑。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前面已经没有路了,透过几棵高树可以隐约看见对面山崖的峭壁。 跟在张小满身后的一名警员一脸沉醉地赞叹道,“真是个人间仙境,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嘛,这么好的地方居然因为那个可怕的传言没人敢来欣赏,太可惜了!” 张小满走到一棵树下,一片树叶引起了他的注意。将那片树叶拿在手中,又捡起脚下另一片不起眼的树叶,细致地进行对比,两片树叶的构造在张小满脑中如同被置放在显微镜下一般展现出来。 扶着旁边松树的树干,重新站直身子,忽然瞥见一绺灰色的东西,张小满小心地将那绺灰色物质从树干的表皮缝隙里抠出来,将那片树叶和灰色物质揣进兜里。摇晃几下脑袋,对着身后的几名警员点点头,一起折身返回马良等人挖坑的所在地。 马良见张小满几人眨眼间便回来,不禁惊奇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前面有什么发现吗?” 张小满从兜里掏出一绺棉质纤维和一片树叶,交到马良手里,轻笑道:“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这算什么发现?棉质纤维也就罢了,至少可以说有人曾经在里面活动过,这片树叶就扯淡了吧,这种叶子在这座山里到处都是。” “不,它和这片林子里其他的树叶还是有所不同的,”张小满指着叶子的根茎说道,“根茎上的痕迹表明这片叶子已经脱离树干很久,可是你注意观察这片叶子的腐坏程度,明显就像是刚从树上落下不久。”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这片叶子曾经处于一个温度极低的环境当中,”张小满望向前面雾霭重重的山林,“我刚才在脑中构建了这片山林的三维图,之所以往里面又多走了一段,就是想证明我的猜想。” 马良纳闷道,“林子里什么地方有古怪吗?” 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这片林子处在半山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接近林子中心地带的位置,这里的雾霭比山顶上还重。可是,我走进这片林子的深处,雾霭又变得很稀薄,就好像这里雾霭是阻隔这里和林子中心地带的一道帘子。” 马良撅起嘴巴说道,“当然啦,这可是传闻中的地方,可能正因为这一层层的迷雾,才让孔老五对那个传说信以为真。”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张小满摇摇头说道,“我是说,有人刻意在这里制造了这些烟雾。” “谁会在这里做这种无聊的事,大费周章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装神弄鬼,图什么” “先不用理会那人做这些的目的,这片树叶和这绺棉质纤维倒是点醒了我,”张小满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已经猜到那人是如何杀死孔老五的了。” “我还是搞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玄妙。” “就像我刚才所说,这片树叶曾经处于一个温度极低的环境,结合这绺我在树干上找到的棉质纤维,以及这里过于浓稠的烟雾,我猜想有人曾经在这里使用过干冰。”张小满凝视那片树叶说道,“干冰的温度很低,直接用手拿取,会被冻伤,这就是这绺棉质纤维出现在树干上的原因。有人使用棉质手套拿取干冰后,手扶在树干上时不小心挂上了一绺。” “棉质手套?”马良摸着下巴苦思冥想,“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双棉质的针织手套。我想起来了!周茹的前台抽屉里,就有一双花格子针织手套,我在酒店调查取证的时候见过。” 正在此时,那名挖坑的警员忽然兴奋地大叫一声,“找到了!” 那名警员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一个小号的黑色旅行袋显露出来。马良走过去拍了拍那名警员的肩膀,“干得漂亮,”舔了一下嘴唇,“现在到了盲盒开奖的时候了,快把袋子打开。” 将黑色旅行袋从坑里取出来,放在地上,那名警员一点点地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从旅行袋里捧起一个小巧的玻璃坛子,警员头皮发麻地对马良说道,“马队是个死胎” 马良和张小满立马走过去,仔细打量玻璃坛子里的东西。碗口大小的玻璃坛子里,装满一种透明的液体,一个贡梨大小的胚胎浸泡在液体里面。从胚胎的外形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人形胚胎,马良手臂上的汗毛直立,一拳砸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对着身后的一名警员问道,“孔老五的女儿什么时候来领认尸体?” 警员低声答道,“法医那边安排的时间是明天,孔老五的女儿今天就应该已经在来f市了,毕竟从d市到f市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她肯定会提前到。” “立刻找到孔老五的女儿,把她带回警局,”马良面色阴沉地说道,“我有话要问她。” 警员点头应诺,随即朝着山林外快步离去。 张小满收回停留在坛子上的目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世上总有些愚昧无知的蠢人,犯下了错事,以为求了鬼神就可以高枕无忧。得到鬼神的谅解有什么用,活着的人不会因此消弭心中的仇恨啊。” 马良攥紧拳头,“这么大的胚胎,在肚子里至少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好歹是一条人命啊,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人活下去的权力!”扭过头对张小满说道,“小子,我想聘请你为金佛山案件专案组顾问,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警局会一会孔老五的女儿?” “好吧,”张小满打了一个呵欠,“反正待在酒店也是睡觉,就陪你走一遭吧,这案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十章 审讯室,张小满和马良并排坐在一起,一只铅笔在张小满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不停地转动,左手拿着一个素描本将张小满的脸遮挡了大半部分。 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走了进来,乌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垂落在香肩上,肌肤胜雪,娥眉紧蹙,手臂上挎着一个棕色的皮质手提袋,低着头在马良的对面坐下。 马良轻咳一声,用纸杯接了一杯温水放到女人面前,盯着女人的脸,唏嘘不已,“孔悦,你还记得我吗,时隔十二年,没想到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又见面了。” 孔悦微微愣了一下,抬起头注视着马良,期期艾艾地说道,“你是你是马警官?” 马良点了点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年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如今长得比我都还高了”,用和老朋友叙旧的口吻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孔悦苦笑了一下,“谈不上好不好的,在老家的一个银行上班,过着一眼望到底的生活,饿不死也撑不着,忙忙碌碌地得过且过。” “结婚了吗?”马良像春节时候坐在桌子边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样,摆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呵呵笑道。 孔悦面色一滞,低声答道,“还没” 马良斜着眼看了一下坐在一旁开始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的张小满,满脸堆笑地对着孔悦问道,“那有男朋友吗?” 孔悦脸色僵硬地摇摇头,“马警官,您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您应该知道,我父亲如今还躺在警局的停尸房,很多事情还需要我亲自去办。” “嗐,我就是觉得像你这样的美女,应该不愁找对象才是,关心一下而已,”指了指旁边的张小满,“这小子年龄跟你相仿,性情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张小满白了一眼马良,将素描本抬得更高了一点,“我有女朋友了。” “不劳您操心,”孔悦冷冷地说道,“您还是说正经事吧。” “我也是为你好啊,”马良撇撇嘴说道,“总好过你找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最后把你的肚子搞大了,人又不见了,逼得你不得不去堕胎来得强啊。” “为我好这句话我已经听厌了,请不要再说,”马良的话像是撕开了孔悦身上的某个伤疤,让孔悦的身子微微颤动起来,深吸一口气,想起马良的后半段话,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马良摇晃着脑袋,“我找人查过,今年八月份你在d市一家私人诊所做过一次利凡诺引产术,孔老五还塞给那个诊所的医生一个红包,让他保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医生已经因为涉嫌收受金钱贿赂被抓捕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孩子的父亲是哪个混蛋了吗?” 孔悦攥紧拳头,手指捏得青白,“他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如果你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请不要妄自揣测。有时候,流言是一把无形之刃,杀人不见血,请慎重。” “好吧,就算我说错了,”马良抱着膀子说道,“那么,你这么维护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孔悦眼神冰寒地说道,“你今天来就是问我这个的?我想知道,这跟我父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当然可以不说,有保持缄默的权力,”马良坐直身子,目光犀利起来,“但是如果被我查到,你是故意包庇对方,影响警方办案的话,那么你也将背负刑事责任。我现在怀疑你那位神秘男友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这个回答够清楚明了吗?” “不可能,”孔悦咬了一下嘴唇,像摇动拨浪鼓一样摇了几下脑袋,“他根本不知道我父亲来了f市金佛山,我们早就断了联系,他甚至连我堕胎的事情都不知道。” “他是谁?” 孔悦犹豫了一下,从手提袋里取出一本书,翻开书的扉页,从里面取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放在桌上,满眼爱意地看着照片上搂着自己肩膀的男子,“他叫冯坚,以前在d市的一家菜市场卖鱼,我和他就是在菜市场里认识的。” 说到这里,孔悦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眼神迷离起来。那是一个夏季的傍晚,孔悦像往常一样换掉工作服,拎起手提包下班回家。路过宏正菜市场的时候,顺便走进去逛了逛,买了两根排骨和一个萝卜。 忽然从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所有人都朝自己看来,孔悦回头看去,正巧看见一个黄头发的少年伸手夹出自己手提袋里的钱包。少年见东窗事发,即刻拿着孔悦的钱包撒腿就朝菜市场外跑去。一个身穿黑色塑料围裙的青年从一旁窜出,大跨步追向少年。 孔悦此时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脚下的高跟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在钱包里的现金并不多。 正当孔悦要离开菜市场的时候,那名青年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将钱包递还给孔悦,挤出一个笑脸说道,“人没逮住,那小子趁着我从他身上找钱包的工夫溜了,好在钱包给你拿了回来,你看看里面少什么东西没有” 孔悦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并没有打开钱包查验里面的东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擦擦汗,辛苦你了,其实不追回来也没事,里面没多少现金,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也没在里面,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 青年男子接过孔悦的纸巾,在头上抹了两把,“不管怎么说,丢了东西都会挺着急的,能找回来最好,万一你有时候就差钱包里那点钱急用呢。再说了,也不能助长小偷的气焰啊。” 孔悦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你说的对,像你这样勇于助人的现在太少了,”瞟了一眼旁边的饭店,“这样吧,为了感谢你帮我找回钱包,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反正这钱能重新找回来,对我来说简直就像白捡的一样。” 青年男子摆摆手道,“算了,我帮你讨回钱包又不是为了让你请我吃饭,”指了指孔悦手中提着的菜,“而且你已经买了菜了,还是不要浪费的好,我也要回去继续守摊了,再见!” 孔悦呆呆地看着青年男子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回菜市场,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做好事不图回报。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对方的姓名,孔悦懊恼地撅起小嘴,又瞟了一眼旁边的饭店,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几分钟后,孔悦再次走进菜市场,绕着菜市场走了好几圈,才在一个角落的鱼摊后面找到青年男子。青年男子正端起一盆清洗过尸体的水,试图冲走堵在水龙头下半米方池漏网上的鱼鳞。猛一抬头,瞧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孔悦,吃惊地问道:“是钱包里的少了什么东西吗?” 孔悦摇摇头,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便当,“我想了一下,就这么走了实在不妥。别人帮了我,我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接受,不做出一点表示的话,我的良心会折磨得我睡不着觉的,”捂着嘴笑道,“既然你还要继续守摊,只好买了一点便当,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抠门才好。” 青年男子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孔悦手里得便当,“您太客气了,再推辞下去就显得我矫情了。这已经非常好了,”指着一旁得泡面盒说道,“我平日也就吃些泡面填饱肚子就行,哪舍得出去买便当,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里吃便当呢。” 这时候,孔悦的肚子传来几声咕叽咕叽的响声,羞红脸对青年男子说道,“看来这便当你不能独吞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共进晚餐吗?” 青年男子哈哈笑道,“当然,本来也是你买的,”从一旁搬来一个矮凳,“只要不嫌弃就好。” 孔悦大大方方地在矮凳上坐下,看着青年男子解开袋子,将便当平均地分成两份,歪着脑袋说道,“我叫孔悦,就在菜市场前面的银行上班,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男子将一盒分好的便当递到孔悦手里,右手一不小心触碰到孔悦葱白的手指,触电般地快速收回右手,涨红脸说道,“冯坚,坚强的坚” 孔悦耳根子绯红,低着头一边夹起便当里的饭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冯坚闲聊。 绿吊扇在二人头顶欢快地飞行,一只猫害羞且自卑,还没有成为谁的宠物,从冯坚摊子下面叼起一块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鱼肉,躲在一堆不锈钢的容器后面大口大口地吞咽。 “不挣钱,卖鱼也不挣钱” 孔悦听着冯坚在一旁絮絮叨叨,目光停留在对面摊子上面成千上万排列着的鸡蛋,不禁感叹,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啊 吃完便当,孔悦脸颊发烫地和冯坚挥手告别。走出菜市场时,孔悦满身腥味,笑意在脸上绽放,望着夕阳下堆放在菜市场门口三轮车上的橘子,感觉像极了此刻自己热爱这个世界的那颗被阳光捏烂的心。 第十一章 马良虽然注意到此时孔悦嘴角泛起甜美的笑,但还是粗暴地开口惊醒沉湎于回忆的孔悦,“冯坚现在在哪里?” 孔悦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语气冰冷地说道:“不知道。” 马良继续追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冯坚是在什么时候?” “今年6月,那时候我刚知道自己怀孕,本来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孔悦眼神复杂地说道,“可是他说有急事要先走,匆匆忙忙地收了鱼摊离开菜市场,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马良皱着眉沉默不语,直视着对面的孔悦,坐在一旁的张小满这时候忽然将手上的素描本放在桌上,指着上面用铅笔勾画的一个少年肖像问道:“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孔悦粗略地瞟了一眼,摇摇头说道,“不认识。” 张小满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表情玩味地说道,“好吧,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让本来已经准备好接受张小满继续质问的孔悦顿时懵了一下,肩膀微微一松,“如果没有别的什么问题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先前就说过,我父亲的身后事还有一大堆等着我去料理。” 马良和张小满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谢谢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拿起桌上那张孔悦和冯坚的合照,“这张照片我们需要暂时留下,案件结束后会还给你,没问题吧?” 孔悦抿了一下嘴唇,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不用还给我了,用完以后帮我处理掉吧。” 马良眯起眼睛盯着孔悦的脸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们会再联系你。” 孔悦从座位上站起来,挎着手提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马良扭过脸,对张小满说道,“她的话可以相信吗?” “真真假假各占一半,”张小满手指在素描本上点了点,“她看到骆慈画像时表现得太过随意了,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周节死后,骆慈曾经和她见过一面,就在我们教室外的过道里。她要是真的把周节和骆慈忘了的话,我倒是替周节和骆慈觉得不值了。” 马良拿起素描本,看着骆慈的画像怔怔出神,长出一口气,神情低落地说道,“说起来,都怪当年我反应迟钝,才害得小慈命丧黄泉” 张小满拍了拍马良的肩膀,“当年的事怎么能怪在你头上,那种情况谁也无法料到,”扭动几下脖子,“别想那么多,先把眼前的烂摊子收拾了吧。我始终有一种感觉,金佛山案子里有骆慈那王八蛋的影子。孔悦先前从书里拿出照片的时候,我瞟了一眼那本书,出版的时间应该在十多年前,我记得那会儿校园里正是流行长弓难鸣推理小说的时候,而且在周节死后,骆慈买了一整个系列长弓难鸣的书。” 马良不置可否地眨眨眼,“我看你就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还想跟小慈再较量一局,”指着照片上的冯坚说道,“我总觉得这个冯坚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当然了,”张小满慢悠悠地站起来,“冯茹,冯坚,周茹,周坚,换汤不换药。你仔细回忆一下那个酒店前台的脸,再看看照片上的这个冯坚,你就不觉得他们眉眼很是相似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良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周茹曾经说过,案发当晚她哥哥到过酒店给她送手套,我之前一直在找监控里那个到过酒店的外来人员,这样一来,全都对上号了。” 马良咽了一下口水,悚然一惊,将自己推测的案件真相说了出来,“周坚恐怕已经知道了孔悦在她父亲的逼迫下去诊所堕胎的事情,伙同他的妹妹周茹,一起设计在金佛酒店杀死了孔老五。一方面是为自己没有出世的孩子报仇,另一方面从此就再没有人阻拦他和孔悦在一起了。”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张小满缓慢地摇了摇头,“你现在应该查一查周节、周坚、周茹的关系,我记得周节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如果他们三人真是兄妹关系,那么这起案件的动机还要发生变化。另外,即便周坚真的是周节的弟弟,周坚也不一定是金佛山酒店案件的凶手。” “为什么?” “太过顺理成章,”张小满在审讯室里来回踱步,“而且还有几个疑点没有解决,根据周茹的口供,案发当晚酒店本来是满房的,孔老五执意要入住,周茹才打电话询问原本预定酒店205客房的客人是否还要继续保留客房。” “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问题出在205房间本身,要想在客房里杀死孔老五,一定不会是临时起意,必定要在房间里做好充足准备,那么那个订了房间又退掉的客人就很有问题。金佛酒店作为金佛山景区唯一的酒店,酒店的房间供不应求,我自己就是在网上抢了好几天才订下来的。好不容易订下来的酒店,又一直不过去办理入住,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有什么,”马良反驳道,“计划跟不上变化,周茹不是说了吗,那个客人因为临时有急事不能去金佛酒店了,这种事很正常嘛。” “假设周茹一直不给那个客人打电话,那个客人是不是会一直不退房呢。我偷偷地查看过酒店的订房记录,那个客人订的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七天。”张小满右手比了一个数字7的手势,“在孔老五入住前一天他就已经预定了205房间,即便因为什么事情绊住了,至少也应该给酒店打个电话退掉房间,可是那个客人就好像完全忘记了有这回事一样,你还觉得这很正常吗?” “好吧,就算这一点有些奇怪,你也不能说那个客人就是凶手吧。况且,订房信息不是实名制的,酒店只会在客人入住的时候才会登记身份信息,任何人都可以事先在网上订下那间房,包括周坚。” “周坚是不是凶手暂且不论,孔老五也很奇怪,当时已经深夜,在得知没有客房的情况,仍然坚持想要入住酒店。按照孔老五的个性,即便是因为太晚了想要休息一晚再回去,也没必要非要入住金佛酒店,随便下山找个旅店就可以,甚至在车里将就一晚也不是不行。既然他那样坚定地要入住酒店,那么一定有什么理由是让孔老五那天晚上必须要待在金佛酒店的,”张小满摸着下巴分析道,“对了,之前我让你查看那瓶高原安里面的药片数量,结果怎么样?” 马良面色难看地说道,“数目确实不对,那瓶药一片也没少。按照我当时的想法,孔老五应该是从里面拿出了三片,然后被人换成了安眠药。可是那瓶高原安是一整瓶,搞得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欲盖弥彰,”张小满冷笑一声,“老马,接下来审讯周坚就要你一个人进行了,我要去办一件事。” 马良抠了抠脑门,“什么事?” “现在还不到揭开谜底的时候,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张小满顺手拿起桌上孔悦用过的纸杯,径直往门外走去,“对了,提醒你一下,最好找人查查那个订房间的人,虽然很可能没有什么收获,以防外一,还是调查一下比较好。” 马良一头雾水地看着张小满离去的背影,嘀嘀咕咕道:“得,苦差事全扔给我了,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费劲,这九曲十八弯的思路谁跟得上啊。不行,回去得买副猪脑子炖汤,为这案子死了太多脑细胞了” 拍了拍手,马良拿起桌上的照片和素描本,走到专案组办公室。将照片交给当初给周茹录口供的那两名警员,让他们立即找到周坚的下落,带来警局问话,顺便查清周节与周坚、周茹的关系。马良自己则着手调查那名在网上订了205房间的客人,顿时专案组办公室又是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f市东郊远扬机械制造厂,锈迹斑斑的长方形厂房内,机器轰鸣,铁屑横飞。一名身穿绿色工装的青年怀里抱着一箱铁锭,手臂上如虬龙般的青筋一根根鼓胀起来。青年走到一个机床旁边,将铁锭放在脚下,用挂在脖子上脏兮兮的棉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呼出一口浊气,青年对坐在机床旁边的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说道,“吴大哥,这箱铁锭是今天最后一批,做完咱们就可以下班了。” 黑框眼镜低头瞅了一眼箱子里的铁锭,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颈,“总算可以歇口气了,小冯,下班一起喝两杯啊?” 青年望着工厂灰蒙蒙的窗户,摇了摇头,“今天就算了,家里还有点事,要早点回去。” “怎么,又要去山上看你妹妹吗,”黑框眼镜从箱子里捡起一块铁锭,放进机床的进口槽里,“你这样可不行,兄妹团结友爱是很好啊,但是每个人也得要有自己的生活,一直将对方绑在自己身边,你怎么找对象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找个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吴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青年低着头说道,“可是,家里就剩我和妹妹了,如果扔下她,我自己先去享受快活日子的话,总是放心不下。等到她成家了,我再考虑自己的事吧。” 黑框眼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难怪前些日子自己给青年介绍的对象的事情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哪家姑娘愿意摊上这么一个“宠妹狂魔”啊。 青年挤出一张笑脸,“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明天我就不来了,以后见着新人别苦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你几百万似的。厂子里人本来就不多,多一个人说话解闷总归是好的,你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谁愿意和你搭话。” “什么?”黑框眼镜吃了一惊,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释然道,“也对,这个厂的都是些没有生气的家伙,只想着挣个三瓜两枣果腹,年轻人是该有更高的追求。像你小子头脑这么灵光的,待在这里是屈才了,”拎起凳子旁边一个半米长的钢瓶,“不说别的,就说你做的这钢瓶,真是精巧,有这手艺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 青年盯着黑框眼镜手中的钢瓶,眼神复杂地说道,“吴大哥,临走前拜托你一件事” 第十二章 张小满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几近傍晚,燃烧了一整天的金光此时幻成暗红的血阳,稍微靠近的流云也被染得通红。金佛山上烟雾缭绕,暮鸦站在枯枝上,发出一阵悲鸣,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寂寥的空谷里。 推开酒店的大门,从酷寒的室外进入暖和的大厅,张小满舒服地抖动了一下身子,向站在大门两旁的警员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张小满径直走向前台,右手在接待台的桌面上敲了敲,“周小姐,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周茹抬起头,惊愕地盯着张小满,“张教授,您这么快就回来好的,有什么敬请吩咐!” 张小满揉了揉还有一丝凉意的鼻子,有些发痒,扭过头转向一旁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对着周茹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吩咐,我想请你将酒店的所有客人都召集大厅旁边的会议室里,可以吗?” “是警局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算是吧,”张小满摸摸鼻子,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说道,“想来这个时间点有些人还没有吃饭,正好我忙了一整天也还没吃东西。劳烦你吩咐厨房帮我做点吃的,如果还有生鱼片就更棒了,不得不说你们酒店的生鱼片真是让人垂涎欲滴,每次我下来吃饭的时候都会点上一份,”竖起一根大拇指,“堪称一绝呐!” 周茹捂着嘴娇笑道,“您喜欢就好,”低头沉吟片刻,“这样吧,等下我先挨个打一遍电话,现在这种情况大部分人应该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毕竟除了您,谁都不能出去。在通知他们到会议室里开会的同时,顺便问一下他们是否需要晚餐,这样我也好和厨房的工作人员沟通晚餐的分量,只是我想冒昧问一下,这晚餐的费用是您这边支付吗?” 张小满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说道,“晚餐的费用由警局支付,因为警方需要调查案件客人们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得外出,这算是警局做出的一点小小补偿吧,所以告诉大家今晚请尽情地大块朵颐。” 周茹兴奋地说道,“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干脆告诉大家警方请所有人免费吃个晚餐,美酒佳肴管够,相信大家会对警局交口称赞的。” “可以”张小满眼皮一跳,“不过最好还是限量供应,避免浪费嘛。” “好的,我这就去办,”周茹搓搓手,如同枯木焕发新绿,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和之前无精打采地趴桌上时判若两人,“会议室会不会有点小了,要不改在大厅吧,这样松泛一些。” “不,就在会议室,”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大家都挤在一张桌子上,才够热闹。” 周茹面色晦暗地看了张小满一眼,不咸不淡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有劳!”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转身朝着一楼的会议室走去。 十多分钟后,会议室里人头攒动,不少人盯着站在前面首座位置的张小满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道道精美的佳肴摆放在会议室桌上,红酒在高脚玻璃杯中折射出令人沉醉的光芒。张小满拿起一个银勺轻轻地敲击几下玻璃酒杯,“请大家安静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讲,讲完之后大家就可以尽情举杯畅饮。” 所有人都挺直身板,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向张小满,就像一群关在篱笆里的鸭子。 “相信大家对于我今天为什么召集大家前来都充满疑惑,”张小满嘴角挂着浅笑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小满,是住在206房间的客人。” 底下有人开始反应过来,指着张小满对旁边仍旧不明就里的人低声解释206房间的位置。 张小满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没错,我就住在被杀死的那个倒霉蛋对面。” 会议室里顿时鼎沸起来,很多人都张大嘴巴震惊地盯着张小满。 “叫大家来没有别的意思,”张小满再次敲击了几下玻璃酒杯,缓缓说道,“警方已经聘请我作为这起案件的顾问,今天专案组的马警官托我请大家吃个饭,非常感谢大家配合警方的调查。由于案件还在侦办,所以马警官无法亲自到场,还请大家见谅。” 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有人甚至竖起大拇指对警方今晚设下酒宴赞誉有加。 张小满轻笑道,“好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大家可以开怀畅饮了。”停顿片刻,扫了一眼下方的众人,“另外,请住在二楼房间的所有客人在酒宴过后不要着急离开,我还有点事想要询问,希望大家配合一下。” 说完,张小满离开首座位置,开始游走在会议室里,不断地和人推杯换盏,热烈攀谈。 酒足饭饱之后,很多人开始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二楼的客人和狂欢后的满地狼藉。张小满走到周茹面前,脸色潮红地说道,“麻烦你把那天和你一起发现死者的清洁阿姨也叫来吧。” 周茹狐疑道,“连她也要接受询问?她知道的情况不多,该讲的都已经告诉马警官了。况且你那天也看见了,她当时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你再怎么问她,估计也很难有什么收获吧。” 张小满摆摆手,“你误会了,这里还剩下许多酒菜,刚才人多,可能会有人介意和她一起进餐,这会可以叫她过来吃点,免得浪费。而且,左右她也要过来打扫,不如早点来,还能吃上一两口热菜。” 周茹松了一口气,“行吧,我这就叫她过来。” 戴棕色帽子的男人见周茹离开,语气冰冷地开口问道:“你把我们留下来,难道说凶手就在我们这群人里面?” 零散坐在会议室里居住二楼的其他客人闻言一惊,都一脸悚然地盯着张小满。 张小满拿起一杯红酒,抿了一小口,“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大家和死者都住在二楼,有些情况想要了解一下,万一有能帮助警方侦破案件的线索,大家也好早一点离开。” 坐在棕色帽子男人对面的正是经常与之对弈的黑色风衣男子,黑色风衣抱着膀子面色不善地盯着张小满说道,“这里的人应该和那个死者都没有什么交集,他是那天晚上临时入住的,而在座的至少已经在酒店入住一两天了,包括你。” 棕色帽子男人的妻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按我说,如果硬要说凶手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最可疑的就是你,”抬起右手,指着张小满,“在我印象中,自打你入住酒店以来就没怎么出过门,整天呆在房间里谁知道你在搞什么鬼。那家伙死了,你又忽然冒出来,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凶手往往都是那些行为古怪,想要引导警察往错误方向查案的人。” 坐在最末尾位置的廖勇站了起来,对着中年负人厉声道,“胡乱攀咬你也要看看对象,张教授既然被警方聘请为顾问,那就说明警察已经认定张教授与案件无关。你说出这样的话,是觉得警方有眼无珠吗。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实话告诉你,张教授可是德川大学的数学教授,在国际上名号都是响当当的,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 中年正要站起身和廖勇争辩,棕色帽子冷着脸对中年妇女呵斥道,“闭嘴,”扭头正对廖勇说道,“即便他有再大的名声,也不能因此就说他不可能杀人,这是两回事。当然,警方既然任命他为顾问,一定是有充分理由的,这点我们都相信,否则也不会听他的留在会议室里。” 会议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坐在角落的老太婆站了起来,在身穿灰色大衣的中年男人的搀扶下,走到会议桌旁边,对张小满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坐了一会有些乏困,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问完我好回房休息了。” 正在此时,周茹带着清洁阿姨走了进来,张小满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位置,“坐这吧,这些菜都没人动过,”又拿起一个干净的高脚酒杯,倒了半杯红酒,放在清洁阿姨面前,“您慢慢吃,每天收拾房间也挺辛苦的,今天就好好享受一下。” 清洁阿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菜肴,咽了一下口水,“谢谢,我在这吃不会影响你们谈事吗,要不我还是拿点东西去外面吃吧。” 张小满双手按在清洁阿姨的肩膀上,摇头道,“不会,你吃你的,我们说我们的,没什么影响,你安心坐在这里吃就好,哪都不用去。” 转身面向众人,走到会议室正前方的墙面,张小满扯着一根细绳用力一拉,一块长方形白板从墙壁上方滑落下来。拍了拍手,从兜里拿出一根黑色马克笔,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面无表情地说道:“好了,现在人已经到齐了,就让我们开始吧。” 第十三章 张小满手起笔落,一条笔直的黑线自上而下将白板一分为二。 “这是酒店的过道,”张小满指着黑线,言简意赅地说道,“二楼总共有八个房间,奇数房间在过道右侧,偶数房间在左侧,”张小满在黑线两旁依次标注上房间号码,“死者的房间是205,我的房间号码是206,现在我需要你们各自说出自己房间的位置。” 廖勇首先举手说道,“我的房间之前告诉过你和马警官,在过道左侧最里面那间,202号房间。” 老太婆轻握拳头放在嘴前,干咳一声,“我住在他对面的201,”指了指站在身旁一言不发的灰衣男子,“我儿子住在204房间,这些事情警察那天已经询问过,你直接拿过来看不就行了,何必在这里耽误工夫。” 中年妇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冷哼一声,“肯定是某些人把自己当神探了,呸,装模作样。” “第一,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目的,”张小满神色自若解释道,“第二,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神探,不过是想和大家一起研究一下案子,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凶手是如何杀死205房间那家伙的吗?” 听张小满这么一说,黑色风衣男子顿时来了兴趣,坐直身子说道,“我住在死者房间旁边的207,我的房间就是一出电梯门的右侧第一间房。” 棕色帽子男人活动了几下脖子,“我和我的妻子住在203号房间。” 张小满依次在白板的房间号旁边标注上客人的特征,“208房间是清洁房,平常门是关闭的,只有清洁阿姨能够进出,”转头看向正低头吃着一块牛排的清洁阿姨,“我说的对吗,大婶?” 清洁阿姨连忙吐出嘴里的牛排,“是的,但是我没有住在那里,208那间房主要是拿来清洗被套床单那些的,里面没有床和卫生间,只有一排排晾衣杆和几个洗衣机。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看。” “我曾经在你进去的时候瞄过一眼,”张小满摆摆手说道,“的确如你所说,没有必要再去查看。”转头看向黑色风衣男子,“我记得你刚才在说起自己房间号码的时候,特意提到电梯两个字,是有什么原因吗?” 黑色风衣男子挠挠头,“这你都记得,”耸耸肩说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离着电梯近也就罢了,关键我的那个房间还不隔音,每天晚上听着电梯上上下下的吵得实在睡不着觉,为这事我已经找过前台好几次了,”歪着脑袋看向周茹,“我说的没错吧?” 一直低头坐在靠门边角位置的周茹即刻站了起来,紧张地说道,“是这样没错,”抿了一下嘴唇,“只是因为酒店客房已满,所以无法更换房间,”目光直视黑色风衣男子,“但是,我已经给您的房间费用打了五折优惠,您当时也同意了,这时候再说这些可就没意思了。” 黑色风衣男子吐吐舌头,“这不是别人问起吗,随口一说,不要太较真嘛。” 周茹愤懑地看了黑色风衣男子一眼,又坐回原位。 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那你是否记得案发当晚电梯的使用情况?” 黑色风衣男子一拍大腿,“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想起来了。当时警察来询问的时候,我就想说这个事情,可是后来被那警察问东问西地搞糊涂了。那天晚上电梯使用的特别频繁,凌晨十二点半左右响了一次,大概一点多的时候响了一次,间隔十多分钟后又响了一次,然后半小时后还响了一次,吵得我无法入睡,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张小满在白板上写下电梯开门响声的次数,“总共是4次,第一次应当是死者拿着房卡上楼的时候,”目光移向廖勇,“你说你那晚曾经在过道里看到过死者打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廖勇注意到其他人也都疑惑地看向自己,急忙解释道,“那晚我有些失眠,大半夜的肚子又饿了,所以想到大厅的自动售货机买盒泡面。有一次207号房间客人向前台抱怨电梯太吵的时候,我刚好路过听见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没有乘坐电梯,而是从清洁房旁边的楼梯走下去的,”指着坐在角落的周茹,“她可以替我作证。” 周茹看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自己这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小满瘪起嘴巴,“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出现在楼道,我问的是你在什么时候碰见的死者?” “大约一点多的样子” “死者是刚从电梯出来,还是要去乘坐电梯?” “好像是从电梯出来哎,我记不大清了,因为当时听到他说什么要和周节见面,吓了一大跳,所以急匆匆地往楼下走,没太注意其他事情。” “哦?其实当时你只是听到死者和某人通话时说了‘周节’和‘见面’两个词,”张小满眉毛一挑,“我说得对不对?” 廖勇挠挠脑袋,面色尴尬地说道,“好像是这样……” 张小满继续追问道,“你和死者认识的事还有谁知道?” 众人都惊诧地看向廖勇,中年妇女鼓掌道,“好啊,凶手果然在这里,既然你和死者认识,那凶手指定是你了,因为我们其他人跟死者素未谋面,只有你才可能有动机杀死205房间的人,终于算是破案了。” 廖勇面红耳赤地指着周茹,“这里不光我认识死者,她也认识。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要论动机的话,这里面她的动机最大。以前是因为看在同村的份上,我不想拆穿你。那天晚上我在过道碰到孔老五的事情,也只对她讲过,”廖勇死死地盯着周茹,“周茹,别装了,你就认了吧,孔老五是不是你杀的,你是为了替你大哥周节报仇,是吧?” 周茹慌张地再次站起来,“不是的!我也是那天晚上听你说的,才知道他就是杀死大哥的凶手。二哥向来告诉我的名字都是那个人的外号‘孔老五’,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而且酒店里唯一的监控就在大厅,已经证明我那晚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厅,怎么去杀死孔老五。” 平复了一下心情,周茹指着头戴棕色帽子的男人,“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初不想告诉警察,主要是因为孔老五死了,大仇得报,我也很高兴。但是现在已然引火烧身,我不得不说出来了,那晚我看到203的男人偷偷地从楼梯走下来。紧接着孔老五从电梯走了出来,两个人在石柱那里交谈了一阵子,由于柱子刚好挡着203那个男人的身形,所以监控根本没有拍到他从楼梯下来和孔老五交谈的画面。” 张小满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那是什么时候?” “一点左右,在廖勇下来买泡面之前。” 张小满迅速地将每一个时间点写在白板上,转身盯着闷头不语的戴棕色帽子的男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戴棕色帽子的男人叹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我是和孔老五见过面,”坐在一旁的中年妇女吃惊地看着丈夫,男人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是在你睡着之后,其实,这次我来金佛山的主要目的就是和孔老五碰面。” 中年妇人瞪大眼睛,“难怪我让你出去陪我玩,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认识什么孔老五,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男人将头上的棕色帽子取下,露出一个锃亮的光头,“你记得我结婚前告诉过你以前开过一个理发店吗,那个理发店就在d市东湖一中旁边,他们口中所说死去的那个孩子当时在我的店里兼职打扫清洁。” 中年妇女问出了在座的所有人都想问的一句话,“可这和你跟孔老五见面有什么关系?” 光头男子摸了一下光秃秃的头顶,“因为十二年前在东湖岸边,我亲眼看见周节到底是怎么溺水身亡的。孔老五为了让我闭嘴,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地给我寄钱。那天晚上他就是想再和我谈谈,想要给我一大笔钱,彻底了结这件事。” “这些年你说的给我们寄钱的远房亲戚就是他”中年妇女如遭雷击,“你真是糊涂啊,这种钱怎么能收!” 光头男子长叹一声,“我能有什么办法,当时你家里不停地在催婚,我一个小小的理发店能挣多少钱?又要买房,又要买车,我父母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乡下一年就靠种点粮食,养几头猪换点钱,哪有什么结余。” 黑色风衣男子嗤笑一声,“难怪你每天都拉着我下棋,我还以为找到一个棋友了呢,没想到你是别有目的,只是拿下棋当幌子,一直在等你的财神爷罢了。” 周茹目光冰寒地盯着光头男子,“你说你亲眼看见我大哥是怎么溺水身亡,这话是真的吗?要知道,警察把孔老五放了就是因为证据不足。关键缺失的正是目击证人,最终不了了之。” “千真万确,当时情景像刻在我脑子里一样,”光头男子深吸一口气,“既然都说开了,索性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这件事已经堵在我心口好多年了” 第十四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兄弟发廊的招牌亮了起来,卷帘门两旁霓虹闪烁,“剪除千丝烦恼,烫出万种风情”。光头老板右手拿着剪刀和梳子,弯下腰左手拉开抽屉,眼睛的余光正好瞟见镜子中满眼红丝疲惫不堪的面容,烦躁地将剪刀和梳子扔进抽屉,左手使劲一推,抽屉砰地一声闭上嘴巴。 走到店门外,从兜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拿出打火机,按了好几下,火苗也没有窜出来。光头老板甩了甩手中的打火机,再次按下打火机开关,微弱的黄色火苗露出半截脑袋,点燃嘴边的香烟,用力一吸,香烟燃起的一端立刻变得红亮起来。 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光头老板蹲在店门口闷闷地翻看着手机里和女友的短信。过往的回忆愈是甜蜜,此刻的痛楚愈是铭心刻骨。就在今天上午,女友的母亲打来电话,已经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今年年底不能完婚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带着女儿去相亲,从此和他断绝一切往来。 女友父母的要求并不过分,一套房,一辆车。在如今的社会,这基本上算是最低要求。可是,凭借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连房子首付都凑不够,谈什么房子和车子。要女友违背父母的意愿,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换做自己,他也不可能因为恋爱对象,就抛下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父母。 你做什么就能成为什么。 这句话他曾经在明星商人对年轻学生的演讲节目里听到过,是啊,很有道理。只是他不过是一个理发店老板,除了给别人剪头发,其他的什么也不会。说的好听可以沾上“老板”二字,说得难听点他不过是一个剃头匠。 香烟很快就燃到尽头,就像他和女友的爱情。光头老板将烟头扔在脚下,站起身,用脚来回地碾了几下。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头盔的送货员骑着摩托车从门口经过,车上载着送货员的女朋友,就好像要将女朋友送给别人似的。 光头老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转身回到店里收拾东西,准备找个地方喝点小酒,回家闷头睡上一觉。兴许,一觉醒来,这世界的规矩就发生了逆转。正要拉下卷帘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了他的身后,光头老板回头瞥了一眼来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中年男人低着头,谦恭地说道,“我不剪头发,就是想向您问个路,您知道东湖翠柳亭在哪里吗?” 光头老板哗啦一声拉下卷帘门,拔下插在锁眼上的钥匙,打量了一眼中年男人,指着东湖方向,“从这一直往前,走到东湖公园入口,那里有一块石碑,沿着湖边往石碑右侧再走个800米就是翠柳亭了。” 中年男人微微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拔腿就往光头老板指引的方向走去。 光头老板斜瞟了一眼中年男人的背影,撇了撇嘴,走到理发店旁边的小卖部,从冰柜里拿出一罐啤酒,掏出两块钱放在收银台,对着小卖部里面喊道,“老赵,我拿了一罐啤酒,钱放柜台上了啊。” 小卖部最里面传出一个男人雄浑的声音,“知道了,我在做饭,一会就出来拿,今天这么早关门啊?” “嗯,反正晚上也没什么生意,”光头老板叹了一口气,“走了啊,回见!” “好嘞!” 光头老板走出小卖部,打开易拉罐,吞了两口啤酒,朝着东湖方向望了一眼。忽然记起半个小时前一身光鲜打扮的周节也从店门口经过前往东湖,下午光头老板在给周节剪头发时,听骆慈说起过,周节好像是要去见什么女孩子。出于好心,他还象征性地只收了周节一块钱。 其实,光头老板挺心疼那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只不过在现今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什么心思帮别人收拾烂摊子。周节和那女孩的事情,光头老板听骆慈说过,他还劝慰过周节,流言蜚语这种事,不要搭理就好,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消失。 想起周节和那个女孩见面的地点好像也是东湖翠柳亭,光头老板暗道一声糟糕。刚才那个男人定是女孩的家长,多半是发现了自己女儿和周节见面的事情,偷偷地跟来了。要是被逮个正着,那周节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光头老板咬了咬牙,决定跟上去看看,如果周节和那男人发生什么冲突,自己还可以劝一劝。打定主意,光头老板一边喝着手里的啤酒,一边朝着东湖走去。 等走到东湖时,光头老板远远地就看见周节和刚才问路的男人,两人正站在湖边争吵。中年男人不断地推攘着周节,每推一下,周节便后退一步。说是争吵,不如说是中年男人单方面地诘问。周节一直低头不语,像是一只做错事的鹌鹑,呆立着任由中年男人对自己肆意妄为。 光头老板正想要走上去帮周节分辨几句,变故横生,中年男人再次推了一下周节的肩膀,不料已经站在湖岸边缘的周节登时失去重心,扑通一声掉进湖里。中年男人立刻跪坐在湖边,伸出右手想要将周节拉上来,突然又改变主意,宽大的手掌按在周节的脑袋,竭尽全力地将周节压进东湖里。 目睹这一切的光头老板吓得六神无主,忽然中年男人面色狰狞地环视四处,光头老板立刻躲进旁边一处草丛,灌了一大口啤酒,将啤酒罐放在一旁,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的相机软件,哆哆嗦嗦地对着湖岸拍了几张照片,随即收回手机,缩在草丛里不敢吱声。 此时岸边传来一声高喝,“有人落水啦!”光头老板正想要探出身子看看情况,忽地一道身影从草丛边经过,往东山梁子狂奔而去。一紧张,右脚碰倒放在地上的啤酒罐,啤酒罐当即滚了出去,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黑影停下身形,回头望向草丛,正巧和站起身子的光头老板四目相对,黑影狠厉地瞪了光头老板一眼,继续向东山梁子跑去。 光头老板后背一凉,眼见湖岸边的人越来越多,猫着腰悄悄地在草丛里穿梭,退出东湖公园 张小满听完光头老板的述说,眉头微微皱起,“所以,后来你就拿手机的照片一直要挟孔老五,从他那里索取钱财?” “并非如此,是他在被警局释放后主动找到我的。”光头老板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些年他寄给我的钱,我都存在这张卡里,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笔,被我拿去交了房子的首付,其他的都在这里面。房子首付的钱,我也已经一并存在这张卡里了,就当那时我是找他借的。这次约他前来,就是想要把卡还给他,顺便劝他自己去自首,否则我就会把证据寄给警察。” 周茹嘴唇发抖地质问道:“那你当初怎么不把证据交给警察?” 光头老板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妻子,“最初我并不知道周节已经死了的消息,那会我吓坏了,生怕孔老五找到我杀人灭口,连理发店都不敢去。想着等过了几天,我再悄悄地将手机交给警察。岂料我还没有去找警察,孔老五就被放了出来,还找到我住的地方。说要和我谈一笔交易我当时真的很缺那笔钱,就当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周茹双肩剧烈颤动起来,带着哭腔说道,“你一个猪油蒙了心,就让孔老五那个王八蛋逍遥法外十二年,让我大哥一直躺在坟地里死不瞑目!” 廖勇斜着眼睛看着周茹,“还说孔老五不是你杀的,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如果孔老五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话,估计你恨不得生撕了他。” 周茹怒视廖勇,攥紧拳头说道,“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杀他!” 张小满正想要说什么,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接通电话,“哦?是吗这样的话,我这边其实也差不多了,既然他都认了,那酒店的人是不是都可以离开了?哦好的明天早上你会过来吧?嗯那就把他也带上,明天早上就结束这一切,我也好回家了。那就先这样,明天见!” 张小满挂断电话,似笑非笑地盯着会议室里的众人,“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刻意停顿了一下,“杀死孔老五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什么!”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 廖勇舔了一下嘴唇,追问道:“凶手是谁?” 张小满缓缓地走到周茹面前,脸色阴沉地说道,“马警官刚刚打电话告诉我,审讯你二哥周坚的过程异常地顺利,你二哥已经全部都招了,说他就是杀害孔老五的真凶。” 周茹双腿一软,不自觉向后退了一下,“不可能!”低着头,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下来,“我二哥绝不会是凶手,他那晚给我送完手套就下山回去了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会议室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张小满看了一眼白板,在第四次电梯门响的记录旁边打了一个问号,将白板重新升上去,摸摸鼻子说道,“好了,凶手已经认罪,咱们也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了,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中午12点后就可以离开酒店了。” 老太婆拍了拍大腿,“行吧,找着凶手就行,老太婆我就先行一步了。站了一小会,就腰酸背疼得厉害,”拍了拍灰衣男子的手背,“走吧。” 中年妇女也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光头老板,“我先回房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光头老板将中年妇女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以后我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了,我明天就会跟警察说清楚,将那个手机交出去让我再好好陪你一晚吧” 中年妇女捂着嘴,拉起光头老板朝会议室外走去。 黑色风衣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瞅了一眼周茹,缓步走向门口。 廖勇沉沉叹息一声,对张小满说道,“感谢今晚你和马警官设下的酒宴,我也有些疲累,就先回房间了。” 张小满意味深长地看了廖勇一眼,“好好休息,明早咱们一起吃早餐。” 廖勇点头应诺,耷拉着脑袋离开会议室。 张小满走到清洁阿姨身旁,歪着脖子问道,“大婶,吃好了吗?”指着桌上的生鱼片,“怎么不吃这个呢,你看,冰都化完了,刚才你应该多夹两筷子尝尝这个啊,很好吃的。” 清洁阿姨抹了一下嘴巴,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生鱼片那种东西我吃不惯,我已经吃得很饱了,谢谢你。”看到桌子上下满目狼藉,清洁阿姨从兜里拿出一张抹布,“我这就收拾!” 张小满一把抓住清洁阿姨的手,指了指还处在震惊中满脸泪水的周茹,“打扫的事不着急,麻烦你先带她找个地方静一静,最好你能安慰她一下,毕竟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清洁阿姨速即反应过来,“好的,你说的没错,哎,”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茹,“这孩子也不容易” 张小满见清洁阿姨搀扶着周茹离开后,拿起清洁阿姨刚才进餐时使用过的高脚酒杯,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把高脚酒杯放进去,脱下外套将之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拿着外套,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走到酒店大厅,将外套交给门口的警员,在警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张小满伫立在酒店大厅门外,静静地等待着。忽然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张小满伸出右手,接了几粒老天爷抖落的头皮屑捏在手心。对着双手哈出一口白雾,转身回到酒店。 俄而,雪势渐大,犹如紧绷之弦弹出的飞絮,一点点,一瓣瓣,飘洒下来。大厅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提着行李箱簇拥在酒店前台,争先恐后地办理退房手续。哭了一夜的周茹,双眼红肿,面色憔悴地站在接待台后面,应接不暇。 张小满扶了扶眼镜,对守在大厅门旁的两名警员低声说道,“12点前,其他的客人可以先行离开,二楼的住客一个都不能放走。” 两名警员不约而同地点头应诺,振奋了一下精神,挺直身板,目光炯炯地盯着大厅里的人群。 张小满从大厅自助吧台端了一杯咖啡,坐到远离人群的角落。望着窗外的雪花,大脑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飞速地转动起来。将案件所有的细节全部都梳理了一遍,演算了整个过程,确认没有纰漏之后,用手撑着下巴,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酒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马良推开酒店大门走了进来,抖了抖肩膀上的落雪,审视了一番酒店的情况,大厅里只剩下二楼的住客,所有人都用焦灼的目光看向马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马良摸了摸肥肚腩,低着头走向张小满。 马良搓了搓冻得像生铁一般的手,瞟了一眼张小满面前热气腾腾的咖啡,抢到自己手里,手掌紧紧贴着杯身,抽抽鼻子,对张小满说道,“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人了,要不是为了这破案子,我才懒得往山上跑呢。别搁这假寐了,怎么样,你有把握没有?” “八九不离十,”张小满悠悠地睁开眼睛,瞥了马良一眼,“握一个小杯子没用,你那双糙手,得抱着一个铁壶才勉强能透过那层老茧,烧红的那种。” “别说铁壶了,你知道不,我现在连个纸杯都快买不起了,”马良眼神幽怨地盯着张小满,“先说好,今天你要是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昨晚那顿晚宴你就自己掏腰包。好家伙,一晚上两万多,你们吃了啥,龙肉吗?” “我已经替你省下不少了,别不知足。你自己算算,你是想替所有人把这几日的住宿费付了,还是情愿请大家好好吃一顿。昨天回酒店的路上,我已经打电话帮你和酒店的老板商量好了,这几日的住宿费酒店免单,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 “这意思也忒大了,”马良一脸肉痛地说道,“这钱局里根本不会给我报销,全得我自己贴。要不,你一会在打电话跟酒店老板商量商量,能不能打个五折什么的。” “五折?”张小满白了一眼马良,“你也好意思说出口,要说你自个儿说去,我丢不起那人。” “那要不这钱你出,”马良嘟起嘴巴说道,“反正事情是你搞出来的,我昨晚可没来,啥东西都没吃,听说你倒是吃了不少,生鱼片就吃了三大盘。” “我没钱。” “别哭穷,你一个大学教授怎么可能没钱,”马良斜着眼说道,“单单课题研究奖金就不少吧。” “我的钱都在我女朋友那里,这次出来她帮我订了酒店,就给我了一千块钱,用作车费和日常开销。”张小满苦笑道,“我们打算过几年就结婚,正存钱买房呢,你是不知道,a市那房价” “打住,”马良叹了一口气,“别给我倒你那些苦水了,唧唧歪歪个没完。算你狠,我付!” “这就对了嘛,早这样多痛快,”张小满瞅了一眼酒店外的警车,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说道,“人都带来了吗?” “周坚在最前面这辆车,孔悦坐在后面那辆,”马良指着窗外说道,“周坚的那个工友我没带来,没什么必要,简单审问了一下就立马露馅了。” “嗯,周坚可能猜到了一点,那个工友不过是他放的一个烟雾弹,可惜他自己都没看清楚,就开始胡乱背锅。”张小满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昨天让你去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马良将手中的咖啡咕噜一声吞进肚子里,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放下咖啡杯,从怀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都在这里,热乎着呢。” 张小满打开文件袋,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让他们进来吧,是时候揭开谜底了!” “得勒,就等你这句话了,”马良摩拳擦掌,拿起对讲机沉声道,“把他们带过来吧。” 片刻之后,之前审问周茹的那名男刑警带着周坚从最前面的警车走了下来,几乎同一时间,女刑警带着孔悦也下了车。男刑警和女刑警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各自带着周坚和孔悦往酒店走去。下车的一刹那,周坚和孔悦也看到了对方,周坚沉沉地叹息一声,孔悦紧咬嘴唇,眼眶红了起来,深深地垂下脑袋。 踏进的酒店一瞬,周茹看到周坚戴着银光闪闪的手铐,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哽咽地喊了一声,“二哥!” 周坚身子一颤,脚步立刻停顿了一下,身后的男刑警右手拍在周坚的后背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周坚对着周茹摇了摇头,抬腿继续前进。直到走到大厅中央,男刑警才让周坚停下脚步,原地站定。女刑警带着孔悦跟在后面,也走到了大厅中央。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小满和马良闲庭漫步地走到周坚身旁,张小满轻咳一声,“我知道大家都着急离开,但是请稍微再给我一点点时间。耽误了大家几天时间,总要给个交代才好,至少应该将案件的真相公之于众。所以,请大家耐心一点,事情讲清楚了,大家就可以离开酒店。”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黑色风衣男子指着周坚,皱眉道,“凶手不就是这家伙吗,既然人已经抓到了,接下来就是警方自己的事了。说句实在的,我们并不关心凶手是谁,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破地方。” 老太婆耷拉着眼皮,用手轻轻锤了几下膝盖,“不是老太婆我不近人情,你看看外面这天寒地冻的,我的膝盖有旧患,一到这种天气就疼得厉害,我已经好几天没睡个踏实觉了。该查的既然你们已经查清楚了,把我们这些无关的人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别着急,几句话的工夫,耽误不了大家太多时间,”张小满抬起戴着手表的右手,寒面霜眉地看向坐在靠近前台位置的光头老板,“中午12点前一定放大家离开,前提是只要没有触碰法律的底线。” 光头老板用手指轻轻揩干妻子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我这就跟你们走” 张小满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着急,”左手轻轻搭在周坚的肩膀上,“而且,他可不是杀害孔老五的凶手。” 所有人面色一滞,呆呆地望着张小满。 周坚抬起头,咬牙道,“孔老五是我杀的,我已经在警局认罪了,口供我都签字画押了,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马良嗤笑一声,“抢红包的见多了,抢着当杀人犯的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开眼了。” 张小满撇撇嘴,“既然你说是你杀了孔老五,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周坚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的孔悦,“够了,”攥紧拳头说道,“我在警局已经说过了,既然你那么想听,我就再说一次好了。我把他的头按进浴缸里,就像他害死我大哥那样,淹死了那个王八蛋!” “你是如何进入205房间的?” “那天我给小妹送手套,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了抽屉里的备用房卡,假装尿急去上个厕所,溜进了孔老五的房间” “你是怎么知道孔老五那晚住在金佛酒店?” “给小妹送手套的时候,听小妹说起的,”周坚眼神复杂地看向周茹,“她告诉我,晚上临时入住的讨厌鬼好像是害死大哥的孔老五,我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血一下涌到脑子里,立刻下定决心要替大哥报仇雪恨。” “什么时间?” “凌晨一点多吧,记不大清了。” “所以你并不是杀害孔老五的凶手,”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转身面向二楼的其他客人说道,“还记得昨天我们统计的电梯门响次数吗,总共四次。按照大家所说的,我梳理了一下。前三次都是死者孔老五,第一次是他拿着房卡上来找房间,第二次应该是他下去和光头老板谈事,第三次是孔老五和光头老板谈完事情回到房间。那么第四次呢,那一次的时间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 张小满斜瞥一眼周坚,“那时这位自称是杀人凶手的,已经出现在下山的道路监控里,那么,请告诉我,你又是如何跑到205房间去杀死孔老五的?” “那次可能是别的什么人进出电梯,”周坚强辩道,“我在那之前就杀死了孔老五,我是从楼梯上下的。” “很合理的解释,”张小满鼓掌道,“可惜孔老五依旧不是你杀的,因为孔老五根本不是被淹死的。我说的对吗,周茹?” 突如其来得喝问让周茹脚下一软,站在一旁的清洁阿姨立马上前搀扶着周茹的手臂。周茹对着清洁阿姨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吐出一口浊气,面向周坚惨然一笑,“二哥,从小到大你帮我背的黑锅已经够多了,这次换我自己来吧。” 周坚泪流满面,绝望地嘶喊一声,“住嘴!” “孔老五是我杀的,”周茹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下楼和光头老板商谈之后,来我这买了一瓶水,我趁他不留神把他放在台子上的高原安换成了安眠药” 第十六章 峰回路转,周茹语气平平的一句话却像炸雷一般落在酒店大厅里,将所有人惊了一跳。 “死者体内确有安眠药,”马良眼神犀利地盯着周茹,“可监控实实在在地拍到你那晚一直待在大厅里,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你会分身术?” “事实上,杀死孔老五不需要进入205号房间,”张小满淡漠地解释道,“只需要让他在特定的时间睡着就可以了。” 黑色风衣男子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在他洗澡的时候,难怪是在浴缸里发现他的尸体,原来是他自己把自己淹死了。” 张小满挑了挑眉毛,干咳一声,“对也不对,特定的时间的确是在洗澡的时候,确切地说,应该是在他沉睡后才进入的浴缸。而且,谁说他是被淹死的?” “之前警官不是说那家伙是窒息而亡吗,”黑色风衣男子震惊道,“在浴缸里,除了被淹死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死法” “当然有,”张小满直视周茹的脸说道,“虽然你是做这一切最合适的人选,具备所有杀死孔老五的条件。可是,凶手依然不是你,除了监控拍到你一直在大厅,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但你没有强烈杀死孔老五的动机。” “胡说八道,”周茹瞪大眼睛说道,“沉睡后的孔老五进入浴缸这种话简直是无稽之谈,一个睡着的人怎么自己走进浴缸。说我没有动机杀死孔老五更是可笑,那个混蛋可是害死了我大哥的人,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张小满走到孔悦面前,“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周坚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孔悦眉头紧蹙,“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托人去d市走访调查了一番,”张小满不紧不慢地说道,“其中有一项便是关于周坚离开菜市场的原因,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替他解释几句。他确实不是那种吃干抹净,提起裤子就跑,不负责任的男人。从你身边消失的原因很简单,”指了指周茹,“就是因为他必须要在你和他妹妹之间做出一个取舍。” “周茹在你和周坚认识之前便来了金佛酒店工作,虽然分隔两地,周坚却经常来到f市看望妹妹。后来你出现之后,周坚来金佛酒店的次数便减少了许多。已经习惯互相牵绊的周茹悄悄回到了d市,目睹了你和周坚约会的场景。这是菜市场门口那位卖橘子的大爷告诉我朋友的,说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个小姑娘站在三轮车旁边往菜市场里张望。” “后来,周茹还去过你工作的地方,你那个闺蜜同事是个八卦精,就像告诉周茹关于你的事情一样,什么都抖落给我的那个朋友,就连你高中和周节的那档子事情都没有遮掩。” 孔悦面色铁青地说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故事还没讲完,马上就说到正题了,”张小满表情冷酷地说道,“你最后见周坚那天,周茹发生一起小小的车祸,也不能称之为车祸吧,毕竟是她故意撞上去的。就在菜市场附近,她骑着周坚的电动车,直直地冲向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卡车,最后因为小腿骨折进了医院。” 马良啧啧叹道,“果然不能得罪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张小满对着马良翻了一个白眼,“我猜,在医院里你就告诉了你二哥关于孔悦的身份,”张小满转身面向周茹说道,“‘那个女人的父亲就是害死大哥的凶手,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你当时肯定这样说的,对吧?” 周茹鼓掌道,“很精彩,说得就像你亲眼所见一般。没错,她已经从我身边夺走我大哥,我不能再让二哥被那个女人害死。” 张小满嘟起嘴巴,“这就是我说的你没有强烈想要杀死孔老五的意愿,有孔老五的存在,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为了将你哥哥继续绑在自己身边,你甚至找人告诉孔老五,孔悦和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搞在一起,还意外怀上了对方的孩子。” 周坚和孔悦同时惊呼一声,“什么?” 周坚怔怔地盯着孔悦,“你怀上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已经不在了,”孔悦面色悲戚地说道,“我在菜市场守了你几天,你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想要将孩子生下来,可是我爸不同意,拉着我去诊所将孩子”孔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他说是为了我好哈哈” 周坚捂着脸,痛苦地哀嚎一声,“对不起” “真是一个歹毒的女人,”黑色风衣男子盯着周茹,打了一个寒颤,“怎么说那也是你哥哥的孩子,你也下得了那个狠心呐。”满脸疑惑地对着张小满问道,“不是这女人,也不是她哥哥,那杀死孔老五的是谁?” “虽然周茹知道孔老五是怎么死的,还说是她换了孔老五的药,但真实的情况确并非如此。看来昨晚你得知真相后,度过了很煎熬的一个晚上啊,”张小满眼神复杂地盯着周茹,“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揽下罪过,你哥哥和孔悦又能重归于好,然后过上你想象中的幸福日子?糊涂!” “药是我换的,”孔悦低着头沉道,“我父亲到了海拔高的地方会有高原反应,这种事只有我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是我事先将他包里那瓶高原安里的药倒了出来,把安眠药装了进去。” 马良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只是换了安眠药的话,并不会导致孔老五死亡啊,我始终想不通,孔老五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然,就算孔老五吃了三四片安眠药,也不会致命,”张小满鹅行鸭步走到清洁阿姨面前,“这时候就需要另一个人登场了,大婶,昨天放生鱼片盘子里的干冰少了很多啊,太影响生鱼片的口感了。” “这种事情你应该跟厨子说才对,”清洁阿姨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一个打扫清洁的不懂这些。” 张小满伸出食指左右摇晃了几下,“这件事只有你最清楚,我问过后厨,他也很纳闷最近干冰老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厨房除了厨子能进,就剩下负责打扫清洁卫生的你了。”转身面向众人,“相信大家都听过一个传说,关于半山腰那片林子的。” 一直闷不吭声的老太婆幽幽地吐出几个字,“往生之地。” “没错,”张小满点点头说道,“传言只要将逝者的遗体或者遗物埋在那片被烟雾笼罩的林子里,逝者就能安息,再次转世投胎为人。” 马良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和酒店消失的干冰有什么关系,又和孔老五的死有什么关系?” “孔老五来到金佛山,其中的一个目的便是将死胎埋在那片林子里,”张小满面色阴寒地说道,“为了增加传言的可信度,有些人将林子变得更神秘了一些,干冰挥发能产生大量烟雾” “难怪你当时那么在意林子里找到那点东西,”马良一拍大腿,“原来是有人偷拿酒店的干冰在那里故弄玄虚。” “孔老五的死也是如此,”张小满冷冷地盯着清洁阿姨,“将沉睡的孔老五放入混入大量二氧化碳的浴缸,孔老五就是在高浓度的二氧化碳环境中窒息而亡。” “什么!”马良发出一声惊叹,“你说水里的东西是二氧化碳?原来如此,难怪检验不出来。” “金佛酒店有一点非常受住客的喜爱,就是暖气很足,”张小满指着脚下的地板说道,“在严寒的高山上玩了一整天,一进酒店就很暖和,让人舒服得不想出门。凶手只需要将沉睡的孔老五放进充满二氧化碳的浴缸,二氧化碳升腾起来,由于质量比空气大,便沉在浴缸四周,形成了一个没有氧气的空间。” 马良瞟了一眼清洁阿姨,对张小满说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是她?” “有两点原因,先说第一点,就是作案条件。我们都认为酒店里只有拥有备用房卡的周茹才能进入205号房间,其实并不准确,只要有人能拿到备用房卡就能进入孔老五的房间。” “案发后,第一时间发现死者的便是周茹和清洁阿姨,如果凶手有一些步骤没有完成,那时候是最好的时机。比方说,按下浴室通风扇的开关,打开浴室的门,让空气重新流通起来。” 张小满冷笑着看向周坚,“恐怕你也没想到,你做的那个铁罐被她用在这种地方吧,你以为她只是为了在林子里装神弄鬼,她是不是当初告诉你只不过想替酒店增加一点人气,吸引更多的人去金佛山猎奇?枉费你还傻乎乎让你那个工友说什么曾经罐子被你拿出去,再拿回来的时候沾上了许多泥巴。关键是你那个工友连泥巴的颜色都说错了,真是可笑。” 周坚脸上青红交加,低头不语。 张小满拿出手上文件袋里的报告单,“第二点,我要说的便是动机,昨天晚宴过后,我将大婶用过的红酒杯和孔悦之前在警局用过的纸杯让人拿去化验,从两个被子上提取了她们的唾液,比对dna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死死盯着清洁阿姨的脸,“这位在金佛酒店工作了多年的清洁阿姨,正是孔悦失散多年的母亲。”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清洁阿姨,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对着脸上波澜不惊的孔悦说道,“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就是你和你母亲设下的局,就等着孔老五往里面钻。” 孔悦冷笑道,“这都是你的推断,你有什么证据?” 清洁阿姨也抬起头,振振有词道,“对啊,证据呢,即便我和悦儿是母女,你凭什么说孔武是我们布局杀害的,别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证据?证据就是那瓶被你们换掉的药。案发地点205号房间内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所以凶手一定是戴着手套进入的。我当时在想,酒店里谁戴着手套让人不会觉得奇怪,答案呼之欲出,”张小满指着清洁阿姨戴在手上的橡胶手套说道,“那就是打扫清洁卫生的你。”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清洁阿姨皱着眉头,“别人也可以戴手套,杀了孔老五再扔掉就是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张小满摸摸鼻子说道,“被换掉的那瓶药,上面应该有孔悦和孔老五的指纹,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因为孔老五吃完药后忘记了将盖子拧上,所以你在换上新拆封的高原安时,不小心将药瓶打翻了,我说的对吗?” 清洁阿姨目瞪舌僵,“你怎么知道”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颗白色的药片,“这是那天早上你和周茹下楼后,我在205房间的床头柜角落里发现的,”面向马良,“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你数数那瓶高原安的药片数量的原因。”回转身子,直视清洁阿姨的眼睛,“戴着橡胶手套不便于从地上捡起这些药片,当时你只好取下手套,将药片一粒粒放回瓶子,所以被换掉的那瓶药上面还残留有你的指纹。” 清洁阿姨呼出一口气,往前踏出两步,面色狰狞地说道,“那个王八蛋不该死吗,当年为了他可怜的自尊心,禁止我跟外界接触,哪怕和别的男人说一句话都不行。我以为我离开了,他能有所醒悟,至少对女儿好一点。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连悦儿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他就该被千刀万剐!” 张小满一脸冷峻地说道,“第四次电梯门响,应该就是你从楼下休息室到孔老五的房间,是吗?” “没错,”清洁阿姨眼里闪过一丝狠色,“当时周茹送走了她二哥,我假装拖地,趁她不注意,拿走了抽屉的备用房卡。那家伙吃了药睡得正香,哼,那么个死法倒是便宜他了。” “谁也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马良厉声道,“他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那瓶被换掉的安眠药在哪里?” 张小满指着一楼的休息室,“应该还在她的休息室里,那晚她将孔老五放进浴缸后,把那瓶安眠药收回,换上整瓶的高原安。后来酒店封锁,她没有机会将药带出酒店,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只能自己进出的私人空间。” 马良对身后两名警员使了一个眼色,两名警员立即前往清洁阿姨的休息室搜寻,很快便找到了那瓶藏在枕头下的安眠药。 张小满走到孔悦面前,“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那本推理小说和那张卡片是谁给你的?” “你不是什么都能猜到吗,”孔悦冷哼一声,“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那本书原本就是我自己的,至于你说的什么卡片,我根本没有见过。” 张小满狐疑地看了一眼孔悦,“好吧,那么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马良挥了挥手,声如洪钟地喝出一句“带走”。一名警员立刻将手铐拷在清洁阿姨手腕上,朝着酒店外的警车走去,女刑警也带着孔悦回到警车里。 男刑警凑到马良身边,“马队,周坚和周茹怎么办?” 马良沉吟片刻,“带回局里,录完口供再说,”指了指光头老板,“把他也一并带回去,有罪没罪的,自有法律审定。” 男刑警右手举在齐眉处,洪亮地答了一声“是”,命人带上周茹和光头老板,自己领着周坚往酒店外走去,路过张小满身旁时,对着张小满挤眉弄眼,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 黑色风衣男子砸吧一下嘴巴,“好了,戏已经看完,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老太婆母子和廖勇也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马良,马良微微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如今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大家可以自行离去,非常感谢各位的配合。” 黑色风衣男子摆摆手,一边拎着行李往外走去,一边说道,“好说好说,那就告辞了。” 老太婆在灰衣男子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廖勇分别对张小满和马良道了一句“珍重”,神色黯然地离开了酒店。 马良拍了拍张小满的肩膀,“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找出真凶,要说还是你的脑子好使。怎么着,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要下山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张小满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下山是一定的。不过,你休想用轻飘飘的几句感谢就打发我,听说你们f市有家火锅别有风味,吃一顿再走也不迟。” “还吃呐?”马良苦着脸说道。 “放心,吃火锅是其次的,花不了你几个钱。当年周节的案子,我还想找你打听点细节,”张小满眼神深邃地说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走吧,”马良一咬牙,一跺脚,“这案子也是我的一块心病,我今天就豁出去了!” 傍晚,f市一家古色古香的火锅店内,马良不停夹起一片又一片的牛肉放进火红的汤锅里,面前的小碗堆满了烫好的菜,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对着张小满说道,“再不吃可就被我吃完了啊,别怪我不给你留着,这玩意就是要趁热吃才行。” 张小满缓缓地放下手上周节案件的卷宗,以及下午刚刚打印出来的光头老板手机里的照片,脑中一片轰然,“错了!” 马良纳闷道,“什么东西错了?” 张小满立刻抓起旁边的外套,一脸焦急地问道:“廖勇现在在哪里?” 马良见张小满如此慌张,连忙吐出嘴里的牛肉,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估摸着这会已经上了回d市的火车了,怎么了?” “立刻找到他,”张小满寒声道,“迟了就来不及了,我一直想不通廖勇为什么会十分凑巧地住在酒店里,现在看到这张照片,终于找到答案了,那晚孔老五要见的人不止是那个光头老板,还有廖勇!” 马良头皮一阵发麻,“什么意思?” “都是好演员呐,我以为晚宴的那出戏已经够精彩了,没想到那还只是第一层,上午我还为自己勘破他们的诡计沾沾自喜,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也只是第二层。不说那么多了,我怀疑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东西,先找着人要紧,”张小满匆匆拉起马良,“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一夜,有人欣然乘车归故里,有人不知疲惫暗夜追行,各自奔赴自己的命运 第一章 简陋的候车室内,等车的人或坐或立,廖勇扫了一眼,有依依不舍的小情侣,有不停通着电话的工作狂,也有和他一样满脸倦容着急归家的男人。廖勇站在窗边,望了一眼若隐若现的金佛山,如释重负,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广播里传来开始检票的播报,廖勇提着行李随着汹涌的人群走进站台。一列绿皮火车已然停在了站台旁的轨道上,喘息着,悲号着。站台上叫卖的喧嚣沸腾起来,摊贩老板各展所长争分夺秒地揽客营销。酱黑的茶叶蛋,鲜红的卤猪蹄,焦黄的烤面包,白净的大馒头,全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从f市到d市,绿皮火车慢吞吞地要行进整整12个小时,廖勇算了算时间,到达d市火车站已是第二天早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五脏庙,路过一个个摊贩时,顺手买了一只卤猪蹄和两个大馒头。 廖勇走进车厢,一手提着行李和吃食,一手拿着车票,瞄了一眼车票上的座位号码,一边往前走,一边左顾右盼查看两边的座椅排号。终于在车厢倒数几排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廖勇将手上的行李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椅上,长出一口气,从食品袋里拿出一根卤猪蹄,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不一会,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走到廖勇的旁边,轻咳一声,“小伙子,抬抬脚,”指了指廖勇旁边靠窗的座位,“我的座位在这里面。” 廖勇将一块猪骨头吐到手中的袋子里,立刻将双脚收到座位上,“好勒,您请进,慢着点,”抬眼望了一下老太婆的面容,惊诧道,“怎么是您?” 老太婆愣了一下,仔细瞅了一眼廖勇,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真是有缘呐。” 廖勇呵呵一笑,“可不,咱才从酒店分开,又在这碰面了。这趟车是直达d市的,这么说,您也住在d市?” 老太婆靠着窗子坐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那咱们还是老乡呢” “小伙子,”老太婆出声打断廖勇的自说自话,“酒店里我就没有休息好,实在是有些疲累了,就不和你闲聊了,我要靠着窗子眯一会。” 廖勇立刻会意,干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有这爱多嘴的毛病,您快休息,我一定不再出声打扰您了。” 老太婆用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微微地点了点头。 廖勇撇撇嘴,继续抱着猪蹄默默地啃起来。啃完一个猪蹄后,廖勇斜瞟了一眼老太婆,发现老太婆眼角挂着一滴泪水,眯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廖勇定睛一看,那是一则关于食道癌晚期病症的帖子,图文并茂,很是详尽。 沉沉地叹息一声,廖勇扭头看向车内,却发现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坐在他们当中的一员正走向死亡。八节车厢没一个人哭,只有一百多个屁和一千副耳机。 正在此时,一位身穿灰色大衣的男子走到廖勇旁边,脸上堆满笑容,掏出自己的车票说道,“兄弟,咱们能不能换个座,”指了指老太婆,“我想和我妈待在一起。” 廖勇看了一眼灰色大衣男子手上的车票,皱眉道,“你的是卧铺啊,也愿意跟我换?” “没办法,”灰色大衣男子无奈地说道,“我妈一个人坐在这我不放心。” “那你让老太太去卧铺啊,一把年纪硬生生坐12个小时那多累啊!” 老太婆冷冷说道,“我才不去那边呢,躺在那个小板子上面,就跟躺在棺材里没什么区别。” 灰色大衣男子耸耸肩,“您也看见了,我妈根本不愿意去。而且我当时只抢着一张上铺的卧票,我妈膝盖有毛病,不适合上上下下地爬梯子。” 廖勇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和灰衣男子交换了车票,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临走前拍了拍灰衣男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尽孝要趁早,莫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 灰衣男子眼神复杂地道出一句,“多谢!” 廖勇摆摆手,提着行李朝卧铺车厢走去,在一道推拉门前站定,看了一眼手上车票的房间号,“04车厢13号b床”,拉开门板,走了进去 十多分钟后,一个穿着黑色睡袍的青年,拿着一个蓝色的漱口杯和一支浅绿色的牙刷,拉开13号卧铺房间门板。瞟了一眼b床面向墙壁侧卧的廖勇,青年从两侧床中间的过道走到车窗边,将手上的杯子和牙刷放在窗边的小桌上。 青年打了个呵欠,走到b床对面的下铺c床,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黑色眼罩,躺在床上,戴上眼罩,胸腹开始有规律地起起伏伏。 两分钟后,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年夫妻拉开了13号的房门,老头嘟着嘴对妻子嚷嚷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早跟你说了,13号要往后面走,你非要拉着我在车厢前半截跑,瞎折腾。” “什么嘛,是这火车的排序有问题,”老大娘面色不悦地说道,“我以前坐的那列火车13号就是在前面。” “你上次坐火车都是什么时候,十多年前的老黄历还拿出说,”老头抱怨道,“跟你讲了八百遍了,时代不一样了,刚才检票的时候也是,人家检票员让你拿出身份证,你还在那里胡扯一大堆” “本来就是,前几年坐火车可没要什么身份证,每个人都看一遍那多耽误时间,”老大娘拿出车票凑到眼前看了一眼,指着靠门位置的右侧下铺,“我的是g,你的呢?” 老头将手上的行李放到g号床铺正对的e号床铺下面,“我的还能在哪里,在候车室就告诉过你了,我买了两张相对着的下铺,你的是g,那我的就是e了。” 老大娘撅着嘴道,“哼,这不是提醒你看清楚点吗,省得一会别人找你麻烦” 老头正要和妻子争辩几句,这时候穿着黑色睡袍的青年将眼罩拉到额头上,坐起身来,“我说,你们有完没完,没看这有人睡觉呢。瞎吵吵什么,我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演讲,从现在到明天火车进站还有11个小时40分,我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麻烦你们安静点,可以吗?” 老头干笑一声,“对不住,刚才没注意,我们这就快点收拾好,”回头瞪了老大娘一眼,“就你一天啰里吧嗦的,赶紧放好东西睡觉。” 老大娘瘪了一下嘴巴,将背包放在床脚,脱掉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对着老头低声叮嘱道,“我可先给你提个醒儿,这回儿子结婚办酒席,你可不能像平常那样胡天海地喝个没完。你一喝醉酒,那臭德行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捅,别到时候给儿子丢人现眼,亲家他们就更看不起咱了。” “我需要他们看得起?”老头声音一下高了几分,气呼呼道,“要不是那臭小子一门心思扑在他们家闺女身上,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呢,狗眼看人低,呸!” 睡袍青年烦躁地翻了一下身子,从鼻孔发出沉沉的一声闷哼。 老大娘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小点声,才说两句你就急赤白脸的,”叹了一口气,“反正我事先都跟你说了,要知道真被你搞砸了,这回丢的可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脸,还有儿子的。” “知道了,”老头平躺下去,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睡吧,明天一早就到了,还要赶去婚礼现场,一堆事等着忙活呢。” 老大娘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去年儿子带着两口子出去旅游的时候拍的,轻抚照片上儿子俊朗的脸庞,“要我说,咱儿子一表人才,在哪找不到好对象。找着他们家闺女,是他们的福气,不就仗着自己有点臭钱吗,整天拿鼻孔看人。哎,都是咱们拖了儿子的后退啊,也不知道儿子买房的首付是怎么凑出来的,可真难为他了。” 老头将脸侧向老大娘,“咸吃萝卜淡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咱将他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后头的路得他自己走,你瞎操什么心。” 睡袍青年又翻了一下身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老大娘对着老头眨眨眼,“就你没心没肺,”指了指睡袍青年,“睡吧,咱俩再聊下去,这小伙子该疯了。” 老头轻笑一声,“还不是你像个机关枪一样嘚嘚说个不停,好了,快休息。” 说完,老头和老大娘相视一笑,各自闭上眼睛开始睡觉。睡袍青年松了一口气,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火车拖着身子奋力前进的声音,喀嚓喀嚓,哐当哐当。 睡袍青年渐渐感觉眼皮有些沉重,大脑似乎也已经停止了运转,整个身体像是沉浸在大海里一样,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 正在此时,13号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拉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睡袍青年浑身一激灵,立刻拉起眼罩,惊坐起来 第二章 “一两二两漱漱口,二两三两不算酒,五两六两扶墙走,七两八两还在吼” 一个身穿绿色大衣的中年汉子嘴里嘀嘀咕咕着出现在13号房间门口,心思不定,神情恍惚。身子左摇右晃,眯着眼睛好似腾云驾雾。忽地扶住门框,哇的一口,酸辣汤直泻一地。用袖口擦了擦嘴,打了一个响嗝,迈开步子踏进房间。 一股酸臭味随风而至,睡袍青年左手捏着鼻子,右手指着房门,对着中年汉子寒声道,“把你吐的那些玩意儿清扫干净,臭死人了。还有,记得把门也关上,有前手没后手啊。” 中年汉子醉眼朦胧地瞅了一眼睡袍青年,“谁爱打扫谁打扫,老子要睡觉了,装什么,穷讲究”说完,不再搭理睡袍青年,左右张望了一下两边的床铺,走到老头床铺床尾的扶梯旁,蹬掉鞋子,晃晃悠悠地爬了上去。 睡袍青年冷冷地盯着已经躺在老头上铺的中年汉子,额头青筋暴露。 老头看到睡袍青年眼里的冰寒,怕两人起了冲突闹起来,连忙坐起身来,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子站在地上,对着青年挤出一张笑脸,“多大点事,你踏踏实实睡你的,我去把门口清扫了。” 睡袍青年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呼出一口气,“那就麻烦你了,”恨恨地看了一眼中年汉子,轻啐了一口,“什么玩意!”睡袍青年躺了下去,拉下眼罩,深呼吸几次,努力尝试进入睡眠模式。 老大娘朝着老头挤眉弄眼,“你可真会当和事佬。” 老头从行李里拿出一包纸巾,“那还能怎么着,我也有些困了,可不想他俩闹起来,搞得大家都不能睡觉。” “你拿卫生纸干嘛,到车厢卫生间去拿拖把啊。” “随便用纸把在门里面的脏东西蹭出去算了,”老头抽出一沓卫生纸,“我懒得跑来跑去,列车有打扫卫生的,到时候自然会把门口清扫干净。” 老大娘竖起大拇指道,“真有你的,擦屁股擦一半留一半。” 老头朝老大娘吐吐舌头,走到门口,将手上的一沓卫生纸盖在门内一侧的酸辣汤上,用脚尖按在纸上来回蹭了蹭,再将纸巾推到门外。关上房门,对着老大娘笑呵呵地说道,“搞定。” 老大娘捂着嘴笑道,“快歇着吧,明天有你忙的。” 老头回到床上,刚闭上眼睛,就听上铺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睡袍青年牙齿咬得咯吱响,一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恨不得耳朵上有一个开关,摁一下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就在睡袍青年已经快要习惯了中年汉子的呼噜声的时候,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一只手将行李放到房门旁边,一只手拿着电话放在耳边大声地说道,“对啊,你就说精彩不精彩,真没想到,住个酒店还能遇上这样的事情,外面真是太危险了,所以说我不让你出来实在是明智之举” 睡袍青年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穿上拖鞋,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愤懑地说道,“要打电话出去打,没看见房间里有人睡觉吗!另外,进出房间把门关上,难道你睡觉的时候喜欢打开房门被别人欣赏吗?” 黑色风衣男子干咳一声,“好了,先不跟你说了,我知道泡面不够吃了,明天肯定回来。就因为跟你聊天,害我找了半天的卧铺才找到。等我回来咱们再慢慢聊,挂了啊,”挂断电话,对着睡袍青年满怀歉意地说道,“兄弟,不好意思啊,刚才没注意,打扰你休息了。” 睡袍青年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也不是说我多管闲事,只是我明天早上有一场重要的演讲,今晚想好好休息一下。”指了指手表的表盘,“时间已经不早了。” 黑色风衣男子瞄了一眼两侧床铺的编号,走到老大娘床铺的旁边,一边顺着扶梯爬上去,一边对着睡袍青年比了一个“ok”的手势,“了解,你放心,我保证不再发出任何响声,不会影响你养精蓄锐了。” 睡袍青年无奈地走回自己的床铺旁边,刚要躺下,房门再次被人打开。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黑色正装的男子。女人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咯咯笑道,“哟,这么早就都睡下了啊。” 睡袍青年脸色铁青地指着房门,从牙缝挤出两个字,“关门!” 黑色正装男子满脸堆笑,回身把门关上,对着女子啧啧叹道,“还是你这边的卧铺好,多热闹啊。” “好什么,八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一点隐私都没有,”女子拿出车票瞧了一眼上面的铺位号,走到睡袍青年对面的下铺床边,对着正装青年媚眼如丝地说道,“不如我们去你那边吧,我还没见过火车上的包间是什么样子呢。” “没什么稀奇的,就跟一些小旅馆的单间差不多,一张床一个沙发。”黑色正装男子脱掉皮鞋,自顾自地躺到女人的卧铺上,左手拍了拍床铺,“快躺下来,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多有意思啊。” 女人撇撇嘴,挽了一下耳边的秀发,枕着正装男子的胸膛侧卧躺下,“你刚才在外面说你家是搞房地产的,那你一定有很多房子吧?” “也不多,毕竟盖的楼都要拿出去卖,不过我名下确实有两套,一套是四百来平的小别墅,一套是市中心的公寓。” 女人吃惊道,“四百平还是小别墅啊,我做梦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眼珠子滴溜一转,“市中心的公寓有人住吗,是不是里面住着你的小情人啊?” “哪有什么小情人,那栋公寓本来就是我家盖的,老爷子给我留了一套,从装修好就一直空着,我都没去看过一眼。都跟你说了,我平常的生活太枯燥单调了,除了帮着老爷子打理公司就是陪着我妈去各种慈善晚会,可不是你想的那种纨绔子弟。” “是吗,”女人手指在正装男子胸膛画着小圆圈,狐疑道,“我可在新闻上看到不少关于富二代整出的荒唐事,你就没和他们一样胡来过?” “以前是和几个朋友经常在一起疯玩,来来去去就那些,久而久之厌了。我已经很久没和他们联系了,现在啊,我一得空就一个人跑出来四处转转,见识到不少趣事呢,比和那些人待在一起有意思多了。就是管家太古板了,每次订的不是头等舱就是包间,一点都不会揣摩我的心思。” 睡袍青年侧卧面向墙壁,冷哼一声。 正装男子声音矮了几分,“咱们小点声,别吵着人家睡觉了。” “我们说我们的,他睡他的,”女子撅起嘴巴说道,“这房间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有能耐他也去买包间的票啊。” 正装男子干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你一共交过多少个男朋友来着?” “咱们省有多少个城市,我就交过多少个,”女子娇笑道,“怎么,吃醋了?” “嚯,26个呐,”正装男子惊叹道,“也不是吃醋,我倒有些佩服你,这样的人生才算精彩啊。听说a市的男人耳根子都特别软,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是这样?” “大部分是这样,至少我那个前前前男友对我就百依百顺,”女人歪着嘴巴说道,“所以我就跟他分手了,唯唯诺诺的,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 “那你觉得d市的男人怎么样?”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那个和你一样是d市的前男友怎么样嘛,直说就好了,”女子轻笑道,“他和你可比不了,穷嗖嗖的,太抠门了。我实在受够了那种要算计着过日子的生活,你不会像他一样是个守财奴吧?” “绝不可能!钱嘛,不就是一张张纸,何必看得太重,”正装男子急忙矢口否认道,“如果整天为了三瓜两枣的操碎了心,没有其他追求,那就不是生活了,勉强只能算是活着。” “你当然这么说,毕竟你的身家摆在那里,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女子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们这种人只要停下来不动弹,第二天就得饿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正装男子轻抚女人的脸颊,“别想那么多,这不遇见我了吗,你的苦日子已经过完了。” 女子翻身趴在正装男子的身上,将被子扯过来盖在两人身上,“那你可不能做那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在正装男子脸上亲了一口,双颊绯红地说道,“你身上有那玩意吗?” 正装男子咽了一下口水,摇摇头,尴尬地说道,“没带” 女子从自己兜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十分小巧的红色塑料包装袋,娇嗔道,“好在我这还有一个。” 正在两人准备干柴烈火的时候,变故横生,火车突然一个急刹,女子顿时被甩下床铺。揉揉脑袋刚要站起来,抬头的瞬间,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女子眼前,女子尖叫一声,后退几步,指着b号床铺,颤声道,“死人了” 祝大家中秋快乐~ 今天是中秋佳节,长弓在此祝所有读者朋友中秋快乐! 相信大家已经看出来了,没错,今天就不更新了。中秋节是传统节日,月圆人团圆。 如果你现在陪伴在自己的家人身边,就好好地和他们聊聊天,谈谈心。如果你现在身在外地,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和家人团聚,就给你的亲人打个电话吧,白发苍苍的父母,稚嫩的孩子,操劳家务的妻子,都在牵挂着你,能让他们听听你的声音,或者隔着屏幕见见你的样子也好。 家人,永远是这世间最容易谅解你的人。 在看鄙人小说的朋友都清楚,这个系列叫人性歧路三部曲,以张小满为核心人物,描述了很多关于人性的恶。但是,相对的,人性的善同样不能被忽视,有阴必有阳。 在煎熬的时光里,总是家人温暖着你。即便平日有诸多不合,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就放下心中的芥蒂,和他们好好聊聊,随便什么都可以。 说了这么多,为了弥补大家,接下来,跟大家聊聊关于下本书一些东西。第三本的故事发生在张小满的女儿成人之后,此时张小满本已经退休,在老家修身养性,却因为自己的女儿和弟子聂一(没错,就是第一本失语者的呐喊里那个断了一截舌头的孩子)深陷一系列谜案,不得不从老家回到a市,开始和幕后凶手展开较量。 第三本会以诙谐幽默地方式进行叙述,是一个全新的尝试。低智商和高智商的碰撞,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我也很期待。 不能再说了,就到这里吧,喜欢《食肉之羊》的朋友们烦请帮鄙人多多向朋友们推荐一下,也希望大家多多和我交流剧情,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多指教,感激不尽! 花未全开月未圆,人生最好是小满,知足常乐! 第三章 “谁死了?” 骆慈站在操场边缘的一颗香樟树下,眼神呆滞地盯着面前那张长满了红痘痘的脸,声音嘶哑地问道。 “就是东湖旁边那个橘子村的村长,”痘痘少年神秘兮兮地说道,“据说周节以前就住在那个村子,我还听人说那个村长原本是打算等周节高中毕业后,让周节接任村长的职务,可惜周节死得太早”痘痘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闭上嘴。 东湖一中的学生都知道,在骆慈这个怪人面前绝不能提周节,更不能说周节的坏话,否则就会招来骆慈疯狂地报复,会莫名其妙地意外受到一些神奇的攻击,比如走着走着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泡鸟屎,睡了午觉后醒来发现手腕在滴血,吓得连忙跑进医务室,结果发现手腕上的“血”不过是红色的颜料 周节死后,骆慈封闭自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尤其是在知道了孔老五被警察释放的消息后,更加地不愿和人交流。在骆慈眼中,周节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饱受生活摧残依然善良的“骆慈”。如今,那个善良的人已经死了,骆慈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抽掉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拥有原始本能的躯体。 出奇的,骆慈这次并没有向痘痘少年投来那种恶狠狠的目光,而是简单地“哦”了一声,甚至最后还和痘痘少年说了一句“谢谢”。痘痘少年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从那个怪人嘴里居然听到了“谢谢”两个字。 骆慈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背对着痘痘少年低声说道,“罗天成,以后如果还有人拿你脸上的痘痘取笑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让他们闭嘴。” “啊”罗天成顿时感觉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答道,“好好的” 骆慈叹了一口气,都是可怜的家伙。之所以愿意和罗天成多说几句,不过是因为自周节死后,除了和自己同样性格怪异的张小满,就剩下满脸青春痘,在班上被人排挤的罗天成时不时地跑来宽慰自己几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既然知道了那个对周节照顾有加的村长溘然长逝,作为周节的唯一好友,骆慈自然要去追悼缅怀一番。以前便经常听周节提起那位老人,周节能够将三兄妹的生活勉力维持下去,全赖于老村长的帮助。可惜那位心善的村长,前几年便罹患不治之症,一直靠着药物艰难支撑。 回到家中,骆慈换上一身黑衣,从丧葬店买了一束纯白的野菊,朝着橘子村缓缓而行。 行至橘子村,向村里人打听后骆慈才得知,村长早已下葬,问清墓葬所在,骆慈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橘子村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想看看周节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村子不大,几分钟的工夫骆慈便从村头走到了村尾。整个村子拢共也就三十余户人家,青砖绿瓦,炊烟袅袅,荷叶芭蕉,鹅鸭戏水。山花烂漫的田间小路上,老农抽着旱烟,几个顽童在田地间跑来跑去。 骆慈忽然想起周节还有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走到老农面前,骆慈挤出一张笑脸问道,“老伯,打扰您一下,我想跟您打听一个地方。” 老农瞅了一眼骆慈手里的白菊,指了指村尾的一处矮坡,和颜悦色地说道,“村长的坟在那边。” 骆慈摆摆手,“村长的坟地我之前在村口就打听过了,待会我就过去,我是想向您打听一下周节的家在哪。” “哦,”老农将手上的旱烟往地上敲了敲,瞟了一眼骆慈的样貌,“你是他的同学?” 骆慈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也在东湖一中读书,这次来就是听说村长去世了,以前老听周节夸赞村长,就想替他来吊唁一下,顺带看看他的弟弟妹妹。” “有心了,”老农叹了一口气,“那娃娃是个苦命的,有你这样的好朋友记挂着,也算他的福分。原本我还建议小廖将村长的位置传给他,没想到那孩子走在了小廖的前头,现在小廖也去世了,橘子村以后可咋整咧。” 老农指着村尾一间破旧的小平房,接着说道,“他家就是那间,不知道他弟弟在不在家,周节死后他弟弟就扛起了家里的大梁,到处在外面找活干。不过,他妹妹多半是在家里的,那小妮子性情孤僻,没什么事的话都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 骆慈望了一眼周节的家,眼神有些黯然,低沉地道了一句“多谢”。 老农从一旁端起一碗茶水,“这大热天的走了一路肯定渴了吧,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喝碗水解解渴再去也不迟。” 骆慈抿了抿嘴唇,也不矫情,接过老农的茶水,咕哝咕哝喝了个底朝天,郑重地对老农说了一声“谢谢”,将碗递回给老农,转身离去。 愈靠近周节的家,骆慈的心情愈是紧张。虽然已经听周节讲过不少关于他弟弟妹妹的事情,可是真正见面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在周节死后时隔了一年多之久,骆慈至今仍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对兄妹。 在周节家门前犹豫了很久,骆慈还是用手轻轻地叩击了几下被白蚁蛀蚀得千疮百孔的门板。须臾,里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光脚小姑娘打开木门,甜糯糯地说道,“二哥,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抬头定睛一看,小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寒,警惕地说道:“你是谁?” “我是你大哥的朋友,”骆慈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叫骆慈。” 小姑娘歪着脑袋围着骆慈转了一圈,“你就是骆慈?” 骆慈有些讶异地说道,“你听说过我?” “以前大哥还活着的时候,老跟我和二哥吹嘘你有多聪明,”小姑娘说到此处,眼神忧伤起来,“可是现在再也听不到他讲你们那些有趣的故事了” 骆慈见小姑娘的眼眶红红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明知故问转移话题,“你二哥不在家吗?” “他出去做工了,”小姑娘擦擦鼻涕说道,“你找他有事吗?” 骆慈摇摇头,“没什么,其实我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们生活得怎么样,本来应该在你大哥去世后就过来看看的,”骆慈心里十分痛恨此时虚假的自己,可还是说出了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所以直到现在才过来,抱歉!” 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不碍事,君子之交淡如水。” 骆慈哑然失笑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大哥以前经常这么说,”小姑娘神色又有些黯然,“我一问他为什么不带你到咱家做客,他就会说这句话。” 骆慈朝着屋内望了一眼,岔开话题道,“你和你二哥两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老村长去世前给我们送了很多吃的喝的,什么都不缺,”小姑娘红着脸说道,“就是我想看点书,家里没有” “你想看什么?” “长弓难鸣的推理小说,以前大哥看完后会讲给我听现在只能我自己看了” “你这么小,字都认不全吧,能看得懂推理小说吗?” “你别看不起人,”小姑娘冷哼一声,抱着膀子气呼呼说道,“字典里11200个汉字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哟,”骆慈轻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才女呢,长大了肯定有大出息。” 小姑娘叹了一口气道,“二哥说了,义务教育阶段的杂费他还能交得起,再往后就无能为力了,他只能保证我们俩能活下去” 骆慈声音有些哽咽道,“有什么难处你们可以找我,我会帮你们的。” 小姑娘瞥了一眼骆慈,“少装了,大哥跟我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管我们?而且,二哥也说了,再难我们也要靠自己走出一片天地,一直依赖别人终究是没本事的人才那样干的事情。” “说的对,”一个声音突然从骆慈身后传来,“没有枉费我往日苦口婆心跟你说了那么多。” 小姑娘惊喜地叫道,“二哥,你回来啦!”冲过去双手挽住一个少年的手臂,指着骆慈说道,“他就是以前大哥说的那个骆慈。” 少年将满是灰垢的手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伸向骆慈,“你好,我是周节的弟弟,周坚。” 骆慈愣了一下,随即伸出右手和周坚握了握,“你好” 周坚一边朝屋内走,一边对着骆慈说道,“进来坐吧,虽然屋子里比较简陋,好在大哥以前就做了三条凳子,不嫌弃的话,进来坐下说话吧。” 骆慈往前踏出了一步,又立刻退了回去,扬了扬手中的白菊,“不了,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还要去老村长的坟前吊唁一番。下次吧,以后我会常来的,”对着小姑娘挤出一张笑脸,“下次来我就把你想看的小说带来,绝不食言。” 小姑娘兴奋地说道,“那你可要快点再来啊,明天就可以” “别听她瞎说,”周坚白了一眼妹妹,对着骆慈歉意地说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小孩子的兴趣都是三分钟热度,说不定你一转身她就忘了,千万别当真。” “答应小孩子的话还是要说到做到的,”骆慈对着小姑娘洒然笑道,“当然明天是来不了的,等过两天我一定再来,到时候给你带来一大捆长弓难鸣的小说。” 小姑娘眼睛发出亮光,“太棒了!我又有小说可以看了!” 周坚面色难看地对骆慈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不是什么大事,”骆慈呵呵笑道,“正好我有个同学家里有长弓难鸣整个系列的小说,他也已经看完了,到时候找他借阅一段时间就是了,或者让他折价卖给我也行。总之,要不了几个钱,不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我这会先走了,去把正事办了。” 周坚朝着骆慈挥手告别,“好的,下次再见。” 骆慈辞别周家兄妹,来到老村长坟地,将手中的白菊放在墓碑前,喟然长叹,那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位慈眉善目又刚正不阿的老人如今已经长眠于此。骆慈庄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的瞬间,忽然注意到土坡另一侧似乎有人影晃动。 悄悄地猫着身子躲在一棵树后,正好看见其中一人揭下脸上的口罩,露出孔老五那张阴沉的脸,骆慈扶着树干的手不禁颤抖起来。站在孔老五对面那人,低沉地说道,“你疯了,明目张胆地跑到我们村子来干什么!” 说完,那人扭头朝四下巡视一圈,骆慈瞪大眼睛盯着那人的面孔,心中顿时犹如惊涛拍岸,“怎么会是他” 第四章 “居然是他!” 黑色风衣男子从上铺跳了下来,惊恐地瞪大眼睛。 车厢13号房间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黑色风衣男子,睡袍青年眯着眼睛问道,“你认识这个人?” 黑色风衣男子指着b床铺半个身子悬挂在外的中年男人,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之前这家伙和我都住在金佛酒店,我和他打过几个照面。” 女人抿了一下嘴唇,急忙躲到正装男子身后,缩头缩脑地说道,“该不会是你杀了他吧” “别乱说,”黑色风衣男子见所有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急忙解释道,“我是在你们两个奸夫淫妇之前进来的,我进来之前他早就躺在那床铺上面了。” 女人像是一只被人踩着尾巴的猫一般,头发炸裂起来,指着黑色风衣男子叫嚷道,“你说谁奸夫淫妇呢,嘴巴放干净点!” “说谁自己心里清楚,”黑色风衣男子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就想干那些龌龊事,伤风败俗!” 女人正要开口怒骂,e号床铺的老头重重地咳了一声,“我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吧,是不是该出去把列车乘警叫过来,毕竟出了一条人命。” 老大娘附和道,“对,赶紧去把警察叫过来,不能让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睡袍青年走到门口,轻轻地将门反锁起来,语气低沉地说道,“不能报警。” “为什么!”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睡袍青年,异口同声地问道。 “乘警过来之后,我们房间里的所有人一定都不能离开火车,”睡袍青年缓缓说道,“势必要把我们留在火车上配合调查。” 老大娘皱眉道,“那又怎么样,配合警察调查就好了啊。” “不行,我明天早上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演讲,不能耽误,”睡袍青年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现在距离明天到达d市只有十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所有乘客都下了车之后,列车的工作人员自然会发现他,到时候警察再慢慢调查也不迟。” “那怎么能行,总不能为了你的演讲,出了人命都不管了,”老大娘狐疑道,“还是说你心里有鬼?想想也是,这里嫌疑最大的就是你,因为你是最先进入这个房间的。” “我确实是最先进入这个房间的,”睡袍青年一脸平静地说道,“但我的嫌疑恰恰是最小的,因为我进来后放下东西又出去洗漱了,在车厢的卫生间,回来后那个人就躺在b号床铺上,没多久你和老头就进来了。我完全没有和那个人接触过,房间门外的车厢顶上有一个监控,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既然如此,那就去把乘警叫来,调查清楚后自然真相大白,大家还是可以照常离开,”女人从正装男子身后站了出来,“我可不想和死人待在一个房间里。” “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黑色风衣男子冷冷说道,“你知道警察调查一个案件需要多久吗,可不是那种电视剧演的两三下就破案了,我是深有体会,之前金佛酒店就出了一桩人命案子,所有人待在酒店里好几天不能外出。这样的经历,我可不想再来一遍。” 女人冷哼一声,“你可真是一个扫把星,走到哪,哪就有人命案子,我看这里还是你的嫌疑最大。” 老大娘深吸一口气,“不行,我还是要去把乘警叫来,死的可是一个人,不是什么猫猫狗狗,怎么能就这么袖手旁边呢。” 老头一把拉住老大娘的手,“不能去,”见妻子错愕地盯着自己,老头摇头叹息道,“我们明天还要参加儿子的婚礼,你想儿子结婚的时候没有父母在场吗,那样会被所有亲朋好友笑话的。” “这个不能去,那个不能去,”女人轻哼一声,“我去,你们倒离这家伙挺远,我可是睡在他的下面,想起来就膈应。” 女人刚踏出两步,正装男子就将她拦了下来,面色难看地对女人说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女人疑惑地盯着正装男子问道,“你明天也有要紧的事?” “那倒不是”正装男子扭扭捏捏地说道。 “好吧,”女人撅着嘴说道,“既然你也不要我去,那我就不去好了。只是和死人待在一起怪不舒服的,不如我们去你的包间吧。” “我没有包间” “什么?”女人惊讶地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你的管家不懂事,净给你订包间吗,是骗我的?” 男人面色尴尬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房产商的儿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房产中介” “那你四百多平的小别墅和市中心的公寓呢,也是骗人的?” “市中心的公寓是一对移民国外的夫妻托我向外出租的,四百多平的小别墅那是我老家农村的房子,算上院坝的面积,是有四百多平” 女人气得嘴唇发抖,“连院坝的面积都算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闭上眼睛,深呼吸一下,“算了,没有包间也无所谓,哪怕是硬座也可以,走吧,只要不在这个房间待着就行。” “我们只能在这待着” “为什么?” “我是逃票上来的” “哈哈哈,”黑色风衣男子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我好多年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女人怒瞪一眼黑色风衣男子,脸色铁青地看着正装男子,“难怪你一直在车厢的隔间抽烟,是不是就等着像我一样头脑不清楚的女人上钩?” 正装男子一脸无辜地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一起挤着睡一晚,发现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一直站在隔间太累了,而且也非常容易被列车工作人员。” 女人烦躁地抓乱头发,狠狠地用高跟鞋跟跺了正装男子一脚,指着房门道,“滚,有多远滚多远,老娘再也不想见到你。” 正装男子痛呼一声,抱起被踩的那只脚,一边嘴里不住地吸着冷气,一边断断续续说道,“我倒是可以出去,你问他们答应吗,你没觉得刚才你说咱俩出去的时候,他们眼神有些不对吗?” 睡袍青年将半个身子悬挂在外面的男人重新摆回床上,面无表情地说道,“谁也不能出去,没有人能保证出去的人不去找乘警打小报告,为了稳妥起见,所有人都不能踏出这个房门,直到火车到达d市。现在,大家还是继续睡觉吧,也没多长时间了。” 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啊!”径直走到自己床铺旁,倒在床上,蒙起被子开始睡觉。 正装男子努力挤出一张笑脸,凑到女人床边,讨好道,“给我挪点位置吧,有我陪着你,也省得你害怕。” 女人一脚将正装男子踢下床,“滚,”指着上铺说道,“要睡跟他睡去,再敢上老娘的床,打断你三条腿。” 正装男子只好悻悻地远离女人的床铺,对着黑色风衣男子投去求饶的眼神,“兄弟,要不咱俩挤挤吧,跟一个人死人睡在一起,确实有些惊悚。” 黑色风衣男子重新爬上床铺,“我可没有和陌生男人一起睡觉的癖好,你还是求你的相好去吧。” 正装男子斜着眼看着黑色风衣男子,轻呸了一声,转身走向睡袍青年,刚要开口,睡袍青年默不吭声地在床上躺了一个“大”字,将眼罩再次拉下来。 正装男子瞟了一眼老头上铺始终鼾声如雷的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顺势躺在中间的过道上,“那我睡这得了,除了硬点也没啥,还特宽敞。” 老大娘见所有人都消停下来,支起身子朝着老头“吱吱”两声,低声问道,“刚才火车怎么突然急刹一下啊?” 老头砸吧一下嘴巴,“我哪里知道,要是没刚才那一下子,咱们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一觉睡到火车到站才醒呢。” 睡袍青年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趟列车我每周都要来回三次以上,刚才那种情况是在错车,每天晚上这趟负责驾驶的乘务员是个实习生,所以经常会在错车的时候急刹一下,没什么稀奇的。睡觉吧,咱们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睡了一个整觉,谁都没有起来过。” 老头朝着老大娘挥了挥手,“别胡思乱想了,睡吧,明天儿子的婚礼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老大娘无可奈何地瘪了一下嘴巴,重新躺下去,抱着膀子面向墙壁。 突然老头的上铺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只听“哇”的一声,中年汉子趴在床边,朝着过道喷出一挂瀑布,用枕头擦了擦嘴,倒下去片刻之后,又传出了如雷的呼噜声。 正装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酸辣汤,低头看了一眼衬衣上的酸辣汤,指着中年汉子委屈巴巴地说道,“这是我唯一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衬衣了,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啊” 老头强忍笑意道,“省省吧,你还能跟一个醉汉讲道理不成,明天一早起来,他可什么都不记得,收拾收拾接着睡吧,又不是不能洗掉。” 正装男子攥紧的拳头又松开,垂头丧气地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巾将脸上和身上的酸辣汤擦了擦,重新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躺下去。 房间里顿时再次安静下来,一个小时后,列车再一次急刹,所有人再次被剧烈的晃动摇醒,睡袍青年坐起身子,忽然注意到老大娘的床铺上空空如也,对着睡眼惺忪的老头问道,“你老婆呢” 第五章 “我哪有什么老婆,”身穿社区爱心志愿者服饰的小伙子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耸着肩膀对骆慈说道,“别说结婚,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呢。不怕你笑话,我都还在靠我妈的工资生活呢。像我这样的人,哪有姑娘看得上的。” 骆慈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志愿者,“我就说今天情人节你怎么也来给我送东西,”骆慈又从志愿者提来的袋子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个递给志愿者,一个自己拿在手里,在衣服上擦了擦,啃了一口,“不管怎么说,至少你比很多人都要善良,这点就很可贵。” “善良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志愿者盯着手中的苹果,满脸苦恼地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并非我不愿意去找工作,我干过很多份工作。很多人是干一行爱一行,我是去一家垮一家,不是老板和小姨子跑了,就是给我画大饼充饥,老板兜里比脸还干净。” “那也不能就这么闲着吧,志愿者的工作又没什么工资回报,总得为自己的生活考虑啊,我每天放学后捡矿泉水瓶拿去卖,还能挣个几十块呢。” “那多累啊,捡别人扔的垃圾我可做不出来,你是小孩子当然无所谓,大家又都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不会说什么。我去捡破烂的话,街坊四邻会笑掉大牙的。且这么过吧,没钱了就找我妈要点,挺好的。” 骆慈撇撇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讨口三年,做官都嫌”,心道你顶着吸血鬼的名号就好听吗,早就让街坊们笑掉大牙了。 志愿者忽然将身子往骆慈这边挪了挪,低声道,“以前经常跟你走一起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去年掉进东湖淹死的那个人?” 骆慈面色一冷,“是又怎么样?” “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志愿者啧啧两声,“我就说怎么最近一年都没见那孩子来找你,之所以提起这事,是因为前天在社区碰见我妈工厂的同事,闲聊了一阵子,说到去年东湖的那档子事情,她告诉我那孩子不是自己掉进去的,而是被人推下去。我想着那孩子可能是你的朋友,至少得把这个消息告知你” “你说什么!”骆慈一把捏住志愿者的手臂,神情激动地说道,“是她亲眼所见吗?” “快松开,”志愿者掰开骆慈的手,“痛死我了,年纪轻轻手劲这么大。那女的和我妈一样都在东湖边上的水果罐头厂做工,她老公每天都会在东湖等她下班一起回家,是他老公瞧见的,所以也不是她亲眼所见,但我估摸着这事不能有假,谁会拿人命开玩笑。” 骆慈急切地追问道,“她今天还在罐头厂上班吗?” “没有,”志愿者摇了摇头,“听我妈说,她老公昨天给厂里打电话替她辞职了,好像那女的怀孕了,以后都不会去罐头厂上班。” 骆慈皱眉道,“你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吗?” “不是很清楚,”志愿者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前听我妈说过,好像是在东湖往西5里的葛家坝,因为她老公姓葛。哦,对了,她老公水性不好,当时还去找人帮忙下水救那孩子来着,而且那人也满口答应急匆匆往东湖赶了,她老公才和她一起回家的,只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骆慈回想起那天在老村长坟地见到孔老五和那人密会的场景,顿时恍然大悟,目光幽幽地说道,“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志愿者掂了掂手里的苹果,将苹果放在茶几上,“好了,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该说的也说了。苹果你留着自己吃吧,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我想吃自己去买就成。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过阵子再来看你。” 骆慈将志愿者送到门口,对志愿者再次致谢,看着志愿者的背影从楼梯消失,关上房门。返身回到卧室,从床下拿出一个铁盒,掀开盖子取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钞票,塞进衣服兜里,又将铁盒放了回去。换上一双运动鞋,匆匆地离开家。 骆慈走到小区门口,奋力地挥动手臂叫了一辆出租车,怀着忐忑的心情奔赴葛家坝。 葛家坝,顾名思义,是一个紧挨着河流堤坝的村子。骆慈一踏进这个村子,就感到一种暮气沉沉的忧伤。老旧的砖房错落地排列着,道路上积满了枯黄的落叶。村口坐着一群年逾半百的老人坐在凸起的砖块或石块上,靠着断壁残垣晒太阳。 好几个老人的眼角都挂着泪水,骆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感到悲伤,他们在开心的时候也会流泪,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心情平静得像一滩死水还是会流泪。迎风的时候会流泪,做饭的时候会流泪,弯曲的脊梁在田地里挥舞锄头,泥巴深深嵌进满是皱纹的皮肤里也会流泪。 这是一个已经快要埋进土里的村子,骆慈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年轻人都进了城,乡下剩下的都是带不走的东西,还有眷念故土的人。骆慈走到一位老大爷面前,刻意提高声音的音量,“大爷,跟您打听一下,你们这里还有年轻人住吗?” 老大爷缓缓地扭过头来,瞅了一眼骆慈,张开那张空洞洞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你不用那么大声,我还没耳背呢,”指了指离堤坝最近的一栋两层红砖小洋楼,“这里就葛军那小子还留在村上,你是来找他的吧。你是他们家什么人,葛军那小子家里没什么亲戚了啊。” 骆慈尴挠挠脑袋,面色尴尬地说道,“谢谢,他家现在有人吗,我妈和他媳妇儿之前是一个厂子的,听说他媳妇儿怀孕了,所以让我来看望一下。” “哦,罐头厂的吧。不知道他家有没有人,平常他们两口子很少和村里的人来往,都是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老大爷皱眉道,“怀孕?什么时候的事,那丫头看上去不像是怀了孕的样子啊。” “听我妈说是刚怀上的,”骆慈嘴角挂着浅笑道,“估计肚皮还没鼓起来,当然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怀了孕更不能乱买,所以我妈托我给她送一个红包过来,表示一下心意,毕竟共事一场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大爷瘪着嘴说道,“我昨晚看他们小两口回来,那丫头脸色寡白寡白的,哪像是怀孕的样子,更像是得了什么病还差不多。” 骆慈抿了一下嘴唇,“这就不清楚了,是她老公给厂里打电话说她怀孕了,应该不会是说的玩笑话。嗐,总不能白跑一趟,我去看看就一清二楚了。” “去吧,”老大爷点点头,“问清楚了打这路过的时候,也给我说一声,村里就他们小两口是年轻人,平时又不怎么和我们说话,出了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是想帮忙也不知道。” 骆慈干脆地答应下来,对着老大爷再次点头致谢,抬腿快步走向葛军家。不知为何,骆慈此时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越是靠近葛军的家,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是明显。 小洋楼并不大,整个房子都是用红砖堆砌而成,墙面并没有粉刷什么墙灰,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美感。与其他农村自建房不同,小洋楼并没有围墙,只有一块不大的水泥坪。水泥坪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骆慈走到葛军家房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 骆慈又用力地敲了敲房门,对着门大喊道,“有人吗?我是罐头厂的,厂长让我来给你们带点东西。” 骆慈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着门内的声响,可是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动静。退回到水泥坪上,骆慈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的窗户,也没有什么人影。 叹了一口气,骆慈正要转身返回,眼睛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一楼右侧的推拉窗没有锁上。 离开? 还是进去! 那种古怪的感觉像猫爪一样挠着骆慈的心,进去又能干什么呢?知道周节溺水身亡真相的是葛军,自己偷溜进别人家里又能怎么样,万一对方突然回来,到时候就解释不清楚了,只会被当作小偷被扭送进派出所。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啊! 可是,就这样无功而返,骆慈又非常不甘心。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回来,自己等在这里就毫无意义,万一葛军带着妻子出了远门,那自己就是等成“望夫石”也毫无作用。另外,刚才老大爷的话,的确勾起了骆慈想要探秘的兴趣,很明显葛军的老婆并没有怀孕。 心里还在纠结不已的骆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推拉窗前,咬了咬牙,骆慈小心翼翼地将推拉窗打开,翻进了葛军家里。 骆慈仔细地打量起葛军家的格局,在脑中构建出一栋一模一样的小洋楼三维模型。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客厅只有一张木桌和四条凳子,厨房灶台上面已经布满灰尘,看样子葛军和她妻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饭了。二楼是三个卧室,一个主卧,两个次卧。主卧是葛军和他妻子居住的房间,床头的墙面正中间挂着两人的婚纱照。两个次卧都是堆放着各种杂物,大箱子小箱子垒在一起,骆慈查看了一下,都是一些脏旧的女人衣物。 骆慈从二楼重新回到一楼,忽然注意到楼梯口旁边有一道小门。刚进来时一直以为是厕所,看过二楼水管布局以后,发现并没有水管延伸向一楼小门这边。骆慈眼睛微眯起来,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扭动小门的门把手。 这时候,客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啪嗒,啪嗒。骆慈浑身寒毛直立,瞳孔猛地一缩,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止下来 第六章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房门被人一下打开。 所有人都望向门口方向,老大娘见所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愣了一下,走进房间,顺手关上房门,讷讷地说道,“怎么了都看着我干嘛?” 老头轻咳一声,“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出去上了个厕所,”老大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我有起夜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你们又被刚才的急刹摇醒了吗?” 睡袍青年眼睛微微眯起来盯着老大娘,“你没去找乘警吗?” “当然没有,”老大娘顿时明白几人眼神里的含义,惊慌道,“我可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既然大家都商量好了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去做那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况且,老头子说得对,明天儿子的婚礼才是我应该关注的重点,其他的事都没有这件事来得重要。” 睡袍青年凝视着老大娘的脸,片刻之后,打了一个呵欠,“姑且就相信你的话,没什么事,大家继续睡觉吧,也没多久了。” 其他人又都躺了下去,老大娘坐在床上对着老头“吱吱”两声,压低声音说道,“嘿,刚才我上厕所,看见一件有趣的事情。” 老头撇撇嘴,“大晚上的瞎逛悠,惊出我一身冷汗,快睡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有什么稀奇事,见鬼了不成。” “呸呸呸,别胡说,”老大娘白了一眼老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刚才从厕所的窗户看见,有一辆汽车正在后面追着咱们这趟火车呢。” “估计又是什么痴男怨女头脑发昏,”老头啧啧叹道,“电视剧看多了,在上演狗血的浪漫桥段吧。睡吧,都一把年纪了,咱就不凑这个热闹啦。” “你这人就是一点都不解风情,”老大娘嘟着嘴说道,“从咱们搞对象开始到现在,你什么东西都没有送给我过,连路边的野花都不愿意替我采一朵。也就我,还死乞白赖地跟着你,你就是招个保姆,还得给人发工资呢,到头来我什么都没落着。” “有劲没劲,”老头翻了一个身,面向墙壁,“一逮着机会就拿这些说事,老夫老妻的,你还要我捧一束花给你下跪不成,就算我愿意那么做,我这骨质增生的膝盖也不答应啊。” “每次说到这个你就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老了还这样,谁让你下跪,”老大娘翻了一个白眼,“逢年过节随便给我买点啥不就行了,哪怕是几斤水果也好啊。” “钱都在你那里,”老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想吃什么自己买去,何必多此一举。” 老大娘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背对老头躺下去,闷闷不乐。 老头回转过身子,看了一眼老大娘,“嗐,生什么闷气,等儿子婚礼结束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老大娘脸色阴转晴,“这还差不多,”转过身子瞟了一眼老头上铺,“这列火车真是会做生意,一个房间住八个人,一个不明不白地死了,另一个的呼噜声跟打雷似的,这让人咋睡觉。哎,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呢。” “睡不着就闭目养神吧,”老头叹了一口气,“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静,只有中年汉子的呼噜声伴随着火车行进的轰鸣有节奏地回响。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有的面向墙壁盯着空白的墙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窝在被子里像猫一样缩成一团,有的均匀地进行着深呼吸,默默数羊。 十多分钟后,列车再次猛烈摇晃一下,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翻身起床查看,每一个人都藏在被子做的蜗壳里,静待天明。 追行一夜,张小满和马良终于在一个有人看守的铁路道口追上了廖勇乘坐的列车,马良将车停在路边,掏出自己的证件对看守铁路道口的工作人员解释了几句。 铁路道口的工作人员立马对着迎面而来的火车亮出停车的警示信号,火车登时急急地刹停下来。张小满双目灼灼地盯着列车,伸展了一下臂膀,对马良说道,“走吧,该我们登场了。” 马良拿着工作证,跟在张小满的后面,扭扭酸痛的脖子说道,“问了你一路,我还是没搞清楚廖勇和孔老五的死有什么关系,你要是在大学里也这么应对学生的问题,估计学校早就得炒你鱿鱼。” “这些事情稍后再说,”张小满一脚踏在火车得铁梯上,“找着人了,你可以慢慢问他,我保证故事绝对比先前在酒店听到的故事还要精彩,至于怎么套出他的话,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两人一进入列车车厢内,几个乘务工作人员就迎了上来,马良将手上的工作证亮了出来,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叫停列车的原因。 一名负责驾驶列车的年轻男乘务看了一眼马良的工作证,冷冷地说道,“尽快找到你们要找的人,我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3分钟,3分钟后,不管你们找没找到,我都会发车。” 张小满拿出手机,调到闹钟界面,设置成3分钟倒计时,“3分钟,足够了,麻烦你派一个人带我们到廖勇的座位去。” 男乘务对着旁边一个负责巡视车厢的女乘务使了一个眼色,女乘务点点头,右手手掌倾斜45度指向一边,“两位请跟我来,硬座车厢在这边。” 张小满和马良在女乘务员的指引下,穿过两节车厢,很快就找到了廖勇的座位。马良盯着座位上的灰色大衣男子,摸了摸肥肚腩,“好家伙,这是玩的哪一出,大变活人?” 女乘务员歪着脑袋说道,“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张小满摇摇头,对灰色大衣男子说道,“真是有缘啊,又碰到你们了。” 灰色大衣男子正要开口说话,被老太婆抢了先。老太婆瞄了一眼张小满,“这句话我几个小时前就听过了,”指了指灰色大衣男子屁股下的座位,“跟你们挺熟的那家伙当时就坐这说的这话,你们现在又跑到我面前,这不是有缘,这是阴魂不散呐,”竖目横眉道,“怎么,这次难道又想扣留全火车的人不成?” 马良实在受不住车内闷热的气氛,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干笑两声,“哪能啊,老太太您说笑了。您刚才提到之前坐在这个位置的人,那家伙现在去哪了?” 老太婆指了指卧铺车厢的方向,“他和我儿子换了座位,在卧铺呢,”歪着头看向灰色大衣男子,“多少号房间来着?” 灰色大衣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04车厢13号房间b床。” 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也无法确定是从老太婆身上传来的,还是灰色大衣男子散发出来的,“冒昧问一下,为什么你们要用卧铺换他的硬座呢?” 灰色大衣男子机械地答道,“当时只抢到一张卧铺,而且在上铺,我妈一个人坐在这边我不放心,让她睡上铺也不成,她的膝盖有毛病。” 马良满脸堆笑,“在酒店我就觉得你很孝顺,你妈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果然是个好儿子,情愿自己也跟着硬生生坐12个小时,也不愿意独自在卧铺舒服躺着,点赞!”拍了拍张小满的肩膀,低声道,“走吧,时间不多了。” 张小满和马良跟在女乘务员后面急忙往卧铺车厢赶去,在快要踏出硬座车厢的一瞬,张小满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灰色大衣男子和老太婆,发现老太婆也正看向自己。一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张小满晃晃脑袋,事有轻重缓急,决定先找到廖勇再细细调查这两人。 女乘务员站在13号房间门口,气喘吁吁地说道,“这就是04车厢的13号房间了,”看了一眼手上的玫金腕表,“这会里面的人都睡了,咱们进去的时候尽量动静小点,吵醒其他旅客就不好了。” 马良摸了摸鼻子,“这就看那家伙配合不配合了。” 女乘务员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马良,叹了一口气,伸手打开了13号房间的房门。 唰! 房间里除了b号床铺的廖勇和f号床铺的中年汉子纹丝不动以外,其他人都半撑着身子,伸出脑袋望向门口张小满三人。 马良被如此诡异的气氛惊了一跳,咽了一下口水,指着躺在过道里的正装男子,对女乘务说道,“你们这加塞也加得太过了吧,一个房间八张床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人打地铺。” 女乘务涨红了脸,对着正装男子寒声道,“你买的是什么票?怎么不在你自己的位置上待着,跑到这干嘛?” 正装男子一咬牙,突然从地上蹿起来,从马良和女乘务之间的缝隙穿出去,撒腿就要狂奔。不料,被马良旁边的张小满一把揪住后颈衣领,顿时止住身形。马良似笑非笑地盯着正装男子,“跑什么,做了啥亏心事不成?” 张小满将正装男子推回房间内,“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逃票上来的。一看到你,以为是来查票的,立马就想逃走,”指着左侧最里面的上铺,对着女乘务说道,“b号床铺是不是那张床?” 女乘务对着张小满点了点头,转身对正装男子厉声道,“把你的车票拿出来!” 正装男子立刻像漏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他说的没错我就是逃票上来的” 女乘务员揪着正装男子的衣领,怒气冲冲道,“走,跟我去车厢警务室!” “他不能离开这里,”张小满站在b号床铺旁边幽幽地说道,“这间房里的所有人哪都不能去。” 女乘务员盯着张小满怔怔地问道,“为什么?” 张小满指着b号床铺上的廖勇,“他死了”,顿了一下,“被谋杀的。” 马良走到b号床铺旁,踩在扶梯上,仔细打量了一眼廖勇的死状,一咬牙,面色铁青地对女乘务说道,“告诉你们的乘务人员,我们暂时不会下车了。另外,叫几名乘警过来,协助我们一起调查。” 女乘务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愣在原地。马良干咳一声,声如洪钟地说道,“还不快去!” 见女乘务员慌忙地离开,马良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面色难看地对张小满低声道,“现在距离到达d市只有7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在这7个小时内找出凶手。火车一到d市,这案子就不归我管了,这一点我要提前给你说明。” 3分钟倒计时已到,张小满关掉闹钟提醒,环视一周,将房间内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印记在脑海中,“7个小时足够了,”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很快死者就能帮我们指出真凶” 第七章 看着眼前如同死者脸上一样灰白的短发女人,骆慈局促地用脚指头抠紧鞋底。 陌生人的问候是一场大雨,骆慈像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一样挥动手臂。短发女人懵了一下,跟着似乎下一步的动作就是尖叫。 从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来判断,那是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回来的多半是葛军。而面前这个面无血色,躺在地下室床上的短发女人,应当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葛军的老婆。骆慈本以为溜进小门后面的地下室,就能暂且躲过去,没想到却和女主人正面相对。 骆慈放下挥动的手臂,面色尴尬地说道,“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和你一起在罐头厂上班那个陈大妈的儿子你有印象吧,是他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来就是想问问去年东湖那桩溺水案件的事情。” 短发女人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快躲起来” 骆慈朝着床边走了两步,“什么?我刚才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次。” 短发女人用手指着床下,“躲进去” 骆慈讶异地看向短发女人,这才注意到短发女人的脚脖子上戴着一个黑铁镣铐,耳畔再次传来那个脚步声,骆慈急忙爬进床底,一股腐烂的霉臭迎面扑来。骆慈捏着鼻子,努力克制想要呕吐的冲动,静心凝气地听着地下室里的声响。 一双黑色的皮鞋在地下室内四处走动,在靠近床铺的墙角停下,放下一个半米边长的正方形纸箱,纸箱的正面印着“吃一桶”方便面的标志。皮鞋的主人弯腰打开纸箱,从箱子里面拿出一盒泡面,顺势朝着床底望来,骆慈立刻往床底更深处挪了挪。 黑皮鞋走到床边,将手中的泡面和一个装满各种零食饮料的塑料袋放在床头的地上,挨着床沿边坐下,轻抚着短发女人的脸庞,“小惠,今天感觉舒服了些吗?” 小惠惊恐地点了点头,“葛军放我出去好不好” 葛军声音阴冷地说道,“出去?出去干什么?待在这里多安全,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能伤害你了。” 小惠哽咽道,“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从昨晚回来就一直被关在这里,我只想出去透透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小惠,你要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葛军爱怜地盯着床上的小惠,“要不是你自己不小心的话,也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站起身来,环顾四面墙壁,“不过,你说的确实也有道理,这地下室的味道确实有些难闻。我看看在哪里给你开个小窗,这样你就可以晒晒阳光什么的。” 小惠一脸绝望地闭上眼睛,低声啜泣起来,“对不起我错了” 葛军似乎没有听见小惠的话,走到远离床铺的一面墙壁,指着墙顶上的一个角落,自顾自地说道,“这里怎么样,从这打个小窗户,外面正好是绵远河。你睡在床上不仅可以晒太阳,还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而且,从外面也没人能注意到这里有个小窗户,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小惠泪如雨下,重复地说道,“葛军对不起” 葛军走回床边,轻轻揩掉小惠脸上的泪水,“说什么呢,两口子哪有谁对不起谁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别哭了,每次一见到你哭,我就心疼得不行。” 小惠吸了吸鼻子,“放我出去吧,我保证之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葛军一拳砸在床上,床下的骆慈浑身一颤,差点就要叫出声,幸好及时死死地捂住了嘴巴。葛军再次站起身来,不停地来回踱步,眼里满是疯狂的神色,气急败坏地说道,“出去,出去,满脑子就想着出去,出去干什么!都跟你说了,外面很危险,待在这里不好吗,有吃有喝的,你要是实在无聊了,我回头搬个电视机进来也不是不可以。” 走到床边,葛军忽然伸出犹如铁钳一样的手,捏着小惠的下巴,面色狰狞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干什么,告诉你,这辈子都断了这个念想。你还记得我们结婚的誓词吗,白头偕老,至死不渝啊!” 小惠浑身颤抖起来,不停地点头,一边抽泣,一边发出“唔”、“唔”的声音,大腿下面的床单上留下了一滩水渍。 葛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靠近地下室过道的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碎花裙,放到小惠的枕头边上,“刚才我有些失态了,对不起,我以后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等会你自己把衣服换了吧。过段时间,我就在这开个小窗户,顺便再安装一个抽水马桶,这样你就不用麻烦地用尿盆大小便了。” 小惠在床上缩着身子,将脸扭向另一边,双肩微微地颤动。 葛军烦厌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小惠,“又是这副死德性。”说罢,气呼呼地离开地下室,“砰”地一声拉上楼道口的小门。 骆慈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从床尾探头探脑地爬出来,拍了拍手,眼神复杂地盯着小惠脚上的镣铐,“等会我就帮你解开,这种锁我只要随便找根细铁丝就能捅开。” “不用白费力气了,”小惠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你就算解开我的镣铐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他还是会找到我,再把我抓回来。我们是夫妻,我能逃到哪里去。照他的话来说,我生是他老葛家的人,死是老葛家的鬼。” “那就打电话报警,告他非法监禁,”骆慈恨声道,“我就不相信世上还没一个说理的地方了。” 小惠发出“嗬嗬”的怪笑,“你知道我昨天是被他从哪里带回来的吗,”笑着笑着泪水涌了出来,“就是附近的派出所啊,我已经逃过一次了,没有用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派出所的那些警察说是让我们回家自行调解呢!” 骆慈脸色铁青地说道,“那就跑,跑得越远越好,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那样他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想法还是很天真。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绝对秘密可言,而一旦脱离社会群体,你觉得我一个人能活下去?我逃得越远,他对我的报复就会越狠,”小惠注视着骆慈的脸,“而且,你说的前提是,我能从这间屋子里出去,那么现在就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身上有细铁丝吗?” 骆慈愣了一下,在身上摸索一阵,在狭小的地下室四处翻翻找找。须臾之后,骆慈直起身子呆呆地盯着小惠,“这里没有细铁丝?” “但凡是带点尖的、硬的,只要有可能伤害到我的东西,都已经被他收走了,”小惠挽了一下耳边的秀发,痴痴笑道,“呵呵,贴心吧?” 骆慈无力地垂下手臂,深吸一口气,眼睛发亮地盯着小惠,“你放心,等我出去找好工具,瞅准时机我会再溜进来,一定把你带出这个鬼地方。” 小惠被骆慈明亮的眼神似乎晃了一下,连忙低着头,脸颊有些发烫地说道,“再说吧,希望你出去之后还能记着刚才说的话。”抬起头,认真地问道,“哦,对了,你刚才说想问去年东湖溺水案件的事情,是吗?” 骆慈激动地点点头,“没错,你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当时我就在东湖边上,”小惠咬了一下嘴唇,眼神有些躲闪地说道,“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朋友,”骆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生死之交那种。” “年纪轻轻谈什么生死之交,”小惠嗤笑一声,“既然只是朋友,那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吧,没必要一直追根究底,对你来说,知道得越多,不见得就是好事。” 骆慈一脸果毅地否定道,“不行,这件事不弄清楚,我就会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务必告诉我,这对我非常重要。” 小惠深深地看了一眼骆慈,“也是个一根筋的货,”叹了一口气,“行吧,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你那朋友,也是个男孩子对吧,剪了一个清爽的寸头,他确实不是自己掉进东湖,而是被人推下去按在水里淹死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听到当时在场的人说出来,骆慈还是倍感震惊,声音嘶哑地说道,“那人是谁?” “推他下去的那个人是个成年男人,当时天色有些暗,看不大清。即便是看清了,我也不认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惠指着衣柜说道,“衣柜里有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你在那衣服的兜里找找看,我记得当时我用拍立得的相机拍过几张照片,或许能从上面看出点什么。” 骆慈闻言当即冲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的木门,找到小惠说的那件呢子大衣,查找了大衣的所有口袋,最后在内袋里找到几张有些泛黄的照片。 在一张照片里,人是像素,和小草、尘土没什么两样。 照片没有什么特别的,拍摄的都是东湖岸边的一些风景。唯一让骆慈意外的是,有两三张照片上面有一个男人的侧脸。 小惠看见骆慈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几张照片,脸色怪异地说道,“当时刚收到那款相机,比较新奇,每天下午都会拍一些照片,你朋友出事那天我就穿着那件衣服,在湖边拍了几张。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件衣服一直就放在衣柜里,没再拿出来穿,也没洗过。” “也没发现有什么”骆慈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张照片上一个人模糊的面容,瞪大眼睛说道,“怎么可能!” 第八章 “一切皆有可能,只在乎事件发生的概率大小而已。” 张小满目光从13号房间内所有人的脸上扫过,低声对站在身旁的马良说道,“你不能因为他俩是老头和老大娘就觉得他们做不出什么违法的事情,”指着f床还在酣睡的中年汉子,“你也不能因为他一直醉酒不醒就认为他不会是凶手。” 马良盯着房间内形形色色的几人,顿觉头大了两圈,“抛开死了的廖勇,房间里足足有7个人,我们只有7个小时的时间,这点时间也许连人物关系都理不清楚,怎么查出凶手的作案动机啊?” “根本不需要找出作案动机,”张小满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我以前有个朋友,他说过想要查出事情的真相,不用费心去探究什么动机。人是复杂的情感生物,有时候想要毁灭一个人的理由会非常荒唐,因为擦身而过的碰撞,甚至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会引发一场血案。” 马良皱眉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只有找出问题的根源,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没错,不过那家伙说的也是对的,这是两种不同的办案方法。想要真正了解罪恶的起源,作案动机必不可少,我的方法便是正统。但如果只想快速找出凶手,那家伙的路子便是捷径。至于动机嘛,抓到凶手了,你再慢慢审问也不迟,”张小满正色道,“这一次,我想试试那个人的法子。” “你说的是骆慈那小子吧,”马良一脸惋惜地说道,“他倒是一个干刑侦的好苗子,可惜了,天妒英才啊。” 张小满摸摸鼻子,斜着眼看着马良,“按你的意思来讲,那我就是蠢材咯。” “满小子,又说笑了不是,”马良脸上肥肉一颤,“你当然不一样,骆慈就好比周瑜,你就是那诸葛亮,是比他长寿的天才。” “都不是什么好下场啊,”张小满撇撇嘴,“活的最久的还是司马懿啊。” “司马懿不是坏人吗,”马良一脸疑惑地说道,“除了你们俩,还有一个司马?他是谁?” 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别扯那些了,我虽然有把握7个小时内找出凶手,但是也不能一直在这跟你闲扯,抓紧时间办正事吧。” 马良搓搓手,瞟了一眼房间里各自坐在自己床上低头不语的旅客,精神振奋地说道,“先从谁开始?” 张小满走到a号床铺旁,指着上面的b号床铺,“当然先是问问廖勇,看他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怎么问?”马良纳闷道,“死人又不能开口说话。” “死者自己的身体就会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张小满解释道,“虽然我不是法医,不懂得太多专业的知识,只能粗略地查看死者身体表面,但是我想光凭那些应该已经足够我们找出凶手了。” 马良拍了拍a号床铺女人的肩膀,“那什么,你也应该听到了,我们要进行现场勘查和初步尸检,麻烦你先到其他床铺上坐一会。” 女人咬了一下嘴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马良正要掏出自己的工作证,这时候对面c号床铺的睡袍青年语气平淡地说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他们是警察,而且不是列车上的乘警。” 黑色风衣男子冷哼一声,“眼睛没瞎,心倒是瞎了。” 女人狠狠地瞪了黑色风衣男子一眼,鼻孔朝天地说了一句,“关你屁事!” 马良表情玩味地盯着黑色风衣男子说道“哟呵,刚才没注意,这还有一个熟人啊,你叫那什么军来着” 黑色风衣男子满脸堆笑地答道,“葛军,没想到您居然对我还有印象,真是荣幸啊。”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马良摸着肥肚腩一脸坏笑地说道,“我通常只对犯罪分子印象深刻。” 女人歪着嘴巴讥讽道,“我一眼就看出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警察大哥你快把他抓走吧,我上铺的那个人绝对就是他杀死的。” 葛军急声道,“别听她胡说,我相信警官您的眼睛是雪亮的,绝对不会冤枉我这等良好市民的。”指着女人和正装男子,“倒是这两个人,警官您可要好好查查,大庭广众之下就想干那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太恶心了。” 女人登时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恼羞成怒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你老婆是搞服务的不成,看谁都像婊子,再在那里胡说八道,小心老娘拔光你的狗牙。” 葛军眼神阴鸷起来,声音像是从急冻室里发出来的一样,带着丝丝的寒气,“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女人咬着嘴唇,伸长脖子正要继续和葛军争辩。马良干咳一声,拍拍手道,“好啊,这就开始互咬上了,你们是拿我当空气不成,是不是还打算动手干一架啊?胡闹!”指着b号床铺上正翻来覆去查看廖勇尸体的张小满,“没看这正查案吗,好家伙,我是真佩服你们。屋子里有一个死人,所有人都当没看见一样,心可真大。” e号床铺的老头立刻出声解释道,“我们是真没注意,”指着g号床铺的老大娘,“我和我妻子是第二个进来的,那时候那人就侧着身子躺在b号床铺上,我们都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g号床铺的老大娘附和道,“没错,他脸向着墙壁,我们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哦,对了,”用手指着睡袍青年,“第一个进来是他,我们这些人都是在他后面进来的,当时是什么情况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马良收起脸上的笑意,对着睡袍青年正言厉色道,“你是第一个进入13号房间的人?” 睡袍青年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老大娘,“我的确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略微停顿了一下,“可是我进来之后又出去到卫生间洗漱了,那会b号床铺还没有人。等我洗漱完毕回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侧身躺在b号床铺上,和他们看到的情况一模一样。”指了指房门,“你们可以去调取房门外面过道顶上的监控视频,完全可以证实我说的话。” 马良盯着睡袍青年的脸看了一会,摸着下巴走到房间门口,打开房门,对着站在外面的一名乘警交代了几句,又关上房门,返身回到房间里。马良面向众人,指着f号床铺的中年汉子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老头殷勤地答道,“是在我们后面,我和老大娘进来没多久,那个醉汉就进来了,”指了指葛军,“再然后就是他,最后走进这个房间的就是a号床的那个女人和睡在过道上那男的。” 正在这时,张小满从廖勇的后腰处拔出一根乌黑的细针,朝着马良挥挥手,大声叫道,“凶器找到了!” 马良速即走到b号床铺旁,接过张小满手里的细针,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将细针放了进去,仔细瞅着细如发丝的黑针,震惊道,“就这么小一根针,就要了廖勇的命?”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张卫生纸,在廖勇的两只手的手指上擦了擦,盯着卫生纸上的油污,沉吟片刻,眼睛一亮,对着马良轻笑道,“你应该也发现廖勇是中毒身亡的,具体是哪种毒,我不是法医,无法查出来。” “七窍流血,嘴唇紫黑,”马良肃然道,“除了中毒,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法医就算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死者到底是中了哪种毒,你的意思是这细针上面淬了剧毒?” “这是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事情,但或许并不全对。这案子看来并不简单,”张小满从b号床铺上爬下来,“不过,廖勇倒是帮我理清了一些事情,一个人的身体最能反映他这一天的所有遭遇,活着的他或许嘴里没一句实话,死后他的尸体却不会说谎。” 马良眉头刚皱起来,又舒展开,“哦?这么说,你已经有想法了?” “大概有了一个推测,”张小满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眼光,旁若无人地在13号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空置的d号床铺上,走近前去,用手上的卫生纸擦了擦上面一根断裂的床框,啧啧叹道,“有点意思。” “刚才那个女乘务带着乘警过来,我向她打听过这个床铺的事情,她说这张床是在下午的时候就坏掉了,”马良挠挠头,“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啊。” 张小满将手上的卫生纸塞到马良手里,指着d号床铺说道,“廖勇不是在b号床铺死的,他是被人在d号床铺杀死,又转移到b号床铺的。” 马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说道,“所以呢,廖勇到底是怎么被人杀害的?” “你知道伽利略吗?”张小满一屁股坐在c号床铺上,取下眼镜,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块帕子,一边小心地擦拭镜片,一边缓缓地对着马良问道,“你听过什么叫假想力吗?” 马良听得云里雾里的,张大嘴巴说道,“什么略?还有什么力来着,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张小满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长叹一声,“经典力学啊,那个人最痴迷的东西” 第九章 “这就是假想力,其实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比如坐车的时候,司机突如其来地一个急刹,车上的人身体不自主地向前倾斜。假想力,又称为惯性定律,也叫牛顿第一定律。可是发现它的人,却并不是牛顿,而是我最喜欢的物理学家伽利略,有意思吧。” 将手中因为演示假想力导致瓶身破裂的塑料瓶放回小惠床边的垃圾桶里,骆慈盯着里面满满当当的塑料瓶顿时有些出神,脑海中浮现出周节街头巷尾到处翻垃圾桶的画面,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那些被人丢弃的垃圾,也曾使某个人在这世间艰难前行。 骆慈抱着肩膀蹲坐离小惠不远的地方,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在学校里那些有趣的见闻,也不管小惠到底有没有在听,甚至到后来小惠睡着了仍然没有停止。生生地就这样熬了一宿,只希望自己的故事能给小惠黑洞般单调的生活增添一点其他的色彩。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小门外再次传来皮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床上的小惠猛地睁开眼睛。骆慈和小惠对视一眼,迅速地再次钻进床底。 葛军打开小门,朝地下室里望了一眼,见小惠仍旧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觉,又轻轻地关上小门。 约莫几分钟后,小惠轻咳一声,“出来吧,他应该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骆慈三两下快速从床底下爬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楼道小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了一小会,果然外面一点响声也没有了。转身走回小惠旁边,再次建议道,“要不等下我出去就在你家里随便找一根铁丝,给你打开这镣铐,这样你就可以跟我一起走了。” 小惠面色惨白地摇摇头,“我现在这种情况走不远的。” 骆慈眉头紧皱,“你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小惠一点点拉起身上的衣服,指着腹部被染红的绷带,“看见了吗?我短时间是走不了的,所以你不用白费心思了。昨天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发现照片上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了,先去把你朋友的事情解决了吧。如果到时候你还能想起来,再回来帮我也不迟。” 骆慈攥紧拳头,“是那混蛋伤的你?他怎么下得去手,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别瞎琢磨了,”小惠眼神复杂地说道,“赶紧回去吧。” 骆慈并没有依小惠所言立马离开,而是靠着床尾坐在地上,从兜里拿出一支只有食指长短的铅笔和一本巴掌大小的便签本。他平日就喜欢讲这些带在身上,以便随时可以记录下一些有趣的想法。 骆慈一边在便签本上用铅笔勾画出一些线条,一边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说道,“不着急,反正那家伙去上班了,不会很快回来的。我就坐在这陪你一会儿,再给你讲一个我之前听到的一个传说。” 小惠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作吧,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只恨没多长几条腿,溜得越快越好,你非要往前凑。”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重三叠四讲来讲去,还不都是你学校那点破事,我都听厌了。等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学校外面的稀奇事更多。” “这次不一样,”骆慈嘿嘿笑道,“这是我在外面听一个算命先生讲的一个传说,f市的金佛山你去过吗?” “之前在罐头厂上班的时候,倒是听人提起过,我自己还没去过,”小惠似乎被骆慈勾起了一点兴致,吃力地撑起身子,将枕头立起来垫在后背,腹部的伤口又渗出一丝殷红,额头渗出几粒冷汗,“是那个山顶有一座十多米高的金身佛像,每天早上见到佛光普照的金佛山吗?” “没错,”骆慈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要讲的就是关于那里的传说。” “我怎么没听人说过那里有什么传说啊,”小惠纳闷道,“只听别人说那里的风景很优美,是个度假旅游的好地方。”眼帘低垂,“可惜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去看看。” “一定会有的,”骆慈干脆利落地答道,“等我下次把你从这鬼地方带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去,甚至你还可以在那山上找个安静的地方,搭个木房子就住在那里。哎,只是我还要回来上学,我还想考大学呢。” “哟,志气还不小。”小惠眼眸深邃地说道,“再说吧,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现在,还是说说你那个传说吧。” “这是一个非常久远的传说,”骆慈眼珠子滴溜一转,“从前有一座山” “下一句是不是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小惠打趣道,“这个传说我倒是从小就听过。” 骆慈脖子根都红了起来,“不是不是,你别打岔,不要影响我思路不是,不要影响我回忆,”假装咳嗽一声,故作深沉地说道,“这是一个非常悲伤的传说,你安安静静听着就是。” 小惠捂着嘴笑了两声,扯动了伤口,呼出一口气,“好好好,你快讲吧,我保证不再打断你。” 骆慈满意地点了点头,拉长语调继续道,“从前有座山,山下有牡丹。牡丹成了仙,化名叫萱萱。来到凡尘间,恋上一个大笨蛋” “所以最后那个大笨蛋就相信那些人的鬼话,把萱萱当成妖精活活烧死了?” “不然怎么说他是大笨蛋嘛,”骆慈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暗暗得意,“大笨蛋就是这样一根筋,很容易被人蛊惑的。” “你这也太假了,是你自己胡诌的吧,神仙怎么可能被烧死,”小惠眼神古怪地盯着骆慈,“而且,这和金佛山有什么关系?” “神仙怎么不会死,万物相生相克嘛,花草树木当然怕火了,被烧死不奇怪。”骆慈急忙解释道,“我马上就要说这故事和金佛山的关联了,只是被你岔开了而已。”舔了一下嘴唇,“那牡丹仙子死后,怨念太深,化为厉鬼。报复那些造谣她是妖精的村民,一时间尸横遍野。” “整个村子只有大笨蛋活了下来,等到女鬼萱萱想要对大笨蛋下手的时候,天上忽然金光闪闪。原来她成仙的那座山上有一位早已修成菩萨果位的真佛,实在不愿萱萱继续造下杀孽,就现身收走了萱萱。” “真佛将萱萱镇压在山间一棵松树下面,每日诵念佛经。后来,萱萱得到了轮回的机会,那个地方也长成了一大片树林,成为往生之地。而那个地方,就在金佛山上。”骆慈盯着便签本上画好的图案,得意洋洋地举在空中,“终于画好了。” 小惠还沉浸在骆慈胡编的故事里,怔了一下,“那是什么?” 骆慈将那张便签纸从本子上撕下来,递到小惠的手里,“你好好看看,觉得这像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狼头?” “不全对,”骆慈将纸张调转了一下方向,“从你刚才角度看确实是一颗狼头,但是从现在这个角度看,它又变成了一颗羊头。似狼非狼,似羊非羊。” “真厉害,”小惠惊叹道,“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图画,不过,你画这个干什么?” “这跟我讲的那个传说有关,”骆慈双手背在身后,“很多年后,金佛山附近传出一个说法。传闻只要有人带着那位真佛的信物,将自己亲人埋葬在往生之地,那么不论自己亲人死后有多大的怨气都能化解掉。而那个信物,就是你手里那个图腾。” “我百分之百可以确定这就是你乱编的了,”小惠斜着眼看向骆慈,“不过,编的很是有趣,有鼻子有眼儿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骆慈不甘道,“难不成你以前在哪听过类似的传说不成。” “那倒没有,”小惠盯着手里图案说道,“因为这图腾啊,一看就知道现代人画的狼和羊,古代可没有这么复杂的绘画手法。” 骆慈不服气地说道,“你可别小瞧古人,说不定人家那会科技文明比我们现在还要发达呢,不然金字塔是怎么造出来的。” “我可不懂那些什么金字塔的东西,”小惠忽然收起脸上的笑意,“我只知道,现在你该走了。你想逗我开心,陪我多说说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你真的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如果一旦被他发现你躲在这个房间里,后果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得到。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骆慈的鼻子有些发酸,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将手中的铅笔和便签本递到小惠的手里,“你偷偷把比和本子藏起来,等那个人不在了再拿出来。无聊的时候就画画解闷,还可以横横竖竖地画几条线,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这么干的。” 小惠将骆慈先前画好的图案放进便签本里,双手紧紧地捏着便签本和铅笔,眼眶微红,“我会藏好的,谢谢你。” 骆慈转身朝着楼道的小门走去,扭动门把手,打开小门,在门框内站定,背对着地下室的小惠,用袖子横着在脸上抹了一下,“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出去的” 第十章 痛苦是不是拉屎的时候马桶里溅起的水花。 马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按下马桶上的冲水按键,走出卫生间,一边在洗手池掬起一捧水拍在宽大的脸上,一边没好气地对张小满说道,“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挨个问了两三遍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满小子,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干看着?到了d市还没找到凶手,咱俩可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回去了。” “再等等,”张小满抱着膀子靠在卫生间门口一侧的墙壁上,“放心,不会让你白折腾这一夜的。” “你刚才不是说有些想法了吗,还有那一堆什么略什么力乱七八糟的东西,”马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小满,就像航行千里的海盗在无人岛发现宝藏一般,“刚才在房间里,不好说,现在出来了,说来听听。” “不着急,”张小满慢吞吞地说道,“一只小狗也许可以在它的背上驮两三只小狗,但我相信一匹马也许连一匹和它同样大小的马也驮不起。” 马良摸着后脑勺,“什么意思?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清楚了,连在一起就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 “伽利略的原话,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一会你就想通了。走吧,”张小满拍拍马良的肩膀,“你不是让人查了13号门外的监控吗,一起去看看吧。” 马良指了指13号房间方向,“就把他们晾在那里不管了?” “反正他们也跑不了,”张小满打了一个呵欠,“就那么耗着吧,我倒想知道谁会先坐不住。” 马良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行吧,都听你的,反正现在我是真没辙了。” 穿过一节节拥挤的人群,两人来到列车警务室所在的车厢。马良右手在衣领处扇了扇,“我感觉这列车就跟一串腊肠似的,咱俩就像是非要从上面一截挤到最底下的两颗花生米,我还是大的那一粒。你说火车上这么多人,廖勇会不会不是房间里的人杀死的。你想想看,一般人犯了事,肯定会马上离开现场啊,怎么可能还一直和死者待在一个房间里。” “不错,这么多年过去,看来你也学会开始动脑子了,”张小满活动了几下肩膀,“不过,这个案子的凶手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时间,”张小满精神又振奋了一些,通过肢体活动已经暂时将困意压下,“凶手需要确保火车在到达d市前没人发现尸体,这样他就可以若无其事地离开,不然不会大费周章地将尸体伪装成熟睡的样子。一旦有人提前发现廖勇的尸体,又报告给乘警的话,那么火车在到达d市的时候,车上所有人都要接受调查,会增加他露出马脚的风险。” “可是,他怎么能保证别人发现不了廖勇的尸体,又怎么能保证别人不去向乘警汇报呢?” “这个案子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张小满指了指警务室,“先看看监控再说吧,推断始终只是推断,现在需要找出证据来论证我的推断。” 马良拍拍自己的肥肚腩,“那赶紧的吧,咱们时间不多了。” 推开警务室的门,马良侧着身子挤了进去,张小满紧随其后,踏进房间后顺手关上房门。仅有5平米的警务室,只放了一张桌子和几个塑料凳,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4块20吋的显示屏。 一个身穿绿色制服的乘警坐在电脑前,见马良和张小满走了进来,立即站起身来,从旁边抄起两个塑料凳,笑呵呵地说道,“二位快请坐,列车上环境简陋,只能将就一下了。” 马良捏了一下薄脆的塑料凳,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自己坐上去,塑料凳四分五裂的场景,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将塑料凳放在一旁,打了个哈哈,“坐就不必了,站着精神点。环境简陋没关系,只要能办事就成,我之前让你查的监控视频找到了吗?” 绿制服即刻将电脑上的一段监控视频投放到墙面上的一块显示屏上,“找到了,确实如他所说,死者是在他洗漱的时候进入的13号房间,而且他回到房间后,很快那老两口就进去了。那么一点时间,应该不足以作案吧。” “他有没有可能行凶我们自会判断,”马良面色严肃地说道,“有些事情不能仅凭看到的一点皮毛就下结论,要大胆假设,加上小心论证,这才能找出真相。”在绿制服钦佩的目光中,马良用肩膀碰了一下旁边的张小满,“你怎么看?” “你刚才说得挺好的,”张小满摸着鼻子说道,“我正准备洗耳恭听你接下来的高见呢,请继续。” 马良干咳一声,低声道,“我能有什么高见,不过是装装样子,好歹我也是个刑警队长,不能让这些乘警小瞧不是。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出来,不然场面上过不去。” 张小满摸摸鼻子,“怎么看我想要这么看,”指着墙上的显示屏,对绿制服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廖勇本来是坐在7号车厢硬座上的,麻烦你将廖勇从硬座上离开,一直到进入13号房间的所有监控找出来。我观察过,从7号车厢到4号车厢的13号房间,刚好有4个摄像头,那么就将那4个摄像头的监控视频分别投映到墙上的四块显示屏上吧。” 绿制服惊叹道,“不愧是做刑警的,观察力就是厉害。没错,5号到7号车厢是硬座车厢,所以只有在两节车厢相接的地方才有监控摄像头,而4号是卧铺车厢,所以在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没想到您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我还以为刑警和乘警差别不大呢,看来是坐井观天了。” 马良傲然道,“白猫黑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这会我们不是也需要你们的协助吗,别那么多废话了,办正事要紧,照他说去做。” 绿制服顿时身姿挺拔起来,对着马良竖起一个大拇指,转身聚精会神地在电脑上查找相关摄像头的监控视频,然后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将7号车厢到4号车厢13号房间的视频投映到显示屏上去 绿制服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因为时间仓促,我先前只是看了13号房间门口的监控视频,其他的视频来不及查看,所以只好将监控从火车发车到现在所有拍摄到的画面都放上去了” “没关系,”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说道,“接下来,我自己来找就可以,先将所有监控视频的速度调到16倍速。” 绿制服咽了一下口水,“16倍速看得过来么” 马良瞪了一眼绿制服,“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其他的你就甭操心了。” 绿制服迅速将视频调成16倍速,一幕幕画面飞快闪过。马良盯着显示屏看了一会,只觉得头晕眼花,索性扭头转向一旁,正好发现绿制服盯着显示屏不断地用力眨眼,抱着膀子道,“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小心别把眼睛看坏了。” 绿制服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盯着显示屏,将目光转向马良,“太快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这怎么可能找到死者的相关画面嘛。” 马良冷哼一声,“你不行,不代表所有人不行,”悄悄用食指指着张小满的脑袋,“他可跟平常人不一样,他的脑子堪比超级计算机。” 3分钟后,张小满指着左上方7号车厢与6号车厢之间的监控视频说道,“将这个监控视频调到12分07秒,”又指向右上角的显示屏,“将这里的视频调到17分32秒,”顿了一下,“再把左下角显示屏的视频调到33分46秒,最后一块显示屏的视频在48分01秒处开始播放。” 绿制服张大嘴巴看着张小满,完全没反应过来张小满说了什么。 马良走过去拍了一下绿制服的肩膀,“愣着干嘛,快把视频切换到他说的时间点啊。” 绿制服抿了一下嘴唇,涨红着脸吞吞吐吐道,“没记住麻烦您再说一次” 张小满微微一笑,“没事,那我就一个个说,你慢慢来吧。” 等到所有的视频画面都调到张小满说的时刻点,绿制服已是满头大汗,盯着四块显示屏上的画面,只觉得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竟然没有一个是错漏,每一个都是廖勇刚刚进入监控区的场景。 张小满摘下眼镜,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果然问题出在这里。” 马良从刚才找出这几个画面之后,就一直死死地盯着屏幕,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玩手机上的“大家一起来找茬”游戏,眼睛都看酸了,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皱着眉头对张小满问道,“什么问题?” “主要有三个问题,”张小满深吸一口气说道,“第一,时间问题,廖勇从7号车厢穿过6号车厢用了5分25秒,从6号车厢穿过5号车厢用了16分14秒,最后从5号车厢走到4号车厢13号房间又用14分15秒。” 绿制服皱眉道,“正常走过一节车厢哪用得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以前穿过车厢的时候计算过,穿过一节车厢做多只需要45秒,那还是过道上站着很多人的时候。” 马良瘪了一下嘴巴,“你也真够无聊的,”转向张小满问道,“还有呢?” “第二,”张小满指着左上角的显示屏,“廖勇在离开7号车厢时,手里拿着一袋猪蹄,通过6号车厢后也还在手里,可是在通过5号车厢后就不见了。那么问题来了,猪蹄去哪了?如果是他自己吃了的话,为什么没有看见他将骨头残渣扔进监控区内的垃圾桶里?” 绿制服又立马附和道,“没错,车厢内是没有垃圾桶的,只有在两节车厢相接的地方才有垃圾桶。” 马良斜着眼看向绿制服,“别打岔,”沉声对张小满说道,“那第三个问题呢?”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主要的问题,”张小满指着左下角的显示屏说道,“廖勇在5号和4号车厢交接处停下来,目光在头顶监控摄像头停留了有足足5秒时间,然后往垃圾桶里扔了一样东西。如此反常的举动,被他扔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马良右手握拳捶了一下左手掌心,摆出一副苦瓜脸,“这可怎么办,只剩下4个多小时了,这么多问题都毫无头绪,”一把拽住张小满的手臂,闷头往外跑,“咱抓点紧吧,一样样开始找,我们是先从” 张小满掰开马良的手,“别慌,其实要做的无外乎就是找消失的猪蹄和被廖勇丢掉的东西,其他的问题在你寻找的过程中就会得到答案,找东西的任务就交给你和列车上的乘警,”眯起眼睛说道,“我要回13号房间去,有个人该醒了” 第十一章 张小满从列车的车头走回04车厢,打开过道旁的小窗,一股冷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已将近凌晨5点,天色有些蒙蒙亮,黑乎乎的青草在风中摇曳,像一头头野兽此起彼伏地在远处波动。 转身和站在13号房间门口的乘警点了点头,乘警立即打开13号的房门,张小满捏着眉心,故作头痛地走了进去,扫了一眼房内的众人,自顾自坐在老头的床边,“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呢,聊聊嘛,坐在一起说说话壮壮胆气也好,毕竟房间里还躺着一个死人呢。什么都不说,搞得我一筹莫展啊。” 睡袍青年面色沉静地盯着张小满,“你先前和那个胖警官说你7个小时内就可以找出凶手,这话当真吗?” 张小满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再过几个小时,我有一场重要的演讲,”睡袍青年声音低沉地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火车到站后把凶手带走,不要影响我下面的行程。” 坐在老大娘床上的老头附和道,“没错,我们也有急事,”指了指葛军,“他先前说你们在酒店破案花了好几天,所有人都被困在酒店里,这可不行,火车到站后我们必须要离开。事先跟你说明,我儿子的婚礼几个小时后就要举行,谁不让我参加,我跟谁急!” 老大娘在老头臂膀上掐了一下,“别胡说,急什么急,你还想怎么着不成,”面向张小满说道,“警官您别在意,他就是老糊涂了,什么话都张口就来,我相信您一定会很快找出凶手的,是吧?” 张小满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如果跟案子毫无关联,当然可以离开,录个口供,留个联系方式,该干嘛的就干嘛去,不会故意拖着大家的,这一点请放心。” 葛军眼神复杂地说道,“希望真是这样才好。” 张小满抬了抬眉毛,举起右手在上铺f号床的床边敲了敲,“该起来了吧,既然醒了再装就下去就有点过分了,天都快亮了。” f号床铺的中年汉子仍旧纹丝未动,站在房间角落的正装男子撸起袖子,咬牙冲上来说道,“警官,我来帮你把他叫醒。” 张小满耸耸肩,“我想你是想趁机公报私仇吧,被他吐了一身,心里不爽那么久,这就憋不住了?” 正装男子顿时像被谁施展了定身术一般立在原地,讷讷道,“你怎么知道?” “你衣服上的污渍,”张小满指了指正装男子衣服上的印记,“门口地上的那滩东西,和还在装睡的这家伙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我要是这都想不明白,那还坐在这里瞎耽误大家干什么,不如早早地各回各家算了。” 这时候f号床铺的中年汉子缓缓睁开眼睛,坐在床上,拍了拍脑袋,一脸茫然地看向众人,“咦,到站了吗?” 站在房门边上的女人咯咯笑道,“对呢,到站了,你快下车吧。” 中年汉子望了一眼房间窗户,“搞什么鬼,还没到站,你们都起来干嘛,瞎吵吵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张小满探出脑袋,一只手在床上拍了拍,“怎么还演上了呢,房间里死人了你不知道吗?下来吧,咱们坐在一起随便聊聊。” 中年汉子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正装男子仰面呵斥道,“这位小哥是警官,说话客气点,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做过什么坏事赶紧说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葛军冷笑一声,“其实有句话我早就想说,那个胖子确实是刑警队长,”指着张小满说道,“但他可不是什么警察,只是一个大学教授而已。不过,好像那胖子警官聘用他作为专案组顾问了。” 女人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吟吟地走向张小满,靠着床尾的铁架,挽了一下耳边的秀发,“教授好啊,比什么硬梆梆的警察好多了,懂得又多,挣得也不少吧,我就想和这样的人多交流交流,让我也能涨涨知识,升华一下。” “呸,”葛军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我看你是想和别人在晚上一起变禽兽罢了。” 女人突然冲向葛军,双手成爪,往葛军脸上胡乱地挠抓,尖声大骂道,“老娘今天非要撕烂你这张臭嘴不可,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正装男子一把抱住女子,规劝道,“别冲动,警官可都看着呢,难不成你想因为寻衅滋事进局子不成。” 张小满站起身来,呵呵笑道,“葛军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警察,只是专案组顾问,所以大家不用那么紧张,我和大家一样,都是个平头老百姓而已。不过,既然老马让我帮忙调查这个案子,自然是要出几分力的,所以请你们尽量配合一下。” 睡袍青年低着头说道,“该配合的一定配合,不过,时间一到,我们该离开还是要离开的。” 张小满面向中年汉子,“下来吧,我不习惯仰视着跟人说话,脖子疼。” 中年汉子吸吸鼻子,顺着扶梯爬了下来,一屁股坐在e号床铺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顺势躺下,对张小满说道,“酒喝多了,头有点晕,你说你的,我听着呢。” “演到这里就算了吧,”张小满扶了一下眼睛,“我刚才说房间里死了人,你居然一点都不好奇。想想也是,我检查廖勇尸体的那会儿,你眼珠子可是转个不停呢,看得应该非常清楚了,眯着一条缝就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吗,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正装男子张大嘴巴,指着中年汉子说道,“哦,我明白了,他当然不会感到惊奇啊,人是他杀的,b号床那个人怎么死他最清楚不过了。真是过分啊,你演戏就演戏,为什么要吐我一身呢,就为了装得逼真些?” 中年汉子从床上立刻弹了起来,口干舌燥地对张小满辩解道,“没有的事我也是看见你在那折腾,瞅清楚那家伙的脸之后,我也吓了一大跳,我当时醉醺醺的,一进来就躺床上了,瘫在床上都头晕眼花的,别说杀人了,杀只鸡都够呛。” 葛军一脸坏笑道,“咦,这么说你从那时候就醒了咯,后来都是装睡的?”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相当于直接承认自己装睡的事情,恨恨地看了一眼葛军,“那又怎么样,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不像某些人,一会攀诬这个,一会质疑那个,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这样,我胸怀坦荡,日月可鉴。” 张小满眉毛一挑,目光锐利地直视中年汉子,“你真得胸怀坦荡吗?” 中年汉子吞咽了一下口水,支支吾吾道,“那是自然” “好,”张小满拍拍手道,“我这里有几个问题,麻烦你回答一下,可以吗?” “可以。” “你昨晚是在列车上喝的酒,对吗?” “是的。” “喝的是不是烈性白酒?” “没错是一瓶二锅头,你怎么知道?” “你喝酒的时候应该有下酒菜吧?” “一包花生米,还有一碗酸辣汤。” “喝了多少?” “两瓶。” “这么说还有人陪你一起喝咯?” “为什么这么说我一个人也能喝下两瓶二锅头的” “陪你一起喝酒的那人就是睡在b号床的廖勇吧,”张小满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嘴角微微上扬道,“我说的对吗,刘越?” “什么!”房间里其他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低垂着脑袋说道,“既然你已经查到了,何必又多此一问呢。没错,昨晚和我一起喝酒的就是廖勇。”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说道,“不过他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我和他喝酒是因为在车上恰巧碰见,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所以就喝了两杯。” “那你为什么不和廖勇一起回房间睡觉,”张小满追问道,“他乡遇故知,又已经把酒言欢了,接下来不就是挑灯夜话嘛,你自己一个人待在外面干什么?” 刘越苦笑道,“我就是馋嘴,说句不怕大家笑的话,我在f市的一个工地上当小工,这个月那个工地经理没给我工资,我身上没几个钱了。半个多月没见荤腥了,就想把他那只猪蹄吃了,而且还剩下半瓶酒,他又不肯继续喝,我就让他一个人先回来,谁知道这家伙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嗯,”张小满不以为然地说道,“勉强说得过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刘越见张小满不大相信的模样,信誓旦旦地说道,“谁骗人谁是小狗。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他一起喝酒的,我俩是在一个没人坐的两个硬座上吃喝的,那里应该没有监控啊。我刚才还在庆幸呢,我和廖勇是分开走的,火车上应该没人记得我和他一起喝酒的事情。这样一来,他的死怎么也和我一个喝醉酒的人扯不上关系。” “很简单,”张小满指着b号床铺说道,“廖勇身上的酒味和你一样,都是烈性白酒的问题。而且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从列车乘务员那里拿到了房间里所有人的信息,知道你和廖勇都是橘子村的。再加上,”目光停留在刘越的双手上,“你手上的油渍也和廖勇手上的油渍相同,所以不难推测出你和他应该有所接触。” 正在这时,马良急匆匆地推门闯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道,“找到了” 张小满对马良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退出房间。站在13号房间外面的国道上,张小满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廖勇丢的东西找到了吗?” 马良舔了舔嘴唇,从兜里拿出一张揉皱了的卡片递给张小满,面色煞白地说道,“邪门了,他丢的就是这玩意” 张小满舔了舔嘴唇,盯着卡片上那似狼非狼,似羊非羊的图案,用手不断摩挲下巴上粗短的胡须,眼神冰寒地说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见布下这些局的那个人” 第十二章 “既然你想见,那就去会一会那个人,当面锣对面鼓地问清楚不就行了。” 一个怀里抱着一只雪白大鹅的少年,撅着嘴对骆慈说道,“我就是被我爷爷困在这村子里了,否则,我早就去你说的那什么金佛山瞧瞧,我还想去东海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仙岛。你不一样,你一个人生活多好,”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连忙吐吐舌头,“我的意思是你很自由,想干嘛就去干嘛。” 少年人妄想仗剑闯天下,中年人痴心掘地挖宝藏,老年人四大皆空当和尚。 骆慈像看白痴一样瞥了一眼少年,“杨青,你好歹也是个中学生,能不能别总是抱着那只大鹅。我不是担心别的,我是怕你一不小心把那只大鹅勒死了。” “我有什么办法,”杨青委屈巴巴地大叫起来,“我爷爷说了,鸡养大了变成鹅,鹅养大了变成羊” 骆慈斜着嘴巴笑道,“那羊养大了呢,又变成什么?” “那不知道,我爷爷没说,只说我什么时候拥有一头羊,什么时候就能离开村子,”杨青捶胸顿足道,“可是,我去集市把鸡卖了换成鹅的时候,那个奸商给我的是一只公鹅!我就是养到老死,那也换不到一只羊啊!” “哈哈哈,”骆慈捂着肚子大笑道,“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两块五买的汽水吗?你直接买一只羊不就好了,何必苦兮兮地养着这只大胖鹅呢。” “算了吧,”杨青放下手中的大鹅,两只手捧着脸蛋叹息道,“这方圆百里所有集市里的摊贩哪个不知道橘子村的杨大爷,我要是花钱买一只蒙混过关,不出一天就有大嘴巴捅出来,那我这辈子都甭想离开橘子村了。” “哎,”骆慈也捧着脸坐在杨青旁边,叹了一口气,“每个人身上都有牵绊啊,谁都别想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杨青疑惑道,“你这话里有话啊,周节当真是被人害死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骆慈目光幽幽地说道,“这件事绝对不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终究不像我们班上有个家伙一样,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后来仔细回想起来周节尸体的样子,还有打捞尸体的地方,疑点那么多,我居然都给忽略了。” “这很正常嘛,好朋友去世了,难免心情低落。别说是人,就我以前养的那几只小鸡仔,死一两只我都难过得不行。你说的这些,可有和警察说过?”杨青正色道,“我听说当时和周节见面的那个嫌疑人早就被警察放出来了,你为什么不去找警察聊聊,把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都说出来,这样不是更快能查出真相吗?” “暂时还不需要警察插手,我即便将我的猜测告诉警察,也没人会当回事,一来没有证据支撑,二来我只是个学生,”骆慈摇摇头说道,“别人只会当作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与其如此,我不如等把所有证据都找齐了再去,铁证如山,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杨青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我们村上的人和周节的死有关?” 骆慈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地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别狡辩了,”杨青瘪着嘴说道,“我们虽是一个学校的,却不是一个班的,以前咱俩可没什么交集。你最近打着来看周家兄妹的幌子,一直在我们村溜达,还经常找我爷爷唠嗑。然后又故意接近我,不就是为了从我这多套些话么。” 骆慈的喉结蠕动了几下,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都很苍白,就好像故事里掩耳盗铃的人被当场抓获一般,尴尬到无地自容。 杨青右手搭在骆慈肩膀上笑道,“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告诉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和我做朋友,但是对我来说,只要认定一个人,那就不会改变。况且,周节也算是我的朋友,都是一个村里长大的,我也不想他死不瞑目。所以,有什么想问的,以后不用扭扭捏捏,直截了当地问我就好了。” “其实,能从你这打听的我之前都问得差不多了,”骆慈一脸歉意地说道,“再往后,就该正经地和当时在场的人碰一碰了。” “你想和谁聊?”杨青挺起胸脯说道,“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问。实在难啃的硬骨头,我让我爷爷出面,在橘子村,他的话还是好使的。” “暂时不用,”骆慈吐出一口闷气,近日来对杨青的愧疚之情郁结于胸,而今话说开了,心里的乌云也散开了,“我就是随便和他聊聊,探探口风,让你或者老爷子去的话,只会打草惊蛇。” “嗐,也是,人心隔肚皮啊,”杨青鼓起腮帮子道,“不过,有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你就是没拿我当朋友。” “放心吧,”骆慈笑道,“需要你出马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杨青站起身来,拍拍手,重新抱起大鹅,“我先回去了,不然一会老爷子回来还是冰锅冷灶的话,指定又会指桑骂槐半天。给周家小妹送了书,你也快回去吧,少走夜路,不稳当。” “啰里吧嗦的,”骆慈敷衍地摆摆手,“快回去当你的伙夫去,难怪学校的人叫你‘羊伙夫’,名不虚传。” 杨青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盯着骆慈说道,“不对,说了这半天,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怀疑的那个人是谁?” “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骆慈转身朝与杨青相反的方向走去,“现在即便你知道也没什么用。” 杨青撅起嘴巴看着骆慈的背影,扭头哼了一声,“得意什么,你能查得出来,我也可以。你不告诉我算了,小爷我自己查,说不定比你还先找到证据,嘿嘿,到时候把证据扔到你脸上,看你还神气不神气!” 回到家中,杨青一面生火做饭,一面细细回想这些天骆慈有意无意向自己打听的东西,发现两人在交谈中提到最多的就是“村长”这个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从矮凳上跳起来,不断挥舞手中的烧火棍,“哈,我知道是谁了,不难猜嘛!”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杨青的耳边炸响,“瞎咋呼啥,皮子又痒了不成。” 杨青挥舞的烧火棍应声停滞在空中,缩缩脖子,坐回矮凳上,十分乖巧地说道,“爷爷,您回来啦,怎么不在外面多溜达一会,我这饭还没做好呢。” 老汉搬了一个矮凳坐在离杨青不远不近的地方,将手中的旱烟往地上敲了敲,“村子就这么屁大一点,我都逛了几十年了,哪里多长了一根草我都知道,有啥值得我多溜达的。” 杨青嘿嘿傻笑道,“那是自然,就算是一条狗,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几个月也没什么兴致了,何况您在村子里待了大半辈子。按我说,咱爷孙俩就该挪个地方去瞧瞧。树挪死,人挪活啊。” “别在那阴阳怪气的,”老汉冷哼一声,“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把咱家的大笨鹅换成一头羊,你就可以离开村子,爱去哪去哪。” “我那是一头公鹅,”杨青气急地将手中的烧火棍扔到地上,“你也活了一大把岁数了,你见过公鹅下蛋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使的坏,你和养鹅的那个寡妇嘀嘀咕咕半天真当我没看见,害得村里人叫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的‘大笨鹅’,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哟,”老汉点燃手中的旱烟,悠悠地吸了一口,“今天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居然跟我翻起旧账来了。既然要翻旧账,好!那我们来算算,你爹娘走得早,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那些粮食怎么算?也罢,就当我喂了狗,不计较那些粮食,你上学的费用总是我出的吧,你看看周家那几个,为了能上学读书,满大街捡垃圾呢。” “是吧,您也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吧?”杨青顺竿爬说道,“而且那老大多老实可靠啊,您不是还建议廖叔让他们家老大以后当村长么,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可不行啊!” “合着你在这等着我呢,”老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青,“小子,是谁告诉你他们家老大死得不明不白的,警察可是都结案了,这件事的性质早就定下,就是失足落水的意外事故。搁我这唠唠可以,别拿出去说,听到没?” 杨青梗着脖子地说道,“可是骆慈说了,他已经发现了好几个疑点,还掌握了一些证据呢。” “原来是他啊,”老汉吐出一口烟圈,“以后离那个人远点,打他第一次进村向我打听周家兄妹住处的时候,我就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危险的味道。爷爷活了这么久,没别的本事,就是这双眼睛亮堂,是什么人,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得真玄乎,你怎么不说你有一双火眼金睛。”杨青一脸不悦地说道,“你就是嫌麻烦,我还没说让你帮什么忙,这就开始让我和骆慈划清界限了。骆慈根本没让我帮忙,是我凭自己聪明的小脑瓜想出来的,就想让你帮我去探探一个人的口风。” “你这么聪明,”老汉将烟枪头狠狠地在地上敲了一下,烟灰裹着火星四散,“自己问去啊。” 杨青嘴巴撅得都快可以挂上一盏煤油灯了,赌气地不停往铁锅底下扔柴禾,一股股漆黑得浓烟顿时冒起。 老汉走过来,在杨青得脑袋上很有分寸地拍了一巴掌,“你想把房子点了不成!” 晚上,老汉和杨青坐在厨房小木桌的两端,屋子里的黑烟还没完全散干净,爷孙俩的脸都比平时更黑了一些。老汉瞅着低头闷闷不乐的杨青,叹了一口气,“说吧,要我去跟谁谈心?” “勇哥,”杨青登时抬起头,喜笑颜开地说道,“就是村长的儿子,我左思右想,这些天骆慈频繁跟我打听廖家的事情,肯定有什么问题。村长已经死了,廖家就剩下勇哥一个人,而且那天周家老大死的那天也是他跑在最前头,去东山梁子抓人的也是他。如果硬要说村子里谁有问题的话,那就铁定是他了。” 老汉往杨青碗里夹了一筷子肉,“我回头就去帮你摸摸他的底,吃饭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能长得更高更壮。爷爷管不了你几年了,凡事啊,多过过脑子” 杨青刚刨了两口饭,听老汉如此说,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哽咽道,“爷爷,别胡说,您身子好着呢” “孩子,”老汉爱怜地盯着杨青,“人都有要走的时候,这是好事,以后就连时间也管不了你爷爷了,厉害吧。你要记着爷爷说的话,人一辈子不要犯两个错误,话不能说错,路不能走错,明白吗?” 杨青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爷爷” 第十三章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骆慈看到老汉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变形,两个垂暮的生命将那块顽固的土地犁得哗哗翻动,宛若帆船挤开水上的波浪,不知为何,骆慈心里总觉得有些酸楚。 一进村的时候,骆慈就被那头不断淌泪的老牛拦住了去路,当然拦住他的主要还是老汉,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一碗水喝的老人。老汉将骆慈拦下来,却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在田埂上等着。 耕完半亩地,老汉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气喘如牛,挥汗如雨。端起一碗茶水,咕隆咕隆地灌进嘴里,“老了就是老了,”提起茶壶重新倒满一碗,递向骆慈,“整一碗?” 骆慈摆摆手道,“不了,上次确实很渴,这回还好,水喝多了还得找地方尿尿,多谢了!” “嗯,有理有据,”老汉将碗收回自己的嘴边又来了个底朝天,放下陶碗,“不知道你对于廖勇的猜疑是不是也一样有理有据?” 骆慈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定是杨青猜到了一些东西告诉了老汉,抿了一下嘴唇,“理能站住脚,据虽不充分,但也有一些。” “我能看看你的依据吗?”老汉直视骆慈的眼睛说道,“我想知道,你的这些依据值不值得我豁出老脸。” “可以,”骆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汉,“这张照片便是我的依据之一,”故意拉长了“之一”两字,“应该足够说明一些问题。” 老汉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起来,照片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一张东湖岸边的风景照。可是,当老汉将目光移向照片的右上角的时候,悚然一惊。右上角正是翠柳亭,亭子前面有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人,正举着一根竹竿伸向湖里,竹竿的另一端则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形。 毫无疑问,水里的正是一身黑色运动服的周节;而从岸上举着竹竿那个人的穿着来看,绝非当时和周节见面的孔老五。根据那人的身形和穿着,老汉一眼便认了出来,毕竟在村子里这么多年,花花草草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是村里的人。 老汉一脸萧索地说道,“我确实是老昏了头,一番好意却成了要命的毒药,老得又笨又蠢,是我害死了周节啊。” 骆慈声音低沉地说道,“或许不是您想的那样,事实上,杨青可能猜错了我想要去打探的人。廖勇的嫌疑很明显,但我之所以向他打听那么多关于村长家的事情,并非是想要从廖勇那里确认什么。而是想知道廖勇和村子里的另一个人之间的有无勾连,至于廖勇嘛,等等再说。” 老汉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除了廖勇,还有谁?” “您就甭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骆慈盯着老汉佝偻的身躯,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一把岁数了,您就安心休养吧。还有这田地里的活,是时候该让杨青替你干了,累垮了身子不划算呐。” “嗨,”老汉拍拍胸脯说道,“一天是农民,就得下地一天。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再干个几年不成问题。说起杨青,我要嘱咐你两句,以后我走了,有些事还希望你不要扯上他,杨青的脑子不如你,做事也欠火候。如果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很容易行差踏错。” 骆慈放在裤缝的手不自觉地捏搓两下裤子,“老爷子,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将来会给杨青带去麻烦呢?” “你很聪明,”老汉仰头盯着天空说道,“关键就在于你太聪明,智慧过高有时候并非是好事,反而十分危险。我听杨青那小子提起过你喜欢画一种亦狼亦羊的图案,很有趣嘛。你现在善良得如同这坡地上嚼着青草的羊,聪明是好事,但是,你见过吃肉的羊吗?” “我只是以狼和羊来象征善恶而已,”骆慈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只绵羊张开血盆大口的场景,打了一个寒颤,“羊怎么可能吃肉?” “怎么没有,我以前就见过。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狼和羊的故事吧,”老汉眼神有些迷离起来,“大概是40多年前,也许更久一些,老了记不大清,我当时并没有在橘子村耕地,而是和朋友一起在一片草原上养了几百头羊。每天的生活单调而快乐,将羊赶到一片草地上,我和他就回到帐篷里喝酒聊天” “可是,好景不长。要知道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羊最大的克星就是草原上神出鬼没的野狼。隔三岔五地来羊群肆虐一番,令我们大为头痛。我和朋友又都手无寸铁,遇到野狼出没,自己都吓得快尿裤子了,更别说赶走野狼或者杀死野狼。” “那也不能一直干看着吧,”骆慈皱眉道,“你们可以养一头藏獒,我听说那玩意可以克制野狼。” “我也是这样向我朋友提议的,”老汉摇摇头说道,“可是,我朋友说驯养藏獒不是短时间就能成功的,他有一个更加快速绝妙的办法。” 骆慈疑惑道,“什么办法?” “提前估算出下次狼出现的日子,他从羊群中选了一头最为肥美的羊,”老汉脸色忽然阴沉下去,“然后给那头羊灌下最为猛烈的毒药,等到狼来了的时候,将其他的羊藏起来,只留下那头浑身是毒的羊” 骆慈瞪大眼睛,“这手段太过极端了一些吧” “那有什么,”老汉目光冷冷地说道,“照我朋友的说法,杀一头羊而活百头羊,死去的那头羊死得其所,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骆慈喉结上下蠕动一下,“后来呢?” 老汉冷笑道,“后来整片草原上的狼都被我们毒死了,”嘴里发出“嗬嗬”的笑声,“草原上从此一颗狼粪也找不到。” 骆慈摸着下巴说道,“我猜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否则您也不会再回到橘子村,真要一帆风顺的话,您现在应该还在草原上放羊。” “一点没错,”老汉赞许地看向骆慈,“要不说你的脑子比杨青那小子好使呢,杨青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就一脸无趣地走开了,认为这就是结局了。故事当然还有后半段,你想听吗?” 骆慈舔了一下嘴唇,尽管他已经从先前老汉说的话猜出了一些事情,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老汉怪笑一声,“我先前就说过,任何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这其实是老天爷设计的完美平衡点,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天敌,狼吃羊,羊吃草,天理如此。可是那片草原上却不一样,因为平衡点已经被我们打破了,可恶的恶狼已经被我们杀光了。” “一开始,还没什么,因为草原上的草足够多,羊怎么吃也吃不完。”老汉一脸痛苦地说道,“可是,羊在食物充足,又没有野狼威胁的时候,生的羊崽子也越来越多。羊群快速地扩大,我和朋友当时还在窃喜,能卖不少钱,发财了呢。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让我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变化,草原上的草终究还是被羊啃得干干净净。” “那时节正好赶上雨季,暴雨接连下了好几天,我和朋友根本无法转移羊群。有一天早上我走出帐篷查看羊群状况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老头声音嘶哑道,“一头公羊正张嘴死死地咬着一头羊崽子的脖子!我他娘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还叫喊着狼来了!” 骆慈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一字一顿地说道,“再后来呢,您是怎么做的?” “哈哈哈,”老汉惨然笑道,“当然是一斧头劈死了那头公羊,谁吃羊,谁就是狼!是狼,就是恶,那就该宰掉!” “不,”骆慈呆呆地说道,“我是问再之后的事情那几百头羊” “再之后,”老汉垂下脑袋,面沉似水,“我和我朋友在那片草原上就扮演起了狼这个角色”歪着脑袋看向骆慈,“小子,你说奇妙不奇妙,我和我朋友原本是出于保护羊群的好意,杀光了草原上所有的狼。可是,最后我们又不得不变成狼,真是因果循环啊。” 骆慈似乎从老汉的话里听出了别的什么意思,头皮一阵发麻,往后退了两步,脚一下脱离田埂,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跌坐在另一块田地里。 老汉深深地剜了骆慈一眼,“别跟杨青的那小子说我跟你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讲完了,到时候他肯定要缠着我也给他再讲一遍。你知道有些故事可以讲给某些人听,有些故事又不能讲给某些人听。我还想耳根子清净几天,好好地看着杨青这小子高中毕业,希望你可别像个大喇叭一样宣扬出去才好。” 骆慈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面色苍白地说道,“您放心,我目前根本顾不上这些,我只想找出杀害周节的凶手,将真凶绳之于法。” “回去吧,”老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橘子村的事自然由橘子村的人来解决,好歹我也是曾经的村长。后面的事情我来帮你查清楚,既然你觉得廖勇有问题,我直接去找他就好,另外一个人干了什么,到时候也一清二楚。没有必要绕来绕去的,过几天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第十四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答案?时间不多了,小满,白折腾一夜不说,届时f市的刑警同志接手重新调查起来更加麻烦,放跑了凶手以后再抓就难了。” 马良一脸愁容地盯着手里紧紧攥着卡片的张小满,“我现在终于明白吃火锅的时候,你说的那些什么一层两层的东西了,这事看来真的不简单。既然源头在金佛酒店,就该由我们好好地查清楚收尾,虎头蛇尾的等于什么也没做。” 张小满瞥了一眼像尾巴后面着了火的蛮牛一般来回冲撞的马良,“我心里有数,你再着急也没用啊,即便是这会抓到凶手,也得等到了d市才能下车。你再着急也无济于事,而且,”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胶纸,“我这不是在搜集证据吗,拼图总要把所有碎片集齐才能拼凑出来。” 马良俯下身子仔细打量张小满手里的胶纸,纳闷道,“这是什么玩意?” “你在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我从洗手台旁边的垃圾桶里捡的。”张小满解释道,“注意看看胶纸上的标记,你觉得这会是干嘛用的?” “一个英文字母‘b’,一个英文字母‘d’,单词都不全,谁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马良忽然脑中一道亮光闪过,“我明白了!有人在13号房间的b、d两个床铺的标记上动了手脚,让廖勇错把床框断裂的d床当成了b床。可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调换床号有什么用呢?” “调换床号只是第一步,目的只是为了更方便地杀死廖勇,”张小满将手上的胶纸和卡片都一起放进兜里,“廖勇从踏上这列火车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步入了凶手的陷阱。” 马良缓缓地左右摆动两下脑袋,“我一直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案子太奇怪了,从种种痕迹表明,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案。可是,假设廖勇一开始就不和那对母子换座位又会怎么样?如果说,这场谋杀的目标不是廖勇,而是原本睡在b床的那对母子中的一人,如此重大的事情,凶手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将要杀害的目标搞错?” “而且,你再细想一下,廖勇是在昨天中午过后,酒店的人可以离开了,才到火车站买的票,”张小满望着13号房间的房门说道,“凶手是如何知道廖勇会在什么时候买票的呢?” 马良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和廖勇一起从酒店里走出来的那几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人?那么,最可疑的就应该是那对母子了,我这就去把他们逮起来!” 张小满一把抓住马良的手臂,“怎么老是喜欢拿起半截就开跑,心急个什么劲,那对母子是有问题,但凶手不会是他们,他们两个顶多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不是他们?”马良瞪大眼睛,“那就是那个叫葛军的了,多半是他让灰大衣那家伙和廖勇换的位置,而且他也是和廖勇一样最后一批从酒店离开的人。” “他确有可疑之处,”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可是,依然不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为什么?凶手既知道廖勇下午买票回家,又能将廖勇引入13号房间,那除了那对母子,就剩下葛军了。其他人都和廖勇不相识,”马良不解道,“更别说杀死廖勇了。” “谁告诉你13号房间里就只有葛军和廖勇相识了,”张小满冷冷说道,“这间房里认识廖勇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我现在反而在想,这里面有谁是不和廖勇相识的。” “什么!”马良失声惊叫道,“其他人也和廖勇有关联?” “和廖勇一同住过金佛酒店的葛军,是一个,”张小满竖起一根手指,“在火车上和廖勇一起喝酒谈天的老乡刘越是第二个,”竖起第二根手指,“还有一个,我曾听某个王八蛋提过一个人的名字,曾经也是橘子村的人,”竖起第三根手指,“也在13号房间的乘客名单里。” 马良抠了抠头,“刘越是谁?还有另一个橘子村的人是谁?” 张小满将先前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另一个橘子村的暂且不提,至于刘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酒店的时候,廖勇曾经说过,最先发现周节和孔老五在东湖岸边争执的就是一位姓刘的村民。如今,两个都曾为救起周节出过力的人又凑到了一起,确实很巧啊。” “难不成”马良不敢顺着张小满的话再想下去,一脸悔恨地说道,“当年我真应该继续追查下去,骆小子跟我讲了那么多的疑点,我竟都没有当回事。不仅害周节含冤九泉这么多年,还间接害死了骆慈” 张小满拍了拍马良的肩膀,“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而且,立场不同,你当时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什么也没有做而已” 马良沉声打断张小满的话,“我错就错在,什么也没做!” “好了,”张小满叹了一口气道,“后面的事情做好便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廖勇丢弃的东西,而那个猪蹄去向现在基本上也很清楚了,接下来你就和我一起拼凑真相吧。” 马良活动了几下手腕,跃跃欲试道,“要怎么做?” “走!”张小满沉沉地吐出一个字。 “走哪去?” “不去哪里,就只是纯粹地走!” “怎么走?” 张小满指着过道说道,“一遍遍地走,从7号车厢一直走到13号车厢。一截截地走,每两个摄像头为一段,简而言之,廖勇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们就怎么走过来。” 马良只觉得刚才理清的头绪瞬间消失殆尽,大脑又是浆糊一团,“咱们最开始不就是从7号车厢走过来的吗?” 张小满率先踏出步子,往7号车厢走去,“这次不一样,那会我是我自己,现在我是廖勇。” 马良如坐云雾,盯着有些神神叨叨的张小满,脸色僵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走到7号车厢和6号车厢隔间,张小满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监控摄像头,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缓缓朝6号车厢走去。 6号车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乘客,经历了九个多小时的旅程,不少旅客此时或是趴在小桌上,或是仰面歪歪斜斜地靠着椅子,亦或是手撑着脑袋倚在车窗上不住地点头。 只有少数熬了一整夜,尚还清醒的人睁着满布血丝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向张小满和马良这一对奇怪的胖瘦组合,像老牛犁地一般在车厢里缓慢地移动,时不时地还呆立在原地,像两只憨态可掬的傻狍子,左顾右盼。 当走到6号车厢和5号车厢连接处的时候,张小满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按钮,5分25秒,丝毫不差。张小满瞅了一眼进入监控范围内之前的垃圾桶,铁盖的网格上插满了烟头,犹如寺庙前香炉里矗立的竹香。 马良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深呼吸一下,把想说的话还是憋了回去,继续跟在张小满后面。 5号车厢的人相对少了许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整节车厢,有人甚至脱掉鞋子,横躺在三个座位上,呼呼大睡。行到5号车厢中途,张小满停了下来,注意到一扇窗户的开关处闪着异样的光芒,鹅行鸭步地走过去。 坐在窗户旁的座位上,手轻轻地在窗户开关上摸了一下,和预想中滑腻的触感一模一样。脚往座位下退了一下,哐啷一声,两个酒瓶倒在地上滚了出来。 张小满捡起一个酒瓶,拧开瓶盖闻了闻,又重新盖上放在一旁。捡起另一个酒瓶,同样拧开又凑到鼻前嗅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酒瓶递给马良。 原本萎靡不振的马良,顿时来了精神,“有收获?这里面有猫腻?” “不好说,”张小满面色平静地说道,“但是味道和另一瓶有些微差异。” 马良闻言立刻从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将酒瓶放了进去,见张小满投来异样的目光,讪讪一笑,“本想着昨晚要是菜没有吃完就打包回去的,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火锅你也打包,”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不嫌烫手吗?” “一看你就不懂行了,”马良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火锅的精华便是火锅底料,带回家去,不管是加点菜再吃一顿,还是拿来煮面条,那滋味都是顶级棒,这才是对火锅最大的尊重。” “第一次听人将穷抠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张小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的时间,站起身来,继续朝着4号车厢走去。 走到5号车厢与4号车厢连接处,张小满再次点了一下手机屏幕的计时器按钮,16分14秒。张小满看向4号车厢内的过道,从5号车厢和4号车厢的连接处到13号房间,总共不过7米,路途中只有一个卫生间,没有别的房间,因此除了13号房间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并没有其他的监控设备。 7米的距离,因何行进了14分15秒,这才是张小满此时最为疑惑的事情。 一遍,两遍,三四遍,张小满不停地从7号车厢走到13号房间门口。跟在张小满身后马良已是满头大汗,就在马良想要出声阻止张小满继续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重复时,忽然列车猛地一滞,车上的人都剧烈的晃动摇醒。 张小满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一只手扶在一个座位的靠椅上,稳住了身形。只听耳边传来一个乘客粗犷的抱怨声,“妈了个巴子,开不来火车回去开汽车嘛,一晚上急刹十多回,你以为是在蹦迪啊,脚底下还带踩节奏!” 挺直身子,抿了抿嘴唇,张小满眼睛发亮地说道,“原来都一样啊” 请假一天,国庆快乐! 今天请假一天,明天正常更新,抱歉! 一般而言,能更还是尽量会准时更新,今天不行了,还在路上,不知道回去是什么时候了……就这请假条,都是临时找了个服务区,赶紧停下来给大家说明一下,我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断更的人,哈哈哈(强颜欢笑)…… 不说了,要继续开车了,这里也提醒所有在路上的朋友,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总之,祝大家国庆快乐,玩得开心! 第十五章 “人老了也是人,别一口一个老东西地乱叫,是人都有老的那一天。” 张小满刚走到13号房间门口,就听着从房间里传来老大娘愠怒的声音。张小满和马良对视一笑,推开房门,双手插兜,言笑晏晏地走了进去,“哟,聊着呢,”看着面红耳赤的老头,“这又是闹得哪出啊,谁把您气成这副模样。” 正装男子指着躺在老头床上的刘越帮腔道,“就是这王八蛋,大爷想回自己的床上躺一会,他不给挪位置,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一点素质都没有的狗东西,呸!” 刘越撸起袖管,举着拳头,怒视正装男子道,“你再把刚才最后一句话说一遍试试!” 马良冷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肥肚腩,“怎么着,你还想动手不成?” 正装男子刚被刘越吓得一缩,见马良站了出来,立刻又昂首挺胸道,“没错,你别忘了,警官可是还在这呢。来啊,有本事打我啊,”正装男子轻轻地拍拍自己的脸,“我保证不还手。” 刘越对着马良满脸堆笑,“哪能呐,警官您说笑了,我可是一等良民,怎么会胡作非为,就是想吓吓这蠢蛋。”扭过头面色阴沉地瞪着正装男子,恫吓道,“哼,别看你现在跳得欢,早晚一天拉清单!你最好不要再来撩拨我,否则我定要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睡袍青年冷冷说道,“只有弱小的人才会喜欢炫耀武力,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就会越是喜欢显摆什么。” “你说谁弱小?”刘越坐直身子,横眉竖目道,“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长得跟个蚂蚱一样,也敢说我弱。你这样的,我一口气能撂翻十个。” 睡袍青年无视像条恶犬一样盯着自己的刘越,对着张小满和马良正色问道,“现在距离火车到达d市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没有立刻回答睡袍青年的问话,踱步到房间内的车窗旁,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和牙刷,歪着脑袋看向睡袍青年,“这杯子和牙刷是你的” 睡袍青年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有点问题,”张小满指着杯底说道,“这里没洗干净啊。” 睡袍青年一怔,呆呆地看着张小满手里的杯子。 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语,气氛顿时有些怪异,老大娘皱着眉出声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现在不是关心别人杯子脏不脏的时候吧,您和这位胖警官当务之急还是要快点找到凶手。这样火车到站后才不会影响其他人下面的行程,也能替死去的那个人讨个公道,不会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大娘,请您稍微耐心点,听我把话讲完。先前刘越说过,他曾经和死者廖勇一起喝酒,当时廖勇手里提着一袋猪蹄。两人吃吃喝喝了一会,廖勇就先行回到了13号房间。我检查过死者的双手,的确满手油渍。” 走到b号床铺旁,张小满继续说道,“可是有一点非常奇怪,在b号床铺的扶梯上并没有发现油渍,”指着对面的d号床铺,“反而在d号床铺的床框和扶梯上发现了一些油渍。” 女人瞅了一眼房间内低头不语的众人,举起右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您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葛军嗤笑一声,“这都不明白,人家都说胸大无脑,我看你胸也不大,怎么脑子也还是没有。很明显,这位小哥的意思是说,死去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跑到b号床铺上去的,而是到过d号床铺,被人杀了以后放到b号床铺上的。” 女人没有在意葛军前半段话的冷嘲热讽,撅起嘴巴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那家伙喝多了,上错了床铺?”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那两张指甲盖大小的胶纸,“廖勇不是上错了床铺,他虽然喝了一些酒,可是并没有眼花到看错床铺号的地步。有人在b号床铺和d号床铺的标号上动了手脚,让廖勇误以为那架坏掉的床就是b号床铺。” 正装男子瞪大眼睛,指着睡袍青年说道,“我知道了,是你杀了睡在b号床的那个人!警官刚刚说你的杯子没洗干净,肯定就是杯底有什么被杀掉那个人留下的印迹。再加上,那个人又是在你床铺上面的d号床被杀的,凶手除了你还会有谁!” 老头眼神复杂地看向睡袍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可是,如果他之前说的是真的,他进来后不久,我和妻子就走进来了的话,那他根本没有时间杀死那个人啊。”扭头看向张小满,“难道,他先前说的都是假话?” 张小满摇摇头,“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他从卫生间回到房间之后,只隔了1分03秒,你们就进入了13号房间。” 刘越撇撇嘴说道,“一分多钟足够了,杀一个人只需要几秒钟的事情,”在脖子上抹了一下,“一瞬间就能解决掉,并没有多麻烦。” 马良看刘越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笑眯眯地问道,“这么有经验,杀过几个人呐?” 刘越脸色霎时一白,着急地想要出声解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警官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杀鸡我倒是杀过一些,杀人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干得出来” “瞧你那怂样儿,”马良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不清楚就别在那里胡吹,当真以为吹牛不上税就可以张嘴就来?”指着b号床上七窍流血的廖勇,“他可不是被人抹了脖子那么简单,是被人毒杀的。” 女人捂着嘴惊恐地说道,“难怪我看他脸上那么恐怖,原来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这世上真的有让人七窍流血的毒药,是无水砷酸吗?我看电视剧那些坏人用的都是那种东西,把无水砷酸掺进酒水里面或者饭菜里面”指着睡袍青年,“一定是你将掺了无水砷酸的水递给那个人,所以你的杯子底部才会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多半就是残留的毒药粉末什么的。” 张小满轻咳一声,“这点你可能误会了,我所说的杯子不干净,只是发现杯子底有些油渍,并非什么无水砷酸的粉末。误食无水砷酸,确实会七窍流血,从医学上来说,这叫急性砷中毒。其实,不只是无水砷酸会让人七窍流血,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也能达到这种效果,例如华法林一类抗凝血药物。” 马良一脸讥笑盯着女人说道,“先前你们不是说一直在睡觉不知道b号床的人是死是活吗,怎么这会儿又知道人家死相可怖了,前后矛盾啊。” “我可没有撒谎,”女人低着头眼神飘忽地说道,“我是在刚才你们出去后才看了一眼了” 刘越揶揄道,“你什么时候去看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家是不是把重点搞错了,现在是不是应该把焦点放在他的身上,”葛军指着睡袍青年说道,“他的杯子底可是有和死者手上一样的油渍,那么,他先前说的与死者毫无接触很明显就是在扯谎。” “我是说了谎,”一直沉默不语的睡袍青年面不改色地说道,“但是,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和死者素不相识,没有杀死他的动机。之所以隐瞒和他有过接触,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而已。这一点,我相信和这个房间内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一样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马良立刻收起之前嬉笑的神态,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和死者有过接触,你杯子的底部又为什么会沾染上死者手上的油渍。” 睡袍青年低着头盯着脚下的地面,不慌不忙地说道,“是在卫生间外面的过道上。这列火车突如其来的急刹相信大家在这一晚上已经深有体会,当时我正在卫生间洗漱,那个人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火车突然来了一个急刹,我没站稳,差点撞到那个人身上。” 睡袍青年抬头看了一样张小满的神色,接着说道,“虽然最后好不容易扶着洗手台定住了,但是还是将洗手台上的杯子碰倒,落在了那个人的脚下,是他将杯子捡起来还给我的。杯子底部有他手上的油渍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沾染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张小满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距离到达d市还剩整整一个小时,“这样吧,既然大家都说自己不是凶手,我们暂且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正如考试时遇到不会解的难题时一样,先跳过去,把简单的部分先做了,然后在调转过来解答那道比较困难的题目。” “那容易的部分是什么,”睡袍青年不动声色地说道,“时间可不多了。” “你难道就不好奇廖勇是怎么死的吗?他是怎么被人毒死的,又是怎么被凶手转移到b号床铺上的?”张小满搓搓手,直视着睡袍青年说道,“接下来,就让我们先通过简易的实验来论证一下廖勇的死亡经过。一切推理都必须从观察和实验中得来,怎么样,这句话是不是很熟悉啊,杨青?” 睡袍青年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伽利略的名言,也是他那个曾经的少年伙伴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额头渗出一粒冷汗,睡袍青年深吸一口气,面色晦暗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紧张,”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我说了,我们先来解决简单的部分,剩下的事后面再说。”活动了几下肩颈,“现在,让我们回到廖勇进来13号房间的那个时间段吧” 第十六章 “一个人命再大,自己找死的话那也活不了,十条命都不够挥霍的。” 张小满的目光从房间内的众人脸色一一扫过,走到房间门口,面向众人说道,“死者廖勇从一踏上这列火车,便已经掉进了死亡陷阱。动物在遇到危险时,身体都会产生某种预警,例如会突然炸毛。可是,死者廖勇对此却后知后觉,不说产生应激反应,就连死前的挣扎都没有,为什么?” 马良抠抠脑门,想了想说道,“是因为他喝多了?” “对也不对,”张小满一字一顿地说道,“醉酒降低人体感知敏锐度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进入这个房间时已经正在死亡。” “怎么可能!”马良惊呼一声。 张小满竖起三根手指,“三次,廖勇从7号车厢进入这个房间后,一共被杀了三次。我刚才之所以要一遍又一遍地从7号车厢走过来,就是因为廖勇除了在房间里被杀了一次,还在来的路途中被杀害过两次。既然要探究廖勇是怎么死的,那么廖勇每一次被害都不能略过。” 房间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却又都心怀鬼胎地低头不语,静静地看着张小满和马良。 马良将众人的表情收归眼底,后脖子上的寒毛直立,不自觉地将手摸向后腰上的配枪,警惕地盯着房间内的众人,咽了一下口水,“我的乖乖,原以为是一头狼混进了羊群,没想到最后竟是一头羊误入了狼群。” 张小满拍了拍马良摸向配枪的手,低声道,“应该用不着,而且这里人太多,误伤他人就不好了,”慢慢走到d号床铺旁,“让我们先从最后一次,在这房间里发生的事情说起。” 女人怯怯地看了一眼房间内的其他乘客,悄悄地朝马良身边挪了几步,缩着脖子向张小满问道,“为什么不从最开始说起呢?” “先从最后一次说起,主要是因为犯罪现场就是这里,”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说道,“实验还是要眼见为实,这样大家才能认可我说的话。” “那就开始吧,”马良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催促道,“时间不等人啊。” 张小满指着d号床铺上断裂的床框说道,“首先,我们要搞明白的是,这架床的床框是怎么断裂的。” 老大娘嘟着嘴说道,“那架床在我们进来前就是坏的,跟那个人的死应该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张小满语气平缓地说道,“凶手大费周章地将b号床铺和d号床铺的标记做了手脚,目的就是要廖勇走到这架坏掉的床旁边。我观察过房间内所有床铺,每个床铺的床垫下面都有一块薄木板,平铺在床框上。” 老大娘撩开自己g号床铺上的床垫,露出一整块原木色的薄木板,“还真是这样。” 老头指着上铺的床底对老大娘说道,“我早就知道了,哪用你那样一个个翻开看,只要看一下每个床铺的床底不就都清楚了吗,”皱着眉头看向张小满,“这个能说明什么问题,那架床坏掉了,上面的木板多半是被列车的工作人员拿走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并非如此,”张小满摇摇头,“我问过列车上的乘务员,他们并没有收走那块木板。因为d号床铺是在昨天下午才被人弄坏的,列车的乘务人员还没有来得及处理,一直都是保持原样的。” 葛军抱着膀子道,“那又怎么样?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直接点。” “木板的铺在床框上,人睡在上面,重力就被均匀地分散到每一根床框上。”张小满解释道,“这种条件下床框鲜有出现断裂的情况,只有当力集中在某一根床框的某一点上,才会造成床框断裂。” “另外,在断裂的床框上发现了死者手上的油渍,说明死者在查看床铺的时候,上面是没有木板的,”张小满补充道,“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当你们自己进入房间,假设看到自己的床铺上面空荡荡的,连床垫都没有,你们会怎么做?” 葛军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会先看看这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让工作人员将床上用品拿一套过来就行;如果这架床不能睡人,那肯定要找工作人员换一个铺位。” 张小满点点头道,“没错,一般人都会这样做。因此床框和扶梯上会有廖勇手上的油渍,当时廖勇便是顺着扶梯爬上去检查了一下那根断裂的床框。因为连木板都没有,廖勇即便想躺上去试一下都不行,只能站在扶梯上检查床铺。” 马良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呢?” “然后,”张小满用手使劲地摇了一下d号床铺,“火车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急刹了一下,”张小满蹲在a号床和c号床之间的过道上,在地上比划了一下,“廖勇没有站稳,从扶梯上摔了下来,”指了指地板上的一条缝隙,“又非常凑巧的是,这个区域的某个地方有一根要命的毒针。” 马良从兜里拿出那根黑色的细针,满脸不可思议地说道,“这根针居然是这样插进廖勇身体里的,真是奇妙”左右摇晃一下脑袋,“不对,凶手怎么保证廖勇爬上扶梯的时候,火车会急刹?还有,即便是廖勇站在扶梯上遇到火车急刹,万一他抓住扶梯没有摔下来,岂不是所有计划都泡汤?” 张小满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不错,你说的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凶手是如何保证计划能顺利施行的,这一点我之前也想了很久。直到我在从7号车厢走过来时遇到一次急刹,一个乘客的话提醒了我。” “什么话?”马良纳闷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当然没印象,”张小满瘪着嘴说道,“你那会觉得我做的都是无用功,心思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在快要摔倒的时候,扶在了一个硬座的背椅上,那个人骂骂咧咧地抱怨这列火车一晚上急刹了十几次。” 张小满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马良,“别瞎琢磨了,我的意思很简单。只要有人记住这列火车急刹的规律,在什么地方会急刹一下,又或者每次急刹间隔多长时间,那么杀死廖勇的第一条件便满足了。” “那要如何保证廖勇会从扶梯上摔下去呢?”马良一边问出自己的疑惑,一边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这一点也不用担心,”张小满注视着默默穿上自己鞋子,绷紧身体坐在老头床边的刘越,“,其一,当时廖勇喝了不少白酒,已经有些醉意,精神恍惚之下很容易摔下来。其二,廖勇即便想抓紧扶梯,情急之下也很做到,双手满是油渍,本就减少了手和扶梯之间的摩擦力,再加上急刹带来巨大的惯性,掉下去是很正常的。” 正装男子指着刘越,张大嘴巴说道,“那凶手肯定就是这家伙了,他和死者喝酒绝对是事先计划好的,就是为了让那个人掉到他事先安置好的毒针上。毕竟,如果真像警官说的那样,只要提前将一切布置妥当,本人在不在场都可以杀死b号床那个人。” 刘越冷哼一声,从床上站了起来,眼神阴鸷地盯着正装男子,“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这辈子最讨厌搬弄是非的小人。” 睡袍青年向车窗外看了一眼,目光幽冷地盯着张小满,“既然所有人都可以提前布置杀死廖勇,我想知道的是,你要如何来判定谁才是真凶?” “这一点并不难推断出来,”张小满再次走到d号床铺旁边,摸着断裂的床框说道,“要找出凶手是谁,首先要明白这根床框是如何断裂的。” 马良抽动几下鼻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什么狗什么马来着,跟那些玩意有关吗?” “一只小狗也许可以在它背上驮两三只同样大小的狗,但我相信一匹马也许连一匹和它同样大小的马也驮不起。”张小满白了一眼马良,“这是伽利略对于材料力学方面的一项弯曲理论实验研究,工程结构的尺寸不能过大,否则会在自身重量下发生破坏。比方说,越长的筷子越容易掰弯。” 张小满指着断裂的床框继续说道,“一般来说,折断一根木棍或铁棒,比拉断要容易得多。弯杆施力更加容易,且力的作用效果更加明显。相信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生活体验,反复弯曲铁丝,就可以将一根坚硬的铁丝折断。从这跟床框的断裂截面来看,很明显是被人折断的,而不是拉断的。” 张小满从床铺上取下三根床框,“用绳索将这三根床框连接成一根,再用力地弯曲折断。” 马良仍旧像是丈二的和尚,莫不这头脑,“这和推断谁是真凶有什么关系?” “你不明白不要紧,”张小满叹了一口气,盯着睡袍青年说道,“有人明白就行了,我说的对吗,杨青,你床头下面口袋里那两根绳子应该就是用来折断床框的工具,还有你的床垫下多出来的那一张木板应该就是d号床上的吧?” 马良立马冲过去,撩开a号床铺的床垫,床框上面果然有两张薄木板重叠在一起,又从床头下面找出一个口袋,里面果然有两根磨损严重的绳子。马良即刻从腰后掏出手枪,端着枪眼神犀利地对准杨青,“举起手来,别轻举妄动。” 站在一旁的葛军冷冷说道,“果然是你,还扯什么你有一场重要的演讲,原来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杨青深深地看了一眼葛军,将手从睡衣的口袋里拿出来,缓缓举到头顶,从容地对马良说道,“放心,我穿着睡衣呢,身上没什么危险的东西。”扭头看向张小满,“很精彩的推理,不愧是和小慈一样聪明的人。我记得你先前说过,廖勇被杀了3次,我现在对于其他两次杀死廖勇的人相当感兴趣,可以讲讲吗?” “在那之前,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张小满从兜里拿出那张被廖勇丢弃的卡片,“这张卡片是怎么回事,上面的图案是谁画的?” “那是什么东西?”杨青耸耸肩,“我都从来没见过,哪里会知道是谁画的,你问错人了。” 张小满眯起眼睛看着杨青,“我以前听骆慈说过一个故事,是关于你爷爷在草原上放牧时的事情,讲的便是狼和羊的关系,这卡片上的图案是不是和那个故事有什么关联?” “我爷爷可从来没去过什么草原上放羊,你一定是被小慈骗了,”杨青淡淡地说道,“还是说说正经的,廖勇进来之前那两次被杀又是怎么回事,你不会说也是我干的吧?” “自然不是你。”张小满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杨青,“第二次死亡,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廖勇喝下你事先准备好的慢性毒酒,”张小满转向刘越,“我想你们一定是之前就约好了在火车上见面,出于某种原因,你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毒死廖勇。为此,你刻意找了一节人少的车厢,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等廖勇过来。” 刘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沉声道,“你说的都是猜测,可有什么证据?” 马良从鼓鼓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酒瓶,“还好是瓶二锅头,瓶子小,要不然我这衣服袋子还揣不下。你要的证据,就是这个吧,我回头就拿去让法医化验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很快就能搞清楚。” 刘越抬头正想要说什么,房间里骤然变得黑暗起来,车窗外也没有一丝光线。 “怎么回事?”马良急声问道。 张小满得声音从车窗位置传了过来,“好像是火车开进了山体隧道。” 这时候,房间里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刘越的一声暴喝,“你要干什么!” 马良端着枪,怒声道,“都别乱动,谁再乱来我就真的开枪了。” 片刻之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一,二,三,四,五,六,”张小满在心中默数着,轻声说道,“少了三个。” 马良怔怔说道,“什么少了三个?” “呼吸声,”张小满快速地答道,“房间里算上我们两个,应该是九个人,现在呼吸声只有六个,还有三个人的呼吸声消失了。” 马良举起手枪,打开枪身保险栓,想要朝着头顶开枪示警,张小满一把抓住马良的手臂,“别做蠢事,头顶是钢板,有一定几率子弹会反弹回来,你想自杀吗?等一等,隧道应该不长,很快就能看清楚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房间里再次恢复光明,从门口位置传来女人的一声尖叫。 张小满定睛一看,刘越躺在过道中间,胸口插着一把小刀,指着房门对马良说道,“有两个人跑出去了。” 马良扫了一眼地上的刘越,认真地辨清屋内剩下的其他人,“是葛军和杨青,”恨恨地说道,“想跑?没门!在老子面前杀了人,还想逃脱,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完,马良端着枪拔腿往门外冲了出去,张小满急忙跟在马良身后,踏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剩余的几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倒在门外走道里的乘警按着手臂上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指着列车后方的车厢说道,“那两个人朝后面跑过去了” 马良拍了拍乘警的肩膀,“辛苦了,快去包扎一下,我们这就去追。” 两人一直冲到8号车厢,也没发现葛军和杨青的踪影,就像他们突然从列车上消失了一般。 马良喘着粗气说道,“杨青逃跑我能理解,葛军那小子跑个什么劲。” “因为第一次杀死廖勇的就是他,”张小满深呼吸了一下,“6号车厢和5号车厢连接处有一个垃圾桶,上面有很多烟头,5分25秒,除开通过6号车厢的几十秒时间,剩下的时间刚好可以抽一支香烟。我闻过廖勇身上的问道,除了二锅头的酒味,还有一种烟味,那种味道刚好葛军身上也有。” “你是说葛军和廖勇一起在那个垃圾桶旁边抽过烟?” “没错,我猜测葛军给廖勇的香烟里加了一些别的东西,假装在火车上碰巧遇到曾经一起待在酒店的廖勇,借着闲聊的机会,将有毒的香烟递给廖勇。” “可是如果葛军想要杀死廖勇,在酒店不是就有大把的机会吗,何必要等到在火车上动手,这里还人多眼杂的,哪有酒店方便。” “正是人多眼杂,才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在垃圾桶旁抽烟,烟头那么多,想要找到他们的烟头非常困难。而且,我估计葛军也是在酒店才确定自己要杀的是廖勇,所以只能在火车上动手。” “现在怎么办?”马良眉头紧皱道,“你说他们俩藏到哪里去了,不可能从火车上凭空消失了吧。” “你带着乘警每个车厢都找一遍,”张小满望向从车尾通向车头的长长过道,“刚才我们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我们漏过了4号车厢的那个卫生间,”张小满面色难看地说道,“如果他们并没有离开4号车厢,只是躲在厕所里,等我们从那经过之后,再出来朝车头逃跑” “对啊,”马良一拍大腿道,“我这就带人去检查整列车所有地方,就算把火车每一寸都找一遍,也要把那两个混蛋找出来。那你呢,听你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跟我一起吗?” 张小满指了指头顶说道,“我上去看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吧,太危险了,”马良不放心地说道,“要是你再出了事,我就彻底沦为警界的笑话了。” 张小满摆摆手,“你好好检查车厢内吧,我只是上去看看,不会有什么意外,别瞎耽误时间了,要是火车到站了就更不好查了。” “那你一定要小心一点,”马良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切以你的生命安全为主。” 张小满点了点头,等到马良急匆匆离开去找乘警后,走进8号车厢和7号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里,盯着地面上一滴血渍,刚才他和马良一起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他有几句话想要私下再问问杨青。 走到车窗旁,张小满将半截身子从车窗探了出去,果然在车窗右边发现了一架扶梯。张小满之前就猜测过,杨青绝对不止一次坐过这列火车,不论是每个急刹时刻点,还是列车构造都应该了如指掌。 右手紧紧抓住床框,双脚踩在窗框上,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朝着扶梯翻转甩过去。左手精准地抓住扶梯上的铁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向车顶爬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列车的车顶,张小满注意到车头方向有一个人影,心中一喜,顿时加快步伐朝着人影走去。 杨青缓缓转过身子,盯着面前的张小满说道,“你终于还是找了过来。” “不要白费心思,你逃不掉了,”张小满寒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例外。” “说得好,”杨青拍着手说道,“可是,如果不是我,廖勇又怎么付出他的代价,谁来做这个审判者呢?” “你和廖勇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是和骆慈有关吗?” 如冰刀一般的寒风刮过杨青脸上每一寸肌肤,杨青眼神也变得冰寒起来,“生死之仇,不死不休!” “你爷爷?” “你这么聪明,”杨青咧着嘴笑道,“自己去查吧。” “骆慈在哪里?” “你问一个死人干嘛,死人自然是在坟墓里躺着。”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说起来,当年他的尸体上有太多疑点,是不是他还真得两说。” “你们这种聪明人就是喜欢目中无人,你是这样,小慈也是这样,”杨青冷面霜眉地说道,“站在这里和你对话的是我,你却净问一些骆慈的东西,太看不起人了吧。” 张小满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悄悄地朝杨青又挪了两步,“我问你自己的事情,你就会如实招来吗?” 杨青摸了摸鼻子说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白痴,要是你正好录着音,那岂不是你们连口供也都齐全了,我还跑什么。现在嘛,我只是疑犯,只要不被你们抓住,你们就不能结案给我定罪。” “既然这样,不能聊骆慈,也不能谈案子,那我们聊聊别的。你之前说的演讲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青无奈地叹口气,“如果不是你和那个胖子,我这会可是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床铺上,等着到站了,就去参加演讲呢。” “我之前去查监控的时候,让我一个朋友查了一下,d市最近可没有什么演讲比赛。唯一算得上的,便是橘子村的村长竞选演讲。所以,你原本是想回去当村长?” “有什么不可以的吗?”杨青摊开手说道,“我以前总想逃离村子,后来才发现爷爷让我留在橘子村才是对的。都怪你和那个胖子,哎,以后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也对,最大竞争对手都被你杀了,”张小满嘴里哈出一口白雾说道,“你当村长已经毫无阻碍了。” 杨青看了一眼旁边轨道上从后面追上来的另一辆列车,“真没劲,聊来聊去,你最后竟会以为我是为了争那个什么村长的位置。”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张小满,就到这里吧,别送了,你该回去看看那个葛军了,哈哈哈,后会有期!” 说完,杨青转身向前跑了两步,纵身一跃,朝着旁边的列车跳了过去,稳稳地落到另一辆列车的车顶上。张小满正欲也冲过去,谁知脚下的列车忽然一个急刹,张小满顿时跌倒,在车顶上不停地翻滚,即将从车顶一侧滚下去的时候,右手死死地抓住车顶上的一个铁杆,险之又险地止住身形。 另一辆列车从旁边呼啸而过,车顶上的杨青在车顶上奋力地朝着张小满挥动手臂。 张小满一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眼镜从脸上滑落下去,面色阴沉地说道,“真是王八蛋,好一个相对运动,”狠狠踢了一脚车厢铁皮,“急刹上瘾了啊!” 半个小时后,列车缓缓停了下来,张小满顺着车厢的扶梯爬了下来,看着从车门不断涌出的人群,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见马良从一处车门跑了出来,四处张望,张小满大喊一声,“在这呢!” 马良立刻跑到张小满面前,上下打量一眼张小满,忧心地问道,“没事吧?” “没什么,还是让杨青跑脱了,”张小满摇摇头,“葛军呢?” “马上送去医院,”马良指着站台上一堆白衣服的人,“我在1号车厢的厕所发现的他,好像也中毒了,具体什么情况看来只有等他醒过来才知道了。” “估计杨青在他的毒烟上做了手脚,他以为自己抽的那根没有问题,其实也是有毒的,”张小满搓了搓冷冰冰的脸,“其他人呢?” “应该都离开了,那老两口急着参加儿子婚礼,所以我让乘警简单做了一下笔录,就放他们离开了,另外那一男一女也是做了笔录就下车了。”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张小满面色铁青地说道,“杨青中途根本没有离开过房间,那两张贴纸你说会是谁扔的?” 马良惊愕地盯着张小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站外,老大娘挽着老头的手臂慢慢走向一个青年,“儿子,等久了吧?” 青年摇摇头,看向两人身后,疑惑道,“青哥呢?不是说他跟你们一起过来吗?” “他有事先走了,”老头面色复杂地说道,“你的婚礼他参加不了了,他说以后再请你喝酒赔罪。” “那倒是不用,”青年叹口气道,“我还想着婚礼上好好敬他一杯呢,要不是他,我的首付根本凑不齐。” “他们爷孙都是好人,”老头眼神飘忽地说道,“当年老杨和我一起在边关当兵的时候,一起杀那些犯边的外国狼崽子,好几次都是老杨救下我不是老杨,我坟头草都三丈高了,又怎么回到老家生下你呢” 老大娘拍了拍老头的手臂,“走吧,日子得往前看。” 另一边,正装男子牵着女人的手也从出站口走了出来,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老头和老大娘,走向出租车站台,挥手招来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对着司机笑道,“师傅,橘子村走吗?” 第一章 有腐烂的地方,就有新生。 王老汉瞅着眼前的树林,心中狂喜不已。村里人都看不上这一块半山腰的地,说是挨着往生之地,挖不得。有什么挖不得,是土地就得种上粮食,哪怕这块地在天上,王老汉也要将它开垦出来,种上人间的大麦小麦,高粱稻谷,玉米土豆 总之,能种什么就种什么,绝不荒废。这是王老汉作为一个农民,与生俱来的执着!既然村里人都不想要这块地,王老汉这个已经拥有七八亩地的老农很轻松地就又增加了一块土地。 王老汉蹲下身子,抓了一把红褐色的泥巴,啧啧赞叹两声,“肥得很,美得很。” 每棵树之间的空隙足够宽阔,种上玉米再合适不过了。只有传说中那片往生之地边缘地带的树木格外密集一些,不过不打紧,自己也不会在那边种粮食,毕竟那块地还不属于自己。 说干就干,王老汉朝自己两只手的手掌心轻啐两下,抡起锄头开始垦荒。地上的枯枝烂叶也不用去清理,随意地刨到一边就可以,也是沃土的肥料。前几日下过一场雪,土地比钢铁还硬,王老汉只得拎起两只水桶到几里地外的地热温泉,一遍又一遍地挑来泉水倒在地上。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汗流浃背的王老汉坐在一棵树下看着自己挖出的几行浅沟,满意地点了点头。王老汉端起陶碗咣咣地灌了一碗茶水进肚,正要提起旁边的水壶续上一碗,不料皱巴巴的右手碰倒了水壶,整壶水都倒了出来。 王老汉用左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自言自语道,“没用的东西,一壶水都拿不住。” 俯下身子去拾捡滚出去的水壶盖子,王老汉忽然注意到水壶盖子下面的土有些异样,某种黑色的物质隐隐约约地裸露出来。王老汉以前年轻的时候,经常听人说起,在高山之上往往有古人埋藏起来的宝藏。 眼睛一亮,王老汉立即抄起锄头,用尽全身剩余的所有力气挖了起来。顷刻之后,一个长约两米,宽一米左右的黑色木箱被王老汉从土坑里拉了出来。王老汉咽了一下口水,搓搓手,迫不及待地用锄头敲破木箱上面用铁钉固定的盖子。 王老汉扔下手里的锄头,凑近木箱,伸长脖子往木箱里望去。手臂上的寒毛登时都直立起来,王老汉一屁股跌坐再地上,倒吸一口冷气,“我滴个亲娘嘞,这是挖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d市火车站4公里外的第五医院内,坐在病房外的马良挂断电话,霍然起身,眼神复杂地对坐在旁边的张小满说道,“满小子,我要先回f市了,金佛山那边又发现了点东西,葛军这边就只能由你一个人跟进了。” “去吧,估计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张小满低沉地说道,“呵,他以为只有递给廖勇的那根是毒烟,没想到被杨青掉了包,一整盒都是慢性毒药,他自己抽了四五根,活过来都是奇迹了。” “可惜那包烟上面除了葛军的指纹,只有半枚模糊不清的其他人指纹,”马良满脸遗憾地说道,“不然如果证明杨青真的接触过那包毒烟,就可以直接申请通缉令逮捕他,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窝囊。” “暂且这样吧,廖勇的最终死因还是得靠法医鉴定才能下结论,”张小满捏了捏眉心,“谁能料到居然有那么多人同时想要毒杀他。” “嗯,也只能等f市警局的法医验尸之后再做打算了,我已经跟这边刑警队长老常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现在由他负责,你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他帮忙。”马良打了呵欠,“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夜,我先撤了,那边催得比较急。” 张小满摆摆手,“别婆婆妈妈的了,回去安心办你的案子,”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不过,老马,我估摸着你很快就会回到d市来。” “这还没走就开始想我啦,”马良一脸腻歪的表情,“我倒是想快点回来跟你继续查下去,可是你也知道,侦办一起案件少则一两月,多则好几年的都有,这一时半会儿我可能很难抽身了。” “你想多了,”张小满嗤笑一声,“我的意思是,在金佛山发现的东西很可能跟我们最近查的案子有关联。” “别开玩笑,”马良悚然一惊,“难不成金佛山真有什么魔咒不成?”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那张有着特殊图案的卡片,“你没发现,不管是酒店里的孔老五,还是火车上的廖勇,身上都有这张卡片,”从裤兜里掏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卡片,“另外,我在葛军的身上也发现了一张。还记得我在火锅店说的话吗,这些案件啊,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层又一层,你永远不知道在哪里会结束。” 马良呆呆地看着张小满手里的卡片,“会不会是巧合?” “所谓巧合不过是事件发生的概率比较小而已,当每个案件都含有某种‘巧合’,那么基本上就可以断定这些案件都是连环案件了,”张小满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敢断定,下一张这样的卡片很快就会出现。” 马良后脖子一阵发凉,“满小子,这可不是以前你和骆慈那些小打小闹的竞赛游戏,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每一张卡片背后都是一条人命我必须要提醒你,如若让我知道你为了满足某种快感,刻意放过凶手的话,咱俩就一拍两散,由朋友变成仇敌也不是不可能,懂吗?” “你看我像那种变态吗?”张小满没好气地说道,“说的都是些什么” 马良打断张小满的话,直视着张小满的眼睛说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追杨青?你刚才在拿出那两张卡片,说到连环案件的时候,你知道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吗,是兴奋!就像当初你和骆慈在东湖一中搞那些玩意的时候一样!” “我当时只是” “好了,”马良再次打断张小满的话,一脸萧索地说道,“多的我不想再说,只是作为老朋友给你提个醒儿而已。” 说完,马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张小满盯着马良的背影,张了张嘴,“让不让人把话说完,你不就是觉得被我抢先一步想到连环案件很没面子么,不用这样找补啊” 几个小时后,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长脸中年男人走到病房门前,双手叉腰地透过门窗朝病房里望了一眼。 转过身,长脸男人弯着腰伸出右手,笑呵呵地对张小满说道,“您就是老马说的那个德川大学的张教授吧,真是没想到啊,居然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老古董呢。真是年轻有为,我是d市的刑侦队长常安,平常的常,平安的安,叫我老常就可以。” 张小满伸出右手和老常轻轻握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教授是职称,这里又不是大学,叫我小满就可以了。” 老常指了指病房,轻声问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楚,”张小满耸着肩膀说道,“到现在也没醒,医生来看过两次,问什么都是‘要看患者自己的意志力’这种官方论调打发我。” “哎,”老常坐到张小满的旁边,叹息一声,“希望这家伙赶紧醒过来吧,不然后面的戏没法唱了。” 张小满眉毛一挑,“哦?法医那边的鉴定报告出来了吗?” 老常正要回答张小满的问话,只听病房里传来一阵各种仪器的警报声。张小满和老常立刻起身冲进病房里面,看着各种仪器上红灯闪烁,老常立刻按下病床上方的呼叫键,“喂这里是重症监护室,病人好像有些状况,快叫医生过来” 扬声器里传来一个护士紧张的声音,“好的马上就过来” 窗间过马的时间,一群白大褂便匆匆地走进病房,有的开始检查各种发出示警的仪器,有的翻开葛军的眼皮,观察瞳孔的情况,有的进进出出准备各种抢救需要的设备和药物。一个头发花白的医生眉头紧蹙,用十分威严地声音吩咐道,“准备除颤仪,实施紧急抢救预案。” 张小满和老常很自觉地退到墙角,静静地看着白大褂们在葛军身上施展平生所学。 老常眼皮一抖,“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止是你,我也有。”张小满摸摸鼻子说道,“电视剧里一般演到这里,这家伙接下来就是手一垂,头一歪,一命呜呼了。” 话音刚落,只见仪器上的心电图变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头发花白的医生取下口罩,对着张小满和老常无奈地摇摇头。 老常脸色像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难看,“真被你说着了。” “尸检报告是不是最后判定葛军下的毒是导致廖勇死亡的根本原因?” “一点没错,”老常瘪着嘴道,“廖勇身体里总共有三种毒药成分,两种慢性毒性,一种急性毒药。急性毒药和老马给我的那根针上提取的成分相同,其实也不能说是急性毒药,只是上面蕴含了一种超高浓度的药物。一种慢性毒药和二锅头酒瓶里的成分相同,另一种慢性毒药则和我们在火车车厢内垃圾桶的烟头上的成分一致。” 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毒针上药物是不是华法林?” “你怎么知道?”老常侧目看着张小满说道,“那根针上的确是淬了非常高浓度的华法林,整根针插入廖勇体内,随着血液循环便造成华法林过量中毒的迹象。不过,真正致命的是烟头上的那种慢性毒药,在廖勇吸入体内的20分钟后开始毒发,酒瓶里的慢性毒药发作则需要30分钟。” 张小满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下车后他打电话找人再次调查过13号房间里的人,可能拥有华法林这种药物的只有那对老年夫妻,那个老头就有心脑血管疾病,需要常年服用扛血凝药物。 “玩个球啊,”老常一脸颓败地拍拍手,“真正杀死廖勇的人死了,这案子只能停手了。” 张小满盯着床上已无声息的葛军,脑中灵光一闪,“葛军还有家人吗?” “好像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不过他还有一个老婆,怎么了?” 张小满眼睛亮了起来,“关了一道门又打开一扇窗,我终于找到另一个突破口了” 第二章 黄昏正在一点一滴地消逝殆尽,黑夜抖擞精神开始逞凶。橘子村广阔的土地袒胸露乳,那是一种召唤的姿态,就像母羊召唤它的儿女们一样,土地呼唤着它的子民。 正装男子牵着女人闲庭信步一般从橘子村的村头走到村尾,在一扇破烂的木门前停住脚步。女人缩到正装男子身后,攥紧正装男子的手,“阿兴,一定要进去吗,他们交待的事情我们都办了,何必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 正装男子和在火车上时畏畏缩缩的表现完全不同,盯着眼前的木门,眼神坚定地说道,“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这一哆嗦,”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现在只要赶在约定的时间踏进这扇门,我们就能彻底解决所有问题。” 女人犹豫了一下,叹道,“行吧,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只希望以后你一定不要抛下我。” “小红,你放心,等这些事情都了结了,”正装男子扭过头目光柔和地对女人说道,“我就带着你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再生两个娃娃,往后啥也不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谁要跟你生孩子,”女人双颊绯红,娇嗔道,“想得真美。” 正装男子一只手牵着女人,另一只手放在木门上,轻轻一推,破烂的木门嘎吱一声打开。正装男子看着门内荒草丛生的庭院,深吸一口气,抬腿迈了进去。 两人缓步走过荒凉的庭院,来到一间屋顶四处都是破洞的平房前,正装男子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片,举在空中,对着屋内大喊一声,“我们来了!”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贾兴,李红,我已经等了你们很久了。” “被警察带去做笔录耽误了一点时间,”贾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不过我们还是赶在约定的最后一刻之前到了。” 李红从贾兴背后探出脑袋,“你让我们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事先答应给我们的东西绝不能食言,否则我们就跟你鱼死网破。” 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我这个人做交易向来很公道,该给你们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停顿了一下,“在这之前,我想再问你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贾兴和李红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在捅死刘越的时候,”屋内的男人又咳嗽两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有没有复仇的快感” 李红峨眉紧蹙,“这是什么问题,我们一定要回答你吗?” “也不是非说不可,”屋内的男子悠悠地说道,“只是如果你们愿意将杀死刘越的过程中,所思所想都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另外再给你们一笔钱,足够你们养活两个孩子。” 贾兴眼底流露出一种疯狂的神色,“没什么快感,和杀死一只鸡并无区别,如果你还想让我杀死哪个王八蛋直说就是,只要报酬足够,那个人又确实该死,我可以再跑一趟。” 屋内传来一阵“嗬嗬”的怪笑,“你不会把你自己当成替天行道的侠客了吧,笑死我了,看来杀人真的会上瘾,这个我得好好记录下来。放心,即便真的还有什么狼崽子要清理,也不会再让你去了,忘掉这一切,安安心心跟你的女人过日子。你要的东西我早就放在院子的东南角,自己去取吧。” 贾兴不再虚情假意地和屋内的男人客套,转过身横扫一眼庭院,走到院子的东南角落,扒开枯黄的野草,一个醒目的黑色手提箱露了出来。贾兴打开手提箱,眼前一亮,满满一箱子都是红色的百元大钞,在整齐排列的钞票上面还放着一个黑色的u盘。 站在贾兴身后的李红咽了一下口水,“阿兴,这得有多少钱啊?” “估摸着有一百多万,”贾兴将黑色的u盘放进自己的衣服兜里,快速地盖上手提箱,不咸不淡地对女人说道,“这钱暂时还不能动,我还有其他用处,办完以后剩下的都交给你。” 李红脸色一寒,在贾兴起身的瞬间又立刻变得满面春风,挽着贾兴的手臂撒娇道,“什么你的我的,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还分什么你我。” 贾兴欣慰地对着李红点了点头,转身提着手提箱又走到平房前,将画着特殊图案的卡片放在地上,朗声道,“两清了,就此别过!” 屋内传来男人略微有些虚弱的声音,“贾兴,你就没想过回到橘子村生活吗?” “如果我想要回到村子,这些年又何必在外面折腾,”贾兴眼神复杂地看向平房里面,“这个村子已经死了,活人待不得。” 屋内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的一般,整座院子都回荡着男人诡异的笑声,“说得好!可是,贾兴,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滑稽吗,这村子的搞成今天这副模样不都是你们这些人的功劳吗?” 李红昂起头一脸不服地说道,“跟阿兴可没什么关系,都是廖勇那些人把村子搞得乌烟瘴气的。阿兴当年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有什么错!” 贾兴对着李红摇摇头,“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仰面看了一眼暗沉的天空,“走吧,天都快黑,该离开了,”朝着院门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多嘴问一句,今天村子里竞选村长最后是谁当选了?” 屋内沉默了一会,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延期了,该死的已经死了,该来的来不了,只能往后推了一段时间。” “刚才回来看见村子里住了很多生面孔,是你找来的吗?” “离开的人太多,总要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不然呐,这村子便真的没希望了。” “费心了,”贾兴满眼感激地回头看向平房,“我是真心地希望你能让这个村子重新活过来,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你打算最后让谁来坐村长这个位置?” “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屋内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既然你不想留在村子里,那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给你一句忠告,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最好少打听,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贾兴不再言语,摇头长叹一声,一只手提着手提箱,一只手牵着李红朝门外走去。 平房里沉寂了一会儿,一个头戴黑狼面具的男人走了出来,站在庭院内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也从平房里走到庭院,身段玲珑浮凸,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娇俏。女子朱唇轻启,一脸担忧地说道,“你出来干什么,外面风大,你身子骨弱,快些回去。” “透透气,”黑狼面具长长呼出一口气,“心头有些闷啊。” “因为青哥儿?”女子很自然地挽着黑狼面具的手臂。 “他这回出去我已经告诫过他,一定要避开张小满,”黑狼面具沉声道,“没想到这个白痴竟然生出了想要和张小满一较长短的愚蠢想法,还好任务算是勉强完成了,否则我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话还没说完,黑狼面具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女子伸出白嫩的纤纤细手在黑狼面具背后轻拍几下,“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回头我好好说说他就是,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大动肝火” 黑狼面具粗暴地甩开女子的手,眼神冷酷地说道,“尹欢欢,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事你少管,该回哪去回哪去,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尹欢欢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我只是想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 “自作多情!”黑狼面具寒声道,“谁稀罕你的照顾,是不是以前伺候男人伺候惯了,浑身的贱骨头又开始发痒了?” 尹欢欢眼眶顿时红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不想让别人看不起,那就自重一些,我给你的钱足够你潇洒挥霍一辈子了,”黑狼面具喘着粗气说道,“离开这里,离我远一点,不!有多远就滚多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不会走的,就算你拿着棍子赶我,我也不会离开你半步,”尹欢欢眼里噙满了泪水,抽抽鼻子,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双手轻轻地揉搓了一下白色的连衣裙,“忙活一下午,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说罢,尹欢欢便逃也似地跑回平房里面。 黑狼面具看着一边往回跑,一边用手抹眼泪的尹欢欢深深地叹息一声。 “你既然心疼她,又何苦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庭院的某个角落传来,“尤其那句什么伺候男人的话,简直是在她的心窝上戳刀子。” “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做错事就躲着不敢见我,有本事像老鼠一样躲在墙角里过一辈子啊,”黑狼面具冷笑一声,“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你少操闲心,这次犯的错姑且就算了,下不为例。” 杨青同情地看了一眼黑狼面具,“女人都是一个心眼儿,认准的事绝不会改变。如今你已经沾染上她,往后就休想再甩掉了。抱歉,这次是我见猎心喜,有些得意忘形了,本想迷惑一下对方,却成了画蛇添足,以后再也不会了。”朝着院子里四处张望一下,疑惑地问道,“小丑呢,不是说好在这里碰头的么?” “他还要去办些事情,不用等他了,”黑狼面具眯着眼睛说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少了他没了很多乐趣啊,”杨青瘪着嘴说道,“贾兴和李红你打算怎么收尾,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用我们多做什么,”黑狼面具淡淡地说道,“他们会有自己的报应” 第三章 “我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老太婆一脸担忧地对瘫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灰色大衣男子说道,“在火车上,我一直在看食道癌晚期的资料,真的很痛苦啊” “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怕什么报应,”灰色大衣看都不看一眼老太婆,低着头继续刷着手机上的新闻说道,“你想得太多了,赶紧把那身衣裳换了吧,都到家了还穿着,看着实在碍眼。” 老太婆摇头叹息一声,慢吞吞走进卧室,轻轻地关上房门。 “唧唧歪歪地没完没了,好人都让你做了,合着就我是那个丧良心的人。”灰色大衣厌烦地瞅了一眼卧室,正在此时,手机弹出一条短信,“【d市惠民银行】您账户7086已到账社会保障金3000元,余额300068元。” 灰色大衣即刻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眉飞色舞地朝着卧室里喊了一句,“这个月社保金已经到账了,”搓搓手,“我这就去取,你在家等我就好,多煮点米饭,一会我回来的时候去市场买点好酒好菜,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见卧室里的人迟迟不给出回应,灰色大衣撇了撇嘴,在老旧的电视柜下面翻找出一张银行卡,走到门口顺手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打开门哼着小曲兴冲冲地离开。 几分钟后,灰色大衣便来到离家最近的一个自动提款机,从衣服兜里拿出银行卡,插进卡槽里。柜机屏幕上立刻显示出请求输入密码的界面,灰色大衣伸出右手食指在键盘上按下几个按键,屏幕上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取款界面,而是发出了密码输入错误的提示。 灰色大衣烦躁地揉揉鼻子,嘀嘀咕咕说道,“这死老太婆什么时候改的密码”,又在键盘上快速按下一组数字,屏幕上仍旧显示密码错误,并且提示仅剩余一次输入机会。灰色大衣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快速地拨通一个号码,“喂,我在自助取款机这边,遇到一点问题老太婆什么时候把密码换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吗我也不知道,上个月她倒是提过一嘴,说是之前那张卡片洗衣服的时候弄坏了,补办了一张。” “真是麻烦,”灰色大衣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自动取款机说道,“我就说嘛,上个月我才取过钱,怎么一转眼密码又变了。果真是越老越糊涂,对了,你知不知道密码换成了什么?”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她的生日吧,她说年岁大了,太复杂的记不住。” “你确定?”灰色大衣狐疑道,“这可只剩下一次机会,不能再错了。” “嗯应该没错。” 灰色大衣正要伸出食指按下按键,忽然手指又停滞在键盘上空,“等等,老太婆的生日是多少来着?” 电话里传来女人惊奇的声音,“你不记得她的生日吗?” “那种事情我哪里知道啊,她从来就没有说过,也没办过什么生日宴会,”灰色大衣嘟囔道,“以前都是用我的生日当作密码,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要换成她自己的。” “620805,”电话里传来女人笃定的声音。 灰色大衣男子在键盘上再次按下女人告知的那组数字,柜机屏幕上立刻出现“请选择取款金额”几个字样。灰色大衣一脸狂喜地对着手机话筒说道,“成功了!” “那我就先挂了,你省着点,别都花光了,买完菜就回来” “知道了,”灰色大衣迅速挂断电话,在键盘上输入“3000”几个数字,一边搓着手等着机器吐钞,一边瘪着嘴说道,“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有钱不花出去,难道放在那里还能再生出钱不成。” 柜机刷刷地吐出一叠红色的百元钞票,灰色大衣拿起钞票数都不数一下,一把揣进衣服兜里,取出银行卡,摇头晃脑地朝一家彩票店走去。 彩票店老板正坐在打票机器面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埋头盯着平板电脑哈哈大笑。 灰色大衣走到彩票店老板面前,从兜里拿出几张钞票拍在玻璃柜上,“老板,给我来一沓刮刮彩,要奖金最多的那种。” 彩票店老板瞟了一眼玻璃柜上的钞票,喜笑颜开地将钞票收进抽屉里,从玻璃柜里拿出一沓彩票递给灰色大衣,“陈平,这么快就带你妈旅游回来啦?” 灰色大衣拿起玻璃柜上的一枚硬币,俯下身子认真地刮着彩票,瓮声瓮气地说道,“刚回来” “你带陈大娘去哪玩了啊?” “金佛山”陈平刮了几张彩票都没有什么收获,脸色越来越难看。 “金佛山好啊,我家的老太婆也想让我带她去一趟,说是山顶的那尊金佛特别灵验,有求必应,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假的,”陈平一脸颓唐地看着眼前最后一张刮刮奖说道,“要是真的,我这会儿就该刮出大奖了。” “这不还有一张么,”彩票店老板吐出几片瓜子皮说道,“大奖一般都在最后。” “希望如此,”陈平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一点点刮着最后一张彩票。当刮完最后一个数字,陈平将手中的硬币一扔,面如土灰,“什么狗屁手气,连5块钱都中不了。” 彩票店老板将已经被陈平刮完的彩票扔进一旁的纸箱,宽慰道,“手气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前几天有一个人从我这买了几张数字彩,当场就中了几十万呢。那家伙之前也是这里的老顾客,手气一向也是背的很,没想到这回算是开了光,一下子全赚回来了。” 陈平顿时来了精神,好奇道,“是哪种彩票?” 彩票店老板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大屏幕说道,“喏,就是那个,非常简单,就是从12个数字里面选出5个,不能重复,只要数字全部都相同,就能中大奖。10分钟开一次奖,快得很。” “最高奖金能有多少?”陈平盯着大屏幕,眼睛像饿狼一样发出绿光,一边吞咽口水,一边问道,“下次开奖还有多久?” “一百万,”彩票店老板竖起一根手指,“离下次开奖还有3分钟,要买就要抓紧了。” 陈平不假思索地从兜里再次掏出两张百元大钞,“给我先来个一百注,快点。” 彩票店老板喜滋滋地收起钞票,“怎么打?随机吗?” “上次那个中几十万的家伙是怎么选的?” “机选的,”彩票店老板解释道,“其实彩票这种东西就是看手气,算是算不出来的。” “那就机选,”陈平催促道,“赶快打票,一会来不及了。” 彩票店老板熟练地在机器上输入彩票的种类,选择机选,接着便听着打票机器呼哧呼哧地吐出一长串白色的彩票。 陈平小心地将彩票全部收在手中,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大屏幕下面,目光炯炯地等待着开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分钟后,大屏幕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蹦出来,陈平慌忙查看手中的彩票,由于奖票实在太多,急得陈平满头大汗。 彩票店老板笑呵呵地说道,“不用一张张地看那么麻烦,你把票给我,我拿机子验一下就知道有没有中奖。”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陈平一拍脑门,连忙拿着彩票走到柜台前,舔了一下嘴唇,“赶紧查查,这么多张,肯定有一张中了。” “那可不一定,”彩票店老板将一张张彩票喂进机器里面,“要这么容易中,彩票中心早就陪得光裤衩了。” 几句话的工夫,彩票店的老板便验完了所有彩票,从抽屉拿出五百块钱递给陈平,夸赞道,“运气不错,中了500,还来吗?” 陈平激动地看着手里的五百块钱,从兜里又掏出几张百元大钞,连同刚刚中奖得的五百一起交给彩票店老板,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这次来把大的” 一个小时后,陈平脸色铁青地离开彩票店,将手里仅剩的一百块揣回兜里,耷拉着脑袋朝菜市场走去,背后传来彩票店老板热情的声音,“下次再来啊。” 在菜市场里买了两根排骨和几颗白菜,陈平路过卤肉摊子的时候,直咽口水。偷偷看了看兜里还剩下的十多块钱,指着一块猪头肉说道,“这肉怎么卖?” 卤肉摊老板抬眼看了一下陈平,又瞟了一眼陈平手里的菜,淡淡地说道,“30块钱一斤。” “这么贵,”陈平瘪着嘴巴说道,“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先给我切一小块尝尝吧,好吃我再买。” “我还是头一回碰到在菜市场里要求试吃的,”卤肉摊老板皱了皱眉,拿起刀切了一小绺递给陈平,“喏,给你,好好尝尝,我在这摆了这么多年摊子了,还没人说过我的卤肉不好吃的。” 陈平接过卤肉,放进嘴里,闭上眼睛故作一副美食评论家的模样,细嚼慢咽一番,睁开眼睛摇摇头说道,“差点火候,算了,今天我就不买了,等你下次改进了我再来。” 说完,也不等卤肉摊老板再说什么,陈平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卤肉摊老板盯着陈平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装模作样的,什么东西!权当老子喂狗了!” 回到家里,陈平将手上的菜随意地放在厨房里,走到餐桌旁,拿起水杯倒了一杯凉白开,咕隆咕隆地喝下去,放下水杯,又躺回沙发上。 一个中年妇女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一边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对陈平说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菜买了吗?” 陈平朝着厨房努努嘴,“放厨房了,赶紧做饭吧,我都饿了。” 中年妇女走到厨房看了一眼,叉着腰又走回来,面色不悦地说道,“怎么就买了那么一点东西?” “就那么一点钱,”陈平摸摸鼻子说道,“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好家伙,卤肉都50块钱一斤了,我倒是想给你买点回来尝尝。这不还得留着钱交物业水电嘛,老太婆的社保养老金根本不够花的,能省一分是一分吧。” 中年妇女走到陈平面前,伸出右手,直勾勾地盯着陈平。 陈平斜着嘴巴说道,“干什么?” “钱呢?”中年妇女一脸严肃地说道,“把剩下的钱交给我,免得你又跑出去和别人打牌。”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陈平抱着膀子说道,“我早就没去打牌了,你爱信不信。” 中年妇女指着陈平的鼻子,“那你倒是说说看,前几个月老太婆的社保金你都花到哪里去了,莫非你在外面还养着其他女人?” “胡扯什么,”陈平扭过脸不再搭理中年妇女,“简直是无理取闹!钱我自有我的用处,那是我妈的社保金,你少管!” 中年妇女怒极反笑道,“我少管?好!从今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你也别伸手找我要钱,咱们各过各的。” 不等陈平做出任何反应,中年妇女冲进卧室,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又走了出来,将塑料袋扔到陈平身上,走到门口穿上鞋子,“这日子我算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要演戏你自己一个人演去,老娘不奉陪了。” 说完,中年妇女便提着行李箱打开门走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陈平脸上青红交加,盯着从塑料袋里滚出来的假发头套,冷冷地说道,“这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怎么可能!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能离得了谁” 第四章 “咱俩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别想着拍拍屁股就走人。金佛酒店的案子我可是都听说了,就凭老马那个榆木疙瘩脑袋不可能那么快就破案,你在里面出了不少力吧?” 老常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就像握着连结他和张小满之间的纽带一般,目光坚毅地盯着前方,铿锵有力地说道,“火车这案子我现在真是计无所出了,杀死廖勇和刘越的凶手居然是葛军,现在连葛军也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又不是包拯,可以白天办阳间的案子,晚上审地狱的小鬼。” 张小满坐在车子后排的座位上,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神思一阵恍惚。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张小满就很少回到d市,即便有时候回老家格子村和父母一起过年,见得最多也只是在高速路上d市的路牌而已。 老常见张小满没有回应自己,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张小满,“你可别嫌我啰嗦,就像你自己说的,这案子和金佛酒店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到底还是你和老马收尾没收干净,这才有的这档子事。所以,送佛送到西,这案子你得管到底。” “你放心吧,这事就算你不让我帮忙,我也会自己想办法查清楚的,”张小满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对这案子越来越感兴趣了,就好像遇到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目,如果不找出答案的话,我会寝食难安的。” 得到张小满的承诺,老常舒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张小满的本事到底如何,但就如今的情况而言,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而且他从马良的口中也得知了一些金佛酒店案件的内情,加上在医院里和张小满的短暂接触来看,如果要说还有谁能解开这案子的死结,便只有坐在后面的张小满了。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老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那句话,“你是凭什么笃定这案子的突破口在葛军的老婆身上的?据我调查的情况来看,葛军的老婆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对葛军的事情知道的应该不多。” “问题可能就在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面,”张小满目光幽幽地说道,“我也托朋友调查过葛军的老婆,以前她也曾在外面工作过,只是有一年突然辞职,说是怀孕回家养胎,但她和葛军这些年根本没有生育孩子。如果有孩子,深居简出还能说得通。没有孩子的话,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不跟外界接触呢。” “有道理,”老常点头赞同道,“越是想要隐藏的,问题就越大。你说的朋友是谁,调查得真够清楚的。” “你等一下就可以见到,她估计已经在葛家坝了,”张小满嘴角挂着意味难明的笑,“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 “哦?”老常歪着脑袋调笑道,“看你这副头疼的表情一个是个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吗?” 张小满摇摇头,“确实是个让人头疼的女人,不过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一个高中同学而已。” “红颜知己啊,”老常一脸腻歪地嘿嘿笑道。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不再搭理老常,靠着车窗打起盹来,在火车上熬了一夜,又在医院干坐了一上午。张小满已经从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脸上那两个浓黑的眼圈,就像大熊猫一般,即便为了让头脑更清晰一些,也该休息一下了。 老常看了一眼一秒切换到熟睡状态的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刻意地将车速放缓了一些。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在葛家坝村口停了下来,接下来都是小路,车子无法继续往前。张小满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朝着窗外瞅了一眼,“到了?” 老常拔下车钥匙,点点头道,“几分钟前就到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把你叫起来,想着让你多睡一会,结果你还是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我一向睡得浅,睡得深反而不好,”张小满推开车门,“走吧,有人肯定已经等急了。” 老常不再矫情,干净利落地小车锁好车门,走到张小满的前面,一边朝着葛军家的方向行进,一边指着小路两旁破烂的村舍说道,“这就是葛家坝了,这里已经没什么人,老的老,死的死,年轻的很早之前就都离开村子出去了,除了葛军,几乎没有人再回来的。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葛军还是个念旧情的人。” “葛军留在这里肯定有留在这里的原因,”张小满扫了一眼左右两边的断壁残垣,“是不是念旧情就不得而知了。” 不消片刻,两人很快便来到了葛军家的院坝前,一路上没有碰到村子里任何人,就像这个村子根本无人居住一般。老常指着面前的两层的小洋房说道,“葛军就住在这里,一比较,他家的房子还算是村里比较好的。” 正在这时,张小满原本还在疑惑没有见到和自己约在这里见面的那个人,忽然望见二楼上面有一道黑影从窗户旁闪过,立刻快步跑到葛军家房门前,对着老常一脸郑重地说道,“里面有人,应该已经看见我们了。” “我也注意到了,”老常低声道,“会不会是葛军的老婆?” “不太像,应该也不是我的同学,”张小满沉吟道,“从身形来看,是个男人。” “你先靠后一点,我来敲门,”老常抿了一下嘴唇,右手按在枪套上,左手轻轻地叩了几下房门,“有人在家吗?我是负责人口普查的警察,麻烦开下门。” 房屋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张小满忽然瞥见房门右侧的窗户没关,拍了拍老常的手臂,“刚才那人影应该是从那扇窗户进去的,别在这耽误工夫,要是葛军老婆在里面出了意外就遭了。” 老常听张小满这么一说,顿时醒悟过来,立刻走到那扇打开的窗户前,二话不说就翻了进去,对跟在身后也翻进屋内的张小满点头示意,从后腰处掏出一把手枪端在手里,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情况,轻手轻脚地往通向二楼的楼梯处靠近。 张小满路过客厅的时候,随手摸了一下木桌的桌面,拈了拈手指上的灰尘,轻声问道,“这房子真是葛军的家?” “错不了,”老常十分肯定地说道,“我让以前负责这一带的民警给我发过他家的照片,和这房子一模一样,”回头一脸疑惑地盯着张小满,“你怎么会这么问?” 张小满指着客厅的桌子说道,“那桌子上的灰太厚了,不是一两天能形成的,如果是葛军的家,他老婆在家难道都不收拾一下吗,太奇怪了。” “或许他老婆只是比较懒而已,”老常抬腿踏上楼梯,猫着腰朝二楼走去,“别想那么多,先把那个闯进来的家伙逮着再说。” 张小满一把拉住老常的手臂,指了指楼梯旁一道虚掩的小门说道,“这里有问题。” 老常咽了一下口水,侧身站在小门旁,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枪,一脚踹开小门,对着里面大喊一声,“警察,不许动!” 小门里面除了传来一阵细响,仍旧是无人回应。 老常看着黑乎乎的通道,皱了皱眉,对着张小满叮嘱道,“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有什么情况你就先跑。” 张小满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小心点,感觉有些不对劲。” 老常轻轻呼出一口气,绷紧浑身的肌肉,蹑手蹑脚地顺着黝黑的通道走下去。张小满屏息跟在老常的身后,始终和老常保持两米的距离。 没走几步,前面渐渐又变得亮堂起来,老常肩膀一松,扭过头对张小满说道,“前面应该就到了,只要视线清晰,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张小满突然瞪大眼睛急声道,“小心!” 老常立刻回头,定睛一看,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来到面前,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和张小满。老常后脖子一阵发凉,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端着枪的手也有些颤抖,“不许动你是谁?” 女人看向老常身后的张小满,咯咯地笑了起来,“骆慈,你回来接我了吗?” 老常头皮一阵发麻,他之前打听金佛酒店案件的时候,就听马良提过这个名字,自然也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已经死了很久,脸刷一下变得比纸还白,“你是人是鬼?别乱来,否则我就开枪了,就算你是鬼,也要你再死一回” 张小满盯着女人脚下长长的黑铁锁链,拍了拍老常的肩膀,“放下枪吧,她是个活人,”眼神复杂地对女人说道,“你是葛军的老婆,邱小惠吗?” 女人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张小满,没有回答张小满的问题,摇摇头,转身往回走,自言自语道,“你不是骆慈骆慈不会回来了哈哈哈” 走到一面墙壁前,女人蹲下身子,拿着一小截铅笔继续在墙上疯狂地涂抹。 张小满走到女人身后,呆呆地看着墙面上那副铅笔画图案,脑中一片轰然。忽然,裤兜里传来一阵手机振动的声响,张小满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提示,接通电话。 只听手机里传来马良焦急的声音,“满小子,你现在在哪?真让你说着了,我又回到d市了。太他妈邪门了,你知道金佛山那具尸体是谁吗?” “是谁?”脑海中闪现出一副画面,张小满眯起眼睛说道,“也是住在金佛酒店里的人吗?” “没错,”马良赞叹道,“这都被你猜着了,你还记得当时有一对母子吗,死的就是那个老太婆,而且” 张晓满盯着墙上那个张开血盆大口的狼头,或者说是羊头,脸色阴沉地说道,“也发现了一张同样的卡片,是吗……” 第五章 黑沉沉的夜,道路像是风平浪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穿过树林带出的沙沙细响,似乎在和谁窃窃私语。 那道人影再次闪现,浓墨一般的密林里顿时传出一声闷哼。 紧随人影而至的骆慈愣了一下,感觉声音似乎非常熟悉,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骆慈立即快速冲进树林,看着倒在一片血泊里的那个人,果然是他!白天才和自己有过长久的交谈,骆慈怎么可能忘记。 三步并作两步,骆慈来到血泊前,看着老汉腹部那道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想要立刻扶起老汉。 老汉摆摆手,面色苍白地说道,“小慈,你怎么跑来了?” “我下午从周节家出来的时候,偷听到您和廖勇的对话了,知道您今晚要在这里和那两个人见面,刚才又看到一道奇怪的人影朝这边跑来,所以……”骆慈一脸紧张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别折腾了,”老汉惨笑一声,“那龟孙子下手狠,这一刀下去老子的肠子都快露出来了,华佗再世也救不活的” “不会的,”骆慈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老汉腹部的伤口,鲜血将他的两只手染得血红,“只要我们快一点,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把您治好” 骆慈一边说着,一边将老汉背起,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朝距离东山梁子最近的医院跑去。 老汉无奈地叹息一声,四肢瘫软也只能任由骆慈如此施为,“不必做这些无用功了,小慈,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泪水像是决堤的河流一般涌了出来,骆慈一面加快步伐往医院跑去,恨不得此时再生出几条腿,一面哽咽地说道,“老爷子您坚持住,很快,很快我就能把您送到医院” “你是个好孩子,”老汉嘴唇发白地说道,“说到底,周节和你也不过只是朋友而已,你能记着他已是非常不错,往后多照顾一下他的弟弟妹妹就行,至于他的死就这么算了吧” “什么!”骆慈突然停住脚步,一脸惊愕地说道,“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您和那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老汉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我是为了你和杨青好,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为了死人的事情一直停滞不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有些事情打破砂锅问到底未必就是好事。” “死人曾经也是活人啊,”骆慈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怎么能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没什么不明不白的,警察不是都说了是意外么,你就权且当作是真的吧,”老汉沉声道,“告诉杨青,我的死也是意外,是被劫道的小毛贼捅的,不要想着为我报仇什么的。所以说啊让他以后少走夜路不稳当” “怎么能这样”骆慈听老汉一说起杨青,立刻想到那个怀抱大鹅的天真少年,随即又更加奋力地奔跑起来,“不会的,我不会让您死的,我要等您伤病好了以后,好好跟我说说今晚你们到底聊了什么,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就知道你的性子倔得跟头驴似的,”老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当初才对你说那番话,只希望你以后不要把杨青拖下水。现在看来,杨青以后还是得麻烦你这头倔驴多提点一二了,不求其他,只求不要让他走上一条不归路就好,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足矣” “您想让他过什么日子,自己亲口跟他说去,”骆慈抽抽鼻子说道,“我记性不好,记不住” “杨青这孩子啊,最近乖得很,让我发脾气都找不到地方,”老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其实,我就想告诉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做错点事情不打紧,只要不是什么大事,爷爷都会给他兜着。什么错事都没有,那不是显得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骆慈感受到背部衣衫上的湿润扩散得越来越大,双腿因为负重奔跑已经有些颤抖,喘着粗气说道,“他那都是装的,这个我最清楚不过了,现在不过是有事求您,等过段时间又会变成一个皮猴子,您可千万不能松懈,他还需要您好好调教呢。” “没时间了啊,”老汉眼角淌出一滴浊泪,“我本想看着他高中毕业,到时候也算是成年人了,大学什么的,他是不用考虑了,不是那块材料,但是凭着高中毕业也能在这世上找一个活计,饿不死就成。别像他死去的爹娘那般,只一个小学文凭,丢人呐” “一辈要比一辈强,否则子子孙孙都是泥腿子那怎么能成,社会在进步啊,自己不跟上就会被淘汰。不过,也别太争强好胜,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抢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性命不划算。他那早死的爹娘便是,为了厂子里发的几张什么狗屁家电票得罪了人,一场车祸同归于尽” 老汉说着说着,吐出一口鲜血,落在骆慈的肩上,虚着眼睛盯着骆慈的肩膀,“抱歉了,你这衣服怕是要不成了,回头让杨青那小子赔你一件吧” 骆慈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复又清明起来,“用不着他赔,有那钱,他还不如攒着,早点把那只胖大鹅换成羊呢。” “哈哈哈,”老汉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笑道,“那小子为了那只鹅已经埋怨了我好久,告诉他,现在他可以离开村子了,想去哪就去哪,有多远可以走多远” “他爹娘都死在了我的前头,我是悲苦了一阵子,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以后不必再为他爹娘操心了。怎么说也是守过边关的汉子,悲悲戚戚的不像话,两个孩子活着的时候还算孝顺,又生下了杨青,做人就该学会知足。” “不过,这些年确实是苦了杨青这孩子。有一年春节,因为那年收成不大好,家里过年连点荤腥都没有,本来打算在集市卖点粮食给杨青买块腊肉,一整天都没有卖出去。那晚上天又冷,我拉着杨青走在街上,冷风呼呼地脖子里灌,看着别人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着桌子坐在一起,我们家却只剩下一老一小,我心里苦得连叹息都没有了。” “后来,我就想开了,这都是命啊之前的日子越苦,往后杨青的福分越大” 骆慈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相信什么命理之说,但是一个老人临死前的希望他怎么忍心打破。人啊,活着的时候即便再苦再累,死的时候也会想法子慰藉自己。 “现在我的命也到头了往后的路就该他自己走了” 骆慈听着背上絮絮叨叨的老人没了声响,脚跟子一软,一下跌倒在地,惊慌失措地重新抱起老汉,哭喊道,“老爷子,醒醒,不能睡,咱们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到” 看着老汉紧闭的双眼,不论怎么揉搓也不会暖和的双手,骆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口中不断地重复说道,“杨青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骆慈耳边,“你好需要帮忙吗?” 骆慈扭头看去,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衫的少年站在离自己两米左右的地方,正一脸骇然地看着地上老汉。骆慈擦干脸上的泪痕,长出一口气说道,“你身上有手机吗?” 少年一脸尴尬地摇摇头,“我爸妈不给我买那玩意,说是会影响我学习” 骆慈皱了一下眉头,“那麻烦你跑一趟,去最近的医院叫一下救护车吧,离着差不多两公里,时间紧迫” 少年涨红了脸,有些为难地打断骆慈的话,“我不是住在这附近,找不到你说的那家医院今晚我吃的有点撑,所以才出来跑步消消食,到这里来,纯属路过” 骆慈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地盯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有庆”少年人一脸羞涩地答道。 “好,”骆慈抿了一下嘴唇,“我叫骆慈,现在这情况你也看见了,这位大爷被坏人刺伤了,急需到医院治疗,如果我继续慢腾腾地背着他去肯定来不及了。这样吧,既然你找不到医院,那你就留在这里守着,我现在立马跑去医院,两公里不是很远,最多十分钟我就和救护车一起回来,可以吗?” 陈有庆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好好守在这里的。” “那老爷子就麻烦你了,”骆慈深深地看了一眼老汉,对陈有庆说道,“谢谢你,有庆。” 说罢,骆慈转身拼命奔跑起来,即便双腿已经有些酸软,仍旧咬牙坚持,骆慈坚信只要他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说不定老汉还能救回来。 十分钟后,浑身是血的骆慈坐在救护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指引着司机开往和陈有庆分离的地点。可是,当骆慈回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陈有庆头破血流地倒在道路中央,已经奄奄一息,地上有两行长长的黑色轮胎印迹,一直延伸向陈有庆身上。 而更令骆慈惊慌的是,原本被他放在路旁的老汉不知所踪,地上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渍 第六章 快天亮的时候,骆慈站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和杨青通了电话。杨青劈头盖脸地讲了一大堆贾家狗咬了他那只胖大鹅的脚丫子,最后又说到流浪汉苗一川的事情。骆慈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听得那时刻窗外传来一大片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直到最后,骆慈才鼓起勇气问出了那几个字,“你爷爷回来了吗?” 电话里传来杨青疑惑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爷爷出去了?” “我是昨天下午从周节家出来的时候,正好见你爷爷行色匆忙,就随口问了一句。”骆慈努力克制情绪,一脸平静地流着眼泪说道,“果然,还没有回来吗?” “嗐,谁知道那老爷子又到哪里疯去了,”杨青不疑有他,满脸无所谓地说道,“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这老爷子总会悄无声息地离开,隔几天又会蔫不溜秋地跑回来,就跟女孩子来例假一样。以前问过几次,死活不说,后来我也懒得问了。” 骆慈想起老爷子曾经讲的那个狼和羊的故事,大致猜出了老爷子以前的去向,长叹一声,“杨青,这次你爷爷要出一趟远门,可能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快就回来。” “那更好,”电话里传来杨青兴奋的声音,“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了,正好离新学期开学还有一段时间,要不我们一起到你说的那个什么金佛山去玩吧?反正就在f市,离咱们这也不是特别远。对了,我爷爷有没有告诉你,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十多天?还是一个月?别到时候我们还在外面,他先回来了,那我的屁股可就要开花了。” “不知道,”骆慈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这个他没说,不过既然是出远门,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回来的。” “真的?”杨青狐疑地问道,“那也别出去的太久,过阵子就该种麦子了,错过了时间明年可就没白面馍馍吃,我又不会种。倒也见他播撒过几回,但这种事情见过和做过区别还是很大的,可不敢胡来,糟践庄稼是要被雷劈的” 骆慈听着杨青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不由地又陷入沉默。 “对了,你一大早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个的吗?”杨青忽然问道,“刚才我就想问你,这电话号码不像是你们小区小卖部的啊,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事可直说啊,别的不敢说,多一个人一起出出主意也行。再不济我们可以等老爷子回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骆慈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没什么我打电话来就是帮老爷子转告你几句话,免得你一直担心而已。这会儿小区的小卖部还没有开门,我是在外面的公共电话亭给你打的,昨晚上就该告诉你,一时间忙忘了,所以一大早就赶紧给你打电话。” “嗐,”杨青舒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你出啥大事了,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忘了就忘了,没必要这么心急火燎地给我打电话如果没什么紧要事,我就先挂了啊,才看见咱们已经聊了半小时了,老爷子在家里装这个电话的时候就说过,每天不能超过半小时。等他回来去交话费的时候,看到我用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肯定又要唠唠叨叨个没完。” “那就先这样吧,”骆慈语气低沉地说道,“等我忙完就去找你,到时候再说。” “好,我就在村子里等着你,”电话里传来杨青情绪高涨的声音,“咱们可以好好计划一下去哪里玩。挂了,回见!” 骆慈轻轻地“嗯”了一声,缓缓地将电话放回原处,低着头转身朝急救病房走去。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骆慈耳边炸响,“怎么是你?” 骆慈闻声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警服的青年正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骆慈梗着脖子,眼神冰冷地说道,“是我又怎么了?” “你这小孩说话这么冲干嘛,一大早吃火药了?”青年警察摸摸鼻子说道,“也对,你本来就住这个片区的,我又是负责这片辖区的警察,碰在一起也正常。不过,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说你运气不好,怎么什么坏事都让你撞见了。去年的东湖溺水案,现在的车祸案,偏偏你自己却一点事没有” “你是希望我也出什么事吗?”骆慈寒声道,“辖区内有这么多案子发生,不是说明你们很无能吗?” 青年警察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很无能?我可从来没希望过谁出事,”瞟了一眼急救病房的方向,正巧看见一个白大褂从病房里走出来,摆摆手,“算了,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那么多,办正事要紧。” 在青年警察转身离去的瞬间,骆慈眼帘低垂地说道,“马良,你就不问问我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吗?” 马良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衣服上满是血渍的骆慈,对着骆慈不耐烦地挥挥手,“我都问过医院的人了,知道是你见义勇为救了这孩子,邀功的话迟点再说,我这会儿可没工夫搭理你。” 说完,马良头也不回地朝白大褂追去,一边出声叫住白大褂,一边满脸堆笑地掏出自己得证件。 骆慈盯着马良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冷笑一声,“一点脑子都没有,果然只能靠我自己” 脱下身上的衣衫,放到离马良和白大褂交谈处最近的一个显眼位置,骆慈趴在急救病房窗户上望了一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陈有庆,深吸一口气,径直地朝医院大门外走去。 马良简单地询问了一些关于陈有庆的情况后,返身回到病房前,恰巧看见光着身子的骆慈走出医院,撇撇嘴,“现在的少年性子真是犟得很,”瞥了一眼被骆慈放在病房外凳子上的衣服,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他的衣服上得血渍真有古怪” 想到此处,马良立刻拾起凳子上的衣服,向医院外跑去。可是,骆慈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叹了一口气,马良拿着骆慈的衣服立马回到警局,将衣服交给法医检验。 回到办公室,马良一边等着法医的检验报告,一边重新梳理整个车祸事件的相关资料。 一个和马良年纪相仿的同事凑了过来,歪着脑袋说道,“晚上一起到我家吃火锅怎么样,昨天我老家的亲戚送来两副猪下水,你的最爱。” “没那闲情逸致,”马良摆出一副苦瓜脸说道,“今天得把昨晚的车祸案子搞清楚,这种案子拖得越久越不好查。常安,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刚才居然被一个小鬼鄙视了,说什么都是我们无能才导致这么多坏事发生的,憋着一股劲呢,不把这案子查个透亮,我今天就不下班了。” “我们又不是神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常安耸耸肩道,“别在意,现在这些小鬼头脑袋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何必较劲呢。这案子我看也简单得很,就是一起意外,出车祸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我问过医生了,”马良捏了捏眉心,“情况不大乐观,肋骨断了两根,头骨碎裂了一块,内脏也有多处受损。命暂且是保住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估计即便是醒过来,以后也会落下很大的病根。” 常安拿起马良办公桌上的现场照片,一边翻看照片,一边问道,“那孩子家里人怎么说的?大晚上的那孩子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暂时还没联系上孩子的父母,”马良摇摇头,“他的父母都在国外做生意,一年最多回来一次,除了那孩子自己没人知道他父母国外的电话号码。” “这确实比较棘手,”常安指着一张照片上的地面轮胎印迹说道,“看样子应该是辆小汽车撞的,那里又没有监控,不好办啊,有目击证人吗?” “没有,”马良脸色怪异地笑道,“唯一知道一点情况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鄙视我的孩子,是他带着救护车找到被撞的陈有庆,送到医院抢救的,可是” “可是什么?他也没看见陈有庆是怎么被撞的?” “非但如此,”马良苦笑一声,“他到医院叫救护车的时候说的可不是有人被车撞了,而是有人被刀刺伤。奇怪的是,跟他一起去的救护人员根本没有看见什么被刺伤的人,只有被车撞了的陈有庆。” “会不会是他第一次看到那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受到刺激,乱说了一通,我以前也是遇到过这种事情,也是个孩子,医学上叫什么应激性神经错乱的。” “我觉得不会,”马良眼睛微眯起来,“那孩子你也见过,去年在东湖溺水案的周节还记得吧,他就是周节的朋友,当时也在东湖。” “是他呀,叫什么慈来的,”常安一拍脑门说道,“有段时间他还一直在我们警局门前溜达,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嗐,难怪了,从他嘴里说出来那话不意外,他好像一直认定周节不是失足落水身亡的,对我们偏见很大的。” “他叫骆慈,”马良眼神一下犀利起来,“我记得很清楚,其实,不光是他,我自己也有一段时间觉得当时周节的死不是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女人走了过来,将手上的一份检验报告放到马良桌上,淡淡地说一句,“你拿回来的衣服检验过了,报告在这里,你自己慢慢看。” 常安盯着女法医离去的背影,咧着嘴笑道,“怎么,最近你跟你媳妇儿吵架了?” “少管闲事,”马良白了一眼常安,认真地查看衣服上的血液化验报告。直到翻到最后一页,马良腾地一下从座位站起来,瞪大眼睛说道,“骆慈说的是真的!” “什么?” 马良咽了一下口水,“昨天晚上,出车祸的地方除了骆慈还有一个人,路旁的血渍和骆慈身上的血渍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将手中的报告递给常安,“而且,按法医的推断,那个人当时已经死了” 与此同时,在橘子村的一处宅子里,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将肩膀上扛着的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地上,扭了几下脖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宅子的主人从一间平房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正端着碗大口大口刨饭的少年。宅子的主人盯着地上的黑色塑料袋,眉头紧皱地对黑衣男人说道,“一大早,你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黑衣男人朝院子旁边冒着白烟的窑炉看了一眼,阴恻恻地说道,“贾老板,兄弟我今天要借你的炉子一用!” 第七章 打开塑料袋,抓起一把揉碎的方便面残渣塞进嘴里,那个头发像一把枯草一样散乱地披在双肩的女人一边吞咽着,一边咯咯地发出诡异的笑声,重新蹲回墙壁前,拿着一小截满是牙印的铅笔继续疯狂地在墙面上涂画。 以哭的方式大笑,在努力苟延残喘的同时期待死亡。 这便是张小满此刻从邱小惠脸上读到的东西,一种极其残酷的撕裂感油然而生。挂断电话,张小满面向墙壁蹲在邱小惠身旁,盯着墙面上的图案柔声道,“小惠,这墙上的东西是你自己画的吧,画得真好,你是在哪里学会画这图案的?” 邱小惠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张小满,并没有回答张小满的问话,只是右手挥动铅笔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老常一边在地下室里四下走动,捏着鼻子不断在翻查堆在墙边散发着恶臭的纸箱,一边恨恨地说道,“葛军这个王八蛋,居然将自己的老婆关在这种地方,”拎起一个纸箱,一个个长满白毛的橘子从箱子底部滚落下去,顺带溅出一团又一团不停蠕动的白色蛆虫,“监狱都比这好一万倍,他要是还活着,老子定要他自己也尝尝被关在这里的滋味不可。” 邱小惠扭动脖子,眼神空洞地盯着老常说道,“他死了?” 老常将手中的纸箱扔到一边,走到另一面墙壁,抬头望着最上面的一扇只有书本大小的窗户,叹了一口气,“死了!中了毒,送到医院也没救活,从今往后你就自由了,再不用待在这种鬼地方。” “他真的死了,嗬嗬嗬,”邱小惠忽然怪笑起来,“骆慈果然没有骗我” “骆慈跟你说过葛军会死?”张小满皱起眉头说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什么时候”邱小惠歪着脑袋想了想,走到挨着床的一处墙角,趴在地上,手指不断地在墙壁上移动,“我找找” 张小满目光随着邱小惠的手指看去,只见墙角上密密麻麻画着“i”。很显然,这是邱小惠独特的记忆方式,每一条竖杠都代表着一天。 “找到了!”邱小惠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指着一条被圆圈圈起来的竖杠说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 老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盯着那些像蚯蚓一样的竖杠,眼皮一跳,“好家伙,这得数到什么时候去了。”手指遥遥点指墙壁上的竖杠,“1,2,3,4,5,6,7” “4385天前,”张小满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按一年365天计算,是12年又5天。” “这么快!”老常目瞪口呆地说道,“我才刚数到49呢,你是怎么数的?” “傻子才一个个数,”张小满撇撇嘴说道,“这里总共又293行,其中292行每一行都是15个竖杠,也就是说一行就是半个月,以前有些工厂就是这样计算上班天数的,半个月结一次帐。最后一行是5个竖杠,所以总共就是4385天。” “那你这也计算得太快了吧,”老常竖起一根大拇指道,“真神了!” “这话你应该对骆慈说”,张小满面色陡然一寒,“他是如何在12年前知道葛军会死的,这一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嗐,是人都会死嘛,兴许他是胡诌的,”老常摸着下巴说道,“只是想要宽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不对,”张小满指着最后一行最后那根同样被圆圈圈起来的竖杠说道,“他当时说的葛军死的日期一定是今天,从最后这个竖杠的特殊标记就可以推断,”又指向邱小惠在墙面上画的那副图案,“这副图画一定是今天才画的,以往小惠只是用铅笔在墙角记录日期而已。”转身面向邱小惠,“我说的对吗,小惠?” 邱小惠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咽了一下口水,眼神复杂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老常一脸茫然地看看=了一眼邱小惠,又看向张小满,震惊地张大嘴巴,“怎么可能!” “一开始,你就给我们营造出一种你在这里被囚禁了很久,已经疯癫了的错觉,因为这很符合人们心里‘谁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也会疯掉’的想法,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实质上,你比谁都清醒,否则你也不会知道在墙角记录时间,”张小满直视着邱小惠的脸说道,“墙角的位置不显眼,即便是葛军走到跟前,不刻意俯下身子去看的话,也不会发现。” “我说那幅画是今天画的其实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今天才完成的,而开始画的时间应该是葛军离开d市前往金佛山的那一天,”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片,“这墙壁上的图案是骆慈当年教你画的,或许不是他教的,而是给过你一张这种类似的卡片,你是照着卡片上的图案仿画的,对吗?” 邱小惠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慢慢睁开眼睛,面上的表情陡然一换,双眼不再空洞无神,而是变得冰冷坚定,“没错,”走到床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有些泛黄发脆的便签纸,“这是他当年给我讲那个有趣的传说时画的,你别说还是他画得更好一些。” “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他给你画这副图案的时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张小满悄悄地朝邱小惠身前走了两步,“而他告诉你葛军会死,是在你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么,”停顿了一下,“既然他又回来了,即便第一次条件不成熟无法带你出去,第二次你又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你应该就是骆慈说的他们班上那个自以为是的数学天才张小满吧,自以为是可不是我说的,是骆慈那孩子对你的评价,”邱小惠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小满,“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被你比下去了不服气才说的这话,现在看来,却很贴切。你是很聪明,但确实相当自以为是。”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逃走?”邱小惠撩了一下垂落在脸上的乱发,“你和骆慈一样天真,当年他也是这样问我,为什么不逃走。因为我逃不掉啊,不管我逃到什么地方去,那个混蛋总能找到我,拿着寻人启事,在好心人或者警察的带领下,笑呵呵地对我说‘找到你了,跟我回家吧’。那些帮他找到我的人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哈哈哈,有趣吧。” 老常脸色难看地说道,“你可以到警局来把你的遭遇告诉我们,我们不会置之不理的。而且,你还可以到法院去起诉,总有一个地方会给一个说法。” “你说的这些我都试过,”邱小惠摊开双手,“看到了吗,结果就是我还在这里。那家伙可会演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他有多爱我,我们这些年有多幸福。而现在,我只是不甘像以往那些传统女人一样在家里相夫教子,想要出去抛头露面,和他观念有些分歧罢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谁又愿意棒打鸳鸯呢。” “所以,你想要杀了他?”张小满冷冷地说道,“骆慈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邱小惠冷笑一声,“我一个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女人能干什么呢,至于说骆慈,那孩子是做不出杀人那种事的,他的心太软了。” “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张小满一脸严肃地再次问道。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啊,你们不是同学吗?” “他已经死了,”张小满故意停顿了一下,“死了有12年了。” 邱小惠愣了一下,随即又一脸释然地说道,“他果然死了。” “你早就料到他会死?” “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邱小惠眼角有些晶莹的东西溢了出来,“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他说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爬都会爬回来带我出去。” “是他告诉你葛军会死的那一天?”张小满追问道,“是不是他让你在适当的时候告诉葛军那个金佛山的传说,好让葛军带着卡片前往金佛山?” “你真的很聪明,”邱小惠慢慢退了两步,“甚至比骆慈还聪明。那天骆慈光着上身跑来告诉我,他要去办一件事,办完之后就会回来带我离开。我当时就劝过他,已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就快跑,谁也别管,该放下就放下。可他就是不听,还是蠢笨如猪地一头栽进去,最后终究把自己蠢死了吧,活该!” 张小满沉沉叹息一声,“他要去干什么?” “不知道,”邱小惠摇摇头,“他只是说自己要去见一个人,然后到一个地方办点事。让我在这里安心等着,如果有一天看到葛军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回来,就把金佛山的传说告诉他,葛军必死。当时我还嘲笑他,葛军最讨厌的就是黑色,怎么可能穿什么黑色风衣,我这辈子估计都等不到了哈哈,没想到,等了十二年,葛军真的死了” 老常皱着眉头说道,“所以,是骆慈设计杀死葛军的?开什么玩笑,一个死了十二年的人怎么可能杀死葛军?” “并非没有可能,”张小满沉吟片刻,瞥了一眼邱小惠握在手心的铅笔,“你知道他要去见什么人吗?” 邱小惠像是事先便准备好答案一般,简短干练地答道,“陈大妈的儿子,陈平。”抿了一下嘴唇,“你问了我这么多,我能不能也帮骆慈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张小满眼帘低垂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邱小惠认真地将自己的头发尽量整理了一下,露出一张庄重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一头吃肉的羊该不该杀?” 张小满此刻忽然生出一种错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邱小惠,而是那个腋下时常夹着一本物理书的少年。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时候从地下室走道处蓦地传来一声暴喝,“快阻止她!” 张小满和老常循声朝走道望去,一个身穿深蓝色牛仔外套,戴着一定黑色鸭舌帽的女人从阴影里闪现出来。 女人满脸焦急地对张小满说道,“张小满你个大猪头,既然已经看出这女人要寻死,还傻乎乎杵在那里干嘛!” 此时,身后传来邱小惠一声闷哼,张小满猛然回头,只见邱小惠双手紧紧按住插在心口的那截铅笔,缓缓倒了下去 张小满和老常立刻快步冲到邱小惠身旁,老常盯着那截深深插进邱小惠胸口的铅笔,一脸苦涩对着张小满摇摇头,按照他做了这么多年刑警的经验,邱小惠活不成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张小满长叹一声,“死人都想活过来,你一个大活人却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死手。” 邱小惠泪流满面,面色惨白地咯咯笑道,“不离不弃,至死不渝啊” 第八章 浪漫至死。 往日信誓旦旦的诺言,在某种扭曲的心理下,经过时间的发酵却变成了要命的毒药。 张小满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体已经变得冰冷的邱小惠身上,看了一眼邱小惠脚脖子上的黑铁锁链,面无表情地对老常说道,“帮她把镣铐打开吧,被困了一辈子,人都死了,就不要再被锁着了,该解脱了。” 老常点了点头,再次掏出手枪,端在手里,瞄准邱小惠脚脖子上的锁链,扣动扳机。枪口迸出闪亮的火花,一颗子弹飞速旋转射向目标。一声清脆的巨响传出,锁链应声而断。 张小满从地上将邱小惠抱起来,朝着地下室的小门走去。路过牛仔外套女人身旁时,张小满斜瞥了女人一眼,“刚才在二楼晃荡的是你?” 牛仔外套女人并没有回答张小满的话,而是忽地挥起手臂,狠狠地在张小满脸上扇了一巴掌,双目喷火道,“张小满,你是故意任由她去死的?” 跟在张小满身后的老常顿时吃了一惊,感觉此刻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干咳一声,帮腔道,“事情发生得这么快,谁又能料到呢” “不,”牛仔外套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张小满,“他已经料到了,否则他不会刻意地悄悄向邱小惠靠近。” 老常震惊地看向张小满,“你真的知道她想要寻死?” “没错,”张小满一脸波澜不惊地说道,“墙面上的图案在我们进来之前邱小惠已经画好了,可是她还是装模作样地蹲在那里涂画,她不是在画画,她是在磨刀,将她手中的铅笔磨成一把足以刺死自己的尖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常攥紧拳头,“或许我就可以” “你可以干什么?”张小满冷冷地说道,“她已经看出我想要阻止她的意图了,所以才那么配合地回答我的问题,或许这些答案她早就准备好了。我悄悄靠近她,她却偷偷向后退,”扭头看向牛仔外套女人,“这些老常没注意到,何瑶,你难道也瞎了不成?一个人执意要死,谁也阻止不了。” 何瑶低下头,鸭舌帽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这些都是借口,只要你张小满想救,总能想到法子的。说到底,你在意的只是她口中关于骆慈的信息,其他的你都没有放在心上” “何瑶,”张小满打断何瑶的话,“你真觉得我能救下她吗,我即便救下她这一次,她还会自杀千万次。她自己其实早就可以想办法离开这里了,以前葛军没死,你说她害怕再被抓回来还说得通。但是,葛军从决定前往金佛山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 “她是在自囚啊,她觉得是自己杀死了葛军,”张小满看着沉默不语的何瑶,“我让你调查过,你应该非常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还会有那些天真的想法。当年骆慈来了两次都没有带走她,你觉得现在我就能带她出去了?” “可是”何瑶仰起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也太苦了,就算只是在外面多活几天,看看现在这个世界的变化也好啊” “正因为她苦得厉害,这样结束也好,”张小满面色平静地说道,“从这里走出去,对她来说才是真正进入了地狱。” “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何瑶皱眉道,“或许她从这里走出去会开始新的生活,会遇到一个温暖她的人” “你不止天真,怎么还说起蠢话来了,”张小满冷笑一声,“从葛军离开这里的那一刻,邱小惠也死了,现在这个邱小惠只是别人的工具而已,一个工具会有什么新生,让她说出今天这番话的那个人是不会答应的。” 何瑶复又低下头,不得不承认张小满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可是她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从牛仔外套里掏出一个折叠起来的牛皮纸档案袋,扔到张小满脸上,“这些年你还是一点没变,心还是那么冷。张小满,你脑子那么清楚干什么,这世上不是只有道理两个字的!” 说完,何瑶转身朝过道外跑去,似乎多待在这个地方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老常帮张小满从地上捡起档案袋,摸着鼻子瞅着何瑶的背影,“女人性子一上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也说得出来。”面色复杂地看向张小满怀里的邱小惠,“刚才我也在想,如果我事先知道她想死,自己能不能救下她。问了自己好几遍,发现还是不能。所以,这事怪不得你,我看得出来,之前你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张小满呼出一口气,“走吧,邱小惠这条线算是断了,先回去跟老马会合。案子紧要,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耽误不得,否则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老常听张小满说得如此严重,面皮抽搐一下,“难不成还会出什么人命案子?” “布下这局的人一路将我引回来,”张小满眼神冰寒地说道,“我也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常吞咽了一下口水,看着手里的档案袋,定了定神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让何瑶调查葛军和邱小惠的相关资料,”张小满一边缓缓朝小门走去,一边低声答道,“关于葛军和邱小惠所有的疑惑都能从里面找到答案,回去再说” 老常赶紧跟上去,脸色古怪地问道,“你那个同学怎么办,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偏僻的小村子多不安全啊,要不带上她一起回去?” “你出事了她都未必会有事,”张小满撇撇嘴,“甭瞎操心了,她估计这会已经离开这村子了我们也抓紧吧,有人已经在你们d市警局急得上蹿下跳了。” 站在葛军家的院坝上,老常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我已经给局里打了电话,等下法医痕检就会过来,该走的过场是不能少的,说不定他们还能查出点别的东西也说不定。”抽出一根正要递给张小满,见张小满还抱着邱小惠,“你怎么还抱着呢,不嫌累吗?” “你自己抽吧,”张小满摇摇头,盯着怀里的邱小惠说道,“地上太凉,她的身子已经够冷了,好不容易出来,我抱着她晒晒太阳吧。而且,我想她不喜欢躺在地上” 老常没听太懂张小满后半截话的意思,点燃香烟,闷闷地抽了一口,一脸唏嘘地说道,“你也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啊” 几分钟后,张小满将怀里的邱小惠小心地放到法医准备的担架上,沉沉地叹息一声,和老常一起上车离开。 刚走到d市警局大门,张小满就看见不停在警局门口来回踱步的马良。老常迎了上去,热情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一下臃肿的马良,“老伙计,又见面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咱们再也不会一起办案子了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马良被老常双臂勒得面色潮红,“好了,我感受到你的热情了,可以松手了,再勒下去,我就喘不上气了。” 老常哈哈大笑,“谁让你现在养的跟头肥猪一样,以前嫂子还在的时候,你敢吃成这副猪样吗?” 马良面色一暗,掰开老常的手,转身朝警局里走去。 老常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跟上去,一边拍打自己的嘴巴,一边赔笑道,“你也知道我这臭嘴,别放在心上,今晚上兄弟带你去吃顿好的,咱们好好喝几杯。” 马良回过头盯着还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莫名笑意的张小满,拍拍肚皮,撅着嘴说道,“满小子,还愣着干嘛,赶紧的,咱们办完正事好去吃饭,这难得有人送上门来,别客气,想吃什么今晚敞开肚皮吃个够。” 张小满微微一笑,“看你这架势是想在金佛酒店亏的钱都吃回来吧,也不怕撑死。” 马良一脸坏笑地说道,“还是你懂我,正有此意。” 老常凑到张小满身前,捂着嘴低声道,“他在金佛酒店赔什么钱了?” “也没什么,他请酒店所有客人吃了一顿饭而已。” 老常瞪大眼睛说道,“那得多少钱啊?” “不多,”张小满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说道,“两万三千八。” 老常面如土灰,“我滴个乖乖,”急忙追上马良,“兄弟我最近手头比较拮据,要不吃饭的事情,咱们改天吧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该减减肥了,我看警局旁边的面馆就不错,咱们今晚就去那里凑合一顿怎么样” 三人来到老常的办公室,马良一副自来熟得模样,大刀阔斧地坐在老常的位置上,老常只得重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指着马良对面的座位示意张小满坐下。 张小满缓缓落座,打了一个呵欠,“我虽然猜到你会回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打呵欠这种事是会传染的,马良立刻也呵欠连天,一脸疲惫地说道,“我刚走到一半,就折返回来了。我简明扼要地说一下,有一个叫刘老汉的人在挨着那块所谓‘往生之地’的地方挖出了一个黑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一具干尸。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住在金佛酒店的那个老太婆,这些我在电话里已经跟你说过了,关键有一点你绝对想不到。” 张小满嗤笑一声,“你是不是想说,这具干尸死亡时间是在那个老太婆住进酒店之前。” 马良一脸疑惑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老常捂着嘴呵呵笑道,“你都说是干尸了,那肯定不是近期死的嘛,我说老马,你怎么现在脑子这么死板了。” “那倒不是,”张小满摇摇头,“要将一具尸体变成干尸方法有很多,有些是很快就能制作完成的。我之所以断定那个老太婆是在到达金佛山之前就死了,是因为你,”张小满指着马良说道,“如果老太婆是在金佛山死的,你现在应该待在f市查案,而不是坐在这里。你马不停蹄地跑回来,就说明案子是发生在d市的。” 马良竖起大拇指,“一点没错,现在不光是金佛酒店的案子,还有干尸案,再加上火车上的案子,牵扯两个市区,上头决定三案并在一起,成立一个专案组,两边的警方一起协同调查。” 老常皱着眉头说道,“光是跨区的话,没必要成立专案组吧,不同的案子放在一起反而事倍功半。” “谁告诉你这是三个不同的案子了,”马良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对着张小满说道,“你的猜测是对的,这果然是一系列连环案件。” “连环案件?”老常一声惊呼,“可别乱说,这要是传出去,会引起恐慌的。” 张小满也从兜里掏出两张一模一样的卡片,和马良的卡片放在一起,“特征鲜明,手法不一,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老常想起邱小惠在墙面上的那幅画,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比较棘手的问题是,”马良愁容满面地拿起一张卡片放在右手边,“杀死孔老五的凶手已经找到了,等把所有资料移交检察院就可以结案。” 拿起另一张卡片放在左手边,“法医判定毒死廖勇的是葛军,但现在葛军也死了,而且葛军还是杀死刘越的凶手。”马良将最后一张卡片也放在左手边,“加上这起干尸案,死者正是和廖勇换了座位的老太婆。幕后那个人的目标到底是谁,和廖勇有直接关系的案子线索都断了,就连葛军的老婆都死了,这叫人怎么查。” 张小满将马良右手边那张卡片也放在马良的左手边,“谁告诉你酒店的案子已经完结了,孔老五的死跟廖勇也有莫大的关系。” 马良表情一滞,“酒店的案子廖勇也牵扯其中?” “那些都可以稍后再论,我现在忽然在想,”张小满面色阴沉地盯着桌子上卡片,“酒店里有多少人收到了这种卡片。” 老常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我听你们说的这么玄乎,不会还会有人丧命吧,那我们该从何入手啊,现在可真是时间就是生命了” 张小满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别人已经给我们指好路了,绳子早就拴在了我们的鼻子上,走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常不明就里地问道,“什么意思?” “邱小惠死前已经告诉我们下一个该去会一会的人了,”张小满活动了几下手膀子,“干尸的儿子,陈平” 第九章 ,食肉之羊 有些被丢弃的东西因为太大的缘故,放不进垃圾桶,人们通常会选择把它放在垃圾桶边上。而当骆慈光着上身站在垃圾桶旁边的时候,感觉自己也成为了一个大大的垃圾。 杨青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打量了一眼骆慈,“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早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骆慈眼神复杂地看着杨青,“碰上一个烂酒鬼,吐了我一身,衣服只能扔掉了。” “人没事就好,以后离酒鬼远一点,人脑子不清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这么急匆匆的找我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杨青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天蓝色的外套,披在骆慈的身上,“穿上!光着身子多难看啊,跟个没毛的小鸡仔一样。” 骆慈低头看着身上的外套,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轻叹一声,“找你来确实有点事,”毫不推脱地将外套的拉链快速地拉上,一脸郑重地说道,“有件事我要拜托你,现在我只能靠你了。” “什么事?”杨青见骆慈如此一本正经,知道肯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先说说,万一我办不了,可不敢答应。” “这件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骆慈双手插兜,又恢复一丝往日的神采,“我要你替我去葛家坝一趟,摸进一个叫葛军的人家里,从里面带一个人出来。这跟你平日和老爷子玩的营救俘虏的游戏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简单,因为白天那个葛军通常都不在家里。” 杨青咽了一下口水,“这可不是游戏啊被逮着不是挨一顿打那么简单,是要被警察关起来的你要我救的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骆慈干脆地答道,“葛军的老婆。” “他的老婆?为什么要我去救,人家待在自己的家里,能出什么事,我怎么感觉你要我干的不是什么好事。先说好啊,兄弟归兄弟,拐卖妇女的违法勾当咱可是不会干的。” “放心吧,你做的是好事,即便你爷爷知道了,也会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你的。我让你救她,自然有我的道理,等你去了见到她就会明白。另外准备一根铁丝,她被锁链拴着,你应该知道怎么打开那种锁具,”骆慈拍了拍杨青的肩膀,“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被锁起来了?那看来确实不是坏事,”杨青搓搓手,饶有兴趣地说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嘿,行侠仗义的事情咱不能落于人后。”忽然想起什么,摸着下巴盯着骆慈,“听你的意思是不会和我一起去了,你让我去救她,那你要去干什么?”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骆慈面色晦暗地说道,“办完事情我会去找你们的。如果我一时半会没有来找你,你就带着那个女人离开这里,走得远一点,f市的金佛山就可以,在山上随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你到底要去干什么,”杨青打断骆慈的话,“怎么感觉有点临终托孤的意思,不说清楚,我不会答应的。人,你自个儿去救吧。” “想什么呢,”骆慈努力挤出一张笑脸,轻轻拍打了一下杨青的脑袋,“我怎么可能去干那些傻事,我这么聪明,有什么危险一定躲得远远的。而且,我要去做的事情,你干不下来,就像做物理实验一样,你搞得懂吗?我已经答应那女人要回去救她,你总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吧。” “物 理实验?”杨青瘪着嘴,想起物理课那些复杂的计算公式,乱七八糟的原理,顿时觉得头大,“什么物理实验那么重要,让你连救人都顾不上了。” “说了你也搞不懂,”骆慈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就这么说定了,”伸出手掌,拉起杨青的手,不轻不重地对击一下,“你去救人,之后我再来找你,或者我来不及跟你们会合,就等你回来再来找我。男子汉应下的事情,可不能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说完,骆慈转身离去,走了几步背对着杨青挥挥手道了一句“回见”,复又埋着头快步行进。 杨青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垮着肩膀,一脸无奈地嘀咕着,“什么嘛,我都还没答应呢” 走到一个巷子的拐角处,骆慈快速地闪现到一个阴影角落里,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臂,泪水一滴滴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努力平息了一会,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抹掉揩掉脸上的泪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外套,嘴角挂着一丝温暖的笑意,“真是一个傻子被人盯上了自己都不知道” 穿进巷子的深处,走到尽头的墙壁前,骆慈看了一眼旁边的垃圾桶,揭开垃圾桶的盖子,爬了进去。 几分钟后,一个黑衣男人走进了巷子里,四下扫视一眼,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跟丢了” “废物!”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愤怒的吼声,“一个小孩子都跟不住,你平常吃的都是屎啊!” “他和另一个孩子见了一面,”黑衣男人脸色难看地解释道,“那边人太杂,没敢凑近,分开之后我一直跟着好好的,谁知道一拐进这个巷子,他就不见了” “继续找!那孩子穿着天蓝色的衣服,很显眼,要是你这都发现不了,就该把你的眼珠子摘了当灯泡踩。找到他,立刻把他带过来,知道吗?” “好的!”黑衣男人一边朝巷子外走去,一边挂断电话,“真是见鬼了,我还不相信你丫的会飞不成,等我逮到你非得打断你的腿,害得老子平白地挨顿骂” 片刻之后,骆慈推开垃圾桶盖,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左右环视一番,松了一口气,眼帘低垂道,“先办正事,回头再来会会你们。”走出巷子,朝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奔跑起来。 半小时后,骆慈再次来到昨晚发生车祸的地点,能带走的物证估计已经被警方取走了,就连路边老爷子的血渍警方也连带着泥巴一并铲走。骆慈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昨晚的情景,努力沉思有哪些是凶手和警方都带不走的证据。 站在陈有庆当时的位置,骆慈此刻将自己代入了陈有庆的视角,一切就像真的回到了昨晚他离开后那段时间里。 一辆小轿车打着晃眼的远光灯从陈有庆的左侧驶来,陈有庆看了一眼倒在路旁的老人,眼睛一亮,走到路中间不停地挥动手臂,大喊大叫着“停车”两个字。 小轿车并没有停下,直直地朝陈有庆撞了过来,等到陈有庆反应过来,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嘭地一声,陈有庆被小轿车撞飞了出去,小轿车方才停了下来。骆慈走到陈有庆跌落地面的地方,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上泥土,扭头看向停下来的小轿车,就像当时陈有庆看向小轿车一样。 此时,小轿车的司机似乎也看 见陈有庆正盯着自己,小轿车再次发动,再次朝着陈有庆驶来,直接从陈有庆的身上碾了过去 骆慈站起身来,看着小轿车离去的方向,双眼微微一眯,从地面的车胎痕迹来看,当晚发生的情况应该就是如此,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这是一场无证谋杀! 脑海中忽然响起张小满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凡存在,必留下足迹。” 骆慈脸上的阴霾顿时散去,心中不断计算陈有庆和小轿车之间的距离,一步步退到小轿车停车的位置。盯着地面上那个轮胎印,用手指量了一下轮胎的大小,喃喃自语道,“205,很普通的轮胎。” 就在骆慈一脸失望地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在轮胎印右侧两三步的距离外有一个浅浅的鞋印。登时精神一振,有人下车查探过! 骆慈即刻走过去,将那个鞋印在脑海中复刻出来,看鞋印应该是某种运动鞋,鞋跟部分印迹缺失了一部分,36码,是个女人!一道亮光从骆慈脑中闪过,这种特殊的鞋底印迹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没错!这种鞋印他在小惠的地下室见过,地下室就有一双这样的鞋,那是罐头厂发的工作鞋。 昨晚,在这里撞飞陈有庆的是罐头厂的工作人员! 骆慈想到此处,立马迫不及待地往自己的居住的小区跑去,那个志愿者的妈妈就在罐头厂工作,这年头有小轿车的可不多,而且还是女人,那就更少了。骆慈坚信,只要自己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开车撞飞陈有庆的是谁,也能知道老爷子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世间的事往往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当你念念不忘时,必定就会有回响。 当骆慈踏进小区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行色匆匆的志愿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双眼无神地朝小区外走去。 骆慈当即凑过去,笑呵呵地招手道,“陈平,走这么急,是要去哪啊?” 陈平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道,“不去哪里”扬了扬手里黑色的塑料袋,“到小区门口扔个垃圾” “哦?我想问你个事”骆慈忽然瞥见陈平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回想起陈平之前跟自己吹嘘过,他妈妈前不久买了一辆小轿车,说是什么时候可以带骆慈去兜兜风。心中悚然一惊,止住自己之前想要问出的话,挠挠头,打了个哈哈,“算了,我又好像忘了要问什么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忙你的。” 陈平轻轻地“哦”了一声,埋着头继续朝小区外走去。 骆慈悄悄地跟在陈平后面,到小区门口时,走进门卫的小房间里,假意和保安攀谈几句,等到陈平从小区外回来,骆慈才走出去。来到小区外的垃圾桶旁,俯下身子翻找起来。 在垃圾桶的最底部,终于找到了陈平扔的黑色塑料袋,嘴角微微上扬,陈平刻意把这袋垃圾藏这么深,一定有问题。打开黑色塑料袋,里面赫然显出一双和小惠地下室里一模一样的鞋。翻过鞋子,看着鞋底那个特殊的花纹,以及磨平了的鞋跟,骆慈眼睛微眯起来,“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骆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冷冰冰的声音。 骆慈浑身寒毛直立,正要转身,一个坚硬的物体砸在了骆慈的后脑勺上。骆慈身子一软,缓缓地倒了下去 第十章 ,食肉之羊 三个脸盆大小的海碗在桌子上摆成一个三角形,滚烫的红油漂浮在乳白色的面汤上。每个碗里各有三坨指甲盖大小的牛肉,无助地杵在面碗中央,让人不禁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我说,你现在就这么寒碜吗?”马良鼻翼翕动,眼神轻蔑地斜眼看向老常,“不说吃什么大餐了,好歹也要来顿有酒有肉的啊,我还以为你在局里只是随口说说,还真吃面啊!” 服务员无精打采地将三瓶歪嘴随意地放在桌上,转身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更别说什么殷勤地推销菜式,似乎在看到老常踏进店门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这桌的消费额。 老常笑嘻嘻地将三瓶歪嘴分发在三人面前,“这不酒来了嘛,”拧开瓶盖,咂了一口,对着马良和张小满晃晃手里的酒瓶,“有酒,”有用筷子夹起一块碗里的牛肉,“有肉,”将牛肉一口吞下,嚼了两下,摆出一副享受的表情,“足矣!” 马良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就是给你根萝卜,你也能当成人参啃。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扣扣嗖嗖的,一点出息没有。” “可别这么说,老马,”老常夹起一筷子面条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悠悠地说道,“咱俩现在可是平级,混了这么些年,你都没当上个局长什么的,要知道当年咱们局里可属你最有希望往上升。结果你却一个人跑到f市去了,又从片区民警重新开始干,要说没出息你才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只要能办案子,在哪里,是什么职位不重要,”马良低头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一心只想往上升的官迷当不了好警察。” 老常瞟了一眼还没有动筷子的张小满,指了指张小满面前的牛肉面,“吃啊,别愣着,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家店的面是这一片儿最有名的了,保证你不会失望。” “确实,满小子,这老小子说的是实话,”马良难得没有拆老常的台,“我以前还在d市警局工作的时候,就好这一口,每天下班最舒服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点一碗面吃。十多年了,没想到味道还是没变,尝尝吧,真真不错!” 张小满摇摇头,“我没有嫌弃的意思,”盯着门口的方向,“我是在等人来了”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身穿淡粉色连衣裙,长发飘飘,淡扫峨眉的女子。服务员立刻像是上好了发条的玩具一般,快步冲到女子面前,满脸堆笑地介绍店里面各种特色菜肴。女子摆摆手,径直朝张小满走去。 老常扭头看清来人的脸,连忙咽下嘴里的面条,瞳孔地震,对着张小满说道,“这才分开小一会儿,她就换了一身行头简直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那是当然,”张小满歪着脑袋地盯着女子说道,“她是一个演员,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何瑶,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气消了?” 何瑶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张小满旁边,瞥了一眼桌上的三碗面,一脸嫌弃地说道,“早跟我说是吃这个的话,我真的不会来。张小满,你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了,就请我吃这些?” 老常脸上像是有个大大的问号,“他请你?” “借花献佛嘛,”张小满轻咳一声,将自己面前的海碗推给何瑶,“我还没动过,你先吃,我再去买一碗。” 老常张大嘴巴,对张小满竖起大拇指,“ 要说抠门,你才是这个,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女朋友?”马良放下手里的筷子,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何瑶,一脸坏笑地说道,“还不快介绍介绍。” 张小满连忙摇摇头,“不是不是,别误会,我之前已经跟老常介绍过了,再给你介绍一遍。”摊开右手手掌指向何瑶,“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何瑶,现在是一位舞台剧演员。之前案件的相关人员资料我都是让她帮我调查的,包括酒店的案子。” 何瑶白了一眼张小满,“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就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吗?你是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早几年前就有了,”张小满摸着鼻子说道,“又不是什么大事,难不成我还要挨个挨个通知你们不成。” 何瑶嘟着嘴,一脸不相信地盯着张小满,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马良打了个哈哈,见缝插针地伸出右手,一脸谄媚地说道,“马良,神笔马良的马良,酒店的案子你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这样改天我请客,咱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顿好的,以示感谢。” 何瑶伸出手和马良轻轻握了一下,捂着嘴笑道,“就不怕再花个两万三千八吗?感谢就不必了,反正我除了演出的时候,平时都挺闲的。帮你们调查,也是对我演技的一种的锻炼,扮成不同的角色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平常也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老常在衣服擦了擦手,也伸出手和何瑶握了一下,“之前没有正式介绍,常安。小满这家伙不早点跟我说你也要来,”故作一脸歉意地说道,“不然肯定不会只是在这吃面了,怎么着也得吃一顿烤全羊,我知道有一家烤全羊非常不错,什么时候我再请大家去吃一顿。” “那是什么时候呢?具体点,”马良似笑非笑地盯着老常,“恐怕等我离开d市你的烤全羊也没准备好吧?” 何瑶拿起筷子,卷了几根面条,放进嘴里,“算了,这也挺好的,而且我今天没什么心情吃大餐” 老常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因为邱小惠的死吗?这点你可误会小满了,实质上当时他还真是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何瑶不等老常说完,撅着嘴说道,“邱小惠在说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是故意在利用骆慈戳这家伙的心窝子,所以我才出声提醒他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老常想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开口询问道,“她给你的文件袋里是关于邱小惠的资料吗?她那最后一句‘至死不渝’什么的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张小满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个折叠的文件袋,“就算你不提,我也会把这袋子里的资料给你,里面不止有关于邱小惠的资料,可能还会扯出一件隐藏多年的刑事案件。” “什么?”马良和老常同时惊呼一声。 “就在周节死的那天,”张小满手指轻轻点在文件袋上,“东湖旁边的东山梁子,还有一起案子发生,受害者正是邱小惠。” 老常急不可待地打开文件袋,不停地翻阅一张张资料,马良也凑了过去。当看到一份医院伤情鉴定报告的时候,马良惊得手里的筷子掉落地面,“强行发生性关系她为什么不报警!” “在你赶到东湖之前, 她估计早就被葛军带回家了,”何瑶面色悲切地插话道,“葛军那种思想保守传统的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妻子站出来指控别人强奸。” 老常快速地翻阅完资料,直视张小满的脸,“是哪个王八蛋?既然你已经展开了调查,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的确有个推断,”张小满缓缓地摇摇头,“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 何瑶和马良同时出声问道,“是谁?” 马良疑惑地看向何瑶,“你也不知道?” “他没跟我说过,”何瑶皱眉道,“事情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能找到的资料就这么多,当时他们也没报警,也没对谁说起过” “我之前猜测是廖勇,”张小满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我更怀疑是刘越干的。”从老常手拿过资料,翻到邱小惠的情感经历一页,“邱小惠和葛军结婚前曾经还交过一个男朋友,我怀疑这个男朋友就是廖勇,邱小惠以前下班后都会去橘子村一趟,但事实上,邱小惠以前租住的房子在橘子村相反的方向。” “那也有可能是刘越,”马良摸着下巴说道,“这么说起来葛军杀死廖勇和刘越的动机算是清楚,一个是邱小惠的前男友,一个很可能是强奸邱小惠的人。” “不会是刘越,”何瑶立即否定道,“张小满让我调查过刘越,这个人的文化程度极低,样貌也很一般,邱小惠是看不上的。相反,廖勇的父亲是当时橘子村的村长,廖勇本身也是中专毕业,比刘越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好多了。”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这些终究都是我们的推断,有时候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刘越是不是被葛军杀害的都要打个问话,毕竟当时房间太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只有找齐所有证据,才能还原当时的真相。” 这时候,服务员再度端来一碗面,放在张小满的面前,看着沉默不语的几人,服务员挠挠头,满头雾水地离开了,心里直打鼓,气氛这么严肃是不是觉得不好吃要找自己的麻烦 这时候,厨房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骂声,“陈有庆!你特么又搁哪散步呢,我这都忙得都团团转了,不知道进来帮忙打打下手吗!没一点眼力劲儿的东西,不想干就滚蛋!” 服务员陈有庆叽叽咕咕地嘟囔几句,又挤出一张笑脸,应声道,“这就来咯” 马良歪着头紧皱眉头,盯着服务员的背影沉思了起来,总觉得陈有庆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扭头对老常说道,“这店是什么时候换的服务员,以前没见过这人啊。” “服务员嘛,”老常满不在乎地说道,“更换是常有的事,年轻人找不到其他工作,端几天盘子挣点生活费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干的人强。” 何瑶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接过话茬道,“说起什么事都不干,张小满让我调查的那个陈平才是个闲散人呢,整天游手好闲,靠着他母亲的社保金生活,是个真正的‘吸血鬼’。” 马良拍拍肚皮,“面也吃完了,要不,咱们这就去见见这位‘吸血鬼’,他可是现在干尸案第一嫌疑人。” “不急,”张小满指着停在面店门外的一辆装有外卖箱子的电动车,“何瑶给我发的酒店人员资料显示陈平的妻子就是送外卖的,我们先去和她聊聊,一个人可唱不了两个人的戏” 第十一章 ,食肉之羊 翌日,张小满一行人来到d市一条街道,两侧全是彼此紧挨着的外卖商家,穿着围裙的人在局促狭小的空间里制作着各种看上去正常且美味的便当。地面上满是白色垃圾,一群绿头苍蝇像是经常光顾店家的忠实粉丝,径直地朝着一家家商铺里飞去,流连忘返。 许多外卖员都奔跑在路上,偶有两三个双手环抱慢悠悠的,像个自由人似的在街道上散步,倒是显得格格不入。老常指着一个蹲在路边捧着一个便当,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饭菜的女人,“喏,那就是陈平的妻子,王静。她不是本地人,十多年前来到d市,后来嫁给了陈平才把户口迁了过来。” 说话间,几人便三两步来到了王静面前,马良眯着眼睛直视王静的脸,似乎王静的脸上还有一层面具。 王静从张小满一行人踏进街道那一刻便已经心知不妙,一直埋头吃饭就是不想让他们注意到自己,可是张小满几人还是像那些绿头苍蝇一样围了过来,微微一叹,故作一副诧异的模样,皱着眉道,“你们是什么人?” 马良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肉,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才多久没见呐,就不认识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静一脸不悦地说道,“想要搭讪去夜店,再在这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报警告你骚扰。” “不巧,”老常从兜里掏出证件,“我就是警察,”指着马良说道,“这位也是警察,你要告他骚扰的事情咱们容后再谈,现在先聊聊你的问题吧。” 王静冷冷说道,“我能有什么问题,警察也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胡来吧。” 马良明知故问道,“你是陈平的妻子吧?” “是啊,”王静站起身来,“那又怎么样?他犯啥事了吗?” “有一个叫刘老汉的人,”马良摸摸鼻子,“当然你不认识这个人,他在金佛山上挖出一具尸体。有意思的是,尸体就是你老公陈平的母亲,陈绍兰。” 王静一愣,呆呆地看着马良,手里的便当跌落下去。 “你应该知道你老公和你婆婆去金佛山的事情,”马良目光犀利起来,“更有意思的是,你老公回来的时候是和一个老太婆一起坐的火车,那么,有个问题麻烦你回答一下,你婆婆回家了吗?和你老公一起坐火车回到d市的又是谁?” “我不知道”王静咽了一下口水,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些问题你该去问陈平,我已经不和他住在一起了” 老常冷笑一声,“我早就找人查过,你是在陈平回来后才搬出去住的,你婆婆回没回家你会不知道?少在这里装蒜,这里不好说,咱们就换个地方说。” “我没看见我婆婆回来” “那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出去两个人,回来一个人,”马良追问道,“就没问过你老公是怎么回事?” “我问过了他什么都没说我以为老太太是去哪里玩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陈绍兰有癌症你知道吧,”马良嗤笑一声,“一个身患癌症的老人,独自一人在外面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 “那是陈平的妈,”王静咬了一下嘴唇,“又不是我的亲妈,要该担心也是陈平,与我无关” 张小满瞅了一眼旁边电动车上外卖箱子上用马 克笔写的一行字,“生活虽然苦闷,但跑起来就有风。”砸吧一下嘴巴,盯着倦容满面,但眼神却透露出沉着坚定的王静,张小满啧啧叹道,“你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呢。而且,她是你老公的母亲,什么叫与你无关,你有协助陈平赡养照顾陈绍兰的义务。” 王静低着头,手捏着衣角,“那能怎么着,她儿子都不管她,我凑什么热闹我自己还得养活自己,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的,哪有闲工夫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说说你前几天的行踪吧,在你丈夫和你婆婆离家去金佛山这段时间里,你都去了哪里,”老常步步紧逼道,“我既然这么问你,肯定是已经掌握了一部分事实,想清楚再说。要是说岔了,咱们可就真得换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了。” “我回娘家了”王静支支吾吾道,“他们一走我就回去了” “你娘家没人了吧,你回去看谁呢,”马良一脸严肃地说道,“有人能证明你回娘家了吗?” 张小满叹息一声,“王静,一个人的模样能乔装改变,但是身上的味道是不会变的,”顿了一下,“在火车上跟陈平坐在一起的就是你,”抽了抽鼻子,“你身上的那股奇异的香味是无法遮掩的,那应该是你们当初为了掩盖陈绍兰尸体散发的恶臭而购买的一种香料,在你的身上,陈平的身上都有。直到现在,你身上那股香味仍旧没有散去。” 老常从腰间摸出一副闪着银光的手铐,咔擦一声拷在王静的手上,“看来,咱们真的要换个地方说话了,走吧” 王静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泪水顿时翻涌起来,“就不该听那王八蛋的话,跟他去什么狗屁倒灶的金佛山” 正在这时,老常裤兜里传出一阵手机铃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怎么了,小何,我在外面办事呢,等一下就回局里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赶过来嗯,先封锁现场吧” 挂断电话,老常面色铁青地对张小满和马良说道,“出事了” 张小满眼皮一跳,心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王静,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陈平死了?” 老常也看向低着头瘫坐在地上的王静,轻声道,“没错,刚才有人报案,说是陈平从小区的天台上摔了下去,几十米高,人当时就断气了咱们得立即赶过去,法医痕检已经在现场进行初步勘查了。” “你们先去,”马良眉头紧皱,指了指王静,“我把她先带回去,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陈平的死是怎么回事,但我有一种感觉,跟这女人脱不了关系” “你想多了吧,”老常摸着下巴道,“要说陈绍兰的死和她有关还能说得过去,陈平是刚刚死的,而王静又和我们在一起,说起来,我们倒成了她最有可信度的证人,这下她的不在场证明可以说是不容置疑了” “先看看现场情况再说吧,”张小满面无表情地说道,“有时候,杀死一个人并不需要在现场。” “对,”马良点点头,脸色像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这样的案子,我已经见过两件了” 说 完,几人商定好以后,马良便带着王静上了警车,往警局方向驶去。 张小满掏出电话,拨通何瑶的电话号码,简单说明了几句便挂断电话,扭头对老常说道,“何瑶就在附近帮我查点东西,很快就过来,我们可以坐她的车过去,免得打车耽误时间” 两分钟后,一辆紫色的轿跑咆哮着甩了一个尾巴,急停在张小满和老常面前,车窗缓缓摇下来,何瑶歪着脑袋一脸鄙夷地看着站在路边张大嘴巴的两人,“还不上车,杵在那里当电线桩呢。” 张小满正要和老常一起坐在后排,却被老常推到了前排副驾驶座位上,拉出安全带替张小满绑上,“跑车空间不大,你再坐在后面,更挤,坐这吧,大家都舒服。”说完,老常还朝何瑶挤眉弄眼一番,拍拍胸脯表示自己非常懂事。 何瑶双颊绯红,白了一眼老常,对着张小满嘟嘴道,“还不把车门关上,撞坏了你赔吗?” 张小满只好悻悻地关上车门,忽然瞟见何瑶今天穿着一件淡黄色短裙,露出两条玉脂般的秀腿,当即扭过脸看向车窗外,靠着车窗,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八百遍,“我看不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晓晓,你一定要相信我” 一路无话,车里面只有老常摸着车内座椅的皮套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赞叹,气氛有些尴尬而微妙。直到车子在陈平居住的小区大门口前停下,张小满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对着何瑶面带微笑道,“麻烦你了,你可以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我再联系你。” “张小满,”何瑶翘起小嘴道,“你真把我当司机了啊!” 老常从车上下来,呵呵笑道,“哪能啊,哪有开跑车的司机啊,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大美女。就在这等着,我们办完事情,晚上一起吃个火锅,真是火辣啊” 何瑶立刻听出老常话里不正经的意思,“呸,”发动汽车,扬起俏脸,耳根子都红透了,“谁稀罕你那顿火锅!”调转车头,旋风一般地开着车离开。 张小满无奈地摇摇头,不理会还在嘚吧嘚说着俏皮话的老常,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陈平居住的小区。张小满记得,当年骆慈也是住在这个小区的,他曾来过一两次,对这里有些印象。除了墙壁更加斑驳陈旧,很多东西还是当年的模样,张小满内心登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刚走到陈平家的单元楼下,张小满便见到绿化带旁围满了人,不停地对着警戒线内指指点点,七嘴八舌。 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法医痕检人员朝着老常跑了过来,“常队,您来了,我们这边已经完成初步勘查” 张小满突然打断痕检人员的汇报,指着痕检人员手里一个透明塑料袋说道,“可以把那东西给我看看吗?” 痕检人员朝老常投去询问的眼神,老常点了点头,“自己人,张小满,德川大学数学系教授,已经被聘请为我们专案组的顾问了,以后会和我们一起办案,给他吧。” 张小满接过痕检人员递过来的透明袋,盯着里面那张浸满鲜血的卡片,卡片上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图案,被血水染红的狼头和羊头此刻显得更加骇人。 老常也凑了过来,喉结艰难蠕动道,“又出现了!” 张小满翻转卡片,发现卡片背后还有几个模糊的字迹,“舐犊情深” 第十二章 ,食肉之羊 陈平像是被人摔落在地上的西瓜一样,烂在自己居住的单元楼门前。 张小满将手里画有特殊图案的卡片交还给痕检工作人员,撩起长长的黄色警戒线,踱步到陈平尸体旁边,瞅了一眼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的陈平,歪着脖子朝着天台望了一眼。 老常走了过来,抠了抠脑门,“真是邪门了,刚想要找陈平,他就去见阎王了。”声音低了几分,“更邪门的是,陈平死的整个经过”指着瘫坐在绿化带,正在被一名警员问话的保安,“是负责巡视小区的保安发现陈平站在天台上的,他便朝陈平大喊了一声,谁知道陈平就在这时候忽然‘飞下来’了” “飞下来?”张小满一边低着头用脚丈量陈平尸体和单元楼之间的距离,一边皱眉问道,“是那个保安这么说的?” “没错,那个保安的原话就是‘飞下来’,”老常不明白张小满在陈平尸体和单元楼门之间来回踏步是什么意思,一脸疑惑地说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检验陈平是不是‘飞下来’的,”张小满瞟了一眼那个脸色惨白的保安,“让你的同事别为难那个保安了,他没有说谎,从他视角来看,陈平确实是‘飞下来’的。实际上,应该是被人推下来的。” “推下来的?”老常连连摇头,“小何在咱俩来之前已经走访调查过,也看了小区内这栋楼附近的监控,那时候天台上除了陈平没有其他人。我有一个猜测,你说会不会是陈平因为他母亲的案子畏罪自杀?” “很顺溜的解释,”张小满抬腿就往单元楼里走去,“不过,这案子肯定不是自杀,陈平住几楼来着?” “六楼,601,”老常连忙跟了上去,“为什么这么说,现场又没有其他人,痕检也没在天台上发现其他人的指纹和脚印,不是自杀还是什么,难不成是他母亲的鬼魂推他下来的?”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你一个执法人员,整天鬼啊鬼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最近值夜班的时候,看鬼片看上头了,”老常讪讪一笑,“那你说说看,陈平是被谁推下来的?” 两人说话的工夫便来到了陈平的家门口,张小满喘了一口粗气,走到601门口,忽然瞥见旁边的外卖盒。蹲下身子,将外卖盒上的订单扯下来,递给身后的老常,“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死之前还吃了一盒便当?” 老常盯着订单上日期,瘪着嘴道,“或许他想做一个饱死鬼” “我判定陈平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主要有两点,”张小满一边接过还在陈平家里进行痕检的警员递过来的白色手套,一边迈进陈平的家里,“其一,从动机上他就不可能自杀。费那么大劲把陈绍兰的尸体藏在金佛山,d市到f市路途不远可也不近,没有选择最保险的就近掩埋,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被那个传说的吸引。我让何瑶调查过陈平这个人的性格,懒惰,自私,愚蠢且自信。自认为即便增大了路途中的风险,也不会有人发现端倪,这样的人不可能自杀。” “ 那也许回来后这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听说,陈绍兰的尸体被人发现了,知道已经东窗事发,”老常戴上白色手套,跟着张小满走进陈平的家里,“选择畏罪自杀,不也很正常吗?” “陈平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胆小且精明,”张小满扫了一眼陈平家里的布置,“即便陈绍兰真是陈平杀的,依照现行法律,他被抓捕最多也只是无期徒刑罢了,更何况现在还无法证明人是不是被他杀的。坐牢,对他来说,就是换了一个地方有人给他包吃包住而已。” “其二,”张小满走到客厅沙发旁,拿起客厅上一个塑料袋,看了一眼里面的假头套,“先从坠楼的姿势说起,他是典型的上半身着地,而自杀大多是下半身先着地。然后就是尸体坠楼地点和单元楼之间的距离,5米左右。骆慈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论证过人从楼上跳下去和推下去,还有意外坠落三种情况下,尸体和大楼的距离。” “意外坠落,尸体和大楼的距离不会超过32米;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身体落地后距离大楼不会超过43米;被人推下去的,则需要根据受力的大小来判断。陈平的尸体距离大楼5米,显然是被人推下去的。” “原来如此,”老常忽然反应过来,“你说的那个什么骆慈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 “当时我们学校也发生过一起坠楼事件,”张小满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当时负责案件的就是老马,因为死的是我们班上的同学,所以我和骆慈为了自证清白一起帮助老马找出真相,骆慈做这个实验就是为了说明当时那起案件的性质” “东湖一中坠楼案?”老常一怔,“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老马破案后,我还请他吃火锅来着,无论我怎么问就是不说他是如何破案的,原来是你们帮他破的案子啊这老马,也太不够义气,什么好东西都藏着掖着” “你可能误会他了,”张小满沉沉叹息一声,“他那会估计是没有心情说那些吧因为案子刚破,骆慈就死了办正事要紧,”将手里的塑料袋交给老常,“这就是王静假扮陈绍兰的证据,”张小满走到卫生间,摸了一下淋浴区域已经干了的水渍,“难怪王静身上的香味淡了许多,一回来就洗了个澡,比陈平谨慎多了啊。” 返回房间过道,看了一眼次卧门框四周残留的些许黄色胶条,张小满伸长手臂,扯下一绺,揉搓了一下,果然已经没什么粘性了。 老常指着旁边的主卧,“陈平和王静的房间在这边,那边是陈绍兰的房间,咱们是不是该先调查一下陈平的房间?” “陈平的房间没什么看的,”张小满摇摇头,“王静天天在里面收拾打扫,不可能再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陈绍兰的房间,这毕竟是陈绍兰死的地方,即便王静收拾得再干净,也会残留些什么。” 老常摸着后脑勺,“可痕检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没发现什么血迹之类的啊。” “老马没告诉你吗?” “什么?” “ 陈绍兰患有食道癌,”张小满目光从房间的所有地方一一扫过,发黄的墙壁已经撑开几条裂痕,一张床,一个木箱,便是屋内所有的东西。张小满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墙壁上悬挂的空调上,“虽然现在法医还没有给出陈绍兰的最终尸检报告,不过我已经有了一个推测” “什么推测?”老常看张小满一直盯着墙上的空调,想到陈绍兰的尸体是一具干尸,一拍大腿道,“高温致死?” “老常,去查查陈平家最近一年内的电费情况,”张小满并没有回答老常的问题,而是搬了一个凳子,站在凳子上,摸了一下空调出风口和机子顶盖上的灰尘,“空调最近几个月应该是使用过的,出风口几乎没有灰尘,而机箱顶盖的灰尘足足有一毫米厚。” 老常立刻风风火火跑到客厅,对一名警员吩咐几句,正要折返回次卧,只见张小满已经从次卧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立刻迎了上去,“又有发现了?” 张小满将车钥匙交给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痕检,“不知道,”停顿了一下,“不过被陈绍兰用盒子装起来藏在箱子底,应该对于她来说,这是个重要的东西吧。” “立刻去查查陈绍兰或者陈平名下有没有一辆旧式轿车,”老常盯着痕检手里的车钥匙,当即对站在身旁的一名警员吩咐道,“从车钥匙判断,应该是一辆老款的铃木轿车。” 那名警员立刻面色一肃,干脆地应了一声便匆匆出去了。 张小满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却又始终抓不住那个点。走出陈平家门,回头望了一眼客厅的沙发,摇摇头,朝着楼顶天台走去。 老常跟在身后,忽然出声问道,“你说陈平为什么要将她母亲做成干尸啊?反正始终都是要埋在地底下的,费那劲干啥?” 张小满眼睛一亮,终于想通被自己遗忘的是什么了,喃喃自语道,“奇怪,陈平那头蠢驴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老常越听越糊涂,“什么法子?” “没什么,回头再说,”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一脚踏上天台的地面,“现在还是先看看,杀死陈平的那个人又布下了什么样的诡计吧。” 老常眉毛拧成一个八字眉,“难呐,痕检的同志已经搜查过好几遍了,要真有什么,不可能漏下” 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小满已经在天台上绕了一圈又走回来,忽然在楼梯旁的一个水管边上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似是在查探什么,老常立马快步走了过去。 张小满以右手化作枪,缓缓举起,直直地指向天台楼梯门口对面的,口中蹦出“砰”的拟声,“老常,陈平就是从那个位置落下去的吧?” 老常走向天台边缘,由于天台上四周没有任何遮挡,老常只敢在离边缘还有半步距离的地方就站定,探出身子向下望去,看见下方四仰八叉的陈平,咽了一下口水,“是这里没错!” 张小满用手比划了一下地面上那个圆形的印迹,歪着头想了想,低吟道,“好算计” 第十三章 ,食肉之羊 回到警局办公室,张小满看见马良坐在打印机旁,指挥着一个年轻警员对打印机墨盒进行清理,墨粉飘得到处都是,所有人都黑着一张脸齐刷刷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张小满和老常。 老常对着一个埋着头手指在键盘上噼噼叭叭跳舞的青年男子招招手,说来奇怪,青年男子明明是背对门口坐着的,此时却霍地一下起身,低眉顺眼地朝老常跑来。 老常在青年男子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别没事就偷偷照镜子,你一个大男人臭美什么,”朝着马良努努嘴,“他又是怎么回事,这会儿不应该在审讯室跟陈平的妻子唠嗑吗,和打印机置什么气?” “我不是臭美,就想帮您看看上班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干什么,有没有谁在偷懒。”青年男子耷拉着脑袋,委屈地辩解了几句,听着老常后半截话,顿时又来了兴致,一只手捂在嘴边,小声地说道,“刚才这里差点爆发了一场战争,您不知道?” “老子知道还用问你,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鬼知道你们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卖个屁的关子,”老常抱着膀子说道,“原原本本地跟我说清楚,不准添油加醋,否则我罚你打扫一个月的厕所。” 青年男子立刻拌出一副老实的模样,“马队带王静回来问了一遍话之后,忽然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跑到法医那边询问陈绍兰尸体尸检的进度。您也知道,陈绍兰尸体刚从f市运过来,法医那边还没正式开始呢,能有什么进度。马队说了几句不太友善的话,法医那边的负责人又刚好是小秦” “明白了,”老常叹了口气,“小秦对当年的事还耿耿于怀呢,看到老马不直接动手已经算克制的了。” “可不,小秦可是一路将马队从法医办公楼那边骂回了咱们办公室,那场面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呐” “行了,滚回去吧,别跟个八婆似的,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张家长李家短地八卦,”老常挥挥手,“你要嫌坐办公室太轻松,我就派你出去走访案件人物关系,保证你一天屁股都沾不了一下凳子。” “别别别,术业有专攻,”青年男子当即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我还是比较适合用电脑和人打交道,查询相关人的行踪和关系不一定全得靠腿跑,那些体力活什么的就交给小何他们吧。” “怂样儿,我怎么带出你这么一个偷奸耍滑的懒人,”老常白了一眼青年男子,“那就给我赶紧好好查查,搞清楚陈平他们到底是怎么到金佛山的,今天下班前必须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看向一脸愠怒的马良,扭头对老常问道,“那个小秦是什么人?怎么把老马气成这样?” “小秦是以前老马媳妇儿的徒弟”老常声音低沉地说道,“小秦谁都不服,向来只听老马媳妇儿的话,一直就觉得他师父嫁给老马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再加上后来他师父死了,他对老马的怨气就更大了。” 张小满皱眉道,“老马的媳妇是怎么死的?” “被一个王八蛋捅死的,十四刀”老常摇摇头,“不提也罢,都是伤心事。” 说罢,老常又摆出一副嬉笑的表情,走向马良,“老马,这是闹哪出,跟一台破打印机发什么脾气,你本来就不怎么白, 现在脸比包拯还黑,咋滴,想通过这种方式拉近自己与包青天之间的距离啊?” 马良继续埋着头在满地的打印纸里翻找着什么,“没工夫跟你闲扯,正忙着呢” 张小满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一张打印纸,盯着上面的几个字,沉思片刻,“你觉得这案子跟陈绍兰和陈平的案子有关联?” 马良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张小满,“我问过王静,她说最近确实看见过陈平和一个男人经常联系,可惜她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我也查过陈平的通话记录,那个号码是一个公共电话厅的,没法子继续追查下去。本想着看看法医那边有没有进展,如果能确定陈绍兰的死因,说不定会是一条新线索,不料碰了一鼻子灰就在刚刚回来的时候,小秦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回顾了一下这些年办过的案子,终于想起了这桩案子。” 老常也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几张字迹模糊的资料,“难怪你在这鼓捣打印机,十多年前的资料了,资料模糊不清是正常的,不是墨盒的问题咦?是那桩车祸案子?” 马良点点头,“难怪我觉得陈有庆这个名字耳熟,当年那个被车撞了的孩子就叫陈有庆。那孩子是骆慈救回医院的,车祸地点附近都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后来由于始终找不到肇事者,那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你怀疑警局旁边面馆那个服务员就是当年的陈有庆?”老常摸着下巴说道,“即便这两人是同一人,和咱们查的案子能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马良双手叉着腰,“现在就是想找些资料印证我的看法。” “是很大胆,”张小满似乎已经看穿了马良的内心,“不过并非没有可能,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那倒是也能说得通。” 老常看看张小满,又看看马良,一脸茫然地说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这时候,一个身穿黄色志愿者工作服的人走进警局,站在办公室门前,结结巴巴地说道,“警察同志我知道是谁杀了陈大妈”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门口志愿者,空气顿时都变得有些凝滞。张小满也不例外,目光钉在志愿者身上,嘴角微微上扬,“鱼饵来了,你俩先去咬一咬再说吧。” 审讯室里,老常用纸杯接了一杯温水放到志愿者面前,坐在马良的旁边,盯着对面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志愿者,“放轻松点,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瞅着志愿者身上的衣服,“你是社区爱心服务志愿者?” “是的,陈大妈就是我服务对象之一。”志愿者喝了一口温水,长出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有件事最近我越想越不对劲,直到前两天听说f市发现了一具干尸,我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老常,“警官,你可要为陈大妈做主啊,她死得真是太惨了。” “哦?”马良捏着肚子上的肥肉,“你是从哪听说的,凭什么断定那具干尸就是陈绍兰呢?” “是在饭馆听一个从f市回来的老大爷说起的,我之所以断定是陈大妈,一方面是从那个大爷描述尸体的穿着上,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想起陈平当初说过要带陈大妈去金佛山。”志愿者对答如流,“不过,凭我的感觉 陈大妈应该在去金佛山之前就死了” 老常一边用笔在本子上记录下志愿者说的话,一边追问道,“你凭什么认为陈绍兰早就死了,有什么根据吗?” 志愿者挠挠头,“也没什么具体的凭据,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跟陈大妈见过面了。” “你很久没去她家了吗?” “那倒不是,我上个月才去过一趟,给她送了一些蔬菜水果。” “你刚才不是说已经很久没见陈绍兰吗,一个月没见不算久吧?” “我说的是没跟她见面,上次见还是见过,不过只是她的背影,而且,不论我说什么,她也不回应几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陈大妈很健谈的” “既然觉得奇怪,你就没走过去正眼瞧一下?” “我是想过去跟她打个招呼来着,不过她那个‘吸血鬼’儿子不让我过去,说是陈大妈最近病情严重了,要多休息,让我放下东西就走” “光是这点不足以说明什么啊,还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吗?” 志愿者低着头,双手捧着纸杯,盯着杯子里的倒影,“当然不止这一点,事实上,我从今年八月开始就没见陈大妈出过门了,也没和陈大妈面对面交流过了,每次都是他儿子接待我。而且,今年八月的时候,我还发现一件怪事,就是我每次去陈大妈的家,都感觉到她家特别热,就像个大火炉一样。” 马良撇撇嘴,“八月哪都热,你是不是爬楼梯累的,毕竟他们家在6楼,又是夏天,是个人大热天爬6楼都觉得热。” “不一样的,”志愿者摆摆手,“我和陈大妈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前两年夏天我也到她家送到东西,她家虽然在6楼,但是并不向阳,而且通风不错,夏天反而比其他屋子凉快。今年不知怎的,她家的窗户就没开过。一踏进她家,就跟进了蒸笼一样,就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就好像” “就好像一直把空调热风打开的,”老常接过话头,“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志愿者一拍大腿,“对,您说得没错!而且您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在她家听到的怪声是什么了,那就是空调外机的噪音嘛。”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说你知道杀害陈绍兰的凶手是谁,”老常目光陡然犀利起来,“可是真的?” “真的!这种事咱不敢开玩笑!”志愿者眼珠子滴溜一转,“是吧?果然陈大妈是被人害死的,不然警官您也不会用‘杀害’和‘凶手’这两个词了,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看过不少警匪片。” “你想多了,我只是例行询问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老常眯起眼睛,“你先说说看,凶手是谁?” “就是她的儿子,‘吸血鬼’陈平。”志愿者端起纸杯又喝了一口,“社区的人都这么说,是那个吸血鬼把陈大妈榨干了,吸血鬼和干尸,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嘛。” 马良瘪着嘴说道,“吸血鬼只是你们给他取的外号,他又不是真的吸血鬼。说白了,用现在的话讲,他就是‘啃老族’罢了。少扯那些,说说你的依据。” “我这么说肯定不是信口开河的,”志愿者撅起嘴巴,目光一下悠远起来,“那件事大概发生在今年三月的时候” 第十四章 ,食肉之羊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今年的三月却没有什么三春晖,在黄衣志愿者的记忆里,今年的三月没有桃红梨白,没有莺歌燕语,冬的余威仍旧强劲,只有褪不尽的寒意以及那吝啬的风雨。 黄衣志愿者紧了紧身上的薄外套,一手提着一袋排骨,一手举着雨伞朝陈大妈居住的小区走去。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色一次性雨衣,佝偻着腰的老人在垃圾桶边上往身旁破烂的三轮车里筛捡着各类垃圾,被踩扁的饮料瓶,雨水打湿了的一摞摞折叠好的纸箱,还有一只无家可归瑟瑟发抖的小猫咪 这件一次性雨衣是志愿者送给陈大妈的,他已经见陈大妈用过千百次了。说来讽刺,一次性雨衣可以长久使用,那些明明使用说明书上可长期使用的东西却轻易被人丢弃。 凑近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陈大妈,黄衣志愿者连忙走上前,将手中的排骨挂在三轮车的车把上,从地上抱起一捆潮湿的纸箱放进三轮车里。一边拾捡着地上的垃圾,一边瞅着陈大妈蜡黄的脸说道,“陈大妈,下雨你还出来干嘛,在家歇着不好吗?” 陈大妈用手轻轻揩了一下脸上冰冰凉凉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不能歇啊,这吃了这顿没下顿的,人歇嘴也停,想吃饭就得动手干活啊。” 黄衣志愿者嘟着嘴,“每个月不是给你打了一笔社保金嘛,应该够你花了,老了就该清闲清闲,说句不好听的,你把钱攒着不用才是浪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是一堆废纸。” “哎,”陈大妈捶了捶酸痛的后腰,“实话告诉你,社保金都拿给我儿子去花销了,想吃饭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真是太过分了,”黄衣志愿者一脸愤懑地说道,“那家伙现在连你的社保金都不放过了?花光你的积蓄,掏空了你的退休金,这又开始打上你社保金的主意了,还给不给你活路了?要我说,陈大妈,你就该把他赶出去,任由他自生自灭,左右房子也是你的名字,法院都会支持你的。养着这样一只吸血鬼,迟早有一天要将你的骨油都榨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陈大妈摆摆手,“只要我还能动,找口饭吃没什么的,等到哪一天不能动了,那时候就可以彻底歇息了。” “您老是这样,对你的儿子太溺爱了,他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都结了婚的人,你该放下了,”黄衣志愿者捡起几个空酒瓶放进车里,手上没注意,掉落一个,摔了个稀碎,连忙蹲下将碎玻璃渣一片片捡起来扔回垃圾桶,“更何况您还有病,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啊。” 陈大妈一脸痛惜地看着地上摔烂了的酒瓶,从黄衣志愿者脚边捡起一个个空酒瓶,小心翼翼地放进三轮车里,“还是我来吧,”将所有酒瓶都平平稳稳地放进车里后,长舒一口气,“有些东西就像这酒瓶一样,既然已经攥在手里了,就不能随便松手咯。” “您就是为别人考虑的太多了,”黄衣志愿者将最后一片玻璃碎渣扔进垃圾桶,拍拍手,“就不能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吗,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赶快享受一下本来您身上的病已经让您够苦了的,再不给自己添点甜味剂,那您不得苦死 。” 陈大妈正要走到车头,推动三轮车,不料忽然一个踉跄跌坐在雨水里。 黄衣志愿者急忙跑过去,将陈大妈从地上扶起来,这才瞥见陈大妈的右脚有些异样,撩起陈大妈的右脚裤腿,盯着陈大妈那只像猪蹄一样红肿的右脚,震惊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伤的?” 陈大妈推开志愿者的手,放下裤腿,“前阵子崴了一下脚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老了就是这样,稍微一丁点不注意就容易伤着,好得还慢。没关系,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会消肿,忍忍就过去了。” 陈大妈从车把取下那袋排骨,递回给志愿者,“快去办你的正事吧,你也不容易,不过你人这么好,会有好报的,”抬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天空,叹息一声,“老天爷终究是长眼的。” 黄衣志愿者并没有去接那袋排骨,摇摇头,“那本来就是给你的。” “这个月你不是已经往我家送过东西了吗?” “这不三月了嘛,三八妇女节的礼物。” “三八妇女节是上周吧,已经过了啊”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黄衣志愿者瘪着嘴,“我之前忘记了嘛,今天就是来给你补上的。哦,对了,”瞟了一眼陈大妈的右脚,黄衣志愿者一咬牙,“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再去拿点东西过来,”一边转身朝雨里跑去,一边回头叮嘱陈大妈,“别走啊!” 陈大妈笑着点点头,“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慢着点,雨天路滑” 几分钟后,黄衣志愿者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地跑了回来,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陈大妈的三轮车里,气喘吁吁道,“那个红色袋子里的是中药铺的跌打酒,很有效的,我平常有个什么磕磕绊绊的都是用的它,百试百灵。白色袋子是两把挂面,黄色袋子是两根猪蹄,我已经让老板剁成块分成几个小袋子给你装好了,一顿饭你就拿一袋出来煮,其他的放进冰箱里慢慢吃。” “谢谢你,”陈大妈用手使劲地按住眼角,“刚才我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李老头从这经过,他问我看见你没有,说是你今天要给他送排骨,我已经把那袋排骨给他了” “这个李老头!他也好意思拿你的排骨”黄衣志愿者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算了,我再去给你拿一袋吧。” “不用了,”陈大妈指着车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有这些就足够了,以后别自个儿掏钱给我买东西了。本来你们做志愿者就不挣钱,日子紧巴巴的,如果老是往外贴钱,那你自己还过不过了,就这样吧,我先去把车上的废品拉去回收站卖了” 黄衣志愿者看着陈大妈一瘸一拐地推着三轮车,正要上前帮忙,却看见这时候从对面走来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灰色大衣扫了一眼陈大妈三轮车里的东西,嘿嘿笑道,“看起来今天收获不错啊,”提起车里的猪蹄和挂面,“哟,开窍啦,还买猪蹄了?可以啊,回去我就让王静给我红烧一大锅慢慢啃。啧啧,真是好久没吃过了呢,还是妈你最懂我。”提了一下跌打酒的袋子,又放回去,“买这些玩意儿干啥,浪费钱,你那脚再过 几天就消肿了” 黄衣志愿者实在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走到灰色大衣面前,揪着灰色大衣的衣领子,“陈平,你还要不要点脸,你妈脚受伤你不管也罢了,还说什么浪费钱!这是人说的话么!养你这么一个儿子,还不如养只狗呢,狗在主人受伤难过的时候,都还知道摇摇尾巴,安慰一下主人呢。” 陈平掰开黄衣志愿者的手,“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我要怎么对我妈那是我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要实在看不过去,有本事你把她领回家去供着啊。不过,咱们得说好,你也看见了,我妈现在还能挣几个钱呢,你要是把她带回去,怎么着也得给我点补偿金。” 黄衣志愿者怒目圆睁,“听过卖儿卖女的,这卖自己妈的倒是头一回听说,亏你说得出口!” 陈平撇撇嘴,左手提着挂面和猪蹄,“不干啊?不干就滚蛋,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耽误老子办正事。”走到陈大妈面前,伸出右手,“妈,听说这个月社保金又涨了五百块,有2500了吧。快拿给我,我等着有急用呢。” 陈大妈低着头,捏着车把的手更加用力,手指都变得青白,“我还没去取” “你直接把卡给我吧,省得我每个月都找你要,”陈平不满地说道,“又没有多少钱,藏着掖着的干嘛。再说了,是你以前告诉我的,钱是王八蛋,花光了再去赚。” 黄衣志愿者攥紧拳头,“那你倒是去赚啊,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你妈头上的白头发,别人家的老人都坐在家里享清福了,你妈为了一口饭还得满大街捡垃圾,你就不觉得臊得慌?”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陈平脸色阴沉地说道,“她是我妈,又不是你妈,她过得怎么样关你屁事。”盯着志愿者身上的黄色衣衫,“你这身衣服我以前也穿过,奉劝你一句,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有时候好心办的不一定就是好事。” 黄衣志愿者冷哼一声,“你这种人居然还做过爱心志愿者?骗谁呢,连自己母亲死活都不顾的人,就应该天打雷劈!” 陈平一改平日萎靡不振的模样,三两步期近黄衣志愿者的身前,目露凶光地盯着黄衣志愿者,活动了几下手腕,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再说一句试试!” “够了!”从三轮车车头传来陈大妈一声怒喝,捏紧车把的手松了开来,陈大妈掏出一张蓝色的卡片,扔在地上,“密码是你生日,自己去取,我要去废品回收站了” 陈平从地上拾起卡片,喜笑颜开地说道,“这就对了嘛,早这样多好,大家都省事。”突然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陈大妈,“这么配合?你这死老太婆不会还藏着什么小金库吧,在哪里?赶紧交出来” 说着就要将手伸进陈大妈的口袋,陈大妈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陈平的手背,“等我死了,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藏小金库有什么用!”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陈平啊,我太累了,很快就要死了,你不用太着急” 陈平舔了一下嘴唇,“你现在可不能死啊,要死也必须经过我的允许才行,”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只有我让你死了,你才可以死” 第十五章 ,食肉之羊 马良和老常听完志愿者的话,互相对视一眼,马良手指在桌上轻点几下,嘴皮微微上翘,“照你这么说,陈平怎么可能是杀死陈绍兰的凶手呢。陈绍兰一死,他不就少一张长期饭票了,这不是杀鸡取卵吗?你说的这些,不是恰好证明他不可能杀死陈绍兰吗?” 黄衣志愿者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身体向前倾斜,“您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当时讲的是‘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您想想看,现在陈大妈死了,那不是证明就是他陈平让陈大妈死的么。陈大妈死了,他只要不说出去,不向派出所申报死亡,社保金每个月照常会发,不存在少了一张长期饭票的说法。” “现在想来,我之前好几次想要面对面跟陈大妈打招呼,都被陈平阻止了。”黄衣志愿者说到此处情绪不禁一下低落下去,“我早就该反应过来,那时候陈大妈就已经被陈平害死了,活着的时候是陈平的挣钱工具,死了也不能入土为安。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谁获取的利益最大谁就是凶手。警官,你们可一定要为陈大妈做主,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啊!” 老常用手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脸,皱起眉头,“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你说陈平害死了陈绍兰,有什么比较直接的证据吗?” 黄衣志愿者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大概是今年5月份的时候,那会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大妈了,那天我给陈大妈送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巧碰见陈平回来,他手里提着一袋老鼠药。”一脸懊悔地说道,“一定就是那天,我应该留下来阻止他的,这样陈大妈就不会死了” 马良叹了一口气,“如果真是陈平杀害了陈绍兰,你是阻止不了的,他们是母子,朝夕相处,机会有的是你确定是老鼠药,毕竟时间也挺长了,不会记错?” “我非常确定,”黄衣志愿者一脸笃定地答道,“我记得他手里的包装袋上写的就是他们小区附近‘莲花诊所’的名字,里面的老鼠药也是特殊包装,那家诊所的老鼠药是用黄色的草纸包起来的,我以前买过,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当时还在好奇,陈平怎么买了那么多老鼠药,原来是” 老常捏了捏眉心,“你说的事我们会去核查的,如果真如你所说陈平买过大剂量的老鼠药,确实有一定的嫌疑,”歪着头看向黄衣志愿者,“但即便陈绍兰真是陈平所杀,我们也无法定陈平的罪了。” 黄衣志愿者愣了一下,瞪大眼睛,“为什么!不是说法律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吗” “是这样的没错,法律绝不会姑息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老常苦笑着说道,“可是,法律也无法定一个死人的罪啊。” “什么?”黄衣志愿者惊呼一声。 马良目光锐利地盯着黄衣志愿者的脸,“你不知道陈平已经死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 马良缓缓说道,“今天上午,陈平从他们单元楼的天台上掉了下来,当场死亡。” “死得好!”黄衣志愿者情绪激动起来,拍着手说道,“陈大妈说的没错,老天爷终究是长眼的,终于把那王八蛋收了去。” 老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黄衣志愿者,“你就这么希望陈平死?” “警官,您可别误会,我虽然希望陈平遭报应,但不会去做那些违法的事情,”黄衣志愿者见老常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立马解释道,“我最近都没去过他们小区,一直在志愿者服 务中心,其他的志愿者都可以帮我作证的。” 老常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你和陈平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怎么听到陈平死了这么高兴?” 黄衣志愿者一脸的嫉恶如仇,“您可以问问小区的其他人,有谁是不希望陈平死的,就连守大门的保安都看不过眼了,有一次还差点因为陈大妈的事情和陈平打起来呢,大家伙就没见过这么丧良心的,畜牲还知道反哺,那王八蛋真是猪狗不如啊!” 老常沉吟片刻,将手上的笔录本放到黄衣志愿者面前,“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会去一一核实,会还给大家一个真相的。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线索,”指了指本子最底下一栏,“看一眼,没有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黄衣志愿者一行一行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口供笔录,最后快速地在本子末端签下自己的名字,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应该早点过来的,哎,之前陈大妈的死也是一辈子瞻前顾后的,优柔寡断。如果我早一点过来,就不会让陈平那王八蛋死得那么痛快,怎么着也要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啊” 马良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瞅着黄衣志愿者破破烂烂的袖口,“行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活人不必替死人担忧,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黄衣志愿者叹了一口气,对老常和马良客套地道别一声,转身走出审讯室。 马良和老常也离开审讯室,站在过道上,敲了敲审讯室旁边监控室的门。 门应声而开,张小满从监控室里走了出来,“你们俩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写着谁是凶手。” 马良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张小满,将张小满撞了一个趔趄,“少装蒜了,有什么想法快说出来,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弄?” “我能有什么想法,”张小满白了一眼马良,“顺着别人的思路先走下去呗,”面向老常说道,“老常,接下来你就去查查陈平是不是曾经购买过大量的老鼠药,虽然我猜测绝不会因为服食了老鼠药致死的,但是现在法医还没确定陈绍兰的死因,以防万一,还是跑一趟妥当些。另外,顺带再去陈平的小区一趟,调查一下他们小区门卫和陈平之间是不是有过冲突。” “你觉得那个门卫有问题?”老常眉头紧锁,“当时在现场,你不是说那个门卫没有说谎吗?” “说没说谎,跟有没有问题是两码事,”张小满正色道,“既然这个志愿者故意将门卫这条线抛出来,就不是无的放矢,多半能摸出点什么来。” 老常看了看马良,又看了看张小满,“听你这意思,你们不和我一起去?合着跑腿的活全扔给我了?” “不,我们也不会闲着,”张小满摇摇头,“接下来我们三人要分头行动了,”一脸郑重地看向马良,“我去医院查点事情,你接着查当年车祸的案子。目前看来,你的那个大胆猜想兴许真的是对的,也是眼下最有希望找到突破口的。” “这案子已经搁置了12年了,”马良摆出一副苦瓜脸,“很多证据都没有了,更何况当年就是找不到一丁点有用的证据才成为悬案的。我觉得你说的我能找到突破口有些过于乐观了,很可能我查了很久还是和当年一样一无所获。” “这次不一样,迷雾都散的差不多了,”张小满拍了拍马良的肥肚腩,“你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认真起来什么案子都不在话下。最后跟你提醒一句,着重查一下陈绍兰和陈平名下的车辆情况。不过,那辆车多半是陈绍兰的,从房产证上是陈绍兰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她虽然疼他 儿子,却也知道值钱的东西到了陈平手里留不住。” “什么车?”马良一脸惊喜地问道,“你们在陈平家里发现了车钥匙?” 老常对着办公室吆喝了一句,随即跑来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警员,对着马良说道,“这是小何,追查陈绍兰车辆的事情就是他在负责,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让他帮你去办,人虽然笨了一点,但是做事实在,不比你的哼哈二将差。” 马良上下打量一眼小何,频频点头,“不错,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绝对可以独挑大梁。” 张小满双手插兜,朝着警局外走去,“那就这样吧,我先去医院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老常和马良有了目标,也都各自散去,互相较着劲打赌看谁先找到案子突破口。 张小满刚走出警局门口,就看见一辆紫色的轿跑停在路边,低着头转身走向另一边,刚走出两步,一双红色的平跟鞋映入眼帘,由下向上正好看见何瑶一脸玩味地盯着自己,张小满摸摸鼻子,“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 “惊喜吧,”何瑶扬起鼻尖说道,“想就这么甩掉我,门都没有。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张大猪头,你可真行!” “怎么会,你想多了,我这不是忙着查案子吗,”张小满干咳一声,“之前让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是吗……”何瑶撇撇嘴,“你猜的没错,骆慈确实去见过邱小惠两次,在两次见面中间还有一个人去见过邱小惠,你猜那个人是谁?” “杨青?” “真没意思,”何瑶撅起嘴巴,“你就不能假装猜不到吗,这就是你认为骆慈那段时间失踪是被人绑架了的原因?” “营救邱小惠对于当时骆慈来说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重要事情,但是他却没有自己去,而是让人代他前去,说明他肯定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之中,结合那段时间他无故旷课,学校老师怎么也找不到他,差点就去警局报案了回来后又伤痕累累,发生什么事也闭口不谈,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被人绑架了。” “你觉得会是谁?” “这个暂且不谈,邱小惠的事情也放一放,”张小满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线都搅在一团,每条都去碰一下是拆解不开的。先顾眼目前的事情吧,我要你再去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 “查一下这个沙发,”张小满掏出手机,指着照片上陈平家客厅的沙发,“等下我会把照片发给你,你去查一下有没有家具店最近一段时间卖过这种款式的沙发。王静的拘留时间只有24小时,如果想要她开口说出实情,只凭假头套和香料是不够的,那种东西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 “难道沙发上有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吗?” “现在还不好说,”张小满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我现在还要去查别的事情,这件事就只能拜托给你了,一切了结之后我再好好感谢你。” 何瑶轻轻地点了点头,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视线外,何瑶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跺了一下脚,“臭猪头,就是想撇下我,搞得像是有多紧急的事情一样!” 气急败坏走回轿跑旁,何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砰地关上车门,呼啸而去。 待到紫色轿跑彻底在街道消失,陈有庆从面馆里走了出来,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打了一个呵欠,望着灰暗的天空,解下身上的围裙,“要落雨咯,该回去了,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第十六章 ,食肉之羊 张小满从医院大门走出来,天上已经飞起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气温骤降,沁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张小满将手里的报告单揣进衣服内袋里,紧了紧裹在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正要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忽然瞥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当即转身跟了过去。 走到一个巷子口,男人左右打望一眼,发现没什么特别的情况,松了一口气,低着头走进巷子里。张小满放下手中橙子,从巷子旁边的水果店走了出来,瞟了一眼男人走进去那条巷子的路口标识牌,并没有跟着进去。那是一条死胡同,进去的人很快就会出来。 果然,几分钟后,那个男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张小满照旧不远不近地跟在男人身后,目光始终聚焦在那个手提箱上,手提箱的大小、款式、品牌等信息立刻浮现在脑海中。 男人走到一家美发店门口停下,从兜里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随即,一个烫着方便面发型的女人从美发店走了出来。女人满面春风地挽着男人手臂,时不时瞟一眼男人手里的手提箱。 张小满看清女人的脸,心头一震,掏出手机想要按下快门键拍下那对男女的照片。不料,迎面走来一个戴着蓝色医用口罩的女人,正面撞向张小满,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蓝色口罩女人慌忙地从地上捡起张小满的手机,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交还给张小满,拍了拍胸脯,“还好,手机没摔坏。真是不好意思,我赶着去医院看病,一时没注意” 张小满看了一眼手机,揣回兜里,抬眼一瞧,那对男女早已从原来的位置消失,不知所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蓝色口罩女人摆摆手,“没事,也是我自己没留神。” 蓝色口罩女人点头再次致歉,然后默默地继续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张小满让到一旁,待蓝色口罩女人走后,砸吧一下嘴巴,走到路口,坐进一辆出租车,赶回警局。 蓝色口罩女人来到医院门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张小满乘车离开,当即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张小满已经从医院拿到报告离开了,他还碰见了贾兴和李红,那对狗男女的事情估计瞒不了他多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在医院这边碰见那两个蠢货?” “我又不是神仙,”电话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怎么能未卜先知呢,你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的多,怕是你做的多吧。贾兴的行踪是你在跟进,”女人摘下口罩,露出娇俏的脸蛋,“你会不知道他把手提箱藏在医院后门巷子?杨青,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让我知道你搞这些小动作,还利用我给你擦屁股,我就让你感受什么是得罪女人的下场。” “嗐,别说的这么瘆人,”杨青干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尹欢欢,好歹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帮这么点小忙不至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尹欢欢打断杨青的话,“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可要是让我知道有人做出背叛黑狼的事情,就算 那个人藏到老鼠洞里,我也要把他挖出来,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明不明白?” “别人拿你当根草,你却把别人看成宝,”杨青讥笑道,“好心提醒你一句,黑狼做的不一定就是对的,这些年他已经变了很多” “我管他对错,”尹欢欢声音清冷地说道,“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是他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不管他做什么,这辈子我都跟定他了。” 说完,尹欢欢愤怒地按下挂机键,深吸一口气,朝着贾兴和李红消失的方向走去。 杨青将手机揣回兜里,从贾兴之前取出手提箱的巷子里走了出来,看着尹欢欢的背影,摇摇头,“真是一个傻女人!”长叹一声,跟在了尹欢欢的身后 刚踏进警局的大厅,张小满就见几名红着眼睛的警员从专案组办公室冲了出来,马良不快不慢地走在最后,一脸的急切。 张小满对着马良招招手,“这么急匆匆地,是出什么案子了吗?” 马良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没什么案子,”嘿嘿笑了两声,“我找到陈绍兰那辆车的踪迹了,现在这就带人去查探一下。” “哦?怎么找到的?” “笨人自有笨人的办法,”马良摸着肚皮说道,“小何查出那辆车的车辆信息后,发现那辆车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按时进行年检。而最近的一次,就是上个月的5号。于是,我让警局所有人都一起查看d市上个月5号的所有道路监控,终于找到了那辆车。” “难怪我看那些警员眼睛都红彤彤的,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了,合着是被你熬出来的,那辆车现在在哪里?” “根据监控来看,现在应该停在d市城郊的一家废弃工厂里,”马良眉毛一挑,一边拉着张小满往外走,一边说道,“更重要的是,我顺藤摸瓜,从监控里还查出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陈平当初去金佛山就是驾驶着那辆铃木,从高速监控来看,副驾驶还有一个人,看模样打扮是个老人。我猜测那个人应该就是假扮陈绍兰的王静,车子是从金佛山的收费站下了高速。几个小时后,那辆车又再次从金佛山收费站上了高速,然后就一直回到d市城郊的那家废弃工厂。” “回来的时候只有陈平一个人?” “没错,”马良走到一辆警车旁,回头对张小满竖起一个大拇指,“真有你的,这都能猜着。那小子回来后,用他和陈绍兰的身份证买了两张去金佛山的火车票,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上了火车。” “这不难猜,”张小满坐到马良警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当初金佛酒店的入住信息显示陈平和陈绍兰是一同入住的,当时我还在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订一间双人房,而是选择了两个单人的房间。现在想来,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罢了。” 马良将驾驶舱座位往后拉到极致,吸着气努力收起肚子挤进驾驶舱,长出一口气,“为什么?” “两 个人住在一间房,如果始终只有一个人进出的话,别人就会觉得奇怪,”张小满看着马良肚子上颤抖的肥肉,撇撇嘴,“如果是一人一间,注意力就会分散,就像我一个人住在酒店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待着一样,不会惹人注目。当陈平再次出现在王静身边的时候,人们只会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本来就一直都是一起待在酒店的。” “那小子居然还懂得玩这么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马良啧啧叹道,“真是看不出来啊,有这头脑干点啥正事不好。” “就怕这主意不是他自己想的,”张小满双手枕在脑后,“我今天从医院那里也查出了一点东西,当初你打电话告诉我干尸是陈绍兰,而且陈绍兰还患有食道癌,我就觉得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马良一只眼睛看向张小满,一只眼睛盯着挡风玻璃前方,“干尸是陈绍兰这点法医已经证实了啊,这点总不会错。食道癌?也不会有假啊,我是从陈绍兰尸体上的衣服里发现的那张检查报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她已经罹患食道癌两年了。” “等法医病变组织鉴定报告出来,你就知道了,”张小满目光幽冷地说道,“摆在明面上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东西,多往下翻一翻。” 马良听得有些迷糊,摇晃几下脑袋,“你之前说我的那个猜想是对的,我刚才出来之前让人去那个面馆看了一眼,那个叫陈有庆的家伙已经不在了,你说我要不要派人去搜寻,只是这个由头得找好,否则对上面交代不过去” “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你只猜对了前一半,”张小满闭上眼睛,皱了皱鼻子,“陈平或者陈绍兰确实很可能是当年那桩车祸案的肇事逃逸者。但是且不论那个陈有庆是不是当年出车祸的那个孩子,即便是,他也不会是杀害陈绍兰和陈平的凶手。” “他的动机很充分啊,如果真是被我们猜着了,陈平或者陈绍兰当年撞伤了他,他为了复仇就设计杀害了那对母子。” “你说的这些有几个前提,”张小满慢吞吞地说道,“第一,陈有庆必须知道当年肇事者就是陈平或陈绍兰,可如果他知道的话,为什么没有在当年就对你讲出来,而是时隔十二年才想要对陈平和陈绍兰复仇?其二,陈有庆必须有合适的时机条件去设局杀害陈平和陈绍兰,在警局旁边的面馆工作有多扎眼,不用我说想必你也应该知道。” 马良挠挠头,“这下我是真的搞不懂了,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我继续追查当年的车祸案,可惜我还苦哈哈地看了这么久的监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马,你没觉得这些案子千丝万缕地都和一个人有关吗?” “谁?” “骆慈,”张小满缓缓睁开眼睛,“不论是酒店死去的孔老五,还是火车上突然出现的杨青,地下室的邱小惠,曾经当过志愿者的陈平都和他有一定的关联。” 马良忽然安静得如同躲在草丛里的兔子一般,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避张小满的话题,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第十七章 ,食肉之羊 一名警员哗啦一下揭开盖在车身上的塑料布,一辆老款的铃木5座轿车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长度4290毫米,宽度1720毫米,高度1600毫米,最小离地距离150毫米,车子的整体数据一一在张小满眼前显现。车子历经了12年的侵蚀,加之大部分时间都是放置在废弃的工厂,很自然地就和环境融为一体,车身铁皮很多地方都爬满了铁锈。 张小满在车头轮胎旁蹲了下来,195,轮胎很普通,可是和这辆车车型的原配轮胎并不一致。这种款式的车型,使用的轮胎应该是205才对。 坐进驾驶舱,张小满瞟了一眼车内挂件上照片,是一对母子的合照,照片上的陈平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大概18到22岁之间。陈绍兰站在陈平旁边,挽着陈平的手臂,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40多岁成熟女人的魅力淋漓尽致。 从驾驶舱前的挡风玻璃向前望去,由于低矮的车身,即便有人蹲在车子前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张小满看向一旁已经全副武装的痕检警员,很自觉地下了车。 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做。 痕检警员开始在车子上上下下搜索一切可能有用的蛛丝马迹,马良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目光始终停留在车头位置,“我有一种感觉,这就是当年撞伤陈有庆的那辆车。” 张小满左右扫了一眼车子所在的空旷工厂,“你是警察,最好还是不要用感觉办案子,感觉这种东西很容易被误导的,就像现在” “现在?什么意思?” “我们所有人一进来就看到这辆车,因为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认定的目标,所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辆车上,反而忽略了其他的东西。” “这没什么不对啊,如果说这辆车是当年的那辆肇事车辆,那么证据肯定在车子上嘛。而且,陈平是先驾驶这辆车到的金佛山,多半就是载着陈绍兰的尸体去的,要说能从哪里找到一点直接的证据,那肯定就是这辆车了。” “你的想法一般来讲是没有错的,”张小满低头看着地面上一排脚印,顺着脚印朝着工厂外走去,“但是假设车子上的证据已经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呢。” 马良当即跟在张小满身后,一同在工厂外搜寻,“你是不是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我看过当年的案情报告,”张小满沿着脚印走到工厂大门左侧的一堆枯枝废柴前停下,“陈有庆身上的伤除了有被猛烈撞击形成的,还有被车子碾压造成的。”挪开枯枝废柴,四个摞在一起的黑色汽车轮胎出现在张小满面前,“205,这就对了。” 马良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那辆车换过轮胎?” “型号不对,”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我一看到那辆车便发现轮胎的型号不对,偏小了一点。或许是因为当年更换轮胎的时候,陈平和陈绍兰被汽修店的人坑了,把原本205的轮胎换成了195的,他们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加上那会刚发生车祸不久,心情紧张,思绪紊乱,没有注意到这些很正常。” 马良哈哈一笑,“那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一下那家黑店了,真要是老老实实换成了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轮胎,那就真被他们瞒天 过海了。”立刻叫来两个痕检警员,马良一脸期待对张小满说道,“被他们这样藏起来,这轮胎上多半有些东西。” 一个痕检警员很适时地惊呼一声,“马队,轮胎上有血迹残留!” 张小满忽然瞥见离轮胎不远的工厂墙壁上有一道深深的刮痕,沿着墙壁围着工厂缓步而行。直到走到工厂背后,张小满才停下脚步,盯着墙边破破烂烂的沙发,对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良说道,“这才是我真正想找的东西。” 回到警局,张小满和马良正巧碰上从陈平小区走访调查回来的老常,三人凑到一起坐在警局的办公室里。 老常端起水杯咕隆咕隆喝了几口,“渴死我了,我这一天比平常人一年说的话都多,嗓子眼都快冒烟了,”瞅了一眼满面春风的马良,“你那边果真有突破了?” 马良一脸得意地说道,“那是当然的,也不看是谁出马,有时候还是得依仗我这匹老马的本事。车子已经找回来了,痕检第一遍没查出什么重要的东西,车头维修过,验不出是什么事故,车子现在已经拉回局里了,会再做几次详细勘查。不过,在被更换下的轮胎上查出血迹。还有,找到了陈平家里原来放在客厅里的沙发。” 老常啧啧叹道,“收获不小啊,”不服气地瘪着嘴,“我这边也算小有收获,”从兜里掏出一张收据,“这是陈平小区附近的莲花诊所当时卖给陈平老鼠药的收据,诊所的老板还说,陈平当时购买的剂量很大,那药本身毒性是很小的,但是那种剂量还是很危险。他曾经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陈平,使用时一定要注意,不要误食了。” 又接了一杯热水,喝了两口,老常接着说道,“陈平和那个保安确实有过冲突,那是今年4月的事情了,起因是那个保安在小区内巡逻,看见陈绍兰跌倒在单元门口,陈平却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就过去把陈绍兰扶起来。本来想说陈平几句,没想到陈平恶人先告状,说是那个保安把陈绍兰撞倒的,还想向保安索要医药费。” 马良冷哼一声,“真够不要脸的,自己的老母亲摔倒了不去扶,别人来帮忙反而讹诈别人,这种人就该不得好死。” 老常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马良,“那个保安当时也是这么说的,陈绍兰对那个保安道了几句感谢的话,就想拉着陈平回家,谁知道陈平这人跟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就甩不掉。死皮赖脸地找保安索要医药费,两人越争执火气越大,眼见就要动手,还是陈平的妻子王静出面拉走了陈平,这事才算了了。那个保安当时指着陈平的鼻子说,‘我要亲眼看见你不得好死’,一语成谶啊。” 张小满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好了,我们该正式和王静好好聊聊,把人家带来,问了几句话,又把别人晾在那里,太不像话了。而且,羁押24小时后没有进一步证据就要将她放出去,没几个小时了,咱们得抓紧了。” 老马叹口气,“你们去和她唠嗑吧,我还是去盯着法医那边的进展,轮胎上的血迹估计很难查出来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检查出有过血迹残留都是烧了高香。而且,也跟王静没什么关系,但是沙发就不一样了,还有陈绍兰的死因,到现在也没个具体说明,这可不行” 老常眨眨眼,“你就不怕再被人给 骂回来?” “他就是捶我一顿,”马良苦着脸道,“我也必须得催他一催啊,时间不等人啊,火烧眉毛了。” 张小满和老常用鼓励的眼神看向马良,老常右手握拳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默默地跟着张小满朝审讯室走去。 马良一脸无奈地瘫坐在椅子上,等到张小满和老常都离开了,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收起脸上嬉笑,冷面霜眉地说道,“怎么样了?知道了跟紧一点,不要放松警惕还有,多留意一个叫何瑶的女人,他是张小满的同学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挂断电话,马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重新摆弄出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朝着法医办公楼走去的时候微微晃动着身子 此时,何瑶已经在心里咒骂了张小满上千遍了,d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卖家具的店铺总共有216家,如果每一家都去跑一遍,没有几天工夫是下不来的。不过,何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来自金钱的魅力,找了10个兼职发传单的学生。一人给了100块,把张小满发给她的照片群发给这些学生,让他们在一天之内必须要跑完全市的家具店,找到照片上最近卖出去过那种沙发的店铺。 至于何瑶自己,则是安逸地坐在商场里吹着暖暖的空调,细细地啜饮着一杯热热的奶茶。 正当何瑶百无聊赖,盯着黑黑的手机屏幕发呆的时候,忽地从商场的落地玻璃墙看见外面有一个人路过。 看清那人的面貌,何瑶咕咚一声咽下口中的奶茶,立马拿起座椅上的外套,在桌子上拍下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匆匆地跟了出去。 从喧哗走向寂静,从城市中心走向城郊荒野,何瑶远远地跟在那个人身后。那个人的照片张小满曾经给她发过一张,也听张小满讲过一些火车上的事情,这让何瑶对那个人印象非常深刻,同时也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那个人上了公车,她就招来一辆出租车吊在后面,没法子,自己的车太惹眼了。那个人下了公交车,她也下了车。一直跟到这荒郊野外,何瑶才想起这个人的危险性,望向荒草丛生的四周,何瑶缩了缩脖子。 正在这时,忽然手机传出“叮”的一声,有人发来了一条短信。打开手机一看,是一个兼职学生发来的,说是已经找到了售卖过那种沙发的店铺,附件是一张购买收据,开票时间是半个月之前。 何瑶看着购买人那一栏的签名,心头一震,打算立即将附件转发给张小满。这时候,前方的那个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转身子看向何瑶的方向。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何瑶立即屏住呼吸,猫着身子躲到一棵歪脖子李树背后,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偷偷探出脑袋朝男人方向望了一眼,发现男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长舒一口气。 拨通张小满的电话,何瑶压低声音说道,“张大猪头,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把那张沙发的收据清单发给你了还有你猜我现在正跟在谁的屁股后面” 这时候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在何瑶的耳边炸响,“应该是我吧?” 何瑶抬起头惊恐地瞪大眼睛,尖叫一声,“杨青!” 第十八章 ,食肉之羊 十分钟前,张小满和老常走进审讯室,打算正儿八经地和王静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聊聊关于她老公和婆婆的事情。 都是一家子的事,自然要关起门来说。张小满将审讯室的门关上,斜瞟了一眼王静身上那件某些地方的布线已经开裂的外卖服,“跑外卖一天能挣多少钱?” 王静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盯着张小满,她没想到张小满问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从酒店到火车上,从火车上到现在,她见识过眼前这个男人那种不可思议的睿智,所以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以应对那些一针见血的问题。 “跑一天,每单4块五,平台抽成一块三分五厘,我自己只得三块4毛六分五厘,早上通常没有单子,中午还行,十多单吧。晚上就只能说凑合了,毕竟很多人下班了都有时间自己做饭,零敲碎打能有几单,一天下来四十来块吧。” 张小满走到王静对面坐下,不理会旁边老常投来的疑惑眼神,继续问道,“四十块钱啊,一个月也才一千二,低了点,够生活吗?” “我一个人吃吃喝喝花不了几个钱,”王静用袖子揉了一下鼻子,“一天两顿饭,加起来也就十块钱。你之前看到的那个盒饭不常吃,那是送的时候超时了,被别人投诉退回来,只能我自己买单吃下去,总不能扔掉吧。” “罚款吗?”张小满端起桌上的纸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这种情况,我听说都有罚款,罚多少?” “二十,”王静实在搞不懂张小满为什么来来回回都是问她送外卖的事情,皱眉道,“警官,如果你想问关于外卖的事情,你只需要给外卖平台的客服打个电话,我想她会讲得比我清楚多了。” “太狠了啊,”张小满叹息一声。 “是啊,太狠了,”老常以为张小满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接过话头想要诈一下王静,“你怎么能对你老公和你婆婆下那么狠的毒手呢?” 王静直起身子正要辩解几句,却见张小满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我说的是平台,跑一天也就40块钱,一个单子超时就要罚20,一天如果有两单超时了,那这一天就白干了。” 老常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小满,咱们的重点是不是该放在案子上,问一些乱七八糟的没用。” “一天跑几个小时啊?”张小满并没有在意老常的话,仍然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中午就算11点送到2点,三个小时,再晚应该就没人点外卖,该上班了。晚上5点到8点,也是三个小时,不知道我算的对不对?” “差不多就是这样。”王静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那你平常空余的时间都是在做什么呢?”张小满歪着头看着王静,“休息?还是兼职做其他的活计?” “休息。” “那估计就没法子找人证明陈平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了,”张小满脸色严肃起来,“一个月挣一千二的你,却忽然在上个月买了一部高端手机,”从兜里掏出一张收据放在桌上,“这部手机就得小一万块呢,哪来的钱啊?” 老常抿了抿嘴唇,“你在哪找的,怎么没听你说起啊。” “我在医院查陈绍兰病历的时候,有个护士是这样说的,‘那个老太婆啊,真是可怜,儿子靠不住,媳妇儿也不咋地。她上个月来开药,身上没带钱,她儿媳愣是一分不肯出,手里拿着一个iphone,也不像是没钱的人啊。’所以我在回来的路上,”张小满解释道,“特地去了一趟d市唯一一家那个品牌的专卖店问了一下。” 王静仰起头,“那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的,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钱。” “既然你攒了一些钱,那为什么不肯给陈绍兰付个几十块的医药费呢?” “那是我自己的钱,凭什么要给她,”王静捏紧拳头,“更何况,她都要死了,浪费那钱干什么?陈平也是,在药店随便给她买点止痛药就行了,非要说带着老太婆去医院开药,也不看看这一年光医药费都花了多少,自己又没本事。怎么,一家子全趴在我身上吸血啊。” “人啊,都是这样,手伸进别人口袋的时候眉开眼笑,轮到自己要掏钱了就跟哭丧一样。你也不想想,你和陈平这些年花了陈绍兰多少钱,”老常重重地用手指头在桌上点了两下,“那些钱都是陈绍兰捡来的不成,还不是一点一滴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 张小满轻咳了一下,“老常你搞错重点了,”嘴角挂起一丝意味不明地笑容,直视王静的眼睛,“你怎么直到陈绍兰要死了呢?” 王静面色凝滞了一下,“得了那种病,还能活多久,当然” “不对,”张小满打断王静的话,“陈绍兰很早之前就检查出那个病了,都这么久了也没怎么样,你凭什么断定她快死了?” 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老常和 张小满对视一眼,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是马良。马良在老常耳边低语了几句,面色难看地瞟了一眼王静,将手中的一沓报告交给老常,又转身离开。 老常重新关上门,将报告递给张小满,重新审视坐在对面的王静,不由地冷笑一声。 张小满抽出一张法医尸检报告,放在王静面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而且,陈绍兰并没有患什么不治之症,”从兜里拿出一张病历报告,和法医的报告放在一起,“她不过是慢性肠胃炎罢了。” 王静看着面前的报告,眼神呆滞起来,“不可能!” “最初的检查报告是误诊,不过医院很快就已经通知陈绍兰,这一年多以来,她去医院开的药都是普通的胃痛药罢了。”张小满撇撇嘴,“你和陈平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她,自然不知道。” 老常冷冷地盯着王静,“陈绍兰最终死因是死于窒息,肠胃里的未消化食物还含有老鼠药成分。老实交代,你和陈平是怎么合谋害死陈绍兰的?” 王静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想起了夏季里的那一天,在审讯室空调不断吐出的热风里,她竟然被骨子里的寒气侵袭得瑟瑟发抖,一些过往和陈平枕边的话语萦绕耳旁。 “她左右都活不久了,你就让她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算了,省得哪一天她突然死了,你还要东奔西跑办手续。” “我也想呐,老太婆不肯干,说是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把房子转到我名下,也不知道是在防谁?她死了,不都是我的吗。” “防我呢,这个家就我是外人” “别这么说,我的就是你的。” “陈平,是时候该为我们以后多考虑考虑了,房子有没有我的名字我不在乎,但至少得是你的名字啊,不然我总感觉自己就跟住在别人家里一样。” “知道啦现在不一样了,我自然会为我们将来多考虑一些以前舍不得的东西,是时候该丢弃了” 张小满从报告再度抽出一张,“被你们丢弃在郊外工厂的沙发上查出的东西比较多,陈绍兰的血液和毛发,还有抱枕上的口腔组织残留。当然,这么跟你说,肯定和你有关,上面还有你的指纹,很对称的两组指纹,当然也有陈平的,所以是你杀了陈绍兰还是陈平呢?” “是陈平”王静肩膀垮了下来,“他在我熬的排骨汤里下了老鼠药” 王静将头深深地埋在两个肩膀中间,那一天的情景再度浮现出来。 时至仲夏,王静一边站在厨房里熬着一锅排骨汤,一边玩着自己买的新款手机。这是一个小时前社区爱心志愿者给陈大妈送来的,肉多骨头少,难得的好料。 陈绍兰坐在客厅里,低头给脚脖子抹着药酒,听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时事新闻。 “我是不成了,这脚啊,自从上次伤了以后,总是隔三岔五就出毛病,”陈绍兰暮气沉沉地说道,“静儿啊,以后这个家就得靠你了” “妈,您说啥呢,呸呸呸,”王静漫不经心地虚情假意,“人老了毛病多很正常,您过阵子就会都好起来的,只要心里不把这些病当回事,它自己就好了。” 黄衣志愿者将粮油酱醋放在电视机旁边,擦了擦额头的汗,附和道,“就是,现在日子这么好,得好好活着呢,”指了指地上的粮油酱醋,“东西都放这了,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我就先回去歇息了啊。” 陈绍兰点点头,微笑着对志愿者道了一声谢谢。 玄关传来一阵门锁开启的声音,王静探出脑袋,瞟了一眼,是陈平回来了。正巧和要出去的黄衣志愿者擦身而过。 陈平手里提着一袋东西,走到厨房,揭开锅盖,鼻子凑近闻了一下。 真香啊,再加点料吧。 王静记得当时陈平就是这样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一大袋老鼠药倒进了锅里,一粒渣滓都没有浪费。 搅拌几下之后,陈平拿出一个瓷碗,舀了一碗。一边吹着碗上面的热气,一边笑呵呵走向陈绍兰,“妈,我给你盛了一碗排骨汤,你尝尝。” 陈绍兰静静地看了陈平一会,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你自己喝吧,我刚抹了药酒呢,手脏。” “没事,反正要洗碗,手脏怕什么,”陈平从陈绍兰手里抢过药酒,放到一旁,将手里的排骨汤塞到陈绍兰手里,走到陈绍兰身后,双手放在陈绍兰的肩上,轻轻地揉捏,“你啊,就是操劳的,都怪你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啊,一把年纪还要出去捡垃圾补贴家用” “天下没有不操劳的父母,”陈绍兰拍了拍陈平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为你做些事应该的。” “妈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陈平有些哽咽 地说道,“今天你就好好享享清福吧,喝点儿媳做的排骨汤,儿子再给你按摩按摩” “好”陈绍兰喝了一大口排骨汤,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平儿,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从今天开始,好好活,别再吊儿郎当的了,不是那种人非要装出那种样子,我的儿子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 “知道了,妈,您放心吧”陈平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手不重吧?你看看你,背都驼成什么样了,得好好捏拿一下” 一滴血忽地从陈绍兰的鼻孔里落了下来,正好滴进手中的排骨汤里,“不重不重刚刚好” 陈平看着那碗殷红的排骨汤,抽了抽鼻子,宽大的手掌忽然捂住陈绍兰的口鼻。很快,陈绍兰的身子就软了下去。陈平将陈绍兰平平地放在沙发上,瘫坐在地上,对着在厨房门口已经看傻了的王静说道,“排骨汤,今天是吃不成了” 这时,玄关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静吓得双腿发抖,结结巴巴道,“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刚刚给陈大妈送东西的志愿者” 陈平站起身来,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帽子放在电视柜上忘记拿了” “哦,等着啊,这就给你拿过来,”陈平瞟了一眼面色苍白王静,叹了一口气,本想让王静给那个志愿者递出去,看来只能自己出马了。朝王静使了一个眼色,让王静站到沙发旁,自己拿起电视柜上的黄色帽子走到门口。 将门开了半个巴掌的缝隙,盯着满头大汗的黄衣志愿者,把手中的帽子递出去,“喏,你的帽子。” 黄衣志愿者接过帽子,说了声谢谢。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从屋子里传出陈大妈的一声咳嗽,歪着脖子朝门内望去,“陈大妈没事吧,怎么又突然咳嗽了” “没什么,”陈平被陈绍兰的咳嗽声吓了一跳,面色铁青道,“老年人咳嗽几声很正常,快走吧,忙了一上午赶紧去歇息。” 黄衣志愿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陈平砰地一声关上门,转身回到客厅,正巧看见王静一脸惊恐用抱枕盖在陈绍兰的脸上 王静讲完了大致的经过,只不过故事结局是陈平回到屋内拿起抱枕按在陈绍兰头上,她想去抢夺,却没有成功。 老常恨得牙齿痒痒,“这个畜生,自己的妈都下得去手!” 张小满沉默了片刻,“你们既然已经把陈绍兰制成干尸,想必就是为了营造出她一直活着的假象,好继续领取她的社保金。那么,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的把她的尸体运到金佛山藏起来呢?” 王静正要回答,这时候张小满的手机响了起来,张小满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何瑶的名字,果断接通了电话。 “张大猪头,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把那张沙发的收据清单发给你了还有你猜我发现了谁的踪迹” 张小满刚要说两句,只听电话里传来何瑶一声尖叫,“杨青!”电话便中断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嘟”声响。张小满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扭头对老常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给她录口供,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说完,张小满立刻朝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吆喝着马良的名字。 马良正站在警局门口抽着闷烟,见张小满如此焦急地呼叫自己,立刻掐灭手中的烟头,迎了上去,“出什么事了?” “何瑶遇到麻烦了”张小满径直朝警局外狂奔,“她一个人跟踪杨青好像被发现了” 马良一愣,咽了一下口水,“这小妮子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那可是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啊” 张小满跳上马良的警车,催促道,“我们先出发,我刚才从电话里听到有河流的声音,肯定不在市区,你让人赶紧定位何瑶手机信号的位置,我们一边朝城外开一边等消息。” “好!”马良也挤进车里,一边迅速发动汽车,一边打电话吩咐警局的小何定位何瑶的手机位置,做完这一切,扭头对张小满说道,“你也别担心,我觉得何瑶那么机灵一个人,就算碰见杨青,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怕她自作聪明,”说着拿出手机翻看何瑶发给他的短信,死死盯着短信附件上沙发购买单据上的购买人落款名字,张小满脑中一片轰然,“上当了!” 那个名字既不是陈平,也不是王静,购买人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 陈绍兰。 第十九章 ,食肉之羊 警笛声在荒野里响遏行云,像是某种钢铁巨兽发出的一声声悲鸣。 “快走!” 贾兴倒在草丛里,用满是鲜血的手推了杨青一把,吐出一口血泡,“杨青你要找的东西我埋在了我家老房子的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下” 杨青愣愣地看着自己沾染了贾兴鲜血的双手,“你知道我跟在你后面?” “我不知道”贾兴朝那棵歪脖子李树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过我注意到了那个姑娘一直吊在后头看样子又不像是跟着我和李红过来的那肯定还有别人” 盯着贾兴身上那七八道不断渗出红色液体的口子,杨青咬着牙硬梆梆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把那个u盘拿回来的。” “无所谓了我都死了”贾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快些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杨青没有再婆婆妈妈,转过身子,“贾兴咱们之间的账销了” “哈哈哈”贾兴笑着从眼角淌出泪水,嘴巴一张喷出一口血水,“承你的情了我下去亲自给老爷子赔罪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威严的恫吓,“不许动!” 马良端着枪,慢慢挪动步子朝着杨青和贾兴谈话的方向摸索前行,齐腰的荒草遮挡了部分视线,一滴冷汗从马良的额头滑向下巴。 张小满没有和马良一同追击过去,而是走到歪脖子李树旁,看向靠着李树瘫坐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瑶,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何瑶的鼻前探了探,呼吸均匀。摸了摸何瑶手腕的脉搏,强健有力。 “老马,何瑶没事!” 马良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丝毫不敢扭动一下脖子,大喊一声,“那就好!你把她先带回车里!” 张小满闻声而动,将何瑶从地上抱起来,朝着警车方向走去,不放心地回望了一眼马良的方向,“等着我,马上过来!” 马良没有工夫再回应张小满的话,越是靠近那个人的背影,手心越是滑腻,他感觉到手心不停地有细汗冒出来。 已经十二年没有开枪了。 第一次开枪,也是他最后一次开枪,是在他追捕那个捅死他媳妇儿的混蛋过程中,他亲手开枪打死了那个王八蛋。 但是和预想中报仇后的痛快不同,他从此不敢再开枪,每次一端起枪对着人,那个人很快就变成他媳妇儿死前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开枪! 你是个杀人犯! 媳妇儿厉声质问他。 他在心里对着前方那个满手鲜血背影说道,你是个杀人犯。 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马良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更是干脆在30多米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马良”那个背影开口说话了,“当年要是你继续追查下去就好了” 马良瞳孔一缩,这句话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那个少年曾经站在寒风中,在将死的那一刻,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他叫骆慈,是个善良得如同绵羊的好人。 而你不是,你叫杨青,是头吃人的恶狼! 马良继续用枪指着杨青的背影,“别扯那些没用,立刻缴械投降,举起双手,蹲下!” 杨青似乎很顺从地举起了双手,缓缓地蹲了下去,就在马良松了一口气,重新抬腿向前的时候,杨青忽然开口道,“九二式,9毫米口径,有效射程50米。马良,一般警局给出勤警员配备5枚子弹,其中第一枚还是空包弹,但是你的这支枪里只有3枚,12年了,你越来越没有出息了,连枪里子弹都不敢多放几枚。3枚子弹,怎么能抓住我 呢?” 话音刚落,只见杨青往地上一个翻滚,躲进草丛里。 马良立马快步追了过去,只见一团黑乎乎地身形在草丛里穿行,马良朝天空开了一枪。 空包弹,没了。 接下来,都是能打死人的实弹! 黑影在草丛里左右穿行,每次当马良要瞄准的时候,又会换一个方向折行。 忽然一个绝佳的机会出现,黑影停顿了一下,马良用力地咬着牙齿,手指微微颤抖着扣动扳机。 砰! 弹无虚发,正中黑影中心! 马良小步快跑过去,拨开草丛,准备收获自己的猎物。 定睛一看,一件外套? 一件外套!自己酝酿那么久的一枪,时隔12年再次开出的一枪,击中的居然是件外套! 马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扇了自己一巴掌,换上一副更为冷峻的表情,四处张望,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突地,一只带血的手握住了马良的脚脖子,马良像刺猬一样浑身毛发立了起来,转换枪口指着那只血手。 贾兴从一旁爬了出来,“别追了” “难道不是他捅的你?”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马良的耳边。 “不是他!” 马良回头一看,张小满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自己刚才闹的笑话估计尽数被张小满看在眼里了,一想到此处,马良更是羞愤,涨红脸,冷哼一声,“我头一次看被害人替凶手说情的,这里除了他没别人,而且他一手鲜血,不是他还有谁” “李红” “跟你走一起的那个女人?”张小满蹲下身子,一只手从背后扶着贾兴,一只手按着贾兴的伤口,可是伤口太多,张小满只能按住一两道口子,其他口子仍旧不住地往外渗出鲜血。扭头看向马良,“想什么呢,叫救护车啊!” 马良这才反应过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快速拨打了一个急救电话,又给已经在赶来援助的同事发了一条短信,说明现在的具体情况和自己所在的详细位置。 贾兴面色惨白地盯着张小满,“杨青他是个好人” 马良往地上啐了一口,“一个杀人犯,你居然说他是好人,就算你说你身上的伤不是他弄的,那火车上的事情总是他搞出来的” 就在这时,马良的手机传来一条短信,拿起手机看了几秒,马良眼神复杂地对张小满说道,“你在这里看着这家伙我知道那家伙往哪里跑了我先追过去,今天非逮着这孙子不可!” “小心一点,”张小满点了点头,提醒道,“不要莽撞,现在很多事情还不清楚,别乱来!” 马良摆摆手,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朝着旁边几十米外一片小树林走去。 “你刚才说杨青是个好人是什么意思?”张小满低头看着贾兴,“你当时和那个女人也在火车上,在房间变黑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贾兴无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我是我杀了刘越”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杨青杀了刘越或者是另一个逃走的人杀的刘越为什么他们身上没有鲜血呢” 贾兴断断续续的话,让张小满如遭雷击,自己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 “我身上衣服那时候早就污秽不堪了几滴血溅在身上你没察觉到很正常” “那根针呢?”张小满皱眉道,“你既然说杨青是好人,那么当时火车上刺进廖勇身体里的毒针也不是他放的?” “是那对老夫妻”贾兴咳 嗽一声,嘴巴里满是血泡,“华法林是那个老头的药那根针也是那个大娘补衣服用的那个老大娘中途离开就是扔掉你找到的那两张贴纸” “另一个逃跑的人他的毒烟是刘越给的刘越想多加一道保险就又整了一瓶毒酒” “为什么?”张小满追问道,“刘越为什么要杀廖勇,甚至连葛军都想一并毒死?” “不知道”贾兴身子越来越瘫软,就连直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头歪歪斜斜靠在张小满手臂上,“他们的恩怨从12年前就开始张小满我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 张小满悚然一惊,“什么!” “有个叫骆慈的孩子曾经被关在我家院子下面的杂物室里” 贾兴似乎又回到了12年前,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端着一碗白米饭,和父亲一起蹲在屋檐下,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刨着米饭,一边望向自家红通通的窑炉,他有时候会问一些看起来傻傻的问题,父亲总是摸摸他的头淡淡一笑,“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爸我已经长大了可还是没找到答案啊” 贾兴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很自然地垂落下去。 这时候只听小树林传来几声枪响,“砰”、“砰”! 两声!张小满将贾兴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登时朝小树林跑去。 气喘吁吁地跑进小树林里,就在杨青站在一片空地中央,马良和另外两名身穿警服的警员成三角形将杨青包围起来。 那两名警员张小满并不陌生,一男一女,马良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杨青一脸地从容,拍着手道,“马良,有长进了啊,知道埋暗手了。” 马良眯起眼睛,“和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打交道,自然要学几手鬼蜮伎俩。” 杨青伸了一个懒腰,没有继续和马良闲扯,朝着小树林某个方向大声喊道,“尹欢欢!老子知道你在这附近,这辈子没求过人,今天有一件事倒是要低声下气求一求你!” 四周寂静无声。 “好得很,”杨青像是得到了某种应诺一般,“不要把刚才我和贾兴那蠢货的对话告诉那个人,还有告诉小丑,我家柿子树今年结满了柿子,都给他了!” 说罢,杨青从背后掏出一把匕首,目露凶光,满脸狰狞地扑向刚刚赶来的张小满。 “不要!”张小满急声道。 “砰”!哼哈二将中的那名男警员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杨青继续持着刀,跌跌撞撞地朝张小满走去。 “砰”!哼哈二将中那名英姿飒爽的女警员开了第二枪。 杨青摸了摸身上的两个窟窿,惨笑一声,“小慈我只能走到这了” 在杨青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拿着一杆旱烟枪的老人,笑着对杨青招招手,杨青光着脚丫子,怀里抱着那只不停引颈高歌的大笨鹅,向着那个老人撒腿跑去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落地面,张小满身子一颤,“你们搞错了他没有杀过一个人” 这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女子一拳砸在了一棵树上,眼含热泪骂了一句,“笨蛋!” 年轻女子迅速离开小树林,拨开一处草丛,跳上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扭动车把,摩托车发出一声愤怒的轰鸣,飞速地蹿了出去。 在路过张小满和马良的警车时,朝里面望了一眼,正好和悠悠醒转过的何瑶对视。 一个面若桃李,一个冷若冰霜。 第二十章 ,食肉之羊 有时候,做一棵小草也挺好的。今天你踩到我的头上,明天我就长到你的坟上。 黑狼面具蹲在破烂的院子里,盯着脚下的小草,一阵叹息。 “大概就是这样”尹欢欢低着头站在院子中央,“警察来得太快,而且,那个马良看上去大腹便便,没想到背地里藏了一手。” “马良这个人从来就不简单,12年前我就知道了,”黑狼面具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尹欢欢,“可是,尹欢欢,你给我说实话,你是真的没有发现杨青跟在你身后吗?” “城里人多眼杂,我当时的心思只在贾兴和李红身上,没有注意到等出了城才反应过来,”尹欢欢已经从黑狼面具平静的语气下听出了怒火燃烧的声音,“杨青让我帮忙的事情,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当时就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顺便见一见那个张小满也好” “蠢货!”黑狼面具抡起手臂想要狠狠扇向尹欢欢,却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我早就说过,贾兴和李红都有他们自己的报应,我们不必插手。杨青为什么去找贾兴,我能猜得到七八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对不起,”尹欢欢一低头,泪水就倒了下来,“我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贾兴临死前有没有和杨青说什么?” “没有”尹欢欢泪眼朦胧,面色复杂地答道,“李红下手太狠,捅了好几刀,等杨青冲过去的时候,贾兴早就断了气,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哦?”黑狼面具低吟了片刻,“其实,他不必去问贾兴,直接来找我,同样可以得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他的脾气和当年一样,还是犟得跟头牛一样,只相信自己找到的答案。” “那个李红怎么办?”尹欢欢眼神重新变得冰寒,不想过多地停留在杨青的话题上,“箱子也被她拿走了,不管是她销声匿迹躲起来,还是跑到警局去自首,对我们来说都很不妙,就像个定时炸弹。毕竟,现在仅剩下她和我们有过直接接触” “她已经死了,”黑狼面具目光幽幽地说道,“从她拿到那个箱子起那一刻,她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警局里,张小满几人围坐在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声不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我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两市合作协同办案,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来了d市,”老常率先打破沉默,“原来是把你的哼哈二将藏了起来。” 女刑警面色不悦地斜眼瞟向老常,冷哼一声,似乎不满意老常给她取的外号。 张小满冷冷地说道,“难怪我们出发去找何瑶的时候,你那么冷静,既然你已经派人跟在了何瑶的身后,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有我的打算”马良面色阴沉地说道,“自从火车事件之后,我一直想办法在追查杨青的下落,”指了指哼哈二将,“让他们两个秘密进行,就是不想走漏风声。另外还有一点,后来我又一个人查过火车上的监控,你和杨青是前后脚爬上的火车顶部,为什么他最后还是跑了” “难怪那天你在医院问我是不是故意放走的杨青,”张小满冷笑一声,“既然你不信任我,就不要让我继续追查这案子好了,不必一面装出一副胸怀坦荡的样子,一面又暗地里小心提防。” 哼哈二将中 的男刑警开口帮腔道,“不是马队不信任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调查过你,张小满,你身上藏着的秘密不少,要是这些秘密牵扯着现在的案件” “算了,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张小满嘴角噙着冷笑,“你们开枪打死了一个好人,还是想想要怎么善后吧。” “单凭贾兴临死前的话,不足以证明杨青的清白。”马良面色难看地抗辩道,“如果火车上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的话,那他当时跑什么?还刺伤那名乘警,至少袭警,就已经违法了。” “你都没有问过那名那名乘警,就先入为主的把袭警的帽子扣在了杨青的头上。”张小满摇摇头,“后来我询问过那名乘警,刺伤他的是葛军。如今想来,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贾兴趁着房间变黑偷偷把葛军兜里的小刀和自己身上带的刀交换了,所以杀死刘越的那把刀上有葛军的指纹。” “杨青当时穿的是睡衣,而且确如他自己所言,那会儿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利器。至于他在火车上的案件里起了什么作用,目前我也没想明白,不过他逃跑不是像葛军一样畏罪潜逃,而是出于某种恶趣味,他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我。” 女刑警嗤笑一声,“真把你自己当根葱了,要不是我们见机得快,你还有命坐在这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持刀想要向你行凶,这总是真的吧,我们在紧急情况下开枪击毙他合情合理。” 张小满再次摇头叹息一声,不想再在杨青的问题上过多地纠结下去,转向老常,“王静审完了吗?” “已经放她回去了” “为什么?”张小满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即便后来你什么也没问出来,就如她之前招供的那些,也应该以帮凶的罪名将她暂时扣押啊。” “她怀孕了,”老常脸色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看,“就在你们回来之前,已经办了取保候审的程序,回家去了不过如果真按照她交代的,就连帮凶都算不上,最多是一个包庇真凶的罪名,再加上她有孕在身,打打感情牌,跟法官说害怕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父亲,一时糊涂之类的,定她的罪可能性很小。” “她在说谎,”张小满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何瑶之前发给他的短信,“买沙发的是陈绍兰,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会儿陈绍兰已经死了,难不成是陈绍兰的鬼魂去买的沙发?” 马良插嘴道,“也可以是她假扮陈绍兰去的家具店,在金佛酒店她就是这么干的” 张小满看都没有看马良一眼,“何瑶早就想到了这个,给那些兼职学生分派任务的时候,已经把陈绍兰的照片顺带发给他们了,那个兼职学生和老板确认过,到家具店购买沙发的就是陈绍兰本人。” “我去,”老常倒吸一口冷气,“这事可真玄乎,陈绍兰为什么要去买那个沙发?陈平和王静买那个沙发是因为旧沙发上有陈绍兰的血迹和他们的指纹,而且将陈绍兰藏在沙发里运出去还可以掩人耳目。但陈绍兰总不会自己帮着儿子儿媳毁尸灭迹吧,还是自己的尸体” “或许是陈绍兰之前就想给家里换个沙发,”女刑警摸着下巴说道,“碰巧没过多久就死于陈平之手,那个沙发派上用场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你要这么说,也能说得通,”坐在一旁的男刑警反驳道,“但会不会太巧了一点,而且咱们俩也调查过陈绍兰和陈平,你应该知道,陈绍兰是 舍不得那个钱去买沙发的。但凡还能用的东西,她不用到极致是不会丢弃的。” “陈绍兰很可能就是杀死自己的真正主谋,”张小满缓缓开口,说出心中的猜测,“陈平和王静不过是实施这场谋杀的工具” 其他人都悚然一惊,马良把眼睛瞪得牛眼那么大,“为什么?她活腻了?要说之前医院检查出她食道癌是真的话,还能说得过去,反正都是死,不想再受疾病的煎熬了。但她已经知道了是误诊,为什么还要想死?” “如果12年前那场车祸是她造成的呢?”张小满站起身子,来回踱步,“车子是陈绍兰的,钥匙是陈绍兰在保管,陈平是在陈绍兰死后才配了一把车钥匙。按照常理来说,这辆车一直都是陈绍兰在使用,那么如果轮胎上的血迹是陈有庆的,12年前撞伤陈有庆的也应该是陈绍兰。”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既然事情已经过了12年了,”马良皱眉道,“她当年没有自首,这些年也没有要说出真相的打算。只要她和陈平都不说,没人知道这个秘密,那她为什么要在12年后才自杀呢?”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陈绍兰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一个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小满停下脚步,“王静!只有她才知道陈绍兰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设局自杀。” 老常腾地一下站起来,“我这就去再找王静问问” “这时候她什么也不会说的,”张小满摆摆手,“别忘了,她肚子里现在有了一个孩子。不论是陈绍兰还是王静,你们都低估了她们作为母亲的力量,那种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的原始本能。” “那要怎么办?”女刑警苦着脸,“这也做不了,那做了也没用。难道我们就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不成?” “这是你们的事情,”张小满拿出自己专案组顾问的证件放在桌上,“从现在起,我辞退警局专案组顾问一职,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慢慢查吧。” “什么!”几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最后给你们说一点我自己的想法,”张小满仰起头,“陈平的死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只要这一环解开了,关于陈绍兰的死以及12年前的车祸都会明了。” 马良眼神复杂地看向张小满,“如果是因为我瞒着你搞小动作这件事让你不痛快,我这就给你道歉” 张小满慢慢朝办公室外走去,并没有理会马良的话,“陈平的死,其实不复杂,送你们一句话,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平时却一直在我们身边。” 说完,张小满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朝坐在警局过道里的何瑶招了招手。 何瑶立刻向张小满跑来,跟在张小满的身后,“张大猪头,咱们就这么走了?马胖子一个人行不行啊,我看他们这些人加起来连你这个猪脑袋都比不上,生气归生气,但怎么说也是人命案子,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该帮人帮到底啊?” 张小满白了一眼喋喋不休的何瑶,“刚死里逃生你就不能歇一歇,别闹腾了。我不想跟马良继续一起办案,自有我的原因,你觉得我会是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不顾大局的人吗?” 何瑶摩拳擦掌,一脸兴奋的神色,“怎么说,你有什么计划?” “先吃碗面,忙了一天,肚子还是空的,”张小满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舔了舔嘴唇,“最好是红汤羊肉面。” 第二十一章 ,食肉之羊 “两碗红汤羊肉面。” “好勒!” “要葱和小米辣吗?” “要!多来点小米辣和醋,这几天全是没滋没味的东西,嘴巴都淡出鸟了,怎么重口味怎么来!给她那碗按照正常的味道来就行,她吃不了太辣的。” “得勒!没什么其他的吩咐了吧?” “没了,你还没走啊?” “本来打算走的,这死厨子非要我干满一天才能结工钱” “为那两个子儿冒险不值当啊,杨青都死了,别你自己也把命搭进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再说了,你没来,我走什么。” “我这么大的面子呐?既然你专门在这等我,那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点问题?” “嗐,我一个穷苦平头老百姓,啥也不懂,你一个大学教授向我请教问题,那不成了笑话吗?” “三人行必有我师嘛,咱们这也刚好三人。坐下说话吧,一直仰着脖子怪累的。” “成吧,先说好,到时候要觉得我胡说八道,可别骂人。” “那要看说了些什么了杨青死得有些莫名其妙啊,你知道咋回事不?” “开门见山啊,够直接的。我虽然不认识你那个人,但每件事都有因果,他要死,肯定有他要死的理由。我说不好,要不你下去问问他?” “我又不是包青天,下去了可就上不来了。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么着,你帮我分析分析,他既然跟火车上的案子没有太深的牵扯,即便被马良逮着了关两天,没有证据也就放出来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死啊?活腻了?” “有时候活着不比死了好,我猜你说的那个人早就想好了,至于死得这么干脆,肯定算过了,划得来才这么做的,谁也不做亏本的买卖是不?我就是随口一说啊,当不得真” “死人真能算到身后事?” “我喜欢听书,有一个故事叫死诸葛吓跑活司马,你听过没有?” “那都是胡编的,怎么能当真呢?” “好多人都信以为真呢,口口相传,最后不是真的也就是真的了。” “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陈有庆啊” “嗐,你不会把我当马良那个棒槌了吧,别人喊你一声‘陈有庆’,你就是陈有庆了?你怎么可能是陈有庆呢?陈有庆可是个富二代,哪里放得下身段跑到面馆来打工,别逗我了。” “体验生活嘛,电视剧不都这么演的吗,富二代扮作平民,爱上穷苦人家的女儿,多浪漫啊是吧,美女?” “你别逗她,她就是个演员,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这么说,你跟陈有庆的关系不好?” “我都不认识他,谈不上好不好的。” “真不肯告诉我你是谁?软的不行,说不定我要来硬的了” “当着大姑娘说什么荤话,我就是一个局外人,不用对我太过关注。” “我这个人一碰到有趣的问题,就想找出答案,解不开睡不着觉。” “解开了你不一样也睡不着吗,别想套我话了,真正的难题,是到处都是正确答案,你这还不算什么。” “多少给点提示行不行,我刚才从警局出来之前都给别人留下了一点解题关键,你得向我学习啊。” “你又不是马良那头蠢猪,要什么提示。别叫啊,美女,你一叫他的脖子可就断了。” “别叫,听他的,他 真敢这么做,不要以为这里挨着警局他就会忌讳。一刀捅进去,我死不死不好说,但场面一定不好看。” “这就对了,你吃你的面,我和他重新找个地方再好好地聊聊。” “刀放下来吧,我跟你走,虽然现在馆子里没什么人,万一真来一两个客人正巧瞧见咱俩这样,你真打算捅死我不成。” “和聪明人谈事情就是省事,那走吧,有人等你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 “不是说没做满一天不给你结工钱吗?” “不要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要蒙眼吗?” “到车上再说,搁这就给你蒙上布条,不是昭告天下我在绑架你吗。哦,对了,记得让你这位女性朋友一会把单买了啊,我绑我的,她该给的面钱一分也不能少,一码归一码。” “知道了,面馆又不是你的,操这份心干嘛,走吧,我迫不及待想被你绑架了。” “嘿,第一次见被绑的人比绑匪还兴奋的,有意思。” 张小满朝何瑶使了一个眼色,悄悄将一张卫生纸攥在掌心,率先走出了面馆。“陈有庆”也跟着走出了面馆,将手中的小刀重新折叠好,放回兜里,走到一辆白色面包车前停下,拉开车门,扔给张小满一根布条,“请吧。” 待到面包车驶离后,何瑶急忙从面馆里跑了出来,跳上自己的紫色轿跑,轰隆隆地蹿了出去。打开手机扩音器,屏幕上显示通话的对象正是张小满,何瑶一边打着方向盘,一遍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电话里的声响,以此判断行车方向 马良几人仍旧面面相觑地坐在办公室里,丝毫不知道此时张小满已经被人带走了的事情。 女刑警终究按捺不住了,站起身来,“我就不相信了,少了一个他张小满,我们就破不了案了。我这就去再走访一遍陈平居住的小区,把那天可能和陈平有过接触的都找出来,调出所有的监控视频,总能找到线索的。” “咋咋呼呼的,你这是破案吗,你就算想大海捞针,也得知道这针长得什么样啊?”马良瞪了一眼女刑警,“坐下,别丢人现眼的。” “那也不能就这样干坐着吧”女刑警颓丧着脸坐了下来。 “张小满不是给咱们指明方向了么,”老常接过话头说道,“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平时却一直在我们身边,你们猜到是什么了吗?” 男刑警皱眉沉思了一下,“不难猜,他说的应该是空气。” “空气?”马良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可是空气跟陈平的案子有什么关联呢?” 女刑警一遍又一遍地翻阅陈平案件的所有资料,忽然注意到保安证词中的那句话“从天台飞了下来”,惊叫一声,“我知道两者之间的关联了,张小满是想说,陈平是被空气推下楼的!” 马良面色古怪地说道,“你的意思是陈平被风刮下来的?” 老常像是忽然开了窍,回想起自己和张小满一起在天台搜证的过程,一脸惊喜道,“不是风,就是空气!” “是空气炮!”老常和女刑警一起脱口而出说道。 老常从现场照片里抽出那张他和张小满一起搜证时,在天台楼梯旁拍的那张照片,地上的那个圆形印记一定是某种空气炮装置固定时留下的,“难怪张小满当时蹲在那里发出模拟开枪的动作声音,枪炮枪炮,我只想到枪,忘记了炮也可以是那样的动作。” 马良凑过来一看,“光凭这地上的印记,也不知道是啥型号啊?” “全城搜查,”老常面色潮红,激动地说道,“空 气炮这玩意本来就稀罕,整个d市做这生意的没几家,一家家搜查过去,总能找到一点线索,只要是跟陈平相关的人买过这种设备,那个人一定就是杀害陈平的真凶。” 说干就干,几人立刻检索出d市所有的生产空气炮的厂家地址和联系电话。全部都打了一遍电话后,筛选出最近有售出过空气炮的两个厂家。 马良和老常各自带着自己的人,分头找了过去。 “其实,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最近越想越不对。”东郊一家空气炮厂家内,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中年男人对老常说道,“我这厂子本来就偏,平常也没什么人来,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很少有生面孔。可那天来了一单,要求很奇怪。警官,是不是那人用我家的东西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啊?” “少打听,”老常一脸威严地说道,“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其他的事情甭瞎操心。你说那人的要求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工厂老板嘿嘿一笑,“本来空气炮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用于疏通管道,特别是那些搞煤矿的,破拱啊,清堵啦。平常没人用得到,所以一般我们都是批量生产的,有一定型号规格。那天那个人来这却只要一个,还是定制,关键要求也很奇葩通常买东西都是希望用得越久越好,那个人却说只需要用一次” “一次?”老常歪着头想了想,“那个人是男是女?” “是个女人,”工厂老板叹了一口气,“要不说奇怪呢,我这从来没接过女人的生意。那个女人说是清理下水道,可我听她的要求不像啊” “说具体点!” “她说只用一次就好,威力强劲一点,她说那堆脏东西卡在管道至少有70公斤,最好定制的空气炮装置小巧一点,她一个女人不好搬您瞧瞧,这不是为难人吗,她不懂行,空气炮这东西体积越小威力越小。最直观的,您可以拿个矿泉水瓶用气球的胶皮自己做一个,那玩意只能吹熄蜡烛。” “你给她做了吗?” “做了啊,”工厂老板搓搓手,“她给的票子多,够做一批普通的空气炮了,这年头谁会跟钱过不去的” “有图纸吗?或者最好是生产的模具。” “有,实际上我当时担心效果不好,调整了好几次,有几个残次品,我拿给您看看” 片刻之后,工厂老板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比灭火器大一圈的铁罐回来,将两个铁罐放在老常脚下,喘着粗气,“警官,这就是我给那个女人定制的东西,这两个比交给她的那个效果略差一点,但是大小款式是一样的。” 老常眼睛发亮地盯着地上的两个铁罐,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便知道天台上的那个圆形印记和这铁罐的底部完全吻合。咽了一下口水,老常对工厂老板挥挥手,“站远点。” 工厂老板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句,往后退了两步。 “再远一点。” 工厂老板又退了两步。 “转过去。” 工厂老板乖乖地转过身背对老常。 老常舔了一下嘴唇,将空气炮的喷射口对准工厂老板的背心,拧开空气炮的开关。 一声巨大的轰响,砰! 工厂老板“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倒在地。 老常拍了拍手,赞叹道,“好东西,这简直是无形之手啊!” 将工厂老板扶起来,老常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看看,那天是不是这个女人来买的空气炮。” 工厂一脸不悦地拍拍自己的屁股,瞟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没错,就是她!” 第二十二章 ,食肉之羊 两个月前,陈绍兰刚死没多久,王静每天从卧室出来几乎都是贴着墙边走,生怕离得那扇用胶条封死的门近一点,会惊扰了陈绍兰的冤魂,然后一蹦一跳地从次卧跑出来咬自己的脖子。 活人有活人的世界,死人就该待在死人的地方。混在一起,要出大乱子的。至少在王静看来,要是继续让陈绍兰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早晚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精神变态。现在不仅仅是她心里有鬼,家里实实在在住着一个鬼,后脖子就没暖和过。 陈平心可真是大,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出去打麻将,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每次王静和陈平一起回家,看见陈平应付那些询问陈绍兰近况的邻居,王静就有些佩服这个男人的胆气,面不改色,对答如流。 最近,陈平又好像从谁那听说了关于金佛山的传说,说是将枉死的亲人埋葬在那片往生之地,死去的人就会得到轮回转世的新生。 开什么玩笑,就算王静再没有文化,也知道这是扯淡,都21世纪了,居然还有人搞这一套歪理邪说。不过,王静并没有阻止陈平想要将陈绍兰埋在金佛山的打算。金佛山哪够远啊,扯这一套的人怎么不说五指山呢,再远王静都愿意,恨不得将陈绍兰的尸体埋在月球上,方才心安些许。 即便一个时代的科学再怎么昌明都是这样,你可以消除过往所有繁缛的迷信形式,但却不能消除人们心中的原始迷信心理。 一想到,那个老人平平淡淡地说出那几个字,“杀了我吧”,王静就觉得骨头里的寒气滋滋往外冒。而且,为了让儿子在自己死后仍旧享受自己的社保福利,那个老太婆不知道找来的制作干尸的法门,要求儿子在自己死后把自己做成标本放在家里。 可怕!更可怕的是陈平居然照做了! 王静最近不止一次想要逃离这个家,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搬了一个凳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突然从玄关处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响。陈平刚走没多久,不会是他,而且陈平说了今天会打麻将打到深夜才回来。 从猫眼里朝外面望了一眼,一件黄色的志愿者衣服在眼前晃来晃去,王静松了一口气。打开门锁,门刚开了一条缝,一只粗糙的大手就按在了门框内,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搂住了王静的腰肢。 王静双颊立刻像打了腮红一般,“你怎么来了别胡闹,先关上门。” 黄衣志愿者随手关上门,“怕什么,我早先就看见那家伙从小区出去,都又在小区凉亭里坐了一会才上来。” 王静挣脱黄衣志愿者的手,朝客厅走去,“还是小心点好,万一以后咱们还是少在家里吧,出去到宾馆开个房算了,”斜瞟了一眼次卧,“在这里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一样。” 黄衣志愿者也瞟了一眼次卧,“嗐,那老太婆都死了,而且被她儿子做成了标本,想活都活不过来,你怕她干什么。出去一次就得一两百,太费钱了。” “钱钱钱,”王静脸立刻黑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只知道钱,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就算不为我考虑,你总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啊。” “好好好,”黄衣志愿者捏着王静的手说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别生气嘛,”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王静的肚皮上,“来,让我听听今天小捣蛋又在干什么呢?” 王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枚月亮,推开黄衣志愿者的脑袋,“这才一个多月,就指甲盖大小一点,你能听到个屁啊。” 黄衣志愿者嘿嘿笑道,“我和咱们孩子有心灵感应 嘛,”忽然脸色一下子又黯然起来,“哎,一想到小宝贝出生的时候,我不能过来看你们,还要把别人叫爹,心里就难过得紧” “那有什么办法,”王静撅起嘴巴,“谁让你不是本地户口呢,没法子给孩子上户啊。等等吧,等到孩子的户口办好了,我就和陈平离婚,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行吧,”黄衣志愿者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哼,别看陈平一天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自己的老婆肚子怀的不是自己的种” “少得意,”王静一脸严肃,声音不自觉降低了一点音量,“咱们真的得小心点,这一家子脑子都不正常要是被陈平知道了,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呢。” “我才不怕他呢,大家都一样,都是一条命,大不了豁出命去跟他拼一拼” “别说胡话,”王静将手指头放在黄衣志愿者得嘴上,“你想咱们得孩子一出生没爹不成” 黄衣志愿者拿开王静的手,“知道了,”顺势将王静揽在怀里,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王静还没说完的话,一只大手悄悄的伸进了王静的衣服里。 王静立马按住黄衣志愿者的手,“别胡来,医生说了,怀孕早期和晚期都不能同房,至少要12周以后才行这才一个多月呢,得再等一个月。” 黄衣志愿者立刻像是被谁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垂头丧气地重新直起身子。 “那种事不能做,亲亲嘴什么的其他事情可以满足你”王静耳根子发烫说道,“不过,别在这沙发上,老太婆就死在这儿,膈应得很,去房间里吧。” 黄衣志愿者脸色立刻阴转晴,一脸坏下地抱起王静,欢呼一声,冲进主卧里。 正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门锁开启的声音,陈平听着卧室里的声响,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三两步走到卧室门口,一看到自己老婆在和别的男人亲嘴,血一下涌到头顶,陈平一把拉起黄衣志愿者,挥起拳头狠狠砸向黄衣志愿者的脸,“好啊,你送爱心都送到我家床上了!” 王静尖叫一声,一把抱住陈平,朝着嘴角淌血的黄衣志愿者喊道,“快走!” 黄衣志愿者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随即翻身逃了出去。 陈平掰开王静的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不要脸的东西!” 王静捂着脸,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打啊,打死我好了,让咱们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一起去死谁让你这些日子都不理我,就知道出去打麻将,你也不想想,我怀着孕,他能对我做什么,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离婚吧,陈平!” 陈平涌进脑子里的血一下又退了回去,仔细想了一下,确实如此,他也听说过怀孕是不能同房的,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一屁股坐在床边,“是个男人碰到这种事,没拿着菜刀砍死你们已经算好的了。是不是他趁我不在,欺负你的?” 王静抽抽鼻子,装作一副被陈平说中了的模样,委屈的泪水更多了。 “这个王八蛋,”陈平咬牙切齿道,“下次碰到他,我非打死他不可。” “我刚才拦着你,就是不想你乱来,你不想想,你真把他打死了,那咱们家也就完了,你去牢里吃个大半辈子的牢饭或者干脆被枪毙了,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陈平挠挠头,“是我没考虑周全,但这口恶气不出憋在心里难受,我会注意分寸的,”狐疑地看了王静的肚子一眼,“这孩子是我的没错吧?” 王静恨 恨地盯着陈平,“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不清楚吗?” 陈平回想了一下,时间线上似乎真的没问题,赔笑道,“刚才是我冲动了,我给你道歉,”手放在王静的肚皮上,眼神异常温柔,“为了这个孩子,我牺牲得太多了” 白晃晃得灯光一下打在王静的脸上,王静立刻从杂乱的思绪里退了出来。 “又见面了啊,”老常手里拎着一个铁罐走进审讯室里,将铁罐放在桌子上,甩了甩手,“这玩意儿怪沉的,也是难为你了,一个怀孕的人提着这么重的东西,爬楼梯走到天台上。” 王静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东西和陈平他妈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的不是陈平他妈的案子,我说的是陈平的死,”老常啪嗒一声将一沓资料扔在桌上,“从你家门口消防箱里找到了一个和这个铁罐子一模一样的东西,上面有你的指纹,别想抵赖。都这会儿,我劝你实话实说,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那能说明什么,我就是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有我的指纹很正常。” “还在狡辩,”老常寒声道,“我已经找过工厂的老板了,是你自己去定制的这玩意,你有什么可好奇的。另外,”老常抽出资料里的一张打印纸,“这是你的银行卡明细,其中有几条是你去宾馆开房的消费记录,你和陈平是两口子没必要去宾馆吧。” 王静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陈平?是为了那个和你一起去宾馆的男人?” 王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地说道,“他要杀我的孩子,我自然只好杀了他” “陈绍兰呢?真是陈平杀的?” “陈平动的手,陈绍兰出的主意,所以你要说到底是谁杀的陈绍兰,我也不知道。” “陈绍兰为什么要让陈平杀了自己?” “不知道,”王静嘟着嘴,“在那个家我就是个外人,他们俩一直都是母子连心呢,我只知道,有一段时间,陈绍兰和陈平紧张得不得了,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家里面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十分钟后,老常走出审讯室,拨通了马良的电话,“老马,别折腾了,回来吧,王静都招了” 马良挂断电话,对着身后的哼哈二将说道,“王静承认自己是杀害陈平的真凶了,咱们在这边继续等没必要了,你们先回去吧。” 哼哈二将对视一眼,女刑警满脸写着不高兴,朝着面钱的铁门踹了一脚,“什么嘛,都是这个老板磨磨蹭蹭地半天不过来,我们这人还没等来,人家那边已经破案了。” 男刑警耸耸肩,“运气不好,”转向马良,“马队,听您的意思是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马良摸了摸鼻子,“我还要去办点事,一会再回来,你们先走吧。” 女刑警一边踢着地上石子,一边拉着男刑警离开,“算了,估计马队也挺郁闷,走吧,还不如待在警局喝咖啡呢” 等到二人离开后,马良并没有离开工厂,而是仍旧靠在工厂的大门等着工厂老板过来,有一件事他没有跟其他人讲,在来的路上,那个老板给他已经发过一条短信,短信的附近是一张售货登记表,近期所有在工厂定制空气炮的人都在上面有记录。 其中一个人名,引起了马良的注意,十二年前他就看过那个名字。十二年的时间过去,那个名字连一笔一划的字迹都没有改变: 陈有庆。 第一章 ,食肉之羊 圆形的建筑,圆形的舞台,小丑立在舞台中央的圆球上表演独活。 马戏烧灼,所有人都在嘲笑小丑的浅薄。 从圆球上一跃而下,四周都是直立的刀刃,每个人都期待着小丑的疫殁。 飞过刀山火海,小丑稳稳地落在舞台边缘,弯腰行礼。 台下爆发一阵失望的喝彩,目送小丑落幕离开。 回到后台,摘掉鼻头上的苹果,抹掉睫毛下的粉末,脱掉身上陌生的彩条躯壳,换下世人眼中的欢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阵沉默,右脸上巴掌大小的疤痕似乎又变得滚烫,戴上残破的面具,双手在身上破烂的衣衫上擦了擦,小丑拿起化妆台上一个发硬的面包走出了剧院。 远离人群嘈杂的主干道,走在临近河边狭窄的小路上,小丑一边用力咬着手里的面包,一边计算着今天的收入,71块5,还不错,比昨天少,比明天多,毕竟是礼拜天。 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小孩的哭泣声,小丑循声望去,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手里拿着蓝色长条气球的小男孩不断地用袖子擦着眼泪。 又一个和家长走散的孩子,这种情况小丑已经屡见不鲜。 凑过去,小丑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别怕,爸爸妈妈很快就会过来找你,”指了指小男孩手里的气球,“叔叔给你编个小狗好不好?” 小男孩用力吸了吸鼻子,擦干脸上的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气球递给小丑。 小丑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将手中的面包叼在嘴里,接过气球一扭一拧,两只手在气球上快速飞舞。不消片刻,一只蓝色的气球小狗便在小丑的掌中出现。 小男孩双手捧着蓝色气球小狗,立刻眉开眼笑,对着气球小狗汪汪大叫。 一对面色焦急的夫妇匆忙跑了过来,一把推开小丑。 小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包也滚落到一旁。 女人上下左右检查了一下小男孩,发现没有哪里受伤,长舒一口气,随即抱起小男孩,皱着眉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小丑脸上的面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男人瞪大眼睛,朝着小丑举起拳头威吓一下,跟在女人身后也离开了。 小丑撇撇嘴,从地上站起来,找到滚落的面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刚要咬上去,就听从树影深处传来一阵鼓掌声。 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走了出来,“比你在剧场里的戏码好看多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热脸贴冷屁股!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的,”小丑一口咬下一块面包,“你对黑狼才是热脸贴冷屁股,我这算什么。” 黑衣女人止住笑声,面色一寒,“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没兴趣,”小丑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杨青死了。” 小丑停下脚步,沉默片刻,“死了就死了,是人就会死,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不是答应过那个人要好好照顾他吗,”女人嗤笑一声,“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好兄弟,原来男人的友情这么轻飘飘的啊。” “关你屁事!” “ 他是被警察用枪打死的,”女人冷笑一声,“那些警察连他到底有没有罪都没搞清楚,就开枪打死了他,自始至终就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头羊,被人当成狼给宰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关我屁事”小丑艰难地咽下堵在嗓子眼的面包,噎塞的那一下难过得眼泪都出来了。 “杨青临死前,让我告诉你,他家柿子树今年结满了柿子,都给你了。” 小丑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拔腿再次往前。 “话我已经带到了,”女人冷着脸说道,“打死杨青的是马良和他的手下,你们也是旧相识了,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情。另外,不要想着去找黑狼的麻烦,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说完,女人不再停留,转身消失在树影深处。 小丑并没有回头去看离开的女人,只顾着自己低头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脚步。手里的面包早就啃完了,走到小路旁的草地上,躺了上去。 “生死同道,”小丑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无尽的黑夜,“大梦一场,一梦十二年,是时候该醒了” “醒了啊?”“陈有庆”歪着头坐在张小满对面,一脸坏笑。 “蒙眼就行了,还在车子空调机里加乙醚,多此一举,”张小满用手揉揉了太阳穴,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捆绑,“怎么不把我绑起来呢?” “都到地方了,绑不绑的不重要,”“陈有庆”活动了几下臂膀,“看不出来,你小子身子挺结实的,看上去瘦瘦干干的,扛在肩上怪沉的。哦,对了,别找你的电话了,在一辆出租车上,估计这会正带着你的朋友在d市兜圈子呢。” 张小满摇晃了几下昏沉的脑袋,“居然被你发现了,你不会想现在就撕票吧。” “别逗了,我又不是专业的绑匪,撕什么票。你不就是看出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才会这么配合的吗?” 张小满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平平无奇的废旧厂房,还能听到河流的声响,“那可不一定,激情犯罪是一瞬间的事情,谁都说不好。” “别瞎琢磨了,这里是东湖边上的罐头厂。” “你不是说有人等着和我见面吗,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竟然能让你司马北打下手。” “猜出来了?”司马北挠挠头,“我没露什么破绽啊,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刚猜出来,”张小满指着司马北的左手,“我才注意到你手背上有一道烫伤疤痕,让我想起中学时代我们班上的一个讨厌鬼,他手上也有一个这样的疤痕。” “真是让我伤心啊,张小满,”司马北故作一副抹眼泪的样子,“才过了12年,你就把我的样子忘了,枉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至交好友呢。” “你和至交好友见面的方式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绑走吗,很别致啊!” “别胡闹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我是让你把他请过来,你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花样干什么!” 司马北干咳一声,“老师,我只是想看看过去了12年,这家伙有没有长进罢了。如果他是语文课本方仲永一般的垃圾,是不值得我们在他身上花时间的。” 一个头戴格纹前进帽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一道门后走了出来,一头银丝,却没有一点暮气,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我看你就是动了想和张小满一较高下的心思,告诉你,你到底还是棋差一招,是你输了。” “怎么会?”司马北不服气地撅起嘴巴,“老师您不想承认自己看错了人,也不必睁着眼说瞎话啊,如果我要真是绑匪,他这会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张小满饶有兴趣地看向老者,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如果他想逃跑,在路上就有大把的机会,你仔细看看他的鼻孔,”老者呵呵笑道,“是不是有些白色卫生纸残渣。” 司马北弯下身子,仔细瞅了一眼张小满的鼻孔,随即恍然大悟道,“好家伙,原来留了一手,你什么时候拿的卫生纸,合着车上你根本就没有吸入乙醚啊。” “你忘记了?中学的时候我的肺活量就是最好的,”张小满耸耸肩,“现在虽然没怎么锻炼了,但是憋个一分多钟还是可以的,你那乙醚的量也就刚够放那一会烟雾。” “好吧,”司马北瘪着嘴,“那就算平局好了,我识破了你和何瑶偷偷打电话的事情,你躲过了我的迷烟,扯平了。” “可没有扯平,”老者摇摇头,“那个小女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张小满塞鼻孔只用了半张纸,另外半张一直夹在你副驾驶舱一侧的后座车门上,你只不过没留意到罢了。” 司马北脸色难看起来,“我想起来了,难怪你要自己上车” “所以说,”老者慢悠悠走到张小满面前,“张小满确实比你高出了一大截。” “你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张小满眯着眼睛看向老者,心里生出一种被人当猴子戏耍的感觉,“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老者笑眯眯地盯着张小满,“你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其实,我也没想到司马北会突发奇想玩这么一出绑架的戏码。我让他把你请过来,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您既然这么厉害,想来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而且,我很忙的,说不定一扭头就会把你说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司马北面色不悦道,“张小满,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我们找你那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老者白了司马北一眼,“要不是你自己不争气,东西没学好,我至于找其他人吗,闭嘴吧。”转向张小满,“一时忘记了不打紧,只要你在某个恰当的时刻记起来就成。” 张小满微微皱眉,“什么事情,先说来听一听。” “这样吧,作为交换,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等你觉得我这个消息有用,值得你答应我再说。” “可以,很有诚意。” “十二年前,有一个叫骆慈的小孩子,”老者拄着拐杖在张小满身边来回踱步,“送给了一个叫孔悦的小女生一本我的书,你如今陷入的这些谜团和那本书里的一些案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方说书中有一个篇章就叫空气的威力。” 张小满忽然想起当初审讯孔悦时,夹着周坚照片的那本推理小说,惊呼道: “你是……长弓难鸣!” 第二章 ,食肉之羊 “你就是长弓难鸣?”司马北擦了擦人中上已经快风干的鼻涕,眼冒金星地盯着站在自己胡子花白的老头,“你是那个推理小说家长弓难鸣?” 花白胡子感受到司马北那滚烫的目光,轻咳一声,面向平静如镜的东湖,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难道这世上有很多个长弓难鸣不成?” 司马北赶紧擦了擦鼻涕,“最近鼻炎犯了,不要误会,我早就过了光屁股流鼻涕的年纪了,明年我就18岁了,快成人了。所以,你可别糊弄我!” “你一个十多岁的小娃娃,我糊弄你干什么,又不图你财,也不图你的色,莫非图你爱放屁和流鼻涕吗?” “这倒也是,”司马北认真地想了想,确如老头所言,他现在身上所有兜里的钱加起来也不一定能凑到五十,自己又是个带把儿的,骗色这种事根本不存在,随即满脸崇拜地说道,“太好了,我居然见到活的长弓难鸣,您知道吗,我们班有很多同学都是您的书迷。” 长弓难鸣摸了摸胡子,“我一直都是活的,不然我是在阴间写的书送到阳间发表吗,你这小娃娃忒不会说话了。” 司马北没想到今天翘课到东湖摸鱼,居然会在岸边有如此奇遇,一拍脑门,立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作业本和一支中性笔,乞求道,“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长弓难鸣接过中性笔,但没有立刻在作业本上签名,“不过你既然说是我的书迷,怎么不拿我的书出来让我签名呢?” 司马北尴尬地挠挠头,“那什么我把书放家里了,我们班主任管得可严了,不让我们在学校看这些书”司马北一阵心虚,其实,他家里一本长弓难鸣的书都没有,他也不是长弓难鸣的书迷,只是他们班上确实有很多长弓难鸣的书迷,如果自己能要到长弓难鸣的亲笔签名,班上的那些小女生还不都得围着自己转。 长弓难鸣戳破了司马北的幻想,“可是我一般是不会在空白纸张上签名的,我有一本书小说讲的便是凶手利用被害人生前在一张白纸上的签名伪造了遗嘱的事情,你应该看过吧?” 司马北不知怎么的,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声,剧烈地咳嗽几声,结结巴巴地说道,“当当然”叹了一声气,司马北在班上女生面前出风头的愿望就此破灭,“真是太遗憾了,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您” “你先不用失望,”长弓难鸣面带微笑地说道,“我这正好有一本” 司马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在哪里!” 长弓难鸣从怀里拿出一本线装书,蓝皮封面,白色标题,就像集市地摊上那些武功秘籍或者算命占卜的书一般,“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这本书是我手写的,而且吧,还未刊印发表。” 司马北的肩膀又垮了下去,他知道作者一般是不会将自己还未刊印的书送人的,万一被人截了胡,冒名发表出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其实,我这本书啊,说是推理小说,更像是我这些年当侦探的心得体会,”长弓难鸣仰面长叹,“发不发出去还得两说,只希望找个人能继承我的本事,不要埋没了才好。也罢,既然今日你我在此相遇,也 是一种缘分,就赠于你了。” 司马北被长弓难鸣的话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去茶馆听书,其中有一段他印象深刻,那就是张良圯桥三进履得圯上老人奇书的故事,只觉得自己此刻就是那个幸运的张良,而长弓难鸣就是那个高深莫测的黄石公,“我可以吗?” “当然,”长弓难鸣一脸肯定的表情,“我相信我的眼光,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侦探,甚至会远远地超过我。” 司马北咽了一下口水,一想到自己威风凛凛地穿着大侦探的风衣,班上那些漂亮的小女生都一脸花痴地围着自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长弓难鸣看着司马北站在原地傻笑的模样,脸皮抽了抽,干咳一声,“只是这世上的东西没有白来的,如果太轻易得到就不会珍惜,你明白吗?” 司马北立刻像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我明白!” 说完,司马北便蹲下身子,一脸期盼地望着长弓难鸣。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弓难鸣眼角抽搐,“不用跪” “不是,”司马北摇摇头,“你快脱鞋啊,三进履嘛,我懂!你放心,我会每天都来给你送鞋的,别说三次,三十次都可以!” “额”长弓难鸣捏了捏眉心,“我没有那种癖好你快起来吧,这个动作有些不雅。” 司马北满脸疑惑地站起身子,“那你要怎么考验我呢?” “很简单,”长弓难鸣眯起眼睛,“有舍才有得,我要你舍去身上所有的钱来换取这本书,你愿意吗?” “我愿意!”司马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即将衣服口袋、裤兜,甚至是袜子里的钱全部都掏了出来,零零碎碎堆在一起,刚好50块,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可是我身上只有这些不知道够不够啊” “只要心诚就行,是你全部的家当了吗?” “真的!”司马北将自己的衣服口袋和裤兜都翻了个里朝外,“你看,一分不剩!” 长弓难鸣点了点头,“孺子可教,”接过司马北手里的钱,将自己手中的书塞到司马北手中,“现在,它是你的了,希望你能善用它,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血。” 司马北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一定不辱没您的名声!” “哦,对了,你说起名声我才想起,”长弓难鸣刚转身要离开,又回转过来,“菩提老祖和孙悟空的故事知道吧?” 司马北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 “一样的,”长弓难鸣呵呵笑道,“我不求你能吃水不忘挖井人,但以后你出去也不能说是我的学生,了解吗?” 司马北快速地比起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您也是怕我惹了祸,给您带来天大的麻烦,这规矩我门儿清!” 说完,长弓难鸣又一脸慈祥地摸了摸司马北的头,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司马北盯着长弓难鸣的背影,只觉得手中那本“大侦探速成手记”此刻在自己手中发亮发烫,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刻苦努 力,学好书中的所有本事。 拐进一个没人的小道上,长弓难鸣立马掏出那把零钱,一边数着,一边埋怨道,“婉儿也太狠了,连包烟钱都不给我留,好歹我也是个畅销书作家啊,居然沦落到要自己抄自己的书,还要骗学生罪过罪过” 回到学校,司马北觉得自己已经跟其他学生不一样了,自己就是未来的大侦探,忽然觉得班上嬉笑打闹的同学傻乎乎的。摇了摇头,一脸萧索,罢了,他们还是孩子,不能对他们要求过高,毕竟与自己这个大侦探的接班人不同嘛。 瞥见满脸红痘痘的罗天成趴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司马北双手背在身后走了过去,“青春痘,最近怎么只看见你一个人,那个骆慈呢?” “不知道”罗天成看都懒得看司马北一眼,有气无力地应付着。 “你都不知道,真是稀奇,”司马北撅着嘴,“自从隔壁班那个什么周节死了,你不是和骆慈那小子走得最近吗,听说老师去了他家敲了几次门,也没有人回应,这小子到底跑去哪里撒野了啊。你得提醒他啊,即便物理学得再好,高考也不止考物理一门,这样下去,能不能毕业都悬乎了。” 罗天成白了司马北一眼,“管好你自己。” 司马北冷哼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随即又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知道我最近碰到谁了吗,说出来吓你一大跳。” 罗天成现在满脑子都是下午放学后,要回家帮他妈收割一亩五分地的稻谷,愁得肠子打了十八个结,根本没有心情和司马北瞎咧咧,“关我屁事。” “罢了,你这种人一点进取心都没有,我也懒得与你闲话,毕竟还是小孩啊,幼稚的很。以后碰见骆慈,告诉他,想要长弓难鸣的亲笔签名小说来找我。” 罗天成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轻轻地“哦”了一声。 司马北对罗天成的反应失望至极,正巧看见张小满低着头闷不吭声地从教室走了出来,立时丢下罗天成,向张小满跑去。 只有气场相同的人才能走到一起啊,司马北在心中长叹一声,果然,像自己和张小满这样的才是成熟男人的典范。沉默,是一个人成熟必须具备的优秀品质。 罗天成望了一眼像个跟屁虫一样吊在张小满身后的司马北,撇撇嘴,青春期果然是容易犯傻的年纪,又傻掉了一个。想起司马北的话,罗天成不由地担心起来,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看到骆慈了,可别出了什么意外吧。还是先看看骆慈回来没有,再回家帮妈妈收割稻谷吧,能偷一会儿懒是一会儿。 打定主意,罗天成回到教室拎起书包匆匆朝学校外跑去,刚走出校门,便看到学校对面一棵香樟树下瘫坐着一个人。罗天成本没放在心上,继续朝着骆慈家的方向走,可刚走了两步,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天成” 罗天成立刻回头望去,发现那人的形貌很像骆慈,速即跑了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失踪已久的骆慈。盯着骆慈身上那些狰狞地张开嘴巴的伤口,以及变成血布条的衣裤,罗天成失声惊叫道,“你怎么搞成了这样!” 骆慈伸出不停抖动,满是血痂的右手,声音嘶哑道,“带我回家” 第三章 ,食肉之羊 线装书,蓝色封面,标题“大侦探速成手记”,标题末尾还有一个小小的数字2,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只有江湖骗子才能搞出来的东西,而且,封面上还有一圈黄色的油渍。 不会拿它盖过泡面碗吧? 张小满看了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面前的老人,指着上面的数字2,“既然这是第二本,那第一本呢?” “第一本在我这呢,”司马北挺起胸膛,一脸傲娇地说道,“我是第一个被老师看中的人,你排在我后面,当然只能拿速成手记2了。” “还好意思说,”长弓难鸣举起拐杖在司马北身上敲了一下,“你个败家玩意儿,我呕心沥血写的书,居然轻易就送给别人。” “这么重要的书,还是不要交给我了,”张小满将书递向长弓难鸣,“担子太重承受不起。” 长弓难鸣并没有接过书本,“你替我好生收着,自己看也行,将来连同一鸣社传给其他人也行。” “一鸣社?” “是老师创办的侦探事务所,”司马北解释道,“世人只知道长弓难鸣是悬疑推理小说家,却鲜有人知道老师的另一重身份便是大侦探。” “年轻的时候创办侦探事务所,取名一鸣社,满脑子都是一鸣惊人。后来人老了,开始写书,发现还是难鸣的好,风口浪尖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长弓难鸣轻叹一声,“以后你要是遇到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家伙,就把一鸣社交到他手里,别浪费了这个名字。” “你应该自己去找,”张小满皱眉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心血” 长弓难鸣咳嗽两声,打断张小满的话,“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找不下去了,只能拜托给你,而且,我相信你的眼光。” “一鸣社有多大?里面现在有多少人了?摊子太大我也不敢接,我还要回学校教书的。” “大得很,”司马北眉毛一挑,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可不是那种十几二十平小事务所,”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抛向张小满,“你去了就知道了。” “每个人对大小的定义不一样,”长弓难鸣摸着下巴的胡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看你自己怎么想了。至于人嘛,以前还有一些,现在就只有我和司马北了。” “合着相当于是一个空壳子是吧?”张小满盯着手中的钥匙,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不会在坑我吧?” 长弓难鸣反问道,“有为了坑人把自己所有家当都送出去的吗?” “什么叫空壳子,”司马北不满道,“里面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电脑什么的就好几台呢,那么大一个地方,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对了,里面还有沙发,你现在还住酒店吧?查案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天天住酒店多不划算,你可以住侦探所,又宽敞又清静。” 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最近资金确实有些紧张了,出来的时候黄晓晓只给了自己几天的生活费,自己就是再省着花,住宿费是必不可少的,将钥匙揣进衣服兜里,“地址是哪里?” 长弓难鸣指了指张小满手上的那本书,“书的背面写了有,离这不是很远,你一会就可以过去看看。” 张小满翻过书本,果然看到背面写着一串地址,“行,我等下就去见识一下。” “好了,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你可以走了,”长弓难鸣摆摆手,“最后再送给你一个提示,去找一个流浪汉,他叫苗一川。” “苗一川?我要去哪里找这个人?” “既然是流浪汉,自然是去流浪汉待的地方去找。”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轿跑马达 轰鸣的声音。司马北攀着张小满的肩膀往外走,“快走吧,别让你的小情人等急了,没想到你小子艳福不浅,居然跟何瑶勾搭上了,以后办酒席可得请我啊。” “你想得太多了,我跟何瑶的关系就是朋友而已,”张小满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吃软饭,况且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喜欢吃软饭啊,我的肠胃不大好,只适合吃软饭,”司马北眼睛发亮地说道,“要不你跟何瑶说说,别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也考虑考虑我。” 张小满拍开司马北的手,像躲苍蝇一般快步甩开司马北,“要说你自己说,跟我没关系,等我处理完案子,回头咱们再好好算一算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账!” 何瑶迎了上来,一脸焦急地问道,“没事吧?” “没什么,”张小满摇摇头,“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对我做什么,所以才叫你不要声张的。” “绑你那人到底是谁啊?” “你也认识,”张小满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司马北,“也是我们班的同学,臭屁王司马北。” “啊?”何瑶大吃一惊,脑海立刻浮现出那个人中上挂着鼻涕的少年,“他找你干什么?” 张小满坐进何瑶的车里,“回头再说,咱们先去一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d市城东的郊区停了下来,张小满从车上走了下来,面向旁边一栋破旧六层楼房,看着三楼位置那几个东倒西歪的字,脸皮一阵抽搐,尤其是“鸣”的口少了三笔,乍一看,一鸣变成了一鸟。 何瑶也从车上走了下来,瞟了一眼街道上稀稀拉拉两三个行人,“这地方生意要是能好才见鬼了呢。”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司马北说的清静是什么意思了。罢了,来都来了,况且能有一个地方免费住很不错了,自己不能苛求太多。 扫了一眼,找到楼梯入口,张小满正要上楼,忽然跟在身后的何瑶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何瑶指着楼梯口旁边一家书店门上的黑板,“路上你说那个长弓难鸣给了你一本什么书来着?” 张小满瞅着黑板上写的“长弓难鸣新作《大侦探速成手记2》已到店,限量500册,活动价199,先到先得”,只觉得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亏得自己在路上还打算一定要好好将那本书珍藏起来,等到时机成熟再交给有缘人。 纯粹是自己想多了,长弓难鸣的有缘人太多了,毕竟只要19块9就可以成为有缘人,比一碗面还廉价。 深吸一口气,张小满拾阶而上,他已经听到何瑶在身后努力憋笑的声音了。 张小满和何瑶爬到三楼,一眼就瞧见左手边有两扇3米左右宽的玻璃门上挂着一个金字招牌,“一鸣社”。 “看这门口的架势还不错,”何瑶越过张小满,率先来到玻璃门前,“说不定你真捡到宝了。” 张小满耸耸肩,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玻璃门上的铁锁,推开玻璃门,一股霉臭的气息铺面而来。 何瑶捏着鼻子朝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踢开地上的各种垃圾,“这是多久没人来打扫了,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场,不!应该是化粪池才对!” 张小满皱着眉转了一圈,整个房间是不小,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平左右,一个卫生间,一个会议室,办公室也足够宽敞,几张办公桌散乱地安置在里面,却仍然一点不会阻碍人通过。张小满也看到了司马北口中的电脑,是十多年前的老古董了,开机都需要十分钟以上的那种。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张小满和何瑶一起收拾起房间里各种发霉发臭的泡面盒, 变成诡异绿色的水池。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舍得回来了?看来出去这一趟收获不小啊,应该挣到不少钱了吧,这欠我的房租、物业费、水电费是不是该交了啊?” 正弯腰俯身收拾一袋垃圾的张小满和何瑶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红睡衣,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脚上趿拉着红色拖鞋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取出嘴里的棒棒糖,盯着张小满和何瑶,眉头紧蹙,“你们是谁?” 直起身子,张小满从兜里拿出长弓难鸣写的证明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一鸣社从今往后将由张小满代为看管。之前张小满还纳闷长弓难鸣为什么要准备一张这样的证明,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现今社会不管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证明,否则寸步难行。 女人接过证明书,认真地看完,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小满,“是老头子的笔迹,这么说,以后一鸣社归你了?” “只是代为看管,”张小满干咳一声。 “总之现在是你管事对吧,”女人抚掌笑道,“好得很,看来我的钱有着落了,”伸出右手,“拿来吧。” “什么钱?”何瑶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说了,房租,物业,水电,”女人抖了抖右手,“就这三样,快点交给我。” 何瑶叉着腰,撅着嘴道,“那是之前长弓难鸣欠你的,你找他去啊,关我们什么事。说白了,我们就是个看门的。”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是你们在这里,那就得你们给钱,”女人把眉毛一横,“怎么滴,想赖账吗?” 张小满捏紧的拳头又松了下来,面色铁青,咬牙道,“我给!多少?” “一万三千八,”女人眉开眼笑道,“还是这位小哥大气,这样,我也大气一点,给你打个折,一万三就好了。” 张小满被呛了一下,拿出钱包看了一眼钱包里的钱,转头看向何瑶。 何瑶冷哼一声,嘟起嘴巴,“装什么装,收好你那点零花钱吧,现在谁还带那么多现金啊,”拿出手机,对着女人冷冷说道,“账号多少,我转给你。” 女人朝着张小满竖起一个大拇指,“小哥可以啊,这是傍上肥婆了啊,可以少奋斗好多年呢,早知道我就不给你打折了。” “少废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何瑶嘴里蹦出来,“账号!” 女人立刻念出一长串的数字,何瑶输入进手机,盯着上面的账户名,惊疑道,“长弓落红?” 张小满也凑过来,瞟了一眼账户名字,“你跟长弓难鸣是什么关系?” 长弓落红捂着嘴笑道,“他是我爹啊,”歪着脑袋,“不过,你们该交的钱还是得交,以前就是他在这里,我也是照收不误的,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收据。这房子是他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我收点房租水电物业不过分吧?” 何瑶恨恨地点下确认转账,牙齿都要咬碎了,“不过分!” 叮,女人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一下,用手指点着数了一下上面的零,“好了,这里现在就归你们处置了,随便你们在里面干什么都行,我这房子啊隔音好得很!”朝着何瑶眨了眨眼,女人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把这里交给你们,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他快死了,”张小满眯起眼睛说道,“他说小时候给你讲过一个蜜蜂的故事,他现在就是那只燃尽生命的蜜蜂,只想死在外面,不想回家。” “他死之前,”长弓落红的肩膀颤动了几下,用手在脸上抹了抹,“把他送回来,他是人,不是蜜蜂” 第四章 ,食肉之羊 马良从工厂里走出来,斜眼瞟到工厂老板金光闪闪的大金牙,一阵肉痛。 得,这浑蛋又可以再安一颗金牙了。 “您慢走。”工厂老板身子微微躬下去,一脸谄媚的样子。 “记住,”马良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懒得做,“今天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收到,警官!”工厂老板将手掌放到齐眉处,行了一个蹩脚的军礼。 抠了抠脑门,马良回到车里,看着手里的监控录像带和那张购买空气炮的名单,微微叹了一口气,将两样东西一起收好放进副驾驶的储物盒里。 其实,马良也知道面馆里的陈有庆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陈有庆,即便那个人真叫陈有庆,最多也是同名同姓罢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暗地里追查陈有庆的下落,马良现在满脑子的问号,总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一点东西,又好像没完全抓住。马良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些事 12年前,法医在检验出车祸现场还有一名受害者之后,马良立即向上级申请展开全面调查。可是查来查去,连受害者的尸体都找不到,更别说是凶手,最终案子只能和车祸案归档在一起成为悬案。 只不过,当时的马良并没有放弃,在他的认知里,犯了法就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否则凶手逍遥法外,他穿着警服就是笑话。而且凶杀案的凶手不落网,很可能会再次作案。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狱警,和那些杀过人的囚犯聊过,知道杀人这种事很容易上瘾的。 简单,粗暴。解决不了麻烦,那就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他本来想去找骆慈问问那晚的具体情况,谁知骆慈也不知跑哪去了。马良只能转向当晚另一个案发现场的受害者,陈有庆。 陈有庆的父母在国外,钞票是挣得很多,但对陈有庆的关爱也就只能在钞票上体现了,毕竟隔着大洲大洋,想用其他方式关心也没办法。陈有庆出了车祸,他父母毫不知情,病房里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马良当时隔三岔五就会往医院跑,一方面是想等陈有庆一醒,自己就可以问问那晚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同情陈有庆,如果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那也太可怜了。 有一天,马良照常啃着大包子,往陈有庆的病房走去。刚走进陈有庆病房外的过道,就看见有打扫清洁的阿姨抱着被单床单从陈有庆的病房里走出来马良立马加快步伐走过去,本来满心以为是陈有庆醒过来了,结果往病房里一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这床上的病人去哪了?” “出院了,今天早上刚出的院,要不我早饭都还没有吃就过来先打扫了” “这就出院了他醒了吗?” “不清楚,反正即便没醒也不需要在医院待着了,现在病房床位挺紧张的,他出院了也好” “是他家人来接的他吗?” “那我哪知道,我就是一个打扫清洁的,有什么你去问医生护士吧。” 说完,清洁阿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马良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即往护士站走去。太奇怪了,上次来看陈有庆,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怎么一转眼就出院了。 来到护士站,马良看见一个护士正弯腰站在桌子边填着表格,立马走过去询问,“您好,我想问一下102病房的陈有庆去哪了,怎么病房里没人呢?” 护士直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马良,“是你啊”马良近来经常往医院跑,大部分的护士都已经认 得这位热心肠的一根筋警察了,“他出院了。” “他醒了?” “没有,”护士不咸不淡地说道,“就算躺在医院我们也帮不了他什么,醒不醒得过来得看他自己了,是他一个什么叔叔来接走的,说是受了他父母的委托照顾他。” “叔叔?”马良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我调查过陈有庆的家庭背景,他没有什么叔叔啊?” “错不了,那个人知道陈有庆的生日和住址,还当着我的面给陈有庆父母打了个电话” “陈有庆的父母在国外,我都联系不上,他是怎么联系上的,你记得那个号码开头有国际长途的区号吗?” “好像没有”护士被马良这么一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有没有登记那个人的证件信息?” “有!”护士立刻将正在填写的表格递给马良,“刚才我就是在整理今天出院的患者相关信息,”指着表格后面亲属信息一栏,“这里咦?怎么回事?他怎么填的陈有庆的名字?” 马良定睛一看,果然亲属信息栏上写的是“陈有庆”三个字,庆字还少了一点。 整个事情太过古怪,马良立刻找到医院的监控室,调取早上的监控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没看清那人的面貌,护士对那人也没什么印象。综合起来,只知道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中等个子,看形貌体征大概20岁到25岁左右。 这样的人太多了,随便从街上找一个人都可以符合这些条件。唯一有用的线索,那人是自己开车来的,一辆白色的面包车,d87125,本地车牌。 陈有庆还处在昏迷之中,那人把陈有庆带走是想干什么?绑架勒索?还是说要对陈有庆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马良后背一阵发凉,登时联系警局里的同事常安,让常安查询车牌的相关信息,以及从交通部门调取道路监控,找到那辆白色的面包车。马良自己则是驱车前往陈有庆的家,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发现,那人既然知道陈有庆的住址,说不定在陈有庆家附近踩过点。 陈有庆的家是在距离东湖不远的半山别墅小区,安保很严,就连快递和外卖都不能进入。马良在出示自己证件之后,才被门卫放了进去,并且门卫还专门通知一个巡逻的保安跟在马良的身后。 来到陈有庆家门前,马良按了几遍门铃,也没有人回应,耗尽目力透过窗户往里面张望,应该是没人。 马良在保安的催促下,悻悻地离开了半山别墅小区。站在车边,抽了一会闷烟,马良只好驾车回到警局。 本想着看看常安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却发现常安并没有在警局,听说好像接到报案,说是有人持刀拦路抢劫。光天化日,就敢这么做,真是不把警察放在眼里,要是自己过去一定好好教训一下那个浑蛋。 马良砸吧一下嘴巴,看来只能靠自己了,时间紧迫,早一秒找到陈有庆,那孩子的遇险的可能性就减少一分。想到就干,雷厉风行,便是当时马良的风格。 没有意外,那个车牌是假的,这早就在马良的预料之中。 盯着医院外的道路监控视频,马良视线始终紧紧跟随那辆白色的面包车。 “丽阳路。” “长风路。” “清江大道” 马良不断地发号施令,让交通部门的同事调出相关道路的监控视频。 直到白色面包车驶离了城区,进入了西城区的郊外,没有任何道路监控,马 良才停下来,捏了捏眉心。陈有庆的家在d市的南面,那个人带着陈有庆从西面出了城,绝对不会是陈有庆的什么亲戚,伪造车牌,出城躲避监控,这和那些绑架案的路数差不离 马良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一筹莫展,第一次遇到如此古怪的案子,一件车祸案,两个受害人都离奇消失,不管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就连唯一的知情人骆慈也消失无踪。 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女人走向马良,取下脸上的白色口罩,嘟着嘴,在马良的办公桌上敲了敲,“喂,下班了,一起走吗?” 抬眼看了一下女人,马良歉意地说道,“你先自己回家吧,我一会再回来,还要梳理一会案情” “案子案子,你就知道案子,”女人一脸不悦地说道,“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什么日子?”马良确实忘了,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女人。 “忘了就算了,”女人寒着脸转身离开。 又把祖宗得罪了,马良摇头叹息一声,算了,等后面再好好哄哄就行了,现在还是查清案子要紧,两条人命呢。 一晃两个小时就过去了,马良方才梳理清楚整个案子的所有证据线索,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深夜了。伸了一个懒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家里还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回去哄呢。 想到此处,马良嘴角不由地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匆匆往警局外走去。 天上飘起了蒙蒙的细雨,马良缩着脖子朝停车场走去,刚走到自己车旁,就听背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马良” 马良回头一看,正是此刻心里记挂的人,自己的媳妇儿,天底下最通情达理,温柔善良的妻子,冯蓉。马良傻笑着挠挠头,“你怎么还没回去?” 冯蓉歪着头,将手上的东西提到半空中,眼睛笑成两轮弯月,“去买了一盒蛋糕,一直在这边等你呢” “傻瓜,这么冷就该回家去啊,在这里等我干什么,万一冻感冒可怎么办?” “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当然得一起回家啦,”冯蓉娇嗔道,“咱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一定要出双入对!” 马良一拍脑门,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把这个都忘记了” 正当冯蓉笑吟吟走向马良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人,直直地从马良背后冲过来,冯蓉看见那人手里的寒光,慌忙地用手推开马良,惊呼一声,“小心!” 那道黑影一刀捅进冯蓉的身体里,似乎怨恨冯蓉多管闲事,瞥了一眼跌坐一旁的马良,又连续地往冯蓉的肚子里捅了几刀,而后仓皇逃走。 冯蓉缓缓地朝后倒去,啪嗒! 就像雨水一般,蛋糕摔碎地面,冯蓉的血水合着雨水缓缓淌向马良。 马良急忙脸滚带爬地跑到冯蓉身边,将冯蓉从地上抱起来,眼眶红了起来,用手捂着冯蓉不断淌出鲜血的伤口,“蓉蓉,别怕,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 “老马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法医也是医生啊,别白费力气了”冯蓉抬起满是鲜血的右手,轻轻地摸着马良的脸庞,惨笑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能等你回家了” 话音刚落,冯蓉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啊!” 雨夜里,马良像是一头悲愤的孤狼仰天怒吼 第五章 ,食肉之羊 马良感觉到脸上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用右手轻轻抹了一下,定了定神,目光坚定地盯着前方,踩在加速踏板上的右脚稍稍一用力,车子猛然提速,在道路上飞驰起来。 看着马良的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哼哈二将从工厂前面一侧的小道将车子开了出来。 女刑警皱着眉头,“有问题,”扭头看向男刑警,“马队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你觉得呢?” “肯定有问题,”男刑警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然为什么要支开我们,他自己单独和工厂老板见面呢。我们来都来了,等了老半天,就算是常队那边已经有了结果,也可以再和这家工厂的老板确认一下,然后再一起回去。你我都没有说急着走,马队突然很贴心地想让我们早点回警局休息,这不合常理。” “那你觉得他瞒着我们的是什么?”女刑警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清楚,”男刑警望了一眼工厂方向,“只有问过那个老板才知道。” “你去问还是我去问?” “都不去。” “为什么?” “马队如果真是有事瞒着我们的话,他一定会让那个老板守口如瓶,我们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过去,不仅问不出什么来,而且还会暴露自己,那个老板一定会将我们找他问话的事情告诉马队的。” “那要怎么办?”女刑警叹了一口气,“我一点都不想怀疑马队,毕竟从警校一毕业我就跟着他,这些年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走一步看一步,先别声张吧,或许是我们想多了”男刑警面色难看地说道,“我也一样啊,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的师父” “走吧,”女刑警催促道,“待会马队回到警局要是发现我们迟迟没回去,肯定会生疑,先回去再说。” 男刑警点了点头,将车子开上大道,选了一条和马良不一样的路线赶回警局。 老常看着王静被小何带离警局,面色复杂地摇摇头,正要转身回到办公室,就见马良晃动肥胖的身子走了过来,志得意满地对马良说道,“这回你可落在我的后头了吧。” “瞧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马良指了指坐上小何警车的王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她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吗?” “对啊,口供都已经签字画押了。” “那这是要去干嘛,指认现场?” “不完全是,走一遍现场后,就送她回去了”老常一边往回走,一边语气平淡地说道,“该办的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送她回去?不在看守所待着,她回哪去?” “回她自己的家啊,她怀孕了,”老常一脸无奈地摊开手,“只能进行监视居住,等案子移交检察院后,开庭审判了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个结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马良唏嘘不已,“法律有时候也会考虑人情嘛,不管怎么说,案子结了,咱们心里的石头总归是放下一块了。她真的已经承认是自己杀害了陈平吗,有 没有说点别的?” “嗯,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王静和那个志愿者有一腿的事情被陈平发现了,而且后来陈平还知道了孩子也不是他的陈平算是当了一回接盘侠,白高兴了那么久,”老常面色古怪地说道,“头上好大一片青青草原啊,陈平又好面子,要求王静去把孩子打掉,这才勾起了王静的杀心” “看来小满早就猜出来了,”马良嘟嘟囔囔,“还跟我们打哑谜,难怪他之前说我们都低估了王静和陈绍兰母性的力量,原来是这么回事。” 哼哈二将也从外面赶了回来,看见前面边走边聊的马良和老常,立刻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马良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你们不是比我先走吗,怎么还落在了我的后面?” 女刑警吐吐舌头,“路上看见一家小吃店,好久没吃过锅巴土豆了,一时嘴馋,就去买了点。” 马良轻轻地“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马队,”男刑警轻咳一声,“你见到那个工厂老板了吗?” “没有,你们走了之后我又等了一会,他还是没有过来,估计是忙着干别的事情吧,”马良回过头盯着男刑警,“问这个干嘛?” 男刑警撇撇嘴,“好歹跑了一趟嘛,想知道是个什么结果,这个龟孙儿,居然敢放我们鸽子,以后逮着机会非要他好看。” 女刑警和男刑警对视一眼,附和道,“就是,否则真让他小看了咱们。” “记住,执行公务不能带私怨,否则我会亲手扒下你们这身衣服。有这唧唧歪歪的工夫,你们还不如好好在d市玩一玩呢,”马良白了两人一眼,“明后天放你们两天假,出去放松放松,别到时候回到f市,埋怨我一点休息的时间都不给你们留。” “咱们要回去了?不是说两市联合调查,这几个案子可能是同一人在背后策划吗?”哼哈二将一脸惊疑的表情。 “通过陈平和陈绍兰的案子来看,局里的领导觉得可能不是什么连环凶杀案,毕竟每个案子的凶手都不一样,要说有那么一个人在背后策划引导,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而且除了那张卡片,这些案子也没有其他的共通性。现在d市的案子已经了结,我们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老常拍拍马良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了,别急着走,多玩几天嘛,你也很久没回d市,我带你好好逛一逛,看看这些年来d市的变化。” 马良摇摇头,眼神复杂地说道,“没什么好逛的,这几天我想去陪蓉蓉说说话,以前是不敢回来,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该去看看” 老常长叹一声,几人都沉默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谋划心底的秘事 与此同时,d市的东郊外,一个打扮时髦烫着卷发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仓皇地向前奔跑着,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女人一脸惊惧地不时回头张望。 但凡是路,就有尽头。 女人脚下路的尽头是一条大河,再大 河的岸边急忙止住身形,女人回过身子,盯着那个朝自己一步步逼近过来的男人,“别过来” 男人并没有停下脚步,仍旧闲庭信步一般慢慢朝着女人走去。 “别过来!”女人厉声尖叫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扬了一下手上的手提箱,“箱子里有一百万,咱们可以对半分” 男人仍旧面不改色地走着。 “都给你!”女人疯狂地大叫,将手上的手提箱扔到男人的脚下,“我一分钱都不要了,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行不行?” 男人从地上拾起手提箱,还是没有停下来,像一个朝圣者一般笃定前行。 “你别太过分,”女人歇斯底里地吼道,“钱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咬了咬嘴唇,扯了扯衣服,将自己肩膀露出来,“只要你肯放过我,连我都是你的,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男人嘴里发出“嗬嗬”的怪笑,似乎被女人的话打动,加快步伐朝女人靠近。 女人松了一口气,只要自己能活着就行,身体也不过是工具罢了。女人撩了一下自己的秀发,摆出一副妩媚的模样,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瞧你猴急的咱们还是找个有遮有挡的地方吧,在这里要是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真不要脸。”男人在女人面前站定,嘴角泛起冷笑。 “什么?”女人没听太清楚男人的话,眉头紧蹙问道。 “我说你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男人将手里的手提箱塞到女人手里“拿好!” 女人一脸错愕地盯着男人,“你要干什么?” 男人一手持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一手从兜里掏出一根尼龙绳,将女人的手和箱子绑在一起,“别动,否则我立马就把你的脖子切了。” 女人浑身颤抖起来,哆哆嗦嗦,结结巴巴,“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呵呵一笑,“送你上西天!”说罢,抬起腿,飞起一脚踹向女人。 扑通一声,女人应声落入大河之中,在水中不停地呼救挣扎。 忽然手中的箱子在水中窜起紫色的火焰,女人惊恐地瞪大眼睛,这已经严重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拼命地想要挣脱手里的绳子,将箱子扔开。 咕噜咕噜,咽了好几口河水,女人还是没有挣脱绳子,紫色的火焰已经越来越大,箱子里的东西已经被完全烧毁,可是火焰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轰隆! 一声爆炸声在大河上响起,女人也变成了一团火焰渐渐沉入河底。 男人舔了一下嘴唇,“背叛别人,拿了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就是这个下场,老子是在替天行道。呸,臭婊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喂李红已经死了,嗯好的我会盯着那几个人的” 挂断电话,男人看了一眼渐渐下沉,没有声息的李红,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第六章 ,食肉之羊 张小满趴在一鸣社的窗台旁燃起一根香烟,自己抽了一半,风抽了一半,他没有计较什么,大概风也有他的烦恼吧。 “臭死了。” 不知道何瑶是在说厕所里的气味,还是说张小满抽烟朝她迎面扑来的烟味。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何瑶叫苦不迭,“擦几把椅子已经是我的极限劳动量了,请个清洁阿姨吧,上个厕所都费劲,你倒是当了个甩手掌柜,合着打扫天生就该女人的事,是吧?” 张小满掐灭烟头,拿起一本满是灰尘的书,轻轻一抖,白灰满天飞,注意到何瑶那种杀人的眼神,放下手中的书本,拍拍手,干咳一声,“放在那里,我一会自己来收拾就好了。” “呸!”何瑶嗤之以鼻,“男人这句话最不可信,放到发臭你都不会去动一下。” “我倒是也想请个清洁阿姨,”张小满摊开双手,“我没钱啊,还欠着你垫付的房租水电物业呢,等我下次碰到长弓难鸣那老头,我就帮你要回来。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净干些坑人的事情。” “得了吧,”何瑶冷笑道,“你想从那老头手里拿到钱,痴人说梦,看看他女儿是什么样就知道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认钱不认人。张小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女人是长弓难鸣的女儿?” “也没多早”张小满摸摸鼻子,“是在她走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位置这么偏僻,根本没几个人,看她一身打扮一定是住在这附近。一鸣社刚开门,她就过来了,说明她随时都在关注一鸣社。如果是普通房东,在租客拖欠了大量房租之后,大多是把租客的东西扔出去,重新找下一个租客,而不是一直空着房子干等。” “那你还假模假式地掏钱,你兜里有几个子儿我会不知道,要不是看你准备付钱,我才不会给她一分钱呢!”何瑶气呼呼地说道,“好啊,你们合起来坑我一个人是吧,真当我是大肥羊了。” “别这么说,”张小满摆出一副腼腆的笑容,“我跟他们不熟。” 何瑶越想越气,感觉就自己一个人是大傻子,张牙舞爪地要收拾张小满。 这时候,张小满的手机响了起来,一边躲避何瑶的攻击,一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对何瑶说道,“别闹,是老常” 何瑶悻悻地瘪着嘴,停了下来。 张小满松了一口气,接通电话,“喂哦?我看看嗯再说吧,挂了” “你这喂哦嗯地都说了些什么,”何瑶一脸好奇盯着张小满,“是不是求你回去查陈平的案子啊?” “陈平的案子他们都破了。” “啊?凶手是谁?” “王静坦白从宽了” “那他给你打电话给你干嘛?在你面前得瑟?” “他可没你那么无聊,”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又有新案子了,他们正发愁呢,已经上新闻了。” “我看 看”何瑶连忙掏出手机,点开时事新闻应用,一条社会新闻排在应用的第一热度位置,红色的标题非常醒目,“d市东郊大河一女子河中离奇死亡”。 张小满也看见了那条新闻,在新闻标题上点了一下,弹出新闻具体内容的报道视频。一个记者举着话筒采访最先发现女尸的一位路人,那个路人眉飞色舞地讲述发现女尸时看到的场景,概括起来就是诡异的紫色火焰在水上燃烧。 “老常有没有说死的是谁?”何瑶看完视频,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小满,“这么离奇的案子可不常见啊,张大猪头,你要是把这案子破了,我就不让你还我房租水电物业费了。” “死的是李红,就是火车上睡在廖勇床铺下面的那个女人,”张小满活动了几下脖子,“先不急,咱们得先去找个流浪汉,让他们自己玩会儿吧。” “流浪汉?”何瑶眼珠子一转,“是不是跟这案子有关?” 张小满摇摇头,“应该不会,糟老头子让我去找的,有什么玄机我也不知道。” “那走吧!”何瑶一脸兴奋地说道。 “那走吧!” 司马北一脸兴奋地对长弓难鸣说道,“既然师父你也觉得这案子有点意思,那我们一起去警局找张小满吧,他现在是那个什么专案组的顾问,咱们一起帮他破案。” “你自己一个人去吧,”长弓难鸣瞅了一眼放在饭桌中间唯一的一根酸菜猪蹄,咽了一下口水,脸上挤出一副萧索的表情,“我去不了了,小北啊,你跟了我有多久了?” “10年5个月了”司马北一头雾水地看向长弓难鸣,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已经这么久了啊”长弓难鸣叹息一声,“十年磨一剑,你该出师了。” 司马北眼睛一亮,“师父,你是说我现在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吗?” “独挡一面还差些火候,先跟在张小满屁股后面打打下手吧,”长弓难鸣又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剩下的就是实践。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看我破的案子也不少,该真刀真枪地过过手了。” “我可不是赵括马谡那些纸上谈兵的家伙,师父你太小看我了。” “那就拿出几分本事让师父瞧瞧,”长弓难鸣手指在桌上轻敲几下,“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我会好好看你的表演,不要让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司马北搓搓手,“您瞧好吧,”突然想起什么,“师父您不跟我去吗,那您一个人多不方便啊,身边没个人伺候您的吃喝拉撒,我怎么能放心呢。” “小北啊,”长弓难鸣抽抽鼻子,语气低沉地说道,“我大限要到了,走到尽头了,已经用不着什么人伺候了。” 司马北眼眶登时微红起来,“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就让那个张小满去折腾吧我还是陪在您身边好了” “没出息的东西, ”长弓难鸣佯怒道,“我教你那些本事就是让你给我守坟的吗,去世间发光发热啊,让他们知道我长弓难鸣除了推理小说写得好,破案子也是杠杠的,不是花拳绣腿的花架子。滚,立刻给我滚去协助警察破案子,不打响名号别说是我长弓难鸣的徒弟。” 司马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跟他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一模一样,通常自己转身之后,自己的师父就会两脚一蹬,一命呜呼,“师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跟我一起,那就回去找落红妹子吧,您走的时候身边得有个亲人啊。” “你忘了我曾经给你讲的小蜜蜂的故事了吗,”长弓难鸣摇摇头,“我最讨厌死前看着一帮子人围着我哭哭唧唧的,蜜蜂采了一辈子的蜜,死也是死在采蜜的路上,没有一只蜜蜂是死在老巢的。这才是我的归宿,你走吧,咱们师徒的缘分尽了,就此永别。” “师父”司马北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长弓难鸣的心意,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徒儿的照顾,以后您自己多保重” 长弓难鸣瞪了司马北一眼,“快起来,饭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还没死呢!” 司马北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地向长弓难鸣鞠了一躬,哽咽道,“徒儿告辞” “等等,”长弓难鸣突然叫住司马北,“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司马北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身上现金没多少了卡里还有一些,您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也可以这么说,你知道为师身上没几个钱,”长弓难鸣一脸难过地说道,“我想在自己死之前买口棺材,躺进去,自己个儿把自己埋咯咱们师徒一场” “师父您别说了,”司马北从兜里掏出所有钱,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待我如子,我怎么能让您暴尸荒野呢!这张卡里是我这些年打零工攒下的,不多,但也够买一口上好的棺材了。密码是六个八,您收好了,就当是徒儿给您尽孝了” 长弓难鸣将现金和银行卡都收进自己的衣服兜里,闭上眼睛,一脸哀伤地对司马北挥挥手,“你去吧” 司马北含泪再向长弓难鸣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看着司马北消失在视线里,长弓难鸣立刻收起脸上难过的表情,将桌子中间的猪蹄放到自己的面前,拿起筷子,摇头晃脑,喜不自胜,“嘿嘿,终于摆脱这个啰嗦鬼,耳根子清净了,”用手在猪蹄上朝自己的鼻子扇了扇热气,“真香啊!” 活动几下肩膀,长弓难鸣拿起猪蹄,生龙活虎地大口啃了起来,边啃边念叨,“吃得好才能活得好,小北,我可没骗你,人都是要死的咳咳,要怪就怪你师娘,把我的钱都搞什么长弓难鸣推理小说奖了,我才是那个需要救济的小说家啊”囫囵吞枣地咽下一块猪皮,声如洪钟地喊道,“服务员,打二两白酒过来!” 第七章 ,食肉之羊 “白酒来了。” 罗天成急慌慌地拿着一瓶白酒走到床边,一边将白酒倒在一块纱布上,轻轻擦拭骆慈的额头和腋下,清洗骆慈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边皱着眉说道,“要不去医院吧,或者去个小诊所也行,光用白酒擦一擦不顶用啊。” “我可没什么钱去那些地方消费”骆慈咳嗽一声,“身上的伤用白酒消消毒酒可以,过几天就结痂了发烧去医院或者诊所也是先降温,我以前发烧就是用酒精物理降温,很管用你不要婆婆妈妈的,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什么叫这点伤”罗天成越是擦拭骆慈身上的伤口,越是感到愤怒,“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敢欺负我的兄弟,定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暂时还不到时候,”骆慈摇摇头,白酒擦在那些伤口上的灼痛感让他直吸冷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你就别管了,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待会你妈该担心了” 罗天成看了一眼手上电子表的时间,想起还有一大片稻谷等着自己,“是该回去了,今天家里收稻谷,等忙完了再来看你,顺便给你用新米给你做几个饭团带过来。” 骆慈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路上小心些。” 罗天成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骆慈,转身离开。 盯着白色天花板,眼角不自觉地淌出眼泪,骆慈双手握拳,这些天的一幕幕在眼前再度浮现 一个中等个子的黑衣人怒道,“你是猪吗?我让你抓的是杨青那小子,你这抓的是谁?” 另一个身形略矮一些的黑衣人辩解道,“你不是说杨青穿着天蓝色外套吗,怎么跑到这小子身上去了” 骆慈一睁眼就听着耳边传来两个男人的争吵声,扭动几下身子,才发现自己被人用尼龙绳捆成了粽子,嘴里也被塞了一块棉布。 扭动脑袋,骆慈四下张望周围的环境。四面墙,一扇门,没有窗,头顶也是水泥板。屋子也就40来平左右,到处摆放着大大小小用麻布遮盖起来的杂物,其他再无特征。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骆慈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想要抓住那个奇怪的声响。 呼呼呼。是风的声音,可是这声音非常有节奏,而且一直在持续。骆慈随即想到了一个东西,鼓风机! 不论是电视里还是一些安全教育的宣传,都曾经说过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一定不要慌张,尽可能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不要激怒对方,才能找到机会逃出去脱离险境。 虽然骆慈心里一直在打鼓,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尽量保持理智。从旁边那两个黑衣人的对话来看,他们想抓的是杨青。之前跟踪杨青的就是他们,骆慈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算了,这件事还是只有我亲自动手了,你这两个眼珠子真该扔地上当灯泡踩了。” “这真不怪我,肯定是杨青把衣服脱下来给了这小子现在怎么办,要把他放回去吗?” “放什么放,你个白痴,这会儿放他回去,他立马就会跑到杨青那通风报信,说不定还会去报警,”中等个子的黑衣人缓缓朝骆慈走过来,“我说的对吧,小子,醒都醒了,就别装了。” 骆慈睁开眼睛,装作一脸惊恐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呜的响声。 中等个子黑衣人取出骆慈嘴里的棉布,“别叫,就算你叫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得到。” 骆慈咽了一下口水,眼泪花花地说道,“你们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我们是谁吗?”那个中等个子黑衣人阴恻恻地说道,“抓你来其实是个误会,所以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你得乖乖听话,好奇心也别太重,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骆慈拼命地点头,“我一定乖乖听话,只要你们肯放了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们只是我家里没什么钱,赎金多半给不了多少” 另一个身形略矮的黑衣人走了过来,蹲在骆慈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骆慈,似乎对于赎金的事情很感兴趣,“说说看,你家里能给出多少钱将你赎回去?” “我家里没什么人了,只剩下一个舅舅,”骆慈灵机一动,“他是个做生意的,精明得很,太多了肯定不会干,我又不是他亲儿子。但你们只要出价合适,看在我妈的份上,他还是愿意花钱把我赎回去。” “哦?”身形略矮的黑衣人兴趣更浓了,“你觉得多少合适?1万?” “一万太多了,”骆慈摇摇头,“我偷看过他的账本,上面能动的钱不多了,最多只能出五千,再多就会影响他的生意,他也是不会干的。” 身形略矮的黑衣人砸吧一下嘴巴,“五千也行,够我花销一阵子怎么联系,”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你有他电话号码吗?” “有,我都背着呢,”骆慈念出了一长串数字,那是周节死后他在附近的警局里看见的一个报警热线,号码前面的名字是马良。 身形略矮的黑衣人正要拨过去,中等个子的黑衣人一把抢过手机,“说你是猪你还真是啊,真把自己当绑匪了?” “这不反正都绑来了嘛,”身形略矮的黑衣人讪讪一笑,“我最近手头挺紧的,正好用这小子换两个钱花也是不错的。” “蠢货,要是他家里人报警了怎么办,”中等个子黑衣人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看看那些电视剧演的,咱们这边一打电话过去,那边就会开始追踪咱们的位置,警察从警局到咱们这不过是十多分钟的事情,跑得了吗!” 从警局到这里十多分钟,再联系两人的身份,骆慈立马猜出自己此时的大概位置,随即挤出一副笑脸说道,“两位叔叔,你们可以不在这里打电话啊,走远一点的地方再去给我家里人打电话,到时候就算我家里报了警,也找不到你们,你们只需要打一次,约定好交赎金和放人的地点就可以了。” 身形略矮的黑衣人听骆慈这么一说,心思又活泛起来了,“哥,这小子说得不错,你想想看,我们只要小心一点,还是有机会能成功的。而且,就算我们不要赎金,这小子家里人见他迟迟没回去,多半也是要报警的,抓都抓了,换两个钱吧。” 中等个子的黑衣人摸着下巴,打量了一眼骆慈,“你小子怎么这么好心,还给我们出谋划策,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诡计,”骆慈故意装出一副阴狠的样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妈还在的时候,天天来 我家蹭吃蹭喝,找我们要了不少钱。我妈一走,他拿光我家里所有的钱,还不想管我。得亏法院规定必须要成为我的监护人,才能拿到我家的房产证,不然我都要露宿街头了。” 中等个子的黑衣人歪着头觉得这种事情好像在哪里听过,眯起眼睛问道,“你想报复他?” “谈不上报复,”骆慈眼神阴鸷地说道,“那些钱本来就是我的,我就是扔到海里还能听个响,那个王八蛋抢走了本属于我的钱,还待我像一条狗一样,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好看,现在只是让他付点利息。” 身形略矮的黑衣人啧啧叹道,“小小年纪戾气这么重啊,不过,很对我的胃口,哈哈”转头面向中等个子黑衣人,“干他一票吧,而且咱要的不多,兴许这小子的舅舅根本就不会去报警呢。” 中等个子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按我说,咱们就别整这些幺蛾子了,把杨青抓过来,让他和他爷爷一起团聚,事情就算了了。” “杨青的事情也可以一起办嘛,”身形略矮的黑衣人嘟着嘴,“干脆直接在村子里下手得了,不用非要在外面找什么机会。我最近是真缺钱花了,就干这一票,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啊。” “不行,不能在村子里动手,得让他先出去,以后要是有人发现他们爷孙不见了,才好说是他们自己离开了,否则两个人突然在村子里消失,太惹眼了。”中等个子的黑衣人叹了一口气,“既然你想干,那就干吧,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明白!”身形略矮的黑衣人搓搓手,盯着骆慈就像盯着一只肥羊一般,“小子,你放心,只要钱顺利到手,老子就放了你,说话算话。” 骆慈急忙点头,装出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现在就在橘子村!骆慈从两人的对话中得到了很多信息,老爷子也在他们手中,流了那么多血,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他们还想把杨青抓来,不行!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们,顺便找出老爷子在哪里,把他也救出去。 这时候,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中等个子的黑衣人立即走到门口,把门开了一半。 “东西做好了,给你!”一个身穿围裙的中年男人将一个陶瓷碗递到黑衣人手里,瞅了一眼被捆在地上的骆慈,“事情办完,赶紧滚出我家!” “贾老板,情况有了些变化,”中等个子黑衣人呵呵笑道,“还得借贵宝地一段时间了,不过也耽误不了多久,事情了结之后,必有重谢!” “不稀罕你的臭钱,也不是什么干净门路得来的,用了折寿!”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中等个子黑衣人目光冰寒地看着中年男人离开,回到房间内,看了看手中的碗,又瞟了一眼骆慈,阴笑着将手中的陶碗放在骆慈面前,“喏,让人做了一个陶碗,可是艺术品来的,这两天你就用这个碗吃饭吧。” 骆慈终于确定了自己准确的位置,橘子村,烧窑的贾家大院,他曾经远远看到过贾家大院高大的烟囱。 一个少年人蹑手蹑脚地从门外一个阴暗角落钻了出来,看了看中年人离去的方向,转头盯着房门,猫着腰走过去,虚着眼睛从门缝里往里瞧。 突然,门嘎吱一声打开,一双像毒蛇一般阴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少年,“要进来吗?贾少爷” 第八章 ,食肉之羊 “我就不进来了。” 张小满站在桥洞下,摸摸鼻子,隔着两米的距离,他已经闻到此人身上那股浓烈的尿臊味,想来他住的那个窝棚味道更是让人“迷醉”,“咱们站在这儿说几句话就成。” 何瑶捏着鼻子躲在张小满背后,盯着眼前这个头发胡子上满是垃圾,衣衫又脏又破的流浪汉,“你就是苗一川?” “是滴呢,”流浪汉苗一川操着一口浓烈的异地口音,笑眯眯地盯着何瑶说道,“你们找俺有啥事啊?” 长弓难鸣那个糟老头只说让自己来找这个人,也不说找这个流浪汉干嘛,张小满一时也不知到该从何下手,三人就这么干站在苗一川的窝棚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何瑶实在忍不住了,在张小满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张大猪头,你到底来找他干什么,就这么站着?一个流浪汉他能知道什么,我看就是长弓难鸣那个糟老头子又在捉弄你,咱们走吧。” “你们认识长弓难鸣?”流浪汉忽然开口问道。 张小满眉毛一挑,“难不成你也认识他?” “当然咯,”流浪汉潇洒地撩了一下自己的秀发,“他的《天干十字谋杀案》其中有个故事就是以我的故事为原型写的,他还请我喝过酒呢。” “你的故事?”张小满顿时来了兴趣,“可以讲讲吗?” 流浪汉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讲讲是可以哩,不过我今天还没有出去找饭吃呢” 张小满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拿出一张红票子,“够不够?” 流浪汉接过钞票,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下,喜滋滋的说道,“够了,够我吃好几天的了,”将钞票小心地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你们这么有诚意,那我就讲讲,要不还是进去坐坐?故事要从11年前说起,长得很,站着讲怪累人的。” 张小满看了一眼旁边的柚子大小的石头,一屁股坐在上面,“我就坐在这里听你讲,”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石头,示意何瑶也坐下来,待何瑶一脸嫌弃地坐下来,张小满正视流浪汉,“你可以开始讲了。” “好嘛,”流浪汉耸耸肩,“既然你们都这么洒脱,那我也不讲究了,等我一下,”说着便朝窝棚里走去,不消片刻,又拿着一个玻璃瓶走了出来,在张小满对面席地而坐,拧开瓶盖,灌了一口里面的透明液体,“故事和酒都准备好了,我这就给你们讲讲11年前那件事” 那一天,流浪汉苗一川正在东湖边上翻垃圾桶找吃的,看见一个坐在湖边椅子上的少年在书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副耳机和一个随身听,然后起身戴上耳机离去,一个东西从少年忘记拉上拉链的书包里掉落出来。 苗一川跑过去一看,是个黑色的帆布钱包。将钱包从地上捡起来,流浪汉打开钱包检查了一下,里面有几十块钱零钱,还有一张学生证和学校食堂饭卡。苗一川看了一眼学生离去的方向,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过去。 苗一川好不容易在公交站台再找到了那个学生,正要过去归还钱包,那个学生却坐上了公交车离开了,苗一川挥舞钱包朝公交车里的那个学生大喊几声,可是那个学生并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到他。 叹了一口气,苗一川只好作罢,肚子饿得咕咕叫,看了一眼手里的钱包,苗一川从里面拿出一张5块的零钱,走到包子铺买了几个小笼包。边走边吃,走回东湖后,苗一川拿出那个钱包,从里面抽出那张学生卡,努力记着上面照片里学生的样子和旁边的姓名: 罗天成。 苗一川决定将钱包还回去,毕竟对方还是 个学生,还在靠父母养活,平时肯定就那么一点生活费,钱包丢了万一又不敢和父母说……小孩子嘛,都是害怕父母责备的,自己小时候就是。到时候指不定就得饿几天肚子,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看着学生卡正面的学校大门图片,苗一川一脸向往,想起自己曾经也上过学,那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自己虽然用了五块钱,但只是暂借,一会就去捡几个瓶瓶罐罐拿去卖了,再放进钱包里,就可以一分不少还给那个少年。 想到这个,苗一川立刻开始在各个垃圾桶翻找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有干劲过。 第二天下午,在放学快要放学的时候,苗一川来到了东湖一中的大门外,手里捏着那个钱包,目不转睛地盯着学校大门里面。 “叮铃铃”,熟悉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大群学生鱼贯而出,朝着学校大门涌来。苗一川的目光从一个个学生脸上扫过,仔细辨认。很多学生都朝他投来怪异的眼光,不过他并不在意。 终于,在人群的末端,苗一川再次看见了那个少年。待到少年走出校门后,苗一川快步迎了上去,对着低头走路的少年叫道,“罗天成?” 少年站定,抬头看向苗一川,皱眉道,“干什么?” “别误会,”苗一川立刻从兜里掏出那个钱包,“我不是什么坏人,你那天从东湖离开的时候钱包掉在地上,被我捡到了,就想给你还过来。” 罗天成瞟了一眼流浪汉手里的钱包,怔了一下,“是我的”接过钱包,罗天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 “看看里面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没有”罗天成打开钱包看了一眼,又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元面值的钞票,“我钱包里没几个钱,这一点就当是感谢你的一点心意吧。” 苗一川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要是想要你的钱,就不会跑过来还给你了。” 刚说完,苗一川的肚子咕叽咕叽地又叫唤起来。 罗天成呵呵一笑,“既然你不想要我的钱,那我请你吃一顿饭吧,这你总不能拒绝了。不过,太贵的请不起” 苗一川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好吧,都是肚子不争气啊,不用请什么大餐,吃一碗面或者几个包子就行。” 看了看电子表上面的时间,罗天成指着学校斜对面一家面馆说道,“那就去那家吧,味道还不错,价格也实惠。吃完我还要回家帮我妈把晒在院坝的稻谷收了,吃面比较快” 苗一川舔了舔嘴唇,“可以,那就它了。” 说完,两人一起朝面馆走去,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都低着头,各怀心事。 到了面馆,罗天成快速地点了一碗小面,又帮苗一川点了一大份杂酱面。 面很快就做好了,服务员将两碗面咚地一下摆到桌子上,一脸嫌弃地走开。 罗天成叹了一口气,对苗一川笑道,“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苗一川咽了一下口水,从桌子上的筷兜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始夹起面条吸溜起来。 “其实,你不还给我钱包也没什么,反正是你捡的,又不是偷的,”罗天成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道,“钱包里的钱够你吃好几顿面条呢。” “你还是个学生,”苗一川抽出一张纸,擦擦鼻涕,“不能觉得这世上都是没良心的人。” 罗天成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看着苗一川,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我了,”苗一川哈哈大笑,“而且,实话告诉你,我之前还是动了一下你的钱包,就是刚捡到的那一天,我用了里面5块钱买了几个包子。不过,我已经还回去了,不信你自己数数里面钱的数目对不对,那天实在是饿极了” “不用数,”罗天成摆摆手,“里面有多少钱一眼就能看出来,一分都没少,看来骆慈说的没错,任何人都不能用狭隘的标签去定义,流浪汉也不都是好吃懒做,只顾自己的人。” “哎,”苗一川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也不想当流浪汉啊,可是没办法,爹妈死得早,只读了小学,”拍了拍腿,“想去做苦力,我这腿有伤病,平常看不出来,一用大力,晚上必定疼得死去活来,只能捡捡垃圾卖了。” 罗天成歪着头想了想,“人家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可以自学啊,多学点有用的知识,总有一天就不用捡垃圾。老师说,知识改变命运。” “你这话说的,我也想啊,”苗一川苦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肚子说道,“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什么书啊。” “我有啊,我家里有很多书,好多都没用了,放在那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拿去看。” “真的吗,”苗一川眼睛亮了起来,“我真的可以把你的书拿来看吗?” “当然,我没有开玩笑,”罗天成几筷子吃完碗中的小面,“等你吃完,你今天就可以和我一起到我家去选书。” 苗一川盯着罗天成的脸看来几秒,旋即暴风式吸入面条,很快就将一大碗面条吃完,吧唧了几下嘴巴,目光灼灼地说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出发。” 就这样,两个人又一起前往罗天成的家。罗天成家住在d市城郊的一处村庄,家家户户的周围都有农田,一块又一块的农田将彼此隔得远远的。 两人七拐八转,终于来到罗天成的家,一间大瓦房,瓦房前有一个用水泥打造的院坝,上面铺面了黄灿灿的稻谷。 苗一川抓起一把,放进嘴里嚼了一下,嘎嘣脆,这么多得吃多久才能吃完啊。 罗天成走进屋里,不大一会,抱着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朝傻站在院坝里的苗一川招了招手,“快来瞧瞧,你想先看什么书?” 苗一川立马走了过去,看着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书本,激动不已,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书了。 “你快些选,”罗天成指着远处的一块农田,“我妈在那里割稻谷,待会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苗一川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在箱子里挑选起来,很快就选出两本初中的课本,“我先看这两本吧,还是要一步步来,贪多嚼不烂。” “不错,”罗天成竖起大拇指,“我们老师也说基础牢固才能盖大楼,你没有好高骛远选一些高深的书很棒!” “我自己的斤两我清楚,”苗一川摸着后脑勺傻笑道,“太深的东西看不懂,不如从断掉的基础重新开始补起来,”站起身来,“那就这样吧,我就先回去了,已经迫不及待想翻开来看了。你也可以忙你的,这一院坝的稻谷都收进去得花些工夫了。” “嗯,”罗天成盖上箱子,“看完了再来找我,这一箱子我都给你留着。” “谢谢。” 苗一川转身离开,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现在是10月了,哪还有什么稻谷可以收! 立马朝罗天成先前用手指的那处农田里走去,站在田埂上,环顾四周,苗一川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田地里,荒草丛生,一个人影都没有。 第九章 ,食肉之羊 流浪汉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做到真正的四海为家。走到哪,吃到哪,躺到哪,睡在哪,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绊住脚步。 苗一川自从发现罗天成某个方面有问题之后,就一直扎根在罗天成家附近。农村的土地足够宽广,宽广到人们丝毫没有发现村里来了一个流浪汉。 人生不过五件事,吃喝拉撒睡。 在农村比在城市更方便解决这些事情,饿了随便找一家的菜田偷几个红薯或土豆,烤一烤,便是香喷喷的一顿饭。渴了,掬起一捧山泉水,反正城市的那些矿泉水打的广告也是大自然的搬运工,现在连搬运都不用,省事多了。大小便就更不用说了,到处都是厕所,任意躲进一个草丛里,就可以放心制造出农作物天然的肥料。睡觉这种事更简单,地为床,天作被,夜里还有月亮和星星陪着,不像城市里只有浓墨一般的黑。 苗一川基本上每天都会在罗天成家门前等着,风雨无阻。 这种好学的态度,深深地打动了罗天成,连带着他自己在学校里学习也更加刻苦。 后来有一天傍晚,苗一川和往常一样等在罗天成的家门口,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罗天成。百无聊赖之下,苗一川从院墙翻进了罗天成的家里。 一落在院坝的地面上,苗一川的表情就腻歪起来,脚下一整个院坝铺满了稻谷。 已经时至寒冬,可是罗天成仍旧每天早上都把稻谷倒在院坝里晾晒,晚上回家再收进粮仓里。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结论一目了然,罗天成脑子有问题。 苗一川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是个人就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人无完人嘛。这四个字还是他从罗天成借给他的书上学到的,只要自己能够持续地从罗天成这里获取书本,其他的都不重要。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罗天成的家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罗天成自己。 苗一川走进罗天成的房间,从书箱里随意地拿起一本书,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罗天成的床上,翻看起来,神情惬意,怡然自得。 还是睡在床上舒服,软软的,暖暖的。地上太硬了,而且也没有枕头,冬季的寒风一吹,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苗一川一边翻看着书,一边不时地朝院门出瞟一眼。后来实在太困,苗一川干脆在罗天成的床上睡着了。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苗一川这才一下惊醒,将床铺整理好,放回书本,走到院坝里,拿起一个扫把和铲子,假模假式地收稻谷。 罗天成推门走了进来,看见苗一川正在满头大汗地院坝里忙活着,愣在原地。 “回来啦,”苗一川笑着和罗天成打了一个招呼,“我在门外等了你很久,你一直没回来,我看这天气有些不稳当,说不定要下雨,就先进来帮你把稻谷收了。” 罗天成挠挠头,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说道,“谢谢啊,我先把书包放下,等下就过来跟你一起。” “没事,”苗一川呵呵笑道,“你还没吃饭吧?先去厨房做点东西吃了,这里我一个人能搞定。” “好吧,确实还没吃,有些饿得慌了,我去煮点面条,你要吃吗?” “那就来一碗吧”苗一川毫不客气地说道,“晚饭的时候就摘了别人树上的几个果子吃,这会是有点饿了。” “行,正好今天我妈也不会回来,你可以在这里吃了饭玩一会再走。” “不回来?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吗?”苗一川将稻谷聚拢一堆,顺着罗天成的话往下问道。 “回娘家去了就是我外公外婆的家里,”罗天成撅着嘴,往锅里掺了半锅水,点燃柴禾,“说是要待几天才回来,所以这几天你都可以晚上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呢,”苗一川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皱着眉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 “有啥不好意思的,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的事 情,你过来还能陪我说说话,就这么定了。” 苗一川一铲子一铲子地将稻谷小心地装进竹筐里,再一筐接一筐地倒进粮仓里,看着满满当当的粮仓,高兴得就跟是自己的粮食一般。 不一会儿,罗天成端着两个大海碗从厨房走了出来,“来,快来吃面了,剩下的我一会自己收拾就行。” 苗一川摆摆手,“不急,就还剩一点了,我收拾完就过来吃。” 罗天成只好搬了一个凳子,将苗一川的面放在凳子上,自己蹲在屋檐下吸溜着面条,看着苗一川进进出出。 “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一年又结束了,”罗天成叹息道,“过完年在学校待半年我就要毕业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继续读书啊,读完高中就该去读大学嘛。” “哪那么容易,不说考不考得上的问题,光是学费就是好大一笔钱,我家根本拿不出来。” “说到底都是钱啊,这我也没办法帮你,我一个流浪汉,自己的肚子都吃不饱” “也没说让你帮,”罗天成一脸愁苦地说道,“估计到时候只能去工厂找个工作了。” “那也不错,”苗一川将最后一筐稻谷倒进粮仓,把竹筐放回原位,拍了拍手,走到罗天成身边,端起凳子上的面条,用鼻子嗅了嗅,“真香!在工厂也挺好,听说还管吃管住,挣的钱都能攒下来。” “可我一点都不想去工厂上班,太没意思了,活得就跟那些机器没有任何区别。” “那你想要干什么?” “作家,”罗天成眼睛发光地说道,“别看我学的是理科,其实我最想当的就是作家。” “和那个什么长弓难鸣一样?”苗一川喝了一口面汤,长舒一口气,“真了不起,我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情。” “长弓难鸣那样的我是很难达到了,而且我也不会写推理小说,我打算写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小说。事实上,我脑子里已经构思了一本书的故事” “那就去做啊,”苗一川鼓励道,“我最近学到一句话,勇于迈出第一步就成功了一半。真好,你能清楚自己想干什么,我现在除了捡垃圾都还看不到自己前进的方向呢。” “就是一个想法,”罗天成将吃完的空碗放在地上,用手撑着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开始动笔呢。” “你不是说这几天你妈都不会回来吗,这几天就开始吧,我听说灵感不记录下来,很快就会被忘记的,宜早不宜迟啊。而且,这几天我还可以过来给你讲讲我这些年的经历,人家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说不定就会给你带来灵感呢。” 罗天成歪着头盯着苗一川,“你真得觉得我可以吗?” “当然,”苗一川竖起大拇指,“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我非常看好你。你可得加油快点写,到时候我要好好品读一番。” 罗天成振奋了一下精神,“好!那我明天就开始写,先写一部分你看看,给我点意见。” “没问题,等你以后成了有名的作家,我就可以向别人吹嘘,我是你的第一个读者了。”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罗天成鼻子抽动了几下,“苗一川,你该洗个澡换身衣服了,身上的味道比村里的野狗还难闻。” “这不刚出了汗吗,一会身子干了就不那么臭了。”苗一川尴尬地挠挠头,“身上穿的是我唯一的衣服,洗了就没得穿的了,现在又不是夏天,这天气太冷了,开了春再说吧。” “还要等开春啊,那你身上还不得长满虱子,”罗天成翻了一个白眼,站起身来,“跟我来。” 苗一川瘪了一下嘴巴,放下手里的碗,跟着罗天成一起走进屋里。 只见罗天成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到苗一川的手里,“现在就去洗洗,锅里有热水,自己提一桶去卫生 间把你自己洗干净再出来。否则你以后浑身虱子,我可不敢靠近你。” 苗一川看了看手里的衣服,“这么好的衣服,给我糟蹋了” “什么糟蹋不糟蹋的,衣服就是拿来穿的,我的衣服那么多,放在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穿,”罗天成推着苗一川往卫生间走,“甭废话,赶紧去洗澡。” 苗一川无奈地笑了笑,只好从厨房的大锅里舀了一桶热水,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提着水桶走进卫生间。 十多分钟后,苗一川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清爽过,不仅将身上的泥垢和臭味清洗掉了,还顺带刮了胡子。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脏衣服,随手将脏衣服扔到墙角的垃圾桶里。 罗天成从屋里走了出来,围着苗一川转了一圈,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苗一川的脸看了一会,啧啧叹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没想到你洗干净穿上这身衣服还挺帅气的吗。还有,我一直没有问你,你今年有多大啊?刮了胡子,看上去怎么跟我年龄差不多。” 苗一川竖起两根手指头,嘿嘿笑道,“比你大一点点,今年20了。” “那也大不了多少啊,”罗天成不住地点头,“不错,你又有上进心,而且还年轻,未来可期,一定不会一直捡垃圾的。” “希望如此吧,”苗一川颓丧着脸,“至少目前来说,我还要捡好一阵子垃圾。整天吃垃圾睡垃圾,所以我先前才说白瞎了你这套好衣服了。”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罗天成犹豫了一下,出声叫住苗一川,“不然你就干脆别走了,反正我妈这几天不回来,你可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比你躺在地上舒服吗?而且,我可不想明天再看见你的时候,你又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 苗一川站在原地,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回转身子,收起笑容,一脸感动地说道,“你真的愿意让我睡在你家?” “嗯,”罗天成重重地点了点头,“晚上我们还可以聊聊天,在我妈回来之前,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苗一川拍着手掌,开心得像个孩童一样,“好啊,正好我昨天看的书有几个地方没弄懂,等一下你就给我讲讲吧” 接下来的几天,苗一川一直睡在罗天成家里,白天他就出去捡垃圾,晚上就带着捡垃圾换来的钱买的啤酒回来,和罗天成喝着啤酒聊着他这些年流浪时的见闻,日子轻快了许多。而罗天成也向自己的作家梦吹响了前进的号角,每天都待在家里,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家门。 作家嘛,不坐在家里还能去哪。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罗天成似乎完全记不得自己的母亲迟迟没有回来这种事,苗一川更不会刻意提起。 罗天成的胡须越来越长,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邋遢,也不再每天重复地晒稻谷,一心沉醉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甚至连即将开学都不知道。 苗一川却似乎找到了新的门路,不再靠捡垃圾为生,每天收拾得光鲜艳丽的,一天换一身罗天成衣柜里的衣服,反正罗天成自己说的,放在那里闲着也是闲着。看罗天成目前的情况,估计很长时间都不用换衣服。 直到有一天苗一川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外听到罗天成似乎在和什么人吵闹。 “他就是个骗子,不过是你想赖在你家里蹭吃蹭喝罢了,你不会真把一个流浪汉当成朋友吧!” “骆慈,我的事不要你管,苗一川不是骗子,他给我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激发了我许多的灵感。再说,要说到蹭吃蹭喝,你以前不也经常来我家蹭吃蹭喝吗。” “我没想到你居然说出这种话……以后我再也不会过来找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随后就听见砰地一声门响,躲在门外的苗一川眼里闪过一丝狠毒,冷笑着低声道,“是时候动手了” 第十章 ,食肉之羊 刷! 整个屋子一下变得黑黢黢的,罗天成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和本子,光着脚走到窗边,往窗外望了一眼,远处别的农户家里仍旧灯火通明,大喊一声,“一川,怎么停电了呢?” 苗一川手里端着一根白色的蜡烛走了进来,蜡烛微弱的白光将苗一川的脸照映得阴森可怖,“很正常,不用大惊小怪。” “怎么回事?我这还写着小说呢,”罗天成不满道,“刚写到一个比较重要的情节” “你知道你有几个月没交电费了吗,”苗一川将蜡烛放在窗台上,面无表情地说道,“前几个月我帮你交过一次电费,这又过了这么久没交了,停电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你再去交啊,”罗天成撅着嘴,“没有电,我晚上怎么写小说啊!”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去交电费呢,你写不写小说跟我又没有关系。”苗一川冷笑道,“罗天成,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没有钱怎么去交电费呢?” “我不是之前让你把家里多余的粮食都卖掉吗?应该能换一些钱吧” “那点钱够干什么用的,粮食又便宜,一千多斤卖下来才几百块钱,”苗一川瘪了一下嘴巴,“上次缴完电费根本就没剩下多少了。”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些,”罗天成借着烛光在房间里的各个箱子里开始翻找起来,“我还有一个存折是我妈让我保管的” “里面的钱,你去年年底就取出来,”苗一川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在左边柜子的第三层抽屉里。”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罗天成连忙走到左边柜子旁,拉开第三层抽屉,一下愣住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钱,我拿走了。” “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反正东西闲在那里也是闲着。钱是个好东西,更不能闲着了,所以我拿去用了” “没事用了就用了那么多钱,你肯定也没用完吧,剩下的快拿去把电费交了吧。” “那是我的钱,为什么要拿去帮你交电费呢。” 罗天成怔怔地盯着苗一川,“什么时候那成了你的钱了”指着旁边的柜子抽屉,“你自己都说了是在这个抽屉拿的” “但它们现在在我的口袋里,那就是我的钱。”苗一川冷冷说道,“再说了,你每天吃的喝的,哪一样不要钱啊,都是我去买回来的呢。” “我以后可以少吃一点喝的啤酒也不用买了,”罗天成央求道,“你现在赶紧去把电费补交了吧,没电真的不成” “罗天成,你真是写小说把脑子写糊涂了,我都说了,那些是我的钱。” 苗一川从兜里掏出一个帆布钱包,正是之前还给罗天成的那个钱包,拿出十块钱,交道罗天成手里,“喏,也别怪我不近人情,给你十块钱,明天自己拿去买东西吃。以后啊,你就得靠你自己活下去,过两天我要去工厂上班了。” 罗天成看着手里的十块钱,鼻子一酸,“连你也要抛下我走了吗,不是说你只读到小学,没人要你做工吗?”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是高中毕业的,好些工厂都愿意聘请我呢。” 罗天成皱着眉,“怎么可能,即便你向学校报名,也要学够三年才会让你毕业的” “不用那么麻烦了,”苗一川从兜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封面金漆烫着三个字“毕业证”,翻开毕业证,在罗天成眼前晃了 晃,“看见了吗,东湖一中的毕业证。” 罗天成瞥见上面姓名一栏写着自己的名字,伸手就要去抢,“那是我的毕业证,怎么在你的手里” “你都多久没去学校了,”苗一川将毕业证收进自己衣服兜里,“要不是我帮你去请假,说你生病了,学校就要记你无故旷课了,还想拿毕业证,做梦去吧!还有,你的身份证我也已经拿走,证件要统一嘛,免得露馅。现在,我才是罗天成。” 罗天成攥紧拳头,面色狰狞地冲向苗一川,“浑蛋!还给我!那些都是我的东西” 苗一川一把抓住罗天成的拳头,用力一捏,将罗天成随意地扔在地上,就像扔一个垃圾,“看看你,连抢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是窝囊废!” 罗天成眼眶一红,眼泪登时淌了出来,“求求你,别这样,还给我钱你可以都拿走,把毕业证还给我把,不然我以后要怎么办啊” “你可以去捡垃圾啊,”苗一川咧着嘴笑道,“运气好的话,一天也能卖几十块钱” 罗天成瞟了一眼柜子上的剪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抄起柜子上的剪刀,恶狠狠地扑向苗一川,“我要杀了你这王八蛋!” 苗一川闪身一避,待到罗天成扑空止不住身形,一脚踹在罗天成身上,让罗天成摔了一个狗啃屎,用脚踩在罗天成身上,掰开罗天成的手指,将剪刀夺到自己手里,举起剪刀奋力插进罗天成的身体里,鲜血顿时飙了出来,溅在苗一川的脸上。 罗天成死了,死在了春天里,背朝星空面向大地 流浪汉苗一川将那个长长的故事改了一下讲完一半,咕隆一声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后来我向村里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罗天成的母亲在我遇到他的前一个月就去世了,是收稻谷的时候被突然钻出来的一条毒蛇咬了一口罗天成估计在心底认定是自己回去晚了,才害得自己母亲身死。我告诉了他真相,他接受不了,自杀了” 张小满面色古怪地盯着流浪汉苗一川,“罗天成那小子我是了解一点的,确实是个烂好人,内心又脆弱,性格倒是符合你故事里所描述的那样。这么说那会他旷课是跟你一起待在家里写小说咯?” “没错,”苗一川嘘唏不已,“那段时光真是快乐啊,他也真的是个好苗子,要是一直写到现在,说不定还真的会成名呢。” “得了吧,他那点水平,高中语文在我们班里就是个垫底的,”何瑶皱着鼻子说道,“他要是能成为作家,那我就能去当科学家。”指着张小满,“起码像这家伙一样,是个大学教授才行。” 张小满扶着额头,无奈地看了一眼何瑶,抿了一下嘴唇,对苗一川正色道,“你说骆慈曾经去过他家?那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5月吧,就是因为他和他朋友都闹翻了,我才想着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要让他清醒过来。没想到反而害了他”说完你,苗一川又灌了一大口酒。 张小满正要再问几句,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了一眼,又是老常,接通电话,“喂什么事哦那我等下就过来” 挂断电话,张小满又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红色的钞票,递向苗一川,“你的故事很有趣,我这会有事要去处理,后面我会再来找你,这钱算是请你吃饭的,一定要等着我” 苗一川并没有接过钞票,摇了摇头,“听故事的钱你早先已经给了,这钱我就不能再要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流浪汉嘛,哪有固定的居所,像这 次一样,如果你能找到,那就是有缘,找不到,那我收了你的钱,就是在坑骗你。” 张小满定定地看了苗一川几秒钟,将钞票收回,站起身来,“好吧,那么我们就有缘再见了” 说罢,张小满便转身离去,何瑶立刻站起来,跟在张小满身后,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到张小满离开后,苗一川走回窝棚里,将瓶子里的酒泼洒在窝棚的塑料布上,掀开纸板床边的一件脏衣服,拿起一个黑色狼头面具,戴在头上,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窝棚,朝着和张小满相反的方向走去 站在警局门口,何瑶一脸疑惑地看向张小满,“你不是说,不想跟马胖子一起查案吗,怎么又跑到警局来了,改注意了?”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没法子不来啊,有个家伙打着我的旗号在这里面耀武扬威,再不过来,我以后就没脸出门见人了。” “谁啊?” 张小满恨得牙痒痒,“司马北!” “欸!”司马北从警局里走了出来,“我就说怎么耳朵烧乎乎的,嘿,原来真的有人在念叨我啊。小满,咱们又见面啦!分开这一会儿,是不是很想我啊,哈哈哈” 何瑶看见张小满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司马北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何瑶,“瑶妹子,这么多年没见,真是变成大美女了呢,今晚有没有时间啊,咱们把酒言欢,畅谈人生理想如何” 何瑶呵呵笑道,“你还是跟张大猪头促膝长谈吧,还可以同被而眠。” 正在这时,老常从警局里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瞟了张小满一眼,“你们终于回来了,快跟我走吧,咱们一起去河边看看现场” 张小满摇摇头,“现场我就不过去了,老马在哪里,我有事要问他。” 老常指了指警局,“在里面写报告呢,过几天他们就要回f市,也好,有什么大家摊开讲,别留一个疙瘩在心里。” 张小满看着老常匆匆离去的身影,苦笑了一下,看来小肚鸡肠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三人来到马良的办公室,张小满轻轻地用手指敲了敲马良的办公桌,“马警官,先别忙了,有个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情?”马良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张小满。 “帮我在警局系统里查一查,罗天成是死是活。” “这不用查啊,”马良摆摆手,身子一松,“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那小子活得好好的呢。” 站在张小满背后的何瑶惊呼一声,“他没自杀?” “什么自杀?”马良皱起眉头,“他从来没有自杀过啊。” 张小满沉声道。“那帮我再查一个人,苗一川。” “也不用查,”马良面色古怪道,“我之所以这么关注罗天成,就是因为当年有个流浪汉闯入他家里,想要入室行凶,被他反杀了,案子是我办的。那个被他杀死的流浪汉,名字就叫苗一川。” 张小满嘴角微微上翘,“果然,看来那个故事应该还有一个版本。” 司马北摸了摸鼻子,低着头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何瑶震惊地说道,“还有一个版本?你早就知道那个流浪汉说的是假话,如果说苗一川早就死了,那我们今天见的是什么人!” “他的话漏洞太多了,”张小满目光幽幽地说道,“最明显的就是骆慈去找罗天成的时间,骆慈在那年的3月就死了,又怎么在5月份的时候去找罗天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