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虎落平阳》 楔子 夜、暗沉得可怕。 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的清辉,也吞没了星的光芒,沉沉压在大地之上。 狂风呜咽,乌云涌动,阵阵闷雷滚过如同野兽在咆哮。 在那孤峰兀立的悬崖边,忽地出现一抹鲜艳如血的红…… 那是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 她迎风而来,匆忙奔跑间长发散落,随风飘扬,露出了一张绝美而又惊慌的面容。那精致的眉眼下,淌着点点晶莹。似是受了伤,她嘴角有血,身上也有多处破损的口子。若不是她穿了一身红,定能看见那道道破损的口子中正涌着汩汩鲜血…… 在她身后数十米,是一行手握兵刃打马追来的蒙面人。 而她已跑到了悬崖边,再也无路可逃。面对一张张带着遮羞布的脸,她忽然笑了,笑得凄厉、也笑得癫狂,笑得对面一行人心底发寒,终是逐足不前…… “妖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交出天书,我等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女人渐渐收了笑,用赤红的一双眼眼看向来人,身后是那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逃亡中她用尽了符咒,也耗尽了修为,却仍然挺直背脊,无畏无惧 她幽幽道:“无极门、天玄派、赤云岛、千鹤宗,既然都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呵……就连红庄和蜃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流,也都敢来肖想分一杯羹?” 众来者闻言索性也不再遮掩,纷纷揭开面巾,怒然看向对面那女子。有一居中的老者,呵斥道:“妖女、休得狂妄!若你肯主动交出天书,我等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我乃一介驱魔人,自入世以来只降妖伏魔从未伤人分毫,何时竟成了妖女?”她视线扫过周围,却发现附近的丛林深处有了异动。 她凝目一望,面上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悲凉,“你们一个个的端得是正道大义,行的却是那强取豪夺的下流手段。怎么?是怕没将我暗算进去,还找了灵域的鹰犬来助阵?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 “少废话,天书在哪,还不赶紧交出来。”老者陡然沉了脸。 女人的视线却越过了老者,看向人群后方,咬牙切齿道:“他、不是已搜过了吗,你们大可以去找他问问,我身上可有天书!” 众人回头,便看到一男子的身影缓缓自丛林深处而来。白衣胜雪,丰神俊逸,如画中走出的谪仙。一双眼,却深邃寒凉得紧…… 他负手而立,冷冷看向悬崖边的女人,“叶千秋,原来你也不过是在逢场作戏。” 被他唤作叶千秋的女人,闪过一抹痛色,随即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为了天书做戏,而我为了你的颜色顺水推舟,咱俩彼此彼此……只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没用,都上了床,脱了衣物,却只是搜我全身不敢再多做别的……哈哈哈……你借着我做了这灵域之主又如何,还不就是废物一个……” “住口!”男人咬牙切齿,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既然你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他翻手招出一柄寒光凛凛的软剑,步步逼近,“交出天书,我还可允你一具全尸……” “天书……呵呵天书啊!世人皆想得到天书,又有谁知晓这天书到底是什么……”女人闭上眼,任那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待那男人走近,她陡然睁眼,神情凄然且决绝,“君无夜、是你太急了……” 说话间风起云涌,雷霆滚滚…… “不好!她要自爆……” “主上!” “快、快杀了她,不能让她自爆!” 然而众人口中的主上,还未有动作。那要自爆的女人已自行扑到了跟前,抓着他的手,使得他手中的剑穿胸而过…… 血顺势而下,在翠绿的草地上绽开出一朵朵鲜艳的红梅。 男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惊疑不定。 周边的人也噤若寒蝉,只听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在男人耳边低语,“事到如今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天书乃我家族血脉传承,生来便与灵魂相融……但凡你能在床上多忍耐一分,得到我,也就等同得到了天书…… 可惜啊,你终究是错过了……” 她满意的看着男人变幻莫测的脸,猛地后退、着仰躺倒下悬崖。 红衣蹁跹,坠落而下…… 血、渐了男人一脸。 “叶千秋!” 他疾步奔到悬崖边,却见那抹于风中蹁跹起舞的红、已迅速被吞噬进了黑暗的深渊之中。 在那无尽的深处,回应他的只一句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声,“君无夜、我只求来世不再与你相遇……” …… 第一章 梦醒 十方诸天尊 其数如沙尘 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宛如是场梦,天边、缥缥缈缈传来一女子诵读经文的声音。 遥远而又空灵。 昏暗中,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蜷缩着,侧卧在地上。似是想从梦中醒来,女孩小小的脑袋,轻轻晃动着。 耳边、依然回荡着梦里的声音,她不由自主跟着、喃喃低吟,“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上登朱陵府……” “下入开光门。超度三界难,迳上元始天,于是飞天神王,无鞅数众……” 不对。 到后面,竟无端多了一个男声。吟出同样的经文,像极了三重奏。那女子的声音渐渐飘远,消失、而后彻底被男声取代。 男声很近就像是在…… 头顶! 女孩艰难地睁开眼,男人还在继续,“天尊说经教,接引于浮生,勤修学无为,悟真道自成,不迷亦不荒,无我亦无名……” 嗓音振聋发聩,中气十足间是一种烟熏过的苍哑。 她一个激灵惊坐起,鼻尖是香烛燃烧的气味。她用衣袖蹭着鼻子,抬眼望去…… 一圈黄布,垂于地面。逼仄的空间,明显是一个长方形桌底,要不是她个子矮小,多半会撞到桌背。 外面谈话声,走动声,以及小孩们追赶打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十分嘈杂。却不及头顶男人的嗓音来得真切。 她撩开黄布,抬头、就对上一双眯成缝正斜斜看向下方的眼。 三角眼,猴赛脸,颧骨高耸山羊须。这人是她…… “爹……” 话音刚起,男人提脚就朝她面门踹。 死丫头,躲这吓谁呢! 被踹得四仰八叉的死丫头,滚回了桌底,“……” 真狠! 不过狠归狠,元叶终于清醒了。刚踹她的男人是她爹,全名元关山,是个走街串巷的穷道士,半路出家那种。 没啥真本事,全靠坑蒙拐骗讨生活。奈何在这科技教育两手抓的新时代,有文化的人比比皆是。其他地方不清楚,但在安城清水镇,一个贫瘠又落后的山区小县城,委实不好找到那种人傻钱多地主。 因此父女俩生活十分拮据。不过…… 两天前,清水镇林家、享年九十有一的老太爷,于深夜寿终正寝。本是喜丧,当大操大办,竟意外找上了无甚名气又落魄的元关山。 背地里,有不少人讥讽林家抠门。为了贪便宜,才会找上骗名在外的假道士。 其中也有人声援,觉得应该是素来节俭的老太爷、曾有过临终嘱托。 关键林家不缺钱,据说祖上是清朝大官,历代传下了不少老物件,以及金银财帛。并且林家后辈也争气。 不仅在乡里承包了大量土地,还开了养殖场,更有那出色的子弟,在外头建厂、开铺混得风生水起。 当然,林家在享受富贵的同时,也从没停止过帮扶乡里。每遇灾荒,林家总是出钱出粮,不予余力冲在最前面。 在清水镇,乃至整个安城。提到林家,无人不称其一句:大善之家。没权,却绝对有势。如今老太爷亡故,来吊唁的人自是不少。 但、不管众人如何质疑林家为何会请半路出家的假道士,丧礼依然照常进行。 敲敲打打,过去了两天。 身着八卦黄袍的元关山,兀自开灵唱经。全程中规中矩,端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 已过午夜,守灵的人却不少。 院子里搭了篷布,众人站的站、坐的坐,三三两两聚成团,皆然带了疲态。倒没发现供方才桌前的短暂异常,更没发现元关山眼里那一闪而过的迟疑。 原定今日清晨就要送棺上山,所以仪式颇多。 众人观礼。 元关山见时辰尚早,捻着山羊须默了默。而后手执铜铃,退到供桌一侧对众人唱道…… “天留风雨道留径,人留子孙草留根。天留风雨立万物,道留真经度亡魂。人留子孙传后代,草留枯根又逢春。草死叶落根还在,人死一去不回来。今有亡人多福寿,儿孙齐聚来送行……” 闻言,众人有些诧异,怎么还不到出殡时间,就要进行送行仪式了。但面面相觑一番,均不好指手画脚。毕竟每个道士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流程,不会按部就班。 纷纷收敛起神色,肃穆站好。 老太爷身下有五子两女。算上孙辈重孙辈,共有好几十人。另外还有同族旁支,以及各种沾亲带故的远亲近邻…… 厅堂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人。为了方便观礼,元关山将供桌摆到了正堂门外,廊沿之上。隔着数个阶梯,让大家在院子里进行吊唁祭拜。末了,他还十分贴心地放了台……老式录音机。循环播放哀乐,烘托气氛。 只听元关山接着唱道:“儿长大,亲不存,牙床空对泪淋淋。要相见,隔幽冥,有负亲恩似海深。孝子拜恩……” 五位孝子从人群中走出,依次上前跪了两排,磕头、烧纸、模样无比虔诚,神情却透着一丝不耐。 连着两天两夜又跪又拜,大家都深感疲乏。 元关山见怪不怪,老神在在地摇着铜铃诵悼词。 待孝子拜完,退到一旁。他又接着道:“叹人生,若蜉蝣,大限来时万事休。富贵功名都是幻,荒草蓬蒿土一丘。尔祖父,德弥彰,殷勤创业振纲常。贤孙拜恩……” 这次人有点多,有老有少。呼啦啦站出来一大群。挤在院子里、磕头拜恩…… 孝字当头,众人有苦不能言,唯有咬牙忍。 但、猫在供桌下的小姑娘忍不了! 安城多雨,地处山林之间的清水镇,更是终年阴潮。 醒来后,她就发现贴近青石地面的衣服,湿润了一大片。冰凉凉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第二章 她听能懂 不行! 外头才拜到直系孙辈,后面还有媳妇,子侄,外嫁女以及一大票沾亲带故地旁支远亲…… 她对着头顶捅了几下,供桌咚咚作响。 ——赶紧弄我出去。 动静不小,吓得元关山虎躯一震。连忙虚虚掀开眼皮,瞄了下四周。 果然、有那耳力不错的,当即看着他想出声询问。只是嘴都张开了,突闻西侧厨房方向,竟传来数名妇人的吵闹声。 听着像是为了一只鸡。 七嘴八舌的,分不清有多少人挤在厨房里。各自为营、都说是对方拿的。说不过就闹,闹不过就一通乱骂。越骂越凶,越骂越污秽不堪…… 林家几兄弟,连同一些好事的,赶忙去了厨房。 走近后,才发现是林家孙辈的几房妯娌在吵。谁也不让谁,几乎要大打出手。 林建国见自家两个儿媳也在其中,当即沉了脸,“都给我闭嘴。不就一只鸡嘛,没了就没了,别搁这给我丢人现眼。” 俩儿媳都是四十好几,做祖母的人了。其他几房最小的也三十出头,有儿有女。如今当着小辈和众亲戚的面被骂,颇觉没脸。 身为长房长媳,李红霞不得不站出来辩解一番,“那只鸡,是三叔公送来的,说好了要做成烧鸡给老太爷当贡品……” “行了,家里那么多鸡,再杀一只不就完了。” 是鸡的问题吗??家里不缺钱。但几房人长期勾心斗角,现下好不容易抓到对方小辫,自然要撕下对方一层皮。 李红霞实在不甘心,“可分明是三弟妹偷的,有人可以作证。” ‘三弟妹’马月娘瞪眼,张口就要开骂。林建国抢先呵斥,“林家是少你鸡吃了,还是短你粮了?成天眼皮子浅的,就知道盯着一只鸡。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谁要在吵吵,就给我收拾东西走人。” 在清水镇,谁不知道林建国行事强硬,手段了得。到目前为止,还真没人敢跟他正面刚。 众妇人终于偃旗息鼓。留下几个、负责烧水添茶的人手后,大家又回到了庭院里。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并没影响到正在做法的元关山。倒是让供桌下方的小姑娘,在听到有人找鸡时,吓了一大跳。 先前睡迷糊了没注意,这会她才发现,手里竟攥着一只啃得仅剩残肉的鸡架,地上还有不少散骨。 满手油渍,余香未散…… 没忍住,她又抬起爪子,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油…… 供桌围布外,人声嘈杂。 被中途打断的元关山,已改了唱词。神情肃然,叽里咕噜的时而唱,时而喊,让人听不真切到底在唱些什么。 只是,他半阖的双眼,总有意无意,用眼角余光撇着供桌下方。心中、暗忖先前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好像听见了自家闺女,在吟诵经文。而且方才她撩开桌布望向他的反应,还有她的眼神……明亮、皎洁、像会说话一般…… 越想,元关山眉心的结,打得越深。 突然,供桌下方再次出现动静…… 元关山瞳孔一缩,手掌重重拍在供桌上。怕引来旁人注意,他嘴上唱词未停。 发现藏在桌下的闺女,还不肯老实。他目光微闪,数秒后。他收声一个跨步,站到了供桌正后方。拿起道士必备的装逼神器……桃木剑,挽了个剑花…… 下方祭拜的人不明就里,纷纷向他望来。就见他剑走龙蛇,边舞边唱,“一张红纸‘四’角方,上书亡人在‘中央’。灵前摆得‘灯两盏’,一盏昏来一盏明;‘一盏’照开天堂路,‘一盏’照破地狱门……” 砰砰砰! 桃木剑在桌面有节奏地连敲好几下。 下方众人满脸问号,弄不清这道士在闹哪一出。 元关山也不在乎,他只关心供桌下的死丫头,是否能听懂。按理说,以她的智商…… 出乎意料的,死丫头真就听懂了。 老头唱腔破怪,每一句都有明显咬重的字眼。只要稍加揣摩,不难个中含义。 第一句他重音落在‘四’上。而后是‘中央’‘灯’以及‘两盏’。假设四代表时间,以他素来的装逼风格,‘四’定是指四更。‘中央’,则是四更过半。 凌晨1到3点为四更。四更过半,是2点。 而‘灯两盏’谐音为等两盏。至于什么是两盏,就要联系后面两句:一盏照开天堂路,一盏照破地狱门。照开天堂,在这里可理解为天亮。而照坡地狱门,则是照亮进入坟地的山路。 整体意思就是:现在四更过半,一个时辰后天亮,要再多一个时辰才能照亮山路。 总共要等两个时辰! 一个时辰两小时,至少等上四小时? 元叶两分钟都不想等,再次猛敲桌底。 坚决不等。 自始至终注意供桌下方的元关山,心下一沉,面色难看极了。但顾忌着周围人多,他不动神色的靠近供桌…… 提脚就往桌下踹:急个毛。 你不急,你下来试试! 元叶一手扯老头的裤腿,一手对准香案底部握拳开砸。 元关山瞪眼,想抽脚却抽不动,臭丫头拽得死紧。一拍香案,想压住…… 香案却震得更凶了,跟地震似的…… 站在台阶下院子里的人看不真切,只当他是在做法。有人暗暗点头,有人低声感叹:“元道长、还真有两把刷子!” 林家几兄弟面色稍齐。不管功力如何,瞧那架势就端得够足,这钱花得值了。 但是…… 这道士什么情况? 只听,嘶的一声响,元关山同志竟光着一条腿,纵身跳到了香案之后几步远的地方。踉踉跄跄,神色惊慌。 众人一惊,年近七十的林建国,忙颤巍巍上前,不自觉带上了尊称,“道长!这……” “别动!”元关山厉声呵斥,止住了林建国上前的举动。 开玩笑,要真过来就穿帮了! 臭丫头已经掀开了内侧桌布,正举着半截裤腿,朝他挤眉弄眼扮鬼脸。哪还是从前的呆傻样!元关山惊疑不定,却没功夫理她。 林建国不敢动了,瞄着元关山光溜溜的大腿,心尖都在颤。 第三章 提前出殡 其余众人也吓得够呛,又不敢有半点举动,只得遥遥问道: “元、元道长这……是怎么了?” 见过作法吐血的。 可做个法、将裤腿都崩坏的、直闻所未闻。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看元大师的脸都青了么! 听了众人问话,元关山定了定心神。而后一撩黄袍,挡住光溜溜地右腿,“诸位莫慌,待平道掐指一算。” 话落,不再理会旁人。抬手、闭眼、嘴唇随着手指掐算有节奏地翕动着。 众人禁声,满是希冀的望着道长。 少顷…… 元关山缓缓收势,目露哀叹,“林老太爷属马,生于庚午年壬午月辛丑日。五行属土,天干之壬属阳之水,土遇水、则生。当称金马命格,望族之气运。可坏就坏在,今年是庚子年……” 众人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元关山一本正经点头,“庚午和庚子,天干都是庚,当属同类。而地支分别是子和午,又叫同类相冲。这地支相冲,被冲伤的首先是午火。今年、可谓是林老太爷的大凶年,熬过了,便可享百岁高寿。可若熬不过……” “会怎样?”众人越听越糊涂。 “午火灭,气运断。轻则破财免灾,重则祸及子孙,乃有灭族之相。” “这么严重!” 灭族啊! 不光林家众人,就连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灭族’2字震慑到了。更想不通,为啥都死了,还能祸及子孙,甚至灭族呢! 可众人没法去怀疑元关山,他说得头头是道,又没理由要作假。 所以…… “哎哟我的个爹啊!您咋就不能再熬一熬。咱林家传了几十代,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 “爹啊!……” “林家上上下下近百口,可全是你的血脉至亲,您可要保佑我们啊……” 这哭声,可比先前真切多了! 元关山轻咳了下,抬手示意众人稍安毋躁,“诸位,此事并非不能解决。” 闻言,众人止住了慌乱。能解决就成,即便元关山张口谈钱,他们都认了。林家老二林建业最是心急,赶忙追问,“要怎么解决?” “掩土借命,偷天换日。” 元关山捋着不存在的胡须,故作高深。猜到下面一干人等听不懂,他径自娓娓道来,“地府收魂,一般是在人死之后的第三个轮时,才会从生死簿上划去名字,然后派出阴差拘魂。所谓轮时,则是从死者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刻算起。每经过十二个时辰、再转回这个时间点,便是一个轮时。第三个轮时,正好是死后第三日。 这也是从古至今就有停灵三日之说的原因。故此、只要老太爷没到第三个轮时,咱们就还有操作空间……” 言简意赅。神色之自信,言辞之玄奥。 大师绝对是有真本事! 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再不敢质疑他的能力。 林建国身为长子,又是一村之长,此时最有发言权。他上前一步问道:“要如何操作,还请元道长指点迷津。” “办法自然是有。”元关山眯缝着眼继续揪下巴,略显难色。 老二林建业、老三林建良、老四林建平几兄弟,也都站了出来。倒是比老大林建国更会做人,递上一个红封,直击要害,“道长,事成之后,林家必有重谢。” 等的就是这个! 元关山当即有了笑脸。他理着外袍上前,再次将元叶踹回桌底藏好。而后走下台阶,接过红封,“此事说来也不难。老太爷寿终于寅时三刻,只要赶在这之前掩去死气,再以六畜之命、取而代之,便可瞒天过海躲避阴司拘魂。待到过了大凶之年,便能逢凶化吉。 ……事不宜迟,老太爷需即刻起灵。到了山上,贫道自会做法,为老太爷遮掩死气。” 有办法就成。 眼瞅着已丑时过半,距离寅时三刻,不足两小时。众人不敢耽搁,赶紧收整物什,并安排了几名壮汉抬棺起灵。 出殡时鸣锁啦、燃爆竹、长子摔盆等一切俗礼,倒是没免。老老少少,包括不能送灵上山的妇人,都跟着走出了家门围观。 林家背靠青山,祖祖辈辈都就葬在青山,因此墓地不远。 男人们抬灵护棺,吹吹打打,翻过侧方斜坡,便正式进了山道。 待人声渐远,躲在香案下的元叶,才扶着脑门爬出来。望着四周,一时有点愣神。 其实不单元关山,就连元叶自己都感觉到了异常。以前的她,的确呆傻,但不是全不知事。她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身边的一些人和事。只反应相较寻常人要慢上许多罢了。但现在…… 怎么说呢,就好比拨云见日般。以前总是浑浑噩噩的脑子,如今竟无端感觉清醒了,也灵活了,似乎耳力也比从前更好…… 门外老远,元叶就听见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其间还伴有妇人的对话声。是林家未上山的几房妇人,准备来收拾灵堂。说话间,已临近正门。 庆幸清水县近年发展不错,挨家个户修起了高墙。只要不开门,元叶便还算安全,但她还是慌了。 门没锁,半虚半掩着一推就开。她环顾四周,堂屋里,为办丧事早已被腾空,只余正中一供桌。而院子里,桌椅板凳也摆了不少。但、那些妇人是来收整的,这些肯定会被搬走,根本不能藏身。至于后院和其他房间…… 早在老太爷发丧来人吊唁的时候就落锁了。 想想供桌底下、一堆啃剩下的鸡骨头,元叶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以那些三姑六婆的战斗力,估计会直接将她给撕了,以慰丧鸡之痛! 人已近门口…… 得赶紧走。 思绪转过万千,其实不过一瞬,就在门外妇人开门之际,元叶扭头冲向侧方高墙。 墙外有棵大树,只要能上墙,就可以借力从树上滑出去。但那墙至少两米有余,挺高的,她生怕自己的五短身材够不着,还在中途踩着数张椅子、桌子、而后隔着还有好几米的距离一个虎扑…… 第四章 傻女元叶 成功了! 虽只指尖部位将将够到墙沿,但也算是挂上去了。正门,此时也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元叶都来不及惊讶自己前所未有的弹跳力,两脚拼命往上蹬。 院里没留灯,烛火昏黄。 那些妇人进门,便张罗着收拾桌椅,也没去注意黑漆漆的高墙之上。 元叶还在努力往上爬,她人小,力气也小。几次、都差点没挂住摔下去。所幸,外面大树枝叶繁茂,有几缕粗枝搭在了高墙之上。 她悄咪咪抓住一根借力,才勉强将脚搭上墙头,慢慢稳住身子。 下方屋内已燃起灯火。元叶不敢多做停留,连忙轻脚轻手的顺着枝丫攀上树干,而后顺着树干落地。 终于出来了,元叶心有余悸,拍拍胸脯掉头就跑…… 印象中,家是最安全的避难所。她做贼心虚,不敢在外停留,奔着上河村方向一路狂奔。 清水镇地处山区,地广物博,人口却不多。笼统算来只有十几个村,上河村便是其中之一。距离不远,就在镇外大河上游的山坳里。沿镇外河边小路走,入山不过六七里路程。 山路崎岖,月隐星稀。乘着漆黑的夜色,元叶跌跌撞撞跑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跑回上河村。 此时已入深夜,仅有二十来户的上河村,家家门窗紧闭。 元叶父女住在村尾,是村里分发的,三间土坯房。破破旧旧,好像随时都会倒一般。但当她悄咪咪穿过村子,推门进屋之后,竟奇迹般地感到心安。 家里四处漏风的墙,破损的窗,瘸腿的凳,以及桌上带着豁口的水壶和碗里没喝完的水,都与出门时别无二样。只是…… 她反身将门关上。而后来到桌边提着水壶,大口大口猛喝水,直到把水喝光才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望着熟悉的环境。不知为什么,她在安心的同时,又莫名感到怪异。就好像这里不属于她…… 分明记得、摆在桌上的碗,是她两天前喝水时放下的。墙边的干柴,是她为了入冬取暖,专门上山捡来的。包括藏在干柴堆里的…… 元叶急急跑到墙边,扒开柴推,果然里面藏着她从山上捡回的野果。不死心,她又转头进了内间。里面除了床和衣柜,再无其他。 这是她爹元关山的卧室,她费了些力,从床底摸出一个黑色布袋。打开来,布袋里零零散散全是毛票。她曾背着元关山偷偷数过,总共不到两百来块,如今再数还是一样…… 没变,一切都没变。可尽管如此、她却完全找不到那种该有的归属感。 为什么! 为什么她突然有种自己不是元叶的想法! 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万般纠结中,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后方蓦然出声,“你是什么人?” 元叶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元关山,她怔了下。 不知他回来了多久,此时正阴着脸看她。一个坐在地上,一个杵在房门口,对视片刻。 元叶首先抗不住了,“爹……” “别,我可当不起。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我闺女从小就是个傻子。话都说不全,还能自己跑回来?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傻子么? 元叶想了想,貌似还真是那么回事。以前自己虽不至于口水长流,完全不知事。但确实比旁人的反应慢上许多,说话也总是口齿不清。 她试图解释:“就不能是我自己好了?” 瞧瞧现在张嘴就来,哪有半点痴傻模样。 元关山冷哼,“小儿麻痹症能自己好?我看是鬼上身还差不多。” “这世上哪有鬼。” “那你是什么?妖?” “什么妖能有我这么丑?你是装道士装久了,上头了吧。” 上没上头不清楚。不过小丫头除了眼睛大点,全身干瘦,还很黑。尤其是脸,皱皱巴巴的蜡黄之中透着青,头发也枯黄稀疏。虽没元关山的颧骨高,但也像了个六七成,是真的很丑。 按理说,妖物都爱美,不可能看上这么个身无二两肉的丑丫头。 “也许、是你口味重呢。” 元叶:“……”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元关山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他拔出桃木剑,指向元叶,“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元叶呆了呆,但她不动,不代表元关山也不会动。一个跨步上前,桃木剑刺过去时,还从怀中掏出把黄符。对准元叶一通乱刺乱扔…… 黄符扑簌簌落地,除去被桃木剑刺得有点痛之外,元叶没什么反应。她抬目,幽幽看向元关山…… “闹够了没?” ——咔嚓…… 将将戳到她肩上的桃木剑、拦腰折断。 断、断了? 元关山彻底傻眼了。对方好强! 元叶:“……” 她发誓,不是她干的。估计是那破木剑用太久早就老化了。 可元关山能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他感觉自己、多半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妖。怎么办?他心头慌得一批。现在装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反正这大妖、之前都肯纡尊降贵喊他爸,或许是留着他还有用。 关键时刻,元关山急中生智,扔掉手中半柄断剑,忙扶起看起来就很凶残的大妖,一脸情真意切,“闺女,你真的好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他行走江湖多年,扮演过各种角色从未失手,演技是绝对在线。没见他老眼都泛起了泪花么。 元叶:“不说我是妖吗?” 元关山瞪眼,“谁说的?哪只妖能有我家闺女可爱!为父可是得道天师,你就是我闺女,不可能看错。” 见惯了亲爹演戏的元叶:“……” 她表示,已经看穿了他义正词严下的虚伪。 一个字、假! 元叶撇嘴,决定说点往事证明自己,“还得到天师呢!你以前就是个收荒匠。十二年前有了我,你嫌收荒来钱慢,就去做了小贩。从针头线脑、猪羊驴肉、再到狗皮膏药,什么没卖过。就因为你卖膏药尝到了甜头,还做过一段时间赤脚大夫。要不是前些年差点治死人,把我妈也给气跑了,估计你还不会转行做道士。” 第五章 大妖 完了! 这大妖把他老底都给摸清了。 元关山如丧考砒,面上却极力维持如常。谁知道大妖会不会在摊牌后、直接灭口? “闺女,折腾了一晚上,肯定又累又饿吧。我这就去给你烧饭,等下吃完饭,你就睡会儿。”元关山搓着手,满面殷勤。 不过…… 没人买账。 先前才吃了只整鸡的元叶:“别做了,先收拾东西跑路吧。” 元关山心尖一颤,冷汗直冒,“我、我没想跑,真的!” “不跑等着被抓呢,赶紧的!” 听到有人要抓她,元关山眼睛都亮了。 ——是哪路高人,怎么还不快来! 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脸关切,“谁要抓你?” 元叶:“不是我,是抓你!” “什么?你还有同伙?” 前后不过一秒,元关山再次大惊,嘴上都秃瓢了。无法想象再来个大妖,会是什么后果。 一惊一乍的模样,看得元叶翻白眼。但想到留在供桌下的鸡骨头,一旦被发现,林家肯定会反应过来提前送葬的真实目的。她生怕再耽搁下去,会真的走不成。于是自行去收拾东西,倒也不忘提醒一番, “你真当林家全是傻子呢?居然把人老太爷提前送葬。这事都不用人提醒,只要回头一想,就能想明白、是你在耍着他们玩。说不准,等下就会有人找上门。你要不走,就等着被抓吧。” “你在怀疑我的专业?”元关山不高兴了。 以他的业务能力,不说多厉害,但对付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元叶多了解他啊。立马就猜到他心中所想,转身回自己卧室时,就只道了一句,“之前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林家门口停了好几辆小汽车。” 在朴实的乡下人眼里,基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才能开上小汽车。元关山也不例外,他在清水镇除了镇长家,也就只有林家才有车。不管事情会不会败露,先跑总不会有错。 眼瞅着大妖关房里弄半天不出来。他赶忙从衣柜里,翻出个红蓝编织袋。不算大,装了些混饭吃的工具,和几件换洗衣物,以及一双鞋,就再也放不下了。另外还有……钱! 钱是重点,然而就在将才、他看到…… 好像被大妖全拿走了。他的全部家底! 怎么办,抢是不敢的,多半也抢不过。别到时候把大妖给惹急了,再大开杀戒…… 要不冒险一次,跟着大妖走? 不待他做出决定,元叶便已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门来,手里提着个同款编织袋。父女俩对视,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嫌弃。只一眼,就同时别开脸。两人也不多话,趁着天还没大亮,匆匆走出家门。 果然,村里家家户户都还没亮灯。父女俩轻手轻脚的,摸黑出村,朝着清水镇反方向的山里走。 村外一大片都是庄稼地。麦田密密匝匝、翻着绿浪。果林迎风摇曳纷香四溢,一眼望去不下千顷。村里人为了方便拖运货物,许多年前,就自发将原本崎岖的羊肠山路改成大道。虽是土路,倒也宽阔平坦。 两人负重而行,朝着庄稼地对面的一座山疾步奔去。元叶个小,背上的大包袱,几乎是她两个大。追在元关山后方,累得夯吃夯吃的,特别吃力。 元关山嫌弃极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背那么多干啥。” 累得满头大汗地元叶:“我乐意。” 元关山:“那你倒是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我还想找地方补个觉呢。” 元叶:“想走就走呗,我又没拉着你。” ——特么钱都在你身上,叫他怎么走? 元关山咬咬后牙槽,暗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对方是个妖,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家底。 他忍了,大妖却忍不住问,“你在山上还藏了宝贝?” “没有。”元关山脸色不好看。 元叶:“那为啥咱要上山。直接过河去搭车,不是更快?” 坐车不要钱的? 元关山:“怕什么,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知道他抠门,元叶劝道:“别小看林家,人林家可是配了小汽车的,还有好些富人亲戚。咱用脚走,估计三两下就被追上了。” ——说得有理。 但元关山认为,“林家还忙着分家产呢,哪有工夫管咱们。去山上躲两天,意思下也就行了。” 林家也挺抠的,否则也不会找上元关山、来给老太爷做丧。 元叶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想法,只不过心下还是不安,“我好像听到有车开过来了……” “是你太紧张,听错了吧。林家那些人,指不定还在睡觉呢。哪有那么……快、卧靠,真来了,快跑!”原本不以为意的元关山,说到后面,声音都变调了。 元叶呆了呆。 原本她背对着,后方的动静听得不甚真切,以为听错了。却不想她爹一回头、就看到远处有五六辆车,鱼贯而来。 车轮划过地面发出的摩擦声,明显越来越近…… 此时天已大亮,一行六辆黑色越野车,自山间道路疾驰而来。在这缺粮少食的灾荒年月,一下就招出六辆车,是元关山完全没想到的。 他脸都绿了,扯上元叶,扭头抄进小道往山里跑。他素来视钱如命,管她是不是妖,总之钱袋子不能丢。他设想挺好,抄进小道,就不怕对方开车追。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他太低估了对方,即便用双腿,其速度照样不慢,完全不输于背着大包袱的父女俩。 大概还不足千米,父女俩就被人追上了。 果不其然,来者真是林家人。带头的,镇是林家长孙林文盛,领了十几号人,将父女俩团团围住。 “元道长,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刚追逐得太激烈,林文盛气喘吁吁,因此说话的语气不太和善。 身长七尺的元道长,两股颤颤,当即躲到自家闺女身后,“找我作甚,有事你和我家闺女谈。” 说着,他不忘对元叶挤眉弄眼…… ——大仙,靠你了! 干翻他们! 被推着往前几步的元大仙:“……” 她扭头瞪向自家亲爹:劳资真不是妖,干不翻! 林文盛和一种林家帮手,不明所以,又道:“道长,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 弄回去了再收拾? 第六章 死了几个? 元关山撇嘴,心下很是鄙夷。分明是个大妖,居然还裝怂。 就算是想掩藏势力,也得看看情况啊。 他又把元叶往前推了推。仅十二岁的小姑娘,身娇体弱,高度还不到他胸口位置。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提劲就敢跟人硬钢,“行啊,打赢她,老子就跟你们走。” 被迫面对众人的小姑娘,一脸茫然。却有一句mmp,在心间回荡。 林文盛:“……” 这不是他家那个傻闺女吗?想找人打死了,骗保险? 众人:“……”感觉这道人贱兮兮的,好不要脸。 见众人面色迟疑,似是被震慑住。元关山得意了,“怎么样,怕了吧。要是还想活命的,就给老子快滚。” 他语气越发嚣张,哪里会想到。众人先前是懵,现在就更加懵。 被他给彻底雷到了。 就连元叶都在心里想,怕不是他才是个傻的。 对方十几条壮汉,她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打?去送人头还差不多。在人家眼里,她就一秒货。即便是亲爹,元叶也无法响应他的盲目信任。 于是…… 她对着众人,呵呵傻笑,直到嘴角留下可疑液体,也茫然不自知…… 如此一来,连解释都不用了,众人已深信她是真傻。纷纷看向元关山,面色怪异。 那眼神不善有之,不屑亦有之。 看得元关山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自己闺女居然会装疯卖傻,太不要脸了。 他想解释,“大家别被她骗了,她不是人!” 你特么才不是人! 十几名壮汉,均被挑起了怒火。还是林文盛和另一名青年够冷静,拦着众人,上前对元关山说道:“道长,误会了。这次请你回去,是有事请教。” ——原来不是来找麻烦的! 语气也比之前好得太多。 元关山放心了,一下子就挺直腰板,腿也不哆嗦了。嫌挡在面前的元叶碍事,他抬手,把人掀到一旁,也不管元叶站没站稳。 闲闲踱出几步,他问:“说吧,是谁家又死人了?” 这嘴比人还要贱…… 众壮汉:“……”好想打人、怎么破? 讲真。他的话、委实有点缺德。张口就问谁家死了人,他怎的没被打死。连元叶都忍不住想抽他丫的。 但…… 还真就有人冒头来认,是站在林文盛身旁的青年,模样清隽,二十出头的样子。他道:“我家。” 确定对方不是来抓人的,元关山心态稳了,姿态端得更足,背着手随口问了句,“死了几个?” 元叶,“……”谁家死人,还能几个几个的来,又不是搞批发。 眼见对面一帮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悄咪咪往后移,感觉自家亲爹会被打。 青年神色沉沉,答:“连同大人小孩,总共十三个。” 十…… 十三个!? “你家死绝了!?”元关山张嘴又是一句,问完他就后悔了。嘴欠啊! 眼见对面一帮人愤然攥拳,脸色越发难看。他赶忙打着哈哈补救,“开个玩笑,小兄弟不用当真。” 青年:“十三条人命,在道长眼里只是个玩笑?” 明显带了火药味。 元关山暗暗警惕,“不是来请我办丧礼的?” 青年:“丧礼、自是要办的。” 元关山:“后面、还有个‘但是’吧。” 元叶:哟,傻爹变聪明了。 果然,就听青年道:“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亡人如何能安。” 元关山:“你们要抓凶手、就去抓。又不急着办丧事,来找我干啥?” “今日来,是请道长回林家小住。待凶案查清后,也方便开灵做法。”说话的是青年身旁的林文盛。他语气委婉多了,但显然不是主事的。 元关山听出了重点,便看向青年,“你们怀疑我?” 青年不置可否,一板一眼接话:“查案是警察的事。而我、只负责请道长,返回林家。” 林家? 莫非他是林家的? 那岂不是林家又死人了! 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咋他才一离开,林家就又出事了!? 还有…… 为毛要带他父女二人回林家? 元关山慌了。 他稍微一琢磨,便猜到了对方这是要把他留在林家,直到凶案查清。 现在逃、肯定是不行了,要早知道就该听死丫头的,去河对岸坐车。而如今…… “呵呵,大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很忙的,改日再聊啊……”元关山背了包袱,就想溜。 对面的青年,包括周围的十几人,却挡在跟前,岿然不动,“道长,车在这边,请吧。” 是要强行带人回去? 元关山是个识时务的,去路被堵,对方人又多。 心知反抗不了,他也不多做挣扎,免得对方没个轻重误伤了自己。反正他没做过,不怕被查。本着输人不输阵,他挺胸,掸了掸衣摆,端起姿态。重新回到那副有点高傲、又带点仙风道骨的做派。只是他刚要迈步…… 眼角余光瞥到还在装傻的大妖,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把我闺女带上。她不认识路,回头别丢了。” “这是自然。” 青年十分好说话。他看了看元叶,目光微微为沉。倒没多说什么,只退了两步让出一条路来,示意元关山自觉上车。 元关山还算安分,拧着编织袋就大步往前…… 有人伸手要去接他手上的包。 那元关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忙护着编织袋,走得更快了。 开玩笑,昨晚才刚拿了个红封。他都还没捂热乎呢! 老底都被大妖拿了,要是连红封也被人弄走,那他就真的可以不用活了…… 而后面的元叶、自然也有人看着。 她目光呆滞,老实极了。被人拽着往前走,还傻呵呵的乐出了声。 简直将傻姑娘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让人看了,只觉她比之以前更傻了。 如此…… 正合她意。 自家老爹没义气,拉她下水是意料中的事。这些人、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走。 在旁人眼中,她是元关山之女,唯一的亲人。控制住她,就能控制元关山。但她并不担心。大家都是文明人,她相信,只要她继续保持憨傻模样,就不会被针对。即便林家人真要做什么,也会冲着元关山去。 之前没跑太远。 几百米距离,速度再慢也顶多五六分钟,就回到了车前。 六辆黑色越野车,并排而停,气派极了,明显不是清水镇这种地方能有的。 印象中,元叶没坐过车…… 第七章 林家惨案 在她十二年的人生里,连牛车都是看着人家坐。但不代表、她不会分好坏。在清水镇,富贵如林家、都只配了一台,三四房人轮流用。 能派出如此气派的车,定是林家来了大人物。不过…… 不论来了谁,元叶都不在意。谁会怀疑她个痴傻的小丫头?再不济,前面还有她家爹顶着。尽管那看似很不好惹的青年、跟她上了同一辆车,还将元关山安排到另台车上。她仍旧能故自茫然,坚决痴傻到底。唯独、美中不足的是…… 她貌似有那么一丢丢……晕车? 胃中翻江倒海。想吐又不敢吐,原本蜡黄泛青的脸,如今更青了。 车里、除了坐在副驾的青年,还有一位中年司机。两人全程没说过话,后排的元叶,也不知道他俩会不会从后视镜观察自己。为了不露馅,她连嘴里冒出来的阵阵酸水,都不敢吞得太明显,更不敢捂嘴、擦拭…… 眼瞅着酸水来势汹汹,渐渐溢出嘴外。然后沿着嘴角流入脖颈、衣服、再嗒嗒的滴到裤子和座椅上…… 面前蓦然递来一包纸巾,青年淡淡道:“这车的主人有洁癖,忍不住了就说。” ——傻子会擦嘴吗? 装得分外辛苦地元叶,连眼神都没动一下,继续装傻。 青年索性把纸巾朝她身上一扔,“吐在车上,我保证你会比杀人犯死得更难看。” ——炸她呢? 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以为摆出草菅人命的架势,她元叶就会怕?呵、太小看人了。 虽然她跟凶杀案没关系,但她怕麻烦,完全不想被人审讯逼供。万一林家找不出凶手,拿她当替罪羊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 元叶快忍不住了。好想吐怎么破?傻子在呕吐的时候,会偏头么。还是张嘴就来,一点不浪费的通通灌溉在自己身上?呕…… 想想都好恶心。 看那前面的青年言辞简练、神色严谨,不似会说假。元叶在立刻丧命、和露馅后被当嫌疑犯之间…… 她果断作出选择,“大叔,开车累了吧,要不您靠边歇着让我吐会儿?” 说完就捂嘴,免得喷出去了前功尽弃。 似是没想到她会一秒变舔狗,中年大叔明显发愣。青年却目光沉沉地看向元叶,“你果然是在装。” 就知道,这货在使诈。 元叶恨恨咬牙,挺想直接吐车里气死他丫的。反正后知后觉的大叔,已经踩停了车。她现在嘴里包着大口酸水,胃里也蓄势待发,方便得很。不过这么拉风的车明显不是林家的,万一真惹上什么大人物…… 后果太严重,元叶索性先冲到车外,吐个痛快。其余几辆车没停,直接绕过他们的车开走了。只留下青年和司机大叔在一旁等。 半晌,元叶才终于缓过气来。大叔心善,笑着给她递了一瓶水,“我就喝了两口,凑合着洗洗吧。” 喝过…… 元叶果断摇头,“不用。” 开玩笑,她才不想糊一脸别人的口水,直接撸袖子抹了抹嘴。嘴里味道虽酸中带臭,煞是难闻,但好歹是自己的产物。只要她觉着不恶心,恶心的就是别人。 比如立在旁侧的青年,他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 司机大叔倒是不介意,自顾打开瓶盖,喝了几口。一时,起了聊兴,“丫头,你可真能忍啊。要不是我家二爷去看过现场,发现你是装的,我多半就被你骗过去了。” 二爷是谁? 在现场随便看看,便能发现一个名声在外的傻女是装的,怕不是吹牛吧。 元叶毫不在意,“大夫说我是间歇性的痴傻症,不定等下又傻了。” 大叔噎了下,继而哈哈大笑,“杀了林家上下十三口,还能这么镇定,丫头、你不简单啊。” 元叶挑眉:“凭什么说是我杀人,想玩栽赃嫁祸?” 大叔:“证据当前、可由不得你抵赖。” 元叶:“什么证据?要真有证据,来抓我的应该是警察,而不是你们吧。” 大叔嘲讽一声冷哼:“你是看准了镇上派出所、只剩几个快退休的老人,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吧。别急,市里已经着手派人了,最迟明天就能赶到。” 元叶不在乎,”来就来呗,反正我又没杀人。除非你们勾结警方,给我来个屈打成招。“ 哟,还挺理直气壮。 “呵、在安城还没有屈打成招这一说。” 大叔懒得跟她打嘴上官司,莫名的,他感觉这丫头是在故意扯话,拖延时间。尤其是她亮晶晶的眼睛,扑闪间、活泛得像是憋着坏,哪有半点先前的呆板模样。“走吧,先跟我们回林家。” 见小丫头不动,他转头招呼立在旁侧不作声色的青年,“林讼,把人带上车,别让二爷等久了。” “崔叔……”林讼看向元叶,眉心皱得更紧,显然是极嫌弃一身脏污的元叶。之前她的衣服、裤子就沾了不少口水。吐的时候,搞不好还溅到了身上…… 下不去手啊。 林讼内心纠结,元叶也迅速权衡。对方有两人,跑是跑不掉的,她不如自己主动点省得多吃苦头。于是,不等林讼过来,她就动了。 三人再次上车,不多久,便返回了林家。 丧幡未撤,灵棚尤在。 院内院外依然如昨日般,聚集着人群,声势嘈杂。 只是、此时灵棚已搬至庭院一侧。里面停放的,已不再是老太爷的棺椁。而是有老有少,足足十三具尸体。 林家人哭天喊地,情绪悲壮。 围观者或感叹、或哀恸、甚至有的愤然而破口大骂…… 大骂对象自然是先一步被带回来的元关山。要不是有人拦着,估计早就动手开打了。 元关山:感谢清水镇还有几个没退休的老警员。 至于元叶…… 她一下车,就伏在墙边吐了个昏天暗地。直到将胃液吐尽,嘴里含着的苦涩如胆汁,才被林讼2人带进林家大门。她发誓,这辈子她都不要再坐车了! 里面人太多,太吵,吵得元叶耳里嗡嗡作响。她脚踩棉花,晕头转向,一进门就吸引了大量火力。只知道闹得最凶的,正是林家人。 第八章 崔家二爷 元叶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分不清谁是谁。 似乎有人喊了一句,“别吵了,快去请二爷。” 然后…… 终于安静了,周围几乎是一瞬间鸦雀无声。 元叶两腿发软,干脆坐到了地上。眼里是晕眩下的茫然发直,感觉周围都在晃,跟还在车上一样…… “你那间歇性的痴傻症、又犯了?” 声音来自头顶,元叶闭眼都能猜到,是司机大叔在出声嘲讽。 元叶闭眼缓了缓,感觉好些才道,“不说有证据吗?在哪,拿出来我瞧瞧。” 整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哟…… 司机大叔气得咬牙,“等着吧,一定会让你心服口服。” 其实他不过是个司机,本是送二爷到附近办事,要不是林讼提出要回给老太爷送行,他也不会跟来。结果刚到林家,就发现林家出了凶杀案。 在清水镇,警员都是养老吃闲饭的,林讼只能去请二爷。 今早,天不见亮…… 二爷赶到林家,简单询问了凶案情况后。便开始检查凶案现场。没用多久,二爷就断言这对道士父女有问题。并明确告诉他们,那道士之女在装傻。若不出所料,那她俩会连夜跑路。 时间紧迫,他们没多问就去追人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弄清楚具体状况。 但二爷几时出过错?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屑去冤枉一个乡下村姑。尤其是证实了傻女果然是装的…… 见凶手还能如此淡定到近乎嚣张,好几个林家小辈,气得撸了袖子,要找元叶干仗。林讼和司机大叔怕闹出乱子,赶忙挡在元叶前面,拦下几人。“都别冲动!” “七哥,你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几人中面相最小,闹得最凶的一个。少年模样,大约只有十七八岁。 作为林家一份子,林讼为难极了。他心中有气,但又不能罔顾法制。司机大叔出面当和事佬,“各位,动用私刑是会吃牢饭的。为了个注定活不长久的杀人犯,实在不值当。” 几个小辈闻言,终于被震慑住,哪怕心头再窝火也不再闹腾了。 活不长久的杀人犯元叶,却很不高兴:“呵、虚伪。” 她接的是司机大叔的话头,矛头指向谁不言而喻。大叔气急,“小丫头片子,骂谁呢?不是我拦着,你还能好好坐在这?” 元叶:“所以说你虚伪啊。要没被你弄回来,我能被冤枉?” 大叔气笑了:“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喊冤?” 元叶理直气壮:“本来就没做过。” 她白眼一翻,嚣张极了。 周围的林家人看在眼里,纷纷吹胡子瞪眼。老二林建业是个急脾气,差点就跟几个小辈一样,冲上去干架,好在林建国先开口了…… “哼,你就嘴硬吧。等二爷来了,看你还怎么狡辩。” 猜到对方不敢动手,坐地上的元叶有恃无恐,“张口闭口都是二爷,他谁呀?倒是拉出来遛遛啊。” 遛? 遛二爷? 一句话,瞬间令全场哑炮,连元叶都没想到会有这效果。 众人面色怪异,均看向坐在地上的小丫头,如同她已是个将死之人…… ——惹祸了? 元叶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好像被人架上了邢台,是凌迟,还是断头,一切命运全捏在别人手里。这种感觉委实令人汗毛倒竖,她想把话收回去,然而已经晚了。 只听正前方‘吱吖’一声,大门被蓦然拉开。 林家是正宗的清代宅院构造,共有三进。大门分左右两扇,同时拉开可供车马通行。院中鲜花绿植间,铺着蜿蜒的青石路,一直延伸至内门。 当大门打开,有人循声望去,紧接着惊喜地唤起,“二爷。”众人一听也跟着喊,声音此起彼伏。同时、纷纷退至旁侧,留出一条通往正堂的青石小径…… 被堵在庭院正中的元叶,回过头,便看到三名年轻男子,款步而来。 其中一个落后半步,黑衣黑裤、面目冷肃。而另两人,并行于前。 一时间,元叶有点分不清、走在前面那两人,谁才是众人口中的二爷。她正对面,左侧那人,最是打眼。宝蓝色的皮衣,火红的发。闲庭阔步间,眼带钩子,笑靥邪肆,好似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张扬的气息。而右边那人,身着亚麻色长款呢绒风衣,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他眉眼同样带笑…… 那笑容温和端雅,如沐春风。像是能驱散寒凉,令这深秋的清晨都添上了几许和眴的暖意。 两人并行,恰好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建国身为主家,已带着一帮兄弟和后辈上前迎接。更有眼尖的跑去搬椅子、泡茶、上水果…… 活像供了两个祖宗。 不错,是两个。就是走在前方并行的二人。 在众人簇拥下,两人姿态随意,坐到了摆在庭院正中的椅子上。 从他们的对话里,元叶算是听出来了,穿风衣那位才是众人口中的二爷。而与他同坐的男子,有人称他安少。两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却气度不凡。尤其是那位众望所归的二爷,与众人交谈,他也不拿乔,始终内敛沉稳面带一抹笑,保持着温和端方的气度。 很是平易近人。 落座后,那安少笑眯眯地瞥了眼元叶:“崔二,刚进门儿的时候,我可是听到这丫头要‘溜’你呢。” 元叶眉心一跳,感觉这厮要挑事…… 而被点名的崔二,嘴边也噙着笑,只是看向元叶时,那笑意变得有些浅淡…… 不知在想什么,这人许久都不做声。就那么淡淡的、静静的、打量着元叶。恍如一种死亡凝视,直把元叶看得头皮发麻…… 元叶不服气,龇牙瞪回去。片刻,捕捉到元叶神色间的坦荡,他目光微闪,顿了下问道,“你就是那道士的女儿、元叶?” 旁边的安少被无视了。 “是啊,你哪位?” 按理说以对方的身份元叶应该起身回话,但她偏生不愿落了下成,于是就地盘腿坐着应声。看得旁人都想揪着她敲打一番。 连坐在旁边的安少,都饶有兴致地瞧着元叶。 对方却不在意,“鄙人姓崔,名贤之。” 第九章 验尸 元叶点头“哦……”了一声。神色平平,无甚兴趣的模样。 心下则打了好几个转。 她以前脑子不好使,鲜少接触外界。一时,还真有点弄不清对方什么路数。她微微偏头,看向自家老爹。 你认识? 站在附近的元关山,立刻会意,无声用嘴型提醒:安城崔家。 末了,回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所以呢? 元叶茫然,干脆望向对方,“姓崔是吧,不知有何指教?” 众人:“……”这货到底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司机大叔瞥了眼元关山。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元关山:“……”别看我,老子跟那死丫头不熟。 全场大概只有旁边那位事不关己的安少,噗一声笑了。 姓崔的接话,面上端是和善却又不辨喜怒,“指教谈不上,只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讨教。” 语气带着三分客套,三分疏离,和几分试探。 元叶吃不准这人想作甚,但明显不好惹。她收起神色,道:“说来听听。” 姓崔的:“你杀了林家上下十三口,最后却分文未取。可见、你不是求财,我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元叶转头,瞥了眼停在庭院一侧垂着薄纱的灵棚。透过薄纱,十三具尸体盖着白布,并排停在地上。从白布隆起的幅度,不难看出其尸体大小。 她道,“十三人名死者,除去两个小孩,总共十一个成年人。你觉得、就凭我这么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能杀得了他们?” 众人也纳闷。按理,即便算上元关山,她父女二人联手也不可能办到。更何况,还是在不惊动附近邻里,仅用大家扶灵上山的短短一小时杀人…… 关键元关山在扶灵期间,并没离开众人视线。剩下一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能成事吗? 但崔贤之紧接着道:“死者是中毒而亡。” 投毒,倒是容易多了。 元叶挑眉,心下有些意外,“什么毒?” 崔贤之淡然依旧,“这就要问你了。” 元叶知道个鬼,林家发生凶杀案,要不是他们来抓人,她都不知道。 凭什么就说她是凶手? 她如是想,便也问了,“这几天,林家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谁都有机会下黑手。为嘛就盯上我不去怀疑别人?怎么,是因为我背景没实力好欺负?” “呵、嘴还挺利?” 崔贤之若有所思,没作声。一旁的安少看不下去了,“真要心里没鬼,你又何必装疯卖傻?” 元叶嗤之以鼻,“混口饭吃而已,跑江湖的谁不是扮瞎子、装哑巴,连缺胳膊缺腿的都能装,难道全是嫌疑犯不成?之前不说有证据吗?拿出来瞧瞧呗?” “可以。”崔贤之应声后,给立在身后的黑衣男人递了个眼神。 元叶不明所以,只见那黑衣黑裤高大魁梧的男人,面无表情,一步步向她逼近。吓得她心尖尖都在打颤,气焰顿失,“大、大哥,咱有话好好说嘛。” 自始至终不敢吱声的元关山,也变了脸色。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他悄咪咪移蹉着步子,离元叶远一些,再远一些…… 而大哥仍旧无甚表情、无甚言语,只伸手向元叶抓去。 “诶,你想干啥?”元叶挪着屁股往后缩,不觉间、提高了音调。 但大哥无动于衷。 不知从哪掏出跟棉签,一言不发地戳进她嘴里缴了几下。然后放入一个透明袋中。元叶以为完事了,结果他又拿出拓印的图纸,抓着她的手往上摁。还有脚…… 不对,是鞋子。 他将她的鞋子也扯了下来,在纸上比对。 末了、还给给她拍了两张照片。 这是要做甚? 元叶不明所以,但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大哥,已折返崔贤之身后,两人间有短暂的视线对碰。再看元叶时,崔贤之淡然的眼神就变了。像是多了一丝讶异、一丝疑惑、更似有一丝惋惜在其中…… 元叶一头雾水,“你们几个意思?” 不待崔贤之搭话。一旁悠闲喝茶的安少笑了笑,道:“妹妹,已经证据确凿了哦。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元叶皱眉,“什么证据?” “呵,心理素质还挺强。” 安少嗤了一声,“今儿本少心情好,就给你个明白。首先,最大的疑点是你爹元关山。作为道士,他应该一早就清楚老太爷的生辰八字,为什么先前不说,非要一直等到昨夜才提出有大凶之兆,得提前入葬改命?我猜测,这其实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要引开众人方便你借机行事。 不用急着狡辩……,顺着这条线,我们去查了灵堂各处。在供桌下面、还真就发现了一堆吃剩的鸡骨、以及手脚印。刚刚做过比对,已经证实了是你留下的。包括……墙上那些。”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墙,元叶顺势望去,果然看到那墙头上有许多印子。有点凌乱,但很清晰。 昨夜她偷吃鸡肉,手里沾了油,脚上也不知从哪黏到了土。如今全都留在墙头之上,成了最有力的证据,令她百口莫辩。 安少也没有要给她辩解的意思。自行作出结论,“所以整件事、就是你父女二人策划的阴谋。你爹负责打幌子,吸引注意。而你负责投毒杀人……” “说了不是我!我与林家无冤无仇,作何要杀他们?”元叶心累啊,感觉自己是说不清了。 果然,人家不甚在意得回道,“谁说杀人必须要有目的?证据当前可容不得你抵赖。” 元叶能说什么,人家都已经给定罪了,还能解释得清吗?谁会相信,她在偷鸡之前,是真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去偷的鸡,又为什么会躲到供桌下面。 怎么办?如今再多的解释,在别人看来都是狡辩。但就这么被诬陷,她也不甘心。关键凶手都当了、却还没见过死者,委实有点亏啊。 没理旁人,元叶泄出一口浊气,看向端坐前方似是还算讲理地崔贤之,“我要验尸。”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被忽视的安少气笑了,“这是还不死心呢?” 林家众人也怒了,“凭什么?” “你个杀人凶手,死到临头还想验尸!” “谁给你的脸!” 第十章 验尸2 “验尸?你会吗?” 本想装隐身的元关山,不得不近前来扯了元叶一把,小声与她耳语,“别作死了,省得还要连累我。” ——其实他想说,不用多生事端,等人散了可以再找机会溜。奈何元叶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只盯着崔贤之,势必要他首肯。 崔贤之神色不变,姿态随意地端了茶杯浅啄几口,才应声,“可以,但只能看。” 同意了! 不单众人错愕,元叶也有些意外。 她压根不会验尸,刚不过是赌气而已,没想到对方竟同意了。虽然他后面又交代,只能看,意思是不能破坏尸体。元叶她也不介意,起身拍了拍土,转头就去了已搬至院子一侧的灵棚内。 十三具尸体、并排停放在灵棚内。其下垫着草席,其上盖了白布。 大概是想要看看她还能如何狡辩,众人跟着元叶进到灵棚,元关山也紧随其后。 元叶是真好奇,直接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下,随手揭开白布。就看到一张青中带黑眼口大张的脸,尤其是、那溢满血液只剩白色外突的眼,骇然可怖…… 她怔了怔,身后也跟着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但输人不输阵,无论怎样都要咬牙坚持住。弄不好真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帮自己洗脱嫌疑。 无视旁人,元叶壮着胆子看尸体。尸体周身已凉透,脖颈处隐有青斑。溢出嘴角疑似血液的黑色黏稠液,她用指尖碾着,凑近鼻尖轻嗅…… 虽散发着恶臭,却不难闻出其中的血腥气。她猜想应该是中毒后,死者曾吐过恶血。从表面看来,死者的确是中毒身亡。 视线扫过尸体周身,她拉起尸体的袖子,而后是裤腿…… 其手脚,皆已起青斑。 似是不死心,她起身,又依次揭开了另外十二具尸体的白布。打眼看去,几乎每一具尸体,都是相同的死状,煞是惨烈。 元叶的心,直往下沉。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昨夜灵堂上的阴冷,与供桌下方泛出的水渍…… 当时没多想,只当是秋季多雨,地面潮湿所致。但这会想来、天气再潮,也不可能将衣服浸透到能拧出水来。 在家里换衣服时,她试过,是真的能拧出水。 而此时是白天,外头不说艳阳高照,至少没下雨。垫在尸体下方的草席,居然也能润湿一大片…… 她摸过地面,比之昨夜的潮湿明显更甚…… 元叶若有所思,半晌不作声。林家人等得失了耐心,但碍于崔二爷没发话,又不敢将怒意表现太明显。 老大林建国犹豫片刻,挪到人群后方的崔贤之跟前,小心翼翼询问道,“二爷、您就是心善。这都证据确凿了,咋还能让她胡来?” 崔贤之看向林建国,唇畔轻启,“你很着急?” 一脸焦急地林建国:“……”这不废话么! 在场之人、谁不着急?但林建国不敢认啊…… 现下所有证据都指向那道士之女,崔二爷竟还让她当场验尸。这里面绝对另有深意。周围人多,一个小丫头片子根本逃不掉。着急做甚? ……也唯有真凶才会急着盖棺论定。 或许崔二爷是在怀疑另有凶手,又或是在场所有人都在他的怀疑范围。故而打算借此观察一番? 林建国闭嘴了,不敢表现出半点急切之色。但他,连同周围几人都不免在心下泛起嘀咕…… 包括自认了解他的安少都感觉莫名其妙,狐疑问道:“莫非……不是她?” ‘她’自然是指元叶。有安少帮忙问,林建国等人都竖起了耳朵…… 崔贤之抬目,越过几重人群看向蹲在一具尸体前的元叶…… 小姑娘背对着,此时不知在想什么,抱膝蹲那里久久不见动静。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小片脏污不堪的肩背。 挺瘦弱的…… 崔贤之似是失了兴致,收回视线,负手回到院中藤椅处,落座端了茶碗,“没什么,或许……是我看错了。” 不过十几步距离,安少和林家几兄弟一脸问号,跟了过去。 见林家人欲言又止,安少便问:“什么意思?” 崔贤之不答反问,“市里、派了谁来?” 安少撇嘴,“就阳市那样,还能派出谁?我是直接联系的安城总署。” 阳市地处偏远山区,离清水镇不过几十公里。若能派人过来,顶多半天就能到。奈何阳市从上到下,跟清水镇差不离。几乎等同于养老院,里面不是关系户,就是一些有资历的老油条…… 真心指望不上。 崔贤之了然。 其实不光阳市,在安城管辖内的另几个市,也是同种情况。相比起来,阳市还算好的。至少民风尚算淳朴,不似那些更为偏远的地域,每天都在上演打架斗殴,提刀动枪…… 可以说,地域越偏远,就越是混乱。 这些问题,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近些年安城总署经过大力整饬,倒也能制约下那些目无法纪的狂徒。目前崔贤之比较关心的是:“几时能到。” 他留下,是为了等人来接手。如果耽搁太久…… “明儿一早。”安少答。 ——效率已经算高了。 完全在崔贤之意料之外。要知道各部门调配人手,是需要走程序的。一层层批复审核下来,要费不少时间。而安城距离阳市足足有好几百公里,再从阳市入山到清水镇…… 一天时间,不可谓不快。 崔贤之挑眉不语,安少立马会意,笑道:“我报了你崔二爷的名字,谁敢怠慢啊。” 崔贤之失笑,“你苏家安少的名字,就不好用了?” ——还能开玩笑,便是不介意有人打他旗号办事咯。 安少放心了,跟着打趣道:“能比吗?虽说我苏易安名字里头有个安字,可这安城姓崔,不姓苏……” 察觉到话题有些敏感,苏易安眼珠一转,指了指灵棚方向问:“对了,那父女俩要怎么弄,到底是不是凶手啊?” 崔贤之:“先关起来。等总署的人来了,自会查清来龙去脉。” 对于是不是凶手,崔贤之没直接回应,但既然他说要关起来,多半是差不离了…… 第十一章 百口莫辩 苏易安扭头看身后,“都听到了。” 两人的对话声不算小。林建国等人不是聋子,自然能听到。忙应了声,便去了灵棚。 庭院里,已经闹腾开来,纷纷叫嚷着要绑了父女二人。 崔贤之见状皱眉,“雷义,去看着点。” 始终立在旁侧的黑脸男人,闻言应‘是’,便去了灵棚。 此人正是与崔贤之同行那位穿黑衣的男人。 他存在感很低。 从踏进林家大门起,就不曾开过口。就连之前给元叶做脚手印对比,也是采用强行手段,没有半句废话,像极了一个隐形人…… 所以他出现在灵棚内,着实没引起多大注意。 大家怕凶手跑了,情绪十分激动。拉扯间,父女俩显得有些狼狈。尤其是那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听到要被关。终于一反常态,变得惊慌失措。 众人以为她是因为铁证如山,心态崩了。只听她反复表示不要留在林家,一开始还算正常,但到后面就变味了…… 她说:“这里不干净……留下来会死的,大家都会死。” 一语击破千层浪。 林家众人怒了,女的破口大骂,而男的则捏了拳头就要开打。 一帮子清水镇老公安想拉架,都觉着元叶的话有点过分。就更别说、林讼这个同样怒气冲冲地林家子弟了。 元关山惯会察言观色,当先躲到了角落里,瞪着元叶恨恨磨牙。 他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这么个脑子有坑的大妖哦。 太没眼力见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就该给她一顿好打长长记性…… 然而,元叶不但没挨打,还半点没伤着。只因在关键时刻,众人拳头落下之际,立在外侧默不作声的雷义、动了…… 只见他几个箭步,便拨开人群挡在元叶前方,同时还掀翻了元叶身后数人…… 动作那叫一个帅! 单听那重重落地的砰砰声,元叶都替他们感到痛。再看挡在前面的人,莫名感觉他好高大,不、是威武霸气。一出场,就将怒火中烧的林家人震慑得鸦雀无声。 哎哟喂、简直是英雄救美的场面嘛! 身后美人心潮澎湃、眼里冒起了小心心。奈何前方男人却面无表情,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面对众人露出的质疑,不善言辞的男人,抿了抿唇,总算耐着性子道了一句:“二爷只让关人。” 林家人敢不听么?他是跟着二爷来的,即便是条狗,那也是条有主的狗。其主子,还是林家当祖宗供着的大佬。 况且,单是这男人的武力值就能碾压林家上下,谁还敢继续闹? 林家人消停了,元叶却不买账…… 尽管…… 她也不确定是否真有脏东西,但保险起见,林家是坚决不能久留的。她连连退开数步,煞有介事的对众人说:“大家相信我,林家真的有脏东西……” “呸,妖言惑众。”有人当先啐了一口,打断了元叶的话。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怎的,狡辩不成,就想造谣生事了?” “小小年纪,嘴巴也忒毒了。” 元叶面对众人指责,坚持不改口,“我没说谎,你们看看那些死者,他们……” “把她嘴堵上!”是怒火中烧的林建国开口了。 再次被人堵住话头,元叶终于安静了。她不再喊叫,心中却有一丝惊慌而又无力的挫败感…… 众人只当她是因坐实了罪名心有不甘。 将她与元关山,一并架入收拾出来的柴房,便落锁不再理会。 柴房没有窗,不用担心二人会翻窗逃逸。庭院里,也留了不少人看守尸体。但凡柴房内有任何动静,外面的人都能注意到。 关押好凶手,林家众人终于放心下来。转头感谢起来帮忙的崔二爷。 抛去身份不提。人家天不见亮、就赶到林家一通忙活,还帮忙抓住了真凶。自然是该感谢的。而且今日老太爷出殡,林家本就准备了喜丧宴,哪能不留人喝上两杯。 主要是,林家人心里都清楚。上头会派人下来,全是看在崔二爷的面子上。毕竟跨区域办案,属于越权行事。如果崔二爷一走,人家还真就不定会管。让他们指望阳市派出所…… 算了吧。那办事效率、出了名的拖拉,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弄不好,中途会给那父女二人钻了空子去。 所以他们想留住崔二爷,待事情解决完再走。 席上推杯换盏,气氛一热络,林家人就开始打出各种苦情牌,劝崔贤之留下。包括林讼…… 他跟在崔贤之身边多年,去过大江南北。比起林家人,他更加清楚、这些偏远地区的法制有多松散,现状如此,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但他不愿让杀他林家十三口的凶手,有任何逃脱机会。 见几位叔伯劝不动,他心一横,硬着头皮帮腔,“二爷,要不您就留一晚吧。” 崔贤之淡淡凝目,只一眼,就让林讼头皮发麻。他怎么就给忘了,二爷是有要事在身,才会途经清水镇。 之前肯抽空来帮着查找真凶,又帮着联系上头跟进,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外人都道崔家二爷为人和善,端方有理。其实林讼比旁人更清楚,这位爷并不好相与…… 稍有不慎,便会触了逆鳞。他委实不该再要求更多。 林讼打起了退堂鼓,不曾想在他开口前,崔贤之竟意外道了一句,“去告诉崔叔,明日一早起程。” 众人闻言,皆愣了下。林讼慢半拍的应道:“诶好,我这就去。” 话落,他飞奔而去。 众人亦是喜出望外…… 席间笑语晏晏。 柴房内,被关押的父女二人,却饿着肚子吵了一架。尤其是林家不干净这事,元关山认为元叶在演戏。而且演技一点不专业,简直丢了他元道人的脸。 元叶解释也没用,元关山死活不肯信,反而感觉他被关是被连累的。 他逮着元叶边数落,边抱怨。最后看元叶闷不吭声,跑去拢了把干草铺墙边。而后侧卧着躺上面,似是挺舒服…… 他有样学样,嘴上还不忘继续嘲讽,“你说你一个连黄符都不怕的大妖,居然干不过几个普通人,也不嫌丢脸。” 第十二章 老江湖撬锁 大妖元叶:“……” 心好累。 昨夜一宿没睡,今早又在林家折腾到临近中午。她眼皮都在打架,四十好几的元老头比她熬得更久,怎的还那么有精神头? “你偷吃大补丸了?” “谁吃了,老子还饿着呢。” “也对、那东西是你扮赤脚大夫那会做的,估计早过期了。” 闻言,元关山的脸,微有些愕然。元叶已背过身去,闭上了眼。 他盯着元叶的后背,神情莫测。不知过了多久,元关山略带迟疑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回答他的是一串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睡迷糊了,他又问了一遍,才听元叶近乎呓语般回道:“不知道……” 她说、 不知道! 元关山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如果真是他闺女,跟着亲爹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怎么会说不知道。很明显,她承认了不是他闺女。 但她好像又不知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元关山猜想,她应该是一个失了记忆的无主孤魂…… 万幸的是,这孤魂没啥本事,是个弱鸡。暂时带在身边,倒是不怕她对自己有什么威胁。等寻了机会,再将她赶走,不定还能留下闺女一条小命…… 毕竟是亲闺女,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舍不得的。平素里,洗衣做饭,烧水打柴都全指着闺女一人。要真没了…… 独自天马行空半晌,累极了的元关山也渐渐迷瞪入眠。 时过中秋,月半残。 凉风卷着落叶、习习从缝隙中穿门而入。 不知过了多久…… 周身的凉意,令元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静谧的房间里,只不远处传来阵阵鼾声,如雷轰鸣。与外头扑簌吹过的风,呼应着此起彼伏…… 不用猜,元叶闭着眼,都能听出那睡觉之人是她爹。循着声音,元叶摸索到了元关山跟前。 不料才刚摸到脚,元关山就是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你想干啥?” 元叶:“……” 那警惕之意,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元叶也能感受到。 “你是我爹,我还能非礼你不成。”元叶翻了个白眼。 奈何元关山看不见,“就怕是你饿了。” “那不能。”元叶摸着肚子,违心安抚。在元关山心里,她是个妖。如今一起落难,勉强算是战友,不能把人给吓到了。 元关山却不好忽悠,“我都听到了,你肚子在响。” 元叶:“你听错了,分明是你的在响。” 巧了,元叶刚说完,元关山的肚子,就咕噜噜打起了鼓。 元叶:“……” 元关山:“……”莫名感到丢脸。 待适应了黑暗。他视线扫过周围,发现外面安静非常,半点人声都听不见。眼瞅着夜色渐深,林家人应该是回屋休息了。院子里只有一堆尸体,他估摸着就算留人守夜,也不会太上心。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元关山掸了掸衣衫,招呼元叶,“走,带你找吃的去。” 昂首阔步,嗓音里那股子王霸之气,听得元叶牙疼。却在几步之后…… ‘砰’地一声起,周围木柴落地哐当巨响…… “哎哟,我的腰!”元关山大喊。 “咋了?”元叶刚没注意,只瞥到他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踉跄几步、撞翻了木柴。 趴地上的元关山,“杵那儿干嘛呢、还不快来扶我一把。” 不等元叶近前,他又立马改口,“诶别动,我自己能起来。” 开玩笑,让一只饿极了的大妖来扶,怕不是会被扶进肚子里吧。好在没有伤筋动骨,他还能爬得起来,不过是痛了点而已。 黑洞洞的视线中,他摸索着找到根相较粗实的木棍。有了支撑点,咬咬牙也就站起来了。他扶着腰扭了扭,确定无大碍,便亦步亦趋地摸向门边…… “你当人家是傻的,不会落锁?”元叶撇嘴,语带嘲讽。在她被丢进柴房时,就听到外面挂了锁。所以瞅着元关山去开门,也不跟去。 元关山:“老子混迹江湖几十年,你当我是混假的?” 哟、有戏? 元叶眼睛都亮了,赶忙跑去挽起自家爹的胳膊,小心翼翼摸索着将人带到门边。 对开式的老旧木门,比较厚重,外头挂着古时用的枕头锁。稍稍推门,就能露出一条缝挺大的缝。 至少细胳膊细腿的元叶,探手出去不成问题。她负责抓住锁头,只要将锁孔对准门缝,就能让元关山开锁。但锁头不好掰,尤其是要给它转个方向…… 两人佝着身子,元叶略有些吃力地抠着锁……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先前给她定罪的两人,便随口问道,“那崔二爷什么路子?看着好像来头不小。” “废话。” 元关山啐了一口,边抠锁,边给她解惑,“崔家祖上是山匪,在清朝时期就占了安城做土皇帝。之后又和最上头那几位一起打鬼子抢地盘。要不是崔家主动退让,还真没上头那几位什么事。不过从那以后、安城的第一把交椅就没再改过姓。就连安城的商业版图,也有近半数是姓崔。可以说,在安城人眼里,不是安城崔家,而是崔家的安城。” ——这么吊? 崔家的安城,不还是土皇帝? 元叶吞了口口水,感觉好像惹祸了。先前土皇帝驾到时,她说啥来着?拉出来遛遛…… 天了,难怪林家那帮人在听到她那话的时候,会是那种表情。 “你怎么不早说?”元叶欲哭无泪。 元关山撇嘴,“就你那嘴跟倒豆子似的,我拦得住?” 元叶,“……” 嘴皮子利索,怪她么?也不看看是谁生的。 “你看着我干啥,赶紧开锁啊。”都掰正了老半天了,元叶手酸。 元关山却迟迟没弄动静,只扭头看她。 目泛犹疑、欲言又止…… ——这状态有点不对劲啊。 元叶眨了眨眼,看看门,又看看元关山,“咋了。” 元关山:“工具呢?” 元叶茫然:“什么工具?” 元关山:“平日你不都背了个小挎包吗,包呢、哪去了?” 有吗? 元叶默了默,印象中,她好像还真有一个小挎包,平日都包不离身。 第十三章 马月娘 包里除了帮元关山放笔墨朱砂之类的,便是一些野果,野菜。当然,也不排除元关山有时会塞些工具进去,但…… “塞大包底下了。”她指出门时,背的红蓝编织袋。 元关山懂,因为他也背了个,全被林家人给…… 收走了! 全收走了啊! 想想都觉得心痛。但当时太混乱了,他也着实保不住。 可是…… 他神情骤变,“你、你不会把我的钱袋、也塞里面了吧!!” 元叶老实点头,点得元关山心头火冒三丈。 甚至顾不得面对的是大妖,直接开骂:“你个败家玩意。那可是我全部家当!老子起早贪黑的,容易嘛我……” “行了,不会开门就明说,我不笑你。” 元叶不耐烦听下去,扭头想往回走。 元关山顿觉失了脸面,他从裤腰处取下颗别针,扬声道,“哼,瞧着吧。这世上还没有老子开不了的锁。” 听着气势颇足,元叶狐疑,定定地看他一眼,发现不像是在说大话。 于是…… 两人猫着腰、头碰着头,一个扶锁,一个开…… 一秒、两秒…… 十分钟过去了…… ——锁头纹丝不动。 元叶手酸,换了个手扶锁,“你到底行不行。” “死丫头,小小年纪哪学的这些。” 元关山的脸,泛起可疑的红晕,连语调都扭扭捏捏带着羞涩。 好在光线暗,元叶看不清,否则一定会喷他个老不羞。 她道:“赶紧的,干活。” 元关山哼了哼,埋头、继续与锁奋战。 ……门锁被掰得哐啷作响。 时间渐渐过去…… 外头风声渐大,呜呜叫着吹过院中绿植、扫过屋顶的瓦片,哗然有声。不觉间,气温低了好几度…… 阵阵凉风灌入门缝、窜入汗湿的衣衫。 父女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滴答’…… 有水珠滴在了元叶脸上,冰冰凉凉、有种透骨的冷。她抹了把脸,抬头望,上方是黑洞洞的屋顶,风声盘旋不去,瓦片砸作。 她喃喃道,“好像下雨了。” ‘滴答’……说话间,又是一滴水珠落在脑门上。她愣了下,转头催促道:“还要多久!快点。” “催什么催,有本事你来啊!”元关山急眼了,半天没弄开他也烦躁。 这锁都不知用了多少年,芯子里面全是锈,实在不好撬。没见他都急出了汗么,腰还痛着。结果还遇上个没眼力见的,就知道催。 他在心里兀自数落,丝丝凉风、绕着后颈吹拂而过迷了双眼。霎时,他只觉寒从背起,底层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凉地更冷了…… “好……”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声好。 “好?脸挺大啊你!就你还会撬锁,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 元关山气不打一处来。但骂着骂着,他眼睛扫过身旁的元叶,竟发现她一脸古怪的也在看他。“干啥,我骂错了?来来来你要不服气,可以自己试……” “我没说话。”元叶提着气,颤颤打断他的话头。 元关山一愣:“什么?” “刚刚、不是我在说话。”元叶绷着身子,又答了一遍。 元关山顿住,垂目与元叶对望,神色变了几遍。屋里就他父女二人,不是元叶在说话,那会是谁? 对视数秒,两人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之色。耳边风声不止,浑身发僵的父女俩,慢慢回过头…… 仅仅数十步距离的昏暗里,泛起光影。 一四十多许的妇人着白裙,穿绣鞋。娉娉婷婷、双手交叠作少女姿态。 她红唇轻启,“要帮忙吗?” 那爬有皱纹略沧桑的脸,表情柔中带娇,语气森森。那调子冷得让人毛孔都打寒颤。张口还流出一滩黑色的黏稠血液。 ——鬼啊! 父女俩倒抽了一口凉气,俱在心中尖叫有鬼。但表面却不显,父女俩同款呆板脸,视线交流了片刻。 元关山怕得要死,不敢转头。元叶咬咬牙,只好硬着头皮去看那老妇…… 这妇人跟普通妇人没什么区别,个头不高,脸色青白青白的。哟,还流血呢,眼角耳孔都在流…… 但瞧她模样,倒是有点像林家三房的儿媳。 ——马月娘! 这马月娘似是很满意元叶的注视,有些僵硬的转目,朝元叶咧嘴一笑,牙齿参差不齐,从缝隙里霎时流出腥浓的黑血…… 明显不属于活人的血。父女俩腿都软了,背心抵在门边,只差没有找地缝钻进去。 眼看着那妇人脓血不断留下,跟流口水似的。元叶干干呵笑,“姐姐,您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元关山点头,“隔壁人多,比咱这热闹。” 话落就抓着锁一阵猛撬,他背对着,只要动作轻些,应该不会被马月娘察觉。更希望马月娘能麻溜地走,哪怕祸水东引。 元叶泛了个白眼,在心底暗骂自家爹……无耻。但出口的话却是,“出门左拐、过了回廊就是。” 元关山:“……”到底谁无耻? 马月娘“可我不喜欢人多。” 她抬目看过来,姿态矫揉造作…… 猫腰背对的元关山,听得脸都绿了。元叶的脸色,也好不了多少。死盯着老妇不敢错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马月娘给吞了。 关键时刻…… 咔嗒一声,锁开了! 元叶:“那你自己玩吧。” 说着话,父女俩推开门,就连滚带爬地玩命狂奔。 “骗我,为什么都要骗我。” 马月娘低低呢喃,似很伤感。 但元叶知道马月娘怒了,那声音森森发冷直击心脏。 父女俩都没回头,朝着院外大门狂奔。但后方却有疾风扑簌而来。那压迫力,似是将空气都挤压变形了一样,携带者阵阵阴寒的气息。 来了! 也亏得元叶警惕性高,感觉到危险,就减速打算往旁边躲。顺带还伸手要推身旁的元关山…… 几乎是同一时间。元关山也出手了,他个成年人手长脚长,在元叶还没触到他时,就已经被他推出去了好几米。踉踉跄跄、直接撞到了旁边花台上。 元叶不用抬头,便见眼前出现一双绣花鞋。飘悬着,离地面莫约有十几公分。 是马月娘! 第十四章 被女鬼嫌弃了 元叶会记得她,全因这妇人是个泼辣,难伺候的主。 当元关山接到林家委托,头一天,带着元叶来林家。这马月娘就对元叶诸多挑剔。 那可恶的嘴脸,即便元叶还混沌痴傻着,也被迫记得一清二楚。 她是林家三房的媳妇、 据说是自幼便与林家定了娃娃亲,刚满十六,就嫁入了林家。从老太爷算起,她算是孙辈,与先前去抓元关山父女的林文盛是同辈人。 至于林讼、 则是重孙辈了。 林家确实很庞大,不光主家子弟多,旁支也有不少。其势力在清水镇早已根深蒂固。 所以马月娘嚣张,是众所周知,却无人敢惹。更别提元叶这个痴傻无根基的乡野丫头了。 但元叶万万没想到,才几个时辰没见,那马月娘竟会成了一只恶鬼! 分明刚刚还在柴房内,不到两秒那马月娘就到了这头。她微微俯下身温柔地看着元叶,也不说话,似乎在端详她…… 而她爹元关山,已趁这空档奔出大门…… 末了,只留下一句:“你顶住,我去搬救兵。” 搬你妹! 深更半夜,哪有救兵可搬。 元叶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搬救兵不过是个幌子,自家坑爹肯定不会再回来。现在抱怨、吐槽什么的,也无济于事。 马月娘还在呢…… 她好像对元叶很感兴趣。那目光,幽幽泛冷但又煞是认真。从她的脸,一寸寸,一点点地慢慢扫过全身…… 良久…… 她轻声呢喃:“年轻真好。” 元叶瘫靠在花台边,也不知这马月娘什么意思,什么邪性。闻言只能干干接话,“姐姐您也很年轻啊。” 不管有没有用,马屁拍起走。 万一把马月娘拍高兴了,绕她不死呢。 马月娘:“是吗?这林老三的媳妇,身上有狐臭,难闻死了。皮也皱巴巴的,不信你摸……” 她抬手,尖长的黑指甲拨开衣领,在脖颈间划过,那脖子上皮肉松散,看起来干巴巴地皱出了好几层,和风干的橘皮差不离。 最后,她的指甲在脖子根部停留,轻轻挑起一层干皮…… 元叶只听见轻微的嘶啦声,如撕棉布。皮从脖根处往上、连皮带肉撕下了好一大快…… 脸上、皮肉去了大半。 露出血肉模糊的森森头骨,与那咧到耳根的牙齿…… 扯下的皮肉就勾在指尖,滴滴滴答淌着血。 她伸手,递到元叶眼前,“你看是不是很像树皮。” 元叶看着她那血肉模糊的脸、牙齿、以及没了眼皮遮掩往外突地眼珠子…… 胃里急速翻腾。 “是…挺像的……” “我让你摸皮,你看她脸做什么。” 马月娘斜斜看元叶,娇嗔的语气就像跟恋人撒娇似的。 元叶生怕惹怒这马月娘,咬咬牙,正要乖乖伸手去摸她手上的皮…… 马月娘却俯下身,用那张露着半边森森白骨的脸,直直对着元叶。 “这双眼睛……好亮……” “姐姐的眼睛也很大。”尤其是左眼,整个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能不大? 马月娘:“可这脸……” 元叶不敢动,但手已经伸到花坛里面…… 马月娘也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人一鬼就那么僵持着。 直到…… “好丑。” 她说… ——好丑! 元叶顿时懵了。 一个面目全非的马月娘,好意思骂她丑。欺负她以前是傻的,没见过世面么? 马月娘终于动了,她伸手探向元叶,那尖尖的黑指甲就要触碰到元叶的脸…… “……” 元叶暗暗提气,曲指抓了一把土…… 然而…… 马月娘的指尖、就停在元叶颊边不足半厘米的距离,顿了下来。 那眼里充斥的嫌弃和犹疑,元叶想忽视都不行…… 好气哦…… 但、机会来了! 元叶猛的抓起花坛里的土,朝这马月娘面门狠狠砸去…… “你特么才丑。”她砸完就跑。 若是寻常人,肯定没办法躲过这么大一把土。不被砸晕,也会被迷到眼。可那马月娘只咧齿露出一抹森森冷笑,起手就将土甩飞出去。 马月娘再次逼近。 而元叶也不傻,早有两手准备。她骤然回身,迅速洒出另只手上的土。 刷!快如闪电…… 或许是马月娘速度太快,她又是突然袭击。洒出去的时候,她直接将这把接拍到了马月娘脸上! 这情况…… 元叶愣了下,而马月娘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有胆子玩回马枪…… 于是,她抽手之际,顺势抠下那露在外面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扭头狂奔。 马月娘伸手想抓,但是元叶伏身一个侧跨,竟往反方向窜去。 姿势当然不帅气,甚至有些难看。跌跌撞撞,只差没摔个狗爬式…… 后方马月娘没急着追,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她幽幽地、慢慢地、朝着元叶离去的方向飘去…… 浓浓黑雾自周身翻腾而出,带起了阵阵阴风。 正门被马月娘堵住了,元叶便往内院跑。 林家是三进大院,除了前院,内院,还有一个后罩院。 其间假山亭台,荷塘回廊应有皆有宽敞得很。 元叶虽在林家待过两天,但从没进过二门。内院里面什么情况和地形,她不熟,只能寻着远处的有光的方向跑。后面却悄无声息,也不知道那马月娘有没有跟来。 元叶心下狐疑,但不敢停下。 生怕那马月娘就在后方,一回头便撞上了。 而且乡下有句老话叫遇上鬼千万别应话,也别回头看。 否则一定会被它黏上。 元叶这会表面看着镇定,实则慌得一批。她不过是个乡下小姑娘,在她爹元关山的耳濡目染下,以前傻的时候便怕鬼,更怕死。如今智商恢复了,但本质并没什么改变。 她半点不敢停留,蒙头奔过游廊,上了一条沿池小径。 进了内院,元叶才发现林家比想象中还要大。里面假山游廊,莲池亭台应有尽有,另外还有一小片竹林。她在其中跑了许久,都没能瞧见半个人影。倒是莲池对面,隐隐透出亮光…… 位置偏高,在漆黑的夜里,远远瞧去有点像是一栋阁楼。 其实元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第十五章 命案再起 从昨晚那只鸡后,就只离家跑路前喝了几口水,如今腹中空空,浑身都有种无力的虚弱感。但很快她就发现,无论怎么跑,都会跑回回廊尽头的树下,就跟鬼打墙差不多。 跑了半晌,元叶着实累得迈不动腿,半瘫半靠停在内院回廊尽头的树下。弯着腰,一手捏眼珠,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响,只有冷风唿唿地吹着。 元叶顺着呼吸,半点不敢放松警惕。却不料后颈窝忽然一凉,马月娘幽怨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像是覆在耳边,她说:“你跑不掉的。” 声音似娇似嗔、带着诱人的蛊惑…… 元叶快哭了,本能的撒开脚丫继续开跑。她知道那马月娘就跟在后面,只要一回头,多半会对上马月娘那血淋淋没了大半面皮和眼珠的脸。 太恶心了,真心不想再看…… 元叶心急如焚,因为耳边一直有声音萦绕不去。 笑声。 是那马月娘在笑,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凄厉尖锐时而魅惑含娇。偶有几句呢喃,就像是近在身边…… “拿我一只眼,就得还我一副壳……” 壳…… 躯壳? 马月娘想要的是躯壳! 元叶攥着眼珠,像拿了个烫手山芋。完全没搞懂自己怎么就没头没脑抠了马月娘的眼珠…… 但她不敢扔,至少现在不行,万一落到马月娘手里没准还能派上用场。不知怎的,她感觉这马月娘似乎对眼睛很感兴趣。 之前盯着她的眼睛看时,那又嫌弃、又有点舍不得的神情,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元叶毫不怀疑,马月娘看上的不是她年轻的身体。 而是…… 眼睛。 若不是她这双眼吸引了马月娘注意,估计早就早被弄死了,哪还需要犹豫半天。 貌似那马月娘对别人的眼存有某种执著…… 因此坚决不能扔! 元叶咬咬牙,继续蒙头往前跑。尽管知道马月娘就在附近,如同遛狗一样逗着她玩…… 但她不能放弃,更不能大喊大叫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让马月娘称心如意找到快感。 或许、希望就在转角…… 莲池尽头有灯火,沿着池边小径拐入右侧一从竹林,元叶终于看到了希望…… 那里不仅有阁楼,还有……人! 远远看去,目测有七八个,看样子是在休息。全在竹林中间一石桌周围,或坐、或靠、安静极了…… 顾不上旁的,元叶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那几人跑去…… 都说鬼怪最忌阳气旺盛的地方。前方那几个,一看身影便是男子。她想、哪怕对付不了马月娘,也能帮着分散下注意力。 然而…… 元叶都快跑到了跟前,这几位仍旧睡得香甜,无甚动静! 就连正常该有的鼾声和呼吸声、都没有…… 没呼吸? 阁楼之上的灯火,微弱而又昏黄,根本无法照亮这片竹林。 四周黑洞洞的,安静如鸡。 那几人背对着,元叶看不见他们的脸,不知为何,顿觉一阵心慌。她放缓速度,轻手轻脚地慢慢靠近…… 有两人趴在石桌边,下方石凳旁也有两个,另外还有三人是靠坐在竹丛附近…… “几位大哥……在这纳凉呢?”她试探性的问,问完就想掌自己的嘴。 入了深秋,哪还需要纳凉。 纯属没话找话。 但…… 那几人竟无一应声,连睡觉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像是睡死过去了般,无声无息。 唯有风过时拂起的衣摆,在夜色下翻飞。 元叶自认耳力不差,不可能听错,他们是真的毫无声息…… 距离不远了,步子迈得再小。元叶还是走到了石桌前,却仍旧听不到眼前几人呼吸起伏的动静。 莫非…… 某个念头一起,元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回头也不现实,马月娘就在附近。好不容易找到几个能顶事的,岂能轻易放弃! 她壮起胆,颤颤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其中一个趴在石桌边的男子。 “大哥、你们谁掉钱了……” 砰! 男子应声倒地,仰面朝上…… 元叶愕然,僵在半空的手迟迟忘了收回。她发誓,她真没用劲…… 只见地上的男子,口眼大张、七孔流血,整一副惊恐的模样死得不能再死…… 死了! 对上男人那双暴突的眼,元叶吓得后退半步,结果不慎碰到了啪石桌边的另一人。 同样砰声倒地。从侧面看,不难发现这人也是满面惊恐,没了气息…… 这人是个熟面孔。元叶蹲下去细瞧只觉在哪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抬目,便能看到瘫靠在旁边石凳前的两人…… 也是一样的情况 全死了! 死得诡异又悄无声息! 不、不止他们四个,侧方竹丛下还有三人…… 元叶不信邪,起身去看侧方的三人。毫无意外,这里的七人全都咽气了,甚至连尸身都已凉透。 莫非是马月娘害的!? 那林家…… 还有活口吗? 想到今早查看的尸体,元叶咬咬唇,扒开了跟前一具尸体的衣物…… 从表面看,死者是个少年人,莫约十七八岁。唇黑、指乌、眼球体黑色接近于无。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但有多处呈现皮下乌青,像是中毒,又类似…… 尸斑! 与那十三名死者的状况基本一般无二,包括肢体的僵硬程度…… “什么人!” ——骇然间,后方蓦的有男子提嗓呵斥,声音打破了这静谧的夜。 元叶回头才发现,她来时的路上出现了好些人,由远至近步履急切。 光线太暗,但元叶很确定对方皆是林家人。因为打头那人,正是去抓她和元关山回林家的青年……林讼。 带了足有十好几人! 活的! 元叶激动了,突然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定睛细看…… 呵,那十几人中,竟还簇拥着三位卓尔不群的男子,其中一人正是那被吹捧上天的土皇帝…… 崔家二爷!至于另外两人自然不言而喻,是土皇帝的好友苏易安,和黑脸保镖——雷义。 有救了!元叶眼睛都亮了。 但…… 不等她的心彻底落定,众人已气势汹汹冲到了跟前…… 第十六章 无风不起浪 纷纷指着地上的尸首痛呼:“二哥、六哥……” “十二弟!”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还不放开我十二弟!” 丧心病狂地元叶:“……” 好巧哦!为了看清尸体。元叶不但将尸体扒个精光,还脚踩尸体两侧,撅着屁股伏在上方。 光溜溜的尸体,和伏在尸体上一通乱摸的人…… 这情形、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要欲行不轨。 元叶摸着鼻子,干巴巴地笑道,“我可以解释的……” “闭嘴,你个杀人凶手!” 不等她多说,林家众人已怒了,当即大骂着将元叶团团围住。 不过…… 也只是围着,没人敢上前。好似她是头洪水猛兽,稍有不慎便会遭了毒手。还是打头那林讼相对镇定些,沉脸斥道,“他才十七岁!” ……还没成年! 猜到他们什么意思,元叶有些赫然脸红。 庆幸她肤质偏黑,此处光线昏暗,倒没让旁人瞧出来。她默默地抓过扔到旁边的裤头…… “如果我说……这事跟我没关系,你信吗?” 林讼气得握拳:“现在套回去、也改变不了你杀人的事实。” 元叶:“……” ——什么是事实? 有时候眼见也未必是真啊! 元叶提着裤头僵在原地,心里委屈极了,“我没杀人。” 林讼:“这里除了你,还有谁?难不成想赖在我头上?” “是鬼。”元叶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只能挑着重点强调,“一定是那只女鬼做的,它应该还在附近……” 话音未落,忽地吹过一阵凉风、在冷肃对峙的场面下,卷起地上几片枯叶在半空中打着旋飘远…… 站在人群之后的苏易安,‘嗤’地一声笑了,“都人赃俱获了,还找借口呢!” 元叶哑然失语,感觉连风都在嘲笑自己苍白无力的解释。她抬眼,便看见众人露出各种鄙夷的神色。 “二哥,你们清水镇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啧……瞧这心理素质,都比得上那些受过特训的杀手了。” 众人暗道:可不是么!她何止心理素质强。那手法也干净利落得很! 否则、如何能在林家全员戒备的情况下,杀人行凶。 他们就在附近,赶过来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但问题是,压根没人听见半点动静,还是因为夜深了,打算回房休息才途经此处…… 在众人看来,元叶应该就是个杀手。包括、土皇帝崔贤之,显然也是认同安少想法。 他眯眼,看向元叶,“谁派你来的?” 活像是要来暗杀他似的。听他这语气,元叶的举动还是那种有目的、有计划地…… 元叶就纳闷了…… 莫不是每个大人物都有被害妄想症? 玛蛋,莫非今儿还真就说不清楚了?元叶不理他,望着空洞的上空大喊,“喂,出来吧。……我知道你还在!” 她在喊马月娘,围观的众人却当她是在装神弄鬼。崔贤之皱眉,看出众人顾忌着,怕上前拿人会将她逼急了放毒行凶,他朝身后的雷义递了个眼色。 雷义默然颔首,一步跨出越过众人。 元叶急了、再次大喊,“你倒是出来啊!刚不是很嚣张吗。” 唿…… 无人回应。 空气中,除了她的声音,依旧只有那凉飕飕的寒风在回荡。 苏易安挑眉冷笑。 林讼撇嘴,甚是不屑。 众人也皆露出嘲讽之色,全场大概唯有崔贤之多看了元叶两眼。但也只多两眼而已,之后便将注意力转移了…… 眼瞅着那高大的男人,眉目冷肃,步步逼近。元叶变了脸色,慌乱中连连后退,举起了那只捏着眼珠的手,“别躲了,我知道你在的!要再不出来,我就把这玩意给捏碎!” 威胁? 除了忌惮她身怀奇毒,谁会怕她个瘦到皮包骨的小丫头?唯恐她拿地便是毒药,有人想开口提醒。但一声‘雷哥……’刚出口,上空蓦然传来女子的怒喝,“尔敢!” 嗓音空灵而又极具威慑力。响彻在空气中,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是谁? 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众人四下张望,连崔贤之也将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但周围一片死寂,根本辨不清隐藏在暗处的那人在什么方位。 直到对方再次出声,“在找我吗?” 这一次,她的声音多了几分娇柔,也清晰很多。其方位是在…… 后面! 众人纷纷回头,便看见莲池边的小径上,赫然立着个人影。她背着光,脸庞半隐在月色下,但还是有人认出了她身上的衣裙。 “三婶?” 不知是谁试探着喊了下。 对面没回话。 远远的,她双手交叠立在原处,着实诡异。然而有好些人已心下笃定其身份。再想到地上的七位死者中,老六林孝和十二弟林兴都是三婶亲子…… 有人上前挡住她的视线,“三婶,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竹苑……” “别去!” 是崔贤之在出声阻止,但…… 已经晚了。 只见那疾步上前的青年,才刚踏上青石小径就突然抓住脖子栽倒在地,拼命挣扎、喊叫,表情痛苦而又扭曲…… 持续了数秒,那青年便再也没了动静。 死了!! 从痛苦,到死亡,不过才短短的几秒钟。就连林讼与其一众林家子弟的惊呼,大概都没能听见。其实他们第一时间、就要冲过去的,却被不知何时立到崔贤之身边的雷义给拦了下来。 他的速度很快,气势也太强。林讼等人越不过去,急得红了眼眶…… “老四!” “不、不会的。三婶怎么可能会……” “是了、四哥最爱开玩笑,肯定是在逗我们玩呢!四哥!……四哥、你快起来吧……” 喊到后面,众人都哽咽了,但躺在地上的四哥还是没有动静。 反倒是立在莲池边那人开口了,“都死透了呢,还喊什么喊。” 崔贤之眯眼,问道:“你是何人?” “我?”她缓缓抬步朝众人走来,阴森森地笑了,“那小家伙刚不是已经说了吗……” 小家伙? 经她提醒,大家这才想起那当场抓获的道士之女。 第十七章 我只要她…… 众人回头,便见马月娘口中的小家伙,正一步步往后退…… 元叶:“……” 靠,不就想风紧扯呼么,有什么好看的。 她刚退出几米远,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是林讼…… 他就离得近,反应也快,三两步就挡在了前方。 迎着林讼和他身后数十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元叶感觉有点方,“呵呵你们聊、不用管我……” 真凶都自投罗网了,盯着她作甚? ——有本事就去抓啊!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讼。 林讼却不以为然,“叫个同伙来、就想转移注意力?” “你眼瞎啊!” 元叶想骂脏话,但现实不允许她嚣张,“没看出来,我也是受害者吗!就我这瘦胳膊瘦腿的,怎么可能……” 还不等她说完,前方人群中竟响起一连串惊叫…… “鬼、鬼!” “有鬼啊……” “啊……” 林讼猛地回头,就见那穿着马月娘皮囊的女鬼,渐行渐近。隐约露出大半张没了皮肉的脸,与那只黑洞洞的眼眶…… 林讼脸色大变。 周围亦是混乱不堪,更有那胆量小的,吓得腿脚瘫软。若不是雷义出手相扶,估计连爬都爬不起来。 此时,才有人注意到,原来除去崔贤之。这挡在最前方的雷义,也一贯面无表情的模样,凛然得很。 没见安少都自觉躲到了他身后了么! 众人稍安。 因为女鬼停了下来,没再上前。 但她看着雷义,饶有兴致地看着雷义笑了:“没想到,你一个活人,竟比我的煞气还重。……杀了不少人吧!” 雷义凝目,目色冰寒,看着马月娘没作声。 一人一鬼对峙。 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气氛变得越发诡异。 昏暗的夜色下,男人凌然而立。如一杆长枪,又恍如那寒烟淡笼的远山松。看不清、猜不透,云山雾罩间,又透着几许笔锋利、凛冽的迫人气息…… 片刻,男人气息骤冷,浑身上下都充斥起一股杀意。正欲倾身上前,肩上却无端落下了一只手…… 力道很轻,他回头,便对上崔贤之平淡无波的眼神。下一秒,他戾气消散,变回了先前那般无甚情绪的冷面模样。 崔贤之抽回手,随意负在身后。他看向马月娘,“逼他出手,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是吗?”马月娘随口应着,似是不在意,但明显柔和了许多。 她看得出,方才与她对峙的男人不好惹。而现在这位、似乎也不是善茬,并且她感觉此二人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他忽然垂下负在身后的手,两指间、不知何时已多了块薄薄的玉牌。 他说:“你可以试试。” 那玉牌通体莹润,绿意盎然。若隐若现的纹路里,竟透着一股子古朴而又强大的神秘力量…… 看样子、就不像个寻常物件。 马月娘退了半步,终于露出一丝惧色。 先前、她迟迟不现身,正是因觉察到了这股神秘力量,打算避其锋芒。本以为是那煞气颇重的男人,万没想到原来是块玉牌。 退? 马月娘不甘心,倒不如…… 刹那间,她周身阴气大涨,只听‘嗖’的一下,眨眼便窜入了人群。 崔贤之反应也快,当即祭出玉牌。但是马月娘几个闪身避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了人群…… 直逼最后方。 元叶脸都绿了…… 尼玛、那么多人,凭啥非盯着她不放。 合着就瞧她好欺负?跑、是不成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马月娘已经近在跟前,扯住了她的后衣领。稍稍一用劲,便将她带着窜上了天…… 速度太快,众人根本措手不及、唯有眼睁睁看着她抓了元叶远去。 末了,她还留下一句:“今日、我只要她。” 就在元叶身旁的林讼想追,却听崔贤之道:“不用去了,追了也没用。” 林讼停下步伐,但掩不住心中意难平,“可是、她们先后杀了我林家二十余人……” “不是她。” 崔贤之探手招回悬于半空的玉牌,转身离开。 林讼不解,“什么意思?” 崔贤之已走远,没应声。反而是紧随其后的雷义,顿住步伐道了一句,“她没撒谎。” 这个她,自然是指道士之女……元叶。 他开口竟是为元叶说话! 看着雷义的背影,林讼诧异极了…… 他认识雷义好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插嘴。 …… 而被带走的元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仿佛过了许久,又像是才几分钟,她被带入了一处茂密的山林之中。 那马月娘冷漠得很,还在半空中就突然松手,任她如高空坠物般直接栽下去。 ‘砰’的一声,落地声音极大。 但不怎么痛。 元叶扑腾着爬起来,才发现这里是个泥潭。堪比室内泳池般大小,被周边灌木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直径莫约只有十来米…… 而她落在泥潭边缘、整个都成了泥人。 马月娘不见踪影,元叶的表情却越发难看。 四周是树、中间有路。但那全是些很奇怪的树、叶片枯黄尖锐,泛着绿油油的幽光穿插在几条路上,根本过不去。 泥潭正中也有一颗树,十分高大壮硕。与周围那些矮小的树木,形成了鲜明地比。像是一株母树,只其上的叶子有些不同。虽也枯黄不见腐烂,但更大片…… 卷缩着,像是包裹了什么东西,一个个垂在枝节上,目测至少有一米多。干干瘪瘪,随风摆动。元叶看不清是什么,但直觉很恐怖。 靠,这是被带到人家的地盘了! 元叶心急如焚,扑腾着上岸就要跑。然而…… 她的脚踝位置蓦然感到一凉,糟了! 哗! 那泥潭里、窜出一条条枯藤。缠着元叶的脚,往泥潭之中拖。元叶面朝下,在浓稠腥臭的泥浆里,别提有多难受。尤其是那不知什么玩意混合而成的泥巴,净往嘴里钻…… 直到她被拖到树下,才感觉好些了。那树下一大片地,像是干枯的稻田,地上都干起了裂纹,便是站在上面蹦跶也不会陷进去。 然而停下才过数秒,元叶整个人又直线上升,被吊到了那株母树上。她被缠的是脚…… 脚在上,头向下,倒吊着看地面血气全往脑门冲。 第十八章 霸气侧漏的汉子 那感觉好生酸爽! 要不是元叶腹中无货,早就吐了。可当她去看旁边挂着的东西…… 是具女尸。 看不见四肢,也已经干了。 那头颅似遭过虫蛀,坑坑洼洼布满了小孔。 整个就像是条风干的老腊肉,黑得发亮,还渗着油。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子肉干的气味。而且、还不止一条,旁边还有好些。 一条接一条的,挂得满树皆是,迎风摆动…… 其中有一根有些特别…… 特别粗、特别大、将挂着的树枝都压出了快断的幅度,混在那些肉干之中尤为打眼。 元叶默默把上涌的酸水吞回去。 而马月娘那张没了大半皮肉、血淋淋的脸,已近在眼前。 倒着去看,这脸就更恐怖了。 她与元叶对视,幽幽的问:“我的眼珠呢……” 元叶硬着头皮答:“被我藏了。” “没扔?”她眯起眼,又凑近了几分,“把它交出来。否则、我便杀了你。” 那嘴里的恶臭喷了元叶一脸…… “不、你很在意那颗眼珠。应该说、你在意任何一颗眼珠。在找到它以前,你不会杀我。” 她神色微凝,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是啊,我的确在意。你不知道没有眼睛,会有多么痛苦。那意味着,看不见任何东西,更看不见世界的美好……” “但是……”她黑长尖锐的指甲,忽然点在了元叶的眉心,缓缓移向眼珠…… “你这里不是还有一双吗。” 元叶料到她会如此,不闪不避的回道:“型号不对称,你装不了。” 十二岁的小娃,脸盘子还没张开,能跟马月娘那四十好几的成年人一样么? 只是、穿着马月娘皮囊的女鬼,也不好糊弄。 她指尖移到元叶耳侧,微微用力,“直接穿了你这身皮不就好了。” 元叶心一横,闭眼喊道:“我长得丑。” 果然、马月娘犹豫了…… “的确不好看,比起以前的我……” 她貌似是想到了什么,血肉翻飞露着森森白骨的脸上,愣是有了阴郁的表情。指尖也更添了几分力,刺入元叶的耳后皮肉。 嘶! 元叶痛得猛抽一口冷气,心中沮丧命不久矣,嘴上却道:“只是暂时的,将来肯定能长好。要不、您再养养,等我长漂亮了再说。反正我吃的不多,还不挑食、特别好养……饶命啊英雄!” 这话…… 浑然没了节操可言。 树上忽然响起了阵阵沙沙声。 动静大得,连闭眼喊话的元叶都听到了。 马月娘神色一凛,狠狠看向上头。挥手便招出两条枯藤,陡然朝着上头刺去…… 不过树上那东西似乎快了一步。 “妖孽,看我排山倒海千斤灌顶!” 伴着喊话声,树顶最壮的那条大肉干跳了下来…… 那姿势,有点像是动画片里的超人。单臂举过头顶,握拳、直冲而下。 元叶这才看清,那根肉干原来是个魁梧汉子。年龄应该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他用的千斤灌顶,直冲而下,似乎还有什么特殊劲道,很是恢弘唿啸…… 真正仰天呼啸成白虹。 但…… 黑影笼罩而来,元叶脸都白了,“你他娘的往哪跳?……砰!” 元叶整个人被那汉子压进泥里,要不是她爬得快,估计脖子都断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吐了一嘴白沫…… 马月娘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看着两人在下方泥潭里重叠着扑腾。 她手指动了动,猛然俯身而下,眨眼便停在了元叶跟前。抬手便用指甲朝她划来…… 那指甲元叶感受过,其锋利程度绝不输于一把刀。 而且对方力气大,元叶毫不怀疑,若是拿这指甲来划她,会跟切西瓜一样分分钟就能对半剖开。因此,在马月娘刚要动手之际,她本能的用手臂格挡…… 嘶,手臂上果然划开一条很长的口子。 但凡那力道再大几分,那指甲便能直接斩断她的手臂。 她长时间没进食,连口水都没喝上。身体本就虚弱,能挡下一次已是极限,如今她连爬都爬不起来。 完了…… 我命休矣! 元叶绝望的闭了眼,却不想后头领子被扯住。霎时、整个人被拉起、拽飞…… 嗖的一下,飞出了好几十米,怦然砸在泥潭边缘…… 但元叶不觉疼痛,更没下陷,似有一股力包裹在她身下。还没来得及庆幸…… 陡然! 身后有阴气逼近。 元叶一回头,便看到马月娘已飞扑而来…… 满面狰狞,气势汹汹,“敬酒不吃吃罚酒!” ——天要亡我啊! “妖孽、休要胡来!” 是那汉子的声音! 他浑身淤泥,却马步一扎,举起麒麟臂,身上竟涌出了一层白雾,如气流般凝聚于双臂,隐有流光闪动…… 元叶一喜,眼睛都亮了。 艾玛,遇上高人了! 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异能者,又或是神仙? 不管怎样,她有救了! 这高人端是仗义威武,猛地放出气概,扭头就跑…… 瞧样子是在引怪? 好汉、大义啊! 然而…… 马月娘仅仅回头瞥了他一眼,只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朝着元叶步步逼近。 卧靠!怪还没引走,好汉你回来,回来啊…… 可那汉子早已没入了树林,回头无望。 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元叶心好累,半个字都不想说了…… 而马月娘看她没了友军,也不着急了,悠悠闲闲的用枯藤,重新将元叶捆住,挂到了大树下。 “跑?你倒是跑啊!到了我的地方,看你还能往哪里跑。”她顺着元叶头顶的发,摩挲到脸蛋…… “这么丑的壳,你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我……” “长得丑就不活了?而且我是后天美女,会长好的。” 几次三番被骂丑,元叶着实不爽到了极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料,还真镇住了对方。 但这鬼东西沉默后,表情有些奇怪。不知什么意思,她单手拖着元叶的脸,慢慢摩挲着擦去她脸上的淤泥…… 周遭一静,元叶心里忽然觉出不对来。 这个附在马月娘体内的女鬼貌似对她特别有耐心…… 一面擦、一面还死盯着她的眼睛瞧。 半晌,元叶脸上的淤泥去了个七七八八。 第十九章 逃亡 马月娘方才开口:“你撒谎,根本长不好……” 元叶:“那就别勉强了,勉强不会有幸福的。” “幸福?”马月娘咧齿笑了,“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不过、左右是要换掉的,稍微仍受一段时日,也没关系。” 要下决心了么? 元叶呼吸紧了再紧,“为什么换?是因为……即便夺了尸体,也无法借尸还魂吗?” 马月娘,“是啊。这些躯壳很脆弱的,一旦没了生魂,就会开始腐烂。” 闻言,元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挂在树上的肉干…… “所以,腐烂一个、你换一个,不停地换?” “不然呢?” “我是第几个?” 马月娘略一顿,幽幽看向下方,“谁知道呢……”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元叶看到了下方的泥潭…… 莫非、下面还有尸骨? 马月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阴沉下来,“你在故意拖时间?” “难道你没看出、我这是在调节气氛么?再说了,临死前总要挣扎下嘛。反正又没人会来救我,你担心什么。” “嗬嗬,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你这小家伙在打什么主意。不如先将你的生魂抽出来,咱们再慢慢聊……”马月娘语调轻柔,出手却甚是狠辣,一爪子扣着元叶的头顶,指甲便扎了进去…… 凉丝丝的。 只扎进去了一点。 但她的掌心、竟带了一股极强的吸力。像是要将元叶撕裂似的,吸附在她头顶强行抽取魂魄。 看着元叶痛苦扭曲的表情,马月娘似很享受…… 而痛到极致的元叶,反是有了一丝清明,“封魂!我有一种禁术,可以让你不用再换壳。” 马月将一愣,停在元叶头顶的手掌也散了力道,“你会?” 有戏! 元叶赶紧点头。 生怕女鬼不信,她满目自豪外带崇拜的夸赞道:“那当然。我爹了是得道天师,在清水镇,乃至整个安城、都是顶顶有名的。” 马月娘皱眉,“你爹是……?” “关山道人!” 元叶说得自信,可心里着实发虚,尤其那马月娘的表情明显有些迟疑。 怕是要唬不住了! 而马月娘默了下,确认道:“是那个……和你一同被关在柴房的老头?” 老头…… 她爹元关山、实际年龄还不到四十,足足小了马月娘八九岁! 虽说不修边幅,面上也干瘪有皱纹…… 可也不至于变成老头啊! 想归想,元叶聪明的没去反驳。这种时候、得把姿态摆足了,才能唬住对方。因此她故作高深地没做言语,只点头回应。 果然,马月娘没再继续试探,转而冷笑,“你的意思是,让我再去找个好看的女人做替死鬼,然后放了你?没瞧出来你年级轻轻,心倒是挺狠嘛。” 元叶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没这话你就不会害人了一样。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还小、扛不住。” 马月娘沉脸,猛地将元叶头顶的手划至脖颈,一把扣住,狠狠攥紧五指,“你是聪明人,最好别给我耍花样。那个什么封魂术……” 元叶忽然指着天空,“呀、有蛾子!” 什么玩意儿…… 马月娘愣了下,顺着元叶的手指抬头去看…… 噗…… 迎面一大盆黄水、铺天盖地,浇灌了马月娘满身满脸。霎时,她抱着头凄厉惨叫,身上也‘嘶嘶’地散发出浓浓黑气。 ——是那无声无息摸回来的汉子! 特么的总算回来了!元叶长出了口气,整个人便瘫在了地上。那汉子似也累得够呛,将盆子扔到旁边后,直抹汗。 不过…… 看着女鬼凄惨的模样,元叶心情舒爽了,挑眉笑道:“其实吧……那个什么封魂术,是我编的。” “没想到你会这么蠢,居然当真的听。” 这话、成功让马月娘愤怒,身上的黑气更随之变得扭曲。 元叶瞳孔略微缩了缩,到现在她都还有些后怕。但…… 总算解决了、不是么! ……等不了多久,这女鬼便会魂飞魄散。 旁边的汉子却闷闷道:“你不该说出来的。” “什么?” “这童子尿是用水兑的,以她的势力,顶多被困一小会。” 所以…… 死不了! 元叶一个机灵惊跳起,“你干嘛不多找点?” 说着,她扭头就跑,汉子也跟着跑,“我两天没喝水了,尿不出来。” ……妈蛋、你个坑货! 汉子跑出老远,发现元叶没跟上去,正两手撑着膝盖喘粗气。 “跑啊!” “我、我跑不动了。”元叶面无表情。 那汉子还挺讲道义,竟跑了回来。大手扯住元叶的衣领,直接抗到肩上。另只手则抽出匕首,带着她窜进树林,一路披荆斩棘… 后面是马月娘那穿透力极强地愤怒喊叫…… 元叶身板小,那汉子扛着她也能健步如飞。终于、元叶找到了点安全感,“这林子大吗、我们要跑多久?” 汉子答:“地方不大,几分钟就够了。” 几分… 钟? ——是多久? 从无时间观念的元叶,突然感觉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完全听不懂汉子嘴里的几分钟,是什么意思。 也对,以前她脑子混沌、不记事。如今清醒过来,免不了会产生知识断层。 哎…… 元叶默然失落了。但看这大块头单手挥刀,去砍那些尖锐的枝叶,已经被划出了好几条口子,她又有些过意不去。 这货貌似不知痛为何物,横冲直撞的,颇有几分很劲。但、但是…… “错了,不是这边!” “啥?” “啥你妹啊、再不掉头就转回去了!” 叱…… 汉子陡然刹脚。奈何以他的体型,再加上还驮着个元叶。即便他下意识用脚抵着地面,还是‘叱’的一下划出老远,带起阵阵尘土…… 也是好在他下盘够稳。 两人没摔。 元叶怕这大块头再走错路,便主动开始给他指方向。 进这林子时,她是被女鬼抓着从高空过去的。 虽然当时情况危急,身体也难受。但她脑子还是好使的,不仅将此处看了个全貌,知道该怎么走。还在第一时间、把那颗从女鬼身上抠来的眼珠仍到了其中一棵树干上…… 第二十章 胖老头 元叶记得位置在哪。 两人换了方向,继续逃亡。元叶则先带着汉子先去寻了眼珠。 她想,女鬼独独只抓她,应该就是冲着眼珠来的。 只要不让女鬼找到,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尽管恶心,但那女鬼三番五次找眼珠,足以证明她的猜测是准的。如今她一逃,不知能不能对那女鬼造成伤害…… ……比如势力大减什么的。 跟前这汉子不似普通人,对付起女鬼,颇有章法,还有些比较玄幻的特效技能。估摸着应该是抓鬼这行当里的人…… 想到这,她也就问了。 “能!” 元叶眼前一亮,“够弄死她不?” 早知道、就该把另外那颗眼珠也给她抠了。 “你、你想……”汉子似是有些累了,说话都很难连贯,猛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说到,“……想多了。这东西,能让她感应到方位。” “你不早说!”元叶呼吸都快停了。 汉子却一脸无辜,“你又没问。” ……这种事还需要问??? 元叶气得想骂娘,但她连扔眼珠的时间都……没了! 没了啊! 女鬼已经来了…… 枯藤自四面八方窜出,从两人闪避弹起的地上,嗖嗖…穿刺而过、深深插入旁侧的树干…… 两人顾不得是否受伤,分别吊着枝丫,胡荡乱跳躲避枯藤…… 匆忙间,汉子大喊,“快烧了那眼珠。” 这货总算还有点见识。 元叶忙点头回应,“行,快给我火折子!” “什么折?”古藤太多,汉子没躲几下。便被逼得抽刀、跳树、与枯藤缠斗在一起。 元叶这头还好,几乎没被枯藤纠缠骚扰。像是被刻意空出来的安全区。 ……是那鬼东西故意的。 数十米之外,披着马月娘皮囊的女鬼现身了…… 凶神恶煞地飞扑而来…… 瞧那尊容,浑身黑乎乎的,还冒着烟。像是被焚烧过似的,俨然成了一具焦尸。 比起之前更加狰狞可怖。 完了完了。 刷! 转眼马越娘就扑到了面前,一改先前的温柔。直接用她那锋利的指甲,扼住元叶的脖子…… 元叶甚至听到了脖颈间骨骼挤压,发出的咯咯脆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她不甘…… 莫名其妙被冤枉成凶手,被强留林家,还特么惹上了本要找林家麻烦的女鬼。 凭什么? 她抓着马月娘的手腕拼命挣扎,但这妇人被鬼附身,力气也大得要死。 旁边、被枯藤重重围住的汉子见状,当即狠狠甩起大刀,强行劈出一条路,狂奔而来。刀锋一转,对准了马月娘仅剩的左眼…… 那女鬼果然最在意自己的眼,一个侧身闪避。汉子扑了空,元叶却跟着偏了下,嘴里溢出血来…… 那汉子脸色大变,失了警惕。 枯藤自后方无声袭来,狠狠劈下。将汉子陡然劈飞、撞到了侧面一棵树上。 扑簌簌、 抖落片片枯叶。 元叶已没了挣扎的力气,眼前一片漆黑…… 在那黑暗之中,她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不辩男女…… “阿叶,别怕。” “无论在哪,你一定要活着。” “活着,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回家! 活着、才能回家! 元叶忽然有了动作,两手松开马月娘的腕臂。转去扯她披散而下的发。同时出其不意的探手插进她仅剩的左眼。 数根手指深深没入! 抠住眼珠…… “啊不!!” 马月娘那皮肉翻飞焦炭似的脸都扭曲了,本能地松开手,捂眼。元叶得到解脱,顺势滑落倒地,呛咳出好几口鲜血。 为了活下去、她不敢多做停留。缓过气,便朝着远处艰难的往前爬…… 但那鬼东西没了眼,照样能看得见。凌空抓起地上的眼珠,浑身涌出黑气,像是怒到了极点。几乎歇斯底里吼叫着、将元叶扑倒在地。 双手成爪,对准她的眼狠狠抓下…… 不说她那锋利尖锐的指甲,就单凭这力道。 一抓下去、元叶绝对必死无疑。 侧方树下吐血的汉子,想扑过来抢救。但距离太远,又气力不支。 爬都爬不起来…… 千钧一发。 “轰……” 一声轰鸣带着赫赫正气,如雷霆般浩荡。 绝望之际、元叶仿佛看到了一缕光… 大概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梦。 梦里、有专属自己的盖世英雄。他会在危难时,手持长剑,骑着高头骏马,踏过万道霞光出现在自己身边。 而眼前这倒光,显然给了元叶莫大的希望…… 她努力朝光芒中心看去。 然后、 她看到了…… 随风飘飞的黄袍子,袍子里面……骷髅黑背心。 脖颈间闪闪发光的刻纹……大金链。莫约两指粗,挂在脖子上绕了三圈还能垂到腰腹处! 往下是红底碎花的小热裤,露出两条……毛腿! 须眉白发一老翁,却膘肥体壮带纹身,端是一副黑道带头大哥的非主流模样。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浮躁、嚣张的江湖气息。 打眼看去,就像是个老混混。 如此超尘脱俗,惊艳全场!简直闪瞎了元叶两只狗眼。 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而这位江湖气极重的胖老头,已从远处疾驰而来。手中随之一甩,似有流光嗖嗖飞射。于马月娘周边落地炸裂,火花四溅,却不灭。像是有了生命般,在空气中拼凑成龙飞窜游走,甚是壮观。然而元叶高兴不起来,甚至是崩溃的…… ……停下!快停下!我还在呢! 这无差别攻击,太特么恐怖了。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那些火星子砸到身上,竟没伤到她一丝一毫。 若不是那马月娘被灼伤了好几处,被逼得连连后退着,用枯藤抵挡。她都差点以为那火只是幻觉。 元叶不懂,但她看出马月娘想逃,并且是带着她一起…… 因为,她感觉到有枯藤缠住了自己的脚。 下一秒…… 元叶就被缠着飞出了好几十米。 速度太快了,她想求救,却被马月娘揪住了领子,亲手提着她飞逃。 但也正是马月娘换手的空档。 元叶回头,便看到那胖老头,鬼魅、飘忽的身影,在密密匝匝的树木间闪现跳跃。 不过几个呼吸,便逼近了马月娘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鬼俎 “孽障、放下那姑娘!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老头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整片林中。 而那马越娘同样也不甘示弱,“哼你们这些道人,自诩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可这天地间那么多不平事,谁又管过,看过?” “凡尘之事凡尘了,自有能者会去管。而你这妖魔鬼怪,必是要交给我等来肃清。赶紧放开那姑娘,若再执迷不悟,别怪我毁了你老窝。” 闻言,马月娘下意识看向对面。 那原本还倒在树下的汉子,已没了踪影。 听动静,他所在的方向是…… 马月娘抬手,劈断了一层又一层层树木。便看到那壮汉已趟过泥潭,奔到了潭中大树旁…… 他拿着几根仅有尾指长的香,掏出打火机,啪啪打着火。点燃一根,就往树上扔。那香也奇怪,竟触物生火,虽是很小一朵,但也足以构成威胁…… 马月娘大骇不已,看了看元叶,又看向那棵老树…… 半点不带犹豫。 她直接将元叶给扔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正对准那胖老头。 老头瞪眼,伸手捞过元叶,便往旁边……甩! 不错,就是甩。 那动作十分干净利落。 就像是丢垃圾似的,甩完连看都没看一眼。虽然也是巧劲,可、可是…… 他娘的、是脸朝地啊! 落地就啃了满嘴黄土。当时、元叶只一个想法…… 绝逼毁容了! 而远处马月娘,已经扑向大树方向。屈指成爪,直直对准汉子胸口…… “铁牛,掏家伙。”白老头大喝提醒。 四肢发达的壮汉,反应还挺快。立即撕了衣服,要赤膊上…… 额、刀也扔了! 傻啊! 让掏家伙,这货咋还把家伙給扔了! 元叶心急如焚,但见那汉子胸前挂着的一口锅,有点傻眼。打架呢、你特么掏口锅出来作甚! 饿了?? 可这是口平底锅、也装不下那么大一只女鬼。 ……脑子有坑吧。 不过锅底的纹路倒是漂亮,十分古朴,有点类似某种文字。跟汉子腹部的纹身也有异曲同工之意。 是的、在汉子脱掉衣服后,也露出了一大片纹身。 元叶觉着眼熟,但也是仅仅眼熟而已。 距离太远,一时半会,她还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玩意儿貌似的确有讲究。 自壮汉撕开衣服,露出肌肉虬扎的胸膛后,便什么都没做。 上面挂着的锅也平静无光,但随着不远处的胖老头唇畔翕动,双手起势、凌空画出带着光晕的奇怪印记…… 不知为什么,那老头分明是无声念咒,元叶却听得清楚极了,而且很不舒服,像是有古怪的字符正钻入脑中。 她看着胖老头,有些恍惚出神。 嘭! 锅底陡然光芒大盛,旋转着汇成一个涡洞。而收不住冲力的马月娘,刚好没入其中…… 火、在那漩涡之中嘭嘭燃起。烧成一条条火绳,从她足底缠绕、蔓延而上。 那鬼东西也是厉害,察觉到危险,便立即招出枯藤引走火焰,自己则抽身朝那旁侧的老树退去。 她放弃攻击汉子,但…… 莫名的、元叶后背泛起凉意。想退,却突觉脚上一紧…… “靠,你又来!” 元叶脸都绿了,右脚被枯藤缠住拖拽着地上摩擦。 疼啊!元叶不甘,本能的勾住途中一棵大树。可那鬼东西貌似对她爱得深沉,枯藤一震,震得她当即脱手,凌空荡起秋千…… 唿…… 耳旁有风声唿啸,元叶在半空划出一个大大的抛物线,飞向那已渐渐没入泥潭的马月娘…… “竟还冥顽不灵。”胖老头大喝,一跃跨步时,撩开黄袍,扯下脖子上的……大金链。 不! 那不是金链。 是一条金鞭! 当他扯下握在手中时,那长度足有一丈之多。 元叶没法丈量,但就是有个念头让她确信那鞭子的长度。而那长鞭的材质、不像是金属、更像是某种特殊的皮料…… 咻…… 一道破空声响起,伴着万道光晕,老头已挥鞭近到眼前。 元叶看到那黄灿灿的长鞭,如蛇般扭转而来,柔韧至极。 而那上面的光晕,如流转的华光陡然变得锋利。 破空劈到马月娘背上,竟劈得她体内的黑气四散出来,身体也没入泥潭,只留一个还溃散着黑色烟雾的头顶,便再无动静…… 死了? 竟一下子就将她打死! 这胖老头厉害啊!元叶惊呆了。 只是还没等她高兴起来,脚下的泥潭陡然噗噗冒出气泡。 先是一两个,紧接着越来越多,几乎整个泥潭都在翻吐气泡。 臭气熏天。 其中、还浮出许多森森白骨和…… 天啊! 是、是蛆! 无数的蛆虫,随着白骨一起浮出了泥潭。 普通蛆虫跟苍蝇没多大区别,数量再多,除了恶心点,也没什么伤害力。但这泥潭中的蛆不一样,又大又长,还通体黝黑,仔细看,还能看到其头顶均长有触须。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已经变异了。 毫无意外,这玩意儿是碰不得的邪物,而泥潭里散发的恶臭,也似带毒…… 面对冲天的毒气、和变异蛆虫,饶是那魁梧壮硕的汉子也显得有些狼狈。更何况元叶本就在泥潭之中…… 她虚弱的躲避着蛆虫,向老树爬去。 泥潭翻涌、恶气扑鼻,那马月娘笑声忽然在半空中响起…… 不、应该说是附身在马月娘体内的女鬼。 ……她还没死! “鬼俎!孽障、你竟抽取活人魂魄,以生魂豢养出鬼俎。”老头脸色难看无比,女鬼却在上方笑得有些癫狂…… “养与不养,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不都照样要灭我。” 泥潭翻涌得更凶,顷刻间,鬼俎倾巢而动。 好不容易才刚爬到老树边的元叶,骇然大惊,都顾不得扶着树站起,便急匆匆朝那铁牛喊,“点香、烧啊!” 经她一提醒,铁牛才终于回了神,再次从裤腰处掏出香盒。从中捻出几根,顿了下,他又放了些回去,只余两根捏在手里…… “妈蛋,都要死了还抠什么抠,全点!”元叶也是气得狠了。 尽管身体虚弱,却扔是提起一狠劲,冲那铁牛愤然大喝。 第二十二章 原来是幻境 那声音,气贯长虹。吓得铁牛抓起一大把香,就点燃了往四面八方抛洒。 连续三次,才终于尽数洒光。 短香落地生火,顺着枯枝烂叶大片蔓延。烧退了鬼俎,也引燃了两人身旁的老树。 四周回荡着鬼俎尖锐的吱吱声。 危难之际,元叶也顾不得许多,抓着什么扔什么,最后还把其中一颗眼珠给砸了出去…… 轰! 眼珠落地,不亚于炮弹的威力。瞬时炸死了一大片鬼俎,还将前方炸出挺大一个坑。 有用! 元叶不带半点犹豫,抬手,就将另一颗眼珠也砸了出去。 呼…… 爆炸声后。 世界仿佛都清净了。 元叶置身于火海之中,面对滚滚热浪,竟奇异的找到了安全感。 要知道的这玩意儿威力那么大,她早就用来对付女鬼了! 而那胖老头的神情,却更显忧沉,眼底似有暗光闪过。他冷冷扫过四周,而后看向半空,抬手结印…… 几乎是咒印结成的同时,半空之上、立即出现了女鬼虚幻,缥缈的身影。 老头半句废话没有,两指并拢,其间不知从哪多出一道黄符。 跟普通符纸不同,那上面泛着莹莹光泽,看起来就像是件寻常物。被老头夹着在长鞭上滑过之际,化为莹莹粉末附盖其上,华光流淌。整条黄灿灿的长鞭,瞬时变成了通体莹透的质感。 啪! 长鞭挥起,一条火焰凝聚的金龙伴着长鞭扑出,窜向那女鬼。 这速度快如闪电。 半空之上、女鬼似是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招。虚影一闪,险险避开金龙,手臂却不甚沾到了那龙尾上的火焰…… 那火、煞是利害。女鬼不过是扫到了一点微末,便燃烧到了整条手臂。而且…… 火焰大有蔓延趋势。 阴风起,女鬼凄厉的吼叫。 元叶捂着耳朵,坐等女鬼湮灭。但出人意料的,女鬼竟转头朝下方大树冲去…… 黑雾滚滚。 火龙随之附身而下,与黑雾碰撞…… 轰! 火光大起。 老头目光微沉,里面似有些许怜悯之意。但当他看到女鬼的魂魄在火焰之中依旧不灭时,又很快变得坚定。 长鞭、啪的一声劈出,直击女鬼。 黑雾喷涌…… 唿啸的风得更猛了。 元叶打了个机灵,只觉得那浓浓黑雾中,有滔天的阴冷之气喷发而出。与火龙燃烧的温度交替、冲击。 不多时,女鬼逐渐化作尘烟,飞散在空气中。连带着泥潭中那一具具森森骸骨,也都逐渐化为了灰烬…… 铁牛狼狈捡起衣服、边裹,边趟过地上烧焦的鬼俎。看到神色凝重的元叶就在附近。他弱弱的问,“死了?” 这问题,令元叶更凝重。 等不到回答,他又看向远处的白发老头,“师傅、死了吗?” “死不了,老子好得很。”老头的语气有些复杂。 铁牛闭嘴了。 只见他家师傅、用脚撩了下地上的灰烬。抬头、视线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那挂着肉干的老树上,神情也逐渐变得莫测…… 元叶累极了,哪管得了老头在想什么。见周围风平浪静许久。她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瘫摊在地上,而且手里还攥着两颗眼珠…… 老头没注意,但站在元叶身边的铁牛稍一错眼,便看到了。当下跳开老远,指着元叶手上的东西问:“啊呀,那妖孽的魂珠,怎么还在!” 元叶愣了下,“这不是眼珠吗?” 不等铁牛开口,老头已经转了过来,目色沉沉,“是。但对女鬼来说,这也是一个寄生体。可以寄养魂魄、炼化魂力。如今女鬼湮灭,魂力却还完好无损……” “啥意思?”元叶听得似懂非懂,但扯上了女鬼,便多半不是好事。她攥着眼珠,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似的,立马就想扔。 老头一撇嘴,“你捡到宝了。” 宝? “真的假的!”元叶盯着老头,想确认真假。却看到老头转开视线不过几秒,表情已变得十分难看。 他指着老树方向问:“看看那是什么?” 铁牛反应最快,当先答道:“树啊,师傅。” 老头:“还有呢?” 铁牛有些疑惑,瞪大了眼看去,“除了树……还有烟!好大的烟啊、师傅,是不是快烧过来了。” 他翻身爬起,躲到师傅身后。师傅却将他踹开老远,看向元叶,“你来说。” 说什么? 胖老头本事不俗手段了得,却一身混混打扮、凶神恶煞,瞧着就不是个好惹的。不定灭完鬼,还会灭人。 于是、元叶十分乖顺。仔仔细细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嗯、泥潭的水干了,附近的树和枯藤也都烧没了,只有那棵老树还在。虽然被烧得树皮脱落,冒着浓烟。但好像对它影响不大,下面的根还完好无损。枝叶间,甚至长出了几片新芽……这!” “莫非是……” 老头挑眉,意味深长的看过来,“是什么?” “落叶乔木中的凤凰树。而且树龄至少在千年以上……” 否则、哪能浴火发新芽。 老头点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 元叶都不用老头做声,便连连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对,凤凰树不耐寒,更怕积水。怎么可能长在阴冷潮湿的泥潭里面,这种环境根本养不活。更何况、还是一棵长了千年的凤凰木……” 这是常识。 但一个自幼痴傻,又从未踏出过清水镇的乡下丫头竟张口既来,委实不可思议。连她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只是本能想到了,便提出疑惑。 说完,她就开始后怕,唯恐这对师徒会察觉到什么。 不过…… 元叶与他二人原先并不认识。 胖老头也没生出猜疑,闻言,只多看了她两眼,便冷笑连连…… “千年!这地方能有百年就不错了……” “我敢肯定,这是一个幻境……恐怕,外面还有更厉害的,在等着呢。” 铁牛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忽然听到身旁‘扑通’一声,他偏过头,便看到方才还侃侃而谈的乡下村姑已吓晕了。 “师傅,你把人吓死了!” “滚犊子,老子说啥了、就能把人吓死!……给她掐人中。” “人中在哪?跟咱们的一样吗?” 第二十三章 猴子 “不然呢?” “可……它是猴子啊。” 老头定睛瞧了瞧地上躺尸的某村姑…… 模样干黄偏瘦,的确像极了一只黄皮猴。 想了想,他一本正经道:“你看错了。咱山里的猴子,哪只身上没长毛。你再看她……除了头发、身上寸草不生的哪有毛。所以她是……” “一只脱了毛的猴子?” 徒弟都会抢答了。师傅竟感到心累,“管她是什么,反正人中都一个样,上吧,迟了怕是还得挖坑……” “可是……” “老子让你掐人中,又不是让你去献身,啰嗦个什么劲?” “不行啊师傅,万一被我掐死了怎么办,师傅你不是说过凡事要量力而为吗。” “我那是让你少吃点,再说你也没量过。怕什么……掐死了,顶多挖个坑埋掉了事……” “师傅管埋?” “想什么呢,为师年事已高,当然是你来。” “师傅,您怎么这样。那我不要掐了!” 靠! 某个汉子弱弱的忸怩着。旁边还有个老头骂骂咧咧,吵得要死。 半晌…… “臭小子,你他娘的掐是不掐。” “师傅!我受伤了,手好疼,也没力气……” “长得丑,就别学你师弟那一套,看得老子肾都虚了!” “……” 铁牛说不过,只能蹲下身,支起一根手指抵住某晕厥村姑的人中…… “怎么没反应?” 他又使了点劲,结果某村姑鼻子下面青白反紫了,还是没反应…… “拿袜子熏!” “师傅……” “干啥?” “我哪来的袜子?” 师傅:“……” 差点忘了,他师徒二人闯荡江湖,走哪、都是光脚套鞋…… 袜子是什么鬼? 见过,但从不穿。那玩意穿了还要洗,麻烦…… “那就用脚。” “这样子、不太好吧。”某汉子犹犹豫豫。 可见到师傅沉了脸,某汉子赶忙蹬掉布鞋,伸出了脚…… 呕! 好臭! 某村姑迅速翻身滚到旁边,醒了!一睁开眼,便瞧见了老头似笑非笑的脸…… 靠、这老头…… 她不过是想趁机冷静下、想想往后的路要怎么走。顺便看看跟前这二人是个什么脾性,什么路数。哪成想老头心眼忒多,还挺狠。 目测,应该年过古稀了吧。 动不动,就要埋人。 好冲动哦…… 比起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还要浮躁。也不怕浮躁过了头,搞成心脏病。 不过…… 元叶这怂货只敢在心里想想。 面对两个不明来路,还带着纹身,明显就很凶残的非主流…… 她虚弱地抬头,“两位恩公,那女鬼解决了吗?这是哪,我好害怕,可否送我回家啊……” 感谢她爹长期做示范,对于演技方面,她自认还是很可以的。至少能做到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睁眼,就入戏。 连铁牛都被唬得愣住了,完全无法将她与先前还气汹汹指挥他的小丫头联系起来…… “这里是哪不重要,回家也不着急。因为你中毒了,必须留在这做点事才能解毒。” “中毒!” 元叶心一抖,盯着胖老头瞧了又瞧,委实分不清其中真假。但这老头心眼多,鸡贼得很。于是她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表现得惶然又无助:“我、我中了什么毒了,会死吗?” 老头:“那女鬼应该弄死过不少人,煞气极重,还带了阴毒。但凡被她弄伤,定会阴毒入体,你说会不会死!” “当然会!”铁牛从旁补刀。 老头笑了,气定神闲的看着元叶。 一时间,元叶真吃不准他什么目的,便配合着、继续慌慌张张的模样:“恩公!我还年轻,不想死啊。您法力高强,又有通天的手段,定是有办法救我的……” 她才十二岁,又是个乡下丫头,就该是这般怯弱无助的胆小模样。 貌似老头也没起疑,十分亲和的道:“哎、老夫功力太深,直接出手,怕是会伤了你。不如给你指条明路,自己去弄解药……” 元叶:“解药在哪?只要我是能去的地儿……” 若是敢坑她…… “咯……”胖老头指着对面的凤凰树,“解药就在那,去挖吧。” 挖? 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元叶有些狐疑,“只是挖树?” 这老头一肚子坏水。不管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她觉得都合情合理。但、但是他竟说:“谁让你挖树了,我是让你挖树下的骸骨。” 卧靠! 元叶被吓到了,“我去!?” “废话,当然是你。”老头变脸速度极快,刚凶了元叶一句,紧接着又露出了和蔼的笑,“丫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去吧……” 把人当傻子呢! 挖出来是要煲汤,还是煎药? 反正元叶下不去那个嘴,“恩公,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就你这体质,强行拔毒估计会死得更快。所以要利用那些骸骨怨气,以毒攻毒……” 这老头煞有介事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个方外高人。要不是看到旁边铁牛一脸懵逼,外带同情的瞧过来,元叶就信了。 “不会吧!” 元叶眨了眨眼,可怜兮兮道:“恩公,我没读过书,您可不要骗我……” “你在质疑我?”老头拿着金边,慢慢在手上挽着,笑容似有点变味儿了,“连你这条小命,都是老夫救的,还会害你不成?” 元叶心道,那说不准。 但被老头几句话,就架上高台。 如今骑虎难下。 怎么破? 挖、还是不挖? 泥潭虽干了,但谁知道底下还有些什么。万一还有鬼俎,岂不是会当先成了炮灰…… 可瞧那老头眼中的强势,若是不按他的意思做,恐怕是难以善了。 元叶憋屈极了…… 从前傻了十几年,虽然苦,好歹性命无忧。 可这才刚恢复,就被诬陷做了杀人凶手。而后又被猛鬼缠上,折磨的死去活来…… 这好容易死里逃生,结果还遇上两个凶神恶煞的纹身大佬! 元叶想哭,哭不出。只能嘴里说着:“恩公莫要误会,我不过随便问问而已!既然恩公让我去挖,那我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一定会去的……” 身体却赖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第二十四章 你果然不是人 元叶的模样虚弱得很。 手肘连续撑起两次,人便倒了两次。她可怜巴巴偏头,看向铁牛。 这厮果然同情心泛滥,立刻帮着说话:“师傅……她都只剩半条命了,不如、就算了吧……” “算了?” 老头眼一撇,“臭小子,为师平日就教过你,做人、做事要有慈悲之心,救人一命乃胜造七级浮屠。你师弟记不住也就算了,怎的你也将为师的话当做耳旁风?” 那模样端得是义正严词。 铁牛摇头:“不是啊、师傅,我没说不救。而且师弟虽然记性不好,但慈悲之心还是有的!至少……对长得好看的人是这样。” “哟,还是我误会你了。原来你这小牛犊子,是想在美人跟前表现一番?” “师傅……她长得哪里好看了。之前、我还差点把她当成了咱山里的猴子,怎么可能跟美人搭上边……” 老头,“瞎说什么呢,人家好端端一姑娘,不过是瘦了点,长得比较像猴子而已……” “可还是丑啊!” 卧槽! 当着元叶的面,说她丑就算了,居然还将她说成山里的猴子。 这口气谁咽的下…… 本想冷眼旁观的元叶,“两位恩公,不妨去医院去治治眼睛。” 师徒二人侧身,看向元叶。 元叶也回看他俩。 空气中漂浮着燃烧过后的青烟。 三个人、六只眼…… 气氛变得凝固。 半晌…… 元叶蹙眉,“你俩大敞着衣服,露肚皮。裤子也跨到了肚脐眼下面,是想干啥?” 额…… 师徒俩转头对看。 在一少女面前袒胸露背,貌似是有点…… “啊呀,突然觉得好冷。”铁牛抬头望天,假装自己跟前没有旁人,迅速拉起衣服。 老头抄起手,敲了铁牛一个暴栗,“让你给我瞎扯半天,害得老子都忘了正事儿……” 他拉了下红花花的短裤,将外袍系好。随后他又笑眯眯看向元叶,“姑娘莫要见怪。咱们方外之人,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从来不拘泥小节……” “二位恩公是方外人,可我不是啊。” “那你是什么?” 极寻常的一句反问,却因老头骤然下沉的语气,带上了某种试探意味。 他问,你是什么? 而没问是什么人。 摆明在怀疑她是除了人以外的,某种妖魔鬼怪。 元叶眯眼,与之对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的手,已然再次握紧金鞭…… 铁牛慢半拍的察觉气氛不对。 看看自家师傅,再看看那个浑身透着古怪的小村姑…… 元叶神色不变,心下则暗暗揣测…… 如今女鬼已灭,这胖老头却把玩着武器,迟迟不收。 合着是在等她! 可笑! 怎的一个个都认为她是妖? 她爹如此。 跟前素未相识的师徒二人也如此! 她轻叹、慢慢扶着树从地上站起,“二位好眼力,我的确不是人。” “你果然不是人!”老头眼神一凛,手中金鞭随之晃过了丝丝流动的光,“何方妖孽,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铁牛闻言,下盘一沉,两手立即抓住衣襟。 其实元叶一直没搞懂,为什么他非要将武器藏在衣服里。 每次打架,都要来个脱依表演…… 莫非这样更显气势? 然而…… 元叶面无表情,“你们不都猜到了吗,我是猴子。” 老头:“……” 这丫的,是在拿他的话、打他的脸吧。 小小年纪脾气还挺大。 自认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胖老头,都被这般正面打脸,打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最后还是他那不带脑子出门的大徒弟,知道心疼师傅,主动开口了…… “师傅,你听到没。我说她是猴子,你还不信。现在她自己都承认是猴精了。” 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端是得意得很。 即便面对元叶满脸的嘲讽,也完全没感到不对劲。 这傻缺,傻得自家师傅想捂脸,“行了,就你聪明!” 本来就是…… 铁牛翘起了嘴。 但…… 他也终于发现、对面那猴精居然在笑! 而且还一脸戏谑的说:“嗯,你猜对了。我爹是孙悟空,娘是白晶晶。而我、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洗洁精!” 哦…… 洗洁精! 铁牛恍然点头,只觉有她的名字点耳熟,想来是真的很有名气。可是…… “你爹姓孙,为什么你不姓孙?难道你娘是二婚,让你跟了后爹的姓?” 哟,这孩子! ……还挺会脑补的嘛! 元叶笑着点头。 师傅实在不忍直视,偏过头,不想再看。 但很快傻缺便想到一个问题…… “不对,你爹不是元关山吗!” “你认识我?” 元叶笑容一收,来回扫视二人。 不过,她着实看不出对方什么路数。 之前在林家,她爹落跑时,的确说过要去搬救兵。但多半都是说说而已,毕竟在她爹元关山眼中,她是一只抢了自家闺女身体的大妖。 一只妖,对上一只鬼。 需要去救吗! 估摸着元关山还巴不得,她能和女鬼同归于尽。 所以这师徒二人,绝不是她爹请来的救兵。但是…… 那傻缺竟在道出她爹大名后,又喊出她的名字。他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元叶!” ——可见,对方不是瞎蒙的! 而旁边那老头,已隐隐流露出杀意…… 知道他俩比女鬼还难对付。 元叶索性也不跑了,强作镇定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神情莫辨,“这就要看你是人、还是妖了。” 元叶:“哈,我是人是妖你会看不出来?” 老头:“还真不好说……” “行啊!不好说是吧、要不给你杀一杀?”元叶也是豁出去了,撸起袖子,放狠话,“来啊!大不了跟你拼了、就算弄不过你,我也要弄下你一层皮。今儿我要是怕了,我特么就不配是个人。” 话未落,她便学着王铁牛马步一扎,摆开了架势。 老头没作声,眼神变了几变。 两人对峙。 站在旁侧的铁牛,来回望了数秒。忽然,王铁牛指着元叶喊道,“元叶,你果然是只猴精,我看到你的脚抖了好几下……” 你给劳资死开! 那是腿麻! 腿麻了!!! 第二十五章 挖尸 元叶不鸟他,只冲着那个老的发飙,“有种你就来啊。听说你们修行之人最忌因果。我倒要看看,你若杀了我,会不会染上业障自食恶果。” 哟呵,懂得还挺多,不愧是跟着元关山跑过江湖的。 算她赌对了。 凡是降妖伏魔的道上人,都怕惹上因果遭到天谴…… 老头不动声色,却不代表元叶看不出,他开始犹豫了。 于是继续下猛药,“我猜、你们从一开始、应该就在这林子里。具体待了多久我不清楚,但一定是看着那女鬼将我抓来,再看着我被折磨,被吊在树上。你们漠视生命,拿我猴子耍。不就是想利用我来引开那女鬼注意、再趁其不备玩偷袭么。呵、驱魔人……” “说什么替天行道,行的还不是杀人害命的勾当。今日,我要不死,定让天下人都看看、你们师徒二人是个什么货色。” 什么货色? 老头气得嘴唇都抖了…… 这人啊、不怕对方比你横,就怕对方横到不要命。 此时的元叶,便是破罐子破摔,比那不要命的还要横上几分。 王铁牛也惊呆了。 完全没想到前一刻还弱柳扶风的少女。眨眼就变得刚烈决绝,赤手空拳就敢跟两个大男人叫阵…… 仿佛又看到了少女指挥他燃香时的霸气模样。 ……师弟说得对,女人都是善变的。 他悄咪咪,朝自家师傅移了几步…… 胖老头,“干啥?” 王铁牛:“师傅,我……” 有个‘怕’字还没出口。师傅就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行了!既然你自告奋勇,为师也不好拦着,快去吧……” 王铁牛:“啊?……啥意思?” 胖老头:“去挖骸骨啊!这里是幻境,据我观察,那棵树应该就是阵眼。而促使阵眼运行的,正是树下那些骸骨所形成的阴气,阴气不绝,此阵便会周而复始,将咱们永远困下去。你要不想饿死,就赶紧去挖!” “……” 铁牛十分不情愿,奈何师命难违。(实则是被最后一句话说服了。) 他不想饿死,只好磨磨蹭蹭脱下外衣…… 旁边两人均选择无视。 胖老头换了笑脸看向元叶,“呵呵,让你见笑了!我这徒弟性子直、平日里哪都好,就是脑子不大灵光,总爱说胡话……” “是嘛!那麻烦你鞭子收了,不然,我会总有一种错觉……”元叶面无表情,压低声音,“你想弄死我。” 老头目光闪了闪,也不多做言语。随手将金鞭挽了挽,便挂回脖子上。 元叶看不出个所以然,倒是让另一头正脱衣服的王铁牛、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 武器是收了。 但仍旧人家在身上挂着。 关键这老头的武力值摆在那,即便不用兵器,也照样能碾压全场,掌控话语权…… 元叶不敢大意,但气氛总算缓和下来,她索性静观其变。 这师徒二人,穿着打扮看着像流氓,凶狠得紧。不过貌似的确是除魔卫道之人,不会轻易扼杀无辜…… 老头已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下休息。铁牛也终于磨蹭完了,从背后包里取出个折叠铁锹,朝那凤凰树走去。 元叶心下稍安,打算有样学样找地方坐下。却看到铁牛一步三回头,最终喊了声‘师傅……’ 调调拉得老长、特别委屈的样子。 看得老头身子一抖,“干啥?” 铁牛收了苦脸,“你刚不是说让猴子……哦不、是让她一起去挖……,还作数吗?” 老头:“之前不是你让我算了么……” 铁牛:“可、可我哪知道她要不去,就得我去啊……师傅、我想了下,还是让她跟着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照你大爷! 好歹是个男人,还能有点原则不。 节操呢??? 元叶翻了个白眼、别开脸、懒得理这没眼色的傻缺。 方才她连命都豁出去了,才让那胖老头退而求其次,将目标转移。这货居然还幻想自家师傅能指使动她…… 莫名为他的智商感到忧伤呢…… 而胖老头、也是气得不行,“你他娘的,没看她都瘦得皮包骨了,还挖尸呢。连铲子都挥不动,去了也是喂鬼俎……” 王铁牛一想还真是,可……“那你之前为啥要让她去?” 对啊。 为什么呢? 元叶也很好奇,侧着脸,暗戳戳地竖起了耳朵…… 莫非这老头之前在试探她,但元叶没证据,更猜不出他在试探什么,又为什么要试探…… 然而胖老头避开了话题,只道:“废什么话,老子说话不好使了是吧。” “没、没……我错了、我现在就去……” 对上师傅,王铁牛直接秒怂,拿了铁锹便要走…… 老头喊道:“等等,你那包里还有吃的没,老子饿了。” “师傅……”铁牛反手护着背上的包,“只有半袋辣条,和一瓶矿泉水了……” 那是他的存粮。之前为抓女鬼,他在树上守了两天,都没舍得吃上一口…… 但…… “拿来!”师傅手一摊,铁牛尽管万般不情愿,也还是老老实实交出了存粮。 全程不用发表意见的元叶除了狐疑之外,还有些啼笑皆非。 暗道这一老一少看着凶悍,不似良善之辈,却也并非那不辨是非的真恶人。 毕竟救了她一命。 于是她放下心来,坐到一旁石头上。 没了存粮的王铁牛,垂头耷脑,整个人都恹恹的。扛着铁锹去了对面树下…… 这地方本就不大。 直径不过十来米的泥潭,干枯后,露出了不少长有苔藓的青石。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王铁牛抡起铁锹开干。 哗! 一锹下去,表层尺余厚的硬土、便被刨开。露出了下方淌着水、黑黝黝的淤泥。 其中不乏残余鬼蛆,蠕动着,窜涌着…… 恶臭扑面。 元叶没吭声,但一直在观察。 她发现铁牛这大块头不止是体质特异,不怕鬼蛆的腐气伤身。多半他挂在胸前的锅,也起了不少作用,能让那些鬼俎退避三舍。 这世界…… 是变了吗? 为何跟她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第二十六章 爬坑 在进入林家之前,她还痴傻着,但对外界还是多少有一定了解。 元关山假扮道士走街串巷,基本都会带着她,常有人说建国后不能成精,怪力乱神不可取。 还有什么科学证明世界上没有鬼…… 可、现如今她都经历了什么! 不仅遇到了猛鬼,还见到了两个打扮怪异、神鬼莫测的驱魔人。 诶…… 从无端含冤,到女鬼索命,再到被那驱魔二人组威逼试探…… 元叶身心俱疲,不由生起一丝憋屈。 ……不开心。 她自闭了。 然而…… 在她身后两米处…… 吧唧 吧唧 辣条浓郁的香味飘入了空气中…… 元叶回头,便看到某个老头正拿起矿泉水瓶,‘咕噜噜’地喝了几口。又接着吧吧唧唧唑辣条…… 另一头,凤凰树下的王铁牛,已挖出了挺大个坑,人站坑下,瞧不见头。只看到他一块接一块的往上方扔着尸骨,零零散散…… 大概是有气,他扔得有些用劲,远远近近,啪塔啪塔的落地有声。 一个吧唧吧唧唑辣条,一个啪塔啪塔扔骸骨。 两种声音叠加在一起,此起彼伏,竟还十分和谐。 无论画面感,还是味道…… 元叶本还在冷笑,这俩人跟她爹元关山似的,都是土贼,一点不讲究。然而,她不愧是元关山的亲闺女,戏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 肚子‘咕’一声长叫…… 饿啊! 她从晕车吐完后,滴水未进,滴米未沾,能不饿吗? 老头斜眼看过来,顿了顿问道:“想吃?” 元叶抿抿唇,有些犹疑不定的看着老头。太饿了,胃里抽搐得生疼,但…… 这老头明显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能屈服在一根辣条下? 没让元叶纠结太久,因为老头紧接着又慢慢悠悠吐出三个字:“不给你。” 呵…… “那你问我做什么?” 老头:“就想看你、想吃又吃不到的样子。” 说着他将本就所剩无几的辣条,全塞进了嘴里,吧唧吧唧间,他还不忘告诉元叶:“嗯、这么吃起来,好像更香了……” ……臭老头! 给劳资滚! 元叶没骂出口,因为…… 远处树下,忽然传来王铁牛童鞋的呼喊,“师傅,我上不去了!” 那声音颇大。还带着一串空响,像是离得很远…… 元叶举目看去,才发现是从树下的坑里传来的。 听动静,那坑应该不浅…… 老头皱了眉,极是不耐烦的给他吼回去,“叫什么叫、老子没空!……早就教了你们轻身功法,如今连自个挖的坑都跳不跳不出来,也不嫌丢人……” 骂归骂。老头还是起身过去了。 只是有点慢。 两手负在背后,慢悠悠的走着如同游山观景。 地上全是尸骸,东一节手骨,西一条腿,其中还有好些的头颅。 元叶跟在后面,每走一步,心尖都在发颤。 ……太多了。 多到目光所及处,几乎全是白森森的白骨。让元叶举步维艰…… 但老头都走了,谁知道她坐的位置还会不会安全。 万一地下那些鬼俎转道过来…… 画面太美,元叶不敢去想。 老头已到了树下。 元叶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前方有好大一个坑,以她仅一米五的身高来衡量,那坑大概有三米之宽。 也对。 一路走来,地上光头颅就有二三十个。 坑小了,还真装不下。 老头站在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王铁牛,“都找清楚了?” “放心吧师傅,我都找过了没有漏网之鱼。”王铁牛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元叶随之走近,便听老头吩咐道:“在找找,露了一块咱都出不去。” “是真的没有了啊。”王铁牛见师傅无动于衷,索性自己往上爬。 元叶低头一看…… 好家伙,这坑的深度都相当于一口井了。 有必要么? 里面果然有鬼俎,在坑壁里不停蠕动着、躁动着。 元叶注意到了,那王铁牛的确有古怪。 当他攀着坑壁要往上爬时,附近的鬼俎就蠕动得更凶了。像是怕极了那挖坑的汉子,没敢往下窜。 但坑壁太过湿滑,还在不断沁着水,王铁牛想爬上去也着实不容易。 好在坑底除了淤泥、倒是干净得很。 老头就那么冷眼看着,似是不打算管。 王铁牛快急哭了。 他嗅着扑鼻而来的恶臭,在看看四壁蠕动的鬼俎,呕…… 胃液激素翻涌。 “王铁牛!” 上方突然有人喊他,他抬头望去,便看到一根没烧完的枯藤被人抛了下来。 是元叶! 呜,这猴子好像还挺不错。而且、还很聪明。 她说:“你等着,我先把这头绑到树上去。” 她人小、力气不够,绑树上让王铁牛自己攀上去是最稳妥的。 没多久,元叶便回来了。 气喘吁吁地朝坑底喊:“成了,你上来吧。” 下方的王铁牛仰着头,冲元叶笑笑,而后拽着枯藤往上蹬…… 枯藤十分结实,有了它做支撑,王铁牛爬起来轻松多了,也没再打滑。只不过…… 上方陡然!‘砰’的一声。 同时响起了元叶哎呀、哎哟哟的痛呼。 “猴子,猴子你咋了?”王铁牛有些急,赶忙加快了速度。 毕竟他能上去,还是仰仗着猴子扔下的枯藤。 他觉得、做人得有良心。却不想上方又是接连几声砰砰作响,元叶再次痛呼出声。并破口吼道:“你特么别再爬了,想砸死我早说啊!” 额…… 这是从何说起? 王铁牛不解,想着先爬上去了再说。 于是…… 他爬几下、上方会砰的一声响。 再爬、 再响。 离得近了,他还明显能感觉到地面抖动,像是有重物坠地。 期间、猴子愤怒的吼声也不曾断过。 ……嗯、没死就好。 王铁牛没那么担心了,但速度不减。没用多久,便爬到了上面…… 怎么说呢。 王铁牛看到上面的情况,有点傻眼了。 原来他刚刚听到的重物声音,是树上那些包裹在叶子里的干尸掉落所致。 应该是被他摇的…… 这些肉干尸体,也不知在树上挂了多久,全靠着女鬼的阴气,才能吸附在上面。 女鬼灭了,本还有地底那一堆骸骨的怨气做支撑。 第二十七章 正统驱魔人 但、就在刚刚骸骨也被他通通挖光,然后他再拉着枯藤一摇树…… 可不就全掉下来了么! 而且还好死不死的,半数以上都砸到了元叶身上。 好倒霉哦! 可地上那么大一个坑,愣是连点灰都没掉进去! 所以王铁牛着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挠着头,看向正压在一根肉干下的元叶:“猴子……你没事吧。” 看到元叶幽怨的神情,他有些手足无措。 元叶:“愣着做啥,过来扶我一把!” “哦!”王铁牛终于回过了神。赶忙上前帮元叶推掉压在上面的一个肉干,再将人扶起来。 元叶也是倒霉,第一下,她是没注意。 那树上的人棍从后面掉下来,将她砸了个狗吃屎。好不容易推开重物,挪出来,结果王铁牛又开始摇树…… 然后悲剧开始了…… 一个又一个。 接二连三开始没完没了的掉…… 她爬一次,就被砸一次。 无论躲到哪,那些人棍都跟有仇似的,跟着掉到哪。 砸得她怀疑人生,怀疑自己莫非是被衰神附体! 全过程,胖老头都在旁边看戏…… 至到王铁牛爬上坑来将她扶起,,他才敛下表情,有了动作…… 慢悠悠踱步到元叶旁边,他摸着白花花的胡茬,一语不发。似乎确定了什么,又似乎在疑惑什么,但就是捋不出个结果。只状似不经意的看了元叶一眼。 那眼神,其实很隐晦。 反正大牛是无知无觉还在问着元叶是否受伤。 但元叶从最初就察觉到这老头对她有诸多猜忌,其中不乏存有杀意。 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傻姑娘元叶,肯定发现不了。但醒来后,她的各处感官都变得十分敏锐,因此,她很轻易的便捕捉到了。再对上他的眼神…… 元叶心下微沉,暗道或许这人在怀疑她不是本尊?毕竟连她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但也有可能不是出自怀疑,而是对她有什么其他不好的企图。万事皆有可能嘛。 总之不论如何。 绝不能跟他们呆在一起。 ——不过前提是得先离开这鬼地方。 元叶心下有了计较,便不动声色退到旁边。 那老头也没多话,从后腰掏出一个小布袋…… 巧了,竟与元叶曾经用的那个还挺像…… 黄色绸布缝制,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图文。越看越像,但老头手里那个,明显更旧。 想来应该是批量生产的地摊货,元叶只多看了两眼,就抽回注意力,继续保持缄默。 那老头也没在意旁的,随手拉开布袋,从中拿出一张黄布,铺在地上。而后又拿出好些小物件,如梳子、毛发、杯具碗筷什么的,尽数罗列在黄布上,摆得满满当当。 若仔细看,不难发现那些东西皆然贴着纸条…… 元叶虚虚一瞟,看到的全是些五花八门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什么庆阳村张三,猫耳坡李四…… 瞧着像是死者身前的常用物件。 这是要作甚? 元叶好奇的转过了目光,老头已从王铁牛手里接过一捆短香。细细的,成红褐色,看着与烧树时的香不太相同。 而老头燃香的手法,也挺有逼格。香是倒着拿起的,一手擒,一手扶,抬于齐胸位置再一个翻转,香、就燃了…… 接着他将点燃的香、一跟接一根插在那些死者物件上。像是在进行某种祭奠仪式,还颇有几分庄严肃穆的感觉。 王铁牛也上前帮着摆了三只碗,碗里放入生米,米上又压了一个蛋。末了还从包里掏出一瓶红星二锅头,放到三只碗前面。 弄完后,王铁牛退到旁侧,跟元叶站到了一起。 老头则捻了一小撮米,,起身之际还拿起了酒瓶。起手一挥…… 哗啦! 他手中的米,化作一颗颗白光飞出,在空气中划过速度如流星。但老头的速度更快,嘴唇翕动间,两指并驱,凌空画出一道带着微光的符印虚影。 他在念咒! 元叶感觉到有古怪的音波在空气中浮动,甚至灌入她耳内。 但她还没听出个所以然,老头仰头灌了口酒,朝上方喷出。同时两指一点,那带着微光的虚影,便‘唰’的一下分裂成点点红光,洒向还未落地的米,与跟前焚烧的香上…… 霎时、 米粒如定格般,于半空停住不动。缕缕白烟自香上飘出,一对一,分别连在那些米上。像是有了牵引,刚一连上,米就动了。 带着一缕缕浅淡的烟,顺着空气四散飘飘绕绕。各自找着方向,落在那些散落一地的骸骨之上…… 元叶算是看明白了,他在用咒法认尸。那手法和特效,好生酷炫,比她爹元关山的假把式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才是传说中的正统驱魔人啊! 她艳羡,但也有些狐疑,“是有人请你们来的?” “不是啊!是我师傅要来的。那些家属不但不给钱,还反过来骂我师傅是骗子。” 王铁牛捡了根树枝,蹲地上戳着一具树叶裹着的干尸。边回答边、挑起一小小的黑色物体…… “来,猴子,这个分你了。” 元叶只注意他的话去了,下意识接过,嘴上也没闲着,“这么说,你们还是义务劳动了?” 说话间,王铁牛换了个目标,继续开戳,“也不算了。在上山前,我师傅就挨家挨户去拿过钱了。” ——拿? “我猜、应该是偷的吧……咦,这什么东西?”元叶挑眉,却在不经意间垂目看到了手中的东西…… 黑黝黝的、 有点似曾相识。 好像是…… “眼珠啊!”王铁牛抬起头,一脸茫然。 卧靠! 元叶:“你给我眼珠干啥!” 王铁牛:“给你就收着呗,不用跟我客气。” 元叶:“……”谁客气了!? 这土贼…… 拿死人眼珠当礼物送!? 特么脑子有病啊! 然而面对这货憨直的表情,元叶实在骂不出口。憋了半天,最终咬着后牙槽努力挤出一抹笑来,“谢谢!” 王铁牛:“客气啥,都是自己人。” 神特么跟你是自己人! 元叶本就扭曲的笑,更加扭曲了…… 而王铁牛还自得极了,继续戳下具尸体上的眼珠,浑然不觉…… 第二十八章 超度 元叶忍下恶心去细看,其实也不怎么恐怖。至少触感不像之前那两颗新鲜的…… 呵呵,连带着血肉给生生抠下,的确很新鲜。 握在手里滑腻腻的。 而现在这颗竟十分干燥,颜色被烧得焦黑,更像是颗……炭珠。 想想先前那眼珠的威力…… 元叶默默将‘炭珠’收起来,“你们是外地人吧?怎么到清水镇来了。” 王铁牛:“也不算外地了。……我们是临县坤山的,有时也会接到清水镇的生意,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找他们。” 他对着地上的尸体努了下嘴。 ——是找那些尸体。 元叶懂了,为了打听更多,她继续同王铁牛闲聊。东拉西扯半天,倒也听出点来龙去脉。 原来这师徒二人、也长下山接一些批命算卦、和丧葬之类的活计。就在最近,两人总是接到失踪人口入殓衣冠冢的生意。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师傅看着不靠谱,但做事还是非常谨慎的。心下觉得不妥,就私下里给那些死者测了命数,而这一测,却测出了大问题! 那些死者竟全都死于非命,且魂魄没了踪迹。 是真的没了踪迹。 就连师傅使用招魂术也没用,他们的亡魂不在世间,也不在地府,倒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给牢牢禁锢,在招魂期间颇为动荡不安。 师傅察觉事情不对,怀疑要么是有鬼怪作恶,要么就是有人在修炼邪术。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事都必须尽早解决。 于是师傅开始多方查探,最终才将目标锁定在清水镇的这座荒山上。 上山前,师徒俩还去找过那些死者的家属,想弄点经费。结果…… 正如王铁牛所说,两人没拿到钱,还被当成了骗子。 若是换做旁人,大概是会就此放手不管。但师徒二人不仅来了,貌似还没吃亏…… “这一趟,你们赚了多少?”元叶感觉肯定是赚翻了。 以那老头的性子,钱少了多半也不会来。 身为同行,她实在好奇如今的行情是怎么个势头。然而…… 王铁牛道:“他们都是些穷人,哪有钱啊。我师傅也就东家拿一点米,西家弄一只鸡,算作报酬了。” 那能值几个钱! 做慈善呢? 元叶有点不敢置信,胖老头会如此心善。可瞧着王铁牛的模样,又不似作假…… 她下意识看向老头,却发现老头正好也看了过来,挑眉……一笑! 那笑容、那神情…… 略猥琐啊! 元叶面上顿时一僵,戒备地闪到旁边,不再搭理这师徒俩。 忙活了老半天,才终于将附近骸骨之中的魂魄牵引着送走。 师徒俩收拾了东西,就准备离开。 元叶:“这些尸体怎么办,就让他们暴尸荒野?” “不然呢?难道你想帮他们安葬?也可以啊,自己动手呗。”老头斜眼瞧着她,似笑非笑。 元叶回了个假笑,“恩公说笑了。我这小身板跟个猴子似的,哪里有力气挖坑埋尸啊。不过,他们的家属都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应该不会有人来收尸吧。” 说是人死不过一杯土,在地上还是在地下都没什么分别,现下人们也不信怪力乱神。但自古以来的传统便是讲求入土为安,谁家亲人亡故,不好生操办一番? 死后,落得个暴尸荒野的结局、也太过凄凉了些! 元叶微微蹙眉,偏头看向林子一侧…… “你倒是本性不坏。别看了,咱走了,自然会有人来收尸的。至于你嘛……” 老头眯起眼,拉长了语调吊胃口。元叶才不乐意撞上去踩雷,转而打起哈哈,“恩公不必挂心,我自有去处的,只要将我带出这林子就成了。不过……恩公不是说,外面还有一只恶鬼吗、不知那恶鬼在哪。恩公可查出是谁了没?” 先问清楚了,才能有备无患,免省她这倒霉催的再次遇上。 “查到了。” “谁啊?” “你知道什么人,才能在魂魄不全的情况下。中了尸毒非但不死,反而还能平添生机吗?”老头转过身来看向元叶,手却附上了垂在腰腹处的金鞭…… 元叶一怔,满脑子都是‘魂魄不全’四个字。如果说是以前的她,魂魄不全,她还觉得很正常。关键现在的她,不但头脑清醒,身体也没哪不妥,怎么就魂魄不全了呢? 至于生机…… 抱歉,从没念过书的元叶,实在过滤不出更多信息。也没机会过滤,因为她后颈陡然一痛…… 元叶回过头,只见那人高马大的王铁牛举手成刀。她脸色大变,惊觉这师徒二人似是对她起了杀心。而王铁牛也再次狠狠劈下…… ‘砰’! 力道凶猛…… 她眼前一黑,昏迷之际只听那王铁牛似乎说了句,“对不起啊猴子,刚找错学位了!” 元叶:“……” 莫非她还要说没关系? 王铁牛略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看向自家师傅。师傅却面无表情,蹲到元叶跟前,两指抵住她的眉心,尖端青光一闪…… 入肉见血! …… ………… 涓涓潺潺一细流,幽幽水韵,声声怡人。流淌着翠色和草木的芬芳,缓缓自山林间蜿蜒而来,又绕着山下那升散着渺渺炊烟的村落悄然远去…… 孩童戏水,大人在田间劳作。 一切是多么祥和而又宁静。 然而…… 村落里临近溪流的其中一个小院,砰砰锵锵、不断传出敲打声。 三个年龄不等的男人,坐在院子里,门房大敞,周围为围了一圈篱笆墙。 高大健硕的年轻壮汉,光膀子一刀一刀的劈着柴。膘肥体壮的白发胖老头,则拿了把菜刀,磨刀霍霍。 另外还有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人,正蹲在篱笆墙下洗锅…… 再看他们的表情…… 那年轻壮汉……面目凶悍!挥刀不像砍柴,像在砍人。 而一身肥膘的胖老头……哎哟,身上还有纹身呢,磨个菜刀而已,磨得眼中的狠厉藏都藏不住。 至于洗锅那位……那尖嘴猴腮一副猥琐的样子,瞧着倒是有点眼熟…… 这场景,让路过的村民都为之变色,一脸惊惧的跑了。 因为堂屋没关门,但凡瞟上两眼,就能看到里头还有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姑娘,歪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第二十九章 你是谁 其实元叶已经醒了,只是没敢弄出半点动静。 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啊。 她手脚被绑得死死的,连在一起。脸朝地,半趴半卧的歪在地上,也不知道被绑了多久,此时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从她的位置,正好能瞧到外头那三人。是胖老头、王铁牛,和她爹元关山。 她很好奇、这三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联系上元关山,而后返回上河村家里的? 醒来后,她就发现自己没死、也没伤,反而被带回了家。 这间小院,她生活了十二年,绝不会认错。 但之前那胖老头和王铁牛,把她敲晕,分明不怀好意。是出于什么目的,或原因,才没下手灭她? 是因为元关山吗? 元叶觉得可能性不大。 打她从供桌醒来后,元关山便将她当成妖物。起初、还想亲手灭她呢。如今有人代劳,元关山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出面保她。 没见她现在是被五花大绑着么。 估计这三人还有什么后招。 在弄清楚前,她打算不动声色偷听一番。但外头三人很是沉默,半晌也没见说话。 不多久,胖老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终于有了动静。 他目光一转,便慢悠悠起身,走进了屋里。 王铁牛抬头看了两眼,也只仅仅两眼,便继续蒙头砍柴。墙角处的元关山也回头看下,反应与王铁牛一般无二,端是冷漠的很。 感觉到有人靠近,歪在地上的元叶立即放空了思绪,缓缓平稳下呼吸…… 胖老头进屋后,径自在桌旁落座。随手提起水壶到了一碗水,慢悠悠的喝着,慢悠悠的看着元叶…… 过了数十秒,他才淡淡开口,“睡了十几个小时,也该够了吧。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咯。” 是哦。 都落人家手里了,一直装睡的确不是个办法。 元叶睁开眼,从下方斜眼看他。 胖老头冲她笑了,“作为一只妖,你也挺能忍的啊。” 元叶:“妖?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成夺舍还阳的孤魂野鬼。没想到,这是被你高看了呢!做妖、可比当鬼厉害多了。” 她也冷冷地笑了。 嘲讽之意如此明显。 胖老头放下碗,不爽地‘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就剩嘴硬了!还真当老夫是你爹那种没本事的江湖骗子,什么都查不到?” “哦?”元叶饶有兴致的瞧着他,“那你都查到了什么?” 胖老头:“想套话?” 元叶:“是你想炸我吧。” 胖老头:“所以你是承认了?” “你断章取义的手段,玩得挺溜嘛。”元叶呵呵笑出了声:“这就是你们除魔卫道之人,所谓的道?” 得又绕回去了! 胖老头面色一敛,“你很聪明,但是穿着一个死人壳子,不觉得难受吗?” 闻言,元叶有些狐疑,“什么意思?” “还装呢?难道你不知道,活人是有心跳的吗?就算你把命数掩盖得再好也没用,这副身体已经死了……” 死、 死了? 元叶懵了,无比的蒙圈。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她知道自己有问题,但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一个死人。 什么时候死的,她怎么不知道! 至于心跳…… 胖老头不提,她还真没想着去注意。如今手脚被绑,仅凭现在的感官而言,似乎…… 仿佛…… 好像真没感觉到自己有心跳。 而胖老头、还在一旁继续补刀,“啧啧、居然想到用尸毒来滋养肉身,道行挺深的嘛。不过……如此下去,你只会变成一个毒物,永远也做不了人,又何苦徒增杀孽呢……” 他摇头叹息,一脸悲悯。说出的话,却吓了元叶一大跳, 若没看到他眼中闪过的精光,元叶就信了。在一瞬的慌乱后,她很快便平复下情绪。 顺着他的话,元就着慌乱之色道:“大师,我错了。您就直说吧,要怎么样才可以不用变成毒物。不然,您将我杀了吧,让我以死赎罪……” “麻烦你演戏也演得专业点!”胖老头听不下去了,“收起你的笑吧,就算老夫有所夸大,那也是为了你好。” 元叶果真收了笑,一脸寡淡,“喔,那可真是要谢谢大师了。不过……我天生体弱,心跳不比旁人来得明显而已。不信,你摸摸……” 摸? 摸哪里?? 哎哟!这妖孽厉害了,居然没脸没皮的让人摸她心脏。 那位置…… 是他个老爷们儿能摸的吗? 胖老头气得瞪眼,“你这小妖、好生不要脸。” “咱们彼此彼此。我猜、你应该就是我爹请来的逗比……哦不对、是救兵吧。”元叶笑脸相迎。 她是故意说错,骂胖老头是逗比。胖老头又岂会听不出,对着元叶戏谑的神情…… “哼,你就猖狂吧,老夫有的是法子让你原形毕露。” 是么? 元叶没搭理他,只状似漫不经心地喃喃自语,“让我想想,你们是怎么和我爹联系上的。” 胖老头斜眼一凝,看着她道:“搬出你爹,也救不了你。” 不是救不了,而是不会救! 他们三人中,估计最想弄死她的,就是她爹。 元叶心知肚明,却半点不慌。只因她已确定对方虽外表凶悍,内里则自有一套做事准则,轻易不会滥杀无辜。 故而,她兀自揣测道:“你们师徒二人,应该是下山后才遇上我爹的吧。而且看样子,你们与我爹还是旧识,否则也没法在山上见我第一眼,就能断定我的身份。” 虽然在那之前,她爹的确说过要去搬救兵。但这师徒二人,分明早已在山上待了好些时日,根本没法与元关山碰面。而元关山、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她会被抓上山。 要说与女鬼串通? ……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她的语气很笃定,甚至不需要胖老头来回应什么。但她还有一事不明,“我爹那人,谁不知道他是个江湖骗子,怎会认识你们这种高大上的驱魔大师?” 胖老头的目光,闪了一闪,“呵,知道我是驱魔大师,所以怕了?” 特别说明 本文属于架空玄幻文,请看书的宝贝们,不要去纠结历史,更不要拿来与现实做对比。 内容比较慢热,但后期肯定会提到,为何女主所看到的世界与认知中不同。除了有妖魔鬼怪,还有各种有着超自然力量的强大势力,并且官方还成立有管控这些势力的道术总会…… 为避免剧透,具体内容暂且不提。 在此、只重点讲下本文有关的等级划分。 普通道士如女主父亲元关山,是不被排上等级的。 只有修出玄力,达到通灵境,才能成为入门级挂师。 通灵境、又分一到九层。以铜钱作为标识,一层为一钱,二层为二钱以此类推。一到五钱为挂师,六到九钱便可受封号成为宗师。 而九钱宗师之后,则是破虚进入乾坤境,统称乾坤上人。 乾坤境,也有九层,分初期、中期、后期。 在乾坤境之后,以内府结丹进入玄芜境。修至满级为玄天境,再以金丹重肉身入天皇境、而后是天圣、半步道仙,真仙等等…… 此外,文中还涉及有道术之外的其他等级。 如异能者:以字母代替,a级、b级、c级、以及s级…… 古武者:是以功力年限为基础。 妖兽:一到五级,五级之后修成人身,则以王级、皇级来划分。 魔:分为魔兵、魔卒、魔将、魔王,魔皇等。 至于仙门和一些邪修,则是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乃至修成真仙…… 等级划分 在此、重点讲下本文有关的修行等级。 普通道士如女主父亲元关山,是不被排上等级的。 只有修出玄力,达到通灵境,才能成为入门级挂师。 通灵境、又分一到九层。以铜钱作为标识,一层为一钱,二层为二钱以此类推。一到五钱为挂师,六到九钱便可受封号成为宗师。 而九钱宗师之后,则是破虚进入乾坤境,统称乾坤上人。 乾坤境,也有九层,分初期、中期、后期。 在乾坤境后期,以内府结丹进入玄芜境。修至满级为玄天境,再以金丹重塑肉身入圣,成为圣尊。而后是天圣、半步道仙,真仙等等…… 此外,文中还涉及有道术之外的其他等级。 如异能者:以字母代替,a级、b级、c级、以及s级…… 古武者:是以功力年限为基础。 妖兽:一到五级,五级之后修成人身,则以王级、皇级来划分。 魔:分为魔兵、魔卒、魔将、魔王,魔皇等。 至于仙门和一些邪修,则是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乃至修成真仙…… 第三十章 刚编的缚妖绳 元叶摇头,“我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贱命一条,大不了也就是想在死前,弄弄清楚罢了。” 胖老头:“……” 要真想死,你咋不去自杀?他一脸凶狠的瞪着元叶。 元叶却打趣道:“大师,你好像很生气诶!”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胖老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脸上的杀意都快变成了实质…… 但元叶像是没感觉到危险将至,甚至笑出了声,“呵呵,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大怒之后,就手起刀落将我直接灭掉么?哪还需要跟这磨磨唧唧的,废话半天。” 丫的,还嫌弃他话多? 胖老头感觉有点辣手了。 “大师,你看起来好心虚的样子、专业水准不过关啊。我想、你不直接动手,要么是留着我还有用,要么就是还无法确定我是否真是那什么妖魔鬼怪。因为不确定,就把我捆起来,几次三番的试探我……” 顿了下,她努力抬头与胖老头对视,“我也懒得再跟你废话,要么你现在就放了我,要么就把我杀了。” 这话不仅难听,还很决绝…… ……简直底气十足! 聊了半天,元叶已经百分百肯定,这老头不会下杀手,更像是别有所图。 但这样被捆着也太难受了。并且是以低人一等的方式,在与对方讨论生死。 元叶很是不爽,甚至有点愤怒,于是她的脾气就上来了。 胖老头有些措手不及。 他怔了下,终于感觉到自己面对的小丫头是个铁板。 两人目光对峙,气氛诡异。 但仅仅不过一秒…… 本就大敞的堂屋、门口忽然笼罩下一大片黑影。 “师傅……”王铁牛提着把滴血的刀,脸上,身上溅了好些血花…… 元叶气势一矮,死死盯着王铁牛手上的刀,“英雄,我刚是开玩笑的,咱们有话好好说。” 胖老头:“……” 合着他还没自家徒弟管用? 瞧了自家徒弟一眼,胖老头道:“都处理好了?” “是啊师傅,就等你了。”王铁牛重重点头,那模样颇像是刚办了一桩什么大事,就等着自家师傅去检阅…… 元叶甚至怀疑王铁牛刚去宰了人,因此她不敢冒然吱声。 只听胖老头又问:“拔毛了吗?” 吓! 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师徒二人,居然把人杀了还拔毛!!! 简直丧心病狂啊! 而那王铁牛竟还十分羞涩的应了句,“我、我不好意思。” 元叶感觉他杀的应该是个女人。至于先前还被她当做无甚威胁力的胖老头,则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王铁牛。 那神情,颇像是在说:智障、杀人都不会,拿你还有什么用? 噢,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在嫌弃自家小弟了! 怎么办,元叶有点心慌。 然而,大魔头似是不想再理会自家逗比小弟,转而冷冷的看向元叶,“你不是说自己没问题嘛。来、只要你能自己松了这缚妖绳,老夫便饶了你……” 缚妖绳? 元叶垂目看了看身上的草编绳…… 两指粗,成黄黑色。 也不知是什么草编的,韧性倒是不错。其上还有多处不规则的死结,应是编织时出现过错漏、或断裂情况。 但以元叶的力气,肯定崩不断。 “这是你们宗门的法宝?就草编的破绳子?” 哎,要不说她是元关山的亲闺女呢,竟生了张同他一样的贱嘴。 只一句话,便把王铁牛激怒了。 “什么破绳子!”王铁牛提着菜刀就上前,冲元叶嚷嚷道:“这是我们坤山最好的竹影草,每一根都至少十年以上,取的也是草芯最坚韧的那一小节……” 元叶试探着改了说词,“是编得太丑……” 王铁牛一瞪眼,“哪里丑了!我的编织技术可是极好的。” 元叶:“……”她说草丑,可人家当那草是宝。 好嘛,谁让自己形势不比人强呢。于是改说手工差,结果又刚巧是人家亲手弄的…… 这张口就踩雷!还让不让人活了。 但元叶着实不愿违心乱夸,只好诚意满满的对王铁牛道:“多练练,应该就好了。” “我从小练到大,足足练了十五年!” “额……” 练了十五年,也就练出这么个破烂…… 但瞧着王铁牛攥紧的菜刀,元叶还是干干笑道,“可能是我不懂欣赏吧,其实……外表都是次要的。只要效果好,就比什么都强。你瞧……” 她努力侧了侧身,露出背后被反绑的手来。王铁牛面色稍齐,总算不那么生气了。 元叶再接再厉,继续吹捧,“这节打的多结实啊,绑的也不错……别说是把我的手反绑在后面,就算扔那让我解也解不开啊!……你看我这手,顶多只能拉到一小段,还使不上劲!就这么扯、能有什么用,怎么可能解得……” 开字还没出口,绳子就哗的一下……被她扯散了!! 原本…… 她只是想示范给王铁牛看的,吹捧的同时,也想让对方知道她有多可怜。却不想竟被她轻轻一扯……就散了! 散了啊! 她话还没说完呢! 这破绳子也忒不牢靠了。 此时,她抓着绳子的一小段,坐地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无端打了对方的脸,连她都觉得尴尬。何况是王铁牛,没见他的脸已迅速变得铁青了么! “估计是年限太久,有点老化了?” 元叶赶紧帮着找了个台阶,但王铁牛压根不知台阶为何物,提着菜刀咬牙切齿,“就你睡觉那会,我刚编的。” “呵呵……” 除了呵呵,元叶还能说啥? 王铁牛扭头看向胖老头,铁青的脸上有一丝委屈,“师傅、她好像在嘲笑我!” “……”告状? 元叶有点方,很是不懂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就画风突变、委屈上了…… 实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啊! 胖老头也一脸嫌弃,“不用好像,她就是在嘲笑你。” 元叶:我不是、我没有! 但…… 不等元叶开口,王铁牛已经看过来了,手里菜刀捏得咕咕直响…… 好重的杀气! “英雄!误会、误会啊!我是想说、你手艺还是不错的,至少上面画的小花朵,看着就挺美……” “那是咒文!”铁牛气红了一双眼…… 元叶:“……” 靠! 这特么跟鬼画符似的,你跟劳资说是文字!!! 爱咋咋地吧! 劳不资伺候了! 第三十一章 活死人 元叶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他却再次看向胖老头,“师傅,她的样子好嚣张,我可以砍死她吗?” “想砍就砍呗,我在她周围下了结界,就算真是妖也伤不了你。反倒可以试试她的底细,看看到底是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还是势力高深的妖。额……不用了” 因为元大妖不仅将绳子拧巴拧巴丢到了旁边,还一步踏出了结界…… 胖老头:“……” 王铁牛:“师傅,刀还是给你吧。” 他托着刀,双手俸给师傅…… 师傅却瞪了眼:你给劳资滚! 被二人无视的元叶:“……” 莫名有种喜感是肿么回事? 师傅也不再理自家徒弟,只目光沉沉的转过头来凝着元叶,眼中情绪变了又变,最后才道:“既然无碍,那就去拔毛吧……” 啊? 拔、 拔谁的毛? 元叶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胖老头会突然让她去给尸体拔毛。这厮、莫不是有什么怪癖!? “我不要!”她果断拒绝。 王铁牛立马找到机会,狐假虎威地拿菜刀对着元叶,“费什么话,师傅让你去你就去,还等着下锅呢!” 元叶:“!!!” 这俩杀了人,还要下锅煮来吃? 刚找回的勇气,又有点龟裂了啊啊啊! 但要让她去给尸体拔毛……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元叶硬着头皮也要临死不屈…… 王铁牛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笑得有点傻气。但足以令元叶背脊发寒,不禁退了两步。 指着元叶,王铁牛冲胖老头道:“师傅你瞧,不光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吧。” 胖老头点头,“嗯、跟你一样没用。” 没用的元叶:“……” 她那是不好意思么? 谁他娘的给尸体拔毛不带怕的! 元叶心头有气,还不敢发。 王铁牛看在眼里,当下得意极了,很是嫌弃的打量着元叶,“手都吓抖了?又没让你杀鸡,我都弄好了让你拔个毛而已,至于么?” 啥? 杀鸡? 所以…… 他俩是让她去拔鸡毛!? 元叶无语了…… 敢问谁家拔个鸡毛,会像他们师徒一样凶巴巴的,带着股狠辣,完全整出了杀人的赶脚。 这误会就跟坐过山车似的,她真心受不住啊! 元叶扭头就要出门,懒得再跟他师徒二人瞎扯。 胖老头却在身后不慌不忙的开口了,“你是可以走,但你这没心跳的活死人样,一旦出去了……要么被人当成鬼怪打死,要么再遇上别的妖怪,夺走躯壳……” 元叶一顿,停下了步子,她仔细感受过,自己的确是没有心跳。可能寻常人很难发现,但不代表那些妖魔鬼怪也发现不了。 “之前我就说过,你这躯壳已经死了。虽然你解开了缚妖绳,证明自己不妖魔鬼怪,那也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你是元叶本尊,只是在死后身体产生异变,以至于死而不僵还保留下了神魂。这第二嘛……” 老头四平八稳的坐到凳子上,倒了口水喝,“你并非这身体本尊,但你的魂魄、刚好能与这幅身体完美契合,成为一个……活死人。” 元叶目光微闪。 胖老头看了看她,道:“你到底是属于哪一种?” 他问得突然,神情深沉,元叶却没上套。因为她此时茫然得很,比老头更想弄清楚自己是谁。 好在胖老头也没继续施压,“罢了,老夫不逼你给出答案。但是…… 不管你属于哪一种,都足以证明你现在用的身体,就是一个绝佳容器。你能用,那其他妖魔鬼怪自然也能。而以你现在的能力,一旦出去,恐怕即便是被最弱小的鬼怪盯上,也抗不住。要么被它赶出这躯壳,要么被它一并吞了壮大神魂……” 果然看到元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现在你若是还想走……”胖老头闲闲地笑了, “门开着,好走不送。” 额…… 门的确开着,还能看到洗好锅的元关山,正在院坝另一侧搭着灶炉…… 元叶已经努力挣扎了,可就是迈不动腿。 这死老头的脾性和底线她算是琢磨出了一点,只要她敢踏出门槛半步,便等同于主动与他断了因果。往后,若再遇上什么妖魔鬼怪,也别指望能回头找他帮忙。 如果是在之前,元叶肯定会不屑一顾。然而当她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不到心跳那一刻,她犹豫了。 她不想永远做一个活死人。 这反应,让胖老头很满意,“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不过,你这样子,可不太像本尊啊……” 他随意搁下水碗,画风一转,“老夫、可不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妨先说说,——你到底是谁?” 眼神一凛,再次有杀气扑面而来…… 元叶:“……” 你大爷! 绕不过去了是不? 还把人比作东西也太具侮辱性了! 元叶也在好奇自己是谁,哪回答得上来。可就这么被老头死盯着不错眼,她感觉不说点什么,多半过不了关。 于是,她整理了下思路,道:“如果我说……一切都是意外你信吗?” 胖老头不作声,元叶只好接着说:“我本是那修炼千年的一条白蛇,可不知为何,在我冬眠之际,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小丫头的身体里……” 胖老头还是不作声。 王铁牛也竖起了耳朵,闭口不言。 元叶有些摸不着底,便想解释两句,“我本来长得很美,身材也超好,若不是意外又怎可能看上这么个……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两师徒齐齐翻着白眼,元叶很是不爽,话也编不下去了…… “你以为自己是白素贞呢,还修炼千年。”胖老头毫不留情的揭穿了…… 而后、他说,“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到了此时此刻,难道不应该坦诚以待,说说你是哪里人,又是什么背景么。至于美丑……过去如何不重要,重点是现在的你真的很丑。” 瞎说什么大实话! 关键王铁牛也从旁插了一嘴,“白娘娘要知道、连你这么丑的猴子都敢冒充她,估计会被气死的。” 你死开! 元叶彻底泄气了…… 第三十二章 元家祖训 不管你属于哪一种,都足以证明你现在用的身体,就是一个绝佳容器。你能用,那其他妖魔鬼怪自然也能。而以你现在的能力,一旦出去,恐怕即便是被最弱小的鬼怪盯上,也抗不住。要么被它赶出这躯壳,要么被它一并吞了壮大神魂……” 果然看到元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现在你若是还想走……”胖老头闲闲地笑了, “门开着,好走不送。” 额…… 门的确开着,还能看到洗好锅的元关山,正在院坝另一侧搭着灶炉…… 元叶已经努力挣扎了,可就是迈不动腿。 这死老头的脾性和底线她算是琢磨出了一点,只要她敢踏出门槛半步,便等同于主动与他断了因果。往后,若再遇上什么妖魔鬼怪,也别指望能回头找他帮忙。 如果是在之前,元叶肯定会不屑一顾。然而当她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不到心跳那一刻,她犹豫了。 她不想永远做一个活死人。 这反应,让胖老头很满意,“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不过,你这样子,可不太像本尊啊……” 他随意搁下水碗,画风一转,“老夫、可不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妨先说说,——你到底是谁?” 眼神一凛,再次有杀气扑面而来…… 元叶:“……” 你大爷! 绕不过去了是不? 还把人比作东西也太具侮辱性了! 元叶也在好奇自己是谁,哪回答得上来。可就这么被老头死盯着不错眼,她感觉不说点什么,多半过不了关。 于是,她整理了下思路,道:“如果我说……一切都是意外你信吗?” 胖老头不作声,元叶只好接着说:“我本是那修炼千年的一条白蛇,可不知为何,在我冬眠之际,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小丫头的身体里……” 胖老头还是不作声。 王铁牛也竖起了耳朵,闭口不言。 元叶有些摸不着底,便想解释两句,“我本来长得很美,身材也超好,若不是意外又怎可能看上这么个……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两师徒齐齐翻着白眼,元叶很是不爽,话也编不下去了…… “你以为自己是白素贞呢,还修炼千年。”胖老头毫不留情的揭穿了…… 而后、他说,“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到了此时此刻,难道不应该坦诚以待,说说你是哪里人,又是什么背景么。至于美丑……过去如何不重要,重点是现在的你真的很丑。” 瞎说什么大实话! 关键王铁牛也从旁插了一嘴,“白娘娘要知道、连你这么丑的猴子都敢冒充她,估计会被气死的。” 你死开! 元叶彻底泄气了…… 她垂着头,走到桌旁拖了张凳子坐下,整个人都恹恹的。 元关山也进屋了,刚踏进门槛就听她说:“我哪知什么情况啊!只是睡了一觉,就跟失忆了一样。但隐约觉得,我应该不是元叶本人。因为我好像去过一个地方,还听到有个女人在诵经……” 末了,她凉凉的扫了一眼王铁牛,强调道:“还有、我不是猴子!” 她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王铁牛肯定是听蒙了,抓耳挠腮望向自家师傅。 但师傅若有所思,也没应声。倒是元关山很是急切上前问道:“你去了什么地方?那念经的女人又是谁?可有看到她的样貌?” “谁让你进来的?”胖老头眼如刀子,一句话就成功喝住了元关山继续上前的步伐。 十足的火药味…… 自家亲爹却畏畏缩缩,欲言又止。 元叶莫名感觉这两人间气氛诡异…… 她心下狐疑,观察着自家爹和那胖老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胖老头不耐烦了,“看什么看,还不老实交代!” 啧,这是吼完老的,吼小的…… 父女俩均被针对了? 元**同情自家亲爹的,便耐着性子实话实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做梦。不过那女人念的经文、好像你也念过、是……” 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思索了好片刻,才忽然眼前一亮,“对了,是太上救苦经。在我醒来那会儿,你正好也在念。” 太上救苦经,本就是个大众超度经文,他会念不足为奇…… 元关山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看来、不是那位姑祖奶奶显灵了。” 声音不算小,胖老头很是不屑的撇撇嘴。但耳尖的元叶听到后,心思就活络了,“什么祖奶奶?咱元家居然有那神仙般的老祖宗?” 元关山一跳老远,“你个妖孽,谁跟你是咱了。” “爹,你好狠的心啊……”元叶作势要哭。 “打住!”元关山提高了嗓音,“我告诉你,这招对我没用啊!别看我平素招摇撞骗,但我元家祖上在几百年前可是出过顶级驱魔天师的。再要胡搅蛮缠,休要怪我请出先祖,灭了你这小妖!” 哟…… 她爹脾气见涨了嘛,原先还当她是大妖,打算推着她去跟一帮老爷们干架呢。才一夜没见,就直线下降成小妖了?? 果然有人撑腰就是比较嚣张。 但于目前而言,她爹算是唯一的友军…… 而且她从未听说过元家还出过驱魔天师,所以是真的很好奇,“爹啊,跟我说说那位驱魔天师的事呗。” “跟你个小妖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你别叫我爹啊!我可生不出个活死人来。” 元叶:“……”好像弄死亲爹怎么破!? “是你在吹牛吧,元家要真有什么驱魔天师的祖宗,你还能是现在这样?” “老子需要跟你个小妖吹牛!”元关山吹胡子瞪眼,“我告诉你,虽然我算是旁支,但也是元家正经的后辈子孙,从小就要通背祖训的……” “什么组训?我咋没见过?”元叶下意识插了一句嘴。 元关山白了她一眼,“就你之前那傻样,给你看也看不懂,还浪费劳资时间……” 元叶迥然喊‘停’,“继续说先祖吧。” 咋跟个妇人似的,罗里吧嗦半天。 第三十三章 传说中的姑祖 “哼!”元关山不太满意被使唤,但又忍不住想炫耀,“那位姑祖啊,是我元家第一代家主的亲妹子。祖训首页,讲的便是这位姑祖叱咤风云的事迹……啧、人家那可是一代传奇啊! 人就凭一己之力,在古代那种重男轻女的年代,行遍天下降妖卫道。所到之处,无不俯首参拜。什么封疆大吏,王孙贵胄,到了她跟前那也都只能当个孙子……” 元叶:“这么厉害!她叫什么?” 元关山下巴微抬,“叶千秋。” 叶、 千秋…… 元叶低低呢喃着这三个字,突然有种被拨乱心弦的感觉。她皱眉,“她怎么不姓元?” 元关山也不卖关子,想了想,答:“我记得祖训上……好像说是因为她从小就被师傅抱走了,所以随了师傅的姓……直到她学成出师、才回了一次元家。” “只回过一次?” “或许不止吧。都多过了多少代人的事了,谁知道呢。” “那她、葬在哪?” “葬什么葬!祖训上最后有提过,说是这位姑祖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仙缘,做神仙去了。” ……艾玛,神仙都出来了。 你咋不上天呢! 元叶暗道她爹肯定是在吹牛,刚刚一番话,能信个三成就不错了。想了想,她画风一转,“爹啊,难道你就没想过,也有可能是咱家先祖显灵帮了我吗?毕竟……我是咱元家除你之外的唯一传人了。” 元家历代以来都人丁稀薄,到了元关山这一代,更是再无兄弟姊妹,而他也只生了元叶一个,而且还是个傻的,最后连自己怎么一命呜呼估计都没搞清楚就成了个活死人。的确、有可能是那位姑祖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相助…… 元关山有点被说动了,毕竟他从小就被家中长辈洗脑,从未怀疑过祖训上的任何东西。重点是他不甘平凡,总想着或许会在莫一天让他遇上那位去当了神仙的姑祖…… 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元叶,他犹疑不定地问:“你真是我闺女?” 元叶也看着元关山,反手擦了下鼻子,端得是情真意切似的,“是啊爹!你终于肯认我了……” 她眼眶都红了。 元关山却有了喜色,“是了是了。只有我家傻闺女,才会连鼻涕都擦不干净,还舔嘴里去尝味儿。没错、你就是我闺女!” 元叶:“……” 眼瞎啊! 她连鼻涕都没流,谁特么舔鼻涕吃了! 也怪她演得太逼真了…… “爹,我已经不傻了。”元叶也顾不得冒火,只继续红着眼眶道。“以后我一定会孝顺你,给你养老送终的。” 元关山脸一僵:劳资才三十出头,送个鬼的终哦! 个乌鸦嘴! 他在心头骂了一遭,嘴上却连连道‘好’,并几步跨到元叶跟前,使劲拍着她的头,“我闺女就是孝顺、有福气。” 元叶后退一步,面上笑眯眯的,“爹,能轻点不……” “闺女!爹是太激动了。”元关山也笑得慈爱,随之近前又捏住她的脸, “爹!” “闺女!” 靠。 还有完没完了! 元叶快绷不住了,强撑着笑,仰头看向元关山,“爹、你是不是有话要……啪!” 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陡然将元叶的脸扇到了一边。 痛啊! 火辣辣的痛! 元叶整个人都被扇懵了。 只听那元关山气势汹汹的吼道:“死丫头,亲也认完了还杵在这干啥,赶紧拔鸡毛去!” 我拔你大爷! 个没人性的老男人居然说翻脸就翻脸,都不带先打个招呼的! 元叶怒了,连表情都有些许扭曲。很想朝自家爹吼一句,那姑祖是神仙又怎样,本姑奶奶还是个活死人呢。待她有能力了,第一个先收拾的就是你。 只是现在嘛…… 常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她这姑奶奶即便是条龙,也得盘着啊!没见旁边还有两师徒在幸灾乐祸的看戏么。但凡她要有点反抗举动,恐怕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用,就会直接被灭。 并且那胖老头还见缝插针地道了一句,“铁牛、去盯着。” 他什么意思、还用猜么。 摆明了是怕她动手脚,专程找个人来监视她。 十分珍稀生命的元叶,在看清形势后。默默吞下一口恶气,跟着王铁牛蔫头耷脑地走出了堂屋大门…… 外面、是个菜园子改做的院坝。地上都是土,偶有几丛杂草也被踩得东倒西歪,看着很是荒凉。 篱笆墙附近、临时搭建的土灶已上了一锅水。旁边还放着一个桶,桶里正是那放了血的鸡。 王铁牛指挥着元叶去打了盆水,便一起蹲到土灶旁…… 留在屋里的两人不知在作甚,安静极了。而外面院子里则传来这样的对话…… 元叶:“我来我来,你都辛苦半天了,快去歇着吧。” 王铁牛:“可是……师傅让我盯着你。” “那也不用凑这么近啊、都快贴我脸上了!” 元叶稍稍往后扬着身子,与王铁牛大眼瞪小眼。那距离,估计还不足成年人的两个拳头…… “好像是挺近的哈!” 王铁牛干笑着往后移了移。但他的眼、依旧瞪得老大,一错不错的死盯着元叶…… “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怪瘆得慌的。要不你去那边躺椅上坐着、指定比蹲着强。” “不行,师傅说……” “让你盯着我嘛。我又跑不了、有什么好盯的。” 王铁牛:“咦、你不是不想拔鸡毛吗?” 元叶:“哪有啊、你记错了。” 王铁牛:“不对、你刚还为了这个拼命来着,是不是突然想到有什么好处了?” 元叶:“没、没有!你这人……怎么尽瞎想呢。来,快把鸡给我……这活让我来干就对了。” 王铁牛:“不行!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给。” 元叶:“这……” 王铁牛:“快说快说。” 元叶:“好吧,我跟你说哈。像这种大公鸡,在我们乡下土话里面、被称为落地凤凰,是能驱邪的……” 王铁牛:“驱邪我知道啊,平日我们用的镇邪驱鬼符,就是用鸡血画的。可它跟拔毛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四章 嫣然一笑与山中小郎君 元叶:“什么毛啊!那可是凤羽,比鸡血还要贵重的东西……诶算了,反正我也就知道这么多,扯远了,没准还以为我在忽悠你……快让开,别挡着我干活……” 王铁牛:“别啊!猴子……你身上还有伤呢。” 元叶:“没事没事,为了凤羽……一点小伤算什么。” “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让你干这种粗活呢,还是让我来吧,你到边上歇着去。” 说话间,王铁牛就强行将某个虚弱带伤的女孩纸推到了一边,自己开始拔毛…… 屋内,元关山憋笑,憋得脸都快抽筋了。 一只土鸡也能吹成凤凰! 最可怕的是,竟还真有人敢信…… 这嘴皮子溜得喲,绝对是他亲闺女无疑啊! 不过人家师傅在场呢,虽然也是翻着白眼不忍直视的模样。但他也不好嘲笑得太明显,尤其是对方那凉飕飕的眼神扫过来时…… 他就莫名气短啊! 想了又想,元关山才终于搜刮出一句,“盛兄啊、你家徒弟还挺淳朴的嘛,呵呵……” 胖老头当即黑了脸,“停!你别笑……老子一看你笑就想吐。” “别介,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怎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伤了和气呢……” “谁特么和你有交情了!” “你咋就不认呢,以前我可都是喊你盛哥哥的……” “滚!” 然后…… 继元叶之后,元关山也被赶出了房门。 只不过,他比较更惨一点,是被人踹出来的。落地时,四仰八叉哎哟连天地,动静还挺大。 元叶正坐在篱笆墙边,目眺远方,偶尔感受下自己毫无动静的心脏…… 天上云舒云卷。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那无根之萍,没有家,也没有着落,在世间漂泊无依,连唯一的爹都当她是妖孽欲除之而后快。好悲哀、好落寞…… 元关山就在附近,整出的动静她听到了,但不想去理会。王铁牛也只看了两眼,就继续拔毛了。 胖老头出门时,则看到某个瘦得像只猴子似的小丫头,与世界隔绝般、独自抱膝而坐,黯然神伤…… 那画面、那情景……是多么空虚寂寞哦。 胖老头眉头微皱,眼里也少见的有了几分怜惜。他迈步走近,正要说些什么…… 刷! 某只空虚寂寞的猴子突然起身,刷一下凑到了王铁牛跟前,还洋溢起猥琐的坏笑…… “铁牛啊,你给我说实话,其实你师傅和我爹是情侣、对吧。他们俩在一起了?” 拔鸡毛的王铁牛被问得愣住了。 胖老头也呆滞在原地。连摔得快散架的元关山都顿在那里,目瞪口呆。 哎呀呀……现在年轻人的脑回路,都如此清奇的么? 关键脑回路清奇的年轻人,没得到回答,还在那兀自揣测,“肯定没错,瞧你师傅看我时的眼神……啧,是有多嫌弃我这多拖瓶啊,连带着把我爹也嫌弃了。铁牛……王铁牛!你给我说说,他俩是啥时候在一起的呗……” 她拽着王铁牛的胳膊一个劲摇。 被摇得回神的王铁牛,看看自家师傅,再看看同样尖嘴猴腮长得像只猴子的元关山…… “没有没有,他们俩都是男的,怎么能在一起!” 另外两人也跟着回了神,胖老头的脸色如吞了只苍蝇似的,瞬间变得铁青。元关山要好些,但也在愤怒的边缘徘徊…… 他咬着后牙槽吼道:“胡闹!” 元叶不以为意,反而看着两人更加肯定,“爱情嘛、是不分年龄和性别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王铁牛吓坏了,忙摆手打断。 元叶却像看不到旁边二人那吃人的脸色,继续追问,“那是怎样?难道是我爹主动的?” “额……”王铁牛欲言又止…… 元叶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不为难你……我已经懂了……” “懂什么懂!他说什么了,你就懂了……”胖老头终于爆发了。 元叶撇嘴,“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足以证明一切了啊……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也没说不同意你做我二娘,你又何必动怒嘛,这样……显得更加心虚哦……” 胖老头那个气哟,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心头在疯狂叫嚣,劳资是男的!男的!谁要做你那劳什子二娘…… 奈何元叶听不到,还想说什么。却被了解自家师傅的王铁牛,及时打断了,“不对不对,我师傅和你爹只是网友,才不是你二娘呢。” “网友?”元叶诧异极了,“我爹连小学都没毕业,啥时候会上网了?” “是真的!”王铁牛应得斩钉截铁。 元叶有点相信了,“那我爹网名叫什么?” “嫣然一笑……” 嫣什么?元叶满脸问号。而王铁牛发现自家师傅凉飕飕的看了过来,便不敢再重复,只压着嗓音丢下一句:“是个女号。” 话落,他抱着鸡背过身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元叶也没再追问,心下咀嚼着那陌生的网名,下意识转头,然后…… 她就看到自家爹非常不好意思的地微微偏头冲她一笑…… 笑、笑了! 那眯起的三角眼、绽开的猴赛脸,配上略高的颧骨和几缕山羊须…… 如此感天动地吓退鬼神的绝世面孔,再与‘嫣然一笑’那诗情画意的名字相结合…… 呕! 身为亲闺女的元叶,都招架不住想吐了,简直不敢再看第二眼…… 莫名的,她有点同情起胖老头,“那你师傅呢……他的网名又叫什么?” 王铁牛:“……” 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看向了胖老头…… ———— 元家小院后方是条河,河边有两个忙碌中的人。一个拿瓢往桶里打着水,一个闷头洗着鸡…… 两人俱都沉默着。 良久,那打水的小姑娘,发出一声长叹,“好饿啊……” “活死人也知道饿?”闷头洗鸡的壮汉瞥她一眼,甚是幽怨,“要不是你说会什么古法炮制,能做出帝王鸡汁,我早吃上烤鸡了。” “谁让你师傅说我没贡献,不让我吃来着……还有、你不也在听到用陶罐闷出的帝王鸡汁后,流口水了么……别狡辩,我都看到了。” 壮汉闭嘴了。 楔子 夜、暗沉得可怕。 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的清辉,也吞没了星的光芒,沉沉压在大地之上。 狂风呜咽,乌云涌动,阵阵闷雷滚过如同野兽在咆哮。 在那孤峰兀立的悬崖边,忽地出现一抹鲜艳如血的红…… 那是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 她迎风而来,匆忙奔跑间长发散落,随风飘扬,露出了一张绝美而又惊慌的面容。 那精致的眉眼下,淌着点点晶莹。 似是受了伤,她嘴角有血,身上也有多处破损的口子。 若不是她穿了一身红,定能看见那道道破损的口子中正涌着汩汩鲜血…… 在她身后数十米,是一行手握兵刃打马追来的蒙面人。 但她已跑到了悬崖边,再也无路可逃。 面对一张张带着遮羞布的脸,她忽然笑了,笑得凄厉、也笑得癫狂,笑得对面一行人心底发寒,终是逐足不前…… “妖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交出天书,我等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女人渐渐收了笑,用赤红的一双眼眼看向来人,身后是那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逃亡中她用尽了符咒,也耗尽了修为,却仍然挺直背脊,无畏无惧。 她幽幽道:“无极门、天玄派、赤云岛、千鹤宗,既然都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呵……就连红庄和蜃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流,也都敢来肖想分一杯羹?” 众来者闻言索性也不再遮掩,纷纷揭开面巾,怒然看向对面那女子。 有一居中的老者,呵斥道:“妖女、休得狂妄!若你肯主动交出天书,我等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我乃一介驱魔人,自入世以来只降妖伏魔从未伤人分毫,何时竟成了妖女?” 她视线扫过周围,却发现附近的丛林深处有了异动。 她凝目一望面上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悲凉 “你们一个个的端得是正道大义,行的却是那强取豪夺的下作手段。怎么?是怕没将我暗算进去,还找了灵域的鹰犬来助阵?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 “少废话,天书在哪,还不赶紧交出来。”老者陡然沉了脸。 女人的视线却越过了老者,看向人群后方,咬牙切齿道:“他、不是已搜过了吗,你们大可以去找他问问,我身上可有天书!” 众人回头,便看到一男子的身影缓缓自丛林深处而来。 白衣胜雪,丰神俊逸,如画中走出的谪仙。一双眼,却深邃寒凉得紧…… 他负手而立,冷冷看向悬崖边的女人,“叶千秋,原来你也不过是在逢场作戏。” 被他唤作叶千秋的女人,闪过一抹痛色。 随即她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为了天书做戏,而我为了你的颜色顺水推舟,咱俩彼此彼此……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没用,都上了床,脱了衣物,却只是搜我全身不敢再多做别的……哈哈哈……你借着我做了这灵域之主又如何,还不就是废物一个……” “叶千秋!”男人沉了脸,看着她的眼神,厌恶至极。就如同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只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你虽孤身入世,却非真正孑然一身。别忘了、你还有兄长,还有整整一族的族亲……” “你、居然拿他们威胁我!”叶千秋目色一顿,终于露出了几许慌乱之色,“君无夜、你良心何在。我兄长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你早就死了。” “若你肯一早就交出天书,我又岂会出此下策。” “好!好得很,不愧是踏着尸山血海上位的灵域之主。” “住口!”男人翻手招出一柄寒光凛凛的软剑,步步逼近,“交出天书,我还可允你一具全尸……” “天书……呵呵天书啊!世人皆想得到天书,可又有谁知晓这天书到底是什么……”女人闭上眼,任那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待那男人走近,她陡然睁眼,神情凄然且决绝,“君无夜、是你太急了……” 说话间风起云涌,雷霆滚滚…… “不好!她要自爆……” “主上!” “快、快杀了她,不能让她自爆!” 然而众人口中的主上,还未有动作。 那要自爆的女人已自行扑到了跟前,抓着他的手,使得他手中的剑穿胸而过…… 血顺势而下,在翠绿的草地上绽开出一朵朵鲜艳的红梅。 男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惊疑不定。 周边的人也噤若寒蝉,只听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在男人耳边低语,“为何不躲?是算准了我早已毒入骨髓,没有反抗余地? 呵、事到如今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天书乃我家族血脉传承,生来便与灵魂相融……但凡你能在床上多忍耐一分,得到我,也就等同得到了天书…… 可惜啊,你终究是错过了……” 她满意的看着男人变幻莫测的脸,猛地后退着仰躺倒下悬崖。 红衣蹁跹,坠落而下…… 血、渐了男人一脸。 “叶千秋!” 他疾步奔到悬崖边。 却见那抹于风中蹁跹的红、已迅速被吞入深渊。 最终,那黑暗深处回荡地唯有一句撕心裂肺的誓言…… “君无夜、我叶千秋若有来世,必百倍奉还……” 第三十五章 山中小郎君 小姑娘还在吐槽,“包括我爹,都跟你师傅一个货色。别以为我没瞧见,当时你们仨眼睛都冒光了,现在还抱怨个什么鬼……” “也不是抱怨啦……还不是因为我师傅抠,平日里死抠死抠的……猴子,你是不知道,我师傅做菜从来都不放油。要么烤着吃,要么就直接抄水,这么些年下来,我早就吃腻了啊。” “呵呵,是么?”元叶挑眉看了看他身后,“不过你那死抠死抠的师傅,就在你后面。” 王铁牛:“!!!” 什么时候来的?他提心吊胆地回过头,果然看到自家师傅正背着手,站在身后…… 然后看着他笑了,“铁牛啊!看来为师得好好检讨一下了,抠死自己不打紧,这把徒弟给抠到饿死就不好了啊。” “师傅!” “不如改做叫花鸡,到时我吃鸡,你吃土……管够!” “不要啊!”王铁牛眼眶都红了,把手上的鸡往旁边一放,就抱着自家师傅的大腿,连声喊道:“师傅、师傅我错了!” 师傅不为所动,“错了也没用,为师想过了,必须坚持一抠到底的原则,连鸡骨头都不能给你留。” 卧槽! 你还是人不,迟早会被徒弟打死。 早已饿得发慌的元叶,看不下去了。但一瞧到胖老头那威武虬结的大膀子、她就没了底气。 “郎君叔叔……咱做人要大气,别和二傻子一般见识嘛。”她劝道。 胖老头一愣,“你刚叫我啥?” 元叶:“郎君叔叔啊,你网名不是叫……山中小郎君吗……诶!你怎么走了…… 郎君、郎君叔叔……” 随后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胖老头越走越快,气冲冲的模样如落荒而逃、绝不回头…… 王铁牛崇拜极了,“猴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两句话就把我师傅气跑了!” 活脱脱的话题终结者啊! 元叶:“你师傅多大了,还叫小郎君……够不要脸的啊。” “才不是呢!” 王铁牛可容不得别人贬低自家师傅,忙辩解道:“我师傅是少年白头,看着显老,实际年龄还不到45。” “40多的中年大叔,还不算老?”元叶啧啧两声,“你也快三十了吧,连徒弟都过了小郎君的年岁,他还好意思顶着那名字。” 王铁牛不服气:“那也比你爹的嫣然一笑强多了……还有我今年才十七!” 额…… 真没看出来、这货居然才十七…… ……还是个少年郎!!! 元叶的三观都快被颠覆了,也总算明白为何这货会如此单蠢。尽管她相较于王铁牛还要小好几岁,却不妨碍她以一个过来人的高度去看待王铁牛…… 只因她经历得比他多。 元关山曾用这样一句话来诓骗她。 他说:想要成为一个有智慧,有城府且自强不息的人。除了要经历各种命运的坎坷,还要多多遭遇下源自社会的各种毒打。唯有一步一个脚印真正挺过去了,才能得以成长。 之后,她就开始了悲催而又艰辛的……奴隶生涯。 过去她浑然不知事,但在她脑子清醒后,以往的经历几乎历历在目。虽说元关山下手很有分寸,即便是动手打,也不会真正伤到什么,但长年累月的艰苦劳作却是少不了的。 十二岁的小女娃,早已被拔苗助长成了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有那么一霎那,她甚至有些羡慕王铁牛的天真与单蠢…… “你喜欢吃梨吗?”她看向王铁牛随口问了一句。 然后…… 单蠢天真的王铁牛同学就喜滋滋的跑去村头摘梨了。元叶轻轻摇头笑了笑,没去管她。 左右附近的果树是山里野生移植而来的,许多过路人,偶尔也会摘一些来解渴,大多情况下,村里人都不会管的。 她转而站到河岸附近的一颗槐树下,稍稍抬头,便能望到上面挂着的蜂巢…… 那是一窝胡峰,又名黄蜂。 它食性复杂,除了食用花蜜以及植物果实之外,还具有捕食性,树上的虫子以及蝶类都是它的捕食对象。但唯独不会酿蜜…… 所以这处蜂巢从十几年前就有了,却一直没人去动过。 元叶会盯上它,存粹是为了它尾后的一根针。俗语有云,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 不言而喻 那针带有剧毒。 毒,并非只能害人。有时也能入药,亦或成为炮制食材的辅料。当她脱口提出要做帝王鸡汁时,就想到了这处蜂巢。寻常人,别说将毒素淬炼成为食材,就是取那毒针都难。 而她更是从未接触过任何毒物。 但是…… 不知为何,在冥冥之中她就是觉得自己可以,甚至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感觉自己仿佛接触过千万种毒…… 正如此时,元叶观望了片刻后,便在树下采了几株野生蒲公英。 但凡有点常识的、大概对蒲公英都不陌生。它属于中草药的一种,药性以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为主。 自然也能解除蜂毒,但是要用它来驱赶蜜蜂攻击,就不够看了,更何况还是一整个蜂巢。 元叶将它与另外几株野草混在一起捣碎,再添入少许蚯蚓和水分充足的新鲜泥土、而后焚烧加热…… 随着一缕缕白烟飘起,她抬起手,平放其上,。少顷,水汽凝逐渐结成水珠,汇聚于她手掌心。虽不多,却芬香馥郁……隔着老远,摘梨回来的王铁牛就闻到了。只见元叶找了几把枯草,而后攀着树干,嗖嗖几下就爬上了树梢…… 王铁牛也很快跑到了树下,“猴子、那树上有没果子,你上去做啥……呀!怎么是黄蜂……” “这蜂巢看着不错。”元叶已爬到蜂巢附近,随口应着,将手里的干草拧几下,点燃了。 烟起,群蜂飞窜,却始终绕着元叶乱而不散,更不曾对她形成攻击。她探手,挨个捏在手里抽取毒针,又迅速放生。 下方的王铁牛看她抓了放,放了抓,有点搞不清状况,“猴子,你这……该不会是傻症刚好、又换疯病了吧!” “……” 元叶想骂人,却听到村头临水那几家有些吵闹,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转头看了看蜂巢…… 第三十六章 又遇土皇帝 “铁牛啊……”元叶低头,笑眯眯地看向下方。 王铁牛抖了一抖,“咋了猴子……我怎么感觉你笑得有点猥琐呢?” “……” 你特么才猥琐。 元叶不高兴了,板起脸问,“有好东西,吃不吃?” 吃啊!王铁牛怎么可能会拒绝美食。于是…… 他被元叶招上了树,手里还攥着被强塞过来的干草。可望着不远处的蜂巢…… “猴子,这是一窝马蜂,没蜂蜜的……”哪里能吃啊! 元叶翻了个白眼,“所以说你没见识嘛。这可是十多年的老巢,里面虽没蜂蜜,但也是个大补物。有攻毒疗疮,消肿散结,祛风通络、以及温阳益肾等诸多良处……用它熬制的汤膳,也是极美味的,汤汁浓郁、鲜滑可口……” “猴子,我仔细想了下……”王铁牛咽了口口水,一本正经道:“师傅常年奔波劳累,得多补补身体,咱还是把蜂巢取回去吧。” 元叶:“可马蜂有毒,要不还是……” “为了师傅,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闯一闯的!” “……” 你好大义凛然哟。 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口吃的! 元叶也不揭穿他,“那你拿烟多熏会儿,等把马蜂都熏走了,再取蜂巢也不迟。” 王铁牛有些意外,“这么厉害!” “试试不就知道了。”元叶不欲多做解释。 王铁牛想到先前她捉蜜蜂时的情形。 那么乱抓乱逮,都没被蛰。他不过是拿烟熏一下,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他胆子大了起来…… 元叶蹭蹭蹭地下了树,视线稍稍一扫,就看到树旁堆了好些梨……还个顶个的大。 “猴子,那是我刚摘的,你要渴了就吃一个吧。”王铁牛在上面喊道。 元叶点点头,正要去拿,却听王铁牛又喊了一句,“吃一个就够了啊,等下要开饭了。” 元叶:“……”抠死你得了。 她这小身板能吃几个? 关键还全是免费摘的!!! 路、是她指的! 元叶磨了磨牙,“虽然你个糙汉子不讲究,但村里人怕果子遭了虫害,前些天才打过药,还有鸟屎什么的……我可不想吃一嘴粪便,张口就喷粪……” 王铁牛:他是被骂了吗? 元叶:“你接着弄吧,我拿去前边洗洗在吃。” 好吧,王铁牛无言以对,不知为何这瘦巴巴的小丫头,说话总是那么有道理,让他连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他还是接着干活吧,照着小丫头教的方式,点燃了干草,凑到蜂巢附近去熏…… 元叶还真就只拿了一个,慢悠悠走到河边,洗干净了才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一边啃梨,一边看向河对岸。 那边是几间比邻而居的农家屋舍,门外大道上、停了几辆纯黑色越野车。看外形,元叶觉着有些眼熟。但其中一间农舍里,哭闹吵骂声实在太大,她被吸引去了注意…… 丫……里面开始摔东西了! 打起来了? 元叶好奇,竖着耳朵去听,连手上梨都忘了啃。 小溪汇成的一条河,水域不算宽。就是那半大的孩子在里面游个来回,也用不到几分钟。 但对面院门紧闭,里面吵吵闹闹,元叶只依稀听到提到,好像是有不少人失踪了。之后又有什么假道士出现,自作主张,找到了尸骨等等…… 她还待继续去听,那大门忽然被撞开,飞出个人来砰地砸到地上。 那是一个中年壮汉,落地后撅做一团连连惨叫。紧接着门内又有一黑影飞掠,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幅度之后轻飘飘落地,脚尖正好顶在地上那汉子的腹部…… 地上的汉子顿时痛得面部扭曲,呼吸一窒,张口便咳出大口鲜血。 但那背影高大的青年,穿着纯黑连体工装,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汉子。右手翻转、竟是抽出一把匕首空气中转动。寒光闪烁,薄而锋利,瞬息,那匕首陡然脱手而出…… 锵! 尖端直直没入了地上那汉子耳侧的青石之中。 汉子骇然禁声,两腿间有水渍淌出染湿了一大片地。 尿了? 元叶看不真切,却听得比先前清楚。那青年顿了下,收回脚时冷漠得紧。倒是身后有人从院内跳出,代为呵斥,“乡野莽夫,竟敢在二爷跟前污言秽语。再不老实交代,必取你狗头。” 且不说那汉子已被吓成了狗,支支吾吾话不成句。就是河对岸的元叶也吓了一大跳…… 她怀疑拿着匕首那人有某种内力,才能一下没入青石地面…… 如今是和平年代,虽说偏远山区仍有不少人每天喊打喊杀,可她从未真正遇见过。更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 而且她清楚的听到对方话里带了‘二爷。’这样一个称呼…… 二爷! 崔贤之? 那位看上去温和端方气度清贵的崔家土皇帝,原来……还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元叶着实被吓到了,但也不惧。因为比起女鬼,人总是要好相与得多。她只是好奇那黑衣男子的身手,这可比一身蛮力的王铁牛要利索得多。 不过,铁牛走得是驱魔降妖的道术路线,跟武功什么的,完全不搭边…… 胡思乱想间,对面院内传出了声音…… “雷义。” 嗓音清淡,却透着一股子凉薄在其中,传到河对岸的元叶耳里,都显得分外冷漠。她视线稍移,便看到有人跨过院门,闲步而出。 走动间,黑底烫青暗纹的长款风衣,迎风轻扬,贵气逼人…… 而他身后还有四人,还都是熟面孔…… 元叶记得,这些人应该是同林讼一起来抓她和元关山的那些汉子。而几人前方还有一位穿着撞色亮皮短打的红发男子 ……是苏易安! 这是冤家路窄啊! 元叶心下不禁发出哀嚎。 随着崔贤之与苏易安出现,屋内也涌出了一大群老老少少。有的惊慌、有的骇然,更有的吓得六神无主战战兢兢。 连林讼与另外三名随行下属都收敛起神色。 只那雷义像是没有情绪的机器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多余表情。视线忽略众人,他肃然应了一声‘是’。而后松开脚、弯腰将那地上的匕首拔出、插回腿部刀鞘。只眼神、依然冷冷盯着地上的中年壮汉。 第三十七章 陈年失踪案 周围老小见状,更是不敢再如先前般嚣张,此刻,规规矩矩不敢近前,乖顺得很…… 其中一位年纪稍大些的长者,忙上前来解释道:,“几……几位爷、刚刚咱们也是一时冲动,绝对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尤其是蔡老三,他就一粗人,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的,还请您几位多多海涵啊。” “对对,要是您几位还有什么想问的,我们一定老实交代,一定。”其余老小,也纷纷附和。 他们希冀的看着崔贤之…… 但他们的态度转变、崔贤之压根没什么反应。光悠远而平静,徐徐扫过周边众人,扫过这个村落。他留意到附近有好几家,同样挂着丧幡。 是招魂用的。 那成色新旧不一,最早的怕是已挂了长达数年…… “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你们先照实回话。”是苏易安在从旁缓解气氛。 有一年迈的老汉犹豫着应了话:“这……都好些年的事了。要说第一个失踪的,应该是隔壁刘老汉家的二小子,大概是七年前吧。当时那小子跟林家一后辈去县里学做倒货生意,结果有一天,两人大清早的出去,就再也没见回来。” “对对对,从他之后,咱村里几乎每年都会有好几人失踪。我男人、还有这附近几家的娃子……也、也是跟……林家人一起出门办事才、才没了的……” 旁边一妇人跟着接了话,而后泣不成声。 苏易安眉头压了一压,“什么叫跟林家人一起……林家也有人失踪了?” “啊……”妇人被问得身子一僵,不自觉退了半步,才磕磕巴巴的接话,“是、是啊,附近几个村、谁家没丢上那么一两个啊……” 妇人边说边哭,着实有点难吵。 苏易安看向老汉,“这么多人失踪,就没报案?” “报了、怎么能不报!”那老汉苦着脸说着,叹了一口气,“可这连林家都托了人去四处打听,也是没消息啊……” “是啊当年闹得动静可大了。”旁边也有人附和。 苏易安疑惑的看向崔贤之,“我怎么……没听林讼提起过?” “的确没提。”崔贤之淡淡应声,眼底也有了一丝疑虑。 他看向对面村民问,“你们可知、林家失踪的人是谁?” 老汉:“哎哟,那可不少……光是主家就有三个吧。另外还有几房旁支和姻亲、这几年下来少说也得有十几人了……” “十几个!!” 苏易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与崔贤之对视一秒,问:“那其他人呢?也是跟林家人同行才遇害的?” 老汉:“这、这我哪知道啊!应该……也不全是吧……” “失踪那么多人一个也没找到?”苏易安还是不敢置信。 前前后后失踪了十几人,而林讼竟从未提及…… 是他也不清楚,还是…… 崔贤之皱眉,心下不免疑窦丛生,就连立在一旁静默无声的雷义也都转过了目光。 那哭哭啼啼的妇人,忽然哭的更凶,“不是失踪,是死了,全都死了啊……昨天就有个大师来挨家挨户来通知了,还带回来好些他们当年带在身上的物件……” 死了! 这消息让人意外极了,崔贤之眯起眼看向妇人,“什么大师?” 苏易安来了兴趣,“他法号叫什么?可是法道协会榜上有名的降妖师……” “有没有名不清楚,不过那道长看起来像是个混混头子……啊呸!瞧我这嘴,人大师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收了不少钱吧,这种江湖骗子的话你们也信?” 这话,简直就是在怀疑众人智商,当即就有好些村民不高兴了…… 见众怒已起,崔贤之凝了苏易安一眼,淡淡的威仪令后者闭上了嘴,退到旁侧。 “你们说的大师,如今还在村子里吧。”这崔家二爷话音清寡,却好像长双能洞察一切的眼。气场不怒自威,吓人得很…… 众村民噤若寒蝉,唯有那年迈有威望的老汉,敢上前应话,“二、二爷怎知道……” “只需回话便可。” “是还没走,就住在咱村尾的元二赖家里……嘿!这可巧了,对面那个不就是元二赖家的闺女嘛……傻妞……元傻妞!” 老汉十分激动的冲河对岸招手,热情得很,“你过来!快啊……这位崔二爷说要见你。” 艹!她已经不傻了!还有人家说什么了吗……没有! 要他多嘴在那喊! 元叶最怕的就是再牵涉上这些事。先前林家的命案还没解决,中间就被女鬼打了个岔,现在又冒出个失踪杀人案。尼玛,这世界是肿么了! 若是再对上崔贤之…… 元叶心里没底啊。 对面一群人自然也望过来,看到了蹲在河边草丛里的小姑娘。个头不大,黄瘦黄瘦的,身上没二两肉,跟村落寻常小丫头差不离。崔贤之等人只觉面熟,一时,还没能将她与道士之女联系在一起。 老汉急着甩锅,正要再喊…… 陡然! 那丫头身后十来米的树上暴起一声惨叫,紧接着就跳下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落地不停,以豺狼般的速度冲向少女。同时嘴上还不忘大喊:“卧槽,快跑……快跑啊猴子!” 元叶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扛上肩、带着跑了。 其后赫然跟来一大群黄蜂…… 王铁牛速度惊人,大有一骑绝尘的架势,将那群乌压压跟来的黄蜂,稳稳甩在身后。他边跑边表功,“猴子,我够义气吧。在这种危难时刻,我都没忘了带上你……” “我谢谢你祖宗!”元叶气得磨牙,这厮不过来,那黄蜂哪能追着她跑!还有……“你特么能不要倒着抗我么……快吐了!” “啊……别吐别吐,我就这一身衣服,弄脏了师傅指定不给我买。”王铁牛脚上不带停留,麒麟臂一甩,就将元叶顺到了背上,“现在好了吧。” 是好多了! 元叶连连咳嗽着喘了一大口气,才终于缓过来,“不是让你熏蜂巢吗,你干什么了?” “我最近肠胃不舒服……” 然后呢? 放屁? 第三十八章 人生目标 元叶:“所以你是拿屁熏的……还把人蜂后给熏死了?” 王铁牛憨憨一笑,元叶还能说啥呢…… 她简直无言以对,但看到河对岸的崔贤之等人,又感觉这都是命啊…… 老汉与一众村民了纷纷叫嚷着,要她站住。而雷义也跟另一个生面孔青年,直接跨步上前,从河对岸点水跃过,欲要追来…… 那干净利落的身法,洒脱得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但雷伊二人刚点水上岸,就被崔贤之叫住了…… 雷义不明所以,回过身、却见自家二爷只淡淡的瞥了眼周围,便让村民都散了。 …… 元叶与王铁牛好不容易回到元家小院,结果刚同胖老头打上第一个照面,就被洗刷了一回,“唉哟,二位这是去参加化装舞会了?来来来,让我看看扮的是啥……” 大汗淋漓还一身狼狈的两人皆不搭腔,王铁牛不清楚河对岸发生的事,元叶索性就按下不提,只管闷头往里走。 老头却挡在前面不让道,视线从元叶身上扫过,饶有兴致的继续调侃,“你肯定是猴精没跑了,不过,看你这模样,倒更像只丐帮出来的猴崽子……” 猴崽子:“……”这老头的嘴好贱。 “咦……”胖老头目光一转,“我家大徒弟、怎么变成蛤蟆了?难道是最近迷上欧阳锋,想学他的蛤蟆功了?” “师傅,我是被黄蜂蛰了!”满头是包的大徒弟,眼圈都红了,“那玩意听说有毒……师傅、我会不会死啊……” 师傅撇嘴:“就你这身肉,还能被那么大点的小黄蜂扎透?……赶紧的,烧火上锅,劳资都饿半天了……” 王铁牛一听死不了,高高兴兴应了一声‘是’,就往侧面篱笆下的临时灶炉走去。 元叶闷闷紧随其后,谁知才抬起脚,竟被胖老头叫住,“你两手空空的,还想在我这混饭吃?” 整个一副地主老财的小人嘴脸,元叶磨着后牙槽,忍了又忍。关键这老头手段了得,她干不过、不忍也得忍啊! 只是要让她受人施舍、吃白食…… 抱歉,她还有那么一丢丢廉耻心,做不到食那嗟来之食。想了想,她转头走进堂屋,从侧面对着木柴的墙角线,刨出了多年珍藏…… 是十几个蔫巴巴的野果,和几把干草…… 还好前几日离家,着急忙慌的忘了一并带走,此时刨出来正好能排上用处。 干草是鱼腥草,除了调味,还有清火消炎之用。 而野果则是稔子树上摘的,成椭圆形,村里人都叫它山稔果,或是乌肚子。因为成熟过后的山稔果,红得发乌。但它不仅味甘可口,还有非常大的药用功效。能养血止血,补肾强精,安胎,治疗肠胃炎,贫血等。 拿着这两样东西,元叶一边捣碎了洒到鸡上,一边不禁心生疑窦。 如果她没记错,这两样东西是月前,她在山上不甚摔伤时随手摘的。然而、此时看来,她随手一摘的野果竟恰好能止血,野草能消炎,还曾自行捣碎了抹到伤处…… 这情况…… 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啊! 她会医理吗? 印象中,她从小便有痴傻症,没学过医,更没有任何医理常识。怎么可能会辨药用药! 而且她是如何学会采集黄蜂尾针,又是如何知晓尾针处理方法的! 刚只顾着将东西弄到手,没去多想,现在看来貌似很不寻常啊。这些可不是一个乡下丫头该会的! 莫非…… 她不是元叶本尊? 肿么办,她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赶脚。 若真被那胖老头说中了,她是一个妖,估计分分钟就会被老头弄死。不过…… 也有可能如她爹所猜测一般,是元家那位姑祖显灵。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还顺手帮她开了智……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元叶立刻就认定了这个理由。而且在听了那位姑祖的故事后,她私心里、也第一次有了人生目标。那便是…… 要做就做那让人惹不起的姑奶奶。 行遍大江南北,令世人仰望。 这、才是人生的巅峰! 胡思乱想半晌…… 鸡已经料理完毕。 王铁牛也生好了火,胖老头坐在旁边跟个监工似的。待元叶找来陶罐,架上了灶后,她爹元关山也凑上前来,“哎呀呀,我闺女就是厉害,还没开煮就这么香了!” 元叶低眉顺目,充耳不闻。王铁牛盯着锅里的东西,已然忘我。唯有胖老头没好气的回了一嘴,“跟你有关系?” “这是我闺女做的,自然有关系。” “你确定……这玩意是你闺女?”胖老头伸手指了指元叶。 “说谁呢?”元叶抬眼,凉凉的看向胖老头,“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口唾沫喷下去让你吃不成。” “不就一点口水嘛,老夫可是……诶诶诶,别、别喷!”眼瞅着元叶张嘴就要喷口水,胖老头急得话风大变,王铁牛赶忙用手当住陶罐口,“猴子、不要!” “小丫头、老夫开玩笑呢,你急什么!” 师徒俩同款紧张之色…… 元叶:“我又不是人,只是孽畜而已……” “胡闹,”胖老头虎脸,“哪有孽畜长得这么水灵,这么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再要如此胡说,老夫可要生气了啊。” 王铁牛也跟着一本正经点头,“对对,猴子长得最美了!” 什么叫实力派演技,这就是了。师徒俩心头骂着不要脸,嘴上却夸得天花乱坠,甚至还堆起一脸真诚的笑。 元叶挑眉,索性见好就收。不觉间,竟与师徒二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元关山见状,立即揉着鼻头见缝插针,“哎呀我这鼻子、怎么突然有点痒,好像是要……啊、啊……” 他大张着嘴作势就要打喷嚏,王铁牛脸都绿了…… 胖老头也气得磨牙,“行了,你也坐下吃!” 于是,四人都围到了火前…… 当一行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拿着勺子搅动鸡汤,三个面目不善的汉子蹲在旁边……眼冒绿光。 这画面…… 很喜感,太有喜感了。 第三十九章 挂师 苏易安忍不住反手抵唇,强忍着笑。他身后的林讼等人也都有了想要捂眼地冲动…… 但是他们都在门口站了许久,这院内四人就跟眼瞎一样,仍旧盯着那口陶罐不转眼。 且不说旁人,苏易安当先就不爽了,故意提高音量咳嗽几声。 四人这才抬头。 待看清来人,元关山瞬间一脸便秘,僵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关键他身侧的胖老头一语不发,辨不清息怒。而元叶则比他稳得多,虽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暗叫不好…… 四人中,大概唯有王铁牛是在第一时间,就将注意力重新回到陶罐之中。 那苏易安皱着眉正要说什么,却被崔贤之拦了下。而后崔贤之抱拳向院内道:“前辈莫怪,晚辈是安城崔氏子弟,名唤贤之。只因有些公务需要向前辈讨教一二,人命关天,还望前辈能给予方便。” 其实、以胖老头的功力,岂会察觉不到门口来了人。只是懒得招了破事烦心,但见对方谈吐不俗,且话里话外明显暗藏深意。他便虚虚抬目,多看了一眼…… “安城崔氏……崔贤之?” “是。” “没听过啊!” 哗! 林讼并另外三名下属一步上前,拔出了……枪! 枪啊! 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分别对准元叶四人。 而对面也是四人,个个神情凛然,剑拔弩张。 元叶手上一抖,差点把陶罐都打翻了。亏得是王铁牛眼疾手快,给稳稳扶住了。 嗯,民以食为天,哪怕手都被烫得通红。王铁牛童鞋还是小心翼翼扶着陶罐,直到确定不会再打翻,才拍着胸口连道好险,还顺嘴冲元叶吼道:“猴子,你抖什么抖,差一点就喝不上了啊!” 猴子:“……” 人家都拔枪了,这货还只顾着吃。 作为被他指着鼻子骂的猴子好心累、好无语…… 单凭对方一行人能随身配枪,随手伤人,便足以证明其背景之强大。 人家是真正的强者无畏,完全不担心过后会招来什么麻烦。 当然,王铁牛师徒俩也不是吃素的。在见过他俩那种玄之又玄的手段后,元叶并不怀疑,双方真要斗起来,孰胜孰负还不一定。 所以她一边搅动着汤,一边瞟着过林讼等人,最终将目光落到立在旁侧的崔贤之身上。 这人神色淡淡、不变喜怒。 城府、有点深啊! 如今的年轻人都这么犀利? 元叶不免生起警惕。 而在她偷摸着再瞧的时候,对方也似有察觉,视线扫了过来…… 元叶心中一紧,面上却怯生生像是在害羞。她低下头去、默默关注眼前的汤。 崔贤之目色沉沉,盯着元叶看了许久也不言语,反而轻轻挥了一挥手。林讼等人立即收枪、退步、地立在了后方…… 其动作整齐划一,相当训练有素。 崔贤之则上前两步,外衣随风轻摆,姿态是说不上的进退有度。 他看向胖老头等人,不急不予道:“当今天下虽日新月异,以科教文明治世。但邪祟横行,民心难安,凡妖邪降临必有能人出世。古有天玄、赤云、茅山等诸多宗门救民与水火。今、亦有南御驱魔族,北堂武道社、以及四大古武世家和八岐山门顶力护世,以肃清邪祟为己任。并与官方联手成立道法总会……若晚辈没看错,前辈腰间所系的这三枚铜钱,便是由道法总会发出的身份象征……” “因此、贤之才贸然猜测,前辈应凌霄榜上的三钱挂师。如今清水镇邪祟横行,还望前辈能出手相助。” 三、 三钱挂师? 元叶愣了愣,有些诧异的偏头看胖老头。 这还是她头回听人提及挂师之类的消息。古武世家还能理解,但南御驱魔族,北堂武道社、还有那八岐山门又是什么鬼?一个特立独行瞧着就不怎么靠谱的糟老头,竟是个在官面上挂了号的驱魔大师…… 且不说她一个下长大的娃,估计连城里绝多数普通人都没听说过。 这世界…… 貌似越来越玄幻了啊。但元叶无暇他顾,只因她对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质疑。若不是怕招来猜忌,她甚至想开口询问面前几人,她是谁,她到底在哪,这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和平世界么…… 好在没人都没去注意她,也没机会让她问出口。众人都在等着胖老头开口…… 方才崔贤之一番话条理清晰,有思想有境界、也不咄咄逼人。虽外表冷峻,但人家长得好啊。即便是说着官面话,可让人听着就舒服。 胖老头不自觉就缓和了眉眼,“哈哈,你这后生年纪轻轻就气度不凡,眼光也是极好的。不过……老夫只是一界乡野术士,这三枚铜钱也是靠着朋友给面子,谈不上什么真本事,恐怕是帮不上忙了。” 果然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人,这老头也忒滑头了。 苏易安,与其身后的林讼等人皆暗暗反感,崔贤之却不以为然,“只是请教一些问题而已……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姓君。” “君师傅……” 啪! 崔贤之话音才起,就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脆响。是旁侧那拿着大勺搅汤的元姓村姑,不知怎的竟拿汤勺敲陶罐,一下子就将罐颈敲出个豁口,脸色也变得阴沉沉的难看极了…… 反应过来的师徒俩外带一个元关山,当即满面紧张:我的汤! 元叶对上众人目光,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和跟前夹在火头上的陶罐。这才猛的回神,却也惊出了一身汗…… 她垂下眼,掩去眼底无法控制的情绪,恹恹解释道:“抱歉,我身子虚,不太拿得动这么大的勺……你们聊,不用理我的。” 崔贤之:“要是没记错,这位就是前一日在林家见过的元姑娘吧。你被女鬼带走后,是去了上河村后面那片林子……” 这人分明早就认出了她,还要再明知故问一番……心里的弯弯绕绕够多的啊! 元叶也不隐瞒,十分干脆的应了声‘是’,还顺嘴问了句,“有什么问题吗?”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不该再扯出更多话头。 第四十章 智障不过是一张白纸 然而,崔贤似乎没什么情绪变化,只道:“在你之前,进过那林子的,至今都有去无回……” 什么意思? 元叶有点懵,指着胖老头和王铁牛道,“他们俩也去了,不是照样完好无损?” 崔贤之:“两位大师有道法护身自是无碍,倒是你……不但进了林子,还能安然无恙的出来,这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所以……连他都觉察出她有问题了? 这厮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却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若与之为敌……那就有些可怕了! 瞥到连胖老头都眯起了眼,无声打量着崔贤之。元叶稳下心绪,重新拿起大勺在锅里搅动着,“有什么可思的……我能活命,自是仰仗二位大师相助。” 崔贤之“是嘛……姑娘还真是洪福齐天。” 元叶:“嗯!我爹说……我打小就聪明,是个有福之人……” 语气有点冲了。话说、以崔贤之的身份,应该也鲜少有人会如此不客气顶嘴的,更何况她还是一个乡野村姑。 但崔贤之竟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一个智障……能有多聪明?” 智…… 哎哟! 这话从他一个清雅冷峻的帅哥嘴里蹦出来,怎么听,都不太舒服啊。元叶木着脸应道:“前日在林家,你不就查出我是装的吗?” 崔贤之:“或许是我判断失误了……刚还有人说,你幼时便患有小儿麻痹症,智障了十几年……” 尼玛! 这厮肯定是故意的。 别以为她没听出那智障二字,是被刻意咬重了…… “什么呀!我过去只是有点迷糊不懂事,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不过、这两日让女鬼一吓,倒是给吓醒了。” 好一张白纸,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这村姑真不要脸。 林讼等人如是暗想,但崔贤之置若罔闻,“它带你入了那片林子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我这才刚醒呢……”元叶故作虚弱的揉了揉额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女鬼想要弄死我,但是又很变态的把我放了抓,抓了再放,让我在林子里没头苍蝇似的跑……然后、我就遇到了他们二位……要是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问问……” 她顿住了,君师傅’三个字被生生卡咋了喉咙口。不知怎的那个‘君’字都到了她唇齿间,却愣是吐不出口。见崔贤之眯起了眼…… 她忙说:“我恩公、他是抓鬼除妖的行家,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多。” 胖老头:“……”想戴高帽坑他? 别说门了,连缝都没有! 他冷‘嗤’一声:“鬼怪妖邪之事,世间哪有人是全部知晓的,我们师徒顶多擅捉鬼降妖,且前提是得先遇上。至于查办案情之类的,实在是爱莫能助。” 他瞟了崔贤之两眼,“我看你这后生,也不像是会来此小地方办案的人啊……” 说白了,老头也是在试探对方。 换做以往,这种偏远山区的乡下地方,死个几人十几人都是常事,完全不可能让崔贤之那般背景的人来办案。 而他经手了,也就只两种可能。一、是恰逢有那闲情逸致,顺带管了闲事。二、则是还有其他目的,但绝不会是只为调查几个乡下人失踪、或死亡真相的。 “在下是途径此地,但有一朋友乃本地林家后辈。恰逢林家发丧,便打算随行观礼,却不想……” 他顿了下,视线扫过元叶,“还未等在下等人到达林家,这林家竟又添新丧……一夜间,就没了十三条人命。上至半百老人,下至三岁孩童……虽已证实乃鬼祟所为,但其手段、属实狠辣至极、还明显带有报复行为……贤之不才,私以为这桩桩件件的命案背后、定有人为操控。” 元叶:“……”操控就操控,又不是她干的,为毛非盯着她看? 不过…… 这林家貌似很有问题啊。 她抿抿唇,没作声。 胖老头却直接得多,大大咧咧一挑眉,“有人在养鬼。” 养鬼! 那只女鬼是被人为养出的…… 崔贤之目光微闪,“晚辈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得有劳前辈代为查证。” “好说好说、不过崔家后生啊……” “前辈请讲。” “你吃饭了吗?” 这是要送客了? 此时正值午时,崔贤之几人自然是没吃,但也没打算留下来与老头等人共进午餐。他轻笑,打算客套两句便离开,却瞧见师徒俩外带一对父女,齐刷刷地看过来、眼神瞬间变得狠厉…… “既然几位如此热情,那在下便也却之不恭了。” 卧槽! 你眼瞎啊、谁特么热情了…… 做为一方土皇帝、咋这么不要脸。 其实元叶之前就饿了不知有多久,胃里压根没什么知觉,可问道鸡汤的鲜味,还是忍不住口水直流。可是! 旁边还有一对虎视眈眈的两师徒,外带她爹也腹中空空嗷嗷直叫。 如果再来几个老爷们儿…… 她估计自己很可能连渣都捞不着,只能吃涮锅水了。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说:“恩公啊,咱们这鸡汤什么调料都没有,全是一股子腥味儿,怎好让几位贵人品尝呢。” 胖老头一听秒懂,“说得在理。” 元关山立马接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能入得了贵客的眼。” 王铁牛这厮最是心直口快,“你还是回去吃吧。” 额…… 也忒直接了点! 这四个土贼,压根不知眼色为何物。全然无视了林讼等人的不爽。 这情形,连带苏易安都颇觉没面。他们是少过吃食的人吗?莫说崔家,就是他个苏家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还差这一锅鸡? 可他有气没处发啊,因为崔贤之今日也不知哪来的好性子,不急不躁的,还接话…… 他说:“不打紧,林讼……去车里拿支老参,再拿一袋山菌过来。” 林讼微愣,倒也没多说什么,应了声‘是’便转身走出院门。 崔贤之含笑转身,“这样……可还满意?” 所以说土皇帝就是不一般啊,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能拿出那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老参!这年头连山菌都不多,更别提老参了。 第四十一章 一个‘君’字而已 即便是山里人,寻常时候能弄来一根参苗都得当成个宝…… 就更别提几个抠门又穷得叮当响的土鳖了…… 并且还是老参配山菌! 那味道……光想想都能流口水。 元叶眼睛都亮了,还没来得及说话…… 王铁牛激动地抢先应道:“满意满意。” 胖老头:“您也太客气了!” 见大家都在表态,元关山也不甘落后,“二爷、快请上座……” 刷! 他话音未落,元叶与旁边两师徒就齐刷刷的看向他。额……崔贤之等人,也都看了过来…… 坐? 往哪坐? 连元叶几人都是蹲着,再不就是在地上盘着,哪来的座位? 崔贤之和苏易安倒还好,可林讼等人忍不住暗道:这特么就一不会聊天的土鳖。 尤其是当那苏易安提出也要拿瓶好酒来加入时。几个土鳖(除去小村姑),更是激动得不行,王铁牛还去屋里搬了几张凳子出来…… 节操什么的…… 抱歉!土鳖们表示从来不懂那是何物。 老参、山菌一入锅,再配以上好的美酒……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主要这鸡也给力,绝对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走地鸡…… 如崔贤之、苏易安这种吃惯山珍的公子哥,都觉着味道尚可,不过两人也只吃了一丢丢……因为人家只给了他们那么点。 说实话,这四人……真的很抠门。 一对师徒,并一对父女,分明不是同道人,性子倒是挺相近。 尤其是那小村姑…… 刚盛鸡汤的时候,她明显是纠结了再纠结,只差没溢于言表。 不过她也吃得不多,一点一点轻啜浅尝,举止还很文雅。比起受过多种礼仪熏陶的崔贤之二人,也不遑多让…… 这、就有点奇怪了。 毕竟她只是个乡下长大的村姑,瞧瞧她爹元关山喝汤吃酒时,都呼哧呼哧的吸溜有声…… “咦……猴子,你不一直在喊饿嘛,怎么这会儿只喝汤不吃肉?”王铁牛抓着鸡腿,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元叶的碗,那表情不像是在关心对方吃得多与否啊…… 元叶捧着碗抬头,笑眯眯地看他:“我都饿两天了,吃太快,胃会难受的。” “对对对,是不能吃太多,要不把肉给我吧,别浪费了!” “哦……你想吃?” 必须是啊! 王铁牛忙点头,可紧接着元叶笑容一收,道:“想得美!我还饿着呢,你咋没说给我留点?” 到底是谁想得美? 王铁牛立马埋头,将一碗鸡汤以闪电般的速度吃了个精光…… 呵! 不过元叶也没计较什么,大概真是饿太久了,此刻胃里抽得难受,实在有些吃不下…… 这身体貌似不怎么好,以前跟着元关山总是饱一顿饿一顿,从没正经吃过饭。估摸着应该是有胃病了吧。 美食就在眼前,元叶却不能放开了肚皮吃,莫名有点忧伤…… 那崔贤之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又老话重提,并正式邀请胖老头等人去林家走一趟。恩……他的话、同时也包括了先前涉案的元关山父女…… 但是! 几人会去么? 父女俩的意见不重要,如果胖老头应了,他俩还能不去? 好在胖老头也是个嫌麻烦的主,想都没想,便摇头笑道:“哎呀,老夫年纪大了,这身子骨啊……可真是折腾不起了。” 这便是回拒了。 崔贤之还没什么,苏易安就先不高兴了,“哼,你这老头,刚吃饭的时候,怎就没见你折腾不起。” 那抢食的尽头,简直跟他徒弟不相上下。 生猛得很! “老夫是怕你们吃太多,积了食难受。” 额……还真是辛苦您了! 苏易安气笑了,还待讽刺几句,肩上却忽然落下一只手…… 是崔贤之,他示意苏易安稍安勿躁,而后朝身后的林讼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其用意…… 常年跟着他办事的林讼又岂会不知,但林讼有些不大高兴,虽动作上没有迟疑,当即走上前来,将一沓百元大钞放于桌面。可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是丝毫未收敛…… 想想他家二爷,何时需要拿钱来开路了! 这几个没眼力见的土鳖! 哎哟,土鳖头子(胖老头)果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那沓百元大钞才放上桌,他的手……就摸上了! 只嘴上还假惺惺的客气着,“呵呵,你瞧你……这么客气作甚,老夫也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人啊……” 不是? 真的是吗? 那你倒是把手拿开啊! 不光林讼,就连苏易安心里都暗暗吐槽。崔贤之却不以为意,“便当作是晚辈孝敬您的,君……” 他一顿,眼角余光竟瞥见那坐旁边不声不响的小村姑果然……又变苍白了一张脸。 !!!…… 一个‘君’字而已,至于么? 崔贤之垂目默了默,随即将君字换掉……他道:“老师傅、这时辰也不早了,您看可方便去林家了?” “不是才刚吃过饭嘛。不急不急,先待老夫睡个午觉的。”胖老头打起了太极…… 林讼等人:那你倒是把钱放下啊,抱着不撒手、算怎么回事! “你们要是着急,就先去探探情况,等老夫睡醒了再联系哈。”老头补了一句,便径自进屋睡觉。 而崔贤之还真就顺着他的意思,准备先去林家看看,只是离开时,他有意无意的多看了那始终无甚动静的小村姑两眼。 她看似很难受,一张脸惨白惨白地、毫无血色。浑身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正不停地冒着汗…… 只因为……一个‘君’字? 不经意间,崔贤之瞳孔紧了一紧。 “呀!闺女……你这是咋了?” 所幸她爹还不算太大意,很快也发现了自家闺女身体有问题。推着、摇着、似是很着急,连力气都比平日大一些…… 倒还真将本就头痛欲裂的元叶,摇得恢复了些神思。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元关山的脸,和他身后已渐行渐远的一行身影…… “还装呢!……是想连活都不干了?”元关山斜眼倪着她,“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赶紧去来去洗锅……还有别忘了把院里也收拾干净了。” 啧、这是亲爹么? 整个一地主老财的模样…… 元叶:“……” 她这没妈的孩子,咋就那么命苦。 第四十二章 梦中的女人 还是王铁牛比较有良心,试探着问道:“猴子,你不舒服?” “没事了,还有别叫我猴子。”元叶敷衍了一句,便忍着头痛开始收拾。 王铁牛也是做惯了事的,倒没让元叶一个人收拾。 只那张嘴……有点管不住,他干着活,还不忘嘀嘀咕咕的叨念,“肯定是你吃撑了,早知道还不如分给我呢……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是啊! 很难受!! 元叶不想说话。但王铁牛还在耳边继续叨念,“猴子猴子……你说那崔什么的……他们会去山上查吗?” 元叶:“你怕了?” 王铁牛:“不是!我有什么好怕的……” 元叶:“那你打听来做啥?” 王铁牛:“我是在想啊,如果他们上山……那不就有人帮着手山上那些尸体了吗。” 元叶:“嗯……关我什么事?” “诶、不对啊!先前在山上的时候,你不是还想着帮忙收尸么?怎么这会又不关你事了!” 王铁牛是真的很惊奇,盯着元叶,来来回回的看。 可元叶情绪有点底,扭头就开始拾捯院坝,只回了他一句,“那是我吃撑了。” 咦……不对啊。 “那会儿你哪吃过东西,分明就一直在喊饿……” 王铁牛越想越不对劲,可元叶已经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那一幕幕,零散的画面,将元叶困住了心神。 说实话,方才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脑中突然一阵剧痛,就像是被人拿着钝刀在其中翻搅一般…… 很痛,也很难受。 疼痛间,她看见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虽然光线很暗,天空之上乌云密布雷霆滚滚,但元叶能看到那女人在对她笑…… 那笑容有些惨淡,甚至带着一股子悲凉,但依然很美、美到仿佛能令天地失色。 几乎是一瞬间,元叶就被牵动了心神。 只见她穿着大红嫁衣,站在一处悬崖边。身后,是那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狂风呼啸,她却挺直了脊梁。就连她仰躺着倒下悬崖那一刻,也是无畏无惧、毅然坚定。 可、可是…… 怪就怪在,元叶根本不认识她。 在她十二年的生活中。从未有过这号人出现。又为什么、她竟无端地生出一种切身体会的感受…… 感受到对方心底的绝望与悲凉…… 她、 是谁? 又和她有什么联系? 元叶本要从记忆中,搜刮点有用信息,可她越想……头就会越痛! 或许! 她真是遗忘了某些重要记忆…… 收拾完,王铁牛就欢欢喜喜出门去了,估摸着应该还想去弄些梨。 而她那当‘地主’的爹……也不知从哪弄了个躺椅出来,在院中睡得四平八稳。 元叶静默着,脑海里是梦境里的一幕幕。也不知怎的,她忽然朝元关山问道:“那个……咱元家祖训到底是啥。有没有提到什么功法、或是驱魔绝技之类的?” 她爹先前就提过祖训,但话题被扯到那位先祖后、就再没绕回来。 此时问,似乎也有些多此一举,因为元关山想都没想就应了句,“要有功法还轮得到你?” 是哦,要真有什么修炼秘籍,她爹也不会活了几十年还是一个江湖骗子。可是…… “你不说……咱家第一代那位姑祖是个很牛掰的驱魔天师吗?怎么也得给后人留点东西吧。”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元家延续至今,怎么也有上百代……就是有好处也早没了,哪还轮得到我!”元关山嫌弃的瞥她一眼,“还有!咱这一房只是个旁支、旁支!你懂不懂什么叫旁支!” 说道后面都几呼面红脖子粗了…… 元叶赶忙附和打哈哈:“懂懂懂,就是咱虽顶着姓氏,但血脉不够纯,只是人一远房亲戚嘛。” “远个屁!”元关山啐了一口,接着又絮絮叨叨给她解惑:“老子可是翻过族谱的,咱这一支的祖爷爷、和那主家家主可是嫡嫡亲的堂兄弟。” 元叶若有所思,“这么说来……的确是挺近的。那、主家还有后人吗?” 元关山:“咋滴?就你还想去打秋风?” 元叶:“哪能啊,我这是在为您着想呢。要万一能成的话,您不是也可以跟着享福?” “哼,你就省省吧。” “为啥?” “早在几十年前,劳资才刚记事哪会就已经打听过了。” 得、以元关山的脾性,要是能打秋风还真不用等上个几十年。 “他们比咱还穷。”想来想去,元叶也只想到这一种可能性。然而…… 元关山的回答竟是让她心惊不已…… 因为他说:“是死绝了才对。早在第一代的时候就死绝了……要不是咱这一支的祖爷爷有远见,估计也早没了。” 死 死绝了! 在第一代的时候就死绝了!!! 并且是连旁支都差点被波及…… 一时间,元叶是真得被惊到了,同时她还没来由的感到愤怒……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愤怒之余,更有悲、有悔,甚至还有……恨! 这些情绪来得排山倒海,却也莫名其妙。不自觉就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让她防不胜防,瞬间赤红了一双眼…… 她看向元关山,张口就问:“是谁?是谁杀了他们!?” 那冰冷的声线根本不像是她的。 元关山吓得一跳老远,“我我我、我哪知道啊……就以前总听老爷子念叨这事,不然我也记不住啊。” 察觉到元叶神情不对劲,戾气腾腾的,还一直死死盯着他不错眼,像是在看生死仇人一样…… 元关山吞了口口水,颤颤道:“闺女……那都几百年上千年的事了。咱不是还活得挺好嘛,不气不气啊……你要干啥!” 啪! 他所坐的躺椅扶手应声而断! 是元叶。 也不知她在发什么疯,突然就一拳砸到扶手上,而且力气还不小,直接就将扶手给砸断了。还好他没靠在上面,否则肯定会摔个狗吃屎。 那玩意虽不是金属的,但也是堪比他胳膊粗的实心木料啊!!! 这丫的果然是妖! 惹不起啊惹不起……力气太大了大! 元关山想要找借口溜,但元叶还沉寂在自己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她直直盯着元关山,一双眼似裹着滔天恨意,猩红可怖。 第四十三章 未亡人 元关山怕极了,唯恐稍有不慎就会触怒对方,只得颤颤巍巍站着不动。 可这妖孽激动之下,不禁指天骂地,骂那天道不公,人心不古…… 甚至用抬起的手凌空比画。 点点光晕乍现,随着她的手指划过,逐渐呈现出了一个符咒印记…… 好美、好神奇! 这是元关山唯一的想法,因为还没能让他来得及多想,后方陡然一声高喝:“躲开!” 躲? 元关山闻言有点懵,下意识回头,却不想竟看到胖老头飞起一脚朝他踹来。 下一秒…… 砰! 元关山被一踹老远。 而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倏地晃过一束青光,躺椅随之……裂、裂开了! 我滴个娘诶! 他家闺女真的是妖! 还好还好……他刚被踹倒了。 元关山拍着胸口顺气,回过头,就见胖老头已经闪身倒了那妖孽跟前。起手钳住她的肩,而后对准她后脑勺,猛地一劈…… 哎哟…… 那妖孽好生猛,头一下还没能将她劈倒,是他家盛老哥连劈了三次,才将她彻底干晕! “你跟她说了什么?”胖老头皱纹问道。 “没啊!”元关山是真觉得自己刚没说什么,但见老哥哥面色不愉。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真没说什么,就跟她聊了下我元家的先祖……” 元家先祖? 胖老头眉心的结,打得更深了。重新看向那躺地上昏睡过去的小姑娘,目色微沉…… 安城的秋日,虽不比北方地区那样天寒地冻,但也挺冷的。 俩男人将小姑娘放倒后,就进了屋。 待王铁牛兜着一大袋回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院子里躺着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是猴子! 王铁牛惊了一跳,疾步走进小院,就见他师傅,半阖着双眼,甚是高傲的翘着二郎腿……喝茶。 嗯!手里还拿着碗茶,模样悠闲得很。 而师傅旁边…… 是一脸谄媚笑容的元关山。 这气氛、不太对啊。 “师傅……你把人给杀了?” 王铁牛身强体壮,嗓门不小。 一嗓子不但让屋内两人,寻声望来。就连外头偶然路过的村民,也都听见了! 妈耶! 快跑…… 这元家真杀人了! 一秒? 貌似在他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外头,就没了半个人烟…… 胖老头黑了脸。 王铁牛却停在堂屋门口,只拿视线来回扫视屋内两人,“难道……是猴子妨碍了你们?” 妨…… 有什么好妨碍? 所以……这就是他不肯进屋的原因? 胖老头眉一蹙,扭头看了眼元关山……夭寿哦! 这厮还好意思冲他笑。 不就想让他教个一招半式,好拿出去装逼么。 何至于笑得如此猥琐…… 胖老头的脸色,不觉又黑了几分,回头冲王铁牛道:“你给老子闭嘴,成天就知道偷懒耍滑……还不赶紧练功去。” “可是……”王铁牛不肯走。 胖老头:“咋的?连师傅都叫不动你了?” “不不是……”王铁牛欲言又止,磨蹭好一会,见师傅已在爆发边缘了,他才道:“那个……师傅、我是想说……其实猴子对我挺好的。之前在山上,还帮我爬坑来着。我……我可以给她收尸吗?” “收尸!?”胖老头有些意外,都顾不得生气了,挑眉笑道:“你这小牛崽子、当真是长大了啊。还想着给人收尸呢……打算以什么名义去收? 小丫头的……未亡人?” “啊!” 王铁牛有些傻眼,咋收个尸还得要名义。 未亡人…… 猴子的未亡人!! “师傅!徒儿有错,不该辜负了您一番苦心……我这就去练功哈。” 王铁牛说完就跑,活像是后面有狗似的。 关键他只要想到会成为猴子的未亡人,便忍不住浑身一抖…… 不过、他也没跑远。 外面来来往往总有人,容易被打扰。 再说了,元家小院挺大的,足够用来施展拳脚。 在此之前,他还去找了块破布,将元叶从头到脚给盖得严严实实,才站到院子中央开始比划。 嗯,不用对着尸体。他耍起拳来顺畅多了……简直虎虎生风。 …… 日渐西斜。 杂草丛生的篱笆墙外,停下了一辆车。 不多时,一身姿笔挺五官俊逸的青年,下了车,直直敲响了元家小院的门。 王铁牛闻声收势、朝院外望去。 大门紧闭当得十分严实,但篱笆墙的缝隙处,依然能看到外面的境况。 第一反应…… 哇啊啊,好拉风的车! 在这乡下地方还是头一次见呢。那锃亮漆黑的车身,在阳光照耀下,黑得尊贵、黑得…… 不对! 有人来了! 外头那人敲着门,还在朝里面喊:“里面可是王兄弟……劳烦您开下门,属下是来接几位去林家的……” 去林家? 哦、 好勒! 王铁牛下意识就要去开门。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忽然顿住。扭头望向后方那篱笆墙边、那盖着灰布的……猴子、猴子的尸体还在呢! 要是让人发现了…… 不行!师傅说过,这年头杀人可是要坐牢的。 王铁牛慌了,都没心思去理外头那还在喊话的人,直接奔到元叶跟前。左顾右盼……右盼左顾…… 同时嘴里还咕咕哝哝地念着:“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坐牢啊……听说里面的伙食比山上还差!要不……” 他稍稍撩开盖布,看着里面双目紧闭、面若死灰的小丫头。 一咬牙,他道:“算了、未亡人就未亡人吧……虽然你长得丑,但人还是极好极好的……咦、铲子呢?” 王铁牛四下望了一圈,都没见到有什么铲子锄头之类的东西,“猴子、你家都不下地干活的!咋一样工具都没有……我怎么埋你啊!!” 关键他没背包…… 要跑去屋里拿工具,肯定又会被师傅说一顿。倒不是他怕了,主要是太耽误时间。 总不能用手刨吧! 对了! 刀! 他杀鸡用的刀还放在院子里,之前忘了收,这会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王铁牛眼前一亮,转头就去旁边找来了扔在旁边的刀。那东西也不重,可他双手握着,都还有些颤巍巍的。 正正悬在元叶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