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 第1章 真龙 大明弘光元年六月,浙东台州。 临海城。 “既然潞监国都已经献杭州城降了鞑虏,”张国俊的语气里带着不安,他咬了咬牙,“咱们不如也降了吧。” “鞑子尚在数百里外的杭州,就已经吓破了你的胆吗?”老朱抬头,对这个满脸苍白的‘大舅哥’嘲讽的道。 张国俊却并未反驳,只是声音有些低沉了一些,“在萧山的周王,会稽的惠王,钱塘的崇王,皆已渡江往杭州赴虏帅之召。在浙五王,如今仅剩下鲁王您了。”张国俊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佩绣春刀,看似年轻威武,不过年方三十的他其实一年前还仅是江南宁波的士族豪门之子。 “若是王爷不愿降,那我们就赶紧动身南下暂避。” 三十岁的张国俊就算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那也不过是因为去年鲁王朱以海从兖州南逃,被弘光帝徙封江广暂居台州,续娶张国俊妹妹后,给他请封的一个锦衣官衔而已。 “投降或逃跑?就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了吗?”二十六岁的鲁王朱以海,扬起眉头站在那,似在问张国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张国俊原本以为把妹妹送进来台的鲁王府,以后自己也就是大明的皇亲国戚,可谁料到身上的飞鱼服锦衣都还没穿过瘾,这鞑子居然就已经先破南京再下苏杭,更料不到的是江北四镇不堪一击,而南京弘光天子跟杭州监国的潞王都一样软弱无比,一个未战先弃南京而逃,一个更是监国才五天,就直接向清军献杭州而降。 崇祯自缢于北京,弘光被俘于芜湖,潞王投降于杭州,这大明哪还有半分希望! “王爷与鞑子有血海深仇,不肯投降我能理解,那就赶紧走,迟则不及,老话说的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国俊脑中除了降就只有逃一途了,说实话,这个时候投降他还是有一些犹豫的,毕竟鞑子凶名在外,不说连年犯边造下的杀戮,就说今年攻破扬州后,对史可法的坚决抵抗的报复,就是血屠扬州十日方封刀,硬把江南繁华大城,屠成了一座鬼城地狱。 此时降虏,有太多未知数,何况自己刚把妹妹嫁给鲁王,他这个鲁王大舅哥的威风还没过瘾,也不太甘心,宁波张家富甲一方,在福建广东等地也还有不少产业,保扶鲁王南下,也还不错。 六月盛夏,烈日炎炎。 屋外热浪滚滚,暑气蒸腾。 这座建在江南浙东台州临海城的园子,虽然极具匠心,典雅精致,曾经是宁波张氏耗费重金将城区闹市中已经颓败的紫阳宫观改造的一座园林,鲁王来台后,赠给鲁王为府第,不过此时也挡不住这暑气热浪。 屋子褐色的雕花窗棂虽然都敞开着,可没有一丝风进来,反倒是阵阵热浪涌入,让屋中更添几分闷热。 地板上厚厚的地毯,紫檀木的大桌椅,带着华美泥金描花的围屏,以及粉壁上挂着的那名贵的北宋徽宗皇帝的字画,再加上画下的那架式样素雅的古琴,以及琴后的两架子纤尘不染的线装古籍,装饰着走兽图样的景泰蓝炉子正升起袅袅沉香烟缕····· 这房间遍布绫罗锦绣和金玉器皿,处处彰显着奢侈华丽,使的就算当初匆匆南逃而来的鲁王,也能一直保持着大明皇家亲藩的尊贵脸面。 只不过此时老朱看着这一切,却没空放在心上。 他是朱以海,但又不是鲁王,或者说鲁王的这具身体里,有着两个朱以海的灵魂,一个是鲁王朱以海的,一个则是从后世莫名出现在这的作家朱以海。 一个是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朱以海,一个是历史爱好者、网络作家朱以海,两人本来相差数百年,应当毫无瓜葛,可老朱因为参加一次历史和冷兵器爱好者们举行的线下铠甲格斗游戏时脑袋遭受剧烈撞击昏过去,再醒来就在这了。 换了副身体,甚至脑子里还多了一副记忆。 好不容易才勉强接受了这离奇的现实,可马上就面临着更严重的危机,他虽然回到明朝当了王爷,可此时大明已经快完了。 清军不仅占了北京,还刚占了南京,又把杭州监国的潞王朱常淓给招降了。 台州距离杭州也就几百里路而已。 风雨飘摇的大明末年,在一年前北京沦陷崇祯自缢时,当时绝大多数大明南方人,都还认为就算北虏凶悍,流贼势大,但保江南半壁江山总还可以的,到时如东晋或南宋偏安江南,总也还能再延续一二百年。 可谁料到局势崩的如此之快。 一年前刚穿上飞鱼锦衣时也还激昂指点江山痛斥北虏鞑子的张国俊,此时也惶惶不安。弘光元年才刚过半,但已经让所有大明朝的官将百姓士绅们都知道了鞑虏的凶悍和残暴。 而老朱比所有人更清楚鞑子的凶悍和残暴,扬州十日不是唯一,还马上会有嘉定三屠,以及数不尽的战火兵灾。 大明第十一代鲁王啊,可惜穿越错了时间啊,此时的鲁王爵位已经没法享受朱元璋留下来的福利了,反而是一份危险。 当然,也是一份责任。 “降清,这辈子都不可能降清的!” 朱以海转身坐下,语气坚决。 此时在浙江的有五位藩王,基本上都是从其它地方逃过来的,潞王周王鲁王崇王惠王,分居杭州萧山钱塘会稽台州等地,当初南京文武还曾在拥福王或潞王之间争论不休,最后马士英与江北四镇一起拥立了福王,也埋下了弘光朝内讧的引子。 当年朱常淓其实也想跟侄子朱由崧争一下皇位的,只是最后带兵的武将们拥了福王,最后他只好居于杭州。 只是谁也想不到,仅一年后清军便攻破扬州,杀过长江,朱由崧弃城而逃,最后还是被俘于芜湖。而首辅马士英带着太后逃到杭州,只好拥潞王监国,可谁知此时的潞王却根本半点不想坐皇帝了,因为清军已经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了,这时的皇位已经有如烫手山芋。 不过潞王推辞不过被迫接受了监国之位后,仅五天就降了清军,也算是震惊世人了。 潞王降清后,在浙江的其余四王中的周惠崇三王都立马就接受招降去杭州拜见博洛了,但唯有朱以海不肯降。 作家老朱当然也是不愿降清的, 鲁王朱以海却也是态度坚决的拒绝降清,因为鲁王跟清军有血海深仇。 崇祯十五年,清军攻入关中,杀入山东,攻破兖州,鲁藩遭逢劫难,鲁王朱以派城破自缢,其四弟五弟和儿子皆被清军所杀,而当时的镇国将军朱以海也身中三刀,倒在死人堆中,最后侥幸活了下来。 但他的长子和三子都被清军掳走为奴,发妻张氏更是跳楼自尽。 老朱扯开衣襟,精赤上身。 顿时,身上三道大疤狰狞显露。 其中一道更是从左肩胛处起,一直斜向右腰胯,暗紫的疤痕触目惊心,胸口还有两道稍短刀疤。 老朱对镜自览。 “这刀疤是鞑子砍的,当时兖州城破,鞑子杀入城中,四处抢掠屠杀,我身中三刀倒在血泊之中·······” “王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张国俊道。 老朱望着这疤,“你看这疤像什么?” 张国俊不是头一次看到这疤,但每次看到都不免大受震惊,这三刀没死,真是福大命大了。 “这疤像是一条缠身蟒龙!”张国俊道,鲁王是藩王,这条长疤说是蟒龙当然是合适的。 “我也觉得这是一条龙!” 老朱也不是没想过逃,不过这个念头很快打消了,逃,能逃到哪去呢?历史上,被俘的弘光帝还有投降的潞监国,以及主动去杭归附的周王崇王惠王诸王,再加上南京城里被弘光关押的那个假朱太子,马上就要被带回北京,暂时的安抚了一段时间,到明年,鞑子就会迫不急待的寻个莫须有造反的由头,把他们全都斩首了。 还有后来的福建隆武帝被俘杀,绍武帝被俘后自杀,而永历帝虽然最能逃跑,从广东跑广西,广西跑云南,云南跑缅甸,可最终也没逃过被降清汉奸吴三桂勒死的下场,虽然他在缅甸投降了,也跟着回到了昆明,可还是被勒死了。 甚至,崇祯皇帝的朱三太子,北京城破时出逃,当时仅十几岁,一辈子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从不参与反清复明之中,隐藏乡野教书,娶妻生子,到康熙年间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最终还是被查出来,然后仍然被全家问斩。 降,死路一条。 逃,无路可逃。 就算逃到此时的南洋去,可此时台湾有荷兰人,菲律宾有西班牙人,印尼、马来等地也是荷兰人、葡萄牙人等殖民,到清初时都还发生过数次屠华惨案,跑到南洋去,也逃不过。 “烈皇殉国后,大明江山没有了真龙天子继统,所以弘光弃南京而逃,潞王献杭州苛且,这些人懦弱至极,枉为太祖高皇帝之后。 我朱以海,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绝不降虏, 弘光守不住的江山我来守,潞王不敢抗击的鞑虏我来打, 终有一日,我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中兴大明!” “可是,可是,崇祯帝有关宁铁骑,有两京十三省的百万兵马,仍然守不住北京。弘光有江北四镇数十万人马,也挡不住鞑虏南下。殿下虽为藩王,可手下无兵无将,又如何驱除鞑虏,中兴大明?”张国俊觉得这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认真打量起妹夫,怀疑他是不是吓傻了! 第2章 杀无赦 城外,灵江码头。 一条商船停泊码头,船上下来一大队人马,码头上早有人等候多时。 “下官戴光大恭迎安抚使大人!”为首一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绯红圆领衫,胸前后背的补子上绣着两只云雁,此人正是正四品的大明台州知府,却对着商船下来的人毕恭毕敬,甚至语带惶恐谄媚。 “怎么不见鲁王?” 尼哈目光越过身着云雁绯袍乌纱的戴光大,却并没有看到戴翼善冠穿赤色蟠龙袍的那位鲁王,不禁十分失望,语带不满,“莫非鲁王不识好歹,不愿归附我大清?你派你儿去杭州请降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戴光大惶恐,额头冒汗,赶紧解释,“鲁王近日哮疾复发······” “哼,前面带路,我到要看看是真病还是装病!”满脸横肉的尼哈那生硬的辽东汉话带着杀机。 戴光大点头哈腰,赶紧小路着前面带路。 ······ 鲁王府,紫阳宫。 王府长史司长史谷文光本来正在指挥着收拾行李,突然听说王爷不肯走了,着急忙慌的赶到书房,苦口婆心劝说。 “王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更不立危墙之下啊!” “鞑虏过江,势不可挡,虏王多铎屯兵金陵,贝勒博洛分兵占领杭州,如今江南各地州府纷纷望风而降,鞑虏兵锋可朝发夕至,台州呆不得了······” 老朱坐在桌后,打量着白净微胖的谷文光,脑子里浮现出几个标签,狗头军师、墙头草··· 这人不可靠,虽然王府长史是王府属官里的首位,而且这人还是从朱以海父亲当鲁王时,就由朝廷选派的,服侍过朱以海的父亲和他的兄长两位鲁王,如今又服侍他几年,特别是从兖州一路南下,他也都是跟随在身边,向来极得朱以海信任的。 可现在老朱看到他,脑中却马上浮现出这人后来的人生轨迹。历史上鲁王朱以海不久后被浙东义师拥至绍兴监国时,对谷文光这个心腹委以重任,授他三品通政使要职,这可起码也是忠央办公厅主任了,后来鲁王亲临前线犒师,还让他坐镇台州后方,可后来钱塘江防线崩溃,谷文光却立马献台州降清,让鲁王后院起火,无家可归。 这家伙祖籍绍义,科举中了举人后没能再中进士,倒是很会钻营,居然也成了五品鲁王府长史,记忆里这人极会察颜观色,很会拍须溜马,左右逢源,真正本事倒没多少。 老朱心里打定主意,这人留不得了。 “王爷,赶紧走吧。” 老朱却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了,声音冷冷的回道,“你要教我做事?” 谷文光怔住,突然觉得这位看着长大的鲁王有些陌生了。 奉承司宦官刘朝在门口轻声禀报,“王爷,戴府台来访,还带了一群北地客商。” 老朱脑子里自动又浮现了这个戴知府的信息,对这人也是毫无好感,这人是去年浙东许都白头军之乱平定后到任的,据说是送了很多钱打通了首辅马士英的门路才得了这个官职,老家福建莆田人,台州官民平时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只会捞钱,大家私下都叫他大木瓜。 这人之前倒没少出入鲁王府,昨天还来过,是劝鲁王顺应时势归附满清的。 “这大木瓜又来劝降吗?” 老朱不以为意的说着,明末之时,其实大明涌现了许多忠贞义士,上至朝堂宰辅,督师大将,下到地方生员,甚至是乞丐小民,都有许多人慷慨赴死。当然,国家危难之时,贪生怕死苛且偷生,甚至主动投降鞑子充当带路党的更多。 他凭记忆从书桌里取出来一对佛朗机火铳,胡桃木枪托,镶有白银雕饰,十分华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谷文光此时不甘心的又上前劝说,“王爷,我听说戴光大前几天就派了他儿子悄悄乘船去杭州,还带了几大口箱子上船,有人说是金银,有人说是台州的户籍账册,这会兵荒马乱,哪还有什么北边来的客商,十有八九是戴家招来的杭州清使!” “王爷,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走吧,迟则不及也!” 老朱没理他,自顾自打量手中的这对火铳。 鲁王朱以海曾经对火器十分沉迷,深有研究训练,甚至在兖州之战时,还曾亲上城头指挥操纵红夷火炮轰击清虏,城破后都还提着火铳跟清军拼命到底,而作家老朱也是个冷兵器和火器的爱好者和收藏者。 他仔细端详,看出这对佛朗机火铳其实并不是葡萄牙或西班牙人制造的,而是把英国枪,因为枪身上有伦敦枪械厂的铭文。 他熟练的检查起这把燧发火铳,这枪比火绳枪强很多,只有四十来公分长,较为轻便,而且铅弹引药等一应俱全,甚至发射药居然定装的纸壳弹,铅弹也还配有浸过猪油的鹿皮,可大大加快装填发射的效率。 谷文光看着鲁王仍不理会他,自顾自从容而又熟悉的撕开纸弹,把火药倒入铳管,然后用鹿皮包裹着铅弹塞进铳口,再用通条把铅弹捅入铳膛压实,最后又打开火门,倒入了发火药,再关上击锤,动作一气呵成。 “王爷,两把佛朗机自发火铳虽利,可又如何敌的过无数鞑虏八旗?” 两把火铳装填完毕,已经处于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他满意的双手各持一把,对着谷文光做了个瞄准的姿势,吓的谷文光赶紧让开。 老朱笑笑,将火铳收起,藏于赤色蟠龙袍内。 “大木瓜如果真的敢带鞑子上门,倒是正好!” “王爷不如称病回避,下官去将他们应付打发,等他们走了,咱们赶紧乘船离开。” “老谷啊,你也是我们鲁王府的老人了,虽无甚功劳,可也终究有不少苦劳的,只是你老了,跟不上如今的形势了,你若惧怕鞑虏,可以自己离开,我不勉强你。” 谷文光觉得今天鲁王前所未有的陌生。 “王爷?” “老谷啊,你可以逃了可以降,但我不可以,我是大明亲藩,太祖高皇子孙,也是华夏炎黄大汉子孙,鞑子不仅是要抢江山,更是要亡大明社稷,亡汉人天下。鲁藩传承十一代,与国同享三百年,国家恩养,如今我又岂能懦弱投降或逃跑?”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更何况现在只是区区几个鞑虏使者而已!” 老朱起身,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匡复大明驱除鞑虏,这第一步总是要迈出去的。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走!” 王府大门前。 知府戴着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到来,其中既有台州府县衙门官吏,也有些早就跟他通气要投降的本地缙绅商贾,此外便是那支十人的北使队伍,个个彪悍健壮,虽做商人打扮,却个个佩刀背弓,凶神恶煞,旁人畏惧。 门外,一双双眼睛带着不安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王府护卫指挥使司的百户王相站在那目光紧盯那十人,“刘公公,那些是鞑子,真鞑子,不是蒙古人也不是朝鲜人更不是包衣奴才。” “你确定他们都是建虏真鞑?”内奉承刘朝闻言有些不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话虽不知从何传出,但如今确实是凶名在外。 “不会错的,我家祖籍辽东,世代关宁从军,后来编入曹公公的勇卫营,跟建虏也是老对手了,我的戚家刀下可是砍过好几条野猪尾巴,绝不会认错的。” 刘朝虽只是奉承司的内承奉,地位不如奉承正客凤仪,更不如长史谷文光,但也是鲁王身边亲信之人,向来忠心耿耿,做事细心,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黑壮王府护卫百户可不简单,这人不是兖州鲁王府里那些不堪用的世袭军户们,他原是关宁军的夜不收队长,后来选入勇卫营为哨总,再积功升把总····· 勇卫营可是大明朝一支特别的军队,因为他是直属于皇帝的禁卫军,既不归京营管辖也不归兵部管辖,而是直属皇帝,由御马监太监统领。崇祯年间,把勇士营和四卫营合并为勇卫营,厚给粮饷,皇帝特别关注,钦点大太监曹化淳担任第一任统领,又选调了周遇吉、黄得功、孙应元这些猛将为营官。 勇卫营也不负皇帝所望,清军绕道长城逼近北京城下时,勇卫营第一次出战,就战果辉煌,黄得功一营人马衣甲上皆画虎头,打起来更是悍不畏死,让彪悍的清军都见到黑虎头军就绕道而行。 击退清军后,勇卫营此后南下河南,征剿流贼,也是大小数十战皆捷,勇卫营成了明末时崇祯手里的救火队,到处奔走救火,可这支人马虽忠心能战,但毕竟只有四营一万二千人马。 北京沦陷后,黄得功带黑虎头营拥立福王称帝,成为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封靖国公,王相也一路升到了千总。 只是弘光朝很快灭亡,黄得功不降战死,勇卫营遭受重创,或降或溃。 王相护着勇卫营的御马监太监李国辅突围到浙江,如今暂居鲁王府中,成了王府护卫百户。 他说刀下杀过好几个真鞑子,刘朝一点也不觉得是吹牛。 “开门吧!” 王闯子上前,招呼手下几个勇卫营老兄弟,“开门。” 侧门打开,王闯挺胸抬头,按刀肃立。“都打起精气神来,不能在那些建虏前坠了气势。” 门外。 尼哈不满的皱眉,叫住准备进门的戴光大。 “我乃博洛贝勒派来的招降使,竟敢不开大门只开侧门?” 戴光大本想跟这鞑子解释说这虽曾是道观,可现在毕竟是鲁王府第,除了皇帝和宣旨天使,一般人可没资格让王府开大门迎接的,他平时来拜访,也都是走小门,可看着这鞑子凶神恶煞的样子,最后还是点头上去让开大门。 王闯子手按长刀走出门来,站在大门口,目光凶悍,“戴府台难道不知规矩了?” “时移事易,大明的那套规矩已经不管用了,来的可是大清杭州博洛贝勒的亲军护卫队长,特派为台州招降安抚使,代表的可是博洛贝勒,还不赶紧打开大门迎接。”戴光大带着浓重的莆田音喊道。“你个丘八,还不赶紧跪接······” 王闯子征战多年,跟建虏更是数代人的世仇了,每个辽东汉人基本上都跟建虏有仇。 手底下斩杀过的建虏虽没上两位数,但也是杀过七八个真虏的,他豹头环眼一瞪,戴光大吓的后退了好几步。 “这地是大明的台州府,这府第是大明的鲁王府,你们来了,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尼哈看着这个身带杀气的明人军汉,有几分意外,迈步上前,目光如箭般射过去,王闯子不屑冷哼一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反瞪了回去。 尼哈后边的鞑子怒起,纷纷抽刀。 黄闯子哈哈一笑,“兄弟们,鞑子想在这跟咱们撒野,抽家伙!” 顿时身后一阵吼声,然后从门内涌出二三十彪壮护卫,张弓持铳提盾举刀对向鞑子们。 尼哈左右四顾。 良久,对身后众人道,“都收起刀来,”然后他又对黄闯子道,“倒是有几分胆识,佩服,是条看家护院的恶狗,只是你如此替你家主人招灾惹祸,却也只是条蠢狗罢了。” “这门今天我还不见了,叫鲁王出来见我,恭听博洛贝勒命令!” 王闯子却黑着脸膛没有动,“不知礼仪不懂规矩的关外蛮奴,跑到我这来乱吠!” 门前一时对峙僵持起来。 不一会,刘朝匆匆去而复返,凑到王相旁边道,“王爷说,既然鞑子不懂规矩,那就教他们规矩,王爷还说知道王兄弟勇悍,让你把这些鞑虏拿下,押到前厅去见他,王爷说你们刚才表现非常好,特赏你们一百两银子。”说着直接将一张百两银票递了过去。 王闯子听了既惊讶又兴奋,想不到鲁王今天居然这么刚硬。何况,还有一百两银子呢,这可不是擦腚纸不如的宝钞,这可是本地大钱庄见票即兑的大额银票,真金白银的好东西,就算跟手下兄弟们分,也是一大笔钱财了。 他咧嘴露齿而笑,笑的很狰狞。 “弟兄们,王爷有赏,拿下这些狗鞑子,敢有反抗者,直接杀无赦!” 后面,勇卫营的一群悍卒轰然响应,迅速持械围了上去! 第3章 睥睨 “弟兄们,莫辜负了王爷的恩赏,雄起!” 王闯子虽说家族在辽东为军数代,但其实他们家是早年间从四川迁到辽东的军户,从关宁军到勇卫营,这些年南征北战,更是个老江湖了。 本就跟鞑子是世仇宿怨,国仇家恨在心,谁不憋着一股恨,如今有鲁王撑腰,这些武夫们顿时也就凶狠起来。 “敢反抗者,杀!” 后面几十人皆是勇卫营老兵悍卒,自芜湖主帅黄得功战死后,勇卫营这脉也算是彻底的溃散了,一部份人随田雄、马得功二将降清叛变,但也有如王闯子这样的老卒,却不肯降清,只是来到浙江后,也没了主心骨一样成了丧家之犬。 本来在鲁王这,也只是暂时寻个落脚地,平时鲁王虽然待大家也还算优厚,可大家也都没怎么把这位年轻的鲁王放在心上,顶多当面称赞一句王爷好枪法。 可现在王爷面对北虏鞑使,居然能够这般硬气,却是让这群丘八们大感对胃口,甚至生出几分敬佩之心来,这可是当初弘光帝都不曾有过的胆气,甚至有几分烈皇的风骨。 王闯子拔出戚家刀,这刀窄细弯,形似倭刀,乃是当年戚继光平倭时借鉴倭刀打造的利器,取倭刀之长弃其之短,或者说本身其实也脱胎于唐刀,砍刺能力超强,乃是当年黄得功亲自赏赐给王闯子的。 刀出鞘,光寒如雪。 “束手就缚,或死!”王闯子虽然无甲在身,却有股子千军万马之中的睥睨气势。 尼哈感受到了这股子气势,也聚敛精神,脸色变的凝重了起来,面对着四面围过来的这群悍卒,却也没退却。 而是十人迅速聚拢成圈,有人摘弓有人拔刀。 “自入关以来,我镶白旗富察尼哈跟着旗主豫亲王南征,平河北定山东,下河南夺潼关,与英亲王阿济格会师西安,降服陕西,再回师河南,出虎牢破归德,我八旗大军横扫河南,诸州县皆望风而降。” “继而再下江南,破扬州占镇江,入金陵取杭州,所到之处,还真没见过几个敢打的,也就是黄闯子算一个。” 王相戚家刀直指尼哈,冷声道,“靖国公乃我义父,也是区区建虏蛮贼可直呼名讳的?” “哦,原来是黄闯子的义子,看来你们就是黑虎头军在芜湖的漏网之鱼了,哈哈哈,黄得功不识时务都已经死了,你们还妄图抗拒天威?” “呸,建真鞑虏,也配称天威?” 王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懒得再废话,挥刀就冲了上去。 戴光大都看呆了,想不到鲁王居然如此刚烈,不仅不肯归附,还要对清使下手,急的连刀剑都不怕了,硬着头皮冲到中间。 要是清使伤了根毫毛,那他戴光大罪过大了。 “住手!”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戴光大又转头对尼哈恳求,“还请上使息怒。” 王相走到戴光大面前,打量了他那乌纱帽和云雁绯袍两眼,大明向来重文轻武,别说他以前官职仅做到勇卫营千总,就算是他义父后来官至太傅、左柱国,加封靖国公,可是面对一个四品的知府,也得以礼相敬。 但是现在,王相不愿忍了。 猛的一脚将这狗知府踹翻在地,“大明就是有了你们这些软骨头多了,才会如今社稷危亡的,几十年的圣贤书,都读他娘的狗肚子里去了,怂货!” 一顿劈头盖脸的踢打,打的戴光大满地爬,狼狈的爬到尼哈跟前,一把抱住他大腿,“上使救我!” 尼哈不屑。 但还是拔出了他护军腰刀。 这时一身飞鱼锦衣的张国俊出现在大门口,脸色苍白,带着些颤声大声宣布,“王爷有令,一个鞑子赏银五十两,生死勿论!” 这话一出,王相等都不由的身躯挺震。 “王爷雄起!” 王闯子一声大吼,再无半点犹豫,挥刀就猛劈了过去,其它勇卫营老卒也纷纷冲了上去。 尼哈脸色大变,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明军真敢动手。 他虽是八旗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巴牙喇,要知道满州八旗一个牛录有三百旗丁,皆为战士,其中披甲百人,而这百名甲兵之中,巴牙喇精锐只有十个。一个牛录几千人里才十个巴牙喇不是百里挑一是什么? 这些精锐还都是集中使用,或为先锋或为旗主大将们的亲卫,个个勇悍。 只是此时尼哈有点慌。 女真八旗勇悍,除了性格凶悍外,他们的装备也向来是不错的,就如巴牙喇精锐们,又分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也别称白甲兵红甲兵,基本上都是装备着棉甲或铁布衣,十分坚固,可防刀砍箭射,甚至对火铳都有一定防护力。 他们还擅弓射,在战场上,一小队十人的巴牙喇精锐,有时甚至能直接击败一个营的明军。 只是现在,他们从杭州赶来台州招降,毕竟台州还是明地,所以沿途是做商人打扮,虽带有刀和弓,但甲肯定没有的。 没有水银甲护身,这些镶白旗的巴牙喇精锐们,看着几倍于已的凶悍勇卫营悍卒,外表镇定,实则内心已经慌的一匹。 “我乃镶白旗旗主豫亲王多铎麾下大将博洛贝勒的巴牙喇壮达富察尼哈,我家乃镶白旗富察家,我父亲是英亲王麾下巴牙喇纛章京哈宁阿,你们敢伤我分毫,我大清八旗必屠灭台州满城!”尼哈威胁。 “受死吧!”王相懒得理他聒噪,戚家刀挥动如光。 “这一刀,是为烈皇!” “这一刀,是为靖国公!” “这一刀,为扬州被屠的八十万百姓!” 一刀又一刀,刀光如雪。 尼哈只得硬着头皮挥刀格挡,刀光剑影,几刀挡下,却也感受到这个黑壮军汉的勇猛,膂力居然在他之上,虎口早已发麻,甚至两条膀子都酸痛。 戴光大却还抱着尼哈的大腿,气的尼哈手起一刀,将他一条手臂砍断,然后一脚将吃痛的汉奸贼踢向王闯子。 王相看到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绯官文官,此时跟条狗一样被踢来,眼中寒芒一闪,不躲不避,一刀猛劈过去。 细长的戚家刀正中戴光大,将他一刀两段。 戴光大被拦腰砍成了两半,掉到地上,半边身子还在挣扎着移动,向尼哈爬去。 王相身后一个年轻人赶上,又一刀砍下,将他的首级砍落,弯腰捡起,拎着首级大声道,“义父,这个能换五十两赏银不?“ 王相一甩戚家刀,豹头环眼已经盯上下一个目标尼哈,头也没回道,“这是个汉奸包衣,不是真鞑子,值不了五十两。” 年轻人听了嫌弃的将首级扔到一边,“四品官呢。” “既已降贼,那就是汉奸卖国贼,狗屁不是了。” 王相盯着尼哈,“你这真鞑子倒有几下,再来!” 富察尼哈看着那被砍成三截的台州知府,头皮有些发麻,大意了。 “我要见鲁王,我是大清使者!” “弃械,跪地,趴下,否则死!”王相说完,却不等回复就挥刀再次跳起。 ······ 鲁王府大门后,老朱出现,看着门外的战斗,面色平静如湖面,其实心中惊雷震荡。 戴光大被砍死时前他就出现了,但他没叫住王相。 尼哈找台阶下,老朱也没借坡下驴。 既然要战,那就没有犹豫可言,投降派要不得,左右摇摆更要不得。 今天他最大的收获,应当是这个王相了,想不到勇卫营来的溃败老兵,居然这么猛。 谷文光和张国俊、客凤仪等一众人陪伴左右,看着门前的打斗,无不暗自心惊,尤其是长史谷文光,看的是胆战心惊,知府戴光大被王府护卫砍成三截,他倒没半点担忧,反正如今大明也快亡了,谁管一个知府。 但对面的可是北使啊。 还不是那些汉奸降臣,而是真鞑子,听刚才他自报名字,更是很有背景的。 “王爷,赶紧把那些胆大包天的护卫喝止吧。” 老朱目光如电,狠瞪了谷文光一眼。 “什么叫胆大胆天?那叫赤胆忠心。” 战斗并没持续多久。 王府门前,王相动手后,他手下的勇卫营老兄弟人多势众,占据了上风,而且很快还有其它老兄弟们也闻讯赶来,最后一百多人围着十人,更别说还有老朱麾下的王府火枪队加入。 “王爷,王相幸不辱命,已经把这些该死的建虏鞑子给擒下了!” 王相提着刀向朱以海跪拜。 老朱看着这个壮汉,豹头环眼,此时身染鲜血,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身上几处伤口,正血流不止。 谷文光喝斥,“休得惊扰大王!”对这勇悍的战士,竟然一脸嫌弃,又暗带几分忌惮畏惧。 老朱却是直接上前,弯腰扶起了王相,“真壮士也,早闻勇士营精锐骁勇,今日亲眼所见,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你们当得起大明第一御林军的称号。” 一边说着,老朱还直接把身上的锦袍撕下几块丝绸,直接给王相包扎起来。 “王爷,我们把鞑子擒下了,听候王爷发落。”王相的义子王安拖着半死的尼哈过来,尼哈被王相等围攻,寡不敌众,被砍掉了一只手,浑身成了个血人,看着已经是活不成了。 “你们有种,等着我八旗的怒火降临吧!”尼哈自知活不成了,最后也还硬气着。 老朱看着这个血人,感觉胸腹间在翻滚,那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有些难受,却还努力的保持着平静。 “我等着!” 说完,老朱从袍内抽出早已上膛装药的佛朗机燧发火铳,对着尼哈脑袋就是一铳。 砰的一声巨响,硝烟升起。 尼哈脑袋跟轰成了一个烂西瓜。 全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瞪大眼睛怔怔的的看着蟠龙袍的鲁王殿下,呆立当场。 第4章 万岁 “王爷,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谷文光话还未尽,老朱已经不屑的冷哼一声,“建虏原本我大明关外羁縻蛮部,臣妾也,今日还敢上门嚣张,插标卖首,自寻死路。” 对这个软骨头长史老朱没有半点好话,说完不再理会他,而是拉着王闯子这员勇卫悍将,“孤决定,重建勇卫营,现授你为游击将军,统领勇卫第一营!” 王闯子有些怔神。 “怎么,不愿意?” “卑职不敢······” “那还不接令!”老朱拍了拍王相的肩膀,这家伙豹头环眼,跟个莽张飞一样魁梧粗壮,刚才带领勇卫营老兵跟鞑子巴牙喇战斗的表现也非常不错,既勇猛敢打,更相互配合默契,这样的人,正是如今他最需要的。 游击将军本无品阶,跟总兵官一样属于差遣,不过到大明如今此时,原有的卫所制度其实早已经彻底崩溃,取而代之的是营兵制度,中央的五军都督府和地方的都司卫所等军职,其实也都成了一种武官阶衔了,取而代之的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这一套武职。 王相在勇卫营原来最高干到了千总,管一营几百人马。游击将军比千总可高了好几级,在过去九边军镇,游击将军统领一营游兵,位次参将,统率边军一营三千人为游兵。游击、游兵,就是主要负责防守应援的,相当于一支边军机动力量。 大明的督师、总督、巡抚们一般都还有一支直属标营,标营的统兵官便大都是游击将军。 老朱授给的这个官职还是考虑的比较仔细的,游击将军阶位不低,但也没有说一步到顶,既能表示恩赏拉拢,也还留有余地。 “卑职接令,谢王爷提拔!”王相心中有些犹豫,主要还是鲁王只是一位亲藩,大明朝对宗室藩王向来限制较多,正常来讲,鲁王没有半点权力染指兵权,更别说什么要重建勇卫营,委任一位游击将军了。 崇祯九年时,建虏入寨,直逼北京,南阳的唐王朱聿键上表请求募兵勤王,崇祯就下旨不许,后来唐王还是不顾诏令,招募了一支勤王军北上,但最后崇祯却仍勒令他半路返回,甚至后来还以藩王不掌兵,擅自出兵为由,将他废为庶人,关入凤阳高墙囚禁。 鲁王虽然有一支鲁王指挥使司还有一支王府护卫,但自从朱棣起兵勤王之后,王府护卫基本上就被削砍的差不多了。 “勇卫第一营暂定编制三千人,下辖左右两部加中军,左右二部各辖左右两司,每司辖三局,每局三旗,每旗三队,每队十二人。” “各部千总、司把总,及以下百总、旗总、队总等,皆由你自刚才这些勇士之中挑选举荐与我。” 老朱拍着王相的肩膀,“孤今日方知原来你是靖国公义子,更是其麾下猛将,之前委屈你当个王府护卫百户了。” 王相站在那,也不由的激动起来。 鲁王不仅提拔他为游击将军,还要让他重建勇卫营,更把勇卫营各级军官任命之权给他,这是多大的信任,原本心里还觉得鲁王无权擅任军官,擅建军伍,现在一时也顾不得那些了,大明现在连皇帝都没了呢。 营部司局旗队,这是戚继光北上蓟镇之后,整编训练边军后,重定的一套新军编制,一支多兵种合成部队,十分精锐。 当年戚继光也正是在东南平倭立功后,才升任北方边镇的。 戚继光当年是做过宁绍台参将的。 鲁王要重建勇卫营,拿出戚继光的戚家军编制来,倒也合理,毕竟戚家军的骨干,不就是来自浙东嘛。 “刘朝。” “殿下。” “再拿五百两银子来,不,拿一千两银子来,孤要好好赏赐一下这些忠心赤胆的勇士们。” 鲁王虽寓居台州,但因为娶了宁波张氏这样的本地豪强之女,所以手头还是比较富裕的,一千两银子很快就从府中取来。 全是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上等金花银,成色好,外形也佳。 足足二十个大银元宝,就摆在王府的台阶上。 一堆银元宝, 旁边,一堆鞑子人头。 还有个不值钱的台州知府戴光大的汉奸头被扔在一边没人管。 王相推辞了几下,老朱不许,也就很痛快的谢恩领赏。 老朱亲自给队员们发赏。 一千两银子,二十个勇卫营的老兵做代表上来领赏,加上先前的五百两,总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今天参加战斗的有小百来号人,获斩首之功的肯定重赏,从旁协助的也能拿个次赏,就是其它在远处放枪放箭的也一样能分个赏银,人人有份。 最次也能分得个二三两了,哪怕到了此时明末,二三两银子也还是挺值钱的,哪怕是陕甘地区大旱灾年时,一石大米也不过四两银子,平时一般就是一两银子一石,在江南富庶地区,甚至往往只要五钱银一石大米。 此时越是王朝末年,白银的购买力越坚挺,铜钱一千,只值白银四钱几分。 老朱面带微笑看着这些刚才勇悍无比的老兵们还一身血的谢恩领钱,以前读明史,总觉得明末的武夫跋扈,军兵如匪,但现在却觉得这些人非常可爱。 起码现在,这些人就是他最基本的保障了。 这一群刚为他拼了命的老兵,比什么鲁王爵位都还可靠保险。 诚如有大家说的一样,真正的权力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的。 虽然给钱也有隐患,但要想马儿跑,肯定得先让马儿吃饱,尤其是在这种特殊时期。 穿越以来,老朱一刻不停,干了几件大事,一是拒绝继续南逃,决定留下来抗清。其二就是面对嚣张的清使,毫不客气的下令砍翻,再就是对王相为首的这些悍卒笼络。 这边一锭锭大元宝往下发,换来一个个勇卫老兵的感激拜谢。 尤其是王相,已经很忠心的提刀站在老朱身前,俨然第一忠诚卫士。 这面热热闹闹,那边也早喧哗一片了,戴光大引清使前来,本就跟了一群投降派带路党的官吏缙绅们,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瞧热闹的吃瓜群众。 谁知道今天还真瞧了个大热闹,吃了个大瓜,谁都想不到这满城风雨中,来台不过半年多的鲁王居然不但没逃,还不肯降,不仅不降,还直接就让王府护卫砍了清使的脑袋。 那一堆拖着金钱鼠尾的真鞑子首级摆成一堆,跟银灿灿的元宝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另一边地上沾满灰尘死不瞑目的戴知府的脑袋,更是震慑了无数人,尤其是那些投降派们。 有人双腿战战,有人左右观望,想要寻机会开溜,还有人双眼乱转,在考虑是不是要见风使舵······· 当然,也有许多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贩夫走卒们,发出阵阵惊叹之声,甚至拍手叫起好了,他们这些最低层之人,今天却觉得格外的舒畅。 鲁王杀鞑子真是令人痛快。 那些护卫们真是勇猛! 大木瓜死的好! “王爷千岁!” “大明万岁!” 乱轰轰的叫喊声中,甚至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儿,举着打狗棒兴奋的高喊出了鲁王万岁的口号。 “鲁王万岁!” “万岁!” 老朱站在台阶上,对着那明显触犯大忌的口号无动于衷。 社稷危亡,江山无主,鞑虏入关占据北京想当天下之主,李自成、张献忠也都先后称帝建国,难道偏偏他大明太祖高皇帝第十世孙,堂堂大明第十一代鲁王就做不得皇帝? 弘光、潞王不敢战,他朱以海可以一试! 第5章 忠义 “朱同知,你这是要去哪啊?” 一袭锦衣的张国俊挡住了台州同知朱辂的去路。 朱辂额头冒汗,脸色苍白,本来以为今天陪着清使来鲁王府能立一功,谁知道却是这般结果,此刻他万分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了。 望着似笑非笑的张国俊,朱辂赶紧拱手,“张公子,咱们也是相识多年了,还请拉我一把。” 张国俊呵呵一笑,“王爷请诸位入府共商大事呢,戴光大不识时务做了汉奸卖国贼,如今已被诛杀,朱同知你现在可就是台州府最高长官了,可不要也站错了队。” “不敢不敢。”朱辂很不愿意搅和到什么鲁王大事中去,可眼看张国俊一手按着绣春刀柄,也只能无奈转身。 王府门前。 来看热闹的人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百姓闻讯赶来,比平时赶社戏逛庙会还兴奋。 在那乞儿一声万岁高呼之下,还真就有许多人跟着喊万岁,有些人纯粹是凑热闹,甚至是故意瞎胡闹,也有些人是热血激昂,觉得这大明朝自崇祯烈皇殉国以来,弘光、潞王等没有一个有为的,如今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刚硬的鲁王殿下,自然也就存了几分幻想。 更有一些墙头草投机者,见状跟着呼喊,想要博一博,捞个从龙劝进之功。 老朱丝毫不惧,悠然自得的站在那,甚至学起某位伟人向吃瓜群众们挥手致意。 王相这个新任勇卫营游击将军,已经迅速的进入角色,他第一时间向老朱举荐了一群老兄弟,让他们分任勇卫营的千总把总百总队总等职,老朱也是一一接受,当面向这些老兵授予军职。 仪式有些简单。 老朱给这些新任军官们肩膀上拍一拍,然后说几句亲近的话,让一群丘八老兵们居然也觉得热血沸腾,特别是在那些万岁声中,让这些丘八们觉得自己也成了天子鹰犬,激动的高声大喊效死尽忠。 来招降的鞑子使者反被干翻杀尽。 带路的知府戴光大也被砍成三段,扑街门前。 其它带路的投降派官吏缙绅们没走脱,被张国俊带王府护卫拦下,一个个请进了王府‘共商大事’。 长史谷文光看着这激昂又混乱的局面,只感到阵阵晕炫,不是说好了乘船出海先去福建,再下广东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副局面了。 怎么连北使都杀了? 这可就没有半分余地了。 他想劝朱以海,别一时热血上头,想坐那把椅子,就昏了头啊。这大明天子还有什么好当的,当亡国之君吗? 可现在他连鲁王面前都挤不过去了,鲁王看到他在着急在呼唤,可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那王相的义子,新委了勇卫营中军千总的年轻人更是不客气的挡住他过去。 谷文光颓然万分。 失宠了! ······ 临海郊外,谁园。 园中书房之中,号为小寒山子的园主陈函辉正在挥笔疾书。 绝命书。 这位台州士族名门的一代名士,诗书双绝,名满天下,万历十八年乡试中举夺得头名,崇祯七年会试中进士,短暂任过一任靖江县令,得罪东林党而被革职,回乡读书,东阳许都白头军之乱,陈函辉破家招募三千乡勇,协助同知朱辂一起平乱,功成身退。 后恩师黄道周向弘光举荐这位得意门生,他被连续七道诏书征召任职方事主事监军河南,后中途改赴扬州监军事,因母病危辞官回乡。 可还未到家,母已病亡,母亲丧事还没办完,结果又传来扬州被鞑虏攻破,血屠十日的惨剧。 孝未尽到,忠也没尽到,忠孝欲两全,却皆不成。 弘光出逃被俘后,听闻潞王在杭州被拥为监国,陈函辉听闻,大为振奋,变卖家产,准备再次招募乡勇,起兵北上勤王,可很快他又收到了恩师寄来的急信。 潞王毫无担当,杭州文武劝进拥立,百般推辞,最后推辞不过勉强答应,却马上就暗里派人出使清军求和,求和不成,转而又立马投降。甚至不顾大将方国安正率兵在杭州城下与鞑虏交战,潞王却在城头上命人缒下酒肉犒赏交战的清军······ 天下奇闻。 奇耻大辱! 大明朝有这样的君王,这江山社稷如何不亡? 这天下还如何救亡? 恩师黄道周已经匆匆南下,欲去岭南联络抗清,来信让他一起南下。 可陈函辉已经万念俱灰了。 对未来已经不抱半点希望。 弘光、潞王,都是一样软弱无能。 如今江山无主,按大明的谱序,最有资格继位的是万历皇帝明神宗子孙,天启、崇祯兄弟俩死后,皇位最后是落到了神宗的孙子,也就是他第三子福忠王朱常洵的长子朱由崧头上。 弘光帝朱由崧被俘后,后继无人。 皇位本应当是他的叔叔们最有资格,比如六叔惠王朱常润,七叔桂王朱常瀛,是轮不到堂叔潞王朱常淓的。 只是惠王朱常润虽在浙江,但这人整天念经崇佛,完全不靠谱,又胆小怕事,而桂王朱常瀛本来是封在湖南衡州,结果张献忠攻破衡州,朱常瀛逃奔文本梧州,儿子朱由榔都被张献忠俘了去。 所以后来马士英等一干人最后拥了潞王朱常淓,觉得一来就在杭州,二来相对靠谱些,毕竟当初东林党就想拥潞王不拥福王的。 谁知道潞王这么懦弱怕死,未战先降。 而潞王一降,惠王朱常润也立马就降了。 黄道周等一些早就看出潞王怕死软弱的大臣,也就都奔往岭南,想要去拥桂王朱常瀛继续扛起大明的旗帜抗清。 陈函辉曾经与旅游达人徐霞客关系极好,徐霞客曾经在桂王府呆过一段时间,跟他说过桂王父子跟河南的福王周王等人都一样,贪婪残暴。 陈函辉不想去拥这样的桂王。 失望透顶的陈函辉昨天见了来访的朱辂,他们曾并肩剿灭许都之乱,关系还不错,甚至朱辂的能力也还是不错的,可朱辂都已经对大明绝望,心灰意冷之下打算归附清虏,还来劝他一起归附。 陈函辉拒绝了他的劝降,虽然朱辂说他在北边有关系,可保他一个前程,但陈函辉不屑一顾,甚至最后跟朱辂割袍断交,将他赶出了门。 他知道今天清虏的招降使就会到台州,不出意外,台州明天就会换上清虏的旗帜了。 陈函辉不想逃,也不愿做亡国奴。 写下数首绝命诗,陈函辉取出三尺白绫,准备在书房自缢。 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慧业降生文人,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世间同志。 白绫在梁上垂下。 陈函辉毅然绝然的踩上凳子。 “砰!” 书房门被猛的推开了,陈函辉的长子冲了进来,“父亲,北使进城了。” 陈函辉头也没回,“我早已知晓,待我死后,你替我简单收敛,将家中奴仆遣散,然后你护着你母亲去广西,我恩师在那边,你是家中长子,有为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你二弟三弟他们都已经决定,送走我后,便会一同灵江自沉,殉国忠义·····” “父亲,你听儿子说,事情有变。” “鲁王,” “鲁王跑了吗,哎,跑吧,他一无兵无权的年轻藩王,又何忍让他背负这些。”陈函辉对这位年轻的鲁王印象还是不错的,同城半年相处,觉得很对脾胃。 “父亲,鲁王没跑,戴光大与朱辂他们在码头迎了虏使,然后去鲁王府,结果虏使狂妄,不仅要王府开中门迎接,还要鲁王亲迎,结果鲁王却让王府护卫直接把那十个真鞑子给全杀了,连戴光大都一起砍了。” 陈孝文越说越激动,满面通红, “现在鲁王府前万人欢呼,齐声雷动,甚至有许多人直接喊出了鲁王万岁,而鲁王竟不推辞······” “父亲,鲁王在府门前重赏斩虏护卫,还公然宣称要重建勇卫营,还当众任命了原勇卫营千总王相为勇卫营游击将军,现在又把朱同知等一众人都请进了王府,” “鲁王还派了人来咱府上,说要邀请父亲前去王府,共商大事!” “父亲,你说鲁王是不是要举兵起事!” 本已心若死灰的陈函辉怔了一下,然后整个人有如枯木逢春般迅速恢复生机,他瞪大眼睛,似不可思议。 “鲁王,我早看出鲁王非一般人也,宗室诸王中,最有骨气和勇气的就是唐王和鲁王了,当初唐王敢不听诏令募兵北上勤王,鲁王在兖州尚是镇国将军时,便也能提铳血战鞑虏·····” 激动的陈函辉脚下不稳,直接从凳上摔落,陈孝文赶紧上前扶住父亲。 “父亲小心。” “快扶我下来,帮我更衣,我要去见鲁王,不,我要先为鲁王做檄文一篇!” “拿笔来!” 手握紫毫,陈函辉心潮澎湖,文思泉涌,笔走龙蛇,檄文如刀。 檄曰:呜呼!故老有未经之变,禾黍伤心;普天同不共之仇,戈矛指发。壮士白衣冠,易水精通虹日;相君素车马,钱塘怒激江涛。 呜呼!三月望后之报,此后盘古而蚀日月者也。 昔我太祖高皇帝手挽三辰之轴,一扫腥膻;身锺二曜之英,双驱诚谅。合文祖之栉风沐雨,递诸宗而布泽推膏。历年二百八纪,何人不沐皇恩;传世一十五朝,寰海尽行统历 ······ 身家非吾有,总属君恩;寝食岂能安,务伸国耻。 ····· 岂曰同袍,岂曰同泽,咸歌与子同仇。聚神州赤县之心,直穷巢穴;抒忠臣孝子之愤,歼厥渠魁。班马叫乎北风,旗常纪于南极。以赤手而扶神鼎,事在人为;即白衣而效前筹,君不我负。一洗欃枪晦蚀,日月重光;再开带砺山河,朝廷不小。海内共扶正气,神明鉴此血诚。 谨檄。 千字激昂檄文,挥笔而就。 最后一字写完,陈函辉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舒畅,将毛笔掷于地,卷起檄文,陈函辉面红耳赤拔腿就跑,“随我拜鲁王,不,拜见吾皇去!” “大明有救了,天下有君了!” “门户膏肓,河北贼置之不问;藩离破坏,大将军竟若罔闻。开门纳叛,皆观军容使者之流;卖主投降,尽弘文馆学士之辈。乞归便云有耻,徒死即系纯忠。 “太祖高皇帝显灵,泉下庇佑也!” 陈函辉一路手舞足蹈,状若疯狂的奔向紫阳宫鲁王府! 沿途还不断高呼鲁王万岁,大明有救了,引的无数路人侧目,却也让百姓阴霾的心中,洒下几缕光芒! 第6章 监国 转身走入王府,老朱收起了脸上的微笑。 此时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斩了十个真鞑子一个汉奸狗知府,固然有几分大快人心,但也诚如投降派谷文光所恐惧的那样,这是彻底的捅了马蜂窝了。相隔不过四五百里的杭州城,现在就盘踞着鞑子南征副帅博洛。 这个博洛虽然爵位仅是贝勒,可却不简单,他是野猪皮努尔哈赤之孙,饶余郡王阿巴泰之子,清初的理政三王之一。 他随豫亲王多铎南下,也是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如今分兵镇守苏杭一带,手中满蒙八旗上万,更有无数投降的明军,历史上后来正是博洛杀了个回马枪,授封为征南大将军,破浙江钱塘防线,把朱以海赶下海,再攻福建,俘杀隆武帝。 这人侵略了大明东南半壁江山,手上沾染了无数汉人的鲜血。 这种剑悬头顶的感觉,实在太坏了。 “殿下?”内奉承刘朝见鲁王发愣出神,小声叫唤,“让奴婢为殿下提铳吧。” 老朱回神,看到手里还提着的那把火铳,摇了摇头,他现在面临着很严峻的局面,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干脆寻个地坐了下来,然后自顾自的把刚刚射杀掉尼哈而打空的火铳又再次装填起来,等火铳装填好,再次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时,老朱方才感觉自己那空荡荡的心有那么一丝充实,自己的手中有了一点依靠。 虽然他也知道这两把火铳,也无法面对博洛的杭州十万人马,更别说多铎此时还坐镇南京,满蒙八旗加上汉军包衣,以及新降的弘光朝各种兵马,手中更有三十余万大军,但毕竟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是有一丝反抗力量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朝。” “奴婢在。” “你去府库取一万两银子出来,给王相,让他带手下弟兄,就在台州招募忠心赤胆的勇士入募,重建勇卫营。” 刘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劝说道,“殿下,勇卫营乃御林禁军,是不是换个名头,不如还是充实鲁王指挥使司,或鲁王护卫?” 勇卫营是天子直辖的御林禁卫,兵部和京营都管不着,鲁王一个藩王如何能重建勇卫营,这早已经僭越了。 可老朱却丝毫不以为意,“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些。崇祯皇帝上吊殉国了,弘光逃跑被俘了,潞王监国五天就献城投降了,这大明朝如今天不见日,国不见君,人心惶惶,天下动荡,我朱以海责无旁贷该站出来挑起这副重任。” “朱常淓不想当监国也不敢当,那就我来当好了。” 这番话这么直接的当众说了出来,让刘朝惊的面色更白,而一边握着戚家刀忠心护卫在侧的王闯子闻言,却越发激奋了。 “监国······” “没错,国不可一日无主,大明还没有亡,这天下也没还有亡,皇明朱家的子孙也没死光,” 老朱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扭捏,既然下定决心,就得把一切有利条件资源整合起来,历史上的朱以海吃亏就吃亏在虽然有心抗清,绝不投降,但却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主动承担起监国之任。 杭州潞王投降后,朱以海仅是称病推辞去杭州,虽然暂时拖着不用去清营,可也错过了一个大好时机。 等过了几个月后,浙东各地义师起兵,大家来拥朱以海去绍兴监国,老朱虽然也答应了,可实际上,福建的郑氏集团却与黄道周苏观生等许多朝中大臣们早就拥了唐王为监国,并很快就正式称帝。 等到朱以海在绍兴称监国后,福建很快就派来了使者,这时大家才知晓,原来唐王比鲁王早一步称监国,并已经称帝了。 唐王派使者要求鲁王退位归藩,不少浙东的官将也都觉得唐王已经称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所以也支持奉唐王正统,朱以海最后无奈只好宣布退位归藩,返回台州。结果等他到了台州后,浙江的张国维等一些大臣却又认为此时国乱,浙江又在前线,没理由奉福建的唐王,大家就该尊奉鲁王为监国继续抗清大业,并说唐王鲁王皆为大明疏藩,不若约定,将来谁能先收复两京,谁就为天子。 朱以海也在这种争吵中再次被拥往绍兴监国,不过浙闽两藩也由此生隙,后来还互相攻伐,导致了两藩的迅速败亡。 在老朱现在看来,南明朝内讧一直到灭亡,几个短命皇帝的小朝廷都没摆脱过内斗,但是既然他知道了这个先机,那就应当避免。 他现在就果决一点,直接继监国位,那唐王就比他晚一步,以后大义名份也在他这边。 也能更好的整合浙江的人心军心。 其实他也想过说干脆去投唐王,毕竟唐王是个极有血性的宗藩,而且论辈份,唐王还是他的堂叔,相比起弘光和潞王、永历等人的懦弱无能,这是个很有进取之心的王爷。只不过唐王称帝后,隆武政权并没能坚持多久,最大的原因还在于隆武帝基本上是被福建的郑氏集团拥立的。 称帝后隆武政权很快就全部被把持在了郑家兄弟手中,隆武完全就成了一个傀儡,隆武一心想要北伐,收复中原,可郑家根本不愿意北上抗清,只想割据一方,甚至把隆武帝和小朝廷当成一个政治筹码。 去福建,不会有半分作为。 不如留下浙江自己干。 虽然历史上老朱失败了,最后败逃福建后,还被郑彩给控制住,也成了个傀儡,郑彩死后,又被迫投奔郑成功,最终忧愤病死金门,但老朱觉得,还是自己干更有机会些。 论辈份,老朱是崇祯皇帝的堂叔,不过比较疏远了,毕竟老朱的朱元璋的十世孙,崇祯是朱元璋十一世孙,但是,崇祯是朱元璋第四子朱棣这一支的,而老朱是朱元璋第十子朱擅这支的,真论起来,早出五服了。 不过嘛,崇祯死后,因崇祯和天启都后继无人,而天启的父亲明光宗泰昌帝朱常洛虽生了七个儿子,但除了长子天启帝和第五子崇祯帝成人,其它的皇子都早夭。所以当崇祯殉国,几个皇子又失踪后,帝位自然又回到了明神宗万历帝这里。 当初南京文武拥立福王朱由崧,正是因为他是万历皇帝在世的最长孙子。 而当弘光帝朱由崧和他的皇子们也被俘后,皇位继承再次面临问题,最后只能是由他的叔父们继承。 一母同胞的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瀛在法理上,是最有继承权的,惠王年长,因此最有继承权。 但是弘光被俘后,在杭州的首辅马士英等却觉得惠王不正经靠不住,桂王封地被西贼攻破后逃去广西太远,所以最后就拥了万历帝的侄子潞王。 谁知潞王更靠不住,潞王献杭州而降,然后惠王马上就也跑去杭州投降了。 这下,大明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就应当是桂王朱常瀛了。 不过老朱可不管这些,桂王朱常瀛就是永历帝朱由榔的老爹,历史上也快死了,他的儿子更是个不争气的,只会一路跑跑跑,硬是跑了十几年。 一个能打的都不行,那自然就得自己上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客套个什么。 自己又想当皇帝,又不好意思说,非得别人来劝进,猜来劝去都错过大好时机了,这不有病吗。 老朱知道,他在皇位继承权上是没半点资格的,相差的太远了,就算桂王突然病死了,他也还有儿子,就算他儿子也都暴毙了,可万历皇帝其它死去的儿子们,总还有儿子的,哪怕万历帝所有子孙都死光了。 那也是往上推到隆庆皇帝那,隆庆皇帝上面还有嘉靖皇帝呢,崇祯到朱元璋,整整十一代呢,大明十六帝,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鲁王的子孙来当皇帝的。 不过眼下毕竟不是正常的续统,只要他老朱动作够快,把旗早立起来,名号早打出去,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况且,要想抗清,大明朝这面旗帜还很重要,皇帝的头衔就更加重要了。 这么一笔顶级资源,老朱不可能放弃。 “殿下,末将等誓死追随效忠,共拥殿下监国摄政!”王闯子很有武夫的爽快利落,既然认定了鲁王对胃口,那也就毫不犹豫的表态响应支持。 一群刚被老朱授封为勇卫营军官们的悍卒,也都拍着胸口直接拜称监国。 “刘朝,再加一万两银子,要抗击鞑虏,中兴大明,离不开忠心耿耿勇猛的将士们,军饷一定得充足。” 刘朝有些为难,两万两银子对于鲁王府来说,也是一大笔钱了,毕竟他们也是去年才一路南逃来的。 更何况,就算拿的出来,但刘朝还是不太放心,这些丘八们勇悍是勇悍,可未必就真的能信任啊。 万一这些人拿了这大笔银钱,最后招募了兵马,却反而拥兵自众,跟当初弘光的江北四镇,或是湖北的左良玉等人一样呢,那岂不是养虎成患。 “有问题?”老朱问。 “殿下,奴婢只是觉得,就算重建勇卫营,但惯例是由御马监统领,还要派文臣监军,军饷粮草虽由皇帝特拔,但也有专门的文官督理粮饷军需的······” 刘朝隐诲的提醒朱以海,以文驭武那是大明的祖宗制度,而控制军队的粮饷器械,更是控制丘八们的要塞秘诀。 否则,这些武夫随时可能失控。 王闯子站在那,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家毕竟早年是大明四川的镇边军户,后来调到辽东从军,在关宁军当了几代兵,再后来调入勇卫营,对军中的那点事情是清清楚楚的,当下倒也没半分不满,反而是拍着胸膛,主动向鲁王道,“刘奉承说的正是,还请殿下派一位大貂珰来统领我等武夫,再派一两位进士来督理粮饷,我等粗鄙武夫,只知打仗,对管理钱粮等一窍不通,殿下给我们银子,我们也不会花!” 第7章 登位 张国俊急匆匆的走着,一路带风的闯进了老朱的书房。 “殿下要给王闯子两万两银子?” “嗯,勇卫营重建不是玩笑,我希望勇卫营能够尽快重建,募满三千勇士。养兵很费钱的,既要吃喝,还得给些安家费用,更别说要置办武器钱粮装备等,每一样都要花钱的。两万两银子其实也管不了什么事,我还正打算找你先借笔银子。” 老朱一边说着,一边停下手中的笔,将一张刚写好的借据拿起来递给张国俊。 张国俊接过,目光扫过,脸色微变。 借银两万两,月利三分。 “我知道你们宁波张氏也经营当铺,月利三分,借十两,五个月利息一两五钱,三年十两零八钱,单利。我没有什么东西可抵押,便用我鲁王朱以海的信用担保。两万两三年利,两万一千六百两,加上本两万两,到时本息给你四万一千六百两。” 张国俊看着这张借条,有几分无语的感觉。 宁波张家地方豪强,不仅从事海上商船贸易,甚至也做着金银铺、钱庄当铺等这些生意,月三分是没错,不过一般都是属于短期的活当,虽是单利,实际利息还是挺高的,毕竟是有抵押的抵挡,比起一般的民间高利贷自然要低些。 一般情况下,大额长期借贷,利息肯定没这么高,不过条件也高,不会轻易把大笔银钱借给你。 老朱开口要借两万两,这让张国俊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们张家家财万贯,别说两万两,就是二十万贯也是轻松能拿的出来的。” 张国俊无奈,把借条递回,“王爷若缺钱,直接开口,我们张家自会送来,何须说借。” “这不一样,若是千八百两,我自然就不说借了,但这是两万两,你们张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一码归一码。” 张国俊心想,若按这样说,我为何要借给你,两万两银子给你,你转头给王闯子练勇卫营,这不是打水漂吗? “王爷真铁了心要留在这里抗清!” “要不然呢?”老朱呵呵一笑,“我不仅要留下来,还已经决定即位监国,统领大明军民一起抗清!” “王爷何不再考虑一下。” “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 书房中一时沉默。 良久,张国俊见鲁王眼神坚决,也无法开口劝说,只是迂回道,“王爷是想倚望王闯子?可王爷想过没,王闯子现在手下不过几十号勇卫营溃兵,就算王爷重建勇卫营,可一时间新招募的几千人马,又堪何用?” “王闯子的义父黄闯子都打不过清军,江北四镇加起来十几万人马也一样打不过,甚至当年王闯子还在关外辽东的时候,朝廷举国之力供应关宁军,打造的关宁防线,也一样打不过鞑子·······” 老朱摇摇头,“有些事情,就算知道前路困难重重,可总还是得去试一试的。” “那些武夫未必可信,勇卫营号称第一御林军,可是不也出了田雄、马得功这样的汉奸贼子?” “国俊啊,我自南来,你们张家对我也算是多有帮衬,这些我都是记在心中的。之前我为你请封了个锦衣卫百户之职,如今我要做大事,身边更需要亲信之人帮衬。我打算授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你来帮我重建锦衣卫,替我统领这天子亲军,如何?” 锦衣卫指挥使。 这在大明朝可是个名头极响的官职,不仅仅是品级官,更重要的还是锦衣卫的权势重,锦衣卫指挥使更向来是天子心腹,位高权重。 去年还仅仅是个江南诗社里附庸风雅的富家公子,突然间就要给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张国俊都有些懵了。 “王闯子替我重建勇卫营,护卫在外,你则替我再组锦衣卫,侍卫在内,如何?” 张国俊激动的面色通红,在锦衣卫指挥使这顶巨大的帽子面前,他也无法淡定,虽然觉得大明朝快完了,觉得台州成了危险之地,但是锦衣卫指挥使这头衔太诱人了。 老朱见他模样,知道成功了。 笑着把借条再次伸过去,“这两万两借款,到时勇卫营和锦衣卫各拔一万两。” 张国俊没法再拒绝,伸手接过借条,“我这就去安排运银子来。” 匆匆而来,复匆匆而去。 刘朝进来禀报。 “客奉承正和李公公求见殿下。” 老朱一张借条从张国俊那里借到了两万两银子,心下正高兴,听了后对刘朝道,“这两人啊,定是冲着勇卫营提督的位置来的。” 李国辅本就是勇卫营提督,他是原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的义子,韩赞周拥朱由崧称帝有功,成为弘光朝第一权势大太监,得势后自然就安排了义子李国辅做了勇卫营的提督。 不过后来韩赞周跟首辅马士英起冲突,数次劝说弘光不要荒废政事,结果失宠,然后马士英趁机让自己儿子做了勇卫营提督。 至于客凤仪,他是鲁王府宦官机构奉承司的司正,王府第一首席太监,以前跟谷文光一样,都是极得鲁王信任的,堪称鲁王府的卧龙凤雏。 老朱脑中浮现了这两人的一些未来历史轨迹,李辅国后来倒是在鲁王这里一心抗清,后来鲁王兵败后仍曾在江南碾转抗清,始终不曾降清,最后兵败不知所踪,而客凤仪一直管着鲁王的行宫内务,只是却跟谷文光一样,在他兵败后马上降了清军。 “刘朝啊,我想让你去勇卫营提督军务,你可愿意?” 老朱突然道。 刘朝愣住,他在奉承司排第四,地位远不如客凤仪,头上还有好几个太监比他资历和品级高。 勇卫营提督,惯例是由御马监太监兼任的,比如崇祯朝第一任勇卫营提督就是曹化淳,弘光朝时李国辅提督勇卫营,当时也是任御马监太监的。 “奴婢,奴婢····无能····” “刘朝啊,你也是鲁王府的老人了。” 刘朝点头,“当年是我义父,王府的刘老内奉承在一个寒冬腊月的早上,在王府外的巷子里捡到了被遗弃在那的我,当时我尚在襁褓之中,差点就冻死了。我打小在王府长大,王府对我有再造之恩·····” 鲁王府虽然活了刘朝一命,却也拿走了他的宝贝,老朱也不知道这是恩还是什么。 不过刘朝在鲁王府多年,确实跟个家生奴一样忠心耿耿,而且他脑中有刘朝历史上未来的记忆,舟山血战后,鲁王在舟山群岛的反清基地被攻灭,当时鲁王正带兵北伐,不料老家被破。 鲁王妃等嫔妃跳井自尽,刘朝则帮助掩埋水井后,拔刀自尽殉国。 正因此,老朱对刘朝十分信任。 一个能够为你付出生命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信任呢。 “刘朝,我知道你向来忠心谨慎,所以才特意让你去勇卫营提督军务,有你在,我也放心。” “殿下,御马监太监李公公品级高资历重,且之前也提督过勇卫营,他比奴婢更适合。” 老朱却摇头。 “李公公我另有重用,准备让他提督东厂,与张国俊的锦衣卫协力办事。” 老朱跟李国辅不算熟,对这个来投奔自己的前御马监太监、勇卫营提督,也不是完全放心的,就算知道他坚持抗清没投降,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换个位置,不能让他继续提督勇卫营。 锦衣卫和东厂,虽然在大明朝名声不怎么好听,尤其是在明末,甚至有点臭大街了的味道。不过老朱却觉得,厂卫这样的特务情报机构,其实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犹如天子耳目,这种局势下,耳目更得清明才行。 “我对勇卫营有大用,你得替我看好了。” 刘朝一听,咬牙应下,“奴婢一定替殿下提督好勇卫营。” “殿下,朱辂等已经等了许久了,另外,台州有民望的缙绅耄老也已经请来了许多,正在前厅等候。”刘朝赶紧又禀报起另一件要事。 “嗯,知道了,这就去。” 通往前厅的备弄上,老朱一步一个脚印,步伐越来越坚定沉稳。 当他出现在前厅门口时,厅内早已经等候许久的一群人纷纷起立迎接。 “听闻殿下勇当大任,欲匡复社稷,中兴大明,陈某激动万分,特为殿下写下一篇北伐檄文献上!”陈函辉举着千字战檄第一个奔到老朱面前,大声说道。 老朱接过,不住点头。 这时又一人挤了上来,“听说殿下欲监国摄国?” 老朱目光迎上去,认出这是山东老友宋之普,祖籍山东临沂,崇祯朝进士,选翰林院士,做到户部左侍郎,他父亲也在朝为左都御史,父子同殿称臣,一时美谈,宋之普之前做过台州知府,崇祯末因病在籍休养,结果闯军入京,接着吴三桂又引清军入关,北方沦陷,宋之普只好南下。 路上跟从兖州南下的朱以海倒是同路而行,一路上关系处的不错,老朱后来被弘光封到台州,便也邀宋之普同来。 面对这位一同逃过难的山东老乡,朱以海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没错,两京沦陷,神州无主,人心惶惶,我责无旁贷。邀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议此事。唯有再立朝廷,才能更好的号令天下百姓一起抗击鞑虏,中兴大明。” “则甫兄,可愿共襄大事?” 宋之普大礼参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时另一位台州缙绅柯夏卿告诉老朱,说刚才他本来跟宋之普都在灵江边上,已经下江准备自沉殉,被告之了鲁王杀北使决心抗清的振奋消息,于是便打算不死了。 “留下这半副残躯,为殿下奔走,一同中兴大明也。” 陈函辉振臂高呼,“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刻,摆案焚香,请太祖高皇帝画像悬于正堂,我等台州缙绅军民,便一起拥鲁王殿下监国,率我等共抗鞑虏,中兴大明!” 宋之普和柯夏卿两个刚才灵河赴死同志,此时衣衫都还是湿的,也都激昂的振臂高呼,共拥鲁王监国。 请来朱元璋的画像悬于正堂,众人拥着朱以海坐在画下,坐北朝南。 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张国俊、李国辅、王相、刘朝等一干众人,拜伏山呼监国千岁。 在他们后面,是忐忑不安的同知朱辂等原一众带路党投降派,此时更是五体投体,头贴地上,屁股撅的比谁都高,喊的比谁都响。 不管是愿不愿意,但是在这股突然卷起的浪潮之下,他们都被裹挟着。 “北伐中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中兴大明!” 山呼般的声音不断往外传播,传到了王府院墙之外,府外,是越聚越多的台州城百姓,听到这山呼,许多人如痴如醉,激动的满面通红,跟着振臂山呼,有许多人更是直接面朝着王府北面跪拜,口称万岁! 真龙降世! 人皇登位! 第8章 朝廷 翼善冠、螭龙袍, 就在台州临海城的紫阳宫临时鲁王府中,老朱即监国位。 仪式有些简单甚至草率,但在几位致仕乡绅的拥护下,也还是有些模样,这声声山呼,让所有参与者,都有种激昂沸腾的感觉,毕竟,大家都立下了拥立从龙之功。 “便以紫阳宫为行宫,改台州府为东京,改台州行在为中兴府,改台州府衙为行殿······” “两京沦陷,烈皇殉国,弘光北狩,然大明还没有亡,朱家也没有死绝,只要我朱以海还有一口气在,发誓要亲提六师,北伐中原,匡复天下,中兴大明!” 中堂上悬挂着太祖御容,微胖的脸宠满是亲切,又透着威严,绝不是后世网上有些人传的那张鞋拔子脸丑像,老朱感觉这位鲁王的十世祖正在看着这一切,如果他真的能看到这些,也许此时会有几分欣慰吧,毕竟朱家也不全是软蛋怂包。 “殿下!” 宋之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浮想,此时王府厅中,虽有不少官员,既有朱辂这些的现任台州同知等,也有如宋之普这样的原户部左侍郎,陈函辉这样的前靖江县令、扬州监军,也有如柯夏卿这样的原天津兵备道,但基本上品级都不算高。 反倒是一身红袍站在老朱前面的李国辅、庞天寿两个太监,论起来才是真正执掌过大权的。 要知道到了明末时,宦官二十四衙门中,司马监和御马监是最有权势的,司礼监代皇帝审批票阁,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御马监则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枢府。 而且御马监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庄,与户部分理财政,为大明的内管家,两度设置的本厂,也是由御马监提督,与司礼监太监的东厂分庭抗礼,崇祯时,还由御马监太监提督勇卫营这支天子亲军。 宋之普此时俨然为这台州临时小朝廷的百官之首,他激动之余,也向老朱建议尽快组建完善朝廷各部,以恢复中枢职能。 旗号是打出来了,但还得让天下人知道,得让文臣武将百姓们拥护,这个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现在鞑虏盘踞金陵和杭州,近在咫尺,行动必须得快。 “殿下,朱辂等人降虏,该如何处置?” 老朱坐在上首,瞧了眼面带惶恐不安的同知朱辂等一干带路党,心里其实对这些人很不屑,不过当此之时,却也清楚,国难当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史可法、黄得功的,虽然大明有孙承宗、卢象升、李邦华这些忠义之臣。 但绝大多数人还都是如洪承畴、钱谦益、吴三桂这样的,毕竟真正能舍身起义敢于牺牲的又有几个呢? 那是督帅巡抚总兵公侯们都纷纷而降时,地方上的同知知县等这些中下层官员,大多数选择苛且偷安都也能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老朱现在毕竟已经正位监国了,这些人的问题就不再是个人情感的事了。 “殿下,这些软弱的奸贼,都杀了。” 老朱沉思。 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确实简单,不过要考虑后果。 良久,他缓缓道,“戴光大、朱辂身为一府父母官,饱读圣贤之书,经历重重科举大关,最终金殿题名,中得进士,然后选官出仕,任官多年做到绯袍,当此国难之时,本当与国休戚,结果却只想着降虏,甚至主动投降带路,实为可耻,不可饶恕!” “杀!”王闯子等几员武将大声道。 朱辂也曾是招募义勇平定过许都之洛的官员,还算是有勇有谋的,可此时也是在老朱的面前,膝盖无力,连反驳都没敢,只是跪在那磕头求饶。 陈函辉看着朱辂,有些不忍,虽然昨天他才愤愤的将他骂出家门,甚至割袍断交,但毕竟也是一同共事过。 “殿下,朱辂降虏,确实大罪,然则其在台州为官数年,保境安民也确实有些功劳,如今殿下要中兴大明,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许他戴罪立功,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朱本来也没打算杀朱辂等,主要还是现在这局势,降虏降贼的都是大多数人的行为了,若是大开杀戒,这无疑是直接把这些人全赶到对立面去了。 “朱辂,你可知罪?” “罪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 “知罪便好,降虏首恶戴光大已诛,尔等附逆,本在不赦。现在陈公为尔等求情,孤便暂给你们一次机会改过自新。” 伟人说过,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弄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如果连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都分不清,不能团结一切力量,那么是很难成功的。 当初崇祯在面临国内农民军和关外的建虏鞑子时,就有些处置失当,分不清主次,结果两边都没有控制住,最终落得自挂东南枝下场。 而弘光朝在南京建立后,更是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 在当时万分危急的形势下,弘光朝的君臣们居然研究出了一个联虏平寇的决策。 要知道清军入关后,闯军节节败退,西营其实也不成势,这种时候,入关的清军一个打三个,弘光朝君臣们只要稍有点脑子,都知道此时联合合弱离强,先抛开跟农民军的恩怨,联合起来一起先把鞑子赶出关外再说。 但弘光朝君臣不这么想,他们非要一厢情愿的想着联合清军,趁农民军溃败时,趁他病要他命,把这些乱民反贼全杀了。至于清军嘛,向他们求和约谈,想要划江自治,南北两朝。 这比当年北宋海上之盟,联合金兵灭辽还要愚蠢。 弘光朝不仅要联虏平寇,还一直在追究北京沦陷后,投降过闯军的那些官员,甚至追究他们的家人,北方被闯军攻占地方投降的官员,也一直在被追究。 这些愚蠢的举动,都极大的削弱了弘光朝稳固的根基。 如今大明的形势是一边倒,要求所有人对大明死忠,也是不现实的,当然,也不能一味的宽容,否则背叛起来就没有半点成本和顾忌了。 留一线余地就好。 老朱冷脸看着朱辂等一众不安的投降派,最后做出处置,朱辂等所有台州投降官员,皆贬降五级留用,将功赎罪。朱辂本是正五品同知,直接贬为从七品,更被革去同知之职。 “另外,孤希望你们能够主动捐银助饷。” 不说罚银或抄家,而是说让他们自愿捐献,也没有直接说个数,但老朱这不过是留了个好操作的余地,反正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肯定要扒下他们一层皮才行的。 朱辂跪伏在地上,悬着的心听到这话也终于松了下来。 “罪臣愿将全部身家捐献出来。” 老朱满意的点头,“看你诚意吧,张国俊!” “臣在!”已经被许诺锦衣卫指挥使的大舅子张国俊立马高声应和。 “孤授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你的第一件差事,就是配合朱同知等诸位将功赎过,负责接收他们的捐献。” “遵命!”张国俊有几分兴奋,这可是肥差。 老朱一眼看穿他的那点心思,冷声继续,“御马监太监庞天寿!” “奴婢在。” 一名绯袍宦官闻声出列,这人却是今天刚到的,崇祯朝就已经是御马监太监,北京沦陷前,奉敕到兖州向朱以海宣读加封鲁王诏令,随后往南京传诏,闻北都陷,便与韩赞周等共拥福王朱由崧,之后奉命往闽浙、两广地区征税。 他带着几十万两税银北上,结果半路上弘光被俘,南京沦陷,庞天寿后来听闻潞王在杭州就任监国,便又押着银子准备去杭州,谁知半路上又听说杭州潞王也降清了。 庞天寿迷茫万分,带着押银的一支勇卫营人马拒绝了北使招降,主动的赶来了台州见鲁王,希望能够与这位宗室亲王汇合,继续抗清。 结果船刚靠码头,就听说了鲁王的壮举,于是立马就来拜见了。 老朱对于突然带着几百勇卫营押着三十多万两银子来的庞天寿,简直是喜出望外,当然,庞天寿对大明的忠贞也让他佩服,而他脑中又有庞天寿未来的轨迹,知道他后来成了永历帝的司礼监太监,十分得势。 虽说这庞天寿在永历朝跟首辅马吉翔勾结,参与永历朝中的吴楚党争,甚至最后还依附孙可望,帮着逼永历禅位,晚节不保。 不过对于老朱来说,明朝到死都是忙着党争,这很寻常。 庞天寿起码一直是抗清的,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更何况,这次庞天寿北上,不仅押着三十万江南税银来的,而且还带了五百勇卫营兵马,还有一支三百人的澳门葡萄牙雇佣兵火枪队。 原来这庞天寿在天启年间就受洗于汤苦望神父,入了天主教,是最早入教的太监之一,他跟天主教会的关系很好,因此在岭南两广征税时,还特意通过澳门耶稣会,在那边采购了一大批火器,并招募到了三百葡萄雇佣军。 论资历,庞天寿还在李国辅之上,两人先后任过御马监太监。 “庞天寿忠心耿耿,孤深为感动,如今国难当头,更需要你这样的忠心老臣。孤现在授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管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并提督东厂,你接下来跟锦衣卫张指挥使一起先办好朱辂他们这桩差事,朱辂等有心捐献助国,你们一定要交接好了,绝不许有人趁机贪污甚至敲诈等。” 庞天寿明白,这是皇帝让他盯着张国俊,同样也是让锦衣卫跟东厂相互监督了。 老朱接着又道,“李国辅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管章奏文书,按内阁票拟批红。” “刘朝为御马监太监并提督勇卫营。” 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这几道任命有些出乎意料,似又在意料之中,宋之普等人都有些心情复杂,明代文臣与宦官们的斗争持续数朝,恩怨颇深。 鲁王一监国,先安排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御马监太监、东厂、勇卫营以及锦衣卫指挥司这几个位置,不免让他们心中添了一丝担忧。 不过宋之普等或许还是对鲁王充满期望,所以此时并没有马上站出来反对。 “宋之普,孤拜你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拟票。” 鲁王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众人心安不少。 第9章 南巡 宋之普被拜大学士入阁,这也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里职位最高的文官便是宋之普了,又与鲁王有旧,刚刚立有拥立之功,此时论功行赏,肯定封赏不低。 宋之普推辞了几下,也就接下了。 虽然是六个殿阁大学士中排名最后的东阁大学士,但老朱让他票拟,则又实际相当于是临时首辅了。 “陈函辉为左副都御史兼侍读学士兼浙江巡抚,柯夏卿为戎政尚书兼翰林学士!” 原兵备道虞大复和临海知县吴廷猷先前都不愿意随戴光大降清,各挂印归第,此时也因此被老朱认定是忠贞之臣,特召来授予要职。 虞大复授为通政使,吴廷猷则授为台州知府。 一通加官拜职之后,小朝廷倒也有几分模样了。 宋之普在内阁票拟,陈函辉负责都察院,柯夏卿这个戎政尚书则主要负责重建京营,大致上还是沿用明朝的朝政体制,虽然老朱也认为明朝的体制经过近三百年演变后,变的有些畸形,尤其是其中太监参与中枢决策权力过重,另一方面文官过于压制武官,但一时半会,他打算暂不对这块下刀。 “国家祸乱相仍,区区江南无以偏安,不如暂且南巡广州?” 说话的是原兵备道虞大复,现在被老朱授为通政使,他手底下原有的五百台州海道兵,也算是唯一一支正规军了。 老朱对这南巡提议只是一笑而过,南巡,不过是换个名的逃跑罢了。 “不然,浙东沃野千里,南倚瓯闽,北据三江,环以大海,士民忠义知勇,这正是当初越王勾践成就霸业的原因也,况且,孤在此监国就位,本就是危亡之时聚拢人心之意,若是孤不战而逃,那天下百姓又还有几个肯相信我们,还对大明抱有希望呢?” 若是老朱在台州监国,然后马上南逃,那跟弘光、潞王他们有什么区别? 早已对大明失望至极的天下臣民,又还有谁肯再对大明存有希望? 所以明知相距几百里的杭州就有鞑子大军,可老朱却不能跑。 “可是台州无兵,鞑虏又近······”虞大复做为兵备道,也是文臣里懂些兵的,大明的兵备道有点类似于军分区正委这么一个职务,管理一道内的军务粮饷等等涉及军事的差事,属于巡抚直属,而大明的巡抚往往又提督一省军务或是兼理粮饷,甚至往往还要加兵部侍郎或都察院佥都御史等衔,让他们可以统领号令地方文武。 虞大复做海防道,手下有一营五百兵,不过明末连九边的兵都糜烂不堪,更别说东南的海防兵了,嘉靖朝大倭乱后,浙东甚至与倭国断了贸易,所以兵更不堪用。 说有五百海防兵,实际上估计七成都没有,更别说训练和装备了。 至于鲁王要重建的勇卫营和锦衣卫,都只有一点骨架子,哪怕庞天寿从广东带回来五百勇卫营兵和三百佛朗机佣兵,但也不过杯水车薪。 这边举起旗子来了,杭州的博洛听闻后,只怕会不顾炎热立马出兵来攻,到时如何抵挡? “海门参将吴凯有一营兵马三千。”老朱道。 大明在浙江设有一个总兵,全称是大明镇倭总兵官,驻于宁波。总兵以下,还设有四参将,即杭嘉湖参将、宁绍参将、台州参将、温处参将。形成了文有浙江巡抚、宁绍兵备道等四兵备,武有镇倭总兵和台州参将等四参将的格局。 做为海防重镇,浙东兵马还是不少的,卫所很多,后来营兵兴起后,这边也有一总兵四参将。 海门参将也叫台州参将,就驻于台州湾,距离临海城不到百里,参将吴凯统领一营三千人马。 虞大复原是台州兵备道,正是海门参将吴凯的上司,对吴凯的协镇人马还是很了解的,所谓三千不过是号称,名册上是这个数,实际上根本没这么多。 更何况,如今形势下,吴凯是不是还可靠,也不清楚。 “臣愿前往海门宣敕,召吴凯领兵前来台州拜见殿下。”虞大复虽不知道吴凯如今是否降清,但仍然还是愿意亲自去一趟。 “孤与卿同去,吴参将就算心有犹豫,孤也自信能够劝说他一同抗清。” “不可。” 数道反对的声音一起响起,宋之普和陈函辉、柯夏卿等无不反对,连庞天寿、李国辅、刘朝等也都认为这太冒险了。 万一吴凯已经降清,这岂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去吗? 不过老朱却早就态度坚决。 他自穿越之后就一直在谋划着未来出路,结合两世记忆,规划了一条极险的道路。 不降、不逃。 决战到底。 要战,首先就得有自保的力量,光靠王闯子等一些老兵,短时间不可能招募并训练出一支可战的新军的。 还是得依靠现有的大明军队,海门参将吴凯、石浦游击程名振、浙江总兵王之仁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争取的对象,甚至还得尽快下手。 “殿下,万万不可啊!” 一群人都急了。 老朱却很淡定,他有淡定的资本,因为历史上吴凯便是最早响应鲁王抗清的明将,虽然后来他降了,但也是后来一败再败完全没了希望后才降的,起码这几年还是心怀希望愿意抗清的。 还有石浦游击张名振,这位后来更是成为了鲁监国麾下第一敢战能战的大将,就算王之仁这员大将身上有许多明末将领们的通病,武夫嚣张跋扈,手下士兵没有军纪等等,但他抗清的决心是坚决的。 最终兵败后,王之仁在海上把妻子儿女的坐船凿沉,然后自己驾小舟去了清军营地,大汉奸洪承畴听说后,激动的来见,结果王之仁根本不是去投降的,他只是见抗清无望,所以主动跑去见了清军,将他们大骂一通,然后求死。 他的临终一番话更是名留青史,他说我乃前朝大帅,国亡当死,恐葬于鲸鲵,身死不明,后世青史无所征信,故来投见,欲死于明处耳。 他王之仁不是逃跑了隐姓埋名,也不是改头换面苛且了,而是轰轰烈烈的为灭亡的大明朝殉葬,让世人皆知他的死,他的忠。 这样的一个人,当然值得信任。 所以老朱早就打定主意,这边先监国即位,正式打起旗号来,然后马上就赶去见这些带兵的武将们。 尽早的整合出一支人马来。 “殿下万金之躯,岂可涉险,让臣等前往吧。” “孤亲自去见他们,更显诚意。国家危难之时,谁又不是在冒险呢,这个时候,我又岂还能坐在后方享乐?” “如果怕死,我又何必做这监国,我直接往南逃就是,得过且过,继续苛且好了。” “但是,亡国灭种之危,我辈岂能坐视?” “一会便动身前往海门,左右不过八九十里,顺江而下,半日可至。” ······ 王相‘退朝’,回到操场,兄弟们迎了上来,“都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去海门。” “义父,监国要南巡吗?”王忠源问。 “监国要亲自去见海门参将吴凯。”王闯子低声交待,“把老兄弟都叫上,家伙事也都带好,我们勇卫营一定要护好监国周全。” 王忠源等一些勇卫老兵却还有几分半信半疑,这个时候亲自去见一个参将,总有些可疑,他们觉得也许鲁王表面说的好听,可实际上还是怕了,多半是借口见吴凯,然后到时再寻个由头,直接出海南下了。 一想到此,大家不免有几分失望,刚热起来的血,似乎都在降温。 王闯子一巴掌拍在年轻义子的脑袋上,“胡思乱想什么,我等既已效忠殿下,那自然就得忠心不二。再说,刚才有官儿说南巡,殿下一口否了,一心要抗清。这次去海门,殿下不带家眷,所以绝不会是南巡。” “真的?”年轻的战士王忠源又有些振奋。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殿下赏赐你们的银子都还在怀里没捂热呢,那官衔都还没过瘾,你们居然就置疑起殿下来了,都他娘的赶紧给我动起来。” “现在勇卫营又添一营了,可别让庞公公手下的马吉翔给比下去了。” 鲁王已经把庞天寿从广东带来的五百勇卫营,另编一营,庞天寿举荐了原坐营官马吉翔,鲁王便授马为勇卫二营游击将军,而庞天寿带来的三百葡萄牙火枪队佣兵,老朱则将他们调出来另编一营,为神机营。 “义父,那个马吉翔自称是世袭锦衣,可我听说这人根本没有什么本事,全靠奉承太监们起家的,最早就是奉承高起潜,现在又混到了庞天寿手下,这种人哪会带兵打仗,要我说,就该请鲁王把那五百勇卫新兵也划到义父手下,交给我们一起统领。” 王相一巴掌又拍在了义子脑袋上,“监国殿下的决策,岂是你能胡乱猜度的,马吉翔这人我当然听闻过,一个马屁精,可越是这样,我们越得干好我们的差事,赶紧滚去准备,一盏茶后出发。” 临出发前,他叫来义子低声交待,“这次马吉翔也会带些手下同行,你给我把他盯仔细了,若是这家伙敢有半分不轨之心,你给我马上把他脑袋拧下来给我。” 王忠源点头,咧嘴低笑,“义父放心,我最看不惯那种打仗时畏前怕后贪生怕死,可平时却最喜欢拍须溜马甚至冒功抢赏的狗东西了。” “好好干,将来殿下中兴大明,收复两京,到时说不定你我父子也有机会当一镇总兵,甚至封个侯伯光宗耀祖呢。” 第10章 佣兵 轰隆一声巨响,有如晴天霹雳。 硝烟散开,老朱看到前面的土墙被轰开一个豁口,不由的赞叹道,“打的好!马蒂姆你这名字不愧意为献身给战神的战士之意。” 身材高大,肤色偏黑的葡萄牙佣兵队长马蒂姆闻言,居然有几分惊讶,因为这位年轻的鲁王不仅称呼他的名字的音很准,尤其是居然还直接说出了他名字的本身含义。 马蒂姆虽然在葡萄牙算是一个比较普遍大众的名字,本意确实是战士、献身给战神的人的意思,源自拉丁语的马丁努斯,与罗马战神马尔特希腊战神阿瑞斯同意,可一个远东的大明亲王居然也这么清楚。 “谢监国夸奖。”马蒂姆有几分自豪,葡萄牙火炮手火枪手的水平还是很高的,甚至马蒂姆本身就是一名职业雇佣兵,欧洲的三十年战争打的整个欧洲成了炼狱,血火磨炼出了无数的百战老兵。 虽然葡萄牙炮手远不如瑞典火炮手,但毕竟也是久经战阵。 此时欧洲的三十年战争虽然接近尾声,但仍然还有无数人逃离那个烂泥潭。马蒂姆在数年前拖家带口花费重金买到了一张前往东方的船票,随船来到了葡萄牙人在大明东南租界的澳门岛。 不过到了这里后,马蒂姆一家的生活并不容易,虽然暂时远离了战争、瘟疫,可想过上好日子却也难,最后马蒂姆只好重操旧业,当起了雇佣兵。 澳门有不少葡萄牙人,他们与大明的关系还算不错,尤其是早在崇祯初年,官至崇祯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的徐光启,因为较早就师从了利玛窦,入了天主教,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所以大力推崇西式火器,决心建立一支完全用西式火器的新军。 他们将山东登莱做为新军培训基地,与精通炮术的巡抚孙元化从澳门招募了大批葡萄牙炮手、枪手,建立了一支模范炮队、枪队,充当大明新军的教官,这些人待遇极高,每人拿着明军士兵几十倍的薪水,甚至每个人还配有一名中国侍从。 不过这些葡萄牙佣兵,也表现出足够专业的素养,他们抵达登莱才一个月,就直接参加战事,崇祯四年,皇太极借道朝鲜,企图夺取明军重要的海上基地皮岛,孙元化奉命驰援,带上了葡萄牙炮手和登莱火器新军,战斗中,葡萄牙炮兵直接将大炮架设在明军水师帆船上,让登莱新军火枪手用火鸟专打靠近的清军和马匹,而大炮专打清军营盘和土墙,清军被先后打垮了四次,皇太极都险些丧命。 不过这些新军十分可惜,后来因为缺粮欠饷,新军将领孔有德一怒之下起兵叛乱反明,叛军配备的三百余门仿制西洋大炮,加上刚从葡萄牙教官那学来的操炮瞄放训练,一路上攻城略地,打回了登莱。 而在这个时候,登莱城中的葡萄人教官们,居然十分有职业精神,固守炮位协助明军守城,与学生叛军血战,最后教官们死伤大半,余部被俘。 孔有德最后携带百余门大炮和上万受过葡萄牙人训练的火器新军渡海投奔了清虏,虽然中途被朝鲜派遣的水师拦截,死伤不少,但孔有德还是逃到了满清,并为皇太极带去了重要的火炮仿造和操炮技术,使的清军战斗力跨越了一个重大台阶。 老朱看见这些葡萄牙人有些傲慢,笑了笑,走上前去,掏出自己那两支一直保持随时射击状态的手铳,几乎不用瞄准,抬手就是两铳。 轻烟散去,远处墙上贴着的一张通缉画像头上,正中两弹,这绝对不是碰巧,只能说是枪术精通。 这下马蒂姆也有些意外了。 “监国好枪法。”一边的随军传教士毕方济直接赞叹。 老朱收起枪,走过去抚摸着葡萄牙人带来的火炮,这次庞天寿通过意大利传教士毕方济从澳门招来的这支外籍军团,总共三百佣兵,带来了火炮六门,火枪五百支。 虽然火炮只六门,而且是后装的佛朗机炮,不是那种超重的红夷大炮,但这种炮了还算比较利害。 因为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在大明被称为佛朗机人,所以被葡萄牙人引进的火炮也被称为佛朗机炮,这是在欧洲流行的一种火炮,来源于鹰炮,能连续开火,弹出如火蛇,也因此被称为速射炮。 这种炮是铁制后装滑膛加农炮,整炮由炮管炮腹子炮组成,就是电影大明劫里那种可以换装子炮的火炮,开炮时先把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将子炮装入炮腹,引燃子炮火门进行射击。 因为可以配多个子炮,所以可以迅速更换子炮,连续射击,不过这种炮的缺点是子炮与炮腹间缝隙大,容易造成气体泄漏,所以射程方面远不如前装的红夷大炮。 这种佛朗机炮也分为重型轻型等几种,可装在船上、车上使用,胜在机动性强,射速快,一炮配三个子炮,前三炮打完,甚至只要不到二十秒,这是非常了得的。 老朱抚摸着这炮,“我来打一炮!” 大胡子马蒂姆长的跟c罗一样帅气,虽见识了老朱的火铳射术,却还是提醒这火炮不比火铳,操作不当甚至会炸膛的。 “放心吧,我打炮也是高手了,想当年我在兖州城头就用过这炮,甚至还用红夷大炮轰死过一群鞑子骑兵呢。” 老朱很熟练的开始操纵佛朗机炮,甚至都没用装填好的子炮,而是自己挽起袖子,自己把刚射完的子炮取下来再装填,他还能熟练用炮尾的照门准星瞄准。 一番调教,点火发炮。 一炮过去,刚才老朱火铳射中的那段贴有通缉画像的土墙,轰然倒塌,明显,这就是精准打击。 这下连佣兵团的炮兵队长尼古拉·费雷拉都惊呆了。 “监国这炮打的真准。” “一般一般。”老朱十分淡定,西洋火炮射击涉及到数学,甚至要用到不少特制的量厂等炮具来计算参数,调整方向等,不精通这些,那么火炮就算能成功发射,也不过是随缘炮法。 意大利传教士毕方济两眼放光,这个糟老头子感觉这次来对了。 这老头是个中国通,出生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在耶稣会读完书后,先是到了印度,然后在万历三十八年抵达澳门,原本计划去日本传教,后来在澳门教了一年书后,被召到北京,结识了当时朝中入教的徐光启、孙元化、庞天寿等一干朝中大臣,后来教难发生,也是被徐孙二人安排隐居在江南。 他在江南地区传教多年,经他受洗入教者无数,北京沦陷后,弘光特派庞天寿和毕方济去澳门求援,当时毕方济和澳门耶稣会提出的条件就是允许自由传教,允许教会建立教堂。 这老头一生都在传教,甚至与大明朝廷高层关系密切,若是弘光没死,这次他带回葡萄牙火炮和炮手到南京后,他可以获封国师。 南京沦陷后,不少天主教会的传教士和教众被杀,毕方济也一度想过退回澳门,但最终还是听了庞天寿的来见鲁王。 现在看到鲁王这么精通火炮火枪,甚至对火炮的计算炮具了如此精通,明显也学过西方数学的,他觉得鲁王应当与徐光启和孙元化等人一样,是个比较开放包容的人。 老朱对毕方济、马蒂姆等人也很客气,因为此时澳门的铸炮厂能算的上是全球最先进的铸炮厂之一,而葡萄牙人就算是这些年实力下降,在南洋地区也不如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但毕竟也算是海上列强之一。 若是能跟这些葡萄牙人搞好关系,引为外援,则不仅能够拥有一个强大的火器供应商,甚至还能拥有许多欧洲教官。 至于说葡萄牙人想传教,甚至还想要更多直接贸易的权力,老朱觉得这都不是事,与鞑虏侵略中原,想要夺亡国灭种相比,这点点文化入侵算不得什么,开放贸易甚至都不是坏事。 另一方面来讲,虽然这些葡萄牙人被明人称为佛朗机,觉得他们一个个跟个妖怪一样,红头赤发白面碧眼等十分丑陋,更是包藏祸心。不过老朱觉得,这支雇佣兵做为外籍军团,本身在崇祯朝时就在登莱叛乱中,有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证明。 相比起明末那些拥兵自重嚣张跋扈的武夫们,这些异族佣兵,其实有时更能让人放心,毕竟他们只为求财,而这种事都是有先例的。 比如说汉代皇帝有匈奴人侍卫,唐朝皇帝有突厥人侍卫,宋朝人也有契丹侍卫等等,西方各国君主,也一样喜欢用外籍侍卫。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大明神机营新军了,我会招募三千新兵补充,由你们来训练。神机营新兵每月二两银子,我给你们葡萄牙人每人二十两一月,其中炮手教官每人五十两,炮手队长尼古拉费雷拉还有马蒂姆你们则每月一百两。” “毕方济教士,我特授你大明朝天主教会主教,并授你为监国特使,负责与澳门和日本等地葡萄牙联络,特拔你三千两银子为经费。” 老朱出手阔气,不仅钱给的多,还给马蒂姆加了游击将军衔,给尼古拉加了神机营炮兵都司衔。 毕方教还被授了个翰林学士。 “毕学士,孤现在授你一项重要任务,你立即再回一趟澳门,去购买大炮火铳火药,再替我招募一批欧洲佣兵来,不一定非要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甚至英国人法国人都行,告诉他们,接受我的雇佣,为我做战,我的佣金和赏赐是非常丰厚的。” “你告诉澳门教会,他们想要自由传教,想要建教堂,甚至想要与大明开通贸易,这些通通都没有问题。” 第11章 选秀 操场一边。 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庞天寿、秉笔太监李国辅、御马监太监提督勇卫营刘朝这三位大太监,正跟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宋之普、左副都御史兼侍诗学士兼浙江巡抚陈函辉、戎政尚书兼翰林学士柯夏卿一边议事,一边看着操场这边。 “殿下变化真大。”庞天寿忍不住叹道,去年他出北京去南京时,奉旨顺便去兖州加封镇国将军朱以海为第十一代鲁王,至今还记得当时的那位鲁王不是这个样子的,年轻有抱负,但却又有些优柔。 可眼下,鲁王却能如此杀伐果断的处死北使,毅然而然的主动即位监国,甚至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都是非常果决的,组建朝廷,重建军队,甚至现在还能跟那些佛朗机人也谈的这么好。 烈日炎炎,身为监国至尊,却还能在毒日下操炮放铳,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也不在意,仅这些就甩开大明朝九成九的宗室们了。 庞天寿侍候过好几位天子,除了崇祯帝特别勤政外,天启、弘光等谁比的上这位鲁王? 李国辅心中也很震动,他比庞天寿来的早,本来随弘光帝出逃,后来在黄得功军中殿后,兵败后逃来了台州,他能更清楚的感受到,仅仅这段时间,鲁王就有着巨大的变化。 特别是这两天,完全跟换了个人似的。 一直侍候着老朱的刘朝道,“国难当头,有责任的人自然能勇于担当。” 一席话,让其余几人都觉得正应如此。 否则,没有其它的理由能够解释的通一个人这么巨大的转变。 宋之普捋须,“殿下真的连你们也不带去吗?” 刘朝摇头。 “殿下从勇卫营和神机营挑选一些人去海门,我们想跟随侍候,殿下不让。” 陈函辉倒是没太在意这些,反而觉得这是大明中兴有望,天赐圣君了,现在监国要亲自去海门见参将吴凯,也不是坏事,他们这六人现在就是大明的内外朝中枢,监国朝廷刚立起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们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 “殿下亲自去见吴凯,我们也不能闲着,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筹银,重建勇卫营、神机营,招募兵马这些都得要钱,养兵打仗更得要钱,没钱寸步难行。” 柯夏卿点头,他是新任戎政尚书,这是大明中期设立的第七尚书,从兵部里分出来专管京营的,本来是由兵部侍郎兼提督京营军务,后来专设戎政尚书管京营。 现在台州改成了东京,成了大明临时首都,这恢复京营是必然之事,可要重建京营,并不容易,首先得要钱,很多钱。 “我觉得咱们一边招募新兵,训练新军,一边还是得迅速派人去联络浙闽两广甚至是江西湖广等地,让各地尚存的兵马,来东京勤王。” 宋之普则道,“兵要募,军要练,勤王军要征召,但也还得尽量聚集朝廷官员们前来,仅靠我们几个不行的。我知道张国维就在绍兴,当派人去请他前来襄助大业。” 张国维曾任明末江南十府巡抚,弘光朝时召令协理戎政加太子少保,因为首辅马士英的攻击,张国维辞职在家。 这是位既有资历更有威望还极有才能的文臣大佬,比宋之普他们名望高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个草草拉起来的监国朝廷,正需要这样德高望重的大佬主持局面。 “还有分守宁绍台的于颍,也在绍兴,听说他正在积极招募义勇,抵抗清军越过钱塘江,我们也可以请他来。” 陈函辉也推荐了金华的朱大典,这位是万历年进士,官至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巡抚凤阳,后来遭弹劾回金华老家,福王即位后,仍任原官,南京沦陷后,朱大典回到老家,也在积极招募义勇。 “曾在杭州率兵抗击鞑虏的大将方国安,也正带着万余败兵退到了金华一带,应当派人去招他带兵前来勤王·····” 鲁王台州即位监国,振奋人心。 可如今这六位朝廷中枢大臣们,却都不敢有片刻松懈,所有人都充满担忧,就怕清军随时南下,而以现在台州的这点人,如何抗的住清军的一击? 鲁王在积极奔走,亲自去见地方将领,他们这些大臣自然也得出力。 “其实应当劝监国南巡的。”庞天寿道。“闽南两广之地,现在还算安定,此时南巡,可以有更多缓冲余地,天气炎热,清虏也无法再继续南下,这正给我们重整人马的机会,可现在鲁王坚持留在这里,兵凶战危,却是危如累卵,咱家实在不明白,监国为何要这么坚持。” 宋之普直言,“人心!” “大明已经出了一个弘光又出了一个潞监国,若是刚即位的鲁监国也立马南巡,只怕天下人再不会对大明对鲁监国抱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明知留在这里危险,但我们现在也不能退。” “大明能在此国家社稷危亡之时,有鲁王这样有担当的监国出来,实则天下之幸也,我等除了鞠躬尽悴,又还能说什么呢?” 南巡暂避清军锋芒,这几乎是所有人认为最佳的当下选择。 但是当鲁王坚决不走时,宋之普陈函辉等人又万分佩服,甚至生出一股就算死,也甘愿陪着鲁王硬刚一把的热血激昂。 一跑,人心就彻底的散了。 弘光、潞监国把大明最后一点人心弄的支离破碎,现在必须一点点的重拾人心,赢得信任。 庞天寿与李国辅相望一眼,各自无言。 他们都曾任过崇祯朝的御马监太监,是最有权势的大太监,历经几朝,如今的鲁王确实有几分崇祯帝的执拗刚硬,这固然比软弱的弘光让人提气,却又让他们担心,鲁王难逃自杀殉国或被俘为囚的下场。 但心底深处,两人还是了抱有一线希望。 大明若没了,宋之普陈函辉这些进士相公们,或许还能马上成为清廷的坐上宾,甚至高官继续做也有可能,大不了归乡隐居依然能当个富裕乡绅,可他们这些没卵子的就不一样了。 他们大明皇家奴隶,没了主子,给清虏做奴隶吗? 这可不是换个主子这么简单的,清虏又怎么可能会如大明天子一样重用他们这些没卵子的,让他们成为内相,参与决策国家呢? 众人一起失声。 另一边,老朱却是已经对葡萄牙佣兵和天主教传教士们又封又赏,还给了许多诱人的承诺,说服老毕重返澳门,去向澳门葡萄牙人借款以及购买火炮火铳等,甚至还要去招募更多的欧洲佣兵。 马蒂姆和尼古拉也都被老朱的高官厚禄给诱的满面通红,两人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薪水,让他们红了眼,更别说老朱还承诺,神机营新兵训练的好,到时还有额外的丰厚赏赐,若到时带神机营新军打胜仗,赏赐更多。 这些欧洲泥潭里混战生存下来的老兵,在欧洲打仗的时候可没什么薪水可言,做为雇佣军,那些雇主们给他们的报酬,基本上是允许他们合法抢劫。 相比起老朱开的条件,实在是悬殊,无比的刺激。 “你们说吴凯可信吗?万一,咱家是说万一,存了歹心,是那田雄马得功第二,怎么办?” 弘光出逃,最后就是黄得功战死后,他部下的总兵田雄和马得功二将,挟持了弘光投降的清虏,谁知吴凯不会? 区区一个地方小参将,如何保证有多少忠心? 世受国恩的平西伯吴三桂都降了,更别说北京和南京两都城里那些世代公侯的勋戚们,更是投降者无数。 “我总感觉殿下对吴凯好像极有信心,是不是殿下之前跟吴凯有过暗里联系?”庞天寿道,他觉得鲁王这番如此果断的即监国位,有些异常。似乎手里有什么可倚靠的杀器,否则这番行事就太过鲁莽,但他怎么看都觉得鲁王好像早就成竹在胸,是早有预谋的。 这么想,也许鲁王早就跟台州参将暗里达成过秘密约定也有可能的。 “但愿吧!” 做过天津兵备道的柯夏卿道,“希望炎热的天气能让北虏们暂时无法南下,若是能给我们些喘息时间,到时整合兵马,以钱塘江为天险防御,撑过了这一阵,到时北虏或许就会先返回北方,我们到时也可以从容劝说殿下南巡,迁都广州。” “可是眼前怕是不好熬啊!”庞天寿和李国辅两位大太监都对未来前景很迷茫,如今的台州鲁监国小朝廷,相比起崇祯,甚至是弘光,又或者是杭州潞王监国时,都是力量太弱了,他们都一个个倒下了,鲁监国能撑的住吗。 唯一的希望是马上跑,但鲁王却不肯跑。 “我劝各位还是不要再想着南巡的事了,先前谷文光和客凤仪都一心劝殿下南下,彻底惹恼了殿下,那两位如今待遇你们也看到了。”刘朝提醒二人。 鲁监国容不得投降派。 戴光大投降带路,被砍成三段,死后还抄家牵连,朱辂等附逆也被连降五级,谷文光和客凤仪原本是鲁王左膀右臂最受信任的身边人,如今呢,两人已经被彻底的踢出了鲁王的核心层了。 “看来监国殿下确实是要一心抗虏了。”庞天寿和李国辅都不由的点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殿下要动身了,各位,赶紧一起去相送。”刘朝提醒。 那边,老朱顾不得一身汗水,顾不得中午的大日头,却是已经要立马动身乘船去海门了,同行的有原台州兵各道现通政使虞大复,以及勇卫一营游击王相和二营游击马吉翔,他们各率一百勇卫随侍,另外三百葡萄牙新编的神机军也随行,总共五百人马乘船而下。 既没带王妃家眷,也没带内阁大学士和内侍太监们。 几位临时内阁的大臣们过来相送,刘朝更是泣语请求同行侍候。 庞天寿则向老朱请一道旨意,希望能够允许他立马开始向民间选秀女,以便充实行在后宫,还说他一定行动迅速,等老朱从海门回来,肯定就已经能到位了。 老朱一时无语。 都他娘的这种时候了,还选秀女充实后宫? 第12章 党争 开什么玩笑,国难当头还想着kua下那二两? “打住,孤不是那种临死还非想爽一把的渣滓,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折腾天下百姓了。你们有那个精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招募义勇,重建新军,或是研究下如何重收人心,抗击鞑虏吧。” “孤有言在先,谁要是不听孤言,非要弄些秀女什么的来,到时可别怪孤翻脸无情!” 庞天寿碰了一鼻子灰,马屁踢到了马蹄子上,一时有些尴尬。 宋之普和陈函辉、柯夏卿三人听了倒是大感欣慰,明君气象啊,这些没卵子的还真就是喜欢搞这些事情,好在鲁王明智。 “殿下,刚才臣等商议,如今行在缺官少吏,需要殿下下诏召来各地文武襄助,前左都御史刘宗周、苏松总督祁彪佳、分守宁绍台道于颍皆在绍兴,协理戎政张国维和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朱大典皆在金华、内阁大学士陈盟在宁波·····恳请殿下下诏召他们入朝辅政。” 对这些请求,老朱倒是一一点头应允,一个草台班子,也正急需那些前朝的大学士、尚书等这些要员们来背书认证的。若是他们肯来台州加入鲁监国朝廷,那么鲁监国朝廷,也就能成为大明正统。 “若非局势紧急,孤肯定要一一亲自登门拜访,请他们出山辅政的,现在就先劳烦各位先书信相邀吧。” 庞天寿在一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言。 “弘光内阁首辅马士英,杭州潞监国降清后,便在大将方国安军中,与他一起退到了金华一带,殿下是否下诏征召马士英入朝辅政?” “不可!马士英奸佞,弘光朝败亡如此之速,皆罪在此贼尔。” 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几人一起高声反对,态度坚决,马士英原本是凤阳巡抚,后来与江北四镇一起拥立福王,排挤了史可法,成为了首辅,这人主政弘光朝,跟马士英阮大铖等狼狈为奸,被士人称为阉党奸贼。 虽然老朱知道历史上最后马士英一直没降清,虽然一败再败,可坚持抵抗,最后兵败逃入四明山中剃发为僧,最后还是被捕,然后仍然不降而亡。当然,也有一些史料说马士英后来降清了,史料矛盾,但记录马士英降清的一般都是东林党人或其后人。 鉴于马士英跟东林党的仇怨,所以这种记录其实也是值得商议的,在老朱看来,马士英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人,他最大的罪责就是无能而居首辅之位,误国。 但至死不降清,坚决抵抗,却绝对比什么明末东林党领袖礼部侍郎钱谦益这种头皮痒水太凉的家伙强万倍。 明末的党争太过凶残,什么阉党东林相互倾轧,阉党不全是坏的,东林也不全是好的,甚至东林党嘴炮无敌,掌控舆论,但实际上这就是一群嘴炮无敌但实操全无的家伙,甚至绝大多数所谓东林名士们,都是些软骨头。 忠不忠君,爱不爱国,其实不是口头说了算的,更得看真正的行动。 当然,东林党也不全是群嘴炮或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也是有不少忠贞大臣的,扬州的史可法,以及黄道周等这些人都还不错的。 所以对老朱来说,他反对党争,更不会只看党派,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东林党或阉党,有的只有肯不肯抗清的和软弱投降派两种。 马士英毛病一堆,能抗清,但也确实奸佞误国,更加名声败坏,所以老朱此时也不想冒险重用他,毕竟不仅东林骂他,天下百姓也大多觉得马士英误了弘光朝。 “马士英身为弘光首辅,但却没有尽到半点首辅责任,但此人能够坚持抗虏而不降,倒也值得赞扬,这样,将马士英召来行在,阁部就不要做了,来了后先到翰林院做过侍讲吧,给他个机会将功赎罪,改过自新。” 从内阁首辅,到翰林院六品侍讲,这是一贬到底,但也确实还留了一线。 这也是老朱向如今核心的宋之普等几人传递他的一些观念。 “崇祯、弘光表面上亡于闯贼西营和建虏,实则亡于内斗党争也。如今我即位监国,却是不希望内部再党争内斗。大敌当前,国家存亡生死之际,都得一致枪口对外,谁若是还在背后捅刀子,孤绝不轻饶。” “我今天也趁这机会,把话说在前头。孤不管以前什么阉党还是东林党,也不管他北都沦陷时是否投过闯贼,也不过后来建虏进北京城后又改投北虏,南都和沦陷区各地的都一样,以前的孤通通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们能再站起来抗击清虏,那么孤都欢迎,都会奖赏。” “甚至草泽百姓,皆可勤王,就是原来的海贼、山贼,甚至是闯贼、西贼,只要他们肯一起打鞑子,孤都可以尽释前嫌,既往不咎,甚至可以招安授官赐爵。” 一番话说出,比先前朱以海打炮时更震的人耳朵生疼。 阉党、东林党争就这么定性?降贼投虏也这么定性? 甚至要联贼抗虏? 要知道弘光朝曾定下国策,是联虏剿贼啊,弘光他们君臣到灭亡都是把李自成的闯贼和张献忠的西贼放在首要敌人位置上的。 而只要清军一没有逼的那么紧,弘光朝中的阉党和东林党就会激烈干起来,甚至直接刀枪相向,比如湖北手握几十万人马的左良玉,就起兵顺江而下,打起清君侧除阉党的旗号,跟依附于马士英等的江北四镇同室操戈,几十万人马不顾清军就在淮上,在长江流域打的火热,结果最后清军打进南京时,左良玉的儿子还带着人马跟黄得功在芜湖打仗呢。 老朱不管农民军以前是不是攻下过凤阳,挖过朱家祖坟,也不管李自成打进过北京称帝,不过张献忠如何流窜造反甚至狂妄称帝,至于那些附逆降虏的,都可以不计较。 一切的一切,在抗清面前都是次要的。 鲁监国朝廷第一首要任务,就是驱除鞑虏,中兴大明,这是第一国策,其余的都要围绕着这个第一目标服务。 所以只要愿意跟着老朱打鞑子的,以前挖了老朱家坟老朱也可以先放一边,以前降过贼投过虏,只要再回来,都是好样的。 这一条是基本国策,是红线。 宋之普等震惊,庞天寿等更是震的头发晕。 联贼抗虏? 那些闯贼西贼难道可以原谅? 本来这些太过震惊的言论,应当找个适当的机会,慢慢抛出来,但老朱等不及了,也等不起了,刚拉起来的草台班子,更经不起弘光朝一样的内斗党争了。 伟人说过,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只有团结更多的朋友,才能击败真正的敌人,分不清敌友,搞不清主次,还不如回家玩泥巴去,起来当什么监国。 清虏才是一生之敌。 清虏才是要坚决抗击的,至于其它的,一切的一切,他们首先都是汉族同胞,同一个祖先,同流炎黄之血。 正如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两兄弟平时再有矛盾,真正外人欺负上门,那自然还得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没有说帮着别人欺负自家兄弟的。 “国破家亡,这个时候我们再内斗,徒让人看笑话罢了,你们都记住孤这句话,我先走了,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老朱说完,转身离去。 带着二百勇卫营、三百葡萄牙神机营。 宋之普等送行的众人,站在那神色复杂,那番话对他们冲击太大了。 大明的党争不是一天两天,所谓阉党东林党虽然是近几十年才有,但党争却是延续了数百年了。 好在宋之普等原本品级都不高,面对着同样没什么根基的鲁王,倒反而显得平静些,这番话若是放在一年前的南京对史可法或是马士英等来说,可能就会引起激烈的争执,甚至引发大动荡。 但现在嘛,大明国将不国,完全乱了套了,所以一位刚即位的鲁监国,说出这么一番惊人言论来,倒也没那么突兀了,毕竟大敌当前,这小朝廷还能坚持几天都不好说,谁又顾忌的上过多的什么内斗争论呢。 嫂溺还叔援呢,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 老朱带着五百人马,不再去想那番话带来的震动。 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见海门参将吴凯,吴凯虽只是名下三千人马,但毕竟台州地方正规军的主将,现在的鲁监国政权,急需要力量。 哪怕是些杂兵,起码也能凑个人数,壮个声势。 站在船上,看着两岸景象移动,老朱沉默着。 王相带刀忠心护卫在侧。 虽然历史的记忆告诉自己,吴凯是可靠的,起码这几年可靠,但老朱也不敢大意,所以此行特意带上了二百勇卫老兵和三百葡萄牙佣兵,就是以防万一。 为了能够说动吴凯,他甚至已经给吴凯想好了加官,加封吴凯为浙江副总兵,再授他一个锦衣卫世袭军职。 当然,光说软的还不行,还准备了点硬的。 他特意让人用冰把戴光大的首级给冰在棺材里拉上了,还把另外十个鞑子的尸首也给用冰棺装着,放在船上。 等到了海门,一边是加官晋阶,金银赏赐,一边就是这些冰冻的首级尸体,就看吴凯怎么选了。 第13章 孤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千里。 ······ 六月十七,骄阳似火,闷热无风。 台州湾灵江口,海门牛头颈军营内,原大明台州参将吴凯最近有点烦躁上火,口疮溃疡满嘴泡。 “将军,黄岩县令李长春又送信来了。” “又来替鞑子劝降吗?”吴凯闻言眉头皱起,嘴一张,溃疡痛起,让他更加烦躁。“这个狗日的李长春。” “将军,眼下局势动荡,大明朝眼看着就要灭亡了,将军何不顺势而为,归附新朝,”来禀报的是其麾下心腹千总,此时风云激荡,两京沦陷,崇祯自缢,弘光被俘,潞监出降,大明朝二百八十年的江山,眼看到了尽头。 “李长春说已经为将军又争取到了不少好条件,十分优厚,北廷愿授将军黄岩总兵,加定远将军号,统领黄岩六邑水陆部队······” 这个条件可以说还是不错的,吴凯原本是浙江卫所军官,转营兵后一步步做到这台州参将,已是不易。若不是近些年动荡,他甚至连个守备都未必做的到,更别说一路协守参将了。 参将上面还有副总兵,然后才是总兵。 而若是按大明的旧制,总兵也分挂印总兵和不挂印总兵,挂印总兵都是有定例的,比如湖北是征蛮将军,辽东是征辽将军等,挂印总兵早年都是由公侯勋臣担任的。 地位尊崇。 但定远将军,这以前是没有的。 “将军,咱们海门就一营协兵,花名册上是三千,可实际上有多少咱们自己心里清楚,真要打仗,一半都拉不满,更别说能打的有几个了。这鞑虏自入关以来,所向无敌啊,原本兵锋甚锐的闯贼,不仅被从北京打了出来,甚至连西安都丢了,如今听说都一路败逃到长沙去了,连湖北都站不住脚,眼看着就要被彻底歼灭了,而大明朝廷呢,如今更没人了。将军也得早为自己谋划啊。” “你个狗日的收了李长春多少银子,净替他说话?” 千总呵呵一笑,“二百两,不过我这并不是因为拿了银子替他说话,而是为将军和咱们兄弟伙前程考虑啊。大明这条船已经要沉了,咱们总不能跟着一起淹死吧。趁船还没沉,赶紧跳槽换船吧。” 吴凯没追究手下千总收了李长春的二百两银子,他捂着烂嘴唇。 “我吴凯也是世受国恩,家里祖宗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军将,祖先受皇恩得了世袭军职,代代相传,这份恩可不薄。” “将军家的祖上功勋,小的自然也都是知晓的,只是毕竟时势不同了么。” “你看看现在这大明朝,从上到下早已经烂透根了,尤其是他们朱家自己都没有一个象样的,那崇祯瞎折腾了十几年,拜的阁臣学士是最多的,征的税也是最多的,可杀的督死、大学士、总兵也是最多的,结果呢,把天下所有人都折腾了一个遍,最后不过是让闯贼夺了半壁江山打进了北京城,还让关外鞑子也尽取关外之地,最后也入了关,自己最后上吊了。” “弘光、潞监就更别提了,这些人连阿斗都不如,人家阿斗说扶不上墙,可好歹三分并立,在蜀中也坚守数十年啊。弘光一年都没坚持,潞王更只当了五天监国就降了。你说,这样的大明,咱们还有什么必要忠守啊。” “但凡老朱家出一个稍像样点的,说不得总还能划江而治,保半壁江山啊,咱们不也继续忠心大明朝么,可现在这样,咱们想忠也不行啊。” “将军,我听说宁波的王总兵可是已经降了,石浦的张游击听说也答应归顺了,你说咱们就算不降,可螳臂挡车,又哪挡的住?” 形势已经越来越差,甚至可以说是彻底崩盘了,没有谁再对大明还抱有什么希望。若说一年前,北京失守、崇祯殉国消息传来时,大家虽惊惶,但觉得天只是塌了一角,这东南半壁终还能撑一撑的。 可现在,如吴凯这样的世受国恩的将领,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严峻的现实了。 见他还在犹豫,千总便道,“将军不如先让李长春带北使前来见一面,若是那北使真诚心诚意,岂不正好。” “我吴家世受国恩······” “将军,两京沦陷时,那些世受国恩的国公、侯伯们投降归附的可大把,甚至内阁的大学士们又有几个坚守的。咱们算什么啊?” “连他朱家的监国都降了,咱们还有什么降不得的?” 吴凯听到这,也不由的一声叹息。 是啊,连老朱家的监国都降了,他们这些朱家的将领们又还有什么好坚持的,传闻清军攻打杭州城时,挂镇南将军印的方国安带兵在城下激战,为老朱家拼命,结果潞监国却在城头上向清军吊下酒肉犒赏。 世上还有这种事? “好吧,就先见一见。”吴凯终于松了口。 北使被带进来的时候,吴凯十分意外,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的感觉,他带着疑惑,尽量保持着镇定模样,故意大刀金马的坐在堂上,也没有起身。 甚至目光如刀,狠狠的上下打量起这北使。 座下心腹千总见状,十分默契的出声怒喝,“你这贼厮鸟,见了吴军门,怎敢不行礼?” “还不自报姓名!” 厅中。 ‘北使’老朱进来后,却也一直在左右打量,尤其是这位海门参将吴凯,更是很认真的观察他的微表情。 老朱没理会那个魁壮如熊的军官的喝问,只是对着吴凯稍拱了下手,“敢问,吴将军现在是哪边的将军?该称大明浙江海门参将大人,还是大清浙江黄岩总兵定远将军大人?” 吴凯也打量着这个北使,溃疡又痛了起来,“还不知使者大名?” “朱武!” 吴凯觉得这个北使着实无礼,心不恼怒,却也还尽量压着脾气,“怎的没见李长春李知县?” “来时日头太毒,李知县中暑了,只能半路停下歇息,我急着见吴将军,便先来了。” 吴凯又皱了皱眉,目光从老朱身上移到他身后的几个北兵身上,一个个魁梧粗壮,水银棉甲,背弓负刀,这么热的天也没半点松懈,只是这些兵却都没有剃发。 “朱将军不是建州人?” “实不相瞒,我原来跟吴将军身份差不多,也是世受大明国恩的世袭武官,祖籍山东,只是官阶远不如吴将军,仅一都司而已,这些都是我家忠勇家丁。” 见这北使说自己原来也是大明武官,还是个都司,吴凯倒是觉得一下子亲切了一些。 叹了一声气,“原来如此,朱兄弟快请坐。” 老朱却单刀直入,“我听李长春说吴将军一直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归附我大清,不知道吴将军在犹豫什么,现在可愿归附?” 吴凯被老朱目光逼视,收起笑脸。 良久。 吴凯缓缓道,“吴某只是区区参将,自知力量微弱,不能匹敌八旗精锐。只是,我吴家终究是世受国恩,我吴凯不能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那吴将军是决定不降了?” 千总在一旁猛的给吴凯使眼色。 吴凯却没理会,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我也知道我自己几斤几两,不敢狂妄自大,也知道两都沦陷,投降的人不知道多少,其中既有公侯伯勋臣,更有宗室甚至监国。只是,哎。” “我也直说吧,杭州的潞监国虽降了,但浙江这块地方,宁波还有总兵官王之仁将军,我台州这里,也还有宗藩鲁王镇守,又有台州兵备道虞大复是我上司,如果他们都降,那我自然也就随他们归附了。” 这番说辞,倒是让老朱十分意外。 他这次从台州出发,动作很快。 在台州杀北使后,直接趁势即位监国,然后一刻不停留的就顺江而下来海门了,吴凯这边都还没有获得台州临海城发生的这些,老朱就来了。 本来他想直接带着几百兵马,再加上那些鞑子和戴光大的人头来见吴凯的。 谁知,半路上意外遇到从黄岩县过来的知县李长春和几个鞑子招降使者,那几个北使,其实就是尼哈去台州时派去黄岩县招降的。 李长春跟戴光大一样毫不犹豫就降了,为了立功,还积极的联络海门参将吴凯,想要劝降吴凯一同降清,立上一功。 老朱遇上他们,知晓此事后,毫不客气的将他们拿下。 问清底细后,老朱改变了主意,把自己伪装成北使,让虞大复和马吉翔领着人马在城外隐藏待命。 他则带上了王相等几个勇卫老兵,假装成北使直接进了海门军营。 “王之仁降清,你便降?” “上司降了,我们这些下属自然跟着降。”吴凯点头。 “如果宁波王之仁愿降,可台州城里的鲁王却不肯降清,你又当如何?” 吴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现官不如现管,假如王总兵愿降,可台州这的鲁王殿下不肯降,那我···那我听鲁王的。” “为何?” “我家先祖当年追随太祖高皇帝打天下,后来论功行赏,得了世袭武官,代代相传,我吴家也是世受国恩了,所以,只要鲁王殿下不肯降,我就应当听从护卫。鲁王若南下,我送他走,鲁王若要抗清,我便舍命陪君子!” “当真?”老朱直盯着吴凯,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认出他来了。 否则的话,这还真是个忠贞义士啊! 第14章 武夫 “鲁王值得你这么卖命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应当做点什么!” ······ 吴凯心腹赵千总是他妹夫,两人既是多年兄弟,又是亲戚,这关系非比寻常。站在一边急的眼睛都快抽筋了,他也不知道这妻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犯起轴来了。虽然吴凯有个外号就叫牛头,有时拗的跟头牛一样。 但现在是什么场合,怎么能当着北使的面,说这种话呢? 是,大明是旧主,心里念点旧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啊。 “鲁王不降清!” 老朱直接告诉吴凯,“就在昨天,鲁王拒绝了归降我大清,而且还杀了我大清十名巴牙喇,还把台州知府戴光大一起砍了。” 吴凯瞪大眼睛,腾的站立起来,几乎不敢相信。 老朱看着吴凯继续道,“鲁王杀了使者和戴光大后,直接就在临海城即位监国了,誓言要亲提六师,北伐中原,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吴凯头有些晕。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清使为何也说鞑虏? “吴将军,我大清给你开的招安条件可是很丰厚的,黄岩总兵加定远将军号。眼下鲁王抗逆不降,这正是将军立功的大好机会,临海空虚,将军只要立即点起海门协营人马,朱以海必然被一网成擒,到时将军押到杭州,博洛大帅必有重赏,到时就不只是黄岩总兵,浙江提督都不在话下,甚至来个浙闽总督也是有机会的。” “飞黄腾达的机会,可就在将军一念之间啊。” 赵千总忍不住伸手去扯吴凯的衣袖,“还犹豫什么啊!” 吴凯脸上阴晴不定。 一把甩开了妹夫的手,直狠狠的瞪着老朱,“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鲁王真的杀北使起兵即位监国,要抗击鞑虏中兴大明?” “没错。” “哈哈哈!” 吴凯突然放声大笑,然后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将一张上好的桌案居然给拍散架了。 “痛快!” “好些年都没这么痛快舒畅过了,爽!” 老朱也笑了。 “吴将军似有了选择?” “没错。” “将军不后悔?”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读圣贤之书,养浩然正气,仿天地之德以爱人,效圣人之志以成业。纵使无法成就千秋事业,但也要正已修心,积善取恶,心中坦荡!”吴凯激昂道,“吴某虽一介武夫,但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大明若无君,国统再绝,无人承位,我吴某也就做个亡国之臣。可既然还有那有志皇族亲藩,愿意站出来顶天立地,那我吴凯又岂能不站出来响应?” “早闻鲁王贤名,极有志气,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学起那些腐儒酸秀才掉这些书袋?早劝过你不要读那些什么杂书,什么忠孝什么仁义,都是读书人骗人的。不能被那些酸话骗的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赵千总扯着吴凯,“金银钱财美人才是真实的,留的性命在才是最重要的,其它都是空。” 吴凯笑笑,“老赵啊,我吴凯也不是什么圣人,我贪财好色喜骄奢,这些年我也对上官拍须溜马贿赂奉承,也克扣军饷虚籍冒名,甚至也抓乞儿流民充做山贼海盗冒功,甚至还敲诈富户商贾,暗里出海走私,没错,我都做过。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总得追求点什么吧?” “鲁王既然要抗虏,那算我吴凯一个!” “朱兄弟,念在你曾经也是大明卫所军官,我也知晓你些你的难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能强求。所以,你走吧,下次再见,也许就是战场之上了。”吴凯摆手。 老朱看着这个魁梧粗壮的大明军官,这一刻居然有几分感动的眼睛湿润,大明朝闪崩之时,居然还有这样的武夫? “吴将军,为了那点身后名,把全部身家性命压上,值吗?” “南下以来,明朝数十万将士已经投降归附,你就算坚持可又有何用呢?” 吴凯摇头。 “二百多年前,我吴家老祖宗跟着太祖打天下,得封世袭武职,代代相传,近三百年了。如今朱明社稷也许不久,就算我老吴家欠朱家的吧,三百年君臣之义,我总得替吴家还了。不管成败,跟着鲁王干一场,等将来真败了,再说吧。” “佩服,吴将军。” “只是,你手下的一协人马,又有多少肯追随吴将军走这条路呢?你这位部下,就好像不肯。” 吴凯点了点头。 “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一会我就叫兄弟们过来,宣布我的决定。愿意跟我去台州响应鲁王的就跟我走,不愿意去的就此告别各奔东西吧。” “可万一你手下兄弟们都不愿意跟你冒险,都想要富贵呢,你就不怕到时被他们绑了你,然后再去台州擒了鲁王,再献降请功?” 吴凯摸了摸那张长满络腮胡的糙脸,“我老吴本事一般,但平时待兄弟们也向来不薄,我吃肉他们起码也能喝汤,真要分道扬鏣,也不至于要擒了我去换富贵,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老赵啊,去留随意,我不强求,但我已经决定了,你也不要再劝了。” “哥,再想想,别冲动。” “不用再劝了,我老吴家的家训你也知道,唯忠孝二字也。” “我父母早亡,想尽孝道也没机会,如今,就让我为大明尽下忠吧。” “再说,我爹当年就是去辽东打仗,死在鞑子箭下的,这也算是家仇了,家仇国恨一起,先父地下有灵,也应当会支持我的。” 吴凯摆手,不让赵千总再说话。 “朱兄,请回吧,不送。” 老朱却站着没动,反而拍起了手掌,“吴将军真心无愧你们无家忠孝二字的祖训,国难思良将,板荡见忠臣。老实说,此行来前,我没抱太大希望,就算将军真要降清,那也不过是绝大多数人的正常选择,趋利避害嘛。” “可将军居然能够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太让人意外和惊喜了。” 一番话让吴凯摸不着头脑了。 老朱这时基本上确定吴凯不是在跟他演戏,绝对不知晓他的身份。 一个人要演戏,肯定会有一些细微的小破绽的,但刚才他观察半天,能确定不是演戏,吴凯和他手下两人的表现,都太过真实。 两个大老粗,绝没有这样的演技的。 “吴参将,还不快拜见鲁监国殿下!”王闯子走上前来,大声喝道。 吴凯一脸懵逼。 老朱笑道,“吴将军勿惊,孤便是朱以海,并非什么北使,真正的北使和李长春在路上碰到孤,被勇卫营拿下了,孤借了他们身份先来瞧瞧吴将军,不料,真是意外之喜啊。” 吴凯更懵,不敢置信。 接下来的事情倒也简单,老朱空口白话吴凯肯定不信的,毕竟他确实没见过鲁王,之前鲁王来台,他本是去拜见的,只是当时许都之乱不久,浙东地方也不太平,不少地方都有骚乱,恰遇黄岩出现乱民,他带兵去弹压去了。 老朱有鲁王金印等,当然更好的证明是人证。 原台州兵备道那是吴凯的老上司,他的一协人马的兵马钱粮都要归虞大复管,甚至招兵训练、出兵进剿等,也是要听虞大复管的。 大明向来文贵武贱,吴凯平时可是没少跑虞大复处,各种孝进讨好,两人熟悉无比。 当虞大复来到海门军营时,吴凯差点跪了。 不是跪虞大复,而是跪那个年轻人,刚才一直被他怀疑的鲁王。 虞大复亲口证实这位年轻的都司朱武,其实就是鲁王殿下,另外虞大复身边还有好几位原兵备道衙门的人,也是吴凯相熟的,平时没少孝进打点过。 最后戴光大的首级和鞑使尼哈等的冰棺被摆在面前,再加上灰头土脑的黄岩县令李长春,以及原台州同知朱辂等,无一不说明了一切。 吴凯抽了自己好几个大耳光,把自己扇的清醒一些。 然后再面对老朱,便直接推金山倒玉柱一样的跪拜下去。 “臣海门参将吴凯,拜见监国殿下!” “臣····” “吴将军快请起!”老朱亲手扶起吴凯,二百多斤的吴参将也顺势而起,没敢抗拒,不过从开始的凶悍跋扈,完全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熊一般。 “将军忠心耿耿,孤深为感动。” 老朱伸手拍吴凯肩膀,结果发现这家伙长的太胖大,居然还有些够不着,吴凯立马就矮下了半截身体,让老朱能够顺利的拍打他肩膀。 “嗯,吴凯听旨!”老朱朗声。 吴凯十分灵敏的立即再次跪下。 “海门协守参将升为海门镇守总兵官,钦授吴凯为海门镇总兵官,加开远将军印,左都督府都督佥事·····” 吴凯感觉刚他娘的做梦一样的,刚才也不知道为何,一时又犯了执拗病,觉得对老朱家二百多年的国恩有些亏欠,想要弥补一下。 谁知道这他娘的北使居然是鲁王殿下。 赵千总跪在吴凯旁边,轻声对他道,“大哥,大明都要亡了,这鲁王监国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不能被他几句空衔虚职就给骗住了。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送上门来,咱们直接擒下送往杭州,那才是真正的大富贵。” 吴凯转身,目光狠狠的瞪着妹夫。 “滚!” “殿下,这厮军中糙汉不懂规矩,仗着是我妹夫,行事无礼,我让他滚。” 老朱从刚才就看出这赵千总是个软骨头投降派了,不过吴凯想要保这妹夫,老朱便也给他面子,点了点头。 吴凯转身把还想说话的赵千总狠狠扇了一个巴掌将他打住,“滚!” 王相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想要拦下赵千总,老朱摇头。 吴凯的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 现在的结果,已经让老朱非常高兴了,够了! 接下来要办的事情还多呢,没必要为那么几个软骨头耽误精力。 第15章 糜烂 吴凯这位台州参将驻防海门卫城,协守一路。 海门卫城北依椒江,东临台州湾,乃是大明洪武年间为防御倭寇,太祖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筑东南诸城,洪武二十年筑海门卫,拆黄岩城墙移筑海门卫城,后来海门卫城也是戚继光抗倭的主要战场之一。 城隍庙旁边就修有戚继光祠。 老朱邀吴凯去拜戚继光。 “海门城与我鲁藩也是颇有渊源的,信国公汤和乃我九世祖之泰山也。” 汤和是大明开国功臣,虽然不是开国六国公之一,但其实也是最顶级的功臣,大明开国时其实有二十多个国公,汤和封信国公,死后还追封东瓯王。 朱以海的九世祖朱檀是太祖第十子,十四岁时就娶了汤和长女为妃,这对夫妻受封兖州,因为太过年轻,离开了朱元璋的教诲管理,行事胡乱非法,十分荒唐,导致后来朱元璋盛怒之下把朱檀的头发都给剃了,还把鲁王妃处死。 不过念及与汤和老兄弟的关系,所以后来朱元璋又下旨册封了汤和次女为鲁王妃。 海门城是汤和奉旨巡海所筑,多年后,其女婿鲁荒王的九世孙选择了此地做为起兵之地。 “末将祖上当年正是随信国公东南巡海后,奉命镇守台海门卫的第一批武将,我吴家在海门已历十一世了。”吴凯道。 “哈哈哈,这么一说,咱们还真是十分有渊源啊,怪不得一见如故,心生亲切。”老朱哈哈大笑。 吴凯此时已经没了开始的那般震惊,这位熊罴一般的吴胖子,再次发挥出他那极善奉承的本事,没关系都要想办法套点关系,何况现在这现成的渊源呢。 两个人都有意亲近,一时间倒是显得极为热络。 “台州可是好地方,当年戚继光在此练兵抗倭,可是建立起了一支百战皆捷的戚家军。如今国家危亡之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国难思良将,吴将军,孤可就要倚重你了。” “海门卫协营三千人马,能用者多少,你跟孤说实话。” 闲聊了一会,给戚继光拜祭一番后,老朱也就开门见山,问起最关心的问题来了。 百里急奔,不就是为了增加一点力量,以希逆天改命吗? 戚继光祠在城东面的城隍庙边,一边是东岳庙一边是文昌祠,几座庙祠后便是东山,一路向东延伸到江边,形成城东北角的牛头颈,如老牛探颈椒江饮水。 海门卫城除了北临椒江,东倚台州湾,其它两面还有三条护城河,这条修筑了快三百年的卫城,最初本是防倭的军事基地,但到如今,老朱在这里感受到的更像是一座普通的县城。 虽然有三条护城河五座城门,但感受不到多少军事要寨的味道,甚至入城后,都没看到多少真正的军人。 连参将吴凯都是丝绸长袍,有如官绅大贾。 海门城相比州府临海要小些,街道也没那么宽,城没那么大,但生活气息很浓,尤其是这里临近台州湾,所以码头那边船更多,货更多。 虽然风雨飘摇,时局动荡,但这里的百姓却也还在惯性的生活着,虽也有些缙绅士人商贾已经提前离开,但剩下的人依然还在重复着生活。 没有战争动员,没有加强戒备防守。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海门卫这里的情况,让老朱觉对这营人马已经期望大大降低。 吴凯有些吱唔着道,“末将协守海门一路,麾下协营三千人马,总共分成了前后左中右五营·····” 老朱对这些话不感兴趣。 直接打断他的废话,“吴卿,孤如今将你视我心腹肱骨,你便也无需跟孤说那些场面说,就直接说点最真实的情况。” 吴凯暗暗打量老朱,这个年轻的鲁王给他非常不一般的感觉,大明崩溃灭亡之际,这样一位年轻的宗藩亲王,不仅拒绝降清,还不肯逃跑,而是勇敢的站出来即位监国抗清。 他这小半天仔细观察打量,基本上确认了一个事实,这位鲁监国不是那种一时头脑发热想坐上至尊之位过把瘾的蠢人,也不是什么脑子一热什么都不顾的疯子。 他行事有理有条,这绝对是个聪明人。 想及此,吴凯也就很光棍的倒出了实情。 海门卫城是当年防倭所筑,筑城后设海门卫,驻守军户,世代相袭镇守,海门卫本来是有五千六百人的,分了好几个所,由浙江都指挥使司指挥。 后来因为倭寇袭扰,浙江沿海还新增了防倭六把总,六位把总相当于行都司级别,分领沿海诸卫。 不过到了明中期以后,卫所制度就基本上已经崩溃糜烂不堪了。 早年太祖设计的那一套朝廷不用花钱养兵,却有百万大军的卫所制度彻底坏了,卫所军田大多数被军官们侵占,卫所军士们则沦为军官们的佃户,日子苦不堪言,卫所军丁也疏于训练,根本打不了仗。 嘉靖年间,倭乱严重,东南卫所不堪战,朝廷只好如北边一用开始采用募兵。 浙江设立了镇倭总兵官,然后又分设了几路参将,如戚继光就是首任台金严参将,屯兵海门卫城,从台金严三个府下的各卫所,抽调精锐青壮军丁,甚至直接招募矿工、农民为兵。 于是从卫所军,变成了营兵。 戚继光这位参将统领的人马就是协守营兵,跟海门卫等原来卫所兵已经是两个不同体系了。 营兵军官大多来自卫所军官,如戚继光本也是世袭卫所军官,再比如吴凯也是。 吴凯的海门参将,正是戚继光台金严参将的沿袭,只是如今没有之前协守三府那么大地盘防区,只剩下了台州一府,并驻防海门。 他麾下协营三千人马,也是从海门卫等卫所抽调以及招募来的,这些兵既有借调更多是招募的,不是世袭军户而是民籍,是要拿饷银的。 不过这些年来,朝廷到处打仗,又是内地剿匪又是九边御虏,虽屡屡加征,也不够军费开支,东南这些非要害地方就更顾不上了。 养兵费钱,巧妃难为无米之炊。 吴凯原是海门卫的世袭指挥佥事,后来一路做到了台州参将,本事有些,但也不会凭白变出银子来养兵,更何况,这年头武将们都喝兵血,靠这个发财。 卫所军官们剥削军户,营兵武官们则克扣军饷等。 反正从上到下烂透了,甚至这军饷还没发下来,就要一层层的先克扣一遍了,到了下面将领手上,本就没剩下多少。 “可以拉出来打仗的现有有多少兵!”老朱见吴凯越说越小声,不耐烦直接核心要害。 “······”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朱想起明末那糜烂的军队,做了最坏打算,“你台州营三千人马,能打的有三百没?” 吴凯还是不说话。 这下老朱也愣了。 还是在一边的勇卫营王闯子更了解大明的军队,连最能打的关宁军都有许多问题,更别说东南的这些军队了,戚继光当年做台金严参将时,也都是招募了义乌矿工而不用卫所军户。 “吴将军的家丁有多少人?”王闯子直接问。 “二十人。”吴凯如实答道。 “才二十么?” “嗯,家丁供养开支大,多了养不起。”吴凯见王相直接问到家丁,也知道瞒不住这勇卫营的老**,也就干脆直接说了,“台州营名册上有三千人,但这几年粮饷断断续续接不上······” 用吴凯的话说,他升任海门参将时,这里问题就很大了,说是三千人,实际他到任后清点,发现五营人马,每营实际上只有一百二十人,其余的都只有个假名字。 若这六百人是实的,也还不错的本来。 但问题是,没钱六百人也难养,所以到最后,吴凯自己养了二十个精锐家丁,五个营每营又养了二十个兵,其余的则虽然还名字在册,实际上吴凯已经任由他们自谋生路,也不要求他们到营训练什么的。 这些兵于是有的在码头扛活,有的在商铺打工,还有些出海跑买卖,甚至有做走私的,也有给人当护卫的,反正自谋生路。 老朱这下真是震惊的不轻。 “海门参将协守一路,海门营三千人,只有二十个训练有素装备充足的精锐家丁,再加上一百个营兵?” 三千人的海门营,结果只有一百二十人。 刚才老朱还认为再差,起码应当有个三分之一或者起码五六百人吧。 谁能想到,三千人的海门营,实际只有一百二十个兵? 王闯子倒是见怪不怪,“殿下,东南营兵如此,也不稀奇。” 想到金陵杭州鞑子和招降的人马有三十多万,他这里一营却才一百二,老朱这刻都有想放弃的感觉了。 吴凯也觉得不好意思。 “殿下若需要,末将这就招集人马,给末将三天,不,十天时间,末将保证把三千人招满。” 老朱却摇头。 这临时招募三千人马,有个屁用。 “你这一百二十人,真的能战吗?”老朱转头问道。 “末将的二十个家丁,皆有铠甲,并有坐骑,弓马娴熟,而且还熟练火器使用,皆配有刀盾弓箭鸟铳,还习水战和夜战,一个能打十个,二十个。”吴凯有些自豪道,这二十个家丁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喂养的,每个家丁二两银子实发,而且还一天三顿饱,两天能吃上一顿肉。 鸟铳火枪不是样子货,而是隔三差五要实弹打靶练习的,他这个海门参将,就靠这二十个精锐家丁帮他镇场子了。 至于另外一百人,其实也基本上是他手下各级军官们养的家丁,也都是保证粮饷,装备和训练都到位的。 老朱明白了,这所谓一百二十个海门卫精锐,倒不如说是海门营军官们的保镖护卫。 浙江总兵官手下有四参将,杭嘉湖参将,宁绍参将、台州参将和温处参将。这台州参将一营三千人马如此糜烂,其它三个参将手下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鞑子在江南有三十万大军,难道让他老朱带这一二百的人去打? 第16章 游击 老朱登上东山牛头颈上的宝塔。 这里是海门卫城的最高点,站在这里不仅能将西面的卫城尽收眼底,北面江对岸有一座小圆山隔江相对,这也正是海门名字由来,牛头颈山与小圆山在椒江入海口处犹如门户。 宝塔天王力士相下,老朱眉头紧皱。 “想不到海门卫糜烂如此。” 王闯子佩刀在侧护卫,倒是很淡定,“卫军早就糜烂,所以后来以招募营兵代替,只不过就算在北方九边地区,营兵也大都不堪用,何况东南。” 就算是在最精锐的辽东关宁军中,都免不了虚数缺额这等情况,大明的京营三大营,更是几经整合都依然没战力。 当年勇卫营能整合出一支战力来,崇祯也是下了极大的心血的。 “这海门卫城倒是还行,较为险要坚固,而且临海交通便利。若是招募人马,训练新军,再修葺城墙,此处可以一战。”王闯子建议。 老朱却摇头。 “龟缩在这里等着挨打吗?不,这海门一座小小卫城,就算再怎么守,也不会是南宋钓鱼台,况且,如今形势下,被动挨打,是绝不可能振奋人心,更别谈中心大明的。” 老朱可不想做这种事情。 “要抗清,必须得战,还得主动出击,这样才有主动权,而不是等着鞑子来攻。” “可是敌强我弱,” “所以就越发需要主动权了。” “算了,海门卫让孤失望了,只能赶紧再去寻找人马。等吃过饭,就去石浦。” “殿下!”王闯子犹豫着劝说,“石浦只有一个游击营,张名振那只怕不会比这边吴凯强。” “而且听说宁波的总兵王之仁已经降清了。” “那就劝说他再反正便是。”老朱道。 王闯子有些不解。 老朱望着台州湾,在见到海门卫的兵马如此糜烂后,他心中一个计划反而越发清晰起来。眼前的这些情况,都更加说明历史上朱以海的鲁监国政权在浙东抗清失败的那么快的原因,这里的兵太弱,想据地而守,甚至集结到绍兴钱塘江,指望凭江而守,打阵地防御战,这种呆笨的思路,注定失败的。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 怎么办? 老朱认为浙江还是有些机会的,这里依山沿海,而鞑子这次南征,从北京南下,席卷中原,连败闯军和弘光朝,也可以说是到了攻势尽头,现在天气又炎热,清军基本上也无法继续南征,要打,也只能休整后,重新再来。 这中间有一个时间差,有一个进攻间隙,这正是浙江的机会。 但时间很短,在这个时间里,老朱必须得整合起一支力量来,得是一支能攻能守的机动力量,必须得打上几个胜仗,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加入到他的这个政权里来。 正面会战肯定是打不过,搞钱塘江防线也是没机会的,那倒不如跟伟人一样,依托浙东的江河山海,发展抗清根据地,打游击战,趁现在江南各地,还有些人心,还有许多士绅百姓反虏,用这支机动力量去串连组合。 历史上,鲁王在第一次大崩溃后,不久卷土重来,采有的策略正是利用舟山群岛、四明山等山岛做为根据地,利用水师的优势,以及清军对乡野控制力的薄弱,继续抗清,这次比头一次可是多坚持了多年,甚至还曾反攻崇明岛,打进长江口,试图进攻南京。 最终鲁王北伐时,虽然被清军抄了舟山岛基地,再次大败,但这个方向还是没错的。 建根据地,打游击战,农村包围城市,听起来有些怂,但老朱认为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发展壮大。 眼下他手里有几支人马,王相的勇卫一营有老兵百余人,马吉翔的勇卫二营有老兵百余,加上在广东招募三百多新兵,还有澳门雇佣来的葡萄牙火枪手三百。 再加上鲁王府原护卫百余组成的锦衣卫,还有现在吴凯这一百二海门营,再加上台州守备海防兵五百,实际上能打的也就百余。 六营人马,能打老兵五百左右,加三百佣兵,还有五百老弱。 这些是骨干,若有时间,招募新兵,整编训练,凑个三五千人应当没问题,但老朱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必须得尽快打开局面,尤其是需要一场胜利来聚拢人心。 石浦游击驻宁波象山岛,在原国昌卫石浦二所,距离海门卫城不远。 不过现在各种消息乱飞,好多人说宁波定海的总兵官王之仁已经降清,也有人说张名振也降了。 不过老朱却凭历史记忆知道,王之仁此时其实没降,北使到处招降,王之仁只是假意同意归附,实际并没有降。 程名振也是一样。 事实上,宁波除了有个浙江总兵王之仁,在舟山现在还有一支不弱的军事力量,那就是黄斌卿,这人福建人,因父亲为重庆通判时死于奢安之乱,恩补为百户,参与平定奢安之乱,升为把总,后来做到福建巡抚标营游击,在福建与红毛交战,并参与了讨伐刘香等许多海盗之战,崇祯十年,升为宁绍台参将,统水师镇舟山,又加副总兵。 弘光朝立,晋为九江总兵,率兵移驻江防,后加封为广西征蛮将军,随后弘光朝崩,黄斌卿未赴广西,带着部下水师一路东撤,最后又跑回了舟山老地盘。 说起来,黄斌卿这位广西总兵官挂征蛮将军印,却统领着弘光朝的部份水师人马,而且兵马不少,精备也不错,占据着浙东沿海要地舟山群岛,跟浙江总兵王之仁相邻很近。 这是一支重要的力量。 只不过黄斌卿这人比较会投机,从他崇祯十年才刚升参将,然后很快就做到征蛮将军就知道了,历史上鲁王监国后,黄斌卿却不肯效忠鲁王,反而接受了福建唐王授封的肃虏伯爵位和官职,甚至多次跟鲁王人马起冲突。 算来,黄斌卿此时应当刚回舟山,应当也是人心未定,更重要的是,他比历史上的老朱早了很多即位监国,尤其是现在唐王应当还在去福建的路上,既没监国更没称帝。 现在他亲自去舟山见黄斌卿,趁他立足未稳之际,他应当没理由拒绝效忠老朱。 “老王,你的勇卫一营兄弟们留下来,接替吴凯守海门卫城,你们守好海门城,并抓紧时间招募一批新兵,这里还有一些军械,赶紧训练起来。” “殿下,末将得侍卫御前,岂能分身,不如让我侄儿留下,他是我勇卫一营中军千总,对朝廷忠心,打仗勇猛,可以重用。” 老朱笑笑,“好,你跟我走,让你侄儿带勇卫一营留下,我们今天就去石浦,明天去定海、后天去舟山!” 第17章 哗变 红霞满天,晚风徐风。 老朱正召吴凯在商议将海门卫城防交接给勇卫一营的事情,结果突然听到参将府外鼓噪声大作。 “何事喧哗?” 王闯在外大声回报,“回监国殿下,也不知道谁泄露了监国殿下到此的消息,还有贼子故意散播流言制造混乱,挑唆煽动了许多海门卫和协营的士兵来闹饷请赏。请殿下放心,勇卫营已经守好了参将府,他们闹不起来。” 老朱闻言,沉默了一下,没慌。 整个海门协营才一百二十个能打的兵,海门卫虽说有本来应有五千六百军丁,可实际上现在还有几个真正的兵? 估计是刚才那位赵千总被赶出去后,心怀不满,想要鼓噪闹事,甚至想要捉了他朱以海好降清请功。 吴凯也明显想到,脸上出现不安神色,直接向老朱跪下请罪,“是末将管教无力,请殿下许我出去收拾这些混球。” 老朱却只是笑笑,“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本想说回头来再收拾这些烂事,不过既然闹了,就先收拾了吧,你且放心在这里等着,王游击可是勇卫营悍将,靖国公的义子,何况孤还有三百佛朗机火枪手。” 老朱给吴凯倒了杯茶,推过去。 吴凯满头冒汗,刚得了开远将军、黄岩总兵的赏,结果手下就出这等事。 一杯茶饮完,那边的骚乱就已经基本平息了。 王闯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军官进来,却正是吴凯的妹夫赵千总。 “赵进,你好大的胆子!”吴凯愤怒的上前就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大耳瓜子。 赵进被打落数个牙齿,明知已无活路,却也只是朝他吐了口口水,“呸,吴凯你猪油蒙了心,非要走死路,可你就不顾及下兄弟们的前程吗?哪个不是拖家带口,谁没父母妻儿?” 说着,他甚至冲着老朱叫骂,“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的大明朝吗?以为凭你一个鲁王头衔,就真能当监国甚至当皇帝?痴心做梦吧,这大明朝烂到根了,根本没的救了。是时候改朝换姓了!” 老朱只是冷冷望着他,“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先前你想投鞑子,我看在吴将军的面上,已经放你走了。可你却反而恩将仇报,想要闹事,偏要自寻死路。” 吴凯咬牙,“这等贼子不可理喻,请殿下许罪臣亲手砍了这贼!” 老朱问王闯,“有多少人跟着这姓赵的闹事?” “带头的有十几个,跟着胡闹的有一二百人,还有好多不明情况的人也正往这边来,不过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海门卫城诸门以及参将府,另外城隍庙那边的协营也已经被我们控住了。” 老朱以此索然无味。 胆大包天的赵千总,也是个蠢人而已。 “把这一心降虏的贼子砍了,至于那十几个家伙,将他们放了,开革出伍,任他们自去。” “殿下?”王闯子意外。 “只诛首恶吧,其余便算了。”老朱不想跟这些蠢货折腾。 “不过,既然他们以索饷为名闹事,那说明本有此事。吴将军,海门协营和海门卫所的欠饷如何?” 吴凯低头道,“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情况呢,就是名面上海门卫所军有月粮,台州参将协营士兵有军饷,但实际上呢,拖欠严重。 海门卫自设立以来,也开军屯,但实际上军屯不够月粮供给,海门卫额定月粮约为六万一千五百九十六石左右,但其中卫所屯田仅占月粮供给的四成,剩下六成需要台州府的临海、黄岩、天台等诸县供给。 后来卫所改革,卫所月粮不再由卫仓发给,而是改由台州府管理发放,再后来设立兵备道后,又由兵备道统一管理发放。 理论上,大明卫军,骑兵月粮定额二石,普通军士月粮定额一石,有家室的发盐二斤,无家室的发盐一斤,军马每日还给豆三升,草料十五斤。 另外,如作战、操备、修边、防秋等军事行动,另给行粮,按行程计算支取。 大致上,一个卫军一个月折合四五钱白银。 不过这也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卫所制崩溃,不仅卫所军田大都被军官们侵占,而地方州县也负担越来越重,财政崩溃,根本无力供应卫所月粮缺额部份,于是就只能一直打欠条。 台州参将协营的三千人马,是卫所崩溃后募兵制的营兵。 一开始是从卫所军户里招募营兵,发给银二两、布二匹做为奖励,后来自愿的则发给五两白银为安家费,并免掉其家庭五石税粮,额外再免家庭两人的徭役。 后来自愿的不足,再抽募,一兵给三两五钱白银,再额外免家庭一人徭役。 所有自愿和抽募的营兵是不发月粮和行粮的,只每人每月发四斗口粮。 到后来,安家银不断下降,降到三两左右,但口粮提升,标准为米一石。 到了后来战事频繁,募兵标准上调,募军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银,入伍后还要支取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 天启时,辽军每月的军饷大约在二两上下,而贵州四川等地边军进入辽东做战的,每月军饷标准接近三两。 当年戚继光的戚家军,每日军饷标准就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一年军饷标准大概就是十八两白银左右。 明面上待遇还是挺高的,不过实际上到手大打折扣。 海门卫所的卫军已经很久没有领取到月粮了,就算是台州协营的营兵,都只有那一百二十人能拿到饷,其余的都只能自谋生路。 甚至他们去自谋生路,还得每月给参将吴凯一笔钱,相当于交了钱就可以不用呆在军营,去赚钱养家糊口。 老朱知道明末财政崩溃,偏偏中原和关外战争不断,所以朝廷最后不得不在正税之外加征三饷,七百多万的辽饷,二百多万的剿饷还有七百多成的练饷,这巨额的三饷征派,苦民无数,但依然没法解决军费所需。 明末朝廷正常岁入是一千四百余万两,但崇祯十二年,加征的三饷居然高达两千一百余万两,更要命的是这些加饷并不能全入朝廷国库,而且无数贪官污吏还乘机加派贪污。 浙东本是富庶之地,海门更是因为有港口码头,商货云集,十分兴盛,但依然受这些影响,最直接的就是海门卫军月粮领不到,台州协营欠饷严重。 今天有人拿欠饷来闹事,那是极有群众基础的,一点就燃,如干柴遇到烈火一样。 赵千总可以杀,但欠饷欠粮这事既然挑起来了,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老朱起身。 “去外面见见大伙,商量一下怎么解决此事先。” “殿下,外面群情汹汹,千万不能出去。” “孤已正位监国,难道还不敢见自己的百姓、军兵?” 老朱摆手,大步迈出去。 ······ 第18章 闹饷 此时,在赵千总的有心煽动传播下,整个海门卫城的军人百姓,都已经知道鲁王在台州即位监国了,而且来到了海门卫城,他们还听说鲁王要在海门征兵抵抗清军,又听说清军统帅博洛正率十万大军从杭州赶来。 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钱的人在准备逃命,但穷苦的百姓却还在为一日三餐忙碌。 赵千总一挑唆,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都来找鲁王要饷。 就算清军打来,也得先做个饱死鬼不是? 不给饱银月粮,还要大家归营守城打仗,这不是瞎胡闹吗? 一天不劳作,家里可就一天没有饭吃。 参将府被围的水泄不通。 大家对欠饷的关心,甚至远超过了对清军十万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 老朱对此,也只能是内心沉重。 海门卫城原本是海门卫指挥使管理,后来戚继光首任台州参将驻防海门后,参将衙门便反而成了这卫城最高管理者。 吴凯以及卫指挥使、佥事等一干营将、卫官们诚惶诚的站着。 “现在城里能拿出多少银钱、多少粮食来?”老朱直接开口问,卫军、营兵们都欠了银多饷,虚名假冒的情况也多,现在老朱暂时不想管这些烂账,要平息骚乱,就必须先得拿出一些真金白银和大米来才行。 看不到东西,谁会听那些大话? 吴凯既是台州参将,也还有一个海门卫佥事的衔,他家世代在海门,属于那种军头土豪地主,一代代的侵占卫所军田,再吃点兵血抽点饷,再借着海门的地理条件便利,做点走私贸易,所以吴家身家不错。 卫所穷军营穷,老吴家却是挺有钱的。 吴凯也知道这次事情闹的过份,此时只能狠下心来咬牙捐献。 “卫所和营里都没钱没粮,库房里老鼠都跑光了,末将愿意捐三千两银子充饷。” 老朱瞧了吴凯一眼,“国家之事,岂能让臣子捐献。” “借吧,我昨日刚向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俊大人借了两万两银子,月利三分。吴将军也按这个利借给孤好了,孤给你打借条。” 吴凯愣了一下。 然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监国什么意思?瞧不上三千两,嫌少? 说什么张国俊借两万两,三分利,这是直接索要两万两银子?吴凯心中苦闷又沉痛,老吴家虽然有些身家,但这是他们老吴家十一代人在海门近三百年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啊,都是牙缝里扣下来的,是冒险攒下来的。 两万两他拿的出,但这差不多也是吴家全部的现钱,有些还是钱庄、商铺等里的股钱或是借款,还得提前去收回。 要不然,就只能先变卖一些金银财物或是土地铺面等了。 老朱看了眼吴凯,“孤现在就给吴将军写张三千两的条欠,先以三年为期如何,三年利息三千二百四十两,到期还本付息共六千二百四十两,”说着,老朱让王闯取纸墨来,要当场打欠条。 熊一样的吴凯愣了下神,马上回味过来。 “殿下,臣愿捐银助饷,捐两万两,是捐,不是借。” 老朱却只是呵呵一笑。 崇祯皇帝也曾找大臣们借过银子,但崇祯借银子却是一出让人感慨的闹剧,他向自己岳父借十万两银子,甚至还特先加封岳父为伯爵,结果周奎却只肯出五千两。 最后还觉得五千两也多了,跑进宫找皇后女儿哭穷,皇后变卖自己首饰凑了五千两给他,结果周奎一出宫,就把其中两千两先装进腰包,只捐了三千两入国库。但在李自成入京后,周奎全家被拷掠后却交出了数十万两白银。 堂堂首辅魏藻德哭穷,把家里的家具器物拿到大街上摆摊,最后给了崇祯五百两银子。然后李自成进京后,把他抓起来拷掠,他却一下子就拿出万两,最后被打死后,抄家却又抄出几万两白银。 国丈周奎和首辅魏藻德在当时并不是个例,而是普通情况,崇祯找大臣勋戚们借钱,大家纷纷哭穷,上朝都特意穿上打补丁的破衣服,反正要钱没有。 老朱不觉得自己面子比崇祯要大,但他现在也确实没钱。 也只能厚着脸皮向人借了,他倒真的是打算借,而不是抢。 不过吴凯这人心思机敏,今天又惹了事,一时会错了意,也顾不得心疼了,主动豪气了一回,愿意捐两万两。 老朱很感慨,这卫所军营都穷的揭不开锅了,三千人的协营只养了一百二十个兵,这参将家却能轻松拿出两万两银子,看来大明穷的只是朝廷和皇帝,那些文臣武将士大夫们倒没一个穷的。 “吴卿一片忠心,朕心领了。” 老朱提起笔写了张借条,借款一万两,月利三分,三年为期,借一万,三年后还两万零八百两。 他在借条下郑重其事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还特意盖上了鲁王金印和自己和私印。 “就借一万两吧,孤也不能让吴卿破家相助啊。” 吴凯颤抖着手接过借条,心里早就认为一万两是打水漂了。 不过能有张借条,也还是能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了。 谁让手底下心腹千总姓赵的做乱呢,这杀千刀的还是自己的妹夫,这破财出血也是不可能了,再说外面群情汹汹,今天那些该死的家伙们要是见不到点真金白银,估计也不肯罢休。 平时麻木惯了,可偶尔也会反弹一下的。 总得安抚。 “刘指挥,国难当头,不知道刘指挥能否慷慨解囊,先借孤一点银子?”老朱笑着旁边那个一直僵着脸,想笑更像哭的海门卫指挥使刘一鸣,这老头子看着像快入土样子,自进来后就一直是这死人的表情。 刘一鸣张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不停的开开合合,好半天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臣家穷困,比不得吴将军,只能拿出三千两来。” 吴凯在一边皱眉,刘家跟吴家都是当地的地头蛇,甚至是百年姻亲,“刘叔,国难当头,监国亲自向你借钱,怎么也得尽力而为,好歹你借五千吧。” 刘一鸣一脸肉疼,“拿不出来啊,我家大人多,开销很大,又没什么进项。” 吴凯眼神示意,“想想办法,实在是一时不易周转,我先帮刘叔垫上差的两千两。” 刘一鸣满脸不愿,可最后还是只好无奈同意了。 老朱对这老家伙没什么好表情,最后给他写了一张五千两借条。 “在座的诸位将校、官绅,本地的豪强大贾们,本监国承诺,这是借钱,打下的借条到期便可来兑换,三分的利钱,可也不低了。” 王闯子在一边冷哼道,“鞑子即将南下,在座的想必有好多人也是曾去过扬州,见过广陵繁华的,现在那里却被鞑子屠成了一座鬼城地狱。咱们若是不能守住自己的家园,诸位世受国恩的大人员外们,到时也只是任鞑子屠宰的羔羊罢了。” 老朱笑着道,“再次重申,这是借钱,就当是平时的拆借周转好了,三分利还是挺高,一般的买卖还没这收益呢,大家放心,我朱以海向来守诺,有债必偿!” 话已至此,一个是杀气腾腾捉刀怒目的勇卫营游击王闯子,一个是满脸笑意亲切的鲁王监国,外面更是全副武装的一队队勇卫营官兵和那红毛鬼佛朗机火枪手。 “臣愿借两千两。” “臣愿借一千。” “臣能拿出一千二百两,只能拿的出这么多了。” ····· 还有人出八百五百的。 不过老朱都只是笑呵呵的应下,还表示感谢,并一一开具借条,签下名字盖上印。 万两不嫌多,百两不嫌少。 不过今天出钱多的有诚意的,他自然都是记在心上,那些明显吝啬不肯多掏钱的,他也全都一一记下了。 “王游击,你立马派人跟这些大人回府取钱,不要耽误时间,这外面成千上万的人,都在等着银钱呢,耽误久了,万一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来,可就麻烦了。”老朱道。 王闯子马上会意的点头,叫来手下兄弟,护着(押着)卫城里这些有头有脸的军官、缙绅、大贾、地主们回去取钱了。 第19章 圣君 老朱坐在海门参将府里,打欠条都打到手软,不过一张欠条能换来几百上千两的银子,还是很有动力的。 不得不说,鲁王朱以海虽然很年轻,才二十六,但还真不是那种养猪的纨绔宗室,人家武能放铳打炮,文能写诗做赋,就是一笔行楷也是十分飘逸灵动,明显是有深厚的基础的。甚至老朱还很有文艺范,是个弹琴高手,还很跟流行时尚的会做编剧,搞戏剧创作。 月息三分,老朱穿越前某著名大地产公司的海外债年化也不过如此,然后还爆雷了。三分月利放在明末这个时代,也一样不低。 这让老朱感觉自己在高息为借口的行骗,在搞杀猪资金盘。 看看对面那些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王闯手下勇卫营军士,‘护送’回府取钱的样,就知道在那些人眼里,老朱这不是骗,其实是在抢。 但赵千总的人头都已经端进来了,还摆在书案一角,正‘红袖添香’呢,赵千总策划的闹饷哗变更是被瞬息平定,现在不仅海门协营的那一百二十个能打的兵,基本上都随吴凯那杀千刀的牛头投了鲁王,而且城里现在还有五百勇卫营和佛朗机神机营。 鲁王笑呵呵跟大家说三分利借钱,大家能不借吗? 那王闯子的手可是一直按在刀柄上的,他们相信,只要说半个不字,估计他们的人头下一刻也会出现在桌上跟赵千总的摆一起做伴。 在勇卫营老兵们的战刀面前,没有哪个海门卫城的官绅敢耍鲁监国殿下,虽然这个鲁监国的名头,也未必有几个官绅真正放在心上,今天你是鲁监国,谁知明天是不是就降了清,或成了清军的阶下囚呢。 但毕竟鲁王手下的兵都快把刀架脖子上了,官绅们也就不想非要以身试刀锋。 “殿下,想不到海门卫城这里的官绅这么有钱。”王相笑道。 一边的吴凯心都在滴血,万两银子掏出来,在海门近三百年的老吴家那也是要把各房各支甚至是店铺、商号里所有的现银都取出来才能凑集的。 老朱瞧着胖熊那苦瓜般的脸还要强颜欢笑,也觉得他挺不容易的,这既要把身家性命押上跟他抗清打鞑子,现在还得破家借款,真是忠心啊。 他提起笔,大笔一挥,“忠孝传家!” “赐吴卿!” 吴凯弯腰双手接过这四个字,感觉每个字都极沉重,一个字价值两千五百两银子呢,怎么能不沉重。 “臣与吴家世受国朝皇恩,这些都是应该的。”老吴的场面话还是说的很不错,那句世受国恩张嘴就来。 时间仓促,一时间老朱的‘书法作品’筹集了两万多两银子,这个数字已经不少了。 要知道大明到如今,朝廷一年比一年穷,百姓一年比一年苦,只有那些官绅地主们一年比一年日子好过,拼命的挖老朱家的墙脚,肥自家肠腹。 崇祯上吊前,浙江一省的田赋,以白银计量,总计是一百一十四万八千余两,其中起运八十余万两,留存三十五万两左右。其中夏税约为十五万六千两,而秋粮折银约百万两。 浙江富裕之地,一年田赋也不过百来万两,以东林党为代表的士绅们,又坚决反对开征商税、矿税等,再加上官绅不纳粮甚至还能优免家人的种种特权,导致这财政问题是一年比一年厉害,税越收越少。 老朱写几张白条,就弄来两万多两银子,这可比官府征税快多了。 当然老朱也明白,这其实也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法,甚至是有很多后遗症的,除了吴凯,只怕那些债主们没有一个是心中甘愿的,若是以后鞑子打过来,这些人搞不好马上就会充当带路党搞他老朱。 不过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老朱也顾不得那些了,外面还有许多在闹饷要粮的卫军营兵们呢,他们还在等着见这位新监国殿下呢。 不掏钱来,鲁监国也不好使。 “吴总兵,随我一起去见海门的卫军营兵们吧。” ······ 参将衙门在海门卫城的东城,就在城隍庙附近,旁边就是戚继光祠,后面就是东山和牛头颈。 参将衙门前有一大块空阔的场地,此时挤满了人群。 有不少是被煽动来闹事的,也有一些是不明真相听说鲁王来了,要发欠饷的,也有说鲁王要发赏赐人人有份。 所有不仅海门协营的欠饷营兵来了,海门卫的不少卫军也来了,甚至好多普通百姓民户商贩都跑来了。 不少人纯粹就当是看戏瞧热闹的,人越多越热闹嘛,哪怕六月天,挤的鞋都掉了,满身臭汗也不管。 甚至许多老婆子大媳妇小姑娘也一样来凑热闹,也不怕挤怀孕了。 “嘛时候发银子啊?” “鲁监国在哪呢?” “真有钱粮发吗?” 大家一个个引颈翘盼,挤到前排的还能看到参将府前平时耀武扬威的吴参将大人的家丁队,以及一些陌生的军汉,明显比吴参将的家丁还要精锐,特别是居然还有不少佛朗机红发鬼。 搞的不少人还开始传谣言,说是红毛夷打进城来了。 然后传到后面的人,就变成倭寇占领了参将衙门。 ······ “肃静!” “威~武~” 吴凯走出参将府,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他的二十个家丁立即跟着大喊威武,比县官老爷上堂可威风多了。 老吴在海门那是坐地蛇,威望还是挺高的,原本喧闹的人群,居然渐渐的安静下来。 等衙前声音小了许多。 老吴招手,于是勇卫一营游击王闯子带着手下出来,抬头一口口大箱子。 一口口箱子抬到了门前,然后当众打开。 银光四射。 “银子,” “好多银子!” 前面再次喧闹起来,后面的人听见说好多银子,也更加躁动起来。 大明是个白银帝国,曾经通过对外贸易,把整个世界绝大多数的白银产出都吸到了东方大明,白银也因此正式成为最硬的通货,一条鞭法等折银征收,更让白银成了大明百姓最离不开的东西。 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东西。 在明末之时,由于西班牙东方白银输入的减少,甚至还引发了大明的银荒,加剧了其财政崩溃,成了他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得有多少银子啊?” “这随便一箱也得上千两啊,这么多,可不得几万两?” 几万两银子在嘴上,和摆在面前,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放在嘴上只是觉得多,但放在眼前,那才极具冲击力。 尤其是对那些被欠饷长久,甚至一家老小都因此困顿饥饿的卫军营兵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无数人双眼放光,激情四射! 在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光中,老朱终于出现了,他特意更换了一身行头,把在台州即位监国时穿的黑色翼善冠、赤色螭龙袍穿上了,因为即位匆匆,一时间也没来的及赶制监国的冠服,所以还是那套鲁王的亲王冠服。 不过到明末此时,大明朝的所有亲王总共也就还有不到三十位,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一个亲王,毕竟大明平时都是把宗藩当猪养,禁止他们离藩,更不许他们进京,只能在封地呆一辈子。 除了藩王封地的百姓有机会能见到当地亲王,一般人哪有机会见到。 老朱这个鲁王,封地本在山东兖州,去年匆匆南下,然后被弘光封到了台州,但平时也都是呆在临海,并没来过海门卫。 大家都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可他身上的袍服还是让大家多少猜到这就是鲁监国殿下了。 “监国千岁!” “拜见千岁!” “拜见监国!” 各种各样的喊声四起,很有一种万众相拥的感觉,不过老朱看着那些黑鸦鸦的人头,却知道这些声音,可能更多的还是冲着那些银子喊的,所以也就没太过自做多情。 他伸手虚按。 “吾乃大明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两京沦陷,烈皇殉国,弘光北狩,潞王监国五日而降,国统再绝矣。吾身为大明宗藩,太祖子孙,责无旁贷站出来,吾以在台州临海即位监国,今日南巡至此,听说海门欠饷日久,军兵困苦,吾深感震惊,来时匆匆,便特召海门北地官绅豪族,向他们筹借银钱,先给大家发放一笔银钱,以解大家急需。” 没太多废话,也没过多煽情。 大家都盯着银子,所以老朱也就长话短说,银子已经摆在这了,但怎么发却也是个问题,之前欠的太多,不可能全清。 所以这次基本上是不管原先的欠饷如何的,先是每人发一笔。 具体的发放标准,老朱当众宣布,是海门协营的官兵,每人发二两,海门卫的卫军,一人发一两。 当然,老朱也趁机招募士兵,并开出了不错的条件。 自愿入募从军的,只要条件合格入选,每人就先给二两安家费,再给一两行粮银。 最后,老朱又对无数期盼的百姓们宣布,即刻起,免去海门卫所军民所有的欠税欠粮,过去的一笔钩销,不再征缴,而且今年的也直接给免了。 对于老朱来说,他知道这税就算征,他也未必征的到手,眼下鞑子大军就在近前,倒不如干脆大方点,免征了。 至于说养兵打仗要钱,再寻其它方法,本来崇祯朝以来的税赋早就乱套了,积欠无数,成了一笔糊涂烂账,还不如甩开了重来。 底下无数欢呼声响起。 卫所军丁和协营官兵们起码都能先拿到手一二两白银了,若是愿意应募,还能马上再拿三两银子到手,里外里就是四五两银子了,这笔银子对困苦的军兵们来说,犹如天降甘霖,节省点吃用,甚至能够一个家庭支撑一年。 而对其它百姓来说,这把过去的积欠税赋全免,再免了今年的应征之税赋,这绝对值得他们喊上几句万岁甚至磕上几个头,高喊圣君降世了。 “都排好队,一个个来,按名字领银子!”吴凯扯开嗓子喝骂着,帮助维持秩序。 老朱则跟降世的圣君一样,端坐在门前台阶的椅子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军丁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 百姓们真的容易知足! 第20章 新军 吴凯家银铺里的伙计熟练的拿起一块五两的银锭,习惯性的在手上惦里了一下,面露满意微笑,抄起剪刀,一剪刀下去,一小块碎银就下来了。 再拿起戥子把碎银往秤盘上一放,正好一两,分毫不差。 旁边拿着账册的掌柜瞥了一眼,满意的点头,这伙计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海门卫军李甲,监国赏银一两!”掌柜的一声长音,传出许远。 赤着上半身,只穿了条半截打满补丁短裤的一个中年男子赶紧挤上前来,十分精瘦,面有菜色。 “吴掌柜,李甲来了。” “签字画押。”吴掌柜面无表情把刚剪称好的那块一两的碎银子扔到他面前。 李甲赶紧伸手捡起银子,还不忘记用指甲掐,又放到眼前细看。 吴掌柜不耐烦喝骂道,“这都是吴家银库里刚取出来的上好金花银,你这该死的还瞧什么?” “嘿嘿,嘿嘿。”李甲被骂也不介意,确认是真银子后一脸欣喜,这确实是上等的好银子,成色十足,这种好银子是最受欢迎的,若是换成铜钱,一两起码能换两千。就是买米,都能买上五斗。 李甲在账册上按了手印,却没走。 “还留着等开席呢?”吴掌柜瞪他。 李甲瞧着那一箱箱的银子,“吴掌柜,我还想再领点,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甚至我家大孙子都刚出世,都等着吃喝。” “谁不等着吃喝。”做掌柜当商人,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心早麻木了。“卫军一两,这是监国殿下特赏,要不然,这一两你都别想要,这可都是我们吴家的银子。” “可是卫所欠我们的月粮可不止一两。” “一码归一码,你嫌少?那就这一两也别拿了,滚一边去。” 李甲赶紧攥紧了手里那一两碎银,银钱虽少,可也能解燃眉之急,这两年粮价年年涨,今年因鞑子南下,涨的更厉害,连海门这样的鱼米之乡,一石白米都要二两银子了,这可是太平年岁的好几倍了。 原本李甲在码头扛活,也算有点收益,但随着鞑子南下,这海门码头进出的船也少了,雇佣他们的商人也少了。 一两银子到手,换成些稻谷粗粮搭野菜,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想应募从军。”李甲最终还是一咬牙说道。 非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当兵,尤其是眼下这节骨眼,鞑子兵占了南京占了杭州,现在当兵太危险了,可一家四代十几口人要吃要喝呢。 码头又没活,卫所也没有田,这一家子如何过活? 吴掌柜打量了李甲几眼,“就你这瘦排骨,又瘦又老,要你充数吗,滚一边去。” 李甲咬牙,“吴掌柜别看我显老,其实我今年才三十九,只是平时风吹日晒比较黑显老一点,你也别看我瘦,我天天在码头扛活,力气大的很,能扛三百斤,挑二百斤担子走几十里路都不停歇的。” “还有我也是卫所子弟,从小也是受过军训的,大枪弓箭都练过,虽然武艺一般,总有些根基。” ······ 后面有些等着领银子的军兵汉子已经不耐烦的在催促喝骂,可李甲就是站定在那不走。 吴掌柜烦了,“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要应募可不归我这管,我只管发银子,你去那边,看到那杏黄旗没,那是鲁王殿下的招兵旗,你过去便是,能不能录用,就看你本事。” 李甲扭头瞧过去,果见那边一杆杏黄旗立起,而且旗下已经开始有人在排队了,于是收握紧银子冲吴掌柜说了声谢,赶紧去了。 杏黄旗下。 王闯子从吴凯那里借来了数样东西,硬弓、大刀和石锁。 一声铜锣敲响。 王闯子走下场,“本将乃监国殿下钦封勇卫一营游击将军王相,原勇卫营千总,现奉旨募兵。只要通过考核,便先发二两安家银再加一两行粮,且以后按月关饷。一等为马兵,月饷二两,月粮三斗。二等为战兵,月饷一两五,粮三斗。守兵为三等,月饷一两,米三等。” 这个条件开出来,引的场上又是阵阵轰动。 倒不是说条件有多好,当年戚继光在浙东募兵,条件可比这个好,一年能达到十八两银子。 不过眼下时局动荡,百姓生存更加艰难,糊口都难,如果能应募成功,起码能活眼下,甚至还能养家。 “考核分为三项,硬弓、大刀和石锁,弓分十二力、十力、八力三号,另备有十二力以上的出号弓。应试者弓号自选,限拉三次,每次以拉满为准。 舞大刀,刀分一百二十斤、一百斤和八十斤三号,要求挥舞自如。 第三项为举石锁,头号三百斤······” 王相的话让不少想应募的人失望不已,条件太苛刻了,这都是考武举的标准了。 那边台阶上,吴凯也对老朱说,“这是考武举人啊,海门这小地方,能有几个够标准的。” 老朱却只是笑笑,“条件提高点也没关系,到时按情况再录选嘛,何况,现在我们也宁缺勿滥,打仗不是靠数量的,兵多了我们还能供养。” 那边王相说完,直接就抄起了最重的一百二十斤大关刀,居然还舞起刀花来,这种大刀就跟关帝庙里的青龙偃月刀一样,本质上就是练力气的,根本不是作战用的。一百二十斤重大关刀,能举起来的不少,但还要舞出花来,就不光是力气大,实际上还得有经验和技巧才行,王相明显就是个常练的,一百二十斤大刀在他手里,举重若轻。 “王游击真不愧是勇卫营出来的悍将,这本事了得。”吴凯有几分羡慕,他自愧不如,他这个原海门参将,都主要是靠银子和关系弄来的,仗都没打过几场,哪比的上靖国公黄得功的义子,久经战阵的王闯子。 王相的大刀舞的满场喝场,然后他趁势又提起石锁来了套更漂亮的花活,花锁上下翻飞,各种花样。 等他一套练完,好一会都没有人敢上来试练。 “应募入选者,安家银二两,行粮一两,直接发放到手啊!” 王闯子一声吼。 马上有人按捺不住上来试了,可惜一连几个,连最基本的拉开八力弓都做不到。老朱知道,若是换算一下,一弓力约为十一点二五磅,八力那就是九十磅了,老朱在后世时那也是玩过弓箭的,一般也就是六七十磅。 当然,力弓跟实射弓又不同。 力弓这玩意就是训练力气的,不是实战用的,所以实射起步四五力,而训练起步八力,甚至有那种天生巨力的家伙,能拉十六力的。 真正实战时,八力就已经算是精锐射手,五六力都是正常水平了。 此时纯考验力气,又不要求准头,又不要求持久这些,但好几个人上来,都没法把八力弓拉满。 王相只好让人又取来了四五六七力的弓,让人一一试。 招兵,最基本的就得年轻、健壮,若是连基础的体力都没有,那还当什么兵打什么仗? 试了半天,最后能过六力弓的少之又少,八力的更是九牛一毛,大刀和石锁这两关,也绝大多数连基本级都弄不起来。 老朱看的忧心忡忡,大明子民的身体素质有些堪忧啊,一个个面黄饥瘦,很少有看到胖子,而且普遍身高都偏矮,明显是营养不良。 “殿下,要不要放宽点标准?”吴凯问。 “宁缺勿滥,最好是三十岁以下,身高五尺以上,没有身体残疾的,最好没有夜盲的。” 停顿了一下,老朱又加了一句,“那些脸皮白净、行动伶俐、看到官府的人也毫不顾忌的人,都不要。” 这其实是当年戚继光招兵的标准,那些人都是市井之,十分油滑,关键时候靠不住会开溜,甚至会拉着其它人一起溜,所以戚继光招兵首选黑大粗壮、皮肉坚实的乡野老实之人。 甚至他后来招募的义乌兵,还都是一群矿工,这些矿工既贫困,又长年呆在矿下,有极强的忍耐力。 海门卫和海门协营的兵,好多都已经不是军兵了,他们是码头工人、富家护院、地主随从等等,老朱其实并不想要这些人。 老实巴交的农民才更可靠。 尤其是那些什么卫所军官、地主豪强、商贾士族的年轻子弟,老朱更不想要,好在那些人也不愿意让子弟来冒这个险。 虽然也有些年轻人比较热血请求入伍,最后老朱亲自面试一番,却是让他们都留在自己身边充当书吏、侍从等,他身边现在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 “殿下,银子发光了。” 王相过来报告。 两万多两银子,小半天功夫就全花光了。 海门卫和海门营的赏银,就发了八千多两,这还是因为空额很多,要不然卫所五千六百军,协营三千兵,这就得一万一千六百两了,现在发了一半多点,八千多两。 然后招兵,一人二两安家费和一两行粮,招了大约三千人,剩下的部份则跟商家购买了布匹、鞋帽和粮食等,直接用光了,甚至还跟商家们打了些欠条。 老朱倒不以为然,钱筹来了就得用,不然留着下崽或留给鞑子? “招了三千?” “殿下身边兵马还是太少了,所以末将放宽了些招兵条件,只要年轻力壮身家清白的都招,至于力气不足武艺不精这些,末将以为都可以后面训练打磨的。” 老朱本打算招个千把人就好,现在招了三千,超出他预料。 但今天想拿这三两银子的人太多了。 王相等将领也想趁机补充下自己的人马,要不然堂堂游击,就带百来人,这游击也当的不硬气。 老朱想想,也就同意了,总不能再反悔退兵。 “勇卫一营、二营、神机营、和海门营再加上台州营和锦衣卫,各补充五百新兵吧,你们各自挑去。” “还有,这每人二两安家银和一两行粮银,要立即发下去,一毫都不许克扣。人分配到各营后,先发套衣裳鞋袜子,海门卫这里补充武器,尽量让他们像点军人的样子。” 三千新兵,没全给勇卫营,或是海门营,均匀分配给他现在的六支人马里,也算是尽量均衡,避免一家独大。 “现在夏天,被服倒不用,可是帐篷衣服鞋袜一时也备不齐,还有武器也不容易配备。” “慢慢来吧,帐篷衣物这些可以找商家赶制,没钱就先赊欠,武器则从台州、海门等处先调集配备,差的再想办法。” 老朱瞧着依然还挤满人群的衙门前,“老王,照原计划,让你的勇卫一营留下来接管海门卫城城防,我再让吴凯的海门营驻防到江对岸的卫所协防,我们明天一早赶去石浦!” 第21章 赤心 宁波石浦。 石浦游击张名振一人喝着闷酒,心中苦闷无比。 他所镇守的石浦位于浙江宁波府的象山半岛南端,西扼三门湾,东临大目洋,素有浙洋中路重镇之称。 “将军召奴前来唱戏,不知要点哪一出?” 一名年轻女子进来,却是张名振当年浪迹天涯游侠京师时救下的一个戏子,后来便以身相许跟随他做妾。 “唱一出精忠旗吧!” “将军想听哪一折?” 张名振给自己又倒了杯酒,“第二十五折,岳侯死狱!” 侍妾便弹起琵琶,开始唱了起来。 “事到头来不自由,恨伊奸贼忒凶谋。可怜忠义今朝命,付与无常万事休。自家狱座隗顺便是,适才奉常官之命,说有秦丞相手书密谕,要讨岳老爷的气绝,限今晚三更时回报。唉,岳老爷是个忠臣,怎教我做这样没天理的事?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侍妾当年在北京打小在戏班长大,却是个地道的江南水乡女子,长相柔美,声音动听,这些年随了他后,平时也就看看剧本唱戏弹琴,功力倒是更进一步。 张名振一边喝酒一边听。 精忠旗是张名振最喜欢的一出剧,是前福建寿宁知县冯梦龙根据前人草创手稿整理修订的剧本。 讲的是一出悲剧,南宋民族英雄岳飞被卖国奸贼秦桧谋害,岳珂为岳飞之后,忠心爱国,并立志替祖先翻案雪耻,后取得证据可替岳飞翻案,但为顾全先皇颜面,终以鲜血毁证物,此举感动皇帝,下旨恢复岳家名声,而岳珂继祖志显孝,名留青史。 明代时,以岳飞为题材的戏剧极受欢迎,特别是在万历年间,明神宗曾颁诏书称岳飞精忠贯日大孝昭天,特册封为三界靖魔大帝,将其推上神坛。 张名振轻轻敲击桌子合拍,叹道,“奸臣佑贼心先生,弱主忘家国遂分!” 当此大明江山危亡之际,张名振心中郁闷万分。 张名振很喜欢岳飞戏,除了精忠旗,比如元代的东窗事犯,还有明人创作的岳飞三箭吓金营,岳飞大破太行山,岳武穆精忠传,岳飞破虏东窗记、旗全祭主行刺、精忠记、金牌记、救精忠、关岳交代、赐玉环、龙虎啸、岳夫人收尸等等这些戏剧,张名振几乎都看过,并收藏了剧本。 一折精忠旗唱完,张名振醉意更添几分。 醉里挑灯看剑! “将军为何郁闷,可是因为北虏南侵之事?”妾侍问。 老张醉舞长剑,愤怒处一剑斩开屏风。 “我愤怒的不是北虏南侵,鞑子来犯,吾等武人提刀迎战便是,男儿当死于边时以,何须马革裹尸还?战场沙场本就是我等军人的宿命,只可恨国家危亡至此,君王却没有一个能担当责任的,崇祯自缢煤山一死了之,不顾天下生民。弘光更是弃南京军民而逃,杭州的潞监国就更加懦弱,不仅即位五天便降敌,甚至还城头缒酒肉犒攻城之敌!” “吾纵是想为君效忠,可这一腔热血也无处可去!何不悲愤?” “就如那岳武穆精忠报国,可换来的却是赵构和秦桧的连环金牌诏回,然后冤死风波亭!” 妾侍跟着张名振多年,对这个男人极为仰慕,这个男人就是她的英雄,多年来从不曾有半点改变。 想当年,她在北京唱戏小有名声时,张名振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初入京师。 张名振原籍山西,因祖辈入南京锦衣卫籍,居应天府江宁县,故从小江宁长大。他自幼习武,精于骑射、击刺,性情豪放,年轻时就想当一个大侠。 后来,浪迹天涯游侠京师,寓居于广宁门街北报国寺,就是在那里,他们相识。 当时魏忠贤专权,太监们盛行骑射之风,常有太监在京营以箭靶设赌局,每负一矢,罚钱一百。京师子弟俱往赌赛,往往囊尽而归。 报国寺僧众知道张名振擅射,就集资五千,怂勇他去踢馆。 张名振年轻气盛,更加箭法如神,赢银数千,厚赠寺僧之后,他拿赢来的钱交友、经商,竟得暴富。 后来他在生意场上遇宛平县马姓老秀才,对方擅面相,说他堂堂仪表,凛凛一躯谈吐不凡,有封侯万里气象,特将爱好许配。 在京师立业成家后,张名振更是挥金如土,结交满朝野,并在天启六年弃商从戎,得授京营火攻都司。 崇祯五年,孔有德于登莱叛乱,朝廷久攻不下,张名振当时为偏将,献穴地炸城之法,一击得手,立下大功。 凯旋后,本当加官晋阶,可因为酒后英雄救美,失手打死了一名太监,结果最后费尽关系,耗费许多银钱,才保全一命,最后被贬谪出京。 至崇祯末年,张名振升任石浦游击将军,负责整训水师,监造战船。 张名振刚打造好一批战舰,训练出一营三千水军,结果清军已经血屠扬州,渡过长江,灭亡了弘光朝廷。 潞王监国杭州,张名振立即准备率水师护送新造舰船往杭州勤王,谁知道还没出发,结果又传来潞王投降的消息。 对于一个胸有侠气的游击将军而言,这些都让他郁郁难欢。 张名振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当年他在京师能够如鱼得水,就是跟太监们关系很好,而且也与京师的勋戚公侯家多有来往,甚至与商贾士人也关系不错,可谓朋友满京师。 但他又是个有底线原则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一个自己喜欢多年的戏子,怒而打死了那个嚣张的太监。 张名振这个石浦游击也是他走通南京弘光朝的权贵路子,花了许多银子才弄到的官位,但他并不是看中这游击将军的官职,而是想要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候,为大明朝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情。 他希望能够独掌一营,可以亲手训练一支新军,打造一支舰队,尽到一个武夫之责。 可如今新军初成,大明却要没了。 对于满腔抱负的张名振来说,没有比这更苦闷的了。 “听说王总兵已经降清了,将军做何打算?”妾侍看着这个男人十分心疼,“不管将军如何打算,妾都会跟随左右。” 张名振叹气,“地狱小人入,天堂君子登,近来颠且倒,天地不分明。” “鞑子几番遣使来招降,逼迫日紧,我欲率兵抗鞑,可却不知道尊谁号令!” “将军既然不愿降虏,那就不降便是。”妾侍搂住张名振。 张名振红着眼睛,扯烂身上的衣袍,露出精壮的身躯。 “京娘,你取针来,替我背上刺四个字。” “刺什么字?” “赤心报国!” 张名振这辈子最喜欢的人物便是岳爷爷,国难思良臣,他要效仿岳飞,背刺血字,以坚定抗清之心。 妾侍京娘便去取了针来。 “来吧!” 张名振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坐在那里由妾侍一针一针的在背上刺下赤心报国四个大字,血流一背,却一声未吭。 四字刺完,张名振对镜观看,很是满意。 “再给我脚底也刺上四个字。” “刺什么?” “反清复明!” 左脚反清,右脚复明,背上赤心报国,誓要中兴大业,驱除鞑虏! 字皆刺好。 张名振带着几分醉意,满面红光的召来了家丁。 “请北使来营中相见,还有,召集营中所有弟兄们,我有要事宣布!” 石浦游击营中。 张名振挂剑入营,由他一手招募整训的三千游营兵马,也都闻讯整队待命。 杭州清军大帅博洛的使者被请入营中,一路得意洋洋。 “张将军终于肯见本安抚使了,可是已经想好了愿意归降?” “请尊使上前来!”张名振道。 北使得意大笑,“早知如此,又何必犹豫许久,不过现在归附,倒也不晚,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就知道张将军是聪明人也!” 张名振站立如松,等那北使得意的走到台上近前,张名振突然拔剑。 刀光如雪,一闪而过。 一颗好大的人头飞上天空。 张名振解衣露背,现出赤心报国四个新刺大字。 “我,张名振,岳飞第二,赤心报国,岂会降虏?” 台下三千军士有些骚动,但在张名振手下心腹军官们的喝斥下,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赤心报国,反清复明,驱除鞑虏,中兴大业!” 士兵们纷纷跟随附和,声震云宵。 石浦镇戒严,封锁港口,全军战斗动员。 老朱的船刚进三门湾,就遇到了石浦游击营的巡逻船只拦截。 “来者何人?” 吴凯亲自驾船上前,“我是海门吴凯!” “吴参将怎么来了?” 吴凯家丁队头不客气的喝道,“什么吴参将,现在我家将军是镇守海门总兵官挂开远将军印,加左都督佥事。” 对面巡逻小船上一名军汉不屑的喊道,“难道吴将军已经投降鞑虏了吗,要做这鞑子的海门总兵官?”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家将军的总兵官衔和将军印乃是大明鲁监国殿下钦封,谁稀罕鞑子的狗屁官职。” “鲁监国?”巡逻船上人愣住。 “快去通知你们家张游击,就说鲁监国亲至,让他速来接驾!” 巡逻船上的石浦水兵都一头雾水,只听过潞监国,怎么又来一个鲁监国? 第22章、玉碎 “殿下甘冒大险,所为何事?” “中兴大业!” “能否?” “事在人为!” 石浦游击军营,朱以海与张名振相见,张名振对这位突然到来的年轻鲁监国殿下,还带着几分半信半疑,直接出口询问,于是有了这对话。 简单几句话,让张名振对朱以海印象极佳,鲁王殿下年轻、果敢,这是如今风雨飘摇的大明朝最需要的。 朱以海目光望向张名振让人端上来的见面礼,一颗北使人头。 看着那首级脑后金钱鼠尾,老朱笑着道,“从杭州过来的这些鞑子使者,也算倒霉了,去台州的那十个被勇卫营的王游击杀了,去海门的几个又半路遇上孤,来将军这的,又被你这张游击杀了。” 张名振一直在暗暗打量鲁监国殿下,见他面对那丑陋的首级时,依然谈笑自若,更生佩服。 一个鞑子使者的人头,足以证明了张名振的忠心。 尤其是听说了他刺背纹字效仿岳飞之举后,更加满意。 “可否让孤一观?” 张名振也不客气,直接就把衣服解了。 赤心报国四个大字,赫然显露背上,长径寸,深入肌肤。 老朱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纹身的不稀罕,但这赤心报国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能纹的。 “本欲纹精忠报国,后来想想不配,便改为赤心报国,然后两只脚底又纹上了反清复明四字。” “老将军赤心忠勇,孤感动至极!” 张名振献上一本名册。 “大明有了殿下监国摄政,北伐中原,恢复两京,指日可待也,此我大明之幸甚。”张名振主动的交出了石浦营的三千新军花名册,还有他在这里监造的战船,打造的一批军械等。 “三千新军?实数多少?”老朱习惯性的问。 结果张名振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臣来此招募编练新军、监造战舰,不敢有丝毫松懈,更不敢虚弄军籍克扣兵饷,名册上兵员三千,一个不假,一个不少。” “虽训练不过半年余,但已经可以一战矣!” 老朱讶然。 这时旁边的吴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道,“张将军可是曾经平过登莱孔有德叛乱的功臣悍将,早年在京营还去关外守过边······”言外之意,张名振跟他这种地方上的混种武官不一样。 他手下的海门协营的兵有一些,当初就是跑到张名振的石浦营来应募吃粮来了。 因此事当初他还来打过张名振,不过张名振是那种手腕灵活,而且上头还有很硬的关系靠山,最后张名振把一些军需订单交给吴凯,又送了他一些礼,于是这事就这样了。 老朱听说张名振真有三千人马,还是起码练了半年以上的青壮后,不由的大喜。 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了,终于有了一支成建制的正规军了。 有兵有武器有战船。 激动的朱以海直接提出要检阅石浦营,张名振立马拍着胸脯去传令。 ······ “石浦营真兵强马壮也!” 老朱检校过后,直接就手挽着张名振的手臂不放了,十分的亲热,虽然心里话,这支石浦游击营的新兵,在老朱看来,有些略微失望。 没有后世影视剧里那种气吞如虎的彪悍气势,感觉有点土有点弱,不论是衣甲装备还是战士的身高面貌等,有点弱的感觉。 不仅比不了古装影视剧里的那些什么大秦锐士大唐铁骑啥的,更别说跟八四或九九年大阅兵上的那种分列式方阵相比了。 但跟吴凯的一营三千人实际只一百二十人相比,却又强太多。 “张名振将军听旨!” 老朱拉着张名振回到校阅台上,直接加封官职。 “孤赐封张名振将军为镇守石浦总兵官,挂定远将军印,加二品都督佥事。” 说完,还解下了自己佩带的剑递到张名振之手,“老将军赤心报国,朕亦绝不负你一片忠心。赐你此尚方宝剑,授你军中便宜之权,可先斩后奏!” 张名振本就锦衣子弟,早年浪迹天下游侠京师,结交权贵士民,后来经商巨富,再弃商投戎,在京营当武官,辽东守边,山东平乱,再到贬谪东南,最后出守一镇,履历丰富,五十岁的年纪了,也并不会被年轻的鲁王三两句话就给感动的落泪。 但心里头依然感觉暖暖的,不是为那些官爵,而是鲁王能有此敢战之心。 “臣就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誓死守卫大明,誓死护卫殿下!” 老朱高兴,对石浦营三千将士,也都所有军官晋阶一级,所有士兵则都各赏银一两。 “本来对尔等忠心耿耿的护国虎贲之士,不能只赏赐这区区一两银子,只是如今时势危急,孤也没有携带太多银钱,所以先每人一两,待回头再补上。” 老朱最后又解下自己身上的一块玉赏赐给张名振。 “赠玉君子,此玉孤随身佩带多年,现在便赠与卿。” 张名振接过玉,高举头顶谢恩。 然后当着众将士们的面,居然直接一把拍在地上,碎成数块。 众人惊讶之际。 张名振扯下一块衣料,再把这些碎玉捡起包好,“臣此生誓死悍卫大明,若大业不成,则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把鲁王刚赐下的玉摔碎,本来还让大家觉得太过鲁莽,大为不敬,可当他这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心表态,又让众人觉得振奋。 回到凉爽的屋内后,张名振恭敬的为鲁王倒茶,并把物资清单也上呈。 “臣这里的钱粮还有不少,若是现在全力招募新兵,还足以装备万人。” 他建议马上招募新军,甚至可以先强征壮丁、工匠、渔民等入伍。 “臣以为鞑子南侵以来,一路顺风顺水,不免兵骄志狂,若是臣率兵北上突袭,大有机会。” “殿下若是再发出即位监国的诏书,号召江南军民响应配合,则大事可成。” 老朱却没这么乐观。 杭州的博洛虽然只是南京多铎派出来的一支偏师,但苏杭诸府皆望风而降,正规明军基本上都降了,所以现在博洛手头起码有十万人马。 何况,南京距离杭州也不远,那里还有至少二十万的清军和明降军等。 贸然去打杭州,这是找死。 老朱上岛后,一直在观察石浦,发现这里确实位置紧要,尤其这象山本是个半岛,而不论是张名振还是王之仁甚至是黄斌卿,他们手上都有一支水师,而这恰是现在的清军缺少的。 换言之,现在主动进攻杭州南京,那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但如果先倚靠沿海的海门、象山、舟山等地,建立起根据地,倒是可攻可守。 “宁波定海的王之仁总兵,末将跟他很熟,敢保证他绝没有降虏。我们沿海北上,先到定海汇合王总兵,再与撤退到舟山的黄总兵汇合,则能聚起四五万人马,到时打起殿下的监国大旗,派出使者传檄江南各地,必然各路义师群起响应!” “先复杭州,再攻金陵,江南可定。” 张名振有些激动的说着自己的战略计划,慷慨激昂。 只是老朱虽面带微笑,可心里却一点都不支持这计划。 但张名振却很自信笃定。 理由自然是鞑子这次虽然攻势如火,势如破竹,可从北京打到山东,再从山东杀到河南,又攻入陕西,再下湖北,一年时间,先后灭了大顺国闯军和江南的弘光朝廷,早已经是强橹之末不能穿缟也。 很明显已经达到进攻顶点了。 何况现在江南天气炎热,暑气正盛,而鞑子本居关外辽东,耐寒畏热,不适江南炎热。 再就是鞑子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在弘光出逃被俘,杭州潞监国刚即位就投降后,越发会让他们轻敌骄狂,以为江南已经不会再有正规军的抵抗了。 这些都是机会。 “出奇不意,突袭制胜也。” 老朱本身也是个历史爱好者,喜欢冷兵器,爱好军事,研究过许多经典的古代战例等,当然这些顶多是点业余爱好,半桶水的水平,跟张名振这个真正的将军不值一提。 但老朱还是个穿越者啊,他很清楚的知道历史的走向。 张名振在南明这一段历史上,确实是一位很能打的大将,差不多是能跟李定国、郑成功等并列的南明大将了,既勇猛又能打,尤其还十分坚韧。 可历史上郑成功北伐,联合了鲁监国的张名振张煌言的人马,一路攻进长江口,打到南京城下,那次声势巨大,一度占有许多优势,但最终郑鲁两家却在南京城下大败,折损了无数人马。 而那一次,当时的郑成功已经是百战功成的名将,也是南明最强的一次反攻,依然败了。 相比现在,人心惶惶,清军南征主力尽在,这个时候去硬打杭州,凭什么? 手里这点点力量,老朱可是很宝贵,绝不愿意轻易的推到赌桌上梭哈掉,尤其是还在知道底牌了,知道必输的情况下。 不过老朱也没有马上反驳张名振,不愿意伤了这员大将的积极和忠心。 他点着头,“不如张将军带我先去宁波定海见王总兵和舟山的黄总兵?” 这个要求张名振无法拒绝,虽然他觉得北伐之战,得迅速突袭,而且可能比较凶险,所以最好是不要带上这位年轻的监国殿下。 但监国提出来,他又无法拒绝,何况他也怕王之仁和黄斌卿不会支持北袭杭州,若是鲁监国亲自去见他们,并亲口提出这个计划,他们也许就无法拒绝了吧。 等他们同意出兵后,到时再让鲁监国留在宁波,或者再回台州也行。 打仗,还得他们这些武夫上阵,监国留在后方监国摄政静侯佳音就好。 第23章 起义 朱以海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 蓝天碧海,端是好风光,战船乘风破浪,向北而行,一边是中原饱受战火,正是人间炼狱,一边却是这海上无限风光,让人恍惚。 除了此时的朱以海,此时的大明人,面对局势尤其是对面鞑虏,要么就是极端的畏惧,认为八旗无敌,大明必亡不可阻止。还有小部份人则是有些过份的自信,认为东虏终究不过那么二三十万人口,就算这些年征蒙古威朝鲜,一路打入了关中,那也不过是一时侥幸,现在已经达到极限。 而大明三百年江山,依然还可以重整旗鼓,只要收拾人心,实力仍要强于鞑虏,最起码也可以划江而治,保东南半壁江山的。 至于说先前一路高歌猛进打进北京城的闯贼李自成,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看好他们了,虽然当初闯贼入京时,一路上无数大明的文臣武将选择投顺,许多书生士人也跟着依附,认为江山易主,王朝换姓了。 可现在,大家都认定,那些闯贼西贼都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成不得气候的。 老朱不赞成张名振的过份自信,但也没有公开打击他的乐观,反正在他计划里,也是要抓紧时间去趟定海和舟山的,甚至在他的计划里,舟山群岛将是现阶段抗清的大本营根据地。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抓紧时间去见王之仁和黄斌卿这两个总兵,还得赶在唐王即位前把两人招纳过来。 “张卿跟王总兵关系很好?” “嗯,当年在京师胡混的时候,我跟王总兵也算是志气相投。” 浙江镇倭总兵官王之仁,有个兄长叫王之心,乃是天启、崇祯朝的大太监,崇祯年间曾监军京营、提督东厂。这死太监行事狠辣,他提督东厂时不知道办过多少冤案,堪称京师一虎,还攒下了亿万家财,被人暗里称做太监里第一富。 有这样当权得势的大太监兄长,王之仁自然也仕途通畅。要说来,其实王之心也是半路出家净身入宫当太监的,原本也只是个无赖混混,后来因为赌债欠太多被人追债,无奈下一狠心净了身找关系入宫当太监去了,因为人聪明会办事手狠手辣,居然也一路做成了大太监、 他发迹后,自然也对老家的兄弟子侄们十分重用,任人唯亲,给兄弟子侄们都荫了锦衣世职。 亲弟弟王之仁更是被他安排进京营,张名振跟王之仁既是江宁老乡,又性情相同,于是结为好友,关系极佳。 后来张名振也是走的王之心的关系,进了京营做武官。 闯贼攻破北京后,李自成要求捐输,王之心只出了一万两,刘宗敏早听说他巨富,要求三十万,王之心不肯出,被夹死狱中。 当时王之仁已经是苏松总兵官,弘光朝立,改浙江总兵官,挂镇倭将军印,统领水师。 张名振走关系当石浦游击,也是因为王之仁在定海当总兵,到这老兄弟麾下,自然更方便,他上任后,定海的王之仁也确实对他十分帮助,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兵给兵,还给他调了不少能打武官。 “外面都说九如兄降虏了,放他娘的狗屁,九如兄绝不会降虏的,我与他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敢用性命担保他的忠诚。” 朱以海点头。 王之仁的忠心是不用说的,虽然王之仁也有不少问题,比如这人纯粹就靠太监兄长一步步高升的,而且这人没什么文化,带兵很糙,军纪很差,有着一股浓浓的京营兵的味道。 移驻宁波定海后,也没少扰民,但这都算是明末军头们的通病,在国家民族大是大非上他还是坚持的很好的。 ······· 绍兴,余姚。 县学训导王玄如在杭州潞王降虏后,便第一时间渡江拜见虏帅,且献上金银名册等,得授余姚县令之职。 王玄如回到余姚县后,立即张榜公告余姚归附大清,同时下了三道命令,第一道命令,余姚县所有商民历年积欠的税赋,限期一月内缴清。并且,今年的夏税还有秋税,都提前征收,同样限期一月内缴清。 第二,为了迎接大清兵南下经过,王玄如要求全县百姓,每户派丁修路,同样限期修好。 第三,宣布了大清剃发令,要求所有军民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他不顾天气炎热,更不顾许多欠税的百姓贫困,派人四处追缴,交不出就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带走,实在家徒四壁没值钱东西的,逼迫把妇人孩子卖为奴。 最后又强迫每家出壮丁修路,骄阳似火,工期又紧,大家顶着烈日挖土打夯,许多人直接就中暑昏倒,但王玄如却还派人拿鞭子抽,逼迫百姓加紧修路。 “这样下去,哪还有活路?” “那王狗官限我们三日内把头发都剃了,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乱剃?” “就是,那王狗官剃的那头留的那猪尾巴多难看,他还天天故意显摆,真他娘的不要脸。” 众人一边修路一边低声抱怨。 天气越来越热,民壮的怨气也越来越深。 “反了吧!” “杀了狗官!” 群情激愤,一边是强逼催税,一边又是强征壮丁,还要剃发,百姓都觉得过不下去了。 有年轻人带头高呼反了,一时间就应者云集。 大家直接举起锄头铁锹就把乘着凉轿过来监督工地的狗官王玄如给围起来砸死了。 “现在怎么办?” 看着成了肉酱的伪知县,众人反而有些懵了。 “咱们去孙家境找孙老爷主持。” “就是出过大学士的孙家?” “没错,如今的孙老爷原做过兵部职方司郎中,先前弘光皇帝还征召他去做九江道台,只因故未去隐居在乡,咱们找孙老爷做主,带我们一起抗虏!” 余姚横河,孙家。 孙嘉绩正在见一位突然到访的神秘客人,招待着客人喝茶,他启信观看。 几封信一一看过,孙嘉绩面色潮红,十分振奋。 “想不到鲁王如此有志气担当!” 来访者正是朱以海新拜的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宋之普长子宋念祖,年轻人生的白面美髯英伟丰颐,如今被授为大理寺评事,这次奉了父亲之命,在几名锦衣卫的护送下,潜入绍兴余姚秘访孙嘉绩。 孙嘉靖跟宋之普以往私人关系不错。 “实不相瞒,我虽隐居在乡,但北虏南侵,我也正秘密联络乡绅义士,要起事举义。如今知道鲁王临危受命,即位监国,真是天大的喜讯,我等起兵举义也就有方向了。” 正说话间,孙嘉绩的儿子回来。 “父亲,成了。” “修路的乡民们已经沸腾,他们打死了狗官王玄如,反了。” 余姚修路工地上壮丁造反,其实并不是那么自然的事情,而是一直有孙嘉绩在幕后挑动,为的就是率领余姚百姓反清复明。 “乡民们正往咱家来。” 孙嘉绩激动的捻着胡须,“真是喜讯连连,终于守的云开见明月了。儿啊,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台州的鲁王已经斩杀了北使,在宋公等拥护下,站出来即位监国了。” “啊,那真是太好。” 宋念祖对孙嘉绩他们的起义也非常佩服。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孙嘉绩站起身来,“随我接见乡民们。” 孙家大门外,无数乡民赶来此。 打死了鞑子任命的县令,大家都知道惹事了,余姚距离杭州又近,鞑子兵随时可能过江来报复甚至屠杀。 不少胆小的乡民已经直接跑了。 但也还有一些激愤的乡民们跟着来到了孙家这,希望有名望的孙嘉绩带领大家反抗鞑子,孙家可是这里最有名的缙绅之家。其五世祖做过江西巡抚,祖父是天启朝的大学士,孙嘉绩进士出身,做过职方司郎中,后来因得罪大太监高起潜被夺职下狱,后来减罪出狱,谪戍南京,弘光朝时回乡隐居。 这等门望,对于乡民们来说,自然是第一等的靠山。 “孙老爷,救救我们吧?” 孙嘉绩看着这么多青壮,激昂道,“告诉诸位乡亲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鲁王在台州即位监国了,大明又有君了,大明还没有亡。” “北虏汹汹,然江东之事尚未可知也,我等岂能就此束手待毙,死而默默无闻耶?现鲁王监国,传诏天下起兵勤王,我等响应,假若能合众划江而守,则有大功劳。即使不胜,也可为鲁监国拖缓些时日再死,况且未必如此呢?” “鲁王早有贤名,今有他站出来监国摄政,带领我们必能中兴,我等到时岂不也是新朝功臣?” 一番话说的大家热血沸腾。 原本的惶恐不安,渐被激昂取代。 底下人群中,早有孙家的族人或是他的门生弟子、仆役随从等在里面带头响应,于是众人更是从众高呼响应。 “擂鼓,树旗!” 孙嘉绩是做过兵部职方司郎中的,那也是懂些军事的,而他又早就谋划着起事,所以此时群情激昂,倒是有条不紊的展开。 擂起大鼓,树起义旗。 孙嘉绩让自己的兄弟子侄和门生们各领一队人马,把这些乡民们组织起来,然后就这样一路擂鼓举旗杀往县衙。 将余姚城里跟随王玄如投降的狗官吏们统统拿下,控制诸门,占领衙门仓库,然后张榜告示,并取刀枪等分发义兵。 “宋公子,请你带犬子赶紧回台州,向鲁监国报捷,就说余姚的星火已经点燃,全县举义,重归大明了!” 余姚城中孙嘉绩的好友,进士邵秉节、陈相才,诸生邵应斗吕章成沈之泰等本就早跟他密谋起义,此时也纷纷号召族中子弟和亲戚乡邻起义,前来汇合。 孙嘉绩又立即写信一封,让次子去请余姚另一位在籍乡绅熊汝霖,“雨殷通晓军事,早年任福建同安知县时,曾率兵渡海,在厦门大败荷兰红夷鬼,我等举旗,得让他来统兵。” 宋念祖此次来绍,没想到进展的比预计的还要顺利,这么快就跟着斩杀了降虏狗官,夺取了余姚城,还有如此激昂的乡兵。 “监国殿下若听闻余姚大捷,定当大喜。” 第24章 大刀 绍兴。 “这就是一条府河分隔会稽、山阴两县,一城两县的绍兴了,想不到鞑子占领杭州后,近在咫尺的绍兴城居然还能如此繁华。” 府河水巷上,乌蓬船内,台州陈函辉的公子不由的感叹。 “其实绍兴早就已经是人心惶惶了,鞑子委任原通判张愫为知府,狗贼下剃发令,逼迫甚严,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绍兴士民激愤,于公等也早就在谋划起兵。如今鲁王即位,派兄台来绍联络指挥,真及时雨也。” 同样生员装束的却是原分守宁绍台于颍之子,清军占领杭州后,迅速派了一支前锋随杭州投降明军渡过钱塘江进入绍兴,通判张愫推官陶达情山阴知县彭万里等纷纷投降,并赴杭州拜见虏帅。 归来后便开始催征钱粮、征拉壮丁,又逼近百姓剃发。 “弟来绍前,鲁王曾召见,说于公进士出身,历任工部主事,以员外郎差督南中河道,开邳州以下黄河五十里,筑堤百里,解多年水患,以功升郎中。再升顺德知府,招抚流贼不遗途力,保一方安宁,再升西安知府,后因招抚流贼而被弹贬职·····” 陈锡宁来前也是做过功课的,对于颍的履历记的很清楚,“崇祯末年起复为绍兴知府,治越水利有功,升本省督粮道,有功,改分守宁绍台道。弘光蒙尘后,于公乃与左都御史刘公等一起拥立潞王在杭监国,马士英护太后至杭,于公乃泣血上书请斩马士英以安天下,然潞王被陈洪范等奸贼蒙骗降贼。” 于翰叹气。 “若当初潞王能听我父之请,斩杀马士英、陈洪范这等奸贼,或许事也不至如此。” 于颍请斩马士英,潞王不纳,反而仍令马士英为首辅,然后马士英立即就让于颍回绍兴募兵为由,将他赶出杭州了。 于颍刚到绍兴,结果杭州潞王就投降了。 于颍愤慨,清军已至,只得退入云门山中谋划,他四处联络,想不到此时台州的鲁王却突然派人找上门来了。 云门山中。 于颍在这里已经号召了不少跟随者。 “监国诏令,于公接旨!” 满头花白的于颍激动的换上了红色官袍,郑重的跪拜接旨。 山中条件虽简陋,却也还坚持摆案焚香。 “···晋于颍浙江按察使代行巡抚事,加右佥都御史!” 诏书由内阁大学士宋之普亲自起草,对于颍的出身和功绩,尤其是忠心都大加褒赞,最后给予了晋级。 由分巡宁绍台道晋升为浙江按察使,并代行巡抚事。 大明制度,朝廷是内阁、六部,地方则是省府县,省是通称,正式全称是承宣布政使司,有三驾马车,分别是布政司、按察司和都司,分管一省的民政、司法、军事等。 虽说到明中后期后,巡抚、总督成为常派,但督抚仍不是正式官职。 在三司和府之间,大明还设立了许多道,道比较特殊,有分守道、分巡道、督粮道、兵备道等各种,但不像省和府州这种较固定的行政区划,而是专一任务的专区。 比如分守道就是布政司派出的下属机构,分巡道则是按察司派出机构,一般也都是巡视地方、监督民政税收钱粮等,兵备道则还负责军务操练粮饷等。 晋身正三品的按察使,这绝对是高升,更何况,鲁监国还给了一个更大的权力,那就是代行巡抚事。 没直接任命为巡抚,但代行巡抚事,实权给了,还加了右佥都御史这样的宪衔,可以更名正言顺的方便管理全省的官员。 于颍接下圣旨,大感欣慰。 潞王不愿做监国,被硬架上监国之位后,仅五天就怕死投降了。 而鲁王却能拒绝鞑虏招降,在这关键之时,临危受命,主动站出来即位监国,并且没有南巡,而是一边积极的亲自去联络浙东的驻军,一面又派人去联络各地军民举事,这种勇气和果决,让这位履历丰富的大臣觉得苍天开眼了。 “殿下说,他很快就会北上来绍,在他来之前,绍兴就全权委托给于公了。” “殿下是何打算?要召兵来绍与鞑虏交兵,甚至夺回杭州吗?” 陈锡宁来前被耳提面命,他请于颍单独谈话。 “殿下说如今鞑虏势大,兵锋正锐,此时非要说夺回杭州,收复两京有些不切实际。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阵脚,安定人心。眼下天气炎热,鞑虏不耐气候,眼下也并无意大军继续全面南下,所以殿下亲自去各地见驻军将领,招募兵马,也请于公这里能够联络义士,夺回府城。” “到时沿钱塘江建立江防,不让鞑子过江,先划江拒敌。” 自弘光被俘,潞王投降后,如今整个长江以南都是人心惶惶,无数官将投降,各地都是一片混乱,人心动荡。 朱以海还是期望能够先把这东南的人心稳定下来,至于说跟鞑子打仗,肯定是要打的,但如何打也有讲究,不可能直接就跑去杭州城下集结会师,强攻杭州。而是要趁清军还没机会,或说战略误判没打算南下时,先把动荡的各地安定下来,把那些投降派给或砍或抓。 大明的这面旗子必须得继续立起来。 虽然现在有许多软骨头投降,但也还有许多如于颍这样的大臣愿意坚持抗清。 “殿下现在何处?” “估计此时应当已经在宁波定海了。” 于颍叫来了自己的子侄、门生们,传达监国旨意。 “如今我们有了监国的指挥,便有了主心骨了。现在殿下要力挽狂澜,我们也不能再躲在这山中,是时候该出击了。” “于公,我们该怎么做?” “陈公子带来了殿下的旨意,殿下让我们在绍兴各地起事,号召民众,把鞑子任命的伪官给擒斩,重新夺回各城,再次立起我大明的日月旗!” “于公,算我刘大刀一个,我这就回城里鼓动。” 刘大刀本名刘翼明字光世,是山阴城里有名的豪杰,家境殷富,勇武绝伦,擅使一口大刀,因此人称刘大刀。 于颍做绍兴知府时,福王在南京称帝,于颍运输粮食去南京,刘大刀便自告奋勇与余姚的邵应斗、萧山朱伯玉等好友一起护送,他平时交游甚广,跟会稽武状元刘穆、山阴游侠郑遵谦是生死之交。 先前于颍退到云门山中,就主动的联络刘大刀,刘大刀也十分爽快的表示愿意跟随反清复明。 此时更是第一个站出来。 “好,便请光世贤侄回城为内应,我们里应外合。”于颍等也早就在密谋起事,现在有鲁王使者带来旨意,便打算提前举事。 刘大刀拱手,“我这便回会城,明日我在山阴城中,让郑遵谦在会稽城中,我们同时举事,于公与刘大哥在城外准备接应。” “刘兄,请让小弟同行。”陈锡宁拜请。 于翰也请求一同入城谋划。 “我刘大刀就喜欢这样爽快的弟兄,好,同行。” ····· 次日一早,山阴城南水神祠前,刘大刀手持他那醒目大刀,额头系着红巾,慷慨激昂的当众演说。 周围引来一大群市民百姓。 锣鼓声声,百姓们都被吸引过来。 县衙捕头提着铁尺带着帮闲过来,“怎么回事,都聚在一起做什么?” 众人看到是县衙的陈捕头有些畏惧的退让,这家伙本来就是恃强凌弱的城中恶霸,尤其是他的妹妹做了知县彭万里的妾后就,更是直接就从县衙帮闲变成了捕快,彭万里降清后,虽仍为知县,却马上让自己妾室兄长陈尹做了县衙捕头,好帮他维持局势。 陈尹也就立马招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充实自己的队伍,每天在城里趁机敲诈勒索各种索拿卡要,百姓敢怒不敢言。 人群之中。 刘大刀持大刀大声喊道,“诸位乡亲,烈皇殉国、弘光蒙尘,潞王监国被迫献城北降,一二年间,形势陡然急转直下。如今鞑子侵略,金瓯残缺,百姓生灵涂炭,我大明的江山已是危在旦夕,我等若是再麻木不灵,恐怕难免亡国奴之命了,今日下令剃头,明日就要强占我们的房屋田地,甚至是抢夺我们的妻儿子女了!” “诸位,国难如此,虽生犹死!” 刘大刀锤足顿胸,涕泪俱下。 周边众人都是心有戚戚。 这时早就在人群中的于翰大声道,“刘大刀,你向有侠义,你带大家起来吧!” 陈锡宁则喊道,“鲁王在台州已经斩杀鞑虏招降使者,为台州官绅军民拥立监国了,正通诏天下,号召我等起义勤王,恢复中华。” 人群中有一些年轻人,闻言都拍掌叫道,“好,老子也早有此意,早想反了他娘的鞑子、狗官们,只是苦于无人带头,现在有刘大刀倡首,更有鲁王在台,那还等什么!” 这时有年轻人指着正想悄悄后退的捕头陈尹,“降虏狗官彭万年的狗腿子陈无赖在这里,把他抓起来!” “杀了这狗贼,反了!” 陈尹抱头鼠窜,可刘大刀三两步赶上,一刀挥出,直接就将他拦腰砍成两段,鲜血飞溅,杀气弥漫。 “反了!” “举事了,大家随我杀进县衙府衙,把那些降虏狗官和鞑子们都砍了!” 于翰和陈锡宁这时也立即和同伴把早就暗藏好的旗帜、武器都拿了出来。 “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额头系上红巾,手持钢刀,高举义旗,带领众人杀向官衙! 第25章 东林 绍兴,会稽。 郑遵谦大步登上后院父亲二楼书阁,进屋时看到父亲郑之尹正在看信。 “风风火火的又是要干什么?你就不能安份几天?”郑之尹头也没抬,直接训斥儿子。郑家原籍余姚临山卫,后徙居会稽城内,郑家也是世宦名门,他早年官至山西按察司佥事,分巡一道。 而且他还是东林党人,属于清流名士。 此时郑之尹刚从杭州拜见博洛归来,读的信则是南京的钱谦益寄来的。钱谦益原是弘光朝的礼部尚书,更是东林党领袖,与郑之尹向来关系极好。 钱谦益在弘光出逃后,与南京的勋臣一起向清军投降献城,清廷授其礼部侍郎,仍留在南京协助豫亲王多铎。 据传清军入南京前,钱谦益的爱妾,秦淮十三艳之一的名妓柳如是曾经劝说钱谦益投水殉国守节,然后钱谦益假装走入水中,大夏天的居然说水太冷然后回家了,柳如是愤身投水,钱谦益却硬是把爱妾拖了回去。 等清军刚入城,甚至多铎明旨说剃武不剃文,暂时只让投降明军将士剃发,结果钱谦益在家坐着,却突然说头皮发痒,然后跑出家门,回来时已经把前面头发剃的光光,脑后留了一条鼠尾了。 与之对比的是钱谦益南京城中的两位好友,河南巡抚越其杰和河南参政兵巡道袁枢,两人一个是首辅奸臣马士英的妹夫,一个是兵部尚书袁可立的儿子,却都誓不仕清绝食而死。 做为东林领袖,尤其是其才学又名满天下,钱谦益的表现可以说让天下人震惊,甚至有人做诗嘲讽, 钱公出处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闻。 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 “父亲!” “先坐!” 郑之尹指着黄花梨官椅对儿子道,继续看信。 钱谦益这封信他已经看了好几遍了,他信中说如今天下形势剧变,从多铎处得知,在上月底,曾经打进北京城称帝的闯贼李自成兵败后一路南撤,残部撤到长沙后,他带着二十余骑途经九宫山时,被当地乡绅地主带领乡民围住打死,已经确认。 而本月初,西营的张献忠率部进攻汉中,也大败而归,退回四川。 弘光所授的总督江西、湘广、应天、安庆军务的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袁继咸被左梦庚骗入军中裹挟降清后,袁继咸不肯归附清廷,已经被杀。 清廷对袁继咸很尊崇优厚,只要袁肯回江西招抚旧部,愿仍授他江西总督,被他断然拒绝,被押赴北京途中,几度欲自尽不成,最终在北京被杀。 钱谦益和郑之尹与袁继咸都是好友,这个消息让他们很沉重。 钱谦益说清廷已经召他七月入京,授他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还让他充修明史副总裁官。 他还透露说,多铎也可能在七月班师入京,到时弘光、潞王等都会同往北京,因此钱谦益判断出一个结论,就是此次清军南征已经结束。 沿长城入陕西,一路大败李自成,追击至湖广江西安庆的英亲王阿济格,已经不待清廷皇帝旨意,便提前班师了。 而东路这边的豫亲王多铎,则会在七月班师回京,甚至他听说驻杭州的贝勒博洛也会带走大多数八旗回京。 清廷计划授降清的原大明督师洪承畴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代替多铎招抚江南,将任命多罗贝勒勒克德浑为平南大将军,同固山额真叶臣接替多铎、博洛镇守江南。 钱谦益估计洪承畴、勒克德浑等大约能在八月抵达江陵,多铎、博洛等可能最快要到九月才能返回北京。 又说江南各地的大明文臣武将纷纷降清,而闯贼不仅失去了他们全部地盘,而且连李自成都被打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残部还在顽抗,正往巴东一带山区逃窜,不成气候,西营也刚刚经历了进攻汉中大败,狼狈退回四川。 湖广、江西、南直、浙江如今几乎传檄而定,真正举旗反抗的没有几个。 钱谦益十分悲痛,他在给郑之尹的密信中表示,弘光朝的一朝崩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现如今清军势大,绝不能再硬顶,不如先假意降清,然后徐徐图之。 现在清廷做出大明已亡,江南将不战而降的判断,还要班师撤军,这正是最好的机会,他希望江南各地的官员士绅们都能够暂时稍安勿动,待清军主力如期撤返之后,大家再谋起事。 又说,大将方国安自杭州兵败后,撤入严州、金华一带休整,抵抗之心甚烈,而定海总兵王之仁屯于定海,广西总兵黄斌卿退入舟山,另外在崇明、吴湖等地还有不少弘光朝的军队兵马,不少将领也依然忠于大明。 所以应当暂时潜伏,静待时机。 钱谦益在信中最后对老友郑之尹道,自己从来一心忠君爱国,如今假意降清,不过是要留下有用之身以匡复大明,此去北京,他会留下柳如是,希望到时郑之尹能够帮忙照顾,还说他到了北京后,会想办法尽快脱身辞官归乡。 最后钱谦益说如今局势,唯有在两广拥立桂王即位监国,慢慢收拾人心,才有可能划江而治,保存大明半壁江山。又说好在如今闯贼、西营皆已溃败,灭亡在即,大明倒也去除了这一心腹之患。 到时与清廷和议,南北共治。 郑之尹看到这里,皱眉沉思。 钱谦益的一些判断,郑之尹并不完全认同,比如说清军主力可能会北返,但就算留下部份兵马,但想要翻转眼下这局势也太难。 洪承畴外号洪疯子,这人虽然当年在关外督师大败,但并不是说他无能,恰相反,洪承畴的能力极强,如今他来总督江南,那可能比多铎、阿济格、博洛等人还能缠,没有谁比洪承畴更了解大明的官员和军队。 至于说拥立逃到广西的桂王监国,郑之尹认为更不可靠,桂王无才无德,虽然现在在继承顺序上确实他排在最强,但现在大明需要的不是一个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而是需要一位能够担当的起这大任的贤王。 这方面,他觉得唐王倒是更合适,毕竟那位唐王出了名的勇烈。 对于钱谦益期盼的韬光养晦卷土重来,甚至将来划江南北共治,郑之尹觉得没什么可能。可身为东林党人,他又一时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降清。 就如钱谦益也说,他们现在不能死节,因为纵身一死,对大明对天下毫无帮助。当然也不能真的降清,那样一来,他们这半生名誉可就彻底毁了,对于东林党人来说,名声是第一重要的。 有人选择绝食、自缢、投水等方式殉国,但钱谦益和郑之尹等人却认为死很简单,这不是他们这些大明精英真正该有的选择,得留下这有用之身,图谋更多。 不管是钱谦益还是郑之尹,都认为大明朝在江南仍有人心,尤其是东林、复社为代表的士绅们,在江南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这些都是清廷暂时不可能拥有的。 现在清廷犯了两个错误,一是过于乐观认为江南传檄而定,所以决定马上班师。其二就是认为天下已定,所以不顾及士民感受,强推剃发令,搞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一套。 这些都是他们犯下的大错,必然要掀起一轮猛烈的反抗。 钱谦益最后在信中提了一个要求,希望郑之尹帮忙。 那就是希望郑之尹帮忙筹款,他计划筹银十万两,待他到北京后,用这笔银子贿赂清廷的权贵,以影响对江南的政策。 钱谦益做为东林领袖,不仅有才,而且政治权谋手腕也是很厉害的,当年他跟温体仁争斗失败,被赶出朝堂,后来就是靠贿赂首辅周延儒而重新出山。 这些久历官场的家伙都很清楚,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钱到位,就算是北京那位摄政皇叔父多尔衮也一样能搞定。 江南富庶,东林和复社成员更多是士族名门,就如郑之尹,他家就是巨富,所以他儿子郑遵谦才能少年时就以豪气仗义闻名。 靠的就是大把的撒银子,才有了这义薄云天的侠少之名。 郑之尹六十了,清瘦高个,须发花白。 新剃发留的鼠尾,也十分细小的拖在脑后。 把看了多遍的信放在火盆里烧掉,最后还不忘把灰烬挑碎,然后才把目光放到了儿子身上。 “混账东西,又在胡闹什么?” “父亲这鼠尾可真的难看!”郑遵谦嘲讽的对父亲道。 “混账,怎么对你老子说话?” 郑遵谦喜任侠,好交友,结交广泛,重义轻财,在江浙一带很有名气。想当年,他也是复社巨子的门生,跟好友许都都是何刚门生。 明末之时,其实造反的不仅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也还有许多地主、士人、商贾等也起来造反,原因都是对朝廷的诸多政策的不满。 就比如一年前的许都之乱,许都是金华东阳人,左都御史许弘刚的从孙、副使许达道的孙子,自幼读书,被称为名家子,后来拜入几社、复社的领袖何刚门下,结交满江浙。 崇祯末年已是天下大乱,何刚这样的名士也认为要早做准备,见许都勇武任侠,就让他招募人马。 许都于是散财结客,建立义社。 当时复社、几社的几位大佬何刚、陈子龙、徐孚远等都对许都十分看重,甚至直接把他推荐给了崇祯皇帝。 后来崇祯对此奏疏还做了批复,要授何刚为职方司主事,让他回义乌、东阳联络义勇,训练劲旅,并对许都、姚奇胤等视才授职使用。 如果一切正常,许都的义社会成为江东义勇劲旅,只是后来出了一点意外,东阳知县贪污,以备乱为名,敲诈到了许都头上,索贿白银万两,许都一时拿不出来,知县却催促甚急。 许都母亲当时病逝,许都治丧,来送葬送的好友乡邻多至万人。 知县便称许都已反,派吏拘捕,要抄家籍产,导致了许都愤而举旗造反,直接以治丧白布系额起义,称为白头军。 许都带领手下白头军破东阳、陷浦江,夺义乌,围金华,一时震动江东。 后来因起事匆促,官军四面合围,白头军败退山中,复社大佬陈大龙出来招安劝降,许都不愿意牵连太多,又相信至交好友陈子龙,于是遣散兵马,带领二百义社兄弟请降。 结果巡按御史左光先却不顾陈子龙跟许都达成的招安条件,将许等六十余人尽皆斩杀。 当年许都起事之时,郑遵谦做为许都的好友,也是立即响应,他回到会稽要召集人马举事,结果他父亲郑之尹知晓后,直接让家丁把郑遵谦给绑起来关在了屋里,直到许都被杀后才把郑遵谦放出来。 因为这事,郑家父子差点断绝父子关系。 对郑遵谦来说,许都不仅仅是是同学是好友,更是义气相投的同志,而且当初郑遵谦宠爱妓妾金氏,后来又宠爱一婢,结果金氏妒忌而毒杀婢女,审理此案的正是陈子龙,陈子龙不太喜欢郑遵谦为人,便要将郑遵谦与金氏同罪并处死。 后来是许都急驰赶到,为他向陈子龙求情,最后不仅郑遵谦无罪,甚至连金氏都得免死,这件事,郑遵谦更是欠了许都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许都出事后,郑遵谦四下帮忙请托人情,后来许都举旗起义,他也马上回家要散财招兵响应,结果被父关起来。 许都死后,郑遵谦十分自责。 父子间的关系也越发的差了。 “儿子今日过来,是要跟父亲说,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去了杭州选择了剃发归附鞑虏,这是父亲的选择,但儿子绝不降虏。” 郑之尹知道这儿子向来就是这个样子,感叹自己当初在外为官多年,疏于管教了。 “你跟我谈什么忠君爱国?去年许都做乱,反叛朝廷,你不也要起兵响应造反?要不是老子阻拦,你早就成了反贼,跟许都一起做了无头之鬼了。” “那是官逼民反。” 第26章 义兴 郑遵谦愤而起身,“如今鞑虏南侵,亡我社稷杀我子民,还要逼迫我等剃发易服,这不仅是改朝换代,这还是要亡国灭种。我辈身为读书人,难道就要懦弱的跪服?” “不,我辈既是读书人,更是热血青年,我的膝盖没有这么软,我的头皮也不痒!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一次,谁也别想拦我。” “还有,我刚从云门山拜见于公回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台州的鲁王已经被拥立监国,发出了伐清檄文,于公被拜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 “绍兴府,即将恢复旧治。” 郑之尹闻言脸色微变。 “鲁王监国?” “没错,这大明皇家,终究也还是有勇烈之人的。江浙那些降贼的软骨头们,都将被我们一一擒拿清算!” “仅凭一腔热血,你以为就能成事?许都当初本来有大好前程,可是遇到点小事,结果就凭一时之气胡乱行事,结果却是害了多少人?难道那件事情你还没有受到教训?” 郑之尹怒拍桌案,“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头脑简单?” 郑遵谦对父亲冷冷答道,“哦,父亲尝教诲儿子做事三思而后行,但儿子想问,这三思是思什么?难道就只思个人利益得失,不考虑忠孝信义吗?” “混账东西,你还要教老子怎么做事?” “父亲,你老了,也更胆小怕事了,甚至连忠义都不顾了。做儿子的,又如何尊你敬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反我也造定了。” “现在请父亲拿出家里库房钥匙还有钱庄存银信物凭据。” “你要做什么?” “我要造反,而造反得花钱,所以我打算把家里的钱财银子拿出来供军。” “许兄虽然死了,但他的义社还在,我们的信念还在!” “今日,我就要打起一面旗子,义兴!” 郑遵谦对父亲已经毫无敬意,甚至瞧着有几分可怜,可怜父亲也曾为一代名士,如今却是这般贪生怕死的懦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着。 义兴,义社当兴,义气当兴。 郑之尹气的手发抖,他直接就给儿子跪下了。 “你不要胡来,不要牵连宗族家庭,你还太年轻,许多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凡事三思而后行。” “够了,我早受够了你的这套说教,三思三思,你思来思去又思到了什么?” 郑遵谦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一刀剁掉了父亲最爱的紫檀书桌的一个角。 “今日,没有父子,没有家族,只有国家、民族、忠义,请你把钥匙和信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你个逆子!” 郑之尹浑身颤抖着。 郑遵谦却只是黑着脸,“天下若都是你这等人,这天下也就没救了。幸好天下也还有鲁监国殿下,还有于公,还有我等这样的热血之人。” “来人!” “你不用叫了,你以为还会如上次一样,会有人来帮你把我捆绑起来关着吗?不会了,你的行事早让人厌恶。何况我今天也是有备而来,外面有我许多义社兄弟。” 郑之尹平静下来。 “混账,你就是想做事,可你以为你们这样乱来就能成事?欲图大事,更需小心,如今清军三路大军驻扎江南,你们现在就举旗造反,只会是以卵击石而已,你们难道就不能忍一忍,静一静?” “忍?这天下都要亡了,还忍什么?” “等不了了,再忍再等,仅剩下的那点热血都要凉透了。” “拿来吧。” 郑之尹咬着牙,呼吸急促。 儿子的剑已经举起。 郑之尹无奈的道,“随你吧!” 拿到了钥匙和钱庄存款兑换的信物后,郑遵谦冲着父亲谢过,“父亲就请在这书阁安心读书吧,只要你不踏出家门,儿便能保郑家无忧。” 郑之尹本想把他跟钱谦益所暗中谋划的事情告诉儿子,可最后一想,就儿子的这副臭脾气和火爆性子,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随他去吧。 儿子迈步离去。 郑之尹颓然的坐在椅中。 鲁王即位监国,传檄天下,使者四出,这是要掀起一波大潮,只是如今清军精锐主力还在江南,他们这么急不可耐的起兵,只怕不过是以卵击石,葬送中兴大明的富贵实力,甚至是民心。 但他又无法阻拦。 鲁王,一个大明宗室远亲,凭什么监国? 名不正言不顺。 哎。 至于家中钱财被儿子抢去,郑之尹倒没太过在意,本来这些钱是要准备送去给钱谦益的,现在被儿子抢了去,也无所谓了。 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啊,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他抓过脑后那条细小的发辫,苦笑了几声,谁又能理解他们呢。 郑遵谦回到府中前院。 院中,义社里许多骨干在此等候。 “鲁王已在台州监国,特派使者授于公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号令各地士绅军民起义,我等义社,更要当仁不让首当其冲。” “天下事尚可为也,我欲高举义旗,如何?” “好!”众人响应。 郑遵谦拔剑,“既如此,我义社便高举义兴大旗,军号义兴军,我为义兴元帅。” “义兴军军规,不渔色、不货、不中私仇,齐心戮力,收复两京,如何?” “好!” 这些义社中人,不少是当初曾经加入过许都白头军的,当年许都造反后,白头军有几条军规,便是不许抢劫,不许杀害百姓、不许奸**人等,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如今郑遵谦再举义旗,便是要沿续当年许都的军规。 他们将是一支救世义师,而不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他郑遵谦将要为许都正名,为白头军翻案。 许都取出一条白色额布,系上额头,上书义兴二字。 其它义社骨干,也纷纷掏出早准备好的白巾,系上额头。 “把屈尚忠、陈泽名带上来!” 有人押来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一个叫屈尚忠,原是南京弘光朝宫中太监,南都亡,一路逃到绍兴。另一个叫陈泽名,则是杭州降清,被派到会稽来任官的。 “凡系逃官,皆可杀,凡系降臣,皆可杀!” “此二人,乱臣贼子尔,今日便斩他们贼头以血祭我义兴大旗!” 二人求饶,可郑遵谦毫不理会,直接挥刀连砍二头,提着头将血滴到义兴旗上。 “诸位义兴兄弟,且举旗随我杀往县衙,光复绍兴!” 郑遵谦等高举着义兴旗,头系白巾,出门杀向衙门,一路上,不断有义社人马加入,还有许多百姓相随加入,浩荡的杀到衙门。 知县彭万年还正在那里当堂枷罚不肯纳税百姓,郑遵谦怒道,“狗降官还敢残害大明百姓,杀!” 一刀砍翻,然后杀向府衙。 张愫躲入后院,请衙中的一队鞑子兵保护。 清军举弓放箭,郑遵谦举着盾牌,奋勇当先,翻墙跃入,挥刀大砍。 众人一拥而上,一会就将院中的那队鞑子兵斩尽杀绝,伪知府张愫见无可幸免,下跪求饶,也被郑遵谦一刀砍了。 占了衙门,取了官印,然后命打开府库,取了刀兵盾牌武装义兴军,又让打开粮仓,发分给城中饥民百姓。 坐在大堂上,郑遵谦提笔给鲁监国上奏报捷! 义社薛允勋、郑之翰、周晋、施汤贤、郑体仁、傅商弼、史在慧、阮日生、郑锡藩、卢斗虞等奉郑遵谦之命,分领人马,开始全城抓捕降虏的伪官。 “元帅,城中在籍乡绅商周祚曾任吏部尚书,姜逢元曾任礼部尚书,还有不少在籍官绅,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郑遵谦一面写着捷报奏章,一面头也没抬道,“商周祚、姜逢元受高官厚禄数十年,如今国破君亡,义军初起,他们安能拥厚资安享?何况,这些人之前都已经去杭州朝见过虏帅,甚至听说还捐献了不少银钱,哼,本来通通该杀,现在本帅再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献出一半家财,本帅便暂且饶过他们。” “一半?” “嗯,将他们的家财统计一下,让他们将其中一半折银上缴。所得银钱,我们上供一半给监国殿下,剩下一半,我们义兴军再与于公对半分,以供军用。” “若是他们不肯?” “那就砍了,直接抄家,剩下一半我们也都抄了。”郑遵谦毫不客气的道,“诸位义兴军的兄弟们,如今特殊时候,也就特殊行事,没必要跟他们客气。大家赶紧去各城门树起招兵旗,招募义勇,我们义兴军,先招他个五千人马。” 既然要干,那就干他个轰轰烈烈。 “我郑家会带头捐出一半家产来助饷供军!” 这话一出,其它义社的骨干们,也都表示愿意积极捐献家产来供军助饷。 “诸位,有一条要重申,义兴军乃是仁义之师,不许抢劫、不许杀害百姓、不许奸**人,谁要是敢乱来,我定斩不饶!” 周商祚、姜逢元、王绍美等皆是致仕高官,平时哪会把郑家小子放眼里,可是此时义兴军将他们府第团团围住,刀兵相向要求捐饷助军时,这些人只反驳了两句,然后就被刀光箭影吓的大气不敢喘,只得乖乖的表示愿意筹银。 “去请于公入城,我与刘大刀兄弟,已经光复绍兴矣!” 第27章 不死 朱以海抵达宁波外洋的时候,宁波也已经降清。 宁波府同知朱之葵、通判孔闻语在杭州陷落后,便第一时间密谋降清,他们把不愿降清的知府抓起来送到杭州请赏,博洛封赏朱之葵为知府,孔闻语为同知。 二人回宁波后,便马上搜刮了一大笔钱粮,装船运往杭州。 结果途经姚江,被余姚的孙嘉绩和熊汝霖二人率领的余姚起义军孙熊军伏击拦截,粮船被劫,孔闻语也被杀,只有朱之葵仅以身免逃回宁波府城鄞县。 逃过一劫的朱之葵却没消停,他在杭州答应了博洛要运送钱粮去犒军助饷,若是任务完不成,后果严重。 于是回来后,又到处加征催缴,勉强凑起了一批钱粮后,不敢再走姚江经绍兴去杭州,而打算走海路进杭州湾。 为了保证安全,朱之葵还亲自去定海拜见了已经接受招降的总兵官王之仁,从他那里请借到了几条兵船和几百兵丁护卫。 可是船刚出港,对面就迎面出来一支船队堵住去路。 “难道是舟山的黄斌卿的兵船要抢劫?” 朱之葵一看到大批船拦截去路,吓的面色苍白。 “王公子?” 甲板上一旁站立着一位年轻的武官,却是王之仁的儿子王鸣谦。他打量着那只船队,摇头。 “不是黄斌卿的船。” “那是海盗?怎么这里还有海盗出没?” “放心,这是自己人,看旗号是石浦张游击的水师,他是我父亲的旧友。”王鸣谦道。 朱之葵稍松了口气,“石浦张名振带这么多船过来干嘛?” ······ 海上。 张名振的旗舰甲板上,朱以海拿着支千里镜观察着港口出来的这支船队,船不算多,但据消息,这些船是降清的宁波知府朱之葵送粮去杭州的船只。 宁波定海城在明代比较特殊,虽然宁波府的府城在鄞县,但宁波的政治、军事中心却是在鄞江口的宁波港定海城。 宁波在明代时,是朝廷规定的日本朝贡贸易港,日本朝贡商船来明,只能在宁波定海港登陆进港。 再加上宁波海上要冲的紧要军事位置,所以明朝在此设立了镇倭将军总兵官,平时驻定海,在讯期则还要移驻外洋舟山。 后来朝廷又设了浙江巡抚,一开始巡抚是驻杭州的,但后来也移驻定海。 这就使得定海这座临海港城,虽非省城府城,却是巡抚、总兵以及海防道等诸多衙门的驻地,再加上重要的港口位置,使的其一度是大明浙江第一兴盛之城,甚至曾超过杭州。 只是在倭国锁国封关后,定海的贸易量萎缩,慢慢不复从前,但其军事地位依然重要,巡抚衙门也依然是常驻定海。 不过在之前巡抚张秉贞赴杭州拥立潞王监国,之后与陈洪范等降清。 在总兵官王之仁也宣布接受清使招降后,宁波府的府县官吏纷纷投降,使的表面上宁波已经成了清军统治。 不过与绍兴一样,此时的宁波虽然官员降清,但实际上清军却只派了小队人入驻。 “总兵标营的船。” “是小王将军。” 张名振也举着千里镜打量着对面的船队,他对宁波的兵马很熟悉,“宁波为东南第一海防大镇,不仅有镇倭总兵官的总兵标营,也还有浙江巡抚的抚标,另外海防道也有标营,再加上兵备道的标营,以及同城的协营、同城营,宁波的兵马很多。” 大明营兵制下,以营为基本单位,总兵有直辖的标兵,而总督、巡抚、兵备道、海防道也一般会有一个直属标营,若是重要战略要地,则往往还会有同城协守的营,有以副总兵统领的,也有以参将统领的,或是以游击统领的。 如浙江巡抚的抚标,就驻定海,又名君子营,分为左右两营加中军,数量一千五左右。 而浙江虽早年设过总督,但后来取消,所以暂无督标。 海防道和兵备道只设了一个,道标营有五百人。 王之仁为浙江镇倭总兵官,他的镇标营是下辖三营,总三千人。 在他下面还有同城协营和同城营,分别由一个参将和一个游击统领,各一千五百人。 这么一算,其实定海的兵力确实很多,若是全满编的话,就足有八千人。 张名振对于大明军中那点事很清楚,“浙抚张秉贞之前去杭州,把抚标都带去了,所以现在定海城中空有君子营,并无君子兵。道台也跟着张秉贞去了杭州,道标也带去了。” “不过就算没带去,抚标和道标,名面上是有共两千人,实际上缺额严重,而且都是些老弱不堪战。” “王总兵的镇标和协标、游标三营人马,合计六千,实际上也都不满编,大约能有一半吧。” 军队缺额是大明惯有的,如张名振的一营三千满编,反而属于罕见,他那是新练的新军,关键是他有心做事,所以才没缺额吃空饷。 “王鸣谦是王总兵的长子,正是同城营的游击。” “就那个年轻人?看着也才二十多岁吧。” “嗯,是很年轻,不过挺勇武的,不过这个年纪能做到游击将军,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王总兵手里有一支兵马,弘光朝廷当初为了示恩,所以才特加恩提拔王鸣谦为定海同城营游击将军。” 王之仁当初凭着兄长王之心在宫中得势做大太监,所以做到了苏松总兵。弘光朝建立,王之仁手里握着几千实打实的水师兵马,移驻定海,朱由崧等当然得对他大加安抚。 江北四镇都封公封侯,给王之仁的儿子一个游击,那真不算什么。 这年头,手里有兵,那就是谁都要笼络的。 就如当年左良玉,本来不论出身还是打仗都一般,但是他在中原剿匪,手下兵是越招越多,在弘光朝时,驻守襄阳,号称拥兵八十万,所以弘光朝君臣都得对他客客气气。 两只船队越靠越近。 王鸣谦主动的乘小船带朱之葵过来拜见,虽然张名振也只是游击衔,但张名振毕竟是他父亲的好友,他平时也是要称一声世叔的。 “侄儿拜见世叔,不知道世叔这是带着弟兄们去哪,事先怎么没有听家父提起?” 张名振上前拍了拍年轻的王鸣谦,“正要去定海拜见王大哥,不料在这遇到你,你这又是去哪?” “奉父亲之命,带兵护送朱府台去杭州。” “去杭州?” 王鸣谦指着兵船中间的粮船,“宁波府筹集的钱粮。” 朱以海站在那里打量着王鸣谦和那个朱之葵,“给鞑子送钱粮,资敌么?” 王鸣谦瞧过来,“张叔,这位是?” 朱以海因在船上,所以也没戴翼善冠穿赤色螭龙袍,只是一袭红袍。 “朱以海!”老朱自报家门。 听到这名字,王鸣谦和朱之葵都有些意外。 “鲁王也是要去杭州吗?”朱之葵怀疑的望着他问。 朱以海笑笑,“难道孤非得去杭州吗?” 张名振拉着王鸣谦,“鲁王殿下已经即位监国,如今是大明之君,殿下正要前往见令尊王总兵,鸣谦贤侄带路吧。” 朱之葵脸色大变。 “王游击,赶紧把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拿下,送往杭州,可就是一笔泼天富贵啊。” 老朱却只是面带着微笑盯着王鸣谦,对这个年轻人有着迷样自信。 这自信既来源于他对历史的先知,也来源于对张名振的信任。 王鸣谦默默打量了朱以海一会,然后单膝跪地。 “末将定海城游击将军王鸣谦,拜见鲁监国殿下。” 老朱伸手扶起王鸣谦,“孤早知道王总兵对大明忠心耿耿,今日先见到小王将军,果然也是一表人才,孤这趟没来错。” 朱之葵惊恐的大叫。 王鸣谦转身拔剑就刺,朱之葵瞪大眼睛死不瞑目,这王家父子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明明早就已经归降大清,现在怎么一见张名振和鲁王,却马上又跪拜鲁王,还转手就捅了自己? 这父子俩这么两面三刀吗? “请殿下恕臣惊扰,实在是这厮太过聒噪了。” 老朱伸手擦掉脸上溅上的一点血沫,很淡定的道,“确实如此,有劳小王将军把这逆贼抛入海中喂鲨鱼吧。” 王鸣谦弯腰提起朱之葵还没凉的尸体,直接就扔入大海。 船队调头,返回定海。 此时,定海城中。 原刑部员外郎钱肃乐本来正在绝食,准备殉国,已经七天水米未进,他有兄弟子侄也都在为他准备后事。 朱之葵运粮去杭州在姚江被余绍孙嘉绩、熊汝霖拦截的消息传回,一时宁波府轰动。 本已经准备殉国的钱肃乐闻讯,也不由的精神大振。 大呼三声,“粥来!” 喝了三大碗粥后,钱肃乐精神振奋,“我不死了!” 当初他听闻弘光蒙尘,潞监投降后,悲痛欲绝,呕血痛哭,深感时局难救,打算殉国死节。 可现在听说余姚的孙嘉绩和熊汝霖已经举旗起兵反清,顿时觉得自己先前想法太过懦弱。 “吾辈岂能落于人后?” “快去请林时对来,他是孙嘉绩的门生,曾任吏科给事中,孙嘉绩起兵举义,林时对肯定知晓并参与其中。” “可是总兵王之仁已经降清,他手上数千兵马,奈何?” 饿了七天十分虚弱的钱肃乐咬牙,“我亲自去拜见王总兵,劝说他反正!” “父亲不可,万一王之仁一心降清,父亲岂不是自投罗网!” “若真如此,那我也死的其所,算是为国尽忠了!”钱肃乐坚决道。 第28章 殉节 “鞑子入城了!” 定海港,数十条船入港。 引的码头一片慌乱,有惊慌者大呼清军入城。 码头,一乡民撑船入城卖柴,听到惊呼,满脸悲愤,“大明朝亡了!家破了,国亡了,如何苛且偷生?”一边悲痛大喊,一边泪流满面弃船跳入海中。 码头上一乞蓬头垢面,看着慌乱奔散的人群。 喃喃自语,拿起打狗棒在地上划下一首诗!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写完这首诗,这个乞丐将打狗棒丢弃,然后走到海边从容跳海。 船甲板上,朱以海看着仅仅因为朱之葵原先送粮船上还有未取下的清旗,就吓的一片慌乱,不由的面色沉重,看来如今的大明子民已经患上了恐清症。 他看到甚至有人跳水。 “把人救起来吧。” 朱以海上岸后,虽然马上派人去澄清谣言,但码头的商贩百姓仍很慌乱的避之不及。 “殿下,刚才有两个跳水的人有些特别,一个卖柴乡民,一个要饭乞丐。他们不是被清旗吓的跳水,而是欲殉国尽节!” 王鸣谦来向朱以海报告,这让老朱很是意外。 “跳水殉国?” 堂堂礼部尚书东林领袖的钱谦益能说的出五月水太冷的话而不肯自尽,甚至剃发令一下,就说头皮刚好太痒要剃掉,为何区区最底层的卖柴乡民和乞丐却愿意为国尽节? 这犹如一个天大的笑话,却更加让人肃然起敬。 “把那二位请来!” 一身湿漉漉的卖柴乡民和乞丐被带到朱以海面前。 “孤乃大明鲁王,如今即位监国,敢问二位义士忠民姓名?” “草民杨伯兴,招宝山下平头百姓,家无田产,砍樵卖柴为生。” “学生沈文忠,原为定海诸生,后来弃生巾经商下海,船遇风暴,货物全折,赔尽家财,老母病死,妻子改嫁,沦为乞儿!” 朱以海打量着二人,卖柴乡民矮小黑瘦,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有着普通小民天然对上位者的畏惧,一双手满是老茧,甚至有许多未好的伤痂。而那个乞丐却目光很大胆,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体瘦弱的好像随时就要一倒不起。 但那目光却很复杂,有放荡不羁中又带着几分愤世妒俗。 “你们为何要跳海自尽?就算大明亡了,这天下也不过改朝换代,换一个皇帝罢,对普通小民而言也没多大影响吧?” 卖柴的杨伯兴直言,“听说鞑子最为凶恶,他们打扬州,因史阁部抵抗,城破后便血屠十日,屠了八十万百姓。我儿与我弟之前同在扬州做事,已遭无辜。如今鞑子再来,我等定不能幸免,宁愿自尽。” 而沈文忠则很干脆的道,“我虽沦为乞丐,但也愿为忠臣不为顺民。大丈夫当洁白光明,置身天壤。” “况且鞑子乃是蛮虏侵略,既是要夺大明江山,更是要亡我汉家文明天下,我一读书人,无力抵抗,但也不肯顺从他们,做毁弃祖宗侮辱先贤之事。” 朱以海听了这话,无法评判他们偏激或什么,他们心中有信念。 这是一种信仰,有信仰的人便是半个圣人。 “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共永!”老朱叹声,虽然这话如今显得苍白无力,但大明朝近三百年,如今还有这样愿为国而死的卖柴乡民和乞丐书生,都还说明老朱家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还是值得为之一拼的。 “二位,孤本是远宗疏藩,如今江山社稷危亡,毅然站出来扛起中兴大明的重任,大明还没有亡,天下也不会亡,我华夏汉族世代相传的文化更不会亡。” “杨伯兴,你既然已是孤身一人,不如且留将一身热血,投身军伍,加入孤的勇卫营一起随孤中兴大明如何?” “沈文忠,读你的诗听你的话,知你胸有才华,只是时运不济,难得胸中一片忠诚。孤想请你留在身边,特赐你举人出身,授你通政使司从九品知事,你可愿意?” 杨伯兴因为家人死在扬州,所以孤身一人听说鞑子来了,既怕又怒,打算干脆一死了之。如今被救上来,见到了天一般的监国殿下,对他大为称赞,还要招他进天子御林军的勇卫营,当下激动的直点头。 倒是沈文忠没有那般激动。 这个读书人乞丐,曾也是天之骄子,后来沦落为乞丐,但心气还在。 他只是喃喃感叹,“可叹三百年大明天下,学生敢问殿下,如今局势,难以收拾,殿下又打算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朱以海很诚恳的回答。 “孤以为大明还没亡,还能匡复中兴,有几点理由。一是孤愿意临危受命站出来领导大家抗清,其二则是这天下还有许多如文忠和伯兴你们这样的忠贞之民,也有如张将军王总兵这样的大明忠勇卫士。” “再一个,鞑子虽然凶悍,可自孤出生那年努尔哈赤起誓造反,几十年过去,如今虽一路打进关,但后金的真鞑子也不过几百牛录,几十万人口而已,反之我大明三百年天下,中原万里河山,子民何止亿万?” “鞑子这是蛇吞象,若是一点点蚕食,倒是没事,可想一口吞下大象,就算吞进去了,也消化不了,必然撑死他自己。” “当然,更重要一点,孤自南下后,也一直反思我大明朝这些年的政策制度,思考其弊端,确实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改进,而孤如今为监国,也愿意改错补漏,只要朝廷能够心向百姓,关怀天下,我们便能团结一心,共御外侮,你们说对吗?” “文忠,伯兴,死容易,但我们不能轻易死,得守护祖宗留下的这文化,守护祖宗打下的这江山,你们说对吗?” 沈文忠被监国这番话有些打动,虽然他觉得这位监国太年轻,也许只是嘴上说的好听,毕竟大明朝的弘光帝、潞监国,被现实证明一个比一个懦弱。 “大丈夫死都不怕,又何尝一试?”朱以海激将! 沈文忠抄了一把乱发,眼中焕起神彩,“哈哈哈,殿下这话足够了,好,便随殿下且试天下。” 码头上这出小意外,却让朱以海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几分,又对未来反清复明的大业增添了几分信心。 只要人心还在,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 其实大明两京沦陷,虽然也有钱谦益这样的投降名士高官,也有诸如保国公朱国弼、镇远侯顾鸣郊等这些世受国恩的勋臣,但死节殉国的大臣、士民还是更多的。 王鸣谦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年轻的鲁监国殿下,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鲁监国殿下,他还是带着几分怀疑心态的,不是怀疑其身份真伪,而是怀疑他究竟能不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扛的起这监国重担。 王家父子在北京城破后,从苏松南下浙江宁波,手中握着一支不多但却也还堪一战的兵马。 父子俩虽在弘光朝廷没有什么出众的表现,甚至都没怎么参与到江淮战事中,但他们呆在定海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他们是负有镇守东南,操练水师,保证闽浙税赋的重任的。 包括张名振的石浦游击营的那营新军,那也都是在王之仁的统领下,甚至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才有所规模。 面对着如今糜烂的局势,父子俩都是那个态度,走一步看一步,不急着举旗出兵,而是先假意接受招降,甚至这次王鸣谦护送朱之葵的粮船去杭州,本意也是去刺探一下杭州清军的虚实的。 不过从船上杀朱之葵,到码头安抚跳水义民,这位鲁王表现出来的种种,让王鸣谦这位小王将军,也是暗自赞扬的。 这已经是超过一般水平的表现,甚至可称上佳了。 这种时候,大明朝还有这样有担当有能力的亲王来做监国,确实是难得了。 “取孤的衣袍来,为沈先生更换。” 老朱对沈文忠很客气,不止赐举人出身,还授了个九品的通政使司的知事官职,知事品级很低,不过通政使司这个衙门是个重要的中央衙门,类似于中办厅,负责上传下达,是皇帝掌握信息的重要渠道,知事便是负责文书收发这块的,如今眼下,这知事更相当于是天子近前的身边人了,品级卑微,却位置紧要。 沈文忠有些感动。 “臣唯有以死报君恩!” “孤还是那句话,死很难易,但如今天下形势,不允许我们轻易言死,要留下这有用之身,为天下人谋大事。沈先生,你只记住一句话,只要我们心中坚定信念,就算再艰难的局势,也压不垮我们,再凶恶的敌人,也击不倒我们!” 总兵府。 王之仁已经接到儿子派来的家丁通报,石浦张名振和海门吴凯护卫着台州的鲁王自海上来,而且在外洋遇到朱之葵,已经直接杀了。 这位节制浙江一省兵马,号称拥兵两万五的镇倭总兵官,捻须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某要沐浴更衣,恭迎监国殿下!” 第29章 恢复 宁波府城,鄞县。 二十二岁的林时对正在家中与好友沈廷嘉、葛世振、徐殿臣等密议。 “我老师孙公与熊公在余姚起兵,义民响应,已募的义军五千,号为孙熊军。初阵便光复余姚县城,再战就在姚江拦截宁波降虏伪知府朱之葵运去杭州的粮船,还斩杀了狗贼孔闻语,真是大快人心。” “如今我老师来信,邀我等在宁波举义旗,可我这几日遍谒宁波诸乡老,尽无人响应。”说到这里,林时对叹气连连,十分愤慨。 虽然才二十二岁,但林时对却不简单。 崇祯十三年,他仅十八岁,参加科举,连科及第,举人进士一连中,就差大三元满贯了。他原拜在绍兴余姚孙嘉绩的门下,后来又拜东林大佬户部尚书倪元路门下,甚至当初连东林党领袖钱谦兼都曾亲自写信给他,欲招至门下,只是林时对不喜钱的为人而未回复。 崇祯末官至行人司行人,只是个九品小官,有人以寒官冷职讥讽,他回复了一句名言,苛不爱钱,原余热地,在行人司与同僚刘中藻、陆陪等意气相投。 北都沦陷前,丁忧南还。 弘光称帝,特征召他为御史,起吏科给事中,后因抨击阮大诚、马士英,被罢归乡。 从南京归乡后,林时对本不问政事,可弘光被俘,潞王投降,让这位年轻的才子又坐不住了,当老师孙嘉绩在余姚举兵后,他打本算赶去投奔,但老师希望他能够在宁波鄞县起兵。 这些天他奔走在宁波各大乡绅家,结果不是避而不见,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有人愿意响应出兵,甚至连出钱资助都不愿意。 沈延嘉道,“我听说谢三宾回来了,不如我们去请他出来主持大事?” 谢三宾是天启年进士,算是鄞县士绅中资历较高的,何况他还是钱谦益的门生,在东林、复社中的影响力较大,他曾官任嘉定知县、监察御史、太仆少卿,监军剿过流寇,更添谢家本就是宁波豪族,十分巨富。 “宪申兄言之有理。”林时对点头,沈延嘉沈宪申是崇祯四年进士,做过翰林院检讨,充过经筵日讲官,极擅书法。不对沈延嘉属于那种一心钻研经书、书法的学术官员,虽资历官职等都比林时对要高,但在他们密谋举事的这个小圈子里,却仍以林时对为首。 谢家住在月湖旁的谢家巷,园林叫天赐园,不过他平时主要住在杭州的别院燕子庄,有时也住在宁波寄园。 其实林时对知道谢三宾这个人,虽然书画成就极高,而且还是个书画收藏大家,他做过监军,立过功,但这人他也很清楚,所谓军功其实都是攀关系来的,比如谢三宾不仅拜了钱谦益做老师,还结交奉承太监高起潜,当初还曾经利用高起潜有关系,冒抢了朱大典的剿贼平乱之功。 这人在士林中名头很盛,但为人很奸滑,虽是同城老乡,但林时对以前跟谢并无往来。 尤其是因为当年钱谦益想收他被拒后,他跟钱的学生谢三宾也就更恶了。 但现在为了举义大事,林时对还是愿意放下这点过往,甚至主动表示,“只要谢三宾愿意出来举旗,我愿推他为宁波义军盟主!” “那我们同往天赐园见谢三宾,请他出来领导起义。” 曾与首辅魏藻德同榜中进士,且还是第二名的葛世振曾任翰林院编修,日讲官,向以文章名世,而且他跟沈延嘉不同,他对时事政务都还是有很不错见解的,比如他曾进奏崇祯,说增兵不如练兵,加饷不如清饷,崇祯看过后都特意抄写出来写在屏风上,后来也是在北京沦陷前回京丁忧。 此时他对谢三宾这种人不抱什么希望。 “钱谦益都降虏了,谢三宾又能指望什么,而且谢三宾可是刚从杭州的燕子庄回来,听说他在杭州时可是虏帅博洛的坐上宾,甚至还捐赠万银犒赏清军。” “谢三宾这人当官时,也是贪污受贿,甚至抢冒军功,更别提此人私德不行,他是钱谦益的学生,却一直痴迷钟爱钱谦益的妾侍柳如是,这事情有几个不知道的?” “这种人如何能当的了义军主帅?” 但林时对和沈延嘉却认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出一个宁波较有名望的人出来主持大事,这样才能顺利起事。而如今局势不利,他们几个年轻人奔走呼喊,可应者了了。如果谢三宾肯出来,那局面也许会不一样。 “为了大局,我等便暂且相忍。” “那就先见一下。” 众人来到天赐园,拜见谢三宾,直接说明来意。 谢三宾坐在那里,宽袍大袖,衣袍熏香,须发修剪的精致,十分风雅。 对几人的请求,他直接便拒绝了。 “大军南下,势如压卵,你们不知顺应时势,难道非要螳臂挡车?” “忠孝义节!”林时对直言。 谢三宾讥讽的嘲笑,“命都没了,说那些做什么?” “难道谢公心中就无忠孝礼义廉耻?” “改朝换代也是历史规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哪有一姓江山万万年的,朱明三百年天下,如今换成爱新觉罗,不也很正常吗?我等读书士人,是帮助天子管理天下子民的,这些又不会变。” 葛世振听了直皱眉,恨不得上去掴谢三宾两掌。 一番交谈,不欢而散。 林时对走前,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谢公不愿意出来首倡义旗,那还请慷慨解馕,捐助一些银钱。” 结果谢三宾明明身为宁波首富,却立马哭穷,称自己没钱。 “听闻谢公在杭州向虏帅主动献银万两?怎么到我们这就哭穷了?” 谢三宾恼羞成怒,端茶送客。 林时对几人走出天赐园,不由的感叹,“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毫无信义廉耻之徒!” “现在怎么办?” 宁波的乡绅豪族不愿响应,他们没人没钱,如何举义? 无奈回到了林时对家中,枯坐无计之间,突然董志宁来访。 “钱公,钱公不死了,他愿意出来带领大家举义旗。” 董志宁是宁波秀才,杭州潞王投降后,董志宁跟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宇鼎、毛聚奎六人曾经在孔庙聚集生员,慷慨激昂的鼓动人心,希望大家能够抗清救国。 只是人言轻微,应者了了。 后来朱之葵降清后,还派人四下搜捕六人,称六人为宁波六狂生。 林时对几位致仕官员准备起事后,便联络了董志宁几人,大家倒是志气相投,这些天董志宁依然在外奔走联络。 “宇鼎兄早年跟钱公一起在乡里书院执教过,昨日钱公主动派人请了陆兄过去,说听说孙公熊公在余姚起兵举事,所以打算也积极效仿在宁波起事,他知道林兄是孙公门生,所以猜林兄已与余姚有联络了······” “先前听闻钱公欲绝粒死节殉国,不胜感叹,还曾往劝过。没料到,钱公如今愿意回转心意,留下有用之身出来领导起义,反清复明,真是太好了。” 钱肃乐虽然名望不如钱三宾,但也是做过刑部员外郎的,这也是从五品官职,比起他们这些八九品的行人、编修等高很多。 “走,一同拜见钱公去。” 几人赶忙又去了江东钱家,刚进屋,正看到钱肃乐与陆宇鼎在说话,还有一个举人,大家却也不陌生,这人跟钱肃乐一样,都是董志宁伯父的女婿,故刑部员外郎张圭章之子名字张煌言字苍水,小名阿云,也是鄞县人。 十五岁中秀才,崇祯十五年中举人,他不仅文章锦绣,难得的是还善骑射,常感愤国事,有慷慨凌云之志。 “张兄从哪来?” “刚从台州回来。”张煌言对姐夫的这些好友也都比较熟,这都是鄞县的同道中人。他激动的对林时对等人道,“之前杭州城破前,我自杭州南下至绍,前段时间一直在分守宁绍台道于颖于公身边,于公一直谋划着抗清。” 张苍水激动的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台州鲁王即位监国,浙东即将全面抗清,于颖已经被鲁监国任命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 “会稽郑遵谦率义社建义兴军,收复会稽。刘大刀举兵收复山阴,于公已经进入绍兴,绍兴光复也。” 余姚的孙嘉绩、熊汝霖又收复了余姚县,拉起了孙熊军。 “还有,海门参将吴凯、石浦游击张名振皆已经在监国殿下的亲自面见下,响应举兵也。” “各位,我从绍兴于公那里来,奉于公之令,过来联络宁波诸位,于公希望绍兴这边尽快举起义旗。” 大家听了这个消息,无不振奋。 “台州鲁王即位监国,这下就不会群龙无首了。” 张煌言取出一纸,打开。 上书二字,恢复。 “这是鲁监国亲自手书赐给于公的,如今于公命我转呈诸公。” 恢复,恢复中华,恢复大明,恢复汉家天下。 一群读书人皆热血沸腾。 钱肃乐直接将衣服扯下一块,提笔也手书恢复二字,然后系在了额头上! “恢复!” 张煌言拿起笔,也扯下衣料,写上恢复二字,同样系在额头。 林时对等一个接一个,都扯下衣衫写上恢复二字系于额头。 “我等今日便尊监国之旨,行于巡抚之令,奉钱公为盟主,举旗起义,恢复大明!” 第30章 出卖 “老爷,那林时对等人出了咱府上后,便径直去了江东钱家,六狂生也在,另外钱肃乐的连襟张苍水也在。” 天赐园中,谢家管事向谢三宾禀报。 “这些狂妄之徒,都如此局势了,还妄想翻盘?真是痴心妄想,冥顽不灵。”谢三宾拿着一副宋徽宗的画在鉴赏着,闻言恼怒。 “那些就是个腐儒,就怕他们连累到咱们啊。”管家道,“小的还打听到一个消息,那张苍水原先在杭州,后来是随于宁绍台道于颖跑到绍兴,绍兴归顺新朝后,于颖便跑到山里去了,这张苍水现在突然跑回宁波来,小的怀疑他定是来鼓动造反的。” 谢三宾收起画,“这是肯定的,之前林时对不就来鼓动我跟他们做乱吗?” “那老爷咱可得小心,千万不能被这些乱党给牵连到了。” 谢三宾沉吟着。 “是得想个法子。” 他之前在杭州主动拜见了陈洪范,送了几副名画,通过他拜见了虏帅博洛,直接进献了一万两白银,可谓是下了血本,也因此在北帅那边露了个大脸。博洛已经答应要保举他做个侍郎,最起码也给安排个巡抚。 现在他回来,就是等好消息的。 谢三宾早就认定这大明朝没得折腾了,聪明人自然不能跟着大明这条破船一起沉了。如今大清如此强势,当然得早点上船。就如那陈洪范一样,本是弘光朝派出的议和使臣,结果去在北京直接就暗里降了鞑子,回来后各种散播必败言论,还到处策反。 弘光灭了,他又跑杭州鼓动潞王投降,如今也因此成了满清那边的大功臣,据说清帝要授他个总督。 上次在杭州他亲眼见识到了八旗的强悍,大明那腐败不堪的军队又如何是清军对手?何况崇祯自尽,弘光被俘,潞监投降,如今的大明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还抵抗什么? “定海的王之仁、石头的张名振,跟我也算有些旧情。”谢三宾沉吟着,别看谢三宾在士林中风雅闻名,诗画双绝,还是个收藏大家。但在东林士林中,谢三宾还有个比较拿的出手的成就,就是知兵。 崇祯五年谢三宾通过关系,谋到巡按山东的官职。当时登莱孔有德作乱,恰后金又在关外崛起,朝廷就有不少人提议抚,谢三宾去通过太监早知晓皇帝心意,于是故作慷慨激昂说朝廷养臣子正为有事之用,若皆避危就安,国家事其谁任之?并表示胜势在我,贼不足惮,了此不过数月。 谢三宾出任巡按山东御史,前往山东,倒也确实做了几件事情,视察营垒,督查粮草,还斩了几个败军之将,解莱州之围后,再随军攻下登州。不过真要说起平登莱之乱,谢三宾不过是个监军御史,主事者并非他。 但事后,他却借着高起潜等太监的关系,抢了真正主将山东巡抚朱大典的功劳。 尤其是在平定登莱后,叛军所抢掠囤积的无数财物,皆落到了官军手中,而谢三宾就代表太监们与军中将帅把这些钱财全分了,他一人就分得无数金银巨款,让他更加坐实宁波首富之位。 而当年平登莱之乱时,张名振是京营军官,也是跟太监们关系极好的,跟他这个监军多有往来,王之仁也是如此,他们三个说来,当年都是跟太监关系好,一起平过登莱之乱,甚至最后还一起分过登莱的赃银。 这关系要说也确实比较铁,谢三宾又认定如今王之仁和张名振皆已归附降清,尤其是他们的降清,还是他在杭州亲自替博洛写信招降的,这样想来,王之仁和张名振这两位宁波手握重兵的武将,正是他坚固的靠山。 想到此,谢三宾马上磨墨铺张,开始张王之仁和张名振写信。 他把余姚孙嘉绩、熊汝霖起兵做乱的事情相告,又说如今于颖也在绍兴做知,并派了张煌言来宁波鼓动起事,并说钱肃乐之前假装绝食殉国,实则借机密谋造反,如今跟林时对、董志宁等一群狂儒勾结一起,要在宁波举兵造反。 他请王之仁为了宁波安宁,立即带兵来鄞县镇压平乱,并承诺,事平之后,他将向博洛为他表功,同时还愿意自己掏出一千两白银感谢,另从士绅商家筹银万两助军。 一封信写完,又给张名振写了封信,同样是请他带兵来宁波,并诱之以利。 他甚至野心勃勃的计划等王张二将带兵来宁波后,将钱肃乐张煌言等反贼一网打尽后,他再指挥着他们带兵再杀向绍兴府的余姚、山阴等城,来个次第而平,在博洛大帅面前再大大露个脸,彻底的稳定自己督抚之位。 想及此,谢三宾甚至有些飘飘然的兴奋。 这些狂儒跳反,也并不全是坏事,这不是给自己送功劳嘛。 “立马把信送去定海和石浦,要快,还有,一定要机密,切不可让那些狂儒反贼们知晓了。”说完,谢三宾还大方的取了一两碎银赏给他。 管事领赏退出。 偏厢房,谢三宾的长兄谢三阶手持经书在教授几个孙辈读书,看到那管事从屋里出来,忍不住叹气。 “伯公,你知道祖父在做什么对吧?”谢为霖抬起头道。 谢三阶看了眼这个少年,又叹了声气,“哎。” “伯公为何不阻止?” “我不过一个经年落第的老童生,虽是谢家长子,可你们祖父又如何会把我放眼里?” “可是祖父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宁波谢家乃东晋太傅谢安后裔,宋代时迁居此处,世代耕读清白人家,如今怎能降虏通贼?甚至反而陷害义士?” 说话的谢为霖是谢三宾的长孙,他父亲谢于宣是谢三宾的独子,崇祯十六年中进士,授行人司行人,甲申之变,北京沦陷,为闯贼所俘,骂贼不屈,受尽刑罚,最后被砍死。可谓忠君守节。 谢三宾后来向弘光上书,请求恩荫长孙谢为霖入国子监读书,南京投降后,谢为霖回到了宁波老家,由伯公谢三阶教授读书,一起读书的还有四个弟弟以及伯叔公们的孙儿辈。 年轻的谢为霖此时十六七岁,才学不错,若不是国乱,可能已经考中秀才,准备考举人了。他与父亲不论模样还是性格都很像,既好学更忠良耿直。 当年谢于宣就看不惯父亲谢三宾的行事,不满他阿附太监权贵,更不满他贪污等,对他当初从登莱分回来的无数钱财,更是分文不用。 在他的教诲下,谢为霖兄弟几个也很有骨气。 谢三宾兄弟四个,但就谢三宾做了官,谢家的门风其实不错的,谢家祖上出过不少御史、忠臣,但不知怎么的到了谢三宾这,就出了这么一个人。 “读书吧。” 谢为霖却再也读不进书了,“伯公,国家沦陷,社稷将亡,我们又还怎么能安静在这里读书?我想清楚了,我不读了。” 谢三阶愣住,“我们谢家诗书传家,世宦名门,不读书做什么?” “反正我现在无心读书,再说,我难道要去考建虏的秀才考他们的举人,将来甚至去北京城在虏酋面前殿试?” 谢为霖愤然放下书本,“我以我父亲为荣,他忠君爱国,宁死不屈,殉国守节。我以我祖父为耻,他为了一个妓女跟老师反目成仇,为了权力官职,阿附太监,为了钱财,贪污受贿,甚至是冒功,如今更为了幸进新朝,还要谋害忠贞义士,这与我谢家家训不符!” 他起身收拾东西。 “霖哥儿你要去哪?” “我谢家还是有忠义之士的,我们谢家的门风还要传承的,我要去见钱公林公他们,告诉他们我祖父派人去定海请王之仁带兵来害他们。” 谢三阶愣了愣神,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那你小心些,我就跟你祖父说你心情烦闷去城外庄子里静心读书了。” 谢为宪、谢为兆、谢为辅、谢为衡四兄长,也都把书本一扔,“我们也要跟大哥一起去。” “你们凑什么热闹,好好读书。” “大哥都不读,我们也不读了。”四个少年郎早没心思读书了,见大哥要走,也都要走。 谢三阶无奈摆手,“都去吧,我就说你们都去庄子里了。” 兄弟五个便如困兽脱笼而去,尤其是谢为霖,满腹心事。 对于他来说,今天算是彻底跟祖父决裂,当年他父亲也很想跟父亲决裂,只是始终没能踏出这一步,而现在,年轻的谢为霖却勇敢的踏出了这一步。 “谢家,知礼仪,懂廉耻!”谢为霖站在谢家大门口喃喃自语,然后挺胸抬头,迈步向前。 为宪兄弟四个则在后面念起父训,“为德立身,行志济世,善承祖绪,良裕孙谋。”这几句既是父亲留给他们的话,也是父亲给子孙定的字辈。 兄弟五人是为字德,将来他们儿子就是德字辈。 以德安身立命,志在济世救民,继承祖宗优良传统,从容顺应天下人心。 谢于宣当年写下这四句话,并用这做为子孙字辈,也是用心良苦,反应他对父亲行事的反对,希望自己的子孙将来能够正家风正德行。 “哥,你说钱公他们会相信咱们吗?” “哥,你说万一祖父知道咱们跑去告密,会不会恼怒罚咱们?” “哥,咱们要不要先回家拿点银子?” 谢为霖回头看了眼几个年少天真的弟弟,有些无奈,他们也许只是觉得好玩,还并不能理解他这一步的重要意义。 “我们离开就不回来了,以后就跟着钱公他们起义勤王,你们还小,要不还是先去城外庄子。” “不,我们跟大哥一起。” “好吧,走!”谢为霖头也没回,毅然前行,离谢家天赐园渐行渐远! 第31章 黄袍 见到王之仁前,朱以海一路上都在想这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明末乱世,那些带兵的武将多为跋扈武夫,行事嚣张,既无军纪也无多少忠心可言,兵和匪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比如说江北四镇,高杰本是李自成的同乡兼旧部大将,绰号翻山鹞,后来跟李自成掠来的继配邢氏勾搭成奸,因为偷大嫂,最后只好投降官军,初授游击,积极参与对闯军的围剿,积功升总兵。后来李自成十八骑出商洛,东山再起,一路打进北京城,高杰吓的由陕西经山西、河南一路逃到了山东,后来凭着手底下的三万兵马,九千马骡搭上凤阳总督马士英,移驻徐州,又搭上太监高起潜,摇身一变,成了拥立福王登基的定策元勋。 可高杰本就流贼出身,骄横难制,国家危难之时,高杰却还带兵伏击四镇另一位大将黄得功,还带兵劫掠江淮,最后高杰却也死在了另一位嚣张跋扈总兵许定国的手里。 而四镇的刘良佐受马士英之邀请率兵往南直隶,更是沿途劫掠奸淫,无恶不做,而他的兄弟刘良臣更是早在大凌河之战时就随祖大寿降清了。后来清军南下,刘良佐也是直接就降清了。 四镇中的刘泽清,崇祯末为山东总兵,闯军迫近北京时,崇祯急诏入京勤王,可刘泽清却谎称坠马受伤,招不奉诏。不久大顺军南下山东,他立马就率兵逃到江淮,在商议迎立新君时,他一开始附和东林党史可法刘宗周钱谦益等人表示愿拥潞王。 后来得知黄得功、刘良佐、高杰几大军头已经和马士英达成一致,要拥福王,便马上就改变主意了。福王称帝后,开设江北四藩,刘泽清封东平伯驻守淮安、扬州,刘泽清在自己的防区肆无忌惮,扣留所有税赋不缴,甚至劫掠百姓,干预朝政。 但当清军南下时,他的大军不仅没有丝毫抵抗,甚至还早早暗中投降。 再比如湖北的左良玉,号称拥兵八十万,更是在弘光朝关键时刻,打起清君侧的旗号率军直攻南京。 大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但这些嚣张跋扈的武将们绝对有很大一项罪名。 祖大寿、吴三桂等,这些大明的武将,就没有一个能让人赞同的。 王之仁在崇祯末就是苏松总兵,在弘光朝为浙江镇倭总兵官,手下统兵两万五,但他身为国家大将,既没有在闯贼攻入北京时,北上勤王,也没在清虏过江灭弘光时,率兵救驾。 这样的一个总兵官,如何让人信服? 大明朝的总兵官还是比较稀少的,尤其是挂印总兵官,不比清朝总兵多如狗,大明就算在崇祯时也不过二十来个总兵,挂印总兵更少。 这样顶级武将以往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怀疑。 要不是朱以海是个穿越者,知晓未来历史,他绝对很难信任这样的一个武将。 以往的经历,无不表明王之仁就是个拥兵自重的军头,根本没有把国家、朝廷放在第一位置。 朱以海与王之仁初次见面,在宁波甬江口招宝山下的定海古城招宝山的威远堡,这里号称镇海要塞、甬江咽喉,海防重镇,素有浙东门户之称。 威远堡在招宝山上,是当年谭纶和卢中为了抗倭而修建的一座堡垒,城堡不大,周长不过六百来米,比高中操场大一点。 朱以海登上山才发现,这威远堡既是海防要塞,居然还是一座寺庙。 “当年倭寇犯边,袭击了舟山普陀山,总督胡宗宪便把普陀山寺庙的僧人等迁至此处,于是这里便既是威远堡,也是普陀寺。”王之仁替朱以海解惑。 招宝山上郁郁葱葱,当年胡宗宪戚继光谭纶等人在此抗倭击寇,不过此时早已远去了鼓角铮鸣,暗淡了刀光剑影,从嘉靖到如今,岁月磨去了许多,只留下满山郁郁葱葱的林木。 普陀寺后来也重回了舟山普陀岛,但这里依然还留有寺人佛像,甚至香火还挺兴旺。 此时的这里,更像是宁波镇海城郊的一个度假休闲山庄,那些条石青砖垒起的防倭城墙山道,此时铺着落叶,夏日里也树荫摭阳,清凉舒爽。 鸟叫兽鸣,仿佛世外桃园。 难怪王之仁要请他来这里见面。 相比起定海城的热闹喧哗,甚至带着一丝对时局的担忧与不安,这里确实仿佛与世隔绝。 王之仁长的很高大魁梧,尤其是这张脸膛很方正,威风凛凛甚至相貌堂堂,一脸忠正相,一个老帅哥,一见之下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他的声音也很低沉略带磁性,比朱以海更有主角范。 甚至初见面之下,姿态放的极低,见面就拜倒在地,是真拜,而不是虚情假意,因为隔着还有十多步远,他直接就跪伏在地,朱以海连扶都来不及。 等老朱快步小跑过来扶他,他已经磕了好几个响头了,甚至额头都碰出血来。 老朱用力扶起他,他抱着老朱的腿居然哭泣出声。 这番姿态,搞的老朱都有些措手不及。 明知这感情来的有些过于奔放热烈,甚至明显掺了点假,但又不能说什么。 “弘光蒙尘,潞王迫降,国家再绝皇统,臣如丧考妣,六神无主啊。” “幸得太祖庇佑,如今殿下继位监国,我等又有主心骨了。臣与麾下两万五浙兵,也就有了誓死拥护的对象了。” “王卿请起。”老朱用力拉起王之仁,然后也面带亲切的手挽着他的手。 “国家多难,社稷危亡,幸还有王卿这样的忠心大将啊,有卿和麾下这两万五浙兵,孤无忧矣。”明知王之仁手底下不可能真有两万五千兵马,但老朱也只是顺着说。 现在为止,王之仁是他拉笼来的第一个正规军大将,虽没两万五千人马,但直接统领的镇标、协营、同城营就有四千多,若再加上张名振的三千,那更是近八千。更何况,浙江名义上所有兵马,都受其节制。 午后,阳光炙热。 不过招宝山威远堡的山道上,绿树成荫,倒是十分凉爽。 君臣二人手挽着手,无比的亲密。 登高望远,可以看到山下的宁波定海城,还有港口,甚至远处的舟山群岛也尽在眼底。 拾级而上。 甬道青砖上,十步一岗。 烈日盛暑之际,这些镇标精锐,也都身披棉甲,佩弓背刀,甚至还有一队鸟枪兵。 精气神都不错,个个高大魁梧,虽然明知这些必然是王之仁的亲信家丁,属于精锐中的精锐,但这些兵,看着也确实是能打甚至都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兵。 “殿下若是看上这些丘八,那是他们的荣幸,臣便将他们转到殿下身边护卫。”王之仁道。 朱以海笑了笑。 “这些定都是跟随将军多年的老家将了,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殿下看上就带走,能去护卫殿下,那是他们祖宗十八代修来的福份。” “孤之前以勇卫营老兵,重建了勇卫一二营,又以佛朗机火枪手重建了神机营,不过现在缺兵少将,如果将军愿意割爱,孤倒是想从你这借三五百老兵过去充当教头和军官,帮助训练。” 王之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朱以海见状面上笑容更盛了。 君臣一起欢笑。 继续登山。 王之仁刚才要派兵给朱以海做护卫,老朱没直接答应,他得考虑一点,这是不是埋着雷。王之仁的兵,在这乱世里肯定更听王之仁的,万一到时自己身边都是王之仁的兵,那自己岂不是有被控制的危险? 要知道南明朝虽然出了好几个皇帝,折腾了几十年反清复明,但基本上不管是隆武还是绍武又或是永历,甚至是历史上那位鲁监国,他们都没逃过一个可悲的命运,就是沦为军头傀儡。 比如隆武帝是被郑芝龙家族控制着,鲁监国后来被郑彩控制,再比如永历帝其实一直被西营控制着。 这种乱世,忠心二字太难了。 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了。 朱以海不会轻易相信王之仁,就算知道他一心抗清最后死节,也不能尽信,尤其是对他的兵,更得小心。 他提出借几百老兵去做教头、军官,王之仁也立马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大家心有默契,老朱还是挺喜欢这个情况的。 眼下情况来看,王之仁确实还是没有降清打算的,一番交谈过后,朱以海也差不多听出了他的想法。 对于眼下局势,王之仁认为清军毕竟就关外那几十万人口,这次入关,也不过是大明跟闯贼恶斗,让闯贼坐收了渔人之利,但现在鞑子打到江南,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只要有鲁王出来振臂一呼,主持江南军民抵抗,再立中央,则收复江陵苏杭,划江而治都是有很大胜率的。 王之仁做为浙江总兵,自然更愿意成为新朝定策元勋,而不是降清。而他私人跟闯贼跟鞑虏也都有仇,王之仁兄长王之心虽是死在闯贼拷掠之下,但清军进了北京后,王家可是又遭了一次难。 这几乎都在朱以海的预料之中,王之仁做为这时代的武将,虽是总兵,也难逃时代的局限,能够敢于抗清已经不易,并不指望他如何对局势高瞻远瞩。 君臣边走边闲聊了一会。 王之仁再次向朱以海拜倒。 “殿下,自北京沦陷,烈皇殉国,这一年多来,时局大变,弘光蒙尘,潞监降虏,大明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如今殿下临危受命,即位监国,这正是天下臣民苦苦期盼的,然当今局势,仅即位监国还不够,臣请殿下早登基御极,正位大统,这样也能更加安定人心,使的天下臣民一心,共御外敌。” “臣请殿下登基!” 王之仁劝进! 招宝山上威远堡中的宁波浙兵,此时也纷纷面向朱以海跪拜,高呼请殿下登基! 好一出黄袍加身啊! 第32章 总督 武将们也许更喜欢明末这种乱世,毕竟大明朝文贵武贱,武臣被文臣压制多少年了。只有在这王朝末世时,他们这些武人才算是雄起一回。 什么朝廷诏令,什么皇帝旨意,什么督师巡抚,什么御史言官,只要手里有兵,在这乱世里,谁也奈何不了。 就如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左良玉这些军头一样,不管他们当年打仗剿匪是多么不力,可只要手底下有足够的兵,朝廷就得忍着。 甚至崇祯一死,这些军阀们还立马就凭拥立之功,成定策元勋,摇身一变,个个成了伯爵侯爵,总制一镇。 王之仁好歹也是崇祯朝的苏松总兵弘光朝的镇倭将军,虽然没能封侯藩镇,但也是见识过了的。 如今这时局,鲁监国自己送上门来,他难道还会推开? 没读过多少兵书,可好歹三国演义的评书话本总是见过听过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典故谁人不知? 当初弘光朝时,各军头论兵力最多的当属于左良玉,但为何黄得功高杰刘良佐刘泽清四人封四镇,晋侯伯,左良玉却没这待遇? 就因为当初他没有定策拥立之功。 功大莫过于拥立。 大明的武将们追求的是什么? 他们最大的追求其实就是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挣得一个世袭武职,甚至是与国同享的世代公侯爵位。 只是大明异姓臣子们能得的爵位仅公侯伯三等,且非常难得。甚至开国仅有六国爵之称,虽然实际上朱元璋封了二十多个国公,但开国第一次大封确实只封了六个国公,好些是后来加封的。 老朱在世时一共封了二十五个公爵,七十九个侯爵,十二个伯爵,甚至还有十一个子爵,二十三个男爵,一百五十余位。只是后来仅保留公侯伯三等。 到了朱棣靖难后,也大封了一批,此后历代皇帝也多少封几个,但大明的爵位还是非常值钱的。 崇祯临死前,局势崩坏,也只能把祖宗舍不得轻易授封的爵位拿出来,李自成逼近北京时,为让吴三桂放弃关外之地带关宁兵回援北京,封吴三桂平西伯,召山东总兵刘泽清勤王护卫,封东平伯。 形势危急,崇祯病急乱投医,对手握兵马的黄得功、左良玉、唐通等倶封伯爵。 一口气封了十几个爵位,可最后一个都能来救命。 福王南京称帝后,对那些手握兵马的武将军头们就更是客气了,一口气又封了诸多爵位,比如黄得功被崇祯封为靖南伯,也加封为靖南侯,甚至灭亡前还再晋为靖国公。 左良玉晋为宁南侯。 连降清的吴三桂,都被弘光加封为蓟国公。 弘光朝虽只短短一年多,但已经封了十一位爵。 爵位虽然越来越滥,但起码现在还是挺值钱的,王之仁这位镇倭总兵官,之前虽两任总兵加挂印,但也没能捞到一个爵位。 据说弘光朝建立后,南京当时还有二十五位历代所封公侯伯的子孙承袭爵位,依然荣享富贵。 不管王之仁是真心拥戴,还只是想立拥立之功,朱以海都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他现在名为监国,其实就是自立。 大明如今危亡之际,但皇位依然还是会有人争的,论起继位权,他是远不如桂王的,甚至就算桂王突然死了,也还有朱棣的子子孙孙们都排在他前面。 所以老朱这个自封的监国,现在也需要有朝廷的大臣背书。 王之仁手握兵马,位高权重,资历也不低,正是他需要的。 朱以海当着众人面没有直接接受劝进,只是说了一番诸如要先带大家击退鞑虏,起码也要打回南京,然后在孝陵前拜祭太祖,到时才敢进位称帝云云。 但老朱一进威远堡的大厅里,便马上当众宣布加封王之仁为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拜太子少保。 大明军队理论上都是归五军都督府统管的,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合佥事等统领,只是到了明中后期后,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基本是被兵部侵夺,五军府的职位,大多属于一种阶或衔。 想戚继光和李成梁,就都是官至左都督。 戚继光当年也是加封太子少保,后来还加封少保。 三孤三少的宫保职衔,在明前期很重要,但中后期也沦为了赠官加衔,没有实权,但非常荣耀。 鲁监国小朝廷新立,朱以海也只是任命了一位大学士,另外任命了一个翰林学士一个侍诗学士帮办。 武臣这块,也是只任命了两个总兵,加三个游击,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现在对王之仁,授左都督、太子少保,确实属于鲁监国朝的第一武将之位了。 “赐封武宁伯,升总督京营戎政。” “王鸣谦赐世袭锦衣卫千户,晋定海协营参将。” “赐武宁伯尚方宝剑,军中总兵以下,可先斩后奏!” “王将军,孤欲将京营尽委于公,由公重建京营三大营,恢复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旧制,你总督京营戎政,侍读学士、戎政尚书柯夏卿则称协理京营戎政,你们文武协力,一起恢复京营,如何?” 王之仁对于监国这一连串的豪横加封也弄的有些十分意外。 还没反应过来呢,监国又要升他为京营总督了。 “孤也知道,现在京营只有一个新建的神机营,才三百佛朗机兵,在海门招了五百新兵,也还没入营,要重建京营三大营不是易事,但正因艰难,所以更需要方公这样的忠贞大将啊。” 朱以海顺势提出,王之仁可以从定海自己原来的镇标营挑选骨干带去京营,做为五军营和三千营的骨干,另外再从定海几营中挑些老兵去神机营、锦衣卫、勇卫营等做教头、军官。 “那定海这里?”王之仁没有马上答应,浙江总兵是他现在的根本,这里的几千人马更是他的本钱。 “孤觉得小王将军年轻勇敢,极为方公的大将之风。所以孤打算让小王将军升任定海协营参将,再由张名振将军暂任浙江镇倭总兵官,或者,王公直接把小王将军带到京营,可以直接在五军营或三千营做过副总兵。” 朱以海的意图也很明显,他一个光杆监国,总得确保自己的权力稳固,一切都指望手下将领忠心是不行的,得制衡更要平衡。 他现在手上有勇卫一二营、神机营、海门营、临海营、石浦营,加一起也才没几个人,海门新招募了几千人,但还都是群壮丁百姓。 王之仁这里有四五千人马,尤其是这些人马中不少还是当初他从苏松带着南下的,属于心腹旧部,老朱必须得加以防范。 加封王之仁官爵,将他升为京营总督,让他把浙江镇标营带走重建三千和五军营,这样一来,王之仁的浙江总兵位置就空出来了,他原本手下四五千人直属,也就一分为二,协营和同城营留下,他带镇标营离开。 再提升王鸣谦做协营参将,然后让张名振这个明显更忠君爱国的大将来做浙江总兵,既是尽用其才,也是分化削弱王之仁手里兵权。 虽然京营总督要比浙江总兵地位更高权力更大,但现在京营只是个空名头,王之仁这浙江总兵管的几营兵马才是实打实的。 既优抚厚赏,也同时提前布局,以防将来尾大不掉。 王之仁也算是官场老油条,几乎是瞬间就大致猜到了鲁监国的想法,有些惊讶于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等心思,但却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站在他的角度,监国给他的已经够丰厚了,现在等于是把手下三营兵马,交出一营,那这个交易依然很划算,何况他去了京营做总督,这是高升。儿子留下升参将,仍统定海协营,张名振是他的老兄弟,现在接任浙江总兵,他认为他实际上依然对浙兵有极大影响力。 所以这买卖怎么都不亏。 王之仁再次掀起衣袍下摆,拜谢君恩,“君恩如山,臣唯有以死报之!” “王卿言重了,快快免礼平身。”朱以海伸手扶起王之仁。 君臣间的交易很快达成,王之仁加封为太子少保、晋左都督、总督京营戎政,封武宁伯爵。 其子王鸣谦晋为浙江定海协营参将,世袭锦衣卫千户。 然后背刺赤心报国的张名振,如今深得监国信任,昨天才授封石浦总兵,今天就升为浙江总兵官挂镇倭将军印,都督同知。 海门总兵吴凯改任石浦总兵,然后勇卫营游击王闯署海门副总兵,代行总兵事。 京营的三大营,将各设总兵官一员,又各设提督粮饷文臣一员。 京营还没重建,但朱以海把大致框架先给定好了,王之仁这位鲁监国朝第一位封爵伯爷,将出任总督,而从龙定策元勋柯夏卿这位戎政尚书将出任协理京营戎政,另外老朱没说的是,他肯定也还会按惯例再派一位信的过的身边宦官出任提督京营太监一职的。 而王之仁这个总督虽总督京营,但既有协理文臣和提督太监监督,下面还要分设三位总兵官和三位提督文臣分领三大营,实际掌握三大营军权,这也是掣肘王之仁,以免这京营重建后,大权尽在王之仁手里,反而为他做嫁衣裳了,必须得保证文武相制,甚至是总督和总兵互相制约,才能使的京营能听朱以海的。 当然这也仅是一个框架,毕竟京营想恢复也不容易。 现在就三百佛朗机佣兵拉起的神机营,还有在海门的五百壮丁,现在再从王之仁这把镇标营三千人拉过去,一分为二,变成五军营和三千营,三大营也就三千八百人,一营一千三不到,甚至王之仁的镇标营,朱以海还打算从中再薅一些老兵去其它营充当教官和军官骨干。 所以实际上,王之仁这个新任京营总督,便将只剩下三千人,手下三营总兵朱以海肯定还会安排自己人,而不是王之仁手下旧部。 还有一个安排很特别,朱以海并没有把勇卫营安排进京营序列,而是仍然直属皇帝,加上另一个直属皇帝的锦衣卫,因此现在他手下的几路人马,便暂时可分为浙江总兵序列,京营序列,勇卫营序列,锦衣卫序列四大部。 互不统属。 协议达成,君臣都很高兴。 正兴奋间,王之仁的家丁队长进来禀报,“军门,外面来了两波人求见,结果打了起来。” “什么恶客,竟然上门斗殴,此有此理,不见。” “军门,斗殴的两波人,一边自称是宁波鄞城前太仆寺少卿谢三宾的家丁,一边自称是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乐的门生,都说要来向军门借兵。” “不见。”王之仁冷哼道。 朱以海在旁边听到这两个名字,却若有所思,道,“王公不如见一下,听一听到底怎么回事也好。” “殿下所言甚是,臣这便让唤他们进来。” 第33章 吓尿 定海威远堡外。 两波人正在斗殴,双方皆是生员巾的秀才,此时邓撸起袖子互殴,你来我往的打的鼻青脸肿仍不愿停。 “汉奸!走狗!” “反贼,狂生,腐儒!” 威远堡大门口的守门浙兵饶有兴趣的观看着,甚至公然大声吆喝着下起注来,他们这些丘八对这些平时风度翩翩高人一等的士子们此时斯文败地的形像,十分高兴。 “王将军已经顺应时势,归附新朝,你们这些腐儒狂生,却还要逆势而行,想要来拉王将军造反,真是自己不知死活,也别连累了别人。”那自称谢三宾门生的三个年轻人,明显打不过对面的两人。 虽然三个对两个,却反而处于下风。 对面两人却越战越勇,挥起拳头就是雨点般的砸过去,边砸还边骂,“你们这些人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还有脸面佩带秀才衣巾?大明朝给你们的禀米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们自己不要脸面投贼降虏,现在还好意思来劝王总兵,还想让王总兵派兵来残害义士,呸,吾等羞与尔等狗贼同乡,更羞与尔等曾为同窗!” 原来在堡前打仗的这五个人,不仅都是宁波鄞县同乡,甚至还都是县学的同学,都是每月拿六斗米的秀才公。 却说谢三宾那日拒绝了林时对等人上门请求出来主持举义后,心中不踏实,派人跟踪林时对,发现他们跟钱肃乐、张煌言等在一起密谋,深感不妙,但赶紧派了门生家丁带着银子赶到定海,想请王之仁张名振带兵去宁波府城擒拿反贼,甚至助他一起剿灭余姚孙嘉绩等反贼。 不料谢三宾一心想着权势,想着保住钱财,却不想自家的孙儿们却是不耻他的行为,知晓了这些后,其长孙谢为霖便第一时间跑去钱肃乐家,把实情原原本本告之。 谢为霖的行为,得到钱肃乐林时对张煌言大赞,但也深感危险。 最后六狂生中的华夏和王家勤两秀才自告奋勇,愿意前来定海找王之仁,而张煌言则表示愿意去石浦找张名振,以劝说他们反正,不要助纣为虐。 这项任务是很危险的,毕竟不论是王之仁还是张名振,表面上都是已经接受清廷招抚,归顺了新朝的。 可三人都表示为了家国大业,个人性命可以不顾。 毅然而然的踏上了征途。 华夏与王家勤一路赶到定海,结果在威远堡前等侯的时候,见到了谢三宾派来的学生家丁。 华夏二人早不耻谢三宾为人,更恨他伪君子,暗里要置义士们死地,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几人本是同乡又是同学,以往关系还不错,可是在这风雨飘扬的明季乱世,双方却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陈秀琛三个打不过华夏二人,而他们的随从又被威远堡的标兵们喝令不得插手秀才们的争斗,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队长,这些都是要造反的逆贼狂生,请你们将他们拿下,便是军功一桩。”陈秀琛狼狈后退躲避,向守门标兵求救。 可一群大老粗镇标营的士兵,却乐的看戏,哪愿意插手。 这时,从门内出来王之仁的一名家丁队长。守门士兵赶紧上前行礼,“王队总好。” 王队总瞧了瞧门前这斯文扫地的秀才们,不屑的笑笑,“诸位秀才公,我家军门有请。” 华夏两人这才收了手,整理了下衣襟,从容进堡。 陈秀琛捂着出血不止的鼻子,气狠狠的道,“听说前日有个狂生跑来骂王总兵,指责王将军归附大清,结果被王总兵一刀砍了脑袋,你们还敢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看在同学一场,我劝你们赶紧跑,保命要紧。” “呸!” 华夏对着陈秀琛吐了口唾沫,两人本来是同窗,还曾是好友,甚至还是亲戚,可是此时,华夏却深恶对方,“没生骨头的怂货。” 陈秀琛恼怒,咬牙切齿。 另两人则道,“一会王总兵砍下他们脑袋的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狂!” 在家丁队总的带领下,两伙秀才来到厅中。 一进大厅,便看到王之仁高踞上座,一身戎装,腰间佩剑,杀气腾腾。 在厅中一侧,还坐着几个人。 王之仁瞧着鼻青脸肿甚至衣衫杂混乱的几个,冷着脸喝问,“尔等难道不知道本将军已受新命,好大的狗胆,还敢上门来,甚至还敢在本将军门前斗殴?” 陈秀琛见状有几分兴灾乐祸的得意,赶紧道,“学生陈秀琛,鄞县陈家人,家祖曾是天启朝户部侍郎,学生拜在前太仆少卿谢公门下,十三岁中的秀才,今日奉师命前来拜谒军门,宁波府城里出了一批逆贼狂生,他们意图举旗造反作乱,家师请王军门立即派兵前去平乱。” “家师和府城乡绅们已为将军准备了万两白银助饷,另外家师还给军门准备了一千两银子谢礼。” 王之仁皱眉,这个鼻子流血歪斜的秀才,很不合格啊,居然当众说这些。就算送礼,那也是私下交易,哪有搞的人尽皆知的。 华夏对着陈秀琛又吐了口唾沫,打断他的话。 “我闻大将军世受国恩,贤兄常侍死于国难,天下所具瞻。志士皆相信将军不过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岂是真降?方今大明尚有东南半壁江山,中原更是人心思汉,东海锁钥在大将军,次之舟山黄将军,然后石浦张将军,海门吴将军,我越地向出精兵,兼之山高海险,大将军适此时站出来统领义军,抗清复明,将来光复之后,又岂少的了一个公侯之封?” 陈秀琛骂道,“一派胡言,崇祯自缢,弘光被俘,潞监投降,两京皆陷,这大明早已气数尽头,还谈何其它?定海不过浙东一隅,东南一角,如何逆天行事?将军乃识时务俊杰,岂有不知当顺势而为的道理?” “将军,大明朝的国君都弃国舍民,他们都不坚守,将军身为一员武将,又何须为他们守呢,顺时应势,方英雄人杰也。” 华夏朗声。 “你这软骨头的贼子,我今日便告诉你,大明国统未绝,社稷更不会亡,大明宗藩鲁王殿下,日前已在台州临海城为官绅军民拥立,即位监国,如今大明新君再立,中兴在即也。” 朱以海此时就坐在厅中一侧,听着这位年轻秀才激昂之语,甚至提到他,不由感慨。 王之仁也向他望过来,朱以海回以微笑。 “鲁王算哪根葱?他连山东兖州的封藩之地都守不住,你们还指望他能守住这残明的半壁江山?痴人说梦吧,不过又是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宗室罢了,甚至满怀野心的想要穿龙袍坐皇椅,过一把皇帝瘾而已,真等大清军打过来,只怕跑的比谁都快,为了迎和这等蠢人的野心欲望,你们又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程性命相陪呢?” 王之仁一拍几案。 “住口!” “安敢辱我大明之君?” 王之仁腾的站起,拔剑,就要斩那陈秀琛于厅中。 朱以海也站了起来。 “王将军且慢!” 王之仁向朱以海行礼,“殿下,这逆贼口吐逆语,当诛。” 五个秀才见王之仁向一年年青人行礼并口称殿下,一时都愣住。 朱以海迈步上前。 他走到华夏和王家勤面前,先躬身行了一礼。 “两位先生请受朱以海一拜!” 朱以海,听到这名字,华夏二人反应过来,这岂不就是他刚才说的鲁王,鲁监国? 面对二人有些疑惑的目光,朱以海点头,“孤便正是先生刚才口中的鲁王也。” “殿下?” “诚如刚才华夏先生所言,定海乃东海钥匙,而王将军更是朝廷忠心大将,当此社稷危亡之时,孤临危受命于临海称监国后,第一件事便是赶来此拜见王将军,请王将军出来主持军事,率兵抗清也。” 两人这时也终于确定这位年青人就是鲁监国了,都激动不已。 华夏二人赶紧对朱以海大礼参拜,“我听苍水兄说殿下勇烈果敢,早心生向往,恨不能早能拜见,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能见到殿下。” 王家勤也道,“臣等本已是孤魂野鬼,如今终于又有希望了。” 陈秀琛三个则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幕。 “王将军,你···你怎么?” 王之仁翻了一记白眼,“以为人人都跟你们这些软骨头一样懦弱怕死?不贪财的文官没几个,但不怕死的武将多的是,我王之仁便是那不怕死的武夫一个。说吧,不有什么遗言交待?” 三人急了。 “请大将军饶命,我等委实不知······” “废话少说。” 朱以海回头来,“王公,且先留下他们一命。” “殿下,这些懦弱软骨头,降贼的狗奴,留着做什么?” 朱以海走到陈秀琛几人面前,盯着他们道,“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许他们捐银助饷以赎罪,人总不免会犯错,所以我们得给他们一些改正的机会。”老朱望着陈秀琛,“你说对吧?” 陈秀琛被朱以海盯的心里发毛,甚至起了鸡皮疙瘩,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朱以海的坏话,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小便失禁了。 咽了咽干结的喉咙,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学生···愿意,愿意!” “你刚才说你祖先曾是天启朝的户部侍郎,还说你陈家是宁波府鄞城大族名门,想来家境应当很殷实,不知道愿意捐献多少啊?” “学生愿捐一千两···两千···” “三千两。”陈秀琛咬牙。 朱以海摇了摇头,转身。 王之仁杀气腾腾的提剑过来,“他娘的狗东西,你当是买菜呢,还敢跟监国殿下讨价还价,死去吧。” 陈秀琛吓的跟杀猪似的,“学生错了,学生错了,学生愿意捐献五千两。” “呸!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东西!” “学生愿意破家助饷!” 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浑身筛糠一样的陈秀琛瘫坐在地,身下一大片黄色水渍漫开。 他吓尿了。 “就你这样的也自称名家子弟,还敢来做说客使者?呸!”王之仁嫌弃的退开。 第34章 亲军 午后。 宁波鄞城闷热无比,没有一丝风。突然一道晴天霹雳落下,风云变动,天光黯淡,乌云堆聚。 “要下雨了。” 钱府内,聚集密议的众士绅也早热的不停在摇扇子,见到风起,一个个直接来到屋外廊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管不了的。”林时对扯开衣襟道。 钱肃乐拄着一支乌木杖,忧心忡忡。 “苍水和华夏他们三人出去,至今没有半点消息回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没有消息,也许便是最坏的消息。 浙总兵王之仁先前已经接受招抚,甚至把浙江总兵官印都交给北使上缴给了博洛,现在去策反,只怕不易。 至于张名振,他是王之仁的旧友,二人关系密切。 “也许我们应当再派人去趟舟山。” 钱肃乐这段时间又是绝食又是不死了要起义,身心俱疲,人苍老了许多,但为了时局,依然还在强撑着,“黄斌卿此人之前在舟山为参将、副总兵,我们也是比较熟悉的,此人向来行事嚣张跋扈,没少侵害我宁波百姓商民,鞑虏打过长江,黄斌卿率水师在镇江,可却跟福建郑家人一样,不战而逃。” 黄斌卿退回舟山,不说保境安民,却是马上就派手下来宁波各县筹饷派粮,他一个广西总兵挂征蛮将军印,却占据舟山向宁波百姓征粮派饷甚至强拉壮丁,这与强盗何异。 这样的人,如何能指望的上? “那怎么办?” 在坐的都是鄞县或宁波府内一时名望,不论钱肃乐还是林时对等,个个文章锦绣,诗名远扬,甚至也皆为进士或举人,起码也是个秀才。 但现在,一群士绅们坐一起,却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们要起兵响应,却不知道该如何动手。 “不能再等了。”钱肃乐顿了顿拐杖,“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看不如明日便提前举事,我等到城防庙前召集士绅百姓,直接宣布举义。” “可我们没兵?” “鄞城也没兵,兵在定海在石浦在舟山。”钱肃乐一脸坚决,“诸公,不成功,便成仁!” 再等下去,机会更加渺茫,而提前起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却不愿意等了,为了家国天下,这些满腔热血的士人,绝不愿意跟谢三宾一样做缩头乌龟,更不愿意与钱谦益一样降虏。 “大家各自回去,召集族人奴仆,还有自己的亲戚学生等,生死成败就在此一举!” “世振兄和延嘉兄文笔最好,乃是老翰林,便请你二人一同起草一封告全城士绅百姓的檄文,我等联署传檄。”钱肃乐道。 众人皆称好,葛世振和沈延嘉二人也当仁不让,磨墨铺张,一会功夫便写就千言檄文,大家看过都赞才高八斗,各自署名用印。 当日,檄文便抄传上千份,遍贴鄞城。 谢三宾的仆从拿了一份回来给他。 看过后,不由的骂骂咧咧,“一群不知死活的狂生腐儒!” “老爷,要不咱们先出城避避,去杭州或是去定海?” “一群腐儒狂生有何可怕的。” “可是陈公子他们去定海见王总兵,至今还没消息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请来兵马。”管事担忧。 谢三宾以已度人,却是坚信王之仁这样的聪明人,既已降清就绝没理由再反复,“也许只是路上耽误,鄞城到定海,不过几十里路而已,朝发夕至。” 正谈话间。 家丁来报,“老爷,陈公子他们回来了,在外求见。” 谢三宾抚须得意道,“哈哈哈,回来的正好,快请。” 陈秀琛心事重重的跟随家丁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军兵。 “学生拜见老师,” “不必客套,快坐,见到王总兵没有?情况如何?” 陈秀琛把旁边人引见给谢三宾,“这位是王总兵麾下中军张名斌,奉王总兵之令前来。” 谢三宾喜道,“不知张中军带了多少兵马来?” “镇标中军营一百轻骑已随我而至,此刻就在城外,另外明日一早,军门将率镇标入鄞,之前谢公派人所提之事,军门深以为然,还说多谢谢公将此立功机会告之。” “哈哈哈,好,明日一早,我便在城隍庙恭候王总兵,到时将那些腐儒狂生一网打尽。” “谢公,卑职那一百骑如今还没生火做饭呢。” 谢三宾见他来讨钱心下不喜,却也还暂时压下,“阿福,让管家到库房取一百两银子来给张中军。” 张名斌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卑职感激谢公厚赏,不过弟兄们确实还没吃饭,还请谢公顺便派人送两车粮食肉蔬过去。” “这个没问题,我来安排。” 打发走这个贪婪的张名斌,谢三宾得意的哼起了曲子,连陈秀琛一脸心事重重的向他告辞也没在意,挥手送客了。 门口,张名斌拍了拍陈秀琛的肩膀,“陈秀才刚才表现不错,我还担心你刚才胡来,要是那样的话,我只好抽刀砍了你了。” 陈秀琛脸色苍白,“事情已经办好,那就此别过吧。” “别啊,你还得先跟我回去,待这边事了后,你还得兑现你跟殿下的承诺,捐献家财助饷呢。你现在要走了,到时我们哪找你去?” 陈秀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面对这个满脸横肉的彪悍丘八,却又敢怒不敢言。 “走吧,陈公子。” ······ 几十里外的定海。 监国朱以海到此的消息,王之仁奉旨封锁。 因为朱以海的到来,此时定海城也是一片忙碌。 王之仁和张名振迅速交接浙江镇倭总兵官一职,几营兵马也在重新整编。 校场上,所有兵将都在接受新的命令。 以原浙江总兵镇标营,改编为京营三千营和五军营,另抽调部份浙兵补充京营的神机营,京营三大营将暂编三千六人马,每营一千二,以后再补充增加。 张名振升任浙江镇倭总兵官,他的原石浦游击营三千人马,带一半上任改为总兵镇标营,另一半则补充进勇卫、锦衣诸营。 在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王相几员将领的劝说下,朱以海同意再建一营,名旗手营。 大明开国后,朱元璋曾设立过上十二卫,为皇帝直属亲军,这十二卫中最有名的便是锦衣卫了,另外则还有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旗手卫等。 朱棣靖难称帝后,又增添了十二卫,如燕山卫、大兴卫、通州卫等。宣德皇帝又增加了腾骧、武骧四卫。 于是最终形成了上二十六卫,但到明末时,这上二十六卫皇帝亲军,其实除了锦衣卫外,基本上也都被兵部或多或少管辖控制。 这才有了后来另建的勇士营、四卫营、勇卫营等。 旗手卫的主要职责是皇城守门,然后执掌御驾所用的金鼓、旗帜,再其次是护驾左右,宿卫宫禁等。 这相当于是一支皇家仪仗队兼皇家警卫队。 北京没沦陷前,从午门到承天门左右两边,就属于旗手卫守卫。 大明土木堡之后,其实京师的守备力量,就已经是重组后的京营三大营和御马监统领的勇士营和四卫营了。 这个时候重建旗手营,主要还是考虑堂堂监国出行,身边没有半点依仗,实在没有半点监国的威严。 纯粹就是想重新弄一支皇家仪仗队而已,并没有说要再建一支勇卫营这样的亲军。 只是朱以海却另有打算,他觉得趁这机会,再弄一支皇帝亲军也是不错的,正好现在可以从张名振、吴凯、王之仁甚至是王相、冯吉翔等人手里抽调一些老兵来构建旗手营,再补充一批招募来的青壮新兵,或许能打造出一支真正皇帝直属指挥的新军。 虽然几位将领都只是把旗手营定位是皇家仪仗队,给皇帝撑场面摆排场的,但抽调人马时,倒也很用心,尽量挑选那些既长的高大还英雄的,还优先挑选军中骑射皆精的老兵。 对此老朱自然很满意,不过他也提了一条,就是他不想横刀夺爱抢走各位将领的家丁心腹,所以每人最多抽十个家丁来旗手营充当教头就好,其余的兵尽量从营兵中选。 最后几位将领凑了五十名精锐家丁到旗手营,然后又从各营挑了五百老兵过来,旗手营便算正式成立。 至于营将,朱以海以营制新立为由,暂时没有任命,而是说先由自己亲领营务。 一营五百五十人马,以一头两翼一尾的做战思路,编为四部,这也是戚继光所创立的阵法,与鸳鸯阵齐名。 此阵把一军分为四部,前者为头,为正兵,是主要的进攻部队。而头的两侧是翼,为奇兵,保护头的侧翼不受攻击,同时进攻敌人的侧翼。 尾是策应部队,即预备队。 同时,头翼尾又不是固定不变的,战场上哪部份先接敌,那哪部份就是头,然后顺势调整,互相支援,相互策应。 这种阵法,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适应的,甚至到了晚清的时候,曾国藩都还学习此法,让湘军也按这种一头两翼一尾的阵法打仗,定下湘军军制。 而到了近代,如我军擅长的三三编制,则是因为其战术思想是第一进攻、第二掩护、第三火力支援,进攻、掩护、火力支援,所以各级主要就是三三编制,分别承担不同任务,且随时可调整变换。 不过朱以海觉得戚继光毕竟是大明相隔不远的军神,他的军制是在对倭作战,以及在后来北方边镇对虏检验过的。 朱以海直接拿来就用,跟先前设的勇卫营完全采用戚继光蓟镇练兵时的一营三部,一部两司,一司四局,一局三旗,一旗三队,一队十二人的编制不同,他提出了更简洁一些的编制。 一营大体五六百人,然后下设四哨,哨以下直接就是队,一哨也设四队,一队设四什,一什十人。 营哨队什,指挥层级更少,且都是四四编制。 营将另有中军,哨总另有亲兵队。 王之仁和张名振、吴凯、王相等见监国殿下居然有意亲自组建并指挥这旗手营,也只是呵呵一笑而过,并不干涉,他们都觉得这不过是殿下可能一时心血来潮,觉得带兵好玩罢了。 但带兵又哪有这么简单呢? 不过旗手卫本来也只是个仪仗队,就让殿下玩一玩吧。 第35章 红黑 “舟山黄斌卿还没回复吗?” 定海招宝山下,新立旗手营中,朱以海跟新兵们同一个大锅里吃饭。伙食还可以,大米饭搭了些红薯,配上豆瓜等时蔬,还有点咸鱼腊肉佐味,虽说油水不多,但起码量大管饱。 朱以海一点架子不要,也捧了个大海碗蹲在地上,满满一大碗饭,上面铺着许多蔬菜,还有大片的腊肉、咸鱼各一块。 他一点也没装,而是确实吃的很香。 自来到这个时空后,东奔西走没有一点空闲,鲁王也是二十六岁正当青壮的身体,加上老朱也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各营抽调来的旗手营军官、教头和新兵们,都是一边吃饭一边不时的瞄一眼监国殿下。惊讶之余,又深感亲切。 旗手营副将张名扬乃是张名振的二弟,被朱以海从张名振那借来任了个副将,署副总兵衔。 跟大哥张名振比,张名扬略显沉闷,比起他那个粗犷的三弟名斌又较稳重。 他虽然也端着个海碗在旁边吃饭,却还尽量保持着臣子礼仪,并没有发出响声来。听到朱以海问话,便立马放下了碗,甚至还用袖子抹了一把嘴,把嘴中食物都咽下去了之后,才回话,“臣奉殿下旨意,派人乘船去舟山,船刚出甬江口,在鲛门便遇黄总兵的巡逻哨船·····” 朱以海在定海顺利跟王之仁会面后,便也马上考虑舟山黄斌卿和他的兵马,他本来打算直接上舟山,但王之仁和张名振极力反对。 原来黄斌卿原为舟山参将,弘光朝升任九江总兵,再拜征蛮将军广西总兵,不及上任,弘光朝已败亡,于是便带着部下水师一路东撤,最后又回到了舟山。 王之仁做为浙江总兵,驻地定海与舟山又只隔海相望,于是第一时间派人过去,甚至还送了些粮饷过去。 可黄斌卿收了钱粮却并不客气,他坚持以广西兵征蛮将军的身份跟王之仁这个浙江总兵镇倭将军对话,说自己是客军,只是暂借舟山休整,也并不想跟王之仁过多接触。 明显也是怕王之仁借机吞并他的人马。 后来黄斌卿又派人到定海、鄞城等地征粮招兵,惹出许多怨言,王之仁也恼了,派兵过去赶走了黄斌卿的人,双方于是便算结下梁子。 之后王之仁接受杭州招抚,把总兵印都交出去了,然后黄斌卿却拒绝了北使招降,双方的人马之后因为征粮招兵等事,起了好几次冲突。 黄斌卿也直接就骂王之仁降贼,还说要带兵来收复宁波。 王之仁劝朱以海不要去舟山,理由是黄斌卿虽然拒绝了北使招安,但这人其实完全就是个土匪,挂着弘光朝广西总兵征蛮将军的名头,却在清军过江时带着水师毫无抵抗,然后一路东逃,走到哪抢到哪,祸害了苏松等地后,又祸害湖杭,然后又跑来舟山占地为王。 既对他这个地主浙江总兵无礼,更祸害百姓。 朱以海若是直接去舟山,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老朱见他们反对厉害,倒也没坚持,黄斌卿这人,历史上也确实没什么好名声,虽未降清,但跟鲁监国政权却是死对头,鲁监国就在旁边,他却非奉福建的隆武帝为正朔。 历史上他好几次袭击友军,吞并人马。 甚至在鲁监国兵败钱塘江,败兵退回舟山时,这家伙不但不帮忙,甚至还派兵袭击鲁兵,抢夺船只钱粮等。 可以说,这人确实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乱世军阀。 当然,舟山紧邻定海,尤其他是海中岛屿,在朱以海的计划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后方基地,对抗清大业十分重要,肯定得拿到手的。 更何况,黄斌卿手下可是带着南明的一支水师兵马,数量不少,是正规军。 不收编过来,反而让他们在卧榻之侧呆着,这也太过危险。 朱以海没直接去舟山,而是先派人去宣旨。 他授封黄斌卿为肃虏伯,并对黄斌卿和他的这支人马,做了一个特别的安排,朱以海旨意中称赞了黄斌卿一番忠勇为国之类的套话,然后拜黄斌卿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拜为操江武臣。 操江武臣这个职位在大明朝十分重要,官名来自于朱棣发过的一个诏书,南京系国家根本之地,江淮乃东南财赋所在,今特命尔等不妨院事兼管操江官军。 于是乎,操练守护南京的大明水师部队,就有了两个专门的主官职务,操江都御史和操江武臣。 操江武臣,因此也叫提督操江,领上下江防事。 大明最后一任提督操江是诚意伯刘孔昭,他便是刘伯温的后人,弘光朝时跟首辅马士英党同伐异,掌握着长江水师,甚至掌控朝堂,激烈党争。 在弘光小朝廷崩溃后,刘孔昭却并没有降清,而是带着人马跟其它水师将领黄蜚、黄斌卿、郑鸿逵等人一样,全都顺江跑了。 此时的刘孔昭应当还带着他的人马,飘泊在苏松一带的近海上呢。 史书上对刘孔昭的记录很不好,说他杀叔甚至杀祖母,如何勾结奸相,祸乱朝纲等等,不过考虑到其实明史本来就大多是那些降清的大明文臣或其后人写的,而他们大多是东林后人,本就跟刘孔昭等这些所谓阉党啊勋臣们是敌对的,所以抹黑他们也很正常,反正刘孔昭致死没降是真的,甚至后来鲁监国北伐,张名振和张煌言打到长江口,对着南京孝陵吊祭的时候,刘孔昭也在其中呢。 提督操江,就是统领长江水师的,向来都是南京勋臣们担任,就跟历代魏国公都担任南京守备勋臣兼领中军府一样,提督操江也一直都是由公侯伯爵的这些勋臣担任的。 朱以海直接封黄斌卿为伯爵,又拜他为提督操江,这对黄斌卿绝对够可以的了。 可使者带着诏书过去,黄斌卿却并没有来拜见监国,连回复信都没有一封。 甚至派去的人都还被留在舟山没放回来。 “殿下,末将以为黄斌卿心怀叵测,不奉监国旨意,是为大不敬,这等贼子,应当尽早诛除。臣请率旗手营登舟山,将黄斌卿擒来,听侯殿下发落。” 朱以海夹了块咸鱼干咬了口,很咸很咸,这居然还是条小黄鱼,拿来做咸鱼干真是暴殄天物,尤其是这菜都是旗手营的兵自己做的,营中并没有专门的伙夫,而是轮流做饭,一群大男人的手艺,可知一般。 咸鱼干没有泡发足够的时间,不仅咸还很硬。 不过下红薯饭倒也不行,尤其是还能省盐。 没有回复,这本身就是大问题。 只是老朱倒不想马上把事情搞大,黄斌卿估计对他这个突然自立的监国,还有些瞧不上,那就先暂且放下。 “等把鄞城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谈黄斌卿吧,也许到时,黄斌卿又改变心意了呢?” 每一份愿意抗清的力量,朱以海都愿意争取一下,就算那些降清的士绅百姓,他也不愿搞的太绝,那样做只会把人彻底的推向敌人。 虽然如黄斌卿、王之仁、吴凯这些都算是旧军人,有着各种各样武夫的臭毛病,但现在暂时也只能依靠他们,以后慢慢想办法改造吧。 朱以海在心里给黄斌卿先默默的记上了一笔,他心中有个小本子,如今已经让上了不少名字,分为红名单、白名单和黑名单。 张名振和王相是上了红名单的,这黄斌卿则先上了黑本本。 摇了摇头,朱以海继续嚼又咸又干的咸鱼,红薯搭着早稻米煮,这早米甚至只是剥了外层壳,里面还有层米皮并没去除,甚至米饭煮好后还有不少谷糠、泥沙也在,这种杂粮饭放后世,那是妥妥的健康主食,甚至好多糖尿病人特意这样吃。 不过现在嘛,吃着有点拉嗓子。 囫囵吞枣似的把大海碗饭扒拉进肚,朱以海起身,拍拍屁股,“张副将,以后记得交待营中,做饭记得烧点汤喝。” “末将记下了。”张名扬一丝不苛的应道。 朱以海没急着放碗,而是手抓着碗背在身后,一路巡视过去,不时的跟士兵们打打招呼,“吃的饱不?” “不够再去添!” “你老家哪的?” “怎么想到来当兵?” 做为新建的皇帝亲军,旗手卫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反正营头刚立起,朱以海不但亲自手书旗手二字赐下为军旗,而且还每个兵给了二两银子做为赏赐,相当于安家银。 另定下每月三两银的饷钱,加上两石米的月粮。不过因为如今局势艰难,所以老朱又亲自跟旗手营的将士们请求,暂时发半饷,欠下的一半记在账上,等时局好点时再补发另一半,实际上就是每月一两半到手的银子和一石米。 可如果这一半能到手,那也绝对很丰厚了,崇祯时,陕西地区,有不少军队欠饷十几年一文钱都没发过。 好在这旗手营虽新建,暂只五百五十人,但兵都是从浙江各营官军里抽调来的,不但都是老兵,而且都还带着衣甲武器来的,来之就能战。 “都吃饱没有?吃饱了我们就活动活动,取鸟铳来,咱们打靶,铳打的最好的前十名,孤每人赐银一两,外加锦袍一件!” 朱以海话一落,旗手营的士兵们都不由激动起来,这旗手营还真没白来,天子亲军待遇就是好。 来的本都是各营老兵甚至精锐,都有一手压箱底本事,虽今天比铳,可大家也都跃跃欲试,都不肯示弱服输,尤其营头新立,谁不想在监国面前露两手? 气氛一下子火热起来。 “取铳来,孤先打!”老朱大笑喊道。 第36章 唐王 大明弘光元年,六月十七日。 浙闽相交的衢州府城西安,日上三竿,城门仍然紧闭着,街道上也十分安静,甚至有些冷清死寂。 城门街口都站着兵丁,执枪持刀守着,严格宵禁,敢有犯夜禁者,这些兵直接就抽刀砍人,一晚上已经有好几个倒霉者被砍死在各个城门街角,虽然他们有些只是无意犯禁,但那些兵却直接把他们当奸细砍死。 有些运气较好的,只是挨了一顿毒打,鼻青脸肿的被锁在一角,等候着黎明的到来。 事实上,刚在一天前,这座衢州的府城,还经历了一场战争。 守城的是衢州府同知带领的城中青壮乡勇,而攻城的却是弘光皇帝所授封的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的郑鸿逵。 事发起因,则是郑鸿逵带兵要入城,守城的知府不肯,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恼怒的郑鸿逵直接就下令攻城。 衢州城中本就没多少兵,而郑鸿逵虽然在清军攻打镇江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抵抗就直接丢了江防逃了,可毕竟郑鸿逵那也是福建海贼出身,是福建大海贼郑芝龙的四弟,本名郑芝凤,后来去考武举改名郑鸿逵,崇祯末,做了锦衣卫,弘光朝时奉兄长郑芝龙之命,带着福建郑兵到南京,做了总兵官。 郑鸿逵打清军不敢打,但打一个空虚的衢州却是毫无顾忌十分轻松的拿下了。 攻入城中后,郑鸿逵不顾同行南阳王朱聿键的反对,派兵直接把敢反抗他入城的同知等一群官吏全都砍死了,又纵兵洗劫了城中富绅大贾,掠得许多金银钱粮,甚至还强拉了几千壮丁充军。 可怜衢州城中百姓,平白无故遭逢一场兵乱,北兵还未南下,反倒是被这举着大明旗帜的郑兵劫掠杀戮。 城中里巷许多人家都挂起了白灯笼,办起了丧事。 街口巷角,还张贴着临时赶印的粗糙木版戒严告示。 骚乱虽已结束,可城中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知府衙门里,朱聿键咳嗽着,心情黯淡。 身为太祖高皇帝九世孙,太祖第二十三子唐定王朱桱的十世孙,朱聿键的这一生也很坎坷,他才三岁时,他祖父唐端王因为宠爱妾侍,受其蛊惑,便把嫡出的世子给囚禁,三岁的朱聿键跟着父亲被囚。 到了十八岁,唐端王都没给他请求朝廷赐名,后来世子更是被其弟毒死,唐端王想直接把宠爱的庶子请封为世子,幸亏当时的分守道陈奇瑜来吊唁,觉得太过份,警告了唐端王后,此事才做罢,唐端王后来不得不向朝廷请立聿键为世孙。 到崇祯五年,三十一岁的朱聿键终于等到昏庸的祖父去逝,承袭了唐王之爵。 年轻的唐王锋芒必露,在王府内起高明楼,延请四方名士,甚至为报父亲被毒杀之仇,直接杖杀了两位叔父,九年清军入塞,朱聿键还不顾禁令,招募乡勇北上勤王。 此事惹的崇祯大怒,将其废为庶人、圈禁在凤阳高墙这座皇家宗室监狱,改封其弟为唐王。 年少时,被祖父囚禁了十六年,当了唐王才几年,又被关入凤阳高墙囚禁了七年。 直到去年崇祯自缢,福王即位南京,朱聿键才被释放,并赐封南阳王爵位。南京礼部本替他请求恢复唐王故爵,但不被弘光允许,还让他迁去广西平乐府。 因为在凤阳被囚禁了七年,四十多岁的朱聿键却一身伤痛疾病,苍老憔悴不能行,只能一路走走停停,清军攻入南京的时候,朱聿键还在苏州,南下浙江嘉兴避难,六月初到杭州,请求潞王监国,不听,请朝陈方略,不允。 朱聿键这位曾经满怀抱负的宗藩,也不由的万般无奈,与镇江总兵郑鸿逵、户部侍郎苏观生、礼部尚书黄道周等谈及时局,泪如雨下。 后来郑鸿逵认定杭州潞王守不住,便要返回福建,顺便让朱聿键同行。 跟着一路南下,朱聿键才渐渐发现,这位郑总兵其实目的并不单纯,他带自己南下,只是见时局动荡,想手里掌握一位宗藩亲王。 这一路上,郑鸿逵已经几次暗示明示,说要请他监国即位。 朱聿键一直没有同意。 原因自然是他现在只是南阳王,唐王是他弟弟,而就算他还是唐王,但他这个太祖九世孙,其实于帝位继承资格上,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他的八世祖是太祖二十一子,成祖的兄弟,大明的皇位再怎么传,也肯定是在成祖后人中的。 潞王等投降后,如今最有资格的当是万历神宗皇帝第七子的桂王朱常瀛。 不过对于郑鸿逵来说,桂王封藩湖南衡州,跟福建郑家没有半点往来瓜葛,据说现在桂王到了广西,要拥桂,肯定也是广西巡抚瞿式耜近水楼台先得月。 相比之下,又哪有就在自己手上的南阳王朱聿键更合适呢? “殿下,板荡之会,非太祖亲藩不足以复襄大业也,臣请殿下即位监国。” 黄道周站出来向朱聿键拜道。 黄道周是当朝大儒,名望极重,只是在崇祯朝不得重用,曾任翰林院学士侍讲等职,弘光朝立,召为礼部侍郎,后加礼部尚书。 南京破,南下杭州,请潞王监国,并请斩马士英,见潞王软弱,便打算南下拥立桂王再建朝廷,组织抗清。 他是福建人,跟郑鸿逵本是老乡,一路结伴而行,郑鸿逵看重黄道周的名望,一直劝说他拥唐王,他甚至把东汉刘秀起南阳复汉家之业,中兴自古旧南阳这套说辞都拿出来了。 当然最终能说服黄道周的,还是郑鸿逵说唐王勇烈果敢,这是如今乱局中,最需要的人主。 相比起来桂王虽然法理上更有资格继位,但桂王本就性格懦弱还身体多病,如今还从湖南逃到广西,大家相隔遥远,也不知道桂王是否还活着。 相比起来,四十多岁的朱聿键一来较年轻,二来他这生在牢里呆了二十多年,逆境中能够坚持下来,这更适合眼下局势。 正是在郑鸿逵的推动下,这支南逃队伍里的文官武将小团体,便打算拥立唐王即位监国,去福建再立朝廷。 福建是郑家的大本营,郑家自接受招安之后,击败了海上各方势力,威震东南海上,实力强劲。 一位勇烈有担当的宗藩亲王,加上福建郑氏集团的实力,这无疑是个很好的组合。 朱聿键坐在那里,还在为郑鸿逵之前强攻衢州,并在入城后大肆抢掠所不满,当年朱聿键招募了一支勤王兵马北上,虽然一路上跟着农民军乱打一气,互有胜负,最后没到北京跟鞑子交手就被勒令解散返回,可朱聿键指挥的这支勤王军,可从没有抢掠过百姓。 郑鸿逵的跋扈嚣张,让本来满腔热血,打算一同前往福建中兴大业的朱聿键被浇了一盆当头冷水。 现在他便如此,那等到了福建郑家的地盘上,郑鸿逵郑芝龙兄弟,又岂会真的听从他的旨意?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去福建。 郑鸿逵劝不动朱聿键,已经有些不耐烦,今天特请了黄道周和苏观生这两位来劝。 黄道周也对郑鸿逵攻衢劫掠一事非常不满,可眼下时局,只能仰赖武臣,若要在东南重建朝廷抗清,更得依靠郑家,一通责怪后最后也只得按下。 大局为重。 “殿下,清逼武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思高皇创业之艰,退一尺即失一尺,为中兴恢复之计,早一时即易一时。幸切宗社之图,勿固土大夫之节。” “神器不可以久旷,今旨不可以时稽。亟总瑶枢,以临魁柄!” “国不可无君啊!” “国若无君,这大明亿万子民便成一盘散沙,难以团结起来抗清中兴大业。” “请殿下为祖宗社稷,为天下生民虑,早正大位!” 朱聿键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对于郑黄苏等人之前描绘的到了福建后就能如何如何中兴大业的大饼,已经有几分看破了。 “非万不得已,孤不愿出来担此事,孤欲与公等约法三章。若公等接受,孤暂代监国。若公等不愿,此事休要再提也。” “殿下请说,莫说三章,就是三十章三百章,臣等也自是无不应允的。”郑鸿逵见朱聿键终于松口,赶紧接话。 朱聿键又咳嗽了几声,伸出一根手指。 “这约法第一章,便是今后郑总兵等武将须得约束部伍,不得再伤害百姓,抢掠无辜。我等是要中兴大业,而不是乱世盗匪。” 郑鸿逵对这话十分不满,觉得这是暗指他曾是海贼。 “臣遵旨。” “这约法第二章,孤思来想去,我大明祖宗制度,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鞑虏南下,形势紧迫,孤认为,孤应当就在此停下,征召勤王将士·······” 这话一出,郑鸿逵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刚才第一条他勉强答应,可这不走了是什么意思? “殿下,这第二章请恕臣不能答应,如今两京沦陷,江南处处失守,衢州此地不可久留,更无法防守,应当即刻南下福建,定都登基,再建朝廷才是当务之急。” 朱聿键望了郑鸿逵两眼,然后挥手。 “黄公、苏公,孤刚才已经说的明了,既然郑公不肯,那诸位也就不要再说其它了,不如就此别过,尔等南下去拥桂王监国称帝,孤要留在这里招募义勇,守土抗虏!” 第37章 家丁 天边刚露一抹鱼肚白,朱以海便醒来。 刚醒时甚至还有片刻的恍惚,以为这是个梦。等看到旁边就是顶盔贯甲忠心守护了一夜的旗手营副将张名扬时,他掀开毯子起来。 “殿下?” “辛苦张卿了。”朱以海现在看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张名振的兄弟,越发满意,这人话虽少,但办事沉稳,比那只会拍须溜马的马吉翔可强的多,甚至比有些凶的王闯子看的更顺眼。 张名扬叫来家丁,将朱以海的冠带袍服取来,昨晚已经都慰烫好了。只是朱以海瞧了眼那翼善冠和螭龙袍却摆手。 “孤现在军营之中,是旗手营总兵朱武。” 张名扬愣住,监国之又玩的哪出? “给我取一套戎服来便好。” “殿下,天气炎热,披甲在身,多有不便。况且,今日去鄞城,也并无战事。” 朱以海摆手,“旗手营的将士们都能披甲行军,我又有何不能?” 他让张名扬找了套平时穿的备甲,两人身材差不多高大,倒也合适。这是一套棉甲,外面是丝绸里面也是丝绵,夹有铁片,以铜钉固定,相比起唐宋那种铁札甲,这种铁布衣一样的棉甲,其实穿戴起来更方便,甚至也要轻便不少。 但是防御能力却并没减弱,甚至对于火器还有防御加成。 大热天的穿上,也不像直接穿铁甲那么难受,毕竟这丝绵还能吸热吸汗。 走出营帐,外面是王闯子在亲自站岗。 “你现在可是堂堂海门总兵官,怎么还跑我旗手营来站岗了?” “殿下便是国家社稷所在,臣有守护之责。” “吃过了没?” “还没。”王闯子有些跟不上监国的思路。 “一起吃。” 旗手营是朱以海计划亲自带领训练的第一支新军,模范军,甚至会比勇卫营还更特别,不论是从营制,还是其它都是如此。 乱世之时,就算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至尊无上,随便一个山贼乱民,或是海盗流贼,又或是一个军头武夫,都有可能让这高高在上的皇帝性命都保不住。 南明朝的那些皇帝,几乎个个都是傀儡,朱以海可不想步这后尘。 其实现在的旗手营,他并不满意,虽然都是各营抽调来的老兵,但身上也深深的烙着旧军队的习惯。 比如说家丁。 大明军队基本上就是靠家丁撑着,家丁拿多的饷,装备最好的甲械,但很多时候,这些全军精锐,却又只充当军官们的护卫,打仗的时候并不冲在第一线。 所以这家丁制在朱以海看来,就是扭曲的,耗费良多,却又没什么大用。 以后有机会,他还是希望旗手营能够招募一批健壮老实的新兵进来,一点点带出一支新式模范军,而不是又一支勇卫营或是关宁军来。 一大早,旗手营的士兵们忙碌着,生火做饭的,喂马饮水的,也有开始拆帐篷打包物资的,倒是有条不紊。 营中的早餐很简单,因在南方,所以吃的是稀饭。稀饭里搭了许多红薯,成了红薯粥,配上小咸鱼,简简单单。 一边吃着粥,朱以海一边跟王闯子和张名扬、吴凯等聊起旗手营制问题。 “殿下,我们也来搭个伙。” 王之仁和张名振也寻到旗手营这里来吃早饭,朱以海倒是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坐下,还亲自给他们打了红薯粥小咸鱼。 “殿下怎么就吃这个?”王之仁皱眉。 “弟兄们都吃这个,我自然也要同甘共苦,何况,这红薯粥也还可以。” 在朱以海看来,大明的军队到如今,有着许多问题,比如虚冒名粮,克扣兵饷,差役繁重,饷银微薄,习于安逸,怯战溃逃。 各级军官虚报兵数冒领空缺银两的问题由来已久,大家甚至都习惯了吃空饷。 可这带来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一来兵不对数,兵册上有人,实际却无兵。再者就是士兵被克扣兵饷严重,战斗意志低下。 “说来这都是些老问题了,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张名振等几员将领,那都是军伍多年,对这些问题哪个不门清,甚至他们也不能免俗的这样干。 王之仁甚至直接给朱以海算了个帐,他到浙江上任总兵,发现前任总兵镇标营分左中右三营人马,名册上共三千六百五十四人,但总兵直接吃了四百七十个空饷,占了镇标兵额一成三。 然后总兵下面的参将、游击、守备、都司、千总等一级级军官,也是要吃饷的,一级级的吃下去,吃了七百多,所有军官们吃的空饷足有一千二百余,基本上就是吃了三分之一的空饷。 而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潜规则,大家都如此。 而除了吃空饷冒领名粮外,向来还有所谓的公费名粮,这是用于营中公用的款项,比如军服、校场、公署等的修缮等,领饷及报销时的开支等等。 这笔公费名粮,按惯例是直接从士兵的饷钱中扣,王之仁前任总兵就是扣公费粮一百五十名,直接扣了一百五十个兵的饷粮做为公费粮。 做为总兵官,除了薪俸银外,也还有蔬菜烛炭银(生活津贴),心红纸张银(本是办公费用)等,不过总的来说,摆明面上的正式收入太低,就算加上这些补贴等,也没多少。 武将们手里有兵,自然要贪,既吃空饷,还要克扣摊派公费粮,甚至趁着混乱时局,还会带兵抢劫、摊派征粮等。 反正有兵就有权,有权就能弄到银子。 大明的军队烂,可以说饷这事就是大问题。 王之仁统领的浙江兵马,账上是两万五千,但实际上三分之一兵不到,真正能打的更少,也就几个营头。 其中装备最好训练最足的是家丁们。 崇祯还没上吊时,各地官军的就欠饷严重,弘光即位后,更是乱了套,反正现在王之仁仗着手里有兵,都是直接把该上缴的税粮,直接扣留部份下来,然后再直接在防区里摊派加征,或向地主士绅、商户们募捐。 没有一个合法正式的粮饷渠道。 都是军队自己想法弄钱,而他们手里有刀,能想的办法可就十分简单粗暴了。 至于怎么弄钱,弄到多少钱,这完全是烂账,甚至弄到很多钱,也大多都进了各级军官口袋,底下士兵依然拿不到多少。 就是一个恶性循环,最后兵成匪。 朱以海现在虽即位监国,可实际上也就是个草台班子,根本没有什么能力系统性的解决养兵军费。 不过他还是希望一步步走上正轨。 吃着咸鱼就红薯稀饭,他直接提出关于家丁这个问题来。 “旗手营制,一营分立前后左右四哨,每哨分设前后左右四队,每队分前后左右四什。兵饷分三等,上等兵月银三两、二等兵月银二两,三等兵月银一两,另每月支米一石。” “各级军官俸银,则总兵官每年五百两,副将四百两,参将三百两,游击一年二百两,都司一百五十两,守备百两,千总五十两,把总三十两。” 王之仁听了却不以为意。 说起来容易,真要供军可就不简单了,就如他麾下总统领两万五千人马,就算平均二两一兵,一个月就要五万两饷银了,一年就是六十万两,还没算军官,以及军需耗费。 朱以海却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大明的军队烂到根了,冒名冒粮等各种问题严重,所以从现在起,也不管以前兵册上多少兵,以后都实兵实册。” 一营兵给一营饷,想吃空饷不行。 但这又是军官们发财的路子,所以也不能太过简单一刀切,因此朱以海先提出给军官们定新的年俸银,总兵一年五百两,不算高,但起码比过去的那点数量强多了。 可只让他们拿这点银子,估计他们也不乐意。 所以朱以海又提出,现在旗手营的新营制,是四四编制,一营四哨外,营将还有一个直属家丁队,编额六十人。 这六十名营官家丁,既是营官直属队,也是预备队,同时,朱以海还提出,六十名家丁都按上等兵发饷,另外再额外发一份,这额外的一份饷,是直接发给营官的。 这就相当于合法的吃空饷,只是以前是虚名冒饷,现在则是按名额分配。 六十名营官家丁队不能少,他们的饷照给,但另外按这六十人的饷,再给一份营官,等于在其自己的正式年俸银外,又得一笔名粮钱。 “这个家丁名粮,我初定是总督一百名,提督八十,总兵六十,副将三十、参将二十,游击十五,都司十,守备八、千总五、把总四。” 以后军官们按各自级别,规定家丁数量,同时享受相应的名粮。 一个总督,可以有一百名家丁,也能合法的领一百个家丁名粮补贴。总兵则只有六十,最低的把总,只能有四个家丁,领四份名粮。 在这个名额外,不许额外拥有家丁,也不许再额外吃名粮,更不许再冒名空饷,不许找理由克扣士兵们的饷钱。 “各订亲丁名粮数目,以为军官养育家口仆从之需也。” 朱以海这番计划一出,王之仁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变的认真思考起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规矩得先定,然后才有标准可依。 “营中公费,另有专款拔付以做专用。诸位将军觉得如何?” 王鸣谦比较年轻,说话没什么顾忌,直言道,“其实朝廷的俸禄一直太低了。” 这是实话,老朱打天下坐皇位后,定下的官员俸禄标准,非常的低,直接给禄米,一个七品官一年才九十石米,关键是老朱还喜欢搞什么折色,比如部份发宝钞,再比如后来的皇帝给官员们发香料。 总之,实际到手的非常少。据说不少官员实际到手的俸禄,折合只有名义上的百分之五左右,而到了大明快亡的时候,不仅士兵欠饷,当官的也一样拖欠工资。 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自己想办法捞钱,如果真的一点不捞,那可能就跟海瑞一样连女儿都要饿死。 “在宁波,知府的师爷一年也有五百两俸银了,浙江巡抚的师爷甚至起码八百两一年。” 朱以海没法反驳。 一个总兵官,一年五百两银子确实有些少,但现在他也不可能定的太高。 现在加六十个亲兵的名粮,待遇大大提高,如果一个家丁月饷三两,则总兵每月额外可得一百八十两名粮银,一年可就两千两了,是基本俸银四倍。 “兵分三等,饷银定的有些高,臣以为上等兵每月二两银足矣,二等的一两半,三等一两,至于月粮,皆给米三斗便行了。”张名振比较中肯的提议。“军中马兵和字识可为一等,战兵为二等,守兵则为三等。” 老朱思考一下,便同意了。 没钱,定再高的饷也没用。 “那旗手营一营四哨,一哨四队,一队四什,每什十人,则一营正兵六百四十人,再加上营官亲兵六十,哨总亲兵五人,队总亲兵四人,亲兵一共一百四十四人,外加帮办、书记、字识等,则一营总额八百。”朱以海想了想,“若出战,一营再配二百长夫。” 旗手营暂定为陆师步兵,亲兵也就是家丁,配马。 “吃完饭便动身去鄞城,听说谢三宾家财万贯,这次正好找他借钱充饷。”朱以海笑着对大家说道,“抄了谢三宾这汉奸家,正好按这新饷制给各营将士们发第一笔饷!” 以后也就不管什么浙兵两万五了,也不管什么镇标三千六,要重新整编各营人马,以营为单位,足兵然后足饷。 至于这饷钱哪来,本地税赋是其一,但最重要来源,肯定还是借钱或抄家了。 要养兵,朱以海也就只好不择手段了。 反正谢三宾这种宁波首富,也是为富不仁,甚至是卖国贼汉奸,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打土豪分田地这种事还干不得,但抄几个汉奸的家充军却是迫切需要的。 “名扬,我亲领旗手营,手底下也要招六十名家丁亲兵。” “末将愿为殿下选拔。” “还是我自己来吧。”朱以海道。 第38章 剑落 吃过早饭,全军拔营。 水陆并进,前往数十里外的府城鄞县。 出发前,朱以海特意宣布了他的新营制,包括新定下的军饷等,定海城的各营官兵们对此反应不一,军官们大多数持怀疑态度,认为鲁监国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许多底层士兵倒是很激动,过去各种欠饷,各种克扣。比如一个月如果不满三十天,则还要按天扣除,明明月饷,结果还玩这出。再比如什么朋扣、衣扣,甚至吃饭都还要扣。 此时的大明士兵,若不是有机会能抢劫或是摊派征粮,早饿死了。 监国说以后实兵实饷,给军官们规定额外名粮,不许他们再吃空饷,不管能不能真做到吧,起码听着让人很舒心。 更何况,监国还宣布,等到了鄞县后,就要按这新饷制,发第一笔饷。 所以大家十分积极,虽然太阳当头,可大家却没有谁拖拉。 王之仁率领原镇标改编的五军营和三千营,朱以海则亲自指挥旗手营,王相指挥着海门营,吴凯指挥石浦营,另有神机营等。 不过各营基本上都不满编,好在重新简单整编了一下后,那些老弱凑数的都清出去了,而那些冒名的也都清理了。 王鸣谦带定海营留守,另有勇卫二营协防。 朱以海、王之仁、张名振、王相、吴凯等率领六营人马水陆并进北上,总共约三千余人马,车船马步,倒是也搞出了很大气势。 朱以海没有乘船沿江而上,而是跟整个旗手营的人一起骑马而行。 他在旗手营里用另一个身份,旗手营提督总兵官朱武,虽然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监国殿下,但朱以海还是坚持这样。 骑着一匹还算温驯的战马,身披棉甲,腰间插着两把燧发手铳,马鞍边还持了两杆三眼铳,背上一支鸟铳,又有戚家刀、盾牌、弓箭这些各种武器,朱以海倒也十分威武。 一路上还不忘记虚心向张名扬等军官们请教一些行军布阵之类的经验。 总的来看,这六营不满编的兵马还不错,每走半个小时左右要停下整队,每个小时要休息一会,基本上能维持行军队列,并没有什么掉队、混乱等情况。 甚至岸上的兵马,能跟江上的兵船相响应。 骑兵马队能够策应步兵大队。 全军精气神也很不错,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王相等都有一股子欲直捣黄龙的自信。 朱以海倒没过于乐观,这三千人马现在真要遇到清军,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 毕竟这些兵马,大多数都还是拿着长矛、大刀做武器,火枪大炮都十分少。 不过朱以海也没有悲观,反正他这些天积极奔走,起码不是已经拉起了一支军队吗 不过小半日,宁波府城鄞城已经在望。 ······ 此时府城内,钱肃乐等早就已经遍发檄文,召全城百姓到城隍庙集会。 谢三宾因为昨日见到了王之仁派来的中军官张名斌,虽然掏了一百两银子和几车的酒肉粮食,但心里也有了底气。 所以起了个大早,还特意沐浴更衣,收拾的十分精神利落,甚至还派仆人去邀请城中其它的士绅富商们一起前去。 他幻想着看到钱肃乐等这些腐儒狂生们失败的下场,甚至幻想着凭此功做新朝的浙江巡抚甚至闽浙总督了。 虽然王之仁引兵入城,事后肯定还得出不少血,但这钱他也不会自己一人出,甚至就连昨天那一百两银子,他都已经记在本子上,到时全都摊派到城里各家。 甚至到时完全还可以借这机会,自己再狠狠捞上一笔。 他谢三宾的万贯家财,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累积起来的么。 谢三宾带着家丁随从到达城隍庙前时,钱肃乐等早就到了,这里此时已经聚集了数千民众。 谢家奴仆挥棒开路,高声喝斥,“谢公到,让开!” 许多乡绅接到邀请,来到这里还有些惶恐不安,看到谢三宾来了,都围了上来,希望他来拿主意,掌握局面。 “谢公,不能任由他们这般胡闹啊。” “万一到时惹恼北帅,发大军来,我们满城百姓可就惨了。” 钱肃乐听到这些乡绅这般软弱,不由的大怒。 他拄着拐杖上前,对他们大声斥责,“国尚未亡,尔等却心早降贼矣,尔等皆为国贼也!” 谢三宾自持有依仗,便喝斥钱肃乐,“你要做你的守节忠臣便去做,何故又不肯死了,反跑来做乱,非要连累无辜?” 生员戴尔惠愤怒的上前,扬起拳头,“谢三宾你个懦夫,世受国恩,吃里爬外!” 谢家家丁赶紧上前护住谢三宾,一时场面混乱。 突然几声铳响。 大队脚步声传来,远处一支人马开到。 一骑策马奔至,高喊,“镇倭将军王总镇到!” 谢三宾大喜,赶紧带头去迎接。 而钱肃乐等已经见过回来的华夏,知道事情发展比预计的还好,不仅王之仁一心忠明,甚至连鲁监国都已经到了定海王之仁军中。 所以今天大家都是有恃无恐。 一时间,谢三宾和钱肃乐等两边人马,都争相来迎接。 谢三宾一见到王之仁,便高声道,“王总镇,钱肃乐等腐儒狂生聚做作乱造反,请速速将他们通通拿下,正好一网打尽!” 王之仁抚须。 “不急,大家先坐,我今天来,要先给大家引见一位重要人物。” 城隍庙前,早准备了不少桌椅,谢三宾笑呵呵的请王之仁上坐。 可王之仁却对一个年青人恭敬行礼让位。 “列位且静,我王之仁现在向诸位隆重介绍,这位便是在台州得众士绅百姓拥立即位监国的鲁监国殿下也。” 此话一出,谢三宾脸上的笑容凝固,望着那个年轻人,愣在当场。 而钱肃乐等则早已经猜到这位应当就是鲁监国了,王之仁一介绍,钱肃乐带头上前拜伏在地。 激动的钱肃乐甚至哭出声来。 “臣钱肃乐迎驾来迟,万死!” 林时对等一众宁波贤绅义士,纷纷激动万分的拜倒在地。 朱以海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南面而立。 朗声道,“昔我太祖高皇帝扫荡群氛,统一区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威震华夷。仁涵义育,累洽重熙。” “何期数当阳九,天降鞑凶?昔年蓟北独深蒙难之辈,此日金陵复有南辕之恨。” “孤愁凉德,雪耻未遑。念切同仇,请缨有志。” “前日在台,一众臣民连笺劝进,至再至三。谓虏侵江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孤览斯言,抚膺陨涕,痛统绪之几坠,怅天下之无君。孤不得已,俯顺舆情,允从监国。” “今日来到宁波,再次向天下士民重申,将亲提六师,恭行天讨,以光复帝室,驱逐鞑虏,以缵我太祖之业, 收拾余烬,恢复南都,张皇六师,迎还玉辂,萃皇灵于涣散之后,出百姓于汤火之余!” 城隍庙前群情激奋,声振九天。 谁也没料到,宁波城居然来了位监国! “众卿稍安!” 朱以海双手虚按,让大家静下来。 然后当着众人面,从王之仁那里拿来一封信,并开始当众念了起来,却正是谢三宾写给王之仁借兵平乱的信。 “谢三宾,你原为朝廷太仆少卿,为何如此迫不急待出卖朝廷,背叛乡亲?” 谢三宾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王之仁请旨,“请殿下降旨,斩此奸贼祭旗!” 他话音刚落,身后走出四名家丁,直接冲过去把谢三宾的仆从打倒,将谢三宾如老鹰抓小鸡一样的拎过来,扔到了鲁监国面前。 华夏等热血义士纷纷高呼,“诛杀国贼!” “杀汉奸!” 谢三宾吓的面无血色,对着朱以海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老奴愿意捐万金助饷,以赎狗命!” 朱以海目光越过狼狈不堪的谢三宾,望向后面那群宁波士绅,这些宁波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大家族的人,看到谢三宾的样子,都有几分戚戚然。 他们本来也都是不愿意参与钱肃乐等的举事,甚至早明里或暗里派人给杭州那边去信,甚至派人去送过礼物的。 兔死狐悲,谁都不想做谢三宾第二。 有几个老乡绅实在忍不住,斗胆站出来为谢三宾求情。 “殿下,驱除鞑虏,更需军饷,请殿下暂时宽恕谢公一回,许他将功赎罪?” 有人带头,于是更多人站出来替他求情,他们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求情,如果谢三宾都不罪,那他们这些人就更能逃过一劫了。 朱以海走到谢三宾面前。 “谢三宾,孤也久闻你大名也,你知嘉定县,也曾造福一方。巡按山东,协助剿平东莱叛卒,你儿子更死于甲申国变,为国尽忠。甚至你祖上出过数位忠正贤臣,为何你却要里通外贼,卖国叛乡?” “殿下饶命,臣愿捐献万金助饷。”谢三宾磕头如捣蒜。 见朱以海冷冷盯着他,一狠心又加价一万两。 可这却只换来朱以海不屑的摇头。 “本来孤还想饶你一条狗命,可你却把孤当成可以讨价还价的交易对象,狗贼心无国家,目无君长,留尔何用?” “剑来!” 朱以海伸出右手,王之仁把自己的佩剑递到他手中。 谢三宾见朱以海提剑,吓的满地乱爬后退。 “按住这狗贼!”朱以海冷声道。 王相和吴凯二将上前,一人按住他一只胳膊。 朱以海提剑缓步近前。 一声冷哼,剑起,剑落。 谢三宾惨叫一声,颈项被砍开大半,鲜血喷溅。 朱以海提剑又连砍几下,把谢三宾的首级彻底的砍了下来。 这一幕,震慑无数人。 刚才还为谢三宾求情的那些乡绅,更是有好几个吓的直接坐在地上,小便失禁了。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极为意外,没料到这个鲁监国居然亲手砍了谢三宾,还硬把头颅砍下来了。 这真是个狠人啊。 第39章 抄家 “早就听传闻当年登莱之乱,谢三宾做为巡按,勾结太监高起潜一起私分了叛军百万抄掠赃银,还以为只是民间传说,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真的了。” 谢氏天赐园中,旗手营团团包围,任何人不许出入。 几百人马开始地毯氏的抄家搜检,收获巨丰。 仅仅半天时间,就从谢家的秘密地窖里起出了三万两黄金,以及十六万多两白银,另外铜钱、洋银等也很多。 钱肃乐等人看到抄出来的谢氏家财也不禁惊叹,虽同城乡邻,知道谢氏是宁波首富,可谁知道藏了这么多金银。 此时大明乱世,黄金非常值钱,一金起码能换十六两银,达到一个高价顶峰,也就是一两金子能换一斤银。 而银子也很值钱,崇祯即位后,造崇祯通宝,且越造越薄,一钱不足两克,且南方的钱更轻,官方规定,北钱六十三文折银一钱,南钱一百文折钱一钱,但实际上这些薄钱在市场上可不被认可,基本上南钱两千文才能兑一两银子。 朝廷缺铜少钱,于是铸造的铜钱越来越薄,却还定下不符合价值的兑换比例,百姓当然也不傻,于是市场上劣币驱除良币,有钱的豪绅地主们开始大量藏银,藏金,市面上反倒都是薄钱、假钱等盛行。 三万两黄金,按时价,值四十八万两银子,再加上那十六万多两的白银,这就是六十四万啊。 浙江一省一年的田赋总额不过一百一十四万多两白银啊。 “谢三宾居然拥有二十四万多亩田地?”老朱看到抄出来的一本田地账簿,惊讶的都出了声。 钱肃乐等身为本地乡绅,其实也都是地主,对这个倒是了解些实情的,便跟朱以海解释。 “这些地多是投献的。” 一听到投献二字,朱以海回过味来。 明代瑶役之重,超过税粮,对百姓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但王府和勋贵的田庄却享有优免权,一旦成为他们的庄佃,就可以荫蔽其下,免充国家差役。于是许多农民,甚至是小地主都主动投献权贵。 而权贵们为了吸引投献,主动以低于国家田赋的数额来征收籽粒粮。 说白了,就是百姓带着自己的田投靠王公贵族,这地名面上白送给王公了,甚至自己去做奴仆,户口就不在国家账上,也不用充当瑶役了。但实际上这个地还是自己在种,只是把原本该给国家交的田赋,改成给王公们交租,而王公们为了吸引人来投献,把这租定的比朝廷的税低。 这样一来,农民既不用承担瑶役,田地产出上交的还少了,留存的多了,生活也就提高了。 对权贵们来说,通过这样的手段,凭白兼并了许多田地,再仗着自己的特权,优免税赋,更是平白又得地又收粮。 唯有国家才是里外都亏的。 相比起王公勋贵,官员在大明也是特权阶级,户籍上是官户,经济上则是按品阶定额优免,现任官员悉免其瑶役,致仕官终身无所有,考中秀才除本身免除外,还能户内优免二丁。 在万历三十八年颁布的优免则例中规定,现任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至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乡官免本品十之六,生员,监生八十亩。 本来国初的优免只是免瑶役,但事实上到了明中期开始,已经是役粮俱免。而到了中后期开始,官绅们更是无视国家法律,冲破界限,基本上就成了全额优免。 田连阡陌而不任分毫瑶役,甚至不仅官户本身如此,连依附于他们的佃户丛仆,疏属远亲,也都无一手一足应公家之役,无一钱一粒充应役之劳。 于是官户便成了逃避国家税赋瑶役的保护伞,各种名目的什么渊薮,投献、诡寄、分花、寄庄等层出不穷。 投害早就被称为国家三害之一,但这涉及到所有官绅和权贵阶级,因此不但没有半点改变,反而越演越烈。 谢三宾的这二十四万多亩地,真正他家自己的地不多,可能也就两成左右,其中还有部份是仗着官职权势,巧取豪夺来的,比如遇灾年,放高利贷,然后逼债收田等。 更多的都几乎是投献或寄庄等。 “谢家仅宁波一地,每年收租谷就达一万三千多石,敛银九千八百两。另外,谢家还拥有众多织机织妇,纺织求利······” 这不仅是个官僚地主,还是个资本家了。 大明为什么亡,很大部份原因就是财政先崩溃了,而国家财政为什么崩,说到底还是那群官僚集团们,他们表面满嘴仁义道德,可私底下不仅巧取豪夺,甚至还通过投献等方式,兼并田地,垄断工商。 朝廷但凡敢说一句开海贸易,他们就说取祸之道。敢要征收工商税,开矿税,他们就要闹的满城风雨鸡犬不宁,本质上就是他们侵占了本属国家的利益,不肯放手罢了。 大明不开海,不对外贸易,难道民间就没有了? 仍然与洋人贸易,只是没有明着来,而是通过澳门甚至沿海的诸岛走私岛跟他们交易,而这种交易,完全不用给朝廷交一分税银。 甚至民间商人们敢私自参与想分一杯羹,还会被他们定为海贼,联手围剿。 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前太仆少卿,宁波首富谢三宾抄家,也抄出了这些事实。 朱以海沉默。 不过看到连之前慷慨激昂的钱肃乐等宁波义绅们都沉默了,他知道这个事情暂时还不能扩大化,更不能轻易挑盖子。 “谢家名下所有的田产,都充入孤的王庄,原佃户租客仍可租佃耕种。至于租额,孤暂时没空打理,便简单点。定额租制,上地亩征银三分,中地二分银,下地一分,由王府收租上缴。” 据大明会典,浙江耕地四千六百余万亩,田赋两百五十二万余石,平均百亩税五石四斗。后来征银,官府规定的是每石粮折零点八两银子,百亩折银四两三,合亩征银四分三。 朱以海定最高三分,降低不少。 而向来官府征税,不仅收田赋,还加征火耗和平余。 朱以海直接提出要把谢三宾的二十四万亩地划进自己的王府,有些吃相难看,正常应当是充入国家,做为官田再佃租。 但朱以海哪不知道这里面猫腻太多呢,要抗清,要养兵,要打造军械,这些都需要钱,而如果还按照以前大明那套财政税收制度,那朱以海根本玩不下去。 所以他需要另辟奚径。 暂时没太好的法子,便只好先绕过那些蛀虫一样的大明各级官府衙门的官吏们。 王庄是只属于朱以海个人的,而如果是官田,却是朝廷的,会有太多人上下其手。 还有一点,朱以海这这些田全划成自己的王庄后,其实也都能优免钱粮了,这看似自己挖自己墙脚,但朱以海却可以通过调整佃租,既降低自己租户们的负担,同时又能真正的收到一笔租粮。 这些粮他可以再左手倒右手,拿来供军开销等,中间少了那些官吏们的插手,就能减少许多耗损。 火耗和平余也向来是官府剥削百姓的一种手段,征银时,零碎银两熔铸会有损耗,因此他们要加征火耗,但这个火耗征多少,从来没有个标准,甚至有的地方火耗征的比正赋还多。 朱以海打算火耗规定为十分之一。 各地在征收税赋时以加派加征的份额解送户部的叫平余,也都是没有固定标准的,有的一千两随解二十五两,有的更高。 朱以海暂定平余为百两随解二两。 钱肃乐等都有些为监国的胃口惊讶,一开口就要把谢家的二十四万亩地都拿走,而且还是放到王府,这边又改租额。 江南地主跟佃户大多是分成地租,四六或三七的都有,地主拿大头。 朱以海给出的上田亩租三分银中地二分下地一分的定额租,不是没有,但是比较少这样做。 “三万两黄金和十六万余两白银,便充入国库,专用做军需粮饷。” “殿下,臣有事上奏。” “钱公请说。” “谢三宾确实为人所不耻,百死不赎。不过谢家并不全是谢三宾这样的奸贼,其子谢于宣在北京为国尽忠,死于闯贼刀下。还有谢于宣的五个儿子,虽都年少,却得父教诲极为忠诚,其长子谢为霖年方十六,知晓祖父谢三宾派人去向王总兵借兵来镇压义兵,便暗里来找老臣等如实通告,且留在老臣等身边,愿与谢三宾划清界线。” 谢家很有钱,但谢家不止谢三宾一个人。 谢三宾兄弟好几个,儿孙满堂,这是一个大家族。 如今要是直接把整个谢家都抄了,有些过于牵连。 朱以海听闻,“想不到小小少年,却有如此忠心,当赏。” “谢家祖宅便留给谢为霖兄弟们,另外鄞县的祖地也留一千亩给他们。” 这算是朱以海最大的开恩了,他不可能把谢家这么多的财产都留给谢家人。 “谢三宾外,其余族人不罪。” “谢为霖年少忠义,应当旌表,特赐举人出身,授行人司行人,今后便随侍孤的身边。” 年少的谢为霖被召来,当听到朱以海的最终处置后,表情有些平静。 偌大的宁波谢家,轰然倒下。 但对于满腔热血的谢为霖来说,他也终于浴火重生了。 第40章 一半 谢家的财产很多,不仅有许多窖藏的金银,还有许多好东西。 比如谢三宾本身也是个有名的书画家、诗人,他收集了许多古字画和古籍,朱以海还见到了谢三宾从钱谦益那里横刀夺爱买来的宋版两汉书。 钱谦益是谢三宾的老师,平身有两大心头之爱,一便是秦淮名妓柳如是,第二就是宋版两汉书。 恰巧,谢三宾也喜好这两物。 当年,师生为了争夺柳如是,还因此反目成仇,谢三宾甚至公然称是贸首之仇,意思是要拿下对方人头。 后来弘光帝即位南京,钱谦益复起当权,谢三宾这小人立马又不顾当初的狠话,转而又大礼朝拜,复称门下。 钱谦益也是个大收藏家,纳柳如是为妾后,大兴土木,修建绛云楼和我闻室,耗费巨资,经常向谢三宾借钱,谢三宾后来便要求钱谦益割爱两汉书。 这套珍品,被谢三宾仅以千两银子收走,也算是对他这个老师的报复。 现在,这套堪称无价之宝的宋版两汉书就在朱以海面前,甚至天赐园里还有无数珍藏也尽落入他手里。 “谢三宾真有钱。” 被邀请吃晚餐的王之仁、张名振、吴凯、钱肃乐、林时对等看到初步整理出来的谢家抄家目录后,也都个个震惊。 “这些钱,孤是这样计划的,各营新立,每兵先赏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就当是入伙奖励了,先安下大家心,等真正跟鞑子打的时候,才能让大家卖命嘛。 之前的欠饷,克扣等等,也就算一笔勾销了。 而且他早发现,许多士兵都很穷困,手头没钱,又欠饷,偏偏手里有刀,还是乱世,那他们肯定会抢,这还如何维持军纪,又谈何仁义之师? “再补发五月的一个月饷钱,提前支取六月的饷,让大家口袋里都有几两银子,安心跟着我们抗虏兴明!” “殿下对我等武夫也太好了,国难当头,为国尽忠是我等本份,何需重赏。” “一人赏半两银子便是。” 几个武将倒也直接,都嫌五两给的太多,而不是太少。 “殿下虽新得一大笔钱,但如果现在喂的太饱,以后没钱他们可就难约束了。” 朱以海却还是坚持,“该给的还是得给,但有一点重申,拿了赏领了饷,就绝对不许再有半点抢劫百姓行为,也不许再私下摊派加征或劝饷募集捐。” “诸位将军只管一心操练士兵,卫国守土,粮饷器械这些事情,就交由孤来安排。” 说完,朱以海招手,新晋为行人的原定海码头乞丐秀才沈文忠进来,后面跟着原打柴樵夫杨伯兴等几个旗手营亲兵。 “卿等一片赤诚忠心,本皆当重赏,只是现在没有条件,便只能先委屈一下诸位。” 王之仁赐黄金百两,张名振、吴凯、王相等各赐黄金八十两。 钱肃乐、林时对等鄞县起义的义绅,也都赐黄金百八十到十两不等。 一锭锭大黄金摆在众人面前。 片刻的沉默。 张名振倒先站了起来,捧起了八十两黄金,拜谢君恩,“君主赐,不敢辞,臣领赏谢恩。” 王之仁推辞了一下,便也受了。 倒是钱肃乐等不愿意接受。 但朱以海坚持要赏。 “钱公等一心向国,忠肝义胆,当得此赏。” “孤还要加封钱公为右佥都御史衔、加兵部侍郎,整合宁波各路义兵,自成一营,由钱公统领。” 在朱以海与王之仁入鄞城,并斩杀谢三宾,通传宁波各地后,原本降清的各到伪官们纷纷吓的弃城而逃,许多士绅再次举起大明旗帜,并赶来鄞城拜见。 如慈溪王玉藻、定海朱茂华、奉化顾之俊、象山姜圻等人纷纷率众前来,这些人有些原是大明的知县或县丞等,也有些是当地乡绅,闻讯驱逐了伪官,夺回衙门,然后组织义勇前来勤王。 朱以海十分高兴,于是直接任命了这些带头的人为各县县令,同时决定从这些各县乡勇中,挑选一批跟钱肃乐鄞县的人马整编成一营新军。 同时他的旗手营和王之仁的京营等,也在这里招募补充一些新军。 “钱公宁波这一营,孤便赐名恢复营,兵额一千,正兵六百四,亲兵一百六,长夫二百。”朱以海招手,沈文忠便又与杨伯兴等搬来金银。 “每人五两赏银,外加两个月的饷,这是一万两银子,多的充营中公费,钱公请收下。” 黄的白的一排摆在面前,钱肃乐等宁波士绅们也愣住。 刚才监国明明表现的很贪婪,一张口就把谢家二十四万亩地独吞了,可转身却又如此大方,不仅王之仁、张名振他们的营兵有饷有赏,甚至吴凯他们的这些杂兵也有赏。 现在连他们这些义兵也有赏? “殿下,臣等所率只是义勇,不必饷银。” 朱以海摇头。 “大家能够来勤王聚义,便已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来了,孤又岂还分什么正兵、义兵,什么卫军、营兵?真打起仗来,鞑子还管你是什么军什么兵?刀枪还长眼不成?” “眼下浙东士民起义,孤非常振奋。但也还要考虑得维持安定,尽量不要骚动扰民。所以如今前来鄞县的各路义勇,挑选精壮建恢复营,再挑一些补充入旗手、京营诸营,剩下的,应当尽快遣散回乡。” “每人给一两赏银回家。” 一个营头一万两,旗手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勇卫营、石浦营、定海营、海门营,再加上勇卫一、二营,如今又新设个恢复营,一共十一个营头。 这一下子就要十一万两银子。 而那些遣散回家的乡勇,一人一两银,也得几千上万两。 真是花钱如流水。 不过朱以海倒不心疼,反正是大风刮来的,不对,是抄谢三宾抄来的,现在他这监国之位还不稳,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有银子就赶紧撒。 不要跟当年他大哥朱以派在兖州城面对清军攻城时一样,总抠抠索索的舍不得狠心掏银子,每次挤一点,结果就是被清军攻入城中,朱以海也只能自尽,鲁王府攒下的那些钱财被抢走大半,剩下许多,到现在都还埋在王府地下的秘密银窑里呢。 林时对被朱以海授了个宁波知府。 他提出现在遣散义勇有些早,不如监国打出复兴旗号,召集更多义军北伐,一路北上,攻打杭州,甚至收复南京。 对这个很年轻的名士,朱以海佩服他的忠诚热血,却不认可他的这个轻敌。 “诸位,浙东局势如今有所好转,但我们现阶段还是要先全面收复浙江,稳定局势,把降虏伪官们驱除,甚至暂以钱塘江为界,把江以南地方先控制起来,然后还要整合兵马,打造器械,不能太过轻敌啊,鞑虏在杭州兵马十万众,金陵更有二三十万众,我们现在仅凭一腔热血便要去打杭州,这不是勇,而是莽。” 现在是整合阶段,而不是狂热的反攻阶段,因此兵不是越多越好。 宁波义勇只保留一个营头就好,理由是人多一来粮饷难以供应,而且器械也不足,更别说指挥统领了,倒不如精选八百人,配二百长夫,足兵足饷,加上整合训练,那还能成为真正的战力。 否则人再多,不过乌合之众罢了。 林时对被驳,倒也还能接受,虽然心里还有几分不服,觉得现在气势正盛。 “林卿,你明日便让府衙发告示,通告全府,宁波也与台州一样,免除百姓历年积欠朝廷的税赋欠缴,并免除今年的。” “殿下,如今复兴大业,到处用钱,钱粮全免,如何养兵供军?”林时对反对。 朱以海却认为,原来的那套税赋制度,早就彻底崩溃了,真收也收不上来几两银子,反而成了各地官绅们上下其手敛财贪污的工具,倒不如先停征免除,还能赢得民心。 至于说军费,另想办法,他计划是要另外建一个税赋体系,比如按亩征粮,不论官绅还是百姓都一体纳粮,再比如开征厘金,也就是收工商税,摆脱过去那个烂泥潭,重起炉灶。 要想办法把所有官商士民都重新纳入税赋体系,全民纳税,而不是把所有税赋都压在贫困的百姓头上,反而让那些地主、官僚、权贵甚至富商们反而逍遥于外。 只不过现在不合适一来搞太大,所以得一步步来。 “孤另想办法!”老朱这样搪塞。 钱肃乐倒是觉得监国此举大善,万历以来,百姓日苦,此时鲁监国开此仁政,那必然能赢得许多人心。 人心,这正是如今大明最欠缺的。 王之仁告诉朱以海,今天有许多人来找他求情,也有给他送礼的。 “都是如谢三宾一样之前降虏的乡绅吧?”朱以海笑笑。 “殿下英明。”王之仁问朱以海如此处置,“若依臣,不如把这些软骨头都砍了,然后抄家充饷。” 朱以海摇头,“那我们跟闯贼又有何区别呢?我们的刀再锋利,也得对着鞑子,而不是大明的百姓。” “他们都没把自己当大明百姓了。” “还是得区别对待的,如谢三宾这种不仅主动投敌,甚至还暗怀歹意,要谋害义士的贼人,自然不能宽容,有一个杀一个,杀一儆百。” “但是如果只是为形势所迫,无奈归顺鞑虏,且之后也没有帮着鞑子带路,或为虎作伥,帮着残害百姓,那就不必过于深究。” 主动降敌且带路害民的是国贼汉奸,被迫归降的算是难民吧,而失地沧陷却还忠心不降的则是忠臣良民。 “就这么放过他们?太便宜他们了!”王之仁道。 朱以海只是笑笑。 张名振看了监国一眼,却是读出他笑意,接话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总得为自己降虏付出一些代价的,这些人个个一方豪强,家财万贯,甚至之前还都主动积极的向鞑子捐钱献银的,如今改正,不得捐银助饷,以示忠诚吗?” 王之仁哈哈大笑,“这个好,不如此事就交给臣来做。” 朱以海却道,“旗手营抄家已经抄出经验来了,这事还是交由旗手营协助钱侍郎和林知府一起吧。” 这些宁波降虏的士绅,这回不狠狠的出点血,老朱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当然,也会给他们留有一些余地。 “家财捐献一半便好。” 林时对和钱肃乐等一众宁波本地乡绅,都为这一半二字暗暗心惊,让他们交出一半家财,谈何容易,可一想到这位殿下昨日当着万千百姓的面,亲自提剑砍下谢三宾人头的那幕,他们觉得也许这次乡绅们会比较好说话。 第41章 燎原 忽然之间,整个浙东大地,犹如被星火点燃,大有燎原之势。 原本因弘光被俘,潞监国投降,而使的江浙各地官绅纷纷望风投降的那种颓废,那种丧气,一扫而光。 鲁王朱以海在台州最先斩北使和投降知府举起抗清大旗,随之即位监国,通檄天下,一起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紧接着于颖、郑遵谦、刘大刀等在绍兴府城举兵,斩降官光复绍兴。 孙嘉绩、熊汝霖在余绍起兵,斩伪官复明帜。 朱以海更是亲自奔走于海门、石浦、定海等地,把海门参将吴凯、石浦游击张名振、浙江总兵王之仁等都汇聚到自己旗下。 宁波城中,钱肃乐、林时对等举旗响义。 一时间,整个浙东,成星火燎原之势,形势一片大好。 台州、绍兴、宁波,三府大地上再次飘起大明的旗帜,降虏的官绅成了丧家之犬,被众人唾弃。 “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于公奏报,本月中坐小艇携短童至萧山,人心思汉,贤绅义勇共擒伪知县陈瀛,虏帅命使渡江招降,于公碎其榜而斩其使,一面巡缉沿江,守截渡口,一面召集兵饷····· 监国新授翰林编修张煌言在为朱以海读奏章。 形势大好,于颖的奏章里甚至都有几分夸大自吹的嫌疑了,什么乘小艇携短童至萧,然后就擒斩贼官,说的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钱塘江南岸的萧山县给拿下了。 实际上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松,虽然清军八旗没过江,但也还是有些投降的明军驻防,事实是于颖凭着朱以海授他的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这个头衔,号令绍兴府各路人马听其指挥。 正是在这个头衔下,致仕在家的原副总兵刘穆便出来响应,募兵五百,原任参将郑惟翰、都司金裕募兵五百,原中军守备许耀祖率左营官兵五百,原绍兴卫指挥使武经国招义兵六百,先后汇聚于颖麾下。 再加上绍兴起事之初的义兴军郑遵谦和刘大刀两部人马,还有余姚赶过去的孙嘉绩和熊汝霖的孙熊军,此时不管能不能打,但数量上很可观,甚至一时气势十足。 于颖后面千军万马,他坐条小船带两个书童入萧山城,满城士绅当然清楚该如何选择,再加上城中早已经有了内应接应,在他们倡议下,大家动手绑了伪县令来迎。 “于公请士绅萧痒、徐芳烈、何之杰等负责募饷,以诸路义军分防百里江防,刘穆守谭头窥富阳,郑维翰、金裕渡江守沈家埠,扼乔司联海宁。 许耀祖联舰江中,武经国列营江岸。 原任锦衣卫指挥使朱寿宜、指挥佥事朱兆宪,领自募义兵扼鳖子门。 原太仆少卿来方炜、兵部职方司主事来集之,领自募义兵扼七条沙。 以原都司朱伯玉等募兵出奇游击。” 张煌言本就是从于颖那边过来的,此时也不由的热血激昂,“于公大赞,短短时间,已经沿钱塘江构筑起一条防线。” “殿下,于公等日夜期盼殿下能够早日赴绍兴。”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如今整个浙东都骚动着,先前鞑子兵锋正锐,特别是弘光突然弃都逃走还被俘,潞王监国五日便降,可以说瓦解了无数江南士绅的斗志,他们纷纷望风归附。 只剩下少部份人不肯降,或死节,或心灰意冷不过问世事,只有极少一部份人还在奔走谋划。 如今当这把火烧起来时,更多的人也愿意站出来了。 原山西道御史沈宸荃、原兵部职方司冯元颺、原大理寺寺丞章正宸等也是纷纷募集乡勇响应。 甚至在嵊县,还有一个寺庙的方丈,带着十几个和尚也出来响应了。 张煌言又启开于颖奏章副本,面色微变。 “殿下,于公副启奏称,探的北兵拽内河船百余于河口,扎木排数十填土,有窥渡意。于公计划招募死士,夜渡江北斩筏沉舟,绝其南渡之心。” 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钱塘江南岸,本来已经基本望风而降的浙江各府,现在突然间纷纷骚动,杭州的博洛肯定也是清楚的。 搜集船只甚至打造木排,这明显是准备派兵南渡,至于是真要大打,还只是派一支人马过来探究情况,还不好说。 老朱记得历史上,清军在擒了弘光逼降了潞王后,便停止了军事进攻。 西路的英亲王阿济格追着李自成打到湖广江西,李自成被地主打死后,余部溃散,阿济格便不等朝廷班师旨意直接就带兵北返了。 而南京的豫亲王多铎和杭州的贝勒博洛这西路军,也很快就班师北返,只留下勒克德浑等带部份兵马接防。 因此历史上围绕着钱塘江,鲁监国政权在这里折腾了许久,先是打造江防,然后又想要渡江收复杭州,打了一年多后,锐气不再,又转入防守,等清军再次主力南下后,终究还是被一击即溃了。 这应当属于战略上的失败,一开始目标就错了。 北军暂时不想南下,钱塘江用不着怎么特别去守。杭州这样的重城,就算想打也不是就能打的下的。 所以没必要白白围着钱塘江和杭州城浪费宝贵的时间。 于颖他们计划着,汇集诸路义军,合力打过钱塘江,收复杭州城,然后在杭州恭请朱以海即位称帝。 想法是挺好的,但很难实现。 大明现在只剩下半壁江山,要命的问题一大堆,乱麻一样理不清,这种时候就想跟清军决战,这不是开玩笑吗? 朱以海是绝不会这么天真的。 不过绍兴得去。 “张卿去请几位将军等来议事。” 宁波府衙后院书房里,只剩下朱以海一人,他负手踱步,事情发展的远比他预期的还要好。 台州临海一声枪响,掀开了全面抗清的大业。 也许将来他成功之后,后世会把那天称之为南明,或是后明王朝的开国起点? 这几天马不停蹄,片刻不敢停歇,争分夺秒的办了许多事情。 现如今,起码在浙东的台州、绍兴、宁波三府,他鲁监国的这个牌子算是正式立起来了,虽然钱塘江北就是十万北兵,随时可能南下。 但监国的牌子立起来,好处是巨大的。 王之仁张名振诸将,以及钱肃乐、沈宸荃、林时对等文臣闻召而来。 “孤打算立即去绍兴。” 沈宸荃立即反对,他认为眼下局势好转,则朱以海身为监国更要注意自己安危,应当回到行在台州,前线的事情交给将士们便好。 这位沈宸荃是个神童,九岁应童子试成为秀才,崇祯十三年,才二十五岁就考中进士做了行人司行人,崇祯十五年,还做了福建乡试同考官。北京沦陷后,福王立于南京,沈宸荃被授为山西道监察御史,他上疏弹劾首辅马士英和阮大诚奸佞误国,差点被害。 后来外放苏松兵备佥事,南京沦陷,杭州投降,江南各地纷纷投降,沈宸荃回到家乡奔走联络,朱以海在宁波斩谢三宾,他闻讯立马就带着乡党门生们赶来。 朱以海对他印象很好,一来二人年纪相当,二来沈宸荃非常儒雅,但又不是那种光会耍嘴皮子的人,何况,历史上这位一直拥戴朱以海,局势再艰难都不曾抛弃过,一直做到了鲁监国的首辅大学士,最后陪着朱以海在金门啃红薯时,请求去日本借兵,可惜海上遇风浪船沉没。 后来清朝修明史的时候,不少人都认为如张煌言、沈宸荃这样的忠心耿耿臣子不能以叛逆论,康麻子也十分认可,亲自下旨将二人列传于明史。后来乾隆还特追谥他为忠义。 沈宸荃是知兵事的,他对于颖等的乐观情绪并不赞同,更反对朱以海亲临前线,现在虽说各路义军兴起,可能战的没几个,万一到时鞑子派一支精骑来袭,岂不是直接就夺旗斩帅了? 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点点局面,到时又将前功尽弃,甚至大明都再经不起这种损失了。 因此他是坚决反对朱以海北上的人,哪怕此时朱以海亲提六师北上,能够带来巨大的振奋人心的影响,他也还是反对。 “沈公之前的奏陈孤也明白,正因此,所以孤更应当北上。” 被监国特赐为右佥都御史的沈宸荃非常感恩鲁监国的赏识,更佩服鲁监国的胆识魄力,可也越发珍惜这位乱世里能站出来的监国,不想他稀里糊涂的就送了。 王之仁也反对朱以海去绍兴,认为应当就留在宁波。甚至他自己都不想去绍兴,因为舟山还有个交恶的黄斌卿。 张名振倒是愿意带兵北上,他这个新任浙江总兵,愿意为君效死。 可吴凯、王相等一干文臣武将,几乎都反对他去绍兴。 不过朱以海的态度很坚决,就跟他当初刚自立监国,然后马上就抛下一切跑来海门、石浦、宁波一样,他现在也坚决要去绍兴。 真正的原由也简单,他看中的不是绍兴那块地,而是现在那里聚集的那些义军、义士忠臣们。 乱世里地盘打来打去不值钱,但忠义之士是最难得的。 更何况,朱以海还迫切的想把这些人早点招纳过来,甚至将他们的兵马整合一起,这都是他抗清大业的本钱,岂能置之不顾? 任由于颖他们在绍兴主持,会把这个小朝廷带到战略阴沟里去的。 “绍兴这趟是必须走的。” 王之仁提醒朱以海,舟山还有一个黄斌卿呢,至今没有回复半点消息,这要是他们都去绍兴,万一后院起火可就麻烦了。 “王总督率京营三营随我北上,定海这里就留个小王将军带定海营留守,石浦我留吴凯,另外鄞城这里钱公的恢复营也先留在这里训练驻守,再加上海门一营人马,有此四营人马,当可保无忧。” 勇卫两营、旗手一营、加上京营三营,然后是张名振的浙江总兵标营一营,一共七营人马。 满编是七千,战兵五千六,长夫一千四。 当然,现在各营都是新建重组的,只有少部份老兵骨干,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是新招募的兵。 朱以海不在乎台州是不是行在,反正现在他这个监国在哪,大明的中心就在哪,朝堂就在哪。 “黄斌卿暂不理会他,只要他不做乱就行,若是他降虏或是来犯,你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击退便是。” 现在各地都乱哄哄的,朱以海也没精力跟黄斌卿这样一个军阀玩猜谜语,他愿归附自是好的,若是想玩拥兵自重那一套,那就找错对象了。 第42章 心腹 临出发前,朱以海特意提了一壶绍兴黄酒来找王闯子。 刚敲响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王闯子有些暴躁的喝骂声,“老子不是说过不要来吵老子嘛,滚,让老子清静会。” 朱以海推开门。 王闯子本来还恼怒的脸愣在那,赶紧换上恭敬之色,“臣不知是殿下亲临,口无遮拦,罪该万死!” 朱以海笑着扫了眼屋里,天气热,王闯子只穿了条短裤,赤着膀子在屋里喝酒呢。 “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孤来陪王卿喝点。” 王闯子站在那有些手脚无措,“臣有失礼仪,罪该万死。” “坐,先前在台州紫阳宫前刀劈鞑虏巴牙喇的那豪横汉子哪去了?” 朱以海拉着王闯子坐下,甚至也干脆把自己的长衫解开,也赤膊坐下。王闯子头一次看到监国身上的这狰狞大疤。 “这是真龙缠身?” 朱以海笑道,“当初鞑虏攻入兖州鲁王府时,我跟鞑子死战,被砍了三刀,上次孤在石浦见张名振背刺赤心报国脚纹反清复明,觉得不错,所以便也找人给孤身上这三条大疤修饰了一下。” 那大疤痕本就如一条缠身真龙,被手艺高超的纹身师傅设计修饰后,更成了一头张牙舞爪咆哮的威严巨龙。 “来,满上。” 朱以海给两人各倒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 “这是谢三宾家抄出来的绍兴女儿红,十八年珍藏呢。” 三杯酒过后,王闯子倒也放松了不少,特别是朱以海光着膀子跟他扯闲篇,弄的气氛很轻松。 “孤这次特意让你留守,知道你肯定心里会有些不高兴,但你得知道,你可是孤斩北虏即位的第一功臣,是孤的心腹,更是协谋元从,让你留下来,不是孤有了张名振、王之仁就瞧不上旧人了,恰相反,是孤认为你忠心可靠,忠勇无双,此次北上,当面北虏十万大军,也不知道前途如何,这后院肯定得有个放心的人守着,舍你其谁?” 这话一说,原本王闯子心里的委屈,顿时就化为乌有。 “臣只是想守着殿下身边侍候,殿下对臣的知遇之恩,臣唯有以死相报,臣一个粗人,不会说话······” 王闯子虽说军伍多年,杀人如杀鸡,可跟朱以海这般推心置腹的交流时,还是有些跟不上,但他心里对朱以海确实很感恩,这既是历代以来的忠君思想的影响,也是朱以海确实对他很好。 想他虽然征战多年,也不过从一个辽东军户,一步步成了个勇卫营的把总,弘光称帝后,对勇卫营较为倚重,所以对黄得功以及其麾下的军官都是加官晋爵,黄得功一年不到时间,从伯爵升到侯爵,再从侯爵又升到了公爵。 做为黄得功的义子,他也得以升为了千总。 但弘光被俘后,他护着李国辅一路逃到浙东,此时也只是个丧家之犬罢了,可鲁王不但收容了他,还能他如此倚重,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授他游击将军,重建勇卫营,接着又提拔为海门副将署总兵衔。 乱世武夫跋扈不假,可武夫也更爱憎分明。 被监国留下,他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十分失落的一人喝闷酒。 “海门是台州门户,此处十分重要,若是将来宁绍台守不住,我们就得往南撤,海门这个门户就是必经退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了,此处进可攻退可守,沿海扼江,我留你在海门,你即是勇卫一营的营官,也还是海门副将,你明白孤的深意吗?” 王闯子喝的脸有些红,脑子有些跟不上。 “现在孤正在重整军队,过去的那些军队糜烂不堪,所以现在必须重整,新立营号,实兵实饷,如张名振为浙江总兵,统领浙江境内各营兵马,并直领镇标一营。诸参将、游击分领各营。” “你可以独领两营!” 海门营隶属浙江总兵麾下,但勇卫营不归浙江总兵管,而是由朱以海直属,是皇帝亲军。 王闯子渐渐明白过来,他这个副将级别不高,但却很特殊,一人直领两营,而且还是两个系统的兵马,明显有几分监督浙江总兵的意思了。 一种心腹感顿时涌上心头,王闯子抓起酒碗就满干一碗,啥也不说,尽在酒中了。 朱以海很喜欢这种直肠子的武将,有啥说啥,不弯弯绕。 “你留在海门,要守紧门户,当然也要抓紧时间,招募兵马,训练士卒。我希望你能够把这两营尽快招满,而且必须得实兵,不能有半个冒名。这两营人马,海门营最好是建水师营,勇卫营则建步营,平时也要注意水陆配合训练,要发挥我们沿海的这个地理特点。” 一营八百战兵二百辅兵,两营两千人,朱以海给王相两万两银子,额外又给了两万。 “这些银子你也紧着点用,但不能克扣兵饷,该用还得用,孤希望你能尽快的把这两千人马训练出来,用到你的时候,召之能来,来之能战。” “等这两营人马带出来了,将来还可以一生二,二变三,我们可以用这两营老兵做骨架,扩编更多兵马。” “只要你把这两营人马给我练出来了,到时你就直接便是总兵官了,等你什么时候能带五营十营兵,到时便是勇卫提督!” “靖国公忠于国家,死于王事,一死殉君,为国之殇,江北四镇,唯有黄公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孤已亲自拟诏,追封黄公为靖南王,谥忠武,材昭武劲,性懋朴忠,卫主殒身,克明大义,等将来收复芜湖,要为黄公隆重安葬。” “你虽非黄公亲子,但也是他十分赏识的义子,视如已出,军中也称你为小闯子,孤希望你能够继承你义父壮志忠心。”老朱拍着王相的肩膀。 把王闯子这个壮熊一样的汉子都被说哭了。 “谢殿下还能记得末将义父。” 死后封赠王爵,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对于黄的后人们来说,这却是意义非凡的。 “好好干,孤把靖南伯给你留着,希望将来收复两京,你我君臣重登北京紫禁宫中,那时你能成为我大明的靖南侯甚至是靖国公!” 这样的承诺,王相还能说什么,激动的直接跪地,以头触地,磕的通通响,大明不兴磕头那一套,但此时唯有如此才能表明他的心意。 朱以海酒没喝多少,只是微微上头。 他很满意这效果,虽然表现的有点刻意了些,但对王相这样底层出身的小军官们来说,这种方式无疑更对他们胃口。 “闯子,海门就交给你了,王鸣谦在定海,吴凯在石浦,钱肃乐在鄞城,他们三个一个年轻,一个没什么打仗经验,还有一个是文臣,若是舟山黄斌卿想趁虚而入,你要随时增援。” 王相把胸脯拍的砰砰响,“请殿下放心。” “还有一事,我打算委任前御史林时对为浙江按察司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另委任赐进士出身、翰林编修张煌言为台州粮台协理。” 兵备道大明设立由来已久,如今渐成定例,基本上是由各省按察司的副使或佥事出任,一般往往还兼任分巡道等,又称兵宪,本是有事则设,无事则革,但如今早成固定。 兵备道受督抚节制,属于总督或巡抚派出,可节制卫所、营兵,本身主要为稳定地方治安而设,同时又要协助巡抚处理军务,其军事职权主要包括分理军务,操练卫所军队和地方民快,缉捕盗贼镇压民乱,管理卫所兵马、钱粮和屯田,巡视江湖防御等。 因为他本身是按察司的官员,本职就有监察权、司法权,所以在监督官兵、问理刑名、禁革奸弊这块有极大权威。 说白点,兵备道类似于一个军分区正委,相当于小巡抚。 其道内辖下的所有兵马,都是要归他节制的,虽然明朝兵备道都是文臣,许多兵备道不太懂打仗,但拥有天然的领导权,尤其是粮饷这块,更是他们说了算的。 朱以海重设台州兵备道,不是不放心王相,恰相反,他很信任王闯子,但制度也必须健全,兵备道不一定是个好制度,但在如今这种乱战时期,武将上面放一个文臣平衡,也是有必要的。 要不然,武臣只会更加嚣张跋扈,无人可制了。 当然,朱以海要的是制衡,而不是压制。 为了让军队能够得到控制,所以他希望通过粮饷这块来控制,所以效仿后世湘军的后勤制度,也设立粮台。 总的来说,兵备道相当于湘军的营务处,负责主抓军政的,粮台则专分管后勤粮饷军械,武将们只负责操练、打仗这些,钱粮器械这些不用他们操心,也不让他们经手。 张煌言是个热血青年,张苍水的大名那更是朱以海后世都熟知的,这次便让他来搭档王相,做他的台州粮台,协助林时对这个台州兵备道,把台州各营的后勤管起来。 除了管王相的海门营、勇卫一营外,他还要管台州海防营,反正以后台州境内的官兵,后勤粮饷这块都归他管。 台州有几营人马,将领是谁,兵都叫什么名字,全都要造册,定期清查,然后饷银都是直接由粮台来发,不经军官们的手。 至于林时对这个兵备道,不仅要节制台州诸营,也还要管台州的刑名司法监督等,文武都可管。 “张苍水虽然年轻,但一腔热血,满怀赤诚,你们以后要好好搭档,互相配合。台州的安稳,就靠你们了。” 第43章 逃兵 朱以海从王闯那里喝的微熏出来时,半路碰到沈宸荃和林时对正在抬头望天。 “二位爱卿在欣赏夕阳吗?” “殿下!” 二人闻声转头,行礼,刚被任命为宁波知府然后马上又升为浙江按察司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的林时对满脸忧色,“天现不降之兆!” 而被朱以海很看重,委以副佥都御史的沈宸荃则解释道,“近日以来,日入后,赤气赫然从西而上,冲过天斗,如是者数日,此为兵大起之象,伏尸之兆,流血之征也。” “不祥!” 朱以海也抬头望着西边,晚霞满天,如烧了半天边一样,很是绚丽。 “孤倒只晓得句民谚,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晚霞半边天,看来正说明我们明日北行会很方便啊。” “殿下,臣以为此乃上天示警,还请殿下改变主意,不要去绍兴。”沈宸荃还是老态度,朱以海现在是监国,监国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够轻易涉险去前线呢? 可朱以海早决定了的事情,哪会轻易改变。 “我不太了解天象卜辞这些,可就算如你们所说不错,也没什么。如今这天下,处处刀兵,到处战火,哪还有个安静之地,这天下打了多少年仗了,死难者又何止千万,大明百姓的血都要流干了,所以天象没错,确实流血之兆,但流血我们就怕了吗?”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卿等都是坚定抗清的,所以我们直面对面吧,就让那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 两位都曾在翰林院呆过的才子,也不由为监国的这份豪情壮志所振奋。 稍后,鲁监国与两位臣子的这番话便传扬开来,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众人,听过后也不由的振奋,尤其是如钱肃乐等文臣士绅,他们原本对监国执意北上还是有些反对的,可现在也觉得国势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担心的呢。 钱肃乐甚至不顾身体还很病弱,也提出要率恢复营北上绍兴。 宁波城里,那些刚被狠狠敲打了一番的软弱降敌的土豪劣绅们,倒是长松口气,虽说监国有令,由旗手营专门负责劝募一事,没有出现乱兵抢劫的事情。 可这些旗手营的人也不客气,说劝捐,其实也就是逼捐,捐一半。 大兵堵门,刀枪相向,能不捐么? 看看首富谢三宾什么下场? 只能捐,唯一能稍庆幸的就是旗手营确实挺礼貌,没有趁火打劫,没有欺辱家中妇人等,只要各家老实的把一半的田地交出充入监国王庄,再把一半金银交出,也就算完事了。 甚至他们还会给开出一张列有名细的助饷清单,然后再给送一块助饷表扬牌匾。 但大家心里总忐忑不安,早习惯了武夫们跋扈蛮横,现在突然客气了让他们不适应,更担心这只是表面,也许回头就找个理由又来劝捐或借款了。 现在终于要走了,大家能睡个安稳觉了。 宁波许多贫苦百姓则纷纷赶来报名参军,有些消息慢的,还不知道招兵结束了刚赶到,有城郊的农民,有山里的矿工、樵夫,海边的渔民,船上的水手,商铺的伙计等等。 他们都听说监国招兵,待遇丰厚。 听说许多人都拿了五两赏银,甚至还补支了一个月足饷,又提前支了一个月饷,实打实六七两银子在手啊,谁看了不眼红听了不心动。 只可惜他们来晚了。 朱以海并不愿意扫地为兵,更不想招一堆乌合之众。 兵在精而不在多,随便裹上十万八万的,除了名头好听,真上了战场一点用没有,反而是取败之道。 面对着这些赶来朝拜的百姓们,朱以海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晓这些百姓其实未必就真的是如何忠君,毕竟虽然大明的识字率可以说历朝之最,但这始终是古代,绝大多数底层百姓都不识字,甚至许多人一辈子没离开过方圆百里,有许多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 他们见识有识,虽也受传统文化影响,但人终究是仓禀足方知礼仪的。 这些四面奔来的百姓,最看重的还是厚饷当兵,甚至不少人只求能混口饱饭吃,假如朱以海没来,而是谢三宾等人迎来了清军,清军开出厚饷招兵,只怕多数人也一样的会赶来报名的。 “百姓们一片赤诚忠心,孤深感愧疚,钱公、葛公,请你们立即支起粥棚,架锅煮粥,让前来的百姓都先吃上一顿热乎的,然后好好告之他们,眼下我们暂不再招新兵了。让大家返回家里,各安其业。记得要把孤先前宣布的免除历年税赋欠缴,以及免除今年田赋一事,也向大家宣布解释。” 林时对升任按察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宁波知府便授给了葛世振。 “臣等一定安抚好百姓。” “那好,孤便走了!” 勇卫二营开路,三千营和五军营两翼护卫,神机营与旗手营居中,浙江镇标营殿后,六营人马浩荡出城。 百姓纷纷围观。 张名振甚至骑在马上露出背上赤心报国四字,大声吼出了此去北上中原,誓将直捣黄龙这样的豪言壮语。 六营满编六千人,四千八战兵,一千二长夫,此外一同北上的还有许多宁波的乡绅士人,不少原来都是朝廷官员,也有一些是举人、秀才未入仕的,这次朱以海大量启用,以充实自己的这个临时小朝廷草台班子。 不少举人都被赐以进士出身,秀才赐举人出身,授给他们官职,这一举动,倒也效果不错,本来宁波之前一心抗清的士绅只有小部份,但朱以海这般豪爽大方后,基本上宁波的士绅大部份都来他麾下效力了。 北上的士绅队伍十分庞大,这些前官员或是举人秀才老爷们,如今随驾北上,也都还带上了子侄兄弟,或是家丁护卫,有的还要带长随书童,甚至有些还带上了侍妾婢女的。 老朱也没阻拦,只是让他们不跟六营一起,而是随后而行。 而随驾进入军营的,不管是什么官职,都不能带奴仆随从,更不得带女人,更不说乘车坐轿,顶多允许骑马骑骡。 走在城郊,烈日炎炎。 江南六月中,此时稻田一片金黄,正是夏收季节,甚至秧田里的稻秧已经绿油油一片,最繁忙的双抢时节要到了。 出城才半日,那车马众多的乡绅队伍就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开路的勇卫二营游击将军马吉翔骑着他那匹心爱的五花马一路奔驰过来,“殿下,有情况。” 朱以海对马吉翔这人不太喜欢,这人在南明史上还是非常有名的,但既非文韬更非武略,这位大明最后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历史留名是因为拍马有术,是南明诸朝中有名的奸佞。 他早前就是依附太监高起潜而得势的,之前又依附庞天寿,朱以海之所以还留着他管勇卫二营,也只是因为这二营人马,本就是庞天寿跟马吉翔在广东招兵拉起来的。 暂时没有什么错漏,朱以海也不好把他换了,便先观察使用。 观察了一阵子,朱以海发现马吉翔其实还是挺有一些本事的,比如这勇卫二营,其实也已经经过几轮的重整,但这家伙就有本事把这二营牢牢的握在手里,在营中威信挺强。 再比如,马吉翔这一路随驾东来,十分会钻营,跟所有人都处的关系很好,连王之仁张名振等,都跟他相处甚欢。 平时交待的任务,那也是完成的又快又好。 这弄的朱以海,倒一时不急着换掉他了,且一时也没合适的人替代他管勇卫二营。 “何事?” “我勇营二营前锋巡骑探得消息,从观海卫方向来了一支乱军,到处抢掠乡里,无数百姓正往宁波府城逃难!” 朱以海一听便怒。 “具体点?” 马吉翔有备而来,马上又道,“据末将查知,这乱兵是原嘉兴总兵陈梧所率,从嘉兴渡海而来,在观海卫沿岸登陆,上岸后到纵兵抢掠。” “嘉兴总兵陈梧?” “此人祖籍绍兴上虞陈溪,其从兄陈俊曾先后任过云南总兵、广东总兵,崇祯时曾入辽东征战,弘光帝立,授其嘉兴总兵,赐定远将军印。”马吉翔告之。 “一个正牌总兵,还是挂印总兵官?” 马吉翔提议,“臣听说陈总兵与其兄被称为人中龙虎,陈梧气勇万夫,不如派人前往传旨招抚。” “陈梧带多少乱兵在劫掠乡里?”朱以海问。 “据说上万人。” 朱以海一听更怒,“堂堂一镇挂印总兵官,麾下上万人马,不为能君分忧,为国击贼,却溃败逃跑,还祸害乡里?就这种渣滓,还何谈招抚?” 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闻讯赶来。 王之仁曾任苏松总兵,跟陈梧算是邻居,对此人比较了解,此时也劝说应当下旨招抚,一道旨意便能将陈梧召来。 他麾下的万余人马,自然也就能为监国所用。 可朱以海却黑着脸。 “殿下,陈总兵从嘉兴撤退过来,只能就地征粮,也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你们刚才也听到了,这陈梧纵兵四掠,可不是简单的征粮,而是抢劫,不仅洗劫乡村,甚至还攻打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这还是大明的军队吗?他们比鞑子还可恶!” “殿下,先行招抚再说。只要给陈梧加官晋爵,他必然欣然奉诏。” 几员武将都有些见怪不怪,陈梧手下是大明正规军,但现在是溃败逃兵,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大明这些年到处乱,其中不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卫所军造反,或干脆就是被欠饷的边军营兵们哗变吗?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第44章 天讨 按朱以海的脾气,阿梧这种打仗没种,打劫祸害百姓却非常厉害的废物,就该直接带兵砍了。 可身边一群人都说应当招抚,不仅王之仁张名振是这样说,连随驾的沈宸荃等文臣也是这态度。 朱以海心里气的不行,也只好暂时压下火气。 “那孤便给他一个机会,派人传旨于他,让他立即收拢乱兵,来此听令。” 原为宁波六狂生的董志宁,此时被授予大理寺评事一职,他毛遂自荐愿意前往传旨。 待马吉翔亲自领着一队勇卫营轻骑护着钦差天使董志宁赶去传旨,朱以海下令赶往慈溪县休整,等待陈梧前来。 一路上,朱以海沉默着一声不吭,心里恼怒到了极点。 说来,乱世里陈梧这种武将多如牛毛,几乎个个如此。可朱以海就是气,尤其是他刚出宁波,就碰上这种事后,他更不愿意容忍。 他想要扭转这种风气,不想要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个陈梧裹挟着上万人从嘉兴浮海过来宁波,一来就抢劫,武将文臣们还觉得这很正常。 这怎么正常了? 如果以后大家都这种想法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直接投降好了。 等赶到慈溪县城后,王之仁亲自负责接守县城,六营人马,城内驻有四营,城外驻有二营。 明代的慈溪县城,其实不在后世的慈溪,后世慈溪县其实在此时是绍兴府临山卫的三山所,而明朝的慈溪,就在宁波江左,跟府城不过隔了一条慈溪江,相距不过三四十里。 朱以海在慈溪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这个陈梧前来请罪,也没看到他的乱兵依旨前来。 天明。 朱以海召集众人。 “半天一夜,陈梧人影未见,其麾下乱兵一兵一卒也没看到前来,诸公,你们怎么说?” “不如再等等!”沈延嘉建议。 “兵荒马乱,需要些时间。” 朱以海道,“不能光坐等,孤以为得做好两手准备了,王总督、张总兵,你们做好战斗动员,该动手时就动手。” “殿下,陈梧麾下乱兵万余,我等只有六营新兵,战兵不过几千,其中三之二是新募,不可轻易开战。”徐殿臣劝阻。 “区区万余溃败逃兵,有何可惧?一群逃兵都不敢打,还如何北上抗虏?” “再等等吧,也许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都不想打仗,或者说对于自己这几营新兵没有什么信心,一听说乱兵上万,就有些慌。 朱以海只好再等。 等到下午,终于等到了马吉翔回来了,却不见董志宁和陈梧。 “陈梧呢,董评事呢?” 马吉翔有些尴尬,本来想着立个功劳在监国面前表现一番,谁知道辛苦万分的跑了一趟,结果却办砸了差事。 “臣与董评事一路疾驰,遇路数队乱兵,十分凶险,好不容易才在松浦见到了陈梧,向他宣读了旨意后,陈梧····” “陈梧如何?”朱以海不耐烦喝问。 “陈梧说他新从嘉兴鞑虏大军下撤过来,辎重全无,粮草无继,所以不得以才派兵下乡征粮,可是那些乡绅地主们却都抗粮不缴,一些兵将才跟他们起了冲突,都是事出有因且无奈,还请殿下恕罪。” “孤问你陈梧人呢,董评事人呢?” 马吉翔吱唔着说下去,原来陈梧见了他们后,才知晓宁波现在有一个鲁监国殿下,又听说监国正率六营前往绍兴等等,这个陈梧于是便提了几个要求。 第一个要求是请饷,说他们现在粮饷皆无,一万多兄弟们还饿着肚子,请监国发粮饷,陈梧开口要十万两银子。 第二个要求则是请官,陈梧听说王之仁做了京营总督、石浦游击张名振都做了浙江总兵,连舟山的黄斌卿都封了肃虏伯,所以请求监国也给他封个伯爵,再授个总督就好了。 第三个要求,就是他希望监国能让他带手下驻防宁波,或者驻防温处也行。 “这是他亲口提的要求?”朱以海问,他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语气也十分低沉。 马吉翔也知道鲁监国殿下的脾气,陈梧这几个要求如果是跟弘光皇帝提倒不算过份,就算是跟自缢前一两年的崇祯提,也没事。 可跟鲁监国提这要求,就过份了啊。 鲁监国是什么人,狠人啊。 台州斩北使降臣,宁波杀谢三宾,都是亲自提剑砍人。 陈梧的这几个要求,监国根本不会答应。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朱以海确实根本不可能答应。 “董评事人呢?”朱以海再问。 “陈梧留董评事观军容。”马吉翔如此道,实际就是把董志宁扣为人质了。 “啪!” 愤怒的朱以海直接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而起身,“好大的狗胆!” 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都面面相觑,只能说这个陈梧胆子大胃口也大。 “什么都不用说了,调兵,即刻平叛!” 张名振越众上前,“臣请率本营镇标,直捣松浦贼营,取逆贼陈梧首级来献!” 擒贼先擒王,如陈梧这种主将带着部下溃逃的乱兵,是没多少斗志的,更何况现在双方知晓身份,陈梧还在等这边回复,或许还在想着如何讨价还价,大概率不会想到仅几千人马的监国敢打他。 毕竟正常人想法,这个时候带着一支军队的陈梧,那就得大力拉拢才对啊,尤其是这刚自封的监国殿下。 所以张名振认为出其不意,他带一营兵直捣贼营,有很大机率可以斩杀陈梧,到时陈梧一死,他手下败兵就更是一盘散沙。 可以很轻松的招降他们。 “好。”朱以海果断同意,然后又做了一些部署,让张名振带镇标营等天黑后再行动,同时把勇卫二营派去协助。 而王之仁则带京营二营分头去攻打陈梧手下分散在各地的乱兵,要动手就得果决,不留余地。 不仅要把陈梧擒下,他手下那些主要军官都要拿下。 “敢反抗者,但杀无赦,弃械投降者可免死押来慈溪听候发落。” 朱以海本想亲自前去镇压乱兵,但一群人都不同意,留了旗手营和神机营他们都还觉得不够。 甚至有人提议现在就撤回宁波府城,理由是府城城高墙坚,这里不够安全。 对于这场仗,朱以海很自信,王之仁和张名振他们也都觉得没什么危险。 陈梧号称手下兵马万众,但他们估计这水份很多,他们从嘉兴渡海过来,不可能太多人,顶多就几千,这几千人中,估计士兵只有部份,有一些可能是眷属甚至跟着逃难的人。 而明朝江南兵马的战斗力如何,大家都很清楚,连九边的兵都糜烂不堪,更别说陈梧这个弘光帝任命的嘉兴总兵了,他手下顶多也就是一队跟着在辽东打过仗的家丁比较能打,其余的也就是各级军官们自己的家丁了。 现在又比较分散,所以这仗打起来没压力。 他们这几营人马虽少,可毕竟已经是大浪淘沙,把原来浙江诸营中的老弱淘汰,精锐留下,新招来的兵,那也都是年轻健壮的,而不论王之仁还是张名振,那都是老军伍了。 等到天黑。 张名振率领镇标和勇卫二营率先出动,选择天黑出击,就是要做到悄无声息,打陈梧一个措手不及,这场仗本质上来说不是两军对垒,而是斩首行动。 王之仁稍后也与副将各指挥一营出击。 慈溪城中。 朱以海没睡。 他等张名振他们出发半个时辰后,便叫来了张名扬和马蒂姆。 “把旗手、神机两营的四百辅兵留下,其余人随我出发。” “殿下,去哪?” 朱以海一边让亲兵杨伯兴为自己取来绵甲,一边平静道,“自然是去平乱。” “殿下?”一向沉稳的张名扬也无法淡定了,之前可不是这么安排的。 “沈文忠。” “微臣在。” “你就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你便假装是孤在这里休息,将他们打发。” “微臣不敢。”沈文忠赶紧摇头。 朱以海却已经把自己的燧发手铳都插在腰间,“吾现在是旗手营总兵官朱武,这平乱第一仗,孤要亲自上阵。” “殿下,战场刀枪无眼,岂能儿戏?”张名扬不由的恼了。 “张卿,孤这监国,不是太平天子,今后也不可能安稳坐享太平的,孤要马上监国,刀枪开太平,所以从现在开始,别磨叽了,赶紧检查下装备,出发了。” 神机营的马蒂姆倒是一脸淡定,虽然现在做了鲁监国的游击将军,但他仍然定位自己就是个佣兵团长,这位鲁监国殿下给的佣金丰厚,还发了几次赏了,手下兄弟们都很满意。 所以别说鲁监国半夜要去打仗,就是上刀山他们也愿意啊。 何况,对于这些佣兵们来说,他们是渴望打仗的,因为打仗既能体现价值,更能创造额外的收入啊。 “你们怕什么,两营人马护着,难道连溃军败兵中都不敢走一遭,这样的话,将来还谈什么直捣黄龙?” 收拾妥当的朱以海身上带了两支手铳,挎刀背弓,还扛了一支鸟铳。 “快点,别一会张将军活都干完了,我们汤都捞不着一口。” 张名振想堵住门不让监国出去,可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最后也没去堵门,等监国走出门后,他还不由自主的便跟了上去。 其实内心,他挺喜欢这样的监国,更渴望参与这场平乱之战。 他一边跟着监国往外走,一边心里给自己辩解,自己带两营战兵护着监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刘邦、刘秀、曹操、李世民、刘裕、陈霸先、赵匡胤、朱元璋、朱棣这些帝王不也都是久经沙场,马上打下的天下吗? 也许太祖显灵,大明也将出一位雄武的马上天子呢? 第45章 鸣鹤 慈溪县东。 鸣鹤场镇,因盐场而兴盛,镇上有两大数百年世族,虞氏和叶氏,富甲一方,本地豪强。 夜幕低沉,今夜的鸣鹤场却有几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连平日时总喜欢暗里较劲的虞叶两大家族,今天都尽弃前嫌,联手并肩。 城头上,两大家族的族长与各房的主要当家人,聚集一起,面色凝重。 砰砰又是几声铳声,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的清脆。 远远的,亮起一条火龙,蜿蜒游走,锣鼓喧嚣声四起。 城上不少宽袍大袖长衫的士绅都不由的脸白如纸,“这可如何是好?” “九安,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叶氏当家族长叶河图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道,这位早不过问家族事务的老族长,已经九十多岁了,可今天也还是被惊动了。 七十岁的虞九安对叶河图拱手,叫了声世叔,“不是一般毛贼,也不是寻常乱兵,您请过目。” 一封绢信递到叶河图面前。 叶河图早老眼昏花,如今掌管着叶氏庞大药材业的长孙叶当归便替他念起来。 “宁波鸣鹤盐场等官吏,及虞氏、叶氏两大家族等听着,我乃崇祯烈皇赐封定远将军,南京弘光天子所拜嘉兴总兵官,如今奉周藩义阳王崇明监国,拜封镇东伯、仍佩定远将军印,加封太子太保、左都督、浙闽总督陈梧是也,今国家危难,北虏南侵,形势迫在危及,奉监国义阳王旨意,本将军特派兵马向鸣鹤场征派粮饷,限尔等三天内,上缴纹银十万两,米一万石,盐一千石,倘若延误,或抗拒不缴,则通通视为通虏逆贼,定攻破城镇,焚尔房屋,杀尔人,鸡犬不留!” 五十出头的叶当归念到后面,声音颤抖起来。这位执掌着叶氏药业集团,名气响遍大江南北的老头,平时那就是在两京的药业行里,也是人人尊称一声叶公。 叶河图气的拐杖拄地。 “陈梧,不就是绍兴上虞陈溪的那个飞虎子吗?他上虞陈氏倒是抖起来了,手里带着几个丘八,居然敢这么威胁我们叶虞两家?” 叶当归赶紧拉着老祖宗的手,“爷,如今形势不比早年了,现在天下大乱,有兵的丘八惹不得。听说这陈梧手里兵马很多,甚至黄昏时城上还远远看到他们拉着大炮,要不,咱们就出点血,捐点。” 叶河图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精明强干,把叶家的药材号开遍江南,做大做强,甚至能力压虞氏家族。 要知道可是先有虞氏,后有鸣鹤,然后才有盐场的。 虞家三国时出过名士虞翻,隋朝时出过大奸相虞世基,唐朝出过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虞世南,可谓千年世家。 “不能给,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兵,明明就是溃败的乱兵,你要是给,永远也喂不饱,咱们这镇上也有城墙,各家把家丁还有青壮都叫过来,银子宁愿拿出来赏给守城的,也不能给那些乱兵,要不然他们就会跟见到腥的猫一样发狂扑上来的。” 老头子人老,心还不老。 面对着外面这隐隐约约的威胁,很强硬,“我看这陈家小子也没多少兵,要不然他也不必这么摭摭掩掩,直接就来攻城就好了,真要有炮,早就拉上一轰了。他们这是在诈我们,真要开了门,那就全完了,乱兵比劫匪还狠。” 劫匪山贼一般都是附近有窝的,做事还念着留一线,甚至有故意养着的意思,但这乱兵可不会管这些,抓到机会,那就是一抢到底。 叶当归望向虞九安。 虞九安前段时间刚从杭州回来,他是在潞监国降清后,跟许多浙江官吏士绅一样,认定大明已经亡了,所以便去朝拜新朝大帅,也求今后能够安稳。 去了杭州,到处塞钱,好不容易才算见了博洛麾下的一位将军,礼物收下了,给他写了张条子,还赐了面顺民旗,就算是接纳虞氏的归附了。 这刚回到家,还没来的及喘口气,就听说宁波出事了,台州来了位鲁监国,把宁波带头归附新朝的谢三宾杀了,当初去杭州,虞九安还是跟着谢三宾一条船去的呢。 虞九安还没想好怎么办,结果慈溪等宁波诸县一些士绅就举义了,驱逐伪官,夺回官衙,接管城防,甚至还去宁波朝见鲁监国。 谁料到,现在又出来一个什么监国义阳王麾下的浙闽总督陈梧。 上虞陈梧他是知道也认识的,毕竟余姚跟他们慈溪也就相隔几十里,几家又都是当地有名望族,甚至细数,肯定还是沾亲带故的。 “你们说这天下怎么了?” 虞九安站在晚风中有些凌乱,彻底看不懂局势了。 闯王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当时他还以为这天下就是大顺朝了,还计划着要准备拥立大顺归附新朝了。 谁知道马上这关外女真人又打进了山海关,进了北京城,年轻的顺治皇帝坐了北京龙椅。福王在南京建号,高藩四镇,想着也许以后就南北分治? 可不到一年,弘光帝就被俘了,他当初给进贡的那些钱粮也算喂狗了。 马上又出来一个什么潞王监国,可还没等他准备去杭州朝拜,潞监国就降清了。 眼看着这天下还是大清的,他下定决心去杭州朝拜清帅,还出了一大笔银子,哪料到,现在又来两位大明监国。 鲁王名头他听过,也是个因父兄皆亡,然后幸运得以袭爵的年轻宗室,但义阳王真没听过,周藩的? 崇明监国? 可维扬苏杭都被清军占了,这义阳王在崇明沙洲上监国么那还不如最近在宁绍台搞出声势的鲁监国呢。 “不能理会,咱们两家带头拿银子,城中大户、商铺都摊派,有钱的出钱,其余各家百姓出壮丁,都上城守着,砍一个乱兵贼子首级,赏银十两。”叶九图老的快见棺材了,这个时候还极为强硬。 虞九安对着叶当归点头,“这天下终究是大清的,不管什么鲁监国还是监国义阳王,他们都蹦达不了几天,咱们这个时候可不能自乱了阵脚,我好不容易才从杭州博洛大帅那里讨来了顺民旗,这要是通了贼,到时可就难逃干系。” “叶家愿出五千两银。”叶当归咬牙。 叶河图一棍子打在他身上,“混账,这个时候了还算计这些做什么,城要是破了,这些乱兵可不会给我们半点活路,先去取一万两银子来,再有,把粮仓打开,拿粮食到城头上来煮饭,这城头上十二个时辰都得有人轮流把守,不能有任何松懈!” 虞九安心痛的点头,“虞家也愿掏一万两。”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想着这点黄白之物了,先想着如何守住这鸣鹤场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要不要找个人出去说下情,送他们点银钱,让他们去另处征粮?” “不许去!”叶河图骂道,把各门都封死,外面的是乱兵,不是大军,他们顶多只是威吓一时,要是没机会,就不会久留的。任何人都不许出去,谁要是敢出去,便是内应奸贼,抓到了就打死。” 有这个强势的老家伙做主,鸣鹤场镇倒是渐渐的安稳了一些人心,两家带头出银子,城中的富户商户们不管愿不愿意,这个时候也只能一起掏钱。 然后全城各家各户都派壮丁,分班分段轮值。 好在这边已经把米面等运到城上城下,开始生火做饭,甚至有杀猪宰鸭的,叶虞两家还开始提前发赏,每个当值的上了城头就能先拿一百钱。 还承诺到时砍一个贼头,就赏银十两,协助的也有。 十分诱人。 重赏之下,恐惧倒渐渐的被异样的兴奋所慢慢的取代。 城外。 千总陈俊坐在路边的一个小院屋里,农家小院的主人一家已经被杀,尸体就扔在院外一角,几个乱兵却点着火把在忙着把猪圈里的猪开膛破肚,厨房土灶里烧着火,锅里盛水,正准备炖猪肉。 “镇上还没半点动静吗?”陈俊有些不耐烦的问。 “咱一队兄弟一直在镇上几个门外盯着呢,没人出来,门一直坚守着。” “他娘的,这虞叶两家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抗拒不缴?” “千总,是不是咱们要的有些多了,把他们吓着了,要不咱们再射一封信进去,要少点?” “你他娘的懂个屁,这叫漫天要价,哪有开口就要千八百两的,那咱不成要饭的了?咱们是什么?咱们是镇东伯麾下,咱伯爷这次来可不是来打劫的,是来上任浙闽总督的,以后整个浙江和福建两省,都是咱们伯爷镇守,这些狗玩意儿,让他们交点钱粮孝敬一下,不应该吗?” 被打的那个家伙一个敬的陪笑,“是是是,咱千总可是伯爷的亲侄儿,这回头肯定马上就要提升,起码也得是一路协守参将,到时若是协守宁绍,他娘的这些人还得上赶子巴结咱呢。” 一家粗胖的家伙提着刚卸下来的猪头过来,“千总,这猪头是炖还是烤?” “这么头大肥猪,吃个屁的猪头,把这猪头给我扔镇里去,再附封信,就说月上中天之前,我要再见不到第一笔一万两银子,我便打进城去吃午饭,到时管他娘的虞家还是叶家,有一个算一个,全跟这猪头一样下场!” 几人哈哈大笑,十分骄狂得意。 “可惜这大猪头了。”壮汉摇头。 另一人则道,“千总,你说这宁波怎么的偏也冒出来个监国?还比咱先一步占了宁波,你说咱接下来怎么办?要打吗?” 陈俊捻着胡须,“那得听我叔的,我叔说打,咱就打,管他娘的什么鲁王还是监国。” “对,咱们唯伯爷之命是听!”一群人喊道。 “得了,赶紧炖猪肉吧,这他娘的没听到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陈俊笑骂道。 第46章 暗箭 松浦镇中,乱兵如匪,正四处抢劫,城中一片惨叫哀嚎,可抢的兴起的乱兵却反而更加兴奋。 城中一处富户的大宅前,立起了一面大明左都督、太子太保、镇东伯、浙闽总兵官的旗子,一队全副武装挎刀背铳的亲兵把守着。 院内,陈梧正在喝酒,镇上大户家抢来的一群年轻女眷被迫相陪。 董志宁气冲冲的闯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陈梧亲兵。 “陈将军,这外面的旗号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考虑一下就回复鲁监国,可你怎么纵兵抢劫百姓?” 身为宁波诸生,董志宁为举义联合同学奔走,被称为六狂生,鲁王收复宁波,特赐他同进士出身,授大理寺评事,这次主动请缨来见陈梧,本以为能凭三寸不烂说服这个溃兵逃将,谁知道到头来发现被骗了。 愤怒油然心起。 陈梧长的虎背熊腰,非常彪悍,曾与他那位总兵堂兄当初一起被浙江巡按称为人中龙虎,陈梧外号飞虎子,历史上叫飞虎子的那位可是晚唐李克用啊。 “董先生来了,坐,不是让你留在镇外营地吗,你怎么来了?”陈梧起身给董志宁倒了杯酒,然后挥手让亲兵退下。 董志宁怒气冲冲,“还请陈将军给我个解释?” 陈梧笑笑,“解释?你不都看见了吗?” 他过来拉董志宁,被一把甩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实不相瞒吧,我这次来不是从嘉兴来逃难的,其实本镇是奉监国义阳王之令,南下收复宁绍台,再与其它二路大军一起合围杭州的。” 董志宁不解。 事情其实倒也不复杂,在清军过江后,弘光朝长江上的几支水师兵马纷纷东逃,其中有镇江总兵郑鸿逵、广西总兵黄斌卿,以及水师总兵黄蜚、吴淞总兵吴志葵等各路人马。 他们一路东撤,退到长江口崇明一带。 等到马士英等在杭州拥立潞王,却仅五天便投降后,在总兵黄蜚、黄斌卿,以及淮安巡抚田仰、兵部侍郎沈廷扬、淮河总兵张士仪、游击蒋若来,监军荆本澈、总兵吴志葵、陈梧、王朝先等一起谋划下,他们决定共同拥立大明周藩的义阳王朱朝墠为监国,继续抗清。 吴志葵曾拜在几社巨子夏允彝门下,所以特登门华亭请来夏允彝出山。 夏虽然在崇祯朝只做过一任知县,却成为吏部点名的全国最佳七名知县之一,政绩突出,而且夏允彝既是创立几社的七子之一,同时也与陈子龙等一起联合太仓张溥张采等一起创建复社。 复社号称小东林,是联合几社应社等十几个江南诗社创立,打着复古之名,其实是一个有强烈政治色彩的党派,而复社建立后,几社也并不是就取消了,仍然存续,且与复社包容宽松相比,几社强调弟子相传,入社门槛较高。 夏允彝被请到崇明岛见了义阳王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清兵多来自北方,水上战斗力薄弱,加上还忙于陆上征战江南,暂时无暇顾及明朝的水上反清力量,所以此时要抓住机会,他还指出在泖湖行动,现阶段比海上更便利,所以请吴志葵进驻泖湖。 泖湖又称泖河,三泖,在太湖与长江口之间,地理十分紧要。 然后他请手下还有两万多人马的黄蜚率兵进驻太湖,让田仰、荆本澈、沈廷扬等仍奉义阳王守崇明,同时又让黄斌卿带兵回到他曾镇守过的舟山一带,利用对宁绍一带的熟悉,联络旧部,号召乡绅,招募兵马。 在他的建议下,义阳王从谏如流,封官授爵,调兵遣将,此时的义阳王号称麾下大军二十万,实际上也有五六万之众,比如黄蜚就有兵两万多,黄斌卿也有一万多人马,吴志葵、陈梧、王朝先等各拥兵七八千。 黄斌卿南下进驻舟山时,局面并不顺畅,驻于定海的王之仁降清,且实力不弱,王斌卿派人到宁波各地征粮,还被王之仁部围攻,一时局面展不开,于是向崇明求援。 然后才有了陈梧和王朝先各率本部南下。 陈梧加封镇东伯、浙闽总督,而王斌卿加封肃靖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王朝先加封靖安伯、两广总督。 又封福建总镇、南安伯郑芝龙为南安侯,福建总督,加封镇海将军郑鸿逵为定虏伯,福建总兵。 在夏允彝、陈子龙这些江南文学宗师,以及复社几社的巨子的带领下,苏常松诸府各地乡绅纷纷响应,无数义勇乡团都共遵义阳王之令。 而他们实力也确实还很强,比如黄蜚也是员悍将,他叔父黄龙曾是毛文龙被杀后的江东总兵,此时手下还有两万多人马、黄斌卿一万多人马,吴志葵、王朝先、陈梧、田仰、荆本澈、沈廷扬等手下都有许多人马,还基本上本就是大明官兵,特别是有许多船,各式船只数千艘。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所有义阳王号称二十万,各种官兵义勇加一加,其实倒不虚。 只不过,本质上来说,这些人马,都是弘光朝从南京、镇江、淮安、扬州那一带败撤回来的溃兵逃兵,许多基本根本就是一箭不发就一路东逃了。 毫无斗志。 至于义阳王朱朝墠,他是太祖第五子朱橚的七世孙,义阳王朱勤煘的庶子,是周藩第六代义阳王,辈份很高。 崇祯和弘光帝属于堂兄弟,是朱元璋的十一世孙,而义阳王却是朱元璋的八世孙。 朱棣家字辈是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周王朱橚家字辈是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而鲁王朱檀家字辈是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 这个辈份是相当好认的,一目了然。 义阳王朱朝墠(shan)论起来,那是崇祯和弘光的曾叔祖,比鲁王朱以海这太祖十世孙还高了两辈,比唐王朱聿键这个九世孙也还高一辈。 当然,其实辈份高不是好事,辈份越高,离皇位继承权越远。 朱以海好歹还是皇叔,朱聿键是皇叔公,你个朱朝墠皇曾叔祖难道还想继承大统? 再说了,朱以海好歹是亲王,朱朝墠只是个郡王,同样都不是成祖这一系的。 董志宁理清了这个关系后,心中既有大明在苏松一带有了这么一支反明大军,又暗暗为突然冒出的这么一个监国义阳王担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现在宁绍台地区都奉鲁王为监国,这苏松却奉了个义阳王,这下怎么办? 难道大敌当前,自己先打起来? “董先生,你看复社、几社的几位巨子如今都奉义阳王监国,不如董先生也去崇明朝见义阳王?” 董志宁回过神来,目光直视陈梧。 “尔等既然打出抗清旗号,可为何却要做出劫掠百姓的事情?这岂是王师行为?将军为何要攻打松浦镇,抢掠奸淫百姓?” 陈梧不以为意,“松浦的这些士绅早就投靠了鞑子,本镇前来征粮,他们不但闭门不纳,甚至还恶言相向,这是自寻死路,对这些里通外贼的家伙,有什么可客气的,通通该杀。” 董志宁气的浑身颤抖。 “鲁监国在宁波,面对谢三宾等降虏的伪官、劣绅,曾说过,只要不是主动投降并调头残疾百姓者,便只算一时形势所迫的难民,鲁监国在宁波,也只诛杀了谢三宾一人而已,并无伤害无辜,宁波士绅百姓皆满心拥戴,宁波也是一片太平,将军南来,却这般大开杀戒,四处抢掠,与贼匪何异?” 陈梧不耐烦的道,“什么鲁监国,我等早拥立义阳王监国,如今义阳王麾下二十万大军,鲁王若是明白事理,就该主动退位归藩,朝拜监国义阳王,尔等也当奉义阳王为正统。” 董志宁道,“义阳王、鲁王皆为太祖子孙,如今国难当头,同举义旗,便当一致对外,如何还分亲疏内外?还请将军先退出浙江,返回松江,我们两家先联兵击退鞑虏,共同收复南京,共祭孝陵!” 陈梧却笑着道,“这可不行,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天无二日,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监国,哪里能有两个监国呢,成何体统。本镇现在是浙闽总督,尔等便都应当听从我的号令,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一书生来教导。” “来人,请董先生去休息。” 不顾董志宁反对,几名亲丁拖着他就退下了。 陈梧坐在那里,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鲁王还有几分本事,这么快就能收买的这么多人心,转眼间居然就已经控制了宁绍台三府,这下有些麻烦了。” 他又想到之前董志宁带来的鲁王的旨意,让他立即去慈溪朝见。 王之仁张名振如今也在慈溪,这两人的名头他也是听说过的,打仗还是比较凶狠的,要不是忌惮他们,他早就直接带兵去‘朝见’鲁王了。 可现在,倒有些进退两难了。 思索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召来亲兵。 “马上去给后面的参将张国柱传令,告诉他王之仁和张名振都在这边,现在定海定然空虚,让他火速带兵去把王之仁的老巢抄了。” “记住提醒他提防着点黄斌卿,宁绍台是本镇的地盘,别让黄斌卿抢了咱地盘。告诉张国柱,只要他顺利拿下定海,到时本镇便让他驻守定海,请封副总兵,把宁波绍兴两府都划做他防区辖地,两地钱粮丁口,都给他。” 亲兵领命而出。 “慈溪,鲁王,王之仁,张名振,本镇要拿你们如何是好?” 沉吟半晌,他再次喊进来一个家丁。 “去给后面的王朝先将军送信,就说这里出来个鲁监国擅立伪朝,让他火速带领所部过来与我汇合,一同将他们拿下。” “嗯,事成之后,俘虏兵马和缴获物资,一家一半!” 第47章 开张 夜色苍茫,残月半隐。 朱以海领着两营千人摸黑疾行在江南水乡的道路上,月色晦暗,好在此时是盛夏,连日晴后道路干燥便于行走,他这两营人马中,除了神机营那几百洋人佣兵外,剩下的也有几百老兵,另外补充的新兵也都是挑选的年轻健壮的。 基本上没有夜盲症的,军官们让每个人都咬着一个木棍前行,禁止发出半点喧哗。 不少新兵本就是宁波当地补充的,所以对这一带路况倒是十分熟悉,半摸着黑也能准确前行。 沈宸荃一身短袍一路紧跟着朱以海,脸上阴晴不定。 他一直就觉得鲁王不会那么安份留守,所以一直紧盯着,结果半夜鲁王真的就突然带兵出城,虽然行动悄然,可沈宸荃还是马上发现了。 他追出来要阻拦,朱以海直接让人把他嘴捂了,最后沈宸荃赶紧抢先说带上他就行,朱以海才叫停了家丁杨伯兴。 这一路跟随夜行,他是很恼火的,既自责自己没有早告诉其它人鲁王的行动,又自责没能坚持劝谏,居然还跟着出来,把城里其它人都蒙在鼓里。 他本是慈溪观海镇人,听说陈梧乱兵劫掠观海慈溪,心中既担忧家中安全,又埋怨鲁王的行事鲁莽,堂堂监国,怎么还非要兼职旗手营官朱武? 这是什么想法? 有时觉得鲁王非常通情达理,甚至少有的果决勇烈,很有大局观,有格局,可有时又觉得他十分冲动幼稚,就如现在,王之仁和张名振两员大将都带兵出去镇压乱兵,还不够吗? 非要跑出来凑热闹? 但扭头看到月光下那张坚毅的脸庞,又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鲁王,也许又是这乱世所需要的吧,他刚才心中,不也正因为闪过这种念头,才最后决定跟着一起出来莽一回的吗? 一阵马蹄声传来。 夜色下几骑夜不收奔来。 “前方发现一个城镇,正被乱兵围攻。” 沈宸荃立马道,“前面应当就是鸣鹤场镇,那里是盐场,商贸也十分兴盛,虽只是乡镇,但城墙很高,而且城中有叶虞两大族,乱兵应当奈何不了。” 但回来的夜不收却说,他们观察到乱兵已经上了几处城头,看样子,那镇子应当要守不住了。 “乱兵有枪甚至还有炮,而且进攻很老练,几处佯攻,然后却重兵攻打薄弱之处,利用夜色掩护,虚虚实实的防不胜防,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朱以海问,“离这多远?” “约摸就十里。” “知晓乱兵有多少人吗?” “声势很大,但有虚张声势之意,真正的乱兵估摸着不超过千人。” 千人,夜色下上千的正规军打一个乡镇,确实会给小镇很大压力。 “传令下去,全营停下,就地休息一盏茶时间,检查武器装备,要拉屎拉尿的赶紧,有空的赶紧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下体力。” 临阵之前,先休息一下。 沈宸荃突然心跳加速起来,虽然他之前也带着族人召集乡勇,驱赶伪官赶来宁波聚义,但可没真打过仗,以前做过御史做过监军,都没真正上过战场。 “殿下,对方千人,是否派人去寻找王总镇,让他派兵来支援?” 朱以海笑笑,“区区千余乱兵怕什么,我们不也两营千人,何况这是有心算无心,突其不备攻其不意,乱兵正在打城,估计既疲且累,而且还有伤亡,咱们这突然从背后杀到,他们必败无疑。” “到时咱们也多打火把,虚张声势,那群只知道欺负百姓的逃兵,只怕吓的屁滚尿流了。” 两支数量相当的人马,若是排兵对阵的打,肯定是各有伤亡。 但半夜搞突袭,尤其是对方正在打城的时候,这兵马四散,被从后面捅一枪,那败的机率九成九。 “还是小心些为好。”沈宸荃提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乱兵附近还有没有人马呢。 “打仗哪有总瞻前顾后的,瞅准机会干就得了。” 朱以海说完,走到路边,也痛快放起水来。 提好裤子,也顾不上洗手什么的,抓起干粮袋,掏出点肉脯赶紧嚼起来,填了点肚子,六七分饱,他又掏出手铳检查,确认都装填到位,随时可以发射,又把背着的弹药检查一遍。 沈宸荃见状,有些口干,“请殿下就在此坐镇,臣愿意同张将军前去击贼!” 朱以海把枪插好,拔出刀握在手,“我现在是旗手营总兵官朱武,倒是沈公可以在此等候。” 时间到,朱以海刀一挥,“出发。” 十里路,说远其实不远。 为了保持体力,朱以海没让急行军,而是保持正常速度,约摸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听到了喊杀声,也看到了黑夜里的火光点点。 一座小镇被无数火光包围,喊杀阵阵。 夜色下的攻城战似乎达到了顶点,叛军已经杀入了城中。 虽然城镇中两大家族带头出钱出粮,重金悬赏,可一群百姓,终究不是一支正规军的对手。 陈俊见鸣鹤场一点面子不给,直接下令夜袭。 对于他们而言,夜袭攻城,比白天强攻其实更有便利,夜色掩护下,那些百姓壮丁根本搞不清虚实,让他们有更多机会可乘。 陈俊是跟着陈梧征战过关外的,作战经验挺丰富,尤其是手下有一队百战精锐的家丁,他的夜袭战术也很简单,先驱赶掳来的附近百姓,虚张声势,数面佯攻,上半夜打了半夜,搞的镇中青壮精疲力尽,疲于应付,甚至把弓箭弹药白浪费了大半。 陈俊一直在城下盯着,等看到城上明显疲惫时,便开始派出了自己的兵马。 先是分出几支人马,数面攻城,最精锐的一支人马,却一直按兵不动。 等到半夜时,几处城头都攻上去激烈近战时,陈俊却派出了养精蓄锐已久的那支人马,在家丁队的带领下,突起发难,直接就打上了城头,然后很快就突防杀进城中,并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这家伙把多年征战得来的战术经验,发挥的淋漓尽致。 陈俊狞笑着催马狂奔,带着剩下的家丁和人马,直冲城中。 乱军狂笑,又一座江南繁华小镇被打下,里面无数的金银钱财,还有数不清的女人,都已经任由他们采撷了。 狂笑声中,没有人发现,在他们的背后,有一支人马正发起突袭。 朱以海根本不理会沈宸荃和张名扬他们的劝说,带着自己的六十名家丁,提着刀就往前冲。 一千人马,两营左右包抄。 每营四哨人马,按一头一尾两翼的阵法,分成四部行动,互相呼应。 “殿下慢点。”行人沈文忠也披着一副棉甲,一手提着一面皮盾一手提着把刀,这位文弱的乞丐秀才,跑起来并不慢,总是抢先朱以海一步,护在他前面。而砍柴工出身的家丁杨伯兴端着长矛掩在一侧,一双眼睛不时扫过两旁,随时准备掩护殿下。 六十名家丁,或刀或盾或枪或铳,犹如一朵绽开的梅花围绕着鲁监国前行。 “趁贼人没发现,赶紧跟着冲进城,先控制城门,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他娘的,一个乱军也别放跑了!” 朱以海没骑马,这种夜色下入城,骑马不是太好选择。 全军火把都没打,原计划是如果贼人还没破城,到时他们就忽然举火,虚张声势,假装是千军万马来攻,对贼人各个击破。 可没想到乱兵动作到是很快,居然已经攻入城中,恰巧又是正在入城,其它几路还在各处城墙做战呢,朱以海当机立断,直接顺着杀进去吧。 两营八哨,加上两个营官亲兵队,猛冲向前。 风在耳边呼啸,朱以海也不由的心脏砰砰直跳。 好刺激! 风中飘来浓浓的血腥味道,刺激的肾上腺素更是彪增。 一路冲到了镇子西门前,这里血腥味更浓,甚至能看到脚下横七竖八倒伏的尸体,甚至还有些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呼号。 冲冲冲。 朱以海感觉脑子都发胀了,握着刀的手都不由的用尽全力。 终于冲入了城中。 神机营前哨已经接火。 那些佛郎机佣兵不愧是欧洲三十年战争的老兵,他们丝毫不惧,十分沉稳,冲入城后,砰砰砰的就是一阵排枪,将守在那里的一队乱兵打的七零八落,然后又一队鬼佬冲上前,提着长枪就冲了过去。 这支葡萄牙佣兵队,虽然是一支火枪队,但实际上因为他们装备的主要还是轻型火绳枪,虽然燧发枪等早已问世,瞎火率还低,可因为火绳枪更耐用,更便宜,且制造也更简单快捷,所以佣兵们用的基本上都还是火绳枪。 他们装备的火绳枪主要是轻型火绳枪,射程一百多米,枪长一米五,重十几斤,铅弹四十克,并装备少量带支架的重型火绳枪,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当然,火绳枪虽然火力凶猛但却仍架不住骑兵的冲击,所以在欧洲战场上,他们早形成了将射击部队火枪手和近战部队长枪手混编的习惯。 火枪手们也会配备短剑,而长枪手们也会配备手铳。 战斗时,这些高大的长枪兵们手持着五米长的长枪密集向前,主要防御骑兵冲锋。 火枪手们则提供火力支援,有时也还会有炮兵小队,携带蛇炮等较轻便的火炮加强火力,当然,万一敌人冲到面前,这些火枪手们往往都会直接倒提火枪,拿火枪柄猛砸,而懒得去拔短剑对敌。 暗夜里。 城门口的那队陈俊部下被打懵了,那密集的一排火铳,还那么近距离,直接就射倒一片。 等提着五米长枪的长枪手扑过来,不少幸存的乱兵更吓的大叫,主要还是这些佣兵不是金发碧眼,就是鹰鼻深目,长的跟罗刹鬼一样。 尤其是大半夜的,这更吓人了。 佛朗机长枪手们,每人一顶钢制头盔和胸甲,有些有钱的佣兵还自备了背甲和护喉,当然也有一些穷的长枪手们连胸甲也没,只穿了皮甲,甚至有人连头盔都没。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那高大狰狞的巨大身躯猛冲。 后面的火枪手一手缠着六米长的引火火绳,背着斜挎包,子弹袋上是十二发散装子弹,被习惯称为十二使徒,他们身上的防御装备比长枪手要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大规模的军团战中,火枪手们往往是伤亡极大的,但在这种小规模的突袭战中,火枪手却凭着强大的火力,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他们一排火枪过去,前面小股的敌人就基本上崩溃了,然后高大的长枪兵们穿着胸甲戴头头盔,提着五米长枪大喊着扑过去一通乱刺,战斗就基本结束了。 朱以海在六十名亲兵的护卫下终于冲进城,结果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遍地的尸体,还有混杂着硝烟味道的血腥气在弥漫四散。 那哨神机营佣兵,早已经冲向小镇更深处了。 “冲冲冲!”朱以海有些不甘心连一个敌人都没干掉,指挥着继续往前冲,可他的家丁们却故意放缓了速度,始终跟前哨保持着一定距离,结果就是老朱虽然冲在第一线,可却被保护的连敌人面都没见过。 他冲到,哪的战斗早已结束。 马蒂姆再次向朱以海证明了他们这些佛朗机佣兵名不虚传,更对的起朱以海丰厚的饷银,收银办事,毫不含糊,打起仗来绝不偷奸耍滑。 该冲冲,该打打。 而且这些佛朗机兵也没有什么战场割首级等习惯,都是打死了就继续往前冲。 倒是后面一些兵在趁机捡便宜,乘机割脑袋,也不顾血肉模糊,兴奋的把被打死的乱兵首级割下,拴在自己裤腰上,暗夜里,如同收割的死神仆从。 城内城外,神机营和旗手营两营八哨,同时发起进攻,一路猛冲,打的乱兵措手不及,如落花流水。 “投降不杀,弃械免死!” 陈俊带着一群家丁被团团包围,一脸阴沉,听着对面那群鬼佬后面喊出的汉话,他忍不住叫骂道,“你们他娘的是哪部份的,不知道爷爷乃是大明浙闽总督、镇东伯麾下千总陈俊吗?” 砰的一声枪响,陈俊带着满脸不甘睁大着眼睛倒下。 朱以海走上前,吹了口手铳,“聒噪,都说了投降不杀弃械免死,还敢顽抗。” 辛苦一夜,终于开张了。 第48章 军法 “殿下!” 暗夜火光中,行人司行走充旗手营监军沈文忠带着一队营中亲兵过来,几名士兵被五花大绑着。 “臣奉旨巡查战场,监察军纪。这几人枉顾监国军令,入城后抢掠财物,甚至奸**人,还杀害百姓,十足败类,现已擒下,请殿下发落。” 天还未亮。 鸣鹤场镇的战事基本结束,只剩下零清的清剿搜查。 朱以海坐在盐场里,整个人仍很兴奋,他今晚全副武装,可有亲兵们护着,根本没捞到真正的战斗机会,只是最后一枪崩了个千总。 “殿下饶命!” 几个犯事的兵刚才还很嚣张,试图跟执法的沈文忠等动手,被干翻几个后拿下,一路上还骂骂咧咧,可此时到了朱以海面前,终于有些后悔了。 战后抢劫,这本来也算是军中惯例,打输了沿途抢掠乡村百姓,打赢了就更不用说。这次半夜出兵,好不容易打了个漂亮仗,进了这盐场镇上,怎么能不抢点? 虽然战前已经三令五申禁止抢劫,但谁也没当回事,向来如此嘛。 该抢抢,哪有看到银子不拿的,看到漂亮娘们有机会肯定也要爽一把的。 若遇反抗,说不得直接一刀砍了割下脑袋,还能冒充个军功首级。 上面说归说,一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谁知道这次遇上较真的了。 夜色凉爽,就是蚊子有些多。 朱以海腹中饥饿,正在吃肉,乱兵被击杀的马骡直接宰了炖肉,这天气不尽快处理,便会腐败臭掉浪费。 “沈卿,把这些人的罪名一桩桩列出来。” “是,殿下。”沈文忠一身蓝袍,胸前扣了块胸甲,手提把剑,头戴一顶铁盔,也很有几分威严。 “赵大河,神机营后哨什长,原浙江定海同城营兵,原籍登州,四十六岁。入城后,与同什手下闯入镇中一商户家中,杀害商户一家与奴婢共九口,老少皆没放过,并奸**子三人,抢掠财物,私藏战利品,臣奉旨监察,其还率手下武力对抗拒捕!” ····· “杀九人,奸三人,抢掠金银等物约折三百两,拒捕伤两人。”朱以海听着沈文忠的禀报,脸色非常的难看。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今日,这鸣鹤镇遭遇乱兵,伤亡惨重,无数百姓遭受刀兵战火,家破人亡。我等乃是正义王者之师,本是来解救百姓于水火,可尔等居然反而禽兽不如?” “殿下,小的错了,饶命,再不敢了。”赵大河慌乱求饶,他几个手下也都跪地磕头。 朱以海咬牙。 “把他们的军袍扒下来,他们不配为孤的御营亲军,把他们吊起来,待天明后在全军面前公开审判!” “殿下饶命啊!” 朱以海走到赵大河面前,“你也是个老兵了,过去如何孤管不着,但既然入孤军营,便要遵孤军令。孤先前给你们发赏支饷,饿着你们了吗?亏待你们了吗?” 赵大河羞愧低头。 “你们是军人,是守家卫国,保境安民的子弟兵,而不是欺压百姓的匪徒。你们的赏银,你们的军饷,是哪来的?是百姓供给的,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朱以海气愤的一巴掌抽在赵大河脸上,将他牙齿都打落几个。 仍不解恨,又一脚将他踢翻。 “吊起来。” “饶你?” “苍天饶过谁?” “孤早有言在先,勿谓言之不预,你们当耳边风,那就休怪孤冷面无情。” “沈文忠,你再去传令全军,让旗手、神机两营各级军官,都亲自带着自己的家丁去巡查各地,节制麾下。若发现有谁违反军令,杀害百姓、奸**人、抢掠民众,私藏缴获,皆当场拿下,谁手下出事,孤就连他的上司一起查。” “普通营兵犯罪,什长同罪。什长若犯罪,队总同罪。队总犯罪,哨总同罪,哨总若犯罪,营官同罪!” “孤不会管他是旗手营的还是神机营的,也不管他是大明人还是佛朗机人,更不管他以前是浙镇标的还是石浦营的又或是海门、宁波新募之兵,皆一视同仁。” 天子怒如雷霆。 朱以海一声话,全场寂静无声。 都感受到了监国的愤怒,这是真龙之怒。 那几个士兵被扒光了吊在旗杆了,先每人抽了二十鞭,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鲜血引来许多蚊虫叮咬,让他们更是痛苦万分。 在监国的愤怒之下,亲兵四出,鸣鹤场镇上的军纪在迅速的好转。 原本还上头的士兵们,这会听闻殿下暴怒后,都吓的赶紧老实。钱帛虽动人心,美色诱人爱,可终究性命更加要紧。 有一些犯浑的家伙还想顶风做案,或偷偷摸摸的抢掠,终究逃不过执法队,一经发现,就被打倒五花大绑带回,然后享受二十皮鞭,再吊旗杆的待遇。 到天明时,场镇已经恢复安宁。 满城尽是哀伤。 叶当归一夜未眠,带着家丁守着大门、围墙一夜紧张,好在除了上半夜大门被撞了几次,围城上曾有兵试图跳进来,被他们拿铳吓跑后,后半夜就没再被打扰。 忐忑不安的漫长一夜终于过去。 黎明到来。 一群男丁都提着拿铳的聚在一起。 门被敲响,家中机灵的两个家丁回来了,他们天快亮时出去查看情况。 见到两人豪发无伤,叶当归松口气,赶紧问,“外面什么情况?” 两家丁有些兴奋,“外面安全了。” “昨夜是宁波的鲁监国亲自带兵来了,他们击败了陈梧的乱兵,听说鲁监国还亲手射杀了乱兵头目陈俊,乱兵几乎全被包围拿下。” “后来监国有些兵趁机抢劫,还全被抓了起来,就在原来盐场仓前,立了一排木桩,吊了一百多号人,全是监国的兵,还有好些佛朗机洋鬼子。” 叶当归有些不敢相信。 “鲁监国来了?” 他们都觉得奇怪,这乱兵如匪,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但鲁监国的兵居然能够与民秋毫无犯? 他们还以为昨天那伙兵打退了来犯的乱兵后,追远了。 “没错,那些兵都在外面呢,他们打完仗,征了一些官仓场院,又借用了一些民房,然后还有好多兵都直接睡在街边屋檐下,还有直接在街上搭起帐篷的。” “据说鲁监国下了死命令,敢有扰民害人者,皆斩不饶。” 正说着,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门被敲响。 大家噤声不语,十分紧张。 “里面的人请听着,我是鲁监国殿下御营亲军旗手营什长杨伯兴,奉鲁监国殿下旨意,特通知场镇居民,乱军已被王师击败,殿下将在盐仓前举行公审大会,让场镇所有居民前往观审。” 叶当归等人仍不敢吭声。 “乡亲们好,请开开门,在通知单上签个到。” 叶当归等还是不敢动。 “里面是不是被乱兵躲藏,控制了住户,赶紧撞开查看吧。”外面又响起声音。“弓箭手、火铳手准备,若有贼匪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撞门!” 叶当归吓的脸色苍白,赶紧喊道,“军爷请稍等,小民家中没有乱兵贼匪。” “请开门让我们检查一下,就怕有乱兵绑架了居民住户。” 叶当归无奈,只得让人打开大门。 门打开。 两波人都拿着武器,互相警惕的打量着。 杨伯兴上前,“我是鲁监国殿下旗手营亲兵什长杨伯兴。” “小民鸣鹤场镇叶家家主叶当归。”叶当归赶紧上前,然后对后面的兄弟子侄们招手,“赶紧去给几位老总拿些茶点来。” 一小箱银子放到了杨伯兴等面前,约摸二百两银子,成色十足,银光灿灿。 杨伯兴只扫了一眼,然后转头招来一人,“如何?” 被招来的人正是原场镇中人,暂充向导,点头道,“对面确实是叶家家长叶公,以及他的家人们,没有生面孔。” “原来是叶当家,你好。”杨伯兴脸色稍好看了点,但仍没放松警惕,“在下公务在身,奉旨通知场镇居民,同时搜查乱兵余孽,希望叶公配合。” 叶当归虽然解释说昨晚他们一直守着家门,没有贼人进来,但杨伯兴冷冷的不理他,讪笑几声,见油盐不进,又让人取来几百两银子,直接一千两银子摆在那,都没让杨伯兴打动。 最后只好让开,让他们进去搜查了一番。 好在这些人并没趁机抢掠,甚至也没有骚乱女眷,只是很规矩的里外搜查一遍,然后就出来了,全程都有他们在旁陪同。 “现在请叶公在这通知单上签字画押,一会务必到盐仓前观审。还有,若是发现乱兵,请及时报告,你们家门口街上就有我们御营士兵巡逻,若是有我们御营的兵敢违纪侵犯百姓,你们也可以立即上报,殿下会为你们做主的。” 叶当归被这番公式公办的样子有些惊到,甚至有几分不安。 总觉得是没有满足这些人。 “杨把总,不知道小的哪里做的不够的地方,还请明示。是否需要把银子换成金子,请给在下点时间准备。” 杨伯兴却摇头道,“叶公,我们乃是监国殿下的御营亲军,是王者正义之师,昨夜那些犯纪扰民的,已经被吊起来等候公审了。” 叶当归半信半疑,“那小的需要给监国殿下进献多少?” 杨伯兴瞪了他一眼,“签字画押吧。” 叶当归只好在那张通知布告上签字画押,然后那些人果然便转身走了。 叶家一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怎么办?”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啊,二百两银子都看不上,估计咱们这次得大出血了。”叶当归仍然料定那监国绝对是所图更大。 想到此,不由的牙更疼。 前门去虎,后门进狼啊。 第49章 雷霆 朝阳初升。 盐仓空场前,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场镇上的居民百姓最终还是被一个个的请来了。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了紧闭的门户。 昨夜乱军攻入场镇后,百姓们感觉末日降临,不少人惨遭毒手,更多人则逃回家中,紧闭门户,希望能就此逃过一劫。 还真有许多人真的就逃过了一劫。 天明才知晓,原来鲁监国自宁波来,昨夜击败乱兵,并节制麾下,与民无犯。 携老扶幼,场镇士绅百姓缓缓而来。 街道两边,旗手、神机两营士兵已经擦拭了衣甲刀兵,洗去脸上血渍,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迎接朝阳,面对百姓。 士兵列队肃立,衣甲鲜明,刀枪锃亮。 朱以海特意换上了翼善冠、螭龙袍,从旗手总兵朱武又变回了大明鲁监国殿下。 神机营游击马蒂姆和炮兵队长尼古拉正在跟朱以海求情,昨夜入城后,抢劫的不仅有汉兵,也有洋兵。 他们麾下的佛朗机佣兵,更擅长抢劫私掠,虽然他们很有雇佣兵的职业精神,但抢劫起来可是毫不手软。 以前在欧洲,也向来如此,来到远东,也是这套行事。 只是这回,在朱以海这里碰壁了。 “马蒂姆将军,你们以前在欧洲做雇佣兵,他们有像孤一样给你们这么丰厚的赏银吗?更别说如此丰厚的饷银薪水吧?你们拿的可是教头的待遇,是跟军官一样的待遇,有这样的待遇,你们还用的着抢劫吗?” “况且,孤也不会允许你们抢劫孤的子民百姓,这些都是战前就一遍遍重申过的。” “不过你也放心,孤也不是暴君,处置行刑都是有依据的,犯多大事量多少刑,杀人偿命,奸淫处死,至于抢劫伤人的,罪次一等。” 马蒂姆脸通红,有些恼。 “殿下,我们千里迢迢来给你卖命,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们,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便要走了。” 朱以海却只是冷哼一声,有些不屑的道,“马蒂姆,你们是一群职业佣兵,我呢虽不是你的原雇主,但你们在临海也是接受了我的转雇合同的,我们现在就是雇佣关系,我给你们钱,你们替我办事。” “按我的规矩做事,如果你们做不到,那么一拍两散便是。只是我也希望你好好想想,你们从欧洲战场来到远东,也是背井离乡来求新生活的。你们接受雇佣北上,也是讨生活赚钱,以养家糊口的,我给你们的报酬,可不是一般的丰厚,对你们的要求,也只是最正常合理的,如果你们觉得这也不能接受,走了也是你们自己的损失。” “如果你们觉得以走来要挟我,那就想简单了。” “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想清楚吧。” 朱以海摆手,不再理会他。 这些葡萄牙佣兵,朱以海很喜欢,是喜欢他们的职业精神和专业素养,他确实需要一支精锐的佣兵,更需要一支这样专业的火器部队来带他的神机营新兵,而且通过他们,还能与澳门的葡萄牙人搭桥接线,在他自己还没有足够的火器制造能力前,直接向澳门那边采购火铳火炮。 毕竟澳门的铸炮厂,是这个时代远东最好的火炮厂。 但是,朱以海也不可能让这群佣兵给左右了。 马蒂姆没想到朱以海这么强硬,想翻脸又犹豫着,尼古拉这时便来充当和事佬,拉着他先退下了。 “鲁监国可是个大方的金主,我们可不能得罪了,要不到哪找这样的金主去?而且这事情说来,我们也确实理亏。” “可咱们向来是这般做事的。” “如今不是不一样了嘛,鲁监国不也早说过,所有缴获一律归公,禁止私掠,但是战后会把部份缴获分赏给大家嘛,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能省很多麻烦。” “再说,这次咱们的人也没犯多大事,就是抢了点钱财,打伤了几个百姓,有两家伙调戏了几个女人,都不是大事,所以没必要跟监国殿下闹僵嘛。” “为了这丰厚的薪水和赏钱,忍一忍!” 马蒂姆无奈的点头,“我只是觉得有些憋屈,自从来到浙江,这位监国殿下处处拿捏着咱。” “管他呢,只要钱按时支付,还有额外的赏赐,还有啥不满足的,你看咱们来才几天,都拿多少银子了,都没真正打过仗呢,这般轻松的钱赚着还有什么不满的。” “那几个家伙也是自讨苦吃,咱们之前也是已经通知他们别乱来,他们自己不遵守规矩,吃点苦头也长点教训。” 佣兵嘛,不就是卖命赚钱的,都从欧洲跑来这东方来,其实哪个又是过的好的,真过的好的,也不会跑到这来了。 这年头,这么好的工作可不好找啊,拍拍屁股走了,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好工作了。 尼古拉笑道,“我还等着毕神父从澳门带回来更多的大炮,到时侯鲁监国说不定要成立专门的炮兵营,那时我也能当个火炮游击、参将什么的了。” 另一边。 “殿下,咱们现在还得靠这些鬼佬带神机营呢,这般得罪他们也不好吧?不妨忍一忍,一些小事也就不用计较。” 朱以海对沈宸荃这话却不赞同。 “要成大事,首先得有原则,若是没有底线,总是随大流,是成不了事的。孤设立诸营,要打造一支王者之师,能战之师,不仅得这些人肯战敢打,还首先得有军纪。有军纪才是兵,否则就是匪,甚至随时可能会反咬一口。” “必须从一开始就严抓狠打,要不然孤难道要养一群吴三桂、刘泽清、刘良佐、祖大寿陈梧这等人?” “今天是孤第一战,也是旗手营、神机营成立后的正式首战,越发得抓紧了。” “他们昨夜破贼有功不假,但功是功,过是功,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不能混淆。” 朱以海看着那边一排排木桩上吊着的那一百多个人,表情严肃,防微杜渐。 万事开头难,如果这头没起好,以后想再抓就难了。 “人都到齐了没?” “差不多都到了。” “那就开始吧,”朱以海也就下半夜眯了会,这时也有些困倦了,还是强撑着精神,“先把那些乱兵的军官都押上来!” 公审开始。 朱以海亲自担任主审官,沈宸荃、张名扬等充当陪审官。 一排乱兵的军官被押了上来。 沈文忠走出来,先宣读这些人的身份、罪行,身为大明官军,却抢劫乡里,杀害百姓,罪在不赦,身为军官,更是罪加一等。 主犯陈俊昨晚就被朱以海射杀了,这时半个打烂的脑袋也被提上来示众。 不少妇人直接吐了,也有不少百姓拍掌见好。 对于那些乱兵军官,朱以海没有丝毫同情,虽然乱世里有些人也是迫于无奈,但雪崩之时并没有半片雪花是无辜的。 不管他们此时如何求饶,甚至痛哭流涕,但朱以海仍然把一张写有斩字的木签抽出来扔了下去。 “斩立决!” 一个都不放过,统统当众斩首。 “把昨晚那些犯事的狗日的解下来,让他们充当刽子手行刑!”朱以海黑着脸道。 被抽了二十鞭,又吊了半夜,蚊子咬的满身包的一群旗手、神机营犯事的家伙,被解了下来,然后充当刽子手。 “斩!” 一声斩字喝出。 那些家伙挥刀砍下,一颗颗首级被砍下,血溅刑场,引来阵阵喝彩。 许多百姓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大声欢呼狂叫,以发泄心中的那股怒气。 而行刑的刽子手们却手发抖,他们昨夜也都犯了事,谁也不知道一会自己是不是同样下场。 砍完乱兵军官。 朱以海又让人把俘虏的乱兵中,犯有杀戮奸淫等罪的拉出来,都一并砍了,剩下的则负责搬尸体,被迫经历着一轮轮的恐惧。 最后朱以海对这些恐惧的乱兵宣布了处置结果。 每人鞭二十,剥夺衣甲武器,等宁波乱兵都平定后,发二百文线路费遣散回家。 一个乱兵他都没要。 阵阵掌声响起。 场镇百姓对这些处置,明显都非常满意,感觉大快人心。 接下来是处置自己人。 杀人、奸淫的,被拉出来,宣读罪行,还叫来百姓指证,同时让他们自辩,可证据如山,不容狡辩。 “违犯军纪,残害百姓,剥夺衣甲,革出军伍,斩!” 朱以海再次扔出斩字签。 不顾他们的求饶,仍由犯事兵士行刑。 接着再处置抢劫、伤人、非礼、私藏战利品、抢功斗殴、拒捕的这些人处置,这些人罪要轻一些。 处以鞭刑、军棍,箭穿耳朵游营或是罚俸等,严重的伤人、非礼的那些,直接革除、遣散。 “他们昨夜的战功,如实计算,该给的赏银,该分的那份战利品不要少他们的,功是功,过是过。但孤的军营,也留不得他们了,让他们滚!” 砍了十几个,开除了三十几个,还有百来个犯事较轻的,打一顿罚点钱,观察处置。 叶当归、虞九安等场镇中有名望的士绅们被请过来,“对孤的处置,尔等可满意?” 这一顿杀的人头滚滚,打的皮开肉绽的,他们这群百姓早看的心头翻涌,甚至是噤若寒蝉。 “殿下圣明,万岁。” 虞九安纳头便拜,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随谢三宾去杭州朝见博洛,献银进贡的事,就怕这鲁监国也一刀把他砍了,然后将虞家抄家灭族。 “草民虞九安知错,愿捐献一半家财助饷充军。” 朱以海笑笑,“鸣鹤虞氏,千年名门,先有虞氏,后有鸣鹤,孤知道虞公先前与谢三宾同行北上朝拜虏帅,还进献金银。但孤不怪罪虞公,你们也不过是遭逢国难的难民为求自保而已。” “草民一时糊涂,请殿下宽恕,现愿意捐献家财以赎罪。” 朱以海继续笑着道,“虞公的一片忠心,朕感受到了,也心领了,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吧,虞公能为国家贡献一分力,很好,文忠,你领虞公到一边去商议一下捐献事宜。记住,尽力而为,可不能让虞家为难。” 虞九安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心痛的。 第50章 并立 当公审大会结束时,鸣鹤场镇盐仓前爆发阵阵欢呼声。 场镇绝大多数百姓,对于这位年轻的鲁监国十分感激,甚至带着几分拥护。至于那些昨夜在城破后即将遭受乱兵劫掠的紧急关头,被鲁王带兵救下的大户商贾们,则又是心情复杂了。 对鲁监国既有感激,却又有几分暗暗的不满。 几乎各家都被迫的捐饷助军,虞叶两大家更是被迫各捐了五万两,虽然对他们两家来说,其实五万两银子不算多,他们昨天在乱军来攻时,也都主动的曾经各拿出了一万两来重赏勇夫。 可毕竟是被迫的,所以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满的,却又无可奈何。 鲁监国的银子可不好欠,沈文忠等几位行人们比较客气,但那些旗手营神机营的兵可不客气。 昨晚军纪严明,没有半点抢掠,唯一收获就是干翻那千余乱兵后,从他们手里搜得一些乱军劫掠所得。大家都等着这些富户们多捐些,这样监国殿下也才能有银子给大家颁赏。 “义阳王?” 盐场一处院内,抽出空来的朱以海跟沈宸荃、张名扬等坐下来议事。 在那些乱军军官被杀前,他们是被突击审讯过的,也得知了如今在吴地还有另一个监国,甚至他们论监国的时候,不比朱以海晚,几乎是同时各自举旗的。 而他们如今号称二十万人马,甚至比鲁监国实力还更强。 朱以海已经收复越地三府,但义阳王却都已经从吴地派兵来越,甚至黄斌卿都早就是义阳王派来的兵马了。 这就让人十分意外。 怪不得这黄斌卿连朱以海赐封的伯爵都瞧不上,原来他早就有组织了。 这个陈梧居然也是义阳王封的镇东伯,甚至还是来做浙闽总督的,而还有一个王朝先一同南下,却是做两广总督的。 张名扬依然是木头人一样,“义阳王有何资格监国?他仅是周藩的一个郡王而已!” 朱以海也觉得有些麻烦。 明末的周王还是比较有名的,李自成三打开封府,打的就是周孝王朱恭枵的藩地,而这位周王口碑比福王强多了,面对李自成三打开封府,据说把府库存银全都拿了出来,重赏募勇抵抗,擒一贼百两,杀一贼五十两,前后一共拿出了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发赏助军。 凭此挡住了闯军一次次攻城,甚至让自己王府的奴仆都饿的面有菜色。 最后实在挡不住了,挖开黄河堤水淹开封府带着城中士绅官员们逃离开封。 又据说,后来崇祯自缢殉国后,周王福王潞王等几王在淮地,当时南京文武甚至打算拥立周王为帝,理由就是周王在面对李自成时的突出表现。只是周王当时病重,后来没多久就死了。 弘光建号,立都南京,封周王世子之子为新周王。 不过这个周孝王的孙子很懦弱,潞王降清后,也马上过江投降了。 “朱朝墠?不可能吧,这按周王家字辈,这义阳王朱朝墠岂不是周孝王的曾叔祖辈?是之前降清的周王朱伦奎的天祖?怎么辈份相差这么大,不会是假冒的吧?”沈文忠表示怀疑。 朱以海倒是相信这方面不可能做假,毕竟如今审到的信息表示,这个义阳王得到拥立的支持者可不少,淮阳巡抚田仰、户部侍郎沈廷扬,监军荆本澈,以及黄斌卿、陈梧、王朝先、吴志葵等数位总兵官的支持,这些人地位都不低,不可能被一个假冒的郡王骗。 “太祖立国至今近三百年,各藩繁衍枝系众多,有的生息快,有的慢,辈份相差大也正常。” 义阳王朱朝墠是首代周王七世孙,周孝王是十世孙,而弘光封的那个周王是十二世孙了,相差五代,但考虑这毕竟近三百年,相差五代也不是不可能。 就好比朱以海便是太祖第十世孙,崇祯是太祖十一世孙,唐王是太祖九世孙,这个朱朝墠是太祖八孙世,都不一样。 现在只能相信这个朱朝墠是正牌义阳王,毕竟问题关键不是真假,而是他已经被三吴一众文臣武将拥立,似乎还得到三吴地区众多士绅支持,比如复社几社的几位巨子陈子龙夏允彝等就已经支持了。 还号称二十万兵马。 这对朱以海新建的鲁监国朝廷无异是个很大的冲击。 之前朱以海一直考虑的是唐王朱聿键,想的是如何抢在他之前即位监国,抢占先机,占据正统。 可谁想到,这居然还节外生枝,又来个义阳王监国呢。 他仔细回想,似乎南明历史上各种监国、皇帝一堆,比如福王即位前做过监国,潞王投降前做过监国,朱以海做过监国,然后唐王即位前也是做过监国的。 甚至广西的靖江王也做过监国,然后好像江西也有郡王做过监国,苏常一带似乎确实有个义阳王监国过。 不过他们在苏松一带举兵,很快就失败了,所以到底有没有正式监国过,也不是很明确。 虽然朱以海也能大致猜到这义阳王现在号称二十万兵,还没闹起半点水花来的主要原因来,看看他手下这些总兵官,再看看如今这南下陈梧、黄斌卿等,都是一群逃兵。 逃跑倒是一个比一个快,苏松这种江南要地,清军既然占领了,就不会轻易给他们机会翻盘,尤其是那都是长江三角洲一马平川的地方,无险可守。 没有点坚决的意志,肯定成不了事。 沈宸荃似乎有些兴奋。 “想不到三吴之地,还有如此多朝廷兵马,昨晚倒是误打了自家人了。” 朱以海不屑的冷笑了两声,“就陈梧这等乱兵逃将,指望什么?” “殿下,是不是派人去找王之仁张名振两位将军,让他们暂且收兵,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啊,这个时候,更应当联手抗虏,岂能内讧?” 朱以海对沈宸荃的天真不太满意,但也能明白他的想法,毕竟现在鞑虏势大。 可他不会相信陈梧等这些人,也不会相信义阳王他们,因为历史早证明他们是扶不起来的。 义阳王封的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黄斌卿是何等人? 历史上这家伙对清军不是逃就是龟缩舟山,但是却好几次出手突袭和吞并抗清的明军人马,比如王朝先、王之仁、张国柱、沈廷扬、荆本澈等都被他袭杀兼并人马,抢夺船舶物资。 还曾在鲁王危机时,两拒其撤退舟山。 这种人算人? 史书评价,黄斌卿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类。 而眼前这个陈梧,从嘉兴跑来宁波,就算他是来当总督的,起码也得有个朝廷总督的样,一来就纵兵抢掠,残害百姓,这算个屁的官军? 指望这群人光复天下,中兴大明,你还不如指望张献忠的西营和李自成的顺军呢。 人家历史上张献忠余部的西营和李自成余部的忠贞营,确实坚持抗清了几十年,不比这些所谓总兵们强? 只是此时朱以海也确实得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打起了监国旗号,那他们也算是一个朝廷,这个时候若是内斗,那就会被视为正统之争。 “义阳王崇明监国之事,暂时还没弄清楚,孤会派使者前往联络,一探究竟,若是真的是太祖子孙领导抗清,孤高兴不及。 到时究竟是奉谁为正统,或是各据吴越联手抗虏,将来恢复南京,共拜孝陵,这都是后话。” 他缓了缓,对沈宸荃道,“但是眼下,孤不管陈梧这个什么浙闽总督的真假,孤只看到他残害百姓荼毒地方,所以绝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能容忍。” “孤坚决要先打掉陈梧再说,此人若是昨日孤派人联络时,便主动实情相告,又能节制部下,一切好说,现在弄到这境地,孤绝不容他!” 吴越二字一出,其实已经表明朱以海态度,不管义阳王是真是假,反正他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监国身份。 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吴越互不相犯,联手抗虏,将来先复南京者王。 浙江自古分为两浙,以钱塘江为界,江左也称浙东,江右也称浙西,而浙东以山地为主,古为越地,江右是嘉湖杭平原为主,古属吴地,与吴松地区文化更接近。 浙江八府,浙西是杭嘉湖三府,而浙东则除了宁绍台,还有温处、金衢严八府。 朱以海叫来几名亲兵,写了几封信,分别送去给王之仁、张名振,以及留守后方的王鸣谦、王相、钱肃乐等人。 “告诉王总督和张总镇,不管陈梧自称什么身份,孤都要他们按计划将此贼拿下,尽快恢复浙东安宁。” “让王鸣谦参将和钱侍郎小心提防王朝先和黄斌卿,这二人故意对我们隐瞒消息,必然是心怀不轨,别有用意,当心他们趁虚而入。” “若他们敢领兵来犯,尽管痛击!” “殿下,国难之际,不如对武将多些容忍?相忍为国。”沈宸荃劝说 朱以海摇头,毫不犹豫的回复,“越是国家微弱之时,越不能容忍这些国贼,孤不管什么文臣还是武将又或是士绅、百姓,敢举刀向着我大明百姓,孤都会先拿他开刀!” 第51章 开战 松浦镇中。 陈梧的兵仍在满城劫掠,毫无军纪,凶过悍匪,到处是哭天抢地。这些兵面对鞑虏南下三吴时,一个个望风而逃,跑的比兔子还快,但面对无辜的百姓之时,却凶狠狰狞猛过老虎。 城中最大的座宅院前厅,陈梧正跟几名手下将校在喝酒。 “伯爷,这松浦镇地方虽小,但还真挺肥。”一名脸上带疤的军官笑道,厅中摆着大大小小许多箱子,装满了金银铜钱,还有许多金银首饰,许多首饰上面还带着血渍未干,都是刚抢来的。 各路人马放开抢掠,照老规矩,劫掠一半得上缴,这上缴的一半送到陈梧这。 到时陈梧拿两成半,然后各级军官们再拿两成半,剩下五成则充做军费。 反正这年头也指望不了朝廷的饷钱,一切都得靠自己,他们也早习惯了这种方式,尤其是自弘光被俘后,这些军头们更是完全没有了束缚,各凭本事了。 义阳王崇明监国,能给他们的也只有空衔虚爵,还得他们这些人送钱粮等支持呢。 “融一万两银锭出来,派条船送去崇明进贡给义阳王。” “太多了点吧?”一名军官不舍。 陈梧却摆摆手,“钱算个毛,这里遍地都是,抢就是。” “就是,我听说这次鲁王在宁波抄谢三宾家,可是抄了许多金银,据说金子就抄了三万两啊。” “哈哈哈,等王朝先过来,咱们将他们干掉,到时就是我们的了。” “要我说,根本没必要等王朝先来,咱们自己动手,可就全是咱的了。” 陈梧捋捋胡子,“那王之仁和张名振还是比较能打的,当心反咬一口。”他对自己手下人马比较清楚,真正能打的也就是各级军官养的家丁,这些家丁可轻易不愿意损伤,这可都是大家压箱底的本钱。 “让各哨都小心点,多派点夜不收出去盯着,当心那王之仁张名振摸过来了。” “伯爷放心,不是都打探清楚了吗,那鲁王手下几营人马,才两三千兵,他们这会只怕还在等咱们过去拜见呢。” 另一人笑道,“这鲁王一看也是*都没长齐的,别人都是扫地为兵,生怕人少,他倒是*,居然还拼命削减人马的,王之仁两万五千的浙江总镇,他倒是给人家搞的就剩下两营人马,这种人,还出来凑什么热闹当什么监国啊。”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这些人奉义阳王监国,谁不是有一营兵就敢号称万众? 黄蜚两万来人,都敢号称十万精锐。 陈梧不也到处拉壮丁,拼凑出一万多人马嘛,乱世嘛,兵越多这才本钱越厚,谁还嫌本钱多呢。 那鲁王行事,一看就是个书呆子,这种人能成什么事。 别说他连个伯爵都舍不得给,就算肯给,陈梧都不愿意奉这种人为主。 “来,喝酒,待王朝先一到,咱们就过去把那毛都没长齐的鲁王给拿了。” “伯爷,到时凭这平灭伪朝之功,伯父必然要高升侯爷了。” “哈哈哈。”陈梧得意,“本镇晋封侯爵,也定给你们也都谋个总兵参将加封。” “干!” ····· 松浦镇外。 朱以海带着千余人马打着陈俊的旗号,穿着他们的衣袍一路大摇大摆过来。 张名振带着营中将校赶紧上来拜见。 “殿下怎么来此战场?”他有些恼怒的瞪着兄弟张名扬,“混账,你如何当差的?” 朱以海拍了拍张名振,他身上甲衣满是血渍,可知这一路过来,也不轻松。 “是孤要来的,你先跟孤说下现在什么情况?” “陈梧就在前面松浦镇中,董评事也在里面。” “臣抓了几个舌头,那陈梧正派人去请王朝先带兵前来汇合,胆大包天想要去慈溪袭击殿下。” 朱以海却不以然的笑笑,“孤是问你,你还在等什么?” 张名振昨夜一路过来,沿途袭击了几波乱兵,尽显大将之风,没有让一个乱兵跑掉,将他们拿下后全绑起来了,一路打到了这里,却还没惊动得意中的陈梧等。 “殿下,那陈梧和王朝先他······”张名振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们奉了义阳王在崇明监国是吧,这个孤已经知晓了。” “殿下,那咱还打吗?” “孤昨晚让人过来见你,你没见到人?” “见到了,臣只是想问,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朱以海望着张名振,“考虑什么?” “鞑虏当前,是不是先一致对外?” 朱以海挽起张名振的胳膊,很认真的道,“昨晚在鸣鹤场镇,我跟宸荃、名扬他们也说的很清楚了,义阳王等在崇明举旗抗虏大旗,孤非常欣慰,我皇明朱家总算不全是软蛋了。” “孤愿意与义阳王联手抗虏,一同恢复大明。甚至鞑虏当前,可先不要追究谁先谁后谁正统,他在吴孤在越,吴越联兵抗虏,将来嘛,先入关中者王,谁先收复两京,便奉谁为君。” 张名振被这番话说的愣住。 本来天亮前,他就已经到了这,完全可以发动突袭,对这支没什么防备的乱军动手。但他停下了,就是因为知晓了他们居然不是逃兵,而是义阳王任命的浙闽总督陈梧的兵马。 他犹豫了。 这个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似乎不好。 “侯服啊,孤与义阳王皆太祖子孙,抗击鞑虏不分先后,不分长序。但是,陈梧这贼,孤不能容忍。他带着一群逃兵潞将,一路打家劫舍,这根本不是抗虏义师,这是一群强盗。孤如今身为越地监国,岂能坐视百姓被掳掠而无动于衷?别说孤现在是监国,就算孤只是这浙江的督师、巡抚,哪怕只是一个宁波知府,孤今天都要斩陈梧于剑下!” “殿下,要不臣进松浦镇见陈梧,跟他说明,警告他一二?” “用不着了,乱世里陈梧这种人太多,孤却绝不愿意姑息。孤还是那句话,抗虏驱鞑,有一个算一个,孤都愿意接纳联手,但对陈梧这种打鞑子两脚抹油,残害起自己百姓却凶如虎狼的家伙,孤一个都不放过。” “侯服你若是犹豫,你便留在这里休整,孤亲自去拿下他的狗头!” 朱以海如此态度明确,张名振也知道自己的犹豫让监国不快了。 当下咬牙,“臣该死,请让臣将功赎罪,率部拿下贼子。” “孤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没有闲坐看戏的道理,一起吧。” 三营人马汇集,一千余人,都没什么减员,陈梧虽然都见过了鲁监国的使者,却还没把鲁监国放在眼里,以为这位跟义阳王一样的。总以为,主动在他。 还幻想着跟朱以海玩缓兵之计,等王朝先过来把朱以海一网打尽呢。 却不料,张名振朱以海他们出手这么迅速,甚至早就打到他门口了,可他把各路人马撒出去抢掠,连个正常点的警戒都没,跟个烂网似的被洞穿了还不知道。 总以为来到了越地,远离了清军,就已经安全了,可以为所欲为,高枕无忧。 张名振有些懊悔昨天的犹豫,这会立功心切,便亲自带着家丁,打着昨夜缴获的陈梧手下旗号,往松浦镇中奔去。 朱以海手里拿着个千里镜,远远打量着张名振一行。 比预料中的还要轻松,松浦的陈梧部下,看到自家人马的旗号后,连过来检查的都没有,就这样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甚至大早上的,松浦镇的城门,也直接就那么敞开着。 朱以海心无波澜。 此时他心中想的还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义阳王,史料中记载不多,好像在江阴那场艰难的战斗中,义阳王曾经派人去救过江阴,但也没有什么力度,江阴死难后不久,吴地抗清的浪潮,也就一点点的被清军平灭。 好像这义阳王后来也就南下投奔了鲁王,似乎后来又去投奔了福建郑家。 他手下的那些人,黄蜚吴志葵王朝先黄斌卿沈廷扬荆本澈等等,反正后来也或死或南下。 相比起抗清十八年的鲁王,这群人就如一个泡沫,阳光一照就碎了。 历史上南明前期真正成气候的也就是浙东鲁监国和福建的隆武帝了,两家联手本大有可为,结果还刀兵相向,先内斗起来了,你斩我使者,我杀你臣子,让鞑子坐心渔利,让人痛心。 之前他第一时间打出监国旗号,也是为了抢占先占,避免再次唐鲁内斗。可没料到,现在却又来了个义阳王。 看张名振、沈宸荃等人的态度,其实大明的臣子们还是不希望内斗的。 这应当是好事。 可朱以海也不能容忍陈梧这样的人。 当然,这不仅仅是对乱兵逃兵的打击,也是对三吴义阳王监国的明确表态。 他没说不承认义阳王监国,但也不可能自己放弃监国。 所以现在他只能说吴越联手,并肩抗虏,至于将来,先入关中者王。 这算是一个让步,不想先自己人为了一个正统打起来。 可他也清楚,只怕这个事情并不容易解决。 他对陈梧下手,哪怕以陈梧纵兵劫掠为由,这事也怕很难过去,义阳王那边估计只会视为他率先开战了。 两头为难。 朱以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殿下,张总镇入城了。” 朱以海回守神来,举起望远镜,果然张名振已经进城,正在控制城门,他的亲兵正向这边挥旗示意。 朱以海收起心中思绪,“跟我上!” 第52章 不赦 “我乃大明镇东伯、浙闽总督!” “你们安敢放肆!” 松浦镇中,张名振打着陈梧部旗号夺下城门,朱以海率部迅速入城。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来的突然,结束的也快。 陈梧等还在喝酒聊天,甚至还搂着抢来的妇人们在得意中,结果就被一锅端了。堂堂大将,结果赤着上身被五花大绑拖死狗一样的拖到了朱以海面前。 朱以海瞧着这个家伙,长的确实魁梧粗壮,若是穿上铠甲,倒有几分门神的感觉。可惜这样一个朝廷大将,在这乱世之时,却反而调过头来骑在百姓头上做威做福。 “闭嘴!” 陈梧被按着跪在朱以海面前,他梗起脖子瞧着这个年轻人。 沈文忠上前,朗声道,“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大明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当今监国殿下也,还不跪拜!” “鲁王?”陈梧眼睛转了转,“殿下只怕还不知道吾等已在崇明拥立义阳王为监国,三巡抚八镇总兵,以及二十万大明将士共同拥立,三吴诸郡各地乡绅义勇皆响应。” “我乃义阳王监国钦授镇东伯爵、浙闽总督也,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着重强调三巡抚八总兵,二十万兵马这些词。 可朱以海却只是不屑的打量着他。 “陈梧,你也是宁波本乡之人,这慈溪与你家上虞相隔不过数十里,你怎么能对乡亲们下这等狠手?你愧对养育了你的这一方山水!” “你辜负了你身上的军袍!” “身为本乡子弟,身为大明军人,却不思保家卫国,守境安民,面对鞑虏你临阵逃脱,辜负国家。面对乡亲,你纵兵劫掠,就是人心兽心的东西!” “你身为军人,上不能报君王,保家卫国。下不能守乡土,保护乡亲,你说你还有何脸面自称大明军将?” “剑来!” 杨伯兴捧大剑上前。 陈梧脸露怯色。 “你不能杀我,我是大明镇东伯,我是浙闽总督,我是义阳王监国拥立元勋!” “你这样做,是挑起两家战火,义阳王二十万大军,你惹不起!” 朱以海拔剑出鞘,双手执剑步步逼近。 “鞑虏穷凶恶极,孤都从不曾惧过,又岂会惧你这等乱臣贼子,祸害百姓的逃兵?” “孤斩杀的只是一个害民的逃兵。” “孤并不是要与义阳王开战,只是为民除害而已!” “按住他!” 张名振和张名扬兄弟两个,一人按一边,陈梧动弹不得,惊恐的用力狰狞,他虽号称飞虎子,可张名振那也是沙场悍将。 朱以海提着剑站定。 “你今天就是搬出太祖高皇帝来,孤也容不得你!” 此处是镇上城隍庙前广场,平时是庙会、社戏的地方,场地很大,无数被擒下的乱兵军官被绑着跪在地上观看着。 还有许多刚遭受乱兵抢掠的镇上士绅百姓们,也都站着围观。 看到这一幕,乱兵将校们吓的面色苍白,他们抢掠百姓时得意洋洋,可此时自己成了被宰的羔羊时,却不比普通人好多少。 百姓们则开始喝彩。 “听听吧,这就是百姓对你们的审判!” “陈梧,你本朝廷总兵大将,国家有难,却临阵脱逃,不思报国护民,反劫掠百姓,为祸乡里。今日,孤身为大明监国,判处你斩立决,以安乡里!” 剑举起。 陈梧大声哭求。 朱以海却没理会,剑用力斩落。 他没有让别人替代他执刑,坚决亲自处死陈梧。 不是他嗜杀,而是希望以此来提醒所有人,他的态度。 剑落,血溅,头落。 场上呼声四起,达到高潮。 鲜血也溅了张名振兄弟一脸,两人表情各异。 朱以海转身回到自己大旗下站定。 然后是对其它陈梧部下军官的处置,九品以上的军官,朱以海没饶过,集体审判过后,全都处斩。 这些对上鞑子跑的比谁都快,欺迫百姓比谁都狠的家伙,不值得同情,就算沈宸荃和张名振等劝说,认为不如只诛首恶,可朱以海也没答应。 他也知道这样杀,以后可能其它那些大明软蛋军队的军官们会惧怕自己,但该杀就得杀。 这种人反正也指望不上。 杀了他们,就当把脓包彻底的挑破了,见点血甚至流点脓都不可怕,一直留着不挑只会越来越坏,绝不会自己变好。 何况当着张名振等这些新军将士们的面如此处置,还有些警醒作用,尤其是这新军刚立的时候,效果会更明显。 一口气砍了一百多人。 城隍庙前血腥弥漫,不少围观百姓都从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呕吐不止了。 朱以海一直坚持着看完。 “殿下,剩下乱兵如何处置?” “先关着,交叉审讯一下,有那些手上沾满百姓鲜血的,杀人、奸淫的都给砍了,乱世这些人就是祸害,留着无用。” “至于其它,让他们帮助修复一下这镇上的城墙,毁坏的房屋等,打一顿军棍,给二百钱遣散回家。” 张名振犹豫着道,“陈梧手下有不少原是去关外打过仗的,不如将他们留下,打散编入各营充实?” 朱以海却直接拒绝了。 “你说的这些是陈梧他们的家丁对吧,这些人就算不是鲜血累累,也没留着的必要。孤要重建的是一支正义王者之师,而不是一群逃兵、强盗、流氓聚起来的贼匪之众。留着,也只是会败坏我的军纪,影响我的军心。” 这些家丁过去被陈梧他们厚饷养着,虽有些能耐,但也最难改变,现在的几营新兵,本就有不少旧式军队的老兵,新兵数量不足,要是再弄一批这些人来,那他的新军只怕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现在他需要的不是凑人数,而是一支既能打仗,更能听指挥的力量。 否则的话,他这一路来也不会就这十来个营头,不到万人马,而是可能也扫地为兵凑起一二十万众了。 “把贼人抢掠来的妇人女子都让家人领回去。” “贼人抢掠来的财物也还给百姓!” “还有,受乱兵荼毒的百姓,给他们发些钱粮补助。” ······ 朱以海有些没精神的做着善后安排,“百姓们遭受乱兵之灾,就不要再惊扰百姓了,不要再征粮募捐了。” “各营人马撒出去,把还在外面祸害百姓的乱兵都给拿下,该杀的杀了,该遣散的遣散了。” 张名振希望他打起精神来。 “据乱兵交待,陈梧已经传令参将张国柱去袭击定海、宁波,又让人去请王朝先来此汇合,意图一起袭击慈溪攻击殿下。” 朱以海想了想,“让王之仁带三千、五军两营立即回援定海,把这个张国柱拿下。” “你便与孤在此恭侯王朝先到来吧!” “传令,城上仍立起陈梧的旗号。” “殿下是要让王朝先自投罗网?” 朱以海摆摆手,“孤先进去睡一会,这外面有劳张将军了。” “殿下辛苦了,这外面就交给臣吧。” 朱以海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回过头来。 他望着张名振,迈步过来。 伸手拍了拍张名振的肩膀,然后将刚刚斩杀陈梧的那把带血宝剑给系到了张名振腰上。 “这把斩杀了乱臣贼子的御剑,孤便赐卿为尚方剑。” “卿为国家平定乱臣贼子,又立大功,孤便赐卿为镇东伯爵、进左都督府左都督同知。” 张名振愣了一下。 然后马上跪下。 “臣不过微劳,岂敢受此大爵,请殿下收回旨意。” 朱以海挥手,“陈梧这等混帐,都能得封镇东伯?黄斌卿这样心怀不轨的家伙也能封爵,难道孤赤心报国的心腹大将,却还不够资格?” “侯服啊,国难思良将,越是此时,越需你我君臣共勉同心啊。” “陈梧手下的那些兵马中,你若觉得有擅骑射懂军阵的,便挑些出来收入营中,你堂堂浙江总兵官,确实也需要人马充实一些。” 说完,朱以海拍了拍张名振的肩膀,转身走了。 张名振跪伏地上,心情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监国殿下这突然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深意,难道殿下对他今日的种种表现不满了,所以才这么生份? 还是说,因为突然冒出来个拥兵二十万众的义阳王监国,所以鲁监国殿下有些危机感,才给他加封伯爵以示恩宠? 张名扬拉起兄弟。 “殿下走远了。” 张名振起来瞧了瞧兄弟几眼,没说话。 “其实你不用担忧什么,殿下是个可以追随之人。”张名扬如此说。 张名振想了想,“那刚才殿下说不让收纳陈梧手下人马,现在却又让我招纳一些充实浙兵,究竟何意?” 张名扬这几天都跟在鲁监国身边,似乎对这位监国殿下有些了解,便道,“我以为监国确实很讨厌那些逃兵乱军,但是眼下毕竟形势也十分紧迫,北有虏贼大军压境,现在又突然出来一位义阳王在吴地监国,所以我们也得加强实力。” “那我去招人?” “二哥最好是精挑细选好好筛选一下,还有便是,挑出来的这些有用之兵,最好还是打散均分补充到各营,而不是尽入浙江镇标。” 张名振点了点头,“明白了,走吧,一起去筛选。” “二哥你自去吧,我在这里守卫殿下。” 第53章 夺印 朱以海也不曾想过,还没有跟鞑虏正式交手,倒先跟自己人打了一仗。 营中对于陈梧的处置,很多人不赞成,这算是君臣聚义以来,头一次比较厉害的分歧,但朱以海没有退让妥协。 他也知道此时不应当做这种内斗的事情,应当先一致枪口对外,共御鞑虏。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可是被无数人骂惨的。 可从慈溪一路走来,鸣鹤、松浦等镇的惨景,让他又无法装做看不见。 最后朱以海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共抗外敌没错,但如陈梧这等人,也还是得见一个处置一个。 乱世中更加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可能就万劫不复。 对义阳王,他已经决定派出董志宁和华夏两位书生前往崇明拜见,正式提出联手共同抗清,至于尊卑问题,他决定先不纠结谁是正统,而是约定先入关中者王。谁有本事先收复南京,谁就当皇帝。 朱以海是认真的,以如今的局势,想要收复南京非常难,难于上青天,不存在侥幸的可能,所以谁能收复南京,那么他就确实已经有了振兴大明的能力,做皇帝也是理所当然。 朱以海也认为,收复南京,舍我其谁。 此时不急着争出高下,而是做这样一个约定,也是主动释放善意,避免两家先打起来。 陈梧只是一个祸乱地方的将领,朱以海给他定位是哗变做乱,希望义阳王能够理解吧。 朱以海在浙江,义阳王在南直,双方暂以此划分地盘。 他不知道义阳王能否接受这个提议,但这也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朱以海不可能退位归藩的,他需要监国这个头衔,来抗起抗清大旗。如果这个时候拜义阳王为主,那以义阳王君臣在历史上浪都没掀起一个的发展看,跟他们没有半点出路的。 必须得坚持走自己的路线! 中午。 王之仁赶到了。 他带着两营人马扫荡乱兵,战果不错,那些分散乡野抢劫的陈梧麾下乱兵,一个能打的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料到鲁监国的兵会这么果断的出击,一个个或溃或死。 “臣俘虏了大约五千乱兵,贼兵基本上都被擒下,没让他们溃散为祸乡里。” 王之仁一夜辛苦,也是满身汗臭。 朱以海亲自给他盛了一大碗的炖马肉。 “张国柱这人你知晓吗?”朱以海问。 “刘泽清手下原有一个参将张国柱,擅骑射,手下有两营弓箭手,十分骁勇精锐。听说刘泽清降虏后,他不愿跟从,带着部下往东去了。”王之仁答道。 “这个张国柱投了陈梧麾下,现在手下人马三千,其中一营五百弓兵正是他从江淮带来的劲勇。陈梧先前让张国柱带兵去定海了,意图抄掠我们后路。” 王之仁大口吃马肉,加快速度,三两下吃完一大碗肉。 胡乱抹了下嘴,“臣请带兵回援定海。” 朱以海点头,“定海虽有小王将军,鄞城有钱肃乐,石浦和海门有吴凯和王相,可就怕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样,孤把五军营和三千营交给你带回去平乱,另外你再从这里的乱兵俘虏中挑一些人补充,要不孤还是让张名振随你一回同去平乱。” 王之仁谢过,“臣有五军营和三千营足够矣,兵贵神速。” “把陈梧的头带上,若是张国俊识时务愿意归降,也免的起刀兵。他要是愿撤回南直,可以不管他。若是愿意归附,孤可以给他一个副将之职,但若是他敢攻打宁波,那就无需客气,许你先斩后奏。” “至于黄斌卿和王朝先这二人,若是他们也出兵来犯,直接打就是了。” 出了这档子事后,朱以海现在对黄斌卿算是彻底不抱希望了,他偏又占据了舟山这要重要的地方,所以肯定是还得将他拿下的。 只是他现在还得赶去绍兴,所以便留王之仁先回援,等他在绍兴那边安定后,肯定还要再调兵来干这个黄斌卿。 王之仁沉默着点头,这位原镇倭总兵,此时怒火中烧,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干死他们了。 “黄斌卿的水师,王朝先的白杆枪兵,还有这张国柱的弓箭手,都很骁勇精锐,王卿定要小心。” “臣明白。” 王朝先原本是四川土司,曾奉命去辽东打过仗,崇祯末年一直领兵在外,带着他那八千白杆川兵都没机会回四川。 他麾下的白杆枪兵虽不如重庆石柱秦良玉家族的白杆兵,但也是以骁勇善战闻名的。若有机会,朱以海其实也愿意收编张国柱和王朝先甚至是黄斌卿等人,可现在情况看,只能先打了。 “臣领命。” 午后君臣又细聊了一阵,待到太阳偏西,暑气稍散,朱以海便和王之仁在松浦分兵,王之仁领五军、三千两营,又挑了三千乱兵俘虏,共计五千人马折返定海。 而朱以海则与张名振带着神机、勇卫二营、旗手营、浙江镇标营四营人马,加上挑出来的千余乱兵,也是五千人马,继续北上绍兴。 两军同时出发。 这时宁波随驾的士绅大队人马,才知晓刚发生了一场平乱,隐约听说了南直出了一位义阳王监国,也是议论纷纷。 ······ 宁波,定海。 定海城协营参将王鸣谦留守,署副将衔,正忙着把自己的这一协营人马足编实训,家丁来报,说从北边海上来了一支船队,载着大批兵马来了。 船上来人求见。 王鸣谦见了来人,对方自称是参将张国柱亲兵,一通说明。 听说张国柱原是刘泽清麾下大将,如今在南直站不住脚,便只得搜集了些船只,领着五百弓箭手南下来投王之仁,王鸣谦细细打听了一通,心中意动。 五百精锐弓箭手的张国柱来投,这在他看来是好事。 一来对方是江淮老将,二来对方手下兵精却不多,若是接纳,这正好壮大自己力量。 王之仁升任京营总督后,王家父子手里的兵经过整编后,编为三营,王之仁手里的五军和三千两京营,以及王鸣谦的定海协营。 虽说张名振这个新任总兵是自家人,可这乱世里,手头兵强马壮才更有资本。 一番考试后,王鸣谦决定亲自迎接张国柱来定海,先把人安置在此再说,回头再写信告诉父亲。 鲛关。 张国柱站在船甲板上,静静的远眺前方。 “军门,王鸣谦正带亲兵赶来。” “他怎么说?” “王鸣谦同意军门去定海,提了个条件,可以为军门请求驻定海,为同城营参将,但军门得把麾下五百精锐弓手分他一半。” 张国柱哈哈大笑,“王九如家的小崽子胃口倒是不小啊,一来就想吞我一半弓手,他娘的,老子纵横中原至今,手里就剩下这五百弓手的本钱,他倒是一来就要一半。” 他麾下中军千总笑道,“他想吞我们一半弓手,却不知道咱们也是以此为饵,要夺他定海。” “哈哈哈。” 众人一起放声大笑。 “弓箭手准备,一会等那小崽子来了,我一声号令,把他给拿下。若是这小子识相,就留他一命,若是不识相的,乱箭射死。” 张国柱虽然当初没有随刘泽清降清,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反正乱世之时,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好坏。 他舍了刘泽清,然后投到陈梧麾下,如今南来,自然也想要找块地盘。陈梧答应他夺下宁波,到时授他宁绍副将,把宁波绍兴都给他做辖地,他自然欣然而来。乱世里光有兵不行,还得有钱有地盘。 有了地盘就能征更多兵,能征更多饷,才能维持的住实力。 他之前在刘泽清麾下时也曾有几千弓箭手,如今也只剩下了五百精锐弓手,剩下三千人马,也是缺饷少甲,正需要一块地盘。 “军门以为陈总督是否已经拿下鲁王了?” “应当差不多了。” 没有人对那什么鲁监国放在眼中。 甚至在张国柱等眼中,崇明岛上的那位义阳王监国,也不过就那样,比弘光、潞监国等强不到哪去,这皇明朱家是否还有气数,他们也没什么信心,但是管他呢,这也不影响他们打着朱家的旗号行事。 王鸣谦只带着三十名亲兵骑马赶来。 倒不是他托大,而是他认定张国柱是势穷来投,又听说只有五百弓箭手,因此没有威胁,并不知道此时崇明出了个义阳王监国,更不知道陈梧、王朝先等南下来抢地盘。 还真以为这张国柱在南直呆不下去了,一路上还想着如何收编这支人马,扩充他的实力。 王鸣谦来到岸边张国柱的临时营地里,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根本不止五百弓手。 此时心中不安,可已经来不及了。 被请来营中大帐。 张国柱顶盔贯甲,满脸带笑的在迎接他。 “王参将,请交出你的兵符印信!” “从现在开始,定海和定海协防营,正式归本将统领。” 王鸣谦伸手拔剑,刚摸到剑柄,张国柱麾下的亲兵已经将十几张弓对准了他。 “你想造反?”王鸣谦喝骂。 张国柱哈哈一笑,“请允许本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崇明义阳王监国所授宁绍参将张国柱,嗯,马上就是浙江副总兵分守宁绍了。还请王小将军配合一下!” 王鸣谦愣在当场。 第55章 乱战 朝阳初升。 距离舟山岛不远的海上,晴空万里,一支由五百多条大小船只组成的浩荡船队乘风而来。前面引路的正是舟山黄斌卿麾下游击黄大振。 “前方就是蛟关岛了,此处乃是定海门户,也是通往舟山必经之路。我叔父黄总镇已经运粮万石至岛上,恭候王总督许久矣。” 王朝先被请来黄大振船上,遥遥打量着前方岛屿,非常高兴。 正说话间,从蛟关岛上驶来两条兵船,楼船高大,旗帜飘飘,远远都能看到挂着黄字旗。 “我叔父派人来迎也。” 两条兵船驶近,却正是黄斌卿心腹将领朱玖和陆玮,两人都是挂着水师游击将军衔,此时娴熟的驾着战舰靠近。 “肃靖伯已至蛟关岛,正准备接风酒宴,请制台大人前往。” 说着,还掏出了黄斌卿给王朝先的一张贴子,搞的十分隆重,这让王朝先非常得意。 “肃靖伯也太客气了,走。” “请制台大人派人把麾下各级军官都招来这船上,由末将直接送往伯爷宴客的北码头处。制台麾下其余将士们,仍由黄游击带着停泊到南码头,那边位置更大,适合停泊,且已备好营房。” 王朝先此时完全没想到其它处,笑呵呵的便派人召来了麾下各级军官们,然后就乘着他的座船,在朱玖、陆玮二人的左右护卫下脱离后面船队,前往北码头。 “这黄斌卿倒还挺客气的,看来他也很看不惯陈梧,想联手某把浙东夺下。”王朝先在船上还对手下有些得意的道,“一万石粮草,这个见面礼倒还不错。” 有人道,“黄斌卿跟陈梧争浙东,咱们为何要帮他?” “格老子的也不是帮黄斌卿,只是那陈梧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号令到格老子头上,看他不爽。咱们要是听他的去慈溪打鲁王,就算拿下了,这功劳也多半是他的,不会给咱们几分,说不得回头他还要把咱们赶去岭南,一点不让咱们染指。” “倒不如跟黄斌卿合作,先抄了王之仁老巢,把定海宁波好好抢一把,然后等陈梧跟王之仁打完了,咱们再过去,到时还能再抢一把。等抢够了,咱们管他陈梧还是黄斌卿如何争这浙江,咱们直接放洋南下两广,多自在逍遥?” “还是制台大人高明!” “哈哈哈哈!” 正高兴得意之时,一名军官突然发现旁边的那两条船有些不对劲,居然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怎么回事?” 王朝先扭头望去,却正好看到朱玖船上居然架起了几门大炮,对着他们船就是猛轰过来。 火光喷射。 王朝先吓的汗毛立起,他也是在辽东跟鞑子打过仗的,可是很清楚这些火炮的厉害,虽然这船上的炮不如守城的那些炮大,但这要是挨中一炮,渣都不剩。 几乎是下意识的,王朝先直接就往船舷外飞扑过去。 “淦他娘的!” 坠入海中的那一瞬间,王朝先几乎完全明白了,他娘的黄斌卿居然打着联手先抄王之仁家,再对付陈梧的旗号,竟然先对他下手了。 海水入口,十分苦涩。 好在身为四川土司的王朝先,并不是什么山中蛮子,再说他家本就在长江边上,家里不仅是土司,以前还专跑三峡,贩盐放木,家里有船队,寨中有水兵,他的水性还是非常好的。 长江当然不如大海,但他却也还是迅速挥开臂膀划了起来。 这时他那条船上也有见机的快的,也纷纷跃入水中。 身后轰然巨响传来。 他那条楼船坐舰,居然被连轰中数炮,桅杆都折断,船帆也打成筛子,许多军官稀里糊涂的就去见了阎王,还有许多人受伤惨叫。 他奋力的游动着。 这时船上还有人在继续往下跳,有亲兵居然解了几条小船跳下海,向他游来。 努力爬上一条小艇,王朝先回头望了一眼,黄斌卿部将的两条战舰已经搭舷接靠,许多舟山兵正跳上他的船。 狠狠咬着牙关,王朝先青着脸操起一片浆,跟亲兵一起往定海方向划去,试图乘乱逃离这个虎口。 他没有试图回到船上,也没想回自己的船队。 既然黄斌卿敢动手,肯定是早有准备的,现在不管哪边,都是死亡陷阱,只有想办法逃离此处,才有一线生机。 “格老子的,让老子逃出去,这辈子跟他娘的福建佬没完。” ····· 不远处的定海。 张国柱成功的控制了定海参将王鸣谦,派兵假冒王鸣谦部下,骗开了定海城。 三千余乱兵,进城后把定海城洗劫一空,然后又把定海营裹挟着,打散分编入诸营,张国柱摇身一变,就拥兵五千了。 洗劫了定海之后,他还不满足,知晓宁波空虚后,便又挟着王鸣谦等定海军官,随他们杀往宁波而去。 “张国柱,我劝你赶紧放了我,否则我爹回来你死定了。” 张国柱对王鸣谦倒还是很客气的,派了八个彪悍亲兵一路护着,也没绑他。 “小王将军啊,你爹现在只怕自身都难保了,陈梧估计这会不仅把你爹擒了,可能连鲁王都拿下了。” “我劝你不如想想清楚,干脆归降我得了,我张国柱向来对兄弟大方,我吃肉,绝不让兄弟们喝汤。你归降了我,仍不失一营参将之衔。” 王鸣谦万分后悔,一时大意失荆州,这该如何向父亲交待,如何向鲁监国交待? “鲁监国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张国柱毫不在意。 “小王将军你对宁波熟,你跟我说说,这宁波首富谢三宾死了以后,现在宁波谁比较有钱?我如今麾下五千兵马,进了宁波肯定还要扩军至少一倍,到时人一上万,这养兵很费钱粮啊,我总得找他们借点。” 王鸣谦闭上嘴,拒绝再理会他。 “一会到了鄞城,还得请小王将军帮忙叫开城门。” 王鸣谦怒目而视。 可张国柱哈哈一笑,“既然小王将军不愿意,那咱们还是自己来。告诉前哨兄弟,换上定海营的旗号。” “狗贼,你们岂敢?” “哎,有什么不敢的?这什么世道了啊,我只是一介武夫,乱世里这么多皇帝、监国的,我都不知道得听谁的了。可我知道,不管听谁的,还是得手中有兵马地盘,这才哪家都会客气尊重。” “你看吴三桂带着关宁军降清,直接就封王了。还有当年在登莱做乱的孔有德,兵败后逃到辽东降清,不也封了王。再说我的故主刘泽清就比较蠢,早早的暗里降清,等清军一到,居然还主动把兵权交出去,现在名头上好听,恩养在北京城,可实际上他娘的就是个囚犯了。” “所以啊,咱这些武夫,不管这天下怎么变,不管皇椅上坐的是哪家哪姓,咱们就得手里有兵,就得有地盘,这样才总有一席之地。你看这王之仁也好、黄斌卿也罢、陈梧或王朝先他们,不都是如此嘛,有兵就是草头王,就能当总兵总督甚至封伯封侯,他娘的我张国柱比他们哪里差了?” “不就是比他们差点兵,没有块地盘嘛。” “等我拿下宁波,管他陈梧、黄斌卿他们哪个打赢了,他们都得来好好拉拢老子,到时老子手里有上万刀兵,占着宁绍两府,就算是崇明的义阳王,也得对老子客客气气的,到时老子找他讨要个伯爵,他难道不给?”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张国柱居然肆无忌惮的当众说着,那些亲兵们哈哈大笑,没人在意。 其实王鸣谦觉得这话虽然大胆了点,不过事实好像也是如此。 只恨自己大意,早没防范。 心里只能暗暗期盼着鲁监国和父亲他们能够早有防备,不被陈梧偷袭,更盼着他们能够早点来解救自己。 宁波,鄞城。 钱肃乐接到鲁监国自慈溪发回来的急报后,立马便召集恢复营官兵,全城戒严,把守四门。又通知全城士绅百姓,让他们协助守城。 整个府城,外松内紧,全面戒备。 他甚至还派了人去定海、海门、石浦等地通知,让他们提防小心。 “钱公,定海营来了。” “定海营怎么来了,不是让他们小心提防吗,定海可是宁波水陆门户,更得随时提防舟山的黄斌卿,这个时候他们怎么还离开定海过来,这不是乱弹琴吗,这个小王将军。” 钱肃乐对知府葛世振抱怨了几句后,觉得不太对劲。 “这小王将军虽然年轻,可也是王总督的将门虎子,听说也是跟着打过不少仗的,不可能这般冒失才对。” 葛世振也觉得确实如此,“会不会是定海已经失守,王鸣谦带兵退来宁波?” “不会这么快吧,定海营整编后虽只剩下一营兵,可毕竟经营许久啊。” “先看看再说,紧守城门,别轻易放他们进来。” 城下。 打着定海协营旗号的人马过来,不到千人。 远远的,王鸣谦就骑马策立在参将旗下。 一名轻骑奔至城下,向城上喊话,要求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王朝先和黄斌卿突袭定海,我们措手不及,只得暂弃定海,突围来此,希望能与钱公的恢复营共守宁波,以御贼兵。” 钱肃乐毕竟文臣,虽加了兵部侍郎衔来统带恢复营,可军伍经验不足,好在他本着小心没大错的念头,没轻易开门放人,而是要求先见王鸣谦。 片刻后,王鸣谦来到城门前。 他身后跟着几骑家丁,城上人看不到一个紧挨着王鸣谦的家丁拿着一把短刀顶在王鸣谦的后腰上。 “好好说话,否则白刀子进红白子出!” 王鸣谦望着城头上的钱肃乐和葛世振等人,这些人他前不久还与父亲一起,共同拥立了鲁监国。 现在,只要他一句话,宁波府城就会被张定国诈开,想到定海城刚经历的乱兵洗劫,王鸣谦咬牙。 突然猛踢马腹,向前疾冲,边跑边对着城上大声喊道,“钱侍郎、葛知府,我是定海王鸣谦。” “不要开门,定海已被乱贼陈梧部将张国柱袭破,这些兵都是张国柱手下,不要开门····” 话未说完,后面一阵箭雨射来。 王鸣谦身中数箭,好在身披甲胄,倒是挡下了许多致命伤害,他忍着疼痛,策马加速,绕城奔驰,一边跑一边继续喊。 后方的张国柱见状,气的破口大骂,“他娘的都是猪吗,这也能让他跑掉,给我追,射死他,狗日的,坏我好事。” “擂鼓吹角,立即攻城,给我拿下宁波!” 张国柱气急败坏,见事败露,却又不甘心就此撤退,红了眼想要赌一把,试图强攻拿下宁波城。 城头上,钱肃乐先是一愣,然后大惊。 “快,派人出去接应小王将军。” “钱公,不可,万一被贼人抢了城门可就百悔莫及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 “让小王将军绕到北墙那边去,我去指挥弓箭手掩护,放绳梯吊一队人下去接应小王将军上来!” 宁波有一营兵,名恢复。 这营兵又号称君子营,但与原宁波的浙江巡抚标营君子营不同,他这营号称君子营主要是因为营中有过半兵起码是童生,还有许多秀才、举人老爷们。 这些人多是钱肃乐葛世振林时对等人的门生弟子族人,弃笔投戎加入军营,志在恢复大明,报效国家。 虽然年轻热血,可毕竟不是什么精锐老兵。 凭城而守还行,若要出城却跟张国柱硬打,谁也没底气,万一反被趁机夺了城,那可就后悔不迭。 王鸣谦伏在马背上,拼命催马狂奔,后面弓矢呼啸乱飞。 他摘下弓箭,搭箭回头便是一箭。 一名冲的最前的乱兵应弦落马。 王鸣谦搭箭又是回头望月一箭,再射落一人。 接连射落两人后,对方明显有了些顾忌,减缓了些马速,不敢再狂冲靠近,王鸣谦赶紧继续前冲。 城头上,许多守兵冲他大喊,“往北,往北,北门接应你!” 王鸣谦精神一振,催马再往北冲。 南门,张国柱气急败坏的指挥着手下,扔掉王鸣谦的旗号,吹起鼓角,对着宁波城发起狂攻! 第56章 遇虏 “鞑子!” 张名斌纵马急驰而来,身后一队浙江镇标中军夜不收紧随其后。 “鞑子,前面发现鞑子。” 此时,朱以海在慈溪与王之仁分兵后,随张名振等继续向绍兴出发,刚出宁波地界,才进入了绍兴府余姚界不久,没想到居然发现了鞑子。 “真鞑还是假鞑?” “真鞑约有百余,还有几百假鞑子,他们正在围攻三山所眉山寨。”张名斌等一人双骑,人马披挂,是张名振这营镇标中最精锐的,一路上都是在前开路。对于发现鞑子一事,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全是兴奋。 朱以海也勒住马。 “此地距眉山寨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 朱以海转头对张名振道,“想不到鞑子居然已经派兵越过钱塘南下了,不过也好,先拿他们开刀,镇东伯,你不用劝孤,这一战必须打,而且必须打的漂亮,孤要这一百多真鞑,还有那几百为虎作伥的假鞑子汉奸,统统在此授首。” 张名振也算是熟悉了这位监国殿下的性格,知道此时就算劝也不会有作用,当下也就不废话,沉思片刻,“这伙鞑子我估计可能是过来侦察的小股人马,他们恐怕也没料到会在这碰到我们,所以我们倒是能够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朱以海更是十分自信的道,“我们虽刚跟王总督分兵,但仍有旗手、神机、勇卫二营和浙江镇标四营,又刚吸纳了些降兵,此时人马五千,差不多是鞑子十倍,优势在我,稳操胜券,这是送到手的胜利。” 张名振也是个狠人,没有刻意提醒一百真鞑子八旗兵可能战力能抵的上一二千明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干就完了。” “虽然优势在我,但还是得小心谨慎,不能浪战。得扬长避短,我看得好好安排一下,突其不意,趁其不备。”朱以海道。 张名振点头,这个时候难得鲁监国还能这么冷静。 “那我们悄悄摸过去,到时四营人马就以臣率领镇标为头打前阵,神机和勇卫二营为两翼掩护,让张名扬带旗手营为尾阵殿后支援,殿下可领亲兵在此等候。” “孤不会留在这里等消息的,孤亲自指挥旗手营为后阵,这个不用商量。” “殿下,战阵凶险,鞑子也十分凶悍,不如请殿下带各营长夫留守此地?” 朱以海大手一挥,“别把孤当成那种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文弱之人,孤当年在兖州时就跟鞑子血战过,孤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既然干不死,那就往死里干。” “什么也不用说了,各营休整一下,准备战斗吧。” ······ 三山所,眉山寨。 寨中早已经燃起数股白烟,守寨的乡勇用力的敲打着梆子,警示全寨。 凄厉的梆子声一阵紧似一阵。 寨中早已经乱做一团。 寨中壮丁被催促着上城防守,而妇孺老人也慌乱的在收拾东西,紧闭门户。 最惶恐的还是寨外的村落和百姓,看到烽烟和远远传出的警钟声,纷纷收拢人畜,捡起细软,往寨中逃来。 在这慌乱之中,烟尘四起。 一支人马已经杀到。 最前面的,是十几骑马兵,呼啸奔驰而来,骑术精湛,十分嚣张。他们就如地狱里逃出来的恶灵一般鬼哭狼嚎着,在他们的前面,是数十名逃之不及的百姓,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跑着。 他们的脸上全是绝望。 一个孩子摔倒在地,母亲急忙回头去抱。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当着母亲的面,把那才五六岁的小丫头给钉死在地上,长箭透过单薄的短衣,穿出胸膛,射进地里。 孩子的惊慌哭声变成一道短促的惨叫,然后嘎然而止。 嘴里吐出血沫,眼神黯淡,胸口衣襟更是被大片的血液染红。 “小妮!” 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盘的惨叫,一下子无力瘫软在地,腿脚不听使唤,但她却还双手用力向前爬,努力的向女儿爬去。 “小妮,孩他娘!” 一个男人也闻声回头,跌撞着奔回。 虏骑皆一人双马,明显是鞑子前锋。 他们身着水银甲,佩刀持弓。 孩子母亲眼看就要爬到孩子面前,那射杀了孩子的虏骑已经奔驰而至,他轻蔑的看着那个弱小的妇人,都懒得再射出手中的箭,只是催马前冲。 战马猛的踏在了妇人身上。 妇人一声惨叫。 紧接着另一匹马也踩了过去。 妇人身体如破麻袋一样趴下不动弹了。 鞑虏头也没回,纵马又冲向那个父亲,拔出刀,举起,挥下。 男子瞪大着眼睛,想避却不及。 被一刀砍倒在地,躺在地上,男子最后的目光还望向妻子和女儿。 眉山寨墙上,黄宗羲看的双目赤红,双拳紧握。 “大哥,让我带兄弟们出去接应。”黄宗会恨声喊道。 黄宗炎黄宗辕也一起提着刀喊着要带世忠营出寨救人。 冯京第、万泰、陆宇鼎赶紧劝说,“敌强我弱,咱们现在出去,正中虏奸计也。” “咱们世忠营六百义士,皆不是怕死的人,我愿出寨跟鞑子死战。” 黄宗羲喝止了几个弟弟,“这里谁又是怕死之人?只是现在寨中还指望世忠营帮助守寨,若是出去浪战败亡,这寨子如何守?到时这寨中诸多百姓妇孺,怎么办?” “那就这样看着鞑子肆无忌惮的在寨外杀人?”黄宗炎愤怒道。 “一会鞑子肯定会来攻寨,我们多杀几个为他们报仇便是。” 冯京第也劝说,“都听太冲的,咱们既立营伍,又名世忠,那就得行军法制度,不能意气用事。” 寨上,众人沉默的看着驰至寨墙前的鞑虏骑兵。 他们人皆双甲,就算六月天,也都身着钉着铜钉的棉甲,头上的帽子上有着一根长长的盔枪,连马都披了绵甲。 长长的骑枪,背上长弓,箭袋里插着六七十支各式箭支,还配有长刀、铁骨朵等,一个个显得十分凶悍。 这些人脑后都拖着一条猪尾巴,真鞑无疑。 鞑子冲着寨上得意的大叫着。 可寨上没一个听的懂他们的鞑语。 黄宗羲仔细打量着,“果然是建州女真鞑子,看衣甲皆是马甲精锐,于公不是在钱塘江上沿江设防,怎么跑过来这么大一股鞑子?” 冯京第是宁波慈溪人,早年跟黄宗羲一起参加复社,是活跃份子,还曾与黄宗羲一起列名留都防乱公揭的一百四十位士子名单之中。 朱以海宁波斩谢三宾以后,六狂生之一的陆宇鼎来到余绍,联合好友黄宗羲、冯京第、万泰等招募义勇,准备前往钱塘江参加江防。 他们已经招募起六百人马,号为世忠营,原准备是招募满三千人前往钱塘江,结果今天在眉山寨这里招兵,却遇到鞑子突然来袭。 眉山寨所在地是绍兴余姚东北角的三山所一带,有明以来,杭州湾南岸的海涨浮涂,跟长江口的沙洲一样,每年都新增几十米,可晒盐种棉,成为当时许多地方豪强甚至官员们争抢的宝地。 这些地甚至不在官府的土地账册之中,许多大族为了争夺这些土地经常发生宗族械斗,眉山寨也正是建在滩涂新地上的一个宗族寨子,黄宗羲父亲曾是天启朝御史,被称为东林七君子的黄君素。 黄君素后来因弹劾魏忠贤而下狱被杀。 崇祯元年,魏忠贤、崔呈秀等已除,天启朝冤案获平反,黄宗羲十九岁上京诉冤,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在刑部会审时出庭做证,当庭从袖中掏出藏锥,刺杀许显纯,痛击崔应元,把他的胡须拔下来归祭父灵,被称姚江黄孝子,连崇祯都赞叹他是忠臣孤子。 为父伸冤报仇后,回乡读书,拜绍兴大儒刘宗周名下,后来参加复社,又与万泰等在家乡组织犁州复社。 弘光南京建号,马士英阮大诚等当政,黄宗羲因曾经参与留都防乱公揭而被捕入狱,南京破,黄宗羲才得以回到家乡,听闻鲁王站出来监国,便立马变卖家财,带着兄弟与好友等一起组建世忠营,坚持要北上抗清。 只是没料到,世忠营还没募兵完成,倒是先迎来了鞑子。 后面烟尘四起,更多的鞑虏到来。 黄宗羲仔细打量,面色越发难看。 “真虏百余,假虏也有五百左右。” 冯京第面色凝重,“这是一支精锐,不是一般鞑虏,就连那些假虏,我估计也不是江南的降兵,而应当是从辽东带来的乌真超哈。” 女真人是大明一生之敌,到如今,大明有识之士对这些关外东虏,也有所了解,知道他们一般分为女真八旗,蒙古八旗,以及乌真超哈,也叫汉军八旗。 其中战斗力最强的自然是女真八旗,而女真八旗中又分为三等,为守兵、步甲和马甲。 女真以牛录为单位,每牛录三百旗丁,普通女真男子,年满十岁,便要习练骑射参加考试,每三年考一次,达标就是守兵。接着再升为步甲,然后马甲。 马甲是最精锐者,一牛录马甲约为百人,其中又有更精锐者分为红巴牙喇和白巴牙喇,其中红巴牙喇四十,白巴牙喇十人,从黄台吉开始,女真人把巴牙喇统一使用,分为巴牙喇营和葛布什贤超哈营,这两营汉译便是护军营和前锋营,精锐中的精锐。 出征时,一般前锋营每牛录出两个,护军营每牛录出八个,八旗里集中成营使用。 而现在,面前出现的这一百多鞑虏,冯京第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不是普通的马甲,而是起码还有不少巴牙喇兵。 “难道钱塘江防线已经被破?”几人一脸忧色。 第57章 死战 数百鞑虏把眉山寨围住。 一番鬼吼乱叫后,寨中没有半分理会,这让鞑子非常恼怒,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马甲拔出顺刀,下令把他们围住的一百多个百姓,就地屠杀。 一阵阵惨叫过后。 没来的及逃进寨中的一百多百姓,不分老弱妇孺,便尽死在当场,血染一地,死不瞑目。 杀光了人,鞑虏派了一个乌真超哈汉军上前喊话。 “降,或者死!” 那名带着浓重关外口音的二鞑子嚣张至极的冲着寨上喊道,还对着寨上做着侮辱的手势。 黄宗羲咬牙切齿,“把我的铳拿来!” 黄宗会赶紧把一杆装填好的鲁密铳递给大哥,这杆铳可是明代火器大家赵士祯根据日本鸟铳研究改进型,号称火铳之中,唯鲁密铳最远最毒。 普通铳长四尺五,重四斤半。而改进型的,铳管加长,越长越精越威力大。 黄宗羲的这杆铳就是射程远威力大的改进型阻击铳,不仅有准星照门,而且发火装置亦有改进,龙头机规安装于铳床内,扣规龙头落于火门,火药燃后,又自行昂起。 铳床尾还有钢刀,倒转过来,还能当斩马刀用于近战。 宗会把铳递给大哥,然后又掏出一杆鲁密铳继续装填,黄宗羲则将一根火绳点燃,缠于手腕之上。 这位敢在刑部公审庭上,掏出藏锥刺杀仇人,能在南京积极奔走抨击当朝大员的复社举子,可不是一般的文人。 既能写诗做赋复古文章,更能骑射击刺。 手提加长鲁密,黄宗羲咬牙瞄准寨前那个还在耀武扬威的二鞑子,建州女真鞑虏可恨,这些为虎作伥的包衣奴才们更可恨。 汉人不当,非要去做乌真超哈汉军旗包衣奴才。 深吸一口气。 黄宗羲的目光里只剩下了那个鞑子,越来越清晰。 感受着风向风速,判断着远近距离。 他微调鲁密铳。 锁定,扣动钣机。 砰的一声巨响,一股青烟升起。 寨前超过五十步的那个二鞑子汉军马甲应枪而落,虽然他穿着绵甲装着铜钉,对火铳铅弹有不错的防护力,可这个鞑子过于嚣张,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寨子,居然还有这么猛的火铳,和这么厉害的火铳手。 一铳正中面目,那带着长长盔枪的皮盔,只防头,甚至加装的护喉也只对颈部有些防护,面部却是完全没有保护的。 改进阻击型的鲁密铳,不仅铳管加长,铅弹都是加重的。 铅弹本软,但却有强大的停止力,这种比起后世那种子弹虽缺少穿透力,但停止力却依然是可怕的。 铅弹打在他脸上,发生破裂变形,把半张脸都给打烂了。 这就是重型火枪的威力,也是铅弹的可怕之处。他虽然初速慢,也没有很强的穿透力,但铅弹在击中目标后发生的破裂变形,却会给人体造成可怕的空腔,而且就算你有铠甲防御,但也一样会造成很严重的钝伤。 这也是面对火枪,棉甲反而比传统铁甲有更强防护力的原因所在,棉甲有更好缓冲力,这是铁甲所没有的。 没有丝毫防护的脸部,在五十步左右,被黄宗羲的这杆阻击鲁密铳击中,直接就打烂半张脸,掉落马下,一命呜呼了。 那匹坐骑吓的人立而起,拖着倒下却又还挂在镫上的尸体一路跑了回去。 黄宗羲面无表情的把射空的鲁密铳递给兄弟,又接过一杆装填好的,拿着又是一铳,只是这一铳没打中。 目标太远,而且已有防备,仅是击打在了他身后地上,却也把那人吓的骑马跑开。 寨中响起一阵喝彩。 太涨士气了。 那边。 鞑子中为首的那名着水银甲的白甲兵也吓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十步,距离寨子足有一百多步才停下。 他眯起眼睛打量起这个小小的寨子,怎么也没想到纵横南北,从辽东打到辽西,多关外打到关内,从北打到江南,居然在这里遇到这种冷枪。 “神铳手!” 居然有一个神铳手,那说明这寨子不完全是没有防备能力的。 不过这一铳也让他十分恼怒,他招来数名军官,对着他们哇啦啦一通喝骂,那些鞑子被骂的大气不敢出,领命而去。 紧接着,喝令连连。 鞑子再次跑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却是数百真假鞑子一起骑马围着寨子奔驰起来。 这些人骑术十分精湛,呼啸奔驰,冲近寨墙时,对着墙上就是一通箭。 箭羽翻飞,寨上防守的世忠营义勇新兵,顿时有七八人没经验,一时措不及防的被射中,还有一个惨叫着坠落寨下,羊入虎口。 “举盾!” 黄宗羲大声喊叫,也把身子缩到墙下。 一支大箭狠狠的钉在了他的盾牌上,透过盾牌,还砸的他肩膀生疼。 鞑子的骑射一时压制住了墙上的世忠营新兵,然后他们便分出人来,两侧靠近寨子,直接下马,挽起步战长弓,对着城上射。 这些步弓比骑弓更大,射的也更远,起码也是七力弓以上。 一时间,箭如雨下。 又两队乌真超哈二鞑子下马,提着钩索等冲到墙下,准备来一波硬上寨墙。 眉山寨只是个小寨,平时宗族之间争地群殴时,倒是能发挥很大作用,但是面对这些凶悍的鞑子精锐,却显得那么单薄。 黄宗羲顶着盾牌,仔细打量着鞑子如潮水般的攻势。 “还击,不能让他们这样冲上来!” 许多世忠营新兵被打的手足无措,举着盾牌或是什么东西,蹲在墙角都不敢起身,更别说还击。 眼看着鞑虏已经势不可挡,黄宗羲叫宗会给他递枪。 “拿枪来。” 接过装填好的鲁密铳,迅速瞄准一个提着勾索冲来的二鞑子,猛的一铳过去,将其打的飞起落地。 他将射空的火铳递给宗会,又接过刚装填好的一杆,迅速又开了一铳,再次击伤一名二鞑子。 不过他这两铳显威,却也让鞑子们注意这里,一阵鬼叫后,十几支箭都射了过来,黄宗羲赶紧举盾,却还还是手臂中了一箭。 冯京第等这时都操着火绳枪对着城下轰。 陆宇鼎甚至还指挥着几个乡兵,抬着一支抬枪对着城下猛轰,这种相当于超大号鸟铳的抬枪,像枪又像炮,得一个人肩膀扛着,一人扶着,一人瞄准射击。 虽然准头一般,但既可以装铅弹打远,也可以装霰弹群击,声势还是挺吓人的。 城下,鞑子首领骑在马上关注着寨子,不时的喝令调整攻势。 很明显,这鞑子就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头狼,他们在不断的试探,以寻找破绽,他们的攻势也明显游刃有余,相比之下,寨子里虽有六百世忠营兵,但这些还没怎么受训过的乡勇,虽凭寨而守,却也打的有些乱七八糟,十分被动,才刚开打,已经是险象环生。 寨子岌岌可危,随时可能陷落。 这时寨中的几个大户甚至都想从后门逃跑了,那边现在还没有鞑子。 “冯兄,你马上带一队人去守着后门,不许任何人开门逃跑,切勿上了鞑子的诡计,兵法上围三阙一是最简单不过的杀招了。等他们出了寨,又岂跑的过这些骑马的鞑子?到时无险可守,只能任人屠杀。” 况且,这人要是开始逃跑,这寨中又谈何士气战意?只怕立马就会士气崩溃,到时人人争相逃跑,都要沦为鞑子任意屠宰的羔羊了。 “太冲,咱们世忠营都是新兵,怕是守不住。” 黄宗羲却把手臂上中的箭折断拔下,简单的包扎了下后,换个地方继续提枪阻击鞑子,“守不住也得守,杀身取义,舍身成仁,咱们组建世忠营的时候,不就是准备了这一天吗?” “能杀几个鞑子再死,也值了!” 冯京第苦笑两声,“也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对,死也得拉几个鞑子垫背!” 黄宗羲和冯京第这两位老爷站出来鼓励大家,慷慨激昂。 眼见退路已无,今日可能必死,世忠营的新兵们,反倒是被激起了一股豪迈之气。 “干他个鱼死网破!” 钟声梆子声响的更急,黄宗羲等已经开始号召寨子不论男女老少,皆一起上墙协防,把一切能够防守的手段都拿出来。 寨子若破,以鞑子的凶恶,也没有人能逃过。 “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死!” 男人们拆房子运石头、木头上寨墙协防,女人们把茅房里的大粪掏出来运上城,把家里的锅也拆了来,直接拿来煮大粪做金汁杀敌。 老人孩子也帮忙煮饭、抬伤员包扎抢救。 “今日同生共死,杀鞑子!”黄宗羲的鲁密铳已经射杀了六七人,自己却也数处负伤,一只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再无法持铳了,却仍一手持刀,在寨墙上奔走呼喊,激励众人。 寨中终究是缺少火铳弓箭,连盾牌长矛这些都不够。 而鞑子凶悍莫名,装备精良,他们身上的绵甲皮盔,能够挡下大多攻击,他们的箭却又急又猛。 “太冲,东边鞑子上墙了,守不住了。”冯京第悲怆疾呼。 黄宗羲扭头望去,果见鞑子已经冲了寨墙,抢占了一小段地方,而且还有更多的鞑子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许多乡勇百姓被砍倒。 “杀虏!”黄宗羲一只伤臂垂着,另一只手也还插着支箭,却仍然提着刀往那个方向毅然而然的冲过去。 “杀虏!”同样伤痕累累的冯京第也提起一杆长矛冲过去。 明知是死,亦无悔也。 “世忠营,杀虏!”黄宗会、黄宗辕等一群义士贤绅也都发出绝望的悲呼。 所有人都怀着必死之心,只求能够最后多杀几个。 既然不能幸免于难,那就鱼死网破吧。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数声炮响,然后烟尘滚滚,一面日月大旗高高飘扬前进,数以百计的红色骑兵正奔涌而来。 那日月旗帜是那么的熟悉,那骑兵身上红色的胖袄那般亲切。 黄宗羲愣住。 这不是大明军队吗,可怎么会有大明军队。 下一刻,一面写着鲁字的大旗紧跟着出现在日月旗后。 “鲁,鲁监国?” 黄宗羲大喜,“鲁监国率军来援了,鲁监国来了?” 话未落,一支重箭飞来,狠狠射中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带的飞起摔落寨墙之下,黄宗羲在地上翻滚了几个跟头,却仍然忍痛一跃而起,放声狂喊,“鲁监国殿下亲自领兵来援,我们有救了,杀虏!” 寨墙上,冯京第也跟着大吼,“监国来援,杀虏!” 无数声音响起,本以为必死,没料到柳暗花明再现生机!“ 第58章 得胜 张名振策马疾驰,风在耳边呼啸。 他只觉得热血在心头翻滚,他也不是初入军伍的小年轻了,但这一次出击,他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太清楚,但总感觉跟以往打仗时不一样了。 他是带着使命在战斗。 集合了几营中精锐家丁为前锋,张名振这位浙江总兵官、赐封镇东伯爵,挂镇倭将军印的大将,此时恨不得把身上的绵甲都给扒了,把赤心报国四个大字给展露出来。 他没回头,却知道此时监国殿下定然就在后面紧紧跟随,一定在注视着他们。 举铳。 张名振凭着精湛的骑士,用双腿控马,两只手却各持了一杆三眼铳,两手臂上各缠了一根火绳。 风在呼啸,马在咆哮。 鞑子正在狂妄的吼叫,肆无忌惮的杀戮。 张名振一马当先,如下山猛虎,冲着鞑虏直冲而去。 迅速接近。 这一记突然袭击,犹如一记飞刺,突如其来,又凶猛无比,直击鞑子后背。 这支从杭州湾北部直接搭乘着船只悄然渡海,在绍兴余姚登陆,奉命侦察的鞑子骑兵,上岸后十分嚣张,根本没怎么把南岸的明军放在眼里,虽然近段时间宁绍台原投降的官吏等,纷纷被杀或逃跑,各地都又重新树起明旗,但鞑子仍不以为意。 凭着这六百骑,整个宁绍台谁能挡的了他们? 打一个不识抬举的寨子,那不过是杀鸡儆猴。 眼看着就要打下了,怎么也没料到身后突然出来一支人马。 “难道我中了埋伏,这寨子只是诱饵?”鞑子白甲兵甚至冒出这种念头,但很快就摇头赶走了。 这不太可能。 他们也是刚登陆,打这个寨子也是事先没有的计划。 不过这白甲倒没慌,对面看样子也不过二三百骑,完全不怕。 他对自己的亲兵招手,让他吹起号角,让攻寨的人马撤一半回来。 到此时,他仍不愿意放弃已经攻进去的寨子,准备两边一起打。 白马甲面对奔驰而来的明骑,却主动下马,带着身边的那队人马,直接就提弓搭箭,这是要来一个以步弓对明骑。 女真人擅射,许多人便以为女真人以骑射为主,其实绝大多数的女真人虽然骑马,但主要是骑马机动,他们真正较厉害的战术,还是骑马机动,迂回包抄,然后打起来时,却往往是以步战闻名的,尤其是他们的弓射,很了得。 而女真人的披甲率很高,近战步射非常凶悍。 真正的女真骑兵也有,但多是集中使用,比如他们的护军营、先锋营,都是集中在各旗下,做为前锋或护卫等使用。 倒是蒙古八旗,还保持着传统的轻骑战法。 而汉军八旗早前更是曾组建了一支很猛的火器部队,鞑子的火炮大都由汉军八旗使用,汉军八旗也以步战为主,长矛、弓箭,近身步战。 说起来,鞑子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近三十年征战,确实打出了一支十分能战的部队,攻城、野战,各方面都很厉害。 尤其是到了如今,半个大明都让他们夺取了,越发的让鞑子上下都有一股子无敌的骄狂心态。 哪怕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一支明军,他们也并没放在眼里,甚至很狂的只召回一半人马,准备来个两面作战,要两边一起打。 张名振看着那群下马的鞑子,只是目光更冷冽了。 两杆三眼铳左右交叉点火。 战马再次提速。 提着两杆点火后的三眼铳,张名振对准那群鞑子,继续冲。 哧哧的火线燃烧着,硝烟吹入口鼻,这股味道让他越发兴奋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张名振居然在接敌前,大声念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一阵弦响。 鞑子中的弓箭率先射来,张名振却依然无视的前冲。 一箭射中张名振手臂,却被他的铁手臂给挡飞。 近了。 火线终于烧尽。 两杆三眼铳近距离的猛的轰响。 砰砰两声,两枪齐发。 而在他身后,数百杆三眼铳陆续发射。 三眼铳,算是火铳中极落后的存在,比起鸟铳、鲁密铳、迅雷铳这些相差太远,射程极短,精度很低,完全就是早该被淘汰的火门枪。 外形为三根竹节状单铳联装,每个铳管外侧开有小孔,使用时在铳管装填火药,最后填上铅子,或者直接填上碎铁砂、铸铁块、钢球等,小孔处添加火绳,使用时点燃火绳射击。 铳尾处一根铳柄,可夹在腋下,也可以短柄手持。 不过这种铳太落后,射程极低,精度极差,一般得近身才有杀伤力,二则装填非常慢,遇风雨还几乎没用。 不过落后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这玩意粗糙,制造成本低生产快速,当然他一铳三眼,可以直接射三次,甚至在射完后还可以直接抡起来当成狼牙棒或铁骨朵近身格斗。 对于骑兵们来说,对阵先点火轰三铳,管他准不准,起码也能壮声势。 张名振更了得,左右两铳齐发,一轮过后,立马又点火再来一轮。 三轮六铳打出,被他瞄准的那个鞑子,虽然披着件水银甲,也还是被他轰中了两三枪,被打的翻仰倒地,痛苦哀嚎不起。 三轮打完,两支人马已经撞到一起。 张名振直接就把一支三眼铳先当飞枪甩了出去,然后双手握着另一杆三眼铳,冲着一个正在搭箭的鞑子就猛的抡圆了过去。 一股极大震荡传来,那名鞑子被抡上了天,下巴碎裂,牙齿乱飞,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 箭矢和铅弹在乱飞。 一时间,两支人马都不断有人倒下。 张名振身后的几百前锋骑兵,瞬间就被射落了几十人,而张名振也顶着几支羽箭,直冲进鞑子中,抢起三眼铳乱砸。 鞑子此时也激起凶悍之气,他们没料到这些明骑居然真能冲进来。 但却也毫不示弱,组成了几个小方阵,长枪、弓箭、盾牌,犹如一只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这让张名振等冲到近前的骑兵,也无法直接踏破他们,只能沿着方阵劈砍,骑兵速度减缓,让鞑子们找到机会,枪刺箭射,击落不少明骑。 两军混战一场。 刀枪剑影,血光飞溅。 张名振冲杀在前,没有一个人敢后退。 此时城头上世忠营也拼死发起反击,拖住了一部份鞑虏。 两军陷入僵持之中,但张名振他们全凭一时之锐,若是冲不开鞑子,那等正在回头的鞑子围过来,仍会败北。 就在此时。 后方步行的两翼明军,也终于狂奔而至,出现在战场后方。 旗帜飘飘,迈腿狂奔的镇标、勇卫二营、神机营赶到。 那些大胡子鹰钩鼻子的神机营佣兵们,带着新兵反冲在最前面,其中长枪兵们个个人高马大,提着五米长枪奔跑中居然还能维持着一个勉强的阵形,疾跑而来。 在他们后面,是提着轻型火绳枪的佣兵,身上的皮甲比长枪兵的轻,跑起来很快,更后面跟着重型火枪兵,而炮兵队则被远远落在后面。 长枪兵赶到战场后,一杆杆五米长枪捅过去,顿时原本还克制着张名振骑兵的鞑子步阵就不行了。 对付轻骑,这种鞑子步阵还挺有优势,但对同样的步兵长枪阵就没什么优势了。 等到火枪兵也赶到,开始隔着二三十步,对着他们放排枪的时候,鞑子们终于开始慌了。 马蒂姆指挥着火枪兵采用转进阵法,第一排的火枪兵射完后,直接站在原地装填,然后后排士兵前进到第一排的前面射击,如此轮番前进,每分钟居然能够保持三四十米的推进速度。 这种战术本来叫后转战术,也就是前排打完退到最后排,一排排边打边后退,一分钟能退一二十米,始终保持与敌人的一定距离,形成强大的火力。 不过现在情况,前转战术更适合。 这些经验丰富的雇佣兵,在漫天的箭雨枪弹中,仍然神情自若的列队放铳,排队而进。虽然队伍站的比较密,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可他们根本无视,倒下一个,就左右补位,继续前进。 人不死光,脚步不停。 火枪兵虽然护甲较弱,但他们还有长枪步兵在前开路,本就相对安全,有足够的输出环境,张名振又带着轻骑在游击攻击,更为他们减轻很多负担。 等朱以海带着后尾旗手营和神机营的炮队赶到时,战斗已经白热化,甚至明军这边明显已经完全占据上风了。 老朱拉过尼古拉就喊道,“把你们的小炮对着鞑子给我轰,狠狠的轰!” 尼古拉的炮队都是些小炮,没有加农大炮,小炮用马就能拉着跑,虽说威力小,但也看用在什么场所。 “殿下请放心,看我们的表演吧。” 尼古拉一推鼻子,指挥着手下炮兵把佛朗机炮从马上取下来,迅速装填,构筑炮兵阵地。 调整、校正。 装填,瞄准。 “放!” 六枚佛朗机炮的子炮装填好后,迅速填入母炮筒内,点火,发射。 轰隆几声巨响,六枚铅弹便越过明军,砸向鞑子阵地。 朱以海举着千里镜观看,六炮只中了一炮,那枚不大的炮弹落入鞑子一个步阵中,直接就砸死两个,炮弹落地后跳起,如保龄球一样乱滚,居然又撞折了好几条鞑子腿,然后跳起,又带走一个。 虽然没有那种开花弹的那种轰然溅射的威猛效果,但这玩意也非常恐怖了,那个几十人的鞑子步阵,一下子就被趟出了一个大口子。 尼古拉迅速的根据第一发的落点,命令手下炮兵校正位置。 那边炮手清理炮膛,重装换上一个子炮管,佛朗机炮便再次就位。 “放!” 轰隆六声连响,这次六中三,尼古拉这炮兵队长果然够专业。 鞑子这下起码死了有六七人,伤了十几个。 马蒂姆的神机营火枪队也继续推进,砰砰砰的火枪放个不停。 “鞑子要跑!” 一直护卫在朱以海身边的张名扬说道。 战场上,嚣张狂妄的鞑子也被打懵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居然这么猛,那些轻骑强悍的可比关宁骑兵就不说了,后面这么多火器还打的这么犀利,怎么还有炮? 还打这么准? 鞑子首领也是个狠人,知道今天犯了个大错,这些明军一出现,就不该轻敌,应当先放弃寨子,立即调头迎敌,甚至干脆就当先暂时撤退,避其锋芒,重新整队再战的。 一步错,步步错。 鞑子被前后夹击,匆忙间连个阵形都摆不出,对方轻骑冲太快,火器打太猛,甚至步卒也都远超他们以往遇到的明军。 有多久没有碰到这样的硬茬子了? 这让他有几分好像重又回到了早些年在辽东跟大明军鏖战的时候了。 见形势越发不利,他咬牙下令突围撤退,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鞑子们闻令,纷纷上马逃跑。 这些人十分凶悍,就算被打的如此狼狈,却仍然十分凶悍的没有崩溃,策马奔驰,一往无前。 硬生生的被他们撞开一条路来。 朱以海叫住了张名振。 “穷寇勿追。” 虽然刚打了一场胜仗,不过全程观战的朱以海倒也旁观者清,这一战他们以五千对六百,以众击寡,更胜在攻其不备。 现在鞑子断尾求生,他们这里也就几百骑兵,张名振真追过去并占不到优势,说不定不小心还要被反咬下一块肉,甚至可能被歼。 “能撕咬下鞑子一大块肉来,已经不错了,不急。” “派一队夜不收盯着他们就好,孤相信总还有机会的。找着机会,咱们再灭了他们便是。” 朱以海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手下毕竟是支新军,刚才鞑子们的战力已经让他暗暗心惊了,在那种情况下被十倍于已的敌人突袭,居然还能扛的下来。 虽然也伤亡过百,但仍然让他们突围出去,这表现的远超明军了,他手下任何一个营头,面对这种情况,朱以海都没自信说能做到这样。 “先打扫战场,救治伤兵,抓捕败兵吧。” “殿下,眉山寨世忠营义兵首领黄宗羲、冯京第、万泰、陆宇鼎等请求拜见!” “宁波的陆宇鼎吗?”朱以海记得这个被自己接见过的宁波六狂生之一,这人是钱肃乐的好友,之前朱以海赐他同进士出身,授行人司行人,但他却拒绝任官,想不到在这。 “正是陆先生,他与复社的黄宗羲、冯京第是好友,来此一起拉起了这个世忠营,本来正在此募兵,不料鞑虏突然来袭,幸好殿下赶到,要不然今日便遭不测。” 黄宗羲这个名字朱以海很熟悉,他与顾炎武可是初中历史书上列出的明末清初四大思想家之一,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千古名句,而黄宗羲主张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也很了得。 他们也是有名的明朝遗老。 这前的张煌言,现在的黄宗羲,朱以海没想到在这个场合下遇见。 “今日大败鞑虏,大快人心,又遇黄、冯诸忠心爱国义士,更让孤欣喜,快快有请诸位!” 朱以海虽然心中向来不太喜欢东林党和复社,但当此之时,也很清楚东林、复社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力,他很需要这些士林代表的支持。 何况,这几位还是东林、复社中难得能让朱以海敬佩赞扬的真君子,更加得重视厚待了。 “把鞑子首级全都斩下来。”朱以海特别交待。 “不要俘虏,不留活口,都砍了。”临了,再加了句。 众将领命,毫无异议,不管真鞑子还是二鞑子,就该杀。 第59章 牺牲 “六十六,六十七。” 沈文忠身披胸甲,头戴钢盔,左手纸卷,右手毛笔,对脚下的鞑子首级仔细的检查核对。 “一共六十七个真鞑首级。”沈文忠看着那堆面目狰狞恐怖的建奴首级,却觉得血脉贲张无比的亢奋。 另几位随驾文官也都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下来。 “大捷!” 几人皆是万分兴奋,六十七个真鞑啊。 “俘获建虏伤兵十三人。” “阵斩伪鞑汉贼一百三十六人,俘伪虏六十九人。” 他们检查核对的十分仔细,对每一个首级都要仔细检查,甚至还要求查看尸身,从头皮到发辫,甚至是牙齿胡须,还有手上的茧子等全都要查过,更别说身上的腰牌等私人物品。 “殿下,大捷!”沈文忠拿着统计好的报告飞奔着跑上寨墙上报捷。 朱以海坐在寨墙上正亲自为张名振、黄宗羲等一众人检查伤势,一场战斗过后,受伤者无数。 黄宗羲躺在一块床板上,闻讯挣扎起身,“杀了多少狗鞑子?” “阵斩真鞑首级六十七,生擒十三。” 朱以海听了没太大的感觉,他麾下四营五千人马突袭,眉山寨世忠营六百义勇,另外寨中青壮妇孺上千人助阵,近七千人打这六百人,没能包围全歼,已经算是失败了。 “这么多真鞑?” “千真万确。” 黄宗羲激动的直接坐起,“哈哈哈,这些建虏也不过如此尔。” “黄先生切勿激动,你身受多处伤,可别把刚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朱以海安慰着他重新躺下,这黄宗羲也确实是既忠孝又勇猛,听说今日在城头上一人就阻杀了六七人,射伤十余个,自己身负十余处伤,仍然高呼死战不退。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一位复社名士,是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君素的儿子。 如此人物,本以为应当都跟钱谦益一样,却不料也有这般忠义勇悍。 他真跟拣到宝一样,还真怕这黄宗羲就这样殒落此地。 冯京第等几位世忠营的义士,闻言也是大快人心。 朱以海问起那些汉军旗的伤亡,得知斩一百三十六,俘六十九后,心里迅速算了下,等于共阵斩两百一十三,俘八十二,合计二百九十五,鞑子这支六百左右的人马,折了差不多一半在这里。 这个伤亡率还是很惊人的,一般的部队要是伤亡一半,只怕早就彻底崩溃甚至投降了。 就好比天启崇祯两朝在关外用兵那么多次,哪次不是调集诸路大军,但哪次不是迅速崩溃。 大汉奸洪承畴的松锦大战诸路兵溃,就是很好的例子,说是突围,结果不到约定时间,各路人马就争先逃跑,都想让友军帮忙殿后。 最后洪承畴被困,倒是很让人意外的坚守了很长时间,也算是确有本事了。 但多数情况下,在冷兵器战场上,尤其不是守城战的野战,很少有部队在超过两三成的伤亡后,还能保持不溃散的。 那些鞑子在十倍于已的明军前后包夹的情况下,甚至是折了一半人马时,还能够拼死杀出一条路去,确实也证明了他们的凶悍。 可不论是黄宗羲还是张名振,都不觉得自己以十倍之兵力突袭对方,还让对方跑了一半算是败了。 他们都觉得是大捷。 居然一战斩杀了鞑子一半兵马,这不是大捷是什么? 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朱以海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居然斩了六十七个真鞑,俘虏了十三个,真鞑伤亡了起码七成,居然比汉军旗还高。 “我们的伤亡统计出来没有?”他问。 “伤亡不小,尤其是世忠营。”沈文忠脸露沉痛之色,黄宗羲和冯京第等都沉默了。 这是世忠营的初战,新军未成,既没有训练,也没有充足的装备,措不及防下能打到最后已经不错了。 “世忠营都是好样的,”朱以海赞赏他们,“一支新立之兵,就能打赢这样一场硬仗,还能取得如此胜利,你们当之无愧世忠之名,堪称义勇之师。” 黄宗羲面带痛苦,“世忠营死了多少弟兄,伤了多少?” “死三百一十七,余皆带伤,其中重伤者百余,一半救不回了,一半能救回,也只怕要留残疾,无法再留在营中。” 黄宗羲气的握拳锤地。 “我愧对他们,这些是多么忠义的好男儿,是我劝说他们荷枪从军,报效国家,可既没给他们准备武器铠甲,也没来的及给他们训练战阵,就让他们上了战场,陷于死地。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信任我的父亲妻儿!” 说着,黄宗羲竟然吐出几大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朱以海心头堵塞,十分难受。 他握紧拳头,哽咽着道,“世忠营的弟兄们不会白死,他们是为保家卫国,守护乡里,守护自己的父母妻儿而死,死的伟大。” “沈文忠,孤念你录。” “今日战场之上,不论是孤率领之四营,还是世忠营,不分战守,不分正军义勇,皆国之卫士,每位牺牲者,皆给十两抚恤银,重伤残疾者,给八两抚恤,轻伤者,给五两。” “战没,有妻儿子女者,再给三年饷银月粮,三年后再支半饷三年,若有子弟成丁可优先点选录用军中。” “残疾者,有妻儿子女者,给三年半饷,子弟可优先录用。” 大明朝本来从国初开始自有一成套的军人抚恤标准,只是如今情况,也难以做到,所以朱以海主要还是拿银子抚恤。 战死者直接先给十两,残疾的先给八两,轻伤的也给银子,另外给三到六年的全饷或半饷给战死者家人或残疾者本人。 朱以海现在也没条件说一辈子优养,但狠心咬牙拿出一笔银子来,他认为是应当的。 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亲军跟镇标,以及义勇区分对待,都是打鞑子而死的,没必要再来个三六九等,虽然沈宸荃想说话,朱以海当没看见。 如今义军初起,更加需要人心拥护。 他现在也没有个正式的钱财来源,但该表示的不能省。 十两银子不少,但对比一条命,朱以海觉得太少了,只是他也拿不出更多。 “待将来,收复两京,光复天下,所有为大明中兴而战斗牺牲之将士,孤都不会忘记的。” 朱以海的话让寨中众人听后,都不由振奋,特别是一些伤残之人,听后感动不已。沈宸荃忍不住凑到朱以海旁边劝说,“殿下,如今我们无粮无税,没有固定收入,更没有充沛储备,现在殿下开出这么厚的抚恤银,今后怎么办?此例一开,我们可就背上沉重包袱了。” “沈公,孤不是崇祯,做不到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他们为了大明连性命都舍出去了,朝廷却还要斤斤计算,想着如何节省他们的一条命钱?我知道现在我们没钱,但钱能想办法去赚,可人心凉了,却很难再捂热了!” “况且,朝廷本来也有优给制度,战没者,有妻全给月粮,三年后守节无依者,月给米六斗终身,武官残疾者,月给米三石优养,十年有子准袭,无子为民。” “如今我还不敢保证给大家全俸养老,但咬咬牙凑一笔银子,给他们做丧葬和赡老抚幼养妻总还是能做到的。” “若是孤连这点都还要算计大家,那孤还有何资格跟大家谈牺牲?” 沈宸荃没法反驳,点头退下。 刚醒过来的黄宗羲听到这番话,激动的差点又晕过去。 “孤特赐世忠营编制,定额千人,孤每月拔给粮饷,一如御营诸军。” 朱以海一句话,直接把这支乡团性质的义勇,给了国家正规军编制,和御营一个待遇,有编制有粮饷。 “赐黄宗羲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巡按浙江。冯京第赐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监军世忠营,赐陆宇鼎进士出身,授浙江按察佥事,绍兴兵备道·····” “授旗手营哨总张世勋为世忠营游击将军,黄宗会赐进士出身,授世忠营粮台协理。” 世忠营六百人这仗过后,基本上打没了,朱以海给了编制,还包粮饷,可以重新招募人马,对世忠营的几位创建者,朱以海都予以重用,宁波六狂生之一的陆宇鼎所授职位最高,浙江按察司佥事兼绍兴兵备道,这是正五品了,以表彰他在宁波和世忠营的优异忠勇表现。 但论重用,其实还是黄宗羲更得重用,他的监察御史仅是七品,但他巡按浙江,却是品卑权重,大明除两京外,十三省各设一位巡按,一般一年为期,出巡地方,相当于中央都督组长,权力大的惊人,民政军事财税司法甚至学政等,各方面都管。 反正就是见官大一级的存在,跟中央的六科给事中有的一比。 民间所说的八府巡按就是这些人了。 巡按浙江,一省之内他都能督察。 冯京第也是监察御史,但却是以御史衔监军,只监世忠营,权力天差地别。 所以品级不是关键,关键还是得看手里真正的实权是什么。 朱以海对黄宗羲直接给予如此大权,也还是既早知晓这是个大忠臣,而今日他的这些表现,也证明史书记载无错,自然得破格重用。 至于说从旗手营调了个千总张世勋过去做营官,也是因为世忠营要成为正规军,就得有真正正规军的军官率领,张世勋是勇卫营老兵,王相的老兄弟,临海出来的老人,让他接管世忠营,朱以海也放心。 “张将军,你从旗手营把你那一哨直接带到世忠营,以此为骨干,再在绍兴本地招募义勇新兵,满编世忠营一千人马,你有能力把世忠营拉起来吗?” 张世勋这段时间也是表现很好,平时朱以海也都看在眼里,早就写在要提拔的小本本上的。 “谢殿下恩赏提拔,末将誓死练好世忠营,绝不让黄先生冯先生他们创建的世忠营弱了。” 第60章 北伐 “黄卿、冯卿、陆卿,世忠营如此安排,你们可愿意?”朱以海问几位始创人。 黄宗羲等人也都是三四十正当壮年的年纪,今日经历生死,对许多事情倒是看的更透,鲁监国的种种行为表现,都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 “臣只是一落第举人,不敢当此巡按重责。” 冯京第几人也都谢恩推辞拒绝这官职授封,觉得太过。 “诸卿,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是太平年月,自然是按资就班,可如今国难之时,就不必要事事遵循那一套旧制度了。你们既有抱负更有忠心,还不缺才能本事,且这些都已经是孤亲眼所见的。” “殿下,臣等惭愧,世忠营新立,便被打没了。” “何愧之有,你们今日之表现,连吴三桂那降虏狗贼都要自愧不如,他带着关宁军,拿着朝廷厚饷,有卿等这般忠勇表现吗?有这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吗?” “他比你们差远了!你们是好样的,世忠营也是好样的!” “本来孤想让你们继续统带世忠营,只是觉得这样未免有几分大才小用,所以还是决定从孤亲军旗手营调一哨过去重建世忠营,你们担任更重要的职务,为中兴恢复尽更多的力。” 一番劝说,黄宗羲冯京第等都接受了朱以海的任命,张世勋也带着旗手营前哨的一整哨官兵,接过了世忠营的大旗。 朱以海亲自给他写了面世忠营旗,颁授给他们。 “殿下,那些二鞑子俘虏,请求弃暗投明,愿意加入世忠营。” 朱以海不屑的摇头,“这些人的鬼话孤是绝不会信的,他们不是中原迫于形势投降的明军,而是家在关外且已经入了汉军八旗的包衣奴才,这些人是侵明的急先锋,之前他们打起来不比鞑子手软。” “殿下,臣以为如今还是得加紧扩充兵马,不如且留下边用边观察?”沈宸荃建议。 “就算真要用,孤现在也不会用这些人,之前我们不是挑了一千多陈梧麾下人马吗?这些人这次战斗表现出力的,就可以进一步重用了。” 对于那些俘虏,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军旗的,朱以海都没什么好感情。 哪一个都是手上沾满鲜血。 陈梧那样的抢掠乡里的乱兵,他都是左挑右选的留下了小部份,这些鞑子二鞑子他更不会轻易留用。 自己手下本就核心可靠的兵少,一时间吞并太多杂兵,只会消化不良,就算以后肯定要扩张部队,但也得慢慢来。 否则一旦消化不良,控制不力,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权,那可就一切皆休。 世忠营几乎打没了,但朱以海却看重世忠营今天这股子能战的勇气,所以愿意把自己旗手营拿出一个哨来重建。 军队是需要荣誉感的,而有这样的辉煌历史,有这样的忠诚经历,这支部队是极其珍贵,值得大力发展的。 “今日血战大捷,所有将士皆记一功,重重有赏!” 朱以海手中现在还有不少银子,有从临海筹来的银子,庞天寿带来的银子,海门借来的银子,宁波打土豪来的银子,当然也还从陈梧那刚发了笔横财。 招兵买马、赏赐抚恤,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朱以海却没有舍不得。 不舍哪有得。 军队本就是最费钱的,有银子不用在军队上,用在哪? 眉山寨中。 战后仍忙碌着,清扫战场,善后统计,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张名振简单的包扎过后,便向朱以海请了旨意,带上匆匆休整过的轻骑兵,继续搜寻那支鞑子败兵去了。 寨子里,俘虏们经过审讯后,暂时没杀,他们被充当着牲口,在帮忙修寨子拉尸体挖坟坑。 给战死、伤残者的抚恤银,第一时间就发了。 眉山寨本地的,直接发给妻儿子女,没有成家的给父母或是兄弟,而外地的兵士,则先存在营中账上,等回头便派专人送回士兵家中,或寄送过去。 当一锭锭银子真的就发出去时,小小的眉山寨还是很受震动的。 毕竟如今可是末世,那些营兵、卫军们都多久没正经领过粮饷了?所谓的优养优抚就更无从谈起,连行粮、赏银都难兑现,现在鲁监国居然直接战后就发抚恤金了。 这带来的第一个后果便是,眉山寨中的年轻人全都积极报名参军,甚至半天后,附近的村寨百姓,年轻人也都赶来报名了。 许多人既为这厚饷而来,也还怀着对鞑虏的恨而来,这次鞑虏突袭,周边村落就有上千人死在鞑子刀下,许多人都与他们结下血海深仇。 张世勋很快就招满了一营人马,最后朱以海的那四营也都补充了许多新兵,还是有很多年轻人要报名参军。 见到如此热情,朱以海也打算多招点兵。 于是干脆旗手营和世忠营都扩建一营,最后又让勇卫二营和镇标、神机也各扩一营,原本来时四营,现在却成了十营人马。 直接膨胀到了一万兵马。 军中携带的武器装备不足,新兵们就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拿着削尖和木枪和竹矛做武器。 武器虽不足,可士气却极盛。 眉山寨外的路边上,那几百个真假鞑子的首级插在一根根削尖木桩上,极大的振奋人心。 黄宗羲、冯京第这些余姚本地士族,更是积极的捐献家产助军,连刚经历了一场兵灾的眉山寨几大家族,也都慷慨捐钱捐粮。 火绳枪、抬枪、弓箭、长矛、砍刀等自制武器,也都捐献给鲁监国殿下。 四营变十营,朱以海采用的扩张方法是直接把一营变成两营,一营分出两哨出去建新营,然后各以两哨人马做骨干,再一哨变两哨,两哨变一营。 一时间,几乎所有军官都升职了。 什长变队总,队总变哨总,哨总变营官。 连普通的士兵甚至都由三等兵升二等兵,二等兵升一等兵。 这种人人升官晋级,带的整个营地都更加沸腾激昂。 虽说这样一来,战斗人直线下降,但朱以海觉得这种办法才保证最短时间内,新成立的营头能最快有战斗力。 不过一变二,也是朱以海暂时能接受的极限了,四营战兵本就只三千二,现在一再扩充,直接就飙升到一万了,翻了好几翻。 不仅有经验的军官稀缺,老兵骨干也严重不足,更别说军械粮饷了。 今日一战斩杀俘虏鞑子近三百,缴获了部份马匹、衣甲、武器,但不过杯水车薪。 倒是这些衣甲器械都很精良,尤其是那些鞑子们的装备,十分上乘,朱以海便直接先补充进旗手一营了。 旗手一营是朱以海要重点打造的亲军,有好装备自然要先可着他们。 他现在几营人马,最缺的还是战马,以及擅骑射的骑兵,今日没能全歼鞑子,也是因为骑兵不足,追之不及。 外面大家各自忙碌着。 朱以海在寨中大户家中休息,受伤的黄宗羲等也在此养伤。 “审讯得知,这支鞑子是从对面海宁过来的,因为最近宁绍台诸地纷纷出现义军,江北的鞑子一时有些对这边摸不清状态,就派了几支人马过江来侦察,咱们碰到的这支正是从海宁乘船渡海而来的。” 张名扬跟朱以海汇报审讯的结果,“得到一个意外消息,钱塘江北的海宁卫,居然还没被鞑子占领,营官守备郑继武、所官千户朱大纲,同僧顾隐石等合兵拒守,甚至还在不久前阵斩了来犯的伪将王登宣。” “而钱塘江西面北岸的宣阳,原已被鞑虏攻占,虏帅派降将郎金斗带兵镇守,于公乃派副将刘穆率部乘夜突袭,得到当地义绅乡勇响应,余杭旧令加兵部职方司主事邱若俊,并瓶窑原任副将姚志卓共擒余杭北令以应。” “杭州东西两面接连败虏斩将,震动杭州,听说杭州城中的虏帅博洛也是既惊且怒。” 听到这个消息,朱以海也很振奋,虽然他一直认为于颖在钱塘江布防的战略,其实长远看是错误的,毕竟跟清军硬碰硬打正面战,这不就跟当年红军反围剿时硬刚阵地战一样吗? 一方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的清军,一面是连丧两京一败再败的明军,两边这个时候硬碰硬,毫无胜利的希望。 弘光以江淮为防线的计划都失败了,这一条钱塘江如何防的住? 不过于颖这段时间在前线奔走,也还是有很大功劳的,起码稳住了阵脚。 “鞑子派几营人马过江南下,我估摸着也是为浙东突然剧变而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肯定是要来摸清情况,反作出应对反攻围剿之策。” “极有可能,鞑子正酝酿一轮大反攻。” 朱以海结合自己对历史的记忆,做出反推。 不管怎么说,现在清军虽据杭州而不南下,但他们毕竟兵强马壮,其实也不难猜到为什么清军不继续南下了。 一来是今年清军推进的太快,从北京到陕西、河北、山东、河南、陕西、河南、湖北、江西、南直、浙江,可以说两路大军,几乎横扫了大半个中国。 虽说势如破竹,可毕竟也就几万人马,这一路上招降纳叛,接收的降军都几十万人马,是南下清军的十倍之余。 而此时不管是山东还是淮扬、南直,又或江西湖北等地,后方对满清占领仍不服气,有许多士绅官兵,甚至是大顺军余部等,也都还在跟清军打仗。 清军也必须得兼顾后方,既要提防投降的那些人马,又得时刻防范着后方新占领区那些起义的部队,他们攻势确实已经到达顶点,想继续打,也没有什么余力了。 再结合一下历史上的走向,很快就会发生江阴八十一日和嘉定三屠惨剧,而这些也正是鞑子在肃清新占领区的行动。 江阴城坚守了八十一日。 而攻打江阴、嘉定的清军,主力却都是降清明将,比如打江阴的是刘良佐、孔有德,后来刘良佐和孔有德这两个大汉奸都拿不下,于是驻杭州的博洛又亲自领八旗北上,和尼堪一起抽调大炮去攻城。 这场惨烈守城战,清军也崩掉了几颗牙,比如杀了弘光四镇之一高杰的汉奸许定国,就是打江阴时战死的。 而打嘉定的是高杰原来的部下李成栋,高杰死后降清的李成栋在嘉定制造了嘉定三屠惨案。 “海宁估计守不住了,据说虏帅博洛不仅派了几支人马过江南下,而且还已经派了两路兵马分攻富阳和海宁,要把杭州两翼扫平。”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沉吟良久。 “孤想率兵渡海去救援海宁,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你们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这也太胆大了吧? 第61章 狂妄 午后。 张名振回来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张卿又受伤了?” “臣无碍,只是些皮肉小伤,臣奉旨率轻骑追虏,一路追至北面浅滩,鞑子急欲脱困,借着浅滩草丛欲伏击臣等,臣早有防备,未让虏得逞,一场骑战后,各有胜负。臣未能将鞑虏留下,请殿下降罪。” “张卿再斩鞑虏,此是功绩岂是过错。”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时机,到时连本带利一起要回来便是。” “也没跑掉,鞑子撤到一处浅滩草地,那里还有一支鞑子人马,臣赶回来是请殿下允许臣带步卒过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朱以海听到有船倒是很有精神,“鞑子那里有多少人接应,有多少条船?” “大约三四百接应者,不过看样子都是些假鞑子,船约几十条,应当是载这些鞑子过来的船。” “他们还在?” “那些鞑子很狂妄,退到那里后,并没急着撤走,我估计他们是见我缺骑少马,很可能输的不服气,不甘心就这样撤了,很可能还会回头来打。” 朱以海沉吟着。 “这倒也符合鞑子的行事,向来胆大狂妄,不过他们若真敢再来,倒不是坏事。我正打算渡海北去海宁,还担心有这些鞑子在会泄露消息。” 张名扬惊讶,“殿下怎么突然打算去海宁?” “审讯俘虏得知,海宁现在还在我大明官军手中,有一些忠义将士仍在为国死守疆土,鞑子进攻铩羽而归,正准备再次增兵攻打,所以孤打算去救援。” “这太危险了。”张名振表示,现在江北就算海宁还在明军手中,可隔着钱塘湾,过去容易,可万一被鞑子拖住,想回来就难了。 “臣以为,不如先去绍兴,会和于公等,到时联合诸路义师,再考虑救援海宁之事。” “这样的话,时间上肯定来不及,鞑子已经在出兵了了,我们先去绍兴再谋划救援,到时黄花菜都凉了。要救,必须得现在就出兵,而且最好是直接从这里渡海,才能避开鞑子对钱塘江的监视。” 张名振觉得鲁监国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在宁波坚持要去绍兴,这走半路又要去海宁。 “殿下,江北如今几乎尽为鞑虏所占,此时过江,太过危险。万一海宁已失守,岂不自投罗网?就算海宁还在,可我们现在兵微将寡,只怕也未必能起到多少作用。” “侯服啊,孤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大厦将倾,局势颓废,想要扭转局势太难了,于公现在试图打造钱塘江防线,可孤认为这只能起一时之需,想凭此翻盘,绝无可能。” “我们必须得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才有可能找到一点破局的机会。之前陈梧的出现,让孤知晓了在三吴还有义阳王他们这么多抗清的人马,也知晓了三吴之地还有这么多义绅志士不屈。” “所以我在想,我们为何要划江而守?我们为何不能跳出浙东这一亩三分地,把被动变为主动呢?” “我们应当在鞑子占领的三吴之地开辟新的战场,绕到鞑虏的身后,打击他的薄弱之处,攻击他的补给运输线,我们现在得正视自己的弱势,不能轻易的跟他正面对决,那样太不明智,但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主动出击,吴越两地,唇亡齿寒。” “我们不仅要守越地,还得帮助收复吴地。” “这次海宁是个很好的契机,杭州的虏帅博洛觉得海宁只是座孤城,所以上次攻打失败后,这次增调兵马,但也不会有多厉害。我们正好出其不意,就跟这次一样,主动出击,来一次守株待兔。” 朱以海大胆的想法,让张名振大受刺激。 觉得确实很有理,可又觉得太过危险。 “殿下,臣愿意带兵去救援海宁,请殿下直接去绍兴,如此两全其美,各不耽误。” 朱以海摇头。 “这个想法是孤提出来的,所以孤准备亲自去,我们现在就这点兵,要是再分兵,就更薄弱了。” 当然,这些实际都不是理由,理由是朱以海并不甘心坐一个后方等消息的监国,他要亲自下场,要招兵买马,要训练将士,甚至要指挥军队。 “侯服,海宁这个地方位置太紧要了,你仔细看地图,此处地处浙西之东,钱塘湾之北,西面杭州,南面宁绍,北面嘉兴,东有松江府,沟通运河,连接大海,毗邻杭州湾。我们现在以宁绍台为抗虏大本营,若能够把海宁控制在手,则既可如握一把尖刀顶在杭州腰眼上,更可联结三吴的义阳王等兵马义勇。” “吴越联手,共同抗虏,才能唇齿相依,否则我们划江而守,其实是划地自牢,到时自己把自己孤立无援也。” “殿下欲打杭州?”张名振问。 结果朱以海却摇头,“杭州早晚得打,但现在不可能打杭州,我们如今绝不能幻想着跟鞑虏来一场决战,然后能逆天翻盘什么的,这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点点的累积机会,跟鞑虏零敲碎打的干他,寻找机会各个击破,而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这是战略层次的对话。 一般人说了也不懂。 但张名振之前虽只是游击,可毕竟是员老将,这些还是能够听的懂看的明白的,他佩服监国的冷静和睿智,但依然担忧他的过于大胆。 “殿下,征战攻伐,这些都是将帅之事,殿下后方统筹全局便好。” “孤意已绝,卿无需再劝了。” “卿先去休息,一会我们再来谈如何灭掉北边浅滩那群鞑子,然后北渡之事。” 张名振无奈退下。 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朱以海看着地图。 他越发坚定北上海宁,不是他以为自己多厉害,而是在这种乱世,他始终坚信得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才有些许机会。 而真正掌握一支军队,甚至影响改造一支新军,这个事情是别人无法替代的,这是唯一的本钱,朱以海无法假借他人之手。 张名振很忠心,这样的忠臣还有很多,张煌言黄宗羲王之仁等等,但他们都有他们的历史局限性,比如王之仁属于非常老旧的大明军阀,手下兵马军纪差那是小问题了,其它什么跟友军抢地盘抢粮饷,什么打压义军,什么压迫百姓,什么逼捐劝饷等等,总之就是一个大明老旧军阀干的事,他其实也都一样的干。 忠心固然不假,但他手下的军队战斗力也别指望多高。 更别指望他手下的将士对大明对他有多忠心。 就如比黄得功、高杰都曾被称为忠心耿耿,但他们手下的大将,一样有许多是汉奸国贼,这说明是整个体系的问题。 至于说孙嘉绩、熊汝霖、郑遵谦、钱肃乐、刘大刀、黄宗羲等人的义兵,也有更多的局势性,他们本质上就是地主武装,保安团性质的,对他们是不能太过指望的。 朱以海这个监国,想要成为一个军头,手握一支真正的亲军,而不是手下一群军阀拥立他这个监国。 连仗都不敢打,又怎么成为军阀,又怎么组建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新军呢? 门被敲响。 杨伯兴的声音响起,“殿下,沈先生来了。” 朱以海对这位刚刚提拔为自己旗手营亲兵队长的心腹道,“请沈先生进来。” 沈文忠也刚升了职,现在也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绝对的亲信。 这位曾经弃生巾下海经商,最后赔的裤子都没,沦为乞丐的秀才,如今对朱以海绝对的忠心,且办事能力也还不错。 “殿下,这是今日赏赐和抚恤花费账册。” 朱以海接过却没看,“这些给沈公看便是。”他现在巡视在外,任命的大学士宋之普留守台州。 身边并没有一个稳定的随驾大臣班子,沈宸荃已经算是地位较高的行在大臣了,一般事务朱以海也没精力都管,便让交给他。 “沈公说让先抄送殿下观阅。” “以后给我留个备份就行,有空我就看一下,若没空便还是由沈公代为处置。”这几乎相当于是阁臣甚至是首辅的特权了,不过特殊时候,朱以海也不在意这个。 他现在想的主要还是如何跟鞑子打仗,怎么一点点赢取更多的胜利。 沈文忠站在那里,“殿下,眉山寨黄家有个孙女很不错。” 朱以海笑笑,“怎么,黄老寨主瞧上你了?这很好啊,你也还年轻,如今续弦再娶,再组建家庭,正是应当啊。要不孤来给你做这个大媒?” 沈文忠闹了个大红脸,一通解释。 原来他才是那个媒人,朱以海现在住的便是这黄寨主的家,或者说是此间眉山寨黄氏家族的族长,他也是黄宗羲的族人宗亲,算是此间大户豪强,占有许多浮涂海滩,这些都是不纳税的地,平时只要给县衙上下打点一下就行。 也算是比较有实力的乡下地主豪强了,而且人家还是耕读传家的。 黄老族长今天瞧上了朱以海,尤其是见他身边没人,听说这位监国长子、三子在兖州被鞑子攻破时被掳走,下落不明。次子跟随南下,被封为鲁王世子后留在南都,结果鞑子南下后死于兵乱。 现在鲁监国虽然在台州有个续弦的第三任王妃,但却还没有一个子嗣,黄老族长便想着自己有个孙女年龄也适婚,长的也还是不错的,知书知礼,于是就想着让沈文忠帮忙跟监国提亲。 听到此,朱以海竟一时无语。 “孤此时哪有闲心想这些啊。” “殿下,臣以为殿下有些考虑不周,殿下举义以来,深得民望,可是殿下虽年轻,却无一子嗣,未免让人担忧。若是殿下能够有个子嗣,大家也能更加安心。殿下年轻,就算操心国事,可有时也得兼顾一下后院之事,台州虽有监国王妃在,但毕竟不在身边,还请殿下为国家计,多纳几房良人,若能早日诞下王子,也更能振奋国人,安天下之心······” 沈文忠一通长篇大论,说的朱以海居然没机会反驳。 “臣告退。”沈文忠说完便走。 朱以海有些莫名其妙。 他拿起账册刚翻看了几页,结果门外杨伯兴声音又响起,然后门推开,居然进来一位江南水乡美人。 亭亭玉立,温婉优雅。 姑娘进来,有些娇羞。 “奴黄婉柔拜见监国殿下。” 一边的杨伯兴笑着对朱以海道,“殿下,这位是黄老寨子嫡孙女,仰慕殿下英雄盖世,特来拜见,臣先告退!”说完一脸坏笑退下。 倒是让朱以海有些措手不及。 第62章 对决 夜不收不断往返于眉山寨与长滩之间。 他们带回的信息越发证明,那些战败的鞑子并没有逃回杭州湾北面,他们就在长滩休整,甚至一副随时要卷土重来的感觉。 鞑子们如此狂妄嚣张,朱以海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但经张名振等提醒过后,也马上醒悟过来。 今日一战,只怕鞑子们根本不服气,认为只是一时浪输了,他们依然拥有绝对实力,所以现在自信优势在我,要杀回马一枪。 明白这些后,朱以海倒是兴奋起来。 大家都自信认为优势在我,那这仗还得打,这正是他想要的,都不服气,都想再打,那就凭实力说话。 “臣建议不如以静制动,凭寨而守,待其来攻,后发制人。”张名振提出自己的建议。 朱以海笑笑,摸着下巴,“卿是因孤在此,所以怕出击时孤为累赘吧,既然要打,还是直接出击的好。” 今日白天一战,朱以海也觉得有些遗憾,那么大优势,没能全歼鞑虏,这仗完全可以打的更好一点。 一场小胜之后,如今士气正好,正当一鼓作气。 在寨中的临时军事会议上,朱以海的坚决起了作用,尤其是今日白天他也亲临战场,虽没能真正提刀砍人,但也指挥着军中长夫、炮兵参与了,所以大家对他要带兵上阵,也没那么坚决的反对。 最后勉强通过了朱以海的计划,黄宗羲等带长夫留守。 朱以海带着新扩编的十营战兵正勇出击,要在杭州湾南岸的长滩把这些鞑子一网打尽。 夜晚,鞑子并没有来袭,他们似乎也料到寨中可能会有警惕,所以打算天明后正式来攻,这边朱以海派人轮流值守一夜后,天明率军出发。 检查了一遍燧发铳,朱以海穿上绵甲出发。 “奴祝殿下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凯旋!” 温婉的黄寨主孙女屈身行礼送来别朱以海,朱以海对她笑着离开。 “殿下不给黄姑娘一个名份吗?”替朱以海扛着鸟铳的杨伯兴问。 “黄姑娘挺好的,只是孤并不打算接纳,给什么名份?” “黄姑娘哪里不好吗?” “可惜残疾。”朱以海摇摇头。 “黄寨主安敢欺君?小的找他去!”杨再兴大怒。 朱以海叫住杨伯兴,这事跟黄家其实也没关系,黄老寨子肯送孙女侍君,这已经是对他朱以海非常看的起了,只是朱以海虽然昨天跟这位黄姑娘聊的不错,在这军旅之间,也算难得放松了一下。 但是他对于此时明末大族女子普遍的缠小脚,确实看不惯,这三寸金莲士大夫们非常喜欢,朱以海却觉得很恶心,把好好的一双天足,给缠成残疾,太过畸形难看了。 所以就算黄姑娘难得的大方温柔,朱以海却也不过仅是跟她聊了会天而已。 他也没有说顺势把美人收入怀中,播洒龙种什么的。 “小脚残疾?”杨伯兴愣住,一脸不可思议。 这缠小脚可是多少年的历史了,名门大户家小姐哪个不缠脚的?只有穷苦百姓家的女子才不缠脚,因为要帮着干活。大户家不缠脚?那怎么嫁的出去。 为何监国殿下居然还嫌缠脚,说残疾,他想不通。 朱以海却没心思纠结这些,如今主要任务是打鞑子,其它的都是次要的。 沈文忠等提出的他现在还没子嗣这事固然是个问题,但还没那么严重。 十营新军八千人马,行动并不迅速。 各营诸哨依次而行。 好在虽然刚经历了扩编,但毕竟其中有四个营的老底子,这四营人马那也基本上是半个浙兵的老底子,又吸纳了陈梧的一些老兵,所以在新胜的气势下,还挺士气高扬。 依然是张名振带领两营镇标为前锋,以神机和勇卫各两营为左右翼,以世忠营两营为后卫,朱以海带领的旗手两营为中军。 各营间保持着一定距离,缓缓而行。 朱以海骑在马上,打量着这支军队,总的来看,还很杂乱。 连旗帜好多都是临时赶制的,军服就更不用说了,衣甲杂乱。 披甲率不高,马骡更少,武器都五花八门,但将士们士气挺足,这都是一场胜利带来的,此时大家都是一副去教训失败者的自信。 这么大一支人马出击,鞑子方面也很快就知晓了,不久后,便看到远远的有虏骑出现,他们打量观察着,却并无慌乱。 张名振也很有大将之风的派出了夜不收轻骑,过去驱逐这些侦察军情的虏骑,双方的哨骑便在大军的前方,展开追逐战。 你来我往的小股骑兵,奔走骑射。 甚至还不时的拿铳射击,砰砰砰的让战斗的气息不断增加,士兵们也都渐渐激昂起来。 诸营人马靠的更紧密一些,每走半个小时左右,都要停下来重新整队,让新兵们能够跟上队形。 “鞑虏约有七百,我军八千,十倍有余也。” 跟随在朱以海旁边的沈宸荃都觉得优势在我,十分自信,全军上下,连世忠营新兵,都认为这仗没有半点问题。 “缓缓推进,把鞑子都赶到海里去。” 鞑子昨天战损一半,折了三百人,退回这边营地,补充了四百,兵力给昨天打仗时还多一百,但这里的四百留守,明显肯定不如昨天折损的那三百强。 虽然朱以海向来有些瞧不起大明军队,但真打起仗来,他这支新军,却也因为有着几千老兵而尽职专业,起码行进、警戒、哨探等都还是很专业的。 走了约二十里路,鞑子临时营地已经出现在眼前。 朱以海这八千人马,走走停停的也几乎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号角悠扬。 两军接近,倒没马上交手,只有小股骑兵在互相抵近侦察、驱逐。 “就地休整,构建防御,吃点干粮,补充体力,准备战斗!” 全军士气很足,一群浙兵精锐老兵,带着新招的年轻兵勇,这一路过来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临阵脱逃的。 到了此地,体力也还十分充足。 看到鞑子近在眼前,也没慌乱。 虽然朱以海不敢确定,一会打起来这些新兵会不会有人尿裤子,但现在这气势,确实是军队气象,而不是百姓斗殴了。 这个时候,能够感受到大明那些军官们为什么喜欢重金打造出一支精锐家丁了,缺饷少粮的情况下,军队缺额严重,也缺乏足够训练,若是再不重点训练打造一小股精锐部队,那么出兵打仗的时候可能就一盘散沙了,有这些精锐的家丁充做骨干,起码还能拉起架子来。 朱以海的家丁队仍是旗手营六十人,其中老兵占了三成,新兵七成,全员配双骑,还有二十头骡子驮动东西,他们的武器也都比较充沛精良,长枪兵皆配绵甲,弓箭手和火枪兵也配了胸甲、铁盔,甚至还有一个火炮小队,配有五门虎蹲小炮。 而整个旗手营,又被张名振、沈宸荃等早视为朱以海的禁卫军了,战场上朱以海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鞑子看来没打算守,而是要跟咱们正经野战一场了。” 朱以海举着千里镜观看,鞑子有个临时营地,但非常简陋,连营栅、拒马这些都没有,只是搭了些帐篷,然后就这么过夜。 明军出现,他们也早早收拾妥当。 沈宸荃也举着望远镜观看,鞑子很从容淡定,约摸一半人马三百多已经从营地走出,提着长矛火铳大盾等摆开了三个步阵。 犹如展开雁翅。 然后后面左右两侧还各有百余骑兵。 最后营地里有百人左右,估计就是预备队了。 “鞑子很嚣张!” 朱以海觉得鞑子确实有些过于自信了,他这可是八千人,十个营人马拉过来,占据了极大一片地方,满眼都是乌泱泱的兵。 所谓人过一万,无边无际,八千人马,也能摆开几里地了。 朱以海这里是一营四哨,每哨又四队,所以队哨为大小军阵,最后十营又按头翼尾中分五部,大小阵相连,环环相扣,旗帜飘飘,十分惊人。 可鞑子明显没怎么放在眼中。 他们摆开的是一个防守阵,约四百人下马列三个步阵,两翼各一百骑兵掩护,最后一百人为预备队。 这阵防守为主,却也带有杀招,两翼随时可以出击。 “鞑子如此狂妄!” “入关以来,他们可是战无不胜的,经常击败十倍之敌,早习惯了如此了。” “可昨天被我们斩杀俘虏三百!” “他们也只是以为一时轻敌大意,被突袭而已,并不服气。” 朱以海打量着整个战场,此处是杭州湾南岸的滩涂,这里被百姓垦荒种植,早开辟成一块块的田地。 可以说是一眼到底的平地,无险可守,也无兵可藏,后面还就是大海。 鞑子是置于死地。 不管怎么说,兵力和地理,都是对朱以海有利的。 张名振却还很谨慎的派出轻骑不断的奔走在四周,仔细的搜查,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之地,甚至让轻骑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周边二十里,以防附近还藏有鞑虏埋伏。 休整了约半个小时,张名振率先发动攻击。 镇标两营缓缓压上去,轻骑在各营间奔驰跑动,传达军令。 神机、勇卫四营人马,也从两翼跟上,侧面掩护支援,双方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朱以海的旗手二营和也跟着动起来。 诸营缓缓移动着,并没有号角一吹,全军就往前冲的那种场面。 可朱以海骑着马缓缓跟随大军移动,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仍不可抑制的在渐渐沸腾。 这是一场正面战斗,他十余倍于鞑子,怎么也不可能输吧? 第63章 战场上,两军接近。 鞑子不动如山,气定神闲,满脸不屑和轻蔑。 明军前锋两营则缓缓逼近,各营采用四四编制,以一头两翼一尾的部署保持阵形,各队则摆开了鸳鸯战阵。 这次张名振没派骑兵冲。 而是直接以步兵压上,最精锐的家丁骑兵则仍归各军官们充当营哨队的预备队。 “保持阵形!” “压住阵脚!” “不许乱冲!” “禁止回头!” 各级军官们都在大声嘶吼着,指挥各自的手下,此时老兵们还很淡定,新兵们却已经有些紧张起来,倒不是怕,而是初上战场的亢奋。 有些人握着长矛的手过于用力,指节发白,手心出汗,喉头发干。 有些人则兴奋的随时想要奔跑起来。 还有人频频的左右观望着。 军官和老兵们这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们不断的指挥士兵,不时的还拿刀鞘、矛杆抽打过于紧张的新兵蛋子。 让自己的队伍,能够始终保持阵形。 双方接近百步。 经验丰富的军官已经高声喝令,“举盾!” 果然,话音刚落,对面的鞑子步阵,已经弓弦声接连响起,鞑子步阵弓射。 呼啸着就是一片箭雨。 鞑子步弓吊射。 箭射的既远且重,镇标两营举起许多盾牌,但仍然有许多兵没盾牌,前排有盾的没伤到几个,可中间和后面没盾的却一下子被射中不少,中箭的惨叫着倒地。 有人当场被射死,有人负伤惨叫。 军官们喝叫的更大声。 “继续前进,不许停!” “弓箭手,放箭!” 这是意志的较量。 一条条生命,瞬间被无情带走。 终于有新兵惊恐恶心,有人更亢奋,抑制不住的提刀往前冲,有人恐惧的呕吐,甚至有人转身想逃离这修罗场。 军官们的家丁,此时充当起了督战队。 他们毫不客气的骑马将逃跑的打翻,一名家丁黑着脸将被打翻在地的新兵提起来,将他的一只左耳毫不客气的就割了下来。 新兵惨叫着,家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娘的软蛋,” “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只割你一只耳朵,现在立即返回队中,给老子继续前进,再敢临阵而逃,下次就割你喉咙砍你脑袋!” 新兵捂着脸惨叫惶恐。 在那凶神恶煞般的家丁面前,只得回头。 有一个新兵被割掉耳朵后,调头走了没几步,又试图转身逃跑,被家丁骑马追上再次打翻,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下,将他的脑袋砍下。 “临阵脱逃者,斩!” 家丁提着首级在队伍中奔走展示,老兵们视而不见,而新兵们震惊万分。 “他娘的都看着前面,敌人在前面,不在后面,一会打完仗,老子可是要检查伤口的,谁他娘的要是背上负伤,屁股负伤,老子可要追究他逃兵罪。”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选择当兵吃粮,就不要怕死,打仗没那么可怕,听从你的上官,跟着你的弟兄往前冲便是,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殿下早颁有赏格,斩真鞑一兵,赏银十两,活捉一个真鞑,赏银二十两。斩杀一个伪鞑,赏银五两,活捉赏银十两。” “他娘的就算倒霉被砍死了,阵亡的也有十两抚恤,受伤的上等给八两,中等六两,下等四两。甚至家人还能领粮!” 家丁们的行动,效果立竿见影。 慌乱的新兵们迅速的安稳了下来,就算是不少老兵油子,此时也不敢有多少花招。 朱以海对于自己新建的这支军队,开出的军饷和赏赐还是比较丰厚的,虽然这个丰厚也只是跟明末朝廷的欠饷对比。 实际上明朝以前的边军军饷钱粮和战功赏赐、抚恤等标准,都比朱以海现在的高,但问题是明朝早财政崩溃,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纸面上的,落不到实处。 朱以海现在定的标准,也只是他暂时能承受的,虽然不高,但能够兑现,就已经非常了不得。 要知道后来曾国藩练兵打太平军,军伍制度等都是仿明朝的戚继光,定下的湘军的正勇月饷是四两二,亲兵护勇还更高。 而赏赐也更高,比如阵斩一个太平兵,赏银十两,活捉一个赏银二十两,受伤士兵给养伤银,上等三十两中等二十两下等十两,阵亡更是抚恤六十两,每一项都比绿营兵高出起码一倍。 于是湘军厚饷养兵,才练出了一支可战之兵。 当然,曾国藩也很贼,比如他定的饷虽远高于绿营,但一直只发半饷,等于士兵们总有一半饷欠着,这样你如果跑了,剩下的就没了。如果你好好干,将来还有机会拿到剩下的一半,这可是一大笔钱。 更别说湘军的赏赐和抚恤都很优厚,另一方面还经常有机会抢劫。 所以本来在明朝时,远落后于隔壁江西的湖南,却能在近代迅速崛起,最主要的就是湘军崛起,他们不但把江西抢掠一空,征了太多钱,而且通过战争,湘军从上到下都赚饱了银子。 湘军回家后,把这些银子带回家,买田置地,然后还建了大量书院,许多原本穷困的湘军,也成了地主,见过了外面世面后,让族中子弟上学,于是从那时起,湖南崛起,在近代时,成了风云之地。 阵亡给六十两,朱以海现在给不起,所以暂时给十两。 斩杀也给不出二十两,先给十两,二鞑子给五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兵的拿命在拼,不能光跟他们谈家国情怀,不能空谈忠义,钱虽然俗,但这是最基本的。 朱以海毕竟从资本时代过来的,所以对这些还是很能理解的,他尽自己最大可能筹措银子,给士兵们保障。 “举枪,树盾!” “虎,虎,虎!” 浙江老兵们临阵三呼虎,这是戚家军的传统。 随着三声虎吼完,两军短兵相接。 长枪对捅,刀斧交加。 弓箭手和火铳手还在后面互相射击,整个战场上吼声四起,拼尽全力。 镇标两营一千六百人,正面接战,对上鞑子三个步阵约四百人,基本上都是两哨围攻一个步阵。 然后神机和勇卫四个营头,从两侧又包抄上来。 稳步推进。 鞑子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些明军居然能这么稳。 号角声声,那杆鞑虏旗帜下的军官似乎有些慌,他看着两面压上来的乌泱泱明军,传令那两翼各百余骑兵上马,试图以骑兵先冲跨两翼明军。 毕竟中路的明军有些硬,他认定两翼肯定就薄弱。 “立定!” “举枪,骑兵要来了!” “盾牌!” 左翼神机两营,右翼勇卫两营,各自军官们也发现了鞑子的意图,都在迅速的指挥。 马蒂姆头顶着一个丑炸天的骷髅形萨瓦头盔,头、脸、脖颈全都护在那张骷髅下,身着半身甲,面对着虏骑来冲,并不畏惧。 沉着冷静的喝令连连。 神机营的长枪兵迅速在前排构建起长枪方阵,这些长枪方阵基本上就是西班牙方阵,神机营的编制与其它营略微不同。 他们是沿用佛朗机佣兵们惯用的西班牙方阵改进而来,一个营其实就是由四个长枪连和一个火枪连组成。 朱以海建神机营,把雇佣兵们的军阵调整,形成一营四哨,长枪兵一哨,火枪兵三哨,长枪兵只占两成五,火枪兵却占七成五,大大增加了火器的数量。 这是一个更注重攻势的阵形。 此时,以佣兵为教官、骨干的神机营,也在迅速的布阵。 身披胸甲的长枪手迅速排成四个密集的横队,因为暂时缺少足够的火枪和训练有素的火枪手,新兵主要还是持长枪,每个营分成四个哨阵,每哨长枪手们密集排列,而其中精锐的佛朗机火枪手则部署在枪阵四角和前排。 这种密集的方阵,仍然拥有很强的机动能力,尤其是方阵外列还各有一排火枪兵,甚至还有一支更精锐的剑盾分队,可随时跳荡出击。 神机营大量的新兵们此时基本上连甲都没有,就一杆长枪。 但长达五米多的长枪虽然看似简单,但当新兵们肩挨肩的密集挤在一起的时候,无疑就感觉安全了许多。 “所有长枪兵准备,听令左刺,不许直刺!” 马蒂姆用他那不太标准的大明话一遍遍的喝令。 火枪兵的排铳,加上长枪兵的集体左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战术,士兵密集抱团,然后五米长枪集体左刺,四角和前排的火铳手队轮番放铳,保持了强大的火力输出,以及恐怖的防御能力。 在欧洲三十年战争的战场上,这种西班牙方阵大放异彩,在佣兵们的手里演绎的极为完美,虽然后来被瑞典古斯塔夫国王的炮兵轰成渣渣,但他们仍然是非常了得的。 要打败他们,除了用大炮轰,或者用同样的火器部队轰,没有其它办法。 传统的冷兵器部队,基本上打不过,尤其是传统的骑兵。 现在,马蒂姆面对着一百余冲来的骑兵,嘴角露出不屑的嘲讽,他手下两营一千六百人,虽然新兵超过一千,但新兵们组成的长枪阵,依然有很强的战斗力,而他手下那几百精锐的欧洲佣兵火枪手,是取胜的关键。 虏骑身披绵甲,彪悍异常,但这点人想冲开他们? 做梦吧! 百余虏骑狂奔而来,犹如一把锋利的大剑。 “举枪,左刺!” 火铳手最先开火,约摸在二三十步时,火铳手已经开始连续开火,砰砰砰声不断,硝烟四起,火铳手们采用轮番三段射击战术,在保持站位不变,不能用转进战术的情况下,仍要保证射击持续性。 冲在前面的虏骑人嘶马叫,一下子就被掀翻数骑! 第64章 粉碎 鞑子的战斗素养体现出来,被轰翻数骑,却仍未动摇半分,继续猛冲。 “长枪兵,左刺!” 长枪兵右侧发力,左脚迈出,左手持枪刺出,密集的集体左刺战术。 五米长的大枪,如林刺出。 相比起传统的正面直刺战术,左刺战术很快就体现出了他的特色,虏骑似乎打算直接冲破明军的步阵。 后方一处高地上拿着千里镜观战的朱以海看的都叹为观止,不知道该说鞑子是自信爆棚,还是觉得昨天一战后,认定这些明军很弱。所以想一次猛冲来把明军冲溃。 但该说不说,神机营在马蒂姆这个老外的带领下,还是很了得的。 这左刺战术就玩的很溜,本来就算持五米长枪,但如果正面直刺,那么冲锋近前的敌人也只需要面对一杆长枪。 可现在他搞左刺战术,虽然仅仅是往左刺,但实际上长枪与敌接触距离就变成了三米多了,这个时候,密集枪阵的第二排长枪兵,实际上就可以直刺对敌。 本来面对一排长枪,现在要面对两排长枪,而如果他们冲的更近些,还有第三排长枪兵也能刺到他们。 从亚历山大的希腊马其顿长枪阵,到古罗马长枪阵,再到瑞典山地长枪阵,然后到西班牙方阵,长枪兵这个兵种也在不断改良,经历过骑兵崛起等的压制,最后还是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长枪兵装备成本低,训练速度快,尤其是在加入了火器部队后,于是就成了能攻能守,密集的长枪兵在战场上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他们的长枪可以克制凶猛的骑兵冲锋。 然后火枪手能够依托长枪阵,安全稳定的输出。 身后五米的长枪,可以让他们完全无惧骑兵。 骑兵一旦无法正面冲击,只是骑射的话,那完全是比不上步战火枪兵的齐射的。 而西班牙长枪阵,相比于更古老的那些马其顿、罗马等正面对敌的方阵,更厉害的就在于他是四面对敌的,攻击无死角,防御也无死角,战场上多个这样的长枪阵摆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一只只刺猬了,想打都无从下手,配合炮兵、骑兵和其它轻步兵协同作战,可以说非常厉害。 长枪如林,集体左刺。 一杆杆五米长枪刺出,犹如刺猬竖起了身上的刺。 鞑子依然在前冲,他们似乎认定自己只要冲过去,这些连甲都没有几件的农民会立马崩溃四散。 他们边冲边骑射。 一支支大箭抛入阵中,方阵中不时有士兵倒下,但密集的方阵能极大安稳人心,倒下士兵的空位,很快被左右聚集补上。 四面都是同袍,让大家对那山崩地裂般冲来的骑兵,也不至于直接崩溃。 左刺战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枪兵始终处于战友的保护之下。 高速奔驰的虏骑在倒下十余骑后,终于冲近。 当他们看到面前的方阵没有半点避让溃散时,心中定然也是崩溃的,为什么面对明军一直以来都很奏效的战术,这次失败了? 为什么面前这支明明连盔甲都没凑出几件,主要扛着长木杆配个枪头这么简陋武器的军队,居然敢直面他们的骑兵冲锋? 可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 他们必须面对两个选择,是继续硬突进去,还是扭转马头从一侧绕过。 硬冲的结果可能是付出些伤亡然后冲溃对方,但也可能自己这点人马就这样撞上枪阵然后被屠杀。 撞还是绕? 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足够的自信。 不少虏骑仍然加速往前冲撞。 野蛮冲撞。 大力出奇迹? 也有些汉军旗的骑兵这个时候多了个心眼,他们在最后偏转马头,往一侧冲去。 砰砰砰的火铳声持续不断的射击。 近在面前的敌人,让他们都不需要怎么瞄准,反正就是排枪,射完一枪赶紧继续装填,然后再射。 长枪兵们也听从着军官们的号令,不断的左刺左刺左刺。 五米多长的大枪端在手中,虽然非常沉重,但面对着凶悍的虏骑冲锋,这又是他们最安全的保护。 新兵们更是整个人都处于一处狂热的状态,双眼通红的只知道机械的刺击着,一下又一下的,不知疲倦。 人仰马翻! 数十骑鞑子骑兵撞了上去,然后倒下。 朱以海举着望远镜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手持长枪站在那里捅。 有一瞬间,他甚至也担心长枪阵扛不住崩溃。 但当阵阵硝烟升腾间隙,他还是看到神机营撑住了。 或者说,是数量悬殊,鞑骑太少了。 区区百骑,就想硬冲一千六? 尤其是马蒂姆的两营神机兵共八哨兵,组成的是八个长枪阵,另有两个机动队,他们互相靠近,中间留下不宽的通道,相互支援,不管鞑子冲哪个方阵,实际上都要面对着数个方阵的进攻。 冲上去是长枪,跑开也是火铳。 长枪阵被撞开了一个缺口,但没穿。 两边的长枪兵向中间聚拢,重新堵上缺口,火铳兵们更是提着火铳无情的砰砰砰的射杀失去冲击力的骑兵。 鞑子的绵甲也根本挡不住这些火枪近距离的射杀。 撞击声,惨叫声,火铳声,响成一片。 一些鞑子被掀下马,仍然凶悍的下马步战,但不管他们怎么凶,失去冲击甚至连坐骑都失去的鞑子骑兵,不成队形,便沦为了孤狼,被方阵绞杀。 一杆杆长枪不断捅来,还间隔着火铳的射击,他们左支右挡,根本撑不过三回合,就被长枪刺穿,或是火铳击中,最后只能吼叫着倒地,被一只只大脚践踏,碾入泥中。 甚至被刀盾机动小队给割下脑袋。 此时明军数量上的优势也再次显现出来,在阵阵号声中,旗手营和世忠营也压了上来,开始无情的收割着敌军。 八千明军组成的一个个方阵,在广阔的长滩战场上,势不可挡。 朱以海想上,最后被沈宸荃等拦住,只能带着自己的家丁队在后方观战,旁边还有一哨旗手营兵。 他看着战场上的惨烈,想起句诗,一将功成万骨枯。 更觉得眼前就是个绞肉机。 也充分的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比起上次迅速结束的突袭战,和前几次的偷袭战,这次是一场真正的正面对决。 虽然数量悬殊,但一方是精锐的清军,一方则是数量大占优势的明军。 虽然明军中新兵较多,但毕竟也有不少明军正规军老兵和精悍的佛朗机雇佣兵,特别是张名振、马蒂姆都是久经战场的大将了,他们指挥下,这场战斗打的还是很像样的。 并不是胡乱战斗,整个战斗始终把握着节奏,明军在巨大的战场上,各部分明,井然有序,没有脱节,没有冒进,没有崩溃。 虽然也能看到不少明军倒下,但始终没有一部溃败。 不过问题也很多。 新兵太多,影响了战斗力。 整整八千人打七百,结果还打的有来有回的,甚至鞑子还是主动进攻的那一方,如果鞑子能够多一些,有个一两千,也许局面就不一样了。 说不定张名振的标营就挡不住,甚至两翼的神机、勇卫也可能会崩。 若是数量相当,对上同样的鞑子,估计早就被一冲而破了。 差距还挺明显,但能打成这样朱以海也很满意,毕竟他这是新军,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厉害。 鞑虏两翼骑兵出击如泥牛入海,被撞碎在神机和勇卫营军阵前后,部份虏骑迅速逃回本阵。 鞑子军官似乎打算孤注一掷,亲自率领剩下的预备队,又聚拢了两翼败回来的骑兵,凑了约二百骑,往中间支援。 但张名振此时两营人马硬刚四百鞑子步兵,不落下风,后面两翼也趁胜过来支援,更是士气大胜,不断前压推进,鞑子已经是步步后退,不断倒下。 鞑子的临死反扑,张名振也是毫不畏惧的率兵继续推进。 此时旗手营带着炮队也过来了,一门门虎蹲炮、车载佛朗机炮等轻型火炮,也痛打落水狗。 这些炮凭添了几分威势。 鞑子本就已经支撑不住的军阵,被这些火炮在后猛轰,更是不断出现缺口。 “三面合围,不要让鞑子跑了,将他们全歼于此!” 朱以海眼见大局已定,迅速下达命令,意图堵住鞑子要突围的去路。 仗打到这份上,胜利是必然,现在他想要完胜,一个鞑子不放跑。 沈宸荃看的满面通红,这虽然是一场八千对七百的战斗,但能够亲临战场一线,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看到这支大明新军能够勇往直前的不断推进,甚至碾压鞑子,这如何能不激动。 什么时候,大明军队不仅能够凭关城之险击退鞑虏,还能在这样的野战中赢得这么利落? 十打一,换成关宁军等肯定也能赢,可他们这毕竟是支新军啊。 再望向朱以海时,沈宸荃感觉到了大明中兴的真正希望。 以前仅是凭一腔忠诚热血,凭心中一点信念在支撑,但现在,真正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歼灭一支千人鞑子孤军,算不得什么,这仅仅是个开头而已!”朱以海有些凡尔赛的说道。 众人却深信不疑。 在大明崩溃的这些日子里,众人都已经闻虏色变,可现在监国却能指挥着他们歼灭一支千人鞑子,这带来的振奋太大了。 战场上。 面对着三面合围过来的明军,鞑子首领带队冲了一波无果后,果决的下达了突围命令。此时想退到海边上船已是不及,鞑子便还想如上次一样,借着战马之力,硬突围出去。 那些刺猬一样的长枪阵,他们撞不破,但他们要逃,明军总追不上。 可惜。 这次明军并不打算让他们再跑了。 朱以海的命令还没传到,张名振早就已经有了准备,各营人马三面合围,精锐的家丁轻骑也迅速的聚拢起来集结使用。 鞑虏的突围很快被家丁骑兵拦截住,左冲右突却始终难以突出去,而到处都是的明军步兵们,也是弓箭火铳不断招呼着,长枪兵更是穷追不舍。 最终,鞑虏被赶到了海边,无处可退。 许多鞑子被迫骑马下海,可仍逃不过后面弓箭火铳的射杀。 血染大海。 “一个不留!”张名振一箭射倒一个绝望的鞑子,对着剩下的鞑虏冷声道。 当战场上最后一个鞑子倒下后,上空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呐喊。 这是一场胜利, 且是一场歼灭战。 他们赢得了一场胜利,更歼灭了整整七百余鞑子,加上昨日的,整整一千名渡海来的鞑子,被他们杀光了。 “鞑子原来不过如此,也是两个肩膀顶个脑袋!” “一刀下去,原来脑袋也会掉!” “原来鞑子也会哭着喊饶命!” “哈哈哈,鞑子也会逃!” ······· 有士兵高呼监国万岁! 众人响应山呼。 一个接一个鞑子首级被砍落,胜利后兴奋的明军提着刀到处斩首。 朱以海骑马来到战场。 遍地尸首,刺鼻的血腥味弥漫着,还伴杂着硝烟味道。 有倒地的战场在痛苦的嘶鸣。 一匹完好的战马正站在它的主人面前,用脑袋去拱他的主人,想让他站起来,但那个鞑子身上中了数枪,脸上满是遗留的痛苦表情,躺在那死的不能再死了。 “殿下!” 张名振等将领一身是血的上来迎接。 朱以海上前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卿这一仗打的漂亮,扬我国威!” “这都是殿下运筹帷幄,指挥有方,臣等不过是依旨冲杀。” “镇东伯怎么也变的这么客气了,这些都是尔等将士们的功劳,孤今日不过是个观众看客,看了好激昂的一出大戏啊。” “今日战场上,所有将士俱加官阶一级!” “沈公,你立即带人核对首级,记录将士们的军功,回头立马把赏银发下去。” “接下来赶紧打扫战场,搜查漏网之鱼,还有得马上把咱们受伤的兄弟救治。” “不幸牺牲战死的弟兄,也都要把他们的尸体找回来,好好擦洗干净先送回眉山寨中······” “沈文忠,你带人开始做饭,弟兄们都辛苦了,不能饿着大家!” 朱以海说完,也挽起袖子,带着家丁开始帮忙打扫战场,先搜寻伤兵,抢救伤员。 第65章 倒戈 宁波,鄞城。 王鸣谦的拼死报信,让本就有了防备的城中更加小心。 警钟大作,恢复营全营上城防守。 张国柱恼怒之下,喝令由诈城改为强攻,不过钱肃乐、葛世振等虽非知兵之人,但这恢复营也虽是群君子秀才们组成,但却是真正的宁波子弟兵。 他们守卫的是自己的家园,战斗的热情空前高涨。 “弓箭手掩护,刀牌手上城!” 张国柱横刀立马,大声呼喝指挥,他最精锐的一营五百弓手便挽起强弓射出密集的箭雨,掩护攻城。 被派出去攻城打头阵的,是定海协防营,这些兵之前被突然诈了城,都没来的及防守就给包围。 被胁迫着加入了张国柱军后,其实好多人了是很后悔的。 此时又被喝令打头阵,直接去攻城,许多军官更是暗暗不满。被刀枪指着上前,却故意拖拖拉拉。 喊出的声势倒是很大,但却雷声大雨点小。 定海营主力就是原浙江总镇的兵,但不是王之仁父子从吴松带来的旧部,而是原浙江的兵。在原来,也不是王家父子的嫡系心腹,朱以海来了后,把浙镇的兵打乱,抽调了多半到其它新立的旗手、勇卫等诸营,部份又随王之仁去了京营。 所以定海营名额一千,实际上正勇本就才八百,其中还有一百多亲兵家丁,先前他们见王鸣谦已经落入张国柱之手,还听他们说什么鲁监国、王之仁在慈溪已经被陈梧击败俘虏,半信半疑间,也就没什么抵抗意志。 反正一直以来,他们也都是如此。 至于新兵们,更是头一次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所措。 可现在王鸣谦的表现,说明事情并不是张国柱说的那样,而且张国柱也没把他们真当自己兄弟,他的老营弓手在后面远远放箭,却要他们这些新入伙兄弟打城,这不是把他们当炮灰? 要说明末的官兵磨洋工还是非常熟练的。 这边张国柱指挥连连,那边定海协防营装模作样的喊杀半天,结果却还离城墙好远。 气的张国柱只好把自己南下时沿途拉的许多新兵壮丁也都派了出来,可这些人原本只是百姓,更没有几个猛冲直撞了。 都存了小心眼,谁愿意却送死? “他娘的,跟老子玩这出?去把定海营的哨总砍一个,把脑袋提回来!” 那边定海营的几个军官,也一直都防着这手呢,眼见一队张国柱家丁奔来,立马就大喊一声,招呼着手下家丁带头哗变了。 定海营其它的军官们也都是老兵油子,一直进一步退两步的,左右观察着,眼见局势不对,也立马哗变。 要说这也本是明军的常规操作。 张国柱虽然事先也做了些防范,比如诈下定海后,迅速先缴了定海营的械,然后夺取了定海营的府库钱粮,拿出些银子来发了笔赏钱,接着又把定海营做了个简单的整编。 打散掺沙子。 可一时之间,也没法做的太细,定海营一千人跟他南下拉的壮丁混编了几个营,还派了点老兄弟过去。 但明末军头们又向来是注重保命的,真正最信任的家丁部队,是不敢过于打散的,因此所谓老兄弟,其实也就是一些乌合之众。 这会定海营虽被分散成几个营,但也多是以整哨整队编过去的,这也是为了保证一定的战斗力。 可现在,这些定海营军官们哗变,倒是迅速让张国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定海营原来那一千人马基本上都哗变了,反而还带动了两三千其它混编的人马跟着乱了。 有些人见状跟着定海营哗变,有些人直接趁乱跑路,有人则警觉后退。 一时间,倒是把一支明末乌合之众演绎的淋漓尽致。 强拉壮丁本是家常便饭,多数人也是被迫裹胁的。 乱世里,这些人由百姓被迫变成了兵,最后兵匪不分,但是不管怎么说,谁也不愿意送命的。 张国柱让新兵去当炮灰攻城,也是常规操作,只是现在定海营这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加上那些强征的壮丁凑在一起时,迅速发酵了而已。 不少定海营的新兵也是宁波本地人,何况之前鲁监国还给大家发了赏银,提前支了饷,心里还是向着鲁监国的。 有定海营军官带头,也就乐的哗变倒戈。 张国柱在后方气的跳脚。 鄞城是没法再强攻了,一来也没准备攻城的火炮器械这些,二来这炮灰都哗变了,得先把这些搞定。 他率领弓箭手开始扔下鄞城不管,冲着造反的兵动手。 王鸣谦成功摆脱追兵,被吊上了城。 一转身,看到城下大乱,定海营居然倒戈。 “请钱侍郎开城接应!” 钱肃乐对定海营表现非常不满,根本不愿意放他们进城。 王鸣谦想了想,也有些羞愧,他自己大意被俘,而手下一营人马虽说被诈开城,但毫无抵抗就投降也是说明他这个主将无能,哪怕他能说自己也是刚接手这营,但毕竟结果就是定海营直接投降了。 “还请钱公再让人吊我下城。” “王将军何故出城?” “定海营已经反正,我这个主将自然要跟部下一起。” 钱肃乐有些犹豫,他觉得定海营不可靠,现在外面也很危险,此时他也不敢冒险出城接应,毕竟谁知道定海营是真哗变还是在诱敌? 恢复营也是新兵,万一上当,他可就无法向监国交待了。 “我王鸣谦犯下的错,我的自己将功赎罪!” 王鸣谦说完,毅然让人将他吊下城。 王鸣谦被缒下城后,骑上自己的马,绕了半圈,跑回了定海营那边。 原本定海营千人,此时居然凑起小三千。 他们跑到了鄞城北墙外,背依城墙,各营头军官们凑到一起,共同把刀口对向了张国柱。 王鸣谦一过来,这些军官们倒是厚脸皮的迎上来请罪,说先前措手不及,然后一直在找机会捅张国柱云云。 一些张国柱原来手下杂牌部队的军官们,也都腆着脸上来,说他们不是张国柱一路人,都是被裹胁的。 “我等愿听从王副将号令,一起讨伐张国柱这逆贼,共尊鲁监国!” 这些家伙可不管什么义阳王了,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愿拥鲁监国。 转换的这么快,毫无心理压力,至于说到有几分真心诚意,其实半分都没。 不过是不愿意当张国柱炮灰去强打宁波府城,这宁波府城虽不是巡抚、总兵驻防的定海城,不如其坚险,但宁波也是大邑,城大墙高,哪这么好打。 硬要打,那不是拿自己命去填? 所以平时跟着张国柱抢劫,他们倒从不手慢心软,但若是要让他们去拼命,他们是不愿意的。 王鸣谦虽年轻,对这些**的心思倒也清楚,也不说破,只是当众安慰这些家伙,还说他们反正有功,到时要向鲁监国殿下请封云云。 反正不要钱的承诺先抛一堆。 然后背靠着鄞城北墙,各营互相靠拢,准备跟张国柱干。 张国柱不断骂着脏话,心中一万头驴跑过,在定海城奸计得逞,人马扩增到五千,这才半天,一下子三千人跑对面去了,他只剩下两千了。 虽说精锐的五百弓手还在,还有一千五百多也算是跟的有段时间的营头,但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算计别人,怎么还反被算计? “把这些该死的浑帐,全都砍了。” 他准备等攻溃他们后,到时来个十一抽杀,军官全杀掉,剩下的兵十个抽杀一个,再全都打散,绝不允许再有背叛倒戈。 王鸣谦也是一肚子气,跟着父亲久经战阵,谁料今天翻船这么惨,幸好还有个机会翻盘。 “吾与贼誓不两立,斩张国柱者,赏银千两!” 三千人马,虽为乌合,可后面有城墙依靠,倒也让他们心安不少,树起长枪阵,举起盾牌,誓死一战。 为了性命而战! 城上。 钱肃乐最终还是没下令出城增援,不过见到城下情况,倒也信了几分,传令把恢复营大半调到北城墙上,以弓箭火铳等居高掩护。 张国柱的五百弓手十分精锐,他们组成的箭阵,将漫天箭雨吊射上天,然后狠狠的洒在城前王鸣谦他们军阵中。 这些兵本就炮灰,装备很差,多数没甲,反倒是定海营原各部还算好点。 每一波箭雨,都射倒大片人马,惨叫连连。 好在这时恢复营和定海营城上城下一起以弓铳还击,倒也稍稍遏制了张国柱的弓手。 张国柱喝令剩下一千五百余人,排开几个长枪方阵步步逼近。 双方箭来箭往中,步阵接于压上接战,枪捅刀砍,喊杀声大作。 “给老子砍!” 张国柱恶狠狠的喊着。 张国柱两千对王鸣谦三千,却占据上风,就算恢复营在城上支援,城下的这些人马也难以抵挡。 尤其是张国柱的那五百弓箭手,十分骁勇,每一阵箭雨,都能让王鸣谦这支临时拼凑的乱军倒下大片。 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许多刚才还喊着要将功赎罪的军官开始带头溃逃。 王鸣谦骑马接连砍倒好几个家伙,才勉强止住了溃败势头,但也是苦苦支撑了。 眼看撑不住,钱肃乐这个时候也终于决定出手,下令打开北门,亲自带领恢复营杀出接应。 张国柱见城中出兵来战,反而越发兴奋。 “冲,杀过去,杀进城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破绽,一个拿下宁波城的机会。 张国柱亲兵吹响猛攻的号角,那些彪悍的长弓手们也开始跑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涌现一条黑潮。 大地也开始震动起来。 更响亮的号角声悠悠传来。 大明京营总督、武宁伯王之仁率领五军、三千两营杀到了,他在松浦与朱以海分兵,距离鄞城并不远,一路紧赶,终于到了。 正兴奋的张国柱扭头看到那面王字旗时,脸色大变。 他嘴唇颤抖着,最终咬牙叹气,“撤!” 王之仁回援,他没机会了,这个同样久经战场的军头很果决的下令撤退,根本不纠缠。 甚至他直接就一马当先的率先逃跑,五百心腹弓手紧随其后,而剩下的一千五百部下此时还在城下跟王鸣谦等混战,也根本不管他们是否能撤的出来。 撒开腿便跑,决不硬拼。 将旗南移。 城下那千余人马,也迅速的转身逃跑,毫不恋战。 王鸣谦一刀砍翻一个拔腿跑路的家伙,远远看了眼正迅速接近的那面王旗,又看了眼正疾往南逃的张旗。 他猛夹马腹,举刀高呼,“都随我来,杀张贼!” 第66章 投降 王鸣谦从马上跳下来,一身是血的跪在父亲面前。 “卑职失守定海,请总督降罪。” 王之仁跨坐马上,居高临下的扫视着儿子,血染战甲,马鞍上挂着一串人头,“那里可有张国柱狗头?” “卑职无能,张国柱带着五百弓箭手跑了。” 王之仁下马,抽起马鞭对着儿子就是狠狠一鞭过去,打的王鸣谦直接就摔倒在地,他冲上去对着背上又是狠狠几鞭,把罩衫都打烂了。 “混账。” 另几名赶到的定海营军官一个个都跪在地上,不敢大声说一句话。 王之仁抽了王鸣谦二十鞭后才停下手。 “来人,将这个无能的家伙拿下,就地免职,关押候审。” 钱肃乐等赶到,为王鸣谦求情。 “王将军虽有过失,但也将功赎过,尽力弥补,今日也大败张国柱,救了鄞城。” “钱公不用为这畜生求情说话,监国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破例授他定海参将,还署副总兵衔,让他统带一营,留守定海城,走前还几番交待,要小心提防。可这畜生居然大咧咧的就孤身进了张国柱军营,让人直接擒拿,接着还把定海城给骗开,他死一百遍都不够!” “王公,王将军今天也是拼死奋战,不仅击溃了张贼,还收复了定海城。” 当着众人面,王之仁对王鸣谦下手十分狠,又是鞭刑,又是免职,关押。对原定海营其它军官也很严厉,下令全都撸了关起来。 可对张国柱倒戈的那些手下军官,却很客气。 就连之前张国柱逃跑时留下断后的那千余人马中被俘的可怜虫,也表现的很客气。 “张国柱已经逃往舟山,这是势穷去依黄斌卿了。” “王朝先的人马踪迹可有发现?” 简单的商议了会,王之仁迅速带兵返回定海,驻防这座宁波门户,防范黄斌卿杀来。 钱肃乐仍守宁波鄞城,王之仁走前,还特意把儿子王鸣谦及定海营军官都关在鄞城,让钱肃乐帮忙看管,等候鲁监国发落,以示自己公正无私。 张国柱手下倒戈的那两千人,还有被俘的千余殿后的兵,王之仁也给钱肃乐留下两千人,让他负责先管理,他自己则把定海营的人和一千倒戈的带走。 麾下两营人马倒是立马就变成了四千。 话说张国柱也是个狠角色,见到王之仁关键时候赶到,立马就跑路了,被王鸣谦追的急了,还把那一千余人留下断后,只带着自己家丁和五百弓箭手跑路。 一气不停歇的跑到定海,城也没进,直接跑到码头,坐上自己的船,带着留守的那些人就出海了。 这逃跑的果决和迅速,连王鸣谦拼死都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帆出海。 等王之仁带兵进驻定海,重新接防这座大本营时,巡骑带回来一队人来。 却是拼死从海上逃出来的王朝先一行。 王朝先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从黄斌卿虎口逃脱,本想回崇明,可一想自己被黄斌卿算计这么惨,现在要人没人,回去崇明也没有半点资本,万一路上再遇黄斌卿追杀,那小命不保。 暗一合计,倒不如就投鲁监国这边去,只要逃过去,起码黄斌卿就害不了。 此时也顾不得他原本是要跟黄斌卿合伙攻打宁绍了。 万分狼狈的向巡逻浙兵说明身份,让他们带着来见王之仁。 一见面,王朝先也顾不得此时丢盔卸甲的狼狈样,主动详细的把情况说明。 “陈梧和黄斌卿都是包藏祸心的奸贼,我本是要南下两广,只因路过时派人去信黄斌卿劝说了他几句,他居然对我也下手啊,假意说招待犒师,结果却在海上伏击我·····” 王之仁看着这个家伙,对他的话一个字也没信。 不过却还是客气的安慰着他,还把自己的衣服解下来给他披上,又让人为他们准备饭菜等。 等将他们先安置下来,他立马召来手下询问情况。 情报汇拢,王之仁基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朝先跟黄斌卿火并,或者说是黄斌卿偷袭吞并王朝先人马,这王朝先吃亏上当大败。 不算稀奇的事,这年头,谁都有可能是敌人,友军也绝不会可靠。 何况是黄斌卿,这个恶邻他也算是比较了解了,能做出这种事毫不稀奇。 听说王朝先麾下万余人马,其中四川白杆兵八千,如今在海上几乎不战而降,尽入黄斌卿之手,王之仁眉头紧皱。 狗咬狗的事情旁观的倒爽,可这黄斌卿这一来倒是实力大增,若是再接纳张国柱,只怕会胃口大增,要来抢夺定海甚至是企图夺取宁绍。 “不如趁黄斌卿新纳王朝先部,我们主动进攻舟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提议让他心动,但王之仁却很快摇头。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稳定浙东,陈梧和张国柱虽已失败,王朝先所部也尽为黄斌卿所吞,但宁绍仍有不少乱兵在,我们得扫清他们再说。” “至于舟山和黄斌卿,不如以守待攻。” 王之仁匆匆从慈溪赶回,带回了两营人马,可从定海营这次表现来看,就知道经过刚刚整编后,浙军各营现在还很混乱虚弱,主动跨海去打黄斌卿,未必有多少胜算,还不如先消化下这次战果,重新稳定各营。 加强整合,努力训练。 “王朝先如何处置?” “我看这家伙也没安好心,只是被黄斌卿黑吃黑了,现在他没兵没权,不如干脆一刀砍了算了。” “不,这人先留着。”王之仁捻着胡须,“他手下八千白杆兵如今尽被黄斌卿吞并,但黄斌卿想把这八千白杆兵嚼烂消化了可不易,我们留着王朝先,等攻打黄斌卿的时候,说不定还有大用。” “况且,他也是拥立义阳王的八总兵之一,还是义阳王所授之两广总督,若是他这个时候主动转投鲁监国殿下,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派一队兵,送他去鲁监国殿下那里吧。” ······ 舟山海上。 张国柱带着千余败兵漂泊海上,本欲去舟山投黄斌卿,结果却在海上遇到几个王朝先部下,听说黄斌卿居然一声不吭的黑了王朝先,把他上万人马吞了,王朝先都坠海生死不知,也是吓了一跳。 “他娘的这个黄斌卿,真他娘的心黑手辣!” “咱们可不能去投他,要不然岂不是羊入虎口?” 几员心腹都对黄斌卿十分畏惧,这种狠人,现在去了肯定没好下场啊。 张国柱也非常狼狈,本想趁陈梧王朝先黄斌卿这些人内斗,他也好悄悄抢地盘扩充自己实力,到时好向义阳王讨个伯爵总兵什么的。 可谁想,败的如此之快。 “我看浙江是呆不下去了,要不咱们下福建或广东?”一人道。 “福建是郑家的地盘,咱们这点人马去了也没前途。何况,这南下还得经过黄斌卿地盘,咱未必过的去。” “那怎么办,咱们刚抢了定海,又打了宁波,总不能去投鲁王或王之仁吧?” “咱们刚抓了王之仁的儿子,这投他不是找死?” “那要不回崇明?” 张国柱摇头,“那义阳王也是个没用的,你看这陈梧王朝先牛轰轰南下,结果三两下被收拾光了,你说他又有何前途?”说着他咬咬牙,“我看,倒不如去杭州投女真人。” “可是咱们当初在淮上也没投清军,现在投不是晚了?” “当初是觉得这朱家气数未尽,可现在看,都这份上了还总想着窝里斗,没的机会了。咱们还是赶紧降清吧。” “他娘的,现在手头就这千把人马,降清也没什么本钱啊。”几员将领道。 张国柱倒是不慌,“怕什么,咱们不还有船,不还有兵吗?咱们就沿海北上,见机会就登陆抢钱抢粮,拉壮丁便是,咱们一路抢到杭州去,手上到时还怕凑不出一两万人马?” “还是大哥主意好!” “好,就这么说定了,北上投清!” 决议已定,当下也不再往舟山去,而是调转方向,向北航行。 王之仁在重整定海营兵时,黄斌卿也正在舟山岛上得意的清点他的战利品,王朝先部八千白杆兵,还有几千工匠船工百姓等,以及数百条船,连王朝先那枚两广总督印都落到了他的手上。 于是黄斌卿很不客气的便直接给自己加了个官,大明左都督、太子太师、肃靖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总督两广军务兼提督粮饷。 自已加封总督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两个弟弟俱加封为总兵官,两个儿子和侄子以及几个手下大将,俱加封为副总兵、参将。 将手下两万多兵马整合,扩编为五军,分前后左中右五军,自领中军,其余四军由两个兄弟和两个儿子分领,各以总兵、副将衔统领。 每军五千正兵,再各分五营,每营一千,各营官各授游击将军。 黄斌卿直接在岛上开府建牙,打出左都督府、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行辕、两广总督行辕等牌子来。 “报!” “伯爷,陈梧慈溪兵败,被鲁王和王之仁斩杀,其部被兼并。” “还有张国柱夺定海后攻宁波鄞城,部下哗变,王之仁又回头杀到,大溃,逃入海中,已不知去向。” 本来正得意的黄斌卿闻言愣住。 外号虎痴的黄斌卿良久后叹了声气,“这个陈梧,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还有这个张国柱,也是个蠢货。” “伯爷,现在怎么办,要出兵攻打定海吗?” 黄斌卿偏着头冷笑了几声,“不急,陈梧死了,张国柱败了,既然如此,那这浙闽总督,也便由某一肩兼了。” 黄斌卿给自己又加了个官,现在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浙闽总督兼两广总督了。 “派船去海上和沿岸搜寻张国柱和其部下,找到后,把这败军逃将脑袋砍回来,再把他的部下带回舟山来。” “记得再搜寻一个王朝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68章 迎圣 王之仁从宁波送来急信,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定海短暂沦陷,但最终又收复,王朝先跟黄斌卿内讧,失败来投,所部万余人马被黄斌卿吞了。 张国柱兵败而逃,所部几千人马被王之仁俘虏收编。 石浦吴凯、海门王相、宁波钱肃乐等已经率兵汇聚定海,王之仁准备迎击黄斌卿随时可能的进犯。 这次义阳王所部的入侵宁绍,算是彻底失败了,不过也算是开启战端,接下来两家是战是和还不知晓。 绍兴那边也有消息传来,本来绝望准备殉国的不少朝廷大臣、名士,为朱以海频频的胜利而振奋。 原左都御史刘宗周绝食一周后不死了,戎政尚书张国维也从金华赶到绍兴前线,还有江南巡抚祁彪佳也在饿了一周后又穿上了大明官袍出来抗清了。 此外嵊县的前大学士陈盟,以及金华原入阁的朱大典,还有大学士方逢年等众多大学士、尚书等也都闻讯赶到绍兴。 绍兴现在很热闹,已经有十八支义军赶到绍兴,协助于颖组建钱塘江防线,前高官文士也是一大堆。 现在都张罗着要在绍兴为朱以海举行登基大典,要拥他正式称帝,以号令剩下的半壁江山。 就在朱以海乘船出海后,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陈盟、方逢年、宋之普等组成了一个规格极高的迎圣团,来迎他去绍兴,结果晚来一步,朱以海已经带兵出海了。 张国维、刘宗周这群老大学士们气的胡子乱抖,直接把留守眉山寨的黄宗羲冯京第等喷的口水满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骂过之后,一群老头子也没办法,人都已经渡海了,说什么也晚了。 “殿下走前留有监国旨意?” 张国维愣了下,“殿下给我们留的旨意?” “嗯,殿下走前说诸位老大人可能马上就要到了,只是他没时间等候,便留下旨意了。” 张国维和刘宗周等都不由的面面相觑,这位年轻的监国殿下也太让人意外了啊。 这从台州到宁波,宁波又到余绍,短短数天,这路没少走,大事更没少干。 不仅平定了陈梧乱兵,还歼灭了一支潜入的鞑虏千骑,现在直接带着新建的一万兵马去宁海,居然还能算到他们会来。 “什么旨意?” 五十岁的张国维其实还正当壮年,只是过于操劳,须发花白,看着倒以为是七十岁了,这位是浙江东阳人,天启进士,崇祯七年巡抚应天、安庆等江南十府,治水利有大功,在兵部尚书陈新甲下狱后,接任兵部尚书。崇祯十六年因清军入关,八总兵师溃,被弹劾夺职。 后形势紧迫,复原官,加右佥都御史,驰赴江南、浙江练兵输饷,出京仅十日北京沦陷。福王立,召令协理戎政,提督京营。后加太子太保,因首辅马士英敌对,张国维乃乞省亲归乡。 弘光被俘,潞王投降后,张国维写下忠孝不能两全,身为大臣谊在必死之语,交待两个儿子,让长子一起自尽死节尽忠,次子留下替他赡养老母妻子以尽孝。 他投水自尽,结果传来鲁王监国台州消息,家人将他救起,于是张国维带着儿子赶到台州,又赶到绍兴,现在又赶来眉山寨。 结果还是没见到监国。 “监国旨,进张国维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兼总督浙江等地方军务,督师江上!” “方逢年、朱大典、陈函辉、陈盟、祁彪佳、宋之普、柯夏卿俱入阁为大学士,宋之普为首辅,祁彪佳为次辅,朱大典以大学士衔防守金华。” “刘宗周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左都御史,李之椿为都察院右都御史。” “陈函辉兼吏部尚书、李向春为户部尚书、张文郁为工部尚书、章正宸为吏部左侍郎,王思任为礼部侍郎,余煌为兵部侍郎······” “柯夏卿兼戎政尚书协理京营。” 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起义有功,均加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督所部义师。 “刘穆、郑遵谦、刘光世进封总兵。” “于颖加浙江巡抚、黄宗羲为浙江巡按。” “王之仁为京营总督、封武宁伯,张名振为浙江总兵,封镇东伯······” “张国维总督军务,督师江上!” 旨意很长,之前在台州,内阁仅拜了宋之普一人为大学士,陈函辉、柯夏卿是协助,这次则是连宋之普在内,拜了八位大学士。 宋之普这位首拥功臣,是首辅大学士,祁彪佳是次辅,其余皆是辅臣。 张国维这个崇祯朝的十府巡抚、兵部尚书,拜为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同时为浙江总督,还特授了督师之衔,统领整个钱塘江防线上的兵马。 于颖也正式升为了浙江巡抚,提督军务兼理粮饷。 尚书侍郎等也任命了好几个。 而对于郑遵谦、孙嘉绩这些各地起义的领军人物,朱以海也都授以要职重衔,比如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这几人原本也都只是五六品致仕官员,这次都是直接授了佥都御史、兵部侍郎的衔,让他们继续统领本部,且直接给他们的义军正式官军编制和粮饷。 郑遵谦、刘光世两人原都只是侠义之士,直接授总兵官,刘穆原是致仕副将,积极响应,还带兵拿下了富阳,这次也授总兵,且他们三人所率本部,各赐营号,给予兵额粮饷。 接过这道旨意,赶来的这群大佬们都心情复杂。 监国的这个安排算是面面俱到了,宋之普主内阁负责票拟,刘宗周则负责都察院,张国维则是以大学士、总督,督师江上。 朱大典挂大学士衔,负责防守金华。 于颖也升为浙江巡抚。 总之文武内外,各有安排。 虽然也有人觉得宋之普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不足以做这内阁首辅,但这位是首义功臣,跟陈函辉、柯夏卿二人一样,他们两人原本职位资历更低,但这次也都拜大学士入阁,甚至如陈函辉还兼任吏部尚书,柯夏卿还兼任戎政尚书、协理京营,都是极实权要职。 甚至如郑遵谦原只是个秀才,这次直接就拜总兵官了,刘光世也只是个游侠,也一样直接拜总兵。 钱肃乐只做过刑部员外郎,孙嘉绩做过兵部职方司郎中,熊汝霖原只是户部给事中,现在都是直接佥都御史加兵部侍郎,各统一营。 至于世忠营的黄宗羲被授以监察御史、巡按浙江,林时对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等,大家其实也都能接受,毕竟这些人虽然原本品级低资历低,可有从龙、起义之功,监国重用他们也是正常。 起码监国也用了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陈盟、方逢年等这些大臣们了。 张国维也没料到,他会被监国委以如此重任。 想拒绝,可监国都已经渡海北上了。 “请黄巡按为老夫寻条船来,老夫打算渡海去寻监国。”张国维决定。 “老大人为殿下钦选浙江总督,总督江上各路兵马啊。” “钱塘江上诸路兵马,一直都是于公主持,现在于公也为殿下所拜浙江巡抚,提督军备,仍由于公主持便好。” 张国维打定主意要去寻朱以海。 “老大人,其实就算见到殿下,殿下也肯定不会回来的。”黄宗羲道。 “就算如此,老夫也要陪在殿下身边,身为监国,身边岂能没有阁臣?” 刘宗周一直皱着眉头,很想批评监国鲁莽,堂堂监国怎么能把朝廷都不管,跑去鞑虏占据的地区呢,太荒唐了,这不跟明武宗一样了? 可一想到这位监国短短时间内做的这些壮举,正是这些看来有些鲁莽的行事,才能这么快的挽救了崩势,甚至振奋了许多人心。 刘宗周的心中复杂无比,有好多话积在胸中却又说不出口。 这些老头子们都是极负名望的大臣,也都在国家崩溃糜烂时,打算自尽殉国守节的,是在听到了鲁王出来监国,要抗虏恢复大明时,才决定再继续贡献一份力。 他们死都不怕。 但又担心这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又被浪费了。 “我也去海宁。”刘宗周铁青着脸道。 “刘公,你是殿下所拜左都御史,都察院可要由你统领。” 刘周宗没好气的瞪了眼这个姚江大孝子,“殿下还是大明监国呢!” 一句话让黄宗羲没法接了。 “我也去。”次辅祁彪佳道。 “你留下吧,宋公经验少,主持阁务还得有人帮衬,你留下协助处置阁务,拟票。”刘宗周与祁彪佳都是绍兴人,两人也都被称为经世大才,既是文坛领袖经学宗师,也都是追求经世致用的人,虽然仕途坎坷,但庶务能力很强。 “监国在哪,行在便在哪,朝廷也就在哪,我等大臣也当在哪!”祁彪佳直言道,“大明到了如今,全天下皆指望监国殿下也。若监国不测,这大明也就再没希望了。” 他直言,“殿下既然北上海宁,那我这个次辅也要在海宁。” 这话一出,没谁愿意回绍兴了。 老头子们都激动的表示,同去海宁。 全都喊着小黄你赶紧去弄船,我们片刻不耽误,马上就出发。 吊着个膀子的黄宗羲一脸无奈,“下官陪诸位老大人同去!” 第69章 国贼 海上。 佥都副御史沈宸荃提醒乘风破浪的朱以海,“殿下留的那道旨意,一次拜八位大学士入阁,任命了许多文臣武将,可为何却独忘记了几位重要人物?” “沈卿说的是哪几位重要人物?”朱以海心中其实能猜到,却故意不说破。 “第一位便是镇南将军方国安也。” 朱以海笑笑,手抚船舷,“盗牛无赖方老二么。” 沈宸荃也不知道鲁监国为何这样说方国安,提醒他如今钱塘江一线,真要说手中正规兵最多的应当就是方国安了。 而且这位之前表现也还是很突出的,比如潞王要献杭州而降时,方国安还是坚决跟清军作战。 “孤又岂不知道方国安,只是此人虽兵力最盛,但军纪最差,从杭州败退后,一路纵兵哗掠,跟陈梧其实没什么差别。” 朱以海之所以对方国安这个手下起码还有一两万战兵的野战军大帅不感冒,是因为历史上的那位鲁监国正是对方国安这个正规军大帅极为信任,不仅对方国安纵兵劫掠之事,一再容忍。 甚至还对他一封再封,先封伯爵再封侯,马上又晋封国公,最后筑坛拜帅,让他统领鲁监国小朝廷的所有兵马,可方国安兵强马壮,在钱塘江防线确实也是出过力的,但是他接过帅印后,先是谋划反攻杭州,打了半年多打不动,把宝贵的战略时机全都浪费了,在后来清军主力调头南攻的时候,也是毫无准备,一溃千里。 说白了,方国安就是鲁监国朝的左良玉,兵败溃逃后还想着挟持朱以海降清,朱以海也是本事大,居然能在他乱军中独自逃脱。 方国安后来跟着清军南下进攻福建,结果半路上又谋划着叛乱,跟福建隆武朝那边暗里勾搭上,然后郑芝龙投降后,把这事直接告诉鞑子,方国安被杀,gg。 “时局混乱,军无粮饷,劫掠百姓,也是常有之事。”沈宸荃倒没一味怪当兵的,“恢复中兴,还是离不开他们啊,何况方国安手中如今兵强马壮。” 朱以海却是摇头。 “方国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吗?他老家就是这浙江绍兴诸暨人,可现在祸害起乡里来却比鞑子还狠。当年他年少时,是无赖偷牛贼,被乡人所逐,北上投了军伍,在左良玉麾下一步步提拔,剿匪多年,却比流贼还害民。” 方国安是左良玉麾下大将,左良玉在明末时算是一个典型的军阀武夫,所以方国安行事跟左良玉几乎一致。 而方国安后来还背叛了左良玉,崇祯末时,方国安攀上了同是浙江人的方逢年。方逢年在崇祯十一年任礼部尚书,拜首辅,方国安便主动攀认为义父,甘为义子。通过这个关系,方国安迅速出头。 崇祯十六年,以都督同知、挂平蛮将军印,恢剿湖北,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跟老上司左良玉反目。 后来弘光南京建号,他又马上投靠首辅马士英,谋到了镇南将军印,移驻江浦,再移镇池口,防起了老上司左良玉。当左良玉打起清军侧旗号,要干翻马士英这些阉党时,方国安这个驻池口防左良玉的大将,却仓惶率部东走,最后还是靠黄得功击退左良玉大军。 弘光出逃,方国安跟马士英护驾,最后死的却是黄得功,他却又带着手下拥着马士英带着邹太后一路跑到了浙江。 沿途抢掠,毫无军纪。 在杭州拥立了潞王监国,潞王投降,他没降还跟清军打了一仗,不得不说,确实值得称赞,但也不过如此,胡乱在杭州城下打了一仗后,便带着马士英一路南撤。 据说现在撤到了金华一带,因为抢掠朱大典家乡,然后朱大典召募乡勇,组织地主武装,正跟方国安的这支大明官军大战呢,堂堂朝廷挂印总兵官,号称明末此时兵力最强,结果连朱大典这个致仕文官带领的一群乡勇都打不过。 你说这样的人,朱以海如何还抱什么希望? 他拜王之仁京营总督,加封武宁伯,封张名振浙江总兵、加封镇东伯,那是他们既有兵,更忠心可靠,王之仁之前手下兵马军纪也有些问题,但起码他能改,肯听朱以海的。 说整编就整编,说调动就调动,且人家历史上最后都是死节的,方国安有什么? 他最后拜了方逢年入阁为大学士,都已经是特意照顾了一下方国安的脸面,只要方国安能够听从监国旨意,还肯打大明旗号,朱以海暂时还愿把他当自己人,否则他直接就把方国安当陈梧打了。 他不理会方国安这个大将,却把正跟方国安打仗的朱大典拜大学士入阁,还让他以阁衔领金华、严州衢州三府的军务,本就态度很明确了,没把方国安和他的兵马,当成自己人呢。 “方国安也只是犯了多数武夫们都犯的错误,眼下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何不授封伯爵以縻之?” 老朱很反感羁縻那一套。 “殿下之前对舟山的黄斌卿不也曾许封伯爵?” 沈宸荃的话让朱以海一时也无法接话。 “殿下,以大局为重啊,臣听说朱大典与方国安本就有旧隙,如今马士英和阮大铖皆在方国安军中,派兵围攻金华,我们总不能坐视?江北鞑虏虎视眈眈,我们这个时候经不起内乱啊。” “不如以伯爵縻之,再把严州划做方国安的防区驻地,再将马士英和阮大铖召入朝中,臣愿意亲自赶往金华,调解朱方二人。” 朱以海其实不止一次想给朱大典、张国维他们传旨,让他们讨伐方国安,正式将方国安列为乱兵,可一直还强忍着。 毕竟方国安还没真正造反,他围攻金华打朱大典,既是因为他们本有旧仇,再者也是方国安溃败兵马无粮无饷,想要就地供给,朱大典又是有名的大贪官,家财万贯,所以也趁机提出借银四万两。 朱大典根本不给面子,双方于是就动了手,只是方国安也没料到,朱大典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做过山东巡抚平过登莱之乱,也当过凤阳巡抚漕运总督的朱大典,有着很丰富的督师剿贼的经验,他在家乡威望也高。 振臂一呼,金华府的地主乡绅们都怕方国安的乱兵抢掠,纷纷出钱出人响应,大家据城而守,方国安的乱兵硬是啃不下来。 “殿下,方国安手下两万人马也,军中还有从南京、杭州撤出来的许多大臣官员,不妨先安抚。”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也。” “好罢,便依卿言,赐封方国安镇南伯爵,仍挂镇南将军印,率本部移驻严州,就地食饷,不得再骚扰金华士民。” 朱以海听说方国安从杭州败退时,麾下还有五百精骑和七千步卒,一路逃到金华,麾下兵马不减反增,围攻朱大典于金华城,麾下居然已经两万多人马了。 可谓深得老上司左良玉的募兵(拉壮丁裹胁)大法,不过看他两万多人连朱大典的地主家丁们都打不过,就知道也就那样,那所谓的七千多旧兵,估计也大半是从南京逃到杭州一路上拉的壮丁。 可现在他得考虑一个问题,如果不把这个家伙先划拉过来,安抚住他,那金华只怕就得彻底糜烂,要是他现在将方国安和其所部定为乱兵,那可能整个浙东都要乱。 这种人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 如今浙东哪里还经的起这样的动乱,也只能先捏着鼻子给他加官晋爵安抚了。 但朱以海已经在心里,把方国安的名字写上了他的小黑本子,列入将来必杀名单。 “还请殿下将方国安军中的马士英、阮大铖等官员并皆召到行在任职。” “马士英阮大铖被天下人骂为国贼奸佞,皆欲诛之而后快,沈公为何却要劝孤用他们?” “臣也知道马阮二贼误国,但是眼下大明经不起党争了,当初弘光建号南京,便兴起顺案,马士英等借北京沦陷时顺从闯贼为由,将多少东林党人拿下,所以臣请求此时还当以国事为重,马士英阮大铖固有罪,但此时若是追究,只怕就将重新挑起党争,到时还如何共同对外?” “不如暂且饶过马阮,以此绝党争之祸,对马阮二人可不罪不杀,但只要召回行在不予重用便也不担忧再误国事。” 沈宸荃这番话很难得,在这种时候,还能够想着如何避免再起党争,确实堪称国士了。大明末世最大的一颗毒瘤应当就是党争,这些官员们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已经完全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各种使阴招扯后腿,根本就没有人把国家朝政放在首位,只是想着借机揽权打击对方巩固权势。 反正阉党也好东林也罢,没一个好的。 弘光小朝廷,不也玩出了清君侧? 历史上,马士英好像最后到死也没降清?他的结局有好些个版本,比如有最后兵败逃进四明山做和尚,但最终还是被清军抓获处死的,也有说他随方国安降了清又反的。 但较大可能马士英是一直抗清没降的,至于个中原因,朱以海倒不认为他有多么的忠君爱国,更大的一个可能,还是因为马士英做弘光首辅时,搞过一个大顺案,也就是当年北京沦陷时,许多主动或被迫投降大顺军的那些东林党人等,被他列入顺逆名单,然后对他们和他们的家族、亲朋等追究牵连。 当年打击范围极广,搞的那些老东林也是跳脚。 而李自成进北京没多久就被清军击败南逃,那些短暂降顺的北京官员,后来又大多降了清,所以马士英不是不肯降清,而是当年那些被他整的人,好多比他先降了清,甚至在清廷占据高位混的还不差,他要是降清,那还有命? 所以最后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但这也比方国安强,比钱谦益强。 第70章 皇叔 相比起马士阮的坦荡,阮大铖这人倒是更奸滑,最终也是降了清。 朱以海细细思量,其实他现在立起监国旗号后,监国朝廷并没能真正建立起来,表面上现在浙东八府都已经拥他,但实际上真正较有影响力的也就是宁绍台三府。 不说什么福建广东四川云南,就是这金严衢和温处五府,都鞭长莫及,方国安也好,马士英也罢,朱以海现在其实也是完全管不着的。 “召马士英入行在为光禄少卿,阮大铖为太仆少卿!” “朱大典以文华大学士,建行台督师,辖金华、衢州、严州三府,兼安徽总督!” 朱以海口述,沈宸荃提笔草诏。 “殿下,臣以为殿下还有两人忘记妥善处置。一是目前正在衢州招兵买马举旗的南阳王朱聿键,其二是福建的郑氏。” “臣听说南京失守后,镇江总兵郑鸿逵便拥南阳王南下,杭州潞王降清后,郑鸿逵更数次劝进。又有黄道周、苏观生等一同南下,共同劝进。” 朱以海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很平静的道,“皇叔不是拒绝了吗?” 他穿越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抢在朱聿键之前即位监国的,监国后动身南下临海前,还特意让张国俊、刘朝派人马去追朱聿键,就是想避免唐鲁二藩内讧争斗。 或许是他的穿越,改变了历史。 朱聿键在郑鸿逵等的护卫下一路到了衢州,然后与历史进程发生了变化。先是朱聿键因为郑鸿逵派兵攻打衢州烧杀抢掠表示不满,要与郑氏约法三章。 结果郑鸿逵很跋扈不肯依从,然后那位南阳王也是个拗人,便拒绝监国。本来若是按历史轨迹,朱聿键最终还是南下福建监国了。 但现在正在他们闹矛盾时,朱以海的使者快马加鞭的追到了,带头使者是陈函辉的弟弟,他也跟陈函辉一样都拜在黄道周名下读过书的。 之前黄道周拥南阳王南下福建,还曾去信给弟子陈函辉邀他南下呢,结果陈函辉当时觉得救国无望,打算自杀殉国。 如今他派弟弟在锦衣、东厂人员的护卫下,赶到老师这里,送上兄长亲笔信,告知鲁王已在台州即位监国,并说鲁王如何勇烈果决等等。 总之,大明又有希望了,而且这位鲁监国十分果决,绝对比什么桂王、潞王等强,让老师赶紧回台州共襄大事。 拿到这封信,黄道周纠结了。 本来他一开始是准备去广西拥最有资格继位抗清的桂王的,可半路遇到郑鸿逵和南阳王,对那位前唐王朱聿键他也有所了解,一路上相处也更加佩服,于是也决定共拥朱聿键监国继位。 可谁知在衢州发生了意外,朱聿键跟郑鸿逵倒是先闹了矛盾,他和苏观生等也是百般居中调和,但效果不大。 朱聿键态度很坚决,认为若是郑氏连这么简单的约法都不肯,那也别谈什么拥他监国抗清恢复之类的了。 而郑鸿逵明显也想借机拿捏立威,要让这位王爷明白,我郑家有兵马有钱粮有地盘,肯拥你那是我们看的起你,你别不识抬举,别跟我二四五六的立什么规矩谈什么条件。 谁都不肯先让步,都觉得这个先例不能开。 这一来二去,倒是出现变故了。 黄道周看过信后跟苏观生私下讨论,两人也一时犹豫。 就这么犹豫间,朱聿键和郑鸿逵又僵持了几天,他们也就一直暂驻衢州。而更多的消息不断传来,鲁监国义旗高举,宁绍台响应,什么于颖在越,各路义师汇聚钱塘,总之声势越来越大。 降清的浙江总兵王之仁都又在鲁监国的亲自前往劝说后率部反正等等。 渐渐的,黄道周和苏观生都犹豫了,之前局势崩溃,他们都想着挽救时局,可谁能想到,如今站出来一位鲁监国,还这般了得,并深得浙东军民拥护呢? 那还何必舍近求远? 监国都有了,再拥岂不是自乱阵脚? 对比下那边还在闹矛盾僵持着的南阳王和郑鸿逵等,经过反复商议后,他们去见了朱聿键,把浙东鲁王监国,并得宁绍台军民响应拥护,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说了。 朱聿键的反应倒也很平静,他对两人很客气的询问了意见。 黄道周和苏观生认为,本来大家是要拥殿下监国的,可因为这些天的耽误,鲁王先监国了,还已经做出了这么大声势,那么也许这是上天注定。 为了大明朝,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以大局为重,不如就上表拥立鲁王监国,免的大明自家先混乱了。 听完这两位的话后,朱聿键倒反而长松了口气。 很痛快的表示,这可能确实就是上天注定了,他同意亲自写一封信,上表拥护鲁王监国,但他也有一个小要求,就是他不打算去福建,也不打算去广西了。 他希望鲁监国能够让他就留在衢州,而且他也不想只跟以前一样当个哪里也不能去的藩王,他希望能够在这国家危亡之际,出来贡献自己一份力气。 他要如当年崇祯朝时,招募义勇,组建军队,要北上抗虏打鞑子。 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很过份,违反祖制。 不过既然南阳王肯让位,黄道周他们还是很佩服的,当即表示,愿意向鲁监国上书请求,为朱聿键恢复唐王爵位,至于是否改封衢州,以及募兵建军之事,还得请监国同意。 这事情达成一致后,朱聿键和黄道周、苏观生等一起召来郑鸿逵,告诉了他事情经过和结果。 郑鸿逵一听不乐意了。 他这个时候表示浙东的鲁王根本没资格监国,也没有实力挡的住清军,他希望朱聿键能够随他回福建即位监国,郑家愿意拥立他中兴大明。 可此时的朱聿键早看透了郑鸿逵,认定这个家伙没安好心,自己就算去了福建,也不过是任他摆布的傀儡,朱聿键无意更改主意。 双方最后一番争吵,不欢而散。 气极的郑鸿逵本来还想硬绑着朱建键南下福建,但看他态度坚决,于是便干脆仍下他不管,带兵撤往福建了。 衢州这边的情况传到台州,再送到朱以海这,可以说事情的意外发展,让他也是大吃一惊。 不过这终究是好事。 只是他担心的是郑鸿逵回福建后,郑氏只怕也未必会就此甘心,也许他们转头就会拥立桂王,或拥立朱聿键的弟弟唐王朱聿锷称帝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郑氏实力雄厚,有资本有力量,岂会放过这样增强自己势力的机会? 虽说历史上的郑氏集团,在明末清初的历史中,始终显得目光短浅,毫无大志,只是想趁乱做个割据一方的军阀,郑芝龙后来降清还没落个善终,倒是后来郑芝龙年轻的儿子郑森十分英雄了得。 硬生生的在郑氏混乱崩溃后,还重新整合了郑氏,并还能坚持抗清多年,甚至从荷兰人手中收复了台湾。 郑芝龙郑鸿逵郑彩等人脱不掉海盗、商人的小算计,朱以海也一直在考虑如何对待他们。 “臣以为南阳王能够在此时表现的如此大度,应当恩赏,他论辈份且是殿下从叔,不如恢复其唐王故爵,但其欲打破祖宗制度,要改封衢州募兵北上一事不能答应。” 朱以海望着那碧海蓝天,却是另一个想法。 “孤倒觉得,国难当头,太祖子孙,皆当效力救国。朱聿键是孤从叔,他崇祯时犯罪贬为庶人,唐王爵位早改封给其弟聿锷。现任唐王聿锷也没有过错,现在又怎么能把唐王爵再收走?” “孤认为,倒不如改封南阳王为邓王,恢复亲王爵位,只是封号另赐。至于他想封镇衢州,甚至要幕兵伐清,这是好事。” “这样,拟旨进封南阳王聿键为邓王,封镇衢州,拜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都督府!” “特旨邓王可招募王府护卫三营,兵额三千,由行在供应粮饷,先特拔两万两白银。” “殿下,不可,宗室岂可领兵,此头一开,只怕·····” “只怕什么?如今乱世,真要有想法的也管不了,”朱以海很平静的道,就如义阳王朱朝墠,他在崇明都称监国了,朱以海能管的了他吗? 还有诸如靖江王等以后肯定也还会站出来称监国甚至要当皇帝的,这是阻止不了的。朱聿键现在肯放弃不争监国位,朱以海自然也得有所表现。他想要募兵伐清,那就答应好了。 只要他不南下福建,那么北上是不用担心的,一个亲王,没有了监国或皇帝的名号,他就没有资本跟朱以海这个监国竞争的。 征虏大将军在大明朝那是大有来历,徐达、冯胜、蓝玉都先后拜过征虏大将军远征漠北,而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王弼这些名将,也不过是征虏副将军。 但如今,朱以海就算给这大将军印朱聿键,又有什么呢。 加一个兼领中军都督府,也不过是空衔而已。 朱以海真正给朱聿键的是许他恢复三营护卫,但也仅三千兵额,朱聿键没有福建郑氏支持,没有监国或皇帝名号,就凭一个邓王头衔,让他招三千兵也不用担忧的。 若是几个空衔就能安抚住朱聿键,避免唐鲁内讧,朱以海觉得是非常划算的。 “福建郑氏呢?他们意图拥立南阳王监国,图谋不轨,控制东南沿海,兵强马壮,尤其是海上力量极强,兼垄断东南海上贸易,须得小心对待。” “其实郑氏本是一群海贼,更利好名而已,这些人不可信任,但眼下也得加以笼络。”朱以海沉思许久,“孤念你写。” “加封福建总镇、南安伯郑芝龙为福建总督,晋封南安。 加封镇江总兵郑鸿逵为定虏伯,福建提督总兵官。” “加封郑芝豹为澄济伯,福宁镇总兵,郑彩为永胜伯,建宁镇总兵。” “赐封芝龙子郑森国姓,赐名成功,授锦衣卫千户世职,召入行在组建水师营,授副总兵。” 朱以海一口气给郑家封了一个总督三个总兵一个副总兵,一个侯爵,三个伯爵,一个世袭千户。 沈宸荃提笔草诏,一边道,“殿下如此厚恩封赏,福建郑氏必将一心拥护。” 朱以海却只是笑笑,他对郑家不抱半点希望,现在不过是安抚一下,希望他们不要在后方拆台罢了,但很大可能,郑家估计不会满足的。 人嘛,都是得陇望蜀的。 “殿下,前方出现陆地,看,是那秦望山!相传当年秦始皇巡海盐时,曾登临此山眺望海盐城。”张名扬过来禀报。 朱以海抬头,果然远方出现陆地。 秦望山,据说中国各地有二十多座,都得名于秦始皇登山望远,而浙江的杭州、绍兴和海盐都有一座秦望山。 朱以海此行目的地海宁,其实是海宁卫城,在嘉兴府的海盐县城中,并不是在杭州府的海宁县。 海盐县南有秦望山,也叫秦驻山,在这片浙西平原上,也算是海边难得的一处高点。 “臣建议先派一支夜不收上岸侦察,若是附近没有敌人,则先据秦望山建营地,此处居高临下,沿海依江,且可将海盐城一览无余,兵家必争之地。” “好,便依卿言。”朱以海从谏如流。 第71章 汉奸 海宁卫在海盐县治西,洪武十七年建,辖有左、右、中、前四所及澉浦、乍浦二所。不过大明的卫所早就糜烂,不堪一用。 朱以海亲自指挥十营一万人马渡海入吴,不过军中实际负责的还是张名振这位浙江总兵官。在请示朱以海后,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并没有冒然的在海盐登陆。 而是先派出一支前锋船队在海盐南面的秦望山前观察试探,然后派出小股夜不收上岸侦察,确认安全后才让前锋在秦望山建了一个临时的侦察营地。并派出夜不收继续向内陆深入侦察。 同时他把大部队带到了海湾里的门岛、白塔岛、马腰岛等几处海岛上,在几个岛上分别修建临时营寨,修建码头、临时仓库,把船上携带的粮草军械等先存放岛上。 朱以海对此没干涉,相反很赞赏张名振的小心谨慎,毕竟此时渡海北上,已经算是孤军深入敌后,一不小心可就万劫不复。 哪怕之前听说海宁卫还在明军手中坚守,但没摸清之情,张名振和朱以海都不会轻易的一头撞上去的,他们是来救援明军打鞑子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朱以海的船停在门岛岸边,跟着下船上岛。 门岛不大,距离对岸的秦望山不过百来丈,整个门岛其实是一座海中孤山,没什么平地,都是山头树林,因此岛上倒也没什么人。 “秦望山距离海宁卫其实还有二十里,不过这里一马平川,我们要是过去其实也快。”张名振提出自己的计划,先派出夜不收上岸,先伪装成百姓或商人等,尽量悄悄的收集附近的信息。 “若是海盐城还没失守,我们的夜不收会潜入城中,臣怕万一有诈。” “嗯,小心些没错的,郑继武这人你知晓几分?”朱以海问。 “先前王总督任浙江总兵时曾召浙江诸将议事,臣在王总督那见过郑继武一面,此人是海宁守备。” 明中期以来,省镇营兵制渐取代地方都司卫所制度,守备的级别不高,在游击、都司之下,在哨总之上。 一般都是负责一些较重要的城堡的守卫,故称守备,守备和总兵、参将等一样,也是无定员无品级的,其品级高低主要还是依靠其在五军府或是卫所中的职衔来定。一般也都是从就近卫所抽调,五年一任。 明中期以来,大明军队形成了文臣提督军务、武将统兵作战、宦官监军的这么一个三大体系互相制衡的局面,守备做为一个镇戍一城一堡的低级武官,其实权力很小。 类似于隋唐时的戍主。 浙江一省,崇祯时设有总兵官一人,参将四人,而到弘光时,又增加了副总兵一人驻温州,协守四路参将各一人,练兵游击将军和同城营、协防营游击将军数人,都司、守备也都新增数人。 不过浙江毕竟是东南内地,不比九边要地,所以就算是守备,所统的兵也很少。 在宣大等地,守备统兵在五百到三千之间,甚至还有操守、提调、备御、把总等更细分的武职,但在浙江,海盐县本就设有海宁卫,海宁卫还曾是浙江沿海备倭六把总之一,当时的把总可是级别很高,仅次于省都司,是行都司级别的。 只是到了崇祯时,倭乱已经不严重,所以海宁把总也取消了,海宁卫也不复从前,只是因为这里既是重要的盐产地,也是杭州湾北面的一处军事要地,所以最终海盐城里设了一个海宁守备,统领的海宁营也只三百人。 海宁守备在职级上,是归浙江分守杭嘉湖参将所统的,他手下则还有两个把总。 郑继武跟海门参将吴凯有些类似,本身也是海宁卫的世袭武官,家族从洪武十七年设海宁卫开始来此镇守,世代相袭,他本身也是以海宁卫佥事出任守备一职的。 麾下的那一营三百守城兵,其实也基本上都是原海宁卫六所的军户。 “郑继武三十出头,人很年轻,也十分勇武,只是有些耿直,那次来拜见王总督时,还出言不逊得罪了小王将军。” “朱大纲是郑继武手下两个把总之一,本是乍浦所千户,跟郑继武是亲戚,乃是他妹夫。” 据说海宁有二十八个大家族,其中二十五个是卫所武官家族,为首的便是彭马两大家族,然后有三个是本地土著,以李徐两士族为首。 “郑家朱家其实在海宁诸大家族中,不算顶尖的。” 不过张名振知晓的也就这么多了,他毕竟不是浙人,但通过他的话朱以海也差不多能勾勒出一副画面,郑继武和朱大纲本身都是海宁卫、海盐城的土著,还是卫所军官,然后做了守备、把总,手下的兵也都是当地人。 清军南下,杭州的潞监国、浙江巡抚,以及定海的浙江总兵等纷纷投降,他的上司杭嘉湖参将也降了,于是一开始郑继武等也跟着归附了。 但是鞑子很快向占领的各地下令剃发,甚至还开始催粮追缴,甚至连老朱家征的三饷,也开始征了。 朱家的三饷是辽饷、剿饷和练饷,这第一个辽饷本就是为打辽东鞑子而征的,现在关外鞑子占了中原,居然也征起辽饷来了,这不草蛋吗? 剿饷是剿流贼农民军的,练饷也是征来练兵打关外鞑子和中原农民军的,现在鞑子一个不落都要征。 一面是剃发易服,一边是追缴税赋。 这节骨眼上,那些趁机降清上位的伪官们,更是上下其手,趁机大搞加派,其中以耗羡为名加征的完全超过正税,然后这些伪官到处索贿,郑继武朱大纲这些武官也逃不过,他们家族是当地大族,索要的更多。 海宁二十八个大家族,每家被索银万两,还没算该交的正税以及加征的三饷,还有耗羡等,反正家家都面临着要脱一层皮的困境。 加之伪官们又催剃发,必然引发动荡。 郑继武、朱大纲手里毕竟有兵,兵虽少可总是有兵的,而且海宁卫所的军户虽然早不堪用,但对这些武官家族也向来听话。 他站出来振臂一呼,自然应者云集。 他们把鞑子派来的新守备王登宣砍了,把他手下那些抢掠勒索的乱兵赶走,宣布反正恢复。 这动静,甚至连海宁的僧人顾隐石都带着一群和尚响应了。 只是朱以海在想,这郑继武等宣布恢复反正,估计更大可能是向义阳王反正的。义阳王监国没来救援他,鲁监国倒是来了,也不知道欢不欢迎。 海盐的位置很重要,杭州的鞑子肯定是要派兵来收复的。以郑继武他那一营守兵,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算他招兵买马,动员卫所军户,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战斗力。 不过朱以海看重的也是这一点,鞑子肯定也清楚海宁这些兵没什么战斗力,所以就算派兵来打,估计也还是派个投降的明将,带着手下投降的明军去打,大有可能是李成栋、李遇春等这些人渣了。 而这也恰是一个机会。 钱塘江那边,正面去刚杭州博洛是根本不会有机会的,只能另辟奚境,正好伟人所教导的那样,得跳出固有思路,得运动起来,游击起来。 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要掌握主动,不能被动的应战,而得把敌人调动起来,以此寻找战机。 想当年努尔哈只、黄台吉他们跟明军打,不也正是靠动起来,搞集中力量、各个击破才能生存下来,然后一步步的反打入关中吗? 杭州的博洛肯定料不到他这个鲁监国会带着一万人马悄然渡海北上,所以他现在就是那个最大的意外和变数。 那支来打海宁的伪军,就是朱以海的猎物。 用海宁为饵,钓伪军大鱼。 所以朱以海完全不急着去海宁,此时急忙进海宁,其实战略上就陷于被动,是一步死棋,他得藏在海宁外面,待敌入瓮。 “多派夜不收侦察,我们得尽量掌握更多的情报,才可能稳坐钓鱼台,否则我们反而可能成为贼人的猎物!” 张名振对朱以海的这番战略安排,万分佩服,他倒不是想不到,只是一般人思维肯定是先进海宁汇合增援,倚城而守,谁会马上想着这样阴人呢。没有个百十场战斗经验,一般人肯定没这么阴。 走进山脚树林子里,顿时阴凉不少,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朱以海发散思维,觉得这样搞肯定有前途,他需要胜利,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以战练兵,积少成多的消灭鞑子。 而历史上的江阴八十日,嘉定三屠都证明三吴地区的百姓抗虏意志强烈,只是缺少支援,各个为战,最终被鞑子和伪军各个击破屠灭。 如果朱以海能够在三吴地区游起来,甚至带动更多的义军建立起根据地,也游击起来,那鞑子的后院可就不安稳了,这样不仅能够减轻浙东压力,甚至还能浙西鞑子的力量。 半天后,朱以海正在林荫下帐中睡觉,张名扬唤醒他。 “夜不收已探得鞑子来犯海宁之兵情况。” 朱以海坐起,“带兵的是谁,多少人马?” “是鞑虏新授嘉兴协镇副总兵李遇春,”张名扬把搜集到的情报禀报朱以海,“李遇春原是勇卫营靖国公黄得功麾下总兵官,后来任泗州协守参将,在清军渡淮时主动投降了鞑虏。” “鞑虏刚拜了汉奸张存仁为浙江总督,授原黄得功麾下总兵田雄为浙江总镇,降虏贼将张杰授杭州协镇副总兵,张士元授湖州协镇副总兵,李遇春授嘉兴协镇副总兵。” “这次张存仁和田雄便派了李遇春带兵五千攻海宁。” “殿下,有船从南来,”杨伯兴也来禀报,“巡船说是殿下新拜的大学士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陈盟、方逢年、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等诸位阁老、大臣们。” “李遇春也是勇卫营的吗?”朱以海问张名扬。 “此人原是勇卫营黄得功部将,后任泗州参将,清军南下,不战而降。后来还去扬州城下劝史阁部投降,被箭射伤,后与李成栋为鞑虏攻扬州急先锋,破城之后,更是参与血屠扬州,如今却是升为嘉兴副总兵,此次,我定要取这狗贼性命,为扬州八十万百姓报仇血恨。” 朱以海听说此卑劣行径,也是十分愤怒,“狗贼,告诉全军,战场上遇此人,绝不可放过!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孤要把他的头盖骨取下来做成酒器,将来到扬州去祭祀那些死于大屠杀的百姓。” “把他的心肝祭旗,骨肉喂狗!” 第72章 元老 门山岛。 朱以海亲自到海边迎接张国维、刘宗周等一众大臣。 君臣见面,都互相打量许久。 “又见老大人,身体尚安否?” 朱以海先向张国维问安,须发花白的张国安刚才打量朱以海许久,眼中有异色。说来两人不是头次见面,甚至是有些渊源的。 张国维在北京沦陷前一个月奉旨出京,前往江浙募兵筹饷,还顺带兼了个差事,就是和太监庞天寿同去山东兖州顺路给镇国将军朱以海宣旨,册封其为大明第十一代鲁王。 时隔不过一年多,张国维却几乎认不出当初印象里那个年轻人了。 判若两人。 那时的朱以海是一个谈吐不凡胸怀抱负的年轻宗室,不过虽胸有抱负但有几分夸夸其谈略显浮夸,甚至好客喜奢爱讲排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位鲁王殿下,虽能放铳打炮,但却又还留着长长的指甲,甚至还向他展示过他收藏的百多副金玉各种珍贵材料制成的指套。 鲁王的指套能跟潞王的古琴一争高下,虽不如潞王古琴三千张,却也有指套八百副。 那时张国维对这位的评价是宗室里难得有抱负的,但有几分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可这段时间,他听说了许多鲁王的种种行为,却总跟印象中那个人对不上号。今日一见,他更直观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原以为外面传说都是过于美化夸张了鲁王,现在却从他身上明确的感受到他的变化。 “老臣还要留此残躯,为大明和殿下奔走。” 朱以海扶起张国维,感慨道,“当日老大人奉旨南下,途经兖州宣旨,你我只怕都想不到这天下剧变如此,短短一年间,大明江山倾颓,岌岌可危也。” “幸有殿下英明神武,力挽狂澜!”张国维道。 “老大人就不必拍孤马屁了,孤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尽力而为,但仍然还是实力悬殊,只能勉力求存,幸得有老大人等出山相助,让孤又增添几分信心。” 张国维听的这话十分感慨,大明真出了个好监国。 “臣等赶到余姚,殿下却已渡海,只得一路追随而来,臣有一劝,请殿下回绍兴登极正位。” 朱以海摇头。 他看着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这些极有名望的大臣,“诸葛亮的出师表中曾说,王业不偏安,孤非常赞同。” “尤其如今,偏安是不可能的,王业不偏安,中兴在进取!” 一边的刘宗周听到这话,忍不住击掌上前。 “殿下进取之心臣等赞叹,去年南京建号,臣曾上疏奏请,说今日形势江左非偏安之业,宜进图江北。淮安、凤阳、安庆、襄阳虽立重兵,尤重在凤阳驻亲征之师,东扼淮、徐,北控豫州,西顾荆、湘,而南去金陵亦不远,以此渐进,秦晋燕齐必当响应·····” “刘公这道奏疏孤也拜读过,深以为然,尤其是那句,今日之事,非讨贼复仇,无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决策亲征,无以作忠义之气。当初孤拜读后,顿觉全身毛孔张开,为之颤抖。一直牢记在心,不敢忘也,所以如今孤监国之后,首要之事便要渡海亲征北伐!” 刘宗周来是要劝朱以海回绍兴或台州的,没料到现在朱以海居然把他当初劝谏弘光的那些话拿出来堵他嘴,倒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让他无言以对。 朱以海左手挽起张国维,右手挽起刘宗周,道,“当初烈皇殉国,南京拥福王建号,也曾众正盈朝,文武兼备,一众大臣各献金玉良言,可惜弘光未能采纳施行也。东南局势崩溃,天下危如累卵,再容不得半点错误了。” “诸位老大人等刚从余姚来,也应当亲眼目睹了那里的鞑虏首级吧,也了解到眉山大捷的详情吧?鞑子亦非不能战也,只是我们得更主动出击才行。” “不瞒诸位大人,孤知晓海宁卫城尚有忠义之将士百姓守卫,而杭州虏帅已经派出五千人往攻,统兵之人却正是当年泗州守将李遇春贼也,此人当年不战而降献泗州,还主动到扬州城下劝降,城破后参与扬州大屠杀,如今入建虏旗籍,归汉军镶黄旗,背祖忘宗,孤必亲讨而杀之!” 曾奉旨巡抚江南的祁彪佳劝说,“征战乃是武将之责,殿下如今是监国,便当统驭朝政,岂可充做先锋?” 朱以海很诚恳的道,“如今局势,孤虽号称监国,可实际上也不过是暂时号令宁绍台,而鞑虏屯兵金陵、杭州数十万众,犹如排山倒海之势,我等随时有覆灭之危。所以这个时候也就不说那些了。” “战端已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上下一心,举国一致,共战鞑虏也。孤身为监国,亲征前线,更能激励将士,激发士民,所以还有何可犹豫的?” “倒是诸位老大人,你们都是国家柱石,朝廷政事还仰赖你们主持。” 张国维道,“殿下身为国家社稷之君,仍愿前线前征,我等国家之臣,又岂能落于人后。殿下在哪,臣等便也在哪。” 刘宗周等也都同声附和,既然劝不了朱以海回去,那他们也不走了。 朱以海想了想,“孤之前已经下旨,拜张老大人为大学士、兵部尚书、浙江总督,督师江上各部人马,此任务非常重要,虽然面对鞑虏,我们一味倚江防守是没有希望的,但眼下来说,一路沿江设防,一路奇兵奔袭,正奇相间,却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还请老大人回绍兴督师,你德高望重,此重任非您莫属!” “宋公、祁公还有方公、陈公等,也请你们返回台州行在,负责重建六部诸衙,让中枢尽快恢复正常运转,也尽快把浙闽两广、江西湖南湖广云贵川诸地整合一心,共同抗清。” “前线将士们打仗,但也需要后方的支援,尤其是钱粮军饷,这些就靠诸公了。” 被点名的首辅宋之普、次辅祁彪佳,群辅方逢年、陈盟、陈函辉、柯夏卿几人也无法反驳。 朱以海不在行在,那这个小朝廷就更需要阁臣们坐镇了。 “刘公,你海内人望,如今局势动荡,人心混乱,官吏们也是良莠不齐,还得倚重刘公统领都察院,监督好百官文武,这个时候咱们内部更得安定。” “殿下身边岂能无人?臣愿留下随驾。”陈函辉表示。 柯夏卿这位首义元从也表示愿意留下来协助。 不过朱以海并不希望两人留下,这两人算是自己的协谋首义元从,绝对心腹,所以行在的留守阁臣里,他希望自己心腹在,以免留守朝廷走偏。 陈函辉是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柯夏卿是大学士兼戎政尚书协理京营戎政,这是两个紧要位置,他们若是随驾,那这两要职可能实权就要落到别人头上。 朱以海虽然现在还不太把浙东小朝廷放在心上,觉得还是得靠兵打出地盘来才有后续,但现在也不能轻易的完全撒手。 “通政使虞大复留下,另外孤再拜沈宸荃为东阁大学士,他们两个随侍孤左右,负责与行在留守诸臣联络,如何?”朱以海提议。 张国维、刘宗周等都想留下,可朱以海的话也很有道理。 最终君臣们吃着简陋的午餐达成一致,张国维等返回。 张国维这位大学士兼浙江总督,督师宁绍台诸部兵马,负责钱塘江防线。 朱大典这位大学士则兼安徽总督,并督师金衢严诸部兵马。 京营总督王之仁和大学士兼戎政尚书、协理京营柯夏卿则负责重建京营,并维持浙江诸府治安,同时提防舟山黄斌卿。 其它诸位大学士们则既要把浙东八府统辖起来,征粮收税,供给军需,还得要联络其它还未被鞑虏占领的地区,让他们都能够拥立鲁监国,并向浙东派兵勤王,供粮缴银。 大家各有分工,各司其责。 因为起义以来,朱以海能够迅速取得数位带兵将领的支持效忠,还能这么快把宁绍台地区整合起来,甚至还亲自打了几场胜仗,平乱兵,歼鞑虏,所以现在在这些大臣们面前,说话也很有份量。 他一意北上亲征,虽然大臣们心中总是不太支持,可最后也还是妥协了。 朱以海最后拒绝了张国维等提出要从绍兴再派几支兵马过来增援的提议,这次北上不是大张旗鼓,而是突其不备来打偷袭的,这一万人马足够了。 “如果能够筹备一些铠甲刀枪火枪弹药等来,就好了。” 在简单午餐的最后,刘宗周还是提起了在崇明监国的义阳王和在衢招兵的南阳王。 “义阳王在崇明监国一事,孤已经派了董志宁和华夏为特使,如今大敌当前,先联手抗虏再说,等将来,先入关中者王。” “至于南阳王,他一片忠勇,孤也派使者去传旨,加封其为邓王,拜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都督府,许他募兵补充王府三护卫,守卫衢州,黄道周授金衢巡抚。” 张国维忍不住道,“殿下处置义阳王一事有失妥当,臣以为不正大位,无以号召天下,且杜后起。” “殿下提出先入关中者王,这必起后患。” 朱以海扫过一眼众大臣们,这些人个个德高望重,甚至有些还是以前就拜过大学士入过阁的,比如方逢年还曾做过首辅,最起码也是巡抚、尚书。 朱以海的这个自立的监国,现在其实很需要这些原朝廷高官们为他背书。 毕竟眼下,谁都可以称王称帝。 就看谁能得到更多大臣元老拥护。 “此事孤也是考虑已久,眼下若是孤去旨,让义阳王退位归藩,他便肯么?便是他肯,拥立他的那二十万将士们肯吗?” “若是不肯,到时岂不是要内乱先起?” “所以思来想去,现在也只能暂时不理会这些,先联手抗虏再说,到时谁先打下两京谁为帝。” “殿下,可如此一来,到时万一闽粤湘赣云贵川诸地的宗室都自立为王,不听号令那怎么办?”张国维问。 朱以海很淡定从容道,“只要肯一致对外抗虏复明,孤还是那句话,到时先入关中者王。但如果他们只是想争皇位抢龙椅,自立名号然后背后捅刀子,那到时讨伐平灭便是。” “殿下何不早正名号,正式继位称帝?” “收复南京之后再称帝不迟。”朱以海道,眼下急于称帝有利有弊,好处就是他如果暂不称帝,那跟义阳王等就还有缓和余地,而这正是现在朱以海最需要的,他如此北上三吴,就是要在这块清军新占领区兴风作浪,所以义阳王这支人马他需要联合,而不是先跟他们内斗。 此外,朱以海很确信,义阳王这个由一群败兵逃将们拥立的小朝廷,撑不了多久,所以不急着称帝。 等他获得更多胜利,等义阳王他们再溃败后,到时他再称帝,更加当之无愧。 第73章 厘金 午饭过后,朱以海在岛上一条溪涧抛出鱼铒垂钓。 杨伯兴带着旗手亲兵散开警戒护卫,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虞大复、沈宸荃几位朱以海的心腹也各垂了一竿。 军旅之中,一切从简,岛上砍的竹子绑上线,再弄根芦苇做浮标,地里挖的蚯蚓做饵,溪水清流,能看到回湾里有鱼儿在游弋着。 说是钓鱼,其实也不过是个借口。 这几位心腹只是想找个单独跟监国谈话的场合。 “这段时间,我们向宁绍台各地的士绅地主们借款六十余万两银子,另外募捐得银二十余万两,本来税赋还能征得三十万两,不过殿下之前已经宣布欠缴全免,并免除今年的税赋了。” “有个好消息,原崇祯朝宁波巡海道佥事,弘光时拜凤阳巡抚的卢若腾,他本福建人,因对马士英等窃权不满而辞官归里,南京沦陷时,正与弘光所授浙江巡按郭贞一在温州,今听闻殿下监国台州,举旗抗虏,乃征税劝募,温处两府得银三十万两,运银至台。” 这三十万两银子中,有部份是催缴的两府税赋,还有部份是向大户商人募捐来的。 “殿下之前颁免赋之旨,尚未及传到温处,他们已经把银征缴募集运来,还请殿下处置。” 卢若腾郭贞一居然能弄来这么多银子,朱以海当然不能说什么,明知这银子肯定有逼捐催缴的,但现在也不能反过来怪罪他们。 难得有如此忠心还这么有能力。 想了想后,他便道,“孤打算把浙江一道分设四巡抚,浙西的杭嘉湖设一浙西巡抚,浙东的宁绍台设一巡抚,温处设一巡抚,金衢严设一巡抚。分道抚按!” 大明的总督、巡抚等官,其实严格说起来是差遣而不是正式官职,本只是钦差性质,带有临时性,事毕即撤,但到了明末此时,基本上成了常设的。 本来巡抚是一省一个,甚至是数省一个,省内又按需要不同,分设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督粮道等,但到了明末时,也开始滥设,主要原因还是事多。 比如崇祯末,在北京京畿之地,就设了一堆的巡抚、总兵,仅北京周边就设了八镇总兵。 现在朱以海实际控制的地盘很小,就一个浙东之地,也还不是很稳固,之前他授于颖为浙江巡抚,现在却又要把浙江划成四个巡抚,其中一个还是敌占区,金衢严和温处,实际上也还不是他真正的控制区。 这么搞的目的,本质上还是为强化控制。 “卢若腾授佥都御史,温处巡抚,郭贞一加监察御史,温处巡按。原弘光所授的温州副兵总贺君尧,迁都督同知加温处总兵官。” 温处能这么快送来三十万两银子,这都无疑表明了他们对鲁监国的忠心,既然他们这般忠心拥立,朱以海自然得投桃报李。 巡抚、巡按、总兵,算是钦定了这个温处三人领导班子。 他还给贺君尧一万人的兵马编制,总兵标营三营三千人,然后温州协防副总兵、温州分守参将、处州协分防参将,以及游击将军等共七营七千人,这一万人是正式官军序列,由兵部供饷的。 “派人去温处宣旨拜封,携银十万两做为温处诸营军饷。” 一万人马,一个月就得几万两军饷,十万两其实也没多少,而且温处刚送来三十万两银子,朱以海再拔十万两下去,其实也还是温处缴的银子,但这是以正式军饷名义下拔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跟卢若腾、贺君尧他们说明白,将士们都按新定的正式军饷歀发饷,但目前财政困难,所以暂且都先发半饷,但必须实兵实饷,各级军官也都按新标准给予相应名粮补贴。孤给他一万兵马名额,便希望温处能练出一万可战之兵!” “这十万两算是温处将士们的安家赏银,以及前三个月的军饷,至于后续的,孤会让户部、兵部供给。” 宋之普有些心疼,这刚缴上来的三十万,这一下子就去了十万,然后以后还得包了这军饷供给。 “殿下,如今财政困难,仅靠借钱和募捐,只怕不是长远之事。是否重征三饷?” 老朱却摇头。 “三饷的名声太坏了,而且之前征三饷,各地官吏都乘机渔利,百姓深恶痛绝,要是再征三饷,只怕倒是先要逼反许多百姓了。” “可无钱难养兵。”身为首辅的宋之普也没法凭空变出银子来。 “其实孤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心中有些模糊的主意,现在倒是成形了些。” 大明财政向来败坏,逼的崇祯都上了吊,如果不改变旧有的这套税制,就是再怎么能折腾,也很能翻盘的。 毕竟你再能打,你得要有钱养兵。 没钱养兵,那手下的兵必然会沦为强盗贼匪,还谈什么抗虏驱鞑? 朱以海现在能想出来的办法,其实也就是用曾国藩当年打太平军的办法,征收厘金。所谓的厘金,其实就是关卡税。 湘军在他们控制的地区,设关立卡,商人过关卡就要交税,因为税率为一厘,也就是百分之一,故称厘金。 后来厘金不仅是设关卡征收过路费,还对地主、商铺店主等征收,大致也是百抽一。 靠着厘金,曾国藩的湘军解决了军费的大难题,再加上抢劫、劝捐等收入,湘军得以维持,还能越打越多,最终攻破天京,消灭了太平军。 朱以海认为,大明朝到如今,各种旧税早就走了样,真正有钱的地主、士绅、商人们的税收不上,反而是那些穷苦百姓们承担了主要的税赋,这就使的税制不合理。 穷人本就过不下去,结果还要承担主要的税收,于是百姓破产,国家动荡。富人们阡陌相连,资产丰厚,却可优免。 这样搞,国家不乱谁乱。 可现在朱以海也成了统治者,他也得面临税赋征收的问题,按传统的那一套,结果必然还是富人不用交,穷人承担却交不起。 所以他一直在想的就是得绕过旧税法,之前他宣布免去原有欠缴税赋,甚至免除今年的应缴税赋,就是明白普通百姓已经承受不起这些税了,既然征不上来,还可能搞的官逼民反,如此大的征税成本,还不如不征。 但不征税这朝廷又维持不下去,要养官要养兵,都得要钱。 “国家危难,百姓困苦,孤举义是要中兴大明,救治百姓,不是来压迫百姓的,所以三饷必须得废除,旧有积欠也得全部免除,甚至原有的地丁银等也要先停征。” “殿下,可如此一来,朝廷无税赋收益,又如何养兵供军?” “厘金!”朱以海终于抛出了他的计划,“户部下增设一个厘金总局,各省道府皆设厘金分局,委官派吏,负责征收。” “厘金?” “厘金分三种,一为通过厘金,各府县道路河津关隘,设关卡,所有过关商货,抽百分之一为厘金。” “其二为产地厘金,在出产地对所产物品征收百分之一的厘金,如米、茶、盐、布等,按百抽一,米一石抽一升,皆可按市价折银征收。” “其三为交易厘金,门市、商铺商人的交易抽税,也为百分之一。” 这三种税,完全简化,税率也不高,百分之一,但实际上却是无所不包。 一样物品产出地先征收一遍产出税,种地的产粮,征税,养蚕织丝的,也一样征税,甚至你晒盐制茶的也一样。 然后商人贩运过程中,要征通关税,贩返越远,关税越多。 最后就是交易税了,商人们在市场、商铺里售卖,每次交易,等于都要征一次税。 百分之一看似不多,但因为征收范围广,且基本上没什么起征点,所以积少成多,能征到的税还是很多的。 尤其是相比于现在明末的税赋现状来说,这会是巨大的改变。 大明的工商税本就低,甚至低到几乎没有,而且官僚士绅阶层们还享受特权,几乎不纳税。 就靠点人头银从百姓那里吸血,这不免就是恶性循环了。 朝廷之前征三饷,虽然设计的是按地来征收,但实际上最后也基本上都嫁接到了百姓头上。 朱以海现在也不能说就要改变大明的税赋制度,不能说对士绅阶级的免税特权动手,但是现在换个名头,用征厘金的名义,可以一试。 毕竟名义上,正税还在,那些官绅们的特权也还在,现在只不过是新征厘金,而厘金特殊,不搞优免。 清末的厘金能一年收一千多万两,甚至最高时能达到四千三百多万两,可知这玩意是非常厉害的。 免积欠,免正税,让百姓能够有喘息之机休养生息,然后开征厘金,甚至是打造出一套新的征厘系统,设立专门的厘金局,由户部垂直领导,改变过去几百年来地方胥吏、大族征缴的这套老办法,肯定能对腐败的吏治有所改变的。 “士绅不优免吗?”宋之普提出关键的问题。 “国难当头,这厘金相当于劝捐,只是孤希望有个标准,商人贩卖货物,劝捐百分之一,不为过吧?商贾市卖交易,每笔劝捐百分之一,不为过吧?地主们的稻田、茶园、盐场甚至是布厂染房织房,劝捐个百之一,不多吧?” “这样呢有个标准劝捐,也算是让大家都能既应捐救国,也不至于说负担过重,这不是税啊,是劝捐,所以怎么还有优免呢?劝捐自然是大明的士绅们带头先捐的!”朱以海很认真的说道。 宋之普和陈函辉等听了这解释,也无法反驳。 对啊,这是劝捐不是征税,哪来的优免? 而且相比起之前朱以海在宁波在海门等地的劝捐,现在的这厘金还有个标准,而且百之一听起来确实不高,总比直接张口就劝捐五千两一万两的少的多吧? 宋之普对监国肃然起敬,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此法甚好,若全面推行厘金,则既能得百姓民心拥护,还能减少大户地主士绅们的不满,又可得钱粮养兵供军,大赞!” 朱以海心说这可是曾剃头努力摸索出来的好法子,真正挽救了满清,为他续命的妙方,他不过是借用而已。 “厘金之法也是万不得已的临时之法,户部在各地建厘金局,负责征收厘金,一定得加强监督,若是被贪官污吏借机当成贪污工具,坏朝廷名声,渔肉百姓可不行。” “臣等回去后便马上拟订条例制度,定会加强管理和监督,谁敢乱伸手,绝不客气轻饶。” 朱以海手一抖,钓竿拉起,一条二指宽的鱼儿被提出水面,“鱼上钩了!” “这条鱼上钩了,那个李遇春应当也要上钩了。”朱以海笑着道。 第74章 功勋 上万人马,分散隐匿于门山、白塔山诸岛。 各路夜不收乘小艇在海宁沿海各地登陆,刺探情报,其余人留在岛上享受难得的空闲时光。 午后。 杨伯兴回到旗手营的营地,来到家丁队下营处,因为眼下还是夏季,在岛上立营也方便,砍几根树干搭起,再绑一块毡布,外面再铺些树枝,一个简单的宿营帐就好了,一什十人一间。 “队总。” 六个草棚围在一起,中间还围出一块空地,简单的用刀斧清理过,士兵们见杨伯兴回来,都起身喊道。 “嗯,坐吧。咱们队今天休息,殿下刚才特意召我过去,咱们队上次的战功已经下来了,赏银也下来了。” 众人听说,都脸露兴奋之色。 “都别猴急,银子下来了一会就发,分毫不会少的,但是今天有空,我们也要做一下战斗总结,好好开个会,不足的地方要吸取教训改进,大家有好的一些建议呢,也积极进言。” 旗手营家丁队比一般的队要多二十人,总共六十人,他们都是原先各营中挑选出的彪悍精锐,连补充的新兵都是那种力气特大长的魁梧高大的,且基本上都精通拳脚或是刀枪的。 做为监国近卫,每个人也很自豪,虽然几次打仗都没怎么有机会冲在最前线,但毕竟也还是捞着些边脚的。 几场战斗下来,他们这一队亲军也是只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一个减员都没。 “前什什长赵得胜。” “到!” 杨伯兴点了他的名字,“就由你先说吧。” 赵得胜站起身来,环顾了下大家,挠了挠头,“我就觉得吧,咱们旗手营亲兵队,不论武艺还是装备,那都是全营最好的,可每次咱们都没什么机会冲在前面砍鞑子立功。” “下次能不能让我们也当一回排头兵?也给咱一个立功的机会?杀一个鞑子十两银子呢!” 队中的文书提着笔在一边做记录。 “中左什什长张大彪,你接着说。” 张大彪跟赵得胜号称亲兵队两大门神,个个长的彪悍魁梧,人一站直来,跟拔起一座小山似的,他原来不是兵,是在宁波时才招的兵,早年码头上扛过活,下海跟着船,据说他从小是个孤儿,被一个老道人收养,带着身边云游天下,学了拳脚枪棒甚至还会炼气内劲点穴功夫。 大家亲眼见识过这个家伙,一手提一桶水还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甚至还真能点穴,被他点到穴位,能直接把人点晕倒在地。 “我觉得咱们是殿下的亲军,最大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殿下,只要能保证殿下安全,那就算是有功,冲锋打头的事情交给其它营便是。” 后什的什长也站出来道,“我觉得也是,各有分工嘛,所以不能总按首级论英雄,咱们队注定不可能砍到多少首级,但咱们的功劳不比其它人差,这论功分赏的时候,咱们也没道理比其它人手。” 杨伯兴认真的听着,文书则努力的记录着。 开战后总结会议,这是监国亲自定下的规矩,要求每一场战斗后都要开这个会,而且大家都要发言,并做会议记录,最后队长还要负责出一份会议总结。 杨伯兴本是个打柴樵夫,真论本事,队里基本上比他强,但他当初跳海殉国,被监国赞赏忠义,特召到身边侍从,一路从亲兵到什长再到队长。之前亲兵队的队长是个骑射了得的老兵,如今已经升任到其它营做哨总,就是其它几个很能打的老兵什长,也都调到各营任队总去了。 杨伯兴升任了队总,不服气的还是有的,但是后来那些公开挑衅杨伯兴的老兵们,也陆续被调走了,多是升迁到其它营去了。 如此一来,杨伯兴的队总位置也是坐稳了,甚至队中比较跋扈的老兵们也没剩下几个,现在的家丁队,一队六十人,加上队总队副文书护勇等十人,实际上是七十人。 没了那些老**子,反而更团结。 杨伯兴也很感激监国的信任,很努力的在带好这个队,他平时训练也比大家付出更多努力和汗水。 他认真的倾听着大家的发言,现在队里主要是三种声音,一种是认为他们论本事属于上等,但打仗却没机会打头阵,立功的机会少了。 第二种则认为他们是监国亲军,保护监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一种声音则认为,按首级论赏不太合理。 杨伯兴听他们一个个说完,做最后总结发言。 “我说几点吧,首先咱们亲兵队自成立以来,其实也已经经过了好几轮的调整,好些老人都升迁或调入他营,咱们弟兄还都在磨合之中,不过总的来说表现都还很好。” “当然也有一些问题,比如说赵得胜身为前什什长,每次战斗却总想着出风头,总想跑到前面去冲杀,忘记了我们的本职重任。” “还有张得彪,你也是什长,结果上次战斗时,你却还去砍别人杀死的鞑子首级,这不是抢功吗?是我们击杀的,那就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杀死的,你去砍,这不就弄虚作假吗?到时不得跟别的哨队兄弟起冲突?” “还有一个,就是我们有人一打起来,就老忘记配合,我知道咱们队现在大多数人都是新兵,但既然入了军伍当了兵,就得记住,咱们不再是百姓了,打仗不是打架,得讲究阵法、配合。咱们各什是按鸳鸯战阵编的,有枪兵有盾兵有火枪兵弓箭手,甚至队里还有文书伙夫,打起来各什就要相互配合,牢记自己的位置。” “长枪兵、盾兵就得顶在前面,保护后面的弓箭手火枪手,不要想着人头被他们拿了,咱们是一个整体,砍了首级,也都算整个队的功劳,到时一起按出力多少分银子。” “下次再有一打仗就乱跑,不顾阵形不理同袍友军的,我先记他一过。” “首级功算大家的,按出力分银子这点我喜欢,队总这话中听。”赵得胜嘿嘿笑道。他向来瞧不上队总的拳脚刀枪本事,不过队总管理起队伍来,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且从不摆队总架子,甚至他在殿下那里很得信任,也没因此仗势欺压部下,这点倒是让老兵的他很佩服。 杨伯兴等他说完,又接着道,“经过几次战斗,我们队算是适应的较好的,但大家也别得意骄傲,我们队本身就是全军精锐,再者殿下也是把最好的铠甲刀枪等优先装备给我们,甚至给我们配了马骡,但是到现在,还有些人骑不好马,这要对不起殿下的信任的,必须得抓紧时间练好。” “再一个,就是大家对自己的武器铠甲要爱惜,跟爱惜自己的老婆一样,要时常保养,尤其是火枪什和炮什的,你们的火器更得小心,受不得半点潮。” “最后一点,平时少发牢骚,什长们更不能打骂什中弟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既入营中,便都是同袍手足,战场之上要并肩作战的,你不把其它人当兄弟,战场上又如何指望别人肝胆相照救你?” “别总想着打阵冲锋砍首级争赏银,各有分工,做好我们的本职,这功劳不会少我们的一份,银子也不会少我们的一份。好了,话就先说这么多,现在分银子。” 旗手营亲兵队没有斩首功,但鸣鹤、眉山、长滩几场战斗也是随监国参与了的,因此也记了个护卫有功。 “监国还额外给我们一笔赏银,三等兵一人一两,二等兵一两半,一等兵则是二两,大家有意见吗?” 士兵们分三等,本事越强的自然等级越高,按本级分赏,倒也服众。 “队总和什长,都按一等兵的拿。” 赵得胜和张大彪这两门神倒没意见,虽然他们觉得凭本事,他们军官应当多拿点,可既然队总定了,也就不愿意再争。 “另外,我要点几个名字,单独表现一下,赵得胜和张大彪还有黄勇、张成、魏安他们五个,表现格外突出,监国都特意点名表扬了,所以这次另记个人功劳一次,授勋带一条,赏银二两。” 杨伯兴拿出几条彩带,给五人每人胳膊上绑了一条。 “这条彩带值二两银子?”张大彪呵呵笑道。 “这可是监国亲授勋带,银子都换不来的好东西,你他娘的好好带着,可别弄丢了。” 张大彪摸了摸勋带,“丢不了,就是丢了我的这条胳膊,也不丢殿下赐的勋带。” “嗯,殿下说回头还要给你们打造一批勋章,到时用这勋带吊起来挂身上。” “那可够显摆的了。” 杨伯兴把银子拿来,让大家看。 “这些赏银,殿下已经兑现了,不过鉴于军伍之中不便携带,所以我提议由队里统一保管,都存在文书这里,等我们凯旋,到时再发给大家,同意吗?” 张大彪望着属于他的四两银子,砸巴着嘴,“可倒是可以,就是能不能让我先摸摸过下瘾?” 杨伯兴倒也从谏如流,“那就把银子先发下去,每个人过过瘾,一会再全部收回来统一保管。大家放心,就算有兄弟真不幸牺牲了,这银子队里也会想办法寄回到你们家中,给你们父母妻儿的。” 张大彪笑笑,“我一孤儿,收养我的老道师傅也早死了,我这要是一死,这银子也用不上了。” 赵得胜一边道,“要不咱们结拜个兄弟吧,我让我二儿子认你做干爹如何,你要是死了,这银子就给我家老二?” “滚你娘的。”张大彪没好气道。 “跟你开玩笑呢,你如今好歹也是什长,是殿下亲军啊,又这么年轻,手头也攒了有十两银子吧?” “你总念着我有几两存银干嘛?” “我是为你考虑呢,咱们当兵吃粮,吃的那是断头饭,刀头舔血,说实话也不知道哪天就隔屁了,你趁手头有银子,赶紧娶个媳妇。” “哪来的媳妇哪来的空?” 赵得胜嘿嘿笑道,“你是北方人,不知道咱们南方这边的事,只要有银子就行,比如你一时寻找不到合适的婆娘娶了,还可以典妻。” “啥叫典妻?” “就是跟典东西一样,有的穷人把妻子典卖,就是租给别人,租个一两年或三五年的,租给那些娶不起老婆的去生孩子,生的孩子算他的,到期了女人再回夫家,这样一来呢,可以花不多的钱,也能租几年老婆,甚至还能生一两个孩子了。” “呸,老子堂堂男子汉,用的着租别人老婆生孩子?” “那你就赶紧娶一个,要不我把我小姨子介绍给你吧,我老丈人生了七个女儿,家里还有三个没出嫁呢,都是十五六七八的年纪了,正好,长的也还不错,就是没缠足是天足大脚,但大脚好,能干活啊,咱们太祖高皇帝当年娶的马皇后,不也是大脚嘛。” 张大彪被赵得胜说的还真是有些意动,这军伍之中,谁也不知道哪场战斗就没了。 他虽打小孤儿,可也不想这辈子白来世上一遭。 “真有此事?” “我他娘的还能骗你不成,你不是有十两银子吗,我一两银子不收,这十两银子拿来做娉礼,保准成事。” “文书,你帮我写封信给我老丈人,再把银子随信寄去,咱替张什长办了这桩好事。” 那边文书听了倒是欣然应允,其它士兵们听了也都起哄。 “赵什长,十两银子娶个娇滴滴婆娘,值得。” “对,不亏。” “反正咱们吃为断头饭,有银子赶紧花,能换个婆娘最值得。” “嗯,先定下来,等咱们凯旋,你赶紧就迎接过门,入洞房生孩子。” “多生几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让这总结会变了调,可却也让气氛轻松不少。 张大彪一张糙脸居然也红了起来,“张什长,你可莫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我老丈人家那三个未嫁小姨子任你选!” “那好吧,就麻烦张什长了。” “以后别喊张什长老张什么的了,喊姐夫!” 马上就有几个兵在旁边起哄先喊起了姐夫,“姐夫,你看我现在也攒了六七两银子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介绍个小姨子?” “他娘的倒是会占便宜,你们个三等兵还想娶我小姨子,做梦吧,等什么时候也混到个什长再来说!” “姐夫,别啊,以后小弟肯定会好好孝敬姐夫的。” “滚!” “哈哈哈!” 第75章 绿营 杭州府东,硖石镇。 举着绿旗的兵马正在肆虐城镇,拖着猪尾巴的乱军正到处屠杀劫掠着。 一面大旗下,浙江嘉兴副总兵正得意的拖着那根猪尾巴听面前书生念道,“分守嘉兴总兵李遇春奏为塘报事: 本月二十五日,臣以叛寇郑继武、朱大纲等聚伙海宁,袭杀官军,袭扰海盐海宁等县,居民苦无宁宇,臣与满州大人甲喇章京几什哈商议,差拔海宁参将李元善、游击将军张彪等同满州大人领兵追剿至硖石镇,据报正落瓜而进,正锋逆贼,争先杀死无数,活捉贼头高祥等七名,杀贼二百余名,烧毁贼船二只,打坏贼船二只,抢获佛朗机二门,刀枪盔甲令箭藤牌等项共四十四件,塘报到臣。 为照贼党剿杀,道路已通,惟是逆首陈万良兔脱逃生,尚未授首,除再侦探贼下落,一鼓尽歼,永消反侧外,据此理合塘报,谨具上报。 顺治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分守嘉兴副总兵李遇春。” 李遇春摸着光光的额头,有些不满的皱眉,“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怎么老子听不太懂?” 那个镇上新降的书生原本是个落第秀才,被抓来为李遇春写塘报,免不了忐忑之余又想卖弄些文才,虽然尽量写白点,没料到还是让李副总兵不满。 “这些措词都是称赞军门神勇。” 李遇春瞧了眼远处正在欣赏刚抢来的金银等战利品的满州大人,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老子打半天,就捉了七贼,杀了二百个,缴获武器等四十余件?这算什么功劳?” “你就不会稍微修饰一下?” 秀才马上会意,“学生这就修饰,加一倍如何?” 李遇春哼了一声。 “那学生加十倍?” “太过了,就两倍吧。” “学生领会,这就修改。”那秀才赶紧提笔重新写塘报。 李遇春起身踱步,走到那位满州大人面前,“几什哈大人,对这些收获可还满意?” 几什哈官职是三等甲喇章京,参照明官就是游击将军,上面一二等甲喇章京则是参将,相比起副总兵李遇春,低了好几级。 这次李遇春领麾下本部五千人马征讨海宁卫,博洛就还特拔派了手下三等甲喇章京几什哈带着五百八旗骑兵同行。 几什哈级别虽低,可这一路上李遇春却一直把他当爹供着,事事依他们的要求行事,甚至路上扎营等粗活脏活全替他们干了。 一口一个满州大人,就差直接喊爹了。 甚至沿途抢掠时,都不需要满州大人们动手,李遇春派手下抢掠后,把战利品先让满州大人们挑,挑完了再分。连抢到的女人,都要先送给满州大人们先享用。 今天过境硖石镇,李遇春再次突袭,宣称镇中有叛匪做乱,还把镇上士绅高祥、陈万良等称为匪首。 砍了四百多个百姓首级,冒充击杀匪贼,烧了许多百姓房子等,称是战损。 几什哈大笑着道,“嗯,都说江南富庶,果然名不虚传,这么个小镇子,居然这么多人口,藏了这么多金银。不过我觉得那些人还不太老实,口口声声说早已归附我大清,可怎么却还没剃发?” “那些地主、乡绅们交的银子太少了,更没见几两金子,肯定都还藏起来了,你应当再派人仔细搜查,最好是拉几个狡猾的士绅出来直接大刑伺候,看其它人还敢不敢藏!” 李遇春看到那家伙面前的箱子里,堆了一箱子各种金银首饰,妇人金钗、金手镯、金戒指等,甚至还有男子的玉饰等,许多上面还带着血,可这家伙一点也不嫌弃,这件摸摸那件瞧瞧,一脸贪婪。 那些满州八旗大兵也是在那里放肆的欢声笑语,你一件我一件的瓜分着。 李遇春看的心疼无比,这哪是派了一支精锐来增援,这明显就是请了一群祖宗来,路上得好吃好喝伺候着,修营搭帐饱马打粮这些事都是他们来干,就连抢了好东西,他们都要先拿走七成。 五百八旗什么都不干拿七成,他五千人马却只得三成,还是八旗挑剩下的。 对着几什哈又拍了通马屁,李遇春回到自己旗下。 “军门,咱们这样下去,弟兄们可都十分不满啊,咱们这次好不容易从总镇那里求了这么个差事,可没少花银子进贡,就指着出来能够狠狠抢一笔,现在倒好,这一路上脏活累活都咱们干了,好处尽让那些八旗得了。” 参将李元善提醒李遇春,“弟兄们可也都好久没关饷了,再弄不到好处,可是压不住了。” 李遇春有些恼火,“急什么,这都还没进嘉兴地界呢,咱们不得收敛着点?这是杭州副将张杰的地盘,博洛贝勒也就在杭州,咱们搞的过火了,得不偿失。等过了硖石镇进了嘉兴地界,咱们再放开了抢便是,弟兄们跟着我一路从泗州过来,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 “军门说的是,只是这大清当初说的好听,会优待我们,可咱们在大明时欠饷,这到了大清也没见到几两银子啊。这一年来,全靠弟兄们自己抢。” “有的抢就不错了,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李遇春也很头痛,八旗南下,兵锋势不可挡,各路明军纷纷投降归附,八旗对这些投降的明军倒是来者不拒,甚至还加官晋爵,但问题是他们仍然带着部下人马,可大清却不管他们的粮饷。 多铎、博洛等人给他们定的饷倒是挺不错,问题是从没兑现过啊,全是划的大饼。 李遇春升授嘉兴副总兵,定的月饷是五十两,然后下面中军都司一员,月饷七两,旗鼓守备,支银七两,听用官十一员,内副参将月银六两,都守,月银四两····全镇各级军官岁银一千三百六十八两。 他这个副将的标营,左营兵额七百八,有游击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两员,把总四员,马兵二百,步兵五百,马骡二百匹,以上共支折色银一万二千一百九十二两,本色米两千五百二十石。 标营右营也是七百八,每年同样是折色银一万两千一百九十二两,本色米两千五百二十石。 清军给李遇春的兵额编制一共是一千四百二十九名官兵,马骡四百头,共岁支折色银二万四千三百八十四两,本色米五千四十石。 马兵的月银一两五,米三斗,步兵月银一两,米三斗,马骡每匹月支银九钱。 这个标准从军官到士兵,其实都非常低,远不及明朝关宁军的军饷,但问题是这些也只不过是好看的,因为清军根本没怎么给过他们军饷银粮,全靠自己想办法自筹。 李遇春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就只能劝捐了,说是劝捐,其实就是直接抢,有明抢也是暗抢,明抢自然就是公然纵兵抢劫,暗抢嘛就如眼下,把一个富有的村镇栽赃为通匪或是乱兵据点,然后直接抢,抢完了还杀良冒充明军或是贼匪去请功。 清军只给了李遇春这个副总兵一千五百兵额不到,实际上他却有五千人马,多数都是沿途裹胁来以壮声势的,清军也不管这些,有钱就给个三瓜两枣打发一些,没钱就自己想办法。 而李遇春等人为了维持自身地位,也是绝舍不得轻易削减部下,只会想尽办法维持,甚至不断的扩充兵马。 连士兵的军粮都得自筹大部份,李遇春所部的军纪可想而知,从泗州抢到扬州,从扬州抢到南京,再到杭州,李遇春和他的手下打仗没什么用,但抢劫起来却猛如虎。 在杭州只了一段时间,有博洛在旁边盯着,不敢过于乱来,那几千人马早按捺不住了,这次好不容易掏银子才求来这个职事,自然就是要来好好抢劫的。 至于什么郑继武还是朱大纲这些,他并不在意,区区一个海宁卫城,一群乱民能反了天不成? 只是这次被博洛非派了五百八旗跟随,这让李遇春等非常头疼,以往抢劫虽然也得孝敬上司,甚至还得特别给清帅一份,但也没现在这么多啊。 被拿走七成啊。 “你说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坑一下这些满州大人?若是他们中了叛军埋伏,被全歼了?” 几名军官非常大胆的说道。 李遇春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喝骂道,“你们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样的念头也敢往外冒?在这鬼地方,哪来的叛军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五百满州大人埋伏歼灭?再说,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咱们怎么幸存下来的?这要是追究起来事泄,咱们上天入地都逃不脱。” “可是这些家伙也太贪婪了,七成都被他们拿走了,咱们怎么办?弟兄们可是好久没分银子了,一个个都非常不满呢。” 李遇春咬牙,“那等过了硖石镇,多奏报几股叛匪,多抢几处便是。” “到时把那些大户抓起来,严刑拷掠,不把他们的藏银都逼出来,绝不轻饶,他娘的,老子还打算这次出来,再招些兵马,扩充到一万人呢,没银子还说个屁!” “嘉兴可是个好地方,养咱们一万兵马应当绰绰有余的。” “就是就是,那些该死的乡绅地主,不狠点他们就不肯认真掏银子。” “要不咱们下一步先不去海盐去桐乡如何?嘉兴富庶,桐乡更甚,听说富的流油,遍地名门豪族,咱们随便抢一个家,不也能弄个万八千两银子?抢上十家八家,这银子就够养兵一年了,若是咱们把桐乡整个抢了,别说扩编一万,就是养两万兵都有余啊,咱们个个都能分他们十万五万银子的。”参将李元善一脸贪婪道。 李遇春也很心动,“我记得弘光的左都御史唐世济那个老家伙好像就是桐乡的,此人可是当初第一个力劝弘光投降的,后来又跟钱谦益等是第一批献南京而降的,据说一直都是豫亲王多铎的座上宾,还听说要去北京当尚书。” “不会吧,我听说那老家伙都快八十岁了,还没死呢?” “这种老不死的哪这么容易死,祸害遗千年嘛。” “那也没事,大不了到时派兵守着唐家不动便是,桐乡那么多名门大族,总有还没降清的吧?” 桐乡在硖石镇的西北方向,海宁卫却在东南方向,为了抢劫,李遇春很随意的就修改了作战计划,什么海宁卫海盐县的,哪有抢银子来的重要。 李遇春冷笑几声,“派人把镇上的大户再狠狠拷掠一遍,我就不信再榨不出点银子来,这么点银子,打发叫花子么?” “还有,把镇上所有的粮食、牲畜全都带走。” “这个不用军门提醒,弟兄们绝对不会放过一针一线的。” “告诉下面那些家伙,抢到的东西,二八分,八成上缴,二成自留,谁要是敢私藏多贪,老子发现一个砍一个。” “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在硖石镇休息了,让他们给老子找几个年轻小娘们来,找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别跟上次一样,找几个生过孩子的老娘们来糊弄老子。”李遇春骂骂咧咧。 第76章 引蛇 门山岛上。 朱以海正跟他新拜的第九位内阁大学士沈宸荃烤鱼吃,岛上条件有限,朱以海又不是讲究人,所以直接烧一堆火,拿树枝把钓到的鱼穿起来插在火边上烤便是,虽然这种方法过于简单,烤出来的鱼不够受热均匀,有的地方烤的乌黑结炭,有些地方还有些生,但丝毫不妨碍君臣吃鱼。 “夜不收回报,李遇春纵兵劫掠了硖石镇后,正往桐乡而去。” “桐乡?”朱以海对桐乡的了解,限于知道桐乡后世有个乌镇,互联网大佬们华山论贱的地方,据说江南水乡小镇,景色风色很美,还出美女。 “会不会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 海盐在南,桐乡在北,李遇春这伙汉奸的行军路线有些奇怪。 沈宸荃倒是觉得不奇怪,“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军队,就是一群降虏的强盗,他们在硖石镇大肆推动,污蔑当地几个乡绅是叛匪,将他们抄家抢掠,还砍了几百个无辜百姓的首级冒功,把整个镇子洗劫一空。现在去桐乡,不过是因为那里富庶。” 桐乡出了名的富裕,嘉兴盛产帛,而嘉兴十帛七出桐乡。此外桐乡还是有名的进士之乡,从两宋到明朝,出了无数的进士举人,大量的桐乡人入朝为官,致仕后买田置地修庄园立书院,又带动桐乡更加富裕。 相比起来,海盐县虽也是海宁卫驻地,这里从先秦时就以盛产海盐得名,但是论富裕自是远不如桐乡这进士之乡,更别说现在海盐还被郑继武他们占据,所以李遇春等不急着却啃这块没肉骨头也属正常。 “殿下,我们要不要调整一下部署?要不要救桐乡?” “此处离桐乡也只百里之遥。” 朱以海皱眉道,“杭州距离桐乡也不过百来里,更何况,四面的湖州、嘉兴、崇德诸地现在也还有降虏兵马驻扎,我们现在隐匿在海岛上,就是为了突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百余里救援桐乡,很难保证机密,反会陷入四面之围中。” “可就这样见死不救了吗?” “孤要救天下,桐乡能救自然也要救,但眼下情况来看,我们救援桐乡不现实。眼下敌强我弱,我们孤军渡海,只能靠运动歼敌,杀敌更还得保存自身。否则一次拼光了,那就没有然后了。” 沈宸荃叹气,手里的烤鱼也吃不下去了。 刚眉山打了一场胜仗,才振奋了没两天,可现实情况依然如此的不乐观。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朱以海沉默着。 原计划是埋伏在此,派出夜不收上岸收集军情,等掌握李遇春去攻打海宁的路线后,再率军上岸埋伏袭击,一举吃掉这支人马。 可是现在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 继续守株待兔? 沈宸荃的话让朱以海无法淡定,手中握着一万人马,就这样任由鞑子和汉奸肆无忌惮的劫掠屠杀百姓? “召张总镇过来。” 几条烤鱼没吃完,张名振来了,通政使虞大复、旗手营副将张名扬等几人也一起到来。 朱以海长话短说,把情况说明,“沈公说的是,孤手握万军,无法就这样坐视不理。” 张名振连忙劝谏,“殿下,我军虽有万人,但这是一支新军,眉山一战后也折损不小,虽又补充了些新兵,现在实际上全军万人,战兵不过八千,其中老兵只有四之一。北上增援海宁,本已是十分冒险,可好歹临近海边,进可攻退可守,但要是百余里驰援桐乡,这是自投死地。” “臣坚决反对救援桐乡!” 虞大复以前做过台州兵备,也算知些兵,也出声反对出兵桐乡,这么一支孤军,还是新军,这样深入敌后,那不是自投死路吗。 张名扬这时站出来,“臣愿意率领一支人马驰援桐乡。” “你去?你带多少人去?带少了你未必打的过李遇春那贼,带多了,更是有去无回。”张名振对兄弟很不客气的训道。 朱以海沉默着看着面前的浙直地图,杭州湾北面的湖嘉湖地区,基本上算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又是水网交错,交通便捷,这其实是对占有主场优势的鞑子有利,而不利于现在孤军北上的这支明军的。 这样的地形,很难有转寰余地。 原计划里依托海岸,利用海上运兵机动,沿海地区出奇不意登陆,是要立足于不深入内陆,以及主动出击,打了就走这种思路的。 现在要是深入内陆,确实偏离计划。 “既然不能出兵驰援桐乡,我看只能搞出点动静来,吸引他们重回正轨。”朱以海皱眉说道,“我们不能就坐视不理,得想办法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回到我们的计划中来。” “可李贼已经率部北上了。” “那就把动静搞大一点。” “殿下有什么好办法?”张名振好奇问。“难道要提前增援海宁?” 朱以海却摇头,“海宁先不去,那是最后一步。我们先搞点其它动静!” 他拿起地图,给大家详细讲解起想法来,其实也简单,还是打游击战那套,只是这次既要调动李遇春调头南下,还不能过于打草惊蛇,所以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 “各营化整为零,最好是打出义军或乡团的旗号,进入海盐县海宁县沿海各乡镇,现在收集来的情报看来,鞑子在占领浙西后,主力尽在杭州,而嘉兴湖州虽也有驻兵,但主要驻于几座府城中,县城中兵不多,乡镇就更是顾不及,眼下地方很混乱,虽然许多乡绅带头降清,可因为鞑子如今颁剃发令,又开始征三饷,征地丁银等,百姓沸腾,这是一个好机会。” 本以为鞑子来了有好日子,可实际上现在浙西百姓发现,鞑子来了并没好日子过,税还得缴,三饷都一样不少,更别说许多投虏的官吏们更是趁机鱼肉百姓,还有许多地痞流氓等趁机而起,打着各种旗号招兵买马,实际上就是趁现在明清统治力都在底层空虚时,抢点地盘,借机征粮抢钱。 百姓们的负担更重了,被各方势力肆意压迫,连找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心中的怒火在不断的增加。 许多人开始怀念起大明的统治来了,大明朝廷虽然这些年也没干什么正经人事,但起码不会如现在这般混乱啊。 何况,鞑子还要他们剃发易服。 人心思汉。 朱以海也冷静下来,此时去桐乡确实过于莽撞。 所以不如学习下伟人,咱们农村包围城市,先在鞑子力量薄弱的地区,清理清理一下那些乡村的地痞恶霸劣绅,打击一下那些投降的汉奸们,恢复下百姓的安宁。 顺带还能筹措些军费粮草。 还能把李遇春给诱过来,到时再聚而歼之。 计划就是这么一个计划,听起来确实很简单,不过是把现在这十个营头一万人马,化整为零,在海盐县沿海登陆,就在沿海二三十里地内活动,专门在乡下活动,各营保持一定距离,能够联络增援。 先拿乡下趁机做乱的地痞恶霸们开刀,再打击一下那些投降的乡绅地主们,打出各种义勇乡团的名号来。 “这样能行吗?” 朱以海自信满满。 “当然能行,绝对能行。”这可是太祖当年致胜法宝啊,想当初朱以海中学时因为爱读书,可小说因为被认定为不务正业的闲书被父亲全收缴后,学习无聊之余,只能翻爷爷的毛选,虽然当时这本书看起来很无趣,但每天睡前翻一翻,也算是熟读于心。 后来翻毛选倒成了他睡前习惯了,随着年龄增长,阅历的累知,对这套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书,也不断有新的认知。 “我们要中兴大明,恢复天下,首先就要搞清楚,这天下是什么。在孤看来,这江山社稷或说天下,并非我朱明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所有中原百姓之天下。若是抛开这些百姓,那一切都是空洞的,任何事情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沙之城堡。” “连唐太宗都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孤思索我大明二百八十余年天下,如今到这崩塌的局面,说来正是忽略了百姓。” “我们现在要抗虏,要中兴,就离不开百姓,百姓虽弱,但离开了他们,我们做的一切,就都是空中楼阁。所以我们必须得动员百姓,得联合百姓,才能真正实行中兴大业。” “就从现在开始,从此地开始,但愿还未晚。” 一番话,张名振张名扬兄弟几个武将听的满头疑惑,可大学士沈宸荃却如醍醐灌顶似当头棒喝,一下子就感觉开窍了。 是啊,抗虏复明,不是朱家人的事,也不仅是那些文臣武将士大夫们的事,更是整个天下百姓的事,离开了他们,何谈其它? “诸位,我们既要抗虏,更要爱护百姓,如今三吴大地,百姓陷于水火,我们自号王师,便当救他们于水火。” “现在我们来商议一下,各营如何行动,以及登陆沿岸后,该注意哪些事情。”朱以海此时心头振奋,感觉终于又拔开了一缕迷雾,看到了前方的一丝光明! 第77章 赤旗 徐园战斗打响前不久,杨伯兴刚带着兄弟们来到南北湖畔的一个渔村。 做为旗手营的亲兵队,也是营中预备队,还是总兵官朱武的亲兵,他们本来是不会出现在第一线的。 不过这次不同。 朱以海提出了引蛇出洞的作战方案,还提出了打人民战争的设想,要把一万北伐军化整为零的派到海盐沿海乡下行动,要他们去发动群众,打击流氓匪徒和汉奸劣绅们。 张名扬和沈宸荃这些随驾的大臣虽然同意了,但最后却坚决反对朱以海一起行动。 任凭这次鲁监国怎么说,他们就是不肯,最后没办法,朱以海只好先妥协一步,说让各营先行动,等在沿岸落下脚后,他再跟第二批的辅兵营上岸。 杨伯兴这一队亲兵听说这个消息,本来还叹气说只能留守岛上钓鱼了,结果朱以海却过来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然后让他们第一批出发。 朱以海的原话是我在岛上又没危险,你们是精锐中的精锐,不能留在这浪费了。 杨伯兴等自然十分兴奋,虽然也提出监国在哪他们就在哪,但最后还是架不住立功心切,最终奉旨出发。 他们随旗手左营一起行动,第一批八百人在海盐县最西南的凤凰山脚登陆,上岸后全营又很快一分为五,前后左右四哨分开行动,而副将张名扬则带着营部和家丁队一起行动。 他们登陆不远处便是海宁卫的澉浦所,不过他们此行目的不是那个澉浦所城,而是乡里村庄。 南北湖是凤凰山东面的一个湖泊,因为中间有东西两山深入,湖便有如南北各一个湖相连故名。 他们登陆后,营部与家丁队总共约百人来到了南湖村。 南湖是个百多户的小村子,以渔民为主,对这支突然到来的部队有些惊慌,虽然他们没有剃头,可百姓依然吓的到处乱跑,呼儿唤女的四处躲藏。 只剩下几个双腿战战须发花白的老头留下来,站在村口颤抖着迎接这支军队。 “军爷,我们前两天刚向徐家营缴过粮了,征粮的老总也答应我们说欠的可延后到下个月缴。” 张名扬他们百余人,装备都比较好,因为旗手营本就是隶属于监国亲军的勇卫、旗手两支部队之一,他们又是营部和亲兵,故此披甲率很高。 绵甲、铁甲和布面甲占了一半以上,又配了一些洋人的胸甲、倭人的藤甲等,装备则以长枪、火枪为主。 甚至还配有很多马骡。 只是这支看似非常精锐的兵马有些奇怪的是并没有打出什么正规旗号,仅是举着一面写有一个义字的赤旗。 张名扬叫杨伯兴上前了解情况。 “老伯,我们是自己人,从海宁来的义勇乡团。” 那几个须发花白的老村民听了也并没轻松,反而更加不安了,“你们不是徐家营的人?” “我们是海宁义勇,你说的徐家营是哪支人马?” “就是澉浦徐家的人马啊。” “啊,老伯,我们刚从海宁来,对这边情况还不了解,可以跟我细说一下吗?” 另一个老头怀疑的打量着他们,“澉浦徐氏就是海盐徐氏的分支,徐家营便是澉浦徐氏如今家主徐敏大老爷建的,徐大老爷是天启进士,在崇祯朝做过兵科给事,听说之前去崇明拜谒了义阳王监国,得授巡海佥事,回来后便招兵买马,立起了徐家营,有一千多号人。” “平时就驻守在澉浦城西的湖畔徐园里,之前来我们这里征过两次粮了,还拉走了十几个壮丁入营。” 杨伯兴听到义阳王三个字,不太高兴。 “这么说徐家营是大明官军了?” 另一个老头忍不住抱怨,“什么官军啊,比强盗还狠,那徐家营招聚的尽是无赖流氓,四下征粮募捐,我们今夏新收的粮食之前被海盐县的鞑子任命的伪县令刚收过一回,然后海盐的郑守备反正树旗后,又派人来征了回粮,他们前脚刚走,这徐家营又来,比前两家还征的多。” “什么征粮啊,就是明抢。” 虽然他们不清楚眼前这支人马是不是跟徐家营一路货色,但看那汉子礼貌,一时也忍不住抱怨两句。 “军爷,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村里就剩下一点红薯苗了,还请军爷们不要骚扰我们,我们愿意给军爷们送些红薯藤。” 杨伯兴在不久前还是定海的一个樵夫,也是底层的小老百姓,他很清楚这些老汉们说的话是真的,也理解他们此时不安恐惧的心情。 叹了一口气,“老伯,我们海宁义营有规矩,不拿百姓一个红薯,不要一针一线。”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还有这样的营伍? “军爷若是看不上红薯、针线,村里还有点鱼虾干,军爷们不嫌弃可以拿去。” 杨伯兴只好努力解释,“我们真有规矩,不能拿百姓一个红薯,也不能拿一针一线,没别的意思。” 老头们很不解。 “老伯,你看我们能不能进村子里休息一下,保证不会扰民,你们的红薯和鱼虾干,我们按市价买。” 老头们更不解了。 一个老头试探着问,“你们是海宁哪位老爷家的人马?” “海宁县不是早就被鞑子占领了吗?” 杨伯兴笑了笑,“我们是朱老爷家招募的义勇乡团,是为咱老百姓出头的。” 虽然有心拒绝,可最终还是没这胆量,几个老头子颤颤微微的跟着杨伯兴来拜见了那位门神般的张营长。 虽然感觉他们人马不多,可这股人马,兵强马壮的,半数有甲,甚至还有这么多火枪,还拉着几门小炮,马骡也多,这让他们十分紧张。 甚至几个老头直接腿软下跪。 张名扬听杨伯兴说了打探到的消息后,下马扶起几个老头。 “各位老乡,我们都是自己人。” 十分紧张不安的引着这些人马进了村子,村子各家依然紧闭门户,杨伯兴拿出一些银钱来买东西,老头们推脱了半天,见不似做假,这才既紧张又高兴的同意了。 于是乎,这家拿来一些红薯粉,那家弄来点鱼干,再从他家弄来一点稻谷,东拼西凑的,也倒弄出不少粮食蔬菜来。 张名扬这百来人马,倒是携带了一些干粮,不过既然登陆,还得先尽量就地补给,先保留干粮。 不管是带着臭味的咸鱼小虾,还是带壳的稻谷,又或是发霉的老腊肉,或是从菜园里刚摘来的蔬菜,杨伯兴都带着人给他们称量,并按价按量给钱。 乡下村里的东西,却按照府县城里市场上的价给,明显是让百姓们占了些便宜的。 “还要跟老乡们借下锅灶水桶等,请放心,我们都会给些钱的,不白用。” 手里还攥着刚拿到的钱的村民,这会对这些极有礼貌的‘海宁义营’的人十分有好感,也就都答应了。 谈好一切。 几队人马开始进村休息。 杨伯兴回到队里,“我们队驻守村南,赵得胜的前什负责警戒值班,其余几什休息。” “来之前已经三令五申过,大家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记得军门是怎么跟咱们说的,我们是北伐军,是跟岳爷爷一样的王师义军,所以要跟岳家军一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我知道咱们队里还有不少以前是老兵,甚至在很多部队呆过,但不管以前你们是什么做派,现在都得按着咱们军门的规矩来做事,咱们营是什么营?咱们队是什么队?可别让人瞧不起了。” “再一个,规矩早就立下了,谁若是敢坏了规矩,我杨伯兴第一个拿他是问,到时可别怪我不讲兄弟情份,同袍之义!” 因为现在敌占区,所以大家尽量不提大明,不提鲁监国殿下,不提旗手营等,而统以海宁义营,以军门或上头等代替。 “大家再说一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众人严肃表情,认真的背诵起来。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个红薯和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 “说话和气,买卖公平,有借有还,损坏要赔,不打骂人,不践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乱杀无辜。” 杨伯兴带头背完。 “很好,看来大家都牢记住了,上位虽然不在这,但我们仍然不能有半点阳奉阴违,不光得时刻挂在嘴边,更得放在心上。” “咱们上位在送我们来时怎么说的?我们是来开辟根据地的,是来解救百姓于水火的,而不是来给百姓加负担的。” “好了,现在前什值班警戒,其余各什各自在老乡家借灶台柴火做饭,记得不得骚扰百姓,用过灶台柴火都要给钱,完了还要给老乡水缸里挑满水,把用过的锅灶洗干净。” 张大彪听的直咋舌,他虽然以前没当过兵,可也还觉得这些规矩太严格了些。 但这些是监国在他们出发前,就在岛上新颁布的军规。 “咱们可是王师,是来解救他们,怎么现在咱倒好像成了这些百姓的家丁长工了?” “张大彪,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你是什长,能不能带个好头,不行就滚出老子队伍,老子不稀罕。” “队长别急啊,我说这么一说。放心吧,俺张大彪以前跟着师父云游四海,也是到处借住百姓家里的,这方面我熟,绝对跟百姓打好关系。” 安顿下来后,村子里热闹了许多。 不安的百姓们见这些人真的如此客气,倒也渐渐放松了许多,甚至不少人主动的跟他们搭起话,问东问西。 午饭就是简单的乱炖菜粥,加点油盐,大家吃的倒也挺高兴。 杨伯兴他们做饭的这家,中午却没做饭,说是不农忙的时候一天就两顿,早上吃晚点,晚上吃早点,中午不吃。 倒是他们家小孩子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杨伯兴便笑着招呼他们一起吃,大人推辞,小孩子倒不知道客气,因为这些义勇一直很客气,他们倒不像大人那般害怕,有香喷喷菜粥的吸引下,取了碗过来盛粥。 最后大人也忍不住,也半推半就的过来装了碗,一起蹲在屋门口吃的很开心。 “大兄弟,这个徐大老爷和他家的这个徐家营,能不能跟我们说详细一点啊?”杨伯兴一边吃菜粥一边问旁边蹲着的房主。 “哎,那就是一群强盗,那个徐大老爷更不是什么好人,他家是本地大户,向来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这个徐大老爷更是,致仕回乡后,更是纵仆欺压百姓,还专门放高利贷坑害同乡,当初因为做太多缺德事,还逼的一家人走投无路,典卖妻子贱卖女儿,那家人一个在外乡做事的兄弟回来知晓后,半夜里到他家放了把火,把他家几百年的祖宅都烧没了,连徐大老爷母亲的棺材都给烧了。” “我们乡人都叫这徐大老爷叫徐扒皮,这鞑子一来啊,徐扒皮第一个就带头投降了,结果后来路过的鞑子却抢了徐园,还把徐扒皮的儿媳妇给奸了,这徐扒皮当时没敢吭声,事后还送了许多银子把鞑子送走。” “不过他回头便悄悄跑到崇明,据说拜了在那监国的义阳王,讨了个巡海佥事的官职,回来就招募了许多无赖流氓,立了这徐家营。因为招了上千号人,一时倒是人多势壮,连澉浦那里降虏的那个把总都不敢来惹。” “可这徐扒皮招募了这些无赖后,不干人事,除了隔三差五的派人下乡征粮要钱外,就是强拉壮丁给他干活,正事一点没干,尽干点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带冒烟的事,你看我们村,都被这几路人马搜刮好几回了,要不是眼下季节湖里海里山上河里能弄点鱼虾野菜什么的,我们都要饿死了。” 杨伯兴认真的听着。 监国在他们来前跟他们开过会,指导他们过来后要如何展开,说要维护乡里治安,打击流氓地痞山贼土匪,打击投降的汉奸们,要还百姓一片安宁,要发动群众,一起抗虏复明。 现在这个徐扒皮,很明显就是监国所说的要打击的汉奸恶霸了。 “徐扒皮的徐家营,真有上千人?” “上千人肯定有的,只多不少,你们可得小心,千万别去招惹这些人,惹不得的。”村民好心劝说。 杨伯兴呵呵一笑,三两口把菜粥吃完,然后找张名扬汇报去了。 第78章 敌友 “军门,这个徐扒皮该死。” 一棵香樟树下,张名扬与杨伯兴等几个部下军官坐着吹风纳凉,边聊着军务。 “杨队总的话我不赞成,徐敏是朝廷官员,徐氏更是本地大族,而且他手头还有一个上千人马的徐家营,只要他没投虏降清,咱们就应当把他争取过来。”说话的是旗手营的中军阮七,为都司衔。 阮七是张名振原石浦游击营中水师的统领阮进的兄弟,阮家兄弟是福建人,以前是船工,后来做了海贼,再后来被张名振击败招安,凭着出色的操舟和水战本事,成为张名振麾下的水兵头。 张名扬做了旗手营副将后,阮七便做了张名扬的中军。 中军这个职务相当于是各级将领直属部队的军官,比如总督有直属的督标,河道总督有河标,漕运总督有漕标,各标统兵官都称中军,一般是副将。巡抚的抚标,中军是以参将,总兵的镇标中军一般则是游击,副将的中军一般是都司,参将的中军则是守备。 旗手营比较特殊,这是一支监国亲军,一般的普通营主官本来只是守备衔,可朱以海新建各营,将领级别都定的比较高,比如勇卫营的主官是游击,而他亲领的旗手营,自己兼任,给自己弄了个提督总兵官衔。 于是张名扬其实就相当于是朱以海的提标中军,给了副将衔。 张名扬带着老部下阮七进旗手营,让他做自己的中军,是守备衔任都司职。 阮七几兄弟虽然以前是福建穷出身,从船工到水手再到海贼,然后招安为兵,再成了军官,但骨子里却有种官本位思想。 在徐敏和百姓之间,他认为应当拉拢徐敏。 “应当给监国上奏,给徐敏的徐家营改编过来,就如宁波钱肃乐的恢复营,眉山黄宗羲的世忠营一样,那徐敏现在是义阳王的人,但我相信殿下只要给个比崇明高的官衔,他肯定愿意拥护殿下,这样一来,咱们就能凭白增添一支人马,还能获得坐地蛇的支持,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伯兴也是穷苦出身,但对他的这番话却完全反对。 “那徐扒皮怎么能跟鄞城的钱公和眉山的黄公他们比?他们都是忠贞义士,社稷危亡之时,不顾个人,毁家起义,可你们再听听百姓们怎么说徐扒皮的?他虽然是进士出身,还入朝做到了给事这样的要职,但这澉浦徐家从没什么好名声,这个徐扒皮更甚,放高利贷,巧取豪夺,逼人典妻卖女,这还是人吗?” “如今国难之时,却还招聚无赖,鱼肉乡里,这种人就是殿下所说的国贼汉奸劣绅土豪,必须得打掉,还本地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若是咱们分不清好赖,把这种人拉到咱们阵营里来,那这里的百姓会如何看待我们?在他们眼中,我们岂不就成了徐扒皮一丘之貉?” 阮七则道,“要想在这里立足和发展,要建成殿下所说的根据之地,没有本地豪强大户士绅的支持能行吗?光靠几个穷哈哈种地的支持有什么用?那些人本就是墙头草,麻木不仁,才不会管你什么国家大义这些。” “穷苦百姓怎么了?穷苦百姓就不知道忠义吗?没错,是有些百姓麻木不仁,但那是因为他们连生存都顾不上了,所以监国才说我们的大业,要从挽救这些穷苦百姓开始。在我看来,豪强大族士绅要联合是没错的,可徐扒皮这种人不配,这种人必须得清算,必须得打仗,否则我们在这里根本得不到百姓真正的支持,一切都是场空!” 张名扬听着这两人的争吵,没急着表态。 化整为零甚至伪装进入海盐沿海乡村,搞什么深入百姓之中,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这些都是监国的意思。 张名扬不太理解,现在都还是这个态度。 打仗,这应当是军人们的事,跟百姓有什么关系? 而争天下,自然是争夺城池关隘,抢夺税赋钱粮,跑到乡下去,甚至还说要进山下海打游击,这是什么? 难道是要学流贼? 他搞不明白。 眼下这个时候应当去攻城掠地,攻打鞑虏,应当想着决战杭州收复南京,怎么反而跑到乡下去打土豪斗地主?那岂不成了闯贼西贼一样了,他们可是堂堂王师,是禁卫亲军。 “如果我们能把徐敏拉过来,那一下子就增加了一营上千人马,徐家又是本地数百年大族,姻亲遍地,到时振臂一呼,我们立马就能把澉浦收复,而如你说的把徐家给打了,那到时徐家岂能坐视?他的姻亲朋友门生等,会不会兔死狐悲如果他们投了鞑子,或者就跟着崇明反我们,那我们还谈什么在这里建根据地?“ “我们主次不分,不去拉拢手中有钱粮有人马有威望的本地豪强大族,却要去拉拢一群苦哈哈,能得到什么?” “好了,不要吵了。”张名扬制止了激动的阮七。 “我觉得杨队总说的没错,殿下此次的交待很明确,徐敏这人根本就是谢三宾第二,指望这样的人能招安听话,那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们手头一百来人,这徐敏手下无赖千余,你觉得他能接受我们的招安?何况他又是向崇明那位拜谒过的。” 杨伯兴听的极为激动,“军门,属下愿意带本队人马突袭徐园,把这个徐扒皮擒回来。” “我不过是个副将,军门那是总督、巡抚的称谓,你莫乱叫。”张名扬对杨伯兴道,他对杨伯兴其实是有些不满的,杨只是个队总,更是自己属下,但他因为是监国的亲兵队长,所以对自己这个副将明显不是那么听从。 可张名扬又得顾忌他是殿下亲信,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明明仅是个队总,自己这副将却几乎跟他平起平坐,说心里没点不舒服也是不可能的。 “咱们初来乍到,得小心谨慎,先收集情报,然后再行动。这姓徐的咱们得打掉,他那个徐家营也得端掉,端掉徐家营,正好可以把这徐家的钱粮充做军费,发展壮大我们旗手营。” 旗手营和勇卫做为监国直属的两支禁卫军,现在总共只有四个营头,但王相已经是副将衔,他也是副将,所以比一般的部队级别高,一开始就是做好了以后继续扩编的准备的。 正常一般的营军官不过是守备,往上还有都司、游击、参将,这意味着旗手和勇卫两营,今后的兵马会很多,一个大营可能得有一两万人,下面还有中营、小营,由参将游击等统领。 张名扬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只要好好干,不会比他大哥差,但前提也是得干好了。 “这次是我们旗手营第一次离开殿下办差,大家都得小心谨慎了,别给我拉稀摆带。老七,你带几个兄弟暗中盯紧点这村子,可别让人偷偷出去报信,把咱们卖了,现在咱们是孤军深入敌后,得特别小心。” 完了,他又对杨伯兴道,“杨队总是殿下心腹卫士,前途无量,如今暂居张某之下,委屈了,希望咱们能一起办好这差事,不辜负殿下信任。” “将军言重,属下不敢担。” “好了,大家各去休息吧,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急也急不来的。” “将军,属下请求今晚带一什兄弟去徐园侦察。”杨伯兴请求。 “找两个信的过的村民带路,先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尽量摸清对方的底细,若有必要,我会派人去召咱们旗手营其它弟兄过来助阵。” 杨伯兴却很自信,“咱们这虽才一百来人,可却装备精良,老兵多,新兵也都打过几场仗不是生兵蛋子,只要咱们突其不备,那徐扒皮所谓的徐家营,我看也根本不用担心。” “小心些总是好的,翻船了咱们自己倒霉是小,但耽误了殿下的安排,可就罪大了。”张名扬提醒。 “是属下莽撞了,将军教训的是,属下一定牢记。” ······ “这个打柴佬,太过狂妄了,居然不把总镇放眼里。”阮七望着杨伯兴的背影冷声道。 张名扬却瞪了他一眼,“我刚教训过杨队总不要乱称呼,你他娘的当我放屁?还有,咱们现在是一支队伍里的,是同袍弟兄,要团结。杨队总虽然以前是打柴的没错,可深得殿下信任,不仅统领着殿下亲卫,还经常能得到殿下耳提面命,那哪能是一般人?别看现在只是个队总,将来升游击升参将,甚至授总兵,那也是早晚的事。” “你小子若是识趣聪明,就别跟他总过不去,而是当结交好关系。你这方面就不如你哥阮进了,你哥不仅船操的好,海上炮打的准,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极强的,你好好学学。” “我跟我哥虽是一娘肚里出来的,可性格却完全不同,让我学他那般圆滑世故我做不到,我就是个直脾气,有啥说啥。可不管怎么说,我跟着将军你这么久,可是掏心掏肺的,我是觉得这打柴佬不尊重将军才生气的。” “有什么可气的,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今晚上,也带几个老兄弟去探一探徐园,接应着点杨队总,万一他失手,你也得给我把他接回来,这可是殿下心腹,若是就这么折在外面,我们都没法交差。” “属下明白,将军,咱们真要打这徐敏?” “区区一个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而已,就算招了群无赖,可不过土鸡瓦狗罢了,你啊,以后多领会领会下殿下的心思,咱们这些武夫,终究只是刀剑,而不是那握刀的人,明白么?”张名扬拍了拍阮七的肩膀,“先去休息吧,好好养精蓄锐,今晚摸清楚点,搞清了底细,我们就得先动了,这可是咱们北渡后的首战,必须得干的漂亮,可不能让其它营哨给比下去了!” 阮七拍着胸脯砰砰响,“我阮小七也是纵横四海的好汉,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第79章 土豪 南北湖畔的徐园,是一座修建的很有味道的江南园林。 澉浦徐氏是海盐徐氏分支,在此立足也好几百年,历代经营,使的这座园林非常气派,徐园前立着十几道牌坊,是徐家历代费尽心思求来的。 有贞洁牌坊,也有进士及第的牌坊,其中一座最大的上面则雕刻着尚书第三字。 这意味着澉浦徐氏出过一位尚书高官。 虽然当代家主徐敏在崇祯朝仅当到七品的兵科给事,但明朝的科道制度的特殊,使的七品给事虽官卑,但却权极重,可是号称对与六部尚书对柄大权的,朝廷事务经六部尚书处理,上呈内阁票拟,然后司礼监批红,最后再发回六部依批处置。 可实际上,六科给事中们是拥有驳回大权的。 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这是一个几乎大的没边的权力,也充分体现了明朝政治的一大特色,以小制大。 自朱元璋杀掉宰相,废除宰相之后,六部尚书辅佐皇帝执掌政务,后来皇帝设立了内阁学士,这些内阁学士不过五品官职,后来却协助皇帝权柄不断提升,一步步的制衡着尚书,甚至后来盖过尚书,居于其上。 六科给事中也是这么类似的一个东西,甚至给事中不仅能够稽查六部百官之失,另外诸如充当各级考试参与官,廷议、廷推这些只有各部堂上官才能参加的活动,也要有这些只有七品的官员参加,可见其职权之重。 在地方上,大明后来也设立了巡按,同样由七品的监察御史们充任,却能成为与巡抚并驾齐驱的一省大员。 本质上来说,明朝的六科其实除了品级低以外,他更类似于隋唐时的门下省,是一个拥有宰相权柄的中枢机构,握有极高权柄,只是明朝特色,把他们的品级定的很低。 徐敏虽然只是兵科给事中,这个职务有好几个人,而且他上面还有兵科左右给事中,和兵科都给事中,但当年他在朝中,仍然也是个手握实权的要人。 后来在党争中落败夺职归乡,在乡里也没安份过。 “老爷,宁波那边有消息了。” 一名徐家师爷进来,“陈梧在松浦被斩首,其部下皆被鲁监国所吞并,还有王朝先在舟山被黄斌卿袭击,部下皆被吞并,王朝先跳海逃脱,仅以身免,如今已经改投鲁监国了。” 徐敏此时约摸六十出头,保养的还很好,满面红光,带些微胖。 一副胡须保养的非常好,看上去非常儒雅,配上他身上这套名贵的丝绢长袍,更添风度。 他捋着胡须,“有几分出人意料了,这鲁监国来势汹汹啊。” 师爷笑道,“相比义阳王监国,终究相差太大,就靠宁绍台那点兵马士绅,难成大事。” 徐敏摇了摇头,“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义阳王更非雄主啊。原以为有众多文臣武将拥立,说不定有机会再立朝廷,可你看到现在为止,弄出半点水花来了吗?” “这王朝先、陈梧、黄斌卿皆是拥立的协谋元从,可现在却内讧起来,当初的拥立八总兵,一下子折了两个,这还看不出来吗?” 他手一摆,折扇展开,轻轻的摇摆着,“这大明啊,终究还是气数尽了,无力回天了。” “老爷,那咱们是不是也得早做准备才行?” 徐敏拿起桌上的几封信,这些信有嘉兴鞑子委任的知府送来的招抚信,有降清的澉浦守备给他的示好信,也有他徐敏一些亲朋好友来信,他们都已投清,不少人还获得重用。 当然,也有海宁卫的郑继武朱大纲给他的来信,约他一起反清复明共抗鞑虏的。 甚至还有已经被杀的陈梧给他的来信,陈梧是以浙闽总督的身份给他写信的,让他率领徐家营听令行事。 看着这些信,徐敏呵呵一笑。 “钱师爷,你替我给嘉兴赵知府回信,跟他好好谈谈。” “老爷想要什么条件?” “我在崇祯朝那也是做过兵科给事中的,不说再进科道为官,起码在地方上也得安排一个知府或是巡按之类的吧,何况我手上还有一营人马呢?” “小的明白,这就去写。” “记得吩咐刘管家,从银库里取些银子出来,给徐家营的弟兄们发赏,普通弟兄每人一两银子,军官按级提高。现在是特殊时候,得好好笼络下这些人。还有,让杀两头猪,给兄弟们提高下伙食,再弄些酒犒赏犒赏下弟兄们。” 徐敏深知乱世之时,没有兵马刀枪,是保护不了自己的。 先前鞑子抢劫徐家,甚至奸淫了他儿媳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所以他狠心掏了许多银子,到处招揽‘侠士好汉’们,其实他也清楚这些人不过是些无赖流氓。 但是他仍认为,只要自己有银子,就能够控制住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自从他立起徐家营后,虽然花了不少银子养这些人,但他很快就派这些人四处筹饷劝捐,不仅保住了自家的安全和财产,更趁机敛收了许多钱财,细算一算,他不仅没亏,还赚了许多。 这就是头脑啊。 这年头,没刀枪没人马,还怎么混。 现在,他手头握着这么一千多人,又能是一笔不错的筹码,拿来跟北朝好好谈一谈招抚之事,总得要个好价钱。 “等谈的差不多时,你让徐家营再下乡去拉些壮丁,怎么也得凑个三五千人,到时北朝的人过来点验,这才更显得咱们实力雄厚嘛。” “老爷高明。” “哈哈哈。”徐敏一脸得意。 “老爷,崇明那边,还有之前已经答应海宁卫郑继武的带兵共同抗虏的事情?” 徐敏不屑的道,“崇明的义阳王啊,那不过是一个纨绔而已,还有那些什么协谋元从勋臣,其实也全是些怯战怕死的逃兵败将,在崇明拥个宗室,举个旗号,然后趁机好征粮募捐,名正言顺的捞钱要好处,这么久了,你看这些号称二十万大军的家伙,干出了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没,是收复了常州还是苏州还是松江啊?” “以后也就别提那些丢人现眼的玩意了,至于郑继武朱大纲,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种罢了,懒得理会。” 钱师爷点头哈腰,满口称赞老爷高明,心里却暗暗鄙夷这个家伙,这老不死的就是个喜欢投机的墙头草。 就如同他当年在北京做官时一样,在东林和阉党中两边倒,一会依附这个,一会奉承那个,结果最后两边没讨到好,被夺官罢职回家了。 在家也是没半点底限,一把年纪了还纳了许多房妾侍,好多比他孙女都还小,六十娶十六,甚至还纳十三四的。 不过鄙夷虽鄙夷,面上去没显露半点,老家伙虽然卑鄙无耻下流了一些,但对他这个老伙计还是很大方的,每年给的辛苦银子可不少,就冲这,钱师爷也愿意再想些新词夸赞夸赞徐老爷。 钱师爷办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当天就文采斐然的为徐敏给嘉兴知府回了封信,然后马不停蹄的跟管家取了银子到徐家营发赏银。 “老爷说辛苦大家了,眼下老爷正要给大家谋个富贵,寻个长远出身,事情若成,到时各位都能升官发财。” 屋里,一群袒胸露腹的壮汉望着银子哈哈大笑。 “徐老爷大方,咱们自然也是懂事的,请钱管家转告徐老爷,弟兄们不白拿银子的。” “赵老大,老爷说这些天还要辛苦下大家,往乡下再跑跑,多拉些粮食回来,这夏收也过了,顺便就再拉些壮丁回来,最好是能把徐家营凑个五千人。” “五千?要这么多人?” “人多声势壮嘛,一千人,你赵老大是个守备,要是三千人,你赵老大到时就是个游击,若是你弄来五千人,咱老爷到时说不定能给你谋个参将,你觉得划不划的来呢?” 姓赵的壮汉哈哈一笑,“这自然要的,若是我拉来一万人,徐老爷还不得给我弄个总兵来当当。” “澉浦这么个小地方,你哪弄来一万人,真弄来了,也养不起啊。” “哈哈,开个玩笑,不过三五千人,倒是没问题,那些乡下泥腿子,多拉点来就是,也不用担心养不起,一天两顿饭总供的起,实在不行,到时咱把人拉到周边去抢几个村镇,也就养的起了。” “赵老大这事得抓紧了,事情谈的顺利,可能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点验兵马了。” “放心。” 赵老大也是个雷历风行的,他早年是个私盐贩子,凭着胆大心黑,在道上也是混出过一点名堂的,虽然后来道上火并失败,被迫逃进山里做了一段时间山大王,可这天下一乱,他便又趁机出山,依靠上徐老爷后,如今也是手下千多号弟兄的徐把总了。 当然,他是不满足这个把总的,乱世出英雄嘛,他凭什么就不能混个守备或游击当当。 没几天,赵老大就树起招兵旗,广发英雄贴,遍邀请江湖道上的好汉们前来入伙,又派手下兄弟到乡下去拉壮丁,反正得凑起五千人马来。 南湖村。 此时这个小村子里已经是军民一家亲,鱼水情深了,因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严格实行,特别是向村民按价采购物资后,村民都很欢迎他们。 几天时间里,还有好多年轻的村民积极请求入伍参军,也想挣丰厚的军饷,吃香喷喷的军中伙食。 张名扬一直按兵不动,每天派出夜不收化装出去收集军情,对于附近的徐园和徐家营也是掌握的越来越清楚。 而在他们潜伏的时间里,海中门岛上的朱以海也终于按捺不住,在昨天带着二百长夫辅兵也登陆上岸,来到了南湖村。 “徐家营总共是一千零几十人,多是无赖流氓,还有一些败军逃兵和卫所军户,有十来件盔甲,百来把刀弓,其余的就是一些粗糙的自制木枪长矛和盾牌了,还有几杆鸟枪,装备很差,基本上就是群乌合之众。” 杨伯兴向朱以海做着军情介绍,“经过我们这些天的侦察,我们发现徐扒皮正在跟嘉兴的伪知府商议投降之事,而且听说已经快谈好了,徐扒皮现在正忙着扩编他的徐家营,听说要扩充到五千人,好壮声势跟北虏要价。那徐家营的头领赵大原是个私盐贩,后来进山落草为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最近正到处招聚无赖,还派人下乡四处强拉壮丁,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完全可以带些弟兄去徐家营应招入伙。” “到时来个里应外合,一鼓歼灭这些祸害。” 朱以海认真的倾听着,他来到南湖村后,深入走访了一下村子,发现村民们跟旗手营这队人相处的确实挺不错,不少年轻小伙也是主动加入旗手营,而不是被拉了壮丁,他们在这里这些天,也没有伤害惊扰百姓,这点来看,是非常不错,甚至很不容易的。 可能也因为这队人马是他最亲信的旗手营家丁和营部人马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变化都是按着他计划进行的。 张名扬这个时候也补充道,“现在南湖和附近不少村子都接到了徐家园的通知,说要各村出丁入伍,还说有丰厚粮饷之类的,臣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张名扬这段时间,不仅跟南湖村的村民们处的不错,而且还已经悄悄的跟本乡其它不少村子接触过,通过采购补做开头,慢慢的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联系。 不少村子的百姓对于这支‘宁海义营’都很满意,甚至大家都已经打算向宁海义师交钱粮做保护费,以求得乱世里宁海义营的保护了。 张名扬拒绝了大家主动上贡,仍然是按市价花钱采购百姓的物资,但也已经接纳了一些积极的年轻村民入伍。 “你是打算借他们拉壮丁的机会,把我们旗手营的兵,混一些新入伍的村民一起去徐家营入伙?” “殿下英明,臣正是此意。”张名扬拍着马屁。 “杨队总和张副将的主意都不错,这徐扒皮如此祸害乡里,确实天理难容必须得灭了,你们这些天能够一直不骄不燥的收集情报,这非常好。现在已经摸清了他底细,也就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朱以海拍板决断,“李遇春这几天又抢掠好几个镇子,快到桐乡了,幸好张总兵他们在海宁那边搞的动静比较大,都快闹到硖石镇了,已经成功把李遇春吸引的调头南下了,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得马上解决这个徐扒皮,然后集结人马,把李遇春这个汉奸国贼给拿下。” “事不宜迟,今天就开始。” 张名扬道,“我曾跟我大哥游侠京师,我跟阮七带些弟兄分散扮做无赖去应招入伙。” 杨伯兴则提出他带些旗手营士兵,分散到各个村子里,跟一些村民们应募。 “那我带剩下的兄弟们,随时接应。” 朱以海抬头望天,“这澉浦的天也被乌云摭的太久了,如今是时候拔开乌云见日了。” 张名振等其它军官们带着各个营哨在其它地方进展都不错,已经打了不少土豪劣绅和地痞流氓匪贼,开辟了不少根据地,初步赢得了许多村民的信任拥护,也没收了许多钱粮充军。 张名扬他们这里一直悄无声息的,但只要拿下徐扒皮,那就可以说是放震天雷了。 第80章 夜火 拉人头壮声势,好以此为本钱在北朝那边抬高身价,要个高官厚禄,徐敏算盘打的很精。而赵老大得了徐敏的承诺,也是非常积极。 他心里早把徐家营这营人马当成了自己的本钱,就算挂着徐家二字名号又如何,乱世里只要自己掌握着刀枪,那就是自己的。借着徐家的名号,不仅可以成功的把自己从山贼洗白,还能马上摇身一变成为新朝官军甚至大将,何乐不为? 能招到多少人,将决定他在新朝到底是守备还是都司或是游击将被,所以赵老大也是非常上心,早早安排心腹去周边招聚无赖流氓地痞过来共襄大事,给他们好酒好肉招待着,还发了银子,然后让老兄弟带着这些无赖们到各乡去拉壮丁。 三千太少,五千不多,要是能拉上一万那就更满意了。 一大早,澉浦城郊的湖畔徐园前,就树起了招兵旗,赵老大让人杀猪宰羊,营前架起一长溜大铁锅,烧水炖肉,香飘十里。 一杆杏黄大旗高高竖起,上面写着大大的招兵二字。 几个无赖少年站在旗下大声吆喝着。 “徐家营招兵了,赵营主义薄云天,只要入选,每月给银半两,粮三斗,而且可免徭役,一人当兵,全家沾光!” “入营就发一两银子安家银了,机会难得,不可错过啊。” “赶紧报名,晚了就没机会了。” 那赵老大也是个人才,还特意派人去请了一个戏班子来,搭起木台就唱起戏,唱的还是那种**,衣衫轻薄,戏词轻浮,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戏,在乡下却是最受百姓喜欢的,这戏一开台,远近八方的都赶来瞧热闹了。 还有好些做小买卖的也闻讯赶来,支起小摊,吆喝叫卖,想趁机赚两小钱儿养家。 一时间,这徐园门口的兵营前,倒跟个庙会赶大集似的热闹着。 “军爷,咱们报名!” 几个壮汉敞开衣襟,挽起袖子露出两条花胳膊,上面纹着各种虎豹狼熊,配上他们那粗壮的块头,略带凶恶的面目,倒是让旗下几个无赖少年看的有点怵。 一个稍大点无赖儿壮起胆子迎上前,“几位兄弟哪条道上的?” 几名花胳膊中为首壮汉咧嘴一笑,却更显狰狞,“我们原是南直人,在两淮盐场里煮盐的盐丁。” 无赖儿瞧着他们这样,心想煮盐的盐丁哪有这样的,说是两淮贩私盐的倒是像。 当下道,“几位哥哥稍等,我这就去叫我们老大来。”这无赖儿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原在海盐码头厮混的,他的老大正是个贩私盐的。 海盐县就是以盛产海盐出名,盐白如雪,从先秦到两汉都非常有名,哪怕到了明代,也是浙西有名的盐场,大明两浙的盐场可是仅次两淮盐场。浙西盐司盐场十一处,海盐县就占了三处。 以澉浦为中心的便是鲍郎盐场,包括六里堰和长川坝。乍浦以北是芦沥场,而澉浦到乍浦西南的则是海砂场。 海盐县这三大盐场,属于官盐场,拥有大量盐丁灶户,他们领取执照,煮海煎盐,把所产之盐卖给官府盐仓。 不过因为海盐千百年来都是极佳的盐场,所以这里私盐场极多,私盐贩卖也就自然屡禁难绝,到处都是私盐走私,盐贩也成为这里最大的道上势力。 以三大官盐场为中心,划分出了大大小小几十股私盐贩势力。 东南海上的海贼们,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些私盐贩子。 无赖少年虽然年轻,但常年在海盐县厮混,却是十分机敏,对县里道上各家盐帮都十分熟悉,这也是他被安排在这的原因。 他见这些大汉十分眼生,便马上跑去上报。 没一会,便出来几个花胳膊。 来人一见面,捧场先报了几句道上切口,都是私盐贩子们之间的一些暗号黑话,避免冲突误会。 胳膊上刺着插翅虎的为首壮汉正是张名扬,这位虽然没当过私盐贩子,但他家是南京锦衣世袭官户,打小在外面混,后来跟着哥哥张名振跑江湖,从南京跑到北京,什么盐帮漕帮马帮也算是见多识广,甚至还曾经真的也加入过扬州盐帮和徐州的漕帮混过一段时间的,道上事门清。 他哥后来在北京发家,成了富商,他过去帮忙打理生意,再后来又跟着兄长改投军伍,经历丰富。 面对几个浙西小县城的私盐贩子,几句话就把他们震住了。 “不知道前辈们怎么来海盐了,可是遇到什么困难,弟弟愿意给拿些盘缠救急。”那个胳膊上刺着双头狼的盐贩没敢拿大。 “我们以前在扬州码头混,常跑扬子江上,这不现在局势动荡,扬州都被屠成了鬼城,长江上也查的严,咱们兄弟们也是落了难,一直往南跑,如今听说这里招人,便打算来这里做点事。” 张名扬的话倒也直接,就是来入伙的。 “前辈不如随我去见一下我们赵老大?” “可以。” 赵老大见了张名扬一行人后,比较谨慎,盘了切口又言语试探了几番,最后以他江湖经验,认为这几人确实应当是道上的,而且应当没安什么歹心,就是现在落难了,过来投靠入伙的。 确定之后,赵老大很兴奋,他现在到处招兵买马,管你是流氓地痞还是乞丐小偷都收,但鱼龙混杂,真正的狠角色不多。 毕竟他以前也混的一般,虽说江湖经验丰富,但也曾被对头盐贩打的逃进山落草,没什么值得称赞的,现在借着徐家名号弄出这么一个徐家营,可正缺眼前张老四这样的人物做帮手。 “江湖道上江湖人,既然兄弟们有意入伙,那以后咱们就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了,今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张名扬也不客气,直接提出要求,说自己以前在扬州混的时候,也在道上有点名气,如今来了这,不知道能不能给一营人马管带。 “没问题,张四哥便带你兄弟在这里招人,你要是能招满五百,就管带五百人,要是能招满一千,就管带一千,我再拔些老兄弟过来帮忙,如何?” “自然是没问题的。” 赵老大直接拿了一百两银子给张名扬,然后又对他道,“兄弟别嫌少,先收着,以后咱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你先招人,招一个我答应给一两银子安家,月银五钱再加三斗粮,不过人招进来,先给五钱银子,剩一半先欠着。” “安家银也拖欠?”张名扬问。 “不能喂太饱,这养兵啊就跟养狗一样,喂太饱就使唤不动了。当然,咱们是兄弟,好处不会少你一份,招来一兵,我另给你一钱银子。” 张名扬呵呵笑了几声,这家伙还真是过份了。 把几锭银元宝捧在怀里,张名扬假意谢过,等赵老大他们一走,张名扬便对阮七几个打眼色,开始按计划行动。 比预料的还要顺利,不仅成功的入了伙,居然还能骗得赵老大信任,让他们直接就开始自成一营了,这下可就更顺利了。 旗子一立,接下来便是吆喝招兵,按计划,陆续有旗手营的官兵伪装成无赖混混盐丁农民海贼伙计等身份,三三两两前来应募招兵。 他很快就招来二百多人,然后去找了赵老大,希望能够领取些武器。 结果赵老大惊讶于他招兵这么快,却也很兴奋,按约定给了一百多两安家银,又给张名扬二十多两提成,然后武器这块只拔了十几副刀枪,“这些先给你信的过的兄弟,再挑些精壮老实的充你的家丁,先装备起来。至于其它人,找些木棍竹杆削尖了充当枪矛先用着。” 张名扬笑着谢过,领了东西回去,让弟兄们武装起来,他们的武器都藏在附近,身上只偷藏了一些短刀等兵器。 等到午后,陆续又来了不少人马,却是去乡下拉壮丁的队伍回来。 张名扬在那些新拉来的壮丁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甚至还看到了杨伯兴,他们一个个装作老实巴交的乡下农夫拉了壮丁。 阮七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冷笑道,“一切如计划进行,甚至比预料的还要顺利。” “嗯,那今夜依计划行事。” 徐家营的招兵计划很顺利,戏台搭起来,肉戏唱起来,银子摆出来,大锅炖起肉来,无数的人跑来入伍。 又有许多乡下的青壮被强拉壮丁,一天时间,徐家营就从千把人,迅速膨胀到了三千多人,而赵老大打算戏台再唱几天,起码也要扩编到七八千人。 张名扬到天黑时,已经招到了七八百人,自立一营。 天黑时,他的营头也如其它营一样嘈杂混乱,只是这表面混乱之下,其实营中已经外松内紧,悄然做着战斗准备。 陆续十余人趁黑悄然来到张名扬的帐中。 杨伯兴、阮七等人陆续到来。 “那赵老大正跟手下一群无赖大吃大喝着呢,估计要彻夜痛饮。”张名扬坐下,他刚才也是一起去喝酒,中途找了个借口先回来了。 几人迅速合计了一番,此时旗手营已经借招兵、拉壮丁的机会,进来了一千多人,其中战兵大多集中在张名扬这营人马中,还有不少这些天在乡下各村吸纳的新兵则在那些壮丁中。 “殿下已经带着其余人马,摸到了附近,只待这边乱起,就能杀到。” 张名扬有些兴奋的点头,这次的作战计划是监国亲拟,为的就是能够最快的瓦解这支贼兵,用最少的伤亡最快解决战斗。 所以最终不是直接攻打,而是用这么一个里应外合的方式来对付这些贼兵。 这种战术若是对付正规的敌军肯定不行,但对付这种乌合之众,可以说是最好用的了。 夜幕下的徐园里歌舞升平,庄园外的军营则如同一个露天舞会,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帐篷、窝棚,甚至绝大多数新招来的人,都直接席地坐卧。 他们三五一群,七八一伙的在那里闲聊。 直到下半夜,营地才慢慢安静下来。 突然,营地上空升起一朵烟花当空炸开,漫天光点绚烂。 紧接着无数喊杀声四起,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张名扬、阮七、杨伯兴等一个接一个的旗手营军官,里应外合四处喊杀着发动突袭,朱以海在不远处看到天空中的烟花信号后,提铳也带兵前冲。 营地炸窝。 赵老大等徐家营的头头们大多喝的烂醉,而今天招来了太多的无赖拉了太多的壮丁,导致营地十分混乱。 尤其是当张名扬他们从营内发起突袭时,更是让这处营地彻底混乱崩溃了。 徐家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谁打来了,从哪打过来的,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混乱中,烂醉的赵老大还摇晃着脑袋没能清醒,就被赶到的张名扬一刀砍下了脑袋。 他手下的几个亲信贼匪,也被一顿乱刀砍翻。 营炸了。 新拉来的壮丁在慌乱的四处乱奔乱撞,无头苍蝇一样,而旗手营却在按计划有目的的分隔大营,制造混乱,不给半点反应收拢的机会。 当朱以海从外围杀到后,徐园上空已被火光照亮。 张名扬在突袭了赵老大的老营大帐,把一群头目给一锅端了后,并没怎么理会那些混乱的新兵们,而是趁势就直冲附近的徐家庄园。 徐敏自以为养了千余无赖做看家犬,徐氏庄园就安全无忧了。 却不料今晚徐家营瞬间崩溃,而旗手营则转瞬杀入徐园。 杨伯兴带着家丁队直接翻过围墙跳入庄园,砍翻守门的家丁,打开大门,放进旗手营士兵,整个徐园很快便被攻占。 徐敏还在年轻小妾的床上睡的正香,被直接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一件。 混乱持续了一夜。 天明时,整个徐园已经彻底被旗手营占领控制,包括外面的徐家营,昨夜后面的持续混乱,其实都是旗手营在拦截收拢这些慌乱的败兵。 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徐园重新恢复了宁静。 徐扒皮和他的徐家营,却已经成了昨日黄花! 第81章 清算 天明时分。 朱以海坐在徐园前庭廊下,夏日清晨的凉风徐徐吹过,让刚刚冲了个凉水澡换了套干爽衣服的他觉得非常舒适。 而被押上来跪在廊下的徐敏却惊恐交加犹如末日降临。 “徐敏,你可知罪?” 徐敏昨天半夜被从小妾的床上拉起来,挨了一顿大脚印然后被捆的五花大绑的扔在柴房过了一夜。 现在被拎到这里,完全是一头雾水。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昨夜捉他的是谁? 此时悄悄打量坐上在廊下那人,很年轻,没有剃发,一身武将戎服,又看不出品级,但却正是大明的武官戎服。 再用余光打量四周的兵将,也都未剃发。 难道是义阳王的兵来了? 或者是陈梧手下败兵过海经过此地? “还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朱以海瞧着这个胖老头,死到临头还要拿捏架式,不屑冷笑两声,“我乃大明鲁监国殿下御前亲军旗手营提督总兵官朱武是也,奉旨渡海北伐,听说这里有个徐扒皮,渔肉百姓横行乡里,特来镇压。” 一直忐忑不安的徐敏一听说是鲁监国手下,顿时激动了,挣扎着起身,“哎呀呀,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打起了自家人嘛?我是朝廷钦命浙江按察佥事巡海道徐敏,天启进士,崇祯朝官至兵科给事。” “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朱以海呵呵一笑。 “本将只知大明有鲁王监国,不知有义阳王监国也。” 徐敏见状,赶紧话风一转,“皆因当时弘光被俘,潞王投降,一时间天下无主,南直文武乃拥义阳王监国崇明。我等也不知道鲁王也在浙东监国。” “是吗,现在你知道了。” “论起来,鲁王殿下乃是亲王,比义阳王更有资格摄政监国,徐某愿意上表拥护鲁王监国,还请将军让人给徐某松绑。” 朱以海看着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不禁摇头。 “徐敏啊,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晓了吗?你在崇祯时在京任职,就只会攀附权贵,被免职回乡后,更是欺压乡里。你一面朝谒义阳王谋权官职,一面却又借机招聚无赖,欺压乡里,国家危难之际,你却发起国难财。” “更别说你现在又跟北虏暗通,打算投降卖国。你给北虏的投降信,就在我手里呢,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将军,这些都是误会,我一直都是忠于朝廷,忠于大明的啊,我这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都是为了国家社稷!” “住口!” 朱以海怒声喝止。 “别把自己的懦弱怕死说的那么道貌岸然,大明正是出了钱谦益、谢三宾等这些汉奸国贼,才会局势越发崩坏。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也别说自己是大明臣子官员,大明都恶心。” “来了,把这奸贼拉到外面的戏台上去,召集乡里百姓,公审此贼!” 不顾徐敏哀嚎,朱以海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沈宸荃和虞大复、张名扬、张名振等坐在朱以海面前,都各有所思。 许久后,还是张名扬出声。 “殿下,澉浦徐氏是海盐徐氏分支,与嘉兴陆氏更是世代联姻,在本地名望极大,如何处置徐敏是否谨慎?” 朱以海气愤难平。 拍了拍手中的那些账册,“你们看看这些,一本本记满了徐家是如何欺压百姓,还有这一封封信,又记录着他们是如何卖国求荣的。此人,比谢三宾还要可恨!” “不杀此贼,如何平民愤,如何收人心?” 这次北上,不仅仅是增援海宁,更是要开辟新的根据地,是要发动群众,打一场守卫天下的保卫战,而不是如原先那样的争天下争龙椅的战争。 大明朱家曾坐国二百八十余年,但现在并不怎么得民心,就如同之前在眉山横滩之战中,那些从浙西征召来的船工渔夫民夫,对明军打起来一样毫不留情。 如果朱以海不能真正关怀百姓利益,谁又会支持他的复兴大业呢。 如果朱以海能够真正关怀百姓,能够保卫民众的利益,大家才有可能支持他,他才能在这地狱般的艰巨任务中,寻找到一丝丝的翻盘机会。 就谢三宾徐敏这样的人,还指望什么? 历史上朱以海对谢三宾够客气了,甚至后来还让这个家伙做了自己的内阁大学士,结果换来的不过是二次背叛罢了。 这种人太多了,他们毫无忠义可言,这种人也没什么争取的意义。 虽然要打赢这场战争,肯定得团结大多数人,尽量争取,但是,有些人无法争取,也不用争取。 “徐敏必须诛杀,澉浦徐氏也必须清算。”朱以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自己的决定,“还有徐家营,他们打着大明乡勇义营的旗号,其实就是群流氓无赖,与盗匪无异。” 对这些人,他沉吟片刻,然后道,“贼首赵大本是私盐贩,后为山贼,做恶多端,今已被杀,罪有应得。对于其它人,从恶骨干皆当诛,其余从犯,从轻发落。” 徐家营朱以海是不打算收编的,一群无赖流氓加上山贼盐贩等,一无是处。但也不能全杀了,杀几个震慑一下便够了。 多数无赖流氓们抓起来劳动改造一下,让他们修城筑路晒盐,再上课思想改造一下,三五个月后完成改造就可以释放了。 而徐家营强拉的壮丁以及一些贫苦百姓无业穷人等,倒是可以甄选一下,如果身体健壮又较本份老实的,可以招纳一些,本着自愿原则招募入伍。 这次来打徐园,旗手营也只来了部份,但才短短七八天,各哨队居然已经扩张了好几倍,这滚雪球般的扩张太快,朱以海很警惕,觉得这不全是好事。 “关于各部上岸后扩编的事情,我想跟大家再讨论一下,有些太快了,我们各营本就新兵较多,现在这般扩张,只会更进一步降低我们的战斗力。” 张名振等都有些意外,能够多招兵买马,这不是好事么。 “孤是这样打算的,目前我们北上的十个营头编制不变,但是一个营,可以再组建两个乡勇营辅佐,另外可视情况,在乡里动员百姓,再组建一些乡民保甲自卫性质的民兵营。乡勇营、民兵营仍守本业,但当有作战任务的时候,可在本乡配合战兵营,提供支前和后勤辅佐等任务。同时呢,也替我们收集情报、传递消息,运送粮草等。” “你们觉得如何?” 朱以海是没打算来打一枪就走的,他希望能够在这边乡村创立根据地,把百姓动员起来,走当年伟人走过的那条路。 现在他缺粮少械,盲目的扩编部队也没什么战斗力,反而不利于敌后运动,倒不如军民合作,精选一些青壮留于本乡,成为乡勇、民兵。他们就在本乡本土,这样一来也不用增加军费粮饷开支。 而大家守卫乡土,也会愿意出力。 朱以海提供教头或是一些武器,再补贴些钱粮等,把这些百姓组织动员起来,就跟当年打鬼子一样。 他的十营人马做为主力战兵,就可以在敌后更迅速的穿插机动。 等以后新兵成了老兵,自然也还可以慢慢的再扩编,而不是如左良玉或是李自成等一样,到处拉人头抓壮丁,这样的军队除了喊起来数量多有些好听外,其实并没多大用处,只会扰民害民累民,真打起来不堪一击。 朱以海的想法很大胆。 毕竟在张名扬等人的传统观念里,士族豪强那都是朝廷自己人啊,尤其是如今这个时候,不更应当拉拢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大族吗,怎么现在反而要清洗? 听监国的意思,这复明大业,要依靠普通百姓? “殿下,当初闯贼兴也匆匆,败也匆匆。”沈宸荃说话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明显,闯贼李自成早年到处流窜,几度被朝廷打的也是狼狈万分,后来得势,一路攻入了北京城,也建立大顺朝称了帝。 李自成能在一众流贼中窜起,比较重要的还是李自成跟其它贼不一样的打出了自己的政治纲领口号,那句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知道让多少活不下去的百姓争先拥护。 但李自成虽然因此得势,可一支军队一个政权不可能没税赋无钱粮,否则养不了军供不了官吏,所以李自成的闯军,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打大户解决军需钱粮问题。 到处打土豪抢大户,虽然一时解决了钱粮问题,却也站到了士族地主阶层的对立面,所以李自成的闯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士人官员投奔。 就算他最终打进了北京城,好多官员投降,但他们随之而来的拷掠索饷,也是又让许多人认定他们就是贼的本质。 清军一来,他们又争先的弃顺而去。 李自成于是兴也匆匆,败也匆匆。 沈宸荃是个标准的大明文臣士人,他自然也是带着那种观点的,李自成张献忠这种不能真正联合地主豪强士族集团的贼,是不可能真的坐稳天下的。 当年朱元璋虽然是要饭和尚起家,加入的红巾军,但他后来行事可一点不像流贼,而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到处招纳士人官吏,最终才建立了大明朝。 朱以海现在流露的这股子思想,沈宸荃觉得很危险。 皇帝是什么? 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啊,皇帝就是代表着士族地主豪强们的,怎么现在却要拿自己最大的支持者们开刀? 朱以海听了却道,“沈卿理解错了孤的意思,孤是大明监国,不是闯贼李自成。孤不会把天下的地主豪强士人都当做敌人,不会去打土豪斗地主抢大户。” “孤要做的是讨伐那些通敌卖国的汉奸贼人,镇压那些欺压百姓渔肉乡里的恶霸,打击那些无赖流氓山贼海盗,孤不是针对某一个阶层身份的人,而是针对有这些恶行的人。” “宁波的钱肃乐、林时对、葛世振诸公是士绅官员吗,台州的陈之函柯夏卿宋之普不是官员士绅吗,还有绍兴的孙嘉绩、熊汝霖、于颖、刘穆、刘光世、郑遵谦、黄宗羲等等,他们哪个不是士绅地主?” “再比如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等等武将,难道不是如此?” “孤在宁波亲手提剑杀了谢三宾,但可没有洗劫宁波的所有地主大户,如今来到三吴,孤的态度仍是如此!” “孤只诛杀国贼汉奸、惩治恶霸劣绅,打击盗贼无赖。” 徐园外面的戏台,改成了公审台。 徐敏和一些徐家园的贼盗首领被五花大绑,身上插着牌押上来公审宣判。 一项项罪名公诉。 围观者无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高高在上的徐家被绑在台上,那些横行乡里的恶霸无赖也都五花大绑。 随着朱以海扔出斩字牌,一把把大刀落下,一个个恶罪的脑袋被砍下。 澉浦徐氏被清算,徐敏当场斩杀,田宅财产没收充公。 然后朱以海当众宣布,百姓们欠徐家的高利贷,减可免除债务掉超过正常的高息部分,特殊情况的还可免除债务。 然后徐家的地,也都被朱以海没入了自己的王庄,又给佃户重定了租,基本上比原来的租减了许多。 减租减息。 朱以海还让打开徐家仓库,拿出一部份钱粮来救济贫困百姓,给大家分钱分粮。 一时间,引的无数人感激拥护。 澉浦徐家抄出了许多钱粮,朱以海只拿出小部份给百姓,就赢得这么多欢呼声,剩下大部份,则又大半充作军需,另一小部份,则拿出来组建各乡的乡团和各村的民兵队。 澉浦徐氏被抄,吓的附近其它的地主乡绅们瑟瑟发抖,好在朱以海并不打算打土豪斗地主,派人主动请他们过来面见,开诚布公的说明了自己的观点。 土豪地主们积极助捐,可朱以海这次只象征性的接受了一点点捐助,然后向他们每人开了张借条,视他们财产多少,借了并不多的银子。 家财万两的,也不过借个四五百两,家财三五千两的,也只借一二百两,基本上就是按他们财产大概百分之五借钱,打了借条,定了利息,约定三年或五年期,本利一起偿还。 他们想多捐些,且愿意不要借条,但朱以海拒绝,仍然各家只收了百八十两的捐款,然后向他们借了一二百或三五百两的银子,且打出借条。 “我们是大明王师,是保护国民百姓的,而不是搜刮逼迫百姓的,现在时事艰难,我们也是无奈向大家借钱,但请大家放心,这是借不是捐,有借就一定有还。” “还有一点,我们借了大家钱,就欠了大家天大人情,以后大家若是遇到任何麻烦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们帮忙。不管是遇到山贼强盗绑票勒索,还是地痞流氓敲诈,又或是被伪官北虏抢劫逼迫,甚至是宗族村庄之间的争斗矛盾都可以找我们作主帮忙,我们一定保证大家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这就算是你们给我借款的附加权益,相当于是一笔保安费。” 朱以海很真诚的对这些地主们说着,一番话惊的他们一愣一愣的。 不过大家握着那借条,并没太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第82章 交锋 “李贼正折返向东南而来,不过离海盐还有些距离,我建议咱们可以趁胜把澉浦拿了。” 刚从澉北赶回来参加徐园战斗的张名振指着地图道,“澉浦非常空虚,仅有一营降虏汉奸,兵额五百,实兵不过百余,能打的也就二十几个守备家丁。但澉浦却十分富裕,两浙盐场三十五处,嘉兴五处,海盐县独有三个,其中澉浦就是西面这个鲍郎场的盐运中心。” “杭州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嘉兴、松江、宁绍、温台设四分司,杭州、绍兴、嘉兴、温州设有四批验所,这个澉浦原是海宁卫下的澉浦所,后来设有盐课司,还设有巡盐使,澉浦这里的鲍郎盐场,共设有盐团二十一团,一百四十一灶,有灶丁五千七百二十一人,年产盐七百零五万斤,这还仅是官面上的,实际上澉浦私盐是官面上产量的三倍还有多。” 海盐沿海到处都是晒卤的盐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从事着晒盐相关产业,或是从事地下走私盐的买卖。 一个澉浦所,看似不起眼,但却是海盐地下私盐的分稍中心,那里有大量盐仓和众多私盐贩子,财富惊人。 刚打下的徐氏,其实也仅是一个坐地蛇而已,徐家控制不少盐田,有许多盐灶盐丁,参与私盐生产。 “我们现在趁胜拿下澉浦,胜过我们拿下的百个徐园,所获盐和钱,足够我们浙兵食用数年。” 朱以海倒没认为刚给张名振从总兵升级为提督后,他就飘了,开始说大话了,盐商之富谁都清楚,明清时的扬州盐商,富的流油啊。 而历代盐政厉害的时候,私盐那就是最暴利的行业了,唐末的黄巢、王仙芝、王建、钱镠等人可都是贩私盐出身,后来称帝称王的,元末的陈友谅等也都是贩私盐起家的。 那些著名的私盐贩子,那都得是一方枭雄,既狠又弟兄多还钱多。 当然,对于朝廷官军来说,私盐贩子再厉害,也终上不得什么台面,毕竟国家军队可是最强力的暴力机构,除非是王朝末世国家崩溃之时。 提督浙江军务总兵官张名振明显是想黑吃黑,以前张名振在石浦时也会参与一些私盐走私贩卖,但顶多算是小打小闹而已。 “现在打澉浦会不会打草惊蛇?” “臣倒以为,恰应当在李遇春到来前,先把这个澉浦拿下,这样一来咱们就有一个稳固的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甚至还可以用澉浦城做为一个埋伏李贼的牢城,来个张网以待。” 张名扬这时也赞同兄长的建议。 刚又打了一起胜仗,大家都很高兴,这场胜利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不过是击败了一群无赖流氓,但细思起来又不简单,这是他们北渡以来的首场胜利。 尤其是这场胜利也间接证明鲁监国提出的战略是可行的,还有一点就是昨晚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 他们击败了一支乌合之众,将其尽皆俘虏,足三千多人,但是只出动了半个旗手营和一些乡勇,而他们一个兵都没战死,只是几人轻伤,还是黑夜里不小心扭伤脚或撞伤的。 这样的胜利当然值得兴奋。 澉浦虽是一个所城,有一个守备营,但防守更空虚,偏偏这里还这么有钱。 “那些盐商和私盐贩子,应当也蓄养了许多打手家丁吧?”朱以海提出,澉浦城里最强的力量不是那支降虏的守备,而应当是那些私盐贩子们,任何铤而走险的暴利犯罪买卖,都肯定要用足够的武力支撑的。 后世的金三角、墨西哥、巴西等毒品泛滥地方的毒枭黑帮,哪一个武力不强?甚至比当地的警察力量还强。 “私盐贩子终究只是一群走私贩而已,跟军队一比,微乎其微,他们就如那地下的老鼠,在阴暗的角落悄悄摸摸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真要堂堂正正的打仗,他们就不值一提了。”张名振很不屑道。 此时的江南地区,除了南京和杭州驻有鞑子重兵外,其它地方其实相对虚弱,尤其是浙西地区,当初多铎占据南京后,派了使者去吴越招安劝降,钱谦益也派了自己的募客门生同往。 然后招降使半路遇到了马士英的妹夫杨文骢,这位明末大才子虽是马士英的妹夫,但却很是忠勇,南京灭亡前他是巡抚镇江常州一带地方,并监督江防水师,马士英还特拔了一营黔兵给他。 在清军渡江时,镇江总兵郑鸿逵等弃江而逃,杨文骢却是率部打了好几仗,可惜他这个巡抚、监军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兵权,部队都握在各个军头手中,军头们不战而逃,杨文骢最终也只能且战且通,一路退到常苏一带。 遇到钱谦益和多铎南下的使者,杨文骢直接带兵半路截杀。 南京多铎闻言,也因此大怒,听从了钱谦益建议,派出博洛分兵南下,要武力镇压攻掠江南。 博洛南下,进军神速,一路之上,各种从南京撤下来的败兵,几乎都是望风而逃,而苏杭本地守军官吏更是纷纷投降。 博洛一路上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就到了杭州,把个刚监国五天的潞王拿下了。 也正因为南下迅速,所以清军虽然在杭州驻有一支大兵,但其实从南京到杭州之间的,常苏松嘉湖等地并没多少兵,基本上都是当时投降的一些地方明军,投降后再被加官晋级再留守原地。 如先前被朱以海斩杀的陈梧,他原是杭嘉湖参将,清军一来,立马投降,然后被博洛委任为副总兵。 结果这个陈梧也是个人才,博洛前军刚走,他后脚又去拥立了义阳王,加封为总兵,再然后又拜为浙闽总督南下,结果最后死在朱以海手里。 历史上在六七月时,吴越地区爆发的那一轮反清高潮里,表面上是因为剃发令引起的,实际上还是因为当时清军只顾着南下打杭州新立的潞监国小朝廷,而并没有怎么对诸地驻军镇压,没有足够的武力威慑地方,江南士兵绅官吏中有不少人仍在继续抗清,所以才有了后面因剃发令导火线引发的大起义。 清军后来对各地此义军疯狂镇压,制造了十几起屠城惨案。 所以张名振说的也没错,实际上现在从长江南东南岸到杭州湾东北岸一带的这片三吴地区,现在就是处于一个特殊的真空期。 明朝正规军要么在之前南京勤王中落败或投降、逃跑了,要么就是剩下的一点留守的二三线部队直接就投降了。 然后清军直接奔杭州去了,也没在沿途留驻兵马。 各地于是基本上暂时处于一个没人管的空窗期,鞑子任命的那些投降的伪知府伪知县,有好些原本地位不高,是一些佐贰官甚至只是一些小吏。比如嘉兴县府城的伪县令胡之臣,在鞑子经过的时候,他只是在县城的天宁寺前卖药的江湖郎中,因为趁机去迎了鞑子,还拍了一通马屁,献了药,于是被虏帅直接就授为嘉兴府城秀水县令。 一个卖假药的江湖郎中,突然变成了一个县令,但毕竟没根基,又想把令来行,自然也就得假借他人,比如网罗招聚无赖,甚至跟地方上的一些大族、商会,甚至是一些地下黑势力合作。 可这样一来,却必然又导致秩序混乱。 这一段时间,也确实是各地都非常混乱的时候,原本有大明在,起码还能保持一个表面上的平衡,现在这个平衡打破,于是各方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甚至一些秘密教会都开始从地下转为公开。 就比如澉浦所城,表面上是那位投降鞑子后被升为守备的原卫所官掌权,但实际上却是由澉浦的几大家族和那些盐帮们分割大权。 李遇春本来正往桐乡一路抢劫过去,因为胃口大又贪婪,他几乎是一路抢劫过去的,走到哪抢到哪,因此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十来天时间,都还没到达桐乡。 等他抢的差不多了,也快到桐乡时,这时后方那些之前降虏的伪官们雪片一样的求援信快马送到他手上。 刚开始还只是零星的一些求援信,某某地出现了一支前明余孽打着某地义营旗号来犯,可这样的信越来越多。 信里那些义营的兵马也是越来越多。 这里五百,那里一千。 最后那些伪官只能龟缩在县城、乡镇中,门都不敢出了。 反正到后面,他们的救援信已经非常绝望,说现在这些叛军已经出现在城镇外面,每到夜里还试图突袭攻城。 他们急需李军门的大兵救援,请求他赶紧来镇压叛军。 李遇春本来是想先抢完桐乡再去的,反正一点点叛乱乱民而已,就算他们砍了那些官吏,跟他有半文钱关系,死的又不是自己人,他们死了后,到时自己还更好安插自己人呢。 可后来连杭州那边博洛贝勒和新到任的张存仁总督、田雄总镇都纷纷派人来催他赶去平乱时,他只好调头南下了。 当然,他仍然不信什么遍地都是前朝余孽乡团义营的屁话。 糊弄鬼呢,哪来这么多的什么乡团义营。 第83章 监军 “军门,前面是祝家庄!” 一名斥候骑马奔来,向李遇春禀报道。 骑在一匹花马上的李遇春放眼打量着远处,一片村庄出现在眼前,可以看到星落村屋旁还有一座带有大围墙的庄园。 这么大一座地主大院,一看就是肥羊。 这一路上他抢了不少肥羊,深知这些地主老财是多有钱。 “那祝家庄什么来头,有啥根脚?” 江南多士族,说不定哪个地主大院就是尚书第或进士坊,不仅祖上出过尚书侍郎,可能现在就也有人在朝中做官。 李遇春也不想凭白就得罪了某个家伙,武将在乱世虽然有兵马刀枪,可以跋扈些,但没必要到处树敌。 “回大帅,打听清楚了,就一举人。” “区区一举人措大而已,这祝家庄见我王师大军到来,可有劳师孝敬?” “大帅,祝家庄庄门紧闭,还有家丁持弓在墙上守着,我等到门前喊话,居然毫不理会。” “他娘的,还真是鼠胆包天,给前营前令,给我把这祝家庄打下来。” “属下得令!” 斥候骑马自去,李遇春下令停止行军,就地休息,然后跑去找满州大人去了。 ······ 距离祝家庄不远的菱湖畔马家湾村。 “来了来了,李贼队伍来了。” “前营已经抵达祝家庄前,叫门不开,准备要攻打了。” 村口的大树下,监察御史、旗手左营监军沈文忠正跟旗手左营前哨的哨总张全争执,沈文忠是个江南秀才,而哨总张全却是地道的关外汉子,原是跟王闯子投鲁王的老兄弟,也是一个从关外打到关内,从北方打到江南的老兵。 他们争执了半个多时辰,起因是昨天前哨一个兵跟马家湾村一个寡妇睡上了,这事被沈文忠知晓,立马就带人把那兵给捆起来关了黑屋,还要将他军法处决。 张全不肯,于是两个人就拗上了。 沈文忠态度坚决,非杀不可。 “我们是监国亲自带领渡海的北伐军,是王师,殿下之前是如何颁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殿下让大家连洗澡都要避着女人,你们现在倒是胆肥了,居然还敢侮辱寡妇!” 张全长的高大壮实,一张脸膛黝黑且粗糙,据说打小练过铁头功金钟罩,还练过铁砂掌,反正就是十八般武艺都练过,脾气也是火爆。 面对沈文忠这位监国亲信,他也没怂。 “监军也不能凭白冤枉人,大鹏那小子确实浑蛋,但也不至于浑到敢强奸妇女,他是我在宁波招来的兵,很厚实本份的一个小伙子,平时训练积极,行动听话。自来到这以后,在这村里驻扎,也是十分勤劳,训练之余,还跟大家挑水劈柴的,那王寡妇年轻轻死了老公,公婆又早逝,一人独自拉扯着三个半大的孩子,多艰难?” “大鹏经常帮着王寡妇挑水担柴,这王寡妇也看他勤快老实给他洗衣缝补,一来二去,两人王八瞅绿豆,瞅上眼了,滚一个被窝里了,这也不犯王法吧?又不是偷有夫之妇!” 沈文忠梗着脖子,“那也不行,谁能证明张大鹏没有强迫?” “就大鹏那小子,借他两胆也不敢强迫!再说那王寡妇死了多年老公,一人拉扯孩子艰难,你看她瞧大鹏的眼神,明显是她起意在先,这壮小伙哪受的了这年轻妇人如此勾搭?其实王寡妇心也不坏,就是想找个可靠的老实男人依靠,帮着抚养三个孩子,有错么?” “王寡妇有没有错我管不着,但大鹏是旗手营的兵,我这个监军就有责任管着,他这样做就是违反军纪。” “两厢情愿的事,他们要滚被窝犯哪门子罪?就算有点伤风败俗,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王寡妇夫家的族人都没人干涉,沈监军你管这么多干啥?” 两人越说火药味越浓。 “这人我非杀不可,王师名声岂容这等害群之马?” “大鹏我保定了,就算官司打到监国殿下面前,我也要保,大鹏又没强迫王寡妇,两人你情我愿谁也管不着,大鹏在鸣鹤在松浦在眉山,都是立过功的,这是一个老实又勇敢的好兵,现在就因为睡了一个娘们,你要砍了他,我不同意!” 正吵的不可开交之际。 伪装成村民的夜不收过来报告了军情。 “大鹏这小子睡寡妇,有伤风化,先记一过,让他回队里戴罪立功,回头上报监国,听从殿下处置,咱们先干正事,打汉奸要紧,可好,沈先生?”一听贼兵来了,张全立马也不再跟沈文忠争了,起身一边拍屁股一边道。 沈文忠还是很恼火,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在努力的维护王师的形像,现在大家的努力被张大鹏这小子一睡给睡没了。 但张全这人一根筋,他不同意杀,自己这个监军也没法强行军法处决,大敌当前,也只好先退一步。 “这个事情我一定会上报监国的。” “放心,我也会报告的。” 两人对视一眼,按下此事不提。 “王三,李贼各路人马都在哪个位置,可探清楚了?” “都探清了,这李贼十分狂妄嚣张,他部原来说是五千人,还有五百鞑虏骑兵随同,但我们发现,李贼军中还裹胁了大量的民壮百姓,以及掳掠了许多年轻妇人,甚至还带着一个戏班子和很多妓女,后面还跟了许多商贩,浩浩荡荡的,前后拖拖拉拉,首尾之间足有几十里。” 张全是个老兵伍,一下子就听出来李遇春很狂妄,近万人行军却根本没有半点应有警惕,虽说这么多人马,也确实不可能说挤在一起行军,正常也是各营依次出发,会有一定的间距,但如果谨慎小心,就不会拉开太远,而且会有塘骑探路,轻骑兵两侧护卫。 但现在这些贼子竟然裹胁大量民壮百姓,甚至是拉着大量抢来的物资在军中随行,大大延缓了行军速度,拉大了各营的距离,首尾相距数十里。 甚至还带着戏班和妓女、商贩同行。 这哪是打仗,这倒像是游行。 不过李遇春如此行事,也不难猜测,毕竟这里是鞑子占领区啊,他们虽是来攻打海宁明军,但那才几个兵? 曾是明军的李遇春,又哪会不知道明军的那点底细,所以他有恃无恐。 张全让夜不收把侦察来的李遇春各部的位置、兵力等都告诉他。 “按计划,我们不管前面的,只卡住最后的尾巴阻击便是。” 监国派人传达下来的命令是各部依次阻击李遇春部,行动要迅速,动作要果决,打完就走,不纠缠不恋战。 新组建的各地乡团民兵队也要动员起来,协助阻击,负责后勤、运输,打扫战场、运输伤员等任务。 李遇春的这支汉奸伪军,朱以海已经决心彻底歼灭。 “把弟兄们都召集起来,准备作战,赶紧赶到预定埋伏地点,前面的那些伪军二鞑子真鞑子什么的我不管,监国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把最后的那个二鞑子营头给吃掉,那么我们就一定得做到,就算是拼死,也得完成任务。” 沈文忠皱眉,在一边提醒哨总张全,“监国的原话是我们在完成歼敌任务的同时,还得想办法保全自己,若是实在没有机会,就不要硬上,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能找到机会灭掉鞑子。” 张全却板着脸摆手,“殿下虽然如此说,但那是爱护我们,可我们自己却不能怂。打仗没有什么法宝,就一个不怕死便够了。” 沈文忠也不争辩,“我去找各个村的村长、族老们,召集民团。” 虽然这段时间他努力听从监国旨意,发动群众,做了许多工作,也拉起来了几个民兵队,但是真正要上战场了,他也不知道这些民壮百姓能不能够发挥作用。 不过若仅是帮助搞搞运输,打扫战场这些,不用直接上战场杀敌的话,应当没问题吧。 沈文忠已经上过几次战场,甚至还曾经亲手砍死了一个敌人,但此战,他心里依然没多少底气。 十个营头一万明军,对五千贼军和五百虏骑,并没什么优势。 尤其是那五百鞑子骑兵,始终是个极大的威胁,可现在战斗即将开始,他也只能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得相信监国殿下。 那位年轻的监国殿下,已经带领着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连赢了好几场,这一次,他们应当能够再次获得最后胜利吧。 鞑子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眉山长滩两战,不就歼灭了一百虏骑吗? 等见各位村长、族老的时候,沈文忠特意去见了张大鹏一面,“战斗即将开始,你的脑袋暂时先寄放在你脖颈上,等打完仗,再来处置。” 大鹏冲着沈文忠嘿嘿一笑,“谢沈先生,王姐,王姐她还好吧,没因我受牵连吧?”提到那个女人,小伙脸上变红了许多。 “这事你是怎么想的?真是她勾引你?” 小伙忙道,“王姐是个好女人,只是命太苦了,她没勾引我,我,我也没强迫她,我们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那个了,但是请沈先生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我想好了,等打完这一仗,我就要娶王姐,跟王姐一起养那三个孩子,我们再生几个······” 沈文忠突然想到自己的妻儿子女,心头发酸,扭过头去,“先活下来,不要把命丢在战场上,既然你愿意负责,那就更得好好活着,不仅为自己而活,也为你牵挂的人而活,那个女人命够苦了,你刚给她一些未来希望和憧憬,别再让人又没了希望。” 张大鹏叫住沈文忠,“沈先生,我一定会努力杀敌的,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战死了,我的那笔抚恤金,能不能给王姐?十两银子,应当够王姐她们母女四个生活一段时间了,还有监国说的三年月粮,再三年一半的月粮,能不能也给她们?” “我是个光棍,父母也都不在世了。” 沈文忠听的心头难受,重重的嗯了一声,“回队里去报到,准备作战吧,你说的我记下来,不过你小子还这么年轻,肯定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自己保重,等战斗结束,我亲自为你向监国说情,到时我来给你做证婚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赶紧出去了。 第85章 连胜 张全身为哨总,一马当先,提着弓边射边走,接连射倒数人。 旗手左营前哨士兵如猛虎下山,而四面八方都有喊杀声传来,沈文忠带着乡勇四面围住战场,专门对付溃逃的乱兵。 张全的前哨本部二百人,李必忠的后营三百多人,但李必忠这三百多人有二百多人是刚拉的壮丁,就是他本部那百人,其实能打的也就他手下十个家丁。 平时跟着李遇春大部行动,抢掠百姓倒也不落下风,可此时遇袭,李必忠又被当先一箭射落,顿时就乱了。 尤其是那些新拉来的壮丁们,更加慌乱,甚至许多壮丁趁机撒腿便跑。 “举手抱头,趴地投降,免死!” 旗手营兵们一边提着刀枪猛冲,一边还不忘记战前的教导。 简单的几句话,在这些慌乱的人马中却有很强的杀伤力,许多逃跑不及的壮丁果决的就趴在了地上,双手抱在脑后,然后大喊着投降、饶命。 李必忠的手下家丁还试图去控制那匹马,想把李必忠救下,但旗手营中的轻骑夜不收已经冲了过来,纵马赶上,直接一枪就把李必忠后心扎烂,按住他马后,一刀又把李必忠的首级砍了下来。 一个凶悍的家丁还提着长矛冲来,结果几骑夜不收却立马调头就走,家丁刚赶上几步,突然对面就是许多长矛、弓箭袭来。 突然又是数声火枪响起,砰砰砰的数声,顿时将这家丁击落。 后面的几个家丁见状,立马开始逃跑。 整个战场十分混乱,不过旗手营却是以队为单位,迅速的将战场上的敌军分割,各什的士兵们,也是牢记鸳鸯战阵,互相配合,枪矛剑铳,紧密相随。 若是正常对敌,李必忠和他手下十个凶悍家丁,全副披甲的带头冲击,其实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可是过于轻敌被埋伏,一开战就先折了主将,营中新丁太多,加上还带着大量的物资甚至是许多掳来的百姓妇人,让整个队伍遇战便溃。 李必忠死了,又死了一个家丁头,于是剩下的家丁见势不妙,直接就开始逃跑。 他们一逃,整个营就再无斗志,只顾四散奔逃。 但是沈文忠却带着无数乡勇民兵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了战场,虽然这些乡勇民兵没什么战斗力,但三五个一伙,七八个一团的抱团拦截,举着长矛拿着柴刀,对付那些慌乱逃跑的乱兵还是很厉害的。 更别说,二百旗手营官兵还在犁地一样的,反复冲杀。 相比起旗手营还只顾着冲杀击溃乱兵,那些乡勇民兵们此时反倒更凶悍一些,他们往往七八个甚至几十个围堵一个,围住了就长矛柴刀甚至是斧头乱扔乱砍,干翻之后,直接就砍下脑袋留着请赏,然后还要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扒光。 从盔甲到衣服,不仅连鞋子扒下,连条底裤都不给留。 最后只留下赤条条的无头尸体,扔在田间沟渠。 战斗比预计的还要顺利,很快便击溃敌军,整个战斗过程持续还不到一刻钟,更多的时间是在抓俘虏。 好在这次来了几千号人马,里三层外三层的早就围上了,那些慌乱溃逃的兵,想在这水网纵横的战场上逃跑,也是非常艰难。 绝大多数的李必忠营兵,都老实的趴在地上求饶,这让张全他们节省了很多时间,上去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捆了。 试图突围的家丁和老营兵,一个个仆尸沟野。 “全歼!” 沈文忠十分兴奋的跟张全汇合。 “多亏了沈先生带来的乡勇民兵,要不然我们今天虽能击败,但想全歼就不容易了。” “他们也很清楚,这是保守乡里,若是让溃兵逃出去,可就祸乱乡里了。更何况,擒斩还有赏银。”沈文忠看着还在战场上搜索扫荡的士兵,吹着凉风很是兴奋。 “赶紧打扫战场,当心附近的伪军接到消息回援。” 沈文忠看到张大鹏满身是血的过来,“你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而已。”他手上提着两颗首级,腰间还挂了三个,浑身是血,加上这些人头,就如同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样,沈文忠看的都有些心悸。 张大鹏却露齿憨笑。 “都你杀的?” “我砍了三个,还有两个是我们什战友一起击杀的。” “沈先生,一个贼首五两银子,能兑现不?”张大鹏问。 沈文忠皱眉,“监国旨意,当然会兑现,不过你是旗手营兵,按营中规矩,首级就算是你砍的,但也只拿一半赏,另一半是要分给集体同伴的。” “我懂,一半也足够了。” 战场斩首一级,斩首的人和协助的人可以分一半首级赏银,其中斩首的那个拿三分之二,协助的拿三分这一。剩下一半赏银,则是最后汇总,所有参战士兵都有份的。这样做,既保留首级功激励将士们勇敢冲杀,同时也要顾及到参战的所有士兵。 毕竟就算没有斩到首级,但战场上那也是性命相拼的。 五个首级功,张大鹏能拿到差不多十两赏银,若是再算上这场战斗的集体赏赐,这次张大鹏算是大赚了一笔,这虽是拿性命拼下来的,可也算是十分幸运了。 “沈先生,我想问,战前你跟我说的话还算数不?” 沈文忠瞧了他几眼,“你真要娶王寡妇?她可比你大了九岁,你一十八岁大小伙,她却二十七的中年寡妇,还带着三个孩子拖油瓶,你可想好了。” 张大鹏却毫不犹豫的道,“自从跟王姐好上,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家,王姐是个好女人,我愿意娶她,都说女大三抱金砖,王姐大我九岁,那我抱三块金砖。” 沈文忠听到这也只能笑骂两声。 “你真要娶我不会拦着,但我要提醒你,什么事情都要三思后行,你今日娶了王寡妇,那以后就绝不许始乱终弃,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始有终言而有信,明白吗?” “一定。” “回头我给你做媒证婚!” 张大鹏欢喜谢过。 暮色下,几千官兵乡勇很快就把整个战场打扫干净,斩首数十级,剩下的全部被俘,被裹挟掳掠的壮丁妇人也都被解救,一同带离战场。 李必忠营抢掠来的那些钱粮货物等,也都被一点不剩下的转移走。 很快,几千人马又分散到了各个村子。 战场上,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着。 而几乎就在张全和沈文忠带着几千人马发动对李必忠营的突袭时,相隔数里外的一条河沟边,一场几乎同样的战斗也打响了。 那是旗手左营右哨的人马,带着乡勇对着李遇春另一个营发动突袭。 在更远的地方,几乎同样的战斗陆续打响。 在绵延几十里的田野道路上,李遇春那支拉长了几十里的骄兵,三十几个营有一半同时遭遇伏击。 因为携带着太多抢掠来的物资,以及营中有太多新拉的壮丁,甚至还带着许多抢掠来的妇人、妓女等,使的李遇春的这支军队,拖拉的太长了。 他们过于骄狂轻敌,一路上抢掠而来,早就已经狂的没边,根本想不到还会被如此突袭。 当那些遇袭的营头想要求援时,发现里外三层的被包围水泄不通,很难出去求援,就算有侥幸突围出去报信的,结果赶到附近的营头,却发现他们也正处于被突袭围攻的处境。 当祝家庄不远处的李遇春发觉不对劲,收到了轻骑警报时,已经晚了。 此时已经入夜。 前营打祝家庄打了三次,结果这个地主庄园异常的硬,守卫也十分顽强,城头上甚至还有火铳及不少弓箭,前营折了不少人,也没攻下。 本来李遇春也不在意,今天打不下,明天再来打,一个小小乡绅庄园,还能顶的住他这七八千人? 那五百鞑子骑兵则更是袖手旁观,根本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这一路东来,他们好处倒是收了无数,但半点脏活累活没干,就一路轻松的晃荡过来,早早就立起营账,吃酒烤肉甚至玩女人,打仗抢劫这种活,让李遇春干就是了。 后面的营头好久没有联络,李遇春发觉不对劲,轻骑前去查看,只发现了一处处战场,看到了许多赤身无头尸体。 一下子失踪了十几个营头,李遇春也不由的大惊。 连夜下令全军警戒,命令剩下的各营迅速向他靠拢。 他还亲自赶到满州大人营中,向带兵的甲喇章京几什哈报告和请求协防。 可搂着女人喝的面色通红半醉的几什哈却没在意,反而嘲笑李遇春的无能,三四千人居然半天时间就没了。 “几什哈大人,先前各地报这边出现了许多乡团,本将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辞,如今看来这里面大有问题,本将猜测,可能是有一支明军到了此地。” “明军,这里哪还有什么明军?一群乡绅地主的家丁护院,带着一群泥腿子,就把你的几千人给吃掉了,李遇春,你可真无能。” 堂堂副总兵被一个游击骂,可李遇春却不敢反驳,只是再次提醒说,他们遇到的肯定是一支正规官军,至于哪来的,有可能是之前南京溃逃到江南的兵,比如杨文骢、刘孔昭或者沈犹龙、陈梧、王朝先等这些人,也有可能是从浙东过来的王之仁、黄斌卿或张名振等,总之绝不可能是一群地主乡团,他们没本事同时发动十几场袭击,还能把他的十几营人马统统吃掉。 这表现出来的战斗力非常恐怖,尤其是必然早有谋划,其指挥布局能力很强,不可能是地主们联合起来能做到的。 几什哈将怀里女人推开,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若真有你说的什么明朝大军,那倒有些意思了,我正觉得这一路上有些无聊,哈哈,让他们来吧,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但不管他是你说的杨文骢还是刘孔昭又或是什么黄蜚、吴志葵、陈梧等,只要敢来,我都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正好向博洛贝勒请功。” 第86章 入城 整个嘉兴似乎都乱了起来。 海盐县城中,海宁守备郑继武刚刚接到一封信,鞑子所授伪嘉兴总兵李遇春正率部前来,却在澉北遭遇袭击,且损失惨重。 “澉浦北面哪来的兵马?” 他妹夫朱大纲也望着地图疑惑,自他们杀伪将反正以来,是向崇明义阳王监国上表的,义阳王那边也派了使者前来,授封二人官职。郑继武被授以嘉兴副将,朱大纲为协守参将。 只是义阳王虽给他们加官晋阶,却并没能派兵来援,两人在海盐日夜提防,招兵买马,却也依然势单力薄。 这些天早传闻杭州虏帅派兵来讨,海盐城中各方势力也是暗流涌动,郑继武甚至已经抓到了好几个暗里派人往杭州通虏报信的士绅豪强,这种情况下,郑朱二人也只得坐困愁城,哪还有余力管其它。 “会不会是陈大帅回师?” 此时的二人还不知道先前南下的陈梧已经在宁波折戟沉沙,脑袋都丢了。 “陈大帅回援,怎么没派人来通知我们?” “现在怎么办?” 郑继武拍了拍脑袋,也有些头痛,“派几个弟兄去澉北那边打探一下。” “要不要带兵去增援?” “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守好海盐。” “也好,但愿陈大帅这回能够击败李贼。” 两人心里认定应当是陈梧率兵回援了,毕竟陈梧原是嘉兴大将,他们也算是陈梧的老部下了。 “不过既然陈帅回援,那咱们也就不再是孤军独守。”郑继武眯起眼睛,“最近海盐不少大户暗里蠢蠢欲动,他们在谋划着什么我们也都清楚,甚至这些人暗里一直在跟外面通风报信,随时打算给贼虏开门献降。” 之前郑继武也只抓了几只小猫小狗斩了以杀鸡儆猴,但对那些势力较强的家族没轻举妄动。 “把这些国贼汉奸先肃清了吧。” 朱大纲倒有些犹豫,“现在动手是不是太早?而且咱们也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啊。” “证据?他们都谋划着要提咱们的人头去邀功请赏,咱们心知肚明,还要什么铁证?这大战已起,这个时候不肃清他们,留着他们做乱么?这个时候了,也用不着什么证不证据,咱们手上有兵要刀,把他们砍了,然后抄家,到时想要什么证据没有?” “好,我听大哥的,这便去召集兄弟。” “小心一些,咱们军中,可有不少各家的眼线甚至是子弟,先把这些人控制住了,然后再动手。” “趁着这机会,咱们这次把海盐县和海宁卫都彻底的清洗一遍。” “明白。” ······· 澉浦。 夜暮下,晚风徐徐,夏风清凉。 朱以海在家丁护卫下进入澉浦城,晚风中夹带着血腥气,蚊子、苍蝇乱飞。 一群群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就在刚刚,这座海盐西面的盐仓,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在徐园战斗结束后,朱以海一面传信各营集结,发起对东进的李遇春的阻击战,自己则挟徐园大胜之威,直接对澉浦发起了进攻。 张名扬带着一些人提前潜入澉浦,等朱以海带兵发起进攻时,他趁机在城中纵火引发混乱,然后夺取了一座城门,引兵入城。 澉浦城中有大量私盐贩,这些人都有许多亡命打手,甚至拥有许多禁止私藏的铠甲弓弩火枪等,但说到底不过是群玩狠逞凶的江湖人而已,面对着旗手、勇卫、镇标等大明制式官军,在那密集的箭弩火枪攻击之下,那些凭着个人狠辣、勇武在道上行走的家伙,又如何是对手。 任你武艺再高,一排火枪过后,也成了筛子。 再会飞檐走壁,可阵阵箭雨,也让你直接仆街。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汇聚了好几营人马的朱以海很快就拿下了澉浦城,紧接着便是按事先收集的情报,对城中这些私盐贩、帮派,甚至是那些秘密传播做乱的教派出手镇压。 这些地头蛇一般的组织,平时无孔不入,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各自划分地盘,争斗拼杀,势力盘根错节,与官府以及各大家族都有很复杂的关系往来,甚至在清军南下后,也大多数又跟清军勾搭上。 对于朱以海来说,只要肯抗虏,那么不管以前是东林还是复社,又不管是阉党还是闯贼,甚至海贼水寇山匪等,也都是愿意暂时妥协联合的。 前提就是能够一起抗虏。 而澉浦城里有这种觉醒的很少,绝大多数所谓的道上人,本质上就是一群吸血虫,眼里只有利益,以强凌弱,大明朝还统治着这里时,他们暗里勾结官吏,联合大族,仗势欺人。如今大明不在了,他们又马上跟新朝攀附上了,他们才不管谁来做天下呢。 道上也有些知忠义廉耻的好汉,但数量太少。 盐商、私盐贩、海贼、帮派、秘密会社、地方豪强大族,甚至是海盗、水贼,各种人马在这个权力空窗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掌握地方实权,以借机获取更多利益。 在朱以海打进来前,澉浦城中各方斗法也差不多快出结果了,乌龙会拉拢了不少势力,基本上已经形成压制力量,成为澉浦城中的龙头。 这个乌龙会是一个江湖帮派,不仅从事贩卖私盐买卖,也做些海上走私,甚至是兼做海盗、水贼、山匪这样的没本钱买卖,在澉浦这个盐集散中心,他们也还兼做中介牙人,什么车船店脚牙,他们都经营着,连卖菜、行船、扛包,做保姆,基本上都要通过他们的手序,不仅要从中抽佣,而且那些卖菜的扛包的做仆佣的,甚至也要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 他们到处收保护费,但同时也充当起行业保护者,遇有纠纷,基本上都由他们解决,而不是官府出面。 而因为澉浦官府势力几乎崩溃瓦解,许多大户人家里的奴仆佣人们,也在这个时候通过私下里的组织联合起来,大群的奴仆联合起来,并武装自己,把矛头直指向原来的主人,他们趁乱洗劫大户。 这些人在混乱中也在澉浦城中占据一席之地,并提出了自己的口号,就是要废除世代奴仆制,这些奴仆跟平时有往来的乌龙会结盟。 而面对乱局,澉浦城中的大户豪强们,也只得取出金银,与子弟重金招募护卫家丁,甚至从城外召来自己宗族的子弟和佃户,组成自卫的家丁武装。 徐敏和他的徐家营,也是这种情况。 若是发展下去,最强的乌龙会可能会取得澉浦这个海盐县西盐业中心的控制权,而那些农奴、大户们的武装,也可能继续内斗下去。 不过随着朱以海的突然攻城,城中的脆弱平衡也被打破。 内斗的各方势力,都不敌朱以海的大军。 早已经查明城中混乱局面的朱以海,对这些牛鬼蛇神也没半分好感,鞑子南侵,你们跟历史上江阴、嘉定城中的那些百姓一样起来抗清啊,现在一面跪鞑子一面窝里斗算个屁。 “让他们统统交出武器,敢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都是些烂人,但朱以海仍然愿意留一些余地。 只要他们能够接受朱以海的号令,先交出武器,甚至把他们非法所得积聚的那些钱财交出,朱以海愿意从轻发落,甚至若是他们愿意为国效力,朱以海也愿意将他们打散整编为军。 给他们一个重新作人的机会。 沈宸荃对城中的那个造反的奴仆组织很不满,“这些恶奴作乱,欺上害主,绝不可宽恕,否则乱了套。” 奴仆制度,是封建时代无法根绝的现象。 大明虽然也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改革,但实际上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不让蓄奴,但我收养义子义女总不算违制吧? 可这些所谓的义子义女,本质上仍然是奴隶,甚至到了明末之时,富庶江南地区的蓄奴之风更盛,许多早就连那层摭掩都懒得做了。 站在沈宸荃这样的角度,奴仆造反,这当然是不能接受的。 朱以海做为监国,他的屁股肯定也不能接受的,否则这天下不乱了套?连统治的根基都没了。 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含糊,否则以后奴仆都要起义,那就真乱了。 “这些奴仆造反,罪在不赦。不过如今国难当头,孤愿意给所有愿意为国出力的人一个机会,不管是澉浦城中的盐贩,还是秘密会社的,又或是他们这些造反的奴仆,或是海贼水寇,只要他们愿意加入孤的抗虏军中,孤便可特赦其一死,许戴罪立功。” “殿下,万万不可啊,这些恶奴背主造反,已经毫无信义忠心可言。” “孤的刀,不想杀太多自己人,虽然这些人看着也该杀,但仍然还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朱以海仍然道。 “孤希望天明之前,澉浦城能够改头换面,不再是一座混乱之城。” “沈卿,我们真正的大敌,是正在前来的李遇春,是杭州城中的博洛,是金陵城中的多铎,是那北京城中的多尔衮和爱新觉罗福临,是那些入关侵略屠杀我汉家子民的八旗鞑虏。” “在解决掉这些外敌前,我们应当尽量调解内乱。” “殿下,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澉浦城中这些渣滓,皆是乱世流毒,皆当一并肃清,不可容忍。殿下,治乱世更当用重典,切不可有妇人之仁。若是家宅不宁,又谈何抵御外侮?” 朱以海长叹口气,“沈公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先按孤的决定去做吧,给他们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已经只剩下半壁残破江山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第87章 屠杀 李遇春一夜未眠。 赤红着双眼盯着面前的一众部将,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这些家伙给生吞活剥。 从杭州出发时,他带着五千人马。在遇袭前,他此时各部应当是有八千人,但是现在,依令赶到祝家庄前汇聚的人马,却不到四千。 不仅有十几个营头整营都没了踪影,就是赶来的这些营头,也在路上遭遇了数次袭击,遇袭让他们折损了些人马,还有许多新补充的壮丁趁乱逃跑了。 因为四面八方都是神出鬼没的敌军,各营为了迅速来主营聚拢,甚至一路上只得舍弃了许多粮草辎重和抢来的钱财。 这让李遇春非常不满。 更不满的是,那些人稀里糊涂的打了几仗,到现在连跟他做战对象是谁都还不知道。 “偷袭我们的那支兵马打的是海宁义营的旗子。”一名军官低头道。 “打我们的那伙贼人,举的是硖石营旗子。” “打我们的是嘉兴营。” “杭州义营。” “澉浦民团。” “扬州营。” 那个说扬州营的话还没落,就被愤怒的李遇春一巴掌扇在了脸上,“放你娘的屁,扬州城八十万人都被屠光了,老子当时亲自带你们一起屠的,扬州还有一个活着吗?没有,全成了鬼,哪来的扬州营?” 那人被打的不敢吭声。 “说啊?哪来的扬州营,难不成是来了一群扬州的鬼?” “也许是贼人故意假借扬州之名,以迷惑我军。”那人只好道。 “算你脑子还有点用,里面不全是屎,可你既然知晓这些,为什么不干掉他们,为什么不抓些俘虏问清楚?” “对方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卑职不敢穷追,怕有埋伏,又担心军门这里遇险,便暂时顾不得理会那些贼子,急急赶来此处。” 李遇春对这个手下的满嘴鬼话一句也不信,这家伙那懦弱的样,绝对是怕死逃跑。 问了一圈。 这些被半路袭击的,说出了一堆袭击者的旗号,什么杭州营、嘉兴营,甚至扬州营和泗州营、南京营都出来了,这不扯蛋吗? 不过李遇春也从中听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就是袭击者数量非常之多,这些部下几乎同时遇袭,且当时处于不同地方,这还没算上已经失踪了没能回来的那十几营。 能够同时在十几二十处发动突袭,那对方绝对是不弱于他的兵力,甚至在他之上。 他有八千人,加上五百鞑子骑兵,那对方怎么也应当有万人,甚至是两万人。 可这鬼地方,什么时候出了两万人马? 难道是之前传闻的在崇明太湖一带聚集的南明残兵败将们南下了? 不过李遇春认为不太可能,因为那些明军残兵败将不是溃入太湖就是逃进了长江口的海岛上,他们没这胆量聚集南下到杭州附近的嘉兴来,更别说若是真的大举南下,这沿途的苏松等地肯定早有警报才对。 李遇春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还这海盐县还真的就遍地皆反,那些士绅地主老百姓都反了? 不可能啊,凭什么,哪来的勇气? 而且就算他们真有这胆量,可哪来的本事在一天内,就吃掉了他几千人,甚至好些个营都是直接全歼的。 虽然他也清楚自己的手下都是群货色,这次也过于轻敌大意,各营拉的较开,分的较散,三五百一营人马却也不少,那神秘的敌人要想吃掉一营,且是全歼,起码也得有个上千人吧? 而同时几十个战场,那来的几万人? 又回到了死胡同了。 李遇春骂骂咧咧,最后也只能颓然的坐下。 “给杭州的张总督、田总镇,还有博洛贝勒上报。” “如何上报?”随军的一个秀才也茫然了。 李遇春咬咬牙,“就按这些该死的家伙所说的如实上报,这嘉兴遍地反贼,反了天了!” 秀才打了个冷战。 如果真的这样报上去,而且杭州也认同了这个报告的话,那么接下来嘉兴可能就要遭逢大祸了。 果然,李遇春咬牙,“既然遍地皆反,那皆可杀。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利。” “就从这个祝家庄开始,老子要血屠嘉兴三百里,斩尽杀绝每一个乱民!” 秀才手抖,忍不住出言劝说,“军门息怒,还请三思,从贼作乱者毕竟少数,绝大多数百姓都是无辜的,况且,若是军门杀光了这嘉兴三百里的数十万百姓,将军这嘉兴协镇总兵,又还怎么当呢?” 李遇春扭头瞪着秀才。 “老子看你也是想私通叛贼,来人,把这个狗秀才给老子砍了。” “将军饶命,小的都是为将军好····” 李遇春拔刀,一刀斩落,秀才头颅落地。 “聒噪!” 收刀入鞘,李遇春目光从手下军官们身上一一扫过,“既然那些人要跟我们为敌作对,那就让他们知道后果严重,今日天黑之前,给我拿下祝家庄,庄中贼人,年轻女人充做营妓,其余人不论老弱,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告诉弟兄们,打下祝家庄,放松三日,可任意而为,三日后封刀!” 一群军官齐声应命,眼神里都透着凶恶狰狞。 ······ 朝阳升起。 相隔数十里外的澉浦城中,朱以海打着呵欠走进前厅。 昨天晚上城中并不太平。 朱以海下达了搜索全城的命令,城中的各方势力明显并不愿意接受明军的示好,他们不肯交出自己聚敛的财富,更不愿意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地盘,也不想交出武器。 他们仗着地头蛇的地利,还企图在城破后潜入地下抵抗。 可惜澉浦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所城,虽然这里的盐业买卖兴盛,但终究只是小城。 张名振等军官带兵将小小一座城团团封锁,然后犁地三尺的扫荡搜索,任何妄图抵抗的家伙都会被无情的镇压。 迎接他们的是乱枪飞箭,长矛大刀。 血流了一夜。 到了早上,那些彪悍的家伙,也终于胆寒了。 越来越多的家伙,终于畏惧的走出来投降,或者是被搜捕出来。 那些顽抗者,基本上都被捕杀,毫不留情。 这一夜的大搜捕,也收获颇丰。 大量的盐、粮、布匹,以及金银等被抄出来,可以说澉浦这座城的财富基本上被抄出来了。 反正在这次动荡中,城中的大户、商贾、盐商、帮派、会社甚至是行会等,并没有一个清白无辜的,他们之前为了争夺澉浦的控制权,明争暗斗,甚至展开巷战火拼,最终却都没逃过大明监国朱以海的铁拳。 街道上,一队队的明军在巡逻。 有军中文书在敲锣宣读最新的监国安民告示。 “澉浦城中的那十几个大户家族,都表示愿意听从管束,并还送来了礼单,还提出愿意捐献钱粮助饷充军。” “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应当很惊讶吧?”朱以海问。 “确实,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假的,他们都想来拜见殿下。” 朱以海不屑的摇头,澉浦所城可以说是一座私盐中心,所以这里的大户豪强,其实没有一家跟关私盐有关,也没有一个是什么良民百姓。 这些家族在之前跟乌龙会等的争斗中,已经有两个家族落败,被乌龙会借做乱奴变会的手,把这两个家族满门诛杀,直接抹除了。他们被迫联手,组成了支武装。 昨晚还曾试图抵抗,但很快被击败。 不过这些人确认来的是一支大明官军后,倒是迅速转变态度,他们本就是白道上的,天然的跟官府亲近,所以想要按照一惯行事,拉拢这些官军为他们所用,借用力量来打压乌龙会、奴变会等敌对力量。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来的不是一般的大明官军,而是大明监国殿下。 “把城中各方势力都召集起来,孤统一接见,到时重新定一下这澉浦的秩序。我不管他们过去是怎么划分地盘的,但以前那一套都不管用了。” “澉浦要尽快立起澉浦厘金局衙门,负责设立征厘之事,另外,澉浦的盐运衙门也要重新立起来,负责澉浦盐的执照的审批发放,以及盐的运销的管理、征税之事。” “之前的那些佬乱七八糟的乌龙会等各种帮派、会社、行会统统解散,孤也禁止这些盐贩走私,以后孤允许盐商贩盐销售,但前提是先纳盐税。” 大明的盐政,发展到明末,其实已经成了官员权贵们的敛财之法,他们通过奏讨占窝,垄断开中,多支夹带、贩卖私盐等手段,大肆侵占国家利益,官商勾结,损公肥私,使的明末出现了富可敌国的淮扬盐商集团,以及他们背后那个庞大的官僚利益集团。 明末时普通人根本别想沾染卖盐的买卖,明末的纲盐法改革,盐销区的划分和盐引额的分配,都被那些官商勾结垄断。 明代后期的盐法,实际上就是盐商身份的垄断,是代理商和经销区等划分,根本不给普通人机会。 一切都是规定的盐商,在固定的盐场,用固定的盐引份额取盐,在规定的路线运输,然后在规定的盐区销售。 只不过这套看似很好的盐政制度,早就成了那些官商勾结的工具,他们通过占窝,也就是垄断盐商身份,控制盐引数量,再用多支夹带,甚至自己贩卖私盐等方式偷逃盐税。 到如今,这大明天下都没了一半了,扬州的大盐商们也都倒在了扬州大屠杀中,这套盐法也自然是乱了套。 朱以海现在暂时管不了太多,但既然他已经占领了澉浦这个小盐城,那自然就得另行一套新制度,都是为了盐和盐的那点税钱。 朱以海也懒得管什么盐区盐商这些了,他现在一切从简,只控制盐这个源头,谁都可以来这里买盐,不需要先取得盐经销商的身份,不要执照这些了。 谁都可以来贩盐去卖,前提是买多少盐先交多少税。 盐运输和贩卖时再交厘金就是。 只要制盐的百姓,都把产出的盐专卖给他,存入他的盐仓,盐商只能找他买盐,买盐的同时先把盐税交了。 然后随便你去哪卖,随便你走哪条路线运输销售,一概合法合理。 这本质上就是回到了隋唐时代的盐政了,一切从简,少了许多明代盐政里的那种金融产品的味道,但也更好控制,减少了不必要的环节,增强了可控性和保证公家利益。 让盐回归为一项正常的商品,也让盐税征的方便些。 澉浦有今天的这种局面,本就是在明朝那复杂而又混乱的盐政下导致的畸形产物,所以正本清源,只要打破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那么澉浦也就能旧貌新颜,最关键的是,通过新的盐政,朱以海能够获得一个新的收入来源,而且还不少。 等以后收复两浙甚至两淮后,这个盐税收入只会越来越多,而历朝历代,盐税若是能收好了,完全足够供养国家军队了。 本来明朝那套盐法,正常来说是能够敛更多的财的,盐商身份能卖一笔钱,盐引又能卖一笔钱,盐引甚至还能超发,跟印钞票一样爽。 只是这套盐法被那些官员们钻了太多漏洞,早就成了他们大肆敛财的工具,朝廷反而盐税不如从前了,所以朱以海便也干脆弃用,另起炉灶用套简单的办法。 澉浦虽小,却有一个大盐场,每年的私盐产量更是惊人,这么一只下蛋的大金鸡,对如今没有正常财收的朱以海来说,岂能放过。 “李遇春现在何处?” 朱以海很快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李遇春身上,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歼灭这支伪军。 “各营纷纷传来捷报,我们昨天一天,就已经歼敌数百,俘虏了两千余,另外还收容了上千被李贼裹胁强拉的壮丁新兵。” “殿下,仅仅一天,我们就歼灭了李贼一半人马,李贼八千余人马,现在仅四千不到了。” 朱以海倒很淡定。 “现在高兴还太早,小胜一场而已,李遇春的首级没摆在孤面前,都还称不上胜利,尤其别忘记了,这次鞑子还有五百骑兵来了,这些北虏骑兵,才是我们的大敌。” 朱以海仔细听完战况汇报后,对着地图盯着祝家庄的位置。 这个李遇春看来也并非完全草包,在昨天被打的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居然还没失去理智,现在一面向杭州奏报求援,一面却开始把部队聚拢集结,然后拿祝家庄出气。 看似是无能狂怒的表现,但朱以海却认为没这么简单,这个李遇春现在被打的搞不清四面状况,并没有轻举妄动,反而是集中兵力打身边的祝家庄,他认为李遇春这是想要先找一个可以据守的据点,这样才可攻可守。 拿下祝家庄,既然缓解一下被打懵的部下各营,安抚一下士气,还能抢掠庄园,补充下损失的物资钱粮,并且可以获得一个可以防守的据点。 这家伙有些东西。 “殿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原计划是先拿下澉浦这个李遇春必经之路上的城池,到时来个引君入瓮再瓮中捉鳖,可现在看来,这李遇春倒是很谨慎,没摸清情况前,他可能不会再移动了。”朱以海看着地图上的祝家庄位置。 相距三四十里而已,也就半天距离,不过李遇春现在做起缩头乌龟,并没有愤怒的派兵四下扫荡,反而是龟缩抱团了。 “既然他不来,那便我们去!”朱以海敲着地图道。 “殿下,李遇春还有四千人马,尤其是身边有五百虏骑,万不可轻敌。” “海盐虽一马平川,可水网密布,鞑虏的骑兵并不得利,只要我们小心些,不惧也。”朱以海不可能就这样坐等,现在不趁胜乱拳打死这几千人马,真要等到杭州再派人马增援,到时可就更麻烦了。 第88章 藩镇 澉浦。 做为监国身边唯一的一个内阁大学士,沈宸荃充当着监国身边的大管家。北伐军旅之中,万千事务,汇于一身,好在他比较年轻,满怀救国复兴的热情,干劲十足。 不过今天看着自己刚写好的这封告民书,这位年轻的东阁大学士依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 这封安民告示书的落款,是按监国之意,写的是钦命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少保、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左都督、镇国将军兼领旗手营总兵官朱武。 看到这个头衔,他就忍不住想到了明武宗朱厚照自封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 “殿下这当是暗怀深意吧。” 行在的另一位大臣通政使虞大复也觉得牙疼。 好好的大明监国殿下名头不用,非要用朱武这个名号,用朱武就朱武吧,还给自己又升官了,从之前旗手营总兵,再到提督旗手营军务总兵官,再到现在这个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给自己封的官倒是越来越大了。 沈宸荃虽然比较年轻,但学识渊博,对于本朝的许多历史也是很清楚的。 民间对于无后爱玩的明武宗总是有诸多传说,许多带着底层小民的猜测,比如什么一龙二凤的故事,对豹房那过份的猜想等等。 说的明武宗朱厚照好像就是一个只知道玩的皇帝,好像酒池肉林的纣王,是乘龙舟游江南的杨广。 不过沈宸荃又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哪会这么浅薄,何况如今又是内阁大学士,对朝政权力这些东西就有了更深层的了解认知。 就说那位爱玩的明武宗和他的豹房,其实表面看似放荡不羁十分荒唐,但了解那段朝政历史的人都清楚,豹房既是一个玩物,更是明武宗借以争权的第二朝堂。 本质上豹房是另一个司礼监。 大明内阁票拟,掌握外朝大权,皇帝便通过司礼监太监的批红,形成了一个新的朝廷中枢内朝,内外相衡,掌握权力平衡。 而朱厚照是个很有权力斗争手腕的皇帝,他的豹房,其实就是内朝中的内朝,是皇帝借机揽权的一个手段名目而已。 后来朱厚照甚至常期呆在边关大同,甚至还给自己加了一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的衔,看似荒唐,却又含有很厉害的权力斗争手段。 本质上,这是皇帝在绕过朝廷,尤其是绕过兵部,直接用这个头衔对大明边镇将士发号施令,看似好像奇怪,皇帝直接用皇帝的名头下旨不就行了,何必还要另立名号? 这其实就涉及到了权力的本质,皇帝虽是九五至尊,至高无上的,但皇帝的权力行使,却得通过一层层的传递下达,而这都是有一套制度的,比如司礼监、内阁这内外朝,比如六部、五军都督府。 必须得有这么一个完整的流程,皇帝的旨意才能正常的传递下去,而大明虽然君主集权专政,但皇帝的旨意一样会有可能被内阁甚至是六科驳回。 朱厚照呆在大同,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开府建衙,另立朝廷中央,建立了第二个权力中枢,直接把北京朝廷甩一边了。 他一开始的豹房,还顶多算是新的内朝中心,是第二内朝,但这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则是凌驾在了内外朝兵部等之上,他的命令不再需要走原来的传统程序了。 直接就可以号令边军将领,地方官员。 这是什么?这就是皇帝降维式的权力斗争打击。 朱厚照后来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段,用这样的名号调动边军,跟蒙古小王子打仗,既简化流程还减少时间,更重要的是免的受到大臣掣肘。 现在鲁监国殿下也玩这一出,这用意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殿下要在江南设藩建镇,开府建牙?”虞大复不敢确信的问。 沈宸荃点头,这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殿下这是信不过台州行在,还是信不过绍兴的督师行辕?”虞大复担心的问。 “我看殿下对张国维、朱大典两位阁部督师还是非常信任的,另外刘公方公宋公等大学士们也一样很信任,否则也不用这般放权。”沈宸荃叹了口气,“但是我们跟在殿下身边,也还是当看的出来一些事情,殿下对大明朝的祖制,似乎很不满意。” 监国这段时间行事,也都证明着沈宸荃的话,这位年轻的监国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还与大明一直以来的制度格格不入。 不管是他一意北上,还是说他之前在宁波找地方士绅豪强借钱或劝捐,又或者是杀谢三宾等,再来到浙西后,行事就有些更奔旗了。 各种减免税赋,却又新设厘金局,还有打入澉浦后,对这些地方豪强们的处置上,更看的出监国的新思路。 若是不是这位监国姓朱,是太祖高皇帝子孙,都很难想象这是大明的监国。 烈皇殉国后,大明有福王在南京建号,也有潞王在杭州短暂监国,可这两位,行事上基本上不出框架,虽然一逃一降,可终究是正常帝王行事。 但这一位可就完全不同了。 从他在台州斩北使举兵以来,就没在哪里安稳呆过几天,一直都在奔走之中,在他的中兴大旗下,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加入,文臣武将旧阁臣,还有士绅农民,但没有谁能够让监国停下来。 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的是,监国这马不停蹄的行动,确实如滚雪球一样,让监国朝廷在不断的扩大地盘和实力,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加。 明明是监国,却非要一直在外奔走。 明明是监国,却非要亲领军队。 这些作派,与那几位格格不入。 崇祯就算勤政,可也没离开北京城,更别说亲领兵马打仗。 现在看这新加封的头衔,但是十足的武宗作派。 武宗行事,其实大明朝后来人对他是毁誉参半,甚至批评多过赞扬的。但他们也得佩服,这位皇帝对权力把控的很好。 大明朝老朱家的这些皇帝,基本上玩弄权术都有一套,十分有本事,哪怕是曾经在土木堡一役被俘的明英宗朱祁镇,那也不是什么蠢人,经历战败被俘,塞外软禁,回京囚禁后,仍然能够夺门复位。 “我总感觉殿下似要在这浙西江南搞试验,还要在此练兵习战,这个江南提督、旗手总兵、镇国将军的名号,更方便他行事。” “沈公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宸荃咬咬牙,“国势如此,也许使劲折腾一番,还真能寻找到一些生机也说不定,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大明朝从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就算辽东关外的鞑子不打进来,其实大明也肯定撑不下去的。 现在就算打着驱除鞑虏复兴大明的旗号,可那些困扰着大明的老问题不解决,是没有未来的。 台州的行在也好,绍兴的督府也罢,现在不过是在缝缝补补的维持局面苦撑着罢了,他们现在连基本的粮饷财政问题都解决不了,还又谈何其它? 监国一意不肯留在后方,非要领兵在前线,沈宸荃这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人,倒是摸到了一点监国的心思,就是前方更适合折腾,毕竟算是敌占区是战区,在不改变士绅优免钱粮的旧例下,可方便的免除百姓税赋,然后转头再设厘金局劝捐,实际上就是对各行各业征税,这是重定税制,但表面上没直接废除旧税法,也依然保持了官僚士绅阶层的优免特权。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作法,但监国打着救国恢复的旗号,那些士绅官僚们也无法反驳。而这种带有临时性质的厘金局,又不免让士绅官僚阶层认为,祖制没变,特权未改,等将来依然还能恢复正常。 厘金局是监国对税赋财政的一个重要调整,而监国亲自在前线,还非要兼总兵甚至如今兼提督,则明显是要对军队下手。 从台州到宁波,宁波到嘉兴,一路上招兵买马,整编部伍,勇卫营、旗手营、神机营,再到世忠营等,先后编起十几个营头,从军官将领任命,再到军饷营制,跟原来的基本相差巨大,这些都是直接由监国定策的,实际上行在组建的内阁、司礼监、六部等,根本就没能发挥他们真正的职权,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甚至都没能参与进来。 这是当初弘光帝绝不曾做到过的。 沈宸荃也为自己的结论有几分想笑的感觉,觉得十分荒唐。 明明已经是得到浙东文武士绅拥立的监国,可现在却要做一个藩镇? 但事实却又似乎正是如此。 但沈宸荃也看出来了,这位监国殿下,似乎要走一条跟福王、潞王完全不同的监国之路,甚至也要走一条跟烈皇崇祯不同的路,这条路的前方如何,沈宸荃也不知道。 但回顾这一路来,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取得了这么多的胜利,打开了这么好的局面,他又不由的兴奋起来。 “跟着监国殿下一路走来,我们赢了一场又一场,虽然都只是些小胜,但我们却一直在赢,对吗?” 虞大复点头,“是啊,我们一直在赢。” “那就够了。”沈宸荃望着面前的安民告示上那一长串头衔,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第89章 弃城 朱以海在拿下澉浦后仅呆了一天,便决定率军离开。 他没打算派兵留守,连象征性留几个兵都没打算,离开前,他在澉浦也搞了一场公审大会。 也是在这个大会上,朱以海正式打出了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兼旗手营总兵官的名号,他自称镇国将军朱武,并未公开打出监国的旗号。 降虏后被授为澉浦守备的伪将,还有乌龙会的几个头目,以及造反杀主的奴变会,和那几个趁机大肆传播发展的秘密会社,和城中其它各个盐贩帮派的首领、骨干们,被朱以海命人押上城隍庙前的戏台上。 被动员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很多。 公审很简洁迅速,一个个曾经在澉浦也算风云人物的家伙,这个时候被五花大绑的一个个带上来,然后当众宣读他们的罪名,每个人都有很长的罪名。 对他们,朱以海毫不手软,统统当众斩首。 乱世当用重典,虽然也有人建议招揽这些人,哪怕充为鹰犬驱驰也不错,但最终朱以海认为,虽然局势困难,得联合各方人马,团结抗敌,但也得起码是个人才行。 这些已经算不得人了。 况且,如今这种混乱的局面,光是示好推恩是没用的,还得见些血,得实实在在的先立些威才行。 就算要用那些人,也得先杀一批,瓦解他们旧有的组织后,才能谈合作,否则囫囵吞枣,只会是祸害隐患。 更何况,朱以海现在很缺钱,他需要这些人手里那些非法聚敛的大量钱财。 别看小小一座澉浦,但豪强大族几十家,大小盐枭数十,各种盐帮、秘密社会众多,有着大量的秘密财富。 朱以海带着一万人马过江,手下士兵们就算发半饷,一个月光饷就得几万两银子,何况打仗还得人吃马嚼、武器装备这些,哪个不费钱。 就算现在开始建立厘金局,但一时半分也征不到多少,毕竟地盘还没怎么打下多少,连一个海盐县都还没控制在手呢,能有多少厘金。 现阶段,也不可能从百姓手里征钱,也征不出多少,那样征反而会让他们难以在本地立足,所以最好的出路,也就是先对这些家伙出手了。 既师出有名,还能狠割一波韭菜,最重要的是,还能捎带的收获一波民心好评。 资本家为了利润,连绞死他们的绳子他们都要卖,现在朱以海也差不多,先拿这些渣滓练手,又能掉金掉装备,凭什么放过。 宣读罪名的文书都念的口干舌燥。 而行刑的士兵,更是换了好几茬,挥刀砍人都砍缺了刀刃。 杀人,抄没。 头目和骨干杀了,其余的从轻发落,取缔那些帮派、会社,抄没他们的房屋、财产、船只马骡等,收缴违禁武器,然后朱以海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要不是穷凶极恶、手上沾满鲜血的恶徒,朱以海还是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的,他甚至还从中招募了一批身手矫健的当兵,这些人中有些原是私盐贩子,骑马操舟射箭放铳各有所长,招进来补充到各个营中后,通过军队的思想改造,也还是可以用的,毕竟这些人本事都不错,这也是加强军队力量。 还有一些本地人,朱以海则在对他们军棍或鞭罚过后,把盐仓里的盐卖给他们,让他们去销售。 以前他们许多人是偷贩私盐,现在朱以海直接把盐给他们卖,一手交钱再把盐税缴了,然后就可以从盐仓里领取白盐去卖了。 不再需要盐商资格,也不需要盐引,可以公开卖。 对那些本地豪强大族,朱以海在打掉了几家被百姓怨恨的恶霸后,剩下的做了训斥和罚银的处置。 最后,朱以海从澉浦收获了一大笔钱财。 走前,还把澉浦城中平时名声尚好的大族苏家的家主苏嘉轩任命为澉浦乡正,还给他们留了些刀枪,让澉浦组建了一个澉浦保安营,又任命了原澉浦所的一个武官子弟为守备。 然后就让他们自治维持了。 朱以海带着人马,满载钱粮银货离开,直奔祝家庄而去。 “殿下为何不派兵留守,反而从本地民壮中组建民营?而且还从澉浦本地人中任命乡正、守备?” 朱以海骑在马上,看着身后蜿蜒的队伍,对沈宸荃的提问倒是痛快的回答,“因为我们当前主要任务是消灭鞑子和伪军,因此浙西地方上新收复之地,还得由地方民团守卫和维持,我们不能分散兵力来留守。” 一万人马虽多,可他们以后肯定会收复越来越多的地方,一县一府,甚至是一省,到时处处分兵留守,这一万人就会过于分散和薄弱,那到时鞑子派兵来攻,就非常不利。 朱以海这次北伐,虽先前也把兵散入乡野,但是有计划有目的的,随时也能再招回聚拢,他现阶段,不会去守哪座城。 必须保持高机动性,不能跟敌军硬打。 就算打,也得是他们寻找机会,聚而歼之。 就如现在他去祝家庄一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朱以海没说,他其实很清楚,现阶段,就算他镇压了地方上的这些渣滓们后,这些地方也并不安全可靠,那些士绅地主们,就算名头还可以的,也不是个个可信。 在面对清军扫荡来袭时,他们随时可能会出卖明军。 跟这些人一起守城,可不安全。 也许将来他赢得更多胜利后,能在这里真正赢得士绅百姓的拥护,否则,现在就把后背交给他们,太危险了。 ······ 朱以海一天后带着人马赶到了祝家庄附近的马家湖畔,在这里汇合了张名振、阮进等各路将领,甚至还看到了在张名振身边的王朝先。 这个被义阳王委任为两广总督的家伙,被黄斌卿暗算,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带着十几个家丁逃奔王之仁,王之仁派人把他送到朱以海这里来。 朱以海对这个家伙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鉴于他原也是南明总兵,又曾是拥立义阳王大将,现在来改投他,收留他便会有一些政治上的好处。 但朱以海拒绝王之仁的建议,不仅没给他封伯爵授总督这些,而且连个总兵也没给,最后让他在张名振这个浙江提督总兵官这,授了个副将衔,实际上就是当了个高级参谋,连一营人马都没给他带。 王朝先得在朱以海这里充分证明了他的忠心,以及能力后,朱以海才可能真正让他带兵,否则,想凭着原先的头衔,就来他统兵,不可能。 他对手下的这些人马,可是非常看重的,这是他要一手训练打造的新军,岂会再随意交给王朝先这种旧军头。 “殿下,李贼已经攻破了祝家庄,他们把庄子老少全屠了,女人则全都掳入营中奸淫,简直就是一群禽兽!” 朱以海早料到这种可能,一个祝家庄不可能撑的住太久。 其实他们之前已经提醒过祝家庄,甚至想联合他们一起打李遇春,可是这祝家庄挺大,庄主对他们很不信任,根本不愿意理会。就算朱以海给庄主写了封亲笔信,打出自己江南提督的旗号,可对方也只是派人送了一百两银子,两头猪回敬。 明显把朱以海当成打秋风的了。 虽然祝家庄拒绝了他的好意,可如今他们如此惨状,还是让朱以海很愤怒,“禽兽不如。” 村子里。 朱以海迅速召开了简单的战前会议。 此时十个营头都汇聚此处,分散在祝家庄四面。 一万人马都聚拢起来外,还各带来了不少乡团民兵,数字汇拢在朱以海面前时,他甚至有些不太敢相信,“五万多乡勇?” “如果全拉过来,可能还不止。” 朱以海却摇头道,“人多并不全是好事。” 十个营头,当初以哨队分散各地,都基本上在各地立起了不少乡营民团,不过朱以海很清楚,这些所谓乡营民团,其实完全就是一群老百姓,拿着削尖的木棍当长矛,锅盖当盾牌。 若是说保卫乡里,守卫妻儿,估计他们还是可以的,防一防乱兵流贼可以,但现在加入会战,对他们要求太高了。 “马上传令下去,把这些乡勇民兵往后撤,让他们退远点,在外围协调助就好。” 真打起来,朱以海怕这些数量众多的乡勇反而成为突破口。 “殿下,李贼现在据守祝家庄,还有四千人,另外还有五百虏骑,那些鞑子骑兵我们打探到,基本上都是骑马的步甲,虽非精骑马甲,但也十分彪悍,都是真鞑子。仅这五百人,真要打起来,估计比李贼的四千人还强。” “另外,李贼麾下有四百轻骑兵,是他的老本钱,还有八百带甲步卒,都是老兵。” “如果我们正面强攻,只怕并不容易。” 朱以海十营一万人马,对上四千五百敌军,数量上看着有优势,但朱以海的这十营新兵占了一半多,其中还有两千辅兵。 上过战场的战兵也就四千不到,实际还不如鞑子人多。 更何况,最怕的还是鞑子的那五百骑,这可是从辽东打到江南的百战之兵,哪怕不是巴牙喇这种精锐骑兵,可骑马步战的重步兵也不是好惹的。 朱以海道,“再难对付的敌人,这次我们也必须想办法拿下。各位都想想办法,如何尽快将他们歼灭!” 张名振、王朝先等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第90章 羽林 “殿下。” 杨伯兴闻召而来,很恭敬的行礼拜见。 “坐,这里是军中,没必要那般拘束。”朱以海打量着这个当初要投海殉国的樵夫,短短的时间,他的身上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有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此时身上鸳鸯战袄,腰佩战刀,背负弓箭,头顶皮盔,充满锐利彪悍之气,就连眼神都变的不一样了。 “你们登陆后在南湾村的表现,是非常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十个营头分散成数十股人马潜伏各地,唯有你们这一队是做的最好的,真正的做到了不拿百姓一个红薯,做到军民鱼水一家亲的。” 朱以海说的是实话,这次把一万人马分散打入乡里,其实对他们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这比直面一支凶悍的鞑虏的挑战也不差多少。 一支军队,还是一支明军,更是一支末世时的新军,想做到跟岳家军一样是很难的,甚至可以说很不现实,好在这支兵马并不是普通的明末军队。 他们在宁波经过整编,特别是朱以海给他们发赏发饷,使的这支新军还是有不错的新气象的,起码士兵们腰里都揣着些银子,军中账上还记着一些,几次作战胜利后,朱以海也是立即兑现了军功赏赐,甚至每次都还额外的多发了些赏钱。 平时军中伙食也还不错,甚至尽量为大家采购了新的衣袜子鞋子,使的他们现在确实有军人的样子,而不是一群流民乞丐般的贼兵,更别说朱以海授予他们监国亲军的荣誉,对他们承诺了许多美好的未来。 比如将来子弟也能有机会子承父业,甚至是封妻荫子。 起码的衣食住行有保障,甚至有了真正的军饷钱粮收入,可以养家糊口,甚至以后可以娶妻生子,在这个乱世之时,这其实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更何况,还有国家大义,恢复汉家等这些崇高而又伟大的目标呢,也一样能让这些底层的士兵们有一种使命感。 有些东西说起来很玄,但实际上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想当贼兵,天生想作乱,天生想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算明朝向来苛刻士兵,各种克扣兵饷,欠饷,但大多数明军也是很能忍的,只有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才会去抢去杀,而当他们抢掠成性后,才最终难以回头。 多数士兵都还处于在那个关口徘徊的阶段,只要有一点出路,他们也都不愿意踏出那步,这就好比大多数明朝百姓,哪怕还能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轻易的背井离乡去逃荒,更不会去加入流贼盗匪一样。 走出那一步,其实成本是极大的,想回头非常难。 当然,朱以海虽然尽量的改善他的这支新军的待遇,但这一次行动,仍然是个极大的考验。 十几天的时间,总的来说,各部表现的还算可以,虽远未达到朱以海的期望那样,但毕竟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不少兵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扰民的情况,甚至有欺压百姓,甚至是闹出诸如害民之举,但相对来说,都还只是极少部份。 犯的较多的事还是诸如侵占百姓的财产,比如偷鸡摸狗,再比如拔百姓菜不给钱,或少给,又或者调戏村妇,甚至夜踹寡妇门,甚至有些家伙找大户‘借粮’‘劝捐’的,有些还因为一些事情跟村民起冲突斗殴打架的。 好在也没有更过份的事情,并没有说奸**人,抢掠杀人等严重恶性事件。 但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比较多,尤其是吃拿卡要这种非常普遍。 “你们队是表现最好的,真正做到与民秋豪无犯,甚至还很真诚的在帮助百姓,你这个队总功不可没。” 杨伯兴道,“卑职本也是穷人出身,所以并不欺压百姓。”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知道欺压穷苦百姓最厉害的是谁吗?往往就是那些原本也是穷苦百姓,然后一朝得势之人,他们欺压起百姓来反而是最凶狠的。”为什么会这样,这里面可能有涉及到复杂的人性。 但这是很普遍的事实。 如果不是过于追求完美,其实如今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可以说这次的行动,基本上过关了,甚至能说是超过预期的。 本以为也许会有几支人马失控,但最后也只是些不大的问题,这些都是能够改正的。 想想崇祯朝,孔有德为何带领登莱新军叛乱? 起因是地家主的一只鸡。 再比如许多勤王边军哗变,往往也是缺粮无饷,最后百姓抢掠地方,最后跟地方官员或豪强、乡民们打起来了,最后就成了哗变叛军,甚至当年陕西等地流贼里面还有大量的边军,甚至有不少本就是勤王的兵马,也有些是去剿匪的兵马,最后就因粮饷给成了叛军。 据说当年各地边军入京勤王,而朝廷使臣却让他们一天换几个地方扎营,目的就是想办法不给钱粮,因为有条旧规矩,兵马新到,一般都是扎营后第二天才发粮,于是他们就使劲的折腾兵马,就是为了少给几天粮而已,根本不把兵当成人看。 这次渡海的各营,起码是有粮有饷的,甚至士兵腰里还有些银子,扰民、抢掠这些,并不是迫切的生存需要导致的,而是一些过往的积习导致,因此他们抢起来也不是那么狠,甚至也没有进一步的冲突升级,只是小打小闹。 这种事情,一两天也不可能完全改变。 没一会,沈文忠受召而来。 “你之前报的那个张大鹏的事情,孤也另找人了解过了,哨官张全也给孤报告了,这个事情呢,虽然不是好事,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沈文忠对张大鹏这个兵还是很满意的,上报时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主要是王寡妇夫家的族有里有一些意见,认为伤风败俗,特别是有损他们名声门风。”沈文忠道。 朱以海笑笑,“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看如何解决,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有意见的人解决了,他们对王寡妇肯定是不满的,但你可以让张大鹏给王家点钱,就算是补偿名声嘛。再一个,王寡妇再嫁,她夫家留下的那点屋、田,可以让张大鹏明确声明,都留在王寡妇和亡夫所生的那个儿子名下,孩子由张大鹏帮着抚养成人,但不改其姓,这样我相信他们是可以满意的。” “另外,我们也给他们做点补偿,比如说从王家招几个兵,或者再补点钱粮什么的,相信他们应当会通情达理的。” 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可以用钱解决的,所以朱以海认为没必要去扯什么风俗名声这些,直接经济补偿就好了。 本来两人也是朗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情。 “殿下对这小子太好了点。”沈文忠虽然如此说,脸上还是很高兴。 “惩罚还是得有的,他这次行事影响不小,这小子本来这次立了不少功,可以升个什长了,但也犯了这么大错,所以给他降为二等兵,让他好好涨涨记性。” “臣代张大鹏谢殿下开恩。” “让那小子亲自来跟孤说吧,把他调到旗手营亲兵队来。” “那是他的荣幸。” “文忠啊,你在旗手营监军做的还是很不错的,鉴于我们这支兵马,如今还有些良莠不齐,我打算增强一些监管。准备把监军设到更基层去,不仅旗手营要设监军御史,营哨队三级,也各要增设一个副职,专职军法监察、督战等,他们不管军事指挥,专职军纪军法、督战,你觉得如何?” “这是好事。”沈文忠回答。 “我觉得这个专职副职,应当用士人担任。你也知道那些带兵的大老粗们,尤其是哨队级的军官们,大多没什么文化,甚至好多目不识丁的,行事也向来比较粗鄙的,我希望用士人增加军队基层的建设,尤其是军纪这块,他们不仅要去主抓军纪,还要做好思想工作,要利用他们的文化知识,跟底下的士兵们讲国家大义,讲华夏文明,讲忠孝礼义,要让我们的兵开眼,让他们不仅是一群只知杀戮的战士。” 沈文忠动容。 “这个提议非常好,只是怕秀才入营,跟大兵们有理讲不清。” “慢慢来嘛,咱们的士兵是一群忠义之士,只是大多没文化,我们的秀才入营后,得先跟他们融入进去,成为真正并肩作战的同袍兄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长官。得跟大家同甘共苦,同生共生,真正去了解大家的想法,知晓他们的需求,为他们解决问题,积极向上的引导他们。” 而且这些秀才到时也可以在朱以海身边接受教导兼帮办军务,然后再到下面去做副职,他们会有更好的塑造性,将来甚至有机会转成为优秀的军官,晚清曾国藩的湘军,将领九成都是读书人出身,都是通过帮办营务慢慢熟练军务,最后成为优秀的指挥军官的。 历朝历代都会有监军,文臣监军、宦官监军,但把监军搞到最基层的哨队去,这无疑比较少见。 而现在朱以海说的这些,甚至更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一只军队不仅要敢打能战,还得知道为何而战,还得可控安全,军队既得是最锋利的剑,又不能伤到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文忠岂会不明白呢。 “孤会为将士们提供粮饷,足兵足饷,将军们会负责训练和指挥,而士兵们日常的思想动态,心灵需求,将会由你们这些监军们来帮助他们解决。” “有一点要记住,你们不是去压制甚至惩罚他们的,你们是去跟他们同生共死的!” “臣明白!” 朱以海转向杨伯兴,“孤交给你一个任务,按这份名单,把上面所违犯军纪的士兵和军官都给带回来。” 那名单上,就是这段时间下乡的各部兵马中违纪犯事的那些人。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沈文忠问。 “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中更要令行禁止,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就要立即掐掉。这些人,视情节轻重,给予惩戒。严重的,该杀就杀,该开革就开革,轻点的打军棍或抽鞭子,但有一条,不要克扣大家的军饷,更不要罚钱。” “那些饷钱银子都是大家拿命换来的,犯了错该罚就罚,但不要罚钱。罚完后,记录档案,以观后效。若是再犯,罪加一等。” “我们只有不断的淘汰清理掉那些害群之马,才能健全队伍,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王师。” 朱以海还是那句话,当兵入伍,匡国济世那是崇高使命,但朱以海也不只是当跟大家谈理想说报国,该给的钱粮赏赐也不会含糊,但也因此禁止他们再如从前那样去抢掠,如果做不到,他就会一批批淘汰掉那些人。 其它的军队他暂时还管不着,但是他亲手整编出来的这十个营头,却绝对是不容含糊的。钱粮武器优先供给这十营,军纪也会优先整顿。 “是否等到这仗打完再说?”沈文忠问。 “不,现在就处置。” 权力的本质是不断的妥协交易,但这件事涉及到朱以海立身根本,不可能妥协,否则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地基都是空的,还谈什么,早晚塌楼。 乱世之中,若是他手下兵马的军纪都抓不好,那谈什么复兴大业,谈什么根据地,谈什么稳定江南,谈什么反攻中原,恢复两京? “我来搞钱,文忠你监军,让张名振、王之仁他们负责指挥打仗。” “伯兴,孤将以旗手营家丁队为骨干,组建一支新的部队。” “便恢复上十二卫亲军之羽林卫吧,孤特授你为羽林卫前营游击将军,各营中抽调忠勇守纪之兵一千组建。羽林卫的职责随驾护卫侍从、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令执行,组织军事法庭。” 杨伯兴愣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沈文忠却道,“殿下这是要让羽林卫在军中拥有如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职权?”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主要是负责对外办案的,而南镇抚司却是负责对内监督北镇抚司的。 明朝的上十二军亲军,其实二百多年来变化很大,甚至可以说早不复开国之初设立的样子。 羽林卫其实也早不如勇卫、锦衣诸营了。 而现在朱以海恢复羽林卫,新设了羽林前营,但其职责却也与原来的羽林卫不同了,这里面最大的变化,就是这个监督军队甚至军事法庭了。 很明显,这不是一支打仗的军队,这是一支负责执法的军队,实质就是宪兵。 再搭配刚才朱以海提出的要在哨队基层也派士人担任监军,专职军法、督查这块,鲁监国的用意很明显,是要借机狠抓军纪,进一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权了。 “羽林前营编制一千人,所部士兵一部在本营随驾护卫,监察督战、传递军令,另一部份则分属各营哨队的监军,充任他们的执法亲兵。” 沈文忠这个旗手营监军,也将拥有一个来自羽林前营的监军亲兵队,专职监军哨副,也会有一小队羽林亲兵,最基层的队副监军,也会有五个羽林兵,这些兵只听从监军们的命令。 “去吧,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开除的开除,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抽鞭子抽鞭子,当然,那些表现良好的,该赏的也要赏,唯有赏罚分明,先立规矩后执法,才能号令严明,令行禁止,让所有人都信服。” “开战之前,每人赏银五钱,做为大家这些天良好表现的赏赐。” “等击败李贼后,孤还有重赏!” 第91章 反攻 “报,总镇大人,东面出现一股叛逆,约摸千人,打着泗州义营旗号,距我们约摸二里地,正嚣张挑衅!” 祝家庄内,一名塘马来报。 李遇春盯着地图,面色冷峻,闻报,他拿起一块银子往地图上祝家庄东面处摆上。 此时那副地图上代表着祝家庄的那块金元宝四周,已经摆了十几块银子,一块大银子代表一千叛军,一块小银子,代表五百左右。 这四面八方,大小十几块银子包围着那块金锭,粗略一算,现在外面聚拢了起码上万人,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之中。 扬州营、泗州营、南京营、杭州营、嘉兴营甚至他娘的勇卫营、旗手营、羽林营的旗号都出来了。 “到底是哪一支乱军?” 李遇春没敢轻易出战,因为之前的大意,他八千多人马,一天时间就被吃掉了四千多,对方表现出极强的歼敌能力,这让李遇春根本不敢轻易出战。 他被打掉了一半人马,连对方是谁都没摸清楚,却只对着祝家庄发狠,折损了几十人硬打进庄子,来了个全军屠庄,把庄中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就龟缩在庄中不敢出了。 一路路塘马轻骑出去探路,派出许多信使向杭州求援,李遇春表现的非常怕死和谨慎,让那随行的满州大人耻笑不已,可他却仍然努力劝说满州大人们不要轻易出击。 李遇春怕手里的这点本钱给折在了这里,敌情不明,冒险出击,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万一打输了,那他李遇春也就完了,就算逃回杭州,可没了兵马部下的降将,鞑子们还会理他么? 运气好可能落个挂个空衔做个冷官的结果,可是运气不好,可能鞑子就会直接拿他开刀,用他项上人头来出气。 所以去他娘的大清大明吧,保存实力最重用。 “报!” “禀报军门,伪明贼军又来挑衅!” 李遇春盯着地图头也没抬,“不要理会。” “可是他们送了一套女人的衣服来,还送了封挑战书。” “哼,他们莫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以为一套女人衣服,本镇就会上当中计被激怒吗?” 李遇春冷笑着,“他们越是如此,本镇越不应战。” 厅中一群军官们你瞧我我瞧你,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诸位,敌暗我明,小心为上。” “军门,这些伪明贼军也太嚣张了,这是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中啊,必须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李遇春冷眼瞪了眼这个守备,“教训?谁教训谁?一天时间,折了四千多人马,十几个营头被直接吃干抹净,连个渣都没剩下,你们还好意识说教训别人?我们都被别人教训的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那是伪明贼军奸诈偷袭,咱们现在合营一处,兵强马壮,尤其是还有五百满骑,不管伪明贼军再多,也肯定挡不住我们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遇春气的抓起一块银子就往他脸上砸了过去,“老子从泗州打到扬州,从扬州打到南京,从南京又打到杭州,好不容易才攒起这几千人马,混了个协镇副总兵,最近好不容易又拉了几千新兵,眼看着等收复海宁,说不定就能升为一镇总兵官了,你们他娘的莽撞骄狂,一下子折了我一半本钱进去,现在还敢如此轻敌,是嫌还没轮到你吗?” “那挑战书呢?” 塘骑赶紧送上。 李遇春拆开看了两眼,结果字都识不全,气的扔给手下投靠的秀才。 “给老子念。” 秀才赶紧读信。 “大明钦命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兵部侍郎兼左佥都御史、少保、镇国将军、兼领旗手营总兵官朱武!” 听到这长串头衔,李遇春愣了下。 “这朱武哪冒出来的,你们听过此人吗?” “没有。”众人都摇头。 那秀才抖机灵,“此人头衔里有个镇国将军,又姓朱,应当是明朝宗室,应当是哪个郡王之子。” 大明亲王之子封郡王,郡王之子封镇国将军,后面还有辅国将军,再往下则是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和奉国中尉,奉国中尉以下不再递减,子孙世代为奉国中尉,永远有别于百姓。 郡王诸子授封镇国将军,岁禄一千石米。 李遇春好歹也曾是大明将领,官至参将,岂会不知道这些,他瞪了眼这酸秀才,差点也砸他一锭银子。 “老子会不知道郡王之子是镇国将军?老子是问谁听说过这个朱武?” “没听过,不过看他这个江南提督头衔,来头当是不小,莫非是崇明那个伪义阳王监国的儿子?” “那义阳王才多大年纪,他儿子能有多大?再说了,那伪义阳王僭称监国,他的儿子肯定封亲王、郡王,岂还会是镇国将军?”李遇春骂道。 “听说浙东也出了一个监国,原是鲁王,莫非是鲁王之子?” “亲王之子都是郡王,怎么会是监国?而且我当初在泗州的时候是听过那位鲁王的,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他的长子、三子都在兖州没于战乱,身边就剩下一个几岁的次子,你觉得一个几岁的娃娃,能来这当江南提督?” “也许是鲁监国的兄弟?” “兄弟个屁,鲁王一家子当初在兖州城破时都死光了,要不然哪轮到朱以海当鲁王?” “或许是伪义阳王的兄弟?”又一人道,“那伪义阳王本是周藩郡王,他有兄弟或子侄为镇国将军,也很正常啊。” 这突然冒出来的江南提督朱武,确实让他们有些摸不清头脑。 尤其是这人一来就歼灭了他们四千多人马,非比寻常。 李遇春捏着下巴沉思起来,烧杀抢掠猛如虎,但真正打起仗来这家伙却非常胆小,想当年他也是在勇卫营出身的,是黄得功虎头营的战将,曾经也是很勇猛过的。 可自从降虏之后,他就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变的怕死,变的不敢战,轻易是绝不硬碰硬的,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什么狗屁江南提督,呸,藏头摭面的鼠辈尔,不必理会。” “那咱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有吃有喝的闲着,不好么,非要出去送死?” 被李遇春一顿骂,那些将领倒也熄了也去灭了那些嚣张伪明贼军的念头了,是啊,这六月盛夏,外面太阳那么大,何必出去呢,躲在这祝家庄里乘凉快活不好么? 新抢来的那些女人,都还没玩腻呢。 ······ “想不到这李贼居然如此怕死,真他娘的缩头乌龟!” “不是说鞑子向来骄狂吗,怎么也学李贼当起缩头乌龟不出了?” “殿下,咱们现在怎么办?” 就在距祝家庄不远的马湖水面上,一条船停在湖畔树荫下,朱以海与各营军官们正开作战会议。 祝家庄所处的位置,在海盐的东面,澉浦以北。 此处地形,典型的江南水乡,到处是湖、荡、池、塘、河、沟、渠,周边的乡村名字也能体现出来,胡家堰、新荡村、赵家桥、许家湾、王家沟、月河村、陈家浜、刘家圩、徐家汇、赵家嘴、葫芦潭等。 水网纵横,沟渠密布。 三里一河,五里一湖,八里一荡,到处都是水塘。 此时六月,水位丰满。 也正是因此,朱以海才敢召集各营,前来合围祝家庄,鞑子虽有五百骑兵,但在这地方,骑兵并没多大的用武之地,到处都是河沟水塘,反倒是舟船竹排在这地方非常方便。 “既然鞑子不敢出来,那咱们强攻祝家庄?”一名营官问。 如果李遇春被挑衅后追击,那么明军完全可以利用这里的水乡地利,把鞑子切割包围,然后逐个击灭。 但现在李遇贼非常谨慎,抱团龟缩在祝家庄中不出,这就不好打了。 祝家庄东面一里左右便是称为南荡的湖荡,荡在江南水乡很常见,指那种面积较大,但却水极浅的湖,相当于是一个大水塘。 祝家庄西面二里多地,则是长河。 这是一条排水河渠,只是如今年久失修,淤塞严重,一到雨水季节,长河就变成了长湖荡。 南湖荡和长湖荡在丰水期汪洋一片,旱季时又变成了河,两条河还在祝家庄北面不远交汇。 所以祝家庄的地理位置,其实也挺特别,等于是处于一个三面环河湖的三角洲平地上,这种地形无疑易守难攻。 鞑子的骑兵追击不好发挥作用,但若是在这庄外平原披上重甲步战,也还是很猛的。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朱以海最初的计划是要以海宁为诱饵,悄悄埋伏半路,对赶来攻打的李遇春来个半路伏击,结果这家伙却非要去桐乡抢劫。 朱以海随机应变,先把部队悄悄分散乡野,打了一波土豪先,制造了一些动静,故意引蛇出洞诱他南下。 轻狂的李遇春被朱以海狠狠分段伏击,歼灭大半。 可这家伙吃了这一败后,龟缩不出了,既不去海宁,也不理明军挑衅,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明显是在摇人,等杭州援军到来。 局势发现到现在,朱以海面临一个选择,是点到为止,得胜收兵就此主动撤去,还是说趁着李遇春现在损兵折将,来个痛打落水狗,把他这几千人马彻底歼灭。 走,有些不甘心,打,不太好打。 朱以海想打运动战,不想太快跟他们硬碰硬,运动战的精髓就是得运动起来,寻找机会,尽量以多打少,甚至是打伏击战,打突袭战。 现在一万对五千的正面战斗,朱以海还是不太愿意打。 “殿下,从南湖荡有一条河沟一直通到祝家庄东南庄口,水虽不深,但水面很宽,小船木排可以行驶,臣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张名振手下的水师大将阮进发言,“我们这次北伐军中有不少船,既有海船,也有可在内河通行的河船,我们可以把海船上的火炮拆下来装在河船上,直接从河上抵达祝家庄南边,用炮轰他们。” “再用船载着弓箭手、火枪手远程射击,掩护我们的长矛手、刀盾手等步兵进攻,这样一来,李贼最厉害的那五百骑兵,便威胁不了我们的侧后。” “甚至我们完全可以利用祝家庄四面皆水的特点,用船只把兵四面送上岸,四面围打。” 朱以海听出阮进这番话里的重点,就是祝家庄这四面环水的地理,他不仅是四面水,同时也是困住李贼的牢墙。 更是一条活动的进攻路线,朱以海有舟船之利,所以完全可以通过这四面的河湖来调动兵马,李贼在岸要虽然也可以兵来将挡,但朱以海这边却是活的,可以利用水和船,迅速的变换进攻的方向等。 这种军阵的变换契机,可是很难得的,很多时候,一场大战打起来后,想再变换军阵就很难了,更不可能随时更换主攻方向等。 但现在这个地利,却让朱以海他们拥有这个条件。 通过这四面河湖水利,朱以海的人马,就可以随时变换阵法,调整进攻方向,且这河湖舟船的机动迅速,甚至绝不弱于鞑子的骑兵,尤其是他们在水上变换方向,调整用兵等,鞑子都没法阻拦的。 唯一剩下的一个问题。 这次战斗不比之前任何一次,敌人是四千伪军和五百鞑子,装备齐全,甚至还据有一座村庄,朱以海一万对四千五,并没占优势。 外围虽还有几万人马,但那些也就是战后打扫战场派的上用场,打仗时是指望不了什么的。 朱以海这一万人马,能不能正面击溃这四千五百人? 如果能,又会付出多大的伤亡代价,划不划算? 这是一个很让人头痛的问题。 朱以海内心有些不太想打这一场硬仗,因为他觉得虽然李遇春这支伪军实力一般,可仅那五百鞑子就已经不可小瞧。 之前他们歼灭了四千多伪军,但那是分段伏击,各个击破,现在硬打硬,则完全不同。 理智告诉他,也许应当放弃这个计划,再重新想一个更稳妥点的办法,或者干脆直接放弃吞掉这些敌人。 可朱以海又不甘心,他需要胜利,需要一场足够震奋人心的胜利,而不是打几个土豪,杀几个盗匪,灭一小股鞑子侦察骑兵这样的小胜。 眼前的机会难得,错过很难再有。 “侯服,你觉得呢?”朱以海问张名振。 “臣以为我军挟新胜之威,士气正盛,而鞑子新败之军,丧胆龟缩,士气上我们就碾压他们,而我们兵力上是他们两倍有余,我们外围还有几万援手。且这里的地利,对我们有利,不利虏骑,再者刚才阮将军所献之策,更为我们增添许多胜数,此战我军必胜,而鞑虏必败也,臣请战!” “伤亡呢,我军会付出多少伤亡?”朱以海又问。 “殿下,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辈军人武夫也不怕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而还,只要能赢,就值得打,可以打!”张名振豪迈道。 四面环水,有舟师之利,调动之便。船上载弓兵、枪炮,则凭添远程攻击之利,且不惧虏骑袭击侧后。 步兵有火炮、枪铳掩护,可不惧虏骑冲击,不怕与伪鞑硬拼。 况且数量上还是敌两倍有余,外围还有几万人,也随时可以协助和补充,怎么看都是胜算在我。 至于伤亡牺牲,不论是张名振还是沈宸荃他们,都没太过于去在意,毕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最后能胜就可以打。 “殿下,打吧!” “打吧,机会难得,好不容易把他们包围在这里,不灭掉他们如何甘心。” “错过这机会,下次可就很难再有了。” 诸将一齐请战。 朱以海盯着地图,局势在不断变化发展,你想安稳的在后方练兵,想等练出一支精锐大军再来打仗,这是不现实的。 游击游击,光游不击那便成了流寇。 “好,战!”朱以海挥动拳头喝道。 东风春,战鼓擂,战天斗地谁怕谁! 第92章 内奸 江南水乡,天光水色,一望皆平。 南湖荡不远处,相接金家漾,漾、荡在吴语中意思相同,都是指浅湖,一汪荡漾养育了一方人,只是此时的吴地荡漾也不太平。 金家漾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摇艪、舢板和竹排,这些船是本地乡民们日常出行甚至是交通运输的得力工具,百姓们也擅操舟排。 甚至有时舟排相接,还能马上形成一个水上集市。 “族长,能胜吗?” 船排相接成片,夜晚星光下,一群乡民聚坐着。 这里距离祝家庄也不过十余里。 族长严我公抽着杆烟枪,吧嗒吧嗒的抽着,铜烟锅里的烟丝泛红燃烧。 “要是败了,咱们怎么办?”又一个年轻人问。 严我公四十出头,是个进京赶考数次不中的举人,在乡下也算是个地主,因为时局动荡,所以也就干脆绝了出仕做官的念头,这几年安心在家经营,还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金氏家族族长的重任,平时为人正派,行事公正,因此也已经赢得族中众人支持。 虽然安心在家经营着土地,也兼做些买卖,日子还算不错,就算时局越来越艰难,可毕竟家大业大,总比一般小民日子好过的多。不过做为一个读了几十年书的士人,他对如今的局势也是满怀忧虑,普通的小民看到的只是眼前一亩三分地,想的也只是今朝吃食明日穿衣,不会想太远的事。 可做为一个举人,他很清楚,个人的命运是与国家绑定在一起的,当天下大乱时,百姓也不会安生。 尤其如今不是一般的改朝换代,这是异族入侵,想想五胡乱华,五胡十六国,再想想辽金蒙古,任何时候,异族入侵中原,带给汉族百姓的只有无尽的苦难。 一个读书人总该做点什么。 在这支大明王师到来前,其实严我公就已经开始行动,他借着访友做客之名,四处奔走,联络吴越之地的同学师友。 昆山的顾绛、宁波的毛奇龄,余姚的黄宗羲、鄞城的张煌言等都或书信联络或拜访过,大家谈起甲申国难,说起两京沦陷,都泪湿衣襟。 “要是败了,硖石镇、祝家庄就是我们的下场,还有远点的扬州,”严我公叹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破,家亡也。” 一群年轻后生们听了都不由的心情沉重,祝家庄跟他们金家漾村就相隔十来里,两村都是大村子,因此两村往来较多,甚至各自有许多亲戚朋友。 祝家庄惨被屠庄,这里多少小伙子的丈母娘家、三姑六姨七表八婆家都没了。 “扬州被屠,不是因为不肯投降吗?” “祝家庄也是因为不肯归顺才被屠的。” 一个老秀才抽着卷纸烟,在黑暗里慢慢说道,他是严我公的族叔,曾经想接任他父亲的族长之位。 “阿叔这话是本末倒置也,强盗抢劫杀人,不去怪强盗,反而要怪被杀的人不够乖服顺从?这不是强盗想法吗?”严我公对这个叔父非常不满,平常就总喜欢为难佃户,不是借机涨租就是趁灾放高利贷,做点买卖也是缺斤少两以次充好,整天钻在钱眼里面。 怪不得一辈子生了十三个闺女,生不出一个带把的,缺德事做太多了。 “鞑虏南下,海宁硖石镇的大户士绅们不就牵牛担酒迎降吗?结果呢,李遇春说那几位通敌做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冒功,还把他们家中男丁全都砍了假冒军功,把女人都掳去奸***弄过后甚至卖做妓女,整个硖石镇还有几个幸存之人?” 严我公说着拿烟枪在船板上重重的敲击着,“那些鞑子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遇春是汉奸走狗,为虎作伥,更不会讲半分道理。” “咱们这些人得看清那些人的面目,我们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们要给后世子孙做个榜样,也为守护身后的妻儿子女。清虏汉奸们犹如犲狼,跟他们有道理可讲吗?” 老秀才继续抽着卷烟,“可鸡蛋碰不过石头,胳膊拧不过大腿,螳臂更不能挡车!” “鸡蛋是碰不过石头,但阿叔为何认为咱们就是鸡蛋,鞑子就是石头?我看恰相反,咱们这位朱提督大人,一战就灭掉了李贼几千人马,自己伤了几个?明明李贼才是那脆弱的鸡蛋,朱提督才是那坚硬的石头。” “老五啊,你别高兴的太早,之前不过小胜,而且是偷袭,打的是李遇春的人马,他的老营还在,何况就那五百女真骑兵,就不是他们能打的过的。” “阿叔又何必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 “我也是为大家着想,一旦打输了,那位朱提督也许拍拍屁股就走了,或者干脆跟李遇春一样投降了,但你们想过我们又会怎么样吗?” 气愤的严我公站了起来,激动的道,“那我也宁愿站着死,而不是向鞑虏摇尾乞怜结果最后还是被一刀砍了。我做不到跟徐敏一样,自己儿媳妇被鞑子奸淫了,敢怒不敢言,反而还一纸休书休掉儿媳,然后送给那鞑子,这还是人吗?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孙儿孙女,要如何跟他们解释?” “羞先人呐。” 老秀才被说的无法反驳。 只能蹲在那一口一口的抽着烟。 船上气氛一时凝重。 ······ 刚被钦封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监察御史、监军江南各省地方的沈文忠半夜接到报告,有乡民举报有人密谋投降,准备里通贼虏。 接到报告,沈文忠不敢有丝毫的耽误,立即召来自己的羽林亲兵队,然后赶去见了羽林卫前营游击杨伯兴。 “有人要暗通鞑虏,出卖我们,请杨将军带人协助我拿人。” 杨伯兴从旗手营家丁队总,飞升羽林卫前营游击,从管六十人到现在管一千人,这份殊荣可是格外惊人,他推辞再三,但朱以海仍然坚持这个命令,他相信杨伯兴的忠心,且相信他的能力。 从各营中抽调人马,组建羽林卫前营,一半人马分散到各营哨队的监军手下,充当执法队,另一半则随杨伯兴留营,既要负责执法监督,更要负责朱以海的随驾侍从保卫的任务。 原来六十家丁,现在变成五百羽林侍卫,朱以海身边的保安人数是涨了许多倍。 如何从一个队总,转变成一个合格的游击将军,杨伯兴还有些不太适从,只能以更加勤勉谨慎来办差。 听说有叛徒后,立马就调人跟沈文忠去抓人。 等朱以海得到禀报的时候,沈文忠和杨伯兴已经把人都抓到他面前了。 “此人是金家漾地主,原是个秀才,今年五十三岁,现任金家漾乡勇的副营官。” 朱以海刚睡下就被叫醒,眼睛都还赤红着,看着这个有些削瘦的老头。 “投降了鞑子就能饶过你吗?” 严老头很惶恐,努力的道,“大明气数已尽,改朝换代也是历史潮流,小民也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我们只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只想安安份份过日子,不管谁坐天下,总还需要百姓种地交皇粮的。” “鞑子在扬州屠城,你没听说过吗?李遇春在硖石镇屠了全镇,刚又把祝家庄屠了,你不知道吗?” “那是因为他们反抗,我们只要不抵抗他们不会乱杀无辜的。” “鞑子屠扬州的时候,你觉得刀没砍到你头上。鞑子屠硖石镇,你觉得离的远,鞑子屠祝家庄,你觉得他们反抗了罪有应得。那我再问你,你降虏之后,如果鞑子不仅要征你的粮要你的钱,他还要抢掠奸淫你的妻子女儿,你也不反抗吗?” 严老头无法回答。 “不要对禽兽心怀幻想,不要在刀落在别人头上时,冷眼旁观。屠扬州时,你们不愿意站起来,屠硖石镇时,你们也不愿站起来,屠祝家庄时,你们还不站起来,等到刀落到你们头上时,你觉得谁还会为你们站起来呢?” “我们唯有自救!” “军门,不要跟这种汉奸卖国贼多说,推出去一刀砍了。”杨伯兴道。 这时严老头后面的严我公站出来,“将军,学生叔父也是一时糊涂,学生愿意替叔父赎罪,愿意捐献家财助饷充军。” 朱以海望向他,沈文忠在一边解释说这人叫严我公,金家漾族长,是个举人,现是金家漾乡团的营官。 “他并没有参与通虏之中。” 朱以海问,“他们谋划到哪一步了?” “严老贼暗中联络了好几个村的乡绅地主,还写了一封投降信,按了手印,被我们抓获时,正在想办法要把投降信送到祝家庄去。” 朱以海不由的冷笑了几声。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投降派。 严我公拜伏。 “将军,学生有一计,可将计就计,助将军破虏败贼!” 朱以海瞧着他,“说来听听!” “学生可以在家叔的求降信上加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偷偷潜去祝家庄面见李贼投降。” “有些意思,你胆子倒是挺大,就不怕被李贼发现破绽,把你砍了?” “学生希望能够以此将功赎罪,望将军能够对家叔从轻发落。” 第93章 孔明 李遇春瞧着眼前这人自称前来投诚的乡绅,略有几分意外。毕竟他这一路来杀人放火可是有些狠,前屠硖石镇再屠祝家庄,应当恶名在外,他还参与过扬州十屠,这江南士绅应当没几个不怕他的。 现在居然还有人主动来降。 严我公摘下六合瓜皮帽,露出了新剃的头皮,盘在帽子下的那条短小鼠尾辫也掉了下来。 乌青发亮的脑袋是刚剃的发。 “学生是附近金家漾族长,举人出身,薄有产业。先前大清兵南下时,我便带族人送粮送银助饷了。” “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支人马,自称是什么江南提督朱武的麾下,他们不敢攻打府县,却横行乡里,派捐抓壮,搞的鸡飞狗跳,学生因是乡中地主,便被逼捐了许多钱粮,因一时半会凑不出那么多,学生叔父找他们请求宽缓,结果还被抓起来吊打,家叔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平日见了县尊都可不拜,结果那些乱兵却将我叔父扒了衣衫公然吊打,侮辱斯文!” “实在是太过份了。” “现在又强迫着我们族里村里壮丁都要跟着来打朝廷官兵,这是陷我们于不义,我们在刀枪之下无奈而来,却是万万不敢伤害满州大人跟朝廷官兵的,所以思来想去,唯有悄悄前来投诚。” “学生在乡里素有民望,已经联合了一些士绅,愿意一同投诚,为将军里应外合,将那些贼匪击溃。” 李遇春摸站脑瓜门,打量着这个家伙,看着一表人才,想不到居然也是个胆小懦弱的。心中暗暗鄙夷,不过面上倒是露出笑容。 眼下四面被围,正两眼一摸黑搞不清楚外面情况,如今有人主动来投,起码能知晓些敌情了。 带着些谨慎小心,李遇春细细盘问再三,对这个严我公心里是越来越鄙夷,认定这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墙头草,这个时候甚至还想投机谋点富贵。 这家伙在后面已经几次暗示了。 “你想要什么?” “学生是对朝廷一腔忠诚。”严我公道。 李遇春心中呵呵,这些该死的缙绅们玩起这套来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溜,既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 继续问下去,李遇春倒是越问越心惊了。 按这个严我公所说,这支自称大明江南提督朱武麾下的人马,不是从北面的苏松过来的,而居然是从杭州湾南面的浙东宁绍地区潜入的。 人马不少,号称万军。 为首的朱武,据说是鲁监国的九弟,军中人称九王爷,二十出头很年轻,纨绔子弟本不足虑,但原浙江总兵王之仁、石浦游击张名振,还有总兵官王朝先等也随军北上,实际执掌兵权,负责作战,这些人都是曾经征战过辽东的老兵大将,经验很丰富。 甚至北上的这一万人马中,还有勇卫营。 “真有一万兵马?” “真有,学生亲眼所见,足足二十个营头,每营五百人,另有长夫三百多,实际上战兵一万,长夫还有七千多,另外他们北上后,在嘉兴杭州沿海乡村,到处强拉壮丁,五百人一勇营,三百人一民团,足拉起来上百个,现在整个南面乡村的青壮都被他们裹挟而来。” “祝家庄方圆十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马,正准备十面围攻,凭人海战术把将军的官兵拿下。” 李遇春听到这也不由的深吸口凉气。 若是一般的大将,是绝不会怕这种什么民团乡勇的人海战术的,可偏偏他自己的兵马,基本上就是这样来的,同样都是强拉壮丁的乌合之众,所以他对付同样的人海战术,其实是没有什么对策的。 真要人海大战,那他孤军无援,只怕要凉。 “朱武本是个纨绔,学生见过他,每到一地,遍求士绅家中收藏的图书古籍、名人字画以及古琴等,有空就是架鹰走狗射猎,并不关心打仗之事,就是伪鲁监国朱以海派来名义挂帅的,贼军中真正指挥统兵的是伪明京营总督王之仁、伪明浙江提督张名振,以及伪明浙西总兵王朝先,另外听说伪明水师提督黄斌卿还带着水师在近海策应。” “王之仁麾下有三营浙江老兵,张名振麾下有浙东水师两营,王朝先带了三千四川白杆兵·····” 李遇春越听越惊讶,却并不怀疑,毕竟能够在一天时间里迅速歼灭他四千多人马,对方绝对实力不弱。 没点实力,怎么可能一日就吃掉他一半人马? 要是严我公说对方就三五千人,他绝对不信的,现在说有这么多人马,还有这么些大将、老兵,他反而是深信不疑了。 “贼人已经十面合围,学生先前接到命令,他们准备要合围攻庄,计划是先用舟船木排把兵从湖荡运到祝家庄四面的河滩,然后铳炮、弓箭在船上押阵,步兵以盾车、长枪列阵前进,推到庄前,一步一步的逼近绞杀。” 嘶! 李遇春有点慌了,这不是我大清兵对付明军的必杀法宝吗? 特别是在入关前,明军铳炮犀利,兵马众多,而八旗兵当时还没什么火炮火枪,骑射对付明军的车炮阵往往是伤亡惨重,后来八旗改变战术,打城尽量围城,野战则必以盾车为先。 八旗下马步战,推着盾车前进,靠盾车抵挡铳炮弓箭的射击,抵近之后,刀盾枪斧冲入明军阵中,凭着骠悍的近战优势,击败明军。 尤其是越往后,清军其实越发挥这种战术,对付坚城,抓来大量民壮长夫,挖壕沟围城阻援,就是一个困字法。对付野战明军,则也很少用骑射冲击等办法,多是搞下马步战。 不过他们马多,就算不再骑射为主,但骑马机动性能依然远超明军,所以会搞机动穿插,迂回包抄等战术,让自己始终掌握战略主动权。 打了几十年,清军打仗的王牌倒成了骑马机动,下马步战了,而明军过去对付清军的王牌一是堡垒,二是车阵,但都被清军找到破解之法。 想不到现在这明军居然要用我大清的盾车战法,来攻打他们了。 要是麾下五千八旗,李遇春倒不怕,问题是就五百八旗兵,其余四千多真正精锐家丁不过几百,老营也不过千把,剩下的基本上是新拉的壮丁,武器都还不齐全呢,多数都没见过血。 这祝家庄也不是什么城堡,不过是一个地主庄子,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很单薄,既没有壕沟也没有箭塔敌台这些。 真要对方几万人来围攻,其实就跟野外扎营时遇袭一样。 “将军,贼势虽众,但兵马过于分散,尤其是那个贼首朱武,宗室纨绔,根本不懂打仗,也不喜欢打仗,眼下这时候,还整天射猎钓鱼呢,他现在就带着他的一营亲兵驻扎在距率不到十里的马腰湖边,咱们若是能够主动出击,杀他个出其不意,来个擒贼先擒王,必然能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这朱武便手到擒来。朱武这个主将若是被擒,贼营必然大乱。” “到时学生再与忠勇的士绅亲朋一起后方鼓动作乱,诈称杭州大军来援,那时贼必大乱,军必溃也!” “不仅合围必解,而且还能擒王斩帅,败十倍之敌,岂不大功乎?” 严我公提议,最好是夜袭。 这样既增添行动隐蔽突然性,而且夜黑风高,到时更好制造混乱。 严我公可谓是处处为李遇春谋划到了,李遇春不由的感慨这还真是草庐卧龙啊,自己之前也掳来不少士绅,不仅有秀才也有举人,但大多是些迂腐的家伙,写封塘报都还要引经据典骈四骊六的拽文。 但他更需要的其实是那种能够帮忙出谋划策,以及处理公文,筹划钱粮的人才,却一个好的都没遇到,今天遇到这严我公,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严先生真是足智多谋,兼忠勇无双啊。本镇定要向杭州张总督、田总制和博洛贝勒为你请功,我看以严公之才,当个嘉兴知府都委屈了。功成之后,不如委屈严先生来做嘉兴知府,咱们文武搭档!” 夸赞了一番后,李遇春让严我公派儿同来的子侄返回去,依计联络相好士绅们,然后他留下严我公,表现上理由自然是要留他襄赞军务,甚至是一同立这擒拿伪提督朱武的功劳。 实际嘛,就是多个心眼,要留个人质。 严我公欣然应允。 李遇春看的十分放心。 “要擒贼擒王,这事还得请满州大人们出动才行,走,一起去拜见几什哈。” 几什哈正搂着一个可怜的妇人在喝酒,对于前来打扰的李遇春没什么好脸色,觉得这家伙就是个草包,跟着出趟差事,结果现在还落入包围之中。 虽然几什哈并不怎么太在意,可困在这祝家庄,没了源源不断的新鲜玩物,就有些不爽。 李遇春上前先给几什哈倒了杯酒赔罪,然后把严我公提出的计划说出,“伪贼十分猖狂,还请大人率领满族大兵乘夜突袭,将那朱武擒下!” 几什哈眼一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李遇春愣住,“此事非将军莫属也,也只有将军和您麾下的五百满州大兵,才能出奇不意的奔袭擒下那朱武,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说不定将军能因此得封半个前程呢。” 清初爵位与世职并设,论功序列五爵,设公一二三等,昂邦章京、梅勒章京、札兰章京、牛录章京诸等次,最低一等的也叫半个前程。 累积到两个半个前程,就升上一等,然后再升又可加半个前程,累加到四个时就是两等了,这种特殊的半个前程爵位,体现了满清前期体制的简单。 后来半个前程改汉名就叫云骑尉,两个云骑尉就升骑都尉,再升,就是骑都尉兼一云骑尉,再加一个云骑尉,就是骑都尉二等。再加半个前程,就是三等轻车都尉了。 如此使的清朝的爵位就有个前所未有的特点,各等爵位不仅分等,而且还带半个前程,什么一等侯兼一云骑尉,三等男兼一云骑尉等,所有爵位总共加起来就是二十六等,只要攒满二十六个半个前程,就是一等公了。 不过此时顺治二年,半个前程还没改叫云骑尉,世爵世职并列,但就算最低的这个半个前程,其实也是相当难得的。 在努尔哈赤时代,世职更是直接跟牛录持钩的,依据品级高低,每一世职分别领取数量不等的牛录,总兵世领四到六个牛录,备御领一个牛录。 黄台吉当权后,比较注重满汉融合,因为招降了大量降将,导致官制世职也变的混乱,黄台吉加以改革,世职不仅名字有所改变,而且原来全部准世袭的也加了不世袭的区别。 以军功得来的世职准袭,世职越高,准袭越久,加了承袭次数,而以才能得的世职,则不准袭。 他后来还把努尔哈赤定的那套满人职名改为是总兵参将等世职名,又全改成了满职名,比如各种章京等,还把官职和世职加以区分,以前世职是分领牛录的,现在则官、职分离了。 半个前程,既原先分领半个牛录的最低世职,以前称半备御,后称半个牛录章京,再简称半个前程。 虽不再直接官、职相连,但每一个前程,那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尤其是世职,那是可以世袭给子孙的。就是半个前程世职低,哪怕只能世袭个三四世,或一二世,那也还是很珍贵的。 别看几什哈挂一个三等甲喇章京头衔,但这仅是他在军中的官,相当于游击将军,并没有半个前程的世职。 想捞个世袭前程,可不容易。 这年头,八旗将领授封爵世职,甚至还没投降的明将们有优势,那些明朝的将领们降清,有爵位的投过去,基本上也能保留原爵,甚至兵强马壮的还能升官晋爵,比如吴三桂是崇祯封的平西伯,一降清就成平西王了。 这样的王、公还有好几个。 比如三顺王。 几什哈一把推开怀中女子,捋了把大胡子,“好,为了半个前程,也得走一遭。” 第94章 夜黑 马腰湖畔。 点点篝火,映照满天繁星。 稻花香里,蛙声一片。 一群营中长夫,正手举火把,手拿鱼叉在湖边叉鱼。夜晚出来的鱼儿不少,游来岸边浅滩,经验丰富的长夫,一手火把一手叉,一叉一个准,折几根柳条,穿过鱼鳃成串,倒是收获不少。 朱以海一手摇着扇子,驱赶蚊子,虽然身上也洒了驱蚊子药水,但在江南水乡,夜晚的蚊子还是太多,跟战斗机群掠过一样轰鸣作响。 四周燃起的一堆堆加入了辣蓼草的烟堆,也仅仅只是让情况好了一点点。 “鞑子会来吗?” 大学士沈宸荃问,对于那个严我公他倒不怀疑他忠诚,只是觉得他未必能骗到鞑子。 朱以海倒是信之不疑,这年头降虏的士绅太多了,多到不降的反而不正常,所以严我公此时去诈降,并不显得突出,而且他跟严我公一番细谈,发现这位举人心思慎密,应变能力很强。 严老三联合了许多懦弱的乡绅要投降,这其实反而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他们来了没多久,现在形势下,这些人坐拥许多财产平时过着好日子的特权阶级,不想跟着要沉没的大明一起死也是人之常情。 严我公倒是个意外。 不过他之前虽然挺支持朱明,但也没想过要走这条路,现在也是为了救叔父才出此下策,不过也恰说明严我公是个既忠且孝的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甚至朱以海还通过这件事,想到更远处。 未来斗争,也还是可以多管齐下嘛。 “文忠,各营的军法官挑选的如何了这个事情要尽快落实,军队不仅要能打敢战,还得可靠听指挥,这些就得有一个合理的监察制度。” 朱以海是向来崇尚制度的,人治总不如制度来的更可靠稳定。 “按殿下的要求,还在挑选,已经初步安排了一些人了。” 朱以海要求各营哨队都要落实监军执法,而且最好是用士人专职,这个要求不太容易满足,虽然现在军中新兵多,且有大量士绅忠心弃笔,可安排做这专职的监军执法,其实好多士人并不太愿意。 他们满怀报国热诚,想要弃笔从戎杀敌,而监军、执法这样的事,与他们的初衷背离。 从另方面来讲,这样专职的副职监军、执法,其实也是与军中将士们站在另一个相对对立层面的。 好多人抵触。 “我准备健全我们如今的军中组织结构,要想立足吴地,我们必须把现在的兵马整合起来,要变的有凝聚力,更得上下通畅。” 朱以海的计划是要在军中成立营务处、监察处、粮台处以及采编处,这四个机构中,营务处相当于是司令部,负责发号施令法。监察处则是监军执法,相当于宪兵。粮台处,则是装备后勤,采编处则是负责情报。 要不然现在十一个营头了,一万多人马,指挥起来就不太顺畅,军队多了,地盘多了,还得指挥地方乡勇民团,就更得细化组织。 朱以海还希望加强军中思想、军事等方面的培训,比如在营务处下,要办一个军官、士官培训班,把军中年轻而又忠诚的一些骨干分批培养,朱以海和张名振等将领还可以亲自教导,甚至培养感情,拉近关系。 另一方面,也从军中或是地方把一些较有才能的人招到营务处帮助任事,加强锻炼,将来可以下放各营中独挡一面。 再者,营务处本职工作就是发号施令,相当于是军中司令部,负责制订作战计划,研究战略部署,所以也肯定会招来一批专业的人充当参谋等。 健全中枢决策大脑,下面的各营兵马才能发挥更高的战斗力。 粮台处则是朱以海之前在宁绍就已经设立了的,目的还是打仗和后勤分开,将领只管练兵打仗,粮草军饷由专人负责供应,既各司其职,也同时对带兵的将领形成一定的制约能力。 有兵没饷,则只能听从依靠朝廷。 还能保证实兵实饷。 监察处也是刚刚设立的,负责监察军纪,执行军法,督战等,各个专职的副职也还要负责将士们的思想动态,加强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甚至要负责鼓动宣传,舆论掌控等。 对于一个政权,尤其是处于如今这种崩溃状态下的政权,要想重获新生,思想和舆论也是一个重要的战场,若任由别人掌握舆论控制权,将是非常可怕的。 采编处则是军事情报部门,下面会有专门的情报参谋,以及侦卒、探差等,各营不仅要设有夜不收、塘骑,也还要培训招募更多的探子,甚至发展暗桩密探等,要在各营,地方乡勇民团,甚至是府县乡村,安插探子,建立一个严密的军事情报网络。 四处各司其职,俱听命于江南提督朱武。 营务处下设随营讲武堂、士官培训班以及参谋部等,这个部门其实就是掌握军政军令,朱以海特委任大学士沈宸荃为营务处协理。 而后勤这块负责粮饷,由通政使虞大复兼任粮台协理。 沈文忠被授为监察处协理,授陈潜夫为采编处协理。 陈潜夫是刚从绍兴前来的,张国维等大学士们朝见朱以海回绍兴后,便马上筹集了一批武器粮饷,最后由陈潜夫带人运送过海而来。 这个陈潜夫说来也是个奇人,浙江人,四岁丧母,二十四岁补杭州生员,二十五岁时求娶绍兴孟氏长女,后来看到小姨子长的漂亮,就非要纳这小姨子为妾,老丈人家被磨不过居然还同意了。 为人放荡不羁,行为不俭,被人称为狂士,他却笑说现在是乱世,君子但求大节,不求小过。 家贫落魄却偏偏好狂言大话喜作惊世骇俗之语,可这人也有本事,硬是娶到了绍兴大户孟氏之女,甚至后来还把小姨子也娶了,吃软饭吃出了很高境界,但人家也确实有本事,娶了孟氏姐妹第二年,便中了举。 崇祯九年,二十六岁的他中举。 中举后连考几次没考上进士,但到处交游,结识了许多朋友。 崇祯十六年,授开封推官,上疏请求陛见,陈河南事得失,不许。李自成破开封后,河南州县望风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员们纷纷跑路,唯有陈潜夫一个小小推官,却捧出明太祖画像,招募乡勇抵抗李自成。 等十七年李自成兵败时,陈潜夫联络河南地方将领,还收复了许多失地。弘光称帝,授这个牛人为河南道监察御史兼监军,后来陈潜夫护送童妃到南京,这童妃自称是福王正妃元配,结果陈潜夫送到南京后,朱由崧却不承认,将之下狱,陈潜夫因此被牵连下狱。 清军过江,弘光出逃,陈潜夫也得以逃出监狱,从南京回到绍兴,借助老丈人家的钱财,再次招兵买马到钱塘前线抗清。 张国维等筹集一批粮草器械,陈潜夫又主动请命护送前来。 他这一路上非常顺利的把钱粮武器都送到朱以海手中,武器、民夫都没半点损失,他自己招募的那几百绍兴义勇还很彪悍,甚至他的那队家丁还有不少是当年在河南招募的老兵。 聊过之后,朱以海也觉得这个陈潜夫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很有能力,不过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故做惊人之语,说话有几分uc震惊部的味道,十足标题党。 但是跟一般的东林嘴炮不同之处在于,这人不仅会起标题,而且也确实肚里有货,能够既提出问题,还能送上解决的方案,甚至还能给你罗列出方案一二三,上中下几策来供你选择。 偏偏还长的很帅,就算穿上铠甲,都是古装帅气儒将,此时年方三十五,可以说真是大好年纪,一想到历史上这人后来带着孟氏双美投水自尽殉国,朱以海也不禁感叹。 要不是生不逢时,这人可以说是人生赢家。 对这样合胃口的人,朱以海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陈潜夫,当即拜他为太仆寺卿,然后让他留下听用,又让他协理采编所,负责军中情报这一块。 这种放荡不羁,交游广泛的人,是很适合搞情报工作的,三教九流,他都能结交的了,市井贩夫,都能打成一片。 “关于诸军营,我打算是稍修改下营制,原先一营定的是千人,我打算改为一营定制五百,另外每百人用长夫三十六名,一营总共是长夫一百八,其中营官及帮办用人等,共长夫四十八,搬运火药等各有定数。” “营中战兵除训练、作战外,不再承担差役、杂务,长夫为专门的后勤杂务人员,做为军事保障,这样既能减轻战士们的负担,也能加快军队行军机动速度,加强战斗力。” “还有一个好处,则是以后行军,可以不必再临时征夫抓丁,以免骚扰百姓。” 对于这些,如今被任命为帮助军务的四位文臣,沈宸荃、虞大复、沈文忠和陈潜夫都表示赞同,虽然他们是文官,领兵打仗这些肯定不如王之仁、张名振他们,但是处理这些肯定要长于那些武将们。 朱以海认为健全组织,优化结构是很有必要的,最起码一点,做好后勤保障,提供充足的粮饷,以及合理的抚恤善后工作,将士们才能安心在前面作战卖命。 “严我公的几位子侄也都是满门忠勇,臣已经特将他们招到采编处帮办听差。万一严我公不幸为国牺牲,臣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陈潜夫潜台词是已经把严家一些年轻人留下来当人质了。 “沈卿,拟道密旨存档,赐严我公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秘旨授封,暂不公开。” “陈卿,你亲自负责与严我公的联络,记得谨慎一些。” 这边谈着,羽林前营游击杨伯兴过来禀报,“殿下,严我公的儿子回来了,事成了。” 朱以海闻讯马上召见了刚从祝家庄回来的严我公儿子。 听完经过,不仅朱以海兴奋起来,其它人也都振奋不已,想不到计划如此顺利。 “鞑子真会来吗?” “李贼已经完全相信了臣父亲,他们今晚半夜就会前来袭击马腰湖此处营地,鞑子游击几什哈亲自带领五百鞑骑,另外李遇春也将集合手下家丁、老兵五百骑同来,其参将李元善负责留守祝家庄。” 一千骑,朱以海哈哈大笑。 原本龟缩祝家庄不出,近五千人马,并不好打,毕竟祝家庄虽不是什么城堡,可也是一座庄园,鞑子们现在还临时加固,挖了沟加了拒马等。 现在他们肯出来,还是半夜跑出来,分出一千骑,剩下三千五百人留守。 则不论是这一千骑,还是那三千五百人,都实力大降。 “好了,严翰林已立大功,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张帅,你有把握否?” 一直坐着没怎么吭声的张名振站起身来,拍打着胸口甲胄,“殿下,谈到参谋军需情报监察这些,臣一介武夫不太擅长,但要说到对阵拼杀,臣却当仁不让。两军交锋,唯勇者胜,区区一千鞑虏汉奸,臣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朱以海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起身道,“取孤为张帅赶制好的王命旗牌来!” 亲军取来两件东西。 蓝色缯布制成的令旗,和金漆木牌。 “张帅,此为孤亲授你之王命旗牌,得此旗牌,军中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大明有尚方宝剑,也有王命旗牌,王命旗牌与南北朝时的节、唐代的节度旌节功能类似,握有生杀大权。 大明的王命旗牌,四旗四牌,每旗用阔绢一幅,长四尺,阔一尺九,枪长六尺五,围三寸二分。每牌连卧虎盖长八寸,厚七分。 令旗令牌,在外不许擅造,须得兵部请旨,工部制造,特旨颁发。 闲常不许擅用,班师之后照验还官。 最初是只授给出征总兵官的,文官不能授予,到后来渐渐滥授,不仅总兵官出征得授王命旗牌,那些分领兵马进击的副将、参将、游击等也能得王命旗牌,再后来提督军务的巡抚、因为没有旗牌,没有了先斩后奏的便宜之权,很难号召的动将领们,于是也请奏颁旗牌。 到后来,甚至连兵备道们也都能请奏王命旗牌,不过兵备道们多数是向上级的巡抚请求授给旗牌,巡抚有四旗四令,分授一旗,以得便宜。 弘治年间旗牌三百面,各有编号,后来正德、嘉靖、隆庆各朝又各增数百面,到了明末时,朝廷的王命旗牌已经有数千了。 甚至不再是四旗四牌,京营总督十一面,协理京营和各挂印总兵各十面,提督八面,赞理军务六面,总兵副总兵各五副,参将、游击各三面,而巡抚、兵备道甚至是监军宦官也一样能授旗牌。 旗牌虽滥,但威力一直都在。 临阵督军,必赖旗牌。 就连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虽说是请尚方剑斩之,但其实袁杀毛之前,可还是摆案焚香,先请出了王命旗牌,然后才用尚方剑斩的。 尤其是文官们,请颁旗牌以后,就有了赏罚、调军、提督的权力,除了总领军务,也可用于政务,以及征调钱粮税赋。 军官临阵不用者,许以军法从事,凭旗牌可以直接斩杀。 因此这些有权拥有旗牌的大将、文臣们,一般还都特设有旗牌官,负责保管执掌旗牌,并在需要时,奉令持旗牌调兵或执法。 之前朱以海临危即位监国,一切都是草台班子。 哪有什么王命旗牌可授,对张名振、王之仁都是解自己的佩剑,然后充当尚方宝剑授予,这其实也不是正规的尚书剑。 这次陈潜夫从绍兴来,便特带来了一批张国维于颖他们新造的王命旗牌给朱以海用。 张名振接过,发现是十旗十令,这是挂印总兵官的规格,比提督还高一级。 “这是孤颁下的第一份王命旗牌,张帅可凭此号令军中,便宜行事,有临阵不用者,许以军法从事,用孤所赐尚方剑斩之。” 张名振郑重接过,将王命旗牌分别交给了自己的妻侄马呈图马贡图兄弟俩,这两人原是他中军家丁队长,现在特授为旗牌官。 朱以海又拿出四副旗牌,分别授予沈宸荃、沈文忠、陈潜夫和虞大复,四人分领军中四处,主管军政军令、后勤粮饷、监察执法和军情侦察等,有这旗牌无疑会方便许多。 他们的王命旗牌每人六旗六令。 最后还给羽林前营的杨伯兴一副,四旗四令,羽林营做为军中宪兵,十分特殊,握有执法权,所以特别颁给。 朱以海还把自己的佩剑解下来,授给杨伯兴,王命旗牌配上尚方剑,军中就没有不能斩的将领。 “今夜,张帅负责指挥迎战,杨将军负责督战执法,沈卿等负责后勤辅助。” 朱以海起身,抬头望向东方,天空依然晦暗漆黑一片。 “黎明就在眼前,天明与诸卿共庆胜利。” 朱以海拒绝众劝说他离开此地,退到安全之地的建议,不仅不离开,还让人把他的提督大旗上加上六盏灯笼,好更显眼一些,更吸引鞑子汉奸们。 “诸卿各去,孤就在此旗下,坐待天明。” “放心吧,孤在湖中船上,若是这也不安全,那还有哪安全?况且,今夜,狩猎的人是我们,鞑子们才是猎物,哪有猎人怕猎物的!” 第95章 重赏 出发之前,李遇春特意让严我公为他写了几封报告,一封提前准备好的捷报,称擒斩了伪鲁监国之弟伪江南提督朱武,大破伪明贼军三万余并附逆乱民八万余众。 还有给巴喇章京几什哈与自己请功的文书,最后顺便还给严我公一封请功举荐信,说他忠心耿耿,义勇无双,表荐他为嘉兴知府。 翻身上马的那一刻,李遇春怀揣这几封提前写好的文书,觉得自己胜利在握,等黎明时分先破贼伪提督营地生擒那朱武,然后挟擒贼首之威,再来个大杀四方,将贼众诸营各个击破。 一想到将这数万乱军击败,李遇春都不由的豪迈万分。 说实话,他独自领兵之后,都还不曾打过这么大的胜仗,不管是当年在勇卫营黄得功麾下时,还是后来降清在多铎、博洛帐下,都不曾立过如此大功。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着立下如此大功,那怎么也得升为一镇总兵,甚至可能加一省提督了。苏松提督是吴兆胜,浙江提督是田雄,都没位置了,那或许可以谋一个福建提督? 再不济,谋一个宁波总兵总可以吧。 ······ 夜幕下,张名振正在马腰湖畔亲自部署作战计划。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张名振麾下的阮进、王朝先、张名斌、张名甲、金允彦、方简、张晋爵、朱鼎国等诸将都认真点头,监国都亲自以身为饵了,这一仗可以说赌上了全部,若是他们不能胜,那就天崩了。 “我当年还在京营时,也是出关跟鞑子打过数次的,鞑子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个肩膀扛个脑袋的凡身肉躯,只不过他们生在关外辽东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所以更加皮糙肉厚一点罢了。” “但来到这江南水乡,鞑子可就水土不服了,他们不怕冷但最怕热,现在六月天,鞑子白天都不敢出门。” “还有鞑子虽然装备的绵甲铁布甲较好,可在这江南水乡,这沉重的甲胄不全是好事,一落水连个泡都冒不起就得沉底喂鱼。” “当然,别看鞑子五百骑,但本镇已经查明,那些不过是些骑马步甲,射箭的本事是有的,但骑射本事不比咱强,他们步战时虽敢打敢冲,但也没三头六臂,对付我大明战阵,以往主要是靠盾车和长枪,但今晚,天时地利皆在我,这些鞑虏必死无疑!” 张名振论打仗本事,军伍经验丝毫不比李遇春差,李遇春出身勇卫营,张名振则出身京营,关外鞑子关内流贼都是打过的。 “今日殿下已经决定,北伐诸营此战过后,将一分为二,每营改为五百战兵,一百八十名长夫。营官的月银也大大提升,营官每月银五十两,外加公费银一百五十两,亲丁名粮、夫银另加五十两。” “诸位,殿下这是下血本厚饷养军,区区五百兵一营官,其待遇都胜过朝廷之前的总兵正常俸禄了。” “这次战后从十一营扩增至二十二营,新增十一个营官位置,以及还有新设的二十二个营副位置,都将从这次战斗中表现最好的哨官中提拔,各位,咱们虽然是忠君爱国为国而战为君而战,为忠义而战,但有这么好的待遇,当然也不能错过。” 这么好的待遇,当上一个营官,一个月这几项摆在面上的收益就足二百五十两银子了,哪怕按现在的暂发半饷的实发算,一个月也一百二十五两到手了,剩下的一半也不是不发,只是要暂欠而已。 这一年下来实发直接就到手一千五百两了,若是全发就是三千两。 这待遇,已经非常丰厚了。 朱以海坚持厚饷供军,理由也很简单,眼下国势倾颓,将士们打仗那真的是提着脑袋拼命,甚至朝不保夕的,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还只跟将士们谈忠义,要让别人拼死卖命,起码也得给钱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眼下这种局势时,厚饷也是激发战斗力的一种方式,同时也能避免军纪败坏,战斗力下降。 至于说重饷后钱怎么来,朱以海已经开始推行厘金制度,要以厘金代替旧税,把钱收上来,甚至通过镇压汉奸卖国贼、土豪劣绅土匪山贼等缴获补充。 总之当兵的只管打仗就好,钱粮自有粮台处,有户部有地方府县衙门负责。 一个战兵上等兵月银也提高到四两五,二等兵四两二,三等兵三两九,就算发半饷,三等兵也能拿到近二两,比之前朝廷官兵全饷还多。 “此战,斩杀、俘虏一个真鞑,赏银十两,斩杀、俘虏一个伪鞑,赏银五两!” “并有集体军功赏赐。” 李自成攻打开封时,周王前后掏出一百四十万两白银摆在开封城头上,硬是挡住了李自成三打开封府,银子的力量是极强的。 朱以海现在也是拼命,只要能赢,现在掏多少银子都不亏,要是输了,就什么都别提了。 打澉浦,驻乡里,这半月来,北伐军发了一大笔横财,从宁波绍兴过来又还带来不少银子,而陈潜夫这次来,张国维于颖他们又想办法给他送来许多银子。 朱以海现在手中很富有,他不可能把这些银子挖坑埋地下,更不可能等着下崽。 一众军官们听到张名振的话,都很振奋,大家虽也满口忠君爱国,但又哪个武夫不爱钱呢,现在既能忠君爱国又能名正言顺的拿钱,自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营官以下,按日计饷,哨官每日饷银三钱,一月九两,队长每日二钱,一月六两。上等兵每日一钱五,二等兵每日一钱四,三等兵每日一钱三,长夫每日都有一钱。 “营以上,将增设统领、分统,分统领两营,统领领四营,营官授守备,哨官授千总,队长授把总,分统为都司衔,统领为游击衔,营官以上各级军官,都按阶衔给亲丁名粮外,另相应增加公费银。” 镇标、神机、勇卫、旗手、世忠在眉山之战后,扩编为左右营,现在则将再分为前后左右营,每一大营下辖四营,战兵两千加长夫七百二,以一名游击为统领,下面又设两名分统这都司衔各领两营。 营头增加,军官位置也增加了,对一众军官们来说,不仅月饷增加了,甚至还要升官。 大战之前,这是一记强心针,搞的一众武官们都十分激昂。 “除羽林各营外,剩下的这二十营,二十个营官、二十个营副、十个都司分统,五个游击统领,谁上谁下,全凭此战表现。” 阮进拍着胸脯,“请军门放心,咱们石浦出来的兵,绝不给您丢人。” 张名振对他点头,“此战水上舟船,皆由你统领,殿下早有意要建一支专门的水师,我已向殿下举荐了你,你好好表现。” “放心吧。” 阮进船工出身,后来下海为盗,曾经与阮氏兄弟们一起,驾一条船,就灭了海上一股海贼势,破对方贼船三百余艘,一时震惊海上,连郑氏集团都派人来招揽,只是他跟郑家不和,才驾船北上,最后败在张名振手下,为其招安。 论水战,这里没有一个是他对手。 就算是郑家的船长来了,阮进也不甘示弱的。 “战利品怎么分?”张名斌问,他是张名振的四弟,比起三哥名扬的沉稳,二哥名振的稳重,大哥名甲的精明,行事比较不羁,不过一身武艺倒是极好的。 “原则上所有缴获归公,不得私藏。” “我是说铠甲武器刀枪这些,尤其是铠甲和战马,咱们现在各营扩张的快,这次一营分两营,原本一营战兵八百,现在扩成两营千人,每营就都还得招一百新兵,或由原来的长夫转为战兵,这武器铠甲可就会有欠缺。” 绍兴那边刚送来了一些,但铠甲也是稀缺的,还有火枪火炮子药等更是,战马就更别说了,江南之地本就缺马。 谁都希望自己手下兵强马壮,这武器装备便是关键。 “这样,各营战场缴获所得,可以自留一半,另一半上缴后再统一分配,如何?” “才一半么?”张名斌撇嘴。 张名振瞪了眼这兄弟,“别不知足。” “一半就一半吧,只要我缴获足够,也够我把弟兄们全副武装了。到时若有多,我再跟其它营换所需吧。” “别大话说太满,先拿出本事来多杀伤才能多缴获。” “放心吧,我手下一营儿郎,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汉,这次我怎么说也得凭功抢个统领游击啊。” 张名振不理会他,继续做安排。 “诸位就按这般行事,可有异议?” “总镇计划很好,没意见。”阮进等都表示赞同。 “好,各去准备吧,看到那湖中那船那灯那旗没有?那是监国所在,那也是大明,除非我们死绝,否则绝不许鞑虏汉奸们接近那一步!” 张名振等积极备战,悄悄的把主力各营调到了马腰湖一线,而在祝家庄外围,则留下了沈文忠联络协调的乡勇人马。 子夜刚过。 几什哈、李遇春各率满汉五百骑悄然出了祝家庄,人衔枚马裹蹄,不举灯火,就借着点星光,摸黑奔向十余里外的马腰湖,誓言一举擒斩伪提督朱武。 严我公献被李遇春当成自己的卧龙,特意随军带着。 李遇春自信满满,总想吟诗一首,却苦于腹中没有墨水,只好问身边马上的严我公,“先生可有什么诗符合当下气氛的,吟一首来助助兴!”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好诗,再来。”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好诗好诗!先生大才!” ······ 第96章 进击 李遇春一行千骑离开祝家庄后,并没有被发现,或者说外面的明军故意假装看不到,这让李遇春越发得意骄狂,对着严我公不停说伪提督朱武纨绔,那号称能打的王之仁、王朝先、张名振等也不过如此云云。 他们摸着黑走了许久,祝家庄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相隔数里,在夜幕下消失不见。 几什哈一直在咒骂着,他很讨厌江南水乡的地形,看似一马平川,可骑马行在其中才会明白这地方多讨厌,到处都是河流沟渠水塘湖荡,有些地方可以直接跨过,但有些地方却得绕路,这就使的本来不远的路途,却绕来绕去的增添了好多路途,尤其这还是半夜,又得避免打草惊蛇,只得借着星光在田野里摸索前行。 不时有马蹄陷入稀泥,或踩入泥坑,就算骑术精湛的八旗战士,也有不少因此坠落马下,还没遇到敌人,路上就受伤了十几个。 最后有几处地方还得涉水而过,把几什哈弄的全身湿漉,夜里蚊虫又多,搞的他不胜其烦。 “该死的还有多远?” “不是说就十来里吗?” “老子怎么感觉都绕了半夜了?” 李遇春被召来臭骂,他赶紧向这位‘下属’游击解释,说马上就到。 正说着,突然暗夜里响起阵阵弦响。 “敌袭!” “有埋伏!” 几什哈一听到弦响,立马就机警的大喝,双目如电,左右四顾,可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风中伴有弓弦之声,四面响起。 紧接着便是惨叫声传来。 已经有人中箭惨叫。 暗夜里不知道四面埋伏了多少兵,几什哈大怒,“这人是伪明奸细,故意引我们进埋伏,将此贼拿下,砍了!” 严我公一边下马倚着马防流矢,一边大声辩解,“满州大人误会学生也,此处是祝家庄通往马家湾必经之路,那朱武乃是伪明提督,全军统帅,越靠近其营地,自然兵马越多,咱们动作不够小心,被他们的哨探发现也是正常,学生忠心耿耿,绝不是间谍奸细,还请大人明鉴啊。” 李遇春今天觉得这严我公跟他非常合拍,尤其是刚才一路上两人聊的非常投机,此时更是坚信严我公就是他的卧龙先生,当下也是立马替他辩解。 “严先生主动来投,还带来伪贼的部防和计划,又不顾艰险,亲自为向导,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几什哈十分恼怒,听的四方弓弦不断响起,自己这边惨叫连连,“点起火把,杀过去。” 既然行踪泄露,那就用不着遮掩了! 不远处。 镇标左营张名斌看着不远处黑暗中亮起一支接一支的火把,一支人马正渐渐显形,不由的嘴角露出狞笑。 “这群蠢货,现在点火,这不是方便我们瞄准了射吗?” 敌在明我在暗,更方便弓手们放箭了。 一支支火把点起,几什哈暴怒的喝令李遇春带他的所部轻骑冲过去碾碎那些放冷箭的家伙。 李遇春也很恼怒。 翻身上马,喝令连连,亲自带着骑兵冲了过去。 张名斌瞧见敌骑举着火把如火龙蜿蜒而来,只是冷笑了两声,“撤!” 说完,带头转身便走,身后就是一片芦苇荡,那里停着许多小船,早就等候接应,张名斌带着人迅速后撤上船,然后驾舟撤入芦苇之中。 李遇春等纵马奔到水边,却已经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箭羽从芦苇之中射出。 “放火箭,把这群老鼠烧死在里面。” 换上火箭,射入芦苇丛中,可张名斌等见状,早就划舟远遁。 李遇春看着被点燃的芦苇荡,还有那火光中隐隐远去的舟船,只得破口大骂,悻悻而返。 清点一下人马,结果居然被偷袭射杀了十几人,伤了数十,还有几个倒霉鬼居然落马被马踩死了。 几什哈怒火中烧,催促着举火奔向马腰湖朱武营地。 既然行踪已泄,那就强袭。 剩下近千骑兵加快速度,举着火把奔往马腰湖,有了火把照明之后,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不过如此一来,也就十分醒目。 刚往前跑了没多远,一处水边又是无数暗箭袭来,射落数人。 李遇春率部调头杀去,结果对方并不硬战,射完几箭转身就跑,仍然如先前一样,直接乘舟从水上逃了。 骑兵仍然只能望水兴叹。 严我公这个时候还好心提醒李遇春,“伪贼这定是想借此拖延迟缓我军,想给那朱武脱身时间,咱们不能上当,还请不要理会这些小毛贼,请直接赶往伪提督大营,莫要让他跑了。” 李遇春醒悟过来,“哎呀,都被这些家伙气糊涂了,差点就放跑大鱼了,传令下去,路上再遇到这些小毛贼偷袭,不要理会,直接奔向伪提督营地,莫要让他跑了。” 骑兵举着火把,不管不顾的加快速度。 张名斌也在往回赶,不过是坐船在水上走,一条条小船甚至是木排搭乘着士兵,沿着四通八达的水网并不比骑兵慢,他们甚至还能抄近道走捷径,更加快捷。 “这些鞑子汉奸们倒是反应很快啊。” 话音刚落,鞑子们正通过的一座桥,突然爆炸,一阵火光巨响中,那座小河上的石桥被炸上天,正在桥上的十几骑也跟着上了天。 马嘶人嚎,血肉漫天飞溅。 这下声震如雷,惊的人慌马乱。 李遇春的马都人立而起。 火光中,一条小船从断桥下疾速划走,那是刚刚引爆了炸药的夜不收。 一击便走。 小河不宽,但没了石桥却也非常不便,眼看着人马被截成两半,几什哈咬牙切齿怒骂。 可很快鼓声传来,小河两面同时冲出来许多船只木排,上面满载着士兵,奋力划到虏骑附近,操着弓箭火铳对着两岸的虏骑汉奸们就是一顿射。 几什哈气的也握起弓就不断放箭。 双方你来我往的对射。 几什哈连发数箭,把几名船上的明军射落,刚觉得解了些气,结果就见一条更大的船上火光一闪,然后一阵轰鸣。 船上居然打炮了。 第一门炮响过后,接着又是数条船上的炮也跟着轰响起来。 这些炮也都是小佛朗机、虎蹲甚至抬枪这样的小炮,但是炮虽小,可此时架在河中的船上,距离两岸的敌骑却非常近,双方都在互射,鞑子和汉奸们都没料到这些明军船上居然还有炮。 突然轰轰轰的数声连响,无数铅弹铁钉等轰入。 十分密集的阵形,让这杀伤力成倍的提升。 阵阵惨叫中,成片成片的人马倒下。 居然打出了比红衣大炮还要狠的杀伤效果。 一条船上,阮进抹了把脸上汗水,兴奋的喊道,“再来!” 片刻后,又是无数铳鸣炮响,接着是惨叫连连。 鞑子虽然射箭本事厉害,可此时也被打懵了,弓箭再厉也不如这铳炮啊,仅是这声响就够吓人的了。 鞑子的马就吓的惊叫连连。 几什哈摇摇脑袋,让震的翁翁做响的脑袋稍恢复了点,看着越来越多的船自两面汇聚而来,他也只得扯起嗓子大声,“撤!” 几什哈带头骑马避离此地,退后三舍。 望着依然还在喷火的战船,几什哈下令绕过去。 经此伏击,千骑人马被一分为二,一半过桥一半还在这边,现在也只能各自为战,各寻道路,继续奔往马腰湖畔朱武营地。 张名斌跳上阮进的船。 “想不到南海蛟龙到了这嘉兴小河沟里,依然能兴风做浪啊。” 阮进掏出两颗槟榔,一颗扔进自己嘴里,一颗扔给张名斌,“鞑子反应挺快。” “没事,咱们赶往下个路口,继续干他。” ······ 李遇春跟严我公带领着几百骑兵在前为满州大人开路,桥被炸断后,他们便跟几什哈分开了。 目中几欲喷火的李遇春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明军的无耻,要打就堂堂正正打,这一路上偷偷摸摸的算个球,还埋炸药炸桥。 “明贼是不是早料到我们要来?”李遇春有些怀疑。 严我公伏在马鞍上有些气喘吁吁,“绝无可能,若真料到我们会来,只怕早就埋伏了更多的伏兵,但看刚才情形,他们也不过是闻得警讯,匆匆赶来阻击而已。” “现在怎么办?夜袭暴露,撤还是继续?” 严我公毫不犹豫道,“学生以为,既然偷袭失败,不如先撤回祝家庄,另寻机会。” “可是,岂能无功而返?” 若严我公一意劝他继续袭营,那李遇春就会怀疑这人是不是伪明提督派来的奸细,可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劝说撤退收兵,李遇春倒反而不怀疑了。 他甚至开始分析起来,“那些伪贼阻击的如此顽强,岂不正说明伪提督朱武果就在马腰湖畔?那这正说明咱们计划没错,这一棍子是打到他们七寸上了,所以他们才害怕,才这么拼命的赶来阻击,那我们就更得继续奔袭了。” “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可是军门切勿轻敌啊,现在与满州大兵被分散,咱们就五百轻骑不到,行踪已泄,偷袭不成改强攻,就怕未必打的过啊。”严我公赶紧继续劝说。 “几什哈不会轻易放弃的,你看那边火光,不是正继续往马腰湖那边去了吗?咱们只管奔往马腰湖营地,到那自然能跟几什哈汇合。” “军门请三思啊,咱们行踪暴露,没机会了,不如暂且收兵,再寻机会吧。” 李遇春摇头,“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机会就此一次,不可错失。你不是将军,不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必须得摒住呼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才行。” 第97章 围杀 几什哈与李遇春都选择了继续突击,此时距离马腰湖营地已经近在咫尺,就算被明军发现拦截,可哪有到嘴边的鸭子还放弃的道理。 虽遇袭折了点人马,但损伤不大,他们仍然认为自己这一千骑仍是那些伪明贼兵不可抵挡的存在。 幻想着斩将夺旗,一举拿下伪明提督,这周围几万贼兵乱民自然也就全部溃散,这大功便能到手,谁又舍得放弃。 两支骑兵继续向目的地疾驰前进,一路上又遇到数股拦截明军,但都没能拦下他们,反而更加坚定他们的决心。 终于。 马腰湖在望。 此时东方一抹鱼肚白出现,天微微放亮。 江南提督的帅旗在晨风中高高飘扬。 鼓角声响起。 一支明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从晨雾中涌现。 大批的甲兵推着盾车、举着长矛缓缓逼近,后面旗帜飘飘,弓箭手、火铳兵、盾牌、长枪、大斧、战锤,兵种齐全,甚至两侧还出现了轻骑兵。 那些全副武装的精锐明军后面,似乎还有战车缓缓冒出,上面似乎还架着炮? 刚刚在马腰湖畔明营前汇师的李遇春和几什哈对视一眼,目中皆露出骇然之色,明军居然如此严整,有如此军容? “数目并不多。”李遇春如此给自己打气,“一鼓作气,冲破他们。” 几什哈也面露凝重之色,这时,后方又是号角连连,白雾之中,旗帜隐现,又一排排兵马出现,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呜呜号角声继续,湖面上、河沟里,阮进张名斌等率领着一条条大小船只木排满载士兵汇聚。 见此情形,几什哈咬着牙率先下马,抽出了弓箭。 李遇春杀人般的目光望向严我公。 严我公赶紧道,“学生刚才一直劝说军门撤退的。” 李遇春咬着牙,拔出刀,“跟着我,别给乱贼砍了。” 此时二贼都认为,只能继续冲破伪明帅营,否则今天麻烦了。 几什哈带领鞑子骑马步兵下马汇聚结阵,挽弓强射,只是这次犀利的清弓利箭阵阵呼啸而去,但落在明军阵中,却并没太大的杀伤。 盾车、盾牌,还有头盔、铠甲,都防下了许多箭。 几什哈连射数箭,见效果不佳,干脆放下弓,从马鞍上抽出几杆短枪,一个个鞑子也都效仿取下短枪。 曦光中,数百虏兵奋力扬臂,将短枪一杆接一杆的投掷而出,这批投枪比弓箭威力强太多,突然其来的一阵投枪贯入明军阵地,顿时惨叫连连,前排的明军士兵倒下一大片。 就算举着盾牌穿着铠甲,面对着这些呼啸而来的强劲投枪,也依然许多人中枪倒地,被射中要害的直接就毙命,肩腿等处中枪的也血流不止,惨叫连连。 “死!” 几什哈又马上提起一支投枪用力投出,接着是第三支。 三枪投出,刚才严整的明军前排,已经东倒西歪,甚至士气都已经不稳。 明军阵中,浙江提督总兵官张名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一个个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都无动于衷。 慈不掌兵。 战场上流血死人那是寻常之事。 他不吭声,身边的鼓手号手便继续依令敲打鼓吹,以鼓号命令士兵们继续推进。 当鞑子三投过后,开始捡起长矛并放平后,张名振终于开口。 “停止前进,举盾,举枪!” 鼓角旗帜传令。 三投之后,鞑子要端着长矛发起冲锋了,这是非常凶猛的冲锋,若是挡不住这一波,军阵就要崩溃。 张名振拔剑,“斩虏一人赏银十两!” “后退一步,立斩!” 只要顶住敌人这波凶悍的冲击,那么接下来不过是消耗战罢了。 “虎!” 张名振带头大吼。 “虎,虎,虎!” 浙兵临阵三呼虎! 光荣的三呼虎过后,阵中炮车的车厢板打开放下,露出车上的一架架佛朗机、虎蹲炮,蹲在车上的神机炮手们,早已经完成了装填。 随着厢板的落下,他们迅速的调整炮口方向,然后便举火点燃了引药。 砰砰砰的炮声轰鸣,伴随着虎虎虎的喝声,对猛冲过来的鞑子重甲步兵发起反击号角。 紧接着盾牌后面的火铳手们也纷纷开火。 然后弓箭手。 紧接着后面的刀牌手长矛手们也都提起短矛开始奋力投掷。 鞑子喜欢先发制人,而张名振则喜欢后手,让他们先冲又如何,冲近射杀的才更狠。 铳炮弓箭齐射,加上步兵们的枪斧投掷,这一轮猛烈攻击,发挥出比刚才清军更猛的杀伤效果。 明军刚才还有高高的盾车在前面挡着,还结阵举盾防下不少投枪弓箭。 可现在清军正奋力奔涌而来,身上虽有绵甲,还有人提着盾,但终究不如刚才明军防御。铳炮枪斧投掷,又近在咫尺。 冲在最前面的几排鞑子,几乎一下子就全被放倒了。 成片的鞑子倒下,尸体铺了一地。 几乎是同时,张名振麾下大将张晋爵和朱鼎国一个持钢鞭一个提铜锏,身披全身铁甲吼叫着率先冲了出去,而在他们身后,是一队又一队的刀牌手。 这些刀盾兵都是精锐老兵,军中精锐,一手盾牌一手戚家刀,背上还背了短矛投斧,他们是近战的王牌,绞机的机器。 后排的清军还在继续端着长矛前冲。 此时有进无退。 就算前排不断倒下,也只能继续冲锋,要么在明军阵前撕开一道开口,杀进去,砍他个人仰马翻,将其军阵破碎,然后便可乘胜追击,引溃所有明军。 要么今天就被前后夹击,被彻底歼灭于此。 鞑子们凶悍的往前扑,根本不管后面。 他们曾经凭此战法,从关外打到关中,从幽燕打到吴越,从未失手。 只是今天,他们遇到的对手却无比凶悍。 张晋爵和朱鼎国带头冲锋,刀盾兵们在无数的长矛枪兵间跳荡挥砍。 几百清军还在持矛冲锋,顶着刀盾兵的截杀前进。 终于,两军碰撞。 一杆杆长枪对撞,锋利的矛头狠狠的撞入对方的身体之中。 刺,继续刺,不断的刺,只要还没死,还端的动矛就继续机械的重复着刺击的动作。 张晋爵二人带着刀盾兵低矮着身子,在双方阵前无数的长矛林下,挥刀劈砍着,砍腿、刺腰、剁手,当两军长矛互捅的时候,反倒是他们这些持短兵的刀盾手在长矛林下更加来去自如。 张名振就站在旗下,一动不动的盯着。 前排晃动着,晃动着,慢慢的稳定下来了,后方的佛朗机炮虎蹲炮还在不停的轰击着,炮手们烟熏火燎满面黑,只恨炮太少,射太慢。 “虎虎虎!” 又是三声虎,却是鞑子后方的明军终于逼近上前,开始三呼虎,然后对着鞑子的腚眼就是先来三投枪,紧接着弓箭齐射,再接着长枪乱刺。 一通猛如虎迅如龙的攻势过后,只顾着往前冲杀却被挡在盾车、枪林前的鞑子们惨叫连连,撕不开前面防线,后背却又被捅刺。 只得后部调头,两面对敌。 “鞑子挺顽强。” “是啊,李贼那边就差多了,你看,已经撑不住想跑了。” “哼,没机会了。” 天渐渐放亮,战场上的局势也渐渐明了。 鞑骑虽猛,可他们所在的战场根本奔驰不开,下马想要步战破敌,结果数量太少,两部人马总共一千,路上折损了小一百,好不容易到此,结果两部人马还被迫各自迎战。 四五百人马往战场上一摆,确实有些太少了。 没有什么闪转腾挪的空间。 朱以海却早把主力尽调于此,八千战兵四面合围攻杀,尤其是补充了一批陈潜夫新押到的铳炮铠甲弓箭等后,朱以海的人马更加彪悍。 以逸待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朱以海的明军新兵多,爆发力不错,弱点是耐力韧性不足,不过眼下战场,明军完全占优,仅凭着这一鼓作气的爆发劲,已经打的鞑子彻底抬不起头。 李遇春部率先就开始慌乱,这些汉奸部队终究是被阉割掉了血性,刚打了一会,巨大的伤亡就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 连李遇春都顾不上满州大人那边的频频号角旗帜招呼,根本不肯靠近过去,只想着往战场一侧挪移,想要找机会突围逃跑。 严我公此时就看出了李遇春的心思,手举着一面盾牌摭挡在面前,对李遇春大声劝道,“将军,事不宜迟,请速下决断,赶紧突围吧。” 李遇春想跑,又还有点犹豫,现在几什哈他们吸引了明军主要火力,若是他跑了,几什哈他们就彻底别想逃出去了。 可不跑,机会稍纵即逝,自己可能也逃不掉。 “满州大人们正陷入重围之中······” 严我公凑近他旁边,压低声音,“军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再不跑咱们都得交待在这。只要咱们回去了,到时军门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们头上就是,说他们轻敌好胜,执意不顾劝阻要来袭击,结果害大家被围······” “将军,留的性命在才是真的,其它的都是虚的,”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李遇春脸露狰狞之色,一咬牙,“撤!” 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98章 门户 马腰湖中,监国坐舰。 不远处杀声正隆,铳炮齐鸣,“鞑子走不脱了。” 朱以海站在船头,远望战场,恨声道,“终究还是新军初立,将士们战阵操练不够,武器装备也多有不齐,今日之战,以八千围千人,仍然被虏贼杀伤我如此多将士,可恨!” 太仆寺卿、协理江南诸营采编处陈潜夫倒是很淡定,“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在臣看来,今日此战,殿下战前运筹谋划得当,战时将士们用心拼命,虽有伤亡牺牲,在所难免,能打到这样的结果,已经非常不错了,纵观殿下起事以来,奔走宁绍,收编将士,亲提六师,渡海北伐,这一战接一战,犹如钱塘江之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几乎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一支新整编之兵,从无到有,接连的胜利,越打兵马越多,越打实力越强,这等将兵本事,堪比唐太宗周武帝也。” 朱以海对他的马屁倒没太放心上,虽然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这些成就放在一般人身上,够得意自豪的了,但朱以海自己清楚,这些所谓的接连胜利,其实都是小打小闹,他这边确实是新整编之兵,也扩充了许多新兵,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有勇卫营有浙兵等朝廷正规军做底子,有王之仁张名振王相这些悍将们统领,他的起家还算不错的,起码不缺兵不缺将也暂时不缺钱。 就这样的开局,虽然放在1645年的夏天,似乎天崩地裂,随时会被吞噬,可实际上他可以说比南明的那些皇帝监国们刚接手时的条件都不差。 这几仗打的也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硬茬子,在宁波打的是一群逃兵,在眉山打的只是一支小侦察队,渡海后打的徐敏之流不过是土豪劣绅,现在对上的李遇春,才勉强算是第一战,却也是以多敌少。 他几乎是把所有本钱押上,拼尽全力,但打的不过是杭州博洛的一条走狗罢了,还是实力很弱的那条。 “殿下以战练兵的法子,倒是有古兵法大家的风范。” 朱以海无奈摇头,“孤也是万不得已方如此,若有足够的时间,我又何必如此,说是以战代练,可缺少训练的新兵送上战场,几乎就是谋杀,这一仗下来,得阵亡数百。” 朱以海有选择的话,也想慢慢练兵,操场上多流汗战场上就少流血,可问题是没机会,他为什么非要急着即位监国,非要急着渡海北上? 因为时间不等人。 历史上五六月间是清军南下占领浙直地区后,相对空虚的一个阶段,清军主力直扑杭州,灭掉南明拥立的潞监国,整个南直地区,都处于相对无驻防的阶段,虽然浙直各府文武大多望风而降,但随后是相继而起的江南大起义。 但是这股子士绅起义的浪潮,仅持续了一两个月,就被清军随后绞杀,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江南大屠杀。 当这一个个大屠杀后,江南的起义浪潮也就被彻底的压下了。 这场江南大屠杀,屠掉了江南地区最后的一点忠贞抵抗的热血,此时虽有零星起义,但已经溅不起浪花了。 而南直地区的起义浪潮被扑灭后,清军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再次南下对付浙东、福建地区的南明抵抗朝廷,鲁监国也好、福建隆武帝也罢,都在这一波攻击中崩溃倒下。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吴松战场,对于浙东朝廷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没时间给朱以海慢慢招兵买马打造器械,再慢慢训练了,他如果不能在这一两个月内改变浙直形势,那就算他再怎么练兵,两个月后当清军大举南下,那条小小的钱塘江防线,也根本防不住。 从这方面来说,朱以海的战略规划是没有错的,只是看着那惨重的伤亡,他心里仍然阵阵做痛,这些前仆后继的战士们啊,都是他朱以海手中最忠诚可靠的力量,现在却在这里消耗。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陈潜夫问。 朱以海扭头问他,“陈卿有何建议?”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惟天下危而注意相者,綦重于将也,如唐之朱克融,在崔植处置失宜,则长乱。裴晋公处之得宜,则乱平。呼吸之间,间不容发。此在平地者不见,而独立高岗罔不周览者乃见之也。 “若论宰相之才,三代之后,非诸葛武侯、李邺侯、范文正、李忠定诸公,欲以扶危定倾,却难矣。 “本朝如今国势倾颓,要想中兴恢复,还得靠将也。” 朱以海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个狂生,他一举人出身的文臣,却能说出如今形势须靠武将的话来,真让人吃惊。 “殿下不必如此看臣,门户二字,数十年来不知道死多少正人,伤多少元气,殿下一心恢复大业,匡扶社稷,求治心切,但也当防急功近利,操之过急。” “殿下即位监国之后,便任用了许多名宿元老,拜为阁臣,这是好事,如今国家动荡,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神器,此时难免有正统之争,若是浙东监国朝廷中,能有众多名臣阁老们支持拥护,也自然能够占据正统之位。” “但也当注意,乱世之时光靠文臣是救不了天下的。” “晚唐时有伴食中书、浪子宰相,本朝也有马士英阮大铖奸佞误国,皆是教训。治理内政,确实要靠文臣,但中兴进取,恢复大业,还得靠将。” 一个举人出身的文臣,能够把武将的地位抬的如此高,确实难得。 “难怪世人称陈卿行事不羁,孤看来倒是不拘一格,方今乱世之中,正需陈卿这般大才。” “臣不过一屡试不第的举人罢了,哪是什么大才,其实道理嘛满朝诸公谁不懂,只是关乎切身利益,或是持门户之见不肯说出来罢了。” “还有何建议?” “国家治乱,宰相贤否,得其人,则举而听之。疑人弗用,用人弗疑,然后能建安攘之烈。而崇祯年间,纶扉秉政之地,旅进旅退,视同传舍,崇祯一朝十几年间,前后共拜五十多名入阁大学士,首辅前后十八人,烈皇在位十七年,阁臣柄用最久,受知最深者,始终三人而已:排众独任,眷注八年不衰,则温体仁。谏行言听,先后七年之久,则周延儒。而薛国观,在二人之间。所谓送乌程于既往,起宜兴于将来者也。并提而论,体仁之奸,浮于延儒,延儒之贪,倍于国观。” 陈潜夫评论起崇祯和崇祯朝的当权宰相来,有些放肆,却也是心中之言。其实士人对于温体仁、周延儒这两个崇祯权相,向来不满,称乌程、宜兴之内,其足食哉。 说温体仁阴狠险谲,嫉忠若仇,陷害忠良,比如卢象升就被温体仁害。 “臣以为,如今国家形势,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所谓祖宗制度,许多已经不合时宜,当改则改。我大明向来以文驭武,这在太平之时是长治之道。但如今乱世,这套却是行不通的。”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不受,况军机呼吸,间不容发。以数千里之遥,顷刻变幻。而欲事事禀命中枢,遥相测度,纵天子明见万里,能独立高岗,无远不烛。先后缓急,着着俱中肯綮乎? 夫内臣扼外臣之吭,廷臣掣边臣之肘,议浮于任,而事偾矣。 盖言事任事难难,边臣身在局中,利害切肤,目击最真,提防极密。何籍他人璺臆哆谈、或荧视听? 庙堂上须放开眼孔,宽着肚皮,才能鼓舞豪杰。” 朱以海听的真想拍掌叫好。 原来这大明朝也不全是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也一样有许多人其实是把局势看的清楚明白的。 陈潜夫一席建议,归纳起来其实就几点,一是如今乱世,不能再搞以文驭武那一套了,得重用武将,还得用人不疑,要放权给武将们指挥,不能用文官胡乱指挥,更不能在后方胡乱遥控。 不要有门户之别。 “陈卿一席言,金玉良言也,孤要拜卿为大学士,入阁帮办。” 陈潜夫却哈哈一笑拒绝了。 “臣不过是个举人出身,殿下授以太仆卿之九卿之位,都已经太过,又如何能入阁,大明朝哪有举人出身的大学士阁臣,万万不可。” ······ 李遇春想走,连满州大人也顾不上了,率领手下家丁弃清兵而去。 可纵马狂奔没多远,来时经过的一座桥却已经被毁,一条河拦住去路。水虽不算深,可河上却已经有一支船队驰来,船上站满弓手铳兵,对着他们远远的就瞄准。 李遇春眼看过不去,急忙调头便走,想沿河另寻他处过河,但还没跑出多远,又一支兵马杀到拦截。 如此左奔右突,半天后,四面皆是明军包围而来,渐将他们挤到了河边的一片田里。 开战之前,李遇春写好了报捷请功书,还在他怀里,想不到现在却败的如此之惨。 此时环顾四周,麾下五百家丁和精锐老兵轻骑,现在还剩下不到三百,这是他最后的本钱了,祝家庄虽还有些步卒和新兵,可根本回不去了。 绝望的李遇春,拔出了剑要自刎。 他深知罪孽深重,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落入明军之手,只怕更惨。 第99章 无间 马腰湖畔,俘虏营中。 李遇春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着,总认为下一刻明军就会拖着他去剖心挖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扬州血屠时被他杀死的那些人,还有硖石镇和祝家庄被屠的百姓那凄惨的面目在晃。 “早知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李遇春对着严我公叹气道。 “军门切莫自弃,不到万不得已,总还得留存一线希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如今落到那明军手中,哪还有什么活路,我当时就不该犹豫的。” 虽然心中也认为明军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刽子手,可却又没有勇气了结自己,舍不得死啊。最后又感叹严先生的不离不弃,若是真能逃出去,一定不会亏待严先生。 ······ 湖中,朱以海的坐舰中,众将齐聚。 胜利后的众人,脸上满是喜悦。 一招将计就计调虎离山,成功的把五百鞑子和五百汉奸歼灭在马腰湖畔,这是一场硬仗,振奋人心。 监察御史、协理监察处沈文忠提议,将生擒的鞑子全拉到祝家庄前,将他们当众斩首,然后攻打祝家庄,把剩下的那些汉奸也全砍了。 “这些人手上沾满我大明将士百姓的鲜血,一个也不能留。” 陈潜夫则提议押着俘虏的李遇春、几什哈等去祝家庄劝降,避免祝家庄留守的那三千五百人做困兽之斗,免添伤亡。 但不管是谁,都没有要放过这些鞑子汉奸们的念头。 他们死一千次都不够。 这次战斗,敌人出动女真骑马步兵五百,李遇春部家丁轻骑兵一百,骑马步兵四百,总共是一千,阵斩三百余,俘虏了六百多,一个没跑掉。 鞑子甲喇章京几什哈重伤被俘,李遇春则被围后率部投降。 明军缴获了五百多匹完好的战马,两百多匹轻伤战马,还有许多马已经战死或重伤用不了,另外缴获的铠甲许多,基本上能用。 尤其是鞑子五百兵,都是骑马步甲,身上全套棉甲都很精良,他们的弓刀也都不错,就是李遇春手下的装备也还行,他那一百家丁基本上有甲,其余四百人也都是装备不错。 现在这些铠甲武器基本上都被明军缴获。 不过朱以海看着这些统计报告没太过高兴,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场大捷,但对于鞑子来说,这跟拔他们根汗毛差不多。 杭州博洛手下八旗精兵过万,还有张存仁田雄等率领的汉奸伪军众多,而这不下十万大军,又不过是南京多铎的一支偏师,驻防南京的多铎手下有二三十万人马。 歼敌一千,自伤八百。 将军们在商量如何处决这些俘虏,如何分配缴获的铠甲武器战马等,朱以海却在想更长远的问题。 祝家庄还有三千多伪军,此战歼灭李遇春主力,尤其是把两员主将擒下后,祝家庄那边肯定兵无斗志,要拿下并不难,只是如果对方逃生无望,要拼死抵抗的话,可能会增加不少伤亡。 再一个,就算拿下祝家庄,把李遇春这整支兵马都歼灭了,下一步呢? 李遇春只是鞑子委任的协镇嘉兴副总兵,上面还有总兵,以及浙江提督总兵官、浙江总督甚至南征大将军博洛等。 等李遇春被歼灭的消息传回杭州,只怕会有更多清军前来,甚至博洛都会亲率大军前来,而以现在朱以海的这支万把人新军,肯定打不过。 “新缴获的这些战马、铠甲、刀枪弓箭,我提议优先装备给旗手营、羽林营,火器则都给神机营。”提督张名振提议。 阮进这个时候则道,“末将以为,是时候成立水营了。” 朱以海收回思绪,“缴获的武器和马匹等,还是各营均分吧,都给旗手羽林营对其它营也不公平,这场胜利是大家一起取得的。另外,军中早有规定,缴获的武器等,缴获的营头可先自留一半,剩下一半上缴再分配各营。” 千把套装备,几百匹战马,各营均分,其实也分不到多少。 不过还是得一碗水端平。 “若是缴获自留的一半装备,自己有富余的,可以与其它营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交换所需。” “至于水营师设立一事,孤认为也确实到时候了,这一次阮将军等表现出众,便正式设立水师,营号伏波,先立四营,每营仍为五百正兵,且配一百八十名长夫。军中现有船只划入水师营统一调度。” 阮进的水战本事有目共睹,这次也立功不小,朱以海自然兑现承诺,授以阮进为伏波营统领,参将衔。 “授张英为伏波营分统,加游击将军衔,分统前后两营,授阮美为伏波营分统,加游击将军衔,分统左右两营。” “授阮骏、顾忠、郑麟、罗蕴章分任水师伏波营前后左右营官,授都司衔。” 对于新成立的水营,朱以海委任的七员将领,都比正常阶衔高授一级,这七人阮进阮美阮骏三人是堂兄弟,原来都是张名振石浦营水师的,张英原是勇卫营的老兵,跟着王闯子最早投朱以海的,也是个福建人,水性好擅舟船还懂火器,这次特将他从旗手营调来做了分统。 顾忠三人则原是王之仁镇标的军官,也都是水营的。 “再设个马营吧。” 这次跟鞑子交手,朱以海觉得组建一支骑兵部队也还是有些必要的。 诸营中抽调骑射好的,组建马营,新建营号金吾,先建左右两营,各五百人。 于是全军共计有浙江镇标四营、京营之神机营四营,监国亲军之勇卫营四营、旗手营四营、羽林四营,另浙兵世忠营四营,以及新设水师伏波营四营,监国亲军马队金吾营两营。 总计步兵陆营二十四营,水师四营,马队二营,全部三十营,正勇编一万五千人,辅助长夫五千四百人。 不过陆营二十四营中的羽林四营相对特殊,是相当于军中宪兵兼监国侍卫的特殊营头。 从渡海时的八千战兵两千辅兵,现在一下子要扩张到两万零五百人,短短半月又扩军一倍,众人都觉得有些快,又不愿意停手,毕竟鞑子下次来可能兵马更多更强。 只不过扩军一倍,武器铠甲终究短缺,老兵更缺。 “是不是从俘虏的伪军中挑些补充进军中?”张名振试探着问。 朱以海很不喜欢用那些军纪败坏的俘虏兵,但张名振此时提出,也确实是军中缺少经验丰富的老兵了,一扩再扩,现在军中的老兵太少了。从宁波松浦跟王之仁分兵时,朱以海是带着三千人北上,余姚再扩编,变成了十个营头。 如今又两次扩编,三千变两万,膨胀了快七倍,老兵已经不足两成,这是非常危险的。 “仔细甄别之后挑选一些留用吧。”朱以海最后也只好妥协,但还是强调手上若是沾染太多鲜血的不要。 就算留用了的,也必须得完全打散,观察使用。一旦不服管束,不守军纪的严加管教,再犯就开除。 “那些血债累累的,都杀了。” “俘虏的鞑子,都杀了。” 朱以海冷冷说出最终决定,鞑骑俘虏了二百余,有近半,其中不少伤兵,他们被包围后,仍然十分凶悍,也给明军造成了不少伤亡。 对于这些人,朱以海不可能放,也不可能从他们中劝降留用。 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人有半点意见。 鞑子入侵以来,从不把明人当成人,那明军又何必顾忌他们的死活,没有折磨他们,直接处决,都已经算是对他们的仁慈了。 否则要是让沈文忠来处置,他建议就是把这些人送到浙东矿山或船厂等地方去做奴工,做到死为止。 跟这些人讲仁慈,那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朱以海虽然来到大明时间不长,可对杀人似乎也已经有些麻木了,反正你不杀敌人,敌人也不会对你客气。 一想到扬州大屠杀,朱以海就无法再仁慈了。 会议最后,朱以海同意把那三百多个李遇春的手下交给各营甄别挑选补充,大家高兴的退去,他知道,除了李遇春和他手下的几个军官,剩下的这三百多人,除非重伤残疾没人要,其余的基本上不会被浪费,肯定会被各营抢走。 现在这个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很抢手,他们未必会在意这些人手上是不是以前杀过许多人。 至于说可不可靠听不听话,这些难不倒他们,张名振是老流氓出身,阮进是海贼出身,那群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任你以前如何如何,到了他们手中,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肯定有办法将他们收拾的服服贴贴,然后融入营伍之中。 三百多人,分散到近两万人中,倒也不用太担心,虽然这仍然让朱以海心中有些不太舒服,感觉这些人不够纯洁,接纳他们后自己的新军有被玷污的感觉。 但迫于形势,最后也只好妥协了。 朱以海留下了陈潜夫,过了一会,已经再升一级为羽林营统领参将的杨伯兴进来,身后还带了一个身上披着斗篷的人。 斗篷取下,却是头皮逞亮的严我公。 “学生拜见殿下。” “严卿辛苦了,请坐。” 朱以海先是拿出之前加封严我公的密旨,诏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 “严卿果然不辱使命,成功的诱贼入伏,助我军大捷,大功一件。” “学生仅是将功赎罪,替叔父犯下的错弥补而已。” “有功则当赏,孤再加封你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银百两。” 严我公谢过。 “本来李贼已被擒下,严卿也当结束这趟危险任务回来,只是孤有个想法,还想再劳烦严卿,不知道严卿可愿意再辛苦一趟?” 严我公马上道,“可事关祝家庄李贼守兵?臣有一计,可助殿下兵不血刃拿下祝家庄。” “哦,卿且说来!”朱以海对这个为国剃发留辫潜入敌营的书生是越发惊奇了。 第100章 双瞳(求首订) 苏州,昆山。 郊外顾氏庄园中,一个目双生瞳的青年看着眼前的契约,犹豫许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提笔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字。 “顾炎武。” 名字一签,手印一按,八百亩祖田便从此以后典押给同乡富豪叶方恒了。 “顾绛兄,你若不愿意典押给我不卖便是,又何必这般?” 叶方恒也是昆山大族,还已是举人之身,比起数次乡试落第的秀才顾绛可谓是人生得意,叶家这些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手中有钱到处放贷买地。相比之下,顾绛的人生却十分不顺。 “国家败坏,家道中落,从今日起,某便改名炎武了。” “是吗?可你在这典押契约上换名字,是不是有不认账的嫌疑?”叶方恒挥着折扇轻笑,叶家财大势粗,向来横行乡里,清军南下以后,更是积极投附。 顾绛改名炎武,是表示他对南宋爱国志士王炎午的仰慕。 “我名虽改,但这手印不也按了么,顾某行事磊落,既然把祖田典押给你,又岂会赖账。若是方举人不愿意借,那就算了。” “愿意,当然愿意。”叶方恒一听马上笑吟吟的收起了典押契约,叶顾两家同在昆山为大族,不过叶家的底蕴可比顾家差多了。 昆山顾氏在五代时由吴郡迁居滁州,南宋时再迁海门,后迁居昆山,至今五百余年了,顾家书香门第,顾炎武的高祖曾祖祖父三辈,出过四个进士。 不过到顾炎武父亲时,家道开始中落,他父亲是个国子监生,生子五人。顾炎武一生下来就被过继到了继嗣父顾吉同家抚养,他从小受继嗣祖影响很大,继嗣祖也是个监生,但博学多闻,关怀天下事,喜欢读报,经常让顾炎武抄写报纸,在他小时又监督他读史记等经史文章。 嗣母王氏,太学生之女,也是知书达礼的小姐,只是尚未正式过门,未婚夫婿顾吉同就病逝了,后来仍然嫁入顾家,顾炎武刚出生便是由这位寡嗣母一手抚养带大的。 据说王氏对公婆照料有加,对嗣子也是视如已出,婆婆病重,王氏甚至按偏方割下自己一指为婆婆做引熬药,留下王氏断指疗伤的故事,因此朝廷还给她立了贞孝牌坊。 顾炎武目生双瞳,能一目十行,年轻时甚至还感染过天花差点死掉,不过也许是因为从小读杂书较多,虽然他才学斐然,但科举场上却并不得意,虽早早考中秀才,并加入了江南著名的复社,但在乡试场上屡试不第。 从十四岁到二十七岁,他一直在库学苦读,就为考中举人,可整整十四年苦读都没结果,在崇祯十二年的科举乡试再次落第中,他感于时事艰难,内有流贼四起,外有建虏入侵,决定不再参加科举考试,转而开始著述编书。 只是两年后嗣祖父病逝后,从叔季皋从兄仲隅父子,却挑起纷争,要争夺家产,想把他这个从小过继来的嗣子赶回去。 家产官司一打数年,顾炎武疲于应付,偏偏时局动荡,赋瑶蝟集,摊派不断,水旱灾荒,田地多芜,叔父还故意唆使他的家仆世奴背叛,争夺家产,引的家中难安。 在去年,弘光南京建号后,身为复社党人的顾炎武被征召为兵部司务,顾炎武厌倦家族争斗,有意前往南京,投身军国,报效国家。满腔热情的上疏乙酉四论,为朝廷出谋划策,他取道镇江前往南京任职,结果还没到南京,弘光已经弃京出逃,随之清军占领。 顾炎武也只得返回乡中,可清军铁蹄继续南下。 这段时间,顾炎武一直在与好友归庄等谋划着,近日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要联络义士举义起兵。 促使他们要起义的还是从南边传来的许多好消息,特别是好友黄宗羲给他写来的信,让他看后万分激动。 浙东出了一个鲁监国,年轻有为更有担当,居然在短短时间里,已经做出很大声势,甚至都已经渡海北伐。 顾炎武决定联合吴地志士举旗响应,配合鲁监国北伐收复江南。 他再次回到乡里,毅然决定把嗣祖留给他的八百亩祖田典卖,筹钱为饷,准备起义。 “拿银子吧!” 顾炎武望着被收入叶方恒怀里的契约,面无表情,他知道叶方恒早就图谋他家的田产了,江南苏松之地,人多地少,田地是非常难得的,甚至早就形成了一地二主的局面,有田骨田皮之分,田骨就是田地产权,而田皮则是租佃权,租佃权是可以转让的。 有钱的地主大户,想要买田是非常不易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这祖田出卖,尤其是大片的祖田就更难了。 顾家内斗,家产官司打了好几年,不知道多少地主豪强一直在盯着,就想趁机咬上一口,顾炎武主动提出典押祖田八百亩,虽不是直接卖,只是典押,但对于叶方恒来说,这仍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他看来,顾炎武就是个读书读傻的家伙,虽说在复社中挺有名,但那又如何?争产官司还不是打了几年都不得结果,顾炎武又没有什么生发本事,眼下坐吃山空,摊上官司更是无底洞。 这田只要抵押出来了,就不可能再让他有机会再赎回去。 顾炎武此时根本无心再去想这祖田的事,他现在想的是更大的事情。 拿到了银子后,他便立马回家。 先去见了嗣母王氏。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浙东鲁王即位监国,如今不仅稳定浙东,而且已经亲提王师挥兵北伐,已入嘉兴。儿与好友归庄、吴其沆决定响应,我们要联合原昆山令杨永言、原勋阳巡抚王永祚一起举兵起义响应。” “儿不能再侍奉母亲大人膝下,不孝。” “儿今日把家中祖田八百亩典押给了叶方恒,愧对先祖。” 王氏手捧着一本资政通鉴,听完儿子的话很平静的道,“你之前决定去南京任职时,我便明白你救国之心,现在你要卖祖田招募义军抗虏,我依然还是全力支持你,你不用管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的。” “儿已经安排好仆从送母亲先去常熟郊外的庄子居住。” 他又拿出一些银子给王氏。 “银子你留着干大事,我去常熟那边庄子上可以自己种菜织布自用,也花销不了什么,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顾炎武落泪,“儿不孝,也许此去再不能回来侍奉了。” 王氏拍了拍他的手,“我即使是一个妇人,却也身受国恩,你是大明的臣子,莫辜负世代国恩浩荡,不要忘记先祖的遗训,假如你不幸牺牲,那么我会绝食殉国,地下相会。” “母亲!”顾炎武听了这话,心情复杂。 “去吧,那只是最坏的情况,但未必会最坏,你说的那位鲁监国,说不定很快就能北伐到来,收复江南呢。” “嗯!一定会的。”顾炎武咬牙道。 告别嗣母后,顾炎武便带着银子赶去见了好友归庄和吴其沆,这二人都是复社好友,志气相投,尤其是归奇,曾经一起同窗十余载,当时被并称归奇顾怪。 “这是五千两银子。” 顾炎武见面便指着仆人搬进来的几箱银子道。 归庄和吴其沆则笑指屋中一角,“我们的银子早一步到了。” 顾炎武道,“叶方恒故意压价,还想要我绝卖,我最后以活卖以每亩六两多点的银子,八百亩只卖了五千亩。” “这个狗日的。”归庄忍不住爆粗口。 江南的地是很贵的,哪怕现在动荡之时,但江南毕竟还是受影响相对较小点,江南田地买卖还有个特色,就是手续和地权都复杂,比如有活卖也有绝卖,甚至卖过后还能再找价的。 有的还能找好几次价,就是本来都卖了,甚至是绝卖,且立契约的,但过几年,原田主还能再要求找价,就是补偿差价,甚至不止补一次,原因不是江南的地比较受欢迎。 甚至到如今,实际上早形成了从活卖到绝卖中间,需要经过多次找价的乡例风俗,被视为是地主的正当权益。地主甚至还能先卖田皮再卖田骨,反正在江南田地买卖很复杂,甚至地主还不能剥夺佃户的租佃权,于是田皮也能买卖。 不过江南田地官司也就打的多,这种官司又容易导致官吏地主勾结,各个环节都得打点,都得衙门有人。 顾炎武的八百亩地现在是活卖,就是还可以赎回,若到期没钱赎回则可绝卖,也可以再要求找价,但顾炎武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八百亩地的市价就算活卖也不止这五千两银子,但也不在意了。 “杨公有回复吗,王公愿意出来领导大家吗?”顾炎武问。 三人虽然是这次起义的首谋,但毕竟身份不高,他们联络了原昆山县令,又希望能够劝说曾任过勋阳巡抚的王永祚出来领导大家,毕竟王致仕乡绅,曾任巡抚,肯站出来领导义军,绝对效果更好。 “杨公已经送来了五千两银子,说正在联络同仁志士,还说王公也已经同意起来领导义军,他们还说先拿下昆山,再夺苏州,到时再南下收复杭州,联合浙东。” 顾炎武听了大为振奋,“太好了。” “顾兄,太冲兄有没有新的信来?鲁监国率领的北伐军到哪了,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有,我刚刚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包你们听了要拍掌叫好,大声喝彩!”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赶紧说来!”归庄和吴其沆听了急忙催促道。 第101章 苏松 顾炎武拿出一道密旨。 “诸公,请接监国诏令。” 归庄、吴其沆、杨永言、王永祚一起向北而拜。 在监察御史、浙江巡按黄宗羲的举荐下,在海盐的朱以海特给昆山的几人下诏,拜原勋阳巡抚王永祚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顾绛赐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巡按苏松。 原昆山县令杨永言授苏州知府,吴其沆为职方司主事兼苏松常镇兵备道。 “殿下听黄太冲说我们要在昆山举义响应,非常高兴,还特赐下营号世卫营,由王巡抚兼提督军务监理粮饷,我等协理。” 这封秘密传来的诏令让他们非常兴奋,虽然这段时间南直还有一个义阳王在崇明监国,复社的夏允彝、陈子龙也在为其奔走联络,但因为拥立义阳王的将领黄蜚、吴志葵、陈梧等军纪败坏,入驻昆山、松江等府城后,便只会向官绅投书索饷,士兵更是屡屡劫掠百姓,引的江南士绅百姓对他们大为失望。 顾炎武等之前也接到义阳王的征召令,也与夏允彝等见过,但因对他们过于失望都不愿意站出来拥立,如今这位浙东的鲁监国,在台州举义,短短时间里不仅恢复宁绍台等浙东八府,甚至还迅速的亲征北伐,黄宗羲更是在信里把这位监国夸到了天上去,他们也就振奋万分的愿意出来拥立。 “松江府那边沈公、陈公他们也要起事,殿下可有安排?”王永祚也一把年纪了,他曾任过勋阳巡抚,大明的勋阳巡抚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职位。 辖区大致就是湖北襄阳西北,在汉水的中上游,这里处于湖北、四川、汉中、关中、河南几地的交汇处,属于相对偏僻的山区,在明前中期这里一度是人迹罕见的,后来百万流民涌入郧阳一带,在这里开荒种地,成为编外之民。 朝廷后来又剿又抚,最终设立了勋阳巡抚,湖广行都司,来专门管理这块难啃的骨头,在明末时,张献忠、李自成都曾经转战勋阳,以这里为东山再起的根据地,当地民风骠悍,王永祚做过勋阳巡抚,可以说也算是极大的锻炼了治政能力。 整天跟被视为蛮子的勋阳人打交道,甚至还总得面他们造反,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不过大明官场向来讲究资历名望,他说的松江沈公叫沈犹龙,论年纪、官职、威望都远在他之上,万历进士,任过福建巡抚、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福王曾召他到南京理兵部事,未赴。 “监国已派特使前往松江府秘会沈公等,拜沈公为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总督苏松军务兼提督粮饷,陈子龙为监军左给事中、徐孚远为兵科给事中·····” 松江府的沈犹龙、陈子龙、徐孚远、夏允彝等之前与义阳王关系较好,夏允彝还几度亲自前往崇明谒义阳王,并提出了倚借海湖水战抗虏复江南的计划,说服义阳王派黄蜚、吴志葵、陈梧、王朝先、黄斌卿等各将兵南下,占据崇明、太湖、舟山等地抗清。 他们迎吴志葵率水师至松江,将降虏的松江知府姚序之、华亭知县张大年等伪官擒斩,收复松江府,之后吴志葵也听从陈之龙他们建议进入泖湖,准备谋划收复苏州。 吴志葵留部下参将常寿宁驻防松江,但这个常寿宁本就是个无赖出身,后来投流贼,再被朝廷招安,此时官拜参将,驻防松江,可贪婪残暴,手下士兵也是毫无军纪,松江百姓苦不堪言。 陈子龙等虽多次上书义阳王,又给总兵吴志葵写信,但都不被理会,所以陈子龙等都后悔引狼入室,沈犹龙也因被常寿宁敲诈索饷,愤然骂常寿宁你别拿起义来勒索我,我也起义。 在浙东东林、复社党人的联络下,沈犹龙等也是主动跟浙东监国朝廷联系上,并给朱以海上表拥立,表示愿意起义拥护。 对此朱以海虽在海盐,但当然也是十分乐意的,于是马上给沈犹龙下旨加封为苏松总督,总督松江、苏州、镇江、常州四府,并赐给松江这边营号世义。 其实从这里的两道诏书中也看的出来,沈犹龙和王永祚这两支人马,其实是分开独立的,松江的沈犹龙是苏松总督,昆山的王永祚则是苏松巡抚,看似上下级关系,但实则松江和苏州是两边独立分开的,各给了一个营号。 至于说划入苏松一起管辖的常镇二府,实际上也就是个名义好听。 大明原来的南直隶省,现在差不多是被朱以海划分为几大块,一块便是这常镇苏松,也就是江南最富庶之地,新设了苏松总督、提督巡抚。 然后原来的南京应天府、宁国府、广德、太平府等长江南岸诸府,朱以海新划设了一个江宁总督、江宁巡抚,不过现在这里完全在清军控制下。 而原江北的凤阳、扬州、淮安、徐州、滁州、和州等地,仍保留凤阳总督和淮阳巡抚。 南直隶西面的安庆、徽州、池州、庐州诸府,则设安徽总督、安徽巡抚。 一个南直隶实际上是被朱以海拆分为四个省,设四个总督、四巡抚。 浙江也被朱以海设一个总督、三个巡抚。 在眼下这种局势下,这种规划显得较为长远,也是为今后的拉扯而提前规划的,朱以海自己兼任提督江南诸省军务,虽不是总督,可却是可跨诸省的,反而比那些总督实际上还强一些,这算是他留下的一个后门。 但此时沈犹龙加封苏松总督,王永祚加封苏松巡抚,顾炎武为苏松巡按,陈子龙为苏松监军,这名头还是足够响亮的。 “监国希望我们能够联络苏松的忠贞义士起兵,先拿下昆山,再取嘉定、常熟、吴江等诸县城,最后再包围苏州,图谋恢复。同时也不要只盯着府县城,还要发动乡里百姓,编设保甲,组织乡勇民团,维持乡里治安,保一方安宁。与鞑虏不要硬拼,能战则战,能守则守,若是一时实力悬殊,可暂且撤退乡里躲避锋芒。” “殿下说,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不要争一时长短,抗虏中兴的大业会是一条艰巨漫长的斗争之路,不急于一时。” 朱以海的这个观点,倒是让王永祚等都很意外,之前崇明的义阳王,就一直派出各路使者,到处加官授封,不断的催促各地的官绅士民们起义举旗,然后去打苏州打松江甚至谋划着要打南京,根本不管现实条件如何,口喊倒是喊的极大,什么收复两京,恢复大明。 现在这位亲自领兵北伐的鲁监国,大家本以为这应当是个急性子,亲自北伐,肯定也是誓要收复两京的,没想到却说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话来,敢打敢冲,却又还谨慎小心。 王永祚叹道,“我虽还未见到监国殿下,却已经相信黄太冲所言不虚也,这位殿下还真是了得。” “嗯,高下立判。”顾炎武也道,指的是崇明的义阳王。 监国诏令有了,他们也各筹措了许多银两,也联络了不少仁人志士,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就举义吧,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嗯,先收复昆山县城,然后发出檄文,招募兵勇,组建乡团······”几人十分激动的商议着。 ······ 几乎在同时,在距离嘉兴府更近的松江府城华亭,几社的几位大佬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等也接到了来自监国的旨意,前来传旨的是宁波六狂生之一的王家勤,现任职方司主事,同时还有刚从崇明出使回来的华夏、董志宁二人。 “想不到陈梧、王朝先、张国柱等如此可恶,国难当头,却还只顾内讧,监国杀的好!”陈子龙恨恨拍腿道,因为这段时间累积了太多对义阳王的不满,现在陈子龙已经直接喊朱以海为监国了,反而不再称义阳王监国。 这位在之前平定了浙东许都之乱的复社大佬,之前因为招降许都,事后却被巡按左光先背信杀死许都等,引的好友徐孚远等几乎与他绝交,也让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名望一度蒙羞。 好在事后解释清楚,清军南下,陈子龙在黄道周推荐下,以兵科给事中职务奉命巡视南京军营,不过很快被马士英等排挤返乡,清军招降他,他毅然拒绝,并站出来与夏允彝等好友奔走,联络溃散到江南的各营,甚至还联合江南士绅一起拥立义阳王,希望能够力挽狂澜。 只是谁能料到,不管是黄蜚还是吴志葵又或是其它总兵,没有一个靠谱的,那位义阳王更是,好不容易说服诸将分兵南下,结果没一个干点人事的,尽干些纵兵劫掠,趁机敲诈士绅们的缺德事。 磨蹭到现在,也没打几个鞑子,倒是尽祸害百姓了。 夏允彝是跟华夏他们一起从崇明回来的,说起这次出使会面,都叹息不已。华夏他们代表鲁监国来到崇明岛后,还特意送上了两万两银子,给义阳王诸部兵马助饷。 两边细论起两位监国正式即监国位的时间,朱以海居然还早了一天,虽就早一天,可哪怕早一个时辰,朱以海也是在前。 说来两位都是大明远宗疏藩,并不是皇位的有力继承者,但如今时局艰难,能在这个时候临危受命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但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 而朱以海拿出了极大的诚意,让华夏对义阳王君臣说,眼下愿先共同对外,甚至提出了将来谁先收复南京谁为帝。 可义阳王居然不满,他任命的浙直水师总督荆本澈、内阁大学士田仰也带头不同意,执意要朱以海退位归藩,甚至来崇明岛拜见义阳王监国,还要求浙东诸部听从义阳王节制号令。 这样的回应,连同往崇明的夏允彝都看不下去,站出来提出反对,认为眼下大敌当前,还是先联手抗虏,鲁监国在越、义阳王监国在吴,吴越联兵。 可他的话反被斥责,最后不欢而散。 义阳王甚至还想扣留华夏董志宁他们,做为对鲁王斩杀陈梧的回应,最后夏允彝百般劝说,才放他们离开。 也正是因为义阳王那边的这个恶劣态度,所以朱以海得报后,才正式给王永祚、沈犹龙他们下诏加封,正式突破吴越界线,开始插手到吴地这边的。 吴越翻脸的正式第一战,将由松江沈犹龙、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等这些原本拥立义阳王的松江士绅们攻打义阳王麾下大将吴志葵参将宁常寿,夺回松江城开始。 “我世义营先取华亭,再收复松江府全境,然后北上昆山,汇合王巡抚顾巡按他们的世卫营,联兵取苏州!” “愿为鲁监国殿下北伐之前驱,祝旗开得胜!” 第102章 周瑜打黄盖(第三更!) 嘉兴,海盐。 马腰湖中,朱以海与严我公聊了许久。 严我公出了朱以海的坐船后,冲杨伯兴拱手,“有劳杨参将了,一定得打的狠点。” 杨伯兴被参将这个称呼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在月初还仅是个打柴樵夫,妻儿兄弟皆惨死于扬州,绝望的要投海自尽,被监国救起,投身军伍,从定海一路走来,如今居然成了羽林营统领参将。 大明的总兵参将游击等原本只是临时差遣,可如今早成固定军职,鲁监国新制定了武官军职品阶,总兵参将等都有了正式品阶,属于正式武官职事。 其中京营总督是正一品、各省提督总兵官是从一品、挂印总兵官正二品,镇守总兵官从二品,副总兵是正三品,参将是正四品,游击从四品,都司正五品,守备从五品,千总正六品、把总正七品。 杨伯兴家往上数八代,都是穷苦百姓,从没出过一个官。如今跟着鲁监国,一个月就做到了四品参将,可以说这跟做梦一样。 之前当队总时,还勉强能够适应,这游击刚升没多久又升参将,可就真的有些无法适应了,每次别人喊他杨参将,他总会发愣。 他几次向监国请辞,可朱以海拉着他的手很诚恳的对他道,乱世之时,他不会再讲排资论辈那套,杨伯兴是从龙之臣,又忠心耿耿,他如今用人,首要看中的就是忠诚,其次是能力。 就好比骑一匹马,跑的快是能力强,但跑的方向对却是忠奸,如果没有忠诚光有能力,就好比一匹马跑的很快却跑错了方向,那远不如方向正确但跑的慢点的马。 杨伯兴对他十分忠诚,且能力也还不错,学习进步也非常快,他又是身边近卫军官,所以更加需要忠诚。 监国的贴身侍卫,官阶高一点也是正常,何况这还是从龙元勋。 杨伯兴一个打柴的樵夫,都能获授参将,这也恰有千金市骨的意思,让所有人明白,鲁监国最看重忠义,忠义将会得到赏赐重用,足够了。 严我公看着还有些本份老实的杨伯兴,对这位禁卫参将的来历也是知晓的,杨伯兴的飞升可以说早在北伐军中人尽皆知,大家羡慕之余,也更有拼杀动力,毕竟一个樵夫都能直升参将,他们这些人相比又差哪里? “动手吧。” 严我公站定,“尽量往脸上招呼!” 杨伯兴有些犹豫,这可是位举人老爷,放一个月以前,见了面他都得点头哈腰甚至不敢直视,举人老爷在乡里就跟他们的天一样。 但现在,举人老爷却让他尽管揍他,还往脸上揍。 深吸口气,杨伯兴往严我公脸上扇了一巴掌。 “太轻了,再重点。”严我公就跟个受虐狂一样发出请求。 杨伯兴狠狠心,巴掌加了几分力,啪的一声脆响,“严先生,没事吧?”杨伯兴倒是自己先吓了一跳。 “挺好,再用点力!”严我公脸上火辣辣的,却还笑着,“杨参将莫不是晚上没吃饭?” 见此,杨伯兴只好全力扇去,啪啪啪打了七八个巴掌。 “停。” “打伤了吗?” “不是,光打巴掌也不行啊,严刑拷打哪有光打巴掌的,你给我来几拳,往身上打。” ······ 严我公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打柴的杨参将力气还真是大,虽然他算不上文弱书生,可也被揍的嘴角都流出血来。 看着湖水中倒映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够。 严我公一狠心,“请杨参将借刀一用。” “严先生使不得。” “苦肉记嘛,总得像一些才行。” “要不还是请杨参将动手,把我左手小指切掉一节,再往我大腿上剜两刀,对,必须这么干,再给我抽二十鞭子,打的开开肉绽最好。” 杨伯兴听的打了个寒颤,“不必如此吧?” “必须如此,杨参将,我这是拿命在堵,容不得半点马虎,要不然不仅取信不了那狗贼,还会误了监国大事,若是事败,我丢命事小,误了监国计划,我承担不起啊。” 杨伯兴一听此话,先拱手一拜,然后道了句,“得罪了。” 压抑不住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着着。 ······· 俘虏营。 严我公被拖着回来,仍在了地上。 明军离去。 李遇春赶紧上前,“严先生,醒醒。” 月光下,严我公很惨,衣服被鞭子抽的碎裂,皮开肉绽,血染红衣衫。披头散发,满脸淤青,鼻青脸肿的,这还不算什么,手指都切掉半根,大腿上还剜掉了两块肉。 看到这个样子,李遇春也是兔死狐悲,那些该死的明贼,下手真狠。 叫手下弄来些水,滴到昏迷的严我公嘴里,良久,他才终于醒来。 “严先生!” “将军。”严我公虚弱的道。 “这些该死的贼子。”李遇春骂着,却又不敢骂太大声。 “将军,我还死不了,我们有救了。” “啥?”李遇春早已经对活命不报希望了,可又总还盼着有转变,自己更对自己下不了手。 一听有救,马上就双眼放光了。 “将军,我刚才被拖去受审,虽被打个半死,但侥幸见到了我的一个学生,他现在就在营中做事,我已经找机会跟他说了几句话,他答应回去就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李遇春听到这,不免失望起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将军,别看伪提督朱武现在闹的欢,可也不过是侥幸小胜一场罢了,这朱家的天下终究是要倾覆的,只要不是眼瞎耳聋之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有识之士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留在朱家这条破船上的,这天下必将是我大清之天下。” “他们也跟我一样是被那朱武强迫征召而来,如今都是身在曹操心在汉,都想着要如何将功赎罪。” “只要他们把我们救出去,事后我一定为他们请功。”李遇春赶紧道。 “谢谢将军承诺,我学生回去就会联络人马,到时找到机会就把我们救出去。只要我们逃离此地,回到祝家庄,那里还有将军的三千五人马,我们坚守待援,不再孟浪出击,绝对能够守住,到时等杭州大军一到,伪贼们便立即灰飞烟灭。” 李遇春听了砰然心动,绝望的心也跟着兴奋起来。 “那可得快点才好,就怕那些伪贼随时会对我们动手。” 其实李遇春之前也考虑过投降,只是他被俘时就曾对俘虏他的明军说过愿降,但仍被狠揍一顿然后捆死狗一样的捆起来并扔进了俘虏营。 现在有机会逃跑,他又不愿降了。 “等我解围后,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伪贼斩尽杀绝。” “将军小声,小心忍耐,莫被发现了。” 李遇春赶紧闭嘴。 ····· “殿下打算放了李遇春?”张名扬有些惊讶,这位原旗手营副将,现任新编的马队营金吾营的营官,仍是副将衔,手下暂只两营骑兵。 不过骑兵那是军中贵族,精锐中的精锐,尤其是仅从营号金吾二字就可知,这也是直属监国的上卫亲军,张名扬从旗手营副将到金吾营营官,并不是失宠而是更进一步获重用。 “不是放。”朱以海回道,李遇春这种人杀一千遍都不为过,但是朱以海在听了严我公的提议后,心中有了另一个安排。 “金吾营一会配合羽林营便好,戏演的真一点,但切记不要演过了,得让严我公带着李遇春逃回祝家庄。” “这等贼子一刀砍了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一点,自然是为了更大的收获。” “去吧。” 朱以海站在船头,望着岸上俘虏营方向。 睡不着的他,还取来了一支钓竿,来了个夜钓马腰湖,只是朱以海的鱼钩上饵都没放,眼睛也没关注鱼竿,一直望着俘虏营。 四更时分,俘虏营中大乱。 四面火起,喊杀大作,混乱持续许久。 天明时,张名扬和杨伯兴皆回来报告。 “严我公和李遇春逃了。” 张名扬还有些恨恨不平,“便宜这该死的汉奸了。” 杨伯兴禀报详情,一切按计划行事,来自严家漾等诸地方的部份乡勇们,在一些‘暗里投虏’的乡绅带领下,半夜突袭了俘虏营,负责守卫的明军重创了这些‘叛逆’,击杀甚多,并将试图逃跑的几百鞑子俘虏几乎尽皆截杀,又截杀俘获了三百多伪军,最后仅李遇春、严我公等因为趁乱换上了乡绅们带来的乡勇衣袍趁乱逃出。 他们坐上提前准备好的小船,假装乡勇,最后成功逃出。 “包括李遇春和严我公在内,最后仅‘逃出了九人’,三个李遇春亲兵,还有四个严我公的子侄。” 一夜未眠的朱以海红着眼睛,打起了哈欠,“很好。” 湖面一阵水花溅起。 “殿下,鱼上钩了。” 朱以海回头,昨夜下的无铒钩,居然还真上了鱼,提竿,一条大鱼露出水面,朱以海溜了会,一把提出水面。 “好大条鱼,得有十来斤了。” “哈哈哈,这真是愿者上钩啊,今早就吃烧鱼面。” 祝家庄。 当李遇春九人在一群忠心大清的乡绅乡勇们的护卫下成功逃回祝家庄后,李遇春眼泪都快下来了,终于逃出生天了。 “严先生,醒醒,我们终于逃出来了,多亏有严先生你啊。” 严我公假装从昏迷中醒来,装做十分虚弱的咳嗽着。 “将军,这一切多亏这一众地方乡绅们啊,若不是他们拼死劫营,沿途护送,咱们也不可能逃出来。” “对,都亏了大家,这份情我李某人都记得。严先生,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严我公满眼深邃。 “虽逃出虎穴,但祝家庄并不安全,外面伪军数万,就这几千残兵守不住这小小祝家庄,唯今之计,唯有投降。” “投降?”李遇春瞪大眼睛。 “其实是诈降,缓兵之计尔。” 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是万分信任,觉得他简直就是自己的诸葛孔明,尤其是严我公把必死的他们从明营中救出后,这份信任甚至都已经毫无保留了。 “好,本镇都听严先生的,现在起,严先生便是本镇的军师了。” 第103章 投降输一半 午间。 祝家庄上的绿旗低垂,绿旗下的清军也死气沉沉,一片惶惶不安。 突然,望楼上的一名营兵吹响了警报号角。 短促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的午后,引的祝家庄一片慌乱,一直披甲执锐紧张不安的绿营兵都慌乱喧哗起来。 “报,伪贼,伪贼们围上来了。” 李遇春阴沉着脸赶紧也登上望楼,向庄外远处望去,果然,天边有低沉的鼓声号角悠悠传来,一支又一支的兵马出现。 一面面的旗帜迎风飘扬。 “这些该死的伪贼,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怕晒死,居然大中午的来攻。” “总镇,这可怎么办?”一旁的参将李元善看到这一路路人马,慌的满头汗,他昨夜负责留守祝家庄,搂着两个小娘们上半夜折腾半夜,下半夜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醒来时看到狼狈逃回的堂兄李遇春,才知昨夜千骑出庄奔袭伪提督朱武,结果反被人包了饺子。 一千人就剩下了九人回来,其中还有五个是严我公和他的子侄,满州大人几什哈和他的五百满州大兵,都尽丧明营。 李元善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全营戒备,如临大敌。 现在明军终于围过来了。 严我公被抬了上来,还有两个李遇春的亲兵帮忙打伞。 “先生?” 严我公坐着竹椅上,手里摇着把扇子,面色苍白,不过倒是一脸淡定。 “将军,伪军来的迅速,得赶紧诈降,若是迟了,待伪军展开进攻,就不好骗了。” “都听严先生的。”李遇春瞪了眼想喝斥严我公的堂弟李元善。 “请军门让人把绿旗摘下来,换上一面白旗,然后派人出去给伪提督朱武送上降书。”严我公吩咐。 李遇春一一照做。 祝家庄上的绿旗,迅速换上了一面白旗。 然后一名清兵举着白旗出庄,送降书至明营,很快又回来,“小的入伪营后见到了伪提督朱武,很年轻,他见了军门的降书后,说除非军门亲自出来请降,否则不纳。” “学生愿陪军门在庄前见伪提督。”严我公道。 李遇春犹豫,刚出虎穴,实在还后悔不已。 “军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再派兵过去,请求在两军阵前会面。就算谈不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吧。”李遇春也没办法了,这个伪提督朱武把他真打怕了,他现在倒不觉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朱武有多厉害,只是觉得这几仗应当都是王之仁张名振这些家伙打的。 连败几阵,实在不敢再打了。 也只能拖的一时是一时。 祝家庄前一里地,几颗香樟大树下,摆了一张大桌案,数把椅子。 一面红旗立在树前。 朱以海亲自带着二十余骑来到,后面金吾、羽林、旗手诸营都相距二里地。 李遇春按要求也只带了严我公和五个亲兵,不带武器举着白旗步行前来。 杨伯兴上前拦住他们,仔细搜查全身后,让五个亲兵站在二十步外太阳底下侯着,只带了李遇春和严我公来到树下。 “来者何人?” 金吾营官副总兵张名扬一声大喝,声若雷霆,把个提心吊胆的李遇春吓的一哆嗦,差点转身拔腿就跑。 咽了口口水,好容易镇定下来。 “末将李遇春拜见提督大人。” 朱武大马金刀坐在树下,手里捏着个茶杯,发出一声冷哼。 李遇春吓的心跳都暂停了一下,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 倒是严我公,虽然脸色苍白,十分虚弱,身上还多处包扎着,却很有读书人的傲骨风气,站在那只是略带屈身,“学生拜见部堂大人!” 化名江南提督朱武的朱以海假装杀气腾腾,“李贼、严贼,昨夜让你二贼逃脱漏网,现在还有胆量再回来,真不怕死耶?” 严我公却一副说客模样,手中扇子轻摇,“学生今日此来,其实也是为部堂大人解危避祸而来也。” “本部自北伐以来,连战皆捷,兵锋正锐,何来危祸之言,倒是你们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也,休得危言耸听!” “部堂大人此言差矣!” “部堂大人刚赢了两场是没错,那也只是潜伏偷袭,趁我不备罢了。李军门虽败,不过也只是小损,出杭州五千五百人马,现在祝家庄仍有三千五,主力未失也。况且,此处距离杭州不过数百里,救援报信的使者已经赶往杭州,不日就能带回大队援军,学生观部堂麾下,也大多是新兵和乡勇,人数虽众,但非精锐之兵也,若杭州博洛大帅亲来,部堂如何抵挡?” 朱以海假装愤怒,“你们不是说要当面投降吗,怎么,耍本部?” “学生岂敢,只是学生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你好我好大家好。” “休得一派胡言,要战便战,要降便降,想假降真拖延时间,做梦。” “部堂,且听学生一言,再做决定不迟。部堂就算能赶在博洛大帅到来前强攻下祝家庄,但李军门率部做困兽之斗,只怕也会给你们造成很大伤亡啊。到时两败俱伤,部堂又如何迎战博洛大帅?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学生希望部堂能够三思。” 朱以海假做思考,然后冷笑几声,“继续说。” 李遇春站在一边,全身冒汗,总觉得一言不合,自己脑袋就要落地,这会见严我公侃侃而谈,居然把这个伪提督说的意动,完全掌握了话语节奏后,也不由的暗自佩服,心中直呼严先生真大才也。 “不到万不得已,李军门其实也不愿意同归于尽也,学生倒是有个提议,可保两全。” “部堂虽然两战皆捷,但李军门也还有三千五百精兵在手,打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最后博洛大帅一来,部堂也难幸免。” 他一副说客模样,开始详细陈说,大意就是咱们其实也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本无私仇,李遇春跟你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死磕,都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不如咱们私下达成一个协议,演一场戏,这样李遇春也能跟博洛交差,而朱提督也不用置身危险。 “演戏?” “对,演戏,朱提督就此退兵,然后李军门向杭州马上派使报捷,就说李军门先小败后大胜,在祝家庄大破轻敌来犯的朱提督,将朱提督杀败,朱提督所部溃散。这样一来,李军门能在杭州那边交差,而且博洛也不会再带来来打朱提督,岂不是各自化解危机?” “哼,好大的狗胆,”朱以海装做非常不满的样子,还猛拍桌子,“本部渡海北伐,就是要来收复浙西,甚至配合监国一起收复杭州的,到时还要北上收复两京,又岂会怕什么博洛?” “部堂且息怒,学生也知道部堂威武,只是部堂刚渡海北上,兵马不多,军伍不整,现在若与八旗精锐撕杀,只怕也讨不到好,万一两败俱伤,岂不危矣?” “不如且先韬光养晦啊。” “呸,你们打了败仗没法跟鞑子交差,甚至现在就过不去我这关,即将再成为俘虏,现在却还花言巧语想骗我跟你们演戏,倒是打的好算盘啊。” 朱以海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李遇春感觉心跳的厉害,总感觉这年轻提督下一瞬间就要拔刀砍自己。 可严我公却非常淡定,仍然轻摇扇子,然后挑动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劝说着伪提督朱武。 “我们愿意给部堂大人一些补偿,我军中还有一些钱粮辎重,愿意送一些给部堂大人。” 朱以海假装心动。 然后严我公开始说数字。 “一万两银子,一千石粮食。” 砰的一声巨响。 这次轮到在一边看了很久戏的张名扬发挥了,他怒吼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揍严我公,“我们提督大人身兼兵部尚书、加左副都御史衔,正经部堂大帅,你们居然敢如此侮辱,当打发叫花子吗?” 他人高马大,袖子一撸,露出两条纹着刺青的花胳膊,左胳膊上插翅彪,右胳膊上飞鱼兽,双目圆睁,压迫感十足。 严我公后退两步,“两万两!” “呸!” 李遇春在那边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不等严我公加价,到是主动加价,“五万两,我愿意送提督五万两银子,外加八百个女人。” 朱以海眼神如刀,狠狠的瞪向李遇春,听到八百个女人时,他是真的起了杀机,这让他想到这些女人的来历,都是被其沿路抢掠来的,带在军中还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悲惨。 之前伏击李遇春部,歼其十几个营头,也救回了一千多妇女,许多人被糟蹋的不成人形,刚被解救,就有许多妇人直接跳水自杀,就算被再次救下,仍然不想活,无法面对那可怕的经历。 许多妇人的丈夫儿女一家人被鞑子伪军满门屠灭,有些虽然家还在,亲人还在,可被掳来后,又哪还有脸面再回去面对? 在鞑子手中连求死都不能,现在得到解救,却只求一生,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 解救下来的那些妇人,只有极少数愿意回家,绝大多数就算自杀被劝阻后,也不愿意再回家了,朱以海也只得暂时建了个女营收留安置她们。 现在听到李遇春说要送八百妇人给他,他气的真想拔剑砍人。 李遇春却还不知死活的在说那些女人如此年轻,原本都是良家女子等等,甚至大多是不曾嫁过人的姑娘。 气的朱以海去拔剑。 严我公赶紧出来求饶劝说,不停眼神示意。 “部堂大人若是愿意消弥兵祸,我们愿意破家再筹五万两银子,十万两,另外,祝家庄内所有的女子,还有长夫,都愿意送给部堂。” 朱以海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 李遇春也被盯的发毛,不由自主的闭上嘴,退后了几步。 “部堂大人觉得多少合适?”严我公缓和了一下气氛。 朱以海盯着李遇春,目光如剑。 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允许你们带五百人离开祝家庄,离开后随你们怎么向杭州报告,怎么宣扬大胜我,但只许五百人离开,而且每人只准携带三天干粮,和一件武器离开,其余的所有东西,都不得带走。” 严我公故作震惊,大喊道,“这可不行,我们庄中还有三千五百精兵,还有上千长夫,以及女子三千多人,更别说还有许多辎重钱粮和器械,怎么能只带五百人离开。” 朱以海缓缓站了起来,他盯着李严二人,“我的条件已经说的明白,你们若是答应,那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撤走,若是不答应,那么一个时辰后,本部将亲自带兵杀进祝家庄,到时自李贼起,贼兵一个不留。” 严我公假装害怕的退后几步,“学生跟军门商量一下。” 他拉着李遇春走到几十步外,两人站在太阳底下。 “这姓朱的怎么突然就炸刺了?” “哎呦,事先都说好,一切都让学生来谈的,军门怎可插话,也不知道哪句惹怒了他,现在难办了。” 李遇春也有一些后悔,“你说他的条件是真的吗?真愿意让我们五百人走?” 严我公倒是让这个家伙的心狠吓了一跳,庄中还有好几千人,他为了活命,居然真的愿意只带五百人离开。 “也许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严我公答道,“我们不能这么痛快答应,否则他可能又会加条件。” “那怎么办?万一彻底惹怒那家伙,咱们守不住。” 严我公口口声声说困兽之斗,两败俱伤,但李遇春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出来时五千,路上裹胁一大堆壮丁,可经过两次战斗,尤其是昨夜那一战后,他的本钱基本上折光了。 现在庄中三千五百人马,实际上也就李元善手下还有点家丁,能打的五百人都拼凑不出来了,特别是满州大兵们全军覆没后,现在士气全无,真要明军围攻,只怕这点人马会立即溃散。 死到临头了,李遇春也是光棍无赖起来,只要保的性命在,其它的身外之物也顾不得了,管他是抢来的钱财还是拉来的壮丁或是女人,都不管。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朱以海肯,他真的愿意现在就带五百人离开,马上跑回杭州去,或者是跑到远点的地方,再继续抢掠拉壮丁重新把人马拉起来就是。 不过这却与严我公和朱以海商量的计划不符了。 李遇春他们还有大用的,哪能让他轻易跑了。 第104章 城下之盟 沈宸荃和陈潜夫、虞大复、沈文忠几个文臣刚才一直旁观着,并没说话,只是让张名扬充当了下恶人角色。 这会见严我公李遇春二人下去商议,沈宸荃问朱以海。 “我看李贼刚才确实是愿意只带五百人离开的。” “这里不是他说来就来,说要走就能走的。”朱以海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殿下到底是何打算呢,这些人身上也榨不出什么了吧,莫不殿下想让他们彻底投降?” 朱以海喝了口茶,慢慢对这几个心腹道,“刚才严我公虽然是在演戏,但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我现在正顾虑的,我们就算真的能吃掉李贼这五千五人马,但结果呢?必然是震动杭州,杭州的虏帅博洛正准备带八旗兵班师返京,如今北虏委任的伪浙江总督张存仁、倭浙江提督田雄皆已到任,正在做交接,若是我们这里突然全歼了这五千五人马,你说博洛会是什么反应?” 沈宸荃毫不犹豫的答道,“若是如此,博洛可能会撤返之前,先带兵过来攻打。” “没错,确实会这样,且必然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现在取得了一些胜利,但跟鞑虏的实力差别还很大,这是必须要正视的。我们现在还需要缓冲的时间,需要争取更多时间发展壮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博洛他们按计划撤回。” “可殿下之前又坚决要率师北伐,何不等博洛撤军后再北上?”虞大复问。 朱以海不能直接说他是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马上江南会爆发一波起义高潮,而博洛他们在撤回北京前,会率领着那些降将降兵,对江南来一波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镇压。 他想改变历史,不能坐在浙东冷眼旁观这一切。 但现在来了,又得防着把自己都给搭进去,就犹如钢丝绳上跳舞,是非常艰难的。 “我们要想办法跟博洛玩一出瞒天过海之计,而这个李遇春就是关键。我们只有通过他,才能骗到博洛。我们既要解救江南乱局收复失地,还不能引起博洛警觉甚至是全力来攻。” 沈宸荃几人听明白朱以海的打算,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李遇春那是手上沾满大明军民鲜血的降将,这种人毫无信义可言,又岂会帮他们。 另一边。 大太阳底下,李遇春也顾不得太阳晒的头皮发烫,十分焦急的问严我公,“严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 “请军门相信学生,一会不要再开口了,就由我来跟那伪提督朱武谈,现在咱们就得崩住了,不能轻易退步,否则对方就会步步进逼,到时我们就毫无余地了。咱们现在咬定手中还有三千五百人马,要装出同归于尽的态度,逼他们让步,而不是我们一让再让。” 李遇春现在就跟溺水的人一样,看到一根稻草,也觉得是救命的。 “好,我都听先生的。” 终于,他们又回到了阴凉的大樟树下。 “喝茶,考虑的如何了?” 朱以海给严我公二人倒了杯茶。 果然,严我公话风大变,开始变的强硬起来。 “如果按照部堂的提议,我们就算带五百人离开,可损兵折将丢城失地,最后也难逃一死,博洛大帅不会放过我们的,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还不如跟部堂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哼,我几万人马之下,你们还想有一线生机,做梦吧,结果只会是你们被杀光斩尽。”朱武冷声。 “也许吧,但拼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到时部堂也得折损个几千人马。我们就算死了,可到时朝廷总也得追赠抚恤,起码我们的家中妻儿老小,都能得到抚恤照顾。” “这么说,就是没的谈了?”朱以海眯起眼睛。 旁边的张名扬再次化身暴力巨兽,走上前居高临下的威吓两人,“部堂大人,让我现在就砍了这两个想死的家伙。” “成全了他们。” “部堂,何不听听学生的建议,谋个双赢之局?” 朱以海跟严我公一唱一和,张名扬不时的还在一边叫嚣着要拔刀砍人,李遇春全程闭嘴,一直在流汗。 然后谈来谈去,慢慢的谈出了新的几条约定。 大致内容就是李遇春他们愿意跟朱武合作,但是也得让他们有条活路,他们愿意把手中的钱财和掳来的壮丁、妇人都交给朱武,但要离开的不是他们,而是拿了钱后的朱武他们,要配合他们演场戏,好向杭州那边交待。 到时来一场祝家庄大捷,李遇春与几什哈率五千五百人马在此大战朱武,经过血战,朱武大败,麾下总兵陈梧一万精锐,全军覆没,且被李遇春斩将夺旗。 总兵王朝先八千白杆精兵,也在几什哈攻击下全军覆没,王朝先仅以身免,但几什哈追击时被围,李遇春带兵拼死救回,但身受重伤,回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此战,歼灭了朱武麾下两支精锐,阵斩一位总兵,杀伤一位总兵,歼敌一万余,击溃数万之众,而李遇春他们五千五百人马,也折损了两千,尤其是那五百满州大兵,因为几什哈的一时轻敌,追击时陷入包围,最后尽没。 虽然战况危险,但李遇春最终击败了伪明叛军,他们落荒溃散,李遇春不仅取得祝家庄大捷,而且趁势进军海盐,击败镇压了郑继武、朱大纲的海盐叛乱,再顺势进驻嘉兴府城,嘉兴全境大小数百股叛乱势力次第而平。 “你们想的倒美!”张名扬捏起拳头就要揍人。 朱以海叫住他,淡淡道,“我们凭什么要给你们演戏?” “既然是合作,自然是得双赢,各有好处的,我们绝不会让你们白演戏,只要你们肯配合,那么我们向杭州报捷,说这里一切太平,都在掌握之中,则杭州也不会派兵来攻打你们,你们肯定打不过杭州的,这样一来,你们也安全了,我好你好大家好,不是吗?” “这不够。”朱以海道。 “我们现在愿意给你们十万两银子,另外把军中拉来的壮丁、掳来的妇人都交给你们。” “不够。” “等我们前往海盐,提督让郑继武他们再配合演场收复的戏,然后我们入城后,向士绅商户地主们劝捐筹款,再给你们一万两,等到了嘉兴,再给两万两。” 朱以海笑道,“嘉兴一府七县,又有海宁一卫二千户所。” 严我公立即道,“一座县城一万两,一座府城两万两,一卫二所,全加起来给十万两,如何?” “当买菜呢?”朱以海眼皮一翻。 谈判又陷入僵持。 “那部堂有何提议?”严我公问。 “我乃监国钦命北伐之江南提督,统领王师前来收复失地,你以为我会拿我大明的城池和百姓当成货物买卖吗?” “你当我是什么人?” 眼看朱以海要发怒,李遇春在一边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生怕又谈崩了,赶紧伸手去扯严我公的衣服,让他先退让一些。 “是学生用词不当,嘉兴现在一府七县城皆还是在我大清官员掌握之中,我们愿意付赎城费,只要部堂大人不来攻打,我们愿意一座县城付一万两银子,府城付两万两。” “只要府县城皆在我们手上,到时杭州那边才会相信李军门的话,才不会派兵来剿,这也是对部堂大人有利啊。” 李遇春此时一脑门子心思全跟着严我公的话在走了,根本就没了自己的主张,反而觉得严先生真是神人,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好的解围之法。 至于说银子什么的,他完全不在乎,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留的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只要真能跟这伪提督朱武达成协议,到时他不但性命能保住,甚至自己的人马也能保住,连嘉兴这块地盘都能保住。 有人马有刀枪还有地盘,以嘉兴这等富庶之地,一二十万两银子算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抢到。 赎城银子也不丢人啊,国与国之间还称臣纳贡呢。 他觉得严我公真是太厉害了,这种变危为安的法子都想的到。 他就站在那眼看着严我公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那个年轻的伪提督朱武说的频频点头,虽然那个粗壮的张名扬总是打岔,但好在严我公非常了得。 最后硬是把朱武说服了。 最终达成的协议就是限天黑之前,李遇春可以带五百部下离开祝家庄前往嘉兴府,每人只准带一件兵器跟三天的干粮,其余的所有马骡车船、钱粮器械,以及拉来的壮丁、抢来的妇人等都不得带走。 当然,明军会配合演场戏,假装李遇春带兵突袭了提督中军营,然后溃败了。 不过这个戏有前提,就是李遇春他们先出城,朱以海会派一队亲兵在门口检查,是否如约没有多带钱粮武器人马等。 只有他们完全履约出城后,朱以海才会同意假装让他们突袭了中军营,然后假装溃散而去。 这会是相当粗糙的一场戏。 但李遇春听的已经非常满意了,带五百人离开祝家庄,先去嘉兴府城,到了那边丢失了的银子、壮丁、女人都马上又能找补回来,他也能再马上拉起队伍来。 不过最后,李遇春还是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冒着被朱武翻脸的风险提的,他指着严我公,提出严我公是他生死之交,所以希望朱武能够不要为难严家漾的严我公族人,同样的,昨天晚上协助严我公帮助他的那些乡绅,也能够不被为难,甚至让他们跟着自己离开去嘉兴。 对这个附加要求,朱以海只是冷哼一声答复道,“让本部放过他们也行,每个乡绅交一千两银子赎金就可以带走。” 想不到李遇春居然很豪爽的答应了,“可否先把人从俘虏营中送来交给我们,每人一千两,不过得等我们回到嘉兴之后再给。” 朱以海也难得大方一回,大手一挥,表示同意,但李遇春和严我公得先跟他签署一份合作协议,同时再打下两份欠条,一份是欠的嘉兴府县赎城费十万两银子,一份是欠的那些赎人的费用。 “白纸黑字不好吧?”李遇春犹豫了,这种事也签契约合同,那岂不是落人把柄? 朱以海哈哈一笑,“空口无凭,你难道打算以后赖账不认?” “绝无此事。” “那不就成了,签字画押按手印,然后便算妥了,要不然,刚才谈的一切作废。你放心,只要你们按照约定办事,我也不可能坑你。但假如你离开后想不认账,那到时这契约满天飞时,你也别怪我坑你。” 李遇春满头大汗,连声说不敢,只得老实的签名按手印了。 不管怎么说,先跑了再说。 第105章 荒唐的游戏 黄昏时分。 杨伯兴带着一百多人来到祝家庄前,李遇春严我公亲自到门口迎接,杨伯兴把一张名单交给他们。 “一共一百零八人,都是通虏投贼的汉奸,本来皆该千刀万剐,但部堂仁慈,现在这些人交给你们了,按约定,你现在给部堂打十万零八千两的欠条,记得按手印。”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遇春瞧瞧这些人,似乎正是昨夜救他的那些人。 严我公对他点头,“皆是我的亲戚朋友同乡们,一心忠于我大清,还请军门能够将他们带走。” 李遇春难得的大方,“好,我打欠条。” 严我公取来纸笔写欠条,李遇春签名画押按手印,杨伯兴接过给自己营副监军看。 同样是在澉浦这边招入营中的前举人乡绅的营副监军仔细看过后,指着欠条道,“没写利息,这么大笔欠款,怎么能没利息呢,部堂说给你们点优惠,就按三分利吧,一年为期,不满一年仍按一年收,利息三万八千八百八。 若是一年到期后没还清,则按复利计算,四分利,不满一年仍按一年计算,不管欠了多少,仍然全款计息,一年息总共是六万六千六百六十二两四。 那位举人出身的监军营副计算头脑很厉害,都不用算盘,直接就报数。 “一年内偿还,则本金十万零八百两,利息三万八千八百八。若是两年内还清,则是本金十万零八百,两年利息共计十万零五千五百五十四两二钱四分。” 李遇春脸黑了起来,“这利息也太高了吧?” “不过三分利四分利,哪算高?真正的高利贷你们难道没了解过。” 李遇春咬牙,眼看天色将黑,他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个虎穴龙潭,“好,请严先生再拟个欠条,把利息加上,我们会尽量在一年内偿还清的。” “我家部堂大人好说话,一年内还不清也没关系的,当然,如果两年内还没还差,则第三年就是五分的复利了。” 李遇春都不由的打了个抖。 严我公提醒他,按这算法,第三年光利息就得六万九千多两,加上前两年十万多两的利息,再加十万的本金,那就是快三十万两了,翻了小两翻。 严我公重新拟欠条,结果那位监军又加了一句。 “别忘记加上手续费。” “什么手续费?”李遇春都有些懵,他带兵抢劫惯了,可现在感觉这些家伙比他抢劫还厉害。 “李军门可能没借过民间贷款,一般不都要九出十三归么,你借十两银子,实际只给你九两,最后你还的时候却要按十三两还,当然,利息一般是按十两计息的。” 李遇春脸黑了又红,这是一刀又一刀? 一年三分利,两年复利变四分,三年复利变五分,三年下来都翻快两翻了,现在你还跟我说什么九出十三归? “一码归一码的,咱们按民间惯例来便是,我们就按九出十三归的老规矩来,刚才说的是利息,现在说手续费,这十万零八百两银子本金,最后不算利息,本金归还后,还要再加四万两手续费,那八百两零头就不算了。” 李遇春现在很想说那一百零八个汉奸乡绅他不要了,谁爱要谁要去,一人一千两银子赎金,现在还跟他玩三分利四分利的复利,又还要收四成的手续费,你怎么不直接抢,那更快。 杨伯兴看着李遇春阴晴不定的脸,冷声提醒他,“这可都是之前你们就已经答应了的,若是现在反悔,则之前谈好的全都做废。” “天色不早了,天黑之后,我们就要架炮攻打了。” 李遇春现在想反悔都不行了。 还是严我公小声提醒他,先过了眼前难关再说,至于说利息也好手续费也罢,不就是钱嘛,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何况还只是欠条而已。 只要等离开了这浅滩平地,到时还怕没有回转余地吗,就算真要还这笔钱,也不是还不了啊。 李遇春深呼吸几口气,觉得严先生说的对,大不了他再辛苦多抢点就是,只要在一年内还清,那利息三万八千八,手续费四万,本金十万,也不过十八万两,多抢点大户便是。 只要保住性命,保住地位,都不是问题。 一个知府,三年都能捞个十万两雪花银,他堂堂一镇副总兵,控制嘉兴一府七县,还怕捞不到个百八十万两的。 “写。” 严我公重新写欠条,按监军的要求,写上欠款十万零八百两,然后上面约定了利息和手续费。 一切都如监军的要求写好,李遇春再次按上手印。 监军看过后收入怀中。 “你们还忘记了十万两赎城银,按之前赎人银欠条再写一张赎城银的,条件一样。” 李遇春已经嘴唇颤抖起来,就算他一年内把这两笔银子还清,可除了本金二十万零八千两,还得还十五万七千七百六十两利息加手续费,这还是一年内能还清,否则第二年就是四分的复利,第三年就五分复利,利滚利,三年翻一翻,卖屁股都要还不清了。 “还劳请李总镇再给我们部堂写封降书,给我们监国殿下写封效忠信。” 李遇春黑着脸不吭声。 “放心,这些不会公开的,只要李军门一直按约定办事就好。” 严我公扯了扯李遇春的衣服。 “好,请严先生代我写,我按手印。” 再次把降书收入怀中,监军点头表示没问题了。 一百零八个乡绅交接给了李遇春,然后李遇春他们可以离开了。 李遇春早已经选好了五百个手下,尽量挑的一些老兄弟,老兄弟不足,便又挑了些健壮的,最后五百人凑齐,每人只携带一把刀。 杨伯兴亲自带着一队羽林在祝家庄前检查,一个个数数,还要搜身,确保没有多带武器,也没挟带金银等。 五十名羽林,把五百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最终搜出了许多金银等。 李遇春和严我公被特许带了一匹马,其它人都最终只留了一把刀,弓箭铠甲等全被留下。 一营只允许额外保留了一面绿旗。 杨伯兴带人进了祝家庄先接收了庄中留下的壮丁、妇人,以及财物、牲口、军械粮草等,确保没被破坏,才出来放行。 “看到湖较那面红色大旗没?” “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进去绕一圈,然后便去嘉兴府吧。” 李遇春手有些抖,从军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这样的荒唐事,他很担心那伪提督一直在耍他,是不是那营里遍藏弓箭手,他们这五百只提着刀,连件甲都没有的人马一进去,就弓箭四射,将他们统统杀死。 但现在他也别无选择。 虽然他可以选择死守祝家庄等待后援,但李遇春没这个决心,也没这个勇气,甚至也一点不相信手下剩余的那点残兵败将。 当朱以海给他划了一条道,给出了一线生机时,李遇春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条路。 ····· “殿下,让我带人把这些贼人全都灭了,现在他们仅一把刀在手,我们轻松就能全歼他们。”张名扬请求。 朱以海在湖中船上看着正带着忐忑不安,高度紧张的小心摸进那座空营的伪军们。 这是这场荒唐大戏的最后一幕。 “李遇春虽该死,但却是个可造之材,一刀杀了太可惜了,这样的人才能遇啊,好好留着,以后还能有更大用处的。” “殿下就不怕这家伙一逃离此地,便马上翻脸不认账?” “这样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就算真的如此,我们也没太大的损失,何况,我们手上不是还有他写给我们的降书和打的欠条,还有合作的契约这些吗?他真要不认账,到时我们把这些给抛出去,他还能活命?” “所以大概率,只要他不是失心疯,是不太可能也不敢翻脸不认账的。咱们现在放他一马,但也死死拿捏住了他,以后他就是咱们的提绳上的蚂蚱,逃不掉的。” “殿下,这种人毫无信义可言的。” “我知道,但总值得一试不是吗?” 对于朱以海的这个决定,军中有不少人还是带有一些疑惑的。 不过如沈宸荃等人也还是表示了支持,毕竟朱以海的顾忌也不是没有根据的,现在就引来博洛大军来征,确实难以应对,但留下李遇春,他不过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已经毫无威胁。 留着他在嘉兴,实际上就有了一面挡箭牌,上可糊弄博洛,下又还不构成威胁。 嘉兴府城甚至是那几座县城都暂时可以不打,但他们可以这段时间在海盐一样,可以先把乡里控制住,打击那些乡间的投降汉奸,以及地痞流氓山贼盗匪等,重新恢复乡里治安,也可立足浙西,在这里招兵买马,训练壮大。 这出荒唐的戏能演到什么时候,朱以海也不能确定,但现在能多争取点时间,都是好的。 他如今希望立足嘉兴,然后向湖州杭州发展,同时也已经在联络苏松地区的抗清势力,事情一步步做,饭一口口吃。 眼前要长远,但步子却得稳着些迈。 李遇春这种乱世墙头草,军头兵匪确实毫无忠义可言,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反而让朱以海觉得暂时可以合作,毕竟他不会真的给鞑子卖命,一个降将不过是为了官阶职位是为了前途利益,哪会真正忠君爱国呢。 他会为了鞑子,把自己性命利益放在第二位吗,不会。 李遇春想要的只是保住性命,甚至若是能再保住官职,保住人马刀枪,这些对朱以海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的,配合他演几场戏,让这个家伙‘立些平乱大功’,甚至再进一步都不是问题,只要他肯合作,那便确实是双赢。 “准备一下,我们接下来去海盐县城。” “海盐县城也要让给李贼?可那现在是郑继武朱大纲的人马控制着啊。” “咱们去会会他们,看能不能说服他们暂且屈身投入鞑营之中。” “什么意思?”几位文臣武将都听不太懂了,哪有劝自己人马去降贼的? “你们没听错,我打算去劝郑继武朱大纲他们带海盐县和海宁卫降清。” “······” “当然,实际也是演戏,表面上是降清,实际上仍是咱们的人。” “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试试嘛,试试也不亏什么。”朱以海笑着说道。 第106章 拉郎配 (今天上架十更,后面还有三章!求点订阅,谢谢!) 夜幕低沉。 祝家庄内哭声一片,被朱以海从李遇春手下解救出来的几千妇女中,其中就有数百是祝家庄人。 祝家庄被屠,老人孩子和男丁都被杀死,年轻的妇女和姑娘们被留下,却也惨遭蹂躏,现在重获自由,可面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家,她们哭成泪人。 朱以海走在这座没有生气的村庄中。 “殿下打算如何安置这些可怜人?”英气无比的大孟氏问朱以海,她是陈潜夫的妻子,来自水乡绍兴的大家闺秀,却也是个奇女子。当初丈夫来上门求情,父亲嫌弃陈潜夫家穷却爱说狂言要拒绝,可孟姑娘却认为陈潜夫虽穷却有大志,愿意下嫁。 婚后不久,陈潜夫居然又要求娶美貌的小姨子,这事更惹的孟父大不快,这太违礼数。但孟氏却主动找妹妹询问,在妹妹并不反感这位姐夫后,大孟氏亲自出面劝服父亲,让妹妹也嫁给了陈潜夫。 婚后,两姐妹关系如前十分和睦,孟氏姐妹负责起陈家的一应内外事项,她们还亲自打理经营自己带来的嫁妆,让丈夫可以专心读书应考,果然第二年便考中举人。后来屡试不中进士,也是孟氏出钱让丈夫打点关系,谋了开封推官。 当丈夫从南京逃回,要召兵起事时,又是孟氏变卖了姐妹俩的嫁妆,又找到父亲借了一大笔钱,让丈夫可以招兵买马。甚至当丈夫要渡海来嘉兴时,姐妹俩也不顾安危相陪前来。 陈潜夫曾说北上并不安全,随时有兵败的危险。但大孟氏只说了一句话,若是夫君兵败不保,那万顷碧波便是我的归宿。 来到嘉兴,陈潜夫得到朱以海重用,成为太仆寺卿并协理军中监察处,孟氏姐妹也没闲着,发现军中有大量无家可归的可怜妇人后,她们出面建起了女营。 她们在军中,换上了男人的衣服,包起头发扎起袖子,做着力所能及的后勤事务,帮助缝制军旗、帐篷、衣被,赶制鞋袜等。 朱以海对孟氏姐妹很佩服,尤其是这大孟氏,堪称这个时代贤内助的典范,陈潜夫一介狂生,出身也差,科举也不顺利,若没有孟氏相助,也不会有今天。 “夫人建立的女营,打理的井井有条,也帮着军中做了不少事情,不过我觉得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孟氏道,“可除了这里,她们还能去哪?要么绞了头发当姑子,要么可能就是跳水上吊。” 朱以海也明白江南地方,风气更加保守一些,被贼军掳走侮辱蹂躏过的这些可怜女子,确实处境艰难,就算还有家人的,他们的丈夫也未必还愿意接纳。 而还有许多人甚至已经家破人亡,连家人都没了。 乱世之中,一个柔弱的女子,想生存都难。 “我这几天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这些女子都是些苦命人,是时代造就的悲剧,也是我大明愧对她们,我这个监国亏欠她们,有义务要救助她们。” “你看我军中招募的兵士们,个个年轻健壮,不过绝大多数都还没娶亲,而且我招人都是优先招先的一些穷困家庭出身的农民或矿工等,这些人老实本份,服从命令。只是家里条件也确实差些,现在为国征战,当兵吃粮,每月也能拿饷,条件有所改善的。” “你说,那些女子,可否有人愿意嫁给我的将士们,与他们组成新的家庭?重新开始生活呢?” 朱以海的这个提议有些出人意料,反正一般人也想不到那上面去。朱以海之所以这样想,也还是因为之前沈文忠上报的那个张大鹏的事情,一个十八岁的壮小伙,驻村期间,跟当地二十七岁的王寡妇好上了。 大了小伙九岁,还带着三个娃,但人家张大鹏就是愿意,甚至上战场前还请求,万一自己战死,抚恤银子请给她们娘几个。 多纯朴的小伙子,虽然这喜当爹的接盘让人感慨,但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王寡妇给他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家的温暖。 在这乱世之中,他也没太多的要求,甚至身在军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战死,所以很珍惜遇到的眼前人。 朱以海军中新兵占了大多数,就算老兵,有不少也都是光棍老兵油子,真正有家有室的很少,以前他们连自己温饱也混不稳,甚至连驻地都不稳定,局势动荡,成家立业也难。 现在营中大批的可怜女子,基本上都是十四五岁往上到四十岁以下的,朱以海就想着,干脆搓合一下这些姑娘跟自家的兵吧。 一个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一个是出身贫困的农家子弟,许多人正常情况下,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或者按江南的一些风俗,攒点钱典个妻子来生活几年,帮忙生一男二女的,将来也就有个后了。 现在他们入伍当兵拿饷,情况有所改善,但毕竟乱世当兵,也是朝不保夕的,谁知道哪天就战没了。 若是现在有机会能娶个女人,不管这女子是不是嫁过人,甚至曾有过悲惨经历,起码两个人能互相温暖,甚至说不定就算万一战死,也有可能留个后不是。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的士兵有了固定的军饷后,会加强军纪也会有斗志,而如果他们有了女人有了家有了孩子,那么他们就会更有战斗的动力,有守护的目标。 就如同古人说有恒产者方有恒心一样,士兵们有粮饷有家庭绝不会是坏事。 大孟氏一听,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发动人。 “殿下真是仁慈,只是这些女人都十分可怜,殿下的将士们不会嫌弃她们吗?” 朱以海只是感叹着道,“老话说的好慌不择路饥不择食穷不择妻,孤的这些新兵们,出身也都比较穷困,好多人也二三十岁还打着光棍,连女人什么滋味都没偿过,更别说感受过家的温暖了。” “况且现在乱世之时,谁也别嫌弃谁,大家互相抱团取暖才是正理。” 这句抱团取暖让大孟氏忍不住点头,觉得监国说的真好。 “那殿下准备拉郎配吗?” “还是得遵守自愿的原则的,我打算咱们就在这祝家庄暂时休整几日,到时搞一个相亲会,让孤的士兵们自愿报名参加。” 这种集体相亲节目朱以海还是很感兴趣的,甚至都想好流程了,愿意接受的报名,然后组织男女们进场,给士兵们发块绢布或是其它什么东西,男的看上姑娘就把自己的布送给姑娘,姑娘若是接受了,就成了一对了。 若是姑娘没看上,把布还给士兵,士兵再去找下一个,如此也算本就自愿原则不强迫。 当然这种形式也比较粗糙简单,但起码也不是直接分配了。 “若是两人互相满意,那么到时我会替士兵们向姑娘付一笔娉礼,然后营中也会为姑娘们准备一笔陪嫁,军中举行集体的婚礼,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娉礼和嫁妆算是一个形式,也不需要说多少,朱以海出士兵大约一个月的饷做娉礼,折三两银子,姑娘出嫁的陪嫁,则给二两。 这样一来,新人结婚,就能有五两银子的小家庭财产了,以后生孩子养孩子起码有点准备。 这对朱以海来说,算是笔额外的开支,但他认为,如果这个事办成,也可以算是将来招兵的一个可宣传的福利待遇,能吸引不少穷困青年从军当兵。另一方面,从张大鹏这事来看,帮士兵们娶了妻,这绝对算是一个恩典,他们会牢记感恩朱以海的,士兵们战场上肯定也不会轻易做逃兵之类的。 “殿下真是仁慈又大方,里外里一对新人就要出五两银子呢。”孟氏笑道。 “五两银子又算什么呢,毕竟将士们连命都拿出来了。” 孟氏问,“可毕竟军旅之中,殿下给他们成亲后,又打算如何安排这些军属家眷,继续随军吗?” 朱以海回答,“继续随军行动肯定也不现实,这次在澉浦不是打了些土豪劣绅,也剿灭了一些山贼土匪吗,也没收了不少田地,暂时都是划在孤的王庄之下,我打算先把这些家属安排在这些王庄,这样既能安定下来,也能自食其力,将士们在前线打仗,空闲时也可休假回家相聚。” “当然,若是士兵们老家有条件,孤也可以把人给他们送回去。” 孟氏想了想,“我觉得暂时先在这边田庄里安置也不错,刚成亲就分别太远也不是好事。” 朱以海点头,知道她其实也还有一个顾虑没说,就是这些女人毕竟有不堪的经历,士兵们愿意接受,可他们的家人却未必就真能接受,甚至到了老家,可能乡人还会指指点点,没有丈夫在身边,仍然会很艰难。 倒不如现在呆在这边,女人们还可以继续抱团相处,也离丈夫们近些,丈夫们有空还可以休假来团聚,等将来相处久了或生了孩子后,再回老家可能也好些。 “当然,如果有些女人实在是不愿意嫁人,也可以暂时安置到王庄去,先自食其力,等她们慢慢恢复吧。” 当天,朱以海让孟氏姐妹先去跟那些女人们传达,问询她们的意见,结果出人意料,居然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愿意嫁给朱以海的士兵,理由倒也简单,她们这群人,现在就如无根的浮萍一样,对未来充满迷茫,军中虽然能暂时安置她们,可她们却对如今的生活很不适应。 女人们传统的男人是天的那种思想,依然有主导着她们的想法,她们想要有个依靠,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 而朱以海让那些监军、副职们向各级士兵们传达他的提议时,也获得了积极响应,都说穷不择妻,江南许多穷困百姓一辈子都娶不上老婆,只能打一辈子光棍,或者努力攒点钱典租一个妻子来生活几年,帮忙生一两个孩子。 任何时候,娶妻的成本都不会便宜。 朱以海军中许多新兵都是招募的穷困青年,他们并不介意这些女人被掳的经历,能有一个女人娶回家,是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何况朱以海还给补贴呢,娶个老婆,不花一文钱,里外里的还能拿到五两银子,这种好事谁傻的会拒绝呢。 只要没老婆的都踊跃报名,十分积极。 “殿下这招可真是厉害,士兵们都非常积极,对殿下更加感激了,我感觉咱们这支新军越来越有凝聚力了。”沈宸荃钦佩万分的道。 朱以海笑笑,“既然士兵们对这事这么积极,那以后可以继续下去,乱世之中,苦命的女子多如牛毛,我们遇到了都可以收容过来,然后安排跟咱们的士兵们结合成家。” “当然,每到一处,我们除了收容这些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女人,其实也可以主动到乡下去为士兵们说亲求娶的。” 乱世之时,谁都不易。 朱以海只要愿意为他的士兵们出彩礼,有些穷人家乱世里生存都艰难,肯定也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当兵吃粮的士兵的,再怎么样也比卖给青楼做妓女,或是卖到大户人家为奴要强的多啊。 再者女儿嫁给当兵的,对他们也是一个保障。 “那以后开销可又增加了一项。” “这绝对是值得的。” “有条件,孤要让将士们都能娶上老婆,都能生孩子有后,甚至将来,孤还要给将士们分田授地,当兵入伍,提着脑袋打鞑子中兴大明,他们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孤不能让那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只能当一群饥饿的兵贼。” “殿下仁慈。” “这不是仁慈,孤喊将士们弟兄,那就要真正的把他们当成兄弟,而不是嘴上喊着兄弟,让他们出生入死,可心里却当成奴仆。” 这席话,让正走到外面的陈潜夫夫妇听了都更加钦佩,大孟氏拉住丈夫轻声道,“殿下真是明君,可惜几位子嗣惨遭鞑子残害,王妃远在宁波不能承侍身边,于公于私,都不好。我三妹今年二八,各方面都是非常不错的,我想把三妹送到殿下身边,你觉得如何?” 孟家几姐妹都是非常不错的,长的好还知书达礼。 “我觉得行,其实我觉得四妹今年也十五了,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如把三妹四妹一起说给殿下吧。” 孟氏有些无语,不过略做深思后却道,“说的有道理,两人在一起,也有个照应,那一会就这样说。” 第107章 八旗的覆灭 杭州。 一夜风雨。 清晨,贝勒博洛在鞭炮中惊醒,还以为敌人来袭。 “今日是闰六月初一,一些城中百姓习惯放鞭炮烧香,惊扰了贝勒,奴才这就去传令禁止放鞭炮。”一名巴牙喇护军闻声赶到解释。 “闰六月初一了么。”博洛摸了摸脑袋,复又摆手,“算了。” 换上四爪行蟒贝勒袍,博洛感叹着道,“去年十月初一,随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南征,一路东征西讨,破西安灭关中伪顺朝,再收南京灭伪明政权,冬去秋来,这转眼都已经八个月了。” 这八个月的时间,确实是清军最辉煌的时候,多铎、阿济格两路大军齐发,整个长江以北都次第而平,就算江南,也已经望风而降。 不过最近出了些小麻烦。 博洛喝着茶问,“李遇春有新的消息送来吗?” “回主子,暂时没有。” “几什哈呢?” “还有先前同李遇春一起送来的信。” 博洛喝着茶,皱着眉头,李遇春只是个降将副总兵,让他去嘉兴平海盐的一股明军叛乱,结果他却跑到崇德、桐乡等地去大肆抢劫,本来这种事情博洛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他们下江南以来,收编的明军降兵太多了。 阿济格在九江接受了左良玉儿子左梦庚的投降,兵马十二万,大小船只四万多条,而多铎他们在江淮接收的降军也多达二十五万,弘光的江北四镇有两镇是直接不战而降的。 多铎博洛他们南下的八旗兵才三万,进南京时却有三十万,之后多铎分兵一半给博洛去杭州灭敢称监国的朱常淓。 博洛便领八旗兵一万五,明降军十二万南下,一路疾驰南下,迅速抵达杭州,一战灭掉了这个才成立五天的监国小朝廷。 不说江北四镇那投降的二十多万明军里有多少总兵、副将们投降,就仅进入南京之后,投降的大学士、尚书侍郎都还有三十一员,都督十六员、提督一员,副将五十五员,以下的不计其数。 李遇春在泗州投降的时候仅是个参将,在降将里连号都排不上。 一路到了杭州,加封个协镇嘉兴副总兵,其实也不值一提。毕竟大清为了安抚这些降将,来投的就保留原爵原职,甚至还给予升赏。 他们在各省新设立提督,下面增设总兵、副将、参将,实际上大清现在的提督就相当于原明朝的总兵,总兵顶多相当于过去的参将。 但他们用这种朝三暮四的办法,却成功的安抚了这些降将们,还让他们挺高兴,毕竟从参将升副将,副将升总兵,总是升官嘛。 李遇春这个新升副将,正式兵额是只有镇标左右两营加上中军,一共是一千五百人不到,不过博洛带兵一路南下杭州,粮饷这些全靠就地掠夺,八旗兵优先供给,然后是汉军八旗,以及孔有德等这些老汉奸伪军。 江北四镇的降军更次一等,至于江南地方望风归降的明军,就更别指望有粮饷了。 这些降兵军纪差,博洛心知肚明,却并不怎么制止,反正这些就是大清收编的走狗,饿了自己去找吃食便是,等以后稳定了,再慢慢来收拾便好。 “嘉兴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乡勇,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博洛问。 “有肯定是有的,但也不过是群泥腿子,不足为惧。” 博洛点头,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南征以来,连灭了大顺和南明两个朝廷,还又灭了个杭州监国,不管是曾经打入北京的大顺军也好,还是号称几十万兵的弘光朝,在八旗兵面前都不是堪一击。 这些汉人的正规军都如此,那些地主乡绅们的家丁护院又有什么用。 只能说李遇春是个草包,他也忘记之前是谁在他面前替这家伙说了好话,让自己答应让他协镇嘉兴了。 “几什哈报告说这些乡勇很多,李遇春吃了个大亏,不过有了防备,那些乡勇应当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我现在考虑的是,是否要派一支人马过去增援一下他们。” “或许再等等消息?”博洛自言自语。 朝廷已经派洪承畴为招抚江南各省地方总督军务内院大学士,又任命了土国宝为江宁巡抚、孙之獬为江西巡抚,姜金胤为淮扬巡抚。 张存仁为浙江总督。 北京那边正在按部就班的召回南征各部八旗,分派督抚等招抚镇守地方。 贝勒勒克德浑也被授以平南大将军之衔,抵达金陵,将成为江南留守八旗的统帅。 多铎、博洛等都要陆续交接手中的事务,然后带领八旗主力班师北返。 这次出征毕竟已经八个月了,如今大局抵定,剩下一些小问题也用不着大军一直留在江南。 博洛也一直在收拾东西,忙着交接。 若不是浙东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鲁王监国,还搞的声势挺大,博洛早就已经带部返回江陵,在那与多铎汇合后一同北返。 “李遇春他们遇到的这些人马,究竟是从苏松等地南下的弘光溃兵,还是浙东等地北上的地方留守明军?” “都有可能。” “那就再等等消息吧,只要李遇春不是头猪,几千人马没理由被那些乱兵吃掉。等我这里把事情都跟张存仁、田雄他们交接好了,便率部北上,到时顺路经过嘉兴,再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通通扫荡一遍。” “贝勒爷说的是,一群不自量力的家伙,到时咱们率军北上,沿途扫荡,管他什么鲁监国还是义阳王监国,都是飞灰烟灭的下场。” “哈哈哈,那是自然。” 果然,到了下午,一骑快马入城,送来了嘉兴副将李遇春的最新塘报。 “贝勒,大捷!” 李遇春在海盐祝家庄大败伪明贼军六七万之众,斩贼挂印总兵陈梧,大败挂印总兵王朝先,另斩杀副将三员,参将游击七员,都司守备等数十员,阵斩过万····· 如此大捷,把正跟手下八旗将领镇国将军拜音图、巩阿岱,护军统领图赖、尼堪、署护军统领杜尔德、前锋统拜音岱、努山,镇国将军汉岱、贝子博和托,总兵佟养甲等议事的博洛都惊了一下。 “这个该死的家伙也太过夸张了,虚报功绩如此过份!” 一群八旗将领都不由的骂李遇春真是狗胆包天,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吗,就他那几千人就算加上几什哈五百骑,能有这本事? 再者,海盐那地方,哪里冒出来那么数万伪明军? “过份!” 汉军正蓝旗出身的总兵官佟养甲道,“当初湖北左良玉顺江而下号称八十万,但后来其子在九江向英亲王投降时,清点人马,总共不过十二万人而已,虚报七倍左右。若按这个报法,李遇春所谓击败伪军六七万,那实际最多也就是八九千,顶多万人。” “万人也不可能。”镇国将军拜音图道。 “拉些杂七杂八的壮丁拼凑一些,万把人倒不是什么问题,若是连一万人都没有,李遇春、几什哈也不会求援了。” 博洛笑笑,继续看下去,结果越看脸色越难看。 “怎么了?”佟养甲问,“莫非这家伙后面还吹的更过份?” 博洛脸上没了笑容,“几什哈没了,连同他的五百骑尽皆战没。” 厅中一片死寂。 大家都不敢相信。 清军南下,一路所向披糜,基本上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更别说现在这样一个部队完全被歼灭的情况了。 哪怕只有五百骑,还是步甲,那也是八旗兵啊。 “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信在诸将之中传递,也有不识汉字的,便让佟养甲念给他们听。这封信是出身严我公之手,写的很直白通顺,却也情节起伏。 在他笔下,这场祝家庄之战,堪比是清军入关前的松锦大决战。 总之就是明军四面来袭,人山人海数之不尽,而清军在几什哈、李遇春两位将领的英明指挥下,却击败了一波又一波的敌军。 尤其是满州大人几什哈,更是带领麾下五百骑和李遇春的五百骑,在敌营中七进七出,硬生生的把敌人挂印总兵陈梧斩于马上,另一位挂印总兵王朝先也仅以身免。 只是最终几什哈他们疲惫万分,在追击王朝先时,一时运气不佳,被明贼的火炮轰中,不幸身负重伤,李遇春带兵赶到救出,却仍还是不治身亡,五百满州大兵,最终也尽皆战没。 李遇春等奋起反击,最终将垂死反击的明军击溃,此役斩杀上万,不过清军也阵亡两千余。 好在终于将这些伪明军击溃,如今李遇春正带兵追击扫荡,誓要为满州大兵们报仇。 李遇春甚至下令让全军为满州大兵们披麻戴孝了。 厅中一片寂静。 刚才听了开头,大家觉得李遇春虚报功绩,吹牛上天。 可现在,面对着几什哈的战死和其麾下五百骑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们都一脸严肃,这种事情李遇春绝不敢乱说。 “几什哈这鸟厮,向来贪酒好色,也许中了伪贼的埋伏。” 图赖等仍不相信李遇春他们遇到了所谓七八万明军,现在江南哪里有这么多明军?可既然几什哈死了,那说明那里确实发生了一些战斗,他猜测,最大的可能还是遇到了一支南逃的明军,几什哈轻敌大意中伏被歼,这支明军可能也数量不多,否则就会把李遇春也一起歼灭,而不是现在李遇春跟他们报捷。 所以这应当是一场意外的遭遇战,或是伏击战。 “派人去斩了李遇春这狗贼!”镇国将军拜音图怒道。 博洛深呼吸几口气,“先派队人去嘉兴查明详实情况,然后再定。” “得叫张存仁、田雄这些家伙来,李遇春是他们的人,现在出这么大的事,他们必须得给个交待,打金陵打杭州,咱们都没有五百人马整个被歼灭,他们必须给咱们个交待!”拜音图拍着桌子叫嚣。 上次一支百人旗兵过海南下侦察被歼灭,已经让他们十分震怒了,想不到现在整个五百骑都没了。 第108章 诸侯朝圣 浙东、衢州。 邓王朱聿键召来金衢严巡抚黄道周等,“孤听闻监国已提兵过海,并在吴地取得接连数捷?” “确有此事,江南提督朱武便是殿下化名也。”黄道周做为朱以海钦任的金衢严巡抚,巡抚浙东三府之地,不过这三府之地也不好管,严州为镇南伯方国安带兵占据,金华则是大学士督师兼总督安庆、徽州等地的朱大典奉旨镇守,就连衢州都还有位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大都督的邓王镇守,这巡抚自然不好当。 这段时间他也是废寝忘食的工作着,协调府县,安抚流民,还得编练保甲,训练乡勇,同时还按行在命令,在地方设立厘金局,开征厘金,又要维持治安,打击趁势作乱的那些山贼盗匪地痞无赖,尤其是还得镇压那些暗中降虏的汉奸劣绅们。 今夏大旱,斗米已涨至三钱,一石米要三两银子,创历年新高。 金衢严三府本就是偏山区,耕地较少,如今做为后方,负有向前线输送粮食的重要任务,可现在收成减少,粮价大涨,本地都无法自足,他得想办措法的救治灾民,否则饥民一起,到时必然盗匪四起。 好在他在后方努力办事,前线总也还稳定住了。 张国维、于颖督师江上,各路义军现在守住了钱塘江防线,甚至在监国的安抚调解下,严州的方国安也算是收敛了许多,得到了监国拔给的几笔粮饷后,也勉强控制住了麾下兵马不再劫掠地方,甚至已经沿江而下,配合方国安的江防部队,拿下了新城、富阳,并刚取得了临安大捷,联合临安的士绅里应外合收复临安,在杭州的西面接收拿下数城。 下一步便是余杭,到时向北出独松关打通往湖州、金陵通道,向西则出黄花关,连接宁国、芜湖。 当然,方国安、张国维他们的这几场胜仗,远不如化名江南提督朱武的监国北伐军,朱武渡海后,胜利一场接一场,兵马扩充迅速,如今更是把鞑子的一个协镇副总兵拿下。 五千伪军,再加上五百八旗鞑子兵。 这消息传回浙东,可谓振奋人心。 黄道周听说后,激动的一夜都没睡。 “殿下的北伐军已经壮大到三十营人马,共计一万五千战兵,五千余辅兵,全军两万余,另还编练地方团练乡勇数万之众,如今已在江北彻底站住脚了,甚至苏州、松江等地也都有许多忠臣义士奉监国旨意,要举旗起兵响应。” 朱聿键听的直拍大腿,激动的脸色通红。 “孤就知道,孤就知道,鲁王果然是更加年轻有为,黄公,孤请你来,是听说你要派兵护送一批钱粮北上绍兴,并护送张公等同往?” 虽然如今浙东大旱,但黄道周还是积极筹措,想办法筹到了一批钱粮,要送去绍兴前线,并支援在嘉兴的鲁国北伐军。 同时他这里也聚集了不少朝廷官员,这次也一并随同衢州送粮兵同行。 有原福建巡右抚佥都御史张肯堂、福建巡按吴春枝,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还有从湖广来的原任长沙知府、湖广按察副使提督学政的现湖南巡抚堵胤锡等一众人。 他们都是要去绍兴朝见鲁监国的,只是不料走到这才听说监国已经渡海亲征北伐了。 “丁总督打算先返回两广,张巡抚和堵巡抚、瞿巡抚等则继续去绍兴,向行在阁部们述职汇报。” “孤也想同行。” 邓王朱聿键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段时间他获得监国允许后,开始招募兵马补充护卫,他如今已经招募满了三千人,分立五营,每营五百再加一个中军营。 “虽然孤的护卫大多是新兵,但是皆是年轻健壮并满怀忠义之士,他们有心报国,孤与他们都迫不急待北上了。” 黄道周很清楚这位邓王的这支人马,事实上他这个巡抚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监视这位同城的亲王,毕竟之前他们还曾打算拥立他监国的。 鲁监国对这位皇叔可谓是相当大度,之前的事情根本不问,甚至还允许他招募三千护卫,又让他镇守衢州。 “殿下的邓王护卫虽兵满三千,可毕竟缺少训练,且如今器械不全,不如且留在衢州协助城防镇守,以安定地方?” 朱聿键却摇头,“孤这支护卫确实是新军,但孤也已经带他们剿过几次匪了,国难当头,孤身为太祖子孙,又岂能坐在后方安享?监国都能亲征北伐,我又岂能落于人后?” “黄公,可是殿下有秘旨,不许孤离开衢州?” 黄道周摇头,“这倒未有,只是之前殿下旨意也是让殿下镇守衢州,而大明祖宗制度,宗藩不得擅离封地。” “祖制是祖制,但如今不是非常之时吗?我此去北上,将前往嘉兴,为监国增添一份力量也。” 黄道周仍是摇头,你这是捣乱不是帮忙,你这亲王北上,还不知道引发多少不安和猜忌。 可朱聿键却铁了心要北上。 这时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邓王有此报国之心,抚台大人何不成全?况且监国不也向天下发出伐清檄文,说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弱,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朱聿键扭头望向这个年轻人,对他心好生感。 “这位是?” 年轻人行礼,“下官锦衣卫千户,监国授水师营副将,赐国姓,朱成功拜见邓王千岁。” 朱聿键听到这名字,马上明白这位是福建郑家人了。 “福建总督、南安侯郑公家公子?” “正是下官。” “国姓也是要去绍兴吗?“朱聿键对福建郑家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之前跟郑鸿逵闹了矛盾后,更加如此。 “下官承蒙监国抬爱,授水师副将衔,这次奉旨北上,既是代表家父去朝拜监国,也是前去正式任事。” 此时的郑森年仅二十一岁,十分年轻,但却有一颗爱国之心。他父亲虽是个海贼,且母亲还是父亲在倭时娶的倭女田川氏所生,甚至他的童年也是在倭国平户岛度过的,但是六岁后便被父亲接回了福建。 然后在家专心读书,十四岁考中了秀才,之后进了国子监读书,并拜了名士钱谦益为师,得赐表字大木。 在南京坐监的这段日子,他一边读书,也一边关心时事,与东林党复社等关系密切,清军南下,郑森回到福建。 之前郑家安排在朝中的镇江总兵郑鸿逵不战而逃,还试图拥朱聿键监国称帝,只是中途发生意外,事情未成。 朱以海在台州监国,随后搞的轰轰烈烈,一时间江南半壁江山,倒是坐稳监国之实。朱以海给福建的郑家下诏加封。 郑芝龙由伯爵进封侯爵,且兄弟子侄又封两伯,儿子也封世袭千户,且还授郑芝龙福建总督之职。 这个结果,对于谋划拥立监国不成的郑家来说,其实还是很意外惊喜的。相比起当初拥立弘光,这次郑家并没有出力拥立鲁王,但得到的好处不比拥立弘光少。 所以郑芝龙兄弟几个坐一起商量了下后,便决定顺水推舟上表拥立鲁王监国,也不打算另拥其它宗室了,毕竟鲁王那边声势搞这么大,而给他们的封赏也不错。 一个总督一个提督两镇总兵,一侯二伯爵,算是承认了福建是郑家地盘,这对崇祯朝受招安以来,一直谋划着能有个过硬官方身份的郑家来说,绝对是满足了。 所以这次郑芝龙便派了侄子郑彩带儿子郑森北上朝见鲁监国,还特意带了五十万两银子,许多条船。 郑森走陆路,出仙霞关先来衢拜见黄道周,顺便要来见下邓王,化解下之前的矛盾,而郑彩则带着一支水师人马运钱粮沿海而上。 郑森现在正式改名朱成功,这是监国所赐,还是国姓,是很大的荣誉。尤其是派去福建传旨的那位使者还跟郑芝龙父子传了监国的口谕,朱以海说他三子皆没于战乱之中,如今唯有二女,长女虽是庶出,但也将到婚嫁之龄,打小家教不错,就是有些体弱。 他听说大木年轻有志向,且有才华,所以打算召大木过去,有机会让两个年轻人见见,若是大木和女儿互相满意,到时他便要招大木做乘龙快婿。 这番话让郑芝龙非常激动,儿子被赐姓改名,又要被招做女婿,他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反而觉得非常高兴,他一海盗出身,如今有机会跟皇家联姻,他觉得这是极大的荣幸。 更别说,若是儿子成了监国女婿,将来就是驸马爷,郑家在朝中的地位也必然更加稳固,想他当年受招安后,便打通关节,安排弟弟改名鸿逵去考武举,然后又安排在朝中任职,就是认为郑家虽然在东南海上实力雄横,在福建也势力不小,但终究根基不够,必须得朝中有人,得加强与朝廷的关系,才能保证郑家地位的稳固。 现在监国要招儿子去做女婿,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所以他豪爽的拿出了五十万两银子,又筹集了许多粮食运载北上。 “那路上同行。”朱聿键对郑家印象不好,却对眼下这年轻人感觉挺不错的。 黄道周见国姓朱成功也插一脚,也是无奈,这时被监国授封为湖南巡抚的堵胤锡也来帮腔,支持邓王率兵北上。 同是巡抚,黄周道也不好反驳,最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堵胤锡原是长沙知府,后升按察副使提督学政,在左良玉起兵后,他跟总督何腾蛟等湖广地方官员,拒绝听令左良玉,招兵买马,聚兵自守。 朱以海监国后,传檄天下,也给各地明朝官员们下了许多道旨意,其中就有给何腾蛟、堵胤锡等的,他加封何腾蛟为督师,加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衔,总督湖广、云南、四川、贵州军务。 又加堵胤锡为湖南巡抚,加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衔。 同时还给湖广许多文臣武将加官晋爵,目的就是把这支还算不错的地方势力拉到自己这个监国朝廷中来。 他给何堵二人旨意,让二人联贼抗虏,奉旨招抚湖广兵败溃散的大顺军余部诸营人马,李锦、高一功这些李自成余部大将,也都赐官授印,还特旨授封顺军余部忠贞营名号。 李锦等十三人授封总兵官,李锦赐名赤心,高一功赐名必正,分授龙骧将军和虎贲将军号挂印,堵胤锡则奉旨监军,总制忠贞营十三镇。 这个旨意送到长沙的时候,当时何腾蛟和堵胤锡等都很是惊讶,当时李自成刚死,顺军诸营一时混乱,有人打算降清,有人打算取江西,还有人打算去四川联合张献忠。 何腾蛟等人虽也招兵买马,聚集长沙,但其实兵力很弱,且江西又有阿济格大军在,突然一道旨意从浙东来,天使告诉大家鲁王在浙东监国了。 还给他们加官晋阶,又让他们联贼抗虏,确实有些意外。 不过何腾蛟他们也打不过李自成,当初左良玉镇守湖北的时候,号称八十万大军,都不敢跟李自成硬刚,他们又哪是对手。 鲁监国旨意来之前,何腾蛟本来派了几路人马想去跟顺军谈判,结果都被顺军误会是来围剿的,结果连灭了何腾蛟的几路官军,搞的何腾蛟他们在长沙城里一日三惊。 现在有监国这道旨意,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公然联络顺军,甚至还可以借朝廷名义招降。 何腾蛟由湖广总督升为了五省督师,堵胤锡也升为巡抚,再三商议后,他们决定奉监国旨意正式联系顺军,招安他们。 招安的事情进行的不错,此时的顺军也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李自成刘宗敏等先后战死后,此时的大顺军已经彻底崩溃了。 在湖广江西一带,实力最强的是清军,清军把他们从北京一路赶到西安,又赶到武昌,再赶到长沙,已经是穷途末路。 现在误会解决,明朝居然愿意招安他们,他们商议过后也觉得可行。 于是乎,初步达成了招安的堵胤锡这次特地赶往绍兴,要亲自面见监国,上报具体招安事宜。 他这次来,还带来了三千人马。 是他在长沙招募的抚标,号称君子营。来到这里后,听说监国亲军北伐,于是又打算带着君子营渡海从征。 “本抚也与你们一同前往朝见监国!”黄道周思来想去,决定也一起北上。 于是福建巡抚张肯堂、广西巡抚瞿式耜、湖南巡抚堵胤锡、金衢严巡抚黄道周,四位巡抚与邓王朱聿键,国姓爷朱成功等上百位官员,带着君子营、邓王护卫、郑家家丁等合计一万二千人马,押着数十万两银子和许多粮食激荡北上。 君子营中,赐名为李赤心的闯贼侄子李锦,和闯将郝摇旗、袁宗第一起扮作湖南抚标家丁骑在马上,“想不到这位鲁监国倒是够种,居然能亲提兵马率先过江北伐,了得啊。” “确实,而且好像还很能打,居然歼灭了五千五百鞑虏兵马,其中还五百真鞑。” 李锦道,“我觉得这位监国行事,很有几位咱们闯王昔日的风采,总是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啊。” 袁宗第道,“跟着这样的老大才好,像弘光那种皇帝,将士们前线打仗,他弃都城而逃,还怎么拼?就是崇祯那种也不行,大家都还没放弃呢,他自己倒是跟个娘们似的直接上吊了。” “确实,就是不知道这位主动提出招安的鲁监国,有几分真心实意呢!”李锦对此行,也还是有几分不确定。 但大顺军已是穷途末路,面对鲁监国抛来的绳子,他们没理由不接。 “嗯,百闻不如一见,等咱们亲自见到了他,就知道到底如何了。”袁宗第也道,这次大顺军余部十三家,商议过后,特派出了李锦、袁宗第和郝摇旗三位首领随堵胤锡秘密北上,就是想亲面见那位监国,甚至亲耳听到他招安顺营诸部,那样才能真正相信。 第109章 董小婉葬花(第十更,求订阅!) 嘉兴,海盐。 南北湖山中,清晨,一位年轻的妇人站在庭院里,看着昨夜雨打风吹落的栀子花瓣落满地,墙角的一排茉莉花也吹残,不由的心疼。 想起昨日都还是那么饱满怒放的花儿,今日却已经残香伴泥尘,不由的联想到了自己,十四岁就步入风尘,心酸的泪水伴着每个日日夜夜,却还得在人前强颜欢笑。直到后来遇到四大才子之一的冒襄,自己完全被他的才华所迷住,主动的倾诉心意,却被无情拒绝。 冒襄却只钟情于陈圆圆。 这段煎熬的日子渡过了足足五年,好在陈圆圆与冒襄虽然也订嫁娶之约,但在冒襄赴南京第六次乡试仍然落榜再回苏州时,陈圆圆已经人去楼空,冒襄科场落榜情场又失意,心情沮丧到极点,然后一病不起,那段时间是她日夜照顾。 后来好姐妹柳如是出面,让钱谦益出面为她赎身,然后将她送至冒家,而那段经历,也终于让冒襄接受了她。 到了冒家,她洗尽铅华,专心服侍冒襄,甚至教导冒襄的儿女读书。 可惜国破家难安,战乱流离,清军南下,冒家离开老家如皋避往南京,阮大铖招揽冒襄,但冒襄是复社才子,当年还曾参与留都防乱公揭,跟阉党是死对头如何肯从,结果被阮大铖将他逮入监狱,当时同被逮捕入狱的还有黄宗羲、冯京第等士子。 直到弘光弃南京出逃,冒襄才得以逃出监狱,举家南下,结果在芜湖遭遇乱兵,家中奴仆二十余口被杀,财物被掳尽,最后勉强逃出虎口,一直来到海盐朋友处落脚。后又因海盐城动荡,一家避到南北湖山中居住。 没有财产没有仆役,她便亲力亲为,照顾家人,教导丈夫的儿女,甚至还一起照顾田地整理菜园。 闲暇时看看书,养养花,山间虽然偏僻,可也终于有了些安静的日子。 只是丈夫却是闲不住的,一直在外面跑,外面兵荒马乱的,她非常的担忧,今早看到落花,无缘故的联想到丈夫,总有不好的预感。 满怀辈伤的她蹲下把落花一片片的捡起,然后在桃树下挖坑,要将它们埋葬。 “小婉,你在做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她欣喜的回头,果然丈夫冒襄冒辟疆回来了,“夫君,你回来了?” “嗯,我刚从苏松回来。” “我给夫君倒茶。” 冒襄这次回来,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比起之前的困顿绝望,让人振奋。 “夫君可是遇到好事了?” “嗯,局势在变,在变好。我这次先去了绍兴又去了松江、苏州,拜访了复社的许多旧友,局势在变好,小婉。” 董小婉给丈夫递上茶,温柔的看着他,“先喝茶,慢慢说。” 冒襄喝完茶,兴奋的开始讲起来。 “督师张国维与刘宗周等已经在钱塘江南站稳了脚跟,钱塘江防线已经稳固了,而鲁监国居然亲自挥师北伐,已经连战皆捷,在江北也站稳了脚跟。还有苏州、松江、嘉兴、湖州各地,现在有志之士都在奔走联络,要举兵恢复。” “我想不到我去了趟苏松,这海盐倒是已经翻天覆地了,你这段时间在家,可有见过监国的兵马?” “我听说这里来了一支兵马,是江南提督朱武的兵,军纪很好,不征粮不抓丁,来了后不伤害百姓,倒是镇压了许多祸害百姓的地痞流氓山贼恶霸,我没见过这些兵,但听管家说他们不骚扰百姓,现在各乡各村都在编保甲,办乡团,搞自治。” 虽然外面听说这些兵不错,但董小婉一个弱女子,并不敢出去,她一直紧守本份的呆在这山中居所。 冒襄笑着道,“其实这位江南提督朱武,便是当今鲁监国殿下也。” “啊?” “想不到吧,想不到的事情还多呢,黄宗羲向鲁监国举荐了我,监国已经给我发了征召令,我这次回来见过你们后,便要去拜见监国。” “夫君真要应征?” 冒襄点头,“国家如此,我辈又岂能躲避山中不出?” 董小婉见状,也没再劝说,她知道丈夫是个有主见的人,虽然六次乡试不中,始终仅是个秀才,但他可是两岁涉四方十二称文章的大才子,连文苑大佬董其昌当年都称他为明之王勃,说他会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 事实上,冒襄虽一直科举失意,但诗文有名,著述颇多,更别说参加复社,关心国事,为时人称赞的四大公子之一。 出身官宦士族,但他却是四大公子中最耿直的人一个人,明末水旱不断,饥荒四起,冒襄支持朋友、赈济灾民十几年如一日,以至家财散尽。 就算到如今,他也依然一直奔走在外。 他的名头,连朱以海都早有耳闻,所以当黄宗羲举荐这位好友时,朱以海马上就发了征召令,连伟人都曾点评说,所谓明末四公子中,真正具有民族气节的要算冒辟疆,冒辟疆是比较看重实际的,清兵入关后,隐居山林,不事清朝,全节而终。 比起侯方域那三个,他强太多。 “我已经联络了一些海盐和澉浦本地士人和在此避难的士人,这些人中有曾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汤芬、原海盐参将周一诚,澉浦所千户韩万象,故刑部尚书之子吴番昌,原苏淞副总兵王有虔,海盐名士彭孙贻、陈则梁、张维赤等人,我们准备一起迎接拜见监国殿下。” 这些官绅之前多逃避乡野庄园之中,以避兵祸战乱,许多人都不愿意仕清降虏,所以隐居乡野,如今听闻江南提督就是鲁监国,而这位监国最近在海盐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歼灭了鞑子五六千人马后,他们越发振奋。 而这位监国北上后,整编兵马、清理乡里,其部下与民无犯,军纪良好,也让这些人感觉大明恢复有望,此时也纷纷愿意再站出来支持复兴大业。 之前不是畏惧清军势大的官绅地主们,现在也开始态度转变起来。 硖石镇、祝家庄惨遭清军屠杀,他们所过之处,不论官绅还是百姓,都要遭殃,相比之下,北伐的监国军队将士们,却如传说中的岳家军一样与民无犯,不仅不征粮不派饷,甚至还减免过去的欠缴,免除今年的。 哪怕新设厘金局,但也比之前的胡乱摊派甚至是敲诈劝捐强的多。 海盐地主士绅们重又站出来支持大明王师,既是对大明的一些留恋,更是涉及切身利益。而原本似乎不可战胜的鞑子,如今也在监国面前惨败,这让他们看到大明仍然能够存续,甚至有中兴的可能。 “夫君何不给柳姐姐那边回封信?” 冒襄听到这话,一时沉默。 之前他被阮大铖下狱,最后能逃出南京,也是决定降清的钱谦益帮忙放他出来的,当时钱谦益还希望他一起留在南京向清军投降。 但被冒襄严辞拒绝,他发誓绝不降清,离开前,他跟钱谦益曾有过一段单独会话,钱说局势如此,他也是要为天下保存一二分元气,以待将来。但冒襄根本不认可这种方式,最终离开。 自那以后,他也还是收到过钱谦益寄来的信,甚至还有银子,还有虏帅的征召信,但他都没回复。 柳如是和董小婉是好姐妹,当年还是钱谦益出面为她赎的身,是柳如是帮忙搓合了她跟冒辟疆,如今听说大明中兴有望,她便想着让丈夫去信钱谦益柳如是他们,看能不能劝说他们南下。 “这封信我会写的,但钱公那人,说实话我觉得他不会南下的。” “你觉得钱公真降清了吗?” “也许心中还有大明,但他却没有那种抵抗到底的坚决,所谓的假降,保存元气这些,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既顾及名节,又贪生怕死,终究还是懦弱。”冒辟疆叹道,“不过倒也可以利用他心中最后那点良知,就算他不回来,但也可以通过他打探鞑子的情报,也算能够为恢复大业出一点力吧。” 这番有些苛刻的点评,可谓把东林领袖的脸都打烂了,但董小婉却也没反驳,他觉得钱谦益虽为东林领袖,但在抗清一事上,确实不如丈夫更有立场。 “若是柳姐姐能来也是好的。” “钱公估计不会带柳如是去北京,可能会送他回苏州常熟老家。待监国率师北伐,收复苏州,那时你们便可姐妹团聚了。” “那真期盼那天早点到来!” 冒襄坐了没一会,便又匆匆离去,他去了好友张维赤家的郊外别墅太白居,在那里与复社好友彭孙贻和陈则梁会面。 “我们还说辟疆你回去见了董姑娘今天定是回不来了呢。” “大事要紧。”冒襄笑道。 “我们刚才正说到准备建立一营人马,营号也想好了,咱们叫世勇营,跟黄太冲的世忠营遥相响应,隔海相望。”陈则梁说到此事十分激动,说这事得到众人拥护,大家都已经筹措到了一万多两银子。 冒襄听了兴奋道,“这是好事,我完全支持。咱们有了自己的人马,到时既能支援监国的北伐王师,也能维护本地一方安宁!” “咱们什么时候去见监国?” 冒襄道,“监国让咱们去海盐县城见面。” “好,那什么时候动身。” “咱们总不能空手去拜监国吧,总得准备些钱粮前去助饷充军。”冒襄提议筹集一批钱粮带去海盐县犒赏助军。 其它几人全都响应支持。 “我都迫不急待想要见见咱们这位中兴明主了!” “我也是!” 第110章 表动则影随 嘉兴,海盐。 朱以海挟祝家庄大捷,领兵东进海盐城下。 恰在此时,两支人马自海上而来。 “殿下,刘孔昭奸佞,不可用,杨文骢亦是奸相马士英妹夫,此二人绝不可用。” 向朱以海力谏的是通政使兼协办江南诸营粮台的虞大复。 朱以海却只是在嚼着块虾干。 “殿下,那刘孔昭十足奸佞,德行有亏,身为开国功臣诚意伯刘伯温后代,却品德败坏,卑劣无耻,这种人绝不可用。” 虞大复攻击起刘孔昭不遗余力,他细数刘孔昭之罪,甚至还说起刘家的家史,话说刘伯温是开国二伯爵之一,被封为“开国翊运守正文臣、资善大夫、上护军、诚意伯,禄二百四十石” 刘伯温死后,由他的孙子承袭爵位,后因靖难之役等原因,一度停封。直到嘉靖十一年,刘伯温九世孙刘瑜才承袭了诚意伯爵位。 刘瑜死后,爵位由他的孙子刘世延承袭,万历三十四年,刘世延坐罪论死,最后死于狱中,按常理他的爵位应当由他的嫡孙刘莱臣承袭。 但当时刘莱臣年纪尚幼,于是刘莱臣的庶兄刘荩臣借袭爵位,有借自当有还,但刘荩臣死后,爵位却由自己儿子刘孔昭承袭。 “那刘孔昭为霸占爵位,掩人耳目,先把叔叔刘莱臣杀害,后又将嫡祖母胡氏害死,十足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老刘家似乎有个奇怪的规律,就是经常世子早死,最后爵位得由孙子承袭,如刘伯温爵位传孙子,九世孙刘瑜爵位又传孙刘世延,刘世延的儿子刘尚忠也是早死,所以才当传刘莱臣。 可刘莱臣太小,这才让宠妾莫氏所生的刘荩臣有机会跟嫡母胡氏达成协议,借袭爵位,将来再还给刘荩臣,这种借袭爵位的事情,其实在明朝很常见,主要也是为了稳固爵位传承,毕竟老刘家这伯爵当初可是代了好几代。 当然,最后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甚至刘荩臣、胡氏早亡,因此明间各种传说四起。 “虞公,你说的这些都是民间传闻而已,事实上孤查过,朝廷之前也针对此事做过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是查无实据,纯粹民间谣传而已。所以,就不要以讹传讹了。” 刘孔昭承袭诚意伯爵后,也惯例接任了提督南京水师的职位,也就是武操江大臣,崇祯朝刘孔昭还加封为少保。 在南京勋臣中,刘孔昭跟徐家都是实力派。 后来他们也一起拥立了福王继位,在弘光朝也一度权倾朝野,只是因为诚意伯是跟首辅马士英、兵部尚书阮大铖他们站一边,对东林党打击不遗余力,所以东林党对马士英阮大铖恨之入骨,对刘孔昭那也是痛斥为奸佞。 刘孔昭对东林党动手甚至是从崇祯年间就开始了,当时他就与内阁首辅温体仁联手打击东林党人。 在弘光小朝廷里,刘孔昭甚至直接搞出了殿臣之争,在朝堂上直接骂东林党的张慎言,甚至掏出刀子要捅了他。当时弘光朝中的东林党人张慎言、高弘图等都被他攻击。 可谓是跟东林势如水火的人,东林党也把刘孔昭称为阉党的第三号人物,毕竟脾气火爆,又是勋臣,还手握着长江水师,这种人东林党既恨又无可奈何。 马士英还曾推荐刘孔昭入阁办事,遭到东林党集体反对,要不是没有先例,刘孔昭还能成为入阁的勋臣。 刘孔昭在弘光朝压的东林党抬不起头,却加官晋爵不断,先升诚意侯,然后南京城破前,还跟黄得功一起晋封为国公,黄得功升靖国公,而刘孔昭升诚国公。 当时弘光朝在长江打造了水师六镇,由黄蜚、黄斌卿、郑彩等六位总兵官分地划界防守,由武操江刘孔昭统领。 只是清军南下,略施工计谋就骗过镇江守将郑彩,轻松的过江,郑彩等不战而逃,最后南京城中的刘孔昭也只得逃跑。 虞大复就是个东林党人,所以现在刘孔昭和杨文骢带兵来投,他坚决反对。 不过对于朱以海来说,他看待事情,不会从东林党人的角度来看,明末朝廷党争无处不在,很多时候一味党同伐异,已经没有半点公正可言,就为反对而反对。 如这个刘孔昭,身为大明的勋臣,是第六代诚意伯,他袭爵后为大明镇守南京,其实也向崇祯提过不少有用的建议,比如他曾上书崇祯,请举采矿、盐法、钱法、屯田诸议,以充国用。 虽然崇祯没采用,但也表扬了他,甚至加封少保。 刘孔昭身为南京的武操江,统领水师,也还是比较用心的,并在拥立福王建立南明朝廷抵抗清军上也很积极,虽说最终水师不战而逃,刘孔昭也一路东逃,但起码他从没想过投降清军。 从南京到苏州,再到海上,刘孔昭漂泊海上几个月,却也一直找机会跟清军打仗,听说义阳王监国崇明,也曾经前去拥立,只是义阳王君臣以刘孔昭名声不好拒不接纳。 听到鲁王台州即位监国,甚至迅速站稳脚跟,便也立马又带兵赶来。 刘孔昭跟东林党人的争斗确实是事实,在弘光小朝廷里,也比较跋扈,甚至清军南下时,也没有尽到操江的职责,但对朱以海来说,这些都是罪过,但眼下,刘孔昭带着一支人马,在坚持流浪抗清几个月后,赶来投他继续抗清,朱以海能拒绝么? 历史上这位刘孔昭最后带兵打回老家青田,在那里继续抗清,后来还加入了鲁监国的队伍中,曾经随张名振张煌言他们打到了南京附近,遥祭孝陵。 他的儿子也在舟山保卫战中战死。 直到最终,也不曾降清。 这是一个坚定的抗清派,正是朱以海需要的。 至于他跟东林党人的斗争,朱以海根本不以为意,因为东林党又不是什么无辜的小白兔,那些东林嘴炮其实也是误国的多,刘孔昭一个勋臣中的异类,比东林党更能打嘴炮,甚至还能拔刀子,其实挺性情的。 朱以海其实还很欣赏刘大炮,他内心里也很反感明末的那些东林党人,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其实有很强的君王控制、改造欲,什么都想按他们说的做,可实际又光会打嘴炮,实**到家。 “孤之前便说过,只要一心抗虏复明,孤都愿意接纳,不管山贼还是水寇,就连顺营、西营,孤都已经下旨招安接纳了,刘孔昭为大明勋臣,孤又能不纳?” “至于过去的那些东林党、阉党等的争斗,孤也说过,国难当头,大家要摒弃门户之见,现在没有什么阉党、东林党、什么浙党楚党什么顺逆等等,现在大家同心抗虏,其它的都不要提。” “谁再提那些,就是要搞内讧,搞分裂,就是国贼。” 朱以海的话越说越严厉,虞大复头次见到监国如此动怒。 这时首辅沈宸荃站出来,“臣以为监国说的对,这个时候皆当摒弃门户之见,放下往日成见,一起携手并肩共抗鞑虏,恢复中兴。” 朱以海放低了些语调,“卿等都是饱读经书,你们都就当知道隋唐时的裴矩此人,宋代司马光在他的资治通鉴中曾这样评价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说裴矩在隋朝时,是有名的大奸臣,称为四奸之一。可到了唐朝时,却又成了有名的大忠臣,为何?” 监国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让虞大复等都有些意外。 朱以海却继续自己回答,“其实几千年以来,裴矩这样的官员很多,一言以蔽之,裴矩这样的臣子,其实就是跟皇帝态度始终一致。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正所谓君明臣直,并不是裴矩变了,而是皇帝变了。” “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则影也,表动则影随。” 楚王好细腰,宫中则多饿死。 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 杨广好大喜功,所以裴矩也自然报喜不报忧,谋划征高句丽、开拓西域丝路这些事情来取悦皇帝。到了唐朝,李世民提倡说实话办实事,且善于听取不同意见,裴矩也就进谏了不少逆耳忠言。 朱以海这番话一出,虞大复哑口无言。 不是满朝奸佞,实在是皇帝不行。 而自己不是崇祯和弘光这些皇帝,所以也就不用担心刘孔昭他们成为奸佞。 “召刘孔昭、杨文骢入见!” “另外,沈文忠和陈潜夫二位爱卿,你们前去海边刘杨二人军营,携酒肉犒赏将士们,每兵赏银五钱,然后将名字录入名册上呈。” 刘孔昭这位诚国公、提督南京操江,兼领南京右都督府这次来投,手下有太平、火攻、伏波和后劲四营,兵马一万二千余,麾下总兵就十二员,另有不少家眷军属以及随同官吏、百姓,人马众多。 杨文骢这位马士英的妹夫,南京沦陷前是巡抚镇江常州等地方,并监军长江水师,手下有个直属的黔兵营八百人,后来一路往东南,还曾在苏州城斩了多铎和钱谦益派出的招降使,沿途招募、收纳了不少明军,此时也有兵马五千余,另随军数千人。 这两股人马,大多数都是原明朝的正规兵,虽然是溃散之兵,但小两万人呢,朱以海岂会放过,肯定要趁机兼并。 第111章 贬官爵将功赎罪 刘孔昭和杨文骢有些不安的在营中等待着。 这段时间的东南逃亡飘泊之旅,都让他们有不少改变,刘孔昭也不像过去那般嚣张跋扈了,杨文骢则不再如过去那般喜欢绘画写剧本了,这一路来,他们都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神舟陆沉,江山破碎。 “鲁监国能接纳我们吗?” “应当会,听说我姐夫被召入行在任少卿,连阮大铖也拜了一个少卿,你说鲁监国连他们二人都征召任用,我们有何理由不纳?”杨文骢道。 杨文骢博学好古,被称为画中九友,虽是马士英的妹夫,但其实以前仕途并不顺畅,他曾做过刘孔昭老家青田的县令,所以二人也算有所交际。 六次会试不中,崇祯七年以举人之身选为华亭教谕,正式出仕为官,做了几任县令,最后还被东林党御史弹劾夺官。 福王称帝,南都建号,因为姐夫马士英是拥立首功,他也因此得拜右佥都御史,后奉旨巡抚镇常,监军江上,不过这高官也没做几日清军便过江了。 相比起他在仕途上的没什么作为,他在书画一道上却是造诣极高,天下闻名。 诗书画三绝,还兼精通骑射的他,这几月领兵碾转流离,却还能始终聚拢一军不散,甚至还以八百贵州兵扩充至五千军,也可知他不仅擅书画,其实也确实有几分贵州蛮的凶悍的,毕竟文弱书生在这乱世,可是很难真正镇的住乱兵们的。 这一点,连向来较为骄狂的刘孔昭都是十分佩服,前不久主动联合了杨文骢,甚至对他十分客气,没有半点吞并他人马的意思。 刘孔昭知道虽然杨文骢也被视为阉党马贼一员,但比自己名声可好的多,之前他也想在义阳王那边落脚,结果义阳王却不肯接纳,而曾是他麾下的黄蜚等人,居然也不肯接济他粮草等。 “我听说过不少鲁监国的传言,虽不知道几分几假,但听着这位非常有汉光武的风范,能容人,且更有决断,若大明气数未绝,但定是在这位身上。我等若还想雪耻报仇,也必须得跟着这位。”杨文骢说道。 刘孔昭点头,他也听了许多传闻,虽觉得有点太过夸张,但也正是这些传闻,让他改变了直接南下老家温处的主意,转而带兵来投鲁监国。 对于南京弘光朝的覆灭,其实刘孔昭也一直耿耿于怀的,尤其是对他提督的水师的无作为,更深以为耻,不过他认为长江水师不战而逃,主要还是郑彩黄蜚等总兵的问题。 别人骂他奸佞、阉党这些他都不在乎,但说他软弱无能,说他卖国,他不能忍。 钱谦益号称东林领袖,却剃发开城迎虏那才是国贼,他绝不是。 “殿下召见!” 终于等来了监国的使者,刘孔昭突然有想落泪的感觉。 监国的军营就在海盐县城外,与刘杨二人军营相距不过十余里,二人在营前下马,步行入营。 一路上杨文骢倒是很放松自如,刘孔昭则一直观察着这支北伐军,越看越惊讶。 虽然看的出,还有些器械不全,甚至新兵很多,但营中却有着一股子锐气,一种与他那支兵马完全不同的上扬精神。 这支兵马朝气蓬勃,十分自信。 终于来到了中军大帐。 二人自报姓名。 “罪臣操江提督诚国公刘孔昭拜见监国殿下。” “臣右佥都御史巡抚常镇地方监军江上水师杨文骢拜见监国殿下!” 二人拜伏。 大帐中十分安静,一直没有回应。 两人也不敢失礼抬头,只能一直伏着。 朱以海坐在那里,仔细的观察着这二人。 两人都长的很高大魁梧,勋臣刘孔昭居然比书画大师杨文骢还个子小些,杨文骢身高起码一米八多,而刘孔昭比他稍矮点,可能不到一米八。最让人意外的是杨文骢没有半点那种艺术家的气质,长的魁梧健壮还帅气,说是个仪仗标兵倒更像。 刘孔昭则没那么帅气,比较孔武,甚至带着凶悍之气。 “刘孔昭,身为大明勋臣,世受国恩,提督操江,统领水师,结果水师六镇一箭不发,便放鞑虏过江,你们将帅星散,可知罪?” 刘孔昭见上来就问罪,心里咯噔了一下,大感不妙,却又不敢起来,只得低头答道,“臣确实有失职守,今次来朝监国,不敢奢求宽恕,只求能给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般光棍的认罪态度,倒是让朱以海非常满意。 刘孔昭这人虽被虞大复等攻击,但朱以海却不在意他是不是以前一直打击东林党,毕竟东林又不代表着朝廷或皇帝,他只是攻击东林党又不是攻击皇帝皇权。 东林党向来喜欢以正人君子自称,甚至都有几分迷失自我,觉得他们就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大明了。 若是刘孔昭来见,还是在弘光朝廷的那嚣张跋扈态度,敢无视君主,那朱以海说不得要拔剑砍人了,反正砍了刘孔昭再安抚下他的手下,到时他的兵打散了编入各营,也是一样可以的。 “刘孔昭,你本第六代诚意伯,世受国恩,但国难之际,确实辜负了大明。孤如今受命监国,你领兵来投,孤很高兴,但有功当赏有过则罚,你之前的严重失职,孤仍然要罚,你可愿意接受?” “罪臣愿受惩罚!” “好,那便贬降你的爵位,削诚国公之爵,贬为诚意伯。提督操江和领南京右都督府皆免,孤北伐军中,新设水师营,便贬你为水师营副将,协办水师将功赎罪,你可愿意?” “只要殿下能让臣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能让臣上战场杀鞑子一雪前耻,就算把臣一撸到底,去水师营当个伙夫,臣都愿意。” 这态度十分端正,朱以海很满意。 “很好,不过孤也不会只信你的一面之辞,还得看你实际表现。若是能够改过自新,将功赎过,那么恢复两京,还于旧都之日,金殿封赏之时,你也还有机会再领公侯之爵。” “杨卿!” “罪臣在。” “你以八百黔兵巡抚常镇,监军长江,江防兵溃,你也有失守之责,但你之后在苏州斩北使,于太湖拒绝招降,仍能抗虏作战,这份忠心,难能可贵。” “孤现在免去你常镇巡抚以及长江监军之职,仍保留你右副佥都御史之衔,便留在孤的御营之中,协助沈阁部处理事务,如何?” “臣谢殿下开恩,臣定竭力帮助,不负殿下重望。” 两个人安排好后,接下来朱以海也直接说了对两人兵马的安排。 杨文骢核心的八百贵州兵,打散补充进羽林、金吾、旗手、勇卫这几个上卫亲军,其余的兵挑选精锐健壮者,补充进其余诸营,另外部份不合格者淘汰,遣散安置,或是转为长夫辅兵。 对刘孔昭的四营一万多人马也差不多,四个营都要解散,不再保留,人马补充进朱以海的各营中。 金吾、羽林将扩编为四营编制。 而水师的伏波营,这次将进行一次大扩编,从之前的两营扩编为十二营,也就是水师六千战兵,加两千多辅兵。 刘孔昭和杨文骢两军中的大小船只,也都会优先划入阮进的水师营,另一些船则划给粮台。 刘孔昭认真仔细的听着,没有反对。 虽然他也听出来,其实朱以海完全没必要裁撤掉两人的这些营头,尤其是他那四个营,本就是水师营,甚至还相对完整,可朱以海宁可将他们全解散,然后新建几个营,也不留用。 这其中的心思,他哪会不明白的。 若是换做一年多前在南京,谁敢这样对他,他会立马跳起来怒骂,甚至拔刀相见。 但经历了这么多后,他现在变的相对沉稳了不少。 他也很清楚,鲁监国现在并不信任他,能接纳他就不错了,贬回诚意伯,加水师副将,已经算是难得可贵,还想保留自己国公爵位和操江职事,甚至是那一万多人马,更不可能。 帐中气氛变的和谐起来。 朱以海成功的让自己的新军再次扩编数营。 现在是四十八营人马,其中步营三十二营,马营四营,水营十二营,全军将拥有战兵两万四千人,辅兵长夫八千六百四十人。 四营马队两千骑兵,这将是朱以海北伐军中的精锐王牌,全军的马匹优先集中供给马营。 各营除夜不收、塘骑,保留战马,就算是营官哨总们,都要换骑乘马,把战马先留给马营。 马营战马不够,则选用一些较好的骑乘马先用,以后慢慢补。 虽说江南水乡,地形限制,但骑兵用的好,其威力是巨大的,朱以海的北伐军人马越来越多,那以后打仗不可能一直靠袭击、埋伏,肯定会有正面的对战,一支骑兵,在这种战场上有时就是能决定胜负的关键力量。 马队一可抵步兵四五,这是公认的事实,两千骑兵,可抵上万步兵。 不过骑兵的费用也高,尤其是战马不但难买费用高,而且养马也得精细,耗费大。 一个骑兵连同战马的费用,不会比五个步兵少。 但朱以海还是迫切的希望集中马匹和会骑射的战士,先打造一支骑兵出来。 侦察、冲锋、追击,甚至迂回、包抄,骑兵的用处大了。 有了骑兵,还能壮步兵之气,寒敌人之胆。 至于马队营的装备,朱以海的计划是要考虑火器,毕竟时代在进代,不能总指望弓箭骑射,所以马队要想办法配备鸟枪,要让士兵们熟练使用,再配弓箭、马刀,长矛,甚至马营将来还可以考虑配备一些小炮,马拉着就能跑,随时能够火力支援。 经过朱以海的统计,集合自己全军之马,再加上刘孔昭和杨文骢两人一万七千多兵马中的马匹,最后得到三千五百多匹战马。 两千骑兵,三千五百战马,四营马队便算立起来了,另拔付骑乘马、挽马、驮马许多,交四营长夫使用。 张名扬这个金吾营副将,也被朱以海正式提升为金吾营总兵官,麾下有了两千骑兵,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阮进这个伏波营参将,这次因为麾下水营直接扩编了十营,实力大增,也被朱以海直接提拔为伏波营总兵官,麾下原来的两位统领也被提升为副将。 “殿下,李遇春派严我公来求见。” “看来李遇春有些等不及啊。”朱以海心情大好,笑道。 第112章 剃发降清 一行十余骑来到营前请见。 再次晋升了的羽林营总兵杨伯兴亲自前来接人,严我公马上拱手,“严某奉李军门之意,前来拜见殿下。” 杨伯兴是监国心腹,知晓严我公其实是奉旨打入敌营的自己人,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尽量掩饰,故作冷淡,“随我来。” 他身后亲兵张大鹏冲着严我公就是一口浓痰,“狗日的汉奸,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身体发肤,皆父母所赐,你居然剃了,留这么个猪尾巴在头上,这是不当人非要当猪狗,呸!” 严我公措不及防,被一口老痰吐在脸上,恶心的想吐,却也只能默默的抬举擦掉。 结果刚擦掉,又被几名杨伯兴亲兵吐了他一脸。 这下他干脆也不擦了,就顶着这些老痰入营。 好在杨伯兴及时制止,喝斥张大鹏等,“这是虏使,休得胡来。” “对这汉奸国贼客气什么。” 杨伯兴翻眼一瞪,张大鹏等立马老实了,虽然不久前,他们身份其实都差不多,张大鹏是宁波的孤儿长工,杨伯兴是定海的樵夫,都是无产无业还无家的穷苦人,但杨伯兴运气好,跳海殉国偏遇到监国北上,于是乎成了监国亲兵,然后一路飞黄腾达。 从旗手营亲兵,再到队长,再到羽林营游击,然后现在管四营的总兵官,他张大鹏也是进的旗手营,结果就因为跟寡妇睡觉,本来都要升什长了,结果撸成了三等兵。 好不容易也进了羽林营,可现在也仅是被总兵营伯兴选为亲兵,升为二等兵而已。 杨伯兴毕竟是总兵,一个瞪眼,也还是挺有威严的,大家都老实了。 严我公就这么顶着一身痰入营,要不是杨伯兴他们一路护着,说不定早被人砍了。 等到了朱以海的大帐中,朱以海都看愣了。 “委屈先生了。”朱以海掏出手绢替他擦拭。 “臣不觉得委屈,倒是觉得将士们满腔忠义,好事。” 朱以海亲自帮严我公擦干净,又给他倒茶。 严我公现在的卧底身份,暂时也仅限于朱以海、沈宸荃等极少人知道,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个背典忘祖的汉奸国贼。 “殿下,臣按殿下的计划,向李遇春献招降海宁之计,而海宁卫的郑继武、朱大纲他们也已经按殿下之意接受李贼招降,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李遇春起疑心了没?” “暂时没有,都是殿下的计中计玩的好,故意先让冒辟疆他们在海盐举义旗,然后假装他们为争夺海盐控制权而起冲突,最后郑继武他们假装被迫投虏,一切天衣无缝。” 朱以海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天衣无缝,只不过现在的李遇春也是山穷水尽,所以遇到任何一点机会,都宁愿相信而已。” 海盐城里演了一出戏。 冒襄等士绅们举义,招募义勇乡兵,建立了世勇营,要响应江南提督,然后呢,因为郑继武他们不愿意并入这个世勇营,接着又因为郑部向海盐士绅借粮筹饷起了冲突。 郑部兵马就抄了两个反抗的士绅,然后冒襄他们带世勇营去打郑部,双方在城内乱战,郑继武他们居然还打不过,于是干脆向来到海盐城外的李遇春部求降。 李遇春从祝家庄离开后,本来是不打算经过海盐的,毕竟这里有一伙伪明叛军,他就那几百人,万一被打了岂不冤,可朱以海却故意要让他从这边过,之前安排兵马堵住了其它几条去路,他也只能慌不择路的往海盐城这边来。 就如朱以海所说的,世上没有那么多碰巧,一切不过是有意安排而已。 他安排了李遇春他们经过海盐县城,然后又安排了海盐县城士绅和卫军的内讧。 又有严我公这个无间道在李遇春旁边,现在被李奉为诸葛孔明再世,完全信之为军师,所以严我公敲了几下边鼓后,眼下有点穷途末路的李遇春,就犹豫着想试试接收这支人马了。 “殿下真是把李遇春算的死死的,他所思所想,每一步都没逃过殿下手掌心。”严我公是真心佩服。 “杭州那边有信吗?”朱以海没把一个李遇春放眼里,真要杀他,在祝家庄就能把他干掉了,费这么大心机,都只是想玩一出瞒天过海,想欺骗杭州,想要为北伐军再争取一些发展的时间。 已经穷途没落的李遇春现在没有半点选择余地,慌不择路,但凡有点出路就会钻,可杭州那边不同。 他也没多少把握能骗过杭州那边。 “杭州那边已经回信了,博洛痛骂了李遇春,连伪总督张存仁、伪提督田雄也都骂了他个狗血淋头,都说要砍了他。” 听到这话,朱以海反倒松了口气,“只是派人来骂?那说明鞑子起码现在还没有撤了李遇春的打算,这是好事。” “估计鞑子也是一时搞不清楚这边情况,二来可能也觉得几什哈都全军尽没了李遇春还能活下来,也不容易,再者斩陈梧败王朝先这战绩,估计挺管用的。” 朱以海道,“这些都是暂时的,还得让李遇春赶紧再立些功劳,否则他这嘉兴副总兵的位置未必能坐稳,我们这里的谋划也难以保密。” “招降海盐明军,甚至收复海盐的功劳够吗?”严我公问。 “报上去,应当能够暂时应付一下杭州那边,得快。” “臣明白。” 临走前,严我公道,“李贼让我转告殿下,说希望殿下能够遵守约定。他还说,他会很快送来第一笔赎城费的。” “好,你告诉李遇春,三天内若我没收到这第一笔钱,我就会带兵攻下海盐,说不定到时还能把李遇春也一起拿下。” 严我公向朱以海拜别。 “还得委屈严卿继续在伪营中。” “为了中兴。”严我公道。 “你严家漾的族人,孤会照顾的。” “谢殿下。” “应当是孤谢严卿,孤身潜伏敌营,为国周旋,太不容易了。” ······ 海盐城。 海盐西门缓缓打开,郑继武、朱大纲为首,带着一群兵将出城。 郑继武和朱大纲骑马来到李遇春军前,摘下帽子,露出刚剃干净的脑门,还有脑后的一条小辫子。 “降将海宁参将郑继武,” “降将海宁游击朱大纲,” “参见军门大人!” 二人身后的几百明军齐齐摘下帽子,皆是乌青的新剃后头皮。 身着青衣的严我公上前介绍,“军门,这二位乃是识时务之俊杰,听闻总镇威名,便主动弃暗投明了。” 李遇春摸了摸脑门,看着那几百兵马,十分兴奋。 “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郑参将朱游击皆英雄也。” 他们身后的城墙上,冒襄等世勇营的义士们看着这一幕,有些心头复杂。 “走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虽然郑继武和朱大纲是奉旨投降,可冒襄他们知道,那底下几百兵,其中却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这是假降,他们是真的跟着向清军投降了。 郑继武他们的海宁义军,跟冒襄他们新建的世勇营的冲突其实也不全是假的。郑继武等本是海盐本地的海宁卫军官,之前清军南下,已经率部跟着投降了。 后来呢又举旗反正。 然后呢孤军坚守海盐城,自己招兵买马,但却也无粮饷来源,只能是劝捐募饷,而海宁城之前也有一些乡绅是投虏降清的,郑继武他们的募捐也没什么效果,手下招的兵也比较成份复杂。 小小一座海盐城,也是牛鬼蛇神的成天勾心斗角。郑继武等后来便带兵抄了几家大户,矛盾升级。 本来郑继武他们也只是想来个杀鸡儆猴,顺便也抄家筹一波饷,谁知道他手下兵马本就杂,这个头一开,就控制不住了。 乱兵抢掠,没有军令也开始抢劫,郑继武派家丁抓了些带头的,拿出军中惯用的惩罚方式,拿箭插了耳朵然后游街示众,本想威慑士兵,控制局势。 可谁成想城中乡绅们见状,反而要求把那几个带头的乱兵处死,方肯罢休。 这下乱兵们不干了,暗里串通谋划,直接就哗变了,他们反而把郑继武他们给裹挟了,要求一起把那些士绅大户给抄了,要是不听大家劝说那就直接把他砍了,郑朱二人虽本地豪强还是军官,可手下真正听命的也就那点家丁,眼看对方势大,也只能无奈妥协,任由这些乱兵开始攻打大户豪强。 冒襄他们的世勇营也是这个时候开进海盐城,开始跟乱兵们巷战的,打了半天,才勉强停手。 朱以海闻讯后,立马就拟了一个计划,通知了严我公,又找到冒襄、郑继武等,暗里一通策划后,已经有些走投无路的郑继武朱大纲二人,也只好同意朱以海的计划,率哗变部队投降李遇春,去敌营潜伏。 冒襄等也同意退出海盐县城。 于是乎,有了眼前这一幕。 郑继武朱大纲率哗变部下开城向李遇春投降,引清军入城,而冒襄等世勇营义兵,则带着许多士绅大户人家撤出海盐。 “郑兄肯弃暗反正来投我,本镇保你仍镇守海宁,这参将之衔不变。朱兄的游击衔也不变。” 李遇春左手挽着郑继武,右手挽着朱大纲,对他们许诺,“走,入城,以后咱们同在嘉兴这块地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二人心情复杂的跟着入城。 监国密使给他们的密旨,他们已经烧掉了,如今头发也剃了,再无退路了! 第113章 藏龙卧虎鸿门宴 李遇春挽着郑继佐朱大纲率兵入海盐城后,迫不急待的便要筹饷。 “三天内,可否筹集到五万两银子?” 他跟伪提督朱武达成秘密协议,每座县城赎城费一万两,因为他到了海盐,所以那边限他三天内把海盐的赎城银一万两交了,否则攻城。李遇春在朱武那吃了大亏,现在提起这人名字都感觉头痛。 他现在也没有能力反抗,便只能想办法筹银。不过他改不了贪婪的性子,明军要求一万两赎银费,他直接开口要筹五万两。出杭州后一路东来,沿途抢掠,抢了有十几万两银子,结果最后一钱银子都没能带出来,全在祝家庄落给明军手中了。 一想起来,李遇春都还心痛万分,还有那么多金银首饰金元宝、铜钱等,如今比他当初在泗州城降清时,还要惨,就剩下五百个弟兄了,人手就一把刀,不狠狠搞点银子,怎么能行。 郑继武拍着胸脯表示,“卑职想办法!” 冒襄等的世勇营原本占据半座海盐城,此时已经全都撤离,李遇春也不敢追击,只是令人赶紧把四门接管,紧闭城门。 “军门,卑职先前孤立无援,因此多招了些兵,只是卑职区区参将,这些兵有些超了,现在军门来了,我再领这些兵有些不合适,卑职想将其中部份转派给军门,不知可否,若是军门嫌弃这些人缺乏训练没有军纪,那卑职就把他们直接解散,仅留一千人便可。” 李遇春一听,怦然心动。 “你那超了多少?” “本来跟乱贼战前有五千人马,后来跟他们打起来,跑了不少,现在还有三千。” 李遇春一听这岂不是要送两千兵给我,这正是磕睡了就来枕头啊,当即心中大喜,不过脸上却装着犹豫的样子。 “本镇奉命前来嘉兴协镇,带了五千精锐,另有满州大兵五百骑,先前在西面跟乱军打了几仗,大获全胜,斩获无数,如今各部正分头追剿溃敌。” 严我公在旁边给李遇春倒了杯酒,配合的道,“郑参将也是一番好意,况且他一个参将,又是新附,若是留三千人马,确实有些过了,不如军门便先接收这两千人马,带回去整训一番。” “好好吧。”李遇春假装有点为难。 “卑职谢过军门。” 郑继武告退,回到自己军营,召来朱大纲,“这个李贼,狂妄无知,难怪有此大败。” “还是监国殿下神武,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郑继武点头,那位监国确实神人,他们本是向崇明义阳王效忠的,但是如今却已经完全转投鲁监国了,原因也简单,之前他们在这里举旗,义阳王除了给他们授了个官衔,然后再也没管过。 陈梧王朝先南下时,甚至还找他们索要过钱粮,清军要来攻打,他们发了多少求援信,可都没人理会过。 既无援兵,更无粮饷。 要不是因为这些,他的手下也不会哗变,最后他们也只能剃了头发去假降清军。 “借这机会,把这些丘八好好整顿一下,上次带头的那些,名字都记下来了吧?” 郑继武现在还忘不掉被乱兵们围堵的场面。 堂堂一营之主,最后反被乱兵裹胁,哪个将领都不可能忘记的。 “都记着呢。” “好,去召他们来,就说本将要送他们一场富贵,已经向李军门举荐他们,让他们官升一级,带本部转到李军门麾下效力,请他们前来告别交接。” 朱大纲点头,这位魁梧粗壮的原所官之前甚至还被乱兵殴打,这事哪那么容易过去,这次奉旨投降,把手下一些兵送到李遇春那去,也是监国的安排,是一石二鸟之计。 第一计,趁机安排一些自己心腹军官和士兵过去,混入李遇春军中。第二计,借李遇春的刀,砍掉上次敢哗变华乱,裹胁上官的那些乱兵带头的。 海盐经上次哗变后,郑继武他们实际对这支人马,已经失控了,现在借机要拿回这支兵马的掌控权。 打着李遇春的旗号,朱大纲很快把三十几个军官召了过来。 郑继武已经设宴摆席。 “诸位,同袍一场,即将分别,特备些薄酒,送诸位!” 那些人还不知道实情,真以为郑继武只是摆酒送别,当下也不客气的举杯,对于郑继武要把他们调到李遇春麾下去,他们倒没什么意见,之前裹胁上官哗变,事情也闹的比较难看,现在既然降了清,去跟副总兵大人混,总比继续窝在这海盐跟郑继武别扭强。 “将军,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将军谅解!” 这些武将既有原卫所军官,也有一些地方豪强,甚至是中途招募的一些无赖亡命等,因为海盐举旗,而汇聚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一杯酒喝完。 郑继武捏着杯子看着这些人,叹了声气。 然后杯子落地。 酒杯碎裂的声音十分清脆,众人都望来。 下一刻,突然门被撞开,朱大纲率着二人家丁杀了进来,刀盾兵在前,弓箭手在后,箭弩疾射。 措不及防的军官们被射翻在地,然后被冲过来的刀盾手再补上一刀。 喝骂声,桌椅打翻声,杯碗碎裂声。 片刻后,重归寂静。 郑继武脸色阴晴不定,走过厅中,看着一个又一个死不瞑目的家伙,他咬牙道,“敢犯上作乱,裹胁上官,罪不可恕。” “把他们的首级全都割下来!” 让亲兵提着三十多个军官的首级,跟在身后来到军营,这些血淋淋的人头着实吓住不少士兵,郑继武紧接着宣布这些人犯上作乱,按军规诛杀。然后再提出对其它人都既往不咎。 最后宣布他们将转划到副总兵李遇春麾下听令。 一边是血淋淋的军官人头,一边是郑继武他们全副武装的精锐家丁,没有了带头人的士兵们也都不敢擅动。 郑继武派人去请李遇春。 等李遇春过来,看到那一排脑袋时,也有些愣住,不明白这是在搞什么。 “卑职回来后,召这两千人马的军官们前来宣布命令,让他们率部转入军门麾下,可是这些家伙嚣张跋扈,居然拒不执行,甚至还试图劫持卑职,要反正归明,还叫嚣着要去擒了军门向明军邀功请赏,幸好朱游击有所防备,及时带兵解围。这些我冥顽不灵,卑职只好全砍了。” 李遇春一听,惊出一身冷汗。 他娘的,这海盐还真是藏龙卧虎啊,差点又着了道,幸好这郑朱二人啊。 当下咬牙切齿的道,“杀的发,这些贼子,统统该杀。再好好查一查,他们还有哪些心腹手下,都抓出来一并杀了。” 因为李遇春一席话,又被杀了一百多。 郑继武在一边冷眼旁观,反正也没有谁是无辜的。 校场都杀的血腥味弥漫,那两营人马也算是彻底被震慑住了,也正式转属李遇春麾下。 郑继武又遣散了一些,剩下一千人马,自己和朱大纲各领一营五百人。 “军门,今日做乱的那些军官,有不少是本地豪强大户,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啊。” 李遇春听了直点头,“郑将军你熟悉内情,你给严先生拟一个名单,本镇派人去抄家灭口。” 郑继武应声,马上就去拟名单去了。 严我公拿到名单后,看着那一长串的名字有些吃惊,“这么多,可别乱杀无辜!” 郑继武左右瞧瞧,见四下无旁人,便道,“严先生请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家伙,他们全都是早就暗里降虏的汉奸,之前我想清除这些人,结果只打了几只小猫小狗,反倒引的手下哗变。” “之前我奉监国旨意降虏,这些人也是跳的比谁都高,一个个主动就剃发了。都是群汉奸,没有什么可说的,借李贼的刀,把他们都砍了。” “以后海盐也安稳,还能借此弄批钱粮。” 严我公有几分犹豫,可最终也只是一声叹息。 监国朱以海曾经定下了一个标准,国难之下,百姓分良民、难民、顺民。明统区内忠心拥护大明的自然是良民,而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南逃的那是顺民,而被迫生活在敌占区甚至被迫剃发的则是难民。 不管是良民顺民还是难民,那都是大明的子民。 可唯有一种人,是不可宽恕的,那就是主动通虏投敌的,甚至为虏带路,并残害大明百姓,甚至是为虎作伥反攻大明的那些人,都是汉奸国贼,对这种人是要清算的。 按这个标准,剃不剃发其实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被迫降虏,还是主动通敌,甚至有没有带路、害民等行为。 而郑继武所说的那些军官也好,士绅豪强也罢,都是属于汉奸国贼。 “海盐城中那些忠义士绅,基本上已经随冒辟疆他们撤离了,剩下一些摇摆不定的人,也就先不理会,一些懦弱之辈而已。但是这次汉奸国贼,肯定要借机清理一下。” 郑继武假降后,按清虏惯例,是仍以原职留任的,甚至可能要升官,所以海盐起码暂时仍是由他控制。 以后海盐表面上张绿旗,但实际上却将是忠于大明的。 严我公把名单收入怀中,最后还是道,“汉奸国贼该杀,但也得给他们改过的机会,这次以抄没钱财为主,尽量少牵连妇孺老弱,更不要乱杀无辜。” “放心吧。”郑继武答应。 海盐虽仅是个县城,可也是海宁卫的所在,县里还有三个盐场,所以向来富裕,海盐有二十九大家族之说,其中世袭卫所武官家族占了二十五个,还有四个本地望族。 另外海盐城中还有许多有名的大盐商、大盐贩等。 虽经历过一轮动荡,但那些豪强大族顶级盐商等基本上都还在。 不过这次郑继武拿到了李遇春的命令后,扯起虎皮做大旗,开始清洗全城,他先借李遇春的名义,向全城的那些降虏大户们发了请帖,以筹饷为名宴请他们。 然后宴席上直接就把人全都拿下,先来个严刑拷掠索饷,要他们交出家中金银藏匿地点,然后派兵过去抄家。 “我们早已经归附大清,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你们肯定是误会了,我们是自己人。” 一群老家伙泣声求饶。 一脸大胡子的郑继武,表情严肃,眼中尽是杀意,这位年轻的将军,从没有想过降虏,可如今却剃了发,留条猪尾巴拖在脑后。 造化弄人,却更加厌恶那些汉奸们了。 他一把抓起一个老汉奸,扯着他那条猪尾巴道,“谁他娘的跟你自己人,当初老子举义旗,向你们借钱粮助饷,你他娘的就让人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呸。之前老子手下士兵抢了你家两只鸡,我把人抓起来穿耳游街惩罚,你却非不依不饶,带头逼我杀人,搞的老子部下哗变······” “郑将军,咱们都是海盐城里二百多年的友邻了,之前多有冒犯,是老朽错了,老朽愿给郑将军赔礼道歉。” “老朽愿意赔银子。” 郑继武却只是冷笑着摇头,“二百多年的邻居,哈哈哈,老不死的现在知道是邻居了?老子现在还要你赔银子?杀了你,你家的银子全是我的。” “说吧,你家的银子藏在哪?” 老汉奸吓的面如白纸,“来了啊,我要见李军门,我要见严先生!” 郑继武拔刀,直接就削掉了老汉奸一根手指,“你在这里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半点用的,何况,我把你抓来,那也是得到李军门同意的。” “老家伙,现在明白了吗?是大清要亡你!”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说?那我就一根根手指头切,切完手指切脚趾,切完脚趾再把你手脚一段段砍,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郑继武的刑罚十分简单,连县衙里刑房的各种严刑都不及,但那些豪绅地主大户们哪见过这些,本就是些贪生怕死之辈,要不然也不会早早降虏。 一番刑讯过后,基本上都交待了。 拿到了想要的结果,郑继武对这些曾经同城为邻的家伙不屑一顾,“都砍了,拖出去喂狗!” “汉奸国贼,只配这个下场!” 第114章 最终解释权 朱以海很快就再见到了严我公。 严我公带着李遇春的堂弟参将李元善,领着一队家丁赶着十几辆马车前来,马车上装着一箱箱白银,另外还有许多猪羊鸡鸭再加几头牛和许多粮食蔬菜。 李元善他们是来付海盐的赎城费,顺带着送些肉蔬酒菜孝敬一下提督大人的。 协办粮台的通政使虞大复带人接收了这批银子和物资,银子过秤后发现居然还不止一万两。 “多了一千两?” 李元善上前解释,说这些银子是新融铸的,成色不是太好,所以李遇春特意吩咐加了一成的火耗在内。 朱以海让虞大复给李遇春打张收条,“就写今收到李遇春海盐县城赎城费一万两。” 李元善嘴角抽抽,这种收条就算拿了也不敢留啊。 “部堂,李军门说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就是以后要更隐秘一些。万一让上面知晓内情,只怕就麻烦了。” “放心,我们会严格保密的,要泄密也是你们那边的人。毕竟这事要坏了,以后损失最大的可就是我,我还等着收赎城费呢,嗯,还有利息。另外那笔赎人的银子也得给了。” 李元善心中大骂,事败,你们顶多收不到钱,我们可就连性命都不保了。可眼下又不敢得罪这家伙,只能硬忍着。 “李军门希望殿下拿了这笔赎城费后,能够遵守约定,不要再攻打海盐城,否则,以后我们也无法再信任殿下,与你们完成约定了。” “放心,我朱武一诺千金,收了赎城费便不会再打海盐。当然,你们也记住,我这承诺也仅限不打付了钱的府县城,没付赎城费以前,我仍然有权利随时可以攻打。另外,府县城以外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地盘,你们的兵若是出了城,我仍然有权利随时攻打。” 李元善目瞪口呆,“这,这,之前没有这样的约定吧?既然付了赎城费,自然是城里城外都是受保护的了。” “本部拥有最终解释权,我说这般就是这般,你们若是不服,那约定做废,咱们真刀真枪再战便是。” 李元善只得闭嘴。 虽刚得了海盐两千兵补充,但那些兵他也瞧过了,比他们之前沿途拉的壮丁没强到哪去,成份混杂,许多市井无赖,流氓地痞的,尤其是缺少训练,衣甲刀枪不全,除了充了个人数外,其实现在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若是拉着去抢掠,倒是还可以,真要跟朱武他们打,是完全没希望的,毕竟之前马腰湖那一仗,打的李遇春他们现在都还全是阴影。 明知这朱武有些耍无赖,可李元善也没办法。 谁叫他们现在这般穷困呢,虽然李遇春也跟严我公讨论过,为什么这朱武要留着他们,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赎城费。严我公的看法是这些人其实也是怕招来杭州博洛大军主力讨伐,所以故意留着他们,这就好比以前的山贼们,虽然下山打劫,但绝不会轻易去打县城,因为这城一打,性质就不一样了。 同样道理,王朝末世时,那些流贼反王们,可以自称将军总管大王,但谁要敢先称皇帝,那绝对会招来朝廷的集火攻击。 朱武虽在马腰湖重创他们,但打他们一千骑,也是挺吃力的,所以实力比他们强是事实,但也绝没强到能对抗杭州的清军主力。 因此朱武要留着他们,以避免引来更强的清军。 大家都是投鼠忌器。 听明白这些,李遇春心里踏实了一点,却也没有半分掀桌子的底气,毕竟他自己小命现在都在朱武手里拽着呢,真撕破脸,博洛会不会来灭掉朱武两说,反正他们肯定马上就会被灭。 所以也只能忍气吞声,好在这约定他们也不全是坏处,起码保存下来了,这刚进了海盐城,立马就又抢到几万两银子,还新添了两千人马。 给朱武一万两赎城费,再送一千两火耗,他们仍然大赚了一笔。 现在李遇春其实更希望维持这个秘密协定,至于背叛大清什么的,见他娘的鬼去吧,他才管不上。 李元善在朱武这边拿了收条,心里踏实了一些。 临走前,朱以海叫住他,郑重的提醒他,“如果你们耍花招,暗里引杭州鞑虏前来,我必然先灭了你们然后再走,你们明白吗?” “不要玩火!” 李元善无奈点头,“请提督放心,我们一定会谨守约定的。” 送完银子,得到伪提督朱武的再次承诺后,李遇春当天便带着三千人离开了,他自己本部五百,严我公等乡绅的族人家丁等几百人,然后海盐城的两千新兵,最后又拉了几百人,凑了三千人马。 走前把海盐城那些意图叛乱的军官杀了,又把他们的家族也给抄了,抄出几万两银子,给了伪提督朱武一万一千两,然后分了一万两给郑继武,自己留了五万两。 全城派饷征粮,那些商家都遭了殃,管你是不是拥护大清,反正一家都不得少,都要捐。有钱的捐钱,有商货的也要抽。 最后还把城中的马匹骡子都抢光,连毛驴都没放过,然后离开。 郑继武、朱大纲奉命留守海盐,李遇春前脚走,他后脚就悄悄运了两万两银子来密见朱以海。 这两万两银子,是他掳掠抄家时,私留的一万多两,加上上缴后李遇春给的一万两,现在转头就拿了两万两来送给监国。 海盐郊外的军营中。 朱以海大帐里,协办采编所负责情报的陈潜夫做陪,大学士沈宸荃也在,郑朱二将还是头一次拜见监国,对这位神人一般的监国如此年轻,感觉份外惊讶。 “沈卿,你给郑朱二卿草拟一道加封密诏。” “授郑继武都督佥事、海盐镇总兵官,朱大纲为海盐协守副总兵。海盐镇标和协标两营军官士兵,立册存档,将来补发粮饷和赏赐。” “赐郑卿银一千两,朱卿银八百两,各授玉带一条。” “孤让二卿剃发降虏,着实委屈二卿了。” 郑继武道,“只要能够为国出力,些许委屈不算什么,臣等愿奉殿下旨意潜伏敌营。” “嗯,你们暂时降虏换上绿旗,会有不少好处帮助,等到将来时机合适了,再恢复身份便可。” “臣等定会牢记使命,就算剃了发穿着鞑子的衣服,也不会忘记自己是大明之臣。” “嗯,你们镇守海盐,今后要努力训练士卒,还得让这些士兵成为大明忠诚卫士,能做到吗?” “臣等一定办到。” “你们拿来的这两万两银子,孤很感激,不过海盐养这一千兵马也得花销,以后要整顿军纪,不要再扰民了。你二营一千人马,军饷便也按孤之御营亲军,正勇按每日一钱五银,月银四两五,加上长夫和军官的,每营每月饷三千两,这两万两银子,其实也只够你们三个多月的饷,按半饷发,也只够半年的。” “两万两银子你们都拿回去,另外我再给你们五千两银子带回去。 “你别急着拒绝,这银子也不是给你们两个的,一万八千两,算是两营人马三个月的饷,另外七千两呢,则是给将士们的安家银,每人五两。孤希望,你们这营人马,就算现在暂打的是绿旗,可也得慢慢把军纪立起来。” “至于以后的军饷,海盐也可以设局抽厘,海盐有盐,只要把这厘捐抽好了,足够养这一千兵,甚至还有富余。富余的银子,可以慢慢采办打造军械更新,赏赐士卒。” 朱以海拉着两人吃了顿饭,然后让他们再悄然离开。 “殿下海盐这颗伏棋,埋的很好。”陈潜夫道。 “暂时还没什么大用,不过也许将来有用。”朱以海要收复海盐很容易,但现阶段要守不容易,所以倒不如让他们假降,这样也可以暂时打入清军阵营之中。 “做鞑官领鞑饷,将来还能探知鞑子军情,关键时候,还能起到出奇不意的作用。”陈潜夫笑道。 “连李遇春都拿不到饷,海盐更别提。” “殿下真是大方,郑朱二将拉来两万两银子,你一两没收,反倒又搭进去五千两。” 朱以海哈哈大笑,“孤也没亏,不是新得两营将士和一座海盐城吗,有这两万五千两银子,给将士们发了安家银和三月饷,相信海盐营今后不会再发生劫掠甚至是哗变的事了,否则空有营号,难堪一用。” 海盐设立厘金局后,通过对盐粮等商货的抽厘,基本上能够养的起一千人的,说不定还可能向朱以海这边上缴一些富余。 有了真正稳定的收入来源,才能说足饷,足饷才能足兵,有粮饷后才能谈军纪,否则海盐营就算这次整顿肃清了一波,可早晚还会再发生哗变。 “郑继武朱大纲二将,忠心可用。”陈潜夫说。 朱以海则道,“二人能力也还是不错的。” “杭州那边会相信他们的投降吗?” “为何不信呢,投降才是正常的,不投降才是例外的吧,尤其是眼下‘祝家庄大捷’后,这海盐叛乱兵将惶恐之下投降很合理啊。”朱以海笑着道,“放心吧,按正常情况,杭州那边九成九会接受投降,并授郑继武为海盐参将,说不定还要加个副将衔的。” 这种才是鞑子们的常规操作。 “咱们下一步去哪,跟着李遇春去嘉兴吗?” 第115章 鞑子乱认祖宗 李遇春率三千人马北上的时候,朱以海就在不远的海盐郊外检校兵马。 北伐军各营齐聚,一时间也是军威鼎盛。 渡海时仅十营万人北上,其中新编战兵也不过八千,但此时全军却有四十余营人马,战兵都超过两万了。 刘孔昭和杨文骢两军,原本听到要解散的消息后,有不少人还闹情绪,甚至有人想要带头闹事,但等监国的诸营开到,在四面立营,看到那营伍整肃,军威赫赫,一时也不敢乱来了。 随后朱以海亲自营中。 “原有各级军官,皆保留职衔留用,不过现北伐军中没有相应职位空缺,只能先委屈先在各营降级任副职使用,但俸银按原阶衔发给。” “所有士兵们,选拔留用的,每人发五两银子安家银,再补发一个月饷银。” “未被选中的,可报名长夫营,选中也有五两安家银加补一月饷银。” “既未入选战兵也未入选长夫的,给五两遣散银,可选择在嘉兴王庄安置,也可回浙东王庄安置,或自寻出路。” 一车车白花花的银子拉到营中,就那么摆在那,摆成了一座银山。 对那两万来人还是有很大的冲击力的。 营里是银山成堆,营外却是几十营兵马刀枪相向,如何选择,其实也很简单,刘孔昭和杨文骢两位主将也接着站出来安抚士兵们,于是本来有些不满的情绪也都安抚了下去。 整编进行的很顺利,刘孔昭四营一万二千人,杨文骢部五千人,两人的精锐家丁,优先选入了马队金吾营成为骑兵,或进入旗手、羽林、勇卫等上卫亲军。 刘孔昭军中的水兵,则优先编入水师伏波营。 两部差不多一万八千人,最后八千人入选战兵,补充入各部,四千人选为长夫辅兵,剩下六千余人则拿银子遣散。 至于随军的那些工匠、百姓、家属等,则另外安置。 因为留用的人超过计划,因此朱以海还又新扩了几营,加上冒襄他们的勇卫营也一并整编进来。 最后便形成了北伐军总四十八营人马,其中水师营十二营六千人,马队营四营两千,步队营三十二营一万六千人,总两万四千战兵,八千六百四十名长夫辅兵,全军三万二千余人。 比渡海时已经扩编了三倍有余。 军队扩编过快,装备武器等欠缺严重,尤其是火器火药铅少,骑兵也缺战马铠甲,步营各种装备都缺,尤其缺炮缺车,水师船虽多,但非常杂。 不过起码从气势上来说,这确实已经有一个藩镇的气势了。 全军三万二千余众,马步和水师都有了。 各营依次列阵接受检阅的时候,沈宸荃这位大学士甚至都激动的哭出声来,陈潜夫这位狂士则仰天长笑,大喊中兴有望。 检阅完毕,沈宸荃当面奏请。 “臣请改烈皇庙号。” “沈卿为何有此提议?”朱以海有些意外,崇祯也死了这么久了,怎么现在又提起这事来。 做为大学士,且是唯一留在朱以海身边的大学士,沈宸荃很年轻,而且他很少有反驳朱以海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充当着一个助手的角色,朱以海的各种想法,他都是坚定的去执行。 这也导致绍兴行在那边甚至有些不满声音传来,说他不配这阁臣之位。连御前这边也有许多人认为,沈宸荃不像大学士。 “殿下,臣以为之前弘光朝为烈皇所上庙号不妥。” 弘光建号后,南京朝廷派人去北京祭祀崇祯思陵,并给崇祯定了庙号和谥号。 谥号选的是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庙号思宗。 选的这谥号和庙号,其实谥号还行,虽然名头一长串,不过这也是从唐朝开始的滥殇,实际核心就是一个烈字,这个字选的跟崇祯还是有些匹配的。 不过这个庙号,其实是带有几分贬意的。虽然说皇帝庙号的字跟谥法不是完全相同的,但基本上也是这种意思。 谥法里,思字有褒有贬,辟土兼国曰思,但追悔前过也曰思。 因此到底是褒还是贬,就存有疑义。 崇祯死后,其实大明的士人百姓对这位皇帝是既有同情,也有一些不满的,觉得他亡了大明天下。 或许也正是因此,所以在今年初,弘光朝廷又给崇祯改了个庙号,改为毅宗。 谥法本无毅。 《说文》:“毅,有决也。”《论语·泰伯》:“毅,强而能断也。”《左传·宣公二年》:“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国语·楚语下》:“强忍犯义,毅也。” 毅明显比思要好的多。 弘光朝建号开始,给崇祯上思,等快灭亡时改上毅,可能也是一开始瞧不起崇祯,觉得折腾亡国。等他们自己也快亡国时,才感觉崇祯的不容易,赶紧改庙号。 崇祯是清朝安葬的,给的谥号是端皇帝,庙号怀宗,陵曰思陵。 不过很快就有降清的前明大臣上奏,以兴朝谥前代之君,礼不称。 意思就是咱们大清的皇帝怎么能给前明的皇帝称宗呢,他们又不是咱祖宗,于是去怀宗庙号,改谥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弘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 慈仁短折曰怀,这本是个平谥,带有几分同情味道。 但改成愍帝可不好听,在国逢难曰愍(逢兵寇之事);使民折伤曰愍(苛政贼害);在国连忧曰愍(仍多大丧);祸乱方作曰愍(国无政动多乱)。 反正愍皇帝跟衰帝、灵帝、后主、废帝这些是差不多的。 沈宸荃此时上奏,提出要给崇祯改上庙号,是认为如今形势好转,崇祯那是咱大明天子,咱们得尊奉。 鲁监国毕竟跟崇祯皇帝的关系较为疏远,那都是隔了九代的远亲,民间说隔五代就是出五服不算亲了。 何况隔了这么八九代。 此时给崇祯改庙号,其实也是为了增加朱以海监国的正统性,为将来继位加分。 正统、法理这个东西,乱世时有时不值一钱,但有时却又非常重要。 何况现在朱以海北伐三吴,马上要跟义阳王的人马碰面,这种时候法理正统这个东西越发显得重要。 “臣请改烈皇庙号威宗!” 猛以刚果曰威,猛以强果曰威,强毅信正曰威。 庙号不是谥号,自有一套体系,却也与是有好有坏的,大的方面来讲,祖有功宗有德,创基立业曰太,功高者曰高,世代祭祀曰世,中兴者曰中。 在汉代时,只有最杰出的皇帝,才会有庙号。 但汉以后,不管阿猫阿狗,只要当了皇帝都有庙号,哪怕是亡国之君。 甚至唐以后,除了开国皇帝称祖,后面的皇帝不论好坏都称宗,再差也能混个僖宗。 废帝、哀帝、少帝那三个可以不算。 威宗这个庙号,威虽然是个美谥,但用在庙号上却一般。 朱以海想了想,觉得不管是思还是毅或是威、怀,其实都不够符合崇祯,甚至主要强调的是他的失败。 “烈皇虽北京殉国,但在位十七年,也是兢兢业业,孤以为,思、毅、威都不足以配烈皇,不如用肃宗!” 思宗强调的是悲情,威宗则过份美好,明显也与事实不符。 相比之下肃宗这个庙号,表示的是有中兴意愿却最终未能成功之意,这挺符合崇祯的,毕竟崇祯算是明朝皇帝中极勤政的了,内阁大学士都拜了五十多个,那是头一份。 但他的北京城先让大顺军攻破,接着又让清军占据,江山残破也是事实,自己都落了个自缢的下场,本来思宗是挺符合的,但扶不起的刘阿斗就是思宗,咱毕竟也还是大明延续,这样称崇祯不太好。 “肃宗烈皇帝!” 沈宸荃想了想后,也觉得非常不错,想想崇祯也确实悲惨,自缢于煤山,死时才三十三岁,已经当了十七年皇帝。 结果在煤山歪脖子树下尸体摆了三天,才被发现,还被刘宗敏派人拉到东华门外又停尸三天,陈尸示众。 最后还是明朝兵部主事刘养贞将夫妇二人葬于田贵妃墓中。 清军入北京,为安抚人心,打着为崇祯报仇的旗号进京,特意命在京前明官员为崇祯哭灵三天,可要设灵祭祀,牌位上就得有谥号,多尔衮不懂汉文化。 明左中允李明睿上谥号端皇帝庙号怀宗,多尔衮也就采纳,还带着一众八旗贵族在这面怀宗端皇帝牌前也假惺惺哭了几场。 直到后来有投降的汉奸提醒,你新朝为何称前朝帝为宗? 这不乱认祖宗吗? 于是这才赶紧改了,只称愍帝,只给谥号不给庙号,毕竟大明都亡了,哪里还有宗庙,大清不可能还祭祀老朱家。 如今大明在鲁监国的带领下,捷报频传,中兴在望,大明将再续正统,继续传承,思宗那是亡国之君的庙号,大明既然没亡,思宗当然不合适。威宗那是睁眼说瞎话,崇祯真要那么威,那不可能自缢而亡了。 如今朱以海给了个肃宗,既对崇祯的勤恳用心认可,但也同情他有心无力的中兴失败。 再想想历史上唐朝肃宗之后,大唐可是又延续了百多年,这肃宗还是不错的。 “殿下所定肃宗,比臣所提更合适,臣请用肃宗庙号。” 朱以海对这种事情不太在意,“此事还烦请沈先生去信绍兴行在,与诸位留守阁臣们商议决定吧。” 沈宸荃点头,又道,“臣以为弘光北狩,请遥上尊号。” 给弘光加尊号,不是多关心他,实际暗含的意思就是代表这个皇帝正式靠边了。 “此事也由沈卿与行在那边阁臣商议一个吧。” “臣请遥上尊号圣安皇帝!” “你们定吧。” 弘光现在去北京的路上,虽然还没死,但按历史,他也就顶多还一年的命了,明年,鞑子就要找个借口,把弘光还有那些投降的宗藩王爷都给杀了。 他们已经是过去式了,不管是弘光还是潞监国。 这个天下,还得靠鲁监国! 第116章 各怀鬼胎 杭州。 交接事务已经到了尾声,正准备班师北返的博洛又收到了一封李遇春的捷报。 这些天,李遇春的捷报那是一封不等一封的发过来,昨天收复澉浦,今天收复海盐,明个收复平湖,后天又收复嘉兴。左一个招降海宁叛军郑继武,右一个招降朱大纲。 今天招降五百,明天接纳一千。 各地乡绅更是纷纷剃发归附,牵羊担酒喜迎王师。 反正在他的一路扫荡之下,就没有一路叛军能够坚持住,虽说在祝家庄吃了个亏,折了两千人马,但他们也在那一战彻底击溃了嘉兴伪明叛军的精气神,自那以后,再没有一支伪明军敢直面他们了。 李遇春每战必胜,攻无不克,俨然战神降临。当然,这一切胜利,也还离不开一个叫严我公的海盐举人,此人曾在祝家庄的战斗中,带领族人同乡,在关键时候在伪明军的后方制造混乱,烧毁他们的营地、粮草,甚至是他们引着李遇春绕道迂回杀入伪军大营,最终夺取胜利。 而这个严我公后来又四方奔走联络嘉兴各地乡绅士人,甚至是本地驻军将领,为他策反招降了不少人马。 比如海盐的郑继武朱大纲就是此人只身入城,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他们再次反正归附。 反正严我公招降无数。 博洛都不由的对这个一身是胆而且满身长嘴,唇舌比刀枪还厉害的举人很好奇了,李遇春大力举荐,他自然也不能无视。 虽然还有几分怀疑李遇春谎报军功,但派出去的几路快马,都回报说如今从海宁县一路到嘉兴府城秀水,确实都高举着绿营的旗帜呢。 他们在嘉兴府城见到李遇春,发现这位副总兵如今兵强马壮,麾下已经有一万二千多人马了,另外还有十几个地方乡绅的武装,也还在李遇春的统领之下。 他们还给博洛带来了两万两银子,这让博洛非常满意。 思来想去,博洛决定好好嘉奖一下李遇春和这个严我公,李遇春是嘉兴协镇副总兵,隶属杭嘉湖总兵麾下,其实这基本就是之前明朝的嘉兴参将职务,清军南下后,为了安抚这些降将,特意给升级了,参将变副将,副将变总兵,总兵变提督。 原来一省一个总兵,现在一省设了好几个,总兵之上再设个提督,品级是提高了,职权其实没变。 李遇春这副将都是新升不久,可上面的总兵也是刚任命的,并没有空缺。 “嘉奖李遇春,记名总兵,赏银八百两。” 博洛最后只好给李遇春先弄了个记名总兵,这玩意不是真正的总兵,就是先给你记个总兵衔,可以享受部份总兵待遇,比如穿总兵的官服,但实际上想当这总兵,你得等位置空缺,这就跟朝廷的选官一样,吏部考核通过了获得官身,但还得侯官缺,没有侯到实际官缺,你这有官身也没实际职事权力。 这玩意本来是以前用来给文官们的,现在也开始用来对付武将们,毕竟投降的太多,官职都安排不过来了。 “这严我公给个什么官职合适?”博洛问镇国将军拜音图。 “既然这人能言会说,不如就让他继续去招降劝抚,给个文职好了,可以请朝廷赐他进士出身,汉地文人不都看中这进士身份么?然后再举荐授他个都察院的御史好了,最好是能将他召来面见,免的被李遇春给骗了。” “他们都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确实,李遇春把这严我公吹的跟诸葛孔明一样,我是有几分不太相信的。真有这本事,那岂不是跟范文程、洪承畴一样了得了?若真有这等本事,我定要举荐他起码做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请朝廷给他敕书以钦差身份招降浙江前明文武官员。” “那海宁郑继武朱大纲反反复复,这种人不如砍了。”拜音图道。 他们已经降了两次了。 “不妥,眼下还应当以安抚为主,只要愿降,还是得安抚的,等将来彻底安定了,再慢慢清算也不迟。李遇春说这郑继武他们之前接受崇明伪义阳王监国之封,拜海宁侯和海盐伯?” “那咱们这次也就大方一点,按老规矩,原官职爵位留用,甚至可以加封,这个郑继武就授个记名提督,实授海宁水师总兵,仍保留海宁侯爵位,朱大纲授记名总兵,实授水师副总兵,并保留海盐伯爵位。” “给二人每人五百两赏银,让他们把所部兵马造册上呈。” “最好是让他们送来老母妻儿为质。”拜音图提醒。 “召严我公来杭面见,先授他个都察院监察御史,若是真有本事,到时再请授右副都御史也是可以的。” 拜音图对几个汉人降臣也不太关心,他比较关心的是现在就走合适吗? “那钱塘江南面出了个鲁监国,咱们不发兵灭了再走?” 博洛直言,“摄政王一直在催我们班师,洪承畴他们如今也都已经到任江南,咱们总不能一直不走,况且军中八旗将士们也都想早点回去了。” “豫亲王早已经准备走了,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 “可这鲁监国不管了?” 博洛不屑的道,“什么鲁监国,不过是几只趁机想过把权力瘾的蠢货罢了,那弘光号称拥兵数十万,想划江而治,可也不是被我们一击即溃?还有那潞王自称监国,结果咱们一来,不也就坚持了五天便降了?” “什么鲁监国、义阳王监国,你看他们闹出什么花样来没?根本用不着咱们八旗精锐出动,就留给洪承畴、张存仁、土国宝、吴兆胜、田雄、李成栋等家伙吧,这些降臣降将,也总该有点用不是,养条狗还知道看家守户呢,总不能说养这些家伙,连这点事也办不了吧?” “那些汉人最是奸滑,就怕他们养寇自重啊。再者,那义阳王在崇明收拢了许多弘光的逃兵败将,听说号称三十万人马,弄的整个江南都蠢蠢欲动,我只怕咱们大军一走,他们就要翻天覆地,万一那些降将镇不住地方,到时不还是得要咱们再带兵南下平乱吗。” 博洛却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有用,如今北京当政的是多尔衮,他是摄政王,朝廷里他说了算。他现在命令我们把江南交给洪承畴等,让我们班师,我们还能抗命?” 拜音图捻着胡须压低声音,“你说摄政王为何非要派勒克德浑来接任你?” 博洛毫不犹豫的道,“那还不简单,前两年天聪大汗去世,当时宗室内斗,争夺汗位,勒克德浑和其兄长公开支持多尔衮,结果被各方一致遣责,事后兄弟俩被他们爷爷礼亲王代善抓起来,最后阿达里被以扰乱国政的罪名处死,他伯父硕托也一同下狱,勒克德浑也被罢黜宗室名份,削去爵位,贬为豪格旗下庶民。 当时局势对多尔衮可是十分凶险的,最后也只得丢卒保帅。 可谁知道,咱们这睿亲王还是手腕高明,虽然当初被鳌拜等人死顶,没能坐上汗位,但他还是很快就控制了两白旗,并迅速取得了对汗庭的控制,入关之后,更是成为了摄政王,朝廷大权尽在他掌握之中,你说他岂会对当年公开支持他的勒克德浑等不表示?” “用勒克德浑为平南大将军,取代我镇守杭州,这也是向所有人宣告,跟着他的人,他不会亏待。” 说起这些,博洛明显有些不满,博洛是努尔哈赤的孙子,多尔衮则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至于勒克德浑那是努尔哈赤的曾孙,他们就是一家子。 可爱新觉罗家内部的权力斗争一直都很激烈,不论是当年努尔哈赤死后,围绕汗位继承,黄台吉跟几大贝勒的激烈争斗,还是后来黄台吉死后,他的一众兄弟们又想跟他的儿子争。 都牵涉到爱新觉罗各大家族,每一次都有人倒下。 勒克德浑是代善的孙子,博洛则是阿巴泰的儿子,代善是努尔哈赤嫡次子,四大贝勒之一。 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第七子。 而多尔衮是努尔哈赤十四子,南京的豫亲王多铎是皇十五子,之前另一路南征统帅英亲王阿济格是皇十二子。 其中多尔衮、阿济格、多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努尔哈赤第四位大福晋所生的嫡子。 博洛父亲阿巴泰虽也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可却是偏房所生,长期被排斥在最高权力的核心之外,虽然身经百战,战功卓著,很有声望,黄台吉对这个庶兄很容忍,却又不真正信任给予大权。 眼下阿巴泰统率左右两翼出兵镇守山东,对付当地反叛的地方武装,但听说多尔衮也已经下令,要召阿巴泰还朝。 连镇守山东的阿巴泰都被召回朝,那还会让阿巴泰的儿子博洛留在杭州吗? 用自己人勒克德浑来取代不是自己人的博洛,一点也不稀奇。 博洛心里明镜似的,同是宗室的镇国将军拜音图其实也明白,只是还是觉得眼下江南未靖,就急忙调他们回去,生怕他们兵权久握对多尔衮造成威胁,这事想想还是心中不太服气的。 “我倒希望那什么鲁监国、义阳王监国给勒克德浑那小子点教训,最好是让他灰头土脸才好。”博洛冷笑道。 拜音图也笑道,“也是,到时勒克德浑镇不住江南,贝勒您便可请旨再次领军南下了。” 第117章 头可断,血可流,发不可剃 嘉兴。 府城秀水。 闰六月的天气依然炎热,犹如火炉烘烤着大地。 屠象美头系红巾,手持钢刀一瘸一拐的走在郊外,看着眼前这支溃败义兵,此时众人眼神涣散,飘乎不定,横七竖八的或坐或躺,接下来该何去何从,都一片茫然。 想想就在几天前他们决定缠红巾举义旗时,士民踊跃,是何等的壮阔激昂,可谁成想败的也如此之快。 他还记得自己带人冲进衙门,将那原先不过庙前卖药的伪县令胡之臣拖出去在衙门斩首时的场面。 扯落红巾,拢起头发。 这位崇祯四年中进士,任过翰林院检讨,东宫讲读,还曾受潞王之召,受兵科左给事的嘉兴本地士绅,抚着头发,自叹,“起码头发保住了!” 原兵科给事中李毓新刚包扎好左臂伤口,走了过来,“头可断,发不可剃。” 在他们决定起义时,李毓新以剃头事小,剃后汝等妻子尚不能保也为由,劝说嘉兴的士绅官姓共同起义。 于是李毓新和屠象美歃血起誓,斩木揭竿。 他们共同拜访在嘉兴的前吏部尚书徐石麒,请他为盟主,徐石麒以自己年老且不懂军事拒绝任盟主,但也亲自草写伐清檄文,并拿出家财助饷。前吏部郎中钱棅更是倾尽家资助饷,号召子弟族人尽从军抗清。 屠象美伪造义阳王监国诏书,令城内外二十四坊居民每户出一兵参战,数日间便集结三万余人,向士绅大户劝饷筹款,获钱粮众多,一时声势浩大,斩伪知府伪县令。 一时间,各方响应。 平湖县倪清圩、陆清源等杀伪平湖县令举兵响应,而钱棅叔侄分兵攻嘉善县,汇合嘉善乡绅孙璋、倪抚等攻破嘉善县城,处决了伪知县吴佩等。 连下三城,义军势壮。 连巨盗王有虔都率众两千余前来响应,紧接着又有人自称为总兵官陈梧率千人而至,不知兵的屠象美和李毓新便把义军指挥权转交给陈梧,请他领导义师。 只是屠象美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总兵陈梧并不是他们听过的那个总兵陈梧,原嘉兴副将陈梧的名字他们听过,但陈梧在嘉兴时间不长,这些本地乡绅们根本没见过本人。 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陈梧南下宁波,已被鲁监国所斩杀,而这个陈梧其实原来是个僧人,最早原是个无赖,后来天下动荡,剃发为僧逃避仇家,最后被陈梧抓了壮丁入伍,后来成了陈梧的亲兵。 陈梧南下浙东时,这个无赖跟一群陈部士兵奉命护送陈梧的妾侍在后,后来他听说陈梧在宁波被杀后,干脆跟一群同伴合谋,自己大胆冒称是总兵陈梧,还霸占了陈梧之妾。 听说嘉兴这边起义,于是便带着沿途招募的千把人赶到。 屠象美等不知,还将指挥兵权给他,奉他为盟主。 这假陈梧本就无赖出身,此时趁乱假冒陈梧前来,也不过是想浑水摸鱼,屠象美他们要保发抗清,而假陈梧只想趁机捞银子,借假义军之名,到处索饷派捐。 搞的乌烟障气。 有些士绅本就不愿意抗清,现在又被一再逼捐,于是暗通鞑虏,派子弟家丁带路引清军入城。 假陈梧这总兵官半夜还搂着真陈梧的妾侍睡觉,根本毫无准备,虽几万义军,却都是群百姓,毫无防备之下,被从海盐赶来的李遇春冲入城中,一番乱杀,几万义军居然就溃败如雪崩。 慌乱间各自奔逃,黑夜里不知道踩踏而死几多。 屠象美等败军勉强在城郊麻雀墩汇合,收拢了几千残兵,起事时几万人马,如今转眼就剩下几千。 这个时候遍寻陈梧不见,找到几个他的手下,追问之下才终于知晓,原来这个陈总兵居然是个假冒的,兵乱时早就带着金银细软逃不知所踪,根本没有半点抵抗。 屠李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去嘉善投钱公,他们还有一军。” 屠象美叹气连连,“究竟是谁出卖我们?” “总会知晓的,到时侯一并清算!”李毓新道,此时他也有些后悔,之前两人歃血起兵,但两人却互相有些不服气,于是最后去请徐石麒做盟主,徐推辞,最后才给了假冒的陈梧机会。 若是二人没有暗里别劲,任谁做首领,也可能比现在要好。 ····· 嘉兴府城,秀水。 一夜乱战过后,李遇春有些得意洋洋的骑马巡视城池,想起严我公奉召去杭州前一直告诫他要小心行事,切莫轻敌,让他最好是不要急着进嘉兴,更不要冒险攻城,最好是等他回来后招降。 本来他也打算等严我公回来后再谋划拿下嘉兴,可谁知道这城中的乡绅刘履、丁以善、陈洪范、汪日升等争相来投,愿意带路开门,这样的机会,李遇春终究没忍住。 半信半疑的带兵前来,谁知道嘉兴城毫无防备,城门真的打开了,他先派了一队兵小心试探,等发回信号,果真占据城门后,这才放心的大胆领兵杀进城。 一顿横冲乱撞的胡乱砍杀,胜利便到了手。 “传令下去,全城男子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敢抗令不剃者,杀无赦!” 李遇春摸着自己光光的脑门,看着嘉兴城中那些头上还留着头发的大明百姓,顿觉不舒服。 老子都没了头发,你们还留头发做什么? 看着这些头发,他就感觉他们是在嘲讽自己是降将汉奸。 要剃头就一起剃,老子剃了,你们还有何资格留着? 等大家都降清都剃了发,那就都一样了。 剃发令一下,满城骚动。 刘履等几个暗里通虏投降的乡绅,这个时候积极主动的站了出来,公然带头剃发,剃了头发后,还梳起小辫在街上行走。 县学生叶舒瓒是致仕吏部尚书徐石麒的门生,也参与了嘉兴起义,昨夜乱战,未能离开。 面对伪军那张狂的态度,叶舒瓒公开喊出决不剃发的口号,结果刚喊几句口号,就被几个伪军砸倒在地,关入狱中,准备过几天公开处死。 叶舒瓒的伯父叶世彦到李遇春面前请罪,最后献粮十五石赎归,并承诺保证给侄子剃发,李遇春才放人。 实在是因为不肯剃发的人太多,一下子就抓了无数,监狱都满了,李遇春见有人肯出钱粮赎人,也乐的顺水推舟,真直接砍了也没什么好处。虽然攻下了府城,可他没忘记跟朱武的约定,府城赎城费两万两银子。 这笔银钱得先凑齐,何况他自己也得多捞些。 杀人只是立威,捞银子才是真正的目的。 叶舒瓒被伯父带回家后,仍拒绝剃发,宁愿死也不剃发。 伯父便让家人做了一桌子酒菜,跟这侄子喝酒,本来叶舒瓒能拜在徐石麒门下,自然也是因为十分聪明,是个读书种子,将来肯定能够考中进士的,所以叶家也是对这侄子各种资源倾斜。 谁知如今乱世呢,现在得想办法保住侄子性命,将来才有机会考新朝科举进士,再出仕做官,为叶家争光。 兵败的叶舒瓒借酒浇愁,喝的大醉。 “贤侄啊,你醒来后没了头发,也莫要怪叔父,叔父也是为了咱们叶家啊。改朝换代,那也是大势难挡,咱们不过是耕读传家的小家族,又如何挡的了这大势呢,不如随波逐流。” 叶世彦让管家叫人来剃发。 从他开始,叶家所有男丁,不论老幼都剃发。 一缕缕头发刮落,叶世彦坐在那忍不住落泪了,可做为家长,他觉得自己的选择也没有错,他必须得为整个家族考虑。 屠象美李毓新这些人倒是图一时痛快,甚至保一时忠孝之名,可想过家族吗? 叶舒瓒的头发,在醉中被剃光。 第二天早上。 叶家东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头发,我的头发,还我发来!” “还我发来!” 醒来的叶舒瓒看到了自己光光的丑陋脑袋,几乎不敢置信。 他摸着脑袋,只摸到了一条细小的金钱鼠尾,他愤怒他茫然他无助,他感觉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这不仅仅是一头头发,这更是大明士人心中的忠义,是读书人的正义坚持,如今都被剃没了。 他成了一个降人。 “还我发来!” 叶舒瓒痛苦的咆哮着,可房门紧锁,没人理会。 愤怒的他,最后抓着那条小辫,咬着牙,毫不犹豫的剪掉了,最后把那小块头发也全都剃光。 于是他彻底的成了一个光头。 等到午间来送饭的下人,打开门却没见到人,只看到了一封信放在桌上。 叶世彦看过信后,满脸灰败。 侄子无法接受家族对他的剃发,于是砸坏窗子跳窗翻墙而走,他去寻找屠李他们去了,重归义军,誓要抗虏到底。 就算没了头发,可抗虏之志不变。 他还说,自己早晚还会打回来的,就算他们嘉兴义军打不过鞑子,那他们也可以南下浙东投鲁监国。 “哎,这个痴人。” 叶世彦叹了几声气,然后拿着那缕头发吩咐家人,“准备口棺材,置办灵堂,对外就说舒瓒昨日被我剃发后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管家进来。 “老爷,李总兵派人来劝捐募饷。” “他们要多少?” “一千两银子,加一百石粮食。” 叶世彦咬牙,“给。” 第118章 严我公又升官了 “总镇大人军令!” 嘉兴大户刘履宅内,李遇春的亲兵向他下令,限一天之内,捐献银子一万两,粮万石。 刘履是个福建人,还是个海商,又经营着粮食生意,之前就因为假陈梧向他索饷惹恼他,于是暗里派人去降李遇春,并引李部兵马半夜入城,连城门都是他派人打开来的。 他今天还早早就剃了发。 也早就主动给李遇春送了一千两银子孝敬,没想到现在这捐又摊到他头上了,还这么多。比先前假陈梧开口还要狠几倍。 “总爷,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是义绅,之前主动投附,甚至开城引你们路城的啊。而且我之前已经给总镇大人孝敬一千两银子了。” 刘履一边说,一边马上掏了一块银子给这亲兵,约摸二两重。结果那兵银子直接揣入腰里,然后仍然拿鼻孔冲着他说话,“你们是义绅,总镇大人当然也是记着的,所以才派我来跟你们客气传话。” “总镇大人也知道刘公家乃是嘉兴首富,这区区一万两银子不在话下,何况你们家又是城里最大的粮商,你家粮仓里的粮食拿个一万石出来也不是难事。” “总爷啊,刘某只是个买卖人,这世道乱,生意难做,哪有这么多银子啊,给总镇的一千两,都是好不容易才凑齐的,至于粮号里的粮食,那都是压了本在里面的。” 那兵不耐烦的眼一翻。 “别给脸不要脸,当真爷的刀是吃素的不成,还没跟你算通贼的罪名呢,你给那乱贼前后几千两银子上千石粮食,是不是事实?” “总爷啊,那都是被乱军抢掠的啊。” “放你娘的屁,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墙头草,风来就两边倒,还想脚踩两只船。总镇大人的军令在此,一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分毫不得少。” 刘履也急了。 这李遇春怎么不讲规矩呢,哪有这样做事的。 他可是迎接功臣,怎么现在却被往死里抢。 “总爷,开开恩。” “滚开。” 刘履赶紧让儿子又取来银子,这次下血本,直接五十两大元宝摆在面前,这么大块银子,那家丁也不由眼前一亮。 李遇春虽对自己家丁待遇不错,可平时一月也就二两银子,更多的还是靠抢劫捞点。 可上次在祝家庄,他们输的只剩下一条底裤出来,在海盐县、平湖县等虽又捞了点,但想想丢掉的那些还是心痛万分。 五十两银子确实诱人。 这家伙也是胆大,毫不犹豫的就笑纳了。 至于收了银子办不办事,其实这些人也都非常油滑。 “这样吧,我也是总镇大人面前的老人了,回头我便跟总镇大人替你说个情,一万两银子你一时拿不出呢,可以先给一半,粮食也可以先给一半。” “总爷,行行好,我真拿不出这么多啊。不如我给总爷写个名单,你找下城里其它家?比如那屠象美、李毓新,还有徐石麒、钱棅这些人,他们都是带头造反的贼首,一个个家财颇丰,总爷若是告请总镇大人,把他们各家一并抄了,绝对能抄出许多钱财,况且除了浮财,他们还有许多田地啊。” “我们要田地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们这些当兵的去耕地不成?” 刘履精神一振,“总爷,你看这样行不,总镇大人把那几家的地抄了,然后我买。” “你不是说没银子吗?” “我找人借,借银子买,怎么样?” 那亲兵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就是不肯开口。 于是刘履让儿子又取来一锭银元宝,又是五十两。 这下亲兵立马就痛快答应了。 “刘员外都这么客气了,我老李也不能见外不是,这下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你把话带到,不过你这边多少也还是得掏些银子和粮食的,这样,我担个风险,你先给拿个三千两银子,再送三千石粮食到军营去。” “哎呀,总爷,实在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啊。” “那就两千两银子再加,再加一千石粮食好了。” 刘履十分心疼,今年江南大旱,粮价大涨,半米二钱银,一千石粮食那也要两千两银子了。 “总爷,你看一千两银子加五百石粮食如何?” 亲兵也不耐烦了,“你这是为难我么?” “那一千两银子加一千石粮食?” 那兵最后看在两锭银元宝的份上,勉强压住了火气,“你先让人把这一千两银子和一千石粮食随我送去军营,剩下两千两银子和两千石粮食,你抓紧筹措。” “一定一定,多谢总爷。” 几乎同时,丁以善、陈洪范、汪日升这几家昨夜通虏迎鞑的汉奸家,也都被李遇春的亲兵逼捐。 他们才不管是不是带头归附,甚至里应外合有功,李遇春只记得他们是城中最有钱的,所有每家都开出了很高的银粮捐数。 最后各家讨价还价,又是贿赂亲兵,才勉强压低了些数字,可仍旧是大出了血。 几家只能表面讨好,暗里痛骂,甚至稍带些后悔。 李遇春在嘉兴城四处逼捐,满城强逼剃发的时候,他的军师诸葛孔明已经在一队亲兵护送下,一路赶到杭州,闻召前来拜见虏帅博洛。 在帅衙被故意冷落了一天,严我公坐了一天冷板凳喝了一天冷茶。 第二天,才终于见到了博洛。 一番细谈后,严我公成功的在博洛这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随后,又去拜访了伪浙江总督张存仁和伪浙江提督田雄二贼,张存仁原是大明副总兵,随祖大寿一起降清,算是个老资历的汉奸,黄台吉时,任都察院承政,后改都察院右参政,曾致信招降吴三桂,有功,升汉军梅勒章京。 随清军入关,从征山西、河南、山东,一直打到杭州,升浙江总督。 田雄则原是勇卫营黄得功麾下总兵,芜湖一战黄得功战死后,便跟马得功挟持弘光和他的妃子降清,因这功劳得鞑子重用。 北京安排博洛班师,令勒克德浑任平南大将军统领江南八旗,而以田雄和张存仁镇杭州,土国宝、吴兆胜、李成栋镇江苏。 严我公拜见田雄的时候,还特意悄悄打量了下他的脖颈。据说当初他挟持弘光降清,在战场上扛着弘光跑向清军,弘光愤恨的咬住他的脖颈,咬下一大块肉。 然后,这个伤口就一直不得好,一直溃烂着。 他偷看发现,田雄一侧脖颈上果然一直包扎着,甚至还隐隐散发溃烂恶臭。 相比起博洛对严我公还挺客气,张存仁和田雄这两个汉奸,对同样是归附汉奸的严我公可就厉害多了,百般挑剔,故意找刺。 好在严我公姿态摆的非常低,相当谄媚,毫无节操。 最后两人也不免在这马屁下对他态度大变,两人终究只是武将出身,论口才哪是举人出身的严我公的对手。 特别是严我公曲意奉承下,就更别提了。 反正最后严我公告辞离开时,他们都是亲自送到门口,还拉着手一副知己的样子。 博洛听说后,也不由的觉得严我公确实人才,而且忠心可用,毕竟连张田二人都认可,那这人绝对是个大汉奸。 于是博洛大笔一挥,向北京写了一封举荐信,举荐严我公为浙江招抚使,并以自己南征大帅的便宜权力,授了严我公一个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兼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加都察院右佥都御使衔,又特令总督张存仁把自己的王命旗牌,授一旗一令给严我公,让他可便宜行事,奉令招抚浙江各地。 严我公从一个未出仕明朝的举人,一下子就成了地方大员,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本就是一个实权要职,更别说还挂着都察院右佥都御使衔再加浙江省按察司副使衔,再握有王命旗牌,加上招抚使头衔,别说李遇春这样的副将,就是浙江新设的几镇总兵,都可以说在他的监察之下。 而对浙江各地官绅等的招安这块,那就权力更大了。 严我公自然是百般感谢,表示一定会积极招降各地仍反抗的前明文武官员等,又献一策,说要收浙江民心,当重开科举,如此便能收士绅之心。只要士绅归附大清,自然地方百姓也就跟着归附了。 这个建议让张存仁非常满意,当即让他写奏章,然后自己也署名,以二人联署的形式向北京朝廷上奏。 “严先生啊,博洛大帅即将返京,勒克德浑贝勒一时还不会来,这浙江地方啊,还得由我跟田帅镇守,可我们都是武将出身,治理地方总是经验不足,浙江这里降附的官员,又都良莠不齐,南面有个伪鲁监国负隅顽抗,北边又有个伪义阳王监国反叛不宁,我们负担很大啊,有严先生这样的大才,以后我们的担子也要轻很多了。” “我可是把浙西都交给严先生了。” “请部堂大人放心,朝廷既然这么信任严某,那严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定会安抚浙西,不让部堂大人操心。” “你从嘉兴过来,对李遇春这人如何评价?” “行事粗蛮,有勇无谋,不过倒是敢打敢冲,如今嘉兴之地,民心未附,让李遇春这样的蛮将先冲撞一阵,倒也不全是坏处。等差不多时候,再换一个治臣接替,则民心安地方定也。” “哈哈哈,这评价好,不过本部看来,这治臣恰就非严先生莫属也。说的好,先让李遇春那个莽夫折腾一番,把那些心怀前朝的家伙杀一杀吓一吓,到时,严先生再来收拾,稍示以恩,必能安稳。” 两人哈哈大笑,相见恨晚! 第119章 国之大臣,岂能野死 这一日, “老大人,我等欲收拢义军前往长白荡,与钱棅钱旃兄弟的义军汇合,再作打算。” 屠象美来到一棵大树下,向徐石麒道。 自嘉兴兵败后,数万义军如今跑的只剩下了三百余人,当初声势浩大的举义,如今已经星散四溃,只剩下了最坚定的一些人。 徐石麒已经六十八岁,这段时间在外面东躲西藏餐风饮露,已经吃不消了,整个人瘦的皮包骨,眼窝都深陷了。 拄着根拐杖的徐石麒摇头道,“你们还年轻,当继续率义军抗争下去,我土埋脖子上了,跟着你们纯粹是拖累。我不走了,这块地方不错,风景秀丽,有山有水,这棵香樟树我喜欢,我就在这里投环殉国了。” “老大人,是我等无能误事,还请老大人不要放弃。” “我都这把年纪了,没什么放弃不放弃的,反正我生是大明的人,死也做大明的鬼,就算死,也不做亡国之臣。” 瘦的只有一把的小老头拄着拐,目光中充满回忆,他出生于万历五年,那还是大明比较好的年月,天启二年高中进士,授工部营缮司主事,那会年轻气盛,不畏强权,因营救御史黄尊素得罪魏忠贤被诬受贿,而被勒赃削籍。 直到崇祯三年才重新启用为南京礼部祀祭司主事,在南京官十余载,重回北京为左通政,再迁光禄卿、通政使,十三年,召对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应奏得赞,十五年升刑部右侍郎,后进刑部尚书,因忤帝意,落职闲坐。 弘光南京称帝,召为副都御史,后升左都御史,再授吏部尚书,因与马士英等不和返乡回籍,开学讲课。 这一生走马灯似的在他脑中浮过,遥想当初弘光称帝,召他入朝,他欣然前往,是满怀救国愿意,希望匡复大明的,可谁知道南京党争俞烈,最后也只能无奈返乡。 屠象美等举义兵时,他其实根本不看好,觉得这几个书生不知兵事,难成事情,可心中仍存忠义,最终还是毁家纾难,快七十岁的人还是跟着举事。 到如今,他也不曾后悔过,可是真的已经跑不动了。 “就让老夫用这七尺白绫在此了结一生吧,待我死后,你们为我收尸安葬,墓碑上就写大明殉国之臣徐石麒就好。” 屠象美和李毓新听的落泪。 “去吧,若是长白荡也无法立足,你们不要再往北走,而是改往南行。” 说着,徐石麒在地上划下一个鲁字。 “去投鲁监国。” 之前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曾经给他来过信,说鲁王在浙东监国,如何果决有雄心,请他南下绍兴行在办事。徐石麒拒绝了,一把年纪了,也不想再奔波了,而且对于那位鲁王监国,也没抱什么希望。 当初福王被南京文武拥立,条件多好,兵马数十万,可一年都没撑住,所以他心里已经认为,大明真的气数尽了,已经没有再中兴的可能了。 但是此刻,他还是对两位年轻后辈写下这个鲁字,指引他们在危难时刻退往浙东投鲁王。 那就算是一个老人最后的一点幻想吧。 世仆祖敏、李升跪伏在地,“大人何出此言,仆等愿护送老大人南下绍兴。听闻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等许多老大人皆聚集行在,大明中兴有望,老大人乃是国之大臣,岂能野死城外?” “是啊,老大人乃我大明太子太保,大明国统再续,老大人当还朝议政,共保大明。” 徐石麒被那句国之大臣岂能野外城外有些触动。 可确实已经走不动了。 忽然。 学生叶舒瓒骑马而来,他头系红色包巾摭掩自己的光头,奔至众人面前,翻身下马。 “老师,屠公、李公,我在前面警戒巡哨,遇到几骑人马可疑,拦住盘问,他们说是从南边来的。” “自称是大明江南提督使者。” “人呢?” “会不会是鞑虏奸细?” “有一人自称认得老师。” “哦?可有自报身份?” “自称是前御史黄尊素次子,刘宗周弟子黄宗炎也,还说曾在老师门下求教,现为鲁监国所授御史,这次是特来嘉兴拜见老师,联络嘉兴义士的。” 徐石麒一听黄宗炎的名字,立即点头。 “原来是他,赶紧请来。” 叶舒瓒骑马而去,片刻后带来几骑。 徐石麒一脸期待的拄拐盼望,远远就认出了这个年轻人,确实曾在自己门下求学过,他跟黄家关系很好。当年他初入仕途,便极力营救黄尊素,因此还得罪魏忠贤被陷害受贿,还被勒赃削籍。 也正因此,他跟黄宗羲兄弟几个有了来往。 “学生拜见老师,老师可安好?” 黄宗炎一见面,便立马跪拜。 徐石麒上前扶起他来,“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晦木啊,你怎么来了?” 树荫下。 黄宗炎拜见了一众人,然后把此行目的说出,却是奉了鲁监国旨意北上联络三吴忠臣义士们,大哥给老师写了数封信,邀老师南下行在,老师都没回复,于是我亲自来跑一趟。 徐石麒叹息,“义军大败,无面目南下,更愧见诸公矣。” “老师莫灰心,告诉老师一个好消息,殿下已经挥师北伐,亲自渡海,还接连取得数场大捷,歼灭了近万鞑虏兵马,眼下,正向嘉兴行军而来。” 这个消息,极为振奋屠象美等众人。 “快仔细说来,我等在这边居然耳目闭塞,犹如井底之蛙般。” 良久之后。 众人一脸震惊。 “李遇春在海盐祝家庄大败,还被俘虏?” “后被通虏乡绅救走?” “江南提督朱武便是监国殿下?” 各种消息让人难以置信,但黄宗炎都已经在面前,亲口所说的消息,绝不会假。 因为严我公身份是顶级机密,所以对外宣称中,祝家庄大捷有些小遗憾,最终让汉奸严我公带人把李遇春给救走了。 随后的祝家庄围城中,李遇春亲率五百家丁精锐夜袭朱武大营,一击不中后弃庄中大部不顾,断尾逃生。 而鲁监国亲率王师,一路追击而来。 嘉兴这次起义在朱以海的计划之外,之前他也派人积极联络吴地各路人马,只是嘉兴这边没联络上。更没料到的是屠象美和李毓新两个年轻文人,居然能搞这么大。 居然搞的轰轰烈烈,拉起几万义军,虽然这种每家出一兵的做法,在朱以海看来纯粹有些胡闹,打仗也不是这种打法,尤其是这么多义军,人吃马嚼耗费巨大,又没有半点钱粮正常来源,只能向富户大族劝捐,向百姓摊派,这其实反而是给百姓许多负担。 兼之突然冒出来的假总兵陈梧,还有来投的大盗等,更是让这支义军变的非常混乱。 严我公突然被召去杭州,又让李遇春也成了朱以海没能控制的部份,于是最终嘉兴大起义,紧接着李遇春大败嘉兴义军,夺取嘉兴府城。 这一切发生太快,让一边行军一边整合兵马,顺便沿途剿匪灭贼,镇压汉奸恶霸以实战练兵,兼筹集粮饷的朱以海都措手不及。 想救都来不及。 朱以海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松江和昆山的起义中,甚至往那边派出了不少人马过去,倒一时忽略了身边的嘉兴府。 毕竟谁也没料到,一个翰林检讨一个兵科给事,还有这等魄力,能迅速拉起几万人马。 “殿下到哪了,我们前去恭迎。” “正在平湖县郊。” “那马上就能收复平湖县了,先前我们起义夺取了平湖杀了伪县令,可那李贼很快又带兵把平湖攻占了。”说到这,屠象美很痛心。 之前他们连取三县,谁知道转瞬一败涂地。 黄宗炎虽然是后面才从绍兴过来的,但对于眼下嘉兴这边的局面,也是在面见监国后知晓了一些。 “还请老师和诸位,赶紧带领人马随我南下平湖,拜见监国殿下。” 本来已经选中了这棵香樟树,要在树下吊死的徐石麒现在也不再说死了,六十八岁又如何,还能再为大明奋斗几年。 他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疼了,甚至拐杖都感觉不再需要了,骑马都没问题了。 “我们特意来老师准备了乌蓬油船。” “我骑马也是可以的。”徐石麒老益壮,豪气大发。 黄宗炎笑着要搀扶他,结果还被他一把推开,“老夫可以的。” 几日后。 平湖城郊,徐石麒下船登岸,便看到一大片连营,那高高飘扬的红色旗帜,尤其是那日月明旗,让他激动的流泪。 虽然感觉这些旗帜有些单薄了点,清道旗、金鼓旗、五方旗、五方神旗、二十八星宿号带、三军司命旗、二十八星宿真形旗、十二生肖旗、六丁六甲旗都不齐。 北斗七星高招旗也无。 飞龙飞虎飞彪飞豹旗、坐纛旗等都不齐。 可就那一面面明旗,就足够让这位老大人泪流满面了。 “这是多少王师?” “回老大人,马队营八营四千,水师营十二营六千,步队营三十二营一万六,合计五十二营,战兵两万六,另辅兵长夫九千三百六,全军三万五千三百六,另有营务处、粮台处、采编处、监察处等随营人马若干······” 徐石麒看着这些连绵军营,听着这些数字,居然有些恍惚,“这些都是监国亲提之北伐六师?” “正是。” 徐石麒怒拍大腿,“大明中兴有望也!” 第120章 五五开 平湖城郊明军大营。 徐石麒领屠象美、李毓新、钱棅、钱旃、孙璋、倪抚,以及儿子徐尔榖、徐柱臣等拜见监国。 朱以海亲自上前扶起徐石麒,让其余人免礼。 大学士沈宸荃捧出一道圣旨,乃是朱以海拜徐石麒为文渊阁大学士,进少傅,留御前帮办阁务,协理军事。 “老臣年迈,已近古稀,难以受此重任。” “孤即位监国,又领军北伐,然年纪尚轻,无多少执政经验,还得依靠老大人在身边多帮衬,请不要推辞,这不是权势荣誉,而是一份责任重担。” 徐石麒听到这话,恭身下拜,允然受命。 “豁出去了!” 朱以海对这小老头的洒脱,非常欣赏,还真是个实在人。听说之前本打算在郊外野地香樟树下自缢殉国守节的。 这样的忠心老臣,一把年纪,真正让他来处理事务,肯定也没多少精力,但德高望重,用来坐镇还是有大用,哪怕是留下来当个吉祥物,都能有buff增益效果。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而王朝末世之时,能有这样德高望重的元老大臣来站台,就更加宝贵了,对朱以海这监国小朝廷的威望是有极大增进的。 甚至关键事情上,把把关也是极强的。 具体事务,让下面年轻人操办,他们负责大方向把握就好。 屠象美几人,朱以海也各予表彰嘉奖,虽然起义失败了,但这忠心难得,他们虽无军事才能,但毕竟也不是干这行的。所以朱以海分授他们六科的给事,或是都察院的御史,让他们成为科道言官。 大明的科道言官本就是要职,是以小制大的产物,最需要的就是忠心,能不畏强权,有原则性,其二当然也得有才能。 这几人都是正牌进士出身,甚至以前也有做过科道言官的。 “殿下不攻平湖,不收复嘉兴?” 等众人重新落坐,刚谈了没几句后,徐石麒却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这位新拜少傅、文渊阁大学士有些不高兴。 “老大人别激动,且先坐下,听孤慢慢道来。” 朱以海长话短说。 听说朱以海居然跟李遇春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李遇春给朱以海赎城费,朱以海便不打嘉兴的七县一府城,他觉得简直闻所未闻。 “殿下堂堂大明监国,居然跟一汉奸国贼做交易?” “老大人先坐,这不是交易,这是一盘大棋。假借交易之名,实则是暂时掩人耳目,我们先把嘉兴乡野扫荡一遍,清理那些汉奸国贼山匪流氓村霸劣绅,恢复地方安稳,也筹集钱粮,训练兵马。” “当然,更重要的是,孤得到确切消息,杭州虏帅博洛即将率八旗主力,还有部份伪军离开,所以孤打算先让他们按计划撤离。” 徐石麒重又坐下,开始思索起朱以海的话来。 “殿下是想各个击破?” “避实击虚,集中力量逐个击破,也是为了胜利。老大人也看到孤这北伐王师,从渡海的八千新编战兵,到如今已经有三万五千余人马,虽然兵力不断增加,但现阶段还不是轻敌自负的时候,真要硬拼杭州的这十余万人马,没有胜算。” 听到这,徐石麒甚至为朱以海鼓起掌来,“难得殿下保持清醒,确实不该轻敌。” “然后呢?” “先借这李遇春之手,制造嘉兴太平的假象,让博洛带着主力按原计划撤回,我们呢先把乡野清理了,等时机成熟时,再夺取几座县城府城,那不是易如反掌吗?” “何况,区区一个嘉兴也并不在我的眼中。” “听说殿下要率军北上苏松?” “没错,孤已任命沈犹龙为苏松总督,王永祚为苏松巡抚,他们正分别联络松江、昆山两地的人马,要发动起义。” “殿下不是说要先让鞑子撤离,怎么?” “两码事,鞑子任命的苏松地方伪官,最近十分嚣张猖狂,对百姓又是严令剃发,又是强征钱粮,百姓民不聊生,义愤极高。所以这个时候借势举义,先在博洛返回前清除这些伪官,再打击一波降虏的汉奸,顺便把伪官征集的那些钱粮夺走,也是必要的。” “等起义成功后,可以再迅速主动的撤出府县城镇,暂避锋芒。” 待博洛主力经过离开后,孤率军北上,再重新汇合,然后将江南各地,切割分离,各个击破。 “一举收复江南,夺回南京吗?” 朱以海却摇了摇头。 “这个目标太高了点,有些不切实际,孤的计划,要分一二三四五六步走,收复江南,夺回南京,可能是第九步第十步了,中间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徐石麒道,“不急,不急,慢点无妨,老臣能等,大家也都能等,只要我们向着这个目标前进就行。” “老大人有什么补充的吗?” “嗯,老臣刚来,什么都还不清楚,不胡乱说话,先看着便是。”当初他一入南京,便向弘光上书,奏陈省庶官、慎破格、行久任、重名器、严起废、明保举、交堂廉七事。 但现在想来,这七事虽无错,可与如今的形势不太符合,或者说不是最当务之急。 既在北伐军中,那肯定得以军务为上,而他又暂时没什么好建议,所以并不乱放空言。 这个谨慎态度,让朱以海对这老头越发喜爱了。 沈宸荃对徐石麟也非常客气,如今行在新添一位阁臣大学士,他虽是先入阁,但却仍执晚辈礼。 朱以海等行军到平湖县郊后,李遇春也终于等回了他的诸葛孔明严我公。 看到严我公在杭州如此受博洛、张存仁、田雄等重用,他居然有几分酸酸的感觉,以如今严我公的官职头衔,已经不再是他的师爷了,甚至地位远在他这个副将之上。 人家是一省招抚钦差,就是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这道台衔,那也是妥妥他这嘉兴副将的顶头上司,兵马训练、名籍帐册,武器装备,甚至粮饷这些,都得归这道台管。 何况人家还握着王命旗牌来的。 李遇春倒也是身份态度转变很快,对着严我公恭敬行下属之礼,而严我公则仍如从前那般客气。 “伪提督朱武的人马到了平湖县郊,请问宪台大人,该如何处置?” 严我公道,“既有约定在先,肯定是按约执行,总镇大人说是吧?” 李遇春一听这话,欣喜的道,“是的是的。” “那就按约定行事,总镇大人准备好赎城银没?” “早已备好。” “恭喜总镇大人已经收复嘉兴全境一府七县,要不这次干脆把所有约定的赎城银全给了吧。” “全给?” “我这次在杭州见博洛大帅和总督、提督大人们,博洛大帅即将北返,伪提督朱武自与我们约定后,也还是很守信用的,咱们配合的也还不错,之前的那事也没有半分漏陷,总镇大人总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出点什么意外吧?” “此事事关你我二人前途,甚至是身家性命啊。万一事泄,咱们可都得没命。”严我公压低声音道。 李遇春连连点头。 跟伪提督朱武的秘密协定,就跟埋了个雷一样时刻威胁着他,可他又毫无办法。 “反正银子早晚要给,再者这银子也不是从咱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不是么?” 李遇春点头。 然后马上回过神来,讨好着道,“严公刚从杭州回来,我还有些情况没来的及汇报,我收复嘉兴诸城,各地乡绅也还算积极助捐,所以如今军中收到不少银子,除了按约定给朱武赎城银,以及付那利息和手续费外,还有些剩余,我想除军中将士们吃用粮饷外,剩下的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如何?” 严我公哈哈一笑,“这可如何使得,这银子总镇自己留着便是。” “要不我四你六?” “实在不行,便三七开吧。” 李遇春也知道眼前这个严先生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半夜来投自己的乡绅举人了,这如今不仅是博洛和张总督田提督面前的红人,而且人家官职也是压自己好几头,实打实的顶头上司,两人之间虽有些小秘密,但也不敢以此拿捏。 而且他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严孔明,因此还是很甘愿拿出银子来的。 当初若不是严先生帮自己谋划与朱武的秘密协定,自己早没命了,哪可能现在还能捞银子。 严我公笑着说,“还是五五吧。” “五五好,五五好。” 严我公拿出几道命令,一道是李遇春加记名总兵,仍领实职嘉兴协镇副总兵,另赏银钱、鞍马。 李遇春的心腹,严我公也为他们讨了些升赏银钱。 李遇春认真谢过。 “严公,你说咱们这事,能瞒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可我就怕这朱武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是咱们把银子都送过去了,他接着要怎么办?” “我明天去平湖秘会一下朱武,跟他好好谈一下。我们既然是合作,那便是合则两利。若是闹掰了,都没好处。博洛大帅还没离开呢,想必他们也不敢乱来。” “可等博洛离开后呢?” “那时?那时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李遇春有些很不是滋味,可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无奈点头。 “这朱武还真是拿捏住咱们了!” “从来都是老子打雁,想不到反被雁啄了眼!” 第121章 排队投降 夜色静谧,只有海浪无休止拍打礁石的声音传来,阵阵海风轻佛,摇动树梢。 几盏渔火在暗夜里指引。 一条渔船缓缓靠近渔火,严我公从船上下来。 羽林营副将杨伯兴引严我公经过重重明岗暗哨来到朱以海面前,“让殿下久等了。” “这盛夏夜晚海边吹风,再烤点生耗煎几条八爪鱼,白灼点虾,其实也还不错,一起尝尝。” 严我公谢过,双手接过一串递来的海虾。 “这次在杭州还顺利吧?” “嗯,很顺利,博洛对臣深信不疑,就是那汉奸张存仁和田雄也信之不疑,对臣都是委以重任,希望臣能够招降更多我大明文武过去。” 朱以海嚼着很韧的八爪鱼须,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递给了严我公,“早给你准备好了。” 严我公借着篝火翻看着。 只见上面写着开远侯吴凯、定远侯石仲芳、义安伯顾奇勋、开平将军姜君献、安远将军王用升、昭武将军田得坤、翼义将军陈龙、忠勇将军沈乘龙、虎贲将军胡茂芳、平夷将军陆鸣时、总兵陈德芝等。 两侯一伯,七个挂印将军加一个总兵官,十一个人。 这上面的名头一个比一个吓人,只是严我公除了一个吴凯有些印象,知道这位是从龙元勋,如今是石浦镇总兵,镇守在宁台之间的象山半岛石浦镇外,其它的一个都没听过。 “这些是?” 朱以海抓起一只白灼大虾慢慢剥着壳,一边道,“吴凯你应当听说过,原浙东海门卫的指挥佥事,后任省镇海门参将,是孤的首义协谋功臣,你说这样的功劳,孤给他封个侯不过份吧?” 严我公听的有些迷糊,据他所知,鲁监国在台州即位后,虽然也封了些爵位,但还是比较谨慎,并没滥封。 麾下大将,也仅王之仁封武宁伯,张名振封镇东伯,至于说镇南伯方国安,南安侯郑芝龙等,其实明显不一样,是带有些羁縻安抚性质的。 吴凯当初虽有首义协谋之功,可也并没得到爵位。 怎么现在突然就又成了开远侯?他记得吴凯当初只得了个授封开远将军号啊。 这号,还明显是个杂号将军。 “孤听说鞑子很会收买人心,对我大明文武官员开出很高的招降条件,尤其是那些带兵的将领,投降后许诺都保留原职,有爵位的也都保留,甚至还能加阶任用。” “孤当然也不能对自己的忠心将士们小气不是,乱世之际,更当重赏忠勇。所以孤最近加封了不少大将,或授封爵位,以作世袭,或授予将军号挂印统兵,以增威势。” “只是有些人辜负了孤,在严卿你的大力招抚之下,居然降清了。” 严我公听到这,瞬间就全明白了。 什么开远侯吴凯,什么定远侯石仲芳,原来是这么回事。 “殿下是让臣拿这个名单上报北京虏庭,说成功招降到这些鲁监国麾下大将?” “没错,正是此意。” “除吴将军外,其余这些将军原任何职?”严我公问。 石仲芳原是萧山人,上次随太仆卿陈潜夫渡海而来。朱以海也没瞒严我公,这个定远侯石仲芳原是萧山的一个卫所的千户,在于颖招降萧山时,带家丁响应,擒伪知县迎于颖。 后来便在于颖的钱塘江防线统领自己一营义军人马,上次随陈潜夫运送钱粮过海,留在北伐军中,现在是统领四营的参将衔。 朱以海给严我公的名单上,却给他写的是定远侯、萧山义军大将。 义安伯顾奇勋其实只是镇东伯张名振麾下的一名亲兵队副,曾经还是个山贼头子,手下有十几个马贼,对外号称血鹰十三骑。开平将军姜君献、安远将军王用升、翼义将军陈龙其实都是当年的十三马贼之一。 忠勇将军沈乘龙、虎贲将军胡茂芳、定夷将军陆鸣时都是王闯子手下勇卫老兵。 总兵陈德芝原来只是个水贼。 他们大多在朱以海的北伐军中,除了吴凯,最高的不过是个参将,最低的仅是个队头。 这些人有个特征,要么是前军官要么是前山贼土匪海盗水寇,一个个都很勇武,而且别看出身不怎么样,但是经过陈潜夫仔细考核过的,是那种比较忠勇的。 海贼水寇山匪马贼说忠勇,其实也不矛盾,就好比很多坏人有时也是大孝子。 朱以海又拿出来一份名单,上面是副将雷虎彪、杨子龙,参将吕一成、高树勋等二十一员中高级将领名单。 严我公一问,果然这些副将、参将、游击将军们,最高不过是个队副,好几个只是个普通的亲兵或家丁。 “殿下,如果都是吴凯将军这样的,鞑子比较容易信,起码也要石将军那样原卫所千户以上军官啊。” 朱以海有些无奈道,“本来我想让四大公子之一的冒辟疆,画中九友的杨文骢,还有前提督南京操江的勋臣刘孔昭他们假降投虏,可他们都不愿意啊。” 冒辟疆听说要他假降鞑虏,头摇的跟个拔浪鼓一样,非说为国假降其实也还勉强接受,可要剃发就不行,而且他说自己名气大,要是降虏,只怕鞑子会召他去北京,所以还是不想冒险。 杨文骢和刘孔昭也坚决不假投降。 最后没办法,朱以海只好找了一群愿意的猛士,都是些出身不太好,现在职位不高,但又比较忠勇的,最后为了能够糊弄鞑子,只好把拥立元从吴凯也列上名单。 总共是三十二人,假装是三十二支鲁监国麾下或江南民间抗清义军首领。 严我公觉得有些为难,这造假也造的太假了点。 吴凯这样的还能骗一骗,可你搞一群家丁、队头的冒充侯伯、挂印将军,过份了啊。 “反正哄骗鞑子嘛,我也没打算让这些人带兵去降虏,我的意思呢,你现在不是浙江招抚大使嘛,鞑子给你招安的便宜大权,你呢就拿着这名单报上去就好了。” “反正不管是吴凯还是陆鸣时,都只是你招安功绩,他们名下或三五千人马,或千八百的,分布各地,向你投诚,接受你的招安和整编,你向鞑子给他们请官求爵,再看能不能顺便要点粮饷武器什么的,时不时的,你再向鞑子上报,说他们在你的领导下,又在哪哪哪跟我鲁监国麾下打了一仗,斩获如何,击杀多少,又遏制了多少进犯云云,就算需要演戏我们也可以配合。” “甚至以后,我可以派兵进驻江南府县,也可以打他们的旗号嘛。” 严我公不得不佩服,鲁监国的想法很野,这是完全要把鞑子当猴耍啊。 “孤觉得其实是可行的,毕竟现在嘉兴这块,文有你严公,武有李遇春,你们都是自己人嘛,一起遮掩遮掩没问题的。” “现在海盐县城的郑继武和朱继纲他们不就成功的混入虏营,扯起绿旗装上鞑子了嘛。” “听说博洛还同意给郑继武保留侯爵,给朱大纲保留伯爵位,你看,这不是挺顺利吗。” 郑继武和朱大纲假降,这算是朱以海跟严我公联手演的一出大戏,严我公替李遇春招降他们,然后跟博洛请功时,还说二人之前已经得伪明监国授侯伯爵位了。 然后博洛和张存仁都按惯例,大笔一挥,同时保留二人爵位,并且还给二人加官晋阶,授记名总兵、副将,甚至还名面上给海盐的两营人马编制粮饷,第一批粮饷和赏银都已经在路上了,虽然按惯例可能粮饷也就这一批,后面也很难再给,可起码也是骗到了。 正因有这成功的先例在,所以朱以海现在搞出一张更大的名单来,弄出一堆侯伯、挂印将军、总兵参将们投降。 “这也是为配合你这个刚上任的浙江安抚大使嘛,你既然得博洛他们看重,总得拿出些像样的招安功绩来,再者,我们也可以通过这方式,弄来一堆旗号营头,到时也方便咱们在这边行事。” “说不定还能骗上一些钱粮武器呢。” 严我公不由的佩服万分,“殿下真是高明!” “哈哈哈,这不过是浑水摸鱼而已,水越浑越好,能摸一时摸一时,到时你慢慢的把嘉兴这各县,都安排给这些投诚归附的兵马接管嘛,给李遇春留一个府城便好。到时嘉兴各县,明面上都打着鞑子的绿旗,实际上都是我们明军占领,这岂不是很好?” 严我公心想,这也只有殿下你想的出来,甚至真敢做了。 可一想想,自己这个诈降的乡绅,如今都混成鞑子的都察院右副佥都御史衔加浙江按察司副使,兼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钦差浙江招安使了,这海盐的郑继武他们都直接成了大清的侯、伯,总兵副将,李遇春都已经给朱以海送了一府七县的赎城银,还把利息、手续费都给付了,辛苦各地敲诈抢劫几十万两银子,大半都送到监国这了,这么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博洛即将率主力返京,到时我估计他会带你进京,你这个招降使肯定得进京见一见摄政王多尔衮的,也只有得到他的认可,你才可能真正得到鞑虏信任和重用。所以孤提前给你准备好功绩,到时你到北京见了多尔衮,才能有得其重用啊。”朱以海呵呵笑着说道。 “原来殿下已经安排的这么长远了。” 第122章 后院起火 “殿下,李遇春让臣把银子带来了,希望能给他个收条。” 朱以海倒没想到李遇春还款这么积极,“这李贼搞钱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看来没少搜刮地皮啊。” “眼看着博洛就要班师,他是怕在这节骨眼上殿下旁生枝节,他的小命可全在殿下手中攥着呢,所以提前把银子送来了。他手上还有不少银子,殿下要不要再要点?”严我公对李遇春的那点家底一清二楚。 “李贼还给我分了不少,我也都一起运来了。” “孤最近兵马扩充较快,确实挺缺银子的,严卿这是雪中送炭了,记大功一件。” 北伐军现在扩编到五十二营人马了,虽一营战兵才五百,长夫一百八,可加起来也是三万多人,还有许多马骡,这人吃马嚼花费巨大,而朱以海孤军深入敌后,又想厚饷养兵以维持军纪,增强战斗力。 现在一个营头,每月光饷银就得差不多三千两,哪怕发半饷,一月也得一千五百两,五十二个营头,那也是七万多两,这还没算军中的军粮、盐菜还有马料,以及军服、旗帜、帐篷等等。 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不掌军也一样不晓得军费耗费巨大。 而朱以海之前给士兵们还发了安家银,上次又开始给士兵们娶亲结婚,又拿彩礼又给陪嫁的,每次战斗过后,士兵伤亡的抚恤金更是一大笔。 现在每个月军费开支得十多万两银子了。 刚过海时,兵还少,手中银子不少,倒没什么问题,现在天天银子如流水的花出去,他又得维持自己的承诺,不能在地方征粮派饷,不能拉壮丁做役,买卖还得依照市价公平。 这样做的好处立竿见影,北伐军虽然扩编迅速,但士气一直挺高,军纪也维持的不错,且越来越好,骚扰百姓的事很少。 朱以海的北伐军在嘉兴各地,也很受士绅百姓的拥护,如今大家也不怕这些兵了,甚至主动的来接触,有送粮助饷的,也有过来做生意的,甚至听说朱提督给士兵们娶亲,还有穷人家带女儿过来挑女婿。 这年头江南虽富裕,但穷苦百姓一样很多,遇到水旱灾情,兵荒马乱的,典妻卖女也是没办法的事,相比起把女儿卖入青楼或是卖给大户人家为奴,嫁给朱提督的兵做妻子,既能为女儿寻个出路,也能得笔银子救急,总是不错的。 大明江南提督朱武和麾下北伐军的名气越来越响,不过这庞大的军费也确实一直压在头上。 负责粮台的虞大复现在已经添了许多丝白发,粮台要负责全军几万人马的粮饷器械后勤,压力山大,虽然朱以海也不断给他在地方招募士人、书吏等充实粮台帮助业务,又开始在整个嘉兴健全厘金局,以厘金取代旧税制,但也一时远水难解近渴。 绍兴行在那边,已经送了三批钱粮过海来助军,但也是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毕竟浙东就那几府地方,如今钱塘江前线,从十八路义军到现在数十路义军,又加上还有王之仁、方国安等的正规军,各路兵马营头加起来已经号称十几万人马。 张国维、于颖等现在都很头痛,他们根本无法做到跟朱以海的兵马一样的粮饷标准,只能是勉强划地分饷。 各路兵马各划给一块防区辖地,然后就地食粮,划哪块守哪块,所需钱粮也直接从那块地方征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总的来说,比较混乱。 而方国安却仗着自己是官军正兵,把严州的税赋钱粮全都拿走,一点不给其它义兵们,他带兵到钱塘江上游驻防,又把当地划给其它各营义军的钱粮给拿走,搞出来正兵和义军之间的争地争饷事件,甚至矛盾闹的很大。 张国维、朱大典、于颖等尽量调和,可也效果不大。 台州行在如今根本无法供给这十几万人马的钱粮,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而所谓的分地分饷方案,最终也还是各凭实力,实力强的根本不顾划界,经常捞过界,实力弱的义营只能被欺负,连饭都吃不上。 那边上奏,已经有十几支义军因为吃不饱饭,最后自行解散回家去了。 方国安现在倒是成了钱塘防线最强的一支兵马,本来被朱以海寄以厚望的王之仁,因为最近舟山的黄斌卿实力大涨后,小动作不断,不得不抽调了宁波台州的人马防范,正跟黄斌卿小规模的交战,根本也顾及不上钱塘江这边。 朱以海设立的厘金,在绍兴那边也并不是推行太顺利,好在首辅宋之普奏报朱以海,说如今湖广督师何腾蛟、两广总督丁魁楚、福建总督郑芝龙都已经上表拥立绍兴鲁监国,并派出了地方军队北上勤王,同时也押送来第一批钱粮。 勤王军和钱粮也许不多,但行在留守众臣非常振奋,因为这代表着鲁监国朝廷,现在基本上已经得到大明臣子们的拥护了。 而何腾蛟成功的招抚了原闯贼余部十三营,更让形势变的明朗起来。 留守内阁甚至在方国安的劝说下,在考虑是不是要对杭州发起一波反攻,一举收复杭州。 这个想法奏到朱以海面前,他十分生气,当着沈宸荃和徐石麒两位随驾大学士的面,痛骂留守内阁,甚至说张国维这个督师失职,没能镇住方国安,一个帅怎么能任一个将影响? 朱以海让沈宸荃给他拟旨留守内阁和张国维,让他们把方国安调回严州驻防,禁止他留在绍兴钱塘江防线,不许他再胡乱干涉江防。 同时要求内阁和张国维、朱大典两位督师训斥方国安,不得再擅自征粮募饷,方国安所部必须限期上报将士名册,朱以海给方国安所部定下一万二千人的军额,以后他们的粮饷,由督师朱大典负责,行在再派一位粮台过去具体主持。 这一招就是要断方国安自己征粮征税之路,也是为浙东正式开厘金之法铺路,不许方国安自己征钱粮,粮饷由朝廷供给,朝廷就能慢慢的控制方国安所部兵马,不再完全失控,同时也能减少方国安部扰民害民之举。 朱以海的这个决定,被不少臣子劝谏,说现在方国安所部是浙东除王之仁外最强的一支兵马,相比起其它义军,他所部毕竟是朝廷正规军,方国安也是朝廷大将。 可越如此,朱以海越是觉得该对方国安加笼头了,要不然任由他发展下去,他可能要绑架留守内阁,甚至是接管钱塘江防线的各路兵马军权。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明知现在这样改变,可能引发方国安的不满,甚至是更不好的事情出现,但朱以海也没法再坐视。 这要是再养出一个左良玉来,那朱以海跑到三吴去开辟第二战场,结果自己后院却起火,到时岂不无家可归? 吴越本就是唇齿相依,浙东是大本营,而三吴这边是牵制清军南下的重要战场,两者互依互凭,缺一不可。 因为方国安现在搞出来的这些事,让朱以海终于决定对黄斌卿下手。 他给王之仁下旨,让他汇集定海、石浦、海门、宁波等诸营,对舟山群岛发起总攻,他给过黄斌卿机会,几次示好,甚至还给封伯爵加水师提督衔,可黄斌卿对他这个监国爱理不理,甚至几次三番的派兵袭扰宁波沿海。 朱以海也是耐心耗尽。 他必须尽早解决这个隐患,只有解决了黄斌卿,王之仁这个心腹大将也才能腾出手,带兵前去绍兴钱塘江前线,接过前敌大将的重任,辅助督师张国维防御鞑子有可能的南下。 王之仁过去后,还能对跋扈的方国安形成威慑。 对付这些跋扈武夫,光是示好光是恩赏是不够的,越是赏赐丰厚,这些人越不知道天高地厚,越发难制,只要能让他们真正感受到有收拾他的能力,他才可能听令。 朱以海也想过回师浙东,先汇合王之仁灭了黄斌卿,夺回舟山群岛,在这里建兵工厂等后勤基地,然后再去钱塘江防线,把跋扈的方国安收拾服帖。 不过仔细思虑再三,朱以海还是打消了回师的念头。 毕竟如今杭州清军主力北返已经是既定事实,清军现阶段不太可能南下,他们下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肃清江南地区的反抗力量,以及对长江中上游的湖广江西地区扫荡。 这两个地区没肃清之前,他们不会轻易的南下浙东福建和两广地区。 所以朱以海带着北伐军南下,是错失宝贵战机,等鞑子真的肃清了江南后,浙东没了吴地义军帮忙牵制清军,也就危险了。到时朱以海可能就得被迫跟鞑子们在钱塘江打一起江防阵地战。 而历史早就证明,这种想法大错特错,钱塘江根本防不住。 必须得趁时机还在,主动北上吴地,要赶在清军灭亡吴地抵抗力量前,不仅要解救他们,还要发展壮大他们。 至于说福建的郑家、湖广的何腾蛟、忠贞营,以及两广的丁魁楚等人,其实朱以海现在没抱太大希望,郑芝龙那就是群海贼,想趁乱把福建变成自家的独立王国。 而何腾蛟虽是大明总督,可这人在南明史上评价非常差,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一心视湖广为自己独立王国,根本不管南明朝廷的死活,这种人就是个军阀思想,指望他也难。 而丁魁楚此人,据说本来已经在谋划着拥立桂王称帝,结果让朱以海抢先一步,因为如今形势所迫,也就没敢公然另立朝廷,但他的上表拥立,肯定也不是那么真心实意,也是三心二意的家伙,随时有可能在后面捅上一刀的。 不管是摩擦不断的黄斌卿,还是嚣张跋扈的方国安,又或是三心二意的郑芝龙、何腾蛟、丁魁楚等人,都更加让朱以海明白一个道理,在如今事实进入南明的这么个烂世道,别对他人寄予太多希望,靠人不如靠已。 尤其是必须得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才有可能不被这些人卖。 第123章 监国降临 八百里太湖,横跨浙直。 湖周三万六千顷,内有四十八岛、七十二峰。 明珠般的太湖四面,环绕着无数江南小镇,小桥流水,荷叶田田,晓色在湖畔江南水乡小镇那连绵屋脊、檐角的边缘,勾勒出错落有致的东方天际。 鸡鸣犬吠中,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这本是盛夏的又一个普通的清晨,可是突然的嘈杂声打破了宁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突然到来。 队伍中高举一面顾氏旗帜,旁边一面绿旗。 这支队伍为首者人称顾麻子,原是太湖中渔民,后苦于生计转而加入太湖为水贼,打家劫舍,福王称帝南京,接受招安授游击将军衔,可很快清军南下,这位顾游击便干脆又接受清军招安,摇身一变又成了大清的军官,甚至还官加一级成了参将。 不过除了得到一面绿旗和一纸委任状外,顾麻子连他的参将官印都没拿到,清军在江南招安受降的太多,就算日夜赶工刻印也来不及,于是对一些重要的文武降官授以赶制的临时木印,而其它人连个木印都没有。 顾麻子在太湖中盘踞一岛,手下百来号兄弟,加上眷属等倒也有数百人,虽成了大清参将,可既无汛地防区,更无钱粮军饷,为了能够壮声势,他还拉了不少人入伙。 清军没有钱粮供给,于是只能重操旧业,驾船沿湖打粮。 所谓打粮,其实就是抢劫。 今日他们来的这个小镇,便是在苏湖二州之间的三水湾,顾麻子对此地了如指掌,此处临近运河,背靠太湖,水利通畅,旱涝保收,而且此处不仅有传统的农业,还种桑养蚕缫丝织布,手工业也十分兴盛,这个小镇拥有一千多户人口。 昨夜,顾麻子早就派了手下伪装成商旅提前进了小镇,他对整个小镇的地形,甚至是城中富户大族的情况,更是早就了如指掌,留下一些人在外围望风拦截,然后便在天明时分大摇大摆的进村。 小镇一阵鸡飞狗跳,顾麻子带着人开始拉网式的洗劫整个村镇,不仅对富家大户洗劫,就连贫家小门也不放过,从金银丝绢,到布匹粮食,统统都不放过,见什么就抢什么。 敢反抗者,直接拿刀砍。 抢了一个上午,村前晒场上各种金银布匹粮食堆积如山,可顾麻子却仍不满足,让人按名单,对镇上富户大族抓人,每家绑来几个年轻男丁,然后架起柴堆,威胁各家出金银赎人,否则直接烧死。 “老子知道你们不老实,肯定都还藏着金银字画等,现在拿银子出来赎人,否则午时一过,老子点火烧人。” 大家苦苦哀求,可顾麻子根本不理会。 在当众砍了几个来撕扯的村民后,其它村民只得畏惧的退后,回家想办法去了。 最后,有人拿出了家中藏的金子,有人拿来银子,还有人把家中妻女的首饰拿出来。 有些人实在没银子了,只好把古董字画,甚至是家中的猪牛等牵来充数,甚至有人只能把田契拿来赎人。 更有什么都拿不出来的,只好把奴仆甚至是女儿拿来换人。 顾麻子得意的挑挑拣拣,最后又硬是敲骨吸髓敲出了许多,这才满意而归。 惨遭洗劫的村民们痛恨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村中诸生陈延宗对父亲道,“不能就这么任他们宰割,这些人这次抢了,下次一定还会来,以后我们三水湾就别想安生。” 陈时用是个丝商,辛苦经营半辈子,平时谨小慎微,今日被抢掠却也敢怒不敢言,闻言叹道,“他们是匪,我们是百姓,如何斗。” “我听说总兵吴志葵就屯兵太湖,儿愿去吴总兵军营请命借兵,为官军充当向导剿了顾麻子这群水寇。” 陈时用叹气连连,“你说的那个吴志葵吴总兵,虽原是朝廷军官,可如今大明朝都没了,他们这些官军也早就成了乱军,我先前去苏州贩丝,便听说这吴志葵的部下不比那顾麻子强多少,也是到处打粮拷饷,你去找他们来,这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吗?” “儿啊,如今这乱世,当兵的就是土匪,土匪和当兵的没有什么区别,千万莫要主动招惹,否则后患无穷。” “可如果顾麻子再来,怎么办?” “靠人终不如靠已。”陈时用捋着胡须,“咱们三水湾也有一千多户人家,家中有丝机的不少,做生意的也很多,咱们不能任人宰割,但也不能去招惹那些兵贼,咱们不如自己集资筹款,建造了望台、哨楼、钟楼,再建围墙,购买刀枪火器,召集村中青壮训练,平时多派人望风观察,一旦有贼匪、兵马过境,咱们立马关起村门,拿刀枪守卫村镇。” 陈用时在村中也较有声望,此时说出自卫的想法,得到村民们积极赞同,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今天这贼明天那兵,来了就要刮一次地皮,遇到如顾麻子这样贪婪残暴的,更是要敲骨吸髓刮地三尺才肯满足。 这样下去,大家都别想安生。 于是议定,按保甲之法编练民勇,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大家凑钱让陈时用陈延宗父子等去采购刀枪火器等。村民们把之前密藏于地底暗处的银钱取出,这个一点那个一点。 带着村民们的期盼,父子俩带上仆人以及十几个同村青年上路。 他们装扮成布商,离家往南,第一站震泽镇,刚进镇找了个茶铺要了点茶水就着吃带来的干粮,结果镇中大乱。 有人大喊,贼匪来了,吓的他们四处乱避。 很快,大队人马冲入镇中,他们很快的控制了这个运河边的热闹大镇。 “这又是哪路人马?” 卖茶的小声道,“好像是吴总兵麾下游击将军顾彪,这姓顾的原也是这附近人,颇有田产势力,暗里贩卖私盐,家财巨万,平日就勾结官府,仗势欺人,最喜欢借诉讼欺压百姓,害无数人家破人亡。 吴总兵带兵南来后,他便主动带手下盐贩投效,竟得了个游击将军职,于是越发无法无天。” “既然是本地人,怎么的现在带兵围镇子?” “哎,你们有所不知,这些人比土匪还厉害啊。昨日那顾彪有个手下亲兵,原本也是盐贩,带着几个手下来这镇上喝酒,酒后去逛青楼,跟镇上大户赵家的公子争风吃醋然后打起来了,那赵家也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朝中有人做官,自己也是贩私盐的,说来以前顾赵两家就经常因贩盐而争斗。 “昨天顾彪手下不敌赵公子人多势众,被打的鼻青脸肿,那赵公子还故意搞的满城喧哗,然后绑了顾彪手下几个兵吴总兵军营,说他们奸**人、抢劫财物,让给个交待。” 那吴总兵原是武举人出身,松江华亭人,曾经名动京师,据说是能负铁七百斤,日饮酒一石的神人,后来戎政尚书张国维推荐他当了金山定波营把总,南京陷,与总兵黄蜚等拥义阳王监国崇明,拜苏松总兵官,听了赵公子的一面之辞,下令军棍杖责那几人,结果直接给打死了。 顾彪知晓后恼怒,这不带兵围震泽镇,要找赵公子兴师问罪呢。” 陈延宗听了也是十分震惊,这吴总兵的手下怎么藏污纳垢,还有吴总兵怎么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手下兵打死了?这个顾彪就算要为手下讨说法,也不能直接带兵围镇,其它镇中商民百姓何辜。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 “兵匪哪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小心藏好了,千万别露头,但愿这顾彪只找赵家麻烦,不牵连我等。” 只是事与愿违,那赵家也是在本地有势力的,否则又如何敢那般找顾彪手下的麻烦,昨日人被打死后,他们也知道事情麻烦,便早早做了准备。 顾彪带兵围镇,赵家也早就联络了许多盐贩打手、帮派混混等,双方一言不合,很快就在镇上打了起来,然后许多镇中无赖们开始乘火打劫。 一时间整个小镇乱成一锅粥。 陈时有父子等吓的躲在茶铺后面,不久后,又有一支人马杀到,他们认出正是不久前抢掠了他们的顾麻子等。 这顾麻子带着手下却是对顾彪的人马发动攻击,原来他是被赵家花钱请来帮忙的。 双方乱战。 整个震泽镇都陷入战火,更添许多人趁火打劫,到处抢劫奸淫,镇上多处火起。 “造孽啊!” 眼看形势失控,忽然又起变化。 突然一支更大的人马杀到,这支兵马人数更多,装备也更精良,甚至军纪更好,军容更齐整,一来就四面包围震泽镇。 不消半日,乱战结束。 躲在茶铺后面的陈继宗等一伙人见到有骑兵上街敲锣安民,并有步卒开始巡街,搜捕败兵,擒拿趁乱打劫的无赖,又组织百姓救火。 “莫不是吴总兵率兵亲至?” 悄悄出去打探情况的茶铺店家溜回来,满脸兴奋对众人道,“不是吴总兵来了,是监国来了。” “监国不是在崇明岛吗,怎的来了?” “不是崇明那位,是浙东那位监国,鲁监国,刚刚入城,兵马如龙,气吞山河呢,还有,顾彪和顾麻子还有赵公子等几个为首乱战的,都已经被新入城的监国派兵砍了,他们手下的兵也都降了。” 三水湾村的村民们还一头雾水,怎么浙江也出了个监国吗,还来了这? “震泽镇处运河之中,往来消息便通,要说到这鲁监国啊,那可不得了,他的事迹啊,真要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哩。” 陈继宗看着迅速恢复秩序的街道,虽未见面,却对这位鲁监国肃然起敬了,一直以为兵匪不分,没想到如今见到了真正的王师。 “爹,我想去求见鲁监国。” “干啥?” “鲁监国杀了顾麻子,我去看能不能把顾麻子抢我们的钱粮要些回来,就算钱粮要不回来,可被带走的女子奴仆总当能要回来。” “还有,我想弃笔投戎,去鲁监国军中入伍,济世安民,匡扶社稷!这天下,正需要鲁监国这样的明君救世主,我辈读书人正该投此明主!” 第124章 弥天大谎 朱以海注意到太湖周边的局势越来越混乱,崇明的那位义阳王似乎因为高开低走,现在也变的激进起来。 正计划集结兵马强攻苏州,为了能够拿下苏州,好跟浙东的鲁监国一较高下,崇明岛上的义阳王小朝廷,现在到处招兵买马,甚至连海贼、水贼、山贼也不放过。 据说公侯伯爵都已经封了几十个了,至于挂印总兵、镇守总兵等就更不用说,他们甚至还开始给浙东的一众文武遥封授爵,方国安被授以越国公爵,王之仁授吴国公爵,郑芝龙授闽国公爵。 张名振被授宁远侯,连绍兴起义的义兴军郑遵谦也被授为义兴伯。 手握四万人马的黄蜚被拜太子太保左都督,加水陆招讨元帅、齐国公,荆本澈为浙直总督、赵国公,吴志葵、鲁之屿等诸将授伯爵,各率本部,会攻苏州。 许多海盗水寇也被授予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之衔。 那位义阳王据说已经公开宣称,要先下苏州再复南京,要亲往南京城中祭祀太祖,然后在南京皇宫登基称帝。 对此,朱以海觉得义阳王不仅确实是个纨绔,毫无战略目光外,也只能感叹崇明小朝廷那群人,也都是群二货。 不过眼看他们要搞事,还想搞个大新闻,朱以海思来想去,与随驾诸臣商量过后,还是觉得不能在嘉兴干坐着,于是在闰六月的中旬,朱以海率部沿运河北上,进入太湖南岸的嘉湖吴三府交界一带。 三万余人马,陆续北上,有部份则已经接受严我公的招降,实际上是顶着侯伯、挂印将军、总兵副将等吓人头衔,把一些地方乡勇部队,冒充是降兵,然后被严我公授旗给印,再划地安置。 海盐、平湖、嘉善、桐乡等嘉兴诸县,正以这种方式交接到了这些地方乡团手中,朱以海给他们派了些联络人和一些老兵教官,然后就把这些县城交给他们了。 严我公还以自己招降使之便,从嘉兴府县衙门的老档案里,翻出一堆江洋大盗的名单,然后上奏说成功为朝廷招安,并给他们分授把总、千总、守备、都司等衔,令他们分守地方。 实际上他只是从档案里抄了这些名字,至于这些大盗们严我公根本没见过也没打算见,只是借用他们的名字,实际上直接被他授以官衔旗帜等的,都是嘉兴地方上的乡兵民团,是被朱以海整编过的队伍。 这些乡绅义士,摇身一变就成了某某杀人越货无数的大盗,如今接受招安成了地方守军,分守一方。 严我公还通过这种方法,把各地的税赋钱粮款,大多截留下来,打着安抚、赏银、供饷等名头,拿来暗里养大明之兵。 协镇嘉兴副总兵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不仅信任有加,而且还十分尊敬,很好的转变了身份,成为严我公忠心可靠的下属与同谋,每次严我公的奏报,都要加上李遇春的署名。 甚至利用李遇春和他的人马,去打压那些降虏乡绅地主或山贼水寇等,事后缴获所得,两人便二一添作五,李遇春很满意这样的合作。 甚至对嘉兴各地那些降虏的士绅地主,严我公也都是让李遇春去向他们劝捐借饷,在白花花的银子诱惑下,李遇春才不跟那些人说什么是自己人。 每次被他盯上,不死也得脱上几层皮,家财得被勒索的差不多,才会罢手,若是不识时务者,李遇春会很熟练的将他们诬为通伪明逆贼,将他们抄家。 因为严我公的提议,李遇春现在一般也不再随意的对城镇公然抢掠,而主要是针对那些有钱的士绅地主富商们动手,而严我公提供给他的名单,却往往都是那些降清派,甚至带路党们。 两人合作,严我公借李遇春之手清除汉奸投降派,李遇春则打着严招抚的旗号抢银子,都是十分满意。 不得不说,有李遇春这大汉奸帮着遮掩,严我公在嘉兴的这番‘招降’大业进行的非常顺利,杭州那边丝毫没有半点怀疑。 甚至海门的吴凯还秘密的受召前来杭州,十分胆大的拜见了博洛和张存仁等,通过了他们的考验,成功的接纳为自己人。 于是伪明开远侯挂开远将军印的石浦总兵吴远,被博洛上表摄政王多尔衮,请封为沙埕侯,让他总统沙埕、舟山、大岗、东白海岛军务总兵官,还赐蟒衣,赐鞍马,并辽参东珠黄金等。 对这个降将,十分大方。 有吴凯这个通过验证的招降大功,杭州那边对严我公招降的其它什么顾奇勋啊等等,也都信之不疑,纷纷上报北京,为这些降将请封官爵。 至于级别较低的那些什么原来的水寇山贼海盗等,杭州那边就更是懒得细究了,按名单批复同意,授予官职,给予营号,划分驻地防区,再每个给一笔赏银,让他们好好镇守地方,打击伪明叛逆。 他们从没想到过,有人能跟他们扯一个弥天大谎,居然能把他们骗的团团转。 毕竟不论是严我公还是吴凯,都是经过他们亲自验证过的,还有李遇春也是一直佐证,他们相信眼见为实。 再者,也认为此时大明大势已去,残明的文官武将们投降大清,另寻出路这才是正常的,如王之仁、张国维、张名振、于颖等还在坚守大明的,那些才是不正常的。 不正常的毕竟总是少数的。 而当苏松一带的土国宝、吴兆胜、李成栋等的求援信不断送来,杭州这边也就把主要注意力都放到了苏松一带。 他们开始将目光放在那位公然号称要先打苏州再复南京的义阳王监国身上,目光放到了据称手握近五万人马的提督黄蜚身上,放到了吴志葵、荆本澈、沈廷扬等这些义阳王兵马上,甚至是太湖白头军吴易的义军上。 只要浙东的那些人马不过钱塘江,那么暂时先不管他,先调兵合力把那个伪义阳王及其所部这一二十万人马给剿杀更重要。 博洛已经接到江宁多铎的信,让他提前开始班师,并让他带兵顺路把苏松等地的叛乱给镇压了,甚至信中说到,为了打压越来越高涨的叛军气焰,可以仿当初攻下扬州后的屠城之举,在苏松挑一座大城,再来一次血屠,用一二十万人来狠狠杀一杀这些叛军的气焰。 他还说现在连北京朝廷,都已经对这个义阳王自称监国很有意见,认为必须迅速而又果决的镇压掉,并把义阳王擒送北京。 因为朱以海对钱塘江防线的有意控制,尤其是打压了方国安为首的反攻杭州计划后,浙东这边一直对外显出一种不温不火的态势,尤其是对杭州对清军没有半点威胁性。 朱以海挥师北伐,更是一直保持很好的隐秘性,在杭州博洛等人那边,他们还是深信李遇春和严我公他们的报告,在祝家庄狠狠的击败了浙东明军北上的一次试探,将他们的伪提督朱武打的落荒而逃,再不复闻踪影。 朱以海的这个战略,成功的让浙东朝廷低调而又隐秘,让清军对他们的危险评估下降了许多,反倒是义阳王他们在朱以海这里吃了几次大亏后,变的急躁而又激进,成功的吸引了杭州、南京的清军统帅,甚至是惊动了北京的清廷,把义阳王列为了清军下一个必除名单。 苏州,震泽镇。 朱以海带兵入苏州境内的第一战,把一伙贼匪盐贩和义阳王麾下的游击将军一锅端了。 不过这也不是朱以海头一次对义阳王的人动手,现在他都已经不太在意了。 都是贼鼠一窝的玩意,干脆一锅端了。 “义阳王连这样的人都招为游击将军,还敢放狂言要夺苏州收南京。” 看着那些打着义阳王旗号的乱兵,朱以海等都是一脸鄙夷,从一开始朱以海听说义阳王等在崇明举旗,坚持抗清,还觉得挺佩服,再到如今,已经是深深嫌弃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抗清义士,仅是一群逃兵败将,聚拢起来打起朝廷旗号,然后方便自己打粮拷饷抢掠地方而已。 举旗都这么久了,这些人口口声声二三十万众,但到现在都没有干过一件像样的事情,既没有趁清军直下杭州苏松常镇空虚之际,恢复地方,也没能保卫乡里,维持治安。 只是在征粮丁,劝捐募饷,弄来的这些钱粮不断的招兵买马扩军,却都只用来对付地方百姓,拿来抢钱抢粮做威做福了。 都说人心向背,就他们这样行事,有哪个百姓真正愿意支持他们? 连沈犹龙这样的前两广总督都被这些家伙敲诈的忍无可忍,公开称也要起义。 而曾经对义阳王抱以厚望,为他们奔走联络的复社陈子龙等人,也都死心了,宁愿另起炉灶,自己招募义勇夺回城池,也不愿意再支持这群兵匪。 “他们这个样子还要打苏州,那不是送死吗?” “让他们打,正好吸引鞑子注意,方便咱们行事。” 几位随驾的臣子们在议论着,朱以海听的皱眉,虽然他也越来越瞧不起义阳王他们,但说坐看他们送死,却过了。这不仅是见死不救的问题,更关乎抗虏的大局。 义阳王他们现在顶在明处,浙东鲁监国朝廷才能偷偷发育,若是他们被一击灭亡,那朱以海他们也就要彻底暴露在清军眼皮底下了。 “殿下,湖南巡抚堵胤锡、福建巡抚张肯堂、广西巡抚瞿式耜,还有福建郑家赐国姓朱成功,忠贞营赐姓名李赤心已经到了。” 朱以海一听这些名字,心头振奋,“终于到了,赶紧有请。” “殿下为何如何期待?”陈潜夫不解,“臣以为,这几省终究有些鞭长莫及,而且人心也尚未真正归附。如福建郑氏,未必真肯出力。” “孤岂不知,不过既然能来,那还是踏出了关键的一步的,而且孤这次最期待的不是郑家的到来,而是堵胤锡和李赤心他们也。” “为何?福建郑氏实力远强于他们啊?” 朱以海认真答道,“因为湖广处于长江上游,而我们现在长江下游,若是能够让湖广的明军和忠贞营十三家联合起来,一起对上游的鞑子发起一波反击攻势,则势必能够威胁到下游的南直,这边的鞑子就得分兵应对上游的威胁,你说这难道不是对我们最直接有效的支援吗?” 相反,福建郑氏虽然海上实力很强,但他们却还在浙江的南面,是浙江帮福建挡着清军。 “殿下,闯贼可信吗?” “见面谈过就知道了!”朱以海直言道。 第125章 朱成功 太湖南岸,运河上工商大镇震泽。 朱以海命旗手营擦亮铠甲,换上新罩衣,军容齐整的出城迎接邓王和四巡抚一行。 旗手营原本职责就是仪仗,此时精选细选高大勇武战士,身着一水的水银甲,腰佩刀背负弓,手持长矛,高举战旗列队相迎。 一路跋涉而来的朝圣团,看到这军容,都为之动容。 左佥都御史、金衢严巡抚黄道宗看到这军容,抚须大赞,“难怪监国提兵北伐,连战皆捷,仅此军容,鞑子自当不敌。” 而赐国姓朱成功也驻足打量着这支兵马,虽心知这些肯定是特意精挑的士兵,有如朝廷以前的大汉将军,但他并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虽有功名在身的监生,可自家在东南海上纵横,他对军队并不陌生,一眼看出这些威武的仪仗兵,不仅是样子货,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铁与血的味道,这是真正从死人堆里出来的老兵。 想到此行的任务,朱成功心中复杂,父亲希望他借此机会来朝见鲁监国,探清这位年轻监国的虚实,若真是中兴之主,福建郑氏当全力支持,同时让他想办法得到鲁监国赏识,成功当上监国的女婿,这样郑氏在福建地位就能更加稳固。 若是鲁监国跟弘光、潞王等一个德性,那么郑家就绝不可能把宝押在他身上,虽然之前南阳王朱聿键不肯配合,但现在郑芝龙已经把朱聿键的弟弟唐王朱聿鐭安置在福建,十分礼貌客气的拉近关系,这是郑家的一个伏棋,万一鲁监国不行,那他们就拥唐王。 实在不行,郑芝龙还有一个伏棋,那就是他在几年前就把洪承畴的老母和妻儿等都接到了福建,一直好好供养着。现在洪承畴已经是江南总督内院大学士,万一这明朝真气数尽了,手里有洪承畴的老母在,还能通过这个关系,跟洪承畴这个大清新贵联系,通过他的关系向清投降归附,凭郑氏在东南海上的实力和地位,他相信自己前途总不差吴三桂和三顺王的。 这些后手郑芝龙并没有告诉年轻热血的儿子,只是让他来看看鲁监国是否真是中兴明君,朱成功对父亲的这种观望态度,很是不满,在他看来,当此国难之际,鲁王既然勇于站出来领导抗清,那么大家做为大明臣子,自然就得忠心拥护,不能有三心二意,首尾两端。 这位郑家海上集团的大公子,因为从小读书,接受精英教育,走的是跟父辈们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所以思想也跟曾经亦盗亦商的父亲们完全不同,骨子里朱成功跟江南复社的那些士子们没什么区别。 这一年间,他从南京国子监回到福建老家,又从福建再北上到吴越,这条以往常走的路,现在已经大变了样,人心惶惶不安,越往北走,越是动荡。 但到了浙东后,又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这里紧邻鞑虏前线,可大家的眼中却没那么迷茫。 之前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渡海后,越来越明白了些什么,嘉兴本是鞑子占领之地,可现在嘉兴府县乡里,却比福建广东那边还安静太平,百姓居然在鞑子铁蹄下安居乐业? 一开始他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鞑子让他们安居乐业,是亲提六师北伐,在嘉兴硬生生打出一块地盘的监国殿下,改变了这里。 时间很短,改变却极大。 免去百姓历年积欠,减免三年税赋,停三饷等等,清剿流寇,打击盗匪,建厘金局抽厘助饷而不伤民,军中建长夫营执役而不征丁做夫不累民,这些事情不可想象,但在这里却已经在正式推行。 没有胡乱摊派,没有各种劝捐,甚至乡野道路反而更通畅安全了。 最重要的是监国一万兵北上,到现在据说都已经扩充几倍,但他的兵马却并没有军纪败坏,四处抢劫。 郑家是海贼起家,后来接受招安,垄断了东南海上贸易,所有海上商船都要插上郑家授予的旗子,郑家根据商船大小,分授不同旗子收不同的银子,大船年收三千两银,仅此一项,郑氏收的保护费就高达一千多万两银子。 而郑氏更是凭借其强大的武力,在击败了其它海盗后,控制了航线,垄断了大明对外贸易中的中国商货,在与西班牙贸易中,实际充当了大明代理人角色,形成了实际上的郑-西班牙贸易。 郑家以武力支持其对贸易的垄断,凭此获取大量的钱财,只是与他们东南王的实力不相匹配的是他们的政治地位,初受招安时郑芝龙仅是个游击。 这些年郑氏不断的努力,想挤身大明政界上层,以获得更高的位置来保护他们的这些丰厚利益。 但就算在弘光朝时获封南安伯爵、福建总镇,郑芝龙的海上集团,仍然也还兼职海盗生意,不仅打击那些不服管教的海贼势力,也攻击那些不肯交保护费的海商,甚至对葡萄牙、荷兰人、西班牙人也经常动手。 甚至,他们也仍然经常打劫沿海的百姓,时不时的也会上岸抢劫。 郑家的庞大的武装力量,这些年军纪比过去要好一些,但也只能说是一般,仍保留着海盗的许多恶劣习性。 跟鲁监国的北伐军一比,天壤之别。 他在军中呆过,知道想带好一支兵马很难,想要让那些手握刀枪的兵听话守军纪,更难。 他无法想象,鲁监国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朱以海新组建的旗手营三军仪仗队,第一次威武亮相,确实把这些南来的各种人马震住了。 就连闯军大将李锦、郝摇旗、袁宗第这几位,那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曾经更是随闯王打进过北京城,在皇帝的金銮殿站过。 但他们也被朱以海的仪仗队震住,不是觉得这些兵有多精锐,其实闯军虽是流贼起家,但到了后期,也是有过不少精锐部队的,甚至闯军后来还有非常精悍能打的骑兵部队。 比如李自成后期屡败官军的其中一个战术,号称三堵墙,便是临阵列马三万,三万重甲骑兵,犹如李自成老家历史上西夏的铁鹞子,前面一万骑兵敢调头,后阵就砍杀。 冲击的时候,铁骑犹如三堵墙一样的推进,若是遇一般官军,直接就冲破击溃,若是遇到那种非常硬的,那就骑兵假装败逃,诱敌破阵追击,然后等他们阵形打散后,闯军的步卒持长枪围杀。 在李自成的三堵墙骑兵攻势下,明军基本上没有挡的住的。 后来孙传庭奉旨讨伐闯军,为对付三堵墙,特意打造了三万辆火车,居然硬生生的击退了李自成的三堵墙骑兵,可就在孙传庭以为自己能胜时,李自成居然破天荒的又掏出了第四堵骑兵墙,火车阵溃,孙传庭死,崇祯朝其实也就在此战中灭亡了。 三四万铁甲骑兵,那才是真正的威慑天下的存在。 可李锦他们此时震惊的是这位鲁监国,凭什么能做到这些,听说他在台州斩北使称监国时,手下就百来家丁护院。 后来去台州去宁波,几乎就是孤身起家,渡海时也不过一万人,但大多新兵,老兵也来自各部,可在这短短时间里,硬是有了如此气象。 “我觉得这位真有几分汉光武帝之气势啊。” “也许他真能成气候!” ······ 朱以海亲自率随驾的文官武将在城门前迎接一行人到来。 远远的,一个须发花白身穿蟒袍的男子便快步上前,然后一把拜倒在朱以海面前,“臣朱聿键拜见监国殿下。” 朱以海看着这人,历史上最悲情的一位皇帝,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最后却只沦为了郑氏集团的傀儡,隆武帝在南明诸帝中,算是最好的,可却空有壮志徒乎奈何,最后死于北伐前线。 “皇叔快快请起!”朱以海扶起邓王。 历史上,唐鲁二藩相争,浙闽对立,最终加快了南明的崩塌,而这个时空,朱以海一来就抢先即位监国,并第一时间派人去追朱聿键。 朱聿键也在得知朱以海监国后,很痛快的放弃了再监国。 相比历史上,因消息不通,两人各自监国,但后来实际更早监国并称帝了的隆武帝派人传诏朱以海,让他退位归藩时,其实朱以海也确实奉诏退位返回台州了的,只是后来张国维等许多浙东大臣,认为清军大兵压境,国难当头,这个时候不能退让,只能将来谁先收复南京再奉谁为尊。 朱以海于是又犹豫着被请回绍兴,结果后面两家矛盾越演越烈,你杀我使者,我砍你大臣,又互相给对方的大臣将领们授爵封官,搞的乌烟瘴气,倒让鞑子捡了便宜。 “臣违背祖制,擅离藩地,率部来吴,请殿下降罪责罚,但请不要让臣回去,臣想留下来一起打鞑子。”朱聿键很诚恳的道。 朱以海挽着朱聿键的手,有几分感动的道,“皇叔不顾体弱多病,仍坚持北上抗虏,这是何等的忠于国家,孤又岂能责罚。皇叔便留在军中,协办军务,我等太祖高皇帝子孙,一起并肩杀敌,再造大明!” 朱聿键被这番话说的老泪纵横,想当年清军入塞,他募兵北上勤王,结果反被崇祯训斥,甚至降罪夺爵关入凤阳高墙,而如今他再次率兵北上,鲁监国对他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大明在殿下的带领下,定能中兴恢复矣。” “光靠孤一人也是独木难支,要恢复天下,还得团结一心,合力抗虏。上自宗室亲藩,下直黎民百姓,从山泽草莽,到蛮夷戎狄,只要愿意联合抗虏,孤都敞开接纳!” 第126章 忠贞营一只虎 “臣金衢严巡抚黄道周,” “臣湖南巡抚堵胤锡,” “臣福建巡抚张肯堂,” “臣广西巡抚瞿式耜,” “拜见监国殿下!” ······ 四巡抚领衔,上百文武拜倒。 “诸卿免礼平身,随孤入城。” 这时,后面走出来三人,“臣虎贲将军、忠贞营总兵官李赤心,拜见监国!” “臣忠贞营总兵官郝永忠,拜见监国殿下!” “臣忠贞营总兵官袁宗第,拜见监国殿下!” 三人突然走出,高声唱名拜见,那名头一出,顿时震惊四面。 “忠贞营?” “李赤心是谁?” “这人便是闯贼侄子,绰号一只虎,原名李锦。” “那怎么又叫李赤心?忠贞营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也不知道?殿下之前授封湖广总督何腾蛟为督师,让他总督五省军务,并下旨让他招抚闯贼余部,还给闯贼李自成的妻子加封为忠贞夫人,其部十三支人马,并为忠贞营,各授总兵,还封爵赐名。” 旁人议论四起,朱以海之前下旨招抚湖广川东的闯军余部,知晓的也不算多,现在突然看到三个闯军大将出现,都十分惊讶。 朱以海倒是早就从堵胤锡的奏报中知道他带了三人前来拜见,所以心中早有准备。 现在他们突然当众出来拜见,有些惊人,但朱以海其实还挺乐意,他之前定下联贼抗虏之策后,其实好多大臣都是不赞同的,认为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那就是国贼,尤其是李自成杀进了北京,逼死了先帝崇祯。 所以绝不能原谅的。 可朱以海还是劝说大家,提出清虏才是首要之敌,李自成虽然败退至湖广后,还曾想进攻江西,甚至打到南京去,但不管怎么样,李自成已经死了,他的大顺国也彻底崩溃灭亡了,如今剩下的只是顺军的余部。 这些人对大明的威胁,远不如清军。 况且,这些人现在也未必想跟朝廷继续打下去,只要朝廷真心招降,给一条出路,这些人是愿意的,而历史也早证明了这条路行的退。 当初弘光朝不肯招降李自成张献忠等,一来也是这二人还在,他们不会肯降,再者也是门户之见,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先不说四川称帝的张献忠,只说顺军余部,如今群龙无首散落于汉中川东荆襄一带,他们现在既要直面追击的清军,又要面临想要吞并他们的张献忠,还得提防明军,日子是非常难过,可以夹缝中生存。 朱以海知晓历史走势,知道这些人真正的处境,比历史上更早主动提出招抚后,李锦等也都愿意和谈,而朱以海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他们此时也已经是穷途末路,哪怕有些怀疑,仍然先接受了。 这次李锦他们前来,也是带着大家的期望来的,也是表明自己的诚意。 “你便是人称一只虎的李赤心将军?果然彪悍如虎,孤赐卿虎贲将军,名符其实也。” 说着,朱以海扶起李锦,这李锦做为李自成的侄子,从小随其起义,转战南北,是闯军大将,大顺国建立,授封权制将军,封毫县侯。李自成从北京败退时,率三万人留镇陕北,与清军西征主帅阿济格的清军硬是打了三个月。 在朱以海让何腾蛟堵胤锡招抚顺营后,李锦是比较支持接受招安的,受招安前,他率部驻于湖南岳州,但岳州并不是久留之地。 “败军之将,何足称勇,殿下谬赞。” “兴国侯切莫妄自菲薄也,仅你在陕北率三万人能挡虏帅阿济格主力三个月之久,便堪称当世名将也。” 他又扶起郝摇旗,摇旗其实是他的绰号,他当年加入李自成后,一开始是军中大旗手,后来就绰号摇旗,在明末农民军中资历较老,他也是主张接受招安的顺军大将。 朱以海特赐名永忠,授南安侯爵,拜总兵官,统领本部。 “靖西侯也快快请起。”朱以海又去扶袁宗第。 这个袁宗第在顺军中地是三人中最高的,为右营制将军,封绵侯。李自成率部北上打入北京时,他留守后方,在湖广河南平乱,参与了李自成败撤后的潼关之战。 但现在他已经失去对右营其它诸军的控制,只领着手下不多的一支人马,但这人长期自领一军,是方面主帅,在顺军中也是仅次刘宗敏、田见秀的大将。 历史上这位不愧名将之称,在李定国两撅名王之前,南明唯一称的上大捷的胜仗,就是袁宗第指挥的怀庆之战了。 李赤心、郝永忠、袁宗第三人,在朱以海看来,那都是真正身经百战的大将,他们单论作战指挥能力,甚至远在王之仁、张名振之上的,未来大放异彩的国姓爷朱成功,此时还只是个嘴上胡须不长的毛头小伙。 比起方国安这种屡战屡败最会抢劫的将领,出身农民军的这些人,其实打仗的本事反而更强,那都是从无数实战中历练下来的。 当着众人的面。 朱以海直接宣布了一个决定。 “忠贞营升为上卫亲军之一,编为御营前军,以兴国侯李赤心加兵部侍郎、左都督为御营前军左都督,以安国侯高必正加兵部侍郎、右都督为御营前军右都督,分统左右两部。 “靖西侯袁宗第加兵部侍郎、左佥都御史、左都督,镇守湖北军务总兵官,郝永忠加兵部侍郎,镇守湖南军务总兵官。” “堵胤锡加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提督湖广军务总兵官兼理粮饷巡抚湖南地方,总制御营前部忠贞营各部,监督军事。” 此时按何腾蛟和堵胤锡的上报,以及高一功、李赤心他们的自称,现在撤退到湖南境内的顺军余部,还有三十多万。 另外在汉中湖北等地还有贺珍等部也有许多人马。 虽然朱以海认为所谓三十多万人马,水份非常大,就跟左良玉号称八十万大军一样。 左良玉号称八十万顺江而下,跟黄得功黄蜚他们打了几仗,最后投降清军时,一清点只不过十二万人马而已,夸大了七倍。 朱以海推测现在归附的这十三营,实际人马可能有十多万,但其中绝大多数估计都是家眷妇孺,真正的兵马可能也就两三万之间,最多不太可能超过五万。 当然,他也不会小瞧这些顺军余部,毕竟他们那是曾经打进过北京席卷了天下的一支兵马,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这些兵还是比较能打的,不是崇祯早年间还没成气候到处流窜的农民军。 现在顺营诸部最大的问题是遭遇了连串的战败,尤其是李自成刘宗敏等先后战死后,士气跌落到极点,各部甚至已经没法整合起来,而夹在张献忠、明军、清军之间的他们,在湖南也很难稳定下来。 他们现在很迷茫,都不知道为谁而战,已经被打懵了。 这些溃散的各部人马,思想各异,有想投清的,有想自立的,有想投明的,甚至有想回家种地的。 如在汉中的贺珍,李自成大败后,还没死呢,他就伙同手下的将领们直接向清军投降,获封汉中总兵之职。 然后陕北殿后的高一功等各部经汉中南下时,贺珍还毫不留情的率冲阻击。在不久前,在四川称帝的张献忠想趁机吞并汉中,认为既然定都蜀中,那必然要控制汉中,否则蜀中难安。 可张献忠派几万人马去打汉中,想投降贺珍,结果反被贺珍杀的几乎全军尽没。 贺珍能够打高一功打张献忠,就是有据汉中自立之心,本身也还兵强马壮,拥劲兵数万。 现在留在湖北汉中一带的顺军,不是降清就是自立了,而南下湖南的各营,则基本上达成一致,接受大明朝廷招安。 这次李锦他们前来,就是最终确定朝廷诚意的。 现在朱以海把忠贞营编为御营前部,还给十三部首领皆封侯,甚至郝摇旗和袁宗第都封了湖北湖南的总兵官,这份诚意已经相当足了。 就算还心有怀疑,但他们来时的目的也达到了。 三人也当即表示,愿意率三十万部下沿江而下,直抵江南,勤王讨虏。 朱以海当众没说什么,但把众人接入城中后,马上举行了一次重要会议。 由两位随驾大学士和浙江提督张名振等随驾文武,和刚到来的四巡抚、邓王以及忠贞营三位大将们一起参与会议。 “兴国侯、南安侯、靖西侯,还有堵巡抚,你们现在联合起来,能召集多少人马?” “有没有办法拿下荆州?” 朱以海直接问道。 堵胤锡问,“殿下想夺取荆州?“ “嗯,荆州在上游,若能夺取荆州,则可西拒蜀中的张献忠,顺江东下取武昌、南昌两重镇,对江南的鞑子构成威胁。” 李赤心耿直的道,“臣愿意征集船只,调集忠贞营各部精锐,沿江而下直趋江南勤王,来此接受殿下调遣指挥。” 朱以海摇头。 “不,从湖广到吴淞,何止千里之遥,这沿途武昌九江南昌、安庆池州芜湖南京扬州镇江等重镇,尽在鞑子手中,想东下何其艰难,太不现实。若是你们能够联合起来,就近对重镇荆州发起进攻,若能夺取,则也能对江南战场起到极大的牵制支援作用。” “若能拿下荆州,则可趁势恢复湖北,拿下武昌。” 朱以海说这些也不是乱说,而是此时清军在湖广地区确实力量薄弱,十分空虚。而忠贞营各部南下湖南后,大部份分散在荆州到公安之间。 清帅阿济格已经搬师还朝,带走了八旗精锐,如今佟养和任湖广总督兼湖北巡抚,何鸣銮任湖南巡抚,宋一真为巡按,可他们手中并没有多少兵马,之前也还一直在想办法招降顺军余部。 袁宗第发言,“监国此议甚好,如今湖广确实空虚,若是此时围荆州正是时候,不过臣提议,不如兵分两路。由忠贞营各部联合围攻荆州,而由何督师率部佯攻武昌,这样能够进一步分散鞑子在湖广的兵力。” “荆州和武昌,甚至可以视情况,哪边更有机会,那就主攻哪边,先取一城再说。” 朱以海听了很满意,历史上的荆州战役要到明年才开打,而且是大败而归,主要原因就是主帅无能,累死三军,何腾蛟是个很自私的官员,他手下的许多明军将领都是明朝的那些老旧无能的懦弱将领,一开始拖拖拉拉,等到后面清军从江南调兵增援后,又吓的转身就跑,专坑队友。 忠贞营围攻荆州许久,结果何腾蛟他们却并没能如计划中一样攻打武昌,甚至清军千里奔袭荆州,他们连报个信都没能,忠贞营久攻不下荆州,又被背后突袭,最终大败。 这场大败,也使的明军在湖广的形势急转直下。 而长沙、岳州的明军坑队友,其中也未尝没有何腾蛟私心使坏,有意想借清军之手消耗忠贞营的打算。 但是,打荆州其实没错。 荆州战役最大的问题,还是何腾蛟,朱以海开始考虑,如何把何腾蛟换下。只是他之前拜何腾蛟为督师,其实也是迫于形势,毕竟湖广那块地方,现在都是何腾蛟等一众地方官员维持着,而且很排外,抱成了一个小团体。 朱以海这个监国,也需要湖广的支持,否则他们若是直接拥立个监国、皇帝什么的,那会弄的他很被动。 现在忠贞营拉过来,又有堵胤锡这个湖南巡抚的明确支持,朱以海有了动何腾蛟的本钱,只是也必须谨慎小心,若是操作不好,搞不好湖广要出乱子。 ”何督师稳定湖广有功,招抚忠贞营再立新功,孤的身边正缺这等国之柱石,徐阁老、沈公,孤想拜何督师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入阁帮办,来孤身边协理军务,你们觉得可行否?“ 徐石麒和沈宸荃都在考虑监国话中深意,正常情况下,何腾蛟这样的地方重臣,尤其是在如今局势下,不当轻易调换,监国又准备打荆州战役,那临阵换将更是大忌。 但监国却还是说出来,那绝对不是没想到,而是另有深意。 ”湖广需要一位重臣能吏镇守督抚,监国打算用谁?“徐石麒直接问。 朱以海看了看堵胤锡,这位能力是有的,也很忠心,只是资历是稍缺,”孤打算授堵卿为湖广总督,仍兼湖南巡抚,再调内阁大学士朱大典为督师云贵川陕楚豫赣七省军事。“ 湖广总督之下,再设一个七省督师,派出能力很强的内阁大学士朱大典督师,朱以海的这个安排一出,堵胤锡都表示赞同,甚至提出自己仍任湖南巡抚便好,不用加湖广总督之衔。 第127章 炮舰 赐国姓朱成功虽仅是锦衣千户,但因为这次郑芝龙还让郑彩带了三千水师北上,为儿子撑腰壮胆,故此临时御前会议上,年轻的朱成功也列席在座。 只不过朱成功倒也没因自家如今总镇福建,海上称雄便自傲张狂,反而是十分谦逊的安静坐于末席,虚心听讲。 会议的气氛较为轻松。 不过朱成功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年轻的监国身上,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不过五六岁的监国,短短时间已经建下如此奇功,如今更是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心中万分崇拜。 监国率军北伐,进入三吴,现在却又开始谋划布局于千里之外的荆襄之地,这份大局观让他十分佩服,相比之下,他在福建时,家中的父亲叔父们却只是盯着福建沿海几个港口,谈的也多是海上的贸易之利,并看不到此时中原剧变。 认真的倾听着,慢慢的朱成功也发现了一些细节,就是在这御前会议上,虽然有两位内阁大学士在,但不论是德高望重年纪大的老学士徐石麒,还是很年轻的小学士沈宸荃,以及协办军务的虞大复、陈潜夫、沈文忠等,又或诚意伯刘孔昭和左通政杨文骢等,他们在这会议上,虽也有发言,但总体都是在跟着监国的节奏走。 或者仅仅是拾遗补缺,整个会议都有一言堂的感觉,基本上都是监国上来就定下调子,然后大家补充细节。 这让他很惊讶,要知道就算是在福建,以他爹郑芝龙在郑家的地位,也很难搞一言堂,那些叔伯兄长们,总是争争吵吵的,一件事情总要反复争论许久。 而像现在行在这里,朱以海上来就把忠贞营提升为上卫亲军之一,还将他们授为御营前部,又是给十三家授爵封官,又是定荆州战役计划,居然没有谁反对。 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有用信息太多了。 首先一点,那就是鲁监国在这里有极大的威望,而这对于一个自立不久的亲王来说,这是非常不易的,很明显,朱以海能做到这点,凭借的是他一连串的胜利,是胜利带来的这些威望,是胜利让大家渐渐无条件的拥护监国。 想想他在南京坐监读书时,听到的北京崇祯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崇祯在位十七年,首辅换了十几个,大学士拜了五十多个,但朝堂都没有一天清静过,崇祯都根本做不到说什么,下面就听什么。 “朱阁部不论资历还是能力又或是官阶都是足够督师七省的,只是孤担心他这个外来的和尚去了湖广念不好本地的经,若是湖广地方的官员将领们不肯支持,这督师也不好做。”朱以海道。 堵胤锡闻言立马站出来表态,说他这个湖南巡抚,绝对支持朱督师,李赤心袁宗第郝摇旗三位忠贞营大将,此时也跟着拍胸脯表态,朱督师到了湖广,他们绝对服从调遣,说往东不往西,说前进绝不后退。 “等收复湖北,李赤心镇荆州,袁宗第镇襄阳,高一功镇武昌,郝永忠镇勋阳,其余诸部分镇湖北各府。”朱以海安排道。 现在顺军余部,大部份过江到了湖南境内,朱以海的这个安排,既可看做是对忠贞营各部的奖赏,毕竟这是划分地盘,其二也还暗含深意。 其一就是忠贞营移镇湖北,则湖南就是堵胤锡、朱大典率领的大明官军重新控制,其二,忠贞营镇湖北,则可挡在第一线。 在考虑派谁去取代何腾蛟的时候,朱以海其实也是有好几个人选的,比如张国维、刘宗周、朱大典甚至是于颖、徐石麒,基本上都是内阁大学士,这样过去才能压的住何腾蛟。 但考虑到真正带兵这方面有经验的,其实也就是朱大典了,连张国维都不行,他虽任过兵部尚书,协理过京营戎政,可真正说带兵打仗统领一面还是不够。 就如钱塘江防线,张国维督师,但现在反馈的情况来看,他在统领协调各部人马,筹集供给粮饷这块,其实都做的一般。 只能说张国维忠心耿耿,短晓些军事,但比起曾任山东巡抚平过登莱之乱,后又任兵部侍郎总督漕运巡抚凤阳的朱大典,还是差了许多。朱大典平叛乱,剿流贼,都是有过实打实功绩的,甚至最早就是做兵科给事中起家,后来按察福建,又抵御红毛番有功,吴三桂、刘良佐都曾在朱大典麾下效力过。 甚至在崇祯十四年,朱大典还曾短暂总督江北及河南湖广军务,仍坐镇凤阳,因不能持廉而被革职。 朱大典这人,除了喜欢贪污以外,似乎能力方面是很强的。 相比起更正派的张国维,朱大典这种有些贪污缺点的官,其实可能更适应形势。 他虽然也想过直接用堵胤锡替代何腾蛟,但担心这个旨意颁下后,何腾蛟可能拒绝执行,毕竟堵胤锡一直是他的部下,何腾蛟这人又向来心胸狭窄志大才疏,只有用一个资历威望官阶更高的人,才可能压的住他。 拜何腾蛟为大学士,回朝入阁帮办,实际上就是明升暗降。 这一点,连朱成功这个年轻人听了会后,基本上都听出来了。不管为何,反正鲁监国挺赏识堵胤锡,却不满何腾蛟,现在要换帅。 会议上,朱以海始终没的提及福建的两广地区,虽然福建巡抚张肯堂和广西巡抚瞿式耜也在会上,但也只是听他们简单的汇报了下两地情况,并不做点评和安排。 朱成功觉得这并不是好事,监国既然都插手湖广事务了,为何却连大后方的闽粤却置之不理? 眼看会议要结束,朱成功硬着头皮请求发言,福建总镇委他进献白银五十万两,另调派郑彩率水师三千北上。 “嗯,南安侯忠心可嘉也,这五十万两银子也算解孤燃眉之急啊,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孤现在仅这北伐军三万余人,近五十个营头,一营一个月光饷钱就三千两,你们算算,一月饷钱十五万,这还没算战马、船只、火炮、刀枪、铠甲这些更耗钱的,哎,养不起啊。” “南安侯远在福建,都说福建那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穷苦偏僻之地,居然还能挤出五十万两银子送来,这是何等的忠诚啊,有了这五十万两,又够给北伐将士发三个月饷了。” 这番话说的朱成功脸胀的通红,谁人不知道福建郑氏豪横富裕,垄断着海上贸易,那就跟握了个聚宝盆一样,钱财源源不断,郑氏海商武装集团每年收益不下三千万两白银。 这个收入比大明朝廷还富裕。 甚至据说比荷兰东印度公司都有钱,现在给朱以海送来五十万两银子,这对比一下,就不是多,而是显得非常少了。 毕竟你一年赚三千万,才给朝廷五十万,这是忠君爱国吗? 你如果一年赚三十万,给朝廷五十万,那才叫真正的忠君爱国,破家助国。 郑成功被朱以海一番挤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第一笔,以后还会有。 “哦,是吗?那太好了,孤可要好好感谢一下南安侯了。” 朱以海笑着打住,不再多说。 朱成功于是又说自己堂兄原镇江副总兵郑彩奉总镇之命,率三千精锐福建水师前来听命。 “总共九艘拥有三十二门重炮的大战舰,和五十艘拥有八门炮的战船,船员水兵共计三千人。” 朱以海其实也早已经拿到了郑彩率领的这支水师的详细情报,朱成功所说的三千人,共计五十九条船属实,特别是其中九艘大战舰,配备了三十二门大炮,其中六门青铜大炮,两门合金大炮,二十四门铁制大炮,这是效仿荷兰人战舰的新式战舰。 火力方面远胜过去郑氏的战船,这样的船放在郑家,那也是最顶级的,这次能够一次派了九条来,也已经确实很有诚意,另外那五十条战船,过去也是郑家的主力战船,当年料罗湾海战,郑家就是用这样的船做主力。 利用海湾地形和潮汐方向,再加上重金悬赏,烧掉一条船赏二百两银子,杀一个荷兰人赏五十两银子,最后采用群攻加火攻的战术,硬是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荷兰人。 这些船相比起朱以海新建的水师伏波营的船,先进太多,就是刘孔昭和杨文骢带来的水师船,那也只是老式的长江内河沙船。 朱以海对这支郑家舰队还是很喜欢的,不过有一点,他必须得把这支舰队真正的拿到手中控制,而不是让郑彩继续掌握着这支舰队,否则这支舰队根本不可能是朱以海的,仍是郑家的。 就如当初清军过江,郑鸿逵做为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郑彩则是副总兵,结果他们统领的水师就不战而逃。 这些家伙手里的水师最强,却只想着保持实力,根本不愿意为朝廷拼命。 “孤的水师伏波营共有十二营人马,不过缺少战船有有经验的船只水手们,这次你们送来这么多战船和火炮火枪,那真是雪中送炭。水师总兵官阮进,副总兵刘孔昭。” “臣在!” 阮进和刘孔昭起身应命。 “还不赶紧谢过国姓,五十九条船,三千人,这样,水师营再编八营,凑二十营人马,分成内河、外海两支舰队,便由总兵官阮进兼领外海水师诸营,副总兵刘孔昭兼领内河水师。” “福建这三千人和五十九条船,原来水师十二营加上新编的八营一起分一分,尽量平均点,郑彩副总兵授外海水师副总兵,协助阮总兵。 授朱成功为伏波营内河水师副总兵,协助刘孔昭统领内河十营。” 朱以海面带着微笑,却是毫不犹豫的就把郑家的这三千精锐水师给吞了,一点不给郑家客气。 朱成功也不由的愣在那,不知道如何回答。 “国姓有意见吗?”朱以海冷哼一声。 “臣,臣奉旨领命。”朱成功赶紧答道,“谢殿下隆恩!” “国姓赶紧去趟海边,召郑彩带水师过来吧,尽早整编,水师也能早日派上大用场。” 朱以海一想到历史上,他在钱塘防线崩溃后南下福建,最后却被郑彩控制,成了他的傀儡,对他们君臣是为所欲为,连大学士稍不合他意,都直接提着扔进海里淹死,这等嚣张跋扈之人,朱以海是绝对不会有半分信任了。 这支水师,要么被他完全接收整编,要么他宁愿不要。 至于郑彩这人,先授个副总兵安抚一下,但是绝不可能再重用的。 第128章 李成栋 虽是北伐军旅之中,但大孟氏仍然忙里偷闲为大家增添一些气氛。一大早她就与妹妹开始张罗着准备一起家宴。 “今日借这家宴机会,宴请监国前来,正好让三妹四妹跟监国见个面,若是监国能瞧的上,这事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孟氏敲定好菜单,又开始来给两个刚从绍兴接来的妹妹敲边鼓。 之前她与丈夫谈到监国身边乏人,想把妹妹荐举,于是风风火火立马派了家丁回绍兴给父亲送信,求问父亲的态度,同时也给小妹们写信,询问她们的意愿。 对于这桩事情,绍兴家里不论是孟老爷还是孟三妹四妹,都并不反对,甚至两年少女,也因近来听说了太多鲁监国的英雄事迹,而不免心生崇拜。 得到那边同意的回复后,孟氏便立马派人把父亲和妹妹都接了过来,今日宴会,就算是最后一关,若是鲁监国也能瞧中妹妹们,那这事就成了。 孟三妹文静,孟四妹却有些跳脱,拿着把梳子对镜镜头,却叽叽喳喳不停,“听说殿下是个神铳手,曾一铳打下两只大雁来,是吗,姐姐。” “那我可没亲眼见过,不过听你姐夫说,殿下不仅骑射本领好,而且火枪也确实打的好,甚至还能操大炮呢,二十多岁,刚毅坚强,还身强体健,如今忙于中兴大业,一心北伐,身边乏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这次机会难得,你们可得抓紧了。” 孟三妹却托着腮问,“殿下不会是只知骑射征战的武夫吧?” “说什么浑话呢,殿下诗词文章也是极佳的,还曾当众写下好几首壮怀激烈的诗词呢,你姐夫都说有魏武唐宗的遗风。” “姐姐你把殿下也说的太好了吧?听着比四大公子都还厉害呢。”四妹道。 孟氏笑道,“四公子也仅是江南年轻士人追捧,甚至是秦淮河畔的名妓们喊出来的,一个个出身名门显宦之家,确实也是文章高手,更喜流连青楼,是风流种子,但真要姐姐来说,他们一个都比不上殿下,甚至不如你们姐夫。” “国家危亡,真正干实事救国的男人,才是真英雄。” “对了,今日我也请了复社四公子,冒辟疆在海盐举义来朝,得殿下授职,并让他举荐贤才,冒公子便去信招复社诸好友等,侯方域、陈贞慧、方以智陆续抵达,另外黄宗炎、屠象美等不少复社名士也在,今日我都已经邀请了,一会你们亲眼看到,就能知晓其实士林称赞的四公子,其实真不如殿下多矣。” 孟三妹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诗词爱好戏剧,在闺房之中也喜欢听那些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什么侯方域和李香君,冒辟疆与董小婉的爱情故事,甚至是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这些都深深的打动着正怀春的少女。 其实他对于姐姐和父亲想将她送入宫中一事,是并不太乐意的,但她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反对。 “啊,四公子也会来吗?”孟三妹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而孟四妹却明显更喜欢李香君、董小婉这些天下有名的女子。“董姐姐跟李姐姐真的那么美吗?” 孟氏瞧着两个年少的妹妹,只得轻摇头,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三妹今天只戴这副珍珠耳环就好,其它的金银首饰摘下来,殿下如今提倡节俭,不喜奢华。” 三妹道,“我听说殿下以前最喜奢华,光是指甲套都有八百副,金玉象牙玳瑁各种皆有啊。” “那是从前,如今的殿下啊,与将士们同衣共食,非常朴素,身上连件金玉都见不到。” 这副珍珠耳环戴上好,既为三妹增添了气质,却又不显俗气。 她又给四妹挑了几件银饰,没用一件金玉,四妹年少开朗,天真烂漫,几件银饰在身上,却更显天真可爱。 衣服也是尽量挑了显得素雅一些的搭配。 “监国若是有问你们就答,不必过于拘束。” “知道了。”四妹笑道。 ······ 御前会议结束后,陈潜夫过来邀请朱以海参加家宴,“家岳刚从绍兴过来,拙荆便张罗着弄个家宴接风,臣斗胆来请殿下赴宴。” 朱以海笑着道,“好啊,你父亲孟公是个忠义乡绅,孤也想亲自感谢他。” 孟老爷子是绍兴财主,之前不仅拿钱给女婿招兵买马举义助防钱塘,而且此后又几次掏了许多银子充军且饷,陈潜夫北上时,他又掏了一万两银子。 而这次孟老爷子来,更是豪爽的拿了两万两,虽然孟老爷子其实也有些私心,比如这次冒着危险北上,就是想来当监国老丈人的。同时,也想给几个儿子和兄弟子侄们谋个出身。 不过对比下当初崇祯的老丈人周奎的小气,皇帝女婿借钱都只借几千两,连皇后拿给他的银子都要克扣,这孟老爷子无疑是个很难得的人。 朱以海便又邀了邓王和大学士徐石麒、沈宸荃,以及新来的四巡抚,并虞大复、沈文忠和朱成功等同往赴宴。 陈潜夫夫妇则又邀请了冒辟疆、黄宗炎等一众复社等行在名士。 羽林总兵官杨伯兴和金吾总兵官张名扬与旗手营总兵官张全分别带了一队精锐部下,护卫他们来到陈潜夫夫妇暂居的一座大宅。 孟氏张罗着宴席,仍在忙碌着。 时间还早,朱以海便与陈潜夫在庭院里纳凉小坐。 “殿下,臣接到线报,鞑子苏松总兵李成栋正集结兵马,准备攻打崇明。”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太过惊讶。 崇明的义阳王一众,其实就是从南京溃散下来的水师,加上地方文官武将,一起拥立的,虽然刚开始声势挺大,但本身就是乌七杂八的人马,加上那位义阳王虽是周藩郡王,可既无能力也无胆识,被推到这个位置,也只是当时没有其它宗室可拥。 本来清军主力南下杭州,三吴空虚,正是他们发展的好时机,可这些人却凭白浪费了宝贵时间,一面是内部的这些大将们窝里斗争权夺势,一面却是纵兵劫掠百姓。 搞的这些义军被百姓唾弃,还不如北兵的名声。 之后在夏允彝陈子龙的建议下,勉强算是定了一个战略,打算依湖沿海对付清军,但夏允彝几个本也只是文士,田仰等人也是文臣,荆本澈、沈廷扬等对军事多不通,黄蜚吴志葵等这些武将,则全是些溃败之将,并没有几多真心实意要抗清。 这战略订的不切实际,连家门口的三吴之地都还没恢复控制,就已经开始想着要伸手控制浙闽、两广、江西、湖广等地了。 而陈梧、王朝先、黄斌卿等实力大将,也都是借机南下,说是去总督地方,其实就是想远离三吴,远离清军,同时想抢占地盘。 这样一来,义阳王等的实力越发分散了。 这都是取死之道。 先前定下先取苏松,再打杭州,然后收复南京的策略,结果迟迟没有动静,黄蜚等几路人马,也是拖拖拉拉,迟迟不能按计划行事,到现在都还没完成对苏州的集结。 相比之下,清军这边反应还更快点。 苏松总兵李成栋就根据他掌握的军情,打算来个擒贼擒王,先破崇明贼巢,把义阳王这伪监国拿下,然后再将苏松各地的明军各个击破。 甚至,他有意在等黄蜚等诸将集结围攻苏州,毕竟一个个去围剿比较麻烦,而坐守坚城打明军,更方便快捷。李成栋也是经验丰富的战将,知道以这些溃兵的实力,人马越多,战斗力只会越弱,越容易击败。 现在李成栋要开启换家战术,让黄蜚等围攻苏州,他却带精锐去打崇明,他很有自信,苏州能够坚守到他攻破崇明后挟胜利之威杀回来。 “这个李成栋实力如何?”朱以海对李成栋的大名也是知晓的,但主要是因为历史上他曾经反正,成了永历朝廷东勋集团的首领,控制着广东地区,还一度打的清军十分狼狈。 不过朱以海倒不觉得说李成栋有多厉害,因为他反正后打的清军,其实主要也都是原明军投降后的绿营。 “有人说李成栋原是高杰老部下?也是流贼出身?” 陈潜夫负责军情,如今北伐军悄悄进入苏松地界,他对李成栋这个苏松总兵倒也是多方打探收集情报。 他摇了摇头,“李成栋原先确实是高杰部下,但并不是流贼出身,事实上,那只是一个谣言而已。李成栋原是宁夏的边军,后来调任河南镇标游击,还参加了开封之战,因在开封之战中有功,升副总兵,又调到了直隶。” “烈皇殉国后,他从山西跑到南直,然后才划到了高杰麾下,他跟高杰的关系一般,毕竟在他麾下仅一年多时间。” “李成栋在高杰麾下时,也并不突出。在高杰被杀后,其部下地位最高,实力最强的是高杰的外甥李本深,被南京晋为太子少保,加左都督职。” “不过高杰死后,朝廷并没有维持高杰这一镇,而是将高杰所部一分为七,李本深驻归德,杨承祖驻夏邑,唐应虎驻虞城,苗顺甫驻砀山,李翔云驻双沟,胡茂桢、郭虎驻泗州,李成栋驻徐州。” 朱以海听出来,虽然弘光即位之初便设江北四镇,但实际上对这不听话的四镇也很忌惮,高杰一死,南京便立马趁机肢解了高杰这一镇人马,一分为七,互不统属。 李成栋这个时候也分领本部,驻防徐州,算是自立门户了。 造成高杰镇瓦解的原因,除了高杰死后朝廷借机肢解外,也是因为高杰的人马本身很杂,他自己本身是李自成大将,后来却投降大明,他麾下的主要大将,李本深是外甥,胡茂桢是他从李自成那带出来的老兄弟,郭虎是秦军将领,杨承祖甚至是罗汝才的旧部,这些人大多是陕西人,李成栋因为老家宁夏,所以他虽是官军,但也能融进这个圈子。 不过相比起高杰部下大多来自陕甘宁地区,李成栋的心腹嫡系,就基本上都是来自河南了,他虽是宁夏人,但在河南真正起家,比如中军杜永和是通许人,吴文献也是通许人,殷之荣是商丘人,都是开封周边的,杨大福也是河南人。 清军南下后,李成栋率部献徐州投降,仍为总兵,并不怎么得清军重视,毕竟他就算在高杰死后的七部中,也属于边缘旁系。 降清后李成栋在打扬州时表现的非常卖力,加了些分,然后过江南下,也是一直充当急先锋的角色,对付起昔日大明的同袍来,非常能下狠心。 再之后又随土国宝清剿常镇等地反抗势力,因卖力表现,被授予苏松总兵,移镇苏松,要让他继续发挥作用。 历史上,李成栋也正是在苏松总兵任上,疯狂镇压三吴起义军民,制造了惊人的江阴大屠杀,嘉定屠杀、昆山屠山等,凭着无数同族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然后又随博洛南下浙闽,再立新功,之后再攻入广东,最后升授广东提督。 结果最后因为觉得自己功劳大,清朝却不让他做总督,非常不满意,于是又造了清朝的反。 当然,当时除了分赃不均,觉得清朝亏待他外,也跟当时岭南局势有关,江西的金声恒反正后,江西湖南广西广东等地迅速爆发了一波反清大潮,许多地方都反正了,而鲁王朱以海当时也在福建趁势发起了一波攻势大潮,攻占了许多地方。 李成栋几乎陷入包围之中,广东成了一座孤岛,于是眼看自身难保,干脆也反了。 不过虽然反了,其实李成栋历史上的表现看,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改过自新,真心拥立南明,而只不过是另有打算。 虽然在南明头几年,李成栋似乎成了南明军队的克星,所向披靡,无人可挡,但其实细究起来,李成栋不是在明朝时不能打,到了清朝就成了战神,而是他从江南打到两广,对付的其实都是那些二线甚至是乡勇、百姓而已。 也正是因为错误的高估了自己,所以后来他才兵败战死。 不过现在李成栋准备打崇明,却肯定能赢,因为历史上他就赢了,崇明义阳王那任命的浙直水师总督荆本澈根本就不会打仗,连兵都控制不住,他招募的兵军纪最差,已经在崇明周边烂透了。 后来他逃到舟山,就被黄斌卿以纵兵劫掠百姓为由杀了他,然后吞了他的船只人马。 “对了,之前陈梧部将张国柱,目前已经投到了李成栋麾下。”陈潜夫补充。 朱以海沉吟不语。 “我们要救崇明吗?”陈潜夫问。 “你觉得呢?”朱以海反问。 第129章 八艳四公子 后院里,孟氏引了李香君、董小婉她们进来。 李董二人都曾是秦淮河上的风流人物,士林中有四公子,而秦淮河上也有八艳之称,名妓与才子的故事,总是能够传扬四方。 其实这些女孩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多是因家贫沉落青楼,李香君又名李香,号香扇坠,本姓吴,生在苏州,父亲本是武官,因被阉党列入东林党而被治罪家道中落,后流入青楼,随养母改姓李。 打小接受严格的训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歌擅舞晓笛知琴,甚至能做些香艳清新的小诗。 她们的养母走的是上层路线,花费十余年时间训练她们才艺,与一般妓女不同,想见上她们一面都非常艰难,更别说赔酒侍寝这种事,这些养母一般都会从小养着一群好苗子姑娘,最后一般都是卖给那些高官巨贾做妾的,因此一般也称为养瘦马。 就算是长大后进入秦楼楚馆,但也不同于一般妓女,她们会搞个热闹的梳妆仪式,这梳妆钱往往千八百两,买一个小丫头才几两银子,养十几年的时间,仍是一个暴利的买卖。 李香君和董小婉、陈圆圆等都是这样的瘦马出身,李香君中意侯方域,可侯方域却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梳妆,最后还是复社好友们凑钱成就。 据说当年侯方域梳拢李香君这事还有个内幕,在他缺钱的时候杨龙友雪中送炭,给了他一大笔银子,梳拢仪式顺利进行,侯方域当夜还把祖传的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送给了李香君作为定情之物,扇上系着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 然而杨龙友这笔钱其实是阮大铖借杨龙友送给侯方域的,想卖个人情,拉拢侯方域,阮当时是被东林复社臭骂的奸佞,虽也是明末有名的戏曲家和大文豪,还是个大富豪,可士林都鄙弃他。 侯方域知晓此事后,还有些犹豫,觉得欠了阮一个人情,可李香君知晓后马上就把头上发簪拔下来,骂醒了侯方域,然后变卖了自己首饰,又四下借钱,总算凑够数,把钱扔还给了阮大铖,保住了侯方域的名声。 这个故事,后来还被写成了戏剧桃花扇。 董小婉身世也差不多,从小卖入青楼当瘦马养,练习各种才艺,后来认识了冒襄,一见倾心,可冒襄当时却只中意陈圆圆,两人甚至私订终身,只是后来冒襄第六次乡试不中后,陈圆圆已经离开了。 是董小婉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一直照顾着他,后来柳如是出面让钱谦益帮忙为董小婉赎身,并送到冒家,这才成就了这段才子佳人情。 复社四公子再次齐聚,也是十分难得。 当初南京还未沦陷时,四人便已经各奔东西,皆因当时马士英阮大铖当政,而四公子当初是带头公揭阮大铖奸佞的人,所以被攻击,他们只好逃离。 冒襄回了如皋老家,方以智一气跑去广州。 董小婉李香君她们也跟着流离逃亡,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冒襄在海盐举义迎鲁监国,鲁监国对他的忠心很是赞赏。 “听说殿下授冒公子为翰林院庶吉士,真是恭喜啊。”大孟氏为人很是大方,有八面玲珑之感,虽是初次见面,却依然很快与她拉拉近了关系。 董小婉也很高兴的回道,“殿下圣恩,特赐家夫进士出身,还格外开恩赐庶吉林。” 明代的翰林地位很高,有非进士不入翰林的说法,明英宗以后形成惯例,进士一甲者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另外从二、三甲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为选馆。 庶吉士无品级无定员,但却被称为储相,因为朝堂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能成为庶吉士,未然必然前途无量。 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后,由翰林内经验丰富者为教习,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在下次会试考试前进行考核,称散馆。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予翰林院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它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 本来,复社四公子名头虽大,但其实只有方以智在崇祯十三年中过进士。 冒襄六次乡试都没中,举人都没考上。 孟氏是个玲珑的人,而董小婉和李香君那也是曾纵横秦淮河上的名妓,这交际应酬的本事更厉害,一会功夫,后院里已经是笑声不断,连孟三妹和孟四妹也都被她们带动起来了。 前院。 朱以海在召见四公子。 四公子名头非常之响应,朱以海之前都收到过许多举荐他们的奏章,刘周宗、祁彪佳、徐石麒、陈盟等诸多大学士等都认为这是大才,当破格启用。 朱以海其实对什么东林、复社的这些什么名士啊公子啊,并不是很看中,不过如今局势下,团结各方力量也是必须的。 这四人虽然在科举上,只有一个考中进士,其它三个逢考必挂,但是他们四人的文章确实是做的不错的,这方面黄宗羲、顾炎武似乎也都是差不多,文章写的好,书编的好,可就是科举考不好,偏偏士林中名声还极大。 这样的人,朱以海认为若是善加任用,其实也确实是有用的。 就看用在什么地方,好比刘宗周那是大嘴炮,你非让他统兵打仗,肯定远不如孙承宗洪承畴等,但你若是把他放在都察院这种地方,却能起到很好的督察百官的作用。 还有祁彪佳、于颖这些文臣,他们在地方治理上其实很有经验,安民抚治,绝对强过张名振、王之仁他们。 所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才是关键,尤其是眼下,不可能还只一味的按照科举取士。 朱以海经过考虑,把这四公子放到了翰林院中,让他们留在御前,做他的秘书,协助处理些文字工作,同时,他还打算借用这四人的名气,打算办一份报纸。 不同于朝廷的邸报,而是要办一份搞宣传的报纸。 主要任务就是鼓动宣传,搞思想舆论的统战工作,连报纸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复兴报,这四公子都是笔杆子厉害的人物,做这编辑那绝对是得手应手。 他特意让大学士徐石麒出任总编,然后让这四公子各任主编,全方面的宣传大明,宣传鲁监国,宣传中兴、恢复,同时全方面的揭露鞑子的残暴、凶残等等。 另外鲁监国政权的新政策等,也要通过这报纸传遍更多地方。 冒襄和黄宗羲他们之前都组织义军,但效果只能说一般,就跟屠象美这位翰林院检讨在嘉兴起义一样,强迫每家出一兵,强迫所有富人商家出钱出粮,一下子搞出三万多人来,然后却一下子就让人端了老窝,兵败如山。 虽然崇明时的袁崇焕最后落得个凌迟的下场,但袁这个广东人还是比较生猛的,关宁骑兵在他的努力下,也确实成了一支能打的军队,但这样的文人毕竟很少。 虽然侯方域给他上书,自称他父亲侯恂东林大佬,曾经总督七镇军务,自己因此也有学习兵法战阵,还得到父亲的一些真传。 不过朱以海认为侯恂虽是东林大佬,为人也很正派,但真要说懂军事也是胡说,侯恂比较突出的就是提拔了左良玉,左良玉本来军中犯事当斩,侯恂却认为这个小军官很彪悍勇武,不但不治罪还提拔为裨将。 左良玉也正是有了这个东林大佬靠山,后来才能一路高升。 等到后来左良玉都成了手握重兵跋扈不能制的军阀,朝廷才想起快病死的侯恂,给他加总督七镇军务,希望他能压的住左良玉,不过这个时候侯恂其实谁也调动不了,最后开封之围没能解,侯恂再次被罢官归家,不久后还被抓回北京下狱,后来还是被李自成从狱中放出。 只是侯恂并没有降顺,而是逃回南京,一直隐匿不出,后来又逃到徽州隐居。 侯方域就是个嘴炮,但朱以海认为,只要把他摆到合适的位置,其实嘴炮也是能有不小作用的。 “办报纸?可是邸报?” 大明的邸报内容主要就是诏旨奏书一类的官文书,甚至内容还是经过筛选审核的,到了天启崇祯两朝,才加入了少量的社会新闻,比如天启六年五月的一期邸报,就记载了当时北京宣武门王恭厂火药库大爆炸的新闻。 明朝党争厉害,邸报和通政使都成为各派争夺舆论的阵地。 控制通政使,就能把奏章有选择的呈给皇帝看,而把不想给皇帝看到的不给他看,这也是当初朱以海即位监国后,第一批任命的官员中就是通政使的原因,这是皇帝重要的信息渠道,若是被奸臣控制,那就能蒙蔽圣听。 东林党曾经在通政司被控制,奏章送不到皇帝面前的情况下,直接把奏章抄到了邸报上发行,打破了信息的垄断控制。 崇祯年间,已经渐把邸报称为京报,甚至出现了专门翻印京报的报房,还开始采用活字印刷术印报。 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农民军则还搞过旗报、牌报,就是把一些捷报,编成简短的文字,然后写在旗帜上或牌上,然后骑马沿途通报,振奋军心士气。 朱以海要办的当然不是这种,他要办一份更先进的报纸。 “复兴报,将是一份新式报纸,不再仅是抄录朝廷的奏章、诏旨,而是要重视新闻、言论,紧密配合时事要闻,发表评论。” 一听这话,复社四公子个个眼睛瞪大,瞬间高潮了。 监国居然要授给他们这样的权力? 这岂不是比科道言官的权力还大?毕竟科道言官也只是在朝堂上发言,他们这是要通过报纸向天下发言,对各种时事都有点评之权? 这个权力也太大了,身为复社四公子,他们比谁都明白掌握舆论的重要性。 朱以海看着他们的样子,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呵呵一笑、 “复兴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统一战线,团结天下士民,一致对外,共抗鞑虏,复兴社的总编辑是大学士徐石麒阁老,副总编是太仆卿陈潜夫,另外刘孔昭、杨文骢、沈文忠、虞大复、屠象美等也都会是编辑,复兴报具体会划为好几大版块,你们各负责一块,稿件要交叉审稿,最后由孤最后定稿。” “孤希望这份复兴报,能成为射向鞑子的利箭,能跟陈琳骂曹操,骆宾王讨武则天的檄文一样犀利,你们要揭露鞑子的种种恶行暴政,也要监督朝政百官,要鼓舞人心,团结军民,共同抗虏!” 朱以海压低了几分声音,缓缓道,“这份报纸是为抗虏恢复而设,不是让某些人不识大局,拿来内斗的,明白吗?” 第130章 郑彩 宴会开始。 身材欣长的靓妆丽人引了一众美丽的女子珊珊出来。 为首的便是大孟氏,她见了朱以海,把双袖交叠在腰旁,侧着身子,轻启朱唇,大方的请安,“监国殿下万福,殿下降临,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 “还请恕失迎之罪!” 朱以海看着这些丽人,也是觉得大为养眼,自来后,整天忙着为生存而奔波,无暇他顾,每天不是在行军就是在打仗,天天跟一群糙老爷们呆一起,这还是六月天,整天都是汗臭味相伴,也着实是辛苦。 今天这些年轻靓丽的女子,真如一道画一般赏心悦目。 “臣妾董小婉拜见监国,殿下万福金安。” “臣妾李香君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她们也都落落大方。 然后是孟二娘带着两个妹妹过来请礼,表现的就比较害羞腼腆了。 朱以海其实也知道陈潜夫夫妇的安排,知晓今天这顿家宴也是另有安排,之前陈潜夫也跟他说过如今身边无人侍奉,又说到监国三个儿子或遭战乱被鞑子掳走不知生死,或是在南中遇战火而没,没有子嗣,也是让大家担忧的事情,希望他能够多纳些淑女,早生嗣子。 这事朱以海也明白,陈潜夫婉转提出自己老丈人家还有两个适龄的淑女,愿意自荐,朱以海也没拒绝。 他也知道,他在前线打仗,但自己的这点事情,也确实引的许多人关心,上次黄宗炎过来,就直接把堂妹黄四娘带来了,虽然朱以海认为自己上次只是在眉山跟黄姑娘聊了会天。 可人家黄老寨子不这么认为,大晚上的,姑娘到你屋里,跟你一聊半宿,你说什么也没发生,这就就当没发生过? 不可能的,江南人越发注重名节,反正朱以海就算走了,黄老寨子都是直接对外宣布姑娘现在是监国的人了。 所以这次黄宗炎过海后,老寨子便让他把人一起带来了。 现在就在镇上,朱以海跟姑娘只来的及打了个照面,简单聊了几句,姑娘倒还是那个姑娘,甚至或许是因为之前朱以海曾对外说过不喜缠足姑娘,说是残疾,姑娘不服气,居然当着朱以海面把鞋袜脱了。 把一双玉足展示给朱以海看,还打着赤脚走路。 黄四姑娘的一双脚比较小巧,有塑型过的痕迹,但相比起把骨头折断扭曲的那种要好的多,就是显得偏小,估计也就是三十二三码的脚,但起码只是偏小些,没到走不了路的程度。 对姑娘这有些倔强的表现,朱以海也只好给她陪了个不是。 一想到还有个黄姑娘没安排好,自己又来见孟姑娘,还一见见两个,总觉得有些过于渣了,似乎融入的太快了一些。 细细打量孟氏姐妹。 孟三娘皮肤白皙,有种林黛玉的那种柔媚之感。而孟四娘,神清气朗的双眼明动,秀美的脸庞还带有几分婴儿肥一般,更添可爱。 虽然朱以海的审美里,觉得其实还是大孟氏更加风姿绰约,充满诱人的成熟味道,但那毕竟是臣子之妻了。 李香君和董小婉,无论是长象还是气质都是上佳,不过朱以海倒觉得有些距离,总感觉她们的笑容里披着层纱,很不真实。 另外还有几位女眷,基本上都是嘉兴投附士绅的妻子。 朱以海也没失礼的去多打量她们,简单的打个招呼后,便来到席上。 宴会开始,军旅之中还是比较简单的。 好在菜做的不错,朱以海吃的挺满意。 饭后,朱成功带着刚赶到的堂兄郑彩来拜见。 说是堂兄,但年纪上却差不多长他一辈了。 “臣郑彩拜见监国殿下。” “郑卿请起!” 朱以海打量着郑彩,这位在二十年前就随着叔父郑芝龙下海经商,后来成为郑芝龙海上武装集团中的重要一员,弘光南京称帝,郑芝龙让弟弟郑鸿逵入朝,拜为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郑彩也跟随北上,做了镇江副总兵。 不过朱以海盯着郑彩打量许久,但不是因为这,而是历史上郑彩曾经控制了朱以海很长时间。 在朱以海浙江兵败后,退入福建,后来郑彩率兵北上迎接,朱以海本以为得到强援,谁知道这个郑彩不过是想效仿当初郑芝龙他们在福建拥隆武帝为傀儡一样,想拥个傀儡好自己掌权。 他跋扈自雄、擅杀大臣,排斥异己,因为跟大学士熊汝霖一言不和,就把熊汝霖拖进海里淹死。 谷</span>  后来郑成功与郑彩内讧,郑成功袭杀郑彩弟郑联,占领厦门,郑彩向朱以海求援,早就厌恶郑彩的鲁监国诸将张名振等趁杀袭败郑彩,大败的郑彩从此一撅不振,最后只能通过郑成功的祖母出面跟郑成功求情,才勉强让他回到老家养老。 朱以海默默回顾这个家伙的一生,早年跟着叔父在海上行盗,后来洗白做官,结果在镇江面对清军一兵不发就跑了。 奉隆武帝后,被命令北伐救援江西,结果却在边关按兵不动,见死不救,一听说清军过来了,便立马带兵逃跑。 隆武帝北伐遇难后,他又带兵到舟山,说要拥立鲁王,结果却挟持控制,嚣张跋扈。 从头到尾,这人没有跟清军真正打过一仗。 每次听说清军南下,立马就跑。 在镇江如此,在建昌如此。 看到他那假模假样的恭敬,朱以海就想抽刀砍人。 朱以海打量着郑彩,郑彩却也在打量着朱以海。 “臣北上时路过舟山,臣与黄斌卿曾一同防守长江,有些旧情,他主动找上我,说监国手下大将王之仁正要调兵攻打舟山,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希望监国能够调解。” 朱以海冷笑一声,“误会么,孤前后派去舟山的使者十几波,可黄斌卿却从没有给孤回复过一次,他甚至还暗里跟陈梧等谋划着要袭击孤,你说这是误会吗?” 郑彩却还大咧咧的要当和事佬,朱以海越发对此人不屑,真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从福建来的,就要给你脸面? 你又不是郑芝龙。 在福建郑氏集团里,郑芝龙才是老大,其次也是郑鸿逵和郑芝豹,就算朱成功那也比你地位高,你顶多排第五。 “黄斌卿的事,孤已有决断,是他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孤尊重他的选择,郑卿也就不必多言了。” “殿下,黄总兵在舟山,也是兵强马壮,好几万人马,若真打起来,王将军未必打的过啊。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王总兵诚意很足,已经认识到先前的错误了,如今愿意将功赎罪,这不,我这次北上,他已经让我把王朝先将军的一千老部下送来了,另外,还派了公子世勋领水师三千随同前来御前听调遣。” “另外,黄总兵还把爱女送来殿下身边。” 朱以海眼睛微微眯起,“什么意思?” “黄总兵说先前他因为奉义阳王监国之令,所以不好跟殿下往来,但如今认识到,能救大明的唯有鲁监国也,所以如今愿意改尊监国,听从诏令。” “知监国身边缺人侍奉,特让儿子护送女儿前来。” 郑彩继续劝道,“既然黄总兵已经如此悔过了,殿下何不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万一真逼急了,黄总兵以舟山投降鞑虏,那可就追悔莫及啊。” “哼,挟舟山降清?威胁孤吗?” “不,这是臣说的不是黄总兵说的,是说万一,既然他要改过,何不接纳呢。” 朱成功这个时候也出来劝说朱以海,认为应当团结一心,还说这是朱以海之前一直强调的。 朱以海倒是被他们将在那,自己确实一直公开宣称要团结各方力量抗清,现在黄斌卿被王之仁他们包围,眼看着要开打了,黄斌卿也有些慌。 义阳王这边是眼看着没半点水花,倒是朱以海兴风做浪越搞越大,他守着舟山这么几个岛,真要硬刚朱以海肯定打不过。 降清嘛暂时也没打算,所以也就认怂了。 不过黄斌卿也不是简单的认怂,他是有条件的,他让儿子带着三千水师来,还事带了王朝先一千旧部,又把女儿也送来,就是表明诚意,然后他希望能获得原先那个靖虏伯的爵位,同时给他一个浙直水师提督之职。 重点是仍镇舟山。 黄斌卿承诺以后接受鲁监国调遣,但也希望朱以海给他解决粮饷供应问题。 “此事稍后再议!”朱以海大手一挥。 郑彩却又道,“臣听闻殿下欲将臣带来的三千水师和五十九条船,都打散编入殿下水营各营?臣以为此法不妥,臣这营水营都是久经训练,熟习水战的老兵,而且各船上的兵将还有诸船都有默契,若是打散到其它各营,则这一营精兵便废了,还请殿下三思也。” 朱以海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他声音变冷。 “此事是孤与御前诸臣商议所定,正因福建水师精锐,才要分散到各营去做骨干,把各营帮带起来。真打起仗来,孤总不能只指望福建水师这一营兵吧?” “好了,郑卿远来辛苦,成功先送他去休息,其它事情,回头再说。” 第131章 不退 朱以海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 这个笔记本不过巴掌大,十分方便携带,正面封皮是红色的背面封皮是黑色的,朱以海用前半本记录着张名振张煌言张国维王相吴凯等这些忠贞义士名单,后半本则记录着黄斌卿、方国安、吴三桂、孔有德、何腾蛟等名字。 现在他提笔又加上一个名字,郑彩。 “zhencai” 笔记本上红黑名单都是用拼音写成,就算再有才学的人偷看到了这个本子,也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虽然拼音采用的是拉丁字母,可就算拉丁人来了也看不懂这些。 合上本子,朱以海藏入怀中。 除了这个红黑名单的本子,朱以海还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则也是用拼音记录着他能记起来的一些历史重大事件等,以防时间久了忘记遗忘。 “殿下,朱太仆请见。”杨伯兴在门口唤醒。 “哦,请。” 陈潜夫笑着进来,“今天招待多有不周,殿下见谅啊。” “尊夫人真是个贤内助,这军旅之中也是能弄的这么齐整,非常了得。” “岳家虽从事工商贱业,不过家中子弟其实也一直是读书的,女儿更是打小就请了女先生教导,而且岳家不像一般士族那么死板,对女儿们也没过份要求缠足,都只是稍稍收了收。”他把话题往姨妹们身上带。 “殿下今日也见过拙荆的两位妹妹,不知道可入殿下眼?” 朱以海沉吟。 孟家两个姑娘倒是还不错,一个知性稳重一个天真可爱,虽然朱以海觉得见一面就定终身这种事情,毕竟与自己的观念不符,但也知道时代不同,这个时代很多时候都讲究盲婚哑嫁,完全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现在这样还能先见一面,都算是例外了。 两个姑娘太年轻了点。 但在这个时代却又已适婚。 朱以海也很清楚,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他这点事,说来还是因为无子嗣的原因,虽然当初兖州之战后,长子和三子只是被掳走,但现在下落不明,谁知道现在是在关外鞑子老家为奴做仆,还是已经遭遇不幸? 随着形势好转,监国朝廷也已经算是正式立起来了,这个时候,大家对监国的继承人问题越发看重。 没有那就生。 后宫乏人,那就添。 今日拒绝了陈潜夫,明日也还会有陈盟方逢年甚至宋之普陈函辉重提旧事,甚至庞天寿刘朝等人可能还要张罗着选秀。 他在这个事情上现在确实不想浪费太多精力。 一番考虑过后,倒也觉得孟氏姐妹和那位黄姑娘其实也挺不错,既然她们也愿意,那就先接纳,慢慢再培养感情吧。 “此事臣来安排?” 朱以海摆手,既然决定了,那就没必要再扭扭捏捏。 “请徐阁老和沈阁老做大媒,按夫人之礼娉娶,军中条件简陋,便孟氏二女与黄氏女一并迎娶,皆为姬。” 朱以海直接安排道。 谷</span>  监国只是代天子摄政,本质上朱以海仍只是鲁王。大明亲王可以有正妃和次妃两妃,其次是姬,再次则没有名号,皆为妾。 姬一般也称夫人。 黄姑娘和孟氏二女也皆是良家之女,又对朱以海多有襄助,所以他打算娶后,便也干脆一步到位,皆册封为姬。 次妃位仅一个,三女不好给,便都授为姬夫人。 “孟老爷子愿意出仕为官否?” “老爷子平时闲云野鹤惯了。” “那孟家几位公子,若是愿意出仕,按他们意愿,愿从军中,入旗手营,先锻炼一阵子,然后再送到营务处随营讲武堂学习。若愿为文职,则先到粮台处做事,视能力再做安排。” “陈卿,黄斌卿使郑彩来请罪求情,你觉得孤该信他吗?” “黄斌卿既然把女儿和儿子都送来了,那这次可能是真的畏惧了,殿下何不顺水推舟接受呢,真要打起来,臣相信王总督肯定能打的下,但必然也是两败俱伤。王总督那里兵马不多,若是跟黄斌卿消耗过多,就算赢了,可接下来也必然妨碍到殿下派王总督坐镇钱塘防线,遏制方国安的计划的。” “不如先羁縻之!” 朱以海很讨厌这个羁縻之,这就是无可奈何的另一个说法,可此时他极力压制着心中要干掉黄斌卿的念头,也希望能够更冷静一些,更从大局出发。 “臣以为可以接纳黄斌卿,但得加一些附加条件,最好是能召他来此,或调防驻地,最起码也得派一员大将过去,如此方有可能真正收编黄部,而不是留下隐患。” 朱以海清楚黄斌卿本部原本人马不少,是从南京江防带着南下的弘光朝正规兵,之前又吞并了王朝先八千白杆兵,实力确实不弱。 “把黄斌卿儿子黄世勋带来的三千舟山水师,跟福建水师一起打散编入阮进的伏波营,授黄世勋副总兵衔,留侍御前。” “黄斌卿的女儿既然送来了,那就随孟黄一起娉为姬夫人。” “至于黄卿斌,孤便授他肃虏伯爵,加浙直水师提督,仍领本部,让他率本部增援崇明岛,原王朝先所部人马,仍令返还王朝先,令勇卫营王相移镇舟山为总兵官,王朝先为副将。” 陈潜夫觉得这力度大了点。 “若是调黄斌卿离开舟山,只怕他不愿意。” “崇明不比舟山小,而且更富庶,另外孤把常镇二府划入他辖区,另外孤再给他解决二十营的粮饷。” 朱以海很果决的道,“若是黄斌卿连这样的条件都不肯接受,那么也就没什么好谈的,让王总督攻上舟山,将此逆斩首,然后收编舟山诸部,仍令王相留镇舟山。” “王相和王朝先搭档,是否压的住王朝先,毕竟岛上还有他七千人马?是否派一员大将回去?比如张名振?” “张名振是孤的浙江提督,也是如今御营中军都统,孤暂时还离不开他,王相的忠心和能力孤都是信的过的,另有吴凯、王鸣谦等协助,当无问题。” 只要解决掉黄斌卿后,现在舟山便相对平稳,毕竟如今属于后方,还是在海上,受到的威胁较小。 “臣看郑彩似乎有些不太满意殿下安排。” “不满意?当孤是邓王么?既然来了这里,便得听孤安排,你多派点人盯着郑彩,若是敢在孤这里乱来,那就别怪孤不客气。” “郑彩三千水师,黄世勋三千水师还有,王朝先旧部一千人,这七千人马,都要收编吗?” “嗯,不用担心,六七千人打进两三万人马中,还是能消化的了的。对那些军官都盯紧一些便是!”朱以海是不允许他的御营中还另有山头的。 第132章 禁卫八镇 送走监国,陈潜夫回屋。 妻子孟氏已经在等候了,“怎么说?” 陈潜夫对她笑道,“事成了,殿下会请徐阁老和小沈学士做大媒,三妹四妹迎入宫中,册封为夫人,另外二黄也将迎入宫中。” “二黄?” “肃虏伯黄斌卿的女儿,还有黄宗羲的从妹。” “相公辛苦了。”孟氏对于二黄也将入宫,倒没什么意见,只要两个妹妹能入宫就很好了,监国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二个女人的。而对次妃之位,她也根本没有过半点想法。将来就看二孟二黄谁能先为监国生下儿子,到时母凭子贵,自然就进位次妃。 “殿下说你的几位兄弟,愿意从军的,就先进旗手营锻炼几月,然后进随营讲武堂学习,将来学成自然前途无量,若是愿意从文,则安排到粮台处先学习帮办。” 孟氏替丈夫拍打身上的灰尘,“这个就由他们自己选择吧。”说完,她便急着去跟两位妹妹报喜去了,想到两个妹妹还年轻,少不得一会还得好好教导她们夫妻之事,这个可耽误不得,越早怀孕越好。 陈潜夫进了书房,开始筹划对新编进来的福建郑氏水师和舟山水师的监察。 ····· 在朱以海的坚持下,郑彩和黄世勋虽有些不满整编,可兵已入大营,监国强势,他们最后也还是没胆子敢反抗,两支水师都被编入了伏波营,王朝先那一千旧部,朱以海则编入了步营。 这让王朝先有些空欢喜。 不过经此一来,此时朱以海部的人马有些过于膨胀了。 在与张名振等诸将商议过后,朱以海打算调整一下目前北伐军的建制,以方便更好的调度。 按马步水分为三军,分别授以御前近卫亲军马军,和御前近卫亲军步军,和御前近卫亲军水军,授张名振为御前近卫亲军步军提督,张名扬授御前近卫亲军马军提督,阮进为御前近卫水军提督。 近卫亲军步军共四十二营,整编为勇卫、神机、旗手、世忠四镇,每镇下辖二协,协辖二标,标辖二营。 镇设总兵官,协设参将,标设游击,营设守备。 营以下则依然是哨、队,哨设千总,队设把总。 如勇卫镇设总兵官,下辖左右两协外,另辖总兵镇标一标两营。实际全镇是十营人马,战兵五千,辅兵九百。 勇卫、神机、旗手、世忠四镇皆受提督张名振统领,张名振另有提标两营,总共四十二营步兵,战兵两万一千,辅兵七千五百六。 近卫亲军马军则因为战马、骑兵等受限,暂时只有金吾一镇,镇下也只有一协加提标,共六营人马,骑兵三千,辅兵一千零八十。 侍卫亲军水军,则下辖伏波、镇海两镇,分为外海和内河两水师,各领十营,加上提标两营,总共二十二营,计一万一千战兵,辅兵三千九百六。 此外,羽林营因宪兵特殊性,被授予御前侍卫亲军,也是暂设一镇六营,共步骑三千,辅兵一千零八十。 这份整编名单一下,诸将都有些恍惚感,不知不觉中,北伐军居然滚雪球一样,滚的这么大了。 从眉山战兵收编世忠营,再到过海后灭徐家营,再打祝家庄灭李遇春部,然后进军嘉兴,吸纳世勇营,再合编刘孔昭、杨文骢两万人马,到平湖后又合了屠象美等嘉兴义军,后又合了邓王亲卫、浙东援兵,以及现在的郑氏水氏、黄斌卿水师等。 总共是八镇兵马,战兵整整三万八千,辅兵都有一万三千六百八,全军五万六千八。 这数量已经非常庞大了。 这还是每次合编时,都还淘汰遣散掉了不少,要不然的话更能更多,朱以海这个时候都不禁感叹,怪不得明末军头们兵这么多,没有限制的话,确实能无限滚雪球。 五万多人马,哪怕一人一天一钱多银子,一天都要七八千两银子,就算半饷,也有三四千两银子,这仅是饷,还没算粮、械等。 也幸好是在江南行军,若是在西北或关外,这都不用打仗,仅粮食补给问题,就能让这支大军崩溃。 朱以海现在仍然小心隐藏着这支大军的信息,仍以江南提督朱武的身份对外自称,不过因为有严我公和李遇春的捷报频传,所以现在不仅北京那边根本没把这江南提督朱武的屡败之将当回事,就连南京、苏州那边也只当这是支流窜的小股人马。 杭州。 博洛、张存仁等也已经有几分佩服朱武的顽强了,按严我公和李明遇、郑继武等将领的报告,朱武现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兵马越打越少,可就是能够不服输,都他娘的成了流寇了,到处招纳贼匪无赖,四处抢掠百姓,现在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在乡下打粮都经常遭到地主乡绅们围攻,今天死个把总,明天死个游击,仅那些地主乡绅们就能让这朱武翻不浪来了。 博洛现在专心的准备班师,八旗兵只留下三千驻防杭州,其余的一万余人都随他北返,沿途清剿一遍苏松地区的叛逆,然后回京。 当初从江宁分兵南下,领一万五千八旗,并汉军降兵等十二万余,南下很顺利,八旗兵基本上没什么损失,现在开始清点兵马,发现南下后八旗只折损了不到一千,可细看究竟,在余姚就折了一百,在祝家庄又折了五百,杭州城下和钱塘江,富宁等地折了不到三百。 这损兵大头居然就是几什哈的五百人全军战没,这是全营覆没,另外在余姚也覆没了一个营,但那只有一百八旗。 “这个该死的几什哈,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镇国将军拜音图劝说,“几什哈也是为国阵亡,而且那一战也确实杀伤不少,如今人没了,还是厚抚为主。” 他潜台词是给几什哈一个好的评价,这样他们在北京摄政王那里也好交差,毕竟几什哈也是他们手下,若是几什哈显得太无能,那也是他们的无能。 “给他请封半个前程吧,让他儿子世袭,也算咱们并肩作战一场,给他的一点帮助了。” 后金以武起家,非常重视军功,且他们本身也人丁少,入关时也不过二十几万丁,所以对旗丁非常优厚。 入关后,北京就颁旨,给旗丁授田,每丁三十亩,披甲当差的另有饷银,巴牙喇每月四两,马甲每月三两,年支米四十八石,出征另给行粮。 虽然这饷看似不算高,但八旗抚恤和赏赐却格外的高,而且基本上是不打折扣的。 一切都是先军政策,再怎么着,也不会克扣兵饷赏赐,这也是八旗早期比较能打的原因,关外苦寒,靠打猎种地可没前途,只有靠披甲从军,靠军功赏赐和抢掠瓜分,这才是大头。 而且旗丁的孀妇、寡妇,还能终身半饷半俸。 “按咱们八旗阵亡抚恤规矩给银子,几什哈是甲喇章京,给四百两银子,其以下军官,各按品级从三百五十两到一百两。” “凡正身旗人任巴呀喇、领催、执纛人阵亡给银二百两,马甲步甲一百五十两,炮手一百三十两。 “如果是满州、蒙古随役并满州汉人家奴临时充甲兵战死者给银一百两。” “这些阵亡八旗家中若有子弟可以训练成才者,可以顶补为兵,以资养赡,无子弟或子弟年幼不能自立而眷属无依靠者,每月给赏银五钱,米三斗,直到十六岁为止。 “军官眷属无依靠者,继续发军官生前半俸。” “阵亡官兵子弟成年后,若因残废不能谋生者,可保留兵丁生前半饷以资赡养。” 这些都是惯例,从皇帝到摄政王,再到八旗旗主,及各小旗主,都不敢对这个抚恤金有想法。 这笔银子是一次性的阵亡抚恤银,还不包括丧葬费等。 “李遇春也请了几次抚恤了,一直还没给。” “按规矩来便是,李遇春的人马,既不是八旗,也不是汉军旗,只是绿营兵而已,有许多连绿营兵都不是。” “军中有名册的绿营兵,马兵战死者给银七十两,步兵五十两,没有在名册上的不给。” “一两不给也不好吧,毕竟还得让他们卖命呢。” “那就每人给三两抚恤。” 大清对旗丁那是命根子一样,一个巴牙喇护军战死,直接就给二百两银子,马甲和步甲都给一百五十两,就算是他们的包衣奴才上阵,死了都给一百两。 可如果是绿营兵,就少多了,马兵战死也仅给七十两,步兵更只五十两,等于绿营马兵只有八旗马兵的一半不到,步兵是三分之一。 绿营兵连八旗的包衣奴才都比不上。 至于不在名册上的,那更是一两没有。 “明朝一个相当于我们甲喇章京的指挥战死,也不过给银十两,千总八两,把总六两,百总五两,士兵三两。就这样点抚恤,如何让人拼杀?”博洛不屑的道。 大清丰厚的战赏、抚恤以及抢劫制度,极好的激励着士兵们敢拼敢杀,争相作战,每次出征,甚至不仅点到名的旗丁积极参加,甚至还要带上家中余丁,甚至是自己的包衣奴才随军。 “告诉李遇春,这些抚恤银子发下去,是要给阵亡将士家眷的,若是他连这个银子也敢克扣贪污,老子就扒了他的皮。”博洛恶狠狠道。 “明天就要启程北上了,他若敢贪,我不介意到时路过嘉兴时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通知下严我公,这次随我们一同回京城!摄政王来信,可是指名要见他。” 第133章 腿软 闰六月上旬。 朱以海任命的苏松总督沈犹龙与陈子龙、夏允彝等率众起兵,义旗高举,满城丁壮都来投军,民心士气大振。 半日时间,便拿下松江府城,将义阳王麾下总兵吴志葵的参将常寿宁擒拿。 沈犹龙历数常寿宁镇松江后纵兵抢掠、勒索官绅等数大罪状,然后将其处死,大快民心。紧接着把常寿宁部收编,命原中书舍人李待问、原麻城知县单恂、原罗源知县章简和举人孙寿孙等统领义军,分守四门。 又让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以及华夏、董志宁等分兵去攻打上海、华亭诸县,并金山卫、南汇咀中后所、青村中前所等地。 这次起事早有谋划,又得到朱以海这边的联络支援,因此起事后行动迅速,很快就几乎拿下整个松江府,而几乎同时,北边苏州府昆山,顾炎武、王永祚等也同时起兵,双方南北呼应,一时声势大震。 黄蜚、吴志葵也集结人马进攻苏州,一时间江南风火燎原。 朱以海召集文武举行临时军事会议。 协办监察处的陈潜夫先做情报发言,虽然监察处的情报网络还不够完善,但如今与松江、昆山都有了联系,又有严我公这个潜伏嘉兴的顶级间谍在,陈潜夫手里的情报还是很及时的。 “眼下苏州城中有清军多少?” “据可靠情报,苏州城中眼下仅有骑兵千余,由江宁巡抚土国宝驻守,参将李延龄率一部活动于城外。” 刘孔昭之前也是一路南来经过苏州的,怀疑的问,“苏州仅这千余人马,不可能吧?” 陈潜夫告诉他,鞑子正在准备班师,杭州的博洛也带着主力北上,而江宁的多铎,也早就在抽调本部回江宁,以随时准备离开,甚至已经有几支人马打先锋离开了。 土国宝这个江宁巡抚,现在主要就是手中的抚标。 而另外松苏提督吴胜兆则带着提标出去常州镇压不肯剃发而起义的百姓,至于总兵李成栋,则带着镇标和几支人马,去攻打崇明。 苏州城现在确实只有那么千余骑守城,但是相比松江府都早已经陷落的情况,苏州还好点,毕竟这是巡抚驻地。 “那这么说,黄蜚吴志葵他们岂不是要一战而下,轻松拿下苏州?” “黄吴二部人马多少?” 陈潜夫拿着自己的本子,面无表情的念道,“黄蜚号称兵马十万,吴志葵号称兵马五万。” “实际多少知道吗?” “黄蜚从南京撤下来时,确实有四万多人,不过现在他军中真正能称正兵的大约两万余,但这里面仍是有不少水份的。” 刘孔昭马上点头,黄蜚那是他提督操江时的手下六总兵之一,“黄蜚手下家丁老营顶多三千,不过他麾下船确实不少。 黄蜚原是东江镇黄龙的外甥,本姓涂,年少时就跟随舅舅黄龙在辽东征战,后来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被袁崇焕杀死后,东江镇又经历了刘兴治叛乱,最后黄龙被任命为新的东江镇总兵。 崇祯六年黄龙与鞑子在旅顺激战阵亡,无子,黄蜚得以承袭,遂跟舅姓。从守备升到都督同知、援剿东北水师总兵,提督关辽通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 弘光立,黄蜚带四万余人马从登莱南下,驻守镇江,后又驻芜湖采石,与黄得功一起阻击了左良玉,清军南下,左良玉战死,余部多降,黄蜚率二万人马东下,在江口没有等到郑鸿逵的兵,便又到了崇明,拥义阳王继续抗清。 要说黄蜚其实也是挺硬气一人,论统兵作战的经验、威望,都还不错,可他拥了义阳王后,却也毫无作为。 做为义阳王朝实际上的武将之首,黄蜚这两月就忙着一件事情,四处招兵买马,然后到处打粮劝捐,搞的各地怨声四起,虽也趁清军主力南下空虚之际,占据了一些府县,但既不能安民,又不能守境。 现在集结人马要打苏州,可这事都计划一两月了,磨叽到如今。 “黄蜚的兵,多是水师,不习陆战,更不擅攻城,而且他那些兵,一路败退,已经很久没打过硬仗了。见鞑子就腿软!” 这话是杨文骢说的,但不是贬低,而是实情,事实上现在很多明军对八旗都腿软,说来也是由来已久,当年孙传庭挂帅的时候,就向崇祯说过这么一个实情,说当时他率领的大明边军,对阵流寇农民军的时候,那些农民军往往看到他们就腿软,有时明军的一支夜不收小骑队,就能吓的上千农民军落荒而逃。 但就是这些在农民军面前跟老虎一样的大明边军,到了辽东战场,看到八旗后却又吓的腿软不敢战。 谷</span>  往往几十上百八旗,就能把一两千甚至更多明边军吓退。 究其原因,倒不是明军天生怕女真人,想以前大明边军犁庭捣穴的时候,杀的女真人叫爷爷。 可几十年间,明军就已经开始见到鞑子喊爷爷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大明对官军没有足够的保障,许多抽调到辽东战场的兵,早就是不堪战的兵,缺少训练,欠粮欠饷,装备不齐全,大家饿着肚子甚至挨冻上战场,加上僵化的上层决策指挥,使的明军去辽东打仗,打一次输一次,打一次输一次,久而久之,大家都开始害怕鞑子了。 但只要能够有充足的保障,没有胡乱指挥,其实明军还是能战的,当年孙承宗的堡垒战术,其实也是有些效果的,而袁崇焕打造的关宁军,也完全能够跟清军正面一战。 就算是松锦一战,其实前期也打的还行。 当一支军队始终无法战胜对方时,就会产生心理恐惧,看到了就怕。 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些新招的兵,在这块反而更强一些,为何,因为他们心里没有那股阴影,他们本是纯朴的农民矿工等入伍,接受严格训练,有足够的粮饷甚至是器械保障,在遇到清军前,他们不知道清军是什么样的,他们跟一些山贼流寇交手,赢得了许多胜利,所以便有了很强的自信。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没被打败前,总是不服气的。 黄蜚的军队偏偏跟朱以海的北伐军完全不同,他的兵成份非常的复杂,有东江镇的老兵,也有登莱镇的兵,甚至还有从辽东、北京等地溃败下来的兵,以及山东、淮扬、江南等各地的兵,甚至还有左良玉的老部下,有农民军,有山贼水寇,也有许多刚入伍的青壮。 这样一支人马,虽然号称数万,但全是些败兵溃兵,他们以往在跟清军的作战中,败多胜少,甚至就算曾经胜过,但也早被打的吓破了胆。 杨文骢手下曾有八百贵州兵,这些兵还是很能打的,这些来自西南山区的兵,跟秦家的白杆兵一样,都以坚韧著称。 可当他手下有了五千人马时,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战斗力反而不如过去。 “黄蜚和吴志葵只知一味招兵买马,扫地为兵,可实际上他的兵却缺少训练,又不能严格军纪,所以这支兵马虽众,但我敢说,他们去打苏州,绝不会顺利,甚至可能被击败。” 朱以海觉得这不算长他人志气,杨文骢是从南京一路退下来的,见识过当初弘光朝的江北四镇和长江六镇水师的怂样,几十万人马,被多铎三万人打的跪地求饶,甚至是望风而逃。 朱以海低头看着地图,震泽距离苏州很近,尤其是有运河相通,不到百里。 要是速度快点,骑兵一天就能赶到。 南京到苏州有四五百里,但常州到苏州也就不到二百里,镇江到苏州也就三百里。南京城的清军若是增援,其实也还是非常快的。 徐石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数万人马,难道就打不过千余人?” “正常打,当然是打的过,就怕觉得兵多势众,所以轻敌啊。而且苏州城中虽仅千余,但却是骁骑,按一骑当五算,这都能抵七八千精锐了,而黄吴二部真正的精锐也大致就这么多,所以真要细推,黄吴兵败可能性更大。” “可松江、昆山那边却能攻城破县?沈犹龙和王永祚都只是新招义兵啊。” “松江和昆山情况不同,那边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北虏驻守,只是些降虏的地方官员,甚至是一点地方守军而已。” 徐石麒望向朱以海,“请殿下速发兵北上,增援黄吴二将,合兵拿下苏州。” 朱以海仍在看着地图,现在嘉兴府名义上在严我公和李遇春的控制下,实际上已经是落入朱以海的控制中,松江府全境也基本上被沈犹龙他们拿下了,如今昆山那边也起事顺利,苏州正在成为一座孤城。 形势大好。 可历史上黄蜚和吴志葵打苏州好像败的很惨?他们怎么败的? 好像进攻苏州失败后,黄吴的水师被李成栋吴胜兆回击歼灭,先解围苏州,然后清军顺势南下松江,一路又杀到了杭州湾。 “好,我们去苏州,不过,不是去救黄蜚,而是去增援土巡抚!” 朱以海话一出,引的众人错愕,都以为听错了。 第134章 运输大队长 运河上。 两支船队对向驶来,然后停下。 “东西都带来了吗?” “嗯,按清单准备的。” 岸边树荫下,商人装扮的陈潜夫和同样商人装扮的严我公在秘密接头,严我公看着手下正从船上把一批批军械铠甲搬下来,很无奈的对陈潜夫道,“监国殿下还真是拿捏住了李遇春的命门啊。” 陈潜夫哈哈大笑,“监国早说过,李遇春这人,贪生怕死又爱钱,所以跟他打交道很简单,给他钱就好了。” “私卖武器这事,终究还是比较严重的,李遇春若不是现在已经被监国给拿捏死了,这钱再好赚也是不愿意赚的。” “他有什么不愿意赚的,都是没本钱的买卖,就说你这次送来的这两千五百套紫花布面甲加头盔,我可是很清楚这里面的造价的,各项材料花费五千两不到,工食银稍多,六千两也够,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一千两左右,一套布面甲加上一顶头盔,也不过四两四钱银子,而更精良的鞑子的绵甲,配上铁面甲和铁臂手,也不过八两银子一副。” “现在咱监国给李遇春十两银子一副紫花布面甲加一顶头盔,二十两银子一副鞑子绵甲,都让他翻倍赚了,何况,他又不用真掏钱买,打着损坏、丢失的名头要,或补充新兵等请,就算买,那价格也不高的。” “他倒腾一下手,随随便便就能赚一大笔,他还不乐意?” “李遇春也是担着好大风险的,这次勉强弄来总共三千套盔甲,两千五百套布面甲、加五百副鞑子绵甲,也差不多把手里头的甲都凑出来了,他现在自己的兵,除了五百家丁外,都没甲了。” 严我公也佩服监国,缺铠甲武器,居然想到找李遇春买。 李遇春听到这要求时,也是非常懵逼的,可来传话的是严我公这个上司,两人瞒着满州大人干过什么事情,他们心里清楚,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遇春除了气的跳脚,破口大骂,甚至拔刀砍桌子外,啥也改变不了。 他很清楚,他跟伪提督朱武私底下的那些交易,随便爆光一点,他就没命了。 严我公跟他细细分析,最后说反正开弓没有回头箭,继续干吧,只要小心点,毕竟不也有钱赚嘛。 正如陈潜夫所说的一样,铠甲装备这些李遇春有许多渠道弄来,可以从鞑子那里领,也可以从鞑子那里买,还可以从战场上缴获,也可从明朝的官府甲库里拿,甚至还可以自己招工匠买铁等打造。 反正现在时局混乱,有地盘有兵的李遇春,做这些事情还是比较方便的。 朱以海开出的价格还是比较动人的,虽说一套布面甲加顶头盔才给十两银子,但这毕竟不是吃朝廷贪污,想明朝一套甲成本不过四两多点,敢直接报十二两。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朱以海给十两银子,李遇春都能赚一半多。 两千五百套布面甲,加顶铁盔,朱以海给李遇春两万五千两银子,五百套后金绵甲加铁对铁面罩铁臂手,朱以海给了一万两银子。 总共三万五千两银子。 “战马李遇春现在也缺,上次祝家庄战后,他只带着五百人几乎是光屁股离开,如今也非常缺马。” “他驻守嘉兴要战马做什么?呆在城里好吃好喝不好么?”陈潜夫笑道。 严我公无奈的道,“马这玩意毕竟能逃跑保命,这次李遇春弄来了二百匹战马,另外三百匹骑乘马,五百匹挽马还有五百匹驮马,他差不多已经搜刮一空了,确实没富余了。” “他自己留了多少?” “二百匹战马,他手下有一百骑马家丁。” “李遇春说战马难得,之前给的价太低了,战马起码五十两银子一匹,骑乘马二十两银子,挽马要十五两,驮马十两。” 陈潜夫也知道崇祯以来,虽然说蒙古那边进马的途径打通,但随着后金征服蒙古,加上战争不断,战马越来越稀缺,明早期一匹马也就几两银子,永乐时一匹马四五两银子,景泰年间也不过六七两,可到了万历年间,北京一匹马已经起码二十两,到了现在,有银子都难买到战马。 马的稀缺,因此马分类更细,顶级的是直接能上战场的战马,这些马都是最优秀,甚至训练过的,不畏声响等,一匹五十两是行市价格。 骑乘马其实也可以充当战马,只是要稍差一些。 至于挽马和驮马,则分别是挽拉战车、火炮,以及驮运粮食物资的。 “才二百匹战马,太少了点啊,我们金吾镇的骑兵,连备马都不齐全。” 严我公给陈潜夫又递了一张名单。 “之前我奉监国之令,假招降了吴凯等一堆侯伯、挂印将军,总兵参将等,最近又招降了许多盗匪马贼、乡绅地主武装,从杭州那边要到了不少编制兵额,也请到了一批粮饷和器械,虽然大多是杭州那边淘汰下来,或库存积压的旧货,可毕竟也是武器装备,我也买了些马匹和铁料等,” 严我公弄来了五百多匹战马,其它各种马三千多匹,能在江南水乡弄到这么多马,严我公这段时间也确实是大费周折,另外各种武器铠甲什么的,也都弄了许多过来,管他好坏,总比没有强。 “严公真是忠心为国,辛苦了。”陈潜夫看着这名单,也是不由的感慨。 “都是殿下之前筹谋的好,鞑子只怕都想不到,我报上去那么多招安的人马,他们给的粮饷和划拔的武器,转一圈都送到监国北伐大营了。” “哈哈哈,谁让鞑子那么张狂呢。” “严公,如今嘉兴湖州,除了府城,其余县城可都已经在你的控制之下了,这两府的钱粮,可得抓紧。” “这个放心。” 严我公现在浙西名头大的很,手下招抚了一堆的明将明官,以及绿林江湖好汉,他给他们授官,给立营号,给以营伍编制,还将他们分驻各县城乡镇,实际上这些所谓接受招安的人马,基本上都是朱以海他们之前在嘉兴等地组建的乡勇民团。 打着绿营旗帜,顶着某某参将某某游击、守备的名头,其实全是明军。 严我公现在除了对杭州还没渗透过去,对湖嘉两府已经控制很强,他一面打着绿营旗帜,以大清钦差的名头,派那些假绿营对那些带路迎虏的汉奸官绅们劝捐募饷,对每家都摊派钱粮,逼迫他们捐钱捐粮,转头把这钱拿来采购铁器、马匹、粮草、布匹等军需物资,一部份给各假绿营,大部份则秘密输送给朱以海。 然后另一边又借用手下兵马的控制力,在湖嘉两府开始全面推行厘金制度,收上来的厘金因为不属于大清现在征收的正税,因此也是私下截留,送给朱以海了。 真正大清收的税,还是原来明朝的那些税,可这些税在明朝时都基本上收不上来了,严我公自然也不会怎么认真收,派些伪官和汉奸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收,收不上来是他们的责任。 杭州那边也知晓现在税难收,因此也没法怪罪严我公,反而因为他招降不断,觉得他把重心都用在这边,劳苦功高。 “李遇春最近如何?” “挺好的,虽然也牢骚不断,觉得监国不讲道理,但小日子过的还挺舒适,这么点时间,都纳七房新妾了,自从他老母妻儿被要求送去杭州后,他现在整天忙着生儿子,生怕哪天事泄,到时老母妻儿被杀光,他家绝后。” “这小子,等他的小妾给他生了儿子,到时可以送个到绍兴去嘛,我们帮他保护,再怎么样,也得给他留个后不是。”陈潜夫笑道。 “李遇春要听到,估计得吐血。” “这不是玩笑,以后是可以使用的手段,也算增加一个控制李遇春的筹码嘛,对这种人,就得盯牢了。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监国想给李遇春再送点功劳。” “再送点功劳?” “是这样的,监国即将北上苏州,想让严公去趟松江······” 秘密交易完成后,陈潜夫带着各色马四千多匹,骡驴三千多,又各种铠甲五千多套,另加上刀枪弓箭许多,并大量的铁、布、粮等水陆返回。 严我公则乘船带着许多银子赶回嘉兴府城。 “去松江?”李遇春吃惊。 “嗯,最近苏松暴动,叛逆四起,伪逆甚至已经要围攻苏州了,将军你是这附近最能打的一位大将了。” 李遇春有些犹豫,他自家知道自家事,所谓的惊天战绩,其实都是夸大的,祝家庄一战,至今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之后海盐投降,或是攻破嘉兴几万义军,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打仗。 他自己现在拼命扩张人马,已经扩张了一万二千人,可实际上真正能打的没几个,也就当初从祝家庄带回来的这五百兵马可用,他将他们全编为家丁,给予双饷,一百骑兵,四百步兵,马匹铠甲等全优先给他们。 第135章 朱提督真讲究 李遇春现在丝毫没有把手下五百老营人马分散到新招兵马中的意思,真正可靠的还是这几百人,至于其它新军,也就是凑数的。 杭州那边为了奖赏他,给他升了记名总兵,实际仍是副总兵,不过兵额倒是添了,原先总共一千五不到,现在给他加了一千,现在是两千五的兵额,这些都是有饷的。 上次祝家庄战死被俘那么多兄弟,结果博洛和张存仁只给他算了五百个绿营阵亡,每个给五十两银子抚恤银,丧葬费等其它没有。 可说是两万五千两银子,结果张存仁说现在浙江藩库里没这么多银子,先给了一半一万两千五,可送到他这里,银子只剩下八千两。 张存仁的亲兵也直说了,那四千五百两,张总督两千两,田总镇还有萧巡抚,一人一千,剩下五百两给衙门众人了。 还让他痛快画押。 这事把李遇春气的不轻,回头一想,博洛说那么好听,不许克扣贪污抚恤银,可凭什么我折了这么多人,最后就给五百人的,然后还只给一半,最后到手才八千? 李遇春领了银子,转头便给手下亲兵每人发了二两,费了一千,然后再给其它一万一千五新兵,每人发了一钱银子赏,费一千一百五,最后又拿出五百两,给手下军官们。 实际总共花了三千两,最后还剩下五千两,他给严我公又送了一千,最后自己独吞了一半四千两。 这段日子还挺舒心的,虽然伪提督朱武那个挨千刀的总时不时的要派人来找他,弄的他提心吊胆的,可这种暗地里不可告人的交易,跟偷情一样刺激。 尤其是朱武也不让他白干,不管是让他倒卖点盐还是铁,又或是直接把战马、铠甲、刀枪等卖给朱武,他总能给出不错的回收价格。 就如这次卖了三千套铠甲和一千匹马,加上一些铁料布匹粮食等,都是公家库里的,各种物资都差不多让他搬空了送给朱以海,结果严我公带回来十万两银子。 虽然他也知道,这十万两银子还是自己这送过去的,赎城银十万两,赎人银十万两,加上利息、手续费,被勒走了三十多万两。 但转念一想,这还能有回头,也说明朱武这人还挺讲究的。 不管怎么说,这十万两银子不终究还是落入自己口袋了吗? 不过看着一脸微笑的严我公,李遇春陡然惊醒,这还有个合伙人呢。 于是老规矩,二一添作五,一人五万两。 严我公假意推辞了几下,然后笑纳了,两人呵呵一阵笑,合作愉快。 说实话,这样的日子其实李遇春是既怕又有些喜欢上了,比起原先东奔西走的打仗,哪有现在这么痛快自由啊。 “李总镇,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咱们这兵马出征,这不就正好是弄钱的机会嘛。”严我公说的很直白。 军中士兵出征,都还另给行粮,甚至按这些明末军头们的惯例,平时欠饷,但开拔的时候,总要给点开拔银子的。 当然,钱总不会由军头们来掏,他们会把这笔开支,转嫁到地方。 会由官府、百姓,甚至是那些富户商贾们来掏。 甚至,还能借机赚上一笔。 给士兵一两,他们能弄出来三五两来。 “再有,这次苏松大乱,但本安抚在那边也有线报,其实还都是些伪明遗老们作乱,带着一群不知死活的愚蠢村夫们打砸抢烧,占据府县,就跟之前嘉兴这里一样,只要咱们出兵,那边有内应,则一击必胜,到时收复松江,这战利品······” 这话一出,李遇春双眼放光,呼吸都变的急促起来。 他占了一个嘉兴,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还给严我公五五分成,若是再打下松江府,不说其它的,就是把府库抢了,再把那些参与叛乱的乡绅地主家抄了,都不得了啊。 何况,到时肯定还要乘机劝捐一波的。 不说弄个百万两银子,弄几十万两银子总不成问题的。 一想到这,李遇春面色通红,呼吸急促的捏拳,“严公在松江也有内应?” “这是肯定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如今谁看不出伪明也不过垂死挣扎而已,又还能挣扎几天?但凡聪明点的官绅,谁不知道要另择高枝啊。不知道多少人,现在都日夜盼着王师到来呢。” “只要李总镇出兵,到时松江必然就跟嘉兴一样,甚至不攻自破也。” 这买卖干的,李遇春兴奋无比。 上次嘉兴闹那么大,三万多人呢,结果城中乡绅引路开门,他们根本没什么伤亡,就击溃了这乱军,拿下了嘉兴。 打下嘉兴后,他捞了多少银子他心里清楚。 这松江可比嘉兴还富,要是把松江也抢一遍,这他娘的下半辈子不愁了。 “还请严公安排,末将依令而行便是。”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那是非常信任,甚至很自觉的摆正位置,甘当小弟,反正钱财五五分成。 “这次我准备把海宁侯郑继武和海盐伯朱大纲,还有嘉兴其余诸县的各位游击、守备们也拉过去。”严我公道。 李遇春听了有些急,“人会不会太多了,这到时都要分银子啊。” “没事,人多我们就多收复些地盘,到时打完松江甚至还可以打去苏州甚至常州嘛!” 李遇春有些不太愿意,但最后想想自己那些兵也没几个可靠的,万一在松江翻船,那也麻烦,于是也就勉强同意了。 “咱们行动得快,博洛大帅已经从杭州出发北上,若是咱们动作慢了,到时博洛大帅带着八旗顺带着把叛乱镇压了,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对对对,得抓紧,我看要不今天就出发吧?”李遇春忙道。 “今天怕来不及吧,兵马动员也得时间啊。” “先派一支人马出发,次第而行。”李遇春已经迅速的划算好了,派上一支人马打头阵,这万一顺利,也能抢头功,而他则先借出兵为由,再找嘉兴的大户劝捐一次。 送走李遇春,严我公望着那一箱箱的银子,也不由陷入沉思。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想不到李遇春现在都已经这么有默契了。 早知道,就不把这银子带回来了,五万两,也够监国五万人马开销一段时间了。 不过一想起监国的那个计划,严我公又不由的激动振奋起来。 ······ 震泽。 北伐军正在准备北上,侍卫亲军马军提督张名扬正带着部下更换绿旗和后金绵甲,张名扬有些不情不愿。 尤其是朱以海希望他们能够剃发的时候,他们很不理解。 “做戏做全套,你们换上绿旗,换上鞑子绵甲,便是一支绿营马队,如果你们没剃发,这不是一眼看穿吗?” 张名扬仍然很不愿意。 袁宗第这时站了出来,“殿下,臣愿意剃发易服。” 朱以海看着不肯剃发的张名扬,还有主动请剃的袁宗第,一时间也很复杂,北伐军新兵居多,但也有不少老兵,他们自随朱以海起兵以来,都十分勇敢,可现在让他们剃发,他们却都很不情愿。 倒是袁宗第这个原闯贼大将,现在接受招安以后,倒是表现出不一样的魄力,或许对他来说,他既然连之前征战攻打了多年的大明都归顺了,那现在剃个发去打鞑子也没什么。 大顺朝是亡在鞑子手中的,不是亡在明朝手中的,这个仇他一直记着。 黄道周等诸巡抚正准备各自返回,袁宗第李赤心他们三人本来也是要一同南下了。 “靖西侯,孤想委你暂提督侍卫亲军马军,卿可愿意?” “这是张将军的职位,臣不敢夺。” 张名扬直接把腰间的印摘了下来,“殿下,臣之前已经数辞,如今正好请袁将军接任。” 他之前请辞马军提督确是事实,主要还是因为在新的调整后,张名振做了步军提督,张名扬做马军提督,而水师提督阮进也是之前张名振的部下,当初石浦游击营,现在倒几乎包揽了御营三军提督之位,这事已经引的徐石麒和沈宸荃等的劝谏,认为不太合适。 张名振四兄弟,还有个名甲和名斌,如今也都在军中任要职。 “既然如此,张卿便去世忠镇任总兵,由靖西侯暂提督马军。” 李赤心和郝摇旗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愿意剃头,朱以海便让他们与堵胤锡等一起返回湖广,“你们先去金华,接上朱大典一同前往湖广,到了那边后,先让何腾蛟交接,然后筹划荆州战役。” “万一何腾蛟不肯让位,堵卿,你们可助朱督师将其拿下问罪,若是反抗,请王命旗牌用尚方剑斩了。” 朱以海最后交待,这是以防万一。 堵胤锡等都听的心惊,最后还是应下了,他们也知道,万一真出现何腾蛟不肯让位的局面,到时湖广就要出大乱子,更别说什么打荆州战役,以牵制下游江南清军了。 “现在起,靖西侯你便是大清太湖参将顾麻子,领本部绿营兵,率部北上增援苏州。” “你们在前打前战,沿途小股伪军拔除,孤率大部随后而来!” 第136章 玩的这么花吗 松江府。 府城华亭,苏松总督沈犹龙与陈子龙等迎接监国使者,恭领诏书。 “真撤?”夏允彝有些犹豫。 苏松监军陈子龙咬牙,“监国旨意说的明白,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咱们这次起义,迅速的收复松江全境,已经达到预期,咱们诛汉奸杀国贼惩伪官,现在鞑子主力过境,咱们暂避锋芒是对的。” “就真不能守?咱们如今形势大好啊,苏松只剩下一座苏州城在虏手中,眼看着就能打下来了。” 沈犹龙毕竟是做过几任督抚的,大局观不错, “博洛浩荡近十万人北返,咱们毕竟是初起义军,缺兵少械,不能跟他们硬碰,咱们暂时撤出府县城,散到乡野,也正好借机好好整顿一下人马。殿下说的是,兵在精不在多,再者咱们到了乡下,也依然可以控制地方,大家抓紧练兵,打造军械,听从监国旨意。” “撤出前,该做的事也都做了。” 沈犹龙所说的该做的事,便是对清任命的伪官、主动降虏的劣绅奸士等的一波肃清,尤其是那些本地投虏带路的伪劣士绅,这些人必须要镇压。 要不然,鞑子一来,他们必然要疯狂带队报复。镇压他们,解除后患,还可以筹措一些军费。 “监国希望我们撤出府县,到乡里好好整顿一下人马,松江这边,总督督标三千人,监军道、兵备道各道标一千,另镇守总兵一员,镇标三千,余副将一员,参将两员,游击四员,各一千人,总一万五千人马,其余的义勇乡兵,则编为乡勇民团。” “战兵给粮饷,专战守,乡勇民团不脱产,农闲时训练,战时后勤支援,若征召则给予行粮补贴。” “立功皆给赏,阵亡残疾皆当给抚恤。” 松江府这次起义,收复全境,乌泱泱到处都是义军,加起来怕不得有小十万,这么多人马确实太乱。 朱以海希望沈犹龙他们趁机整顿,整编出一支真正的战兵来。 “各部分散乡野,在险要的湖海山中建立起营寨据点,乡村编户保甲联姻,消息通畅。” “还有,这次博洛大军过境,都尽量躲避潜伏,不要去招惹袭击他们,咱们先忍一时,等他们走了再说。” 一众人都不吭声,虽然觉得这旨意让大家有点憋屈,毕竟大家小十万义军呢,但一想到之前嘉兴那边三万人,被人家一冲就溃,也就没啥底气。 监国的战略部署已经非常明了,就是在鞑子主力经过前,先把苏松犁一遍,该打的打了,该抄的抄了,然后暂时放弃城镇,退回乡村,并且在山里湖里海岛上建立据点。 等鞑子走后,大家又是条好汉,等到时机成熟,也就是兵马真正练出来时,到时再来跟鞑子真正对决。 “监国率军去苏州了吗?” “嗯,这次监国计划拿下苏州,然后救援崇明,监国希望能够当面劝义阳王退位归藩,咱们两家合为一家,共同抗虏。”使者黄宗炎道。 “嗯,监国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相救,明君之举也。” “我们松江也还能凑出一些人马来,请让老夫带队去增援监国殿下。”沈犹龙提议。 黄宗炎却道,“监国早有旨意,让你们留守本地,另外很快从嘉兴那边会有几支兵马过来,比如海盐副总兵郑继武,嘉善参将王有虔等绿营,我们到时配合着演场戏,让他们大败我们,然后夺取诸城便是。” 厅中都是松江这边的高级文武,也没外人,黄宗炎于是口述监国秘旨,郑继武、王有虔等其实都是自己人,“沈部堂这边,是否有这样合适的将领、豪强?可以安排降清?” 沈犹龙还真一时愣住,想不到监国都玩的这么花了,这时也才知道,原来嘉兴那边各种纷纷杂杂的情报,总说清虏凶残势大,原来实情是如此啊。 “本督麾下有沈潘和解明宇汝十八等义将。“ 沈潘原为没落官宦子弟,原籍乌程,与湖州拳师解明宇在松江结识,后又结识汝十八,三人义结金兰,鞑子南下,苏松官员纷纷投降,三人便召集同伴百余人,抗鞑杀伪,很快就得到许多渔民船夫响应,众达一千余人,船七十多条。 后来沈犹龙派人手书招抚,乃识大义响应,故拜为沈潘为游击,解明宇与汝十八皆为都司。 “此三人忠心可信否?”黄宗炎问。 “忠义壮士也。”沈犹龙如此答。 “那好,快请壮士前来相见,若是他们愿意剃发诈降,到时便可为暗棋伏子。” 沈犹龙让人请了三人进来,见了监国使者。 黄宗炎说明情况。 沈潘三人都有些犹豫,他们当初都是不愿剃发易服降虏,于是奋而聚众起义,啸聚太湖,纵横四出,专打降虏的伪官和汉奸地主,甚至还劫杀过鞑子的信使骑兵。 三人此时都是用红巾包头,个个魁梧粗壮,皆是豪爽汉子。 “想关云长当年也曾暂屈曹营,但身在曹营心在汉也。如今为了恢复中兴,暂时剃发易服,那是一时权宜之计也。” 汝十八和解明宇还犹豫着,但曾读过书的沈潘却拱手,“为国家计,愿剃发。” “可不可以干脆把头发全剃光,不留辫子?鞑子那辫子也太难看了。”汝十八嚷着道。 沈潘便道,“你想剃光便剃光吧,我们留辫子,少一人也没关系。” 黄宗炎于是取出几道空白的告身,当众填上姓名职务,授沈潘松江镇协守副将,授汝十八和解明宇皆游击将军衔,并给三人每人一道可子孙承袭的百户世职诏封。 “三位将军要做的其实也简单,便是剃发降清,当然是诈降,等降了后,你们仍会被安排镇守松江等地,甚至有可能镇守松江府城,进一步授个总兵都是有可能的。” “我等虽草莽出身,但也素知忠义,就算剃发易服,但也绝对忠心大明,忠心监国的。” 黄宗炎代表监国,最后跟沈犹龙、陈子龙等松江义军首领们谈了几点,主要是撤出府县,并不是就解散兵马不抗虏战斗了,只是暂避锋芒,换个战斗方式。 先按监国的要求,把这一万五千战兵整合好,训练起来,然后乡里要机构起秩序,厘金局要立起来,该收的厘金要收,百姓该恢复农业要恢复,工匠商人们也要恢复工商,咱们不能让大家生活动荡,日子还得继续。 换句话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沈犹龙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绥靖地方,训练兵马,打仗的事交给监国亲领的北伐军。 “监国希望你们能够承担起打造军械,供应粮草的任务,放心,监国会给你们送银子甚至是送铁料等来,你们需要的是招募工匠组织民夫,赶时间打造出来支前供军。” 沈犹龙还是有些惊讶于朱以海的安排,这苏州大战真不需要他们了,不是兵越多越好吗? “监国那边真不需要我们松江支援?” “放心吧,现在苏州不过千余虏骑而已,御营足够了。” 黄宗炎走后,沈犹龙也马上开始安排起撤退的事情。 “卧子,你负责带人先肃清府城的这些伪官、汉奸。” 陈子龙点头,这位复社大佬,还是婉约词名字、云间词派盟主的明代第一词人,此时书生带剑,亦是非常坚毅。 之前的斗争中,已经见多了曾经的师生朋友甚至是亲戚,如今各为其主的激烈争斗,为了心中的信念、忠义,他也向往成为辛弃疾那样的伟大爱国词人。 “该杀的杀,不要手软,不过杀了汉奸便可,他们的家眷不必过于牵连,把他们的家财取之充军助饷便好,最后给他们留下点粮食生活。” “我明白。”陈子龙明白这句话的残酷,肃奸令一下,整个松江一府诸县,到时会有许多伪官、汉奸等被清算。 就算是被迫降虏归附的,肯定也免不得要被劝饷的。 好在这次朱以海特意让黄宗炎提醒大家,那些被迫归附的只能算是难民,所以不必要太过为难他们,尤其是被迫剃发的百姓们,更不能因为他们没了头发就把他们当汉奸清算诛杀。 只要他们不带路,不做恶,不攻击明军,那么这些人也只是可怜的难民而已,需要体谅。 只有那些积极投奔鞑子,还给他们带路,带头攻击大明忠臣义士的那些人才是汉奸走狗,另外那些趁火打劫的无赖地痞恶霸也将在肃清任务中。 沈犹龙送走陈子龙,开始找来一些工匠,询问打造军械的造价。 工匠们倒是如实道来,“铁包头木棍,每根六分五厘造价。” “木柄标枪每根一分八厘,如果换成竹标枪一根只要六厘银。” “钩镰枪一把九分银,腰刀每把一钱七。” 几个老匠头都没敢乱报价。 沈犹如对这些竹枪木棍的不怎么感兴趣,“铳炮、铠甲能造吗?” “能是能,就是缺少工匠人手,没产量。” “成本呢?” “大铜佛朗机每座银十四两六钱,小铜佛郎机每座银六两一分,铜子铳每个四钱五分,铁碗口铳每个银三钱九分, 鸟铳每根九钱银,百子铳每门一两三钱。” “若是把铜炮换成铁的,要便宜不少,铁佛朗机每座银二两八钱九分,子铳每座三个银三钱三分,木架每座银两钱两分。 排山炮连铳每座五两六钱两分四厘,大铅子每斛银三分三厘,中铅子三分三,小铅子三分六厘。” “就没有更好点的铳炮?” “鲁密铳每门银一两一钱八分,一号威远炮连架每座五两五钱三分三厘,二号威远炮连架每座五两五钱三分七厘······ “硝每斤三分二厘五毫,硫磺每斤五钱,火药一斤用硝十一两八钱,黄二两一钱,炭灰二两一钱,连器具人工折合银一分四厘·····” 沈犹龙询问半天,这些都是原金山卫等各营的军械工匠,好多东西确实能造,但细一打听产量,便不由的直摇头,而且他们虽然报的造价有零有整的,但还是不低,尤其是铠甲这块,他们打造一副绵甲,得起码九两银子,问题是,还远没人家鞑子八两的造的好,也没那么全面。 最重要的还是工匠数量太少,产量过低。 沈犹龙轻敲桌子,“马上我们要撤出城镇,到时你们所有工匠也要跟着撤走,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每人给你们安家银子五两,到了地方还给你们一家口粮,打造军械还另有提成和奖励,总之银子不会少,你们都回去收拾一下吧,有学徒伙计,或亲戚朋友的,也都带上,这乱世里,我这里打造军械也是个不错的养家差事。” 监国的任务说的很明显,北伐军以后还得他们提供军械支持,沈犹龙曾在福建当过巡抚,在两广做过总督,是很清楚知晓此时西洋人的铳炮之利的,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派人下福建岭南,从那边多招募一些工匠回来,甚至直接高薪请一些红毛番等夷番工匠过来打造铳炮铠甲。 造铳炮最好的铁是闽铁,也得从那边买,当然,若是能从那边买到现成的铳炮,自然更好,倭刀也还不错,也可以在福建那里购进。 他甚至连打造军械的基地都计划好了,就选在松江西面的淀山湖,通太湖,连黄浦,还是非常便利的,同时也易守卫。 另一面,陈子龙与复社的徐孚远、夏允彝也着手开始拟肃清名单。 “我总觉得,其实我们没必要撤到乡下去,咱们又不是流寇,不据守大城,又如何恢复天下?”徐孚远道。 陈子龙倒是想通了,“一步步来,咱们现在鸡蛋碰石头,肯定碰不过,但先退两步,积聚好实力再来,各个击破便有机会。” “就怕这一退,人心便散了。” “不会的,如果我们是被击溃的,人心会散,但我们主动撤的,人马还在,这人心又如何会散?” “信监国的吧,短短时日,监国都已经要挥师攻打苏州了,还不够让我们信服吗?” 徐孚远无话可说了。 “就是觉得有些舍不得啊,如此大好形势,现在却要主动放弃。” “这些只是暂时的而已!” 第137章 又一个监国 海宁侯郑继武抢夺先功,比李遇春出兵还迅速。 李遇春虽然派出了堂弟参将李元善领三千人为前锋,可兵还没出嘉善,人家海宁侯郑继武和海盐伯朱大纲,已经倾巢出动,领海盐一千人马,外加另几支招降的人马,直接乘船从海上奔往松江。 李元善走走停停还没出嘉兴地界,郑继武已经成功的突袭了松江府的金山卫城,传捷通报,斩首八百,俘虏一千,招降伪明乱兵五千余众。 嘉兴坐镇的严我公接报,一面给杭州的总督张存仁巡抚萧起元奏报,一面给已经在路上的博洛上报,同时自己还马上就乘船赶往金山卫。 等博洛到达桐乡县时,严我公又一封奏报送到。 “竟已收复松江府,郑继武夺金山卫、华亭,朱大纲复青村、上海,严我公招降华亭守将沈潘、解明宇、汝十八等万众。” “沈犹龙城破自缢而死,陈子龙投水自尽,夏允彝跳城墙,何孚远逃跑。” 严我公招降沈潘等,收复松江府后,已授沈潘记名总兵,仍以副将衔镇守府城,又以汝十八为参将,协镇上海,解明宇为参将,协守金山卫,而以李遇春部下参将李元善驻青浦···· “卑职收复松江府县各城后,立即对附逆官绅地主等予以肃反清洗,共处死逆贼一千余口,抄家三千余家,并在松江各地颁下剃发令,强令各地剃发,已初见成效。” 博洛看着这封报告,都是十分惊喜。 “这个严我公还真是了得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惊人,居然这么迅速的就把松江府的叛乱给平息了。” “确实是个人才。”拜音图也道。 而佟养甲则认为沈犹龙等的叛乱,不过跟嘉兴府屠象美等的叛乱一样,只是乌合暴动而已,有一百八旗骑兵就能平定。 严我公不过是捡了个功劳,捞了个便宜。 博洛倒是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严我公也是为朝廷办事,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我看,这次带他进京,得向朝廷给他请求入旗了。” “土国宝无能,苏松如此大乱,他是有责任的,我看等进京之后,可以让严我公取代土国宝做这江宁巡抚。” “确实,这么忠心且能干的汉人奴才可不多,范文程是一个,洪承畴也是一个,这严我公也算的上一个了。” “松江既平,倒可以让严我公先北上苏州,我们倒是不急着赶路了。” “嗯,这鬼天气,日头太毒了,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三日。” ······ 广西,桂林。 大明靖江王封藩之地,初代靖江王乃是太祖侄孙朱守谦,明诸王国中,靖江王国是以南昌王朱兴隆为始祖,朱文正为二世,首任靖江王朱守谦为三世,靖江王是大明唯一一个不是朱元璋子孙授封的宗藩,地位也一直比较特殊,低于亲王,却又高于郡王。 禄视郡王,官属亲王之半,每年米二万石,钞万贯,余物半亲王。 朱守谦首封靖江王时,也是授以亲王规格的金册、金宝,还设有郡王没有庄田。 代代相传,历二百余年。 此时两广总督丁魁楚和广西巡抚瞿式耜,都已经举行过开诏宣读仪式并上疏祝贺,这就是公开接受了鲁王监国,而丁魁楚和瞿式耜两位督抚更是随后亲自北上欲往行在朝贺。 只是丁魁楚在衢州知道监国提笔北伐后,决定返回广东,仅广西巡抚瞿式耜代表继续北上朝贺。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鲁王监国的地位在两广已经不可动摇。 可在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近来听到一些传闻,说鲁王率军北伐,在浙西惨遭连败,被一个叫李遇春的副将打的丢盔弃甲。 他听闻这些消息后,喜不自胜,召集左右亲信孙金鼎等人一起密谋,“方今天下无主,我老祖当初分封之时,曾说广西烟瘴之地不愿就封,那时马皇后慰之使行,还特赐以东宫仪卫。” “如今天下无主,东宫无人,那我靖江王本就有太子仪卫,我现在岂不就是东宫乎?” “我大明太子监国那是自祖宗成宪,有何不可?” “什么义阳王、鲁王,他们有何资格监国?凭他们也配?” 反正靖江王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大家都姓朱,都是朱五四的后代,凭啥我就不能当监国当皇帝? 福王、潞王、义阳王、鲁王等先后称监国,可都已经证明他们不行嘛,所以这天下还得我这个靖江王出马才行,毕竟当年马皇后可是授过我祖宗朱守谦东宫仪卫的。 孙金鼎也是那种平时陪靖江王声色犬马的佞臣,,而且本就是个充军广西的罪犯,此时满脑子只想着从龙之功这四个字,别的都顾不上了,当下大声赞同,并献策,“要重建朝廷,首先得有兵,广西总兵杨国威,向来与殿下关系交好,可召他来共襄大事。” 靖江王立马便召来了杨国威,一通从龙功臣的诱惑后,也没忍住,想来想去,这天下大乱,如果鲁王真的在浙西兵败了,那这天下无主,靖江王也确实有资格问鼎天下。 杨国威已经是总兵,本来这个职位弘光朝安排了黄斌卿来接任,他因先前犯了点事要免职的,结果清军南下的太快,弘光皇帝自顾不暇,黄斌卿也就没再南下,他于是继续占着这广西总兵之位。 但也总担心哪天北边又来个总兵。 现在想想,要不干脆拥立靖江王吧,事成,那就是从龙之臣,加上靖江王大方许诺将来事成要给他封个国公,与国同休,杨国威立马就决定干了。 然后找来桂林府的推官顾奕等人,也都是想趁乱做从从龙功臣,于是三章劝进,推波助澜。 朱亨嘉那是早就迫不急待了,一天内三劝三辞,都不等第二天,就已经接受了劝进。 然后第二天,便换上早早准备好的黄袍,南面而坐,自称监国,纪年则用洪武二百八十七年。 “改广西首府桂林为西京。” “拜杨国威为大将军,封兴业伯。” “加孙金鼎为东阁大学士,顾奕为吏科给事中····” 广西布政使关守箴、提学道余朝相等参与拥戴,都授以要职。 同时派使者往福建、贵州等地颁诏授官,檄调柳州、庆远、左江、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前来。 又命人去向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巡按郑封等传旨征召入见。 丁魁楚从衢州回来,与巡按郑封刚到梧州,听到靖藩僭位消息,都是吓了一跳,虽然丁魁楚之前也有过想以两广之地,拥立桂王监国的打算,但等到鲁监国在北边打出声势后,他立马就停了这念头,甚至亲自北上朝贺,以表忠心。 现在千算万算,没算到后院居然冒出来个靖江王也想称监国,这大明宗室就死绝了,也轮不到他啊。 “这不胡闹吗?”郑封气的胡子乱抖。 他们都是广西官,自然知晓这位靖江王几斤几两,若是说唐王那样的贤王,想在乱世时站出来领导大家,倒也说的过去,可谁不知道这靖江王是什么货色。 “真是失心疯了。”丁魁楚也很恼怒,马上叫来自己的旗牌官,取出一旗一令交给他,让他立即赶往思恩参将陈邦傅处,让他保持戒备。 又取王命旗牌一令一旗,交给另一位旗牌官,“你火速带王命旗牌前往左右江,通知四十五洞土司,所有狼兵不得听从靖江王调令。” 做好这些后,他又发出王命旗牌,令梧州附近的官勇兵将,皆来梧州汇聚,协助守城。 丁魁楚还派督标拦截靖江王的使者,同时火速向绍兴上报,并要求瞿式耜赶紧回广西协助剿逆平乱。 一时间,吴越风云激荡,后方的广西却了再起兵戈。 桂林的靖江王也没料到丁魁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居然及时的赶回来了,而且态度竟然这么坚决。 他先派了顾奕为使者,携带诏令前往梧州,拜丁魁楚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再加闽粤总督,并给他南宁伯爵,又拜瞿式耜为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想要通过高官厚禄来拉拢二人。 可没料到的是,顾奕一进梧州,就被丁魁楚命人拿下,然后二话不说就把他推出去砍了,人头挂在梧州城头,丁魁楚甚至还发出了一道讨逆檄文。 靖江王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是怔住,他想不明白,丁魁楚哪来的勇气,敢这般反他? “孤要亲征丁逆!” “拟旨,以严天凤、范友贤为将军,充左右先锋,沿漓江水路南下,先取梧州,再下广东,兴业伯杨国威奉世子留守桂林!” 思恩参将陈邦傅本是孙金鼎的儿女亲家,平时打的火热,可此时掌握的信息却比靖江王要多,之前丁瞿北上时,陈邦傅便派了兄弟带家丁护卫北上,此时刚随丁魁楚回到广西,他在衢州时可是亲眼见到湖广、两广、福建、浙江都拥立鲁监国,声势浩大,而且都说鲁监国贤明刚毅果决能断,是中兴明主。 陈邦傅见了丁魁楚的旗牌官,并没有按兵不动,而是立即点起本部精锐,乘船北上桂林,船头还特意打着‘恭迎睿驾’的牌子,以此麻痹靖江王,他一边向丁魁楚说要为国讨逆,一边给亲家孙金鼎去信,说自己愿率兵拥立,迎监国入梧州。 结果那边还真信以为真,他们的兵舟轻松的就驶到了靖江王军前,然后等到半夜时分,突然发难,陈邦傅带头杀进靖江王军中,四处纵火,靖江王这支亲征兵马,不过是群新拼凑的乌合,看似人不少,结果一遇袭,立即溃散四逃,靖江王一路狼狈逃回桂林。 陈邦傅生擒儿女亲家孙金鼎,直接就一刀砍下脑袋,让手下拿石灰腌了,要送去东京行在让阁老们瞧个明白。 陈邦傅趁势追击,杀到桂林城下,丁魁楚也亲率督标赶到。 围住桂林后,杨国威旗鼓中军焦琏主动派人来投降,原来他跟杨国威素有旧怨,见如今势困,于是果断出卖上司。 半夜,焦琏亲自带亲信,用绳索把陈邦傅的精锐家丁拉上城,然后打开城门,一举攻破桂林城,生擒杨国威、靖江王。 于是靖江王谋反,前后不过七日便被讨平。 丁魁楚下令陈邦傅亲自带兵押着靖江王以及杨国威及他的伪朝官员们送往东京行在。 广西靖江王自称监国,然后七日而被两广总督讨平一事,也很快传开。 长沙,湖广督师何腾蛟也很快收到从灵渠北上来的消息,深深震动。 他没料到老狐狸丁魁楚这次居然这么坚决的拥护鲁监国,而且出手这般迅速,长沙距离桂林并不算远。 一想到从浙江发回来的秘信,何腾蛟就有些烦躁,一夜间都急出了满嘴的大火泡,喝水都疼。 鲁监国要召他入阁办事,让朱大典取代他,甚至还加了七省督师头衔,比他原先督五省头衔还多加两省。 何腾蛟不想离开湖广,可现在广西发生的这档子事,却让他很为难,朱大典和堵胤锡等很快就要回来了。 “管家,收拾东西,准备去东京行在。” 最终,何腾蛟也只能一息叹息,从广西这件事上,他看到了鲁监国的威严,广西天高地远都如此忠心效命,湖广这边只怕也差不多,若是他坚决不肯走,只怕下场不会好看。 很明显,堵胤锡终究还是站到鲁监国那边去了,让他去朝贺监国,本来也是想让监国对湖广这边的他们,能够授予更多便宜大权,能够接受他之前任命的一系列文官武将,可谁想到,最终却是把自己给弄出局了。 这个鲁监国,还真是够干脆果决啊。 可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文臣,如果是左良玉那等手握重兵的武将,也许还能有抗旨的本钱,但现在连堵胤锡这个湖广巡抚都不站自己这边,自己又如何抵抗? 不需要浙东派兵来,就堵胤锡招抚总制的忠贞十三营,就足够把长沙拿下了,况且,就算他抗旨,长沙的这些总兵参将们,只怕也没几个真跟他站一起。 想及此,不由心灰意冷,当初他从左良玉船上跳船,一力扛起了湖广的危局,可到如今,局势刚好转,却是第一个被踢出局的了。 第138章 围苏州 太湖。 浩荡的舰队挂着明旗畅通无阻的一路驶入太湖之中,在大将军黄蜚的命令下,在湖中的西山岛建立了前进营地。 而吴淞总兵吴志葵则领陆路在湖岸登陆。 “报,都督,有人自称鲁王使者,求见都督。” 刚在西山岛停泊,就有亲兵来报。 黄蜚听到鲁王二字就有些头痛,“不见,待某拿下苏州之后再说。” 亲兵退下,过了一会又来。 “都督,那人说苏州表面空虚,实有伏兵,请都督稍缓攻势,鲁王正率五万北伐军赶来,会师后再合攻苏州更善,还有,他还说吴胜兆和李成栋率主力去奔袭崇明去了。” 听了这些,黄蜚只是冷笑。 “鲁王哪来的五万人马?近来我截获的清军塘报可不少,上面可都是说鲁王任命之江南提督朱武屡战屡败,如今都已经在嘉兴四处逃窜躲藏,还五万人马,知道五万人马有多少吗?” 黄蜚提着面前湖上岛上那无数的人马船只,“这才是五万人马,摭天蔽日,漫山漫野。” 黄蜚这里确实五万余众,不过实际上不是五万兵,而是携带了大量家眷等,曾长期在东江镇服役的黄蜚,之后统领着渤海一带的大明水师,在崇祯自缢后,率舰队自渤海南下,同时还携带了大量的军属和工匠、百姓等,一路到了苏北的庙湾驻扎。 后因弘光君臣觉得长江缺乏水师防守,于是特调了这支还保留完整建制,同时确实有不少水战经验的舰队南下,先驻镇江,后又调往芜湖防守左良玉。 在弘光帝弃南京出逃在芜湖被俘后,黄蜚和他的舰队顺江而走,基本上没太大损失。 从某方面来讲,现在整个天下,唯有黄蜚的这支水师仍是全建制、并有过与清军作战经验的水师部队。 不过这支从东江到登莱,再到庙湾,再到镇江,再到采石矶,然后到崇明,再到太湖的舰队,根本就是支流浪舰队,他们拖家带口,根本就是在流浪。 流浪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斗志战意了。 大家更关心的是同在军中的妻儿老小,是那点被褥家当,铜钱粮食,他们多是北方人,现在这江南之地,非常迷茫,不知道将往何方。 只能随波逐流。 黄蜚也不敢抛下家眷,属于他的兵会立马溃散,只得走到哪带到哪,哪怕这次进攻苏州,也只得随军带上。 战斗之前,他还得安排好家属,选择湖中的西山岛让他们先上岸落脚,然后再拉着战士上船去打仗。 本来舰队流浪着无兵无饷就艰难,现在还得一直养着这么多家属,可知多难。 黄蜚以已度人,认为自己这五万人规模这么大,走哪里都是声势惊人,朱以海的北伐军哪来五万人? 而且他之前确实截获过不少清军的塘报,上面都是清军在杭嘉湖击败朱武的捷报,以及到处招安的消息。 “那这鲁王是何意?”副将田胜嘉问。 “定然是见我们要拿下苏州了,所以现在想来阻挠。”一名参将不屑道,“咱们在前线抗虏,这鲁王只知道在后面放冷箭,之前加封沈犹龙做苏松总督,又命王永祚为苏松巡抚,这根本是不把咱们放在眼中,趁咱们起大军来打苏州,这沈犹龙等立马就夺了松江,简直就是浑蛋。” 另一人道,“还不止呢,陈梧是怎么死的?在宁波被鲁王杀死的,还有王朝先,不也折在浙江吗?” “那李成栋他们去打崇明,也不真了?” “真不真无所谓,李成栋是骑将,吴胜兆麾下也没有水兵,他们拿什么打长江口的崇明?况且崇明也还有荆本澈、沈廷扬他们,守一守总是没问题的。等我们拿下苏州,到时再乘胜夹击吴李二贼,将他们赶下江去喂鱼!”黄蜚道。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传令吴总兵,让他率部先包围苏州,封锁四门,别让鞑子跑了,这一次我们要报仇雪恨,攻破苏州以后,伪巡抚土国宝等一个不留。” ······ 苏州城内。 巡抚衙门,钦差总督粮储提督军务巡抚江宁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土国宝正召集诸将官议事。 “黄吴二贼来犯,来势汹汹,倒是好不惊人啊。”土国宝说这话的时候,毫不紧张,甚至满脸不屑笑意。 一众头皮逞亮拖着鼠尾的降官都哈哈大笑。 “一群叫花子,还想来打苏州,真不自量力。” 笑过之后,土国宝询问城中准备工作。 “现城中粮草还有多少?” “回抚台大人,卑职按抚台之令,统计姑苏城中粮食,按有主米和无主米区分,无主米乃是商人避乱归乡,或遭寇变而殒命者,为助防守城,卑职等定议,有主米半取助军,无主米全取。” “现统计无主米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九石,有主半入官米两万三千六百六十六石七斗,大小麦两千九百七十二石二斗五升,黄豆三千零三十五石。因贼寇袭扰,百姓艰难,米铺不开张,百姓饥饿,卑职等奉抚台之令,先通融千担,减价平粜,以济贫饿,仍将所易之钱,充作军用。 吴提督和李总兵等出兵进剿,拔给粮草,陆续支给过米五千二百一十四石·····” 土国宝有些不耐烦,“就说城中现在还有多少可用之米。” “尚存无主米三万一千四百余石,大小麦两千五百余石,黄豆三千多石。” “很好,姑苏城中粮食充备,不惧围城。” 中军副将曹虎道,“末将以为,咱们也不能任由贼人嚣张围城攻打,依我看,黄蜚虽有舰队,但从东江一路逃,从没有过像样的战绩。那吴志葵以前听都没听说过,也敢自称总兵。别看他们人多,那不过是乌合之众,末将有一计,可破贼也。” “有何妙计?”土国宝问道,他如今虽是江宁巡抚,可这人出身却很低微,本是山西人,因在江淮贩私盐被缉捕,后来便入太湖为水贼,后来被洪承畴招降,跟着洪承畴成了大明官兵,有着上司罩着,倒也一路升到参将、总兵。 后来清军入关,洪承畴亲自写信招降了土国宝。 土国宝后随多铎南征,十分卖力。 夺取苏松四府后,多铎先是授他布政衔管江南按察司事,随着洪承畴出任江南招抚总督,于是土国宝也升为江宁巡抚。 所以别看土国宝现在穿着文臣官服,可实际却是个相当狠辣的人,当初率兵入苏松,到处搜捕抗清明臣,一日俘杀百人,半月方止,抓捕之后,凡能咀嚼者皆杀之。 “可找姑苏城中大户,让他们潜出城向吴贼他们诈降,约为内应,诱他们入城,然后我们在城中暗伏精兵,瓮中捉鳖,将贼歼灭。” 土国宝一听,嗯,这计策好。 “黄贼现还在湖中,吴贼就在城外,我看可以先诱吴贼入城,正好各个击破!” 土国宝虽是江宁巡抚,但却跟苏松常镇提督吴胜兆关系不睦、素有嫌隙,吴胜兆是辽东人,原是明朝的卫指挥,后降清,随多铎南下,十分凶悍。不过吴胜兆向来跋扈,军纪也差,两人同驻苏州,吴胜兆这个提督,却很不给土国宝这个巡抚面子。 土国宝几次向多铎、洪承畴等告状,可洪承畴却十分维护吴胜兆,每次也只是给吴胜兆处点罚俸、训斥之类无关痛痒的处罚,这一次让土国宝非常不爽。 后来在外甥游击杨国海的提醒下,他才醒悟过来,洪承畴维护吴胜兆不过是为了平衡两人,不让一家独大。 搞明白这个道理后,土国宝并没消停,反而更想弄走吴胜兆了。 现在倒是个机会,若是他带着这么点人马不仅守住苏州,还大破贼军,那就是大功一件,必然压过吴胜兆。 ······ 苏州城外。 吴之葵亲兵引一男子来到他帐中。 “学生姑苏举人宋之问,见过吴总兵。” 吴之葵瞧着宋之问的那剃过发的脑袋,嘲讽道,“你是来替土国宝求降的么?” 宋之问长的瘦高,约摸四十出头,留着稀疏的胡子,刚剃过发后,更显得脑袋不协调,他尴尬笑笑,“自鞑虏占据姑苏后,先后颁过两次剃发令,头次还不严,大家抗议,也就罢了。可前不久又下严令剃发,说留头不留发,杀了好些不肯剃发抗议的士民,百姓们无奈,只好剃发保头。”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吴志葵盯着他。 “其实学生剃发也实属无奈,并非有意降虏也,今听闻朝廷大军前来收复,万分高兴,乃寻了个机会,悄悄潜出城来,便是要告之吴将军,姑苏城中仍有许多忠于大明的士绅百姓,早就盼着将军们。” “学生冒险前来,是要告之将军,如今姑苏城中十分空虚,伪提督吴胜兆伪总兵李成栋早率主力离去,现城中就千余骑人马,伪巡抚国宝听闻大军前来,吓的急征百姓青壮协防,学生因是举人,被授了个协助守门的差事,就是西城的胥门,学生愿带家中子弟奴仆一起为将军内应开门。” 第139章 江阴 常州,江阴。 古之延陵,北滨长江,东连常熟。 常州是江南要地,西南宜兴与应天府、广德州相连,西北界与扬州泰兴、镇江相望。 运河在境内横穿,长江在北面,东南便是太湖。 而其中仅一个江阴县,便有田一百一十三万亩,东西相距一百四十里,南北相距七十里。年输粮六万余石,出银十余万两,江南繁华大邑。 黄山港又通大洋,顺风一日可至。 这样的一块江南宝地,在明末却也是多灾多难,受小冰河影响,仅崇祯朝,崇祯二年秋、冬不雨。三年,二麦莠末,菜尽伤。五年,夏旱。六年,潮冲圩岸,伤人。九月,风变,田禾若扫。七年,夏旱,麦陨,秋,大雨,损稻。十年,二麦尽,青虫食禾。十一年,大风,损麦,秋,旱,蝗起,原野成空。十二年,旱,蝗。 十四年,旱,大蝗。 弘光元年,大旱。 在四月份时,江阴城得知北京巨变,市井有无赖,乘机生乱,三五成群,各镇抢掠焚劫,杀人如草,接着许多奴仆、佃户、饥民也跟着四起作乱,到处劫掠,县令无可奈何,只能令各地乡绅族老,动员族人,组建乡勇自卫保境安民。 又请县中有名望之乡绅士人,分往各乡,晓以利害。 典史阎应元单骑至港口,安抚平定当地暴动。 五月,福王被史可法等拥至南京即位,江阴动乱方才安定下来。 清军南下,典史陈明遇、训导洪厚敦,都司周瑞珑等在之前动乱中出面平乱的众人,召集县中乡绅,拜牌集议,计划从之前平乱的各地乡勇中募集人马,北上勤王,然最终事议未定,不成。 转眼间,南都亡,弘光被俘。 武进人御史刘光斗降清,多铎命他返家乡安抚常州各县,招安榜文下发,各县纷纷归附,唯江阴没有回复。 刘光斗派人来劝降。 知县林之骥、参将张宿、海防程义、县丞胡学栋、学使朱国昌、兵备马鸣霆等畏惧清军势大,纷纷挂印辞去。 县中无官,大家推主簿莫士英权署知县事。 可莫士英转身就命家丁悄悄带着印信、帐册私会刘光斗投降,得到刘赞赏后,又偷偷把衙门库中银两暗暗运走献上,并买好马进献阿附,在县中开始以县令自称。 只是没想到,清人却委任了河南人方亨来任县令,这位方亨十分年轻,却是进士出身,带着二十个家丁来上任,一来就要求江阴把户籍田亩帐册地图献上,送呈南京。 紧接着又颁剃发之令。 常州太守宗灏还特差满兵四人,前来督促剃发,居住在察院之中,做威做福。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方亨虽年纪,却摆的好大官威。 众乡绅们再次齐聚,何茂、刑叔、周顺、刑季、杨芳、薛永、杨起、季茂、辛荣一众乡耆士绅聚议,上次北京沦陷江阴暴动时,就是他们出面招募乡勇平定暴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剃掉?” “发不能剃!” 两京沦亡,崇祯自缢、弘光被俘,这江阴的官都跑了,这些本地的士绅们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无奈之下,虽勉强能接受改朝换代的事实,却不愿意剃发易服。 于是众乡绅齐至县衙,请见方县令,请求留发。 方亨是乙科进士,清军还没攻占河南,他便早早的跑去投附,一路跟着多铎来到南京,结果却只委了个江阴县令的小官,心头也一直憋火,见这些江阴乡绅还如此不听话,便破口大骂。 何茂七十多岁年纪,在乡里也是非常有名望的,当年也是做到过四品官的,被个后生骂,于是也十分恼怒,便提着拐杖骂方亨,“你也是大明进士,如今还头戴着乌纱帽,身穿圆领官袍,却跑来做清朝的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 被指着鼻子骂,方亨更怒,只是知晓这何茂年老威望高,家族势大,也就一时忍耐,甩袖而去。 何茂被辱,气愤不过。 便直接坐在衙中,拄着拐杖道,“这世道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想不到这方县令油盐不进,这是非要我们剃发了?”周顺道。 这一群乡绅个个功名在身,不少还是大族族长,有好几个跟何茂一样都曾经在朝任过官,如今一把年纪了,本来都快进棺材了,这次来见县令,想着若是能够保发,那也就顺应时势了。 可现在想不到,他们的脸面这么不值钱,被一个年轻人如此侮辱。 “我听说苏松两府皆已恢复,沈犹龙总督苏松驻松江、王永祚巡抚苏松现驻昆山,还有江南提督朱武率军在嘉湖,如今提督黄蜚、总兵吴志葵又聚兵往攻苏州,我看这天下谁属,还未可知。”一名乡耆道。 “不如驱赶这姓方的,然后我们聚兵守卫江阴,待朝廷兵马收复江南!” 何茂有些犹豫,他其实是认定这大明朝已经气数尽了的,要不然也不会今天还跑来这衙门让个小辈侮辱了。 “义阳王在崇明,不似中兴之主。”何茂就说了这么一句,义阳王的名声现在在江南很差,拥立他的八总兵等,各部军纪更差,到处抢掳百姓,向士绅大户逼捐。他们的名声,现在连太湖的水寇都不如。 好歹太湖上的水寇也还会奉几分江湖规矩,就算绑票也多只是求财而已,可那义阳王的兵可不讲什么规矩。 大家平时防这些人都跟防贼一样。 “鲁王在台举义后,积极进取,据说福建两广,湖广江西等地都已经开读诏书,上表朝贺,而沈犹龙、王永祚等也是奉了鲁王之诏,受了鲁王之封,我觉得鲁王将中兴大明。”又一名乡耆道。 江南水乡,交通便利,信息通畅。 这些乡耆既是士宦名门,也往往是地方豪强地主,甚至还兼营工商,个个信息都还是比较通畅的,甚至每个家里现在都还有一支乡勇队伍,这是在北京沦陷后江阴暴动后乡绅们招募组建的,到现在都没解散,不少大户家的队伍甚至还很精悍,装备也很好。 一群乡绅们在县衙里聊了半天,最后都觉得如今明军北伐形势大好,不说打回北京,起码恢复江南是有望的。他们这些人都是本地名望,平时也是享受着大明朝给他们的各种特权,可现在清朝小小一个知县,却如此蔑视他们。 “秘密派人南下拜鲁监国,并请沈总督、王巡抚,还有朱提督等发兵来援,我们各家出兵出饷,召集城中百姓,共守江阴,以待援兵!” 何茂在众人中威望最高,最后一锤定音。 于是议定,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 各家子弟百余便走上江阴街头,秀才许用聚众高呼,“头可断,发不可剃也!” 应者云集,无数江阴百姓汇聚,都高呼头可断,发不可剃。 方亨在县衙中闻的外面喧哗,询问,得知是因剃发令一事喧哗,便不满的道,“真是不知死活。” 他叫来县中书吏,让他抄录剃发令,张贴城中各处。 书吏提笔抄写,抄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时候,再抄不下去了,气的把笔摔在地上,怒撕布告,“死则死尔!” 说罢,踹翻书桌,甩袖出衙,不干了。 方亨听到,气的喝令家丁把书吏拿下,“给本老爷杖责四十!” 典史陈明遇等赶紧上前拦住,好言劝说,让方亨手下留下。 “尔这些奴才,个个都该砍头!” 陈明遇等听到这话,个个面色铁青的甩袖辞职而去,一时衙门冷清。 那边书吏出了衙门也加入了集会,并告之方亨准备按剃发令三日限期后,抓些典型开刀。 闻听此语,一众秀才们大怒。 而这时何茂等也派子弟联络北门子弟,北门少年素好拳脚,是那种任侠少年,被何茂等说动,于是纷纷往棉袄里夹上书册,穿在身上充当铠甲,持刀提枪,敲锣打鼓的汇聚起来。 季世美、季从孝,王试、何常、何泰五人为首,一路沿街而行,不断鸣铳。 随着铳响四起,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同时,从各乡也开始陆续有人赶来,等他们到了县衙前时,已经聚众万余人。 方亨在衙中堂上,吓的瑟瑟发抖,还想让家丁出去喝散众人,可那二十个家丁,虽然好吃好喝供着,来了后也狐假虎威,但现在让他们出去面对激昂万众,却是一点胆也没有的,一个个脑袋摇的跟拔浪鼓一样,任方亨如何催,他们就是不肯出动。 伪知府的一个仆人恰来江阴送信给方亨,觉得知府的名头能唬众,于是自告奋勇出去,站在门口大骂众人,还喊着要报告家主宗知府派兵来杀了这些造反之人。 季世美站在众人前,不屑的看着这个奴隶,“狗奴好大的口气,今日便先杀这只乱吠的狗!” 说罢,健步上前,一把擒住其拖过来,将他打倒在地。 众少年一起围上来,大脚乱踹,不消片刻,这伪知府的奴才便被打死在地,众人发喊,准备趁机打进衙门里去。 莫主簿守在门口吓的直接脱了官袍逃路,方亨家丁们赶紧堵上门,方亨站在门后,颤抖着喊道,“大家且息怒,本县这就给知府和江宁去信,请求免除江阴剃发,大家息怒,息怒。” 第140章 潜伏 江阴。 码头的一处货栈里,一个商人正召集伙计们说话。 “好多士绅摇摆不定,一听那狗县官说愿意向上面写信请求停止剃发令,于是就犹豫起来,没半天功夫,就散去大半了。” 货栈货主程璧是籍贯徽州的商人,在江阴也颇有产业,这处货栈便是他产业之一,不过此时他却对着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很是恭敬。 只见那个伙计对众人道,“狗官不过缓兵之计,这剃发令乃是鞑子摄政王所颁,又岂是他说停就能停的?况且抗虏恢复,那是忠义所在,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程璧点头,他本来是个富商,扬州之屠的时候侥幸逃的一命,但妻儿老母惨死城中,他发誓要用余生向鞑子讨回血债。他曾去崇明拜谒义阳王,进献金银,也曾买粮送入黄蜚吴志葵荆本澈沈廷扬张鹏翼等军中。 只是后来见他们畏惧鞑虏不敢战,便只好转而南下去朝拜了名声鹊起的鲁监国,在那里他见到了与崇明完全不一样的气象,那才是真正矢志北伐的进取之心。 他破家助饷,献银十四万两,朱以海对这位义商非常赞赏,赐进士出身,授他工部主事。 这次重返江阴,是奉了陈潜夫之命,利用他在苏松常镇的人脉关系,回来协助江阴起义。那个年轻伙计,其实是北伐军监察处的七品主事王正中,这人乃是京营总督王之仁的侄儿,举人出身,为人中正耿直。 他是这次返回江阴行动组的组长,程璧是他副手。 他们的任务既要潜伏江阴,收集情报,还要联络义士忠臣,策动反正。江阴现在的局势发展,对他们的工作很有利,白天他们也夹杂在人群之中。 “还欠了一把火候。”王正中道,他一举人却也精通骑射,这次是主动请缨前来。冷静分析了目前的局势后,他认为江阴城现在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还心怀大明,尤其是士绅们痛恶剃发令。 但也有部份士绅软弱怕死,不敢反清,因为最近苏松恢复形势大好,有部份乡绅又开始犹豫观望起来,这都是有利条件。 而王中正接到上面的指令,北伐军即将开赴苏州,希望他们在江阴这边策动起义,制造声势,牵制部份清军。 “最重要的是,咱们得抓紧时间拉起咱们的队伍来。”王正中认为还是得靠他们推一把,“程主事你之前说的那个邵康公可以信任吗?” “邵康公乃是我结识多年的好友,四十不到,武艺纯熟,能力敌四五十人,他家也是本地豪强大户,有许多田地庄园,奴仆众多。”程璧道。 能力敌四五十人的好汉,那绝对是大将之勇,王中正听了很感兴趣,“能否带我拜见?” “不如让我先去跟他通通气,试探一下,若是他愿意与我们共谋大事,那到时我再引他来见。万一他心有犹豫,或是暗里降虏,也不会暴露你。” “好吧,还有什么人可推荐联络?” “徐观海,原是长江水师太平营游击,南都亡,曾劝刘孔昭死守太平府,刘孔昭不从谏,随从东下。后又劝守苏州,仍不从。于是乃辞职回江阴老家,现在家养病。徐观海知兵,且其弟兄子侄等,皆勇武知兵,若起事,可为将主持。” 王正中将两人名字仔细记下。 一边考虑着,一边拿起勺子搅拌旁边锅中的炖肉,肉炖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先吃饭,这些天大家东奔西走也都累了,多吃点肉,接下来更有力气跑。” 伙计们也都笑着拿大碗来盛肉装汤,他们有些是程璧的家丁、伙计,也有王正中从南边带来的。 大家吃的高兴,干脆光了膀子挥汗猛吃。 饭后,王正中和程璧又商议了会,“如今姓方的狗官躲在县衙里不敢出来,行缓兵之计,县里真正主事的是典史陈明遇,另外最有威望的还是乡老何茂,另北门季世美和诸生许用也很有号召力。” “哦,对了,前典史阎应元,是通州人,在本县任典史期间曾平定盐盗、海盗、和内乱,极有威望,百姓甚至在学社中为他画像留念。 之前南都曾授他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因母亲病重,而未能成行,现居住在城郊。” “这阎典史真这么厉害?” 一说到阎应元,程璧也是激动不已,“王主事你也是不知,当初阎典史初上任,海盗顾三麻子就率船百艘进犯黄田港,阎公单骑匹马赶去黄田港,骑马连发三箭,箭箭射中海贼,海盗吓的心惊胆战,连顾三麻子都万分佩服,自动引贼退去。顾三麻子甚至还对阎公说,只要他在江阴一日,便不再来犯。此后,果然不敢来犯过。” “那真是很了得了,如此英雄人物当前往拜见。” “盯着县衙,我估计方狗官肯定不愿坐以待毙,定然会暗里想办法向常州府城报信求援,只要我们拿到信,便能让大家识破狗官贼虏的真面目了。” ······ 夜色下,方亨的一名家丁悄悄的从后院翻墙而出,刚走几步,就被一把按住,捂住口鼻往后拖,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街边一间屋内,油灯昏暗。 邵康公将打晕的伪县令家丁如拎小鸡一样的拎进来,他长的高大魁梧,犹如一座肉山,双手似蒲扇,难怪程璧说他能敌四五十人,这家伙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 人进门的时候还得弯腰低头,一进来,整个屋内都被他压迫着。 “不辱使命,狗官果然派人去报信。” 王正中上去从那家丁怀里果然摸出了信件,果然是方亨向伪常州知府宗灏的求援信,信中说江阴满城附逆,皆欲暴动作乱,请宗灏派兵前来,多杀树威。 “好一个多杀树威,这个方亨白日时倒是吓的跟只鸡似的求饶,如今倒是大言不惭。” “有了这封信,接下来事便好办了。”王正中谢过邵康公,“还请程公带我去拜见陈典史。” 江阴典史陈明遇,本浙江人。 此时半夜,依然还未睡,正与一群士绅在讨论,本来许茂等议定要守城拒虏,结果今天白天方亨一句话,却让许多人摇摆不定。 陈明遇在县中的职务典是史,是个不入流的官,就是不在九品之内,属于不入品阶未入流的佐杂官,在县衙里是负责掌管缉捕、监狱的胥吏。不过虽然典史不入流,但是在有些小县,不设主簿,或有时县丞主簿空缺的时候,其职责却是要由典史负责的,故此这个不入流的小吏,其实跟县令县丞等一样,都是要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的朝廷命官。 百姓总结县中权力,有句话很形像,叫一县二尹三衙四老典,一县就是指县令,二尹是指县丞,这三衙是指主簿,四老典,自然是典史。 所以别看典史不入流无品阶,其实在县里是妥妥正正的四把手,这放前朝,那便是县尉,主管一县治安,兼管武装部长的差事,因此典史其实可以称官,而不是吏。 陈明遇是接任阎应元任典史的,到任也不过一年余,不过干的不错,得到县中上下认可。 自鞑子南下后,原来的县令县丞跑了,主簿莫士英降虏,新来个县令方亨是鞑子任命的,因此大家有事都找陈明遇。 正议着,家丁来报。 “徽商程璧与康邵公来访。” 陈明遇等也知晓这程璧是大富商,更知他曾朝谒过义阳王,又捐银助饷黄蜚吴志葵等,眼下正谋划起义,正需要他,于是起身,亲自出去迎接。 “程某拜见四爷!”程璧拱手。 陈明遇客气还礼。 “深夜冒昧来访,还望见谅,实是遇到要事,还请四爷先看这封信。”程璧把搜出来的信交给陈明遇。 陈明遇快速看完,眉头紧皱。 “进屋说话。” 进屋后,陈明遇也只当王正中是程璧和邵康公的随从,没太在意。 “方亨贼心不死,不能再犹豫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王正中直言道。 “这位是?”陈明遇从他话中,感觉这年轻人不像是程璧随从。 程璧刚要回答,王正中自己拱手介绍,“在下王正中,举人,原是鲁监国所授慈溪知县,现为兵部职方司主事,此次是奉监国之令北上江阴,前来联络义举。” “鲁监国?” 陈明遇等都有些惊讶,毕竟江阴与崇明也就一江之隔,相距甚近,虽然江阴百姓对崇明的那位义阳王从最初的欢迎到后来的厌恶,甚至防贼一样,可毕竟大家也比较熟悉义阳王,反倒是浙东的鲁王,没太大印象。 “监国的十万北伐大军已经收复苏松嘉湖,江南提督朱武大将军也已经率兵即将抵达苏州。” “攻打苏州的不是水师提督黄蜚和苏松总兵吴志葵吗?” “黄吴二将攻苏州没错,但朱提督也已经率大军即将赶到苏州城下。” 这消息让陈明遇等一众小县城的人,都惊的有些合不上嘴,这局势变化的太快了。 “王主事希望我们怎么做?”陈明遇很快回过神来。 第141章 旗在,江阴在 红日初升。 一名僧侣正带着个小和尚沿街敲打着木鱼,清脆的声音打破清晨的宁静,提醒大家新的一天到来。老和尚敲木鱼,小和尚跟在后面大声报时报天气。 “天色晴明,大参!” 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在街上缓行,他们风雨无阻的报时报天气,这块街区甚至是他们的专属地盘,每到初一十五,便可以挨家挨户的上门布施,平时得到他们报时报天气服务的居民和商家,也会尽量施舍。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一老一小的功课。 老和尚回头,就看到大批人执刀提棍的奔来,吓的赶紧避到一边,双手合十,直呼阿弥陀佛,小和尚更是吓的蹲在了地上。 不过那些人明显不是冲两人和尚来的,他们呼啸而过,很快就冲到前面去了。 “似往县衙去的。”老和尚看着方向。 小和尚也站了起来,“师父,咱们也过去瞧瞧,万一今天跟咋个一样又杀了人,咱们可得赶紧抢先施法,不能让福寿宫的牛鼻子老道们抢走了生意。” 老和尚说声阿弥佗佛,教训小和尚。 小和尚却不当回事,”师父,现在世道这么乱,咱们布施到的东西也少了,不干点兼职副业,咱们也要饿肚子啊。光喊阿弥陀佛,佛祖又不给我们填饱肚子。” 明末工商繁华,市井热闹,百姓都爱谈钱,风向也是向钱看,就连寺庙里的和尚们,也都是时代弄潮儿,他们把香火钱拿来买田置地,甚至是搞抵押贷款的质库,许多寺庙还置办房产商铺,搞房屋租赁生意,极有生意头脑。 有些寺庙则会做些高利润的药品生意,甚至是化妆品等,甚至还有僧人开烤肉店的。 尼姑们也不甘寂寞,除了念经礼佛,尼姑们也搞刺绣织布,拿来市卖盈利。 这一老一小两和尚,却是两个没有挂靠的野和尚,曾经也有一座小庙,但毁于战火,于是只能靠报时报天气来换取居民施舍,老和尚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攒够钱,重新修缮寺庙。 这小和尚没有念过几天正经,所以倒很有市井的味道。 “阿弥陀佛,过去看看是否有需要渡之人。”老和尚嘴上教训小和尚,但最后还是拉上小和尚也往县衙去。 此时县衙前,陈明遇、邵康公和王正中带着上百号人重新围住县衙,然后把昨夜擒的那伪县令家丁五花大绑推到前面,陈明遇大声诵读着伪县令的求援信。 信上那多杀树威的词,让听者无不愤然。 “杀死狗官!” 诸生许用、北门少年季世美等也被请来,渐渐的人越来越多。 邵康公振臂一呼,“不杀这狗官,还留着过年吗?” 说完,带头撞门,他人高马大,抱起一根大木猛的撞过去,衙门都震颤起来,季世美兄弟等也振臂跟上,一起抬起木头撞门。 三下,五下······ 衙门轰然被撞开。 众人呼啸进入。 片刻后,躲在床底的方亨被拖了出来。 王正中站出来,一刀剁下了方亨狗头,“狗贼!” 他一手提刀,一手举起方亨首级,围观众人无不欢呼,更多人在后面因为看不到热闹而急的跺脚。 提着伪县令首级,王正中对众高喊,“恢复大明,中兴社稷!” 程璧、邵康公带头响应高呼,陈明遇和许用等也一起呐喊,这是江阴百姓首次正式喊出抗虏口号,几个月的犹豫、观望,最终还是在这股洪流下,汇聚起来。 “察院还有四个狗鞑子,把他们也砍了!” 在处决了方亨,并将他剩下的十九个家丁一起杀了后,众人高呼着要把察院好吃好喝供养的那四个鞑子兵也一起杀了。 其实那喊话的人是王正中的手下,目的就是杀了鞑子兵后,让江阴百姓再无反悔的余地。 有人在喊,“莫士英狗贼也不能饶了。” 于是大家又想起了主簿莫士英,这个家伙先前暗通鞑虏,把江阴的户籍帐册、和库银都偷运给鞑子。 “杀死这降虏的汉奸贼。” 眼看局势有失控的危险,王正中赶紧叫上陈明遇等维持秩序,避免有人趁机作乱,“当提防有鞑子奸细,趁机挑唆闹事。” “是否请王主事公布身份,然后出来代领县令之职,主持江阴守城之事?”陈明遇看到这会众人情绪激动,也赶紧建议。 王正中想了一下,慨然应允,虽然他本来是监察处派来执行任务的,可现在情况,他若是公开身份,也确实有好处。 于是他道,“先杀了鞑子兵,然后顺势公布。” “好。” 陈明遇带头高呼,众人纷纷响应,跟着杀往察院,那四个鞑子兵因昨天的事,也早有提防,紧闭门户,甚至披上了铠甲背弓负箭防守。 可也架不住人多势众。 游击徐观海也闻讯赶来,披甲执锐,带着几个弟弟和子侄、家丁。 “盾牌,弓箭,鸟枪!” 徐观海毕竟曾在水师太平营呆过,在芜湖还跟左良玉激战过,对付区区四个鞑子,十分从容。 徐家子弟举着盾牌,掩护后面的弓箭手和铳手,然后又有人抬着梯子上墙,有人抬着木头撞门。 鞑子在墙后一露头,就被箭铳招呼。 被压在后面露不了头,很快门就被撞开,徐观海披甲执矛带头冲入,鞑子大吼着放箭,可都被徐观海的子弟拿盾挡下。 鞑子气的拔刀来砍。 徐观海大吼一声,带头冲上。 徐家众人跟四个鞑子兵战成一团,四鞑子兵十分凶悍,可此时被无数人围着,早就心慌意乱,徐观海那更是一员战将,徐家子弟也都是将门子弟,个个勇武,且都披挂在身。 双方在院里你来我往的砍着。 徐观海大吼一声,一矛打飞了对手鞑子的刀,紧接着狠狠抽在他腰上,将他打倒,长矛如蛇一般的赶上,狠狠的刺破绵甲,扎进肉里,那鞑子七窍流血,却挣扎不开,被钉在地上痛苦的嚎叫。 他的嚎叫,让其它三个鞑子也大为分心,结果很快也都被打倒砍死。 徐观海上前了结那鞑子性命,一刀将他脑袋砍下,提着猪尾巴来到王正中等面前,“狗鞑子已杀!” 王正中接过鞑子首级,左手鞑子首级,右手伪县令方亨首级,高高举起。 “吾乃鲁监国钦命兵部职方司主事,现代领江阴县令之职。此刻起,江阴县恢复,正式举义,守城抗虏,恭候监国北伐王师!” “命前典史阎应元为江阴县丞、典史陈明遇为江阴主簿,以程璧为江阴典史!” “请前游击徐观海为江阴团练使,以邵康公为江阴团练副使,顾元泌为巡检, 分守四门,严查街坊,清除奸细,捉拿汉奸,共卫江阴!” 诸生许用扯下自己的儒衣,咬破手指,在上面写恢复中兴四个大字,绑在长矛上高高举起,挥舞起来,带头吼道,“恢复大明,中兴社稷!” “共卫江阴!” 王正中从许用手中接过这面血衣旗,高高举起,大喊道,“人在,旗便在,江阴便在!” 第142章 夜入苏州 陈潜夫拿着一份刚到的加急情报来到朱以海面前。 “江阴起义了!” 朱以海接过,看完后陷入沉思。 “殿下不满意这结果?”陈潜夫误会。 “没有,想不到王正中表现如此出色,这么快就在江阴打开局势,事情办的很好。这样,拟道旨,授王正中苏松按察副使分巡常镇道兼常镇兵备道。” “授阎应元苏松左参政兼分守常镇道。” “陈明遇授苏松右参政兼常州知府。” “授程璧苏松参议兼督理常镇粮储道。” “徐观海授常镇总兵官,邵康公授副总兵。” “许相授江阴县令。” ······ 朱以海一口气授了许多官,大明原来的南直隶,朱以海拆分为江宁、苏松、安徽、淮扬四省,各设总督巡抚等,不过现阶段,只有苏松常镇四府,处于拉锯争夺之中。 陈潜夫听了,提笔记录,倒没觉得有多过于惊人。 虽然陈明遇和阎应元本只是不入流的典史,现在直接就挂参政衔出任道台或知府,这都是四品了。 程璧只是一介商人,也授了参议粮储道。 许相仅是个秀才,也授县令。 但他自己也仅是个举人出身,监国一样拜他太仆卿,刚又转大理寺卿,在行在还协办军务,参与机要。 如今时候,不拘一格用人,早就是监国的风格了。 虽然绍兴那边也已经在筹办举行乡试,计划明年召开会试,但这并不妨碍监国的用人风格。 就如曾经的樵夫杨伯兴,现在已经是堂堂羽林镇的总兵官了,勇卫镇总兵官张全,本也只是个勇卫老兵而已。 马吉翔都成了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兼侍卫亲军马军监军了。 “传檄常镇地区,不论草泽江湖,只要举义旗响应抗虏,孤都接纳,让江阴附近乡勇义士,皆汇聚江阴助守城墙,待孤北伐军收复江南,一一论功行赏。” 说完这些,朱以海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历史上江阴抵抗鞑子,坚决不肯剃发,抵抗了整整八十一日,最后全城百姓与城共亡,谱写了一出可歌可泣的悲壮历史。 如今,江阴起义比历史上更早一些。 最重要的是,如今江南的局势也更好,苏松加上太仓州几乎尽复,还有他这支北伐大军赶来,现在唯一不确定性,就是从杭州北上的博洛大军和尚在南京的多铎大军。 陈潜夫他们绝想不到,江阴这么一座江南小城,历史上能有这么惨烈的事情,朱以海希望救下江阴,避免惨事再发生。 “黄蜚和吴志葵有回复了吗?”朱以海收起心神问道,袁宗第率领金吾骑兵正在赶往苏州,朱以海带大队随后跟进,他派了使者去见黄蜚和吴志葵,希望他们能够暂缓攻城,等他汇合后再一起打苏州。 “没有消息,臣以为,黄吴二将如今五六万人马围攻苏州,且苏州正空虚,他们定然不愿意等我们。” 正常人思维,现在拿下苏州这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朱以海的好心提醒,反而显得是想阻止他们夺取这胜利,是想分杯羹,甚至想抢夺胜利果实。 就连陈潜夫都觉得,黄蜚他们虽然拖拖拉拉,打苏州拖太久,但现在已经到了城下,以五六万打一二千,这怎么也是十拿九稳的事了,这种关头,谁还能忍的住? 连他都在捉摸着为何监国会希望黄蜚他们暂停进攻。 朱以海也不知道为何苏州之战,黄吴二将在兵力那么优势的情况下还败了,但他记得他们确实败了。 “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前进。”朱以海只能希望这一次能够改变历史。 ······ 苏州城下。 夜色苍茫。 吴志葵抽调了自己的精锐家丁部队,又招募了数百死士,组成了八百敢死队。 “抬银子来!” 一箱箱银子抬来,吴志葵掀开箱子,银光灿烂。 “敢死队,每人赏银二十两,若能先登陷阵破城,事后再赏三十两。” 看着这些银子,敢死队员也都个个双眼放光。 “拿酒来!” 一坛坛酒被抬来,吴志葵让他们倒满酒,“干!” 喝完碗中尽,摔碗。 敢死队员们带着酒气,把二十两银子揣入腰中,就算死,也有买路钱。若能活下来,就能有五十两银子。 “斩一贼,赏银二十两,斩一虏,赏银五十两。若能擒斩伪巡抚土国宝,赏银五千两,官加三级!” 重赏之下,敢死队员,个个红光满面,激昂无比。 一个个披挂整齐,趁着夜色向苏州西门而去。 那里,会有城中士绅内应。 吴志葵横刀立马,引几千人马在后,随时准备杀进城中。 他没有等黄蜚。 机会难得,先拿下苏州再说。 他回首看着身后的部队,这是八千将士,除了八百已经出发的精锐敢死队员,他身边还有三百家丁部队。 其余的八千人马,有许多新兵。 衣甲不全,训练不足,但他认为,只要精锐的敢死队夺下胥门,到时仅千余人的苏州城,便可一鼓而下。 新兵打逆风仗不行,但打顺风仗还是没问题的。 他已经在想象中自己面对着被俘的土国宝时的胜利模样了。 副总兵鲁之屿亲率八百敢死队员顺利来到胥门下,城上灯火昏暗。 “发信号!” 鸟叫声有节奏的响起。 久久无人回应,正在众人焦急万分之时,城上终于传出了约定好的猫头鹰叫声。 紧接着,城上有亮起三盏灯笼,两红一绿。 灯笼在移动,鲁之屿赶紧带人跟着,最后跟着灯笼停下,城下抛下了绳索,鲁之屿兴奋的当先抓住绳索,带头攀城。 一切都非常顺利,顺利的让鲁之屿都忘记了提防。 当他踏上城头的那刻,他拔下斧头,四顾左右,有种仰天长啸的冲动。 内应提着灯笼过来,“跟我来!” 鲁之屿带着先登敢死队顺马道下了城墙,绕到胥门后,一队守兵正抱枪打着磕睡,他们摸上去,轻松的将他们解决,虽然最后有几个守兵临死挣扎发出了动静,但已经不影响了。 鲁之屿一只手臂就把城门栓取下,几名敢死队赶紧拉开城门。 外面的敢死队一拥而入。 鲁之屿兴奋的挥斧带头冲入。 敢死队潮水般的冲入城中,畅通无阻,苏州城的伪军似乎还在沉睡之中。 “放火箭,请吴总镇入城!” “苏州,拿下了!” 第143章 十面埋伏 游击杨国海顶盔贯甲迈入抚衙。 “阿舅,贼已入城。” 土国宝今夜也早换上了一身盔甲,此时正在拿磨石轻轻打磨着他的宝剑,听到外甥的禀报,脸露得意的狞笑。 “这吴之葵当年也曾是名动京师的武举人,开硬弓骑烈马,弓马娴熟,大刀能玩出各种花来,甚至还会做诗,一介武夫,却拜在复社名士夏允彝门下,跟一群酸文人唱和。可看来,也是瞎捧了几年臭脚,正经兵书倒是没怎么读啊。” “如此简单的诱敌之计,居然就上当了,哈哈,这真是天送大功于我。” 杨国威也哈哈大笑,他跟着舅舅土国宝征战四方,却一直都是忙着捞偏财。比如土国宝镇江宁后,他便马上找到了新的发财路子,倒卖私盐和硝石硫磺,每个月馈送舅父三百两银子。 凭着巡抚是他舅,自己又是抚标游击的关系,杨国威大发其财,日进斗金。 甚至他胆子越来越大,崇明岛的荆本澈、太湖的黄蜚、吴志葵,白腰党的吴易,海上的顾三麻子等,他都敢跟他们交易,只要给钱,给的价高,他才不管是海贼还是水寇又或是反贼,更不管买的是私盐还是火药。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现在跟舅父土国宝一起设计灭了这些反贼。 生意归生意,功劳归功劳嘛。 “李延龄的骑兵在城外准备好了吧?” “请舅父放心,只等我们这边信号起,他便会领骑兵诈称江宁八旗杀到,他手下那一千五百八旗大兵,每人都给了二两银子,喂的饱饱的。” 土国宝心疼不已,请这些满州骑兵配合,居然就费了三千两赏银,真是废钱。可这些大爷,不见银子调不动。额外还给了李延龄两千两银。 “舅爷也不必心疼银子,等拿下吴志葵黄蜚二贼,到时俘虏就得有好几万,舅父到时把人交给我,我给舅父卖了。” “现在一个二八少、妇,长的漂亮的,尤其是官宦之家的能卖到百银呢,豆蔻处、女,长的好看的能卖的更多,就算一般姑娘,也能卖四五十两银子,那些当兵的,只要没残疾的青壮,也还是很值钱的,到时咱们随便卖卖,这银子那是哗啦啦的来啊。” 人头可以请功求赏,俘虏也可以瞒下来卖做奴隶,随军的女眷更值钱了。至于老弱的一刀砍了充军功。 甚至还可以趁机到时周边抢掠一把,将年轻的村姑民妇什么的掳来卖了。 土国宝对这个外甥的捞钱本事很佩服,打起仗来贪生怕死总往后溜,但论捞钱的本事,确实有一手。这几年他能官运亨通,从一个投降参将一路做到巡抚,除了他心狠手辣,这银子可没少使。 乱世谁不稀罕银子呢。 “你到时给我准备些金子,多备些,我到时送给洪内院。” “明白,金子值钱好送不显眼。” 乱世黄金最值钱,一两黄金现在能值十几两银子,一条大黄鱼,能抵的上一箱银子,送礼上品。 “要娘们不,我给挑几个处-女。” “到时再说。” ······ 鲁之屿率领八百敢死队沿街直冲,暗夜里的姑苏城中,他们就如同一条狂燥的火龙在翻滚。 城外,吴志葵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信号。 长枪一举,高呼,“进城!” 他在三百家丁的护卫下,引着八千人马滚滚扑向姑苏城。 城中。 狂飙突进的鲁之屿敢死队,冲到学社附近时,终于遇到了抵抗。 前面架起了拒马,撒了铁蒺藜,甚至还架了炮。 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拦住去路。 一声炮响,火光乍起。 铁砂、碎钉喷薄而出,横扫街面,冲在前面的敢死队瞬间就倒下一片,紧接着就是弓矢乱射,两边的楼上窗户推开,一排排铳手对着他们齐射。 鲁之屿晃了晃脑袋,发现前面已经空了,地上遍地尸首,惨叫哀嚎不断。 他举刀大呼,“冲!” 可又是箭雨不断,铳声不绝,又倒下一片。 这时,从后面街上响来密集脚步声,大队的长矛兵密集的扑过来。 鲁之屿明白,他们上当了。 这是一个陷阱。 “撤!” 可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狭窄的街道,此时就如一个困兽场,清军占据着有利地形,炮轰箭射铳打,后方又是密集的长枪兵,敢死队一个接一个倒下。 鲁之屿吐出一在口血,高举着刀再也站不住,一个踉跄摔倒,他挣扎着站起,仍高举起刀,吐着血向前面大喊,“杀贼,恢复!” 一杆长矛自他背后狠狠刺入,接着又是数支长矛刺中他。 鲜血大口大口的吐出。 “恢·····复···” 战士垂下了高昂的头颅,了无声息。 杨国威晃动着身子在家丁护卫下走过来,他来到鲁之屿面前,打量着这个狠人,“是个硬骨头。” “拿刀来。” 家丁抽出刀递给他,杨国威提刀猛砍鲁之屿的脖颈,砍了几下都没砍断,“抓好点,” 终于,又砍了几刀,终于砍下了首级,捡起这个首级,他得意的向家丁们炫耀,“本将奋勇拼杀,于万军之中斩落敌将首级,哈哈哈!” 胥门。 吴志葵率军扑入城中,八千人刚过一半,突然城上降下一道巨石,将门堵死了,把八千人马一分为二。 紧接着,城墙上,街边民房中,商铺里,冲出一队又一队的铁甲兵。 这些人五个一队,十个一伙,张弓提弩,端矛持枪,将冲入城的吴部几千人马,切割成一段又一段。 首尾不能相顾,左右不能相连。 清军不过千余,可却非常凶悍,装备精良,早有埋伏,很好的利用了地形和天时,反杀了吴志葵部一个措不及防,城外的几千人马望着突然关闭的城门干瞪眼,连个攻城梯都没有。 而城里的几千人马被突然四下伏击,也是完全被打懵了。 吴志葵和手下三百家丁还好,遇袭后迅速聚拢,勉强抵挡,可其它兵被切割分割后,尤其是被那四下里的火光和喊杀,惊的慌乱不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就士气崩溃,尤其是那些新兵,特别是那些招聚的流氓贼寇等见势不妙,根本不愿死战,只顾四处逃生。 吴志葵也知道中伏了。 手下亲兵护着他且战且退,一直往城门处冲,根本不顾及其它还在慌乱的士兵,这个时候吴志葵和他的亲兵们,想的不是如何收拢人马,重鼓士气,与敌决一死战,反而是如何尽快的逃离这个陷阱。 他们甚至拿刀砍翻挡路的自家士兵,只为能够跑的快一点。 终于,他们逃到了城墙边,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槌绳跳墙,逃出苏州城。 浓烈的腥风血雨中,吴志葵带着不剩一百的家丁逃了出去,原本在城外还有四千余人,可就半天功夫,外面的这些兵就已经有大半溃散而去。 等到快天明时,刚勉强收拢剩下的千多人马的吴志葵,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住,东方一条黑线奔来,无数的铁甲骑兵杀到,一时间根本分辩不出有多少。 吓破胆的败兵再次四散而逃。 骑兵转瞬即至,一阵横冲直撞,再无一个抵抗之兵,吴部只顾各自逃生。 吴志葵在手下家丁的护卫下,仗着有马,拼命奔逃,终于在太阳洒下万道红光的时候,远远的逃离了苏州城。 回头再一看,手下只剩下了八骑。 带着近九千兵马,还有几千眷属民夫,一万多人马来打苏州城,仅一夜间,吴志葵的大军溃败星散,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八骑家丁。 不仅近万部众没了,就是那几百家丁也没了。 望着水中倒映的狼狈身影,吴志葵这个彪悍壮汉,这个曾名动京师,能作诗能弹琴,擅骑射会击剑,能把关刀舞出一百零八式花刀的总兵官,不由的跪在水边落泪痛哭起来。 第144章 金吾首战屠八旗 几十骑清军纵马疾驰,紧紧咬住前面一股溃逃明军不放。 咻的一声,落在后面的一个明军士兵后心中箭,惨叫着仆倒在地,清军骑兵纵马在尸体上踏过,继续追击。 前方上千溃败之兵争先恐后的逃跑,虽然后面仅几十骑,却没有一人敢回头,他们拼命的跑,只记得跑。 可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越来越多的人中箭倒地。 鞑子冲进后队,挥刀乱砍,惨叫声越来越多。 很快,这群被赶的慌不择路的溃兵逃到了湖边,他们不顾一切的往湖里跳,许多人明知不会死,可恐惧仍让他们纵下湖,鞑子追至,在岸边乱砍,然后向湖里放箭。 绝望的溃兵只得往更深的湖水里淌去,许多不会水的很快在深深的湖水里挣扎。 往前,水淹死,退后,被鞑子杀死。 无路可走。 鞑子们放肆的大笑,有如游戏一般。 很快,血染红湖岸,上千溃兵很快沉寂,除了二三百水性好的游向深处,脱离了鞑子的弓箭范围,其余的不是在岸上砍死就是在湖里射死,或是被淹死。 鞑子兵开始打扫战场,提刀砍首级,多的刀都砍缺口了,马鞍上挂满了淋着血的脑袋,剩下无数的无头尸被弃之荒野,他们还将尸体上的盔甲刀枪等收走,然后弃尸满地。 犹如是一个屠宰场。 远处,周远咬着牙,悄悄后退离开。 “前面约五十骑,应当都是真夷,他们刚屠杀了上千吴之葵的溃兵,尸横遍地,血染湖面。” 袁宗弟听到周远的话,眉头皱起,“区区五十骑,就能如此屠戮,这吴部也太·····”后面的话他都说不下去了,周远曾是他的家丁,从湖广来的老兄弟,也是非常不屑的道,“官军不向来如此么?” “咱们现在也是大明官军了。”袁宗第提醒周远。 “嗯,那咱们也跟他们不一样。”周远对那些人非常不屑。 “提督,咱们是否绕过去?”一名金吾镇的骑将问,这人原是王朝先部将,川中虽缺马,但却并不缺骑将,川滇小马,其实山地骑兵也很厉害的。 “绕?为什么绕,既然让咱们碰上了,自然不能放过,包抄上去,一个别放跑了。” “提督,咱们任务是去苏州城下,这万一漏掉一两个,跑回去报信,岂不误了监国计划?” 袁宗第却道,“才五十骑,如何能让他们漏掉?” “我们金吾马军三千骑,都是吃干饭的吗?拿的饷都是第一等的,这成军后打的第一仗,难道要拉稀摆带?” 川人守备营官樊川自然不服气,拍着胸脯道,“咱们蜀地爷们从不拉稀摆带,末将愿率本营打头阵。” 袁宗第做为闯军长期独挡一面单独统军的方面大将,打五十骑,那真是杀鸡用牛刀,很简单的部署了一下。 “周川,你带提标营绕到鞑子后面去,樊守备,你带左营迂回左翼,赵守备,你带右营迂回右翼,其余三营待他们到位后,咱们正面冲过去。三千打五十,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但是,绝不能让一骑逃走,谁若是放跑了人,我就要请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就地将他正法,这样无能的家伙,老子不要。” 几位骑将都立即应令。 等远处陆续响起几道号角声,袁宗第挥剑纵马带头冲锋。 三千骑兵四面合围,马蹄奔驰声惊碎了湖畔的安静,正在遍地尸体的战场上烧火煮肉吃的鞑子骑兵们措不及防。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一面面绿旗迎风飘扬。 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哪来的绿营兵,敢在咱们面前这么张狂?” “看这马军挺多,莫不提督吴胜兆回援了?” “不应当吧,他不是去打崇明了?” “难道是总兵李成栋回来了,他麾下有支精锐马军。” 他们看着那熟悉的绿旗,还在悠然的点评着,渐渐松懈下来,虽然对方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可他们丝毫没放眼里。 堂堂八旗马甲骑兵,会把一支绿营放眼中? “他娘的,回头参他们一本,敢这么嚣张。” “你们是哪部份的?” “他娘的,扬的灰把爷们的肉都给淹了!” “还不快停下!” “咻!” 袁宗第在马上提弓放箭,一气呵成。箭似流星赶月,既快又强,准确又狠劲的射中那鞑子,从他张开的嘴中射入,从脑后透出。 鞑子连惨叫都没来的及发出,就倒在地上。 其它的鞑子们吓了一跳,大吼着,“反了!” 然后纷纷提着刀兵去牵马,可袁宗第又岂会给他们机会逃跑。 纵马加速,转瞬而至,换上一把大刀,一刀就将面前鞑子劈掉半边脑袋,再纵马又赶上一人,一刀再砍下,将那鞑子脑袋砍碎。 金吾骑兵滚滚而至,啸叫着放箭的,放三眼铳的,还有仍手斧的丢标枪的,拿刀砍的拿矛刺的。 那些正准备吃炖肉的鞑子,连马都来不及上,虽然身上甲未脱,可面对奔驰而至的骑兵,尤其是数十倍于已,不消片刻,已经被砍成一地碎肉。 周远带人砍脑袋。 “一个,两个,三个······五十人!” “报军门,五十个鞑子脑袋都砍下了来,一个没逃掉。” 袁宗第瞧着血腥弥漫的战场,脸上纹丝未动,这点小场面,真是不值一提,想当年,闯王三堵墙骑兵最巅峰时,那可是数万精骑排成三堵墙冲锋。 “那些官兵首级怎么处理?”周远指着那堆成堆的明军首级,得有七八百个,堆成了小山。 还有许多收拢在一起的刀枪铠甲,金银铜钱等。 袁宗第摸了把脑后的辫子,“齐国梁,你带家丁队把这些鞑子身上的盔甲都剥下来,换甲。” “军门这是?” “任务不变,我们继续去苏州。” “把那些鞑子砍下的官军首级、武器盔甲等也都带上。” “带上?” 袁宗第望着赶回来的樊川几将,他们刚才迂回包抄,结果包抄了个寂寞,连根马毛都没捞着。 “别忘记我们现在身份,是鞑子绿营,这些人头装备等带上,不更能证实我们的身份?” 浙兵出身的营完备毕从义觉得有些不妥,“这些都是我大明官军将士,不幸惨死,怎么还能糟蹋尸体?” 袁宗第对那些溃败战死的吴部士兵,没什么同情,上千人被几十骑这样砍杀,同情都同情不起来,“带上他们的尸体,助我们破敌杀虏,不也是立功?况且,我们也可以让他们亲眼看到为他们复仇!” “等拿下苏州,本将到时一定会亲自请法师为他们做法,超度他们亡灵的。” “现在,执行军令,吴志葵已经大败,我们得抓紧时间,看还有没有机会挽救,就不要再争论这些了。” 第145章 绿营打八旗 吴志葵带着几骑往南一直逃。 路上又收拢了几支溃兵,又聚起几百人,可人一多,目标也大,一支虏骑盯上他们,穷追不舍。 吴志葵被追到湖边,这时远处一支黄蜚的水师船队正驶来,大小上百条船,有两三千人。看到他们出现,吴志葵感觉峰回路转,天无绝人之路。 赶紧让士兵冲湖上大喊,让他们划过来。 吴志葵拔剑在手,“弟兄们,援兵到了,咱们背水一战,杀鞑子!” 从半夜跑到中午,吴志葵这一路狼狈万分,心中也憋曲万分。 百余骑鞑子也看到了湖上的水军,却依然无视,狂妄的冲杀过来,吴志葵提剑迎击,结果一扭头,发现身边勉强聚起的这几百人,一下子又一哄而散了八九成,又只剩下不过数十人还围在他身边,却也是瑟瑟发抖。 不少人四散而逃,有人直接跳湖。 吴志葵愤怒大吼,“援兵已至,杀鞑子!” 可此时居然没人理会这位总兵官的。 水师船就在不远处,可看到岸上的百余鞑骑后,居然停了下来。 任吴志葵部下如何呼喊,就不过来。 他们远远的放了一阵铳,见虏骑丝毫不退,反而继续冲向岸边仅剩下的那几十人后,居然开始调头离去。 “回来,回来!” “你们他娘的跑什么?”吴志葵愤怒大吼,却忘记自己昨夜跑的并不比其它人慢。 他身边的几十人见状也都绝望了,许多人没逃,倒不是多勇敢,只是他们不会游水,可此时见虏骑马上冲至,也只得转身跳入湖中。 吴志葵也终于在最后一刻,也扭身跳入湖中。 鞑子冲至湖边,然后对着湖里的众人放箭。 血在湖面翻滚,扩散,将碧绿湖水染红大片。 那支水师船队却头也不回的越驶越远,越驶越快,最终消失不见。 吴志葵在湖中奋力的游着,万分绝望,就当他想停止游动,就任由自己沉入湖底时,却突然看见,远处又来了一支贼兵,打着绿旗。 然后,这支新赶来的绿营马军,却毫无预兆的对着刚屠杀他们的百余鞑骑痛下杀死,措不及防的鞑子骑兵被打落一片。 人仰马翻。 鞑子骑兵有的往前冲,愤怒的拔刀冲向绿营,有的却开始逃跑。 吴志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绿营贼兵,居然跟八旗鞑子打起来了? 紧接着更加让他难以相信的事实发生了,这支绿营马队十分彪悍,很快就把这支满州鞑骑包围的风雨不透,一会功夫,就已经将他们通通剿杀当场。 一骑都没能逃出去。 吴志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这绝对是江南提督朱武来了,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此时出现在这里,并如此彪悍。 想到之前他跟黄蜚对鲁监国的不予理睬,不由的后悔不已。 想及此,吴志葵重新开始划水,奋力的向岸边游去。 ······ “侯爷,这些鞑子也不过如此!” “一共一百三十七个鞑子,首级都在这了。” 袁宗第骑马巡过战场,看着没能逃出去的鞑子,这些人确实彪悍,最后明知必死,也没有一个投降求生的,拼死挣扎之下,还给金吾军造成了不少的伤亡。 金吾军阵亡骑兵反超过鞑子。 “鞑子也不过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而已,只是他们多年来,打小开始习练骑射技术,又年年征战,所以作战经验丰富些,而且你看他们的甲胄也都很精良。” 八旗可以说的上是全民皆兵,旗人定期有武艺考核,考过了就能有相应的粮饷可领,作战抢劫更能分到好东西,本质上来说,八旗人的这种旗兵制度,跟明太祖当初设立的卫所军户制度也没太大区别。 只不过大明卫所经过近三百年后,早就武备驰废,军丁不堪用了。 而八旗在辽东苦寒之地挣扎求生存,如今正是上升期,所以强悍也很正常。 想当初闯军不过是一群饥民和走投无路的边军造反,刚开始不也是连大明的官兵都打不过,后来经过多年的战争锤炼后,照样把明军锤的魂飞魄散,连京师都丢了,大明天子都自缢了。 “把衣甲剥下来,换上。”袁宗第沉着脸道。 他这一路不躲不避,直奔苏州城去,路上见到鞑子直接就围杀。好在鞑子兵本就不多,击溃吴志葵部后便开始分散追击,兴奋的收割着,却不成想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一支冒充绿营的明军到来。 那面绿营和士兵剃发,都给鞑子很大的迷惑性,让袁宗第他们总能拉近鞑子而不打草惊蛇。 “报,军门,湖里游上来不少溃兵,有一人自称是苏松总兵吴志葵。” “哦,请来相见。” 袁宗第对吴志葵没太在意,甚至很瞧不起,但既然遇到,不管真假总要见一下。 吴志葵一身湿漉漉的被带过来,非常的狼狈,见到袁宗第的时候,他也仔细打量了许久,都没认出来,试探的问,“你们可是江南朱提督的人马?” “你说你是吴志葵将军,可有证明?” 吴志葵从身上摸出了自己的总兵银印。 袁宗第看过后基本上能确认,这人极可能真是吴志葵,“原来是吴总镇,将军受累了。” “败军之将,羞见军门。” 吴志葵虽疑惑这些人怎么打着绿旗,甚至还剃了发,可他们刚才宰鞑子的那个痛快,也让他深信对面就是一支明军,现在一番询问,对方的回答更让他欣喜不已,果然是鲁监国的兵。 “本镇想请吴将军帮个忙,不知可否?” 吴志葵终于知晓了这个高大冷峻的将军的身份,大明靖西侯袁宗第,原闯军大将,如今为鲁监国任命的湖北提督总兵官,暂代御营侍卫亲军马军提督,统领北伐骑兵。 一个闯贼大将,现在居然成了鲁监国北伐军骑将,这有些难以相信的事情,可吴志葵也管不上了。 “军门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本镇想委屈一下吴将军,暂充做本镇俘虏,一同去苏州城。” 吴志葵猛然一惊,差点就拔腿而跑,惊疑不定的看着袁宗第,脸上全是疑惑。 第146章 惊溃十万师 西山岛。 黄蜚还在做着战争动员,因为军中还携带着大量的家眷和家当,这支五万多人的庞大流浪舰队,此时还在忙着先安置好家属和那些破锅烂铁。 黄蜚水师现在一大特色,就是他们的士兵带着家属走,甚至在打仗行军的时候都是不分营的,一营士兵和他们的家属都在一个营里,连同各自的那点家当,都是走哪带哪。 这样虽然便于大家在流浪中照顾好自己家人,可却也严重妨碍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 就如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苏州旁边的太湖,又在西山岛开始构筑前进基地,但乱嘈嘈的非常混乱。 大家非常散漫,甚至从早上起,总有鞭炮声响起,一会响一阵一会响一阵。 黄蜚都懒得去问,也知道这定又是哪家在嫁女,哪家在娶媳妇了,几万大军一起行动,犹如一个移动的城池,这么多人,婚丧嫁娶不可避免。 虽是在军中,甚至已经是战时,可大家也似乎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方式,该娶就娶该嫁就嫁,甚至照样还要按席宴客,热闹庆祝。 这边搭起新房,迎接新人成婚,那边却又有人挂起白灯笼,撒着纸钱哭送去世的老人。 黄蜚站在岛上高处,看着如蚂蚁般忙碌着的岛上大营地,也只能皱眉,不带上这些人,士兵们更无心出征,留在崇明岛,他们也不放心,只能是走到哪带到哪。 黄蜚他们甚至还计划着,等打下苏州城,到时就安置家眷们搬进苏州,甚至等将来收复苏松各府县,士兵们派驻各地,家眷也跟着迁移驻防,就如同明初的各地卫所军一样,带着家眷驻防。 一支舰队匆匆回来,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吴志葵未按约定,擅自单独提前进攻苏州城,结果中了埋伏,副总兵鲁之屿战死城中,如今首级被县在城门上,而吴志葵大败,生死不知,吴部近万人马和其随军眷属,大溃四散。 一支精锐的鞑子骑兵从江宁赶来增援,杀伤无数。 听到这消息,黄蜚高大的身躯也不由的晃了几下,差点没站稳。 “苏州城不是只有千余伪贼守城吗?吴志葵鲁之屿就算被伏,这上万人还被上千人歼灭?” 来报的那员将领正是之前吴之葵见到的那支舰队的将领,他带着两三千人上百条船,却被百余虏骑吓跑。 逃离战场后,沿湖小心绕了绕,救了一些逃入湖中的溃兵,从溃兵那收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也不管是否矛盾,便跑来禀报黄蜚。 “听说都是洪承畴和田国宝、吴胜兆他们的阴谋,苏州城里其实埋伏了上万精锐人马,另外伪提督吴胜兆、伪总兵李成栋他们根本就没去崇明,就在苏州城外不远埋伏着,另外还早就向江宁求来了上万鞑子精锐骑兵,就等着咱们撞上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黄蜚不满的大声打断了这员游击的话,“吴胜兆和李成栋都早已经进了常州地界,苏州城中只有千余伪骑,这苏州城外更不可能埋伏几万人马。” “大帅,可吴总镇已经全军覆没,咱们水师不习陆战,不如先撤!” “撤?花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到了苏州城下,现在一仗未打,你们就说撤?”黄蜚怒了,撤撤撤,这几年他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词。 从东江撤到登莱,从登莱撤到淮扬,从淮扬又撤到江南,这一撤再撤,还能往哪撤? “大帅,不可意气用事啊,咱们虽号称十万众,可真正打仗的也不超过两万,这两万人又有多少精锐敢战之兵?我们缺甲少械,若是弃舟上岸,如何与虏骑争雄?现在苏州城坚兵众,我们打不了的。” 许多将领开始犹豫,甚至已经荫生退意了。 一听到鞑子骑兵的名,他们都感觉骨头发软,让他们上岸去跟鞑骑交锋,他们根本没这个胆量。 “退退退,退到哪里去,退到什么时候去,这哪还有地方可退?” 正说着,一名家丁惊惶赶来。 “不好,吴总兵全军覆没的消息走漏,已经散播开来了,现在岛上惊慌不安,有些人已经开始抢夺船只带家眷逃跑。” “报,刘参将率家丁带数百人驾船往苏州投降去了!” “报,赵守备已经带人往南去!” 短短一瞬间,当吴志葵大败的消息传开后,太湖西山岛前进基地大乱,有些将领直接驾船投敌去了,有人带着家眷开始夺船跑路,更多的士兵也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整个岛越来越乱。 黄蜚眺望全岛,发现果然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这一幕幕让他想到了东江镇陷没前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他辛苦维持的这支五万人的大明水师舰队,居然仅因一个战报败绩就崩溃了,“封锁西山岛,封锁码头,任何人不得离岛,不许登船,违者斩!”黄蜚几乎吐血的吼道。 可身边的一群将领们却都脸色灰败的摇头。 “大帅,势不可挡,将士们军心溃了,收拢不起来了,撤吧。” 黄蜚不甘心。 可整个西山岛的混乱却在不断升级加剧,无数士兵脱离自己的队伍,跑回自己的营帐去见妻儿老小,看着慌乱哭喊的家人,他们几乎毫不犹豫的抛下了军队,开始拖家带口往码头跑去。 因为码头人太多,又慌乱,没有秩序,还开始出现踩踏,踩踏加剧了恐慌,于是更加混乱,终于有人开始拔刀砍人开路,自己人开始跟自己人砍杀起来。 流血,踩踏。 恐慌。 黄蜚看着这一幕幕心在滴血,也知道大势已去了。 现在就算他仍坚决,可只怕除了他的家丁,没有人再听他的了。 “撤,把你们的家丁都派到码头上去,维持秩序,谁敢再乱冲撞砍人,直接斩立决,就算要撤,也得保持秩序,要走一起走,这般无头苍蝇般乱窜,不过是自寻死路。” 随着黄蜚的一声叹息,崇明义阳王监国朝廷酝酿了许久的这次攻势,也就彻底的宣告失败了。 一箭未发,黄蜚的几万水师便溃散,许多人直接驾船去投降了。 遥远苏州城方向,黄蜚既羞且怒,大吼几声,口吐鲜血倒地,家丁们救起他,抬着往码头撤离。 第147章 王师北定吴江城 袁宗第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前线吴志葵全军覆没消息时,朱以海正好抵达吴江城下。 吴江位于苏州东南四十五里,六月初,清军派人招降吴江,知县林嵋拒守,兵败城失。 其好友吴易是吴江本地人,与他同是崇祯十六年进士,福王称帝,与林嵋一同往扬州投史可法军抗虏,史可法题授职方主事,为扬州监军。 次年,派他赴江南筹集粮草,未还扬州已破,于是率运粮船队开赴吴江救援林嵋,未至吴江,吴江已被县丞朱廷佐暗通鞑虏,开门引贼而破。 吴易于是前往太湖扎营,与同乡举人孙兆奎、诸生沈自駉等举起义旗,誓死抗清,他们白布缠腰,共组白腰党,效仿当年许都的白头军。 屯兵长白荡,出没太湖、三泖间,招降了太湖水寇赤脚张三、扒皮大王、毛二等,一时声势不小,屡袭伪军。 近日,见黄蜚、吴志葵集结大军往攻苏州,于是吴易便率白腰党谋夺吴江,生员吴鉴乃吴易族侄,约为内应,因酒后失言,被家中奸奴密告伪县令朱廷佐。朱廷佐闻报立即派人将他拿下,抄没吴家。 吴鉴父亲吴汝延是个老学究,连夜逃出吴江,赶到长白荡向族弟吴易报信。吴易于是尽起白腰军,赶到吴江城下,攻打吴江城。 朱以海的前锋赶到时,吴易正身穿银甲,腰缠银带,提一杆银枪骑白马,正指挥着白腰军攻打吴江城,白腰军大多是由太湖的渔民、水寇组成,只有一小部份是当初随吴易从扬州南下筹粮的官兵。 不过此时吴江城也十分空虚,伪县令带着县中民壮守城,双方打的火热,吴易部缺少攻城器械,而朱廷佐却缺兵少将。 一时间难分难解。 吴易虽在之前也闹的声势不小,但主要还是凭借着在太湖上的水上优势,驾舟纵横如风,主动伏击突袭等战术取胜,现在强攻县城,对他们来说,有些吃力。 正焦急间,一支队伍出现在身后,还打着绿旗,吴易吓了一跳,部将赤脚张三等不少原水寇甚至见势不妙,立马脚底抹油就溜。 吴易骑马提枪,喝令连连,组织部下阵列迎敌。 举着绿旗的人马缓缓推进,游骑奔驰往来,吴易的部下已经跑了大半,只剩下三千来人还汇聚在他旗下。 吴易正欲背水一战,结果绿旗下驰来一人,来到近前,竟然是个熟人。 “华京兄,是你吗?” “日生兄,正是小弟。” “你怎么投虏降敌了?”吴易见对方从敌营来,语气变的冷漠起来,来人华京也是吴江,曾一起同学读书,只是吴易后来考中进士,华京却屡试不中仍是秀才。 华京哈哈一笑,“你莫看到绿旗就以为是伪军假鞑子,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后面的可是我大明王师,鲁监国的北伐御营中军,看到那员魁梧的铁甲大将没,那是御营侍卫亲军步军世忠镇总兵官张名扬将军,他兄长便是背刺赤心报国的赤心将张名振也。” 吴易也对鲁监国和张名扬有所耳闻,听了有些半信半疑。 “日生兄攻打吴江,可需我们助一臂之力?” 吴易求之不得。 于是华京引吴易到绿旗下,一起见世忠镇总兵官张名扬,张名扬辞去马军提督后改任了步军世忠镇总兵,这次正是他引世忠诸营为御营前锋,恰巧碰上了吴易在打吴江城。 听完原因后,张名扬道,“先拿下吴江城再说。” 很快张名扬引军直抵城下,冲城上喊话。 伪县令看着城下的这面绿旗,一时也搞不清状况,双方喊话,张名扬骗说自己是从杭州北返的,乃是博洛大帅的前军先锋。 又说吴易已经向他投降,让城上开门为大军准备吃喝。 朱廷佐看着城下好几千人,不敢开门,只说城中也无粮。 张名扬立马把个跋扈武夫的样子表现的淋漓尽致,立马喝立攻城,还说城破后先把狗县官碎尸万段。 朱廷佐秀才遇见兵,刚才抵抗吴易的白腰军时已经是有些力不从心,这会来了支明显更精锐的绿营兵,顿时就怕了。 而那边世忠镇也立马就拉出了虎蹲、佛郎机等炮,开始装填,一会功夫,就已经开始对着城上轰响。 几炮过后,虽然仅是些小炮,可这炮声仍把朱廷佐震的心慌意乱,眼看着又有许多弓箭手和火铳兵也上来了,旁边的士绅等也都慌了,这如何扛的住。 “不如先放这些绿营兵进来。” “他们进来肯定抢劫。” “都是朝廷的兵马,抢劫也不敢太过份,可若是不放他们进来,真惹恼了他们,强行攻进来,到时可就全完了。” 朱廷佐见状,也只好无奈下令开城,“赶紧去取粮食来,再弄些酒肉来,但愿这些杀千刀的不会太乱来。” “再去取些银子来。” 城门缓缓打开。 城外的士兵立即奔上来。 等这些绿营兵冲进了城门,到了近前,在城门处迎接的朱廷佐等人才发现,这些绿营兵的盔下,居然没剃发。 而这时,吴易居然骑着马也大摇大摆的进来了,直接来到朱廷佐面前,“狗官,纳命来!” 朱廷佐被一枪刺倒前,满脑子都是问号,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绿营兵吗,不是杭州博洛大帅的先锋吗,怎么没剃发,吴易不是投降了吗,怎么还这么嚣张? 朱廷佐被刺中,吴易奋力将他挑起,立在空中。 张名扬这个时候也进来了,终于向那些惊惧疑惑的乡绅们开口公布身份,“本将乃大明鲁监国钦授御营侍卫亲军步军世忠镇总兵官张名扬也,从现在起,吴江城恢复,大明万岁,鲁监国万岁!” 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的这些士绅们个个惊慌错乱,好几个吓的直接就软倒在地。 而这一刻,仍高挑着伪县令朱廷佐尸体的白腰帅吴日生也真正相信了这是一支大明王师。 北伐军兵不血刃的收复吴江,还顺带收编了三千白腰义军。 等朱以海从后面赶到吴江县,还来不及享受这胜利的喜悦,马上就传回了袁宗第的急报,吴志葵攻松州遇伏,全军覆没,黄蜚水师士气崩溃,全军溃走。 第148章 忠义伯 吴江城中。 吴易与孙兆奎、周耀引白腰军五大将陈继、周瑞、张斌、朱贵、许宠一起拜见朱以海。 “尔等皆忠义之士,快快请起。” 朱以海扶起众人,一一打量,八人皆是身披铁甲外加绵甲又添罩袍,既英武又显儒雅,细一询问,果然,吴易是进士,孙兆奎和周耀皆是举人,其余五个魁梧的大将也都是秀才出身。八人皆是吴江本地人,都是文武双全,骑**通更习水战的好汉。 在之前打吴江城时,张名扬的前锋打着绿旗出现,水寇出身的赤脚张三、扒皮大王等立马脚底抹油逃跑,唯有他们却是坚守不退。 吴易等都想不到原来江南提督居然就是鲁监国本人,看着这位比他们还年轻几分的监国,银色山文甲外罩一件赤色螭龙披风,都万分佩服,更别说城外那支锐气十足的北伐军了。 “鞑虏南侵,江山倾覆,尔等本是书生,却弃笔投戎,组建义师抗虏,这份忠义之心,天日可表。吴卿,孤现在授你为总督漕运,巡抚应天、太平、方德、宁国四府、滁、和二州等地方。 卿等所领白腰义军,整编为漕标,辖左中右营,以及水师等共五营,总两千五百正兵,加九百辅兵长夫。” “总漕部院衙门,暂设太湖西山岛。” “孙兆奎,孤授你为江宁粮储道员。” “周耀为巡漕御史、监军。” 陈将等白腰军五大将,各授游击将军衔,各领漕标一营。 这串任命出来,吴易等都震惊不已,漕运总督在大明虽非正式职务,但其实也已经基本固定化了,一般全称是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管理着跨省三千里的运河沿线,还兼管凤阳等处地方行政,权力极大,还有自己的漕标部队,满编三千五。 驻于淮安。 在崇祯时还短暂设过总督凤阳地方兼制河南、湖广军务一员,也是由这漕督任的。 吴易只是崇祯十六年进士,考中进士第二年北京就沦陷了,他在弘光朝也只做了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在扬州监军,然后到江南筹集粮饷,还没来的及完成任务,扬州就破了,接着南京破了。 他于是只好在太湖一带游击,他们以长白荡为根据地,长白荡四周芦苇从生,十分隐蔽,湖荡相连,南通何家漾、北近石头潭,往东为南参荡,往西过京杭大运河便是太湖,荡漾之间港汊四通八达,他们选择在长白荡边上的梅家栅建营寨、造战船、募兵积饷,举旗抗虏。 又联合了沈自炳沈自留兄弟俩平望烂溪的义军,互为犄角。 虽然白腰党的主力战船是只可坐六七人的狭长‘箭船’,操浆摇撸,但胜在轻便快捷,他们又多是本地渔民,熟识水路,所以两支人马拥有上千渔船,通过畅通的情报网络,屡屡出击袭击伪军、鞑子,倒是屡屡出奇制胜,虽都只是些小胜,但也给鞑子造成很大麻烦。 吴易他们甚至还成功伏击过博洛的一支百人马队,吴沈两家联合设伏,最终把这一百鞑骑尽皆歼灭。 但说到底,就连在不远崇明的义阳王和黄蜚等,都没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觉得不过是群水寇或者说是乡绅武装罢了。 可鲁监国却如此重视他们,一来就授封漕运总督兼江宁巡抚,他们如何不惊。 吴易都惊的连连推辞,“臣只是区区主事,安敢受此职,请殿下收回成命。” 在北京沦陷时,吴易连个正式官职都没,弘光立,投史可法,才表授为职方司主事,不过七品,后监军扬州,依然也只是七品御史。 大明的总督巡抚虽非正式职务,但一般也起码是副都御史、佥事御史这样的三四品的大员出任,或是兵部侍郎这样的三品大臣出任啊。 吴易的官职,原本也仅是比县令高点,这还是因为弘光初立时的特殊性,正常情况下,在京侯官的吴易若是没有过硬的背景,是很难留在京城,侯到六部主事等这些京职的,最大可能还是到地方出任县令县丞等。 县令做的好,往上升,一般也是升京城的主事等或是地方的府通判或是大县县令,往上升得按部就班,正常要升到知府这样的地方掌印官都还有很长的路,做了知府,再升是道员,再是省的三司副职,如按察副使、左右参政等,再然后升京城六部九寺,或是地方省内的三司长官,然后再升六部的侍郎等,每一步都得刚刚好,甚至还得有人帮助支持,然后做到总督、巡抚,更是艰难。 现在一步登天。 哪怕这江宁巡抚管辖的四府二州,暂时都还在清军手中,可仅这官衔品级摆在那啊。 “吴卿勿要推辞,国难之时,孤用人首选忠义,再论其它,吴卿奉史阁部之令来江南筹粮饷,扬州陷南京亡,可却都没放弃任务,依然还勇于担当,带着筹粮的人马打出了抗清旗号,并坚持到如今,这份忠心这位胆识,都是值得孤重用的。” “吴卿,你便接下这份差事,江宁暂时还未收复,便先以太湖为根据,巡逻运河,既要打击鞑虏的漕运,也要协助我军的钱粮器械运输。这是一份艰巨的任务,你能接下吗?” 吴易咬牙,“臣全力以赴,绝不负殿下重望。” “很好,孤会从北伐军中给你拔些经验丰富的军官,以及精锐的士卒,并给你们调拔些战船、铳炮和铠甲刀枪等,把你的漕标好好练练,要牢牢控制京杭运河线。” “孤再赐卿忠义伯世袭爵位,表彰卿一腔忠义热血,赐吴卿世代与国共荣!” 吴易的白腰军人不算多,但吴易和白腰军在太湖周边的影响力很大,吴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大族,吴易毁家纾难,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放弃过抗虏,一直在游击战斗,这是朱以海非常赞赏的,比黄斌卿、方国安、黄蜚、吴志葵等强多了。 赐一个忠义伯,也是为让三吴的士绅们看到,鲁监国对三吴义士的豪爽,当然,朱以海没把白腰军直接纳入北伐军,也是因为现在北伐八镇已经成型,他不打算再扩编了,也没有能力再消化更多的兵马。 反过来,他还把一部份兵从北伐军中调到白腰军中,混编白腰军,派去将领与吴易共同领导白腰军,以加强对这支兵马的掌控。 “吴卿,你现在开始准备把吴江的钱粮等转移到太湖西山岛,孤北上苏州,你领漕标先留守吴江,但也做好随时接到命令便撤退西山的准备。” “撤?不守吴江吗?”吴易又是大吃一惊。 “嗯,吴江暂时不守,甚至等苏州打下后,也不会守。” 这下白腰军八人都张大着嘴不可思议。 “吴卿先别急,一会让陈卿给你们详细解释。” 第149章 赶尽杀绝 “吴志葵简直就是酒囊饭袋!” 白胡子老学士徐石麒都气的大骂脏话,胡子都乱抖,“当年张国维还向朝廷说金山把总吴志葵文武全才,可堪大用,就这般堪大用?带上万人马围苏州城,结果却不等水师主力,自己轻信敌诱敌之计入城,被千把人伏击,居然全军大溃,这他娘的也配称总兵!” 袁宗第传回的急报,确实吓了行在众人一跳。 在御营军务会议上,一众人气的都够呛,大家拼命赶路,又是给黄吴报信,又是派骑兵急驰增援,结果都赶不上他们犯蠢。 “其实孤在得到黄吴二将,都带着全部家眷和家当行军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此行必败了。” “就算是闯军西营,他们当年流窜做战的时候,都知道要把家眷与士兵分隔开来,有兵营也有老营,士兵和眷属是禁止在一起,更不许说带在身边混营,黄吴他们这是打仗吗?倒像是郊游,吴志葵兵临苏州城下,自己的家眷居然也不分开,就在营中,这打什么仗?还有黄蜚,带着这么多家眷一路拖拖拉拉,错失大好战机,到了临战时,还在忙着安置家眷,士兵们一心都在家人身上,谁顾的上打仗?一听说前线败绩,敌军来援,立马吓的回去找妻儿父母,带着他们一心逃跑。” 朱以海也实在是胸中一口怒气,这仗打的还不如人家高迎祥李自成他们早期做流寇时的水平,人家那时虽也是到处流窜,可好歹还知道把士兵和家眷分开,各设营头,前后隔绝。 吴志葵轻敌贪功,黄蜚军不战而溃,两部加起来七八万人,结果被千把清军给吓崩了,这简直比淝水之战时的鹤唳风声草木皆兵还他娘的离谱。 可现实是他们终究是没能赶上。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袁宗第已经快到苏州城下,朱以海也不过距苏州四十五里,但黄蜚吴志葵这七八万人已经溃散了。 “我还是想不通,这黄蜚也是个老军伍了,打小在东江镇从军,最早就是跟鞑子打仗,一打也是二三十年,怎么会犯这么蠢的错?” 朱以海叹息道,“也许黄蜚不是不知道这要做不行,只是也别无选择,他手下这数万人马,他根本控制不住。” 乱七八糟拼凑起来的一支逃亡流浪舰队,连个健全的组织体系都没有,明显是十分松散的联盟,所以黄蜚的话估计也并不好用。 谁也不愿意抛下自己的家眷,谁也信不过别人。 当敌人出现,他们又谁也不愿意留下来战斗。 这就是乌合之众。 他们的样子,连那些太湖水寇都不如,起码别人不会跟他们这般混乱。 “算了,不扯他们了,扶不起的阿斗,想救都救不到,也是吃不上四个菜的混帐玩意,还是来谈下正事吧。”朱以海摆手,不想再谈他们。 反正本来也没对他们抱多少希望。 朱以海之前也只记得历史上他们败了,但为何败不知道,也想不明白,现在倒是真相大白了,败在他们自己太愚蠢。 不过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屡见不鲜,甚至历史上后来打出赫赫威名的郑成功,北伐到南京城下时,也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他也带着家眷随军,一路到了南京城下,然后南京的清军袭营,郑军营中大乱,郑军士兵就慌了。 郑军大溃南京城下,被清军杀的尸横遍野,最后郑成功吐血饮恨而归。 据说郑成功之所以要带家眷随军,是因为先前的多次北伐战斗中,都因为将士们久征在外,而士兵思家思归,所以这次打算一气打下南京的郑成功,为了避免离家太远的士兵思家心切,只好带上家眷随军,以保持士气,甚至想着等收复南京后,趁胜就要划江而治,到时就地让士兵镇守,而有家眷在身边,他们也能更加坚守。 谁知道,这却让他大败特败。 历史就是这样,有时也充满了偶然性,很多英雄人物,最后却也犯那些低级的错误。 黄蜚肯定算不上什么英雄人物,顶多算是个老将,从东江到登莱,从淮扬到镇江,从镇江到芜湖,再到崇明、太湖,连串的失败,说不定早就击垮了这个老军头。 “先不要管吴部、黄部,我们继续按计划进苏州城。” 军务会上统一思想后,朱以海便抽调了几千人马给吴易,一部份整编为漕标战兵,一部份则转为漕标辅兵,甚至还有部份是北伐军中淘汰下来的,则要安置到吴江本地。 交待一番后,朱以海便带北伐军继续北上,往苏州城去。 ······ 苏州城中。 三十八岁的李率泰正得意的向巡抚土国宝报捷,土国宝听闻不仅吴志葵全军覆没,连太湖西山的黄蜚五万余部也闻讯营啸溃散后,也是兴奋的手舞足蹈。 “此役多亏了李将军,本抚定要好好向朝廷表功。” 李率泰哈哈一笑,欣然接受这夸赞。 而土国宝也是说了许多夸赞的话,甚至有些奉承之词,虽然李率泰仅是三等梅勒章京,但是此人出身不简单,八旗汉军正蓝旗人,他父亲乃是抚顺额附李永芳,大名鼎鼎的老汉奸。 当年努尔哈赤还在跟叶赫部、乌喇部混战,还没统一女真各部时,李永芳是抚顺千户所备御官,是当时大明在抚顺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在那些东虏眼里,这可是天朝贵人。 后来努尔哈赤称帝,吞并女真诸部,并带兵围困了曾经需要拜见的李永芳,此时李永芳已经升为了游击将军,面对强势的后金努尔哈赤,李永芳身为地方军事长官,却接受招降。在努尔哈赤攻城时,却让家丁给后金兵扔绳梯,一面装假守城,一面却接敌入城,引后金军杀了城中主战的守备王命印,借刀杀人,清除异已,然后献城投降。 抚顺是努尔哈赤打下的第一座大明边城,李永芳也是第一个投降的明朝边将,投降后,被任命为三等副将,并娶了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贝勒之女为妻。 李永芳降虏后,也是忠心耿耿,每战必随,策安了许多明朝辽东边将百姓投降,也获得了免死三次的金牌,甚至统领着万余人马的汉军。 李永芳娶了努尔哈赤的孙女,生下七个儿子,加上前妻生的老大延庚和老二延龄,共九子。 老二李延龄十二岁时就入侍努尔哈赤,被赐满名率泰。 李永芳后来的七个儿子,于是便果断的都用满名,老三取名李·刚阿泰,老四李·哈什库,老五李·巴颜,老六李·呼图礼,老七李·胡拜,老八李·克胜额,老九李·克德。 甚至实际上,诸子基本上都只叫名不用李姓。 老二李率泰十六岁时,努尔哈赤又把宗室女嫁他为妻,所以虽是个汉人,可实际上他从小在辽东长大,十二岁时便在努尔哈赤身边做侍卫,跟着努尔哈赤征蒙古察哈尔,征朝鲜,打锦州,再从贝勒阿巴泰攻山东,皆立战功,深得后金信任。 随多尔衮入关,率军攻占山东、河南,曾斩杀李自成大将赵应元,在多铎召回各部准备返京时,却派他率一千五百八旗驻防苏州。 也正是他,杀的吴志葵全军覆没,并把黄蜚数万众吓溃。 “想当年,我在山东河南杀闯贼的时候,那才杀的过瘾,今日不过牛刀小试罢了,可惜那黄贼在湖中,我缺舟少船,否则连他们一起灭了。”李率泰得意洋洋,并提出一个计划,“不过黄贼虽在水上,但也不是拿他没法,他现在肯定要出太湖,远避苏州,因此我打算聚集骑兵,沿吴淞江追击,只要黄贼离了大湖,到了河上,那么尾随追击,必然能找到他们停泊靠岸休整的时候,到时乘夜突袭,只要火箭便能覆灭整个舰队也。” 土国宝听了都极为惊讶,虽然觉得这家伙很狂妄,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计划居然很有可行性。 此时正是夏日大旱的时候,不管是吴淞江还是黄浦江,都是水浅之时,而黄蜚部仓惶出逃,必然只能沿这两条江出逃,甚至极可能走吴淞江出海,骑兵沿河追击,寻机火烧水寨贼船,确实大有机会。 黄蜚六七万人一箭未发就被吓溃,若是半夜突然被李率泰突袭火攻,只怕必然大败。 “哎呦,李将军真是妙策,只是现在贼军新溃,这周边到处都是溃逃贼兵,是否请将军先带兵将他们一一围剿击杀,然后再追不迟?” “这边上都是吓破胆的贼子,抚台大人派出自己的抚标就能将他们赶猪捉羊一样的拿下了,甚至派些民壮,都能擒拿,又何须我等。末将还是想将黄贼吴贼搜寻擒拿,这才叫大功圆满,永绝后患嘛。否则,此战终究不能称全胜!” 土国宝虽心中不满这人不服命令,却也没发怒,只是笑着点头。 他心中也觉得经此一战后,大局已定,这李率泰非要去追黄蜚也无所谓,自己派人多抓些俘虏,到时正好让外甥杨国威多卖点奴多换银子,还少了一个人分钱。 第150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江阴, 黄田港佃农赵三,目不识丁,三十多岁还是个光棍,这日早上听闻江阴县城起义树旗,于是问地主赵四老爷,“我们不起义吗?” “说什么混帐话,如今是新朝天下,我等但安居乐业,各守本份便好,瞎凑什么热闹?”老四老爷道。 一边的赵家家丁头胡二上前就是一脚将赵三踹翻,“你个王八蛋,凭什么也配跟老爷称我们?” 赵三被打了一顿,奋而起身扭打,骂道,“当初你们跟陈家村争沙田的时候,赵四你对我等说我们,说兄弟们啊,家人们那,那个时候就是我们了。现在就说我不够资格称我们?我呸!” 他赤红着脸一顿王八拳乱打,舍了命的只照着胡二乱打,不管其它家丁的拳脚,虽然自己挨了无数打,可胡二却也被砸了好几拳,鼻血都砸出来,只得狼狈逃跑,连赵四老爷都觉得有失体统,生怕波及自己,只得在一边喊着‘赵三疯了,疯了’,然后一边赶紧溜。 其它人见这赵三发起疯来的乱打,也都一声喊各自散去,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真碰到这种愣的不要命的,家丁们也不愿纠缠。 赵三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身脚印,看着散去的赵四和胡二等,又看着旁边嘲笑的围观佃户等,不由的怒骂道,“懦夫,都是懦夫。” 他从地上捡起鞋子,一瘸一拐的来到村东头私塾找老学究,“忠义二字怎么写?” 说着,从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两文制钱,“请赵先生帮我写忠义二字。” 老学究瞧了瞧赵三,见这狼狈样,便笑道,“今日又跟谁打抱不平啊,赵三啊,如今这世道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那腔侠义精神了,如今都是各个明哲保身,你啊,也三十多岁了,媳妇都还没娶一个,也安份收敛一些,安心过日子,早点找个婆娘生几个孩子吧。” 赵三是黄田港村有名的光棍汉,不是因为他懒也不是因为他家穷,而是这个孤儿居然古道热肠,非常有侠义精神,只要找他帮忙,他总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事后也全不图回报,甚至有时这回帮了人,下回别人还嘲讽他光棍,他也不介意。 下回遇到那人有事来求,他也仍然会出身,遇到那顿断揭不开锅的,也总会给人送点米,遇到有人生病,半夜也帮忙背着去找郎中。甚至遇到村上跟邻村争水争地找群殴时,他更跟个先锋官一样的冲在前面。 可就是这样一人,自己活到三十几却还是个光棍。 老学究其实是很佩服赵三的,却也觉得在这样的时代,赵三这样侠义之人终究生不逢时。 “钱收起吧,忠义么,我给你写。” 赵学究是个老秀才,一辈子苦研八股文章,十三次乡试,都未能考中个举人。都说穷秀才举富人,若只考中秀才,是改变不了多少命运的,唯有考中举人,既有了做官为吏的资格,也能获得许多优免特权,还会有人主动投献。 老学究钻研一辈子八股,于生计一技无长,最终也只能做过私墪先生,教些村童启蒙。 他特意挑了一张上等宣纸,还取出自己最好的墨条,虽不知道如此狼狈的赵三为何求忠义二字,但老学究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纸墨。 提笔,挥墨落纸,劲透纸背。 忠义两个大字,遒劲有力,铁划银钩,大气磅礴。 洒上一点香灰在墨上,老学究对这两字非常满意,望着两个超水平发挥的字,叹声,“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时人都记着这两句,却忘记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 赵三接过字,对着老学究拜谢。 “这便是忠义么,” 说完拿起字转身走了,望着他那身影,老学究感觉天地间有股浩然正气降下。 赵四老爷的家丁过来替小少爷请假,“江阴有暴民作乱,据城造反,老爷要带小少爷去府城暂避,让来通知声先生,这些天少爷就不来读书了。” 说完便走了。 老学究一人站立许久,最后转身从书房墙上取下那么尘封许久的剑,执剑在手,拔剑出鞘,剑刃依然光亮锋利,不见半点锈迹。 他喃喃对剑自语,“年轻时曾梦想仗剑天涯行侠仗义,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曾做过许多荒唐事,耽误了许多作文章的时间,蹉跎一生,临老仍是白发秀才,呆在这山村私塾,却是连赵三这样的目不识丁的佃农都不如了。” 剑收入鞘,老学究却没把剑挂回墙上,而是佩在了腰上,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便出村要往江阴城去,他已经打算好了,去江阴城,去从军起义。 赵三拿着忠义二字回到家,把床单扯下来,又将晾衣竿取下,来到隔壁,请邻居大娘给他把忠义二字绣在床单上。 “这是什么字,莫不你要做什么买卖?”邻居大娘笑问。 “这是忠义,我要揭竿举旗,响应江阴义军,起义。”赵三认真的道。 大娘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死啊,可参与不得啊。” “大娘若是不愿意,我找其它人去。” 大娘无奈,“我帮你绣吧,当初我摔倒在地,还是你背我看大夫,奔前走后,比亲儿子都还亲呢。” 忠义旗缝好,张三高举着来到村头,往地上一插,大喊,“忠义旗在此,有谁愿与我起义!” 连呼数遍,无一人应答。 村人指指点点,都嘲讽他痴呆发疯,甚至有人赶去报赵四老爷,要请他赶紧派家丁来把发疯的赵三擒了送官,免的连累了他们。 张三从一张张邻居的脸上扫过,这里几乎每一个都曾受过他的帮助,可现在他们却在嘲讽他,甚至要举报他。 “我来!” 突然,一声大喝响起,人群散开,老学究一身儒衫,腰佩长剑,肩扛一支大枪,挑着一个包袱,越众而出。 “赵三,我与你一起举义!” “呀,又疯一个。” “这老学究读书早读傻了,今天终于疯了。” “两疯子凑一担了。” 老学究来到赵三面前,抬头看了眼自己写的忠义二字绣在旗上,笑道,“赵三,不用理会那些凡夫俗子,他们根本不知何为忠义,只是跟禽兽一样日复一日本能的活着,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走,去江阴。” 赵三点头,举起忠义旗,“走!” 一老一少,赵三高举忠义旗在前,而老学究仗剑扛枪在后,两个身影有些孤单却又决绝坚毅的向前行。 身后无数的嘲讽和谩骂。 两人充耳不闻。 “赵三,你还没大名吧,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赵忠君,字义友,如何?” “赵忠君赵义友,谢夫子赐名。” “走吧,这狗日的乱世,虽然草菅人命,可却也是造英雄的时候,你赵忠君说话不定也能趁势而起,风云天下呢。” 赵三哈哈一笑,“只是不想这般窝囊的活一辈子罢了,我父母留给我的,也就剩下这身体发肤了,我岂能给异族鞑子剪去,我怕我剃发了以后死了下地府,我父母认不到我。” 老夫子听了哈哈大笑,笑到后面眼睛却流下两行泪水。 “可笑这天下,多少人能有你这觉悟呢,位卑未敢忘忧国,真正几人能做到。听说鲁监国在浙东说过这么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冲这句,我也想去瞧瞧这位监国,也想跟他一起再战鞑虏。” “就算死,也要死他个轰轰烈烈。” “先生真要投义军?你这么大年纪了?” “怎么,瞧不起我?赵老三,我跟你说,你大爷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曾是仗剑天涯,甚至十步杀一人的。” 赵三呵呵一笑,爷俩于是一起放声大笑着加快了步伐。 ······ 江阴城外。 县中皂隶钟大同携带起义檄文前往周边连络,半路被常知府派出的兵马拿获,被带到镇将面前。 “见总镇大人,还不快跪下!” 钟大同虽腿软股战,却仍然咬牙不肯下跪。 “把他膝盖敲碎,我看他跪不跪。”姓黄的那员副将不屑而又残忍的道。 两个家丁按着钟大同,将他的膝盖用骨朵砸碎,强按他跪在地上。 可钟大同虽疼痛万分,却仍然高傲的仰起头。 黄副将怒道,“你区区一个皂隶,胆敢如此藐视本镇?” 钟大同对着他吐出一口唾沫,“论出身,我确实只是江阴一皂隶,可你也本不过是勇卫黑虎军黄闯子帐前一小兵。论官职,你是降虏的镇守副将,我是江县皂隶,但大明鲁监国殿下传诏天下,起义伐清抗虏者,皆鲁王兄弟也。” “老子堂堂监国的兄弟,岂比你一个小小的降虏副将差?” “区区副将,见了监国的兄弟,安敢不跪?” 那姓黄的副将原来正是勇卫营老兵,曾是黄得功的帐下小兵,后来一路积功升官,最后却随田雄马得功等降清,如今授了个副将协镇常州,眼下是常州知府得了江阴民变的消息,派他领了一千人前来镇压,半路遇到这么个皂隶,居然还敢如此辱他。 “给老子打,狠狠的打,但不要打死了。” 钟皂隶哈哈大笑,不屑的道,“落到你们这些汉奸走狗的手里,左不过是斩首,右不过是活剐,老子又岂会怕?爷爷死在你们这些汉奸的手里,自有鲁监国为我报仇,十八年后,老子仍是条好汉,而你们,将来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把他舌头拉出来割了!” “把眼睛也挖了!” “再把他耳朵刺聋了。” “留他口气,我倒看是谁生不如死不得超生!”姓黄的咆哮怒吼。 第151章 浙江,嘉兴府城。 博洛刚入城,前锋的总兵佟养甲便迎了上来,并奉上一封惊人的塘报。 看佟养甲面色严肃,博洛皱眉,“怎么,出什么乱子了?李遇春呢,严我公呢?怎么不见二人?” “贝勒爷先看这塘报吧。” 博洛还以为是哪里又有叛乱,可打开塘报翻看,却越看越不淡定了。 塘报是浙江招抚使严我公送来的,他现在不在嘉兴而是在松江府城华亭,苏松叛乱四起,各地叛乱纷纷而起,最后仅剩下苏州一城还在坚守。 博洛接报后也是立即下令提前结束了休整,加速行军,并让佟养甲和图赖为前锋,可没有想到,他们刚到嘉兴府,严我公送来捷报,他已经率浙西各路兵马,率先进入苏松,并接连取得大捷。 郑继武先破金山卫,朱大纲再夺上海。 李遇春在松江大战伪总督沈犹龙、沈监军陈子龙等,伪贼虽聚松江十万乱军,可仍被严我公和李遇春的浙西三万余人马大败特败,最后斩获贼总兵官十二员,参将三十余,游击守备等百员,斩首三千余级。 苏江各府次第收复,紧接着他们乘胜追击,再杀入苏州境内,接连大败贼军,彻底的击溃叛军,昆山的伪巡抚王永祚伪兵备顾炎武等都被打的落花流水丢盔弃甲,现在他们已经收复了苏松全境。 “先后大败伪明苏松总督沈犹龙、伪漕运总督江宁巡抚吴易、伪苏松巡抚王永祚·····”那名单长长一串,总督两个,巡抚三员,提督还有四个,另外总兵参将无数,其中还有他非常熟悉的老朋友伪江南提督朱武,他也从嘉兴流窜到了苏松赶来参战,结果再次被一生之敌李遇春大败,好不容易刚拉起来的万把人,又折损八九成,最后带着千余残兵败将逃进芦苇荡中隐匿起来。 “贝勒爷,这姓李的越来越过份了啊,他娘的都成了我大清第一战神了这,还有这严我公,卑职觉得他一直在虚报战绩。” 博洛却眯起眼睛没急着评论,佟养甲是他的先锋总兵官,是汉军旗的,不过这人身份不一般,跟爱新觉罗家那是亲戚,还不是一般的亲戚,佟家可以称的上是大清第一权势八旗汉军权贵。 究其原因,是有历史渊源的。 想当初努尔哈赤年轻时,他们家族是抚顺女真人的一支小酋长,管着几个村子,可惜努尔哈赤他娘死的早,他爹又娶了一个后妻,是叶赫部落的,这后娘对努尔哈赤极坏,逼他早早分家,什么也没给,努尔哈赤不得不捕猎采参采药的补贴家用,还给明军充当翻译向导,还因此被大明镇守辽东的总兵官李成梁赏识,收为义子,成了他的家丁一员。 在李成梁那里呆了几年后,开了眼界有了靠山,努尔哈赤有些不甘于现状,也是因为在明军中始终被歧视最终便离开了。可离后开的他,一无所有,还生病了,后来还是抚顺当地一个有名的富商佟塔木巴彦收留了他。 这个佟塔木巴彦是满语名字,本是汉族人,其始祖佟满只入乡随俗,改用女真人名字巴虎特克镇,后来子孙繁衍生息,到了佟塔木巴彦时已经是辽东望族。 塔木巴彦是满名,塔木的意思是登,巴彦则是满语富翁之意,他汉名就是佟登,满人尊称他富翁。 佟登是当地首富,见努尔哈赤年轻,也很有本事,后来便让他入赘佟家,而当时的努尔哈赤也非常乐意少奋斗三十年,于是就成了佟家赘婿,并改名佟`努尔哈赤,甚至直到他后来建立后金称汗,在对大明和对朝鲜的国书上,都还是使用佟·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并不忌讳自己是佟家赘婿。 江湖传说,努尔哈赤以十三副甲起家,这十三副甲其实不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而是佟家的,佟登是地方富豪,也经营着当铺,当时他的当铺里便有辽东兵把盔甲抵当的,后来努尔哈赤起兵,佟登不仅给钱,还把当铺里的十三副甲也送给女婿。 在他起兵后,辽东佟氏更是不断有人归附,其中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佟佳扈尔汉,被努尔哈赤收为义子,赐姓爱新觉罗。 还有佟登的族侄佟养性也一直在暗里为努尔哈赤收集明军情报,后来努尔哈赤进攻抚顺,佟养性的族兄佟养真,当时是抚顺守将,在佟养性的劝说下,带着佟氏家族一千四百多口归附。 佟养真和其父亲都是大明辽东边将李如松的手下,佟养真还有几个弟弟,他自己有三个儿子,丰年、盛年、京年,后来佟盛年改名佟图赖,此人袭父爵,后来后金设汉军八旗,图赖便领汉八旗之一的正蓝旗,是汉八旗的八位旗主之一。 努尔哈赤一生娶了四位福晋,佟氏是元妃,为努尔哈赤生了两子一女。 佟氏一族是辽东望族,在军政商三界都有非常庞大的人脉关系,在努尔哈赤起兵早期,为他提供了充足的钱粮物资帮助,以及重要的人脉关系。 所以佟氏一直都是后金汉人中第一家族。 虽然黄台吉在位时,开始避讳努尔哈赤曾入赘佟氏的那段历史,甚至没追封佟氏为太后,但佟氏家族仍然遍布后金朝野,始终都是核心家族之一。 佟养甲佟养性都是佟图赖的族中长辈,地位在大清也是很超然的,博洛虽贵为贝勒,但对佟家也很尊重,毕竟其家族政治实力强劲。 严格说起来,他们爱新觉罗氏,现在其实都应当姓佟,毕竟当初博洛的爷爷努尔哈赤可是入赘了佟家的。 按辈份,佟养甲那还是努尔哈赤元妃佟氏的族弟,所以博洛还得喊他一声舅公老爷呢。 严我公和李遇春现在是直达圣听的红人,连摄政皇叔父睿亲王多尔衮都来了数封信,对二人赞赏不已,还点名要博洛请严我公入京朝见,好好奖赏,他得到消息,多尔衮都已经打算给严我公入旗,还要授他为内三院的秘书院汉大学士,接下来起码也是外放为巡抚,甚至是总督的。 因此严我公虽是汉人,可博洛现在也很重视,甚至开始给严我公的信里也很客气,充满拉拢结好之意。 满汉虽分离,可汉人在满清朝廷上的份量依然很重,严我公只要入京后通过了摄政王的亲自检验后,无疑就是大清最明亮的一颗政治新星,甚至可能将再创造一个汉人新贵家族,不会弱于佟图赖、李永芳、范文程、石廷柱、祖大寿、孙得功、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这些家族。 严我公又还这么年轻,入京后肯定会照例赐婚一位宗室女成亲,到时满汉联姻,未来就更不可限量了。 所以他并不想轻易的去否认这位正变得炽手可热的新贵,佟养甲的怀疑和指责,博洛也认为更多的可能还是出于妒忌,佟氏家族曾经是后金国的外戚以及第一汉人家族,但这些年随着许多明朝的高官大将投降,出现了许多汉人权势新贵,正在挑战佟家第一汉奸的地位。 现在又来个严我公,他本能的妒忌也是正常。 但鉴于严我公在浙西招抚的诸多惊人功绩,博洛心中还是认为严我公的塘报里固然肯定会有些夸大的水份,但起码基本的胜利是有的。 收复苏松,镇压两府叛乱,这种事情做不得伪,也无法做伪,纸肯定包不住火,就如杭嘉湖叛乱的平定,那些明将和士兵绅的投附,这些都是能够接受检验,做不了假的。 现在苏松更是如此,这里不是严李二人的辖地,更难做假。 想明白这些,博洛认为苏松大局已定,心情变的好起来,他笑着安抚佟养甲,“这些家伙向来习惯夸大其辞,我们也是早就习惯了的,但不管怎么说,苏松之乱,看来是已经被镇压下去了,倒是虚惊了一场,还以为能闹起几朵水花来,还担心会影响耽误了班师的行程,现在看来,倒是没事了。” “贝勒爷,些狗奴才太夸张了,这根本不可能,苏松哪来的十万叛军,还一股又一股,这他娘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土里钻出来的,又或是江上海上冲来的?”佟养甲仍然劝说。 可博洛早认定佟养甲这奴才不过是妒忌,所以表面微笑着敷衍着。 “苏松两地大叛乱,这事情也不是严我公李遇春报上来的,那是苏松两地自己报上来的,连江宁的豫亲王都已经确认,快马传书给我们,这事岂会错。至于说这叛军为何这么多,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江南人口密集,向来富庶,而我们之前急于南下,也没有真正驻军,现在剃发令紧迫,这些人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起来造反,也不稀奇,反正都是土鸡瓦狗,先前嘉兴湖州不也如此吗,可还不是旋起旋灭。” “好了,佟总兵你也别急,等咱们一路过去,认真的查证一番,这水份到底有多少,不就全都知晓了,到时再好好训诫一番那些胆大的奴才便是,但一码归一码,功劳还是得奖赏的,毕竟能这么快平定苏松叛乱,这么热的鬼天气,也让咱们满州将士们省了许多力,少出许多汗嘛。” 博洛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甚至有几分得意的,毕竟当初他领兵南下,常镇苏松太四府一州,本是归江宁的多铎管的,他是负责打杭州,管浙江这块。 苏松大叛乱,虽是那些明逆趁着江宁调回人马要回京的空当挑事,但毕竟闹这么大,也是多铎脸上无光,是江南招抚总督洪承畴、江宁巡抚土国宝、苏松提督吴胜兆、总兵李成栋这些人无能,跟他博洛有什么关系? 现在苏松大叛乱,不是被多铎江承畴、土国宝他们平定的,反而是他挖掘提拔的严我公和李遇春带头平定的,那自然是他博洛慧眼识人,驭下有方,统兵有道啊。 这个严我公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见面了一定得重赏。 想及此,他招来护军巴牙喇,“赶去松江府,给严我公赐骏马两匹,辽东参两盒,貂皮大氅一件,另黄金百两,白银八百两。告诉他,安定好苏松,待本贝勒过去,到时定向朝廷为他表功请赏。” “给李遇春送一百匹战马,再赏三千两银子,告诉这狗奴才,这次表现非常好,贝勒爷我很高兴,回头便向主子为他请入旗,说不得还要为他请个苏松总兵之职呢,让他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他,另外,让他务必听从严公的调遣,苏松各府县城守好了,谁来也不要给。” 佟养甲在一边听了这些,心里气的要吐血,好嘛,自己刚才说半天,全成了小人妒忌告黑状了? 得,不说了。 反正这一路北上,他倒要好好瞧瞧,严李二狗奴是如何夸张欺骗的,他们骗的了一时,还能骗的了一世不成,就不信他们还能瞒的过他这双火眼金睛。 博洛见他那副样子,也不揭穿,笑呵呵的打马入城。 他从杭州一路到嘉兴,这一路上也是明里暗里仔细观察,并派兵仔细调查访寻的,反正嘉兴府各地,确实一片安定景象,看不到半分叛军的影子,百姓安居乐业,城镇工商热闹,这景象不比他驻守杭州时那边的景象差。 没点真正本事,哪能这么快让嘉兴从大叛乱恢复到这般太平? 这不正说明了严李二人的功劳和本事嘛,尤其是严我公,更是劳苦功高,这等安民的本事,可不是李遇春那等武夫做的到的。 尤其是他路过各县乡的时候,各地被严我公招安安置的绿营,军纪军貌都非常不错,虽然装备比较落后,也诉苦说缺粮欠饷,可仍然能有这么好的军纪和军貌,那可全是严我公的功劳啊。 嘉兴如此,湖州那边听说也是如此,现在松江、松州、太仓州这边,他相信肯定也会随着严我公带浙西兵进驻平定叛乱后,会迅速如浙西杭嘉湖一样恢复安定的。 嘉兴沿途那一营营绿营兵,那道路平净安全,乡村烟火、城市工商,总不是假的。 我为大清发现一宰相之才啊,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归根结底,严我公这样的大才民间不缺,缺的还是他这样的慧眼伯乐啊。等以后严格我公在朝中显赫,自己也多一个内助盟友,哈哈哈。 博洛想着想着,嘴角不由上扬,十分得意。 第152章 新茶已到 苏州。 刑部侍郎兼梅勒章京李率泰传令,收拢各部,准备沿河追击黄蜚主力,苏州城外溃散的明军乱兵,统交给巡抚土国宝抚标负责清剿。 命令传下,各部陆续返回集合。 “怎么还有三百多人没到?” 清点人马后,李率泰大为不满,八旗一向令行禁止,可现在他下令各部返回集结,到现在却还有三百多人没回来。 “这些狗奴才!” 又等了会,李率泰不耐烦了,“把那些撒野的狗奴才记下,待我凯旋后再算帐,不等了。” 李率泰协镇苏州,统领着一千五百骑八旗兵,这皆因苏州是此时清军在江南的要害重点,是巡抚和提督驻地。不过说是一千五百八旗,其实并不全是真正的八旗甲兵,八旗入关时总共不过二十余万兵,随着占领地方越来越大,兵也越摊越稀。 于是除了征蒙古八旗以及朝鲜兵还有汉军八旗以及投降明军作战外,八旗也鼓励旗兵们携带余丁、包衣出战。 那些八旗兵点选出征时,还会带上自己的弟弟,以及自己的奴才,他们不算正式出征战兵,但随军行动,干些打粮抢劫,看押俘虏,保管战利品等的任务。因为这些年军事行动上的顺利,所以八旗都十分乐意多带余丁和奴才,到时分战利品时能多份,战场上也能多抢。 所以李率泰这一千五百骑,实际上真正的八旗战兵也就五百,另外一千是余丁和包衣奴才,不过到了战场上,都是要听从军令的,只是年龄、装备等要求少些。 李率泰急着擒黄蜚杀吴志葵,也就顾不上这时惩戒不听军令的兵。 剩下一千一百余人马,人皆双马,不论战兵还是余丁、包衣,皆披甲骑马沿河向东。 他们走后,土国宝也立即派出中军副将曹虎,参将邹锡祥、游击杨国海等领抚标各营尽出,务必多杀逆贼,多捉俘虏。 “阿舅放心,李率泰一走,这苏州城就咱们说了算了,到时杀了多少,俘了多少不都由我们说,还有那城里城外的大户富商,咱们说谁通敌附逆谁就是,除非给够钱才行。” 土国宝向来残暴又贪婪,对这外甥满意的拍着肩膀,“抓紧干,等李率泰回来后可就没这么便利了。” ······ 袁宗第带领着几千人马就隐藏在江苏城外不远,他小心翼翼的隐藏人马,派夜不收盯紧姑苏城一举一动。 鞑子在击败吴志葵,惊溃黄蜚后,现在得势嚣张,已经狂妄无人了。 “这会不是会是鞑子的陷阱?故意诱我们过去?” 樊川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这江苏城鞑子们行事也太嚣张了,这一千余鞑子骑兵扔下城外遍地溃兵不管,沿河往东追去了,城中那千余抚标营也尽出城追溃抓俘,这城中居然成了空城了。 侍卫亲军马军监军御史马吉翔上前,“军门,采编处在城中有人,我派人去联络一下?” 袁宗第征战十余年,久经战阵,其实对眼前的情况有自己的判断,他敢确定此时清军正是得胜后的骄狂,城中肯定是已经空虚了,此时他们只要按计划打着绿旗,押着吴志葵过去,有很大把握诈入城中,一举擒下土国宝,拿下苏州城,然后再据守反客为主,再派兵扫荡城外的抚标营,然后等监国到后,合围那支出城的虏骑。 不过他毕竟是客将,代张名扬提督御营马军,身边就带了一队家丁,所以对马吉翔这个出身锦衣卫和勇卫营的监军,很客气。 鲁监国的监军制度,现在是遍及全军各级,沈文忠是都监,下面三军也各有监军御史,八镇又各有监军,镇下各协标营则各设副职负责监察、执法,这些人虽然不管指挥作战,但监察这块却是能对主将有很大的制约。 袁宗第一开始对这种监军制度很反感,觉得鲁监国也难脱朝廷那一套老作派,太监监军、文臣监军,不过在御营里呆下来后,倒发现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些监军管监察、执法以甚至还捎带管军情,不管指挥作战不领兵,并不会过于干涉将领们的指挥,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甚至现在御营三军八镇还在开始增设副职,比如各级主将下除有监军外,还增设一个副职,属于协助,必要时可分统兵马,单独指挥。还增设一个谘议参军,谘议参军类似隋唐的长史,具体就是出谋划策,根据情报拟定作战计划,协助管理军队,训练士兵,是个很劳心劳力的工作。 比如侍卫亲军马军,军级主官四个,提督袁宗第,负责统兵、指挥,抓总,主要负责决策指挥。 还有副提督一员,本没有这个职务,也是鲁监国新设,反正原来也没有总兵,后来也有了总兵,又有了副总兵。然后又有了提督,所以现在新设个副提督也正常。 副提督是协助指挥、甚至分兵作战。 监军御史则负责监察、执法,也兼管情报。 谘议参军,则是负责制订作战计划供主将决策,协助训练部队,甚至分管后勤,兼管情报。 四主官不完全的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各有分工,从军到镇,从协到标,再到营哨,基本都会推行这四主官制,各有分工,协同合作。 袁宗第有王命旗牌,马吉翔一样有王命旗牌,只是旗牌数量不同而已。 “好,我派夜不收再去抓点舌头来,马公也赶紧派人潜入城中联络,天黑之前,我将按计划入苏州城。” 马吉翔赶紧安排去了。 苏州城中。 黄吴大军抵达苏州城下时,苏州城中许多心怀故国的士绅百姓都暗里窃喜,满怀期盼,可昨夜一夜喊杀动荡,然后天明鞑子伪官派兵敲锣打鼓宣告捷讯,却又让他们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苏州名门,文氏家族大宅。 文乘手捧一卷兵书,却看不进去,妻子周氏在一边磨剑。 “兵败矣,兵败矣,竟然败矣!”文乘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多大军居然败了。本来满心欢喜准备迎接官军入城,谁知竟是这个结果。 周氏却仍在磨剑,“昨日若事成,妾为夫君磨好剑,助夫君杀那伪巡抚土国宝和虏侍郎李率泰,如今事败,妾身更得好好磨锋利这把剑,若是夫君与外面联络的事泄,贼虏搜上门来,妾便用此剑与敌同归于尽,绝不受辱。” 周氏也是苏州名门出身,父亲周顺昌曾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与黄尊素等并称东林七君子,而丈夫文乘家族,正是出过大才子文征明的苏州文氏,文乘的父亲震孟更曾入阁为东阁大学士,文乘虽是次子且很早过继给了伯父,却与兄长文秉皆是名动江南的才子。 此时虽仅二十七岁,却暗里联络四方义士,志在抗虏恢复。 妻子如此深明大义,文乘不由羞愧。 “悔恨昨夜担忧妻小,未敢提剑出门杀虏。” “夫君何出此言,只要心怀忠义,总有机会。” 正说着,老家人来报,公子好友王伯时来访。 “外面兵慌马乱的,王兄怎么来了?”王伯时是苏州秀才,也是文乘的同学,两人志趣相同,一起暗里谋划着大事。 “西门外茶铺伙计送来了新茶。” 一听这话,文乘登时浑身来劲,“哪里的新茶?” “西湖龙井。”汪伯时也是一脸激动。 “龙井茶这么快就运过来了?” “嗯,第一批茶已经到了城郊,后面还有更多茶也已经到了吴江。” “第一批茶来了多少?” 汪伯时竖起三根指头,“三千,全是快马驮来的。” “啊,真的?”方乘几乎都不敢相信。 “没错,茶铺问,现在方便送茶进城不,城里有多少茶客。” 方乘激动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本以为败矣,没想到峰回路转。 “现在城里哪还有茶客,全都出城了。” “嗯,我也是这样跟送茶的伙计说的,不过伙计说希望咱们这边有人跟他回去接应一下,还说希望我们也安排点人手,到时在城门口接货。” “没问题,都没问题,我现在就跟你出城去。” 汪伯时道,“方兄莫急,我是这样计划的,我跟伙计出城去看货,方兄你现在就赶紧联络人马,准备到城门接货。” “好好好,”方乘激动的起身转来转去,周氏收起剑,将磨好的宝剑递给丈夫,“夫君,收好剑。” 当汪伯时跟着夜不收小心来到袁宗第面前时,都感觉如同在做梦,可看到这些精锐的三千骑军,甚至看到在袁宗第旁边的吴志葵时,他确认这些都是真的。 “苏州城中现在仅有一些捕快壮丁在协助守城,贼抚土国宝毫无防备,抚标和镇营都全出城去追击败兵了。” “前东阁大学士之子方乘,会带人内应。” ······ 袁宗第认真的听完,问监军马吉翔、副提督张名斌,以及谘议参军陈邦定,金吾镇总兵张全,“如何?” “鞑子猖狂,天助我军。”马吉翔笑道。 “那就按原计划执行,”袁宗第说完,对一直缩在一边十分羞愧的吴志葵道,“又要委屈一下吴将军了,来人,给吴将军上绑。” 吴志葵无奈的站起身,任由袁宗第亲兵把他五花大绑起来,十分配合,甚至心里也十分期盼着这支骑兵能马上入苏州城,擒斩土国宝为他报仇雪耻。 第153章 金吾入姑苏 “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还!” 金乌西坠,天色晦暗。 锦衣卫指挥同知、侍卫亲军马军监军马吉翔正在做战前动员,“七尺男儿大丈夫,你是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还混不到温饱? 值此乱世,你们是宁愿被鞑虏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还是愿意提刀带剑拼死一搏?” “这狗日的世道,人命不如狗,何不跟随监国奋力一搏,只要不死,将来便也是中兴功臣,不说封侯拜相,大小起码也能是个官儿,将来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马吉翔是锦衣军户也身,但口才确实是好,一番话,说的金吾镇的骑兵们热血沸腾,金吾镇因是骑军,所以老兵较多,来自各部的老兵、家丁等,个个都是本事挺强的,而就算是新招的兵,也都是那些最好的,能骑擅射,矫健勇猛。 有本事的人,自然更不甘于底层。 马吉翔说完,副提督张名斌上来。 “该说的马监军已经说过了,当今是最坏的动荡乱世,可乱世也给我们这些最底层的老百姓翻身的机会,都说乱世出英雄,但怕死是成不了英雄的,咱们反正烂命一条,鼓起勇气壮起胆子拼就是,干他娘的,死了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监国台州即位,宁波北伐,短短数月,从几百人到如今几万人,多少兄弟原本只是樵夫、渔民、船工、矿工、农夫,甚至是海盗水贼,也有奴隶,但现在已经当上了军官。羽林镇总兵官杨伯兴大家当都知道,他原只是定海的樵夫,现在是一镇总兵官,深得殿下器重。” “还有沈文忠大家也肯定听过,遇到监国前,是落魄秀才,落魄到什么地步?生巾都没了,老婆孩子也没了,家也没了,在码头做乞丐。现在呢?太仆少卿左佥都御史、御营都监军。” “当然,我也是个很好的例子,遇监国前,我只是浙江镇兵石浦游击营的一名千总,现在呢,是金吾镇副提督,堂堂正二品,国之大将。” “所以废话不多说,怕死还不当鬼呢,能入御营,能在北伐军中,那是各位祖宗八代积攒的阴德,才有咱们如今这机会,所以机不可失,杀敌、立功、升官、发财!” “杀一个鞑子赏银二十两,一个伪兵十两,而现在咱们在吴地娶个老婆,有十两银子足够了,甚至只要你们表现忠勇,那么监国还会帮大家出彩礼娶老婆,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说完了。” 提督袁宗第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轮番上阵鼓舞打劲,跟当年他们闯军鼓舞士气差不多,但明显如今他们是王师是御营,所以能拿出来的东西更多。 封侯授爵,封妻荫子,赏钱赏官甚至发老婆,这确实比他们当年条件好多了。 甚至就连这些兵员,都比他们当年的闯军强的多,以农夫和矿工为主,真正出身贼寇的其实很少,就算是原朝廷官军也不多,这使的这些兵很纯朴也很敢战,没有什么兵油子。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这是真正的大明王师,他们在地方上很得士绅百姓的拥护,虽然他曾经反了大明十几年,但到如今依然不得不承认,大明虽然很烂,可民间士绅百姓依然很拥护,尤其是地主豪强士绅们。 闯军打了十几年,都始终没能得到士绅们的真心拥护,这也算是他们失败的一大主因了。 “军门,请训话。”张名斌上前来请示。在张名扬转去做了世忠镇总兵后,朱以海特调了他弟弟张名斌来做副提督,这里面的人情世故也很明显,当然,张名斌也确实很勇猛,骑战本事不输名扬,而张名振做为朱以海如今御前第一心腹大将,让张名斌接替张名扬在金吾镇,也表示朱以海对这支骑兵的重视,不容半点有失。 袁宗第走到众人面前,扫了一遍。 只说了一句话,“怕死不做鬼,翻身靠拼命,拿命当本钱,搏功名富贵,出发干鞑子!” 暮色下。 张名斌亲自带着五百骑打着绿旗来到姑苏城下,出现在胥门外。 苏州城此时果然是大胜后的狂妄轻敌,或许是以为黄吴二部溃散后,周边再无能够威胁苏州的力量,所以城门大敞,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城门外只有苏州衙门的壮班在当差。 几个班头带着一群抽调来的民壮抱着杆木枪守着门,连个绿营兵都没。 甚至当张名斌领着五百骑来到,他们也不慌不忙丝毫不乱,壮班当差班头小跑着上来迎接,还热情的打着招呼,询问是哪支人马。 “你他娘的瞎了狗眼,还是不识字,看不到爷旗上的番号?” “将军骂的是,小的确实是不识字,还望恕罪。” “告诉你,爷爷是从杭州来的,乃博洛麾下大将佟养甲总兵官前营守备张斌。” “原来是张守备,失敬失敬·····” “滚一边去,别耽误爷入城。” 班头本来还想让他们在城外稍等,他派人先入城去禀报,可张名斌把个嚣张武夫演的非常到位,直接一鞭子就把这班头抽的连滚带爬的一边去了。 若是此时苏州不是倾城而出,仍有兵丁守卫的话,那么断不可能任由一支兵这么轻易入城的,可问题就是现在城中几乎一兵没有,一个小小班头哪敢拦博洛大帅的人。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入城,连拦都没敢拦一下,甚至城门都来不及关。 等人进了城,几个帮闲才过来扶起班头,“咱们就这样放人进去了?” 班头气恼道,“不然呢?你们忘记了先前大清兵占南京后,钱谦益派家丁带豫亲王的亲兵来苏州招降,结果那杨文骢在城外听到,带着贵州兵杀来,当时赵典史不就很尽职的阻拦吗,结果呢?被杨文骢的贵州兵一刀砍成两段,等杨文骢杀了使者,抢掠了府库银粮扬长而去,衙门管过惨死的赵典史么?” “这命是咱们自个的。”班头教训几个手下,“更何况,这来的还是博洛贝勒爷的手下,咱们更不能惹了,早知道,我刚才都不该上前多嘴,也不用挨这一鞭子了。” 正教训着手下,然后说一会交班后去哪喝酒去去晦气,已经入城的骑兵,却突然动手开始砍人。 一脸震惊的班头这次学聪明了,没等兵到面前,直接就带着手下跪在了地上,手里的武器早扔的远远的,还高高举起手,大喊投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博洛的兵要打他们,但保命要紧。 这些守门的民壮,几乎没有抵抗,张名斌只砍了几个人,也就下令收刀,迅速的将这些民壮赶到一边,将他们绑了起来,迅速的占领了苏州西门,比意料中还要顺利,原本以为在城门这可能会有一场恶斗。 “发信号!请袁提督入城。” “留下一百人守胥门,其余四百骑,分成四队,三队分别去抢夺东南北三门,剩下一百骑,随我去巡抚衙门抓土国宝。” “冲!” “别让土贼跑了!” 张名斌拿出红巾,一块缠在额头,一块缠在左臂,以免到时跟鞑子混淆,现在大家都是举着绿旗,衣甲也都一样,甚至还都剃了头,没点标识很难分清。 当他们骑马在苏州街道上呼啸驰过时,引发一阵阵混乱,此时的苏州城还算平静,毕竟已经降虏这么久了,又刚大败了明军,城中并没受太大影响,突然闯入的一支骑兵,打破了平静。 一路畅通无阻,除了有些闪避不及的百姓商贩外,没有遇到任何城中清军的阻拦和抵抗。 一座城门接一座城门迅速拿下,守门的民壮也跟胥门的一样,直接就跪地投降,毫不抵抗。 张名斌带着百骑直冲巡抚衙门,风驰电掣。 骑马冲进衙门里时,守门的老门子目瞪口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敢上前,衙中一阵鸡飞狗跳。 巡抚衙门居然被绿营兵闯进来了。 等袁宗第带着后续骑兵赶到,苏州城早已被张名斌的五百骑给拿下控制了,甚至都已经没有战斗。 “拿到土国宝了?” 张名斌有些气恼,这次行动非常顺利,顺利到不敢想象,可美中不足的是,他把苏州城里、衙门里的那些伪官吏一网打尽,结果偏偏遍寻不到土国宝。 可他审问过抚衙里的人,得知在他们冲进衙门的时候,土国宝都还是在苏州城,甚至还在巡抚衙门里的,但偏偏就是没有见到人。 他已经让人翻遍了巡抚衙门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人。 袁宗第听到这个结果,倒不以为意,“张副提督以五百精骑夺下苏州城,当记首功一件。至于土国宝没擒住也无所谓,区区一个降虏的伪官而已。” 入城后,袁宗第已经下令金吾镇骑兵封锁苏州四门,开始先逮捕城中的伪官吏,接着便是肃清降虏带路的汉奸国贼,查抄府库钱粮、取走户籍档案文书等。 行动之前,监国朱以海就做了指示,金吾镇打绿营旗号来诈苏州城,也是冒险行事,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没关系,反正现在苏州空虚,骗不到就等大部队到来后打。 对于如何抢城,不,是如何肃清城中汉奸国贼,和抄没贪官污吏,并转移府库钱粮这些,袁宗第可是非常有经验的,当下就迅速部署起来。 张名斌仍有几分不甘心,又去审讯逼供衙门里的人,誓要挖出土国宝的下落来,这可是堂堂一巡抚,岂能让这条大鱼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第154章 土国宝的宝藏 张名斌带着人在挖地三尺的搜寻土国宝时,这个家伙却已经趁乱逃出了苏州城。当金吾骑兵杀进抚衙时,土国宝正在后院密室里欣赏他的收藏。 巡抚江宁虽然才几个月时间,不过土国宝却已经趁机敛了许多钱财。 土国宝本北方一介无赖,为人最好钱财,早年贩卖私盐,后入太湖做水寇,再接受招安从军,后来靠着镇压农民军一步步爬升,后来接洪承畴的劝降信投降满清,跟着南征。 可不管是他以前贩私盐还是做水贼,又或成了大明官军镇压农民军,或是降清后又调头打明军镇压江南士绅百姓,这人在哪都是荼毒百姓,他所率之兵,向来军纪最差,最喜劫掠。甚至还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杀良冒功,再比如掳妇人贩卖,每到一处,都要把当地富户敲诈一遍,不给足钱,他就会说对方通敌,然后杀人抄家。 土国宝出任江宁巡抚后,更是变本加利,不仅指使外甥杨国海、中军邹锡祥等心腹诬陷富家通敌,以此勒索钱财,甚至还让他们暗里走私盐、硝石军火等谋利。 并且还经常假借军需为名,巧立名目加税摊派。 不就如此,他还借放赈为名,暗里放高利贷甚至吃绝户,侵占无主的房屋、田地等,但实际上,好多人只是因战乱逃离,可土国宝却只要无人在家,便要将人家的房屋宅地商铺没收,甚至商人的粮油布匹这些也是一样。 打着放赈名头,暗里放高利贷,借收养孤儿为名,把孤儿家的土地房屋等财产全都占为已有,可谓是贪婪至极。 今天借增造营房为名,于江宁按廛纳税,敛银数万两,明天又逾额滥授胥役,婪取银数千两。 就连百姓田赋输粮,他都要找机会贪,借口百姓佥民运输民以为苦,改为官运,然后再趁机按亩摊派运费,从中又大赚一笔。 甚至本来江南各府都有许多义田,所得收入用于赡老抚幼助差役,结果土国宝却命令向这些义田征粮,所得供军助饷,实际上大半入其口袋,仅华亭一县就有义田四万八千余亩,土国宝每亩收一石,就收了近五万石。 然后诬富家为盗、指士绅通敌这种手段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还经常派部下兵下乡剿匪捉贼,却经常杀良冒功,纵兵抢掠。 巡抚江宁不过数月,土国宝便已经积攒了大量钱财,除了部份分给手下心腹将领,又拿出部份养家丁、赏士兵外,他一人独吞大半,全都藏在这密室里。 融铸成锭的一箱箱银锭。 为了方便转运、存储,他甚至把许多钱财都换成黄金,铸成金砖金条。 张名斌杀进抚衙时,土国宝正把新近敛得的一万多两白银存进密室,看着那些金银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笑。 也正因此,金吾骑兵杀入衙中时他侥幸逃过一劫。 听到外面动静,派家丁小心打探,得知有明军伪装绿营杀进了苏州城,土国宝也是吓的一激灵。 瘫坐在银箱上,心悸了好一阵后,果断换了身百姓衣服,带着家丁从密道里逃了出去。这处密室做为他藏银之处,是直接连通到抚衙外面的一处房屋里的,这也是土国宝事前准备的退路,也是方便平时金银的出入,以免引人注意。 此时倒成功帮他逃出府衙,然后借着夜色掩护,趁着此时城中还混乱,化妆成普通百姓的他带着几个家丁,迅速的逃到另一处秘密据点,那里紧邻城墙,也是一处秘道的掩护,从这里直接经密道逃出城外。 土国宝也不愧是个老江湖,虽然官至巡抚,可有时行事还有几分当年为贼做寇时的风格,狡兔三窟,总留退路。 逃出城后,他小心的躲避着,先跑到城郊的一处房屋,这里有他安排的几个家丁,还养着十几匹快马。 等他找到了在城外的外甥杨国海营中时,那样子把杨国海都吓了一跳。 “苏州城丢了?” 杨国海不敢相信,可看舅父如此狼狈的样子,也只能相信这个事实。 “难道是黄蜚杀了回马枪?” “不是黄贼,也不是吴志葵,这是另一支兵马,他们打着绿营旗号,还剃了发。”土国宝心有余悸,想起这一路惊险更是恼怒万分。 他差点就翻船,而一想到自己那一密室的金银财宝,就更是气急攻心。 苏州城丢了他都没这么急,反正城又不是他的,但那些金银可是他费尽心机敛聚起来的啊。 “是一支骑兵,还只是大军前锋?”杨国海虽然打仗不行,只会敛财,但这个时候也很机警。 土国宝咬牙切齿,“看对方这样,绝对是有备而来,不可能是哪支小股人马趁乱打劫,我怀疑是昆山或松江那边来的人,有可能是那伪鲁监国的人。” “不是说苏江、昆山等地的叛军,都被从嘉兴过来的严我公李遇春郑继武等镇压了吗?” “那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辞,谁知真假,但现在这支进苏州的骑兵,装备精良,行动迅速,绝不是等闲乱兵,赶紧派人去找邹锡祥等,把抚标聚拢起来。” “对。”杨国海也意识到如果真有一支大军到了苏州,那他们还一直蒙在鼓里,则不仅苏州丢了,他们也已经非常危险。 于是立马派出了传令兵,去寻找抚标另几个营头,让他们迅速过来靠拢集结。 “来的及夺回苏州城吗?”杨国海问,不仅土国宝的钱财都在城中,他的钱财也基本上都还在苏州城中呢。 土国宝黑着脸摇头。 他的经验告诉他,那支人马不是孤军,所以现在回去打苏州,不仅打不下,还可能羊入虎口,眼下最好的应对便是远离苏州城。 “再派几队人去追李率泰,如今这附近最有战斗力的就是他那一千五百满骑了,要收复苏州,还得倚靠他。” “告诉他,先不要管什么黄蜚了,就说伪鲁监国九弟伪江南提督朱武已经夺了苏州,不把苏州拿回来,咱们都没法给上面交差。” “告诉他们,全都到西郊穹隆山来集合。”土国宝选中了城西的穹隆山做为集结地点,这里在苏州城西,也是苏州城外少有的几座山之一,临城靠湖,可攻可守。 “再多派些人出去打探情报,我要知道究竟是谁摆了老子一道!”土国宝恨声道。 第155章 大龙 朱以海在羽林的护卫下骑马进入苏州城。 他骑着匹白马,身披银甲,左盼右顾,江南重镇的苏州城不愧是大明最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而且他运气很好,没有如扬州一样被屠,也没有如南都北京一样被劫掠。 因为当初是闻风而降,所以苏州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有原先杨文骢带兵突入苏州城中,斩杀了多铎和钱谦益的招降使,又杀了几个伪官,然后打开府库,取出银两发给一些明军做遣散费,自己带了一批钱粮撤离。 杨文骢当时曾想守苏州,可麾下兵马既少,军无战心,也只好弃守苏州。他离开时,也没有毁坏苏州城,他前脚撤退,当天清军前锋便已抵达苏州门外。 苏州城没有遭受过什么真正的战火,虽土国宝驻苏州十分贪婪残暴,但相比起许多在战火中被毁的中原城市,苏州却又是幸运的。 金吾镇奇袭苏州,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拿下。 此时的苏州城,甚至都感受不到几分战争的气氛,街上人并不算多,有些人听闻王师入城,赶来迎接,但多是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们。那些士绅豪强大户们,反倒只来了很少,不少人家只象征性的派了几个人来迎接。 他们明显还并不看好鲁监国,觉得清军势大。 “这些该死的家伙,统统该杀。”跟随入城的杨文骢再入苏州,心情复杂,当初他从镇江一路南下,在苏州城袭杀招抚使,但也没能留守。想不到,能这么快回来,但苏州城这些人的态度,让他愤怒,当初这些人也是视为他瘟神一样。 巴不得他赶紧离开,一说共守苏州,没有一个肯应的。 如今王师北伐,光复苏州,这些人仍是这态度。 “当初鞑子入苏州,他们倒是隆重热烈欢迎。” 朱以海却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三吴大地啊,既有忠贞的江东义士,可也有软弱的吴下怂货,不用太挂怀在意。” “臣恭迎殿下。”府衙。 袁宗第、张名斌、马吉翔、陈邦定等马军将领纷纷恭候拜见,刚才在外面大家没暴露朱以海的监国身份。 “都坐。” “臣失职,让土国宝跑了。”张名斌很多无奈的请罪,挖地三尺,也没能挖到土国宝的人影。 “跑了就跑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跑了,下次再抓便是。况且,你们不是还挖出了土国宝的地下金库么,收获很丰啊。”朱以海笑着安慰。 张名斌把一张清单递上,“臣也十分意外,这土国宝是真能敛聚啊,居然在巡抚衙门下面挖了这么大个密室,藏了这么多金银,臣已经封存了所有的财物,派兵看管,没少分毫。” 朱以海接过瞧了眼,单子挺长,主要都是黄金白银,也有珠宝玳瑁等一些名贵物品,不管这些奢侈品,仅金银两项就非常惊人。 黄金七千余两,白银三十余万两,其它的东西估计也能值不下十万两。 “这家伙确实挺能贪的,这才做了几个月江宁巡抚?” 朱以海想想历史上土国宝这个家伙就是因为太贪,所以连清廷都看不下去,先是降职惩罚,但毫无悔过,变本加厉,所以后来多尔衮亲自下令革职查办,土国宝最后畏罪自杀。 土国宝的贪跟朱大典有的一比,都是那种既贪还又比较有本事的,当然真论起来,土国宝能力远差于朱大典。 算算时间,朱大典也应当到湖广了,也不知道接管湖广顺不顺利,不知道何腾蛟有没有老实让位交接。 “除了发现土国宝的秘密金库,还找到了其中军副将邹锡祥、其外甥抚标游击杨国海等一些其心腹的藏银,都在万两以上,其中杨国海秘密存银点数处,起获金银合计十余万两。这个杨国海,利用土国宝之权,疯狂走私盐,甚至还走私硫磺硝石,连军中的铠甲马匹鸟铳等都敢倒卖。” 江南的苏州和松江二府,都是大明东南税赋重地,两府所上缴的钱粮税赋,甚至占到了朝廷极大的比例。 就以苏州府来说,其上缴的钱粮等主要分为上缴给北京内府钱粮,其中供给内承运库金花银、解杠银,供给供用库的白粮加银,还有本色蜡茶,解纳给甲、丁字库的本色三绫布、本色阔白布等,还有解纳给酒醋面局的白粮、银,另有给藩王的禄米白粮和银等。 另外还要缴纳给户部太仓、京通仓、府部衙门米。 此外还要给光禄寺上缴白粮和银,给工部上缴四司工料银、各色物料,还要给礼部上缴牲口料银、药材银等,这还没算上要押解给南京的粮银物料等。 粗略算下,苏州一府,主要的田赋,夏税折银三万零八百余两,秋粮折银六十六万三千八百余两,另上供物料折银约四万三千八百余两,钞关税有六万五千两左右。 盐税约一万五千两,杂课约五千余两,瑶役折银十一万五千余两,几大项总计折银约九十万两。 田赋占到七成多,瑶役折银占了一成多,两项加起来就占了八成五。后来因为商税修正多征,从五千余两额到二十余万两,因此苏州总税额折银一百一十万两,商税占到百分之十八。 苏州一府的税赋,远超浙江一省。 苏州加上松江再加上南京,税赋占天下三分之一。 “苏州府库里有银粮吗?” “只有几万两银,不过米有三万多石,麦两千余石,豆三千余石,还有许多武器铠甲,甚至鸟铳火炮,并有许多铁料等制造武器铠甲的材料。” 听到这个消息,朱以海倒是来了精神。 他的五万北伐大军,现在还有好多兵都只有一杆长枪呢,至于甲就更缺了,火器和火药更是只能节省着用。 “不愧是江南财税重地,苏州确实富,赶紧都清点转移。” “真不守?” 虽然朱以海不止一次的说过他的战略计划,要以空间换时间,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能急着跟清军火拼,得先争取时间,训练士兵、稳定人心,一样一样来。等实力上来后,再来决战。 所以这次北伐的目的,不是要收复多少失地,拿下多少城池,而是要运动作战,消灭掉一些敌军力量,最重要的还是打击江南的投降派,唤醒民众,支援起义,要让大家知道大明还在奋战,还没有亡。 不管打下多少城,现在都不会守,但会尽量的夺取物资钱粮,以供军养兵。 可朱以海真说要撤时,大家还是舍不得。 “我们既然现在都能拿下苏州,将来要回来岂不是更容易?所以别怕打碎这些瓶瓶罐罐的,现在他们对我们来说就是负担,我们得轻装上阵。” 朱以海也知道如督师张国维,不止一次的给朱以海上折,提出他的恢复战略,他的战略总结起来,其实就跟天启崇祯时的孙承宗经营辽东一样的。 就是要寸土必争,稳步推进,先夺取杭州,然后搞堡垒战术,依托杭州、松江、苏州这样的大城,一步步的推进,跟鞑子据城而守,依托大城跟鞑子拉锯,他认为当年孙承宗的战术,在关外很管用,若不是阉党破坏,肯定能一路推到抚顺沈阳去。 当然,朱以海认为孙承宗当年的战术,对于关外战局有所扭转,但未必就能赢到最后,更别说适用于如今这个时代了。 现在跟鞑子就玩寸土必争,那多尔衮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朱以海虽然仅是个历史爱好者,可他毕竟知晓历史,相当于半个先知,结合历史走势,朱以海拟定的战略那是先亲军北伐,在三吴乱战一番,打运动游击战,这一步,是既要迟缓清军南下浙东这个大本营基地的脚步,也是为他这个监国打出威望,甚至经营起自己真正的人马来。 没有一支真正的人马,那监国或是皇帝,其实也只是被架在天上的傀儡。 北上三吴是刷威望争民心,也是练兵扩军增实力的基本,只有这步走好了,才能开始下一步。 朱以海已经在三吴打开了局面,也开始经营更远的地方,比如让朱大典去湖广督师,招抚闯军余部,拉拢湖广官员堵胤锡,踢掉何腾蛟,这一步是为了能够在长江上游开辟一个新的战场和根据地,以牵制清军。 他现在还已经开始部署第三步,那就是准备等王之仁解决舟山这个后顾之忧后,去绍兴前线坐镇,然后调张国维去江西督师,到时他还会派张名振带一支精锐人马同往,他们会去增援赣州。 赣州是接下来整盘棋局的关键棋眼,西连湖广,东接浙闽,南靠两广,且北面长江,通往中原。 赣州本身也山高地险,易守难攻,所以只要能够守住好赣州,则东西连成大龙,整条战线都是活的。 明军就能够从东西几千里的战线上,同时对清军施压,让清军疲于奔走,朱以海的最终战略,还是要把战略主动权掌握在手上。 历史上南明节节败退,不是清军实力真强到无敌,而是南明根本不曾有过一个清晰的战略计划,或者说内讧严重,各怀鬼胎,所以根本没能够统一内部,一致对外。 南明各方势力都是在各自为战,清军可以从容调动,能够集中力量逐个击破,他们的兵能够从南京调往荆州,也能从陕西调往四川,可以从杭州调往江西,最精锐的八旗兵也是到处调,配上不断整合的降军绿营兵,最终一步步的蚕食推进,可也直到康熙年间,才灭掉了川东的忠贞营余部和平定台湾的郑氏。 第156章 抚标覆灭 土国宝退守西郊的穹隆山扎营,抚标各营很快赶回来汇合,但是李率泰的八旗骑兵却始终没有消息。 他的一颗心越提越高,都提到了嗓子眼。 “探听到进苏州城的是哪支人马没?” “伪明江南提督朱武,探马看到他带大部队入城了,入城的明军超过两万,还有不少人马屯驻于吴江、同里、真义等外围,据说到处都是伪明兵马,乌泱泱的数不清,怕不下十万之众。” “放屁,伪提督在嘉兴被严我公李遇春打的落花流水,前后都被俘斩上万,投降招安的都有几万,他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个湖里哪座山上或哪个海岛上藏着呢,他能撒豆成兵不成?还十万兵马?” 土国宝暴跳如雷。 杨国海劝舅父,“阿舅,我联系上了几个往来的盐贩,他们说现在苏州城里确实进了许多兵,两万只多不少,江南提督的旗号也早打出来了。” 土国宝咬牙切齿不吭声了。 “是不是从浙东新来的兵?从海上过来的,然后汇聚了松江昆山各地的叛军?” 土国宝气的头发晕,现在已经没时间去猜测这朱武怎么来的,又怎么变出这么多兵,而是他们现在该怎么办,后面是太湖,前面是苏州,如今他们已经进退无路了。李率泰的八旗兵迟迟没消息,他们在这已经非常不安全。 “朱武如果真有数万大军,突袭夺了苏州,那接下来岂会放过我们?只怕马上就会来围山攻打!” 诸将都面有惧色,标营加起来也才千余人马,从昨夜打到今天,也已经疲惫,现在突然杀出这么一支大军,他们毫无防备。 既无城寨可守,也无粮草辎重。 这穹隆山也不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 可此时再想撤,已经来不及了,从苏州到周围,如今都是这伪提督朱武的人。 “大家做好坚守的准备,再派人去找李率泰,还有,向江宁求援!” “但愿能够坚持援兵到来!” 可惜,土国宝的祈求没有奏效,很快就有明军骑兵出现在山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兵马开到。 幸好此时天完全黑了,这让土国宝他们多了些时间,山下的明军点起篝火举起火把,划地分守,封锁山上。 土国宝等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个个脸色灰败,只得喝令着千余士兵也点起火把,连夜伐木挖沟立垒修寨,希望能够借助地形抢建一个寨子出来。 等到天亮之时,寨子也只是立起了几堵栅墙,伐下的树枝削尖插入地上,勉强立起一道防线,时间太短,天又太黑,根本来不及挖壕或立箭塔,这样的寨墙也太简陋,很难经的起冲击,可有总比没有好。 土国宝一夜未眠,望着山下,也拿着把砍刀在削木桩,他暗暗期盼明军动作没那么快,若是能再拖拉个几天再攻便好了,那样他们就能把寨墙再加固些,甚至修第二道寨墙,甚至立起一些箭塔,赶制一些简易标枪等。 可是山下的这支明军与他刻印里的那支明军完全不同,天还未完全大亮,山下已经开始吹响了号角,明军居然就开始四面围攻上来了。 “赶着去投胎吗,他娘的。” 土国宝大骂,又怒又急。 山下,刚刚简单吃了几个馒头的朱以海亲自指挥攻山。 “仰攻山上,易守难攻。” “没事,让大家练习练习一下攻坚战也好。” 朱以海望着山上那个简易的不像样的寨子,脸上很轻松,此时这里有羽林、勇卫、神机三镇兵在,加起来小两万人马,又故意多立旗帜,虚张声势,让山上以为明军全来了。 但实际上朱以海早派了袁宗第带金吾骑去扫荡苏州城外的漏网清军,并带上吴志葵去收拢黄吴二部溃兵。 张名振和张名扬兄弟带世忠等部去扫荡外围的城镇,并随时阻击来援清军。 阮进、朱成功、刘孔昭他们带水师负责搬运物资,把苏州城里的钱粮用船先运到太湖或阳城湖里的岛上。 沈文忠、马吉翔等则负责带兵肃清苏州城里城外的汉奸投降派,锄奸抄家,甚至还开仓放赈,救济贫困百姓。 总之现在苏州城内城外,一片热闹景象,朱以海带着三镇来这里围抚标,也不过是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围着练练攻坚战法,还能看住这些家伙不让他们下山去捣乱,当然,若是能够成功攻下山头,灭掉这支抚标就最好了。 虽说并没准备硬打,但毕竟手上兵力富余,哪怕兵马多是新兵,又缺少器械铠甲,可对面毕竟才千余抚标。 战斗一开始,明军士气就很高昂,特别是军中各级的监军副职们,多是江南秀才、举人们,甚至有许多三四十岁的老童生,但这些人因为多是主动弃笔投戎,满怀忠义报国之心,不少人还跟鞑子和伪军有杀父破家之仇,因此战斗一开始,他们比所有人都冲的快。 一个个高喊着激昂的战斗口号,甚至有些秀才老爷们还一边吟起边塞诗词,一边冲锋。 那股子狂暴无畏的样子,非常的激励将士们的勇气。 神机镇的佛朗机炮手们带着明军学生推着炮来到山下,很熟练的构筑了几个前沿炮兵阵地,虽然说炮小,可再小也是炮啊。 那火线一点,轰隆巨响,就能给明军们加上无畏的buff,更别说还能极大的恐惧和削弱对方的意志。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仗还能这样打。” 杨文骢站在朱以海的旁边,还在忙里偷闲的嚼着煎饼卷大葱,“咱们这一路来,居然处处按着鞑子打。” 朱以海笑笑,“掌握战场主动权很重要,最好的防御其实就是进攻。” 炮兵、铳兵、弓箭手,盾牌兵。 预料中的艰难攻山场面并没出现,轰隆隆的炮声中,漫天箭雨下,明军数面合围,无数的兵马如蚂蚁一般的围攻上去。 凭借着优势的火力压制,很轻松的就抵达了那简易的木栅栏前,基本上都没什么伤亡。 土国宝慌了。 一手举盾,一手提大刀,奔走呼号,“都他娘的给老子拼命,让伪明叛军一鼓作气冲进来,咱们就全完了。” 在土国宝的激励下,或者说在他的恐吓下,杨国海、邹锡祥等标营将领也拼命了,他们知道自己手上血债累累,真要是被击败俘虏,下场绝对很惨。 抚标千余名士兵都赤红了眼拼命,争先恐后的堵缺口。 而土国宝却在混战中悄悄后退,身后跟着杨国海和邹锡祥两个心腹。 “守不住的。”杨国海脸色灰败的道。 “大人,得赶紧撤。” 土国宝很清楚现在想带兵突围是不可能的,两人所说的意思,无疑是要他抛弃战场上正在拼命的士兵独自逃走。 “后山有一段峭壁,没有明军围攻,我们可以借绳索攀下去。” 土国宝瞧着仍在不断围上来的明军,一狠心对二人点头。 山上激烈鏖战。 简易的栅栏被砍破了一处又一处,可疯狂的抚标士兵都很快又填了上来。 栅栏前很快就尸横遍野,但抚标终究只有千余人,而明军却有三镇近两万人马,还有炮兵铳手掩护,朱以海也很注意节奏,让三镇轮番出击,并不急于硬打。 眼看从早上打到了日临中天。 也不知道谁突然喊了句,“抚台大人不见了!” “邹副将也不见了。” “杨游击也不见了。” 声音越来越慌,最后带着愤怒与不甘。 情绪在战场上蔓延,他们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经过半天的明军车轮血战攻杀,一千余抚标,此时还剩下不到八百,尸体都把栅栏前堆出了一道墙。 剩下的八百来人,个个疲惫不堪,大半带伤。 眼看着山下的明军仍然攻势不断,所有人都绝望了。 先前为土国宝激励,又带着对明军的恐惧,他们发疯的反击,可现在发现土国宝他们抛弃大家跑了后,他们更加绝望了。 甚至不少人彻底崩溃了。 本来全凭着一股气在吊着。 可现在这股气随着土国宝等的逃跑,彻底的泄了。 许多人直接就停止抵抗了。 有人直接就高喊投降。 山上乱成一片。 有人投降,有人还在抵抗,有人却已经绝望的跌坐地上。 就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抚标轰然崩溃。 简易寨墙瞬间被杀出了几个大口子,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人再奋不顾死的堵上了。 ····· “殿下,土国宝和其中军副将、左营游击激战中趁乱逃了,是从后山崖壁上攀绳而逃的,臣已经派兵去追了。” 朱以海听了也不得不佩服这土国宝逃跑的本事了,这土跑跑莫不是土行孙的后人?还懂土遁之法? “发现了就地处死。”朱以海道。 山上战斗已经结束,抚标崩溃后很快被明军攻破简易营寨,近一千五抚标,战死了八百多,最后被俘投降的约六百。 这一战,朱以海用禁卫三镇一万多人马,轮番车轮攻坚,用时半天,最后战死三百多,拿下此战胜利。 唯一遗憾是跑了土国宝等几人。 “这些降兵如何处置?”杨文骢问。 朱以海一时倒也有些为难起来。 第157章 封赠十八王 “建虏入关,攻城掠地,屠戮之惨,人理灭绝。余握管至此,几乎一字一泪,有不忍书而不忍书者,然大明忠臣义士,庙堂上下,前仆后继,甘死如饴,其义烈忠忱,直足擢日星而动河岳,幸鲁王监国,版图日渐恢复,收复两京,复兴大明指日可待,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今余奉监国旨,记录我大明忠贞将士诸君子殉节情事,以表彰忠义。” 朱以海在穹隆山下翻看着复社四公子呈上的复兴报第一期样刊,其中开篇头版头条便是大明忠义殉节录。这个头条是朱以海钦定的,将做成系列连载。 从朱以海出生那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六年,佟·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以七大恨正式告天起兵叛明开始,记录二十七年来,为大明殉难死节的忠义文武。 第一批殉节名单呈上,有孙承宗、史可法、卢向升、孙传庭、左懋第、袁继咸、倪元路、李邦华、刘铤、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赵率教、满桂、尤世威、蔡懋德、熊廷弼、毛文龙等十八人。 “建忠义祠,将这些殉节忠义,请入祠中供奉祭祀,胪列姓名,考证事迹,加谥加赠,恩荫后人。”这十八人的首批名单也是朱以海钦定的,其中如熊廷弼和毛文龙一个是因党争获罪而被朝廷处死,一个是被袁崇焕处斩。 但二人于大明抗虏有功,朱以海特将他们列入首批殉节名单。 至于孙承宗史可法等更不用说。 七十六岁的帝师孙承宗致仕居乡,清军入侵,率全家守城,城破后拒绝投降,被多尔衮下令绑在马尾上拖死,孙承宗的关外战略,也是曾扭转过关外的颓势的。 孙承宗死时,有五个儿子六个孙子还有两个侄子八个侄孙,守城战死,城破后,孙家一百多口人殉国。 孙承宗的辽东战略,在当时争议很多,朱以海不去过多探究对错,但其满门忠烈,却是值得褒奖的。 尤其是如今,更需要颂扬这些忠烈事迹,给天下人做榜样。 “孙承宗等十八人,皆追赠王爵、配享太庙、立传加谥。” 黄得功之前已经被朱以海下旨追封为靖南王,现也特改谥忠武。 冒襄四人站在监国面前,听到这旨意,都有些震惊,追赠王爵,配享太庙,加谥,这可太超规格了,尤其是熊廷弼和毛文龙,都是朝廷定罪诛杀的,现在不仅翻案,还如此追赠,如何不惊。 “寻找十八位忠义之后,各授男爵,录为官。” 大明开国后只设公侯伯三等爵以酬异姓之功,并无子男爵,而朱以海在不久前提出要增设子男二等爵位,改为五等爵酬功谢勋,并传诸其子孙,与国休戚。 这第一批男爵十八人,居然是授给殉国忠义之后。 朱以海给孙承宗等十八人追封王爵,还给他们的后人赐封男爵,并刊登于复兴报头版头条,便是要以此向天下人宣扬,大明对于忠义之士的奖励,也激励更多人能够学习。 把爵位给郑芝龙、方安国、黄斌卿这些人,朱以海是不情不愿暂时没办法的妥协,但是给孙承宗他们封赠王爵,给他们子孙赐封男爵,朱以海是非常主动的。 “孤知道你们都是天下有名的才子,这份大明忠义录好好编写,不仅要在报刊上连载,将来还要集结成册刊印发行的,好好写。” 对文章和报纸做了些批阅后,朱以海便去参加御营军事会议。 御营军事会议,实际上成了现在朱以海的临时最高决策机构,不仅仅是御营和北伐军的作战部署,甚至还兼讨论许多其它的军国政务大事。 进入军事会议的都加了一个办理军机事务,或知枢密事衔,御营军事会议不是正式机构组织,因此俗称的军机大臣、枢密大臣也不是正式官职,但实际权力非常大,已经被称为第二朝堂,甚至是实际上大明的最核心权力中枢。 台绍的行在内阁六部的阁臣尚书们,反倒因为远离监国,而不如这边实权在握。 徐石麒、沈荃宸、陈潜夫、虞大复、沈文忠、张名振、袁宗第等一众军机、枢密们都到了。 “殿下,穹隆山俘虏的伪巡抚抚标士兵,臣以为皆该杀。”浙江提督总兵官兼侍卫亲军步军提督镇东伯张名振上来就放炮。 朱以海对这些俘虏也是考虑了许久。 他也很想杀,但如今是战时,人是宝贵的资源,训练有素的老兵更是。 “先拉去劳改营好好惩戒三个月,让他们修营运粮承受皮肉之苦,同时也要给他们好好上课,给他们改造思想,让他们知道何为忠义,何为国家。等三个月后,改造完成的,再各按其能力本事,编入各营,或充马步水军战兵,或为辅兵,又或有铁匠木匠等技艺的,入各制造营等。” “残疾的送去后方浙东安置,有那不服改造的,该杀便杀,或直接送去浙东挖矿屯田。” 一名新兵要训练成合格的骑兵,起码需要三年时间,而一名优秀的水兵,同样需要很长的时间,朱以海现在兵虽多,却缺训练有素,尤其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 “殿下,这些人都是抚标,平时被土贼喂的很饱,而且手上也沾满鲜血,想改造很难,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朱以海摇头。 “一味杀戮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况且,慢慢的我们实力强了,以后会击败俘虏更多的敌人,难道全杀了么?” “只诛首恶便是,只要肯悔改的,还是得给机会。” 杀首恶能杀一儆百,但全杀了,除了得到一堆尸体臭肉,便什么也没有,军队越来越多,以后需要的资源也越来越多,所以能当兵的当兵,不能当兵的去当匠人,或者是去挖矿屯田等。 以前朱以海人少,没时间精力去安置俘虏,现在已经可以考虑这些了。 “土贼还是没找到。”袁宗第向朱以海禀报,金吾镇骑兵拉网似的围着苏州城扫荡,虽然找到了一些逃跑的清军,以及更多的黄吴二部的溃兵,但土国宝始终没找到。 朱以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收拢了多少黄蜚、吴志葵的溃兵和家属?” “已经收拢了四五万人,还有不少人已经跑远了,据说黄蜚已经沿江东去,准备入海。” “殿下,黄吴二部的人怎么处置?”陈潜夫问。 第158章 再立新功 黄蜚和吴志葵两部人马这次的表现,太让人失望。现在收拢了这么多溃兵和其家属,说实在的,大家都没什么兴趣。 北伐军其实也很难再扩充,再扩就要消化不良了。 “你们认为呢?”朱以海问。 “要我说,这些都是孬兵怂蛋,一个都不要,五万多人,一箭未放,被人吓的营啸崩溃,天下奇闻,这种兵还要的干嘛。直接将他们的武器装备全都收缴了,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张名振直言。 大学士沈宸荃则提议,这么多人得好好安置,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 “怎么管?好几万人呢,加起来跟我们北伐军一样多了,带上他,岂不是背负巨大的负担?这光是粮食,一天得吃多少?” 徐石麒抚着胡子,“殿下不是说要在三吴的湖海岛上内陆山区里开辟根据地吗?我看可以把这些拖家带口的兵解甲归田,让他们分散于太湖中的各岛上,还有山区各处,屯田耕种。还可以挖矿建作坊,打造武器装备、制造战船等。” “这些人一路南来,也是不容易,拖家带口的,皆是难民。就凭他们不肯降虏,仍保扶着大明,就不能随便抛弃,否则,将来如何安抚天下?” 老学士一番话,张名振倒不好反驳了。 朱以海听的也是点头,“这样,黄吴二部中武艺娴熟弓马强的挑选一批补充到御营八镇中,然后再精选个万把人,整编为团练乡勇,其余人则都或屯田种地,或为工人挖矿制造。” “还可以将部份人送回浙东去安置。” “这事现在就抓紧弄,尽快把这些人安置好,否则鞑子来了,到时便要拖累我们了。” 又讨论了一阵后,会议结束。 朱以海召见吴志葵。 吴志葵进来便恭敬的拜倒,朱以海伸手虚扶。 “吴将军,孤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殿下但有所差,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经历了这次大败后,这位曾经号称儒将的吴志葵,是既羞且愧,尤其是见过鲁监国亲率的北伐军,是如何轻松的拿下苏州城,又如何秋风扫落叶般的扫荡周边,还仅以半天就硬是歼灭了负隅顽抗的抚标精锐后,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比下崇明那位纨绔义阳王,高下立判,这才是真正的明君王者。 “这个任务需要你剃发,你可愿意?” 吴志葵愣住。 半天后,他终于听明白了朱以海给他的任务,居然是要他降清,当然是诈降,朱以海计划把黄吴二部收拢的溃兵中,挑选出万把人组建成团练乡勇,然后由吴志葵统领,到时他带这些兵剃发降清。 “向浙江安抚使严我公投降?” “嗯,向他投降。” ······ 松江府、华亭县。 博洛再次经过这座江南繁华大城,感觉比上一次他南下时已经萧瑟了许多。严我公的儿子严明留守松江城,他向博洛解释现在松江的情况。 说上次沈犹龙等明遗老叛乱造反,鼓动裹胁了许多民众,事后又对松江府城那些归附大清的乡绅富户展开残酷清洗,杀了许多人抄了许多家,所以如今商铺不开,市场冷清,街上无人。 严我公带李遇春等来平乱,许多叛军四散而逃,城中许多百姓也跟着逃了。 博洛听了解释很满意,他并不在意叛军杀了多少降清的士绅大户,反正都是汉人,也不在意现在是不是很萧瑟冷清,他更在意的是松江已经没有了叛军,松江府又重归大清控制,这就足够了。 至于其它的,谁在乎。 总兵佟养甲一直在观察松江府城,想要寻找严我公造假的证据,但不管是走访还是寻问,得来的消息都说明,这里确实刚经历了一场大叛乱,而严我公他们平乱非常迅速,重创叛军。 府库空空,城市冷清,但这都不影响严我公平乱的大功。 博洛在严明的引见下,接见了起义归降的松江副将沈潘,对这个水寇起家的反复小人,还很满意。 越是出身不好,他越喜欢,因为这种人才不会跟那些大明遗老遗少一样的又臭又硬,不会喊着舍身起义成仁,什么守节殉国之类的。只要有好处,他们就向着谁,谁强,他们就跟谁,这种没有半点原则底线的人,恰是最好利用的。 拍着沈潘那新剃不久的脑门,博洛授封他为记名总兵官,实授副总兵,镇松江。 “好好干,多剿灭些反贼乱民,首级报上来领功换赏!” “奴才一定。”沈潘一脸谄媚。 结果博洛却脸一板,“奴才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你未入旗,还没资格自称奴才,好好干,再立些功劳,到时本贝勒亲自向朝廷为你请赐入旗。” “松江现在剃发了多少?” “奴才现在已经把城里的人全都剃发了,连道士也给一并剃了。” 博洛一怔,“道士也剃了?你还真是办事利落,哈哈哈,道士其实不用剃也可以的,就没人反抗剃发吗?” “有,好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朝廷颁旨,说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结果就有些犟种喊宁死不剃,所以卑职就成全了他们,不剃就砍脑袋,贝勒入城时,应当在城外看到过一座京观,就是砍的那些犟种的脑袋,足足八百多颗脑袋堆起一座京观。” “哦,原来那土堆是这么来的。” 沈潘讨好的道,“卑职砍了这些犟种,然后再让人给这些砍下来的脑袋剃发,就算死也不能不剃。剃好了再和土封堆成京观,立在城外震慑那些狗骨头。” 博洛听了哈哈大笑。 他不知道的是,沈潘说的那个京观确实在,但不是不肯剃发的汉人百姓,而是那些汉奸带路党,被镇压后砍下脑袋堆在那里的。 “卑职其实也都只是奉严安抚之令行事而已。” 博洛叫过来严我公儿子严明,“你父亲为朝廷办事兢兢业业,得赏,我看你也是一表人才,留守苏松也管的不错,便授你代署松江知府,代我向朝廷请旨,到时正式授你官告委任,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忠心之人的。” 严明也是点头哈腰,谄媚十足,这让博洛非常舒心,倒是一边的佟养甲不停皱眉,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一时又找不出来。 而此时严我公却已经到了苏州附近,奉旨剃发的吴志葵带着十几员老部将来到了李遇春、郑继武的联军营地,向安抚使严我公跪地请降。 “率部一万两千人,向严公乞降,请求归附我大清,为大清效力,请严公可怜接受我等。” 严我公带着李遇春、郑继武等十几员战将出来。 “哎呦,吴将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快快请起,随我入营,痛饮三杯,共贺归附!” 第159章 李遇春急了 “严公,当心有诈,这吴志葵不可轻信。” 军帐中,李遇春有些焦急的向严我公劝说,可严我公却道,“李将军啊,咱们是患难与共的关系,所以我也从不把你当外人。吴志葵现在是势穷来降,哪有什么诈。你仔细想想,若是他与黄贼打苏州前来降,我肯定会跟你一样怀疑他是诈降。” “可如今不是他和黄贼七八万人在苏州大溃吗。” “再说,我们现在也很麻烦啊,这突然出现在苏州城下的伪江南提督朱武,那才是咱们的心头大患。” 李遇春一听到朱武的名头,也是头痛不已。 “这家伙怎么跑这么快,哪都要掺一脚?他就老实呆在嘉兴一带乡下不好吗?跑来凑什么热闹?他是真不怕死还是什么?”李遇春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现在非常忌惮朱武,一是曾经在马腰湖祝家庄被打出了阴影来,那次一千精骑夜袭马腰湖结果他只以身免,后来被堵在祝家庄更是被迫签下城下之盟,只带着五百人光着离开。 之后被朱武拿捏住把柄,不仅赔了几十万两银子,甚至还被迫跟朱武做起见不得光的买卖,贩买铠甲战马武器粮食等给朱武,虽说这买卖其实也挺赚钱的。 可问题是见不得光啊。 谁料想到,朱武居然也跑到苏州来了,甚至比他们还快一步。 他们收复苏江、昆山诸城,朱以海却绕到他们,在黄蜚吴志葵大败后把苏州城给夺了,这土国宝是吃屎长大的吗? “严公,你说吴志葵为何不去投朱武?” 严我公摇着一把羽毛扇,一副诸葛再生的模样,“不是吴志葵不欲投,而是不能投也。一来,吴志葵奉的是周藩的义阳王为主,虽他们都自称明将,可却各为其主。而那鲁王和义阳王势同水火,先前义阳王就派陈梧王朝先等南下浙东抢地盘,然后陈梧被朱以海杀了,黄斌卿现在也还在舟山跟王之仁交战,你说吴志葵这个义阳王的苏松总兵,兵败后能去投鲁监国的江南提督吗?” “其二,伪江南提督趁机夺了苏州后,已经下令,历数吴志葵、黄蜚等诸多丧师误国的罪名,吴志葵若去投,那真是羊入虎口了。” “更何况,你就没想过,为何黄蜚吴志葵这边兵溃苏州城下,朱以海就趁乱入苏州城,这时机是不是太恰巧了?” 李遇春一怔,“严公意思,朱武早就到了苏州附近,却故意隐藏起来,早就想坐山观虎斗?” “哈哈哈,说不定还早打着主意要趁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呢,所以说,我要是吴志葵,如今势穷,也不可能去投朱武啊,真入了朱营,那必死无疑,倒不如来投我们,起码我大清向来对降将待遇好,不仅保留原官职品阶爵位,甚至还能加官晋爵任用。” “对吧?” 李遇春连连点头,为大明当兵打仗,常年欠饷不说,还总被文官压制,大家是非常憋屈的,更重要的则是大明从内到外早腐烂到底,根本没的救了,大家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投大清不同,大清锐不可挡横扫天下,这投了大清那都是升官晋级的,不管是前途还是钱途那都是一片光明。 “李将军当年为何归附大清,如今吴志葵便当也差不多也,所以绝不可能有诈。”严我公成功的说服了李遇春。 “李将军啊,咱们现在要担心的还是这个朱武,而不是吴志葵啊。” 李遇春也是马上又头痛起来,他们之前左一封捷报右一封捷报,都是如何如何痛击伪提督朱武,今歼灭八百,后俘虏一千的,朱武虽然屡败屡战,却又屡战屡败,一直被他们打的到处逃窜。 他们也没少因此受到嘉奖,可现在朱武突然拿下了苏州城,甚至歼灭了土国宝的抚标。 这他娘的有些事情可就隐瞒不住了啊。 谷</span>  他们怎么向博洛交待? “严公,咱们怎么办?” “咱们得补救啊,李将军,这招安吴志葵能算是一功,但还不够,我们还得夺回苏州,甚至大败朱武,到时才能跟博洛贝勒交待过去。” “可听说这朱武现在兵强马壮啊,土国宝虽然大意失荆州,但这家伙也是员悍将,他的抚标也是能征惯战的,这次被全歼,更说明朱武的实力不弱,甚至可能比祝家庄时更强了。” 严我公对李遇春道,“咱们卖了那么多战马盔甲甚至是火药刀枪给朱武,他的人马实力变强,也是很正常的啊。” “嘶!” 李遇春直吸冷气,是啊,他们暗里卖了那么些马匹盔甲甚至火药铁料这些给朱武,又跟朱武达成秘密协定,他们据城池,任朱武盘踞乡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和谐共处。 可现在细一思量,不对劲啊,他从祝家庄逃出时只剩下五百裸兵,现在都有一万多人马了,那朱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肆意发展,肯定实力更强啊。 “怎么办,严公,若是咱们当初的事情被挖出来,咱们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博洛砍的啊。” “是啊,所以咱们要将功赎罪,得把苏州拿回来。” “可朱武如此实力,我们只怕打不过啊。”李遇春对朱武一直有心理阴影,此时联军营地有三万多人马,但李遇春一提朱武就心里打摆,根本不觉得能赢。 “我们还可以智取。”严我公循循善诱。 “智取?” “打不过我们就抢,抢不过我们就偷,若是偷也偷不着,那咱们就买!”严我公缓缓说道。“就跟我们当初在嘉兴时一样,不是跟朱武相处的很好嘛,咱们现在,可以再来一次。” 李遇春愣住。 是真没想到这去。 “可苏州巡抚是土国宝,他丢的城,总不能让我们出银子赎吧?凭什么?”缓过神来的李遇春急了。 严我公不急不躁。 “那我们就先找到土国宝,让他来背这个锅,让他来负这个债,让他来出这个赎城银不就好了?” “额!~~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况且,咱们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吧,咱们得抓紧时间,尽快摆平朱武,要不然若是博洛来了,朱武还占着苏州城,咱们可都交不了差。” 李遇春腾的站起,“我这就带人去找土国宝,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不过到时找到人,还得严公你来劝服他跟朱武合作。” 第160章 严安抚妙计授巡抚 严我公的清军大营附近,土国宝正和外甥杨国海和中军邹锡祥潜伏在不远处,谨慎的打量着这个营地。 虽然绿旗飘扬,但土国宝并没有轻易的现身,之前苏州城失守,可就是被伪提督朱武的手下打着杭州博洛贝勒麾下总兵佟养甲部前锋旗号骗开城门的。 虽然实际上当时袁宗第张名斌他们入城根本用不着骗,就一个壮班班头带一群壮丁守门,被张名斌一鞭子就让了城门。 谁知道这支人马,会不会又是那伪提督朱武的叛军呢。 “阿舅,怎么看这都应当是自己人。” “小心驶的万年船。”土国宝这两天可以说是屡屡死里逃生,苏州城破时刚好在密室,借密道逃生,穹隆山上被迫抛下部众攀崖逃生,虽然都侥幸逃出,可谁能保证这样的好运一而再三?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邹锡祥有些无奈,“卑职愿意入营一试究竟,若是伪贼冒充,卑职失手被擒,请抚台大人立即离开。” 土国宝拍了拍心腹的肩膀,“万一不幸,你的家人我定会照顾好。” “谢抚台,卑职去了。”邹锡祥心有千般不愿,可此时只他们三人逃到此处,外面搜捕的明军越来越多,他们好几次都差点被抓到,越来越难躲避搜捕了。 虽然冒险,也只能一试。 邹锡祥是土国宝的老部下,跟着他有十几年了,从当年一起贩私盐,到做太湖水寇,再然后受洪承畴招安从军,土国宝官至江宁巡抚,他也做到中军副将,本来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想着过两年也就告老还乡,谁知道突然被袭,不仅积攒的银子可能不保,还可能性命难逃。 怀着悲壮的心情,邹锡祥小心的靠近军营。 数骑突然奔至,将鬼鬼祟祟的他围住。 “什么人,胆敢刺探军情!” 邹锡祥从腰上扯下自己的副总兵官印,高高举起,大喊道,“我乃江宁巡抚标营中军副将邹锡祥,你们是哪部人马?请带我入营面见你家将军!” 正派兵四处搜寻土国宝的李遇春闻报,倒是乐了,这还真是瞌睡偏遇枕头了,闻讯赶紧骑马来到营前。 “你说你是抚标中军邹锡祥,有何凭证?” “这是本将副将官印。” 李遇春接过仔细瞧了,倒是真真切切,不过他还是没轻易相信,“谁拿到了官印,都可自称主人。” “末将不敢骗将军。” 李遇春叫来手下,“之前不是收拢了一批苏州败兵吗,叫过来辨认。” 被叫来的是一群苏州团练,其中几个为首的还是苏州地主豪强,确实都见过邹锡祥,此时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真是邹副将,真是得罪了,在下协镇嘉兴副将李遇春。” 同是副将,但邹锡祥原是江宁巡抚的中军副将,论地位那比李遇春强的多,但现在人在屋檐下,也不敢拿大,反倒是对李遇春万分客气。谈了好一会,直到见到了严我公后,他才终于确定自己是真进了清军的营地,而不是伪明军营。 于是赶紧说巡抚土国宝此时就在外面等候消息。 李遇春和严我公对视一眼,满是笑意。 “赶紧带我们去拜见土抚台!” 营外远处,土国宝和杨国海舅甥两个左等右等,越等越不耐烦,越等越心焦,正以为邹锡祥已经被拿下想要逃离此地时,营门开打,一队骑兵奔出。 远远看到邹锡祥正在其中,甚至还以手指向这边。 “干他娘的。”土国宝大骂一声,吓的汗毛立起,赶紧转头就跑,杨国海也紧随其后。 只是两条腿终跑不过四条腿,没一会就被骑兵追上围住。 邹锡祥跳下马,“抚台,卑职幸不辱命。” 惊惶未定的土国宝两人被围在中间,尿都快吓出来了,这时严我公和李遇春、朱继武几人过来。 严我公带头拱手,“下官浙江安抚使严我公拜见抚台大人!” 土国宝咽了咽口水。 “外闻严安抚大名!” 一番寒喧,土国宝也是终于松了口气,终于得救了。 重回营中,大帐落坐。 一本热茶饮下,土国宝的一身汗也出来了。 “抚台接下来有何打算?”严我公问。 土国宝惊魂方定,此时命是保住了,可丢城败军,罪过不小,看到严我公这支大军,一时间又脑子活跃起来。 “伪提督朱武趁乱偷袭夺占苏州,还请严公发大兵,夺回苏州城。” 严我公却摇头。 此时帐中只剩下了他和李遇春还有土国宝三人。 “实不相瞒,我们跟伪提督朱武打交道许久了,此人非常顽强,在嘉兴被我和李将军屡屡击败,却始终不肯认输投降,到处逃窜,用不了多久,总能卷土重来,这次我们也没想到,他居然从嘉兴一路窜到苏州,还趁机抢夺了苏州城。” “听说抚标居然也被其全歼,很明显,朱贼定是汇聚了苏松两地之前的叛军余孽,以他的能力,我们想短时间内迅速击败他并夺回苏州城,只怕难比登天。” “严安抚和李将军你们几万人马,可是刚刚镇压了苏松大叛乱,如此能战,岂能惧朱武?” “土抚台,咱们这也没外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朱武非一般的反贼逆臣,此人用兵狡诈如狐,现在又据大城,想短时间内拿下绝无可能,只能用大兵长期围困。” 土国宝一听长期围困,马上就急了。 他丢了苏州城,还把抚标给覆没了,若不能赶紧夺回苏州,这罪可就难逃了。 除非他能赶紧收复苏州,到时还能将功赎罪,所以他比谁都急。 严我公故作为难,说只能围困,不能强攻。 土国宝黯然。 “其实办法还有一个,只是比较冒险。” “请严公但说无妨!” 严我公于是开始讲故事,说当初在嘉兴他们跟朱武经常交手,互有俘虏,朱武曾经主动约谈,提出交换俘虏,甚至后来有一次,朱武偷袭打下一座乡镇后,以此为筹码,要求换回被俘的一些手下。 “我们没跟他们做过交易,但是现在也许可以一试!”严我公一脸正派道。 土国宝也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你是说跟们跟朱贼交易,可我们拿什么换苏州城?” 严我公捋须,“可以先派人约朱武的人见一面再说。” 土国宝此时也顾不得其它,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哪还肯放手,“请严安抚立即安排。” 第161章 拜见提督 太湖畔。 两条船驶近,渐靠在一起。 土国宝心情复杂的站在甲板上,他旁边的严我公和李遇春、吴志葵等则是很平静。 若不是走投无路,土国宝也不愿意上这条伪江南提督的箭船,前来见那位伪提督朱武。 “见过军门!” 李遇春现在倒是已经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站在船头向着那个银甲男子拱手见礼,十分自然。 土国宝咬咬牙,也冲那个面带着微笑的男子拱手,他也早有闻这伪江南提督朱武大名,传说是鲁监国九弟,爵位为镇国将军。不过以往他听闻关于朱武的事迹,都是他在浙西如何被李遇春虐,虐了千八百遍,结果都不曾服输过。 当时只是觉得这家伙够种,不成想他其实挺儒雅英武。 “见过朱提督!” 对面船上,打着朱武名头的朱以海微笑着朝土国宝道,“土提督也好。” 提督这个官职,最早是以内臣、文臣担任,位在总兵官之上,寓以监察之义,如永乐朝亲军三大营均设提督内臣,正德朝,明武宗自称总督军务,武臣江彬以平虏伯为提督,武臣为提督从此始。 明中期后,巡抚多例兼提督军务衔,京营设提督,南京则设提督操江。 不过到了此时,满人入关后,为安抚降将,开始滥设总兵,既能安抚降将,又能削弱其兵权。于各省又开始设提督总兵官,总领一省军务。 朱以海做了监国,也是毫不犹豫的增设军镇总兵,并各省增设提督。 他自己还给自己兼了个江南提督,直接统领江南各省军务,反正沿长江两岸三千里,朱以海都可以提督军务,权力有些大的没边。 但这在土国宝这些降虏的清将眼里,却反觉得这才符合他传说中鲁监国九弟的身份。 提督见提督,土国宝却是心里泪汪汪。 朱武这伪提督占了他这个江宁巡抚提督军务的城,还歼灭了他的抚标,让他这个提督现在一兵不剩一城没有,着实光杆丢人。 “本部听你们派的使者说你们想赎回苏州?” 朱以海开门见山。 土国宝听到赎字红着脸争辨,“不是赎苏州,是和议,休兵罢战,你们退出苏州,我们也不围堵你们,任你们离开。” “哼,你们的使者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你们要赎城,拿银子赎,我这才同意见你们的,现在怎的,要出尔反尔?那本部是不是也可以直接翻脸不认人,请你们吃馄饨面?” “什么馄饨面?”严我公及时捧哏。 在这太湖做过水寇的土国宝很清楚这是道上黑湖,水贼劫人的时候,经常会说这句话,意思就是把人扔水里去。 土国宝来的路上还想着各种谈判技巧,又盘算过自己手中有多少筹码,比如严李他们这三万人马,再比如李率泰、吴胜兆、李成栋他们还有上万人马在外,又江宁和杭州肯定援兵也在路上。 可没想到,年轻的伪提督朱武根本不给他发挥的机会。 谷</span>  要谈就直接点拿出诚意,开出价码来,不想谈就滚。 “九王息怒,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你看我们敢孤身来见,也是担了极大风险的,没诚意,如何敢来?”严我公赶紧出声。 “废话少说,赶紧报价吧,你们能给本部什么好处,值得我把苏州城让出来?” “江宁和杭州大军即将到来,朱提督你就算占了苏州,也守不住的。”土国宝道。 “那就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也没必要谈了。” “等一下!” “朱提督想要什么好处才肯撤兵?”土国宝急了,这种与虎谋皮的感觉,让他有几分不安,却又觉得有些刺激。 “听说江宁城的鞑子要来援苏州,那本部倒正好带将士们去南京转一圈,祭祀孝陵,说不得有机会能进南京城呢。” 接下来就是拉扯谈判,虽然土国宝总有几分放不开,明明也想赎回苏州,保住性命官职,却又还有几分顾忌。 好在有严我公这个超级间谍在一边带动气氛,土国宝这个残暴凶横的巡抚也就慢慢的上道了,甚至李遇春还时不时在旁边神补刀,毕竟他早跟朱以海有很好的合作,有很丰富的经验,能够指出土国宝提议的一些不当之处。 郑继武也不时帮腔几句。 连吴志葵都不时点头。 搞的土国宝还真以为大家都是这帮态度,他并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场大戏,其它人都是演员是托,都陪着他演戏。 好比当年朱以海还年轻的时候,兼职写书赚了点稿费,于是也想跟风买房置业,一进售楼处万般火热,各种争抢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套房子,然后等了几年终于交房,拿了钥匙去装修。 装完之后才发现,到了夜晚这个城郊新区的楼盘,寂静无声,整栋高楼就他当初好不容易抢下的顶楼亮着灯,与明月相辉映,给那寂静的楼盘一抹光亮,点亮了他人的夜空。 土国宝本来阅历也很丰富,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严我公、郑继武、吴志葵全他娘的其实是朱武的人,而朱武也不叫朱武,其实是鲁监国。 就连个李遇春,也早被温水煮青蛙忽悠给瘸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最终你一句我一语的谈出了个秘密协定,就跟当初李遇春差不多。 朱以海开价不高,只要求苏州一年的税赋折银,一百一十多万两,凑个整,二百万两。土国宝心里大骂,有这种凑整法吗? 最后讨价还价半天,朱以海坚持要一年税赋,并折银凑整,取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整数。 这么大笔银子,土国宝当然拿不出来。 当然,朱以海也没指望他能掏的出来,土国宝辛苦贪污来的那几十万两钱财现在都在他手里呢。 所以最后便是拟出一个赎城折银的支付计划来,朱以海很大方,说没钱没关系,只要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拿来折银,从金银到珠宝,从粮食到布匹,从马匹到牛羊,从盔甲到刀枪,从铳炮到火药,甚至奴隶,能值钱的就行。 “你也别心疼,你是伪江宁巡抚,取用库里的钱财物资,又不用你掏自个腰包。甚至,为感谢你的合作,我还可以给你一点返现。” 第162章 曲线救国土巡抚 朱以海拿出骚操作,让土国宝先付三成首付,首付三十六万两到位,他便撤兵,可银可物资。 剩下的七成,八十四万两,给你十年分期,还不要利息,一年只要还八万四千两就行。 “我还给你们返十个点。”朱以海竖起一根手指头,对着土国宝、严我公、郑继武、李遇春、吴志葵他们比划,“给土巡抚你五个点,严安抚两个点,其余三位总兵各一个点。每次还款,直接返点折银给你们。” “你也是替鞑子赎城,总不能让你白忙活,见者有份嘛。” 一百二十万两,十个点就是十二万两,土国宝拿五个点,那也是六万两,这对土国宝来说都是一大笔钱,虽然他觉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但朱以海就是这样说的。 “太多,苏州城已经被你们占了,我们根本没法筹集三十六万两银子来。” 朱以海指着严我公他们,“你可以先找他们想办法借嘛,有银子就拿银子,没银子就拿战马、铠甲、武器等抵扣啊,一匹战马折抵五十两银,一套鞑子绵甲折二十两银,一套布面甲折十两,其它的刀枪箭铳,甚至大炮火药,都可以折。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你们几万人马,匀一匀总能匀出不少东西来的,到时你们报个战损什么的,也能从上面要来。” 荒唐。 太荒唐了。 土国宝觉得这朱武简直是疯了,这种事情都想的出来。 “三十六万两真不多,你随便弄两千匹马,都能折十万两银子了,三万人弄两千匹马总可以的吧?再弄三五千套甲,又能折十万两了,然后船啊箭啊粮的,很容易的。” 土国宝真的望向严我公李遇春等。 李遇春脸抽了抽,“这个忙倒不是不可以帮,只是我也冒很大风险的,下面弟兄们这么多,事情要机密,得花很多钱。” 土国宝很识趣的咬牙,“算我借的。” “跟朱提督的借款一样不算利息么?” “我给利息。”土国宝现在已经被引进了一条不归路,只想急切的把这件事情办成,其它的已经有些顾不上了,反正又不是他一人在跟伪明交易。 虽然以他的狡诈精明,也早发现了这件事情处处透露着不对劲,可现在的他,哪里顾的上那些啊,先应付了眼前解决燃眉之急才最重要。 土国宝直接跟李遇春严我公郑继武等谈妥了借用物资银两凑首付一事,大家一起匀些战马铠甲铳炮火药弓箭粮食车船,折够三十六万两赎城首付。这些东西算他借的,月息三分。 “很好,等你们按约好的把这价值三十六万两的各项银粮物资交割,那苏州城就又是你们的了,甚至各位还可以拿到三万六千两的返现。”朱以海笑着拍巴掌,“一手交钱,一手交城!” “当然,为了保障交易顺利,还需要各位签几份东西。” 当朱以海让土国宝给鲁监国写效忠信并签字署名时,他脸白了又黑,绿了又紫的,这几份按要求写的秘密,若是暴露,那他就死于葬身之地,甚至必然是要落个满门抄斩下场的。 “放心,这东西只是个保障,当是个抵押,只要交易全部完成,到时会还给你们的。当然,若是你们翻脸不认账,那这东西自然也就会送到该看到的人手上。” 土国宝犹豫了。 这是跟恶魔交易,想反悔都不可能。 “土提督还犹豫什么呢,你丢了苏州城,还折了抚标三营,鞑子朝廷会放过你吗?更何况,这江宁城一丢,你之前各种刮地皮贪污克扣,弄了几十万两银子的事可就保不住了,鞑子能容忍你贪这么多银子还丢城失兵?” “左右是满门抄斩下场,甚至千刀万剐的,所以嘛,总得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只要你‘夺回苏州城’,那你的那些破事还可以掩盖,你的失职也能将功赎罪,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江宁巡抚,以你这捞银子的本事,你还怕平不了账?” “这字一签,你巡抚照做,银子照贪,日子继续潇洒惬意,不签,那就是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如何选择,土提督自己选择吧!” 土国宝头上冒起冷汗。 这些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严我公在一边打帮腔,“抚台,咱们也是曲线报国啊,也就是遇上朱提督好说话,否则这世上哪还有这样的机会啊,赎回苏州城,也是拯救满城百姓啊。” 朱以海坐一边,假装听不到这些话。 这会交易谈判,其实并不是冲着银钱来的,这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他之所以让严我公促成这次会面和谈判,其实也还是因为之前在李遇春这里得到的好处太大了。 若是当初一刀砍了李遇春,歼灭祝家庄那几千人,也不过当时一爽,但会让浙西局面恶化,杭州的博洛肯定会派大军来攻,北伐军也就不可能有接下来的迅速发展机会,更别说一路北上三吴。 同样道理,现在杀了土国宝,不过是杀一条丧家之犬,对于满清来说,土国宝这样的降将多的是,随便就能派一个过来接任。 所以抓住土国宝的把柄,利用他现在的痛点,打着勒索银子赎城的幌子,实际是为了复制浙西当初的战略。 若是成功了,银不银子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利用土国宝这个巡抚,战略欺诈清廷,毕竟一个巡抚帮着骗鞑子,那江宁的情况可就能完全不一样了。 浙西李遇春让朱以海尝到太多甜头,甚至用李遇春还养出来一个超肥的严我公,送他直入北京,这样好事,有机会朱以海当然要再来一次。 历史上这种私通敌人的将领其实也很多。 一百万两也好,三十多万两也好,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他肯签下秘密协议,那他就算被拉下水了,有了这把柄在手,那以后土国宝必然会跟李遇春一样,慢慢的被拉上船,想回头都难。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个知府三年都能捞十万两银子,而土国宝这巡抚,几个月就捞了几十万两了,所以凭他的贪婪、残暴和凶恶,百来万两银子还真不是事,何况还不是一下子要。 随便抄几个盐商,栽脏陷害几个富豪,都够了。 苏州一府明面上一年税赋折银就一百一十多万两了,而江宁一省那更是财税重地,工商兴盛,捞银子渠道也多。 朱以海抓住的是土国宝现在丢城失地,损兵折将的严重失职,而且因为苏州丢失,他在江宁各种搞钱的事也必然藏不住要暴露,所以等待他的只有个死字,甚至牵连家人。 朱以海没直接招降土国宝,不到万不得已,这种人也还是不愿意再降大明的,饭一口口吃,等到哪天,他发现自己越陷越深,再无法上岸时,后悔都迟了。更何况,朱以海也不愿意招降他,这种跋扈军头明末遍地都是,但若是一个鞑子的江宁巡抚暗里合作,那作用可就比招降他大多了。 第163章 吾道从此不孤 土国宝回营的时候,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被伪提督朱武敲诈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向来只有他敲诈勒索别人的份,想不到如今反倒是被别人敲诈了,还如此之狠,简直是敲骨吸髓,手法比他还要狠的多。 可为了保住官帽,尤其是保住性命,他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应下。 怀着万分不愿的心情给朱武写了几封投诚信并签名画押充做投名状后,朱武笑呵呵的告诉了他另一个坏消息,他在苏州城府衙地下密室里的钱财全被搜获充光了,听到这消息当时他就眼前一黑,一口气没提上来昏了过去。 被掐人中唤醒后,他就一直怔怔失呆。 “土兄其实也不必过于难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夹缝求生,保存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性命在、官职在,便能有人马,钱财女人也就都有了。”李遇春在一边劝说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杨国海、邹锡祥加上刚被朱武放回来的被俘中军副将曹虎,也全都无精打彩的,杨国海辛苦走私、敲诈、抢劫等攒的十来万两银子也被找到充公了,邹锡祥和曹虎也各没了几万两。 曹虎更倒霉,在穹隆山营地被抛弃导致俘虏,在明军手下可没少吃苦头,皮鞭夹棍老虎凳,差点命都没了,心里对土国宝几人其实是有怨气的,毕竟平时口口声声说兄弟,一到关键时候居然卖他。 土国宝也觉得有些愧对这兄弟,但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去安慰他。 回到严我公他们的大营,土国宝还是有几分怀疑的询问,“你们真愿意如此帮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严我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迅速起草了一份秘密借款协议,严我公、李遇春、吴志葵、郑继武等一众将领们,各自抽调一批战马、挽马、盔甲、刀枪、粮食等给土国宝,好凑齐这首付三十六万两银子。 当然,也不是大公无私,这是借,不仅有借得有还,还得有利息。 伪提督朱武让土国宝首付三成后,其余七成可十年分期还不要利息,但他们可不会这么大方,利息得收。 甚至还要手续费。 李遇春提出按三分利算,然后手续费两成,土国宝需要的三十六万两首付里,他愿意给他凑十六万两的物资,三分月利,一年利息便是五万七千六百两,然后手续费还要三万两千两,一年后,本息一共二十四万九千六百两。 一年就能赚一半的利,这买卖李遇春可是划算的很好,反正也是现学现卖,当初朱武给他的赎城银赎人银算计的更狠,逐年上涨的复利,手续费更高。 土国宝看李遇春他们开出的协议,脸上的肌肉都止不住的抽抽,这可真是吸血啊。 尤其这还是个无本买卖,李遇春把军中的马匹牲畜钱粮器械等弄一批给他折银放贷,一年就能收近九万两利钱,然后回头再给上头报个战损、消耗,根本就是没有本钱的,一本万利啊。 但他还不能说什么,甚至还得强作笑脸,十分感激他们的慷慨出手相助。 “都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以后咱们同在江南做官,还得互相依靠,抱团取暖呢,是吧。”李遇春此时心情很好,不仅仅是一本万利的赚九万两银子。 而是吾道从此不孤。 以前他一直提心吊胆,总觉得自己干的这些事情难以保密,现在跟朱武做秘密交易的人越来越多,那心里也轻松许多啊。 “苏州失守,主要还是李率泰的失职,若不是他轻狂冒进,置苏州于不顾,执意带走所有留守的精骑,苏州也不可能失胜后败啊。”严我公把自己那张十万两借条收入怀中,一边缓缓的说道。他利用土国宝把积攒起来的一大批钱粮马匹铠甲,顺利的送给监国,回头还能找土国宝偿本还利,甚至鲁监国还给他返现提成,这种吃了原告吃被动,里外里吃的好事,让严我公都是浑身舒畅。 “对,苏州此次失守,就是李率泰的严重失职所致,咱们奋力夺回苏州,反而有功。”李遇春赶紧道。 土国宝听的眼神渐渐有光。 “李率泰现到哪了?”严我公问。 “还没联络上,估计追黄贼追的远了,可能沿吴淞江往上海、宝山去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继武把属于他的那张五万两的欠收入怀中,在旁边插了一嘴,“李率泰可不仅仅是个三等梅勒章京,他还挂着侍郎衔呢,尤其他爹还是李永芳,到时真要打起官司来,凭他的身份,只怕上头会更向着他而不是土抚台。” 土国宝一听这话,也是瞬间脸垮了下来。 确实,他土国宝跟李率泰没法比。 郑继武又慢腾腾的添了句,“当然,若是李率泰不幸战死在吴淞,到时这苏州失守的罪责加在他身上,死人总不会推辞反驳的。” 土国宝愣住。 这····· 郑继武又慢腾腾道,“当然,我只是这么一说,但假如李率泰比较命硬,甚至比较幸运的不仅没死,还在吴淞再立大功,比如擒斩黄蜚全歼贼逆,那土抚台就算能赎回苏州城,只怕仍然难以交待啊。” 潜台词很明显,得找个背锅替罪的,李率泰是最适合的,毕竟他是协守的侍郎、梅勒章京,统领着满骑精锐,本就是负责吴胜兆李成栋他们离开后留守苏州的。 土国宝沉吟不定。 那边杨国海却忍不住问,“可李率泰都联络不上,如何弄死他?” 郑继武仍是慢吞吞的道,“说难倒也不难,如果土抚台需要我帮忙,我倒是可以,只是·····” “有什么条件,郑总兵尽管说。”杨国海现在也知道自己想翻身,必须得保住舅舅官职地位。 “我可以带兵去找李率泰,然后杀了他,再嫁祸给朱武,不过事成之后,我希望能拿五万两银子,另外若杀了李率泰,到时还请土抚台帮我争取一下这镇守苏州的总兵官差事。” 土国宝都被这番话惊到了,想不到这个冷冷的家伙,如此狠辣,甚至有几分警觉起来,他们对自己也太好了,李率泰可不是一般人,为自己杀李率泰,这担的风险太大。 “郑兄真是义薄云天。”土国宝道。 “没啥,五万两银子的买卖呢,别说杀个李率泰,让我杀洪承畴我都愿意一试。” 土国宝直吸冷气。 严我公哈哈大笑打断,“其实郑兄只是跟土兄开玩笑,不过李率泰要是不幸确实对咱们都好,毕竟我们现在可都拿出这么多真金白银帮助土兄,可不希望这些都打了水漂啊。” “当然,若土兄想稳妥点,那就最好弄死李率泰,不过也用不着麻烦郑将军亲自带兵去火并,你只需派一个忠心死士轻骑快马去追李率泰,借假送信为由接近,在其营中下手刺死他,然后再嫁祸给明军刺客所为便可以了。” 郑继武在旁边又补充了句,“杀了李率泰,土抚台还可以趁机吞并他这支人马,到时替罪羊也有了,人马也有了,一石二鸟!” 土国宝觉得这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狠,顿时有种上了贼船、与虎谋皮的感觉。 第164章 退位归藩 朱胜利骑马奔驰在东山道上。 东山又名东洞庭山,本是太湖中岛屿,与西山为太湖双珠,但后来渐与陆地西连,成了半岛,是苏州有名的后花园。 不过此时的东山半岛道路上,到处都是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无数苏州的百姓、物资正撤往东西二岛。 快马加鞭,一路来到城郊穹隆山下提督营地。 在营门前,他见到了朱成功,两个年轻人互相打招呼,“胜利兄不是奉监国旨去湖中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遇到点意外,需禀报殿下。” 朱成功点头,没有过多打听,“我要去吴江见吴总督,待回来再聊。” 一个成功一个胜利,两人都是如今监国帐下俊才,更是背景雄厚,朱成功本南安侯福建总督郑成功之子,赐国姓,甚至传闻监国有意要将女儿尚与他。而朱胜利也不简单,他是兴国侯、虎贲将军、御营前部忠贞镇的左都督李赤心的义子,而李赤心本名李锦又是李自成的侄儿。 李赤心之前来朝拜监国,带了义子李来亨前来,回去时,留下他侍卫鲁监国,监国赐国姓于他,并赐名胜利,并授其副总兵衔,封三原男爵位。 “殿下,臣来复命。” 朱以海正在看报上来的战果统计,这次打苏州,收获颇丰,获得大量的银钱,还有许多粮食物资,尤其是还有许多武器装备和马匹。 “见到通城王了?” “嗯。” 通城王朱盛澂,是楚藩郡王,崇祯末年闯军顺军到处攻城掠地,通城王到了湖州,弘光被俘,潞王投降,湖州长兴不少士绅举义,清军攻陷长兴,训导蔡璠、贡生钦日都、藏尔炳等战死,但这并没能吓退长兴人。 长兴秀才金有监字攻玉,向来豪侠,面对国难,杀妻举义,联络温侃等各起兵数千抗清,闻周藩通城王朱盛澂在太湖,于是穿白色丧服前去迎通城王领导义军。 他们奉通城王为大将军,联络四方豪杰收复湖州,斩首降清伪知府,收复湖州后,兵部郎中王期升奉通城王坐镇湖州,行监国事、派饷募兵、选拔秀女,金攻玉被授为总兵,率部回家乡收复长兴。 清军趁金攻玉这员猛将回师长兴,于是突袭湖州,费弘玑奋力拒守,通城王则悄然逃入太湖之中。 费弘玑孤军守城,粮草不继,湖州同知朱国藩再次降清内应,城破。 “我们迟了一步,湖州失守,费弘玑被杀,金攻玉退守独松关,通城王逃入太湖,湖州义军多被杀败,湖州城破后妇女投潭自尽者数百人。” “通城王怎么说?”朱以海对这个行大将军事称监国的通城王没什么好印象,因为他虽然被拥为义军领袖,可在湖州仅占据一城,就开始强选秀女,强征士兵,甚至派饷极重,在湖州甚至引的许多士绅怨恨不满,所以才会有清军来攻,许多人暗里响应。 “通城王现在非常狼狈,听说湖州失守,他身边许多人便溃散而去,如今仅剩下三条船百十来人。” “他愿退位归藩,并献监国之宝。” 说着,朱胜利取下一个包袱,里面一个紫檀木盒,打开,赫然便是一方监国之宝。 “这是杭州投降后,兵部郎中王期升带出来的监国之宝,圣安皇帝建弘光朝前曾用此宝监国,后被马士英和邹太后带至杭州,献给潞王监国·····” 朱以海打量着这方玉印,却丝毫没什么激动的,别说只是一方监国之宝,就算是传国玉玺又如何,真以为这玩意是倚天屠龙,拿到手就能号令江湖不成? 皇帝的各种玺印有几十个,真正代代相传的没几个,每个皇帝继位后都会有自己的专属印玺。 也没听说前朝的玉玺能盖本朝的圣旨的。 况且,皇帝的权威,又不仅仅是来自这玺印。 这就好比一个官员一样,官印只是一个凭印佐证,没有也可以再补。 朱以海称监国时,可没什么监国之宝,也没什么传国玉玺,甚至他拜的大学士、将军们,也都来不及刻印,不也一样。 乱世里印章哪有刀枪管用。 通城王得到这监国之宝,连大将军都不满足了,非要自称监国,结果一城之监国都没能当几天。 如今赐名为朱胜利的李来亨,当年也是号称小老虎的,在闯军中东征西战,见过许多世面,这种事情,牵涉到至尊权力之争,在他之前想来,估计鲁监国不可能留通城王。 但也肯定不便直接杀,更可能还是暗杀。 比如派心腹秘密处死,甚至弄个失足落水淹死等意外,甚至直接失踪于乱军之中等等。 毕竟敢称监国,那就是在争夺至尊之位啊,而皇权岂容分享? 只是出乎朱胜利意料的是,监国只是扫了一眼那方监国之宝,便没什么兴趣了,“既然通城王愿意奉诏退位归藩,那也是深明大义的。鲁藩楚藩皆太祖高皇帝之子孙,如今国难当头,希望他能够一起恢复大明。” “你去请大宗正邓王同往一趟,接通城王来营。” 通城王的身份已经证实,确实是大明宗藩,是楚藩首任楚昭王朱桢的十世孙,也是第十任通城王,张献忠当初围攻武昌时,楚王非常自私,不肯出银助饷犒军,却还在围城期间为女儿大婚一掷千金,最终让大家心冷,武昌城破后,张献忠也是把楚王满府都赶入长江喂鱼。 通城王等这些旁支郡王,因不在武昌反倒是逃过一劫。 “授通城王平虏大将军,领右军都督府。” 朱以海给了两个虚衔,跟之前给邓王朱聿键的一样,本来像通城王这样在他已经监国后,还自称行大将军事甚至监国的宗室,杀了也属正常。 不过朱以海最后还是打算先接过来,给个虚衔安抚,倒不是要养猪,而是为了安抚当初跟着通城王的那些义军。 比如王期升和金攻玉、柏襄甫等这些官吏士绅,都是忠义可嘉,他并不想因为他们曾拥过通城王而打击他们,更不愿意因为处死个通城王,而让这些人畏惧疏远。 “授金攻玉湖州镇总兵官,赐长兴男爵!” “王期升召御前任兵部左侍郎,参赞军务。” “通城王之前所委任各官,仍保留使用。” 湖州这股奉通城王的义军新败,但他们多是本地官吏士绅,在当地有很大的名望基础。 金攻玉杀妻起义的做法,朱以海不赞成,但他能够一心抗清,还是值得嘉奖的,这人与绍兴的郑遵谦有几分相同。 朱胜利听了这旨意有些犹豫。 他试探的问,“近来湖中风大浪急,容易翻船。” 朱以海抬头望着他。 朱胜利又继续试探着道,“邓王和通城王的船会不会翻?” “你问我?” “那可能会翻。”朱胜利马上道。 结果朱以海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再大的风浪,你也必须保证邓王和通城王的安全,不容有任何的闪失,不要胡乱揣测,我不是那种喜欢耍权谋行诡计之人,真要杀通城王,一道明旨便是,何需这般?” “明白了吗?” 朱胜利心中顿时一股敬佩之心油然而起,他从小跟着一只虎李过征战,闯军弟兄们经常说当年朱元璋当和尚讨饭的那些事,也常说他坐了天下后是如何大杀功臣的,甚至当年派人迎接小福王,结果船却翻了。 所以他以为,朱以海也会这样做,朱元璋的子孙嘛。 谁知道,监国如此坦荡。 “国难当头,我等都当团结一心,共抗鞑虏!” 第165章 得胜港擒黄刺李 松江,得胜港。 得胜港原名塘口,地处盐铁塘入黄浦江口,嘉靖年间,倭寇屡犯,明总兵汤克宽在此大败倭寇,从此改名得胜港。 不过此时,得胜港中却停满了从太湖溃败下来的黄蜚水师残兵,无数的船只从太湖南面东下,争先恐后,毫无秩序。 到了得胜港,远离了苏州,总算稍稍安定。 得胜港在明以来早形成了繁华小镇,有一条半里长的集镇,百货店肉铺茶馆药店客栈饭馆银铺典当行应有尽有。 黄蜚舰队败退下来,远离苏州在此终于得以暂时松口气,黄蜚这个提督总兵官也终于能够开始试着收拢人马,重整队伍。 跑的时候太匆忙,粮草辎重也来不及带,这个时候也得上岸补充。 于是得胜港立即成了一个繁忙的大集市,船上的士兵带着家眷上岸购粮买菜捡柴打水,又或挖点野菜捕点鱼,还有失散了家人的,在到处呼唤家人的名字,希望能够团聚。 此时不远处的松江府虽打着绿旗,但守备空虚,绿营主力随严我公李遇春等北上苏州,而明总督沈犹龙巡抚王永祚漕运总督吴易等也都奉朱以海监国令,带着队伍下乡去了。 一时间,得胜港这样的重要港口码头,倒让黄蜚他们这支逃亡舰队成了落脚地。 不远处。 李率泰领着一千三百骑鞑子一路沿江追击,虽然黄蜚没走北边的吴淞江出海而走了南面的黄浦江,但也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这一路尾随,犹如一只非常有耐心的狼王,紧随不舍,还小心的隐藏着行踪,凭着老练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到现在都还尾随潜伏,并没急着出击。 而这耐心也换来了很好的结果,随着远离苏州、太湖,黄蜚的这支溃兵也越来越松懈,他们不再急匆匆的逃跑,现在得胜港开始休整聚拢,他们的船停满了得胜港。 在这个旱季缺水时期,得胜港的水面不宽,这无数的船只又缺少秩序,于是大小船只杂乱无序的挤在一起,铺天接地的。 这支败军也毫无军纪,更没多少警惕可言。 李率泰的手下简单的伪装一下,就轻易的扮做商人到了得胜港,甚至还被一个军官拉着他们,让把货直接挑到他们船上去卖。 他们轻松的就在得胜港里来来去去,甚至上了许多条船,明军毫无戒备,就跟个集市一样任意出入无阻。 李率泰十分谨慎,反复的试探观察,甚至亲自伪装去了一趟回来后,终于确信,这些明军真是没有戒备。 “这黄蜚也号称老将,这半辈子仗怎么打的?” 对黄蜚一通嘲讽过后,李率泰很快拟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全军潜伏养精蓄锐,等到半夜时分,饱餐一顿后兵分两路,从得胜港的两头同时纵火。 得胜港挤满了船,大船小船紧挨着,挤的成一片陆地。 骑兵纵火非常顺利,他们提前备了火箭、硫磺、火油等一些引火之物,恰又逢南风四起,于是半夜时分,得胜港里的明军还带着老婆孩子们在船上睡觉,睡的正香时,无数火箭袭来。 犹如天火流星。 火趁风势,迅速蔓延。 港口两头火起,当明军发现被袭击,想要逃亡,却发现船挨的太紧,根本无法迅速脱离,而两头被纵火,引燃了无数船只,更是把整支舰队围在中间烧。 无数的明军只得弃船跳水,可此时大风催的火更猛,水面上到处是熊熊烈焰,跳水都只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到处都是惨叫之声。 许多士兵试图驾船冲出一条生路,可最终都徒劳无功。 大火中,正在岸上小镇一处大宅里休息的黄蜚被惊醒,迅速披甲上马,在家丁护卫下突围,结果没跑出多远,就撞上迎面拦截的虏骑。 一番混战,黄蜚连中三箭。 他逃到河边,跳入水中,结果仍被清军用绳钩扯住,从河里给拖了上来俘虏。 从太湖逃到此还有差不多两万人,却被一把火将无数船只尽皆烧毁,直接就烧死了几千人,其余人失了船受了伤,连刀兵都没了,最后大多沦为了李率泰部的俘虏。 李率泰只用了一把火就击败了这支两万人的溃军,然后用了三天的时间在抓俘虏,他进入松江府城,调副将沈潘等绿营一起抓俘虏,松江城中到处都是关押的烟熏火燎狼狈不堪的俘虏。 经此一战,大明最后一支北方的正规水师全军覆没。 李率泰得意洋洋的开始给苏州写信报捷。 “报,将军,苏州土抚台派家丁来见,苏州丢了!” “什么?”李率泰愣住。 “苏州怎么可能丢了?吴志葵被我一战击溃,黄蜚数万大军更是一溃千里,如今还被我斩尽杀绝,苏州怎么丢的?” “奴才不知。” “赶紧把人给我叫来,这个土国宝,平日里只知道搜刮,想不到如今无能,老子定要狠狠的参他一本。”李率泰怒气冲冲,他跟土国宝文武协力并镇苏州,他这个侍郎兼梅勒章京,本也有监视土国宝这个降将之意。 平时土国宝各种贪污搜刮,但土国宝也挺懂事,总不会少他一份孝敬,所以他一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把城都给丢了,那他也是要受牵连的。 很快,土国宝的家丁被带了进来。 “到底怎么回事,苏州城怎么可能丢?” 来人左右看了看,“禀侍郎,此事涉及重大机密,抚台交待,只可出于我口入于侍郎之耳,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否则后果严重。” 李率泰此时一肚子火,不耐烦的挥手让家丁退下。 “好了,现在就剩下你我,说吧。” 家丁却又上前几步,“请侍郎近前两步倾听。” 李率泰上前几步,两人面对面站着。 “事情是这样的····”那家丁凑到他耳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李率泰不由的更靠近了些。 然后下一刻突然肋下剧痛传来。 那家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袖中掏出一柄尖刺,狠狠的刺入他的肋下,那位置极为精准,从肋侧直刺心脏,一击毙命。 他想叫,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抽离,嘴张大,却只能一口口的吐出鲜血。 那人却又刺了几刀。 最后扶着李率泰放下,又拔刀将他脑袋割了下来,扯了一面旗帜将脑袋包起离开。 帐外。 “李侍郎把帐中那个红烧猪头赏赐给我了,我还急着要赶回苏州覆命,先走了,下次兄弟们回苏州,我再请客喝酒。对了,侍郎吩咐说要给朝廷写道重要奏章,让你们没吩咐不要进去打扰。” 说完,那人提着包袱脚步匆匆而去,很快便骑马出城远去。 李率泰的家丁也没在意,仍守在屋外,可许久都不见帐中有吩咐和动静,终于忍不敲门,可仍没回应。 有些警觉的推门进入。 却赫然看到李率泰正端坐在屋中,可是人身却顶着个红烧猪头。 本属于李率泰的脑袋,却不见了踪影。 家丁吓的三魂没了两魂,跌撞着冲上前,却看到猪头人身的胸前贴着张纸。 “杀鞑虏侍郎李率泰者,大明江南提督朱武也!” 望着这些,那家丁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引来外面的其余家丁,可当他们看到面前的这一幕时,也都目瞪口呆,发出绝望的狂叫! 第16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在焦急的等待了几天后,土国宝见到了外甥杨国海。 他迫不急待的问,“事成否?” 杨国海一脸兴奋,“成了,李率泰的脑袋现在就在我手上。” 土国宝吓了一大跳,“你留他脑袋做什么,找死么?” 杨国海兴奋的把这次行动的细节告诉土国宝,他在江南利用职权之便,贩卖私盐、军械、人口等,跟许多江湖道上人往来密切,手底下也有些亡命之徒,这次他就是通过这渠道,派了一位曾是江湖上顶级杀手的部下去杀李率泰。 事前已经跟这人说好,万一事不成,也得咬死他是朱武派去的,而杨国海也会照顾好他的家小,会给他们三千两银子。若是事成,银子也一分不少。 这个杀手曾经被仇家追杀,差点没命,是杨国海收容庇护了他,所以一直称欠他条命,江湖中人有时也比较讲些江湖规矩道义,虽然行刺凶险,但这位本就是有名的杀手,欣然受命前往。 而且很顺利的完成了任务,甚至还把李率泰的脑袋都带回来了。 “这他娘的还真是胆大包天。”土国宝听的都感觉手心出汗心打颤。 李率泰追击黄蜚,居然在松江得胜港大获全胜,还生擒了黄蜚,这可真是让土国宝意料不到的事情,不过越是如此,越表明如果不杀李率泰,想把苏州丢失的罪抛给李率泰很难。 现在好了,人死了,什么脏水都能泼到他头上。 甚至还能马上去把这支人马给接管过来,哪怕这是旗营,可暂时节制,也能让土国宝这个光杆巡抚多几分依靠安心。 “你马上拿我王命旗牌赶往松江,立即接管李率泰这千余八旗,并把他们立即带回苏州来。” “还有黄蜚的人马,也都收编了。” “把黄蜚看好了,别被弄死了,这人好歹也是伪明封的伯爵、提督,说不定朱武愿意花大价钱弄回去。” 杨国海吓一跳,“舅父连黄蜚也敢放?” “初一都做了,十五还有什么做不得的,咱们现在反正债多了不愁,就看能换什么东西回来了。” 杨国海望着仿佛苍老了许多的舅父,叹道,“咱们跟朱武私通,以后岂不要被他拿捏住?”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顾眼前再说。”土国宝以前是做过贼匪的,很清楚绑匪是如何敲诈勒索的,可现在问题是他有其它任何选择吗? 他又不是什么忠贞义士,宁死不降。 更不会说为了朝廷国家,而坚守本份,真要是那样,他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一死了之嘛。可他哪舍的死,他土国宝打拼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挣下这巡抚之位,岂能这样就放弃了。 他能做贼也能受朝廷招安从军,也能投降清兵反攻大明,所以对于他来说,什么忠义真狗屁不值。 “那人头呢?” “在我那。” 土国宝最终还是一狠心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从杨国威那里要来了李率泰的首级,然后他拿着盒子装着去找了严我公。 “朱提督要求的赎城首付也凑齐了,还请严公劳心,帮我联系一下,看如何交接?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朱提督,也劳烦严公转送。” …… 当朱以海看到李率泰的脑袋还有狼狈而憔悴的黄蜚时,也是非常的惊讶。 堂堂首席大汉奸李永芳的二儿子李率泰,侍郎兼梅勒章京,协镇苏州的一位八旗汉军的顶级家族的梁柱,就这样剩下一颗狰狞的脑袋,摆在他面前。 因为用石灰腌制过,又放在了水银里泡着,显得更加的狰狞恐怖。 而黄蜚站在那,没有半点久经沙场大将的气势,就跟个被阉割后的土狗一样狼狈可怜。 黄蜚那是崇祯时就做到水师提督的人,在义阳王那也凭着兵强马壮,被加封为督师少傅武英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封镇南伯的,现在却有如行尸走肉。 太湖五万人马被败讯惊溃,然后溃到松江,结果得胜港又被一千余骑兵给两把火烧的精光,五万人马就这样没了。 黄蜚最后的一点精气神都被打击没了。 这个征战半生的老头,此时已经没用了。 朱以海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 他很清楚,黄蜚能力是有的,虽不算很了得,但也应当在这个时代属中上了,但他在国破之时,带着的那支流亡舰队,虽努力支撑,但还是失控了。 他早就控制不了这支舰队了,所以如此全军覆没,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换成其它人来,估计也没用。 这真好比一人赶了五万头猪,这如何赶的好。 谷</span>  “黄将军先请下去休养,差事等休养好了再安排。”朱以海没给黄蜚治罪,他这种情况,属于非战之罪了,谁来都拯救不了。 况且,黄蜚本来也不是他的兵将,黄蜚的舰队虽覆没了,但苏松两地,还是有不少溃败兵在外的,这些兵有部份已经被朱以海收容了,不管是挑选入伍,还是做船工,又或去搞后勤、建生产,以后也都会是他们的一份子,所以朱以海没理由杀黄蜚。 这等乱杀,杀也杀不过来了。 黄蜚好歹不是汉奸国贼。 黄蜚羞愧的低头,给朱以海跪下,磕头,额头碰出血来,泣不成声,眼泪鼻涕一把,也没多说什么,磕了一脑门子血然后眼泪鼻涕的起身退下。 结果当天,下面上报,黄蜚离去后先去见了徐石麒、沈宸荃等,又去见了原舰队的一些被收容的老部下,最后说了番慰勉的话,然后便拔剑当众自刎了。 他临死前说鲁监国不罪他,他反而没脸苛活下去了。 “让徐阁老等议谥,赠东江侯、赐祭,入大明忠义殉节录,供忠义祠!” 黄蜚自刎,对他而言,也算以死谢罪,更是一种解脱。 朱以海秘会严我公。 告诉了他黄蜚自刎而死的消息,严我公听后也很黯然,“哎。” “你告诉土国宝,那些货我都已经接收了,数目也没错,折抵三十六万两,我很满意。就是李率泰的脑袋挺吓人的,还有,他杀了李率泰,却把凶名栽赃到我头上,这让我有些很不高兴,不过呢,念他初犯,这次就算了,但如果有下次,记得先经过我同意先。” “我军三日后会撤出苏州城,到时会留些人马虚张声势,让土国宝夜晚来佯攻取城,我们会配合他们演戏,这次的辛苦费也不收了。” “还有,在他之前藏银子的地方,我给他留了玳瑁象牙珍珠什么的,价值四万两,其中三万六算是他赎城首付的一成折现,剩下四千,是李率泰人头的赏钱。” “若是下次他能给我弄来洪承畴的脑袋,我给他四万两打赏,若能弄来多铎和博洛的给十万两。” “当然,若是一般鞑子兵的首级我也要,这有张单子,给转交给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严我公接过,只见上面写着从总督到巡抚,从提督到总兵,从参将到游击,守备、都司、千总、把总等各级鞑子军官的人头赏银,总督四万两,一个普通八旗马甲都有二十两,步甲十五两,包衣奴才十两。 “八旗汉军和绿营的,除了营官以上的,其它的不要,我怕他杀良来冒功领赏!”朱以海道。 “按着这名单上的,只要他能弄来,有多少我收多少,见脑袋就给钱,绝不拖欠折扣。” “还有,告诉土国宝,我很看重我们达成的协议,希望能够长期合作。可如果他敢耍花招,告诉他,后果他承受不起。” 严我公点头应下。 朱以海拉着严我公的手,“博洛已经马上要到苏州了,这次你随他进京要小心一些,尤其是得提防多尔衮,北京城里奸诈的鞑子很多,务必小心谨慎,一旦露出半点马脚,可就万劫不复,我们就算想救,都救不了。” 严我公却很淡定,“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这段时间潜伏贼营之中,倒也已经习惯了,就算真的万一露陷失手,也左不过是凌迟碎剐,自当初自请入贼营时,我就有了这个准备了。” 朱以海听的很感慨,严我公如今的处境,绝不比那些冲锋陷阵的大将轻松,随着他在敌营位置越来越高,那暴露出事的危险也越大。 心里的压力肯定是巨大的。 “严卿,你此去北京,孤便也给你加封晋级以壮行,赐卿绍兴伯爵、少保,授阶荣禄大夫授勋柱国!” 严我公笑笑拜谢领封,没有拒绝。也许他怀着一去不返的心情,这毕竟是秘密封赏,除非他功成圆满,恢复身份,否则这官职爵位也只是一道不见光的秘旨。 “严公,你可是把贝勒博洛、伪总督张存仁、伪副将李遇春、伪巡抚萧起远等都骗的团团转的人,我相信你此次北上,南京的伪总督洪承畴、伪豫亲王多铎等同样看不破你,就算到了北京,也照样能把多尔衮玩弄于股掌之中!” 严我公呵呵一笑。 想把整个大清朝都蒙在鼓里,欺骗他们,这无异于登天之难,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但严我公并没提出留下,他愿意为鲁监国北上,愿意走这一趟,哪怕极可能有去无回,但能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值得的。 “假如臣此去遭遇不幸,请殿下为我刊报正名,臣无他求,但求能进殉节录,能进忠义祠。” “以后殿下王师北定中原日,记得让人给臣坟头烧一道捷报便好,臣也能含笑于九泉了!” 这话说的朱以海想流泪,明明说的是死亡、牺牲,可却这么坦然自若,这么从容淡定。 一介落第举人,却能坦然面对死亡,这是位真正的勇士,还是忠贞之臣。 “你他娘的别再说什么死啊亡的了,你个家伙肯定能活到一百岁,说不得你去北京转一圈,就被派回来当江南总督了呢!” “老子等你回来一起喝酒!” 严我公哈哈一笑,躬身退下,转身而去。 朱以海独自站在那,总感觉心里堵的慌。 “千万别死了,我等你回来!”他冲着那远去的身影大喊! 第167章 遍地监国 太湖,东山。 朱胜利陪邓王朱聿键平安接回了通城王朱盛澂,一同来的还有原兵部郎中王期升,并总兵金攻玉等一行人。 朱以海对他们很客气,朱盛澂其实这一路都很紧张,忐忑不安,虽有邓王这位宗室长辈再三说监国怎么圣明,但他心里总是不安的,毕竟他在湖州已经是行帝制了,尤其是还搞的不得民心。 生怕被好言骗了来,然后一刀砍了脑袋。 “先前两广总督丁魁楚奏报,称靖江王朱亨嘉在桂林起兵作乱,妄称监国,攻击督抚,然被七日平定。广西参将陈邦傅带兵押解其一干人等北上行在,留守阁臣们票拟,请诛杀。孤思来想去,皆太祖高皇帝子孙,孤先前也言,先复两京者王,靖江王错在不该出兵内讧。” 起兵称监国,七天就兵败被擒的靖江王朱亨嘉成了两广总督和广西参将陈邦傅的功劳,这种人朱以海其实也想杀,杀几个也能杀鸡儆猴,不过最终他还是打算不杀。 倒不是他也姓朱,是老朱家的人,而是他还是想要维持团结抗战的这面大旗,如果他连老朱家的人都容不下,那闯营顺营甚至投降的清军绿营将领们,他们就很难真正相信朱以海的团结之词。 千金市骨,朱亨嘉不仅称监国,还率先内战,都饶过他,那曾经打进北京城,逼死崇祯的闯军,曾经攻入中都凤阳,挖过老朱家祖坟的张献忠大西军,他们才能放心啊。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朱亨嘉这种人,对朱以海其实也毫无威胁,他已经造过一次反,且败的这么厉害了,那他就算再想造反,都不会再有人跟着他。 因此这种人,杀不杀都无所谓,不杀还能有些作用,倒不如留着废物利用一下了。 当然,只是不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已经传旨绍兴那边,批红处置,靖江王朱亨嘉废为庶人,幽禁于台州,靖江王这一藩,朱以海也并没有趁势废除,而是立了朱享嘉的堂兄朱亨歅为新的靖江王。 这个新靖江王的授封,倒也很有讲究的,这本来也是靖江王府的一桩公案,第十任靖江王朱任晟是朱亨嘉朱亨歅哥俩的爷爷。 朱任晟有两个儿子,长子朱履祥次子朱履祜,但是长子履祥死在父亲之前,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朱任晟没立长子的长子也就是长孙亨歅为世孙,而是立了次子为世子,据说当初是因为长孙太过年幼,所以约定,先让次子袭王爵,将来次子再立其长孙亨歅为世子,传给他长孙。 后来朱任晟死后,朱履祜成功继承靖江王爵位,却没按约定立大侄子为世子,而立了自己的儿子亨嘉做世子,这跟当年刘孔昭他们家借爵一事如出一辙。 反正从万历到天启再到崇祯朝,这朱亨歅为了王位,跟叔父堂弟打了很多年的官司,这个案子也是天下皆知,朱亨嘉爷俩甚至都不承认朱亨歅的身份,最后虽然朱亨嘉打赢了官司,可崇祯只给他授了个镇国将军爵,靖江王世子位仍是朱亨嘉的。 等朱履祜死,朱亨嘉继位,更是在继位仪式上,以朱亨歅迟到为由,把朱亨歅当场捉住关入禁室,从崇祯七年一关就是十一年,直到他自己谋反失败,朱亨歅才被放出来。 所以现在朱以海直接封了朱亨歅为第十四代靖江王,并下旨把靖江王改封到广西凭祥州,镇守镇南关。 经朱亨嘉作乱一事,朱以海对整个靖江藩的处置,是先废朱亨嘉,废为庶人,幽禁高墙终身。 然后重新翻案当年争爵一案,改立朱亨歅才是合格继承人,实际上就是把朱亨嘉爷俩的王位都给废了,不仅废朱亨嘉的还废他爹朱履祜的,死了也要剥夺爵位,不承认。 同样的,另立朱亨歅后,还移封到广西最边的凭祥守镇南关,顺带着清理一遍靖江王府,把历年靖江王侵占田地啊等等这些问题都清算一下,该处置的处置了。 这也一样是震慑宗室。 此时朱以海的监国地位已经可以说是稳固了,但现在各地冒头的宗室仍不少,不说已经被擒废的靖江王朱亨嘉,以及新奉诏退位归藩的通城王朱盛澂,就是在崇明仍有个义阳王监国,如今眼看着要玩完,但毕竟也是曾经号称拥兵二十万众,得三吴响应,差一点就能跟浙东鲁监国抗衡的。 此外,现在各地上报,也还有不少。 比如浙东出了个益阳王,自称得了慈禧太后旨意监国,在衢州龙游、处州遂昌等地私授知县,公然称监国。 据张国维等调查,这个益阳王自称受慈禧之命,得勋镇方国安推奉,乃监国。这慈禧太后指的是弘光帝的母亲邹太后,杭州失守后被俘然后北上时自杀了。 所以这明显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实情还是得了驻防严州的大将方国安的私下支持的。而方国安之所以敢这样乱来,其实也是因为先前他在钱塘江前线,跟各军争饷,甚至直接抢夺地方府库钱粮,截留税赋,甚至私自加摊等。 这事引朱以海不满,直接下旨让张国维等严加处置,不仅给方国安重定军额,又夺了他征饷截税之权,由督师巡抚兵备道粮台等专门负责给他核实兵员、调拔粮饷。 虽然朱以海也加封了方国安伯爵,给他子侄也封了副总兵,但这事还是引发方国安极大不满,他认为他是鲁监国朝廷手下正规军最多,也是最能打的大将,所以他不论兵额还是军饷,甚至爵位官职都应当最高。 认为朱以海给王之仁、张名振这些人比他好太多,于是非常不满。 朱以海这边禁止他截税派饷募兵,他那边就暗里鼓动起一个益阳王监国,在衢州金华处州严州几府另立朝廷,私授官职,甚至招兵买马。 但是这个益阳王到底是谁,都还搞不清楚,因为大明辽王一系和周王一益都有封过益阳王和益阳国,辽系益阳王封在荆州府城,万历年间就无子国除了。周系益阳王则封在河南开封府城内,在嘉靖年间无子国除。 有人怀疑这个益阳王其实是封藩江西抚州的益王一系的,也有人说就是辽王一系的,反正就是时局动荡,某位宗室子孙伪称益阳王,不过实际上两支益阳王都早就国除了。 朱以海也是认为这人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方国安未必不清楚,但他就是借其来搞事,想以此为筹码为索取所需。 朱以海当然不可能答应,方国安的行为,不过是让他又在朱以海的笔记本黑名单上加了一笔罪名。 此外在江北的淮安府,兴昌王以云台山为根据地,联络周边的海州沭阳等地的义民抗清。 还有瑞安王朱谊泐、瑞昌王朱谊漇潞安王等在南京周边活动。 此外前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弟弟中书舍人卢象观,也在应天府南面、太湖之西的茅山起兵,奉宗室朱盛沥为监国······ 留守阁老们报上来的这些各地称监国的有七八个,称大将军大都督的更多,实力最强的当然还是崇明义阳王,此外自称监国然后就挑内讧的靖江王,当然也有瑞昌王等在敌占区抗虏反清的。 这些人中有已经被擒了的靖江王,有曾短暂称过皇帝现兵败自愿退位归藩的通城王,还有拒绝被郑家拥立监国的原南阳王现邓王朱聿键,和已经日薄西山快完了的义阳王朱朝墠。 这些人其实都已经不是朱以海的真正威胁。 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已经过了要争抢监国、皇帝名号的时候了,因为光有个名没用,朱以海已经基本上赢得了大明剩下江壁江山士民的认可支持。 只要他没被鞑子击垮,现在老朱家没有人能挑战的了他的领导地位,他已经拿出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也有了不错的实力,原来的朝中大臣,地方封疆大吏们,基本上都认可了他。 除非哪天朱以海倒下了,其它人才有可能再站出来争位置。 对自称监国并挑内战的靖江王朱亨嘉朱以海处置是废为庶人并终身幽禁,对放弃监国上表拥护朱以海的朱聿键则是加封亲王,并拜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都督府。 对退位归藩的通城王,也给予宽恕,授平虏大将军兼领右军都督府。 对浙东那个身份不明的益阳王,朱以海的处置则是派浙江的督抚总兵们联合围剿镇压,并进一步加强对方国安的约束和挤压,绝不让他敲诈朝廷。 在南京周边和江北的那几位,朱以海比较宽容,就算称监国,也并不怪罪,派使者传旨,告诉这边的情况,然后授封他们大将军衔兼领都督府,让他们在前线继续领导抗战,等待朱以海北伐军到来。 通城王被朱以海一番慰勉,还有几分不太踏实的感觉,直到朱以海离开后,他才长松口气。 “我接下来该干什么?”在湖州当了几天皇帝的通城王朱盛澂问邓王朱聿键。 “你可以留下来协办军务,也可以回东京绍兴。” “可我不懂军事。”朱盛澂道。 “那你能写会算会画图吧?帮助管理粮饷总行的。” “啊?”朱盛澂觉得自己堂堂通城王,岂能做这种军中书吏的杂务? 头发花白的的邓王朱聿键却很自然的道,“北伐军数万人马,人皆各司其职,如此方能不断取得胜利,大家各尽其才,通力合作才行。好了,你可以先慢慢考虑,我则要先去粮台做事了,马上又要到发饷日,这事可耽误不得半点。” 朱盛澂怔怔的看着须发花白的邓王去粮台帮忙,自己堂堂郡王,莫不也要留在这军中干这些杂事? 想了想,他还是迈开腿向着邓王朱聿键方向跟上去了,他打算先跟着邓王熟悉北伐军中情况再说。 邓王可是皇家老长辈,跟着他总没错。 第168章 东征安徽 吉阳河畔,休宁县城。 喊杀声刚刚结束,一位书生披甲带剑,高掣一面大纛登上城楼,将旗立起。 “杀虏者昌降虏者亡” 大旗上八个斗大血字极为醒目。 百姓一片欢呼,个个雀跃。 掣纛书生站在城楼上,“那些鞑子还有降贼的汉奸国贼,统统斩于城下,祭我血旗!” 随着一声斩字喊起,数十个八旗兵被斩首,又有数百降虏汉奸被处死。 义旗在徽州休宁县城上空飘荡,这位掣纛书生的名头也再次响彻徽州,此人年近不惑,本地有名的乡绅金声,崇祯元年中进士,授庶吉士。本来前途大好,崇祯二年清军入关逼近京城,崇祯召对平台,他荐许申甫。 崇祯授许申甫为副总兵,敕募新军,金声自请监军,崇祯不许授为御史参军,令许申甫便宜行事。许申甫虽有知兵之名,可仓猝间也只得招募市井游子数千为军,出城与满桂、黑云龙诸军互为犄角,与清军战,连败于京郊,满桂战死,许申甫也随后在卢沟桥为清军绕后袭营,被乱箭射杀,全军覆没。 金声请带兵反攻,不许。 清军退后后,御史弹劾金声举荐失人,称书生误国,崇祯知其忠不究,起西城巡察御史,金声却辞官不就,返归反里。此后大学士徐光启荐他同修历书,亦不赴。 他专心在家乡书院讲学著书。 崇祯七年再召他为山东按察佥事,应上疏辞。 此时各地饥民四起,农民军遍地,金声于是在家乡招义勇、办团练,组织县绅捐粮赈灾,防饥民生变。 在各地动荡的情况下,休宁反倒难得安宁,为一方净土。 闯军攻入北京,崇祯死,随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福王在南京称帝,特召他为左佥都御史,金声仍不赴任。 清军攻下南京,金声拒绝了多铎的招降信,引团练扛起杀虏血旗。 在金声的积极联络下,宁国的邱祖德、徽州的温黄、贵池的吴应冥、泾县的尹民兴等官绅纷纷起兵,遥相呼应。 一时间,南京上游南岸的池、徽、宁、太四府皆是义军四起响应。 也就是在这时,一支明军从浙东沿新安江西进。 “黄公已至徽州歙县!” “黄公来的这么快吗?” 金声从弟金经、金维一起上城来,带来一个好消息。 “黄公奉鲁监国旨入徽州,咱们徽州终于有援兵了。” 金经把一个盒子捧到金声面前,打开,里面有数样东西。 首先是一方银印。 捧在手中,上面赫然印着四个大字。 “天赐忠臣!” 这四个字,让金声顿时忍不住落泪,他前半生习文,三十多岁考中进士,春风得意,面对清军打到北京城下,他自请召对,侃侃而谈,皇帝也从谏如流,结果他举荐的许申甫大败全军覆没,他也落了个纸上谈兵赵括之名。 自那以后,虽然皇帝不罪,可他却也意志消沉,辞职回乡。 十五年。 他一面在书院讲学著书,一面也操办团练乡勇,这些年来,也始终保护了一方安宁。 击流贼、剿山匪。 可朝廷局势一日坏过一日,两都沦陷,江山倾颓,清军招降,他果断拒绝,并毅然举旗起兵。 誓要守一方乡里安宁,不让鞑虏侵略。 当年许申甫兵败,给他的打击极大,他也一直努力想要摆脱赵括之名。 如今在他的带领下,徽池宁太四府起义声势浩大,接连收复府县城镇,而此时,在北伐军中的鲁监国给他赐下这方银信,称他天赐忠臣,如何不感动。 “大哥,这是给你的委任敕旨,殿下授你右副都御史加兵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巡抚安徽宁池太各地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并赐王命旗牌八旗八牌,尚方宝剑一把。” 巡抚安徽提督军务,还挂的是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的衔,甚至还加了翰林院侍读学士,这可真是天大的官。 再进一步就是总督,然后就能入阁了。 金经金维兄弟俩都非常兴奋,大家提着脑袋举兵抗虏,除了保卫家乡,当然也希望建功立业。 不过金声对官职这些却倒没太在意,毕竟这十几年来,朝廷屡屡征召起用,他都拒绝了,官职是一个比一个高,他都没在意过。 他望着这些东西,在意的是浙东鲁监国终于把目光放到安徽这边来了,终于派援兵来了。 原浙东金衢严巡抚黄道周,与刘宗周在朝中并称二周的这位有名的大臣,此次被鲁监国授为安徽总督,还带了一支精兵前来。 同时,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张国维,被授为督师,督师两江。 张国维督的这个两江,指江西和江南,江南如今被鲁监国划设为安徽、凤阳、和江宁、苏松四块,各设督抚。 其实江南因为地域极广,又向来是钱赋重地,又有陪都南京中都凤阳,因此以往南直所辖这些地方,也是管理复杂,一般有时以长江南北为界,分为江北和江南两块,有时则以上下游分为上江和下江两块。 鲁监国现在把南直隶划出四块来,有些琐碎,但现在南直也正是清军重兵屯驻之地,这样细分倒也有实际上的许多方便。 各设督抚,然后再加了张国维这么一位重臣督师总制。 金声很欣慰,不是欣慰自己当上巡抚了,而是欣慰大明中兴有望,如今不仅已经止住了崩溃之势,鲁监国甚至还亲自提师北伐,一路都快打到南京了。 “随我去迎黄公!” 一想到朝廷强援新至,以后安徽诸地义军也不会再是各自为战,能够整合一起,特别是上游的江西,下游的苏松、背后的浙江都能够响应支援,他就更兴奋起来。 沿河而下,赶到徽州府城。 休宁江东下,汇入新安江右支,往下游不远,便是新安江的又一大支流汇入的江口,在这江口不远,便是徽州府城歙县了。 歙县府城位置独好,练江谷地、新安江谷地的两大山系的结合部。 南北皆是两片连绵沃野河谷地,更远的则是黄山等大山屏障,府城东西又是两座山,处于东西两山结合部的缺口。 河溪纵横,交通发达,土地肥沃。 偏偏还扼守地利,易守难攻。 往东顺江下杭州,往西沿谷出江西,往南下福建,往北至长江,徽州盆地,既有山河之险,更有地利之饶。 黄道周从南边的衢州过来也很方便,此时他率领了五千兵马前来,因为金声等举义,也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此时因为多铎准备班师,召还兵马,南京周边开始交接给一些投降的绿营,或是北方南下的八旗汉军。 黄道周受命总督安徽,绍兴起义的郑遵谦则被授为安徽提督,毛有伦为巡按,以曾在海宁杀虏起义的和尚将军顾隐石为徽州总兵。 东京行在那边,不仅把义兴营拔给黄道周,还给他补充了不少钱粮军械,所以他这五千人前来,也是旌旗整齐,看着龙精虎壮。 金声在城外,便远远看到了一面面旗帜,督标、提标、镇标、道标等各营,旗帜分明,士兵皆气势很足,没有菜色。 着甲率达到两成以上,甚至有不少马队。 越靠近府城,人马越多,巡骑、关哨,检查严密,虽然繁琐,可他却很高兴,这说明这支兵确实是精锐之师。 一路通过检查来到城中,总督黄道周和提督郑遵谦、巡按毛有伦、总兵顾隐石等一起来迎。 见面后,先宣读监国诏旨。 第169章 黄金搭档 金声授为安徽巡抚,其部团练授为抚标,又授两员副总兵,六员游击,随同起义的团练部将吴国祯授副总兵,成有功授副总兵,万全授游击将军···· 金维金经等也各授官职。 邱祖德、温黄、吴应冥、尹民兴等各授官职,所部团练义勇也皆整编为官军正兵,各授营号军额。 “监国提师北伐,刚攻下苏州城,听闻金公在安徽这边忠心报国,非常欣慰,特降旨调老夫等来支援。” “监国希望我们能够趁热打铁,先把徽州稳固,然后将宁国、池州也收复,再打过江把安庆拿下。” “张阁部也已经受命督师两江,将赶往江西,往赣州坐镇,收复江西,饮马长江。大将军王之仁也已经平定舟山,即将领兵同往赣州坐镇。” “接下来咱们的任务,就是安徽江西连动,配合上游湖广的朱督师堵巡抚他们发动荆州、武昌战役,响应下游的监国殿下,在苏松常镇的扫荡,我们要让鞑子左右难支,四顾不暇。” 金声听的心潮澎湃。 这个战略布局,非常大气,甚至隐隐有收复南京的气势。 “舟山的黄斌卿已经听命吗?” 黄道周抚须笑着告诉金声,黄斌卿一直据舟山而观望,甚至屡屡与浙兵制造摩擦,不过随着监国北伐,收复苏松,尤其是夺取苏州的消息传回,黄斌卿终于再也没法观望犹豫了。 之前他虽派出儿子带水师三千北上,还送出了女儿给监国,但让他离开舟山,还是一直犹豫着的,总是找借口一拖再拖。 而现在,随着北伐军连战皆捷,也随着王之仁的最后通牒下达,眼看着王之仁已经要带兵打上岛,他最终还是怂了。 背缚荆条到定海向王之仁请罪,然后把舟山群岛让了出来,连之前吞的王朝先的那剩下近万人也都交出来了。 他自己两万多人马,家眷等迁到宁波,然后自己带着一万两千水师奉旨北上,前往崇明、靖江移防镇守,接受浙直水师提督的新职务。 “黄斌卿还算识趣,这也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若他再犹豫不决,王总督便要强攻了。” 现在黄斌卿奉旨北上移防,起码还是浙直水师提督,又有肃虏伯这个爵位在,虽说他之前抢陈梧、王朝先的浙闽总督、两广总督、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等这些头衔不能用了,但已经算不错了。 黄斌卿离开舟山,王闯子便奉旨接防。 这位监国从龙功臣,被晋封为浙江提督总兵官挂镇虏将军印,王之仁这位京营总督则先随张国维去赣州,接下来等张名振从北伐军南下到赣江接替后,王之仁则返回绍兴行在,主持钱塘江防线。 朱大典督师湖广,张国维督师两江,黄道周总督安徽。 张名振镇赣州,郑遵谦镇徽州,王相镇舟山,王之仁镇绍兴,朱以海亲征三吴,基本上,接下来的格局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裂变式的发展扩张,从台州举义,到整合浙东,再北伐三吴,然后不断的扩张发展,把自己的心腹骨干,派到各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 只要从湖广到苏松这条千里长龙立起来,朱以海也就终于能够松口气,有了跟鞑子较量的实力。 此时的黄道周并不知道朱以海为何调他来做安徽总督,而不是说去江西或其它地方,他不知道的是,在朱以海知晓的那未来历史中,黄道周做为隆武帝的首辅,身兼吏兵二部尚书,积极请求北伐,支援江西,响应徽宁等地起义的金声等义军。 可郑氏却把持朝政,根本不肯出兵,郑彩领兵北上,却在边关停驻不前。 最后黄道周这样一位大儒,却只能回家乡募集兵勇,招募了几千人,却只有一个月的粮食,没有训练,没有多少武器铠甲,可仍是毅然的领军北上。 可他毕竟不懂军事,手底下又没什么优秀的将领,领着一群福建新兵,跑到江山的山里,是何等艰难。 刚出兵不久,就粮饷接应不上,黄道周只好凭自己的名望,不停的写委任状,沿途招募一些忠贞之士,从当地乡绅大族那得到一些补给。 可兵至半路,出身郑氏集团的施琅等一些将领,却又弃他而去。 黄道周就这样领着兵一直北上,等他到达徽州府,金声已经兵败被俘,而他同金声义军此时只相隔了一座山。 黄道周没能及时赶到救援金声,自己也成孤军,只好再转回江西,在婺源写信策反江西提督金声桓不成,反被徽宁池太提督张天禄领兵三路围攻,这支新军拼死抵抗,战死千余,余众星散,黄道周被围住,拒不投降,被押送南京,洪承畴劝降不成,随后奏报清廷将之杀害。 黄道周的忠勇,是朱以海都钦佩万分的,明知不可为,但仍然直面。郑家故意不派兵,不给饷,但为了恢复大明的理想,依然还是领兵北上了。 郑家坐拥精兵强将,按兵不动,却逼的一个首辅文臣招募几千市井百姓北上,郑氏让人不耻,黄道周则让人更敬佩。 黄道周其实也明知必死,但出兵江西安徽,也是形势所迫。 而历史上的金声起义旗,却也始终得不到隆武朝的救援,最后可惜兵败被杀。 两人都是忠义之臣,却都非常遗憾的失败。 所以朱以海特意调了黄道周来增援金声,让黄道周做总督,金声做巡抚,又特意挑了忠义能战的郑遵谦、顾隐石等来统兵协助,又让绍兴调拔粮草、器械,给他们凑齐五千精兵。 加上张国维王之仁在赣州,于颖等在浙东,互为犄角,守望相助,这一次,无疑会远强过历史上,朱以海希望历史悲剧不再重演。 曾经黄道周千里增援金声,最终却只相隔一座山,而未能成功。 这次,他希望能够弥补这个历史遗憾,让二人成为黄金搭档,改写历史,创造辉煌。 “有黄公前来总督军务,徽宁池太诸地的义士的热血不会凉了。接下来怎么干,但听总督之令。”金声也顿时是豪情万丈,如此好的局势,怎能不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第170章 始是新承恩泽时 太湖,西山。 朱以海让人召来小黄姬,自从一次纳二孟二黄四姬入宫后,现在大家倒也没再来跟他提什么选秀啊子嗣这些烦人的事了。 不过朱以海毕竟在军中前线,也确实没太多精力跟她们相处,基本上都是留在后营之中。 “这是阳城湖的螃蟹,比太湖的好,个大,你尝尝。” 小黄姬是黄斌卿之女,奉父之命,随兄长北上,一介女子,跟随军中,多有不便,好在她将门虎女,却也是练习过骑射身体强健,父亲还特意给她选了一队女兵跟随,因此倒也渐渐适应。 只是因为跟监国相处时间太少,始终还有些无法适应监国姬夫人的身份。 如现在这样两人独处,坐着一起用餐更是头回,黄姬也能够有机会认真仔细的打量监国丈夫,看的出是刚沐浴过,所以全身很干净整齐,头发也很清爽不油腻,身上没汗味,衣服挺简洁,身上没多余的饰物。 太阳晒的有些偏古铜色,不过倒不难看,反而显得很健康,特别是那双眼睛很大很亮,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让人总觉得亲切和蔼。 黄姬拿起一只螃蟹淡淡一笑,“殿下看来对螃蟹不太熟悉,这螃蟹既有海里的也有内河的,内河的又分河蟹、江蟹和湖蟹,河蟹的话以河北、天津产的最有名,而江蟹以南京产的最好。 湖蟹确实是苏州阳城湖的最好,山东微山湖的也是上品。 不过现在并不是吃螃蟹的好季节,最好的吃蟹季节是在高粱红时,有七尖八圆之说,特别是在中秋时节,体肥膏黄,而现在是润六月,此时的蟹肉不多黄更少。”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拆蟹肉,也不需要剪子等,扒盖拆腿,动作轻柔,却有条不紊,甚至只用一截蟹爪,就能把整只螃蟹里最难弄出来的肉都给全弄下来。 “殿下慢用。” 清蒸的螃蟹肉很白嫩,尝一口,也很鲜。 “想不到你对螃蟹这么了解。” 黄姬便笑道,“臣妾父亲乃是水军大将,手底下可是有很多虾兵蟹将的。” “哈哈哈。”为顽皮话倒是让朱以海听的一乐。 “你父亲刚离开舟山,正率水师北上。”朱以海道。 黄姬听到这话,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这段时间呆在军中,其实是很不安的,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来时就知道父亲跟鲁监国的关系。 在军营呆了段时间,他对鲁监国的了解更深,知晓他不是舟山岛上父兄叔伯们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在三吴如鱼得水,就凭这份能力,舟山的父兄们根本斗不过。 她也写了很多封信回舟山给父亲,劝他接受监国旨意。 父亲一日不听调,她在这边其实也不会被监国所信任。 如今父亲终于离开舟山了,不仅她的地位能够改善,其实对父兄们来说更是好事。 黄斌卿终于肯奉诏离开舟山,对于朱以海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好消息,虽然他下定决心,只要黄斌卿不奉诏,便要王之仁围攻舟山,直接干掉黄斌卿。 但现在王之仁手里兵不多,王相、吴凯、钱肃乐、王鸣谦等几路人马加起来,也就万多人,兵马不多装备不齐,真要硬打山并不容易,毕竟舟山是个岛,黄斌卿又多是水师。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打还是不打。 现在黄斌卿终于肯交出舟山奉命北上崇明,这当然是好事。 黄斌卿其实也很无奈,他本以为朱以海没这决心和实力,谁知道现在朱以海北伐,居然一路连胜,虽然也有些消息说他在吴地一直被清军打的到处逃窜,但黄斌卿堂堂大将,也是有自己的情报渠道,特别是有很敏锐的分析能力。 朱以海若真是屡战屡败,那他在三吴早就站不住脚,肯定早就窜回来了,毕竟他不像义阳王他们,手下起码还号称二三十万,尤其还据长江口的崇明岛上,易守难攻。 可各种各样的情报汇聚,他仔细分析后认为,朱以海确实已经越打越强了,仅是苏松此前全面沦陷,这足以表明他们的强大,哪怕清军不断宣传恢复各地,但没点本事,如何能打下来? 何况,朱以海连他娘的苏州城都打下来了,就更不得了。 黄蜚吴志葵之前可是谋划过多次打苏州,甚至其实动过几次手,虽都只是试探性的,可每次都是落荒而逃。 义阳王等在江南,真正打下来的,也就是崇明北边的通州、海门、如皋几个县,而又听闻了黄蜚吴志葵大败的消息后,黄斌卿最终决定抛弃义阳王转投鲁监国。 没办法,福建郑氏都把儿子送给朱以海当女婿了,他还能比郑氏更强? 现在黄斌卿想明白后,迅速北上,则是担心去晚了,到时崇明靖江也都要落到朱以海手上,那样一来,他不仅没法守舟山,连崇明和靖江都没有份了。 乱世里没地盘,那兵多也是持续不了的。 现在他就是想赶紧北上,接收崇明和靖江二地。 朱以海能猜到黄斌卿的那点小九九,仍满是乱世军阀的那种盘算,但只要他肯交出舟山,让自己的浙东大本营免去后顾之忧,所以一时也不管他。 崇明和靖江虽处长江口,是长江入海咽喉,地位也十分重要,但相比起舟山,起码现在是不同的。 两人边吃边聊。 一顿饭下来,朱以海对黄斌卿的女儿倒也印象改变不少,觉得她是个挺不错的女子,长相中上,难得是很有见识,落落大方还很健美。 饭后,朱以海起身,准备回军营。 黄姬撩了下散落的一缕头发,“臣妾自来,殿下还未曾临幸过,可是嫌弃?” 朱以海愣了下,没料到她会直接说这个。 “你很好啊。” “那为何殿下这段时间临幸过大小孟姬,也临幸过大黄姬,却偏偏就不肯召臣妾侍寝?”这话让朱以海无话可说,总不能说你爹之前不奉旨意,我担心你侍奉时捅我一刀吧。 “殿下既然不嫌弃臣妾,不如今晚便在此歇息。” 朱以海哈哈一笑,“也好。” 人家姑娘都这么主动了,自己还何必矫情,况且刚才也确实聊的挺投机,再进一步的增进了解也挺好的。 第171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早上,朱以海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很晚了。 “殿下何不再睡会。” 小黄姬披散着头发侧躺在旁边,一只玉臂支着脑袋,一直在看着他。朱以海望着那张脸,心里有些许后悔,昨夜有些过于放纵了。 若是这小黄姬真有心害他,那昨夜放纵过后睡的太死,只怕早死一百遍了。 不过现在这样子,似乎又说明小黄姬其实已经经受过了考验,确实并无害他之心? “想不到都这么晚了。” 小黄姬体贴的道,“殿下北伐以来,一直操劳军机,整个人都一直紧繃着,难得的放松一下,于是才会睡这么沉,估计殿下好久都没睡这么舒坦了吧?” 朱以海捏了下她的脸,“确实。” 满屋都是沁人的芳香,朱以海克制自己,赶紧起床。 小黄姬便也起身,给朱以海擦拭身体,更换衣服。 等朱以海收拾妥当,望着散发着慵懒味道的小黄姬,伸手抱了抱,然后亲了一口转身离去。 小黄姬站在那怔怔出神,脸上飞起红霞。 许久后,转身回到床边,从被子下抽出那张白绫,上面一朵殷红梅花绽放正艳,望着这朵红花,她又出神了。 监国昨晚看到她铺这方白绫,也看到了这朵花,但好像并没有太过多在意。 收起白绫,小黄姬抚了抚肚子,期盼能够有种子生根发芽。 ······ 朱以海走出屋子,发现已经是半中午了。 杨伯兴就在院里廊下等着他,“殿下。” 朱以海点头,杨伯兴跟在后面,轻声道,“殿下昨夜留宿小黄姬屋中,臣觉得有些突然。” 朱以海边走边笑,“你这羽林将军昨夜不是安排了两个女侍在屋里守了一夜吗?” “臣是为殿下安全着想,肃虏伯毕竟还不可靠。臣以为,殿下应当去旨东京行在,让那边送些内侍和宫人过来服侍几位贵人。” 看来他昨夜也担心黄姬害朱以海,让那边送太监、宫女过来,说是服侍贵人,其实也是防止再出现昨晚这样的情况。 “这事你自去安排。”朱以海倒没反对,他早上其实也有几分后悔的。 西山岛上本就有个小镇,有许多渔民和一些商铺作坊的,黄蜚先前率军前来,又建了些临时的房屋等,匆忙溃散也没拆走。 朱以海来后,也是以此为大本营,现在从苏州等城中搬出来的各种钱粮物资也有许多转运在此,甚至这里还建起了野战医院、疗养营、武器铠甲的打造作坊、维修铺等。 来到前厅,徐石麒等不少军机、枢密等都到了,看到他,陈潜夫呵呵笑着上来报告,“苏州城昨夜已经被土国宝‘袭击夺回’,严我公李遇春等也陆续击败了我驻守吴江、真义等城镇兵马。” “博洛到哪了?”朱以海问。 “据夜不收回报,博洛已至嘉定。” 负责情报的陈潜夫告诉朱以海,从情报分析来看,博洛似乎准备顺路去趟上海宝山,配合吴胜兆李成栋把崇明拿下,将义阳王擒回北京。 “崇明那边,义阳王还没有回复吗?” 朱以海北上后,不止一次的派使者前往崇明,提醒他们清军这次要攻打他们,还希望义阳王在这个时候能够团结抗虏,让他退藩归位,前来汇合。 可一直没有回信,如石沉大海。 黄蜚兵败自杀,吴志葵如今‘兵败降虏’,连黄斌卿都已经改投朱以海了,崇明的义阳王可以说已经大势所去。 他现在没有半点实力跟朱以海争夺监国之位,朱以海能给他开出这么好条件,既往不咎,只是要他退位归藩,前来朝见,这样的条件,他居然还不应允。 “接下来我们如何行动?”徐石麒问。 这次北上,可以说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战果,尤其是打下苏州后,可谓振奋人心,哪怕主动放弃,但所获得的钱粮物资就相当了得。 不仅北伐军几万人现在攒下很肥的家底,够很长一段时间的军饷粮食,甚至连装备都大大改善了许多。 “继续向北。”朱以海看着地图,指着常州道。 “殿下,再往北已经不太安全了,博洛已经跟着我们屁股后面过来了,而多铎也还在南京,再往北,那我们进入常镇后,就等于主动进入多铎、博洛的包围圈,这口袋已经很小了。多旗精锐尤其是其骑兵机动很厉害,一不小心,我们就可能被其主力奔袭,后果不敢想象。” 他们北伐以来,胜仗打了许多,但其实没打过什么真正的硬仗,基本上是以多击少,还没真正攻过坚。 不管是祝家庄歼灭五百鞑骑,还是夺苏州城,都是取巧用计。 可现在博洛和多铎来了,一不小心,被他们的八旗精锐赶上,以他们现在的实力,绝对抗不住。 别看北伐军编了八镇,有几万战兵,战辅加起来五万余,就算是十万,现在也不可能硬刚的过清军主力。 “我觉得现在还早,还有活动的空间,先沿运河北上,把常州扫荡一遍,一边是太湖一边是长江,我们有水师,还是不用太担心被包围的,咱们只要不恋战,扫荡完就走,鞑子也只能望水兴叹。” 朱以海现在是越打越胆大。 当然他也不完全是狂妄自大,现在北伐军人马众多,还有许多愿意跟随他们的溃兵、百姓等,如果带着,那可能就跟黄蜚他们下场一样,绝逃不过清军的追击。 所以他的计划是分两步,挑一些精锐去扫荡常州,进一步削弱江南投降势力,也支援那些举旗的义勇乡兵,另一方面,机会难得,肯定得尽量的多打汉奸多收钱粮,再一个也是想接应下崇明的义阳王等。 那边还是有不少人马的,若是能够收服他们,就能成功获得崇明靖江这两个长江口的大岛,以此为江南抗虏基地。 剩下的人马,一部份则派去湖州、广德等地趁机扫荡,一部份开始安置到太湖等诸山区、湖岛上,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建立起抗虏根据地。 现在整体上,清军虽占据江南,但其实他们也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下沉到乡镇,更别说山区湖海。 “臣建议这些交给两位大将负责便行,殿下可以经太湖返回海宁,再海上回绍兴。”徐石麒建议。 这一次的北伐,已经很成功了。 朱以海也没理由一直留下,北伐八镇,部份留下,部份也要撤离南下,朱以海这个监国当然更应当回到东京绍兴坐镇。 第172章 倒戈相向阵前惊 对于接下来该可去何从,其实就算是御营的这些文臣武将们也没统一。 如徐石麒虽年老持重,希望朱以海返回绍兴,可自己却想留下来,他希望能够跟随北伐军一路打到南京城下去,不说打下南京,起码也希望能在城下祭祀孝陵。 若是真找到机会攻进南京,不管守不守的住,这意义都是非常深远的。 陈潜夫则想着一路打穿常州,然后进入崇明靖江,以此天险为据点,凭借水师之利,立足江南,然后还要对江北的淮扬等地作战。 袁宗第倒是没多说什么,他其实是想早点交还马军提督之职,赶回湖广去,荆州武昌之战即将打响,他这个湖北提督总兵官,当然想早点回去,毕竟监国可是答应过他,等收复湖北,到时荆州交给他驻防。 若是自己不回去,荆州打下来后,大家也未必会留给他啊。 张名振已经获得了新的任命,他被任命为两江提督,去江西协张国维镇守赣州,收复江西,甚至是支援湖广和安徽两翼。 对这个任命他欣然接受,从石浦游击到浙江总兵再到浙江提督,再到如今的两江提督,不管授何职,去何地,他都坚决遵从监国的旨意。 所以此时他一心已经开始放到江西,正忙着按监国旨意,挑选五千人做为驻赣骨干准备南下。 北伐八镇,接下来必然要拆分,不可能再长聚江南。 朱以海也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现在说趁胜攻打南京,或者说就跟清军在江南争夺大城,这是不现实的。 先前趁空子夺了几座城,但现阶段不可能守的住,所以只能主动弃守,能够弄些钱粮物资,清除些汉奸国贼,打击下投降的绿营就不错了,更进一步的不能奢望幻想。 差不多到散兵的时候了,不过这次散,也是为了下一阶段的大棋。 湖广荆襄,江西安徽,这两个新的战场,需要在三吴历练过的禁卫御营前去支援,以他们为骨干在那边建立大明新军,需要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忠心的王之仁、张名振、袁宗第这些大将前去统领,战场将变的更大。 禁军分散,不是坏处,也不是削弱,而是散播火种。 以禁军为火种,点燃各地义绅忠士,团结抗虏,更是要让鞑子疲于奔命,只要这样调动他们,分散他们,明军才能够有更多机会歼灭削弱他们。 “这次我们将暂时偃旗息鼓,但这只是从明面转入地下,仍然会继续抗虏奋战的,所以希望大家能够跟各地的士绅百姓们能够好好宣传,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战略,不跟鞑子争一时长短。” 为了避免如历史上的江南大屠杀再次发生,朱以海希望各地都不要据城反抗,此时北伐禁军都守不住城扛不住清军的主力,各地义民百姓如何守的住。 所以得暂时表面放弃。 严我公会是一个很好的棋子,接下来他希望各地义军能够转入地下,部份人则向严我公投降。 这样一来,让江南各地,一夜变绿,重归鞑子控制假像,也就有很大机率避免鞑子的乱屠杀。 朱以海的这种战略,因为北伐以来在不断的强调,所以如今在军中倒也能得到将领们的理解支持,毕竟也确实挺有成效的。 ······ 太仓州。 义阳王所授总兵官张士仪、张鹏翼各领兵五千,从崇明渡江至七丫港登岸,往攻太仓。按计划,黄蜚、吴志葵攻苏州,张士仪、张鹏翼攻太仓。 而东阁大学士田仰率兵攻江北的泰州,威胁扬州。 水师总督荆本澈留守崇明。 户部左侍郎兼兵部右侍郎沈廷扬则往攻靖江。 若各路攻势顺利,到时再齐聚镇江会师,夺取镇江后,收复南京。 张士仪等此次进攻并不顺利,七丫港口的刘河堡中所屯有清军,拒守不降,他们围攻不下,于是商议后,派一些兵围住,其余兵沿河而进,准备去打太仓州,可仍攻之不下。 此时守太仓州城的是张士仪的一个熟人张国柱,当年同在刘泽清麾下,不过他们因为都不是刘泽清的嫡系,所以倒也惺惺相惜,甚至结过拜把子兄弟。两人其实都是那种比较能打的人,当年张士仪还在朱大典麾下当过游击将军。 昔日同袍兄弟,如今却刀兵相见。 本来刘泽清降清时,张士仪和张国柱都是不肯降,各带兵马出走,后来张士仪与巡抚田仰一起拥立义阳王监国,拜为提督总兵官。 张士仪去信招来自己好兄弟张国柱,可因他手下没多少兵,便只得了个参将衔。再后来,张国柱随陈梧南下,结果在宁波翻了船,好不容易逃脱,最后干股降了清,现在隶属苏松提督吴胜兆麾下为副将。 被吴胜兆派来守太仓州,手下除了几百江淮弓手老兄弟,就是新募的兵,千余人守着太仓州,可硬是扛住了张士仪和张鹏翼两员大将的猛攻。 久攻不下,二张损失不小。 今晚张国柱派人悄悄来见张士仪,送上一封密信。 “黄提督和吴总兵皆兵溃如山倒,七八万人一夕散尽,如今黄提督被擒后自杀,吴总兵归则附大清,博洛贝勒已统数万大军北上,随时将至。我家将军说与张公乃是结义兄弟,所以特来相劝,识时务者为俊杰,朱明大势早去,无力回天,此时再死保也无用矣,倒不如改换门庭,投奔新朝,以张公之能力,加上我家将军举荐,至少也是一个总兵之职啊。” 来人一通劝说,张士仪已经有些意动。 他的几个亲信也都劝说他降清,因为此时确实看不到希望了,当年他们在淮北刘泽清麾下时,兵马比现在强多了,可面对清军仍然连一战之力都没有。现在二张号称万人,可都是些什么乌合他们很清楚,流民乞丐和强拉的壮丁,既没训练又缺甲械,更别说斗志,上万人围张国柱千把人,怎么都打不下。 “想不到黄提督大军居然如此溃败。”张士仪感叹着,义阳王监国小朝廷,就靠黄蜚的这支兵马撑场面了,想不到居然在苏州城下一仗未打就被吓溃了,黄蜚都死了。 “降吧,将军。” 张士仪见手下诸将都请降,也只能感叹时也命也。 “若要降清,张鹏翼兄弟只怕不允。” “那就骗来杀了,然后裹胁其部一起投降。”有人喊道。 张鹏翼字效先,浙江绍兴人,崇祯末,为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的副将,吴三桂向清军投降,引鞑虏入关,张鹏翼与弟张继荣不耻,带领一些部份南下,弘光授淮安总兵。 后来与淮安巡抚拥义阳王崇明监国,其部众虽少,但纪律严明,张鹏翼兄弟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的兵不管到哪,从不入私宅,晚上入城,宁肯站一晚上,都会闯民宅,更别说抢掠百姓。 只可惜这支曾经的关宁精锐此时太少,仅几百人,否则十个张国柱也顶不住张鹏翼兄弟俩。 “好!”张士仪阴着脸沉声道。 张鹏翼半夜见到张士仪派来的家丁请他过去议事,不由皱眉。 “哥,张士仪要反。”张继荣直接道。 张鹏翼其实也早看出苗头不对了,张士仪跟张国柱的关系他是清楚的,这两天攻城,张士仪明显是出工不出力,而且他也发现他在跟张国柱私下联系。 “大哥,黄帅兵败自杀,吴志葵投降是真的吗?” “大概是吧。”张鹏翼道。 “我这就唤起兄弟们,打进张贼营中,将他砍了。” 张鹏翼叫住兄弟,“张士仪既已降贼,只怕早有准备,况且现在杀了他也没什么用,叫上弟兄们,我们走。” “去哪?” “不是传说鲁监国九弟江南提督朱武刚攻下了苏州吗,我们去投他。” 张鹏翼手底下号称五千兵,但在刘河堡留下了两千人围困,这些天打太仓折了不少,突然传来的黄吴二将大败的消息,又让手下新兵跑了不少。 兄弟二人真正能打的,也就那五百关宁旧部了,其它的大多是招募的流民、百姓,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在这里跟张士仪张国柱打,没什么意义,反而有可能被他们拖住,到时被赶来的鞑子围住。 仔细思考了一会后,张鹏翼决定去投鲁监国,也不回崇明了,他对自己曾经拥立的义阳王早失望透顶。 但他更不愿意降鞑子。 如果他愿降,当初随吴三桂降虏,现在估计浙江总督就不是张存仁而是他了,毕竟张存仁当年也是吴三桂的副将。 兄弟俩砍了张士仪的家丁,召集了手下五百关宁旧部,也不要其它的新兵,收拾了东西便离趁夜离营。 张士仪接到消息时,部下要去追杀,被他拦住了。 “穷寇勿追,不要管他。” 其实张士仪也很清楚,以他手下那些怂兵,真要强行追击张鹏翼兄弟,只怕他不仅留不下他们,还可能要吃大亏。 张鹏翼不肯降,要走随他走,只要不妨碍他就行。 “把张鹏翼的人马都收编了,再派人去把刘河堡下的那两千人也收编了。” 天亮时,张士仪带着近万人,向太仓城中千把人的张国柱投降。 张国柱大喜,赶紧奏捷,称自己面对义阳王数万贼逆围攻数日,率千余将士拼命反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率敢死队五百出城夜袭敌营,大败张鹏翼兄弟,杀其数千,并成功劝降总兵张士仪率部归降。 为了凑够他谎称的斩首张鹏翼部数千,张国柱派兵出城,到乡下屠杀百姓,提着首级回城,然后称是斩杀的张鹏翼兄弟部众。 张士仪投降后也识趣,把原张鹏翼留下的这几千人马,二一添作五,哥俩一人一半,各得两千。 在嘉定的博洛很快得到张国柱太仓大捷的塘报,他的桌上还有一封捷报,是江宁巡抚土国宝奏报,称他在严我公李遇春等部绿营的支援下,夜袭伪军,成功夺回了李率泰丢失的苏州城,苏州的伪军大溃,正四下逃散溃走,伪提督朱武仓惶败走,不少部众纷纷请降归附。 江南再次安定! 第173章 流亡海上 崇明。 位于长江口的崇明此时还远不是后世一整个岛的形态,而是仍在不断堆积、崩塌的聚散过程中,有崇明、长沙、三沙、南沙等几大沙洲岛组成。 从唐初武德年间,长江口涨出东西二沙开始,历经千年,方有明末时达到舟山大小,崇明岛上的治城,也是五迁六建。 到此时,整个崇明各沙上的人口达二十余万众,在风雨飘扬的明末,崇明人口不减反增,大量淮扬难民逃入各沙,甚至许多海贼也都停泊诸港。 义阳王在此被拥立监国后,更让这个长江口热闹非凡起来。 此时的崇明县城,是在永乐年间原东沙城被浪潮冲涮坍塌后,在原址北十里秦家符重建的新城,经历了二百余年,已经十分热闹。 这座城周围九里,开有四座陆门,还有水门一座。 因为地理紧要,城墙后来还要城砖加固,并增设门楼、角楼各四座,城上环设警铺三十间,可谓固若金汤。 城内街坊规划齐整,工商繁荣。 城中城隍庙、学宫等齐全,甚至观音庙就有九座。 义阳王来崇明,便以县衙为行宫。不过义阳王并不管朝政,事务并委于拥立众臣。此时黄蜚、吴志葵、黄斌卿、田仰、沈廷扬、张鹏翼、陈梧等一众拥立大臣,先后离开崇明,也陆续败亡。 岛上则是浙直水师总督荆本彻镇守,他是崇祯四年进士,早年因得罪权相温体仁被罢免,十七年起原官,出为下江监军道,福王时,授职方郎中,仍监军海上。 南都亡,与田仰等共拥义阳王崇明监国,荆本彻招兵买马,号四会营,有兵三千人马。 “张士仪真投鞑子了?” 城外港口码头,顾容正跟黄五常秘会。 顾容是江南有名的海贼,人称顾三麻子,向来纵横海上,经常出没长江,以崇明为据点,曾经接受招安,授职把总,两京沦陷天下大乱,顾容自称忠义王。 后义阳王派人招安,授其水师总兵衔。 黄五常则是崇明本地豪强大户,义阳王来崇明,也得到他的支持,他手底下有一支团练武装,故也被授总兵。 不过一个海贼一个土豪,在义阳王这个小朝廷里并不怎么受待见。 两人都没少被荆本彻等打压,特别是黄五常是本地豪强,也做些不黑不白的买卖,虽说实力远不如另一个本地豪强的大海商沈廷扬,但毕竟也是地头蛇。 之前义阳王声势壮的时候,倒也恭敬,眼下诸将在外,岛上就一个荆本彻,他们便有些不安份了。 “陈梧在宁波被鲁监国斩杀,王朝先被舟山的黄斌卿袭击火并,张国柱败走投虏,如今黄蜚兵败太湖自杀,吴志葵铩羽苏州城下投降,张士仪又降清,张鹏翼兄弟据说大败而走,这义阳王完了。” 顾容之前被荆本彻这个水师总督抢走了不少船,一直记恨在心。 “不如你我二人联手,灭了荆本彻夺了崇明城?” 黄五常捻着胡须,“事成之后呢?” “事成之后,崇明县城归你,四会营的船和港口归我,如何?”顾容提议。 两人都没提降清的事,一个土豪一个海贼,都不急着降清,崇明地理特殊,他们更迫切的想先夺下崇明的控制权。 “城北的高进忠如何解决?” 高进忠是岛上流民的代表,这些流民好多是从黄淮甚至是直隶山东南下的,甚至有辽东的流民,他们跟岛上的本地百姓是两股势力。 他们没田没地,来到岛上后也只能晒盐打渔等,但不免又抢夺了一些本地豪强的利益,所以双方一直都是水火不容。 这高进忠也是出身两淮难民,在岛上凭借着魁梧高大以及凶狠敢打,所以成了流民的头,在这里,他把岛上五千流民组织起来,自称团练总兵官,干起晒盐打渔甚至走私等买卖维持生活。 义阳王来后,也加以笼络仍授他总兵之职,仍统旧部。 他拥有大小六七十条船,一千多兵丁,六七百船员,家眷两千来人,总共确实有近五千,不过其实所谓兵丁也只是难民中的青壮而已。 可因为这些两淮难民们都很团结凶恶,连地头蛇的黄五常都压不住,只能划出一块地盘给他们,双方互不相犯。 但其实他还是很想把这些外来者赶走的,顾容虽也是外来者,但黄五常与顾容更多的是合作关系,顾容做海贼劫掠来的商货等,基本上也是找黄五常赃,同时他也经常从黄五常这里补给。 双方合作时间久,关系还不错,比起纯粹外来的高进忠这伙人,两人都不喜欢,因为高进忠他们什么都干,既抢黄五常他们的利益,有时也抢顾容他们的买卖,完全不讲江湖规矩。 “高进忠可以先不管他,我们先解决荆本彻,到时高进忠还敢炸刺不成?” 两人击掌为盟。 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虽然荆本彻控制着县城,且有兵马三千,但崇明岛在明末时称为贼穴都不为过,这里最厉害的时候曾是海贼们的大本营。 无数江淮难民登岛后,也大多从事走私、海盗等活动,鼎盛时城北有几百条船,上万人,后来虽被围剿,连顾容都受了招安,但崇明的特殊性,使的这里很独特。 顾容二人很轻易的就利用城中的内应,半夜打开了城门。 喊杀四起。 荆本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召集人马,都已经来不及,眼看顾黄二人部下不断冲入城中,荆本彻只好弃城不顾,接上义阳王朱朝墠便仓惶出逃。 幸好水门还控制在手,最后只驾了十八条船千余人逃出崇明。 顾容和黄五常成功的拿下了崇明县城,事后二人按约定,黄五常进占县城,而顾容把荆本彻来不及带走的船都占为已有,二人还把荆本彻四会营的余部,一起瓜分。 城北的高进忠知晓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想参与都没机会,只能痛拍大腿。 荆本彻带着朱朝墠在海上飘泊,不知道该去何处,想去太仓州,结果听说张士仪杀了张鹏翼降了张国柱,惊慌下赶紧调转船头前往通州(南通),此时东阁大学士、江北督师田仰正在江北,控制着占据的通州、海门、如皋几地。 田仰见到狼狈来投的义阳王和荆本彻,也是大吃一惊,问明清楚,不由的痛拍大腿。 年近花甲的田仰是崇明小朝廷的首辅,不过凭的不是本事高,而是他是之前拥义阳王的首议之人,而且当时还是漕运总督淮扬巡抚,不过他这个官其实也是阿附弘光朝当权的刘孔昭得来的。 在此前,他是万历朝的进士,从山东汶上知县,历任吏部文选司主事、四川佥事、浙江温处道佥事、广东粮储参议、尚宝卿、太仆少卿等,崇祯元年,任佥都御史巡抚四川,因依法被弹劾贬谪戍边。 弘光朝建立,他走刘孔昭的路子,通过贿赂他成了刘孔昭亲信,复起为兵部右侍郎,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淮防,后又升兵部尚书,负责驻防淮河。 可是史可法被围,田仰拥兵八千却见死不救,扬州陷落,立马弃淮安入海。 拥立义阳王,拜东阁大学士成了首辅后,也毫无作为,连通州这江北三城,都是之前张鹏翼和沈廷扬联手打下来的,他跑来兼江北督师,抢点功劳,可再无半点进展。 现在一听说崇明丢失,张士仪投降,张鹏翼被杀等消息后,立马就弃江北三城不顾,点了人马便跑。 田仰收拾人马,弃江北不顾,带着义阳王去投奔打靖江的兵部右侍郎兼户部左侍郎的沈廷扬。 沈廷扬家是崇明世代海商,尤其是海运这块更是家族产业,家族培养他读书,他也不负众望,很年少就中秀才,后以国子生为武英殿中书舍人。 为解决辽东粮饷运输问题,他上书小试海运疏,建议恢复元代开创的海上漕运,并家家族珍藏的海运书、海运图进呈崇祯。 崇祯让他造海船试行,他乘二舟,载米数百石,十三年六月朔,由淮安出海,望日抵天津。守风者五日,行仅一旬。 崇祯大喜,加封为户部郎中,前往登州与巡抚徐人龙负责海运辽饷事务。过去都是辽饷用天津船赴登州,侯东南风转粮至天津,又侯西南风转至宁远。而沈廷扬直接从登州运往宁远,省时省力。 崇祯十六年,升太仆寺卿兼户部事,后又被任命兼国子监司业,把漕船改为长江兵船。沈廷扬这个技术官僚改造了许多漕船为战舰,弘光立,还曾计划让他运粮去山海关供应吴三桂,南京失守后,沈廷扬带几百条船回崇明老家,一起拥立了义阳王。 荆本彻和义阳王兵败来投,沈廷扬也只能下令停止攻打靖江。 “为今之计,只得请殿下退位归藩,往依鲁监国了。”沈廷扬也非常无奈,连崇明这个大本营都丢了,大将黄蜚、陈梧、张鹏翼先后亡,吴志葵、张士仪、张国柱等先后降清,而顾容、黄五常等反叛,黄斌卿、王朝先又投鲁监国,他们这小朝廷已经名存实亡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去投鲁监国。 义阳王犹豫着问,“鲁王能容否?” “臣听闻鲁监国的一些行事,大气而又睿智,殿下可放心前往,皆是大明宗室,之前也都是为恢复江山社稷而已。”沈廷扬安慰。 义阳王虽然清楚他跟鲁王之间其实没那么简单,他之前派陈梧王朝先黄斌卿南下浙东抢地盘,之后又拒绝鲁王使者传达的退位归藩之诏,可现在也确实无路可走。 商议已定,几人也不敢再多逗留,于是船队先沿江出海,再南下绍兴。 甲板上,义阳王怔怔发呆,江北督师、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田仰则在提笔为义阳王写退位归藩书,浙直水师总督兼戎政尚书荆本彻则代义阳王写拥戴鲁王监国的贺表,兵部左侍郎兼户部右侍郎沈廷扬却在统计着他们最后的船只钱粮兵马数目,计算够不够航行到绍兴。 第174章 忠义赵四 七月初一。 江阴城,赵忠君已经不再是黄田港的那个佃户光棍赵四了,他现在是江阴团练义勇,还是个什长,手下还有九个兄弟,基本上都是来自四乡八里的忠义百姓,誓言保卫头发,抗击鞑虏。 手提一把戚刀,赵忠君站在东门口,很认真的执行盘查任务。 “听说没,苏州失守了。” 什副赵二河提着杆长枪,凑到他旁边小声道。 赵忠君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自他向赵先生求了忠义二字,请邻居大婶绣为旗帜,举着跟赵先生离开村子,来到江阴后,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几乎脱胎换骨。赵先生收他做了学生,大家一起来江阴城投军,他成功加入了团练,赵先生则因为是个秀才,在团练里做了一名书吏。 江阴城涌进无数义民,在兵备副使王正中的领导下,招募了青壮骁勇者编营分伍,树旗帜,习号角,日夜操练。 整个江阴城都在忙着备战,甚至城外乡里也都组织起乡团民兵,毁路拆桥,阻隔交通,四处巡察警戒。 有徐观海这等原朝廷游击大将等负责训练,江阴团练义勇也是有些气象。 “都盯紧些。”赵忠君道。 他这段时间白天训练,晚上则还跟着赵先生读书识字,老赵虽然是个屡试不中的穷秀才,可也是因为当年他喜欢读杂书爱游荡,因此兵书战策这些纸上谈兵倒也还是有模有样,教教赵四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州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常州这边,不过赵先生毕竟是个书吏,所以消息比赵四灵通一些,他说王兵备很从容,这说明苏州虽失守,但义军应当没多少伤亡。 而且王正中告诉大家,说江南提督朱武已经派精锐北上常州,因此大家不必担忧。 赵四深信不疑。 此时他回头看向身后城头,那里恢复中兴四个大字的旗帜仍高高飘扬,看着这面旗,他便感觉浑身都是力量,他拍了拍胸口,衣服里正收藏着他那面忠义旗。 “去哪?” 什副赵二河拦住一名青衣男子例行盘问。 “去香山寺里上香。” “可有县里开的路条?” “有。” 青衣男子拿出路条,上面确实有县衙盖的印章。 赵二河点头,准备放他离开。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赵忠君却过来拦下青衣男子,“这路条是哪个吏书开的?” “吴吏书。” “吴大成吗?” ······ 一通盘问后,赵忠君仍没放人,而是手按到了戚刀柄上,“我需要搜身,请配合一下。” 青衣男子面色微变,笑着道,“兄弟,这么认真做啥,我就江阴城里人,还赶时间呢,”说着,摸出一粒银豆来。 这下赵忠君却是直接拔刀出鞘,“来人,把他拿下。” “你这是做什么。”青衣男子连声道。 “四哥,算了,他不懂规矩,不知道咱们规矩不能收钱,就算了。” “我怀疑此人是细作,仔细搜。” 赵二河愣了一下,可见什长发火,也不敢多说,于是立马招呼几个手下过来。那青衣男子还在叫苦,赵忠君已经直接提刀逼近。 那人见势不妙,拔腿想跑出城去,赵忠君早有准备,猛扑了过去,将他扑倒,赵二河等赶紧上前帮忙,一起把人制服。 赵忠君亲自动手搜。 “这是什么?” 他从青衣男子贴身出搜到了一颗蜡丸,捏碎里面居然是一张地图,赵忠君等一眼都认出上面画的是江阴城。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负责此门的军官,一级级迅速上报。 很快,赵忠君和赵二河亲自押着青衣男子来到县衙,受到了兵备副使王正中、分守参政阎应元、参议兼知府陈明遇,粮道参议程璧、常镇总兵徐观海、副将邵康公、知县许用等一众江阴长官。 搜出来的地图几人看过,这不仅是江阴地图,而且上面还详细的标记了城中各处防守、兵力、守将,城外有哪些乡团等等情况。 “我去审。” 陈明遇阴沉着脸道,他很快去而复返,做为上任典史,本就负责牢狱这块,审讯犯人的手段他有的是。 “果是细作,已经交待了,他是马三的侄子马旷,秀才沈日敬和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和马三暗里勾结,密谋降清,他们把咱们的虚实情况收集,派马旷送去常州府城给伪知府宗贼,引虏带路来攻,说要血洗江阴。” 众人沉默。 清军血洗过扬州,也血洗过大同和济南。 所以血洗江阴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事。 “该死的汉奸贼。” 王正中咬牙道,“举旗以来,我们已经先后抓了七十多个汉奸细作了,没想到,抓之不绝。他们真以为我杀奸的刀不快了吗?” “把这些汉奸全抓了,抄家,把这几个汉奸都当众凌迟碎剐!” 对这个处置,没人反对。 大家举旗起义,现在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些人却出卖大家,不杀还留着客气吗? “你叫赵忠君对吧,我记得你,一老一少扛着面忠义旗来江阴,今日再立大功,当赏。” 王正中对赵四印象很深,江义举义后来投的人很多,但一老一少举着面床单做成的忠义旗,却还是非常醒目的,让他记忆极深。 一番问话,知晓他现在是什长后,王正中便将他提拔到自己的道标营,并提拔为队副。” “你们识破奸贼,当场擒住,本道赏你们什白银百两。” 赵忠君和他手下一什人都直接被调到了王正中的道标营,一百两银子,赵忠君跟大家平分,一人十两,并没有接受弟兄们让他拿一半的建议。 进道标后第一个差事,就是跟着去抄马三等这几个汉奸的家。 沈日敬是个秀才,之前就拉了三十多个秀才,一直不赞成举旗起义,认为大势已去,恢复大明也是痴人说梦。 想不到他居然敢暗里收集江阴城防守的布防图,然后要送给鞑子带路。 赵忠君冲入沈家,对着沈日敬就是两大耳刮子过去,扇的他晕头转向,“你们好大胆子,敢闯到我家来做乱·····” 赵忠君最恨这等汉奸,上去又是几脚将他踢倒,一顿拳打脚踢,已经是打了个半死,打的他再无半点嚣张,一直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连连求饶。 出了胸中那口闷气,赵忠君才停手,“绑起来。”赵二河等赶紧上前捆人,道标营里的其它人看见这个家伙还真是凶猛,对他都不由的刮目相看。 抓捕行动很顺利,接下来审问,又牵扯出三十多人参与投降,于是又全都抓了。 对这些人,统统抄家下狱,家产充公助饷。 当天,就把这三十多个汉奸都拉到大街上,当众凌迟处死,赢得满城叫好之声。 “报,无锡,无锡····” “无锡怎么了?” 行刑刚结束,一名夜不收从城外赶回来禀报,上气不接下气。 “无锡,无锡收复了。” “王师北上,攻占无锡。” 王师沿运河而上,破无锡,随后下常州府城,三天后,一支舰队便已经沿河抵达江阴城外黄田港。 王正中等赶来迎接。 舰队停港,船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在下御营亲军水师外洋副总兵朱成功,见过诸位!” 第175章 国姓铁军初扬威 朱成功是奉旨打前锋,领一支舰队往靖江去,途经江阴。 黄田港里,来自福建郑氏的新式双层炮舰高大而威武,那几十门炮显得那般的狰狞凶恶,大小船百只,在港口也是停的齐齐整整。 桅杆上的大明旗帜,让江阴官民都看的热血沸腾。 苏松等地夺而复失的消息传来后,在江阴引发了不小的震动,此时的江阴城汇聚了无数百姓,号称十余万众,但加起来也确实有小十万人。 这些人不全是要来抗清的,有许多是为避剃发令来的,也有从靖江等因避打仗而来的,甚至还有些是听说这里有很多人,于是跑来做生意的。 反正现在江阴是轰动四方,十分热闹。 甚至还有十几股海盗也跑来凑热闹,有的来贩卖商货走私盐铁,有人则是跑来想受招安的,甚至有想来浑水摸鱼的。 也有一些人听闻苏州陷落,于是开始跑路的。 此时明军舰队到来,无疑振奋人心。 王正中是京营总督王之仁的侄子,与福建总督郑芝龙的儿子朱成功并不认识,但也知道这个年轻人背景雄厚,现在又是在御前行走,于是也热情邀请他入江阴城休整。 朱成功的任务是打前锋,在江阴城打个前站也是任务之一。 一起进入江阴城,朱成功也是一路观察,发现此时江阴城戒备森严,士气还挺高,到处是红旗招展,一队队的义勇在操练,城头上甚至发现了不少炮。 王正中也是热情的介绍着现在江阴城的备战状况,王正中和徐观海各领标营一千外,他们还编练了八千团练义勇。 此外百姓编练保甲民防,也一起操练。 他们又组织工匠等,建起了武器作坊,提前准备好了医护营。 “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坚决抗击鞑虏!” 之前常州伪知府听闻这边举义,便派了一千人马来讨伐,然后总兵徐观海带领大家半路埋伏,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最后将他们杀的落花流水,大败而归,斩杀了数十人。 自那以后,常州府便再没有兵过来了。 “江阴能这么利落的击败来敌,真是了得。”朱成功夸赞。 “其实没什么值得夸赞的,领兵前来的叫王良,这家伙原也是江阴人,后来做走私买卖,再后来干脆做了海贼,手下有些船和人马。鞑子南来,便接受招安,摇身一变授了个游击。这次带着手下前来,虽说千众,可都是乌合,我们侦知来袭,半路伏击,这些家伙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被我们冲杀一阵,就都溃败了。” “据说那王良回去后,被宗贼大骂,还要治他的罪,于是便又反出府城,带着部下继续做贼去了。” 朱成功从朱以海身边来,很清楚监国的部署,现阶段是没打算坚守城池的,于是入城进衙落坐后,也传达监国旨意。 “夺取长江中的靖江、崇明据守,而弃苏松常镇府县城池?” 王正中有些不解。 “江阴满城忠义,士民皆愿守城抗虏。” 朱成功解释道,“殿下也知江阴忠义,不过杭州的博洛已至苏州,南京的多铎也已经抵镇江,正往这边合围而来。殿下旨意,避其锋芒,不跟他们打。他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打完就撤,不争一城一池,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王正中等人听到这些,都有些愣住。 觉得这听起来好像就是怕死不敢战,畏敌啊。 可话是监国说的,这位监国亲自提兵北伐,从浙东打到浙西,从海宁打到苏州,能说监国畏敌吗? 王正中还是从宁波一路跟随北上的,所以也还是更相信监国。 “如果我们放弃城池,可鞑子也未必会轻易放过我们,若是他们纵兵扫荡乡里,我们更难防守!” 朱成功天天跟着监国,还是很理解监国的战略的,“鞑子扫荡不用怕,他来我们就走,他走我们再回来,鞑子岂有我们更了解本地情况?他们还能一直在乡下扫荡不成?” 徐观海当初在刘孔昭手下,一直劝他守太平守苏州,刘孔昭不肯守他才辞职回江阴老家的,现在听到监国的这个部署,有些想不通。 “从未听过这种打法,没有了城池为依托,我们还如何打仗,岂不要成流寇?” 朱成功却道,“徐总兵也莫看不起流寇的战术,就说本朝的李自成,他造反时不过是一个裁撤的驿卒,聚拢的都是些填不饱肚子的肌民,可十几年征战,最后也打进了北京城,几乎夺取天下,这说明什么?说明就算是流寇,可他们前期实力不足与朝廷正面硬抗的时候,通过流动起来,游走战术,还是成功的保全自己,甚至不断的壮大实力的。” “再说,监国当初从宁波提三千兵北上,打到现在,兵马五六万众,聚小胜为大胜,虽未守一府一城,可效果不也还是很明显吗?咱们壮大了,敌人削弱了,这就足够了。” “城池是死的,又不会跑。” 守靖江和崇明,那是因为这是江中岛,现在清军最缺水师,因此拿下此二地,派兵据守,则进可攻退可守。 谷</span>  “江阴城与靖江隔水相望,或可守,互为犄角?”徐观海还是不太愿意直接放弃。 “徐总兵,我在监国身边当差,学了很多东西。咱们现在守城,那就是自陷死地,下策也。监国常说,敌强我弱,那么打仗就只有一招,掌握主动。不能被敌人牵着走,必须掌握主动,甚至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唯有如此,方有一线机会。如果我们现在负隅守城,那便是敌人求之不得的。” “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守城做战,是下下之选。” 不过朱成功并没能说服徐观海。 朱成功见劝不动,也没多劝,他的任务还是打前锋,北伐军在太湖已经分兵,一路北上常州,任务是扫荡常州,然后进入长江,拿下靖江、崇明,在那里建立起长江抗清据点。 朱成功领着水师前锋,就是为攻夺靖江做准备。 靖江在此时,其实已经不全是江中岛的状态了。 成化年间,靖江脱离江阴县属,独立设县。 然后约在二十来年前,也就是天启年间,靖江岛北面因为泥沙淤积,与北面的泰兴县土地逐渐相连,只留下一条北江故道。 在崇祯七年,靖江、泰兴两地百姓,纷纷越过淤积严重的北江故道,到对方的沙滩上开垦沙地,还因此爆发了严重的械斗,伤亡惨重,闹到了南直隶。 后来省道台召集常州府、扬州府两地有关官员,会同靖江、泰兴两县县令,实地堪察,决定以北江故道为界,之后还曾几次开挖疏浚这条故道,形成一条界河,充当起灌溉和运输之用。 原本的长江北道,现在成了一条并不算宽的界河,靖江岛,实际上已经不再是岛了。 靖江是常州管辖的江北之地。 不过靖江人跟江阴人文化习俗更近,都是拼死爱吃河豚的猛士,两岸往来通婚通商也频繁。 百里界河,使的靖江其实并不是很理想的长江据点,不过做为崇明上游的一个补充,倒是可行的。 朱成功到来前,沈廷扬刚从靖江城下撤走,他们围攻靖江半月有余,都没能拿下,荆本彻、田仰带着义阳王前来,听说丢了崇明,沈廷扬便收兵撤退。 靖江的清军,还以为沈廷扬去而复返。 此时靖江也刚得到了新增援,守将有几分瞧不起崇明的明军,于是居然杀出城来,想一鼓作气把这敢回头的明军赶下江去。 于是在江边,刚下岸的朱成功就跟靖江清军遭遇了。 一交手,双方都很意外。 靖江清军上来就遇到一支铁甲步兵,跟个铁人似的,里面一套铁札甲外面还一层绵甲,连铁盔外面还罩绵盔,整个人就露两只眼睛在外。 挥着大刀片子,排成刀墙前进。 后面他娘的还有许多火铳手,甚至还有炮。 一下子就被打懵逼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对的不是沈廷扬那支海上运输队改编的义阳王水师,而是由福建海上霸主郑芝龙交给儿子的精锐家丁,和鲁监国朱以海调拔精锐组成的朱成功标营铁人军。 朱成功的标营铁人军人不多,也就五百,一百铁甲重步兵,然后二百长枪兵,再一百弓箭手一百火铳手,这配置非常精锐。 尤其是那一百铁甲兵,那都是福建带来的。铳手们,也都是郑彩带来的福建水师兵,朱以海抽调人手给朱成功组建了这一营精锐,平时跟着朱成功侍卫朱以海,现在则来打前锋。 刀劈铳射后面还有舰炮掩护。 本来他们还嚣张的想把明军赶下长江喂鱼,谁知道自己一下子就被打懵了。没反应过来,已经砍瓜切菜一般的被砍翻一地。 朱成功见状,立即传令,全军压上。 号角急促响起,明军呐喊着发起冲锋。 清军溃败,转身便往靖江城中逃去。 靖江城中。 新到的援军守将乃是镇江副将秦大鹏,他乃是闯军出身,原是江北四镇刘良佐麾下龙凤虎豹鹏五虎将之一,与马化龙、曹虎、沈豹、高栖凤并称龙虎上将,征战多年本事也是有些的,降清之后,官职却不高,仅授镇江副将。 这次奉命前来靖江增援,本来听说明军跑了,还以为白来一趟,听说又回来了,立马就派兵出城去打,而他自己则正搂着一个刚抢来的靖江妇人喝酒听歌。 结果部下大败逃回,倒让秦大鹏吓一跳。 等他赶紧推开美人,披挂整齐来到城头,发现他们居然被包围了! 第176章 战而后食未晚也 年轻的国姓爷站在靖江城下,感觉热血沸腾。 这些年,他遵循父亲的意愿,读书做文章,科场争功名,并没有走父亲他们那条性命搏前程的路,可也许骨子里仍然有着郑氏的遗传。 当他披甲执锐,亲自指挥着一支兵马的时候,这与在鲁监国身边旁边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江边击溃敌众,追至城下。 “是否先造饭就食,等待后援?”标营游击施琅请示,他是郑芝龙心腹中军都司施福的侄子,也是郑芝龙同乡,人虽年轻,但也施福一样都是非常勇猛敢战。少年读书,不成弃而学剑。 武艺出众,且有谋略。 郑芝龙让儿子北上朝鲁监国,特意挑了年轻骁将施琅随从。面对退入城中的敌军,施琅没有轻敌。 不过此时的朱成功却是正在头上,拔剑高呼。 “战而后食,未晚也!” 施琅点头,“末将遵命。”他对上司的命令没有置疑,虽然眼下攻坚未必是上策,可仍然马上提供了相应的安排,从战舰上搬运火炮过来轰城,弓箭手火铳兵掩护步兵到城下。 “去吧。”朱成功兴奋着道。 炮声轰隆,靖江城上的秦大鹏等也被打的一头雾水,这崇明伪义阳王部下有如此之猛,怎的还困于一隅? 秦大鹏虽号称五虎将,但他的老上司刘良佐外号花马刘,在弘光江北四镇中,最初刘良佐兵最多,号称拥兵十万众,可这位总爱骑一匹花马的广昌伯,平生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战绩,两次较出名的也是击败罗汝才等流贼。 拥立弘光后,虽然人马众多,可他跟左良玉等军头都一样,广征赋税、大肆招兵买马,到处搜罗美女,纵情声色,早就腐化不堪,清军南下,他直接就率部十万投降。 花马刘都只是虚有其名,他手下的五虎将更是如此,所以降清后,刘泽清、高杰甚至黄得功、左良玉手下都有许多部将在清军中得到重用,甚至打出名头来,如田雄马得功张天禄李成栋金声桓等等。 秦大鹏就混了个镇江副将,最主要就是没有什么真正过人的战绩,降清后表现也一般。 大炮轰隆做响,秦大鹏也是越来越慌张。 靖江的炮声还惊动了另一路人,那便是准备南下的义阳王一行,他们从靖江汇合撤离,但并没走远。 靖江的炮声远远传来,沈廷扬留在后面监视清军的快艇飞速赶上报告。 “鲁王的人马在攻打靖江?” 等得到肯定答复,并说发现对方打出了北伐军、鲁监国以及福建郑氏等旗号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各有所思。 义阳王很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荆本彻这位浙直水师总督则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廷扬倒是很兴奋。 “想不到鲁王的人马这么快就打过来了,那我们就不用麻烦的去绍兴,直接过去增援便好。” 田仰想了想,也赞成。 此时崇明已丢,义阳王这小朝廷也已经过去了,退位归藩的表也写了,今后奉鲁王监国,可也不知道前程如何,现在若是去帮忙,也算是个投名状。 尤其是听说刘孔昭现在也在鲁监国军中,之前刘孔昭还来信劝说他归鲁,所以此时也已经在想着归鲁之事了。 此时一行人中,荆本彻和义阳王就十八条船,田仰也没多少人马,反倒是沈廷扬有船二百多艘。 在沈廷扬的劝说下,最后义阳王也只好同意返回靖江助阵。 靖江城下。 朱成功与施琅正挥兵猛攻,有火炮的助阵,攻势很猛,城上的秦大鹏等都被打的抬不起头。 若不是朱成功缺少攻城器械,此时说不定都已经一鼓作气的攻进城了。 “报!” “下游开来一支舰队,有好几百条船!” 这个消息吓了朱成功一跳,下游?莫不是苏松那边的清军过来了。 好在马上又有了进一步的消息,那支船队打着明军旗号。 朱成功很快见到了先一步靠岸的一行人。 沈廷扬亲自带着几人前来,一见面便自报身份,掏出了自己的官印。 朱成功看着面前这个儒雅的男子,有些难以相信他居然是沈廷扬。沈廷扬的大名他早听过,不是因为他现在这个户部左侍郎兼兵部右侍郎,而是沈廷扬的海运在大明都非常有名。 郑家本就是搞海上贸易的,兼做没本钱买卖,南方的海上他们说了算,基本垄断了大明对外的贸易。 但北方航线,他们可就很少掺合,而这沈家本就是做北方航线的,大本营就在崇明,南下苏杭,北上天津,甚至前往辽东和朝鲜,沈家都是这里面的行家。 当年沈廷扬上奏,试行海运漕粮,不知道惹的朝中多少人不满,触动了运河漕运无数人的利益。 可最后他都还能成功,可知道这人确实是很有本事的。 朱成功也立即说明身份。 “义阳王已经上退位归藩表?” “崇明被海贼顾容和黄五常偷袭夺取?” “你们现在有上万人马在这,愿意助阵?” 朱成功越听越高兴,他虽有好几艘郑氏双层炮舰,但只是先锋,兵不多。最精锐的也就自己的标营五百人,刀枪不入的铁人军更才一百。 面对靖江城,也有些难打。 沈廷扬则惊叹于鲁监国北伐军的强悍,这么点先锋,居然就敢强攻靖江,当初他围攻那么久都打不下。 沈廷扬引朱成功去见了义阳王、荆本彻、田仰等人,然后又给了朱成功一个惊喜,他之前围攻靖江城,可是准备了不少攻城的器械,撤兵时,把许多器械都直接装上了船。 现在直接运下来便可以使用,投石车、云梯、攻城槌等都有,搬下来组装起来便可以用。 得了这么一支生力军,攻势再次大涨。 沈廷扬之前久攻不下,也是他手下兵不行。 本来他手下是一支海上运输大队,运输船改战舰,搬运工改战士,水兵改陆战攻城,本就战斗力有限。 现在他们再来,可有朱成功的人马打头阵,甚至还有许多郑氏火炮助威,形势立马大不一样。 秦大鹏本就被轰的有些叫苦不迭,想不到突然又乌泱泱来了几百条船,下来上万人马,然后还有许多攻城器械被运下来,直接拉到城下开始组装。 眼看着云梯已经都搭好不少,这下是彻底慌了。 当年刘良佐十万人马,面对清军一箭不发就全军投降,可知道他们有多怂。 现在看到明军如此凶悍,而且还终于弄明白那些兵居然是伪鲁监国九弟江南提督朱武的兵马,甚至那面郑旗下还是福建郑芝龙的儿子时,这个大鹏立马决定撤退。 风紧,扯呼。 他本来就是来增援靖江的,靖江也不是他的防区地盘,他是协镇镇江副将,又不是靖江副将。 他可不想在这里拼命。 “撤!” 秦大鹏二话不说,带着手下立马就从北门撤退,跑的比兔子还快,朱成功发现后,带兵追都追不上,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路奔过了界河,窜入泰兴境内。 第177章 死而复生标营还 苏州。 土国宝接收了明军放回来的标营俘虏。 “不对啊。” 中军曹虎、邹锡祥二将皱眉,“大人,数目不对。” “少了?”土国宝问,“少就少点。” “不是少了,是多了。” 土国宝在穹隆山一战,弃标营逃走,标营全军覆没,成了光杆巡抚。近来他成功的夺回了苏州城,又派外甥去接收李率泰部众,不过他也清楚,那些是八旗,就算接收了也只是暂时隶属于他。 于是他暗里跟严我公请求,希望从明军那里赎回自己的标营。 明军那边也是非常爽快,派了陈潜夫全权负责此事。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陈潜夫开价二十两一个,把标营打包还给土国宝,可以用钱粮等折抵,今天交还,结果曹虎等一点,不对。 标营原本总共一千五,穹隆山一战,死了好几百,俘虏的顶多也就千出头,可现在陈潜夫送来的却不对数,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远不止一千五。 “多几个无所谓,那些家伙不过是想多赚我们点银子而已。”土国宝无奈。 “抚台,不是多几个,这整整三千人。” “什么?” 土国宝几乎跳了起来,这陈潜夫看着挺好说话的,怎么办事这么狠?千把标营俘虏,还回来三千? 一个二十两,三千人就是六万两银子,这是贩猪给他? “我跟他说数目不对,可陈潜夫说他们甄别过了,这些都是苏州标营的。” “标他老母·····”土国宝忍不住骂脏话,真拿他们这里成银库了,想着法子从他们这榨银子了,可他都早被榨光了,苏州刚收复,他立马就查抄了几百家富户,称他们通敌。但其实他也知道,真正通明的,已经随明军撤走了,现在城里的其实是那些中间户。 他们既不是积极拥清的,因为这些人被明军称为汉奸,之前破苏州后已经清洗了一遍。而忠明的,又大多随明军走了。 剩下的都是些明哲保身的家伙,可土国宝也顾不得了,现在他缺钱,欠了大笔的银子,只能想法子征收。 府库被明军搬空,一点余粮余钱都没有,原来衙门里的那些伪官伪吏又被明军镇压清洗,现在他守着一座空城,要兵没兵,要吏没吏,欠一屁股债。 要回抚标,那也是当务之急,否则随便来个土匪强盗,都能把苏州夺去。 可朱武陈潜夫他们做的也太过份了。 土国宝气势汹汹的去找陈潜夫,结果陈潜夫一句话,我们也是为了长久合作考虑,才特意给你把标营都弄回来了,还把之前松江等地俘虏的一些绿营交给你,也是补充你的实力,我们可不希望你土巡抚再倒下啊。 还指望你能按时还银子呢。 这么一番话,让土国宝都无法反驳。 然后陈潜夫又劝,六万两银子也不多嘛,听说你接收了李率泰的余部,那么多人马,你随便从他们那里弄点马匹啊铠甲这些来,我们抵扣价都开很高的。 土国宝于是去看了那三千人。 仔细清点才发现,三千人是没错,但他真正的抚标旧部才几百人,而且都是那种比较老弱甚至带着伤残的,真正的精锐不见了,连他的家丁都没有。 一问,陈潜夫就说那些人都在穹隆山战死了,正因抚标余部虚弱,他们才特意为他着想,从其它俘虏里挑了这么多人补充。 可那些家伙,土国宝左瞧右瞧,也都不是什么精锐青壮。 稍一盘问,结果有的人原是太湖水寇招安的绿营,有些原是山贼招安的,有些甚至本就是被明军俘虏的山贼水寇等,松江等地的绿营也有些,反正就是五花八门,来源各异。 七月天,这些家伙全都打着赤脚,光着赤膊,就一条短裤。 说是三千抚标,倒不如说是一群饥民,反正他们在明军那里天天干活,还整天吃不饱,一个个饿的面有菜色,有气无力的。 土国宝真想把这三千人全退回去。 可想了想,最后还是忍气吞声。 博洛已经进入苏州地界,马上就要来了,他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如何跟博洛交待清楚,如何洗脱自己丢失苏州的罪名。 若是抚标还在,到时也少了一项罪名。 “把这些家伙都带回去,想办法先给他们把军服弄齐,再给他们配上刀枪等。” “从中挑选像样点的几百出来,充做本抚与你们的家丁,弄些甲披上,到时见博洛得充门面。” 曹虎等也很无奈,但现在先应应急吧。 转身想走,陈潜夫又过来叫住了土国宝。 “博洛马上到苏州城了,我们这还为土抚台准备了一样见他的礼物,包你满意,只要四万两银子。” 土国宝无奈,“我现在真的分文没有了,买不起买不起。” “你先看了东西再说嘛。” 等土国宝看到那样礼物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 “这礼物绝对包博洛满意对吧。” “可,” “不贵不贵的,我收你四万两银子,到时你可以跟博洛说花了十万,说不定你还能赚点呢。” 土国宝瞧着那个被水银包裹着的李率泰首级,心里直骂娘。 这人还是自己外甥杨国海派人杀的,首级也是他带回来再送给明军的,现在明军居然好意思要卖他四万两银子? “土抚台,你想想,李率泰什么人?刑部侍郎兼梅勒章京,协镇苏州的要员,虽说是八旗汉军的,但他爹是什么人物?李永芳啊,额驸啊,李家在鞑子那边可是顶级汉家权贵,他的脑袋不值个十万八万的?” 土国宝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最后却也只化做了一句话,“实在没银子了。” “欠着,慢慢还嘛,咱们反正是长期合作,不急一时。” 土国宝憋的很辛苦,实在想骂娘。 “这样,我们搭点添头。”陈潜夫笑呵呵的道,“博洛不是要来了嘛,我们配合土抚台这新标营打两仗,给你们再添两捷报,不额外收银子,如何?够意思了吧!” 土国宝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合作伙伴,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一声不吭的默认了。 第178章 反反复复朱同知 太湖西,湖州。 湖州北临太湖,西部多山丘陵,东部则为平原,又处浙苏皖交汇之处,为千年历史名城。 府城一府两县,左乌程县右归安县,崇祯第一权相温体仁,便是湖州乌程人。 “大人,金攻玉、柏襄甫来了,还引了鲁监国大军。” 县中典史着急忙慌的跑来禀报同知朱国藩。 朱国藩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本地名茶紫笋,“开城投降!” “又降?”典史都不由的怔住。 一个又字,已经说明他们不是第一次投降了,事实上,朱国藩这个江西赣州人,历官至湖州同知,在此前政绩和官声都不错。以前湖州的白粮民运一事,十分劳民伤财,还总有贪官污吏、阉宦中官等趁机压榨百姓,搞的民怨沸腾。 朱国藩到任后,刚断廉明勤心厘剔,诸奸敛收,旧累永除。他征粮时遇到那种特别贫困的百姓交不起粮,还会想办法借款代输,所以在湖州虽只是同知,但却得民称颂。 可就是这样一位好官,却缺少几分骨气。 清军南下攻打湖州,城陷,知府王士誉逃逸,通判陈上勳投水殉节,训导蔡蕃战死,秀才金攻玉杀妻起义聚众抵抗,但身为同知的朱国藩却在城破后立马率众投降了。 清军任命推官冯汝敬和同知朱国藩分别为知府和同知,然后金攻玉迎通城王抗清,汇聚了总兵黄光志,副将沈广生等一些南明溃败官兵,又联合本地士绅费弘玑等反攻湖州。 湖州不敌,朱国藩再次提议投降。 于是献城,金攻玉斩杀知府冯汝敬和参领王元爵,最后却饶了官声很好的朱国藩,以费弘玑为新知府后,甚至仍任命朱国藩为同知。 然后金攻玉领兵回家乡去收复长兴,结果城中缙绅丘文伯、蒋理臣等暗里降清,里通外合,引清军破城。 知府费弘玑与兄战败跳水殉国,总兵黄光志、副将沈广生等皆战死,通城王弃城而逃,然后朱国藩又带着湖州官吏投降。 神奇的是,清军破城后,居然接受了朱国藩的投降,大肆屠杀了许多抗清的官吏百姓,却没动朱国藩等。 仍委任他做同知。 这才没多少天,如今明军又杀回来了。 而且这次不仅是那个杀妻的金攻玉来了,而且还领了鲁监国的大军。 可朱国藩丝毫不慌,直接就说投降。 “大人,三思啊,咱们已经投降好几次了,再降,怕是不会有好下场啊。”典史都忍不住劝说了。 可一可二,难道还能再三? 可朱国藩却丝毫不以为意。 “本官贡生出身,区区一同知文臣,所能做的也只是劝桑课农,教化百姓,安民乐业也。至于说征战打仗,那些都是武将之责。武将们不能守土卫国,难道还要我等文臣来打仗?可我等无兵无饷,拿什么打?领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去打吗?” “那不叫打仗,那叫送死,百姓何其无辜也?” “可····”典吏无法反驳。 “百姓交粮纳税,服徭做役,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职责,难道还要他们连命都舍去?我做不到,如果那些将军战士,无法守土卫国,那我们这些地方父母官,要做的不是如何鼓动他们去送死,而是让他们活下来。” “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知道我这样做会被无数人唾骂,那就让我来担负这骂名吧,能多活几个人也不错,世道如此,难道全死光了就好,就为了全忠义之名?” “把府库钱粮封存,把账册整理好,随我一起开城投降。” 朱国藩再次投降,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投降,他降清两次,然后又降明两次了,但县中官吏等却都很听从他的话,他说降,大家便没二话的按他说的整理好一切,然后开城投降。 城门打开,满城安静。 金攻玉身披铠甲骑在马上,看着湖州城,一眼看到了站在众人面前的朱国藩,很有股上前一枪挑飞这个狗官的冲动。 只是这次前来,他只是引路先锋。 “沈都监,那个狗官原是湖州同知,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投降了,两降清两降明。让末将去把这狗官斩了,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毫无信用,留不得。” 沈文忠打量着湖州城。 湖州也算是一座吴越名城,特别是这里的位置很紧要,地理也很特别,北依太湖,西面群山丘陵,东面水网平原,联通吴越,能攻能守还很富裕。 之前北伐军利用严我公招抚浙江的有利条件,成功的渗透到了湖州境内,在不少乡里引燃恢复抗虏的火苗,不过对于城市,倒是渗透不深。 对这个朱国藩,沈文忠有所耳闻,严我公也说此人虽非忠贞之辈,但算的上是一个好官,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他不贪不害民,还能安民,只是对大明不够忠心,所以确实不好评价。 在如今这种时候,这种人是值得争取或利用的。 北伐军如今分成数部行动,沈文忠带领一部份前来太湖西面,接下来要在湖西岸的湖州、常州甚至广德、应天等部分地区行动。沈文忠是打前锋的,湖州是第一站。 “监国曾有旨意,咱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鞑虏。朱国藩这等官吏,虽非忠臣,但也算不是汉奸国贼,既然他能保全百姓,肯开城归附,那就接受。” “都监三思啊,这种人反复无常,信不得。” “我问下金总兵,朱国藩虽反反复复,但他可有滥杀无辜,残害忠明将士百姓?” 金攻玉想了想,“那倒不曾,他第一次反复,我们收复湖州后,杀了其它几个伪官,没杀他,因为他确实没干什么坏事。” “那后来再降清,他可否残害忠明将士百姓?” “也不曾。” “那不就行了。” “可是他向鞑子投降,给他们输粮纳钱,还帮着拉壮丁派役等。” “那只是地方官的任务。” 沈文忠上前,接受了朱国藩等的投降。 然后当众任命原义军的湖州推官戴重为湖州知府,仍授朱国藩为同知。 这个任命宣读后,朱国藩也非常意外。 本以为这次再投降,可能难免落个城门前被杀的结果,可他也不想因为此,就要拒城抵抗明军,不想牵连百姓。 想着就算被杀,也只一人死,可不想,这位年轻的沈都监居然不但不杀他,还仍授他为同知。 “朱同知,本都监念你能关照百姓,这才不究你降虏之罪,然此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你好自为知。” 然后沈文忠望向一旁被朱国藩五花大绑,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求饶的王士誉。此人便是原湖州知府,清军来攻,他弃全城百姓而逃。后来又跑回来投附清军,在朱国藩第二次降清后,被再授为湖州知府。 然后这次朱国藩直接绑了他来投降。 “都监,下官是天启朝进士,原湖州知府。”他见反复无常的朱国藩都能被不追究留用,一时觉得自己也还有机会。 毕竟他才降清一次,朱国藩都反复四次了。 沈文忠看看王士誉又瞧瞧朱国藩,王是进士出身,朱却仅是贡生出身,可两人在这乱世里的表现却截然不同。 一个曾弃城而逃,后来又主动跑回来降虏,甚至做了伪知府后还追剿义军,另一个一直坚守在湖州,一直维持着湖州的安定。 “来人,把这个伪知府拖下去,砍了。”沈文忠大手一挥。 王士誉吓的惊声大叫,可几名明军上来,直接扯到一边,当众挥刀砍下其首级。 “入城!” 反复投降四次的朱国藩不但没被杀,还仍授同知,可进士出身的知府王士誉只降了一次,却被当众砍了脑袋,震惊无数人。 第179章 第五次投降 朱国藩第四次开城投降,沈文忠兵不血忍的收复湖州府城,然后仍委他为同知,并没在湖州多做停留,当天入城后将城中降清附逆的一些汉奸镇压清洗后,便取走了之前为清军征集的一些钱粮,然后便离开了。 金攻玉和柏襄甫为左右先锋,兵进长兴。 两位总兵领整编的湖州兵一马当先,湖州营大将朱弘宇外号白毛,本是一个木匠,妻儿被鞑子所杀一夜白头,能使重四十斤的大刀,他一马当先,袭清军于合溪,率部阵斩七百。那处清军本也是投降的一些明军和招降的一些盗匪,哪料明军如此神勇,措不及防大败。 紧接着湖州另一员大将赵良璧,外号铁鞭将,持一支重铁鞭,号称四十五斤,又率一营奔袭清军,再斩三百。 湖州将沈子应力能挽八百斤,区良甫能百步穿杨,周子蓋可披八层牛皮甲战斗,一时间,争先恐后,各领一营连败清军。 诸将横扫湖州,清军退守长兴。 清副总兵檀之材原本是山东盗匪,后投降清军,一路随之南下,奉命镇守长兴为参将,在之前的收复湖州之战中立功而被升为副将。 谁料这次败的如此之惨,有鲁监国的北伐军撑腰,有夜不收帮助打探军情,精锐押阵后,之前惨败于清军的湖州本地义军将领们,一个个变的神勇无比,就连那些乡勇民兵们,在得到了一些铠甲弓箭刀枪补充后,也都战力大增。 清军一败再败。 檀之材还想负隅顽抗,据城而守,谁料这次金攻玉有神机营的火力支援,白天以大炮轰城佯攻,夜晚时却暗里挖地道至城墙下,然后用棺材装火药,点燃爆破城墙,长兴城墙被炸出数个缺口,明军一涌而入。 檀之材早年为盗,也颇有膂力,可明军入城,他内披铁札甲外罩绵甲,可也挡不住几员悍将围攻,赵良璧重铁鞭将他一条胳膊直接打折,朱白毛一杆大刀更是一刀将他的坐骑给砍断马头。 区良甫连发数箭,将他射的左右难支,最后只得跪地投降。 在荡平湖州后,沈文忠又与诸部西进广德州。 湖州。 巡检来报,“协镇杭州副将张杰、湖州副将张士元各领兵五千,前来攻打,赶紧请沈都监和金总兵回援吧。” 知府戴重道,“召集民众,准备坚守城池,以待援兵。” 结果同知朱国藩站了出来,“大人,不可。” “请大人摒退左右。” 戴重面色不好,摒退左右后,质问朱国藩,“你难道还敢有异心?” “大人,不是异心,而是权宜通变啊,之前沈都监不也已经说过,咱们的任务是维持湖州安宁嘛,眼下王师东去,如今湖州并无战兵,鞑子上万人来攻,我们根本不可能守的住。倒不如投降。” “投降?”戴重面色大变,颤抖着手指着朱国藩,“你!” “府台大人,都监此前不也已经秘授机宜,咱们只要不为虎作伥,不残害忠明义士,并且能给监国通气报信,我们就算投降,那也是奉旨投降啊。” “虽然如此,可怎么能不战而降,不守一守,如何知道不可为?王师就在不远,随时能回来增援,这跟以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湖州真的能守么?你看监国北伐,连下嘉湖苏松等诸地,可守过哪座城?” “可是·····”戴知府还是不太能接受直接投降。 “这样,府台大人若不欲降,可带人离开,我来留守投降。”朱国藩道。 戴重望着朱国藩,一时也有些看不清楚这人。 “来日方长啊,大人。” “好吧,”戴重点头,“不过既然要降,那就一起降吧,我这个时候离开,那不成了逃兵。” 一天后。 张杰、张士元各领兵数千抵达湖州城下,戴重和朱国藩率领官吏开城投降,毫不抵抗。 协镇杭州副将张杰笑着对协镇湖州的副将张士元道,“你手下这个湖州同知朱国藩,也算是个人才了啊,这都已经是第几次投降了?” 张士元跟张杰一样,都原是明将,还曾是弘光江北四镇的将领,降清后跟随南征,如今协镇浙西,博洛离开杭州后,浙西清军的实力锐减。 好在明军在钱塘江动作不大,到现在也只是攻占了江北杭州西面的富阳等几城,暂时还没威胁到杭州城。 之前有个朱武过江进入嘉兴地界,但被李遇春打的丢盔弃甲,也不成气候,听说最近又窜到苏州,甚至还趁机短暂占领了苏州几天,这事引的博洛大怒。 张杰和张士元倒是兴灾乐祸,之前这个李遇春出尽风头,把他们两人都按在地上摩擦,博洛田雄等总拿李遇春来教训他们镇守地方无力。 现在李遇春出事,他们当然高兴,只是没高兴几天,这突然又杀出许多贼军,在湖州作乱。 总督张存仁巡抚萧起元和提督田雄,赶紧命他们聚兵围剿,还给他们定了时间,若不能按期剿灭,便要问罪。 好在这次进兵很顺利,召集各路人马,一路杀过来,湖州各城纷纷收复。 现在府城也直接投降。 张士元捋捋胡须,“这个朱国藩他娘的真是个人才,降我大清这算是第三次了,中间还反复降了伪明两次。” “这种人估计膝盖都是软的。” “哈哈哈。” “杀吗?” “这种没骨头的家伙,杀了倒是可惜,还是留着吧。”张士元道。 “也是,这样的奇才,还真万里挑一不好找。” 收复湖州后,张士元和张杰联名奏捷,并请示如何处置朱国藩等降臣。 杭州在几天后接到报告,巡抚萧起元和总督张存仁一起协商。 杭州做为重镇,督抚同城,两人都曾是明朝官员,张存仁原还是宁远吴三桂的副将,但清朝安排这两人搭档,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总督有节制巡抚之权,但并不直接统领巡抚,表面上总督和巡抚是平级,各有职事,总督侧重军事,但萧起远这巡抚又加了提督衔,又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和兵部侍郎衔,所以同样管军事,也还有自己的抚标。 两人同驻一城,职能上有许多重叠之处,这本就是鞑子为了能够控制这些降官,并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有意搞出来的平衡之策。 本来浙江一省,根本没必要既设总督又设巡抚,可鞑子偏就这样设了,巡抚本就加提督衔,又设一提督,于是省内总督巡抚提督,加上驻防八旗的将军等,头头一堆。 好在萧起远和张存仁相处的还行,毕竟如今浙江了只有三个府拿下了,还有浙东五府在明军控制下呢,这个时候也不好内斗。 “这个朱国藩,我看当赏。”萧起远表态,“千金买马骨,对我们收复浙东有帮助。” 博洛带大军离开杭州后,张存仁和萧起远的压力都很大,浙西三府都还不安稳,更别说浙东五府还没收复,如今鲁监国的威望越来越高,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各地叛乱四起,这个时候,一个能够降清三次的湖州同知,确实值得当个典型嘉奖。 “那升他为湖州知府?” “朱国藩只是个贡生出身,不是进士。” “这个时候还管这些做什么,朱国藩难得如此识时务,还是得好好嘉奖一下的,我看,可以让他做知府,原来那个知府先前不只是个推官吗?降为同知好了,两人调换一下职位。” 萧起远道,“我倒觉得这个朱国藩如此识时务,做个湖州知府有些委屈了,不如调来杭州?” 博洛初到杭州时,地方乏官,委任了积极归附的生员顾明彪为杭州知府,结果这个家伙胆大包天,十分贪婪,刚上任就敢侵吞潞王迎犒银八百两,委任的推官魏绍庄更是搜索当店,擅拿良民敲诈勒索。 博洛气的把两人斩首。 后来以严正矩补知府,雷永祚补推官,可这两人能力不行,而且一样的贪,本来杭州是总督、巡抚同城,又有三司和县官等同城,这官是最难当的,有丁点差错都能看到。 “把这个朱国藩召来杭州瞧瞧,若真有些本事,便让他补杭州知府。” ····· 昆山。 李成栋骂骂咧咧,辛苦许久,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如何不气。 辛苦奔波劳累,结果苏松各府县渐次平定,却跟他毫无关系,浙江安抚使严我公,领着一群浙西绿营过来松苏境内,到处招降纳叛,所过之处,那些叛乱的明军不是被击溃败走,就是望风归降。 他这个松江总兵反倒是什么功劳都没捞着。 偏偏苏州还失守了,巡抚土国宝狠狠的参了他们一本,提督吴胜兆、侍郎李率泰、总兵李成栋一个没跑掉。 博洛也派人过来招他,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将他贬降一级,改为协镇嘉定副总兵,松江总兵之衔,授给了这次出大风头的原嘉兴副将李遇春。 “崇明的高进忠已经向我上表请降,还有太仓的张国柱,也成功招降了张士仪,这都是我的功劳,怎么说无功有罪?” “我不服!” 几员部将只能劝说先息怒,见了博洛贝勒再申诉,就不信他土国宝能一手摭天。 第180章 争功诿过吴越斗 土国宝率领三千镇标,加上代统的一千二八旗骑兵,还有几支新编团练,合计八千苏州兵马,在苏州城外摆开阵势,迎接博洛到来。 严我公领着李遇春、郑继武和降将吴志葵等客军,也在城外列阵相迎。 博洛看着这绿旗飘飘,兵马众多的气势,心头的火气倒消了不少,之前听闻苏州失守,甚至李率泰战死后,博洛气的把报信的人都抽了一顿鞭子。 一度以为苏州局势糜烂,可现在看来,确实如土国宝所说,只是因为李率泰轻敌骄狂,导致苏州空虚,让伪明叛军钻了个空子而已。 “土国宝这个奴才,还是有些本事的,若不是他,苏州局势就真乱了。” 图赖等一众人也都点头,“吴胜兆、李成栋和李率泰都非常失职啊,幸得有土国宝和严我公。” “对,严我公这次又立大功,想不到这苏松局势,倒还需要浙西人马来维护,浙西兵这次要好好赏赐,每兵先赏银二两,所立功劳也都要上报,论功行赏。” 博洛故意让土国宝等苏松将领在一边侯着,却先接见浙西将领。 严我公领一众浙西将领迎上前来,博洛不吝赞美之词,并当众宣布了一些嘉奖任命,北京朝廷已经下旨,嘉奖严我公招抚江南,平定叛乱有功,特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这已经是钦差巡抚前的衔头了,又拜内秘书院大学士,赐锦袍玉带,入汉正黄旗。 李遇春升松江镇总兵官,郑继武升嘉兴镇总兵官,朱大纲升海宁副将,吴蜚授金山水师总兵······ 博洛对严李统领的这支高达五万人马的浙西军,非常满意,这本来就是一群降将加地方贼匪、地主武装等招安组成的兵马,短短时间能有如此规模,还能迅速镇压苏松大叛乱,功不可没。 这次也都是给了不少正式的绿营旗号,余下的也都给予地方团练营的名头,那些将领也都授予告身印章,划给防区,令各地供饷。 黄蜚、吴志葵等的众多溃败之兵,被各部收编后,博洛也大多予以保留。 既然他们已经证明自己很有用,那就留着嘛,至于粮饷装备,先给一点,其它的慢慢再想办法。 等这边夸赞完浙西诸人,还每兵赏二两银子后,才叫来土国宝吴胜兆李成栋等苏松诸将。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骂的狗血淋头。 各种无能,酒囊饭袋等词扔到他们头上。 土国宝也是恶人先告状,上来就甩锅,说自己本来不同意提督吴胜兆的计划,可吴胜兆非要带走苏松的绿营兵马,结果带着大军,要走了许多粮饷,却寸功未立,反而导致黄蜚吴志葵十万大军围苏州。 若不是他镇定应对,与李率泰以区区两千余人马,奋死拼杀,才击溃十万敌军,苏州早没了。 击溃黄吴二部后,他也认为应当谨慎小心,结果李率泰又轻敌冒进,导致兵败身死,而他领着疲惫之兵,也终究独木难支,才导致了苏州城失守贼手九天。 但是就算如此,他仅带着标营,却仍然拼死努力,用调虎离山之计,诱敌主力离开苏州,然后夜袭夺回苏州城。 不仅如此,他还在收复苏州后,又立马派标营带着刚整编的俘虏降军,不顾危险的赶往松江救援李率泰,成功的把黄蜚残部彻底击溃,并俘虏黄蜚,收拢了李率泰残兵,甚至还花重金赎回了李率泰的首级和尸体。 为了大清,为了苏州,他可以说是殚精竭虑。 可反观提督吴胜兆、松江总兵李成栋、苏州总兵杨承祖等人,带走大军,可寸功未立,松江昆山等诸城,还是浙西客兵收复的,崇明也没拿下,甚至还把靖江又给丢了。 吴胜兆本就跟土国宝不和,这个时候也出来辩解,说当初的计划土国宝也是赞同的,还说土国宝李率泰若是不轻敌出城浪战,苏州也根本不可能失守。 李成栋则说他本来已经招降了崇明的高进忠,又派张国柱在太仓击溃了崇明张鹏翼,招降张士仪,马上就能率军攻入崇明岛生擒伪监国义阳王了。 还说浙西客兵根本就是来抢功的,甚至伪提督朱武就是他们放到苏松来的。 吴胜兆也站出来支持,认为朱武从浙东跑到浙西,严我公李遇春天天报捷,说如何大败朱武,结果朱武却越打兵越多,甚至还能破松江夺苏州,这根本就说明李遇春他们都是伪报战功。 严我公李遇春等立马不服,于是双方开始打口水仗。 但博洛此时很瞧不起吴胜兆李成栋杨承祖这些人,毕竟人家李遇春等屡败叛军,甚至不仅能维持浙西安稳,还出兵帮忙收复苏松失地,帮着击溃叛军,吴李他们有何资格指责客军? 而且博洛原驻杭州,李遇春等本就是他的直属部下,苏松这边的诸将其实是直归江宁的多铎统领的,他自然得维护自己人。 若不是要给多铎些面子,他本来是计划直接让李遇春做这苏松提督的,现在只让李遇春做松江总兵,都已经是留情面了。 “现在叛军什么情况?”博洛问。 土国宝禀报,“卑职与严安抚联兵在苏州再次大败叛军后,叛军如今溃成数股,一股窜向太湖西,往乌程、宜兴等地去,一股则顺运河往北逃窜,进入常州地界,甚至有一股已经冲进长江,还把靖江夺去。” “另有些已往南逃窜,正回流浙西。” “卑职也招降了不少叛军,总计招降三万余人,整编一万余众入绿营,以补充苏松绿营的损失,补充地方守备力量。” 博洛瞧了瞧吴志葵,看着他脑后的金钱鼠尾,很是满意。 虽然听说黄蜚被擒后,居然自杀了有些可惜,但如今江南叛乱也算是几乎平定,还算可以。 博洛领着大军一路北上,倒是没捞着半点仗打。 “严公随我回京,浙西各军返回驻地,守好防区便好,窜往湖州等地的叛军,由各府驻防绿营官兵各自清剿便是。” “苏松这边也是如此,各自守好防区,谁守不住,便拿谁是问。” “至于窜往常镇的叛军,便交给本贝勒爷亲自平灭。” “至于崇明岛,土巡抚,还是交给你来处置本贝勒更放心些。” “还有,提督吴胜兆以后不要同驻苏州城了,移驻常熟福山港,苏州总兵杨承祖移驻常熟白峁港,嘉定副总兵移驻嘉定宝山港,张国柱有功,升授太仓副总兵,仍镇太仓,守刘河七丫港。 苏州东面入海这四港口守好,便可不惧叛军贼寇袭扰苏州,谁守不好,便治谁的罪!” “土巡抚守好苏州,李总兵守好松江,郑总兵守好嘉兴,朱副将守好海宁,各守其境!” 第182章 鸟船入江 靖江。 阮进、刘孔昭、郑彩、朱成功、王世勋等一干水师将领前来迎接。 “花马刘望风而遁,已经退往泰州。其麾下龙凤虎豹鹏五虎将,皆不敢战,泰兴拱手让出。” 朱以马也听说过花马刘刘良佐的名头,本是山西卫所军户,后来叛乱,与高杰一样都是李自成的部将,再后来又都叛归明朝,靠镇压昔日农民军战友而一路升到总兵。在北都沦陷后,靠着拥立之功,成为江北四镇之一。 曾拥兵十万,名头很响,好骑一匹花马,故号称花马刘。不过这人跟左良玉、刘泽清等军头一样,各种军阀坏毛病占全,真打起仗来却只会欺软怕硬。 崇祯都调不动的军阀,除了会到处拉壮丁扩编兵马,就是到处抢掠百姓了,真打起仗来没有一个有用的。 清军南下,手握十万兵马而一箭未发便投降,跟镇守湖北号称发兵八十万南下清君侧的左良玉都一类货色。 他们也就当初打打落单的农民军了显能耐了。 这种人骨子里就没有了半点血性,遇到北上的鲁监国北伐军,根本就不愿意打,也不敢打,他们只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保全实力,至于其它的,去他娘的谁在乎。 朱以海也是早看透了这些人,让他们跟着清军后面打胜仗,一个比一个凶猛,但如果让他们单独打仗,却又立马怂蛋一个。 就是后来号称能打的李成栋,其实真正出名的战绩,也都是镇压苏松百姓,以及后来南下两广打那些地方三流明军,甚至后来反攻清军打了许多胜仗,但打的也不是八旗,而主要是地方投降明军改编的绿营。 “不必理会这些人,我看靖江可以做为中转站,我们得抓紧时间先拿下崇明,崇明几个沙岛占据长江口,通海连江,位置紧要,我们必须得尽快拿下。博洛和多铎都围上来了,咱们可不能大意。” “请殿下放心,我们水师已经拟定好拿下崇明的作战计划,手到擒来的事。”阮进十分自负,这份自负不仅仅是因为他轻敌,而是他本就是海上有名的海贼,水战本事高强,船工舵手出身,没有谁比他更熟悉海船和海战。 况且现在他手下可是兵强马壮,尤其是福建郑氏补充的那批先进战舰,更是让他如虎添翼。 “殿下请看这些战舰,这些最大的便是大鸟船,长十五丈,阔二丈六尺,经过改进后,拥有双层甲板,下层甲板装有重炮,上层甲板则是轻炮,船首还有数门大炮,在长江可以说纵横无敌。” 这些大鸟船是福建郑氏在与荷兰人西班牙等洋人海战后,吸取教训在鸟船基础上改进而来,原来的鸟船是有水密隔舱的,单层甲板,舱里无法安装大炮,甲板上又无法容纳太多炮位,于是在甲板上再加盖一层,形成双甲板。 下层重炮,上层轻炮,船首再加装火炮。 尤其是下层的重炮,已经完全就是荷兰人战舰上的海军加农火炮,沉重却又威力巨大,改进型鸟船称为大鸟船,仍是硬帆,虽远不如荷兰人的那种超级战列舰,但也已经是大明最强的。 西方海军此时的战舰分级,一二三级大舰称为战列舰,四级为巡洋船,五六级则是一般炮艇,六级以下,则是未定级的战舰。 一般一级战列舰有三层甲板,配备一百门以上火炮,二级也有三层,配备九十门炮以上,三级有两层甲板,配备六十四到七十四门火炮。 甲级巡洋舰也有双层甲板,配备五十门炮以上。 哪怕五六级的,也起码有二十四到四十门炮。 按他们的划分等级,福建郑氏最先进的大鸟船,其实也才三十六门炮,连四级巡洋舰都有些不够格。 但这种大鸟船也不全无是处,如果是在近海特别是在长江这样的内河里,硬帆大鸟船反而更稳更灵活,火力上也是足够的。 当年郑氏利用海湾地形和潮汐,以小船加火攻战术,一样能大败西方风帆战舰。 不过虽然大鸟船跟红毛番们的风帆战舰有很大差距,但放到此时的长江口,确实又如阮进所说,那是无敌存在,没有更强的了。 清军现在根本没水师。 连以前大明的水师如黄蜚他们的船,也都是以赶缯船、沙船等小船为主,其实只能算是民船改进型,根本算不得真正战舰。 赶缯船和艍船都本是福建的运输商船,赶缯船身长七丈三,板厚二寸七,大号赶缯船也不过长九丈六,二号赶缯船八丈。 双蓬艍船身长六丈。 此外广东运输船改进的米艇战舰,也有大中小三个型号,大米艇长九丈五,中长八丈六,小号七丈六。 郑家还有一种改进型同安梭船,大号长七丈二,中号六丈四,小号五丈九,还有在同安梭船上改进型的大横洋梭,但长反而只有八丈六。 大鸟船是唯一超过十丈长的船。 可对比下西方最有名气至圣三位一体号风帆战列舰,长六十一点三米,更是拥有一百四十门火炮,而且还有四层甲板,是超一级战列舰,排水四千九百五十吨,满载船员一千零五十人。 而六级的单桅纵帆军舰,一层炮甲板,也有二十多门火炮,成员一百八左右,排水五百吨左右,算起来,其实还比大鸟船强。 不过朱以海对这些船已经挺满意了,毕竟得看跟谁比,现阶段对付没有正式水师的清军,他有九条大鸟船,其实已经很强了。 阮进当年凭着一条赶缯船在海上击败两百多条敌船,如今拥有一支如此豪华的舰队,打崇明自然是信心十足。 相比起黄蜚那支流浪舰队,号称船上万条,可大多数都是渔船舢板等组成的,在长江这种并不算特别宽的水域,你上万条小渔船往那里挤的满满当当,这别人想不放火都很难忍的住啊。 “殿下,义阳王等请见。”刘孔昭跟田仰关系很好,当年田仰一罪官能够起复,还迅速做到漕运总督淮安巡抚都是走弘光朝权势滔天的勋贵刘孔昭的路子。 “召!” 朱以海只是回了一个字。 第183章 义阳归藩 说实话,义阳王朱朝墠现在还不如一条大鸟船对朱以海的吸引力大。 朱朝墠的短暂监国经历,其实开局非常不错了,得八总兵拥立,手下号称拥兵二十万众。但是呢,前后才两个月,就被他给折腾的一败涂地了。 总结起来,没有金刚钻就不该揽这磁器活。 义阳王朱朝墠是个大胖子,远远的便如同一个胖球一般的滚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朱以海的腿,居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仅如此,他还狂扇自己的耳光。 这一套动作十分突然,把朱以海都有些搞懵了。 看到朱朝墠这胖球似的样子,他反而想到了弘光的爹老福王,那个被闯军点了天灯的远房堂兄。 看这般做态,朱以海其实心中非常不喜的,他忍着恶心,伸手拍了拍朱朝墠的肩膀,“义阳王快快请起。” 论辈份,义阳王朱朝墠是朱以海的堂叔公,只是朱以海实在对这个死胖子叫不出口叔公二字。 义阳王却仍在扇自己的脸,说自己先前如何如何有罪,但说来说去,又都说自己本无意监国,只是逃亡到江南,被田仰等坚持拥为监国,还说之前鲁王使者至,他也是想退位归藩奉鲁王为正朔的,反正话里话外就是推责甩锅。 这让朱以海对这个胖子更无好感了,看他身上绫罗锦绣,身上满是金玉,白白净净胖乎乎,这种时局还能维持这么胖,不知道得说心宽体胖,还是根本就没心没肺。 不过连当了几天皇帝的通城王朱盛澂,他都没杀,更不可能杀朱朝墠了,于是便弯腰扶起他,“你我皆太祖高皇帝子孙,大明危亡之际,消息不通,大家举旗抗虏,又何罪之有呢。” “义阳王不仅无罪还有功,孤现在便授你为镇虏大将军,领右军都督府大都督。” 邓王授了征虏大将军,通城王授平虏大将军,现在又来个镇虏大将军,朱以海都已经十分熟练了。 朱朝墠那张猪头一样的胖脸也终于挤出了笑容,大声拜谢。 “臣田仰拜见殿下。” 义阳王小朝廷的首辅东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江北督师田仰上来拜见,后面跟着浙直水师总督荆本彻、户部左侍郎兼兵部右侍郎沈廷扬,还有提督总兵官张鹏翼等。 张鹏翼张继荣兄弟俩从太仓城下撤离,赶往苏州,结果没赶上,于是又一路追到江阴,终于在江阴赶上了朱以海。 朱以海瞧着这几人,脑子里闪过历史上他们的结局。 田仰历史上也是南投朱以海,召为东阁大学士,封海忠伯,但他所部到处劫掠,还跟郑遵谦争夺军饷。 最过份之处在于,田郑二将争饷,最后哗于金殿之上。田仰部将李士琏居然拔刀相向,逼的郑遵谦在殿上向朱以海急呼救我。 这是什么行为? 郑遵谦那是朱以海钦封的义兴伯,而且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田仰在扬州陷落前,那是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可扬州危急,他却领兵八千按兵不救,扬州失,也不南下勤王,而是直接率兵出海。 最后在钱塘江溃师后,田仰身为阁臣,更是直接投降清军。 在南明史奸臣传中,田仰榜上有名,是十二名奸臣之一。虽然朱以海当初读南明史时,认为这些奸臣如马士英阮大铖刘孔昭田仰等,其实都是马党,也就是说他们基本上都是东林党的对手,这明显也是带有一定偏见的。 但田仰本身就是个贪官,然后攀附马阮刘孔昭等权势,出任要职,却严重失职,既不救扬州,又不勤王南京,拥义阳王监国也没做出半点成绩,投奔鲁王又授阁臣重职,却纵兵劫掠,殿上拔刀,最后还降清。 这种人,应当直接砍了。 “田总督,你当初总督漕运巡抚淮安,手握八千重兵,为何却不向扬州发一兵一卒?” 田仰本来见义阳王等都没被责怪,还挺放松,没想到突然有此一问,当下心中一慌。 支唔着辩解说当时淮安虽有八千兵,但兵无粮饷,将士不肯开拔,又说当时扬州周边许多将领都没出兵救援。 朱以海听了也只是冷笑两声。 “不勤王南京,也是这理由么?” 无粮饷兵将不肯开拔,这只是客观原因,扬州城破后,淮安的兵将不就开拔了吗,虽然是逃出海上,但也还是离开了淮安城的。 “臣有罪。” 田仰惶恐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朱以海望着田仰,在沉默了约一刻钟后,才终于再次开口,这一刻钟的沉默,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一刻钟,让他们感受到什么叫君威难测。 朱以海并不是对所有人宽容大量,也一样会有怒火的时候。 正当大家以为田仰难逃一劫时,朱以海却挥了挥手,“起来吧。” 他最后没杀田仰,是因为田仰最后降清,也是局势崩溃后投降,并不是主动投降,此后也没有积极卖命,反噬旧主的行为。 朱以海不会跟复社东林党人一样,一心以党社是非观来评价抨击对手。 田仰最大的问题,还是此人德行不行,而且能力也不行,只会钻营、贪污,就算做上总督、大学士,既不能统驭部下,也不能献策救国安民。 他连同入奸臣传里的马士英、刘孔昭都不如,起码他们还是有些能力,而且最后还不屈而死保持了晚节的。 不过如今这个时节,他比起刘良佐刘泽清吴三桂这些人,却又还要好一些,起码也是最后穷途末路才投降的。 念及此,朱以海饶他一命。 但这种既无德行又无能力的人,当然不可能再委以重任。 “孤已授吴易为漕运总督兼江宁巡抚了,江北如今失守,你这凤阳巡抚也无地可巡可抚,便暂且留在行在御前,授翰林院侍讲学士。” 田仰得到这个处置,心里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是长松口气,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刚才,他真的以为监国要杀他了。期望值降低后,现在只授个侍讲学士,也大超预期,自然也就很高兴了。 “荆本彻。” “罪臣在。” “你原是下江道监军御史,孤升你为詹士府正四品少詹事,留在御前。” 说是晋升,实际上这也是旁落闲置了。 “沈卿!” “臣在。” “孤授你为淮扬巡抚加户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暂驻崇明,负责恢复江北事务。” 听到这个任务,沈廷扬愣住,一边的田仰和荆本彻也有些愣住,本以为义阳王的人鲁监国都不用,谁料到刚才还说淮扬如今失守无地可抚,把田仰改为翰林院侍讲学士,结果这里又加封沈廷扬淮扬巡抚,这不自相矛盾? “张鹏翼将军,你原为淮安总兵,现授你为淮扬提督总兵官。” 张鹏翼的弟弟张继荣,则被朱以海召入御营,他们兄弟的五百关宁旧部精锐,也被调走四百入御营。 其它如荆本彻的兄弟子侄、沈廷扬的兄弟子侄等,也各有安排。 义阳王小朝廷也就算正式并入了鲁监国朝廷中,成为过去式了。 第184章 天下养朱(猪) “殿下,臣以为大明太祖立国二百八十余年,到如今许多旧制已经有些不合时宜,应当更改,比如大明宗藩制度,比如卫所军户制度等等。” 进入靖江城后,老学士徐石麒向朱以海说道。 终于有人说起这些了。 其实大明只要稍有点见识的人,谁又不知道那些祖制早已经不合时宜了呢,可问题这是太祖定下的祖制,谁敢轻言更改。更何况,这些祖制的背后,是无数的既得利益集团在拼死捍卫。 大明宗藩说是镇守各地,屏藩朝廷。 但其实从建文开始,就已经容不下这些带兵据地的藩王们了,一通轰轰烈烈的削藩,逼死了几个藩王后,也把朱棣逼反,然后是靖难。 靖难后,叔父朱棣夺了侄子建文帝的江山,他自己就是藩王起兵夺位的,所以更容不得藩王们继续坐拥强大实力了。于是削减护卫等各种政策出台,实际上还是走的建文的削藩路子,只是这次没人敢反了。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朱元璋本设计的是老朱家的子孙镇守各地,屏藩中央,结果最后却成了藩王们在各地养猪。 不能再屏藩朝廷,却慢慢的成了朝廷巨大的负担。 每一位皇帝即位后,总要分封自己的皇子皇孙,于是分封的宗藩越来越多,这些藩王们各种被限制,不能擅离封地,不能管理地方民政军事,除了生孩子便只剩下敛财这么一个事可做了。 皇帝们也喜欢大肆封赏给儿子土地,比如嘉靖皇帝一次就赏给自己儿子景王四百万亩土地,福王朱常询开始也被下诏赐庄田四万顷,后来推辞才减半,也是二百万亩。 几百年下来,导致各地宗藩都占有了大量的田地,后来的一些皇子们无地可封,就直接让地方划地交租,还有宗藩的禄米,好多也直接划给一些府县负责上缴供给。 据说河南土地,大半都被宗室占有。 更别说宗藩还享有许多特权,他们的庄田是不纳粮不服役,甚至还要给佃户们派役的,有时地方还得给他们折役纳银。 总之,大明宗藩早成了朝廷一个重要的负担,而且在地方上,也极大的侵占了百姓的利益,成了一个巨大的恶性肿瘤。 只是这个问题以前有人说过,但没被皇帝们重视,或故意无视。 如今朱以海监国也两个多月了,随着他北伐,也终于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当生存的问题解决了部份时,现在也终于开始要涉及其它的问题。 徐石麒资格老威望高,他来对这种深度问题发难,也算是非常有担当。 这种事情他不提,别人提了也没什么影响力。 “老大人坐。” 过完了两个六月后,此时进入七月,虽说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可眼下的天气丝毫没有转凉的意思,仍然热的要命。 朱以海做为一个穿越者,对于大明有哪些积弊,其实比谁都清楚,毕竟后世那么多人早就总结过无数遍了,什么样的问题都能给你找出来。 但问题是,他知晓这些,现在却暂时没空,或者说暂时不能去触碰。 就好比他知道福建郑家野心勃勃,想当福建王,对南明朝廷毫无忠心可言,但他能现在就定郑氏一个叛逆罪名吗?不是他们反迹未现,就算现了,眼下这种情况下,也要分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得一个个来解决。 上来不顾三七二十一,板斧乱砍,那就是拆家,最后梁断柱折屋塌,自己也得埋里头。哪怕知道柱子歪了梁也不正了,也得先小心翼翼的扶正甚至加固,得先修屋,而不是拆屋。 别说郑芝龙没反,就是反了,也还得好好安抚,饭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 他举旗之初,连这个监国身份都还没得到认同,他就拆屋,那不自取死路么。 就算是现在,其实也不好轻易涉及这些深水区,毕竟这些宗藩再毒瘤,好歹现在面对鞑子也还算自己人。 “老大人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朱以海道。 徐石麒道,“我大明历二百八十余年,总共封亲王八十三人,除年幼殇亡未确定封地的,总共在天下各地建立五十个亲王国,再除去无子国除和因罪夺藩的,至崇祯末年仍有三十余国,二百余年间,共册立二百八十九位亲王,十一位靖江王······” 大明皇帝嫡长子立为太子,余子十岁封亲王,二十岁就藩封地。 亲王嫡长子为世子,余子十岁封郡王。郡王嫡长子封世子,余子封镇国将军。 然后是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中国尉、奉国中尉。 传至奉国中尉,不再降。 所有爵位世袭,永远有别于齐民。 亲王以下,领取禄米。 亲王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 一句话总结,大明诸藩,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并能世袭罔替。 于是就形成天下养朱(猪)的局面。 甚至除了男性,公主和驸马、郡主和仪宾,也一样有俸禄供养。 仅在万历年间,宗室人口就超过十五万七千,而万历年全国天赋总额两千三百万石,供给宗室俸禄就要八百多万石。做为产粮大省的山西和河南,两省粮赋还不够供宗室一半。 而许多亲王郡王还占有大量庄田,甚至兼并侵占民田,也导致地方百姓苦不堪言。 到此时,虽然经历了多年的农民军起义,以及清军入关等战事,大明宗室人口锐减,但仍还有许多。 现在前方吃紧,可后方有些宗室仍在紧吃。 就好比今天那个义阳王朱朝墠,都胖成球了。 徐石麒也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下去,也顾不得什么祖制不祖制了。 除了北伐军在前线能打汉奸抄家攻城掠地得到不少钱粮补充,暂时不缺粮饷,后方诸军可都十分缺饷,不少兵都为争饷闹翻了。 如今鲁监国重立朝廷,各地宗藩都汇聚过来,或者南下后方,这些人如何安置,也是大问题。 第185章 杀猪收粮 徐石麒明显也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面对朱以海的提问,马上拿出了自己的一个建议。 “首先应当减禄,如今国难之机,朝廷疆土沦陷大半,前线养兵无饷,御营将士都发半饷,宗藩做为皇族,更应当做表率,臣请减宗室禄米一半。” “亲王年禄万石,减半则是五千石,奉国中尉二百石,减半则为百石。”朱以海拿着把蒲扇给自己扇着风,“而我大明百官俸禄多少?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递减至三十五石,从三品二十六石,正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十六石,正六品十石,正七至从九递减五斗,至五石止。” 朱以海叹声。 “这是洪武年间定的官俸,此后为永制,多年来官员们都说俸禄太薄,但没改过。” 大明宗室,最高的亲王一年一万石禄米养着,最低也是奉国中尉一年二百石,虽说也有本色折色。可一个正一品的官员,一年也不过一千零四十四石禄米,一个从九品的一年更只有六十石,一样也是有本色折色。 虽说官员也还有其它收入,但明面上的也就这么点,其它的更多的是灰色收入,而灰色收入,与官职权力有关,那些要职正官才有较高灰色收入,比如海瑞也曾上奏说,一个县官一年的陋规例银收入有几千两。 而一个巡抚一年的例银从几万两到十几二十万两间,这是与手中权力相关的,一般都是正印官这种收入高,而一般官员就没这么多了。甚至就算总督巡抚一年一二十万两的陋规例银,其实也不是全进自己口袋,他们还得养一支很庞大的私人团队,比如各种师爷,甚至是轿夫厨子家丁随从书童等等,甚至这笔钱,还得充做办公经费等等,以及同样要迎来送往,到处打点。 但不管怎么说,跟宗藩们的这禄米一比,还是相差很大。 正一品高官,已经位极人臣,却也仅是亲王的十分之一。 既然徐石麒今天提到了这事,朱以海认为也确实是到时候该着手了。 “老大人也说如今国难当头,那么皇亲国戚更应当与国休戚,将士们都拿半饷,可将士们拿性命相拼打鞑子,一等兵一日不过一钱半银子,一月也才四两五,暂发半饷才二两多。长夫每日更仅银一钱,发半饷一个月才一两半银子,但亲王身居后方,一年一万石,拿一半还有五千石,太多了。” “朝廷现在根本无力供养这么多,我看按百官之禄,然后减半吧。” “亲王比照一品,郡王比从一,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按此递减,亲王月禄八十七石的一半,四十三石半,” 朱以海想了想,四十三石半那也几千斤,所以又加了一句,“先发一半,凑个整,亲王一月二十石米。” 降十倍,再折半,然后再发一半,还要抹个零。 原本一年是一万石禄米,朱以海打了个骨折,变成了两百四十石。 徐石麒都被朱以海的打折力度惊到了。 “殿下,会不会少了点,宗藩也要养家,人口多。” 朱以海自己以前也是亲王,哪不知道这些,“国难当头,也就不要顾着享受了,奴仆家丁随从,该遣散的遣散一些,少雇佣一些,让大家自谋生路去,要开源节流,勤俭节约,将士们在前线还吃不饱饭呢!” 不出手则已,既然要出手,就得起到作用。 否则不痛不痒的减禄,起不到作用,减的做什么。 当然,大明宗藩最大的问题,不仅仅是这个禄米问题,还有在地方侵占田地,和他们庞大的王庄不纳粮不服役的问题。 所以现在朱以海打算从这方面也着手整顿一下。 “所有还在朝廷治下的宗藩田庄土地,命各藩自己主动上报,并让行在派出御史联合地方官员,全面丈量登记,不论是宗藩田庄,还是寄名等,只要在宗藩名下之地,统一先收一半入朝廷特别官田,列入内府名下,这些田地产出,用予供养御营亲军。” “剩下一半,则亩征一斗二皇粮。” 徐石麒再次震惊。 直接先没收一半田产充入监国的内府,用以专门供养御营,然后剩下一半地,以后每亩征一斗二米的皇粮。 一亩征一斗二,这个数字怎么来的,到底多还是少? 徐石麒做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高官,其实心里也早有一笔帐,简单的过一下就知道,虽不知道监国这亩征一斗二怎么来的,但其实跟当下百姓的负担差不多。 大明明面上的田赋很轻,大约三十税一可能还不到。 但是,田赋其实只占小头,因为百姓的负担包括夏粮秋粮地亩银还有人丁银,甚至里甲、均徭、驿传、兵款等等,反正就各项相加,是原本正赋的好几倍。 反正一亩田大概如果折成粮,差不多是征十三四五斤的样子,有的地方可能还更高。 万历时搞过一条鞭法,就是把各种杂七杂八的都折进田亩里,一次征收,然后不再征其它的了,但是,各种搞成一条鞭法一起合并征收后,没多久,又出了许多新的征派,其实好多就是已经合并后,又再次征收的玩意。 百姓负担反正很重。 偏偏宗室、勋戚、官员们都利用优免特权不负担,甚至本来律法里没有这种权力,但他们就是不交。然后许多百姓就通过投献、寄名等,把田登记到王公权贵名下,以逃避税赋瑶役。 朱以海现在意思是那些宗藩的田庄,管你是真的自己的产业,还是别人寄名你名下以避役逃役的,反正我也跟你来一条鞭法,跟你摊丁入亩,我也不跟你说这个银那个粮那个摊派的,直接全都一条,就定个皇粮的名字。 以前的那些什么田赋丁银啥的,仍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优免,不收。 但我现在收的是皇粮,就是国家有难,你们这些享受了国恩几百年的皇亲国戚们该出力了,向你们征收一笔特别税,按亩收,不按其它,就是有几亩田就收多少税,其它的不管,这笔皇粮也没有任何特权优免。 一亩收一斗二升。 正常一亩地,收成差点的也有一石了,南方好点的田两三石,甚至有些地方精耕细作四五石的也有,毕竟明朝时不少地方种田已经也是使用肥料等了。 地就算有好有坏,可现在这是特别皇粮,一亩一斗二升,也还是能承受的。 第186章 气魄决心 这笔皇粮,朱以海派人去收,不需要他们自己交粮运输,也不再额外收什么损耗。 之前有人提议重征三饷,朱以海拒绝了。 明末的三饷,一加再加,辽饷每亩一分二厘银,后又征练饷,每亩加一分,还有剿饷,三饷征罢不定,对百姓负担极重。 按明末的粮价算,这每亩几分银的饷,其实也有十来斤粮了。 最重要的是,三饷设计的是按亩加派,但实际上最后士绅官僚地主们,占地最多,却把自己该交的那份转移到百姓头上,于是百姓实际交的就不是那十来斤,甚至官吏还趁机层层盘剥压榨,导致无数百姓破产逃亡,农民大起义也就开始了。 朱以海现在弄个皇粮专门征宗室的税赋,按亩征收,本质上跟三饷加派也差不多,只是换个名头,但因为征收有特定对象,所以又显得很特殊。 只要是还在大明统治区内的宗藩名下的土地,都要先收一半,然后每亩征一斗二升,管你是亲王还是中尉。 “从本监国名下的田庄开始清量登记并征收,名下田产一半入内府。剩下一半每亩征一斗二升,就是入内府的这些田,也要每亩征一斗二升。” 朱以海的话一次又一次的震惊着徐石麒。 这都没收土地到自己头上,征粮到自己头上了,鲁王这么狠? “如果大明朝都亡了,大明朱家的这些皇族,又岂还能存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以这个时候连这些都想不明白,那也不配再姓朱。谁若是要反对,那孤也不介意将他们开除出皇家族谱,他们想姓什么姓什么去,但要把朝廷给他们的爵位、田地、财产等都收回。” 徐石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觉得步子有些大,但大明都到这份上了,监国说的也有道理。 大明若是都没了,你还能在大清继续当王爷不成? 再一个,这个皇粮也只是征对宗藩,并没有涉及到其它士绅百姓们,牵扯没那么广,反对的应当不多。 “我大明传承近三百载,宗室诸国代代传承,如今也是数十万人口,爵位世袭,导致负担太大了。我觉得应当改一下,爵位不再是世袭罔替,而是除太祖所钦封诸亲王可世袭相替外,其余亲王及以下爵,当世降一等。” “亲王降至镇国将军不再降,郡王降至辅国将军不再降。” “其余降至奉国中尉后,再降就授散勋十二等,散勋十二等后再降,就为世袭武职五等。” 勋官十二等,左右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然后到云骑尉、武骑尉。 一路降到武骑尉最低后,再降则授世袭武职五等,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再千户、百户。 这一路下来,八级世爵、十二级世勋、五级世职,总共二十五级,传二十五代,这都得五六百年了,大明肯定也早没了。 但是与原来八级爵世袭罔替,最低到奉国中尉不再降的最大区别是,是要把庞大的宗室人口的整个爵位降低,或者说是把负担降低。 如一个亲王年禄一万石,但一个奉国中尉才二百石,相差八级,但俸禄相差五十倍。如果代降,那就是几何式下降。 太祖朱元璋分封二十四子就藩,还有一个侄孙,共二十五藩,到此时,还传承的有十四藩,除靖江王外,还有秦、晋、周、楚、鲁、蜀、代、肃、庆、岷、韩、沈、唐十三藩。 朱以海如果只以这十三藩为****,那以后大明就只有十三个世袭罔替的亲王,不会再增加。 其余皇帝的封子封亲王,再传就是郡王了。 亲王少了,郡王自然也会减少,以此递减,就算宗室数量仍不断繁衍增加,但整个爵位降低,这开支就减少。 假如在八等爵下面再增加十二世勋五世职,待遇再大幅度降低,则负担更轻。 就比如现在几十万宗室,最低也是奉国中尉,最少也二百石,哪怕折色,依然负担巨大,但如果变成二十五等了,最低是个世职百户,假如奉国中尉最低二百石,那十二等勋,最高也只百石,最低武骑尉可能就只几十石。 再往下五等世职,最高几十石,那最低可能就几石。 从二百到二石,这就是天差地别。 这其实是朱以海借鉴八旗的丁粮制度,满清入关后,几十万旗人都有丁粮养着,什么都不干也有份铁杆庄稼。 朱以海其实也想直接一步到胃,八等爵降等承袭,最后直接就降为庶民,但也得考虑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所以慢慢来。 八等变三阶二十五等,从一万到二百,变成从一万到二石,到时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宗室,绝大多数都只是领几石丁粮的,则负担就要减轻百倍几十倍,甚至等缓过来后,还可以再大刀阔斧的改革调整。 “郡王以下,不限入仕,八等爵以下,不限四业。” 大明的卫所武官制度,其实早随着卫所的驰废成为了阶官,各地卫所也大多名存实亡,而原本的武官世职,其实到此时也已经混乱。 朱以海现在打算干脆把这世袭武职跟卫所剥离出来,甚至把卫所和军户废除,一步步来。先把世袭武职变成纯粹的世袭的恩封赏赐,只拿俸禄没有实际职事。 可凭此为入仕资格,经过吏兵部的铨选后出仕为官。 以前宗室是养猪,就算分封地方,可既不能管民政,也不能统兵,甚至不能科举不能当兵,就算日子过的苦的,也不能从事士农工商四业,你就只能被养着。 朱以海认为得改。 亲王郡王的就先养着不要出来凑热闹,毕竟这些人不是皇子就是皇孙,随便瞎凑热闹容易出事。 但关系疏远了的那些宗室,完全可以出来做官了,甚至等那些降到地位很低的皇室成员,完全可以自谋出路,什么读书经商做手艺,得鼓励他们养活自己。 不能真跟旗人一样就养着,否则会养废。 给丁粮,是保障,是优待,不是要养废。 徐石麒已经被监国的这份气魄完全震住了,这真没把老朱家几十万皇族当自己人啊。 朱以海也是非常不客气的道,“若是能把养几十万宗室的钱粮,拿来供养几十万将士,这中兴恢复大业何愁?” “所以改革宗藩制度,也是迫在眉睫了。” “孤鼓励和欢迎宗室子弟出来做事,各凭能力,读书识字的可以做书吏甚至为官,勇武骁健的可以从军入伍带兵打仗,若是愿意出去经商创业的,也是鼓励的。当然,如果有宗室孤寡贫困艰难的,孤自然也不会不管,会让内府负责救济帮助。” “但是想坐着享受,那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大明若亡了,也就没有皇族朱家了!” 徐石麒点头赞同,“殿下好大气魄,臣愿意来做这个先锋,请让臣上奏提议此事。” 朱以海知道他这是为自己考虑,毕竟臣子冲锋,总比监国亲自下场更易操作,也有回转余地。 “这事老大人可以找邓王一起商议,若是邓王愿意一起上书倡议,则更好。” 邓王朱聿键在宗室中比较有威望,且辈份较高,现在又是朱以海任命的宗人府宗令,本就负责皇族事务。 “回头我再召巨野王和邹平王等议此事。” 巨野王和邹平王都是鲁藩支系,现任的两位郡王还都是朱以海任监国以后授封袭爵的,所以跟朱以海关系较亲近,一来本就是同支,鲁王是大宗家长。二来他们逃亡江南,爵位都还是朱以海下旨让他们承袭的。 朱以海若改革宗藩制度,不管是收王庄田还是征王庄田皇粮,其实跟他们都没多大关系了,他们的封地和庄田,都在山东,早就沦陷于清军之手。就算削禄降爵,他们现在流亡江南,全靠朱以海才落了脚安稳,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若是能够好好配合朱以海改革宗藩制度,说不定还能重新得个封地,再划拔些庄田给他们呢。 徐石麒也明白朱以海的意思,若是从鲁藩先开始削禄征粮,那其它诸藩反对声也会小些。 “国家之事,其实就是钱粮之事,钱粮办好了,才能供军养吏,才能天下安宁。尤其是如今,处处都离不开钱粮,没有钱粮,军队整编、训练无从谈起,不能整顿军队,就无法抗击鞑虏!” 崇祯亡国,就是亡于财政崩溃。 不管是小冰河导致的一系列灾荒,还是关外女真和关内流贼用兵不断导致军费大增,总之就是一句话,钱的问题,让本已经腐朽不堪的大明彻底的崩溃了。 解决不了钱粮问题,崇祯再怎么折腾,也救不了大明。 同样的,就算朱以海知晓未来,但如果他不能改善财政,他也走不远,士兵不可能一直饿着肚子为你作战,皇帝都不差饿兵,没钱不仅没饷,更变不出铠甲刀枪和大炮战舰,没有精良的武器装备,拿天灵盖去拼鞑子的骨朵,那是不可能拼的过的。 清军都知道大力发展火炮,打造出了专门的火炮部队,明军总不能指望削几根木头就能打赢他们吧。 “钱粮钱粮,无外乎开源和节流,多管齐下吧。” 第187章 兄弟会 江风猎猎。 一支舰队驶来,遮天蔽江,无数银帆连接天际。 高大如楼的大福船桅杆上张着一面黄字将旗,旗下,靖虏伯、浙直水师提督黄斌卿魁梧高大的身躯站在三层甲板上,任风高浪急,却岿然不动。 身后,数名披甲将军站立。 “想不到,短短两个月,我们又回来了。”黄斌卿叹道。 站在他左侧的男子望着远处隐现的陆地,没有接话,这位看着个头不算高大,但若报出名字,在东南海上却是能够震三震的,此人海上被称为仁盗,姓周名鹤芝。 因为大明特殊的海上政策,导致了东南海盗众多。 周鹤芝是福建福清人,少年读书,梦想一朝金榜题名,在福建这个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偏僻之地,通过仕途改变命运,但从宋至明,福建却是有名的科举大省,这里的科举竞争也格外的激烈,周鹤芝虽然也十分用功,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就。 二十岁便跟许多同乡年轻人一样,毅然下海,在日本到明朝的海上贸易航线上做事,因为读过书,年轻而又聪明,还十分谦卑礼貌,因此他很快闯出了几分名头。可也因为人豪侠仗义,而被同乡嫉妒陷害,最后被迫远走日本,后来还得一位大名看重,收为义子。 得到大名支持后,周鹤芝重返海上,有了自己的船,并开始做起了海盗,打劫昔日那些排挤陷害他的同乡商人,但是他却盗亦有道,就算打劫却也只劫一半财货,并不杀害一人。 久而久之,海上仁盗之名远扬。 后来他潜回家乡,却被同乡举报而入狱,可凭着仁盗之名,借着良好的人脉,他还是成功的买通了狱卒,在蹲了三年监牢后逃出,继续纵横海上。 崇祯五年,接受招安授为把总,但不久后,复为海盗。 黄斌卿屯驻舟山后,为了扩充实力,到处招兵买马,尤其喜欢招聚海贼,周鹤芝纵横海上又有仁盗之名还曾受过招安,于是黄斌卿百般拉拢,最后成功的把周鹤芝拉入伙,并授他水军都督之职。 甚至还凭借着周鹤芝在日本的关系,开辟了舟山至日本的贸易航线,硬从福建郑氏嘴里抢食。 黄斌卿在长江败退回舟山,并能迅速站稳脚跟,靠着一个岛养活手下兵马,还能不断扩兵,周鹤芝功劳很大。 眼下也是实打实的舟山水师的二把手,黄斌卿统领的是原朝廷官军水师,而周鹤芝统领的是义师,也就是招拢的各路海贼们。 在鲁监国招抚舟山的过程中,黄斌卿这么快低头奉诏,也同样与周鹤芝有很大关系,他一直劝说黄斌卿奉鲁监国为正朔,并接受征召调令,因为周鹤芝的态度,黄斌卿不得不认真考虑。 在外有王之仁大军压境,鲁监国态度坚决,内又有周鹤芝力劝受诏的这种情况下,他才最终奉诏,把舟山交出,带水师北上。 黄斌卿手按腰间剑柄,指着远处出现的崇明岛。 “崇明几沙,人口二十余万众,若真能控制,倒不比舟山差。”他笑的却有些苦涩,来时他是盘算的很好,以舟山换崇明,倒也不亏。可来的路上,却接到很多新的消息。 鲁监国已经先一步到了崇明。 义阳王退位归藩,投附鲁监国,鲁监国亲率水师攻崇明,刚经历内乱的崇明岛上,黄五常和顾容、高进忠三方势力,却又各怀鬼胎内讧起来。 双方都想争夺崇明控制权,高进忠暗里向太仓的张国柱、李成栋等请降,以自己五千人马向清廷讨要爵位官职,并要求控制崇明。 多铎给出的回复是只要高进忠率部剃发归降,便欢迎归附,且保留原职使用,但没答应把崇明交给他。 更没同意授他伯爵,因此事,高进忠便有些犹豫起来。 恰在此时,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兄弟会,这兄弟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们突然起事,有海贼有码头工人,有江淮难民,甚至有本地豪强地主、农民等,总之响应者众多。 他们突然起事,把岛上三方势力都打懵了,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下,兄弟会居然把崇明县城给夺取了。 正当三方都咬牙切齿要攻打县城时,阮进率领着水师抵达。 九条大鸟船顺江而下,舰炮齐鸣,赶缯船、同安船、米艇、福船、沙船,各式水师船杀到,炮声轰隆,杀声震天。 高进忠、黄五常、顾容三方势力本就各怀鬼胎,又大意失了县城,再被水师从后面杀到,顿时大乱。 阮进没费什么力气,便成功击败三人。 黄五常、高进忠、顾容纷纷投降。 崇明成功拿下。 原来这兄弟会乃是负责情报的陈潜夫组建的一个外围情报组织,以秘密会社的形式在江南发展,吸引成员。 兄弟会名字由来,就是当初鲁监国传檄天下时所说的那句,凡举义抗虏者,不论士绅大夫或草泽匹夫,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因为北伐军在江南的发展顺利,兄弟会在各地发展也非常迅猛,得到许多士绅大夫、草民百姓的支持,裂变式的扩张。陈潜夫派了许多骨干到崇明组建发展兄弟会,尤其是在义阳王等投降后,更是利用崇明本地出身的沈廷扬,还有荆本彻在岛上四会营余部等关系,很快就渗透到了崇明岛的各方面。 因此一朝发难,还忙着内斗的高进忠等人完全就措手不及。 崇明兄弟会起义,也是兄弟会正式亮相。 黄斌卿还没到崇明,结果崇明已经易手几次,如今更是落到了监国手中,鲁监国就在岛上。并已经下诏,把崇明岛设为御营亲军水军的内河水师伏波镇的驻地,舟山则为御营亲军水师的外洋水师定海镇驻地。 同时,崇明还是江南提督的驻节之地,也是淮扬巡抚暂时治所。 总之,崇明岛虽然之前说给黄斌卿这个浙直水师提督,但现在已经不是他独有了,只能把几座沙岛中划一个给他驻守。 他得跟江南提督、淮扬巡抚、内河水师等一起共处。 可事已至此,黄斌卿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之前离开时,崇明也是兵强马壮,谁能料到,转眼间义阳王已经退位归藩,昔日的那些总督、巡抚、总兵、监军、侍郎等,死的死、降的降呢。” 他身后的周鹤芝却一直没有什么言语,他知道黄斌卿虽然抱怨,但其实也已经没有其它选择余地了。 他遥望崇明,倒是有几分迫不急待的想拜见那位监国殿下了,又想起当初在海上结识的小友郑森,现在成国姓爷了。 “这天下大势,倒是有些扑朔迷离起来了。”黄斌卿长叹几声,然后下令,“降帆下锚江心,舰队在此停泊,诸将随我一起上岛拜见监国殿下!” 第188章 赐丹书铁券 崇明沙。 朱以海率众臣亲至港口迎接到来的黄斌卿一行,舟山水师远远的在江心下锚,黄斌卿等将校乘小艇前来。 “世勋,你父亲还是有几分小心谨慎啊。”朱以海笑着对身旁的黄斌卿之子黄世勋道。 黄世勋本名不是这个,这个名字是当年黄斌卿拥立福王继位后所赐,兄弟俩一个赐名世勋一个赐名世爵,以示黄斌卿拥立功高,子孙世爵世勋之意。这位黄世勋名字听着文雅,但其实他少年随父从军,脾气暴躁,十分嗜杀。 每战必奋勇争先,十分勇猛,但战后必定杀俘,甚至是抢掠无辜百姓,他最大的一个爱好,就是食人心肝,奸人妻子。黄花大闺女他不喜欢,就喜欢别人的妻子,尤其是喜欢当着别人丈夫的面***子。 每次战后都狂性大发,将俘虏敌将剖膛破腹,取出心肝亲自煎炒食用,然后吃饱喝足再当俘虏敌将的面,把他的妻子给辱了,甚至只淫正妻,不论年纪。曾经当着一个老头子面,把他头发花白的六十多岁老妻给当众豁豁了。 背地里别人都称这位黄小将军禽兽不如,私送外号食人兽。 被父亲送来当人质后,食人兽倒是挺老实的,没敢乱来,面对监国的问话,也是毕恭毕敬的回答道,“臣父不敢失礼。” “哈哈哈。”朱以海大笑,黄斌卿之前对朱以海的招抚可是爱理不理,甚至不断的制造摩擦,现在说不敢失礼,可谓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他朱以海迅速整合浙东,然后挥兵北伐,且取得这么多胜利,黄斌卿会来投吗? 历史上,黄斌卿可是从来都不曾尊奉过就在身边的鲁监国,甚至鲁王兵败想退往舟山,结果他还带兵袭击,杀人夺船。 拳头大才是真理。 这等乱世,连皇帝的名头都使唤不动这些军阀,只有实力强,才能威慑的了他们。 眼下的朱以海已经不是之前给黄斌卿去信十几封,他都懒得回一个字的那个鲁监国了,这是已经得到残明各地官吏军民都拥立尊奉的君主,尤其是手底下还有一支打出威名的御营亲军。 远远的,黄斌卿等登岸后,便都大步赶来朝拜。 “臣浙直水师提督黄斌卿拜见监国殿下。” 相距十余步,黄斌卿已经直接跪拜下去,高声报名,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看着这个曾经孤傲不可一世的军头,如今匍匐于自己面前,朱以海微微笑了笑。 曾经他想过杀了黄斌卿,可最终忍住了。 这样拥兵自重的乱世军头太多了,多的数不过来,杀的话也是杀不过来,现在他得一心对抗鞑子,只要黄斌卿还肯打鞑子,便暂时顾不上杀他。 虽然这种人也是隐患,但现在拔刀内讧,也不是时候。 忍吧。 就算是监国,面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也还得忍着,甚至还得露出笑脸,弯腰去扶这个家伙。 “肃虏伯远为辛苦,快快平身!” 黄斌卿膝行几步,居然抱着朱以海的腿又磕了几个头,然后还低头吻了朱以海的靴子,这副卑微到极致的表现,让朱以海忍不住皱眉,有些觉得太恶心。 可也只能强忍着,伸手去扶起他。 “臣死罪,请殿下处置!”黄斌卿仍不肯起身。 朱以海心头十分不满,这无疑是想当众让自己明旨赦免他此前的罪行了。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当下一挥手。 内阁大学士徐石麒便走了上来,递上一面铁券和一道黄绢圣旨。 “朕赐黄卿丹书铁券可免三死,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定难宣力功臣!”朱以海将铁券和圣旨递到黄斌卿手中。 黄斌卿望着丹书铁券诏书,还有钦封的功臣号,一时也有些意外。 丹书铁券是他想要的,圣旨更是他的目的,皇帝当面赦免其罪,心里总能安稳。 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么痛快甚至提前准备好了丹书铁券,还给功臣封号,甚至给十字的功臣号。 丹书铁券这玩意,那是给顶级功臣的,除了谋逆不赦,其它死罪皆可赦免,不同铁券可赦免相应次数的死罪,免一次两次三次的都有,子孙也可承袭。 至于功臣号,官员们结衔时,有功臣号的都把这个放在最前面,可知道是很值钱的。 一般来说,大明的功臣号跟爵位一样难得。 甚至名号也非常有讲究的,如开国者加开国辅运,靖难者称奉天靖难,其它功臣则称奉天翊运,承袭父祖爵者授钦承父业。武臣加宣力,文臣加守正,功高者加推诚。 比如开国公侯,封号多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唯李善长为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 朱以海之前封了不少爵,但功臣号这是头一次颁授,黄斌卿是第一人。 一上来还就是十字长的功臣号,奉天翊运中兴定难宣力功臣,虽然没有推诚二字,而是中兴定难,但毕竟是头一个得鲁监国授功臣号的。 “黄卿快快请起。” 朱以海再扶,黄斌卿终于肯起身了。 拍了拍黄斌卿的手臂,朱以海心里却已经给黄斌卿再记了几条罪状,现在给他铁券,但将来肯定还是要杀。 这家伙太嚣张了,敢公然如此要挟监国。 有些人就是作死,而且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果黄斌卿能够识趣一些,归附了后放低姿态,将来再立些功劳,朱以海也总能忍一忍的,可现在这态度,朱以海很难容他。 周鹤芝、黄大振、黄孝卿等一众舟山将领也上来拜见。 “周卿之名,孤也早有耳闻,国难当头,能够毅然投身报国,难能可贵。孤授卿平虏伯,长江水师提督之职。” 一旁本来还有些暗暗得意的黄斌卿一听这立马心里一个咯噔。 他是浙直水师提督,然后现在他的副将周鹤芝却被授为长江水师提督?然后崇明还驻有御营亲军水军提督阮进,御营亲军水军内河水师总兵刘孔昭,这是水师打架 “周卿驻狼山,黄卿驻靖江,刘卿驻南沙,阮卿驻长沙,江南提督驻崇明,如何?” 黄斌卿终于回过神来了,这位鲁监国一直憋着坏,没安好心呐。先调他离开舟山,夺他基业。骗来崇明,结果却把他的水师一分为二,给周鹤芝封长江水师提督,分走他一半舰队。然后再把他调驻防靖江,说好的换防崇明呢? 周鹤芝已经跪接圣旨,感谢君恩,一个海贼直接授封伯爵,就算没有功臣号没有铁券,也足够对鲁监国感恩戴德了。 阮进等也纷纷领旨。 “黄卿?” 黄斌卿心中苦涩无比,可看众人态度,也知道自己没的选择了,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臣领旨谢恩!” 第189章 步步紧逼 “长江水师提督领提标五营,并下辖岳州镇水师总兵、汉阳镇水师总兵、瓜州镇水师总兵、湖口镇水师总兵、狼水镇水师总兵等五总兵,五总兵各辖镇标四营。” 崇明码头上,朱以海拿出早就谋划好的舟山水师分家方案,周鹤芝受封平虏伯、长江水师提督,编二十五个营,下设五总兵。一营五百人,全军实际一万两千五百人,若加上辅兵四千五,那总共编额一万七千人。 而这次黄斌卿率部北上,除了留在舟山和迁往宁波的人马,带来的不到两万人。 这要是给周鹤芝一万七,那他就成光杆提督了。 不等黄斌卿出口反对,朱以海又宣布对浙直水师提督的编制方案,同样是提督下设五总兵,提标五营,五总兵镇标各四营。辖福山、吴淞、金山、海宁、杭州五镇水师总兵。 长江水师和浙直水师的防区设置,可以看出长江水师,其实就是负责长江一线的,从湖广到江西,从安徽到崇明,长里江防。 而浙直水师,实际上辖区只是从长江口到杭州湾的这苏松、浙西一片。 但是现在长江一线,基本上都还是清军占领,所以朱以海的这个各镇,其实也只是先弄个了编制职位,并不能实际驻防,暂时只能驻防狼山,因此二十五营也只是预设满编状态才有,但实际上现在是暂编一半,提督三个提标营,其它五总兵各两个标营,没有其它的协营游击营等。 黄斌卿的浙直水师也一样,暂编十三个营,八千五百人。 但是,朱以海打着整合水师,提高战斗力的名头,把御营水师跟长江、浙直两水师搞整编,淘汰掉部份舟山水师的老弱。 舟山水师跟御营水军整编,形成长江水师、浙直水师和御营水军内河水师和御营水军外洋水师,四个水师部队。 四支水师舰队,每支战兵六千五,一共七十二营,三个提督,二十个总兵。 一通整合后,舟山水师近两万人马,先淘汰掉三分之一,剩下的分散到四支水师里,黄斌卿只统领其中一支浙直水师,然后麾下十三个营,五个总兵,朱以海还要掺两个总兵过去,甚至还要派副提督、谘议参军、都监三个副职过去,他手下的三个总兵,也要派副职过去。 连兵都有一多半不再是旧部。 这已经不是掺沙了,而是直接大换血了。 黄斌卿气的直发抖,可朱以海说这是统合战力,给浙直水师更新添加新式战舰,增加装备,补充精锐兵员。 还表示,以后浙直水师这十三个营头的兵饷钱粮,都比照御营水军的标准发放,由御营粮台代发,不需要黄斌卿操心。 他浙直水师战辅兵总共八千八百四十人,一营一月就要三千两饷,全军一月四万两,哪怕暂发半饷,一月都要两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四万两,还没算上战舰添置、维护,铠甲装备,火炮弹药消耗等等。 朱以海全包了,这本是好事,可黄斌卿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只要一整编,他就将彻底失去对水师的控制,哪怕朱以海不动他的三个提标营,可到时提标营也才不到两千人了,这点人能成什么事? 何况,朱以海肯定也还是会动提标三营的。 这种一刀又一刀的割肉法,黄斌卿后悔来了。 可周鹤芝这个副将,现在完全倒向朱以海,朱以海说另立长江水师,他立马领旨,说要跟御营水军整编,他也毫无意见。 自己人先去了一半,剩下这点兵,现在就算反悔也来不及了。 此时他终于明白,当他接受诏令,率部离开舟山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完全落入朱以海的陷阱之中,再无还手之力了。 心中闪过不甘、愤怒等情绪,最终还是只能接受现实,任朱以海摆布了。 当初对朱以海有多高高在上爱搭不理,现在就有多高攀不上了。 后悔吗,肯定。 谁能想到当初得众臣拥护的义阳王,败亡如此之快,而在台州只是孤身举旗的鲁王,竟然能够这么迅速的成势呢。 他只能说自己看走了眼,就如他当初看好福王,跑去拥立一样。 现在他唯一感到有些安慰的是之前把女儿送来进了监国后宫,总算还有一点立足之地。 周鹤芝领旨后马上请求将本部停驻入港,并马上开始接受整编。 黄斌卿看他这迫不急待的样子,终于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四处招揽这些海贼了,终究都是贼啊。 可大势已去,等朱以海目光望来,也只得跟着提出召部入港,接受整编。 码头气氛一时和谐。 朱以海左手挽着黄斌卿,右手挽着周鹤芝,一起返回崇明城中。 宴会接风。 舟山近两万人马也陆续抵港停泊,虞大复也早带着钱粮酒肉来犒赏。 每人赏二两银子,赏肉赐酒。 同时宣布整编后,所有舟山来的士兵,录用的发五两安家银,再补发三个月饷,诏令颁下,码头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紧接着虞大复,又宣布了多项任命,比如对舟山士兵们升官加阶,总之那是待遇优厚。特别是水师重组,现在仅是提督就有四个,副提督又四个,谘议参军、都监军、各四个,然后总兵二十个,副总兵二十个,游击、都司、守备等也是新增大量。 这意味着,许多军官们这次都能升官,甚至不止升一级。 对许多舟山来的士兵们来说,打仗是为什么? 有的是被强拉了壮丁没法子,有些是乱世饥民走投无路投军混口饭吃,还有些是招安的海盗,只有少数是真正有着救世报国理想投伍的。 升官发财,是个十分朴素的念头,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现在又有赏钱又有官升,谁不愿意啊。 大家顿时都念着监国的好,高呼监国万岁。 就算有些人可能要被淘汰,但也宣布会有遣散费,并补两个月饷,这些被遣散的本也是属于老弱,现在能回家,或者在崇明等地安置,也是非常满意的。 只有虞大复有些肉疼,大把大把银子撒出去呢。 一个兵差不多就是十两银子出去,两万兵就是二十万两啊,再加上给军官们等的赏赐,这一下子就二十多万两银子了。 他喃喃自语,“一个土国宝加个李遇春都不够用了,得提醒监国省着点花了。” 另一边,徐石麒沈宸荃则在向朱以海劝谏,认为黄斌卿部不可信,如今把御营水军跟黄部合编,这是隐患,反而有损水师战力。 不过朱以海却是早存吞并黄斌卿之心,黄斌卿跟他耍军阀作派,那他就以军阀作派对付他,直接吞并他的人马。 现在朱以海的水师,确实已经比较成员复杂,既有从浙江带来的张名振石浦水师营,也有王之仁的浙镇定海水营,甚至吴凯的海门营,以及在浙西补充的一些义师、水兵,还有太湖的义师、甚至是水贼,此后又接收了不少黄蜚、吴志葵的水师,再然后是沈廷扬、荆本彻的,再加上福建郑氏的。 简直就是大杂烩,经过一次次的整编,水师人马已经不少。 如果这次完成整编,那将有两万六千人马,分成四支舰队,但朱以海仍认为,眼下跟清军对抗,水师可以算的上是一支难得的有用利器,所以必须得加强发展。 好在每次扩编,都是把兵打散揉碎了使用,而不是简单的整部成建制的留用,不断的整合、淘汰,尤其是对军官的慎重使用,使的现在水师还是相对可靠的。 这次要吞下黄斌卿两万人马,但经过层层整合后,大约只会留下万把人在水师中,然后其中还要将三分之一转为水营辅兵。 以后还可能会慢慢的把一部份黄部士兵再转到陆营去,不停的置换后,则黄斌卿部在水师中占比越来越少。 而朱以海特意在浙直水师外,再设一个长江水师,更是为进一步的分化瓦解黄斌卿的话语权。 “接下来我们在江南得更多倚靠水师的力量,跟鞑子周旋抗衡,四支水师也不过两万来人,并不多的。北伐其它陆营、马队,大部会南下浙东,或西进安徽江西甚至湖广等地,留下的也要转移至山区、太湖等地发展。” 水师在江南有极大的优势,尤其是对付现在缺少水师的清军。 “黄斌卿如果不肯配合整编?周鹤芝出身海贼,又是否可靠?”他们提出怀疑。 “一步步来嘛,现在进行的不是挺顺利嘛。黄斌卿若是真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也不怕,鞑子尚且不惧,还惧一个已经被摆在案板上的黄斌卿?至于说周鹤芝是海贼出身,这更算不得什么了。” 他连闯贼都要重用,还怕海贼? 接风宴上,黄斌卿借酒浇愁,把自己灌了个大醉。 最后是女儿黄姬过来接他去休息,醒酒茶说了几大杯,黄斌卿闷头睡了一觉,醒来女儿还在守着。 父女俩难得的谈心。 与女儿的一番交谈,让黄斌卿对鲁监国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殿下真是中兴之主?” “殿下定能中兴的。” 黄斌卿沉默,乱世之时,将领们想的都是如何保存实力,有兵才有地位。可现在,鲁监国竟然有着比崇祯还强的权威,这是以前根本不能相信的事,可这次会面,却让他不得不承认。 面对鲁监国这样态度强势且有实力的监国,他只有两个选择,臣服或者反叛。 女儿话里话外已经提醒父亲,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本钱,既然已经归附了,倒不如就安心效命,将来恢复中兴,也不失功臣之位。 “告诉父亲一个好消息,女儿已经有孕在身,御医说可能是个儿子。” 黄斌卿愣住,然后马上醒悟过来,鲁监国无子,那这岂不将是监国长子?自己外甥有可能成为世子、太子,甚至将来成为大明皇帝? “女儿恳请父亲能够守护我们娘俩。” 黄斌卿一时沉默,心情复杂起来。 第190章 江南三饷 崇明县城,城东大宅。 周鹤芝在喝茶,监国所赐湖州安吉白茶,茶香四溢。屋里还有数名亲信弟兄,却都没心思喝茶。 “大哥,监国之意昭然若揭,这是要吞并咱们人马啊。”周瑞见大哥还这么悠闲,忍不住叫道。 “监国是何许人?监国摄政,君也。那能叫吞并我们人马?当初在福建时,郑芝龙那才叫要吞并我们人马,在舟山,黄斌卿也一直想吞并我们人马,唯有这次,不是。” 他抿了口茶,指着周瑞、赵信、邓先、黄荣、李玉五人,“你们原本与我一样,皆海贼也,如今得监国授封为水师总兵,还不够么?” 这五人新授长江水师的五镇总兵,皆为海贼出身,其中周瑞是周鹤芝的族弟,其余四人则都是福建和广东人,其中黄荣和李玉甚至都是疍民,疍民是一个很悲惨的族群,受尽歧视,被称为贱民,只准在水上生活,不准在陆上定居,甚至不准读书、识字、应考、做官,不准与陆地居民通婚等。 他们生活在船上,随波飘浮。 两人加入海贼,然后一步步到了首领,再到如今被鲁监国授为一镇总兵,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想当年崇祯朝廷招降周鹤芝,只给了个把总。郑芝龙也一直想招揽吞并这支人马,却也只肯给个千总。 后来他们联合起来,到了舟山跟黄斌卿合伙,周鹤芝为都督,其它人也各不过是个游击衔而已。 现在直接就授为总兵,可是连升好几级了。 “诸位,咱们当初在海上逍遥,为何要跑到舟山去?不都是为抗击鞑虏,护我祖宗文化礼法吗?” 周瑞有些担忧,“我是有些不太信的过朝廷,这万一把咱们整编了,回过头来再来动手,咱们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就跟今天黄斌卿一样?” “诸位,咱们现在不再是海贼了,咱们是官,是将,是将就得听军令听调派,以后咱们都是水师将领,朝廷真要有调动,那也是正常的,不要还总以原来咱们海上那一套来看现在的事。” 海贼有海贼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制度。 总的来说,海上更加凶险,海贼们个个狡诈自私。 周鹤芝也是十几岁便开始跑海上的人,也是纵横海上的老江湖了,他在江湖上连名字都有七个,周鹤芝、周崔芝、崔芝、周芝等等,人称七头蛟龙。 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次来之前,也是早就已经考虑清楚了,在城外,他十分果决干脆,便是打定主意不再犹豫观望。 “诸位,监国以国士待我等,我等必将以国士还之,咱们虽出身卑贱,但盗亦有道,大家不要再心存疑虑,各自回去,好好配合朝廷整编水师,以后咱们就是长江水师的官军了,大家带好自己的兵,定要对的起这份封赏,更不要忘记咱们受招安的初衷,咱们不仅求功名富贵,更求无愧咱烈祖烈宗,无愧这华夏汉民的身份!” “弟兄们也不能一辈子漂泊海上做强盗,如今有机会上岸,机会难得,大家珍惜。”周鹤芝摆手,让弟兄们都各自回营。 ····· 苏州。 博洛、多铎两人会师,豫亲王对李率泰战死,甚至还被割了脑袋去一事,非常不满,下令处决了李率泰的那队亲兵。 “苏松这次出这么大的乱子,土国宝你是有责任的。” 土国宝立即跪地请罪,“都是奴才失职,该死。” “念在你能迅速平定苏松叛乱,将叛逆乱贼击溃,也算将功赎罪了。”多铎皱着眉头道,经此次大乱,苏松虽全境收复,也斩杀了大量叛逆,可也元气大伤。 常苏松太三府一州,都被抢掠一空,下面各县也都被抢空。 这个损失是非常巨大的,夏税收上来,还没押解上缴就没了,如今各地官衙、绿营都没钱粮了。 更别说大量归附的士绅,也在这次大叛乱中被清洗。 而剃发令又让本来顺从的百姓,也变的不安份起来。 更别说还死了一个侍郎,且不是一般出身的侍郎。 摄政王多尔衮在北京十分震怒,对多铎、博洛以及洪承畴都下文训斥,本来平定江南立下大功,现在班师之即却出了这么个乱子,多铎也很恼怒。 多尔衮是他亲兄弟,可这次也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好在苏松的叛乱还是迅速平定了,土国宝这奴才还是有些能力的,更别提这次严我公表现格外抢眼。 相比起苏松的绿营无能,倒是浙西的绿营表现抢眼出众。 “现在逆贼四处逃窜,其中一部逃窜到了崇明岛上,卑职等缺少船只,还得打造船只备战。” 多铎到之前,也接到了很多详细的报告,知晓现在江南重归太平,些许伪逆逃窜,已经无伤大雅。 他现在也没心思细究这些溃散之兵,摆摆手,“这些事情就都交给土抚院你了,吴胜兆李成栋杨承祖等戴罪立功,李总兵镇守松江好好干,务必要尽快把这些伪贼清剿干净。” 多铎和博洛,仍将按原计划班师回京,不在江南再多做耽误。 他走后,洪承畴这个招抚大学士,将总督江南诸省军政事务。 八旗主力将班师回北方,只留下少部分驻防江宁、杭州、苏州这样的重镇大城,其余各地,则由绿营负责,土国宝等督抚的重要任务之一,便是要整编绿营,分地驻防,继续清剿伪明叛军,然后便是推行剃发易服,征收税赋了。 反正江南大致已经平定,北京那边也就急着召多铎等回去。 多铎望着土国宝,“你此次虽有失职,但也有功劳,回京后我都会一一禀明的,你好好镇守苏松,不要再出差池了。” “苏松遇此叛乱劫掠,府库空虚,夏税皆失,北京已有旨意下达,即刻在江南加征三饷,每亩加征三分银。” “这笔银子,秋后便要收齐,一分不能少。” 土国宝听了连连点头,一亩加征三分银,对百姓来说是个大负担,但对他来说,那就又是个捞银子的好渠道,他才不管百姓的死活呢。 他甚至连连附和道,“江南土地肥沃,亩加征三分银,也大抵不过占所出的一成左右,加上原本正赋,那也不过占土地所出二成,百姓收十缴二,仍很宽裕也。” 他丝毫没说朝廷的正税在百姓实际负担中,往往只占到几分之一,那些加征、火耗,官吏的趁加盘剥,有时反是正税的几倍,特别是沉重的派役和折银,这才是真正的劳民大头。 但土国宝并不是不知晓这些,却根本不在意。 就如同三饷中的辽饷,从万历时开始加征,最初是亩加三厘五毫,后来一再加征,最后亩加征九厘,崇祯时提高到一分二,一年能得银六百六十万两,再加关税盐课等杂项,便能得银七百四十八万多两。 后来又新设剿饷二百八十万两、练饷七百三十万两。 但崇祯朝三饷一起征的时候不长。 兵部尚书杨嗣昌面对反对声,也是睁眼说瞎话,说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之家,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也。 但实际上,真正有力之家往往有办法不缴这个钱或少缴,把负担转嫁到了普通百姓头上。 现在土国宝一样睁眼说瞎话,说一亩加三分银的三饷,不过是占田地产出一成,加正税也只占两成,百姓一亩地还有八成嘛,日子仍然可以过的很轻松惬意的。但心里,却已经盘算着朝廷要亩加三分的三饷银,他打算定个每亩一分的火耗。 他直接每亩征四分,三分上缴朝廷,一分就是他和官吏们的进项了。 苏松常镇宁五府的耕地,官府账册上是四千八百多万亩,其中苏州一府就有一千多万亩,一亩加征一分火耗截留,那就是四十八万多两银子了。 这小账一算,土国宝差点当场笑出声来,欠那杀千刀的伪提督朱武的银子,可就有着落了,再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睡不着了。 “土抚院,三饷加征,能征上来吗?”多铎见他发愣,还以为有难度。 结果土国宝立马应声,十分干脆果决,“请大王放心,绝对按时完成任务,刁民敢抗征不缴,直接抄家砍头,杀一儆百。” “很好,土抚院办事就是果决干脆。”多铎非常满意,多尔衮告诉他现在北京财政问题严重,所以只能重征明朝的三饷,并且要三饷一起征,连总额都还加了些,三饷要征两千万两整,以此来填补巨大的军费、财政开支。 北京朝廷现在国库里已经只剩下二百来万两银子了,但军费开支等巨大,也已经开始拖欠军饷,尤其是绿营的军饷,已经普遍拖好几个月了。 鞑子擅长的就是抢劫,多尔衮也没有其它法子变出银子来,于是便让各地催征税赋,不仅催正税,还要重征三饷,甚至是三饷一起征。 连名字都懒得改一个,辽饷练饷剿饷,无耻至极。 以半壁天下,加征两千万两,这对于占领区的大明百姓来说,等于是比崇祯三饷还翻倍了。 “江南就放心交给你们了。” 严我公坐在一旁,看着嚣张狂妄的多铎和博洛,还有那贪婪残暴的土国宝等,心中五味杂陈。 这三饷一开征,江南百姓又无宁日了。 第191章 总督军务大将军 滚滚长江上,朱以海坐在一条船上,船立锚江心,是一条长江沙船,运输的商船。 此处是镇江附近,他在甲板上垂钓一竿。 不过堂堂监国,当然不是心血来潮特意跑来镇江钓鱼的,他冒险来此,其实是想来近距离瞧一瞧清军过江。 阮进在崇明非常大胆的提了一个水陆并进,悄然潜行至镇江,待多铎博洛的清军主力渡江北返时,来个半渡而击,水陆联攻。 但被朱以海拒绝了。 这个计划确实很大胆,但过于异想天开。 多铎和博洛会师后,这次会带领超过两万名八旗精锐北返,同时还有不下十万投降的明军等部队一同行进。 更别说靠近江宁的镇江,还有江北的扬州,此时也还驻有重兵。 要偷袭这样的一支大军,朱以海必须召集北伐军全部兵马,才有一战之力。但你把五六万人马召集起来,赶往镇江,多铎和博洛是死人吗?洪承畴是死人吗? 他们会察觉不到半分动静? 而如果不调集陆营,只动用水师,从崇明靖江出发,但就算只两三万人的水师部队,那也将出动上千艘甚至更多的船,这么多船在长江行进,哪怕你只在夜晚行船,都逃不过两岸的目光。 想从崇明悄无声息到镇江,然后还半渡而击,那就是做梦。 可如果不能隐秘,霸上硬上弓,那根本没有半分可能打的过清军,哪怕清军没有水师,可想想几个月前清军是如何南渡长江的,便知道长江虽是天险,也不是万能的。 这种孤掷一注的赌博,朱以海不可能去做。 但是,他还是来了。 但只带了几条船,还是伪装成商船,远远的保持着距离。 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多铎不是傻子。 十几万人马渡江,是早有准备。 打头阵的,沿岸警戒侦察的,上下游江上还有船队水兵接应,前后先折腾了几天,然后才是大军正式过江。 无数大船小船运送着士兵车马渡江,那场面非常之壮观。 朱以海只是远远的看着而已。 历史上,北京的鞑子发现大明不仅没有亡,而且很快浙东鲁王监国,福建唐王称帝,声势还越来越大后,便在次年又立即调博洛再次领大军南征,那一次,一直打到了广东,连灭浙闽的这两小朝廷。 等清军再次班师撤兵后,才又冒出来个永历帝。 “走吧,回去了。” 朱以海突然没了心思,特意冒险前来,也算了了一个心愿,看到了此时清军的强大,双方的实力差距还非常的大。 顺江而下,返回崇明。 回到崇明后,朱以海给自己加官晋爵,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右都御史、总督军务大将军、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提督江南江北水陆官义兵马总兵官,泰兴郡王。 正式对外宣称朱武是鲁王九弟,又名朱以武。 鲁藩先后封过二十三个郡王,到明末此时,还有巨野邹平等十一国,东阿长泰等八国无嗣国除,宝庆、富平、常德、泰兴王都进阶鲁王。 最后一任泰兴王正是朱以海的父亲,承袭兄长爵位进阶鲁王,泰兴王也就无传。 现在朱以海不愿意舍弃朱武这个身份,所以给朱武正式加封为泰兴郡王。 大家对此倒也是习以为常了。 不过熟悉了朱以海行事方格,甚至是了解北伐军运转的沈宸荃等人,则知道朱武这个身份不仅仅是一个掩饰,而且也非常方便监国直接掌握北伐军,也就是御营亲军。 现在他加的这几个衔,是更进一步的方便了朱武直接统领御营了。 大明的五军都督府本就是统兵,而兵部掌令,提督、总兵官则负责作战,现在朱以海给自己的马甲,加上了兵部尚书、总督军务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又提督江南江北水陆官义兵马总兵官,就等于统兵权、调兵权、以及指挥权合一。 江南水陆官义兵马总兵官,更是进一步划定了指挥范围,整个长江沿线两岸,都是他的统辖范围。 他在这里做事,程序上可以完全不经过朝廷内阁、兵部、都督府等,比监国的名头还方便好用。 “殿下什么时候启程南下?”徐石麒再次来催促,他现在很担心这位总督军务大将军突然又要有其它安排,比如去江北,或者带水师逆江而上去安庆徽州甚至江南、湖广。 朱以海一日不启程,他一天不踏实。 “湖广的战事应当开始了吧?不知道朱大典有没有顺利掌握湖广地方军政大权。湖广三抚,现在只有堵胤锡这个湖广巡抚是孤信的过的,偏沅巡抚和郧阳巡抚,孤都还不了解,他们能否配合朱大典?” “还有原左良玉部下的马进忠、王进才在岳州,之前是何腾蛟招降的,现在是否能听朱大典号令?” “忠贞营各部,能否拧成一股绳,全力进攻荆州,而长沙岳州的官军和马进忠等诸部,又是否能够按计划进攻武昌?” 徐石麒越听越感觉不好,赶紧打断朱以海,“殿下,湖广远在千里之外,殿下已经早拟定了战略,又钦派朱大典督师陕甘川楚豫诸省,还安排了张阁部前往江西督师,又以黄道周往徽州总督,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来便是用人不疑,静侯佳音了。” 督师、总督也派了,提督、总兵也派了,甚至从北伐军中抽调了精兵悍将前往,又调拔粮饷,派使者传诏封赏地方官员,招抚封赏地方义军等等。 “殿下不能久留前线,朝廷也需要殿下主持啊,这宗藩制度改革、卫所军户制度罢废,甚至税赋制度更改,这些都是当务之急的要事,且万万离不开殿下主持的。” 朱以海点了点头。 “也是,等荆州武昌战役一开打,我们也还要多弄出点动静来,打一下杭州吧,钱塘江那里文武诸公也都是憋的难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起身,朱以海又望了眼南京方向。 虽然南京就在不远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转头又望向了靖江,黄斌卿现在带浙直水师驻防靖江,朱成功和阮美、刘世勋三将被派过去分任都监军、谘议参军和副提督。 由已经归附接受改编的黄斌卿,他不由的又联想到了在严州的方国安。 这个家伙到现在仍然军阀作派十足,暗里弄了个益阳王在龙游等地自称监国,行在几番警告,这家伙都是百般狡辩,就是不肯老实。 这次回去,得先把方国安给摆平了。 还有福建的郑芝龙,垄断海上贸易,还暗里供养着洪承畴的老母,私下书信往来,行在几次向福建催派粮饷和调兵,郑芝龙都只是一味的糊弄拖延,甚至私自任命地方府县官员和随意扩充武装兵马。 反正,摆明了要趁乱做福建王。 还有云南,武定土司吾必奎趁机叛乱,攻陷定远、湄潭、武定、禄丰、姚安等地,世镇云南的沐氏当代黔国公沐天波等急调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部围剿平乱,朱以海知道吾必奎很快就会被围剿歼灭。 但是,参与围剿的沙定洲却会在事后趁机在昆明城发动兵变叛乱,沐天波丢失昆明逃跑,云南由此开始三年的沙定洲大叛乱。 而四川天府之国,此时也由张献忠控制着大部份地区,并已经在蜀中称帝建立大西朝了。 这大后方的局势并不安稳,可朱以海现在也是鞭长莫及。 南下前,朱以海在崇明召见了苏松总督沈犹龙、巡抚王永祚、巡按顾炎武、监军道陈子龙,以及漕运总督兼应天巡抚吴易、淮扬巡抚沈廷扬,以及水师的阮进等一众人。 “水师四军,外洋水师南下,其余内河和长江水师镇长江、淮扬,浙直水师镇苏松浙西。御营陆军以世忠镇留守,张名扬统领屯驻太湖东西二山。“ ”勇卫镇则进入湖州广德间的太湖西面的天目山山区,负责湖州、广德、宁国这一地区,立足脚跟,稳步发展。“ 御营八镇,朱以海把陆军四镇留了两镇下来,旗手、神机两陆镇南下,另侍卫亲军羽林镇,以及马军金吾镇,并水师的外洋定海镇南下。 而御营水军的内河水师伏波镇留下,另新整编的长江水师和浙直水师,加上苏松、应天两地义军整编的省镇营兵,划地分防。 朱以海留下两陆一水三镇,共战兵一万六千五,辅兵四千余,再加新编水师两镇一万余人。 自己带走羽林、金吾,以及旗手、神机和水师伏波等五镇,两万余人,这两万多人中还将抽调人马给张名振带去江西五千,给袁宗第带去湖广五千,实际等于除水师外四镇各抽调一半。 朱以海的御营五镇剩下将近一万五南下。 从宁波分兵北上时,兵马三千,转了一圈,兵马扩充了二十倍,最后也还有五倍,且还是经历了第一次北伐的老兵了。 ”殿下,鞑子主力已经渡江北返,如今江南正空虚,我们何不直接在江南发起大反攻,这也是支援湖广战场啊。“沈犹龙、吴易等都忍不住劝说朱以海。 ”鞑子还没走远,我们这里要是马上搞大动作,必然引他们再次南下的。况且,我打算先回去整顿后方,然后再打杭州,也是一样的能策应支援湖广战场的。“ ”再者,苏松我们刚犁过一遍了,现在就算再打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打下来也一时守不住,那打他做什么。“他笑了笑,”诸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还请再忍一忍,府县城池先让鞑子们再占一段时间,诸公暂且委屈呆在乡下一段时间,努力训练兵马,整顿乡村,把保甲搞起来,团练练起来,等时机一成熟,到时攻城下县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嘛。“ ”什么时候,诸公的省镇营兵、乡勇团练都练出来了,什么时候我们也就可以真正发起反攻了!“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 第192章 接驾 七月下旬,绍兴城郊。 天还未大亮,可路边已经挤满了人。 许多人都是从昨半夜就来了。 路边,京营五军营和三千营的士兵围出了一块空地,里面搭了凉棚,坐着的皆是鲁监国朝的阁部尚书等重臣们,一个个今天都特意换上了监国所赐大红坐蟒袍,腰围玉带。 “鞑子主力南归,已过长江,好消息啊。”首辅宋之普端着杯茶感叹着道,从在台州随鲁监国举旗,到如今,两个多月,但每天都是度日如年。监国万分信赖,拜他为首辅,可他毕竟资历浅薄,尤其是在方逢年、陈盟、刘宗周等一众大臣到来后,更加如此。 他也上书请辞但监国就是不允。 他留在绍兴主持内阁,压力巨大,东京行在也经常有士子发揭贴议论评价,说他不配当首辅,甚至有人攻击鲁监国用人唯亲等等。 逼的宋之普两个月内请辞了七十二次,几乎每天都要写几封辞职奏书,但监国却全都拒了。 坐在这首辅位置上,也是如捧个烫手山芋,可好在两个多月了,钱塘江防线守住了,甚至鲁监国亲自提师北上,还取得了连串的胜利,后方各省也都上表拥立。 熬啊熬,终于熬到监国要回来了,宋之普也终于能松口气了,这次他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当面把这首辅辞了。 刚把大学士张国维送到赣州都师回来的京营总督王之仁也是一身红袍坐在众人中,自王斌卿交出舟山北上后,王之仁也终于可以从宁波返回东京行在。他来了后,先是陪张国维回了趟义乌老家,在那招募了八千义乌新兵,然后送到赣州,便又返回。 开始奉旨整顿钱塘防线,把各路营兵、义军重新整编,设立营伍,订立名册,发粮授饷,检阅训练,甚至是往上游方向加强驻防,剑指方国安。 监国有秘旨给他,接下来要准备打杭州,要提前做准备,让他先开始着手。做为行在的武将之首,王之仁到现在都还没能把钱塘江一线的这些兵马给整合好,尤其是有如方国安这种跋扈武夫在,更是阻力重重不肯配合。 从湖广长沙被召入阁的何腾蛟则心事重重,自被迫入朝后,他便很颓废,他在东京这里也没有什么根基,基本上是孤身入朝,到如今也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马上要见那位监国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方逢年吹了吹杯中龙井茶沫,“首辅传达监国旨意,让内阁六部整顿江防兵马,整理粮饷,还要整顿卫所军屯,可咱们现在一件都没做好,没法见监国啊。” 他这话看似在说行在所有大臣,可实际上却是指向首辅宋之普,做为曾经在崇祯朝拜过首辅的方逢年,向来觉得自己资历高,他当首辅的时候,宋之普还仅是个小京官而已。 陈盟也在一边帮腔。 宋之普呵呵一笑,却没接话。 倒是左都御史刘宗周这个时候接话,帮忙维护宋之普,他与宋之普没什么私交,但宋是监国所拜首辅,那就是百官之首。如果大家不尊重这首辅,那也是朝廷没有体面,若失了体面就没权威,还如何运转? “事情一件件来,鞑子都已经在年初就颁令,俱除匠籍为民,免征京班匠价,咱们难道还能落后于鞑子不成?殿下说要罢撤卫所制,要罢除军籍、匠籍皆转为民籍,这都是高瞻远瞩,我们做为大臣,要考虑的是如何奉旨施行,把具体的事办了。” “内阁到现在连一道正式的政令都没能发下,天天议论,却没个结果,诸公一会见了监国,那才叫没法交待。” 刘周宗的脾气向来又硬又臭,在崇祯朝名气大却没正经当过几天官,鲁监国用他主都察院,也确实是让方逢年等一众阁臣都不敢大意。 现在他一开口,方逢年便识趣的闭嘴,继续喝茶了。 陈盟则打起哈哈,“殿下也应当快到了吧,怎么也没个报信的来?” 鲁监国的内阁人数不少,张国维赴赣州督师两江,朱大典赴长沙督师湖广,又有徐石麒、沈宸荃随侍御前。 除此四位大学士外,宋之普为首辅,领衔行在内阁,祁彪佳、方逢年、陈盟、陈函辉、柯夏卿、于颖,再加上何腾蛟,共八位大学士在朝。 总共是十四位大学士,也可以说是内阁济济。 鲁监国任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和御马监太监虽也按旧例,与内阁共执朝政,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 但是,不论是庞天寿还是李国辅又或刘朝等这些大太监,都相对低调内敛,行事既不张扬,也不过份揽权,特别是首辅宋之普跟几位太监关系较好,因此虽然监国不在绍兴,但行在这里,内阁确实较少掣肘。 可内阁办事效率却也不高,最主要的还是阁臣们自己暗里较量,虽因为监国早前一再强调,禁止内斗党争,不仅下诏毁掉了当年阉党用来打击东林的三朝要典,而且还明旨下达,对崇祯钦定的阉党也不追究了。 甚至当年投降李自成的顺逆等,也一样都不追究。 总之,禁止党争。 虽然不党争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有监国这态度在,这些人也不敢太过明来,暗里一些小动作,比如宋之普接监国旨意,要内阁讨论并拿出一个关于整顿营兵、裁撤卫所,甚至是整理税制等的具体方案来,结果却始终不能统一意见,甚至方逢年等还在那拿该不该废除卫所军制等做文章。 刘宗正不是阁臣,却都看不下去了,曾经直接抨击方逢年陈盟等还怀着党争思想,但是刘宗周自己,其实也有些问题,比如他就坚决反对联贼抗虏,认为不能信任湖广的顺贼余孽,更不能授他们爵位官职。 同时又不断上书朱以海,请求先把马士英、阮大铖等奸贼杀了。 没有朱以海的行在,始终还是比较纷乱的。 人人都在盼着朱以海回京,都想通过监国达成自己的目的,比如宋之普想辞首辅,方逢年想当首辅,刘周宗想杀马士英阮大铖等等。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 远处一条黑线在天边涌现,越来越黑,越来越多,渐渐似欲遮天蔽海。 无数尘土飞扬,战旗猎猎,曾经在三吴打下威名的御营马军金吾骑兵到了,为首的乃是金吾镇总兵骑将朱胜利,这位忠贞营李赤心义子,闯军骁将,亲自掣着绣有金吾二字的大旗奔来。 赤红的旗帜上除了绣的金吾二字外,还有张牙舞爪的黄龙,正张嘴吞金乌。 看到这支震慑人心的金吾骑兵出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翘首望向金吾骑兵身后,迫不急待的想要见到鲁监国大驾! 第193章 兵贼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执金吾本是秦官名,掌徼循京师,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权力极大,担负京城内的巡察督奸禁暴等任务,掌北军,和掌南军的卫尉相为表里。 金吾,鸟名也,主辟不祥,天子出行,职主先导,以御非常。 唐朝时有金吾卫,负责京师治安。 鲁监国的金吾镇,在绍兴也有名声,这是监国北伐御营马军的第一镇,也是目前唯一一镇骑兵,智取吴江,马入苏州,铁蹄踏破常州府。 金吾骑是监国前锋,北伐精锐。 金吾骑兵现,黄龙戏金吾旗后,监国定然便在。 朱胜利执金吾大旗转瞬便奔至众人面前,军民退避。 宋之普领众臣上前迎接。 朱胜利打量着这些身披坐蟒的大臣们,跳下马将大旗立在地上,对他们略微低头,然后道,“末将御营亲军马军第一镇金吾镇总兵官朱胜利,拜见诸位大人。” “监国殿下命末将传话诸位大人,计划有变,行程更改,他几日后再回绍兴。” “请诸位大人回吧。” 宋之普等听了都极为意外。 “殿下呢?” 朱胜利却道,“殿下行踪是绝密,不可透露。”说完,他拱手告辞,敏捷的翻身上马,拔起金吾大旗一声令下。 身后一百金吾骑兵,便齐齐转身。 然后紧随朱胜利复又离去,转眼间已经不见,只留下烟尘还未散去。 原来,刚刚那遮天蔽海的声势,其实仅仅是一百金吾骑而已。 一群坐蟒玉带的红袍大臣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烟尘呛面,只是你瞧我我瞧你。 “殿下这又是突然袭击啊。”宋之普无奈,“大家都回吧。” 刘宗周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这鲁监国也太喜欢这样行事了,之前突然提兵北伐,然后现在又是突然改变行程。 方逢年问王之仁,“王总督是否早知晓些什么,殿下不会带御营打杭州去了吧?” 王之仁倒是不慌不忙,监国从宁波杀到了常州,都快打到南京城下了,一根毫毛都没掉,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监国的安危。 “某也不知,但监国肯定不会去打杭州的。” 扑了个空,半夜起来赶了二十里路,来到这荒郊野外等人,结果却等了个寂寞,大家都很无奈。 ······ 杭州西面,富阳。 位于钱塘江上游的富春江北岸,故秦汉时也称为富春县。 大明属杭州府。 处在杭、绍、严三府交汇之处,整体地貌则是两山夹一江,天目山余脉绵亘西北,仙霞岭余脉蜿蜒东南,富春江西入东出。 朱以海站在船头,看着富春江两岸的景色。 江水清澈,两岸连绵不绝的竹林。 “殿下若是冬季来,还能尝到这里有名的富阳冬笋。” “再过三个月,便能吃上富阳冬笋了,不急。”朱以海笑笑。 富春出过不少有名的人物,比如说开创三国孙吴基业的孙坚,便是吴郡富春人,江东之虎、江东小霸王,那绝非浪得虚名。 “方国安老家,好像就是在富春江南岸吧?” “嗯,方国安是绍兴诸暨人。” 朱以海望着两岸青山绿水,忍不住道,“那他祸害起这家乡,便没有半点良心不安吗?” 随驾御前的陈潜夫接话,“这种人哪还有半点礼义廉耻在心中,兵贼也!” 一句兵贼,道尽了方国安这位大将的品性,也道出了他如今的困境。 方国安本朝廷大将,崇祯末年,已经做到都督同知挂平蛮将军印,任湖广总兵,恢剿湖广。 在北都亡后,更是迅速的参与拥立弘光,后来封伯爵。弘光被俘,又跑到杭州拥立潞王监国,潞王投降,他还能带兵击虏。 但他本身也是个无赖偷牛贼出身,从军后长期镇压农民军,朝廷缺粮欠饷,迫使的方国安跟老上司左良玉一样,都只能靠纵兵劫掠生存,甚至还学会拥兵自重,不断招兵买马吞并友军收编俘虏,然后以此跟朝廷索要官阶粮饷。 到此时,已经完全兵贼不分了。 反正方国安带兵到哪,就抢到哪。 之前从杭州退下来,一路跑到金华,抢到了朱大典头上,结果朱大典组织乡勇民壮拒城而守,方国安硬是打了许久,都打不下来,还伤亡惨重。 后来划严州府给他驻防,也是搞的怨声四起。 再兵出富阳、临安等地,更是借口这些地方降虏,而肆无忌惮抢掠,就算后来富阳临安等城被明军收复,方国安都已经控制这些地方了,仍然抢掠不止。 后来清军反攻,许多乡绅士民就立马带路攻方军,方国安部溃走后,张国维于颖等领兵再来收复后,便让方国安老实呆在严州府,结果方国安依然经常派部下过来劫掠。 甚至在不久前,方国安在向朱以海请求把金衢严杭诸府都划给他,要求就地食饷,甚至还自称麾下兵马十万,缺粮少饷,士兵腹中饥饿云云,语带威胁。甚至直接就出兵,强行接管了富阳临安等富春江北,杭州西的诸城。 然后他又让关系好的阮大铖方逢年等上书,请求给方国安封国公,授总督、兵部尚书之职衔以安抚等等,一唱一和的,配合十分好。 朱以海接到这信后,当即就决定改变行程,先不回绍兴,直接从杭州湾进入钱塘江,然后溯江而上,直奔富阳而来。 方国安一而再的挑战他的底线,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一个军阀,真当朝廷无人,当朱以海无能了吗? 方国安想凭着手下这几万乌合之众的匪兵,就想挟迫朱以海,那不可能。别说想要个国公当,就是只想要个提督,朱以海都不可能给。 真一心抗清,能够奉诏听旨,那自然还是可以商量的,别说国公,真要有足够功劳,朱以海甚至不介意将来他死后追封个王爵。 可那得是朱以海给你,你才能要。 不给你,你强来,那就是找死。 富阳城中。 方国安正在查看一箱箱搬进来的银子,张国维朱大典在的时候,他还有些顾忌,可两人一个去了湖广一个去了江西,连衢州的那个总喜欢唠叨的黄道周都去了徽州。 王之仁先前也去了江西,郑遵谦去了徽州。 于是乎,方国安等不到鲁监国的加封旨意后,便挥兵东进,连取富阳、临安、于潜、昌化四县,不过不是从鞑子手里取的,而是从明军手里强行接管的。 之前他占领富阳等地,被清军突袭夺占,还是于颖等收复的,没本事在清军手里守住城,却有脸抢自家的城。 方国安移驻富阳,一来就对当地吴金姜孙四大家族抄家,说他们里通鞑虏,然后又牵连他们的亲戚,大肆抄家,共抄得银钱四十余万两。 另外还有大量的地契、房契,以及许多奴仆等。 四大家的本地男丁被他杀光,然后女子没入营中,供军享乐,他自己也留了好几个年轻貌美的。 “这些贼骨头,还敢告御状,我让他再告,现在黄泉做了鬼,老婆女儿都任我享乐,钱财也皆归我,看他娘的下辈子还敢告御状吗?”方国安看着那一箱箱的银子,极为得意。 “乱世之时,老子手下几万弟兄,数万条刀枪,老子便是王,还敢跟老子斗,就算告御状又如何?老子连朱大典这督师都敢打,还怕他们?” “就算今天鲁监国亲至,也不敢拿老子怎么样!” 他肆无忌惮的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院里的部将、幕僚们都丝毫不以为意,仍只是对着那些金银财宝点评着,得意着,张狂着。 乱世嘛,不都是如此,什么国家制度,朝廷王法,那都是狗屁! 逼急了,直接再立一个姓朱的当皇帝便是! 第194章 监国驾到 富安城。 满城百姓瑟瑟发抖,方国安麾下兵将正搜捕全城,说是肃清奸细,实则趁机抢掠百姓,四门封锁,全副武装的士兵拉网式挨家挨户闯门入户。 一片哀嚎惨叫。 富安有不少大户,此地临杭州通江西接徽州,故此贩盐卖茶丝织通海,虽不如晋商、徽商那些顶级商人,动则千万两白银商家,但几十万两上百万两身家还是有的。 富安城被清军、明军反复争夺占领,这些大户也都倒了霉,今个清军来了,被迫捐银纳粮,后天明军又来了,又得助捐,如此反复,大户们也都找机会逃了,有的人逃去杭州,有的人逃去绍兴,还有的人干脆逃往广东福建。 可更多的百姓逃不走,只能被一次次盘剥,但每次的摊派,都不如这次方部凶恶,他们已经完全就是不把富安百姓当自己人,而是当成敌人在抢掠。 不仅大户扣上通敌之名抄家,就连普通小民都不放过,抢钱抢粮,年轻漂亮的妇人更是不放过,抢掠完后,还把青壮男丁拉入军中,强征入伍,扩充兵马。 “大帅,不好了。” “城门处骚乱。” 方国安敞开衣襟,坐在院里欣赏着不断送进来的金银珠宝,听了丝毫不以为意,“这些该死的狗大户,还敢反抗不成?传令给方应龙方任龙二总兵,谁敢反抗,就给我杀,杀到服为止!” 说完,便继续欣赏起一串珠链。 富阳南门,刘肇绩、刘肇襄兄弟们潜伏在城门后不远的街铺中,“王襄等在北门,缪法信在东门、阮维新王宗茂在西门都已经动手了。” “方贼已经派兵过去弹压。” “该咱们动手了。” 兄弟俩都是绍兴山阴人,其父刘穆乃是崇祯朝的武状元,后官至应天水师副总兵,是绍兴起义功臣。兄弟俩也是打小习武,刘肇绩打小学刘家大刀,而刘肇襄更是机缘巧合下习得毕家枪法。当时徽州有一个大盗毕昆阳,擅使枪,其枪法世称毕家枪,十分了得,后被捕入狱,刘肇襄贿赂狱卒,天天带酒肉去看望,并帮助他脱狱。毕昆阳出狱之后,便将毕家枪法授于刘肇襄。 毕昆阳是当世枪法大家,与上海四平枪禇士宝、铁枪武君卿皆是好友。 弘光时,还曾召三人出任游击将军。 刘肇襄学得毕家枪后,又传于兄弟刘肇绩,兄弟二人是刀枪皆精,并擅骑射。先前清将郎金斗占富阳时,便是刘家兄弟奉于颖之命,率部来攻。 乘夜袭击富阳,郎金斗出战,被刘肇襄一把铁枪杀的丢盔弃甲,乘胜拿下富阳后,又往攻余杭。 此后,富阳本地士绅缪法信、王襄等自请率本地义勇镇守,于是刘家兄弟便移驻清风岭。刘家兄弟把富阳交给缪法信等,清军很快杀到,缪法信等虽是本地士绅,但招募的义勇却良莠不齐,多无赖,清军一来,纷纷望风而逃,富阳再失守。 清军趁胜攻清风岭,刘家兄弟兵虽少,却占险死战,最后得到其父刘穆领兵来援,方击退清军。 他们好不容易击退清军,结果方国安却跑来捡了便宜,趁机占了富阳,此事弄的刘家兄弟非常不满。 后来于颖等调解,才同意把富阳交给方国安部驻守,但因方国安劫掠百姓过甚,于是后来张国维传监国旨意,命他退出富阳。 当时刘穆带着两个儿子到富阳城下,与方国安麾下大将马汉邀战,约定比武来定富阳归属,刘穆带着两儿子上阵,跟马汉方元科俞玉三总兵打了三场,连胜马汉等三总兵。 马汉无奈只得按约定退出富阳。 不久前,杭州张存仁萧起远派田雄攻余杭,刘穆率二子提兵北上增援,前方激战,方国安却再次趁虚而入,连夺富阳、于潜诸县。 甚至还断刘穆军后方供应的粮饷,导致刘穆粮草不继,只得弃守余杭南撤到清风岭。 对于刘穆父子来说,杭州西面、富春江北面这几县,本就是朝廷划给他们的防区驻地,可方国安一而再的出手,这事换谁都不能忍。 今天,兄弟俩便是来夺回富阳的,提前联络了缪法信等富阳本地士绅,他们潜入城中,父亲刘穆则率副将陆建夔、王胤昌等在城外埋伏。 缪法信等本地士绅早就对方国安忍无可忍了,他们也因举义有功,被绍兴任命官职,但方国安部下却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仍然对他们盘剥敲诈,索要大量银两。 刘肇襄提起铁枪,“今日我要把方贼的脑袋挑在这铁枪上!” 刘肇绩则最后再擦拭了自己的大刀一遍。 “为国除贼!” 本来方国安做为朝廷所封镇南伯爵,又是大将,这个时候不应当内讧,但方国安屡次三番的对刘家父子出手, 叔可忍婶子都不能忍。 推开商铺门,兄弟俩呐喊杀出。 一间间街铺门被打开,提前埋伏在此的上百人杀出,这些人大多是缪法信等城中士绅义勇,不堪方氏压迫,接受了刘家兄弟的联络,相约起事。 喊杀四作。 刘肇绩一把大关刀,呼呼带风,一刀就把一个发愣的方国安部的队长砍飞,那队长铁盔上的小旗飞上半空。 刘肇襄一杆铁枪,横扫千军,砸倒一片。 缪法信等先前在其它三门起事,方国安部许多赶过去,这里一时倒是兵马不多。 兄弟俩犹如龙兄虎弟,刀枪齐进,无人可挡,很快就杀到城门处,兄弟俩合力取下城门栓,推开城门。 刘肇绩拿出号角吹响。 刘肇襄取弓,连射翻冲来的七八人。 城外。 蹄声如雷,一条黑潮涌现。 刘氏兄弟高兴的望去,结果讶然发现,来的并不是父亲刘穆他们的兵。 黄龙金吾。 一支骑兵狂奔而来。 兄弟脸色大变,难道是清军八旗来了? 可等再细看,却发现打的是明军旗号。 “快关城门,莫让鞑子捡了便宜!”此时关起城门,他们只怕要被城中的方国安一网打尽,但就算如此,刘家兄弟俩也不愿意让鞑子趁乱抢了富阳。 这时一骑越众飞奔而来。 “吾乃监国殿下御营亲军马军金吾镇总兵官朱胜利也!” “监国殿下驾到!” 第195章 你可知罪 “臣镇南伯方国安拜见监国殿下!” 富阳城中,方国安匆匆赶来,衣衫都还不整齐。他也是怎么也没料到,这监国突然就到了富阳。 可此时一切已晚,监国趁刘肇襄兄弟在城中做乱时,派御营骑兵金吾骑突然杀到,直接就进了城。 等方国安接到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他也只能匆匆来见。 年轻的监国此刻却穿着甲胄在身,炎热的午后,身披金色山文字甲,半罩猩猩红披风,腰挂宝剑,坐在堂上,不怒自威。 在他左侧,是金吾总兵朱胜利、御营步军提督张名扬、羽林总兵杨伯兴、旗手总兵张全还有水师副提督朱文逸等诸将。 右侧则是富阳总兵刘穆,副总兵陆建夔、王胤昌,参将邵应斗、朱伯玉、方元章、姚志卓,游击刘肇绩、刘肇襄,余杭知县邱若俊、于潜知县张起芬、富阳知县缪法信等。 方国安一开始是不想跪的。 可等他报完名,监国却只是坐在那里盯着他,盯的他心里渐渐发毛,犹豫着最后还是缓缓跪下。 直到膝盖碰地,监国也没有叫他免礼。 随着方国安跪下,方国安麾下的几员大将也在门口纷纷跪下,总兵官方元科、马汉、方任龙、方应龙、俞玉等跪了一地。 气氛有些凝重。 朱以海一直没开口,只是冷脸打量着方国安。 方国安头渐渐的伏到地上,感觉巨大的压力袭来,迫使他跪伏地上,此时他已经有些慌张,毕竟监国不是单枪匹马来的,而是带着千军万马来的。 御营几镇兵马突然而至,又有刘穆等兵在,此时的富阳城,已经跟个巨大的牢笼一样的困住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军阀方国安。 他心里十分后悔,更在骂手下的那些家伙,怎么就没有半点警觉,外围的兵就没有半点察觉吗? 先是让刘家兄弟潜入城中挑起本地乡绅做乱,紧接着又是让监国一路抵达城下。 “方将军!” 良久,朱以海终于是开口了。 “孤记得很清楚,之前明发诏旨,命你为严州总兵,驻防严州,你部为何不经督师、不请兵部调令,就敢擅自出严州入杭?” “说吧,为何抢夺刘总兵的防区,为何劫掠百姓?” 方国安仍没被叫起,只得跪在地上,抬头回话。 他抬头正好碰到监国剑一般的目光,心中那点桀骜不驯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咬了咬牙,回答道,“臣回殿下,臣只是接报说杭州鞑虏出兵攻余杭,刘总兵与之交战不利,于是便赶紧出兵来援,军情如火,片刻不能耽误,所以来不及请示东京诸位阁老,也等不及兵部调令,如今战时,只能便家行事。” “好一个便宜行事,你说你来增援余杭,但请问你兵过富春江后,为何没有一兵一卒至余杭,却分兵抢占富春、于潜、临安、昌化四县,你又为何劫掠百姓,抢夺钱粮?” 方国安咽咽口水,“臣过富春江后,闻得前线刘总兵战事不利,估计余杭守不住,所以才赶紧派兵入驻于潜等诸县,为的是保住各城,避免刘总兵溃败后诸城也跟着失守。至于说劫掠百姓,这是误会,臣只是下令各部接管城防,然后征集粮草守城,或许是底下那些家伙,行事有些粗糙,因此造成些误会······” “哈哈哈,好一个误会啊!” 方国安一推四六五,抢地盘说是增援,抢钱粮说是为守城,反正都是理由。 话到此处。 方国安也算勉强给了个交待,正常情况下,监国也应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他仍是堂堂方国安嘛,自南京城陷杭州投降后,这江南还有几个大将? 他方国安不敢说第一,那也是响当当一个了。 不说其它,就凭现在手下几万人马,监国难道不应当尊重一下他? 哪怕现在他被弄了个措手不及,陷在富阳,但在严州和临安诸地,他还有不少兵马在的。 他不相信监国敢拿他怎么样,顶多训斥几句罢了。 朱以海瞧着这个武夫的跋扈嘴脸,真当自己是弘光帝了? 那位已经被朱以海遥尊圣安皇帝的朱由崧,朱以海半分瞧不起。当皇帝,就算再无能,起码也要当个崇祯,真逼急了,管你督师还是总兵,也照杀不误。 天子,九五之尊,岂能被臣下欺瞒耍弄? “刘总兵,你对方总镇所说,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刘穆是崇祯朝武状元,本也是世袭武官,一把大刀舞的非常厉害,就连此前在绍兴首义的刘大刀刘光世,那都是他本族侄子兼徒弟,虽然他没有在绍兴起义时第一个参加,但随后也是立即带子侄并招募族人、义勇,直接拉起了一支人马响应。 不仅参与钱塘江防守,后来还负责杭州西面的富阳等诸地的攻防,也是对浙东安稳有很大功劳的。 凭此功,朱以海特赐封他威北伯加定虏将军,领富阳镇总兵官。 “臣刘穆请诛国贼方国安,此贼自称大将,可从崇祯到弘光再到如今,除了拥兵自重,便只会劫掠百姓,所过之处,兵过如匪,抗虏击贼,却从未有过战功,但残害起百姓来,却如狼似虎。” “臣奉旨镇富阳,与清军大战数次,方贼每次都逃循远避,未战先走。不仅没有帮过忙,甚至还每每趁机在后方抢夺地盘,劫掠百姓,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等国贼不杀,国法军纪何存!” 刘穆曾任应天水师副将,在长江失守后回到绍兴老家,但起码不会像方国安那样只知道抢自己人。 本来浙东起义,立鲁王监国,方国安是当初兵力最多的一支人马,也是少数几支朝廷正规军,但从始至终,方国安都没立过什么功劳,一心只是想要节制浙东诸军,提出的攻打杭州的计划,也只是想进一步把各路人马都纳入他的麾下。 甚至几次争饷,都闹的不可开交。 身为一镇大将,不久前有攻打金华敲诈朱大典的劣迹,后更有屡屡劫掠富阳余杭等处,并还经常过界到金华衢州绍兴诸府县征粮派饷,根本无视朝廷旨意。 让方部整编兵马,精简兵将,也从未理会。 还不止一次的插手干涉朝廷内政,今天举荐这个做大学士,明天弹劾那个阁臣,根本没有摆正自己位置。 朱以海冷眼旁观着,连同是武将的刘穆都不愿意为方国安留半点情份上,说明方国安确实已经死不足惜了。 第196章 提剑问斩 “想当初潞王献杭州投降,方将军还能誓死不降与虏激战,这份抗虏决心孤甚为欣慰。也因此,方将军后来率部入金华纵兵劫掠,攻打金华城,孤也给了机会,未予加罪。” “然,” 一个然字,还是加重音的然字说出,所有人都明白,监国不是在述方国安之功,而是要定他之罪。 “臣·····”方国安也听出话外之音,赶紧分辨,但朱以海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说下去,“孤给过方将军许多机会,一再强调,大敌当前,鞑虏入侵,社稷危亡,所以要团结一致,共同抗外,些许事情,孤也容忍着,但方将军却一而再的突破孤的底限,越来越嚣张跋扈,” “真当孤不敢杀你吗?” 杀字一出,顿时杀气弥漫。 方国安感觉如芒在背,赶紧道,“殿下,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些年转战南北,恢剿湖北,守御长江,就算两京沦陷,溃王投降,臣也未生过半分投降之心啊。” “方国安,孤刚才让你解释过了,现在你闭嘴!” 监国突然大声喝斥。 所有人都为之一滞, 方国安更是心中大惊,已经感觉到非常不妙了。 朱以海站了起来,手按佩剑,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方国安,“孤很清楚你方国安的想法,以为这乱世之中,手中有兵马便是王,以为拥兵便可自重,连朝廷,连监国也得看你脸色行事,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这是想重演晚唐五代藩镇自雄,割据自立局面吗?” “臣没有,臣不敢!”方国安吓的开始磕头。 “闭嘴!” “孤很清楚你方国安的底细,也知晓你心中的那点想法,你以为孤是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不知半点天下人心的监国吗? 那你错了,孤知局势懂人心,孤给过你不止一次机会,对你一忍再忍,只要肯遵从朝廷法度抗清,孤对你以往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你不知珍惜。” 方国安以头碰地,在地上磕的砰砰响,他不敢再说话,只能以此来求饶。 “国难当头,孤欲团结抗清,可惜你却始终不肯维护大局。” “你以为你有兵有刀枪,孤便不敢杀你?” “你以为大明没有了你方国安,就真的要亡国了?” “呸,大明不需要你这等兵贼!” “今日,就是玉皇大帝降临,孤也要斩了你这逆贼!” 方国安惊惶泣声求饶,“殿下,臣死罪,臣愿将功赎罪!” “殿下,臣知错了。” “晚了!” 朱以海大声道,“朱胜利、刘穆。” “臣在!” “把这个国贼按住,孤今日要亲斩此贼!” 朱以海的话惊住厅中所有人,方国安毕竟是一位伯爵,一位大将,麾下还有数万人马,除了富安城中的兵,在严杭二州,都还有许多兵。 倒是朱胜利舔舔嘴唇,有些兴奋的站出来,“何须脏了殿下的手,请让臣来斩此贼!” 刘穆刚才大声疾呼请诛方贼,现在却有些犹豫了,也没料到监国真要杀方国安,还要亲自斩杀。 这种事情,是不敢想象的。 “杀贼何须假借卿手!”朱以海拔剑出鞘,“孤举义台州,亲提三千忠义北伐,转战三吴,死都不惧,还怕脏手?” “按牢了!” “殿下,臣知罪。”方国安不停的磕头,磕的头破血流。 朱胜利却不跟他客气,这位一只虎的义子,在闯军中也是号称小老虎的,自留在御营后,如今也是被朱以海当义子在养着,他在御营甚至在浙江这边都没有半点根基,跟方国安甚至还有几分旧仇。 当年方国安在左良玉麾下,镇守湖广的时候,可没少跟闯军交战过。 他一把扯住方国安一条手臂扭到背后,然后膝盖直接顶在他背心,刘穆见状,便也不再犹豫,果断上前来,一把扭住另一条手臂,并用腿跪坐在方国安的小腿上。 方国安还想挣扎,可这两员武将也都是以悍勇出名的,哪能让他再动弹的了分毫。 门口。 五位方国安手下总兵,却都吓的瑟瑟发抖,只能跟着不停的磕头替方国安请罪求饶。 方元科方任龙方应龙皆是方国安的侄子,这时却束手无策。 门口就是全副武装的羽林亲军,杨伯兴早已经拔剑在手,谁敢有异动,立即诛杀。 朱以海提着剑上前。 “台州城中,孤拔剑斩北使而举旗起兵,宁波城中,孤又拔剑斩汉奸谢三宾,在三吴,孤提剑更是斩杀过多名鞑虏。” “方国安,孤亲自送你上路,黄泉路上谨记忠义二字,下辈子莫要再做不忠不义之人了。” 方国安绝望的挣扎着,满面通红。 这时,门口的一名文官突然大声说话,“殿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大明只剩半壁江山,岂可自斩大将,况且就算方国安有罪,也请殿下交付有司审问议罪,司法处置,又岂可亲自执剑斩杀!” “臣请殿下三思!” 朱以海瞧向此人,问,“你是何人?” “臣镇南伯军监军御史方端士。” “你也姓方,莫不是方国安的族人亲戚?” “臣乃南直六合人,原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非镇南伯亲戚。南都亡,臣与工部员外骆方玺、刑部主事史继鳅等至杭州,因潞王降清,我等不肯投降,便出城随镇南伯南下。后东京行在授臣为镇南伯军监军御史。”方端士奏称。 刘穆这时也奏报,说方端士虽在方国安军中,却算的上正直之人,而且虽为文臣,却擅骑士有膂力,他当初与清军战于青风岭时,唯有方端士带一部人马来增援过,并射杀十几名清军。 “你身为方国安的监军,他多行不法,你可有规劝过?”朱以海问。 “臣屡劝镇南伯约束军士,只是不听臣劝。” 朱以海点头,“既然如此,那朕不罪你。” 可这时富阳知县缪法信却站出来弹劾方端士,“殿下,方端士也非无辜,他身为镇南伯监军,不能劝谏方国安守法忠心,又不能约束部伍,而且私下里收留同乡伪贼潘映娄之家眷,还私下书信往来,暗通敌营,当诛。” 第197章 先斩后问 朱以海皱眉。 “这些事一会再说,让朕先斩了方贼先。”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提剑来到方国安面前。 举剑,挥落。 锋利的尚方御制宝剑狠狠落下,方国安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首级滚落,鲜血喷溅。 朱以海如今也是早已经习惯了杀人、鲜血,毫无异样。 直接把剑扔给了朱胜利,返回了座位。 “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说一下方监军的事情了。” 众人看着监国亲手斩了方国安,还面色平静,都深深震惊。 后面的方元科更是愤怒的咆哮着,“镇南伯乃殿下钦封伯爵,有免死铁券,可恕三死!” 朱以海坐下,淡淡的回了一句,“丹书铁券可恕三死没错,但谋逆不赦!” “方国安行迹,已是公然谋逆叛乱也,百死莫恕!” “将方贼首级传首诸营,以示警戒!” 方国安的尸首被拖出去,羽林军进来,迅速的擦掉血渍。 地板干净了,但屋里仍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屋中一片死寂。 虽都知道这位监国殿下不是一般人,到如今各种关于监国的传闻许多,不仅是监国提师北伐如何杀敌歼虏,更有他当年在山东尚只是镇国将军时,如何守城抗清的事也有许多。诸如指挥火炮轰敌,提鸟枪与虏巷战。 最后身中三刀躺在血泊中,侥幸逃过一劫等等。 但方国安毕竟是位伯爵啊。 而监国一刀就砍落一个人头,这更不一般了,一般人就算勇武健壮,但没点经验,还真很难一刀断首。 “缪知县继续。” 缪法信有些吓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话都变的结巴,“方端士与阮大铖、潘映娄皆为同乡,之前也是阮大诚向方国安引荐其····” 原来方端士也是安庆桐城人,潘映娄原是台州推官,台州现在的城墙,还是他在任时主持修缮的,朱以海先前南下到台州时,还跟潘映娄是打过交道的,这人在百姓里还有些官声。 大约在南京沦陷消息传到台州后,台州也就动荡起来,潘映娄便跑去杭州请派兵来维持地方安宁,然后刚到杭州,潞王便投降了,潘映娄因此也就在杭州一起降清,之后被直接授了杭州同知一职。 潘映娄本身能力挺强,尤其是长的英俊帅气,还背景也不错,他爹潘汝祯,曾任浙江巡抚,而且还是第一个为魏忠贤立生祠的,所以潘家父子在士林中名声不太好。 尤其潘映娄跟同乡阮大铖关系好走的近,当年一起组织过中江诗社,然后潘映娄有个女儿潘副华,嫁给了同乡方孔炤的儿子。方孔炤在崇祯朝曾任过湖广巡抚,围剿张献忠八战八捷,是个狠人。 当然,方孔炤的儿子也挺有名,因为他便是复社四大公子之一的方以智。 方端士虽然说自己是南直和州人,但其实他老家就是安庆桐城的,跟方以智那是同族,只是后来迁到和州。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方端士就收容了潘映娄的妻儿子女,甚至还经常跟他书信往来,又与阮大铖关系极密切。 说白了,他们就是桐城这个圈子的。 缪法信弹劾方端士包庇降贼潘映娄家属,还暗里往来,又跟奸臣阮大铖私下往来密切。 潘映娄做杭州同知没多久,就因办事能力强,而升为了盐法道员,他经常给阮大铖、方端士等写信,又通过他们跟方国安联系,为清朝招安劝降他们。 “方卿,可有此事?” 方端士额头冒汗,跪伏在地上回答,“臣祖籍确实安庆府桐城人,与阮大铖、潘映娄也确是同乡,也有书信往来,但只是因是同乡兼是亲戚,才收留潘的家属,书信往来也只是谈及其妻儿等,并未有其它,臣也从未想过接受鞑虏招降······” “臣与阮大铖往来,更只是乡党寻常往来,况阮大铖也早被殿下赦免,如今还是行在少卿。” 阮大铖是公认的魏党,也就是阉党,更被认为是弘光朝的奸臣,跟马士英一起被抨击,但朱以海知道,其实阮大铖最终初是东林党的。 崇祯钦定逆案,计分七等罪名,东林党将阮大铖定罪第五,结交近侍又次等,罪名为阴行赞导,意为虽没证据,但有私下行为,反正有几分莫须有的感觉,崇祯一朝,削职为民十七年。 但想当年,阮大铖可是东林后起之秀,一时俊彦。 他曾是东林领袖高攀龙的得意弟子,在东林党成员间人脉极广。天启四年,因父去世丁忧在家,东林党骨干左光斗写信让他火速进京,出任吏科都给事中这个要职。结果等阮高兴的入京,东林领袖吏部尚书赵南星等人却否决了左光斗的提议,让另一个东林后起之秀魏大中出任这一职务,而让阮大铖去做工科都给事中。 赵南星等的意见是阮大铖过于张扬,魏大中则成府较深。本来也没有恶意,只是正常的考虑,可阮大铖不服气,觉得魏大中处处不如自己,现在却抢了自己的位置。 在向东林领袖们提出不服后,并没得到解决,于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他转而找魏忠贤帮忙,他通过自己广泛的人脉关系,找到了魏忠贤的外甥兼养子傅应星,阮大铖舍得出钱,于是大笔银子砸下去,魏忠贤便让阮大铖做上了吏科都给事中这个职位。 阮大铖拿回了本来属于他的位置,但这番年轻气盛的操作,也得罪了整个东林党的大佬们,于是阮大铖最后也只能被迫辞官归乡。 天启末年,东林和魏忠贤党争激烈,崇祯上台后,魏党被清洗,闲居家乡的阮大铖谋复出,写了两封奏疏,提出天启朝政混乱,前四年归罪在东林党,后三年当归罪魏忠贤。 他这种两边一起攻击的行为,得到崇祯的赞赏,授封从三品光禄寺正卿,但却也犯了官场大忌,于是魏党、东林党两大势力都群起攻击,尤其是后来东林在承办钦定逆案时,毫不犹豫的把阮大铖视为欺师灭祖的叛徒,打入了阉党之列。 于是阮大铖马上又被削职为民,一直不得起复,直到弘光朝,马士英为他复出,举荐入朝,后任兵部尚书。 当年的东林后起之秀,后来却成了阉党附逆,这里面的故事本就很传奇,反正都是党争的结果。 但是朱以海早就下过诏书,毁禁三朝要典,赦免魏党、顺逆等等,过去的事都不追究了,马士英和阮大铖这两个人人喊打的奸臣,他也没追究,仍授了少卿之职召入行在做事。 目的也是为了团结各方势力,不要再一味党争了。 现在缪法信的弹劾,也确实有些东西,但在朱以海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原则性的东西。 “罢方端士监军御史之职,罚俸一年,贬为工部主事,入御营粮台处帮办后勤。”朱以海做出处置。 第198章 勇士、旗手 “殿下,方部如何处置?” 大学士徐石麒和沈宸荃随后军来晚一步,刚进城就看到了被挂起来示众的方国安首级,两人十分震惊。 从理性的角度考虑,方国安不该杀,更不该由朱以海来杀。 毕竟方国安是大将,手下还有几万人马,这个时候监国亲手砍了方国安,传出去,一直以来辛苦维持的团结局面,可能就破坏了。 可杀都杀了,现在也不能再指责监国,只能想着如何帮忙善后了。 方元科等五位总兵官还在那里瑟瑟发抖听侯发落,至于其它方部兵将,也早被御营诸军包围了。 “先解除方部器械,好好甄别审核。年轻骁勇敢战者,留下听用,但要打散编入其它各军。” “老弱残疾者,统统遣散,” “还有些被强征的附近壮丁,也都放还家。” 方国安有着许多明末军头们的坏习气,就是喜欢拥兵自重,到处招兵买马甚至强拉壮丁,一个个人多势众,却又毫无战斗力。 欺负百姓是把好手,但真正打仗却一个比一个怂。 这样的兵再多也没用。 方国安真正的精锐,是八百骑兵,还有三千步卒,其余的也就是各个总兵副将等军官们的家丁能用,剩下的全是凑数的。 之前朱以海几次让方国安整编队伍,精简士卒,但他根本就不予理会,我行我素,反正解散兵马是不可能的,甚至还在不断的扩招中。 到现在人马据说五六万,号称十万。 但是当初既不能守杭州,也打不过朱大典的金华乡勇,在富阳也不敢跟鞑子作战,只敢欺负百姓。 这些怂兵,朱以海原本是想一个不要的,但经历了第一次北伐后,他也明白,那些朴素的新兵固然可靠,但真正打起仗来,全是新兵也不行。 比如骑兵、水师、炮手等这些兵,那都是很有技术含量的,甚至没个三五年的训练,也练不出来。 因此适当的吸收些老兵,是必须的。 但也必须把这些兵打散了,重新整编,才有可能慢慢的改变他们的坏习气,否则若是整建制留用,那毫无用处。 “哨官以上,皆不留用。”朱以海又补充了一条。 方元科等更是面色惨白。 虽然方元科等也算战阵经验丰富,但这些跑跑将军们,都跟方国安一个德性。 “那如何处置?” “先全部免去职务,但降三级保留品阶,发半俸,送到行在先好好改造一下思想。” 朱以海准备办一个班,把方元科这种军头武将们拉去好好上两月课,加强一下忠君爱国的思想改造培训,这些人直接放弃不用,也是有些浪费,但直接用,又不放心。 只能先坐两月冷板凳,好好改造一下,看他们最终表现来决定使用。 “命有司好好审核一下这些人的过往经历,让他们深刻改造。” “当然,对于方部士兵,不管是留用还是遣散的,统统发给安家费或遣散费。” 方国安这支人马,要彻底的肢解,不过也得防止出乱子,该安抚的还是得安抚一下。 好在方国安大肆劫掠,抢了不少钱粮,都还聚敛着,倒是便宜了朱以海,直接拿来善后倒是刚好,甚至可能还有富余。 方国安部的几千匹马,许多铠甲器械,也不老少,总之朱以海这次吞并方国安的人马后,绝不亏,甚至还大赚一笔。 对临安等城的方国安部众,还有严州的余部,也得尽快安抚处置,本来好多人建议是对各地方部带兵将领是原职留用,甚至仍令统领各部,但朱以海拒绝了。 既然杀了方国安,他的部将就一个不留。 虽然这有可能激起他们哗变叛乱,但朱以海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真敢反,那就趁机平定。 “原勇卫一营,整编为御营步军勇士镇,由刘穆出任总兵官,从旗手、羽林、神机各镇抽调骨干,并吸纳方国安部份人马,加上原刘总兵部份麾下组成,定额十营,战兵五千,辅兵一千八,出镇严州。” “旗手镇补充严杭两地部份兵马后,由总兵官张全统领,驻防富阳,负责富春江北杭州以西之地。” “原杭州西、严州各部人马,俱整合进勇士、旗手二镇。” 朱以海趁热打铁,肢解方国安部后,顺势把刘穆的这些杂牌兵也给整编合并了。 他仍旧最相信自己的御营亲军,这次把严杭二地的那些兵给正规化,两镇战兵二十营一万人,加上三千六辅兵,做到定额满编,实兵实饷。 剩下的遣散回家。 或编成地方团练,充实保甲联防。 原先钱塘江防线,各种兵马太多了,营兵、义军各种各样的,大家忠义也好,或是想趁机凑个热闹,谋个官职,总之有些混乱。 行在内阁奉旨整顿诸军,始终没太大效果,这边遣散那边来,热情极高。 可兵来了就得有粮有饷,供应不及,就会发生劫掠百姓的事。可供应这么多兵,后勤压力也大,关键是这么多兵耗费粮饷,却没多大实际用处。 钱塘江沿线,到处都是兵马营头,却都连旗帜都不全,更别说衣甲装备了,破破烂烂的真要打仗,估计也是一冲就散。 朱以海北伐三吴,也是见识过清军厉害的,真正对决,五百鞑子骑兵,绝对能够硬冲上万的这种所谓义师。 而且义师还是必败。 就如同黄蜚六七万人,结果被一个败讯就惊的全军溃散一样。 朱以海现在重点打造御营,这支御营不经五军都督府不经兵部不经内阁,而是由皇帝亲统,甚至比京营还要高一个等级,毕竟京营还照例是由御马监太监提督,又由戎政尚书协理。 但御营是朱以海的亲军,他直接统领指挥。 从这些方面来看,他的御营,甚至比唐朝的神策军还要强几分。 唐朝皇帝在安史之乱后,就靠着神策军维持着统治,不仅保住了关中,甚至一步步把地盘扩充到关外,要没有神策军,唐朝皇帝早就保不住龙椅了。 不过晚唐皇帝们都是用宦官来掌握神策军,这虽然保证了宦官们统领的神策军忠心拥护皇帝,却也让掌握神策军的宦官中尉们有了废立皇帝的实力。 第199章 快刀斩乱麻 朱以海既想要一支忠心于自己的军队,又不想再出现刘谨啊魏忠贤这等大太监,所以走不一样的路,借上次北伐之机,打造了一支御营军。 现在强势回归,先灭方国安,然后借机开始把御营驻防绍兴周边。 监国的安排,用意很明显,连刘穆这个曾经的武状元都看出来了,但也没反对的理由,况且,朱以海虽等于把刘家父子的人马吞并入御营,但也授了他勇士镇总兵一职,等于他以后就成御营将领,成监国嫡系心腹了。 这样的好事,无疑是表彰他在此次诛方的功劳,也是提前给他好处,让他配合整编。 于是刘穆接旨谢恩,完全拥护。 刘肇绩兄弟等一众刘部将领自然更没意见,成了御营军后,那就是朝廷嫡系,以后钱粮装备这些都不用愁了,不仅有了严州府这块地盘,还有了六千八的兵额和粮饷,待遇都是立马上来了。 朱以海有些激进的亲手斩了方国安,富安的这支人马倒是立马缴械整编,但是其它地方的各部,现在却也成了隐患。 但朱以海是不会后悔的,他能赦免称帝的通城王,接纳退位归藩的监国义阳王,能饶称帝并挑起内战的靖江王不死,甚至能把闯贼接纳授忠贞营,但是方国安一再挑战他底限。 这种时候不出手,那以后监国的威权也能维持。 适时的杀伐,也有助于震慑宵小。 况且,之前忍了方国安许久,也是没有准备好,而这次朱以海趁回绍之机,突袭富阳,也是精准打击,直接来了个斩首战。除了方国安后,他的余部其实也没多少可担忧的。 这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若是直接宣布方国安叛逆,派兵讨伐,倒是有可能会有大麻烦,逼急了方国安说不得还要跑去降清。 但现在方国安被杀,嫡系大将也都被一网打尽,各地的那些部众,四分五散的,难成气候,他们就算想抵抗,朱以海也不惧。 勇士镇将立即前往严州驻防,到时不肯接受整编的严州方国安余部,会被定为谋逆叛军,直接攻打歼灭。 杭州西这边也是一样,张全统领旗手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迅速的把方国安余部拿下。 他甚至会派出神机、羽林和定海水师协助,以求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地方扫平,不给这些人做乱的空间和时间。 不过朱以海预计,方国安余部反的人肯定有,但不会多,毕竟反叛也是需要实力的胆量的,方国安若在,手里捏着几万人马,可能还想威吓朝廷,但方国安一死,几员大将和精锐又都没了,各地的这些将领哪还有这个能力和胆子? 朱以海有意借方国安的人头,向绍兴这边宣示他的回归。 自即位监国以来,两个多月了,朱以海堂堂监国一直在外面跑,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能够真正在这个小朝廷里有话语权吗? 这话语权从哪来?不是从监国这头衔里来的,乱世里连崇祯这样的天子都没有真正的话语权,更别说如弘光、潞监国了。 尤其是知晓南明的隆武、绍武、永历等这几个近乎傀儡的皇帝经历后,他越发的不可能走老路。 就如他之前在三吴也一直给东京这边发诏旨,但真正执行的没几样,而且大都荒腔走板。 这次他先不入绍兴,而是先来富阳,并且亲手斩方国安,冒着兵乱哗变的风险,也要干这遭,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威。 乱世里光有名头是没用的,还得有些其它的东西。 而朱以海认为,这其它的东西,便是兵多刀利,是杀伐果决,唯有如此,才可能真正令行禁止,能够真正号令天下。 拼搏转战近三月,不就是为了能够真正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吗? 就让方国安这个大将、伯爵的脑袋,让这个握着几万人马,号称统兵十万的军阀的脑袋,让绍兴,让浙东,让整个大明剩下的半壁江山的所有人明白,他朱以海是个什么样的监国! 所人都想阴奉阳违,都要先惦量惦量下自己几斤几两,是不是比方国安更有份量? 监国连方国安这等大将都敢杀,还亲自杀,他们是不是比方国安更厉害? 当天,朱以海入方国安营,朱胜利提着方国安的脑袋,方应龙等五总兵俱降为游击将军衔跟在后面。 旨意颁下。 营中有些骚动,但很快还是安定下来。 所有队总以上的军官离营,善后处置很迅速,留用的、遣散的,在全副武装的御营亲军把一箱箱银子搬进来,然后开始发银子后,这些骚动慢慢的就没了。 从牢骚不满,从惊疑不定,渐渐的就变成了意外欣喜,甚至在有人带头高喊万岁后,呼声此起彼伏。 方国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了不起,那些士兵也没有预料中的忠心耿耿。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他们连大明朝连皇帝都没那么忠心,该跑路路跑,该投降投降,又怎么会对方国安一个死人有多忠心呢。 如果这里没有御营,换成方国安拿银子发赏,然后精锐家丁裹挟着造反,说不定他们也是附从的。 但现在这里遍地御营诸军,方国安的脑袋就在那里摆着,监国亲自发银子,又没哪个不开眼的军官敢带头找事,自然也就一片和谐。 当天富阳城里,方国安的两万多人马,就被整编完毕,方国安的八百骑兵,三千精锐步兵,大多留用,打散编入了旗手、勇士、羽林、神机、定海诸镇,其余又选出约三千来人,也是打散编入各营使用。 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基本上都是要遣散,这些人拿了银子,老家在江南的,各回家乡,老家在鞑子占领区的,由朝廷负责安置。 这些人毕竟也都曾是明军,所以也不可能说把他们拉去开矿或干嘛。 刘穆等部,也同时接受整编,留用的留用,遣散的遣散。 这边富阳城里整编一片忙碌,那边张全、杨伯兴等也领兵四出,迅速的前往临安、于潜等迅速收编方国安余部。 一边快刀,一边银子,谁都知道如何选择。 第200章 投名状 富阳。 严杭两地捷报频传,方国安在各地的余部,果然如朱以海所料,真正敢反叛的没几个。甚至大多数地方的方国安部下,都还不知晓富阳发生的惊变,在御营迅速赶到,拿出监国诏令要求入城时,也没几个敢拒绝的。 等御营一入城,把军官们召集起来宣读诏令,公布方国安反逆被诛事实,特别是在方元科马汉等一众方国安原手下总兵、副将等大将的前来宣令下,他们更是纷纷放弃抵抗,交出兵权,听候朝廷发落。 只有几个跋扈的家伙十分莽撞的为方国安叫不屈,可不是被方元科动手杀了,就是被御营砍了。 富阳城方国安的人马,更是已经整编的差不多了。 城外一处军营里。 大约百余个方国安部的军官被带进校场。 “殿下,这些人都是军中桀骜不驯,且暗里串连意图煽动军士作乱者。据查,这些人克扣兵饷严重,且十分凶残。” 正因为这些人手上都沾着很多鲜血,以往在方国安部下时就是最得方国安信任的,也因此个个嚣张跋扈,纵兵劫掠,奸**人,甚至克扣兵饷,虚籍冒名严重。因为坏事干太多,所以方国安死后,这些人非常不安,总担心鲁监国不能容忍,迟早会被清算,于是在营里私下密谋串连,想要煽动士兵哗变。 只是他们没想到,朱以海不仅让人把方元科等这些游击以上高级将领们控制的很严,对其它的军官也一样都盯着,他们的那点动作完全瞒不过朱以海。 只是故意没马上拆穿,就等他们密谋串连,等到差不多了,才一网打尽。 “喝兵血、害民众的兵贼,不知死活。” 朱以海摆摆手,于是被挑选出来的那些方部精锐几千人,都出现在校场上周。 “这些人过去是你们的上司长官,但却克扣你们的兵饷,喝你们的兵血,如今还意图带领你们做乱,想陷你们于不忠不义,拉你们下水,害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给你们一个机会,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在这校场上一并解决吧。” 几千已经被筛选出来要编入御营的勇士、旗手、金吾、羽林、神机、定海诸镇的方国安部几千士兵,他们被赶上校场,面对一百多曾经的上司。 军官们每人给了一把刀,而士兵们人皆一把长枪。 数千对百余。 “一个时辰后,还活着的便可离开。” 这是一个残酷的规则。 一个时辰里,他们刀枪相向,一个时辰后,活下来的就得赦免。 如果这几千兵士,能够原谅这些军官,那么他们只要安静的呆一个时辰,就皆大欢喜。当然,如果有人怨恨这些军官,恨他们曾经克扣他们粮饷,恨他们欺榨自己,那么现在就可以报仇了。 四面,无数的御营士兵也都围观。 这是一场极其罕见的对决。 方国安的那百余军官们都绝望了,他们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不太可能几千士兵都肯放他们一命,只要有人动手,那其它人也会跟着动手,最终他们全都难逃一死。 而监国却还把这选择权交给士兵。 不管杀与不杀,都与他无关。 可事实上,聪明点的人都明白这是投名状,要加入御营的最后一步。 同时,还是对那些克扣兵饷,纵兵劫掠,甚至骄纵惘上的乱世兵将们的一个严厉警告,这就是下场。 死在自己的部众手下,而不是直接明正典型。 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握着枪杆的士兵,提着刀的军官,此时你瞪我我瞪你。 突然,一个年轻的士兵大吼一声,打破了这死寂。 他瘦长的身躯向前,手执长枪发起了攻击,一边冲还一边呐喊控诉被他盯上的那个上司千总。 骂他袭击了他的村庄,杀了他的家人,抢劫了他们的财物,最后还强行把他抓走当兵,他被迫做了这千总的兵,在营中受尽军官和老兵们的侮辱,干尽脏活累活,甚至还被千总强暴侮辱,而粮饷却总被克扣,连抢夺的战利品的那一份,都总被他夺走。 在军营里度日如年,少年忍辱负重,苦练刀枪,就为有一天能够手刃仇人。一日复一日,总无机会,少年也变成了一个手上沾了许多鲜血,跟那个千总一样的兵贼。 他甚至慢慢沉沦了。 而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面对那个仇人,那个上司,他毫不犹豫的端起长枪,直接呐喊着就冲了上去。 又一个士兵提枪也冲了上去,也在咆哮着怒骂着。 方国安的军队,虽有朝廷正兵名号,其实跟流贼也差不了多少,缺粮少饷,全靠劫掠,甚至补充兵员和扩招,也都是强拉壮丁,在军队内部,也是欺凌寻常,新兵总要受老兵欺凌,军官则压迫士兵,内部充满勾心斗角,乱世时随时可能被出卖,大家就如同被强行绑在一起的一群人,没多少信任可言,更称不上什么兄弟。 如果有的选择,他们绝不愿意跟这些人称兄道弟,更不愿意如此下去。 一个又一个兵提枪冲上前。 虽然只要沉默,就能让那些军官捡一条命,但是现在,无疑他们并不想原谅他们。 数千士兵提枪发起冲锋。 那百余军官绝望的退缩到了一起,挤成一团。可手中仅有一把短刀,就算他们是凶悍的老兵、军官,此时面对着曾经被他们欺凌的士兵们,也只能绝望。 有人更是直接弃刀跪地磕头求饶。 但一切都没有用了。 愤怒的士兵们冲上前,一枪又一枪,密集的枪刺把一个接一个军官扎倒。 不消片刻。 百余凶悍的军官便已经全被刺倒,血流满地。 徐石麒和沈宸荃两位大学士都不忍心看到这一幕,甚至觉得监国有些残忍。 可朱以海却冷着脸看着这一幕。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才起身,指着那满地的军官尸体道,“这就是兵贼的下场,这就是克扣兵饷,欺压士兵的下场。” 说完,朱以海甩袖离开。 今天,朱以海给所有军官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御营定厚饷,实兵实饷,军官们不仅待遇好,而且还额外给亲兵名粮,若能成功做到营官一级,甚至都可以说能实现财富小自由了。 所以谁若是再敢虚籍冒名、克扣粮饷等,那今天这些方国安手下试图造反的军官,便是他们明日的下场。 被自己手下士兵群起围攻甚至被虐杀,这下场绝对够震撼,甚至比什么王法军纪更有效果。 反正御营的那些军官们都是被震慑的不轻,尤其是原刘穆、方国安等部的,更是彻底的明白了御营亲军的规矩了。 第201章 揭开遮羞布 严州。 乌龙山下,桐江江畔。 新安江和东阳江在乌龙山下汇合,始称桐江,经桐城至富阳,又称富春江,下游则称钱塘江。 朱以海骑马来到严州府治建德,这里在后世就是新安江水库所在,朱以海以前来过此地,新安江水库又称千岛湖,湖光山色,十分秀丽,这里的胖头鱼也非常美味,来这边长租个房间,能安静的边度假边写书,非常不错。 不过此时再来,这里却还没有新安江水库,此时这里还是许多稻田。 朱以海此行目的倒不是来这里度假休闲的,而是奔严州守御千户所而来。浙江的卫所,基本上设立在沿海诸地,杭州也仅在附郭设立了杭州左右卫,其余地方没有卫所。西面的整个严州府,也仅在治城设立了一个守御千户所而已。 这也与大明东南军事形势有关,东南沿海主要是防倭寇海贼,从明初防到明末,因此卫所重点集中于沿海地区,并不用承担诸如漕运等任务。 浙东山区卫所极少。 沿江而上,远远便看到了严州府城。 “殿下,自唐朝武德年间始置严州,在樊家山之巅筑严州城起,严州已置千年。严州城也几经毁建,眼前这座城是在洪武初年改筑,万历年间重修而成。” 严州地形多丘陵山地,仅有中间几块小面积盆地平原,但因为交通方便,联通杭州衢州徽州等地,故古往今来都十分重要,也因此,大明在严州设了个守御千户所。 守御千户所与一般千户所不同之处在于不隶属于卫,而直隶于都指挥使司,拥有千户一人,副千户二人,镇抚二人,下辖十百户所,名册上有兵一千一百六十八名。 不过严州守御千户所没有自己单独的所城,而是直接设在严州府城建德城中东南,有单独的坊墙,相当于是内城。 “严州守御千户所跟大明其它卫所差不多,驰废不堪,军户多逃亡,可领月粮的名册上兵却年年还不减反增。” 新任御营步军勇士镇总兵,驻防严州的刘穆陪着朱以海,跟他介绍起这个守御千户所的情况来。 “现在严州所月粮拖欠严重。” 朱以海这次特意来严州,就是想趁刚灭了方国安后,趁机以严州来试点,推行卫所改革。严州只有一个守御千户所,卫所可以说很弱,方国安又刚被平,御营进驻,此时正是好时机。 来之前,他也算是收集了不少信息,做了很多功课了。 对严州守御千户所糜烂的情况也早有心理准备,“具体情况说说。” 刘穆毕竟以间也是正经副总兵,自己还本是卫所世袭武官,后来走武举考中武状元起家,对卫所的那点情况门清。 大明一般情况下,卫所是三分守城七分屯田,当然具体情况,视地理位置,形势需求不同,这个数字有所变化,比如二八,四六等等。 但多数情况下,守城兵要少,屯田兵则多。 但是,基本上,不论是九边还是东南内地,卫所自己的屯田上交的籽粒粮,其实都不够供给守城兵们的月粮,更别说万一有行动出征时还得给的行粮了。 守城兵不耕种,就负责守城、训练、做战,由卫所发放月粮,屯田兵则不用训练打仗,只负责种田,按时上缴籽粒,朝廷最初的设计是挺好的,在紧要之地,设立卫所,划出田地,设立专门的军籍军户,部份屯田部份守城,然后自给自足,不需要额外供应,就是所谓不费百姓之粮,而供养百万大军。 不过实际上嘛,卫所屯田大多无法自给月粮,所以一般都是要由当地附近的府县提供部份月粮,这个比例,普遍是卫所自给四成,地方供给六成。 而任何制度,经过了近三百年后,也早就荒腔走板,被人研究出各种漏洞钻营了。 明代户籍分三等,民军匠,民籍有儒、有医、有阴阳,军有校尉、力士,弓、铺兵。匠有厨役、裁缝、马船之类。 以业著籍,依籍应役。 军人家庭是军户,军户承担兵役,军籍世袭,一朝当兵,终生为伍,父死子替,世代沿袭。 三分城守,七分屯种。 大明还发明了南人而北,北人而南的军士南北互易戍守制度,导致士兵们水土不服,逃亡加剧,后来虽有许多大臣建议自后清出军丁,各就附近。但是实际上,情况没多少改变。 军士南北更戍,家乡与戍地相距万八千里,道路艰难,还得带着妻儿,甚至官府还不给置办衣装提供盘缠,更加剧了逃亡。 这些外地军兵来到戍地驻守,却还得忍受着卫所武官们的盘剥,在洪武年间就不止一次发生过卫所屯戍士兵大量饿死的事情。 明初实行卫所屯田,每个军士发给屯田一份,其数目三十亩五十亩到一百亩不等,屯田军士要交纳籽粒粮,规定纳正粮十二石,余粮十二石。正粮归军士自己用,余粮上缴,作为本卫军官俸粮。 但二百多年来以来,屯田制度大坏,各地勋王权贵、勋戚官僚、卫所武官们都在疯狂的侵占卫所屯田和以外的田地,屯田大量流失,边镇将领又侵占屯田,私役屯军。 好田肥地大多被侵占,剩下的贫瘠之地也不多。 到后来,军户们的负担越来越重,不仅仅是屯田减少,更重要的还是各种劳役摊派越来越多,于是军户逃亡越来越严重,那些屯田也越发没人种了。 弘治年间,报告说卫所官旗势豪军民侵占盗卖,十去其五六,屯田有名无实,屯田本不得买卖,但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大量买卖了。 等到了正德年间,附郭屯地,每归势要。 等到嘉靖末年,屯田已十亏七八。 屯军失去了屯田,却仍还要交籽粒粮,然后各种劳役摊派繁重,籽粒所收百不及一,可定下的任务却不变,于是妻儿挨饥受冻,军不聊生。 屯军活下不去,大量逃亡,籽粒粮没缴纳,城守兵也就没了月粮。 到了后期,地方官府负担的那部份月粮,也一样经常拖欠,城守兵长年拖欠月粮,于是也纷纷逃亡。 所以说卫所制度崩坏,卫所兵不能战,最关键的就是屯田制度崩了,于是就全盘崩了。 朝廷年年清钩军丁,抓捕逃亡军户,可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到了明末,卫所军户生活的跟乞丐一样,地位低下,生活没有半点保障,大多都沦为了那些勋戚、武官等的佃农,那些城守兵,也逃亡缺编严重,军官们也只能养少量家丁维持。 “现在严州守御千户所还有多少军户,有多少城守兵,多少屯田兵,卫所有多少屯田?” 刘穆叹气,“一笔糊涂账了,账都是假的,现在实际情况上千户所的屯田基本上没了,就剩下一点贫瘠土地,城守兵也没几个了,至于屯田兵更是逃亡的差不多了。” 第202章 从严州开始 严州守御千户所。 “殿下,微臣迎接来迟,死罪死罪。” 肥胖的千户周富贵如球一般的滚到朱以海面前,纳头便拜,看到这阿谀的样子,金吾总兵朱胜利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就连羽林总兵杨伯兴都有些看不下去。 朱以海站在千户所署衙前,这算是一座城中城,虽然地方较小,但布局紧凑而又严密。千户所署衙居北,然后衙内两廊分列十座百户所衙厅。 镇抚厅则设在衙城南面,衙前是军用仓库常积仓,有仓库五座共二十一间。从正德年间开始,常积厅便由严州府管理,派人任常积仓副使,并有属吏攒典、斗级数人管理。 按朱以海现在翻看的账本,严州常积仓,每年应收发军用秋粮本色米三千六百二十七石,屯米二百五十二石,折价米银四百三十七两,由严州府统一负责向本府诸县征收六成,向屯军征收四成,以供给城守兵月粮。 在千户所衙的后面,还有一排用于招待来访官员的住所。 做为一座军事堡垒,这衙城里还有军器局,每年能造军器五百七十五件,具体到明盔二十顶,铁甲二十副,斩马刀五把,腰刀二十把,长牌十面,角弓二十张,明弦四十条,铁箭四百支,弓袋二十个,箭袋三十个等。 还有存放军旗,祭拜军牙六纛的旗纛面,祭拜阵亡将士的水犀祠,此外衙城里还有卫武学、书院,城隍庙、关帝庙、祭祀水神的晏公庙。 北门外,有操练士兵的北校场,负责传递公文,接待官员的严州铺,还有屯田十二顷三十亩,由四十二名官兵负责耕种,每年交粮二百五十二石。 衙城周边,还有墩台七座,了望寨两座。 嘉靖年间防倭,严州设游击一员。 按账面上,这应当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军事堡垒,可实际上朱以海过来所瞧所见,这里跟一墙之隔的建德没什么区别。 既看不到城守兵操练,也看不到什么屯田军户耕种,甚至卫武学和书院里都没几个学生。 倒是这五品千户肥胖如球。 朱以海冷冷打量着这周胖子,按收集到的情报,这个家伙其实跟当初海门的吴凯差不多,只是更贪婪,与其说是个卫所军官,倒不如说是个地主商贾。 什么侵占屯田,克扣月粮,甚至役使守兵帮他走私贩盐茶,役使屯田兵给他种粮种茶,甚至替他修房子干活等就不用说了,他还放高利贷贩卖人口等等。 他还曾掏钱谋了个营兵官职,混了段时间因为朝廷征召北上打仗,立马便又掏银子称病离开了。 方国安来严州,他也使了不少银子,于是方国安还授了他一个游击之衔,仍管着这一亩三分地。 “周富贵,严州守御千户所的本该有一千一百六十八名兵,城守兵三百五,屯田兵八百一十八名,屯田三十六顷,孤问你,兵在哪,田在哪,粮在哪,甲械在哪?” “严州游击营当有营兵一千,兵又在哪,器械装备在哪?” 周胖子一下子就慌了。 额头淌汗,“殿下,卫所驰废百年,军户逃亡不断,许多都是陈年积弊,微臣接手之时,已经是烂摊子了。” “一句烂摊子就能摆脱干系吗?你当以为孤不会查账吗?卫所军户逃亡孤先不管,卫所屯田可都是有档案可查的。孤不管是侵占还是盗卖,这些都是有据可依的。” “从现在起,严州守御千户所罢撤,原严州游击营也一同罢撤。” “卫所军丁,皆转为民籍,卫所城寨,皆转归地方府县管理。原卫所屯田,现在开始清退。” 胖子汗越淌越多。 朱以海让召集严州守御千户所的军户军丁过来,等了半天,也仅来了二三百人,而且这些人大多衣衫破烂面有菜色。 今年大旱,各地粮价大涨,尤其是清军兵临钱塘江,大量军队聚集江防,更使的粮价飙涨。 方国安驻严州,又百般盘剥压榨,严州的百姓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胜利,你让人先去拉一些粮食来,先给大家发些粮食充饥。” 本来朱以海还打算跟这些军户们好好聊一聊,谈谈卫所改革,清算下周胖子,清退屯田等事,可看到大家这饿的眼花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了。 粮食拉来,先发放粮食。 每家一斗米。 朱胜利还很有经验的站在那里,不停的大声告诫军户们,“领了粮先煮点粥喝,喝煮,不能煮成干饭吃,饿久了直接吃干饭,尤其吃的多,会死人的了。” “先喝三天粥,缓一缓,等肠胃适应了,才能吃干饭。” 其实军户们哪又不知道这些的呢,大家也不是头一回挨饿了,这年头能活下来,谁不是三天两头的挨饿,个个都挨出经验来了。 朱以海看他们的惨样,心里难受。 让人直接架起锅开始煮粥,不少人已经没力气生火煮粥,甚至家里没有柴火了。 严州还算是后方,可都是这副惨样,可想此时中原大地上,百姓又是何等困苦。 朱元璋的军籍制度,让本应当是国之功臣国家骄傲的那群人,成了最底层,被几座大山压的抬不起头。 连保卫国家的这些军人,都得不到半点尊重和保障,还谈何指望他们保卫国家? 这不扯蛋吗? 大家居然还能苛了二百八十多年,真是腐朽不堪,早该灭亡了。 若不是异族入侵,朱以海都要喜迎义师拥立新朝。 什么也没加的稀粥,却诱的军户们个个双眼放光,大家都捧着碗在那里排队等候,一些孩童甚至急的都哭闹不停。 朱以海看着这边胖成球的千户周富贵,再也忍不住直接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把这狗贼拿下,斩首示众,抄家充公。” 从严州守御千户所开始,从斩千户周富贵开始。 严州守御千户所当初分布于严州各县的那三千六百亩屯田,一亩不落的都要收回来,不管现在谁的名下,也不管是怎么买卖流转的,朱以海统统不管,这些都是军屯,必须收回。 收回后,交由严州镇粮台统一负责招佃出租,由佃户耕种,然后统一收取佃租,所得粮食优先用于供应严州的勇士镇御营。 “严州守御千户所军户皆转为民籍,原所欠之籽粒粮全部免除,原城守兵,只要是真正当兵值守的,补发三个月月粮,皆转为民籍。” 以往的关系就此割断,欠缴的籽粒免除,真正当值的兵拖欠的月粮,则一次性补发三个月的清算遣散,以后也不再是兵了。 至于空有名字在册的那种,对军官则处以追责退赃并罚银的处罚,对军兵则除名。 这卫所反正也毫无用处了,处于运河沿线的卫所,好歹还要承担点漕运任务,而如严州守御千户所这种,纯粹就是个脓包累赘,越早甩开越好。 “这衙城,以后就做为勇士镇驻防严州的军城。” 勇士镇是新军编制,一镇下设两标,每标下辖两协,协下设营,营下设哨队。总兵领一标驻严州府城,副总兵则领一标驻于西面遂安。 虽然此次清理千户所的屯田,清查籽粒粮月粮,可能要牵扯到严州本地的各方地头蛇们,但朱以海不在乎了,他连方国安这个手握几万人马的镇南伯都给砍了,还会顾忌这些地头蛇? 再不清理卫所等这些脓包,朱以海的这个监国朝廷,也是撑不了多久的,既然不整顿要亡国,那还犹豫什么。 卫所背后涉及到庞大的卫所武官集团,涉及到地方豪强集团,甚至是镇守地方的营兵、中官等等,但朱以海现在会在乎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以前大明朝堂诸公不愿意对卫所动手,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谁也不愿意挑破这个脓包,但现在朱以海已经拖不起了。 说实话,周富贵不是唯一,甚至卫所的这种破事,也确实不是由他开始,也不该由他一人担责,但朱以海现在可不跟你讲二四五六,他现在只一件件清一个个理。 周胖子确实侵占屯田克扣月粮,甚至贪污籽粒粮,私役军户屯民等等,那他就该死,朱以海才不管他家的那些钱财有几分是侵占依法,有几分是自己另外经营所得,现在统统抄没充公。 同样的,也不管那些军屯是怎么流出去,现占有者是怎么转入手的,朱以海不追究,他只盯着军屯田,直接把田收回。你有问题,你找你上家去。 不仅现占有军屯的人要立马交还屯田,还必须得给予重罚。 买卖同罪。 你敢买卖军屯田,杀头都是便宜你的,现在只让你交田,再罚银补交粮食,已经算客气的了。 这种时候,必须得狠。 现在也不是跟他们扯皮的时候。 整顿卫所整顿军屯,必须得狠狠出击,如此方能杀一儆百,才能顺利推进。 他没先在朝堂上拿出个章程,然后推行各地,而是先直接来严州,挑了严州守御千户所开刀,就是要先弄出一个典型,一个标准的案例,以后各地就按这个案例判法来推行。 直接在朝堂上提改革,肯定得跟那些大臣们扯皮,牵涉各方复杂利益,到时有的争。不如他现在直接对付周胖子,直接砍了。 把地收了,把军户、屯田、卫所城等问题快刀斩乱麻。 “殿下,严州守御千户所的副千户、镇抚、百户等如何处置?” 朱以海不屑的道,“只要这些家伙肯老实的退还屯田、并退还历年侵占、贪污所得,再交一笔重重的罚银,那孤可以饶他们一命,只要把事情了了,便既往不咎。但若是谁敢跟耍花招,那就不必客气,直接砍了,抄没家产充公!” 第203章 老当益壮阮大铖 日头高照。 行在绍兴,一处颇为典雅的园林中,阮大铖打着哈欠却刚睡醒。 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转身却又靠着枕头上眯了起来。 两个十四岁的漂亮丫头听到响动,轻轻踮着脚步如猫般进来,在门口探头看了眼,看到老爷已经靠坐在那,便一起过来服侍起床。 清秋沏上一壶茶,“老爷昨个又写剧本到半夜,今个怎么却起这么早?” 凝冬则取来一件绸衫准备为阮大铖换上,“老爷昨晚思绪如何,写了几出剧?” 阮大铖睁开眼睛,先接过茶漱口。 “老爷我老了,不行了。”他又接过一杯茶润喉,“犹记得崇祯六年春我为迎叔公致仕归乡,特作春灯谜剧本,只用了一个多月,便把三十九出,五万余字的春灯谜剧本完成,家叔兹园公看后非常欣赏。” 阮大铖说起往事,还非常得意。 回想往昔,崇祯六年的时候,虽然他还是被永不录用,但人年轻,依然凭着聪明的脑袋,和广阔人脉关系,混的极好。 “可不是呢,兹园公也是戏曲大家,但老爷这出春灯谜一出,可是得兹园好极高评价的,多少书商、戏班争相要购买,后来一经排戏演出,更是引的无数观者称赞,人人叫好呢。”丫头清秋一边熟练的倒茶,一边恰到好处的拍着老爷的马屁。 他们所说的兹园公,是阮大铖的叔公阮自华,阮氏家族是安庆名门士族,阮自华乃嘉靖闽浙巡抚阮鹗的儿子,阮鹗抗倭有功,但贪婪敛财,后被弹劾,因与严嵩父子关系好而免于重治。 阮自华万历中进士,在崇祯初以福建邵武知府任上致仕归里,他回到安庆老家后,招募伶人,创办家庭戏班,以昆曲、弋阳腔等自娱,还成了当时江南最有名的私人戏班。 阮大铖当时为了讨好这个叔公,便用了个多月创作出了春灯谜这个剧本。 阮大铖也确实是有本事,创作戏曲剧本对他而言不过是罢官后闲余之作,但却达到当时最顶级的编剧水平,他创作的代表作牟尼合,仅用十六天一气呵成。长达四十六出的双金榜,也仅用二十余天。 其它如燕子笺、忠义环等剧本,也都是一气呵成,并且还本本大卖,一经上演就成为当时最火爆的新剧。 但对阮大铖来说,戏剧只是他贬官后用来自娱自乐,顺便赚点稿费的业余而已,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一心科举,还能写诗作赋。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他的诗已经被称为是明朝诗人中登峰造诣集大成者,许多人都说读明诗必先读阮大铖之诗。 甚至当时许多人都称赞阮大铖是五百年不见的绝世天才,他的诗甚至被许多大家称赞集王维孟浩然等于一身。 简直就被捧为大明第一诗人。 当然,这也并不全是吹捧,虽然阮大铖名门世宦,一门出了许多进士举人,众多在朝为官,而他也曾拜东林领袖为师,在东林党中称为俊杰。士林中也自然是人人吹捧,但真本事也确实是有的。 阮大铖的诗,从年轻到老,诗写的是越写越有水平,他的诗里,有早期写的江南风光清丽,有士大夫们的闲适生活,也有后来写关于北方不休的战乱,中原毁于战火的惨状,可以说,他的诗描绘了整个晚明景象,且很有深度水平。 不过阮大铖此人,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官,当大官,当首辅。所以不论诗词也好,戏曲也好,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顶多是用来提高自己在士林、官场中名声的敲门砖而已,他无志于此。 只是年轻气盛的阮大铖最终还是在北京碰了壁吃了苦头,为了争一个吏科都给事中的职位,最终把自己从东林党继承人变成了阉党逆贼。 但他贬官后并没闲着,一面写写诗写写戏剧,建立诗社,开书局建戏班,印书卖书,甚至是利用他那极广的人脉给人打官司,甚至做政治掮客,官场买办。 一边用诗赋戏曲刷名声,又用此赚银子,大肆结交士人,收留游侠剑客,到处谈兵说武,虽然在崇祯朝几次试图复出破灭,但最终还是在弘光朝成功复出了。 只是这弘光朝廷覆灭的太快,要不然,凭他的本事,必然不会止步于兵部尚书,肯定早就入阁当了大学士了。 自南都亡,阮大铖也跟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奔杭州、随方国安军下严州金华,再到受召至绍兴,东奔西走,却再难展抱负,郁郁不得志。 近来想写部新剧,以监国北伐之事创作,以此做为给监国的献礼,希望能够与监国见面后,能够得到这位年轻而又锐意进取的监国的青睐赏识。 毕竟鲁监国能够不顾东林党人的反对,不究他们在弘光主政的失职,还授他和马士英少卿职,甚至如刘孔昭、杨文骢这些奸党都被重用了,这都让他觉得有再得重用的机会。 可以往一天能写好几出剧本,甚至半月写完几十出的一本新剧,可现在却怎么也写不好。 怎么写,都不能让他满意。 患得患失。 他搜集过鲁监国的许多过往,但仍然感觉看不透他,鲁监国的行事,总是不同寻常,这让自诩聪明的阮大铖,都感觉很迷茫。 “哎,五十九岁了,老了。” 明年就是花甲六十了,蓦然回首,惊觉老了。 可阮大铖还是有几分不太服老,刘宗周张国维黄道周方逢年陈盟这些嘴炮,都能再入阁,他阮大铖哪里差了? 论办事能力,自己绝对强过他们,就算是论兵打仗,也比他们强的多。 可偏偏就是没机会。 张国维督师两江,黄道周总督安徽,朱大典督师湖广。 他自到绍兴,虽授少卿之职,可实际上却整天无事可做,除了偶尔跟马士英一起喝喝茶在家听听家中戏班子的昆曲,真就闲的发慌。 可不甘心啊。 阮大铖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复出的机会,一个能够打动监国的机会。本想以北伐之事写一出剧好好称颂一下监国,可却写不出满意的东西来。 也许只能指望方逢年和方国安了吧,方逢年在阁,毕竟曾是崇祯首辅,而方国安手握重兵在严州,方逢年一直在谋划着倒阁,要倒宋之普的首辅,取而代之。 宋之普虽是监国心腹,但毕竟资历不足威望轻,如何是方逢年这种老狐狸的对手,何况方逢年还联合了陈盟,甚至连新入阁的何腾蛟也跟他们走的很近,再外面有藩镇大将支持,这事应当没问题。 就如当初马士英与江北四镇拥立福王称帝,东林党的史可法等虽有意拥潞王,可最后在那些藩镇大将面前,不也只能无奈接受? 方国安当初曾拜方逢年为义父,这关系很密切,而他之前也在方国安军中许久,关系也是不错。 正想着是不是邀请方逢年过来听戏,好好细聊一下,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管事慌张进来,“老爷,不好了,镇南伯被监国提剑斩于富安,令羽林传首绍兴也。” “方阁部,也已被监国降旨夺职!” 阮大铖脑袋轰的一下,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第204章 复出 阮大铖匆匆换好衣服,便往外走,鞋都没来的及穿好。 庭院廊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子风姿绰约缓缓而来,一身丝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素雅而知性,得体的裁减又很好的衬托着身材,整个人犹如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她便是阮大铖的女儿阮丽珍。 一个满是江南水乡气质的美人,更是个名动江南的大才女,因自小接触家中的戏剧,所以长大也成为一个有名的戏曲家。所编的剧本,也是名燥江南。 或许是因为阮大铖这辈子欺师灭祖背叛了东林,被士林所不耻诅咒,所以阮大铖无子。 阮大诚本就是打小过继给了无子嗣的伯父阮以鼎为嗣子。结果他转眼六十了,也是无一子嗣,仅有一个女儿。 只得把个外甥当孙儿养。 阮丽珍嫁给了阮大铖桐城老家的同年光禄少卿曹履吉之子曹台望,育有几个孩子,不过丈夫因为老丈人士林中名声不好,所以夫妻相处不好,闹到要和离的地步,阮丽珍便干脆搬回娘家居住。 今天她正跟几个堂妹弹琴作诗,谈论剧本创作,谈到兴起,便来找父亲请教。 几个年轻的阮氏姑娘也都是美丽动人。 “父亲!” 阮大铖此刻却没有心情跟平时最宠爱的女儿多聊,边走边摆手,“为父还有急事要出门,回头再说。” 阮丽珍看到父亲急匆匆的样子,也不由的惊讶,印象里父亲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样子,怎么今天这么火急火燎的。 “出什么事了,三叔?” 管家于是把刚发生的惊人事情相告。 鲁监国率御营突至富阳,提剑亲斩镇南伯方国安,收编方国安部众,然后命羽林军传首东京绍兴,并降旨罢免方逢年大学士之职。 阮丽珍也为这个消息惊的玉口大张。 她很清楚父亲跟方国安、方逢年关系密切,甚至隐约知晓些父亲最近在谋划什么,现在方国安出事,她很担心牵连到父亲。 几个阮家小姑娘更是急的脸色苍白,这几年时局动荡,她们也经历了不少颠沛流离,见过许多名门淑女,却沦落尘埃的惨状。 “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阮丽珍安慰起妹妹们。 ······ 阮大铖急匆匆出门,坐上马车便往衙门赶。 鲁监国在台州举义,自称监国,最初是以台州为行在,后来再定绍兴为行在东京,以分巡道衙门做了行宫,各个官府做了内阁、六省等衙门。 绍兴城的街道上,已经有明显的变化。 消息已经传的满城皆知,所有人都很震惊。 而随着方国安首级一起到绍兴的,还有鲁监国的御营亲军羽林军一部,他们进入绍兴后,很快就接管了绍兴诸门城防。 京营总督王之仁也接到旨意,随即绍兴戒严。 五军营三千营配合羽林军,开始抓人。 阮大铖赶到衙门,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行在的官员,一众内阁大臣、司礼监的大太监们也来了,连锦衣卫指挥使国舅张国俊都在。 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凝重。 众人看到阮大铖来了,都只是冷着脸,绝大多数人都还厌恶着马阮二人,尤其是东林出身的,他们一直视阮大铖为叛徒,背叛了东林,欺师灭祖投附阉逆,早就跟他誓不两立了。 阮大铖径直走到马士英身边,“瑶草兄,怎么回事?” 在绍兴行在,马士英跟阮大铖算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他是贵州人,万历四十七年两人同中会试。相比起阮大铖,马士英最初仕途很顺,初授南京户部主事,天启中,历任严州、河南、大同三府知府,崇祯初,迁山西阳和道副使,五年,再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 但刚到任一个月,因为挪用公款数千金,贿赂朝中权贵,被镇守太监揭发,罢官流放。在那时,马士英本来也是东林党一员的,他被贬时,东林党因此还称这是阉党构陷,替他维护。 后来马士英闲居南京,跟在江南名声大关系广的阮大铖这个同年再次相聚,两个失意的人相处的很好。 阮大铖虽然被列为逆党不得复用,但他在朝中关系广,一番运作,献万金帮助东林党和复社助周延儒入阁。 周延儒当上首辅后本要报答阮大铖,但因为阮被东林上下仇视,最后阮大铖便让周延儒帮马士英复出,马士英成功起复后自然一直记着这个大恩情。 所以后来马士英以凤阳总督拉着江北四镇拥立了福王,成为弘光朝首功后,便不遗余力的举荐阮大铖复出。 两人患难与共,曾经也都是东林俊杰,后来却都成了阉党奸臣。 来到绍兴后,两个失意的人更只能抱团取暖。 昔日为弘光朝首辅的马士英对阮大铖叹声道,“出大事了,方国安被监国诛杀,方逢年罢相,” “怎么会这样呢?”阮大铖跟马士英虽然名声不好,但相比起大多数自诩正人君子的东林党来说,两人都是那种更有干事能力的人,虽说弘光朝两人主政,也没有半点功绩,弘光朝迅速灭亡两人有不可推卸的罪过,但以当时那个草台班子,还忙于内斗的情况下,换谁来都办不成事,都不可能力挽狂澜的。 就跟十分忠贞的史可法督师江北一样,虽满腔忠诚,但他督师江北,一样指挥不动四镇军阀,自己也根本没有什么可行的抗清守淮的办法,最后也只能是与扬州城共亡,以死报国而已。 马士英拉着阮大铖走到一边,“监国数方国安十余条大罪,最关键的便是谋逆。” “哎,其实我看还是因为方国安暗里弄出来那个益阳王出的事,不听劝告,过于跋扈自雄,可也不看看面对的是谁,监国可不是圣安皇帝啊,他也不是左良玉和江北四镇,没那个本钱的。” “如今落的这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也算咎由自取。”虽然马士英当初从杭州城下入方国安军,也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但方国安的行事,确实是自找的。 鲁监国如此强势,他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历,如今被鲁监国亲自带兵一剑砍了脑袋,怪谁。 阮大铖感觉手脚总是发凉,七月大热天,却微微发抖。 “监国行事,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马士英倒是挺坦然的,“我倒觉得监国行事有迹可依的,这位是中兴之主,杀伐果决,义阳王、通城王等称监国称帝他都能容忍,靖江王也称监国但因挑起内战便要被幽禁至死,益阳王更是被明旨讨伐。” “陈梧被杀,黄斌卿交出舟山后还能保全,这些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方国安不肯真正接受监国的诏令,不肯接受整编,鲁监国无法容忍,趁这次返回,一记黑虎掏心便要了他命。 方逢年下台,则是因为方国安曾认他做义父,两人又暗里书信往来密切,据说这些信如今落到监国手里。 “方逢年是罢相还是下狱?”阮大铖追问细节。 “监国谕旨,给方逢年留些体面,让他自己乞骸骨致仕。” 这些结果让阮大铖比较意外,“只让辞职致仕?居然没下狱?” “没有,方国安是谋逆伏诛,但方逢年只让他自己辞职,也不追究清算,甚至还给加少傅、柱国,并特旨致仕后仍领全俸,还令录其两孙至御前行走听用。” “殿下对方逢年还真是优厚了。”阮大铖叹道,一般人牵扯到方国安这样的案子中,换成崇祯或弘光,都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必然是要牵连诛杀的。 “据说,殿下说方逢年先前在绍兴城中绝食等死,准备殉国,是绍兴起义时郑遵谦将他救起,监国说他与刘公、祁公等都是国之忠臣。如今犯了些错,但罪不至死,给他留几分体面。” 阮大铖也不知道该说监国是有些凶残呢还是仁厚。 那边方国安堂堂大将,还是镇南伯,结果说杀就杀,还是亲自去杀,可这边方逢年却又宽赦放过,还给加少傅致仕,全俸养老,孙儿录用。 “方国安被诛杀,其部下是否有作乱?殿下是否打算用方逢年去招抚方国安部众?”阮大铖问,毕竟方逢年老家就是严州的,他又是方国安的义父,如果他去招抚方国安部众,那就能起到很好效果,能避免动乱。 “也许吧。”马士英道,他现在也是坐冷板凳的人,知道的消息也基本上是公开的。 阮大铖道,“咱们也曾在方国安军中呆过一段时间,与方部诸将也算相熟,何不借此机会,上书监国,自请同去招抚方部?” 马士英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也微微眯起。 这倒还真是一个机会,若是他们能把这事办好,那么也算是在监国面前表明了能力和态度了。 “多亏阮兄提醒,赶紧写奏章。” “嗯,联名奏请吧。”阮大铖道,反正两人自弘光朝起,已经是马不离阮,阮不离马,被朝堂士林群起攻击。 马士英有些兴奋的道,“我当年也曾在严州做过几年知府,自认为对严州也比较熟悉了解,况且也对方部有些了解,此事我当仁不让。” 阮大铖抚须,“同去,就算到时你做严州知府我为同知,也比整天呆在这行在坐冷板凳强。” 第205章 梅城召见 严州府城建德,又叫梅城,因南城墙临江一段筑成梅花形而得名。 从三国时始设县治开始,至此已有一千二百余年历史,这座临江靠山的古城,朱以海很喜欢,山清水秀仿佛世外桃园一般。 新安江、富春江、兰江,三江汇合。 今天天气凉爽,朱以海直接在临江的城楼上召见严州本地的豪强大户们,吹着江风,翻看着账本,朱以海脸色不太好看。 一群本地缙绅大户们也都瑟瑟发抖。 监国给他们赐坐,但每个人都感觉那椅子上有钉子一般,坐立难安,半边屁股微微坐着,撅着身子难受也不敢怠慢。 实在是严州千户周富贵的脑袋还挂在城头上招苍蝇呢。 那一队又一队御营兵,可不是吃素的,新来的勇士镇刘穆总兵,也是个黑脸包公,对本地缙绅们的拜见送礼,既不见人也不收礼。 御营封城查账,查守御千户所的屯田,屯官府的官田学田等,查历年税赋钱粮的账簿,这不是要人命吗? 虽说流水的官,但吏却基本上都是本地,甚至往往还都是子承父业世袭相传的,更别说地主豪强们更是雷打不动的。 现在查账,这拔起萝卜带起泥,谁屁股也干净不了啊。 “严州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 朱以海放下账本,终于开口,众人一个个额头冒汗,唯唯诺诺。 “可是这些年,严州的人却出了些问题。千户所的兵没了,田也没了,年年的籽粒粮、月粮都出问题了,府县也一样,百姓头上各种负担连连加码,交的钱粮一年比一年多,可奇怪的是,官府的账面上,却总还欠缴,越欠越多。” “但是,地方的这些官吏们却是一个比一个过的滋润,一个县衙书吏都能纳七房小妾。” “家有几千亩地的地主,却从不曾纳过粮服过役······” “你们说这奇怪不奇怪?” 底下人一个比一个慌。 最后大家都望向方可直,他是方逢年的族叔,方家本是严州遂安县人,在当地仅是耕读传家的小地主,不过随着方逢年的发迹,方家自然也就起来了。 这也是大明以来的特殊风气,考上秀才,算是迈出第一步,而一旦考中举人,不仅有了作官资格,而且立马就变的炽手可热起来,因为举人开始享有许多特权,比如优免等。于是会有许多人投献、寄名,主动为奴,或是把地寄于名下,然后给一大笔钱。 这就跟后世朱以海没事时考些资格证,然后放到一些公司里去,什么也不用管,按月拿钱一样。 那些田主把田寄到举人名下,便可免役,拿些钱给举人,仍然还十分划算。所以从举人开始,大明的读书人就开始成为人上人了。 方逢年在天启朝考中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可谓前途无量,虽然后来得罪了魏忠贤被削官,但崇祯朝立马得到重用,一路做到首辅。随着他官运亨通,方氏家族在严安那也是水涨船高。 名下的土地越来越多,投献、寄名的也多了,如方可直还在严州府城落户,在这里经营了许多田庄、铺面等。 “殿下,学生等愿立马填补各项亏空积欠。” 方可直咬咬牙,带头表态。 方逢年被免去辅臣之职,已经在邸报明发,方家的顶梁大柱也倒了,虽没定罪而是致仕,但明白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方可直也只能忍痛决定掏银子换平安了。 “亏空该补的都得补,往上倒查二十年,在府县衙门做过官任过吏的,都得填补亏空,这个账必须得平。就算没做官为吏的,可这些年逃税避役投机取巧,不仅投献、寄名等各种方式骗取优免,甚至在优免额之外应纳之税役,也逃避不服。” 大明朝的优免其实是个非常巨大的坑。 在洪武朝初定时,对于士人群体的优免政策其实不完备,适用范围和数额也没能统一确定。到了正统朝才开始确立‘止免杂差’的规定,但也未确定具体额度。 因为坑太大,所以后续不断有官员提建议,要用品级来界定数额。 在弘治朝,终于确立了免丁的具体数额,但未涉及免粮。 到嘉靖朝再次议定时,许多官员仍不满意,所以嘉靖十年,重定了优免则例,增加了免粮一项,但额度不高,仍不能让官员们满意,嘉靖二十四年,再次调整,也就是一直通行到了明末的通行版本,补充了丁、粮、田的互折算法,按品级优免。 可就算是这最终优免则例,也仅是额内限免,超出的部份,该纳粮的纳粮,该服役的服役。 一品免田粮三十石,免丁三十丁,至吏员免田粮一石,免丁一人。 假如一品之家有田粮四十石,人四十丁,则此十石十丁者,凡一切粮长、里长、水马夫、仓斗、库役重差、皆属编派,不准免除。 一个一品京官优免田额是一千亩,一亩准免三升,所以优免三十石,超出的额度仍得征,甚至仅是免田粮和正役。 止免均徭不免里甲。 比如说三饷,按理就不能免的。 举人和监生、生员都是一个额度,免粮一石二,免丁二人,比杂职、典吏等高一档。 致仕官则是原品七成额,闲住官原品五成额,外官是京官的五成额。 从洪武到嘉靖,这个士人优免条件不断修改,优免的范围和额度越来越高,但始终还不能让官员们满意。 甚至在朝廷的则例下,他们还想尽办法偷逃赋役。 比如一个举人,家里本就一个壮丁该服役,然后他接受亲戚或乡邻的土地和人,多一个丁,但也全免,甚至直接让有些人投献为奴,于是丁都不算,田地人口增加,粮役不增半点。 就算把亲戚族人数丁纳入户籍,已经超出额度,但他们往往也根本不缴纳。 反正就是这么牛。 地方的税赋大量拖欠,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拥有许多田地的有钱大户们,想办法优免额度,甚至干脆就不缴纳,官府又只敢往死里逼迫穷苦百姓,于是搞的民不聊生。 第206章 巨额罚单 朱以海现在跟严州府的这些官吏士绅搞清算,倒也不是直接打土豪,毕竟面对的是一整个士人群体。 这也是朱以海如今坐在监国位置上的根本,他敢对整个群体乱来,那他也坐不稳位置,必须师出有名。 仍按嘉靖朝的最终优免则例通行版来说事,这也是能站的住脚的根本,然后以此来对这些士人开刀。 该免的免,但超额的必须得缴纳,甚至得补缴二十年的。 地方官府的亏空积欠,这二十年在任的官吏们都得自己补上。 但是朱以海特加了一条,就是有个免补征额,每丁十亩以下不征。 一家如果只有一个壮丁且田不满十亩,完全免征。 超过十亩,则也只补缴超额的部份,如果是两丁,就能免征二十亩。 这个额度,就能将绝大多数百姓,尤其是穷人纳入免补缴范围,不至于劳民害民。 方逢年是大学士,他的加衔是一品,所以有一千亩田的三十石田粮,三十丁均徭的优免,这些待遇,朱以海不动,不管他之前用什么办法,给自己名下凑这一千亩地、三十课丁,都不管。 朱以海只管额度外的,一年三十石粮给你免了,但一千亩地以外的你必须补上,三十丁均徭免了,但里甲、杂泛等这些役你还是得服或折银的。 至于说那些县中的吏员们,按则例,也就是杂职、典吏这些号称流外的才有资格免,比如一般的书吏、班头等都算不上流外,他们是没资格免的,所以一律得补缴。 至于说投献、寄名的问题,这属于钻空子,不是直接偷逃税,所以让他们自己自首清理,若是主动处理,在限期内完成,那以后就既往不咎。如果不主动处理,将来查到了,就从严处置。 方可直知道他现在是众矢之的,都盯着他呢,也知道自己靠山倒了,于是也只能积极清算。 名下有多少田多少地,家中多少丁,超额多少,历年欠缴多少,甚至名下的田地,有哪些原是军屯田、官庄田等,这次都要清算出来。 这是一大笔钱粮,但方可直知道自己没的选择。 以往名下大量田产人丁,却一点钱粮都没缴过,现在不行了,刀已经架到脖子上。 嘉靖朝的优免条例,朱以海认为有许多不合理之处,但也知道这些人毕竟是官僚阶层,想不给他们半点特权是不可能的,但这种特权不能滥,否则就跟如今一样,把整个国家都蛀空了。 必须严格按照优免的额度来监督,决不能让他们随意的超额,更不能任他们偷逃抗税。 朱以海现在不仅要他们补缴,还要罚,处罚银加滞纳金,滞纳金这玩意他们没听过,那就直接换个简单的名头,利息。 在方可直诚心诚意表示愿意补缴并接受处罚后,他如愿的接到了朱以海给他开出的罚单, 严州府按一条鞭法征收税赋,除田赋外,徭又有均徭银、里甲银、杂泛银三项,合并归一,部分摊入田亩,部分按丁征收。 田赋折银亩征正供银三分六厘三毫,杂办银一分七厘七毫,共银五分四厘,计亩征银。 另按丁征收部分,每丁一钱银。 另附加火耗一成二。 浙江的田赋标准属于中等偏上,以前平均亩征五升左右,比苏松地区的田赋低,一条鞭以前,全国平均水平是亩征粮三升三左右,浙江的五升也不算高。 一条鞭后,把各项徭役合并为一,部分加入田亩,部分按丁分派,田赋提高许多,丁役银则减轻不少。 严州一亩征银五分四,百亩五两四钱银,百亩地产粮二三百石,当下粮食每石二两多,而崇祯以来丰年时也是一两左右了,稻谷每石价格稍低,但六七钱银是要的,如此计算,亩收粮折银能二两左右,征银五分四,是不到三十税一。 按万历年每石粮四五钱算,实际当时税率定的是是二十税一左右。 所以一条鞭后头十年,百姓负担确实减轻了。 但天启崇祯,各种本来被合并为一的杂役摊派卷土重来,加上三饷,官吏贪污等等,百姓负担反而更重了。 朱以海现在要求大户豪强们补缴,以万历一长鞭时的税率补缴,直接按二十税一,也就是每亩一斗,但不折银要求纳本色,直接交粮。 丁银仍为一丁一钱。 附加火耗一成二,每亩加一升二,丁银每人加一分二银。 方可直名下有一万多亩地,有许多是投献诡寄等,但朱以海不管,超出额度一按万二千亩算, 如果征银,亩征五分四,加附加就是一共六分四厘八毫,一年是7776两银。 朱以海要求纳粮,一年是1344石。 一年的并不多。 可如果追缴二十年的,就是26880石,现在粮一石二两多银子,这就五万多两。 而如果折银一年才七百多两,二十年才一万五千多两,这里相差几倍。 丁银倒可忽略不计,一丁一年一钱多银,一百丁一年才十来两,二十年也不过二百来两。 朱以海要求方可直补缴26880石粮,一百多两银子,然后处七的罚粮,加三成罚息,实际是加罚一倍。 总共便是53760石粮食,五百多两银子。 面对着这张天价追缴罚单,方可直感觉脑门子血管直突突,然后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被众人扶起唤醒后,方可直忍不住哭诉,“万历朝后来,已经将士人优免则例提高十倍,一品京官可免田一万亩,未仕进士可免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可免一千二百亩,生员八十亩·····” 朱以海冷笑了两声,“你所说的这个是万历初年江南常镇苏松地方自己定的规矩,而不是朝廷订的,在万历三十八年应天巡抚已经处置过此事,予以废除了。之后各地府县,对于士人钱粮优免,虽暗里上下勾结欺上瞒下,但岂能黑白巅倒?” 方可直又哭诉道,“学生名下虽有一万余田地,但有许多都是近年才增添的,往上补缴二十年的,实在是不合理。” “你跟孤说合理?” “你们这些年枉顾国法,偷逃税赋,若是放在洪武年间,早就剥皮实草,摆在衙门里展览了,你们的家人也难逃抄家充军的下场,现在孤只是让你们补缴,再罚一点钱粮让你们涨点教训,你就跟孤哭诉说不合理?” “你也说的出口!” “殿下,学生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粮来啊。” 朱以海毫不同情,“没钱?那你这万亩田地怎么来的?没钱就卖地,一亩地随便都能卖四五,甚至十几两银子,一万亩地那最少也是四五万两银子。” 方可直无奈道,“那些地大多不是学生的,只是在学生名下而已,学生想卖也卖不了。” “在你名下,如何不是你的地?缴税的时候,你说这是你的地,现在你又说不是了?没钱粮补缴不了?那孤给你个方便,直接以地折银,一亩地就折个十两银,或五石粮。” “一万二千亩地,便折六万石,扣掉你该缴的五万多石粮,孤还给你六千多石粮,或者折银一万二千多两!” 方可直一听这话,直接又哭晕了过去! 一万二千多亩地都收走,找一两二千多两银子?这岂不是一亩田等于就卖了一两银子?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第207章 火耗养廉 严州城楼。 哭天抢地,一群士绅豪强如丧考妣,人人都要补缴并处罚银,数目不小。 好些人是被抬着下去的。 “殿下,兹事体大,牵涉极广,是否再考虑一二?”徐石麒问。 沈宸荃更是直接道,“臣以为不认各地优免加倍的惯例倒可行,但追查二十年是否太过?而且各地亏空,本就是烂账,现在让官吏们负责填补,又要处高额罚息,此事只怕激起民变。” 朱以海反问,“民变?过去平头百姓被逼到什么份上了?军户被逼逃亡,民户、匠户被逼逃亡,为何逃亡?因为官府把那些势家豪强该交的税赋力役,都摊到他们头上了,他们辛苦干活,一年到头不仅得不到温饱,还得倒欠官府的,自然就只能逃亡。” “那些势家豪强吸了朝廷,吸了百姓多少年的血,现在我不追究他们的罪行,只是让他们把吸的血吐点出来,他们就受不了要造反?” “可笑,如果他们真要反,那我就等着,反一个我砍一个,反一个我抄一家,我正好连本带利通通都拿回来。” 一老一少两个宰相沉默着。 朱以海敲着桌子,“大明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孤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优免优免,孤当然也愿意优待士绅官吏,但也是有底限的,不是让他们趴在朝廷身上吸血,朝廷都吸干了,都吸空了,还不停歇,孤不出手,这天下就亡了!” “既然都是要亡,那我还不如放手一搏,而不是等死!” “就按嘉靖年定的优免则例额,超出的一例征粮征银,孤的御营将士等着发粮饷,朝廷百官还一直欠着俸禄,要恢复中兴,靠嘴说吗?” “严州一府,账上一年才收几石粮几两银?千户所兵粮田皆不见,哪去了,你们跟我一样清楚。” 徐石麒道,“这些事情都是陈年积弊,还得一步步来。” “没时间了,重症就得要猛药,否则不痛不痒起不了作用。这一次,孤来严州,就是要猛砍几板斧,要给天下做个榜样,如果连孤亲自来处置,这个头都开不好,那孤又如何指望官员们能够奉旨推行?” 大明到如今,各种弊政多如牛毛,种种汇聚起来,便形成了终极致命问题,财政崩溃没钱。 百姓之家,没钱都寸步难行,更别说维持一个庞大的帝国了。 大明没钱了,就各种加征摊派,然后还是老样子,加征最后又都征到了穷苦百姓头上,那些士绅豪强,高高在上,吃的脑满肠肥,官吏豪强甚至还要借机再盘剥百姓一头,什么火耗什么均输等等。 万历年间的一条鞭法,其实在早前已经有许多地方开始把夏秋粮折色纳粮,把徭役折银部分入田,部分派丁,本也是方便百姓,甚至减轻普通百姓负担的善民之法,可后来各地对火耗的加征无度,以及三饷等新的加征科派更加累民。 朱以海虽也知道,明朝财政制度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给地方留余不足,导致地方财政无钱粮可用,于是只能想办法再向百姓要钱。比如说地方明面上的编制官吏数量有限,特别是一个县仅几个官,经制吏员也很少,但要维持一个县运转,需要大量的人丁,除了给百姓派差役,更需要一些专业的人员协助。 比如说六房书办,三班捕快,巡检弓手等等,可朝廷没编就没有俸禄薪水,地方要用人,自己招人自己得解决工食银,于是就自己征。不少地方把火耗征的多,就是用这笔钱来充当地方经费。 这就好比朱以海后来买的那套郊区独住的小区楼盘,那么偏还那么贵,主因不仅是开发商要赚钱,还因为地方政府本来就把那块地拍卖出了个天价了,地价已经占了这房子很大比重。 所以各地对火耗的加征,也就按需征收了。 银子征收过程中需要融铸,会有损耗,粮食在征收转运过程中也有损耗,官府惯例要多征,比如汉朝一石米加征两斗。 到了明末此时,各地火耗征收就更加过份了。 有地方加征五成,有的地方就敢加征一倍,甚至有收两倍的,本来征一两银子,结果百姓还得加征一两二两,实际缴了几倍,这多征的银子进了衙门,最后小部份是地方开支,更多的是官员吏员们分了,以填补他们表面俸禄较低的问题,甚至还要拿出许多充当给上面冰敬炭敬各种礼尚往来的开支。 就如比一个县令一年没几两俸禄,但是实际上人所皆知的灰色收入,能达到一年几千两之多,越富裕的县这笔钱更多。 百姓多交了银子,负担重了,于是骂朝廷。 可实际上这笔火耗朝廷又没得到,全在地方使用。 甚至如严州,该给朝廷上缴的那份都年年积欠,上缴不足,更别指望他们会把火耗归公了。 偌大一个严州府,现在账面上一年就收六万来两银子,然后还不够地方开支,还倒欠亏空,这就太过份了。 朱以海还指望这些后方,能够提供钱粮支持抗虏呢。 “诸公,现在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没法再假装看不见了,再装瞎,就得亡国。这比鞑子对我们的威胁还要大,鞑子是外部威胁,而这些却是心腹之患。” “以严州为清理整顿的起点,先罢军、匠两籍归民籍,再罢撤卫所,清理屯田,再清理历年积欠等问题,然后下一步还要重新清理田亩、登记户籍,要抗虏要中兴,不修内政,如何对外?” “孤现在已经很给他们机会了,填补亏空、补缴积欠,把侵占吞并的屯田官田交还,以往的事也就算了,一笔勾销,可谁要是跟孤抗旨不遵,孤也不介意拿他们开刀,杀鸡儆猴,孤现在可是穷疯了,很乐意有人跳出来,这样正好抄家充公。” 这杀气腾腾的话,徐石麒和沈宸荃都没法接。 毕竟士人优免虽是国策,但现在士绅们做的太过份也是事实,朱以海现在的处罚,也不是乱罚。 “以后火耗征收,必须正规化,火耗率暂定一成,入公账,先统一上缴,然后再返还部份给地方官府,一部份用于给官员加俸,提高他们的收入,一部份则用于增设一些经制吏名额,再一部份用于地方官府办公经费,剩余部份为国库。” “火耗征收必须公开透明,不得再额外加征私派,违者严惩。” 这笔火耗加征可以说是地方重要的财派,也是腐败的温床,因为没有个名目,也没有个账目,征几成,征到多少,如何使用,全都是地方自己说了算。 现在朱以海要把这项规范化,毕竟银子征收后融铸过程中确实也是有个损耗率的,但这个损耗本身其实不高,但官府却层层加码,有加三五成的,甚至加一二倍的,害民严重,官员也因此贪的脑满肠肥的。 如果把这笔加征规范了,以后朝廷有法可依,有账可查,甚至对征上来的这笔钱,通过合理的规划,比如给官吏加俸,增加地方经费款项,都是有大用的,甚至还能增加些国库收入。 “孤之前对官兵将士们的粮饷增加了,对官吏们也肯定要提高些收入,一步步来。” 但一切前提,还是得财政规范,收入稳定先,否则都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孤也清楚,官员们都有例银,灰色收入嘛,一个总督甚至一年能拿到二十万两例银,一个知县也有几千两,这笔银钱有很大部份就是来自火耗银,也有不少最后又成了办公费用,所以孤现在把这火耗归公后,也还是会照顾实际情况的。” “军队的军官们都会有相应数量亲丁名粮,以补贴俸禄充做公用等,所以地方官员们,孤也打算用火耗银拔出一部份,充做专门的养廉银。暂定总督每年两万两,巡抚一年一万两,行省三司使每年八千两,道员五千两,知府四千两,知县两千两,同知一千两,通判五百两·····” 这个养廉银,主要是给地方主官,和佐貮官员,从两万两到二百两,这个数字,其实是朱以海根据他收集到的地方官员们能拿到的例规数字,大抵平均后打了个一折。 比如总督能拿二十万两例规银,朱以海给两万两。而一个知县大约能拿几千上万两,所以保底两千。 相比起他们本来的薪俸,这笔养廉银数目很大,甚至是许多倍。但另一方面,官员们以往通过自己的手段,形成潜规则,能拿到更多的银子,但这笔银子来源不规范,使用也不规范。 朱以海现在从源头上堵住,比如重要的火耗银归公,然后使用这块也规范,直接按品级、职位给他们养廉银,且规定这笔银子虽是发给官员的,但也是带有公用银性质的。 以前官员自己拿银子,拿多拿少全看个人。现在朱以海要求朝廷来收这笔火耗和管理发放,一切有标准可依可查。 这年头谁都想当官,有官就有权,有权就能发财。 尤其是到江南富裕地方当官,当一任知府,都能捞上十万两银子,甚至有的知县当三年,都能捞十万。 真是穷了朝廷富了官员,苦了百姓便宜了士绅。 这种局面再不想法改变,谁也救不了大明朝。 朱以海宁愿自己给总督两万两银子,也不愿意他们直接从地方拿二十万两,毕竟这银子终究都是从百姓手里压榨出来的,明着好像没从朝廷库里拿,但仍然害的是民,损的是国家权威,最终还是他这监国来担这天下百姓骂声。 大明朝已经从内到外都烂透烂到根了,朱以海现在就是个修房子的糊裱匠,尽量的修补,让他先不至于塌了。 “殿下,是否先回绍兴行在?” “不,孤要亲自坐镇严州盯着,一定要把严州这个典型抓好,做出榜样来,以便今后各地推行。”朱以海坚决道,现在他要是走了,他严重怀疑这事会虎头蛇尾甚至无疾而终,所以他必须盯着。 “把复兴报的几位编辑全召来,孤要求他们对严州的改革,进行全方面的特辑报道,详细的把各方面的问题都刊载出来,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孤的决心,和改革的进程,把严州做为一个好好的榜样,让各地有样可依!” 第208章 方首辅的魄力 严州城前。 方逢年站在船头,看着这座城,遥想当年他第一次来严州,还是来这里考秀才。当时家里没钱给他坐车坐船,他是从遂安走路来严州考试的,好在他一次考中。后来去杭州考举人时,仍没钱,于是又走了四百里路到杭州应考。 遥想那个时候,虽然家贫,但年轻而又充满理想,他七岁丧母,八岁父亲开始教授他易经,经常读书到深夜,功课完不成就要挨打,打的他藏桌子底下。 徒步四百里去杭州考试,考完了又徒步回家,等他到家时,官府报喜的差役早就比他先到方家报喜了。 二十七岁中举人,三十七岁中进士,在明代,方逢年的科举之路都还顺十分顺畅,回想当年他做翰林院编修任湖广乡试主考,嘲讽魏忠贤为国家祸害,最后被挨廷杖并削籍为民,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满怀理想啊。 现在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在绍兴的这两月,却一心忙着内斗,只想争首辅之位,如今被令致仕归乡,孤舟行船江上,走在当年他离开家乡的这条路上时,他静静思考,不由的羞愧万分。 今年才六十岁的他,本来还正年富力强,能够得鲁监国看重,召入行在入阁办事,本来是报君救国的机会,可他却忙于党争内斗。 再回首,心有悔恨愧疚。 码头。 方可直带着子侄来迎接。 “叔父!” 方逢年上前拜礼,当年他年少时,父亲教导甚严,经常棍棒惩罚,打的他钻桌子躲避,是叔父方可直经常替他说话,出面维护,甚至来严州考试时,还是他陪着来送考的。 “书田啊,你可回来了,咱们家都要被整的家破人亡了,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发生何事,叔父慢慢说。” 方可直如找到靠山,拉着侄子的手把新近遭遇委屈诉说。 方逢年静静听完,没有很激愤之情。 “叔父,先回城,待我拜过监国再说。” “监国太狠了,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五万多石粮,,还要再征一成二火耗,我们哪里拿的出来!” 方逢年没接话,他知道其实方家现在是拿的出这些的,虽然方可直名下的一万多亩地并不全是他的,但方家还经营着茶叶、粮食生意,粮仓里就有许多粮,又有当铺钱庄等,地下埋的银子都有几窖。 他惊讶于监国在严州做的这些事,但没急着表态。 方国安被诛杀,他被免职后,他静下心来想了许多,心态已经转变很多。 一袭青衣,头发须白的方逢年牵着毛驴入城,城门处早有人把消息通报给了朱以海。 方逢年入城后直接就来拜见。 “孤亲自去迎。” 朱以海来到门口迎接,这让方逢年极为意外,上次与朱以海见面,还是在嘉兴,当时他们内阁辅臣们过海追监国,想请他回绍兴,结果监国却说出北伐毫言壮语,如今再回首,监国做到了他说的那些,而他这个大学士却辜负了当初监国的信任的托付。 “老臣,老臣愧对殿下。”方逢年十分羞愧的低头。 朱以海扶住他,“少傅莫说这些了。” 挽着方逢年的手进了屋,朱以海甚至还给他倒了杯茶,“南都亡,方公在绍兴庙中绝食自尽,一心殉国守节,这份忠贞让孤感动。此后能够出山襄助抗虏,更是难能可贵。” 方逢年羞愧的摇头,“臣昏聩糊涂,辜负了殿下信任,不该争名夺利,攻击宋首辅。” “算了,那些就不说了。” 朱以海当初拜他入阁,一是方逢年曾做过崇祯首辅,二来当时他在绍兴绝食自尽忠贞可嘉,再则当时手握重兵的大将方国安又是他义子,综合几点,朱以海才拜他入阁为大学士,也是想借用他名望以壮自己监国之位。 不管怎么说,方逢年表现虽说一般,但在绍兴也还是做了些事,帮着稳定了这面旗帜的,至于说联合陈盟,甚至暗里联合方国安,想要把宋之普赶下台,自己做首辅,这种事虽让人失望,但也其实正常。 他虽一直说不要党争内斗,但这种事情到了什么时候都无法避免。 他如今罢免方逢年,也只是就事论事,方国安诛杀后,总要清洗一下他的相关势力,同时也是再次通过罢免方逢年,向所有人提醒他对党争的厌恶态度。 方逢年只是想当首辅,并没有说暗里想降清,或对朱以海不尊不利的念头,所以他只是让他致仕而已。 “方老,如今大明内困外患,实在是危急,孤在严州,想要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如今着手几方面进行,方老觉得如何?” 方逢年直言,“确实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殿下北伐这段时间,绍兴行在诸公也是勉力维持,虽得各省拥护,但要兵无兵要粮无粮,靠捐输劝饷,也只是一时之计。若不是殿下在三吴打开局面,并牵制了鞑虏注意,只怕行在这边早维持不下去了。” “卫所驰废、士绅欠税、供养宗藩确实是几大问题,殿下能够看到,并提出改革之法,臣以为十分高明。” “可是改革要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啊。” 方逢年起身,“臣刚到严州,便见了来接的叔父可直公,他跟我说了方家的事,可直公虽是臣家叔,但臣仍然支持殿下的决定。不管之前的事是沿袭什么陋规旧例,终究是不对的,何况如今国难当头,我等大明士绅之家,就更该与国同心共力。” “五万多石粮食,方家该补该罚,臣会马上安排家族上缴,保证半个月内缴完,并再向朝廷筹银十万两献上。” 朱以海听了微微惊讶,方逢年的这觉悟也太高了一些,还以为他是来倚老卖老讨价还价来了,甚至都准备给他个面子,稍微抹个零的。 谁知人家一分不要减免,还愿意再添个整。 五万多石粮,十万两银子,半个月内缴齐。 这可不是小数,就算对曾经做过首辅的方逢年来说,估计也是一大笔家财了。 可方逢年接着道,“臣接下来还会带领方家,把家族名下原卫所屯田、官府官田都缴还,不管是怎么转卖到手的,统献还朝廷。另外之前投献、诡寄等在名下之田,也都将主动清退。” “方家还将动员子弟从军入伍,保家卫国。” 朱以海瞧着头发花白的方逢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老。” “殿下,臣在绍兴也听闻中原许多惨事,沦陷鞑虏之手,被迫剃发易服,斯文扫地,衣冠不保,连性命尊严都没了。国亡,家又岂存。” “钱财皆身外之物,鞑子一来,钱财反成祸端,不如用在该用之处,也算方家贡献一份力了。” 一番话说的朱以海都打算立马再拜他入阁为大学士,甚至让他当首辅了,这觉悟,太端正了。 “殿下,大明中兴定由殿下起,而中兴将始于严州改革,便让老臣带方家做第一个表率吧。” 朱以海高兴的鼓掌赞赏,“请方老受孤一拜!” 说着起身,很认真的鞠躬。 方逢年赶紧让到一边不敢接受,君臣二人相谈甚欢,朱以海最后又亲自把方逢年送到门口。 方可直等一直在门外等着,见到监国亲自送他出来,还满脸欢笑的样子,也都心中一松。 “如何?” “谈好了,五万石粮,十万两银子,回去就凑集了送来,要快。”方逢年笑着道。 方可直一惊,差点以为听错了,怎么还越谈越多了? “书田,这怎么回事?” “叔父,听我的没错,赶紧筹粮筹银子吧。” 第209章 白银帝国 方可直把拐杖拄在地上咚咚响,气的胡子乱颤。 他站在方家大宅客厅,怒声质问侄子,“你疯了吗?五万石粮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今年大旱,粮价已经涨到多少了吗?现在最少三两六钱银子一石米,而且还会涨,待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涨到四五两一石都可能。” 就按三两六钱银一石米算,这五万多石都得二十万两银子了。 但方逢年却很平静的扶着叔父坐下,“叔父,我知道今年大旱粮价攀升,我本就是比着三十万两银子的数提的粮银。我就是要给监国凑个三十万两进献,多么?其实不多。” “怎么还不多,我们方家虽自你考中举人开始日子转好,可才多少年?三十万两银子啊!” “叔父,钱财身外之物也,关键时候,什么才是根本?是人,是家族存续。若是家族都不能存续,再多钱粮攒着也是别人的。如今局势,叔父还看不清楚吗?外有鞑虏南侵,江南局势危如累卵,而内,鲁监国续立国统,如今内忧外患,正愁粮饷,更要树立监国权威,方国安怎么死的?” “叔父难道想让咱们方家成为第二个方国安?” 方逢年不客气的提醒叔父,方国安可不仅是认他做义父,方国安在严州这几个月,四处劫掠,到处敲诈,但可没抢过方家,甚至方家还受了方国安许多好处。比如说,方国安从大户家抢来许多地田地地契,不少就是半卖半送给了方家和他的亲戚朋友们。 方可直不过是方逢年的叔父,一个举人而已,在严州府城周边就有一万多亩地,在老家遂安还有许多田地,甚至在杭州的富阳等地也新置了许多地,哪来的?不就是通过方国安弄来的吗? 而这些弄来的地,不仅有被方国安敲诈抢劫的地主富户的,也有本是卫所军屯的,朝廷官庄的,都是有问题的地。 监国真要细究,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十几条大罪,定方家一个满门抄斩没收家财,方国安跟监国说的那些话,确实没错,国破家难安。 但方家本身也确实问题大,自己就站不住脚,这个时候方逢年当然清楚,主动补缴甚至捐献一批,只有好处没坏处。 表现的好,那他就是正面典型,第一个响应监国,到时监国肯定也会有奖赏。 如果带着抵抗,那就是坏的榜样,到时明正典型,重点打击,方家就难逃方国安第二了。 方逢年好歹也是当过首辅的人,这么点简单的道理不懂? 三十万两银子确实不少,但方逢年做首辅,几年收的各种钱也不止这点了。 只要过了这关,方家黑的白的灰的各种渠道弄来的田地,也算是洗白了,以后地位稳固,岂不好? “这三十万两银子,能换回大学士位置吗?”方可直问。 方逢年摇头,“殿下留我在御前行走,坐而论道。” 方可直明白了,起码暂时不会再让方逢年入阁,但能留在御前行走,那就仍是有影响力的,这是方家能存续甚至能继续壮大的关键。 “好吧,我缴纳钱粮。”快八十岁的方可直肉疼的直哆嗦,这小三十万两银子的钱粮,也是他一半多的家当了。 “叔父,钱财身外之物,这次叔父只要把钱粮缴纳齐,监国那必有回报,到时我那几个侄儿,都会得到一个官职差事的。” “这是监国对我亲口承诺的。” 方可直叹气,“哎。” ······ 几镇御营兵马都接到任务,轮流协助清理整顿严州,当值时接受调派协助征粮清田,不当值时就在校场操练。 方逢年说到做到,果然很快就运来了大批粮食和银钱,严州出了一个首辅,方家这些年速发展,五万石多粮十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 若不是运粮比较费时间,直接缴三十万两银子会更快。 朱以海再见到方逢年,看到他说已经调集了钱粮运来,也很吃惊,特意去观看接收。 城内,方家的几个粮仓全部打开,一仓仓粮食直接交接,另外城外码头,一条条粮船沿江而至,把码头都堵的水泄不通。 大米、稻谷、小麦、大麦、荞麦、豆子,小米、高粱,各种粮食皆有,负责接收的御营粮台也有经验,按照市价把各种不同粮食折兑,折成大米计算。 朱以海看了送来的银子。 一箱箱的银子,堆了一地。 这些银子成色不一,甚至形状不同,既有马蹄银元宝,也有猪腰银铤,还有银块,甚至番人的洋银等等。 这也难不到粮台的官员们,他们按惯例,先要把所有银子鉴定成色,最后按纹银折兑计算。 “各种银两,皆按十足纹银计算。” 虞大复跟朱以海解释,“不过说是十足纹银,但其实纹银成色并不是最高的。” 纹银成色一般是百分之九三点五几,就算寻常说十足纹银,也一般只是说成色高。纹银甚至算是一种通用的银两单位,各种银子征收的时候,就以纹银做标准。 比如说金花银,朝廷在很多地方把一部份田税改征金花银。金花银最初本是指银子上有金花的上好银子,其成色是百分之九九五左右,而二四宝银则成色九七五左右。 叫二四宝银,是因为这种元宝形的银锭,跟纹银兑换时要升水,比如五十两宝银,实际要多兑换二点四两,所以叫二四宝银。 再比如金花银,要升水更多。 而一些成色较低的银子,则要降水,只能兑换更少的纹银,但很多时候,其实纹银只是一个记数单位,真正流通的还是元宝银、金花银等这些。 就如现在方家交上来的这十万两银子,就是各种形状、重量、成色不一的银钱,粮台这里就得先把银子按不同成色划分,然后兑换纹银数字,升水或降水。 这些银子收上来后,一般还要经过一次重新融铸,比如各地田赋的金花银,这是专供皇帝内库的,大约一百万两左右,所以铸成金花银,成色高。 一般户部国库的银,主要是元宝银,也称宝银,成色稍低一点,比标准纹银高。 虽然用纹银做单位升降水折算,但最后融铸时,也还是会有损耗的,故此照例要加征火耗。 朱以海虽然听的很明白,但也觉得这样使用很不方便,直接称量的银两,有成色问题,大明自中期以后,形成银本位,白银大量使用,但毕竟白银单位较大,普通交易时需要更小单位,于是只能剪碎称量使用。 说实话,看着那些粮台官吏们在那里,对着这一箱箱银子,又是扎针打眼又是火烧,又是剪切称量,又是算盘计算的,朱以海觉得非常不便。 其实随着海上贸易大量洋银流入,西班牙荷兰葡萄牙人等的银洋,其实更先进些,这些是按币值使的,外形规整,有不错的防伪标识,比如表面浮雕,外圈突起齿纹等防刮削。 但这些银洋进入大明,还是逃不脱被当成普通银子按成色折算称重的命运,最后都是要重新融铸成银锭的。 一锭五十两的金花银,记账是五十三两纹银,一锭五十两的宝银,记账五十二点四两纹银。 番人的各种洋银,也都是直接按成色重量折成纹银,一般成色略低一些。 至于铜钱,因为这次方家交的银子多,所以根本没用银钱,再一细问,才知道如今的铜钱非常不值钱。 大明开国之初,钱一千兑银一两,在成化朝,八百文钱折银一两,弘治朝则是七百钱折银一两,到嘉靖随着白银大量涌入,钱一千四百文折银一两,而到万历后,铜钱越来越不值钱,崇祯初,一两银换两三千钱,到了此时末年,崇祯通宝更是五千五百钱才值银一两。 百姓商家,都不愿意接受崇祯钱,只愿意接受嘉靖金背铜钱,甚至是民间私铸的伪嘉靖钱,都远比崇祯钱受欢迎,十二千钱还能值银五两,一两银子折两千四百钱。 连官府都基本上放弃铜钱了,征粮税只让折银子。 虽然崇祯初年,曾下诏五十五文当银一钱,但这种违背市场真实情况的诏令,就跟以前大明发银的宝钞一样,根本没人接受理会。 到此时银钱比例这么夸张,也跟白银输入锐减有关,大明早已经成了一个白银帝国,从上到下,都是白银本位了,突然锐减的白银输入,让大明产生了银荒,于是白银价格大涨,铜钱就更不值钱了。 铜钱做为朝廷发行的铸币,本身也是贵金属,是有实际价值的,因此他的币值波动很正常,但波动过大,则就表明朝廷失去对钱的掌控。 朝廷铸钱除了方便流通,本身也想收钱息,于是一般币值都是要高于本身实际金属价值,但如果高的太多,那私铸就有很大利润,许多人就会铤而走险的铸私钱。 私钱上市,则会劣币驱除良劣,百姓会把好钱存起来不用,把差钱出手,就导致市场上好钱越来越少。 第210章 铸币税 私铸商人会把好钱回收融化改铸私钱。 而如果朝廷铸的钱,用料太足,本身价值超过币值,那就会出现不法商人把铜钱融化去铸铜器获利的事情。 如何寻找一个平衡,就显得十分难得。 所以历朝不断的发行新铜钱,其成色用料配比都是不同的,就是为了在中间寻找一个平衡,比如大明以白银充当本位,朝廷就得根据市价,不断的调整铜钱的比例,以此来达到一个相对的兑换比例。 比如现在崇祯通宝太不值银子,那就得加大他的用铜料,甚至提升重量等,以此让铜钱增值涨价,最终达到想要的比例,比如说一两银子一千钱。 但现在大明崩成这样,谁还顾的上这货币的事。 朝廷干脆自己也不待见铜钱,征税等都用银子,偶尔也印些宝钞来坑人,但宝钞这种东西早没信用了,拿来发军饷抵官俸,不过是让人恨牙痒痒而已。 铸钱币本来是有很大的利润空间的,管理得当,这里面就是一笔财收。而如果朝廷稳定,有良好的信用,甚至可以发行钞票,用少量准备金发行更多的钞票,这里面利益更大。 可惜大明的皇帝们目光短浅,宝钞在洪武年间就玩的不值钱了,更别说其它。连铜钱都让他们玩崩了,白白损失了好大一笔铸币税。 朱以海瞧着那些洋银,又要来了不少铜钱,有嘉靖钱,有万历钱,也有轻薄易碎的崇祯钱,更有不少仿制私铸钱。 货币混乱,既影响工商民生,还白白损失了大笔财政收入,不由的心疼起来。 “虞卿,现在朝廷有没有能力铸造新铜钱?”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皇帝铸一个年号钱,也实属正常操作,虞大复倒没多想,“当然可以,不过如今战乱,铜料紧缺,工人也流失的多,铸钱不易,而且成本高,私铸又多,几无利润,甚至得亏钱。” 朱以海点了点头。 回去后,他便仔细思考起货币的这件事来,大明到现在早离不开银子了,白银本位不可改变,但现在的这套币制确实太过混乱。 他想重新整理货币体系,最好是白银铜钱一起搞,搞好了既有助工商和民生,还能从中得到丰厚铸币税,岂不好? 他首先想到的,是仿银洋铸银币,规定面额币值,按面额交易,而不是再要复杂的鉴定成色升降水称量甚至剪切使用。 如果能够流通银币,铸银币就跟铸铜钱一样,这里面是可以调整成色、面值,是有利可图的。 只要不一上来就搞的太夸张过份,那么应当是能得到接受的。 本来现在民间也有一些商人开始使用自制银饼,制造精良,有独家防伪等印记,每个价值纹银五钱,方便交易,不用再剪碎称量验色等,主要是内部流通。 朱以海如果直接按洋人的银洋那样制造,比如一枚面值一两纹银,重一两,但实际可以再添些铜等,比如跟袁大头一样含银八八七,铜一一三,使的银元更坚固耐磨损等,又能恰当的留些铸币之利。 规定银元的价值就是十足纹银一两,这样银元实际成色就是降水二四,与宝银升水二四恰相反,是降水二四,即一百两银元实际含银九五两二,五十两则实际折纹银四十七两六。 这银元一百两里少四两八,在实际使用时不降水,就是规定他虽含银折纹银才九十五两二,但他就当纹银一百两用,这四两八,就是包括铜料、工钱等在内的铸银币毛利, 肯定有不少利。 只要朱以海宣布银元可以无限兑换纹银,那么他的信用是能起来的,只要大家接受了,流通大了,这利润也就到手了。 然后根据这大明银元为本位锚定,拟定新铜钱的材料、成份,比如大明之前的铜钱有用黄铜,也有用红铜的,然后加铅。 铸出黄铜钱和红铜钱。 但是后来历史上鞑子就增加了锡在里面,让黄铜钱变成了青铜钱,这种铜铅锡合铸的钱,如果再融化后,是造不成铜器的,这避免铜钱被毁坏铸器。 按材料成本,适当的调整铜铅锡成色,最后再算好人工等成本,再留下一定的铸币利润,那么理论上完全可以做到一千文铜钱兑一两银子的。 从五千五百钱兑一两银子,或嘉靖金背铜钱两千四百文兑换一两,变成一千钱兑一两银子,新铜钱肯定得用料更足,钱更值钱,就可能引来大量私铸,就算加入锡防毁坏铸器,但私铸会是个问题。 当然,只要把这里面的利润空间留到恰到好处,再加大打击力度,也还是能达到一个不错的平衡的。 比起那种强行铸造大钱,铸什么当百、当五十等钱的直接抢劫来的更好。 朱以海想铸造新货币,既想从中赚一笔,更还想要稳定货币体系,稳定统治区内的稳定。 当然,也可以自己做假,造些粗劣的私铸钱到鞑子占领区去流通,搞乱他们的市场。 铸造银币的技术方面其实没半点问题,银币再怎么样也比铜钱更好铸,哪怕把银币增加币值,比如一两的外,再增加五钱、二钱、一钱的,但最低的一钱银面额的,那也起码相当一百个铜钱了。 换位思考下,朱以海觉得其实也可以再铸些大钱,比如两文铜钱,五文铜钱,十文、二十文。不是单纯的铸大钱抢劫百姓,而是通过提高含铜量,比如把孔方钱改成铜币,提高含铜量、钱币重量等,让本身价值上涨,达到相对应币值的价值,那就不再是抢钱,而是丰富货币面额,方便交易了。 毕竟一钱的银币,那也至少值一百铜钱,那么在一钱银元和一文钱之间,肯定还需要些中间单位,才更方便交易。 如果百姓不再剪碎银子使用,就必须得有个合理的中间单位货币,但银币不可能再做成五分两分的,所以把铜钱做大点。 甚至如二十文、五十文的铜钱里也可以掺入银,来提高他实际价值。 朱以海全身心投入,通宵达旦的研究,到第二天中午,他通红着眼睛叫来了虞大复、陈潜夫、方逢年、徐石麒、沈宸荃等人。 然后郑重的拿出了自己的铸币计划。 谷</span>  看他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众人还以为又是什么最新的国家新政。 看到是钱币改革后都有些愣神,觉得眼下当务之急,似乎也顾不上钱制,但等他们细看完后,却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朱以海的野心很大,等这套银铜币体系建立起来后,将来还可以再设官票,也就是发行纸钞,但不是宝钞,而是兑换券,就是如银币一样标明面额,而且上面直接写明是凭票即兑,就是可以无限法偿的代金券。 他不是纸钞,所以理论上不是采用准备金,而是银库里有多少银子,就印多少代金券,代金券的发行流通,是为了交易方便。 但实际上,完全可以如纸钞一样操作,比如用四成银子充准备金,发行更多的代金券,因为理论上来说,发行的越多,这同时兑换的可能性越低,只要不发生挤兑,用四五成的准备金,完全可以发行两三倍的兑换券。 这超发的兑换券,只要数量不超过一定规模,那他理论上就是钱。 当然,现在还没条件拿出来,所以计划上也没写。 只写了以白银做为本位,用纹银为计算基本单位,铸币银元,一元等于一两纹银,实际成色是银八八七铜一一三。 但使用时就按一两纹银使用,且可以无条件兑换一两纹银。至于铸造一千兑换一两的新铜钱,还将铸造一套铜元,两文五文十文的大铜元,和含银的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的银铜元。 “诸公,若是这套钱币能成功流通,则不仅能解决眼下混乱的货币流通问题,还能有助于工商交易和百姓生活,尤其是朝廷还能从中得到不少钱息。 孤算过,一年钱息百万两银子,不是问题。” 一听一年能赚一百万两银子,所有人都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徐石麒更是忍不住问,“这是抢劫民间财富吗?” “不,铸宝泉大钱,以一当十当百,那才叫抢钱,孤这个铸币法,只是适当的留了一些铸币钱息,这跟铸铜钱有利一样,钱铸的越多,积少成多,利就越多,对百姓来说,这新钱币到手,不会有半点影响,甚至还能更方便生活,一两银元虽含银仅八八七,但他随时可以兑换纹银一两。” “这钱也可以用来交粮纳税代役等等,你说这能叫抢吗?” 不影响到百姓,那不叫抢。 宝钞那种毫无准备金,随便印刷然后去换百姓手里的物资,或发给士兵当军饷给官员当俸禄,那才叫抢钱。 “为何不直接按宝银或金花银一样铸币?”徐石麒一时反应不过来,毕竟年纪大了。 朱以海呵呵一笑,直接铸成金花银或宝银那样,一来不是面额太大不方便流通,二来不是就没利可图了吗? 我铸一两银子,仍面值一两,那我岂不还得自己承担火耗? 这不得亏? 当然真正亏的也是朝廷,地方官吏们每年靠这个火耗可是赚的盆满钵满,所以朱以海真正想搞银元铜元这些,可能最反对的就是那些地方官吏们了,毕竟银元以后不用再换算成色并融铸宝银、金花银,那中间可就少了许多能捞钱的环节。 过去大家不断的把银锭剪成碎银,再把碎银融铸银锭,反反复复收火耗,就是变相的抢夺了朝廷铸币税。 但朱以海觉得现在这种币制更先进,对朝廷也更有利可图,甚至反过来说,也能大大降低和减少官员贪污、压榨百姓的环节,自然值得推行。 虞大复明白了。 “殿下的这份新币制方略已经写的很详尽明白了,从铸造的技术上说现在确实没有问题,而且若按此法铸币,确实也能稳定市场,方便百姓,朝廷更能从中得利,就是如此一来,可能会影响无数官吏们的收益,毕竟火耗可是一大笔钱。”他实话实说。 “孤已经把火耗都归公了,也重新调整火耗的分配,充分照顾到他们的利益,给予了一些补偿,若是他们一心只想贪污捞钱,那孤也不会对他们再姑息客气。” “新钱法既然利国利民,就没理由不实行。虞卿,孤打算新建一个铸币局,专门负责这新币制改革和铸造发行事宜,到时还要再建一个户部银行,负责发行、兑换等,这件事情,由你来牵头负责。” 徐石麒也已经理解透,同样同意虞大复的看法,但他一把年纪了,还是比较支持监国的说法,既然利国利民,那有何理由不做? 虽是要从天下官吏手中抢钱,但一年能抢上百万两,那就值得抢,他甚至愿意充锋陷阵去打头阵。 这个时候主动请孆,愿意一起牵头领总,挂衔主持。 这不是抢功劳,而是担责任,毕竟一位内阁大学士挂衔领头,可比一个通政使主持规格高多了。 此次货币改革不涉及黄金,因为黄金价值太高,流通量也少,百姓一般用不上,也就懒得去折腾。 朱以海现在穷疯了,所以哪里能弄到钱,他都想插上一脚。 至于说官吏们想法,他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毕竟这银元流通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以后他也是不限民间使用什么银子交税的,只要是银子就行,反正要折纹银嘛。 交上来的银子,朱以海会把他们都弄到铸币局,铸成银元,然后下旨规定,禁止损毁银元,不得剪切使用。而银元面值比实际价值高,百姓也不可能傻到却剪了使用。 慢慢的,各种银子会一点点变成银元流通。 而就算哪天真的全是银元了,但火耗早已经定下,暂定是一成加征火耗,这个火耗归公,由朝廷再重新分配,官吏们还是能拿到一部份的,而且这次还是名正言顺的合理合法的拿,比过去的灰色收入要强。 如果这还不能让官吏们满意,那朱以海可就管不着了。 第211章 五侠带刀 “刀枪无眼,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随着羽林镇总兵官杨伯兴一声喝令,严州教场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毕昆阳手握七尺七长枪,长枪一点,枪出如龙,这杆枪呼呼作声,枪头并没晃动,因为这是一杆铁枪,枪刃长且重,枪杆本是复合又有铁缠,整枝枪极为沉重,使出的招式更是大开大合,力大势猛,这就是江湖传扬已久的毕家枪法。 另一面,武君卿长枪一抖,却是抖出了九个枪头,犹如梅花绽放,虚实难分,这是江湖上与毕昆阳齐名的北地枪法大家。 “献丑了!” 上海的褚复生也提枪下场,他外练筋骨兼修内功,与武君卿毕昆阳皆是好友,向二人学过枪,然后自创四平枪,他高大魁梧力气巨大,一柄枪是刚柔并济,舞起来百人难近其身。 “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天下扬名的三杆枪,真是不虚此行,宁波鄞县内家拳王来咸讨教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也走下场来,他赤着膀子,双手却戴着一对铁拳套,上面还有突起的钉头,十争狰狞。 都说年刀月棍一棒子枪,又说拳怕少壮,少拳打死老师傅。 杨伯兴在朱以海面前道,“王来咸虽然年轻,但一身内家拳极为了得,还精通点穴之术,他之前从钱肃乐公起义,拜为营中教头,这次受钱公举荐来御营任侍卫。” 杨伯兴当年在宁波打柴做樵夫的时候,就在码头听说过无数次王来咸的名头,曾有人对王来咸不敬,他一招点穴,让对方三天无法尿尿,最后磕头谢罪后才给他解了。 “他一拳能打死一头大水牛!”杨伯兴又加了一句,“我亲眼所见的。” 朱以海点头,点穴还有点神奇,但一拳打死头水牛,这绝对是非常勇猛且还得有些技巧的。 “山西太原傅山,讨教!” 一个身着红色道袍梳着道髻的中年男子背剑走下了场。 一见此人,朱以海也来了精神,这人可是大有名气,别看一身道袍,却早就名扬天下,他出生于山东一个官宦书香世家,曾祖傅朝宣还是宁化郡王府的女婿仪宾,祖父傅霖做过山东参议、辽海兵备。 傅山从小接受良好家庭教育,博闻强识,十五岁补博士弟子员,二十岁试高等廪饩,后就读三立书院,受到山西提学袁继咸的教导,是袁氏最青睐的弟子。 袁继咸就是弘光时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诸地的殉国忠臣,被俘拒降,押解北京被杀。,之前朱以海下诏追赠王爵,入忠义录。 崇祯时袁继咸本为兵部侍郎后,后被贬山西提学,山西巡按张孙振捏造罪名诬告,陷其入狱,傅山为老师鸣不平,联络生员数百名,联名上疏,赴京为师伸冤,在京城四处印发揭贴,申明真相,经过七八个月的斗争,终于使老师沉冤得雪,因为这件事,使的傅山名扬京师响彻天下,被称赞是跟为父伸冤的黄宗羲一样的忠孝名士。 后来袁继咸复官湖北,傅山却无意仕途,选择留在三立书院讲学授课,闯军攻破北京崇祯自缢后,傅山便穿上朱红道袍,号朱衣道人,以示对朱明的怀念,坚决不向闯贼和东虏屈服,拒不接受招降授官。 后来傅青主因与山西将领士绅密谋举义恢复,事泄而被迫逃亡,听闻浙东鲁王监国,积极进取壮志果决,于是便南来。 听起来傅山好像就是一个书生,一个先生,但这位博学强识,不仅华夏的经史子集都精通,甚至连泰西传进来的各种学说,甚至是佛道基督新月等各种宗教也非常有钻研,还是一位医术了得的圣手。 当然,他还是一位内家高手,且擅使剑,是一位剑术大家。 五人在校场上各展所长。 毕昆阳的铁枪,武君卿的花枪,褚复生的四平枪,王来咸的内家拳还有傅青主的剑。 拳来剑往,枪风呼啸。 五位高手在场上你来我往,这不是一对一的比武,而是五人乱斗,更加显本事。 既要攻,更得防。 打了好一阵,都没分出胜负,朱以海却看的直呼过瘾,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鼓掌。 “诸位,请收手。” “今日,五位大家比试,不分胜负,孤授卿等五品御前侍卫兼府军前卫教头。” 府军前卫,本大明皇帝亲军二十六卫军之一,统领幼军、轮番带刀侍卫。最初是在永乐年间设,为皇太孙特选幼军,置府军前卫,统所二十五,最盛时统领数万幼军。 明代宫廷侍卫由多种军伍混编而成,包括锦衣卫大汉将军、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营红盔将军、三千营明甲将军、勋卫、散骑舍人,以前府军前卫等卫带刀官等。 除府军前卫的带刀官,其它的侍卫多是由勋戚子弟或具有仪仗职能的兵员充任。 唯有府军前卫的带刀官直接从京卫一般军官中抽任,十分特殊。 在明初,幼军本来并不专指府军前卫,而是指年轻军卒,本是年资浅无法参战而在卫所操习杂务者。 但到永乐设府军前卫时,幼军就不是一样了,选取民间壮勇子弟,年及二十五六至三十者,不由世袭军户充任,这是一支年轻的募兵。 当时称这支兵为六郡良家。 这与当时形势有关,明成祖朱棣扫北,抽调大批府卫精锐士兵随驾,但又不愿意心爱的皇太孙的扈从侍卫规格降低,于是另招新兵保持规格。 不过幼军当时虽数量多,但地位低,不过到后来,府前军卫的幼军也渐渐的驰废,仅留府军前卫带刀官侍卫职责。 而如今朱以海的御营亲军,早不复用原来的那一套制度,上卫二十六卫也仅留几个用其名字而已,如旗手、羽林、金吾、勇士、勇卫等,但跟原来的早不同了。 现在朱以海新设了府军前卫,要重新补充幼军,这个幼军也跟原来的幼军不同。 这支新幼军,是选用忠良之家的子弟,在十六岁至二十岁者,并优先录用那些为国阵亡捐躯战死的军人子弟。 府军前卫的幼军,其实就是一支学生军,朱以海打算放在身边亲自教导,完全的新式军队,打造一支可靠且能用的新军,既充当护卫,又做为将来军队的种子,训练、当值,几年后磨砺出来后,再外放到其它军中充当基层军官,慢慢成为军队骨干。 这将是御卫亲军第十镇。 傅青主等武功高手,朱以海授他们为御前带刀侍卫,兼府军前卫幼军的刀剑枪等教头。 在设立了府军前卫幼军的同时,朱以海也同时建了亲勋翊三卫营,三卫营选的则都是亲贵、勋臣、文武品官子弟为侍从,一边接受军事训练,一边担负侍从职责,甚至还暗带点人质味道,反过来也有助于与臣子的联系沟通,甚至算是对勋戚臣子们的一种恩赏福利,毕竟能成为皇帝亲侍,也是一个不错的入仕途径嘛。 刘穆的两个儿子刘肇襄、刘肇绩,还有褚复生的弟子王对蕃、池天荣,傅山之子傅眉、侄子傅仁等,皆被调入府军前卫幼军,以右佥都御史熊汝霖加兵部右侍郎为提督府军前卫幼军营总兵官。 熊汝霖崇祯四年进士,做过福建同安知县,任内率兵渡海在厦门击败过荷兰殖民者,后升任户科给事中,与孙嘉绩在余姚举义,招募万人建孙熊军。 他虽是一个文臣,但忠勇过人,十分键锐,守钱塘时,不论大小战,都率其部熊军出战,且必为首冲,身先士卒,每战当先,虽胜败皆有,但败亦无悔,绝不气馁。 凭这种劲头,朱以海觉得让他统领幼军非常合适。 幼军将是一支招募来的年轻学生兵,,并从御营各镇挑选勇猛的老兵来当士官,一同受训, 这些学兵犹如一张白纸,最需要的就是这股忠心这股勇气,保证粮饷装备,给予充足的训练,朱以海相信,这支幼军将在未来大放光彩。 方国安那样的军队不可信,乱世里还是得自己打造一支精锐新军,御营诸镇,便是朱以海真正的本钱,是翻身的希望。 “为示与原来府军前卫幼军营不同,改名御营亲军第十镇,赐名千牛镇,带刀官为千牛侍卫,赐授千牛刀。” 传说一刀可斩千牛的千牛刀,是隋唐时的御前侍卫们携带的御器械,皇帝近前,除了千牛备身等能带御器械侍卫,其余侍卫只能带木制的班刀班剑等为仪仗。 羽林、金吾、千牛、旗手、神机、勇卫、勇士、世忠、伏波、定海,御营十镇,再加京营的三千和五军两镇,这已经初成气象了。 千牛镇也暂定十营,各地选拔忠良之家的年轻骁勇子弟入营教练。 “殿下,有船从绍兴来。” “是内阁诸位大学士和司礼监等诸司太监们来了。” 朱以海听了只是皱了皱眉,他倒是预料到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真是头疼啊。” 他很想派兵把他们拦下,不让他们过来,但也知道这行不通的。 “算了,来就来吧,让朱胜利带金吾骑兵去迎接。” 他在严州这搞的事情,看来还是引的行在的大臣们坐不住了,这波来势汹汹啊。 第212章 吃人 严州府城。 因监国在此,所以这里也就成了临时行在,城中各处官衙,也都变成行在的临时各衙。 朱以海曾经公开说过一句话,他在哪,大明朝廷就在哪。 虽然听起来有点狂妄,但当时大明已经崩的不成样子,曾经跟福王争皇帝的潞王都坚决不肯当监国。皇帝都成了高危职位,朱以海若没了,他这朝廷自然也就没了。 知府衙门外,有协助知府分管军事事务的清军同知厅,以及负责钱粮的督粮通判厅,还有理刑推官厅、经历司、察院,布政分司署、按察分司署、提学道公署。 其它诸如僧纲司、道纪司、医学、建德县衙,阴阳学、和丰仓、存留仓、预备仓等等齐全。 不过严州府和建德县的官吏,几乎已经被朱以海一网打尽,全都罢免了,现在都被勒令停职写报告,想办法填补亏空呢。 什么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知县县丞主簿,还有分守道员分巡道员兵备道员督粮道员甚至提学官,管仓库的,反正从上到下一个都不干净,朱以海认真要抓,那就抓个典型,得从头到尾由内到外清理干净,不会再来个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御营这么多人马都在忙着这事,一部份在外面清查仓库、丈量田地,一部份在城里核查账簿,对照库存,有人负责审讯,有人负责抄家,反正都不闲着。 这边抄家审讯忙,那边还没落下放赈救灾。 粥棚前排满长队,以工代赈,只要能干活的都拉去修城墙修道路,甚至帮着修水利河渠,清量田地等,能干多少是多少,给工钱还管饭,至于老弱妇孺,直接帮着煮粥烧火什么的就行了。 严州现在粮食不少,有方家带头送来的几万石粮,暂时是不缺粮了,尤其是朱以海还对全城的粮铺米店谷仓等实行的军事管制,以市价强行和买籴入,然后再平价卖给百姓,大大缓解了粮食高价,百姓买不起粮饿肚子问题。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起码现在严州看起来已经挺有生机的,甚至附近的府县的百姓也都闻讯赶来。 当然,赶来的还有绍兴行在的一众大臣们。 当他们听说了朱以海在严州一边提剑砍了方国安,又紧接着对本地豪强大户动手后,都吓的不轻。 宋之普刘宗周祁彪佳何腾蛟柯夏卿陈函辉陈盟等一众大臣们,还有内臣庞天寿李国辅等,红通通一片进来。 “各位爱卿,坐。” 朱以海面带着笑容,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呢。 刘宗周眼神好,一眼看到封面,《兴革条例》。做为左都御史,都察院的领导,他岂会不知道这是海瑞海刚峰所写,这兴革条例是海瑞在这严州做淳安县令时,对县内政事的记载,完成于嘉靖四十一年,后来收录于海瑞集中。 这本兴革条例,把淳安县各个方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地方例规陋俗等也都记录了,地方的贿赂成风,官吏们渔肉贪污,甚至是徭役的方方面面细节数据,全都有。 刘宗周是读过这书的,上面的数据非常真实,从上面可以看出大明在嘉靖年间地方吏治已经非常混乱,百姓负担极重。 暴露出来的问题极多,但没人能解决。 如海瑞说淳安县令的常例多达二十三项,常例一年总收入为两千七百二十三两,这还仅是灰色收入,不违法。 不算贪污盘剥克扣等的,一个县令一年贪上万两银子,很寻常。 海瑞在任时,大刀阔斧改革过,比如革除常例,不再迎来送往的给上官馈赠等等,但这些事情并不能得到朝廷支持。 其实细读这本调查报告,就能知晓为何明朝官吏们喜欢贪污了,实在是俸禄太低了,淳安县令一个月俸禄才七石半大米,典史三石,而县中的经制吏,也被强行规定每月只一两,不得超额。 手中有权,管着一个县,就这么点俸禄,养活自已都难,何况都当官了,那成人上人了,谁不雇佣几个师爷使唤几个丫环随从?谁不带妻儿,谁不纳妾,谁不养老娘谁不生儿子? 正如朱以海现在看海瑞的这本书,看的其实是他记录的真实原始数据,而不是他如何改革,因为他的改革是空中楼阁,不可能成功。 你把常例全都革除,连点合法的灰色收入都不给,那官吏们就靠这几石粮食一个月过日子?可能吗? 没灰色收入,那就必然直接就贪污了。 再比如那些吏员,工食银最高一个月只能一两,可能吗? 还有书里记录的那些瑶役,其中的不少役属于力差,后来虽可以折银,但是问题多着呢。比如你若是摊到守仓库的差事,若是折银代役,这差事雇个人一个月表面就一两,但问题是实际雇佣不止这数,这个守仓库役差还要负责买办的任务,就是得负责采购一些仓库里用的东西,这个也是由承役的人负担的。 然后这个采办的问题就更大了。 本来库子工食银一两,一年十二两,但是要负责采办,这项开支却高达四百两,这不坑爹吗? 但事实就是这么离谱,大量的役,都是非常害民累民的,你就算不折银,你自己去应役,一样负担极大,甚至可能更高。 衙门里各种各样的役,佥选点派,只有部份役是没耗银的,比如门子,但绝大多数都有耗银,耗银主要是来自买办供送,就是你假如当一个库子,一个月一两银,你点选到了这差事,然后你交银子替差,可采买任务是个坑,仍要你负担,耗银几十倍要几百两。 到后来,许多衙门的役,其实已经整合起来,就是统一计算,所有这些役雇人一年需要多少钱,然后额外的采买等需要多少耗银,全加一起,最后再均瑶摊派嘛,这样其实更先进一些。 负担也相对平均,不会你的役折几两,他的几钱,那个又几十两。 但明朝徭役害民,是相当变态的,他的役是非常复杂的,比如按户籍来分役,不同的户籍得承担专门的役,再比如各种役层出不穷是不固定的。 甚至可能一条鞭法里已经把这役统一征收了,然后没多久又恢复加征这个役。 再比如大户要承担的粮长等役,反正说到底,造成这一切的根本,一是明初朱元璋这个总设计师,设计时有问题,制度上有许多先天缺陷。然后更大的问题是,明朝表面上正税很轻,然后又把这地方收取的税赋,绝大多数都起运上缴了。 地方没有多少留余,而地方官吏的俸禄又定的非常之低。 不仅说官吏们靠俸禄养不了家糊不了口,连办公经费都不足,更别说要维持一个地方官府需要的一众人手,以及地方办一些工程项目等更是没半点钱。 于是不管干什么,都要征发百姓当差,这百姓去当差,免不了被官员剥削压榨,甚至影响农时生产。 于是后来搞折银代役,但官府又借机捞钱,于是瑶役更重于税赋,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不知道这些吗? 知道,但就是不改。 因为改就得从祖制开始改,而没有一个愿意动祖制,大家甚至也习惯现在这套糊里糊涂的制度,混水好摸鱼嘛。 均瑶役后又里甲役,里甲役外又杂泛役,银差力差无穷尽。 “诸公,我刚看到海刚峰记录说严州府富春驿馆有馆夫五人,每名工食银一年十两,总共五十两,然实际用银却要六百余两,馆夫本只负责答应奔走,并不负责驿站的各项开支,但实际却摊到他们头上,增加十多倍。” 一个民户若是轮到这馆夫的银差,一下子增加十来倍负担,可知道有多害民。 反正这种事情太多了,甚至明朝几百年来没半点变化。 “诸公,徭役累民,负担远远超过税赋的数倍矣,民不聊生啊。” 本来气势汹汹想来找监国讨教的一众大臣,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抛了这么一个深底问题,把大明最后一点摭羞布都扯下来了。 “海刚峰嘉靖年间就把这些问题写的明明白白,可时至今日,不管是一条鞭法,还是什么法,都没能解决地方上的这些问题,孤来严州后,仔细访查,发现问题比这书上写的还要触目惊心。 “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卫所也早没人了,你们知道严州府的田地,都在哪些人手上吗?你们知道现在粮价多少一石吗?又知道一个小丫头卖多少银子吗?” “再不正视这些问题,并马上改变,不用鞑子来,我们自己也还得亡!” 他扬着兴革条例,“孤细读了七天这本书,字数不多,但里面看到了两个字,吃人!” “每一页都没写吃人二字,但每页都在记着吃人的事。” “百姓忍了二百多年,已经是非常能忍了,可孤看了都忍不下去啊。” “改,必须得改,马上就改,不能再犹豫片刻,不能再等下去了,已经火烧眉毛了。” 刘宗周路上想好的无数话语,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之普、祁彪佳等大学士也是一样。 “孤总结了一下,地方上的主要问题有几点,首先就是田地兼并严重,其次是士人滥用优免条例甚至抗税不缴,然后便是税赋起用过高留存地方太少,第四是官吏俸禄过低经制编额太少,” “最重要的一点,是瑶役名目太多,征收过重,必须得简化,得减轻。一条鞭法才几十年,当年合并掉的瑶役杂税又出现了,甚至更多了。” “问题孤提出来了,现在你们来告诉孤,如何解决?” “说吧!” 朱以海望着众臣。 第213章 永不加赋 大家本来是要来制止监国在严州乱来的,尤其是他们听说监国在严州搞的民怨沸腾,士绅哀嚎后,都觉得监国在胡来。 士绅乃朝廷之根本,必须得优待,怎么能对士绅下手,那不成了闯贼? 当初闯贼靠着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口号,席卷天下,打入北京,但后来因为逼赃拷饷而引的士绅一齐抗拒,甚至把降了的吴三桂逼反了,引清军入关,把李自成刚到位的皇位给抢了去,这不是前车之鉴吗? 逼急了士绅都投鞑虏怎么办? 可谁知道监国一来就抛下这么沉重的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大明这些问题,确实把大明的根子都腐朽了,没有李自成没有建州女真,也会有其它人来把大明推翻。 大明不是被闯贼、女真搞溃的,根本就是烂于自己,闯贼鞑虏不过是扯下大明的摭羞布,把一切暴露出来而已。 知府衙门里,一片寂静。 这问题虽然早就存在,可抛出来,仍是有些无解。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是牵涉过广,可以说必须得涉及大明制度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内阁大学士,也不敢说有这样的魄力啊。 想想张居正,当年权势多大,他推行的一条鞭法,其实也不是由上而下的改革,而是许多地方政府,经过多年的摸索,早已经开始试行的一些方法,张居正把各地的这些试行政策拿来总结、改善、推广。 但一条鞭法推行的并不顺利,甚至张居正死后被清算这么惨,不也还是因这些事,哪个当官的不得想想这个。 谁愿意最后落的如此下场? 再者说了,这改革改革,最后反倒削了自己利益,也没几个当官的有这魄力啊。 所以没几个人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今天朱以海说,再不改革就要亡国亡天下了。 何腾蛟站出来了。 “殿下,臣以为旧制积弊已久,确需要改革以适应形势,但就如一个久病之人,身体太虚弱了,此时用虎狼之药,这不是救人,而是害命也。 “臣在行在听闻殿下在严州清查账簿,令官吏们负责填补亏空,甚至倒查二十年,臣认为万万不可。各地亏空之事,也并不全是官吏贪污,而且就算有官吏贪污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贪了。” “亏空原由多样,现在都把责任加在官吏身上,这不合理。再者,对那些有逃税欠缴的士绅,如此重罚,这岂不是要把他们官逼民反?” “殿下,士绅是国朝根基,不可自砍梁柱啊。” “请殿下三思,收回成命!” 陈盟等也紧跟着请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沉默了一会。 “严州府的情况特殊,孤以此为典型,故从严从重,其余各地只要自纠自查,及时填补亏空,退还侵占官田军屯等地,那么孤可以不加惩罚银、罚息。” “但严州府这些,不可能再朝令夕改,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孤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否则,都逃不过一个问斩抄家的下场。” 这杀气腾腾的正面硬刚,让大学士们有些不适应。 但朱以海确实寸步不让。 要想开个窗,你得先说要拆房,然后最终他才会同意开个窗。 陈盟再次请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瞧着陈盟,“陈卿今年多大?” “臣明年便是花甲之年。” “哦,我记得陈卿好像是万历四十年举人,后来两试不第,出任新安教谕,天启二年再应试中进士,选庶吉士,任翰林院检讨,崇祯元年升任国子监司业,正六品官,典试南畿,获罪罢居南京。 南京立国,起经筳讲读、吏部左侍郎,南都亡,在杭州还落发为僧,后还归绍兴嵊县,孤监国后,出山相助,对吧?” 陈盟点头。 他做官的资历其实一般,虽然跟阮大铖、方逢年等年纪相当,但在崇祯朝也只做到了正六品而已,在弘光朝算是镀了下金做了吏部侍郎,朱以海创业之初,他来投奔,于是特拜他入阁襄赞。 但他在内阁也没办出几件实事,却跟方逢年唱和,攻击首辅宋之普。 现在又不能领会监国旨意,关键时候还唱反调,那这样的阁臣留着就没有半点意义了。 “陈卿,时局危难,内困外患,这个时候装睡有何用?必须抒缓民困,祖宗制度,已经用了二百多年了,天下形势也是天翻地覆,该改就得改。” “再不改就亡国亡天下了,所以必须背水一战。” “陈卿怕被士绅骂,怕担责,那卿便回去继续出家当和尚,继续念经求佛,看能不能救世,能不能再装睡下去。” 陈盟被朱以海如此指责,也无脸再留在朝堂。 当即只得跪拜请辞。 朱以海也很不客气的直接就同意了,一点场面都不给留,没必要假意挽留,现在需要的就是效率而不是假客套。 “请许臣归。” “授卿国子监祭酒,负责在绍兴重建国子监吧。” 陈盟犹豫了下,领旨,然后朱以海摆手,陈盟狼狈退下,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在这里议事了。 朱以海称监国以来,先后拜了十四位内阁大学士,但已经连罢方逢年和陈盟。 “诸位,民不聊生,则国将不存也,大明的根基不仅仅是士绅,士农工商,皆是大民根基,孤为监国,不能只重士绅而不顾农工商,手心手背皆是肉,必须一碗水端平。” 谷</span>  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可如何改,大家却也没头绪。 毕竟如果仅仅是修修补补,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陈盟被罢,也算是再次表明了监国决心态度,一时间,君臣倒是能够专心的想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再争论要不要去做。 “孤有一个想法。” 朱以海见无人吭声,只好自己继续开口。 “天启崇祯两朝战乱频繁,中原动荡,税赋瑶役加征严重,百姓负担很高,孤打算以万历年间的赋役册籍为根本依据,着各地以此征收税赋。” 用万历年间的赋役册籍,来征几十年后现在的税赋徭役? 大家都觉得这思路很清奇。 可朱以海接下来一句话,却把他们震惊的更加不轻。 “便以万历四十六年之赋役总册,定为鲁监国元年赋役之数,颁诏天下,自此以后,永不加赋。” 好些个还没反应过来呢。 什么意思,永不加赋? 正常来说,税赋数那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变动的,因为田地数量也是变动的,甚至人丁户口也是变动的。 朱以海给大家细细解释。 万历年间相当安定,所以赋役册籍比较全面,保管较好,比近些年各地动荡导致的混乱相比,这是个相对可靠而全面的数据库。 直接拿来使用,既相对可靠,又省时省力。 至于说这二十多年有变化,也变化不太大,是可以接受的。 啥叫永不加赋? 首先以府为单位,按万历四十六年的朝廷征收的各地方诸府的征赋数,当时每亩征多少,仍增多少,这些年增加的罢除。 另外一条鞭法实行时,合并了各项徭役并折银,然后部分摊入了田亩中,但仍有部分是按户丁摊派征收的。 朱以海计划把万历一条鞭法没摊入田的那笔丁银,也全摊入田亩,与田赋一并征收。 一条鞭法以后的各种新的徭役加派等全取消,不再征收,比如三饷,捐输等。 比如之前严州府每亩田赋折银是五分四厘银,丁银每丁征一钱。 但实际上这几十年各种新增摊派不断,比如辽饷一亩加一分二,后面又有练饷剿饷,这是朝廷加征,地方又有许多加征,真算起来,已经是正供的几倍。 百姓的丁银也如此,本来当初徭役合并折银,并将部分摊入田赋,剩下按丁征,严州府每丁每年一钱银,但到如今,是好几两银子,翻几十倍。 现在朱以海说要按万历四十六年的地丁银标准征,也就是一亩征五分四银, 每丁的一钱银,把万历四十六年全府的总丁数固定,按每丁一钱银计算总丁银,并全摊入严州府的所有田亩中,彻底摊丁入亩,地丁合一,以后就不再单征丁银这种人头税。 比方说假如严州府有三十万丁,一百万亩田,则丁银三万两,摊入田赋,每亩摊三分银,那地丁合一就是八九分银一亩,加一成二火耗,一亩就是差不多一钱银。 这样一说,刘宗周等倒是都明白了。 没想象中那么惊人,永不加赋四个字非常震撼人心,但细一究,好像也没变化什么? “殿下,这岂不是把丁银转嫁为田赋,变相对地主加征?” “孤也清楚这些,但摊丁入亩更合理。” 万历年间的一条鞭法,只摊了部分丁银。 现在绝大多数百姓都成了无地百姓,丁银对他们负担相对比有地的地主高的多。 本质上来说,赋是田地所出,征收上缴朝廷。 役,主要是地方差役等,折银代役,这笔银子应当留在地方使用。 田赋和丁银理应是固定不变的,可实际大明这方面相当随便,各种加派非常随心所欲,朝廷加,地方加,天天喊穷年年加征。 甚至一条鞭刚合并了各种役折银征收,没几年转头又把合并掉的重新单独开征了,各地甚至又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加征。 这里面水太浑,所以基本上各地百姓都是苦于徭役,本来南方是赋重役轻,北方是役重赋轻,但到了明末,已经一团糟,南北都是水深火热 “赋役制度要改革,关键就是快刀斩乱麻,固定赋税,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这话一出,深深震惊阁老大臣们。 以前朝廷也好,地方也罢,财政一踏糊涂,每次办点什么事,就加征摊派,从来如此。 永不加赋,那以后没钱怎么办? 修宫殿,修河道,修城池,甚至打仗,钱不够不摊派加征? 至于摊丁入亩,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关键是赋税总额,如果只按万历四十六年的数额征,把这三十年增加的赋役额全废除,这财政缺口怎么补? 三饷一起征可是足足两千万两银子。 现在就靠一亩地才一钱的地丁银加火耗银够吗? 第214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明洪武朝清量田地据说是有八亿亩,后来掉到四亿多亩。 而到万历六年大清量,统计数字是758亿亩。 如果一亩征银一钱,以洪武的田亩那一年能征八千万两,以万历清量的田亩也能征七千五百八十万两。 可问题是税赋一年比一年少,万历,崇祯都仅两千多万两一年,还是加了工商杂税在内。 这里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刘宗周祁彪佳宋之普也都很清楚这里的问题。 “殿下,洪武的田亩数字,是包含了田地山塘等在内的,除了田能种麦稻产粮,地一般是种桑麻茶叶树木。”刘宗周道。 而宋之普告诉朱以海,“各地的田亩也有大亩小亩不同,有二百四十步一亩,也有三百六十步一亩…” 按他们的说法,实际上是没那么多耕田的。 而万历的四亿多亩纳粮的田,也存在大小亩问题,同时还有一个天坑,那就是优免。 皇藩王宗室的田是不交田赋的。 官员士绅还有大量优免额度什,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官田。 所以在扣除掉这些后,万历大清量后,实际能征到的田赋总额也并没想象中的多。 宋之普还直接拿出一组数据给朱以海,按大明会典记载,万历六年税赋收入是麦406万石,米2264万石,值银1644万两,其中麦35万石米400万石折金花银124万两起运。 另征丝绢布等值银443万两。 屯田米200多万石,麦200多万石,加上草等值银266万余两。 马政、夫役170万两, 三宫皇庄籽粒粮49万历时。 以上合计20802万两,其中银3378万两、米20733万石、麦5876万石、草14142万束及其他杂项。 盐课1373万两,茶课26万两,冶课165万两。 船钞商税457万两。 …… “那也还不少啊!”朱以海听到这数字有些意外。 农税20802万两、工商税2238万两、杂色收入3487万两,合计财税收入26526万两,从构成来看,明朝财政主要依赖农税,占总收入的784%。 但一年有两千六百万两确实也不少了。 虽然盐税居然才一百多万两,茶课两万多两,这里面起码有上千万两的问题。 万历六年的这个税赋,大约只有北宋八分之一,清朝的四分之一了。 崇祯上台后,理论上每年收入都有两千多万两白银,但实际上各地拖欠严重,征缴严重不足。 军费开支却节节上升,一个关宁军每年就要几百万两。 而崇祯朝时工商税更几乎收不上来,盐茶、工商税额甚至还大幅下调,比如云南盐税浙江茶税都下降一半多。 所以在崇祯朝一边是原有税赋征不上来,一边又是几百万几百万的加征, 朝廷确实早就亏空的一踏糊涂。 崇祯财政崩溃几大问题,一是开支大增,尤其是内要讨流贼外有抗清虏,年年军费居高不下。 而税赋却反而欠缴严重征收不上,特别是朝廷威信下降,各地士绅豪强都欠税逃税,地方官吏死命压榨老百姓,各种趁此加征摊派。 现在朱以海就剩下半壁江山了,能征到的税赋总额大减,比崇祯的局面更难。 如果再不能把税征上来就得完蛋。 “我们简单点,就按万历年的这个税赋额来征,之后天启崇祯新增各种加征摊派全取消,包括三饷。” 现在问题不是增加新的税,而是把基本的先征上来。 要让士绅纳税,要给百姓减负。 比如说取万历年间严州府历年各种徭役的平均数字,然后再摊入到严州府的所有统计的田亩中去。 取消苛捐杂税,摊丁入亩,一体征收。 比如严州府每亩折一钱银子,先把这十几万两征上来再说。 不够的,则从盐茶工商钞关这些方面补。 原来这些税都被士绅们搞死了,可这里却是至少两三千万两甚至更多的税仓。 而且征工商等税,比对田赋丁口加征,还不会加重普通百姓负担。 “地丁合一,摊丁入亩,这笔钱银必须如数征上来,但不用都起运上缴,要加大地方留存,我孤计划是税赋四分,一分上供内帑,一会起运国库,一分留省,一分留府县。” “火耗归公,同样四分。” “至于四分的具体比例,供内的一成,入国库的五成,留省一成,府一成,县两成。” 这个财政分配,可比原先加大了许多给地方。 过去地方总共都没两成,现在朱以海实际给了四成。 如果按八千万算,地方能留三千万。 严州府一年十几万,府县三成,也能有三四万两。 再加上火耗也能返三四千,大大提高地方财政收入。 若是地方工商税等也按这比例分配,又能增加不少。 厘金收益则专款专用,全归御营养兵。 “殿下仁厚!”刘宗周称赞不已,万历以来的朝廷和地方各种加派,早就是正赋几倍了。 如果罢免,确实让百姓减轻许多负担。 祁彪佳问,“如今要恢复中兴,用兵打仗,开支不够怎么办?现在还减少起运额度加大地方留存,不加征摊派如何解决,到时永不加赋岂不仍是空话?” “量入为出,尽量合理使用财政。普在不够,调整工商盐茶关钞等税,绝不再对田赋丁口加征。” “再不够就举债借钱。” 借,是要还的,而加税,是不用还的。 朱以海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别再压榨小老百姓了,早榨干了,以后得以田亩征税为主,废除人头税,同时把被士绅搞废的工商等税收起来,不仅要收,还要达到能与农业税相当,两条腿走路。 有一个士绅地主和一个穷老汉家, 以前穷老汉一家,儿子多却没田地,佃田打工过日子,还得负担沉重的徭役,压迫的过不下去,儿子们都要着光棍娶不到老婆,家里住着简陋的窝棚,一天两顿野菜粥,处于随时想要逃亡甚至要造反的边缘。 现在好了,摊丁入亩后没田就不用缴原先的丁银,在只用交地主田租就好,剩下的攒着可以用来给儿子娶媳妇,甚至再攒攒盖个土坯茅草房子,或买点布做身新衣裳了。 而对有田一千亩的地主来说,他原本是个秀才,优免田额四十亩,优免两丁,均瑶可免,就交点里甲、杂泛役银,实际上可能一点都没交过。 但现在,一千亩地减去优免四十亩,余下九百六十亩都得缴, 一亩假如缴地丁银一钱,那就是九十六两银子。 这里面比原先多缴三十两摊丁银。 等于三两加了一两。 相比之下,原来穷人一家没田没地,一丁还要负担的徭役丁银一钱,现在解放了。 对地主来说,有一千亩地,一年收成几千石,哪怕五五分成收租,也有一两千石,摊丁入亩增加的,最多百分之十。 一亩地收二三石,征银一钱,就算按一两银子一石,税率也是三十税一二十税一,不超过百分之五,绝对不高。 贫穷之家,摊丁入亩后解脱了,富人之家影响不大,但对朝廷来说,首先是征税的成本降低了,以前穷人交不起,拿命交么?税赋征不齐,百姓也是被压迫的民不聊生。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地主,抗税不缴怎么办。 毕竟他们之前就有这样的前科,想尽办法优免,甚至直接不缴。 刘宗周等人无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算是这永不加赋、摊丁入亩新政下最大一个阻力了。 “诸公现在明白孤为何要在严州立典型了吗?”朱以海问。 这是杀鸡儆猴。 重申优免则例,就是要那些拖欠不缴的士绅们明白, 严州如此严惩,甚至搞出倒查二十年积欠,逼迫填补亏空这些雷霆手段,都只是为杀一儆百。 “一个佃户一年缴纳三五两均徭里甲丁银,跟一个百亩地主一年缴纳个三五两摊丁入亩税赋钱粮,和一个拥地千亩大地主一年缴纳个三五十两银子,你们说谁的负担大?” 很明显,越是大地主,其实负担越小。 问题就是这么浅显,不是大家想不明白,关键是以前制订政策的都是那些官僚地主士大夫们,哪怕负担小,他们也不愿意承担。 哪怕穷人无立锥之地了,他们仍还想让他们来替自己负担。 这就是人性。 朱以海把那块摭羞布一把扯下,刘宗周这些士大夫们都无言以对。 朱以海的设想好不好?很好,他们心里没法反驳。 但是他们也都清楚,这个新法可能会面临的阻力。有几个人真正愿意自己为国多掏钱? 但朱以海的那句话也一直在提醒着他们,不改就亡天下了,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 真等鞑子占了天下,就能不交税了么? 鞑子刀不快吗? 朱以海在冒着得罪天下所有地主士绅官僚的可能,还是提出来了,说明确实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就如渴极了的人,会饮鸩止渴一样。 “殿下这是要劫富济贫。”何腾蛟说了一句。 “以丁征税,按人头征税真的就更合理吗?难道以占田依据征税不是更合理吗?税的本质是什么?”朱以海反问。 何腾蛟回答按丁征税,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错,大错特权,向一个有一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子,这是谋财害命,向一个拥有十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子,负担稍重但还负担的起,可向一个拥有一百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对他来说是没问题的。向一个有一千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子,对他毫无影响。” “大明这些年来,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为何缺钱,太祖当年定下薄赋轻税之制,可国家发展,朝廷官府日用不足,于是只好不断向百姓加征科派,这本就有违太祖薄赋轻税之本意,百姓头上负担不断加重,徭役加征,是正赋的几倍甚至十几倍,这合理吗?” “不合理,要加税,不是按人头加征,而应当是按财产多少加征,富者多征,穷者少征不征,如此才能长久。” “这些年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想掏钱罢了,可他们不想想,这大明若是亡国了,他们的这些优厚待遇还能再有吗?” “今日,孤就问诸卿,女真鞑虏若坐稳这中原江山,还会如大明一样优待士绅豪强吗?不可能的,鞑子一入北直,就到处跑马圈地,把百姓掳为奴仆,这些事诸卿当有耳闻,更别说他们制造的济南屠杀、扬州屠杀等了。” 朱以海十分激动。 大明的税制太反人类了,只顾盯着穷老百姓死薅羊毛,薅秃了都不放过,可能薅出来多少? 放着那些大肥羊的满身羊毛不管,结果最后不仅薅秃鲁了皮瘦羊们,也让自己冻死在了小冰河期,那些养肥的羊,也只不过是留给了满清,便宜他们杀羊剥皮做了皮草大衣,既暖和身子,还吃了肥羊肉。 第215章 提剑强征 丁有役,田有租,天下百姓苦役久矣。 朱以海跟王之仁一起吃饭,之前谈事时王之仁一声没吭,朱以海特意留下他一起用膳。 “浙江之兵整顿的如何了?” 王之仁放下筷子,实话实说,“自起事以来,浙东蜂涌之将,不可胜纪。人尽招兵,人尽派饷,甚至抄掠频闻,搜括殆遍。” “尤其是对于投降北虏者,更是尽抄其财。” “但是对未降贼之富家大室及农工商贾,也是逼捐劝饷愈演愈烈,诸多兵马也是良莠不齐,军纪不行,扰民甚重。” 说到这两个月浙东的局面,王之仁也只得不断叹气。 朱以海北上三吴,他在宁波备战黄斌卿,而在钱塘江一线,却很混乱。一开始,是各地豪强大户士绅将领纷纷响应朱以海举旗起义,到处招兵买马。 这个自称都督,那个自称总兵,虽说是忠义可嘉,但这些官义兵马,却也十分混乱,没有粮饷,就到处摊派,甚至强拉壮丁从军当兵或做长夫力工。 先是抄没那些投降鞑虏的官员士绅之家,继而连在北边陷住不得归者,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抄没,到后面约束不了部众,各部开始随意给那些富户地主强加罪名,抢掠抄家,再后来又对普通民众摊派征饷。 各路人马军纪越来越差,甚至相互斗殴火并者。 后来张国维等奉朱以海的旨意,整编各路义军,给他们授予营号、编额,划分驻地,算是勉强收敛了一些。 可很快方国安带头,各路人马又因为粮饷一事跟行在朝廷争起来。 行在要求各地把税赋钱粮统一起运到绍兴行在,进入行在户部国库,然后由户部按照整编授予的番号名额,给各地义军实发兵饷,且先发一半。 但方国安为首的各路人马,却要求划地分饷,也就是划防哪里,就直接就地食粮,把当地的税赋交由他们供军。 他们不但把本该上缴给行在的税赋私自截留,还另立名目加征,甚至是对富人各种劝捐逼捐,搞的浙东也是乌烟瘴气,地方的士绅这个时候只能各凭本事,有人在行在做官的,兵马不敢逼迫。 没人在朝的,那就只能托关系,或者干脆也招兵买马。 于是乎从绍兴到严州,从宁波到温州,从衢州到处州,反正一时间,各地到处都是总兵、参将、游击的,这里一营那里一军,大家私划地盘,截留税赋,私征兵马,胡乱摊派,到处抢掠,甚至为了地盘、钱粮而斗殴火并,搞的倒跟军阀混战,想要群雄割据似的。 虽然行在也在努力的整顿,但有方国安这种人带头,效果不大。 后来黄斌卿被迫交出舟山北上,王之仁终于可以带京营到行在,这才算是稍刹住了这股歪风。 可时间太短,现在兵部、京营等一起负责整编诸军这事,也还没完成,那些个兵马,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轻易的解散,一是有兵就有权,二是这个时候解散兵马,怕自家人身财产安全难保。 反正仅浙东这五府之地,报上来的各路人马加起来几十万,虚报太多,但就算真细致清理,大小一二百股人马,加起来二三十万人是真有,虽说好多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确实有这么多兵。 比如说之前孙嘉绩和熊汝霖两人在余姚起义后,就招募万人,号孙熊军,这两人都是朝廷官员举义,招兵买马后还算是义军中纪律不错的,可也一样有不少这种抄家劝饷摊派的事。 不摊派也不行,毕竟上万人,要吃要喝啊。 但有些人可就不行了,说是义军跟盗匪也区别不大,就好比方国安,兵强马壮还是朝廷大将呢,他的兵都跟匪一样,其它的一些地主武装能好到哪去。 清军一直没过钱塘江,其实跟这些义军关系不大,主要是博洛等奔袭杭州擒了潞王后,暂时也没打算继续南下,毕竟身后的江南都还没肃清,长江中一游也还在推进,而于颖张国维等以钱塘江为防线,守的也还算有模有样。 于是乎,就这么暂时的维持了。 但如果博洛真的南下强攻,虽然他缺少船只,不易过钱塘江,可从上游的富阳等地过江,绕道攻绍兴,还是非常容易的。 “其实还是没钱闹的。” 王之仁总结道,之前张国维等想遣散一些小股义军,可这些义军讨要赏钱,也不愿意就这样白出力一场啊,但张国维他们拿不出钱来。 最后给每人赏银五钱,就这五钱银子,居然还有人过手抽成,搞出了一场哗变来,于是乎遣散的事也搞不下去了。 拖来拖去,倒也有几支人马没有钱粮,又争不过其它人,只好解散回家了。 但更多的还是划地取饷,就这么挺着。 朱以海来富阳时,刘穆爷三不也正跟方国安火并嘛,富阳几县,就是刘穆的地盘,他在义军中算是实力较强的,所以一人独战杭州西面五县之地,但方国安也盯着这块地方,双方你来我往的争夺打了好几次。 “王卿你有什么建议?”朱以海问。 王之仁实话实说,“殿下在严州这边诛方国安,效果很好,起到了震慑作用,现在只要能再拿出一笔银子来发赏钱,那么可以很顺利的遣散一些人马,然后再对几支较大的人马,进行整编,两三个月就能整顿一新了。” 方国安原本是浙东最大的一股势力了,尤其他本是朝廷正规军大将,但现在被监国轻易的诛灭,其号称十万部下的两三万人马,也都被迅速整编,那对各地的这些大小义军头头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冲击力。 他们都得惦量惦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跟方国安相提并论。 张国维、于颖等之前再怎么劝说,也终究不如监国的剑好用。 朱以海如果晚点回来,其实王之仁也是已经选好了几只出头鸟,准备借他们人头一用,然后来个杀鸡儆猴的。 “银子银子,归根到底其实还是银子的问题啊。”朱以海也只得一声叹息。 “王卿,你觉得今日孤与诸公的说的永不加赋,摊丁入亩如何?” 王之仁刚才没发表半点意见,但现在却很实在的道,“在臣看来,这新法不错,脱胎于一条鞭法,但又有所不同。虽然必然会触动不少士绅大夫们的利益,但如今局势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朱以海点头。 明初的税赋是以唐宋两税法为模版的,以里甲制度为赋役黄册的编制原则,然后再以黄册为依据,分为里甲役、徭役、杂泛三种,和夏秋两税田赋。 到后来明中期的一条鞭法,其实就是把明初以来分别征收的田赋和力役,包括甲役、徭役、杂役、力差等等,合并为一,总编为一条,并入田赋的夏秋两税一起征收。 并且,征银。 每一州县每年需要的力役,由官府从所收的税款中出钱来雇佣,不再无偿征发平民。 课征对象为田亩,纳税形式是以银折办,即所谓计亩征银。 跟明初相比,一条鞭法是化繁为简,把赋和役各自合为一条,甚至赋役合一。旧役法中的银差、力差,根据户、丁标准佥发,而新法徭役一律征银,取消力役,官府雇人代役,役银编派,亦由原先的户丁分担变为以丁和田地分担。 明初主要是征本色实物,而一条鞭法则除江南供应京师的漕粮征本色外,其余田赋一律征银。 明初以里甲为单位征赋派役,一条鞭后以州县为单位。 总体来说改变很大,但为何现在朱以海又提出这些相似内容,说到底还是当年一条鞭本来是把赋役合一,全都一条鞭征了。 可是呢,到了明末时,一条鞭之外,又有各种各样的役来了,又还有三饷等这样的加征,百姓的负担越搞越重。 而朱以海也不是要重新恢复到一条鞭的状态,他这个新法,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过去条鞭的重大改革,是合并,是折银,但仍是田赋、丁银, 役折银,仍是以丁为单位征收的。 而朱以海新法最大的区别,就是同样有简化合一,但最终却不是按丁征收,而是折成丁银后,再摊入田亩,实际征收对象就从征人头税,变成征田亩税。 在一条鞭基础上,往前迈出了一小步,但却是跨越里程碑的一大步,是完全改变了征税的基础性质。 “所有徭役简化合一,折合每丁银数,再摊入每亩田赋之中,丁银、田赋合二为一,每年征收一次,统一折色征银,且固定下来。” 当所有的都简化后,就剩下了田赋一项了,丁银已经折入田亩中一起征,然后再加征个一成火耗就行了,再无任何科差劳役。 各个地方,若要干什么事情,不管是衙门里的差役,还是做什么工程,都是出钱雇佣。 而且朱以海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还意味着以后不管人丁多少,但田赋都已经固定了,不会说增加了人丁,又要多摊丁税,成了一个固定税,就好征收,也透明。 “如何顺利推行?” “臣以为,需要借助军队,以御营和京营诸军分派诸府县,再派出御史等带头,与当地官员一起完成册籍和田亩、人丁的核验,这些做好后,按册征收田赋就好。若是抗拒不交,可借调御营、京营官兵协助征收。” 王之仁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个词,强征。 “殿下其实也不需要过多担忧,就以这两三个月浙东的乱象来看,那些所谓的士绅豪强不必过于高看,他们也就是嘴皮子厉害而已,动起真格的来,一个个就都怂了。” 军阀们强征抢掠可比朝廷征税狠多了! 朱以海笑笑,“之前向你借调的神机营,现在隶属于御营了。” 王之仁马上道,“臣以为其实没必要再设京营,不如把三千营和五军营一并改隶御营,有御营便不需再有京营了。” 朱以海却摇了摇头,“京营还是留着吧,负责驻防行在,守卫钱塘,三千营和五军营,可以各增加到十个营,各战兵五千,辅兵一千八,缺额兵员,可以自各路义军中挑选补充。” 浙东的这些各路义军,朱以海肯定是要全面整编的。 京营保留五军和三千两镇,各战辅兵六千八百人。 然后是浙江省镇营兵,王闯子任浙江提督,统领浙江各镇营兵,浙江省的营兵将下设定海镇、海门镇、温州镇、衢州镇四镇陆营总兵,每镇二标四协,各战兵五千。 绍兴府将改为绍天府、东都行在。 等将来恢复浙西后,浙江提督将驻杭州,嘉兴再各设一个总兵。 如此便形成御营水陆十镇分镇江南,六万八人马。 京营两镇驻防东都畿, 浙江营兵五镇协防镇守局面,全部水陆兵马七镇,四万多人。 所以绝大多数的义军,是要整编遣散掉的。 如孙熊军,算是义军中较强的一支,也将整编进京营中,义兴军,已经调去了安徽。 御营由监国朱以海亲自统领,京营由总督王之仁统领,浙镇由提督王相统领,各军粮饷都各设粮台负责,粮饷将主要以厘金供给。 “遣散各路义军,每人赏银五两,各还各家。若是有年轻骁勇精锐者,可选择留用补充诸营,给五两安家银。” 王之仁笑道,“一人五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不管怎么说,之前他们能够义勇奋起响应,也是非常忠勇可加极为难得的。” 这银子不能小气,否则下次有事谁还来。 “其实好些家伙这段时间都没少抢,不少家伙都捞了不少。”王之仁提醒。 朱以海很清楚,就好比湘军打太平军一样,打完太平军,湖南立马上了几个台阶,但这种事情,朱以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他现在要的是整编遣散,以前的事也就算了。 当初能站出来响应举义,那也确实是提着脑袋表忠心的。 “孤在江南其实也捞了不少。” “哈哈哈!” “早有耳闻。” “回头孤给你京营拔二十万两吧,把之前欠的安家银子、粮饷都补齐了。” “谢殿下。” “谢什么,应当是孤谢卿和将士们的。” “殿下,什么时候打杭州?臣愿率京营为前锋!”王之仁拍着胸脯道。 “等。” 朱以海在等湖北、安徽、江西三地的最新消息,等到荆襄那边发起反攻后,也就是渡江攻杭的时机。 到时全线联动,打鞑子一个首尾不能顾。 “那臣先去收复余杭可否?” 朱以海想了下,“可以先试一试,不过若无机会,不可强攻硬打,我们不要急于一时。” “明白。” 第216章 让箭飞一会 ,海上升明帝 黄昏。 国舅张国俊乘船至,船上有监国妃张氏。 朱以海看到张氏时,很意外。 “当日台州一别,转眼已分别数月,臣妾在台州日夜盼望,却不见君还。听说殿下南返,便赶往绍兴,不意殿下又至严州,便央兄长送来。还望殿下恕罪,臣妾实是与殿下分别太久,思念成疾了。” 听到张妃如此软软的话语,还有那边说连落的晶莹眼泪,朱以海也只能苦笑。她相信张妃肯定也知晓他在三吴纳二孟二黄之事,估计连小黄姬已经怀有身孕之事,只怕也是知晓了的。 现在张国俊急匆匆的送人来,争宠之意倒也明显。 不过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样子,朱以海也觉得内疚不已,自己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在这种动荡时局,一个年轻的女子,也确实不易。 伸手帮他抹去眼泪,结果他一擦,张妃的眼泪却反而更止不住的往下落,跟断线的珠帘似的。 朱以海只好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抱住,张妃身子有些僵硬,然后慢慢的贴在他怀中。 “臣告退。”张国俊识趣退下。 张妃前来会夫,这一晚上自然也不寂寞。 一个有心侍奉,一个想要补偿,于是倒也是鱼水欢合,如漆似胶,十分恩爱。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朱以海才醒来。 张妃满面含春,风韵无限,带着娇羞给朱以海穿衣。 “殿下什么时候让臣妾见见孟姬黄姬她们。” “她们此刻应当在绍兴,你回去就能见到她们了。” “殿下不要赶臣妾走,臣妾想留在殿下身边多陪伴些时日。” 朱以海穿好衣服,弯腰亲了她一下,“你愿意留就多呆些日子,这里山清水秀挺不错的,我让国俊带人护卫。” 告别有几分粘人的张妃,朱以海去见大臣们去了。 他提出发展方向,具体执行还得看阁臣们的,这个时候也是考验团体执行能力的时候了,光有好的计划,没有执行力也是不行的。 好在经过昨天朱以海的那一通灵魂质问后,加上当场罢了陈盟的相,所以这些内阁大臣们倒也想通了,今天都有备而来。 坐在那里听他们献言献策,朱以海很满意。 会开到午后,传膳后继续议。 黄昏时分,朱胜利禀报,说来了许多士绅,要面君请愿,希望能够优待士人,收成清算成命。 “不要理会。” “殿下,侦得城中有些人密谋,想要煽动方国安部闹事。”陈潜夫秘报。 方国安各地部众已经基本上已经解除了武装,正在接受整编之中,各地好几万人马,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整编遣散完毕。 “谁这么大胆?” “一些不知死活的本地士绅豪强,想利用那些方国安部众闹事,然后逼迫殿下收回成命。” “他们可还真敢想敢做啊,对这些人掌握的如何?”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保证能一网打尽。” 朱以海笑了笑,“先不要急,让箭飞一会,让他们表演,盯着就好,不要打草惊蛇了,一出好戏,还在后头呢。” 那些家伙被逼急了,这种事情都敢谋划,不过他们的段位太低,还想让方国安的兵当替死鬼,他们后背后得利,可也不想想,朱以海敢在这里这样大动干戈,会没半点准备? 他可不是一般的监国,那是刚从三吴北伐归来,带着千军万马来的。 自他决定诛方国安,然后顺势清理严州府的时候,就已经让陈潜夫盯着所有人了,他们的那点小动作,没半点隐秘可言。 “方元科等总兵有没有参与?” “他们被软禁着,没机会接触那些人,殿下,他们也不能总关着,如何处置?” 方国安部下的军官,从总兵官方元科马汉,到方任龙等,总共是十三员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等一百多员。 至于说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更是众多。 从这也以看出些方国安的野心和骄横了,他自己不过是个总兵官,可却自行任命了十三个总兵官,副将游击等一百余员,这些可都是他自行任命,然后就给绍兴行在发了一道通知而已。 印信什么的,全是自己刻印的。 反正,完全就是军阀作派。 方元科等这些将领军官,基本上都是跟着方国安征南多年的部下,说实话,也都是些经验丰富的军官了。 不过这些人身上方国安的烙印太深,行事作派完全就是另一个方国安。 杀了可惜。 留之无用。 倒是成了鸡肋,暂时放又不能放,也只能先继续留着。 这个时候,朱以海越发的庆幸自己当初举旗后,没留在台州,或者说去绍兴,而是东奔西走,甚至北伐三吴,若是当初留在台州,在行在做个监国,那么现在他也就没有底气敢那般面对方国安。 甚至就算一时得幸诛杀了方国安,但对他的这几万部下,可能也只能尽量安抚甚至是封赏,然后拉拢为已用吧。 毕竟乱世之时,多一些兵马,也就多一份力量。 幸好他如今手底下有一支更可靠的御营亲军,虽然其中新兵不少,但终究这支兵马是他一手拉起来的,所以他完全可以不在意方国安,和方国安的部将们。 甚至钱塘江的各路义军,他也可以从容的安排遣散。 城郊。 勇士镇总兵官刘穆赤着膀子挥舞着一把百多斤重的大关刀练气力,这把沉重的大刀虽非他上阵之兵,但平时用来打磨力气却极不错,在他手中却能舞出花来。 一通大刀舞毕,刘穆收刀。 “父亲!” 冲了个澡换身衣出来,刘肇绩兄弟俩却已经在等他了。 爷三坐着聊了会,刘穆若有所思。 “看来幸亏咱们在富阳碰上监国诛方国安这事,否则估计咱们爷俩也难逃被整编或遣散的结果。” “真要把各路义军全遣散?” 刘穆捏着拳头,“什么义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就跟缪法信招的那营人马一样,打仗从来没赢过,逃跑从没输过,抢掠从没落后过,你说这种所谓义军有什么用,别说监国瞧不上,我也瞧不上。” 刘家招的人马,以刘氏族人为主,然后是刘穆的亲戚朋友门生旧部等,他自己是做过副总兵的,所以对部下管理较严格些,虽也免不了征粮劝饷,可总好过抄掠抢劫,更别说真打起仗来,刘家的兵还是能打敢冲的。 “殿下调你们进千牛镇,你们可得好好用心效力。” “父亲放心,千牛镇新建,我们也算是骨干。” 刘穆如今自己是御营勇士镇的总兵,两儿子都被调到御营千牛镇任职,还授千牛刀,侍卫监国,这可是好事,说明监国很信任他们父子,否则哪有这机会。 “我听说张名振当初就因为背刺赤心报国,结果便深得监国信任,如今更是拜两江提督加封镇东伯,张公是我辈楷模啊。” 张名振做石浦游击的时候,他是应天水师副将,现在人家张名振那是两江提督镇东伯兼兵部侍郎,据说是军中最得监国信任的左膀右臂。 “他娘的,不就是刺字嘛,这有什么,老子也能刺啊,找个会纹身刺字的来,给老子也刺上,你们哥俩也一起刺。” 刘穆微微有些不服气,他跟张名振其实也算老朋友了,他们毕竟都是江南人,后来一起在京城闯荡,他在北京考上了武状元,张名振也发迹进了京营,可如今,竟然远远不及了。 刘穆亲兵还真马上去给他找来了刺字的人,明末时百姓也很喜欢刺字纹身,特别是那些什么游侠少年,或是打行的混混们,不刺青纹身,怎么在江湖上混。 所以各地都有不少专门刺青的铺子。 “给我刺字,刺上赤心杀贼四字。” 那人手艺高超,很快,就在刘穆背上刺了四个大字,赤心杀贼,很大很霸气。 刘穆对着镜子看完,“嗯,是不错,可我以后总不能天天露个背吧,穿上衣服别人不就看不见了?给我脸上也刺上。” “爹,脸上刺字那是以前宋人犯人刺配充军。” “去你娘的小兔崽子,什么刺配充军,爷乐意刺,给我刺上。” 等脸上也刺上了赤心杀贼四字后,他还觉得有些不太满意。 “这不还有很多空当嘛,刺满!” 刺工手抖了一下。 “军门,还刺?” “刺,刺一个字给一钱银子。” “得类!” 刺工这下兴奋起来了,施针速度极快,生怕刘穆反悔,一会功夫,刘穆脸上已经刺了一百零八个杀字,密密麻麻。 再加上左脸上大大的四个赤心杀贼,一张脸非常的独特别致,刘肇绩兄弟俩都有些不忍目睹,但又不敢多说,他们小时练武,可没少挨他爹揍,都有些心理阴影。 刘穆对着铜镜,看了十分满意。 张嘴说赏。 “等下,这嘴唇里不还空着嘛,也给我刺上!” “行!”刺工很积极。 刘肇绩哥俩看着爹成了一个满脸文字的怪人,也只能无语。 “给他们也都刺上!” “给老大刺忠字,老二刺义字。” 刘肇绩哥俩不敢反对,只得被迫坐在那里,先是脸上也刺上赤心杀贼四字,然后又刺了一百零八个忠,刘肇襄脸上则是另刺了一百零八个义字。 爷三,一个杀,一个忠,一个义。 “嗯,挺好,不比张名振的牛?” 刘穆非常满意。 然后看着门口的家丁亲兵,招手。 “把他们也全刺上。” 刺工刺的手软,手微微颤抖,心却亢奋万分,一个字一钱银子,今天这得赚多少银子啊,爷三就刺了三百多个字,那就三十多两了。 刘穆最后把自己的家丁也全都刺上,还嫌不够,又让刺工给他的妻妾也都刺字,妻妾们吓的花容失色。 最后百般央求,才让刘穆允许只在手臂上刺一个忠字。 “还差点什么!” 刘穆左瞧右瞧。 “给我两耳后也刺上,左耳刺出门忘家为国,右耳刺临阵忘死为主,还有我儿,和家丁儿郎们全这样刺上!” 刺工最后拿着一百两银子离去,虽然他想跟刘穆说总共得三百多两银子,但看着这一屋子满是刺青的赤膊大汉们,他还是忍住了,握了两个大元宝赶紧跑。 刘穆却对着镜子左瞧右顾,十分满意,也不管新刺后皮肤火辣辣疼,“儿子,随我拜见监国殿下去!” “爹,这样会不会太刻意明显了一些?” “是啊,咱会不会被嘲笑是东施效颦?” 刘穆却道,“你们懂个屁,忠心就得表现出来,殿下如此信任咱们父子,咱们还不得狠狠表现一二?去问问监国,需不需要咱们爷三把方国安的那些手下军官余孽统统坑杀了。” 第217章 良心不痛吗 “严州府总额户口人丁十一万一千五百零七丁口,田额一万零三百五十七顷四十四亩。加上地山塘湖桑柘木等, 以上地丁并外赋共计征银十六万九千六百九十五两三分三,,共征米五千二百七十三石八斗。 “今年闰六月,地丁加闰,征银两千八百四十九两八钱,征米二百九十四石八斗····” 严州府衙内。 朱以海在堂上听着首辅宋之普报出的一项项数据,这是一众大臣们加班加夜赶点整理出来的最新地银和丁银的数字。 基本上是以万历四十六年的册籍为依据,加上万历年间严州府的各项差役折银数字。 摊丁入亩,地丁银总共是十七万二千五百六十九两九钱银,米五千五百六十八石六斗。 田每亩征赋折银是一钱二银,地每亩是征三分银多。 万历征税,不仅种粮的田要纳税,那些种茶叶种树的地,甚至山、塘、湖等也是要纳税的,只是税率较低。 洪武初定官田起科,每亩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每亩三升三合五勺,重租田每亩八升五合五勺,芦地每亩五合三勺四抄,草塌地,每亩三合一勺,没官田,每亩一斗二升。 到了此时,改折银征收。 严州一亩田科银一钱二左右,另还征部份本色米。 米银折算,大概还是按白米每石折银一两,外加二钱脚耗。 一亩科银一钱二,实际就相当于是征了一斗米加二升脚钱。比洪武朝已经是两三倍了,当然,如果把天启崇祯朝等加征的算起来,实际还得再加几倍。不过明初的役,同样累民。 当然,现在浙江粮价都二两一石了,所以按这个比,实际只征了半斗。 朱以海也知道万历四十六年毕竟过去几十年了,以前的数据来征现在的粮,肯定还是不太精准的,但若用天启或崇祯朝的就更不准确了。 田赋和丁银都已经折算清楚,现在只需要把这所有的粮折再摊到这些田地之中就行,按统计,严州不仅统计了田,还有地、山、塘、湖、屯田等。 田是一万顷多点,百多万亩,丁银两万多两,而丁口是十一万一千多,折算一丁的丁银不到两钱银子。这两万多两银子摊到一百多万亩田中,一百亩地摊不到二两银,也就是一亩不到两分。 所以若是这么算下来,摊丁入亩后,折银是一亩地一钱四分银子多点。 若是征本色,则一亩地征粮一斗,两二斗脚耗钱,再摊丁银二分银,一个地主有一百亩田,则纳粮十二石,加二两银子。 如果再加一成火耗,则是十三石二斗粮,二两二钱银。 “诸卿,孤以为如今用兵不断,所以田赋当征本色粮为主,田十亩以上地主当纳本色粮,把粮交到乡里,由官收官解。至于田十亩以下户,可折银,今年就按一石米二两银折算。” “摊入田亩的丁银,则直接征银。” 如今粮价都是石米二三两,如今还按以前石米折银一两来征银,那就相当于要少收一半的税赋,对于现在急缺钱的他们来说,这要是雪上加霜,便只能征本色粮了。 宋之普顶着黑眼圈,他以前就做过户部郎中,所以对这些钱粮事务倒也熟练,“时间匆忙,用的还是万历年间的册籍数字,里面肯定有许多不准确地方,比如实际田亩数更高,丁口也肯定比万历年多······” 朱以海摆了摆手,“那些都是小问题,先弄起一个大概框架施行,以后再拾遗补缺慢慢修补便是。” 一个严州府,才十来万石粮,加两万两银子,这确实有些少了。朱以海相信,若是把田亩全部重丈量一遍,把户口全面普查,肯定要多出两三成,甚至四五成都有可能。 “征本色粮的话,得注意不能累民,各地百姓统一只交到乡上便好,另外每石粮里既然已经加了两成脚耗,又额外收了一成火耗,那么该征多少就多少,不能再额外加征什么耗费、平余了。我知道原来户部有个陋规,每一千两加征二十五两银,这笔银子就成了户部小金库,户部官吏私分。” “这事以后不许再发生,孤已经把火耗归公,拿出来给给官吏养廉加薪了。” “另外征上来的钱粮,要按之前孤定下的起运和留存额分配,地方上留存的银子多了,那官吏适当的提高点俸禄薪水,差役的工食银也按实际情况相应的涨一些,要让大家能养家糊口,而不是饿着肚子当差,甚至倒贴。 你让一个人饿着肚子守粮仓,他岂能不想办法从库中盗粮如果我们给守仓库的足够的薪水,他还要盗,那我们要惩治他也才明正言顺。” 朱以海加大给地方留余,让财政上相对宽松些,也是大明这些年来的政策,搞的地方穷,官吏穷,于是他们只能向百姓加征、派役,百姓负担不断加重,权势大户却不太受影响,加剧了两级分化,恶性循环。 严州也算是人口较多了,丁口十多万,光是这府城就有商号一百四十三家,府城人口过万了。 但只能征这么点银子,朱以海还是非常不满意的,必须得重新整理工商等税了。 厘金也必须得征,所得收益全部用来养军打仗。 厘金、工商税等都不是直接对百姓征税,是向那些工商业征收的税,虽然说最终可能商家也会把这税的成本,加到商品价格中,转嫁到百姓头上,但起码比起丁银、田赋这样的税要好的多。 这就好比盐税,他本质上是一种人头税,因为人人要吃盐,必不可少,所以征了盐税,等于是人头税。但如果你征对田地、房屋买卖征收契税,那么对许多没田地房屋买卖的普通百姓来说,这税就征不到他们头上。 所以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虽然人头税征收最简单,看似最公平,但其实对于朝廷来说,人头税最不合理,征收成本也最高。 “严州军屯、官田清理后,如何处置?交给御营勇士镇屯田吗?” 朱以海摇头,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来屯田的,起码现阶段他不可能再搞军屯,这里又不是边关,这里地少人多,所以直接把这些田拿来佃租给百姓耕种,然后收租就行了。 “统一交给御营粮台负责招佃出租。”朱以海还是留了一手,没把这些田交给地方官府,交给粮台负责,所得除按律一样完税纳赋后,剩余的就直接进粮台,用于军费开支。 勇士镇驻严州,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辅兵一个月都要三两银子,战兵分三等,一等兵一个月四两五,二等的四两二,三等的三两九,暂且半饷,也不是只给一半,而是把一半要押一些时间,逢年逢节或是开拔出征的时候集中发放,算是激励,也算是避免士兵逃跑什么的。 如果按全饷算,一个月都要两万七八千两银子,一年要二十五六万两银子的军饷,这还没算战马、挽马的粮草,士兵的伙食,以及军械衣甲这些置办和消耗。 这么一算,严州所有的地银丁银拿来供军,都还差一大截,必须得要依靠厘金、工商关税,甚至是军田官田的田租等来补充。 “殿下,御营一镇一年的军饷就得二十多万两,这十镇就得二百多万两,然而还有军械粮草等开支大头,比当初关宁军的饷还厚,兵还多,崇祯朝大明仍全有天下,可集全国之力,供养不起关宁军,如今以半壁江山,如何供养御营十镇,京营二镇?还请殿下裁减御营兵马,节省开支!” 何腾蛟又站出来了。 他还跟朱以海在那算关宁军的军饷开支呢, “去国万里,参与远征,故从天启到崇祯朝,给辽东士兵的饷是内地两三倍,因为辽东战事不断,这厚饷一直就保留着。崇祯朝时,关宁步兵每月是一两四钱银子加半石大米,骑兵则是一两六钱银子加半石大米,家丁甚至是一两八钱银每月。 这样一年算下来,骑兵是一年十九两二钱银,加六石大米,家丁最少也是二十一两六钱银加六石大米,哪怕步兵,一年也有十六两八钱银加六石大米。 按当时朝廷折价大粮一石折银八钱,实际上当时粮价高,一石米能值一两多银子,因此这六石米,能折七八两银子。 所以哪怕最低的步兵一年也有二十四两银子左右,骑兵有二十八两了,家丁更是三十两。 而内陆养马一天得十束草加二三升的豆,辽东战马冲杀,粮草更高,一天十五束草三升豆,大体折算,一年最少十二两银。 马从宣大或河西买,起码十五两,战损率还高,每年要折银四两左右。 当然,还有一个大头消耗就是招兵和抚恤,招兵的安家银起码五两,战死抚恤最低十五两。 打仗的话还得发行粮,一个月大概一两。 还得发犒赏,训练、衣装等都要花钱。 细算下来,养一个关宁骑兵,士兵粮饷二十多两,战马消耗十几两,一年下来起码四十来两。 如果一个关宁骑兵入伍三年战死,朝廷里外里总共得消耗约二百两银子。 这就是养军耗费的恐怖之处。 常态下开支还好,一旦进入战争状态,你来我往的打个不停,那真是钱如流水。 而朱以海的御营十镇,包括京营二镇,每镇要有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军饷最低的辅兵都是一天一钱银子起,一年就至少三十六两了,比原来关宁骑兵甚至是比家丁还高。 何腾蛟从湖广来,那里的兵甚至拿着一个月一两甚至一两都还欠饷普遍,行粮都能拖欠。 而且这御营太过特殊,居然不经兵部不经五军府,甚至都不用御马监,由监国亲自统领,这让何腾蛟觉得胡乱来。 “何督师说关宁军供养军费高,又说湖广内地粮饷低,这些既是事实,也不全是事实。时移事易,不能只纵向对比,还得横向对比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鞑虏南侵,已夺去大明半壁江山,是国家危亡之际,这个时候必须打造一支能打敢冲且忠心耿耿的精锐王师来,靠什么来打造?光讲忠孝仁义勇吗?” “如果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妻儿子女都不能养,他们如何安心打仗?” “不要跟以前大明的军队比,没什么可比性,以前就是因为饷太低还欠饷,所以卫所驰废了,边军不能战了,所以才国门失守,中原涂炭。” “要比跟我们的对手比,鞑子拿什么粮饷,什么抚恤?鞑子一个月虽然拿的跟关宁军差不多的粮赏,但那只是基本的,他们大头在赏赐,还有抢掠,他们的抚恤也格外的高。” “一个护军战死抚恤二百两银子,一个步甲都有一百五十两,哪怕是包衣奴才上阵充甲兵战死都有百两,这是一次性给的抚恤,还不包括身后对遗孀遗孤们的津贴等。哪怕是绿营的马兵战死也有七十两,步兵战死五十两。” “而我们呢?” “御营现在还算待遇好的,但安家银只有五两,阵亡抚恤也才十两而已。” “鞑子给的抚恤标准你们知道是多少吗?是他们月饷的一百倍,而我们呢?就算御营,也仅相当于不到三个月的标准。” 朱以海越说越气,连当老板的都知道要想销售卖命,就得给提成,光靠基本工资谁卖力? 何况现在是要让士兵打仗、拼命,面对的还是极强大的敌人。 靠一个月一两银子?谁他娘的跟你拼命? “士兵拿一二两银子月饷上阵打仗,这不值得得意,这是耻辱,朝廷的耻辱,大明的耻辱,你我君臣的耻辱,将士们拿命为朝廷打仗,我们却只算计着如何给更少的钱?” “不羞愧吗,良心不痛吗?” 朱以海直接拍了桌子,何腾蛟被顶在那里下不来台,本来是想说御营兵太多,军费太高,还拿关宁军来做比较,一年五百万军费也没起到什么用。 可朱以海却不跟他说这个,直接质问起良心来。 何腾蛟怎么回答? 难道说当兵的就值一个月一两? 还是说当兵的就够饿着肚子欠着饷为国征战守边? 这话他根本不敢说,只能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站那哑口无言。 第218章 刺字先锋 何腾蛟长的很高大魁梧,穿着大红坐蟒倒跟京营总督王之仁有的一比。 被监国如此不留情面的痛批,也不由的老脸羞红,忍了好一会还是咬牙反驳,“监国说的臣又岂不知,只是钱从哪来?” “一个严州府,就算摊丁入亩,全额征收上来,也就十二石粮,两万两银子,而起运朝廷的不玛过一半。反之,御营勇士镇驻严州,一年光饷就得二十多万两,还有粮呢,还有器械装备呢,这打仗还得行粮,招兵得安家,伤亡得有抚恤,钱从哪来?” “严州所有的地丁银全供军,也还有巨大的亏空,难道靠抄家掠产吗?” 这些大逆不道的顶撞,朱以海却没气。 “没钱孤不是在想办法解决吗?摊丁入亩,地丁合征,计亩征收,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吗?地丁银确实不够,但孤早就已经开始让各地组建厘金局,开始征收厘金,又开矿屯田,借款筹粮,不都是在想办法吗?” “孤难道不知道很难,难就不做了,难就躺平等死吗?” “孤也请何卿好好想想,鞑子在关外那等苦寒之地,以那点人口,能够吞并辽东,甚至大举入关,如今占有我大明半壁江山,甚至有吞灭之心,他们又是怎么起来的?他们为何能够养的起兵,给的起厚饷丰恤?” “说白了,把钱用在刀刃上便行了。” “再穷,不能穷士兵!” “如今是士大夫优免钱粮,兼并土地,占尽便宜,另一面,将士们顶风冒雪,忍饿挨饥为国征战,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现在银子也不是那么值钱了,物价飞涨,一石粮食得二三两银子,一家置办衣服一年都最少三两······” “今天我也跟诸卿交个底,如今局势,大家确实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不是勒当兵的裤腰带,而是孤与卿等,与士大夫官员们一起勒紧裤腰带,要优先供应军队,保障将士们。这是今后朝廷的基本国策,必须先军优饷,一切以北伐恢复为重心。” 这话放出来,何腾蛟没法回复了。 崇祯朝一年花五百万养关宁军,关宁军确实练出来了,但没能守住大明,甚至如今成了鞑子南侵的急先锋。 可因此就因噎废食,躺平不抵抗了? 要抵抗,不还得依靠武夫将士? 监国明显是不信任方国安这种传统的武夫了,他要自己打造御营亲军,建一支大明版的神策军,这种想法也不能说他错,毕竟监国到三吴走了一趟,可是载誉而归,赢得了无数威望,甚至凭自己一已之力,就把号称拥兵十万的方国安给砍了脑袋的。 都能到镇江城下走一遭了,监国说的话也就更有底气。 何腾蛟不服气,那你怎么不收复武昌、荆州、襄阳? 不管何腾蛟怎么反驳,朱以海只要一句话反驳就够了,你行你上。 “孤与诸公现在要做的,是能够让将士有充足的保障,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安心在前线作战,是让百姓能够安心的在后方耕作,让匠人制器商人买卖,如此才能说其它。” “否则将士欠饷缺粮饥寒交迫?怎么守边打仗?百姓们苦于赋役,种地所得还不够上缴,只能被迫逃亡流离,这朝廷钱粮又何处来?” 厅中陷入一阵沉默。 朱以海的话够直白的了,大明优抚士人,也优抚了快三百年了,现在大明要倒下了,他们也该出力了。 严州清理整顿只是一个开始,势必要在全国各地铺开推行,还得迅速,力度得够,不能做表面功夫,必须把士绅们侵占的田地收回来,亏空的得补上,积欠的要缴清。 朱以海可以不对其它各地搞倒查二十年,可以不对他们深究细查,可以不对他们处巨额罚银罚息,前提是他们也得配合,得把欠的补上,拿的还回来,亏空的填上,把侵占的田地交还。 做到这些,那以前的可以一笔钩销。 做不到这些,朱以海不介意让御营把严州这里的清理,再演示一遍。 大明都要亡了,朱以海还跟他客气什么? 在生存这个前提条件下,其它的得罪士人什么的,朱以海也顾不上了。 “有人说,重病已久经不起猛药,但如今这久病之躯,若是再不用点虎狼之药,只怕真的就再也起不来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没时间再慢慢研究了。拼命一搏,放手一拼,成了,再续国统,中兴恢复。不成,那就让他轰轰烈烈的死去吧!” 这话说出来,刘宗周这样耿直的老头,也不由的眼泪盈框,要说忠君爱国,说品德这些,老刘是一等一的,可虽然原则性很强,他们却有先天的不足。 就是务虚厉害,务实不行。 当言官搞监督甚至劝谏君王都很不错,可你若是让他们来制订国家大政方针,尤其是对如今这烂摊了,拿出一个迅速有效的方案来,实在为难他了。 宋之普虽以前在户部干过,也在地方做过知府,但却还是缺少些统筹全局的格局目光。 朱以海倒不是说比他们都强,只不过他毕竟是个穿越者,历史的迷雾早就被吹散,有无数后来者为他总结过问题甚至给出过解决方案。 别人是盲人摸象,他是未卜先知。 “卫所不能战,也没有兵了,所以这次就算整顿清理,也没有再存续必要,撤军籍,罢卫所,军户皆转为民籍,有实地的卫所,改设府县,无实地卫所,则划属当地府县。” 裁撤掉所有的卫所后,就能抛掉一个包袱,这些年卫所虽然驰废,可名面上却一直还有兵,月粮册上甚至人越来越多,账上年年得给一大笔月粮,越欠越多,而实际卫所城守兵早没几个了,就军官和他的家丁们,却占籍冒领,朝廷费了钱粮,没得一兵一卒,甚至账上还年年欠饷拖粮。 现在一刀切了这个肿瘤,以后也就免掉这笔月粮开支了。卫所的屯田整理出来后,拿出去招佃收租,还能额外得一笔租子,甚至原地方也不再需要负担卫所的月粮大头了。 卫所军户们负担减轻了,周边府县百姓负担减轻了,朝廷负担减轻了,那谁吃亏了? 那些武官,那些侵占军屯的地方豪强们,他们没法再领月粮再变着法的侵占利益了。 对于如何安置这些卫所军官,朱以海也是非常直接,清理卫所田地财产先,至于卫所武官,暂时保留品阶,但不再发饷,他们需要向兵部报道,接受考核,如果有本事的,可以量才录用,授以职事,安排到镇营甚至御营京营任职,没本事的,直接罢免裁撤了。 哪怕是世袭武官,也仅保留头衔,仍要经过考核才能授以职事,否则削夺世职。 而军户,真正的城守兵,补半年的月粮遣散回家,有骁勇精锐的,也可以去应募从军,只要选上,也是按标准给安家银,入营后拿粮饷。选不上的,自然还是领着遣散费回家自谋生路。 而屯田兵,直接转为民户,原来的屯田,可以转为租佃关系,以后种地交租就行,租率也重新调整,不按过去那套籽粒粮标准,而是按正常当地民间的那种佃租率就行。 大明各地卫所众多,最多时据说有几百万人,城守兵都得有大几十万,每个月的这个月粮,其实是很大一笔开销,而且维持了卫所,就还得有衣甲器械战马营房等各种乱七八糟的开支了。 所以一刀切,是最方便省事有效率的。 不管有多少人反对,朱以海已是下定决心一裁到底,哪怕是有些承担漕运等任务的卫所,他也不保留。 以后真有需求,按需求再另设,不一定非要用卫所这种形式。 卫所军户烂到家不能用,而各省的省镇营兵,其实也大多不堪用,就如原浙江的营兵,王之仁这总兵,名下有两万五千兵额,可实际真有多少兵?能打的又才多少? 省镇营兵,一样都是靠家丁撑着。 现在先撤卫所,再整营兵,御营其实就是打破旧框架,重新建立的新军,不受原来那些条条框框影响。 朱以海是对大明原有的这卫军、营兵都彻底失望到底,才会如此辛苦的重新打造御营新军的。 所以何腾蛟敢反对御营,朱以海就也不会给他留情面。 对朱以海来说,大学士不听说不肯一条心,那换个人便是,这御营却是命根子,是他真正的根基所在,所以任何人都不得动摇御营的。 “方少傅是严州本地人,在本地也素有威望,所以孤打算让方少傅奉旨督办严州府整顿事宜,诸公还是回行在去吧。”朱以海很不愿意跟这些人开会,开着开着就想拍桌子骂人。 好歹也是自己选了来的内阁班子,总不能今天罢一个明天免一个甚至后天杀一个吧,赶回去眼不见为净,而且行在也确实还是需要人办事的。 朱以海需要他们奉旨办差,而不是跟他们商议决策。 现在他非常独断专行,这在臣子看来是刚愎自负,可朱以海却只不过是想节省点扯皮的时间而已,有什么好商议决策的,他早知晓未来发展走向,所以只要拿出相应的优选方案便是。 他需要的只是如何把那些优选的对策,不走样的执行下去而已。 这是非常难的,好在他不是崇祯也不是弘光、永历,他现在有御营,这是执行力的保障,他还将在严州,彻底的做出一个典型榜样来。 方逢年不愧是个当过首辅的人,虽在绍兴犯了些错,他把宋之普当成了对手,忽略了其实宋之普不过是监国推到台前的人。 罢相回乡后,早想明白了一切。 现在他顶着少傅的头衔,很积极的在严州奔走,安抚乡亲士绅,劝说他们积极配合填补亏空、上缴积欠、退还侵占田地等等。 有方逢年这般卖力的带头,效果确实还是不错的。 可以说,严州整顿,杀方国安开了个好头,方逢年的积极配合又继续带好头,御营勇士镇的进驻,天天搞拉练,效果确实明显。 朱以海其实现在不惧杀人,不管是那些吃兵饷喝兵血的卫所武夫,还是本地那些高高在上的士绅大夫们,谁敢跟他跳,他就杀谁。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反正只要不跟方国安一样乱抢,只要能拿到确切的侵占屯田、贪污官府钱粮、压榨百姓等等的罪证,有几个不服乱跳他就敢杀几个。 严州这个头必须得开好,不能有半点妥协,得把他的决心、意志和手段,都展示出来,唯有此,接下来才能保证顺利推行。 吃饭的时候,朱以海见到勇士镇总兵刘穆爷三,看到刘穆差点没认出来。 赤心杀贼。 杀。 听刘穆说明白经过,朱以海虽然觉得这家伙演技略显浮夸,但是这个做作的态度,倒是反而显得恰到好处,十分应景。 刘穆毕竟是绍兴的豪强大族,又是原朝廷将领,再加上起义大将等身份,他这般刺字表忠,就显得挺有表率作用了。 “刘卿,这块羊肉大又大肥,赏赐给卿了。” “肇绩、肇襄,赏二卿一人一个鸡腿!” 刘穆大声放过,接过羊肉便在那吃起来,两个小刘倒是没他爹那么放的开,有些拘束。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打杭州?” “臣听说王总督要去打余杭?臣以前打过三次余杭,对杭州西面非常熟悉,臣愿领兵为先锋。” 看着这张满是‘杀’字的脸,朱以海不免走神。 这家伙真是搞的太过份了。 “刘卿将门世家出身,还是武状元,以前应当读过不少书吧?” 武状元不仅要考骑射武艺,也还是要考文章的,能当武状元,这文章本事其实不比一般的举人差了,虽比不过进士们,但也绝不是什么粗俗莽夫。 刘穆一直在给朱以海展示一个勇猛忠心的莽将形像,但朱以海可没上当。 “臣读了些书,不过没学到多少东西。” 朱以海呵呵一笑,“那刘卿肯定也读过宋史,北宋承晚唐五代遗风,军士有刺字习俗,宋代有三个武将的刺字比较有名,一个是精忠报国的岳飞,一个是刺字枢密使狄青,当然还有一个是曾做过宋太祖侍卫的呼延赞,他是北周将门出身,历仕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号称铁鞭将,乃有万夫不当之勇,堪称战神般的人物,但是,仕途却只一般,呼延赞不仅擅铁鞭,还喜欢戴顶铁帽子,还把全身都刺遍赤心杀贼字样,连妻妾儿女都全亲自刺字·····” 刘穆听到这里,扑通跪下了。 “臣以前读过这事,非常敬佩呼延赞,所以效仿呼延赞刺字表忠,殿下明鉴。” 朱以海呵呵笑着伸手扶他起来,“卿之忠心,孤岂不知,来人,取一支铁鞭来,特赐与刘将军!” 他点出这出,其实就是告诉刘穆,你的心思我都知晓矣,你玩的套路我全明白。 这也是有意震慑大将,然后又予以赏赐,如此便能让大将不敢轻视了。 第219章 国舅爷 “殿下,这许久不见,臣万分思念啊。” 新安江畔,朱以海在树荫下垂钓,国舅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俊远远的就喊着奔来,朱以海皱眉,“别惊了孤的鱼,刚打的窝。” “奴才该死,”张国俊赶紧压低声音,嬉皮笑脸。 “跟鞑子学来的混账话么,人不当当奴才?” “是微臣胡说,瞧微臣这臭嘴,”说着便立马给自己扇了几巴掌。 “好了,”朱以海叫住大舅哥,“今天召你来,你知道是干什么吗?” 张国俊笑的有些勉强,心中忐忑不安。想当初鲁王南下,被安置台州,宁波张氏做为已故鲁王元妃张氏的老家宗族,便立马热情迎接,帮助安置。不仅把台州的旧紫阳宫改造的张氏园林送给鲁王居住,还把张国俊的妹妹嫁给鲁王做续弦。 可以说,张家在鲁王到台州后,确实给予了许多帮助,钱、人等都是相当大方。 朱以海自然也没忘记这些,甚至他起兵后,还找张国俊借了几万两银子,欠条还在张国俊手上呢。事后,也是第一时间授封张国俊为锦衣卫指挥使,但是对张国俊这人,他其实并不太信任。 他在三吴北伐的日子,也接到不少行在内阁对张国俊的一些弹劾,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冤枉。 “殿下是不是听了什么人胡说八道?” “哦,看来你也心中有数了?” “殿下,都是冤枉啊,臣留守后方,那是兢兢业业,一心维护殿下基业······” “不是打着孤的旗号,到处封官许愿,卖官鬻爵,甚至趁机兼并田地,接受投献?这些都是别人冤枉你的?” “殿下,冤枉啊。” 朱以海摇了摇头。 张国俊的所做所为,他一清二楚,这次回来也是要处理的,本打算严州事办好回行在后处理,他倒是主动送着妹妹张妃来了。 而且刚来严州又不老实,“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本是孤对你的信任,锦衣卫本朝廷耳目,结果你却用来敛财受贿,甚至是借势欺人,这就是没把孤放在眼里了,你莫不是忘记孤不止有锦衣卫,还有东厂,更还有御营诸军?” “你做的那点丑事,哪一点瞒的过别人?就是你自以为养熟的爪牙,其实也不过一边拿着你赏的银子,一边在暗里揭发你。” 张国俊一下子汗就全下来了。 平日里本来风度翩翩的国舅爷,那也是曾加入过复社的江南士林公了,虽说远不如四公子那般风流倜傥又有真才实学,可毕竟家境殷实,平时附庸风雅也是呼朋唤友的。 自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后,这三个月,那更是呼风唤雨,极尽享受了。 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真无与伦比。 甚至当初借给监国的那几万两银子,都早已经十倍的回来了。 “殿下,都是那些人找上门来求情,臣一时推脱不过,才勉为其难的收了一点,绝对不多,都是人情往来,没办法的事。” “哼,好一个人情往来,人情往来跟贪赃受贿孤会分不清楚?之前孤在宁波杀谢三宾,让抄没其田庄商铺等,你在其中贪了上万两银子,事后又吞了一万多亩地到你名下,这事不假吧?” “远的也不说了,就说你刚来严州,结果立马就赴严州的士绅豪强们的宴会,听说那些士绅请你喝酒,一杯酒一千两银子?你昨晚喝了多少杯?” 张国俊没想到自己的那点事全被监国知晓,顿时连连求饶。 “国俊啊,孤也知道,大明二百多年,有许多潜规则陋习俗,请托馈赠这些也是早就成风,但凡事得有个度,不是什么钱都能拿,不是什么话都敢随便说的,你竟然敢拍着胸脯跟那些严州士绅豪强们说,只要你开口,他们就不用填亏空,补欠缴,不用清退田地?” “甚至还敢给他们出主意,用贫瘠荒山芜地来充侵占官田军屯抵数?甚至以小亩当大亩,这真是足智多谋啊!” 张国俊这下慌了。 之前他确实飘了,堂堂国舅爷,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总觉得自己了不得,甚至经常跟人说监国当初南下台州得张家多少帮助,起兵之后甚至还是他提供的人马钱粮等。 可他忘记了,监国不是吃素的。 他忘记谢三宾、方国安等这些人怎么死的。 喝着小酒收着银子,纵情享受。 权力是最好的毒药,能彻底的腐败一个人,这话没半点问题,张国俊本性不过是一个江南公子哥,但当他成了国舅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这短短几个月,就飘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见朱以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张国俊抱起朱以海的腿,“殿下,微臣是殿下的人啊,微臣虽收了些银钱礼物,但这些臣其实是替殿下收的,起兵伐虏,中兴恢复,这些都要银钱啊,殿下不方便出面,臣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替殿下出面,也是臣之职责。” “锦衣卫,不就是干这些脏活的吗?” 朱以海笑了。 这家伙倒是会说。 锦衣卫曾被朱以海寄以厚望的,但是现在他更习惯用御营采编所,而且现在除了采编所负责情报,朱以海新设的侍从室,下设总务处、军务处、内务处和侍卫处等。在内务处下,就有一个统计所,而侍卫处下还有一个侦探所。总务处下有一个调查所,军务处下有个情报所。 这几个所,全是情报机构,只不过侧重不同。 但这些情报收集汇总,却能大大增强朱以海的情报信息的掌握。 这么多情报部门,保证了没有人能够欺瞒朱以海。 就如张国俊虽是国舅,又统领着锦衣卫,但锦衣卫和东厂没参与北伐,一直留在浙东,虽然在浙东这几月也发展挺快,便却也错失了成为监国心腹部门的机会。 羽林镇相当于宪兵部队,千牛镇则是警卫部队,他们都分担了原本锦衣卫的不少重要的侍卫、侦缉职责。 “国俊啊,你这话虽然不错,但有个前提,就是这脏活得是派给你们做才能去做,而不是自作主张的揽活做。本来啊,你做的这些事情,够砍头的了。但是呢,你毕竟是王妃兄长,张家和你先前也确实给我许多帮助,孤还借了你不少银子呢。所以这情我也得还,就免你一死,你把这几个月贪的占的拿的抢的这些金银田地等等好处,全都吐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你也不要再做了,你不适合,把握不住,继续下去是害你。 之前我借你的那笔银子,连本带利现在便一起还你,再赏你一万两银子,赐封你为宁波伯爵,你回去当个富家翁吧。无官一身轻,尽情享受生活吧。” 张国俊不甘心。 可朱以海眼一翻,“别逼我拔刀,后果你懂的。” 张国俊心中惊骇,再不敢开口说半个字。 “下去吧!” “记得退干净,别耍花头,孤对你的事清清楚楚。” 第220章 法不责众么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大舅哥本来能是个好帮手,可惜张国俊太飘,本事没多少野心倒不小,胃口大胆子肥,什么钱都敢拿。 刚来严州就大包大揽,居然收了十来万两银子,拍着胸脯说要把严州这事摆平。 真是好大口气。 这种猪队友,留着过年么? 不杀他,也只是确实欠了他家的情。 厂卫本来是明朝皇帝们最好用的工具,尤其是在文官集团势力不断膨胀的情况下,若没有厂卫,大明天子坐在紫禁宫里,会被文官们架到天上去。 短短时间,张国俊就捞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这捞银子的本事,堪称一绝。刚到严州,吃顿饭功夫,就捞到了十万两。 朱以海甚至都在考虑,这种捞钱筢子是不是应当留着? 但想一想,如今虽缺钱,但需要的还是正规渠道的征收税赋,而不是这种手段抢钱。若是朱以海用张国俊捞偏门,那上行下效,最后可就彻底乱套了。 “召刘朝。” 御马监太监刘朝很快到来,他是鲁王府的老人,深得朱以海信任,北伐时他留守后方,负责提督留守的勇卫营。 他刚从行在接旨急急赶来侯见,闻旨立马来见,远远的便跪拜在地,唰唰落泪。“殿下瘦了,奴婢没能在身边侍候,失职了。” “刘伴伴赶紧起来。” 刘朝能力一般,但忠心绝对可靠。 “留守的勇卫营已与原勇卫二营等合编,你的差事改成提督御营吧。” 御营现在是监国亲领兵马,明面上设了个御营总督朱武,挂兵部尚书衔的监国九弟,当然这只是朱以海的一个马甲,方便他绕过内阁司礼监兵部五军府这些朝廷机构的正常统领审核,直接调遣指挥。 御营下有御营会议,下设营务处、粮台处、采编处和监察处,御营会议其实就是御营的司令部。 而朱以海现在新设了个侍从室,其实就是相当于监国的军机处,或者往大点说,这就个新中枢。 这个侍从室有总务内务等多个幕僚机构,另外随驾御前的一些文臣武将,不论原本官衔品级,授以散骑常侍、员外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等头衔,参与会议。 这个会议实际上是有决策军国政务大权的,相当于是朱以海身边的最高决策机关,是侵占了内阁、司礼监这原有的决策格局。 御营会议和侍从室会议,这两个会议,一个是协助朱以海统领御营,决策指挥的军事机构,大臣以参预军机、参预枢密等头衔参会。 另一个则是以散骑常侍等头衔入室参会,参与军国大事的决策,是更高级的权力中枢。 侍从室的实际相当于另一个内阁,御营会议则相当于是另一个兵部和五军府,只是他基本只管御营诸军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临时性的。 刘朝先前被授为御马监太监兼提督勇卫营,这本来是非常位高权重的职位差事,御马监太监在明末向来是皇帝借以控制京营的太监,而勇卫营,其实原来就是皇帝手下唯一一支直隶属他的皇帝亲军。 但现在朱以海有了更强大的御营诸镇,所以这次把留守后方没经历北伐的勇卫一营,整编进御营其它诸军,刘朝这个提督勇卫营也就没位置了。 现在就算让刘朝任提督御营守备太监,但如今的御营权力格局已经完全改变,这个太监的权力已经不大了。 御营最大的是总督朱武,然后是下面的御营会议大臣们,这些军机、枢密主要是御营四处、十镇的文武主官们。 朱以海之所以还设这么一个守备太监,也不过是稍平衡平衡下结构组织,掺个心腹。 “殿下安排奴婢到哪,奴婢便到哪,就是怕本事不够,耽误了殿下的事。” “忠心办差便好。” 朱以海现在长期不在行在,重大军政事务,也往往是自己独断,或与身边的侍从随臣们商议决策,因此,内阁也好,司礼监也罢,原来的中枢权力中心格局,早已经打破了。 掌握批红权的司礼监和握有票拟权的内阁,很多大事连参与的机会都没,都是朱以海直接就下一道旨让他们去照办了。 本来大明正常程序可不是这样的,事情先经通政司,再至内阁,然后到皇帝这,再到司礼监,然后经通政司再交回内阁,来来往往,最终通过后才发到六部等司执行。 可现在很多事情,都是朱以海直接先做出了决策,然后经御前通政司给内阁下旨,内阁和司礼监只是补个程序,甚至很多时候,程序都不用他们补,只要执行就是。 这大明朝好不容易形成的这么一个阁监平衡的中枢权力分配,互相制衡的格局就被监国完全改变了,若是以往,可能大臣们绝不答应,但现在特殊时期,也就这么过来了,现在想再改,也难了。 “东厂,孤也转交由你提督吧。” 原来提督东厂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庞天寿。 说完,朱以海从桌上拿出一个折子交给他,刘朝打开,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名字,这排在最前面的一个,赫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俊,第二个便是庞天寿。 “张国俊已经被我罢了,他的锦衣卫差事,交由同知马吉翔接任。庞天寿手不太干净,收了不少不该收的银子,不过念其也有不少功劳,所以这次只免了他提督东厂的差事。” “你按这名单,带东厂一个个抓人,抓到人后,移交给马吉翔的锦衣卫,交由北镇抚司审讯。” 一个负责抓,一个负责审,东厂也还有监审权。 “这名单,第一批,全是严州的士绅豪强武官等,这些家伙没一个老实的,孤已经给过他们好几次机会了,可他们却还找到张国俊,宁肯给他十来万两银子贿赂,都不肯老实的填补亏空清缴拖欠清退占田,既然一个个脑袋硬,那也就不用跟他们客气了。 “一个个查,将他们定罪绳之以法,该杀杀,该抄抄!” 刘朝看着这厚厚的一本名录,手都不由的微微有些颤抖,可连国舅张国俊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庞天寿都列在最前面了,那监国绝对是动真格的了。 “殿下,这上面的人也太多了,都说法不责众,是不是得稍顾忌一下?” 朱以海笑笑,“这些家伙正是存了这等心思呢,以为法不责众,人多孤就不敢处置了?这大明都只剩下半壁江山了,孤还跟他们客气什么?再客气,这剩下的一半也要没了。孤给他们机会,他们不要,现在还来挑战孤的底限,那孤就成全他们。” “刘朝啊,你是孤最信任的大伴了,这事你能不能行?若是不行,孤换个人便是。” 刘朝跪下磕头,“奴婢打小就是鲁王府收养的弃婴孤儿,这条命都是鲁王府的,只要殿下让做的,奴婢便百无禁忌。” “奴婢告退,这便去带人抄家抓人,保证一个也不放过!” 朱以海满意的点头,“去吧,不必跟他们客气。” 第221章 血祭 城外,江边。 无数的银子堆成了山,银光灿烂。 士兵们远远的望着那银山,都有种心醉眼迷的感觉。 “这得多少银子?” “怕不得有十万吧。” “十万两?十万两可没这么多,我估计怎么也得百万两银子。” 大家忍不住议论着,在士兵们的对面,监国与内阁大臣等坐着。 中军坐纛大旗立在正中。 此旗是从绍兴送来,十分巨大,高一丈六尺,旗大一丈,黑绿缎制成,白绫为边,旗头饰以珠络。 坐纛上悬数条号带,各为一个方向代表,每条号带上还都画有图形,而在旗的正中央画有阴阳八卦。 纛的杆顶有一个毛球,是用牦牛尾制成,称为旓(shao),据说用旓装饰纛源于黄帝,他战胜蚩尤后,剪下蚩尤的头发做为纛的装饰,由此奠定了纛的神圣地位。 大纛旗也自然是明军最高等级的军旗,平时这八卦太极大纛都要特别存放在旗纛庙中,每年还要春秋两祭纛旗,旗纛庙里还专门供奉着护纛神仙。 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甚至还有专门主管战船的神仙,主管金鼓角铳炮的神仙,主管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祇五昌神众,以及成祖朱棣封的火雷神等。 请出中军坐纛旗,这可不一般。 现在立起了中军坐纛大旗,又在旗下摆出了这么多银子,所有人都知道这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吉时已到!” “祭旗!” 一名将官身披铠甲骑马而至,高声喊道。 监国朱以海换上了行在刚送来的监国全套戎服,头戴抹金凤翅盔,饰黄金真武大帝,左右各还有一条吐火金龙, 身上穿罩甲,方领,对襟,无袖,左右两侧与后部开裾。衣襟缀枣核形金别扣及布扣襻。通身满布鱼鳞状甲片,层叠排列,前胸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 上身衣襟、及领、肩、底边等处皆施以红色绣金云龙纹缘边。 两肩为金色麒麟形肩甲,缀红色肩缨。 衣身前后片的底边饰有双排彩穗,罩甲下穿五彩云龙纹窄袖袍,两臂戴臂缚,以红绒绦穿金色甲片制成,。腰部束有黄色鞓带,并悬挂佩剑、弓袋、箭囊等武器。 这套皇帝戎服穿上,那是万风威风。 朱以海经过坐纛一直往前,来到了营门前的牙旗前。 祭祀军旗,却是祭祀牙旗,大纛旗是要在旗纛庙中受祭,并按春秋两季祭祀的。 平时军中祭旗,则祭牙旗。 牙旗,故名思义,竿上以象牙装饰的旗。 天子或将军出征,在军营前营立象牙装饰的旗子,竖立牙旗的营门,称牙门,也叫军门,明代称总督、提督叫军门,也由此来。 “带祭品。” 军中祭旗,一般用三牲祭祀。 但有时也有人祭祀,主要用俘虏。 今天,朱以海也要用人祭祀军旗,身穿飞鱼服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押着大批人上来。 一个具蓬头垢面。 “验明正身!”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带人上前按名册验明身份,然后一一报告。 “严州知府余恺,伪益阳王朱三、总兵赵怀明、方士衍······” 三百多个人犯。 此时个个狼狈,但报出名来却都来头不小,既有严州府县官吏,如原知府余恺,前巡按王亮、推官邓忠,知县黄振飞等。 也有原方国安之子副将方士衍,原弘光朝的总兵赵怀明。 甚至之前在龙游自称监国的益阳王,也已被御营俘虏押来,据查明本是一无赖,姓朱名三,冒充宗室,假称益阳王,又与方国安密谋勾结。 其它还有本地的许多士绅豪强们。 现在,这些人全戴枷锁链,押赴校场。 朱以海直接要拿他们祭牙旗。 而校场上的那些银子,也全是抄他们家所得。 严州虽然山地丘陵众多,田地较少,但因为明末时著名的徽商去杭州、出海都必经严州,同时去杭州福建下广东甚至往江西,这里也是一条要道。 故此严州府是浙江八府中,仅次于杭州的第二大府,十分富庶,这里人也以经商闻名,甚至著名的徽商里,其实也有很大一部份严州人。 身家十几万几十万两的商人很多,可当他们非要跟朱以海过不去时,他们终究体会到了可怕的下场。 连之前方国安这样的乱世军头,他们都还有办法能够稳住,可现在对监国,却接连误判了。 他们给了国舅十来万两银了,本想摆平监国,谁成想事不成,反引火烧身。 怒极的朱以海直接就派了锦衣卫、东厂还有御营把他们全抄了,这次是一点也不客气。 让你们主动填补亏空清缴拖欠退还占田,你们还玩这手,那就直接全没收。 少傅方逢年颤抖着走上前来,开始宣读这些乡党们的罪名。 他也没想到,这事情闹到最后是这样收场。 念着一个个名字,身子止不住的抖,手脚发凉。 等到最后一个字念完,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差点晕倒在地。 “斩!” “立决!” 朱以海冷冷的吐出最后宣判。 不用等到秋后问斩,也不需要再经刑部、大理寺复核,直接杀。 一口气杀了三百多人。 血腥弥漫。 这三百多人只是首逆,他们的直系血亲也难逃罪责,虽免死罪,但也都被处抄家流放,流到各个矿场盐场等去做苦役。 只有未满十四岁的才免于苦役,但也得自谋生路。 鲜血染红牙旗。 杀的人头滚滚,一片死寂。 杀完人,朱以海开始发赏。 严州驻防的御营勇士镇先发,新兵五两安家银,然后发第一个月饷,全饷。 接着是原严州守御千户所的守兵补发三个月月粮,外加三个月做为遣散费。 再接着又给严州府的胥吏役员等补发拖欠。 发完他们后,朱以海又给自己身边的其它几支御营补发欠的半饷,和上月饷,还顺便把锦衣卫和东厂等的也发了。 粮台的官员、书吏们一字排开,按着名册现场发银子。 许多士兵激动的排队领饷。 有人拿到粮饷,发现真的发银子了。 “黄季熊,御营勇士镇左标左协前哨左队战兵,三等兵衔,新招入伍,原严州守御千户所城守兵。” “现该发你原卫所遣散费,月粮六个月,一月一石米,合计六石米,按时价石米二两银,折给你十二两银。” “你被招募入御营勇士镇,例给五两银安家费。” “你新入伍,但按例第一个月不管几天,仍发满月饷,三等兵日薪一钱三银子,一月便是三两九钱。” “所以一共该给你银子二十两九钱银。” 黄季熊愣在当场,这个高大却又销瘦的汉子以为听错了。 “之前不是说给三个月月粮当遣散费吗?” “嗯,监国体恤尔等,所以加给三个月做遣散费。” 黄季熊又问,“我应募进御营勇士镇,也还有安家银?” “这个自然是有的,若是你进了御营就没了安家银,岂不是对你们不公?殿下向来仁厚,绝不会亏待大家的。” “六石米折银十二两?以前都是每石米折银八钱银的。” “按时下米价算的。”那位书吏很有耐心的回答。 “你确认无误,就领银子。”书吏又道。 看着书吏把银子拿出来,黄季熊忍不住又问,“不扣银子吗?” “扣什么银子?” “就是扣衣装费、棚费、伙食费等。”黄季熊以前是卫所城守兵,后来又被把名字列进严州游击营,成了营兵,也算是个老兵了。军营呆久了,也早熟知上官们扣军饷的手段。 从吃饭到盐菜,再到营帐,甚至刀兵甲械等都要扣,而且上官还要吃个三成空饷。原先周富贵当游击,一营兵额一千,实际上二百人都不到,还都是原千户所的城守兵,一支人马两块牌子,拿双份饷。 但饷上次欠一些,周富贵扣一些,士兵们根本拿不到几个。 周富贵甚至还把他喜欢的那个妓院里的十几个妓女名字都写进军营名册里,也按月领一份饷。 他甚至还给士兵们放高利贷。 所以黄季熊当一份兵得打两份工,农忙双抢时还得给周富贵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还得帮他押货、走私,但一年到头混个温饱都勉强,光棍一个,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论理,本来他当兵又打工的,这早该娶媳妇置地盖房子,孩子都一堆了。 但那也只是本应当,实际一年到头都看不到银子皮。 从来都只有军营军官想着法子克扣大家钱,什么时候这上面这么好了? 月粮折银,居然还能折出二两一石来给银子,更别说一天一钱三银,居然真的就给了这么多? 遣散费拿了一笔,这边安家费又拿了一笔,还有这等好事。 等银子摆在他面前时,他倒愣了下。 那银子银灿灿的,但与平常见的不一样,不是腰银铤不是宝银锭,了不是散碎银子,居然是一块块的洋银钱。 但细看,又不是那些番人用的洋银,而是正面有龙纹,有汉字的银钱。 “这是?” “这是咱们户部新发行的绍天龙纹银元,这一枚当纹银一两,实际成色是七七八,比宝银低些,掺了些铜,但用的时候只按面值使用,不得剪开或称重使用。当然,若是你不习惯这银元,也可以直接拿到户部银行在各地的支行柜台兑换,一元兑一两纹银,有多少兑多少。” 二十块有龙纹的银元,比铜钱大些,比一般的银饼子又小的多。 拿起一块,有些沉,中间无孔,触摸着上面的龙,他感觉有种很奇妙很神圣的感觉,又有些半信半疑。 掺了铜的银,一两实际只有银七成七八?那十两其实只有七两七钱八分?也不对,纹银也不是十足,所以这十两龙银应当能值更多点纹银,但还是起码得少二两。 二十两九钱银,实际就少了四两二钱左右? 黄季熊算明白后,却不但没有愤怒,反而松了口气的感觉,不克扣他点,他总感觉不踏实,现在被克了两成,反而觉得踏实了,甚至觉得克扣的不多。 挺好。 第222章 福利 在黄季熊的心里,这年头就没有不克扣兵饷的军队和军官。 不克扣才有鬼。 但只要克扣的不是太过份,大家也都能接受,乱世里混口饭吃很难,差不多也就行了。 “记住这银子不许刮削损毁,不得称重使用,按面值用,否则别人有权拒绝接受,户部银行柜台回收也是要贬值的。你若用不习惯,就去户部银行兑换成寻常银子,也不收额外费用。不过以后肯定这种龙银用的越来越多,毕竟方便好用。” 书吏依然交待着,但黄季熊并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就跟以前周富贵扣大家钱的时候,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大家都知道那理由其实就是狗屎,可心知肚明也还是得表面配合。 二十枚龙银。 又给了他几枚小钱。 一枚五钱银的,四枚一钱银的小银钱。 钱装在一个小布袋子里,叮当脆响,这声音听的黄季熊心潮澎湃,他脑子里甚至一瞬间都已经连孩子名都想好了,生十个,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大儿子叫承宗二儿子叫继祖三儿子叫嗣业,老四还没想好····· 二十五个银钱,哪怕实际只折十八两半多点,但这也是他一辈子都没攒到的财富了,不去管以后是不是还能月月拿到三钱九银子,就现在这笔钱,已经够他托媒人找个姑娘做老婆了。 他甚至看着那远处旗下的一堆严州原大户士绅的脑袋,想着若是找媒人去找个他们府上的丫环做老婆,可能很划算,一下子抄了这么多家,这些丫环们也受连累,这个时候找个来当老婆,估计要比寻常时候便宜的多。 花十两银子,找个能生养的,好不好看不重要,得身体强健,能生养便行。 还剩下八两多银子,他琢磨着回头肯定还得拿出些来送给上官,那自己留五两肯定够,五两银子干不了什么事,但若是租间房估计是可以的,或者拿钱回老家,把自家的旧草屋再请人翻新一下,那就有家了。 有了老婆有了房,还在御营有个差事,不管以后能拿多少,看样子总会比以前在周富贵手下强吧,如果一个月能拿到一两银子回家,那么养孩子就没问题了。 一年生一个,三年生两个······ 如果运气好,没战死,那等将来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自己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想着想着,黄季熊甚至都笑出声来。 那书吏也跟着呵呵笑,黄季熊回过神来,他瞧了瞧这书吏,最后咬咬牙,从钱袋子里摸出了一枚最小的银钱,值一钱银子,他手颤抖着悄悄递了过去。 “收回去,可不能害我啊。” 书吏却没接。 黄季熊还以为他嫌少,犹豫了一下,最后摸出那个五钱的来, “快收回去,你刚进咱御营,还不知道咱们御营可是天子亲军,待遇好,但规矩也严,先前方国安手下克扣兵饷,贪污钱粮,最后被殿下让那些人手下的兵拿枪捅了那些家伙,死的可老惨了,你当听说过的。” “可不敢乱来啊,如今我做书吏,待遇还不错的,一天二钱银子呢,这钱拿的安心,也够用。” 黄季熊推了几下,见这人真不肯收,也就心下欣喜的把钱收回袋子,并藏进了怀里贴身处。 领到银子的人,最后都没忘记发银子的人。 他们怀揣着银子,向着中军坐纛大旗下,那位身披金甲的监国殿下磕头拜谢,高呼万岁。 朱以海手里捏着一枚银元,听着不断响起的拜谢声,也是心潮起伏。 粮台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他们赶铸了一大批银元。 虽然朱以海看着这些银元,觉得很粗糙,不够精美,但短时间内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殿下不心疼吗?”刚赶到的浙江巡按黄宗羲问。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钱在流转之中,并用到该用之处,才有意义。如果孤把这些贪官污吏奸民劣绅家抄出来的这些银钱,全捏在手中不用,那实际就等于没有这些钱了。” 黄宗羲虽然年纪跟朱以海差不多,但是个难得的比较有见识的读书人,对于经济这块,有不少独特的见解。 朱以海的话他深为赞同,但更佩服身为人君,居然有此等见地。 “但一下子发这么多银子下去,还是非常惊人的。” “这么多人,其实到每个人手上也没多少!”朱以海早习惯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今天发了这么多银子,还杀了几百人祭旗,效果是肉眼可见的。 那些士兵对他这个监国的拥护更进一步了,而那些观刑的官吏士绅们,也多了几分畏惧之心了。 谷</span>  此刻,只怕没有人再把朱以海的话当耳边风,没有人想着如何打折扣,而是开始想着,如何把坑赶紧填了。 “士兵们拿了这么多银子,殿下不怕他们没心思当兵打仗了吗?” “这才多少钱?况且大都是穷光棍,有几个能把这钱捏的住的?”朱以海轻轻转运银钱,“我打算把士兵们手里的钱再回收上来。” 黄宗羲愣住。 “殿下不可,一发一收,可就人心生怨了。” “放心,我是那种反复无信之人吗?”朱以海笑着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御营的兵,现在都是比较年轻精壮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光棍,所以他打算如之前在三吴时一样,由御营出面,帮大家团购新娘。 黄宗羲一时都没跟上。 朱以海的想法是由官府出面,到一些相对落后贫困的山区里去找新娘子,给新娘家彩礼,接来跟士兵相亲成婚。 “这官府若是出面办这事,肯定彩礼花费什么的要比他们自己弄少些,而且他们现在一般也没这个时间不是,就由军队、官府出面,到时呢,直接军中办集体婚礼,众人一起结婚,场面多热闹?” “按先前老例,军中还可以替他们出一部份彩礼钱。” 最后士兵们娶了老婆总还得有个家不是,所以朱以海打算把这次收缴上来的田,拿出一些来便宜点卖给士兵们。 给士兵娶妻,朱以海得往里搭钱没的赚,但是刚没收上来的田,和清退出来的官田军屯田等,可以拿出来卖给士兵,哪怕打点折便宜点卖,数目大也能卖一大笔钱啊。 按现在的市价,严州的田,一亩能卖四到五两银子,经过这轮打击清理后,朱以海大约能清理出约三四十万亩的官田军田来。 官田本皆是宋元时入官田地,后来还有还官田、没官田、断入官田,学田、皇庄、牧马草场、牲地、园陵坟地、诸王公贵族、寺观赐乞庄田,军民商屯田等等。 名目很多,如果全清理出来,估计四成都有。 这么多的官田如何处置,有人建议是官府出佃收租,也有人提议均田授地,授给将士,有人则提出部份发卖民间,筹集军费。 黄宗羲就建议把所有官田拿来做为军屯田,部份驻守镇兵屯种,部份出租,所得粮食,则用于养军,可以解决很大部份军粮问题。 将士立功或阵亡伤残等,也可以直接划出军田来赏赐或抚恤,这样也省去很大笔的银钱开支。 对于这些划为军屯的田,征收二十税一的实物税,对于赏赐给士兵的田,则也按民田,征十税一的实物税。 官田二十税一,民田十税一,并且征实物,就是地产什么,征什么,这样能避免统一征银对百姓的负担增加。 毕竟地里不产银子,百姓交税用银,还得先把所出变卖折银,而这一过程中,肯定要被盘剥一遍。 至于说税率的调整,他的理由是税率得是个合理的范围,这样才能既满足朝廷所需,又不累民,且必须得是个固定的税赋,不能加减无常。 同时,因为田地有肥有瘦,所以税也应当不同,毕竟民间田地价格高低相差二十倍,赋税如果相同,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他又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把田,按照肥瘦产出,划分为五等,然后呢,最好的田,以小亩计算,比如二百四十步便为一亩,中等田以四百八十步为一亩,下等国以七百二十步为一亩,中间再加上三百六十步、六百步两等。 通过调整不同肥瘦田的大小,使之承担的税率实际一致。 比如上田一亩产粮三石,下田一亩才产一石,现在通过改变亩的大小,上田一亩实际是下田三倍大,产出最后就同样是一亩三石,民田按亩征收十一税征收,就是一亩征三斗。 原来如果瘦地一亩征三斗,那实际税率就是百分之三十了,两者相差巨大。 直接把田分等,然后定不同的税率,或者把地通过这种大小亩调整,最后用统一的税率,各有各的优点。 不过朱以海虽然也觉得大明的田赋税率应当重新制订,但现在时机并不算成熟,事情一件件做,他现在要做的是摊丁入亩,固定丁役,不再让地方官吏可以随意的科派,甚至朝廷调整赋税的起用留存和使用,这一步的目的是为了先把税赋收上来,特别是让士绅大夫们把税交上来。 否则你再怎么调整税率什么的,收不上来就是白瞎。 至于说清出来的官田,朱以海还是倾向于卖给士兵们而不是分给他们,一来要均田也没那么好条件,哪来那么多地均田,给士兵均了,官吏要不要均?百姓要不要均? 更何况,现在朝廷穷的叮当响,有田自然是卖钱最好。 而优先卖给军人,是既能回收士兵们手里的军饷赏银,也能给士兵们定心丸,有恒产者有恒心嘛,当兵打仗拿命拼,总得优先考虑他们出路,不说升官发财什么的,让士兵们娶上老婆有个家,再让他们有机会置上一些地,那他们才会真心拥护鲁监国和他这个新大明朝啊。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卖地给士兵,其实跟均田给士兵,最后能起到的收拢人心的效果是一样的,甚至还能卖许多银子补贴军费财政,何乐不为? 第223章 统一 朱以海在严州打老虎拍苍蝇,抄没百多万两银子出来,又抄家清田四千余顷地,可谓是战果辉煌。 连刘宗周等在看了这些抄上来的钱银田地等后,也都选择了沉默。 本来还想劝朱以海仁慈,可看到这么多的钱银粮食,还如何劝?他们在绍兴忙了几个月,天天捉襟见肘,处处问他们要钱粮,可他们百般筹措,也总是无法挤出更多钱粮来。 监国北伐,钱粮甚至基本上都是自筹的,招兵买马,安家银、赏功银、器械银甚至抚恤银,他们都掏不出钱来,都是监国自己想办法弄来的。 一个严州府,一年的地丁银加一起,也才十来万两不到二十万,可监国这么一通折腾,直接就是十年的银子出来了。更别说那些地清出来,一亩如果平均个四五两银子,这都能卖上一百多万二百万,又差不多相当十年税赋了。 还不能说监国是明抢,毕竟有理有据,是那些人贪污、侵占、拖欠等等,给过机会不珍惜嘛。 等监国召集大臣们开会,通知这笔银钱的分配方式后,阁臣们十分意外,并很不愿意。因为朱以海要把抄出来的这些银子,都直接用做御营军费。 甚至要把清出来的田地卖给御营士兵,优先卖给驻防严州的勇士镇这六千八百士兵。 卖了银子,又要给御营士兵们说亲娶老婆。 听的阁老们一个个心酸酸,御营还真是监国的宝啊,但其它省镇营兵就不是了?京营不是了? 再者,现在哪哪不缺钱,朝廷也缺钱啊,绍兴行在,那更是哪哪都是请钱粮的折子。 “银子得用在刀刃上!” 朱以海还是那句话,现在其它地方该省的省,内阁提议要在绍兴修宫殿,这事没必要,现在不是讲排场的时候。 “等收复两京,到时还愁没宫殿?” “不修,一间宫殿也不用修,原来的分巡道衙门就不错,将就着用就行。有钱省出来给将士们发军饷,打造军械是要紧。” 宋之普在上交了第一百零八道辞呈仍没被批准后,还被朱以海召着谈了半夜心,最后拉着一起抵足而眠睡了一觉后,现在干劲十足,也不再说什么辞职,不说自己资历低威望不足了。 朱以海劝服他没用什么大道理,而是告诉他,现在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真论资排辈你当不上首辅,那我更当不上监国。 是历史选择了咱们,所以咱们得迎难而上,不要管别人的说法,认真做好自己,让他们闭嘴去吧,他们越说,咱们越得干的更好。 宋之普得到朱以海的大力支持,还能说什么,只能硬起头皮往上冲啊。 “孤与诸公也分个工,孤主抓军事打仗,负责招兵买马,指挥攻虏,而诸公在后方留守,主要负责内政钱粮,把这个税赋落实到位,如实征上来,还得尽量做到轻徭薄赋不累民。这次摊丁入亩很重要,这是我大明中兴的根本,前线将士打仗卖命,就指望着后方钱粮支持,不搞摊丁入亩,不搞赋役合一,不把钱粮征上来,不用鞑子来攻,咱们自己就撑不了三五年。”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存续!” “只有活着,咱们才有击败鞑虏,收复中原的希望,才能说中兴大明,振兴华夏,否则都是水中镜梦中花。” 谷</span>  “搞钱,现在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搞钱!” 但不能向以前崇祯时那样搞了,光靠加派是没用的,虽然辽饷一亩加派九厘确实加的不算多,一亩加十斤粮嘛,但问题是最后下面搞成了个什么样子? 实际上百姓辽饷,最终摊到头上是多少?十斤吗?一百斤都不止了,逼的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逃亡,所以这可能是十斤粮吗? 现在问题就不是加征派饷的事了,只要能把税赋真正的收上来,就算是万历时,一条鞭法时的税赋额,都足够用了。 不够的地方,再用厘金、工商关税等补上,不能再死盯着百姓摊派。 “你们要是理不清搞不定,就上折给孤,孤调派御营亲军帮你们执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的抄,都这种时候了,银子都埋在地窖里,等着鞑子来献给他们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整天想着拖欠钱粮不缴,只让老百姓缴税,税赋不够,就再立名目,摊派不断,这不官逼民反谁反?” 万历一条鞭法,最初合并了许多力役银差之名,一起合征,方便朝廷也方便百姓,最终是维持了原来的税额,并提升了征收的便捷,减轻了征税的成本。全国丈量,也是以维持原额为准,并不是要重新真正的清田土地数。 但黄宗羲跟朱以海也聊了一晚,边睡边聊,谈到一条鞭法时,他总结历代税制,说过一句非常有见识的话,就是历朝每一次重大的税制改革,都会把许多税种合并征收,并会有短暂的税赋减轻效果,但很快,被合并一起征收的税种,就会换一个名目再次出现。 于是税上加税,百姓负担反而会加重。 比如唐朝的两税法取代租庸调制,本意是要归并各色杂税,减轻民众负担,但两税法实行不出二十年,各种已经合并到两税里的苛捐杂税又出现了。 大明万历一条鞭法改革,把旧的杂税并入田赋,并取消旧的杂税并禁止出现新的杂税,可到崇祯朝,各种新杂税就又层出不穷了。 现在朱以海把一条鞭法后出现的许多新杂税,又要固定下来并摊丁入亩,表面看是不错,但黄宗羲说按历史规律,肯定要不了几十年,到时这摊丁入亩后固定的地丁银外,肯定又会出现许多新的捐税等。 比如朱以海自己新搞的厘金,本来也就是这种新税。 黄宗羲提出建议,就是要推倒以前的一切,重来。 比如重定田赋,官田二十税一,民田十税一,本色征收,种什么收什么,不再折银。同时工商也不再抑制而同视为本,合理的征收工商税、关税、盐税等,以填补财政收入。 最后便是量入为出,根据收入,拟定开支,以期达到收支平衡,而不再总是向百姓加征加派害民了。 这个想法有见识,但不完全对,比如其中田赋改征本色不用银,就不全是好的,虽然税赋征银,对大明其实也带来很大隐患,尤其是万历以后,西方白银输入锐减后,引发了大问题。 但如果田赋全都征粮,那征收成本将极大提高,要知道明中期以后,除了几个粮仓还征本色粮外,其余地方的田赋可都是折银了,这就减少了运输仓储等等成本,甚至征银过程中,比征粮能减少贪污等情况。 那晚两人深入交流。 第224章 使过 那晚两人深入交流。 相谈甚欢,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最后聊到要想大明中兴,必须改变现在百姓穷困现状,得减轻他们负担。而大明现在土地兼并严重,地主、富农、权贵们占据了大量田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沦为佃农,而佃租又高,加上普遍的高利贷情况,百姓被此所累,甚至强过朝廷赋役之累。 黄宗羲提出应当适量减租减息,由朝廷划定一个地主收租的红线,不能随意的加租拒租,甚至放高利贷,必须得给百姓最低的保障,否则民不聊生,则大明也不可能中兴恢复。 这话朱以海很赞同。 不过现在首要问题,还是如何把税先征上来的问题,大明田赋本身是很低的,如果不算各种杂税摊派等,本身可能是只有三十分之一,那些北方最贫的地,可能都不到三十分之一。 但如果你征不上来,你一切都是白说,地方官府又没多少留余,官吏俸禄低,于是更只能剥削百姓了,大户豪强往往地方官府也没办法,只能全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 碰上个天灾,再遇个兵祸,那就彻底活不下去了。 本来小冰河时期就是这二百多年来最艰难的时刻,偏偏后金崛起,再处置不好,没点手段,那只能灭亡。 所以现在朱以海对着内阁大臣们,才会说的这么透切,他们唯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本该有的税赋征上来,尤其是让那些地方豪强地主大户们把税赋缴上来,而不是再跟过去一样,只盯着穷老百姓了。 朱以海以经免除所有天下普通百姓的过去欠缴税赋,但大户的没免,一丁十亩地的免征额,超过这个额度的都要补缴拖欠。 “先从浙江整顿开始,各承宣布政使司,改名行省,原浙东八府,绍兴府升格为绍天府,以表孤绍膺天命之意,不再隶浙江行省,为东都行在, 宁波、台州、严州、衢州、金华、处州、温州七府,设浙江总督一员,东阁大学士于颖总督浙江军务,驻宁波, 设浙东巡抚一员,以黄宗羲为巡抚,驻严州。” “原温处巡抚巡按、金衢巡抚巡按皆裁撤,温处巡抚卢若腾改为绍天府尹,正三品。” “原苏松监军道陈子龙为浙西巡抚,驻富阳。” “浙江提督王相驻定海,统辖浙镇营兵定海、海门、温州、衢州四镇总兵,御营水师定海镇驻舟山,御营勇士镇驻严州,御营旗手镇驻杭州西,余驻防绍天府、钱塘江防。” 连串任务,前天晚上跟朱以海睡了一觉的宋之普,仍是首辅。 昨天晚上跟朱以海睡了一觉的黄宗羲,则从浙江巡按高升浙江巡抚。 “授阮大铖为分守金衢严道员,加参政衔,马士英为分巡道衔,加按察副使衔。” 朱以海又加了两道任命,但任命一出,还是引的刘宗周腾的站起来高声反对,之前朱以海召二人入行在,授了个少卿衔,但基本上是坐冷板凳。 现在授的是分守分巡道员,虽然加四品参政衔,仅是个四品职,但却是个实职。 分守道是浙江布政使司衙门派出去分道而守的官员,阮大铖分守金衢严道,就等于是布政使司衙门派了个二把手过去分管金华衢严州这三个府的钱谷,督课农桑,考核官吏,简军实,固封守。 说白点,分守道主要负责监察人事、经济、农业等工作,分巡道则负责监察司法、治安、官员作风等工作。 相比起知府,还在其之上,毕竟是分管一块的领导,虽不如知府管的全面,但人家管好几个知府啊。 “臣反对,马阮二人乃奸党······” 刘宗周话还没说完,朱以海却站起了身,“召马士英、阮大铖今晚入内奏对,散会!” 刘宗周看着匆匆离去的监国殿下,愣在了那里,一堆的垃圾话想喷马士英阮大铖,却没了攻击对象。 偏偏何腾蛟还在旁边道,“殿下意思,莫非今夜要跟马阮二人一起睡了?” 一个睡字,用的恰到好处,既嘲讽了首辅马士英,攻击了新贵黄宗羲,也成功让刘周宗老头的火再次腾的冒起来了。 可朱以海跑的非常快,根本不愿意跟刘宗周扯皮,这一把年纪了,脾气又固执,真要争的激动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脑溢血挂了,那不扯犊子了吗。 此时用马阮二人,倒不是说被两人给骗了什么的,马士英阮大铖一直给朱以海写奏章呢,虽然大多数都是自辩的一些废话,但也是有些针对时局的一些建议的,还算中肯。 这次他们针对严州的情况,也上了道洋洋洒洒的万言书,说的还挺对朱以海的胃口,虽然知晓两人肯定是揣摩上意,有意逢迎,可现在朱以海确实比较缺这种既能领会自己意图,又比较有办事能力的官员。 有句老话叫啥,使功不如使过,犯过错的官员,使用起来更好用,他们有不良记录,所以会比较卖力的干活将功赎罪。 换其它官员来接管严州,可能还会心存顾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可如果换成现在一心想要表现证明自己的马士英阮大铖两人,他们绝对会甩开膀子拼命干。 而且绝对会忠实领会监国的思想路线不走偏的,谁敢阻拦,肯定会拼尽全力的干翻他。 这不就是朱以海现在最欠缺的官员嘛。 至于说二人是奸党啥的,奸党也是东林说的,本质上东林党、阉党什么的都一样,没太大区别。 东林攻击马阮二人毁了弘光小朝廷,更是扯淡,是他们一起内斗毁灭了弘光朝。 朱以海又没什么道德洁癖,用他们更没什么心理压力,他现在用人看重两点,一得忠心,不能是那种脚踩两只船骑墙观望的家伙,那种随时想着投降清军的肯定不能用。第二点得有能力,光忠心没能力不行。 而马阮二人,抗清这事上挺坚决的,忠心暂时没问题,能力也没问题,那为何还不用? 刘宗周等反对,朱以海不理会便是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朝堂上,全都是些东林党人,那才叫完蛋了。他现在一手打造一个新的武勋集团,同时也对马士英阮大铖等这些有过些污点的非东林官员,也是来者不惧的。 刘宗周他们越是坚决反对,其实只会让朱以海越发坚定决心使用而已。 第225章 晋升 “老黄,你要老婆不要?” 军营里,黄季熊正酒足饭饱的躺着休息,今天监国犒军,军中杀猪宰鸭,大家难得有机会放开肚皮吃。黄季熊分到一斤肉一斤酒,吃的那叫一个痛快啊。 此时拍着饱胀的肚皮,捂着怀里的银钱袋子,感觉跟做梦一样。 队副老徐走进来,笑呵呵的直接问他要老婆不要。 “老婆当然想要的了。” “要就好,我给你报名,回头就给你领一个来,我跟你说现在报名找老婆有好处呢,军营四处帮着找老婆,一个老婆彩礼能谈到十两银子以下,说不定五六两就搞定了。到时集体办婚礼,这个钱不用自己出的,军营出了,另外彩礼还补给一月饷,军营再给一月饷给女方做嫁妆压箱的。” “里外里找老婆可能不用自己掏一文钱,白得个老婆还能带回些钱来呢。” “哪有这等好事里。”黄季熊呵呵一笑。 结果老徐却道,“我之前是石浦游击营的,后来跟着北伐,编入旗手营,我以前跟你一样三十岁了还打光棍,就是在嘉兴找了个老婆,御营帮忙找的,没掏一文钱,当时还赚了二两银子,如今我老婆都已经怀上了,送回石浦老家养胎去了······” 黄季熊心里一动,坐直身子,“徐队你说的是真的?” “那我还吃饱没事骗你呢。” “那我报名。”黄季熊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个老婆了。 他心里还有几分存疑,真有这么好的事?凭白无辜发老婆,甚至还贴钱,应当是算计着怀里当发下来的银钱吧,可假如真能发个老婆,就算把银子拿走,他觉得也还可以。 本来他也打算找人去娶个刚抄没的那些大户人家的丫回来当老婆的。 “我给你先报名,不过这是殿下仁政,御营要贴补不少银子的,所以得一批批来,三等兵是没这福利待遇的,起码得是二等兵,还得优先选那些平时训练积极,作战勇猛,忠心服从的,得先紧着他们来,一个个来嘛。” 黄季熊一听呆住,他刚入御营,就是个三等兵呢。 “我一直观察着你小子呢,平实表现的不错,忠厚老实,不耍滑头,拳脚刀枪本事也扎实,所以跟赵队总已经给上面打报告,你是这一批提二等兵的之一。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宣布。” 这真是喜上加喜。 黄季熊兴奋的脸都通红了。 三等兵升二等兵,一天就能涨一分银子,一个月就多三钱银子呢。更何况,这还说二等兵就有资格排队领老婆了。 “徐队,太感谢了,”激动的黄季熊说着就往身上摸银子,结果老徐摆手,“可别害我啊,咱们御营待遇丰,规矩也严,敢吃兵血,那得没命的。” “对了,若是到时报名排上队了,你得先交五块银元,这是彩礼钱,当然,回头营里还会另给你们一笔结婚补贴。” 黄季熊赶紧摸银子。 “不急,等报上名了再交,对了,你们现在拿了饷,这银子带着身上也不太安全方便,其实完全可以存在御营粮台,要用的时候去取便是,而且还有利息呢。” “咱们营粮台存钱,活期随存随取,但不计利息。而定期则是三到六个月,一年不等的,最低三个月的定期是年利两分,大额的最高是五分年利。” 想不到还有利息,黄季熊倒是很意外,假如他把身上二十两银元全存粮台,存个一年最高定期,那一年五分利,二十两银子一年岂不是就有一两的利? 不过他有些犹豫,觉得这银子放到别处,就不那么安全了。 “放心好了,这是咱们自己粮台,不是外面钱庄当铺,存银子会发个凭证票据,取银时还得本人凭军牌一起验证的,不可能有人冒领。” 黄季熊点头。 此时外面也有不少钱庄、当铺甚至金银铺、粮铺也吸揽存款,再经营,或是放贷的,比如当铺,他们可不仅是典当,更主要的就是放贷,典当不过是一种抵押放贷,主营放贷业务,自然就得有丰厚本金。 绝大多数此时典当铺,都是跟官府衙门打通关系,把衙门里的各项库款放在当铺做放贷本金,当然也是得给存款利息的,甚至因为是官家的银子,利息还不低,许多绅商富户的私款,也多放在当铺里存着。 一些大官僚们则直接是把钱放在当铺,以资金当活股经营分红,甚至换成能够随时兑现的银票,相当于随时可以收回本钱,甚至一些大当铺发行的银票钱票,还能直接流通,见票即兑。 但当铺的利息都比较高,存款利息都在月息一分以上,年利率起码十二。当然,他们放贷的利息更高,最低是三分月息。而且还是抵押贷款,且只能抵押典当物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价值,且往往只能短期抵当,一般就是半个月到六个月,少有超过六个月,且不过年。 各地还有不少金银铺、钱庄等也经营存贷业务,他们则主要以信用贷为主,但也基本是短期贷,存贷利息都比当铺的低。 甚至许多商号店铺也揽储,他们这种主要就属于集资款用于自身经营,相当于公司债类似,你们把钱存我这,有直接给你利息的,也有到时按活股派息的,反正这年头,工商发达,金融业务也已经很复杂。 相比起典当行存款都一分起月利,御营粮台给士兵存款年利才两分起,相当六倍,但外面当铺一般都是官银、官僚富绅们的大额存款。 粮台给两分,最高五分,这钱揽储,粮台主要是相当于自己借来用,所以自己承担利息,只是相当于低息贷款了。 朱以海之前借张国俊的都三分月利了,一年利率百分之三十六,可远比这个高。 简单的说明,黄季熊听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一定得存吗?” “这个肯定是看你们自己了,这龙银虽比银块带着方便,但毕竟随身携带着也不安全,万一丢了或被偷了不也麻烦,存在粮台肯定安全的多,说句不好听的,假如不幸战死了,这银子在粮台帐上,到时也会取给咱们家人,可如果咱带身上战死了,战场上谁知道被谁打扫了去呢?” 于是黄季熊又开始在活期和定期之间犹豫了,活期无息,定期三个月只有年息两分, 五两以上定期六个月有三分息。 十两以上存一年更高点,有四分。 一百两以上算大额存单,存满一年有五分年息 活期随用随取,方便,可得损失很多利息。 存一年以上吧,又怕要用钱时麻烦,到时没到期取出来,可就损失利息了。 “你有二十两银子是吧,我教你,十两银子存一年定期,有四分息,然后五两银子再存半年定期,有三分息。 最后剩下五两存活期,这样随时可取。 “我就是这样存的。”老徐脑子联盟,手上银子分成活期定期存了几笔。” “徐队,银子放粮台安全么?” 老徐哈哈一笑,“我最早存的那笔,利息都拿两月了,你还在这犹豫安不安全,除非鞑子亡我天下,否则有啥不安全的。真要亡我天下了,你就算有银子也没命花了啊。” 这话黄季熊不全赞成,鞑子坐了天下,不也还得有人种地有人当兵么,百姓不过是换个皇帝而已,但这话不能随便说。 他细想了想,鲁监国是个好皇帝,起码以前可没谁这样给当兵的发银子,因此这银子存监国那里应当没问题。 当天,他就把怀里那二十两九钱银的龙银送到粮台了,老徐带他去的,恰巧登记的还就是上次发银给他的那个书吏。 笑着跟他介绍了存钱利息,以及取钱的方法等后,又是登记又是按手印,最后还给了一张存票,“取钱时要本人携带兵牌带上这票据,签名画押才能取钱,别人不能代领。” “万一我战死了怎么办?” “那御营会替你操办,这银钱会按你现在留的信息,交给上面的人。” “那万一我把这张票据丢了怎么办?” “只要是本人来,票据遗失后,只要核对身份后还是可以领取的,只是得多费一道手序而已。” 最后,黄季熊把二十枚龙银存了进去,按老徐说的存了三档,十两的一年定期,五两的半年定期,再五两活期。 最后剩下九钱银子在身上。 看着银子被收进柜台,黄季熊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郑重的把存票放入怀中,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好在接下来事情挺顺,三天后营中公告,黄季熊顺利的晋升为二等兵,从晋升当月起,领二等兵的月饷,每天是一钱四,一月四两二钱,现在发半饷,所以能实际到手二两一,剩下一半得先压着。 不过这也让他挺满意的了。 每天生活就是训练,吃饭,睡觉,然后再训练,吃饭,睡觉,营中流传说监国要带大家去打杭州了,但上面一直没有通知,军官们都在狠狠的操练士兵。 接着营中又陆续补充了几批武器。 黄季熊也领到了一套全新的戎服军衣,大家换上统一的军服后,这火红火红的军服,倒是更添了几分彪悍之意,看着也更威武了。 又几天后,早上操练后,老徐叫他与几个士兵过去,告诉他们个好消息,给他们找的媳妇已经到了营中了,他们是第一批获得资格的,给他们放半天假,好好洗个澡刮脸修胡子,换上干净衣服去严州城里相亲。 “这次听说可是足足一千个姑娘,你们各凭缘分,每人有三次自己相的机会,若是你挑了三次,姑娘都看不上你们,那只能最后接受御营的搭配。” 黄季熊问明白,这次有资格相亲的,每个人都能找到个老婆后,十分兴奋,不管姑娘瞧不瞧的上他,起码最后保底会安排一个。 “都回去收拾利落精神些,别丢咱们队的人,若是最后都成别人姑娘挑剩下的,让强行搭配,可就丢脸了,回来我要罚你们扫一个月茅坑!” 男的女的都可以自由选择三次,如果三次双方都没一致,只能由军中强行搭配一对,反正这次直接从各地山里娉来了一千个姑娘,军中也挑了一千个御营士兵。 “还有一个事啊,这些姑娘可不是买来的,而是监国为你们娉来的,成婚以后,好好对待她们,谁要是婚后对老婆不好,甚至打骂虐待老婆的,到时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第226章 丽珍丽华 清晨。 阮大铖从监国房间走出来,站在门口,神清气爽,虽五十九了,可却感觉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看着廊下千牛镇的带刀侍官挎着千牛刀投来的那复杂的神色,阮大铖想要放声喊两嗓子昆曲。不过又怕吵到还在睡觉的监国殿下,昨夜实在是聊的太晚了。 彻夜无眠,一夜长谈。 阮大铖对监国殿下印象大为改观,原以为监国是跟太祖一样的果决而又好杀之人,但细聊才发现并非如此,甚至监国对于当今局势的看法,远超他这种老头子,让他都顿感迷雾散开,佩服的五体投地。 阮大铖终于也凭着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监国的青睐信任,不仅得到了金衢严的分巡道之职,而且还被委以重任,交与了一项秘密任务。 他现在还记得昨夜,谈到兴浓,殿下曾经牵着他的手对他说,只要他能够在浙东干出一番实在政绩来,那么下一步就让他出任巡抚,再下步就做总督,将来还要拜他入阁当大学士,甚至将来做首辅。 这个承诺听的当时的阮大铖当场落下泪来,他自诩聪明,当年跟东林反目转投阉党,不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不全靠东林,而是自己有这本事吗。只是那个时候终究年轻了一些,沉寂二十年,如今仍再得监国赏识,他一定要证明自己。 离开后,他先去见了原方国安部监军,现在粮台帮办的方端士。 两人既是桐城老乡,之前在方国安军中也算相处不错。 “殿下有个秘密任务交予我们,现在起你是杭州知府了,暂驻富阳。” 阮大铖拉着小老乡一番细谈,近来正万分失意的方端士也不由的重燃斗志。 当天,两人便离开严州,先赶回了绍兴。 “父亲刚回来又要走?” 阮丽珍听说父亲回来,便赶了过来,结果却看到父亲却又在收拾东西,“嗯,我还有要事。” “去哪?” “为父已得监国召见,并重得重用,如今为分巡金衢严道员。” 阮大铖看着女儿,不由的有些心痛,“曹台望那混账如今这般待你,我看你也没必要跟他过不去了,和离罢。” 阮丽珍倒是有几分无所谓,“现在这样也挺好,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也不见面也没争吵,听说他近来又新纳了一房年轻小妾,正快活呢。” “这样也不是事,没必要勉强着,我阮大铖的女儿,何必这般委屈自己?你给他曹家生了三个儿子,哪里对不起他?现在既然如此,你就带老三柽哥儿留在家,直接和离,爹再给你寻一个俊杰。” “爹,我这都三十多岁了,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这不叫折腾,你有半分做的不对的地方吗?就因是我阮大铖女儿,他曹家这般糟践你?可当初我当权得势的时候,他们曹家又是如何巴结奉承的?曹台望那混账,当初是怎么找我求官的,怎么不清高了?我失势了,便说我是奸党,要划清界线,划清就划清,可你是他妻子,他这般辱你,岂是大丈夫所为?” 阮大铖瞧不起女婿,女儿也跟女婿关系极差。 “我看丽华那妮儿如今倒是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十分大方了,她琴棋书画如何?” “挺好。” 阮丽华是阮大铖堂侄女,是他堂兄弟的女儿,丽华也向来跟姐姐丽珍关系不错,如今二八年华,一直跟着丽珍学习琴棋书画,教导良好。 阮大铖捏着下巴,“监国身边现在一妃四姬,后宫人少,又还未有子嗣,我看丽华这妮儿不错,想送她进宫,你去问问她有没有这意思,若是愿意,你就带你妹妹去严州,我来安排。” 谷</span>  他打的算盘也不错,若是侄女能入宫,那到时他就能更加稳固位置了。 他是一心想要做一番事业,好好打脸东林党那群家伙的。 匆匆交待完,阮大铖便又离去了。 阮丽珍回到屋里,托腮陷入沉思。 桐城阮氏跟曹家还有刘家、方家都是本地名门望族,并世代联姻,桐城阮家先祖可以追溯到唐朝时镇江南的大将军阮枞江,从长安迁居桐城,历数十世。 到阮大铖的曾祖父阮鹗,那位嘉靖时巡抚过浙江、福建的大贪官,已经是第五十四世了,真的是传承千年。 阮鹗生了自伦、自华三兄弟,自伦也生了三个儿子,叫以鼎,以巽、以孚,阮大铖就是次子以巽的儿子,因为老大以鼎无子,所以后来把以巽的儿子阮大铖过继给兄长为嗣。 可是后来以巽也没再生出过儿子,而且很早就死了,按当时地方传统,一肩挑两宗,就是他既恢复为生父之嗣子,同时也继续承嗣父之祧。 按习俗,等将来,阮大铖的儿子,就分成两支,一支做以鼎长孙,一支做以巽长孙。只是谁都想不到,阮大铖这都六十了,也就生了阮丽珍这么一个独生女儿。 现在阮大铖见女儿女婿关系不睦,就动心思,想让女儿带她第三个儿子回阮家,把曹柽改姓阮,立为嗣孙,继续一肩两挑,等将来阮柽生了儿子,一个继承到阮以巽名下,一个继承在阮以鼎名下。 时人都很重视家族继嗣问题,无子就得从本族侄子中过继一个。 但阮氏这年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各支都子嗣单薄。 桐城阮方刘曹四家联姻有亲,是世代姻亲,阮大铖这外孙身上其实也有许多阮氏血脉,改姓继嗣也比较亲,但老曹家不愿意啊,还嫌弃阮大铖如今的名声,阮大铖也是恼了,那干脆就离吧,三个外孙带一个回来继嗣。 阮丽珍夹在这中间,也很辛苦,她跟丈夫没有感情了,关系也十分僵,可虽是江南才女,但毕竟也是女人,三十多岁和离,还带着儿子回娘家改姓继嗣,这事情确实也不简单。 “姐,你在想什么呢,不是说大父回来了吗,怎么又不见了。” “哦,监国有差遣,刚回来便又走了。”阮丽珍看着进来的侄女,收起心思,拉着她坐下,“姐姐有个事问你,如果有机会,你愿意进宫吗?” “进宫?” “便是进监国后宫当夫人。” 年轻的阮丽华嘻嘻笑道,“当然愿意,监国殿下如今可是江南无数少女的英雄呢。” “那好,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严州。” “哦,你不是开玩笑啊,姐。” “开什么玩笑呢。” 少女倒是一时结巴了。 “姐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进宫么?” 少女胀红了脸,好半天才吱唔着道,“愿····愿意吧···” 第227章 远大前程 杭州。 浙江盐法道潘映娄又在书房里写信。 当初台州生乱,他跑去杭州调兵,结果清军突然南下占领杭州,潘映娄颇有几分他父亲当年那股识时务者为俊杰之风。当年他爹做浙江巡抚,见魏忠贤得势,立马第一个带头在浙江为魏忠贤建生祠。 潘映娄被困杭州,也是立马主动的归附,于是得了一个杭州同知的官职。 不过降清也是巧合,家眷还在后方呢,于是成了个裸官。别人是妻儿老小都送走,自己留下裸官,他是妻儿老小在家,他自己跑去外面裸官。 短短几月,潘映娄表现出众,被升为浙江盐法道兼分巡杭嘉湖道,这可是高升。尤其这盐法道,在没设盐运使的省,那就是最高盐政官员。而管理盐政那向来是肥差,多少人抢破头的差事。 潘映娄是以浙江按察副使衔兼盐法道兼分巡道,妥妥正四品官员。 而在几个月前,他还是台州推官,仅正七品。崇祯十二年以特准贡生入仕,授为台州推官,一干就是五年,虽然干的不错,可也才是七品官。这降清才几个月,就一升再升,先是五品杭州同知,再四品盐法道。 不说其它,这盐法道才当一个月,还是在浙江省仅占领了三个府的情况下,潘映娄就已经收了三万多两银子了。 这管盐法的差事之肥,是让潘映娄都直呼真香。 唯一不好的,就是妻儿们现在还在大明境内呢,稍安慰的是有老乡方端士一直帮着照顾着呢,隔三差五的书信相通报平安,也算聊以安慰了。 不过近来方端士给他的回信比较频繁了一些,甚至不再仅是报个平安,开始聊更多的内容。 尤其是今天刚收到的这封,更是爆了许多猛料。 鲁监国亲自提剑斩了大将镇南伯方国安,血清了数百方部将领,然后将其部人马裁撤遣散大半,部份骁勇精悍之兵则编入了其它营。 鲁监国杀了方国安,还在严州大肆清洗地方豪强士绅,到处抄家充公,如前首辅方逢年堂兄,就被逼缴了五万多石粮食和十万两银子,方逢年自己又被逼捐十万两银子和许多粮食。 许多严州士绅地主,被逼缴二十年的税赋,还处巨额罚银,不少人已经破家,怨恨极大。 方端士也说自己因是方国安的监军,因此被贬降为八品主事,好在他通过同乡阮大铖,攀上了监国王妃兄长张国俊,筹了大笔银子送给他后,终于得以起复。 如今一起送银子的阮大铖被授金衢严分巡道,马士英是分守道,而他则授了个杭州知府。 不过方端士叫苦,说如今杭州还在大清军手里呢,他这知府却只能在富阳治事,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清军把富阳也占了。 信里信外,透露出对如今浙东鲁监国的失望,对大明未来的绝望,有几分想弃暗投明之意,但又不知道这边能不能接纳,想跟他先谈谈,希望老乡能帮他打听打听。 潘映华当然是立马回信说可以,还说他如今跟天启朝的内阁大学士冯铨关系很好,冯铨在天启朝以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不久晋礼部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不过因得罪阉党崔呈秀而被罢免,崇祯禄以谄事魏忠贤而被贬为民。 在去年降清,命以大学士原衔入内院佐理机务,今年,又授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在北京,也算是深得满人信任。 冯铨曾经任总裁官,主持编撰了三朝要典,是魏忠贤心腹头面,只是后来太贪,引崔呈秀妒忌内斗被免,崇祯朝又被清算,在家也是闲散多年,结果鞑子一来,这家伙马上去朝拜,引的鞑子非常满意,于是也就成了跟洪承畴等一样的满人朝廷中的汉人大学士。 潘映娄虽然以前官当的不高,但他家世不小,潘冯两家还是亲戚,所以投北后,很快也就跟在朝中的冯铨拉上关系,尤其是潘映娄给冯铨送了一万两银子后,冯铨已经对小潘非常亲切,视他为心腹,公开称为学生。 冯铨也交给了潘映娄一个任务,就是希望他能够多招降一些江浙官员士绅,这样既是他潘映娄的功劳,也一样是冯铨的功劳。 冯铨曾经对多尔衮说过一句非常有水平的马屁话,叫一心可以效忠两位君子,但是对一位君子不能二心,以表明自己这个人可靠。 潘映娄比较开放,既然都已降清,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嘛,将来若能入朝做大清的内阁大学士,不也非常有成就吗? 写好信,叫来一名收腹家丁,让他亲自跑一趟富阳送信。 ······ 富阳。 新命浙西巡抚陈子龙还没有到任,方端士这个新任的杭州知府却已经到任。 不过现在富春江北,由御营旗手营驻防,各县都在整顿兵马,清田量地,清理税赋这些,有没有他这个知府,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好在方端士这次是带着秘密任务来的。 “潘又来信了,邀约会面。” 方端士拿着信找阮大铖,阮大铖看过后,露出满意笑容,“潘映娄对我们如今已经是完全信任了,挑个时间,是时候见一见了。” “见面后该怎么办?” 阮大铖倒是很有信心,“这小潘啊是个家世好,能力也不错的人,只是他毕竟现在孤身在北,咱们只要拿捏住他的弱点,不怕控制不住他。” 潘映娄想招降方端士,甚至是阮大铖,却不知道阮大铖也一直在钓鱼,想反过来策反他。毕竟潘映娄如今在浙江地位不低,甚至在北京都有后台的。 在监国即将进攻杭州之前,若能成功策反这样一个重要人物,肯定有大用。 “用其家眷威胁吗?” 阮摇了摇头,“这手段太过卑劣下乘,用此法,只怕也很能真的策反其,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此法。” “那用何法?” 阮微微一笑,“这段时间我可也没闲着,收集了不少潘降北后的情报,这家伙做杭州同知时,博洛等鞑子尚在,倒是兢兢业业没敢乱来,只收些例规。可博洛北上,他巡盐浙江,主持浙江的盐政,管理各个盐场,征收盐税,打击私盐,结果可不老实干净啊。” “短短月余时间,都收了几万两银子了。” “以此为把柄要挟?” “错,你怎么就没听明白呢,小潘很贪,胆子也大,所以咱们不能对他用强,得利诱。他不是管着鞑子浙江省的盐政嘛,那咱们跟他就一江之隔,可以向那边走私盐啊,到时得利分小潘一笔,有利可得,小潘不就跟咱们越走越近了?” 潘映娄现在本就收盐商盐贩的银子,这种事其实也是惯例,谁巡盐不收银子?不收你还呆不下去,毕竟这银子收了又不是你一人的,而是下面人都要分一份,你不收别人怎么分。 谷</span>  如今这个战乱之时,浙江又是前线,这盐政就更有漏洞可钻,更好捞银子了。 阮大铖是个聪明人,强逼哪来利诱。 他管盐,那就找他贩私盐,给他分银子,只要银子分的多,那他就完全被拉下水了,到时相一拍两散,既得考虑把柄在手的后果,更得考虑损失这大笔银子的问题。 “集之公高明。”方端士终究还是年轻了点,没阮大铖想的这么远这么深,或者说阮大铖虽然崇祯朝一直闲着,但可是一直活跃在士林之中,是个了得的政治掮客官场买办,里面的那点门路,没谁比他了解的透彻。 潘映娄跟他爹一样,又不是什么忠贞正直人士,大家都是安庆桐城老乡,谁还不了解谁啊。 ······ 苕溪。 杭州清军据余杭,明军据临安,双方以苕溪为界,江南岸为明军,江北岸是清军。 在清将田雄亲自带兵夺取余杭县城后,双方暂时维持平静。 两条船驶近。 方端士上了潘映娄的船。 一见面,潘映娄便迫不急待的劝降,“北京的冯公已经答应,只要你肯降,到时以原品级留用,保你正四品。” “阮公之意?” 方端士连声感谢,“多谢潘兄了,不过就这么离开,我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那鲁监国如此辱我,此仇必报。” “方兄你现在虽是杭州知府,可也无兵马,单枪匹马怕不易吧?” “我跟阮公密商过,是这样考虑的,我们现在就这样投北,也无寸功,连个投名状都没,只怕北京也未必重用我等啊,于潘兄来说,也不显功劳。倒不如利用这刚走通张国俊关系弄来的杭州知府、金衢严分巡道等职,好好谋划一番。” “······” 潘映娄听完方端士阮大铖等密谋的‘计划’,听他们说打算要把浙东几府给献城投降,也不由的有些兴奋起来。 “能行吗?” “那鲁王这次在严州胡乱大杀,不仅是杀了许多方国安部将,而且还对严州地方士绅大肆逼迫,现在人人心中生怨啊。” 潘映娄叹声,“之前我跟鲁王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挺礼贤下士的啊,怎么如今变的如此残暴?” “可不,这监国一当,还真当自己就至尊无上了,殊不知他这般乱来,已经是弄的人心背离。” 一通密谈,潘映娄整的挺兴奋。 “潘兄,我这次还有个想法。” “什么?” “盐!” “盐?” 方端士于是说起自己的发财大计,利用如今前线的特殊情况,再加上潘映娄是浙江盐法道台,而他是杭州知府,阮大铖马士英又分巡分守金衢严诸府,所以提出合作走私盐。 利用潘映娄管盐的职权便利,从浙西盐场把盐弄到浙东来,通过方端士、马阮等把盐销到浙东各府,不用盐引,不用缴高额盐税,其中利润巨大,所得盐利,大家二一分做五。 “潘公你拿一半,我跟马阮二公拿一半。” 潘也心动了,觉得很有钱景,“这怎么行,既然要合作,就得公平,咱们四人,不如分五份,我们四人一人拿两成,剩下两成,我拿去分给下面的盐法道、盐场等官吏们打点?如何?” 一番推辞,最终方端士跟潘映娄达成协议,并约定下次会面时便把盐运来。 “你有没有办法弄些军械马匹出来?”分别前,方端士问,“浙东现在兵马众多,但缺械少甲,各种军械价格很高,只要有办法弄来,咱们随便一倒卖,就能赚一大笔银子。” 潘映娄犹豫了一下。 “潘兄,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如今这样的机会难得,等以后可能就没这样方便的机会了,趁现在方便,咱们赶紧多弄点银子,以后不管是请托送礼打点,还是回家买田置地,这不也都方便嘛。” “管他什么铠甲刀枪铳炮马匹,只要能弄来,我们在这边到时全收下,甚至可以多给点银子,你那边呢多弄点名头,比如破损啊或者是补充军械啊,这低买高卖,这中间差价可不少。” “甚至有些还能是无本买卖嘛。” 潘映娄被说的心动,他这个盐法道因为现在浙江不太平,所以也有一支巡盐道标,兵不多,就两营七百来人,装备也很一般,但毕竟也算是有个弄兵械的渠道。 方端士见他心动,趁热打铁,拉着他继续又谈了半天。 手里握着权力,控着地盘,真要弄银子,方法有很多,不仅仅是走私盐,倒卖武器,甚至其它的粮食布匹等等也都是可以搞的。 潘映娄对这位老乡兼同学佩服的五体投地,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多生财之道来。按他的说法,这一年若是不搞个三五十万两银子进账,都对不起他们现在占据的这有利位置。 等方端士重新回到他的船上离开走远,潘映娄都还心情激动的久久不能平复。 本以为只是招降几个同乡,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钱途商机呢。 对于方端士,他毫无怀疑,毕竟这几个月,自己家眷一直藏在方端士家里,由他帮忙照顾着,再者方国安被杀也是事实,方端士做为方国安的监军被牵连才正常。现在走国舅路子行贿弄了个杭州知府,可如今局势,这杭州知府有什么好当的,连杭州城都进不去。 以已度人,方端士想另寻出路,这才是正常的。死守着大明一棵歪脖子树吊死,那才有问题。 第228章 巾帼战神 长江中上游。 在这个夏末时节,再次热闹了起来。 长江荆江段上,船来船往日夜不停,无数的人马在往来调动着。 一条船一直驶过三峡,抵达上游重庆府,再转陆路抵石柱宣抚司。 自张献忠攻入四川后,明军一度溃散无应战之力,各地明军非溃即降,张献忠据成都称帝,建大西朝,年号大顺,派兵招抚各地土司,却唯有重庆的石柱不敢来犯。 石柱有一位七十二岁的巾帼战神秦良玉。 年纪虽老,却仍能顶半边天。她丈夫本是世袭石柱宣慰使,被害后儿子年幼,于是秦良玉代领夫职,率领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先后参加过抗击清军、奢崇明之乱、张献忠之乱等诸多战役,战功显赫。 石柱白杆川兵,更是天下闻名的精锐。 今天,这位七十二岁的老英雄,特意换上了朝廷给她封的二品诰命夫人的礼服。 八千石柱白杆兵今天也都精神抖擞。 “姑母,使者还在路上,不如先回屋等候?”总兵秦翼明扶着年迈的祖母劝说着,他是秦邦屏之子,也是个征战多年的大将了。 “朝廷天使前来宣敕,岂能怠慢?”秦良玉虽然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但身子依然硬朗,她非常高大,是个超过一米八的高挑女子,因久领军伍,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孙子马万年马万春兄弟也都顶盔贯甲侍立在侧。 闻言,马万年忍不住道,“还有朝廷么?” “掌嘴,说什么混账话,当然还有朝廷,日月永在,大明长存。”秦良玉喝斥孙子。 万马年不情不愿的扇了自己两巴掌,马家秦家满门忠烈,他父亲崇祯十五年战死襄阳,母亲张凤仪则在更早的崇祯六年战死河南,舅公秦邦屏秦邦翰,战死于征讨女真的浑河血战。 舅公民屏则战死于平奢安之乱中。 天启崇祯两朝,石柱土司为了大明,率领白杆兵东征西讨,多少人为国捐躯,可是打来打去,如今这大明两京都没了,甚至四川都为张献忠所据。 秦马两家,也只能勉强保全石柱,可现在又出来一个鲁监国,要来调他们出征。 年轻的马万年马万春兄弟都不愿意再大明征战了,他们只想保护家乡,守着石柱,管他以后是女真人坐天下,还是张献忠割据四川,只要肯承认他们石柱土司自治,那他们也就愿奉表归顺。 只是老祖母秦良玉却仍是一腔忠君报国之心,一听说监国要派使者前来,立马提前做准备。 “来了,使者来了。” 督师朱大典和湖广巡抚堵胤锡还有兴国侯李赤心等几位派了一队精锐,护送着监国使者赶来石柱。 “在下张岱,翰林院编修,特奉监国旨意,前来石柱向将军宣旨。” 一个五十许的男子风度翩翩,一见面就向秦良玉行礼拜见,虽是天使可十分有礼。 秦良玉笑道,“原来是张翰林,我可是久闻你大名,文章作的好,天下有名。” “文章小道尔。”张岱笑道,他虽然文章有名,但科举一直不顺,后来世道乱,干脆不再参加科举一心隐居四明山中读书写作。 他与次辅祁彪佳即是绍兴山阴同乡,更是同学好友,而他父亲更曾是鲁王府王府官员,所以跟鲁监国也算较有渊源,在祁彪佳举荐下,朱以海几次征召,最终出山,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官职虽不高,但张岱倒挺满意的。 这次领了差使来四川,监国还特意给他加了一个监察御史巡按四川之衔。 来四川主要有三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来给秦良玉宣旨,授官加爵。 第二个任务,是要收拢大明四川的残余兵将官吏等,重新稳定局面。 第三个任务,是要跟占据四川称帝的张献忠联络,看能不能招抚。如今云南也发生了土司叛乱,黔国公沐天波把昆明城都给丢了,朱以海给张献忠开出条件,只要张献忠肯带兵去云南平乱,那么便赐封他为云南王,许他永镇云南。 用云南换四川,对朱以海来说当然不亏,就算张献忠不肯让四川,那挑起他跟云南土司的争斗,也对大明有利,只要张献川不打明军,甚至只要不出川,朱以海现在都愿意安抚他。 “奉天承运监国,敕曰,时属艰难,用勤师旅,大将之任,必籍庙谋,苛非人杰,孰允斯寄?都督同知总兵、二品诰命夫人良玉,风云有感,星象降生。秉文武之姿,怀经济之器。自凶狂构祸,区宇未宁,蕴忠贞以立自,资义勇而成务。 加其识度宏远,谋略冲深。 故能扫清强寇,收复二京,建兹大勋,成我王业。 虽少康嗣位,夏靡赞其功;光武中兴,邓禹集其事。以今观古,未足多之。但以氛祲未清,军戎是急,爰求硕备,仗以师贞,宜承重委,克济多难。 可充提督四川军务总兵官、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加太保兼太子太保衔,挂镇东将军印,封忠勇侯爵,赐功臣号奉天翊运中兴定难宣力功臣!” “钦此,鲁王监国元年七月!” 谷</span>  秦良玉愣神。 “忠勇侯,请接旨。” “臣秦良玉领旨谢恩,监国万岁!” 圣旨接过,秦良玉向张岱问起浙东情况。 “局势大好,”张岱如此说,“之前监国殿下亲提三千虎贲北上三吴,一路打到了镇江,席卷江南,虽然最后因为鞑子实力仍盛,所以攻下诸城后并未坚守,但也收拾人心,壮大力量,监国已带着十镇御营数万人马回到浙东,如今兵强马壮。” 说着,张岱挥手。 “这是银元十万两,监国命赐给忠勇侯与石柱将士们。” 石柱土司白杆兵,也被朱以海赐军号忠勇,以秦翼民为忠勇镇总兵官,马万年为石柱宣慰使,兼忠勇镇副总兵。 马万春被授千牛镇五品带刀侍卫······ 一口口箱子抬上来,打开,是一箱箱的银币。 整整十万枚银币。 “这是监国新铸钱么?” “嗯,此是监国新铸之鲁监国元年龙纹银元,特赏赐忠勇镇官兵们。” 看着这些银子,连马万年等也都惊讶万分,这鲁监国看来还真挺有实力,居然能给远在四川石柱的他们发军饷,直接送来十万两。 “张公经过湖广,不知道现在那边如何了?朱督师需要我们石柱出兵多少,我现在有兵八千,若需要,还可再征召,可亲自率兵一万过去。” 张岱动容。 “如今四川大部还在张献忠手中,重庆府也不安全,监国的意思,是请忠勇侯就坐镇石柱,联合播州,准备收复重庆。” 张献忠放弃两湖江西第五次进攻四川,全力入川攻打,在重庆与川军决战,以爆破城墙的办法攻破重庆,此后一路打进成都。 年初,整个四川就剩下重庆的石柱和南边的播州还没落到大西军手中,石柱有秦良玉和白杆兵。 而播州有王应熊。 王应熊是重庆府人,崇祯六年入阁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七年擢文渊阁大学士,八年获罪返乡。 去年,弘光任王应熊为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总督川湖云贵军务,楚郧贵广悉听节制,专剿张献忠,给银三万两,赐尚方宝剑。 不过此时四川仅剩下石柱、播州两地,王应熊无师可督,但这位还是散尽家财,招兵数千,在播州遵义开府,并收拢举荐了川将罗于莘、侯天锡、曾英、王祥等。 先前,李赤心高一功等自陕甘借道汉中南下,与贺珍交战后,进入了夔州府,先后从大西军手中夺取了达州、万县、夔州奉节、巫山等地,直下荆湘。 不过当时李赤心等无意留在巴东与大西军对峙,只是借路经过,王应熊则趁机到川东一带,招兵买马,占据夔州府,抵抗张献忠。 在六月,参将杨展在犍为起兵,袭破嘉定府(乐山),又在樊一蘅、马应试、余朝宗的协作下攻占叙州(宜宾)。 王应熊听闻捷的,立马南下接应。 杨展先大败冯双礼,然后又被孙可望击败,退守怀仁,拜见王应熊后,合兵号称八万收复永宁,屯鱼腹关,偷渡合江,复还嘉定府。 说来这个杨展也是个传奇人物,身长七尺余,英姿慷慨,是崇祯十年武进士第三名,从军杨嗣昌,隶属曾英麾下,授广元守备,后升中军参将。 张献忠攻成都时,他率三千精兵守卫成都,城破被俘,就在要被杀时,夺刀断绳,砍死两人,跳江逃脱。 然后在川南收拢人马,杀了大西军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凭一已之力,灭西军船队,打断了张献忠南下计划。 张献忠转而欲入汉中,结果年初派大军攻汉中,却反被已降清的原大顺军将领贺珍大败,清军趁势逼近川北,张献忠反而陷入被动,只能屯兵川北据守。 而四川的明军也趁势反攻。 王应熊率王祥收复綦江,杨展收复叙州、嘉定,曾英则进入重庆外围。 可以说四川的形势一时有些好的出人意外,远在浙东的朱以海接到了三个督师的捷报。 一个是总督川湖云贵的弘光督师王应熊从遵义发来的,一个也是弘光朝任命总督河北河南山西军务的张缙彦从大别山区发来的。 还有个则是朱以海任命的总督川陕豫楚赣黔滇七省军务的督师朱大典从长沙发来的。 第229章 川军雄起 浙东的监国朱以海收到这三份捷报后,仔细的研究了一番。 最后也觉得四川形势不错,张献忠想吞汉中,结果没打过贺珍,反而引的以贺珍为首的清军开始向川北挤压,张献忠南下云贵的计划,又因为突然冒出来的杨展大破西军水师,而被迫停止。 王应熊一个光杆督师,结果硬是在川中见缝插针的站稳了脚。 反倒是现在张献忠有点左右难支,特别是大西军内部也刚经历一轮肃清,张献忠的义子中军都督张四虎战死,左丞相兼刑部尚书徐以显落水淹死。 右丞相严锡命因贪污被处死,两任兵部尚书吴继善、江鼎镇,礼部尚书龚完敬,张献忠义子神策营都督张君用等皆获罪被杀。 西营一时有些军心不稳。 朱以海认为眼下张献忠腹背受敌,虽占据四川大部,可连贺珍这样的降清顺将都打不过,也打不过杨展这样的大明川将,更不敢招惹石柱的秦良玉。 所以时机不错。 他派张岱出任四川巡按,前来宣旨,赏军。 他既给张献忠封云南王,但也做了另一手安排,加封秦良玉为忠勇侯、镇东将军,拜王应熊为云贵川陕总督,授杨展为叙州总兵,授王祥为泸州总兵,授曾英为重庆总兵。 以秦良玉为四川提督,秦翼明为忠勇镇总兵。 让张岱联络秦良玉、王应熊、杨展、曾英、王祥诸将,视情况寻找机会,把重庆拿下。 重庆可以说是川东门户,若能拿下重庆,既可防止张献忠狗急跳墙沿长江下湖广, 还可以做为川东镇守的大本营,把重庆府、夔州府、播州府、嘉定、叙州、泸州等连成一片。 阻西营东入贵州、湖广,甚至不让他下云南。 当初张献忠攻下重庆后,把前四川巡抚陈士奇给五马分尸,只留了少部份兵马驻守重庆,眼下西营主力尽屯川北,川东空虚。 正是机会。 要打重庆,朱以海希望就在附近的秦良玉能挑大梁,王应熊虽然也很勤恳,但毕竟是文臣。 曾英、杨展、王祥几将,他又不熟。 秦良玉不论是威望还是资历,都是足够镇的住曾英几将的。 “打重庆?” “没错,监国之意,我们虽然要招抚张献忠,但直接招降,估计也没多少效果,所以要以打促抚,趁他屯兵川北,拿下重庆,则张献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我们堵在川北,跟鞑子拼个两败俱伤,要么就只能接受我们招抚,请我们放开一条路,让他们南下云南。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张献忠死守川西川北,但也无力再来夺回川东。我们起码能防止他再出川东下湖广。” “不需要我们增援湖广战场吗?”秦良玉问。她原以为监国是要调川兵去湖广的。 张岱笑笑,“忠勇侯有心了,如今湖广战场上其实不缺兵。” “忠贞营号称三十万人马,兵强马壮,如今接受朝廷指挥调遣,且监国也早答应,等打下荆襄等地,就交给忠贞诸营驻守,他们可是为了自己的地盘而打仗,所以会非常卖命的。” “而且现在鞑子在湖广,其实非常空虚,总督佟养和手里根本没有几个兵,靠的全是些原顺军降贼和左良玉降兵驻防。” 秦良玉多少是知晓点湖广情况的,“湖广鞑子虽空虚,可如今长江一线皆在鞑虏手中,荆襄战起,鞑子只怕会迅速从下游调兵增援。” “不瞒忠勇侯,殿下早有对策,如今江西有两江督师张国维、提督张名振坐镇南赣,徽州有安徽总督黄道周、提督郑遵谦在,下游的长江口崇明也有水师舰队,只要荆州那边一开打,各地也会策应,到时鞑子想从江宁、杭州、安庆、南昌等地增援,也非常难。” 秦良玉听到此,也不由的佩服万分。 居然有如此全局统筹,不过她还是带着几分保守态度,“是否先抽调川兵先把荆州拿下,再回头来打重庆?集中兵马,一个个来?” 秦良久久经战阵,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想当初陈士奇守重庆,她也是提出过不少有用的建议,可他们根本没怎么采用,结果四川陷于张贼之手。 如今监国这手笔实在太大了点,她担心难以做到,万一到时反被鞑虏和西贼各个击破,那就惨了。 就如当年进攻沈阳,白杆兵在浑河血战,几乎全军覆没。 战略再好,也怕执行不到,明军这些年来不论是剿流贼还是打建虏,制订战略时那是一套一套的,可每次都没有真正的成功过。 “监国说,川兵此时出川,只怕会被张贼趁虚而入偷袭后方,所以还是守住川中为上,就算拿不下重庆,也不能把现在的这些地盘丢了。” “我来时,朱督师还让我转告忠勇侯,若是打重庆兵力不够,到时他可以从湖广再抽调一些人马过来增援。” “如此,那我便有数了。” “我接下来要去拜见王总督等,还想请忠勇侯派几个子弟陪同。” 谷</span>  秦良玉点头,他也知道王应熊那是弘光任命的,杨展曾英王祥等都是他举荐提拔的将领,他愿不愿意接受鲁监国的计划还不好说。 秦良玉跟他们较熟,若是有她派子弟去引见,可能又不一样。 “我亲自陪张巡按去一趟遵义吧。” 张岱不仅是巡按,还带有监军御史之衔,川军会战重庆,这位天使品级不高,但地位绝不会低。 “那就太好了。” 秦良玉吩咐,“把监国赐下的银钱,留下三万分赏将士们,其余的带上,分给王总督等友军将士。” 张岱制止。 “这十万是给忠勇侯和忠勇镇将士们的,对王总督和杨展等三位总兵,殿下也是另拔了银钱,王总督十万两,杨展等各五万两,都有份。” 秦良玉心下再次惊讶,想不到监国一次给川兵三十五万两银钱,看来浙东形势真如张岱所说,一片大好了。 “监国继位,我们四川没能起运税赋钱粮,已经非常羞愧了,如今还要靠殿下赏赐接济。” “都是为了恢复中兴,不说那见外的话。待拿下重庆后,我们再来整顿税赋不迟。”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去遵义吧。”秦良玉道。“要打就得快,别错失战机。” ······ 岳州,巴陵。 湖广巡抚堵胤锡单骑入城。 城门口,一群兵将迎接。 “卑职马进忠拜见抚台!” 堵胤锡虽一人面对千军,却也是毫无惧色,他看着马进忠光光的脑门和脑后的金钱鼠尾,指着道,“将军既已反正,为何却还留着这辫子?” 马进忠闻言,立马拔刀把脑后辫子剪了,“传令下去,所有人把辫子都剪了,还有城中百姓,也全都剪了,谁敢不剪,老子砍死他个瓜怂。” “好你个混十万,还真是个急性子。” 堵胤锡笑着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道圣旨。 “岳州马进忠等诸将听旨!” 马进忠在崇祯初年,于老家陕北起兵造反,号称浑十万,后来在崇祯十年接受左良玉招安,官至都督同知副总兵。随左良玉清君侧,半路上左良玉死,随其子左梦庚降清,但不愿意交出兵马,于是对阿济格假称自己船多,愿帮清军运大炮。 结果江上行船,半路却把大炮都扔江里,然后轻舟快船脱离清军跑路,把阿济格气个半死。 马进忠联合王元成、卢鼎等退屯江楚之间,之后被何腾蛟招降于麾下,将他们安置在岳州。之后,王进才、张光翠、牛万才等部也与之联合。 因何腾蛟被召入浙东行在,马进忠等这些他招安的人马,便有些不安起来,这段时间,也不太听话,甚至几度喊话要求何腾蛟回来督师。 堵胤锡向监国接连上疏,建议按忠贞营的待遇,厚抚其军。 如今旨意终于下来。 “加封马进忠为武昌伯爵,岳州总兵官,挂平蛮将军印,岳州诸军赐号忠武镇······” 马进忠带着跪听圣旨。 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听到自己等人被授了忠武镇军号,心中大喜,等听到自己授为武昌伯爵,岳州总兵时却又有些不太满意。 “忠贞营的李过等都授侯爵,咱凭什么才伯爵?” 堵胤锡面对这老粗的不满,直言喝斥,“当是菜场买菜讨价还价么?你们好好想想监国能够不计前嫌,授你们如此高官厚爵,你们还有何不满意的?你混十万以前是什么身份?当了十年贼,然后又做了七年官兵,结果有过多少功劳?” “现在殿下对你们够好了,别不知足。” “当然,殿下也说了,想要官爵那就凭本事赚,这次你们将随本抚攻武昌,到时就看你们有几分真本事了。拿下武昌,我替你们向殿下请功讨爵。” 马进忠抹着脑袋,“咱还能让抚台看扁了不成,不就是个武昌嘛,咱们忠武营十万弟兄必将一战而下。” 堵胤锡提醒他,“忠武营哪来十万人马?殿下给你们六标兵额,六将每人一标五营人马,各三千五百人,总两万一,就按这个发饷。自己整编,老弱的裁汰。” 第230章 郧阳铁壁 湖北,郧阳。 自孙传庭战死后,闯贼席卷荆襄,江北唯郧阳一城孤军坚守。北京一度以为郧阳早已失守,可直到崇祯十七年春,李自成攻占整个陕西,挥师北上时,郧阳仍还在坚守着。 李自成也对这个死硬的郧阳城无奈,但又不甘心,特留兵三万,令路应标、冯养珠二将率领,务必攻下郧阳。 可直到李自成拿下北京,又兵败山海关,一路丢盔弃甲的南下,最终死在湖北九宫山,闯军都没能啃下郧阳这块硬骨头。 而大明也直到崇祯自缢,福王南京继位后,才知晓郧阳还在坚守。 郧阳的两大守城功臣,湖广按察使高斗枢被任命为汉中巡抚,兼节制川北,郧阳知府徐启元为郧阳巡抚。 本来郧阳坚守,主持之人是高斗枢,可就因为阁臣陈演与其有私怨,一直打压,在襄阳失守,巡抚王永祚护卫宗藩等撤离后,主张朝廷将王永祚定罪逮捕,之后连推荐了李乾德、王景昌二人出任郧阳巡抚,都因为道路不通而没能到任。 高斗枢被升汉中巡抚,可汉中早失,无地可任,只好接旨交出兵权,但仍居郧阳城中,徐启元正式上任郧阳巡抚,郧阳官将向南京上表拥立。 可南京并没有给他们派来一兵一卒,此后左良玉收复荆州、承天、德安、武昌等,但未复襄阳,之后南下清君侧病死江上,清军随之而至,襄阳复入清军之手。 此时郧阳城中,兵有六营,止四千残兵。 从崇祯十五年到如今,坚守三年有余。 巡抚徐启元刚巡完城,回到抚衙与高斗枢、王光恩等商议事情,一名标兵进来禀报。 “朝廷使者?” 徐启元有些意外,郧阳处于汉水上游,上游汉中,是原顺军将领贺珍降清后据守,而下游襄阳原是吴三桂率部驻守,之前阿济格班师北返,清廷不放心吴三桂,下旨还镇锦州,此时由其它将领代守。 上下游都是清军占据,南边的荆州原是闯军占领,李自成死后,驻守荆州的副将郑四维杀死主将孟长庚后降清,被委为荆州副将驻守。 郧阳处于清军的四面包围之中,这个时候哪来的朝廷使者? 郧阳此时都还不知道南都亡后,浙东又出来了一个鲁王监国,郧阳抗战坚守几年,已经是山穷水尽,甚至不少将领都离开了郧阳或降清或另寻他路。 “莫不是鞑子?” 高斗枢此时算是客人,但徐启元还是很倚重他,城防战守之事都请他一同商议,“不如先把人召进来见一下。” 等使者被请进来时,高斗枢和徐启元都不由的一惊。 “莫不是文祭酒?” “国子祭酒早被薛国观革去,隐居夷陵故里数年矣。” 六十多岁的文安之是天启二年进士,点过庶吉士,当过翰林院检讨,崇祯末官至国子监祭酒,但因得罪首辅薛国观而被罢职归乡。 文安之虽说没当过什么大官,但向以正直闻名,在士林中名声不小,徐高二人都与他相熟。 “什么风把文公刮到郧阳了?” 文安之此时一身短衣打扮,跟个下乡收租的地主账房似的,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道旨意。 “朝廷征召,就来跑个腿。” 一员大胡子将领问,“哪个朝廷,南京不是已经亡了么,莫不文先生是奉了北朝之命前来?先前吴三桂在襄阳时,就派人来传旨,我们还差点以为吴三桂还是大明臣子,差点上当。” 文安之也不恼,“这位是?” 大胡子直接答道,“王光恩!” “原来是花关索,久仰。” 花关索王光恩,也是流贼起家,还是跟八大王张献忠那一批起义的,在流贼中资历老名气也不小,势大时还曾自号小秦王,只不过到崇祯末期时,各地农民军唯李自成和张献忠两股势力最大,其它的要么被吞并,要么就接受招安了。 花关索就是被高斗枢招安的,初授游击,因作战勇猛,守郧阳有功,所以一路到了郧阳总兵。 “我文安之绝无可能降清,此次乃是奉大明正统,浙江东京绍天府的鲁监国之旨。” “鲁监国?” “诸位被困郧阳许久,还不清楚外面情况,自南都亡,鲁王举义台州,监国绍兴,提兵北伐三吴,如今局势大好。 委朱大典为陕甘等七省督师,总督长江上游军务,招安了顺营高一功李过等,整编为忠贞营,又招安整编了马进忠等部为忠武营,此外重庆石柱秦良玉部为忠勇营····· 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李过率兵刚打下夷陵州,而高一功打下了荆门州,袁宗第从监国那边回来,也领兵攻取公安,忠贞营三十万人马,正在合围荆州。” “而朱督师与堵胤锡巡抚,则与忠武营联兵向武昌进发。” “各位,反攻荆襄,收复楚地的大业开始了。” 高斗枢等全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闯贼全降大明了? 忠贞营、忠武营? “何腾蛟呢?” “何腾蛟因守土、拥立有功,早已经被征召为东阁大学士入阁了,如今朱大典是七省督师,堵胤锡是湖广巡抚,傅上瑞仍为偏沅巡抚,章旷则为七省监军·····” 听闻这些好消息,高斗枢等都满脸喜色, “速召全城军民,一起恭迎鲁监国圣旨!” 李赤心收复夷陵后,文安之在乡下被请出山,这次前来传旨,也是因为高徐二人相识有旧,这时随便派个人来,估计这边不信,若是李过派人来,这边更不会信。 “朱督师表奏朝廷,监国敕旨,仍以徐启元为郧阳抚治,节制郧阳荆州襄阳等五道八府九州之地,加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兼理粮饷提督军务。 高斗枢为汉中巡抚,加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加提督粮饷节制军务。” “郧阳诸营,赐军号忠开,王光恩授郧阳提督,王光泰为郧阳总兵,刘调元为襄阳镇总兵,苗时化、杨明起、廷聘、余启凡四将各授副总兵,分防协镇。” “马上会有一批钱粮由兴国侯李赤心派兵送来,赏银二十万两,另粮草若干,还要请你们接应一下。” “我接下来也会留在郧阳。” 朝廷授文安之为郧阳都监军,总监郧阳五道八府九州官义兵马。 大明的郧阳比较特殊,他跟偏沅、南赣一样,不是省却设巡抚,而且是跨省管辖的。 郧阳巡抚其实正式名称是抚治郧阳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驻郧阳府郧县,掌管鄂、豫、川、陕毗邻地区的五道八府九州军民事务。 五道是上荆南道下荆南道关南道汝南道和商洛道,八府是郧阳、襄阳、荆州、安陆、南阳、西安、汉中和夔州,九州则是均州裕州商州邓州金州归州和荆门州夷陵州宁羌州。 在明末农民大起义中,郧阳可以说是农民军的大本营根据地了,李自成张献忠几次折戟都是在郧阳境内养伤恢复的。 郧阳虽非一省,但其管辖地极大,而且都是那种非常难关的地带,巴东山区、鄂北山区等。 忠开营的设立,实际上是把郧阳为中心的这些原大明官军,以及受招降的原闯军、流民等整编一起,既表明监国对他们的重视,同时也是设立军额以供饷,加强控制。 李过等的忠贞营,马进忠等忠武营,秦良玉忠勇营,现在王光恩兄弟等的忠开营。 朱以海现在对那些遥远鞭长莫及的地方,一面空降大员过去督师统领,一面也在不断给那些地方实力军头们授官赐爵,开始整编。 爵位官职他不吝惜,只要肯接受整编,统一战线,现在给点官爵有什么关系,这跟浙东大本营的情况不同。 王光恩被赐封为郧阳侯,其它几员大将也各封伯爵、总兵副将等。 历史上忠开营本是南明授予川中将领王祥李占春武大定等人的名号,本意也是借此整编川兵,并平衡原顺军余部忠贞营。 而此时朱以海对郧阳这座孤城如此重视,也是看中他们能抗,同时郧阳地理位置重要,接通汉中和襄阳,俯视荆州,这里纳入麾下,也对已经开打的荆州武昌战役非常重要。 有爵位有官职还有银子,王光恩非常满意,这几年打的他都自闭了,甚至一度也想跟徐勇一样带兵离开。 当初徐勇带兵离开,跑去投了左良玉,之后跟着降了清,如今是九江总兵,听说日子还挺不错,也给他来过几封信招降。 但花关索这几年跟闯军打,跟清军打,刀下不知死了多少鬼,对于鞑子又天生厌烦,心中总犹豫不决。 现在倒好,这一道旨意,让他一时间倒断了其它念想。 “郧阳现在最缺的是粮和盐。” 要不是郧阳地处偏险,顺军和清军都没法长期围城只能外围封锁,郧阳早饿死了。郧阳虽偏,可偏也有偏的好处,就是周边到处是山区,许多河南湖广关中百姓因战乱逃入山中,垦荒种地,倒也能勉强生存。 而郧阳每次打退敌人进攻后,也还能到山里去征集些粮草,虽不多,但也勉强挺下来了。 高斗枢则问,“荆州什么时候打,需要我们出兵吗?” 文安之告诉他们,监国的战略是郧阳只需要派一小队人马南下,到荆州城下打起郧阳旗号虚张声势就好,郧阳主要任务是守好城,若襄阳或汉中之兵敢异动增援荆州清军,那么郧阳就可以半路阻击,或干脆去偷袭他们老家。” “视具体情况而定,主要是牵制任务。” 王光恩捋着胡子,“这计划我喜欢,老子现在倒巴不得襄阳守军倾城而出增援荆州了,这样老子就能带兵把襄阳拿下。” 第231章 朝天阙 王光恩回到东城,两个兄弟王光泰、王昌一起迎上来。 “大哥,哪来的鸟使者?” 王光恩抹了把大脑门,嘿嘿笑道,“这个使者有些意思,夷陵文安之,原是国子监祭酒,管着天下所有的年轻才俊士子,一等一的大宗师。居然有胆子单人匹马穿越八百里鞑子占领区,来到郧阳,了得。” 脸上有道疤的王光泰个子高大,他本名王光兴,兄长被高斗枢招安后,他也被兄长一封信招来,后来干脆改名光泰。 兄弟三人,光恩彪悍敢战,光泰足智多谋,老三王昌则是个猛先锋。 “这鲁监国看来了得啊,能让一个隐居大儒这般孤身前来,肯定不简单。”王光泰捉摸着。 “确实不简单,还给我们郧阳拔了二十万两银子和粮草,不过需要咱们自己去接应。” 等听说王光恩被封郧阳伯爵,而他和王昌也都俱封了个伯爵子爵后,王兴泰笑了笑,“本钱可给的真足,这是要我们赴死吗?是要征召我们兄弟去勤王,还是去打荆州?” “都不是,文都监说监国让我们守好郧阳便好,若是汉中贺珍或襄阳的杨文富敢出兵增援荆州或武昌,到时我们再出兵策应。还说让咱们保存实力,抓紧恢复。” “嗬,这鲁监国可比弘光皇帝还要好许多倍啊。”连王昌都听出来,这条件也太好了。 王光恩也点头,“本来还觉得这大明没希望了,想着是不是得另寻出路,现在看来,这江山谁属还未可知,也许大明气数未尽,王气在东南啊。” “那咱们将来不也成朝廷勋贵?”王恩傻笑。 王光泰却没这么容易相信,“条件好的过份了点啊。” “老二你就是过份的疑神疑鬼,当初我受高抚台招安,你不也怀疑他是想诱降然后杀了我们?可后来我不挺得高公重用嘛,所以啊,我觉得可信。而且你看这李过高一功等都受招安,改编成忠贞营了,还有那马进忠部改编成忠武营了,咱们就凭什么不能改编成忠开营?” 光泰却道,“顺军余部号称三十万人马呢,咱们郧阳这六营也不过剩下四千来残兵了,比不得。” “三十万又如何,三千又如何,咱们硬是守了这郧阳三年多,当初李自成雄兵百万,也一样啃不下咱郧阳,吴三桂来招降,咱一样让他铩羽而归,就凭这本事,这鲁监国不得高看三分?” 长的块头魁梧,却小时脑子发热有些不太灵敏的王昌道,“我觉得大哥说的对,二哥就是多疑了,哥,大明有子爵吗,几品官?” “公侯伯爵位在一品之上,那是超品,所以这子爵怎么也得相当于二品,男爵得相当于三品吧。”王光恩对自己受封伯爵很满意,大明的伯爵可是很值钱的,就算崇祯灭亡前,也没封几个。 想当年李自成在中原轰轰烈烈,也一直跟崇祯皇帝说,只求封个王就好。 当然,鲁监国把郧阳六营及周边人马,都统编为忠开镇,由他王光恩提督统领,这让他更满意了,在郧阳的六营中,其实是早前来自襄阳、荆州等各路明军汇集,一营就是一个山头。 王光恩虽为总兵,但诸营也并不完全听他号令。现在,倒是名正言顺整合诸营,统一调度。 “大哥,我觉得咱们应当去拜见一下文都监。” “嗯,文安之是监国钦派监军,确实得拜。” “大哥,最好是再请文都监为咱们兄弟向绍天行在写一道谢表,感谢监国封赏,并表示咱们兄弟绝对忠心拥护。”王光泰又道。 王光恩向来比较听从兄弟的建议,当下兄弟便搜罗了些礼物前去拜见。 郧阳抚治衙门里,文安之、高斗郧、徐启元三人在吃饭。 郧阳长期被封锁,物资紧缺,饭桌上是红薯搭着些米煮成的粥,还有点咸鱼干。 这顿饭本来是徐启元这个郧阳抚治请的,但文安之说他来请,结果就弄上来这苕粥咸鱼。 “还有两样好东西,监国所赐,与二公分享。” 文安之拿出两样东西来,却是一坛子绍兴黄酒和一块宁波年糕,“年糕烤一下,就这黄酒喝。” 东西不是什么稀有名贵之物,不过看到从浙东数千里外送来的,高徐二人还是忍不住落泪。 二人起身朝北拜谢。 年糕刚切成长条放火上烤,王光恩三兄弟来了。 王光恩见高徐二人在,也不介意,直接上来就将一大包金银放到文安之脚边,“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高斗枢忍不住道,“成什么体统?” 文安之呵呵一笑,“我虽监军,却非那种贪污索贿的监军,我来是要与诸公一起恢复勋襄,中兴大明的,这些黄白之物,还请襄阳伯收起,留待将来天下太平后,在家乡买田置地也好。” “文公莫嫌少,手头也没多的了,都是鞑子封锁太久,咱们手里银钱都买粮了,派人到襄阳南阳荆州等地走私粮食,他娘的那些奸商还趁机抬价,一石粮得五两银子·····” “等收复荆州、武昌,郧阳就不会如此困窘了,你们来的刚好,正烤宁波年糕呢,这是监国所赐,一起来尝尝,还有监国所赐绍兴黄酒。” 王光泰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暗里认真观察着文安之,看着这个天下有名的大宗师,觉得此人确实大气。 眼睛半点没往那些金银上放。 一边吃着烤年糕,一边就着绍兴黄酒,再来点红薯粥配咸鱼干,一顿饭吃的倒也别开生面。 “郧阳的将士们确实太辛苦了,咱们得想办法早点打开局面,不能光坐等啊。”文安之道。 “郧阳伯,你现在是钦差提督郧襄等处,联络秦豫一带义镇,统忠开营,挂镇武将军印,你久战郧襄,可有何好建议?” 王光恩被烤年糕烫的呲牙咧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战就完了。” 文安之呵呵一笑。 “都监,末将倒有个想法,还请都监指正。”王光泰起身向文安之行礼,然后说道。 文安之对这个很有礼貌的总兵心生好感,“快请说!” 第232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襄阳。 郧阳抚治潘士良因郧阳仍在明军之手,便只得驻于襄阳。一大早潘士良被标兵唤醒,“王光恩兄弟秘密请降?” 匆匆赶到前厅,总兵杨文富副将漆尚友等都已经来了。 “这个花关索怎的突然愿意降了?” 潘士良盯着地图,有些意外。自他来到湖广后,就一直在谋划着如何拿下郧阳这块硬骨头,可软硬兼施,但郧阳那几个家伙就是软硬不吃。他本来想从王光恩下手,毕竟此人原是流贼,谁知道这人连杀他几拔使者,搞到后来再没有愿意去劝降。 潘士良都绝了这招降之心,一心准备靠长期封锁困死这些家伙。 “听说郧阳刚出了场内讧,勋阳左骑营部将王斌跟王光恩争一个女子,大打出手,之前还因争粮生怨,这次王斌便干脆带着部众出逃,跑到南边房县,占了城池,招聚数千人马,正宣称要打回郧阳尽杀王氏三兄弟呢。” “而郧阳兵备道朱羽辨也责怪王光恩,列他数罪,还夺他总兵之职,贬为游击,并将其杖责二十军棍,若不是高斗枢和徐启元保他,朱羽辨要斩他呢。” 潘士良听的大为兴奋。 “这个朱羽辨老子知道,想当初李自成北上,留路应彪和冯养珠领兵三万攻郧阳,就是这个朱兵备硬是使了招离间计,搞的路冯二将内讧,最后路应彪被冯养珠刺死,两军火并,围攻郧阳也就不了了之了。” 潘士良是如今在浙东称监国的那位鲁王的兖州老乡,万历年进士,做过江西御史、苏松巡按,此后一直在两京,担任过太仆少卿、南京光禄卿、大理卿,南京刑部右侍郎等。 清军南下,投降。受原任过郧阳巡抚的现招抚山东王鳌永推荐,出任郧阳抚治。不过这郧阳抚治不好当,当初李自成出商洛,纵横中原,曾经几乎夺取整个湖广,荆州襄阳武昌等重镇都拿下了,就郧阳夺不下。 清军南下,也是招降劝降强攻硬打都不成,他要想坐稳郧阳巡抚之位,必须先得拿下郧阳。 可阿济格与吴三桂等已经班师还朝。 湖广总督佟养和又接到调令,即将离任,新任的总督是原河南总督罗绣锦,奉命总督四川湖广,可又还没到任。 佟养和现在忙着收拾东西回京,罗绣锦也还在河南做交接,一时间这湖广倒是既无兵,又无官的,他这个勋阳巡抚只能暂留襄阳,可手下也没多少兵马,就一些招降的几千人马新编绿营,连吴三桂都不曾拿下,他有什么办法。 “最近听说顺贼余孽复又北返,已经流窜入江北,这个时候郧阳居然内讧,真是天助我也。” “抚台,当心有诈!”郧襄道李之纲提醒。 潘士良现在也有几分病急乱投医,上面催促的紧,郧阳一直拿不下,他这个抚治可能随时要换人。 这是他降清之后第一份差事,必须得干好,干的漂亮。 他瞧了瞧李之纲,对这个家伙很是不满,“李道台即将有所怀疑,那么本抚便派你亲自走一趟,去秘会王氏兄弟,一探究竟。” 李之纲愣住。 ······ 三天后,李之纲从郧阳顺汉水回到襄阳。 这一趟虽然去时不情不愿,不过回来时还是满脸带笑的,那王家兄弟一见面就给他一大包金银,值好几千两银子。 “抚台,王光恩兄弟愿降,不仅愿降,甚至还愿意献郧阳而降,他愿为内应,请抚台前去接应。” 说着,把王光恩兄弟给潘士良的金银献上,价值五千两银子。 “他希望事成之后,仍授他总兵之职,他兄弟二人,各求一个副将。” 潘士良看着那些金银,非常满意。 “李道台辛苦了,记大功一件。” 这回轮到总兵杨文富怀疑有诈了,“抚院,这也太顺当了些,当心有诈啊。” 杨文富是襄阳副总兵,署总兵衔,只是个记名总兵,他原也是农民军出身,后来降清,此时是襄阳副将。 阿济格下湖广后,北京定川湖总督,总督四川湖广,总督的督标分左中右三营,将领八员,兵三千。 手下仍设郧阳巡抚、湖广巡抚和偏沅巡抚和四川巡抚,各抚直接掌握的标兵分左右两营,兵两千。 总督之下,又设湖广提督,提督直接掌握标兵分为五营,兵五千。 在湖广设三个总镇,三名总兵分驻荆州、郧阳和长沙,辰州设协镇,总兵标兵同样分为左中右三营,将领八人,兵员三千。 不过如今湖南各地还在明军手中,郧阳也还在明军手上。 潘士良这个郧阳巡抚,如今也只能调动襄阳副总兵杨文富了,他自己的标营也还有名无实。 杨文富外号杨夭儿,虽然也想进一步升郧阳总兵,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人家郧阳抗李自成抗张献忠抗吴三桂等,硬抗了十来年了,他有什么能耐去拿下来? 别说强攻,就是现在去受降,他都严重怀疑有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这里面有诈,那自己岂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所以他不愿意担这风险,就留在襄阳不挺好么? 只是潘士良坐不住,他必须得去郧阳,还得尽快,得赶在新总督罗绣锦到来前,把郧阳拿下,否则罗总督到任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把他免了。 为了前途,担点风险是值得的。 何况这王氏兄弟挺识趣的,这五千两银子可是下血本了,不是真降,舍的掏这么多银子? 郧阳围了这么久城,这点银子估计也是最后家当了吧? 左想右想,潘士良都觉得王家兄弟这是真降,是识时务。 “不如让王光恩先拿下勋阳,然后到时调他移镇襄阳,卑职再随抚院接管郧阳?”杨夭儿又献一策。 道台李之纲也觉得这计不错,不见兔子不撒鹰嘛。等郧阳城拿下了再说,到时让杨文富接收郧阳,王家兄弟来襄阳,但这里也还有兵,就万无一失了。 潘士良捋着胡须,也不由的连连点头,“此计甚好,就有劳李道台再去趟勋阳,杨总兵你领三千人马随后前往,潜伏郧阳附近,一旦王光恩真的拿下郧阳,你便立马去接防!” “事成之后,我举荐你为勋阳总兵!” 杨文富得了这个许诺,当下精神大振,满口应诺,“卑职这就去准备!” 第233章 快请严公 荆州。 城头上副总兵郑四维满面愁容,他也没想到杀了孟长庚降清后,居然还引来这么多昔日顺军同袍们的围攻。 李锦、高一功、李友、贺篮、刘汝魁、马重喜、张能、田虎、杨彦昌等九支部队汇聚荆州城下,人多势多,连营二十里。 看着那一面面熟悉的旗帜,郑四维唉声叹气不断。 他老家河南尉氏,早年因年少顽劣失学,长大后成了混混,李自成转战中原的时候,他加入了闯军,因年轻骁勇而屡得升迁。 当大顺军制将军任光荣率所部六千人入驻荆州时,他以偏禆将校的身份,一同来到荆州。 年初二月,李自成弃守陕西经河南邓州退入湖广,一路到了荆州,可只在荆州呆了十天,便弃守这座重城,甚至把驻防荆州的主将任光荣也调走,只留下郑四维协助孟长庚守荆州。 在郑四维看来,这根本就是让他们留下来等死。 眼看李自成大势已去,郑四维于是暗里联络军官,突起发难斩杀孟长庚,夺了荆州率众降清。 阿济格接受他投降后,授他为副总兵,仍镇守荆州。本以前前途无量,谁知道李自成都死了,这些顺军余孽如今居然不降大清却降明,还合兵来围。 荆州外围连失诸城,顺军一路打到荆州城下,郑四维出城都不敢,只得不断派人突围去向武昌的佟养和总督报信求援。 “再派人去武昌求援,另派人去汉中、襄阳求援。再不来人,荆州就没了!” 身后的将校看着荆州城外那连营二十里,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将军,现在派人出城,估计也走不远,逃不过对方巡骑拦截。” “那就晚上出城,多分几支人马,再难也得去求援!” 下游。 武昌。 总督佟养和本来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就准备等罗绣锦一带就交接工作,然后回北京了。 湖广的这个烂摊子,他也受够了。 阿济格北返后,并没给他留什么兵,佟养和坐镇武昌,手中无兵,也只得与湖南的何腾蛟划江而治。 当时顺军余部仍众,佟养和打又打不了,于是便想着招抚,他派人四处联络郝摇旗、马进忠、袁宗第、田见秀等人,李过等南下后,他又主动去跟他们联络。 也不能说他的招抚之策不对,毕竟当时他手中无兵,而李自成死后,顺军也是群龙无主,十分混乱。不仅佟养和在招降,南面的何腾蛟也在招降。 一开始佟养和动作更快,当时清军势大,所以田见秀等也都愿意谈,提出了不少条件,诸如划地镇守,授官给饷等等。 佟养和都答应了。 但最后就差一步就成功了,最终招安之事报到北京,那边原则上同意,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剃发。 佟养和本也没在意,可谁知道袁宗第第一个不答应,郝摇旗也拒绝剃发,本来都已经投降的田见秀也拒绝剃发,转而接受了何腾蛟堵胤锡等的招降。 等李过等南下后,田见秀等又跟李过等会面联合,最终派了李过袁宗第郝摇旗亲自去了趟东边面见了鲁监国后,回来更坚定归附大明。 佟养和的招抚计划也就彻底失败。 甚至因为招降不力,让几十万顺贼倒投明军,被北京问责,最后结果就是免去其川湖总督之职,改河南总督罗绣锦接任。 佟养和憋了一口气,却又无可奈何。 “荆州被围?” 佟养和收到从上游来的求援信后,却只是扔到一边,“他们进城的时候,难道就没碰到武昌外面的明军?” “就荆州被围吗,老子武昌也被围了,还想叫荆州派兵来援呢!” 就在李过等九部人马围荆州的时候,袁宗第、郝摇旗还有马进忠等也合兵号称二十万,自岳州进发,杀到武昌,如今正扫荡外围呢。 可佟养和已经被免去总督职务,新总督还没到,武昌城里也没多少兵。 说是督标三千,实际上督标根本没满员,能打的也没几个。 要命的是他不久前还刚派了湖广总兵祖可法、黄州总兵徐勇还有承天总兵贾三省一起联兵会剿蕲黄山区里的四十八寨反清人马。 此时在大别山区里,前河南河北山西总督王缙彦联络各寨反清,在罗田黄梅黄冈等大别山山区里,大小山寨三百余家,势力较大者四十八寨,共尊这位前兵部尚书、总督为盟主。 佟养和派祖可法徐勇等联兵围剿,此时兵都进山区了,一时也调不回来,武昌城就剩下一个武昌总兵张应祥和督标副将郝应忠。 兵不过三千。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明军,佟养和除了命令紧闭城门,紧急征召壮丁上城协防外,就只能是派人到处去求援了。 一面急调祖可法徐勇等回援武昌,一面派人向下游的九江、安庆和江宁求援,并向北京八百里加急求援。 “荆州怎么办?” “让郑四维坚守待援,荆州重镇,城高墙坚,闯贼虽众,能奈之何?”佟养和摆摆手无情的道。 江宁。 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内院大学士洪承畴最近有些头痛,北京的摄政王多尔衮不断催促江南上缴税赋钱粮,说财用不足,许多新招降整编的绿营都欠饷许久发不了饷军心不稳。 可江南迟迟不能上缴钱粮。 洪承畴面对指责也无言以对,只能不断的催促下面的总督巡抚等,可就连最富庶的常镇苏松的巡抚土国宝也不停叫苦,说之前江南大叛乱,各地府库钱粮被洗劫一空,连地方富户和百姓家的钱粮都被劫掠一空。 如今虽然按朝廷旨意,派人催征粮饷,又加三饷征派,但成效甚微,根本征不上来。 他现在都派兵下去强征,可就算拆房子抓人,效果也一般,反倒因为强征的太过厉害,导致现在各地叛乱又有所加剧,他抱怨如今士兵都不敢远离城镇,一旦下乡落单,可能就会被叛军袭击,甚至运河都不安全了。 又抱怨说新整编的各地绿营,大多都装备不齐,粮饷不足,都希望能够尽快补充军械钱粮,否则难以镇压各地越来越厉害的叛乱。 洪承畴本来是要向各地催征税赋,结果现在土国宝李遇春等这些地方官员将领,反倒是找他要军械粮饷补充。 无奈的洪承畴只得坐在书房,开始如实给北京的摄政王报告江南情况,并建议暂缓推行剃发令,以安抚民心,同时停征三饷······· 北京。 摄政王多尔衮面对湖北荆州、武昌的加急求援信,还有江宁洪承畴的报告后,雷霆大怒。 阿济格班师后到处吹嘘他南征功绩,如何在一年多时间里,便追歼顺军主力,歼灭李自成以及其骨干刘宗敏等,又如何连夺豫鄂赣等六十余城,功勋着著,请求奖赏。 可现在佟养和、郑四维、洪承畴、潘士林等的奏报,无不表明现在湖广的局势十分恶劣。 大怒的多尔衮下令,南征主帅和硕英亲王阿济格降为郡王,罚银五千两。另将随征的固山额真谭泰削除公爵,解除原有职务,降为昂邦章京,令其赎身。对随军的镶黄旗护军统领、一等梅勒章京鳌拜等,则是罚银百两,并特别规定,随阿济格出征将士功绩,不许议叙。 做为这严苛的惩罚后,多尔衮又想到了之前召见的那位很有才的严我公。 “召大学士严我公,” 湖广乱局,他想听一听这位曾在吴越地区平定叛乱的严我公的建议。 严我公一到,正在埋头批阅奏折的多尔衮立马站了起来,亲自来到门口迎接。 “严公,湖北大乱,请教我良策!” 第234章 英雄所见略同 北京。 顺治皇帝年仅八岁,朝政皆委于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 朝臣见到多尔衮都要双膝下跪,迎接大驾,小小的顺治皇帝都说王以皇叔之亲,兼摄政之尊,臣民怎能不跪? 多尔衮也俨然以大清之主自居,对于军政大事也是非常上心。 自入京后,也是宵衣旰食,勤政无比。 今日一早,就穿着一身暗龙黄缎便袍,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御案上摆满奏折,可翻来看去没有一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 真定巡抚周允上奏,称巡行各处,极目荒凉,旧额钱粮,尚难敷数。况地亩荒芜,百姓流亡,十居六七。 而山东河道总督杨方兴上疏,称山东地土荒芜,有一户之中,止存一二人,十亩之田,止种一二亩者。 陕西巡抚雷兴巡视关中后上疏,土著之残民未归,荒凉之状较之保郡不啻天渊·····石田空城,有名无实,久成旷土。 朝中多尔衮最倚重的三位大学士刚林、冯铨、祁充格也向他接连上疏,言及财政困难。 今天,他召来了严我公,此人在江南屡立奇功,多尔衮特旨召入京师,几番召对之后,对此人十分赞赏。 “户部拟奏,今年全国开销所需银两一千五百七十三万四千两,其中军饷开支就占到一千三百万两,占到总开支近八成半,而今年各地征缴税赋总额也不过千万两,缺额高达五百多万两。” 多尔衮把严我公请到一边坐下,还给他泡了杯茶。 “最近浙东的那个什么鲁王监国,已经得到了残明各部的一致拥立,孤没想到,朱由崧和朱常淓一俘一降,如今居然还有人不肯归附。洪承畴当初误我,说江南传檄可定,如今反倒错失良机。” 严我公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十足小心。 捧着皇叔摄政王所赐之茶,静静听着。 “现在湖广又起战事,阿济格当初说湖广江西皆定,可如今下面报上来的情况却不是如此,郧阳一直未拿下,江西赣州也是如顽石,近来江宁又报称徽州失守,长江口崇明、浙东舟山皆在敌手·····” 多尔衮也捧了杯茶坐下,在那里诉着苦。 “今年各地额收税赋一千万两,但其中江南湖广这两大粮仓,要征本色漕粮,供应军需不能折银上缴。甚至各地整编降军为绿营,又需大笔额外军费,处处请饷要粮,本王也不能凭空变出钱粮来。” “严卿你从江南来,安抚过浙西,你在浙西时不仅迅速平定浙西叛乱,还迅速的招抚整合诸多人马,以浙西三府之地,却供应数万人马,不仅保一方安定,甚至还能出兵助剿苏松之叛乱,收复多地,你跟孤说说,这是怎么做到的?” 严我公赶紧起身,要跪下答话。 多尔衮扶住他,“先生不必如此拘礼,这里是御书房,你坐着答话。” “谢皇叔摄政王,以臣在江南经历来看,如今朝廷和地方也确实不易,残明遗臣贼心不死,一直试图恢复,而朝廷一年多时间,入关后势如破竹拿下了北方,但也还需要时间巩固。现在如殿下所言,最需要的还是先把新占之地巩固,是充实官府,整合绿营,并于一些要害大镇,屯驻八旗精锐。” 多尔衮叹道,“钱,钱粮何来?” “殿下,前明崩亡,便是亡于税收,明之税赋太轻了,所以亡国了。” 多尔衮皱眉,“不是向来说明暴税苦民久矣么?” “殿下,其实这是两个情况,大明向来税率最轻,仅以田赋来说,明初是一亩不过几升,大致是三十税一都不到,万历一条鞭法后,一亩也不过约十几税一甚至二十税一。真正暴税苦民的,其实是正税之外的,各种苛捐杂税和摊派加征,比如三饷等,地方又各种耗羡、脚钱等等,最后导致加派是正税的数倍甚至十倍。 而士绅优免,不仅规定额度内的不缴,甚至额外的那些大量田地等也拖欠不缴、少缴,各地税赋连年都是征收不足,加之宗藩和卫所两大包袱拖累,前明亡国也是必然。” “那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严我公一副高深之样,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前朝之种种积弊端,牵扯太深,所以积弊难改,只能坐以待毙,但我新朝没有这些问题。所以只要几道诏令,便可尽废这些积弊,而甩开包袱也。” “第一条,罢撤前朝各地卫所,所有卫所军户转为民籍,所有卫所城守兵、屯田兵皆不堪用,统统裁撤,将各卫所屯田收回,如此一项,每年可节省数十万卫所军的月粮,每人每月一石,这一年就是几百万石月粮了。” “各地军屯收回,又是千万亩地,若拿去出售,可立得千万两银,就算拿去招佃,一年也能收租数百万石,而且不仅如此,原来各卫所月粮,本地军屯还无法自给,附近府县还得承担六七成的大头,现在这笔粮可以上缴朝廷,又得一笔粮食收入。” 多尔衮听的直点头。 “这么多卫所全部裁撤,是否会有隐患?” “前朝其实也一直想裁撤卫所,只是那些武官,甚至各地的豪强士绅们不肯,因为他们早侵占瓜分了卫所的屯田,甚至役使卫所军户,这里头干系着他们很大一笔收益,自然不肯放心。但这些,对我新朝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那些卫所官兵除了浪费我大清粮食,毫无作用,留着干嘛?谁若敢反对,正好抄灭了他们,又能把他们历年侵占依法克扣所积聚的钱粮充公,又是一大笔钱粮呢。” 多尔衮听了哈哈大笑,“妙,仅此一项,裁撤卫所,一年不仅能节省数百万石月粮等,甚至还能新增数百万石屯粮,一进一出,可相差千万了。” “还有何妙策,快一一道来。” “臣第二策,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废除前朝的士绅优免政策,不给那些士绅们机会上下齐手,侵占朝廷的利益。” 多尔衮有些犹豫,“范文程曾告诉我说,入关后要优待士人,收服人心。” “要收服人心,其实有很多办法,比如说前朝对官吏的俸禄极薄,我朝完全可以给官员加俸,这还能摆在明面上,虽增加一笔开支,但有多少官加多少俸禄全是明的。可前朝优免士人,却被他们钻漏洞,各种寄名、投献等,使的天下之赋税,十不能征其五,大害也。” “若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则所有田地丁银都能如数征收,仅此一项,一年能增加数百万甚至上千万两白银。而增加官员俸禄,一年若是加个百万两,那也非常惊人了。” 多尔衮听到说大明士绅优免,导致朝廷一年少收一半税赋,不由恨的牙痒痒,现在他们大清坐江山了,这优免逃税,可就是吞了他们的银子了。 “还有什么良策?” “臣听说残明鲁监国在绍兴推行了摊丁入亩新政,就是直接把各地丁银固定下来,然后按府摊入所有田亩中,并且宣传说以后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大王,这一招非常狠毒啊,他只说永不加赋,没说不加其它的税等,可那些凡夫俗子们哪懂这些,一听说永不加赋,那还不高兴的拍手跳脚?” “咱们不能落后于伪鲁监国,也应当推行摊丁入亩,永不加赋,要跟他们争夺人心。” “永不加赋,那以后人丁增加,岂不是要损失很多赋税?” “殿下,如今战事不断,天下未宁,人口是持续锐减,哪来的人丁增加呢?现在那伪鲁监国明着说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实际上他是耍奸啊,他按万历四十六年各府的人丁数字来征丁银,再摊入田亩中,你想想,万历四十六年是太平年月,当时多少人丁?而经历了崇祯大乱,如今各地人丁岂有万历年多?但他却还按万历年的丁数征银,岂不就多征了?结果他还说什么永不加赋,这就是在骗天下人,明明多征了,还把自己打造的圣人模样,着实可恨!” 多尔衮听明白了,不由的拍腿,“想不到这个鲁王如此奸猾啊,好一招偷梁换柱。” “对啊,一二十年内人丁肯定都恢复不到万历四十六年的数字,他却年年按万历年数字征丁银,这手段着实了得,所以咱们完全也可以如此,既能骗那些不懂的百姓,还能多征丁银,何乐不为?” 多尔衮听的大为兴奋,“还有什么好计策,一并说来?” “臣还有一招,就是把前朝宗藩名下的土地、财产全都没收充公,仅此一项,臣估计能没得土地上亿亩啊,另外那些不肯归降我大清的前朝勋戚官员,也把他们的田地都没收充公,若实行,则立即能解决朝廷现今钱用不足的问题,不仅够支撑二十万八旗军饷,就是再整编五六十万绿营,军饷和器械装备等开支也完全充足了。” 多尔衮不住点头。 “关于现在湖广奏报求援,说顺军余逆围攻荆州、武昌,这事你怎么看?” 严我公正色,“大王不可轻视,虽是闯贼余孽可人多势众,如今又归附残明,来势汹汹,臣建议立即调江宁、安庆、江西、河南之兵沿江而上驰援荆州、武昌,务必速战速决,不能迁徙日久,以致地方糜烂。” 这些话,让多尔衮非常满意,从裁撤卫所到没收前明宗室勋贵土地财产,甚至是这急援湖广等,本也跟他心中捉摸出来的差不多,现在觉得这严我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果然是无双国士啊。 “知孤者严公也,孤本想留严公在朝协助孤摄政,可现在倒是想让严公辛苦去南方一趟了,孤想让你出任江西河南总督,驻节南昌,辖河南江西二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你主要任务是协助剿平湖广叛军,同时按你刚才说的,裁撤二省卫所,清理前朝宗藩贵族土地,试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一事。” 第235章 龙御宁波 七月末,天气依然热的要命。 朱以海却依然忙碌着,他在筹备着杭州战役之时,还抽空跑了趟宁波。当初正是在这里,朱以海说服王之仁,斩杀谢三宾,算是真正打起了监国的旗号。 时隔几月,宁波变化很大,府城鄞城又恢复了热闹,清军止步钱塘,监国旗号稳固后,浙东之前那股南逃之风也刹住,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不愿意背井离乡,见时局安定,于是又都安稳的过日子。 乡间地头,收割过的稻田里,插下的秧苗已经又葱绿一片,许多农夫在田间地头锄头放水,还有牧童在悠悠的放牛。 鄞县的学校里,也重新恢复朗朗读书声。 “宁波府如今也在重新清量田地,填补亏空,进展还不错。”钱肃乐和林时对葛大振等陪在身边巡视城市,一边做着汇报。 “我们浙江一省税赋占全国九分之一,全省四千六百余万亩田地,其中宁波府三百九十万亩地,万历年间田赋十七万余石,另有各种杂项征派,如今按朝廷旨意,予以简化。” “哦,宁波这边是怎么做的? “首先我们是统一税率,按上田每亩三石的产量,按十五之一税率征收二斗。 然后把宁波的所有田、地、山塘、滩地、基地等,再折算成上田。 按田地成分不同,肥瘦不同,进行调整,总共是划分成上中下三等,每等又分三则,实际总共三等九则。上等上则是每亩三石到三石半产量,中等上则是每亩两石半到两石,而下等上则是每亩一石到一石半。 下等上则三亩折一亩上等上则田,中亩上则一亩半则上等上则一亩。 另外山十二亩折上田一亩,摊地二十四亩折上田一亩····· 宁波把府内的田重新整理了一遍,根据田、地、山塘等不同划分等级,把田又根据肥瘦地力划分等级,并统为二百四十步一亩。 通过清量、定等、折算后,田赋册上的田亩、税率都统一了,不像以前各种不同的田地山塘等有大有小,税率有高有低,宁波以前的田赋税率有二十四个等级,非常复杂。所以简单的看册上有多少亩地,根本难以简单计算能征多少田赋。 现在全折算成标准亩后,就相当于各地缴银子时,不管成色如何,先折成标准纹银统一计算。 同时据此摊丁入亩也更公平。 好处立眼可见。 不再需要二十四种田赋税率了,统一折成标准亩后,实行统一的标准亩田赋,也就是一上亩征二斗。 “亩征二斗,百姓愿意吗?”朱以海问,他在严州初步是定每亩征一斗二,宁波这里征二斗。 钱肃乐也是本地人,所以他不会不照顾到乡土,解释道,“浙东虽不如浙西,但宁波地处平原,田地也比较肥沃,产出比较有保障。上等水田两年甚至能收五季,两季早晚稻,中间冬季还能种一季油菜或者萝卜等,最起码也能两年四季。因此正常年间,收成都不错。” 而且他告诉朱以海,上田的亩产三石到三石半,其实一般仅指秋粮一季,如宁波这边的地主跟佃户们普通的租约,就是秋粮五五或六四分成,只分这一季,地主拿一半或拿六成,至于说夏粮,或是冬天再种点杂粮什么的,地主一般不会管也不分成。 “嘉靖二十年时,湖州知府张铎请将官民田摊平一则,行扒平法田赋改革,就是田不按官民,税不分等则,一律以每亩三斗起科。” 张铎所做的,其实就是宁波现在搞的,把田地先整合折算成标准上田,然后统一每亩征三斗,当时定的税率其实就是十税一。 “江南常镇苏松湖嘉杭诸地的重租田,每亩四斗到七斗多之间····” 朱以海倒也知晓江南征的最高的时候达到每亩八斗多,但这里有个前提,就是那些田其实是明初没收的元朝等的官田,所以称为重租田,本质上就是朝廷租给百姓的田,收的是租,跟一般民田不一样,一般民田那地是自己的,交的是赋。 亩收八斗的租,以江南亩产起码三石的收成,八斗租其实不高,毕竟民间百姓租地主的田,交的可不止八斗。 不过江南是粮赋重地,田地收成高,田赋高也是事实,比如嘉兴府的嘉善县,每亩赋额无论田之高下,概以三斗三合起科,而徭平又有五升有零,其视嘉兴多九升八合三勺。 “那通过清量,现在宁波府有多少标准亩?” 钱肃乐的回答让朱以海有些意外,“经过清量和整理折算,最后实得标准上等田二百一十八万两千八百亩,其中水田就有一百六十一万九千亩,旱地五十六万三千八百亩,园地百万亩,林地六百余万亩,草地湿地九十多万亩····” 这些田地统统进行折算为标准上亩后,是二百一十八万两千八百亩。 “居然有这么多?” 原来宁波一府是三百九十万亩地,但这是二十四种税率下的不同田地,实际田赋丁银等折银不过二十一万六千九百多两,每亩征粮实际是平均九升。 而在钱肃乐林时对等进行了一波全面的宁波清量后,现在得到二百一十八万亩标准上田,亩收二斗,实际田赋就是四十三万六千五百六十石。 “丁银呢,摊丁入亩没有?” “宁波丁口三十八万九千八百余口,原各种徭役折银及加派等非常繁多复杂,大约是几万两银子,所以我们简化了一下,田赋每一石摊丁银一斗。” 崇祯年间正常粮价是每石一两银左右,万历年间则更低些,如今则因战争大旱等造成每石二两左右。 一石摊一斗,而每亩原本是二斗,则一亩地是摊入了二升粮。 “还有什么?” 朱以海问的是正赋之外的,明代百姓苦,除了苦于役,就是正税之外的加征耗费等巨大,比如说对于产粮八省,征收部份粮食称为漕粮,漕粮加耗,有运耗、仓耗、鼠耗等各种名目,每一种还能细细分之。 第236章 形势大好 他们甚至连耗费都还要再加耗费,称为耗上耗。 水运的叫水脚,陆运的叫驴脚,漕运官船上的水手、运工、护送兵丁人等,吃粮都要算在运耗中,最离谱的还是仓耗,囤积粮食所花费的木料、芦席也要算在仓耗里,运往北京的漕粮,南米每石要征耗米二斗五升到四斗,加耗高达四成。 甚至户部还要收平余陋规,每一千两押解户部的银子,他们要加收二十五两。 折银征收,也一样是加火耗。 这各种各样的耗,往往甚至超过了正税。 钱肃乐道,“臣等也深知百姓苦于耗费久矣,所以此次只留了火耗一项,按一成征收,其余的全都革去,不再各种耗费,也禁绝耗上耗。” “那么说,如今宁波府的地银是每标准亩二斗,丁银是每标准亩二升,然后再各加一成的归公火耗,总计每亩就是二斗四升二合,别无他费?“ “确实没有其它了。” 五十二万八千二百三十七石六斗,这就是宁波府一年的地丁银税额,包括了火耗在内。 原先宁波一府正赋是十七万石粮,加两万多两银子,然后就是各种加征、耗费等,而朝廷起运的只是正税部份,还仅占部份,各地还总是欠缴不齐。 现在,重新清理后,居然能达到五十二万多石,如果按每石折一两银,就是五十多万两银,若按市价折二两银,就是一百来万两银。 当然,这五十二万多石地丁,一成归朱以海的内府,五成归国库,剩下四成留存地方财政。 国库的五成都已经超过以前全部,而地方留存的数目也非常惊人。 其实按钱肃乐他们所说,看似增加了许多,但实际上,百姓真正掏的钱粮反而比过去少了,过去征收的正税之外,加派、耗费太多,且主要是普通百姓承担了,但那些没落到朝廷和地方官府手里,绝大多少是落到了官吏们手中。 这就是肥了经手的官吏,而损了公家。 现在简化税赋征收,加大地方留存,地方把留存的钱粮,拿来提高官吏的薪水,甚至是设置养廉银和公使银。 说白了就是把原来私下的行为,统一规范了,不许让官吏们私自伸手去拿,统一规范由官府来征,然后再发给他们。 这样做,好处是规范了,以前征多少,拿多少,没有一个规矩,随便拿,拿多拿少就看官员们的良心。 现在呢,一切有法有理可依,避免无底限的渔肉百姓。 当然,受益最大的是无地的百姓,他们从沉重的徭役或折银中解放出来了,而对地主们来说,看似增加了税赋,但朱以海免三饷等加派后,地主们其实也减负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原来朝廷收不到税,地方却苦于暴税,实则最大的祸害都是加征、耗费,都是被地方官吏们贪了,而地主们经常被劝捐强逼后,也想着法把正税给逃了。 “你们打算折银还是征粮?” “我们打算在宁波各乡、县、府城都建立仓库,地丁粮在一石以下的,可以折银也可以纳本色交粮,折银按今年市价平均每石二两折算。而地丁粮在一石以上者,须先保证一半的地丁纳本色粮,剩下一半可以自己选择是折色还是本色。” “不论折色本色,都不再指派大户充当粮长或银柜代收代输,而是由官府派发粮单,在夏秋两季,由百姓自己把钱粮送到乡上。” “每亩二斗四升二合粮,包括了田赋、摊丁以及火耗,除此之外,一律不得再征任何耗费钱粮,所有征收粮食等的成本,都由府县拔给开支。” 朱以海听的直竖大拇指,“聪明的人都会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而一些蠢人或是心思坏的人,就会把简单的事情故意复杂化好浑水摸摸鱼, 你们宁波府走在了浙江全省的前头,税赋改革这件事情,做的很好,而且落实很快,没停留在口头之上。” “其实事情不难,就是看有没有真心想做。”钱肃乐一语点透,以往地方官吏谁有这个权限或是说有这个心思做这些事呢? 况且,阻力也确实大。 但如今特殊时期,前有监国在宁波斩谢三宾抄没谢家,后又有监国在严州大杀四方,在这种形势下,又有钱肃乐林时对这种挂着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的高官坐镇,手里还握着整编后的一协浙营士兵,谁敢反对? 许多本地豪强都在前几个月的肃清整顿中搞服贴了。 真心想做事,还是比较容易的。 反正钱肃乐充分理会了监国的旨意,在宁波整理起来非常雷历风行,甚至连鲁监国的王府,都是一样的纳入清量整理之中,照样按亩征粮,一样摊丁。 其它官田军屯等,也不管你官田民田性质,先一本征科,然后该怎么收租再怎么收,租是租,赋是赋,走两本账,不跟以前一样混淆不清。 先赋后租,清清楚楚。 “地方留存四成,有二十来万石粮,已经足够地方开支,甚至能有节余了。”钱肃乐也没想到,自己真做成了这么一件大事。 “地丁银只能算是基本税,真正要想解决财政问题,还得靠工商等税务,我这次来,其实就是来开源的。各地厘金局搞的怎么样了?” “目前宁波厘金局,已经在全府各县皆设有分局,照朝廷所颁的规定,配置税官税吏,并将原宁波恢复营等一些义军,抽调不少人员组建了一个宁波税警营,下辖两营,总一千税警。” “我们的厘金主要分为三类征收,一是产出厘金,除田地种粮交赋不再额外征收产出厘金外,其余如种茶、种果、养渔、种树等,产出发卖时,都要征收厘金,税率为按百征一。 其二是过关厘金,我们在关津道口,设有关卡,对过往贩货行商征税,税率也是百征一。” “第三种便是对坐商征收厘金,坐商交易,按百征一。” 朱以海点头,“有设起征线没?小额应当免征,关口也应当对普通百姓小贩一定量以下免征。” 钱肃乐表示这些也都有考虑到,目前宁波厘金局已经初步完成构架,并开始运营,效果还不错。 “我们预计,宁波府一年征收的厘金能达到十六万余两。” “那不少。” 一个府的工商税,十六万两其实不多。不过这也不全是工商税,毕竟大明正经工商税也是有的,只是税率低的让人发指,跟这厘金差不多,而且士绅商人们很少有交税的。 比如茶税,浙江一省一年就交一两万两,实在太过份了。 “其实不少人认为,厘金除产出厘外,过厘和住厘可加征至百分之五,产出厘亦可加至二厘。” 朱以海摆摆手,“一步步来,不急,先把这厘金推行下去再说。” 一个宁波府一年十六万两,那一个浙江省一年起码能得一百多万两,这已经不比地丁银少了,所以朱以海挺知足的。 “盐茶酒矿,应当行专卖制度,税率上应当提高,尤其是食盐,大明盐法积弊已久,除了养肥了一群大盐商,喂饱了无数贪官外,问题一堆,盐价过高,百姓深受其害,但朝廷其实也没从中得到多少钱,中间环节过多,全肥了那些人了。 明末一年盐课最多不过二百来万两,而且未必能征上来。 朝廷每斤盐却抽税二分二厘之多,官盐零售价更是达到三四分银子一斤,崇祯十六年江南水灾,苏松盐价五分钱一斤,这还是盐产区,在陕甘,盐价达到九分银一斤。 明朝百姓吃盐价格是北宋的六倍,北宋盐税一年却有上千万贯,而再对比下清朝,一斤盐大约也就是二十文左右,但盐税收入却也超过一千二百万两。 大明百姓吃的盐价是其它朝的五六倍,结果朝廷征到的盐税却反而只有其它朝的五六分之一,里外里相差几十倍。 这问题大的离谱。 浙江也是个产盐区,所以朱以海早在当初在嘉兴时,就开始对盐下手了,直接控制盐场后,不再搞什么盐商资格盐区划分,只要来盐场买盐时一起把盐税交了,那么谁都可以来买,谁都可以去卖。 甚至朱以海主动把盐价调低,每斤盐只卖一分银,这分银子里面,还包含了半分盐成本,只征了半分银盐税。 但降低盐价和盐税也有好处,那就是能减少走私盐,毕竟如果私盐利润不大,捉到的风险又高,那实在划不来,不如到盐场买盐纳税后去卖。 因此,降低盐价盐税,能加大官盐销量和保证盐税征收,官方数据,浙江省人口一千四百万。 宋朝一年官盐产量二三百万引,大致三亿多斤盐,平均一人五斤盐消耗。明朝每年盐产量六亿多斤,哪怕就按一人平均五斤盐来计算,浙江一省一年起码得消耗七千万斤盐。 一斤盐半分盐税,七千万斤,那也起码是三十五万两银子了。 这要是跟之前比,反而是增加了好几倍收入。 第237章 特区 百姓吃盐还能降价几倍,这种好事当然得干。 盐价下降还有好处,就是节省征税成本,不用费尽心机打压私盐贩了。 为什么以前明朝缺钱,大家只顾往田地往人丁上加征,而偏偏对工商贸易啊矿产盐茶这些视而不见呢? 不是他们不知道这里有钱可收,而是这里面的好处全被他们垄断了,视为自己的财源,岂能交出去? 明朝皇帝征个矿税,都能引的无数士绅群起攻击,甚至鼓动地方的矿主、士绅、矿工等把去征税的太监等直接活活打死,打死了还要倒打一钯,说他们暴虐害民。 皇帝岂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可面对整个士大夫阶层,自己的狗腿子在外面被打死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就跟大明朝开海禁贸易一样,官员们说的冠冕堂皇,海禁怎么怎么不能开,实际上他们自己偷偷的跑贸易,赚的盆满钵满,只是不想朝廷开海,然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征税而已。 一个比一个憋着坏,全是些孙子玩意。 “宁波税警团得加强训练,他们的任务就是维护税收,谁敢抗税,那就要迅速执法,绝不客气。” 宁波有钱肃乐林时对葛大振等这些拥立功臣在,步子很大,走在了整个浙江前面,甚至成果丝毫不弱于朱以海和黄宗羲、方逢年以及阮大铖、马士英等亲自抓的严州。 前线将士们在整兵顿武。 但钱粮却仍是个大问题,现在连御营的披甲率都还很低,虽然跟澳门的洋人达成了火枪火炮的购买协议,但那些大鼻子们,坚决要求先付银子再交货,得先付了一半定金他们才会开工,收货时必须先付清尾款。 两广福建等地,现在虽然拥立,可实际上也是鞭长莫及,就跟福建的郑氏一样,已经有几分割据自雄的意思。 朱以海也心知肚明,他现在得以一省养全军,不改革,浙江连两万人都养不起。 好在浙东这个大本营,现在整顿的不错。 当天,朱以海又去了定海,还登上了舟山。 从龙功臣王闯子现在是浙江提督总兵官,被朱以海加封为靖南伯爵,赐镇海将军印。原本浙江总兵是挂镇倭将军印的,不过现在跟倭人贸易,不好再用这名。。 “好久不见,你好像长胖了点?”朱以海望着来迎接拜见的王闯子笑道。 高大的王闯子面对着那个熟悉的人,径直跪拜大礼参见,“臣拜见殿下。” “这般见外做什么?”朱以海伸手扶起他,挽着他的手一起走,“边走边聊,孤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臣接到殿下旨意,便立马着手建宁波市舶司了,协助内务府选址,招募官吏人手等,如今市舶司已经建成,且已经引来不少商船,开通了往日本和朝鲜的航线,另外还在跟澳门、台湾、吕宋的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番人联络,引他们来贸易。” “有外国商船来吗?” “有不少!”王闯子汇报了宁波市舶司的设立情况,驻于定海,这里原是大明特设倭国朝贡港口,只是荒废已久。如今朱以海要求设立市舶司,负责对外进出口贸易,招引商船来宁波,进出商货,征收关税。 市舶司主要负责进出口贸易,征收的税则以货税和船税为主,货物是值百抽五。 船税则视船大小征税。 “目前市舶司对大船征一千二百两,中船九百六十两,小船四百五十两。另随征官礼,也是此数。 货税正税是值百抽五,另例规值百抽五。” 朱以海笑了笑,这也充满大明的风气,哪哪都有加派例规啊。 “这官礼是何名目,货税例规又用在何处?” “回殿下,这些钱不是我王闯子拿的,船税官礼所征,一半用于市舶司的内务府官吏们的俸禄、公费,另一半则上缴内帑。” “哦,原来还有一半进了孤的口袋。” 货税例规的那百分之五,则一半用于舟山御营定海水师和浙镇定海、石浦等几镇的海上陆上缉捕走私、打击海盗的开支,另外一半也是上缴内帑。 还是给他朱以海。 “这是庞天寿的主意,还是你王闯子的主意?” “庞公公来了一趟,很快就走了,这是他的提议,但臣也是非常支持的,殿下要供养御营,要赏赐臣子,内帑没钱怎么能行?” 朱以海望着大海,“不过你们如此一来,这货税可就变成十抽一了,船税也涨了不少。” “殿下,臣等也是请人计算过,就算征这些,其实他们仍然划算,更何况咱们也不白收这钱,进我们宁波市舶司贸易,可比他们在厦门或澳门、台湾等地进出货划算的多,况且,入关报备清关后,我们给关防印信,沿途海上,水师也都会保护,是非常值的。” 朱以海对此倒了是点头。 不过市舶司其实只是海关,货进海关,并不能直接流通内地,还有常关,甚至还有商行代理。 “一条往日本的大船,我们至少能收一千五百两银子。”王闯子有些得意的道。 “进口一担棉花,我们能征税一两八钱银子,出口一担湖丝,能征得银二十四两,棉布一担二两五钱,一担砂糖五钱,浙东茶叶一担抽税二两······” 宁波市舶司设立后,虽然来的船还不算多,但有监国旨意,大力招揽商货,现在情况还是不错的。 毕竟这是官方贸易港,在这里交易既能减少几个中间商环节,而且能采购到优质的中国商货,并能把洋货卖出一个好价格。 虽然宁波市舶司要征一遍税,而且鲁监国还派了太监在定海建立了皇家商行,从内地采购茶叶、湖丝、瓷器等到宁波,然后卖给出海商人,又向来港的外商,购买他们的棉花棉布等一些洋货,然后再转手销给内地商人,这一进一出,又能赚上一笔。 一条大船能直接征税一千五百两,而定海的皇商行又能赚不少,这里外里,若是贸易量能起来,一年赚个几十万两不成问题。 “你在这里干的不错。” 王闯子却红着眼睛道,“殿下还是把我调回御营吧,打杭州我愿做前锋,这定海也没仗打,整天跟一群商人打交道,那些个洋商一个个鬼脸憎恶的,还满身狐臭可要命了,呆在这我浑身不得劲。” “哈哈哈,孤是信任你,所以才把浙江提督这么得要的差事交给你这个心腹元从。” “不是说打下杭州后浙江提督改驻杭州吗,那我这个提督更得亲自去打杭州了啊,让别人给我打下杭州,我去驻扎,到时也没脸面啊。” 第238章 暗渡陈仓 余杭县在杭州之西,苕水河畔。 因为河运便利,又地处平原,有桑蚕之利,余杭富庶,城镇号称有十八街坊七十二弄,有三百多家商铺。 余杭城中四大商帮,徽州、宁波、绍兴杭州四商帮,徽商控制金融业和茶叶,宁波商圈主要从事中药、食品、水产,绍兴人从事榨油和酿酒,而当地人主要从事粮食和丝织。 小小一座城,却有两千多年历史,虽然余杭城因为苕溪水浅,不利河运,从明代开始,随着杭州东面下塘运河的开凿,塘栖镇反超,成为城郊第一商业中心,但余杭县城也仍是人口稠密工商发达。 不过随着清军南下占领杭州后,明军和清军已经对余杭展开数次争夺,战争使的城中萧瑟不少。 一支船队沿苕溪驶入城镇,水门处,早有盐道衙门的人过来通关放行,衙道标兵在船上直接插了一面盐旗,于是船队畅通无阻,余杭驻守的绿营兵也不敢多事。 盐法道台品级虽仅四品,但那可是个要职肥差,绿营上下平时也没少拿盐法道衙门分的银子,他们甚至还经常会接些盐道私活,帮着运盐等。 更何况,他们都知道如今这盐法道台潘大人那是深得博洛大帅赏识的,据说朝中的冯大学士跟他关系也很好,还是姻亲。博洛虽然走了,但杭州的张总督和萧巡抚,也挺看重潘道台。 “又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船货?” 一名绿营队头笑着问。 盐标的队长答道,“这我哪知道,我们盐标的潘游击让我来接货,肯定是好东西。”说着,他扔给那队头一个钱袋子,里面叮铛作响,“给兄弟们喝酒。” 绿营队头也不客气,接过后还打开抓出来,“嗬,这不是浙东的龙银吗?” “嫌弃?” “那哪会,这龙银成色不错,在咱们这边也挺好用。”那绿营队头看到是十枚龙银,脸上非常高兴,哪有半点嫌弃,这龙银虽是明鲁监国的银钱,但成色也有近九成,况且这银子根本不用剪切称重,直接拿来在商人那里用,也是能直接按一两银子用的,还挺受欢迎,原因据说就是这玩意在浙东那边非常有信用,使用起来也方便。 十两银子,给上官孝敬,再给兄弟们分分,自己怎么也能留个两块,这趟值了。 船队进了城。 一直来到一处码头。 盐道潘映娄已经等在那里了,最近这段时间,潘映娄跟方端士、阮大铖、马士英他们暗里联络密切,这私底下的买卖也是非常勤。 一开始是潘映娄利用自己盐道的职务便利,从盐场拿盐走私到浙东,以权谋私,公然贩私盐非常方便,利润也很足。 可很快浙东那边搞盐税改革,盐价大跌,潘映娄这边现在一斤官盐卖五分银子,而浙东这边盐场收税后才卖一分银子一斤,盐贩贩盐加价,也不超过一分半两分的,比潘映娄他们抽的两分二一斤的税钱还低。 不过好在方端士他们也有办法弄到盐,于是调换一下。方阮等人从宁波绍兴等地弄来盐,二两银子一石走私过来给潘映娄,潘映娄拿这私盐直接当成公盐卖,直接在浙西甚至苏松等地卖四分,四分半甚至五分银子。 翻倍的赚。 就算减去中间的关节打点等等,这买卖都比之前的还赚。 然后买卖越做越大,他还从湖州贩来湖丝,走私到浙东,各种商货通过这条苕溪水上通道,源源不断的走私过去。 甚至开始倒卖军械,在银钱的驱使之下,潘映娄现在跟浙江许多绿营将领都交上了朋友,弄来了许多绿营淘汰掉的军械。 甚至许多装备本还是崭新的,但那些绿营军官们给上面报个损毁,然后就倒手全卖给了潘映娄。 有一个家伙,甚至给他搞来了两门威远将军炮。 不少绿营士兵也胆大的把自己的家伙事卖给潘映娄,没有了再找点理由补,反正只要给上司分点银子,这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尤其是在余杭这边,因为跟明军还在拉扯交战中,于是在潘映娄和方端士的安排下,双方各自在报告里打了几仗,损兵折将不少,损毁丢失弃械更不少。 实际上双方都没见过面,就是时不时的把兵拉出去转一转,回来就报告说在哪遇敌,激战多久,杀伤多少。 每次都能弄上几十上百个人头送到杭州,所以就算有所伤亡人员,军械毁损,甚至器械钱粮消耗,那也都是正常。 但实际上,那些人头,不过是潘映娄提供的一些浙西的山贼土匪走私贩,甚至是一些倒霉的乡下地主。 靠着这手,潘映娄不仅跟绿营军官们倒腾了许多军械出去换银子,甚至还立了不少军功。 短短时间,潘映娄通过倒卖盐粮铜铁粮食,甚至是军械马匹等,就赚了不止十万两银子,这来钱的速度,可比只管盐来的快,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甚至进项越来越大。 余杭甚至都成了潘映娄走私的大本营,这里驻防的清军绿营兵上下,早就被他完全买通,平时银子没少分,对他的走私大业不仅是视而不见,甚至本就是完全参与其中的。 潘映娄站在码头,看着今天入城的这一支船队,觉得格外的多。 “看来今天货不少。” 潘映娄甚至没有半点怀疑,毕竟合作了这么久了,真金白银赚了那么多,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如今每天船来船往,原本余杭不如栖塘,可现在反而一反往常,成了杭州城外最繁忙的市镇,无数的盐、茶、丝绸、大米等都往这里汇集,成了浙东浙西的商品交汇之地。 潘映娄可是大赚特赚。 其实总督张存仁和巡抚萧起远未必完全无知,但是潘映娄没吃独食,这孝敬没少给,他自己赚了十万,总督、巡抚还有巡按、提督、总兵等这些大员,多的一万,少的三五千,那可也都是真金白银送到的。 “这么多船,应当还是盐吧,也许还有棉布棉纱棉线棉花,以及胡椒,槟榔、鱼翅这些南洋玩意。”潘映娄道,之前他们把湖丝等一些丝帛等走私到浙东,浙东这边又把许多棉花棉布等海外贩来的货物送来,又还有南洋香料鱼翅等,都是挺好销售的东西。 他上次还跟方端士说,下次可以多弄点过来,好卖,利润也高。 说话间。 船停靠,船上开始陆续下来人。 一个个身着短衣,但都很精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民工力夫,很有可能都是浙东的兵。不过潘映娄却仍然悠闲的打量着船,等着来人把货单给他。 他看出这些是浙东的兵,那又如何,他自己走私货物过去,不也一样派盐标和绿营的兵押货护送嘛。 “潘公!” 一名壮汉过来,潘映娄觉得有些眼生,“嗯,这次方管家怎么没来?” “哦,他临出发时有些不太舒服便没来,说兄弟们也常来,所以便让我代替。”壮汉抱拳,“在下王相。” “王相?跟伪明的浙江提督倒是同名啊,不知道你在那边现在是啥差事?” 王相呵呵一笑。 “潘公说的浙江提督正是我。” “啊?” 潘映娄愣住,当初王闯子地逃到台州在鲁王府做护卫时可不出名,那时还是台州推官的潘映娄并没有见过他,或者说没印象。 他还在愣神。 结果王相已经伸手一把扯过他来,将他扼住,“委屈下潘公了。” 潘映娄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间,船上下来的那些人,突然抽刀开始砍人,船上又有人提着弓拿着铳下来,再接着,更有人披着甲从船舱里跳出来。 码头上瞬间混乱。 潘映娄眼前一黑,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时,余杭县城已经被王闯子拿下。 王闯子硬是从监国那里抢到了先锋之任,把个刘穆和王之仁都气的够呛,更过份的是这家伙在舟山和宁海憋太久,北伐没跟上,硬在后方练了几个月兵,把自己一镇人马操练的哇哇叫。 好不容易捞着机会出山打仗,不顾手下劝阻,硬是非要身先士卒,带上镇标营五百精锐就坐着船冒充走私队进来了。 如他计划,成功入城,轻松拿下。 兵不血刃夺了余杭,还生擒了潘映娄,还缴获了余杭城里一仓仓的各种盐粮丝布等物资。 余杭本来驻有一千五绿营兵,也不全是废物,可问题是这些绿营军官跟潘映娄上下勾结,一起搞走私副业,这段时间以来,早习惯了走私船进进出出,所以有盐标队头插旗带路,谁也不会去多事检查。 等王闯子带人入城拿下潘映娄,开始在城里发难后,城外的刘穆,从正先锋变成副先锋,也一直在那里骂娘呢,一见到信号起,那是二话不说提着大刀就往前冲。 这个满脸是杀字的家伙,杀气冲天。 绿营被人中心开花,城门都没守住,眼睁睁看着刘大刀领兵杀入城中,然后这些最近赚了很多外快的绿营将士们,很痛快的缴械投降了。 娘的,赚的银子都还没来的及花呢,要是死了可不甘心。 第239章 鲁监国阅兵杭城下 杭州。 总督张存仁着急忙慌的登上城楼,就看到城外铺天盖地的明军如潮水般涌来。 旌旗招展,红旗满天。 “这,这,” 张存仁手指着城外的大军,手指乱颤,都急的说不出话来了。而晚一步赶来的巡抚萧起远也是惊的面色苍白,犹如蜡纸。 他们心头都是升起巨大的疑惑,这些明军哪来的? 怎么突然就杀到杭州城下了? “田雄呢,死哪去了?” 田雄刚紧急部署城防,然后赶来,满头大汗的他被张存仁骂了个狗血淋头,“我问你,这些明军哪来的?” “卑职刚刚问询,这些人是从富阳余杭过来的。” “余杭?余杭不是在你手中吗?你之前还给我接连报捷,说余杭守备张天仁是如何骁勇善战,数次出兵大败伪明军,随时就能收复临安、富阳,现在怎么却兵临杭州城下?” 不怪张存仁愤怒甚至惊惧,他也不是那种一般文官,张存仁是辽东人,曾经做过吴三桂的副将,那是亲密战友,后来随祖大寿一起降清,入汉军镶黄旗。 别看他现在当的是总督,可他在松锦之战后降清,之后跟着建虏也是忠心耿耿,勇猛敢战,从辽东打到关内,又一路南征,最后总督浙江,那也是看中他打仗的本事的。 相比起,田雄原是弘光朝四镇黄得功麾下总兵,不论资历和本事那都远不如张存仁。 田雄满头大汗,也觉得他娘的恼怒,之前明军也数犯富阳、临安、余杭等处,逼近杭州西面,但田雄几次派兵出击,或亲自领兵出击,都是轻易的就击退了明军,甚至一度收复了富春江以北的各县失地。 只是明军贼心不死,三番五次的来攻,但好在也只不过是乘虚而入,小打小闹,清军出击,他们就会慌忙逃跑,或者被一击即溃。 田雄也就一直没怎么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在博洛离开后,他这个浙江提督的任务了不轻,既要整顿浙江绿营,还要派兵去围剿湖州等山区的叛军乱党,至于余杭那边,因为潘映娄在那边走私,利润巨大,而且牵扯到杭州所有高官,他自己也已经拿了上万两银子,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有意留着余杭和临安做走私交易点。 可谁知,现在明军突然就拿下临安,还直接打到杭州城下来了。 萧起远也是汉军八旗的,辽东人,很早就降了建虏,看着城下的旗帜人马,“这次看着不简单,估计明军是想全力围攻杭州了。” 博洛在时,浙东的鲁监国一直紧守着钱塘江,最大的动作,也就是不时派支人马过富春江,在上游北岸搞搞事情,但也都是小打小闹。 所以博洛也好,张存仁也罢,都没怎么瞧的起鲁监国和那小朝廷。 若不是朝廷有旨,让博洛他们班师,而北京的部署是先不急着南下,而是先扫清江南、湖广、江西等地,他们认为早就能一战灭掉绍兴那小朝廷了。 不去打他们,他们就该烧高香了,怎么现在还打过来了? “这些家伙必是见贝勒领大军班师北返了,所以就想来捡便宜。”萧起远道。 张存仁听了这话,气的吹胡子瞪眼,自己也是堂堂关宁军大将,现在被当成软柿子了?不过他观察了一会后,却发现了一些与他原来掌握的信息不一样的地方。 “这些明军数量有些多。” 萧起远道,“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明军最喜欢斩木为兵,搞人多势众。” “不太一样,你仔细观看,这些人马,分明队伍整齐,旗帜分明,而且看旗帜、衣甲,听其号令,可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很有几分精锐之象,甚至敢说,我们浙江绿营,都未必有这气象。” 萧起远不太相信,“明军哪有这等能力?真要有这实力,岂不早打过江来了?” 杭州城门已经尽数关闭,吊桥也全部拉起。 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明军,不论是张存仁还是田雄,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先闭城而守,而不是出城冲击。 都是老军伍,眼光还是有的。 一眼能看出城外明军不少东西,不仅数量多,而且好像真有些东西。 明军这次出击太迅速了,而且进攻线路有些特别,不是由钱塘江正面渡江来战,这就让杭州在钱塘江扎下的营寨壁垒无用,他们从上游富春江悄然过江,突袭余杭城后,然后突然杀到了杭州城下。 这真是不走寻常路。 余杭那边这段时间不断上报的假捷报,让杭州这边对那边的局势掌握的全是错的,以致于本以为固若金汤的一个点,反而成了突破口。 一支支部队开到杭州城下。 各部井然有序的按战前部署,开始围城。 杭州是座大城,不可能轻易拿下。 朱以海来前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做好要硬打,甚至长期围攻的准备。 所以拟出的作战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围城,然后先在外围挖壕垒墙立寨,然后再一步步把杭州城下的壕沟填平,打造攻城器械攻城。 面对这种大城,尤其是守兵不少,好多巧计奇策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当然,朱以海也未必就想真硬攻强打,但该练习打大城,也还是有机会就要上的。 就算围而不打,其实对整个战局也有好处,起码能牵制杭州的清军,不让增援湖广。 围城,封锁道路运河。 派骑兵开始扫荡外围。 这些都是很扎实的基本功,好在经历了北伐后,朱以海的御营也不再是一支菜鸟新军。 朱以海特意披上了监国金龙戎装,骑上枣红马在千牛、羽林护卫下巡营,所过之处,御营将士们无不振臂高呼万岁。 万岁! 万岁! 山呼万岁,此起彼伏,声冲云宵。 城头上,张存仁也看到了远处那耀眼的金甲,一眼看出这应当就是监国鲁王了,“想不到明军居然还有如此气势。” 这仗难打了。 朱以海骑在马上,缓缓前行,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激动的将士们。 北伐三吴取得许多胜利后,朱以海主动弃守诸城,返回越地,其实很多将士们都有些不甘心,觉得可惜。 当朱以海今天带着御营将士,来到了杭州城下时,看着紧闭城门不敢出战的清军,御营将士们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大明,万岁!” 朱以海举剑高呼。 无数将士跟着回应。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只要还有一人在,我大明便不会亡!” 杨伯兴、朱胜利、刘肇绩等年轻的千牛、羽林将领们,听着这话无不觉得浑身热血燃烧,一个个跟着放声大吼,把监国的话放大十倍传开去。 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跟着放声大吼。 监国亲上战阵,这让他们感觉无比的激昂振奋。 大明就是这么有种。 太祖打江山,以南伐北坐天下,太宗北伐,追亡逐北,打的元帝无藏身之地,将脱离中原千年之久的云南重新收服再回汉疆,甚至深入辽东,设立奴儿干都司,甚至还一度收复安南。 大明虽然这些年腐朽了,但他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重振我大汉华夏衣冠礼仪,恢复汉人疆土,这累累功绩谁也无法抹除。 在这个立国即将三百年的帝国巨人垂暮老朽时,终于又出了一位明君雄主,带着三千新军就敢北伐,硬是在几十万江南清军中杀了个进进出出,如今再提兵渡江,却已是兵围雄城杭州。 所有人望着那个马背上挺拔的身姿,都感觉复兴有望。 这是汉帝国的希望,明王朝的中兴圣君! “战!” “战!” “战!” 靖南伯王相,武宁伯王之仁······ 一位位御营大将,拿着剑敲击着自己的胸甲,发出呐喊。 御营士兵胀红着脸,壮怀激烈,高歌战号。 城头上。 所有人都面色阴沉。 田雄看着下面的场景,都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站在他们身后的新任知府朱国藩,看着那连绵的明军王师,看着那激昂慷慨景象,激动的双手在袖中捏拳,用力过度把手心都刺破了。 一名官员不解,“这些当兵的不怕死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那伪监国煽动?” 朱国藩想反驳,最后强忍住了。 这岂是被煽动,这是发自内心的呐喊。 萧起远也不由的发出疑问,“这伪鲁监国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张存仁和田雄都曾是统兵大将,可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以他们以往在明朝为将的经验,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崇祯对关宁军够好吧,一年五百万军费,甚至还辽人守辽土,给关宁军分田授地,可关宁军跟女真交战,却也总是打不过就加入,一开始还是些级别不高的游击守备等被俘后投降,到后来,许多参将总兵们也一样加入。 其实清军能入关,靠的可不仅是八旗,还靠关宁军。清军入关的重要人马,就是曾经的关宁军,那些将领,那些兵,都在清军那边得到重用,也成为其倚重的军事力量。 现在大清汉军旗里,但凡职位较高的文官武将,基本上都是关宁出来的。 “也许是厚饷高官许诺吧。”良久,曾经扛着弘光投降清军的提督田雄也只能如此解释。 第240章 洪安抚料敌先机 “要不要趁敌新到立足未稳,出城突袭,也许一冲即溃,生擒活捉这鲁监国,一战灭了这残明伪朝廷?”萧起远望着那连绵不绝的人马,看着他们已经开始分营立寨,便忍不住提议。 提督田雄没吭声,多年征战他也不是草包,毕竟曾经在黄得功的勇卫营,也曾是黑虎头军的悍将,若是对一般的流贼、叛军,确实可以无视人多人少,甚至有时乌合之兵人越多,反而越有机会冲溃。 但面前的这支人马,看他们这行军这立营这布伍,都非常讲究,绝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而且对方的人数非常多。 粗略估计一下,这城外起码有三五万人了,现在杭州城中才多少兵,不过几千绿营加上一千八旗,真冲出去,搞不好肉包子打狗了。 形势不明,不可浪战。 张存仁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不急,先看看,”末了又加了一句,“派人出城去传令城外人马,让他们小心防备,向杭州靠拢。还有,向江宁洪总督求援,向北京朝廷求援。” “制台,现在就求援是否早了点,是不是咱们先打了再说?” 可张存仁还是道,“先派人去报信吧,我看这伪鲁王来势汹汹,趁现在还没完全合围,赶紧派人出去送信,要不然我怕信都送不出去了。” “不会吧?” “小心驶的万年船。”张存仁也知道现在就去求援,这是减分,会让朝廷觉得他们无能,可他觉得这股明军不一般,士气高昂,人马众多,搞不好容易翻船。 ······ 江宁。 洪承畴看着最新的邸报,陷入沉思。 他是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内院大学士,摄政王给他的差事就是整个南方都由他全权统领,从川湖到江西江南,但现在朝廷突然任命了严我公为江西河南总督。 若只是任命为总督,洪承畴大可不必在意,问题是这原先也没有一个江西江南总督,江西和河南本也不相临,一个在淮河以北,一个在长江以南,中间还隔了个淮西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朝廷这是硬生生的从他直辖的地盘上,硬生生的割下了河南和江西,新设了这么一个畸形的总督区。 他又拿起另一封信,却是北京的家人寄给他的,说先前大学士范文程曾召了公子见面,中间提到一事,就是朝中有人拿洪承畴父亲说事,洪承畴老家福建,此时福建还在明朝之手,洪承畴的老父老母甚至兄弟子侄等全在福建。 洪承畴父亲此时七十多岁,年老体弱,长年生病,年初就已经多次传闻说已经病死,虽然洪承畴暗里跟福建郑芝龙有联络,知晓父亲虽然年初病重,但还是缓过来了。 可北京朝廷有御史弹劾洪承畴,说他不孝,父亲死了还恋眷官位不肯丁忧去职。 大学士范文程正是当年坚持要招抚洪承畴的人,他这个时候跟他儿子提这事,肯定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事出必然有因。 把严我公出任河南江西总督这事,再加上之前多尔衮下旨斥责他在江南招抚不力,征收税赋不及之事,又加上现在这弹劾,洪承畴觉得可能是朝廷不需要他这个招抚南方大学士,或者说嫌他招抚南方的职权过大。 一声叹息。 他跟摄政王多尔衮也是比较了解的,此人极有权谋手段,黄台吉死后,本来八旗王公们是想拥立黄台吉长子豪格继位,可惜豪格虽勇武脑子却不太灵光,关键时候居然还谦让。 而多尔衮想当皇帝,结果他同胞兄弟阿济格却在关键时候坑了他一把,说若是豪格不当他来当。本来当时多尔衮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手中握着两白旗,实力很强,但也没强过两黄旗。 鳌拜等甚至带兵围住宫殿,放话不拥立黄台吉之子,就要血溅宫殿,在关键时候,镶蓝旗主济尔哈朗跟多尔衮做了交易,达成协议,弃豪格而拥立黄台吉幼子福临即位。 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共同辅政。 入关后,济尔哈朗封信义辅政叔王,多尔衮则是皇叔父摄政王。 但多尔衮吸取之前教训,很快的就通过手段,搞了一出两白旗换旗,使自己手中实力大增,而削弱了当初关键时候没支持他的兄弟,并进一步打压了济尔哈朗这位叔王,最终大权独揽。 洪承畴很清楚这个年轻的皇叔父摄政王有多厉害,如今虽还只是摄政王,但距离大清皇位也仅一步之遥了,这人擅权谋好手段,自己跟范文程一样,都不是多尔衮的心腹,现在范文程在京也已经旁落,甚至连议政的资格都失去了。 反倒是那严我公极得赏识,现在出任河南江西总督,明显有几分取代他在江南之意,或者削他之权。 又是一声长叹。 再拿起一份报告,荆州被闯贼余孽大军围困,郑四维十万火急求援。 放下,又拿起一份。 是武昌城发来的,前川湖总督佟养和求援,说被伪明七省督师率两巡抚十三总兵围攻武昌,形势危急。 摇摇头,扔下。 再拿起一份。 安庆提督张天禄求援,说徽州叛军如星火燎原,已经势大难制,绿营屡败,现在伪安徽提督郑遵谦甚至已经率一支人马渡过长江,自池州进入了安庆府境内,而淮西大别山区的蕲黄四十八寨也遥相呼应,淮西如今局势糜烂。 江西提督金声桓上报,称伪明赣州增兵,大军云集,江西各地叛军星起,伪两江督师张国维、伪两江提督张名振已攻下吉安,目前屯兵峡江,江西绿营缺兵少饷,请求洪总督派兵发饷。 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好像突然之间,就山洪爆发了一下。 残明各地叛军约好了似的全线反攻了。 据说四川那边现在也打的火热,明川军正跟张献忠打起来了,兵围重庆,张献忠主力在川北跟贺珍诸部打,后方重镇重庆被围了。 “报!” “阁报,崇明伪明叛军出动,袭扰淮扬、苏松沿海各地,已夺取靖江、通州、海门,太湖水贼亦袭扰沿岸·····” 洪承畴面无表情的摆手,表示知道了。 他走到地图前,仔细看着长江沿线,然后拿起几颗棋子,在重庆、荆州、武昌、吉安、安庆、崇明等各地摆上。 看到连成一条大龙的棋子,洪承畴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这几处几乎是在差不多时间发起大反攻,这几乎不可能是巧合的各地单独行动,这明显就是一整盘棋的联动。 可现在大明还有这等能力,如此统筹全局? 在几千里的长江线上,对如此多的重镇要地,同时发起围攻? 这简直堪比当年二十万明军分四路进攻女真的萨尔浒之战啊,这兵分多路,同时进攻的大手笔,很有几分大明内阁的战略部署风范。 当年明军败的一踏糊涂,四路进攻,结果被各个击破。 如今这南明还有这等能力? 这究竟是自寻死路,还是真的出高人了? 正沉思间,又有人来报。 “督师,杭州急报,伪明鲁监国亲率十万大军渡钱塘江围杭州城,杭州督抚请求江宁发兵救援!十万火急!” 听到这话,洪承畴把手里的棋子往地图杭州位置上又摆了一颗。 想了想,又往徽州,赣州位置上各摆一颗。 盯着地图许久。 洪承畴在长江中游,南昌的位置摆下一颗黑子。 他敲着地图,“南昌,明军下一步必然是要攻打南昌了。” 可是他疑惑,明军哪来这么多兵马,围重庆,围荆州,围武昌,围杭州,下一步难道是围南昌围安庆甚至是围南京? 不可能,明军真要有这实力,也不可能两京沦陷了。 洪承畴仔细思索着,“不对,这里面肯定虚虚实实,明军不可能有这实力千里作战,他们肯定只有一个真正的目标,到底是哪?荆州还是武昌,还是现在没被围的南京,又或是已经被围住的杭州?” 这些目标都很有战略价值,洪承畴一时无法判断。 许久,他圈定了两个目标,一是杭州一是南京,他仍然觉得明军在整条长江线上发起反攻,但真正的目标可能是想调虎离山。 这样想的依据,是鲁监国现在浙东,以绍兴为行在,所以杭州是最近的目标,当然,南京也很有可能,毕竟南京是大明留都。 “如果中上游只是虚张声势,是调虎离山,那么下游的兵马就不能轻动。可杭州和南京到底哪个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如果他们要打杭州,那从江宁发兵增援,可万一杭州只是假目标,真正目标是南京呢,岂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到时明军万一从海上,进到崇明,然后沿江奔袭南京,南京空虚,岂不要丢? 但如果真正目标就是杭州,南京不增援,杭州能不能守的住? 洪承畴看着地图,陷入沉思。 他开始对那位玩出这手全线反攻的幕后高人,深感佩服,究竟是谁有这等本事,张国维还是朱大典又或是那位鲁监国? 还是那位曾经北上三吴搅的天翻地覆的江南提督朱武? 面对着各地的求援信,洪承畴陷入沉默,江宁兵马有限,不敢轻调。 那只有调外镇了。 调谁呢,他目光在地图上苏松诸地扫过,最后落到苏州和松江两地,苏州巡抚土国宝是他心腹,松江总兵李遇春此前平乱大放异彩,这两人之前表现都非常不错,比吴胜兆和李成栋都强百倍。 不如先调二人南下杭州增援,而调吴胜兆李成栋回防南京? 可如此一来,苏松沿海门户大开。 想了想,他打算先让吴胜兆回防苏州,让李成栋接防松江,让能打的土国宝和李遇春带兵去杭州增援。 杭州是防守浙东明军的门户,不容有失。 杭州一失,门户大开,江南可就糜烂了。 取来纸笔,洪承畴开始给北京上奏,先写了一道辞职奏疏,理由是父亲重病在床,他想派人接父亲回京侍奉床前尽孝道。 紧接着又写了一道奏疏,却是如今整个南方突然出现的巨大危机,残明全线反攻,形势危急,希望朝廷能调派满汉八旗精锐南下镇压平乱。 而且要快,最好是能在一个月之内赶到南方战场。 第241章 两经略分剿东西 北京。 多尔衮看着一封封的加急奏报,雷霆大怒。 “阿济格无能,谎报军功,罪在不赦。” 刚刚因南征有功而加封为和硕德豫亲王的多铎赶紧替兄弟开脱求情,两人一同南征,阿济格从山西追到陕西,再到湖北江西,追歼李自成,一举灭了伪顺朝,可谓功高勋著。然阿济格不得多尔衮令便自主提前班师返京,无疑让多尔衮不满。 虽说是亲兄弟三人,但之前黄台吉崩,在选皇帝这事上,阿济格却坏了多尔衮的好事,关键时候胳膊肘朝外拐,加上郑亲王济哈哈朗那老狐狸关键时候又向着豪格,最终多尔衮未能如愿问鼎皇位。 最终多尔衮只能被迫跟济尔哈朗等妥协,拥立了福临当皇帝,他与济尔哈朗摄政,但事后多尔衮还是很快的动用手段,先是通过换旗,把自己的镶白旗跟多铎的正白旗对调,自己成了正白旗主,甚至中间还坑了先前没在关键时候支持他的兄弟阿济格一把。 原本多尔衮虽是镶白旗主,但实际上他只领了半旗,兄弟阿济格还领了半个镶白旗,多尔衮跟多铎换旗,自己成正白旗主,多铎成了镶白旗主,阿济格仍在镶白旗,于是多铎拥有了一整个旗,多铎和阿济格两人一个旗。 尤其是中间多尔衮还搞手段,罚了两个同胞兄弟不少牛录到自己的旗里。 因为这事,多铎还好,阿济格却非常不满。 但多尔衮却通过这一系列的骚操作,成功的从半个旗变成一个旗,还收拾了一通兄弟两个,让他们老实不少,他也借此进一步加强了对两白旗这个基本盘的控制。并凭此,改变了福临继位之初,济尔哈朗辅政权力还在他之上的不利局面。 原本多尔衮的镶白旗是排在八旗第五,通过换旗,他成了排第三的正白旗旗主,超过排第八的镶蓝旗摄政叔王济尔哈朗,也超过宗室元老诸王之首的正红旗主代善。 多尔衮能在夺位不顺后,这么快速的大权独揽,与换旗非常关键,他不仅换成了正白旗主,还从兄弟阿济格和多铎手里罚来几十个牛录,一举成为实力不弱两黄旗的强大旗主。 当然这吃相难看,也导致兄弟俩对他有意见,多铎倒还好,阿济格可是一直不服气,南征不待旨意就班师,回京后还到处炫耀武功,兄弟俩关系紧张。 现在湖广那边出问题了,多尔衮立即毫不客气的以此做文章,说阿济格谎报战功,隐瞒实情,至湖广局势糜烂,不仅把阿济格贬为郡王,甚至阿济格手下的贝勒大将等,也都因此受罚,尤其是从征的两黄旗的鳌拜等,更是被严厉处罚。 当初争皇位时,鳌拜提着刀威胁之事,多尔衮一直记着仇呢。 不仅贬降阿济格爵位,多尔衮甚至很不客气的又罚了阿济格十五个牛录,把他罚没,归入自己正白旗麾下。 老十五多铎见十四哥这般对十二哥阿济格穷追不舍,也有几分看不下去了,好歹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能对兄弟这般苛刻呢。 “十二哥确实不该提前班师,起码应当先拿下长沙和郧阳再说的,不过佟养和留镇湖广也是处置失当,他就不该去招抚那些闯贼,谈来谈去,倒是错失歼灭大好时间,让他们得以立足湖南,并跟残明联合一起。” “要我说,当初就应当把吴三桂留在武昌,让他带兵继续围剿闯贼,收复湖广江西。” “洪承畴也是昏馈,招抚南方,结果也没见立下寸功,连个鲁王都招降不过来,还弄的江南各地叛乱四起,税赋钱粮皆无。” 多铎把责任全推到了湖广总督佟养和与招抚南方的洪承畴头上。 “现在出了点事,就又故意夸大其辞,好推卸责任,我刚从江南回来,这江南哪来这么多叛逆?从重庆到荆州再到武昌,然后赣州、徽州甚至是杭州,他们哪来的本事,可以这样全线反攻?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定是洪承畴故意夸大其辞好推卸责任,现在还拿尽孝做借口请辞,这更是威胁朝廷。” 多铎刚从江宁返回,他对江南的情况肯定比多尔衮清楚,他的话,多尔衮不得不考虑。 “钱卿,你觉得洪承畴所奏的有几分是真?” 礼部侍郎钱谦益一直坐在角落里,似闭目养神,闻声起身,“若按洪督师所言,这南明之兵马比弘光朝还雄壮,甚至比崇祯时还强了,起码已经拥兵百万了。” “卑职以为,洪督师推测的虚虚实实极有可能,甚至是九虚一真。” “哪是虚,哪是真?”多尔衮又问。 “不好说,臣不赞同洪督师所推测的江宁或杭州,浙东鲁王并没什么根基,就算打出监国名号,可不过几个月时间,连整合浙东都未必完成,杭城重镇,易守难攻,鲁王能攻下的可能不到一成。 至于江宁,他们更没这能力。鲁监国手下并没有什么兵马,正军不过方国安与王之仁,可方国安听说还刚刚被这鲁王杀了,理由是方国安暗里意图另拥益阳王监国。杀了方国安,浙东已是军心不稳,更没能力打杭州了,更别说攻江宁。” 钱谦益在那里分析,“臣以为浙东的鲁监国实不足虑,倒是湖广那边,李自成虽败亡,但其余部仍众,而且闯贼转战中原多年,久经战阵,其实力不可小觑,如今兵围荆州,不可大意。荆州处于上游,若是荆州一失,闯贼便可顺江而下武昌,那闯贼原本就在湖广一带经营许久,有一些基础,若让他们夺取大城,则湖广便真糜烂矣。” “冯公?” 多尔衮问大学士冯铨, “下官以为,不论残明如何玩花样,咱们不必理会,只需要调集兵马,兵出两路。一路直攻绍兴,一路直攻长沙,攻其所必救,荆州、杭州之围可解。 甚至若能迅速拿下绍兴、长沙,则还可攻敌后背,一举溃贼。 我大清兵精将猛,又有红衣大炮,所以不应被敌所牵制,管他几处攻城,咱只需奔其要害而去便可。” 多尔衮听到这里,也不由的拍手称赞,清军强悍,确实没必要被牵着鼻子走。 “之前朝廷大意,以为江宁既下,李自成死、福王潞王俘,这南方就能传檄而定,现在看来还是轻敌了。不过冯大学士说的没错,别看他们现在闹的欢,真要对决,没有谁是我大清八旗之对手。” 苏克萨哈自请带兵南下讨贼。 多尔衮捏着胡子沉吟良久,“洪承畴要为父尽孝,朝廷当表彰支持,不过眼下军情紧急,还得他多为国尽忠, 加洪承畴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六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加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 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 洪承畴现在是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学士,安抚南方各省总督军务。 如今改为湖广等六省经略,宫保衔提了,但其它没变,从坐镇江宁,改移驻武昌,明眼人都看的出,摄政王对洪大学士是很不满意了。 当然,这里也还有让他将功赎罪之意,仍还是看重他的能力的,否则不是调去经略湖广六省,而是直接召回朝,甚至许他辞职回家尽孝了。 “加严我公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经略江西、河南、江南、浙江、福建、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 已经出京的内院大学士严我公,从总督江西河南两省,变成经略东南五省。 同是经略,虽比洪承畴少经略一省,但双方现在实际控制区,洪承畴只有半个湖广,严我公却能实际控制河南河南两省全部,加半个江西半个浙江。 且江南省份量有多重,在座的众人都明白,严我公还真是深得摄政王信任啊。 严我公甚至已经后来居上,压到了洪承畴之上。 这江南王省经略,份量一点不比湖广六省经略差。 “授何鸣銮为湖广巡抚,高斗光为偏沅巡抚,潘士良仍抚治郧阳,罗绣锦仍总督川湖。” “以宣大总督马国柱为江南江西河南总督, 登莱巡抚陈锦为操江提督驻防江宁, 吴景道为河南巡抚,李翔凤为江西巡抚,苗胙土为南赣巡抚,陈之龙为凤阳巡抚,土国宝仍为江宁巡抚。 命巴山、康喀喇为左右翼,同严我公驻防江宁。 朱玛喇驻防杭州。 贝勒勒克德浑率巩阿岱、叶臣移驻武昌,随湖承畴讨闯贼等。” 多尔衮一口气对整个长江沿线做了全新调整,设立了两大战区,分以洪承畴和严我公经略总督,又派了勒克德浑、巴山、康喀喇、朱玛喇四位满州大将分领两万八旗南下增援平乱。 为了避免闯贼迅速攻下荆州,多尔衮还特意从江宁把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调往湖广,把登莱巡抚陈锦移调江宁。 又从北京派朱玛喇领八旗南下杭州准备攻绍兴,从北京调巴山康喀喇南下驻防江宁,居中预备,随时策应。 一次出动两万满蒙八旗精锐,在多尔衮看来,应当已经是万无一失了。 毕竟上次阿济格、多铎领兵南征,也不过几万劲旅精锐。 第242章 潘道台智取十三寨 杭州城下。 潘映娄被带到中军御帐,看到了老朋友鲁王朱以海,还有几个老乡方端士、阮大铖,以及马士英、陈子龙。 看到他们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潘映娄一下子就全明白了。枉他之前还认为是他跟方阮等暗里走私事泄,被鲁监国趁机诈入城中,还担心阮大铖方端士这两老乡。 “潘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潘映娄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方翰林呢,怎么还没到?” 方以智被催了几遍,才不情不愿的来到御帐,看到老丈人站在那,也没个好脸色,招呼都没打一个。 潘映娄尴尬的打招呼,“副华还好吧?” “甚好。”方以智冷冷回道。 朱以海笑着道,“听说你们翁婿以前关系可是很好的,还是复社同志呢,如今也是许久不见,好好聊。” “殿下,臣与此降臣逆贼没什么可聊的。臣妻是潘贼之女不假,但那时潘贼还没从贼,如今臣愿与此贼划清干系。” 朱以海却摆了摆手。 “潘公也是孤的老熟人了,孤当初刚到台州时,可是多赖潘公照应的。何况,这次我们能迅速拿下余杭,兵围杭州,可也都赖潘公之功啊。” 潘映娄被说的满面通红,想硬气几句,又说不出嘴。 他真要是那种硬气的人,当初在杭州就不会那么轻易的降清了。 “殿下,臣当初也是失陷虏手,降虏也只是权宜之计。” 朱以海呵呵两声,这潘映娄真是个毫无原则底线之人,这种人本应当一刀两段,都不用跟他废话的,不过这段时间这家伙确实也给了朱以海他们不少好处方便。 仅是走私,就赚了十来万两银子,更别说倒腾了许多军械等过来,浙东还通过走私线收集情报,非常方便。 不过潘映娄就算说反正,朱以海也不信,这种人根本没有节操可言。 朱以海一直微笑着,笑的潘映娄心里发毛,这比直接一刀砍了还让人难受。 良久,朱以海终于收起了笑容。 “潘公,念在你我曾经相识一场份上,孤给潘公一个机会,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潘映娄疑惑。 现在自己落到朱以海手里,生杀不是予取予求,怎么还做交易?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的道,“不知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就是想让你和你的盐标替孤的御营带路,去钱塘江北岸的清军营寨走一趟。事成之后,孤可以放潘公离开,甚至可以给你一万两银子做路费。” “若是潘公表现的好,孤还可以配和你表演一下,到时就对外称潘公你击败我军拦截,突围而出······” 潘映娄是个聪明人,非常的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在两边都混的如鱼得水,甚至抓到个机会,就能在余杭把走私买卖做的风生水起,短短时间就弄到十几万两银子。 他一下子就听出了朱以海的话中之意。 这是要他带明军去诈清军的营寨,就跟那王闯子假扮成方端士的走私船队一样轻易潜入余杭城,到时他带着明军去诈清营,那还不一诈一个准,直接就轻松拿下。 朱以海说事成之后放他走,还给他一万两银子,甚至说他是突围而出,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肯定是放长线钓大鱼啊。 给明军带路拿下清营,这以后就是抹不去的污点把柄,朱以海握着这把柄,那自己以后就成了他的人,他以后要他做内应,要他带路,他敢不同意? 自己的家眷在他手上,现在自己也在他手上。 这真是杀人诛心啊。 “潘公不愿意么?” 潘映娄还真不太愿意,这答应了,以后自己可就没半点自由可言。 方以智恨声道,“你造了这么多孽,现在殿下给你机会赎罪,你还犹豫什么?” 潘映娄苦着脸,“殿下,我愿意带路诈营,只是事成之后,就让我留下好吗?” 他是真不愿意再回清营了,干了这事,一旦事发,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可是朱以海却笑着拒绝了他。 “其实潘公回去挺好,我敢说此事过后,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到时能在清人那边更受重用,以潘公的这聪明本事,到时再重操旧业,咱们走私点军械粮草,丝绸瓷器茶叶什么的,在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嘛。” “你放心,你的家人,孤会好好照顾的,并且承诺,每隔一年,送还你一个家人与你团聚,你看如何?” 潘映娄脸都挤成了苦瓜。 “殿下,臣愿意留下赎罪。” “你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见他还是不太情愿,朱以海只好道,“孤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向你承诺,等将来恢复两京后,你也可以功成身退,到时你在清营是什么官职爵衔,都原阶衔留用,你在那边赚的银子身家,也全都给你保全,如何?” 方以智瞪着老丈人,“还不快谢恩。” 若不是妻子贤惠,方以智真想扇这老汉奸几巴掌。 当年,潘映娄慧眼相中同乡后进俊才方以智,把女儿潘副华许给他,方以智对潘映娄非常感激。妻子是个好女人,不仅温柔贤惠,而且还很有才华,著有宜阁文诗集四卷刊印发行,人称才女。但在婚后,却持家有道,温柔孝顺。 方以智先前得罪阮大铖马士英跑路广东南海,家中遭逢乱世,公婆死丧姑姐小叔嫁娶,都是她操持,还要照顾儿女,方以智深感亏欠。 潘映娄瞧瞧女婿,又瞧瞧老乡方端士,再瞧瞧阮大铖,感觉真是人生处处是坑,最终也只能一声叹息,无奈的跪谢监国隆恩。 被带走后,方以智还是提醒朱以海,觉得老丈人未必可信。 “孤觉得潘大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这种聪明人喜欢趋利避害,或者说是没什么原则底线,他们知道做什么有利,就是个精致的利已者,才不会有什么道德负担。我们只要把他拉下水,然后再给他一点的甜头,就如先前咱们跟他走私一样,他会干的非常痛快的。” “万一放他走,他立马告诉鞑子呢?” “他不会的,他真跟鞑子坦白,你说鞑子可能饶过他吗?我们又可能饶过他吗?以他的聪明,他不会干这种蠢事。而且,就算他真脑子坏了这样干,我们也没太大损失。但如果他按我们安排的去做,那这人可能胜过一镇兵马。” 方以智沉默。 “方翰林,你是天下有名的才子,你的一杆笔在复兴报上写的那些文章,也非常不错,孤很欣赏你的文章,你写的那些字词就有如刀剑,孤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战场,不一定要披甲执剑冲锋陷阵,发挥自己的长处便好。” 潘映娄被朱以海看的很透,他确实就是个精致的利已主义者,所以回去后很痛快的就接受了任务。 他的盐标士兵被放了回来,他们蹲在一起聊了个把时辰,然后当天便举着盐标旗带着王闯子和刘穆的人马奔往杭州南面钱塘江北的几个清军绿营寨子。 此时这些寨子也听闻杭州被明军包围,又接到总督张存仁命令,让他们戒备提防,但当潘映娄带着盐标的兵过来,他们还是大意了。 潘映娄地位不低,绿营将领们大多认识,毕竟他的走私买卖做的很大,跟绿营各营都有接触,大家平时也都有收潘的银子,那是把盐道当成祖宗一样供着的。 潘大人亲自叫营,说自己如何发察伪明形迹,如何带兵突围等等。 一边说,还一边让手下直接抬来一箱银子摆在门口,说送给兄弟们喝酒的。 都知道盐道有钱,可这样撒银子的手笔确实了得。 本就是自己人,还是这么豪横的自家人,有什么理由不让进。 于是乎笑着收下银子,打开寨子邀请他们进寨,甚至还让加餐招待,潘映娄他们也不客气,好吃好喝一顿后,在绿营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抽刀翻脸砍人。 措不及防,刚才还称兄道弟送银子的兄弟,突然就拔刀砍人,绿营大乱。 不到一个时辰,这个寨子便彻底拿下,地上躺了一堆死不瞑目的,还跪了一片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的。 潘映娄的标兵把营中搜了一遍,把刚才送出去的银子又收了回来,把俘虏和营寨、器械等都留给明军,又带头赶往下一个营寨。 三天时间,潘映娄就用这么一个计策,带着明军连续扫荡了钱塘江北岸的十三个营地据点,三千多浙江绿营稀里糊涂的被拿下。 王相和刘穆基本上没什么伤亡,每次还都是进营后先休息好了,然后再突起发难,到了饭点的时候,还要先在清军营寨里饱餐一顿后再动手。 接连干翻十三个营寨,清军在钱塘江北岸的防线,就宣告摧毁了。 王相和刘穆都非常高兴,歼灭十三营,斩杀和俘虏共计三千余人,不说其它,就缴获的马匹都有五六百,全都完好无损,又缴获铠甲刀枪等数千,发了一笔横财。 “就此分别吧!” 王闯子看着潘映娄,突然觉得这家伙挺可爱的。 “祝潘公此去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潘映娄有些无奈,对着王闯子抱拳,然后带着自己手下盐标兄弟们走了。 第243章 红衣大炮轰他娘 杭州城门紧闭。 张存仁很谨慎小心,没有轻敌出战。 他们就在城头眼睁睁看着明军在城外合围杭州,安营扎寨,甚至一边在距离杭州城很远的地方挖壕沟堆土墙,又是立桩树拒马的,然后一边又派兵开始接近杭州城准备填平城下壕沟。 很明显,明军是准备稳扎稳打,先围后打。 这些行为,让张存仁越发眉头紧皱了,对方的行事很稳重,让他找不到多少机会。当初博洛从江宁奔袭杭州,一战迫使潞王开城投降,杭州城没怎么用兵。战后,博洛自恃兵强,也没过多在杭州加强什么军事防御,除了在钱塘江北立了一些营寨,杭州城反倒没怎么加强。 什么梅花桩、羊马墙、干壕、护城河这些通通都没有。 杭州就如外面看起来一样,是一座繁华东南大镇,而不是战争要塞。 正如当初大明也想不到,清军会在一年里先下北京再下南京然后直取杭州一样,清军也想不到,他们拿下杭州后,明军还有能力来反攻。 杭州的防御甚至远不如九边任何一座堡垒,若是九边重镇,那不仅城墙高大,有瓮城敌台箭楼,甚至城墙外也还会有壕沟护城河,河外还有半人高的羊马墙阻敌。 甚至在远点,还会立下无数梅花桩,甚至要挖出许多大坑,不让攻城部队可以轻易的抵达城下,更不能让他们对城墙有威胁的攻城器械顺利抵达。 城墙前的这么一二里,会是一个死亡地带,攻城部队在真正抵达城墙前,会付出无数伤亡。 甚至多数要塞,还会在城外立堡垒、营寨,以策应牵制敌军,不让对方专心攻城,在必要的时候,城中随时会派骑兵出城。 甚至不到最后时候,守城部队也不会在城中干守,他们会将部份步兵放在城墙前,背靠城墙,城上有弓弩手等掩护,城中有骑兵随时准备接应,打的是立体防御战。 但现在,杭州城犹如不设防一样。 好在面对着这样一座高大杭城,明军也是新手,御营虽有不少老兵,但杭州这么大,城墙那么高,也不免让人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但朱以海并不急着拿下杭州,所以也没有急着强攻,这次就当是练手,按部就班。 安营扎寨挖壕垒墙的,打造云梯箭塔的,准备填沟推墙的,还有巡营警戒防止敌人来袭的,又有在外围拦截的,以及到周边去扫荡的。反正以杭州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到处都是明军。 朱以海把十镇御营拉来了八镇,钱塘湾钱塘江里是御营舟山水师,岸上是各镇兵马。 京营和浙营的兵也来了,他们负责外围。 轰隆一声巨响。 杭州城上终于有了回应。 张存仁用红衣大炮反击了。 朱以海站在远处,看着这一炮轰出很远,不过没有造成任何杀伤,此时明军还离城墙较远,这一炮也就是声势壮而已。 一炮过后,也没有再响。 “杭州城中有不少红衣大炮,那个张存仁原是关宁大将,好用火炮,走到哪就一定把炮带到哪,绝对不辞辛苦。据情报,现在杭州城里有12门红衣大炮,鞑子号称神威大将军炮。” “此炮以铜铸造,铁心铜体,前细后粗,长七尺有余,重三千九百斤,用药五斤,铁心十斤,安装在四轮炮车之上,威力巨大。” 朱以海听了却没有什么动容。 崇祯朝时大明曾经大量仿铸红衣大炮,甚至在登莱还建立起新式火器部队,可惜后来因为一只鸡新军叛乱,孔有德糜烂山东后,带着许多新军和火炮火铳渡海降清去了。 但此后明朝继续铸造大炮,到崇祯上吊时,各种红衣大炮据说已经铸造了上千门。但是清军一样重视火炮,不仅接纳了孔有德,还同样大量铸造红衣大炮,早在崇祯四年,清军就仿制出了自己的红衣大炮,命名为天祐助威大将军。 随即还组建了乌真超哈炮兵部队,从此以后,鞑子凡征战行军,必带红衣大炮,到了松锦决战时,清军更是用上百门红衣大炮轰击明军锦州塔山等要塞。 松锦之战后,在火炮这块,明军反而已经落后于清军。 入关占领北京后,更是迅速在北京设立了新炮厂,铸炮产量极高。 张存仁远在杭州,都有十二门红衣大炮。 当然,朱以海并不慌,因为就在他发动杭州之战前,毕方济已经从澳门回来,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回了八百个佛朗机雇佣火枪手、炮手,还有澳门卜加劳铸炮厂所铸的二十六门红衣大炮。 论铸炮,卜加劳炮厂号称此时远东第一铸炮厂,技术水平和效率远超学铸炮才十来年的清军和大明。 此时在福建广东虽有不少明朝崇祯时设立的铸炮厂,但论水平确实还是澳门的更强一些。 老毕这次带回来的二十六门红衣大炮,是仿英国风帆舰炮的二十四磅舰炮所铸,其口径和重量都要比仿十八磅舰炮的红夷大炮强上许多。 老毕这趟在澳门呆了许久,但也成功完成使命。 他有些自豪的向朱以海介绍着那些炮,148毫米口径,炮弹直径140毫米,炮管长29米,全重五千斤。 射角四度时,射程可达一千三百五十米,射角抬高到八度时,可及两千二百五十米。而如果在一百米距离上,此二十四磅炮发射的实心炮弹能够击透五英尺厚的橡木。 五英尺,那就是一米五二,这个穿透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跟鞑子杭州城里的红衣大炮相比呢?” 老毕拿到朱以海提供的情报,很确定的告诉他,杭州清军的火炮应当是仿十八磅舰炮所制,其口径比等都说明,其性能顶多是这二十四磅炮的四分之三。 “其实我认为应当多买些三磅炮等小些的炮,适合野战机动,这些十八磅二十四磅的大炮,实在是太沉重了,难以运输,我从澳门过来,是从海上运输还好,可从钱塘江到这杭州城下,短短一段路可是非常麻烦,八匹马都拉的艰难,还得受地形道路限制,战场上这种炮非常不便。” “而且一门二十四磅炮,是三十我多门三四磅炮的价格,太贵了。” 老毕给朱以海的报价,是五千两白银一门二十四磅炮,这个价格确实贵了。而老毕还说是他努力争取,让炮厂打折了的,说原本是六千两一门。 不过据朱以海所知,四磅炮,在英国铸造成本顶多五六十两一门,就算二十四磅炮翻个三十倍,那也就两千两一门不到的成本。 但那些红毛鬼,四磅炮都曾经卖过一千两一门,到现在也还敢要价二百两一门,所以他们卖这二十四磅炮六千两一门也确实是正常,老毕能五千两买一门,也没坑朱以海。 可朱以海一次买了二十六门啊,怎么不得个团购价? 要说,其实广东和福建的炮厂,技术水平等各方面,仿铸这些大炮,一点问题都没有了,甚至技术方面更强些。 可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技术是技术,铸造是铸造,真正大批量造的时候,许多老毛病又犯了,官员们克扣材料,铸造管理不到位等等,使的他们的炮合格率不高。 一门炮耗费成本极高,可结果合格率过低,那就没意义。 虽然有试炮合格后才出厂,但大明那种人浮于事,人人想着怎么克扣贪污的风气,朱以海确实不愿意拿银子往里砸,宁愿贵点先买点用上,回头再想办法招募工匠等,自己组建炮厂,严抓管理、技术等,提高铸造技术,降低铸造成本,加大铸造效率和产量。 好在十三万两银子,朱以海现在还掏的起。 虽然四磅炮便宜,轻便好机动,但问题是你架三十门四磅炮轰城墙,效果都不如一门二十四磅炮好。 只能说四磅炮利于野战,不利攻城。 对于此时争夺海权的西方几大强国们来说,他们的风帆战舰上几十门上百门的大炮,拼的不仅是炮大射的远,更强调射速。 比如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他们,都注重培养炮手的操练,据说英国舰炮射速能够一分钟一发,是浪漫的法国人的两倍。 近战时炮手往往一次发射两三个弹丸,或实心弹加霰弹,以求最大破坏效果。 到了此时,大明和清军都以十八磅舰炮为仿铸目标,这些统称红衣大炮的舰炮,其性能远超早年仿铸的各种佛朗机炮、将军炮、威远炮等,就连使用场景都差不多,用来攻城拔寨。 清军就喜欢用红衣大炮轰城开路,而明军也居然把这些炮放到城墙关楼上守城。 不得不说,玩出花来了。 本来是舰炮,大点重点反正固定在船上,陆战时欧洲人用的都是较小的炮,但明清双方却就是一个劲的往大了造,重不重无所谓,要的就是越大越好。 上次毕方济带来的几百佣兵,个个待遇很好,充当教官,拿的是教官的饷,经常给澳门那边家人写信,吹的天花乱坠。 所以这次毕方济在澳门,许多人主动跑去找他,想来给鲁监国干活。 不得不说,欧洲三十年战争,确实造就了一批优秀的老兵,葡萄牙人侵占的澳门,也因为经常要应对明朝、荷兰人、英国人等的威胁,而修炮台建炮厂招佣兵,毕方济很轻松的就招了八百个佣兵。 “需不需要我让人把大炮拉上来,给监国殿下展示一下这此先进的火炮?” 朱以海点头,“先拉一门上来轰一下,回应一下杭州城里的鞑子们。” 24磅炮虽然挺强,但绝不是最先进的,风帆战列舰上还有32磅的,甚至是42磅炮。 第244章 一发入魂赐无敌 澳门的葡萄牙人从毕方济那里也知晓如今大明朝由一位年轻的亲王监国摄政,在听说这位摄政王对他们怀有开放的态度后,都很兴奋。 他们之前虽然好不容易跟明朝达成协议,一年交两万两银子税金和五百两地租,取得了租借澳门的结果,但这也不很稳固的。 随着葡萄牙的衰弱,如今在远东受到的挑战威胁越来越多,澳门的葡萄牙人并不想跟大明搞的很僵,反而还想跟大明把关系搞更好点,好专心应付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等。 朱以海向他们购炮购枪购火药,给他们送来大笔银子,葡萄牙人非常兴奋。而朱以海愿意让他们自由进入大明境内传教,甚至开设教堂后,更让他们兴奋的要晕过去,更别提,鲁监国还对他们新开放了广州、宁波、福州、温州四个贸易港口。 这次他们加班加点的赶铸了二十六门24磅炮送来,甚至还买一送一的搭了二十六门三磅炮,这种三磅炮在欧洲,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用来充实他的野战炮兵部队的,称为团属炮。据说一个团装备两门三磅炮,一个火枪手发射六发子弹的时间,专业的炮手却能发射八发团属三磅炮,主要使用葡萄弹或榴霰弹。 相比起重达半吨的四磅炮,他的三磅炮缩短了炮身,减轻了炮架,长一米二的三磅团属炮,连炮架都才只二百八十三公斤,并采用木箱整装式炮弹,大大节省时间。 在朱以海看来,这种三磅炮,应当称的上是进阶版的大明虎蹲炮,射程更远、更快、更精,还能够快速机动野战。 ······ 马车夫赶着八匹挽马,拉动着一门巨炮缓缓而来,后面有十个炮兵跟随。 “其实一门大炮,只需要有两个炮手就能完成装填和发射了。”老毕虽是个传教士,但这年月,传教士们大多还是数学家,个个还都很擅长铸炮,都是多面小能手。“其余人主要是负责发射后的火炮复位,以及护卫阵地。” “我建议殿下组建一支专门的炮兵部队,每门大炮配备专门的马车夫,炮手、工兵,以及护卫火枪步兵。” “孤的神机镇,就是专门的火器部队。” 五千斤的重炮,确实很难运输,又是八匹马拉,又是十个士兵在后面推,还得有人拿着锄头铲子在边上,前面有坑洼不平的地方,还得立马去铺平垫好,可以想象,如果是遇到下雨泥泞时,这些大炮的运输会有多难。 大炮威风凛凛,所过之处,无数人争相观看,发出惊叹之声。 炮车速度非常缓慢,拉到城下,费了许多时间。 为了保护这门价值五千两银子的大炮,王之仁还特意调来了一百两盾车,这些蒙着牛皮的盾车也是为攻城而造,在炮车前排成三层的盾墙保护着。 相距城墙还有一里,车夫勒住了八匹马。 鹰钩鼻子红胡子蓝眼睛的佛朗机佣兵炮手们迅速展开操作。 马夫牵走了挽马。 炮兵们先扛着锄头铲子把炮位清理平整。 一群人在旁观围观看热闹,连总督王之仁、提督王相,甚至是好几位大学士都在旁边围观,这又粗又大的铜家伙,着实威武。 按斤称,一斤就值一两银子呢。 得八匹马十几个人伺候着,真是金贵,都想看看他到底值不值这个价和待遇。 最大有效杀伤射程能达到三里多,现在一里距离射击,无疑属于最强的杀伤距离了,在海上,在这个距离交战,若是命中敌船,往往也是能够击穿船板的。 高大的佣兵们一个个魁梧粗壮,动作娴熟的操作着。 摆正固定大炮,然后开始清理炮膛,装药,把二十多斤的铁球弹送入炮膛。 一名炮手还拿出一堆炮具,开始量算,折腾了好一会,才算满意的收起工具。 “这一门炮只需两个人装填射击,那要这么多人干吗?”何腾蛟问。 “这种大炮发射后,后退力很大,炮位会移动,所以需要起码十个人重新移动大炮,另外他们也充当保护火炮的火枪手,防止交战时敌人突到火炮阵地。” 一切准备就绪。 “殿下,炮手就位,已经瞄准杭州南门城楼,请求允许射击!” 朱以海瞧了瞧一里外的城门楼子。 虽然大炮射程能有好几里,但这种大炮不能太过高要求准确,就算一里,也十有八九可能打不中。 他先取出两团事先准备好的棉花塞进耳朵,又用双手捂住耳朵,还往后撤离。 “你们也先退后,退远点。” 朱以海一直退了几十步远,还不忘记站到盾车后面。 王闯子退后了十步,觉得够了。 满脸杀字的刘穆本来还想再退后点,看王闯子停下,也停了下来。 几个大学士退了二三十步,也停了下来。 朱以海对他们招手,“再退后点,这炮可是非常响,能声震十余里。” 何腾蛟觉得没这么夸张,不就是一门炮嘛,他在湖广的时候,军中又不是没炮,也见过打炮,哪有那么夸张。 ····· 城头。 张存仁看到那门巨炮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城上的红夷大炮,总觉得自己城上这炮,比城下的小不少。 一时惊骇。 明军居然有比他们还强的大炮了? 此时杭州城有十二门红夷大炮,东门部署了四门,北门一门,南门四门,西门三门。 除这十二门红夷大炮,还有铜发贡八门,佛朗机二十门,威远炮一百七十门,其它火炮一百二十门,总计三百三十门。 不过虽然有三百多门大小炮,但真正威力强的也就是那十二门三千九百斤重的红衣大炮,其它如佛朗机、威远炮等,都是小炮,比如威远炮像是个大花瓶,不过一百二十斤重,说是一千步能瞄准发射,可打三斤六两大铅子,但实际这玩意更多的是装小号铅子,在百步内霰射。 佛朗机是后装铁铸子母炮,虽然射程快散热快成本低,但射程近威力小,就算是加大号的千斤城防佛朗机,也是这毛病。 “这些伪明哪来的大炮?” “那些好像是红毛番,莫不是从澳门弄来的?” 张存仁见那炮手熟练操作,炮位身边的人正往后撤,也意识到要开炮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提腿便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炮虽然没什么准头,可谁敢保证自己运气就那么好? 太祖努尔哈赤当年率军围攻宁远,袁崇焕就是把红衣大炮放到城头上轰,一炮就把太祖给轰的重伤,抬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张存仁黑着脸下城,萧起远、田雄等见状也纷纷而走。 朱国潘遥远那大炮,心中顿生豪情,他没走,就站在那,他想亲眼看到大明的红衣大炮轰击杭州城。 突然。 朱国藩看到那门大炮炮口红光一闪,然后就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紧接着便是天边响起雷霆巨响,轰隆隆如天塌地裂般。 跟着更大的尖啸之声传来。 由远及近,转瞬即至。 朱国藩感觉耳朵刺痛,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下一刻,耳朵又听到了声音。 轰隆隆巨响。 他只看到一团黑影疾射而来。 杭州南城门的城门楼子,最顶上那层,直接就没了。 哗拉拉的声音中,半个城门楼的屋角炸散开来,碎木乱飞。 城门上的守兵惨叫四起,许多人被那些碎木烂瓦击中受伤,甚至有倒霉的被直接打死了。 朱国藩满身灰尘,伸手摸了几下,没见哪受伤流血。 这时那颗炮弹轰碎了半边城门楼子后,居然还继续往城中飞,又砸到城中一座房屋,把墙轰出一个大洞,甚至从另一边轰出来了,又轰到隔壁一座屋墙上,在上面撞出一个坑后才掉落街上。 南城楼上,惨叫一片。 更多幸运的家伙,却都被震的目瞪口呆。 这大炮也太猛了,如果轰在城墙上,就算这厚厚的包砖城墙,估计也经不住几次轰击吧? 一想到明军手中有如此大杀器,城上的清军不由的瑟瑟发抖,本来还以为城高墙坚,能不惧城下围城大军,可现在对方手中有如此大炮,他们这点人怎么守? 城下,城门洞里,张存仁几人站在那默不作声,听到上面惨叫,张存仁皱眉。 一名家丁跑出去,过了会回来报告情况。 听到这一炮之威如此了得,张存仁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萧起远感觉手脚冰凉,“幸好只有一门大炮。” 张存仁却没这么乐观,明军不可能就一门红衣大炮。 城外,冲天欢呼声远远传来。 何腾蛟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刚才那一炮声音太大了,甚至震的他跌坐地上,弄了个灰头土脸。 刘穆和王相则在那里摇头晃脑,离的太近,现在还感觉满脑子嗡嗡作响。 朱以海从盾车后面走出来,取出耳朵里塞的棉花,一脸微笑的打量着这一炮的威力。 “这些佛朗机炮手还真是了得,居然一炮就打中了。” 他本以为打不中的,谁知道竟然是个满堂彩。 “赏主炮手十两银子,副炮手五两,该炮其余人连马夫每人二两。” “殿下,此炮如此神威,当赐封将军号。”王之仁也是眉飞色舞,非常兴奋。 给大炮赐封将军号,也算是明清两朝的常规操作了。 称大炮为将军,那是自太祖朱元璋时就开始了。 不仅给大炮封将军号,甚至每年还要祭祀大炮呢,这些军中利器,可是非常受尊重的。 杭州城中此时就有四门被封为神威大将军的红衣大炮。 “那就赐封镇威无敌大将军!” 朱以海也很高兴,这五千两银子,澳门人没骗他,一门就有如此之威,这要是二十六门全拉过来,一字排开,火炮齐轰,那杭州城墙不是得被直接轰开? 第245章 千炮对轰总督逃 朱以海叫来了那门立功大将军炮的炮手们,负责操炮瞄准的那个家伙,长的非常高,接近两米,金色的大胡子很抢眼,一问原来是瑞典人,这个四十多岁的佣兵也是欧洲三十年战场的老兵。 当年曾跟着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征战,有过一段光辉岁月,不过后来古斯塔夫二世在战场不幸战死后,这个大胡子没有继续效忠古斯塔夫二世六岁的女儿克里斯蒂娜女王,而是接受了西班牙人的雇佣,只是运气不太好,后来便辗转来到了东方。 面对朱以海的嘉奖问询,冯·菲利普倒是挺诚实的说那一炮其实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运气。 这个家伙的实诚让朱以海很满意,不仅当场又加赏了十枚龙银,还提拔他为千牛镇幼军炮兵总教头,授游击衔。 冯·菲利普拿着二十块银元,愣愣发神。 在澳门的时候虽听说这鲁监国豪爽大方,可也没成想真这么大方啊,这才打了一炮,就得了二十块银元的赏赐, 来到远东以后,菲利普倒也适应了大明的银子,欧洲诸国林立,货币混乱,比如说英镑,就因为银子不太值钱,所以英镑改革向黄金靠拢,含银量不断下降,大约是一两黄金,值五英镑,而大明一两黄金现在能值十五两银,从明中的一两金换四两银,到换七两八两,崇祯初的十两十二两,如今的十五两,因战乱,金银兑换比不断加大。 按这样计算,此时一英镑大约值三两银子,这个龙纹银币看着挺不错,菲利普心里迅速一番计算,他是个优秀的炮手,数学挺好,很快得出,他这一炮就相当于到手六英磅左右,超过一两的黄金了。 “殿下,咱们直接把这二十六门镇威无敌大将军炮给拉上来,对着南门猛轰,应当可以直接轰塌了。”王之仁非常兴奋的上来提议。 朱以海倒挺平静的。 刚才那一炮确实运气成份很大,正常情况下这前装滑膛火炮的精度可是非常低的,当然,如果集中这么多门火炮抵近轰击,确实很厉害。 但城上清军也有火炮,虽然大炮数量不多,但还有许多中小号的火炮,架在城头也还是很有威胁的。 朱以海问菲利普的专业意见,他先是仔细的问了朱以海城中的防御兵力、火炮等情况后,才做了肯定答复。 “我们的火炮确实有很大机会轰破城墙,打开城门,但我建议,最好还是先把城墙前扫清,尤其是那些壕沟,要不然就算大炮轰塌了城墙,可步兵不能及时跟上突入城中,对方也完全能够把缺口堵上的。” “还有一点,如果我们火炮推的太前、太密集,有可能被城上炮火击中,但如果放在后方,威力又大减。” 火炮的作用肯定是很强的,但他还是建议先常规作战,等扫清城下,甚至能够压制城上时,火炮再协助轰开城门,为步兵打开缺口入城。 城头。 张存仁和萧起远、田雄等又上了城头,他们仔细打量着,确实只看到一门大炮。 田雄通红着脸,“南门城头上有四门红衣大炮,你们都是死人吗?看着对方轰我们,你们他娘的不会还击?对方把炮都拉到这么近距离了,你们居高临下,给老子瞄准了轰啊!” 几个军官被骂的狗血淋头,得了命令,赶紧跑去骂下面负责火炮的将领了。 很快,清军的四门红衣大炮接连反击。 城防大号的千斤佛朗机炮,威远炮,大将军炮,还有短身管的臼炮威远大将军炮,也都开始装填瞄准。 南城头上各种火炮上百门,其中有三分之一是上千斤的炮,射程上都号称能打千步远,只不过实际上这些炮也就四门红衣炮最强,其它的比较落后。 就如那威远大将军炮,是一种身子极短口却巨大的臼炮,这种炮形状如钟,俗称西瓜炮或冲天炮,西方风帆战舰的舰首一般有这种炮,这种炮射击仰角大,难以直射,发射的炮弹非常巨大,如果用来攻城最合适,尤其适合抛过城墙攻到城墙内去。 放到城墙上,当然也不错,问题是这种炮射程其实不远,精度更差。 至于说威远炮啊大将军炮啊佛朗机炮,其实他们更适合装填霰弹,适合近距离轰击步兵群。 可上面有命令,那些炮手们也顾不得了。 一门门炮迅速装填,也不管实际射程到底有多少,反正就是奔着刚开火的那门巨炮猛轰就是。 一时间,南城墙上百炮齐鸣,大地震动。 无数各种大小的铁球铅弹甚至是臼炮的巨大石弹就漫天飞来。 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朱以海此时站在一里开外,也被吓的不轻,赶紧拉上老学士徐石麒等赶紧跑。 “快退!” 这些炮可不是开玩笑的,虽说没啥精度,但谁敢堵运气呢。 ······ 等硝烟散尽,朱以海有些狼狈的从一辆盾车后面起身,虽距离城墙有好几里了,可刚才那阵狂风暴雨般的炮击,仍让他有些心有余悸。 “殿下,镇威无敌大将军炮没了。” 杨伯兴有些沉重的过来禀报。 鞑子上百门火炮齐射,然后打了不止一炮,而是对着那门炮轰了半天。 刚刚立功,一炮轰掉半个杭州南城门楼顶,而被朱以海钦封为镇威无敌大将军炮的那门二十四磅炮,已经被轰烂了。 炮架彻底散架,挡在前面的盾车也都被轰碎了。 幸好菲利普等炮手见机跑的快。 鞑子的反击非常快,他们连把炮撤走都来不及。 “大意了。” 朱以海望着还弥漫着烟尘的炮位,只能无奈的道。 刚才把炮推到城前一里,确实使的威力大增,但也使的这炮处于城上的反击范围内,本来朱以海以为,城上就四门十八磅红衣大炮,让他们打几炮也不太可能打的中。 可谁想到,这鞑子疯了。 居然把南城上这上百门大小火炮,不顾一切的还击报复,狂轰滥炸半天,这再差的精度也总能轰中吧,毕竟这才相距一里。 何腾蛟面色苍白的站在那,他在湖广的时候,也是镇守一方的,可还真没遇到这种打法。 这种百炮齐轰的场面,太壮观了。 徐石麒也不好看,他叹着气,“五千两银子,这就没了?” 朱以海倒还好,“也不是就没了,那铜铁疙瘩不还在,拉回来重新融铸便是,咱们现在也有炮匠、技工,回收利用一下,也还值不少的。” “暂时不要把炮拉到前面去,起码要距离城墙三里,最好是给大炮建上掩体,垒上墙立上栅。” 这一顿乱拳打死老师傅,确实打的大家都有些措不及防。 刚刚城下因那一炮之威,明军气势高涨,山呼万岁,可马上就被打的有些懵了。 王之仁赶过来,“殿下,咱们不能让鞑子夺了锐气,臣请以大炮还击报复。” 朱以海环目四顾,发现大家确实被这一顿乱轰,给轰的有些懵,大伤士气。 “也是,咱们炮不比鞑子少,岂能让他夺了士气?” “传令,把大炮拉上来,距离三里构筑火炮阵地,既然要轰,那就轰个痛快,看看到底谁的炮更厉害。” 鞑子城中有大小火炮几百门,但他们得分守四门,而且城头位置也有限,不好摆放。 而对攻城方的朱以海来说,他可以把所有的炮都拉过来集中攻其一点,虽然鞑子居高临下占有优势,但他重炮更多。 二十六门二十四磅炮,损失了一门,还有二十五门,何况三磅的团属炮虽只有五百多斤重,但这炮可比城上的什么威远炮、将军炮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命令传下,王之仁亲自去指挥。 御营士兵们都赶去帮忙推炮。 一个时辰后,距离南城门三里左右,一个火炮阵地建成。 二十五门二十四磅长炮,再加上二十六门三磅炮,还有一些佛朗机、将军炮等也拉了上来,反正御营里的各类炮,这次也是全凑到一起。 统一交给神机镇的炮兵们使用。 “炮兵就位,请求射击!” 为了安全起见,朱以海等被拉到了距离杭州城十里的位置,站在坐纛大旗下。 掏出两团棉花,朱以海把耳朵塞住,“允许射击!” 杭州南城头。 残破的城门楼子里,张存仁等一直在观看着城外明军的反应,看着一门又一门炮被拉出来,摆在几里之外。 心不断的下沉。 田雄等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刚刚还为击毁了明军那门大炮而兴奋的心,也如坠冰窟,他们都无法相信,明军怎么比他们大炮还多。 田雄更是咬着牙提议,请让他集结城中骑兵,杀出去毁了明军的这些火炮。 张存仁很想答应,甚至想亲自带骑兵冲出去,可此时杭州被打个措手不及,城中不过几千兵,骑兵更少只几百。 面对着数万明军,这冲出去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起码相距三里的明军火炮阵地,基本上已经超出城上火炮的射程,骑兵不敢出,火炮打不到。 最后就剩下等着被轰的下场。 眼看着对方已经完成准备,张存仁不得不再次黑着脸往城下跑。 萧起远和田雄等也都跟着下楼,知府朱国藩满心激动的也跟着下楼了,这次再不下楼,估计得被轰上天。 躲在城墙的藏兵洞中,几人都沉默着不吭声。 气氛凝滞。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紧接着感觉脚下巨震。 一个时辰后。 张存仁带着萧起远田雄等再次登上南城墙,城门楼子已经彻底不见了,甚至南城墙多久城垛被轰碎,连那包砖的城墙,都出现了许多塌陷、裂口。 虽然还没有坍塌,却也摇摇欲坠。 部署在南城墙上的四门红衣大炮和其它各式火炮一百余门,这一轮就被轰没两门红衣大炮和其它炮二十几门。 张存仁在城上巡视了一圈,无视那地上的断臂残肢,最后站在城上对着城下遥望许久,转身下楼。 第二天一早,田雄却总督衙门拜见张总督商议军事,被告之总督大人昨夜已经趁夜突围,去江宁城搬救兵去了,巡抚萧起远也走了。 张总督走时留话,城中防御由提督田雄总领,后勤民政等交由知府朱国藩负责。 要求他们二人务必同心协力,坚守城池,他和萧巡抚很快就能带援兵回来的。 田雄怔怔发愣许久,不敢相信。 等确认张存仁萧起远居然无耻的跑了时,他愤怒的一脚踹翻那个门子。 总督和巡抚半夜潜逃,还带走了城中的一千满汉八旗,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田雄心里暗骂,昨夜城外的明军怎么就没把这两个家伙给围歼,大卸八块了,他奶奶的,要走也带上我啊。 第246章 丧家之犬北逃难 一场轰轰烈烈的炮战过后,最终还是杭州的鞑子们怕了。 总督带着巡抚半夜跑路,还把城中的满州大人们也都带走了,一个不剩。田雄气的骂娘,也想一走了之,却又不敢。 只能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明军在凶猛的火炮还击过后,并没有再乱轰。 接下来又恢复了寻常的攻城准备中,继续打造云梯、冲车、盾车等攻城器械,那边继续在挖壕垒墙,并且已经准备开始填护城河。 张存仁他们的半夜突围,虽然有些突然,但若不是朱以海下令放开一面,让他们跑,估计他们也很难真突出去。 只不过朱以海并不愿意跟这些一心想逃的家伙硬打,困兽之斗也还是很凶猛的,有人弃城而逃,反倒有助于瓦解城中守军斗志。 再说,突出杭州城,又不代表他们就真能安全离开。 跑了督抚后,杭州城里越发的不敢出城来战,田雄天天提刀巡视城防,日夜不敢松懈,可却根本不敢出城,甚至还直接下令把城门用石头沙袋等给直接堵死了。 这是铁了心就当乌龟,坐等援军了。 城中守军太少,田雄便命令城中每户出一丁协助守城。 连续封城数日后,杭州城中出现了粮荒。 本来杭州这样的重镇,是以工商为主的,跟苏松江宁等江南重镇一样,本地其实无法粮食自给,周边的田地大多不是种菜就是种桑等经济作物,因此身为江南粮仓的杭州等大城,反而全靠外面供应粮食。 早在很久以前,因为杭州城对城中的粮食要征税派捐,使的许多粮商都是把粮食屯积在杭州城外的塘栖镇上,这样就能节省一大笔税费等。 因此杭州跟苏松等大城一样,城中一般仅有几天的粮食,要是连续几天都没有粮食入城,城中粮价就会立马上涨。 每次江南水旱灾害时,苏松宁杭诸江南大城,粮价都会大涨,就是这个原因。 杭州有粮,但在城外。 杭州也有钱,但问题是现在城一封,有钱也买不到粮了。 杭州人又特别多。 省城的总督、巡抚巡按,甚至是布政使和按察使等都跑了,连分守分巡盐法等道台们也跑了,一个知府倒成了最高的民政长官。 田雄找朱国藩要军粮。 “军门,杭州城中无粮,粮都在塘栖镇上,多少年来粮商们都是把粮存在那的仓中,以少缴一笔钱。谁能料到,现在······” 朱国藩一摊手。 “如今要想粮食,唯有请军门带兵去塘栖自取。” 田雄瞪着朱国藩,感觉脖颈上先前被弘光帝咬烂的地方,又隐隐做痛,既痛又痒,让他十分难受。 “老子若能出杭州,还用你说?” “如果不能去塘栖取粮,那下官也变不出粮来。” 田雄瞪着他,“老子的兵守城打仗,还能饿着肚子?你立即派人去城中征粮,所有粮食征上来,由官府分配。” “军门,现在城中有粮的,也都是大户士绅啊,不可轻易得罪。” “都什么时候了,还大户士绅不可轻易得罪?你去查,谁有粮就征,若是不肯交,你告诉我,我派兵去取。”田雄杀气腾腾,若是没粮,他们不可能等到张存仁带援兵回来。 ······ 湖州。 勇卫镇总兵张全在天目山中接到监国旨意,立即召来勇卫镇各标协营军官,以及浙镇湖州营兵以及团练武装的军官们。 “监国正在围杭州城,跟鞑子已经交上手了。” 虽说是在山里,但张全的条件还不错,湖州府县城现在虽是在鞑子手中,但湖州乡村反而是控制在勇卫镇和团练手中,不仅是湖州,勇卫镇如今还已经渗透到东面的广德、宁国等地。 张全这个御营总兵不仅直领一镇御营精锐,下面还有好几个浙镇营也协同听令,还有各县乡的团练武装众多,使的他现在耳目灵通,情报及时,鞑子占据府县城和几个大镇,但平时根本不敢出城。 勇卫镇占据乡里,剿匪平乱,在乡里整兵练武,训练团练,各处设关立卡,征收厘金,百姓们也都是向勇卫镇交皇粮田赋,反倒是城里的那些清军绿营,日子难过。 “鞑子的浙江总督张存仁巡抚萧起远等畏惧监国之威,半夜逃跑,留下个田雄在那顶着,现在正往北来。咱们不能任这两混账穿过咱们防区,必须得阻击。” 湖州总兵金攻玉闻声立马站起来,“监国亲提大军围攻杭州,这是反攻的时候到了,咱们这里也兵强马壮,岂能坐视?我提议不仅要阻止这两贼,还当趁机攻打府县城,一举收复各地,配合监国的攻势。” 湖州营的副总兵伯襄甫,参将朱弘宇、赵良璧等猛将也都高声赞同,他们本就是湖州当地人,比谁都更希望早点恢复家乡。 都监沈文忠点头,“监国让我们勇卫镇在湖州广德宁国一带活动发展,不需要我们南下杭州会战,但咱们确实不能闲着。这次要打,咱们就打他个天翻地覆。弟兄们这段时间整编训练,也是养精蓄锐已久,现在正好拉出来溜溜,看看训练的成果。” 勇卫镇以天目山为根据地,留在这边也发展了几个月,如今也是兵精粮足,还扶持培养了湖州镇营兵,以及许多支地方团练乡勇,各路人马加起来足有好几万,在乡下呆了这么久,一直都想对城镇下手。 “多派夜不收,找到张存仁等北逃路线,寻找有利位置,咱们调集人马伏击,这是条大鱼,若能拿下,大功一件。” 沈文忠这位曾经的落魄乞丐秀才,这段时间一直以都监军的身份留在这边,继续与张全搭档着。经历了北伐和留守,他现在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秀才了,连张全都对他佩服万分。 好几次剿匪和袭击清军时,这位都监都是提剑上阵。 ······ 张存仁一行趁夜突围出杭州后,便一路向北狂奔,他们没沿运河走,运河这几个月都不太安全,伪鲁监国任命的漕运总督吴易带着他的漕标,纵横运河,依托太湖,神出鬼没,走运河非常不安全。 他们直接往湖州而去,打算走湖州西岸,经长兴宜兴直奔江宁。 这一路都是平原,一马平川。 一千多人跑的很快,一路不敢停歇。 进入湖州境内后,张存仁仍然十分焦虑,这边到处都是河流湖荡,让张存仁的速度难以加快,这让他很焦躁。 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局势就恶化如此。 博洛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局势坏到他都要弃城而走? 可现实就摆在那,朱以海的几万人马不是乌合之众,看着绝不输他的绿营,更别说对方摆开的那些大炮,对着杭州城头一通狂轰乱炸,虽然没轰塌城墙,但张存仁当年可是关宁大将。 在关宁前线,不论是关宁军还是清军,都拥有许多火炮,他非常清楚红衣大炮的威力,再坚硬的城墙要塞,都顶不住太久的轰击。 除非有足够的兵马,才能城外决胜,如果指望龟缩坚城中能安全,这是做梦。 正因为清楚这些,所以他非常果决的就跑了。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反思,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最后总结了几点,一是他大意了,由于朱以海在钱塘江南一直是以防守为主,甚至都没怎么发起过进攻,所以他们都没怎么把这绍兴的鲁监国放眼里。 再一个就是这次的突破口余杭,完全没有半点预警,之前反反复复的争夺富阳、临安等城,但都是小打小闹,从没有威胁到杭州。 这次突然就一路打到杭州城下,毫无预兆,只能说余杭那边的绿营守将出了大问题。当然,这也可能与那边走私严重有关。 除此外,他觉得就是杭州的兵太分散了,博洛走后,浙江的绿营还没完全的整编起来,尤其是在严我公和李遇春这两个能吏干将走后,更是削弱了浙西的实力。 之前嘉湖等地的乱匪叛军,又使的他们派出几路人马过去扫荡围剿,进一步削弱了杭州的守卫力量。 最终就形成这般结果了,本以为杭州城中有几百门大小火炮,加上几千守城兵,然后城外还有五六千兵马,加起来有上万绿营,怎么都是足够了。何况湖州、嘉兴也还有两协兵马呢。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人都对那鲁监国判断失误了,谁都想不到他居然不声不响的整合了这么多人马,甚至还拥有了这么多火炮,而这些,他们之前一无所知,不得不说是严重的情报失职。 这局面仿佛让他回到了当年松锦大战时一样。 他心里安慰自己,去江宁借兵,然后回来扫平他们,将功赎罪。 前面又一片湖荡拦住去路,张存仁只得停下,派人去附近搜寻船只。 看着那片接天芦苇荡,张存仁很烦,这江南水乡就是这般麻烦,“就地休整,一寻到船便立即过河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奔驰了一昼夜的千余人马也十分疲惫,闻令也都开始就地休整,饮马喝水吃干粮,不少人一下马,就直接躺在了地上打起了呼噜。 “咻!” 芦苇荡里突然射出一支箭来,将一个清兵射倒。 紧接着,是更多的羽箭射出。 鞑子声惨叫着。 “埋伏,有埋伏!” 慌乱声四起,正靠在地上闭目休息的张存仁吓的猛的爬起,只见无数箭羽自芦苇荡中射出。 “靠拢,集结。” “迎战!” 张存仁迅速拔剑在手,大声喝令。 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伏兵,风吹过芦苇荡,仿佛草木皆兵。 张存仁指挥着士兵聚拢集结,他迅速的镇定下来,咬牙切齿的满脸狰狞,谁都想来打老子? 真当老虎不发威是病猫了? “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其余人弓上弦,杀!”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伏击,张存仁并没有慌张逃跑,而是尽露悍将本色,迅速聚拢人马,向着伏击的明军发起冲锋! 第24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战斗开始后不久,湖州镇总兵金攻玉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这股鞑子不过千余,一路奔逃至此,正是人困马乏之时,他们提前埋伏于此以逸待劳,还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湖荡水边,骑兵难以用武之地。 可当他们自芦苇荡中突然发动袭击,这些鞑子不但没有想象中的惊溃散逃,反而非常迅速的聚拢。 两军杀到一起,鞑子披甲执锐,彪悍异常。 鞑子并没有去寻马,而是披甲步战。 披着绵甲的鞑子,悍不畏死,始终保持着很紧凑的阵容扑过来,一交手,湖州营兵便被压制,很快落于下风。 湖州营做为义军整编的浙江镇戍营兵,也是大小十余战,可毕竟是乡里义民组建,批甲率不足一成,虽然有不少勇武骠悍军官,但多数士兵战阵经验都不算丰富。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间,两军碰撞,湖州镇就被压制,一个又一个勇敢的湖州营兵,却被鞑子砍翻。 鞑子的长矛、斧头、骨朵等极为凶残。 尤其是这些人几乎全员披甲,这让他们如虎添翼,而鞑子的弓箭更加犀利,湖州镇营兵不断倒下。 鞑子们的配合非常的默契,湖州营兵扑倒他们一个,要付出七八个的代价,这让金攻玉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幕。 金攻玉自起兵以来,还没见过如此凶恶的敌人,之前也与清军交战多次,但没有这般厉害,更何况他自以为得到监国整编,补充了不少军械,经过休整训练后,如今的湖州营士气高昂,应当不惧鞑子。 可谁知,一交手就被压住了。 金攻玉咬牙,拉满弓弦瞄准一个鞑子军官射去,以为必中一箭,结果却被那鞑子一刀磕飞,他又是接连两箭过去,却只有一箭射中,还被甲挡住,只勉强扎在上面摇摇晃晃。 副总兵柏襄甫提刀赶来,“这些鞑子扎手,撤吧。” 金攻玉一时犹豫。 “攻玉兄,都监的计划,本就是让咱们诱敌,按计划行事吧。” 金攻玉来时,是想着就这千把号人,自己湖州镇好几千人,完全可以将他们伏击歼灭,可现在不得不承认,还是轻敌了。 “撤!”他无奈的下令。 鞑子仍在往前压,弓箭犹如长了眼一样的咻咻咻的不停射来,他们的箭又快又准,不断的有营兵被射中倒下。 鞑子前排的甲兵更是披着绵甲提着刀枪一路猛攻。 “撤!” 孟宪拉着金攻玉撤,“这些鞑子不是一般的凶悍,总镇快走,我来殿后。” 本来计划是先伏击再诈败诱敌,可现在诈败成真败了。 号角响起,金攻玉想留下亲自殿后,但总兵标营游击孟宪却将他推走,留下殿后,掩护撤退。 张存仁翻身上马,在他身后,是约三百上马骑兵。 他冷冷的瞧着那些狼狈败走的明军,恨的直咬牙,举起长矛,“一个别放过,碾碎他们!” 上马的八旗个个目露凶光,他们轻踢马肚,紧随张存仁开始加速。 马越跑越快,他们很快就越过前面还在追杀的八旗兵,狂奔追击。 张存仁纵马赶上,一枪挑飞一个明军。 枪挑,刀劈。 三百骑兵无情的收割着。 后面,还有更多的八旗开始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也加入到了追击的行列。 孟宪是副总兵柏襄甫的外甥,力大绝伦,十分勇武。 关键时候,带一营兄弟留下殿后。 看到穷追不舍的鞑子,孟宪带兵退到渡口,背水而战。 他横刀肃立,不再后退。 渡口,无数营兵正在仓惶撤退,渡船有限,十分混乱。 湖州营此时显露出不足的一面,不少兵被鞑子的凶悍所震慑惊惧,一时间已经忘记了其它,只顾逃。 有的人不顾长官喝令,往芦苇荡中钻。 有的人脱离队伍,跳入湖荡游水逃命,还有人试图争上船只。 可孟宪却横刀肃立,面对着奔驰追击而来的鞑虏骑兵,毫无惧色。 “镇标营的弟兄们,战他个痛快!” 张存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关宁防线,挥兵冲锋血战,只是身份对调,当年他是日月旗下的大明边军,打的是建州女真鞑子,如今他却成了头留金钱鼠尾的清军,面对的却是明军战士。 他只是稍一恍惚,马上又咬牙定神。 骑兵猛扑了上去,两支人马在渡口边猛的砍杀起来,一个照面,孟宪手下标营兄弟就倒下了百十来个。 孟宪将一个鞑子坐骑马腿砍倒,人仰马翻,上却补上一刀,把鞑子砍死,重新举刀,“再来!” 身后剩下的三百多个弟兄,也靠的更加紧密,填补死去弟兄们的空当,一起高呼着,“再来!” 金攻玉被柏襄甫拉着上船,渡到对岸,回头望来,见孟宪所领殿后五百标营弟兄,已经只剩下下几十人。 可他们依然牢牢的挡在渡口前,为兄弟们争取时间。 金攻玉气的眼发黑,要下船过去再战,柏襄甫拉住了他,“我们已经因轻敌犯了一个大错了,不能错上加错。” 金攻玉气的以手捶胸,是他选择了这个地点伏击,是他自以为凭湖州营就足够歼灭这支鞑子,若不是因为他自负,他们的任务只是诱敌,应当选个更合适的位置,而不是这样一块死地。 “赶紧走,别让孟宪他们白死。” 柏襄甫心里为外甥孟宪流泪,却只能强忍着。 战场上,一个错误,就是无数条人命。 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引鞑子进入勇卫镇的伏击圈,而不是在这里被鞑子歼灭。 渡口。 孟宪身后只剩下了三十余人。 五百镇标中军营,这是湖州镇的精锐,虽然不是骑兵,却依然直面鞑子骑马冲击,哪怕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仍然没有转身当逃兵。 现在,那些战友,大都横七竖八的倒在渡口前。 “来将可留姓名?”张存仁提着长矛在手,大声喊话。 对面这些人的战斗力虽不强,但这份勇武敢战,却让他佩服。 “大明浙江湖州镇标游击孟宪是也!” 孟宪此时身上铠甲上插着十几支箭,却依然还在强撑着。 “孟宪,本部记住你的名字了,是个好汉,不如归降本部,本部愿向朝廷保举你一个参将之衔。” “呸!” 孟宪只是朝地上吐了口血水回应。 张存仁举矛,“是个硬骨头,一会我会砍下你首级,插在我的长矛之上的。” 孟宪也举起了刀,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兄弟们,“还愿意跟我再冲杀吗?” “将军,湖州没有怕死的男儿,杀。” 三十余人向着几十倍自己的鞑子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最终,全军覆没。 张存仁在战场上没有找到那个浑身是胆的孟宪,很是失望。 “可能坠入湖中,沉入水底了。” “部堂,那些该死的明军已经跑远了,我们没船过不去,还追吗?” 张存仁眯起眼睛瞧了一会,冷哼一声,“招惹了老子还想跑?沿河追下去,总有地方可以过河,他们没有马,跑不远,追上去,斩尽杀绝。” 他们在这里斩杀了明军上千人,可自己也伤亡了小一百,张存仁自己脸上都被划了一道口子,十分恼火。 在杭州城被鲁监国大炮轰的跑路,心里一直憋着股火,现在他娘的不知哪冒出来一伙团练,也敢太岁头上动土,找死。 鞑子纵马沿河追击而去。 河边,留下一地的尸首。 芦苇荡中,孟宪在水里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趴在一匹死马背上,这匹白马身上插满了箭,跟他一样惨。 孟宪浑身剧痛,身上也插满羽箭,腹部还被洞穿一个大口,甚至动一下感觉五脏六腑都痛的喘不了气,他用尽力气从马身上爬了下来,却再没力气站起来。 努力了几下,又眼前一黑晕倒,倒在了死马身上。 ······ 张存仁满脑子都是杀意。 但当他追着追着,追了半路后,却突然竖起了手中的长矛。 “停!” “部堂?” 那支激怒他的明军就在前面不远,一个急冲锋就能追上了。 可张存仁却下令全军停下。 “不太对劲。” “这些人刚才明明有机会跑掉,他们可以四散而逃,但他们却一直沿河跑·····” “还有你看前面地形,是不是跟我们刚才被袭击的地形有些类似?” 张存仁瞧着天色不早,已经昏暗,“这里有诈,前面有埋伏。” “不会吧,如果埋伏,为何不埋伏在前面那地方?而是分两个地方埋伏?” “你看那片芦苇荡,现在是傍晚,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可你们看那芦苇荡是不是很不正常?那些鸟在上空盘旋鸣叫,是不是说有家难回?” 张存仁摇摇头。 “走!” 说完,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转而往北而去,毫不脱沾泥带水。 一河相隔的那片芦苇荡中。 勇卫镇总兵张全,还有都监军沈文忠等正带着许多人马埋伏着,眼看着那些鞑子就要进入伏击圈,结果却在远处调头跑了。 这突起的变化,弄的人措手不及。 张全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气的拿拳头捶大腿。 金攻玉率部赶到,十分狼狈,一番询问后,张全气的嘴唇直打抖,“让你们在前假伏击,实为真诱敌,为的是能够诱使鞑子队伍拉开分散,好分而围之,聚而歼之。你们怎么自作主张,却想独自歼灭他们?那是杭州来的满汉八旗,都是鞑子中的精锐,岂是那么好歼灭的。” 张全都不敢说直接袭击能歼灭,所以才想出先让湖州营埋伏诱敌之策,就是要把鞑子拉散来好分割歼灭,可金攻玉却搞砸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折了上千人马不说,这还打草惊蛇,把他们给惊跑了。 “早知道老子直接伏击好了,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末将失职,愿率部追击,将功赎罪。”金攻玉羞愧。 “算了,还追什么追,那都成惊弓之鸟了,跑的比兔子还快,我们没机会了,打扫战场,救治伤兵吧,”张全叹声气,“天色还不算晚,干脆今晚夜袭德清县城,把里面的那营绿营给端了,出口气!” “我这就亲自去潜入德清县城,联络城中。”金攻玉羞愧难当,咬牙切齿,再次请缨! 第248章 舍得郧阳易襄阳 “这是朱翊辫狗贼首级。” 郧阳城外,汉水河边,花关索王光恩将一个首级摆到潘士良面前。 潘士良瞧着这颗血肉模糊的首级,皱起眉头,“也看不太真切啊。” “朱贼数次辱我,我归附潘抚院,率兵士夺城,首诛此贼。此贼被执,还对我破口大骂,我便命人将他舌头钩出割了,可此贼还拿眼瞪我,我便让人把他眼珠子也挖出来踩烂,他还以手划地写字骂我,我便把他十个手指头全剁了。”王光恩指着那模糊的脑袋,“当时太气恼,倒忘记要保全其面目了。” 潘士良捋着胡子,“这也无法证明此人就是朱翊辫了啊。” “抚治放心,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说降便是降,这个朱贼首级确实怪我没保存好,不过你放心,活的我这也有。勋阳抚治徐启元,汉中巡抚高斗枢,如今皆被我所执,已经被我所劝说动,愿意一同归附大清。” 潘士良皱眉。 他并不太愿意高斗枢和徐启元二人投降。 “抚院大人若是不愿意,我把他们脑袋也一并砍下来就是,这次保证不割舌头挖眼睛,一定让您瞧的真真切切。” 潘士良摆了摆手,“既然已经愿降,那就算了。” “那抚院答应我的总兵一职?” “本抚向总督报告,他已经行文,让你做襄阳镇总兵官,你的两个兄弟也各授副将职。” 王光恩不满,“怎么是襄阳总兵湖广也没有襄阳总兵,只有郧阳总兵和襄阳副总兵啊,抚院这是对我有何不满吗?“ “当然没有,朝廷对将军来归,可是非常重视,授你的确实是襄阳总兵官,不是副总兵,这是新设。这也是考虑郧阳久经围城,十分残破,兵疲民累,所以才特意让将军驻襄阳,那里钱粮充足,便于将军恢复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好,我信抚院。” “那事不宜迟,就请王将军现在交接城防吧,郧阳城就交给杨文富总兵。” 王光恩咬咬牙,“好。” 郧阳城门缓缓打开。 这座坚守了十余年,一直没被攻破的铁壁,最终还是主动打开了城门。 王光恩王光泰王昌三兄弟领着城中兵马率先出来。 四千余兵士向郧阳巡抚潘士良请降,潘士良在一群清军将校簇拥下受降,并检阅了这支部队。 看着这些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兵,他很惊讶,很难想象就是这些人,从崇祯初到如今,守护了郧阳十几年,使其免受李自成、张献忠等的摧残,甚至在清军面前,还又坚持了这么久。 但看着这些面有菜色的兵,潘士良也相信王光恩等为何要降了,都饿成这样子了,想坚守也难了。 “弟兄们辛苦了。”潘士良假惺惺的安慰,“王总兵,让你的人到我那去领粮,马上吃个饱饭先。” “谢抚院大人。” 潘士良犹豫了一下,最后加了句,“每人赏一钱银子!” “谢抚院大人。”几千郧阳兵有气无力的感谢。 潘士良皱眉,有些不满。 高斗枢、徐启光带着城中官吏紧接着出降。 潘士良看着这两个大明臣子,心里有佩服,也有鄙夷,鄙夷他们不识时务,坚守又有何结果呢? 不过表面上还是笑呵呵的迎上前,一手牵一个,好言安抚。 “杨总兵,你带兵接防郧阳城,勋阳的弟兄们辛苦了,以后城防就由你们负责了,让勋阳的弟兄们去襄阳好好休整补给。” 杨文富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三千人马开入城中,一切顺利。 等杨文富派人来报告说,已经接防全城后,潘士良也终于彻底的松了口气。 当天,潘士良便迫不急待的进驻勋阳城,住进了郧阳抚治衙门,终于名副其实了。 第二天,潘士良召来王家兄弟。 “王总兵熟悉郧阳情况,先留下来协助本抚熟悉本地情况,郧阳这四千余兵员,按朝廷经制,总镇标兵三营三千,王光泰、王恩两员副将,各领一营,剩下老弱裁汰遣散。” 潘士良命郧阳四千余降兵,仅留三千,王光恩暂时随他留在郧阳,王光泰等诸将领这三千兵前往襄阳驻防。 王光恩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最后好不容易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天,就裁撤了一千多勋阳兵,每人只给了二斗粮食一钱银子便打发了,剩下三千,为襄阳镇标,每人则给一钱银子加一斗行粮开拔移镇襄阳。 高斗枢徐光启二人,则也被留在郧阳。 郧阳不战而下,潘士良得意洋洋,给还在河南没到任的新总督罗绣锦去信报捷。 因为郧阳城已经在自己手中,郧阳兵也老实的投降,甚至接受了裁撤和移防,加之王光恩、高斗枢、徐启元等人也都被他扣在手上,所以潘士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把部份人马改编为自己的抚标,举荐杨文富为郧阳总兵,以其本部为郧阳镇标。虽然接手的是一座残破而饥饿的郧阳城,但他们都很高兴。 这座坚城,十几年而不倒,如今他们兵不血刃拿下,那就是功劳啊。 不过高兴没两天,南边传来闯贼余逆围荆州、围武昌的消息,这把潘士良吓的不轻,于是乎,一番商议过后,潘士良决定招兵。 来时只带了三千人来,镇标三千,抚标两千,兵不够,于是立即张贴招兵榜文。 入伍就能吃粮领饷。 郧阳穷困饥饿,招兵榜文十分有效,三日就就招满了两千兵。 甚至附近还有几支人马赶来请求归附,比如山贼陈蛟,还有原郧阳左骑将王斌,此前跟王光恩不和率部前往房县招兵买马自立,此时也请求归附。 潘士良来者不拒,一时间招安了大小十几股人马,号称几万人马,仍令他们分镇郧阳外围的均州、房县、竹山等地。 王光泰、王恩、李茂春、刘调元等领着三千郧阳兵跟着漆尚友的一千人马移镇襄阳,沿汉水而下,一路走走停停,十来日方抵达襄阳。 到达襄阳后,漆尚友率部驻防襄阳城内,却让王光泰等三千人马驻于城外。 王光泰发了几句牢骚后,却也接受安排。 于是便分成三营,驻于城外。 一切如潘士良安排的进展。 一连数日,他们白天随便操练几下,然后就无所事事,而漆尚友和襄阳的分巡道、知府等官员,只要他们不入城,其余不客,每五日发一次粮,一次只发五天的。 就这样过了几日,分巡道兼兵备副使甘文奎生日,襄阳城中大小官员皆赴宴席,王光泰等郧阳军官也被邀请,一群军官各带了家丁随从入城。 郧阳和襄阳同属汉水流域,郧阳在襄阳上游,从长江行船可直抵襄阳,但从襄阳再往上就是非常不易,有许多险滩急流,需要分段运输,甚至是必须得拉纤。 相比起来,郧阳更加险要,襄阳则更处于联通江汉平原和南阳盆地的一个要道口,甚至沿汉水还可经郧阳通往汉中,而沿丹水则可经商洛武关,进入关中平原,襄阳和荆州,向来是荆汉平原的两大战略支撑重镇。 尤其是襄阳处于上游,更是有俯冲优势。 只是潘士良此时一心沉浸在自己收复郧阳的得意之中,对于重镇襄阳并没有在意。 文安之骑着毛驴入城,自称是一名商行的帐房先生,交了一钱银子给守门士兵后,便被放行了。 入城以后,文安之很快就跟城里的人接上了头。 一家货栈里,早有一群人在等候文安之的到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名货栈掌柜打扮的人告诉文安之。 “襄阳兄弟会成立以来,吸纳了许多会员,既有致仕乡绅,也有年轻士人,还有官府中的官吏胥役,也有商贩百姓,三教九流招纳了许多。” “可靠吗?” “襄阳兄弟会也分外围和内围以及核心层,不同等级接触到的信息和任务都不同。” 在不同的人眼里,这兄弟会是个不同的组织,但实际上这就是朱以海的一个情报组织,经验充足,行动高效。 襄阳城已经被渗透进各个阶层中。 此时大明的旗号还不错,起码比闯军、清军好,从士绅到百姓,还是比较拥护的,按襄阳这里的负责人所说,他们在这里发展不错,这段时间也已经按文安之的要求活动,万事俱备。 “文公,王光泰兄弟真的可信吗?” “王家兄弟坚守郧阳数年,早证明过自己了。”文安之回答,“倒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夜幕降临。 襄阳城中城门坚守,实行宵禁。 但城中一处大宅,却灯火通明,分巡道兼兵备道台甘文奎寿宴,城中有头有脸的官绅都前去庆贺。 不仅襄阳驻防副将漆尚友和他的部下军官们都来了,连驻城外的王光泰等也都来了。 城门处,一队士兵却在忍受蚊虫叮咬,喝着凉风。 “什么时辰了?” “大约戌正(晚八点)” “四海之内皆兄弟!”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你们说啥呢?” 回应他的是一道刀光闪过。 数名城门守兵突然拔刀砍人,然后打开了城门,举起灯笼摇动。 城外,早已经全副武装养精蓄锐的三千郧阳兵得到信号,悄然入城。 城中酒宴仍欢,城外兵马却已经杀入。 突然之间,城中无数处火起,到处都是额头手臂缠红巾的人,他们高喊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口号杀奔出来。 郧阳兵直奔宴会大宅,一路砍杀进来。 正在宴席上的众人惊慌失措,王兴泰兄弟俩却大笑着站起来,迎接部下进来。 “围住宅院,一个也别放跑了!” 王光泰兄弟提刀,在宴会大厅里将分巡兵备道甘文奎、襄阳知府杨矿、襄阳推官李实发、襄阳知县潘朝佑等一一砍翻,又将副总兵漆尚友擒下。 一夜过后,襄阳城恢复平静,却已易主。 绿营旗帜被拔下,换上了大明日月旗高悬。 文安之被请入襄阳府衙,主持事务。 “立即给郧阳传信,襄阳已经拿下,那边可以动手收网了!” 第249章 阅兵台上斩巡抚 中秋将至。 郧阳城中,巡抚潘士良接到新任六省经略洪承畴大学士急令,命郧襄火速派兵南下增援荆州。 “经略王命旗牌在此,限期三日内出兵,十日内抵达荆州城下,失期者斩,违令者斩!” 赶到郧阳的是洪承畴的一位旗牌官,一路八百里加急赶来,还带了洪承畴的王命旗牌,但有半点耽误,连潘士良这郧阳抚治都可先斩后奏。 接下命令,潘士良很头痛。 这郧阳城刚拿下,也没半分赏赐,却又派来这么棘手的任务。 分守道刘开文献计,“抚院,不如调王斌、陈蛟和王光恩还有襄阳的王光泰等南下增援荆州,如此一来,既没违误军令,又可把这些新降之兵将派往荆州,安稳郧襄。” “若是王光恩等在荆州城下立功,那也是抚院之功,若是他们在荆州城下兵败,倒也除去一些后患麻烦。” 潘士良一听,也觉得大善。王光恩等投降后,虽然也还表现的挺顺服,可对这些人总没法完全相信的。 “好。” 潘士良当下发下抚治军令,召襄阳的王光泰,房县的王斌、均州的陈蛟等新招附的大小几十股人马,让他们前来郧阳汇集南下增援荆州。 接到命令,一支支人马水陆汇聚而来,潘士良看着城外越聚越多的人马,非常兴奋。 “我郧阳如此众兵,未必不能一举解荆州之围也。” 原本定计,是让襄阳总兵王光恩做为增援各部的主将,现在看到这众多人马,郧阳总兵杨文富反而有些妒忌了,甚至犹豫着是不是该站出来领兵南下。 在洪经略到来前,领兵解荆州之围,立个大功,那他也就能从署郧阳总兵,立马就成实授郧阳总兵,再不济,荆州总兵也不错啊。 “你想领兵增援荆州?” 潘士良想了想,摇头,“你要是也走了,郧阳可就空虚了。” “抚院大人,如今逆贼围荆州武昌,尽在两城下,郧阳有坚城可守,抚院又有新招两千抚标守城,可保安然无忧,卑职去荆州,打了胜仗立了功,那首功也是抚院大人的啊。” 潘士良依然不太愿意,但杨文富觉得这次荆州之战,清军肯定能赢,所以这就是个去抢功劳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左说右说,最后还把经略洪承畴抬了出来,“洪经略马上就要到了,听说洪经略向来治军严谨,他让咱们调郧襄之兵南下,咱们若只是派出些新招降的明军和流贼,只怕到时洪经略不能满意,万一震怒,岂不是要怪罪抚院大人?” “况且,这兵得练啊,如今难得有机会,得让弟兄们出去,这样才有机会立功受赏。” 潘士良若有所思,他觉得杨文富这是想趁机去荆州打劫,毕竟这年头靠军饷得饿死,只有出兵打仗才有收入,不管是行粮还是立功的赏赐,其实都远不如抢掠。 想了想后,潘士良觉得杨文富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个时候郧阳也挺安全的,把这些兵留在这里还要供养,还得时刻约束,倒不如全派去荆州,也算祸水东引。 这些武夫**们还得念他的人情,说不得回头还要把抢掠来的孝敬他一笔呢。 “好,去吧去吧,便改由你为主将,王光恩为你副将。” 杨文富三千,王光泰三千,加上王斌、陈蛟各三千,又有其它各路人马,加起来得小三万人。 ······ 经略的旗牌官催促的急,襄阳、竹溪等几部人马还没抵达,旗牌官便催着出发。 王光恩到抚院禀报,“城外八千兵马即将南下增援荆州,请抚院大人前去检阅训话。” 潘士良呵呵的站起身来,“什么检阅,这是提醒本院还没给他们发行粮赏赐,放心,朝廷不差饿兵,本抚院也早有准备。” 谷</span>  去城百里之外,五日以上,明军另给行粮,标准是最低每日一升,月三斗,也有一升五合或月五斗不等。 郧阳距荆州八百里,路有两条,一是沿汉水经谷城到襄阳,再经荆门抵达荆州,其二则是从郧阳直接下房县,经保康抵当阳入荆州,距离都差不多。 明朝规定行军速度,如果紧急,骑兵一天一夜要行一百五十里路,车步兵一百里。不急,则骑兵日行一百二十里,车步兵八十里。 当然,也有如牛人马芳,从宣大驰援大同,昼夜行军四百里。 明代一里将近六百米,这个官方要求的行军速度还算合理,当然实际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比如携带的物资,军情的紧急等等。 八百里,正常步兵行军速度,需要十天。 如果能有河道运输物资甚至运输士兵,那就更快。 潘士良直接只按十天给行粮,且是最低标准每人一升,也就是总共一人给一斗。 一天一升,这是大明以前边镇边军的早期标准,放到现在,肯定就太少了。可潘士良只能给这么多。 就算这前锋八千人,每人一斗,那也得八百石粮,这些粮食还都是他从襄阳带来的,郧阳早穷见底了,而襄阳运粮到郧阳虽经汉水,但有许多段都要用纤夫拉船,非常不容易。 “抚治,每人一斗,行粮有些少啊,荆州城下二十余万明军,弟兄们也是提着脑袋为朝廷拼命,可否多给点?” 潘士良呵呵笑着,“你在郧阳守了几年城,也清楚郧阳的家底,本抚不是不想给,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你跟弟兄们好好讲讲,等到了荆州,击溃了贼众,到时朝廷还会少你们的恩赏么?” “这行粮也就是带在路上吃的,带多了也是负担嘛。” 王光恩呵呵一笑,不再请求。 一路来到郧阳城外,此时八千人马聚集在汉水河畔,有杨文富领的三千郧阳镇标,还有陈蛟、王斌二将各两千已到人马,另有一千新招附之兵。 潘士良穿着二品袍服,得意的看着这支人马。 两千抚标充当着搬运队,把八百石粮食搬出城来。 一万人马,满布汉水河畔。 潘士良站在临时搭好的点将台上,装模做样的发表了一番出师演讲,最后宣布每人一斗行粮。 可场下众将士却没什么回应,明显是对这行粮非常不满。 潘士良心头动怒,面上去还堆着笑容,起身要回城。 王光恩拦住他。 “潘抚院,借一样东西!” “借粮么?不是说了城中也无粮,还得等襄阳南阳运粮过来吗,怎么又提?”潘士良脸色不善的瞪向王光恩。 “不借粮。”王光恩咧嘴一笑,然而抽刀,“借抚院人头一用!”说罢,刀光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将潘士良的脑袋,当着一万人马的面砍下。 王光恩捡起首级,站在校阅台上,冲着还在发愣的台下兵将,仰天长啸,“日月长存,大明永在!” 随着这声吼,台下王斌所部、陈蛟所部还有另两支人马,五千人马突然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向着杨文富部、抚标部五千人砍去。 第250章 残兵暴起定郧襄 “杨夭儿,” 校阅台上,花关索王光恩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抚治潘士良的脑袋,一手提刀大吼一声便冲着台下的郧阳总兵杨文富飞扑过去。 杨文富等各军将领刚才都站在校阅台下前排,突起的变故,他都还没反应过来,王光恩就已经提刀扑来。 慌忙拔刀抵抗。 “反了,反了!” 杨文富大喊大叫,可此时已经乱战一团,本应当是当初跟王光恩内讧不和反出郧阳的左骑营将王斌,此时居然听从王光恩的号令,而原是流贼出身的陈蛟,也一样是配合默契。 他们明显是早就已经预谋好了,今天选这机会突起发难。 王斌、陈蛟再加上几外几营,五千人早就准备好了,选择此时,突起发难,让人措不及防。 他们分工明确,甚至目的明确,一动手就先派精锐家丁杀向校阅台,这时各军将校都还在此。 杨文富的刀被打飞,狼狈的摔倒在地,看着吹来的刀,慌忙求饶,“王兄饶命,愿降!” 郧阳镇标和抚标的将校,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吓的跪地求饶,想跑,却被围住。 杨文富磕头如捣蒜,此时再没有了这些天来对王光恩那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劲头,“王兄,我以前也是关中义军出身啊,饶我一命。” 郧襄分守道刘开文,郧阳知府董有声、推官孙阳声、郧县知县赵丕承等文官反应较慢,已经全被砍杀。 “让你的镇标放下刀枪跪地投降!” 王光恩把刀架到杨文富的脖子了,杨文富赶紧对着远处大喊,“放下刀枪,跪地投降!” ······ 几乎是在城外动手的同时,郧阳城中也发生暴动。 高斗枢、徐启元这两位原巡抚,现潘抚院的客人,都披上铠甲提起刀剑上街,郧阳城中许多士绅大族也都带着家丁族人提着刀枪棍棒出门。 甚至还有许多甲兵突然出现,这些本就是郧阳守兵,先前分散藏在了城中各处,此时闻令而出。 城中官员和抚标士兵都随着潘士良出城去了,城中仅有衙中壮班民勇,但这些人面对不断涌出来的兵民,却没有抵抗,反而迅速加入其中。 部份从襄阳过来的官吏兵丁随从,很快就被他们砍翻。 占领府县衙门,占领仓库,占领各处城门。 很快,郧阳城门紧闭,吊桥拉起,随后城头升起大明旗帜。 这面旗帜的升起,让城外的那些清军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粉碎了。 巡抚知府等被杀,主将也大多被俘虏或斩杀,各部人马群龙无首,被冲杀的四分五裂,杨文富等还在那里劝降。 现在看到郧阳城上也换了大明旗帜,再没人愿意抵抗了。 一个个扔下刀兵,跪地请降。 叮叮铛铛的声音响个不停,一个接一个的跪下。 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投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些兵,有的以前是农民是商贩,曾经揭竿造反,最后降明的降清的,也有些本就是边军或内地卫所军户,崇祯以来的乱战,许多人都曾经在几方势力间摇摆过。 反正打不过就加入,只求生存。 这里并没有八旗兵,甚至许多本就是郧襄一带的本地人。 王斌提刀过来。 “大哥!” “弟兄们辛苦了。” 外间传闻王光恩跟王斌不和,两人几次因争粮而矛盾,最后还因争女人大打出手,最后王斌带人反出郧阳。 可实际上,王斌本就是王光恩心腹,这不过是一个计而已。 “这些家伙,比咱们预料中还不如。” 王光恩抹了抹额头,“他娘的,这老二老三怎么这么久还没到,不是半路出什么意外了吧?” “不可能,二哥向来足智多谋,三哥勇猛无双,还有其它几位将军也都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咋可能出啥事。” “大哥,这些家伙怎么处置?”王斌指着杨文富等道。 一通混乱后,现在五千镇标和抚标大多投降,有二三百人死于混乱之中。 “先全都绑了,押回城先关起来,等文都监回来后再说。把军官跟士兵分开关押,最好是所有兵也打乱了看守。” 城上见城外也已经平定,分巡兼兵备道朱翊辫骑驴赶来。 这位先前已经被王光恩献首潘士良的朱大人,此时却全须全尾好好的,倒是那位潘抚治,此时却是尸首分离,脑袋被明军拿长矛插着。 “王将军真是神勇!” 王光恩哈哈大笑,“倒是委屈朱大人这些日子一直藏在地下密室啊。” “无妨,倒是难得好好休养了些天,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还真舍不得出来呢。” 诸将还城。 高斗枢、徐启元等一起迎接。 “郧阳伯神勇。” “卑职所做不值一提,倒是两位抚院,先前委屈你们降贼,十分冒险,这些天还天天要奉承那个姓潘的。” “为了中兴恢复,何足道哉,相比起来,文都监孤身入襄阳,才更是冒险。” “是啊,文都监了得啊,一位大宗师,却愿以身犯险,尤其难得的是,他们在襄阳,还能比计划里还提前拿下襄阳,甚至没什么损伤,真是难得。” 几人一时得意,忍不住互相夸赞了几句。 这大好局面,确实值得自豪。 郧阳本已是疲惫残兵守一座残破之城,可他们却硬是想出一招如此神奇的妙计,一个诈降献城,引潘士良杨文富把襄阳主力带来郧阳,然后王光泰等移驻襄阳。 这鱼钓的好,诱敌主力出巢,然后那边夺了襄阳,这边又再复郧阳,最主要的是还把杨文富和漆尚友这两部郧襄地区原清军留守主力都给拿下了。 现在不仅郧阳没有了威胁,而且还反夺了襄阳,尤其是还从襄阳夺取了大批清军囤积的钱粮器械。 “都是王副将妙策。” “也是文都监果决啊。”连高斗枢这个守郧阳数年的能臣,也不得不佩服,之前王光泰献计,他们都觉得太过冒险,但最后文安之却认为值得一试。 并细细分析了可以一试的诸多细节,最后说服了高斗枢和徐启元冒险。 “是啊,我们守郧阳数年,也是越打胆子越小了,只想着守,却没想过跳出郧阳城,还是文都监有魄力。” “赶紧向长沙朱阁部报捷吧!” “也向荆州李赤心将军报捷!” 襄阳拿下,潘士良被诛,五千清军绿营被歼灭俘虏,荆州和武昌北面,便不用再担心清虏了南下了。 第251章 苏松绿营内讧起 松江。 松江镇守总兵官李遇春接到招抚南方洪承畴的军令,命他立即率松江镇标,并上海、金山两协绿营南下增援杭州,松江防务移交嘉定副总兵李成栋。 接到这命令后,李遇春拿着左瞧右看好一阵,最后扔到了一边并没理会。 第二天,江宁又传来新的军令,江宁巡抚土国宝也将率苏州抚标等共八千人南下,要李遇春率所部归土国宝统一调遣指挥。 李遇春看完后再次扔到一边。 他的堂兄副将李元善拾起来看过后皱眉,“江宁催的很急啊,看来杭州确实挺危险了。咱们真的不去?” 李遇春冷哼一声,“洪承畴算个鸟,土国宝算个球? 这土国宝当初若不是我们拉他一把,他现在哪还能风光坐在这江宁巡抚的位置上?” “可军令难违啊。” “老子只听严公的,最新消息,严公已经被摄政王加封为江南五省经略,江西河南和浙江福建皆归其经略总督,这正式命令应当马上就下来了。” “洪大学士呢?” “改经略川湖云贵两广六省。” 两兄弟坐在那里抽着纸烟,“这杭州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又是那个九王呗。”李遇春现在对朱武也早就习惯了,这段时间朱武没来烦他,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总觉得空落落的,虽说九王朱武的部下,也仍然还跟他维持着地下联络,双方不时的交易。 甚至因为李遇春如今坐镇松江府,所以买卖还干的更大了。 但好久不见朱武,真的有几分想念。 他对朱武那是又爱又恨,自从遇到这朱武,也算命里碰上了克星,处处都逃不脱他的掌控,但另一方面,自从遇到这朱武后,他李遇春的前途也是非常好,不仅升任了一镇总兵,而且还是地盘这么好的松江。 就更别说自从与朱武暗里合作后,这钱源更是广进啊,日进斗金都不为过,不仅自己大捞特捞,手下弟兄也是人人跟着发财。 如今他麾下五千镇标,加上协镇、游击的几营老兄弟,麾下一万多人马,居然做到了没有虚额空籍,因为外快太多,所以他现在喝兵血都没啥兴趣了,手下的弟兄们如今拿到手的钱粮挺多,经常能干点外活赚点外快,军中士气大增。 弟兄们对他这个总兵老大,也是拥护万分。 “咱们的家眷还在杭城呢。”李元善不得不提醒堂弟,他们这些军官之前都留了家眷在杭州,虽然这几个月,他们捞了很多钱,于是各个在外又娶妻纳妾的,但军中主要将领们都有家小在杭州。 李遇春摸摸脑袋,有些无奈。 “先拖一拖,找找理由,应付。” 于是李遇春在松江华亭不断的给江宁报告,今天说松江府的绿营欠饷许久,弟兄们都很不满意,如今又要出征,总不能饿着去打仗嘛。 过两天,又上报说军中器械铠甲缺损严重,一直得不到补充,他们在苏江一直在围剿乱党叛军,将士们作战辛苦,伤亡很高,不仅军械铠甲缺损严重,而且弟兄们战死残疾数量多,朝廷却一直没有抚恤津贴下来。 说有不少士兵的妻子抱着孩子带着老人,跪在营门前求钱粮,因为军中缺乏,也没法善后抚恤,如今许多阵亡的弟兄家眷,和一些残疾后离营的士兵,都只能在军营外搭个窝棚,每日行乞渡日,非常可怜。 今天索饷,明天要抚恤,后天又要军械补充。 再后天又请拔行粮。 嘉定副将李成栋倒很积极,想要进松江接防,他原是松江总兵,上次被撸成副将,改驻嘉定,一直十分不爽,这次有机会回松江,虽然没恢复总兵职,但这地盘富裕谁不清楚。 只是李成栋很倒霉,他明明是奉了朝廷命令来松江接防的。 可他刚跨过吴淞江,进入松江府内,就遭遇了明军袭击,前锋五百人直接就没了,打的李成栋一脸懵。 然后他正要挥兵追击,可很快老家嘉定府内又出现了大股明军,偷袭他老家,连夺了他宝山、吴淞江和刘河所三城,迫使李成栋只得半路折回。 好容易回到家,发现明军早已撤走,把三城洗劫一空。 李成栋欲哭无泪,然后他仔细侦察,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刘河堡确实是崇明的明军水师偷袭攻取的,但靠近松江的宝山,还有他的那支前锋,却有许多疑点。 他大胆推测,可能是有人假借明军之名伏击了他的前锋,然后又绕后抄了他宝山、吴淞两城。 而能在松江府有这实力的,无疑只有李遇春一人。 但是李成栋只是推测,并没有实际证据。 当他稳定后方,第二次再出兵松江,留了个心眼,故意派了一支新招降的水贼打起他的旗号为前锋,暗里却派了一支精锐夜不收在后盯着。 果然,一过吴淞江,又遇明军了。 确实是打着明军旗号。 但细心的夜不收还是发现,这支明军很精锐,但装备却明显有几分绿营风格,尤其是他们行动的路线范围,若没有附近驻扎的上海绿营掩护,这不可能的。 而他们还发现,这些明军戴帽缠头,可仍不能完全掩饰他们剃发留辫的事实,哪怕把辫子包起来藏在帽下,仍然逃不过有心的观察。 李成栋得报大怒,很明显李遇春派兵假扮明军袭击他的前锋,就是不肯让他进松江府界。 “卑鄙!” 大骂着卑鄙的李成栋,只得屯兵吴淞江北,然后向江宁巡抚土国宝,招抚南方大学士洪承畴告状。 只是李成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李遇春派兵假扮明军袭击。 土国宝和洪承畴都发文派人来询问李遇春,李遇春当然是绝不承认,甚至反口就咬李成栋一口,说李成栋驻嘉定,治军无方,纵兵劫掠百姓,甚至经常越界到松江府来劫掠,搞的民怨沸腾。 如今他领兵移防,被当地的明余逆叛军袭击部队,甚至抄掠后方,那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他驻防的松江就没这种事呢? 甚至以前李成栋驻松江时,就引发过地方大叛乱,还是他不辞辛苦从嘉兴过来平乱,之后他奉旨移驻松江,把这里收拾的服服贴贴的,百姓安居,工商乐业,从没出现过什么大股叛军。 只有李成栋的嘉定老是不太平。 说他派兵假冒明军袭击他的前锋,甚至是抄掠他的后方,这不是痴人说梦吗?自己在松江,怎么可能绕到他后方去抄掠刘河宝山等地? 反正就是口水仗。 李遇春大骂李成栋得了失心疯,自己没本事还推罪他头上。 李成栋则咬定是李遇春不肯让出松江府,于是故意派兵扮明军搞事情,双方各执一词。 这么热闹,明军自然也不会错失良机,于是崇明、太湖的明军,还有苏松两地的乡团等,也纷纷加入,浑水摸鱼。 他们甚至故意假扮起李成栋和李遇春的部下,打起他们的旗号行事。冒充李遇春部攻打苏州嘉定的李成栋,甚至是杨承祖和土国宝部,又冒充李成栋去打松江的城镇,甚至是借用他们旗号名义,把一些乡下拥清叛明的地主大院寨子给强拆了。 一时间,苏松乱成一片。 土国宝也不敢南下了,只得守在苏州城,不停的给江宁的洪承畴写报告,这些乱糟糟的报告递到洪承畴的书桌上,他却没心思看了。 北京已经下旨,说他招抚南方有功云云,加封宫保衔,并移镇湖广,经略六省。 可所谓六省,现在仅有半个湖广在大清手中,其余的什么四川云南贵州和两广,还仍在明朝手中。 这经略的名头,有名无实,说是有功嘉奖重用,可他很清楚,摄政王对他在江南很不满,尤其是看到接任的还是严我公时,他更有股无力感。 严我公能跟他相提并论吗? 他在大明时就已经是兵部尚书督师辽东了,严我公不过是个举人,这短短半年冒头,迅速窜起,他承认,严我公此人确实有些本事,但他不过是招抚了些人马,平定了苏松的叛乱。 但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一些乌合之众,随便谁都能平定,只能说严我公恰逢其时,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洪承畴觉得所谓严我公大才,其实不过就是摄政王故意捧出来打压他的工具而已。 不是严我公太厉害,实是他失去了摄政王的赏识。 可洪承畴觉得江南不靖,并不是他的责任。 都是北京朝廷处置失当,拿下南京时,他就曾经上奏朝廷,应当一鼓作气的继续南下,起码要把敢立旗的鲁监国给擒灭,要把长沙收取。 可朝廷却急着班师还朝,连郧阳、长沙都没收取,甚至让浙东出现了个鲁王监国绍兴,陈兵钱塘江岸。 大明正统的旗帜还在,各地叛军四起,也就很正常了。 现在却把责任都加到他头上,这真是可笑。 不过洪承畴一声叹息后,还是决定接受朝廷安排,尽快前往武昌。 虽然之前犯了大错,但这次朝廷的反应很及时,调派两万八旗精锐南下,兵分两路,一指武昌一指绍兴,这不失良策,洪承畴也觉得,在这两路精锐强攻之下,如今明朝勉强维持的这面旗帜,将很快折断倒下,紧接着就将是雪崩一样的溃败灭亡。 李成栋李遇春土国宝,看着这些扯皮的报告,洪承畴不想再理会了,留给严我公去头痛吧,看他如何处置。 第252章 监国临幸夜谈心 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何腾蛟就属于这种大明传统官员,他的本质上跟史可法类似,忠诚没的说,哪怕就算被俘,也绝不会投降,绝对慷慨激昂骂贼就义。在残破的局面下,也能百般设法维持局面。 但是,他们却又很传统,比如说坚信官贼不两立,始终保持着强烈的阶级立场,再比如,始终会维持着自己出身的士绅阶层,对于所谓阉党奸党那更是誓不两立。 哪怕都到快亡国的时候了,还不忘记要排除异己,坚持搞党争。 与阮大铖马士英这种能变通的完全是两类人,当然跟钱谦益这种就更没法说。 对何腾蛟这类官员,朱以海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们的死忠,脖子硬,任你如何利诱威胁他们的立场都不会动摇,但又恨这些人脾气死硬不知变通。朱以海把何腾蛟从湖广召入朝中任大学士。 也确实是念他有功,但又不想他留在湖广坏事。 可他入朝后,臭脾气没改过,仍然整天大谈阶级,大谈忠奸,一直想清算马阮等所谓奸党、顺逆等等。 在他的坚持下,这小朝廷甚至又有一股子要党争内斗的态势,这让朱以海非常的不满。 杭州城下,已经围城半月的朱以海还得分心,找何腾蛟谈话。 白天没空,于是安排晚上夜谈。 “殿下召见?今晚?” 何腾蛟平时最瞧不惯朱以海喜欢私下单独召见大臣奏对,甚至是还老喜欢半夜召见,一谈一宿。因此经常调侃说监国又召某某睡了。 想不到,今天却轮到他要侍寝了。 “嗯,殿下说要与何阁部好好谈谈。” “白天不能谈吗?” “殿下白天没空。” 内务府总管杜芳笑着答道,何腾蛟面对这位内廷新贵也是无可奈何,此人本只是鲁王身边近侍老人,品阶卑微,但就因忠心勤恳,如今被委为内务府总管,这个新设的内务府,几乎管着监国的内帑钱袋,外面的定海市舶司甚至是皇商、皇庄,也都划归他们管。 “还请何阁部能够提前准备,按时入见。” “阁部最好是提前沐浴熏香,若能准备好一套睡衣是最好的。”杜芳说完走了。 留下何腾蛟在那怔怔出神,还提前沐浴熏香,还准备睡衣? 这真是要睡自己。 夜幕降临。 杭州城外,如今各军营寨已经修的很不错,朱以海驻跸于杭州城郊的一个市镇上,羽林、千牛两镇团团护卫,守的跟个铁桶似的。 何腾蛟被内侍一路领着,经过重重检查。 城外有羽林,入城有千牛,再往内还有亲勋翊三卫,最后还有千牛带刀,又是验腰牌又是验鱼符。 堂堂阁部大学士,那张脸还做不得数,非要拿出监国新令内务府监造的鱼符。 这种仿唐朝的金鱼袋金鱼符,虽然确实挺增加官员的格调身份,但过一关验一次,还是让何腾蛟很不高兴,尤其是他把自己熏的香喷喷,还抱了一套睡衣后,越发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道关卡,总算来到了监国所在的一座大宅。 朱以海在大宅书房召见。 杜芳在外面迎了何腾蛟,先领他到偏房,让他更换睡衣,甚至还站在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更衣。 “杜公公莫不怀疑本阁部还会身上藏刀不成?”何腾蛟没忍住。 “阁部经过重重查验,身上一根针也是不可能带到御前的,咱家也只是忠于职守,还请见谅。” 何腾蛟换上睡衣,还按要求把头发解散,在脑后用根丝带扎起,就这样跟着来到书房。 “殿下,何阁部到了。” 朱以海笑着回应,“阁老请进。” 何腾蛟一进来,就看到朱以海也跟他差不多,也是一袭宽松睡衣,一看就是湖州真丝的,轻薄凉爽,头发扎了一个团。 “阁老坐。” 屋里点着蜡烛,十分明亮,何腾蛟坐下,杜芳退出,屋里就剩下两人,何腾蛟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总感觉不太自在。 “阁部无须紧张,夜里召见,本就是想在轻松的氛围下谈事。” 屋里有一张竹榻,十分宽大,中间摆了一张几案,一边一个蒲团,直接跪坐着聊天。 “近段时间,阁老所上的诸奏折,还有平时所说言论,孤也有关注。” “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阁老的言论,也不是说错了,只是与如今形势有些不太符合,大敌当前,当团结一切共同抗敌,且得是真心诚意的。就比如说我们招抚了顺营等,授爵给职,不是表面做样子,而是真的接纳他们,所以荆州之战武昌之战,这是我大明中兴恢复的关键战役,而不是说要坐山观虎斗,要坐视他们拼斗,这是不对的。” 何腾蛟却也磊落,“殿下,臣始终认为眼下一时权宜,招抚闯贼等,但对这些人始终不能深信,必须有所防备。如今荆襄战起,臣觉得适当的让他们跟鞑子拼斗,这是好事。先消耗一下他们,也可以看出他们是否真心归顺。如今我们在荆襄江汉之地,仍然实力有限,尤其是鞭远莫及,若是我们把那点宝贵的力量,过早的投入进去,到时打光了,这荆襄之地可就非我所有啊。” 这些天,何腾蛟明里暗里一直在提这件事,说要让忠贞忠武忠开忠勇几个外镇,让他们跟清军拼,拼完了朝廷再上。 既要他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心可靠,同时也是趁机削弱他们,这样朝廷才有可能真正有更多的话语权。 这番言论还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引的许多人上表支持,这让朱以海不得不召见何腾蛟跟他好好聊一聊。 “试?试什么?人心是经不得试的,如果朝廷这般试忠贞忠武等营,那必然要试出坏事来,到时湖广大好局面崩坏,最后苦果是谁来承担呢是朝廷!” “阁部,李自成死后,伪顺崩溃,顺营也是群龙无主,他们夹缝之中,难图生存,肯接受我们的招抚,固是无路可走,但我们其实一样需要他们。湖广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军事力量吗?没有,你和堵卿原先组建的十三镇人马,有几分战力你自己非常清楚,看似好几万人,但真要打仗,是不行的。 王朝先,张先璧这些人,不过是小号左良玉方国安,祸害百姓厉害,打仗却不行的。” “湖广战局,还是得依靠忠贞营等,他们是骨干力量,而湖广处于长江上游,我们想把大明的旗帜撑下来,就必须有上游牵制鞑子。换句话说,假如我们这边顺利,真能收复江南,那按历史上各个偏安江南的朝廷的所为来看,守江必守淮,守江还必守荆襄。 朱以海把一杯茶推到何腾蛟面前,“这几个月,我们钻了鞑子一个空子,他们战略误判,给了我们一丝喘息机会,但是,我们都应当清醒的看到,就目前来说,鞑子与我们之间,力量依然悬殊,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集中所有力量围杭州,但围了这么多天,你也看到了结果。就算我们打了杭州一个突出其不意,甚至张存仁弃城而逃,但区区一个田雄,就带着三千绿营守杭州,我们几万人马,依然狗咬刺猬般难以下手,仅仅是城外的护城河,我们填了多少天了?” “我们的炮比鞑子多,兵比鞑子多,但鞑子据城而守,却依然凭借着高大的城墙,杀伤了我们很多人。” 何腾蛟却道,“那是殿下仁慈,不肯多伤亡将士,否则若是全力围攻,此刻杭州只怕已经拿下了。” “拿命去拼么?虽然慈不掌兵,但如果按你说的去打,以我们御营如今的实力,想短期硬攻下此城,只怕得死伤上万,就算拿下了杭州,我觉得也不值。现在我们面对鞑子,更重要的是要一边积聚实力,一边削弱鞑子的实力,而硬打坚城,用无数人命换城池,是不划算,甚至是错误的。没有了人,鞑子随时再来,我们又如何守住这城?” “杭州会继续围,接下来还是会主要以土木作业为主,挖壕沟到城下,用火炮和爆破的方式,力求在少伤亡的情况下,破城。杭州现在只三千绿营,我们没必要在这里消耗太多兵力。” “其实我实话告诉你,现阶段,我也没有拿下杭州后就要坚守的打算。如今一切作战,都是以掌握主动,消耗敌人为主,而不是要争夺城池。” 何腾蛟大惊。 “杭州拿下也不守?” “守的时候不到。” 何腾蛟沉默,他跟不上朱以海的节奏,杭州这样的大城,而且就在绍兴的对面,居然打下也不守? 可对朱以海来说,现阶段主要靠主动出击,寻找敌人空当,歼灭其兵马为主,至于城,那是死的。说句难听的,如果舍不得非要坚守,就会落入战略被动,鞑子现在仍有战力优势,他们才巴不得打那种攻防决战呢。 “不守杭州,那鞑子如果来攻绍兴呢?” “鞑子真来攻绍兴,让给他便是,我们可以暂时撤退,暂避锋芒。” “可是,可是,”何腾蛟都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朱以海很淡定的道,“鞑子来打绍兴,我们就去打南京,鞑子的兵就这么多,他集中起来进攻我们,后方就必然空虚,左不过换家便是。” 第253章 剑指郑氏督岭南 “殿下,自古以来仗就没有这样打的。”何腾蛟叹道。 朱以海却不以为然,“大明跟鞑子打了快三十年了吧,我出生那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宣誓起兵叛我大明,朝廷跟鞑子也算是用尽策略,可结果哪个管用了?如今我们都已经只剩下半壁江山了,老路子走不通了,必须得换条新路走,哪怕前途未卜,也得勇敢试探,否则,再走那死胡同有何意义?” “何阁老,孤很钦佩你的忠心耿耿,但如今形势,除了忠心,还需要变通。一切都是为了中兴恢复!”朱以海也算是掏心掏肺,“孤先前召阁老入朝,也是因为知晓阁老对忠贞营的真实态度,招抚他们也不过是迫于形势,但阁老却从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们,所以湖广想要打开局面,甚至维持住,阁老是不行的。” 何腾蛟红起脸,想要反驳,但朱以海却继续道,“阁老知道孤说的是对的,没必要为争而争。” “其实今天孤也不是叫阁老来聊这些,大半夜不睡觉聊这些也太无聊了。孤叫阁老来,是看重阁老的忠心,所以想委以重任。福建两广,是朝廷的大后方,但自烈皇殉国之后,这大后方也不安宁了。 尤其是福建的郑芝龙,你也知晓他本是福建海贼出身,亦商亦盗,崇祯初年接受招安,朝廷用他剪灭了东南其它海贼,但却也养虎成患,郑氏一家独大,独霸东南海上。 大明两京沦陷,这郑氏狼子野心也是不断膨胀,如今对我这个监国也只是表面尊奉,可实际上却是把福建视做了他的独立王国。 你可知道,郑芝龙擅做威福,他虽是孤所授之福建总督,可却把自己当成了福建王,这几月,随意任命罢免福建地方文武官员,从总兵到知府,从游击到知县,这福建大大小小的官,他想授就授,想罢就罢。 这福建的税赋钱粮,如今更是尽入他手,他想给朝廷起运多少就多少,完全是随心所欲,没有账本。 孤几次传旨郑氏,让那边建海关征厘金,清理税赋,甚至是与番人通商开放港口贸易,但是郑氏对孤的旨意毫无理会。 孤让郑氏整顿兵马,编册造籍,也无应答。 现在福建,郑氏的规矩,比朝廷的王法都管用。 如此下去,还得了? 何腾蛟也对福建的郑氏行事有所耳闻,“殿下封他侯爵授他总督,还对郑氏家族如此厚待,他们确实贪的无厌了。” 朱以海叹声,“说到底,还是朝廷缺少制衡的手段,缺少压制的力量,所以才让郑氏如此嚣张跋扈,如今虽然还表面恭谦,但这种恭谦不过是装样子的。不过是因为孤在这北面还撑的住,但是若不能及时的干预制衡,福建必然终将失控。 何阁老,孤知你忠心耿耿,能力也是有的。所以思来想去,想要请你前往广州,督师福建两广三省,孤希望你能代表朝廷,在那边重树朝廷威严,清理税赋,整顿官军,招商通贸,使之成为朝廷真正可靠的后方,而不是如今这般,我们在前线与鞑子血战,郑氏等却在后方自立。孤可不想前方跟鞑子交战,还得时刻提防后方有人捅刀子。” “如今前线紧张,孤也只能给你抽调一镇京营给你做阁标南下,另外我会再从四镇水师中抽调船舰人员,由阮美统领南下,并听你节制。” 浙东如今局面是稳住了,甚至已经开始深入改革,成效还不错,但仅以浙东几府,想要支撑北伐大业,是不可能的。 必须得整合整个南方诸省,以半壁江山之人力物力等,才有可能跟鞑子抗衡。所以福建广东广西这后方三省,朱以海是不可能放弃不管的。 之前是插不上手,连浙东几府都还没能完全掌握,所以对更遥远的其它省,也只能是封官许诺百般拉拢。 只要肯开读诏令,上表拥立,朱以海对这些人也是非常客气的。 如郑氏实力雄厚,朱以海不仅给郑芝龙第一个封侯,还给他家封了三个伯爵,一个总督加一个提督三个总兵官。 这份待遇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甚至还暗示以后要把女儿嫁给郑森,最后还赐国姓。 结果呢,他的示好,不过是被郑氏视为软弱,看做是鞭长莫及,已无力管他们了。 如今行事越发嚣张,甚至比弘光朝时还肆无忌惮起来。 私自任免官吏,随意征派钱粮,截留税赋,甚至独占海上贸易之利,对朝廷乐意就送个二三十万两银子,不乐意就不送,完全把福建当成自家的。甚至之前巡抚张肯堂对郑芝龙的行为不满,说了他几句,结果郑芝龙居然派兵强行把张肯堂送来浙江了。 还有一位派去的监察御史,因为指责郑氏跋扈,然后大街上被一伙人拦住,从轿子中扯出来暴打,牙齿全都打掉了,最后还残忍的把舌头给割走了。 重伤的御史当天就伤重不冶死了,而郑芝龙居然只是给朝廷上了道奏疏,说那御史因为向商人索赂,逼迫太过,导致有人愤而买通贼匪当街报复。 这完全就是黑白颠倒,指鹿为马了。 这些事情,都让朱以海不得不正视起郑氏,甚至得在这前线乱战中,腾出手来对付郑芝龙。 虽然他很想直接派锦衣卫去福建抓人,但也清楚,郑芝龙敢这么嚣张,那是因为他有了这本钱。 朝廷真派锦衣卫去抓人,郑芝龙肯定会二话不说把他们全杀了,最后随便找个借口应付过去,比如半路遇贼匪等等。 逼急了,说不得还要直接造反。 朱以海现在还真没有这能力分身去征讨福建,所以也只能另寻他路。起码总得派个人去平衡一下。 思来想去,两广总督丁魁楚虽然对朝廷还算忠心,但此人是没有能力压制的了郑芝龙的。 最后他还是打算让何腾蛟以大学士之衔,前往广州坐镇,督师三省。 用两广之力,来制衡福建郑氏,不求其它,但求能够先让郑氏老实一些,只要不越搞越过份,甚至背后捅枪,就满足了。 想说靠一个督师就能让郑氏恭顺是不可能的,对郑氏,最终还是得靠硬实力。他相信,只要他在北边保持实力,不被清军击溃,还有根据地在,那郑氏终究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 但朱以海不满足于郑氏不公然造反,他还需要福建的钱粮物力,还需要福建真正可靠,所以必须得派一位重臣前往。 何腾蛟固然有许多毛病,但忠心有保证,另外两广总督丁魁楚其实跟何腾蛟是一类人,只是能力方面不如何腾蛟,所以以何对丁,绝对是用对人。 “阁老此次南下任务很明确,按浙东如今的整顿,在那边推行改革,裁撤卫所、军屯,整理税赋,开设广州市舶司、福州市舶司等,开设厘金局,整编训练出一支新式能战的广东、广西营兵,为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饷。” 这番话,这份信任说的何腾蛟都激动不已。 “阁老是孤派出去的第三位督师,寄予厚望。” “臣深感荣幸!” 何腾蛟原以为监国因为他不心腹私人,所以不肯重用他,一招明升暗降,把他从湖广召来朝中坐冷板凳,这段时间也确实说了不少怨言怨语,可没想到,监国并不是那般。 “殿下,前线用兵正紧,臣孤身一人南下便可,有殿下所授督师之印和王命旗牌足矣。” “兵还是留在前线。” 朱以海却道,“如此乱世,仅仅一个督师头衔可是没用的,诚如我这个监国,若没有十镇御营在手,又有几个真正恭敬信服呢?若不是孤有这十镇御营,如今还不知道这天下有几人称孤几人道寡。” “乱世啊,连方国安之流都十分清楚,有兵马有刀枪那才能让人尊重。尤其是这福建还有郑氏这等豪强,就算丁魁楚这个两广总督也是有兵马在手,阁老若无兵马护身,到时只怕也未必号令的动他。” 丁魁楚上次因平靖江王之乱,被朱以海封了个伯爵,那位参将也一样被封伯爵,何腾蛟光棍一人赴任,他敢说,丁魁楚绝对会架空他。 “放心,如今孤也不是孤军作战,除了浙东这边,江西、安徽、湖广甚至四川,都是奋起反击,还有浙西、苏松等地,也还有许多人马。因此调派京营一镇随你南下,还是可以的。” “况且,孤对阁老此行可是寄以厚望,这本钱下的重点,也是期盼到时能够得到更多的回报。后方三省的税赋钱粮,甚至通海贸易之利,这可是孤非常急需的。阁老若能早日整顿好三省,不说其它,仅地丁银一项,就能有几百万两白银之多,而若能通海开矿征收厘金,把盐税也收上来,再添个几百万都没问题。若能有这上千万白银充实国库,孤又岂怕跟鞑子持久对峙?” “先从两广着手,广西巡抚瞿式耜之前来朝见过孤,孤与他长谈过,是个忠心能干之人,你到了广州后,要好好倚重他,另外我再派张名扬为广东提督,兼做你阁标总兵。” “一步步来,先两广后福建,对郑氏要注意方式方法,有个前提,绝不能逼反了郑氏,现阶段,我们经不起福建叛乱。” 何腾蛟知道这很难,但有这一镇京营做他阁标南下,他也底气大增,况且广西还有个接应的巡抚瞿式耜。 “张肯堂会随你一同南下,仍任福建巡抚加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我再派曾在福建为官的兵部侍郎、提督千牛镇熊汝霖为广东巡抚。” 一督师三巡抚,对付两个总督,让他们斗去吧。 第256章 鸿门夜宴刺提督 杭州城上的红衣大炮一门三千九百斤,造价几千两银子,就卖一千斤大米? 不过许安很快回过神来,如今杭州城里的米黑市可是十两银子一石,甚至有价无市,这不仅仅是银子,这还是活命的口粮啊。 “如今啊,好多事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而已。谁又能肯定,那卖掉损毁大炮换来的米,他田提督没分一份呢?” 现在杭州围城,双方隔城对峙。 白天还能隔空对骂,晚上却在暗里走私交易。 不仅损毁的大炮可以换大米,其它的什么破损的绵甲铁甲布面甲一样可以换大米,至于说完好的火炮刀枪铠甲就更值钱了。 “听说镇标的标兵,基本上都卖掉了自己的一些装备。” 许安震惊无比,他本以为他们在发给百姓的粮食里掺高粱挨谷糠甚至挨沙子泥土,已经够厉害了的,谁知道这守城的提标士兵居然把自己的家伙事都卖了。 你卖点损坏的大炮啥的能理解,你把好的也卖了,这是怎么想的? 朱国藩左右瞧了瞧,然后把许安招近前。 “许大人,杭州看着是没救了,咱们也得提前想想出路啊。” 许安如丧考妣,他本只是杭州一个生员,考大明的举人考不上,清军来了,积极迎接,又献粮又捐银的,终于得到赏识,授了他一个小官。在前推官因贪污被博洛杀了后,他使了银子谋到这个位置。 虽然这推官品阶不高,但许安已经习惯了这当官的感觉,权力在握,能让人上瘾,更别说他借职务之便,捞了多少银子。 “我今日去见田提督,他又喝的大醉,拿鞭子在抽几个官员,骂他们征粮不力,这杭州哪还有粮可征?” 朱国藩拉着许安在那里慢慢说着,说起田雄的历史,当初在芜湖黄得功战死后,是如何扛了弘光帝跑向清营投降的。 “田提督因为此事,是绝不敢再降明的,大明也绝不会接纳他,所以他现在一心要死守杭州,封锁不利消息,只是想拉着我们跟他一起陪葬而已。” 许安这段时间也没少被田雄喝斥责骂,也对这个嚣张的军头很不满,现在一听说这家伙因为自己不能降明,居然还想拉着大家一起死,不由的咬牙切齿的诅咒起来,“这个烂脖子的家伙,真是黑心肝烂心肠了。” “许大人,咱们得自救啊!” “朱大人,怎么个自救法?”许安赶紧问。 朱国藩微微一笑,“本官原是湖州同知,想必许大人也是知道吧?” 许安连忙点头。 “我当初在湖州也是有一些官声政绩的,清军南下,知府弃城而走,官军不能守,我为满城百姓着想,只好带头献城请降,事后保全得一城百姓·····” 许安看着朱国藩那一脸正义的模样,心里有些鄙夷,江南官场谁不知道你朱国藩胆小懦弱啊,谁来降谁,在湖州都反复四五次了。 不过此时,许安可顾不上那些。 “大人意思,莫非我们投降?” 朱国藩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无人救助,唯有自救。就田雄那几千兵,现在连家伙事都快卖光了,城外的明军壕沟都已经快挖到城下了,护城河也填出几条路来了,田雄有半点对策没?” “除了喝酒、拿鞭子抽人,他还做了什么?” “我估摸着明军这攻城的准备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可能就要推大炮上来轰城了,到时城墙一轰开,这明军可就提着盾牌冲进来了,我们只剩下城墙这道防线了,根本防不住的。” “咱们等他们攻进来再投降么吗?”许安怕死,又担心现在投降将来清军回来清算。 “等他们进来了,咱们想降都来不及了,到时一刀砍下,可没后悔药吃。” 许安想哭,这辈子钻营半生,好不容易当上了杭州推官,还捞了这么多银子,这还没来的及享受呢。 良久,他沮丧的道,“可现在城防皆由田雄标兵把守,我们就算真想降,也没机会啊。” 朱国藩点头,“关键在田雄,若是田雄没了,你说还有人阻挠我们吗?” “田雄还这么年轻强壮,怎么说没就说?” “方法自然有很多。”朱国藩凑近低语。 良久,许安瞪大眼睛。 “许公,这都死到临头了,你还犹豫什么?” 许安哆嗦着,“可这太冒险了,万一不成功?” “如今局势,成功还有活路,不成功死路一条,缩头一刀伸头一刀,那还犹豫什么?” ······ 夜幕降临。 杭州知府朱国藩在府衙宴请提督田雄,还有杭州一众留守官员参加。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军门大人,听说湖州、嘉兴皆已为明军所陷?” 田雄心情烦闷,已喝的半醉,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另一名官员问,“大人,听说张总督萧巡抚他们去江宁搬援兵,在湖州遇伏全军覆没?” “不可能的事!” “田军门,听说城外明军射来最后通牒,限三日内开城投降,否则就要用大炮轰开杭州城墙,到时攻入城中,文官武将有品级的皆斩,可有此事?” “没有的事。” 一众官员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 田雄一把将杯子掷在地上,手掌猛拍桌子,“你们今天这是宴无好宴啊,是请老子来喝酒,还是来审问老子的?” 朱国藩起身,“军门,其实大家也早知道提标的标兵每天晚上跟城外明军走私,也知晓了现在外面的局势,湖嘉失守,杭州也危在旦夕,张总督弃城而逃,结果还是半路被伏身死,苏松现在也自顾不暇,连洪大学士都被朝廷训斥,紧急调往湖广,听说江宁的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已经带着驻防江南的八旗赶往上游救援荆州武昌了,朝廷现在根本顾不上我们杭州,” “军门,如今局势,杭州已经孤立无援,城中无粮,城外无援,还如何坚守?” “不如降了吧!” 田雄大怒,“好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原来是想投降。” “军门,明军就要攻城了,咱们这样是死路一条啊。” 田雄却一把将朱国藩扒开,“滚开!” “军门,三思啊。” 田雄红着眼睛,“谁敢挡我,死!” 朱国藩对着许安等几名官员使眼色,众人一咬牙,全围了上来。 田雄怒极,正要挥拳,突然感觉腰上一痛。 朱国藩和许安等数名围过来的官员都自袖中掏出一把短刀,狠狠的刺进了田雄腰间。 田雄大口的喘着气,鲜血自嘴中不断涌出,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神逐渐涣散,最后倒在朱国藩怀里。 屋中沉寂。 半个时辰后,杭州城中各营军官赶到府衙,看着躺在血泊中早没了声息的田雄,个个脸色大变。 “提督自刎殉国?” 诸将都一脸不可置信神色。 朱国藩上前,仔细解释,说是今晚宴饮,谈及目前局势,总督巡抚突围去搬救兵在湖州遇伏覆没,湖州嘉兴紧接着沦陷,杭州被彻底隔绝,成了一座孤城。 而苏松现在又被明军袭扰攻击,自顾不暇,甚至驻防江宁的八旗已经在平南大将军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的带领下,赶往上游武昌救援,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杭州。甚至连洪承畴也已经被调往湖广了。 杭州成了孤城,而偏偏城外的明军已经做好了攻城准备,马上就能展开攻城,杭州如今的情况,根本守不住。 “军门说杭州已是无法坚守,他说大家可开城降明,但他曾经负弘光投清,所以无法再回头,他也不想落到明军手中被千刀万剐,心灰意冷之下拔刀自刎,我等拦之不急。” 大家对朱国藩的这番话,面面相觑。 田雄就那么躺在地上,眼睛还大睁着。 提标参将徐信、傅长春,游击刘登诸将震惊的头皮发麻。 朱国藩又道,“我也知诸位将军与田军门同伍多年,情同手足,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意外。逝者已矣,生者却还得背负哀思前进。杭州如今之危局,已经无解,田军门一走了之,我等却将如何?” 徐信目光在朱国藩等身上扫过,疑点重重,但却没急着表态。 “军门自尽前,留遗言让我们开城投降,也给满城几十万百姓一条生路,也是为你们这些与他并肩征战多年的兄弟们求一条活路。他曾负弘光帝入清营,明军不能饶他,但如今他死了,这笔账一笔勾销,也不会再牵连到你们。” 傅长春望着地上的田雄,若有所思。 “现在开城投降,鲁监国能接纳我等吗?” “将军若有此意,我愿意出城去见鲁监国谈和请降。”朱国藩道。 杭州城里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天明。 杭州南门上坚起了一面白旗,紧接着城门打开,一队人举着白旗出城来。 城门随之合上。 “我是杭州知府朱国藩,代表杭州五十万军民来拜见鲁监国,请降!” 一队金吾骑兵奔来,围住他们,朱胜利听到朱国藩的话,哈哈一笑,“随我来!” 第254章 江南乱战全线捷 何腾蛟跟监国一连睡了三晚,然后朝廷宣诏。 加封太子太保,晋武英殿大学士,封定兴伯爵,出镇广州,督师福建、广东、广西三省军务兼理粮饷,赐三十六面王命旗牌,授尚方宝剑。 以一镇京营六千八百兵马为阁标随同南下。 这个旨意一出,不少人就忍不住议论纷纷,经常听何阁部说监国今晚又睡了这个,昨天又召那个侍寝,谁能想到最后何阁部独得恩宠,连睡了三晚呢。 有人甚至翻出何腾蛟的历史,说这位本就比较会睡。说他何腾蛟不过是个贵州举人出身,可在崇祯朝时却能以举人出任南阳知县这样的大县主官,这甚至比一般的进士起点都高,为啥? 因为何腾蛟跟当时的一个阁老睡了。 当然,原本坊间是说何腾蛟得当政阁老赏识召见,相谈甚欢。 何腾蛟到南阳上任后,马上又跟巡抚陈必谦睡了。当然,实际上是随巡抚陈必谦破贼安皋山,斩首四百余贼,又讨平土寇,益加名。人家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跟着陈巡抚大破流贼土寇而已。 之后何腾蛟丁忧去职,丧满,出任淮徐兵备佥事,已经是四品官了,他在任上讨贼平寇,依然杀气很重,反正把自己辖区搞的太平不少,连崇祯听了都点赞不已。 于是召入京师面圣,传言又睡了。 于是在崇祯末一路升到了湖广巡抚,可以说他的仕途跟开挂一样,后来福王南京继位,仍为湖广巡抚。南京党争内斗激烈,左良玉起兵清君侧,邀关系不错的老何同下江南,共取富贵。 结果何腾蛟却认定他成不了事,坚决不肯,然后左良玉军阀脾气发作,威胁要杀尽何腾蛟所在的宁州满城百姓。老何也非常硬气,虽然我曾经跟你睡过,但我不可能跟你一起造反,他通知全城百姓出城逃命,然后自己打开衙门大门,把官印摆在堂上,穿好官服等左良玉来砍他。 是兄弟你就砍一刀。 左良玉军攻入城中后,何腾蛟想想还不如自刎算了,结果被部下阻拦,左良玉亲兵把他带去见大帅。 左良玉见面对他依然十分尊敬,甚至让他同乘一船,晚上还想同睡。 何腾蛟不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找了个机会,跳船投江,左良玉还以为他投江自尽也不肯再跟自己睡,其实何腾蛟水性很好,硬是游上岸,一口气跑回长沙,召集旧部,招兵买马,打起讨左旗号,坚决拥护南京朝廷。 当然,江湖上还流传着另一个传说,说当时左良玉派了四个总兵看守何腾蛟,自己去沐浴熏香准备晚上好好跟何抚院夜谈,然后江中突起一条蛟龙,拍碎了船窗,驮着何腾蛟钻出了左良玉八十万大军,最后一路把他送到了一座关帝庙。 天明,何腾蛟先前送出城的家人正好路过,还带着他的官印呢。 于是何腾蛟换上官袍拿上印信,招集部众,举旗反左,不久左良玉暴毙江上,其部众不少溃散,余部后随左梦庚降清。 虽然这传说过于玄幻,但湖广的百姓却非常喜闻乐道,十分相信,并对何腾蛟更加尊重信服。 南京城破,弘光被俘消息传来后,何腾蛟反而已经整编人马,立起十三军镇,在左良玉这个原湖广最大的军头离开病死,其子降清后,何腾蛟反而彻底的成了湖广实力最强的那个男人。 甚至连鲁监国也都下诏加封。 有人总结,何腾蛟怪不得之前喜欢说鲁国睡某某大臣,原来他自己就是一路睡上来的,睡阁老,睡巡抚,睡皇帝睡左良玉,如今又睡监国,硬睡出一个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闽粤督师来。 大家乐于谈这个睡字,却反而忽略了何腾蛟这次南下督师三省的朝廷真正意图。 杭州城下。 朱以海听着侍从室禀报的坊间传闻,也只是呵呵一笑而已。 百姓们,最喜欢这些小道消息,甚至越离谱夸张他们越相信,天生的阴谋论拥护者。 “是否需要我们把这些恶意散播谣言的家伙拿下?”杨伯兴有些面无表情的请示。 朱以海摆摆手,“无伤大雅的事情,何必那么较真,只要不是有人在故意的煽风点火就不要理会。还是说点正事吧,军情汇总吧。” 杨伯兴于是做军情简报。 “勇卫镇总兵官张全与都监军沈文忠自湖州上报,他们已经尽复湖州六县一州,共斩首八百余级,俘虏三千余众,缴获银两五十余万两,粮草器械众多, 湖州镇总兵金攻玉伏击张存仁失败,折损千余人马,请求监国降罪。” 朱以海忙里偷闲吃着早饭,堂堂监国,吃的也不过是红薯稀饭配小咸鱼干,然后一碗紫菜蛋花汤,朴实无华。 这倒不是做秀,而是他向来不是太喜欢捧场奢侈,在军中更是喜欢简单朴素。 几万士兵汇聚杭州城下,粮食供应虽然还充足及时,毕竟身后就是钱塘湾,可总不能大家三天才能见一点荤腥,他却天天大鱼大肉吧。 “金攻玉那个事,也是非战之罪,满蒙八旗本就彪悍,他们一心逃跑,更是不易拦截,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嘛。当然,张全本来的计划也没错,只能说我们如今跟鞑子还有不小的实力差距,以后正视这个差距,制订作战计划时更加谨慎些便是。” “湖州诸城收复是好事,不过也不能轻敌大意,他们得做好心理准备,随时准备撤离。所以现在他们要做的不是加固城防准备坚守,而是尽量的把物资钱粮等转移到天目山或太湖的根据地。” “当然,既然拿下了,也不急着撤,鞑子没来,我们就先多占一会,趁这空当,肃清汉奸,清理田地,整顿税赋,该干的还是得干嘛,只要多加提防,时刻盯紧点,鞑子若是来了,提前撤退便是。” 杨伯兴虽然惊讶此时仍还没打算守,但也只是稍愣了下神。 “嘉兴的郑继武朱大纲呢,有消息没?” 那两位原本是大明海宁所的武官,降清再反正,然后又奉旨降清,上次跟着严我公、李遇春去了趟苏松,硬是镀了一层厚厚的金,积了不少‘平乱剿逆’之功,郑继武做上了嘉兴总兵,朱大纲则接任海宁副将。 两人身上还分别挂着侯伯爵位,可以说是潜入敌营混的风声水起,自己招兵买马,然后找鞑子要械请饷,虽然清廷也没给什么,但打着这绿营旗号,在嘉兴向那些投诚归附的士绅商贾地主们募捐派饷,还是钱粮不缺的。 因为挂着绿营的旗号,所以嘉兴那边的情况,比湖州的还要好。 湖州还仅是占据乡野村庄,嘉兴是从上到下,其实早就已经都是大明实际控制了。 “嘉兴现在很平静,犹如平湖无波。” 不过在他们给江宁的塘报,却是非常热闹,两人几乎天天跟来进攻的明军大战,一次次的击败了来犯明军。 朱以海听到这个回复,想了想,“挺好,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借助这次动荡机会,加紧跟嘉兴的府县官吏们接触,若是死忠鞑虏的,让郑继武他们派人做了,到时就推到贼匪甚至我们头上便好,他还可以借机再清洗整顿一波,那些死硬的投降派士绅地主,借机拿下一些。” “南京那边,有动静没?” “还没有,松江的李遇春跟苏州嘉定的李成栋还在扯皮打官司,苏州的土国宝则因漕运总督吴易派兵又夺了吴江,截断了运河,而只得半路又把兵调回。” “对了,阎应元、陈明遇还有程璧等趁机收复了江阴城,黄斌卿也自靖江出兵,收复了泰兴城。” 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 阮进、刘孔昭、周鹤芝等也都率水师展开接连行动,仗着舟师之利,在长江沿岸、苏松淮扬沿海之地搞袭扰,来去如风,一副海盗战术。 根据掌握的情报,乘虚而入,避实就虚,每次都盯着那些没防备的空城,攻下后,老三样,把府库钱粮搬走,把那些死忠降虏的官吏、士绅杀一批,挂城头上,再把他们家抄了,然后救济一下穷人,甚至动员百姓拆除城墙。 若有时间,还要把地方的册籍搬走。 等清军疲惫赶来,他们早就扬帆而去了,不得不说,现阶段,当朱以海打算跟清军玩这种无赖战术的时候,清军是疲于应付的,因为朱以海根本不守城。 只打不守,说白了就是扫荡清军,夺取钱粮,打击鞑子的地方官吏、绿营,积少成多,以少胜聚大胜。 反正水师以舟山、崇明、羊山等做基地,清军现在根本没实力进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俗话说的好,这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哪怕博洛走前,安排杨承祖、李成栋、吴胜兆、马得功、李遇春等分守沿海诸港口,但防也只能防几个重要港口目标,这沿海能登陆的地方多了去了。 当年倭寇在东南纵横,大明朝举国之力都是疲于应付,如今朱以海有一支不错的力量,鞑子新整编的绿营就更难了。 何况,那绿营里还混入了李遇春、郑继武这样的。 早饭吃完,朱以海心情大好。 “杭州城被围这么多天,估计粮荒也挺严重了,去劝降一波。” 第255章 杭州孤城朱国藩 杭州城。 自从知府朱国藩宣布全城实行战时供给粮食,向提督田雄借兵强行征走百姓家中的粮食后,杭州城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强征走了城中的粮食,然后当兵的每人每天能得到一升米,百姓一家能得一升米。当官的一天两升。 杭州做为一座东南大城,人口众多,一月需米三十万石,正常一天就要消耗一万石米。 还不算其它肉蛋蔬菜等副食品。 杭州城多大?周围四十里! 城内城外人口数十万家,能达百余万众,就算如今仅围了杭州城,仅围城中的军民工匠人口,也有数十万众。 确切点说,平时城中人口,不少于四五十万,跟苏松江宁扬州诸城,相差不大。 如此大的一座城市,已经是资本荫芽的工商大城,绝大多数的城中人口都从事着工商制造等业,所需的粮食、副食消耗巨大。 一年要消耗大米三百六十万石。 而偏偏杭州向来是把大米等粮食是囤积在城外的运河镇栖塘镇、临平镇、北新关、留下市等城郊市镇上,更别说所需的肉蔬副食,更基本上都是得每天从城外运入。 杭州被封半个多月,肉蔬早就断绝,就城中的那点百姓家中存粮,和粮铺里的那点粮食,哪怕限量供应,也撑不了多久。 黑市的大米已经到了十两银子一石的高价,而且还在不断高涨。连平时用来喂牲口的高粱、红薯,甚至糠麸都卖的比以前的米贵。 那些官吏们还要趁机发财,说是限量供应粮食给百姓,结果他们先是往里挨杂粮,然后又往里掺糠麸,最后还往里挨沙子泥土,反正每经过一层手,便有人往里挨点东西,克扣点粮食出来,拿到黑市就能转卖高价。 官吏克扣百姓的,军官们又克扣士兵的。 于是乎,大家每天到手的粮食,也仅仅是能熬点稀粥吊命,城中现在老鼠都能卖一百文钱一只。 马骡猫狗已经吃光了,老鼠麻雀都成了稀罕货。 能吃的一切东西,现在都成了杭州百姓眼里的好东西,大家被困在这座大城里,日日坐困等死。 要不是西湖此时在杭州城外,估计西湖都能让他们舀干了水把鱼全捉来吃了。 饿的双眼放光的几十万人,现在看谁都忍不住咽口水,据说已经有人开始在黑市卖米肉,所谓米肉其实就是人肉。 杭州城中的乞丐在急剧减少,他们被一些人掳了去杀了吃或卖肉。 围城还不到一个月,杭州居然就开始吃人了。 说到底,还是清军从没有想到,杭州会被围,他们对这一切毫无准备和预防应对,粮食还如往常储存在城郊,城中数十万众,粮食副食肉蔬等全靠外面供应。 “大人,” 杭州推官将一个箱子提到知府朱国藩的面前,“这是大人那一份。” 朱国藩打开箱,一片金光耀眼。 “这是八百两黄金。” 推官笑着告诉朱国藩,他特意换成了黄金,并铸成了这八十条大黄鱼,“黄金易藏易携还更值钱。” “银子比较占地方。” 八百两黄金,按时价能值一万二千两银子,五十两一锭的元宝银,都得二百四十锭。 但现在杭州一两黄金换不到一石粮食,黑市粮价每天都打着翻往上涨。 “有劳了。”朱国藩面带着微笑收下。 “都是卑职份内之事,围城许久,这黑市粮价已经越来越高了,”虽然借机发这战争财,但一直不见援兵来,推官等城中官吏也越来越慌张,钱是赚的挺爽的,别人天天吃着掺沙掺土的杂粮粥,他们照样还能顿顿白粮饭,甚至还能有办法吃肉,什么金华火腿等干货,还是不少的。 甚至有办法弄到一些马骡等新鲜屠宰的肉。 可也怕有命赚钱没命花,这城要是一破,赚了再多也是白忙一场啊。 “大人,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朱国藩长叹一声。 推官许安不由的脸色一慌,“怎么了?可是有新消息了?” “援军大概是不会来了。” “怎么可能,朝廷总不可能置杭州于不顾吧,张总督萧巡抚他们去搬援兵,肯定很快会到的。” 朱国藩却只是道,“如果真按你所说,那援兵也差不多到了,可事实呢?杭州被围这么多天,别说援兵,我们连只江宁来的鸟都没见到吧?” “说江宁距离远,可湖州、嘉兴甚至松江也不远,怎么却一个兵没见到?” “我听到消息,张总督萧巡抚他们在湖州遭遇伏击,听说是全军覆没了,如今整个湖州和嘉兴都已经被明军攻破占领,我们被隔绝了。” “啊?”推官颤声。 “最要命的还不止如此,苏松也不太平,听说明军水师如今在各地袭扰,嘉定的李成栋连失数城,而江宁巡抚土国宝连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吴江城都丢了。” “甚至江宁也不太平。” “再一个,听说洪安抚因招抚江南不力,已经被朝廷训斥,调往湖广做经略,听说湖广那边现在闹的更凶,荆州、武昌、襄阳都被围了,随时可能被攻占,到时可就顺江而下直取江宁了。” 许安震惊的脸色苍白,这段时间虽然有些担忧,可总觉得朝廷不可能不顾杭州,援兵很快就会到,所以他忙着贪污捞钱,甚至都没太往多想。 “大人如何知晓这些消息?” 朱国藩伸出手指往外指了指,“外面明军天天来招安劝降,每天都要射很多箭书进来,这些消息都不是什么机密。虽然田军门不让外传,可我也又岂会不知。” “大人,明军说的话不可信吧,肯定是骗我们的。” 朱国藩却又是一声长叹,叹的许安心发抖。 “我们知道趁机在城里黑市卖粮,你道守城的提标就不懂?早就有人暗里跟城外走私了。” “啊?” “没什么可惊讶的,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守着城,趁人不备,拿绳和筐跟城下的明军暗里交易。” “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当兵的也是人,城里的清军是人,城外的明军也是人,谁不喜欢银子?” “上次炮战损毁的两门红衣大炮,都被提标的一个游击给推下城卖给明军了,一门损毁的红衣大炮,换了一千斤米。”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