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色》 正文 第一章 山村夏日水清清 话说杭州府城外六十里处,有座临平山,山在唐时便是游览胜地,古时因前有临平湖而得名,乃是个平旷逶迤、邱壑姘美,寻幽揽胜的好去处。 在这秀美的临平山下,山脚下头有一座小村,村中二三十户人家,算得是方圆二十里内大些的村子了。 村中人家多是种田种茶又有偶尔猎些山货为生,此时正值盛夏午后,虽说是山中阴凉,但这日头亦是十分的毒辣,村中的大人都是躲在家中做些针钱活计,又或是午后小歇并不肯出门,只不怕热的小娃儿还顶着火辣的日头四处乱跑。 这厢有个小男娃儿,生的瘦小个子,头大身小,皮肤黝黑,顶上黄黄的呆毛几根,跑起来时黄毛随风飞扬,看着很有几分滑稽可爱。 那小孩儿蹬蹬蹬的从村东头跑到了村西头,远远见着一个小院子便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大妞!大妞!” 里头的人还没有应声, “汪……汪……” 有一只黑嘴塌耳,黄毛白肚的小狗闻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在门前挺身作势,摆出个威武的样儿,奶声奶气的冲他吠着, “汪汪汪……” “阿黄……” 那身上脏兮兮的小孩儿见着那只小狗,立时笑眯了眼,想伸手摸它,小狗却很是警惕的退了两步,将半个身子又藏进了门缝里,只留出一个脑袋汪汪的叫着。 声音终是惊动了里头的人,一个圆脸儿的胖丫头从里头蹑手蹑脚的出来,轻声的喝道, “阿黄!” 小狗立时回身跑了过去,在她脚下打着转,小尾巴摇得似要掉了, “大妞……” 小孩儿从门缝里见着那胖丫头就是一喜,刚要开口说话, “嘘……小声些!” 胖丫头冲着门外的小孩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弯腰抱起小狗到门前,打开门问道, “毛头,你叫我做甚么?” 小孩儿冲她咧嘴一笑,两个大大的门牙洞甚是显眼, “我们去后山潭里抓鱼,你去不去?” 胖丫头闻言眼一亮, “去!” 当下也不二话,迈步就出了门,回身将那小狗放回院子里,伸手就关门,那小狗见被主人抛下了,立时嗷嗷叫唤着,抬了爪子刨开木门,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胖丫头伸手拎了它后颈将它圆滚滚的身子提了起, “阿黄,你可不许吵,待会儿吵醒了妈妈,我便去不成了!” “嘤嘤……” 小狗在胖丫头的怀里,摇头摆尾,伸长了脖子拼命想去舔主人的下巴,胖丫头一面咯咯笑一面嫌弃的伸直了双手,将它举得远远的, “你不许舔我,再舔便不带你去了!” 一旁的毛头早觊觎这毛茸茸的小东西许久了,忙伸出手很是殷勤道, “大妞我们带着它去吧,我给你抱着!” 胖丫头点头,将不情不愿的阿黄给了他,催促道, “我们快走!” 于是轻手轻脚的关了门,二人便抱着奶狗飞快的向后山跟去。 后山上有一处山泉,自十来丈高的巨石上哗哗的流下来,年深日久冲出了一个碧幽幽的小水潭来,里头生了小鱼,只得小孩子巴掌大,不过肉质极是鲜美,用来熬汤能鲜掉人的舌头,村里的小孩儿最是爱到这处抓鱼,可这类小鱼实在太小,又极是滑溜,并不好抓,且这处水潭虽不大,却是极深,下头乱石密布,中有吸人的旋涡,曾有村中小孩子在这潭中溺水过,因而平日里村民们是不许小孩儿到此处玩耍的。 只这世上的小孩儿都是一般顽皮,大人让做的事一件不想做,大人不让做的却是每件都做完了。尤其是这小胖丫头,生得白白嫩嫩,笑起来大眼儿弯成月芽,看着一派憨厚可爱,内里实则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 她与一帮小子混在一处,上山爬树,下水抓鱼,跟着大人们到山间猎兔抓蛇,没有她不敢做的,好好的一个闺女,生生活得似个小子一般,因而她家虽说是外来户,却早同村中的小子们打成一片,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了! 二人跑到水潭边,早有几个光屁股的男娃子在水里扑腾了,这一帮玩在一处的小孩儿年纪参差不齐,小的六七岁,大的十来岁,胖丫头上个月便已经十岁了,这要是在城里,讲究的人家,有那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如何肯让女儿家同男子混在一处。 可是在这山村乡野之中,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几个光屁股娃子见胖丫头来了,半点儿不害羞,有人还从水里站起来,晃着腿间的小鸟儿冲她招手, “大妞快来,这里鱼多!” “好嘞!” 胖丫头也不含糊,当下便伸手到腰间,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衣裳给扒了,总算她还是顾忌了些男女有别,只脱了外头的衣裙,留下了一身薄薄的短衣衫,再将脚下的绣鞋给脱下放到一边。 这厢到了水边,在浅水里走了几步,便往深水里扎去,噗通一声人就沉进了潭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毛头也紧跟着下了水,就留下一个嘤嘤叫唤的小黄狗,守着一堆衣裳在原地打着转,见主人游远了,急得在水边探头探脑,又使小爪子去试水,想跟着下去。 一帮孩子在水里看的嘻嘻笑,有人掬水去泼阿黄,吓得它嗷一声,远远的跑开了, “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往潭水深处游去,这潭里的一群群小鱼极是灵活,见得人来便往石头缝里钻,此时间便需得众人合作,先要在水潭里往深里一通扑腾,将鱼儿从深水吓到浅水处,之后再慢慢围拢上去,将鱼群缓缓聚拢赶至到一处浅水的地方,浅水明亮清澈,一览无遗,鱼群自不肯呆在无遮无拦的地方,便会往那石头缝中钻去。 众人便在后头赶,待得鱼儿都钻得差不多了,便搬动潭边的石头,将各处缝隙堵住,只留一处可供鱼儿钻出的通道,之后再有人使了树枝从上头搅动谭水,鱼儿受惊从唯一的石缝之中钻出,有人脱下衣裳挡在那处,就等着鱼儿入网,守株待兔的事儿乃是年纪小些的孩子做的。 年纪大些的,便如胖丫头与毛头等几个,就在后头散开站在至膝深的水中,专等着鱼到了面前,弯腰伸手来抓鱼,鱼儿身形油滑,想要抓鱼很是考验手眼之力,想要抓得快,抓得多,没在这水潭里练上个一两载,那功夫是练不出来的。 胖丫头便是个抓鱼的高手,只见她立在水中光脚踩在乱石之中,弯下腰来,右手微曲做成爪状,缓缓的探入了水中,双眼死死盯着水面,阳光之下水面波光闪动,见得有黑影一闪而来,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就那么一伸,手中便多出一条鱼来,直起腰随手往岸上一甩, “啪嗒……” 一声,一条小鱼便落入了草丛之中,守在岸边的阿黄见状,几步冲过去,对着犹自在地上挣扎蹦跳的鱼儿,汪汪的叫了起来, “啪嗒……” 又是一条,阿黄忙又转身冲着另一条叫唤, “啪嗒……” 再是一条,鱼儿身子在地上跳了几跳,眼看着便要重新蹦回水中,阿黄忙上去使小爪子按住, “汪……汪……” 水里的孩子们抓鱼抓得欢,岸上的小狗也是一通的手忙脚乱,守着一地的小鱼叫唤个不停,一时之间,山间的水潭处小孩儿的欢笑声、水声、狗吠声响成了一片,倒是好一派夏日山中的戏水图。 快活的时光总是过得快,不过玩闹一番,再抬头时日头已经偏西了,胖丫头便对旁人道, “我要回去了!” 家里关妈妈午睡这是要醒了,不赶在她午睡醒转之前回去,只怕是又要听她唠叨几日了! 众人都知晓大妞家里那位妈妈的厉害,有人冲她吐了吐舌头道, “大妞你快回去吧,若是晚了,我们便要遭殃了!” 大妞家里那位关妈妈可是厉害着呢,知晓他们拐了大妞出来玩儿,见着面便要揪耳朵,关妈妈生得矮,腿也短,可那腰却有水桶一般粗,臂膀能抵得上他们的大腿粗,手上的劲儿可大了,揪着人可疼了! 大妞嘿嘿的笑,便上岸去,先是拧了拧衣角和裤角的水,又草草套上了脱下的衣裙,再将两只绣鞋给掖在了腰间,弯腰在地上捡了几条大些的鱼,对众人道, “你们记得,若是关妈妈问起,就说这鱼是你们送我的!” 众人都应了一声, “晓得了!” 众人转身又在水里扑腾开了,大妞却是扯了根草穿了鱼腮,一手提鱼,一手抱着小狗便往山下跑去。 她飞快的跑下山去,指望着不被关妈妈发觉,只是今儿运气实在不好,刚转进了小路,便听到关妈妈尖锐的声儿在村子上空回荡, “大妞儿!大妞儿!你跑哪儿去啦!” 胖丫头吐了吐舌头对怀里的小狗道, “阿黄,我要惨啦!” 果然,待得近了小院,关妈妈一眼便瞧见了胖丫头,这厢一挽袖子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哎呦呦!我的……小小姐哟!” 关妈妈看着胖丫头的一身湿衣,光着的胖脚丫,还有怀里正在拼命摇尾巴的小狗,不由气得跺脚, “我的小小姐哟,这可怎么得了哟!” 正文 第二章 苦命人做苦命人 关妈妈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拉了她便往院子里去,二人进来关了院门,关妈妈放开她便去灶间点火烧水,嘴里一劲儿念叨, “这成甚么样子哟!小小姐哟……你这都十岁了,还混着一帮小子在水里折腾,这可怎么得了哟……我可怎么向死去的小姐交待哟!” 关妈妈一派痛心疾首,疼不欲生的模样,胖丫头却是不以为意,任她唠叨,先将手里的鱼和小狗放下,阿黄立时就围着那几条鱼打起转来, “汪……汪汪……” 胖丫头进去灶间对关妈妈道, “妈妈要烧水,不如熬鱼汤吧,我就着井里的水洗洗便是了!” 关妈妈闻言瞪了她一眼应道, “那如何能成,便是三伏天也不能用井里的水洗,这女儿家要知晓自家保养身子,可不是那起皮糙肉厚的小子……” 说着说着瞧见胖丫头身上打湿的衣裳,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圆滚滚的小肚子来,关妈妈气得又跺起了脚,跺得一身胖肉都跟着打颤, “哎呦呦!这可成甚么样子哟,你可是官家的小姐,如此……如此袒露身子,若是让人知晓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哟!” 胖丫头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嫁不了人便不嫁呗!” “胡说!” 关妈妈瞪眼, “眼看着十年之期已经到了,老爷必会派人来接小小姐的,届时小小姐便可回去府上了!” 胖丫头闻言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 “回去有甚么好,还是在这里自在!” 关妈妈又瞪眼道, “小小姐说的甚么傻话,你可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若不是因着那可恶的老道士一句话,你又怎么会被送出府这么多年,如今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胖丫头仍是不以为意的哼哼,关妈妈还待再要说,胖丫头怕了她的唠叨忙摆手道, “妈妈快别说了,这锅里的水可是热了?” 关妈妈这才住了嘴,提了桶勺水,这厢伺候着胖丫头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又换上了干净衣裳,主仆二人便坐在院子里,一个坐在檐下吹干头发,一个坐在井边提了水洗衣裳,关妈妈仍是不死心,又重提了话头道, “小小姐这是怎么了,前头每年姑爷过来瞧您时,您都吵着闹着要跟着回去,怎得现下又不想回去了?” 说着关妈妈便叹了一口气,回头一脸疼爱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小小姐,心中暗暗道, “我们家小小姐的命真是苦,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却说这小胖妞儿武馨安的命也是苦,她母亲乃是出身京师程家,虽说是程家的分枝,但也是大家的闺秀,名门的小姐。 武馨安的亲生父亲名叫做武弘文,因着祖父武铮与程家乃是十万八千里的远亲,因而这一年到京师赶考时,便借住在了程府。 之后的事儿倒也简单,不过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偶遇,二人就这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武弘文便开口向程家老爷提亲,程家老爷与夫人瞧不上武家贫寒,自然是不肯应允这桩亲事,倒是程家大小姐寻死觅活逼着程家二老点了头,只这亲事虽说答应下来了,但亲人的缘份也尽了。 程家二老恨女儿不从父母之命,嫁妆便只备了薄薄一箱,却是连陪嫁的人都不打发,只有关妈妈因是程家大小姐的奶娘,才跟着她嫁到了武家,之后这小两口便靠着程家小姐那些许微薄的嫁妆在京师艰难度日,武弘文感念妻子对自己情深义重,那是日夜苦读就指望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可以封妻荫子。 之后他果然便科举得中,金榜题名,却是还没等到做官的任命下来,程家大小姐便生产了,偏偏又是难产,程家大小姐因此丢了性命,抛下了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武弘文是好不悲伤。 之后朝廷的调令便下来了,却是要武弘文去杭州做个推官,官虽不大,但做官的地儿实在是让人羡慕,这样好的机会武弘文也不能白白错过,辜负了十年的寒窗苦读。 于是便带着女儿,还有关妈妈与老家人武诚两名下人,千里迢迢的赶赴杭州上任,只女儿武馨安打娘胎出来便有些体弱,在路上这么一颠簸,风吹日晒的,便得了小儿的急疾,武弘文忙就近寻了一处小镇,抱着女儿四处寻医,却是个个都束手无策,摇头叹气,只说是这孩子救不得了,让他预备后事了! 武弘文这眼看着这是妻子才逝,连女儿也要不保了! 这厢抱着武馨安小小的身子,在那小镇大街之上,只觉着是身如火焚,心似寒冰,伤心自责绝望难过,恨不能抱着女儿一同去死去的妻子算了。 正在两眼茫茫,不知所措之时,旁边也不知哪里钻出来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云游道士指着武弘文怀里的武馨安道, “这孩子命格有些古怪,你们家福气薄养不得她,你若是不将她扔了,立时便是她死你也死的下场!” 武弘文此时早已是六神无主,听那道士所言似是有几分道行,便噗通一声给那道士跪道, “仙长,仙长救命!武某妻子才丧,只留这一条命根儿,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武某也只有跟她去了,还求道长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儿上,救一救小女吧!” 说罢,连连磕头,那道士见状叹一口气道, “舔犊之情乃是人之本性,天亦无情却也不可做得太绝,即是贫道遇上了,也不能不管的!” 这厢取出金针来在武馨安的身上按着穴位,却是手指连连弹动,便在小小的婴儿身上插了九根金针,又对武弘文道 “这九根针可保她一月之命,之后你们父女不待她年满十岁,便不可重聚!” 武弘文闻言忙道, “依着仙长的意思竟是要武某弃了女儿么?” 那道士笑道, “你如今身有官运却是并未发达,压不住她的命格,待到她十岁之后,命格会有一次大变,你之后再接了她回来,在她十岁之前将她养在外面,派人悉心照料,你也可探望她,只不能长久的呆在一处!” 武弘文闻听这才心下稍宽忙向那道士行礼谢过,再抬头时,那道士已然无影无踪,当下不由惊叹, “果然是入世的神仙!” 如此武弘文便带女儿到杭州上任,待得在杭州府安定下来之后,便狠下心将女儿送到了六十多里外的临平山脚下,买了一间院子,由妻子奶娘养育女儿,约定了只要女儿一满十岁便将她接回身边的。 上个月武馨安已经满了十岁,那边却是迟迟未派人来接,不说是武馨安,便是关妈妈心里也在暗暗嘀咕,只当着小小姐的面是半点儿不敢露口风的。 她不说,武馨安心里是知晓的,仰面躺在摇椅上,嘴角含着一丝关妈妈没有瞧见的冷意, “妈妈说的是,只那是十年前说的话了,如今我那亲爹有妻有子,官儿也做得顺当,只怕是不想接我回去了!” 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这道理……武馨安早就明白了! “胡说!” 关妈妈自然不愿她这么想,忙道, “小小姐不要瞎想,姑爷这人最重情义,他与小姐乃是真正的情投意合,当年对彼此都是情深义重的,虽说这后头是娶了妻,但小姐与小小姐在他心里的份量是谁人也比不上的……小小姐可不要乱想!” 武馨安闻言哼了一声,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缓缓的闭上了眼,嘴中喃喃道, “但愿是妈妈说的那样吧!” 这话以前的武馨安必是信的,可如今的武馨安就是被自家的亲爹和后娘害死的,她如何能信? 如今的武馨安已经不是杭州府推官武弘文的女儿的,而是那河南汝宁府铜钟店大风镇的王大妞! 说起来王大妞与武馨安也是一样的命苦,王大妞也是生下来不到三岁,亲娘便死了,之后她老子王屠户自觉一个鳏夫带着个小小的娃儿,实在不能过活,便请人说媒,娶了镇子东头李家的寡妇。 那寡妇进了门,隔了一年便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又接连生了好几个儿女,李氏生的有几分姿色,又有比王屠户年轻了五岁,王屠户得了这娇妻进门那是爱得不成,却是将自家苦命的女儿扔到了一旁。 李氏人一张脸生得温婉可人,却是一副蛇蝎心肠,惯会当面做人,背后做鬼,她进门就生了儿子,便将自己当了富贵人家的夫人了,每日里半点儿事不做,只会使唤着小小的王大妞,但有不顺非打即骂,使针扎,用指甲掐,再顶了水盆,大冬日的跪在院子里,却是变着法子招子的折磨王大妞,那法子是一招又一招,一套又一套的,王大妞自四五岁起,便要在家中做饭洗衣,洒水扫地,伺候牲口,又给李氏做那任打任骂的丫头。 王大妞这孩子也是个属野草的,就这么在李氏的虐待,亲爹的无视下,经风经雨的长大了,到了八岁被王屠户拉着到铺子里帮手,自此便操起了杀猪刀。 正文 第三章 恶女难嫁欲分家 王大妞许她承了王屠户的骨子里的狠劲儿,天生是吃这行饭的,不但生得跟王屠户般,大脸蛤蟆眼,厚嘴唇,破锣嗓,便是这胆子和浑身上下的一把子力气也十足十的像极了王屠户。 王大妞跟他爹学杀猪不过半年便能自己独立上手了,之后便是每日里三更天起杀猪去毛,开膛破肚,剔骨分肉,之后拖了猪肉至前头铺子里摆放,静等着顾客们上门挑选。 王大妞小小年纪便要做那大男人做的活计,日子过得比铺子里请的伙计都还要苦些,伙计们将猪肉分好,等着顾客上门时还能在案板下头打个盹儿,她却还要回转后院帮着后娘照顾弟妹,做饭洗衣,直到外头街面上来往的人多了,生意顾不上来了,王屠户便会又叫了女儿到前头帮手。 待到猪肉买到了午后,铺子里多半便要收工了,旁人歇得,王大妞却是歇不得,又要回到后头洗衣做饭,喂洗牲口,看顾着弟妹,待到天黑后伺候着弟妹们睡了,自己才得歇息,之后又是三更起床。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却是一转眼就是八年,王大妞眼看着已经十六岁了,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王屠户到这时候是犯了难,王大妞生得随自己,如今腰板儿比自己还粗壮,又因着常年累月的杀猪,那身上的煞气,慢说是旁人便是自己这亲爹有时见了也会心悸,这样的闺女怎么嫁得出去? 之后有一日寻了个机会同女儿说起亲事,王大妞想了想粗声粗气的应道, “父亲,女儿的婚事艰难,与其到处寻个不称心的汉子,打打闹闹的过一辈子,倒不如不嫁人,只在家里杀猪卖肉一样能过活的!” 王家这些年靠着父女俩苦心经营,倒是攒下了不少家底,又置了店铺房产田地,可算得上大风镇的富户了,要养女儿自然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王大妞如今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她要是嫁出去了,王屠户一时半时都要抓瞎的! 王屠户闻听思索了一下,点头道, “大妞说的也是!” 他是不想去费那个神的,左右女儿使得一手好刀法,连镇上的丁秀才都称她有庖丁解牛之功,倒不如将她一直留在家里,看着家里的铺子,安生做生意,以后老了便让几个兄弟的孩子养老便是了! 他这心思说给了李氏听,李氏却极是不情愿道,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孩儿他爹……你看哪一家的女子不嫁人?再说了……她这凶恶的名声,在我们这大风镇早就传开了,你留她在家里,那下头的弟弟妹妹,还要不要说亲了?” 王屠户闻言想了想倒也觉着有些道理,他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女儿说一句觉得有理,婆娘说一句也觉得甚好,于是又去对王大妞道, “只怕还是嫁人好些,这女儿家年纪大了不嫁人,是要惹人笑话!” 王大妞见他转天便一个主意,心知这定是后娘吹了枕头风,便暗暗思忖道, “我这么些年为这个家做牛做马,如今她儿子大了,只怕是容不得我了,我死赖在家里,终究是碍她的眼,天天吵闹也是心烦!” 王大妞下头三个兄弟,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一个才五岁,小的不顶用,但大的却是可以学着接手老子的营生了,这么多年下来因着王大妞精明能干,家里开了三间铺子,都是由她一手掌管着,如今李氏眼看着儿子大了,生怕家里的生意被王大妞把持着,儿子们吃了亏,自然是不肯她留在家里的。 王大妞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便低下头沉思良久,最后问王屠户道, “父亲,女儿这些年在家里如何辛苦,父亲心中想来是有数的?” 王屠户应道, “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王大妞又道, “父亲说女大当嫁,这话不假,只女儿这样貌只怕是赔上多少嫁妆也未必有人敢上门提亲……” 顿了顿见王屠户点头又接着道, “女儿性子不好,镇上人都知晓,想来留在家里,以后弟妹们都不好说亲,便不如我分家单过吧!” 王屠户闻言吃了一惊, “分家?” “正是!” 王大妞应道, “女儿分出去单过,便不会碍着弟妹们说亲了……” 这厢看了看王屠户脸色便又道, “父亲放心,对外头是说分了家,但家里的事儿,女儿自然还是要管的……” 想了想道, “怎得也要将弟弟们带上道儿了,才撒手!” 王屠户听了,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是李氏那后宅的妇人不知外头的事儿,这些年他年纪大了,又贪上了杯上之物,却是越发没耐性管铺子里的生意了,早早便将生意都交给了女儿,家里三个儿子是甚么情形,王屠户再不管事,也是心里有些数的。 他们一个个被李氏娇养惯了,慢说是杀猪,便是那杀猪的刀都提不起来,做屠户这一行没点子狠劲儿,那是当真不成的! 女儿分家倒是不怕,就怕她突然撒手不管生意了,那自己只怕又要操劳了,王屠户心里是百般不愿意的,现下听说女儿肯带弟弟们上道,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便笑着问道, “这倒是能成,若是当真分家,父亲多分些银两给你就是……” 王大妞摇头道, “银子我不要,只把小风镇的铺子给我便是了!” 王屠户一听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半晌才有些恼道, “你想分家里的生意!” 王大妞应道, “家里的三间铺子是怎么来的,旁人不清楚,父亲心里最清楚,这三铺子里小风镇的铺子最小,生意也是最差的,又隔得远了些,以后弟弟接手了未必愿意打理,倒不如分给了女儿,以后我就去小风镇上住就是了!” “这个……” 王屠户在心里暗暗盘算, “家里只三间铺子,原还想着他们兄弟一人一间铺子正正好,若是分给了大妞……” 他心里实是不愿的,王大妞察言观色,瞧出来他心里的意思,便又道, “小风镇那边近了罗山,那上头山匪多,又时常到镇子上来骚扰,我在时他们还要卖几分面子,我若是不在……” 说起罗山里的山匪与王大妞也是不打不相识,有一回他们自山上下来打劫,却是抢到了王家的肉铺里,这生意人铺子便是命根子,王大妞如何肯让人白白抢了猪肉去,当下是手舞一把锃明瓦亮的杀猪刀,也没甚么招式,全凭的是天生神力,一身的胆量,还有那壮实到男人都望尘莫及的身板儿,在匪群里杀了个七进七去,当真是堪比那长山赵子龙。 这一通儿杀,倒是将罗山上下来的那帮子山匪杀得服气了,对这位王家肉铺的小王掌柜的甚是尊重,从此下山来非但不来犯,反倒是四面扬言这是兄弟家的铺子,各道上的朋友都要看顾着些! 王大妞也不是那一般的后宅女子,从小混在男人堆里,在铺子里见多了世面,也知晓人敬一尺,我敬一丈的道理,却是时不时送半扇猪肉,又那些无人喜啃的猪蹄,猪尾之类的,起了卤水卤成面皮金黄,内里入味,让人打马送上山去给几位哥哥们下酒。 这样的交情只有王大妞凭着一身本事才能打出来,若是换了旁人必是不成的,王家三兄弟若是当真接了这生意,只怕不出一月铺子便要关张。 王屠户想了又想,心中暗道, “大妞说的也是在理,那铺子只她能守住喽,她下头几兄弟都是不成的,倒不如给了她,也指望着她能悉心带一带兄弟们!” 王屠户倒是点了头,可李氏却是不肯了,听说这事儿,这厢在家里与王屠户是又跳又闹,恨不能跳起来八丈高,把房顶给王屠户顶穿一个洞,也好让他知晓知晓自己的脾气。 王屠户便劝她道, “那小风镇时常有山匪骚扰,便是儿子们接了手,这生意只怕也做不长久……” “胡说!” 李氏跳着脚的骂, “你个糊涂蛋,她这是吓你呢!那些个山上的土匪懂甚么,不过就是平日里捡些不要的下脚料送过去,便能哄住的,我们家儿子又不是傻子,不会照着做么,她一个女人都能跟山匪打交道,我儿子怎么就不成了!” “这个……” 王屠户这耳根子又软了,转天又去寻王大妞,这厢支支吾吾只说是铺子要将给儿子们,就给王大妞银子,王大妞闻言便知是李氏捣鬼,想了想再问, “那依着父亲的意思,分我多少银子?” 那铺子她也不想争了,有银子到外头买就是! 王屠户伸出两个手指头一比划, “二百两?” 王大妞问,王屠户摇头, “二……二十两!” 王大妞是知晓家底的,闻言是气极反笑,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目光又是悲哀又是怨恨的瞪着自己亲老子, “爹,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我为这家里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如今你们容不得我了,要赶我出去了,只给二十两银子,敢情我只值几头猪钱么?” 王屠户被女儿一骂,难得的勾起了那点子愧疚,喃喃道, “我……我手里还有些私房银子,再给你添二十两吧!” 正文 第四章 争家产后娘出招 王大妞气得身子一阵发抖,终是对这亲爹断了最后的一点奢望,当下一伸手,从腰间将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杀猪刀给抽了出来,就这么随手一挥, “噗……” 的一声,那明晃晃的杀猪刀便没入了案板之上,那是齐柄而入半点儿不含糊,紧接着王大妞一瞪眼道, “爹,今儿我把话给你撂这里了,小风镇的铺子我是要定了!” 这厢也顾不得王屠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下就收拾了东西,自己去了小风镇,从此便在那铺子里安顿下来,再不回大风镇了。 她这一走,只顾了那边的生意,这头的生意却是不再管了,王屠户无法只得自己顶上,只他年纪大了,又贪杯里的那点子酒,再不肯起五更熬六夜的辛苦了,不过几日便服了软,回去同李氏道, “那边的铺子我已是决意给大妞了!” 李氏闻听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王屠户这一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将铺子给女儿,她见哭闹无果,便回娘家去寻兄弟们想法子,李家的兄弟多,闻听得便说是妹子在王家受了欺负,便要去寻王屠户讨个公道,那李氏应道, “那死人就是个怂货,当老子的怕自己女儿,你们去打了他,我还要伺候,要教训便应当教训王大妞那死妮子!” 李氏兄弟听了都说好,一个个抡胳膊挽袖子要去教训教训这“外甥女”,这厢几兄弟叫上了几个成了年的儿子,一帮子大男子气势汹汹杀往小风镇,来到那王家肉铺面前,正瞧见王大妞在街边卖肉,当下上去便叫嚷道, “王大妞,舅舅们来了,怎不出来相迎?” 王大妞见着这阵势却是连连冷笑,她生的粗犷,性子也是刚直,但对家里人总是忍不下心来,这么多年来,挨打受气,忍饥挨饿,好不易如今年岁大了,李氏不敢欺负她了,却是又容不下她了,自家老子无用,半点没将她放在心上。 王大妞这么些年受的气早就在肚子里憋出真火来了,如今见得李家的人敢欺上门来,那里还肯同他们客气,当下伸手在案上抄了杀猪刀,缓步走到了当街之上。 那李家人见王大妞手持利刃过来,那身板儿便如一座肉山一般,往街当心一站,便似将整个街面都挡住了,路人见了都吓得连连往旁闪躲,也不敢正着身子,却是顺着街边跟耗子似的溜了过去。 李氏兄弟见了心里很是发憷,转念又想, “怕她甚么,饶是她再凶恶,我们这么多男人还打不过一个女人么?再说了……她也未必敢跟我们动手!” 好好歹歹也是长辈不是? 当下几人互瞧一眼,又暗中壮了壮胆子,便齐齐喝道, “王大妞,怎滴……你提把刀出来,这是要做甚?” 王大妞冷哼一声道, “舅舅说哪里话来,这镇上的人都知晓我这把杀猪刀乃是从不离身的……” 说着杀猪刀在手里挽了一个刀花,反手插到了腰间,这厢学着男子的样儿冲着李氏兄弟拱了拱手, “舅舅们和几位兄弟来此,不知寻我何事,我们进去里头说话如何?” 几人见她收了刀,心里稍定,听她往里头邀便在心中暗想, “这丫头是个莽的,若是跟着她进屋去,三言两语被逼急了,给我们来上两刀,是个人都受不了,倒不如在外头,大庭广众之上,光天化日的,她难道还敢当街行凶不成?” 想到这处便摇头道, “就在这街上说,敞亮些!” 王大妞倒也不强求,点头道, “舅舅们说甚么便是甚么吧!” 顿了顿便问, “舅舅们到底是何事寻我?” 李氏兄弟互相递了一个眼色,李大便上前一步道, “自然是因着你对爹娘不孝的事儿而来!” 王大妞闻言眉头一挑,冷笑一声道, “大舅舅这话说的好怪,我怎得对爹娘不孝了……” 说完还不等李大应话,便抱胸环视了四周一眼, “即是说我对爹娘不孝,怎得我爹娘不来,倒让你们来了?” 李大应道, “你爹娘疼你,不忍心当着外人的面给你没脸,便只好舅舅们出头了!” 王大妞闻言张嘴打了一个哈哈, “大舅舅且说说我如何不孝了?” 李大见她上钩忙应道, “家里辛苦养你这么大,你乃是女儿家,怎么能同家里闹着分家产,还强行霸占了这小风镇的铺子,这么些日子不回家去,连铺子里的收益也不交给爹娘,你这样做……便是不孝!” 说罢还环顾四周,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喊道, “诸位乡亲评评理,这女子可是不孝?”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有那好事的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王大妞一个眼风扫来,只觉得一股子凌厉的煞气扑面而来,吓得他立时闭了嘴,王大妞连连冷笑, “大舅舅说的好生可笑,家里是甚么情形,大舅舅知晓,乡亲们不知晓,我倒要讲给大家听一听……” 说着环顾四周对众人道, “我家里父亲大家都知晓,原只是个屠户,以杀猪度日,我八岁起便随着父亲杀猪,每日里三更起,二更歇,要说辛苦是我与父亲辛苦,至于旁人可是在家中静等着人伺候,十根手指头都未沾过阳春水的……” 顿了顿又瞪了想要抢话的李大一眼,接着道, “这八九年我们父女俩辛苦打拼才挣下三间铺子,有些家产,这大风镇、小风镇还有十里外的当阳市集里的铺子,都是我们挣下的,如今我年纪大了,要出来自立门户了,分一间铺子乃是天经地义,有何不孝可言?” 说着又冷笑一声道, “你都说我爹娘疼我了,分一间铺子给我乃是我们王家自家的事儿,甚么时候轮到你李家的人说话了?” 李大等人气得跳脚, “我……我们是你舅舅,我们是长辈,这妹夫家里有事,我们做舅子的出面有何不可?” 王大妞听了更是冷笑连连, “胡说八道!我父亲早已应允了要给我铺子,你们现下假借了他的名义过来闹事,我看你们才是对我们王家家产图谋不轨吧?” 说罢目光扫过李家众人, “怪不得李家这么多人都来了,看来全都是觊觎我们王家的家产,这是想怎么着……来抢我们家的铺子?” “你……你胡说!” 李大等闻言立时脸上一阵涨红,他们如此卖力自然不是当真为了自家那二嫁的妹子,左右还不是王屠户家有些家底,平日里李氏明里暗里也不知周济了多少娘家,李氏可是放了话, “若是你们不帮着亲外甥守着这份家产,让那臭丫头夺了去,你们以后就别想我再顾着家里!” 李氏兄弟也无甚手艺,不过就是在田间务农的庄户人,平日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盼着妹子大包小包的提回家来,家里饭桌上好多几两肉吃,闻言如何敢不来卖力? 王大妞冷笑道, “胡不胡说你们心里明白,我那后娘要偷王家的东西给李家,那是我老子的事儿,我也管不着……” 说着话却是脸色一变,反手从腰间将自己那把杀猪刀给抽了出来, “可谁要是端个长辈的样儿来教训我,还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 李家众人一见立时都变了脸,李大指着王大妞道, “你……你待怎得,你想当街杀人不成?” 王大妞冷哼道, “我辛苦这么多年在外头打拼,我那后娘和弟弟妹妹在家中吃香的喝辣的,我也是伺候够了,今儿你们即是撕破了脸皮,我便也不客气了……” 说着将手一抬,口中大喝道, “今儿便要给你们放放血!” 说着,手中寒光一闪…… 这一帮男子一个个都是庄稼汉出身,来此寻王大妞的麻烦,不过就是仗着人多,想吓唬吓唬她,却是没想到王大妞根本不吃这一套,这厢甩出那把杀猪刀来,众人一见吓得是抱头躲避,立时四散逃开,待到跑得远了再回头看去时,却见王大妞手中的刀还好端端的握着,自己一众人却是已吓得屁滚尿流了, “哈哈哈……” 王大妞哈哈大笑,指着李氏众人道,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 “呸!都是些甚么狗屁东西!” 她吐这一口,却是将李大等人的脸面放在脚底狠狠的踩了几脚,李大几个再是胆小,此时也被激得起了真火,李大跳出来大吼一声道, “我把你个没上没下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得面前寒光一闪,耳边就是一凉,下意识伸手一摸,手上却是黏乎乎的,再一看,立时啊的大叫一声,双眼翻白往地上倒去, “大哥!” 李家兄弟见状忙上前去扶,见得李大半边脸都是血,立时也是吓得不轻, “大哥!” 有人指着王大妞叫道, “王大妞……你……你敢当街杀人!” 王大妞嘿嘿冷笑道, “我可没有杀人,是他自己胆子小吓昏过去了……” 众人这么察看李大的伤口,见得李大果然只是耳朵被划破了一条口子,他昏过去确是被吓到的,王大妞冷着脸阴恻恻道, “这一刀我可是看在我爹的面上,手下留了情,你们谁要是还想闹,便上前一步来,看这后头一刀,我还会不会手软!” 正文 第五章 为铺子狠起杀心 众人见这情形,哪里还有心思再闹,不由恨恨的骂了几声,合力抬着李大匆匆的逃回了大风镇去。 那头李氏见得自家众兄弟铩羽而归,还能说甚么,只能跳着脚的骂,可王大妞远在小风镇上,李氏也没那内力可以隔空伤人,千里传音,不过就是将自己嘴皮子磨破,口水骂干罢了! 王屠户见这情形,便又劝道, “把那铺子给她吧,都是自家的儿女,何必闹成这样!” 李氏闻言气得跳脚, “放屁!老娘可生不出这么个忤逆的东西来!” 这厢叉着腰在院子里来回的转圈儿,半晌才抬头恨恨道, “决不能让这丫头白白分了那么大间铺子去!”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说着,急匆匆也顾不得王屠户在后头叫她,推了门出去也不知去了何处,隔了半日却是叫人带了信儿给王屠户,说是要在娘家住上几日,家里不管啦! 王屠户无法,只得一面顾着铺子,一面还要管着家里几个小的,又想着这铺子迟早要交给儿子们打理,便索性将三个小子全数叫到了前头帮手。 却没想到三个小子,一个比一个没用,见着那猪血股股的冒出来,一个吓得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一个吓得脸色苍白,一劲儿发抖,还有一个干脆双眼一翻往地上一躺,王屠户见这情形便开始后悔了, “早知晓,就痛快答应大妞儿了,趁着我还在,她还能带携兄弟们几年,如今闹得这般模样,她若是不肯帮兄弟们,我这把老骨头岂不是要累死?” 王屠户在家苦着脸累了几日,李氏总算是回来了,却是拉着王屠户道, “孩儿他爹,我这几日在娘家想了许久,也是想明白了,大妞这么多年为家里辛苦,分她一间铺子也是应得的,前头是我错啦!” 王屠户闻听得她回心转意,那是大喜过望, “孩儿他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氏应道, “自然是真的,我这人性子虽说不好,但说话从来可是算数的……” 顿了顿道, “不过即是分家,要把铺子给大妞儿,自然还是要叫她回来,我们当面立个字据,两厢分清楚了,以后也免得再掰扯!” 王屠户闻言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当下果然派人去小风镇送信,让王大妞回来一趟,李氏转头又去屋子里拿钱, “即是要叫了大妞回来,总也要整治些饭菜的,我这就去买些!” 王屠户见状更是高兴,伸手去抱她, “孩儿他娘,你可真是贤惠!” 李氏娇嗔的推开他, “老不羞的,也不怕孩儿们看见!” 这厢果然提着篮子出去了,待到得了信儿的王大妞赶回小风镇的时候,已是夜晚掌灯时分了,李氏见了她很是热情,过来拉她的手,心疼道, “大妞儿久不归家,外头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这人都瘦了!” 王大妞可不同王屠户,见李氏这样儿,便觉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当下抽了手回来,粗声粗气,不冷不热的道, “久不归家,娘倒是知晓关心人了!” 李氏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只笑眯眯的让她进屋里坐, “今儿知晓你要回来,特意整治了一桌子饭菜,我们边吃边聊!” 见王屠户与王大妞坐下,便去取了酒来, “我特意打了上好的老酒,你们父女俩也吃上几杯……” 当下亲自给二人满上,王屠户早馋了几日酒,端起杯来,当先举起来一口便喝了半杯,这厢摇头晃脑的啧吧着嘴叹道, “大妞儿呀!自从你去了小风镇后,爹已是好久没有吃酒了!” 平日里家里事儿都有王大妞管着,王屠户每日里只是去铺子里晃一晃,便到酒馆里坐上半日,小酒配上老花生,有滋有味儿的同人闲聊到午时,才悠悠然的回家吃饭,那日子别提多惬意了,如今他可是好久没空到酒馆里同人吹牛皮了! 王屠户喝了自己杯中的酒,一旁的李氏便殷勤的给他又倒上一杯,王屠户这厢举杯向着女儿叹道, “家里的事儿,这些年也多亏了你,大妞儿辛苦了!” 王大妞外表生的粗犷,内里却是个心思细腻的,这么多年她这没娘的孩子受了多少苦楚,只她自己心里明白,原本也是早以为那些往事已经过去了,却是被自己亲爹这么一声辛苦,勾起了心底的伤处,喉头一哽差点儿哭出来,当下忙端了杯子一口饮尽, “爹……” 这一口浊酒当真是和着眼泪吞下去的! 王屠户见着女儿这模样,不由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厚实的肩头, “甚么都别说了……” 一旁的李氏又给二人斟满,父女二人这厢你一杯我一杯的吃了半宿,李氏一直陪在旁边,待听得外头鼓打二更,王大妞是真喝不得了,便推杯起身,李氏笑眯眯道, “这酒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妞那屋子还给你留着呢,且去歇息吧!” 王大妞听了心头暗暗冷笑, “甚么我的屋子,不过就是一间年久失修的柴房……” 那间柴房本就不是正经的屋子,乃是院子里搭起来堆放柴火的,她长到八岁那年,李氏便借口家里孩子多了住不下,将她赶了进去,到如今已是住了有八个年头了。 此时间王大妞也不想同她多说,自己熟门熟路的回去那小屋子里,推开门一看,里头果然还同走时一样,不过就是一张木板搭的小床,桌上一盏油灯,一只茶碗,墙角处一个破了角的木头箱子,其余再无他物。 这屋子王大妞住了八年,闭着眼都知晓里头的布置,此时间酒气上涌,也顾不得点灯了,两步过去身子一软便噗通倒在了床上,这就是要睡了! 可她这一觉却是并没有睡多久,于她感觉不过就是眼儿一睁一闭之间,却是突然觉着心口一阵阵的发堵,初时王大妞还不想动,到后头觉得胸口越发的堵得厉害了,却是一翻身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呕……” 伸脖子再一弓后背,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吐了出来,小屋子里黑灯瞎火甚么都瞧不见,满嘴甜丝丝的血腥味儿,王大妞是尝出来了,刚在心里暗想, “我……我这是吐血了……难道是酒吃多了,有些上火?” 却是还没来得及细想, “呕……呕……呕……” 连着又呕了好几口鲜血,王大妞这时节觉出不对劲儿了,她的身子一向强壮,怎会无缘无故呕血? 此时间这酒也醒了,脑子也明白了,坐在那床边,细细回想自己这一两日是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想来想去,想不出甚么可疑之处,脑子里猛窜出今儿李氏那张不同以往的殷勤笑脸来,还有今儿晚上,那从头到尾都握在李氏手里的酒壶…… 王大妞越想越是心头发凉,最后是暗叫一声不好, “李氏你这个贱人,竟因着一间铺子就对我起了杀心!” 王大妞心知不妙,自己这定中了李氏的暗算,那酒中有毒! 这厢忙反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杀猪刀,却是从未离身,当下强撑着起身,便要出门去寻大夫解毒, “砰……” 一脚重重的踢开小屋的木头门,跌跌撞撞的出来,王大妞就往那院门去,那头主屋里李氏正心头有鬼,却是半夜不敢睡,偏今儿里王屠户心里高兴,喝了许多酒还不肯睡,便拉着李氏要这般那般。 李氏心里正乱着呢,如何肯就范,便推他骂道, “你个老杀才!这都几更了,还要闹腾,你明儿不起来杀猪了?” 王屠户也不恼只是笑呵呵的应道, “怕甚么,往日那是大妞没有回来,今儿她回来了,让她杀去!” 说着便动手动脚起来,李氏听了直骂道, “呸……她还杀猪呢!她眼看着就要变成死猪了!” 那位仙长说了,这药极是霸道,混着酒吃下去,不出两个时辰,必定吐血而亡,算着时辰差不多了,那丫头到底是死了没有? 李氏有心想去瞧,又没那胆子,一旁的王屠户又缠上来搂着她亲,口中叫道, “小莲……亲亲儿小莲……这阵子光顾着杀猪没功夫伺候你,今儿我们好好快活快活……” 李氏心里烦的要命,一面推他一面骂道, “快活个屁!” 二人正在歪缠之间,就听得外头砰一声响,二人都是吓了一跳,王屠户的酒都吓醒了三分, “怎得了?家里进贼了?” 李氏听着声音来的方向,猜着八成是王大妞发作了,却是心下骇怕不敢去瞧,便推了王屠户一把道, “孩儿他爹,你……你去瞧瞧!” 王屠户便起身出去,又在门边顺手提了抵门的门杠,到了外头院子一看,见是女儿王大妞歪歪斜斜的扶着墙正在往外走,便过去问道, “大妞儿,这么晚了你去哪儿,还不回去歇着?” 王大妞此时间已是又吐了几口鲜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给打湿了,只觉得脚下发软,后背发凉,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是金星乱冒,根本听不见王屠户在说些甚么,只挣着一口气,想出去寻个大夫,救自己! 正文 第六章 食毒酒吐血横死 王屠户见王大妞不答忙上前伸手一拉,却听得噗通一声,王大妞居然应声倒地,王屠户吓了一跳, “大妞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这厢忙提了挂在马厩旁的气死风灯凑近了一看,却见得女儿口中正有鲜血往外流,胸前的衣衫都被血打湿了,王屠户吓得忙上前去扶女儿, “大妞儿啊!你……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王大妞瞪大了一双眼,喉咙里咯咯的发出声响,却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这时节在门缝里窥伺的李氏见王大妞果然中招,心里一喜,推了门出来,装模作样弯腰瞧了瞧,叫道, “大妞啊!你……你这怎么了,难道是得了甚么急症不成?” 王大妞一见李氏,一双眼瞪得似要凸出来一般,却是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猛然身子一挺,伸出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李氏的衣衫,咬着牙,牙缝里的字一个个的蹦了出来, “是……是……你……你害我……你……你下毒!” 李氏被王大妞抓个正着,见她满脸狰狞,口中吐血,吓得脸都白了,她本就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被王大妞这么一吓立时便现了原形,拼命挣扎着,口中骂道, “谁……谁让你这死丫头不孝,敢分家里的产业,你一个女子凭甚么分家里的产业,这都是你弟弟们的!” 王屠户也不是傻子,在一旁听了立时也明白了几分,于是也急了,伸手揪着李氏道, “你个恶毒的婆娘,你……敢下毒……你……你把毒下在哪里了?” 李氏应道, “下在酒里啦!” 王屠户闻言勃然变色,伸手给了李氏一巴掌, “你个死婆娘,你……你这是要害死我们父女么?” 今儿晚上自己的酒比大妞还吃得多,难道自己这也是中毒了! 想到这处王屠户又气又急又怒又怕,抬手又要打,李氏脸上挨了一记,立时肿了半边,见他还要打,忙使手来挡, “孩儿他爹,那毒分两种,一种下在酒里,一种要下在酒杯里,两下碰到一处才会中毒,她那杯子被我涂了毒,你那杯子没有的!” 王屠户闻言手上一顿,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氏应道, “自然是真的,若是你也中了毒,你现下还能好好端端的在这处说话?” 王屠户一想倒也是,若是自己也中了毒,只怕现下也同女儿一样大口吐血了,这厢稍稍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来看向女儿,见王大妞已经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壮硕的身子不断的打着摆子, “呕……呕……” 王屠户见状忙去扶她, “大妞儿,走,我们快去瞧大夫!” 这厢便要扶着王大妞往外走,李氏却是在一旁道, “没用啦!那给药的人说了,这种药极是霸道,吃下去必死无疑,你这样折腾只会让她更受罪!” 王屠户闻言大怒,抬手又要打她, “你这个毒妇!即便是大妞儿往日里有甚么对你不敬之处,你也不应下毒害她呀!” 还是这种一吃就死的毒! 李氏见事儿已经捅破了,往日里凶神恶煞的王大妞也就只剩下一口气,胆子也大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岔着腰应道, “她敢分我儿子的家产,我就敢下毒毒死她!” 说罢还一瞪眼,王屠户闻听应道, “即便是如此,我们好好同她讲道理便是,怎能害她的性命,她可是我的亲生闺女啊!” 李氏见王屠户口气发软,心知压下了他的气焰,当下便再接再厉道, “你这闺女是亲生的吗?你这当老子的辛辛苦苦攒下的产业,她张口就要分一间去,也不想想她弟弟妹妹们怎么过活,你这当老子的以后怎么过活,这几日你起五更熬六夜的,我可是瞧在眼里,她不心疼,我心疼!” 王屠户被她一通话儿话说的干瞪着眼,张了张嘴却是不知如何应答,又听那李氏道, “孩儿他爹,我这毒不下也下了,你瞧瞧她这样儿还能救得活么?她这一身是血的出去,你让镇上的人看见了怎么说?若是去报了官,我被官府抓去砍头倒也罢了,以后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可就只有靠你了……” 说罢,却是扯了袖子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这话可算是说中了王屠户的心事, “我……我不能死了一个女儿,再陪上一个婆娘吧?若是这样……我……我这家可就散了!” 王屠户扶着女儿的手不由自主的渐渐软了下来,王大妞此时早就站不住了,被她爹一放手,人便往下跌去,噗通一声,听在王屠户耳中是陡然一惊,才想起自家女儿这还吊着一口气呢,颤着声儿,抖着身子,问李氏, “那……那现下可要怎么办?” 李氏早就想好了对策,立时便凑过去悄声道, “孩儿他爹,我们……我们悄悄寻个地儿把她埋了吧……” 王屠户一听连连摇头, “那……那怎么成……这家里无缘无故少了一个人,左邻右舍问起怎么说?” 李氏应道, “就说她同家里闹翻了脸,自己堵气出走了!” 左右这阵子王大妞与家里因着家产闹的事儿,已是搞得几个镇子的人都传开了,说她堵气出走,旁人也是会信的! “这……” 王屠户细想了想,觉着这借口好似也说得过去,不由踌躇起来, “这个……” 李氏见他动摇忙指了倒在地上的王大妞道, “你瞧瞧她……这会子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想救也救不了了,倒不如依着我的法子,把这事儿就这么掩过去了!” 王屠户低头一看果然见女儿双眼圆瞪,身子僵硬,胸口只见得微微的起伏,看来已是差不多了,这厢不由的双眼一红, “大妞儿!” 他哀叫一声,便要抱着女儿哭,李氏在一旁见了跺脚道, “孩儿他爹可别在这里号丧了,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三更一到,前头伙计们便要起来杀猪了……” 经她这么一说,倒是将王屠户给点醒了, “对啊!这伙计们要是见着了,这事儿可就掩不住了!” 李氏便催道, “还不快将她弄到外头去,寻个地儿埋了!” 王屠户早就乱了方寸,自然是李氏说甚么便是甚么了,被她指使着推了自家拉猪的独轮车过来,将女儿往上头一扔,再盖上一层稻草,又用布给遮了,刚要走才想起来问李氏, “弄到哪儿去埋呀?” 李氏想了想道, “往日里你收了病猪,大妞不让你卖,不都是拉到镇子北面的密林子里埋了么,那地儿没甚么人去,不会有人发觉的!” “哦哦……对对对……” 王屠户连连点头,推着车便出了门,这时节已是三更天,伙计们有那起了身的,听得动静便探头来看,见掌柜的推了车出来便问道, “掌柜的,你这是推得甚么?” 王屠户乍然见着人,吓得差点儿将手里的车把失了手,慌忙答道, “有……有头猪死了,我怕是猪瘟,拉出去埋了!” 有人便应道, “那我陪着掌柜的去……” 王屠户忙摇头, “你们在家里把猪杀了,我自家去便成了!” 伙计们不疑有他,点头应道, “知晓了!” 王屠户这才忍着狂跳的心出了门,一路鬼鬼祟祟推着女儿到了北边的密林之中,先使了锄头挖了一个坑,这才将女儿从车上扛下来,将王大妞往那坑中一扔,使灯往里头照了照,却见得王大妞仍是瞪着双眼,胸口还有些起伏,似是最后那一口气还没有散掉,见这情形,王屠户总算是忆起了血脉亲情,落下了几滴眼泪,对王大妞哭道, “大妞儿啊!也不是父亲偏心,只这一家子大大小小,我是离了谁也不成,你……事儿已是成这样了,你……你就安心去吧,以后逢年过节家里少不了你一双筷子,清明七月爹会多给你烧纸钱的!” 说罢,颤抖着伸出手去,将王大妞的口鼻给捂住了,半晌拿开,虽还是瞪着双眼,但一探鼻息再无有气息,知晓这是真死了,忙起身把坑外的泥全数又回填,待得坑填完了,又怕人瞧出来,便去外头取了些浮土来撒在面上,再扯了些枯枝败叶又盖在上头,在外头看看,瞧不出来破绽,这才急忙忙的赶了回去! 王大妞那口气一直未断,直到亲爹亲手将自己给捂死了,她的魂魄才离了体,这厢眼睁睁看着王屠户收拾好痕迹,急急的推着独轮车离开…… 王大妞看的是心头一片冰凉, 后娘为了家产下毒害她,王大妞心头反倒是不恨的,李氏的心性如何,这么些年来她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亲爹也会如此待她! 爹…… 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啊! 你怎么这么狠心! 你怎么这么狠心呀! 王大妞的魂魄在半空之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之声,却也不知勾动了哪里来的一股子力量,将她横里一拉扯,立时间一阵天旋地转,便觉着身子飘飘忽忽飞了起来…… 正文 第七章 替人生不走老路 待到她再醒过来时,已经在杭州府城外临平山下的小山村里了,前尘往事还如一场梦一般,到如今她都不知晓,到底是武馨安梦做了王大妞,又或是王大妞梦做了武馨安,说不得待到再一觉醒来时,伙计们已经在外头叫她起床杀猪了! 武馨安这厢坐在摇椅之上,仰望天空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关妈妈已经将衣裳洗好,晾在院里横搭的竹竿之上了,回头对武馨安笑道, “小小姐,我这就去把鱼收拾了,给你熬汤喝,昨日里托了村里的刘二在市集里割了两斤肉,放久了怕坏掉,今儿也剁了做你最喜欢吃的狮子头!” 武馨安闻言回过神来,忙跳起来奔到井边,将那使小桶装着,悬吊在井中的猪肉提了上来, “关妈妈,让我来!” 说罢也不待关妈妈应话,自己提着猪肉蹬蹬蹬进灶间去了,关妈妈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小姐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以前长在这山村里同一帮小子混得不似姑娘家也就罢了,可也不知小小姐甚么时候爱上了耍刀了,专爱在灶间里舞那一把厚背的菜刀,无事时就在灶间里切切剁剁,砍砍削削,偏那刀也不知她是怎生这手上的力气大了许多,又刀也练得这般好,一把菜刀舞起来跟开了一朵花儿般,倒比自己这做了几十年厨娘的人都使得好! 待到关妈妈进去时,武馨安已经咚咚咚的剁开了,只见得那一块分做五花三层的上好猪肉,此时已被切成小小的一块,小小姐立在那处,两腿儿微分,挺着胸腆着肚,左右手各举了一把菜刀,这厢运气使劲儿,发一声喊, “呔!” 却是白嫩嫩的小手一提,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来了一个左右开弓,上上下下,一通儿剁, “咚咚咚……” 那架势不是剁肉倒是如那戏台上敲鼓的大师傅一般,叮叮咚咚的剁出了一支曲子来。 关妈妈立在那处,瞧着那手腕儿翻飞,明晃晃的菜刀上下舞动,这剁个血也能剁出赏心悦目来,武馨安不过就立在菜板儿前那么一会子,一整块猪肉便化成了细细碎碎,肥瘦相间,红白得宜,均匀妥帖的一整碗碎肉了。 于是又取了鸡蛋,又有荸荠、香茹都切了小小的藕丁,再配上生姜、胡椒等作料等,又将鸡蛋打散了,将手捏的肉丸子往里头滚一滚,便放进热油里炸至金黄,却是还未等再入锅烧,武馨安便已就着热乎吃了两个。 关妈妈见状嗔道, “我的小小姐,这肉虽好吃,可刚起锅,吃进嘴里仔细上火牙痛!” 这厢推她出去道, “你且在外头等着去,待妈妈给你做好了,再慢慢的吃!” 武馨安无奈出来,又坐回摇椅上, “汪……” 阿黄闻到了她身上的肉味儿,也不在院角刨坑了,跑过来围着她的脚边打转,武馨安弯腰将它抱到了自己的膝头上,阿黄闻到了她嘴边的肉味,忙伸出粉红的舌头,往她嘴角舔了起来, “咯咯……” 武馨安被它舔得四下躲避,咯咯笑着将它小小的身子举了起来,阿黄这厢却是扭着小身子,拼命往她脸上凑,一人一狗正闹着,却听得院门一声轻响,有人推开了门,往里头走。 武馨安还当是隔壁的毛头闻着肉香,过来偷嘴儿,闻声转过头去,却见得院门处一名头戴文士方巾,身上穿着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立在那处,见武馨安转过头来看他,立时神情激动的叫了一声, “安安!”。 武馨安愣了愣,自己明明不知晓这男子是谁,可见他神情激动的叫着自己的小名儿,这心里竟是莫名涌动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心绪,也说不清是悲是喜,一时呆在那里半晌未动,关妈妈听到声响出来立时惊喜的叫道, “姑爷!姑爷!您可来了!” 转头见武馨安呆在那处,忙上前来扶着武馨安的肩头喜道, “小小姐,你这是欢喜傻了么?这是姑爷……你的父亲来接你啦!” 武馨安闻言才回过神来,放下怀里的小狗,站起身上下打量着中年男子, “父亲?” 那武弘文缓步进来,见着女儿一脸陌生的瞧着自己,不由的是心头一酸,几步过来一把抱了女儿, “安安,是父亲!父亲来接你了!” 武弘文的身上有一股子墨香味儿夹杂了淡淡的檀香味儿,闻起来极是好闻,武馨安皱了皱眉头,歪着脑袋仔细回想王屠户身上是甚么味儿,这时才发觉王屠户好似从未抱过她,他身上甚么味儿,自己已经记不得了,想来不是猪血味儿便是臭汗味儿,还有……酒味儿吧! 武馨安伸手推开武弘文,抬头仔细打量着他,发觉自己这位新爹比汝宁府那位旧爹,可是长得好看多了,白生生的一张脸,眉毛很浓,鼻子很直,上嘴唇留了两撇八字胡,下巴上又有一缕胡子,看着一派斯文,读过很多书的模样。 “安安!” 武弘文见女儿一脸陌生的看着自己,心里的酸楚更浓,很是歉疚道, “安安,父亲这阵子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倒是耽误接安安回家了!” 武馨安眨着眼儿脱口说道, “我还当父亲不来接我了!” “怎么会!” 武弘文看着这张与亡妻肖似的脸,心里无限的怀念,忙应道, “父亲怎能不来接安安,这么些年父亲心里一直惦记着安安,就想着早日将你接到身边!” “是么?” 武馨安的小脸上仍是一派不信,武弘文心里轻叹, “将这孩子撇下十年,她终究是对我心里有了……芥蒂!” 想到这处心中更加的愧疚,紧紧地搂了女儿没有说话,一旁的关妈妈见了忙笑道, “迟来早来,姑爷总归是来了,先进去歇歇脚,老奴去加个菜!” 武弘文这回进山身边带了一老一小两个仆人,这时节也过来同大小姐见礼,那老的乃是武诚,他是伺候武弘文多年的老仆,这些年,年年跟着武弘文进山来,武馨安从原主的记忆里也是隐约能寻到些过往的。 那十几岁的小厮却是从未见过的,武馨安歪着头看了看,问道, “你叫甚么名字?” 那小厮忙应道, “回大小姐的话,小的乃是程家的,贱名程贵……” “程家的?” 武馨安仔细的想了想。 原主因为自小便被送到了这小山村,记忆里除却这小山村的日常生活,便是关于自己身世的消息,因而只是略想了想,她便想起来这身子那短命的亲娘似乎就是姓程的,又忆起关妈妈曾嘟囔过一回,说是自家大小姐没福气做官太太,倒是让五小姐捡了现成的便宜! “是我母亲那个程家么?” 武馨安回头看了看武弘文,武弘文果然应道, “正是的,这是安安外家的人,乃是你继母从娘家里带过来的!” 程家五小姐出嫁不同大小姐,还带了两房陪嫁,这程贵便是其中一家的家生子。 顿了顿才忆起只同女儿提过一回,自己娶妻之事,也不知女儿还记得不,想到这处便轻咳一声道, “安安,你可还记得父亲说过,父亲……娶了继室,你的继母乃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也就是你的姨母!” 武馨安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 “记得的,为何姨母从未曾来瞧过我?” 武弘文愣了愣,才应道, “父亲离了家,家里的事儿需要人照料,就没有让你的继母过来,不过待你回去便可以见着她了!” 这倒不是小程氏不肯来,却是武弘文每回来看女儿都是悼念亡妻,追忆过往之时,却是并不想现任的妻子打扰了心境。 武馨安又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 “那继母给我生了弟弟妹妹吗?” “这个……咳……生了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哦……” 武馨安撇了武弘安一眼,心中冷笑, “这男人都一样,口口声声思念亡妻,倒是不耽误再娶妻生子,这都生了五个孩子了,看来这么些年来倒是半点没有耽误!” 武弘文似是从女儿那一眼中瞧出了不满,对上女儿黑白分明的眼儿,莫名的一阵心虚,忙咳嗽一声道,吩咐两个下人道, “那个……你们去灶间里瞧瞧,帮把手!” “是!” 两个仆人领命下去了,武弘文才柔声对武馨安道, “安安,父亲将你撇下这么多年,你心里对父亲有怨也是应当的,以后你跟着父亲归了家,必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罢顿了顿又道, “你继母那处,你也不用担心,她性子温婉心地也是极好的,必是不会亏待你的!” 武馨安听了只是心里冷笑, “说的好听,是甚么样儿还不知晓呢!” 她是二世为人,又两世的际遇相同,早知晓这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自家这后娘虽说是嫡亲的姨妈,但十年未曾谋过面,是甚么章程还不知晓呢! 不过她本就是半路到了这家里的,对武家人,对武弘文这亲生的父亲也无甚孺慕之情,心中暗暗道, “这世道说多了无用,还是手里有银子才能硬气,我这一回可不能似以前那般傻了,为家里拼死拼活,到最后为了一间铺子丢了性命。” 此时间且与这便宜老子耐心周旋,待从他手里哄些安身立命的本钱才是正理! 正文 第八章 谋个片瓦遮身儿 武馨安想到这处便应道, “那父亲同我说说,我那继母甚么样儿,即是娘亲的妹子,可是与娘亲长得相似,家里的弟弟妹妹又叫甚么,性子如何?” 总归先摸清家里的情形,才好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武弘文见女儿肯同自己闲话家常,不由的心里欢喜当下便一一同她讲, “你是家里的老大,下头有大弟弟怀德,小弟弟显荣,二妹妹媛祯,三妹妹莲祯,还有最小的妹妹幼祯……” 说完儿女又说起自己的继室, “……她是你母亲的第五个妹妹,性子同你母亲不同,相貌也长得不甚相似……” 程家姐妹何止不甚相似,那是半点儿不像,武馨安的母亲乃是长女,相貌肖父,生得珠圆玉润,性子也是开朗大方,敢爱敢恨,若是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一个情郎跟家里闹翻了。 当年大程氏生下女儿后身死,武弘文却是金榜题名,往杭州来任职,程家见武弘文有了前程,大女儿偏偏没福气享,实在舍不得这身价大涨的金龟婿,便厚着脸皮又寻上了门来,说是要再续两家的姻缘,将自家的五女儿再嫁给武弘文。 程家也是心里明白,自家这般前倔后恭,未免有势利之嫌,却是不从武弘文那里下手,而是派了人去江西老家寻了武弘文的老娘,因着武家与程家原就是远亲,程家二老再奉上厚礼,请了人游说,那武家老娘受不得撺掇,便背着武弘文应下了这门亲事。 之后待得武弘文派人接老娘到杭州府时,那武家老娘身边便已跟着了武弘文未过门的妻子,程家的五小姐了,如此这般,武弘文半强半逼,半推半就便成了这桩婚事,这一晃眼便是九年了,武弘文与那小程氏虽不是两情相悦,但夫妻相处亦是相敬如宾,家中和乐。 这往年的旧事,武弘文自然不好同女儿细讲,只提小程氏的性子温柔,家中弟妹虽说调皮,但也是心地纯良的,一味哄得女儿心安,让她安心跟着自己家去! 武馨安一面听一面心中自有盘算,父女俩说着话,眼看饭又做得,关妈妈与武诚端了饭菜上来,父女二人对坐吃饭。 关妈妈的手艺向来是不错的,今儿有那鲜美的鱼汤,又有红烧的狮子头,又有油焖春笋,又抓了院里的子鸡用山里打的板栗炒了,再添上几样野菜,吃得武弘文是连连点头, “妈妈这手艺,我已是想了许久,今日总算能大饱口福了!” 又见武馨安就着那红烧的狮子头,连着吃了两碗饭,吃得小嘴儿是一片油汪汪的,便取了帕子给女儿擦嘴,武馨安将手里的碗往旁一递, “妈妈,我还要吃一碗!” 关妈妈忙给武馨安再盛了一碗,武弘文见女儿这饭量比自己还大,不由担心问道, “安安用得这么多,不怕夜里积了食?” 武馨安冲着他笑道, “若是积了食不过在院子里多转上两圈,可若是半夜里饿了,那便是抓心挠肝没处排解了,父亲……这肚子的事儿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儿,其余皆可放在一旁!” 武弘文闻言便笑, “安安这话有理,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康健才是头一等的大事!” 这厢瞧着女儿圆圆的小脸,仿佛当年那个在自己怀抱里小脸腊黄,奄奄一息的小病猫就在眼前,一转眼已是长成如今这样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的小胖妞儿了! 一旁的关妈妈见得父女俩相得,其乐融融,不由鼻头微酸,险些掉下泪来,忙转过脸去暗暗的抹去,心中暗道, “总归是父女连心,前头见小小姐对姑爷似是颇有怨言,时常背地里神情阴翳,我正是担心呢,如今见着面了,把话说开了,果然就好了!” 一旁那老仆人武诚也是眯着眼笑,心中暗道, “少爷这么些年,心里就记挂着大小姐,可是愧疚着呢,如今总算是能父女团圆,也算是了了心事了!” 一旁的程贵却是垂头不语,眼珠子打转。 这一顿饭吃得各人是各怀心思,待得用过晚饭之后,关妈妈便张罗着收拾东西,因着前头关妈妈早算着日子将这院子里的东西给收捡了不少,到如今真要走了,不过就是将柜子里的衣服打成包袱,明日便可启程了。 家里养着的那些鸡,便全数送给了隔壁毛头家,毛头听说大妞儿要走,当时便垮了脸,拉着武馨安的手哭道, “大妞儿,你走了,我们以后抓鱼找谁去?” 武馨安看着毛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样儿,自己个儿心里也是发酸的,便红着眼圈儿道, “我就是进城去,以后得了空便回来住住,你给我把院子瞧好了,可不能让二猛他们把我院子里的葡萄给祸害了!” “嗯!” 毛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放心!我一定给你守着!” 这厢哭完了,却是又想起来甚么,拉了武馨安的手一脸希翼的问道, “阿黄你是不是也留给我?” 武馨安闻言白眼一翻, “想得美,阿黄我必是要带走的!” 毛头很是失望的哦了一声,想着大妞儿走了,连阿黄也要跟着走了,不由又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了起来,他这一哭惹得武馨安再也忍不住,也跟着掉了一会眼泪。 武馨安做王大妞时,一来人生得丑,二来天天在家做牛做马,从没有一个玩伴,如今在这山村里好不易交到了几个真正要好的朋友,却是不过几月便要分离了,一想到自己又要去过与后娘逞凶斗狠的日子,她不由也是悲从中来,哭得伤伤心心。 她这厢与毛头一起,在村中挨着个儿的与小伙伴们话别,弄到了半夜才回来,一双眼肿得同桃子似的,武弘文见了叹道, “我们家安安真乃是性情中人!” 武馨安便问他道, “爹,我还能回来么?” 武弘文知晓她的不舍,当下点头道, “这院子我们家早已买下的,待回去父亲便让人将它过到你名下,以后你得了空,便回来小住几日,还是能与你的小伙伴们相聚的!” 纯真时代的友谊最是难得,小孩子转眼便长大了,趁着良善的心性还未被世俗的浊气污染时,多聚一聚才不负相识一场的缘分。 武馨安闻言大喜,过去拉了他的手问道, “真的么,父亲……这院子以后便是我的了?” 武馨安是真没想到,一间院子来的这般容易,虽说只是山村里的小院,并不值得几个钱,但总归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以后若是那家里呆不得了,还能回山村里来,种地养花,打猎抓鱼,左右不会饿死自己的! 武弘文笑道, “虽说父亲我这官儿俸禄不多,但送间小院给你,却也不是难事!” 武馨安见他应得干脆不似骗人,自然是心中欢喜的,拉着他的手笑道, “父亲你真是太好了!” 总归比王屠户那当爹的好,她为家里做牛做马这么些年,临死了连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捞到! 有了武弘文这么一说,武馨安总算对他心里少了些芥蒂,那笑容也真诚了不少,待到第二日他们离开山村里,父女俩已是全然再无隔阂,有说有笑极是融洽了! 如此这般,武馨安便挥别了临平山下的小山村,坐在武家黑漆平顶的马车之上,一路摇摇晃晃往那杭州府驶去。 杭州府乃是吴越与前宋的都城,自秦时设县便有此地,到如今大庆朝亦是繁华更甚,不愧人间天堂的美誉。 武馨安活了两辈子,都是那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到了这花红柳绿的热闹所在,便只觉着两只大眼儿都不够使了,一时瞧那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一时又看路上来往的行人,一时又盯路边的摊贩手中吆喝的东西,一时又瞧人拿在手中边走边用的吃食…… 武弘文面带微笑看着女儿一脸惊讶好奇四处观望,心中却是一阵的酸楚, “若是当年玉儿不死,家里无有那一场变故,我的安安就应当长在这繁华所在,喧嚣之地,食人间烟火,见世俗百态,那至于到如今十岁了,眼界却只在那小小的山村之中!” 马车一路在街市之中穿行,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这才缓缓在一处府邸前停下,武弘文先下了马车,又转回身来伸手来抱女儿,武馨安却是拂开他的手道, “不用父亲抱!” 自己一提裙摆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在村子里跑动惯了,身手很是矫健,落在地上稳稳当当,没有半分晃动,武弘文看了只是笑,指了面前的大门对武馨安道, “安安,你瞧瞧……这就是我们家了!” 武弘文只是七品的官儿,按着大庆朝早年间的规矩,是要住在公廨衙门之中的,一来方便办公,二来算是为官员的福利,家中清贫的官员倒是能省下不少租房的银子。 不过到了如今嘉靖年间,虽说明里还守着太祖早年间的规矩,暗地里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武弘文这七品的推官算不得甚么,但他也是运气好,在杭州府这样的富庶地方任职,其中油水非是旁的地方可比,因而虽说杭州府地价昂贵,但买一座安顿全家的宅子倒也不是难事。 正文 第九章 回武家心思各异 武弘文拉了武馨安的手便往里走,关妈妈在后头抱了那小黄狗下车,二人一应的东西则由武诚与那程贵搬下车来。 那看门的下人早立在一旁恭候主人家回府,这厢忙弯腰行礼, “老爷,您回来了!大小姐,您回来了!” “嗯!” 武弘文点了点头对武馨安道, “这是看门的武平,是武诚的大儿子……” 他见武馨安的目光在武平的一只脚上扫过,便一面拉着女儿进去一面低声道, “武平小时很是顽皮,有一回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腿,长大后便一直有些不良于行,父亲初时还想让他跟在身边做小厮的……” 做主人家身边的小厮最要紧的就是腿脚灵活,好通传报信,可武平跛了一只脚,也做不得重活,便只能在家中守大门了。 二人一路进去,直到了垂花门前,便见得一位年轻的妇人正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身边领着几个小孩早已等在那处,远远见了父女二人进来便笑盈盈行礼道, “老爷回来了!” “父亲……父亲……您回来啦!” 她身边的孩子们,见了武弘文也忙过来行礼,武弘文笑着点头,放开武馨安的手,伸出手去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 “嗯……好好……” 一面点头,一面又拉着武馨安过来笑道, “安安,这便是你的继母亦是你生母的妹妹……” 武馨安抬眼打量这妇人,生得果然是五官秀丽,身形纤长,身上着的是淡粉衣裙,上衣的长衫及至足踝,腰身处细细的收了,更显得身姿苗条修长,头上除了一支玉钗便没有多余的配饰了。 武馨安又打量女子身旁的几个弟妹,因着武弘文与小程氏都是清瘦修长之人,因而武馨安这几个弟妹也全是瘦高个子,三个妹妹生得似武弘文多些,两个弟弟眉眼却随了小程氏。 这些弟弟妹妹们论起五官身段儿来,没一个同她这般圆润可爱,眉眼开朗,武馨安心中暗叹道, “说起来,我们即是同父又是同一个外祖,怎得眉眼间一点儿都不像呢?” 小程氏抱着最小的女儿幼祯上前一步对武馨安笑道, “安安总算是回家了,这下子我们一家可算是团圆了!” 武弘文笑着点头,对武馨安道, “安安给你母亲见礼吧!” 武馨安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向小程氏福了一福道, “母亲大安!” 小程氏点头道, “好孩子!” 这厢武馨安身后的关妈妈也上来向小程氏见礼, “五小姐大安!” 小程氏看了一眼关妈妈笑得很是温和, “多年不见关妈妈,倒是福态了不少!” 关妈妈垂头应道, “托小小姐的福,倒是在山里将身子养好了!” 小程氏笑着点头,又让身边的几个孩子给大姐姐行礼,武媛祯与莲祯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上来齐齐福身, “大姐姐安好!” 这姐妹二人五官生的秀气,行动进退亦是十分有气度,一看便是被小程氏教养的极好,两个弟弟武怀德八岁,武显荣四岁性子很是活泼,上来草草的躬了躬身,武显荣凑到近前来仰头仔细瞧武馨安,武怀德却是指了指武馨安的脸对武弘文大声道, “爹,她长得同你一点儿都不像!” 武弘文还未说话,小程氏已是眉头微皱对儿子低声叱道, “大郎不可对姐姐无礼!” 说罢又仔细瞧了瞧武馨安的脸色,柔声道, “安安莫怪,你大弟弟年纪还小,不甚懂事……” 武馨安却是一脸不以为意的对武怀德道, “你不是也长得不似父亲吗?” 武怀德便应道, “我长得像我娘……” 说罢还很是得意的挺了挺小胸脯道, “我妈说了,我以后长大了必是个美男子的!” 武馨安白眼一翻应道, “我也长得像我娘!” “你娘在哪儿?” 武怀德很是好奇的问,武馨安又一翻白眼,伸手指了指天, “我娘在天上!” 武怀德随即抬眼看天, “在哪儿呢?我怎么瞧不见?” 武弘文被儿子的童言童语给逗乐了,弯腰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你大姐姐的母亲乃是你们的大娘,她如今在天上呢!” 这厢一手抱了儿子,一手牵了大女儿对小程氏道, “我们进去给娘请安吧!” 小程氏笑着点头,抱着小女儿让到一旁,看着武弘文牵着武馨安迈步进去,目光落在武馨安那圆滚滚的身子上,眼神闪了闪, “这孩子……长得可真似大姐姐呀!” 武弘文当先领着妻儿进去内堂,武家老夫人早得了消息正端坐在常上等着,见得儿子进来,脸上多了一丝喜色 “文儿回来了!” 武弘文应了一声放下儿子,牵着武馨安上前, “母亲,这便是您的大孙女儿安安……” 这一回武馨安倒是不用人教,自己就跪下来叩头道, “祖母,安安给您磕头了!” 武家老夫人付氏低头看了看自家这十年都未谋面的大孙女,先是与自己那大孙子似的,仔细端详了半晌,也是没从武馨安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似儿子的模样,心中暗暗道, “看来果然是像那大程氏!” 说起大程氏与老夫人付氏这一对婆媳,竟是从未曾见过一面,便天人永隔了! 当年武弘文在外娶妻,曾写信回来报与老母得知,付氏那时怕儿子耽于儿女情长,误了科举之事,也曾写信劝阻,只武弘文一意孤行,并不听从母亲之命,付氏见儿子主意已定,心知此事已是无可阻拦,无奈之下只得在家中勉力筹了些银两,托人送去京城给儿子娶亲。 这媳妇虽说是娶了,可那时一个在京师,一个在江西是一直未曾见面,原还想着等武弘文金榜题名之后能接了老母团聚,到时候再让媳妇叩头见礼,却没想到大程氏难产而死,这婆媳二人竟是从来无缘得见一面。 又因着武馨安出生即母亡,老夫人付氏出身乡里,对这神鬼之说是深信不疑,便觉着这孩子有克亲之相,对大孙女还未见过便有些三分不喜了,因而来杭州这么些年,也是从未亲自去见过,便是武弘文这一回去接大孙女回府,付老夫人亦是有些不赞同的,私下里悄悄对儿子道, “姑娘家在娘家里呆的日子本就不多,她在外头都十年了,接回来说不得三四年便要嫁出去了,你又何苦再接回来,倒不如一直养在外面,以后出嫁里多备些嫁妆便是了!” 武弘文自然是不肯的,当下摇头道, “母亲这话,儿子可是不依,安安在外头十年,儿子已经是亏待她了,现下好不易能回家了,怎能还让她在外面,这样对她何其不公!” 付氏却是眉头一皱道, “你光想着你那大女儿了,没想着下着还有几个小的呢,小程氏这些年跟着你操持家务,侍奉为娘,也是辛苦劳累,这后娘不好当,你也要为她着想!” 武弘文仍是摇头道, “母亲放心,小程氏乃是通情达理之人,况且安安乃是她嫡亲的侄女儿,想来她必是会好好待安安的!” 付老夫人见儿子固执己见,劝之不动,心里便暗暗冷笑, “再是嫡亲的姨表亲,这都前头一个女人生的,更有文儿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着大程氏,若说小程氏心里没有疙瘩,我这做娘的是头一个不信的!” 她不想那克母的扫把星进门,可拗不过儿子,只得叹气作罢! 付老夫人今日仔细打量自己这大孙女,见她五官生得竟是半分不似儿子,想来是像她那短命的娘,心里便更不喜了,坐在上首,端详了武馨安半晌,就是一直不肯叫起,武弘文心知老娘是不喜这孩子的,但总不能孩子刚一进门便要给难堪吧,安安这才十岁,又有何错? 这厢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却见得武馨安突然腾的起了身,一面揉着膝盖一面苦着脸对他道, “父亲,我……我膝盖疼!” 武弘文见状忙道, “好孩子,给祖母叩过头行过礼便成了,你起来就是!” 付老夫人见状不由眉头一皱,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出来,心中暗道, “果然是乡下养着的丫头,半点规矩不懂!” 武馨安从地上起来,这才抬头打量自家的便宜祖母。 这一家子都是精瘦人,老夫人付氏也是干瘦的模样,一张脸稍稍有些长,眉毛浓重,颧骨高起,嘴唇有些薄,面上不带笑时便显得很是阴沉,嘴角带了笑却是又带着三分假,总归这面相一看,便知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武馨安到这时节算是看过了全家人的模样,心里就暗暗有了计较, “这老婆子不是能相处的,那小程氏跟我以前那后娘一样是个当面做人,背后做鬼的……” 至于下头那几个弟弟妹妹,除却那个还抱在怀里的,其余的只怕也跟自己那便宜后娘一般,都是面上带笑,背后动刀的。 以前的王大妞虽说没读过书,也不识的字,更不会看相算命,可她在镇上卖肉,这来来往往的人见得多了,察言观色,瞧人好歹的本事却是早就练出来了。 正文 第十章 住小楼倒也不挑 武馨心刚一回家里,粗粗这么拿眼儿寻摸了一圈儿,便知晓了个大概,不过她也不在乎,左右她对这家里人也无甚好感,不过就是想在家里混点银子,以后离了这处自家快活去,因而虽察觉出了祖母的不喜和弟妹们的排斥,倒是半分没有伤心之感,反倒松了一口气, “左右你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们,大家如此两相撇脱才是最好!” 这厢武馨安与老夫人磕了头,又有跪下向武弘文和小程氏重新磕了头,再下头几个弟妹上来见礼,这便是正式的见礼了。 武弘文这厢又叫来了家里几位有头面的下人,一个是自家的老仆人武诚,又有武诚的二儿子武忠,如今做着府里的管事,又有小程氏身边贴身的许妈妈,都过来磕头口称, “大小姐大安!” 武馨安坐在武弘文下方受了下人们的礼,一旁的小程氏笑着取了几个荷包出来, “大小姐刚回府上,预备不周全,这见面礼便由我这做母亲的代了!” 回头让身边的丫头素香过去赏了三人,三人谢过,又有关妈妈上来给老夫人、老爷、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见礼,如此这般好一番折腾,才算是将礼数给全了。 武弘文见这该走的礼数亦是差不多了,便笑着对付氏道, “娘,安安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今儿让灶上多做些菜吧!” 付氏心下虽不满,但总归还是要看儿子的面的,当下当点头应道, “嗯,自然是应当庆贺一番的!” 说罢转头瞧向小程氏,还未等她说话,小程氏便笑道, “婆婆不必费心,媳妇今儿一早便命灶上的婆子预备了一桌酒菜,以贺我们一家团圆!” 付氏听了满意的点头, “你向来是个贤惠的!” 小程氏笑着又过来拉武馨安的手道, “一路回来也是辛苦,先回房里洗漱一番,便可出来用饭,安安且跟我来,为娘带你瞧瞧你的院子!” 这厢让武馨安同众人行了礼,向众人告了个罪,这才领着她往内院走去。 武家的宅子外头看着不起眼,内里却是十分的宽阔,决不会只是七品官儿三进的规制,这事儿放在大庆初年乃是砍头的大罪,不过到了如今,又是在富庶的江南,多少人家背地里广修屋舍,建得富丽堂皇的,只要门面上不显出来,旁人也无心来寻麻烦的! 武弘安在杭州多年,早就入乡随俗了,按说前堂后堂只能三间,左右耳房各一间,又有厢房各一间便是规矩了,可小程氏领着武馨安一路进去,穿堂过屋,左拐右拐似是穿了五进,才到了最后的院子,这厢一指那月亮门上的匾额, “春晖院……这便是安安的居处了,这上头的字还是你父亲亲笔所题的……” 小程氏见武馨安一脸茫然的看着上头黑底银漆的匾额,顿了顿恍然道, “安安可是不识字……” 还未等武馨安回应便忙安慰道, “不识字无甚要紧,女儿家针线厨艺才是顶顶重要的,以后安安慢慢学就是了!” 武馨安身后的关妈妈闻听,却是暗暗的撇嘴, “我们家虽不是甚么世家高阀,但也不是那小户人家的女儿,这书画文章虽不敢说精通,但这字儿还是要识得才成,同大小姐说甚么无甚要紧,怎么我听武诚说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请了先生教书识字!” 武馨安不知关妈妈的心思,立在院子外头看了看,白墙黑瓦,里头似有小楼翘角从墙角露出来,瞧着倒是不错的所在,想了想便问道, “母亲住在何处?” 小程氏笑着往东面一指, “那处秋露院便是我的居处了!” “那祖母又住在何处?” “她老人家喜欢清静,便住在最后头的冬蕴院里……你们的两个妹妹住在夏煦院里,两个弟弟跟着老爷住在前头三思堂,你三妹妹还小,如今是由为娘我亲自带着的……” 说着亲自过去推开门道, “前头老爷动身去接你时,我便吩咐家里下人们打扫了,安安瞧瞧……可还合心意?” 武馨安跟着进去一看,这院子倒也简单,上下两层的小楼,一层是正堂,左右布置了书房与净房,上头乃是卧房,左右两间是丫头们的居处,下头院子极小,从廊下到墙根不过三十来步,只在墙角种了两株海棠,其余全用方砖铺地,便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这楼里的布置也极是简单,杨木的整套桌椅,墙上挂了些字画,楼上卧房一张拔步床,床上挂了粉红的纱幔,一张嵌了铜镜的妆台,窗边放了一张罗汉榻,其余便再没有了。 小程氏对武馨安歉然道, “家里这几年全靠着你父亲的俸禄,前头买下这宅子便花了不少银子,又要供着每月里家里人的吃穿嚼用,手头不算得宽裕,因而便没有更换家什,都是借着前主人留下来的在用,不过已找人重新刷过新漆了……,想来安安不会嫌弃吧?” 武馨安却是毫不在意,点了点头道, “不嫌弃!不嫌弃!” 武馨安心知自己虽说是大小姐,可十年未归家,再回来人家本就不喜,定是不会将自己当祖宗一般的供着,能有这样也是不错了,再差也没有自己那小柴房差吧! 啧啧!这还是官家小姐好,便是后娘再不待见,可这脸面也是要顾着的,不似穷人家又打又骂做的那般直白,有个小楼住便是好的了! 小程氏听了满脸是笑, “安安不嫌弃便好!” 看完屋子,又叫了两个丫头进来给她见礼, “这两个丫头一个叫知袅,一个叫杜鹃,都是我悉心调教过的,现下都派过来给你使唤,安安瞧着可顺眼?” 武馨安便仔细打量这两个丫头,两个都是十来岁的年纪,倒是老实本分的模样,她现下也没得挑捡,就索性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道, “即是母亲安排的,自然是好的!” 小程氏又叫了外头一个粗使的婆子进来,当着武馨安的面吩咐三人道, “以后大小姐便由你们伺候了,切切不可大意马虎,敷衍懈怠,敢有触犯我必是不会轻饶的!” 三人都齐齐福声称是, “决不敢违夫人的令!” 小程氏吩咐过之后,便对武馨安道, “先让婆子烧了热水给安安洗浴,我们之后再到后头,一家人用晚饭!” 武馨安点了点头, “是的,母亲!” 小程氏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留下武馨安与关妈妈同那粗使婆子与杜鹃、知袅,三人上来给她磕头。 武馨安是从未做过官家的小姐,对下人也不知说应如何管教,坐在上首只应了一声, “你……你们都起来吧!” 三人依言起身,武馨安便拿眼仔细打量这三人,杜鹃与知袅年纪与自己差不多,杜鹃生得眉眼柔和些,一看就是脾气好的,知袅却是五官俏丽些,那粗使的婆子姓刘,一直在这院子里做打扫的,如今武馨安回来便拨到大小姐的手下做活,也是个粗手粗脚,笨嘴笨舌的。 一时之间这主仆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都瞪在一处了,眼看着场面有些冷了,一旁的关妈妈忙出来解围道, “不说是要洗沐么,刘妈妈且去烧水吧!” 那粗使的婆子应了一声是,连忙转身出去了,关妈妈又指使两个丫头, “大小姐日常穿的衣裳还在包袱里,你们先去整理整理吧!” 两个丫头忙应了声是,齐齐上楼去整理包袱,关妈妈见人都走了,这才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在村子里呆得时日久了,跟前一直只老奴一人,平日里并不知如何调教下人,这也怪不得您,如今回到这家里来了,且要好好学学如何做主子!” 武馨安以前便是个地道的乡下丫头,两辈子加起来都是她伺候旁人的份儿,只这几月成了武馨安,才有关妈妈给洗衣做饭,安安心心的做了一阵子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她哪里会做甚么大小姐,闻言便问道, “那依妈妈的意思,要如何做个主子?” 关妈妈想了想道, “倒也无甚要决,只记得上下尊卑有别,做主子的不能同她们太过亲近,亦不能同她们太过疏远,赏罚要分明便是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连称受教,心中暗道, “总归那两个丫头,是小程氏派来的人,我也不能太亲近,有些事还是要避着她们才是……” 她如今就只有关妈妈一个才最值得相信,旁人……便是亲爹她也是不信的! 心中暗暗记下此事,这厢外头粗使的婆子刘妈妈进来报道, “大小姐,水烧好了!” 于是关妈妈出去帮手,抬了大木桶到一旁的净房之中,又丫头们取了换洗的衣裳下来,再进来伺候着武馨安洗沐,这主仆三人亦是头回相见,就这么坦诚以对,杜鹃与知袅倒是无碍,武馨安却是觉着别扭之极,连连挥手赶二人道, “你们不用伺候了,我自己能洗!” 正文 第十一章 丫头说小姐私话 杜鹃是个性子稳重知进退的,见主人家吩咐,知晓大小姐这是不惯她们伺候,当下应了一声是便要退出,知袅却是笑道, “大小姐不必害羞,我们在夫人院子里伺候过二小姐、三小姐,便是大少爷与二少爷我们也是伺候过的……”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动,想了想便招手道, “那即是如此,你们也来伺候我吧!” 二人点头过来,过来为她宽衣,又扶了她进木桶之中,之后一个取了香腻子给她抹身子,一个取了粗布为她搓后背,二人撩了武馨安后背上湿漉漉的长发,露出后背上的肌肤,只见得肤色如小麦一般,虽说并不白皙,却是光滑细腻,毫无瑕疵,无有一处斑点,伸手轻轻抚上去,当真是滑不留手。 二人不由是暗暗对视一眼,心头惊叹, “都说这大小姐是在山野间长大的,怎得还有这么一身好肌肤?” 她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都知晓那山野的孩子虽说是个个身子粗壮,天生天养,但一身的肌肤,那是蚊虫蛇蝇个个都挨过的,怎得也比不上这些养在深宅里的小姐们,细皮嫩肉,肤白貌美。 知袅是个藏不住话的,便小心的问武馨安, “大小姐,这皮肤真是好,您这些年在山村里可是关妈妈给您用密方养着的?” 她们伺候过二小姐和三小姐,自然知晓小程氏便有从娘家带来的方子给女儿们调养身子,护理肌肤。 武馨安坐在大桶之中,一面玩着水中的玫瑰花瓣,一面应道, “我在村里每日里爬树下水,风吹日晒,那里有空养肌肤……” 关妈妈倒是想将她关在屋子里,正经学学规矩,收收性子,可是挡不住自家小姐连房梁都能爬,想关也关不住呀! 杜鹃在一旁小翼翼的用粗布擦着武馨安的肩头,只觉那肌肤当真是如同凝脂一般,连温水浇上去,都是半点留不住,不过须臾就化做水珠纷纷滚下,不由叹道, “大小姐这皮肤真是好,二小姐与三小姐当真是比不得……” 武馨安留了她们下来,等得就是这一句,闻言便接话道, “我这皮肤怎比得二妹妹与三妹妹,她们在家里养尊处优,如何能似我这山村里的野丫头?” 知袅应道, “这……您可错了,二小姐与三小姐皮肤倒是白皙,却断断没有大小姐这般光滑有弹性,更有入了秋冬便会干燥发痒,不到立冬,屋子里是不敢早早烧炭的,若是不然身上必是会起红疹的!” “哦……” 武馨安闻言好奇道, “怎得烧炭身上也要起红疹么?” 知袅应道, “早前夫人请了大夫诊过,说是小姐们身子娇嫩,冬日干燥,炭火燃烧亦是有火毒,皮肤上沾染了便会受不住,因而二小姐与三小姐到了冬日便要用专门的方子养着肌肤呢……” 武馨安听了叹道, “依我瞧着这就是屋子里关出来的毛病,似我一般大冬日跟着进山下套子抓山鼠,便没这毛病啦!” 两个丫头听了都是笑, “大小姐在山里还抓山鼠么?” 武馨安应道, “山鼠算得甚么,抓鱼抓蛇抓狐狸抓兔子抓鸟……,但凡能下嘴,能剥皮的,没有不下手的!” 两个丫头听了亦是一脸的回忆, “小时我们在家里,家里的哥哥们也时常结伴出去,有时便带回些小鸟野鼠之类的,虽说少少的一些,不够一家人吃,但总归能沾沾油腥……” 只可惜后头大旱,家里又交不起官府的赋税,爹娘便将家里孩子给卖了…… 说起幼时的事,知袅忍不住红了眼圈, “我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女儿,比不上儿子,便将我卖了……” 杜鹃在一旁叹气, “你是家里小的,我却是老三,前头的大哥哥要娶妻,便将我给卖了凑银子……也不知他们如今怎样了,我那大哥哥可是娶妻生子了?” 贫苦人家卖儿卖女亦是常事,与其在家里等着饿死,倒不如卖出来,虽说落了贱籍,但总归在大户人家里能吃饱穿暖,遇上良善的人家,主人家还会指配婚事,以后也有个着落,总比被卖入那起子腌臜地方好。 武馨安以前在汝宁府时也是见过不少这些事儿,乡里不少面容较好的女儿家会被爹娘卖给人牙子,送到各地为奴为婢,又或是落入风尘,从此家乡亲人再难得一见。 武馨安听了便冷笑一声应道, “他们即是将你们卖了,便是断了亲情了,你还想着他们做甚么?难不成还想回去再被卖一次?” 杜鹃闻言低头不语,知袅却是应道, “总归他们也是日子艰难,才出此下策的……” 武馨安听了应道, “他们艰难也好,平顺也罢,总归是卖了你们,以后是生死各安天命了,你们用身子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恩,以后便应当好好想着自己,为自己过活,再想他们又有何用?” 这世上至亲骨肉也不都是相亲相爱的,虎毒不食子,可人毒起来连自己个儿都啃,又怎么会在乎至亲! 她是有过前头一回的经历,心是伤透了,便对亲情这东西看得淡了,她骨子里乃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最看不得这起子黏黏乎乎,当断不断的懦弱受气模样。 “你自家都一派甘心情愿的样儿,被人当猪卖了也是活该!” 便如自己一般,错就错在心不够狠,要是早趁着月黑风高,提刀将后娘和那几个小崽子全数宰了,哪儿还有自己后面枉死的事儿! 杜鹃与知袅闻听得大小姐这话怨念极重,想是对家中十年疏离的心中有恨,却是都不敢接这话题,一个转身提水,一个出去取干净衣裳都不敢接这话茬。 二人伺候着武馨安洗沐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回楼上坐在妆台前,杜鹃取了一个小小的铜熏炉过来,要给大小姐烘头发。 武馨安一摆手拒绝道, “这样的天气,再用这东西岂不更热,那香腻腻的玩意儿我也不喜欢,就这么拿帕子擦擦,再等风吹吹干便是了!” 两个丫头有些犹豫,互看一眼,一旁的关妈妈手脚麻利的取了帕子出来,给武馨安擦头,一面还哄她道, “大小姐以前不是就喜欢这种香香的味儿么,那山里甚么花呀草呀但凡带香的,你都往家里带……如今家里这可是上好的龙鳞香,小拇指一块就要一两银子呢!” 关妈妈虽是下人,又在山村里呆了十年,但她乃是京城中官宦人家的仆从,在那天子脚下亦是见了不少世面,她一闻那香味便知这是好东西,这厢好言哄着武馨安道, “大小姐闻闻,这香味浓郁,用它熏了头发,发丝又香又软,便是出汗亦不会失了香气……” 关妈妈好处说了一大堆,到武馨安这处却是连连摇头, “不要,就让它这么干……” 众人无奈只得依了她,任她这么披头散发去了后堂。 她顶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齐腰长发到了后堂,见着付氏老夫人, “祖母!” 武馨安依着规矩向祖母见礼,付氏见了她这模样,立时皱起了眉头, “怎得仪容不整?” 武馨安低头看了看身上新换的薄纱衣裙,又紧了紧腰带,这才不解问道, “祖母,孙女何处仪容不整了?” 付氏抬手一指她的头发, “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武馨安恍然笑道, “祖母不必着恼,这是刚洗了的头发还未干透,关妈妈说了,若是不干透了,积了湿气,以后要头疼的,待孙女头发干透后自然会扎起来的……” 付氏气道, “你便不会让丫头们给你烘干么?” 武馨安摇头道, “孙女不喜欢!” “你不喜欢!” 付氏听得白眼儿一翻, 果然是养在外头山村里的野丫头,小姑娘家家的讲甚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大家里讲得是规矩,依的也是规矩,甚么时候轮到你喜欢不喜欢了! 大家的小姐是要笑不露齿,行不摇裙的,披头散发的成甚么样子! 这厢眉头紧皱,嘴角下拉,正要开口教训大孙女,却见得武弘文与小程氏相携迈步进来,武弘文抱着最小的女儿武幼祯,两个大女儿却是一左一右伸小手牵着他的袍角,武显荣和武怀德却是各拉着小程氏的左右手,一家人这么笑盈盈,和乐乐的往门前一站,一派父慈母爱,儿女娇憨,阖家幸福的样儿。 若是原来那个武馨安还在,十年不得父母宠爱,又是敏感又脆弱的小姑娘见这一副场景,只怕眼圈儿立时便要泛红了。 可如今见着的是被亲爹和后娘朕手害死的武馨安,自然是半点儿不觉伤心,眼皮子翻了翻,要上来行礼,小程氏便先说话了, “原来安安早就过来了,我适才还派了身边的丫头相请呢!” 武馨安嘿嘿一笑应道, “即是自家里,有甚么请不请的,我腿脚快些便先过来了!” 武弘文迈步进来也笑着问道, “安安,那院子你可还满意?” 武馨安上前行了礼笑道, “谢谢父亲关心,女儿很是喜欢那院子……” 武弘文上来抚了抚女儿有些微湿的头发道, “家里地方小,只剩那间院子还空着,便只好委屈你了!” “女儿不委屈!” 正文 第十二章 酒囊饭袋惹人嫌 武弘文看了看她的头发, “怎得不让丫头把头发给烘干了,仔细着了凉!” 这样的天气怎会着凉,又不是皮娇肉嫩的娇小姐! 武馨安摇头道, “不必劳烦丫头们,再晾一会儿便干了!” 武弘文乃是大男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枝节小事上头与女儿多计较,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再没有说甚么,付氏在一旁瞧着,原指望着儿子能教训这丫头几句,见状不由心中暗暗气道, “这丫头在外头也没人管教,整整十年也不知养成甚么野样子,文儿心里对她有愧自然是百般迁就,可这女儿家也有女儿家的规矩,可不能就这么惯着,她自己长歪了不要紧,万万不能连带着下头几个小的也跟着长歪了!” 付氏想到这处心里便有了主意,当下长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招呼众人道, “饭菜已经摆好,都吃饭吧!” 付氏当先过去,领着众人到了旁厅,她自己上座,左右是武弘文与小程氏,紧挨着武弘文的是武馨安,之后下头几个依着大小坐好,最小的武幼祯却是由小程氏抱着。 待得众人坐定,酒菜上齐,武弘文当先举了面前的酒杯,先是起身对付氏道, “母亲,如今安安回家了,我们一家子是团圆了,儿子到今日心里当真是十分欢喜,这一杯先敬母亲!” 说罢举杯自己先干了,付氏点了点头,自己也举杯啜了一口,武弘文接着又倒了一杯却是自己举杯言道, “这一杯乃是给安安早逝的母亲的,今日里安安总算是回家了,我也算是对她有些许交待了!” 说罢,左手一捞右手的袍袖,缓缓将手里的酒倒在了地面之上,武馨安隔着一个武弘文,偷眼瞧着小程氏脸上挂着的温婉笑容,渐渐的淡了几分,武馨安见状心里暗暗撇嘴, “这小程氏好不好我是不知晓,不过自家老子做这事儿确是有些不地道!” 他摆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给谁看,即是还记着我那亲生的老娘,怎得还跟小程氏生了一个又一个! 这一点上,武弘文还比不上王屠户,旧的去了,新的来了,立时就将王大妞的亲生母亲忘了个一干二净,每年清明十五,就王大妞还记得半夜悄悄给自家亲娘烧些钱纸用。 “王屠户虽说无情无义,便总算做在明处,那似这位……装模作样,扮甚么情深!” 也不怕大程氏在地下做鬼都泛恶心! 武馨安心中暗暗鄙夷自家亲老子, “果然……这男人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她虽知小程氏对自己无甚好感,自己亦是同样,不过这时节也是有些同情起小程氏来了,嫁个口里时时扮深情念亡妻的夫婿,也难为她能笑的出来! 武弘文这厢又倒了第三杯,却是敬的小程氏, “夫人这些年操持家务,孝敬母亲,教养子女实在辛苦,如今安安回来,又要劳你费心,还请夫人喝了这一杯!” 小程氏忙起身道, “老爷言重了,这都是妾身应做的!” 夫妻二人对饮下这一杯,再坐下,武弘文才又举杯对众人道, “今日阖家团圆,我们共饮此杯!” 下头的几个孩子也有样学样跟着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只他们杯里的乃是殷红如血的西域美酒,入口甜滋滋,并不醉人。 这西域来的葡萄美酒在外头卖的价钱不低,平日里几个小的也是不得机会吃的,今儿沾了武馨安的光,一人分了一小杯,因而吃得极是小口,一点点品滋味。 可武馨安甚么都不懂,一抬手一仰脖便给干了,放下杯子还啧了啧嘴对武弘文道, “父亲,这酒无甚滋味,比不得我们村自家酿的酒好喝!” 武弘文闻言哈哈一笑道, “安安在村里也吃酒么?” 武馨安应道, “村里人家有红白喜事,我与关妈妈也是要去的,有时能吃上一点!” 她那何止是吃上一点,她是伙同毛头等一帮小子,去赵老爹的后厨里偷了整整一大坛,再端了一个海碗一人一口,一帮子人轮着喝,喝到最后,其余的人都倒了,只武馨安一人若无其事,最后索性抱着坛给干完了! 她以前还是王大妞的时候,酒量便不错,虽不敢说千杯不倒,但也是能喝趴一大帮男人的,有时兴致来了,便赶上山去寻那帮子山匪兄弟们干一场酒,她老子王屠户也是多年的酒鬼,在女儿面前亦讨不到便宜。 后来她一觉醒来成了武馨安,也不知是为甚么,自家原本有的两样本事都没有落下。 其中一样便是这酒量,吃点子葡萄酒不过就是漱漱口,于她半点儿没意思,只她这一口干了杯中酒,倒是将武家几个小的瞧得瞪大了眼,付氏眉头皱成了疙瘩,小程氏眼波一闪只是温婉的笑了笑。 武弘文如今是瞧着大女儿是怎么都好,闻言便笑道, “这是西域的果酒,自然不能同山村里自酿的粮食酒可比……” 说着招手叫了一旁立着的婆子, “再给大小姐倒一杯……” 婆子依言便要过来倒酒,被武馨安摆手道, “这酒忒淡了些,要倒便倒这壶里的……”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放的是武弘文喝的金华寿生酒,付氏的脸色更阴沉了,小程氏脸上挂的笑容还在,只眉头跳了好几下,武弘文哈哈笑了起来,亲自取了酒壶在手中道, “好好好!今儿高兴,且让为父与安安饮上一杯!” 当下亲手给武馨安倒了一杯,父女二人举杯相碰,先是微微一笑,之后都是一仰脖一口给干了,一口下去二人都是神色如常,武弘文不由笑道, “没想我们家安安有此酒量……” 武弘文人生得斯文儒雅,但酒量不错,却是这十年宦海生涯,官场应酬上历练出来的,一杯酒下去见女儿面不改色,便能估摸着女儿的酒量了,心中暗笑道, “以前安安他娘便有些酒量,冬日里我们夫妻二人对坐饮酒,很有些乐趣……” 不经意间,他从大女儿身上寻到了亡妻的影子,不由心头微涩,便不顾自家老娘那铁青的脸色,又提壶又给女儿倒了一杯, “安安再饮一杯!” 武馨安也是毫不客气,又与他对饮一杯,如此父女二人竟是连干了三杯,看得小程氏再也忍不住了,忙柔声劝道, “夫君,安安年纪还小,这酒劲儿大,三杯已是太多了,可不能再吃了!” 武弘文闻言点了点头,放下手中酒壶, “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果然听劝不再提壶倒酒了,武馨安有些遗憾的啧了啧嘴,她以前杀猪,因着是体力活儿,又每日里起五更熬六夜,时常也要吃些酒来解一解乏,乡下人家都是自酿的浑酒,虽说样儿不好看,但酒性烈,她已是吃惯了。 待得她变成了武馨安在那山村里吃过村里的老酒,再吃这府里的酒,虽说清冽透明,入口柔香,但着实少了劲道,不甚过瘾! 不过她也知晓初来乍到,地头都还未踩热呢,也不好由着性子来,罢了,以后得了机会到外头尝尝去! 于是她便只能按下肚子里蠢蠢欲动的酒虫,埋头专攻桌上的饭菜了! 武馨安本就是个胃口好的,又今儿这灶上做饭也是下了功夫的的,很是整治了几样拿手的好菜出来,武馨安吃起来只觉口口顺滑,样样鲜香,不过眨眼便一碗饭下肚。 武家的人讲究养生,吃饭只吃七分饱,家里的碗都是拳头大小的个儿,小小的一碗只有她一口,如何能够,正要转头找婆子添饭,武弘文早与女儿吃过饭,知晓她的饭量,见状忙吩咐人道, “取个大碗来!” 婆子依言去取了一个大海碗来,盛了满满一碗放到武馨安面前,又是几口便见了底,又忙盛上,又见了底,如此连吃了四碗,那干饭的劲头,只将这一家子给弄了个目瞪口呆。 武弘文对女儿的饭量很是满意,在一旁微笑点头,还对下头几个小儿女道, “你们且要与大姐姐学学,这样吃饭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两个大女儿听了连翻白眼,对视一眼暗道, “我们可不要又高又壮!” 娘说了,女儿家就是要身形苗条,细腰白肤才为最美,谁要吃得跟她一样胖呀! 付氏与小程氏看得是脸上越发挂不住了,心中暗暗道, “这这……那里是接了一个小姐回来,分明就是接了一个酒囊饭袋回来!” 武弘文笑眯眯看着女儿吃完第四碗,还不待她说话,便又叫一旁的婆子道, “再盛……” 伺候的婆子闻言一脸难色, “老爷,没了!” 却是还怕武弘文不信,将那装饭的小竹甑侧了侧给武弘文看,果然见了底, “老爷……这平日里……饭用的少,只用小甑蒸饭,没想到今儿……要不……老奴现下就去吩咐灶上再蒸一甑子?” 平日里一家子八口吃得少,一个小甑子至多是去大半,今儿也不过老夫人吃了一碗,老爷和夫人各吃了一碗,下头几位少爷小姐还没吃呢,剩下的就全数进大小姐的肚子里了! 正文 第十三章 露粗鄙祖母不喜 这灶间里倒是有现成的饭,却是下人们吃的糙米,不是主子们吃的精米,婆子可没有那胆子给大小姐吃糙米。 “不必了!” 付氏不等儿子开口,便阴沉着脸道, “这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不用再让灶上开火了!” 说罢重重放下了筷子,小程氏与武弘文见她放下了筷子,忙也跟着放下了筷子,他们不吃,下头几个小的便也不敢再吃了,都跟着放下了筷子,武馨安左右瞧了瞧,也只得遗憾的放下了筷子,左右她已是吃了个八分饱,若是再来一碗饭混着汤,溜缝儿还能下去,不过不吃也无妨,回去喝杯茶寻点子小糕点吃也就差不多了。 她出来时看见了,杜鹃前头放了一个糕点盒子在桌上的。 付氏看了一眼,没心没肺还在啧嘴的武馨安,沉声叫身旁的小程氏道, “程氏……” 小程氏忙站起身来, “婆婆!” “大姐儿如今总算是回来了,她在山里多年,这大家里的规矩也是半点不懂,你从明儿起,好……好教一教她!” 付氏将那一个“教”字,特意咬得重了些,武弘文与小程氏自然明白这是老母亲嫌大孙女没规矩了,武弘文微微一皱眉,忍住没有说话,小程氏目光一闪,低头恭敬应道, “是!” 下头几个小的,武媛祯和武莲祯隐约知晓这是祖母不喜大姐姐,在下头对视一眼,心中暗道, “她这样儿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说出去我们家都没脸,怪不得祖母不喜欢!” 武馨安却是听懂了当没听懂,心中暗骂道, “嗤!这老婆子忒得小气,不过多吃了几碗饭便要作模作样的,看来……这家里呆着是不爽快的,还是快快寻了退路,早早离去才是!” 她心里暗骂,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只眨着大圆眼儿,一派懵懂无辜的样儿,付氏见了心头那气是一股股的往上窜,她自然不是因着大孙女多吃那几碗饭就生气。 这付氏老太太,以前也不过就是江西乡下的农家出身,只是她年轻时生得模样周正,由父母做主嫁了十里八乡唯一的一个秀才,便是武弘文的亲爹。 武弘文的亲爹武铮乃是读书人,性子温和斯文,对大字不识一个的妻子虽算不得太好,但也是尊重爱护的,夫妻十几年是从未红过脸说过重话,比起那起子乡下莽夫,吃了酒就打婆娘的,那是强上了百倍。 这家里亲戚,左右邻居无不羡慕付氏嫁了一个好丈夫,付氏出门在外,村里村外都是一口一个“秀才娘子”的叫着,付氏这风光日子很是过了十好几年。 之后武铮病死,但儿子武弘文又是个极有出息的孩子,自小读书十分了得,付氏即便是做了寡妇,这街坊四邻也没一个敢小瞧了他们孤儿寡母的,之后武弘文更是做了官,接了她到这杭州府来享福。 又有小程氏嫁入武家,本就是顶了大程氏的缺,武弘文心里是不愿意的,小程氏是靠着讨好付老夫人才得以正位,因而小程氏入了武家之后对付老夫人是言听计从。 如此这般种种,便令得这付老夫人虽是乡下农妇出身,却养成了一个霸道骄横的性子。 又武弘文虽只是一个七品的推官,但在杭州府做推官,主管刑名,这地方一府之中,刑名之事无外钱财人命之类,要想官司打得赢,自然是要多多上供的。 武弘文虽自诩受圣人教化,要为官清廉造福一方百姓,但众人都拿你不拿,众人都收你不收,太过鹤立鸡群只会让人排挤,这可不是为官之道,因而总归是要伸伸手的。 于是武家的日子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这样的日子与在江西老家时一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付氏老太太从乡下老妇到如今的官家老夫人,又在这杭州府中见识了许多大场面,不说旁的,便是皇帝老儿派下的钦差,她都是年年能见一回的。 于是老夫人便自觉身份不同了,这武家也是杭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了,家里的媳妇、孙儿、孙女都是官人的家眷了,即是大家高门,那规矩自然是半点儿也不能少了。 左右这一夜暴富,又或是陡然平步青云之人,身份乍然变化,多半都会怕人家知晓了过往的底细,心里发虚便更在乎那场面上的东西,因而付老夫人自家学了一些,又道听途说了一些,再脑子里想了一些,便给这家里定下了不少规矩。 依她老人家看来,大家闺秀笑不露齿,行不摇裙那是正该的,衣食住行处处都要透出大气端庄来,这用饭也是有讲究的,例如举筷不能过肩,碗碟不可相撞出声等等之类的那是条条不能错了。 进食更是不可狼吞虎咽,大口咀嚼,一口饭必在嘴中咀嚼二十一下,甚至老夫人听说这宫里皇帝老儿吃一样菜从不超过三口,也跟着有样学样,不许家里的人多吃,孙女们更是要少少的吃,如此才能瘦下腰身来,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弱不胜衣,才是的正经大家闺秀! 这么多年下来,府里上上下下,除却武弘文不在此例之外,小程氏与几个孙儿孙女都极是听教听话,付氏自觉这书香门第,守仪人家的门楣已是立起来,她已经是矜贵人家的典范了! 却是万万没想到,竟是冷不丁的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喜欢披头散发在后宅里乱跑,又吃一顿饭要四碗饭的孙女…… 一顿吃四碗饭,这是饿死鬼投胎么? 又不是乡下的丫头要在地里干农活,又不是家里缺衣少食,肚子里没有油水,犯得着这么胡吃海塞的么? 付老夫人觉着吃得太多便是自降身份,露了家底的表现,当着一干子下人的面,大孙女这是把自家的脸皮给扒下来,在地上踩,白白让下人们看笑话! 想到这处她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了,一双眼不必往四面观瞧,便能想像一旁侍立的下人们必是低头偷笑,待下去了还要背地里议论,这让付老夫人的面上立时下不来了,当下冷着脸起身便往后面去, “今儿便这样吧,都散了吧!” 这情形,大的三个孩子都瞧出门道来了,虽说肚子里还空着,但也知晓闭嘴,不敢吱声,偏一个四岁的武显荣,不懂看风头火势,见祖母起了身,按着平日里的规矩,这就是不能吃饭了,当下不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祖母……我……我还没吃饭呢!” 不光是他,便是武显德、武媛祯和武莲祯都没有吃呢,这些小的平日里吃饭便爱磨磨唧唧,要下头婆子丫头端着饭碗,劝来劝去,小祖宗,好少爷的求上一阵,才肯勉强吃上一口,今日里遇上个武馨安,可算是倒了霉了,这一番风卷残云,眨眼间便没得吃了! 前头三个大的不敢吱声,武显荣是小儿子,在家里受着宠呢,不管不顾的扯开嗓门嚎了起来, “我还没吃呢,祖母我肚子饿!” 付氏闻听小孙儿哭闹,把脸都气青了,暗暗骂道, “这……这还是大家的子弟么!为了一口饭哭哭闹闹的,这家里是养不起了么,真正是丢脸!” 想到这处不由回身怒道, “程氏,你是如何教养孩子的,在长辈面前如此哭闹,成何体统!” 小程氏应声,忙过去抱了儿子小声安慰, “荣儿不哭,今儿少吃一些无甚要紧的,别哭了,莫要再惹得祖母发怒了!” 武显荣仍是哭闹不止,小程氏见状忙抱起儿子几步出了正堂,在外头小声的安慰,一面安抚没饭吃的小儿子,一面心中暗暗恼自家婆婆道, “不过就是一顿饭,多吃就多吃了,非要大惊小怪,你倒是骂那野丫头呀,拿我儿子出甚么气!” 武馨安见这情形,只觉得这家人好生奇怪,连吃个饭都要做模做样的,于是眼儿一眨,一脸无辜的问武弘文道, “父亲,我……我可是吃太多,让弟弟饿肚子了么?” 武弘文忙道, “与安安无关,是下头人预备太少了……” 说着眉头一皱呵斥堂外的小儿子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一顿饭便值得你如此哭闹,还不快快闭嘴!” 武弘文虽说性子温和,但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一发怒立时把武显荣慑住了,忙闭了嘴不敢再哭了,脸上挂着两颗硕大的泪珠,依在小程氏的怀里,止不住的小声抽泣,小程氏见状更是心疼儿子,却是不敢冲丈夫发怒,只是暗暗怒瞥了一眼堂上的丈夫。 武弘文半点儿没有察觉,正对一旁立着的婆子吩咐道, “自明天起,灶上蒸米用大甑……” “是!” 婆子低头应下了,一顿庆贺的团圆饭就这么散了,小程氏领着女儿们离去,武弘文要陪武馨安回春晖院,武馨安应道, “女儿吃得多了些,想到后花园去消消食,您事务繁忙,便不用陪女儿了!” 武弘文点头道, “你刚回家,在府里多走走,四处熟悉熟悉也好!” 当下果然放了她和关妈妈离开,自己也领着两个儿子回转前堂去了。 正文 第十四章 不肯委屈求自在 武馨安这厢扶着吃得溜圆的小肚子,领着关妈妈果然去了后花园溜腿儿消食,顺便熟悉一下家里的地势。 待得主仆二人走到僻静无人之处,关妈妈才悄声去武馨安道, “大小姐,今儿这事儿,您怕是惹得老夫人不快了,如今我们不是在村里了,您还是收着些性子为好!” 怎么着也是回来做大小姐的,你见过哪家的大小姐一顿吃四海碗的? 武馨安回头看了看,见这花园里只她与关妈妈二人,便冷冷一笑道, “妈妈,这回来不过半日,您就没有瞧出来,这家里除了父亲对我尚有几分真心外,旁的人没一个真心喜欢我回来的么?我也不怕实话同您讲了,我就是故意的……” 她虽不至顿顿都是四海碗,也用不着做那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样儿,但也决不会似小程氏那般,一口饭在嘴里嚼来嚼去,半晌才吞下去一口,若是要让自己按着她们的模子,学个谨小慎微的样儿,打死她是做不来的! 更有即便勉强自己,委委屈屈的学了,她们也不会对自己高看一眼的! 左右都不喜欢她,自己又何必为了旁人委屈自己,装模作样最是累人,倒不如索性让她们瞧瞧自己的真实模样,心里也好个准备! 这家里的情形,关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明白的,这十年来,她虽远在临平山,但每月里亦有武诚送钱粮过来,杭州城中家里的事儿,她也时不时的打听一二,知晓的比武馨安还多些,又回到家中后,趁着丫头们伺候大小姐沐浴时,同那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也打探过一些。 这府里的各处院,大小姐这院子最小又是最偏僻的地儿,离着老夫人那处近,却是离得前头老爷是最远的,倒是夫人与几位小姐相互住得近,来回走动十分方便。 大小姐这处,若是要去前堂,路远不说,还要路过秋露院,小程氏这般安排分明就不想大小姐亲近老爷,但凡父女俩间有走动,小程氏那头必是会察觉的。 小程氏安的甚么心,关妈妈怎会不明白? “五小姐,当年在家里时便是个心眼儿多的……” “唉!” 关妈妈叹了一口气也是为自家小小姐心中难过, “这亲娘早亡,又离了亲爹十来年,如今回来家里弟弟妹妹们也不亲,后母也不亲,更不得祖母的喜欢,这……这在外头是外人,回了家也是……外人……” 想到这处心中一片酸楚,险些掉下泪来, “小小姐!” 武馨安见一句话,勾得关妈妈面露凄凉,忙安慰她道, “妈妈不必难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命该如此,也无甚可伤心的……” 武馨安这心性着实坚强,想当初在大风镇上她能在后娘的打骂之中长成壮实的女汉子,便是靠着一颗比井口还大的心眼儿,若是成日价自怨自怜,哭哭啼啼的,哪儿还能捱到她如今吃香的喝辣的? 关妈妈却仍是苦着脸摇头道, “小小姐呀,您是不晓得,您是这家里的人,虽说老爷疼您,可老爷公务繁忙怎会管后院的事儿,这女儿家都是由母亲教养,以后婚事说不得也是老夫人与夫人说了算,您还是收一收性子,对老夫人与夫人还是小心奉承些为好……” 小小姐今年整十岁了,女儿家若是早些十三四嫁人的有,十五六嫁人的多,十七八嫁人便晚了,上了双十年华那便是养在闺中的老闺女了,若是老夫人与夫人对小小姐不喜,也不用旁的法子,只借相看的名义,拖延上几年,将小小姐拖成了大姑娘,以后想配好姻缘便难了! 关妈妈苦口婆心劝道, “这女儿家嫁人就是第二回投胎,便是在娘家命不好,嫁个如意的好儿郎,以后日子照样能过得幸福美满,可若是……” 若是再嫁个薄情负义的郎君,这辈子可就真没望头了! “您还是忍上几年,待以后嫁个好人家,便可不用瞧她们的脸色了!”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武馨安闻言鼻子里一哼道, “嗤……妈妈这话说的,我当真小心翼翼的奉承她们,她们便能为我谋一个好前程么?旁的不说……便是我那后娘就不会答应吧?” 真当这世上如意的郎君是地里的小菜么,想摘哪个便是哪个? 小程氏自己都还有三个女儿呢,有好女婿不给自己女儿霸着还会给自己这前妻生的女儿? “这个……” 关妈妈被她问了个语塞,想了想应道, “总归您顺着她们些,也免得她们为难您不是?” 武馨安摇头又摆手, “妈妈还是少劝我了,您觉着我是那受得拘束,能过委曲求全,低眉顺眼过日子的?” 委曲求全的日子她过够了,最终不也落个埋尸树林的下场? 关妈妈又是一阵语塞,心里暗暗自责起来, “这事儿还是怪我,念着小小姐早年丧母,又失了父亲关爱,心里怜惜她便少了约束,让她在乡野之间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子,如今一时半时如何能改得过来?” 武馨安见她脸色又是一阵变幻,便又安慰她道, “妈妈不必担心我,左右我还是这家里的大小姐不是,她们再是不待见我,明面上要顾着脸,又要顾着我父亲,总不好做得太过,不过就是暗中给些小鞋穿穿罢了!” 今日里她看得清楚,自家那便宜祖母是个好脸面的,心里恨得咬牙,可当着人还要装出家中一派和谐的,自家那后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是个面上装着,心里使坏的。 如此一来倒是好办了,左右她们不敢撕破脸皮,对自己明目张胆的虐待打骂,且这武家大小姐的一应待遇,她们为了名声必也是不敢克扣半分的,只要她们不少自己吃穿,月银能一分不少的给了,其余皆是小事! 至于亲事嘛,武馨安做王大妞这么些年,自认也是见识过不少男人了,那大风镇一个小小的镇子,甚么东家男人纳妾,西家男人勾搭娼馆里的姐儿,张家男人偷家里银子烂赌,李家男人睡了小姨妹儿的事儿,那是听得多,也见得多了! 她早就对男人没甚么念想了,因而付氏和小程氏想用婚事拿捏自己,也要看自己上不上套! 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没一个靠得住的,这女人只有靠自己才成! 只她这心思是不能被关妈妈知晓的,见她唉声叹气的好不烦恼,便伸手拉了关妈妈软绵绵,胖乎乎的手笑道, “妈妈不必担心,大不了以后我们出去单过,以后我养活妈妈便是了!” 关妈妈听了不由苦笑一声,伸手抚了抚武馨安那头浓密的黑发, “我的小小姐哟!” 这可真是个孩子,说的尽是傻话,这样的世道,如何能容下一个单身的女儿家独自在外头生活? 主仆二人各怀着心事,在武府的后花园里转几个圈儿,待得武馨安肚子里的食,消得差不多了,这才溜溜达达的回转了春晖院。 再回到院子里,杜鹃与知袅已是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按着武馨安的意思把原本的粉色布置全数给拆了,单去挑了天青色的纱帐挂在床上,又窗纱也换了天青的,熏屋子的香也灭了,窗户都大开着,四面通了风。 此时间天色已暗,盛夏之中偶有夜风吹来,屋子里轻纱飞扬,倒是看着十分清爽! 两个小丫头,对那小奶狗阿黄被安置在何处却有一番争议,知袅看着那尖嘴黄脸的小狗儿问杜鹃道, “我听说府台家的小姐养得都是那雪白长毛的狮子狗,还有王百万家的小姐养得猫儿是一对鸳鸯眼儿,这都是异种,我们家大小姐养的这狗……怕不是用来抱着玩儿的,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吧!” 杜鹃也是深以为然,想了想道, “不如就放在下面柴房里养着吧!” 二人这厢将小狗关在了柴房里,武馨安溜完后花园回来,便问自己那小奶狗, “我的阿黄呢?” 丫头们一指灶间旁的柴房, “回大小姐的话,放在柴房里了!” 武馨安忙去把正嗷嗷叫唤的小奶狗放了出来, “嘤嘤嘤……” 阿黄被关了许久,一出来立时便委屈的伏在武馨安怀中叫唤,武馨安抱着它心疼的连连安抚, “我们家阿黄受委屈了!” 却是吩咐两个丫头道, “在我屋子里给它弄个窝……” 两个丫头闻言面面相觑,知袅嘴快便应道, “大小姐,这狗儿也不甚稀罕名种,本就是乡间的土狗,可当不起养在屋子里,不如就放在楼下,让它看家护院也好!” 武馨安闻言瞪眼道, “甚么名种土狗,只要是我的狗都是好狗,让它睡我屋子里,夜里也不用关门,只让它随意进出便是了!” 丫头们见大小姐发怒了,便只得照办,烧了热水给这小奶狗通身洗了个干干净净,又用干净的帕子擦干之后,便送到楼上,又寻了一个用旧的椅垫扔在地上,便算做狗窝了! 正文 第十五章 立规矩伺候祖母 那小奶狗阿黄前头被带回来早在院子里四处瞧了瞧,熟悉了地皮,被放到这屋子里又四下里嗅了一通,还在角落处抬脚儿撒了一泡狗尿,算是给自己圈定了地盘。 它是个聪明的,见武馨安指了指垫子,知晓这是给它预备的,便自发自动的过去,使小爪子重新整理了一番,便身子一歪倒了上去。 武馨安的头发这时节早干了,丫头们过来给她梳弄一番,又洗过手脚和脸,便上床睡觉,知袅过来问道, “大小姐,今儿晚上不如由我给您守夜吧?” 武馨安摇了摇头, “你们的屋子就在隔壁,我有事儿一叫便应,这屋子里便不用人了!” 又指了指瞧在角落的阿黄道, “再说了,有阿黄陪着我,我也不怕的!” 知袅闻言点头, “是!” 这厢过来先是伸手放了金钩上的纱帐,又过去同杜鹃一起在桌上放了白瓷的茶壶,用纱笼罩了桌上的油灯使房间里灯光暗淡了下来,二人这才掩了门儿出去,听得丫头们的脚步声自门前到了隔壁,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隔壁也睡下了,这小楼之中便渐渐平静下来,细听一听,便只有外头虫儿的鸣叫之声了。 武馨安睡不着,坐起身伸手撩开纱帐,半倚在床头看向窗外,阿黄见她有了动静,忙也起了身,摇着尾巴过来她的床前,坐在脚榻上, “嘤嘤……” 阿黄抬起身子,用两个小爪子刨着床边,武馨安伸手抱它到怀里,一人一狗一起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窗外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半空之上,隔了纱窗儿看去,月儿很是朦胧,外头树影摇动,草丛之间有虫儿在吱吱的鸣叫,屋子里的陈设一派陌生,这是住在武府的头一晚, “唉!” 武馨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阿黄的小脑袋,对阿黄道, “我跟你一般,到这里也不过两月罢了!” 她做这武馨安也不过二三月,虽说如今的身份比起从前来是天壤之别,总算也是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吃香喝辣,但再是漂亮的屋子,她住着也还是如同那大风镇的小柴房一般,没有一处是可以让她安心的家! 武馨安呆呆的看着外头的月亮,脸上有一丝黯然,心中暗暗道, “那山村也好,这武府也罢,都无一处是我真正的容身之地,我原本就是个已死之人,也不知老天爷让我入了这身子,到底是要做甚?”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白嫩嫩,肥乎乎,五根指头伸直了,上头还有圆呼呼的小肉窝,心中暗暗道, “罢了!总归这条命都是捡来的,也不知甚么时候老天爷便要收回去的,我这是能过一天是一天,能快活一天是一天,总要对自己好些才是正理!” 至于那付氏也好,小程氏也罢,还有武弘文与下头的那几个弟妹也罢,统统儿不必太过在意,大家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人顾各人便是最好! 夜深人静了,待得外头鼓打三更,关妈妈年纪大了觉也浅,听得更声便睁了眼,起身打开自己的房门,悄悄走到隔壁小小姐的房前,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去,见得内室里那床帐撩开,窗外的月光洒下来,照着那张粉白的小脸上,红艳艳的小嘴儿嘟着,有一丝口水亮晶晶的挂在唇边,关妈妈微微一笑,过去扶了小小姐躺下,放下了床上的纱帐,又将正摇着尾巴的小奶狗抱了下来放进狗窝之中,她立在纱帐外看了武馨安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明月, “大小姐,您在天之灵保佑小小姐,以后万事顺意吧!”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明丫头们进来叫醒武馨安,房门轻轻一推开,守在屋中的阿黄便窜了出来, “汪!” 阿黄的叫声把武馨安吵醒,两个丫头进来,一个摸了摸阿黄的狗头,一个过来帐前悄声唤人, “大小姐……大小姐……” 武馨安坐了起来,看了看天外朦胧的天色, “甚么时辰了?” “卯时正了……” “卯时……” 武馨安闻言便又要往枕上倒去, “这么早叫我做甚么!” 丫头们见状忙去扶了她, “大小姐可不能再睡了,昨日秋露院的许妈妈过来传了话,说是老夫人那处让您每日卯时三刻便要过去!” “卯时三刻?” 武馨安瞪大眼, “那么早去干嘛?” “这个……夫人说了,老夫人每日都是辰时起身,夫人卯时三刻便会过去伺候,这教规矩便要从每日的这时节开始了!” 武馨安听了很是不满,她以前杀猪起的早,那是为了营生,为了糊口,起了多少年的早,好不易在山村里想睡到甚么时候就睡到甚么时候,这才快活了多久便又要早起伺候人了? 她心里百般的不愿,但初来乍到也不能太出格不是? 于是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起了身,摇摇晃晃坐到妆台前让丫头们给梳妆,又有关妈妈端了一碗碧梗粥上来,武馨安就着几个奶油小卷吃了下去,只在肚子里垫了一个底, “妈妈我还饿!” 关妈妈看了看那桌上的沙漏,却是催促道, “好小姐,先垫一垫肚子,早饭是要在老夫人那处用的,届时还可再吃一回!” 武馨安委委屈屈指了沙漏道, “这不是还有一刻钟吗?” 关妈妈应道, “夫人乃是长辈,她是卯时三刻到,大小姐您却不能落在长辈身后,怎得也要早一些不是!” 这厢再不肯迁就武馨安了,与两个丫头连推带拉的将武馨安给弄下了楼。 一行人一路拉拉扯扯出了春晖院,武馨安慢慢吞吞往冬蕴院走去,到了院门前小程氏果然还未到,杜鹃上前叫开了院门,有那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文素出来行礼,悄声道, “大小姐,老夫人每日都是辰时整起身,这时节还差着一会时候,您还是在外头等等吧!” 武馨安听了连翻白眼,无奈点头, “好吧!” 当下在外头寻了个地儿坐下,却是将手肘往身边的小几上一放,支着脑袋就打起了瞌睡,呆了约有一刻钟,那小程氏也到了,见着她依在几上睡觉便微微一笑, “安安可是昨儿晚上未睡好?” 武馨安被关妈妈扶起来,勉勉强强行了一个礼, “母亲安好!” 小程氏笑着让她坐下, “趁着老夫人未起,你再眯一会儿吧!” “嗯!” 武馨安倒也听话,果然伏在几上又睡了,待到辰时正,内室里果然传来动静,小程氏上前叫醒了武馨安, “安安……随我来!” “哦!” 武馨安晃了晃脑袋起身,跟着程氏进了内室,付氏已在丫头的伺候下起身,正在穿衣, “母亲早安!” “祖母早安!” “嗯!” 付氏看了一眼小程氏,目光又扫过在小程氏身的武馨安, “过来伺候吧!” 小程氏便上前替了文素为付氏更衣,又转头吩咐武馨安, “安安,去端热水!” 武馨安点了点头,跟着丫头们出去到灶间使铜盆端了热水,放到那木头架子上,付氏过来看了看,伸手指在水中试了试,皱着眉头瞧向武馨安, “你未试过水的么?” 武馨安摇头,付氏道, “水太热了!” 武馨安忙伸手进去试了试,她倒觉着恰恰好,不过便宜祖母说是热了便是热了吧,当下弯腰取了一旁的铜壶往里倒冷水,这一回她学乖了,先伸手进去试了试,觉着稍稍有些发凉,应该差不多了,便道, “祖母,这下子成了!” 付氏伸手试了试又嫌弃道, “太凉了!” 武馨安嘴角轻轻地抽了抽,转身出去又提了个热水壶进来,往盆中注了些热水, “祖母,这下子能行了吧?” 付氏过来又试了试,这才很是勉强的点了点头, “嗯!” 她冲着武馨安一伸手,武馨安忙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雪白的毛巾给她,付氏不动,武馨安疑惑的眨了眨眼,一旁的文素忙道, “大小姐需得拧了帕子给老夫人!” “哦……” 武馨安忙将帕子打湿又拧干给了付氏,付氏仍是不接,文素又道, “大小姐……且把帕子摊开了!” 武馨安又照办,付氏这才接过。 洗过脸便是梳头打扮,武馨安被人支使得东奔西走,跟被人打得团团转的陀螺一般,其间遭了无数白眼,受了好些个嫌弃,好不易将老夫人伺候得差不多了,外头有武弘文和几个小的来了。 付氏扶着小程氏的手出去了,武馨安跟在后头连翻白眼,心中暗暗骂道, “这老婆子也是装精作怪,身份不高,架子倒是挺大的,一个早起要媳妇、孙女,丫头婆子四五个人伺候,也不知穷讲究个甚么劲儿,成日价呆在后宅里又不给人瞧,头上插银别翠的做甚么!” 外头武弘文领着孩子们给母亲请了安,瞧见大女儿在一旁立着,便招手叫了她过来,笑眯眯问道, “安安昨晚上睡得好么?” “女儿睡得挺好的!” 武弦文又问, “安安甚么时候过来的?” “卯时两刻便过来了!” 正文 第十六章 温良言暗含坏心 “时辰太早了些,你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要给祖母请安,以后辰时过来便是了!” 武弘文心疼女儿,却瞧不见一旁自家老娘和妻子不满的眼神, “这丫头性子野,我这正想给她立立规矩,好好磨挫她一番呢,倒让你这做爹的来搅合了!” 武馨安闻言求之不得,也不管一旁关妈妈连连使眼色,点头道, “父亲说的是,女儿听父亲的话!” 武弘文呵呵笑着拉了她的手, “来,我们去用早饭!” 一旁婆子们早就摆好了饭菜,武家人早食清淡,不过清粥小菜,白面的馒头和几样小菜,样数虽不多,但今儿灶上的婆子有了准备,却是使了大盘子装,份量是平日里的两倍,怕的就是昨儿晚上那般,不够大小姐一人用的。 付氏见了眉头一皱,武弘文见了却很是满意,对武馨安笑道, “一日之计在于晨,安安多用些,要吃饱吃好才是!” 武馨安点了点头,坐下来待得老夫人、武弘文与小程氏举了筷子,便毫不客气吃了起来,这一早上的忙活,前头她喝得那一碗粥和两个奶油小卷,此时早就在肚子里化成渣了,正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端起碗来便是一大口。 一旁的武显荣见了,想起昨儿晚上没得吃的教训,便一把推开身边奶娘的手, “不用勺!” 当下是双手捧碗,大大的喝了一口,小程氏看得眉头一挑,武弘文却是笑着赞道, “好好好,这才是男儿家的吃相嘛!” 自家这两个儿子,就是养在后宅,长在妇人之手,太过娇气了些,男子汉还是要有男子汉的气概才是! 武怀德在一旁见兄弟得了父亲赞扬,自然不肯落于人后,当下也是弃了调羹,使双手端碗,大口喝粥,大口吃馒头, “嗯!” 武弘文看得连连点头,一旁的小程氏眉头都快皱成疙瘩了,老夫人付氏也是一脸的不悦,实在忍不住了,放下筷子,咳嗽了两声道, “文儿,我们家可是官宦人家,家里的公子都是世家子弟,用饭讲究个文雅气度,慢条斯理……” 说着斜眼瞧了正双手端碗的武馨安一眼, “那狼吞虎咽的都是外头市井凡夫走卒,全然没个气度,若是学他们岂不是自降了身份,没得让人见了笑话!” 武弘文闻言眉头一皱,武馨安却是眉头都不挑一下,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只转头对武显荣道, “这个馒头你还要不要,若是不要我便吃了!” 武显荣忙道, “我要……我要的!” 武馨安听罢伸手过去,将那馒头从中分开,递了一半给武显荣, “一人一半!” 武显荣接过来啃了一口,冲着武馨安哈哈一笑,武馨安回他一笑,心中暗道, “这小子倒是不算得讨厌!” 武弘文在一旁见这姐弟和谐,心下很是欣慰,笑眯眯道, “不用分,为父我虽说俸禄不多,但白面的馒头还是能供得起你们的……” 转身又吩咐下头人, “去再取一些来!” “是!” 待婆子又端了一盘子上来,武显荣先伸了手,掰了一个给武馨安, “大姐姐给!” 武馨安接过来一口咬了大半, “呵呵……” 二人相视一笑,很是没心没肺,却将上头的付老夫人气得不轻,放下了手里的小碗,作势又要搁筷子,武显荣与武馨安一见,都有志一同的伸出手去,各自在盘里抓了一个,又端碗大大的喝了一口粥。 付氏此时才将筷子放了下去,见状气得心头一堵,心中暗暗骂道, “瞧瞧……瞧瞧……我就觉着这丫头不是个好的,这才回来第二日,便将荣哥儿给带坏了,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付氏可是一心想让自家孙子做那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浊世佳公子,怎能被这酒囊饭袋给带偏了? 心里暗自气闷,起身淡淡道, “程氏,且将孩子们都带出去吧!” “是!” 小程氏起身,便领着几个孩子退了下去,付氏却是留了儿子道, “文儿,你且稍留片刻,为娘有话要说!” “是!” 武弘文应声起身,他们母子自说话不必提,这头小程氏领了几个孩子出来,回头见得小儿子还在边走边啃,不由眉头蹙紧, “荣儿,时辰不早了,你同哥哥就要出门去私塾了,快别吃了!” 武显荣今年只得四岁,正是万事不懂,猫憎狗厌的时候,闻言将手里的馒头往嘴里一塞,鼓着腮帮子应道, “娘放心,今儿我必不会让先生打手心的!” 武显荣是家里的小儿子,平日里被付氏和小程氏宠得太过,别看小小年纪,在家中是招猫打狗,扯丫头辫子,拉婆子裙子,那是甚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武弘文公务繁忙也是管不了儿子,他也怕小儿子被宠坏了,便索性让他跟着大儿子去了私塾,也不指望他学甚么,只是请先生看管就是了。 于是武显荣去私塾也不过就是坐着使笔胡乱画画,跟着大孩子随口嘟囔些之乎者也的话,每日做得最拿手的事儿便是混着学堂里的大小孩子在一处胡闹,但凡能被先生打板子的事儿,他一样没有落下,但凡能被先生夸赞的事儿,却是一件没干。 武弘文那处隔三岔五便要接见先生,状告武推官家二公子在学堂之中不敬师长,肆意妄为,俗话说三岁看老,武显荣如此顽劣,令得小程氏也是操了不少心,听小儿子这么一说,不喜反忧,叹气道, “但愿如此吧!” 这厢送了两个儿子出门去私塾读书,转头又吩咐两个小女儿, “你们的先生应该也到了,且回去等着先生吧!” 两个女儿行礼离开,就只剩下武馨安和还在奶娘怀里的武幼祯了,小程氏笑眯眯道, “从今儿起安安便跟我母亲身边,学一学规矩吧!” 武馨安点头,心中暗道, “多半这是想法子磨挫我呢!” 果然,小程氏将她带到了秋露院中,先是立在一旁听小程氏给下头的婆子丫头们安排各自的活计,这一立就是到午时,待到了午时,小程氏对武馨安道, “这时辰不早了,要去后头伺候老夫人!” 却是领着她到后头伺候付氏,二人走在路上,身后是一众丫头婆子跟着,付氏笑着拉了武馨安道, “安安呐,这孝敬长辈,晨昏定省,端茶倒水,侍疾奉饭乃是我们做晚辈的本份,今儿晨间你父亲是疼你才让你晚些向祖母请安,那是你父亲对你的一片心,长辈们越是疼惜你,你却越是要孝敬长辈,才不枉长辈们疼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武馨安闻言假假一笑, “母亲说的对!” 小程氏见她点头便又道, “因而啊……之后你还是应当早些去向祖母请安才是!” 武馨安听了心里冷笑,面上却是眨着大眼儿问道, “母亲说的极有道理,那二妹妹和三妹妹还有两个弟弟也要卯时过去给祖母请安吧,那今儿我怎得没有见着他们?” 小程氏闻言脸上的笑容不浅反深,笑得更加和蔼了, “你两个弟弟功课甚重,少不得睡眠,你祖母便免了他们的早安,你两个妹妹如今也有请了先生在家里教书,又学做诗又学弹琴,还要练字学刺绣,每晚是要三更才睡,你祖母也是免了她们的……” 武馨安听了更是冷笑连连, “这家里就还剩下一个最小的武幼祯,才三个月大的奶娃儿,能好好睡觉已是谢天谢地了,谁还让她立规矩不成,说来说过就是寻我一个人的麻烦!” 付氏早饭过后多是要在佛堂里礼佛,二人过去又要伺候老夫人更衣洗脸,净过手之后,便又是午饭。 这时节家里全是女人们,用的饭食比早饭要稍稍好些,有荷叶粉蒸肉、槐叶冷淘,武馨安食量大,此时也是饿得不成,一见那桌上的饭菜立时便双眼泛光,见老夫人与小程氏坐下,便要跟着过去坐下,却听付氏淡淡道, “今儿让大姐儿伺候我用饭吧!” 武馨安有些不明所以,关妈妈忙轻轻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悄声道, “大小姐过去给老夫人盛饭布菜……” 武馨安忙问, “那……我就不吃了吗?” 关妈妈小心的瞧了那边一眼,悄声道, “按规矩是需得等到老夫人和夫人用完之后再吃!” 武馨安闻言一瞪眼, “这是要我看着她们吃喽?” 都是孙女,怎得就指着我一人折腾,早时也不见老二和老三过来请安,午时也不见让她们伺候饭食! 关妈妈见她声儿一高,吓得连连扯她的衣角,哀求道, “我的好小姐,您就收收性子,忍一忍吧,这就是您初初回来,老夫人和夫人给你立规矩呢,待再隔几天便好了!” 武馨安见关妈妈一脸的哀求惶急,心知她是真心为了自己好,也不忍因着自己担惊受怕,咬唇半晌道, “罢了,我就依你这一回!” 这厢甩了关妈妈的手,过去立在了老夫人身后,付氏指了指那敞口汤盆里的槐味冷淘, “先用这个吧……” 正文 第十七章 一口面再一口面 武馨安取了小碗,筷子夹了一碗双手放到付氏面前,付氏见状皱眉道, “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是那下里巴人,要弄个肚儿溜圆,大户人家无论盛饭又或是盛面都不可全满,至多装上七分,五分才是最好,你这么满满一碗,当是饿死鬼投胎呢!” “嘻嘻……” 一旁的武媛祯与武莲祯见武馨安挨了训,都捂着嘴儿笑了起来,小程氏忙偏头柔声训道, “二姐儿和三姐儿不可笑话姐姐!” 她说这话时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哪里是训斥两个小的,分明是自己也跟着起哄看笑话,武馨安见这情形,心中冷笑, “哼哼!怎得……这就是事儿来了?” 早知晓她们迟早要寻机会折腾自己,没想到这第二日便老的大的还有小的就一起上阵了,武馨安如何肯吃她们这一套,她可不是那唯唯诺诺,初见世面心头怯懦的小丫头,闻听得付氏所言,便也跟着嘻嘻一笑应道, “祖母说的是,这碗确是满了……” 说着就着手里的筷子便夹起一大口来,猛得送入了自己的嘴里, “呼呼……” 这厢进了嘴里,还吸溜一下,嘴里嚼了几嚼,看了看碗里的, “祖母这下子差不多了吧!” 说罢双手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付氏面前,再看那付氏一张老脸立时变了颜色,便是一旁的小程氏也是被武馨安这一手弄得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两个小的更是瞪大了眼,付氏一张脸气得通红,怒而将手中的筷子往桌面上一拍, “你……你这野丫头好生没有教养,怎敢将自己用过的再给长辈!” 她分明瞧见这丫头吸了一口,还咬了一下,这……这还怎么吃! 武馨安眨着大眼儿想了想道, “祖母说的是,这碗面我已是吃过了,确是不能给祖母吃了,还是我自己吃了吧!” 说罢,也不等付氏反应,就又端了碗,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那碗只有拳头大小,装满了也不多,武馨安前头一口,后头一口便吃了个一干二净,吃罢冲着一旁伺候的婆子点头赞道, “妈妈们的手艺果然是好!” 婆子们见着老夫人铁青的脸色,没一个敢当大小姐的夸,纷纷垂下头去不敢应声,武馨安吃了一碗,又取了一个干净的碗,再装了一小半双手放在了付氏的面前, “祖母请用!” 付氏如何还能吃得下去,只怒瞪着眼前的一碗面,半晌不动筷子,武馨安有一小碗面下肚,肚子里的饥火没那么燎人了,却是面不改色的退到后头,好整以暇的等着,一旁的小程氏见自家婆婆首战告败,忙挺身出来解围,这厢笑眯眯夹了一块烧香菇到付氏的碗中, “婆婆,您老人家用用这个,如今这月份正是食鲜菇的时候,这是今儿一早在市集里买的……” 付氏得了个台阶下,脸色稍微,吃了一口香菇点头道, “果然鲜美!” 小程氏转头又冲着武馨安道, “安安,这里有一道油煎鸡,乃是你祖母最喜欢吃的,你来为祖母夹一块……” 武馨安应声上前,见那鸡肉做得色泽金黄,闻起来香气四溢,用夹了一块放在付氏的面前, “祖母请用!” 付氏哼了一声,吃了一口却是对武媛祯和武莲祯道, “今日这鸡做的外酥里嫩,肉质嫩滑,你们也吃一块!” “是,祖母!” 两个小的夹了一块吃了,便齐齐放下了筷子,付氏见状点头赞道, “好好!虽说食物好吃,但切切不可贪食,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气派!” 这话是说两个小的,却是讲给武馨安听得,两姐妹都点头称是,却是齐齐拿眼儿去瞄武馨安,武馨安立在后头,都没拿正眼儿瞧她们一眼,只一双眼紧紧盯在桌上的菜肴上,二人心中暗骂, “这人脸皮真厚,祖母用这法子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依我瞧着还不如让人打她一顿板子呢!” 这样粗鄙无礼之人,如何能教得出来? 这一顿饭吃得慢条斯理,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付氏与小程氏一面吃一面讲,这是有心想给武馨安一个教训,却是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慢说是站着伺候的人,便是坐着吃饭的几个都有些不耐烦了。 付氏见也是差不多了,这才放下了筷子, “罢了,撤了吧!” 下头人都上来将桌上的饭菜撤了,小程氏领着孩子们给付氏行礼之后退出了后堂,二人却是提都未提让武馨安退下去用饭之事,武媛祯与武莲祯都偷眼去瞧武馨安,见她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满,二人相视一眼,都是偷偷发笑, “活该!让你这乡下野丫头吃吃苦头,才好叫你知晓这武家后宅里是谁说了算!” 小程氏这厢打发了两个女儿回去练字,又拉了武馨安的手笑道, “我午后多是要看书绣花打发时间的,安安也同我一起吧!” 却是只字不提让武馨安用饭之事,武馨安饿得肚子里咕咕作响,便不耐烦同她们演戏了,当下将手一甩,对小程氏嚷道, “母亲,女儿肚子还饿着呢,这肚子饿着可是没那心思看书绣花,母亲要看书绣花自去就是了,女儿我要回院子吃饭了!” 小程氏没想到她敢当面撂脸子,不由一愣,回过神来忙道, “是我疏忽了,忘记了安安饿着呢,且跟母亲过去秋露,让灶上给安安做些吃食!” 武馨安大声应道, “母亲这到底是疏忽了,还是故意的?” 小程氏忙道, “母亲怎会故意饿安安,是母亲一时疏忽了,你跟我回秋露院去,让小灶上给你做吃的!” 武馨安有心不去,一旁的关妈妈也劝道, “大小姐,且听夫人的话吧!” 却是一脸哀求的看着她,武馨安心里叹气暗暗道, “罢了,看在关妈妈的面上,我且忍了!” 二人这厢又回了秋露院,小程氏果然吩咐人去做了一碗汤面,婆子端上来,却也是拳头大小的碗,只得小小的一半碗,武馨安心里冷笑也不多说,两口便将碗里的面给吃了。 之后小程氏果然领了她到自己的书房,小程氏手把手的教武馨安绣花,武馨安两辈子只拿过杀猪刀,却是从未摸过绣花针,拿着那小小的一根针便如拿着那千斤大棒一般,对着那一块白布也不知从何下手。 小程氏很是耐心的一点点教她, “安安是女儿家,女儿家就应当学好刺绣烹饪,以后嫁到婆家才不会被人瞧不起!” 武馨安听了嘴角一撇, “母亲,那两个妹妹可是学了刺绣烹饪?” 小程氏笑道, “自然是学了的,不过她们是从四岁开始学的,如今倒是用不着我手把手的教了,是请了外头有名的绣娘每隔五日过来指点一回!” 小程氏这话倒说的不假,她看重两个儿子,但三个女儿亦是一样的心里着紧,小程氏不同付氏这乡下出身的婆婆,重男轻女。 她是知晓女儿家若是娶的好,于自己有利,对娘家亦是同样有利,因而二个女儿的琴棋书画,厨艺刺绣又有数术庶务是一样不落都要学习的,她就望着以后女儿们能凭着一身的能耐和上好的闺誉,谋个好夫家。 小程氏对武馨安道, “你回家晚,以前耽误了不少时光,且先学些简单的,待学好之后再学读书识字,我们安安亦是要嫁好人家的!” 瞧你这笨蛋样儿,只怕到嫁人的时候都还学不会! 她说这话时,一脸的慈爱温情,一脸的真情实意,不说武馨安便是旁人见了都要道一声“好继母”,只可惜小程氏十足的卖力,却半分感动不了武馨安,她早死了嫁人的心,任是小程氏说的天花乱坠,却是半点不为心动。 当下放了手里的绣绷对小程氏道, “学这东西为的是嫁人,我是不想嫁人的,自然就用不着学这个,母亲也不必费心教我了!” 小程氏听了便笑, “你这傻孩子!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百年来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又怎能例外?” 武馨安应道, “那和尚、尼姑怎么就没婚配?” “那是人家皈依了佛祖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然是不会在世俗婚嫁的!” 武馨安一摆手, “那……您就当我信了佛吧,要不……今儿我就弄个佛像放在我那院子里,早拜晚拜,一天天柱香,这样总能不嫁人了吧?” 小程氏听了是哭笑不得, “真是傻孩子!” 这丫头莫不是在山里脑子给驴踢了吧? 你见过哪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不嫁人的? 当真让你做了尼姑,外头还不知如何传我这做继母的呢! 逼得元配生的嫡女生生的遁入了空门? 旁人不说了,便是老爷的那关都过不了! 小程氏暗暗的撇嘴, 这事儿可由不得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不但要将你嫁了,还要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可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名声! 正文 第十八章 君子动口也动手 小程氏在这处好说歹说哄着武馨安在这处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坐的她是腰酸背疼,头颈发麻,捏断了四五根绣花针,却是只粗粗会了一个平针绣法,小程氏看着那长短不一,高低不平的针脚不由的连连叹气, “看来安安还要多练习才是!” 武馨安一翻白眼, “母亲还是饶了我吧!”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外头的许妈妈进来道, “夫人,大小姐,老爷下衙的时间快到了,夫人且去灶上看看今儿的菜色吧!” “嗯!” 小程氏点头, “安安,我们走吧!” 这武家的三餐最紧要的便是这晚上一餐了,为了犒劳在外头辛苦的丈夫和儿子,小程氏多半都是要亲自到灶上做一两道菜的,便是不做也要亲自过去盯着,以示贤惠。 小程氏带着武馨安过去,在灶间叮嘱了婆子几声,这才出来对武馨安笑道, “今日午间,安安伺候老夫人用饭做得很是不错,不如晚上也伺候老夫人用饭,让你父亲也瞧瞧我们安安如何懂事乖巧?” 武馨安闻言呵呵一笑,心中暗暗冷笑, “这女人当真不安好心,这都饿了我大半日,还要骗着我晚上接着挨饿!” 她有心当时便要发作,一斜眼瞥见自己身后的关妈妈,此时正面带哀求的看着她,嘴唇无声蠕动, “大小姐……忍忍吧!” 武馨安心里暗暗道, “虽说不想让这女人太过得意,但总归是才回家里,以后说不得还要在这处呆上几年,我且还是忍一忍,左右就是欺负我初来乍到,想给我个下马威,把我调教乖顺了好任她们摆布罢了……我今儿即是已忍到了此时,便再忍一忍又何妨,且要看看她们到底有甚么花样!” 想到这处便笑眯眯道, “即是母亲有令,那女儿遵命就是!” 小程氏听了脸上的笑容更盛,点头道, “好,这样才是乖孩子!” 二人这厢又相携去了冬蕴院,付氏见了二人,目光扫过武馨安身上,又问小程氏, “可是去灶上看过了?” 小程氏应道, “回婆母的话,媳妇已是去灶上看过了……” “嗯!好……” 付氏看了一眼武馨安, “今儿晚上还是让大姐儿伺候我用饭吧!” “是!” 武馨安与小程氏都低头应了一声。 付氏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多时武媛祯与武莲祯姐妹也过来了,又有婆子将三小姐武幼祯抱了过来,之后武怀德与武显荣兄弟从私塾回来,武弘文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小程氏领着孩子们儿迎到二门行礼, “老爷回来了!” “父亲!” 几个孩子齐齐行礼,武弘文见着孩子们都在很是高兴,伸手摸了摸武馨安的头问道, “今儿安安在家中做了甚么?” 武馨安笑眯眯应道, “跟着母亲学了刺绣……” 武弘文笑着点头道, “你在外头呆惯了,想来也未必愿意久坐,要学刺绣也不急在一时,且慢慢来就是了!” “是,父亲!” 武媛祯姐妹一见武弘文回来首一个问的就是武馨安,心下顿时不满,上来一左一右拉了武弘文的手道, “父亲,今日先生教我们背了朱子家训……” “哦……那你们可能背得?” “嗯……妹妹背了大半,我背了小半……” 武弘文闻言笑道, “好好好!三姐儿年纪小些,读书却是比姐姐还要强!” 转头又问两个儿子, “今日在学堂可有调皮?” 武怀德看了一眼兄弟, “回父亲的话,今日我们在学堂都有听先生的话,并未调皮!” 武弘文也看了一眼小儿子,沉下声问道, “是么?” 武显荣又想开口说话,又被武怀德抢了先, “父亲,儿子们在学堂确是听话的!” 武弘文闻言脸色越发恼怒了, “还要扯谎……今日王先生又来告状,说是你兄弟打人了?” 武怀德被当面戳穿谎言,立时心虚的涨红了脸,看了一眼一脸不服的兄弟,捏了捏他的肩头不许他开口,自己却辩解道, “不是弟弟打人了,是两人打闹罢了!” 武弘文脸色沉了下来, “胡说,王先生分明就说是你兄弟先动的手,怎得到你这里就成打闹了,武怀德……你如此谎言开脱,当真是为你弟弟好么?” 武怀德被武弘文一瞪眼,立时就吓得不敢再说话,武显荣却是不依,跳着脚的叫道, “父亲,不是我打的他,是他惹的我!” 武弘文瞪着小儿子, “人家怎么惹你了,王先生说了,那周通判家的儿子虽大你两岁,但平日里一向老实,你却是个惹事生非的性子,说是人家惹你,我是一百个不信!” 武显荣闻言气得直跳脚, “父亲冤枉人,分明就是他……他惹我!” “他怎么惹你了?” “他……他说……他说我们家接了一个山里来的野丫头,说……说我们一家人都要被野丫头克死!” 武推官家里原配早亡,后继之妻乃是原配胞妹,前头原配所生之女据说是命中带煞,要克家人,被送到了山中要养足十年才能接回来…… 武弘文在杭州做了十年官儿,这些后宅家事在杭州官场家眷之中亦不是甚么新鲜事儿,小孩儿在家里听了两句闲话,便拿出来互相取笑也不是甚稀奇事,只武显荣是个性子急的,被人取笑两句便立时心里不爽快了。 他虽说是小两岁,个子也生得普通,可耐不住是个狠角色,跳起来揪着周家三公子的头发,整个小身子吊在人家的身上便不放,那周家三公子的头皮都被扯红了,明明大两岁却被武显荣给弄哭了,私塾里的先生见都是官家的子弟,两头不得罪,便索性到衙门里寻了两方家长说了个清楚。 武弘文与那周令周通判自然都口称犬子顽劣,先向先生告罪,然后都称要回去好好教训自家的小儿,此事便算做揭过了。 不过外头的事儿处置完了,家里这不省心的小儿子,自然是要好好教训的! 武怀德在一旁原本想捂兄弟的嘴,却是没想到武显荣嘴快,一下子都给倒出来了,急得他看了一眼武馨安,在一旁连连瞪武显荣。 “笨蛋,他就是故意气你的,你不知道么!” 弟弟才四岁懂得甚么,那周家的小子,别看生得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实则一肚子坏水,故意在弟弟面前指着他叫“山里人”、“野丫头”“野小子”一通儿乱叫,弟弟的性子急,气得抡着小拳头就扑了上去,那小子也忒不是东西,打得过便打,打不过立时转身就告了先生,害得弟弟被先生打了板子,还到父亲面前告状! 武显荣一番话说出来,立时惹得全家脸上愠怒,小程氏也是眉头一皱道, “老爷,这……周家的孩子也是口中不修德,可怪不得我们家二郎!” 武弘文却怒道, “你休要惯着孩子,君子动口不动手,人家不过随口几句闲言,就激得他动手打人,以后大了,人家再激几句,他岂不是要杀人了?” 小程氏被丈夫训斥立时收了声,不敢说话,一旁的武馨安却是应道, “父亲,母亲这话却是不错,甚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依女儿看来那些嘴上刻薄的,就是欠拳头收拾,好好教训一顿,打得怕了,他自然便会闭嘴了!” 若是有把杀猪刀在手,却是比拳头巴掌都好使了! 武馨安此话一出,立时得到武显荣的响应,过来一把拉了武馨安的手道, “大姐姐说的对,就是应当打……他!” 武弘文对小儿子可以沉下脸来教训,对上大女儿却是早存了三分心虚,闻言摇头道, “安安,不过小孩子间打架,何出以暴制暴之言,应当教你弟弟温良恭谨,友爱同窗才是!” 武馨安嘿嘿一笑心中暗道, “甚么温良恭谨,有拳头自然便温良了,拳头最硬了,自然就恭恭敬敬了!” 一旁的小程氏生怕小儿子还要挨骂,忙道, “老爷,我们还是先进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武弘文点头,想了想对两个儿子道, “今日之事,显荣大错,不应与同窗动手殴斗,怀德小错,不可是非不分,袒护弟弟,二人都罚大字二十篇!” 两个小子一听互视一眼,立时耷拉了脑袋,应了一声, “是!” 武弘文见两个小子服了,这才当先迈步,领着妻儿进去给老母亲请安,武馨安见武弘文一左一右是武媛祯姐妹,小程氏抱着小女儿落后半步,却是有意无意将自己挡在了后头,当下撇了撇嘴,索性也不与她争,便落后几步打算走在后头。 武显德犹豫了一下,看了武馨安一眼欲言又止,紧走两步与小程氏并排而行,倒是武显荣伸手拉了拉武馨安的袖子, “大姐姐……” 武馨安歪头看他, “何事?” 武显荣想了想道, “大姐姐,他胡说……我明儿还去揍他!” 武馨安闻言嘿嘿低笑, “你不怕被父亲责罚么?” 武显荣想了想挥舞着小拳头道, “写大字嘛,我会的!” 他那大字有甚可写的,通篇就写个一二三,慢说是二十篇,便是二百篇也能写完! 武馨安笑着点头鼓励他道, “嘴欠的人便应当好好收拾,打得他服了便不敢乱说话了!” 正文 第十九章 闻倭寇众人色变 一家人这厢进了正堂,给老夫人请了安,付氏对媳妇、孙儿、孙女从来都是神色冷肃,只对着自家亲生儿子,才会露出一丝笑意来,柔声问道, “文儿今日在衙门可是辛苦?” 武弘文应道, “这阵子的倒是没有甚么新案,只海宁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巡海的卫所发现似有倭寇的踪迹……” “倭寇!”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付氏闻言连念阿弥陀佛, “这些天杀的倭寇怎得又来了?” 说起此事,武弘文也是眉头紧皱,但还是要安慰家中老小道, “不过是卫所发现有倭寇在近海活动,却也未必会登岸,即便登岸亦是有卫所军在,且离着杭州还远呢,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付氏闻言连连叹气, “但愿如此吧!” 小程氏虽也是后宅的妇人,却比自家婆婆要多知晓些事儿,闻听得丈夫所言是半信半疑,想起前头一年端午过后,便有倭寇登岸,大庆卫所军竟是毫不抵挡,任人上岸烧杀抢夺,一路连屠了五处村庄,之后才被地方上乡绅们自发组织的护乡团给打退回海上去了。 若是要靠卫所军杀倭寇,只怕这杭州城都要被人洗劫一空了! 武弘文见妻子面有忧色的看向自己,便冲她递了一个眼色,转而对付氏哈哈一笑道, “母亲,儿子肚子有些饿了,这饭菜是备好了没有?” 儿子肚饿乃是大事,付氏闻言忙把倭寇的事儿放到一旁,点头道, “早预备好了!” 这厢吩咐婆子们道, “摆饭吧!” 婆子们将早预备好的菜肴端上桌来,一家人分长幼落座,只武馨安却是立在了老夫人身后,武弘文便问, “安安怎得不坐?” 武馨安咧嘴假笑道, “父亲,女儿久不归家,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多多伺候伺候祖母才是,女儿要侍奉祖母用饭!” 武弘文笑道, “你有这心便是好的了……” 说着冲她招手, “过来坐吧!” 付氏见状目光一扫小程氏,小程氏知机接上道, “老爷,安安即是有这孝心,也不能拂了孩子的心意,且让她与祖母多亲近亲近吧!” 付氏也应道, “今儿早上为娘不是同文儿讲过了,大姐儿以后嫁了人去到婆家也是要侍奉婆母的,在娘家多学学规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武弘文想起今日一早确是同母亲议论过此事,自己也是点头答应过的,想了便应道, “母亲说的是!” 武馨安嘴角抽了抽却是再没有说话,这一顿饭许是因着武弘文在,付氏与小程氏倒是没有如午时那般说话夹枪带棍的教训人,只武馨安饭食本就大,这时节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作响了,此时间立在那处,闻着满屋的饭菜香味儿,一众人吃得谈笑风生,自己却只能立在后头狂咽口水,心头饥火旺盛,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腹诽不止, “这老婆子与后娘整人的法子真是阴损,当着面一派慈爱可亲,背地里暗出阴招,便是让人被整了还一个喷嚏都打不出来,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有心想当着武弘文的面揭露二人真面目,却又暗道, “一个是亲娘,一个是自家婆娘,这武弘文与王屠户多半也是一路货色,都是喜新厌旧,好色轻义的,我便是闹开了,他也不过一时气愤发发脾气便罢了,以后他上衙去了,这二人再出阴招,他也为我抵挡不了,闹开来又有何用!” 想到这处忍了又忍, “我且忍过今日,再看她们又要如何!” 于是这厢忍着气陪着笑总算是将晚饭伺候过了,因着有武弘文在,倒是再没让她饿着肚子,只待到她上桌时,桌面之上便只有残羹剩菜了,武弘文见状便吩咐婆子道, “再做两样菜来!” 婆子早得了吩咐,闻言面有难色道, “回老爷的话,老夫人的规矩,每日的菜都是定例的,今儿的已是上齐了,若是再做便只有用次一等的了!” 武弘文闻言心下不悦,只这是自家老娘这些年立下的规矩,自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老娘的脸,可话已是出了口,当着一众人的面又让他自己有些没脸,见丈夫神色尴尬,小程氏忙解围道, “婆母向来是勤俭持家,这规矩也是一早便有的,也不是单为难安安的,今日安安便将就着用些如何?” 武馨安自然知晓她们这是变着法子磨挫自己,心中暗道, “罢,都到这时节了,我且忍她们一日又如何!” 于是假笑着点头道, “母亲说的是,也不必灶上忙活了,就着吃一些便是了!” 一旁的关妈妈见状忙过来伺候她用饭,过去一瞧那甑子里的饭,只剩得一小碗的份量,心里不由暗骂, “明知我们家小小姐饭量大,只这么一点儿怎够吃?这也太欺负人了!” 心里暗暗心疼却也不敢多说,双手捧了饭给武馨安, “大小姐请用!” 武馨安点头,接过碗来两口便吃了,又喝了一碗鱼羹便放下了筷子,武弘文担心女儿未饱, “这点子怎够,不如再做碗面?” 武馨安心里冷笑一声, “你若是再要做,下头必又有一番借口,我也懒得看她们做戏,倒不如早些回去,自己想法子填肚子!” 当下笑着摇头道, “前头午后吃了不少糕点,现下肚子还涨着呢!” 武弘文闻言便信以为真,当下笑道, “即是如此,那想来应是不会饿着了!” 付氏与小程氏见状互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这就是个没人管教的野丫头,今儿不过稍施手段,便令她知晓了厉害,再待得一阵子,必是服服帖帖,老老实实了!” 不管二人如何得意,这厢众人吃罢晚饭,又说了会子话,俱都是在说那令沿海百姓闻风色变的倭寇,武弘文为免家中老小担心害怕,都是捡那不吓人的讲,武馨安就是个乡下丫头加山里丫头,两辈子都没听说过倭寇的事儿,见众人说起来都是个个脸上变色,不由好奇问道, “父亲,什么是倭寇?” 她此言一出,一旁的武媛祯和武莲祯姐妹便相视一笑,心中暗道, “说是山里丫头还当真是山里丫头,便是临平离这里有个几十里,但也不能连倭寇都没有听说过吧!” 武馨安不管二人挤眉弄眼,又问武弘文道, “那甚么倭寇很厉害么?” 武弘文倒是不嫌弃女儿无知,很是耐心为她讲解, “安安久在山村之中未曾听说过倭寇倒也不奇怪,且待为父讲给你听一听……” 这倭寇嘛,大庆朝沿海百姓最是知晓了,这些说话叽哩哇啦的三寸丁,脑袋上顶着一撮毛,下头穿个兜裆裤,便敢上岸的倭奴,原只是大庆东面一千多里远的一处大岛上的土人,他们汉时便与中原有往来,唐时仰慕我中原文化,曾数次派遣使者来朝,到了宋时亦是有不少倭国学者到中原游学,再之后前朝末年,海的那一边,那小小的岛国之上东一帮,西一伙的分成了好些派系,开始了许久的乱战时代。 那时间我大庆亦是初建,那岛上的人天天打仗,打赢了便在本国称王称霸,打输了的,就跳进了海里,往中原而来,这些武人、商人、浪人组成的乌合之众飘洋过海的到了中原沿海,明着说是做生意,暗地里却是武装走私、抢掠骚扰,无恶不作。 那时大庆初建正在整顿朝纲,重塑山河,太祖他老人家虽说是天纵英才,英明神武,却也没有三头六臂,分身乏术之下,没那闲功夫去管那些一打就散,一撤便聚的倭寇们,便索性颁下了圣旨,来了一个禁海,即不许本国之人出海经商,亦不许外国商人与本国人做生意…… 武弘文说到这处顿住,举了杯子喝水,大堂之上,众人都是端坐恭听,武媛祯年纪要大些,也知晓了一些外头的事情,闻言接话道, “父亲,我们先生说了,那倭寇性如狼,毒如蛇,便应当禁海不许他们登岸,才能保我们沿海平安!” 武馨安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她这番动作让一旁的武莲祯瞧见了,心中暗道, “嗤!你连倭寇都不知是甚么,我姐姐说话,你懂是不懂,就在这处充懂行了!” 这厢嘴角一撇却是叫武弦文瞧了个正着,当下便问道, “三姐儿有何话说?” 武弘文对儿子向来严苛,对女儿却甚是宽容,又自家这三女儿自小聪慧,读书用功,虽不如自己小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在这样年纪的女儿家里,已是十分的出众了! 于是见得三女儿神色有异,便出口询问,武莲祯被父亲询问,倒也不慌不忙想了想道, “父亲,二姐姐所言女儿觉着极是,那些倭寇打家劫舍,乱杀无辜,非我族类乃是蛮夷,便应当是朝廷派出海军,将他们截在海面之上,不能让他们上岸祸害百姓!” 武弘文听了微微一笑,想了想问大女儿, “那安安怎么看?” 正文 第二十章 数铜板小姐也穷 武弘文一向是慈爱宽容的好父亲,对儿女都是一视同仁,问过两个小女儿了,自然还要问一问大女儿,不过众人都知这老大是山里出来的野丫头,连倭寇都不知晓是甚么,又能说出甚么花儿来? 果然,武馨安想了想道, “父亲女儿不知甚么是倭寇,不过依着女儿看来……” 她顿了顿道, “女儿没见过海,但也知海是极大的,那茫茫的大海之上,想要寻一两只船谈何容易,光靠海上巡逻便能防人上岸,只怕是千难万难的……” 想了想又道, “且女儿觉着,那些倭寇为何要来我沿海骚扰,自然是有利可图,我们越是防得严,能上岸的倭寇便越少,那可图之利便越大,则来的人便会越多,这海上是多半拦不住的,还不如待他们上岸来全数捉了,统统砍头呢!” 武馨安是不懂甚么倭寇,甚么禁海,只她以前杀猪时便知晓了,这官府越禁的事儿,便越是赚银子,譬如贩卖病死瘟猪,官府上有专派出差官,时常到各集市巡逻,专抓那些贩卖病死猪之人,只这样的事儿越禁越是有人做,一头健康活猪平常出售乃是一两银子到二两银子,可一头病死猪只有二三十个铜板,甚至有人将农户家中病死掩埋的死猪都给挖出来贩卖的,那可就是一个子儿都不掏了。 这样的生意,昧了良心,却是赚银子不少,王大妞常年做杀猪生意,如何能不知晓? 想当初王屠户就贪银子想在好肉里掺杂病死肉,被王大妞坚决制止,为的就是保自家经营多年的招牌,为的是左右邻里背地里不吐他们口水,那时节她一番苦心还被王屠户埋怨了许久…… 这一理通百理通,官府越是不许人下海做生意,那这生意便越好做,只要有法子不被海上巡逻的军队发现,走一趟必是盆满钵满,这样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生意,平常百姓必是不会做的,但那些亡命之徒,又或是被银子逼疯的主儿,必是会铤而走险,搏一搏的! 父亲不是说了么,海上那岛国乱的很呢,亡命之徒必然是成群结伙的往这里来,那定是防不胜防的,依她看来,最便宜的法子就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对,把那些胆子大的都杀光了,胆子小的自然便不敢来了! 此言一出,武弘文笑着点头, “安安这话有些道理!” 说罢还赞道, “我们家安安见识虽少,但这脑子倒是十分灵光!” 于是又笑着问武显德与武显荣, “你们怎么看?” 武显荣年纪小小自然是不懂的,不过他与武馨安倒是有些臭味相投,闻言嘻嘻笑道, “大姐姐说的对,将他们杀光便没人敢来了!” 武显德眉头皱了皱道, “杀人容易,捉人甚难,我们先生说了,那些倭寇上了岸便四处流窜,卫所军在后头疲于奔命,四处捉拿都寻不到踪迹……听说那些倭寇中的浪人,都是武功高强,一个个高来高去甚是厉害!” 武馨安听了一撇嘴心中暗道, “甚么武林高手,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这世上但凡做了事儿,总要留下蛛丝马迹,下了死力去寻怎会寻不到,届时调集人手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围,任他插翅也难逃!” 说不得能在这地面上四处烧杀抢夺不被人抓着,就是有内奸帮他们呢! 便如那些卖死猪肉的,在街面上总要买通几个混子做眼线又甚或买通了衙门里的人,衙门里有管集市的差官只要一出动,他们一时三刻就能得到信儿了,立时便将摊上的死猪肉收走,换上好猪肉,待到差官来时,那是半点儿也瞧不出蹊跷的。 所以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倭寇肯使银子,必也是能寻到内线的! 武弘文闻言点了点头,却是叹气道, “倭寇之中是有武功高强的浪人,但真正的症结所在,还是我们沿海卫所军制废弛,官兵不堪使用,倭寇一来便吓得闻风而逃,这样的军队慢说是保卫国土,护庇百姓了,便是能护了他们自己的小命都不错了!” 说到这处,众人都是一默,武弘文适才也是有感而发,才发此怨言,话一出口立时后悔了, 笑了笑道, “这些话你们听过便罢了,左右这是朝廷的事儿,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这军制废弛便是皇帝想整顿,也要花大力气,岂是他这小小的推官能改变的? 众人说了一会子话,武弘文看着时辰不早了,便领着妻儿给老夫人行礼告退,出了蕴冬院,儿女们各自回院。 武馨安一进春晖院的大门儿,便抱着肚子叫嚷道, “妈妈,我饿!” 关妈妈一整日都跟在她身后,知晓她今儿是遭了罪,心疼的连连抚着她的后背道, “我的好小姐,今儿可是饿坏了,妈妈现下就去给你做吃的!” 武馨安拉着她的袖子问, “妈妈给我做甚么好吃的?” 关妈妈想了想却是一脸的苦笑, “唉呀!我的好小姐,如今我们是在这府里了,一日三餐都是在大灶上吃的,这院子里的小灶就用来热热水,倒是当真没有备食材!” 一旁的刘婆子见状插嘴道, “大小姐,那灶上有前头端午时做乌馒头剩的半袋面粉,要不做面条吃吧?” 关妈妈闻言松了眉头,想了想道, “我们从村里好似还带了些干荠菜和冬笋干,倒是能做荠菜笋面……” 武馨安大喜,嚷道, “即是如此,快快去做……” 想了想道, “我来揉面!” 两个婆子听了都拦道, “哪里要小姐动手,且待老奴来做就是!” 武馨安却是一左一右将二人往两旁一扒拉,应道, “你们是不知晓的,这揉面的活计,我是做得最好的,你们谁也不要同我争!” 说话间抢先进了灶间,关妈妈见状连连摇头苦笑,对刘婆子和两个丫头笑着替她掩饰道, “大小姐,于庖厨一道上很是有些兴趣呢!” 这厢几人一起过去灶间,就见武馨安已是将那半袋子面找出来,寻了一个小瓦缸倒入其中,正掺水和面呢,回头见四人立在门前便吩咐道, “你们别在那门口杵着,只关妈妈进来帮手,你们在外头等着便是了!” 刘婆子忙道, “我来烧火!” 两个丫头见无事可做,便一个抓了围着武馨安打转的阿黄出去,一个上楼整理衣物。 关妈妈找了带回来的荠菜和干笋出来,一面让刘婆子烧热水,一面仔细挑捡里头的残渣,回头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以后怕是要这小灶上多备些食材才成……” 武馨安还未说话,刘婆子想了想应道, “大小姐,说起这事儿来,老奴倒是想同您提一提……” 这府里做饭,有大灶有小灶,老夫人定下的规矩,除却有人身子不适,病卧在床外,平日三餐都是在后堂上一起用的,饭菜由大灶上做,因而这各处院子里的小灶便由婆子们私下里给主子们做些小食,又或是夜半的宵夜,这类用度公中是不出的,只各院里的主人们自己出钱。 这家里的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三位小姐,两位少爷都是一母所生,因而虽说老夫人管着公中的用度,每月里少爷小姐的月钱也是寥寥的半两银子,但小程氏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儿女,因而平日里几个孩子私下单开了小灶,都是小程氏自己出银子的。 老夫人这财心实则是很有些紧的,府里的诸多杂事都是交给了儿媳妇管,可这公中的银子却一直是捏在她手里的,每日里的食材米面油等都是有定额定量的,婆子们采买和制做时,但有超量超额必是要给老夫人报备的,因而这些婆子们私下里说起大小姐饭量大时,都玩笑道, “老夫人不是怪大小姐没规矩,她是恼大小姐吃得太多,费银子呢!” 武馨安闻言皱起了眉头, “一个月半两银子!” 半两银子放在大风镇能用三月了,可在杭州城怕是连一顿饭都不够! 关妈妈叹气, “这个老奴也是打听过的,家里少爷小姐都是一般无二……适才我们回来时,杜鹃便来同老奴报过了,老夫人那边的人今儿一早送了半两银子过来!” 半两银子在山里能过两月了,可在这繁花似锦的杭州城里,根本不够看的! 虽说家里的少爷小姐都是一样,但他们平日里吃穿用度,一应都有小程氏支应,根本用不着月钱,月钱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一下罢了,但武馨安却不同,她若是私下里要添些吃穿,就要从这半两银子里头出,着实是太少了! 说得可怜些,她这大小姐除了一个身份,手里的现银只怕还没有杜鹃与知袅这两个丫头多。 她们两个原本是秋露院的二等丫头,一月的月钱是三十个铜板,一年四季还有四套衣裳,其余全数都是府里包圆了,之后做了大小姐的贴身丫头便升了等,乃是一等的丫头,每月可领四十五个铜板,照样是有四季衣裳,她们二人在府上也有两三年了,每个月的月钱都存了起来,若是将各人的家底拿出来,可不是大小姐还不如小丫头么!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有蛮力总有饭吃 武馨安这时节才知晓自家原来竟是这般穷,心中暗暗道, “我还当做了大小姐便是前呼后拥,高高在上,想什么便有甚么,却是没想到竟是这般憋屈!” 于是又问关妈妈, “我们如今还有多少银子?” 关妈妈想了想应道, “前头在山里用度少,老爷每月又派人送米面过来,银子花得少,还剩……大约十来两银子吧!” 武馨安闻言松了一口气, “还好……多亏妈妈给我存着,总算这阵子还能撑一撑的……” 关妈妈闻听,瞧了一眼坐在炉膛前烧火的刘婆子,小声劝道,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您如今知晓厉害了吧,所以呀……还是顺着老夫人和夫人为好!” 武馨安闻言连连冷笑却是不答话,双手按在案上的面团之上,就只见两只小手臂,微微这么一用力,那大团白面便在她手中揉出了花儿来了,这厢前后左右,上下里外,抻开揉圆,砰砰彭彭在那案上一阵摔打,武馨安揉到兴起,竟是舞得白影儿翻飞,一个甩手将那一大团面给扔得老高,复又伸手接住。 这厢一阵砰砰彭彭砸的案板是山响,看的关妈妈和刘婆子一阵儿的心惊,生怕她将那团面给甩到房梁上去了,这么一通揉弄用不了多久,武馨安将手中的面团往案上一摔, “砰……” 却是面不红,气不喘的, “妈妈,水可是烧好了?” “哎哎……” 关妈妈回过神过去打开锅盖瞧了瞧,见里头一个个小气泡纷纷往上钻, “就好了,就好了!” 刘婆子忙加了一把柴,叹道, “大小姐这力气,倒是比我们这些做粗使活计的人都还大呢!” 关妈妈也是叹道, “老奴记得大小姐小时候也不见有多大力气呀,怎得这一两月……手上的力气越发的大了?” 那面团儿虽不重,但舞在大小姐手里便如揉个泥丸子一般轻松,也不知是怎生弄的? 武馨安嘿嘿一笑, “许是我以前小,饭量小,力气也小,如今长大了,饭量大,力气也大了!” 关妈妈与刘婆子听了都齐齐点头道, “大小姐说的倒也是!” 一顿能吃四海碗的人,这身上肉不见长,不长点力气,倒是真说不过去! 武馨安见她们毫不起疑,心头暗暗一松,喜道, “她们果然没有起疑!” 这家里再无人比关妈妈更知晓她了,只要关妈妈没起疑心,旁人便不会知晓自己早换了芯子! 前头说过,王大妞入了这具身子,却是将两样东西给带来了,一则是那千杯不醉的酒量,一则却是这非比常人的力气。 以前的王大妞身强力壮,力大无比,一只手便能提动一只大肥猪,一人干活能抵四五个壮汉,当初一把杀猪刀在山匪群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凭得就是两膀子的力气,如今做了官家的小姐,可算是老天爷可怜她,没让她把这东西给丢了! 你当她当真是个没脑子的野丫头么? 进了这府里明知祖母不爱,继母不疼的,还不上赶着巴结,却一心想要分出去单过? 她这是有底气的! 她这也是以前得的教训,她人虽生得丑,其实心地却是十分的仁厚的,她自小没了娘,也是渴望有爹疼有娘爱的,因而任后娘打骂,给弟妹做牛做马,就是指望着爹娘也疼她一回,可到最后落得个甚么? 如今她做了武馨安,二人身世如此相似,她却是再不肯像以前那般傻了,再不愿小心翼翼的顺着旁人的意思过活了, “左右我一身力气还在,大不了以后想个法子,逃出这家里去,带着关妈妈杀猪过日子便是了!” 她自己早想好了退路,有了依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着在武家呆长久,原就不打算委屈自己去讨好便宜祖母和后娘! 至于甚么官家小姐的体面,女儿家的闺誉……对她这乡下的屠户女儿来说就是一个屁! 不管是做王大妞还是做武馨安,分家单过这念头她就从来没有断过! 如今听说自己的月钱连自己都养不活,不由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看来还是要想法子搂银子才是!” 关妈妈的话没有钱,一分钱难道英雄汉,没有银子是寸步难行,这寻营生讨活路的事儿,只怕要早早的谋划了! 武馨安一面想,一面将面团揉得劲道实足,两手翻飞起落间,拉的那面团是细如银丝,根根分明,放入那翻滚的水中,用筷子搅上几搅,任面条在滚水之中来来回回打了十来个转,便捞起来倒入一旁早预备好的碗中,再放上关妈妈用油炒过的荠菜笋干,又有切得细细的小葱撒上一碗油香扑鼻,味道香浓的荠菜笋汤面便做得了! 武馨安让关妈妈端了六碗出来,剩下锅里的却是挑给了阿黄,这小土狗倒也不嫌弃,把小脑袋埋里自己那狗碗里,吃得唏哩呼噜。 武馨安出去,笑眯眯对守在外头的两个丫头和道, “你们也来尝尝我的手艺!” 说着当先来到堂前坐下,关妈妈将那托盘里最大碗的放在武馨安面前,又放了四个小碗在一旁,武馨安招手让众人坐下,四人都称不敢,她便笑道, “不过吃一碗面,你们就要扭扭捏捏,这可是本小姐亲手做的,你们不吃便自出这门出去,以后都不要进我这院了!” 众人一听,只得过来半边屁股落下,举了筷子吃面,武馨安见她们坐下,便不再管旁人了,一翻手掌,却是适才从灶边摸的两个蒜头,使指甲细细剥了,便一口蒜一口面,吃得是不亦乐乎,呼噜噜一气儿便是半碗,众人见了都是面色各异,只关妈妈一声神色如常,轻声道, “我们家大小姐,自小这胃口便好,身子康健……你们不必大惊小怪的!” 三人忙笑着应是,知袅捂着嘴儿笑道, “奴婢瞧着大小姐吃得这般欢快,自己也馋了,想来这碗面必是十分可口的!” 当下也学武馨安夹了一筷,呼噜吸入了口中,连连呼道, “这面果然劲道!” 也是埋头大吃起来,杜鹃与另一个婆子见状忙低头吃面,武馨安连吃了两碗,喝干面汤,这才放下碗筷擦了嘴道, “今儿我这一顿才算是吃饱了!” 杜鹃想了想便劝道, “大小姐,也不是奴婢多嘴,只这女儿家若是要有好身段儿,还真不敢贪嘴儿,您瞧瞧二小姐和三小姐,那每一顿都是吃得极小,从小小年纪时便要将肚子给饿瘦了,待以后成了年那身段便苗条了!” 武馨安闻言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我可不成,我一顿不吃都饿得心慌,两顿不吃便要头昏眼花,若是似她们那样每顿都是小小的一口,只怕不出三月,你们便要给我哭灵了!” 关妈妈听了连声啐道, “哎哟哟!我的好小姐,快吐口水,您可真是甚么都敢说!” 说着自己倒先双手合什四下乱拜了,口里念念有辞,甚么童言无忌神明切莫当真之类的,武馨安看了哈哈大笑, “妈妈放心,我乃是有福之人,阎王爷是不会收我的!” 她这话自然是不假,若不是有福又怎会死去活来一回? 众人吃罢了面,便伺候武馨安洗漱睡觉,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又是卯时起身,这回武馨安学乖了, “昨儿的面还剩着些,这样的天气,一夜时间只怕已经发醒了,给我蒸成馒头,我吃了再过去!” 于是这边院子吃了馒头,算是有个小饱了,过去伺候付氏,她是立在那里,做了一个左耳进,右耳出的木头人,对付氏的百般嫌弃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一脸的满不在乎,脸皮厚得似城墙一般,又还故意装憨带傻,先是嫌水热了,便提壶加凉水,说是凉过了,又提壶倒热水,如此反反复复,竟至铜盆里的水都溢出来了,流到付氏的绣鞋上,气得她跳脚,抖着手指骂道, “果然是野丫头,蠢笨无比,没法子教了,你……给我到外头跪着去!” 武馨安闻言一喜,提着裙子就迈步出去了,那欢快的小身影又气得付氏够呛,她出来痛痛快快往那院子当中一跪,竟是双眼一眯不管不顾的打起了瞌睡。 待到里头小程氏伺候付氏收拾妥当,眼看着武弘文要过来了,小程氏便提醒婆婆道, “婆母,老爷快过来了,还是让那丫头起身吧!” 付氏也不想儿子瞧见自己苛待那丫头,当下哼了一声道, “去叫她起来吧!” 下头人这才领命去叫,走过来一瞧,见大小姐身子跪得直挺挺的,双眼紧闭,鼻子里呼呼出气,竟是睡着了,那叫人婆子见状不由一阵诧异, “大小姐这甚么本事,怎得这样都能睡着?” 当下弯下身子轻声唤道, “大小姐,大小姐……老夫人让您起身了!” 武馨安岿然不动,那婆子又叫了几声, “大小姐……起身啦!” 武馨安仍是不动,婆子忍不住伸手去推,武馨安却是身子一软应声便倒, “哎呀……”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闹倭寇人心惶惶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将人给扶的坐起来,武馨安这才睁了眼, “怎得了?” 婆子应道, “您睡过去了,老夫人发了话,让您不必再跪,大小姐且起身吧!” 武馨安点了点头,却还是坐在地上不动,问道, “甚么时辰了?” “辰时都过了!” “哦……” 武馨安点了点头,一个翻身竟又跪在那里了,口中大声嚷道 “我伺候祖母太不经心,竟打湿了祖母的鞋,是我的错,罚我就在这里跪一整日吧!” 那婆子闻言忙道, “瞧您说的,老夫人哪会罚您跪一日,不过就是小小的惩罚一下便是了!” 说着伸手去拉她竟是拉之不动,武馨安还在大声的嚷嚷, “打湿了祖母的鞋,我有错,祖母罚我跪一日乃是应当的!” 她那声儿是越嚷越大,这清晨寂静院子里乍然响起这么一声,却是连院子外头都能听到,于是院门前有人影一闪,武弘文便立在了阶上,见女儿跪在院当中,又说甚么打湿了祖母的鞋,就要跪一日,当下是又惊又恼, “安安!” 武弘文两步过来要扶女儿, “安安为何在这处跪着?” 武馨安大声应道, “父亲,我伺候祖母洗脸,打湿了祖母的鞋,女儿做错了,愿在这处罚跪一日!” 武弘文听完怒道, “不过就是打湿了鞋面,区区小事,怎能罚跪!” 还一整日! 这厢双手将女儿扶了起来, “你且跟随为父进去,与你祖母分说分说!” 说罢拉着女儿便走,武馨安低头乖乖跟在武弘文身后,进去果然见得付氏端坐上方,身旁立着小程氏, “母亲!” 武弘文行礼,付氏见着儿子进来面色不善,便知儿子这是恼了,不由冷冷瞥了一眼武馨安,心中暗道, “都是这丫头做怪,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倒将文儿招来了!” 付氏冲儿子点了点头,也不用儿子问起便先言道, “大姐儿,今儿做事莽撞了些,我一时气恼便罚了她,也不过跪了半刻钟,便让她起来了!” 武弘文闻言脸上好看了些,想了想对付氏道, “母亲,前头同儿子讲过要教安安规矩,儿子是十分赞同的,只安安刚从外头回来,这家里的人事都未熟悉,还请母亲看在她年幼失母,久离家中,且对她宽容一二才是!” 付氏听了心下更恼,她丧夫之后与儿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下来,儿子对自己这亲生母亲是敬爱有加,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怎得这野丫头一回来,儿子就变了! 想到这不由心头暗骂, “果然是个丧门星,搅家精!” 她不回来,这家里便好好地,她一回来,这儿子就开始变了! 付氏老夫人心里虽恨,但她也明白,她可就是这么一个儿子,这一家子大大小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可都是靠着儿子一人,她这做亲娘平日里是被人敬着供着,可若是儿子动了真火,她亦是心里有些发怵的。 当下冷着脸,点了点头, “为娘与你亦是一般疼惜大姐儿的,定不会苛待她的,只慈父亦是多败儿,大姐儿这性子还要多管束管束才是!” 武弘文点头, “儿子知道了!” 话是这样说了,但母子俩心里都有些不爽快,这一早上用饭,桌面之上气氛便有些低沉,孩子们都会看风头火势,见状都是低头吃饭,不敢似往日一般,叽叽喳喳的说些闲话,只除了武馨安与武显荣。 武馨安是有意气那老婆子,用起饭来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武显荣却是因着年纪小,心眼儿也粗,根本不看这桌上的情形,只盯着武馨安嚷道, “给我留点儿!” 二人在桌上这一通你争我抢,看笑了武弘文,却是看的付氏与小程氏眼角直抽,一顿早饭就如此在二人的争抢之中吃完。 之后都向老夫人行礼告退,小程氏先是领着孩子们送别了武弘文,又送了两个儿子去私塾,武显荣临上车时还冲着武馨安直眨眼,小声嚷嚷道, “我今儿还去打他!” 武馨安哈哈一笑,点头称好。 之后小程氏又打发走了两个女儿,便领着武馨安到前堂处置家中庶务,二人刚在这堂上呆了不过一刻钟,老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文素便过来了, “夫人!” 小程氏问道, “可是老夫人有事?” 文素应道, “夫人,老夫人派奴婢过来问问,说是这几日报上来的肉价有些贵,让您派个人出去查查,可是灶上的婆子有甚手脚不干净?” 小程氏点头, “回去报了老夫人,我即刻便让人去查!” 文素走后,小程氏便让身边的许妈妈出去打听,约摸等了一个时辰,许妈妈回来报道, “夫人,老奴到外头打听清楚了……” “哦……可是灶上的婆子不老实了?” 许妈妈摇头,面有忧色道, “不是灶上的婆子不老实,是这几日杭州城里都谣传说是有好几伙倭寇上了岸,正在四处乱窜,烧杀抢掠,说不定就要跑到我们杭州城来了,这闹得是人心惶惶的,市集里卖菜的不少商贩都收了生意,带着家小躲出去了,这卖肉卖菜的人少了,价钱自然便涨了不少……” 小程氏闻言也是一惊, “昨儿老爷不说是没有上岸么?” 许妈妈苦着脸应道, “这可真不知晓呀!按理说老爷是官门中人,说的话自然是没错的,可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连那些倭寇长甚么样儿都说了出来……” 许妈妈想了想道, “说是有一个矮个子,生得眯眼龅牙还有一个冲天鼻,那腿儿还是罗圈的,但是武艺十分的高强,背后背了一把……这么……长的刀……” 许妈妈比划着, “……那矮矬子虽说只到人胸口高,但是一蹦能有一丈高,手里的刀也很是锋利,一刀便能砍掉一人的脑袋……” 许妈妈将在市集里听到的谣言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在场的众人听了无不色变,这都是内宅里的妇人,说起那如狼似虎的倭寇来,个个都是花容变色,只武馨安立在小程氏身后,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这市井里的谣言,怎么个传法,没人比武馨安更清楚了,这些传话的人本事最是高明,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说成紫的,譬如那李家的媳妇路过菜地偷了张家的一颗菜,经这些人一传,不出三日便变成了传成李家的媳妇偷了张家的人,且这二人在菜地之中如何你来我往的酣战,其中如何动作,又怎生的姿势,说得是清清楚楚,详详细细,明明白白! 现下听许妈妈说起,这倭寇还是个矮矬子,说不得再待上两日,就会变成身高八丈,青面獠牙的怪物了! 她们这厢说起来,那是怕的不成,倒是武馨安动了心思,心中暗暗道, “这些个倭寇到底是甚么来头,怎得人人都害怕他们,难道我偌大一个大庆朝竟是无人能敌,就这么任人欺负了?” 以前在那犄角旮旯的大风镇里,山匪闹的凶时,镇上的百姓都会自发组织乡团抵抗,怎得在这繁华富庶的杭州城,反倒找不出来几个有胆子的人,驱赶倭寇了? 她是越想,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待隔一阵子,把这宅子里的事儿摸熟了,我且要好好转一转这杭州城,有机会瞧瞧倭寇去!” 她打定了主意不提,小程氏这头就回报了老夫人外头的情形,付氏老夫人一听便吩咐下来, “从明儿起,府上人除了采买都不要出府,还有两个哥儿的学业也暂停几日,让他们呆在家中,不要四处走动!” 付老夫人乃是人老成精,也是见识过不少世面的,倒也是小心谨慎! 即是疑有倭寇来犯,家里自有一番布置,小程氏便领着众人四处检查门户,各处院落,查一查可有门窗不严,又或是墙歪瓦斜,易被人悄悄潜入之处,之后又叫人去将库里存放的刀枪戟叉之类的东西取了出来, “把这些东西好好擦拭一番,放在角落之处,若是遇上事儿也好派上用场!” 这一通忙活便是一上午,之后便是午时,二人去付氏那处用饭,仍是让武馨安在一旁伺候,武馨安不动声色在一旁聆听二人商议家中事宜,小程氏向付氏道, “婆母,家中多是女眷,能派上用场的男丁极少,若是那倭寇当真杀进了城里来,只怕财物受损,不如花银子请些护院如何?” 付氏如何舍得银子,想了想道, “如今城里人心惶惶,现请护院,只怕是这价钱甚高,实在划不来得,且先瞧瞧形势,若倭寇当真来了,再做打算!” 小程氏听了心头暗急,暗暗道, “现下都嫌贵了,若倭寇来了,岂不是更贵,再有能花银子请着人已是不错,只怕当真事儿来了,这人都跑了,还怎么请人!” 于是便劝付氏道, “有那身手好的怕早被人请去了,还是早些打听着为好。” 付氏是个宁舍命不舍财的性子,又应道, “甚么身手好不好,左右都是个庄稼把式吓唬人罢了,你也不要听人吹嘘,请那些花架子,届时只需寻些身形魁梧,相貌凶恶的男人便成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再追问小院地契 付氏想了想又道, “若是实在不成,不是还有衙门里的人么,文儿是衙门里人,朝廷的命官,怎得也有人来护卫吧!” 小程氏听了面上一丝苦笑,暗暗道, “外头卫所兵倒是多,只没一个顶用的,又衙门里也不是老爷一个官儿,届时能腾出人手来护着么?” 于是便应道, “衙门里也不止老爷一个官儿,我们家又住得远了些,指望衙门里的人倒不如靠着自己实在些!” 付氏老夫人却是对自家儿子十分的自信, “放心……我儿乃是堂堂的七品推官,他们必是会派人来护着的!” 小程氏与付氏相处多年,深知她抠门吝啬的本性,多说无益,便心里暗暗道, “待得老爷回来,自有他来讲,媳妇的话她不听,儿子的话她必是要听的!” 一顿饭吃罢,她们照旧没有顾武馨安,武馨安心中冷笑,她是早有准备,早吩咐了关妈妈在灶间做了吃食,却是借口回自家院子换身衣裳,用过了饭之后,再回转了秋露院。 如此一直到了晚间武弘文回来,一家人聚在一处用晚饭,便问起了倭寇之事,武弘文道, “现在外头是传的沸沸扬扬,不过都是以讹传讹,今儿得的消息倭寇是上了岸,不过只是小股人马,刚上岸便被打回海上去了,如今卫所军是在四处搜寻余党,不会到杭州城来的,即便到了杭州城,这城高池深的,也不是说进来便能进来的!”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稍稍放了心,这才放开心怀用起了晚饭,晚饭过后众人一一散去,武弘文叫了武馨安问, “安安这两日在家里如何?” 武馨安笑眯眯道, “母亲待女儿亦是十分温和可亲,祖母亦是对女儿很是慈爱,又有妹妹们相伴,女儿过得甚好!” 武弘文闻言放下心来笑道, “如此大好!” 这厢各自散去回转,第二日又是照旧,如此竟是一晃半月过去了,武馨安一早起身便问杜鹃和知袅, “我前头听父亲说过,每隔一阵子是有休沐的,你们且打听打听,今儿父亲可是休沐?” 一旁的知袅闻言笑道, “大小姐,这事儿不必打听,老爷的休沐日奴婢们都是知晓的……” 说着在心里默算了算便应道, “今儿乃是大暑,按规矩衙门里是要休一日的!” 武馨安点头道, “即是要休沐,今日正好有事寻父亲。” 这厢打扮梳洗之后,照例在自己院子里吃了个八成饱,这才去了冬蕴院,照着往常那样伺候付氏,却一样是笨手笨脚装个木头人,任是付氏如何嫌弃训斥,却是充耳不闻,不痛不痒的样子,气得付氏肝儿生疼,若不是顾忌自家身份,都要上手打人了。 祖孙二人在这处互相折磨了半个时辰,小程氏和武弘文一起过来,一家人用罢早饭,小程氏便要领着武馨安去秋露院,武馨安却是对武弘文道, “父亲,女儿有事要与您讲。” 武弘文闻言笑道, “今日正巧得空,安安便同父亲到前头书房说话吧,正好安安还未瞧过前头院子呢!” 当下便领着她出了正堂,小程氏见状眉头一皱,出了冬蕴院转身吩咐许妈妈, “派个人过去告诉程贵,让他打听打听大小姐寻老爷甚么事?” “是!” 那头武馨安与武弘文一前一后去了前堂,武诚让了武馨安进了自己的书房,对她笑道, “为父这处书房,安安还是头一回来,且让为父向你解说一二!” 这厢领着女儿四下参观,武弘文自幼学文,幼时家中贫寒,想读本好书都是要四处求爹爹告奶奶的向人陪笑脸借阅,少时他便暗暗发誓,待得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必要多聚好书,再不去求人看人脸色了! 因而待得武弘文做了官之后,家里一有闲暇就是逛书店,遇到好书便出银子买下来,到如今整整十年过去,家里的藏书数目已是十分可观了。 “安安你瞧瞧,为父这书房里的都是平日时喜爱看的一些书籍……” 武弘文一一向武馨安介绍,他倒是雅人一个,无奈何自家女儿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看着满屋子的书本就头痛,只武弘文兴致甚高,却是不好拒绝,只得强扯着假笑,跟在他身后四处东张西望。 待看完了书房,又去外头走走,武弘文住的乃是三思堂,正堂他自己住着,左右厢房是两个儿子的,他自己由老仆人武诚和小厮程贵伺候着,两个儿子各配了两个小厮,这三思堂中其余便再无旁人了。 武弘文乃是读书人,又是清贫出身,自诩清高出众,因而这屋子里的布置是一派简朴,只满墙的书画,才显出主人家读书人的清贵来。 武弘文先是饶有兴致的向女儿介绍了三思堂的布局,又带她再去看自己的藏书, “你两个弟弟如今都入了私塾,学着读书认字,我们家里虽不说是书香门第,却也是耕读传家,你也需得要识字的……” 说着推开自己那藏书阁的大门,很是得意的向女儿展示 “前头书房里的不算甚么,这里头才全是为父我十年的功绩!” 武馨安迈步进来,便见得两丈见方的一座二层阁楼之中,自底到顶是四面都搭了书架子,上头密密麻麻全是各色书籍, “哇!” 武馨安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书,不由得仰头瞪眼张大了嘴, “这些全是父亲的书么?” “正是!” 武弘文被女儿惊奇崇拜的小眼神激得越发洋洋得意,对女儿交底道, “实话同你说了吧,为父我在这任上十年,旁人买房置地争下不少家产,为父却是争下了这满满一阁楼的书!” 武馨安闻言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的惊诧了,心中暗暗道, “我这便宜老子莫不是个傻的,有房有地不买,买一堆劳子书回来做甚么,不能吃不能穿,有起急事来还换不成银子,他……他是真傻吧!” 她乃是粗人一个,自然不懂这风,小嘴儿半张,呆呆的瞪着自己必是崇拜之极,不由更是来了劲儿! 这厢拉了女儿到书架前,取了一本展开给她瞧, “你瞧瞧,这是前朝宣和主人的宣和书谱,这其中可有他亲笔为此书作的绪,这一手瘦金体乃是当世之珍品,千金都换不来的……” 武馨安哪懂甚么宣和主人,哪知甚么瘦金体,只看了一眼便觉着那横一道竖一道的就是眼晕,当下只得呵呵陪笑,武弘文见她一脸尴尬,才省起向不识字的女儿炫耀藏书,似是有些欺负人,不由的心中愧疚顿起,忙轻声安慰她道, “安安不必难过,以前你是不在家里,如今你回来了,请个先生教你识字,用不了多久为父这里的藏书,你尽可一一阅读了!” 武馨安闻言一惊,抬头四面瞧了瞧这扑天盖地般的藏书,不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这个……还是免了吧!” 她哪儿是读书的料,让她读书还不如让她去杀猪,只此时她有事求于武弘文也不好坏了他的兴致,想了想只得岔开话题道, “那个……父亲这处的书怎得全是字,我以前也看过旁人的书,那书上还有画儿呢!” 武弘文听罢笑了起来,点头道, “此时叫安安识字是急了些,那有画儿的书,为父这里也有!” 说罢伸手取了一旁的一本书道, “瞧瞧,这乃是当世一位不闻名的画家所绘,他虽不出名但专攻花鸟人物,前头与人合作了这本大庆十二豪杰传,乃是讲的开国时候,太祖手下的十二位豪杰英雄的事儿,安安必是会喜欢的!” 武馨安接过翻开一看,见里头果然画的花花绿绿,有高头大马,又有腆肚举刀的大将军,有两队人马捉对厮杀的场面,又有江面之上战船作战,飞蝗如雨,大火连营,看着很是热闹,当下喜道, “就是这种,我见过的就是这种!” 她在小山村里未见着,倒是在大风镇时曾见人有过,不过这时节的书本很是昂贵,全是字儿的贵,有画的更贵,一本就值半头猪钱了,王大妞是无论如何也买不起的,那时节死皮赖脸求着人让她看了几页,虽瞧不懂上面写的甚么,但上头那些画儿,画里的各种人物却是记忆犹新的。 武弘文见她抱着这本书便不撒手,心下甚是高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 “安安肯读书便是好事,为父这里不少绘本,你若是喜欢尽可拿去看,不过且要记得万万不可遗失损毁了!” “是!” 武馨安很是珍惜的把书紧紧抱在胸前,连声的答应。 父女二人在这藏书阁里呆了半晌,武馨安才想起来自己前来所为何事,当下也不扭捏,开门见山问武弘文道, “父亲前头说要把村里那宅子给女儿的,如今我们已经回家了,您可是派人去办地契了?” 武弘文听她询问也想起此事了,当下笑道, “这事儿为父是放在心上的,不过前头事务繁忙一时没顾上办理,待明日一早,为父去衙门便头一个为安安办理此事!”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为家产心生不忿 武弘文本就是官家人,与衙门各部都是相熟的,要办这事儿亦不用亲自出面,明日上衙时叫武诚拿着东西跑一趟便是了! 武馨安虽刚回来不久,越是瞧清这府里的情形,她是越发看重那山村的小院子了,早些拿到手上才安心。 这些日子她忍气吞声不敢同小程氏与付氏闹翻,便是为了那座宅子,今日听得武弘文的准信儿,一颗心是放下不少。 于是抱着书本子对武弘文道, “父亲,女儿还要去母亲那处听训,今日便不打搅您了!” 武弘文点头,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 “去吧!好好听你母亲的话!” “是!” 武馨安出了三思堂,将书小心的交给了关妈妈,叮嘱道, “妈妈,你先把书拿回去放好。” 关妈妈点头, “大小姐放心,老奴定会收好的!” 武馨安目送着关妈妈离去,这才领了杜鹃和知袅往秋露院去了,到那头见着小程氏行礼,小程氏笑眯眯问道, “安安寻父亲说了甚么话?” 武馨安笑道, “前头说要识字,便去问父亲要书看,父亲给了我一本大庆豪杰传,我瞧着有字儿有画儿的,想来十分好看!” 小程氏闻言笑道, “那书我也曾见过,画得甚是不错,给安安看倒是正合适……” 她见武馨安身后的两个丫头都是空着双手,便又问道, “怎得不拿到母亲这处读?” 武馨安应道, “母亲这处学刺绣,待晚上回去再看便是!” 小程氏听罢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武馨安一眼,暗暗道, “也不知这小丫头说的是真是假,且待程贵回禀才知晓!” 如此二人又虚情假意的呆了一下午,待晚上用罢了饭,武弘文在屋中看书,小程氏才得空见了程贵, “大小姐同老爷说了甚么?” 程贵应道, “大小姐问老爷要院子呢,说是山村里那间院子要过到大小姐的名下!” 小程氏闻言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一旁的许妈妈忙塞了一个银角儿给程贵,打发他下去了,小程氏这才道, “那丫头外表看着憨厚,倒是个心眼儿多的,竟敢开口问老爷要院子!” 许妈妈想了想应道, “那山村里的宅子有甚么值钱的,她要了便要了,只要城里的宅子、铺子不给她便成了!” 小程氏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 “这事儿可不能依着她,那村里的宅子虽说不值钱,但也是家里的产业,下头两个哥儿都没得呢,怎得倒让她先分了……” 许妈妈想了想道, “小姐您也不用急,且先碰一碰老爷的意思,看老爷是怎么个说法?” 小程氏想了想点头道, “今晚上且先问问老爷的意思!” 当晚上小程氏趁着夫妻二人敦伦之后,正是肌肤相亲,温存余绯之时,在武弘文耳边轻声问道, “老爷,今儿安安说是去您那处要了本书看?” 武弘文眯着眼,神情甚是懒散,闻言哼了一声道, “你想问的怕不是这个吧?” 小程氏一愣,忙将柔软的身子贴了上去, “老爷……” 武弘文又哼了一声,伸手搂了怀里的软玉温香,缓缓道, “你不问,这事儿我也要同你讲清楚……” 顿了顿道, “当年安安的生母嫁与我时,我身无二两白银,读书科举全靠了安安母亲典当了那点子嫁妆,又日夜做针线维持家中生计,若不是她日夜苦熬坏了身子,她也不至生安安时,力气不继才难产而亡……” 说到这处叹了一口气道, “没有她便没有我今日,她的恩情我是回报不了了,但安安我决不会亏待了她,这家里的产业儿子们是当继承,安安虽是女儿身,我亦将她当男儿看待,以后家业上与怀德和显荣二人同样看待……山村里那座院子本就不值几个钱,我预备给安安做个念想……” 小程氏闻言半晌未吭声,武弘文与她夫妻十年,自然知晓她的性子,于是又补了一句道, “这事儿我已有决断,便是娘来说也不会改的!” 小程氏这性子与大程氏最是不同,大程氏但有不满必是当面发作,事后也不再翻旧账,小程氏却不同,面上恭顺,骨子里却是个不肯服气的,总归事后要想方设法找回来。 武弘文与她夫妻十年,若说有甚么不满的,就是她这性子! 小程氏闻言身子一僵,好不容易才收拾了脸上的愤恨,压了声音应道, “妾身但凭老爷……吩咐!” “嗯!” 武弘文闻言满意的嗯了一声, “睡吧!” 此时间通体舒坦的男人自然是很快入睡,只小程氏却是在黑暗之中咬牙切齿,恨恨不已, “当初她在家里时,便处处占着高枝,样样比我们都好,到如今她都死了,留下个野丫头也要抢在我女儿的前头……” 凭甚么给那野丫头分家产,还同两个儿子一模一样,武弘文这推官虽说油水多,但左右也只是一个七品,又这些年他好藏书,家里买了一堆书,外头置下的宅子、铺子、田产等并不算多,若是分给两个儿子,再给女儿们备上嫁妆,这家底也是没留下多少了,可要是再分给武馨安一份,自己两个女儿还能剩下甚么? 凭甚么! 她当初嫁给武弘文时,父母恨她不听管教,不嫁早相中了的侯爷世子,偏偏要嫁个穷书生,只给她二百两银子的陪嫁,那些银子没有一年便用光了,如今这家里哪一样不是我同武弘文一起挣下的,能给那丫头一份嫁妆便是仁之义尽了,凭甚么还要同儿子一样! 凭甚么! 小程氏这厢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稳,转头看向枕边人,虽是年已三十有六,却是五官俊雅,人才出众,当初他到程家借住时,自己也是对他一见钟情,只没有大姐脸皮厚,胆子大,敢与人私下相会,不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她终究还是没有我命好! 如今亦是一样! 只要有我在一日,必不能让那丫头越过我的女儿们去! 小程氏在家里便同大程氏不对付,只那都是女儿家一些小心思倒也不损姐妹面上和谐,之后武弘文到了程家,却是没想到竟都得了大程氏与小程氏青眼,大程氏乃是程家嫡出的长女,性子向来果敢,敢爱亦敢恨,与武弘文两情相悦之下是非君不嫁,小程氏乃是庶出的女儿,自然没那胆量,只能在一旁暗自嫉恨。 这也是老天爷捉弄,大程氏命中无福,生下了女儿便撒手人寰,小程氏得了消息,那是不悲反喜,却是跪在自家姨娘面前,求了亲生母亲想法子将自己嫁给了武弘文做继室。 之后跟着他到杭州一呆便是十年,这十年来因着有那道人一语,武馨安便在山村呆了十年,小程氏这继室除却要应付上头抠门又吝啬的婆母,还有偶尔因为丈夫思念亡妻而嫉妒怨恨外,其余倒是顺风顺水,儿女生了五个,武弘文是个温和的性子,又洁身自好,除了妻子身边再无旁的女人。 小程氏与这杭州城里的官宦家眷打交道,心里暗暗一比,自觉这日子比多少人都舒心,如今就盼着那老婆子早死,儿子们长大了! 可她是万万没想到,十年之期一到,武弘文要将那丫头接回来,这一切便慢慢变了,这阵子武弘文时常宿在书房,有时会翻了小程氏的画像出来观看,又时时提起二人当初的情景,小程氏虽说心里嫉妒,却不好同死人争夺,便都忍了。 又有虽说一家人早知晓有那丫头在山里呆着,武弘文也时时念起,可如今人当真到了跟前,瞧着武弘文对她关心有加,宠爱呵护的模样,慢说是两个女儿,便是自己也是恨不得将那丫头打出去。 这些都是小事,她忍一忍也能过去,但如今那丫头要分家产,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了! “必要想个法子,将这事儿给搅黄了!” 小程氏暗暗思量,如今那小山村里的院子倒是小事了,最要紧的是手里的那些家产,这才是大头,寻得好好思量谋划一番才是! 小程氏这头暗自策划,第二日武弘文果然依言去办了地契,将临平山下的小院子给了武馨安,下衙回来到老夫人后堂处用罢了饭,便对武馨安道, “安安,且随为父到前堂去……” 武馨安一听便知这是事儿办成了,立时双眼放光,欢欢喜喜跟着武弘文走了,却是留下这一堂人神色莫明,武媛祯与武莲祯见状不由的暗自咬牙,拉了小程氏的手又气又妒又是伤心的问道, “母亲,父亲如今都偏心她,不再爱我们了!” 小程氏亦是心下不满,却不好同女儿们细说,总还要装出通情达理的模样劝道, “你们大姐姐刚回来,你们父亲自然是要多关爱些,这也无妨,只需记得你们父亲最喜知书达礼的好女子,你们跟着先生好好读书,谁是好女儿日后必会见分晓的!” 两个女儿互视一眼却是都瞧出了彼此眼中的不甘……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得地契总算心安 那头三思堂书房之中,武弘文将地契交给了武馨安,武馨安却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将那地契看了又看,也不知上头写了甚么,武弘文笑着指着那上头的大红朱砂印道, “这地契分红契和白契两种,红契便是有这大红印章的,这乃是在官府里有档可寻的,这三字便是安安的名字……” 将那三个字指给了武馨安看,武馨安这还是平生头一回,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记下了自己的名字,看罢之后小心的收到盒子里,再给武弘文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多谢父亲!” 武弘文笑道, “不过一间院子犯不着安安大礼道谢,以后你出嫁为父也不会亏待你,必是同德哥儿和荣哥儿一般无二的!” 武馨安起身,闻言摇了摇头道, “父亲能给女儿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女儿已是十分感激了,其余女儿也不敢贪心了!” 她说的倒是真心话,她想从武家弄些银子,不过就是为了保自家一个退身之地,其余她倒真是没有那贪念的! 武弘文笑道, “此事你亦不用操心,总归离着你出嫁还有几年,待为父慢慢再给你攒些,必要将你风光出嫁才是!” 武馨安从三思堂里出来,自己抱着那装地契的木头盒子,对关妈妈喜笑颜开道, “妈妈,这下子我们可算是有落脚之地了,便是以后离开武家亦是不怕了!” 关妈妈也跟着笑,却又叹气道, “我的傻小姐哟!这家里甚么东西不想,倒去想那山里的院子,难不成你以后还想再回去不成?” 武馨安应道, “有何不可?那山里我们住了十年乃是我自小住惯的地方,清静自在!” 关妈妈只是摇头, “真是傻小姐!这杭州里繁华热闹有甚么不好,偏要去那穷乡僻壤里呆着!” 二人一路说着话回到春晖院里,上楼之后,武馨安将杜鹃和知袅打发出去,关上房门对关妈妈道, “妈妈,我们寻个地儿将这东西好生收藏,万万不能遗失了!” 关妈妈知晓她将这东西看的极重,应道, “大小姐放心,老奴定会看好这东西的!” 二人抱着盒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却是寻到了床底下, “放在床下头,必是不会被人发觉的!” 武馨安也不用关妈妈,自己爬到床下头,将盒子推到了最里头,想了想还是觉着不妥当,便又爬了出来,对关妈妈道, “妈妈,我想了想,这样还是不妥当,我有个更妥当的法子!” 于是又抱着盒子蹬蹬蹬下了楼,到了楼下书房之中,将那地契拿出来,寻了一张大小颜色差不多的纸, “妈妈给我磨墨……” 关妈妈依言而行,这主仆二人都是大字不识的,关妈妈比武馨安倒还好些,早年在程家跟着大小姐识了几个字,武馨安是真正的一字不识,不过好在她手上有力气,笔拿的稳,依样画葫芦的本事甚好。 这厢照着那地契上的字儿,一笔一画的照着画了出来,只是她从未练过字,也不懂上下左右如何结构,笔划怎生的粗细浓淡,明明是一样的字儿,她画出来足足比人大了一倍,整张纸都给写满了,关妈妈将两张纸比了比,很是担忧道, “这……这能成么?” 武馨安嘿嘿笑着吹了吹那深一道浅一道的墨迹, “没事,不过就是个哄人的玩意儿,也不用太像的!” 说是不用太像,她却还是让关妈妈又磨了墨,用红笔在上头还圈了一个圈儿,把纸提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见那满纸乱七八糟的笔画,又有红色的圈儿,放进盒子里她们不说,只怕那偷儿来了,寻着东西也不知是个甚么! 武馨安提着自己那张鬼画符,在屋子里走来走动,待得那张纸全然风干之后,两下一对折放进了盒子里,而那张真的地契,她关给了关妈妈道, “妈妈不是收了我小时的旧衣裳么,把这东西寻一件最不起眼的衣裳缝在里面,衣裳你且给我好好收藏着!” 关妈妈点头, “大小姐这法子好,任是谁都想不到的!” 武馨安得意的嘿嘿一笑,待得关妈妈把地契收好之后,才清咳一声叫了一声, “杜鹃!” 杜鹃闻声从外头进来,武馨安将那盒子给她道, “这是父亲给的东西,你寻个妥当的地方给我收好了!” 杜鹃接过来应道, “是,大小姐!” 这厢抱到楼上放到了大衣柜子里头。 武馨安得了这地契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一些,出得书房来叫了一声, “阿黄!” 阿黄应声奔来,转着她的腿儿打转,武馨安弯腰抱了它, “走,我们睡觉去!” 抱了小狗蹬蹬上楼睡觉了。 嘿嘿!我如今有了这东西,便有了退路,也不怕同你们闹翻了,你瞧瞧明儿老娘还忍你们不忍? 武馨安前头是怕闹大了,惹得武弘文不喜,那山里的院子到不了手,如今院子到手了她是不会忍了,正憋着要好好闹一场,回敬回敬付氏和小程呢,这头一个就是把那晨间做丫环的活计给卸了! 这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武馨安仍是照着前头一般早早的起身,过去伺候付氏起身,付氏仍是百般挑剔,武馨安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有听到,付氏骂了半晌,都是对牛弹琴,反倒把自己气得不好,不由抚着胸口骂道,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教也教不出来的东西!” 武馨安嘻嘻一笑应道, “祖母,孙女还是劝您老人家歇一歇吧,这把年纪了,无事尽在孙女身上挑刺,你老人家也不怕思虑太多,折了寿!” 付氏闻言是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这丫头老实了半月,到这时节突然要造反了,当下是怒极反笑,以手指点她道, “好!好啊!就该让你父亲来瞧瞧,你是如何忤逆长辈的!” 武馨安哈哈一笑应道, “我这是为您老人家好……” 说着一伸手把妆台上的长柄铜镜取过来,往付氏面前一伸, “您且好好瞧瞧您如今这模样,气得嘴歪眼斜的,可还有这官家老夫人的气派?” 此时外头天色朦胧,屋子里还点了油灯,那铜镜反射着昏黄的光线,里头的老妇人脸上一派狰狞。 付氏见了气得胸口起伏更加恼怒了,一把抢过铜镜就往武馨安的脸上砸, “我把你个没尊卑的东西!” 武馨安一闪身躲了过去,那铜镜撞到了妆台旁的大柜子上,发出咚一声响,落到地上立时碎了, “你……你还敢躲!” 付氏气急败坏, “来人!来人啊!把这丫头给我按着,狠狠地打!” 武馨安只是嘻嘻的笑,立在那里等着,上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便要动手,却被武馨安身子一闪,左右手一翻将她们的手抓住,再往下这么一按, “哎哟哟,要疼死人了!” 两个婆子立时如杀猪一般叫了起来,这厢待要挣扎却是半边膀子都疼麻了,大小姐这手便如铁钳一般,她们是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挣脱不得。 武馨安两只手这么一拉再向外两边那么一推,那两个婆子立时疼叫一声,踉踉跄跄出去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悬没把尾骨给坐折了! 付氏见状吓了一跳,又惊又怒的骂道, “你……你……你这野丫头,你要反了天了!” 武馨安应道, “祖母,您都说孙女是野丫头了,这野性难驯……反天不是应该么?” 说罢往前走了一步,付氏见状还当她要冲自己动手,吓得连连后退,却是砰一声撞到了身后的木架上,铜盆被撞翻,那水立时泼了她一身, “你……你待怎地?” 武馨安道, “祖母,孙女可是伺候您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您老人家对我是百般挑剔,万般的刁难,孙女俱都一一忍下,这么些年您对我不闻不问,从未看顾过一日,我伺候您这么久,也算是全了祖孙的名份,如今孙女也不想怎地,只今儿一过,明日便不伺候了,以后您安安生生的做老封君,孙女自自在在的做野丫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更好!” 付氏怒道, “你是个甚么东西,倒想来同我平起平坐,我乃是你的祖母,便能管教你,你敢不敬我!” 武馨安笑眯眯道, “敬自然还是要敬着您老人家的……” 说罢伸手一把取过妆台上的一根金钗,往那面上一放,再重重一拍, “只不过孙女乃是粗人,力气大了些,又行事鲁莽了些,若是重手重脚伤着您便不好了!” 说罢,将手拿开,付氏只见那妆台之上,一根金钗竟是被拍得四分五裂,断成了数截,武馨安笑嘻嘻道, “您老人家的骨头有没有这么硬?” 付氏吓得脸色一变, 这金钗可不是玉钗,石头的东西脆性,不小心落地上都要粉碎,这金钗乃是九成的纯金,最是坚韧,竟是生生被她拍断成数截了! 这……这丫头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付氏心头不由暗道, “这丫头就是山里长大的野猴子,若是她当真发起狂来,给我来这么一下,我不死也要躺半个月……”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如仇如寇是祖孙 届时即便她老子打死她又如何,我这黄土都埋半截的人了,还能享几年福,若是一时不慎让她打瘫在床上,我岂不是生不如死? 那瘫在床上的老夫人还能耍甚么威风? 再说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说是武家老夫人被自家孙女打的躺在了床上,这……这好说也不好听呀! 付氏在那处目光闪烁,左思右量,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虽说还是恶狠狠瞪着武馨安,但嘴上却是再蹦不出一句狠话了,武馨安见她被吓住了,这才笑嘻嘻过去将地上的两个婆子,一手一个拉了起来,吩咐二人道, “你们过去……伺候着祖母把衣裙换了,这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早饭要迟了!” 那两个婆子疼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此时被武馨安硬拉了起来,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多说一句,忙依言过去伺候付氏,武馨安这厢笑眯眯行礼道, “祖母您老人家先忙,孙女先出去了!” 付氏一口闷在心里,是上不得,下不得,身子连连发抖,半晌哆嗦着说道, “你……你就不……不怕我告诉你父亲!” 武馨安闻言回身一笑道, “祖母尽去呀!尽可去告诉我父亲……让我父亲责罚我便是,不过孙女乃是山野丫头,最是不怕丢人现眼了,最是怕饿着怕冷着了,这肚子里一空脑子便犯糊涂,届时往那大街上一站,告诉满杭州城的人,这武弘文武推官家里,老祖母苛待孙女,如何的十年不曾过问,又如何的不给饭吃……你尽管去便是了!” 付氏这辈子最重脸面,被武馨安拿住疼脚,气极之后身子倒是不抖了,只脸色却是涨得一片通红,转而又发紫,继而又变青,半晌才鼻孔里喘着粗气,抬手指着武馨安道, “你……你……你连脸面都不要了,你……你就不担心以后……” 武馨安应道, “孙女年纪小,甚么都不懂,以后怎么着以后再说吧,我只图眼前的日子快活便是……” 顿了顿道, “早说了,您老人家安生做老封君,我自在做野丫头,谁也不犯谁,若是不然……闹起来……我不怕没名声,您老人家怕不怕,又或是家里的弟弟妹妹要不要名声,我可顾不着了!” 付氏闻言神情一窒, “你……” 这丫头的话又刺得付氏一记,付氏倒是能发了狠不要这孙女,大不了再送她回山村去,可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人家说起武家这老夫人,容不得孙女,回来没呆上一月便将人赶了出去,以后谁家的女儿敢嫁进来,又谁家敢娶自家的孙女? 付氏敢豁得出去不要老脸,却怕得罪儿子媳妇,以后靠谁养老去? 武馨安见付氏立在那处,这回脸上倒是不青不紫却是变白了! “哈哈……” 她叉腰一笑,再不同她废话,转身出了内室,又径直出了外室,到外堂上坐下,却是笑眯眯对等在外头的关妈妈道, “妈妈,且去给我沏杯茶来!” 这内室里门户几重,里头人说话听不真切,但是东西落地砸碎的声晌儿,外头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关妈妈见自家小姐神情自若的出来,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声, “大小姐,这……可是惹得老夫生人气了?” 武馨安笑道, “无甚大事,不过就是我打翻了东西,老夫人嫌我笨手笨脚,把我撵出来了!” 关妈妈闻言很是忧心的叹了一口气,也不敢说甚么,自去给她沏茶了。 之后付氏换好衣裳出来,神色阴沉之极,坐在那处狠狠盯着武馨安,武馨安兀自笑眯眯的回望她,对她那还有之前的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这丫头前头竟全是装的……” 付氏瞪着她,心里却是又惊又怒, “……可为何装了这二十来天,怎得今儿一来便翻了脸,她这是寻着甚么依仗了?” 付氏心思电转,心里暗暗揣度着武馨安前头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这丫头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就当真敢闹出去,把这一家子的脸面都给丢了?” 想来想去,付氏都想不出武馨安有甚么胆子敢这么忤逆自己,以她的心思自然是不知晓自家孙女早换了芯子,打心眼儿里就没打算着跟她们过在一处,总觉着一个十来岁的丫头,吃穿全靠着家里头,她闹开了就不怕家里扔她出去自生自灭? 如此祖孙二人,你瞪我眼,我瞪你眼,用眼神继续较量着,一直待到武弘文与小程氏到来,这才恨恨收回目光。 小程氏进来见武馨安端坐在下首,老夫人神色阴沉的坐在上方,当下是目光一闪,笑着对武馨安道, “安安,今日伺候祖母可好?” 武馨安应道, “祖母她老人家说女儿甚是尽心尽孝,觉着女儿规矩学的差不多了,自明儿起便不用过来伺候了!” 小程闻言有些惊诧,看了一眼付氏,见她目光沉沉,神情十分怪异,她虽是不明所以,但当着武弘文也不好多问,便笑了笑道, “安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武弘文瞧出来老娘与女儿之间神情有异,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女儿,武馨安冲他咧嘴一笑,再看向老娘,付氏干脆撇过脸不理,心下有些奇怪,便上前一步问道, “母亲,您老人家晚儿可睡的好?” 付氏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武馨安,终是不敢将自己的脸面去赌这丫头发疯,便勉强应道, “还算是不错!” 武弘文又问, “儿子瞧着您气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 付氏眼了儿子一眼,嘴唇翕动,好悬没有告诉他这都是你那好女儿气的! 想了想还是忍了一口气应道, “无甚事,只是早起风寒有些着凉!” 小程氏闻言看了看外头,此时虽说是在辰时,但夏日里太阳早出,这时节已经是热气渐升了,这样的天气哪儿来的风寒,武弘文自然也瞧出来老娘言不由衷,只老娘不讲,他也不好逼问,当下只是应道, “即是如此,让人请了隔壁的金郎中过来瞧瞧?” 付氏一摆手有气无力道, “罢了!待用过早饭,我再躺会儿便是了!” 于是一家人再无多话,都上桌用早饭,付老夫人看着武馨安只觉口里那粥,吞下去都是从后脊背上滑下去的一般,武馨安却是神态自若,照样的几碗下肚。 待到付氏目送着儿子媳妇带着几个孙子、孙女离开,一转身便将手里的茶碗扔到了地上, “哗啦……” 那茶碗碎了一地,青石打磨的地面上一滩水渍、茶渍,堂上伺候丫头婆子一个个吓得低头缩脖,大气都不敢出。 那头小程氏向武馨安打听, “安安,这是怎得了,可是惹祖母不快了,为何就不让安安伺候祖母了?” 武馨安笑着应道, “祖母说安安回来伺候了半月也是尽了心意了,若是再伺候便要两个妹妹和弟弟了,不如母亲明儿让二妹妹去?” 小程氏闻言一笑, “你二妹妹和三妹妹每日早起有晨读,这课业亦是十分繁重的,你祖母早就免了她们伺候!” 武馨安笑着应道, “祖母亦免了女儿早起,这也是她老人家对我们小辈的关爱,女儿对祖母心中也是十分感激呢!” 小程氏闻言心中暗骂, “怎得……这野丫头今儿与往日似有些不同呢?” 说话还带着刺儿呢! 于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再问。 之后又是上午跟着小程氏学庶务,下午刺绣,刺绣这门手艺武馨安倒当真是用心在学,指望着以后出去,也多一门吃饭的手艺呢! 只无奈她天生心眼儿太粗,对这样细致活计实在是少根弘,小程氏反复教了无数次,她却只能学一些简单的针法,到如今勉强能绣出一条直线,已是她拼尽全力了。 小程氏隐了眼里的讥笑,柔声道, “安安这绣活儿还要好好练习才成,若是不然以后去了婆家,是要叫人笑话的!” 武馨安应道, “无妨,我倒从未想过要绣活出众,平日里能做些缝补便成了!” 以后出去了,自己的衣裳总还是要自己动手才成的! 小程氏抿嘴儿一笑, “还是要多练练才成!” 就你这手艺,便是缝个破洞都要漏风! 二人在秋露院磨蹭了半日,到了晚间武弘文回来,却是神色有些凝重,晚饭时对见着武馨安便一脸阴沉的付氏道, “母亲,今儿衙门是接着实报了,倭寇分做三股上了岸……” 众人一听立时一片哗然,付氏惊问道, “不说是没有上岸么?” 武弘文也是十分愤怒, “实则是半月之前便已经上岸了,卫所军为免罪责,一直隐瞒不报……” 这事儿其中还有隐情,武弘文并未对众人细讲,却是那观海卫所的官兵见着倭寇上岸非但不敢上前阻拦,反倒是躲得远远地看着他们冲入了沿海的村镇之中,他们原是想着倭寇上岸不过就是烧杀抢夺一番,待抢完了自然会回海上去的。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扣月银祖母出招 届时他们再将损失减减除除,少少的报上去,再杀上几个沿海村民,把脑袋上的头发剃去,冒充倭寇交上去便算是把这事儿给抹了,说不得还能弄一个军功奖赏甚么的! 可惜这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那三股倭寇上岸,便有其中一小股的倭寇又分做了两股,其中一股就流窜到了上虞,被临山卫的官兵杀了五个,抓了三个,跑了十四个,将那三个上报给州府,上头请了精通倭语的人一问,才知晓原来这一群倭寇竟是已在沿海流窜好些时日了。 这消息一传出,江浙官场无人不骂,只骂又当如何,现下最紧要的是将那流窜的倭寇给逮着,于是这通报一下,江浙各州府县都动了起来,武弘文自然便知晓了消息。 付氏倒是不在乎那卫所军报与不报,却是着急问道, “那到底是来了多少人,又会不会到我们杭州来?” 武弘文应道, “说是有几百之众,最大的一股约有二百人,如今正是向着杭州府方向而来……” 众人闻听是大惊失色,有那胆子小的丫头正捧了汤碗过来,闻听得此事不由的手上一晃,眼看着那一碗汤便要洒了,一旁的武馨安手疾眼快,伸手一扶,稳稳的托了碗底,才好悬没有将汤汁洒到一旁的武弘文身上,小丫头吓得脸色发白噗通跪下, “奴婢……奴婢该死!” 付氏正积了一肚子火的,这一整日正寻不着地儿发泄呢,见状怒道, “怕甚么怕!这倭寇都还没来呢,就吓成这样,若当真来了,只怕也是个私逃背主的东西!” 说罢便喝道, “来人啊……拉出去打板子!” 武弘文见这小丫头伏在地上的身子都在打哆嗦,也不知是被倭寇吓的,还是被自家老娘给吓的,不过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瞧着也是可怜,当下便开口道 “母亲,一个小丫头失手罢了,小事一桩,又何必动怒!” 当下挥手让那小丫头下去,小丫头不敢动,抬了头泪眼汪汪的看着付老夫人,付氏有气无处发,又不好拂了儿子的面,只得一脸嫌弃的摆手, “还不快下去!” 那小丫头感激的看了武弘文一眼, “谢老爷!” 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这头武馨安将汤碗放到了桌上,又接着问武弘文道, “父亲,这杭州城城高池深,倭寇便是来了,也不过一二百人,想攻亦是攻不进来吧?” 武弘文点头, “倭寇甚是狡猾,他们上岸多不会进大城,只会在周边村镇劫掠一番后又急速离去,让派出去的官兵追之不及,寻之不着,甚是可恼!” 这些倭寇看着个子矮小,却是不知是吃了甚么长大的,那脚底板儿跟抹了油一般,跑的飞快,所到之处尽是烧杀抢掠,之后便消失无踪,待官兵得了消息过去,只见得一片残垣断壁,死尸一地,想循着踪迹过去找人,那帮倭寇就如上天入地了一般,遍寻不着了,甚是让人气恼! 小程氏闻言稍稍放了些心问道, “依老爷的意思,他们是不会入城的?” 武弘文点头, “按理八成是不会入城的,不过倭寇乃是禽兽行事,我等俱是常人,也不好揣度……” 顿了顿环顾众人道, “这几日还是依着祖母前头的吩咐,你们都不要出门……” 想了想又道, “家里男丁少,需得到外头花银子请些身上有功夫的拳脚师傅来……” 付氏舍不得银子,便问儿子道, “你是朝廷里的官儿,难道衙门里便不派人手出来保卫家眷么?” 武弘文苦笑一声道, “衙门里那点子人手,倭寇一来,必是要派出去巡城的,只是巡城都不够,如何还能分出来保卫家眷?” 付氏闻言在心里算了算,只觉得自家那老心肝儿有些发疼,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武弘文知晓老娘的脾性,便劝她道, “银子当用时便用,切不可因小失大!” 付氏阴着脸半晌应道, “为娘知晓了!” 一顿饭因着倭寇之事,吃的是人心惶惶,众人散了之后,武馨安回转自家那院。 这厢闲着无事便寻了一块破毛巾,逗着阿黄上来扑咬,那小奶狗到了武府吃的好睡的好,圆滚滚的身子渐渐拉长,开始长骨架了,又黑嘴儿也是慢慢变长了,没了小时的可爱呆萌,但满口的犬牙,越发的尖利起来,咬着那破毛巾,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威胁之声,见主人家不松手,便小脑袋一甩, “嘶啦……” 一声,那毛巾便撕掉一小半,叼在嘴里立时撒腿儿便跑,武馨安故意作势去追,它鼻子里哼哼着,跑得更快了,一人一狗正绕着院子打着转儿,院子门儿便被敲响了…… 一旁侍立着的杜鹃过去开门,外头立着付氏身边的大丫头文素, “文素姐姐!” 文素在门前瞧了瞧,冲着武馨安行礼 “大小姐!” 说话间便迈步进来了,武馨安抓着欲冲生人吠叫的阿黄,问道, “文素姐姐来有何事?” 文素应道, “大小姐,奴婢乃是下人可当不起大小姐一声姐姐,奴婢是奉老人之命过来传话的……” 武馨安听得眉头一挑, “祖母是有何话要说?” 文素道, “老夫人说了,大小姐即是想自由自在,她这做祖母的也不好阻拦,只从今以后大小姐这处的月钱和下头丫头婆子的月钱都一并由大小姐自己个儿担了……” 顿了顿又接着道, “老夫人说了,大小姐是有志气的女子,这事儿即是定下了,以后可不能哭哭啼啼寻人求情!” 这是不听话就扣银子? 武馨安早知那老婆子不会善罢干休,倒是不急不恼,笑着点头道, “多谢文素姐姐,请姐姐回去告诉祖母她老人家,说是我晓得了!” 文素闻言眼神一闪,屈膝行礼, “奴婢告退了!” 这院子里的一众人目送着文素出去,关妈妈是一脸的不安, “大小姐……老夫人……老夫人这是甚么意思……她……她为何不肯给小姐月钱了?” 即是这家里的小姐少爷便应当有月钱,扣了大小姐的月钱是何意,难道是不打算认这孙女了? 武馨安心里自然知晓,老婆子这是恨自己不服管教,想用银子来为难她呢! 当着众人的面她只是不说,哈哈一笑道, “今儿我做事太过毛手毛脚,惹恼了祖母,无妨的……且待等几日,她老人家气消了,我再去好好分说分说便是了!” 想了想又对众人道, “你们且放心,我怎得也不能短少了你们的月钱,这事儿……你们自己心里明白便成,不必在外头宣扬!” 四人这厢面面相觑,半晌都齐齐应声道, “是!” 嗤!老婆子这是小看她了,她即是打定主意不同她们过到一处,又怎么会哭哭啼啼回头? 只不过这老婆子也是忒损了些,她原本是想就顾着自己与关妈妈二人即可,却是没想到老婆子将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都塞了过来,自己这一双手可就要顾着五口人……不对,是六口,还是有我们家阿黄,这可是六张嘴了! 武馨安一面奋力与阿黄抢夺着那块破毛巾,一面暗暗一咬牙, 六张嘴就六张嘴! 以前在大风镇上自己管了家里上上上下下,父母、兄妹连伙计,一共多少张嘴? 这不一样将家里给弄了个小富,那还是在乡下,如今可是在繁华的杭州城里,我就不信能饿死人了! 于是第二日武馨安果然不用早起,却是等到近了辰时才过去冬蕴院用早饭,那头小程氏因着心里疑惑,今日特意寻了个借口早些过来给付氏请安,一面伺候着付氏洗漱一面问道, “婆母为何不让安安过来身边伺候了?” 付氏看了一眼那木架上的铜盆,那铜盆乃是喜庆坊出品,用料实在,手艺精湛,上头还浮雕了龙凤,只经过昨儿那一摔,圆边儿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瘪,不仔细瞧倒是瞧不出来。 付氏节省惯了,也舍不得就这么换个新的,只每瞧着它一回,付氏心里便如扎了一根刺一般,想起那丫头嚣张跋扈的模样,就恨不能回去十年前,自己接了儿子的信便应当从江西老家杀到京城去,把大程氏给打出武家去,也免得生出这么一个丧门星来祸害家里! 她听得付氏问起,脸色不由一沉,她不好同媳妇细讲自己被个小丫头吓住了,只是冷冷道, “那丫头你不用管了,我自有法子收拾她!” 当真以为几句话便能吓着老娘了? 老娘可不是吓大的,你要闹出去大家没脸,我便有法子让你哑巴吃黄连闹都不闹不出来! 不是很能耐么,不是有一膀子力气么,我看你没银子吃饭,还有没有力气? 这事儿便是闹到儿子面前她也不怕,是那丫头口口声声要自由自在,不服管教的,即是不服老娘管教,那就别用老娘的银子,我看你能撑几天! 想到这处,付氏冷笑一声对小程氏道, “这几日城里闹倭寇,你把心思放在家里,不用管那丫头,待得这一阵子过了,再来收拾她!” 小程氏点头应道, “是!”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瞌睡来一个枕头 婆媳二人说定之后,外头孩子们过来请安,武弘文也过来了,武馨安与付氏见面,祖孙二人面上若无其事,一个行礼一个点了点头,只二人眼神却是暗藏锋利,在四目相对之间,暗暗交锋一场,都各怀心思的笑了笑。 一众人用罢早饭,小程氏果然对武馨安道, “安安,这几日倭寇闹得厉害,为娘这处事儿也多,便不拘你在身边了,你且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呆着,练一练刺绣,待隔一阵子再瞧瞧你的手艺练的如何了!” 武馨安闻言大喜,正自烦着还要应付小程氏呢,如此正中下怀,当下连连点头道, “母亲自去忙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于是各自散去,武馨安回了自家那院子,坐在楼上心中暗想, “我得想个法子出去,到外头转转看看有没有甚么挣银子的营生,想法子挣银子才是要紧!” 只有甚么法子悄悄溜出去呢? 看来得寻个知晓府里地形的人来打听打听,自己身边的人,刘婆子瞧着有些不可靠,杜鹃是个心思深的,知袅最是合适召来打听,于是便冲下头唤人, “知袅,你上来!” 知袅闻声便蹬蹬蹬上楼来, “大小姐,您唤奴婢?” 武馨安道, “这眼看着夏日要过了,待入了秋,阿黄睡在地板上怕是要着凉了,你找一找寻些旧布出来给它缝一个小窝吧!” 知袅听了笑眯了眼, “大小姐想得正是奴婢所想的,奴婢也想着这天气渐渐凉了,要给阿黄缝个软软的小窝,在里头塞些棉絮,它才能睡得舒服!” 这些日子都是知袅在伺候着大小姐的爱宠,这小狗儿虽说生得普通,但极有灵性,知袅原本还有些嫌弃它,到如今对阿黄却是比武馨安还要上心些! 武馨安应道, “那还等甚么?还不快去找东西!” 知袅忙去翻柜子,从里头寻了些布料出来,是前头武馨安刚回府时,库房那头送来的,挑了几块颜色极深又耐脏的,寻了剪刀针线出来缝制,武馨安一面瞧着知袅忙活,一面状似无意闲话的问道, “知袅你在这府里多久了?” 知袅手里忙活着,应道, “大小姐,奴婢来府里已经有四年了,奴婢从七岁卖到府里,到如今已经十一岁啦!” “那这府里里里外外你最知晓喽?” “倒也算不得最知晓,不过多多少少也晓得一些啦!” “那……我们家这左邻右舍都住了些甚么人,你晓不晓得?” “这个呀……我们这巷子里住的人家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善人家,左边的是金郎中家,金郎中在杭州城里有个药堂,叫做广仁堂,我们府上有人生病了,都是到隔壁叫人的……” 知袅果然是个话多又没心眼儿的,打开了话匣子便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右边……就是我们这院子出去隔了一条巷子,便是钟泉山家,他是个拳师,在外头开了一家拳馆,说是学徒不少,这回听说夫人就是要去他们家请拳脚师父过来护院……” “哦……是么?” 武馨安听了就笑, “我们家住得可真是好,生了病有金郎中,来了强人有钟拳师,那……旁的还有甚么人?” “我们左边隔壁的隔壁是位秀才,姓崔……再隔壁姓洪,那是跟老爷一个衙门里办事的经历,洪经历与我们家老爷倒是挺好的,前头洪夫人还上门来拜访我们家夫人……” 说着知袅便笑了起来, “洪夫人还带了他们家大公子,洪大公子生得五大三粗,身板儿好生壮硕,洪夫人似乎还有意同我们家结亲,特意叫了洪大公子过来同我们家小姐少爷们玩耍,结果我们家两位小姐见着那洪大公子的模样,跑得比飞还快……” 武馨安仔细听了,又笑着道, “我自进了这府里还未曾出去过,也不知东南西北,我们这府里除了正门可出入,还有甚么地方可以出入?” 知袅笑道, “除了正门自然还有后门,还有左右侧门,又有一处角门那是供每日运送腌臜之物的……慢说是主子们,便是我们这些人也是不去的……” 武馨安听了一一记在心里,于是吃罢午饭便去四处转转,一面转一面暗暗记下各处进出的门户,一扭头便见得远远武显荣跑了过来,后头还有两个丫头紧紧跟着, “大姐姐!” 武显荣见着武馨安便嘻嘻的笑,伸手过来拉她, “大姐姐,陪我出去玩儿!” 这家里就这小子武馨安看着还顺眼些,倒也愿意搭理他, “今儿一早父亲不是说了么,这阵子外头闹倭寇,不能出门儿!” 武显荣是在外头同那帮小子玩耍惯了,关在家里不出一日便浑身不自在,吵着闹着要往外头跑了,小程氏想着武弘文一大早去了衙门,前头没一个能管住小儿子的,便将他带到了后院来,派了两个腿脚灵便的小丫头跟着他,此时间见武显荣过来寻武馨安说话,小丫头便在一旁禀道, “大小姐,小少爷今儿寻了夫人、老夫人、大少爷还有两位小姐,都让人带他出府去,没一个答应的,他这又寻到您头上了!” 转身又对武显荣道, “小少爷,老爷说了不能出府,您还是在府里玩耍吧!” 武显荣乃是个娇惯性子,被小丫头一拦立时闹起了脾气,抬脚向那说话的小丫头踢去, “要你多嘴!” 这四五岁的孩子,年纪不大,但踢起人来那劲儿可是不小,那小丫头也不过十来岁,被武显荣一脚踢在小腿儿骨头上,立时把眼泪花儿都疼出来了,只她也不敢叫,咬着嘴唇,忍了哭应道, “小少爷,奴婢不敢了!” 武馨安最是看不得这以上压下的,见着便沉下了脸,抬手给了武显荣一个爆栗, “这丫头又没说错,你踢她做甚么!” 武馨安那手劲可是没个轻重的,武显荣的小脑袋上来了一下,额头上立时便红了,他捂着额头,当时眼泪就飙出来了,这厢深吸一口气,扯开喉咙就哭了起来, “哇……” 他一哭,把这花园里的下人们都吓了一大跳,那小丫头更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少爷,您……您可别哭,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要是让夫人知晓了,自己在这府里便呆不得了! 杜鹃与知袅也吓了一大跳,上来要给武显荣看疼处,却被他一人一脚给踢开了,武馨安见状大怒,一伸手便抓着那小子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臭小子,闭嘴!你若是再哭……信不信我把你扔进池子里去!” 说罢,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便将武显荣给提了起来,她那力气当真是奇大,十来岁的丫头提一个四岁多的小子,竟是不费吹灰之力,提在手上居然还能轻松的甩上两下,跟提个小狗似的,武显荣被晃晃悠悠来了这么几下,突然就不哭了! 在武馨安的手上两条腿儿直蹬,两手乱舞,居然还笑了起来, “大姐姐……再抛高些……抛高些!” 武馨安依言果然又将他往池面上作势抛了两下,也亏得武显荣身上是好料子的衣裳,禁得住他那三十来斤的重量,武显荣双脚离地,整个身子在池面上转悠了一下又回来,居然是喜的拍手大笑, “好玩儿!这个好玩儿!大姐姐再抛抛……” 武馨安一翻白眼, “你小子差不多得了,我可没闲功夫陪你玩这无聊的把戏!” 武显荣还当真服武馨安的药,见她扔下自己要走,便又连忙粘了上来, “大姐姐……大姐姐……大姐姐……你等等我……” 武显荣跟在武馨安的身后,跟小狗阿黄似的,眼儿一眨一眨的,一脸的讨好献媚,就差屁股后头安个尾巴摇了,武馨安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状甚是无奈道, “你要怎样?” 武显荣见她一松口,忙上来一把拉了她的手, “大姐姐,带我出去玩儿!” 武馨安又翻白眼,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为难人,不是说了嘛,一府人都不许出去,我自己正也寻不到门路出去呢!” 武显荣闻言哈哈一笑,伸出小手拍着胸脯道, “我……知道怎么出去!” 武馨安应道, “怎么出去,前门、后门还有左右侧门都有人看守着,只要我们一踏出门,你母亲那处便立时能知晓了!” 那老婆子和小程氏正暗戳戳寻自己错处呢,可不能让她们抓着把柄了! 武显荣捂着嘴儿嘻嘻笑,拉了拉她的袖子, “大姐姐,你……你低下来些……” 武馨安很是不耐烦的弯腰低头, “怎么啦?” “我知晓能出去的路……” 武显荣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来甚么,转头瞪了一眼身后的丫头们, “你们……走开!全走开!” 丫头们闻言,立时都停下了脚步,往后头退了几步,看着那姐弟俩又往前紧走了几步,待离得远了些,两个脑袋凑到一处咬耳朵,半晌武馨安直起身子满是不信的问道, “你不会骗我吧!” “骗你我是小狗!”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夜访赌坊会朋友 武显荣急了,武馨安想了想道, “罢了,我信你一回,若是敢骗我,我便当真把你扔进池子里去……” 这厢两个脑袋又凑到一处咬了半天耳朵,之后姐弟二人又在这花园里逛了一会儿,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手拉手一起去了后头用饭。 之后两日府里风平浪静,外头城里关于倭寇的传闻却是越发传的厉害了,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军士,如今也有不少进了城,守在了四处城门之上,杭州城中出去倒好说,进来却是要严加盘查,但有半点儿支吾不实,便立时要拿入衙门大牢之中。 城中形势越发的紧张,武弘文也是今儿一早去了衙门,半晌午便派了武诚回来取衣裳,说是要住在衙门里了,还让家里眷属小心门户,下人仆从亦要呆在府中,不能随意进去。 小程氏与付氏见这情形是吓的不轻,早就花银子请了一旁钟家拳馆的拳师过来护卫庭院,于是这门户愈发的严紧了,可饶是如此还是让武馨安与武显荣寻到了空子。 这一日晚上鼓打二更,那武府西南角处的墙角,有一阵唏嗦的声音响起,不多时一个小脑袋出现在了墙角处,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子从里头钻了出来,一身粗布衣裳,打扮成小厮的武显荣回头冲墙角的洞小声喊道, “大姐姐,快些!” 同样一身粗衣的武馨安正吭哧吭哧的从洞里往外爬,待得好不易将整个身子挪了出来,武馨安扶着墙站起身,小声抱怨道, “这洞也太小了些!” 武显荣捂嘴儿笑, “是大姐姐屁股太大了!” 武馨安一瞪眼,冲他挥了挥拳头, “混说甚么,小心我揍你!” 武显荣早瞧出武馨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纸老虎,却是半点不怵,伸手过去拉了她,一脸兴奋的道, “大姐姐,我们快走吧!” 武馨安脚下是纹丝不动, “等下……先别跑,先说说我们这是去哪儿?” 武显荣一指北边, “我们家是在太平坊巷,从这条巷子钻出去,便是上复市街,那里甚么都有!” 武馨安闻言二话不说,蹲到地上,张开双手, “来,我背你!” 武显荣也不客气,上来扑到武馨安的背上,武馨安站起身掂了掂,自家兄弟虽说有些份量,但对她来说,这背后便如背了一个空袋一般,根本不费劲儿,当下迈开双腿,一溜小跑远远的离开武府,两个小身影没入了两侧高墙的阴影之中。 待跑到对面的巷子里,二人四下张望,见并没有被武府巡逻的人发觉,武馨安这才放下兄弟,二人手拉着手穿过小巷,到了巷口处探头一看,却是大失所望,原来这阵子闹倭寇,官府发告示行了宵禁,三更天之后果便不许人在街上走了,这人出来的少了,生意便淡了,小商小贩们也收早早收了摊儿,此时他们过来,只见得零零散散的几个摆摊的小贩,也都在弯腰收拾东西,不再招呼客人了! 武馨安见状对武显荣道, “今儿怕是玩不成了,不如回去吧!” 左右她是知晓了那后花园假山后的狗洞可自由进出,便已算是目地达到了,她也不耐烦领着一个小屁孩子四处转悠,倒不如早早回去睡觉了! 武显荣好不易跑出来,如何肯回去,挣扎着脱开武馨安的手,想了想道, “我们去……去找周淮!” 周淮便是那日里嘴贱被武显荣扯着头发打的小子,这周淮便是通判周庸的儿子,乃是最得宠的三姨娘所生,这三姨娘有个哥哥就是依仗着周通判在这城里开了一间赌坊,那赌坊离着武府不远,就在这下复市街面上,叫甚么如意赌坊。 武馨安问, “都这时节了,那周淮必是回家睡觉了,怎还会在赌坊里,我们还是回去吧!” 武显荣仍是不甘心,想了想应道, “我们去瞧瞧,去瞧瞧!” 武馨安拿他无法,便道, “去瞧瞧也成,若是他不在,你可要乖乖回来!” “好!” 武显荣很是爽快的点了头。 其实武显荣也是不晓得的周淮在不在,不过他听周淮说过,时常在这赌坊里玩儿一整夜,也不知是真是假,左右都出来了,怎得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其实武显荣也没那胆子跑太远,就是在家里关烦了,要出来散散心,只如今这城里倭寇闹得太凶,小程氏与付氏都是妇道人家,早就被倭寇弄得是风声鹤唳,惧怕不行,因而死死拘着儿子连大门都不许迈一步,如此倒是更激得武显荣越发想往外头跑了。 他也就是要同大人拧着干,实则跟武馨安出来之后,也是不知往哪儿去,只想起来周淮好似在附近,便索性领着武馨安往那如意赌坊去。 往日里的杭州城,慢说是刚入二更天,便是三更、四更、五更天,街面上都是有人来往的,四处灯火辉煌,茶楼、酒馆之类的是通宵营业。 可这阵子闹倭寇,街面上行人少了许多,不少通宵营业的酒楼都关了张,只赌坊和花楼里仍是人声鼎沸,半点儿不影响生意,待到了三更回不去了,便索性不回去了,就住在那里通宵取乐,明儿一早再扶墙的扶墙,输光的输光,同样一脸菜色的往家里赶。 由此可见,这世人的爱财与好色之心,怕只有钢刀架在脖子上才能收敛! 这两个小孩儿手拉着手在街面上走动,来往有人瞧见了也无人在意,两人寻到如意赌坊在那门前看了看,见这处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只门前有几个彪形大汉立在那处,一个个生得相貌凶恶,双手抱胸,腰间插刀,敞开的前襟处露出一大丛浓密的黑毛来,看来甚是可怕! 武显荣就是个窝里横,见着这样的汉子,立时吓得不敢往里进了,拉了拉武馨安的手道, “大姐姐,我们回去吧!” 武馨安见状不由嗤笑一声, “瞧你这怂包样儿!” 这样的汉子,武馨安还是王大妞时便早见惯了,自家那杀猪铺子里的伙计,哪一个不膀大腰圆的,那身材瘦小的也干不了这活儿呀! 武馨安牵着武显荣就过去了,冲着其中一个汉子道, “这位大哥,有事儿劳烦问一声!” 那汉子一低头,见着是一个圆脸的胖丫头身边带着一个更小的小子,在跟自己说话,当下嘿嘿一笑,弯下腰来粗声粗气道, “嘿!这小丫头从哪儿来的,这地儿可不是你来的,还不赶快回家上床困觉!” 武馨安冲着他一皱眉头, “你管我哪儿来的,我是过来找人的!” 那汉子嘿嘿直笑,伸手要拧武馨安的脸, “小丫头倒是个呛辣子,你要找谁?” 武馨安一偏头躲开他的手,瞪他一眼道, “不要动手动脚的,周淮在不在?” 那汉子哈哈一笑, “你找我们家表少爷?” 武馨安点头一指身边的兄弟, “这是我们家少爷,是周淮的同窗,我们少爷过来寻他玩儿!” 武馨安与武显荣早说了,出门在外武馨安就做了武显荣的随身丫头,武显荣再小也是个男儿身,在外头闯了祸都是小事儿,武馨安若是顶着武家大小姐的身份在外头跑,被人知晓了就是麻烦了! 武馨安如今虽说想出来单过,可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婆子与小程氏她不管,武弘文对她还算得不错,自然不好在外头丢他的脸。 那汉子看了看一旁紧紧挨着武馨安的武显荣,想了想回头问道, “今儿表少爷过来没有?” 有人应道, “过来了,在后头呢!” 那汉子直起身对二人道, “你们跟我来!” 这种赌坊都是做熟客生意的,若是换了陌生人来,汉子必是不会轻易放人进去的,不过武馨安和武显荣就是两个小孩儿,这汉子那会放在眼里,问了两句便带着人往里头走。 武馨安拉着武显荣进去,立时被里头热火朝天的景象给震撼了,这赌坊实则也不算大,里外也就三四间厅堂,每一间厅堂里都摆放了四五张桌,每一处桌面四围都围满了人,一帮子老少爷们儿个个都是面红脖子粗,伸颈瞪眼的瞅着那桌面上,嘴里还叫叫嚷嚷也不知说的甚么。 这屋子不大,人又多,又人人都在吵闹,二人一进来满耳都是嘈杂声,扑面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臭味儿熏得二人差点儿一人跟头。 “唔……” 姐弟俩同时捂住了口鼻,那汉子见了哈哈一笑,带着他们穿过人满为患的厅堂,到了后头院子里,冲着二楼一间窗便放开声音叫了一声, “表少爷,有朋友找!” 那窗户应声而开,果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谁找我?” 武馨安一看,那上头的小子生的虎头虎脑,浓眉大眼,那小子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瞧见是武显荣,便叫道, “好呀!武显荣,你还敢来找我!” 说罢,转身离开窗前,蹬蹬蹬的跑下楼来,这小子一面跑还一面挽袖子, “武显荣,今儿小爷我要报仇……” 正文 第三十章 小孩打架不记仇 周淮过来嗷一声,就扑向了武显荣,那汉子见这情景就是一晒, “哟!瞧这样儿……分明就是仇人,哪里是朋友嘛!” 正自犹豫要不要出手将两个小屁孩儿分开,却见那同来的贴身丫头一伸手, “砰……” 一把就揪往了自家表少爷的后领,再轻轻这么一提一甩,表少爷便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 “别动手!” 武馨安道,那周淮如何肯听,啊啊叫唤一声又扑了上来,再被武馨安甩了出去,如此再两回,武馨安终是不耐烦了,提着周淮的衣领怒道, “你再要动手,信不信我揍你?” 她在人家的地盘,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揍表少爷,一众后院里的汉子看着发笑,都当是小孩子玩闹,也没个好意思出来以大欺小。 那周淮三番五次被武馨安甩开,知晓自己这是打不过了,也不敢动手了,只干瞪着眼问道, “你们来做甚么?” “早说了呀,寻你玩儿呀!” 武馨安应道,周淮气着一指武显荣道, “我才不跟你玩儿呢!” 武显荣原本进了这里,见着这处阵仗心里怕得要死,若不是被武馨安拉着,早转身往家里跑了,可现下见得武馨安三番五次把周淮给拦了,这赌坊里的人也不见怎样,不由也壮了胆子,对周淮道, “你怎得这般小心眼,我是打了你,可你也骂了我呀,大家扯平了……” 想了想许还是顾忌在人家的地盘,便腆着脸冲周淮笑道, “你别生气啦……你以后不骂我,我也就不打你了!” 那周淮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武显荣服软,哼了哼口气也软下来, “我……我才不要同你扯平呢!” 武显荣道, “那……你待怎地,要不然我骂你两句,你再同她打一架?” 武显荣抬手一指武馨安,他人小,却也不傻,知晓那日与周淮打架是占了先机,先扯了周淮的头发,疼得他哇哇大叫,才没有还手。 若是当真动起手来自己定不是对手,可自家大姐姐力气大呀,打架的事儿自然是推了她出去! 武馨安见状很是配合的上前一步, “打不打?” 周淮又不是傻子,知晓打不过武馨安,应道, “好男不跟女斗!” 武馨安哈哈一笑, “这就对了嘛,即是不打,你们便还是好朋友,我们一起玩儿!” 周淮哼了一声,想了想,招呼二人道, “要玩儿……就去楼上!” 当先领着二人去了楼上,这下头院子里的众汉子看了都是呵呵一笑,小孩儿打架便是如此,前脚打完,后脚便能搂在一处玩儿了,没人当回事儿! 周淮倒也是个豁达的,只这上楼的一阵功夫,便将之前的恩怨给抛在脑后,领着二人进了屋子,就大声叫人, “给小爷端点吃的!” 下头有人答应一声不多时便送上了茶水和糕点,武馨安与武显荣也不客气,进这屋子里坐下,四下打量,见这屋子当中间放了一张桌子,上头摆了许多瓜子、糖果、茶水之类的,显是周淮前头正在这屋子里吃东西呢! 武显荣也是个脸皮厚的,好奇的在屋子里四处打量,完了半点不顾周淮的臭脸问道, “这里就是你时常玩儿的地方?” 周淮点头, “我无事便在舅舅这里玩儿的!” 他乃是庶出的,家里的大娘只顾着嫡出的儿女,对这些庶出的儿子女儿都是放任自流,从不管教,似周淮这种私塾里放牛吃草,趁着老子事忙,半夜里还在赌坊里鬼混的庶子尤其喜欢,无事还给些银两让他出去玩耍。 只周淮虽是周通判的儿子,却是个庶出,一般人家的孩子不敢同通判大人家的公子玩耍,同样家世的又瞧不上周淮是小妾生的,因而周淮平日也无甚朋友,只能在这赌坊里混日子,正自百无聊赖之间,武显荣送上门来,周淮其实心里是暗暗欢喜的。 “玩甚么?” 周淮一指桌上散落的牌九道, “玩这个……” 又指了指当中的骰子道, “还有这个……” 又指了一旁几上放的盒子,里头有细细长长的一叠纸牌, “这是叶子牌……” 这处是赌坊自然是但凡时兴不时兴的赌法都有,甚么斗鸡、斗狗、斗蟋蟀等等,又或是骰子、马吊、叶子牌、推牌九等等亦是一样不少。 武家家风倒也算得端正,家里的孩子从未见过这种,武馨安与武显荣在这上头乃是同样的双眼一摸黑,周淮却是自小便在这赌坊里玩耍,对这些门儿清,当下同二人分说起来是头头是道,一面讲一面看二人瞪眼张嘴,一派乡巴佬进城的模样,心中不由的是大大的满足得意,先前心里那点子小气恼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个小的趴在桌上玩得的高兴,武馨安在一旁瞧了半晌,又转到窗前四下打量,这院子是赌坊后头一个小院子,三面都建了两层的小楼,用来给自己人歇息,又或是重要客人另开赌局之用,当中一个天井,下头摆了个青花瓷的水缸,里头养了几尾金身大肚的鲤鱼,正在院子里的灯光下,扭腰摆尾的游着,鳞片还一闪一闪的泛着光…… 左侧一间屋子里有人在耍乐,里头有女人的娇笑声,又有男人的叫闹声,右边一间里有牌九拍在桌面上的噼啪做响之声,武馨安两辈子没来过这种地方,倒是瞧得津津有味儿,她陪着武显荣出来可不是为了看小孩子玩耍的,她是出来瞧瞧情势,寻那挣钱的活计的! 武馨安瞧向下头立在屋檐处的一众汉子身上,心头暗暗琢磨道, “这些人瞧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实则没一个是练家子,单论力气我不差他们任何一个……” 她有帮山上的山匪兄弟,其中那领头的几个都是练家子,她要是见过的,练家子太阳穴高高凸起,脚下步伐甚是沉稳,那是内家外家同练之故,这些人看着高大,实则个个都是步履轻浮,肩摇胯晃的,真正动起手来根本不顶事儿! 能请这帮子人,想来此间的主人也无甚大见识,若自己还是以前那般身形魁梧,相貌丑陋,不辩雌雄,说不得还能在这处来寻着活计,可如今她是武推官家的小姐,又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生得虽不说是美若天仙,却眉眼也是正正经经的女儿家,便是她自己不介意名声,这赌坊的主人一多半也是不肯收自己的。 “啧啧……” 武馨安抬手挠了挠腮边, “这银子怎么来,倒是有些费思量!” 她在窗边发呆,武显荣与那周淮就在桌上玩那些赌具,如此约有半个时辰,武馨安眼看着夜越发深了,赌坊里的喧闹更添了几分, “少……爷,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武显荣正与周淮抛骰子赌大小,玩的高兴,闻言头也不抬的应道, “再等会儿!” 武馨安也不同他多废话,过来一拍桌面, “砰……” 桌上的东西全数被震得跳了起来,落下来哗啦啦掉了一地, “少爷……你走不走?” 武馨安一瞪肯,武显荣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忙道, “走走走,我们走!” 说罢拉了武馨安就走,周淮很是舍不得二人,追出来问, “你……你们明儿还来找我不?” 武显荣不敢自己答应,只拿眼去瞅武馨安,武馨安应道, “若是我们能出来就来寻周少爷玩儿!” 武显荣也应道, “我母亲管得紧,上头还有祖母管着呢!” 周淮听嗤笑道, “你堂堂大男人让女人管真是没出息……我们家里,除了我爹我大娘我小娘都没一个能管着我的!” 这两个一个六岁多,一个才四岁多,不过就是偷溜出来瞎玩的年纪,懂甚么男人女人,但这“没出息”三字武?荣还是懂的,立时不服气道, “我……我自然是不怕她们的……” 说完还是心里没底,悄悄瞧了一眼武馨安,见她不说话,便又道, “我……我明儿还来!” 周淮闻言满意的点头, “好!我明儿等你!” 这厢送了二人出去,两人回转武府,寻到那狗洞口钻了进去,武馨安牵着武显荣的手,直到了前头三思堂的院门前,问他, “若是被人碰见了怎么说?” 武显荣嘿嘿笑, “大姐姐放心,家里人都知晓的……” 武显荣自小便顽皮,这样夜半不睡觉在府里四处溜达的事儿,干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身边的两个小厮都知晓小少爷的毛病,武显荣悄悄跑出去玩儿,他们怕事儿捅穿了要挨板子,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小少爷到院子外头玩儿,只留着门儿等着便是。 武显荣说着上前去敲门,嘴里叫道, “开门!我回来了!” 里头果然出来一个小厮,长得尖嘴猴腮的,正是武显荣贴身伺候的半斤, “小少爷,您可回来了!” 半斤一面说一面让开身子,放了武显荣进去,又抬眼见着武馨安, “哟……大小姐!” 说着要上前行礼,武馨安一摆手道, “小少爷在我那里玩儿一会儿,这夜深人静的,动静小些,别惊动了旁人!” 半斤闻言忙道, “您放心,小的们省得!”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丫头深夜表忠心 武馨安看着武显荣进了三思院的大门,这才放心的转往后院去,到了自家那院子,也不敲门,寻着角落处,退后两步再往前一冲,仗着腿上力大就那么一蹬便上了墙,又双手扶着墙头,身子便翻了过去,两手挂在墙头上,两只脚在下头紧紧贴着墙,身子缓缓的往下滑, “汪……” 那原本守在院门前的阿黄听着声响,先是冲上来叫了一声,旋即发现是自家主子,立时住了口,摇头摆尾的上来亲热,武馨安跳下来,一只手抱了它的肚子,一只手去捂它的嘴,阿黄狂扭身子,四只爪子拼命乱蹬乱刨,舌头伸出来狂舔她的掌心, “嘘……阿黄小声些!” 她抱着狗轻手轻脚的往小楼走,待到了楼梯口,放下阿黄脱去脚上的鞋,轻手轻脚地上去,推开房门刚一回身,便见得屋子里桌上油灯的灯罩被人取开,灯光见风便涨,屋子里立时一片光明, “大小姐!” 武馨安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披头散发的杜鹃坐在桌前,正一脸担忧的瞧着她,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 武馨安拍着胸口顺了顺气, “呼……吓我一跳,你……你怎么醒了?” 杜鹃应道, “奴婢起夜,瞧见阿黄在院门前趴着,便回来瞧了瞧您……” 这小狗自到这府里第一日起便同大小姐睡在一间屋子,整夜从不出屋,今儿晚上怎么在院门前趴着了? 杜鹃心头疑惑,上楼进到大小姐的闺房里,撩开帐子一看,床上高高隆起的薄被下头,只有两个枕头,杜鹃见状吓了一大跳,她倒是个性子沉稳的,也没有惊动旁人,楼上楼下四处寻了寻,又领着阿黄到外头花园里看了看,却是遍寻无人。 无奈之下杜鹃回转春晖院,坐在大小姐的闺房之中细想, “若是有那歹人进来,俘虏了大小姐出去,不说旁的,便是阿黄必是会大声吠叫的,那歹人想来也会将这枕头摆出个人形来诓骗于人……看来不会是歹人入了院……” 那就只有是大小姐自己个儿悄悄跑去了,阿黄才会守在门前等着主人回来,大小姐半夜三更跑到外头做甚么? 杜鹃这心里是又惊又疑又怕又惧, 难道是……大小姐觉着在这府上受了苛待,偷偷跑了? 想了想又摇头, “大小姐一个人能跑到哪儿去?” 大小姐同她们不亲,却是同关妈妈最亲的,她便是要走必也要带上关妈妈的,可关妈妈如今便在旁边的屋子,那鼾声响彻了整个小楼,关妈妈还在呢! 那……大小姐这是自己出去玩儿了? 杜鹃知晓小少爷便有这毛病,自小不睡觉时便喜欢让人抱着在院子里走动,后来年岁大些了,能跑能跳了,便喜欢天黑后在院子里玩儿,待困了要睡了,就往小厮背上一趴,让人背着回屋去,难道大小姐也有这毛病? 杜鹃坐在那处胡思乱思,心里打定主意,守在这屋子里等到天明,大小姐再不回来,她便只有去向老夫人禀报了。 如此在桌前静坐,手撑下巴打着瞌睡,堪堪便要熬不住睡过去了,却听得外头阿黄叫了一声,她立时惊醒,不多时楼梯上便有了动静。 杜鹃闻声忙取了油灯上遮光的罩子,明亮的灯光正正照见武馨安从外头蹑手蹑脚的进来, “大小姐,您去哪儿了,怎得出去也不让我们陪着?” 武馨安嘿嘿一笑将手里的绣鞋放下,对杜鹃道, “我……我夜里有些睡不着,便到后头花园里走动走动……” 杜鹃看了一眼她放在地上的绣鞋,上头满是灰尘,又有走到近前了,武馨安身上一股子异味儿让她鼻子一抽,却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武馨安, “大小姐去了后花园么?如今那墙角一株八月桂似是开了,奴婢闻着小姐身上似有桂花味儿呢!” “是么?” 武馨安抬起手嗅了嗅袖口,哪儿来的桂花味儿,分明就是那赌坊里沾染的一股子臭汗味儿,旋即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也是面不改色点头道, “倒是真有股桂花味儿!” 杜鹃神色不变,笑眯眯的道, “大小姐那后花园的八月桂去年便枯死了,今年怕是不会开花了!”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 “你即是知晓了,又何必绕弯子套我的话?” 杜鹃叹了一口气道, “大小姐,奴婢是下人本当不过问主子的事儿,只最近闹着倭寇,杭州城里不太平,您可别在夜里出去呀!” 武馨安笑眯眯应道,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 说着打了一个呵欠, “想睡了……想睡了……给我端热水来!” 杜鹃见她不想深说,只得无奈作罢, “那奴婢伺候您睡下吧!” 说罢下楼去取了灶上温着水的铜壶,提上来倒了水在铜盆里,取帕子来给武馨安洗脸净手,又倒水来洗了洗脚, “大小姐快睡吧,时辰不早了!” 武馨安脱了身上的衣裳,换了睡衣,待杜鹃为她散了头发,上了床,杜鹃则将那一身粗布衣裳搭在臂弯里,弯腰取了桌上的灯罩,把油灯罩住,灯光便暗了下来,武馨安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小声吩咐道, “杜鹃,这身衣裳你给我洗了,还是放在柜子里……我以后还要用的!” 杜鹃一听猛然回头讶然道, “大小姐,您这是还要出去?” 武馨安翻个身趴在枕头上冲她一笑, “即是被杜鹃你知晓了,也不瞒你,以后只怕你们家小姐我……是要时时往外头跑的……” 顿了顿眯眼儿审视杜鹃神情, “你若是想去告诉给夫人又或是老夫人尽管去便是了!” 杜鹃闻言愣了愣,沉思一会儿问道, “大小姐,能告诉奴婢出去做甚么吗?” 武馨安打了一个呵欠,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 “出去挣银子呀……祖母断了我们的月银,我不想向她低头求饶,便只能自己想法子挣银子了……” 杜鹃又沉默半晌又道, “那大小姐可是找到门路了?” 武馨安摇了摇头, “今儿才是头一回出去,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么快,不过……你放心,我总归能养活你们的!” 杜鹃低声道, “是奴婢们拖累了大小姐!” 武馨安伏在枕头上,噗嗤一笑, “怎得是你们拖累了我,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我这性子……自进了这家里,有这一天也是迟早的事儿,是我拖累了你们,害得你们跟着我一起受罪!” 想了想睁开眼看向杜鹃, “要不然……我想个法子,把你和知袅退回母亲那里去吧,以后我的日子怕是要艰难了!” 杜鹃闻言却是几步上来跪在了床前的脚榻上, “大小姐,奴婢一日是您的人,便终生是您的人,日子再难我们同心协力总能过去的,求您别把我们退回秋露院去!” 武馨安仔细打量杜鹃,见她目光清明,神情甚是恳切,瞧着倒不似做假,想了想道, “你即是不想走,我也不会逼你们走,放心……我总归有法子养你们的!” 杜鹃闻言忙退了一步,给武馨安磕了一个头, “大小姐,奴婢知晓奴婢们是秋露院过来的,大小姐心里对我们总还是有些提防的,这怪不得您,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您留了奴婢们在身边,总归有一日您会知晓奴婢们的忠心!” 武馨安闻言沉默着看了她半晌,点头道, “好吧!” 之后便是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武馨安去冬蕴院时,武显荣见着武馨安甚是亲切,上来便拉她的手, “大姐姐,你可来了,我就等着你呢!” 武馨安一笑,小程氏与两个女儿却甚是惊诧,武媛祯奇道, “荣哥儿,你几时同她这般要好了?” 武显荣不理她,只是拉着武馨安的手,紧紧挨着坐下,冲付氏嚷道, “祖母快快开饭吧,孙儿快饿死了!” 付氏见状心头暗气,转头瞪了小程氏一眼,心中暗道, “这家里有一个野丫头便够了,怎得还搭上了一个小的,程氏如今是越发无能了,自己儿子都管不住!” 小程氏被婆婆一记眼风瞪得心头也是一阵恼怒, “这丫头使得甚么手段,怎么把荣哥儿哄过去了!” 一顿饭各人各怀心思,只武馨安与武显荣吃得尽兴,待得用罢了饭,各人散去,武显荣便如小尾巴一般跟在了武馨安的屁股后头, “大姐姐,我们一起玩儿吧!” 武馨安白眼一翻, “谁耐烦同你这小屁孩儿玩,回你自己院子去!” 武显荣不过只一晚,便瞧穿了武馨安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却是毫在不意她的冷脸,笑嘻嘻的跟着她回了春晖院, “汪汪……” 见着生人的阿黄冲了出来,见着武显荣便蹬着两条后腿儿,伸脖子瞪眼冲着他叫唤,武馨安见状忙要伸手去提它的后颈皮,却是没想到武显荣见着阿黄立时欢呼一声, “小狗!” 他也不管阿黄龇牙咧嘴的作势欲扑,却是自己先扑上去伸手就抱,他这么不管不顾的,倒是把阿黄吓了一大跳, “汪……嗷……” 武显荣一把薅住了它的尾巴,吓的阿黄嗷嗷叫唤挣扎着脱离了魔爪,钻到了武馨安的身后。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重承诺二出武府 “小狗!” 武显荣仍是喜滋滋的追了上去,阿黄夹着尾巴又绕到了武馨安前头,武显荣又跟着绕到前头,如此阿黄在前头跑,他在后头追,一人一狗便绕着武馨安转起了圈子,武馨安见状白眼一翻,伸手一把薅住了武显荣的后领,又呵斥道, “阿黄,进去!” 阿黄立时听命冲回了院子,后头武馨安一手提了武?荣跟着也进了院子,跟着武显荣的两个丫头也忙跟着进来,武馨安吩咐关妈妈道, “妈妈,给这小子弄些零嘴儿茶水……” 关妈妈得了吩咐,笑眯眯的去了, 大小姐在这家里实在孤单,兄弟姐妹都不亲,能有一个小少爷同大小姐亲近,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武馨安将武显荣放在院子里头,武显荣脚一落地便又追着阿黄跑,武馨安也不管他,自顾自上了楼,却见得知袅正在柜子里翻找, “知袅,你在找甚么?” 知袅回头, “大小姐您回来啦……” 武馨安点了点头,坐到桌旁,一旁杜鹃为她倒上温茶,却是轻声向武馨安解说道, “大小姐,昨儿同您说过话之后,奴婢回去房里便同知袅商量了,我们都不离开大小姐,却也不想拖累了大小姐,奴婢们打算着,也没甚么会做的营生,就只有这绣活还能拿得出手,奴婢们打算从今日起绣些荷包、手帕之类的拿到外头去卖,多多少少总也能贴补些家用……” 说着看了知袅一眼, “奴婢今儿一早陪您去冬蕴院,临走时让知袅在家里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边角料,先练练手!” 武馨安闻言笑道, “你们这法子倒是好,只我这绣活是当真见不得人,要不……倒是能同你们一起做……” 知袅从柜子里翻出来几块布料,拿到桌上给二人看,好奇问道, “那……大小姐您打算着要寻甚么营生?” 武馨安想了想道, “还没个章程,再出去瞧瞧!” 两个丫头闻言互视一眼,杜鹃便小声劝道, “大小姐,奴婢们绣活儿好,平日里也无事,这挣银子的事儿便交给我们吧,如今这外头正乱着呢,您……您还是别再半夜出去了!” 武馨安一听,心道, “说来说去,这还是想拦着不让我出去呢!”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们,慢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便是百姓家的闺女,也没一个半夜三更在外头晃的。 不过武馨安这性子不同旁人,她本就是个关不住的,回来这府上能老实呆上大半月,已是看武弘文的面子了,于是想了想吩咐杜鹃道, “去下头柴房寻根木头来,越粗越好……” 杜鹃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去了,不多时从柴房里寻了一根小腿儿粗细的木头来,武馨安接过来拿在手上笑道, “你们可别眨眼啊!” 说罢,左右手握住两头,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只听喀嚓一声那小腿粗细的木头便折成了两截,两个丫头看着那新鲜的断茬处,不由一阵阵的发愣,知袅拿过一截木头,用手指戳了戳那断口, “咝……” 断面上的木刺扎的她手指一痛,这可是真真正正纯靠力气给掰折的,知袅瞪大了眼, “大小姐,您……您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武馨安得意笑道, “这算得甚么,慢说是这小腿儿粗的,便是大腿粗的,我也不过是稍稍费些力气,一样给掰断了!” 知袅与杜鹃是又惊又奇,以前在家时也曾听说有些人力气壮如牛,一顿饭一锅饭的,只那些都是男子,女子似大小姐这般的,她们还是头一回见, “这下子……我半夜出去,你们是放心了吧?” 武馨安笑道, “别看我年纪小,只我这力气,等闲四五个大汉都欺负不了我!” 杜鹃也是半晌才回过神来, “大小姐……当真是神力,确实厉害!” 只这力气大倒是不被人欺负了,可女儿家半夜三更在外头晃荡,传出去也是不好听呀,两个丫头还待再劝,却听得下头狗叫了起来, “汪汪汪……” 武馨安只当是武显荣惹怒了阿黄,便快步出来探头往下看,却见得武显荣正立在院子里,阿黄却是脑袋冲着院门,正大声的吠叫着,显是外头来了人,下头关妈妈出去开门,见外头立着两个面生的丫头, “你们是哪个院子的,怎得在我们这院子外头窥探?” 那两个丫头见被人发觉,只好讪讪应道, “妈妈,我们是夏煦院的……” “你们过来有何事?” “这个……” 两个小丫头神色尴尬,其中一个应道, “我……我们家小姐,让我们过来请了小少爷过去!” 关妈妈闻言不疑有他,转身请示武显荣, “小少爷,两位小姐寻您呢,您看……您是不是要过去?” 武显荣是连连摇头, “不去……我要同小狗玩儿……” 说着冲那两个小丫头连连挥手道, “你们走……你们走……我不去那边!” 两个小丫头见状无法只得行了一礼, “是,小少爷!” 待得二人走了,关妈妈关上了院门,武馨安才缩回了身子,嘴角却是一挑, “她们这是怕我欺负那小子么?” 总归不是一个娘生的,与她又互瞧不顺眼,那两个自然是不想亲兄弟同自己太过亲近! 武馨安想到这处便冲楼下抱着阿黄揉来揉去的武显荣道, “你玩会儿便回去吧!” 也免得她们派人来寻,吵得我这里不得安宁,武显荣却是充耳不闻,死活赖在这处直到午间,才又同武馨安去了冬蕴院,用罢午饭又要跟着武馨安要回春晖院,一旁早心中不满的武莲祯和武媛祯见状,手疾眼快的抓了他, “今儿派了人去叫你,你也不来,下午可要跟着我们走了!” 说罢,一左一右将武显荣给带走了,小程氏在一旁笑道, “安安,可别多心,他们姐弟平日里向来亲厚的!” 武馨安闻言嘴角一扯, “呵呵……弟妹们亲厚自然是好事!” 这厢也不同小程氏多说,便自回转春晖院了。 如此还当武显荣再不过来了,却没想到天一擦黑,那小子便来敲门了, “大姐姐!大姐姐!” 刘婆子过去开了门, “大小姐,小少爷来了!” 武馨安在楼上闻声出来,见武显荣身后连个丫头都未带,心里便有些数了, “让他上来吧!” 武显荣这厢蹬蹬蹬跑上楼来,见着睡在角落处的阿黄先扑了过去,阿黄今儿被他揉弄了半天,现下见着他便心下发怵,刚要起身想往桌下躲去,却是没那臭小孩手快,被一把抓了尾巴拉进了怀里, “呜呜呜……” 阿黄冲着武馨安一阵哀叫,武馨安招手叫武显荣, “别把我的狗给靳死了,你过来!” 武显荣果然放了阿黄过来, “大姐姐……” “这天都黑了,你怎么不睡,跑我这里来做甚么?” 武显荣应道, “我们去找周淮呀,昨儿说好了的!” “昨儿不过随口说说,你倒当真了?” 武显荣一甩脑袋, “大丈夫一言死马难追……” 武馨安自然也是打算着今儿晚上再出去的,那赌坊里三教九流最多,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有了武显荣在,她倒不用再寻旁的借口了,于是便问他道, “你怎么出来的,可是有人知晓?” 武显荣应道, “我告诉母亲说是回前院去了,天一黑就关了房门,让半斤给我守着呢!” 这几日父亲不在家,哥哥又管不住他,不趁着这时节好好玩一玩儿,以后便没机会了! 武馨安想了想点头道, “你待会便出去,装做回去睡觉的样子,在那狗洞处等我……” 武显荣闻言大喜, “大姐姐,我就知晓你最好!” 二人这厢商议好,武显荣也不耽误,过去又抱着阿黄扯了一把狗毛,这才蹬蹬蹬的跑了。 武馨安等他一走,立时便吩咐两个丫头, “给我拿身粗布衣裳过来……” 杜鹃忙取了衣裳过来给武馨安换上, “大小姐……” 两个丫头一脸忧心,武馨安冲二人摆手道, “你们不用多劝,我心里有数的!” 这厢装做洗漱一番上床睡觉的样子,房间里的灯光暗下约摸有一盏茶的功夫,武馨安便从房里出来了,不多时身影便在两个丫头的目送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晚,武馨安姐弟又去了如意赌坊,周淮见他们果然赴约,那是喜出望外, “我还当你不来呢!” 武显荣一挥手很是豪气道, “大丈夫一言,死马难追!” 周淮听了哈哈大笑, “是驷马难追,就是四匹马也追不到的意思,不是死马难追,怪不得先生要打你的手心!” 武显荣闻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嘻嘻笑问道, “为甚么是四匹马,不是五匹马,六匹马?” “这个……” 周淮与他其实也是半斤八两,如何能明白其中典故,抠着后脑想了想应道, “这个……应该是四匹马跑得快些吧!” “为甚么四匹马跑得更快,不是五匹马跑得更快?” “这个……许是只有四匹马吧……” “为甚么只有四匹马?” 周淮终是被武显荣问得恼了,应道, “我说四匹马就是四匹马,你再问……我就不带你去瞧热闹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探码头小子乱嚷 武显荣闻听果然不再追问, “你要带我去甚么地方瞧热闹?” 周淮应道, “今儿听舅舅说,他有一批货要运进城,我们去瞧瞧……” 武显荣听了有些失望, “货有甚么好看的?” 周淮应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货,都是我舅舅在外头寻的稀罕玩意儿……” 说着凑到武显荣的耳边,咬着耳朵道, “都是这城里有钱人买的东西,我听我舅舅说了,官府不许运的,我舅舅便只能晚上运过来,悄悄的卸货……” 说着又凑得更近了道, “我舅舅说了,这可是掉脑袋的货……” 这些话那如意坊的老板自然是不会同自家外甥说的,乃是周淮在院子里玩儿时,在墙根儿下偷听的,这小孩子的好奇心最是大了,见得好几个汉子同自家舅舅进去屋子里,把门一关,那最后的汉子还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一派神神秘秘的样子,这情形如何不让他心头生疑。 于是趁着人不留意,便悄悄溜到了墙根儿下头,就听得自家舅舅的声音道, “货今儿晚上便到,你们几个今儿晚上可要给我提着小心……” “老大,我们兄弟几个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舅舅又道, “往日里倒也罢了,我也不是那碎嘴的人,只这一回的东西十分紧要,都是大客花了高价钱买的,容不得有闪失,千千万万不能给官府里的人知晓了,若是走漏了风声,大家伙儿跟着一起掉脑袋吧!” “老大放心!” 屋里的其余人等纷纷应声。 外头的周淮听了那心头的好奇心更胜,他也晓得舅舅必是不会带着自己去瞧的,便打算着偷偷去瞧,只他毕竟只是不大点儿的孩子,胆子是小了些,正是犹豫间,见着武显荣过来,眼见武馨安立时眼前一亮,当下便觉着胆子壮了, “我们过去瞧瞧,看看我舅舅到底运的甚么货?” 武显荣亦是同样不肯安份守己的小屁孩儿,闻言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 一旁的武馨安可不是他们,遇事却要仔细不少,便问道, “你舅舅在的货船在哪儿卸货?” “就在离这处不远的保安桥……” “即是见不得光的货物,我们过去被你舅舅知晓了,你是亲外甥自然无事,我们只怕……” 周淮应道, “我们悄悄过去瞅瞅,再悄悄的回来,必不会被他们发觉的!” 说话间便拉着武显荣便往外头跑, “我舅舅早一个时辰前就出去了,我们再不去东西都卸完了,就看不着喽!” 两个小子年纪不大,但腿脚倒是十分灵便,跟两尾小鱼似的往外头人堆儿里一钻,便找不着人了,武馨安无奈只得拔腿跟着追了过去。 三人两前一后,出了赌坊一溜烟儿往东面跑下去,转过一处拐角便能见着河,顺着再往东面跑便是保安桥了,实则自那金湧水门可直通如意赌坊所在的下复市街,只这段河道河沙淤积,已是不能行吃水太重的货船,周淮舅舅的货船便只能驶到保安桥再由人卸货上岸,将东西运送到下复市街。 三人这一路小跑过去,远远地便能见着保安桥,那码头处有火把闪烁,照得码头处亮如白昼,周淮拉着武显荣跑在前头,指了那里便道, “瞧……那就是我舅舅!” 三人仗着都是小孩子,身量矮小,此时都一起挤在了码头旁,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后头,此时都探头探脑的一起往码头上瞅,借着码头上的火光,武馨安瞧见那周淮的舅舅生得十分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有一个大肚子,此时正冷着脸呵斥道, “都给老子小心着些,这些东西磕碰不得,更不能搬了个儿,若是弄坏了,剐了你们的皮都赔不起!” 周淮乃是小妾所生的,他亲娘姓冯,娘家兄弟好几个,脑子最灵光的便是这老大冯元,见着妹子得了周通判的宠,便接着这竿子往上爬,弄了一个赌坊赚银子,与自己的便宜妹夫五五分账,又借着这赌坊与漕帮的人搭上了关系,这才能在水道上运货行走,来来往往的赚些黑心钱。 这一趟冯元的货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只能夜里行船,要想将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杭州城里,漕帮那处必是要打点到的,饶是如此,一路躲躲藏藏也是晚了一多个时辰才到了码头,赵元亲自现身监工,看着手下将货船上的油布给揭开,只见那船上堆了整整齐齐码了两层木头箱子,一帮子壮汉正在四人一组,将箱子给抬到岸上。 武显荣看了半晌问周淮道, “那箱子里头是甚么也瞧不着呀?” 那些木头箱子给钉得严严实实的,里头是甚么都瞧不着,他们跑过来是瞧人搬箱子的么? 周淮自然没想得那般周到,只当过来就能瞧见稀罕玩意儿呢,见状也有些傻眼了,武显荣这小孩儿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见瞧不着东西便想打退堂鼓了, “骗着我们来瞧,又甚么也瞧不着,有甚么意思,我们还是回去吧!” 当下便要起身回去,周淮见被武显荣小瞧了,自觉丢不起这个脸,想了想拉着他道, “你别走,我……我们再走近些瞧瞧!” 周淮又拉着武显荣往前头走了一段,三人躲到了一棵大树下,那码头明亮,这处黑暗,他们又身景小,离得更近了,码头上的人也没发觉。 只见那些壮汉子搬的木头箱子,都是有半腰高,有半腰宽,四四方方甚是沉重的样子,那些汉子很是老实,全程只是吭哧吭哧的搬着,除了周淮舅舅在上头时不时呵斥几句,下头搬东西的汉子没一人吱声,整个码头只听着木头箱子挪动时的咯吱声,和众人的喘气声儿。 这时节有人过来问道, “老大,这货在水道上行了五天五夜,也不知怎么样了,我们要不要打开来瞧瞧?” 冯元想了想道, “按说漕帮的人做事向来可靠,我们以前都是极信孟天鹏为人,也少有验货的,不过这一回的货与往日不同,还是瞧一瞧为好!” 于是亲自取了一支火把,在搬上船的几个木头箱子前转了转,选定一个指着道, “就这个甲字的吧!” 当下便有两个汉子提了撬棍过来,对着那箱子上头用白漆写了甲字的木头箱盖一阵撬动,武馨安他们三个见得要开箱,立时便激动起来,一起探出脑袋,伸长了脖子,往那灯光明亮处瞅。 却见得那两个汉子,小心翼翼将箱盖撬开,推开箱盖翻到一旁,冯元举了火把往里头去瞧,又伸出手在里头扒拉了几下,一转身将手里的火把给了身边人, “拿着!” 身边的人接过火把,照着冯元弯腰往箱子伸手,再直起身时,冯元的双手抱着好似是一个人! “怎么会是人?” 武馨安大吃一惊,眯着眼使劲儿瞅着,冯元身边的汉子高高举着火把,火光之中,武馨安三个就见着那被冯元抱出来的人,看身量不是成年人,身上的衣着应是男子。 待得冯元转过身来时,手里的人脑袋一歪,脸转向了这边,这下子看清楚了! 果然是个人……约摸有八九岁的小郎君,身子软软的瘫着,也不知是死是活,三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是紧紧闭着的,鼻子挺高,嘴唇很薄,眼睫毛又浓又密,跟两把小刷子一般,即便是隔了一段距离,都能瞧出这小郎五官生得跟画上一般。 武馨安眼尖,见着他的睫毛不停的抖动,心中暗道, “看来是个活的!” 周淮这舅舅可真是胆子大,居然敢贩卖人口! 这样的事儿武馨安以前在大风镇时也听说过,却是没想到这一回竟在这里瞧见了! 她紧紧抿了嘴是暗暗心惊, “这……这可是犯王法的事儿,抓着要被砍脑袋的……” 大庆朝自立国起便有太祖明令不许贩卖人口,犯者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铁律便是王大妞那远在偏僻乡下,大字不识一个的杀猪户都知晓,冯元自然不可能不知的! 武馨安看得心头一凛,暗暗道, “这刀头舔血的生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做事儿的人无不心狠手辣,若是让人发觉了,难保不会被人杀人灭口!” 这厢不由的暗道晦气,不过就是出来瞧个热闹,怎得就偏偏撞上了这样的事儿! 想到这处武馨安悄悄伸手想去拉自家兄弟,预备瞧着势头不好便立时跑路,只她的手却没有武显荣的嘴快,手指头刚碰到对方的肩头,就听见自家那傻兄弟突然指着寻边叫了一声, “那箱子里是一个人!” 武显荣这一声,好悬没有把武馨安给吓死! 这小龟孙儿要害死人么! 于是原本伸手拉肩头的手,变成了去捂他的嘴,只是已经迟了,这深更半夜,小孩儿的声音又尖又细,武显荣这一嗓子立时便将码头上的人给招来了。 冯元猛然一回头,一瞪眼, “有人!” 那一众汉子的脑袋立时都转向了这边,一个个脸上横肉抖动,凶神恶煞的,武馨安见状忙一手捞了一个, “快跑!”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杀回马枪救个人 也是亏得她力气大,左右手一边夹一个,还能跑得飞快,他们一跑那边码头上的人立时也跟着动了,冯元一挥手厉声喝道, “追!把人给我抓住喽!” 众汉子立时便撒开腿儿追了过来,武馨安听得身后脚步声杂乱,心头暗叫不好, “我倒是力气大,一个打几个都是小事,可身边还有两个累赘,这姓周的小子我扔给他们倒也不怕,左右是亲外甥,难道还能灭他的口不成……” 想到这处刚要松手,却是突然又觉着不妥当, “我把这小子扔了,待他们抓着这小子一问,一个六岁的小孩儿你还指望他能封死了嘴,逼一逼,哄一哄岂不是就要把我们供出去了!” 想到这处便不敢放了周淮,只得自己夹着二人飞奔,蹬蹬蹬这一通乱跑,武馨安来杭州城也只一月不到,又从未出过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见着小巷子便钻,想仗着人小,跑得快将后头追兵给甩了。 只可惜她慌不择路,跑着跑着,竟是被她跑进了一条死胡同去,待跑了一段路,抬头一看才发觉眼前是一堵高墙挡路,左右看看再也没有岔路,这厢抱着两个小子想回头,后头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在那儿呢……别让他们跑了!” 有人在叫嚷,武馨安抱着两个小的左右看了看,发觉左面的墙头要矮上不少,想了想对二人道, “你们先回去赌坊那边等我……” 说罢先将自己兄弟扔上了墙头,武显荣倒也乖觉,借着武馨安的力便趴了上去,武馨安又把周淮给推上了墙上,两个小的趴在墙头上,武显荣叫道, “大姐姐,你快上来!” 武馨安冲他们道, “你们快跑,回赌坊去,若是我没回来,你便先回家去……” 想了想又叮嘱道, “这事儿,你们任是谁……打死也不能说!” 说罢也不管两个小的如何,自己却是返身往来路跑去,几个跨步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武显荣见状刚要叫嚷,却是脚下一滑人便摔了下去,紧接着周淮也咕咚一声摔了下来,二人摸着屁股好不易哎哟哟的爬了起来,这一阵声响早惊动了屋子里的主人。 有人在屋子里叫了一声, “谁呀?” 两个小的吓得都紧紧捂了嘴,直往那墙角处躲,不多时屋里亮了起来,有人提了盏油灯出来,却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老头儿老眼昏花也瞧不真切,提着灯在院子里照了照没瞧见人,又打一院门往外头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又嘟嘟囔囔的回去了屋子里,熄灯睡了。 两个小的见机,这才悄悄过去打开了院门,手拉着手跑了。他们两个年纪虽小,却是时常在这街面上走动的,出来瞧准了方向,周淮便带着武显荣往下复市街跑去…… 那头武馨安扔了两个累赘,却是心头一松,这厢回身往来处跑去,脚下是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不多时便遇上那一帮打着火把追来的汉子,众汉子见迎面跑来一个粗布麻衣的小丫头,都是一愣,实则前头他们在码头上,乃是他们在明,三人小的在暗,面目瞧不真切,但身影是能认出来的。 有那眼尖的指着武馨安道, “三个里头有一个就是她!” 那打头的汉子听见了立时张大双手,两腿微弯,作势要过来一把将武馨安给抱住,武馨安却是不闪不躲,小脑袋一低,两条腿一用力,便一头扎进了那汉子的怀里,众人见状都当小丫头是手到擒来了,却是没想到只听得喀嚓一声, “啊……” 一声惨呼声传来,那为首的汉子竟是被不及胸口处的小丫头,撞得飞跌了出去,重重摔到地上,嘴角居然还渗出血来,众人惊得是脸色一变,武馨安却是哈哈一笑,脚下冲势不减又往前头跑去, “别拦路!” 这厢左右手往外一推,竟将两个拦路的汉子推了一个趔趄,自己小小的身子便从人缝之中钻了出去,前头的汉子是猝不及防,后头的汉子此时也有了防备,见武馨安撞来不进反退,却是有人叱喝一块,蹲身向下便是一个扫堂腿。 武馨安跑得快,来不及收脚,果然中了招,被人一腿扫到脚踝上,立时便要扑倒,她也是见机得快,往前头一扑,便顺势打了一个滚,还未等后头人追上来再补一脚,自己便翻身爬起来了。 正这时一旁有一阵恶风扑到,却是有个汉子挥拳头冲着她面门打了过来,武馨安一抬手,便将那汉子的拳头给抓住了,她也不会甚么花式技巧只是光凭着一股子蛮力,抓着那汉子的手腕用力这么一拧,便听得喀嚓一声,那汉子的手腕便被拧折了, “啊……” 汉子发出一声惨叫,被武馨安一脚揣在小腹之上,人往后跌跌撞撞的摔去,正正好挡住了自己人的来路,武馨安见那几个汉子撞作了一团,一时无人能近到身前,当下转身就跑,却是脚下飞快,不多时小小的身影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后头的人呼呼喝喝的跟着追了过来,武馨安是一通儿乱跑,远远见着有一片亮光,还当是到了大道上,再等跑近了一看,心中暗暗觉着不好,不由的低呼一声, “倒霉!” 她居然又不知不觉跑回码头来了,那边码头处的人也瞧见了这边快速奔来的人影,与后头打着火把追来的人,知晓这是将人给又撵回来了! 于是又分出来四人迎面向着武馨安跑来,武馨安心头暗暗叫苦,一边跑一边左右瞧了瞧,居然无一处岔路可以让她变道,眼看着对面来人是越跑越近,无奈之下她只得故伎重演,一低脑袋索性再当了一头山羊。 “咚……” 的一声,一头撞上了迎上来的那个汉子,那汉子也是吃了与前头汉子一样的亏,没想到了一个小丫头竟有这般大的力气,竟被撞得身子后跌, “噗通……” 一声跌入了一旁的河道之中, “呀……” 武馨安发一声喊,躲过另外三个汉子伸来的手腿,一看离着那冯元便近了,索性一咬牙一闭眼,径直冲着那冯元撞去,那冯元倒是跟着拳脚师傅教过几日,只他也没会那精巧的借力打力的招式,情急之下只得使双手护住了胸腹, “砰……” 一声,武馨安的脑袋同他交叉的手臂撞到了一处,蹬蹬蹬冯元摔下了码头阶石,眼看着便要滚到水里了,这一众人见老大要遭殃,也顾不得她了,都纷纷去抢救冯元, “老大!” 武馨安只觉着脑袋微微有些发昏,晃了晃脑袋眼前又清明起来,她左右看了看正想寻个逃脱之路,见着两旁高高垒起来的箱子,不由的是眼前一亮, “嘿嘿……” 这厢一转身,在冯元等人恼怒交加的叱喝之中,猛然一推…… “砰砰砰……” 她那力气当真不是吹的,足足有她一般高,一般宽的木头箱子,竟被她生生推动,撞到了一处,那放在岸边上的箱子,便被挤进了河里, “轰……轰轰轰……” 好几个大木头箱子都落入了河水中,立时溅起高高的水花,因着是木头箱子,又钉的严实,倒也是一时半时不会沉下去,如此那冯元立时慌了手脚,再也顾不得让人去抓那可恶的丫头了,却是大叫道, “快快快!把箱子捞上来……” 这里头可是各地精挑细选来的货色,少了一个他都赔不起! 一众汉子顾不得武馨安,她这厢闪身躲到一旁四下寻摸出路,却是正藏在那开了盖的箱子旁,武馨安下意识的探头往里头看了看,一眼就正正见着先前那被抱出来的小郎,正躺在箱子里头,此时正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咦!你醒了!” 武馨安歪着脑袋打量他,之前远看时便觉着这小子的五官好看,现下近了瞧着越发的好看了,跟那街上卖的瓷娃娃一般,眉是眉,眼是眼的,武馨安忍不住伸手进去拧了他的脸一把,那小郎的脸上立时便红了一片, “咦!是热的,果然是真人!” 那小郎一双眼直楞楞的看着她,脸上现出些许的怒气,可他应是被人下了药,身上无法动弹,只能使眼睛愤怒的瞪着武馨安,武馨安嘿嘿一笑,向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悄悄对他道, “你别瞪我,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没想到对方闻言一双眼瞪得更大了,武馨安还当他是害怕,便出言安慰道, “好啦好啦!放心……我跑得很快,他们追不上我的!” 这箱子及成人的腰间,却是到她的下巴,她没法子在外头救人,便爬了进去,先是一脚踹破了箱板,探身进去,将那小郎拽了出来,再双手在对方的腋下一提,身子一矮,便把人扛到了肩头上,还掂了掂, “你可真轻!” 这小郎瞧着年纪与自己相差仿佛,个子却比自己高一些,可这分量却是十分轻巧,对武馨安来说扛这样的,十个都不成问题!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贪财大夫爱银钱 武馨安扛着人出来,却是一回身在那箱子上重重的推了一把, “砰……” 那甲字号的箱子立时便落入了水中,因着旁边踢破了一个洞,落水时箱子一斜,立时便进了水,不多时河水便灌入了箱中,立时就沉了一半,冯元见状大惊,指着那木头箱子嚷道, “快快!先救这个……这可是甲字号的货……” 这箱子里的货可是最贵的! 那些下水捞箱子的汉子见状纷纷弃了面前的箱子,往那甲号箱游去。 这头武馨安却是趁乱将那小郎往自己肩头一扛,就如兔子一般窜入了黑暗之中…… 待到一口气跑出去老远,见不到人了,她才将手里的小郎给放了下来, “呼呼呼呼……” 这么一通来来回回折腾,饶是她体力再好,也是累得呼哧带喘, “你怎么样呀?可是能自己走动呀?” 武馨安将他放在一户人家的台阶之上,上下打量他, “呼呼呼……这小子……这小子怎得生得有些怪呀?” 这时节,她才发觉这小郎生的有些怪异,他也是黑发黑眸,但脸上手上的皮肤却是十分的白皙,肤质极好上头还微微泛着光亮,看着跟自己喝茶用的白瓷一般,最不同的是眉目,轮廓显得比一般人深些,鼻子还有些往下弯…… 这也是武馨安两世做人都没见识,若是换了一个见多识广的杭州老人来看,必是知晓这小子不是纯种的汉人,乃是混些许色目人的血脉,不过因着混得不多,他身上的色目人特征并不是太过明显,不过这一身皮肤和那鹰钩鼻子还是一眼能瞧出来的。 只可惜武馨安没见识,见着这小郎生得比常人更白,五官更深邃,除了那鹰钩鼻显得人面相有些阴鹫以外,他算是自己两辈子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了! 她蹲下身,看着他光滑细腻的脸蛋儿,忍不住又伸手又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 “喂……你叫甚么名字?你怎么这么白呀,皮肤这么滑呀!” 前头知袅和杜鹃还说自己皮肤滑如凝脂,现下她倒真想把这小子扛回去给她们看看,这小脸跟嫩豆腐似的,才是真的滑如凝脂呢! 地上的人,半边脸被她捏红了,却是毫不在意,只是一双漆黑的眼珠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才开口道, “你……你送我回去……” 武馨安闻言吃了一惊,歪着脑袋打量他,还伸手在他头上扒拉了几下, “你……你做甚么?” “你脑子是不是刚刚出箱子的时候撞到了……” 也没个包没个口呀? 怎得就脑子糊涂了? 武馨安奇怪的问道, “那帮子人是卖人口的,你落进他人手里,还能讨着好去,你回去做甚么?” “你……你不用管,送……送我回去!” 这奇怪的小郎君只是要回去,武馨安听了连连摇头, “那可不成……你好不易被救出来了,就别再回那火坑里去了……再说了,我也是好不易才逃出来,才不要又回去呢,要是被他们抓着了,说不得会被杀人灭口的!” 那帮子人口贩子,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 “你……你送我回去!” 地上的人仍是一脸的坚决,武馨安很苦恼的挠了挠头, “听那周淮舅舅说,你们在船上行了五天五夜,我瞧着你多半是在箱子里憋糊涂了,罢了……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寻个地方带你去瞧瞧吧!” 说罢又弯腰将那小郎给扛了起来, “你……你……” 肩膀上的人软瘫着身子挂在她的肩膀上,张口还想说话,却是没想到武馨安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头, “别说话!” 当下迈开腿儿,一溜烟往前头跑去,不多时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杭州城武馨安当真是一点儿不熟,不过好在还记得下复市街的方向,从码头出来,虽是不识路,但朝着南边跑必是没错啦,果然这厢七拐八弯,有一下还遇上了一条死胡同,她也不耐烦绕路,带着人翻了墙头。 也好在这附近都是平常百姓家,家中墙头都不高,有些甚至只得一个木头栅栏,她浑身力气又大,带着一个人居然还能爬得上去,如此这般费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又找到了如意赌坊的所在。 武馨安背着人自然是不能回如意赌坊,而是先寻着了家,再寻着自家邻居,那位姓金的大夫正是在这里住着。 于是上前叩门,有守门的下人听得声音过来开门,见有个小姑娘扛着一个小小子在门前站着,这位乃是医家的门房,这样的事儿见得多了,知晓这深夜敲门必是有急症的,当下便进去叫了金郎中。 金郎中年约五旬,头发花白,生得清瘦,颌下一缕长须,很有些名医风范,此时见是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小郎君,身上都是粗衣粗布,便当是贫穷人家的百姓,便有些不想接待,不过总是进门,也没有将病人往外赶的道理。 便也不用进去了,只把人往那门房的床榻上一放,开口问道, “病人有何症状?” 武馨安倒也实诚,实则她也扯不了谎,这有没有病大夫一把脉便会知晓,扯谎又有何意,当下应道, “金大夫,我也不知晓他身上有甚么毛病,看样子能说话,只是身上不能动弹,我估摸着许是被人下了药!” 在乡下时就听说了,那拍花子拐人,也不抢也不强,就是用药在肩头上一拍,人就迷迷糊糊跟着走了,看这小郎的模样应当就是这种。 金大夫举了油灯瞧了瞧那躺在床上的小郎,不由暗吃了一惊, “生得倒是好,怪不得要被人下药!” 他在这杭州城中行医数载,见过的事儿多了,这样的……一看便能猜出七八的因由,于是应道, “待老朽诊过脉再说!” 当下伸手诊脉,眯着眼儿沉呤半晌,又伸手解开病人身上的衣裳,看了看胸口,再翻过来看了看后背,金大夫一通忙活,武馨安在他身后探头探脑跟着瞅了好几眼,见这小郎的身子跟他的脸一般,都是白生生的,不由啧啧称奇, “若是生成一个女子,也不知如何的美貌!” 床上的小郎,被大夫瞧倒是不觉着,被武馨安那大喇喇的眼神扫过,只觉恨不能立时寻个耗子洞钻进去,这厢羞恼不已的瞪着她,武馨安浑然不觉,还冲他直乐,好在金大夫看的时间不长,掩上了病人的衣裳又坐回了床边,说话道, “病人身上确是中了迷药,且这药性霸道,便是立时服药解除,也还要在床上躺上几日……” 金郎中想了想道, “我开一道方子,之后抓药服下……虽不能马上解了药性,但能使身子不受迷药所伤……静养上几日便能行动自如了!” 武馨安点头, “如今劳烦大夫了!” 说完,却见得金大夫捻须作势,就是不提笔写字,她愣了愣旋即会过意来,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却是摸出来几个铜板,便道, “金大夫,我这处只有几个铜板……” 金大夫见状神色有些不悦,暗暗道, “也是晦气,这半夜三更的被人吵了清梦才得这几个铜板儿……” 但他也不想因着几个铜板儿将人赶出去,吵闹起来只怕更加得不偿失,还是早早打发了他们才好! 于是一挥手道, “罢了!就收这几个钱罢!” 当下提笔写方,又叫下人去抓药熬药,之后便对武馨安道, “待药抓回来,你便带着他离开吧!” 武馨安一脸的难色,想了想应道, “金大夫,我也不瞒您,这人乃是我从路边顺手救的,他这身上还要养上几日,我也没处安置他,不如就让他在您这处养身子如何?” 金大夫闻言立时摇头, “老朽这处乃是家宅,能看病已是看在你深夜求诊的份儿上了,必是不能收留外人的!” 那躺在床上的小郎闻言也趁机又道, “送……送我回……回去……” 他身上中了药,说话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金大夫凑过去仔细听了听,只当他是要回家去,便问道, “你家在何处,送你回去休养也成!” “不……不是……送……送我回……回码头去……” 他说着话,一双眼却是盯着武馨安,武馨安此时只当他是被药糊涂了,便对金大夫道, “金大夫,我估摸着他是被药迷了心智,脑子糊涂了,他的话也不必当真……” 金大夫一皱眉头,伸手一捋自己颌下花白的长须, “这个……” 武馨安见状心知他这是嫌没银子赚,不肯好好看病,不由心头暗暗骂道, “这是甚么狗屁大夫,还比不上我们乡下的走方郎中!” 想了想一伸手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朵珠花来, “金大夫,我身上没银子,但这头上的珠花倒是值些银子,这个您收着当诊金,且让他在您这里好好养养吧!” 那金大夫看了看那珠花,虽说小小的几颗但瞧着形态圆润,色泽鲜亮,约摸有九成新的模样,想来还是值十来两银子的,这才脸色一缓,点了点头道, “你放在桌上吧!”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冷面小子不惜命 武馨安依言将珠花放在桌上,金大夫想了想又道, “有银子好办事,即是你出了这么多诊金,我便再给他细看一回!” 武馨安闻言心头暗骂, “这甚么见钱眼开的大夫,敢情你前头根本就没仔细瞧病呀!” 金大夫不管武馨安如何腹诽,又伸手重新给床上的小郎号脉,这一回用时极久,且这脸色也是越发的凝重起来,看到最后金大夫收回了手,捻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 “金大夫,他这病到底怎么样呀,是不是中了迷药呀,不会是有旁的甚么毛病吧?” 武馨安见这情形,莫名也有些紧张了,虽说是素不相识,可总归是自己救回来的,也盼着他能好好的,别给死了才是呀! 金大夫想了良久才道, “病人身上有旧疾……” 说着看了看床上的小子, “病人早年似是受过内伤,且伤势从未曾痊愈过……” 顿了顿眉头紧皱,对床上的小子道, “你这内伤一直拖延,如今已是有些伤及五脏六腑了,若是再不医治,只怕寿元不长呀!” 金大夫的话一说完,武馨安是瞪大了眼,床上的人却是一脸的淡然,似乎早知自己命不长久一般,看了一眼金大夫又看了一眼武馨安, “我……没银子……不必医……医治……只……只需将我送回……送回码头便是!” 金大夫行医多年,又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一肚子的冷心冷肠,闻言应道, “命是自己的,你愿医便医,不愿医便将迷药解了自行离开吧!” 左右我也只收了你们解迷药的钱! 那小郎点了点头,居然还客气道, “多谢!” 这二人倒是看得开,一旁的武馨安却是瞪大了眼,很是恼怒对金大夫道, “你这甚么大夫,救死扶伤乃是医家本份,你怎能见死不救!” 金大夫一脸的冷漠, “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个儿的,想死的活不了,想活的死不了!” 说罢起身一甩袖子, “你们在这里等着药吧!” 这厢竟是迈步出去,留下武馨安同那床上的小郎大眼瞪小眼,武馨安旋即对他怒道, “你才多大年纪,就不想活了,你就不想想你家中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么,说不定他们现下正在家里哭着盼你回去呢!” 说起家里的亲人,那小子脸上越发的冷了,脸上的淡漠竟比金大夫还要更胜一筹,冷冷道, “我的……我的事不……不用你……你管……你……将我送回……送回码头便是!” 武馨安都被他气笑了, “嗤……你这人是甚么毛病,你明知回去那里便是被人往外头卖……” 说罢又伸手在他白皙的脸上重重拧了一把, “似你这般小模样好看的,多半会落入污秽之地,若是进了那种地方,您这一辈子便毁了!” 这样的事儿王大妞便听说过,如今这世道不单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易被人虏掠,便是漂亮好看的小郎也是十分危险的! 那小子听了,眼神又闪了几闪,半晌仍是冷冷道, “不……不用你……你管!” 武馨安听了,当真是气得胸口疼,伸手一面捶胸口一面跺脚, “你可知多少人想活活不成,你却偏偏要寻死!” 便如以前的王大妞一般,小时挨打受骂,大了起早贪黑,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却是从未有一日想过结束自己个儿的小命,若不是因着后娘起了杀心,说不得她现在还在大风镇上每日杀猪卖肉,五更起三更歇呢! 床上的人脸上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看了她一眼仍是那一句, “不……不用你管!” 武馨安却是被他激得犟性子上来了,怒道, “你想死,我就偏不让你死!” 说罢一巴掌向他脑门儿上拍去, “啪……” 那小郎本就中了迷药,脑门儿上挨这一下,立时觉着脑子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间,人便歪倒在了床上,人事不知,武馨安转身出来寻着金大夫道, “金大夫,我那珠花还值个十来两的银子,权当做这几日他的诊金,人先放在您这儿,我寻着银子便给您送来,您一定要医治他的内伤,切切不能让他死了!” 金大夫闻言微微一愣, “病人肯治病了?” 武馨安瞪了他一眼怒道, “人是我救的,银子是我出的,死不死自然由我说了算,我不要他死,他就不能死!” 金大夫应道, “小姑娘这又是何必,即是萍水相逢,你肯为他解迷药已是义举,这后头的事儿又你怎么管得着,他一心求死,便是将他的伤治好了,他再去寻死又当如何?” 武馨安应道, “他之后死不死我不管,左右在我手里他不能死!” 金大夫闻言沉默半晌,才一耸肩道, “罢,要死要活我这做大夫的也管不着,左右是收了银子办事便是!” 武馨安点头叮嘱道, “他在您这儿,您可别让他走脱了!” 金大夫点头, “放心,这几日他是动弹不得的,不过……银子你要尽快送来!” “晓得啦!” 武馨安翻着白眼离开了金家,急匆匆去寻兄弟,待到了赌坊处,周淮见着她大喜, “你回来啦,没有被我舅舅抓着吧?” 武馨安应道, “我跑得快,没被他们抓着……” 说着看了看四下问道, “我那兄……我们家少爷呢?” 周淮应道, “我们回来时外头都打三更了,我怕你们家里人发觉,便先送他回去了!” 周淮倒也是个仗义的,亲自护送武显荣,眼看着他从狗洞里钻了进去,这才放心离开,武馨安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才又问, “你舅舅回来没有?” 周淮摇头, “没有回来……” 冯元是非但没回来,反倒是将赌坊里的人手又召了不少过去,想来是码头被武馨安弄的那一堆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干净,武馨安便又问周淮, “那你现下是回家还是在这里呆着?” 周淮嘿嘿一笑道, “我这处有间屋子,平日也时常在这里睡的……” 这阵子他老子不在,家里大娘不管,自家姨娘亦是不理,左右在这杭州城还没人敢动通判大人家里的公子,周淮便如那野放的马儿一般,想在何处便在何处,三五日不见人,家里也是不过问的。 武馨安问罢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我走了……” 想了想又叮嘱他道, “今儿晚上的事你可别说漏了嘴!” 周淮应道, “我才不会说呢!” 他自然不会说的,是他引着武家二人过去瞧热闹,闹出事儿来让舅舅知晓了,必是会把自己送回家里去的,那家里大娘最是不喜他,自家姨娘又整日忙着争宠,哥哥姐姐们逮着机会便欺负他,在家里还不如在这里自在呢。 武馨安这厢离了周淮便匆匆赶回家去,从那狗洞里钻出来,再回到自己院子时,闺房里坐着一只手支在桌面上打瞌睡的杜鹃。 “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杜鹃上下打量她,见大小姐身上甚是狼狈,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似从那泥堆儿里爬出来的一般, “您这是做甚么去了?” 武馨安连连摆手, “别提了!快别说了,赶紧端了热水来,我洗漱一下,快些睡吧,再不睡这天都要亮了!” 杜鹃见她不肯说,也不敢再问,便上前伺候着她梳洗睡下,武馨安上了床脑袋沾了枕头便着,却是只觉刚一闪眼,便有人在使劲儿推自己了, “大姐姐!大姐姐!” 武馨安被摇醒,昏头昏脑的睁眼一看,趴在自己身上的正是武显荣, “你……你怎么进我房里来了?” 武馨安推开他,晃着脑袋坐了起来, “这可是女子的闺房,你这男子怎么能进?” 武显荣被她推的一骨碌滚下脚榻,却是毫不在意,又爬起来扑到她身上, “大姐姐,你回来了,我昨儿一晚上没睡……” 说着说着,眼一眨,嘴一瘪便要哭,武馨安见状忙伸手一捂他的嘴, “大清早的,你号丧呢,不许哭!” 武显荣见状忙一吸鼻子,止住了哭声, “大姐姐,你昨晚上没被他们抓着……” “嘘……” 武馨安往外头瞧了瞧,见丫头们都在外头忙碌,无人进到内室,便瞪了武显荣一眼,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晓我们昨儿晚上干了甚么呀……嚷那么大声!” 武显荣忙自家捂了嘴,小声道, “大姐姐,你怎么回来的……” 武馨安一翻白眼, “还能怎么回来,用脚走回来的呗……” 说着又瞪了他一眼, “你还好脸问,年纪不大,声儿还挺大,就知晓瞎嚷嚷,若不是你昨晚上乱叫乱嚷,我们至于被人跟撵狗似的跑么?” 武显荣悻悻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 武馨安再瞪他一眼, “那周淮的舅舅是开赌坊的,本就是不甚么好人,我们撞破了他的行事,他这几日必是会四处寻找我们的,这阵子别出去了,在家里老实呆着!” 武显荣有些似懂非懂, “撞破了甚么行事,为甚么不出去了?” 武馨安也知他必是不明白的,便应道, “反正便是那帮子人很凶,我们若是出去被认人出来了,就要被他们抓去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出命案官府不力 武显荣嘿嘿一笑,一挺小胸脯道, “我才不怕呢,我们父亲是官儿,他们才不敢抓我们呢!” 武馨安一翻白眼, 这小子……小小年纪便晓得仗势了,待再大些一准儿是个胡作非为的纨绔! 武馨安吓唬他道, “我们父亲是官有甚么用,你没瞧见昨晚上那箱子里的人么,到时候把你像那人一样,灌了药往箱子里一塞,再用船运到很远的地方去,到时候你连爹娘的面都见不着,看你怎么回来!” 又还接着吓唬他道, “你当他们运那些人做甚么,是把人给关进黑屋子里,不给吃不给喝,天天打天天骂……” 这一番话,终是将武显荣说的害怕了起来, “我听大姐姐的话,这几日不出去了!” “嗯,这才乖!” 这厢哄着他下去跟阿黄一块玩儿,武馨安打着呵欠起床穿衣,又带着武显荣去冬蕴院用早饭,付氏见着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武馨安却当视而不见,左右那老婆子就没个笑脸的时候,见谁都是拉长了脸,当人借了她的谷还了糠一般。 小程氏见着小儿子同武馨安手拉手的进来,却是目光一闪,脸上的笑容不变, “安安,显荣又去吵你了?” 武馨安知晓小程氏不愿儿子同自己走的近,便故做嫌弃道, “母亲,弟弟这阵子也不知怎得,老去我那院子里胡闹,许是见我那院子有一条狗,不如您也给他弄一只吧,也免得他时时来烦我!” 小程氏闻言笑道, “倒是能给他弄一条!” 武显荣不肯, “我就要阿黄!” 一旁的武媛祯闻言很是不屑道, “若是要养便要养个名种,前头府台家的三小姐便养了一只狗儿,白雪一样的毛,那眼儿又大又圆,甚是可爱……母亲……我们也寻一只回来养吧?” 小程氏想了想应道, “府台大人家三小姐养得那只狗是北边来的名种,听说是五百两银子一只,还要专人伺候,每月的花销不少……” 小程氏的话还未说完,付氏就已经连连摇头了, “养那劳什子畜生做甚么,没得又费银子又费人力!” 武莲祯立时不满的嘟起了嘴, “那怎么大姐姐能养,许她养不许我们养!” 小程氏应道, “大姐姐那狗儿是乡下的土狗,吃剩菜剩饭亦能养法,花不了几个银子,你们若是愿意,也给你们弄一个养……” 两姐妹闻言都是齐齐撇嘴,养土狗有甚么好的,要养自然还是要名种才好,以后抱出去,见着众家的小姐这面上也有光,抱个土狗出去,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见两个孙女不说话了,付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事不必再提,用饭吧!” 一顿饭用完,武显荣又要跟着武馨安跑,却是被小程氏叫住了, “荣儿!” 小程氏笑容和蔼, “你这几日字练得如何了,再有几日你父亲的公事便办得差不多了,你可有功课要交给他看?” 说起武弘文,武显荣立时便爪子一麻,惊呼道, “我忘了……我……我没有写呢!” 小程氏笑容更深了, “那你还不快去?” 小程氏这厢带着焉头巴脑的小儿子走了,剩下的武媛祯和武莲祯姐妹同武显德也是各自散去,武馨安向付氏行礼, “祖母,孙女儿告退了!” “嗯!” 付氏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问道, “这眼看着就是月初了,你那院子里丫头婆子的月钱可是预备好了?” 武馨安闻言心头暗骂, “这老婆子憋着等我出丑呢!” 嘴里却是应道, “祖母放心,孙女儿自然不会短少了她们的!” 付氏点了点头,阴沉的脸上扯出一抹假笑来, “不会短少才是最好,我们家待下人一直宽厚,可不能从你这里坏了名声!” 武馨安皮笑肉不笑, “祖母放心!” 这厢告辞出来,武馨安面上不显,却是心里犯了难, “这银子到底从哪儿来哟?” 她这家里有六张嘴吃饭,外头还有一个一心寻死的等着银子救命呢! “我到哪儿去弄银子?我到哪儿去弄银子呢?” 却是一边抠头皮一边回转自家那院子,回到院中便叫了关妈妈, “妈妈,你上来同我说说话!” 关妈妈依言跟她上了楼,武馨安便问起银子的事儿, “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关妈妈算了算道, “这几日省着在用,但也只剩下六两多了……” “给你们发月钱可是够了?” 关妈妈应道, “倒是够的……可……可大小姐,我们这是坐吃山空呀,这回给了,下回的还不知在哪儿呢!” 武馨安对着关妈妈倒是不掩饰心头急躁, “是呀!我这也正自烦恼呢!” 关妈妈打量她神色,犹豫半晌劝道, “大小姐,依老奴看,您还是同老夫人服个软吧,总归是家里的孩子,老夫人也不能不管的,她这样也不过就是想您过去服个软,说些好话,这事儿便揭过去了,您又何必犟着,让自己遭罪呢!” 武馨安闻言一咬牙一瞪眼, “妈妈……别说了!这事儿没得商量,我便是再苦再难也不会向她服软的……” 想起前头那老婆子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这就是等着自己去低头呢,她都活了两辈子了,再苦再累都是自己受着,还真没跟谁低过头呢! “那……要不……同老爷讲讲?” 武馨安也是摇头, “不成!” 向武弘文要银子,不也同样是自己输了么,那老婆子就是想逼着自己这般,就是打量着自己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手里无产无业的坐吃山空,定会靠着家里,只要靠着家里,那便定要被她们随意的拿捏! “这事儿我来想法子,妈妈别管了!” 关妈妈也有些急, “大小姐,您这小小年纪,到何处去想法子?” 武馨安一摆手,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这厢将关妈妈赶出去,自己关在屋子里抠着头皮想法子,这来来回回的走了不知多少圈儿,走的木头楼板咯吱咯吱都快响塌了,正没奈何间,下头有人蹬蹬蹬的上楼了, “大小姐!大小姐!” 知袅急惊风似的一路叫嚷着上来了, “大小姐,可不得了了!可不得了了!” 武馨安心里正烦着,闻言恼道, “大呼小叫的作甚,有甚么不得了的,这府里房子烧了?” 烧了倒是好,大家都图个干净! 知袅应道, “不是房子烧了,可比房子烧了更吓人呢!” “怎得了?” “城里进倭寇了!” 知袅一张小脸发白,武馨安一愣, “倭寇进城了?” 知袅重重的点头道, “正是,老爷派人回来报信了,说是有一股倭寇正在城外村镇骚扰,镇守的官兵派了人马出去剿灭,说是将人给打散了,却是有些高来高去的倭寇浪人悄悄的潜进了城里来……” 武馨安闻言不以为意道, “我还当倭寇打进城来了呢,不过个把倭寇浪人有何可怕的,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哎哟!我的好小姐哟!” 说起倭寇,知袅便腿软站不住,过来扶着桌子坐下来嚷道, “那倭寇浪人个个会使刀,又是轻身功夫十分高强,在这城里高来高去的,神出鬼没的,还是……还是个**,专寻那美貌的小娘采花……” 说到这处知袅连身子都抖了起来, “昨儿晚上城西张员外家的二小姐,便被人给……最可怕的是那淫贼奸淫了人不说,还把那张二小姐的头颅四肢砍了下来……” 知袅吓的连声儿都变了,又尖又细又还带着颤声儿, “说是……说是……说是早上丫头进去的时候,那满床都是……都是……血,张家二小姐的脑袋就端端正正放在枕头上,眼珠子瞪的老大,这是死不瞑目呀……可怜哟……那张家的二小姐才只有十一岁呀……当真是作孽哟!” 知袅学着老妈妈们一般,一面说一面重重的拍着大腿,一脸的愤慨激动, 武馨安听了终是有些动容, “倭寇竟这般猖狂?会不会是有旁的人趁机借着倭寇的名头做乱?” 她做杀猪匠多年,胆子非比常人,杀猪也好,杀人也罢,她瞧见了也是眼皮子都不带眨,不过……奸淫人之后,还砍下脑袋和四肢……这样的举动,当真是心思极端变异之人才会做的! 慢说是杀人了,便是那山里的老虎吃人,也是一口咬断喉咙,来个一击必中,一口毙命,由此可见,这倭寇浪人果然是禽兽不如! 知袅应道, “这事儿太大,是老爷同府台大人亲自到场勘察过的,仵作验看之后说是那伤口断裂之处,乃是倭寇的倭刀所致,我们这里是没有的……这事儿呀……是武诚回来报给老夫人的,奴婢恰好在冬蕴院里寻小丫头玩儿,给偷听到的!” 看来……这事儿是倭寇做的没错了! 武馨安听了也是愤慨不已,怒骂道, “这官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怎得就没有管了?” 她这一情急连自家老子都骂上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想妙计欲擒淫贼 知袅应道, “官府的人是在四处搜查,又到处捉拿可疑人等,可那倭寇浪人功夫太高,一般的衙役如何能抓得住,现下官府正发下告示,征集江湖能士又或是民间乡团、家丁护院等,说是只要抓着人了,便赏银五千两!” “赏银五千两?” 武馨安闻言心头一动, “你是说五千两银子捉倭寇,一个还是两个?” 知袅点头,伸出一根指头比了一个“一”字, “一个倭寇五千两,两个就是一万两……” 武馨安听了不由一喜,双眼灼灼闪光, “那……我若是去捉了倭寇岂不是可以得这五千两银子了?不对……说不得是一万两……两万两银子!” 捉上十个八个倭寇,那岂不是发达了? 知袅一听小脸立时由白转黑了, “大小姐,您这莫不是还没睡醒呢,您……怎么捉得着倭寇?” “我……” 武馨安刚要应话,想了想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嘿嘿一笑道, “我自然是说着玩儿的,倭寇那般厉害,我躲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捉呢!” 知袅性子单纯闻言便信了,点头应道, “您这样想便对了,这夜里可是千千万万不能再出去了!” 武馨安眨着眼儿,一脸的老实本份样儿,点头应道, “放心,我可胆小了,可不敢出去了!” 当天晚上,两个提心吊胆的丫头半夜里悄悄到大小姐的闺房里看了看,见武馨安果然老老实实睡在床上,互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出得房来悄悄说话道, “看来大小姐是真被吓住了!” “能不吓着么!” 知袅拍拍胸口道, “慢说是出去了,这在家里呆着都不安生,也不知倭寇会不会摸进来……” 说着还似模似样,一脸害怕的左右四顾,杜鹃见她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只觉着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提着灯笼的手都不由抖了两抖,气道, “呸呸呸!你可少胡说,我们家可没那么倒霉!” 二人这厢回去房中压了灯睡下,一夜无话不提。 这府里一夜平静倒是不说,第二日武诚又传了消息回来,说昨儿晚上又有一户人家的小姑娘被害,也是被人奸污之后,砍下了脑袋和四肢,死状亦是一样的凄惨,连着两晚有姑娘被害,这杭州城里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不少人都说这倭寇浪人乃是色中恶魔,尤其喜欢欺辱未成年的小姑娘,不但奸淫还要在临死前百般折磨,待到人痛苦不堪时才砍下脑袋…… 这流言是传得有模有样,实则也是十分贴近事实了,便是武弘文这做刑名的老手也做如是想,更不用说平常百姓了,他这厢特意又派了武诚回来, “老夫人,夫人,我们爷说了,家里的小姐们千千万万要留意,晚上丫头婆子轮班,必要留一个值守的,切切不可懈怠了!” 付氏与小程氏听闻又死了人,那也是惊加惊,怕上加怕,小程氏名下四个女儿,除去最小的还太小,还有最大的不是自己亲生的,老二和老三可是与那被害的小姐差不多大的年纪,更何况老二生得花容月貌,在这杭州城中也有些名声的,若是让那倭寇色魔听去了…… 小程氏是想都不敢想,武弘文那处吩咐是派了丫头婆子二人,分值上下半夜,她便加了双倍,要四人轮值上下半夜,想了想还是觉着不妥当,便吩咐道, “把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搬到我的院子里来!” 左右武弘文不在家,索性便他们娘几个一起睡,自己的孩子自己瞧着才放心些! 又想着女儿要小心,儿子也不能马虎大意了,便又派了四名身手高强的护院进驻三思院,保卫两位少爷的安全。 值此危难之时,武馨安却是被一家子直接无视,没人过问她院子里的事务,更不用说加派人手了,武馨安却是正中下怀,乐得如此,待回到自家那院子,关妈妈与知袅、杜鹃、刘婆子四人便自发商议起来, “我们分做两班,上半夜我同知袅,下半夜杜鹃同刘妈妈……” 关妈妈如是分派,武馨安却是摇头道,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们这样夜夜熬着,只怕倭寇还未到,人便先垮了!” 想了想道, “我有个主意……” 众人忙问道, “大小姐有何妙计?” 武馨安应道, “那倭寇来,我躲起来让他寻不着便是了……” 说罢一指外头那柴房, “我睡在那里便成了!” 众人闻言连连摆手, “这柴房又小又破,又脏又乱,如何能住人,大小姐断断不能睡在这里!” 武馨安笑道, “瞧……你们都想不到我会住在那处,那倭寇必也是想不到的……” 这厢一拍桌面,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不由分说,便吩咐她们将这春晖院的柴房给收拾布置起来,待得弄好了再看,这处从外头看着与平常一般,又小又破又黑,可这里头却是弄的干干净净,摆好了一张舒适的小床,上头铺了上好的锦缎,又有绵软的被子,丫头婆子们觉着大小姐委屈了,武馨安则笑道, “如此已是很不错了!” 想当初我在大风镇可是四季里就一张木板床,加上一张破被子,那么多年不也是过来了? 这厢柴房布置好了,又回转身去布置自家闺房, “知袅和杜鹃,你们去寻些细细的丝线来……关妈妈你去府外头买些铃铛回来……要小小的,声音清脆的……” 众人不明所以,一一照办,待得东西备好了,便命院子里的几人一起动手,将那铃铛穿在丝线之上,再把细细的丝线在自家的闺房各处如蜘蛛网一般四处缠上,却独留了由窗户到床这处空着,又使枕头衣裳做了一个假人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了,在床上也缠了丝线, “叮铃铃……” 武馨安试着在床上坐了坐,屁股下头压着细线,牵动了铃铛,立时便响了起来, “成啦!” 这厢转身去众人笑道, “我去下头睡,这房里放上假人,若是那倭寇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必是会入房上床,因而触动房中的铃铛,届时我们警醒过来,一叫一闹,说不得我们还能捉他个正着!” 众人闻听,两个婆子是双手合什连称, “大小姐胆子可真大,那倭寇可是手里拿刀的恶人,您都敢去收他!” 菩萨保佑,可别让那恶人来呀! 两个丫头听了却是双眼发亮, “大小姐这主意好,便是我们逮不着他,到时候听到动静叫了护院进来拿他……” 如此这般安排妥当,当晚上武馨安睡了柴房,关妈妈死活要陪着武馨安, “大小姐,老奴必是要陪着大小姐的,那倭寇来了,老奴也能护着大小姐!” 武馨安无奈只得依了她,两个丫头也不敢睡在楼上,便索性都跑到下头刘婆子的屋子里,拿木板子搭了一个大铺,三人挤在了一处。 如此这般过了头一晚,武府无事,外头又传说那倭寇又祸害了另一家的小姐,死状亦是一般无二,如此连发三起命案,那苦主带着亲戚好友,又有本地有望的乡绅,在州府衙门跪求众位官老爷为地方除害,替自家女儿报仇伸冤,这头是磕得砰砰作响。又有人说了,若是再破不了案,抓不到那倭寇,便要上京去告御状了! 杭州城中上至知府下至三班衙役,那是将那倭寇**恨的是牙痒痒,那是没日没夜的四下搜捕,却是怎么也寻不到对方的踪迹,武弘文乃是推官,正是主管刑名,此事正是落在他的权责之下,这城中命案连连发生,若是再不将那倭寇缉拿归案,他这官儿便算是做到头了! 武弘文这阵子亦是焦头烂额,整日在外头忙着,家里是半点儿顾不上不说,便是本人也是胡子拉杂,官服亦是皱皱巴巴,双眼都熬出了血丝,那模样如何还有半分儒雅斯文的中年俊彦,脱下官服与那街边摆摊的小贩也无甚区别。 今日他刚自外头领了人巡城一圈儿回来,便听得人来报道, “武大人,知府大人有请!” 武弘文闻言点头, “下官亦正是有要事向知府大人禀报!” 这厢忙抖了抖衣衫,抚了抚鬓角,整了整仪容,急忙忙进去见知府大人, “大人,召下官不知有何事吩咐?” 知府黄永州亦是同武弘文一般,一脸的憔悴,倒是胡子稍稍修了一些,见他行礼便摆手道, “翊帆哪!案子可有进展?” “翊帆”乃是武弘文的字,知府大人如此称呼他,乃是二人向来交厚之故,不过大人亲切,做下官的却不能失了分寸,武弘文仍是拱手恭敬施礼道, “禀大人,案子……有些许进展……” “哦……说来听听?” 武弘文应道, “下官再次勘察了三处命案发生现场,前头已是知晓了,那行凶之人身手高明,杀人手法甚是残忍,想是心理极端变异之人所为,且大人呐……不知您可曾仔细查看过受害者所在的位置……” 正文 第四十章 老刑名擅揣贼意 黄永州一听好似有些门道,不由精神一振, “哦……这受害者所在的位置有何蹊跷之处?” 武弘文想了想招手叫一旁的书吏, “取了城中舆图来……” 一旁的书吏应了一声,忙去取出杭州城舆图取出,这厢展开来一看,武弘文指着图中西面方向道, “大人,今日下官奉大人之命再去勘察了三处命案现场,发现这三处命案现场头一个发生在城西的四条巷,又第二起命案发生在城东的长河街,第三起命案发生在城北的韵华巷……” 说到此处武弘文顿了顿,看向黄永州道, “大人,以大人的睿智想来必是明白了……” 那黄永州看了看舆图,又看了看武弘文,抚着颌下稀疏的短须,沉思片刻恍然道, “翊帆的意思,难道那凶手行凶竟是还挑方向不成?” 武弘文点头道, “依下官愚见,那凶手不但乃是色中恶魔,岂是心理极端变异之人,对我们大庆官府只怕亦是心中十分不屑,因而故意选取城中东南西北四面作案,就是想向我官府猖狂示威……” 说到这处武弘文亦很是惭愧道, “只可惜下官愚钝,竟是连起三案之后,才察觉出那凶手的意图!” 黄永州也是多年为官,听得武弘文一解说,果然觉出了味儿来,当下摆手道, “翊帆,不必自责,那倭寇乃是禽兽之邦,凶手所行所言不可以常人度之,你能此时察觉已是十分了不得了……” 想了想便问道, “那依翊帆之意,要在何处布防人手将那倭寇**拿下?” 武弘文想了想道, “依那倭寇变异心理,即是连着三日作案,必是不会少了今日这最后一次,只虽将范围划在城南,但杭州城何其大,城南住户又何其多,那倭寇高来高去武艺出众,只怕想拿住亦不是那般容易的!” “嗯……” 黄永州亦是点头,与武弘文二人齐齐抬手捻须,二人在房中踱步数趟,武弘文突然抬头道, “大人呐,那倭寇连作三起命案,受害者都是年不过十二的幼女,我们即是不知那倭寇到底是要寻哪一个目标下手,且先命人将城南户籍册取来,将城南人家有幼女的一一筛选出来……” “好!” 这厢忙命人将户籍册取来,又叫上数名书吏,将家中有幼女的人家全数给找了出来,要知晓如今的杭州城乃是富甲东南,人口密集的大城,前头嘉靖皇帝刚登基时,曾有做过全国户籍一统,杭州城已是有近两百万人口。 到如今城南一处已是有近八千户人家,这八千户人家里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幼女又是多少,这可是个十分巨大的数字,书吏们源源不断搬来户籍册,很快便摆满了整张桌子,后头还有人再送来,便只得放在几上与几张高椅之上了! 武弘文与黄永州见状相视不由苦笑一声,齐齐伸出双手来,左右一撸袖子,再将官袍的前襟撩起来,往腰上一掖,黄永州高声叫道, “来人啊!把这府衙里的人都叫来!” 这年头也无甚取巧的统计之法,只能全凭人力一点点的翻找,幸得这衙门里书吏颇多,知府大人召集所有人,在这屋中翻看户籍册。 那**犯案多在夜晚,现下已是日正当空,只有半日时间,众人聚在这屋子里,也不分大人小人了,那桌上椅上早就被书册占据,便一个个撩袍子席地而坐,挽起袖子就地开始翻看,有人看,又有专人将翻好的页面呈给两位大人,武弘文与黄永州便将那认为最有可能被倭寇当做下一个受害者的人家圈出来。 这厢忙忙碌碌便是晚饭都顾不得吃,到了掌灯时分,才总算是圈定出十户人家来,武弘文对黄永州道, “大人,这十户人家乃是下官认为最有可能被**选做受害者的人家……” “哦……翊帆以何为据?” 武弘文道, “前头三位受害者年纪不出十二,最小不过八岁,又有都是家中有些资产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子多是身娇体软,肤白貌美……” 于是便将这十户人家选了出来,武弘文又对黄永州道, “大人,时间紧迫,我们需要到这十户人家家中,看过家中女子样貌再做定论……” 时不宜迟,二人即刻换了便服,又令身边的衙役随从,个个乔装改扮方才自府衙的后门悄然而出,黄永州又问武弘文, “翊帆此举又是何意?” 武弘文道, “大人啊!依下官所见,前头三起命案能于半夜发生于悄无声息之间,其中有倭寇高来高去,武艺高强的缘故,但这倭寇下手之前必也是躲在暗处,提前摸清了受害者家中动向的缘故,为防打草惊蛇,我们此一番上门必是要小心谨慎,不露踪迹为好!” 黄永州闻言点头, “好好好!翊帆当真不愧是刑名老手……” 二人这厢乔装前往,悄悄到各户人家后门,敲开门之后表明身份,进入人家后宅之中,见了见那养在深闺的小姐们,这一番来回奔走,眼见得时辰已是一更天了,众人连晚饭都未吃,一个个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却是没一个敢叫苦的。 武弘文对黄永州道, “大人,下官选出了三家小姐,想来今晚那凶手必是会从这三家之中,挑选一家下手的……” 黄永州见得武弘文行事有条不紊,样样有理有据,心下对武弘文那是推崇之极,闻言便问道, “翊帆又是据何做此判断?” 武弘文应道, “前头三名死者,都是年不过十二,小不过八九岁的幼女,又有个个生的肤白貌美,且下官曾向死者家人打听过,死者生前都是性子温婉,举止恭顺,面目也是十分柔和之人……适才下官仔细看过十户人家小姐的面相,便有其中三人有此相貌,因而下官判断,今晚上凶手的目标多半便是这三家小姐中的一位了!” 话都到这儿了,黄永州再不知如何做,那他这知府的位子便要退位让贤了! 于是回到衙门里,吩咐三班衙役,分成三处,个个乔装改扮,悄然藏身于三户人家周围,就单等着凶手自投罗网。 武弘文自然也在此列,却是细细思量之后,选中富商文家,这厢进去同那文员外一讲,文员外是又惊又怕又喜,惊的自然是自家女儿居然成了**下手的目标,怕的是那**高来高去,家中护卫武艺低劣,实在防不胜防,女儿安危不保,喜的却是推官大人亲自来此擒贼,女儿有救了! 忙不迭的应道, “大人有何吩咐,草民自当听命!” 武弘文想了想道, “将你女儿从闺房之中叫出来,今晚上寻个隐蔽地方藏好……”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安排一番,他与武馨安倒也真不愧是父女,想得都是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在那文家的闺房里安排了一个身形较为矮小,削瘦的功夫好手藏在床幔之中,借着夜色掩护,假做那文家小姐,又外头埋伏了人,院子里也埋伏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文家重重围住,就等着人来。 如此安排妥当,三更天的鼓便响了,文家宅子里除却廊上灯笼晃动,偶有护院经过,却是各院子一片漆黑,乍一看便如往常一样。 武弘文与身边的亲信藏在了院子树丛之中,却是没有等多久,便见得那墙头上人影一闪,有人从外头跳上了墙头,众人一见那身影,虽看不清面目,但能瞧出是个五短的身形,个子明显便比常人矮上一个头,且上长下短,远远看着便如那大马猴一般。 这样的身形只那小岛倭寇才有! 众人一见,精神都是一振,当下悄悄屏了呼吸,只见得那黑影果然身手不凡,在墙头上晃了一晃,便一个翻身就下到了院子当中,落地时竟是悄无声息, 武弘文与身边众人交换了眼色,全数都是按兵不动,静等着那黑影在墙下的阴影处又呆了几息,这才一个纵跃跳到了廊下,众人这时才得机会将这倭寇瞧了个清楚,只见此人五短的身材,相貌生的很有些丑陋,眯眯的细眼,蒜头鼻子,厚嘴唇,脸上疙疙瘩瘩似生了不少红肿的疖子,看着十分的吓人。 众人见了都心中暗道, “这倭寇……左看似个蛤蟆,右看似个田鸡,怪不得要半夜三更行这凶残之事,若不是他学了一身好武艺,高来高去的不被人发觉,就凭他这副尊容只怕出趟街都能把女人给吓跑,似这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他这辈子都别想碰一根毫毛!” 众人都当这便是凶手无疑,只那武弘文却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妥当,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未待他细想,便见那倭寇伏在闺房门前,自腰间抽出匕首来在门缝处一阵拨弄, “吱呀……” 一声轻响,那房门打开,倭寇闪身进去了…… 众人不由的都是伸长了脖子,双眼紧紧瞧向了闺房之处,紧接着那小姐的闺房里便传来砰砰两声, “动手啦!”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好利器捉贼容易 武弘文立时挺直了身子,挥手喝道, “动手!” “砰!” 有人立时放出烟花信号,带着一点火星的信号箭窜上了天空,旋即在半空之中炸开一朵花来, “动手!” 院子里里外外早已是摩拳擦掌的众衙役立时呼喝一声,从暗处窜了出来,正这时节那屋子里又有了动静, “砰……” 一声巨响,有人从那闺房的窗户处倒飞了出来,重重摔到了院子当中,众人围上来低头一看,竟是扮做那小姐的自己人,那衙役此时满脸是血也不是知是死是活,武弘文忙挥手让人将他抬了下去,又大声喝道, “来人,进屋拿人!” 众人应了一声立时便有人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当当当……” 屋子当中兵刃相击之声不断,外头的人点燃了早已备好的松油火把,一个文家的后院立时照得亮如白昼一般,屋子里进去了四五个好手,与那倭寇在屋中打得是难解难分,呼喝之声不断,又有惨呼声响起,武弘文在外头听得心急如焚,有心想再让人冲进去,却知那屋子里实在不大,再进去些人,倒还要放不开手脚,误伤了自己人。 想到这处便对里头呼喝道, “我们的人撤出来,给我四面围住了!” 里头的人听了,果然便往外头撤,随着几人鱼贯跃出,那大马猴一般的倭寇,也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声,从里头紧跟着跃了出来,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泛着点点红光,有人捂着胳膊过来对武弘文道, “大人,这**武功太高,我们兄弟只怕不敌!” 武弘文冷笑一声道, “不怕,我自有办法!” 说话间一挥手, “退下!” 众人立时退到一边,分散到四面,将那倭寇团团围住,那倭寇一见这阵势,知晓今日是中了埋伏,不由的是手中钢刀高举,眼中凶光灼灼,大叫一声冲着武弘文的方向冲来。 这些倭寇能在大庆沿海肆虐,一靠的乃是武艺高超,二靠的便的那股子近似疯狂的拼命劲儿,那些个养尊处优多年未临占阵的卫所官兵见着倭寇,被人砍一刀,一面飙血一面怪叫着,面目狰狞冲上来的劲儿,都会被吓的不敢手脚发麻,不敢上前。 卫所官是如此,这城里的衙役们更是如此,前头众人将那倭寇围住,都还一个个跃跃欲试,撸胳膊,挽袖子的要上来拿人,可当真这倭寇发起狠哇哇怪叫着上来拼命时,他们又吓得一个个不敢上前了。 眼见着那倭寇高举着长刀冲了上来,武弘文面前的衙役竟有两个吓得收刀后退,他们一退,后面的人也跟着要后退。 武弘文见势不妙,连忙大喝一声, “来人,撒网!” 他这一声断喝,算是喝回了众人的神智,这才想起前头的安排,墙头之上立时有人大叫一声, “兄弟们闪开!” 众人呼拉一下子让到一旁,却有一张黑漆漆的渔网从天而降,这渔网可不是普通的渔网,乃是请了专人用牛筋制用,又有上头涂抹了黑漆的,在这黑夜之中,自天而降下来,不待那倭寇看清楚,便已是被整个人罩在了里头。 “呀……” 那倭寇怪叫一声,两膀较力就想要挣脱,只他如何知晓这网的厉害,慢说是他便是再加上十个他,也挣不开这网,一旁众人见将凶手网住了,忙端来一盆凉水, “哗啦……” 一声,水从头浇下,立时便将人浇了一个透心凉,那倭寇身子一惊,不由自主一个激灵,牛筋网沾水便发紧,在他身子一缩之际立时便靳进了肉里,将人死死地缠住! 这乃是官家抓人极管用的一招,这样被缠上的人,除非是有那削金断玉神器的武林高手,否则是万万不能挣脱的! 武弘文见将人抓住了,忙吩咐道, “来人啦!把人给制住!” 众人忙过去,用脚踹的用脚踹,用拳头打的用拳头打,打的那倭寇是哇哇大叫却仍是不断挣扎,他越是挣扎那牛筋网便越发靳进肉里,眼见得都入肉三分了,他还在挣扎,武弘文在一旁见了不由叹道, “果然是蛮夷禽兽之邦,竟真如那野兽一般,不知疼痛!” 说话间,有人过来报道, “大人,不能让这倭寇再动了,再动便要靳断筋脉,人不死也要废了!” 武弘文点头, “将人打晕了!” 他们要的是活口,还要好好审讯一番,问出同伙来呢! 武弘文一声吩咐下去,有人过去冲着那倭寇的脑袋就是一脚,正正踢在那太阳穴之上,那倭寇哇一声大叫,一双蛤蟆眼死死瞪着武弘文,一旁人惊道, “这倭寇好硬的脑袋!” 于是再补了一脚,地上的马猴这才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众人见他不再动弹,犹自不放心,又用脚踢了踢,不见他动作,是果然昏过去了,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旋即都欢喜起来, “大人,我们捉着这**了!” 武弘文见连日劳累总算是抓着凶手了,心下也甚是欢喜,只面上还要装着一派严谨模样,板着脸挥手道, “快把人带回府衙去,大人我要连夜升堂问案!” 众人忙七手八脚将那倭寇抬起来,也不敢取他身上的渔网就这么抬着出了后院,走到前堂大门,那文员外与众家丁早等候许久了,见着这一番打斗,终是将凶残的倭寇擒获,不由也是大喜,忙过来行礼道, “多谢大人为民除害,草民特备薄礼,犒劳众位!” 说话间有人奉上红绸袋子数个,众人不敢收只拿眼瞧向武弘文,武弘文乃是老官吏,自然知晓便是做上官也不能断了手下人的财路,当下便微微点了点头, “文员外客气了!” “哪里……哪里……诸位大人救民与水火之中,使小女免于危难,草民此许犒劳也是应当的!” 说罢一旁的下人上前,将那最大的一个红绸包奉到了武弘文面前,武弘文微一踌躇,一旁自有亲信上前取下,众官差一见大人都拿了,便个个不再客气,纷纷伸手,笑眯眯将东西给收了。 武弘文看着差不多了,便道, “文员外,倭寇已归案,需得即刻将人送至府衙大牢之中,我们便不再耽搁了!” 文员外忙道, “大人,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这厢众人便将倭寇抬出了文府,往府衙而去。 另外两处听得倭寇被拿都是一阵欢喜,黄永州急忙忙赶回府衙,正正遇上武弘文押着人回来,见得那渔网里浑身都是血的倭寇,不由大喜道, “翊帆果然能吏也!” 这花花轿子人人抬,武弘文虽然心中得意,却是面上不显,笑着对黄永州行礼道, “多亏大人指挥有方,下官等才能力擒**,为民除害,一切都是仰仗大人!” 黄永州见他上道,笑眯了眼道, “此案翊帆当居首功,之后本官行文吏部,必要大大的为翊帆记上一笔!” 武弘文闻言大喜,心中暗道, “钱财甚么的都是小事,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凭着这一回,他今年评绩总归要得个优等才是,说不得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二人与一众衙役都欢欢喜喜回转府衙之中,却是要连夜提审倭寇,待将那倭寇用水泼醒,听得他叽哩呱啦一通乱嚷,二人才醒觉,这一时疏忽,才想起来衙门里没有通倭语的通译,这倭寇乌拉哇啦的,也不知说的甚么呀! 黄永州想了想便对武弘文道, “翊帆,审问犯人不在一时,这眼看着天色将亮,众人已是劳累数日,不如且先歇息一下,待将那通译寻到之后,再来审问?” 此时间因着大庆禁海多年,官府与外邦少有来往,会外邦语言的通译甚是稀少,又倭寇乃是蕞尔小国,又如今打得四分五裂,屁大点儿的地方都分做数派方言土腔,要寻着能懂此犯人语言的通译,只怕还要花些时间。 武弘文便点头称是, “大人考虑的周到,说实话……下官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了!” 黄永州闻言也是苦笑一声, “彼此,彼此呀!” 二人商议定了,便命人将这倭寇押入了大牢之中,派专人看守,待到寻到通译之后,便立时提审,而众人则趁这时机,都轮班儿休息,武弘文便带着武诚回转家中,见家中妻儿老小。 这捉着倭寇的消息,很快便在武府里传开,众人都是大喜,交口称赞, “我们家大人果然厉害,那倭寇如此凶残,还是被我们家大人一举擒拿……” 于是乎不过半个时辰,这武府上下便有了凶倭寇杀人如麻,武大人英勇擒魔的种种版本出来,想来不过半日,这杭州城里也要传遍了! 武弘文拿着倭寇,众人是个个高兴,只武馨安却是大大的失望,暗暗道, “这死倭寇当真是不顶用,怎得就被逮着了?我那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 武馨安暗地里气得跳脚,面上却还要笑着同众人一起恭喜武弘文。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擒倭寇馨安逞能 武弘文这厢正在家中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又让老家人武诚给修了修面,在家中歇息了半日,正是晚饭时分刚到冬蕴院中坐下,要同家中老小一起吃一顿饭呢,却听得外头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大人!大人!不好啦!不好啦!” 武弘文转头一看是自己在衙门里随身的书吏,见他神色慌张,一脸的惊惶,心中暗觉不好,沉声问道, “何事慌张!” “大人,不好啦!那……那牢里的倭寇被人劫啦!” “啊!” 武弘文闻言便是一惊,手上一抖,夹菜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到了桌上,回过神来的武弘文腾地起身,忙喝道, “来人,快给老爷我换官服,老爷我要即刻去衙门!” 这厢急匆匆往去前院,他去了衙门如何暂且不提,左右这倭寇是跑了! 后院这一桌子原本还高高兴兴的人立时都没了兴致,下头人当着主子人面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这倭寇胆子也太大了,光天化日都敢劫狱!” “是呀!是呀!那府衙大牢乃是官家重地,倭寇便敢往里头闯……” 老夫人付氏与小程氏亦是心事重重,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转脸一瞧,只武馨安与武显荣两个仍是连着用了三碗饭,付氏直翻白眼,心中暗骂道, “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倒是吃得进去!” 那倭寇好不易抓着了,现在又跑了,她老子的乌纱帽都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就知晓吃吃吃! 武馨安自然不管老婆子如何腹诽,用罢了饭,领着丫头婆子们回去院中,坐在廊下消食。 武馨安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布包逗着阿黄,这布包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巴掌大小,每一面上都还分别绣了六只小狗,又有各角上都缝上了小铜铃,拿在手里叮铃铃一响,阿黄立时跑了过来, “汪……” 这是知袅和杜鹃为阿黄做的玩意儿,阿黄最是喜欢,此时见了兴奋的摇着尾巴,汪汪叫唤,武馨安把那布包在它眼前晃了晃,抬手扔了出去,阿黄立时迈开四条小细腿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叼着布包跑了回来,武馨安从它嘴里夺下布包又给扔了出去, “汪……汪……汪……” 阿黄兴奋的满院子里跑着,武馨安一面逗着阿黄一面心里念头电转, “那倭寇即是能被人从牢里劫走,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来是有同伙,二来那同伙必是艺高人胆大……” 想了想回头吩咐关妈妈, “妈妈我那房里的东西不要拆,今儿晚上还是住柴房!” 关妈妈也是被这胆大包天的倭寇吓得心惊胆战,当下连连点头, “是!” 当天晚上,武馨安早早洗漱睡下,只临到上了床,心里隐隐总觉着有些不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却是直到三更天鼓声传来,身旁关妈妈鼾声已是响彻了整个小院,武馨安越发睡不着了,便索性起身穿鞋下了地。 这厢披了衣服走出柴房,想着去净房里解个小手,身后的阿黄摇着尾巴跟着,突然阿黄两只尖耳朵动了动,不知听到了甚么,转头朝向墙外,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威胁之声,武馨安见这情形不由的是心头一动,暗道, “难道这是我运气来了,倭寇竟然上我们家门儿了?” 想到这处,忙蹲下一把捂了阿黄的嘴,左右看了看,索性抱着狗悄悄地退进了正堂,绕到楼梯口处,蹬掉绣鞋光着脚上了楼,这厢立在走廊处略一犹豫,便抱着阿黄进了自己的闺房中,她也不藏旁的地方,却是过去将床前的脚踏推到了一旁,自己一猫腰钻到了床底下。 阿黄倒也是真是条乖狗,见主人进了床底,它也跟着钻了进来,也跟着伏在地上,毛茸茸的大尾巴扫着床底,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嘘……” 武馨安按着它的脑袋,一人一狗都趴在地上,从垂下的帐幔缝隙处往外头看。 外头明月如水,有月光自纱窗处洒了下来,自床下看过去,便能瞧见那地板上铺着的波斯细绒毯,上头的颜色极是鲜艳…… 武馨安按着阿黄的狗头在床底等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便听得房门轻轻响了一声,不多时便见得一双黑底黑帮的短靴缓缓踏上了地毯,武馨安心头狂跳,身旁的阿黄动了动爪,似是想往外头爬,武馨安忙又将它往下按了按,一人一狗静静看着那双靴子的主人一步步来到了床前,待得人走近了借着月光,连那人鞋底的泥土都瞧得清楚了。 正此时,隐隐有一股血腥味儿传入了鼻端,武馨安双眼猛眼一睁,她自小杀猪,在她手里丢了性命的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鲜血甚么味儿她自然明白, “这人刚刚杀了人!” 武馨安心头一跳,倒不是她怕这倭寇,只若是他刚刚杀了人,那多半是杀的武府中人,也不知是谁丢了性命,更不知晓是杀了几个,武馨安倒是有些为那帮子拿钱办事的武师担心了! 正乱想间,那一双脚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床前,然后垂下来的纱幔动了动,想来是来人掀开了挡住视线的纱幔, “咦!” 床前的人又动了动,想来是掀开了遮在床上的被子,发觉了她们做的假人,武馨安见状猛吸一口气,一把放开了怀里的阿黄,快如闪电的伸出一双手, “砰……” 一下子牢牢抓住了眼前这一双男人的腿,正在这时节, “叮铃铃……” 一声细密的铃声在武馨安的闺房之中响了起来,显是那人惊慌之下触到了床上的细线,那人听得声响心头猛然一惊,刚要退后一步,只觉脚下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只见得一双细白的手从那床底下探出来,紧紧将自己的脚踝抓住, “八嘎!” 那人发出一声咒骂声,也顾不得细想,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佩刀,高高举起,刀光在月光下一闪,便向着武馨安的手砍来。 正这时被武馨安放开的阿黄已经从床下窜了出来, “汪……” 月光下,一条浑身黄毛,白牙森森的大狗从床下头窜了出来,嗷呜一口便咬在了对方的手臂之上, “啊……” 这一口阿黄用了全力,一口又细又利的尖牙全数陷进了对方的肌肉中,那人发出一声惨呼,用力的甩动手臂,想将阿黄甩下来,只这狗乃是个狠地,身子悬在半空甩动,愣是一点儿没有松口,那人一甩手被阿黄顺势从手臂之上撕下来一大块肉,痛得他高声惨呼, “啊……啊……” 只他的厄运才刚开始,武馨安在床下头,听得惨呼声,知晓机不可失,立时双手猛然一用力,那人只顾得上头却顾不得下头,被她那大力一拉,立时便重心不稳向后仰倒, “砰……” 那倭寇也真是时运不济,被武馨安这么一拉,身子失了重心,乃是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偏他身后不光有柔软的地毯,还有一张黄花梨的硬木圆凳,就这么后脑重重磕在了木头圆凳之上,饶是他脑骨坚硬,就这么一下子,也是撞得他头破血流,双眼翻白了! 他是吭都没有吭一声就昏了过去,武馨安紧接着从床底下爬出来,便见得一个五短身材的黑衣男子倒在地上,阿黄咬下他一块还不死心,却是又扑上来咬住了他的胸口不放,喉咙里呜呜作响。 武馨安小心的过去,看了看那倭寇的脑后,见已有鲜血流出来,顺着地毯渗了开来,于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将他手里的长刀夺了过来,拿在手上草草看了看,发现这把刀形如月芽,刀身锃亮,上头还有细细密密的罗圈暗纹,一看就是把好刀,武馨安顺手便给扔到了床底下,她常年杀猪自然瞧得出来这刀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刀! “这样一把好刀,拿出去想法子寻个好买主,必能得一个好价钱!” 若是将刀和贼人一并交给官府,也不过就是当做贼脏充了公! 武馨安收了那倭寇的刀,这才放心上去将他脸上的黑布扯掉,只见乃是一个满脸疙瘩的中年汉子,生得其丑无比,不由啧啧摇头, “这便是倭寇了,能生成这副模样,也是难为他爹娘了!” 她这屋子里的动静,早就将下头的人惊动了,最先醒来的是两个丫头,二人叫醒了刘婆子,又去柴房看大小姐,却只瞧见呼呼大睡的关妈妈,大小姐踪影全无,三人是吓得连三魂去了俩,这厢连推带打的将关妈妈弄醒,正乱成一团时,便听到武馨安在楼上叫人, “你们倒是上来看看呀,光在下面吵闹做甚!” 四人听得她的声音,这才急忙跑出柴房,抬头一看,只见大小姐闺房里灯光明亮,大小姐立在栏杆边,手里似乎还拖着个甚么东西, “大小姐!” 四人急忙忙提了油灯要上楼来,却听得楼梯上咚咚咚的作响,大小姐拖着一个重物走了下来,四人这厢高举了油灯一看,只见得大小姐手上拖的竟然是一个人,那咚咚的声音就是那人软绵绵的双脚落在木头梯子上的声音……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擒拿倭寇换赏银 “啊……” 丫头婆子见状那是吓得惊叫连连,武馨安一翻白眼, “叫甚么叫,倭寇都抓着了,你们还叫!” 四人这才仔细打量武馨安手里的人,见是个面容丑陋的中年男子,看身量竟与十岁的武馨安相差仿佛,当真如坊间所传那般,倭寇都是矮短之人! 四个人都吓得不成,眼睁看着那昏死过去的倭寇,瞪眼张嘴不知如何是好,知袅的胆子要大些,咽了一口口水问武馨安, “大小姐,现……现在应当怎办?” 武馨安点头,对四人挥挥手道, “你们且别在这里多问了,这人眼看着是要不成了,再不抓紧着送去衙门,便不值钱了!” 这活口自然是比死人值钱的,她的五千两银子呀,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四人这时已没了主张,听得武馨安吩咐,便有刘婆子忙去前头寻那看家的护院,武馨安转头吩咐杜鹃道, “寻些伤药来给他抹上,可不能让他死了!” 杜鹃依言去了,却是到了近前,整个身子都在哆嗦不敢凑上前去,武馨安很是不耐的将她推到一边去道, “别怕,不过就是个半死的倭寇,他都这样儿了,还能反了天不成!” 想了想又吩咐知袅道, “去取绳子来!” 知袅又去寻了绳子来,回来只见得大小姐已将那倭寇扔在地上,这厢翻了个身子,令其趴俯在地。 武馨安很是粗鲁的扒开那倭寇攥在后脑上的一个发髻,借着灯光瞅准了伤口,将那小瓶儿里的伤药往上面一撒, “哼……” 那倭寇被药一激,痛的哼了一声,武馨安又扯过杜鹃手里的白布,用布在他的脑袋上匆匆缠了几圈,再狠狠一靳,大小姐手上劲儿大,就是那么一下,把那受伤昏迷的倭寇勒的一声惨哼,双眼睁了睁,竟是疼醒了过来! 正正巧那倭寇醒来一双眼睁开,抬起头却是瞧见了在自己面前蹲着的杜鹃,浑浊的双眼之中凶光一闪,身子作势便要往前探,杜鹃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啪……” 武馨安二话不说,这厢将人给拽回来,翻过身子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扇得他脑袋一歪又昏了过去, “呸!落到本小姐手里了,还敢张狂!” 武馨安当下取过绳子来,给那倭寇来了一个四蹄倒绑,将两只手和两条腿儿绑在了一处,正这时外头护院头领带了几个人进来了, “大小姐!” 武馨安回头见来了人,便招手道, “你们过来两个人!” 这厢忙过来两个粗壮的汉子,武馨安又让人取那顶门的门杠,将那门杠往中间一穿,便把倭寇如待宰的肥猪一般抬了起来,武馨安吩咐道, “走,我们现下就将他送官去!” 那护院的头领见着倭寇半死不活的样儿心道, “这倭寇也不知是死是活,大小姐也不知怎生把他给擒住的!” 这厢又见大小姐小小年纪,生的倒是一派娇憨可爱模样,没想到出手竟这般重,不由心头暗暗惊叹,口中说道, “大小姐,即是已擒拿了倭寇,这抛头露面的事儿还是让小的们去做吧!” 总归是大家的小姐,这深更半夜的,还要去见官,传出去只怕有损闺誉! 护院头领倒是一番好意,武馨安却是另有打算,心中暗暗道, “打铁要趁热,这人是我抓着的,当然应由我送去,再当面问那知府大人讨赏银,最好银子入了腰包才是正理,若是让他们送去,待到明日天亮,谁知晓那老婆子和小程氏有甚么花招,若是让我白出了力又没落着好,我岂不是亏大了!” 想到这处一挥手道, “不必,我同你们一起去,这倭寇武功高强,你们治不住他,只小姐我……才能治着他!” 那护院头领有心反驳,可看了看那如死猪一般被抬着的倭寇,虽不知大小姐是如何捉着人的,不过事实总在眼前,他也不能睁眼瞎说不是? 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大小姐请!” 一行人这厢抬着倭寇速速出了武府,急急往那官府而去,武府的人出动了二十来个,再加一个武家大小姐,这么一路过去衙门里正自通宵捉贼的衙役们自然便知晓了,这厢有人报到了里头,黄永州与武弘文还有府衙里一众大小官员,立时闻讯出来观看。 黄永州先是看那抬在门杠上的倭寇,一见容貌不由大喜, “果然是那跑掉的倭寇!” 武弘文先看了那倭寇一眼,点了点头,却又立时瞧见了立在一旁的自家大女儿,又再看抬人的竟是家中的护院,不由的脸上变色,抢上两步问道, “安安,怎得是你?” 武馨安见着武弘文上来行礼, “父亲!” “安安,你怎得这处,这倭寇难道是我们家捉着的不成?” 武馨安点头大声道, “这倭寇半夜潜进女儿闺房之中,被女儿房中的狗发觉,咬了他一口,女儿惊醒立时奋起反抗,将这倭寇推倒……” 说着一指那倭寇后脑上的伤处, “他……撞到了圆凳之上,立时便昏死了过去……” 武馨安一面说,一面有那衙门里仵作上前验伤,果然发现武家大小姐所言样样不假,这倭寇后脑有撞伤,手臂上狗咬的伤口还在滴血,这是妥妥的佐证! 这伤是真伤,可众人听在耳中,这心头却是涌起些许儿戏之感,暗暗道, “这……这前头一日抓这倭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日有人劫狱也是将几个狱卒打伤,那般厉害的倭寇,怎得今日潜入这武家大小姐的闺房之中,竟是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给推得撞了头……” 这倭寇一入女儿家的闺房便是纸糊的了? 早知晓这般好拿,我们也去武家小姐的闺房守着了! 这么两下一比,不是显得他们这些人比不上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了! 众人这脸上是一阵神色变幻,只武弘文闻听是又急又怕,拉着武馨安上下打量,见她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才放下了些许的心道, “我的儿,你实是太鲁莽了,你可知这倭寇何等凶残,若是一个不小心……你……你……” 武馨安心里明镜似的,树大招风,若是大肆吹嘘自己如何能耐,总归是女儿家没得招人闲话,倒不如藏拙露怯,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于是一路之上早想好说辞了,应道, “父亲,这倭寇武艺虽高强,但他作恶多端,必有报应,他今晚能栽在女儿手里,乃是上天安排,那些死去的姑娘们英灵保佑,要借女儿的手给她们报仇呢!” 此时之人多信鬼神,若说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有力举九鼎之力,生生将武艺高强的倭寇摔死,他们必是不信的,可若说是上天降罪,鬼魂复仇,借了武馨安的手,他们必是要信个七八分的! 这么一说,倒似给众人挽回了些颜面,不信的也要信上三分,于是个个脸色都缓和了不少,黄永州看了看武氏父女,哈哈笑道, “翊帆,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小侄女小小年纪能生擒倭寇,当真是了不得呀!” 武弘文闻言忙回身施礼, “大人谬赞了!这也是一时机缘巧合罢了!” 在大门前不宜多说话,于是将那倭寇押入衙门之中,又生怕他死了,又请了大夫给医治,这一回可是不敢再大意了,外头众衙役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着,黄永州与武弘文在里头亲自守着大夫医治,就等着倭寇醒来之后便要连夜提审。 武馨安趁这机会,便上前一步向黄永州行礼, “大人,侄女有一事冒昧相询,还请大人匆怪!” 她也是会打蛇随棍上,前头黄永州称一声小侄女,她现下便也自称起侄女来了,总归是在小镇上卖肉多年,这眼上、嘴上的功夫那是少不的! 黄永州见倭寇失而复得,那是心情大好,又见武家这小丫头,生得白白胖胖,一脸的喜气,心下高兴说话便和气不少,捻着胡须问道, “小侄女有何事相询,本官自然为你解答?” “这个……” 武馨安嘻嘻一笑,白生生的小手一摊, “大人,不说是捉了倭寇有奖赏么,侄女要来领赏!” 黄永州瞧了瞧她那胖乎乎的小手,愣了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对武弘文道, “翊帆,你这女儿倒是个厉害的,这是要当面向本官讨赏银喽!” 武弘文一脸的尴尬, “这个……大人,小女无礼……乃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则个!” 说罢呵斥道, “大人面前怎可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黄永州却是连连摆手, “翊帆不必如此,前头衙门即是发下告示说是捉拿倭寇赏银五千两,这乃是官府出的告示,自然不能失信于民,不管是何人拿了倭寇便应当有奖赏,是你的女儿亦是一样的,更何况……她小小年纪便能生擒倭寇,实乃是众家闺秀之楷模,我们大庆女儿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说着笑着叫了一声, “来人啊!”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得银还需做人情 知府大人是个爽快人,当下就叫了钱粮师爷上来, “取五千两的银票来,给武家小姐!” 师爷领命去了,果然取了十张五百两一张的银票过来,双手奉给武馨安, “武家大小姐勇擒倭寇,赏银五千两,这是汇通银庄开具的银票十张,还请大小姐清点过后,在这上头签字画押!” 武馨安接过银票,提起笔来却是看向自家亲爹, “这个……父亲……女儿不会写名字呀!” 武弘文见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揶揄她道, “你连倭寇都会捉,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不怕大人笑话!” 武馨安嘻嘻笑道, “女儿这不是没有学么,待回去寻个先生好好学习,必是能会的!” 武弘文白了女儿一眼,这厢自己提笔帮着女儿画押写名,转过头却见女儿双手奉了一千两的银票到黄永州面前,笑嘻嘻道, “大人,侄女年纪虽小,可这心里是明白的,今晚上倭寇能被拿,乃是头一晚黄大人领着众位大人辛苦数日之功,那倭寇前头一晚身上受了伤,才能被侄女给捡了便宜,这五千两银子可不能侄女独得……” 黄永州一脸惊诧的看了看武馨安,又瞧了瞧同样一惊诧的武弘文,旋即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指着武弘文连连道, “翊帆啊!翊帆……瞧着你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老古板模样,没想到竟能养出这么个油滑世故的女儿来……哈哈哈……有趣!倒是有趣!” 武弘文也是暗暗称奇,面上却是一阵苦笑, “大人切匆取笑下官了,下官平日里公事繁忙,倒是对这孩子少了管教,还请大人见谅!” 如此这般,武馨安五千两银子给了一千两出去,又给了五百两银子,请武弘文出面,请衙门里的众位叔叔们吃酒,待得武弘文答应之后,这才告辞出了府衙。 武弘文送了女儿出来,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武馨安, “安安,这几日父亲事忙,待得倭寇之事了结之后,我们父女还需好好长谈一番才是!” 时到今日,武弘文才发觉自家这大女儿胆大包天,却又行事老练,一派人情世故练达油滑的模样,这……这哪里似个山村里出来的小丫头,倒似个市井里长年厮混的老油子! 武馨安点头道, “父亲公事要紧,女儿在家里等着父亲便是了!” 这家里付老婆子就是个纸老虎,小程氏有些小心计却是少了心胸,只武弘文是个脑子清楚明白的,有些事儿瞒不过他,武馨安便不想费劲儿瞒他了! 父女二人在府衙门前分手,武馨安领着一干护院回转武府,那头付氏与小程氏得了信儿,自然是再也睡不着了,见武馨安回来,便有小程氏身边的许妈妈和付氏身边的文素过来询问,武馨安倒也不隐瞒,将前头同武弘文说的话又讲了一遍,众人听了都是直呼好险,许妈妈是双手合什连连称道, “菩萨保佑!当真是菩萨保佑!” 幸亏这是进了大小姐的院子,若是进了夫人的院子里,那可是有三位小姐在呢! 武馨安自是不去管二人回去如何禀报给主子,自顾自回院子睡觉,待回到自己那院子,却是见着杜鹃几个正在收拾自己那屋子,要将细线与铜铃取掉,武馨安忙阻止, “且先就这么摆着吧,说不定还有用处!” 众人一听都是一愣,知袅问道, “大小姐,这倭寇都捉着了,怎么还要留着呀?” 武馨安摇了摇头, “你们忘了……前头这倭寇被捉进了衙门大牢里,是谁把他救出来的?” 众人一听这才想起来,立时个个脸上都变了颜色,杜鹃忙道, “大小姐的意思,那倭寇还有同伙……可……可……这都逮着一个了,难道还有人来送死?” 武馨安想了想道, “我觉得这事儿吧……前头三起案子还有最后父亲捉着那一起,他们选的都是富户人家的女子下手,怎得今儿晚上会跑到我们官家来了?” 众人听了都是茫然摇头, “不知晓啊!这倭寇行事乃是最无人性,许是一时性起?” 武馨安坐在桌前,以手托腮,皱着眉头道, “我觉着那倭寇多半是因着前头父亲擒了他,被同伙救走之后,便来我们家复仇的,所以……说不得他那同伙也会做如是想呢?” 这里头还有一层武馨安怕讲出来吓到她们,那倭寇看杀人的手法,乃是心理极端变异之人,这类人多半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们父女捉了那倭寇两回,只怕人家已经将武家人恨上了,此时说不得那倭寇的同伙正躲在暗处,暗戳戳想着怎么报复呢! 她也不用多说,只前头的话已经让众人吓的六神无主,关妈妈急道, “这……这当如何是好,大小姐……我们还是快派个人去报给老爷,让老爷多派些人来守着吧!” 武馨安摆手, “还是那句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这样日防夜防要防到甚么时候……更有,护院都是外男,在后宅里也不能长久的呆着……” 想了想道, “还是如前头一般,睡在柴房吧,这房里的布置仍是照着前头不变……” 众人听命,果然又将之前的布置恢复,之后看着天色渐亮,武馨安才这去了柴房倒头就睡,只没睡上一个时辰,便被人关妈妈给叫醒了, “大小姐!大小姐!” 武馨安把脑袋往被子里缩, “关妈妈……别吵我!” 关妈妈应道, “大小姐也不是老奴想吵您,可老夫人那头派人过来了……” 武馨安眉头一皱,把脑袋露了出来,气道, “那老婆子怎得专会磨挫人,我这儿正困着呢,把人打发回去,就说是我睡着了,叫不醒!” 关妈妈可是不敢,忙哄她道, “好小姐,我们且先撑一撑,老夫人派了人过来,必是要问一问昨儿晚上的事,昨晚上那般大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自然还是要大小姐过去亲自解说的!” 武馨安恼道, “不过就是抓了一个倭寇,有甚么好问的,抓着便成了,难不成她问了,她也能抓一个?” 关妈妈哄她道, “这样的事儿,只我们家大小姐能做,慢说是老夫人,便是我们这后院子所有的女人加在一块儿也没有大小姐您能耐呀……您就过去给她们讲讲,也让她们知晓知晓您的厉害!” 这厢一面哄着她,一面将人给推起床,与守在一旁的两个丫头七手八脚的穿上了衣裳,便由杜鹃陪着她去了冬蕴院。 武馨安一路过去,这武府里的丫头婆子个个见着大小姐都上前来行礼,一个个看神情倒是真添了两分敬畏之色, “大小姐!” 武馨安困得双眼迷离,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算做是回答了。 这厢进去正堂里,见得老夫人付氏、后娘程氏还有武怀德、武显荣与那武媛祯、武莲祯便是最小的武幼祯都被人抱在怀里,一家子除了武弘文全数都到齐了! 武馨安心里冷哼一声,这瞌睡倒是醒了几分,上前同付氏还有小程氏见礼, “祖母、母亲!” 付氏与小程氏见着她亦是同样神色怪异,不过付氏是早知晓这小丫头有两膀子蛮力的,昨晚听闻此事,便在心中暗想, “那野丫头是个胆大包天的,又有几分蛮力,那倭寇在猝不及防之下,说不得便会着了她的道……” 小程氏却是不知此事,因而看向武馨安的目光越发的惊疑了,这厢看了付氏一眼开口问道, “安安,听说你昨儿晚上逮着一个倭寇?” 武馨安点头, “母亲,这事儿确是不假!” 小程氏忙追问道, “那……那倭寇如此凶残,你……你是怎么逮着人的?” 武馨安又将前头同众人说的话再讲了一遍,小程氏与付氏对视一眼,付氏倒是信了七成,心中暗暗暗道, “依着那丫头的蛮力,只怕正赶上那贼子霉星高照,倒是真会被她推到地上磕着脑袋!” 小程氏不信,再追问道, “那贼人武艺如此高强,怎会被安安一推就撞了头?” 还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白白让这丫头捡了便宜去? 听说……她昨儿晚上可是得了五千两的赏银! 武馨安自然知晓她们必是不信的,不过慢说是她们,便是自己院子里的人都没有见着那倭寇如何被拿的,自己就一口咬定是撞伤的,她们不信也莫奈何! 当下是双手一摊,反问小程氏道, “那……依着母亲看来,我那院子里能挑出哪一个能打的,把倭寇给拿了?” “这个……” 小程氏一时语塞,直觉确是如此,那院子里老的老,小的小,慢说是春晖院,便是整个武府也没一个能打的呀! 想到这处只得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又笑着问武馨安道, “如此看来还当真是我们安安将那倭寇擒获的,那是真的了不起……” 说罢冲着武馨安一挑大拇指, “听说……安安还得了衙门的赏赐?” 武馨安闻言一晒,心头一声冷笑, “搞了半天,是在这儿等着呢!”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巧言假色哄银子 武馨安从府衙里得了悬赏花红的事儿,衙门里的人知道,跟着过去的护院家丁也是知晓的,是想瞒也瞒不住的,武馨安当下大大方方点头道, “回母亲的话,确是得了五千两银子!” 见她亲口承认了,这堂上众人都是神色各异,有吃惊的,有兴奋的,自然还有那嫉妒的,武媛祯亦是一脸的嫉妒,开口问道, “大姐姐,当真得了五千两银子的赏银么?” 武馨安点头, “官府言出必行,自然是兑现了!” 小程氏闻言笑的很是欢喜道, “我们家安安果然是能干,这才十岁的年纪便已经能得官府的赏银了……放在我们杭州城这可是头一份儿呢!” 这厢笑眯眯的问武馨安道, “那……安安对这笔银子可有打算,这可是笔不小的银子呢!” 武馨安同学着她一样的笑眯眯道, “昨儿才拿着银子,今儿还在睡便被叫醒了,女儿这还没有想好呢!” 小程氏笑道, “你年纪小对钱财不甚会打理,倒不如……” 说着转头看了看付氏,接着道, “这家里的银子呀,多是由你祖母打理的,这么些年下来这账面上是只多不少,安安不妨交给祖母,让她老人家给你管着,包你以后出嫁时,五千两银子变六千两银子!” 武馨安听罢哈哈一笑,看了付氏一眼,问道, “祖母,倒是有劳你老人家为孙女操心了!” 付氏听了心头暗喜,只当她是答应给银子了,暗暗道, “总归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使蛮力倒是力大无穷,可这论起如何使钱生钱,她怎么能知晓其中的门道!” 面上却仍是板着脸道, “做祖母的为孙女操心乃是自然的,你的银子交到我这处,你只管放心便是!” 武馨安又是哈哈一笑, “怎得……祖母您老人家前头不是派人告诉孙女,让我自家打理自家之事,连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要自己负担,现下见我手里有银子了,便想来插手了,您老这口风转得倒是快,当真是见钱眼开呀!” 这老婆子与那隔壁的金大夫倒真是能配成一对儿! 前头付氏派人传话之事,乃是祖孙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博弈,武馨安这般挑到明面上来,付氏立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当下冷哼一声道, “前头的事儿,不是你自己个儿闹着不要人管束么……” “即是如此,孙女也是跟之前一样,不劳烦您老人家了,人……孙女自己担着,银子孙女也自己管着,还是让您老人家清清静静怡养天年才好!” 见武馨安这是不打算给银子了,付氏的脸立时便拉下来老长,只她好脸面,不好当众做出强抢孙女银子的事儿,却是拿眼瞟向一旁的儿媳妇,小程氏接着眼风立时笑着接道, “安安一片孝心,你祖母自然是知晓的,不过她老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安安小小年纪,大笔的银子拿在手里,不会打理,只会越来越少,倒不如交到家中买房置地,以后出嫁了,便是你自己的嫁妆……” 武馨安原本困得紧,被人生生叫起本就心里不痛快,见这阵势,分明就是一家子来个三堂会审,逼着她交银子的架势,于是再没耐烦同她们兜圈子了,当下冷笑一声道, “嫁妆?还用等得了我出嫁么,只怕我今儿交给你们,明儿便要化成水了,还说甚么嫁妆!” 付氏与小程氏闻言都是齐齐皱眉,小程氏应道, “安安说的甚么话,都是一家人,怎也不会害你!” “哈哈……” 武馨安闻言仰天打了一个哈哈, “一家人!狗屁的一家人,我有银子就变成一家人了,前头我那院子里,丫头婆子是我自己开的月钱,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我自己的银子,要说一家人不过就是我每日里过来吃了三餐罢了……” 说着一指小程氏身边的武媛祯姐妹还有武怀德兄弟, “他们那院子里也是自己养的丫头婆子,吃穿用度也是他们自己出的……” “这个……” 小程氏听了心头暗道, “要用银子拿捏你又不是我的主意……” 想到这处下意识瞧了付氏一眼,付氏冷着脸,哼一声道, “前头是你自己说不要家里管的……” “现下我也没说要给家里管银子呀!” 武馨安与付老夫人四目相对都是目光冷冽,那是互不相让, “祖母,早跟您老人家说了,无事少操些心,一家人自然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您又何必没事儿找事儿,孙女这些日子自家打理自家那小院子,不也是一团和气,怎得现下得了官府的花红,倒是劳您老人家费心了,我劝您老人家还是歇一歇那点心思吧!” 付氏气的一拍身旁的桌面, “怎得……你这意思我还贪你那点子银子不成?” 武馨安还未说话,一旁的小程氏却是忙道, “婆母说的哪里话来,您掌着这家里偌大的家业,怎能看上小辈那点银子,这是关心安安,怕她不会打理,没得白白挥霍了可惜!” 转头又劝武馨安, “安安怎可对长辈出口不敬,还不向祖母赔罪!” 武馨安闻言似笑非笑的看向小程氏, “小姨妈……” 她这一声“小姨妈”叫的小程氏眉头一跳,听她接着又说道, “小姨妈……您也别在这处扇阴风点鬼火,甚么不敬长辈……祖母她老人家可是敬着呢!您这么含血喷人,就把大帽子给我扣上了,怎得……让我赔完罪,是不是接着便要双手奉上银子求饶了!” 小程氏惯来是做面甜心苦,背后里使阴招儿的事,被武馨安当面揭穿,却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结结巴巴道, “安安别误会,我可……我可没那意思!” 武馨安笑眯眯道, “知晓您没那意思,这帽子也不用您扣,我自己个儿戴上……” 说罢转头朝向付氏道, “祖母,母亲说的对,孙女就是觉着您贪我那点银子,就是不敢给您,您要是觉得我污蔑您,就别问孙女要银子了,让孙女自己收着银子多好,若是当真逼孙女交出了这官府的花红银子,传到外头去,旁人问起孙女来……” 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道, “孙女这银子可是过了府台大人面的,孙女还给了府台大人一千两银子呢,以后旁人问起来……孙女必是要告诉人家,这是我们家祖母逼我拿出来的……” 说着抬手一指堂上诸人, “这还是摆出个三堂会审,一家子来逼我!” 付氏闻言只觉得胸口一梗,好悬一口气没有上来,两眼一翻就要倒过去,只她老人家在乡下多年,常年劳作倒是练得身子骨倍儿棒,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就是没有撅过去,只是瞪大了眼抖着手指向武馨安, “你……你别以为能吓着我,有本事……有本事你去外头宣扬去,你看有没有人信你?” 武馨安笑嘻嘻道, “旁人信不信关我甚么事儿,总归只要让人知晓武府后院不和,这祖母同孙女较劲儿便成了!” 她目光扫过一旁一脸震惊的武媛祯姐妹还有神色复杂的武怀德,以及没心没肺,一脸佩服的武显荣, “孙女听说……这做官儿的不光是公事有绩效,连这家事风评也要极好的,祖母若是想让父亲对您心生怨怼,便尽管来逼孙女给银子便是!” 付氏听了气得连连跺脚, “你……你……你这是想做甚么,难道连你父亲都不顾了!” 武馨安哈哈一笑应道, “祖母说的哪里话一为,顾不顾父亲还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话!” “你……你这是威胁!” 付氏气得不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转头看向小程氏。 小程氏见这架势是好言难劝了,也是有些动真火了,当下脸上的贤惠也不装了,沉下脸来喝道, “武馨安,你瞧瞧祖母被您气成了甚么模样,您如此不敬长辈,便不怕家法么?” “家法?甚么是家法……你倒是拿出来给我瞧瞧呀!” 武馨安也是心头火起,有心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老娘忍了这么些日子,老虎不打威你当我是病猫! 当下双手一叉腰,冲着小程氏招手道, “来来来!小姨妈……您倒是使点家法出来给我瞧瞧,让我长长见识!” “你……” 小程氏见状气得也是脸色涨红,身子乱抖, “你……你……好好好!” 她咬着牙连道了几声好, “你即是如此桀骜不驯,我便替你亲生母亲好好教训你!” 武馨安闻言嗤之以鼻, “您可别提我那亲娘,您的大姐姐了,您打她女儿的歪主意,也不怕她半夜敲门,找您叙叙旧?” 小程氏闻言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们……给我……给我把……把她……把她按着打!” 一旁有人应声出来,却是两个粗使的婆子,武馨安仍是双手叉腰,嗤笑道, “只两个老婆子怎么够看……再上来两个人!” 说着连连冲着旁边的婆子招手, “来呀!愣着干甚么?”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大展神威慑众人 这一府的婆子丫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一时不知她有何依仗,个个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去,这场面便僵持起来,武馨安见众人不上前不由失望撇嘴道, “这武家的家法就是光靠一张嘴么?” 付氏见状气得是连连拍桌子, “你们……都是死人呀,还不给我把那丫头按住……多上去几个人!” 任是再大的力气总不能是那楚霸王能举鼎吧? 多上去几个就不信收拾不了她! 听得老夫人吩咐,才又有四个婆子过来,这厢往武馨安身前一逼,武馨安笑眯眯道, “对嘛!人多来些,也免得我多费手脚嘛!” 说罢不用婆子们逼近,她自己倒先动了! 武馨安也没学过武,只凭着一身的蛮力,自然没有甚么招式,这厢上去就冲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婆子,就这么一拳头打了过去, “砰……” 那婆子也没想着躲,就这么一下子被武馨安打在脸上,立时跌飞出去四五步,摔倒在了地上,趴在地上哇一声,嘴里一口鲜血吐出来,竟是混了好几颗白生生的牙, “啊……” 只这一手,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小姐这是……这是甚么力气,竟然这么大!” 还未等她们回过神来,武馨安便又一抬腿冲着其中一个婆子的肚子便是一脚,那婆子立时躬了身子,也是摔飞了出来,当时便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 武馨安也不客气,拉过一旁看愣了的婆子,单手抓着那婆子的前襟就把人给提了起来, “你给我出去吧!” 就地抡了两圈便把人给摔到了堂外头,再回头时剩下的三个婆子见势不好,转身就要逃跑,被武馨安追上去抓着一个,双手抓了后背的衣裳往上一举,那婆子便如翻了壳的王八,只知仰面朝天,四脚乱蹬,口中哭喊道, “啊……呀呀呀……大小姐饶命呀!” 一句话刚喊出来,她便觉着身子一轻,房梁在眼中不断的晃动,人就已经飞出了堂去,然后身子一震,眼前就是一黑,摔了个七荤八素! 武馨安又去追另外两个,那两个吓得腿都软了,当下噗通一声就给武馨安跪下了,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呀!” 武馨安见状甚是无趣,悻悻地收回手,目光投向一旁早就吓呆了的付氏和小程氏,啧啧道, “这武家的家法实在不成呀!可不能捡软柿子捏,遇着软的便逞威风,遇着强的便跪地求饶……啧啧啧……小姨妈您这家管得可不好!” 说罢对两个婆子道, “即是求饶了,我也不好以上压下,你们自己打耳光,说一百声大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两个婆子闻言立时照做,那耳光啪啪的,一声声“大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的语话在堂上响起,这哪里是打在婆子的脸上,分明就是一下下打在小程氏与付氏的脸上! 这婆媳二人,一个出身乡间见识过不少泼妇悍妇,却是没一个有自家孙女这般凶猛的,她就是个欺软怕恶的,见这情形生怕这自家孙女把那拳头打在自己脸上,武馨安目光扫过来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却是躲到了小程氏身后。 那小程氏更是不济,她乃是京城程家庶出的女子,这姐妹间玩心眼儿,言语吵架乃是常事,可这般提着人就甩出去的,慢说是在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大庆也没见过几个呀,小程氏此时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被付氏推在前头,身子不由自主的乱抖…… 武馨安见将二人给震住了,再将目光扫过堂上众人,见无人敢同自己目光相触,只武显荣一个乐得上窜下跳,就差在一旁摇旗呐喊了,却是被武怀德一把抱到了一旁。 武馨安满意的点了点头,立在堂上对众人道, “今儿呢,即是母亲给我见识了武家的家规,我呢……也给大家伙儿说说我的规矩……” 说罢,那张娇憨可爱的脸上渐渐褪去了嬉笑的神色,脸上一派森然,目光犀利隐隐还带着一股子煞气,只听她沉声道, “我的规矩……便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自过自己的日子,一应吃穿用度我自己个儿管自己,你们老老实实,我便客客气气,若是再打甚么歪主意……” 说罢大步走到堂上一处立柱前,立在那处双腿微屈,右手握拳作势后撤,口中大喝一声, “呔!” 却是一拳打在了那立柱之上, “砰……” 这可是支撑房梁的立柱,便是武馨安伸双手也环抱不过来的,却是被她一拳头打在正当中, 只听得喀嚓一声,然后是一阵的噼里啪啦声响起,那粗大的柱身竟然从下到上裂开了一条大缝,从缝这头能瞧到缝那头去,那房梁上头的横梁也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有几片瓦片从上头掉落了下来, “啪啦啪啦……” 碎在了正堂上的青石地面之上,众人见状不由齐齐往旁一跳,都捂着脑袋瑟瑟发抖,生怕大小姐这一拳头将房子给震塌了,他们这一伙人就要被埋在里头啦! 武馨安满意的收回了手,对吓成了鹌鹑的一众人晃了晃拳头道, “瞧见没人……我也不喜欢同人用嘴讲,本小姐喜欢用拳头!” 说罢收回拳头,在众人的惊惧的目送之中,大摇大摆带着杜鹃回转春晖院了。 不说众人在那冬蕴院如何惊恐的逃出正堂,只说武馨安领着杜鹃回转,回到闺房之后,杜鹃一言不发取了药来,给武馨安破了皮的右手敷上药膏,武馨安便问她, “杜鹃,这下子我同那边可算是彻底决裂了,以后你便是回去,他们只怕也不会要你了,你可是害怕?” 低头的杜鹃闻言抬头应道, “不瞒大小姐说,奴婢自然是害怕的……” 顿了顿道, “不过,老夫人与夫人做事实在太过,那擒拿倭寇是何等凶险之事,这是大小姐用命得来的五千两银子,还打点了衙门里的人才得了三千五百两,她们便这般红口白牙的就要了去,实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这也是大小姐有一身好力气,才能震住那帮子人,若是换一个人来,岂不是任她们欺负了? 武馨安闻言点头, “你倒是个明晓是非的!” 待得手上的伤包扎好了,便吩咐她道, “你下去把她们都叫上来,我有话要对她们讲!” 杜鹃这厢下去将关妈妈和刘婆子还在知袅叫了上来,武馨安便将自己如何大闹冬蕴院的事儿一讲,关妈妈听了气得胖身子乱抖,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她们……她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若是大小姐还在怎会任小小姐被人这般对待!” 武馨安对众人道, “现下你们也知晓了,我是同那边决裂了,今日闹一场,我父亲那处还不知会如何反应,待得他回来,我只怕还有一场好说,你们……跟着我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呆在武府,若是你们想走,我也不拦着,要出府我给银子,要去那边我便假做不满意你们,将你们打出去,这样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杜鹃与知袅见状忙跪下道, “大小姐我们即是跟了您,便一辈子都是您的奴婢,无论是府里府外,我们都跟着您!” 关妈妈自然不必说了,她本就是武馨安亲娘的奶妈子,武馨安又是她一手带大的,便是死都要与她死在一块儿的,当下便道, “大小姐不必怕,只要妈妈在一日,必是会护着您的,大不了我们回去山里,妈妈种地打猎也要养着您!” 剩下一个刘婆子跪下道, “大小姐,老奴乃是这府上买的短工,家里人都不在这府上,跟着哪个主子都是跟,只听说了今儿这事,也觉得老夫人与夫人待人太过刻薄,跟着她们也未必有好,倒不如跟着大小姐,只望您别嫌弃我笨手笨脚,赏老奴一口饭吃便成!” 武馨安回家里来本就不受待见,小程氏自然不会派得力的人过来伺候,知袅和杜鹃本是外头买来的粗使丫头,刘婆子原是守这院子的一个闲人,她们在这府里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到如今这形势倒是成全了武馨安。 武馨安点头让她们都起来,哈哈一笑很是豪气的挥手道, “前头我们没银子都过了,如今你们小姐我可有三千两银子傍身,怎得也不会饿着肚子,我们自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就是!” 众人都点头,关妈妈担心的多些,便问道, “那……若是老爷回来,责问大小姐怎办?” 武馨安想了想道, “他若是明事理当知这其中谁对谁错,若是他偏袒她们,我便领着你们到外头过日子,总归我以后会努力多赚银子,不会亏待你们的!” 众人都应, “我们也要同大小姐分担,一起想法子赚银子!” 武馨安闻言点头,想了想道, “说起银子……我倒是漏了一件事儿……” 当下对关妈妈道, “妈妈出去一趟,把五百两的银票换成一百两的,给外头护院的送去,昨儿晚上他们是出了力的,本小姐恩怨分明,别人帮过我,我自然是要回报的!”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家务事不可偏听 关妈妈闻言便问道, “即是要出去一趟,老奴不如将那些银票全数存入银庄之中,也免得放在家中,引宵小觊觎!” 她这话乃是有所指,在场的众人都是明白的,个个都点头称是,武馨安也点头道, “就这么办,妈妈换些碎银子回来,留着我们以后家用,其余的全数存入银庄之中……” 如此安排一番,武馨安便觉万事大吉,吃过些东西,倒头便睡了,却是不管小程氏与付氏如何派人去向武弘文告状。 那小厮程贵便是跑腿儿之人,他见着武弘文好一番添油加醋, “老爷,大小姐可是把家都给闹翻了,今儿老夫人与夫人叫大小姐问起昨晚倭寇的事,大小姐却是嫌老夫人与夫人过问得多,硬说是老夫人要贪她的银子,把老夫人气得不成,教训了大小姐两句,大小姐便大发脾气,仗着一身蛮力打伤了家里婆子,还把冬蕴院正堂里的柱子给打裂了……” 武弘文听言便是一惊, “安安怎会如此……” “老爷您可别不信,那几个婆子如今还在家里躺着呢,那堂上的柱子还裂着呢……您回去一看便知晓了!” 武弘文皱眉想了想道, “你回去告诉老夫人和夫人,我这处公事紧迫,一时脱不了身,待得今日处置妥当了,晚些再回去!” “是!” 程贵自去回话,武弘文却是转头叫了武诚进来, “你悄悄回去一趟,将你那儿子叫到一旁问问……” 武诚跟了武弘文多年,自然知晓如何办事,果然悄悄回了一趟武府,见着守大门的大儿子武平问起今日府中之事,武平虽说是看大门的,只他是家生子,这家里的仆从多是看在武诚的面上,对他都要客气几分,武平想要知晓甚么,这府里的仆人是没一个会瞒他的。 武平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五一十将事儿一讲,末了对武诚道, “爹,这大小姐可真不是一般人儿呀,儿子悄悄去看过了,那冬蕴院正堂上的柱子,可是当真裂了一个大口子,我一只手掌都能插进去……” 武诚听了抬手给儿子一个爆栗, “你还敢往后宅里去,被老夫人知晓了,有你好果子吃?” 武平满不在乎道, “如今老夫人躺在床上,夫人也缩在自己那院子不敢出来,那堂上的柱子都快游览胜地了,不光是儿子,便是那些护院都偷溜进去瞧,若不是怕老夫人知晓,只怕还有人要在上面刻上,瞻仰大小姐神力,某某到此一游了!” 武诚连连摇头叹气, “老爷不在家,这家里怎得乱成这样!” 武平应道, “这不是老夫人与夫人没事找事儿闹出来的么,大小姐擒拿了倭寇得了官府的花红,她们一张口便要白得,大小姐能不恼火么?依儿子瞧着大小姐虽说小小年纪,但人挺仗义的,前头耿护院领着人去帮着送了倭寇去衙门,回来大小姐便给了他们每人二十两银子,又还请了众兄弟吃酒……” 武诚回转衙门之后,将打听的到了事儿同武弘文一讲,武弘文听了一声长叹,看了一眼武诚, “武伯呀!你也是这家里的老人了,从江西乡下时便跟着我到如今,你瞧瞧这事儿我当如何处置呀!” 这清官难断家务事! 武弘文心知是老娘和妻子做事不地道,可自家大女儿也是忒凶悍了些,将祖母气得卧病在床,这名声传出去总归是对女儿家不好的! 武诚想了想应道, “少爷,您即是问了老奴,老奴也斗胆说上一句,依老奴瞧着这老夫人与夫人不好惹,大小姐更加不好惹,这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经了这一场事儿,她们必是见面便要掐架,倒不如似大小姐说的那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搅扰,再待上几年大小姐出了嫁,这家里便清静了!” 武诚这话倒是真为武弘文着想,一边是老娘和妻子,一边是亲生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哪一边都不对,如今这情形便是将她们两边分开,各过各的日子,再熬上几年,武馨安出了嫁,便没事儿了! 武弘文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只能如此了!” 且不说武弘文在衙门里头疼家事,却说这武馨安一觉睡到天黑,再起身时是精神抖擞,丫头们端出饭菜来伺候大小姐吃饭,武馨安问起冬蕴院的事儿来,知袅应道, “大小姐,奴婢过去打听了,说了老夫人病倒了,夫人也称心口不舒服不肯出院子,今儿晚上大家都是各自在院子里用饭的……” 武馨安点头,想了想道, “今儿晚上我出去一趟……” 金大夫那处还有一个人等着她呢! 现下她手里有银子,自然是要过去问问这后头一步,应当如何医治内伤。 如今有她在冬蕴院闹那么一场,两个丫头是瞧清楚了大小姐的本事,倒是对她放心不少,闻言也不多问,只是点头道, “大小姐小心便是!” “嗯!” 武馨安用罢饭,稍坐了一会儿便换了衣裳,又从关妈妈那处要了两百两银票揣在身上,心中暗道, “这不管治甚么病,两百两银子应该够了吧?” 之后便趁着夜色悄悄钻狗洞出了武府,到了外头走到正街上一看,只见得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竟是热闹不少,武馨安立在街面上四处看了看,心中暗道, “这倭寇还有同伙没抓着呢,怎得现下倒似没事儿一般,晚上也敢出来了?” 她这是不知晓杭州人,这夜夜笙箫的日子过惯了,前头因为出了几起命案,人人吓的每晚上紧闭门户,在家里守着妻女,如今听得倭寇被擒,又见有几日没命案发生了,便当这事儿过去了,这街面上的人便渐渐多起来了。 她两世都没见过世面,见得这一整条街,各处店铺门前都高挂了明晃晃的灯笼,照得一个街道是亮如白昼一般,小摊小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之间竟是摩肩擦踵,遇到街面狭窄之处,还要个个驻足推推搡搡,好不热闹! 这夜里出来的多是寻乐子的有钱人家少爷公子又或是大腹便便的富商士绅,个个是华冠丽服,前呼后拥的由一众家仆簇拥着,又有那些胆大的女子,这般深秋时节,也不怕夜里露重,穿着薄衣轻衫,灯光下肉光致致,时隐时现,这身子露了,手上却还拿着香木扇半遮半掩了脸,在那大街上瞧中了谁,便扭着柳腰带着一股子香风,过去与人擦身而过,引得那少年公子回眸,便自扇儿后头眨着描画漂亮的大眼,来个秋波暗送! 此时间若是两方看对了眼儿,自会有人跟在身后走,去到那画舫小巷,在这秋夜微凉孤男寡女,做些甚么自然不必说。自然也有那看不对眼儿的,便各走各路,再寻下一个便是了! 武馨安不过只是外表看着小,但芯子里早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前在大风镇上,没有这么多人,也见不到这么多华服美女,翩翩公子,这类男男女女的勾搭戏码,她也见过一些的,只乡下小镇上人没这杭州城里的人好看,她瞧在眼里,便有些挪不动脚了! 于是过去小摊上买了一个比脑袋还大的吹糖人儿,选了一处街角石阶坐下,一面舔糖人儿,一面看人眉来眼去,演些扔帕子,丢扇子的小把戏,那是津津有味儿! 正这时节,却见得远远的来了两个人,武馨安还未成年,身量矮小,又坐在街角,按理是瞧不见那人潮涌涌中的两人,只这二人乃是两位年轻公子,生得又极是俊俏好看,看衣着打扮又是非富即贵的模样,这前有仆从开路,后有护院跟随,所到之处路人皆向两旁散开,如此一来,倒是让武馨安瞧了个正着。 只见那两个人,一个着一身蓝,一个着一身白,二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蓝衣男子生的鼻直口阔,浓眉星眸,是位相貌出众的英俊公子,若是单他一人出门,必是引得不少小娘子含羞观望的。 只今日他身旁站了一位白衣公子,立时便将他比了下去! 武馨安也是没见过多少俊俏男子,不过前才救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子,便不由自主将他与那白衣的公子做比较,这白衣的公子五官更加精致柔和一些,一样的高鼻薄唇,只双眼稍稍有些细长,眼角上挑似狐狸眼一般,目光流转之间,有一莫名的魅惑,这来往的女子见了,没一个不羞红了脸,有的甚至还不由自主的尾随而行。 武馨安的目光的也被那白衣公子吸引,只看得久了便觉出些许异样来了! 这白衣的公子确是难得的漂亮,但看得多了便能瞧出眉宇之间隐隐透了三分邪气,让人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阵阵的不安,后脊骨有一股子冷风往上冒。 武馨安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看着这一帮子人片刻之间,便已到了近前,那白衣的公子似是感应到了武馨安的目光,一转头便瞧见了街角的小姑娘。 武馨安一身布衣坐在街角的石阶之上,手里拿了一个糖人儿,正伸着粉红的小舌头卖力的舔着,她生的圆脸儿,一双眼儿又大又圆跟猫眼儿似的,眼睫毛又浓又密,圆鼻头,小嘴儿嘟嘟着,见白衣公子瞧向自己,倒也不惧,冲着他眨了眨大眼睛……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听耳语窥得蹊跷 这小姑娘看着娇憨可爱,大眼儿里全是纯真无暇,那白衣公子神情一僵,双眼中突然异色一闪,旋即立刻又散了开去,只他脚下这么一顿,身旁的蓝衣公子便察觉,转头也瞧向了武馨安,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姑娘,不由笑着对那白衣公子说了一句甚么,那白衣公子转回头又回了一句,转瞬间脚步不停,一帮人已经走了过去。 这大街上声音嘈杂,按理他们低低耳语,旁人是听不见的,只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照拂武馨安,一阵凉凉的夜风吹来,将那二人的对话送到了她的耳中, “淳一兄,怎得……就喜欢这种调调,这没长成的小姑娘有甚么好玩儿的?” “你不懂……就是这种玩起来才有趣!” 前面一句乃是正经的江南话,男子说起来软糯温和,很有些脂粉气,后头答的那句话虽仍是汉语,却说的是北方官话,字正腔圆间,带着此许不易察觉的怪腔,让人听了初时不觉得,再一细回想,是说不出的别扭。 武馨安转回头,仔细观瞧那远去的一帮人,手里的糖人也不舔了,看着看着她突然瞪大了眼…… 她那眼尖,正正瞧见那白衣公子身后的几名随从当中,其中一个宽大的衣衫之间隐隐露出一柄长刀来,武馨安看得清清楚楚,那长刀细长稍弯,又刀柄尖端之处有一点银光一闪而没。 这把刀……这把刀…… 武馨安手里的糖人放了下来,这把刀她也有,如今正在武府她那闺房的床下静静躺着呢,那细长的式样,又有手柄处一点银光,那是一个纯银打造的,咧嘴龇牙的鬼头,她猜着应是某某家族,又或是某家作坊自制的标识。 现下看来,只怕是家族标识居多! 武馨安连糖人儿也不想吃了,站起身拿着糖人儿便往回走,一面走小眉头皱得死紧,这厢心思电转,暗暗揣度, “那白衣的男子是甚么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又随身的仆从带着与那倭寇同样式样的弯刀,难道……难道……他也是倭寇?” 想到了这一层,又想起那白衣男子的话来, “就是这种……玩起来才有趣……有趣……” 前头几起命案死的全数都是未成年的幼女…… 难道……那白衣男子与前头潜入府中的男子是一伙的? 毕竟这世上有那样龌龊心思的人并不多! 武馨安越想越觉应是如此,不由的是暗暗心惊, “看那蓝衣男子的模样分明是世家子弟,又与这白衣男子十分熟悉的模样,若是那白衣男子当真是倭寇,那么蓝衣男子……便是他在城里的内应了,且他的身份必然不会简单……” 如此看来,她岂不是一不小心便知晓了一个大秘密! 倭寇在这岸上有同伙这事儿,武馨安早想明白了,只没想到这帮子倭寇倒是真胆大,如今官府还在四处寻拿倭寇,他们倒是大摇大摆的在街面上出现,还四处寻欢作乐! 不过……一来他们后台强硬的内应同伙,二来那白衣男子天生一副好模样,看那前呼后拥的,若是他自己跳出来嚷嚷,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是那如狼似虎的倭寇,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出来,旁人只当是富家公子寻花问柳,自然不会往倭寇身上想了! 武馨安低着头匆匆走着,转入小巷之中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儿,悄悄转回头一看,她立在暗处,回头瞧向那灯火阑珊之处,便看得十分清楚,却见得有两道人影一闪,随即很快没入了黑暗之中。 武馨安眉头一皱,想了想转回头,脚步不停,径直去了武府隔壁金大夫家中,待她叩开金大夫家的房门,那守门的认得她,见着她便打开门让了进去,这厢吱呀关上门后,又进去通报了金大夫,金大夫见着武馨安道, “若是你今晚上再不来,我就打算着想法子将人送走了!” 武馨安心知这位大夫医术不错,只医者不自医,这见钱眼开的毛病他自家怕是医不好了,于是也不同他多说,便问起自己救的那小子来, “金大夫,我救得那小哥儿身上的迷药可是解了?” 金大夫傲然道, “些许迷药岂能难倒老夫……” 顿了顿皱眉道, “不过你那小哥儿很是难伺候,一直嚷着要走,若不是老夫收了你的银子,才懒的管他呢!” 武馨安忙又问, “那……金大夫可是留着他呢?” 金大夫很是不耐道, “我也懒得同那小子多说……便在他的药中下了些软筋散,让他四肢无力,虽能勉强走动,但是决计不会有力气走出这个院子的!”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这金大夫虽说有些见钱眼开,但却是行事干脆利落的妙人! 于是对着金大夫拱手笑道, “多谢金大夫!” 金大夫一摆手道, “不用谢我,我也是收银子办事,这迷药老夫给解了,那软筋散的药性也只能管上十二个时辰,时间一到不再服药,立时便能生龙活虎了……” 顿了顿问道, “现下……依着小姑娘你的意思,还要给他治旧伤么?” “治!怎么不治……我费了老大劲儿将人给救回来了,怎得也要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金大夫仔细打量武馨安一番,劝道, “小姑娘你可想好,若是要治他的旧伤可是要花不少银子!” 武馨安如今有银子撑腰,这胸脯是拍得山响, “金大夫放心,银子您不必担心,我这处自然是有的!” 说罢将那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取出来放到金大夫面前,金大夫看了看点头, “罢,你即是愿意将这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扔,这上门的生意我也不好往外推……” 说着伸手将那张银票纳入了怀中,有了银子在手,金大夫说话倒也温和了不少,一张清瘦的老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不过……小姑娘虽是肯花银子,但那小哥儿的性子很是倔强,老夫也不能时时给他用软筋散,你还需要想法子劝他安心疗伤才是!” 武馨安闻言挠了挠脑袋, “这个……我来想法子吧!” 二人在这处说完话,武馨安便进去后头小院,这金大夫乃是个老鳏夫,夫人早几年死了,膝下只一个女儿,也是两年前嫁到了京城,如今他这家里只有几名仆人和他自己过活,因而后院诸院,除却主院,其余皆是空置着。 那被武馨安救回来的小子便被安置在最里间的一处院子里,武馨安进来时正有仆人伺候着用罢了药,现下正半躺在床上闭眼歇息。 武馨安一进去,那小子便睁开了眼,却是对她怒目而视, “你与那大夫串通起来,对我做了甚么?” 前头他中了迷药不能动弹倒也罢了,怎得这药性都解了,自己还不能动弹,分明就是那老头子动了手脚,那老子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庸医,不是眼前这丫头使了银子,他又怎么会管自己的死活! 武馨安听了嘻嘻一笑,凑过去伸手在他白嫩嫩的脸蛋上戳了戳, “啧啧!你这脸上的皮肤可真光滑白嫩,比女人都还好!” 她自家觉着比起家里武媛祯姐妹,自己的皮肤已算是十分光滑细嫩了,可与这小子一比,却是输在了白皙上头, “喂!你是吃甚么长大的,皮肤为何又白又嫩?” “哼!” 那小子怒哼一声,偏过头去不理她,武馨安倒也不以为意,又跟着转了过去,与他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 “喂……你这人好生没礼,我好歹是担了大风险救了你,你便是不领情,通名报姓总是礼貌吧?” 说罢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 “我姓武……叫武馨安,就住在隔壁……你呢?” 那小子睁开黑漆漆的双眼与她对视,二人跟比赛眼珠子大似的,互不相让,瞪了半晌之后那小子终是败下阵来, “我……姓裴……” “裴?裴甚么?” “单名一个赫字!” “裴赫么?” “嗯!” 武馨安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 “你不是这里人吧,你老家是哪儿的,家里还有甚么人,可要我派人给你家里送信?” 裴赫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看了她半晌, “你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如何热心,你有何企图?” 顿了顿抿紧了薄唇道, “我如今身无分文,家……也无家可归了,我没甚么能给你的!”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我救你不过就是顺手而已,那晚上慢说是人了,那箱子里便是个小猫小狗,我顺手救了,总也要管它一碗饭吃的……” 顿了顿武馨安眼珠子一转, “说来救了你当真是亏本,我救只小猫儿回去,还能给家里逮耗子,救了你……你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往火坑里跳,我确是有些亏了!” 想到这里,武馨安两步出门去,冲着外头的仆人道, “劳烦将金大夫请过来!” 仆人应声去了,不多时金大夫过来了,武馨安拿手一指裴赫问道, “金大夫,这小子在您这处医治,又吃又住的,一共要花多少两银子?”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说伤势皆苦命人 金大夫抬手抚了抚自己那几缕花白的胡子, “这个……前头收了小姑娘约摸十两银子,又这后头二百两,这些银子直到将病人痊愈离开,食宿衣裳等都可以全包啦!” 武馨安听了点点头,转头对裴赫道, “听到了没有,你欠我二百一十两银子,你若是想往火坑里跳我也没法子,不过你若是想把自己卖了,好歹也要卖个二百一十两银子,把我这份恩给还了……” 裴赫闻言恼道, “又不是我要你救的,凭甚么要我还银子!” 武馨安闻言双手抱胸对他嘿嘿一笑, “你想赖账……现在你落在我手里,是你想赖账便能赖的吗?” 说着抚着下巴想了想道, “你即是想往那火坑里跳,我也就成全你,待得金大夫将你治好了,我便亲自将你送到这杭州城中最好最大的南风馆里去,依着你这脸蛋和身条儿,二百一十两银子指定回本,我就亲手将你给卖喽!” 裴赫听了果然脸色一变, “我不去南风馆!” 武馨安奇道, “怪了!你前头吵着闹着要回去那码头,落到那帮人贩子手里,你也不过就是个落入南风馆的下场,我现下亲自送你去,还能拿回银子,这不是如你所愿,我也没得损失,岂不是大家都好!” 裴赫咬牙恨道, “我……我不是要去南风馆!” “那……你是要去哪儿?” “我……” 裴赫紧咬了薄唇,急得脸色涨红,却是久久不肯应一句,武馨安见他口风实在有些紧,心中暗道, “看来这小子身上必是有些故事的……只这世上身上藏着事儿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我也没法子一个个管了,他不肯讲,我也不能使刀子逼着他!” 于是便一挥手道, “罢了!我也不问你是从哪里来,要去做甚么,只要你答应我肯好好在这处养伤,待伤养好之后,你便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不会多管闲事的,你看……如何?” 裴赫抬眼盯着她看了半晌,脸上神色变幻,许久才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你可是说话算数?” 裴赫点头道, “自然是说话算数的!” “好!” 武馨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对金大夫道, “即是如此,那还请金大夫不必再给他下软筋散了!” 金大夫点头,扯了扯嘴角道, “如此,总算不必老夫多费手脚了……” 想了想又问道, “即是小哥儿要安心养伤了,那老夫还要多问一些病情……” 裴赫闻言踌躇片刻点头道, “金大夫请问?” 金大夫道, “老夫看小哥儿这伤势有些古怪,似是自小便胎里带了些先天的不足,又有幼年似是一直被人殴打,对么?” 裴赫听了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抖动不已,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金大夫高明,说的不假!” “嗯……” 金大夫点点头,他这把年纪,行医多年甚么事儿没见过,闻言倒是毫不惊诧,只是看了武馨安一眼,武馨安看了裴赫一眼,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世上苦命人真多,倒是跟以前的我有几分相似……” 似这种小小年纪便受苦的,多半都身世坎坷,要嘛是父母双亲不能护着,要嘛……便是这打骂虐待就是父母双亲施加,这后者比起前者来自然是更加悲惨可怜! 怪不得他说他……无家可归,那样的家回去又有何义? 以前的王大妞也是自小被打骂长大的,只她生得皮糙肉厚,跟那路边的野草似的,越打倒是越长得强壮,若不是一不小心着了后娘的道儿,她如今必是妥妥的大风镇一霸了! 武馨安对这身世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小子,倒是又多了两分怜惜,便开言劝道, “前头的事儿已经过去,如今你遇上了我,又在金大夫这处疗伤,待治好了,你便是自由之身,以后寻个营生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裴赫闻言低头沉默不语,这厢金大夫又接着说话道, “小哥儿的内伤乃是胎里带的,又自小受了虐待,需得好好调理,否则只怕寿元不长……” 想了想又对武馨安道, “想要这位小哥儿长寿,光是医家行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若是能寻到了一位内家高手,教他行气吐纳的法子,才能彻底去了胎里带的三分怯弱!” 武馨安又看了一眼裴赫,心中暗道, “这回治好了他,也不知这小子还肯不肯好过活,更不用说去寻访内家高手了……” 便应道, “内家高手只怕不好寻访,且先将内伤医治再说吧!” 金大夫点头, “正是这个理!” 于是便又拉了裴赫的手把脉,又在桌上摊了纸提笔要写方子,却听得外头有仆人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老爷!老爷!” 金大夫回头很是不悦道, “老爷诊治病人时最忌打扰,这规矩你们都忘记了!” 那仆人应道, “老爷,不是小的有意犯老爷的规矩,不过适才外院处似是有人爬墙窥伺,被老许发觉追了出去……” “有人窥伺?” 金大夫闻言一皱眉头,看了一眼武馨安心中暗道, “老夫乃是这杭州城里的老住户了,到我这处寻医问药的多,这爬墙窥伺的还是头一回……难道是这丫头给惹来的?” 武馨安闻听也是眉头一皱,她也怀疑是自己引来的, “前头巷口处那两个人一晃眼便不见了,难道他们竟是跟着我到这处来了?” 金大夫人想了想吩咐下人道, “老许回来让他来见我!” “是!” 下人自退了下去,武馨安乃是个坦荡的性子,当下便向金大夫道赚道, “金大夫,我估摸前那两人多半是我引来的,倒是搅扰您的清静了!” 金大夫微微一眯眼,看了看武馨安, “小姑娘你是甚么来历,为何会有人跟踪于你,若是甚么江湖门派,若是甚么江洋大盗之类的,您还是带着人走吧,我这处可是正经行医的人家,不掺和你的事儿!” 武馨安听了便笑, “金大夫说的哪里话来,您瞧瞧我这样儿可像江湖门派中人?” 说着顿了顿道, “我也不瞒您老人家,小女乃是您的邻居,隔壁武家的女儿……” 金大夫闻言抚着胡子想了想道, “武家的人我都见过,听说武推官家里新回来了一位小姐,莫非就是你不成?” 武馨安笑道, “正是小女!” 金大夫一挑眉头, “白日听说武推官家的大小姐擒拿了一名倭寇,莫非便是你不成?” 武馨安又嘿嘿笑, “正是小女!” 金大夫闻言一张清瘦的老脸上,难得有了真心的笑意, “好好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大小姐能生擒倭寇,实在是不少男儿都强!” 金大夫贪财归贪财,但最是痛恨倭寇,又恨官府无能,多少回任由倭寇上岸祸乱百姓,白日听得倭寇被擒,心中十分高兴晚饭时还小酌了两杯,没想到今儿晚便见着了擒拿倭寇的原主,不由的对武馨安是另眼相看。 武馨安道, “金大夫您老可别夸我了,你瞧……这不是就牵连到您了,我疑心今儿晚上的两人便是倭寇同伙,这是盯上我了!” 金大夫闻言却是双眼一瞪,胡子一捋高声道, “怕甚么!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都不怕,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还怕倭寇不成!” 说到这处又安慰武馨安道, “武大小姐不用怕,我那仆人老许早年乃是江湖人士,一身横练功夫最是厉害,区区两个倭寇遇上他,必是手到擒来,待得将人拿下了,明儿老夫也带着人去衙门领赏去!” 武馨安听了哈哈笑, “即是如此便是最好了!” 这金大夫前头疑心自己是江湖人士还一副唯恐不及的模样,没想到家里就藏着一个江湖人,如此言行不一,看来这老大夫与床上那小子一样,只怕也是个身藏故事的! 二人说的高兴,却是没有留意到一旁半躺在床上听了全程的裴赫,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抖动,胸口急促的起伏,显是心里并不平静。 正说着话,外头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继而有低沉的声音道, “老爷,我回来了!” 金大夫应道, “是老许么,进来说话……” 外头有人走进来,却是一个身形高大,形容威猛的虬髯老汉,那老汉虽说须发皆白却是腰背挺直,双目炯炯有神,目光在武馨安身上扫过,立时令人有如芒在背之感,武馨安心中暗道, “这人功夫必定很高!” 她虽不练功夫但以前在小风镇认识了几位山匪兄弟,他们之中便有会功夫的,武馨安与他们时时吃酒耍乐,倒是见识过江湖人士的风采,两相比较一下, “山上哥们儿几个的那点子斤两,只怕还不够这老头儿塞牙的!” 只听那老许对金大夫道, “老爷,那二人跑了!” 金大夫闻言有些惊诧, “他们二人竟能从老许的手下逃掉,看来身手应是十分高强了!” 老许应道, “此二人身手倒是不见得高明,不过脚下确是有几分功夫……” 顿了顿瞧向一旁的武馨安与裴赫, “看身法乃是东瀛那边的派系……” 正文 第五十章 详说倭寇之来历 金大夫点头, “你早年在江湖上见多识广,想来不会看错……” 转头便对武馨安道, “看来确是倭寇盯上大小姐了……” 武馨安闻言不惊反喜,笑道, “官府悬赏一名倭寇五千两银子,这里便是一万两银子……” 顿了顿问金大夫, “金大夫可有兴趣与我二下添作五,我们对半分了如何?” 金大夫欣然应道, “倭寇便如虎狼,人人得而诛之,便是无有银子老夫也要除了,更不必说还有银子拿,老夫自然不能落在大小姐后头……” 此言一出,一旁便有插话道, “不可!万万不可!” 武馨安转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半躺在床上的裴赫,说话间他是一脸的急色, “你们切切不可轻举妄动,那倭寇在这杭州城中有势力庞大的同伙,若不是有同伙做遮掩,他们又怎么敢有胆子在城里大摇大摆的进出……” 金大夫与武馨安闻言都是眼儿一眯,齐声问道, “你怎么知晓那倭寇在城中有厉害的同伙?” 这事儿,武馨安隐隐猜着了些,金大夫则是在城中行医多年,人老成精,他自然知晓倭寇能在城中来去自如,必是有人做内应的。 只这裴赫乃是一位不知来历的外地人,怎会知晓这杭州本地人都少有知晓的秘密? 见得二人齐齐动问,裴赫自知失言不好应答,只得紧抿了嘴唇转过头去,想了想低声道, “我怎么知晓的,你们不必问,总归我没有骗你们……” 金大夫与武馨安对视一眼,开口问道, “小哥儿即是如此说,想来也是知晓内情之人,你的身世来历又有何秘密我们亦是不会多问,不过小哥儿即是出言提醒,倒不如同我们一次说个明白,也让我们心里有个计较呀!” 裴赫闻言转回头,垂眸良久才轻声道, “那帮子倭寇并不是甚么流浪的浪人,乃是日本岛上有名的藤原氏家族的人……” “藤原氏?” 金大夫与武馨安又是齐齐一皱眉头,那东瀛小国不过蛮夷,他们连这大庆国的事儿都没弄明白呢,谁知晓那藤原氏是个甚么东西! 倒是那老许果然是位见过世面的江湖老人,应话道, “这位公子说的乃是日本岛上的巨族大姓,不过那已是多年前的事儿了,如今他们已经势微……” 顿了顿道, “小的早些年也曾四处游历,偶然随船过去一回东瀛,那处与我们大庆根本无法比,说是甚么巨族大姓,也不过就是同我们大庆的世族乡绅一般,家里养了不少死士浪人……” “哦……” 这么一说,武馨安与金大夫倒是明白了些,便又裴赫道, “那个甚么藤原氏的人跑来我们大庆做甚么?” 裴赫应道, “藤原氏正如这位许伯所言,确是已经势微,正是因着如此,他们才会转而向大庆寻求支持,因而派出人手前来大庆,想谋得大庆皇帝出兵又或是下旨,而这次到大庆的领头之人便是藤原氏的嫡次子……藤原淳一!” 武馨安听了眉头一挑, “藤原淳一……” 前头她在街面上听到蓝衣公子叫的那一声,不就是“淳一”吗? 裴赫点了点头道, “藤原淳一年不过二十,便已是藤原家年轻一代里最厉害的人物了,此次领着人到大庆,便是为了结交大庆的达官显贵……” 二人听得一头的雾水,武馨安想了想问道, “即是他打算到大庆来结交达官显贵,又为何还要在杭州城中犯案,他们便不怕被人知晓了,官府捉拿于他么?” 裴赫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垂下眼眸,又长又翘的睫毛抖动了半晌,这才应道, “那藤原淳一乃是藤原家最杰出的人物,他自小熟读儒家典籍,经史子集无不涉猎,又是日本岛有名的剑术高手……他生的十分俊美乃是不少大家小姐倾慕之人,只他却有一个不为人知晓的毛病……” 顿了顿抬头看了武馨安一眼道, “他喜欢亵玩貌美的幼童幼女……且每月必不少于四名……” 此言一出,金大夫与武馨安先是愣了愣,继而都恍然, “哦……原来如此!” 怪不得好端端地杭州城中出了这样的事儿,原来就是那藤原淳一来了! 武馨安道, “看来……我前头捉的那倭寇并不是原凶,不过就是他的一个手下罢了?” 裴赫点头, “那人名叫做高桥十二,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下人,私下里的许多龌龊事儿都是由此人为藤原淳一做的!” 金大夫见他有问必答,且说的头头是道,对那倭寇之事竟是知之甚详,心头暗暗揣测, “这小子为何对倭寇如此知晓,难道也是倭寇一伙的?” 不过瞧这小子面相,又言语神态乃是地地道道的大庆人,不由心头更是疑惑了,只他知晓这小子口风紧,轻易不会泄漏底细,想了想便只问那帮子倭寇, “那……你可知那藤原淳一结交了何人,是何人做了他的靠山?” 裴赫想了想应道, “藤原家历史悠久,与大庆的人也是打了多年的交道,据说乃是从前前朝起便时常派人远渡重洋,到我中华学习,到如今虽说势微,但与江南不少做走私生意的富豪亦是有来往……” “那这官面上呢?” 金大夫人老成精,知晓本朝商户乃是贱籍,再是有银子也不过就是官家一句话,强如当年的沈万三富可敌国,不也是被太祖爷一句话给抄了家,结识商贾无甚厉害,有官面上的人说话才是正经的靠山! 裴赫沉默良久道,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好似是与那周庸有关系……” 二人一听,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金大夫眉头紧紧皱起, “你所言可是不虚?” 周庸是何许人,金大夫自然知晓,他医术高明在杭州城中官场之上也有些名声,因而时常进出官员府邸之中,耳边听了不少消息,这位周庸周通判乃是从京城来的,那上头的人便是当堂阁老,权势滔天的严嵩父子,若是他与倭寇勾结到了一处…… 金大夫想到这处不由的是脸上变色,武馨安并不知晓这些,只这周庸乃是周淮的爹,官儿比自己老子大,她却是知晓的。 于是她也变了脸,应道, “这官儿都同倭寇勾结在一处了,怪不得能连着在城里犯了几起命案都没人能抓着……” 若不是前头武弘文猜出下一个凶犯意图行凶的受害人,又后头武馨安在闺房之中将那高桥十二逮了个正着,这案子只怕还当真破不了了! 裴赫对三人苦笑道, “现下你知晓我为何劝你们别去惹他了吧……” 牵出一个藤原淳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也不知会引出甚么牛鬼蛇神来! 金大夫闻言抚须踌躇起来,他虽恨倭寇,但也不想搭上身家性命同人拼,如今不光是对付外贼,这可是要同那官面上的人对上了! 这厢想了想对武馨安道, “武家大小姐,这事儿牵连太大,只怕便是你父亲武推官也无能为力,依老夫所见,大小姐还是熄了拿倭寇的心思,这些日子躲在家中不要出门,待那帮倭寇走了之后,再说吧!” 说着又一指裴赫, “这位小哥儿在老夫这处,大小姐尽管放心,自然是会好好医治他的!” 武馨安闻言却是皱着眉头,背着手在这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半晌才抬起头来问金大夫, “金大夫,您打算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就任那帮子倭寇在我杭州城中横行,眼看着百姓遭殃了么?” “这个……” 金大夫也是一声苦笑, “若只是倭寇上岸,不过就是明刀明枪的拼命罢了,老夫虽说年迈但还有一把子力气,可若是这事儿牵扯到官府……” 武馨安应道, “谁说要牵扯官府了,这事儿我也没说要将官府牵扯进来呀!” 见其余三人都不明所以拿眼瞪她,武馨安看着三人嘿嘿一笑道, “那个甚么藤原乃是一个心思变异的**,他即是喜欢幼男幼女,我们便想法子将他引出来,再悄悄儿动手做了他就是……他背后靠山再大,难道还敢大张旗鼓给倭寇张目不成……” 这些个倭寇在杭州城中神出鬼没的作恶,如此官府虽不好拿他们,但似武馨安他们这般暗中下杀手,却是便利不少,届时将人给杀了,寻个僻静地儿再一埋,便是神仙都不知晓是他们做的! 武馨安笑着双手一摊道, “只要我们做的干净利落,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大家都不说,这事儿不就没有过么?” 继而又做心疼状, “不过如此的话……只可惜了官府的花红,一名倭寇便是五千两银子,这要丢多少银子呀!” “这个……” 金大夫闻言也是捻须沉呤,半晌之后看了看一旁的老许,双眼之中精光一闪,问道, “老许,你可有把握将人给擒下?” 老许想了想应道, “小的早年游历东瀛对他们的剑术倒是有些了解,若是对方身手高明,生擒怕是有些难,但杀死又或是重伤却是能做到的!”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假借母命骗父亲 武馨安闻言大喜, “如此甚好,我们又不是同他们正大光明的决斗,也不用讲甚么江湖规矩,能使甚么手段便使甚么手段,不必客气!” 金大夫也是连连点头, “此言不假,倭寇乃是禽兽之辈,我们自不必同他们讲规矩!” 老许想了想应道, “若是将人引到特定之处,设以陷阱,铺以迷烟迷药之类的,小的有九成把握将人留下!” “着啊!” 武馨安双手一拍, “即是有这么高的成算,那这事儿便值得一干!” 金大夫闻言亦很是兴奋,清瘦的老脸上一阵激动, “老夫行医多年,虽不屑歪门斜道,但一些江湖上的伎俩也是会些的,乃是下乘迷药迷烟,老夫自有手段,必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撂倒了……” 顿了顿却是又问道, “只这拿人的地方,我们选在何处?” “这个……” 武馨安抚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道, “不能在城里,在城里头若是惊动了倭寇同党,我们势单力孤,只怕反倒自己吃亏,要想个法子将人引到偏僻的城郊才是最好!” 金大夫想了想道, “老夫倒是认识一位住在城郊的菜农,他患有肺疾,长年都在老夫的医馆医治,倒是可向他借地方……” 那菜农在城郊有一大片菜田,一家子都是以种菜为生,因着怕邻近毛贼偷窃,便在菜田旁搭了屋子,半夜里守菜田,倒是有几间偏僻的屋子,那一片山丘除了住着那菜农一家子,邻近的村人便要在半里之外了。 武馨安闻言点头, “这地儿若是能找到便是最好,不过……如何将人给引过去才是最紧要的……” 那甚么藤原淳一手下随从不少,若是他不亲自出马,只派出些喽罗,他们虽说可以拿了人去官府换银子,但总归没抓着罪魁祸首,终究是个祸害! 武馨安这厢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却是一抬头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裴赫,立时笑眯了眼, “嘿嘿……有了!” …… 却说武馨安这一晚直至四更天才回转武府,守夜的杜鹃强撑着眼皮子坐在小柴房中,正自昏昏欲睡之时,脚下的阿黄突然跳了起来, “呜呜呜……” 阿黄伸出爪子挠门,动静惊醒了杜鹃,忙起身打开门察看,果然见得自家小姐悄悄从院门处溜了进来, “杜鹃?” “大小姐!” 杜鹃忙迎了上来,二人进了柴房,因着今儿晚上武馨安要偷溜出门,却是借口关妈妈鼾声太大,将人给赶去了刘婆子屋中,自己与杜鹃睡在一处。 杜鹃取了热水给武馨安洗漱,又问, “大小姐肚子饿不饿,奴婢预备了桂花糕,您少少吃一些,也好睡得安稳……” 武馨安点头,就着热茶吃了几块桂花糕,又洗漱之后这才上床躺下,这一睡便是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知袅进来报道, “大小姐,老爷回来了,要您过去见她呢!” 武馨安闻言点了点头, “好,我现下便去!” 当下起身换了衣裳,草草的用了几口饭,便去了前头三思堂,武弘文也是刚从衙门中回转,洗漱一番,又用了几口饭,便叫人将女儿唤来。 “父亲!” 武馨安进了书房行礼, “嗯!” 武弘文点头示意她坐下说话,又叫了一旁立着的武诚道, “你且去外头守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是!” 武诚退了出去,书房之中只留下武馨安与武弘文两父女相对而坐,武弘文看着自家大女儿,倒似从未认识过一般,仔仔细细上下的打量,他乃是多年的老刑名,久做刑察之事,自有一身官威,看人时目光灼灼,眼神凌厉,若是遇上那胆子小些的犯人,不用武推官开口说话,那犯人都要自家露了怯。 只他这一招用在自己女儿身上却是毫无用处,武馨安那是自带了碗口大的心眼儿,脸皮亦是甚厚,在自家亲老子的目光之下,那是坦然自若,间或还能冲他咧嘴一笑。 武弘文看了女儿良久,叹了一口气, “唉……安安……若不是为父年年都去看你,你又生得十分肖似你母亲,为父都要疑心你不是我的安安了,我的安安从小生在山村,性子有些怯懦,更没有一身的力气……”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必定要吓一跳,脸色眼神稍有异色,必是会让武弘文看出破绽来的,只有武馨安哈哈一笑,甚是坦诚的点头应道, “您瞧得没错,我确实不是您的女儿!” “哦?” 武弘文一挑眉头, “你当真不是我的女儿,那……你是何人?” 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乃是河南府大风镇上人,名叫做王大妞,被我那亲爹和后娘朕手害死了,也不知怎得就做了您的女儿……至于这一身的力气嘛……这也是我自前头那身子带来的……” 武弘文见她接得如此顺口竟不以做伪,原本的十分不信,竟是化做了八分,不由惊而变色道, “你……你当真不是安安?” 武馨安冲着他一摊手, “您说是便是,您说不是便不是……身子是您的女儿,可这内芯儿却是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武弘文闻听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他是做刑名的,见过多少凶案命案,乃是最不信神鬼的了,若是这世上当真有神鬼之说,那么多冤死之人,又为何不见一个回来复仇的,倒要他们这些人绞尽脑汁,费尽思量为死者伸冤? 可若是当真没有神鬼之说,女儿又怎么会性情与前头截然不同,又哪里来的一身力气? 如此这般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脸上神情变幻,也不知应做何想,这厢在心里挣扎了半晌,才终是开口问道, “安安这神鬼之事,世人最是忌讳,你这些玩笑话说给父亲听听也就罢了,切切不可到外头与旁人胡说……” 末了还特意加了一句, “切切记得不可同你祖母和母亲讲起!” 武馨安听在耳中,心中暗叹一声, “他这么说,自然是有维护之意,看来不管他信是不信自己的话,他心里终究是这父女之情占了上风……” 想到这处,她猛然想起来死的那一晚,自己被王屠户亲手埋藏时的情形,那张又是惊惧又是狠戾又是心虚的老脸,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武馨安想着想着,不知为何鼻头一酸,竟落下泪来, “这武馨安……便是后娘与祖母再是不堪,她总算还是有人爱的,只可怜了我……如今一具尸首还在那小树林之中,连个裹身的草席都没有,怎得……我就这么命苦?” 她这哭不要紧,倒是吓了武弘文一跳,有些手忙脚乱的寻了自己的锦帕来给女儿擦脸, “安安不必伤心,我为父也不是疑心你,只是……只是……” 只是你变的太过奇异,让为父不得不疑心三分! 武馨安的性子本就坚韧,今日里触动了伤心事,才难得的落下了眼泪,这厢接过帕子来狠狠哭了几声,便再没眼泪可流了,捂着脸在那里暗想道, “他即是一片爱女之心,我又何必定要让他知晓自己家女儿已经不知去向,如今面前的是个冒充之人,再平白让他伤心一场呢!” 想到这处,便将帕子挪开,抬起小脸对武弘文道, “父亲,前头女儿所言确是胡说,女儿实话对您讲了吧,女儿自五岁时,每夜里都在梦中与母亲相会……” 武弘文闻听不由的是脸色一变,忙追问道, “你梦见珍珍了么?她……她在那边可是安好?” 武馨安见说起亡妻,武弘文倒似半分不怀疑真假了,想来还当真去那早去的妻子有几分真情,想了想便顺口继续编道, “母亲在那边倒是甚好,只是一心挂念着我,她知晓我一个人在山村之中,生活孤苦,便时常入梦来安慰女儿,又常常教导女儿万事皆要靠自己,切切不可悲观失落,自暴自弃……” 武弘文听了,呆愣了半响,突然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长长的抽泣了一声,呜咽道, “你……你母亲便是这样的性子,倔强骄傲,旁人待她再不好,日子再是难过,她都总有法子应对一切不平,从未曾认输过……” 武馨安见武弘文一哭倒是愣住了,她不过随口胡编却是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生生给撞上了! 当下只得继续编下去道, “……母亲很是担心女儿受人欺负,便时常在梦中同女儿说话,教导女儿要坚强勇敢……女儿年纪小,也不知如何才能坚强勇敢一些,只瞧见那山村之中大壮哥哥甚是力大,旁人都不敢同他打架,女儿便觉着只要力气大便无人敢欺负,因此便常常背着关妈妈进山,在山里偷偷的练力气,初时只是搬些石头树枝甚么的,到后头便连那人高的石头都能推动了,女儿也不知晓甚么法子,就是自己日复一日的瞎练,到如今……除了力气比常人大上许多外,也无甚多的本事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衙门里又起风波 武弘文闻言更是心酸,暗暗道, “她一个小娃儿家家,没有父母在身边,只与个奶嬷嬷为伴,每日里去到那山间树林,小溪山潭之边,日复一日的练力气,只因为梦里同母亲说了几句话……” 想起女儿小小年纪,孤孤单单,凄凄惨惨在那无人的山间,咬牙苦练的模样,不由是心中愧恨交加,捂着脸泪如雨下, “呜呜呜……安安啊……真是苦了你了!” 武弘文这堂堂七尺大男儿当着女儿的面哭得稀里哗啦,倒是将武馨安给吓着了,她呆呆的看着武弘文泪流满面的样子,忙又将手里的帕子还给了他, “父亲!父亲……您别哭了!女儿……女儿其实在山里过得甚是逍遥快活的……没甚么苦的……”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武弘文更是伤心摇头, “都是父亲的错,若不是当年父亲一心功名,疏忽了你母亲,又如何会有之后她难产而亡,又有听信那老道士所言,将你送出去十年,你又怎么会在山中如此凄苦!” 武馨安连连安慰道, “父亲当真不用伤心,女儿在山中日子虽然孤单了些,但过的很是快活,那山中的花鸟山水不比这杭州城中的繁华景象差,女儿很是喜欢的!” 如此这般劝了武弘文半晌,武弘文才收了声,到这时才惊觉在女儿面前啼哭,很有些失了父亲的颜面,使帕子擦干脸上的泪痕,垂头半晌才清咳一声对女儿道, “安安可是怨恨为父?” 武馨安摇头, “不怨!”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她又不是原主,对武弘文这父亲自然是称不上爱恨的! 武弘文叹了一口气点头道, “安安不怨恨为父,为父却是知晓你对你祖母与母亲,是心有怨怼的!” 武馨安很是痛快的点了点头, “女儿对父亲倒是没甚么怨念,只祖母与母亲……若是可以,女儿倒是巴望着不用见面的!” 武弘文知晓女儿离家十年,再回来母亲乃是后母,祖母亦是不亲,兄弟姐妹更是淡薄如纸,能对他这生父不生怨恨便已是心胸宽大了,更何况又有后头的诸多事儿,于是想了想应道, “安安的心思,为父明白,不过她们终究是你的长辈,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父亲的面上不要与她们计较……” 武馨安闻言冷笑一声, “女儿只求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她们不惹我,我自然也会恭恭敬敬对她们的!” 武弘文点头, “你能如此识大体便好,为父也不能让你受委屈的,你祖母与母亲那边……为父我会亲自去分说的……” 武馨安点头道, “多谢父亲!” 武弘文点头,想了想对武馨安道, “安安可知,你这一回擒拿倭寇,予公乃是为民除害,予私是给为父添了光,黄大人昨日已是明对为父讲了,要在上奏朝廷的折子里为父表功!” 这倒是件大喜事,若是有功劳薄上记上一笔,说不得武弘文还能往上走一走! 武馨安笑道, “如此女儿倒要恭喜父亲了!” 武弘文笑道, “不是安安,为父也不能得这功劳,倒是为父要多谢安安才是……” 武馨安笑道, “这事儿也不全是靠女儿,若不是父亲前头将那倭寇擒拿,他又怎么会潜入我们家报复,倒让女儿捡了个便宜!” 武弘文应道, “这样的便宜可不是人人可捡的……” 想了想道, “前头不知我们安安有如此神力,现下知晓了,若是任其荒废岂不可惜……” 又想了想道, “不如为父请位拳脚师父到府里,教安安学拳脚功夫如何?” 武馨安闻言大喜, “父亲当真愿意让女儿学拳脚?” 武弘文应道, “为父也不是那迂腐顽固之人,女儿家可文亦可武,练一练拳脚强健筋骨,也是一桩好事!” 早些年在大风镇时,王大妞最佩服的便是说书人口中,那些江湖上快意恩仇的女侠客们,只她出身屠户,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有名师指点,打起架来只能靠着皮糙肉厚与人拼命,现如今能有机会得师傅教授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当下是连连点头,笑的眼儿弯成了月芽, “多谢父亲,父亲您真是太好了!” 武弘文见女儿总算是对自己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不由也是心头喜悦,伸手摸了女儿的头道, “即是请了拳脚师父来,你可要好好地学,切切不可懈怠!” 武馨安小手一挥应道, “父亲放心,女儿必是会勤加练习的!” 让她读书写字是千难万难,让她学功夫,不必旁人敦促,自然是勤学苦练的! 父女二人正在这处说的高兴,却听外头武诚的声音有些惊惶道, “老爷!老爷……衙门里有人来报事……” 武弘文闻听得老家人声音有些惶急,不由的是心头一沉,脸色便是一变,当下应道, “进来说话!” 外头老家人武诚,带了一名衙役打扮的人进来,那衙役进门行礼道, “武大人,不好啦!” “何事惊惶?” “那……那倭寇在牢里自尽了!” “甚么?” 武弘文惊地腾一下子站了起来, “人在重重看守之下,怎么会自尽了?” 那衙役也是一脸的郁闷, “黄大人也是十分震惊,让小的召武大人立时回衙门!” 捉个倭寇当真是一波三折,还让不让人安生过日子了! 武弘文忙应道, “走走走!我们现下便走!” 他着急要走,心里倒是记着女儿的事,忙对武馨安道, “安安,放心,你的事儿为父放在心上,待得衙门的事儿一了,必会为安安寻访名师的!” 武馨安应道, “父亲公事要紧,不用顾忌女儿!” 武弘文点头,带着人匆匆离去,武馨安闻听得那衙门里的倭寇死了,倒是毫不吃惊,心中暗道, “那倭寇二次被抓,衙门里自然是防范严密,再不能劫牢,同党不想行踪败露,便是那倭寇不自尽也要给他弄个自尽出来……” 更何况……若是当真如裴赫所言,倭寇与那周庸暗中勾结,那这重重看守在有心人眼中,只怕也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 想到这处不由暗道, “看来我们的谋划还要加紧进行才是!” 最近因着武馨安闹得那么一场,付氏老夫人卧“病”在床,正等着儿子回来给她出气呢,没想到武弘文回到家中,连凳子都未坐热,便又被衙门召了回去,这厢气得坐在床上直骂, “这些个杀千刀的倭寇,怎么不来的时候都落海里淹死!” 付老夫人这一口气不顺,自然是“病”不能好的,便索性关了院门,在院子里养(生)病(闷气)! 小程氏那头,见老夫人都被气病了,她自家也不愿意去撩武馨安的虎须,便索性也关紧院门,在院子里处置家事,管教两个女儿与儿子,轻易都不敢召武馨安到面前说话了。 如此一来,武馨安便无人管束,立时自在起来,于是白日里也大摇大摆的进出府门,不用向何人禀报,下头人对大小姐的能耐那是传得神乎其神,更是没人敢过问于她。 如此这般武弘文那头,虽明知必是倭寇想法子杀人灭了口,胆敢如此行事也定是衙门里出了内鬼,可查来查去却是怎得也查不出是何人所为,武弘文是急的焦头烂额,这头武馨安却是进展神速。 却说这金大夫每日里一切如常,都是早出晚归在医馆之中给人看病抓药,医治病患,他那些病患之中,这几日倒是多了一对小兄妹,那哥哥生得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同那瓷娃娃一般好看,那小妹妹生得圆脸儿,圆眼儿,说起话来一笑便是两个酒窝,两人站在一处,便如那金童玉女一般,甚是可爱,有人见这两一对兄妹生得如此好看,便出言问道, “你们是哪一家的娃,平日里也不曾见过,怎得到这里来抓药?” 那哥哥十分腼腆不肯说话,那妹妹倒是笑眯眯道, “我们家是城外孙家的,我娘是孙家的女儿,我外祖病得厉害了,我娘带着我们回来看望外祖,我们便进城来替外祖取药……” 那妹妹生得可爱,说话声儿又娇娇地,眉眼间一片憨态,让人瞧着很是喜欢,便有人问她, “你多大啦?家是哪里的?可还有旁的姐妹……” 如此寻些家常话儿,逗着小丫头说话,小丫头十分乖巧,旁人问甚么,她便应甚么,大眼儿眨呀眨的,不多时便与一众人混的熟了! 此时间那医馆院子当中的大榕树下头,蹲着一个人,布衣小帽,垂着头在打瞌睡,看模样倒似那在外头跑腿儿的帮闲,众人在堂里堂外的说话,他在树下听着,足足蹲了一天。 待到天色不早,病人渐渐走散之后,他才缓缓起了身,转身出了大门,左右看了看,身子一闪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 这之后他穿街走巷,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到了一处宅子前头,四下看看,嘴唇一翘,打了一声唿哨,面前的角门打开,他身子一闪便钻了进去。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夜色如水静静等 那人进去之后便有人引着往里头走,这宅子外头看着不起眼,里头却是建的雕梁画栋,十分富贵华丽,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便到了书房之中,果然见得一位白衣公子坐在书房之中, “主人!” 那人跪下以头触地,白衣的公子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说!” 那人立时用倭国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那白衣公子的长眉一挑,狐狸眼立时一眯,开口问了一句甚么,那人的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那白衣公子点了点头,一挥手,那人便退了下去。 再第二日,金大夫的医馆之中果然来了一位年轻的白衣公子,相貌英俊,贵气逼人,金大夫见着来人老眼微微一眯,笑问道, “公子看起来不似本地人……” 那白衣公子笑道, “金大夫好眼力,小生来自京城,到杭州城探亲,这几日觉着身子有些不爽利,便过来瞧瞧……还请金大夫为小生诊治……” 说罢左手一撩右手的袖袍,将一只劲瘦修长的小臂放了上来,金大夫点头把手指搭了上去,眯着眼半晌才看了一眼白衣公子缓缓道, “公子这病怕是有些凶险……” “哦……金大夫何出此言?” “公子……有心邪侵体,如今已至五脏受损,令七窍蒙蔽,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有性命之虞……” 白衣公子听了哈哈大笑, “金大夫这话怕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我这身子骨一向强壮,到了这处至多有些水土不服,怎得便成了性命之虞了?” 金大夫抚须一笑,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公子不听,老夫亦是没有法子!” 白衣公子眉头一挑刚要说话,便听得外头有一把娇娇憨憨的声音说道, “金大夫,我们来啦!” 这厢转头一看,却见得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进来,圆脸儿,圆眼儿正是那晚上见过的小姑娘,后头又有人影一闪,进来一个身形高瘦的小郎君,那白衣公子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面前的小郎君,生的皮肤极是白皙,五官极是精致,尤其一双眼儿黑漆漆隐隐透着光亮,仿如一块上好黑玉浸润了山间的清泉一般, 让人见了……让人见了…… 让人见了便不由的想……想……想亲手将它们挖出来…… 白衣公子的目光变幻,喉头蠕动,垂在身侧的一只左手,不由自主的握了起来, “下头人所报果然无错,不光是小丫头生的可爱诱人,她这哥哥更是相貌出众……这一趟到大庆,不用说甚么与那严嵩父子搭上干系,便只是这一对兄妹,便已是值得海上一番辛苦了!” 想到这处不由扯动嘴角,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冲着那一对兄妹微微一笑,小丫头一派天真可爱瞧不出来这乃是恶狼冲他们露出狰狞的獠牙,还回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可那哥哥似是瞧出了白衣公子眼中的疯狂,吓得目光一闪,立时转头避开,拉着妹妹往一旁躲去…… 白衣公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害怕么? 害怕才好呢!待到那双好看的眼睛因为恐惧变得水汪汪的时候,便将它们快速的挖出来,再将还鲜血淋漓的一双眼,喂给那小丫头吃,让她用力的嚼,一定要用力的嚼,肯定会嘎吱嘎吱的响…… 一想起那一幕,白衣公子便只觉得自己的胸膛之中,心脏猛地一缩,继然便快速的跳了起来,浑身上下的血脉里头,有甚么东西在放肆的奔涌着,咆哮着…… 他兴奋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 金大夫不动声色的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目光从白衣公子颈间暴凸的青筋上移开,心头一不由一声冷笑, “果然乃是禽兽之属,外表再似人,内里就是一只咬人的畜生!” 白衣公子一番心里激荡也不过就是转瞬之间,圆脸儿的小丫头已经拉着不情不愿的哥哥,又走到近前来了,这厢对金大夫行了一礼道, “金大夫,我们又来取药了!” “嗯!” 金大夫点了点头,问道, “你们外祖这几日服过药后,病症可有减轻?” 小丫头重重点头,笑得双眼变成了月芽, “金大夫果然医术高明,我外祖的病已是见好了,再吃上几副想来便能痊愈了!” “嗯!” 金大夫点头, “你们自去后头,有伙计给你们配药的!” “好嘞!” 小丫头蹦蹦跳跳拉着哥哥进了内堂,白衣公子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帘幔之后,这才收回了目光,转头对上金大夫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道, “倒是一对可爱的孩子!” 金大夫便笑了起来, “这一对兄妹也是来杭州城探亲的,住在城外二里铺,外祖乃是城郊的菜农,这两个孩子倒是孝顺,每日都要进城来为外祖取药……” “哦……” 白衣公子笑得很是温文和煦,状似关心的问道, “这两个孩子的外祖身患何病?” “乃是肺疾之症,这种病症无法根治,每逢春夏、秋冬交接之际便会犯病,只得日日服药医治……” 金大夫似是很有谈兴,顾不得外头等着的众病患,却是与白衣公子闲谈起人的家事来,那白衣公子坐了约有小半柱香的功夫,将想知晓的都打听清楚了,这才付了一锭十两的足银,拎了一大包药材离开了医馆。 待得他人一离开,金大夫便起身进了内堂,武馨安在后头瞧得一清二楚,不由笑着对金大夫道, “老金,你给他瞧得甚么病,怎得一包药换了他十两银子?” 金大夫冲着武馨安一翻白眼, “老夫好歹与你父亲同辈,平日里在府上也时有走动,你称一声世伯也不吃亏,这老金又是甚么没大没小的称呼!” 武馨安笑嘻嘻道, “怎得没大没小了,叫世伯太过疏远了,叫老金才最是亲热嘛!” 她在大风镇时,都是与一帮子男人混在一处,就觉着称兄道弟的才显得亲热,如今做了武家的大小姐这么久,没遇上一个顺眼的,前头见这金大夫性子古怪,又十分贪财,还当是个无良庸医,如今见他肯冒着身家性命的风险与自己合力擒拿倭寇,武馨安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这一声“老金”便是表达对金大夫的喜爱之情! 金大夫闻言哼了一声,应道, “谁要同你亲热了!” 小丫头说话也不知顾忌,也不知武推官是甚么教女儿的! 武馨安笑眯眯道, “自然是我要同老金亲热的!” 金大夫拿她无法,不由气道, “论起年纪来,你比我女儿还小,叫甚么老金,你叫我一声金叔吧!” 武馨安从善如流立时应道, “金叔说的是,金叔……依您看来,那藤原淳一今儿晚上会不会去城郊?” 金大夫抚须沉呤半晌道, “老夫在一旁细心察看,发觉他初见你们二人之时,双目泛红,心脉搏动极快,显是内心极度激动所至……想来他定是按捺不住,今儿晚上必会行动……” 普通人见着相貌可爱的少年少女,不过就是神情略有变化,心绪稍有起伏罢了,哪里会似此人一般,连脖子上青筋都要蹦出来了,若不是在这医馆之中,若不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说不得他便会立时起身,干出当时当地虏人的恶行了! 武馨安闻言大喜,一旁的裴赫却是神情古怪,瞧不出来是怕是惧, “如此,我们一切还按原计划行事……” 于是二人这厢拿了药,自金大夫的医馆出来,便雇了一辆马车往城外赶去,却说是到了二里铺,回转“家”中,自有人在门前等着,见了他们便笑着迎上来, “大郎和囡囡回来了,快些进屋,正好用午饭了!” 二人笑眯眯进去,不多时屋子里传出欢声笑语,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是半点儿让人瞧不出破绽来。 如此这般,待到了半夜,这家里人照例要去守菜田,因着一大家子人菜种的多,几处半山之上全都是,因而这家里三个正当年的儿子便各自守了一处,天一擦黑就要上了山,剩下一屋子妇孺,还有一个咳嗽不停的老菜农。 “孩儿他娘,时辰不早了,都洗洗睡了吧!” 同老头子一样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子应了一声,转身叫自己的三个儿媳, “你们领着娃儿们回去睡了吧!” 儿媳妇答应一声,各自领着孩子们散去,剩下一名妇人领着兄妹二人往那西厢房去,老婆子紧跟着出来叫了一声, “四丫头,把灯拿过去,夜里起夜也好有个照亮的!” 那妇人应了一声,回身进屋将灯端在手中,又走回了西厢之中。 这庄户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里也无甚事儿,都是早早睡了。 众人各自回屋,用不了多少时候,各屋的灯便一一熄灭了,西厢房里娘三个,母女二人睡了一张床,儿子另搭了一张床板睡在靠窗处,待得孩子们都脱衣裳躺下了,妇人才过去桌前吹了灯,黑暗之中一切静谧无声,仿如往日一般平静。 时间转瞬便到了二更天, “汪汪汪……” 村子里有狗听到了风吹草动便冲出窝来叫了几声后,隔了不久又恢复了平静。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恶贼入室行不轨 西厢的屋子里,静静地,如今已是月中了,夜空之中有明月高悬,月光如水泼地,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从那窗户看出去,便能见着有一道人影在窗前一闪, “来了!” 武馨安陡然身子便是一紧,不多时,房门的木栓被人从外头从刀轻轻的挑开了, “吱呀……” 一声轻响,门缓缓被推开,有人推门进来了,武馨安半眯着眼儿,偷眼观瞧,却见得是一名五短身形,蒙头蒙脸的黑衣人,心中不由暗骂道, “那个甚么藤原……别看生得人模狗样,却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有事儿都是先派手下人出来探路……呸!没胆鬼!” 这厢静静躺在床上,看着那黑衣人在屋中静静立了一会儿,半晌伸手在怀里掏摸了半晌,武馨安心道, “老许果然说的无错,这些倭寇能在城里连犯几起案子,又奸又杀的,却是没有惊动旁人,这多半是有些江湖伎俩的!” 正自暗想间,便见得那黑衣人从怀里也不知掏出甚么事物,迎风那么一晃,立时便有一股子浓烟冒了出来,屋子里很快便充满了一股子好似人头发烧焦了的怪味儿。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个个都在手上暗捏了一瓶金大夫特制的秘药,闻到怪味儿时,只需用指头弹开瓶盖,用力嗅一下小瓶里的味道,立时便可提神醒脑! 武馨安缓缓的歪过头去,放在脑袋边的手轻轻将瓶盖弄开,把鼻子凑过去一闻, “呕……” 一股子说不出的恶怪腥臭之味儿直冲脑门儿,武馨安好悬没被恶心的从床上跳起来,忍不住吐出了半截小舌头,忙装做迷迷糊糊的样子,翻了一个身把脸转到另一边。 那黑衣人立在屋中,捂着口鼻静等着烟雾散去,之后便先去了窗边,将睡在窗外的小郎君翻了过来,借着外头的月光一看,果然是要找的人,又去床边把小丫头翻了过来,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厢又将目光落在一旁昏睡的妇人身上。 这妇人在这处碍事,主人见了必是不喜! 于是跳上床来,将睡在小丫头身边的妇人抱了起来,往肩头上一扛,又跳下床去,寻到那角落处放的大木头衣柜找开,把人塞了进去, “啧啧……” 黑衣人趁这机会,伸手去那妇人的怀里重重捏了一把,很是有些埋怨, “主人自己玩得倒是痛快,却不许我们在这杭州城里放纵,要不然……” 这妇人身子很是丰腴柔美,玩起来必是十分带劲儿的! 这厢悻悻的从西厢里出来,又去了院子各处,将一家子人全数用迷烟迷倒,这才过去将院门打开,冲着外头一声唿哨,有人影在不远处的林间一闪,紧接着一身白衣的藤原淳一领着四名同样黑衣蒙面的人,从林子里头走了出来。 “主人!人……已全数迷倒了!” “嗯!” 藤原淳一那张英俊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扭曲,狐狸眼泛着红,嘴角因为兴奋微微的抽搐着,喉结不断的上下蠕动,藏在袖袍下的双手,正在不停的发抖,他整个人此时已是兴奋到了极点。 黑衣人引了他往西厢走,藤原淳一到了门前,吩咐一声, “点灯!” 有人过去将桌上的灯点亮,众人跟着藤原淳一进了屋子,这灯光虽说昏黄但已是足够让他们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了,一间小小又普通的屋子,一应都是农家的摆设,屋中只一张木桌,一张木床和角落处的衣柜,又有窗边临时搭了一张床,睡着白日里见过的美貌小郎,床上睡的正是那白胖可爱的小丫头, “嚯……” 藤原淳一双眼泛出了血色,鼻翼不断的翕动,气息也粗重了起来, “你们……都出去!” 他的人都知晓他的“办事”时的习惯,于是齐齐低头应了一声,无声的退了下去, “吱呀……” 有人带上了房门。 藤原淳一左右看了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从哪一个先下手,想了想最终还是选定了床上的小丫头,这厢过去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在那小丫头的鼻孔下面晃了晃,刺鼻的味道呛得武馨安直翻白眼,心中暗暗骂道, “早知晓,他是要弄醒我的,先前就不用闻老金那药了!” 武馨安一脸懵懂茫然的醒了过来,大眼儿眨了眨,这才看清面前的人,不由的哎呀一声,惊问道, “你是谁?你……你为甚么在我们家里?” 说着坐起了身,又仔细打量藤原淳一,指着他恍然道, “我认识你……你是白日里医馆的那位公子!” 藤原淳一看着她笑,点头道, “小娘子好记性!” “你……你到我们家来做甚么?” 武馨安一脸天真的问她,藤原淳一应道, “白日里我见过你们兄妹之后,就觉着小姑娘你很是活泼可爱,心里想得紧,今晚上便过来寻你了!” 武馨安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又左右瞧了瞧,发觉身边的妇人不见了,立时便变了脸, “我……我娘呢……我娘呢……” 这厢着急忙慌的便要下床去寻自己的娘,藤原淳一一伸手便将她抱住了,低头用力在她发间吸了一口笑道, “小娘子,别怕……你母亲在这处妨碍我们相聚……我已经命人将她弄走了!” 这时节便是年纪再小,再天真也是明白事儿不对了,武馨安吓得尖叫起来, “你……你要做甚么!娘……娘……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姥爷……” 小丫头将家里能叫的人都叫了一个遍,外头静悄悄并无人声,小丫头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你……你放开我!娘……娘……娘救我!救我!” 她越哭,藤原淳一便越是兴奋,他双眼赤红,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把武馨安又扔回了床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武馨安暗暗咬牙,心中暗道, “若不是要将这一伙子一网成擒,老娘现下便要给你来个头破血流!” 无奈之下,只得收了力气,装作惊惧害怕的样子,在床上与他周旋, “娘……娘……哥哥……哥哥……” 小女孩子尖细的嗓音在黑夜的农家小院里回荡,外头的人听了嘿嘿发笑,里头的人却是越发的兴奋,听得她叫哥哥,猛然想起来若是将两个都弄醒了,听他们一起尖声惨叫岂不是更有意思? 藤原淳一扯了小丫头的衣裳,将她的双手双腿给捆了起来,英俊的脸上全是狰狞的笑容, “小娘子提醒的好,倒是忘记你那哥哥了!” 藤原淳一哈哈一笑,顾忌男孩子力大,太过挣扎让他不好行事,便先寻了布条将窗边睡着的裴赫的手脚绑了起来,再将他弄醒,裴赫醒来亦是一脸的惊恐, “你……你要做甚么?” 藤原淳一一脸痴迷的伸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小郎君生的真是好,吾平生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姿色之人!” 小郎君拼命左右晃自己的脸,想避开他令人恶心的手,藤原淳一笑眯眯道, “不用怕,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不会弄疼你的!” 说着话伸双手将他抱了起来,转身把小郎君放到了妹妹的床上,藤原淳一见得两兄妹一左一右躺在床上,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仿佛如那金童玉女一般,不由兴奋的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这厢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裳,嚯嚯笑着对床上的二人道, “你们不用怕……你们这么可爱……我舍不得杀了你们,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便将你们带回国去……让你们一直陪着我!” 裴赫闻听似是被吓傻了一般,直愣愣的看着他,半晌突然神色一变,咬牙切齿,怒目圆瞪, “藤原淳一……我要杀了你!” 怒吼间,也不知怎得被缚住的双手得了自由,突然双手一撑身子立时在床上弹了起来,这厢一拳头便往着藤原淳一的面门挥来…… 藤原淳一吓了一跳,不过他身手极高,事发虽是空然,却只是略退了一小步,便将裴赫的拳头躲了开去,待得身子一稳,便觉得又有甚么东西呼的一声直往面门飞来,此时再退已来不及了,藤原淳一不得已只得身子往后一仰,那东西噗一声落到地上,却是一个软棉棉的枕头。 藤原淳一直起了身,看着眼前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凸起,眼珠子瞪得似要蹦出来的裴赫,一脸的惊疑, “你……你为何知晓我的名字?” 裴赫咬牙道,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说话间,手在怀中一摸,却是又摸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出来, “藤原淳一,我要你死!” 这厢又扑了过去,藤原淳一初时被他吓了一跳,此时神色稍定,看他身法,却是半点儿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不由的是一阵冷笑, “哼哼哼!就凭你……想杀我!” 他见裴赫扑过来是不闪不避,待得人到了近前,左手一抬便挡开了那扑来的匕首,右手一把抓住了裴赫的脖子,十岁的小孩子如何是武功高强的成年人对手,藤原淳一就这么五指一紧,便扣住了裴赫的气管,一口气上不来,他的脸便涨红了起来,藤原淳一冷冷一笑,提着裴赫的脖子便如拎小鸡一般,凑到了他的脸前, “你……是甚么人……为何会知晓我的名字?”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早设计全擒倭寇 裴赫双脚悬空用力挣扎,涨红着脸,仍是恶狠狠瞪着他, “噗……” 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口唾沫出来,全数贴到了对方的脸上,此时此景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无甚要紧,可落到藤原淳一的脸上,他立时就变了脸, “噗通……” 一声,裴赫被扔到了地上,藤原淳一把扯过扔在一旁的白衣,狠狠擦着自己的脸,双目之中凶光闪闪,狠狠瞪着地上的裴赫, “你……是甚么人?为甚么知晓我的名字?” 裴赫冷笑一声伸手扶住床沿站了起来, “你越想知道……我越是不会告诉你!” “八嘎!” 藤原淳一身子只一闪,便到了裴赫面前,伸手一把抓住了裴赫的前襟,又提了起来, “你若是想死的痛快些,便老实告诉我……若是不然……必要你生不如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老许……” 一声老许叫出来,那房梁之上便有了动静, “噗……” 一声,有甚么东西自上而下被人撒了下来,这农家的房舍本就不大,房梁上的东西量却是十分的充足,这么一撒开,整个屋子立时便烟尘弥漫,昏黄的灯光之中,满眼满鼻皆是细小的粉末。 那藤原淳一年纪不大,倒也是老江湖了,见状知晓是中了埋伏,当下也顾不得手里的裴赫,将人往地上一扔,便大叫一声向房门方向扑去。 武馨安叫了那一声“老许”之后,早就瞧好了方位,待得烟尘一起,立时便朝着他扑了过去,她知晓这倭寇功夫高强,那是使出了十足的力气,自床上往下那是居高临下的重重一撞,正正撞在那藤原淳一的胸口之上。 “喀嚓……” 一声,武馨安是甚么力气,小丫头平日里胃口好,吃得身子壮壮地,再这么蓄力一击,生生将那武功高强的藤原淳一撞得肋骨生生折了一根,喉头一甜,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他抚着胸口,踉跄了几步,身子撞到了背后的墙上,忙乱中伸手扶住窗台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你……” 藤原淳一似是没想到眼前的小丫头生的矮矮小小竟有这般大的力气,抬手指了她问道, “你……你倒底是甚么人?” 武馨安哈哈一笑,冲过去对着他又是脚,口中应道, “甚么人……要你命的人!” 她不过就是力气大,本身并无功夫在身,那一脚踢来是毫无章法,藤原淳一虽说是折了一根肋骨,却是半分不惧,于是脚下一挪,身子向一旁滑去,想要躲过这一脚! 只他脚下刚一动,便发觉两条腿竟是绵软不着半分力,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武馨安没穿鞋的肥脚丫子,正正踹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唔……” 藤原淳一觉着自己肚子里的肠子都要断了,当下捂着小腹佝偻起了身子,这一动作立时又牵扯到了肋骨的伤处,不由是疼得额头见了汗,藤原淳一知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忙高声大叫道, “来人!来人!快来人!” 外头等着人却是没一个往里头闯,他不由的心头一沉,暗叫不好, “难道……我的那些下人也中了暗算?” 想到这处,藤原淳一不由的心头更是惊惧,蜷缩着身子踉踉跄跄退到了墙角处, “你……你们……到底是甚么人?是不是毛利久尾派来的?” 武馨安听了只是笑,问跳下房梁的老许道, “甚么毛甚么尾的,这倭寇取名字怎得这般怪异?” 老许应道, “这些倭寇乃是蛮夷,懂甚么姓知甚么名,许多女人连孩子都生了,也不知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生在田中便叫田中,生在井边便叫井边,因而姓氏怪异倒是不足为奇了!” “哦……” 武馨安恍然,撇嘴道, “蛮夷之人,果然无甚礼仪规矩!” 藤原淳一身子靠在墙角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伸手去腰后摸索,却是摸出一把匕首来,一抬手,一咬牙,寒光一闪便插进了自己的大腿中, “啊……” 剧烈的痛苦果然抵消了不少迷药的药力,他扶着墙站直了身子, “你……你们到底是甚么人?” 老许见状点了点头, “倒真不愧是藤原家这一代的杰出人物,对别人狠,对自己下手也不轻!” 武馨安见这架势是要困兽犹斗了,便对老许道, “老许,这下子就看你的了!” 一身黑衣黑裤,黑布蒙面的老许闻言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 “小姐放心,自是手到擒来!” 说话间欺身而上,便与那藤原淳一交上了手,若是平日里以藤原淳一的功夫,老许想要拿下他自然是难上加难,可如今他中了迷药,胸口小腹有伤,大腿上又自插了一刀,在老许面前不过走了三招,便被他一掌打在肋下,再吐了一口鲜血,就被老许给提了后脖颈给扔到了床上,这厢取出早已备好的粗麻绳给四蹄倒攥,牢牢绑住。 武馨安才问老许, “外头的人怎么办?” 老许嘿嘿一笑指了那桌上的蜡烛道, “你当我们家老爷只用了迷药粉么,这不过只是障眼法罢了,真正厉害的杀招在这蜡烛里头……” 桌上的蜡烛乃是金大夫特制的,他事先给了三人各一小瓷瓶解药,味道臭不可闻,能熏人立昏,只要他们三人闻了便能完全无事,而这几名倭寇进屋子便点了灯,却是个个都中了招,藤原淳一在屋里呆得最久,中毒最深,再有药粉作辅,起效是最快的。 至于外头几人此时虽说是意识清醒,只怕也是一个个开始手脚发软了,老许这厢将藤原淳一绑好,再出屋去,果然见这院子里的几人正自发觉中了招,暗觉不妙,又听得屋子里打斗声音传来,便要强撑着身子进来解求主人。 老许打开门便迎面碰上了一个, “砰……” 老许抬脚便是一记,将矮小的倭寇踹得一个跟头飞去,重重摔在了院子当中,其余的倭寇一天,立时嘴里叽哩哇啦的大叫着,挥刀冲了上来,武馨安便拉了裴赫到门前观战。 只见得这皎洁的月光之下,高大魁梧的老许,人虽年老却是威猛不减,只凭着一双肉掌,那舞起来是呼呼生风,刚猛浑厚的掌力打在人身上,只听得一阵喀嚓断裂之声,五个倭寇根本不是老许的对手,不过十来招便将几个全数放倒,老许很是遗憾低头看着地上那五个惨叫挣扎的倭寇道, “若不是想问你们话,今儿晚上便能挖坑将你们给埋了!” 此时间躲在暗处的金大夫,又有菜农家的众早被金大夫暗中弄醒,一众人走了出来,这厢七手八脚帮着将院子里的倭寇全数捆了,抬到外头扔到了早预备好的马车之上,老许又去屋子里将箱子里的妇人放出来,再将藤原淳一提了出来,往那车上一扔, “等一等!” 金大夫过来,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了藤原淳一的嘴里, “这软筋散服下之后,十二个时辰会手脚无力,便不怕他跑了!” 金大夫果然是人老成精,这倭寇头子武功高强,只用迷药怕是管不了多少时候,还是多加一颗药为好! 躺在马车上的藤原淳一见着金大夫不由恨声怒目道, “原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金大夫微微一笑对他道, “早前不是对公子说了么,您这病深入五脏六腑之中,如今已是有性命之虞了!” 当下不再同他多说,退了出去,这厢老许坐到车厢之中看押倭寇,外头武馨安与金大夫并裴赫三人坐在前头,金大夫有些担心问道, “小丫头当真会赶车么,别说吹牛说大话呀!”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金大夫即知我是在外头多年才回的府,便知我不是那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我……这个在乡下长大的,赶车的活计……可是难不倒我!” 以前下乡去收猪,又运送猪肉那一样离得了马车,王大妞十来岁时那赶车的马鞭便使的溜熟了! 武馨安说罢手里的马鞭一扬,在半空之中熟练的挽了一个鞭花, “啪……” 一声脆响,马车便在孙菜农一家人的注视之下缓缓的驶入了黑暗之中,待得马车走远了,那孙菜农才转回身来吩咐家中人道, “你们一个个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许对外人说半个字儿!” 儿子媳妇们都是知晓厉害的,当下便应道, “爹……您放心吧,我们必是一个字儿都不会说的!” 众人回转家中自去收拾歇息不说,且说那头金大夫坐在马车之上问道, “小丫头,我们现下要去往何处?” 武馨安应道, “前头老许早打听好了,从这里顺着官道走三里转到一处岔道口,再往前走二里,那处乃是一座荒废了的小村了,我们问过话后便可将人全数给……” 说着话,拿着马鞭的手,做一个割脖子的动作,金大夫看得眉头一挑,很有些好奇问道, “小丫头,年纪小小怎得如此心狠手辣,说起杀人来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武馨安应道, “若说是杀那良善百姓,我自然下不了手的,可我们杀的乃是倭寇,倭寇是人么?”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夜黑风高好行事 这些个异族学我中原文化,偷我中原技艺,到头来反来我中原烧杀抢掠,这藤原淳一更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生,杀他们便如杀一头猪般,杀猪乃是武馨安干熟了的活计,自然没有半分害怕可言! 金大夫闻言一笑, “武推官有女如此,足慰平生了!” 这厢转头又瞧向一旁的裴赫,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紧闭,双拳紧握在身侧,双眼之中眼神变幻不停,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武馨安也一早瞧出裴赫的不妥了,对金大夫悄声道, “他从屋子里出来便是这个样子,也不知是怎得了,我前头还当他迷药吸多了,用您给的解药让他嗅闻后,他还是这样子!” 金大夫打量着裴赫悄声对武馨安道, “这小子怕是藏了不少秘密……” 顿了顿瞧向武馨安道, “这小子有秘密,依老夫瞧着小丫头你身上的秘密也不少,都是小小的年纪,怎得倒让老夫觉着你们二人都似二世人一般?” 这武家的小丫头胆子包天,行事缜密,说起杀人来那是眼都眨不一下,这哪里是大家的小姐,分明就是山上打家劫舍惯了的女土匪嘛! 武推官这么些年,难道是将女儿养在了土匪窝里不成? 还有这生的十分俊美的小子,有一张好看的脸倒也罢了,在家里住着这段日子,金大夫可是暗中观察了他许久,这小子一言一行极有规矩,一举一动也仿佛是事先演练过的一般,举手投足竟是不相差分毫。 便拿他用饭的事儿来说罢,每日每顿必是只吃一碗,每一碗米饭必是不会过碗沿,一盘菜至多夹五回,放入口中必是咀嚼二十下才咽下去,若是一回二回倒也罢了,若是顿顿餐餐都是如此,怎得不令人心头发毛? 又更不用说这小子作息极是规律,每日必是卯时醒,亥时睡,金大夫曾因着好奇特意让老许暗中观察过,亥时这小子倒下不出三息必能睡沉,卯时一到,他必定睁眼,那当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除了他身中迷药昏昏沉沉的时候,其余时日从来无有错过一回。 这样的人,金大夫从未见过,早些年他也曾听说过一些世家的公子,自幼家教甚严,早晚作息必有专人督促,可也没有这般准时的,更不会有人做到这般不差分毫的。 若不是这小子确是武家的丫头从外头救回来的,金大夫都要疑心这小子是哪个世家高阀又或是隐世的江湖门派里调教出来的后辈了! “小小年纪有此毅力,这小子若是肯一心往上爬,不管是从文又或是习武必定会有大出息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年纪的小子又是怎生的出身,会有如此毅力? 金大夫觉着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见过的怪事亦是不少了,却是从未遇上过这么两个小怪东西! 他这处正在胡思乱想间,身下的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武馨安很是熟练的将马车停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率先跳下马车道, “金叔、裴赫,我们到了!” 这二人被她一提醒,这才恍如梦中惊醒一般,抬眼往四处看去,此时间正是深夜,他们身处在荒废的村庄之中,提灯往四处看去,只见得远远隐隐有破败的村舍,却是被包裹在一层层,一团团的黑色树影之中,冷冷的夜风吹来,树林哗哗作响,又有那夜枭在林中悲鸣一声,饶是金大夫见惯了生死,也觉着后颈上发凉。 倒是武馨安与裴赫都是一脸的淡然,武馨安转而提着灯到后头, “老许?” 老许撩帘子从里头出来道, “小姐放心,人一个都没有跑!” 武馨安呵呵一笑,将灯交给了一旁的裴赫,自己便挽了袖子道, “我来帮你!” 当下撩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便一手一个将车上的倭寇拖了下来,老许也学她的样子,一手一个提了倭寇下车。 如此这般,武馨安也不过走了两趟就把倭寇全数提到了村前的空地之上,她想了想对老许道, “老许你与金叔一处,我同裴赫一处,我们分开问一问这几个倭寇……” “是!” 四人果然分做两处,却是将那藤原淳一的五个手下分做了两处,独独将藤原淳一倒攥了四蹄悬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之上,藤原淳一眼见他们将自己的五个随从提走,急得是双眼暴凸,喉咙里嚯嚯作响,只金大夫喂他的药乃是双倍的剂量,这时节药性正强,他是浑身无力,嘴上又被堵了破布发不出声儿来,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把人给带走了。 老许与金大夫那头,老许乃是老江胡,审问人自有一套手段,他们自不必说。 武馨安与裴赫这处,武馨安一左一右提了两名倭寇在手中,寻了一处破院子进去,这荒废的村舍里,主屋早已垮塌,只留下个院子当中的石桌石凳,墙角还有石头垒的花台,干涸的鱼池,告诉来人原主人家曾有的悠闲田园生活。 “就这里了……” 武馨安将人扔到了地上,伸手扯下黑衣人的面巾,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这二人的相貌,生的比高桥十二要强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她不由啧了啧几声,问立在一旁的裴赫, “这些个倭寇怎得长的都这般难看……” 唯一一个生得好看的藤原淳一又是个心智失常的变恋! 裴赫仔细打量这二人一番应道, “这二人是藤原淳一的心腹,想来能问出些东西来的!” 武馨安此时已懒得去问他为何对倭寇如何了解,抽出来匕首在那两个倭寇当中比划着, “你们……两个……谁要先招供,先招供的我便给他个痛快……” 那两名倭寇见得面前只两个小孩儿,如何受武馨安恐吓,都是一脸不屑,蛤蟆眼圆瞪,其中一个还叽哩哇啦的用倭话骂了起来,武馨安一脸的茫然,转头问裴赫, “你能听懂他们说甚么吗?” 裴赫薄唇紧抿,半晌应道, “他骂你胆大包天,竟敢伤害他们的淳一大人,还不快快把人放了,若是不然……必定要你一家子鸡犬不留……” 武馨安闻听啧了啧嘴, “我虽说不喜欢家里那老婆子和小程氏,但也轮不到你这倭寇矬子来让我们家鸡犬不留……” 说话间一伸手,将那正在大声咒骂的倭寇一只腿给抓住了,轻轻这么一用力,就把人的腿给拉直了…… 之后在裴赫淡然的目光,与那两个倭寇惊恐的惊叫声中,武馨安手里的匕首在黑夜之中寒光连闪,也不知她如何下的刀,不过几下将那倭寇的一条腿上的膝盖骨给卸了下来。 且……那条穿着在腿上的黑裤,只被划开了一条短短的口子,就被武馨安很是精准的自膝盖关节之处,寻到了骨头间的缝隙,刀尖刺进去一挑一拨,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便见得一块白花花的骨头从肉缝里头给挑了出来,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打湿了倭寇身下的地面,灯光下只见得泥地上一片湿润的黑色…… 她的手法太快,那倭寇初时居然并未觉得疼痛,呆了半晌看着武馨安把那块三角状,白生生又血淋淋的东西拿到自己面前时, “啊……” 深夜的荒村之中,发出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外头悬吊在大树上的藤原淳一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了,武馨安他们走的不远,藤原淳一又吊得高,偏眼神儿还不错,竟是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我到底惹上了甚么人!” 此时的藤原淳一便如那觅食的恶狼,原本以为抓到的是小野兔,却没想到一转身才发现遇上的是只母老虎,正张开血盆大口,挨着个儿的吃他们的血肉! 武馨安把玩着那块骨头,很是满意的嘿嘿一笑,低声道, “还以为这手艺久不练了,会手生,没想到拿着刀便寻着感觉了!” 一旁的裴赫剑眉微皱,过去用匕首划破倭寇的衣裳,扯下布带来将他的嘴给堵上了,武馨安又笑眯眯的瞧向另外的一个,对他道, “这膝盖上的骨头取了,人便废了,现在他已经是个瘸子了,你若是想学他一样,我能给你取两块……” 那倭寇瞪大了眼,嘴里叽哩哇啦的连连摇头,武馨安听得不耐烦了,将手里的匕首在他面前一晃,喝道, “少要给老娘装蒜,你们即是能来我们大庆,都是会中原官话的,给老娘说人话!” 那倭寇闻言立时一窒,半晌才用腔调古怪的大庆官话对她道, “我……我们家主人在这里有朋友,你……你要是敢动我……你们……一定会受到报复的!” 武馨安很是不耐的一指左右, “你是眼瞎呀还是心瞎呀!你没瞧见这四面是甚么地儿?这荒山野邻的……我把你们一个个大卸八块,再往这荒村的井里一扔,土里一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寻不着踪迹,你们家主人有再多朋友管个屁用!” 那倭寇自知武馨安说的是实话,闻言只得咬牙硬撑道, “你要杀便杀,我是决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狠小姐杀人如猪 武馨安听了冷哼一声, “成……左右我也是许久不练怕手生了,便拿你们练手吧!” 说罢将那被破布堵了嘴的倭寇拉了过来,又将他另一条腿上的膝盖骨给卸了下来,一面卸还一面对二人道, “你们知道人身上有几块骨头么?” 二人见她小小年纪,面不改色的卸人膝盖骨便如探囊取物一般,早吓的双目圆瞪,舌头都不知使唤了,自然不能答她的话,倒是一旁的裴赫应道, “二百零六块……不过,有些人会多一两块骨头,有些人会少一两块骨头!” 武馨安闻言奇道, “你怎么知道的?” 裴赫垂头不语,武馨安一翻白眼,心知他是不会说的,便不再追问,只转头对那两个倭寇道, “你们听到了……他说了……二百零六块,有人多些,有人少些,其实我也不知道人有多少块骨头,不如今儿便卸了你们来数一数,瞧瞧他说的是真是假……” 说着将手中的匕首在二人面前晃了晃,圆圆的小脸,笑的两个酒窝都露了出来, “你们当中,我留一个看着另一个的骨头被我剃出来……” 顿了顿一脸兴奋的对二人道, “不如我们打个赌,留下那个人跟我一起数骨头,若是正正好二百零六块,我便饶那个人一命,若是有多又或是有少……” 深夜里荒村的破败院子里,生的白白胖胖的小丫头,两只白胖胖的小手上全是血,圆圆的小脸笑得一派娇憨,落在两名倭寇眼中却如那夜行的女鬼一般可怕……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却是那个被挑出了两块膝盖骨的倭寇,他在地上大声的嘶吼着, “你……你想知道甚么……你想知道甚么……我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武馨安笑眯眯道, “这才是对嘛!” …… 待到老许与金大夫与武馨安和裴赫在悬吊着藤原淳一的大树下头汇合时,金大夫问武馨安, “丫头,你做了甚么,怎得那倭寇叫有那般凄厉?” 武馨安一笑,冲着裴赫眨了眨大眼儿,对金大夫道, “我打他啦,打得他哇哇的哭,之后受不住了,便告诉我了!” 又问金大夫道, “金叔用得甚么法子?” 金大夫傲然道, “几根银针而已!” 这乃是老许在江湖上听来的秘法,倒不是金大夫独有的,只是经老许之口,由金大夫施行罢了。 正说着话,却听得滴哒滴哒有水颗滴落之声,几人一低头只见那灯光之下,地面之上有湿湿的一团水渍,这厢又都齐齐仰头瞧向上头的藤原淳一,一身白衣,面容俊朗的倭寇头子,现下早已没了世家公子的风度翩翩,披头散发,眼凸嘴斜,一条裤腿已是湿了大半,正有水滴一点点从脚跟处滴了下来…… 藤原淳一竟是被吓的尿了! “咿……” 武馨安一咧嘴,一脸嫌弃的往旁边躲开,金大夫平日时医治病从,甚么屎尿腌臜的东西没见过,此时见这倭寇头子吓尿了,老脸上不动声色,却是脚下武馨安一起退了两步。 老许乃是老江湖见惯了这种事儿,倒不以为意,过去将那藤原淳一放下来。 藤原淳一躺在地上,一双眼瞪得老大,嘴里呜呜咽咽,一脸的惊恐,武馨安很是不屑的远远问他, “你怎得了……吓得这般厉害,不说是藤原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人物么,胆子这么小,你便是要死也给你那个甚么藤原家留点脸面吧!” 真是……丢脸都丢到中原来了! 藤原淳一听她说话,吓得嘴唇翕动,脸色苍白,身子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老许见状便问道, “老爷、小姐,这倭寇头子还审不审?” 实则他们审问倭寇,倒不为旁的,一为问出对方的同伙到底是不是有那周庸,以后事儿发了,也好做到心里有数。二来想弄清楚他们这一行倭寇明里暗里到底来了多少人,还有多少人没跟着藤原淳一出来,都在甚么地方,之后也好寻过去,这斩草要除根,自然不能留了后患! 至于藤原淳一到中原目地为何,又同何人打交道,做了何交易,几人都是一概不感兴趣,问得多了反倒惹祸,如今即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藤原淳一这罪魁祸首问不问的,反倒是没甚么打紧了! 于是武馨安小手一挥, “不用问了,把人给埋了吧!” 此言一出藤原淳一便是一呆,老许点头, “是!” 一弯腰便伸出蒲扇大的手往藤原淳一的后颈处抓去, “呜呜呜……” 藤原淳一身子不能动,眼见着小命不保就在眼前,嘴又被堵着,只能呜呜呜的使劲儿叫唤,老许见状扯了他嘴里的破布喝道, “死到临头了,你还叫唤甚么,老实些便给你个痛快,若是不老实……” 说着话对着他一挥拳头, “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慢慢儿死!” 藤原淳一嘴一得自由立时尖声叫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凄厉嘶哑的声音在深夜的荒村之中回荡着,听起来格外的渗人, “你们别杀我……你们别杀我……我……我是藤原家族的嫡子……你们只要不杀我……我……我有多银子给你们……别杀我……我给你们银子……银子!” 最后那“银子”两个字仿佛是从肺里迸出来的一般,让众人以为他再叫下去,只怕是连胸膛都要给撕裂了,武馨安听到“银子”二字,终于有些动容了,她转头看了看金大夫, “金叔,你看这事儿……” 金大夫人老成了精,想了想很是坚决的摇头道, “不成,他已经见过我们的脸,也知晓我的身份了,这个人决不能留!” 武馨安闻言很是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对老许道, “动手吧!” 到手的银子飞了! 老许点头伸手将地上的藤原淳一提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 浑身无力,披头散发的藤原淳一便如那待宰的母鸡一般,不停的直着脖子尖叫着,那声儿太过尖锐惊起了村旁密林中的鸟儿,哗哗飞起。 一旁的裴赫眉头一皱,又将老许扔到地上的破布捡了回来,将满是泥沙的破布又强行塞入了他的口中, “唔唔唔……” 藤原淳一有口不能言,一双眼瞪得似要凸出来了,老许提前藤原淳一走在前头,裴赫默不作声提了一盏灯笼跟着走在后头,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荒村的深处,不说武馨安与金大夫在外头等着。 却说老许与裴赫提着人深入荒村里头约有两百来步,来到村中的一处长满了荒草的空地之中,将那藤原淳一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道, “就这儿吧,这里有一口井,把人杀了往里头一扔,只要我们不说,任谁都找不着人的!” 老许说罢便抽出了腰间的刀,便打算动手,裴赫上前一步低声道, “许伯,能让我动手吗?” 老许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裴公子生的斯斯文文,能下得了手?” 裴赫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深邃的双眼在灯笼昏黄的光照之下,漆黑的眼眸里似是跳动着两点火焰, “许伯放心,我决不会手软的!” 老许闻言点头,反手将手里的钢刀手柄递给了他,裴赫拿在手里掂了掂,看了看老许,老许会意向后退去,退到十来步外空地边缘处,远远的看着裴赫。 裴赫手提着钢刀,蹲下了身子,用钢刀的刀尖拨开了藤原淳一脸上披散的头发,露出他那张早已不复英俊,惊惧到扭曲的脸, “藤原淳一……” 裴赫说的是倭语,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是谁吗?” 藤原淳一瞪大了眼, “唔唔唔……” 眼着眉目如画的小郎,双眼之中跳动着幽幽的鬼火,这一刻裴赫终是不必掩饰自己心底刻骨的恨意,嘴角抽搐着,笑得很是诡异, “你可记好了,我乃是从前世里回来复仇的人!” 说话间钢刀无声无息的插入了藤原淳一的小腹处,再手腕用力,微微这么一扭, “唔……唔……” 巨大的疼痛令得藤原淳一双眼暴凸,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裴赫显是不想让他这么快死,便扯了他嘴里的破布,让他能喘气,藤原淳一用倭语问道, “你……你到底是谁?我……我……我与你有甚么仇?” 裴赫薄唇扯动,目光冷如寒冰,神色不变,但手中的钢刀却是不停,雪亮的刀刃被抽了出来,又再插了进去, “噗……噗……噗……噗……” 插抽,插抽,一次又一次,他的手很稳,每一次插入与抽出都仿佛刻意练习过一般,不多不少都是入肉刚刚五寸,之后再向右轻轻的扭动手腕,不多不少也是刚刚一个翻转,藤原淳一的肠子已经被捣成了烂泥,整整插了一十六刀,却还没有咽气,他瞪大了眼看着裴赫,颤抖着嘴唇,提着最后一口气, “你……你……你到底是谁?” 裴赫笑了笑道, “你去地府里问阎罗王吧!” 说罢将手中的钢刀重重往前一捅,钢刀透体而过,刺穿了藤原淳一的心脉,这倭寇才瞪大了眼,气绝而亡……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忆往事还如梦中 老许远远的看着,心头不由暗叹, “这裴家的小郎看着样子,并不似有武功之人,但这杀人时眼皮都不眨一下,捅人时手法干净利落,前头十六刀,刀刀入肉却是不断人生机,令得死者痛苦万分之后,这最后一刀才捅穿了心脉,致人死亡……” 这样的手法和心性,不是那大狱里行刑的老手,就是这江湖上杀人越货的惯匪,可这裴小公子是左瞧右瞧都不像呀? 这……这到底是甚么来路? 此时的裴赫自然顾不得老许怎么想,他蹲在藤原淳一的尸体面前,手指尖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深夜的寒风之中,一点点的消失, “呼呼呼……” 裴赫开始大口的喘气,肩头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怪异的呜咽, 藤原淳一死了! 藤原淳一死了! 前世里这样的情景在他脑子里流转过多少次,这一回终于成真了! 裴赫粗喘如牛,身子晃了两晃,一屁股坐在了草丛之中,清明的目光开始渐渐混浊起来…… 藤原淳一死了! 他……他死了? 我就这么杀了他? 裴赫有些不相信眼前的情景,伸手碰了碰藤原淳一的尸体,他……当真就这么死了? 武馨安他们都好奇裴赫的来历,暗暗猜测裴赫的出身,其实论出身裴赫比起武馨安那是低了不少! 裴赫出身建州卫的军户,家中乃是在太宗年间归附过来的鞑靼人,后头建州设卫所,便随军迁往建州卫,由此世代在建州落了户,裴家本就不是富裕人家,到了裴赫的父亲裴万昌一代,家中已是家徒四壁,且裴万昌嗜酒如命,虽说靠着卫所军田可有一口饭吃,但也就只是够饿不死而已。 裴万昌因家境贫困,年近三十不曾娶妻,成日里醉生梦,却是突然有一日也不知为何醒悟,自觉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不留个后是当真对不起先人,这才正经考量起自己的婚事了! 他一穷二白,又那苦寒之地本就男多女少,正经人家的闺女如何肯嫁给他一个穷军汉兼酒鬼? 裴万昌左思右想倒是想出一个法子来,却是想法子东挪西借,凑了一些银子买通了相熟的官吏,将那发配到建州的犯官高峻之女,报了一个恶疾暴毙,实则改换了身份给弄到了家中做了妻子! 这位高家女乃是久居繁华,自小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如今因父兄的事情受了牵连,身份一落千丈,变做了破落军户的妻子,她如何肯甘心,成日里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吵吵闹闹,裴万昌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对这女人自然不会有多少呵护爱怜之情,白日出门照旧寻酒吃,夜里回来就是将人往炕上一压,行那传宗接代之事。 可怜那高小姐,只觉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可她又没那勇气寻死,就这么在裴家熬着,直到裴赫出世。 高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乃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儿,裴家祖上是鞑靼人,鞑靼人之称原是大庆人对疆域以北多民族人的统称,实则鞑靼人分做许多族群,便是鞑靼人自己也说不清祖上到底是混了多少血脉,因而到裴赫这里,身上即有鞑靼人的血脉又有中原汉人的,才令得他身形高挑,面目五官糅合了父母的优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又皮肤白皙细腻,尤其一双眼儿黑如点漆,生下来时雪白白一团,如那观音座下的金童下凡一般,左邻右舍见了无不赞一个好字! 只这样的娃儿,生来却是命苦,得不到父母一丝一毫的怜爱,高小姐对裴万昌恨之入骨,对裴赫这鞑靼蛮子的后代亦是同样憎恨,生下来便不喂他一口奶,若不是裴万昌还指着这儿子传宗接代,打着骂着让高小姐喂养孩子,只怕裴赫生下来便没了小命,也没有后头受的诸般苦楚了! 裴赫长到三岁时,他的外祖高峻平反,被皇帝圣旨一道,自建州起复回京,高小姐苦熬多年,盼的就是这天,得了家里人送来的消息,却是连夜悄悄跑出了裴家,头也不回的跟着家人回转京城了。 裴万昌吃了酒在家里睡得死沉,第二日若不是被儿子的哭声吵醒,起来发现家里灶冷锅空,高小姐的衣裳全数不见了踪影,还不知晓自家的婆娘跑了,这厢急忙骑了马追出去,早已是人影儿难寻了。 回来家中见着相貌肖似亲母的裴赫,便忍不住抄起一旁的扫帚给了他一顿打,从此之后裴万昌在外头一吃醉了酒便回来毒打裴赫,如此直到裴赫十一岁这年。 裴赫自小生得好,到了十一岁这年已经是建州卫有名的俊俏小郎了,俗话说树大招风,他生得好又没摊上个好爹,裴万昌到这时节已是得了酒病,不吃酒便要浑身发抖,手脚发麻,只要有人赏他一口酒吃,便是他自己都愿意卖给人家,更何况儿子了! 却说是有一日,有人来寻了裴万昌,带来了十两黄金和一个胸大屁股大的婆娘,那人对裴万昌道, “要儿子便是为了传宗接代,这女子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再给你十两黄金,你有银子和女人还怕没有儿子么?” 裴万昌一听那是连连点头,于是就这么把儿子给卖了,裴赫这么些年来受裴万昌毒打,虽说父子之情淡薄如纸,但他也知晓被人牙子买了去,必不会有好下场,他自然是不愿的,却是被裴万昌亲自动手,将他绑了扔上了去往杭州的马车。 建州离杭州路途遥远,走了陆路又走水路,他被人喂食了迷药关入了大木头箱子之中,昏昏沉沉也不知多少日子,终于到了杭州,之后便送到了藤原淳一的面前。 藤原淳一是甚么人,自不必说! 他自见着裴赫之后,那是惊为天人,却是一反常态不敢动裴赫分毫,倒是将裴赫小心翼翼的养着,锦衣玉食的供着,又请了专人来教授他各种房中之术,待得大半年之后,他又被人送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待到了京城之后,裴赫见着深宫之中那名身着道袍,身形削瘦的中年男人,他才知晓,原来是当今皇帝痴信道教,一心想要练丹长生,延年益寿,又皇帝得了国师指点,说是要御童男童女五百,便可得长生,于是暗中大肆搜寻美貌的童男童女。 藤原淳一得了消息,为寻得大庆君主的对家族的支持,撒下大把的银子,四处搜罗相貌俊美的童男女献给皇帝陛下,这位海外来的金主出手极是大方,引得人牙子四处活动,便是建州那偏远之地也寻了过去,才有了裴万昌卖儿一事。 如此这般,裴赫不到十三岁的年纪,便入了那深宫大内之中,这大庆皇宫乃是天底下最尊贵的所在,亦同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 裴赫在宫中,因着容貌俊美最是出众令得皇帝一见便喜,本是当晚便要侍寝,只那国师称道, “此童男子相貌出众,身康体健乃是上好的炉鼎,若是与之交合,陛下离荣登仙道便更进一步,只如此仓促交合实在浪费这上好的炉鼎了,且待贫道用仙丹将其好好滋养一番,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功效!” 皇帝闻听欣然点头, “国师所言甚是!” 如此裴赫又随在那国师妙真子身边,每日里打坐念经习那练丹之术,又按着一日三餐服用丹药,以期练好身体,为皇帝陛下早日位列仙班做准备,这帮子道士本就是坑蒙拐骗之徒,外头装着一派仙风道骨,内里都是头上生疮脚底流脓之辈,裴赫呆在妙真子身边又怎么会讨着好,偏偏他不但相貌生得极好,人又极是聪慧,学那些药材丹方那是过目不忘,一听便懂,妙真子甚喜他脑子聪明,倒也愿意教他一些真本事,如此又引得身边的徒子徒孙们暗中嫉妒,那些小道士们常常暗里骂他, “就是个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众人明里不敢欺负他,背地里使的种种手段,却是阴损毒辣之极,裴赫在这样的境况之中挣扎求生存,其中艰苦当真不足以为外人道! 只这御童男童女得长生之道,本就是无稽之谈,如何能当真? 裴赫还未等到身子练成,便有皇帝陛下吃丹药上吐下泻之事发生,之后有人趁机上书奏报皇帝妙真子乃是招摇撞骗的假仙师,他所练之丹药俱都掺杂有剧毒,乃是暗藏祸心,弑君杀父之人! 皇帝一听自然震怒,那妙真子人头落地,身边的一干徒子徒孙,全数被下了大狱。 而他们这些进宫的童男童女本就是来历不明,自然不能放他们自由出宫,为防皇帝所做之事被传扬出去,因而全数都要被灭口。 而这时的裴赫因为服用道士练制的丹药已是一年有余,丹药的毒性已经慢慢渗入了五脏六腑之中,他原本就有陈年老伤,那是伤上加伤,病上加病,到这时已是沉珂难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手刃仇人梦中醒 妙真子一死,他便被人扔到了冷宫之中,待到那行刑的小太监寻过来时,他正躺在破败的宫室之中,静静的等待吐出最后一口气…… 小太监进来见着床上瘦成皮包骨头的十四岁少年,早已没了刚进宫时那傲然的容貌,只有一黑漆漆的大眼,仍是那般目光清澈,正直愣愣地看着头顶上的屋梁,对他们的到来没有半分在意, “哟……这位可是瞧着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们这是动不动手呀?” 小太监甲问小太监乙,小太监乙想了想应道, “上头说了,是要一个不落全数都给送走……这个虽说看着要落气了,可我们也没闲功夫在这儿等着,后头还有好几个呢!” 小太监甲迟疑道, “那……依你的意思,是……动手?” “动手!” 裴赫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两个小太监取了白绫过来,往自己的脖子上一绕,便听得二人嘿哟一声齐齐发力, “喀嚓……” 一声,这是裴赫前一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他知晓必是他的颈骨被靳断了…… “死了好!死了最好!” 活了十四年,没有一日感受到世间的温暖,没有一日不生活有痛苦之中,一死之后便一了百了,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强过做人! 裴赫嘴角含笑,欣然赴死,原只当死后万事皆空,自去那阴曹地府,阎王座前论一论功过,却哪知一觉醒来,睁看眼自己竟置身在去往杭州的马车之上,这时节正是自己十一岁,被人从裴万昌手中买下,用绳子绑了去往杭州的路上! 裴赫被人喂了药,一时迷糊一时清醒,一时疑在地府回忆平生事迹,一时又疑在阳间再受种种苦楚,待到裴赫总算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是再世为人,重走人生时,他已经到了杭州城中。深夜里木头箱盖被人撬开,那张满是胡茬,一脸凶相的脸,饶是隔了一世裴赫依然清晰的记得,正是此人将他从箱中提出赞了一声, “好相貌!” 之后便重又塞回木头箱中,被摇摇晃晃的马车送到了藤原淳一面前,从此之后他的人生便踏上了最是苦楚的一段! 没有人知晓藤原淳一实则是个天阉,他乃是天生的不举,因而才会心理极度的扭曲,见不得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相貌出众的男女,落到了藤原淳一的手中,没一个有好下场。 裴赫虽是预备进献给皇帝的童男,藤原淳一不会动他,却会想尽法子折磨他,在那大半年的光景里,裴赫在藤原淳一手中见识了这世间丑恶与龌龊。 他对藤原淳一恨之入骨,若不是他……自己或许会在建州那苦寒之地贫苦一生而死,但却决不会经受后头的诸般痛苦,在箱盖被打开,见着那张脸时,裴赫突然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许是自己已经到了阎罗殿中走了一遭,见过了阎王爷,阎王爷怜惜自己前世太苦,便送了他还阳回来报仇雪恨! 他回来,就是要杀藤原淳一的! 他要杀了藤原淳一,为自己也是为那些被他凌辱至死的人报仇,他知道藤原淳一武功高强,身边的随从一个个同样武艺出众,自己这一去必是没有生路,他却是义无反顾! 裴赫报着必死的决心,静静的躺在那木头箱子里,静静的听着外头乱成了一团,似乎有人码头上窥探,被那帮人口贩子发现了,不少人呐喊着冲了出去,脚步纷乱,裴赫心中疑惑顿生, “前世里没有这样的情景呀!” 他记得自己被人看了一眼,没有多久便被人抬上了马车,送到了藤原淳一在杭州城中的藏身之处。 这一回……怎得……怎得……会多出旁人来了! 这之后的事儿便越发不似前世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个圆脸的小胖丫头探头进来看了他一眼,自己便被人从箱子里弄了出来,他被扛在那小胖丫头的肩上一路狂奔,眼看着离着码头越来越远,他离着手刃藤原淳一也越来越远…… 走错了前头一步,后头的事儿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与前世背道而驰了,他没有被藤原淳一囚禁,他同那圆脸的小丫头一起骗得藤原淳一落入了圈套之中,到现下他扔是手刃了仇人,尸体正在一点点的凉下去,随后便变得僵硬起来,再之后又软下来。 裴赫在宫里的那一段日子,见过了少各色死去的人,有上吊死的,有跳井死的又有服毒药死的,各式的人死法不同,死后尸体的模样亦是不同,若是将藤原淳一扔入井中,这样的天气,他会在水里泡上许久才会一点点的肿胀起来,待得日子久了,他便会成为一个人形的水球,轻轻用手指头一戳便会冒出一汪恶臭之极的水来! 所以藤原淳一真的是被自己杀死了! 他那一身的武艺,他那些身手高明的随从,都没能伤着自己,藤原淳一躺在自己面前,浑身无力,四肢软绵,便如同那待宰的羔羊一般,便如同前世里他亲眼看着被藤原淳一凌辱而死的少男少女一般,任人宰割,随意虐杀! 裴赫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咧着嘴一时不知是哭还是笑,身子抖动的越发厉害了! “裴公子?” 老许在不远处,见得裴赫蹲在那处久久不动,便出声问道, “裴公子……人可是死了?” 裴赫被他一声问话,如在梦中惊醒一般,猛然抬头看了看四周,荒村野地,夜风习习,身前身后俱是真实,并非梦境,他长吸了一口气,面上的神色回复了平静,点头轻声应道, “死了!” “好嘞!” 老许应了一声,过来将藤原淳一的尸体提了起来,走到那枯井旁,裴赫过来用灯笼一照,只见得井底深处有一汪清水,不由低低道, “可惜了这汪清水!” 被这样龌龊的人污染! 老许嘿嘿一笑道, “裴公子不必可惜,这村子荒废多年,井水也无人再用了,用来扔尸体也省得我们挖坑了!” 说着话一松手,藤原淳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便率先落入了井中, “扑通……” 二人侧耳听得尸体入水之声,老许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过去将那墙角旁立着的一个大石磨搬了过来,压在井口之上,对裴赫道, “如此,便是有人路过荒村,也不会有人有那闲功夫搬开大石磨往里头看的……” “嗯!” 裴赫看着那被石磨压住的井口,默默的点了点头,与老许二人提了灯笼一步一步,缓缓又回到了村口,外头武馨安与金大夫早就收拾好了一切痕迹,坐在马车上等着二人。 待得他们坐上马车,武馨安手中的马鞭,在半空之中挽了一个鞭花, “啪!走啦!” 马车出了荒村走在小路之上,裴赫撩了帘子看向后头,眼看着之前种种的一切,一点点的淹没在黑暗之中,便仿如前世种种就这般消失再无痕迹,杀了藤原淳一,他将再不回回到前世的老路上了! 马车一路走小道转官道,武馨安将马驾的是四平八稳,一路回到了杭州城下,只这时天还未亮,还进不了城门,四人便在马车之中商议,金大夫问武馨安道, “丫头,那城中的宅子里,还有倭寇的同伙几人,我们只怕还要斩草除根才是!” 经了这一回,金大夫是与武馨安亲近了不少,叫一声“丫头”倒是比武大小姐听得顺耳许多! 武馨安点头, “那宅子里剩下的只是些藤原淳一的粗使下人,倒是能送给官府做个顺水的人情,顺便再收些银子回来才是更好!” 说起有银子可赚,金大夫精神一振,点头道, “说是那宅子里剩下四名粗使的下人,一个五千两银子,四个便是两万两,便是官府给不了那么多,怎得也有个一万两吧!” 辛苦了这么一场,杀了倭寇为民除害自然是好,若是能再得些银子,便是好上加好了! 武馨安与金大夫想到一处去了,抚着下巴想了想对金大夫道, “即是如此,那不如请了老许连夜进城……”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同众人一讲,金大夫听了哈哈笑, “好啊!小丫头倒是鬼精,我们忙这么一场倒是让你们家捡了大便宜!” 武馨安嘿嘿一笑道, “我有私心倒也不瞒着金叔,这样吧……这事儿大家都有份儿出力,我也不能一人独占了便宜,我那份银子便不用给了,官府的赏银全数给你们分吧!” 金大夫笑道, “待赏银发下来再说吧!” 四人商议定了,眼看着五更天已到,金大夫便道, “左右天快亮了,就在这处等着开城门,忙乎了这一夜,肚子早饿了,先吃些东西吧!” 于是四人在外头寻了些柴火,点了一堆篝火,武馨安从马车里寻了些干饼放在火堆旁慢慢的烤软,再双手奉给金大夫, “金叔,您先用……” 金大夫点头接过来,撕了一半给裴赫,裴赫接过道了一声谢,便手撕了干饼一点点的咀嚼起来,只心头正乱着,这东西送入口中,也形同嚼蜡一般吃不出滋味。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通风报信领赏钱 金大夫吃了两口饼又喝了一口水,将水袋递给了裴赫,见他接过水袋一口不吃,只是对着火堆出神,面上的神情怅然若失之中带着些许茫然无措,金大夫想了想问道, “裴小哥儿……你以后有何打算?” 裴赫愣愣的摇了摇头, “我……不晓得……” 他重活一世,再到杭州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杀藤原淳一,若是按着原本的计划,此时的自己说不得已经暴尸荒野,小命早还给阎王爷了,怎么还会有以后? 只现下他留下了一条性命,家……是再也回不去了,他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前世里他辗转颠沛,在藤原淳一手中学的是伺候人的法子,入了皇宫跟着老道士学的是练丹害人的法子,平常人糊口的营生他是一个不会,空长了一张脸却是没有半分用处! 难道……当真要去南风馆里做小倌儿不成? 想到这处不由面露凄凉之色,再摇了摇头道, “我无有打算!” 金大夫打量他神情,见他神色凄惶,便劝慰他道,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裴小哥儿年纪尚幼未来可期,大好的青春年华还未开启,小哥儿有的是时间谋划未来,也不用争在一时!” 裴赫垂头默然不语,武馨安见状伸手在他肩头上重重拍了一记,哈哈一笑道, “你也不用急,待得这一趟你进城去密报了倭寇的老巢所在,得了官府的赏银便有银子傍身了,届时哪里去不得?” 金大夫也点头道, “丫头说的对,有银子在手,哪儿去不得?” 四人围坐在篝火前,说着闲话,吃着饼倒也不觉困顿,在这处一直等到了天色大亮,老许赶了马车回去孙家另做安排,这头金大夫与武馨安并裴赫步行进了城,二人送了裴赫直到府衙门前,看着他同门前的差官说了两句,便被带进了衙门里,不多时便见得武弘文领着一众衙役和裴赫匆匆的来到府衙大门前。 此时间乃是清晨,街面上人少,武弘文是心急如焚,生怕倭寇又跑了,叫人拉过马来,翻身上了马,有人过来将裴赫放在身前,二人一骑。 这厢武弘文身后领着一众手持铁链铁尺,腰佩钢刀的衙役们,一群人呼拉拉的跑了出去,武馨安与金大夫这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转头往家走。 “金大夫,孙家那头……老许过去可会出纰漏?” 金大夫笑道, “孙家乃是我的老相识,那老孙头虽说是一介菜农,见识不多,但甚是精明能干,若不如此他们家能将卖菜的生意做到如今的模样?这种于他有百利无一害的事,他必是不会拒绝的!” 二人说着话转回家中,武馨安与金大夫告辞,这一回是大摇大摆去拍了武府的角门,看门的下人打着呵欠打开门,见着从外头回来,一身脏兮兮的大小姐,张开的嘴便合不上了, “大……大小姐,您……您几时出的府?” 这武府的规矩,天黑之后便要关门落锁,大门、侧门、角门全数都要紧闭,没有老夫人的话,谁也不许进出,大小姐是几时出去的? 武馨安也不应他话,摸了几个铜板给他道, “正好,这几个铜板拿去吃早茶……” 说着冲他眨了眨眼道, “你今儿一早见我回府了吗?” 那下人手里拿着铜板儿,也跟着武馨安眨了眨眼,却是一扭头,过去把角门关上,口中念念有辞道, “这风可真大,居然把门都给吹开了!” 武馨安见他如此上道,不由哈哈一笑转身进了府。 她这厢回转了春晖院,关妈妈迎上来抱着她便哭, “我的大小姐哟!您这也是胆子太大了,就留下一句要出去办事儿,就这么一天一夜不归家,您要是在外头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妈妈我就要一头撞死在这院子里了!” 武馨安笑嘻嘻道, “妈妈,您瞧瞧……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说着推了关妈妈道, “妈妈,我饿了,您快去给我弄些吃的,吃完了我好睡一觉!” 关妈妈一面取帕子抹泪,一双眼又红又肿, “早给您备下了,就等着您回来呢!” 要不是大小姐事先留了话,不许她们声张,她早去前院报信了,结果只能在房里熬了一晚上,把眼都给熬红了! 关妈妈转身进了灶间,武馨安上了自己的闺阁,对身后跟来的两个丫头道, “把这房里的东西都撤了吧!” 两个丫头依命行事,下头关妈妈端了一碗阳春面上来,武馨安几口吃罢,便让人备热水洗澡,这厢在净房里脱了衣裳往外头一扔,杜鹃接过来看了看却是低低的哎呀一声,知袅忙问道, “怎么了杜鹃姐姐?” 杜鹃勉强一笑应道, “小姐这衣裳料子可真差,才穿多久便裂了口子……” 知袅应道, “这种粗布衣裳最易针脚处破口,不如给我缝一缝再洗吧!” 说着伸手去接,被杜鹃闪身让过, “这样的小活计还是我来吧,你伺候小姐洗沐吧!” 知袅不疑有他,点头应了转身过去给武馨安搓背,待得武馨安洗过之后,杜鹃取了熏炉给她烘头发时,这才低低的声音,问武馨安道, “大……大小姐,您……您在外头一天一夜……这是……这是做甚么去了,怎得……怎得……衣服上头还有血?”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动,笑道, “怪不得你吓着了……” 想了想应道, “我去外头杀倭寇了!” “啊!” 杜鹃闻言吓得手上一抖,小铜炉咚一声掉到了地上,炉盖摔开里的银霜碳散了一地, “哎呀……” 那银霜碳掉在地上,落在波斯的地毯上头,立时烧破了几处小洞,杜鹃急得不成,竟想用手去捡,武馨安一把拿了她道, “看把你吓的,仔细手被烫了!” 杜鹃这才定了定心神,取了一旁取碳的小铜夹子,蹲在地上一颗颗的捡,半晌才总算是回过神来,捧着钢炉站起来,悄声问道, “大小姐……当真去杀倭寇了,那……衣角上的血是倭寇的?” 武馨安点头,见杜鹃瞪大了眼,似是被吓傻了,呆呆的立在那处一动不动,武馨安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铜炉,这才笑眯眯道, “瞧把你吓的,不就是杀倭寇么?那些卫所兵杀的,城里的衙役们杀的,我便杀不的了!” 杜鹃眨着大眼儿愣愣道, “可……可杀人呀!大小姐……您……您就敢下手?” 武馨安哼道, “倭寇又不是人!那帮子倭寇坏事做尽了,早就该杀了,我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我只恨没多来几个,让我杀过瘾吧!” 以前在大风镇时,她每日里总有三两头猪可杀,到如今做了武大小姐,身份是高了不少,可这手也痒得难受,若是再这么荒废下去,自己那手艺可就废了! 看来……待得父亲回来,还要催一催他,寻那拳脚师父的事儿! 杜鹃呆了好一阵,这才总算是平复了心绪, “大小姐……那倭寇人凶残,您可是大家的闺秀,这样危险的事儿,还是交给官府去做吧!” 武馨安点头应道, “放心,我再不出去了!” 这倭寇都杀光了,想杀也没了呀! 武馨安这厢在家中倒头便睡,直睡到掌灯时分才醒了过来,这厢听得楼下有人咚咚咚的上了楼,知袅兴冲冲进来道, “大小姐!大小姐!” 武馨安这才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松了松僵硬的筋骨应道, “又甚么事儿大惊小怪的?” 知袅兴奋道, “老爷这回可是立大功了,今儿老爷接了人密报,去围了城中倭寇的老巢,捉着了四个倭寇!” “哦……是么?” 武馨安装着一脸兴奋样儿问道, “四个全抓着了?” 知袅重重的点了点头, “说是将倭寇全抓了,老爷正在审问,武诚回来报信说是府台大人大喜,要向上头好好给老爷表一表功呢!” 武馨安听了咧嘴儿一笑,心中暗道, “这么看来……那黄大人倒也是个不错的上级!” 似黄永州这种肯为下属表功的上级倒是十分难得,看来自家老子这一回是升官儿有望了! 自己那份赏银不分倒也不算得亏了! 前头她提议让裴赫去报给武弘文时,便是打着让自家老子得功劳的主意,这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累心累力一场,不能便宜了外人不是? “啧啧……” 想着到手的银子就这么没了,武馨安还是肉疼的啧嘴, “嗨!罢了……便当是孝敬亲爹了!” 看在他对自己还算不错,又肯为自己寻拳脚师父的份上吧! 不过……想到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小程氏与老婆子只怕也会因此得利,武馨安便不由心头不爽利起来,心中暗道, “她们若是因着这个……敢在我面前猖狂,我便再打断一根柱子给她们瞧瞧!” 待武馨安吃过晚饭之后,趁着夜色又出了门,这一回她不钻狗洞了,正大光明从角门出去,那看门的下人一见是她,便如不见一般,木着脸迳直将角门打开,待她出去后将门一关,左右看了看,便回转门房里歇息了! 正文 第六十章 暂居医馆好学艺 武馨安出了家门,便转去了金大夫家,守门的仆人见着她,笑着鞠躬行礼,让了她进去。 武馨安迳自去寻金大夫,到了后头却见得裴赫住的那院子里,廊下点了几盏大灯笼,金大夫与裴赫坐在下头,面前摆了茶几,正在对坐品茶。 武馨安过去见得二人盘坐在蒲团之上,面前茶几上放着甑、杵臼、规、承、檐、芘莉等物,一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铜风炉,上头还放着大肚子铜壶,壶里正冒着缕缕白烟,金大夫见着她便笑着招手道, “丫头,估摸着你应是时候过来了,快坐下品茶!” 武馨安过去坐下,好奇的打量着几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她是一个不懂,只面前不比指拇大多少的茶杯却认得,见里头有澄黄清香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啧了啧嘴道, “苦苦地,不是很好喝呢!” 金大夫见状笑着摇头, “这乃是老夫的师弟从蜀中剑南带回来的玉叶长春,顶顶好的茶,给了你这不识货的丫头牛饮当真是暴殄天物!” 武馨安听了也不恼,哈哈一笑道, “金叔说对了,我就是个不识货的野丫头,依我瞧着倒是那蜂蜜水甜丝丝的倒是对我胃口……” 金大夫一笑道, “罢了!” 转头吩咐下人去预备蜂蜜水,转回头这才说起正事儿来了, “官府果然给了赏银……” 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头, “不过……只给了三千两银子!” 前头官府悬赏说是捉着倭寇给五千两银子一个,裴赫这乃是去报信,官府便只给了三千两银子。 武馨安早料到没有那么多,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三千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当下点头道, “三千两便三千两,我早前说过,这笔银子我是不要分的,金叔与裴赫还有老许分吧!” 金大夫点头, “好丫头,果然仗义!” 其实这件事里头,武馨安算是出力最大的,她身后又是武推官,若是当真要分一怀羹,自己几人自然是不会多言,她肯如此倒是心性豁达纯良。 武馨安笑道, “钱财乃身边之物,千金散尽,只要人在,总归有回来的时候,倒也不必看得那般重要!” 金大夫点头对裴赫道, “即是如此,我们三人各一千两银子如何?” 顿了顿解释道, “老许虽名为老夫下人,实则只是借居的一位朋友,他早年在江湖惹了些事儿,这才退隐在老夫这里,我一向识他为朋友,此事他出力颇多,老夫亦不想亏待了他!” 裴赫闻言点头淡淡道, “此间事,出力最少便是我,这一千两银子裴某受之有愧……” 他想了想应道, “我只取二百两银子便可!” 金大夫摇头, “不可,此事我们四人缺一不可,若不是你对倭寇知之甚详,又之后冒险报信,我们这银子还不能到手呢,你的一份儿自然是不能少的!” 裴赫还待再说被武馨安拍着肩头制止道, “你也不必客气,你如今孤身一人,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多些银子傍身没有坏处!” 裴赫闻言沉默不语,金大夫也点头道, “丫头说的极是,裴小哥年纪尚幼,以后的日子还长呢,有银子在手,以后成家立业也是本钱!” 裴赫闻言嘴角一扯,垂头仍是不语,金大夫见状,想了想道, “裴小哥儿,如今这旧伤还未痊愈,还要医治一阵子,倒不如还在我这处住着,无事时可看看医书,在医馆里帮帮手,老夫这处也无甚可教你,只唯医学一道有些长处,你可在这处一面养病,一面学徒,若是在医学之上有些领悟,倒可以靠这个谋生!” 金大夫虽说爱财,实则也是个心地纯善之人,怜惜裴赫如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便动了心思留他在医馆,学一些本事,以后也好混一口饭吃。 裴赫心知这是金大夫有心助自己,心中感动,只他前世里遇上的坏人太多,一颗心早已冷透了,受人帮助头一个想的便是对方有无不轨图谋,闻听之后心中犹豫思索,一时不好作答,垂头想了半晌,暗暗道, “这天大地大,我确是不知应去往何处,亲生父亲将我给卖了,那建州的家我是不能回了……” 而亲生的母亲…… 前世里他在宫中,也曾想法子托人在外头打听,那时节他的外祖高峻官复原职,在京中任着官,母亲亦是再嫁,他原想着若是母亲肯认他,便请她想法子将自己从宫中救出去,只没想到他托的人,回来时一脸鄙夷的对他道, “你这小子当真是胡说八道,害得老子过去被人几棍子轰了出来,差点儿没被打折了腿!” 裴赫闻听心头一凉,心知这是母亲不愿认下自己! 想一想也是,在建州那苦寒之地的日子,于亲生母亲来说便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又怎么会认下他,让自己的夫家知晓,她曾经嫁给一个边塞的落魄军汉呢? 裴赫左思右想,只觉一时无处可去,便点头应道, “如此倒要叨扰金大夫了!” 金大夫笑着摆手道, “不算得叨扰,左右你是要我医馆里做伙计出力的,我不过管一顿饭而已,倒算是互帮互利!” 如此这般,裴赫便在金大夫的医馆之中做了学徒,金大夫起初,不过是一时怜惜收了他在医馆之中,倒是并未指望他能学多少本事。 只没想到裴赫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在医馆之中学习识药辩药,竟是不过一月便将馆中的大半药材记得滚瓜烂熟。 金大夫吃惊不已,倒当真起了爱才之心,便下了几分心思悉心教授于他,裴赫果然进展神速,金大夫是大喜过望,他乃是老鳏夫一名,家中只得一个独女,早年嫁了出去,一身的医术是后继无人,他又性子高傲,不愿屈就那些资质平庸之辈,打算待到年老体衰不能动弹之后,便将医馆一关,自己回到乡间静度晚年。 却是没想到,这武家小丫头竟给自己送来了一个资质超群的好学生,金大夫那颗早已沉寂多年的为师之心,立时又活泛起来,他是不知晓,裴赫确是天资不错,不过前世里他跟在那老道士时身边时,也是学了不少东西,这医道乃是一家,其中许多都是相通的,裴赫只要稍一学习便可上手,自然是进展神速! 那头武家,武弘文这一回擒寇有功,又将杭州城中的倭寇老巢一举歼灭,还了杭州城百姓一片安宁,城中的乡绅父老纷纷送上贺匾,以谢府台大人与推官大人为民除害,保一方平安,那如水的恭维是不要银子的往外倒,武弘文如今是上头有上官赏识,下头有下属们拥戴,外头还有百姓们好评如潮,当真是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武弘文总算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知晓这时节风头火势之上反倒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要知晓当官不易,公事上头要绞尽脑汁,与一干嫌犯们斗智斗勇,私事上头还要管束家人,以防后院起火,对上要恭敬讨好,万万不能居功自傲,对下头一干出过力的下属更是要好好犒赏,这些倒不必说了,最最紧要的却是要提防那些心生嫉妒,暗中使坏的小人! 武弘文如今正是木秀于林,自然怕那风来催之,倒要越发夹紧尾巴做人才是! 他这厢好不易从公事应酬之中脱身出来,回到府中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吩咐武诚道, “吩咐门房闭门谢客,就说老爷我连日公务实在疲惫,要在家歇息几日!” 武诚应了一声出去吩咐自己儿子,武弘文这头修过头面,又洗漱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往自己书房窗前的罗汉榻上一躺,听得后背处脊背骨咯咯作响,不由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呼……总算是完事儿了!” 虽说是连日疲惫,但身子歇下了,这脑子一时半时却没法子停下来,躺在那处皱眉思索, “这案子似乎有颇多疑点!” 这抓着的几名倭寇倒是武功身手没一个厉害的,他挨着个儿的查问,竟是问不出甚么事儿来,只反复说他们这些倭寇乃是那宅子的主人离开日本岛上时,临时征召的粗使下人,大庆语也不过会粗粗的几句,除却知晓自家主人是日本岛上藤原家的贵族之后外,其余是一问三不知,再问就瞪眼儿发呆,这宅子的主人到大庆究竟是意欲何为是半分不知晓。 初始时武弘文还当他们咬死不认,待上了几轮酷刑之后,这几人仍是不招,武弘文便是他是是当真无甚可招的了! 那……这宅子的主人去向何处了? 武弘文派出衙役全城搜寻,又请了卫所兵在城外各处搜寻都是一无所获,那宅子的主人和几名亲信便如凭空消失一般…… 虽说这一回将这城里的倭寇给连根拔起了,可……怎得觉着这后头的事儿反倒更加大了? 武弘文想破脑袋也是想出来,自家闺女在其中插了一脚,他在书房之中歇息,那头得了消息的小程氏提着食盒进来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武推官回府管事 “老爷!” 小程氏见着丈夫明显削瘦了几分的脸,也是暗自心疼, “老爷这阵子辛苦了,妾身给老爷炖了些滋补的汤,老爷先用些吧!” “嗯!” 武弘文点了点头,坐起身接过小程氏手里的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问道, “最近这阵子家里可还好?” 小程氏听得他动问,不由暗翻白眼,心道, “有甚么好的,你那亲娘还在院子里躲着一直不肯出来,等着你去哄呢!” 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显,柔柔一笑道, “倒是无甚大事,孩子们都很听话,母亲他老人家身子有些小恙外,妾身已是请了隔壁的金大夫过来瞧过了……” “哦……金大夫怎么说?” 小程氏目光闪了闪应道, “金大夫说是思虑过多,让老人家少思少虑,少要劳神……” 武弘文点头, “金大夫的医术乃是杭州城中有名的,他此言倒不是假!” 老娘能少将心思放在安安身上,自然一切平安! 小程氏闻言垂下头去, “都是妾身的不是,这家里的事儿应当妾身多分担一些,这样……母亲便不会劳累了!” 武弘文点头, “你这话倒也不假,你多管些事儿,母亲也清闲些,这毛病便少了……” 顿了顿道, “等会儿过去见母亲,我会同母亲谈一谈,让她老人家将家里的事儿都全数交给你来管,只让老人家安养病便是了!” 这事儿武弘文在心里已是暗暗思量过了,亲娘那甚么都要插手,甚么要掌控的性子武弘文如何不知? 只有让她老人家歇了心思,平平静静的安度晚年,她才不会闹腾了! 付氏那性子,霸道娇横惯了,觉着自己是一家之主事事都要拿捏在手中,只她这些年,年纪越大,精力越发不如从前了,家里下人们也是一天天的散漫下来,武弘文看在眼中心里有数,早有这心思要向老娘讨了财权。 这后宅之中,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若是不能财权在手,下人们如何心有怕惧,又如何不越发散漫? 按理说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不问外宅事,男子也不应当过问内宅之事,只老娘这一回闹得有些过了,再不让她老人家警醒警醒,以后家里便要出大乱子了! 想到大女儿那双透着倔强坚毅,又毫无畏惧的大眼睛,武弘文毫不怀疑,老娘若是敢收安安的银子,安安那拳头必是会送到老娘脸上的! 唉! 武弘文看向窗外暗暗叹气, “悔不该听那老道士的话呀!将亲生骨肉送走十年,如今弄得亲情淡薄,家宅不宁!” 小程氏却是心头大喜,暗暗道, “没想到那丫头这么一闹,倒是让我捡了便宜!” 付氏喜欢钱财,家里这劳心劳力的事儿,都是小程氏来做,可这钱库的钥匙却是她自己牢牢捏在手里的,小程氏嫁入武家这么多年,付氏对待她和孙儿孙女们可说是十分抠搜,虽说她自己有嫁妆,手上倒算是宽裕,可这金山银山也有用完的一天,她早就盼着从老婆子手里夺权了,可老婆子看得紧,又武弘文对母亲向来孝顺,她也不敢提此事,生怕触怒了婆婆和丈夫。 只她没想到,有了前头武馨安那么一闹,婆婆下不来台在家里装着病,她原想着丈夫回府之后必是会有一番恼怒,却是没想到这头一个要收拾的竟然不是武馨安,而是自家婆婆挨了第一刀。 “看来……那丫头在老爷的心里份量当真是不一般!” 想到这处,小程氏心里那点头欢喜立时烟消云散,心下别扭得厉害, “那小丫头片子有甚么份量,这分明就是她那死鬼娘在作祟!” 真是……死了都不肯消停! 小程氏在心里暗骂,面上却是一派诚惶诚恐, “这……只怕婆婆她老人家……不肯……” 武弘文一摆手道, “不必担心母亲那处,我自会同她老人家说清楚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有些规矩迟早是要改的,迟改不如早改,也免得以后闹出事儿,一发不可收拾,武弘文深深看了小程氏一眼, “我只望你……不会负我所托!” “老爷放心,妾身必不会负老爷所托的!” 之后武弘文果然去了冬蕴院,付氏见儿子到来,心中暗喜,身子却躺在床上未动,只等着人进来内室行礼,这才“勉强”睁开双眼哼哼道, “文儿可算是回来了!” 武弘文应道, “母亲,儿子不孝,母亲身子有疾,未在母亲床前侍疾,还请母亲恕罪!” 付氏哼哼两声在丫头的扶持之后坐起了身, “罢了……你也是为了公务!” 说着让丫头搬凳子来给武弘文坐, “文儿坐下说话吧……” “是,母亲!” 武弘文坐下,付氏便问道, “听说倭寇都捉着啦?” “回母亲的话都捉着啦!” “我儿今次立了大功,朝廷可有赏赐?” “黄大人倒是说过要上报朝廷,给儿子封赏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儿为朝廷如此尽心竭力,银子咱们不求,总不能少了功劳吧……” “朝廷自来赏罚分明,想来自是能论功行赏的!” “嗯……” 付氏点头,看了儿子一眼,却是话风一转道, “你在外头为官,都知晓朝廷赏罚分明,这家里也就应当如此才是,你那大女儿做的好事你可是知晓,她如今是出息了,竟敢亲自去拿倭寇了!” 武弘文点头道, “那日安安押了倭寇到衙门之中,儿子当时也在场!” 付氏闻听瞪大了眼, “你……你当时即是在场怎得就许她如此胡闹,她可是女儿家,大家的闺秀,亲手捉拿倭寇已是不应该了,还要亲自领着去衙门要银子,这传出去人家都当我们武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母夜叉,你也不管管,便是你不管她,你也不顾忌下头那几个小的么?” 武弘文想了想,有些好笑,摸了摸鼻头道, “那个……母亲这话也是在理,不过如今世人对女子多有宽容,倒也不似以前那般苛刻了,安安生擒倭寇的事儿传出去,儿子倒是听了不少赞美,还有几户人家向儿子打听安安的婚事呢!” 说起这个武弘文也觉着有些惊异,时下里的人不都是喜欢性子柔顺温良的女子吗? 自家大女儿能生擒倭寇,怎得也跟柔顺温良是搭不上干系吧,怎得……竟还有好几户人家要同自家结亲,这其中还有一户居然是海宁卫千户家的小儿子,虽说不是嫡子,但那可是正五品的千户家,俱说这位小儿子在家中还颇受宠爱。 又有那位王千户乃是武人,倒是十分直爽,竟是亲自骑了马到杭州城见自己,进了公堂便开口提亲,武弘文是十分的吃惊,实在止不住好奇问道, “这个……王大人,恕下官直言,小女这性子有些……有些泼辣大胆,王大人怎会想到为令公子提亲呢?” 那位王千户是个身形魁梧高大,连鬓的络腮胡子,浓密的只看得见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坐在那里跟座小山一般,说话声音浑厚敞亮,哈哈笑起来连那公廨的房梁都在索索的抖灰尘, “不瞒武大人说,我家里那小儿子因着自小聪明伶俐,家里都宠着爱着,到如今年已十四,却是已宠得有些不像话了,本官忙于公务也无暇管他,眼看着他是一日比一日混账,本官正好闻听得令媛乃是帼国不让须眉的好女郎,这胆子大泼辣才好呢,娶回家正好管管我那不成材的儿子……” 说罢大手一挥豪气道, “大人放心!只要令媛进了我们王家的门,以后我那小儿子是任打任骂,我这做公爹的必是半个字儿不会说,还会为她撑腰的!” “这个……这个……” 武弘文听得一头的冷汗,苦笑一声道, “王大人,实不相瞒,我那大女儿早年在外头独居十年,一直未曾得受父母爱怜,本官对她甚是愧疚,这亲事亦是不敢随便为她定下,还要问过她的意思才是!” 王千户哈哈一笑道, “越是烈性的马,越是又要打又要哄,越是好姑娘越是脾气大,这道理本官懂着呢,这对外头的女人可以打,对自家的儿女那是下不了手,只好哄着喽,大人回去好好商量,成不成的乃是缘份,本官决不会怪大人的!” 武弘文抬袖子擦汗,却擦了一袖子的灰,忙拱手道, “多谢大人体谅!” 这事儿武弘文回来还未同人说起,现下老娘说到此处,便略略的提了提,那付氏听得有人来提亲,竟还有那五品的武官,不由瞪大了眼,想了想忙道, “好好好!这门亲事好,你给她定下吧!” 如今她也不想甚么银子不银子了,还是快快将那丫头嫁出去,祸害旁人为好! 再说了,嫁入五品官儿的门第,对这家里是大大的好处,以后他老子,他兄弟们都还能沾她的光,当真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老夫人白白闹腾 武弘文却是摇头道, “安安还太小了,这才刚回来,儿子想多留她两年,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嫁人!” 他说要回来商量是推脱之辞,实则打心眼儿里便不想应下这门亲事,那是提都不同女儿提起的! 付氏听了却是哼道, “她这才刚刚回来便闹得个天翻地覆,若是再待上一阵子,老身的命只怕都要被她折腾掉了!” 说着抽了帕子捂脸,拿一只发抖的手指着外头道, “你……你到外头去看看,那裂开的柱子还在外头立着呢,她今日敢使拳头砸柱子,明日便敢使拳头砸我了……这样的孩子留在家里,任是哪个长辈都没法子过日子,你若是心里还顾着我这老娘便将她快些嫁出去,我们体体面面的给她备份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了,若是不然……老身……老身……明日便去庙里吃素去!” 武弘文闻言一脸的无奈, “母亲……” 付氏见儿子服软,这底气便足了,有心想再闹上一闹,这厢一掀腿上的褥子,作势要下床,武弘文忙伸手去抚她,付氏一把推开儿子, “这家里已是容不得我了,我现下便走,也不碍你们的眼,也好称了那丫头的心!” 说罢也不管武弘文高声叫着身边的丫头, “文素!文素!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现下就去庙里……” 她冲着外头使劲嚷嚷,丫头婆子们知晓老夫人这是在做戏呢,如何敢去破她老人家的好事,却是个个都不肯上前来,只付氏在那处干叫唤,武弘文上前劝道, “母亲,这事儿是安安不好,只那银子乃是官府赏的花红,她自己的银子,您又何必去费那心思……” 付氏闻听儿子帮那丫头说话,不由气得额头上青筋乱跳, “她一个小丫头揣着那么多银子做甚么,我替她收着是为她好,怎得……连你也是觉着为娘贪她的银子?” 武弘文忙道, “母亲说哪里话来,儿子自然不是这样想的,不过儿子不这样想,外头人怎么想儿子可管不着,这事儿要是传到外头……于母亲的名声不好,您又何必无事惹闲气呢?” 付氏听了猛然回头,一双眼死死瞪着儿子, “说来说去,你还是觉着为娘要贪她的银子!” “母亲……儿不是此意……” 武弘文一脸无奈,付氏却已是拍着大腿,呼天抢地起来, “他爹哟!你泉下有知,可瞧瞧哟……你儿子如今出息了,为了女儿不要亲娘了,这么污蔑老娘,他就是要逼我走啊……他爹哟……你这儿子是不要娘喽!” 付老夫人自诩乃是有身份的官家老夫人,平日里架子端得十足,一时瞧不出骨子里的东西,到今日同儿子撒泼犯浑起来,却是与在乡下时一般无二,武弘文见老娘闹起来,心下便有些不耐了,心知自家老娘乃是个欺软怕恶的性子,当真好言相劝,她反倒闹的越发厉害。 想到这处不由眉头一皱,脸一板,立在那处也不去劝,就看着付氏嚷嚷着叫丫头婆子, “……收拾东西,我们走!” 丫头婆子们被叫的实在躲不过了,只得神色惶恐的进来,付氏抖着手指点众人, “去……去把我箱子里那几件衣裳翻出来,那是我从江西老家带来的,我也不要他的东西,就老家里那身我穿着来,穿着走,以后见了他老子,我也清白!” 武弘文神色冷然的扫了丫头婆子一眼,众人见状立时吓得不敢动弹,付氏瞪眼道, “你吓她们做甚么,有本事去管一管你那好女儿,小小年纪便无法无天,再不管教,以后有的你这老子受!” 武弘文仍是紧抿了嘴唇不言语,又听付氏骂道, “早说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敢私相与人授受之女,生出来的女儿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这话便扯上大程氏了,武弘文终是怒了,低吼一声道, “母亲……” 武弘文自做官之后,一年比一年稳重,一年比一年老练,如此喜怒形于色已是多年不见了,付氏见状吓了一跳,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对他的性子也是十分清楚,她知晓自己闹得过了,儿子这是动真怒了,心下便是咯噔一声,继而暗骂道, “又是那大程氏,这么多年了,慢说是小程氏,便是我这亲娘说上两句,他必是要翻脸的!” 心里便后悔起来, “我无事提她做甚么,把那丫头闹走才是正事!” 果然便听得武弘文低沉的声音道, “母亲即是嫌家里闹便去庵里清清静静也好……” 说罢转身吩咐文素道, “把老夫人的东西收拾了,多收拾些,好多清静些日子!” 文素闻听又惊又惶转头看向付氏,付氏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抖着手指向武弘文, “你……你……你这……不……孝……子!” 武弘文应道, “儿如何不敢……不是母亲哭着闹着要去庵里吃素么,吃素好……修身养性!” 付氏几时被儿子这般怼得下不来台,当时便僵在那里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却是没想武弘文又接着道, “母亲即是要走,这家里的事儿不能撂下,叫文素和小程氏身边的人交接交接,库房的钥匙记得交了!” 付氏闻言这是要自己交出财权,立时便如一颗老心被亲儿子生生揪了下来一般,气得一把扯了头上的发钗,往地上一扔,披头散发的往地上一坐,哇哇哭道, “你……你……你索性给根绳子,让我现在就去见你父亲算了!” 武弘文见老娘如此心下更烦了,叹了一口气对付氏道, “母亲,您辛苦多年,如今儿子出息了,自有您安享晚年的时候,您便安安生生的享清福便是了,又何必去寻安安的麻烦……” 说罢长叹一声一撩前襟跪下道, “母亲,儿子在外头为官不易,要的就是个家宅安宁,还请您老人家为儿子想想吧!” 说罢将身子一伏,冲着付氏磕了个头,付氏见状愣在了当场…… 第二日,待到冬蕴院的文素将库房的钥匙交到小程氏手中时,这满府上下的人都知晓付老夫人失了势,如今这府里当家作主的乃是小程氏了,这风头如何转向自是不必提。 那头春晖院里知袅正绘声绘色的讲着头一日老夫人如何哭闹,老爷又如何说话,今日里文素又如何白着脸交出钥匙的情形,一众人听得连连叹气,关妈妈摇头,暗暗对武馨安道, “小小姐,不是老奴多嘴,当年大小姐嫁老爷时,大小姐有一回看过老爷与老夫人的书信后便对老奴叹过,说是老夫人这品行有些不好……” 武馨安不明所以便问道, “这话怎么讲?” 关妈妈不识得多少字,但她记性好,她还记得大小姐把老夫人的信大意说过,当年老爷娶大小姐,老夫人写信来一不问儿子娶了哪一位,二不问对方品行家世如何,却只说是儿子不将自己放在心上,要成亲也不将自己接到京城去,又说甚么如今科举如何还不可知,若是能金榜题名,身价大涨,届时有更好的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那信上说让老爷先不用下聘礼,待考上之后,另择更好的人家,若是没考上,那自然是屈就了! 老夫人这一招乃是打着骑驴找马的心思,大小姐看过之后冲自己的奶妈妈连连叹气, “文哥,性子宽厚通透,怎得会有这样的母亲,只怕以后她当真到了京城,我们……” 后面的话不用说,关妈妈自然也是知晓的,心中暗暗祈祷那位远在江西的老夫人可别到京城来,只没想到自家大小姐当真与婆母是一辈子都未见一面。 武馨安听关妈妈说起往日,却是连连冷笑, “我那老祖母倒是个机灵人儿,只可惜了投身乡间,若是男儿身,做个买卖弄个生意,说不得还能发大财!” 如此会算计,怎能不发财? 关妈妈叹气摇头, “老奴曾听老爷提过,过世的老太爷是个性子和善的读书人,对老夫人平素里多有迁就,才养成了她娇横霸道的性子,老太爷在时是老太爷让着,如今是老爷和夫人敬着,老夫人在这家里便是最大的,倒越发不成体统了……” 哪有当祖母的想孙女的银子,哪有做老夫人的要死要活,拉着死人出来说事,又拍大腿又坐地上撒泼的! 武馨安哼哼道, “无妨,随她们怎么闹,左右你们在这院子里好好呆着,不要掺和便是!” 关妈妈点头, “您放心,老奴必会管束他们的!” 武弘文还是说话算话的,回到家歇了两日之后,便派人到外头寻访拳师,寻来寻去果然给找着一位苗师傅。 这位苗师傅乃是杭州致远镖局的大小姐,早年远嫁他乡,三年前丈夫亡故,她与夫家不和便索性带着嫁妆回了杭州,只如今致远镖局乃是她亲大哥在做主,下头还有侄子、侄女们,她不想留在镖局之中吃白食,便在钟拳师家开的拳馆之中挂了名,专教女徒弟。 “这位苗师傅身手不错,但性子严厉,教徒极是严苛,为父只怕安安受不得苦!”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初入拳馆见师傅 书房里武弘文细心向女儿讲解,武馨安听了哈哈大笑,摆手道, “父亲放心,女儿甚么苦都吃得!” 再苦能比的过三更睡五更起杀猪苦吗? 打拳不过就是打磨身体,算得甚么苦! 武弘文见她胸口拍的砰砰作响,一派不在话下的样子,便笑了起来, “如此……安安若是愿去自然是好事,不过那苗师傅不进府中教徒弟的,要你自己每日过去,你可使得?” 武馨安自然连连点头, “使得!使得!一百个一千个使得!” 那钟家拳馆离着家也不算远,出了侧门步行两条街便到了,可是巧了,钟家拳馆与金大夫的医馆乃是在一条街上,武馨安第二日一早,便在武诚的引领之下,带着丫头知袅和束脩去了钟家的拳馆。 到了狮子巷口远远便见着金大夫的医馆前头,一身粗布小衣的裴赫正在打扫台阶,便笑着冲他挥手,裴赫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武馨安知他冷淡的性子,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走了过去。 身后的知袅却是看直了眼,跟在武馨安身后一面走,一面回头看,差点儿撞到了武馨安的后背上, “大……大小姐……” 知袅伸手拉了拉武馨安的袖子, “大小姐……您认识那小哥儿?” 武馨安眨了眨眼,摇头, “不认识……” “不认识您还同人招呼?” “这个……以后我们在这巷子里常进常出的,同左邻右舍认识认识……这个……礼多人不怪嘛!” 知袅听了连连点头, “那般好看的小哥儿,多认识认识那是没错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到了钟家拳馆门前,武诚上前向门房表明来意,因是早前早已接洽过了,门房很是殷勤的将他们接进了二堂之中,待他们一坐下,便进去禀报,不多时便听得有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从里头出来,不多时转出来一名身形健壮的女子。 武馨安打量自家以后的拳脚师傅,只见她生了一张小脸,尖下巴,眼大而亮,眉毛浓密厚重,琼鼻小口,从脸上看,是一张秀丽小巧的脸,再看身上,穿了一件水红的短衣小靠,腰间扎了巴掌宽的腰带,靳得是前凸后翘,若是单论身形虽不是世人推崇的苗条柔弱女子,但那也是丰腴有致,却是男人们闺房里最爱的身形。 只……自家这位师傅太高了!武馨安粗粗目测一番,苗师傅必是七尺有余,已近八尺了,这般身高的女子,又是练武之人,那是两膀宽厚,大腿粗壮,一身紧衣小靠紧紧贴在身上,走动时,那大腿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手臂上的肌肉亦是鼓鼓地的,这就是个大几号的美人儿! 这般的高壮身形,那般的一身肌肉,寻常的男子见之便生出畏惧,顿有无法驾驭之感。 也难怪苗师傅自从丈夫死后,回到娘家便不肯再嫁了,实在是她这样的身形气貌在这男女皆纤瘦的苏杭之地,真是找不出几个能般配的男人! 旁人见了苗师傅心生畏惧,武馨安见了苗师傅却是心头喜欢,无他……前世里的王大妞便是这样的身形,只这脸却是比苗师傅差上十万八千里了! “苗师傅!” 武馨安上前行礼,那苗师傅上下打量这位新学生,点了点头问道, “可是武家大小姐?” 苗师傅的声音与她那身形甚是不符,明明高大强壮的身子,偏偏却有一副黄鹂之声,婉转动听,清脆悦耳,让人听了顿生出老天爷实在捉弄人之感,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脸,配一副纤细修长的身子,哪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呀,可惜了!可惜了!” 武馨安应道, “苗师傅,小女正是武馨安,家里人都唤小名儿安安,苗师傅叫我安安便是!” “嗯!” 苗师傅点了点头,心中满意, “看来这位大小姐倒是没有架子!” 实则苗师傅最是不喜教官家小姐的,官家的小姐娇生惯养,家里宠着惯着,又细皮嫩肉的,来学拳不过是图个新鲜,到了拳馆里同师姐妹们多是没法子相处的,弄到最后哭哭啼啼的走了,倒是自己还要劳心劳力。 前头武推官家的人来打听,钟师傅问起苗师傅的意思,苗师傅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只钟师傅劝道, “我知你素来心善,教些穷人家的孩子,见人家中贫寒还不肯收束脩,你的日子过的艰难,如今你还年轻倒也不觉得,但人总要为以后打算,若是年老了,练不动拳了,总还要银子傍身养老的……武推官家出的束脩可是不低!” 钟师傅有话未讲完,苗师傅嫁人五年未得一儿半女,后继无人又不肯再嫁,若是再没银子傍身,晚年凄凉那是必可预见的! 苗师傅闻言沉默半晌才点头道, “那……你告诉武家,我不上门去教拳,她若是愿学便来拳馆里!” 如此这般武馨安才到了钟家拳馆之中,苗师傅见自己这新学生倒是没有半分大小姐的娇气模样,心放下了些,便对武馨安道, “到我们这拳馆里学拳,一不怕吃苦,二不怕受累,三不怕挨打受骂,你可能做到?” 武馨安连连点头, “师傅您放心,我必是不怕的!” 苗师傅一笑, “怕不怕还要试过才知!” 武馨安圆眼儿眨了又眨, “那师傅试试我呀!” 苗师傅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武馨安的头,对武诚道, “来我们拳馆练拳,无论何人何种身份,皆与众徒弟一般,身边不能留伺候的人,你们回去吧!” 武诚看了一眼武馨安,知袅却是去拉武馨安的袖子, “大小姐,让奴婢留下吧,您身边总要人端茶倒水呀!” 武馨安一摆手, “即是师傅说了,那就照办便是了!” 说罢吩咐武诚道, “诚伯,劳烦您带了知袅回去!” “是,大小姐!” 武诚这厢拉了不情不愿的知袅回去,苗师傅便领了武馨安进去内堂,这钟泉山家的拳馆乃是自祖上传下来,到如今已有四代了,早前只有一间小小的正堂,到如今几次迁移,已经是前后占地五进的大宅子了。 俗话说的好穷文富武,能练武的家境自然不差,这话说男子不错,但若是变成了女子却是正正相反,家境富裕人家的女儿,要学都学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或是庖厨刺绣等等斯文秀气之事,只有那穷人家的女儿,才学这舞枪弄棍,练的手脚粗壮。 又有人问了,那穷人家的女儿练的手脚粗壮又有何用? 世下虽说男子在外头抛头露面,打打杀杀的多,但这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出门在外也要有女护院又或是女镖师护在左右,这样的人不好寻,那工钱自然也是开得极高,来拳馆里学拳的女子,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但这样的女子,待到了年纪,多半都如苗师傅一般不好婚嫁,因而多数都是年纪大了,才匆匆寻个男人嫁了,唯一能依仗的便是在外头多年挣下的不菲身家! 这样的女子,后半生命运多不会太顺逸,穷人家若不是实在日子过不下去了,是不会送女儿学武的! 因而这拳馆里,男子学拳多是家中殷实,女子学拳却是家中贫寒,似武馨安这类官家小姐学武的有倒是有,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而那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持之以恒之人,如今为止苗师傅是一个都没见着的。 说起练武世人都有偏见,只当武夫都是粗鄙不文之辈,实则练武即修身又要修心,即练体又要练脑,您且看大庆开国时那些名将,哪一位不是能文能武,兵书战策样样精通,便是初入伍时乃是大头兵一个,到后头成了大将军,那也是要兵书战策不能离手的。 休要说武人不识字,这武人若是不识字连舆图都看不懂,怎么行兵,若是不读书连东南西北,高山峻岭,大河湖泊有何不同都分不清,如何打仗?若是不识字,又拳谱剑决都背不下来,明白不了,又如何练得高深的武艺,因而真正学武之人,那必是文武兼备的,世人骂那些莽夫、粗鄙之人那都是学了三脚猫的功夫,就出来唬人的! 因而武馨安被苗师傅领进最里头一间院子时,只见得偌大的青石铺就的空场之上,一群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小丫头们,正盘腿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书摇头晃脑的小声读着,见苗师傅来了,忙个个挺直了身板儿,放开了喉咙大声的嚷了起来, “心到意到身亦到,心眼拳眼尽皆全……” 苗师傅走过去,众人起身齐齐行礼, “师傅!” 苗师傅对众人道, “这位乃是新来的师妹,姓武……” 说着示意武馨安上前,武馨安上前一抱拳, “众位师姐们好,小妹武馨安!” 这拳馆的规矩,年纪不分大小,只论入馆先后,先入者为长,后入者为幼,武馨安是在场诸人中最后入门的,自然便是小师妹了,众人回礼, “师妹好!” 苗师傅问众人道, “书可是读了半个时辰?” 有个领头的小娘子上前一步,应道, “回师傅的话,已是读够半个时辰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 看图画学练拳法 “嗯!” 苗师傅点头,一指那小娘子对武馨安道, “这乃是你的大师姐孙月仙!” “大师姐!” 孙月仙上下打量了一番武馨安, “你可是武推官家的大小姐,活捉了倭寇那个?” 武馨安点头,众人闻听立时脸上兴奋起来,有人插嘴道, “那倭寇这般厉害,你怎么捉着的,你的功夫很好么?” 武馨安笑道, “我没学功夫,我就是力气大!” “怎么个力气大了?” 有人问,武馨安左右看了看,瞧见放在空场处墙角的一溜石锁,走过去一弯腰就提了最小的一个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轻了!” 于是又换了一个大的, “还是轻了!” 却是顺着那墙角一溜儿的大小石锁提过去,提到最后一个六十斤的才停了手,她个子矮,石锁大,提着不称心,便手心一翻举了上去,还左右瞧了瞧, “没更重的了?” 众人见她那举重若轻的模样,都瞪大了眼倒吸了一口冷气,苗师傅挑了挑眉头道, “这内院只有六十斤的,若要再重,外院里有一百斤、两百斤的……” 武馨安点了点头,将那石锁抛到半空之中,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我估摸着一百斤应是能拿动的!” 苗师傅点头道, “依你的年纪能举一百斤已是了不得了!” 武馨安将那石锁轻轻放回原处,对众人抱拳道, “小妹不会甚么招式,就是有一身蛮力,因而才拜到苗师傅门下学拳法,还请诸位师姐多多照应!” 众人纷纷抱拳回礼, “哪里!哪里!师妹客气了!” 这一力降十会,有这一身蛮力,再是会招式也架不住乱拳打死老师傅呀,这帮子小姑娘里头有那想欺生的,立时便收了念头,怕只怕这生没欺成,倒成了自取其辱了! 苗师傅见状想了想道, “你即是有这一身力气,跟着她们学一样的只怕是耽误了,以后便由我单独指点你吧!” 这练武头一个便是打熬身板儿,练的骨头强壮,筋脉通畅,才能将招式应用出来,武馨安即是有比旁人更大的力气,那这平常练体的法子便不适用了,苗师傅便打算着单独指点她! 众人一听是又羡又妒,只无奈这乃是天生的东西,要怪只能怪娘老子不给,羡慕一阵便都各自散去,自去埋头苦练了! 苗师傅这头领了武馨安进去,到内堂坐下,先伸手仔仔细细在她身上摸了又摸,点头道, “果然生了好身板儿……” 又问她, “你这力气若要用时,是怎么用的?” 武馨安一愣应道, “怎么用的……” 苗师傅见她不明白便又道, “例如,适才你举那石锁,你是何处用力,手腕、小臂又或是大臂又或是腰背……身上何处感觉紧绷?” “这个……” 武馨安想了想道, “好似只是手臂处用了力……” “嗯!” 苗师傅点头对她言道, “这练武打拳说简单很简单,说深奥亦是十分深奥,人人都会挥拳头打人,可这练武之人打了人,那力道可收可放,可进可退,可攻可守……” 说着一抬手,一拳打向武馨安的面门, “呼……” 拳风吹得武馨安两鬓的碎发向后飘去,却是在她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应对时,便已收回了拳头, “你看到了,力道在经脉之中自由流动,可收可放却不会令得身体受伤,因而这练武之人头一个要学的,不是学着打人,而是学着保护自己,令得自己可以打击对手,不让自己受伤!……” 武馨安瞪着圆眼儿,听得如痴如醉,这一日苗师傅并未教她任何拳法,却是给她讲解了武学之道,倒底练的是甚么,又如何练法等等首要弄清楚的门道。 待到了午后散学时,对她道, “我这处有一张图,你拿回去好好看看,要将图中的骨骼、经脉、穴道全数给弄清楚,一一记下来,明日我要考你的!” “是,师傅!” 武馨安毕恭毕敬的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打开一看不由暗暗叫苦,这一张图上画了个人体,有骨头有肌肉有皮肤,黑线绘的乃是骨骼,红线是经脉,小点便是穴道,旁边用蝇头小字写了各处的名字,字小倒也罢了,却是多如牛毛一般,数不胜数,粘连到了一处,武馨安看得直咧嘴, “师傅,这么多字儿,它们识得我,我识不得它们呀!” 苗师傅闻言有些吃惊, “怎得……你不识字么?” 武馨安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苗师傅更惊诧了, “这……我听说武推官家的二位小姐都有请先生教书,怎得……大小姐没有学么?” 武馨安应道, “师傅,我两个妹妹是有请了先生教学,我……在外头十年并未识字……才不久刚回杭州城的……” 苗师傅闻听心下暗道, “这武推官家是甚么情形,怎得大小姐在外头十年不归家,都是女儿为何不一样对待?” 只这事儿乃是武家私事,她也不好多打听,闻言便道, “自然不是让你一夜之间记清了,能记多少是多少,我每日都要考你!” 武馨安闻听不用一夜背完,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图出了拳馆的大门,想着那图上密密麻麻的字儿,便觉着脑门儿生疼,走到那巷口处见着金家的医馆,心头一动, “金叔乃是学医之人,想来必是精通穴位,我不如去问问他?” 于是身子一转,便进了金家医馆, “金叔!” 金大夫转头见是武馨安进来,微微一笑, “丫头,你怎得来了?” 武馨安蹦蹦跳跳的进来,行了一个礼, “金叔,您老人家这几日可好?” 金大夫哼一声应道, “倒还能吃能睡,算得不错!” 武馨安将那苗师傅给的图拿出来给金大夫看, “金叔,您给我瞧瞧,这些个穴位到底是何处,字儿又是怎么读的?” 金大夫看了那图上的人体一眼,嗤笑一声道, “丫头,你从何处得来的图,粗制滥造实在不堪入目!” 武馨安嘻嘻笑道, “这是我从苗师傅那处得来的图,说是用来练武的……” 金大夫闻点哼道, “巷子里头那帮子粗人知晓甚么穴位,一张图也不知被人转了几手,越画越粗糙,还用来教人……实在是误人子弟!” 武馨安听了陪笑道, “他们自然是比不得金叔您……乃是精通药理穴位的高手,您瞧瞧这字儿,写的歪七扭八的,难怪我是一个都不认的!” 金大夫冲她一翻白眼, “说的好似,人家写好了,你就认识似的……” 说罢一挥手, “我这里正诊治病人,你进去寻裴赫去……” 那小子的脑子极是灵光,认穴辩药的功夫抵得上干了七八年的老伙计,教这小丫头是绰绰有余了! 武馨安闻言笑嘻嘻行了一礼,进去寻裴赫了,进了内堂再往里走,有一处小院,满地摆放着各种药材,又廊下、石栏之上也有,武馨安小心翼翼的落脚,寻着空地绕了过去,进去见着裴赫一手拿了医书,一手持着一个玉捣在咚咚的捣药,抬头见得武馨安来了,便冲她微一点头,算做示意了! 武馨安知晓他冷淡的性子,倒也毫不在意,只是笑眯眯把自己的图往他面前一展, “你帮我瞧瞧,这图上的字儿倒底怎么念,又都是些甚么穴位?” 裴赫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小心的合上,取过图来看了看摇头道, “这图画的太过粗糙,有些穴位写错了,有的甚至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从何处弄来的?” 武馨安应道, “在拳馆师傅那里,说是让我背下来,以后练拳有用……” 裴赫摇头, “你这图谬误好几处,照着这个练,只怕要出大错,甚至损伤身体……” 想了想,吩咐武馨安道, “你去一旁的柜上取了笔墨纸砚来……” 这处乃是医馆自然不缺文房四宝,武馨安在一旁的柜上寻着了,给裴赫取来,裴赫这厢提笔蘸墨,在白纸上照着旧图画了一幅新的,武馨安只见他勾勾靳靳也不见得如何,一派简单轻松的模样,便已勾出一具人体来,也是如旧图一般,红字标注,用蝇头小字将穴位写了出来。 裴赫的字写得极好,他在建州时裴万昌,自不能送他读书识字,都是他在私塾之中旁听偷学得来,后来到了杭州,藤原淳一也让他练字,之后进了宫跟着老道士练丹配药,自然也免不了提笔写字,皇宫之中旁的不多,历代书法大家的字画自然是不会少的。 又有老道士虽说是个骗子,但也是有几分真材实学的骗子,单单是手里那本不知从哪朝哪代传下来的“道德经”,虽不知是何人所书,但只论书中的五千一百六十二,便已可称得上至宝了,只可惜后头被那些不识字的太监一把火投入了丹炉之中! 裴赫自幼家贫,却是天资聪颖,在宫中苦熬日子时,便以练字打发时间,无事便翻看各种典籍,无论道家儒家墨家等等那是来者不拒,统统接受。 旁的不说,倒是练出了一手好字,他的一手字写出来便是金大夫都要惊为天人,只可惜今儿他遇上了一个不通文墨的武馨安,乃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左右他自己也不在意,武馨安倒是赞了一句, “你这画比苗师傅给我的画好看多了……” 线条画得极是流畅,字迹清晰端正,一张图画出来,黑白分明,干净利落,再看看那旧图,便如小孩儿涂鸦与大师之别,她也就只能看出这点好了! 裴赫指了头顶处的穴位对武馨安道, “我们从头认起,这处乃是百会穴……” 说罢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了“百会”二字,问武馨安道, “你可能记得?” 武馨安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字儿,点头道, “这两个简单……百会,我先记着,等回去了在家里练练,明日师傅问起必能回答的……” “嗯!” 裴赫点头道, “这百会穴乃是百脉之会,贯达全身,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 他随口便是一大段医典,武馨安听的脑瓜子嗡嗡作响,半晌才应道, “这话……甚么意思?” 裴赫知她不懂,倒也不恼,想了想道, “你只需记得这穴位极是重要,于医家可主人生死,于武家也一样可至人于死地,便是这里了……” 武馨安在自己脑袋上乱摸, “那……可是就在这头顶上?” 裴赫点了点头,抬手一指点在她的头顶处, “此处……仔细摸有一个小小的凹陷,你需小心……不可让人伤到这处……” 武馨安抬手自己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处小小的凹陷,点了点头, “记住了……” “嗯……” 裴赫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几笔, “我将这两个字的笔顺笔画分解给你,你照着一笔一笔的练,便能会了!” 之后武馨安果然带了裴赫的笔迹回到家中书房练习, “百会……” 实则她也不是个笨人,照着笔画模仿倒也是不难,只她写一个字,那墨汁又浓又黑,粗粗的划上一笔去,一张纸便去了一小半,待到上半个字写完,下半个字都没地儿写了,无奈只得另取一张再写。 如此这般练到半夜,总算是将两个字儿放到了一张纸上,关妈妈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心疼的不成, “大小姐,今儿便到这处吧,不说是那苗师傅的规矩极严么,若是明儿起晚了,仔细过去要受罚的!” 武馨安闻言点头, “妈妈说的是,第二日去便受罚实在有些失脸面的!” 当下果然搁了笔,上楼去洗漱睡了。 待到第二日武馨安再去拳馆,苗师傅问起昨晚学得如何,武馨安便应道, “学了一处穴位,名曰百会……” 这厢回忆裴赫所言,略略地讲了讲,苗师傅满意点头道, “不错,虽说是初学倒也很是认真……” 武馨安得了鼓励甚是欢喜,笑得一双大眼弯成了月芽,这厢跟着苗师傅去了练武场,却是先学了扎马步,这倒是难不倒武馨安,在那处沉气蹲声,两腿儿如那铁桩一般牢牢钉在地上,一蹲便是半个时辰。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老夫人做事太绝 苗师傅见了点头赞道, “好,练武之人最重毅力,你有天资又有毅力,以后说不得武学一道之上会有成就!” 她这一赞却是惹得一旁的师姐们有些眼红了,有人悄悄拉了拉大师姐孙月仙的袖子, “大师姐,以前都是你得师傅称赞,怎得她刚来一日,师傅这心就偏了!” 孙月仙看了一眼武馨安脚下那双杭州城里上衣轩出品的羊羔小皮靴,应道, “大家的小姐,来我们这处不可就是寻乐子的,能呆多久还未可知呢!” 她们却是不知晓,武馨安这么一呆竟是连着三月,每日里白日练武,夜里练字,甚是辛苦,却是乐在其中,这厢眼看着已是年关将近,拳馆里苗师傅提前半月便放了学徒们回家,还每人发放了半块腊肉,又叮嘱她们回家之后不可懈怠,要勤练武艺,待年后十六再来拳馆,若是有人退步,必要受罚的。 武馨安提了腊肉回转家中,关妈妈见了便笑道, “大小姐在何处买的一小块肉,这些小事儿怎得还劳您费心,老奴早预备好了!” 武馨安笑道, “这是师傅给的……打明儿起,我便要在家里呆着,直到年后十六才去拳馆……” 关妈妈接过来应道, “大小姐这阵子真是辛苦了,在家里好好歇歇正好!” 武馨安点头吩咐道, “妈妈给我预备些年货……” 说着掰了指头数道, “村子里左邻右舍不能忘了,之后派了人给他们送去,又有苗师傅那处初一我要上门拜年的,还有……” 还有隔壁金大夫那里,裴赫和老许的, “你给我多预备几份,我有相识的好朋友都要送的!” 关妈妈听了笑眯了眼, “我们家大小姐可是长大了,如今在外头也交朋友了,妈妈办事您放心,必是给你备得妥妥地!” 总归如今的武家,她们这院子便仿如那化外之地一般,老夫人与夫人都管不到这处来,大小姐手里有银子,她们是自己当着自己的家。 武家里,付老夫人自从受了儿子那一记“窝心脚”后,那是有些元气大伤,如割肉般交权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冬蕴院中,除却初一十五便再不用小辈们前去请安了。 小程氏与众儿女那是乐得轻松,不过她是高兴的太早了,老夫人虽说是放了权,但小程氏想接手可是没那么容易。 初初时小程氏谨小慎微做了这么多年小媳妇,终于熬出头了,心里的快活自然是不必提了,话说武弘文做官这么多年,又在富庶的杭州,手里总是有那么些值钱的产业的,如今全数交到了小程氏手中,小程氏满心欢喜的仔细清点账目,看过之后这心头便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立时便凉了一半, “老婆子当真是鸡贼,那柱子怎么没倒下来砸死你!” 怪不得付老夫人那么痛快的交权,小程氏一看账本儿,却见得那库房里的账上头不少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后头批注多半都是污损、损坏又或是年久无察,再或是送于某某人作礼等等,小程氏嫁到这家里也是足有十年了,如何看不出来其中蹊跷,这些东西分明就是老婆子给挪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是是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 “这分明就是老婆子另起了库,藏起来了!” 看来老婆子是早有预谋,做这事儿不是一日半日的了! 小程氏恨的跺脚,有心想追查,可这账本上年代久远,便是撕破了脸叫了老夫人身边的人来问,人家来个记不清了便能一推二五六,自己还能上刑逼供不成? 更有她也不敢同武弘文讲,以武弘文的性子多半不会深究,他已是让自家老娘让了一大步了,若是再逼,就真是要逼着亲娘去庵里了! 小程氏身边的许妈妈劝道, “小姐不必因这事儿着恼,左右都是些旧东西,那老婆子只老爷一个儿子,现在不拿出来,以后总有拿出来的一天,犯不着现下闹出来,没得让老爷对您生了不满……” 小程氏恨恨道, “罢了,左右最值钱的是田产和铺子……” 再说那田产和铺子,小程氏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他们家在杭州城中有六间铺子,虽不算得最好的地段,不过这租金一年总也能收上个一两千两银子,这眼看着年底了小程氏便派人去问,店家何时交租,谁知人家却应道, “我们与你们家老夫人乃是签的长约,五年一续,早前已经将租金全数交齐了!” “那……我们家老夫人是几时与你们签的?” “前头几日,你们家老夫人派人过来说是要改规矩,不年年交,要我们五年交一回,因是长约这银子便减了两成,我们是做长久生意的,自然能省一个是一个的……” 下头人回来报给小程氏听,小程氏立时便摔了茶盏, “这老婆子下手可真快,她这么干,不是害了自家人便宜了外人么?” 许妈妈听了心头暗道, “甚么自家人,甚么外人,这样看来只怕她老人家自己个儿才是自家人,其余都是外人……” 想到这处连连摇头, “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摊上这么个老娘的!” 于是对小程氏道, “夫人,那库里的东西没了便没了,可这事儿有些大,只怕还要同老爷讲清才是!” 他们家就是靠着这些过日子,五年没进项,让一大家子人去喝西北风么? 小程氏哼道, “她即是敢做,必是不怕老爷追问……” 说着突然脸上又一变色, “铺子里她敢这么做,那田庄那头……” 许妈妈忙道, “小姐说的对,我们还是派人去瞧瞧田庄那头吧!” 武家的田庄不多,又杭州城外的良田早被富商们炒成了天价,便是武弘文这七品的朝廷官儿也是不敢染指的,于是只在临平山下买了十来亩,又早年有人“赠送”了武弘文七八亩,加起来二十来亩田地,如今是请了庄头打理着,雇佣佃户耕种。 小程氏派了人过去一问果然,老夫人早派人来收了租子,又说是怜惜佃户们这些年为主家辛勤劳作,今年少收了两成,众佃户们是对老夫人感恩戴德,还说过年时要进城给老夫人磕头。 小程氏气得跳脚,她对庶务亦是精通的,这年底的租子收不上来,来年开春还要买种、购买和维修损坏的农具,这些都是主家要出银子的,也就是说自己这家当的,银子未收到手,先就要赔进去不少了! 小程氏气的在屋子里摔盆砸碗,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仪态了,指着冬蕴院的方向跳着脚的骂, “个老虔婆,你是钻进钱眼儿里了,为了钱连脸都不顾了,做事这么绝,也不怕报应!” 许妈妈也是气得不成, “夫人,这事儿必是要同老爷讲的,铺子里五年没进项,庄子里开春还要银子,我们手里的银子可是撑不了多久,以后这家里吃穿用度短少了,让老爷知晓了,还当是您在当中间克扣了,且要早早说开,以防往后老爷误会呀!” 小程氏应道, “此事我定是要告诉老爷的,最好让老爷要些银子回来才是正理!” 若是不然,自己那两个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开春后,便打算着领着她们在外头多走动走动,好相看人家定下亲事了,这往后衣裳头饰必是不能少的,说了亲之后还要预备嫁妆,老婆子来这么一手,是存心让孙儿孙女找不到婆家么! 小程氏想到这处心头恨极, “我这么多年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小心伺候,也不指望她能念我的好,但总归儿子是她亲儿子,孙子孙女是她亲的吧,怎么为了银子,连儿子孙子都不顾了,她这是想老了不得好死么!” 这么多年,小程氏是头一遭盼着那老婆子早点归西, “早点死了,一了百了,到时候我看你还能抱着你那些银子进棺材不成!” 之后武弘文回府,小程氏连忙去了书房, “老爷……” 武弘文放下手里的公文,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 “妾身……妾身有些事,要同老爷商议!” 小程氏一脸的难色, “有话不妨直说……” 武弘文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水,小程氏苦笑一声道, “老爷,妾身怕是有负老爷所托,不能管这个家了!” “哦……夫人此言何意?” “老爷……这是婆母那边送来的账本……” 小程氏将账本放在光可鉴人的檀木黑漆书桌上, “老爷,这些年家里的账都在这处,从账面上看,我们家是年年负债,一直都是寅吃卯粮,铺子里的租金已经收到五年后了,庄子上的产出也只是刚够持平用度,库里的东西也多是陈旧残破的,这样看下来……只怕……只怕我们家以后五年便是节衣缩食也过不下去的……妾身……妾身实在有负老爷所托!” 武弘文抬手翻了翻那账本,不过略略看了几眼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心头不由一阵暗叹, “母亲那毛病果然是从未改过!”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暗生恨付氏折腾 早些年在乡间,家境清贫,母亲便喜欢将银子牢牢掌在手中,东藏一些,西藏一些,从未肯向父亲和自己吐露过一处藏银之处,便是父亲也不知家中到底有多少家底,左右人情来往,衣食住行,都是母亲一人决断,父亲性子纯良,知晓母亲如此也是为家中打算,倒也听之任之,从未在此事上计较过的。 到如今他们来杭州十余年了,一直都是母亲掌家,武弘文也如自己父亲一般,知晓母亲的性子,但总想着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她便是再抠搜也是为了家里,也未曾计较过这些事情,却是没想到,这一回母亲做得真是有些过了! 武弘文眉头紧皱了半晌,负手起身在书房里踱起了步子, “夫人盘点过家当之后,我们家如今还有多少银子?” 小程氏应道, “还有八百多两银子……只开春庄子上要用银子,妾身算过了还要一百多两,铺子里五年收不到租子,以后便要靠着老爷的俸禄过日子了……” 武弘文那推官的俸禄有多少,夫妻二人是心头有数,那么点银子只怕全家人在这杭州城里顿顿喝粥都不够! 武弘文想了想道, “罢了这事儿不必再去惊动母亲了,我们过一阵紧日子便是了!” 小程氏闻听又气又恼,面上苦笑道, “老爷,妾身和孩子们吃些苦头算不得甚么,可老爷同婆母这平日的衣食住行如何能委屈?” 武弘文道, “母亲那处你不能短少了,我这处……能省便省……” 小程氏听得嘴里都发起苦来, “老爷,妾身实在当不起这家呀!” 许是她一脸愁苦的模样,令得武弘文于心不忍,想了想终是对妻子漏了口风道, “今日黄大人向我提了提,说是过了年,上头吏部的公文下来……” 说着对小程氏微微一笑, “为夫只怕是要动一动了……” 小程氏闻听,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气立时便消了大半,惊喜道, “那黄大人可曾说过老爷是要升到何处去?” 立了功自然是要升迁的,想到这处小程氏只觉头顶上一亮,总算是熬出头了! 武弘文摇头, “并不知晓的,不过总归是要升迁的!” 小程氏心头大喜, “老爷这七品的推官也是做了十来年了,早也应该动一动了,若是往上升个一两级,这俸禄银子添了不说,下头人的孝敬也是不会少了,如今我即是当了家,那这些银子自然便是在我手中了……” 一想到这个,小程氏立时便将婆母弄去那些银子给抛到了九宵云外去了,武弘文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母亲她老人家那里,你只管供着,总归银子没有花到别处去,都是一家人的!” 小程氏笑眯眯应道, “妾身一切都听老爷的!” 夫妻二人商议定了,只字不提账上的事儿,小程氏仍是细心伺候付氏,倒是将那等着儿子媳妇前来兴师问罪的付氏老夫人弄得心头纳闷了, “我还当小程氏手里无银,必是要到我这里低头,那么些银子,她倒当真忍了,自己肯掏腰包出来补上?” 想了想便问身边的文素, “这几日灶上的饭食如何?” 文素想了想道, “与平日相差无几!” 实则是比平时付氏管账时还要好些的,老夫人管账,那一个铜板儿恨不得砍了两瓣花,有些东西自然是能免便免了,到了小程氏手里,自然不会那般苛待自己,待下人也要宽泛许多,灶上的婆子出去采买回来,这脸上的笑容都要多些了! 付氏听了更是纳闷,又问道, “夫人那处可有找你去问话?” 文素摇头, “老夫人,奴婢自交了账,夫人一直便没有叫奴婢过去问话。” 付氏闻言愣了愣,若有所思道, “哦……看来……她是当真打算自己掏腰包填这窟窿了!” 想到这处不由连连冷笑, “哼!好……倒是个有志气的,我倒要瞧瞧她有多少银子往里头填!” 前头儿子跑到自己这里来收权,付氏是气得懵了,未往深处想,待得冷静下来一想,立时便回过味儿来了, “那小丫头便是再可恶,她也不会挑着他老子来问老娘要财权,他老子要到了银子也不能让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管家,这事儿……多半是小程氏在里头挑的!” 付氏也是做媳妇过来的,虽说是刚入门没有一年自己那婆母便故去了,但她知晓,这后宅里但凡是女人都想拿捏男人的银子,小程氏嫁进这家里十余年,对自己虽说是毕恭毕敬,但她心里怎么想,付氏却是一清二楚的。 “哼!总归是想着当家作主,将老娘撇到一边,没那么容易!” 付氏心里恨恨道, “文儿对我向来孝顺,若不是她趁着此事挑唆文儿向我要银子,文儿怎么会一回来便提起此事!” 付氏因此恨上了儿媳妇,便变着法子折腾小程氏,小程氏也知付氏乃是钻进钱眼儿里拔不出来的性子,心知她必是这心头气不顺,是要想法子发泄出来的,倒也是见招拆招,耐心的应对。 于是这武家后宅里便不再平静,婆媳二人暗暗较着劲儿,倒是让春晖院里看瓜的众人吃了个饱,性子活泼的知袅每日无事便出去转一转,不用半日便能得来最新的消息。 “今儿一早老夫人不吃城外寒山寺的素席了,改口要吃望湖楼的清蒸乳鸽……” 关妈妈听了啧啧摇头, “老夫人这都几天了,还没闹够么?” 那寒山寺的素席平日里要吃,是要早一月预定的,望湖楼的清蒸乳鸽每日只卖三十只,需得一大早便到楼前等着,他们这处离着望湖楼远,便是小程氏现下就派人快马出去,到了望湖楼,乳鸽早卖完了! 杜鹃便问道, “那……夫人可是派人去买了?” 知袅点头, “夫人派人去买了,只不知能不能买到……” 待到午时,知袅又打听了消息回来, “乳鸽买到了,是夫人让人花了高价从人家手里匀的,可是……老夫人又说胃口不好,吃了两口便不吃了,说是城外二里铺张老五的腌菜好吃,要人去买……” 众人听了都摇头, “老夫人也不知要闹到甚么时候……” 武馨安听了连连冷笑心中暗道, “左右是狗咬狗一嘴毛,且看老婆子闹到甚么时候,再且看小程氏能装贤惠到甚么时候!” 她吩咐众人道, “你们看热闹便热闹,可不许掺和进去!” 众人都应道, “大小姐放心,如今闹得正欢呢,我们可不去惹一身骚!” “嗯!” 武馨安点头,起身去了书房练字,虽说是在家休假,但每日练功不能少,一早起身用罢早饭,便要练一趟拳,之后练字,背那图上的穴位,午后小睡一会儿,再练一趟拳后,就可出去走一走,有时去街面上转一转,有时到医馆见金大夫,再请裴赫教字。 她前世杀猪,无有机会学习文武艺,最是羡慕那些读书的小姐,练武的少爷,如今得了机会她自然是格外珍惜。 且武馨安可是听苗师傅说了,练武需得从小练起,待到年纪大了,身子骨都长硬了,便是再下十倍的苦功,那也事倍功半,难以成大器了,她如今年不小了,再不练便当真晚了,因而她每日里是勤练不缀,生怕错过了时机再也追不回来了! 她如此刻苦倒是让金大夫十分赞赏,点头道, “小丫头有这份毅力,日后必有大成就!” 这厢又在心中暗叹道, “这丫头先天不错,但后天练武太迟,只可惜我精通药理,却是不长针灸,要不然……倒是能用行针辅以药物,助小丫头打通经脉……便可弥补这后天的不足……” 想到这处却是忆起心里最恨的那人来,不由恨恨道, “当年师父说他悟性好,将那天罡一百零八针传给了他,谁知他转身却投了锦衣卫,若是不然……倒能让他施针!” 想到那人和这阵子隔三岔五送来的信,金大夫的脸立时由睛转阴,对武馨安道, “裴赫在里头,你自去寻他吧,老夫还有病人!” 武馨安见这老头儿一时阴一时晴的,只当他脾气古怪倒也不以为意,笑眯眯进去了,裴赫见她来了,也不多说,将早写好的字帖递给她, “这是今日的……” 武馨安接过来认真看了看又跟着念了两遍记在心里,见裴赫拿着医书看得认真,有心想走又觉着拿了人东西便走,甚有些过河拆桥之嫌,便随口闲聊道, “金叔今日的心绪似是不好?” 原想着裴赫多半是会冷淡摇头以做不知,没想到他看了她一眼应道, “金叔这阵子一直有些心绪不宁,有人从京城送了几封信过来……” 武馨安没想到他能回应,倒是来了兴致,问道, “甚么人写的?” 裴赫摇头, “不知晓,似是京城里来的……” “京城……” 武馨安记得金大夫有个女儿嫁到了京城, “难道是女儿来信了?” 裴赫摇了摇头, “不知晓!”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武推官宴请同僚 裴赫说罢又埋头看手里的医书,武馨安见状大失所望, “你就没去悄悄瞧一眼?” 怎得挑起了人家的好奇心,又负责答疑解惑? 裴赫目光不离医书应道, “非礼勿视!” 武馨安一翻白眼, “那你说个屁呀!” 同这木头疙瘩说话当真累人,还是回去听老婆子和小程氏的八卦来的热闹! “我走了!” “嗯……” 裴赫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直到她蹦蹦跳跳的出了院子,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武馨安这厢回转家中,到了家门前,那门房的武平便上来行礼, “大小姐……” 说话间挤眉弄眼, “大小姐,您回来的正好……” “怎得了?” 武平往身后一挤眼, “今儿有客上门!” “甚么客人?” “说是家里的远房亲戚……” 顿了顿接一句道, “是江西老家那边的亲戚!” 武馨安眉头一皱, “江西老家的……来的甚么人?” 武平应道, “说是我们家的远亲,老太爷在世时远房的一位堂兄,多少年前便出门闯荡了,如今早已过世,不过留下了一位老夫人和两个儿子……” 说起来这事儿可真是巧了! 这位亲戚算起来到武馨安这辈儿是真远了,那位远房的亲戚,乃是老太爷武铮出了五服的堂兄,虽说也是姓武,但早隔了山头。 这位武东豪老爷,娶妻宋氏生了两个儿子武鸣、武亮,多少年一直在外头闯荡,倒也攒下些身家,前头几年故去了,两个儿子便子承父业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原在是京城一带生活,因着京城的生意越发不好做了,便索性举家南下,想到苏杭这块风水宝地,寻一席之地。 他们在忠清里买了一座宅子,因着宋老夫人初来乍到听说那望湖楼的清蒸乳鸽很是出名,便让家人一早去买,购得两只之后,正正巧遇上武家的人,见这位兄弟手里提了两只,便上前询问,出高价要买下来,那边下人自然是不肯卖的,小程氏派出去的下人,便亮出武推官的牌子,那边一听暗想着, “民不与官斗,初来乍道也不好得罪人!” 于是便卖了一只给武家下人,回去清忠里如此这般一讲,武鸣、武亮听了恼怒,宋老夫人却是眼前一亮,对两个儿子道, “前年回江西去,听说你们那远房的一位堂叔的儿子便在杭州为官,可巧这位推官也是姓武,也不知是不是我们家亲戚,若是当真,我们岂不是有了靠儿?” 武鸣、武亮乃是商人,最懂这些道道,一听对方姓武,又是做官儿的,这没亲也能攀出亲来,更不用说当真还沾亲带故了! 当下一刻不等,便派人出去打听,如今这杭州城中武弘文,武推官那是鼎鼎有名的,派出去的家人只要稍一打听便知晓武推官乃是江西来的,下人们回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讲,武鸣、武亮两兄弟那是喜出望外,连忙催促着老娘收拾打扮一番,带上礼物,便坐着马车亲自上门求见了! 这武平乃是守大门的门房,有客人上门拜访自然是要打听清楚的,武鸣、武亮乃是上门攀亲自然要说明来历,武平记在心里,待到大小姐一回来便忙忙的向大小姐报备,武馨安听了啧了啧嘴, “这亲戚可真够远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包药来给武平, “这是我在金大夫那处给你寻来的止痛药膏,阴湿的天气里贴上,包你那腿不会疼了!” 武平见了,那是受宠若惊,连连行礼,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劳您还记挂着小的伤腿!” 武馨安摆摆手, “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性子粗,不兴温顺恭良那一套,但人仗义,倒是与下人们混得极好,这武府的一帮子下人,个个都仰慕大小姐那一身蛮力,又时时见面都有铜板儿赏下,因而每日里通风报信甚是殷勤,这上上下下背着小程氏那是相处甚是愉快! 武馨安在门前听了一耳朵的八卦,这厢进去却是径直回了自家那院子,以付老夫人对自己的厌恶,想来她也不会派人来请自己出去见客,她何必巴巴地出去,在人面前讨嫌,自是乐得清静。 待到晚上武弘文回来,闻听此事倒也是高兴的,便对小程氏道, “我们家在杭州除了一些同僚朋友,倒是当真没有甚么亲戚,能有亲戚走动也是好事,他们说没说甚么时候再来?” 小程氏应道, “说是隔两日专程来拜访老爷!” 武弘文点头, “亲戚间多走动自然是好事!” 小程氏摸了摸手腕上那新得的金镯子,笑道, “亲戚多走动自然是好事的,妾身也请了两位堂嫂过府说话呢!” “嗯,你好好招待她们便是!” 武弘文点头,想了想吩咐道, “明儿晚上我不会回来用饭,你们不必等我了……” “老爷明儿有应酬?” “嗯……前头倭寇的事儿下头人出了大力,早说了要宴请的,一直不得空,如今趁着年节前请大家伙儿聚一聚……” “是,老爷!” 小程氏很是放心的点头,她跟着武弘文这么多年,虽说是继弦,又时常受那抠搜老婆子的气,但最让她得意的便是,夫君武弘文从未在外头沾花惹草,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这可是多少女人都羡慕不来的事儿,便是那府台大人家里后院也有三位小妾呢,在这杭州官场里自己可是头一份儿呢! 第二日武弘文果然一下衙,便同众同僚下属们一起去了楼外楼,那掌柜的早得了消息在门前相迎, “武大人您勇擒倭寇立大功的事儿,满杭州城里传遍了,小的们正想着大人几时在店里办个庆功宴,好让小店也跟着沾沾您的光,却是左等右等直到今日才如愿,今儿小的特意叫灶上的大厨精心预备了一桌酒席,包让诸位大人吃的满意!” 武弘文笑道, “掌柜的,休要胡说,小小功劳怎敢庆功,没得让人以为我好大喜功,肆意张扬,不过就是同僚们趁着年前小聚一场罢了!” 掌柜的笑道, “大人为我们杭州百姓除了大害,怎是小小功劳,依小的看正是应大书特书,记入府志才是,我们东家说了,今儿这一顿算他的,以谢大人辛劳!” 众人听了都笑, “你们东家这马屁拍的当真是好!” 掌柜的陪着笑领了众人上三楼去, “这算得甚么马屁,诸位大人,为国为民辛劳勤勉,若不是大人们保了这一方平安,小店这生意怎能做的兴隆,些许酒菜表一表小的们的谢意乃是应有之意,大人们且要放开心怀,好好吃喝才不辜负美酒佳肴和今儿这西湖的美景呀!” 众人这厢坐下都指着那掌柜的道, “掌柜的这般会说话,待会儿必要同你吃一杯酒!” “小老儿乃是粗鄙之人,不会说甚好话,都是肺腑之言,大人们肯赏脸给小的,自然是要陪大人们吃上两杯酒的!” 于是这各色菜肴流水般的上来,又有上好的二十年绍兴花雕奉上,众人初时还端着架子,待到掌柜的敬了众人一杯酒,便退下之后,那包房的门一关,这帮子人立时便原形毕露了。 这厢脱官袍的脱官袍,甩官帽的甩官帽,将那大袖一挽,又前襟往腰上一掖,摆开了架势 “来来来,我们猜拳!” 双手一伸便要划拳,武弘文这时节也抛了斯文,站起来将一只脚踩在凳上,轮番儿同众人猜拳行礼,杯到便干, “多谢兄弟们这阵子照应,我有好处自不能少了大家的份儿!” 众人都道, “大人,对我等兄弟甚是仗义……” 有人接道, “前头大小姐得了银子,也不曾忘记我等,实乃是继承大人之风!” “是啊,大小姐小小年纪,便能生擒倭寇,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众口纷纷赞起武大小姐,这天下的父母都一样,你夸他倒不如夸他的儿女,武弘文也不能免俗,听了众人的奉承那是如喝了琼浆玉液一般,浑身一十八万三千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了,一面面含得意欣慰,一面口中谦虚道, “她那乃是瞎猫撞了死耗子!” “大人不必过谦,这杭州城中多少女儿家听说倭寇都是惶惶惧怕,只大小姐敢生擒贼人,只这一点便是虎父无犬女!” “对呀!对呀……不瞒大人,小的初见那倭寇也是吓了一大跳,如此凶悍之人,竟能被大小姐生擒……实在厉害!厉害呀!” 众人这一通起劲儿的夸,这在座的个个都是官场老油子,这拍上官马屁不能拍得太过直白,太过直白岂不是有阿谀奉承之嫌,夸上官的女儿,夸得上官笑眯了眼,不同夸上官一样么,还不会被人说自己曲意奉承,毕竟武大人家的女儿就是彪悍不同常人嘛! 武弘文果然被夸得心花怒放,与在场的众人吃了三圈儿酒,手里的酒杯这才放下,以他的酒量这就已经差不多到了,这脚下开始发飘,脑袋有些发昏,看进眼里的东西,也有些晃晃悠悠的成双成对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亲军都尉府百户 会酒的看官们都知晓,这时节正是酒兴正浓,喝得正好,旁人不劝都要找酒喝的时节,于是武推官喝的面红脖子粗,冲着门口的小二叫道, “来人啊!拿酒来!” 外头有小二应了一声, “是!” 不多时包房门被推开,有人双手捧了酒进来,将那酒坛往桌上一放, “众位大人请用酒!” 众人正吃得热闹并无人留意那送酒的小二,武弘文呵呵笑着伸手去取酒,提了一提没有提动,再一提那酒坛还是纹丝不动,低头一看却见一只骨节分明,蒲扇大的手正压在那酒坛的泥封之上, “咦……小二,你为何压着酒不放?” 武弘文说着话抬头一看,却见得那送酒的哪里是店小二,分明就是一个身着劲装,外罩大氅,满脸胡须的虬髯大汉, “你……你是何人?” 那大汉冲着武弘文微微一笑, “武大人不认识下官,下官来自京城,乃是亲军都尉府百户雷谋!” “亲军都尉府?” 武弘文甩了甩发昏的脑子, “亲军都尉府……我们是文官又不与武官结交……亲军都尉府……不……不就是锦衣卫么!” 锦衣卫! 锦衣卫! 武弘文想明白时,只觉得心口一紧,后背一凉,这冷汗便已经渗了出来,这酒立时都醒了大半, “锦……锦衣卫……” 雷谋哈哈一笑道, “武大人说的不错,正是锦衣卫百户雷谋!” 一听说是锦衣卫,这屋子便如那熊熊火堆上,猛然泼上了一大盆冰水,刺啦一声,满屋的热闹立时化成了死一般的沉寂,众人个个都呆在了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当啷……” 有人手里的酒杯落到了地上,惊得众人一抖,武弘文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强压了心头的惊惧,问道, “敢……敢问雷……雷百户到此间,有何……有何公干?” 雷谋目光扫过众人又是哈哈一笑,拉过一旁空着的椅子对众人道, “诸位大人不用骇怕,雷某到此确有公干……” 他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众人都惊的又是一抖,又听雷谋道, “雷某此次来是有其他要事,顺道儿过来问诸位大人一些话,本说是明儿一早去衙门里再办,没想到今儿在这处巧遇了,正好又是诸位大人都在,便就在此处问了吧!” 说罢,抬手示意众人, “诸位大人请坐!” 众人闻听此言,那敢不从,立时规规矩矩坐下,有那去了官袍,扔了官帽的,忙过去捡了官袍、官帽回来,手忙脚乱的穿上,坐在那处老实垂头不敢动弹,那雷谋见状咧嘴一笑, “呵呵,诸位大人不必着急,下官不过就是寻诸位大人问一件事罢了,问完之后诸位照常吃酒耍乐便是!” 他那模样生的高大威猛,一脸凶相,咧嘴扯出一个笑来比哭还难看,众人越发心头发怵,一个个是正襟危坐,噤若寒蝉,也无人敢朝着雷谋看,只拿眼紧盯着跟着的碗筷盘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这包房之中是落针可闻。 那雷谋久在锦衣卫,也知晓锦衣卫的凶名赫赫,便是自己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儿来,这屋里的人也没一个觉着他和善,反倒有那黄鼠狼给鸡拜年之感,越发的心头发颤了,于是雷谋晒然一笑,也不拐弯抹脚了,言道, “即是如此,那下官也就开门见山,直来直往好了!” 说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来,放到了桌上,对武弘文道, “武大人,这是下官的腰牌,问话之前还请武大人过目!” 武弘文讪讪一笑,缓缓伸手拿过腰牌仔细一看,果然见那黑木鎏金,巴掌大的腰牌上写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雷谋”的字样,后头又有“奉旨出京办案”等字样,武弘文看罢之后双手交还了腰牌,心头亦发惊疑, “我……这是犯事儿了?” 武弘文毕竟是沉浮官场十余年的老官油子,经过初见锦衣卫的震骇之后,酒也醒了,这脑子也转起来了,心中暗暗想道, “我做官向来谨小慎微,做事也是小心翼翼不留痕迹……若说是一点事儿没有,那是说来骗别人的,可若说这事儿大到,能惊动京城北镇抚司的人,亲自从天子脚下跑来拿人,又似乎还不够格吧?”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七品的推官,便是安了心要作奸犯科,除非是犯上作乱,要不然怎得也够不上京城北镇抚司的百户上门亲自拿人吧? 想到这处武弘文心头定了一小半,自然那剩下的一大半还是悬在半空之中,无他……皆是因着北镇抚司那在朝野尽知的坏名声! 这锦衣卫拿人那管甚么官大官小,案大案小,不是想拿便拿么? 不过……好在,此时也没见着那大名鼎鼎的驾帖不是? 想到这处武弘文镇定下来问道, “不知雷大人要问何事,下官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武弘文说着话,脑子里转了开来,仔细回想自己最近经手的案子里,是有何案子能劳动锦衣卫过问的, “最近也没甚么大案子呀,除了……倭寇的案子……” 难道是倭寇的案子有甚么遗漏或是蹊跷之处? 果然雷谋紧跟着道, “敢问武大人,最近杭州城中倭寇**横行一案可是由武大人与诸位大人经手的?” 武弘文心中暗道, “来了!” 于是点头道, “正是……” 顿了顿又环顾四面,苦笑一声道, “雷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倭寇一案确是下官一手经办,今日里正是与众同僚们在此庆贺此案了结!” “哦……” 雷谋眉头一皱, “依武大人的意思……这倭寇的案子当真结了吗?” 武弘文闻听他有此一问,心知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只怕早就知晓这案子里的蹊跷了,今日一问不过是试探自己罢了,想了想老实应道, “此案其实疑点颇多,只下官左思右想实在想不明白,又全城上下如过筛子一般,都细细过了一遍再没有寻着倭寇的同党,便只能做结案处置了!” 实则乃是外头众情激愤,都吵着要将倭寇明正典刑,府台大人不想久拖以免引起民怨,又急着结案好向上头表功,武弘文便是满心的疑惑,也不好再深究,只得写了结案奏折,报了上去。 那雷谋闻听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在座诸人, “诸位大人以为呢?” 他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掠过诸人面上,有人忍不住一缩脖子,也有人在他目光逼视下忍不住说了实话, “不瞒大人,下官也是觉着奇怪,这前头捉着的倭寇在牢中自杀了,虽说死的毫无破绽,但正是如此才十分可疑……” “对对……” 有人见那雷谋,虽说相貌凶恶但语气温和,不似来向他们举师问罪的,倒是放开了些许,当下接嘴道, “之后捉着那四名倭寇,便是用尽了刑讯手段,都只称是粗使的下人,并不知自家主人在杭州城里做些甚么……那主人可是一直未曾归案呢!” 雷谋想了想应道, “或许是那倭寇首脑见势不妙,提前逃走了?” 众人想了想纷纷摇头,武弘文应道, “大人,下官等都是刑名老手,经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进入那倭寇老巢当中,只略略的搜过一遍便可知那宅子的主人并不是有预谋的离开!” “哦……武大人请详讲一讲……” 武弘文此时放松下来,倒是有胆子冲着雷谋微微一笑了, “大人,论起来我们也算得同行,想来大人比我们更加清楚其中的蹊跷,第一即是要逃走,那四名下人为何不带走,平白留下口舌给我们审问,便是带不走,以倭寇的残暴杀了也比落到我们手里强。第二那宅子里一应金银细软,衣衫鞋袜统统没有带走一件,若是仓皇逃走倒也罢了,可下人们说主人与几名心腹提前离开,乃是天未黑之时,分明走的从容为何不带行囊?” 武弘文顿了顿道, “……这第三嘛,却是那倭寇下人供述,自家主人在杭州城亦有朋友,常常有平顶黑漆的马车接送其进出,回来时身上亦有脂粉味儿,下官猜测那倭寇必是在杭州城中有同伙,且还胆大到进出风月场所,下官曾让人根据口供画像,四处寻找倭寇首脑,竟发觉此人年轻英俊乃是城中不少风月场所的常客……” 武弘文环顾在座众人道, “……且此人身旁常有一位贵族公子相陪,那公子也是年轻俊俏之人,下官又根据那窑子里的几位老鸨的口述画了那相陪之人的画像,只杭州乃是精英汇聚之地,年轻公子何止千万,想要寻找出其中一个,实如大海捞针一般……” 说罢冲着雷谋一声苦笑, “后头如何想来大人亦是能想到了!” 即然大家都是同行,便知晓有些案子不是办案之人不想查,实在查起来费时费力不说,上头为了政绩亦是不想将案子拖久了,左右这城里不闹倭寇了,便是这案子有再多的疑点,亦是当做了结处置,不想再多生事端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问倭案种种疑点 “嗯!” 雷谋点头,他自然是明白的,锦衣卫那诏狱之中,到底有多少冤假错案,疑点重重的案子,连锦衣卫自己都数不过来,他自然明白其中的蹊跷。 当下点了点头问道, “不知是哪几位负责搜查那倭寇老巢的?” 武弘文想了想指了一旁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道, “此乃是下官的副手关杰,正是他与下官一起搜查了倭寇老巢的!” 武弘文身边的关杰忙起身行礼, “雷大人!” 雷谋抬手示意他坐下, “坐下说话!” 关杰坐下,雷谋便问, “你们去搜那倭寇老巢可有发现?” 关杰与武弘文对视一眼,关杰应道, “下官查过了,那倭寇老巢早前乃是一位富商的外宅,后头外房得了大娘子的点头被接进了府里,那宅子便转卖出去,正好倭寇潜入杭州城中,便出银子买了下来……” 顿了顿看了一眼武弘文道, “倭寇极是狡猾,知晓自己身份见不得光,便花银子请了本地人出面买下宅子,因而才有我们初始时遍查杭州城都不得其踪的情形……” “那买宅子的人可曾查过?” 雷谋又问,关杰应道, “查过了,就是杭州城中的一个小商人,因着贪那倭寇的银子,才出面买下了那宅子,不过……他也没讨着好,我们去查他时,正好他的家眷也在寻他,一问却是自买了宅子之后不久,便不见了踪影,后头被衙役们在那户人家宅子,后面的小树林里发现了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由其家人辨认之后,认出胸前那颗黑痣……” 这个不用说,自然是倭寇杀人灭口, “嗯!” 雷谋点头, “你们搜到那倭寇老巢中的物证可在?” “都在衙门证房里放着呢,一样不少!” “嗯……” 雷谋皱眉点了点头,伸手抚了胡须,似是有甚么东西想不通,半晌才环顾众人道, “诸位,下官在杭州城还会盘桓几日,明日亦会去府衙拜访,关于那倭寇的案子,诸位若是想起来甚么,尽可来报于下官,下官必有重谢!” 众人闻言都纷纷道, “敢不为大人效劳!” 雷谋点头这才推桌而起,指了桌上的酒坛道, “打扰诸位雅性,还请诸位见谅,这坛酒就当是下官向诸位赔罪吧!” 众人见他要走,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拱手道, “不敢不敢!” 雷谋冲武弘文点了点头,这才一撩身后的大氅,高大的身子转向门外走去,众人也不敢吭声,屏着气目送他离开,直到听得那咚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许久,这才回过神来,有人赶紧到门前去看,自然是人影皆无了,这才回转身来,扯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乖乖,俺滴个亲娘嘞,可是吓死个人嘞!” 这位一不小心连家乡的方言都冒了出来,众人看着他把门关上了,这才纷纷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关杰问武弘文, “大人,您看……这倭寇的案子连锦衣卫都惊动,可是有甚么不妥当?” 武弘文眉头皱得死紧,想了半晌不得要领,又见众人神色凝重的看向自己,想了想对众人道, “无妨,便是案子有蹊跷,锦衣卫也不是冲着我等来的,他问我等,我等乃是有问必答,据实以对,问心无愧,若是有个甚么不妥,这驾贴早就奉送了,决不会像这般轻松过关的……” 众人听了,想了想都点头, “大人说的是……” 武弘文又道, “今日的事儿诸位都要守口如瓶,那锦衣卫百户能这般精准寻着今日的时机找到我等,必是存了暗中行事的心思,我们切切不可张扬,今日的事还当未发生过才是!” 众人自然点头, “大人说的是!” 武弘文叹气道, “原想着今日我们大家伙儿聚一聚,热闹一下,没想到竟是遇上此事,看来今日的酒也吃不尽兴了,不如早些散了吧!” 经此事,众人自然都没心思吃酒,纷纷点头, “大人说的是!” 这厢人人自检衣冠,整衣束袍,收拾妥当,再出门又是一派威仪的官家老爷,官家老爷们纷纷迈着方步下了楼,武弘文走在最后,那掌柜的问道, “大人,这还有一整坛的好酒未开呢,要不……给您送到府上去?” 武弘文闻听一摆手, “不必了,掌柜的留着吧!” 说罢甩袖而去。 这锦衣卫的酒谁敢喝,也不怕喝进诏狱里去! 武弘文这厢被人搅了兴致回转自家,坐着马车到了巷口便停了下来,武弘文正在车中脸色凝重细想今日之事,见状便出声问道, “外头何事?” 老家人武诚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老爷,金大夫家门前有车挡路,老奴前去同人交涉,让他们将马车挪开一些……” 金大夫医术好,在杭州城中小有名气,夜里也常有人上门问诊,武弘文亦是遇上过好几次,倒也不以为稀奇,当下嗯了一声, “去吧!” “是!” 老家人武诚过去,却见得那金大夫的府门前一辆平顶马车挡住去路,这巷子狭窄,一辆马车占了大半道路,另一辆便过不去了,那马车前还立着两个黑衣黑氅的大汉,高大威猛,腰佩尖刀,刀身较短弯曲,刀柄之刻有暗纹,武诚老眼昏花在昏黄的灯光下也看不太清,上头刻的甚么,他这厢上前行了一礼道, “劳驾,二位哥儿,这马车可否挪个地方,好让我们家马车过去?” 那两名大汉互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武府的马车,其中一个应道, “且稍待片刻……” 武诚点头退到一旁,那说话的大汉跳上马车,很是娴熟的驾驭着马儿往后退去,武府的车夫见了忙催动马车让开道路,退到外头宽敞之处,如此两相交错,武府的马车便过去了。 武弘文此时正端坐在马车之中想着事儿,却是没有撩帘子往外头,若是他肯撩开帘子往外头看,必是能瞧见那金府外头立着的两名大汉一身打扮,与那雷谋没有半分差别,腰间那短而弯曲的佩刀,正是锦衣卫所用的绣春刀! 金府之中,后院廊下,金大夫正与一名男子对坐饮茶,那名男子一身天青白的儒袍,发髻高挽,只插了一根扁方的玉簪,他面容清俊,颌下一缕黑须,看着与金大夫竟有五分的相似,同样的身形削瘦,一样的儒雅气质,只金大夫头发胡须已是有些花白,那男子却是黑发黑须,双眼黑亮, “师兄,这些年你似是老了不少!” 那男子打量金大夫感叹道,金大夫却是惯常的冷脸,哼一声道, “我谨遵师命悬壶济世,力求匡助众生,自然比不得你养尊处优,伺候达官显贵来得轻快得意!” 那男子闻听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兄说的哪里话来,小弟亦是劳心劳力,甚是辛苦的!” 金大夫闻言哈哈一声,阴阳怪气道, “师弟说的哪里话来,当年不是你自己削尖了脑袋,往那名利场里钻的么,怎得……现下又来道辛苦了,得了便宜又卖乖吧!” 那男子被他奚落倒也不恼,只是应道, “早些年小弟年轻气盛,总觉着世人都说学得文武艺要卖与帝王家,总归要飞黄腾达才不负大丈夫在世一场,待得入了那名利场之后,才知晓……这名利才是世上最毒的药!” 他说话间,神情落寞,语气凄凉,似是曾受过不少挫折,深有感触一般,只金大夫却是不为所动,冷冷道,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想当年师父他老人家收徒时,便有言在先,凡学他老人家医术者不可入官门,谁知你学成之后,便背着他老人家投了锦衣卫,令得他老人家到死都耿耿于怀,不得瞑目,现下你便是再可怜又怨得谁来!” 说起往事,金大夫对自己这师弟那是一肚子的怨恨,自己这师弟论起天资比自己强上许多,想当年师父可是将他当做衣钵传人教导的,谁知他学了师门的不传之秘天罡一百零八针,转身就去投了锦衣卫。 锦衣卫是甚么? 那是皇帝的爪牙,害人的鹰犬,当年师父一家正是因着得罪了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江彬,被栽赃证据,构陷入狱,一家大小无人幸免,只师父一人凭着家传的天罡一百零八针,给自己来了一个假死脱身,这才得以保了一条性命,从此后藏身民间,只以医术救济百姓,再不肯为官府所用,却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却是学成之后便投了最痛恨的锦衣卫。 虽说当年之事乃是那江彬所为,与后来者无关,但锦衣卫仗着皇帝撑腰,横行无忌,无法无天乃是事实,更有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乃是皇帝奶兄,因着早年救驾有功,如今持掌天子近卫,乃是大庆朝从来无有的,头一个以公兼孤,又太子太保兼少傅并左都督,真可谓是荣宠一时,无以复加。 以至得如今锦衣卫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便是武宗时那风头一时无两的东厂,如今也是被生生压下去一头,那东厂厂公黄锦见了陆炳都要跪下叫一声, “大都督!” 正文 第七十章 送年礼师徒吃酒 锦衣卫嚣张跋扈已是顶了天了,下头文武百官无不暗暗咒骂,百姓之中亦是多有怨恨,偏自家这师弟也不知是吃了甚么迷魂汤,中了甚么邪毒了,一头扎进了锦衣卫那烂泥潭里去,害得师父到老时心中都百思不得其解,一直郁郁寡欢,临终时也在牵挂此事! 这些往事压在心底平日里不想倒也罢了,今日见着本人,想起往事,你让金大夫如何不恨? 却听那男子叹气道, “师兄说的不错,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怨不得旁人,只如今师弟有难处,想求师兄出手相助,还请师兄你看在师兄弟一场情份之上,出手助小弟一回!” 金大夫闻言哼道, “不帮!前头你三番五次的写信,我从未回过信,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那男子苦笑一声道, “小弟亦是实在没法子,才请师兄出手,还请师兄帮我一回!” 金大夫仍是冷冷道, “不帮!你若是再多说一句,便从我这里滚出去……” 那男子立时闭了嘴,垂头叹气,金大夫抬手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冷冷道, “你多年未归,只顾着你的荣华富贵,可曾记得师父他老人家,明日你自去师父他老人家坟前磕头谢罪!” 说罢,长身而起,转身进去了内室,半晌才从里头传出声音却是在叫老许, “老许,明日带他去城外祭拜我师父,祭拜之后便送他离开,不许再入我家门一步!” “是!” 一直立在廊下角落处,无声无息的老许应了一声,那男子见此情形,知晓是所求之事无望,只得长叹一声起身往外头走去,老许低头跟着送出了大门外,看着他上了两个大汉驾驭的马车,车轮吱呀呀缓缓启动,马车驶离了巷口之后,老许才转身进了大门, “砰……” 一声,大门重重地合上了。 且说眼看着这年关将近了,武馨安让关妈妈预备了年货,一批派人用车送往了临平山下的小村庄,剩下的则由武馨安亲自送上门,先去了狮子巷苗师傅那里,如今近了年节,又拳馆里师傅们都回了家,只剩下苗师傅与那看门的一对老夫妇在此,见得武馨安前来,是十分的欢喜,便留了武馨安用午食, “左右只我们师徒二人,随意做几样小菜便可……” 武馨安见苗师傅一人守着这偌大的后院,平日里热闹的练武场如今空空荡荡甚是冷清,心下不忍便点头应下,要打发随行的杜鹃回去,没想到小丫头倒是十分的机灵,笑道, “大小姐,奴婢近日来跟着关妈妈学了些拿手小菜,不如今儿便让奴婢小露一手吧!” 于是杜鹃自去灶间做饭,师徒二人闲来无事便到练武场上松松筋骨,苗师傅先让武馨安活动了活动手脚, “且先练一练前头教你的拳法,让我瞧瞧你这几日可有偷懒?” 武馨安点头,这厢立在空场之上,先是吸了一口气,再将腹中浊气吐出,吐纳几番之后,待得气行全身,这才开始练了起来,苗师傅教的乃是南拳,苗师傅祖上乃是广州府人,练的是广州南拳的套路,后来到杭州开设镖局,便将此拳法带了过来。 苗师傅虽说生为女儿身,在家时甚受父亲喜爱,倒是没有传男不传女那种敝帚自珍的念头,对女儿那是倾囊相授,因而苗师傅的功夫乃是有真材实料的,又她天生是练武的料,对拳法甚有领悟,因而学了家传的武艺之后,又自行变化演绎了许多招式,都是适合女子习练的。 苗师傅对武馨安徒弟倒是真有几分喜爱,因而教授时甚是用心,看她打了几式之后点头道, “倒是当真在家中练过的……” 又道, “我南拳讲究短打快频、步法稳健、勇猛刚强……” 说话间眼前拳影晃动,劲风扑面,二人相距不过两步,不过眨眼间苗师傅便已连着打了十六拳,却是拳拳都到武馨安鼻尖为止,还未待她动作,拳影一闪,已是收拳纳息而立了! 武馨安看得是双眼放光, “师傅,我甚么时候能像你这样打拳呀?” 苗师傅微微一笑道, “以你的天姿只要刻苦练上个十年八年,必能超越师傅的!” 若是旁人听了个“十年”“八年”的字眼儿必是要吓得泄了气,哇哇叫着不练了,只武馨安却是斗志满满, “师傅放心,徒弟必不会中途而废的!” 好不易得来的二世人生,总要好好过活才不枉冤死那一场! 师徒二人这厢打了两趟拳,武馨安又练了一个时辰的马步,杜鹃的饭菜便端上了桌来,后院不过她们三人,便也不去正堂,只在廊下摆了桌子,又拉了杜鹃一同坐下,苗师傅还将自己珍藏的一小坛烧刀子取了出来,对武馨安笑道, “我好烈酒,这处只得烧刀子,你年纪小只喝清茶吧!” 武馨安闻到那浓冽的酒香不由的猛吸鼻子,肚子里的酒虫早钻出来了,拉着苗师傅的袖子道, “别呀!师傅我也要喝酒!” 苗师傅有些犹豫, “你年纪还小,烈酒伤身!” 武馨安笑道, “师傅放心,我酒量好着呢!” 苗师傅拗不过她,只得倒了一小杯给她, “你且尝一尝,若是酒性太大,便别喝了!” 武馨安笑嘻嘻点头,待得苗师傅倒满酒杯后,师傅二人举杯,她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那是连连啧嘴,摇头晃脑道, “好酒!果然还是这种才够味儿!” 那些家里的那些名字好听,味儿却寡淡的酒,那里是酒呀,分明就是水! 苗师傅见她一杯下去,脸不红,气不喘的,很是惊诧道, “你这酒量是怎么来的,难道也同你那力气一样是天生的么?” 武馨安点头道, “我自小便是这样,以前在山村里都是偷喝邻居家的老酒,从未醉过!” 苗师傅闻听此言放下心来,她也是个豪爽的女子,见得了这个小酒友不由大喜道, “好好好!来……我们师徒二人再饮一杯!” 如此你一杯,我一杯,喝到最后,武馨安神色如常,苗师傅却是醉倒在饭桌上了,杜鹃很是担心道, “大小姐,苗师傅……无事吧?” 武馨安笑道, “无妨,不过就是吃醉了酒,好好睡上一觉便好了!” 这厢起身过来便将苗师傅揽到了肩头上,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便已经将高大的苗师傅扛了走了来,只她身子矮,苗师傅高大,只能扛着上半个身子,下半边身子拖在地上,一路拖进了里头内室里,将苗师傅往那床上一放,这才吩咐杜鹃道, “我还有一处朋友的家中未去,你在这处守着苗师傅,照看着她,待我送了年礼便回来……” 杜鹃有些不放心道, “大小姐,若是道儿远,奴婢便陪您一块儿去吧?” 武馨安笑道, “不远,便在这巷子里,你等在这处,我办完事便回来寻你!” “是!” 武馨安这才出了拳馆大门,带着东西往那金大夫的医馆走去,只她没想到到了医馆门前,却是大门紧闭,金大夫今日竟没有开馆, “咦?” 武馨安有些奇怪,想了想又回转身去叫了杜鹃, “我那朋友不在家中,先回府再说!” 于是带了杜鹃回到武府,又自己出了门,到隔壁金府叩门,门房与她相熟,见着她便笑道, “今儿您来得不巧,我们家老爷闭门谢客,说是谁也不见!” 武馨安闻言眼珠子一转,应道, “那……我不见你们家老爷,我见裴赫……” 门房笑道, “那成……小的给您通报一声!” 这厢进去不多时,便请了武馨安进去,武馨安进去见着裴赫便很是八卦的打听, “金叔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 他自己便是大夫,想来有些小毛病能自己医治吧? 裴赫摇头, “不是……是昨晚上有客来访……” 说完便住了嘴,武馨安眼巴巴的等着他说下文,见他停了嘴忙催道, “来客又怎得了?” 裴赫看了她一眼,似是奇怪她为何还要多问, “自然是因为那访客到来,引得金叔心绪大乱,以至闭门谢客了!” 武馨安连翻白眼,没好气道, “我也猜到了……你倒是说说那访客是谁,长得甚么样儿,是甚么来历,又是因何事让金叔心绪大乱?” 裴赫摇头,淡淡道, “这是金叔的私事,我自然是不好打探的!” 武馨安闻言又翻了一个白眼, “我也真是傻,知晓你这冷淡的性子,问你还不如问外头门房!” 她嘴里唠叨着,将带来的东西往裴赫手上一放, “呶……这是我送你的年礼,你打开瞧瞧……” 裴赫很是诧异,低头缓缓打开,见里头有两件棉袍,又有一套文房四宝,还有一块配衣裳的碧玉坠,刻的是五福捧寿,东西虽不多但胜在用心, “你……做的?” 裴赫问,武馨安哈哈一笑, “你让我替你打人我必是没有二话,可做衣裳还是算了吧,这是我让家里丫头做的,文房四宝和玉佩是关妈妈在外头买的,不过……银子是我出的!”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偷听师兄弟密话 这心思也是武馨安花的,她见这家里人送年礼左右都是腊肉腊肠,干货野味,糕点补品之类的,她想着裴赫吃住都在金家,孤身一人,拿着也是无用倒不如送些实用的。 裴赫低头道了一声谢谢,便再无二话,武馨安早知晓他的性子,也不指望他能如何感激涕零,只是道, “你若是真心谢我,便同我一起去见金叔,我今儿过来就是给你们送年礼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裴赫刚收了武馨安东西,性子再冷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只好叹了一口气道, “我同你去便是,若是被金叔赶出来可是怨不得我!” 武馨安见他签,嘿嘿一笑,忙拉着他便跑, “放心!不怨你,不怨你!” 说话间拉着裴赫去了金大夫的院子,却是在拐角处见着老许领着一个人走在前头不远,武馨安拉着裴赫跟在后头,只见老许领的那人来到院门前,便拉着人闪到一旁,听有人高声喊道, “师兄!师兄,我回来了!” 里头的金大夫闻听显是十分吃惊,怒道,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再回来又有何用,老许……给我送客!” 那人闻听苦笑一声道 “师兄,求你再我一面吧,就念在……念在……小弟时日无多的份儿上,我们兄弟这一别,说不得便是永决了!” 他这话一出口,里头的人便是一静,良久才冷笑一声怒叱, “你惯来便是花言巧语,如今竟是连这种事也要扯来骗人么?你要说旁的也就罢了,说这个来骗我,当我是傻子么!” 那人叹气道, “唉!师兄你若是不信,我给你看样东西,你看过之后便明白了!” 里头的金大夫隔了许久才喝道, “滚进来吧!” 那男子应声推了院门,迈步进去,老许却是转身去了前院,武馨安拉着裴赫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便要往院门前凑,那蹑手蹑脚的样子分明就是打主意偷听,裴赫拉住她摇头, “不可……非礼勿听!” 这乃是金大夫的私密之事,他们二人偷听实在无礼,武馨安自然知晓无礼,可她管不住心里发痒,那名男子乃是金大夫师弟,这师兄弟二人看这情形,似是做师兄的对师弟很有些不满,做师弟的一脸乞求,想来这是有事儿寻上门了! “我就过去听一下,你不去就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 武馨安见裴赫不去便不强求,撇了他想自己过去,裴赫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也别去!” 裴赫的力气哪里比得过武馨安,被她一甩胳膊便挣了开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武馨安踮着脚尖跑了过去,这厢撅着屁股从门缝往里头瞧,见得金大夫与那男子坐在了廊下,金大夫一张老脸铁青,冷冷道, “你若是敢骗我,我可不管你是甚么锦衣卫千户、百户,立时给我滚出去!” 那男子抬手撩开了自己宽大的袍袖,露出结实有力的小手臂,往上那么一翻露出手肘窝处,金大夫低头一看果然变了脸色, “啊……你……你怎么会中了这个?” 那男子苦笑一声道, “师兄你瞧着,可是与当年的一模一样?” 金大夫眉头皱成了疙瘩,仔细看了又看,最后点了点头, “果然与当年一样,你这到底是怎么中的招,以你的能耐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 那男子应道, “这正是蹊跷之处,师弟我正是一点察觉也无有,便已经中招,因而才会三番五次写信请师兄到京城……” 金大夫闻言脸色几度变幻,似是心头十分挣扎,又听那男子道, “师兄这一回请了您到京城便是为了追查此事,这乃是师父与你我,心头多年未解之谜,师父他老人家在世时,追查此事许久,却是多年一无所获,到如今好不易得了一点线索,还请师兄助我!” “你为甚么昨日不说?” 那男子应道, “这东西不但是我身上有,我们大都督身上亦有,我自然是想师兄医治大都督,我知师兄因师父遗命不肯入官门,所以一直迟疑不敢据实以告,只今日我在师父坟前思虑良久,还是不想欺瞒师兄……” 金大夫与他师兄弟多年,闻言不由冷笑道, “哼!你前头不说,那是打着先骗我入京,待我落入了锦衣卫的掌控之中,自然是任你摆布了!” 那男子默然不语,半晌才道, “师兄,你且想想,师弟我若是当真要借锦衣卫的势,如今又怎会坐在这处苦苦相求?” 金大夫哼了一声,终是脸色缓了一些,低头沉思良久仍是神色挣扎, “你……容我想一想!” 那男子见他果然动摇,便加了一把劲儿道, “师兄,只要你肯入京助我,有何要求尽可提来!” 金大夫一摆手, “你且容我想想!” 说罢垂头不语,师兄弟二人立时都陷入沉思之中,武馨安见没甚好听的了,便转身要走,她来时轻手轻脚,走时却没有留意,脚步一重,院子里头的人立时便听到了, “谁?” 那男子听得声音,立时长身而起,身子一晃,也不见如何作势便到了院前,一掌推开院门便见得一个小丫头立在阶下,一旁又立了一个高瘦的俊俏小郎君, “你们是何人?” 里头声音一起,便冲到了武馨安身边的裴赫刚要上前一步说话,被武馨安一把推到身后,她脸皮厚,被人抓了包,是半分没有心虚,嘻嘻一笑冲着里头喊道, “金叔,我来啦!” 金大夫在里头听到声音,冲那男子点了点头,扬声道, “原来是你这丫头,进来吧!” 武馨安笑眯眯拉了裴赫进来,一面走一面问他道, “你又没有偷听,你过来做甚么?” 裴赫充耳不闻,进来便冲金大夫施礼, “金叔,是小子无礼偷听二位谈话,还请金叔责罚!” 金大夫闻言笑了起来, “你抢着来认错做甚么,你那性子我又不是不知,便是事儿到了面前也不会抬下眼皮,你想替丫头顶包也要我信才成!” 裴赫闻言白玉一般的脸上现出一丝赧然,倒是武馨安脸皮奇厚无比,嘻嘻笑打听道, “金叔,这位是你的师弟么?” 金大夫一翻白眼没好气道, “你叫我一声叔,这乃是我师弟刘重九,你也叫他一声叔吧!” 武馨安忙拉了裴赫上前行礼, “刘叔好!” 刘重九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二人,对金大夫笑道, “师兄,这两个小的,是你收的徒弟?” 金大夫哼一声道, “那小子是我收的学徒,天资甚高,倒是可造之材,这小丫头是个粗鲁没脑子的,只会动手脚脚,在前头拳馆里学拳!” 刘重九与他师兄弟多年,彼此甚是了解,听他虽说是口中嫌弃,可那语言之间的亲呢,是溢于言表,心知自家师兄是喜欢这小丫头的,便笑着点头道, “倒是两个好孩子!” 说罢,伸手入怀掏出来两个小瓶子,分别给了二人, “这是我自制的药丸,一瓶乃是伤药,一瓶却是香体丸,含一颗在口中,一时三刻便可通体生香,一颗能管一日!” 伤药自然是给裴赫的,香体丸却是给了武馨安,二人这厢行礼道谢,金大夫便问武馨安, “丫头,你过来做甚么?” “给您送年礼呀!” 武馨安笑眯眯道, “眼看着年关将近了,我怕再等几日出不来了,便早些给您送来!” 金大夫哼一声道, “我这里能少了那些东西,用得着你送!” 武馨安早习惯他口是心非,笑眯眯道, “您的是您的,我送的是我送的,自然是不同的!” 金大夫哼了一声,看了看裴赫,又看了看刘重九,再看了看武馨安,转脸对刘重九道, “去京城的事,我要仔细思量一番再做答复,不过……” 他伸手一指武馨安, “这丫头在练武,这年纪练武有些迟了,趁着这几日你用天罡一百零八针给她打通经脉,补她后天不足……” 刘重九想了想点头道, “施针倒是容易,只要选个清静的地方……” 金大夫想了想吩咐武馨安道, “丫头,你现在回去,养足了精神,夜里再过来……” 武馨安听得是一头雾水, “金叔,这是要做什么,给我扎针么?” 金大夫哼道, “算你丫头运气好,我师弟从京城过来办事,他有一手师门绝活针法,给你扎过之后,你以后练武更是事半功倍了!” 武馨安闻言大喜,原地跳起来三尺高, “多谢金叔,我现下就回去歇着,半夜三更准时过来!” 却是一溜烟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金大夫又是无奈又含了些许宠溺的摇头, “这丫头……” 且说不管裴赫留在那院子里,同金大夫师兄弟如何说话,却说武馨安兴冲冲回了隔壁家中,进了大门便有人武平迎上来道, “大小姐,您回来了,那武明、武亮兄弟来见老爷了,还带了不少年礼,又带了家眷上门,都去了老夫人的冬蕴院……”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亲戚上门闲陪客 武馨安闻听点头却是不以为意,回到自己那院子里便见着付氏身边的文素过来了, “大小姐,您回来了!” “文素姐姐到我这处有何要事?” “大小姐,老夫人派奴婢来请大小姐,说是家里有亲戚来了,要诸位小姐少爷们都过去见见!” 武馨安听了一挑眉头,想了想应道, “如此,待我换过衣裳……” 于是蹬蹬蹬上楼,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下来,带着知袅去了冬蕴院,到了冬蕴院远远的便听得里头说笑声不断,文素进去通报, “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里头的声音便是一歇,付氏看了看左右应道, “让她进来吧!” 这厢小丫头左右两边打了帘子,武馨安迈步进去了,先是立在堂上左右看了看,却见得付氏坐在上前,程氏立在身旁,下首坐了一位富富态态的老夫人,这老夫人下首,乃是两名妇人,又有自家那三个妹子,两个大的正聚在一角处,同另外两个小娘说话,小的让婆子抱着咿咿呀呀的兀自说着话,两个兄弟武怀德、武显荣正同三个同样年纪的半大小子在偏厅里玩儿,听到她来了,武显荣头一个跑出来, “大姐姐!” 武馨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几日有没有乖乖进学?” 武显荣冲她一挤眼, “有,我有乖乖进学的!” 武馨安拉着他的手上前两步,给付老夫人和小程氏行礼, “祖母大安,母亲大安!” 付氏一贯的没有好脸,小程氏是一贯的和善, “安安来了,快快见过你叔祖母还有两位堂伯母……” 武馨安早知晓这帮子人身份,倒也不慌不忙上前见了礼,那宋老夫人见了武馨安便笑道, “这孩子生得好,一看就是有福之像!” 这宋老夫人倒不是奉承人,时下老一辈便喜欢这样的姑娘,生得健健康康,身子壮实,圆脸儿大眼,一看就是好生养有福气的样儿! 宋老夫人下首,大儿媳妇柴氏,小儿媳妇龚氏都笑道, “确是,大小姐眉眼疏朗,鼻梁高挺一看就有大家闺秀的气派!” 客人乃是客气话,听在付老夫人与小程氏耳里,却是心头暗骂, “她那一脸哪里是大家闺秀的气派,分明就是女匪的戾气才是!” 于是又叫了那几个小娘与小郎过来与武馨安见礼,那两个小娘乃是武明的大女儿武昭,小女儿武萍,三个小郎一个是武明的儿子武继勇,另两个乃是武亮的大儿子武翔东,小儿子武翔南。 武馨安与几人见过礼之后,便退到一旁坐下,听众人说话,武显荣过来拉拉了武馨安的袖子,凑到她耳边悄悄道, “大姐姐,听说你去学拳了?” 武馨安点头,武显荣一脸的羡慕, “我也想去!” 他听说武馨安去练拳,吵着闹着要跟着大姐姐一块儿去,小程氏一心想让儿子做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哪里肯让他去舞枪弄棍,便唬他道, “你去练甚么拳,难道要同那丫头一般做个粗鄙无礼的武夫么?” 可惜小儿子不懂甚么是粗鄙无礼,只当是好话,闻言连连点头, “母亲,我就要粗鄙无礼,我就要粗鄙无礼!” 气得小程氏额角上青筋乱跳,转头对大女儿和二女儿吩咐道, “你们这阵子要给我好好看紧了他,切切不能让他去春晖院,跟那丫头学坏了!” 等这阵子过了,年后送去私塾便与那丫头轻易碰不到面了! “是,母亲!” 武媛祯两姐妹与母亲乃是一条心,对那位半路杀进这家里的大姐姐,是又厌又嫌又嫉又妒,巴不得全家人都不同她亲近,自然不会让兄弟与她亲近! 于是武显荣这阵子被两个姐姐看的死紧,没半点机会过来寻武馨安,今儿好不易见了面,便立时撇下那三兄弟,过来缠着她不放了! 武馨安听闻小程氏说练武之人粗鄙无礼,微微一扯嘴角,看了一眼那正堂之上,还立着的柱子,前头被她打裂之后,请了匠人来修补,那是顶梁的大柱也不敢乱动,便将上头加固,又裂缝填补,在外头刷上了新漆,除却看着那柱子略略有些变形外,其余倒是再瞧不出来了! 武馨安哼笑一声对武显荣道, “武夫怎么了?武夫能一拳头打断柱子,让别人见着你都毕恭毕敬!” 武显荣也瞧向了那根立柱,想起武馨安那日的威风,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武夫好!武夫好……我就想做个武夫!” 武馨安伸手摸他的头,笑眯眯道, “想做武夫可不容易,你一顿能吃多少饭?” 武显荣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个碗, “这么多!” 武馨安摇头, “才这么些,怎么有力气练拳,你少说也得跟我一般吃四碗才成!” 武显荣自小便挑食,养得太过精细,身子骨虽说不得差,却也不是那壮实的孩子,说起这位四少爷的胃口来,家里人都很是有些头痛。 武显荣闻听要吃四碗,立时便脸露难色, “我吃不那么多……” 武馨安应道, “力气都是饭里长起来的,吃得越多,力气越大,你自己各儿掂量吧!” 说罢再不理一脸纠结的武显荣,转脸去听付氏与那宋氏老夫人说话,却说这宋氏老夫人出身商家,丈夫经商,儿子也是经商的,虽说商人在如今的世道被世人看轻,但宋老夫人跟着丈夫和儿子走南闯北,论起见识来,可不是付老夫人这在后宅里只会作威作福的老妇人可比的,说起那南北见闻,东西洋货,那是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妙语连珠,巧舌如簧! 初时付老夫人还一脸的矜持,端着架子,摆着官家老夫人的派头,到后头听得宋老夫人提起在京城时种种见闻,说起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出门便能偶遇五品的官儿时,那满身的矜持傲娇便减了七八分了! 这杭州城里,有钱的人不缺,可那当官的人可是不如京城多,京城里那是真正的富商多如狗,勋贵满地走的,这做官儿的不怕有钱人,却是怕比自己官大的,付老夫人听宋老夫人满口的这个阁老夫人,那位尚书千金,今日侍郎夫人有请,明日翰林家中聚会,听那口气仿如他们家是满京城官员的座上宾一般。 付老夫人心头暗想, “果然是京城来的,虽说是商家却也是见过世面的商家!” 心里对自己丈夫这远房的堂侄一家倒是收起了轻视之心,那宋老夫人察言观色,见付老夫人眉眼渐缓,心知这是自己一番儿吹牛皮起了效,不由心头暗暗得意, “早听说了,这位出身就是个农家女,论起见识来那是差了我十万八千里……” 若不是命好嫁了一个秀才相公,又生了一个进士儿子,现下说不得还不如我呢,我好歹娘家也是富商出身,只可恨这命里没有的东西强求不来,害得我如今这把年纪,还要舔着脸来讨好这没见识的婆子! 一旁的小程氏出身京城,程家在京城虽是算不得顶格的高门大阀,但论起见识来,自然是甩付老夫人几条街的,她在一旁听得宋老夫人夸夸其谈,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由心头暗笑, “吹甚么吹,有本事的都在京城里混着呢,至多派个掌柜又或是管事的到南方来捞银子,又怎么会全家到了杭州来,这是京城没地儿混了吧!” 甚么阁老夫人、尚书千金的,这样的人,你一个商人妇如何能见,你当你那两个儿子是沈万三呀? 左右应当是某某茶会或是游园会上远远的见过一眼罢了,便拿到这里来糊弄自家这没见识的老婆子! 不过小程氏离京多年,若说嫁了武弘文这丈夫有甚缺憾,一便是婆婆太抠搜,二便是远离了京城,虽说杭州城繁华更胜,但燕京之地,天子脚下,那里才是一国中心,进进出出所见所闻,无不是牵动一国的大事要事,百姓们茶余饭后讲的不是这个村姑偷人,就是那个寡妇养汉,而是北边鞑靼人来了,南边倭寇又起了,西北练兵十万,东南平了反叛之类的话题。 这京城人出门见着外乡人,那鼻孔都是朝上的! 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小程氏心头甚是想念,因而明知宋老夫人在那处吹牛皮,仍是笑眯眯的听着,全当听了趣闻逸事。 下头坐着的武馨安虽也没见过世面,但听在耳中,心头也是暗笑,她与小程氏一般瞧出来了蹊跷, “即都是甚么侍郎家的座上宾了,怎得还跑到我们这七品芝麻小官的家里殷勤讨好?有那本事……去见府台大人呀!” 这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好让人高看一眼,这一招遇上聪明人反倒惹人笑话,遇上那糊涂人却是正正好使! 她抬手掩了一个呵欠,早知晓如此无趣,我便寻个借口不过来,我今儿晚上还有事呢,不如回去睡觉,也好在这里呆坐强! 只这时起身走人,对客人有些无礼,那这付老夫人一家又与自己无冤无仇的,武馨安也不让客人心下不安,便百无聊赖的忍到最后,晚饭时付老夫人留了宋老夫人用饭。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夜里施针好难受 在席上,武弘文与两位远房的堂兄说完话,也过来冬蕴院,两家子凑到一处,那武明、武亮两兄弟惯会察言观色,能说会道,与武弘文相谈甚欢,又有那边柴氏、龚氏两妯娌与小程氏也是言笑晏晏,武家两姐妹与两兄弟同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也能玩到一处,只武馨安一人左右无人搭理,热闹的席面上,倒如她一人独坐其间一般。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会落寞难堪,可武馨安是谁? 心眼儿比车轮还大的主儿,非但不以为难受,反倒觉着自在非常,坐在那处旁若无人,自顾自用饭,待得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撤下酒席,武馨安便起身向众人告退,付老夫人与小程氏若不武弘文提起,根本不会让她出来见客,自是不在乎她去留,武弘文却是招手让她过来问道, “这几日不得空同安安说话,为父倒想问问你那拳练得如何了?” 武馨安道, “因着年关将近,师傅让我们回家自练,女儿每日练字看书没有一日懈怠!” 武弘文闻言很是欣喜点头道, “得了空,为父要考较考较你!” 即是师傅教得好,那明日让武诚带去的年礼再添上两成才是! 父女二人说了会子话,武弘文才放了女儿离开,待得女儿离开,武弘文转头对武明、武亮笑道, “我这大女儿自小性子活泼,如今在拳馆里学拳,拳法倒是练得不错!” 武明、武亮都是眼明心亮之人,心中暗暗道, “早前打听过了,说是这位大小姐乃是亡妻所生,在外十年,回到家中似是并不受宠,前头一回来,母亲就曾说过,听付老夫人言语间似是对这位大小姐甚是不喜,我们都当她不受宠,如今看来情形并非如此呀?” 这武弘文四个女儿,偏偏就叫了这一个说话,这做父亲的眼里的慈爱可是骗不了人的,想来对这大女儿只怕比旁的女儿还要多喜爱几分! 武明这厢冲武亮打了一个眼色,武亮会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罪要出去方便,出了正堂便叫来随从之人吩咐了几声,随从领命去了…… 武馨安自然不知晓其中的蹊跷,她回去便洗漱睡了,临睡前又吩咐杜鹃道, “我今儿二更天要出门,你替我守着时辰,到了便叫我!” “是!” 杜鹃如今早习惯了大小姐半夜三更出门,倒也不问去何处,只是守着时辰叫了武馨安起身,武馨安换了衣裳从角门出府,转身便进了金府。 金大夫见她来了,便哼道, “不说是三更来么,怎得你二更便来了?” 武馨安笑嘻嘻道, “这不是心里着急么,金叔……您说的那天罡一百零八针是甚么东西,为何能助我练武?” 金大夫闻听哼道, “天罡一百零八针不是东西,这乃是家师祖传的针法,又经家师潜心多年钻研,如今已是趋于圆满,这针法极是繁复,对施针之人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会令得受针之人身残智损,我没那天赋一直未曾学会,学全的只有我师弟,也是你这丫头运气好,他如今有求于我,我正好可以借机会使唤他!” 武馨安闻听却是脸上神色一肃,想了想摇头道, “金叔,不瞒您说,前头你们师兄弟说话,我在外头也是偷听了不少,我知晓您与您那师弟有些罅隙的,我练武求的是强身健体,又不是要练成武林高手,若只是扎个针,用些药倒也罢了,如今听您说的这般要紧,若是因着我令得你要勉强自己,去答应他的要求,那……这事儿还是免了吧!” 金大夫与自己乃是君子之交,无亲无故的,怎得因为自己让人家受累,看那师弟的样儿分明是要让金大夫去做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若是有危险,岂不是自己害了金大夫! 金大夫闻言一愣,看着她沉默半晌,突然哈哈一笑指了武馨安道, “呸,你这臭丫头,我不过吹些牛皮来唬一唬你,你还当真了……” 说罢目光一转投向院外黑漆漆的天空, “丫头,我已决意跟着我师弟去京城了,你若是不想扎针,我也不勉强,不过……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儿了,你以后武学上想要顶峰造极,只怕是千难万难,你当真不想受针么?” 武馨安听了大为惊诧, “金叔,您当真要去京城?不说是……有师父遗命不得入官门么?” 金大夫收回目光,瞪她一眼, “臭丫头,我的事儿要你来管,你还是乖乖进去受针吧,别以为你是占了便宜,我那师弟如今有暗疾在身,又多年未曾用天罡一百零八针了,若是他一个失手,你说不得便会落个残疾,这可是祸福难料之事啊!” 他虽说这样说,这目光中的殷切是骗不了人的,武馨安知他决不会害自己,立在那处仔细想了想道, “无妨,我不信他,我信金叔,金叔即是敢让我去受针,必是有成算的!” 金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 “进去吧!” 武馨安点头,上了台阶推开门进去,见得那屋中一灯如豆,屋当中除却一张木板床,便只得一盏油灯,又有那金大夫的师弟刘重九,正盘腿端坐在一旁,却是双眼紧闭, “刘叔!” 武馨安进去行礼,刘重九点了点头,对她一指旁边的屏风道, “去后头把衣服脱了!” 武馨安愣了愣脚下未动,刘重九道, “小丫头,你放心!我会一直紧闭双眼,施针时亦会吹熄油灯,你的年纪已是能做我孙女了,倒也不用顾着男女大防!” 武馨安点头,进去屏风后脱光了衣裳,出来时外头已是漆黑一片了, “丫头,到这里来躺下!” 刘重九的说话声在室内响起,武馨安摸着黑过去,摸到了床板,便过去躺下来,忍不住好奇问道, “刘叔,这黑灯瞎火的您能看见施针吗?” 刘重九应道, “我这门针法并不用眼,乃是全靠施针者认穴的功夫……” 说话间一只手指已要点到了武馨安的太阳穴之上,紧接着另一只手将一根银针扎了进去,武馨安只觉得额角一疼,跟着另一边又是一针,刘重九一面说话一面施扎,他说话的速度悠然缓慢,手上却是奇快无比, “我先施针止了你的头顶、四肢血脉流动,免得你身子乱动以至我认错了穴位!” 接连九针下去,武馨安便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了,身子软绵绵躺在床上,脑子清明一片,只听得刘重九慢悠悠道, “丫头,你知晓当年我是如何练这一百零八针的么?” 武馨安想动嘴,却发觉整张脸都没了知觉,嘴唇都不知晓在哪儿了,刘重九自然不是想让她回答,自己缓缓道, “便是在这黑暗的屋子里,床上放着施针的铜人,铜人里头有机括,每扎一针,若是认穴准确,里头的铜铃便会响一声,一共要响一百零八声,若是少了一声,便会挨师父的打,我初初时……都是挨足了一百零八下的……” 说话时,一针又一针,武馨安躺在床上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心头暗道, “我这样儿倒真似那躺在案板上的死猪,也不知这姓刘的靠不靠谱,若是有一针扎错了,我可就倒霉了!” 她胆子是挺大,不过在这黑暗的屋子里,赤着身子躺在床上,身子虽软着,脑子却是十分清醒,因而这肌肤的感觉便愈发的敏感,又这刘重九下针好似无甚规律,一时扎这里,一时又所那里,她躺在那里身上东挨一下,西挨一下,有的穴位酸肿无比,有的穴位疼痛难忍,有的竟还痒得难受…… 这罪实在不好受! 倒不是她受不得扎针的苦,只这未知最是令人恐惧,心里猜测着他会在何处下针,又下针时会有如何感受,这针到时后头连下针的节奏都变了,一时急如骤雨,一时又慢如龟爬,这种等待的煎熬却是令人最难受的! 待挨到八十八针时,武馨安已是在心头破口大骂了, “哎呦!我的妈!老娘不是上了这两个老头儿的当吧?那金老头平日里便看我不顺眼,说话阴阳怪气的,他这师弟好像是锦衣卫的人,外头不都是说了吗,锦衣卫的不是好人,都是皇帝的爪牙,最爱干的事就是把人捉进诏狱里百般折磨,我不会成了这刘老头儿耍乐的傻子吧!” 如此越是胡思,便越是乱想,那身上便越是难熬,到最后一百零五针时,武馨安只觉着自己身子不动,魂儿早就跳到屋顶上蹦跶了! “这罪到底还要受多久?” “最……后……三……针……” 刘重九似是听到了她心里所想,缓缓说道,一针扎到了头顶的百会,两针扎到了脚底的涌泉, “轰……” 武馨安只觉得两耳之中似有甚么东西奔腾而过,仿佛全身所有的血脉都化成了大江大河一般,在身体里奔腾咆哮着,自头顶百会右肩头往下,一直到胸口、小腹之后是大腿、小腿,然后到足底,再从指趾头处打了一个转,反回到了头顶…… 如此周而复始,足足九转,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待到武馨安一睁眼时,屋子外头透入了光亮,竟已是天色蒙蒙亮了! 她在这里呆了一晚上!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送礼看人下菜碟 武馨安回过神来,挣扎着想坐起来,一旁有人说话了, “丫头,不要急,慢慢的起身!” 武馨安转过头见着是金大夫坐在一旁, “金叔,刘叔呢?” 金大夫应道, “他……他扎针劳累了,回去歇息了!” 金大夫想起自己师弟出房时,那一脸的惨白和嘴角残留的血迹,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我前头还有几分怀疑他做假来骗我,现下看他的情形,只怕是真中了那毒了!” 不管心里对他有多怨多恨,总归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他们二人乃是孤儿,都是自小由师父收养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若不是心里对他有情义,又怎么会怨恨他这么深,如今见他如此,心中那有不难受的! “我……这是怎么了?” 武馨安缓缓撑起身子,只觉浑身软绵无力,试着捏了捏拳头,竟然连平日的三成力气都使不出来,金大夫应道, “无妨,这是施针后应有的症状,这天罡一百零八针,乃是将你全身的经脉重新梳理了一遍,这三天里头你都会使不上力气来,决不可同人动手,左右这是年节了,你都是在家里歇息,那便好好在家里养着……” 说着拿出一张药单来, “这是给你开的补身方子,每日皆有不同,按着方子服用,为了身子着想,最好将养上十日,之后便能生龙活虎了!” 武馨安接过方子,想了想问道, “金叔,您当真要去京城么?” “嗯!” 金大夫点了点头, “年后便走,我已经将医馆盘了出去,遣散了馆里的伙计,只带了两名老仆还有老许和裴赫上路!” “裴赫也要跟着您去京城?” 金大夫点头, “这小子天资极高,比我师弟当年还要高上三分,是学医的好苗子,正好我师弟也愁师传的天罡一百零八针后继无人,正好……现下天上掉下来一个好徒弟!” 武馨安闻言呆了呆,喃喃道, “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在那家里她觉不出半分温暖,在金叔这处虽说他老人家嘴里刻薄,裴赫那人又冷面冷情,她却觉着比在家里还自在三分。 金大夫笑道, “你也在杭州城里呆不了多久了!” 武馨安一脸的惊诧, “金叔为何这么说?” 她这才刚回杭州没有多少日子呢,怎么就呆不久了? 金大夫笑道, “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吏部那处自然也是知晓些消息的,武推官办案有功,只怕是要升上一升了!” “我父亲要升官儿了么?” 金大夫点头, “武推官科举中第之后便在杭州城呆了十年,如今也是应当挪一挪了……” 武馨安追问道, “金叔可知我父亲会升到何处?” 金大夫笑了笑道, “这我倒是没有细问,总归是要换个地方呆的!” 金大夫乃是医者不过问政事,他能知晓的消息自然是师弟刘重九漏的口风。 其实这一回刘重九出京,本是为了请杭州城中的金大夫出手相助,临出京时却是被大都督陆炳叫去, “你这一回到杭州,可顺便办一件事……” “大都督请吩咐!” “杭州府前头捉拿了几名倭寇,人还押在大牢当中,你过去让人问一问详情……” “大都督是想让卑职查案么?” “案情不用管,只需仔细搜寻证物,尤其是倭寇老巢之中,找一找可有遗漏之处……” 刘重九乃是聪明人,闻弘便知雅意, “大都督可是要卑职寻甚么东西?” 陆炳点头, “本座也是受人所托,你们仔细找找,可有丹药又或是丹方一类的东西……” 陆炳顿了顿道, “若是寻着自然好……若是寻不着,尽力便好!” “是,卑职一定全力搜寻!” 刘重九秘密到了杭州城,自己亲身去见了师兄,却是派了百户雷谋出面查倭寇的案子,雷谋原是六扇门里刑名的老手,最擅痕迹追踪,查抄贼脏,他一来杭州便去见了武弘文等经手案子的官员,却是没有问出甚么线索来。 之后又在衙门里仔细阅读了卷宗,倭寇藏身的那间宅子也是被他翻了个底朝天,那是掘地三尺也没寻着东西,再三审问过那死牢里的四名倭寇也是一无所获,雷谋报给刘重九,二人是左思右想,只将这东西着落在了失踪的藤原淳一和几名心腹的身上。 只藤原淳一与几名心腹案发前离开时,本就是行不轨之事,自然是隐匿了形踪,便是锦衣卫将这杭州城里翻了个遍都寻不出蛛丝马迹来。 倒是有那知情人,一是城外二里铺的孙家人,二便是刘重九自家的师兄金大夫了,只可惜这事儿知情人都全数烂在了肚子里,锦衣卫便是再手眼通天,也万万查不到他们头上去,于是这东西刘重九是没法子再寻下去了。 幸得临出京时大都督说了,这东西能寻便寻,寻不着作罢便是,左右这都是受人所托,能帮便帮,不能帮也是尽力了! 最紧要这一回请得师兄出马才真正大功一件,因而刘重九与雷谋二人便决意收手不查了! 不过即是要来查案,刘重九自然对杭州城中诸位官员,预先暗中调查过一番,关于武推官不久升职之事,自然是知晓的十分清楚的,前头见过武馨安后便打听这小丫头的来历,金大夫便应道, “隔壁武推官家的大女儿,倒是个好玩的丫头!” 刘重九闻言微微一笑, “原来是生擒倭寇那位小娘子,怪不得了!” 金大夫笑道, “这小丫头是个胆子大的,如今在拳馆里学拳,倒是练得有模有样!” 如此这般师兄弟闲聊,金大夫才知晓原来隔壁邻居就要升迁了! 武馨安闻言却很是不舍, “金叔,如此我们岂不是要分别了,以后还能见着金叔么,我……我舍不得您!” 金大夫心下也有些黯然,嘴上却是应道, “有甚好舍不得的……这世上人分分合合乃是常态,休要扭扭捏捏的作态!” 他做大夫久了,见多了生死离别,一颗心也练得冷硬了! 武馨安知他的性子,惯来是嘴硬心软的,闻言伸手去拉他袖子, “金叔,你在京城何处落脚,你去了便写信告诉我,我们书信来往?” 金大夫听了心中更不好受,哼道, “你如今认得几个字了?还书信来往……好好读书才是正理!” 武馨安忙道, “金叔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的!” “哼!待到了京城再说吧!” 眼看着天色大亮了,武馨安再不能在此处磨蹭了,她脚软手软的回转了家中,回到院子里倒头便睡,一觉睡到晌午,杜鹃叫她起身用饭,关妈妈就领着刘婆子从外头回来了,二人手中都各抱了东西,上楼来笑眯眯道, “大小姐,您快瞧瞧,都是好东西呢!” 知袅与杜鹃上去接过放到桌上,武馨安便问, “妈妈,这是上哪儿采买去了?” 关妈妈笑眯眯道, “不是老奴去外头买的,这是老爷那边让我们过去取的,说是昨日里三太老爷那边的两位大爷给几位小姐、少爷的见面礼!” 武明、武亮的亲爹在家中排行在三,武弘文要叫一声三叔,下头人便叫了一声“三老太爷”了。 关妈妈抱着东西凑过来很是神秘的对武馨安小声说道, “老奴瞧过了,您的东西比旁人的都多!”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 “不过就是些见面礼,再多又能多出多少来?” 关妈妈笑道, “这您可不知晓了,这送礼乃是大学问,这是老奴关了门对您说体己话,那三老爷家的大爷和二爷都是商人,最是会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他们必是瞧出来您这大小姐在老爷那里地位不同,送你的礼才会重上三分的!” 武馨安看了看那用红绸绑了的盒子, “妈妈怎么瞧出来的?” 关妈妈嘿嘿一笑道, “老奴虽是不敢打开这盒子,可武诚那里的礼单我却是偷偷瞧过的,这些绸缎布匹、珍珠玛瑙的四位小姐都是一样的,只颜色有些不同,可小姐这里多了一把波斯小刀,还有一根金丝缠花的腰带……这可是另外几位小姐没有的!” 说着便双眼放光,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我们打开瞧瞧吧!” 武馨安点头, “打开瞧瞧吧!” 于是她坐到一旁看着几人一起动手,知袅性子急,先取了一个盒子打开,立时兴奋的捧到了她面前, “大小姐,您瞧瞧……奴婢可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刀呢!” 武馨安伸手来接过, “我瞧瞧,到底甚么东西这么好,值得你大惊小怪?” 知袅小心翼翼将那盒子双手奉上,武馨安低头一看,果然见盒子里有一把极是华丽的小刀,波斯的人刀那是出了名的好,弯弯的刀身,刀锋隐隐有云纹,手柄上正反两面都镶嵌了宝石,两颗鸽子血宝石,有拇指大小,红的晶莹透亮,不说那刀如何,只这两颗宝石已是值上两百两银子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年夜说武夫兵书 武馨安将那小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叫知袅, “过来!” 知袅不明所以上前两步,被武馨安一伸手就扯了她手里的帕子,往半空中一扔,再一挥刀, “呼……” 风声响过,帕子应声断为两半,武馨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比我以前用的杀猪刀快不少,就是小了些,要是说起砍人来,还是那把倭刀好使!” 那武明、武亮送的东西倒是合自己心意,看在好刀的份儿上,下面在父亲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便算是还人情了! 一旁的知袅气得跺脚, “大小姐,这可是奴婢的新帕子!” 武馨安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来那个刘重九给的小瓷瓶, “我也不白用你的帕子,这个东西给你和杜鹃两人分了!” 知袅接过来问道, “大小姐,这是甚么东西?” 武馨安应道, “这是香体丸,用一颗可以香上一天的!” 知袅闻言大奇, “还有这样的东西么?” 说着打开来凑到鼻间一闻,惊喜道, “真香!” 这厢转回头与杜鹃二人凑到一旁将瓶子里的丸子倒出来,一人你一颗我一颗的分起来。 这头关妈妈又捧了那腰带出来给她瞧, “大小姐,您瞧瞧单子上写的是金丝缠花的腰带,可这上头乃是镶了玉的!” 原来那腰带一圈都镶了玉,四周用金线绣的缠枝花,玉虽不大,却是入手温润, “这是……暖玉么?” 关妈妈点头道, “这玉虽不大,但四季温润暖和,女儿用来束腰最是养生,看来这送礼之人是真用了心!” 武馨安收了东西,心下纳闷, “那两位堂伯父到底有甚么事儿求着父亲,肯这么下本儿?” 武明、武亮自然是有求于武弘文的,他们在京城乃是得罪了人,狼狈出了京城,带着大半的家产到东南来寻财路的,俗话说那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武明、武亮来到这处自然知晓这东南一地,富豪众多,说起做生意,那是高手如林,他们要想在这里寻到一席之地,必是要想法子寻个领路人的,却是没想到瞌睡来了枕头,正正遇上了远房的“亲”兄弟。 二人这是下了死力巴结武弘文,武弘文一念同姓之情,二想着自己在杭州虽说结识不少朋友,但时下世人都讲亲族抱团求财,他在杭州城无亲无故,也想有人来帮上一把,才能扩一扩财源,于是与武明、武亮兄弟一拍即合,不过他为人谨慎,做事小心,倒也不急着大张旗鼓的铺路,只不动声色的将人引进了相熟的一些富商圈子里,那二人也是配合默契,四处交际,八方交友,在杭州城里很是交了一些朋友,这且按下不提。 却说再一日便是过年了,按着规矩州府衙门乃是二十九便封印了,要待到破五之后才会动印,不过官员们虽说是不办公了,但二十九、三十都是要在衙门除旧的,初一才会各自回家过节,今年武府的年关乃大宴乃是由小程氏操办的。 这阵子小程氏接了家里的财权,手里实则也没有多少银子,平日用度还要一切照旧,又有付老夫人,无事也要搅上三分,想方设方给她找些费银子的麻烦事,那剩下的八百多两银子是一天天的见少,幸得武明、武亮兄弟送礼,私下里给了武弘文一千两银子,武弘文一文没要全给了小程氏,这才解了她燃眉之急,也让武府今年的夜宴办得十分丰盛。 待到了年关这一日晚上,武弘文按例是要在衙门里同上官和下级一起遥拜京城,向皇帝陛下祝贺新年的,之后关起门来众人要吃一顿酒,然后在天黑之前回家,又同家人过年。 武家人这厢等着武弘文一身酒气的回来,小程氏仔细打量丈夫,见他虽说面色微红,但双眼清亮,并没有醉酒,这才放下心来, “老爷,您回来了,快请入席吧!” 武弘文进来净手净面,进去请了付老夫端坐上首,又与小程氏陪坐下方,紧挨着他的乃是武馨安,下头是武怀德、武显荣,又有小程氏下头武媛祯、武莲祯和武幼祯,一家子团坐一席,举杯贺新年。 武弘文今儿心中高兴,一来是那位锦衣卫百户雷谋在衙门里呆了几日,将那倭寇案里的所有证物证词全数翻看过后,又去死牢里见了那四名倭寇,查出甚么来武弘安不得而知,不过这尊瘟神总算是走了,武弘文与衙门中众人便如去了头顶上的大山一般,立觉身轻气爽,好不快活。 又有消息说,那吏部的公文早就在路上了,只是如今大雪封路,又水路结冰,只怕要收到公文需得年后了,一想到年后说不得便要升官,武弘文那是心头欢喜之极,又恰逢年节便是双喜临门,他坐在席间见得阖家团圆,欢度新年,那是满面的笑容。 这厢先是举杯敬了付氏,又向故去的妻子倒了一杯酒,再敬了小程氏谢她一年的辛苦,下头便是几个儿女了,女儿们都是乖巧听话的,大女儿不用说,他昨日特意派了武诚上门,给苗师傅送年礼,武诚听了满耳的赞赏之辞,回去报给武弘文,武弘文那是老怀大慰,待到武馨安向他敬酒时,那是连声赞大女儿,却是不管妻子与另外两个女儿在一旁暗翻白眼, “安安如此勤加用功,以后说不得在武艺能有一番成就,旧去新来切要再接再励,不可骄傲懈怠才是!” “是,父亲!” 之后二女儿和二女儿敬酒武弘文之后又问起学业,都是大有长进,又问起两个儿子,武怀德倒是一贯的老实听话,在学堂之中得了一个中上的考评。 只小儿子武显荣却是每日在学堂中招猫逗狗,大事无有,小事不断,如今与那周通判的儿子周淮成了一伙,当真是混世魔王配成了双,越发闹得不像样了。 于是乎那私塾里的先生进出衙门如入无人之境般,每日里不来一趟,守在衙门口的衙役们都觉着少了些甚么,武推官如今仿如回到了少年读书时,他年少聪慧从未被先生教训过,到了如今都做官了,儿女成群了反倒要被先生教训,这让他往何处说理去? 幸得还有一位周通判陪着自己一起丢人,总算心里好受一些,脸也丢的少些! 武弘文见着小儿子,下意间便拧眉瞪眼,武显荣见自家老子瞪眼,也是下意间一缩脖子,耷拉着脑袋预备挨训。 “父亲!” 武馨安看了武显荣一眼,伸手夹了一筷子菜给武弘文, “今日乃是年节,父亲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儿吧!” 武弘文闻言盯着小儿子良久叹了一口气, “罢了!为父唯愿你明年能乖乖听话,好好读书上进吧!” 武显荣逃过一劫,大喜之下一拍小胸脯,一脸骄傲的道, “父亲放心,明年儿子要练武的,儿子要做一个粗鄙的武夫!” “粗鄙的武夫?” 武弘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谁告诉你武夫粗鄙了?” 武显荣哈哈一笑,抬手一指自家亲娘, “母亲说的!” 武弘文紧皱了眉头又转向小程氏, “你为何如此教导儿子?” 小程氏被儿子一句话就给卖了个底儿掉,脸上色变,心头暗暗叫苦, “我的小祖宗哟,你可是要把为娘往坑里推哟!” 面上却是强笑道, “老爷,这是武儿听岔了,妾身怎会如此教导于他……” 这旁边就坐着一个练拳的武夫呢,她可不想大年下的被人用拳头吓唬! 武弘文目光深沉看着妻子,一转头对众儿女道, “我们家虽是耕读传家,家中未出练武之人,但你们切切不可因此小看轻视武人……” 说罢,顿了顿转头看向妻子, “你可知如今东南一地倭寇横行,军中出了两员大将领兵抗倭,打的倭寇是闻风丧胆?” 小程氏心知丈夫这是借着话头教训自己,只得强笑道, “这……外头的事儿,妾身并不知晓!” 武弘文道, “一位乃是戚元敬,一位便是俞志辅,这二人能文能武,上马能打仗下马能著书……” 说着看了看两个儿子道, “你们虽说是学文,但有两本兵书,一曰纪效新书,一曰兵法发微便是他们二人所著,这二人都是我大庆不可多得的将才,岂能是粗鄙的武夫?你们切切不可人云亦云,胡言乱语,说出去让人白白笑话!” 众儿女听了都不敢看母亲那涨红的脸色,齐齐低声应道, “是,父亲!” 只武馨安似笑非笑的看了小程氏一眼问道, “父亲,那两本书在何处有,女儿想去寻来瞧瞧……” 武弘文笑道, “那两本乃是兵法韬略,是两位将领总结多年练兵抗倭之心得,为父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物,待以后得了机会,倒是可以为安安求来一阅!” 父女二人说话间,小程氏强忍着难堪,笑着连连夹菜,倒是将席间微凝的尴尬气氛给揭了过去,待得用完了年夜饭,武怀德与武显荣便吵着闹着要出去放烟火,自有下人们带着两位少爷出去,武弘文与小程氏并付氏给下人们发赏钱银子,武馨安几姐妹便在一旁瞧热闹。 大年节里,一家子虽说面和心不和,但总归喜气洋洋将这个年过去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姐妹二人起坏心 头一日守了岁,第二日便是初一,初一不出门,武馨安身子本就无力,索性在家里睡了一日,初二时按理说是出嫁的女子回娘家,只小程氏的娘家远在京城,也没法子回去,只早早派了人送了年礼回去,又武明、武亮那处,也是无在他乡无甚亲朋,武弘文便请了那边一家子到这边团聚。 话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一日武明与武亮二人送的礼,也不知怎得被武媛祯和武莲祯知晓了,二人可是气得不轻,武莲祯气量小些,气得眼圈儿都红了, “姐,她凭甚么,就凭是父亲原配妻子所生,就要把我们姐妹踩到脚底下吗?” 那武馨安一回来便得了父亲的偏爱,又顶撞祖母,又害得母亲受父亲责难,那么一个无礼无教,无才无德的人,偏要在这家里作威作福,真真是太没天理了! 武媛祯也是恼道, “她在家里闹也就罢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怎得如今连外人都要高看她两眼了,她有甚么好,我们姐妹有甚么比不过她的!” 武莲祯气道, “姐姐没瞧出来么,外人如何知晓她好不好,左右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面上,知晓父亲偏疼她,便对她刻意奉承几分,也好在父亲面前卖个好罢了!” 武媛祯气呼呼道, “父亲就是偏心!以前他对我们多好,如今她回来了……便连正眼都不瞧我们姐妹了!” 武莲祯道, “再这么下去,我们以后在这家里如何立足?岂不是要一直被她压着!” 武媛祯绞着手里的帕子,气道, “不被她压着还能如何,她有父亲宠着,又是个蛮不讲理的粗人,拳头比谁都硬,我们又能怎么着?” 早知晓,早知晓……当初便应想法子让她在那山村里呆着,永远不出来! 武莲祯气道, “我便不信她谁都能打得过!” 话说,这世上的事儿多半都是这么事牵事,事连事给勾出来! 且说前头不是说过么,武家隔壁的隔壁有一位洪秀才,洪秀才家有位大公子,生得五大三粗,还有些憨傻,可洪秀才夫妻二人倒是觉着自家儿子乃是人中龙风,一心想同武推官家的小姐结一门亲,平日里便时常寻着借口走动,这年节里,洪秀才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初四这日便领着妻儿上门了! 武弘文与这位洪秀才也是多年邻居,闻听对方来访倒也是热情相迎,男子自是在前院说话,妇人们就在后院里吃茶闲聊。 洪秀才娘子姓黄,乃是北方女子,生得身形高大,方脸浓眉,模样算不得好看,但臀大腰圆好生养,连着生了四个儿子,如今这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看那肚儿尖尖说不得这一胎还是个儿子! 黄氏挺着肚子看见这武家后院多了几个打扮富贵的小娘子、小郎君与武家姐妹兄弟在院子里玩闹,便问小程氏道, “武夫人,今年家里倒是热闹不少,这……可是哪位贵亲家的公子小姐?” 小程氏笑道, “乃是我们家远房三叔家的,他老人家虽说早早故去,可这亲不能断,如今有大伯哥和二伯哥在杭州做生意,我们两年便走动的勤了,这些小的们都是那边的孩子,与我们家的孩子们年纪相差仿佛,倒是能玩儿到一块!” “哦……原来如此!” 黄氏听了眼珠子乱转,别看她生的五大三粗,可这心眼儿却是不少,心中暗道, “这武推官家是官身,这位武家乃是商人,虽说商人是下等,可架不住人家有银子呀,有机会自然是要结交结交才是!” 小程氏本就是个心眼儿多的,如何瞧不出来对方的心思,心中冷笑道, “这也就是我们老爷平易近人,左邻右舍都不愿得罪,才许了你们进我们家门,没想到得寸进尺,还妄想着同我们家攀亲,这下子瞧见又来个有钱的武家人,便又打起主意来了,这心呀……未免也太大了些!” 也难怪那洪秀才年年屡试不中,这两夫妻一个毛病,都是正事不干,成日里光掂记着钻营的! 小程氏目光扫过那冲着自己女儿嘿嘿傻笑的洪家大儿子洪志鹏,不由心头一阵腻歪, “看见这小子……那傻不愣登的模样我就来气,也敢肖想我女儿,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瞎了你的心!” 小程氏在这面心头暗骂着,却是不知自家两个女儿此时,都冲着那洪家的大儿子笑呢, “洪家哥哥,你来了!” 洪家那大儿子大名叫做洪志鹏,今年已是十二岁了,生得高大粗壮,那个头能抵上十五岁的少年了,洪志鹏倒是真心喜欢武家的两位小姐,他如今这年纪倒还未想及儿女私情那里去,只瞧着两个妹妹生得好看,说话又温温柔柔的,好生喜欢,以前他来时两个妹妹都不搭理他,今儿也不知怎得了,居然还冲他笑,大的那个妹妹说话声音又软又柔,让人听了,心里跟街上卖的那麦芽糖似的,甜丝丝的,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 “呵呵……我来了!” 武媛祯笑得眼儿弯弯似月芽, “洪家哥哥,你这阵子可好?” “好……好……挺好的!” “你最近是在读书么?读的甚么书?” 说起读书那洪志鹏一抠后脑勺, “呵呵……我爹让我读书,我没读,我去打拳了!” 两姐妹闻言都是眼前一亮,互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惊喜,武莲祯使了一眼色,武媛祯便笑眯眯问道, “洪家哥哥这般大的个子,想来打拳定是很厉害的!” 有娇娇俏俏的小娘夸你厉害,是个男人不管年纪大小,都不会认怂,洪志鹏当下一挺胸,伸手拍着健壮的胸脯道, “那是当然,我们那拳馆里没一个能打得过我的!” 武媛祯笑的眼儿都眯成一条缝了,与妹妹对视了一眼,手拉着手往前头走, “洪家哥哥,你来,我们到那边去,你打拳给我们瞧瞧!” “好!” 洪志鹏笑呵呵的跟着两姐妹过去,拐弯抹脚也不知到了何处,倒是有一处空地,两姐妹笑眯眯道, “洪家哥哥,这里宽敞,你打来给我们瞧瞧!” “好!” 洪志鹏喜滋滋走到当中,果然打了一套拳法,他乃是天生的高大,身形壮硕,练武也有些根基,打起拳来是虎虎生风,当真似模似样,也真像那么回事,武媛祯和武莲祯在一旁瞧着,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武媛祯悄悄问妹子, “你觉着打得过她不?” 武莲祯摇头, “我也不知晓,不过……没关系……只要两人打起来便成!” 武媛祯闻言连连点头, “对,武馨安要是打赢了,我们便到父亲面前告她一状,告她同客人动手,若是武馨安打输了……” 姐妹二人都露出了一个阴阴的笑意,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仗着拳头硬,随意欺负家里的人! 姐妹二人打定了主意,便笑着对那洪志鹏道, “洪家哥哥,你这拳法打的好,不过依我们瞧……没有我们家大姐姐打的好!” “哦……是么?” 洪志鹏闻言抬手抠了抠后脑勺, “呵呵……她学的甚么拳法,打的比我还好?” “这个……我们也不知晓,要不……你去问问她,你们武人不都是要切磋武艺么,我大姐姐就是在前头院子里住着,你去同她比一场,看看你们谁厉害?” “这个……我们师傅说了,不能随便跟人动手!” “怎么叫随便跟人动手,你跟我大姐姐都是练拳的,比试比试不是常事么?” 说着话,武媛祯小嘴一撅, “我们家大姐姐可凶了,平日里不让我们跟人玩儿的,你若是能打赢她,她自然便不敢拦着我们了,若是不然……以后你便别来我们家了!” “这个……” 洪志鹏闻听立时便慌了神,想了想道, “好吧!” “那成……你去前头找她,我们便在这里等你!” 洪志鹏闻言又有些犹豫了, “我……我去?” 他虽说有些憨,但并不笨,已经十二的孩子了,也知晓后宅内院是不能乱闯的,他这么大咧咧去寻人家里的小姐,似乎有些逾礼。 两姐妹立时巧舌如簧, “洪家哥哥,我们两家乃是邻居,又一向交好,这……就是通家之好,妻子不避的,你去寻我大姐姐比试乃是正光大明的,且有我们姐妹做证,必不会有人说嘴的!” 洪志鹏性子单纯,果然信了她们的话,想了想应道, “好吧!” 当下果然举步往春晖院走去,这时节武馨安早起了身,又金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她便当真好好养着,每日里依着方子吃药,吃罢便是瘫在榻上休养,倒是也没有闲着,拿了早前从武弘文那里拿的画本子“大庆十二英豪传”,看得津津有味儿,一旁的知袅与杜鹃一个伺候她茶水,一个正使小刀削着水梨, “大小姐这天气干冷,早起练功最是伤肺,吃个梨子润润……” 杜鹃将那水梨削好去了核又切成小块盛在白瓷盘里,放到了武馨安手旁,武馨安一面看一面使银叉叉了梨肉来吃,正看得精彩之处,却听楼下阿黄汪汪叫了起来, “汪汪汪……”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憨小子挑衅不成 有人在高声呼叫, “哪……哪一位是武馨安,小子前来请教拳法!” “汪汪汪……” 三人在楼上听了,都疑是听错了,面面相觑之间,听得外头院门处那人又叫了一声, “谁是武馨安,出来!” 武馨安听了咧嘴一笑, “哟!这大年下的谁没事儿找事儿呀!” 自己这才刚看了英豪传,便来了一个请教拳法的,自己这儿也没立大旗,打擂台呀! 知袅性子急,在下头叫第二声时,便已经窜出去瞧了,回来又是惊诧又是兴奋的道, “大小姐,外头是那洪家的大少爷要见您呢!” “洪家的,我不认识呀!” 武馨安一脸疑惑,与两个丫头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下头关妈妈听得声音早站出来了,过去打开院门一看, “哎呀呀!你是哪一家的儿郎,怎么敢直闯这后宅内院,还不快快出去,若敢无礼我便叫人来打你出去了!” 说罢便要去驱赶那洪志鹏,洪志鹏立在那里任她使劲儿扒拉,身子是动也不动,只问道, “武馨安在不在,我就找她!” 关妈妈又气又恼怒道, “那是我们家大小姐,岂是你这外男能见便见的!” 洪志鹏是个老实孩子,有些一根筋,闻言便应道, “我……不做甚么,就是想同她切磋切磋,你……你叫她出来!” 这时节刘婆子也出来了,帮着关妈妈一同推他, “你要是再不走,我们便叫人了!” 那洪志鹏生的壮硕,又是练过功夫的,两个老婆子过来推他,他只是一扭身子便卸了力道,倒是那刘婆子与关妈妈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去,反倒是洪志鹏一步迈进了院子,关妈妈见状便扯开了嗓子叫唤, “来人……” “关妈妈,把阿黄带走!” 楼上的人发话了,刘婆子忙过去将作势欲扑阿黄关到了柴房中。 此时二楼上探出一张脸来,正是武馨安出了闺房,立在栏杆前探身往下看,她上下打量了那洪志鹏一番,开口问道, “小子,你是谁,你知不知晓这乃是后宅内院,你敢私闯,我便敢拿了你去见官,届时私闯后宅,惊扰官眷的罪后,便够你打上二十个板子了!” “我……” 洪志鹏不过就是十二岁,被武馨安这么一吓果然便有些打退堂鼓了,这厢抠了抠后脑勺, “我……我就是寻武馨安比试一下拳法,你……你是武馨安么?” 武馨安鼻子里哼了一声, “谁告诉你我会拳法的,又是谁让你来寻我比试的?” “我……我自己听说的,也是自己寻来的!” 洪志鹏想起临进院子时,武媛祯姐妹说的话, “我大姐姐很是凶悍的,你不要告诉她是我们让你来的,要不然待你走后,她便要打我们的!” 洪志鹏不忍两个妹妹受欺负,便将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 “嗤……” 武馨安看了看他, “傻小子,你练的甚么拳?” “我……练的乃是少林金刚拳法……” “哦……你练多久了,跟得哪位师傅,套路学全没有,有甚么不会的,练一个给我瞧瞧看!” 武馨安虽说年纪比洪志鹏还小些,可她骨子里已是大姑娘了,立在那处将两只小手往胸前一环抱,小脸儿往上一仰,眼皮往下一搭,带了前世里王大妞那一身的戾气和痞气,这情形便是活脱脱一个江湖老手,对上了闯堂口的楞头青,连着几句话便将洪志鹏问得一脸懵,老老实实应道, “练了一年,跟着宋师傅学的,会一套拳了,师傅说我练拳太过死板,不知变通……这个……那个……我给你练练啊!” 说罢当真拉开架势在院子当中练了起来,洪志鹏到真是个老实孩子,一招一式练出来,那是规规矩矩,没有半分差池,却是死板呆滞,在外行眼中也就看个热闹,在内行眼中就是根木头桩子在动手动脚一般,那是破绽百出,就是个一戳就倒的傻子! 洪志鹏练完一套拳法后,武馨安已经捂着双眼,脑袋摇得跟那拨浪鼓一般了, “啧啧啧……你这是练拳么?你这是被人扯着线的木偶吧,发力不收力,出拳不收拳,招式用老了,就等着人家用一招就把你给撂倒吧!” 武馨安连连叹气, “你是白生了那么大的个子,力气那么大不知如何去用,真正是可惜了!” “那……那要怎么练?” 洪志鹏虚心好学,武馨安眉头一皱,一指墙角, “去……那边给我蹲马步去,蹲好了再告诉你!” 洪志鹏闻言哦了一声,果然老老实实过去面对着墙角,两膝一分,两手往腰间一夹,身子一矮,真蹲起马步来了,关妈妈急匆匆上楼来, “大小姐,这……这可怎么办,要不……老奴出去叫护院吧!” 这都是大姑娘大小伙子了,在一个院里头,又是外男,传出我们家小姐的名声要不要了? 武馨安摇了摇头, “罢了!这就是个傻小子,被人给诓骗了……” 若是自己大叫大嚷的出去叫人,事儿传出去,倒霉的是那小子也是自己! 想到这儿武馨安双眼一眯, “到底是谁叫这小子来的?” 杜鹃与知袅对视一眼,杜鹃悄声道, “大小姐,今儿洪秀才上门拜见老爷,想来是洪秀才娘子领着这位大少爷过来……” 这么一说,武馨安便想起前头同知袅闲聊时说过,那洪家想同武家结亲,洪大少爷便时不时过来要同二位小姐相处之事,不由冷笑一声, “多半跑不了是那两个丫头!” 想到这处便吩咐关妈妈道, “妈妈你也别声张,悄悄到前头找武诚,让他过来请了洪家大少爷到前院见父亲!” “是!” 关妈妈这厢急匆匆去了前院,那头武媛祯两姐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跑去见了小程氏, “母亲……” 小程氏见两个女儿一脸的急色,不由奇道, “怎得了?” 是不是在一旁同洪家那小子,好好的说话么? 武莲祯道, “母亲,我们瞧见洪家哥哥去了大姐姐的院子!” “甚么?” 小程氏惊呼一声, 那傻小子怎么跑去那丫头的院子里了,这要是闹出甚么事儿来,老爷那里我就是头一个倒霉的! 小程氏腾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向一旁不明所以的黄氏,面上的神色很是不满道, “洪夫人……令郎怎能私闯我家后宅!” 黄氏闻言也是一愣,这才想起转头四下找自家儿子, “适才不是同两位小姐在玩儿么?” 武媛祯连连摆手, “洪夫人,您别是看岔了,适才我同妹妹去了一趟净房,出来便想寻洪家哥哥,远远看着他去了大姐姐的院子!” “大小姐的院子?” 黄氏先是一惊,将这事儿在脑子里转了一转,继而却是暗喜, “我们家这小子是开窍了!” 武家的大小姐听说虽是前头嫡妻所生,在外头十年才归家,这程氏与老夫人都不甚喜欢她,可武推官对这大女儿却是十分上心的,若是能同大小姐结成亲事,以后我们家大郎便有岳父大人照拂了! 想到这处眼珠子一转,惊道, “哎呀!武夫人,可别是我们家大郎不熟道路,走错了吧,我们快去寻他回来!” 若是在大小姐的院子里寻到儿子,这事儿可就说不清了! 小程氏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不由心头暗暗猜测道, “不会是她故意教着儿子乱闯的吧!” 想到这处懊恼不已,暗道, “都是我大意了,这小子怎么说也有十二了,前头几年她就变着法子打探我口气,被我不阴不阳的顶了回去,只当她就这么罢了,没想到她竟敢动那龌龊心思!” 小程氏自然不是为了武馨安懊恼,她是怕弄出甚么事儿来坏了武馨安的名声,牵连到下头三个女儿,这可真是癞蛤蟆跳脚面上,又吓人又恶心人,说不得还能当真咬上这天鹅一口呢! 小程氏冷着脸道, “我们走!” 当下领着人便往武馨安那院子去,黄氏忙跟了上去,她在后头挺着一个大肚子,那是健步如飞走得飞快,二人领着丫头婆子一走,那院子里玩儿的孩子们一见也跟着追了过来,就这么大大小小,一帮子人浩浩荡荡的过去了。 武馨安立在楼上正吃着梨,远远便见着来了人,不由冷笑一声,吩咐一声道, “关妈妈把院门打开,也免得他们人多,挤坏了我的门!” 关妈妈依言过去打开门,果然见小程氏脚步匆匆的过来, “夫人!” 关妈妈与刘婆子一起行礼,知袅和杜鹃也下楼去行礼, “夫人!” 只武馨安脚下不动,双手撑在栏杆上头,微微弯了腰,低头冲着小程氏一笑, “今儿吹了甚么风,把母亲吹到我这处来了?” 小程氏进来四下一看,却是没见着那洪志鹏,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她身后武媛祯和武莲祯两姐妹紧跟着进来,也是两双眼儿四下乱转,没瞧见洪志鹏,不由面露惊诧, “怎么没人?”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武老爷大失颜面 明明亲眼见他在院门前同婆子拉拉扯扯,之后便一步迈进来了呀! 武馨安这院子极小,一眼便能望穿,这院子里没有那洪志鹏不会藏到楼上了吧? 姐妹二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楼上的武馨安,满脸的疑惑, “依她的性子没把洪志鹏打出来已是不错了,怎也不会让人上楼吧?” 那黄氏也是四下寻找自家儿子,看过院子又将目光投向了二楼之上,暗暗窃喜道, “难道我那儿子当真学机灵了,连小姐的闺房都敢进了?” 武馨安在上前临高居下把众人神情看了个明白,嘴角扯出一抹讥笑,开口道, “母亲难得到我这里,不出请上楼坐坐吧!” 小程氏见寻不到人便想把这事儿揭过了,原打算客气两句便走人的,只武馨安这一开口,自己两个女儿立时就提着裙摆咚咚咚上楼了,她来不及阻拦,只能沉着脸跟着上了楼,又那黄氏也跟着上去了,下头婆子丫头们便待在了楼下。 武媛祯姐妹先上了楼,见武馨安抱胸立在楼梯口,那面上似笑非笑的,让人瞧着心里害握,二人终究还是胆子小些,敢做不做认,便都上来怯生生行礼, “大姐姐好!” 武馨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 “是不是想到上头看看,你们随意看便是了!” 武媛祯与武莲祯对视一眼,心头立觉有些不好, “她该不会知道是我们撺掇着那傻子来的吧?” 只事已至此,也不能自家乱了阵脚,都硬着头皮笑道, “大姐姐这处我们还未来过呢,倒是想四处瞧瞧,就怕大姐姐厌烦我们!” 武馨安退后一步, “你们随意!” 二人手拉着手进去了闺房,四下一看没有人,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一脸的惊异,小程氏与黄氏也上了楼,也是四下里瞧了瞧,连那洪志鹏的人毛都没见着一根,武家姐妹是心头惊诧,黄氏却是面现失望,小程氏忍着恼怒,为武馨安引见了黄氏,二人见过礼之后,武馨安笑眯眯道, “母亲,女儿这处闺阁,妹妹们与洪夫人也是见过了,不如我们到下头说话?” 小程氏正巴不得呢,便笑着点头道, “正是如此,地方小了些,倒是怠慢了客人!” 转头见那黄氏眼珠子乱转,现在不找儿子了,就打量那屋子里的陈设摆列,心中暗道, “瞧这屋子里的东西倒是不错,看来这位大小姐果然是受宠的!” 她是不知晓,这小程氏惯来是会做面子的,武馨安屋子里的东西一应都是小程氏安排的,她自然不会让人瞧出来自己厚此薄彼,白白让武弘文心生不满的! “洪夫人,我们到下头说话吧!” 小程氏提高了声音叫人,黄氏这才回过神忙点头, “好好好!” 众人便又下楼去了,这厢到楼下坐好,知袅和杜鹃双手托了茶盘,刚要上茶,却听得外头有人道, “夫人,老爷跟着的程贵来了!” 小程氏便应道, “让他进来!” 一身青衣小帽的程贵进来行礼道, “夫人,老爷让小的过来通禀您一声,说是洪家老爷家里有亲戚来访,这便要走了,让洪家夫人和您去前头院子呢!” 小程氏闻言转头看了黄氏一眼, “哦……告诉老爷,我知道了!” 待得程贵退了下去,小程氏便对黄氏道, “洪夫人,这年下里还想着与您聚一聚呢,没想到您家中来了亲戚,不过我们这左邻右舍的离的近,甚么时候聚都成,您且回去招待贵亲吧!” 黄氏闻听心中纳闷, “我们家有甚么亲戚会来,也没听说呀!” 只都这样了,她也不好赖着不走,便道, “我们家大郎现下不知在何处呢,夫人可能派人给我寻一寻?” 小程氏应道, “您先去前头院子,也免得洪老爷等急了……” 说着又转头吩咐许妈妈, “许妈妈你亲自领着几个人去寻寻,许是洪家大少爷在宅子里迷路了!” 之后又转头对武馨安笑道, “安安,你自在这院子里看书练字,母亲与洪夫人去前头见你父亲了!” 武馨安心头暗暗冷笑,面上却是点头道, “送母亲和洪夫人!” 武馨安看着小程氏领着人又浩浩荡荡的去了,转头便吩咐关妈妈, “今儿晚上把院门关紧了,谁也不许出去看热闹!” “是!” 当天晚上果然很热闹! 却说那洪志鹏被武诚领去了前院, “老爷……洪家大少爷迷了路,走到大小姐那院子去了,大小姐让人叫了小的把洪大少爷领过来了!” 正与洪秀才相谈甚欢的武弘文闻言一愣,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涨红的洪秀才,想了想应道, “即是到前院了,便请洪家公子进书房说话吧!” “是!” 武诚将那洪志鹏领进了书房,洪志鹏见着自家老子和武弘文可不如见着武馨安那般硬气,畏畏缩缩的进来行礼道, “爹!武……武大人!” 洪秀才瞪着自己家儿子,恨不得能立时上前给这丢脸的混账小子两个大嘴巴子! 人家武家的下人说话是给自己留了脸面,甚么“迷路”分明就是私闯后宅,这混小子到底是怎生脑子发了昏,往人家小姐的院子里闯? 若是武推官有心追究,这混账东西眼前便要吃大亏! 洪秀才想得明白, “跪下!” 他抬手一拍身边的小几,冲着儿子怒喝道,洪志鹏闻言立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书房当中,洪秀才咬着牙问道, “你……你怎么会迷路,跑到后宅去的?” 洪志鹏这孩子也是憨直,老老实实应道, “不是迷路了,是儿子去寻武馨安比试拳法!” 洪秀才闻听气的一个倒仰,使手指着他, “你……你……你这混账东西,谁让你去寻大小姐比试拳法的,大小姐又不是你武馆里的师兄弟,这府上也不是自己家里,能任你胡乱闯的么?” 洪志鹏这时节也知晓自己闯祸了,想了想照实道, “是武家两位妹妹说武馨安拳法好,让我去寻她比试,她们说了我们是通家之好,又都是练武之人,见面切磋也没甚么不妥当的!” 这话一出口,却是轮着武弘文的面色涨红了,与气呼呼的洪秀才互视一眼,怒问道, “这话是武媛祯和武莲祯说的?” 这家里最小的那个还不会说话,洪志鹏口中的“武家两位妹妹”自然便是自己那二女儿和三女儿了! 武弘文这胡子无风自动,微微地抖了起来,他是多年的老刑名,甚么蹊跷的案子查不出来,这点子女儿家的小伎俩如何能不知晓? 这是自家两个小女儿撺掇着人家去寻大女儿的麻烦呢! 洪志鹏点了点头,闷声应道, “回武大人,是的!” “彭!” 这回是武弘文拍了桌子,他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脸色是又阴又沉。 这一个家里,兄弟姐妹多了,相互之间有些罅隙,吵嘴打架也是有的,尤其安安在外头十年,姐妹间情份淡薄倒也说得过去,小女儿家私下里互有不满,只要不闹出大事,做父亲的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可若是动心眼,支着外人来挑事儿,那便真真是丢脸又丢人了! 也是孩子们年纪小,武弘文不敢往深里想,只当是两个妹子挑着外人同自家姐姐同动手,分个输赢罢了,若是往深里想,两个小女儿故意支了洪志鹏,这外男闯到安安那院子里,有心坏大女儿家清白,岂不是害了大女儿一生? 武弘文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点想往下深究的心思,回头对洪秀才苦笑一声道, “襄远兄,孩子们胡闹没个分寸,倒是让您见笑了!” 洪秀才也是一脸的阴沉,觉着丢脸的不止武弘文一人,洪秀才也觉着自家儿子又傻又笨,被人当猴耍了还不自知,当真是将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自己原本还想着同武家结亲呢,可儿子这样又蠢又笨的姑爷,老丈人要是能看上眼,这眼是要有多瞎才成? 洪秀才瞪着儿子咬牙切齿,心中暗暗骂道, “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把事儿弄砸的,以后可别怪老子没给你寻门好亲!” 不过,好在听武推官话中之意,此事是打算揭过的,倒也不奇怪,这事儿闹出来,自家儿子占不了便宜,他们家女儿却是更吃亏! 当下忙扯着嘴角笑道, “是啊!是啊!这小孩儿家家就是爱玩闹……哈……玩闹……就是爱玩闹!” 武弘文与洪秀才有志一同将这事儿揭了过去,此时间洪秀才自然也是无脸再在武家呆下去了,当下便派人去叫了自家媳妇回家去,待得与黄氏领着儿子出了门,黄氏这才问自家夫君, “他爹,大郎怎么跑到前院去了,前头那两位武小姐还说我们家大郎在大小姐的院子里……” 说着转头瞧着儿子,一脸遗憾道, “我的儿,你怎么就不在那大小姐的院子里呢?” 这要是在那院子里,自己倒可以趁机把事儿闹出来,说不得武家为了女儿的名声,会认下这门亲呢?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洪秀才街上训妻 “那武家大小姐听说今年十岁,倒是与我们家大郎般配!” 洪秀才闻言大怒,也顾不得这是在外头,一抬手便给了自家媳妇一个响亮的耳光, “蠢货!鹏儿会这般没脑子,都是你这当娘的害的!” 黄氏被丈夫一个耳光打的有些懵了,摸着脸愣愣问道, “怎么就是我害了儿子!” 洪秀才怒道, “你当同官家是这么好结亲的,能当上官儿的没一个省油的灯,你当你儿子往人家闺女院子里一窜,人家就跟你结亲了?你想得倒是美!你信不信今儿你敢将事闹大,武弘文便敢让我们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这婆娘也是话本子看多了,真当是小姐公子花园相会,私定终身呢? 洪秀才看得明白着呢,武弘文就是个面上带笑,肚子里藏刀的,他们敢用这龌龊法子跟武家结亲,他就能背地里想法子,把自己一家子给弄没了! 自己是想与武家结亲,不是想结仇! 黄氏还是有些不明白, “这……这官家的女儿不是最重闺誉么?他们……他们便不怕事儿传出去,害了家里女儿的名声?” 洪秀才闻言连连冷笑道, “官家的女儿重闺誉不假,但……那也要看人,人家要个好名声是为了嫁高门,可不是为了给你要挟,白白占便宜的!” 见黄氏仍是一脸不服,便问道, “前头我老家表妹家的小女儿,不说是要配给大郎么,你怎么不肯?” 黄氏闻听也忘了脸上的痛了,白眼一翻道, “呸!他们家也配,一家子穷得连根整裤子都没有,还敢肖想我们家大郎,我们家娶媳妇是为了儿子有好前程,可不是为了让他帮扶岳家的!” 洪秀才听了呵呵一笑, “你都知晓给儿子寻个助力,人家女儿便不想了?你怎么想的,武家便是怎么想的!” 黄氏这下子总算是明白了,却还是不甘心的嘟囔道, “我们家可不一样,他爹你说不得下一回便能科举中第呢!” 洪秀才哼道, “你都说是下一回了,我原是想借着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科举之时能借武弘文的助力一步蹬天,这儿女的亲事成了之后我们两家便门当户对,互相帮衬,没想到……这下子完了!” 要说洪秀才行事倒也是时下文人流行之举,要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光要自己寒窗苦读,还要投师访友,拉朋结党,借人之力也要给人借力,如此这般,待到以后做了官儿,这便是天然的朋党,这种关系虽比不得座师与学生的关系那般,如父如子牢不可破,但互惠互利,互帮互助,又再来个儿女亲家,那也是十分牢固的。 以后靠着这层关系,大家伙儿便是同进同退的连姻了,再以后后辈子弟们要出头也是要靠着相互拉扯的,待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子弟有了出息,那便是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了! 这种事儿可做不可说,彼此心里明白便是了,可今日这么一闹,让武弘文瞧出自家儿子又傻又笨来,这亲事不成倒也罢了,只怕在心里也认定自己教子无方,进而觉着自己肚中并无真材实学,不可相交,更不可相扶,那便当真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唉! 洪秀才想到这处,长叹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兀自懵懂无知的大儿子, “罢了!以后如何,且看你自己造化了!” 且不说洪秀才如何,只说武弘文送走了客人,立时觉着脸带着小程氏进了书房,小程氏不明所以进得书房来,便见得丈夫面如寒霜一巴掌拍在书案之上, “程氏,你教的好女儿……” 之后三思院书房里传来了武弘文的怒吼声与小程氏的哭泣之声,动静闹的大了,外头的仆人们便知晓了,又不多时二位小姐也被叫到了前头,之后也是哭哭啼啼的出来,待到天黑之前,武府里的下人里头,主人家的事儿就传了个遍,都说是二位小姐因事触犯了老爷,被老爷禁足在家中一月,又小程氏也跟着吃了挂落,哭得双眼红肿的出来。 武馨安那处因着紧闭了院门,也不许丫头们出去打听,听到这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知袅和杜鹃回来报道, “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被老爷罚了禁足,每日在院子里跪着抄写女戒,夫人也被老爷骂得极惨,说是这正月里都不许跟着老爷出门应酬,要在家里闭门思过!” 武馨安却是有些不满, “哼!不应该是把那两个丫头狠狠打一顿么!” 再不济也要打几下手心吧,就这么关在院子里抄抄书算甚么惩罚? 关妈妈倒是对这内宅的门道看的清明,便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您别瞧着这没打没骂的,这可比打骂厉害多了!” 平日里这些官家夫人都是在内宅里头呆着,除却交好的几户人家以外,夫人们也不是随意走动的,因而到了正月里男人们四处拜年见面时,便是后宅家眷们相见的最佳时机。 每年到了这时节,小程氏都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然后带着两个女儿出去与诸位夫人相见。 带着女儿们在后宅的诸位夫人面前露露脸,又相互打听各家儿女的情形,预备着以后好说亲,别看两人武媛祯和武莲祯两人还小,但为了儿女们的终身幸福着想,但凡爱惜女儿的母亲,都是提前多少便早早打探的,有的甚至早在儿女出生时遇上好的人家,便早早订下的亲事! 可武弘文这么一禁足,今年小程氏想将大女儿和小女儿带出去相看人家的打算立时便落了空,要想再出去交际便要等到三月三,府台夫人邀请众人游西湖了。 可正月里因着各家走动频繁,家门亲戚见面的也多,有那好儿郎说不得便被人先定去了,让小程氏白白错过了这好机会,只怕比打了她还难受! 老爷这惩罚不可谓不重的! 武馨安听关妈妈这么一讲,立时便明白了过来,哼了哼道, “我瞧着多半是父亲觉着这两个丫头心思不正,若是太早定下亲事,只怕是害了人家,必要在家里教导好了,再定亲才是正理!” 关妈妈也是深有同感, “大小姐说的是!” 这二位小姐小小年纪,怎得心思这般歹毒,若是让那洪家的小子真闹出甚么事儿来,大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这事儿就在武弘文大发雷霆,小程氏母女三人受罚之中过去,之后武弘文又派了武诚给武馨安送了不少好东西这来,他明面上不说,实则却是存了安抚大女儿之意,武馨安欣然受了,父女二人心照不宣。 待到初五过后,官府开印办公,众官员们照常上衙,只这还在正月里,民间多还在过年节,衙门里的公务也是不多,武弘文下衙之后,还要四处应酬,果然没有带上家眷,对外只称是小程氏带着孩子回京城娘家去了。 如此转眼便是到了十五,正是金大夫带着裴赫同师弟刘重九前往京城的日子,武馨安早得了消息,一早去了拳馆便向苗师傅告了假,这厢出了拳馆在狮子巷口见着那紧闭的医馆大门,却是默立了良久。 之后她转到了金大夫府门前,见金家两名老家人已是将收拾好的行囊搬到了车上,一旁两名黑衣大汉正在帮手,武馨安径直从大门进去,金大夫见着她, “丫头,你来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咬唇忍住心头酸涩, “金叔,你们走了,这宅子怎办?” 金大夫道, “我留了一对老夫妻在这里看守门户……” 顿了顿对她笑道, “丫头,我去京城也不过呆上三五载,以后还要回来,这宅子我自然还是要留着,叶落也是要归根的!” 武馨安点头, “金叔到了京城记得写信回来!” 金大夫点头,他乃是性了洒脱之人,也不耐烦那女儿情长,伸手摸了摸武馨安的头, “好好练拳!” 武馨安点头, “金叔放心!” 这厢跟着他们出了金府,府门前有三辆马车排成队,正等着主人上车,武馨安执意要送他们出城,于是武馨安坐了马车与金大夫、裴赫一路出了东门,一直送到城外二里,金大夫便道, “丫头回去吧,再远了你便不好回了!” 武馨安点头跳下了马车,抱拳行礼大声道, “金叔、裴赫、老许你们一路保重,山高水远相隔再远,切切不能忘记了我!” 说话时眼圈便是一红,金大夫见了一偏头,没有应话,老许对着武馨安抱拳行礼, “武大小姐珍重!” 裴赫却是神色淡然的看了她许久,突然起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金叔,我同武小姐说两句话……” 金大夫点头,回头吩咐赶车的锦衣卫道, “去前头处等候!” 马车摇摇晃晃前进了百步,裴赫回头看了看,这才对武馨安低低道, “武小姐,我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如今……” 我如今说不得已经死了! 正文 第八十章 临别时有大礼送 裴赫生得瘦高,虽说只比武馨安大一岁,但个头已是比她高上一个头了,他低头深深看着武馨安,见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忍不住抬了抬手,可一转念又放了下去,只低低道, “你……自己多保重!” 武馨安点头冲他咧嘴一笑, “你也多保重!” 裴赫点了点头,半晌才缓缓道, “你救了我一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便算做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薄情,武馨安却知晓他冷傲的性子,明白他是不想欠人恩情,倒是不以为意,只问道, “甚么秘密?” 裴赫犹豫了片刻道, “我知晓那藤原淳一自日本带到中原的金银财宝藏在何处……” 那藤原淳一自日本漂洋过海而来,为的就是收卖大庆官吏,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大庆皇帝,以获得大庆上下对自己家族的支持,因而他随身的财宝自然是价值不菲,他临死前口口声声要拿钱买命,却因着武馨安与金大夫不为所动,被干净利落的了结了小命,若是裴赫不开口,那笔财宝只怕就此要石沉大海,永不现世了! 武馨安闻听此言不由惊诧的眨了眨眼,她只当那些东西在衙门的人去搜宅子时,已经全数搜获充公了, “藤原淳一的金银财宝,不是被衙门里的人查抄了么?” 裴赫摇头, “他带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到中原,那宅子不过是他暂时落脚之处,东西他是不会放在宅子里的!” “那……他放在了何处?” 裴赫弯下腰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再挺直了身子, “你去这里寻,必是能寻到的!” 武馨安抬头看着他,大眼儿眨得都快抽筋了,那颗好奇的心是按都按不住, “你……你怎么知道他把东西藏在那儿了,你……到底是甚么来头,为甚么对藤原淳一的事儿如此清楚?” 裴赫紧抿了嘴唇没有说话,武馨安心知他这又是不肯说了,不由叹气道, “我们这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见,你便不能同我讲一句实话么,这么害得我抓心挠肝的,当真好么?” 她语气幽怨,腮帮子鼓鼓地,小脸儿越发圆得可爱了,裴赫难得的扯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终是忍不住抬手,给她抚去了挡眼的碎发, “那些事我不愿回忆,便让它随风去吧!你只需记得那些东西里头,有许多拿出来会十分的惹眼,你不到急用时不要取出来换银子,便是要换银子也要改头换面去,以免惹上麻烦!” “嗯!” 武馨安乖乖听他吩咐,点头道, “你放心,我轻易不会动的……” 想了想道, “这些东西不如便我们一人一半如何?你到了京城定是需要银子的,你写信告诉我地址,我便想法子托人给你送过去……” 裴赫闻言抬头望天,止了眼角的湿热, 他两世坎坷,却是从未有遇上对自己这般好的人! 再低头时,神色仍是淡淡的道, “待我到了京城再说吧!” “好!”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裴赫便再不耽搁,疾步过去上了马车,武馨安追着跑了两步,看着马车缓缓启动,车轮滚滚扬起了黄尘阵阵,武馨安拼命挥手,放声高呼道, “保重呀!你们要保重呀!” 金大夫听得她呼叫,撩开车帘冲她挥了挥手, “丫头回去吧!” 武馨安追了几步,眼看着马车由大变小,渐渐消失再也不见,这才停下脚步,抬手一摸脸上,竟有些湿意,想着从此与他们再不能见面,不由垂首落下泪来, “好不易得了几位投趣的朋友,转眼就要分离了……他们如今去了京城,我以后也不知会随父亲到了哪里,只怕这一别便是永远了!” 想到这处眼泪不由落得更厉害了! 武馨安这性子虽说大大咧咧,但当真动了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一个人蹲在那黄土铺就的官道上,哇哇的大哭起来。 这时节刚过正月,官道之上来往的人也不少,有那赶车的老汉见一个小姑娘蹲在路边哭得凄惨,便过来劝她道, “小娘子,可是出来送家里亲戚的……想来是舍不得了,你也不必悲伤,今年别了,明年自又会再见的!” 说着扶了她起身, “你要进城么,我捎你一程如何?” 武馨安抽噎着坐上马车,半晌才回过气来应道, “是我的好朋友,他们去了京城,以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那赶车的老汉见状便宽慰她道, “天远地远,相隔万里,一别再难相见,生离死别最是令人难捱,小娘子也不用怕,你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心里想念着,终究有一天能相见的!” 得了老汉一路的宽慰,武馨安回到城中已是止了眼泪,只心绪一直不好,连着三日都怏怏的提不起精神,连一日三餐都减少了,关妈妈见状吓得不成,抱着她哭道, “我的小小姐哟,您这是怎么了,连饭都不吃了,这不是要了老奴的命么!” 这厢忙要去报了给武弘文,武馨安忙阻止道, “妈妈别去,我这……这是心里有些事儿放不下,再待两日我便好了!” 关妈妈闻听稍稍放了心,劝道, “我的小小姐哟!甚么事放不下,也不能不吃饭,这人要是有个差池,便甚么念想都没有了!” 武馨安点头, “妈妈我晓得了!” 如今又隔了两日,总算回复了精气神,这才想起来裴赫说起那藤原淳一的财宝,心中暗暗道, “以前不知晓倒也罢了,如今知晓了,怎得也要去看看才是!” 于是头一日武馨安便向苗师傅告了假,第二日一早出了门,武府的人都当大小姐是照常出门去拳馆,也无人过问她的行踪。 武馨安离了家直奔文昌巷,那倭寇买的宅子便在文昌巷,如今早做了贼脏被充了公,黑漆的大门上还有衙门的封条,武馨安立在门前看了看便一转身钻入了一旁的小巷之中,小巷直通这宅子后头,连通着外头的东桥。 这杭州城中河道密布,沟渠纵横,文昌巷外便有一条河道,却因为年代河沙淤积,又船只少行,已是成半堵塞之状了,武馨安到了东桥上一看,只见下头河水漆黑一片,隐隐散发出恶臭味道。 因着前头堵塞,这处便成了死水,附近的居民又将生活污水排入其中,久而久之河水污染,那是臭不可闻,这附近来往的路人到了这处,都得捂着鼻子急匆匆而过,没有一人想往那河水中瞧上一眼的。 武馨安立在桥上捏着鼻子看了半晌,心头暗骂道, “那藤原淳一果然脑子不同常人,竟然将东西藏在这里,也不知他们怎么忍住臭的!” 这厢在桥上看好地势之后,便转向北面下了桥,钻入了临河的低矮房屋组成的小巷道中,这处乃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有不少私娼藏身其中,见有人进了巷子,便有那大冷天就着一身薄衫的女子,立到了门前,待瞧清是一个身着粗衣的小丫头便又失望的缩回了头去。 武馨安在满是泥泞,充满恶臭,处处坑洼的地面上一面走着,一面细细留意着右边的门户, “一……二……三……四……” 她一路数过去,待数到第十六户人家时,便在门前站住,定睛一看,果然见着那木头门板右下角刻了一个小小的图腾,那模样与自己手里那把倭刀手柄上的一模一样。 武馨安上去拍门, “有人吗?有人吗?” 里头久久无声, “有人吗?有人吗?” 武馨安再拍了两下,便听见身后有人应道, “嘿嘿!那屋子里就住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小娘子要寻男人,自然还是要寻我们兄弟这样的才成!” 武馨安闻听,缓缓转过身去,却见身后立着两个汉子,中等的个子,生的斜眉吊眼,大冷的天还敞着怀,露出里头腊黄的皮肤,一脸的流气,二人见武馨安转过身来打量他们,笑得更是猥琐, “小娘子瞧着我们兄弟可是满意?” 武馨安上下打量了二人,皱着眉头想了想道, “倒是勉强能用!” 来的正好,倒是省得自己动手了,虽说这二人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副虚不受补的模样,但下水捞东西应当不成问题。 想到这处武馨安冲着二人嘻嘻一笑, “待我把这门拍开,我们里头谈!” 这二人闻听都是一脸的惊诧, “哎哟!小娘子是懂行的呀,成成成……我们是要寻个地儿才能……好好……谈!” 说着也不用武馨安动手了,其中一个自己上去冲着那木板子拼成了的门便是一脚, “砰……” 门被踹开,把里头那正摸索着出来开门的半聋半瞎老头儿吓了一大跳, “你……你们……你们是何人?” 武馨安迈步进去,对他柔声道, “老人家,您不用怕……” 说着伸手掏了腰间的钱袋出来,摸出一两碎银子给他, “老人家,我是文昌巷那边宅子里的人……”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臭水沟里摸财宝 “哦……哦……” 那老头听了“文昌”二字,便知晓是前头租自己屋子的人,收了银子一指旁边的小屋, “那……那间……” 这半聋半瞎的老头儿无儿无女,住在这处原是靠着拾荒过活的,只前头几月前突然有人寻到了他这处,出银子要租下这院子里的一间屋子,老头儿见那人一脸的横肉,目露凶光,虽明知不是好人,说不得要干些不法的勾当,只他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东西,能收点银子多买二两酒吃已是千好万好了,那还管人家租了屋子做甚么! 左右这巷子里杀人越货、卖肉做女支的,甚么下九流的人都有,老头儿早已见怪不怪了! 于是老头儿收了银子,便不再多问,不过那帮子人租了屋子便空置着,只有时三五日来,有时十天半月才来,进来这屋子呆上一阵便离开,老头儿也不知到底是在做甚么! “多谢老人家!” 武馨安便往那屋子去,小屋又矮又小又破,推开房门便听得吱呀一声,一股子臭味儿扑鼻,里头阴暗潮湿,一张木板床,一张跛脚的木头桌子摆放在当中,上头摆了一个油灯,武馨安一指那油灯,对那两个汉子道, “你们……谁去把灯点了!” 两个汉子瞧着她嘿嘿直笑, “哎哟哟……老子在这街上混了十来年了,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胆子这么大的小娘子,好好好……够味儿,老子喜欢!” 说罢其中一个果然出去寻了引火的东西将油灯点燃,武馨安立在屋中,左右打量这处,这小屋乃是用木板搭成的,临河小木屋子,半截在河岸上,半截已经支出了河面,只要推开那小小的窗户,往下一看,便能瞧见离窗不过三尺的黑漆漆,臭哄哄的河水,看这样儿果然与裴赫所讲一模一样, “对了,就是这里了!” 她回头对那两个汉子道, “把门关上!” 二人又是一愣,互看一眼,都露了一个极是兴奋的笑容,其中一个反手将房门关上,伸手在自己胯下摸了摸, “小娘子,这可是你自找的,我们兄弟办事儿,向来都是不分先后一起上的,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弄疼你了,可别骂我们兄弟不知晓怜香惜玉!” 武馨安立在桌边,双手抱胸冷冷看着二人道, “放心!我也会小力些的,毕竟待会儿还要你们出力呢!” 二人闻听都是笑得越发猥琐了, “小娘子真是妙人儿!” 说着话齐齐将手放到腰上,一面向着武馨安逼近,一面解着腰带,武馨安面不改色看着二人解了衣裳,只剩下一条脏兮兮的亵裤,待人走到了近前,突然一抬手, “啪……” 一个耳光抽得实实在在,立时将其中一个汉子抽得原地转了三个圈儿,另一个汉子见状还没回过神来,肚子上便挨了一下, “唔……”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便如虾米一般弓了起来,武馨安抱胸看着二人, “如何……可还受得住,我已是收了力道了!” 那挨了耳光的汉子刚稳住了身子,便觉着鼻端一痒,伸手一摸那是满手的血,不由怪叫一声, “臭丫头,你敢打我!” 说话间便扑了上来,武馨安身子一闪让过了他挥来的拳头,脚下一伸, “砰……” 那汉子便来了一个狗吃屎,直挺挺趴在了潮湿的木头板子上,武馨安冷冷一笑,上去便是连着好几脚,踢得那汉子满地打滚,哀嚎阵阵,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闭嘴!” 武馨安低喝一声, “你再敢叫唤,老娘立马弄死你!” 那汉子是万万想不到,这么小点儿的丫头竟是这般凶悍,吓得顾不得身上疼痛,一把捂了自己的嘴, “唔唔唔……” 武馨安一回头,便见着那被踹了肚子的汉子正挣扎着起身,要往房门处爬去,武馨安一个箭步过去,伸手便抓了对方挽在脑后的发髻,往后头一扯, “……给我回来!” 以她的大力,竟是硬生生将那汉子扯的身子倒翻,来了一个仰面朝天, “砰……” 那汉子直挺挺的倒了下来,也幸好身下是松动的木头板子,若是在青石板上,这汉子只怕连脊柱骨都要被摔成几截, “啪啪啪……” 武馨安扯着那汉子的脑袋便是几个大耳刮子, “你还敢不敢跑了?” 那汉子被打得眼前一阵金星乱跳,嘴里是甜一阵,腥一阵,幸得他在街面上混得久了,这打人的本事学了些,挨打的本事也知晓不少,忙伸手护在了脸上,口中大叫, “爷爷饶命!女爷爷饶命!” 武馨安见他老实的卷缩起了一团,这才满意的放开了,直起身来看着二人, “你们二人给我听好了,若是肯乖乖听我的话,为我办事,事后自有赏银给你们,若是不然……” 说着话冲二人挥了挥拳头, “让你们再尝尝老娘的拳头!” 二人吓得忙翻身从地上跪起,口中连叫, “女爷爷饶命!我们听您吩咐便是,可别再打了!” 武馨安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用脚踢了踢脚下的汉子, “还不起来干活儿!” 那两个汉子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 “女……女爷爷要小的们做……做甚么?” 武馨安一指墙角, “过去,把那块板子撬起来……” 二人依言过去,将那角落处的木板子撬起来,二人原以为那木头板子是钉紧了,都弯腰使了大力,却没想入手松散,轻轻一掀便掀了起来,那木头板子飞了起来,撞到对面的墙上再落到了地上,下头黑漆漆的河水便露了出来, “女……女爷爷,撬……撬起来了……” 武馨安凑过去看了看,果然见得木头板子下面便是河水,有一块巴掌大的木头板子飘在河水上头,这木头板子显是用甚么东西固定住了,在河水中左右晃动,却是并不随水流走,于是指着那木头板子对二人道, “下去把那木头板子下的东西摸上来!” 二人闻听立时面现苦相, “女……爷爷……这……这河水……” 他们乃是常年居住此地的,自然知晓这河水里有甚么东西,屎尿一类都是好的,那些私窑里的姐儿被客人弄大了肚子,生下来的孩儿都往这里头扔,还有那路过被杀的肥羊,也有人嫌费事儿,就近扔进这河里的, “这个……这河水要是不小心呛上一口,人都要去半条命!” 武馨安闻言一瞪眼, “你们要是不下去,我让你们现在就去一条小命!” 说罢一扬拳头,二人吓得一缩身子,抱着脑袋叫道, “女爷爷莫发怒,我们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二人万般无奈,心知今儿出门是没看黄历,遇上了个女土匪,只得自认倒霉,心里一面嘀咕着,一面撕下衣角,将两个鼻孔给塞上,这厢一咬牙一闭眼, “噗通……噗通……” 两人一前一后的跳了下去,那河水原是平静无波,死水一潭,臭味儿已是让人不能忍受了,这二人一下去搅动了水面,那味道涌上来,连武馨安都受不住了,忙扯了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看着二人站稳了脚跟之后,便顺着木头板子往下摸,这厢两人一起使力,果然提起来一个大布口袋。 “女……女……女爷爷,找着啦!” 武馨安冲二人招手, “把东西抬上来!” 那东西极沉重,二人又立在下方水中不好使劲,这厢使了吃奶的劲儿往上顶去,待到了顶时便觉着手上一松,却是那位女爷爷只用了一只手便轻松的提了起来,又吩咐他们, “再摸摸,看还有没有?” 二人依言又在下头摸了摸, “还有!还有……女爷爷……还有一个……” “弄上来!” “是是是……” 二人连声应是,忙又去摸索着,将另一个袋子顶了上去。 这两人虽说是痞子,但脑子可是不笨,前头不明白,现下连着弄了两个袋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有人藏了东西在水里。 这水里的东西提着死沉死沉的,用手摸着还硬梆梆的,必是甚么值钱的好东西,他们费了这番力气,说不得女爷爷当真能言出必行,给他们些赏银,虽说挨了一顿打,不过能弄到些银子,也是因祸得福的好事呀! 想到这处二人也不觉着臭了,身上也不疼了,犹自还在水里摸了半晌,才仰头对上面道, “女……爷爷……没了,没了!” “没了便上来!” “是是是!” 二人连声应着,先是托了一个上去,又拉了一个上去,上来抹干将身上的脏水,再一转头,二人便立时被那油灯下头明晃晃的金光、银光晃得眼都直了! “女……爷爷……爷爷……怎……怎么这么多金银呀?” 妈呀!早知晓这老头儿的屋子里藏着这么多宝贝,便是这屋子下头是个粪坑,他们哥俩儿也敢下去游上上十趟八趟的! 二人见着金银立时忘了这位女爷爷的拳头有多硬,这厢舔着脸凑上去, “这个……这个……女爷爷……您老人家……您老人家……那个说话可是算话的呀?”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见财宝关妈心惊 两个汉子被那袋子里东西晃瞎了眼,这心眼倒是还没瞎,有心想扑上去来个杀人越货,可掂量了掂量自己二人的小身板儿,实在不够眼前这位捶的,只好一步步挪过去,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把那桌上的金元宝, “您……您可是说过要给小的们赏银的!” “嗯?” 正低头察看的武馨安,抬头看了二人一眼,那凌厉的眼神吓得二人一个激灵,忙又退了回去,心中暗暗打鼓道, “这位……露了这么大一笔财,不会……不会来个杀人灭口吧!” 这二人齐齐望向那紧闭的门户,有心趁她不留意,来个夺门而出,却一是怕了她的身手,二也是心里抱着那点子得赏银的念想,脚下是一步都挪不动了, “她有那么多,分我们一点儿,也够我们兄弟快活一阵子!” 武馨安粗粗的看了看东西,便又将袋子里头的三层防水袋子重又扎紧,两只手掂了掂,心中暗暗道, “还要寻个地方放这些东西才成……” 却是眼珠子一转, “金大夫那宅子不是空着么,离着家又近,便放在那儿好了!” 想到这处便回头对二人吩咐道, “你们到外头给我雇辆马车……” 二人见她没那杀人灭口的心思,立时大喜连声应了,跑出去给她雇车,这巷子窄小,马车进不来,武馨安便一手一个袋子,提在手中便如提两袋棉絮一般,神色自若的走了出来,那两个汉子自然知晓那一袋子的金银是甚么份量,看在眼中不由暗暗咂舌, “这位女爷爷当真是神力呀!” 武馨安到了巷口见得马车到了,便过去将那两个袋子往车上一扔,自己跳上去坐下,回头见那两个汉子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想了想伸手解开那袋子,从里头摸出两个金元宝来, “呶……别说我说话不算数,这两个金元宝给你们……” 说着往二人怀中一扔,二人一脸傻笑的手忙脚乱的接着, “谢女爷爷赏!谢女爷爷赏!” 武馨安看了看浑身上下又湿又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二人,现下瞧这二人倒不可恶了,倒是有些可怜,便劝他们道, “这金元宝够你们买间小院子,做个小买卖了,以后就……别在街上混了!” “是是是!多谢女爷爷!” 二人点头哈腰看着武馨安远去,其中一个汉子双手捧着那金元宝,回头对另一个道, “老二,你掐掐我,我怎得觉着跟做梦一样呢?” 另一个汉子闻言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哎哟!” 那汉子脸上有被武馨安扇出来的伤,前头只是发红,现下已是肿得老高了,再挨上一巴掌疼得原地一蹦老高 “老二,你他娘的真打呀?” 另一个汉子呵呵笑, “老大,疼吧?疼就不是梦喽,我们这是发财啦!” 且不说那两兄弟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的回去了,却说武馨安坐着马车到了自家巷子前,只不走前门,倒是提着两袋子东西转到后头,翻墙头进了金大夫家。 如今金大夫家里只守门的老两口,住在前头门房里,这后院里空无一人,武馨安寻着裴赫住过的院子,进去将屋门打开,把那两个袋子往屋当中的桌上一放,这才得空细细看里头的东西。 那日本岛上,旁的不多,倒是盛产金银,且成色极好,那藤原淳一此行随身带了不少金银,都是十两一个的银元宝、金元宝,这些武馨安倒是能拿出去,她便将三层的防水袋子腾出来一个,将金银挑拣出来放在一个袋子里。 之后便是不少的宝石,有红有蓝有黄有绿,又有不少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珍珠,又圆又大放在手掌中,便滴溜溜打转,武馨安将它们又重分了一个袋子, “这些东西拿出去有些惹眼,藏好了,待以后留给裴赫,说不得他有用……” 将这些分好之后便留下几个用蜡封好的盒子,先只看那盒身上雕着的山精海怪的精美图案,便知晓里头的东西必是价值不菲,武馨安小心翼翼用自己的波斯小刀将封口处的蜡封去掉,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扑面便有一股寒意袭来,却是一块小小的寒玉,大冬日的拿在手中冷冽入骨,武馨安忙把它放了回去, “这东西若是夏天倒是不错!” 她是不识货,这乃是万年的海底寒玉,只需这么小小的一块含在口中,便能令得死人尸身不腐,这原本是藤原淳一用来送给严嵩的,严阁老年事已高,虽说还想着跟着皇帝陛下升修得道,但总归大道难及,俗世凡人还是务实些为好,听说严阁老已是悄悄在家乡祖地修建了坟地,其奢华程度比起那王侯一级也是不遑多让,送这东西正是投其所好。 武馨安又打开一个盒子,里头却是一片枯树叶一般的东西, “这是甚么?” 她不识货,不过想来必是难得的好东西,这藤原淳一再是脑子有病,也不会千里迢迢带片叶子到这里,先暂且放在一旁。 之后又打开一个盒子,却是一个小婴儿拳头大小的药丸子,外头用了蜡封着,武馨安凑到鼻前闻了一闻,隐隐闻到一股子香气,看来是个好东西! “只……这般大的丸子,吃一个下去怕是病没治好,先给噎死了!” 再开了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对圆溜溜的珠子,拿起一个来看,分了里外三层,左看右看都极似一对眼珠子,只人眼珠子也没这么大,想起日本乃是岛国,说不定是海兽的眼珠子。 武馨安也不知这东西的用处,便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放进了另一个袋子里。 如此挑捡完后,将能用的金银拿走,剩下的便往那裴赫睡过的床下一塞,拍拍手就提着那装满金银的袋子再翻墙出去了。 武馨安这厢大摇大摆从角门回了府,进到自己的院子里,叫关妈妈上楼,将那袋子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扔, “妈妈,把这些给我收着!” 关妈妈不明所以,打开那袋子一低头, “哎哟!我的妈吔!” 关妈妈一双老眼立时被那里头的黄白之物给晃花了,于是双眼眨了又眨,身子晃了又晃,差点儿当场栽倒, “妈妈……” 武馨安伸手扶住她,关妈妈回过神来,这脸色都变了,白惨惨地,嘴唇都在打哆嗦, “大……大……大小……小……小姐,您……您可是官家之女,可不能做那犯法的勾当呀……您……您这是打劫了哪一家的钱庄,要不……是抢了那一趟的镖银呀……” 说罢不待武馨安回应便一屁股坐了地上,一拍大腿, “大小姐哟……老奴可对不住您呀……老奴有甚么脸面去九泉下见您哟!” 关妈妈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武馨安那短命的娘,她这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武馨安却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伸手去扶她, “妈妈,您老可真会想,这么点东西便值当我去做抢匪,您也把我的身价看得太低了吧!” 关妈妈听了还是不信, “大小姐,您可别诓老奴,这么多金银不是偷的抢的,您又没田又没地的,能打哪儿来的呀?” 关妈妈可是把持着银箱的,自家小姐有多少银子,她是一清二楚,这不明不白来的东西,不是偷的抢的又是怎么来的? “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武馨安笑眯眯道, “正是天上掉下来的!” 关妈妈听了气道, “大小姐,您要再不同老奴说实话,我……我……老奴现下就去地下见大小姐谢罪去!” 说罢左顾右盼作势就要去跳窗户,武馨安忙一把拉了她笑道, “妈妈,你听我说……前头不是抓了个倭寇么……” 武馨安诓骗关妈妈只称前头自己亲自擒住的倭寇便是匪首,拿着时便被自己一番连打带吓供出了藏宝之地,自己前头一直按兵不动,就是等着风头过去之后再去起出来, “这些金银都是他从倭寇国中带出来的,也不是我们大庆百姓的血汗,若是交了官府也不过就是充公,倒不如给我们自家花用了!” 关妈妈闻听将信将疑, “大小姐您莫要诓我,怎得那倭寇就告诉你一个,进了官府的大牢在大刑之下一句未吐?” 武馨安应道, “他进了大牢第二日便死了,想说也来不及说呀……” 说着拉了关妈妈道, “妈妈放心,这事儿就我一人知晓,知袅和杜鹃她们都不知晓,现下也只告诉给你一个,那倭首已死,这事儿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就放心给我收着,我们留着以后慢慢花用吧!” 关妈妈听了这才转忧为喜, “当真没人知晓?” 武馨安摇头, “只有你我知晓!” 有了武馨安再三保证,关妈妈才总算是放下心来,过去一把抱住那一袋子的金银,喜滋滋的道, “这下子,我们可是发财了,大小姐……便是您以后嫁了人,这嫁妆也是足足的了!” 武馨安听了只是笑, “妈妈,我有了这些金银,还嫁人做甚么,以后离了这家里买房子置地,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不好么?”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武推官明升暗降 关妈妈听了连连摇头,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得不能嫁人呢,这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乃是天经地义,绵延子孙之事,大小姐便不想生个一儿半女么?” “一儿半女?” 武馨安歪着脑袋想了想,前世里她形容凶恶,亲事难成,倒是夜半无人之时,自己也曾悄悄想过,以后嫁了夫君,生一堆儿女的样子,关妈妈伴着她多年,见她神色便知她有些意动,忙加把劲儿劝道, “是呀!您不嫁人哪儿来的儿女,您想想,成了亲便能生儿育女,生下儿子一个个虎头虎脑,生了女儿都是玉雪可爱,届时妈妈还能给您看顾小小少爷和小小小姐们,多好呀!” “虎头虎脑……玉雪可爱,也要找个好看的夫君才成呀!” 武馨安小脑袋,再歪了歪,突然之间想起来那个长相极是精致的人来, “要是跟他一样好看的人成亲,生的儿女都长得似他一般,也不用做甚么,每日里光是瞧着都必是心里高兴的!” 可一转眼又想起他冷淡的性子,立即又将脑子里的人给抹去了, “他就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长,无情无爱,要娶妻必也是娶那天上的仙子,我这凡人必是配不上他的,还是罢了!” 想到这处,武馨安那粗大的心眼儿里,难得升起的一点点女儿家绮思,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转头对关妈妈道, “妈妈,嫁人是以后的事儿了,现下里您还是想想这些金银怎么处置吧!” 关妈妈闻言仔细想了想,便又苦起了脸来, “大小姐,这事儿还当真有些难办!” 这些金银都是铸的十两一个的元宝,元宝底部还印有一个模样古怪的兽头,一瞧就不是中原汉家之物,就这么大咧咧的抬到到钱庄去,说不得那钱庄的掌柜转身就要报官去,立时就有衙役来锁了自己。 这些金银得融过之后才能拿到外头用,可她们这……也没那融金银的窑炉呀! 关妈妈左想右想,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明儿我去外头买几把钢口好的剪子,把这些元宝全数都绞了,我们一点点的拿出去花用!” 武馨安点头, “这法子好,妈妈就这么办吧!” 关妈妈点头, “那还要将这些金银给藏起来才是!” 关妈妈又是冥思苦想,背着手在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转了好几圈儿,好一番琢磨之后,终于选定了一处地方,却是趁夜里众人都睡了,在院子里阿黄的木头狗屋下头将那铺地的青石砖块给撬了起来,挖出里头的泥土,把那些金元宝、银元宝全数埋进了土里,之后重又将砖铺好,再放上阿黄的狗屋,而那些新挖出来的泥,则全数兜到了花园里头撒了。 待得她汗流浃背的做完这些,这天色竟然都已是蒙蒙亮了,这厢伸手揉了揉在一旁守了一夜的阿黄, “好狗儿!这可是我们家大小姐以后安身立命的家当,你可要好好守着!” 阿黄闻言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呜呜叫了两声,过去趴在了自己的屋子里,抬起头来冲着关妈妈使劲儿摇尾巴。 且不说关妈妈每日里偷偷绞了金银,再趁着每日出门采买存入银庄,只说过了正月十五,年关便算是过了,这日子如常进行,眼看着武馨安入了三月便是十一了! 那吏部嘉奖的公文终是送到了武弘文的手中,那上头对擒获倭寇的杭州府衙门诸人都有奖赏,又有一纸调令将武弘文调往了南京刑部任浙江清吏司主事。 来来回回看了那公文上头的白纸黑字三遍,武弘文只觉得心头一凉, “这……这……这算是甚么奖赏?” 按着那官级来说,刑部浙江清吏司乃是正六品,自己这推官只是七品,自然是升职了,且南京乃是留都,一切形制与京师相同,仍是保留有六部,自己这算是从地方到了中央,可……可那南京乃是留都呀! 虽说一切形制与京师相同,但这官场上人人都知晓,在南京六部任职的都是混吃等死的,等着养老乞骸骨的,又或是那在京师官场斗争后的失败者,才会遁入南京求个保身! “这……这……” 满腔期待的武弘文只觉这正月刚过,正是翘首待春来的时候,却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底板,那是凉透了心! 府台大人黄永州一看那调令也是大吃一惊, “翊帆,此事有些蹊跷呀,这份调令摆明了是明升暗降,可本官前头在奏折之上为你是大力美言,年底的官员评定,本官也是做了上上的评语,按理不应当如此呀,难道是翊帆得罪了甚么人?” 似这类地方官员的任命,吏部虽说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实际的评价权还是在官员的直属上级手里,按着一般的情形,只要上级官员大力推荐,吏部是十有八九不会驳了面子的,除非是这官员得罪了甚么人,有人故意留难! 不过似武弘文这类七品的地方官儿,会得罪在京师里有资格指挥吏部的大佬吗? 武弘文闻言苦笑道, “大人,下官在杭州为官十载,与京师诸位大人从未谋面,亦未有打过交道,便是要得罪人也不知从何得罪去呀!” 黄永州闻言点头道, “说的倒也是……” 这厢捋着胡子想了想道, “本官在京师吏部有相熟的同科,待本官写信去问一问缘由!” 武弘文听了心中暗叹, “这调令都下了,问了还能改不成……” 不过不弄个清楚明白,他终是不甘心的,能问一问也是好的,当下忙拱手行礼道, “多谢大人!” 这调令虽说是下了,但还要等着有人来交接公务,新任者自正月十五之后上路,到杭州城也有一段日子,这段时间自然也是留给武弘文处置公务与私务的,倒是能等到吏部的回信。 不说黄永州那头写信询问自家京师的同科,却说武弘文回到家中,将自己关到书房之中,那是长吁短叹,心中又是不解又是委屈,想着自己兢兢业业为官十年,屡次破案立功,前头倭寇闹腾那般厉害,也是自己领着人,勇擒匪徒,这也算是提着脑袋在为朝廷,为百姓办事了,可到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武弘文愤愤不已,甚至有了辞官回乡的念头,只他转念一想, “想我二十二岁科举中第,到杭州为官十载,到今年不过才三十有三,不过刚过而立之年,便要辞官回乡务农,我那十几载寒窗苦读又是为了甚么!” 就这么回去实在不甘心,只想到要就这么去南京养老,却是心头实在也是不甘,这左也难,右也难,不由让武弘文在书房之中连连叹气,背着手踱着步,几乎将书房的地面给磨穿。 如此这般,武弘文心绪难平直到深夜还在书房之中,小程氏那头久久不见丈夫回房睡觉,便派了人去打听,回来的人报道, “夫人,老爷自下衙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直到如今还没有出来!” 小程氏与武弘文夫妻十年也是知晓他性子的,猜想这必是遇上了甚么难解之事,便索性披了衣裳出来,过去见武弘文。 三思院中武弘文闻听是夫人来了,略略沉呤片刻才吩咐程贵道, “请夫人进来吧!” 小程氏进了书房打量武弘文脸色, “老爷,这么晚不睡,可是公事上遇上烦恼了?” 武弘文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应道, “吏部的公文下来了!” 小程氏闻言便是一喜, “那……老爷可是高升了?” “高升!哼……” 武弘文负手转向窗外, “高升倒是高升了,从七品升到了六品……” “啊……倒是好事啊……” 小程氏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听武弘文道, “虽说是升了六品,却要去南京任职了!” “南京!” 小程氏闻言便是一愣, “南京不是留都么,在那儿做官有甚么意思!” 武弘文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小程氏脸上难掩失望, “在南京做官儿岂不是再无升迁之望了” 这留都里的都是些甚么人,整个大庆官场都是知晓的,自己丈夫这才三十有三,便要去南京养老了么,这是……这是……这辈子做官就要止步于六品么? 武弘文点了点头道, “多半是这样了!” 小程氏想了想也问了与黄永州一样的问题, “老爷不是擒倭寇有功么,为何明升暗降,难道是得罪了人么?” 武弘文摇了摇头, “官场之中沉浮,即要交友也免不了树敌,不过我便是有敌人,也不会有那本事左右京师吏部!” “那……那是为了甚么?” 武弘文还是摇头,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小程氏立在那处也是呆愣了半晌,她心头失望之极,想起前头派回京师家中送年货的下人带回来父母和姨娘的信,不由喃喃道, “老爷……怎么就不是调往京城呢?” 话说这大程氏与小程氏出身的程家,乃是江西程家的分枝,往前数三代便迁到了京师,祖辈里最高曾任到了吏部侍郎,之后开枝散叶,到如今也算得枝繁叶茂了,家族之中有人为官,也有人从商,大程氏与小程氏的生父程季礼就在京城任职,做的是户部员外郎。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说升官夫妻生隙 程季礼在家中为长,娶妻张氏,生四女二子,长女虞惠,次女琳惠,三女湘惠,四女汀惠,大儿子昱道,小儿子嘉道。长子和长女都是嫡妻所生,其余皆是庶出,次女琳惠便是妾室柳氏所生。 程氏家族人口众多,从程季礼祖上三房,到父辈又分五房,程季礼这一房乃是四房,又生有四兄弟三姐妹,下头又有儿女成群,更不用说大房、二房、三房、五房等众亲戚。 程家的后辈儿女们,儿子在外头为官为商的多,又外嫁的女儿也多,有高嫁的,也有低嫁的,这家里人多了,后宅里的事儿便多,这兄弟之间面和心不合的有,妯娌之间背里说三道四的更多。 女人多了便爱比,在家里比父母的宠爱,出嫁了便比夫君的官位,生育了便比儿子的多少,又比儿孙里成才的有多少,总归成日里吃饱饭无事总要寻些事出来才是。 程季礼家里,妻子张氏是个极精明好强之人,最是爱争强好胜,对下头儿女不管嫡出庶出都十分严苛,是巴不儿子个个成材,女儿个个嫁金龟婿。 她虽膝下只生了一儿一女,女儿还是个短命的,但这么多年来,张氏将这程季礼的后宅打理的一派安宁,无论得宠的小妾,还是出息的庶子,一个个对她都是服服帖帖的,没一个敢在她面前起刺的! 小程氏便是自小在主母严厉管教之中长成的,到了如今虽说已是嫁人多年,自己都生育了子女,但每月写书信回京都必是将自己给姨娘的信,附在给母亲的信后面,必要母亲看过这后,将信给了柳姨娘,柳姨娘才能见着自己女儿的信。 当年大程氏死后,小程氏跪地求着柳姨娘要去做武弘文的续弦,程季礼对武弘文此人是从未看上过,只觉着一个女儿已经搭进去了,还要再搭一个女儿进去,实在不划算,便任由柳姨娘在书房外头跪了一夜都未点头,还是张氏对武弘文倒是高看几分,觉着此人资质不错,行事谨慎稳重,是个做官的料,才出面劝了程季礼促成了这门婚事。 之后十来年,张氏时时写信叮嘱小程氏要督促夫君上进,在杭州时多结交那些富豪名士,尽力讨好上官,信中对武弘文平步青云的殷殷期盼之意,那是溢于言表,只可惜十年过去,武弘文一直无有长进,令得小程氏每每给娘家回信都是心有愧疚! 这一回,也是她沉不住气,前头听闻武弘文升迁有望,便在派人送去京城的书信之中早早报了喜,之后母亲与姨娘回信之中也是十分欢喜,都说是这一回说不得要调往京城,以后一家团聚,皆大欢喜。 谁料这家信收到没有两日,小程氏便遭此重击,一想到夫君这是明升暗降,要调到南京去养一辈子老,想起自己那大话早说出去了,如今要怎么圆场? 若是家里知晓了消息,也不知兄弟姐妹又是如何嘲笑? 还有姨娘……她在家里也不知会受主母多少的奚落! 想到这处小程氏不由的心头一阵的发慌,转向武弘文道, “老爷,便不能想想法子了吗?” 武弘文摇了摇头, “吏部的公文已经下了,便是我现下双手捧着银子,去疏通关节,也来不及了!” 也是自己大意了,总想着这回擒拿倭寇立了大功,吏部有赏那是十拿九稳之事,半点儿没想着想法子疏通疏通,结果大意失荆州不说,连为何而失都没弄明白! 小程氏闻言知晓是没指望了,心头又是失望又是恼怒,不由埋怨道, “老爷,你这官儿当得还不如不当呢,这么些年都是个七品的推官,到如今好不易有了功劳,却是不升反降,早知晓何必费力捉甚么倭寇!” 武弘文闻言眉头一皱喝道, “妇人之见!为官一日自当尽职一日,难道因为不能升官便任由倭寇在城中横行么?” “可是……妾身……妾身已是早早向京城报了信……” 提起两任妻子的娘家,武弘文原来烦乱的心绪更添不满了, “我的事儿你告诉他们做甚么,你那娘家人势利短视,无才无德,除了趋炎附势还能做甚么?” 小程氏再是出嫁十年,骨子里也是程家人,闻言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老爷有才有德,为何十年不得升迁?” 武弘文闻言大怒反身将书桌上的茶盏高高举起, “啪……” 一声茶盏摔到地上,茶水茶叶摔了一地,瓷片四处飞溅, “滚!滚出去!” 小程氏见状眼圈儿一红,一转身便哭着跑了出去,武弘文气得胡子乱抖,立在那处胸口起伏半晌,才总算是敛了些怒气,一转身进去里头的屏风隔出来的小间之中,在那窗边挂着的画像前站住,看着上头素手掂花,黄衫窈窕,笑的一脸灿烂的亡妻久久不语,直等到那更深露重,寒风吹的他打了一个寒颤才回过神来,之后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老爷与夫人吵嘴儿的事情,因着是在深夜时分,书房里只武诚一人伺候着,倒是没有外传,只这几日老爷与夫人虽然一切表面如常,但夜里老爷都不回后宅去睡,二人那眉宇间的阴翳任是谁都看得出来,便是武显荣那混小子也会察言观色,知晓这阵子父母心绪低迷,也不敢胡闹的太过了,回到家中是老老实实练字,半点儿不敢张狂! 这武府上下,只付氏老夫人与武馨安不受影响,付老夫人是身份在那儿,儿子媳妇再吵嘴也不会给她气受,武馨安是自成一体,独立于武府后宅之外,武弘文不会拿女儿撒气,小程氏自知那晚失言,伤了丈夫的颜面,心里是惴惴不安,又是气恼非常,但在这气头上她也拉不下脸面去向丈夫赔礼,自然也不敢再去惹武馨安,给丈夫火上添油了! 武馨安不懂政事,听闻武弘文调往南京并无甚感想,倒是关妈妈连连叹气向她讲解了其中厉害, “……如此这般,老爷若是去了南京,只怕以后升迁便难了!” 武馨安倒是想得简单, “左右都是做官,在哪儿做不是做?” 关妈妈摇头, “我的大小姐,这官跟官可是大大不同的,在京城为官是在天子脚下,便是同一品级也比地方的官儿高一阶,又地方的官儿虽说天高皇帝远,不能得见天颜,却是胜在上头无人管束,慢说是七品,便是八品、九品在那偏远地方也能做个土皇帝,最怕做的就是老爷这种……上头有人管着,下头还没人孝敬,公事上头也不能有所建树的官儿,老爷这才三十出头,以后可有的熬了!” 武馨安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耸肩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即是都已成这样了,又不能辞官回乡务农,总归领着朝廷的银子便要替人办事,这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便只能好好做这官儿了!” 关妈妈听了,便笑了起来, “我的大小姐,这叫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不是江湖上的杀手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呢!” 武馨安便哈哈的笑, “都是一样!都是一样!” 武弘文再是不愿,也不得不预备着起程前往南京赴任,公事上头他自有安排,这后宅的事儿便要小程氏来处置,这府里的下人们有长契有短契的,有些要跟着主人家走,有些却是不想跟着走的。 小程氏盘算着,这么些下人也不必全数带到南京去,只带着贴身得力的人去往南京,待到了地头安顿下来,再买些便是,即是要遣散人,那人手便少了,这空缺的活计便要顶上,这也是要安排的。 她又要忙着领了丫头婆子清点库房,预备着将里头那些笨重陈旧的东西全数拖到外头或卖或典当了,手中银子确实不够,正好凑些银子做路费。 此时武媛祯和武莲祯两姐妹便跟在小程氏身边跟着帮手打理, “母亲,我们离开杭州了,这宅子如何处置?” 武媛祯问小程氏,小程氏应道, “自然是要卖掉的,待得了银子还要在南京那处买宅子……” 这么一大家人,也不好一直在外头赁房子住的,武莲祯闻言很是不舍道, “母亲,便不能留着这宅子么,说不得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呢!” 小程氏闻言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黯然, “只怕……我们以后是不会回杭州了!” 想到这处又念起丈夫几日不回后院,自己忙忙碌碌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由的神情越发低落下来。 武媛祯和武莲祯二人见母亲神色黯然,只当她也是舍不得杭州的宅子,武媛祯便安慰母亲道, “母亲不用伤心,待去了南京我们再买个更大的宅子便是!” 小程氏听了一阵苦笑, “为娘也不瞒着你们,如今这家里的银钱上很吃紧,只怕去了南京那边,宅子比这处还要小些的!” 南京那处与杭州相比也是不差繁华,又是留都,虽说官员们嫌弃,可这商人们却不嫌弃,金陵一处古来便盛,是水路畅通,四通八达,北上京师,南接苏杭,秦淮十里烟花引多少文人墨客向往,这人杰地灵的地方,那房价也是不会便宜的,他们卖了杭州的宅子去南京买个一模一样的,这银子一多半是不够的!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小程氏要银受屈 小程氏手里本就没多少银子,现下即是要遣散下人,便不能少了遣散的银两,按着规矩至少要付三个月的工钱,又有这一趟去南京自然还有路上费用,虽说有官船可搭,但一家吃穿嚼用,却是要自己管的。还有待到了南京便要安顿住下,杭州这边宅子一时半时不能脱手,南京那也没银子买宅子,便只能在外头租赁,这又是一笔花销…… 如此这般,令得小程氏立时有捉襟见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感,又偏偏那日里同武弘文吵过之后,夫妻之间便一直冷战,她手里便是没银子,也不好拉下脸去问武弘文要,小程氏心里都愁坏了,当着下人们的面不能漏了底,在女儿们面前却是难免吐露一二。 武媛祯与武莲祯自小锦衣玉食,从未为了银钱烦恼过,如今听得母亲将这其中的难处一一道来,不由都是瞪大了眼,武媛祯喃喃道, “我……我们家竟是这么缺银子么?” 小程氏叹了一口气应道, “原本是没那么缺的,只……只前头你们祖母把持着家中财政,交给为娘时只交了账本儿,却是连一纹银子都没有交接过,如今家里用的银子都是从为娘的嫁妆里头挪出来的!” 武媛祯闻言恼道, “祖母如此作为实在可恶,母亲怎不去向祖母要银子?” 武莲祯也道, “如今我们家这是要迁往南京了,家里处处都要银子,祖母前头不管倒也罢了,这一回怎能也要管一管才是的!” 两个女儿便撺掇着小程氏去向付氏要银子,小程氏如今也是真法子了,想了想咬牙道, “是应当将家里的事儿向你们祖母禀报才是!” 倒是真领着两个女儿去见了付氏,付氏闻听得小程氏来意,一张脸立时拉得老长,垂着眼睑隔了半晌才叫了一声, “文素!” 丫头忙应了一声过来, “老夫人!” “去把我那银匣子拿来!” 文素依言去取了银匣子,付老夫人伸手打开来,在里头翻翻找找,寻出一张银票来,让文素给小程氏道, “即是你都开了口,我这做婆婆的也不能不管,这银子你拿去,省着些用!” “是!” 小程氏满心欢喜的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那脸上还未绽开的笑容立时便又僵住了, “这……婆母……这五十两……” 付氏眉头一皱, “怎得……嫌少,程氏这偌大的家都是你在当着呢,如今举家要迁到南京,你竟拿不出银子来,还要寻我要,能给你都不错了,还敢嫌少!” 当真是要饭的还嫌饭馊,别当老娘不知晓,文儿这阵子在外头收的银子都给她捏着,便是那武明、武亮两兄弟暗地里给的银子,都在她手里呢! 嗤!装模作样跑到老娘这里来装穷叫苦,能给便不错了! 小程氏闻言强压了心头的怒火,暗暗咬了咬银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婆母说的是,媳妇定会……定会省着用的!” “嗯……下去吧!” 付氏用五十两银子打发了小程氏,小程氏拿着那五十两银子回去,当着两个女儿一言不发,待二人回了院子,她自己却是回到房中狠狠哭了一场,许妈妈见状心疼的劝道, “小姐您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小程氏伏在枕上一面抽噎一面应道, “伤了身子才好,把这事儿撂了,他们谁爱去谁去,也省得我前后受气,两面不是人!” 许妈妈叹气道, “您快别这么说,这么一大家子人,又这么多事儿,这眼看着便要迁去南京了,离了您可怎么成?” 小程氏气道, “有甚么成不成的,把账再交回给那老婆子去,我不管了!” 许妈妈忙劝道, “我的傻小姐哟,您熬了这么多年,好不易才能主持后宅中馈,就这么把权交回去,难道还想过那仰人鼻息的日子?” 小程氏哭道, “交回去便交回去,我这五十两银子便能打发的主母,做着又有甚么意思!” 许妈妈道, “小姐您这是没瞧出来么?老夫人就是在等着您这样呢,她把银子死死的攥着,就等着您撑不下去,自家将权往回交呢,您这一交权,以后到了南京要想再翻身,只怕便难了!” 小程氏闻听哭得更厉害了, “这左也不成,右也不成,难道是要逼死我吗?” 许妈妈想了想道, “小姐,这个……老奴这处倒是有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不过……却是要小姐低一低头……” 小程氏听了猛的抬起头来, “妈妈是要我向那老婆子低头么,她就是个铁石心肠的铁公鸡,我便是跪着求她,也休想再从她那里弄到一文钱了,妈妈若是提她还是免了吧!” 许妈妈应道, “老奴眼见着小姐在老夫人那里受了辱,如何还能再让您去,老奴呀……说的是大小姐那处!” “那丫头……” 小程氏从枕上起了身,抬起泪痕满满的脸道, “你让我去求那丫头,那丫头便能拿银子出来了?” 许妈妈摇头道, “大小姐的银子可不能动,前头的事儿可是在那儿呢……” 顿了顿道, “老奴的意思是说,您将大小姐带在身边,凡事支了她去出面,必比您出面要好……” 小程氏眉头一皱, “她一个小丫头除了使蛮力打打杀杀的,又有甚么能耐?” 许妈妈应道, “这您可是错了,大小姐的用处大着呢,这头一个,她在老爷心里的的确确是不同的,您如今与老爷不是正别扭着吗,有事儿不好明讲,倒不如借了大小姐的面给老爷一个台阶,老爷看在大小姐的面上,必是不会再端着了,这一来二去不就和好了么?” 小程氏闻言咬唇恨道, “这也用不着她,我的媛祯和莲祯都能成!” 许妈妈笑道, “二小姐和三小姐自然是能成,不过老夫人那处却是不能就这么受了委屈便过了,这银子还是得想法子要出来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可是不成,这事儿啊……只有大小姐能办成!” 说到这处小程氏总算点了点头, “可……那丫头能听我的吗?” 许妈妈道, “大小姐再是独成一体,她总归还是这家里的人,也是要跟着老爷去南京的,让大小姐出一出力乃是理所应当,便是老爷都挑不出理来,您便这样……” 说着凑过去嘀咕了几句,小程氏咬唇想了半晌,终是松了口, “罢了!我宁愿去哄着那小丫头,也不愿去求那老婆子!” 小丫头再是可恶在家里也呆不了几年了,那老婆子身子硬朗着呢,只怕再有个十年八年是不在话下的,要真等到她入了土自己才翻身…… 小程氏想到这时不由的身子一抖,打了一个冷颤, “罢了!她宁肯让小丫头张狂一时,也不能让老婆子嚣张一世!” 想到这处小程氏便道, “即是如此,便派人去请她过来!” 许妈妈见她受教便笑眯眯道, “正是这个理!” 当天晚饭,武馨安果然被许妈妈请到了小程氏那院子里,小程氏见着武馨安笑得很是和蔼, “这阵子事忙一家人少有在一处聚聚,今儿得了空,便叫人做了些好菜,我们一家子说说话!” 武馨安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只面上与她一样笑眯眯道, “母亲费心了!” 小程氏拉着她的手往里领, “一家人有甚么费心不费心的!” 说着话,二人进来便见武媛祯姐妹和武怀德兄弟都在,武显荣见着武馨安便欢呼一声上来拉她的手道, “大姐姐,这阵子都不见你,我好想你!” 武馨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几日在学堂里可是又顽皮了?” 武显荣笑道, “大姐姐可别冤枉我,如今先生都骂周淮了,可是再没骂过我呢!” 武馨安一翻白眼, “你们俩就是一伙的,他干的事儿,有一半都是你撺掇的……” 武显荣嘴一撅,很是不满道, “不是我,真不是我!” 说话间这厢众人过来见礼,武媛祯与武莲祯姐妹见了武馨安,这心里的滋味可是五味杂陈,前头害武馨安不成,却被父亲给狠狠教训了一顿,二人这是左思右想没明白那洪志鹏,怎么就跑去了前头院子,还被父亲问出了实情! 武弘文将二人叫到书房询问时,二人初时还想砌词抵赖,只自家父亲那一双凌厉的眼神一扫,二人立时便心虚气短,吱唔不成言了,武弘文见状还用问么,那是勃然大怒将二人狠狠训斥了一顿,在他心里对大女儿是亏欠最多的,而二女儿与三女儿却是自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却没想到,到头来大女儿虽然鲁莽大胆,但行事却是光明磊落,倒是自幼知书达礼的两个女儿,竟会行那阴谋算计之事。 武弘文虽在官场浸淫多年,其中自然少不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那是对外人,那是对政敌又或是生死仇敌,却不应当是对自家的亲兄弟姐妹动那龌龊心思!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借儿女夫妻缓和 于治家之上,他自认对儿子女儿都是一般,从来教导他们要心胸开阔,清白做人,后宅之中也是向来安宁平静,一团和气,却是万万想不到,两个女儿长大了,会挑唆着外人来害自家姐妹了,他喝令两个女儿跪在当场,又指了小程氏道, “这便是你教的好女儿!” 却是将母女三人都狠狠训斥了一番,骂得三人哭哭啼啼的出了书房。 武媛祯与武莲祯二人被禁足之后,这阵子才得出来见人,如今见着武馨安心里是又恨又怨,又怕又惧, “大姐姐!” 只如今二人受了教训,明面上也不敢少了礼数,就都上来行礼,武馨安回了礼,又武怀德上来行礼, “大姐姐!” 武馨安照样回礼,这厢众人坐下,一时你眼望我眼,不知说甚么话,这场面便有些冷了! 小程氏见状忙笑着问道, “安安,在那拳馆里学拳,不知可有进益?” 武馨安应道, “师傅教的用心,女儿倒也不怕吃苦,已是学完了一套拳法……” 小程氏闻言点了点头, “只可惜,我们便要迁往南京去了,安安是不能再跟着苗师傅学拳了,不过倒也不怕……南京城中藏龙卧虎,待过去之后我们再访名师上门求教便是!” 武显荣听了便嚷道, “我也要学,我跟着大姐姐一起学!” 小程氏这一回难得没有皱眉,只是笑着对武显荣道, “你若是想学,尽管跟着大姐姐去便是,只到时可不能到为娘跟前来叫苦!” 武显荣闻言大喜,拍着小胸脯道, “我才不会叫苦呢!” 武怀德听了是白眼一翻, “今儿是谁练了三篇大字便嚷着手酸,你连这点子苦都受不了,如何能练武……你且问问大姐姐,练武可是比这苦上百倍?” 武馨安闻言点头, “我们蹲马步都是一个时辰的……” 武显荣听了果然有些怕了,想了想道, “大姐姐年纪大蹲得久些,我年纪小自然蹲不了那么久,师傅定是不会怪的!” 武馨安听了便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倒是鬼精,知晓扯上自己年纪小,那拳馆里最小的也不过四岁,已是能翻跟头,站木桩了,你能不能成?” 武显荣倒是老实孩子,想了想摇头, “我不成……” 武怀德便拿手一戳他额头, “即是不成,还嚷着练甚么武,还是好好读你的书吧!” 武显荣一脸的为难,摸着脑袋叹气道, “读书也难,练武也难,怎么就这么难呢!” 众人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儿,不由都笑了出来,如此这般逗着武显荣说话,总算显得这堂上气氛不那么冷凝,不多时外头有人来报, “夫人,老爷过来了!” 小程氏闻言心头一喜,看了一眼武馨安一眼,心中暗道, “果然还是这丫头管用!” 小程氏这是要哄着武弘文回转后院,却是拉不下脸去求,便接了武馨安的牌子,让那程贵今儿在门前迎武弘文时,故意“多嘴”道, “老爷今儿下衙倒是早,正正好呢……大小姐和几位小姐少爷正在夫人那处说话呢!” 武弘文听了果然问了一句, “大小姐也过去了?” 程贵笑道, “正是呢,前头小的过去后院回事,见着大小姐正跟大少爷和小少爷说说笑笑呢,这兄弟姐妹们好生亲热呢!” 武弘文闻听心头一动,暗暗道, “前头二姐儿和三姐儿的事儿,安安心里只怕是有芥蒂的,她如今肯过来与姐妹兄弟们说话,那必是气消了……” 想到这处脚下一转便往后院去了,总归这阵子各院里都是各自过活,又是仕途不顺,又是夫妻吵嘴儿,武弘文已是很久没有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了! 他一进来,孩子们都起身见礼, “父亲!父亲……” 最小的武幼祯也咿咿呀呀的两手挥舞向着武弘文扑去,那抱着四小姐的奶嬷嬷见状忙笑道, “瞧瞧……我们家四小姐见着老爷可是高兴啦!” 武弘文接过小女儿,抱着她软香的身子,心头一软,又见孩子们一个个小脸笑得灿烂的围在自己身边,多日来压在心底的阴翳总算是散了些,眉宇也舒缓了许多, “老爷!” 小程氏过来行礼,此时间武弘文是不想当坏了当下欢快的气氛,终是与她目光交错,点了点头,小程氏见状不由心头一喜, “许妈妈这法子果然有用!” 如此这般果然哄得武弘文回了后院,一家子坐在一处吃了一顿饭,席间小程氏为武弘文倒了一杯酒道, “老爷,前头妾身口不择言,顶撞了老爷,是妾身的不是,妾身给老爷赔罪了!” 小程氏这招果然高明,这当着孩子们面都主动认错了,武弘文怎得也不好让孩子们眼看着母亲下不来台,心头暗暗一声长叹, “她的心胸终究是比不得卿卿的,我又何必同她计较!” 于是抬手端了酒杯,应道, “夫人说哪里话来,为夫亦是有错!” 却是一仰头,将那酒杯一饮而尽,几个子女见了都是鼓掌叫好,觉着父母重归于好,总算是拨云见日了,个个都喜上眉梢,只武馨安神色平静看着二人,心中暗暗道, “我就奇怪她今儿为何要叫了我过来,却原来用来将父亲勾到这儿呢!” 这夫妻二人生了罅隙,武馨安那院子里有一个知袅是个包打听,自然是早早报给了武馨安的,武馨安自然不会去管他们二人的事,却是没想到小程氏会把自己给用上,见这情形不由的嘴角一勾, “她倒是聪明!” 小程氏见武弘文终是缓了态度,心下也是高兴,忙殷勤的伺候武弘文,转头又给武馨安夹菜,想了想便道, “老爷,这眼看着我们举家要搬迁了,这家里的事儿多,妾身思量着不如趁着这时机,将大姐儿、二姐儿和三姐儿几个带在身边,让她们也跟着打理打理庶务,女儿家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要打理后宅的,尤其是安安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只练拳脚功夫!” 武弘文想了想点头道, “夫人说的是,今日那新职的推官已是到任了,我们之后便要交接,至多不过五日便会交接完成,为夫也要在一月内赶赴南京上任,不得延误,动身之日是越发近了……” 说着转脸同大女儿商量, “安安那处不如向苗师傅请辞,回家中帮你母亲如何?” 武弘文即是已开了口,武馨安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想了想点头道, “即是如此,容女儿明日去师傅禀明!” 这事儿便这么说定了,第二日武馨安一早便去见了苗师傅,却是旁的不带,只在街面上寻了一家卖烧刀子的酒铺,挑了一坛上好的烧刀子,又对那掌柜的道, “掌柜的,我付您一年的钱酒,您每隔三日便给那狮子巷钟家拳馆里的苗师傅送一坛酒……” 指了那坛酒道, “就送这种顶好的,可不许以次充好,以假充真!” 那掌柜的听了忙道, “小姐您放心,我们这店乃是老字号了,做的便是口碑,从来都是童叟无欺的,万万不敢做那昧良心之事的!” 武馨安点头,留下了银子,便抱了那一坛酒去了拳馆,苗师傅见她抱了一坛酒,便奇道, “今儿怎得带了酒来?” 武馨安应道, “师傅我要走了,以后怕是不能同您一起吃酒了,不过以后一年的酒我都给您包了,每三日便有人送来的,以后师傅吃这酒的时候,想着徒弟便当是我们二人在一处了!” 苗师傅闻言一愣, “你这是要去何处?” 武馨安应道, “我父亲调往了南京任职,这几日便要举家迁走,以后怕是不能随师傅练拳了!” 说着话,鼻头有些微微的发酸,苗师傅闻言也是沉默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 “聚散离合乃是常事,不必悲伤!” 说着笑着接过酒,看了看道, “竟然是顶好的烧刀子,好好好……今儿也不用练拳了,陪着我吃顿酒吧!” 苗师傅也是性情中人,当下便将还在院子里练功的徒弟们全数托付给了钟拳师,自己却拉着武馨安出来, “走走走!有好酒便应有好菜再有好景才是,师傅请您去西湖边上吃醋鱼!” 这厢果然拉了武馨安到西湖边上,却是熟门熟路寻着一艘岸边的小船,那船上的船娘远远瞧见了苗师傅,便高声招呼道, “苗师傅,这里……” 苗师傅领着武馨安过去笑道, “今儿可是有鱼?” 那船娘一身粗衣,使蓝巾包了头,眉眼虽算不是佳,却有着江南女子特的温柔,她面皮子十分白净,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可是您有口福了,刚打了一网活鱼呢!” 说罢一指那船尾处坠在水中的渔网,苗师傅带着武馨安跳上船,将那渔网拉起来一看,果然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鲩鱼, “给我们做上两条下酒!” 说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扔给了她船娘, “今儿……你的船,我们包了!” 那船娘接了银子笑眯眯的点头道, “好的呢!”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西湖醉酒说往事 那俏丽的船娘是抬手摇橹,将那小渔船摇摇晃晃驶离了岸边,苗师傅与武馨安面对面,盘腿坐在船尾之上,对她笑道, “我的银子少,不能请你去望湖楼吃他们有名的醋鱼,不过这种小船上做的鱼另有一番风味,我闲时便过来吃上一回,在这湖中坐着小船,吹着湖风,吃鱼就酒,倒是另有诗情画意!” 武馨安笑道, “不瞒师傅,我回来杭州城这么久,这西湖边上却是未逛过,这还是头一回呢,那甚么望湖楼的我也未去,想来守在湖边看景,如何能比得上自己入景来得有情趣,这样才是最好!” 苗师傅闻言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道, “以前你刚来时,我还当你是个被娇惯了的官家小姐,不过是一时兴起到我这处玩耍几日,没想到你倒是这帮徒弟里天分最高的,只可惜……” 苗师傅摇了摇头,很是遗憾道, “武学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这般好的天分可不能浪费了,以后还要勤加练习才是!” 武馨安闻言点头道, “苗师傅您放心,我必是不会荒废武艺的!” 武馨安心里可是清楚明白的很,前一世她做王大妞时相貌凶恶,身形壮硕,没男人敢娶自己,但靠着手里那把杀猪刀,自己在大风镇也照样混得风声水起,家里也会因着这个,高看自己一眼,由此可见,这……是个人都要有一门吃饭的手艺,但凡做那混吃等死,等着别人可怜施舍的人,这下场都不会好的! 这一世她虽做了大家的小姐,但这大家的小姐又如何,自己论相貌不是倾国倾城,论肚子里的学问,那也不是才高八斗,至于这脾气秉性嘛,更不温柔体贴,如此不过小有些姿色,出身亦不是顶顶好的女子,以后嫁人多半也就是寻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嫁过去生儿育女,操劳家事,等前头几年新鲜劲儿过去了,便是个独守空闺,还要装着贤良大度笑眯眯看着新人进门的下场。 依着武馨安的性子如何受得,因而这嫁不嫁人且先放在一旁,这手里有银子,自己有本事才是正理! 只要有了银子,有了本事,这男人可嫁可不嫁,夫妻二人若是相亲相爱倒也罢了,但凡那男人有了异心,便立马休夫走人,左右天高海阔,总拘不着有本事的人! 她自家知晓自家事,文是不成了,只有武一途了,以后当真有那么一日,不管是杀猪又或是教拳也还是能将这辈子快快活活过下去的! 因而这练武一道,武馨安是决不会丢的! 想了想她便问苗师傅道, “苗师傅,我这是要去往南京留都,以后必是还要学武的,也不知那南京城可有名师?” 苗师傅闻言愣了一愣,想了想才应道, “南京乃是太祖定都所在,地位仅次于京师,那处的高人自然是不少的!” 武馨安便又追问道, “那……苗师傅可是知晓一二名人,留个名字给徒弟,以后到了南京也好上门拜访求教呀!” “这个……” 苗师傅闻言又仔细想了想,伸手端了酒杯,一口饮尽才道, “我听闻那霍秉乃是南京城中有名的武师,在城中开有武馆又有不少子弟跟着学拳,你可去他那处瞧瞧!” 武馨安闻言点了点头,又问, “那还有别的高手么?” 苗师傅想了想又道, “还有张彪、刘项都是有名的高手……” “那南拳一派可是有高手在,我即是学的南拳,自然还是想接着学的,若是能在南京城里寻到南拳高手便是最好了!” 苗师傅闻听此言,神色立时有些异样起来, “这个……” 缓缓伸手又去端酒杯,却发觉酒杯里已是空空的了,忙伸手取酒壶倒酒,武馨安见她不应,忙又追问道, “苗师傅,可是南京没有好的南拳高手?” “这个……” 苗师傅犹豫半晌,终是开口道, “有……倒是有的!” “哦……是哪一位,还请苗师傅告诉我,我去了南京就上门拜访!” “这个……” 苗师傅一仰脖,饮尽了杯中酒,似是定了定心神才缓缓应道, “南京有位南拳的高手,乃是与我同出一门,你……你去南京之后可去寻他!” 武馨安闻言大喜, “师傅怎么不早说,不知是师傅的师兄还是师弟,又如或是师姐妹?” 苗师傅神色怪异道, “他……他是我的师弟,名叫做万金全!” “哦……那便是师叔了,即是如此便好办了,那师傅快告诉我他在南京城中何处开馆,我好过去寻他!” “这个……” 苗师傅想了想道, “他并未对外开馆,他如今应是在南京魏国公府中任教习,他轻易不向外人教授拳法,不过……你……你可以去试试,毕竟你天分高,又学的是我们这一派的拳法!” 武馨安闻言奇道, “为何要去试试,是师傅的这位师弟脾气古怪,不肯收徒么,那……师傅可肯与我修书一封给他带去?” 苗师傅摇头苦笑, “你去了万万不可报我名讳,实则他早年与我有些罅隙,你报我的名只怕他反倒不收,我不忍埋没了你的天分,才告诉你此人的消息,你若是当真还想学南拳,那便去他那里试试吧……” 顿了顿道, “我那师弟与你一般,乃是天分极高之人,早年在所有的师兄弟中,他是最后进门,却是进步最快的,原本……我父亲还想将衣钵传授于他的,结果……出了些事情,他便离开了师门独自在外头闯荡,到如今已是有十年了!” 苗师傅吞吞吐吐讲了几句当年的往事,却是听得武馨安心头直痒痒,她也不知是不是被知袅那丫头给带坏了,如今是就爱听个人家的秘辛,探个别人的过往。 苗师傅说起往事,那脸上的表情即有三分苦涩,还有三分感慨,又有二分苦楚,剩下的两分居然还有些娇羞,看在武馨安眼里,那就是妥妥的有内情! 这男女之间,能有甚么,无外乎爱恨情仇了,想一想即是同门师姐弟,这朝夕相处,暗生情愫那是免不了了,只是他们二人为何最后没有修成正果,又苗师傅为何会如今丈夫早亡,落得孤身一人的处境呢? 一想到这些,武馨安那颗八卦之心便按捺不住的砰砰乱跳,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酒壶,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抬手取过酒壶, “苗师傅,徒弟给您斟酒!” 恰这时,船行湖上,那船娘做的醋鱼已是做好了,这厢用粗大的海碗端了上来,又有一小碗干煸的小湖虾,只略略放了一些盐,吃进嘴里鲜香美味,越嚼越香,真乃是最佳佐酒小菜。 又有时令的小炒乃是一个清炒的芦笋,只少少的油与盐,便是一盘清香回甘,香嫩爽口的芦笋,自然也少不了那一道醋鱼,这船上的鱼便是吃个鲜,船娘用料比不得酒楼里大师傅用料稠浓,风味纯厚,却是只少少的勾芡,淡淡的酸甜,那鱼肉是恰到好处的鲜美,入口便化,又微酸回甜,,在这春日里微寒的湖风之中,在游湖的小船之上,吃一口鱼肉再就一口烧刀子,当真是拿个神仙也不肯换的! 那苗师傅乃是酒好、鱼好、景好,酒未吃多少心已醉了! 武馨安是酒好、鱼好、景好,苗师傅的旧日八卦更好,酒未吃多少,这歪主意已是打了! 一个无意,一个有心,于是频频的举杯,酒到杯干,苗师傅的酒量虽好,也比不上武馨安这再世为人,被老天爷开了天恩的酒量,于是一坛酒下去,苗师傅是从头醉到脚! 苗师傅醉在了酒中,也醉在了这湖光山色之中,便听得耳边有人轻轻在问, “苗师傅,您那师弟……我那万师叔可是与您西湖泛过舟啊?” 苗师傅歪在船头之上,勉强睁眼看向前方,满眼都是水光粼粼,鱼潜莺飞,又有春风送暖,再有后头那哗哗的摇撸之声,身子飘飘忽忽竟是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一般,当下醉眼眨了两眨便流下泪来,口中喃喃道, “有……有过呀!那时节……我们……我们寻了一条船,把船娘赶下了船,你……你摇撸,便让我在船头吃酒……你……你说女子吃酒不好……却……却每每我偷父亲酒喝时,又为我遮掩……” 武馨安听得圆眼儿笑眯成了月芽,凑过去又小声问道, “他对你即是这般好,你……又为何不跟他成亲呢?” “成亲……成亲!” 说起“成亲”二字,苗师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你……你说过要娶我的……可……可后来却又嫌弃我年纪大了三岁,不过……不过就是去南京城……南京城走了一趟,便……便跟别人定了终身……” 说到这处,眼泪如那断线的珍珠掉了下来, “你……你即是不想娶我……又何必对我那般好……何必来惹我心动……” 武馨安一听便瞪大了眼,忿忿道, “即是如此,便是他负了你,是他对不住你,你又何必为他伤心!”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大小姐拳头管用 苗师傅听了连连点头,一面哭一面道,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他即是都负了心,我……我……我便在他成亲那日去大闹了一场,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可……可……他的……他的娘子被我气晕了过去,我……我……我……” 说着苗师傅是哇哇大哭了起来,酒醉的她将身边的徒弟当成那日被她搅了喜宴的新娘子,拉着武馨安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一脸的愧疚道,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不知你身子不好,我那时年轻气盛,只顾着自己心里伤心难过了,我……我不是有意的!” ……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苗师傅来了一个酒后吐真言,将自己那点子爱恨情仇全数抖给了徒弟听,武馨安听了是连连啧嘴, “苗师傅这也是够可怜的!” 原来她与万金全同门学艺,乃是两相情悦,原本都要论及婚嫁了,却没想到那万金全去了一趟南京走镖,就不知怎得与另一位姑娘定了亲,并且不出一月便要完婚,苗师傅闻听此讯那是如晴天霹雳一般,当时便骑上一匹快马赶到了南京去,在二人成婚当日大闹了婚礼现场,结果那新娘子身子孱弱,被苗师傅这么一闹,那是当场昏倒,之后是缠绵病榻数月,据说就是这样亏了身子,偏偏身子刚好又怀了身孕,结果生产时因着身子太弱,来了个一尸两命! 苗师傅则是在大闹了婚礼之后,回到家中,也在一月内嫁了人,却是选择了远嫁。 结果苗师傅嫁了人,与丈夫感情淡薄,又三年前丈夫亡故,一年前回到了杭州,与她那师弟却是再没有见过一面! 苗师傅也是回到杭州之后才闻听那万师弟妻子难产亡故的消息,便在私心里以为都是自己当年闹得那么一场,才令得万师弟妻子身子受损,以至有了后头的惨事,苗师傅是又悔又恨,又愧又疚,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师弟。 若不是今日里被武馨安有意灌酒,她又怎会将实言吐露,这事儿积压在她心头良久,今日是边哭边诉,哭得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倒是是将心头的积郁一吐为快,这厢哭过之后倒是心头舒坦了,身子一歪便倒在了船头,竟是胸口起伏,鼻腔里呼呼作响,打起鼾来! 武馨安听的也是心满意足,回头吩咐船娘, “把船划回岸上去吧!” 那船娘依命划了船回去,停好船后,刚要过来帮着武馨安扶起苗师傅,却只见这小小的一个姑娘,一弯腰便将自己那大个子师傅给扛了起来,居然还原地跑了两步,借着冲势一步便跨上了码头,末了还回身对那目瞪口呆的船娘道, “今儿的事,你知我知,切切不能让第三人知晓,以后苗师傅若是问起,你便说你甚么也没听见!” 船娘连连点头, “小姐……放心……奴家不会说的!” 武馨安点点头,便扛着自家师傅是扬长而去! 如此这般,武馨安便再不去拳馆,每日里除却雷打不动的练功便是跟着小程氏打理家务,这大小姐的名头着实比小程氏好使些,小程氏这么些年来对上对下,对内对外都是一派贤良温婉的模样,那些有手艺能寻到下家的下人们倒是好说,给够了遣散的银子,跪下来磕个头,倒是痛快走了。 却是有年长又身无一技之长的,再若是贪图武家安逸不肯到外头再寻新东家的,拿了银子也是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不肯走,小程氏好言相劝,反倒被他们认为事有转机,越发哭闹着要跟着主家去南京了,小程氏不好拉下脸来做恶人,便支了武馨安去。 武馨安出去立在那里,却是一句相劝的话都不说,只冲着那些人嘿嘿一阵冷笑,两手交握将那骨节捏的咕吱作响,那些人原来还想仗着主家仁慈多要些银子的心思,立时便熄了大半,这厢纷纷起身,提着包袱便如见着鬼一般,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大小姐那一拳头,众人可是都去瞧过的,这要打在人身上,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夫人性子温和,大小姐可是没那么好的脾气,这可是官家家眷,便是他们被打了也没处说理去,还是走了好! 大小姐出面遣散了下人,又有老夫人那里,却也是个麻烦事儿,付氏老夫人的性子,向来抠搜惯了,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一家子出远门只预备了十辆马车,可光老夫人的东西便要占上三车,小程氏是能省则省,不想多出银子再雇马车,便支了武馨安去同付老夫人商议。 付老夫人对上孙女亦是半分不相让, “这些物件儿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东西,一件我都舍不得,谁要是敢让老身扔一个东西,那……我……我便是死都不去南京了,就守在这杭州的宅子里!” 她这套对上小程氏自然有用,小程氏说不得还要哄着她,惯着她,生怕老人家当真不去南京了,传出去坏了贤良的名声,只武馨安本就是个不在乎脸皮的,闻言是大喜过望问道, “依着祖母您老人家的意思,这是不跟我们去南京了?” 付氏听了一愣, “谁……谁说我不去南京的!” 她不过就是那么闹一闹罢了,怎能当真,谁想留在这里做个孤老婆子! 付氏这口中一迟疑,武馨安立时失望道, “那祖母这是要跟着我们去喽,罢了……” 却是一挥手, “来人呀!把这些东西全都弄出去卖了!” 付氏见状大怒站出来喝道, “谁敢动这些东西,老身必不轻饶他!” 下人们闻听都拿眼瞧向大小姐,没一个敢上前动手的,武馨安笑嘻嘻道, “祖母,这便是您老人家的不是了,这么多东西搬去南京又费事又费力,又值不了几个钱……” 说罢走到一个酸枣枝的小茶几前看了看, “瞧瞧……这都裂开一条缝了……” “胡说……明明好的……” 付氏话还没有说完,便见自家孙女突然握掌成拳, “砰……” 一声,那小几应声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啧啧……瞧瞧……这还怎么用?” 武馨安摇了摇头又转向另一只装着梅瓶的半人高木头箱子, “还有这个……这都成破瓦片儿了,带过去做甚么用?” 说话间一掌拍在那箱子上,众人见状都是眼皮子一跳,虽说是外头包了木箱子,但瞧那一掌的力道,这外头的箱子没破,里头的东西多半也是保不住了! 付氏没想到她出手这么快,竟是一句话没说完便连着两次出手,毁了两样东西,气得付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便撅过去,抖着手指指向武馨安, “你……你……你竟敢……” 武馨安笑眯眯道, “祖母您老人家就是节俭,这些东西都破了也舍不得扔,即是您老人家舍不得我们怎得也要想法子给您老人家带上!” 说罢冲着身后的人一挥手, “来人呀!你们都过来,待本小姐一一检查过之后,再一一搬到车上去!” 说话间又走向一个箱子,付氏看得眼皮直跳,那里头可真是她的心头宝贝,是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一对双喜梅瓶,她就剩这点子念想了,这丫头要是敢给她碎了,她立马就会去地下寻老娘去! “等……等一等!” 付氏忙出声阻止, “我的东西不用你来查,你都给我放着,我……我自己来!” 武馨安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在面前的箱子上拍了几拍,那砰砰的声响,听的付氏是心肝儿乱跳,若不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这都要三步并做两步,来个飞扑上去护住自己的宝贝家当上了, “即是祖母您老人家要亲自过问,孙女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还请老人家仔细检点一下,您可记好了……就给您老人家一个马车放东西!” 说罢武馨安笑着行了礼,领着一帮子人回去了。 之后据说付老夫人清点东西到了半夜,却是扔一件哭一声,整整哭了半宿才算是忍痛割舍了大半的东西,轻装上了路。 又说起卖宅子的事,即是武家要搬走,早几日便放出声去,却是有那杭州城中的富豪闻听,便派了得力的大管事上门求见武弘文,说是听闻武推官高升,要出售宅子,特意过来买宅子的。 武弘文听了便派了武诚出面去谈,没有多久武诚一脸喜色的回来报道, “老爷,老爷,价钱谈成了!” 武弘文闻言一皱眉, “怎得便谈成了,这般仓促谈成,莫非你自作主张卖了个低价?” 这宅子若是不急,挂在牙人那处慢慢卖,必是能卖上八九千两银子的,只牙人却要在中间抽上一笔数目可观的中人费,若是自己卖,便要趁着离开杭州前卖掉,那便只有降了价钱,以求早早出手了! 武弘文见有人上门谈买宅子,便提前向武诚透了实底, “原可卖九千两银子的,如果对方出到八千五百两,我们便卖了,若是低于八千两便不必谈了,你且先同对方讲一讲,切不可自己作主!”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两混子一心向善 武诚应道, “老爷,老奴做事你放心便是了!” 这话掉地上还未冷呢,怎得就回来说是把价钱谈好了? 武诚应道, “老爷,不是老奴自作主张,实在是对方开的价钱太好,老奴不答应都抹不过面去呢!” “哦……对方开了多少银子?” 武诚伸出一根食指, “老爷,对方出了一万两……现银!” 这买家可是当场便摸出了一万两的银票,武诚实在没忍住,没来得及禀报武弘文便自己作了主,武弘文闻听不喜反惊, “怎得反倒多出了银子,你可是问清对方的来历?” 莫不是甚么作奸犯科的歹人,拿出来的是脏银吧? 武诚连连摇头, “老爷放心,那是城西张员外家的大管事,老奴与他也是相识的……” “哦……那你问清对方为何出这么多银子吗?” 武诚应道, “那大管事说了,多亏得老爷和大小姐捉拿了倭寇,给他们家小姐报了仇,闻听的您要离开杭州,张员外只说是无以为报,又碍着身在贱籍,贸然登门怕御史知晓了,拖累老爷仕途,又听闻老爷要卖宅子,便派了管事出面……借此感谢老爷与大小姐的大恩!” 如此这般一解说,武弘文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应下了这一桩买卖,将这宅子高价卖了出去,又张员外说了,武大人也不必着急着搬东西,可先带着家眷赶往南京,家中一应物品只管装箱放好,由他派人亲自护送去往南京便是! 武弘文闻听却是摇头道, “前头已是多受了人的银子,这一回却是不好再劳烦张员外了!” 却是婉言谢绝了对方的提议。 从杭州到南京路途算不得遥远,又一路可坐又大又稳的官船,倒是并不辛苦,这厢头一日将装好行囊的马车先赶上船,待到第二日只需一家老少轻装出行便是。 于是这一日小程氏将三个女儿带在身边,一起去那码头上看官船,要亲自看着十辆马车上船,于是母女几人坐了马车去到码头上时,撩开车帘见这码头是人流如织,十分繁忙,又有靠岸的船只,大大小小数不胜数,是桅帆林立,船连船,船靠船,竟是瞧不见水面,眼前仿如平地一般。 “母亲!” 武媛祯与武莲祯少见这种场面,见状很是兴奋,连声问小程氏, “哪一艘是我们的船?” 小程氏笑道, “我也不知晓的,不过待到了地方,武诚会过来迎的!” 说话间便感觉身下马车停止,外头马夫道, “夫人,小姐,大管事过来迎您了!” 母女几人下了船,果然见武诚垂手立地车旁, “夫人,几位小姐还请随老奴到前头,明日我们家乘的官船,今儿刚到了岸,还要将上头的东西卸下之后,才能装我们的东西……” 说话间引着主人家往前走,丫头婆子们忙护在一旁,小程氏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儿先行,武馨安落在后头,她也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多的船,这么多的人,于是很是好奇的东张西望,见这码头上,来往之人最多的是那粗衣麻布的挑夫,又有那方巾长袍的各家管事,也有那头顶竹筐兜售各式小吃的小商小贩。 自然更有那些南上北下的旅客,有独身一人担着行囊下船的,也有那拖家带口,抚老携幼推推挤挤的,一帮子吵吵嚷嚷打身边经过,知袅与杜鹃忙护在身旁,生怕有人带眼不用,冲撞了自家大小姐。 武馨安一路走一路看,跟着小程氏到了地头便走到前头打量这明日要乘坐的官船, 大庆朝官员若是听从朝廷调派出行,那是可以乘坐官船的,只需拿着调令与自己官印文书便可到漕运衙门说明从何处去往哪里,之后自有人安排乘船事宜。 武家是从杭州到南京,这江南一线,南来北往的船只最是繁多,因而也无需等待多久,漕运衙门那处便安排了一艘南下的沙船,今日到了杭州,载上武弘文一家,便可再起程。 武馨安立在码头边上一面打量这平底,方头方艄,又宽又大的官船,一面听得身边的武诚正在同漕运衙门的人说话, “武管事,按着前头所说有十辆马车,家眷总共四十人,可还有增减?” 武诚应道, “应是这个数儿,不会再增减了!” “嗯!” 那漕运衙门办事的小吏点了点头,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给武诚道, “还请武管事在上头用上你们家大人的印,我也好拿回衙门交差!” 武诚点头,从怀里取出武弘文私印,在印底呵了几口气,借着水气的滋润,在小册上头用了印,那小吏点头道, “如此还请武管事切记了,还有一时三刻这船上的东西便卸完了,之后你府上的东西便可往上头装,不过上船之后诸样事物还请自行保管,若有遗失,我们漕运衙门是不担责的,今儿晚上贵府上最好派人看着……” “是!” 武诚点头,又听那小吏道, “又有虽说是官船,但上船之后一日三餐皆需自理,一路可在大城大镇停靠,不可随意耽误行程……” 如此这般,又叮嘱了不少事宜,武诚都一一记下,武馨安在一旁听着,目光又在身边来往的挑夫上扫过,却是突然见着两张有些熟悉的脸来, “咦!” 武馨安以为认错了,再凝目仔细看了看,果然是认识的,想了想,左右瞧了瞧,趁着知袅与杜鹃没留意,一猫腰便钻入了码头的人群之中,这厢跟着那搬货的二人到了一处码头的货仓前,见二人卸了肩头的货,正背对着自己说着甚么,便一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撒落的米粒,向前头二人扔去。 她那手劲儿,扔把米便如扔石头一般,砸得前头二人龇牙咧嘴,回过来头来便骂道, “他娘的,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砸你爷爷我!” 却是一眼便瞧见了武馨安,立马变了脸, “哎呦!女……女爷爷!” 二人是武馨安忙抢步上前, “女……女爷爷……您老人家怎么到这里来了?” 武馨安白眼一翻,上下打量了二人,见二人一身粗布衣裳,肩头上还搭了一块厚麻布,乃是做的码头挑夫的打扮,不由奇道, “你们二人怎么在这里,为何在码头上做活了?” 不是给了二人金元宝么,那十两的金元宝拿出去兑换成银子,也够二人盘个铺子做小买卖了,怎得这么快银子便花光了? “给你们的银子呢,可是拿去赌了?” 那二人一听立时苦了脸, “哎哟!女爷爷您这可是冤枉小的们了,自从您赏了银子给小的们后,小的们也是痛定思痛,打定了主意要痛改前非,这厢拿着银子便想去盘个铺子,又或是买个小院子,好歹也给自己弄个产业不是,结果……”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这二人流年不利让人给骗了! 前头遇上武馨安被揍了一顿,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倒是弄了一笔银子,之后又想去弄个铺子,却是拖人打听到河坊街那处有一间铺子要盘,价钱十分的便宜,二人颠颠儿的跑去,一看那铺子乃是卖香粉的,此时正是铺子里生意最好的时节,人来人往的倒是生意不错。 这二人就是个地痞,成日在街面上混日子的,虽说邪门歪道是门清儿,可这做生意却是头一回,见那铺子有人进进出出,生意十分兴隆的样子,便暗暗商量, “老大,瞧那铺子生意倒是不错,我们盘过来,也不用改生意,就做那香粉香膏的生意,嘿嘿嘿……还可以每日见着那些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说不得借机摸个手甚么的!” 想到这处老二不由一脸憧憬的坏笑,老大却是一撇嘴, “嗤!你想得倒是美,你瞧瞧我们二人的模样,像卖香粉香膏的么,也不怕把人都给吓跑了!” 这话倒也对,二人混了十几年的街面,那是从头顶到脚底板儿都往外冒坏气儿,他们二人要是开香粉铺子,只需往那铺子前头一站,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只怕隔着八里远都要绕道走,还做个屁的生意呀! “这个……老大,你说的倒也对,那依你说我们做甚么生意?” “嗯……我觉得不如改了,开个牌九馆子,说不得生意会好!” “这主意好!” 总归是混子,便是做生意也离不开下九流,二人这厢商议过后,便打定主意要盘这铺子,于是二人见那铺子的东家,却是一位生得面皮白净,一身儒衫看着很是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那人自称姓周名叫茂山,这厢笑着对二人道, “这铺子乃是挂在贱内名下的,只周某如今科举中第,要赶赴外地做官,手里的一些产业是急于脱手,这才想着价格低些转手出去……” 二人听了都当捡了大便宜,与那周茂山讨价还价一番,定下了一百八十两银子的盘铺钱,当时便下了五十两的定金,说好了三日之后大家到衙门过契,再付剩下的一百三十两。 于是那周茂山收了银子,立了一个字据给他们,落款却是名叫方秀的人,周茂山只说这是自家夫人的名字,二人也未起疑便收了字据,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正文 第九十章 动了恻隐谋营生 待到三日后,二人与周茂山相约去了衙门,同去的还有一名妇人,周茂山与二人介绍说是自己的夫人,二人也多问,这厢进去衙门里过契,那妇人拿了自己的地契进押房之中,请吏目调取存案,周茂山便在外头叫二人给银子,二人也没起疑,掏了那一百三十两的银票,周茂山收入怀中,同他们一起进去…… 这事儿到了此处都还是一切顺利,却在那妇人与二人请小吏重立契约时起了变故,周茂山借口到外头小解竟是一去不回,二人初时还未在意,只等着小吏将契约写好。 二人不识字,待得契约写好之后,便请小吏当众念颂一番,却是没想到这一念便出了岔子, 二人听得念道, “……方秀自愿将某某街某某处的铺子一间转让与某某、某某人,合纹银三百两……” 便是一愣, “这……这不对呀!” 二人疑是自己听错了,忙揉了揉耳朵, “劳烦您再给念念,这怎么是纹银三百两呀?” 那小吏很是不耐烦道, “怎么会错,不是说三百两吗,你们瞧瞧这上头,这个叁字是认识的吧?” 二人一看,果然是个“叁”字,不由奇道, “不对呀!明明说是的一百八十两呀!” 那妇人闻言立时便不肯了,应道, “你们倒是想得美哟!我正街上一间上好的铺子,三百两银子都是便宜你们了,一百八十两你们去城外盘吧!” 二人一听更是纳闷了, “不对呀!你那相公可是同我们说好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呀!” 那妇人闻言立时双眼一瞪,嗓门儿高得能震垮房梁, “休要胡说八道!老娘守寡八年,好不易养大了儿子,这就卖了铺子跟着儿子进京享福了,你们敢坏老娘的名声,老娘跟你们拼了!” 二人被那妇人的嗓门儿吓得一个哆嗦,这才指着外头问道, “刚刚出去的周茂山不是你的相公?” “屁的相公!那是老娘寻的中人!” “那……那银子……” “甚么银子,老娘没见过,老娘就等着契约一立便拿银子走人呢,你们的银子呢……带来没有?” “这……那个……你……你们不是夫妻?” “夫妻个屁呀!再胡说老娘撕了你们的嘴!” 如此这般吵来吵去,吵得那小吏耳根子都发疼,见这阵势便知有了蹊跷,这厢左右一问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来那周茂山只是那妇人请的中人,按规矩似这种买卖房业一类的中人,又或是称牙人,分做官牙和私牙两种,这官牙乃是在官府里备案,多是当地有口碑,从业多年的老人,这类人收费高却是信誉卓著,决不会做那坑蒙拐骗之事的。 又有一种私牙,这类人收费低廉,却是鱼龙混杂,骗子自然是少不了,甚至还有那心狠手辣之徒,靠着做这一行,知晓了主家的底细,半夜摸进家杀人劫财的都有。 这些人不在官府名录之中,便是出了事也不好查找,但就是有人贪便宜要去寻私牙,这样的事儿每年都有好几起,小吏也是见怪不怪了。 于是两厢一询问,三人才知上了当,那妇人还好些,不过就是铺子没有卖出去,之后再寻买家便是了,这二人却是惨了,统共二十两金子,换了二百两银子,被人骗去一百八十两,又前头得了银子,便请了狐朋狗友大肆吃喝了一番,又买了几身好料子的衣裳,现在手头便只剩下三两碎银子了! 这二人长年在街面上混迹,见识过不少下九流的勾当,是万万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再想去寻那周茂山,还上哪里去寻? 如此这般二人只得一面自认倒霉,一面想法子寻活路过日子,总归是经了这一场还是一心想向善的,兄弟二人一商量也不在街面上混了,便去码头上搬货,混一口饭吃! 二人遇上武馨安将这事儿一讲,说到伤心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女爷爷!当真不是我们不上进,只是我们兄弟实在是倒霉呀!” 说到这处,两个大男人也顾不得丢脸,是当众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武馨安这性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她见两个大男人哭得这般伤心,这同情心是立起,便劝他们延, “你们快别哭了,这么大的人哭哭啼啼也不嫌丢脸,银子丢了便丢了,以后再挣便是了!” 二人闻听哭得更厉害了, “光靠我们兄弟在码头搬活打零工,这辈子都挣不上来的!” 武馨安见这情形,暗想道, “这二人看来脑子有些问题,便是再给他们银子,只怕也要被人骗去!” 有心想不管吧,实在见他们可怜,又难得一心向善…… “这个……容我想想!” 武馨安立在那处细想,却听得有人在远处呼唤, “大小姐!大小姐!” 武馨安转过头,只见知袅正自人群之中挤过来,武馨安见状忙回头对二人道, “明日这个时辰,你们还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迎着知袅过去了。 这一日武府的马车先上了五辆到船上,又留下家丁看守,就等着第二日府上众人上船便要离开杭州了。 回到家中,武馨安先是叫来了关妈妈, “我们那些金银可是起出来了?” 关妈妈点了点头,便去床下拉出来一个箱子给武馨安瞧, “大小姐你瞧,老奴连着几夜全数给起出来,已是装在了这里头,今儿晚上老奴就守着它睡,待明日上车便藏在车肚子里!” 武馨安点头, “这就好!” 你当武馨安不知小程氏的打算么,她这也是将计就计! 即是要举家搬迁,她这院子里可是有一堆金银元宝要运走呢! 那么些东西又沉又重,需得两个大汉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抬动,武馨安倒是轻松提携随身带着,可一路之上人多眼杂,但凡漏了许些出来,便是个事儿,武馨安原打算寻个隐蔽的地方先埋起来,待以后有了机会再回来取出。 她是没想到小程氏这一回竟想推了自己出来,将府里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自己,小程氏自己却是躲在后面不肯露面。 这倒是正中了武馨安的下怀,打着给府上定马车的由头,亲自出面去车马行里安排车马,却是共租了十九辆,自己出银子请人单单定制了一辆,这定制的马车外头瞧着与其余的没甚么不同,只在那马车的车腹之中制做了一个暗格,专用来放自己的金银财宝。 她如今即是指挥调度之权在手,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辆马车混入了离府的车队之中,待明日上了车便可趁机将东西藏进马车之中了! 武馨安问完关妈妈,又让杜鹃去请了武诚, “大小姐,您召唤老奴有何吩咐?” 武诚进来向武馨安行礼,武馨安便请了他坐下, “大管事请坐下说话!” 武诚依言过来,只屁股沾了小半张椅子,见武馨安眉头微皱似在踌躇如何开口,便忙道, “大小姐有事旦请吩咐,老奴无不从命的!” 武馨安想了想道, “这眼看着明日要走了,只我有一桩私事却要劳烦大管事,且……这事儿有些急,也不知能不能办成?” 武诚向来的老成持重,办事稳妥,闻言倒也不急着打包票,只问, “不知是何事令得大小姐烦恼,还请您旦讲无妨,能不能成且让老奴掂量掂量……” 武馨安点头, “我……我有两个认识的朋友,原本乃是街面上的混混,前头已是洗心革面,一心向善了,本想拿着银子做笔小买卖,却是不想被人给骗了,那到手的银子也全数给骗光了,他们如今在码头上做苦力,很是辛苦,我想……能不能想法子给他们谋个营生……” 顿了顿道, “我知晓这事儿很急,明日我们要走了,我也是今儿遇上他们二人,才知晓此事的……” “哦……” 武诚抬手捋了一把自己颌下的花白胡子,想了想道, “大小姐,按说这事儿我们若是还在杭州府那自然是轻而易举能办的,不过这明日都要走了……” 说着顿了顿道, “这事儿老奴只能托给相熟的人办,不过想来人走茶凉,便有朋友帮忙只怕您那二位朋友也得不了多少照应的!” 武馨安应道, “无妨,只要寻到一个糊口的地方,让他们二人能走正道便是!” 本就是萍水相逢,能帮他们一次已是够了,以后如何便要看他们自己了! 武诚也是人老成精,也不过问这两个混子,大小姐是如何认识的,只是起身行礼道, “那……老奴现下便出去寻人打听!” “有劳大管事了!” “不敢!不敢!” 当天夜里武馨安翻墙去了金大夫的宅子里,将自己藏在床下的东西又取了出来,用一个大包袱打包之后,带回了自己那院子里,这才算是一切收拾妥当了。 等到第二日天色还在蒙蒙亮时,武馨安便起了身,在自家那院子里打完拳,用罢了饭,外头便有婆子来报, “大小姐,夫人让各院子的人搬东西了,说是马车来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特制马车装金银 武馨安点点头,领着关妈妈和知袅、杜鹃并刘婆子一起出了门,她这身边的人关妈妈自然是要跟她走的,知袅和杜鹃是有卖身契的丫头,也是要跟着主家走的,只刘婆子本就是短工,武馨安原当她是要留在杭州的,便打算着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回家安度晚年,刘婆子却跪下来求她道, “大小姐,老奴也不瞒您讲,老奴这家里虽说是在杭州城,但老头子早年去了,留下三个儿子,就是靠着老奴在府里做短工给娶上了媳妇,如今孙子也有好几个,只……前头老奴回去瞧了瞧……” 说话时神情一黯, “……孙儿孙女没一个同老奴亲的……老奴在府里早就惯了,离了大小姐也不知能做甚么,求大小姐还是带着老奴吧,老奴身子骨还硬朗,粗重的活计都能做的!” 关妈妈在一旁见状叹了一口气,向武馨安求情道, “大小姐,便留下刘妈妈吧,总归我们这院子也要有做粗使活计的,刘妈妈去了,到了南京还要进新人,这俗话都说了衣不新,人不如旧,还是刘妈妈好!” 刘婆子在这府里多少年了,家里儿子儿媳各自成了家,又孙子孙女与这祖母也不亲,她回去只怕也不会吃干饭,照样要做事不说,说不得还要受些闲气,倒不如在这府里,就在她们这小院子里就伺候大小姐一个,大小姐为人又豪爽又仗义,必不会亏待了她的。 武馨安闻言想了想问道, “你跟我走,你儿子儿媳可是愿意?” 刘婆子苦笑一声道, “只要老奴每月将月钱送回来,他们有甚么不愿意的?” 自己那三个儿子没一个孝顺的,每月里见面便是问银子,只怕一个个都巴不得自己在主家一直呆到老死,说不得还能得一笔安葬银子呢! 武馨安见状便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那便跟着我走吧!” 如此这般武馨安这院子里的人,便都要跟着她去南京。 武馨安领着人到了府门前,大门处已是停了一列马车,武府共雇了十辆马车,前头有五辆马车已是运了笨重的东西先上了船,之后还有五辆今日才出发,却是武弘文夫妻带着小女儿一辆,又两个女儿一辆,两个儿子一辆,付老夫与武馨安单独一辆。 武馨安领着人走到了自己那辆特制的马车前,她冲关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关妈妈点了点头忙领着知袅几个将随身的包袱放到了车上,趁这空档无人注意,武馨安又回转院子里,从小楼里一手提了木头箱子,一手提了一个大包袱出来。 她力气大,沉甸甸的木头箱子在她手里便如提了一个妆盒一般,走的是脚步轻快,众人见了没一个在意的,知袅不知内情还要上来接手, “大小姐,奴婢来吧!” 武馨安摇头, “不必,你去院子里把阿黄带出来!” 阿黄跟着自己从山里到了杭州城,如今自然也不能扔下它,也是要带去南京的! 知袅依言去了,武馨安把箱子往那车厢里一放,关妈妈忙过来守住,武馨安又把自己那包袱交给关妈妈道, “这里头的东西也十分要紧,便是不要那箱东西,也不能丢了这个,妈妈你定要小心看顾好!” 这话一说,吓了关妈妈一跳,甚么东西比金银还要紧,这厢忙伸手出双手来抱住,摸着里头硬梆梆的东西硌手,应是装东西的木头盒子,不由变了脸, “您这……是又弄了甚么宝贝回来么?” 也难怪关妈妈这样问,她如今是越发看不懂这自小带大的孩子了,自从学拳之后,这本事是一天天的见涨,金元宝、银元宝都能弄回来,还有甚么不能弄回来的? 武馨安点了点头, “不瞒妈妈,这里头的东西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能值一屋子那么多的金元宝,不过这东西可不是我的,是别人的,您可给我守好了,若是弄丢了,我可赔不起的!” 关妈妈闻言抱得更紧了,一脸郑重道, “您放心,谁要敢动这些东西,老奴便同他拼命!” “嗯!” 武馨安又转身下车去,这厢去前头见武弘文,武弘文此时正立在阶上看着下人们将箱笼搬上马车,见她来了点头道, “安安来了,你那院子里的东西可是收拾妥当了?” 武馨安点头, “已是收拾妥当了,父亲……我们可是要启程了?” 武弘文点头,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武府大门,头顶上的匾额此时也由武诚领着人取了下来, “唉……” 武弘文负手看着下人们将那匾额用布包好,放上马车,长长叹了一口气,武馨安问道, “父亲可是舍不得离开杭州?” 武弘文苦笑一声道, “若说舍得那是假的,为父自科举中第之后便到了杭州,这一呆就是十年,如今就要离开了,心里的滋味儿自然是……” 说罢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女儿一眼,一咬牙道, “罢了,走吧!” 老爷下了令,这府上一干人便动了起来,丫头婆子们扶着主子们上车从好,那头辆车上的马夫一扬鞭, “啪……” 一声脆响,鞭子在半空中挽了一个鞭花,车轮便缓缓转动,马车便向着前方驶去。 武馨安坐在自己那辆马车上头,撩开帘子看了看外头,见已经离开了巷子,驶上了热闹的街面上,便吩咐关妈妈道, “妈妈快动手吧!” “是!” 关妈这厢忙将脚下的箱子打开,露出里头的金元宝和银元宝,那亮晃晃的光射出来,立时晃花了两个丫头的眼, “哎呀……” 知袅惊呼一声,被身旁的武馨安一把捂住了嘴, “嘘,别吵!” “唔唔……” 知袅嘴被捂住,大眼儿不停的乱眨,一旁的杜鹃却是自家动手把自家的嘴给捂上了,这厢一脸惊慌的左右瞧了瞧,马车外头坐着的是刘婆子和赶车的马夫,杜鹃好不易喘匀了气,这才小声问道, “大小姐……这……这么多……打……打哪儿来的?” 武馨安应道, “你们也不用问是从哪儿来的,反正是我从正道里得的,这便是你们家小姐我的私房银子……” 说罢很是得意道, “这么些银子,慢说是去南京了,便是去京师,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的,早说了……跟着我饿不着你们的!” 知袅心思单纯,闻言是连连点头,拿开武馨安捂嘴的手,小声道, “这么多……那个,我们就这么放在明面上?” 关妈妈听了嘿嘿一笑, “大小姐早预备好了!” 说着挪开箱子,掀开脚下铺着的垫子,在下头一阵摸索,便拉开了一块暗板,露出里头的暗格来, “大小姐早定制了马车,这一路……东西就放在这里头!” 说罢还招呼二人, “快过来帮手呀!” “哦……哦……” 两个丫头如梦初醒,忙过去帮着关妈妈将那些元宝一个个小心放进了暗格里,又打开武馨安的大包袱,把里头的盒子一一放进去,再放下暗板那是严丝合缝,半分瞧不出来痕迹,再铺上垫上,那是谁也瞧不出来了! 关妈妈对二人道, “这一路人我们三个轮流守着这马车,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是!” 两个丫头也是这辈子头一回见着这么多金银财宝,都兴奋的小脸儿通红,知袅更是一双眼似生了根般定在了那块暗板之上,是半分不肯挪开,武馨见状不由笑道, “你可别把车板给盯出个窟窿眼儿了……” 杜鹃也道, “你别老盯着那处瞧,你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下面有东西么?” 知袅闻言这才讪讪收回目光来,却是忍不住好奇又问武馨安, “大小姐,您这到底是怎么弄到的……不会……不会是……” 她这厢瞪大了眼,抬手在脖间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半路劫道了?” 这丫头倒是与关妈妈一般想法,武馨安听了只是笑, “你就别瞎猜了,总归是正道来的,你们家小姐我决不会吃上官司的,你们还是想想到了南京城我们怎么花用吧?” 说起这个立时便将丫头们的心思引开了, “南京城有甚么东西比我们杭州好的?” 武馨安笑道, “我看父亲的书上说,那南京城是虎踞龙蟠,钟灵毓秀,城墙建的极是高大宏伟,杭州城自然是不能比的……” 两个小丫头可是不在乎那南京城建的是不是高大宏伟,却是说起那有名的秦淮河来了, “听说是当年太祖在南京时,曾下令在秦淮河中点燃万盏河灯,那情形便如天上繁星坠入尘世一般,好看的如同仙境?” “对呀!对呀!还听说有那甚么秦淮名妓艳冠江南呢!” 关妈妈一旁听了啐道, “小丫头在哪儿听来的,这是姑娘家应该说的事儿么?” 知袅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妈妈,可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呢,是自从听说老爷要调去南京之后,这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讲南京城的风貌呢……” 说罢想了想道, “那秦淮名妓的事儿,便是刘护院讲的!”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武大人着实冤枉 关妈妈听了更是着恼, “你这丫头也当真是甚么话都敢听,甚么话都敢说,那刘护院是外院家丁的头领,平日从不轻易进后院的,你又是怎么听到的,你……你这丫头不会往男人堆里钻了吧?” 说罢便要伸手来拧她的脸,知袅忙伸手护了脸,嚷道, “妈妈冤枉我,我怎么会往那男人堆里钻,是……是我在角门处偷听刘护院同人讲的……” 关妈妈气道, “男人讲那腌臜话,你也敢去听!” 说罢出手如电,终是逮着知袅没留意,在她脸上重重拧了一把, “你这丫头可是不成了,待到了南京便让大小姐把你发卖出去!” 知袅哎呀一声捂着脸, “大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武馨安见状只是嘿嘿的笑,心道, “我就可惜了不是生个男儿身,要不然如今有这样的身家,我也去那销金窟里见一见世面!” 她如今学了不少字,又在武弘文的书房里找了些书看,见那上头说十里秦淮乃是“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地”,又有甚么“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有无数才子佳人的传说现下都在那河上流传着,这是将那秦淮河说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武馨安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看了书是怦然心动,如何不想去见识见识? 她们在这处憧憬那南京城里的繁华,车队却是一刻不停的往前进,吱吱呀呀便到了码头上,排成一列等着上船,趁着这个时机武诚过来报道, “大小姐,您吩咐小的办的事儿,已是给您办妥了!” 武馨安闻言便转头吩咐车上的人, “你们都在这儿守着,一个也不许离开,我去去就回!” 丫头婆子们闻言都是老实点头,目送着她下车,武诚上来道, “大小姐,您那两位朋友……现在何处,请出来相见,小的也好将事儿叮嘱给他们……” 武馨安道, “他们就在这码头上做苦力,极是好找,你待我片刻!” 说罢转身钻入了人群,果然没费多少力气就见着那两个正在埋头苦干的身影,见着她过来二人忙把肩上的东西甩到了地上, “女爷爷,您来了!” 武馨安点头问道, “我今日便要离开杭州了,现下寻了个事儿给你们做,你们可愿意做?” 那二人闻言互看了一眼,当时就噗通一声给武馨安跪下了, “女爷爷当真是大仁大义,难为您还想着我们兄弟,我们兄弟给您磕头了!” 武馨安一抬手阻止了二人, “我这一时三刻便要上船了,你们也不要在这处耽误,跟我走便是了!” 那二人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地上的货也不顾了,那边有码头管事的见了出来喝道, “那娘个瘟逼的!你们两个敢这么走了,工钱是不想要了?” 那二人是头也不回, “你娘个瘟逼的,爷爷们不干了!” 在这码头上做苦力可是受了这管事不少的气,现下有了新奔头,他们怎还会回头? 武馨安领着二人去见了武诚,武诚见了二人拱手施礼道, “二位爷,小的乃是府里的管事,得了我们家大小姐的吩咐为二位爷寻了一个营生……”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名帖来, “这张贴子二位爷拿着,请到城里那盛强织坊寻一名叫做许升之人,那位乃是盛强织坊的管事,他自会安排二位爷在织坊学习织机,以后便可做个织工……” 那盛强织坊是杭州城中最大的织坊,乃是每年江南织造局为宫中采买的头一家商家,这织坊出品的各式绸缎布匹,远销海外,南北闻名,生意那是好得不能再好,在这织坊里做工,一个熟练的织工每月可得纹银五两,学徒也可得一两银子。 要知晓一月五两银子,在杭州城中能养活一大家人了,这城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去盛强织坊里做工。 没有门路的话,是连门儿都摸不着的,这也是武诚借了武弘文的光,临走时给二人谋了一个活计,只要二人肯安下心苦干上几年,这买房娶妻那是半点儿不费劲的! 二人闻听那是喜出望外,对武馨安更是感激涕零,接了名帖,又要跪下去给武馨安磕头,武馨安摆手道, “罢了,你们好好做工,老实做人便是谢我了!” 二人这厢千恩万谢,之后才在武馨安的催促之下离了码头,武家这头,五辆马车已是尽数上了船,武馨安也不再耽搁也跟紧跟着上了官船。 上了船之后,自有人领了她到船舱之中,这内河的官船已是最宽大的了,但这最好的船舱却是并不大,小小的一间斗室,里头一张床,一张桌两张圆凳便已是放满了。 关妈妈打量了这处之后便同武馨安商量, “大小姐,那马车上离不得人,我们几个轮流睡在马车上,一个在这舱里打地铺伺候着您,剩下的两个去下头睡……” 这官船上头的舱乃是给主家睡的,甲板下头的舱室则是给下人们睡的,不过就是在地上铺上一层垫子,男女分舱,各院的下人都睡在一起,幸得此时已是入了春,那下头的舱里除却有些气闷,倒也是不冷不热,不会将人弄出病来。 武馨安看了看这小小的一间舱,知晓这是睡不下,只得点头道, “一切听妈妈安排!” 武馨安这处便这么安排了,其余人等自有小程氏安排,左右这一府人都顺利上船,该处置的事儿都处置了,武馨安也没甚么用了,小程氏无事便不来烦她了! 武馨安乐得清静,在舱里四处瞧了瞧,便到外头甲板上四处观瞧,却见得这河面之上船只来往如织,竟有堵塞河道之忧,有那迎面相遇的船只还要远远的打出旗帜,高声喊话,之后便有船工立在船舷之处,左右探出竹篙,撑向两旁的船只,再厢交错之后,往前缓缓移动,才能顺利通过河道,河道狭窄之处,前前后后排有十数只船列队,由此可见这河道之上船只来往如何频繁。 武馨安立在那儿,津津有味儿的看着船只过河道,却是不知不觉之间觉着自己脚下一震,原来是自家这艘船开始动了,这官船船身十分的宽大,它一动旁边的船,见着那上头高高挂着的官旗,都纷纷撑竿避让。 武馨安立在甲板上看着那赤着脚的船工,在春寒料峭的江南细风之中,宽了衣裳,敞了胸膛,鼓动着双臂上的肌肉,齐声呐喊着,将脚下沉重的大船撑离了码头,往河道中驶去, “安安!” 武弘文立在船头,微笑着招手叫女儿, “你过来!” 武馨安过去与他一起回身看向杭州城,武弘文叹了一口气道, “再看一看杭州城吧,以后也不知何时能见了!” 说话间那满腹的惆怅失落之情是溢于言表,武馨安仰头看他, “父亲可是因为要去南京做闲职而心中不快?” 武弘文叹一口气应道, “为父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在仕途之上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却是没想到一纸调令被调往南京,自然是心中失落,又有……” 他顿了顿道, “你可知为父是因何被调往南京的?” 武馨安摇头, “女儿不知!” 武弘文道, “前头黄大人在吏部的同科回信了,这事儿呀……为父当真是冤枉之极呀!” 这事儿说起来当真是成也倭寇,败也倭寇! 却说如今的吏部尚书乃是欧阳必进,此人是出了名的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外头有人传他与严嵩夫人欧阳氏乃是同族,牵扯起来可算得上是严嵩的小舅子了,不少清流都将其划到了严嵩一党。 却是不知这位欧阳大人那是最恨严嵩父子的,在京为官多年,那是从未登过一次严家的大门,政事之上也是从不与严党同流合污,欧阳大人厌恶严嵩父子之甚,那是恨不能满京城挂满横幅上书, “我与严嵩没关系!” 这几个字样,以证自家清白! 却说这一回那杭州城中倭寇横行,有当地州府衙门上报吏部讲, “……诸位官员奉公为民,舍生忘死,临机预断,智擒倭寇……” 那欧阳必进初时见着是十分高兴的,老大人捻着胡须很是矜持的道了一声, “为国为民乃是官者本份,尽心尽力者当赏!” 却是刚要提笔写下批文,却有那吏总侍郎李戌在一旁插了一句道, “杭州城诸官都当赏,这个……这个武弘文尤其该赏,下官看过了,此人在杭州任推官十年,一直勤勉奉公,克己持守,论理有此一功可往上升一升的……” 那李戌不说倒也罢了,这么一说欧阳必进的脸色便微微一沉,手中提起的笔又放下了,想了想吩咐道, “将此人的履历和这次杭州府报上来的倭寇案卷宗提出来,本官要瞧一瞧!” “是!” 一旁自有人去提了武弘文的履历和卷宗取来,欧阳必进打开仔细看过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将那厚厚的册子往那宽大的书桌上一扔,哼了一声道, “此人德行有亏,虽有才却不堪大用,还要再磨练几年!”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一路走一路玩儿 欧阳大人大笔一挥将武弘文给挥到了南京刑部,旁人不明白,有那欧阳尚书大人身边的老人一语道破了机密, “那李戌乃是严嵩的人,欧阳大人对那严嵩父子是深恶痛绝,但凡是他们父子想要提的人,欧阳大人必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这武弘文也是倒霉,就因着欧阳必进对严嵩父子不满,然后又有那严党的人随口说了一句,便让欧阳大人起了疑心,疑心这武弘文是严嵩一党,便调了他的履历来瞧,却是没想到瞧见了, “……武弘文科举中第之后妻亡,继妻妹程氏……” 此时间官员的履历即有本人的,也有妻室的,还有子女的,从政一生之中婚丧嫁娶都是会在吏部留下记载的,欧阳大人一看这程氏,上头注明有“……娶户部员外郎程季礼之嫡长女……继庶次女……”的字样。 欧阳大人乃是正德八年中江西乡试,十二年登进士第,授礼部主事,之后历任官至浙江布政使、郧阳巡抚、两广总督、两京都御史及刑、吏尚书等职,乃是两朝元老,这位端慎老成的老大人心里是自有一本账的,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他心里都是有数的,说起那程季礼乃是妥妥的严党,欧阳必进如何能不知? 前有严党的人为武弘文说话,后有两任妻子都是严党党羽出身,这武弘文不是严党又是甚么,严党的名声如何,自然不必多说,武弘文的功劳是真是假便不好说了! 又这一回的倭寇案中确是有疑点未破,杭州府报上来的文书上也说得不尽不详,老大人可是任过刑部尚书的,那是目光如炬,不过瞧上两眼便瞧出这案子当中的蹊跷,因为有了前头的疑心,他自然不会觉着是这案子本身有甚么不妥,却是疑心严党为扶持党羽,故意夸大扭曲事实,谎报功绩,如此这般老大人大手一挥,便将武弘文给挥到了南京! 这事儿的经过,黄知州的那位同科瞧得一清二楚,见黄府台写信来询问,便将事儿一五一十的讲出了来。 自然,他不知晓武弘文是冤枉的,只是在信中告诉那黄知州道, “……现下乃是欧阳大人在吏部掌权,他乃是两朝元老,深得陛下器重,便是严阁老也要避其锋芒,遇上他便是你那下属倒霉,且先去南京窝上一阵子,待到欧阳大人把这事儿忘记了再另想法子吧!” 这信传回了杭州,黄知州将信给武弘文一看,武弘文看得是直呼冤枉,只再冤枉又如何,他又不能跑到京城吏部向欧阳大人直抒胸臆,大喊大叫自己不是严党,只怕他当真这样做了欧阳大人未必肯信,倒是先把那严嵩父子给得罪了! 因而武弘文这亏是吃定了,他如今便是那哑巴,有苦也说不出,只得往肚子里咽,前头因着与妻子在这事儿上有了一回争吵,他也不想再同妻子说起此事,那委屈便一直藏在心里,今日里眼见得要离开杭州,赶赴南京“养老”了,这心里的悲愤实在是憋不住了,便对面前十岁的女儿吐露了出来! 武馨安闻言心下对武弘文也甚是同情,只事已至此还能如何,便伸手拉了父亲的手劝道, “父亲也不用悲观,依女儿瞧着,去了南京也未必就是无事可做,这做官的人挑地儿,那作奸犯科的人难道还挑地儿么,总归父亲若是想为国为民做些实事,也不必拘在何处的!” 这样浅显的道理武弘文自然是明白的。 这世上的事都是这样的,你瞧那死命往那牛角尖里钻的人,旁人怎么劝也劝不回头的,你当他是真不明白这道理么,他只怕比旁观者都还要明白几分,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才如同魔怔了一般进去便出不来了! 武弘文自接着调领,自然是前前后后早想了不知多少道理了,他如何能不明白,只心里实在觉得冤枉,也是过不了那道坎罢了,于是便问女儿, “说不得为父这辈子便止步于六品的主事了,安安可会觉着失望?” 武馨安闻言哈哈大笑, “父亲不瞒您说,女儿便从未对父亲的官位有过甚么期望……” 说罢很是义气的一拍胸脯道, “父亲放心,慢说是六品官儿,便是您乃一介布衣,女儿我也可养您的老!” 她说的是实话,武弘文却是听笑了,问她, “你养我的老,你拿甚么养我的老?” 武馨安笑道, “女儿会武艺、会杀猪,便是以后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便回去杭州开个猪肉铺子,必能让您吃穿不愁,没有人敢欺负您的!” 武弘文闻言是哈哈大笑,这么多日来总算是,眉宇舒展了一回,伸手摸着女儿的脑袋笑的是前仰后合, “好好好!父亲以后就等着安安养老了,以后我们回杭州开个杀猪的铺子,你杀猪卖肉,为父为你做个账房如何?” “好!” 父女二人立在船头,迎着那徐徐吹来的河风,眼望着前方逐渐开阔的河道,说说笑笑间回头再看杭州城,武弘文的眼底总算是少了些许阴霾。 官船一路向南京而去,途中要经过嘉兴、苏州、无锡、常州、镇江,再由镇江转入南京,水路平顺少颠簸,官船稳重,船速却是慢了些,不过吏部给了武弘文一个月的时间,倒也不急在一时。 武弘文离了杭州城,心绪慢慢开朗了些,想着自己在杭州一呆十年也是少有出外走动,家中妻儿更是一直只在杭州城中未出来见过世面,因而打算索性走一路玩一路,慢慢玩到南京去。 因而官船到了嘉兴,他便命停了船,领着一家大小下船去游玩三日,之后便是无锡也是游玩,待到了苏州更是包下了一间客栈,要在这里住上四五日。 话说这江南一带,苏杭二州也好,金陵淞江也罢,都是物产丰饶,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此时正是阳春三月,身处江南一地,那是风好景好,水好山好,人好物也好,这里是整个大庆朝中商贸最为繁茂之地,只要兜里有银子,南北行货,东西特产,海内海外的东西都能买到。 武家人久在江南倒是不稀罕风景,却是对那街面上各地来的东西是看的流连忘返,爱不释手,只如今搬个家已是将家底子掏空了,小程氏领着儿女们逛街,那是逛的双眼发红,牙根子咬的咕咕作响,才好不易忍住了掏空钱袋子的冲动,回到客栈关上门,那是暗暗怄气,绞着帕子骂道, “都是那老婆子作鬼,要不是她,我又何至于如此!” 武馨安倒是没有她这烦恼,若不是顾忌东西买得太多,太过显眼了,惹人疑心,她能把人家铺子给搬空了,饶是如此在苏州呆了四日,临上船时知袅、杜鹃、刘婆子那是大包小包提得呼哧带喘,汗流浃背。 “大小姐,咱们下一站到哪儿呀?” 知袅在船舱之中将东西摆在那张小桌上,把盒子一个个的打开来看,拿出一只造型新颖的钗子在武馨安的头上比比划划, “这根好……那铺子掌柜的说了,这可是今年最新的款式,是按着今年给宫里娘娘上贡的式样打造的……” 这厢比划一番,又去那拿另一只盒子,打开来里头是一双绣鞋, “大小姐,您瞧瞧……这苏州的绣娘手上的功底比我们杭州的也是不差的,这蝴蝶绣得多好,价钱还比杭州便宜,要不是东西太多拿不了,奴婢觉着还能多买几双……” 武馨安看着知袅与杜鹃二人一面清点物品一面叽叽喳喳的商议着,却是一面点一面把盒子摆得到处都是,便站起身腾地儿给她们, “这舱里气闷,你们把东西清点了便放好,我到外头走走!” 两个丫头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武馨安出了舱门便去前头甲板远眺河面,却是一转身便见着码头上武弘文自马车上下来, “父亲!” 武馨安过去挥手,武弘文也笑着回她。 武弘文一路游玩,心绪开阔了不少,这几日逗留苏州,妻小们自是游玩为主,他却是重拾了当年的文人轻狂,去了官服官帽,换上文士儒衫跑到和靖书院与人以文会友,倒是结交了一帮子文人酸儒,整日呤诗作对很是快活了几日,眼见得见上船的时候到了,才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武弘文见着大女儿便笑了起来, “来来来!安安……为父与你引见这位周茂山,周世叔!” “周茂山……这名字怎得有些耳熟?”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挑,眼中异光一闪,抬头看向面前之人,只见此人一派文士打扮,生得五官清矍,气质儒雅,颌下三缕黑须,目光清明,一看便是位诗书饱腹,品德高洁的读书人, “周……世叔有礼了!” 那周茂山不卑不亢回礼道, “武大小姐有礼!” 武弘文笑着对武馨安道, “周世叔乃是为父在和靖书院结识的好友,那是诗书文章无一不精,当真是文采风流,他这一趟也是要去南京,为父便邀了他与我们同乘一船,同去南京见识一下金陵繁华!”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大骗子蒙骗众人 那周茂山忙道, “武大人客气了,小生不过一介布衣能得大人特许搭乘官船,实在是小生之幸……” 二人在这处客气,武馨安在一旁盯着那周茂山看了半晌,脑子里却在不停的打着转, “这周茂山到底是谁,我怎得听着这般耳熟呢?” 她在杭州城中认识的人不多,相识的人中,中年男子除却自家老子,便是金大夫与他那位师弟,还有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黄知府大人了,其余…… 武馨安想来想去,想了半晌突然记得码头上那两个倒霉的兄弟来了, “周茂山……周茂山……” 周茂山不是那个骗了他们银子,害得他们在码头上做苦力的骗子么? 想到这处武馨安面上神色一变,幸得那周茂山与武弘文立在甲板之上,正对着前头的风景指指点点,没有留意到身旁陡然变色的武馨安, “这人是个骗子?” 武馨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这周茂山,看了半晌心中暗呼, “难怪了!难怪了!怪不得那两兄弟会上当……” 那两兄弟在街面上混了多少年了,这江湖上多少下九流的门道都是见识过的,怎么会被那么一个小小的骗局给骗倒了,原来不是他们太笨,却是这骗子的一张脸太能骗人了! 周茂山的五官气质温文儒雅,又确实肚子里有货,说出话来那是引经据典信手掂来,却又半分没有傲气固执之感,与人相处起来不卑不亢,不偏不倚,让人如沐春风一般,那是感觉十分的舒服,连武弘文这样的老刑名都半点儿瞧不出来破绽,那两个混子怎么能是对手? 若不有前头那件事儿,此时有人跳出来指着此人大叫骗子,便是武馨安都不会相信的! 武馨安在这处神色怪异的打量周茂山许久,收回了眼神,心头暗暗思索道, “这骗子在杭州城骗了人,怎么又跑到苏州来了,还遇上了父亲,难道……他这是打算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江湖骗子在外头骗一骗普通老百姓倒也罢了,难道他还敢把主意打到官家身上来,他就不怕被人拿住,当时就打板子下大牢? 武馨安想着想着来了兴致, “左右我这时节无凭无据,便是告诉父亲他也不会信,倒不如静观其变,看一看他倒底搞甚么鬼?” 想到这处武馨安便沉下心思,在一旁一言不发,只装作那普普通通十来岁的小女孩儿一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一时跑去看河面上的风景,一时又转过去看码头上人来人往,那周茂山此时正将全副身心用来对付武弘文,自然想不到旁边早有人识破了他的身份。 这二人谈天说地甚是投契,说了半晌,武弘文嫌站的脚酸,便叫人在甲板之上铺了地席,与那周茂山盘腿坐在地面之上,又叫人摆上茶几,端来茶具要与那周茂山煮茶论道。 这厢刚煮好茶,小程氏与付氏一起领着孩子们回来了,那周茂山便向众人行礼,对付老夫人更是跪地行了大礼,他那张脸实在太能骗人,便是满腹心肠只装着银子的付老夫人,见着他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来。 如此这般,待到武家乘坐的官船离开苏州时,周茂山已是得了武家上上下下的喜欢,只除了一个武馨安与关妈妈。 关妈妈是得了武馨安特意的叮嘱, “妈妈,且要小心这姓周的,这可不是个好人!” 自己那马车里还有满格的金银呢,若是让他给弄去,自己岂不是要哭死! 关妈妈满心里只有自家大小姐,大小姐说甚么便信甚么,当下便追问, “大小姐怎瞧出来的?” 武馨安哼了一声, “你可记得离开杭州时码头上两个人?” 关妈妈点头, “不说是大小姐在外头认识的朋友?” 她也不好多问,那样的二人一看便是街面上的混子,也不知大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武馨安道, “那二人就是被他给骗了的……” 说罢,将那两个倒霉蛋儿的事情,略略的讲了讲,关妈妈听了直拍大腿, “那……大小姐怎么不报给老爷,将他给抓了,关进大牢去?” 武馨安应道, “我无凭无据,如何能指认他?” 再说了,她认识那两个混子的事儿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关妈妈乃是自己最亲近之人,对自己那是无缘由的包容,可若是武弘文…… 以他的敏锐,自然会刨根问底,那自己又怎么砌词圆谎? 即便是将事儿给扯圆了,武弘文信不信都还是两说呢,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关妈妈倒是信了她的话, “大小姐说的对,无凭无据的,我们也着实不好指认人家的!” 武馨安点点头, “即是这船上多了这么一个人,我们便要更加小心了……” 想了想道, “马车上也不用轮着了,就妈妈在上头守着吧!” 关妈妈点头, “换了旁人,老奴也不放心的!” 左右这路都走了大半了,便是要守也守不了多久了! 二人商议过后,关妈妈便睡在了马车之上,这倒是不惹眼,左右这船上,下人住的底舱有些气闷,有头有脸的妈妈们,便有好些都是睡在马车上的。 官船就这么一路平稳行驶到镇江,之后便是转入长江水道,到了这处是逆流而行,官船行驶缓慢,武馨安冷眼看着那姓周的骗子,骗过了武家上下,越发混的如鱼得水了。 最是令她惊异的是,这周茂山不单单同武弘文相谈甚欢,被自家老子引为知己,他竟还讨得了自家那抠搜祖母的欢心,每日里邀其到厅中同一家人一起用饭,席间还笑意盈盈的亲自为他夹菜。 付老夫人便是对上武弘文也没有这样的,惹得武弘文也要玩笑道, “子山兄如此讨家母欢心,不如便拜了家母做个干儿吧!” 那周茂山却连连摆手道, “小可如今未得功名,那配做老夫人的义子,待小可明年科举考上了功名,再来拜见老夫人吧!” 武弘文闻听便问道, “子山兄,即是要参加明年科举,我在京城也有一二相熟之人,待得子山兄赶赴京城时,我倒是能修书一封,想来能给子山兄一些助力的!” 那周茂山闻言拱手笑道, “如此倒是要多谢大人了!” 武弘文摆手笑道, “不过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武馨安在一旁见这情形不由心头一动, “难道……他在船上对众人百般讨好就是为了这个?” 想来想去却是不像,以周茂山的本事,骗自己父亲这六品的小官有甚么意思,要科举不如直接去京城骗人,岂不是更好? “又或是……他只是单纯想搭个管饭的顺风船?” 武馨安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对方费这么大的劲儿是为了甚么,却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警惕着那周茂山,就这么一路到了南京。 南京城乃是太祖定鼎之地,虽说后头太宗迁都到京师,但到如今这应天一府的繁华亦是丝毫不减,官船靠岸之后,那周茂山便称是有朋友来迎,便向武弘文告辞,这厢又去拜别了老夫人,付氏很是不舍,亲自送出了舱来,一家人目送着他离船上岸,坐上马车离去,才回转身来收拾东西预备下船。 武馨安却是头一个去瞧了自己那车里的东西,倒是完好无损的放着,她是不由紧皱了眉头, “这人……难道当真就是为了搭个顺风船?” 此时她也顾不得想这么多了,这厢领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了东西,随着武弘文下了船。 早在官船出发时,便有武诚派了自家儿子武平,领着几名护院坐快船早到了南京安排各项事宜,待到武家人到时,武平早已在南京城中寻到了一处宅子,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如此这般,一家人下船便到那打扫好的宅子安置,因是临时居处,宅子不大,比起杭州的小上许多,因而分配院子倒是有些费脑筋! 总共四间院子,武弘文夫妻与小女儿一间,老夫人单独一间,武怀德和武显荣一间,剩下的三姐妹便要挤在一处了, 武馨安闻听便是眉头一皱, “我那些东西还要寻地方放呢,她们跟我住在一处,我进进出出的多不方便!” 想到这处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这厢与那二人进了院子,她便大摇大摆的往正房里一闯,左右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后,便吩咐身边的人道, “把东西搬进来,这正屋便是我的了!” 那二姐妹自然不肯,武媛祯壮着胆子同武馨安争辩道, “大姐姐,你身边的人少,我们身边的人多,偏房实在住不下,不如……不如……您住西厢,正屋留给我们吧!” 武馨安闻言一声冷哼,斜眼瞥着二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喝道, “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这屋子怎么住……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武媛祯看着那被拍得吱呀作响的桌子,吓了一大跳,退后一步嗫嚅不敢说话,正这时知袅将阿黄牵了进来, “汪汪汪……” 那狗儿似是知晓自家主人得势,那当真是狗仗人势,进到屋子里便冲着二人龇牙咧嘴, “汪汪汪……”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搬离姐妹不同居 武媛祯姐妹吓了一跳,武莲祯吓得一溜烟躲到了武媛祯的身后,冲着武馨安大叫道, “武馨安……武馨安,把你的狗弄走!” 武馨安招手叫了阿黄过来,一面揉着阿黄的狗头,一面似笑非笑的看着武莲祯, “怎得……现下连大姐姐都不叫了?” 武莲祯一脸惊惶的看着还在龇牙作势要扑的阿黄, “你……你……你几时当过我们是姐妹,连这畜生都能进正房,我们倒要住偏房了!” 武馨安听完,嘴角的笑容越发的讥讽了, “畜生怎么了?有时候人还比不了畜生呢,至少……它对我忠心耿耿,不会使心眼儿来害我!” 说话间又拿眼斜斜看着二人,武媛祯姐妹想起前事,立时心虚起来,也不敢同武馨安争了,只是留下一句, “我们去寻父亲去!” 说罢转身便跑了,武馨安看着二人的背影冷冷一笑,吩咐杜鹃道, “先别急着收拾包袱……” 却是紧跟着也去寻了武弘文。 那头武媛祯与武莲祯没胆量去寻武弘文,便先去找了小程氏,只小程氏如今手里银子着紧的很,也没法子再换大宅子,闻听两个女儿哭闹便只能劝道, “她那性子霸道,你们也别去惹她,左右不过三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两个女儿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闻言都哭了起来, “母亲!父亲偏心也就罢了,现下连你也偏着她了么?” 小程氏心头有苦说不出,只得叹气道, “一文银难倒英雄汉,倒不是为娘不替你们说话,只你们也不想想,管她是住正房还是偏房,都是在那院子里呆着,你们惹恼了她,总有为娘护不到的时候,被她打了也是白打,倒不如让她得逞一时,忍上三个月便过去了!” 二人听了还是哭道, “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小程氏叹气道, “笼共就这么几间院子,下人们都挤在后头罩房里睡着大铺,你们若是不跟她在一处,还能怎办?” 自己这院子最小,住了夫妻二人和小女儿已是挪不开了,儿子与女儿们也不能混住在一处,又婆婆那处倒是能住下,可那老婆子养尊处优惯了,适才还派了文素,过来抱怨屋子太小,说是她那些东西都无处摆放,又怎么会再收两个女儿? 小程氏也是左右为难! 武媛祯姐妹听得是心凉了半截,无奈何哭哭啼啼的回去自己那院子,只刚进门便有丫头迎上来道, “二小姐,三小姐,大小姐带着武平和两个护院出去了!” 二人正心头恼怒,闻言怒道, “她出去不出去与我们何干,我们也管不着她,同我们讲作甚!” 丫头应道, “二小姐、三小姐,奴婢听说大小姐是要出去另寻宅子!” “另寻宅子?” 二人闻听便是一愣,正待要细问,便听得有人报道, “二小姐、三小姐,程贵过来了……” 二人转身,果然见得程贵急匆匆过来, “二位小姐,老爷让小的请您二位过去……” 二人闻言又是一愣, “父亲寻我们做甚么?” 程贵左右看看,见这附近没有武馨安的人,便凑上去低声道, “大小姐适才去寻了老爷,同老爷说了些甚么,老爷很是恼怒,便吩咐小的来请二位小姐,二位小姐过去还要小心些回话才是!” 武媛祯与武莲祯是面面相觑, “她……她去同父亲说了甚么,难道她还要恶人先告状不成!” 二人这厢忐忑不安的去见武弘文,果然见武弘文一脸阴沉的坐在堂上,见着二人便叱喝一声道, “过来!” 二人见他黑了脸,这胆子立时便被掐了一半,唯唯诺诺的过去, “父亲!” 武弘文冷眼看着二人半晌也不说话,武媛祯虽说大些,但这胆子却比妹妹还小,在父亲的逼视之下,倒是先受不住了,垂下脑袋, “父亲……父亲唤女儿们过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武弘文哼了一声道, “有何事……你们自己做了甚么不知晓么?” 武媛祯与武莲祯对视一眼,都摇头, “女儿们不知!” “不知……你们大姐姐适才可是过来了!” 闻听果然是武馨安过来告了状,二人脸上立时现出忿忿之色来,武媛祯恼得忘了心头对武弘文的敬畏,怒而道, “父亲,休要听她胡说八道,我们可没甚么都没做!” 武莲祯也应道, “二姐姐说的正是,父亲休要听她胡说,分别是就她霸占了正房不让,倒要将我们赶去偏房,女儿和二姐姐才是受委屈的人!” 她们不说倒还好些,武弘文一听脸上终是现出怒色来, “都是一家亲姐妹,因着住间屋子便生出罅隙来,你们也好脸提!” 二人都气恼道, “她是大的,本就应当让着我们,且她身边本就人少,她去偏房不是正当么!” 一句话说完,武弘文终是怒了,抬手一拍桌面, “混账东西!往日里你们母亲就是这样教你们的么!” 二人被武弘文这一巴掌给吓的一激灵,齐齐脖子一缩,都不敢言语了,武弘文气得连声怒哼道, “适才大姐儿过来说是要搬出去,我只当她脾气不好,容不得人,如今看来倒是你们容不得她……” 顿了顿道, “现下如你们所愿了,你们大姐姐搬出去,将院子给你们住了!” 二人早在前头院子里听说了此事,自然没有半分觉着是武馨安在让着她们,都是脸上现出不以为然之色,又武媛祯还低声嘟囔道, “这家里本就住不下,她有的是银子,搬出去住也好!” 武弘文耳尖,如何听不到二女儿的小声嘀咕,气得一声怒吼, “给我跪下!” 两个女儿被他吼得膝头一软,果然噗通噗通一齐跪了下来,这眼圈儿立时便红了,武莲祯当场便哭了出来, “父亲偏心!父亲偏心!你心里……只有大姐姐!” 武弘文闻听是怒极反笑,冷冷道, “我若是偏心又怎么会应了你大姐姐搬出去!” 他心里也是知晓三个女儿不合,也担心三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闹别扭,果然这才刚进去没一个时辰,武馨安便过来嚷着那院子太小,住不开人, “父亲,左右我手里还有银子,又何必委屈了妹妹们,倒不如在这附近寻一间院子,单独住了,也免得日子久了跟妹妹生隙!” 武弘文初始自然是不肯的,可武馨安道, “父亲,女儿这性子您也是知晓的,同妹妹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有个言语不周之处,我这拳头比脑子还要动的快些,到时候若是伤着了妹妹们,便是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左右不过就是花点银子的事儿,又何必非要挤在一处!” 武弘文听了哭笑不得,暗暗道, “这丫头倒是威胁起她老子来了,怎得……这意思不搬出去,便要打妹妹们不成?” 有心不信她的话,却转念一想这丫头的性子鲁莽,说不得火气上来还当真会动手!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闹出事儿来还是做父母的不痛快,她说的也是对,她有银子,在这南京城中租间小院子,一月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儿,又何必非要将她们扭在一处! 武弘文想到这处,才勉强点了头道, “即是如此,你让武平去附近找找,不可离这里太远!” 武馨安见他答应立时高兴起来, “父亲,女儿过来时已是问过武平了,他说是离着这处不远便有一间空着的宅子,今儿去寻到牙人,当时便能立契入住!” 武弘文听了是一声苦笑, “好嘛!这丫头原来是早打算好了的!” 想到这处不由一声叹息,一摆手道, “罢了,你要出去也成,不过只这三月,待到家里宅子买好了,你便搬回来!” “多谢父亲!” 武馨安大喜行了礼,便转身一溜烟儿跑了,趁着这才晌午,让武平把牙人寻到,下午还能赶着到衙门立契约,今儿晚上便能搬进去。 武馨安回去便叫上了武平,又带上两个护院一起出去看宅子,那宅子离着这处不过相隔四户人家,两进的宅子,住武家一大家子自然是不成的,不过住武馨安几个却是足足够了。 这宅子外头看着不起眼,里头却是建得极精致,里头家具等一应物件瞧着都是刚换过的,一水儿的榆木家具漆色很是漂亮。 武馨安里里外外的看了看,有些好奇的问那牙人, “这宅子像是刚刷过的,家具也是新换的,怎得就一直空着没有人租?” 那牙人久在南京城里,也是见多识广的,丝毫不因着武馨安年纪小便小看她,闻言毕恭毕敬道, “回小姐的话,这宅子旺主,前前头一位旧主住了三年便被调去了京师,前头一任主人也是刚住了一年便外放了封疆大员,这最后一任主人更是刚买过手呢,才把宅子粉了一遍,又重添了家具,却是没想到一纸调令也调到了京师,高升了……”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大小姐爽快买宅 牙人说罢笑道, “这不……您也瞧见了这院子是新粉的,又家具也换了,原主子这还没住上一日呢,前头本是想着卖的,结果开价太高,连着几波人来看了都是价钱谈不拢,一直放到现在,实在不想等了,便想先租着……” “想卖呀……” 武馨安想了想转身问武平, “这处地势可好?” 武平想了想应道, “回大小姐的话,这处巷子出去便是大通街,外头过去不远便是通济门,通济门出去便能到秦淮河了……” 此时的金陵城,最繁华之处便是那十里秦淮了,这里离着不远,又过去一条街便是各部各司衙门口了,当时武平选这处便是为了老爷上下衙门方便,地势自然是好的! 武馨安闻言点头,转头对那牙人道, “即是如此,这宅子多少银子,我买了!” 牙人闻听是大喜过望, “小姐当真要买这宅子?” 武馨安点头一挥手道, “多少银子直说就是?” 总归她如今财大气粗,买一间小小的宅子根本是九牛一毛,那么些金银不花销出去,那就是废铜烂铁,倒不如变成宅子田产实在。 武馨安早盘算好了,即然武弘文一时半时是离不了南京城的,那自己便在这处买房置地,以后也好有个产业做依靠。 那牙人闻言笑的是见牙不见眼,冲着武馨安挑大拇指道, “小姐真是爽快人!” 想了想应道, “也不瞒您说,这宅子挂出去卖了许久都没卖出去,若是按着原主报的价,实在是小的亏了心,这样吧……小的作主给你降两成,原价是二千二百两银子,降两成便是一千七百六十两银子,这个……小的还有半成的佣金,那便是一千八百四十八两银子,给您抹个零头,收您一千八四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武馨安听了点了点头应道, “罢了,零头你也不用抹了,我给你一千八百五十两银子,你现下便跟着我的家人去衙门立契约,今儿晚上我便要见着地契,你可是能办好?” 那牙人忙点头哈腰道, “能能能!小姐你便放心好了!” “好!” 武馨安转头吩咐武平, “你跟着我回去取银子!” 武平闻言犹豫一下劝道, “大小姐,这事儿……您可是要同老爷商议一下!” 武馨安一摆手道, “不必,我自己个儿的银子,我自己个儿作主,父亲也没有不答应的!” 以武弘文的性子,女儿手里的银子再多,他这做父亲都不会过问,只武馨安还是叮嘱道, “你回去那家里可不许多嘴!” 要多嘴也要等宅子买下来再说! 武平忙道, “大小姐您放心,小的嘴严实着呢!” 这厢一说定,二人便再转身回去,这时下的规矩,武馨安虽说能立契做宅子的主人,可因着年纪小还要家里的父母出据保书才成,这事儿倒也好办,武馨安又去寻了武弘文,却是正见着跪在廊下的武媛祯姐妹。 二人跪在那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是小脸通红,见着武馨安倒是不哭了,立时两个人,四只眼恶狠狠向她瞪来,武馨安冲着二人幸灾乐祸的嘿嘿笑,把两个妹子气得又是眼泪花儿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却一撩裙子迈过门槛,进去见武弘文了。 武弘文听闻她把那宅子买了下来,也是吃了一惊, “不说是租宅子么,怎么就买下来了!” 武馨安笑嘻嘻应道, “左右都是要住的,自己的住着才踏实,再说了女儿手里不是有些银子么,放在钱庄倒还要给人家银子,还不如买了宅子,以后便是要卖,依着南京城的地价,必是稳赚不赔的,父亲放心……女儿看过了,那宅子很是不错的!” 说罢又提了一嘴, “那牙人说了,前头三任主人都是买了宅子便升官的,女儿把这宅子买下来,说不得父亲便能再升一级呢!” 武弘文听了哭笑不得, “若是买个宅子便能升官,那大家都别十年寒窗了,都去买宅子算了!” 武馨安笑道, “左右女儿已是跟人家讲好价钱了,您就把保书签了,可不能让女儿失信于人!” 武弘文一面摇头一面笑一面伸手去取架上的笔, “罢了,我前头也是想着要为你置办产业的,没想到你自己倒先走一步了,左右这处地势不错,买了是不会亏的!” 说罢提笔写了保书,还用上了自己的官印和私印,用官印自然是为了这东西送到衙门去时,能办的更快些。 果然武平与那牙人将保书交上去,衙门那边立时便办了手续,又因着是官眷的原因还免了朝廷在交易中抽取的税额,武馨安便将这省出来的银子给了武平,喜得武平不敢同旁人讲,只去对自家老子连称大小姐仗义,武诚闻听当场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爆栗, “这事儿老爷都吩咐了不要四处宣扬,你给老子嘴严实些!” 那甚么孔圣人都说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虽说这是大小姐的银子,但人的心思都是见不得人好的,大小姐在外头置了产业,若是让家里的少爷小姐们知晓了,只怕心里嫉妒,倒要生出事来! 武诚对武平道, “你给大小姐办事也给老子收敛着些,不要让太多人知晓了,赏银自己收着少要拿去糟蹋了,你这都多大年纪,到现在还没给我娶上儿媳妇,怎得……要老子死了都闭不了眼吗?” 武平闻言立时垮了脸, “爹,这事儿您能不提么?” “不提,怎么不提……你娘都走多少年了,她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看你兄弟都生三个崽了,你都还不成亲,你……你是要气死老子才甘心吗?” 说着说着武诚是越说越气,抬手便又给了儿子脑袋一下, “待隔一阵子安顿下来了,老子就去寻媒人给你说媒!” 武平哀叫一声,抱着脑袋便跑, “爹,我那门上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说罢瘸着一条腿竟也跑的飞快,武诚追出去不见了大儿子踪影,不由气得跺脚, “这小子一说起娶妻便给老子跑,老子看你能躲到几时!” 且不说武平如何逃了老子逼婚,只说武馨安当天午后便将东西放在自家那特制的马车上头,拉到了新买的宅子里。 这宅子小便没有偏门角门,只大门旁开了一间小门供平日进出,马车进来需得卸了门槛,武平与两个护院过来帮手,将那马车赶进了院子停好。 武平又过来道, “大小姐,老爷说您虽说是离得不远,但总归是在外头自己住,便派了这两个护院给大小姐看门儿,以好护着大小姐安全!” 说罢让两个护院上来行礼,二人一个姓王,一个姓钱,武馨安点头道, “好好为我办事,本小姐自不会亏待你们!” 二人应了一声,这厢回去提了自己的包袱便住在了前头院子。 后头的院子便是女眷的了,知袅与杜鹃、关妈妈、刘婆子进去便四下察看,见宅子虽小便十分精致,前任主人似是十分有情趣之人,地方虽小便是廊下院中都种了花树,也有小池小山,墙角还有一个八角井,知袅欢喜问道, “大小姐,这以后就是您的宅子了,我们便住在这处了?” 武馨安点头, “我住正房,其余的屋子你们自己个儿挑吧!” 知袅与杜鹃欢呼一声便同关妈妈和刘婆子商量,这倒也没甚好争的,左右屋子够住,左右偏房隔出的是两个小间,里头床榻、衣柜、妆台都有,打扫一遍便可入住,一人一间正合适。 这宅子久无人住,虽说牙人时不时也来打扫,但总归犄角旮旯的地方没那般干净,四人便在院里的井中打水,生生忙碌到了天黑,这才总算是清扫完毕,关妈妈和刘婆子又张罗着要去烧火做饭。 武馨安这是名下又多了一间南京城里的宅子,心里自然欢喜,便大手一挥,对众人道, “今儿也是累了,便不用忙活了,让人去外头叫一桌回来,我们吃些酒也松快松快!” 于是让外头的护院出去叫了一桌酒菜,这条巷子转出去便是大通街,外头酒肆菜馆林立,寻了一家看着气派的叫了一桌上好的席面,花了三两银子。 那店家伺候十分周到,不多久便有四名小二上了门,这厢桌布、碗筷、酒壶等等一应俱全,又有食盒下头内嵌了能装碳火的小铜抽屉,菜取出来时还是热气腾腾的,她们也不用动手,小二们自会将所有东西一应摆上,还在一旁伺候着。 这院子里的人也不分尊卑,只外头两位护院另给分了菜,让他们单开了一桌,里头女眷们坐成一桌,又吃又喝好不快活,吃罢之后小二们自将东西收走,那吐出来的鸡鸭鱼骨头供给了阿黄,也吃了一个肚儿圆,全程之间他们是只需动嘴不用动手。 这乃是乔迁之喜,又有主子宽厚,丫头婆子们也是没受过这样的伺候,知袅与杜鹃还有刘婆子都是一时忘了形,多吃了几杯,酒劲儿上来都有些晕了,武馨安让她们回房去睡,三人便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回了房。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周骗子开始设套 院子里只剩下关妈妈与武馨安二人目光清明,武馨安是千杯不倒,关妈妈却是心里有事儿,不敢多喝,见三人都回房了,她这才悄声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那马车还在院子里呢!” 武馨安点头,与她一起去了前院,马车早将挽马卸了,只留下车厢放在院中,二人过去打开车厢下头那暗格,见东西还好端端放着,关妈妈道, “这些东西一日不藏好了,老奴是一日不得心安,您瞧瞧这院子藏在何处才好?” 武馨安点了点头,便背着手在四处转悠,转来转去都没寻着好地方,想了想便索性将自己那屋子里的八仙桌,下面的青砖给撬开,在下头挖了一个大洞,把东西全放在了这里头。 这活儿若是关妈妈一人干,只怕要干到半夜,可武馨安力气大,有她在不出一个时辰便将东西全数藏好,青砖放回原位,挖出来的泥往那院子花圃里一倒,屋子里桌布往下一遮,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待得一切弄好了,二人才去烧了水,洗漱一番之后上床睡觉,临睡时关妈妈问武馨安, “大小姐,听说今儿老爷又罚了二小姐和三小姐?” 这事儿啊,一准儿是自家小姐动的手脚! 武馨安钻进被窝里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哼道, “前头她们撺掇那洪志鹏来寻我麻烦,我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武馨安躺在被窝里得意的一笑, “嘿嘿!摆了她们一道,再借机搬出来,我这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谁说武馨安只会使拳头不会动心眼儿的? 武弘文在家里歇了几日,总算是解了一路的劳乏,这一日一大早便拿着自己的调任文书去南京刑部报道了,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客人上门了,却是那位周茂山! 这一回姓周的提了不少礼物上门,他在船上与武家上下都已是熟识了,这一回过来守大门的武平见了他都是忙笑着迎了上来, “周爷,您来了,这几日不见,您一切可好?” 周茂山笑眯眯道, “劳烦平兄弟过问,倒是一切都好!” 这周先生就是这点好,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称兄道弟从不鼻孔里看人! 因着武弘文不在,武平进去报给了小程氏,小程氏又派人报给了付老夫人,家里男主人不在,便只能两个儿子出来待客,武怀德是长子,自然是义不容瓷,当下出来见过周世叔,周茂山笑道, “前头承蒙令尊一路照顾,今日特意上门道谢!” 这便让随从的人将礼物奉上,武怀德客气一番收下了东西,周茂山又要去见老夫人,给老夫人磕头,付老夫人自然是欢喜之极,见他进来撩袍子就拜,忙让人去搀扶他, “快快起身,看座!” 有人端了凳子过来,周茂山坐下之后,付老夫人很是关心问他,在南京城中住在何处,吃穿如何,又有甚么打算之类的? 周茂山应道, “劳您老过问,一切都好,小可如今借住在一位朋友家中……” 付老夫人嗔怪道, “让你来家住,你也不肯,怎得……你那朋友家住得,我们家便住不得了?” 周茂山忙陪笑道,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来,能在老夫人这处盘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小生那位朋友乃是早前书信讲好,一来南京便要过去拜访的……” 付老夫人便随口问道, “你那朋友是何人,在南京城中做何营生?” 周茂山想了想应道, “倒不是在老夫人面前充大,小生那位朋友在南京城中实是十分有名的,他乃是南京魏国府里的管事……” “魏国公府?” 说起这魏国公来,那可是大庆十二英豪传中排头一位的人物,这位的种种传奇,在那民间的说书先生口中那是传颂了无数个版本,便是乡野村夫也能说上两段典故。 魏国府传到如今自然没有了先祖的英武,虽说后代子孙不争气,不过这魏国公府与大庆皇家关系那是与别不同,便是那烂船都还有三斤钉呢,对于武弘文这类六品的小官儿来说,魏国府便是那庞然大物,只能仰望不敢凑近的。 因而付老夫人一听说是魏国公府里的人,不由是“肃然起敬”,惊诧道, “你那朋友竟然是魏国公府的人?” 周茂山微笑道, “正是……” “那这位是在府中管何事的?” 周茂山笑道, “我这位朋友乃是二房的管事,为人极是精明能干,在外头专为魏国公府跑一些挣银子的买卖……” “哦……” 付老夫人一听说挣银子,立时来了兴致, “你那朋友跑的甚么生意?” “这个……” 周茂山闻言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付老夫人会意,转头吩咐身边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闻言都退了下去,那周茂山见人都下去了,这才笑着道, “这话若是旁人问小生,小生是打死也不会讲的,可老夫人不同旁人,您老人家对小可那是亲如子侄,您即是动问了,小可若是瞒着,那便是狼心狗肺了……” 说罢身子往前头倾了倾,小声道, “我那朋友专为魏国公府贩私盐的!” 付老夫人初初一听还当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回, “做甚么的?” 周茂山再凑过去道, “私盐!” 付老夫人这回听清了,立时惊惧道, “这……这事儿他也敢干,便不怕犯王法杀头吗?” 周茂山哈哈一笑应道, “您老人家是久在后宅不曾出门,小生也不瞒着您,这事儿呀……不知多少人在做呢!” 付老夫人更是脸上色变,她自己儿子在杭州府时,便是个管得宽,甚么地方治安,甚么防范民间私买私卖,监管市场物价之类的都可以插一手,这么多年下来,付老夫人再是不懂也懂一些的,当下是又惊又疑道, “不能吧!那魏国公府又是勋贵又是皇亲,做这犯王法的事儿,就不怕皇帝知晓了?” 她这话一说那周茂山笑得更欢了, “老夫人啊!老夫人……这样的事儿百姓们不敢做,百官们不能做,可就只这勋贵皇亲来做那才是半点祸事都没有呢!” 说罢就给付老夫人细细讲了如今这朝上局势, “……陛下多年修道不理政事,朝中政事都被严嵩父子把持,严世蕃权倾天下,可就是有一拨人他动不得……便是这些勋贵们,他们仗着祖上与太祖太宗同打天下的功劳,那是躺着吃喝多少年了,只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老本儿也吃得差不多了,可家里这子子孙孙,又仆从成群的,只靠着那些田产与商铺已是越发养不起了,不想法子寻点儿来银子快的营生,一家老小只怕都要去喝西北风了……正经生意能赚多少银子,还是要这类生意才赚银子……也不是魏国公一家在做,勋贵们都有参一脚……” 付老夫人听了啧舌, “魏国公府家大业大,怎也不至养不起家人吧!” 周茂山哼道, “您老人家也是当着家的人,这一家子老老少少吃穿嚼用要用多少,您老人家最清楚,更何况魏国公府那可是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又每房的主子食必珍馐,穿必是绫罗绸缎……” 于是捡了几样魏国公府里如何奢侈的生活讲给付老夫人听, “不说旁的人,便是我那朋友伺候的二房,有一个小妾,最爱的就是吃鲈鱼,可这鲈鱼却只吃鱼唇,一顿要吃掉鲜活鲈鱼唇十五条,这一条便是一两银子,只一道菜就是十五两银子……” 顿了顿道, “这还只是一道菜,一顿至少也要八九十道菜吧,这还只是二房的一个小妾,二房的主子可是有十八房小妾呢!” 付老夫人听得连舌头都忘记啧了,半晌才瞪目结舌道, “这……这也太败家了!” “嗤……” 周茂山冷笑道, “这些人都是仗着祖上的荣光,奢靡的生活过得惯了,不想法寻财路,怎么能活下去,你当他们还能似平民百姓一般两三两银子便能过三月么,那样的日子比杀了他们都难!” 付老夫人听了连连摇头, “这可是犯王法的事,日后捅出来了,也是一家上上下下砍头的下场!” 周茂山听了连连摇头, “老夫人可是不知,以前太祖太宗在时倒也真是有这可能,可到了今上便没有这样的顾忌了!” 付老夫人奇道, “怎得……难道这祖宗传下来的王法还能改了不成?” 周茂山应道, “自然不能改的,只当今陛下一心修玄,那跟金子一样价钱的仙芝灵草是成捆成捆的往那丹炉里扔,这些不是也要花银子么,勋贵们可是供着陛下这些花销呢,陛下要用他们的银子,自然便不会重罚他们,只要闹得不是太过了,便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说罢,很有深意的看了付老夫人一眼, “以前不说,以后不说,只这一朝,小生便能说他们必是没事儿的了!” “哦……” 今日一席话,可算是给付老夫人开了眼界,当日二人聊了许久,当天晚上还留了周茂山吃饭。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两骗子合伙骗钱 武弘文回来见是他来了,也是十分的高兴,忙叫了妻子儿女们出来相见,又还专派了人把武馨安叫了回来,武馨安见这骗子又来了,却是圆眼儿一眯,冷冷地看着他左右逢源,上下结交,心中暗暗道, “他这是去了又回,只怕……是真将主意打到这家里了!” 左右不是骗自己,武馨安便冷眼旁观,半分没有戳穿他的意思,只悄悄寻了武平, “那姓周的若是来府上你便来报给我……” 武平笑嘻嘻道, “大小姐放心,但凡那周先生一来,小的必是一回不落报给您……” 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 “大小姐……为何如此关切那周先生……可是有甚么不妥的?” 武馨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 “那姓周的不是好人,我这也是看在大管事的份上提点你一句,小心你兜里的银子便是!” “哦……是是是!” 武平不明所以也不好细问,只得点头应下,心中纳闷道, “大小姐怎么就瞧周先生不顺眼了,为何让我小心银子,难道周先生还要骗我银子不成?” 武平这心头狐疑,想了一日没想明白,转头见着自家老子想了想便问, “爹,前头大小姐让我留意周先生行踪,但凡他上门便要去报给她听,说这姓周的不是好人,让我小心兜里的银子,您说……大小姐这话是甚么意思?” 武诚也是不解,想了想道, “大小姐同旁的小姐都不同,她看着性子粗放,实则是粗中有细,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左右兜里的银子看紧些没有错的!” 武平应了一声果然提了小心。 且不说父子二人如何猜测,只说这周茂山来武府的时候也算得频繁,武府新搬来南京一月便来了四次,只每次都挑武弘文不在的时候,也不见旁人,只见付老夫人,对外只说是付老夫人待自己极好,自己也当老夫人是母亲一般亲近。 待到他来第四次时武平又来报给武馨安,只这回有些奇怪道, “周先生来拜见了老夫人,又提了不少礼物,他走后老夫人身边的文素却是带着两名护院出了门!” “文素出了门?” 武馨安见事儿有了变化便来了兴致, “待她回来,你把她随行的两个护院给我寻来!” “是!” 待到天擦黑了,那两名护院由武平领着过来,武馨安问起今日他们随文素出门的事儿,二人是毫不隐瞒应道, “文素姑娘坐了马车,让我们跟着周先生的马车走……” “哦……” “那……周先生去了何处?” “周先生去城里的一处气派宅子,后头文素姑娘又让我们去打听了,那宅子的主人乃是魏国公府的一名管事,这宅子便是那管事名下的……” 又顿了顿道, “小的听文素姑娘嘀咕了几句,说甚么果然没有说谎,那管事果然是魏国公府上的人……” 武馨安听了更来兴致了, “怎么还扯上魏国公府了?” “你们还听到甚么?” 二人便摇头了, “文素姑娘让我们打听完后,便赶着车回府了!” 武馨安偏头细想,也没瞧出那姓周的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于是打赏了二人银子, “二位兄弟辛苦了,拿这些银子去买酒喝,以后但凡祖母那处有关于周先生的动向,你们尽可来报我,我自有赏的!” 二人见着那二两银子不由一喜,不过报几句便能赚上二两银子,那是千肯万肯的,当下喜滋滋的回去了。 关妈妈在一旁听了问武馨安, “大小姐,这事儿怎么……老奴觉着透着蹊跷呢?” 武馨安笑眯眯道, “何止是蹊跷,这分明就是有鬼,那周茂山就是个骗子,怎么就认识甚么魏国公府的管事呢!” 说起魏国公府,武馨安倒是想起来了,苗师傅那师弟也是在魏国公府做教习呢, “甚么时候也寻个机会见一见他!” 害得苗师傅那么伤心,必是个薄情寡义的臭男人,我不跟他学拳,也要过去骂他一顿,给苗师傅出气! 骂人的事儿先放一边,且先把周茂山这事儿给弄个清楚了! 隔不了几日,周茂山又上门了,这一回同付老夫人把下头人遣开,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甚么,武平去打听了也没打听出所以然来,过来报给武馨安道, “大小姐,这回连小的都觉着这里头有事儿了,这三番五次的趁着老爷不在家,同老夫人私下说话,怎么瞧着怎么的怪异!” 武馨安听了冷笑一声, “怪得还在后头呢!” 果然……又隔了两日付老夫人出门了! 武平一瘸一拐的,急急忙忙过来报信, “大小姐,老夫人要出门了……” “出门……说没说去哪里?” “说是要去南京城里的寺里礼佛……” “礼佛?” 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我瞧着多半是去拜财神爷吧!” 只不知这财神爷是真是假! 想了想吩咐关妈妈道, “妈妈你们在家把门看好,我就带着杜鹃出门!” 说罢忙叫了外头的护院套车,自己却转身进去跟杜鹃换了一身衣裳,先出了门。 付老夫人出门,身边的丫头婆子带这带那,反倒没有武馨安这头快,武馨安他们将马车赶到外头大街上等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付老夫人的马车才慢吞吞的出了巷口, “跟上去!” 武馨安吩咐一声,那赶车的护院王勇拉了拉头顶上的宽沿斗笠,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是!” 这厢赶着马车一路跟着付老夫人的马车不急不缓的走着,这南京城的大通街上,人来车往那是十分热闹,车辆前进缓慢,排成一列走也是常事,前头的人是半分没有留意到他们。 就这么一前一后到了一家三层的酒楼前停住,付老夫人下了车,由婆子们搀扶着上了楼,武馨安待她们上了楼,这才进去扔了一锭碎银子在柜上,问那掌柜的, “适才那位老夫人在哪一间房?” 那掌柜的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那柜上的碎银子,伸手在柜上一抹,不冷不淡的应道, “三楼甲秀间……” “旁边有没有空房?” “有……” “我包了!” 掌柜的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两银子!” 武馨安明知掌柜的这是趁机叫价,却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扔给他一锭银子, “这里有三两多碎银子,给我们弄些酒菜来!” 掌柜的这下子总算是有了笑模样, “您楼上请,酒菜立时便上来!” 这厢有小二领了她们上楼,经过旁边一间包房里,房门紧闭,里头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那领着武馨安进去的小二也是个妙人,进来之后也不说话,来到两间相隔的墙边,那上头挂了一幅仕女图,一伸手指向那仕女图上的人脸道, “我们这里临街的三楼,最是能看风景了,您且仔细瞧瞧!” 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武馨安哈哈一笑,果然凑到了那仕女图前观看,见那图上仕女的双眼似是有些异样,将脸凑近了一看,上头居然被人挖了两个细小的窟窿眼儿,能瞧见隔壁间的动静,武馨安忙招手叫了杜鹃一起来看, “你也来瞧瞧!” 杜鹃正自纳闷自家大小姐这是意欲何为呢,听得招呼,也凑过来观瞧,一瞧之下差点儿惊叫出声, “这……老夫人在同何人见面?” “嘘……” 武馨安冲她竖起指头, “小声些,我们看着便是了!” 隔壁间里实则也没甚么看头,不过就是两个道貌岸然的中年文士,变着法子的哄着那老婆子出银子,一个嘛就是周茂山,一个是面相精明,颌下一缕山羊胡子的男人,一个唱一合之间正说的热闹,听只那山羊胡子道, “老夫人,这事儿着实让我为难呀……” 山羊胡子摇了摇头叹道, “老夫人,这也是看在茂山的面子,我才出来与您见这一面,您说您这一大把年纪了,有银子不留着买房置地,颐养天年,投到我这里来做甚么,我这生意可是不好说的,赚的时候一锭银子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亏的时候这多少身家也能全数赔进去,我劝您……还是罢了吧!” 付老夫人却是心意已决,赔着笑对那人道, “宗管事,您也是精通庶务的之人,这一家上上下下多少口要吃穿用度,银子似流水的花,老身那儿子在衙门里薪俸多少,老身不说您是最明白的,老身这也是为了子孙打算!” “可是……老夫人……这买卖虽说朝廷不查,但一路之上风险亦是不小,细处我也不同您讲了,只光从南到北这一路之上盗匪山贼频多,能平安到了地头便是血赚,可到不了地头便是血亏,以我们家主人的能耐,便是各路官府都打点到了,一年里十回也有一两回是亏的……您可是想清楚了?” 付老夫人应道, “老身是想清楚了,您也不必想劝,是赚是亏自有老身自己承担!” 正文 第一百章 一顿老拳揍骗子 那宗管事一脸的为难,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转头怪起周茂山来, “茂山啊茂山啊!我是想着这一回有主人家的恩典,让我搭着赚一回银子,想着本钱不够让你来参一股,你怎得将老夫人也惊动了,这……这让我很为难啊!” 周茂山与他一唱一和道, “宗坤兄,这做生意嘛,自然是本事越大越好,再说了老夫人视我如子侄,如今她老人家有这意愿,我怎得也要倾力支持才是,若是你实在为难,便将我那份儿退出来,给老夫人好了!” “这个……” 那宗管事犹豫良久才一咬牙道, “罢了,即是如此这生意便我们三人做,我占四成,你们各占三成!” 此言一出周茂山与付老夫人都是一喜,相视一笑颇有点默契十足,尽在不言中的味道,武馨安在一旁看得是连连摇头, “栽了!” 这老婆子算是入了套了! 果然三人这厢在包房之中,寻了笔墨纸砚来,由周茂山提笔,写写画画之间立下了契约,付老人郑重其事将契约收好,又将随身带来的钱匣拿了出来, “这是老身的一份儿!” 那二人见着那钱匣子,眼中的贪婪一闪而过,周茂山也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银匣子, “这是我的一份!” 那宗管事便当着二人的面点数了银票,又给二人立了收据,武馨安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想了想吩咐杜鹃道, “下去把王护院叫上来!” “是!” 王护院不多时进来, “大小姐……” “待会儿你跟着这姓宗的走,我跟着那姓周的……” 又吩咐杜鹃道, “你下去寻那掌柜的,叫一个赶车的车把式,把车赶回家里去等着!” 杜鹃有些犹豫, “大小姐……” 这可是南京,不是杭州,大小姐人生地不熟的…… 武馨安应道, “放心,我就是跟着过去瞧瞧,不会有事的!” “是!” 于是杜鹃先回去,王护院与武馨安便在这包房里,一面吃酒一面等着隔壁,也没有多久,便听得隔壁凳子挪动之声,显是有人起了身,于是二人趁着他们还在说话客气时,抢先下了楼,藏身在附近的巷口,待到付老夫人的马车一走,那周茂山与宗管事二人转头相视,神情得意的微微一笑,相互打了一个只有二人才知晓的眼色,低低的说了几句甚么,宗管事将两个钱匣子一并交给了周茂山,二人这才各自转身离去。 却说那周茂山抱着两个钱匣子,走在大街上头,倒也是心有警惕,时不时回头观望一二,武馨安也不敢跟紧了,只远远吊着他,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巷子,走到第三户人家便拍门道, “美玉!美玉!开门……”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探出一个相貌艳丽的女子来,见着周茂山便笑道, “您来了?” 周茂山笑着一拍手里的钱匣子, “来了,今儿晚上住一宿便走!” 那女子抿嘴儿一笑, “您快里头请!” 说罢拉了他进去,再左右看了看,便把门关上了。 武馨安在外头看了看,认清了地方转身便往外头走,到了外头街面上,寻了一辆马车往家里赶。 她回去不久,那王护院也回来了, “大小姐,那姓宗住在一间客栈里,小的向掌柜的打听过了,这人是前头几日才到南京城的,说是明日便要走!” 武馨安闻言眯了眼,抬手绞着垂在胸前的发梢, “看来这姓宗的就是姓周茂山临时找来的同伙……” 老婆子的银子全让姓周的抱走了,他立时就去寻了自己的姘头,今儿晚上多半是要歇在那儿了,明儿定是要离开南京城的,这种江湖骗子走一路骗一路,决不会在一个地方做第二起案的。 看来要想拿回银子,只有今儿晚上了! 想到这处武馨安便有了主意,吩咐王勇道, “你去外头把钱护院叫来,今儿晚上跟着我出去办事儿!” “……是!” 王勇出去叫了那钱枫进来,武馨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了一番,待到天色渐黑之后,三人便出了门,先是寻到了周茂山所在的私女昌院子,武馨安在外头四处看了看,吩咐一声道, “翻墙进去!” 那钱枫身形削瘦,轻身的功夫不错,闻言点了点头,拿出事先预备好的黑头罩,遮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来。 只见他也不见如何作势,只在原地轻轻往上一纵,身子便趴在了墙上,脚下那么一蹬一,整个人便窜了起来,跳到了墙头之上,他先是蹲在墙头上看了看,见里头一间二层小楼有光亮透出,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其余都是一处黑暗,也无人走动,当下一提气,便跳了下去。 武馨安紧随其后,在王勇的肩头上踩了一脚,也跟着上了墙,这厢留下王勇守在外头望风,武馨安与钱枫进了院子,便往那亮着灯的小楼上去。 二人轻手轻脚的上了楼,刚到了二楼便见着一个端了托盘的老妈子正要下楼,这出了房门与他们是碰个正着,那老妈子见得两个黑布蒙住头脸的人乍然在这楼上出现,立时当是贼人进了院,手里的东西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张口就要喊, “来……” 那钱枫乃是正经的护院,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穿门入户的勾当,行踪被人撞破,便慌了神一时不知应如何是好,眼看着老婆子便要叫出声来了! 还是武馨安,从钱枫身后头窜出来,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头打在了老婆子的额头上,她那力道,老婆子如何受得住,当时便白眼儿一翻,人就往后倒去…… 武馨安上去一把抱住,给平放在了地上,钱枫吓了一大跳, “她……” 武馨安冲他比划了一个无事的手势,只是昏过去了,死不了人! 外头的东西落在地上,里头的人已经听到了,便听有女子不耐的骂道, “老婆子笨手笨脚又打翻了东西,当真是越老越没用了!” 里头周茂山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一个婆子,你同她计较甚么,出去瞧瞧人可是摔着了?” 那女子啐了一口道, “呸!你就惯会装好人,旁人不知晓,我却知晓你,你那肚子里没心没肺就是一包坏水!” 周茂山笑着应道, “你自然知晓我里头是甚么水了,我的水儿不都给你了么……” 说话间也不知如何动手动脚,那女子咯咯笑着推他, “你还闹,待我出去瞧瞧那婆子……”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衣衫不整,露出小半块酥胸,披散着长发的女子出了门, “老婆子……” 一句话还未说话,便见得有一坨黑影突然在面门前一闪,脑门上就挨了一记,这脑门儿虽硬但对方的拳头更硬,打得她双眼直冒金星,身子摇摇晃晃就往下倒,武馨安不管她,身子一矮便从她腋下窜进了屋里去,跟在她身后的钱枫见那女子倒地,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手忙脚乱之间,人已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面周茂山惊呼一声, “你们是甚么人?” 钱枫见状只得一转头,不理躺在地上露着胸口,袒着大腿的女子,也跟着跳进了房里。 他进了房里一看,也是不用他动手了,大小姐已经上去一把揪了那周茂山的头发将人给拖到了地上,这厢二话不说举起拳头乒乒乓乓便给了一顿老拳。 武馨安下手可是没有留情,不过绕开了周茂山的脸,照着他的肚子、胸口便是一顿老拳, “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周茂山连声求饶,身子弓成了虾米,说话间肚子上又挨了一下, “哇……” 一声,胃里一阵翻腾,今儿晚上吃的东西全数都给倒了出来,弄了一地都是,武馨安一脸的恶心,停下手来退到一旁,钱枫忙上来低声喝道, “姓周的,你敢设局骗人,便知晓有被人寻上门的一天!” 那周茂山闻听只当是自己以前的仇家寻上门来了,忙求饶道, “好汉饶命!即是好汉寻上门来了,小的无话可说,只求饶了小的一命!” 钱枫闻言哼了一声道, “饶了你,你造的孽大了,够你砍十回脑袋了,还想留一条命,晚了!” 那周茂山听这口气,只当自己是小命不保了,不由是身子一抖,忙道, “好汉爷饶命!只要好汉爷饶小的一命,这……这些银子都是你的!” 说罢一转身一指床上,那床上放着两个钱匣子,一个打开了散落了不少银票在外头,一个好端端的盖着, “好汉!好汉!您瞧瞧……这……这两个全是您的,只要您饶了小的一命!” 武馨安上去将钱匣子收捡好,扯了一块布给包上,再往后背上一背,在胸前打了一个节,之后冲着钱枫使了一个眼色,钱枫上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打的那周茂山是嗷嗷叫唤,武馨安在一旁听得厌烦,又伸手从那床上扯了不知是谁的亵衣,团了团塞进了那周茂山的嘴里。 如此这般,打的那周茂山奄奄一息,武馨安瞧着也是差不多了,这才打了一个手势,钱枫见状也不用绳子绑了,过去提着瘫如死狗的周茂山下了小楼。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逮骗子去见父亲 出门时钱枫看了一眼那昏迷在地上的女子,有些心生不忍,脚下便顿了一顿,后头的武馨安见了,过来伸手便将那女子拖进了房中,再往那床上一丢,二人这才下了楼。 现下也不用翻墙了,只就这么打开院门出去,外头接应的王勇见状忙上来,武馨安冲着他打了一个手势,压低了声音道, “把他弄到马车上去,我们去找那姓宗的!” 王勇应了一声,帮着钱枫将周茂山扔到了车上,武馨安与钱枫跳上了车,王勇在前头赶车,马车又往那姓宗的落脚的客栈驶去。 那客栈乃是兼着酒馆,便是到了半夜也是灯火通明,里头来往的住客与酒客却是不少,他们不能似前头那般硬闯,这厢却是在马车里,将那周茂山给拉起来坐好,草草给他弄好了散乱的头发,重套了一件衣衫,王勇过来把手里的一把短匕首,在那周茂山脸上晃了晃, “姓周的,你老实点,若是敢动甚么歪心思,便别怪我手上这东西给你来个透心凉了!” 说罢将他给拖了下来,二人在他身旁一左一右的扶着,那么匕首却是抵在周茂山的腰眼儿上,王勇还怕他乱叫乱喊又加了一句道, “姓周的,这刀捅进去便是你的腰了,这腰要是被捅了个窟窿,你以后玩儿女人,可就是有心无力的了,你自家掂量吧!” 周茂山此时间,五脏六腑便如被人掏出来,重又装进去了一番,疼的是每走一步便冷汗直流,一张脸白中带绿,绿中又带着黄,腹中如绞如磨,脚下却是如踩了棉花一般,迈一步便晃三晃,他也没心思理会王勇的话了,只是白着脸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王、钱二人在两旁扶着他,见着客栈中有人出来,便说话道, “先生这酒吃得是多了些,瞧瞧……路都走不稳了!” 二人架着脸色惨白的周茂山往里走,旁人见了还真当是吃醉了酒,也无人多看两眼,二人很是顺利的将人带到了客栈大堂中,寻了一个角落处将周茂山按在了凳子上,王勇便上前寻那掌柜的, “我们家先生过来寻朋友的……” 掌柜的便问, “不知你们家先生的朋友是哪一位?” 王勇应道, “是一位宗先生……还请掌柜的派人说一声,就说我们家先生在下头大堂等着!” “哦……” 掌柜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钱枫一只手扶在肩膀上,强撑着坐直了身子的周茂山, “如此……请稍等!” 说罢果然派了个小二上去寻那姓宗的,那宗坤听得小二来报,这心里头一个念头便是一惊,继而暗道不好, “这是事儿有变了?” 宗坤与这周茂山二人都是江湖骗子,这二人都是江湖上跑单帮的,平日一个人独来独往,只要人帮手时,才会用江湖上特殊法子联络,寻找附近的江湖朋友帮手,似这回姓宗的便是到南京城来寻机会,却是遇上了周茂山,二人暗中勾连一番,便按着规矩与他三七分成,做了这一票生意。 按着二人事先说好的,过了今晚,明日一早在南京城外碰头,到时再分账,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倒也不怕周茂山跑了。 可他却是没想到今儿晚上周茂山便寻来了, “这事儿不合规矩呀……” 宗坤在房里思索半晌,便起身到床边,收拾起自己的行囊来,他乃是这一行的老手了,能干这么久靠得就是一个小心谨慎,这一回听闻得周茂山过来,他这心头便突突的乱跳直觉不好, “走,立时就走!” 这厢也不管周茂山在下头等着了,三两下收拾了东西,提在手中便要从后门离开,只临下楼时,他脚下终是顿了顿, “那老婆子的银子可是有近万两呀!” 这三七开便是三千两银子,就这么扔了他实在是没法子狠下心去,立在那处想了想,当下是狠狠一跺脚, “罢了,我回去瞧一眼,若是瞧着事不对劲儿,我立时便走!” 当下拎着包袱又往回走,走到二楼廊上往那堂中张望,却是因着周茂山被王勇二人按在角落处,没有瞧见人影,宗坤又往下走了几步,还是没有见着,无奈之下只得步下了楼梯,立在边上左右一张望,这才瞧见角落处的周茂山和他身边两个高壮的青年男子。 这厢小心翼翼的走近几步,却是突然见得角落处有光亮一闪,竟是那王勇手里的匕首在周茂山的身后被灯光照到, “不好,果然出事儿了!” 宗坤那是看得清楚,见状脸色一变,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大门口,却是低一头便混在进出的客人里头,往那大门处疾步走去,他低了头是没有瞧见那钱枫正双手抱胸,身子动了不动,冷冷地看着他迈出了门去。 王勇还有些不放心,小声道, “大小姐不会让他跑了吧?” 钱枫冷哼一声道, “放心,这小子是自己找死,他若是过来了,我们兄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不好对他动手,可这要是出去了……” 钱枫低头看了一眼,早已疼得伏在桌上的周茂山, “他那小身板儿……只怕吃不了大小姐几拳头!” 二人在里头略等了等,便又扶着周茂山出去了,到了外头自家的马车前,果然见得武馨安正翘着脚坐在马夫的御位之上, “大小姐,那姓宗的可抓着了?” 武馨安一挑大拇指向后头比了比, “在后头呢!” 二人到后头撩了帘子一看,果然……那姓宗的被打的是只剩下一口气了,正伏在车厢里装死狗呢! 于是三人赶着马车,一路往家里去了,待到了武家的大门前拍门,武平开了大门便是一愣, “大小姐,这时辰您怎么过来了?” 武馨安跳下马车,吩咐道, “去,进去,把父亲请出来!” 武平哦了一声,依言进去报给了武弘文,早已睡下的武弘文被叫醒,闻听是大女儿过来了,还当是出了甚么事儿,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穿衣,只披了一件大氅便出来了,脚下登着室内穿的软鞋, “大小姐可有说甚么事儿么?” 武平摇头, “大小姐未提,只小的看大小姐坐了车过来,那车上似乎还有旁的人……” 这么一说,武弘文更是惊疑了, “这丫头搞甚么鬼?” 这厢匆匆来到大门外头,却见得武馨安立在马车前冲他招手, “父亲,到这里来瞧……” 武弘文一脸疑惑的过去,见那撩开的帘子里头,躺着两个人,都是趴在那处一动不动,车中昏暗也瞧不清相貌, “这……这是甚么人?” 武馨安一伸手将其中一个人给扯了下来,那人噗通一声摔下车来,疼得哎呦一声, “饶命!” 武弘文听这声音耳熟,勾了身子,借了灯光去瞧,待看清人之后是大惊失色, “啊……这……这是茂山兄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茂山以手捂脸,不敢言语,武馨安冷哼一声道, “父亲还有一个呢!” 说罢又将那姓宗的拽了下来,武馨安拍拍手上的灰尘道, “父亲,我们且先进去,让这两个江湖骗子好好给您讲讲,他们是怎么骗祖母的银子的!” 武弘文闻言又是吃了一惊,指了周茂山道, “他……他……骗子?” 武弘文是满脸的不置信,周茂山此时强忍了疼痛,抬起头来对武弘文道, “大人啦!我冤枉啊……” 刚喊了一句冤,便被武馨安在腰侧踹了一脚,竟是生生给滑出去老远,脑袋砰一声,撞到了武府的台阶之上,周茂山是哼都没有哼一声,白眼一翻昏了过去,武弘文见状要过去察看, “安安,你怎得这般手重,若是打出个好歹来,便是犯了王法!” 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父亲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说着一指那宗坤道, “父亲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说罢过去单手抓了那宗坤的衣领,拖着他便往府里走,武弘文见那宗坤被衣领子靳得直翻白眼,忙叫了人道, “去去去,把大小姐手里的人接过去……” 再让安安折腾下去,只怕话都没问上几句,人就给她折腾没了! 护院们忙上去帮手,这厢将那二人架到了武弘文的书房之中,周茂山昏过去了,宗坤还清醒着呢,有在一旁抱胸冷笑的武馨安,再看一看一旁脑袋流血的周茂山,宗坤自然是半点不敢含粗,那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将他们二人如何设局骗付老夫人,如何一唱一合让付老夫人入了套,又商议好事后如何分脏等等都讲了,末了趁着周茂山没法子开口,便一推二五六道, “武大人,小的……小的不过就是混口饭吃,骗些小钱花花,这事儿主谋都是他……小的只是从犯啊!” 武弘文为官十年,甚么江湖套路没有见过,他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骗到自家头上了,居然还差一点儿便成功了,想到这处他只觉得一股子怒火自那丹田之中腾然而起,直冲向脑门儿,两耳之中是嗡嗡作响, “混……账!”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大小姐闷声发财 武弘文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震得上头的茶盏哗啦啦作响,武馨安见状在一旁抱胸劝道, “父亲您也不必生气,这二人乃是江湖上的老骗子了,身上也不知背了多少案子,明儿一早你将他们押到衙门之中审一审,三棍之下甚么都会招,到时候是砍头还是流放自有他们的去处!” 武弘文看了女儿一眼问道, “枉为父为官多年,这看人的眼光还不如安安,安安是如何知晓,这周茂山是个骗子的?”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女儿也不是一开始便瞧出来的,只是觉着这周茂山在我们家,那是上上下下面面俱到,做人太过圆滑,那是必有所求的,又到了南京您一不在家,他便跑来见祖母,只这一点便十分可疑了,我让下头人盯了他许久,今日终于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武弘文闻言长叹一声道, “可惜我们家安安生的是女儿身,若是不然……接了为父衣钵也是绰绰有余了!” 武馨安微微一笑,伸手解开了自己背后背着的包袱,拿出一个木头匣子来, “父亲……这是祖母被他们骗去的银子,便由您交给她老人家吧!” 只怕这时节的付老夫人还做着那发财的梦呢! 武弘文点了点头,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你祖母她老人家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武馨安耸了耸肩头, “这个……便由您去问祖母了!” 这里的事儿办完,武馨安打了一个呵欠, “父亲这二人便交给您了,女儿要回去补眠了……” 顿了顿叮嘱武弘文道, “这事儿您对外头还是别提女儿了吧,祖母那处……也别提了吧!” 武弘文闻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安安是个好孩子,为父知晓你的心意了!” 他只当女儿是为了顾及长辈的脸面,才不肯宣扬出去却不知武馨安这是自有自己的打算。 武馨安点头,转身出去带着王勇和钱枫两个护院走了,待回到自家院子,关妈妈几个一直守在房中等着,见她回来忙迎上去, “大小姐,事儿可是办成了?” 武馨安点头,又打了一个呵欠, “妈妈去给我弄些吃的,吃完好睡觉!” 刘婆子忙跟着关妈妈出去了,两个丫头伺候着她洗漱,知袅最按捺不住好奇了, “大小姐,那骗子是怎么捉着的,可是狠狠揍了他一顿?” 武馨安听了只是笑, “落到我的手里,不受一顿皮肉之苦,岂不是便宜他了!” 说着又比了一个“二”字, “我揍的可是两个,那周茂山还有同伙……” 说着将这事儿略略的讲了一遍,两个丫头前头也不过听了只言片语,并不知这事儿的前因后果,现下听武馨安说起来这才恍然,知袅恨恨道, “那姓周当真是可恶,我们家老爷好心让他搭顺风船,他竟起了心来骗我们家老夫人,这样的人便应抓进大牢里好好吃一顿板子!” 杜鹃也道, “大小姐打的好,依着奴婢瞧着这样的人见一个打一个,打死打绝了才好呢!” 武馨安哈哈笑着摇头, “这些个骗子是打不绝的,只要世上有那贪心的人,便永远都有这些骗子的可趁之机!” 若不是那老婆子贪心作祟,又怎么会让周茂山钻了空子? 待到武馨安用罢了饭,外头已是天色蒙蒙亮了,关妈妈进来道, “大小姐,您一夜未睡,还是早些歇了吧!” 武馨安嘿嘿一笑, “妈妈,你去外头马车的暗格里找一找,里头有东西!” 关妈妈依言去了,没多久又从外头慌慌张张的,抱了一个钱匣子跑了回来, “大……大小姐,您不是出去抓骗子了么,怎么又拿了这么多银票回来?” 武馨安神秘一笑道, “妈妈放心,这银子得了也是不会有人来查的,您就放心给我收着吧!” 关妈妈闻听是捧着那装银票的匣子连连叹气, “以前吧……老奴同您在山村里,每月里只守着那点儿银子过活,老奴便在私心里暗暗担心,生怕小姐以后回了家里父不疼,母不爱的没有依靠,那是巴望着您能有些银子撑腰,以后嫁了人也有底气,可如今……” 她抱着那银匣子便如抱着那烧红了的金元宝一般,是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心里可难受了,武馨安见关妈妈纠结无比的样儿,却是没心没肺的笑, “妈妈就放一百个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你当武馨安为何不愿张扬? 前头那酒楼里可是两个钱匣子,一个是付氏的,一个是那周茂山拿出来装样儿的,虽说是装样儿,但里头的银票可是半点没假的,你当昨晚上武馨安踢那一脚是白踢的么,左右已经有宗坤招供了,周茂山招不招的也不打紧了,便索性让他脑子撞坏了,再记不得自己有那笔银子才好。 这种闷声发大财的事儿,太过张扬不是给自己招祸么,武馨安可是记得那姓周的是有个姘头知晓这笔银子的! 果然,待到第二日武弘文将二人往那衙门里一押,应天府衙门接了人犯,便往那死里打,周茂山脑袋上挨了那一记,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却也是没有逃过这皮肉之苦,被一顿板子下来,打得更加糊涂了,那是当真一问三不知,再问……还是不知! 如此这般那宗坤却是倒了大霉,大刑之下是甚么都招了,往年里自己骗了多少人,又是在何处骗的,又怎么骗的,那是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才知觉,原来这位乃是专扮那管事、账房等豪门大户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的,他对那些高门大宅里的事儿是一清二楚,说起来头头是道,尤其是这魏国公府里的不少秘辛也是知晓不少。 你当为甚么文素前头跟踪周茂山,明明就是见着他进了魏国府一位管事的宅子,才回去报给了付老夫。 就是这宗坤知晓这位管事有个好财的毛病,靠着魏国公府发了财,家里宅子大,却是一点儿都不知足,便是连那出租宅子的碎银子都不肯放过,将自家的大宅子分成了好几些个小单院子,专租给那些外地来的商人。 宗坤给周茂山寻了这住处,武家又是刚来南京如何能知晓,文素看着周茂山进去,便当人真是那管事的朋友,回去报给付老夫人,如何能不上当? 诸如此类,那大宅子里的种种事儿,宗坤是自有消息来源,说出来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他这么一吐露,倒是将应天府府尹吓了一大跳,连声称道, “打住!打住!给老爷我打住!” 府尹那是惊堂木一拍,拿手一指那宗坤, “来人啊!把这人给老爷我押去魏国公府!” 这豪门里的龌龊事儿,老爷我知晓的越多,便越要倒霉,这样的人放在老爷我这儿就是个祸害,立时押送魏国公府去,他们要如何处置,自请随意,左右都是犯了王法的人,逃不了一个死字! 这厢连忙捂了耳朵,将那宗坤送去了魏国公府,那头的人问明了事情的原委,便将人给收了,之后这宗坤如何便再无人知晓了! 宗坤来了个不知所踪,还剩一个周茂山却是判了一个流放充军,他脑袋上包着白纱便上了路,之后也是再没人见过他,事后武馨安派人回杭州告诉了那两兄弟一声,二人闻听是当场跪倒,遥遥对着南京城磕了几个头, “多谢女爷爷!多谢女爷爷!” 这是后话了,武府这头,武弘文见着那钱匣子里的近一万两银子,心头是五味杂陈,小程氏如何处境,他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他也只当家里一时难过,待得过了这阵子紧要的时候便好了,却是没想到自家老娘竟是有这么些银子藏着。 想起她平日的节俭,这心头也不知该对她是气是恼还是怨, “家里日子紧巴,母亲倒是有银子给旁人骗!” 一万两银子啊! 这多半是他为官这么些年以来,母亲节省的八九成银子了,就这么被人给骗出来了,这也就是安安那孩子心细,瞧出来不妥当,若是不然…… 那两骗子第二日离开南京远远的跑了,这些银子只怕是辈子都追不回来了,到时候母亲会如何,武弘文是想都不敢想! 武弘文思量再三,将那匣子里的银子取了一半出来,自己收了起来,这厢才将那匣子拿在手中,去后院寻了付氏, “母亲!” 付氏见他来了便笑着点头, “文儿来了!” 武弘文坐到下首,一翻手掌将那钱匣子放到了面前的小几上,付氏人老倒是眼不花,见着那几上的匣子,便是一愣,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便听儿子道, “母亲,今日里应天府衙门的人来报给儿子,说是抓着两个江湖骗子,一个姓周,一个姓宗,儿子闻听很是疑惑,不知应天府衙门的人为何来寻儿子……” 说罢抬眼看着付老夫人, “母亲……您觉着应天府的人为何来寻儿子?” 付氏闻听已是霍然变色,嘴唇颤抖起来,半晌……却还是嘴硬道, “为……为娘怎么知……知晓?”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峰回路转见春天 如此这般,魏国公府上果然备下了厚礼送到了南京刑部衙门里,待得外头有人指名要见武弘文,武弘文先时是吃惊不小,后头听说是魏国公府上那更是心里疑惑, “自己初来南京不过一月,怎得魏国公就知晓自己了!” 这厢连忙出来,却是那魏国公府的大管事亲自前来相见,于是将国公爷的话一讲,这礼物一放,待得武弘文回转身来,这周边的一众同僚看他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 武弘文很是感慨的摸着女儿的头道, “我们家安安真乃是为父的福星呀!” 看来那老道士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安安十岁之后再接到身边,对自己是有大大的好处呀! 若是没有安安早瞧出那姓周的有蹊跷,再将人给逮住了,现下武家会如何还未何知呢! 武馨安闻言恍然, “原来是这样……” 于是笑道, “这乃是父亲的运气,与女儿何干?” 武弘文摇头道, “安安啊,你不在官场是不知晓这其中的道道儿,你当今儿魏国府只是送一回礼么?” 这话说起来有些长,想那魏国公徐达乃是开国元老,又与老朱家乃是姻亲,自己的女儿还是太宗的皇后,徐家荣宠不断,在勋贵之中一直都是头一份儿的。即便是后头徐家分做了两支,这支在南京镇守的魏国公到了如今第七代,那魏国公徐鹏举在正德十三年袭位,守备南京兼中府佥书,到嘉靖四年加太子太保,领中府。 南京徐家这一支到如今仍是受皇帝器重,魏国公在南京城中可说是跺一脚,这全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又有武弦文到了南京城做这刑部的浙江清吏司主事,当真是如同之前设想一般,十分的清闲,到了大半个月,便坐了近一个月的冷板凳,这南京刑部上上下下虽说制设与京城相同,但这公务处置之上却是差得太多了,事儿不多,便是有事儿也是些京城都觉着棘手,又或是久而不决,拖而不办之事便给推到了这边,南京这边的人也办不了,不过就是瞧一瞧公文,过一道手,盖上个印便罢了,根本没那心思安心公事。 又武弘文也是倒霉,这世上便没有那不透风的墙,他是如何到了这南京城的,早在他到之前便已经被人知晓了,人人都知他是被欧阳必进给划成了严党的,谁也不敢沾他! 不是严党的,自然是齿于同他为伍,是严党的也不敢沾他,如今欧阳必进还是吏部尚书呢,若是与武弘文过从太密,引起了尚书大人的注意,也来个大笔一挥,这不是跟着受牵连吗? 要知晓南京这些冷衙门,能在这里头呆着的严党中人,那必也是不受重用的,又或是给严世蕃送银子没送够的。 若是倒了霉,严党必也不会费那心思捞人的,又何必去惹那一身的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武弘文是切切实实坐了一阵子“冷板凳”,上司下级,平辈同僚们对他都是淡淡地,一个个对他十分的客气,却也没一个敢同他深交的,这其中滋味儿,只有混过官场人才能明白! 武弘文自诩男子汉大丈夫,这心里的苦楚也不好同家里妻小讲,只有自己一个人苦苦捱着,每日里还要打扮的端端正正,在妻小的殷切目光中,精神抖擞的出门,到了衙门里又是一番折磨,如此的日子他还当要过上一辈子呢,却是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转机。 有了安安这一出手,倒是让他跟魏国公搭上了干系,于是一日之间,武主事便如由寒冬进入了暖春,那是处处能见花枝招展,时时能有春风拂面,今儿下衙之前,自己那顶头上司便叫了自己进去吃茶说话,开口不谈公事只说风花雪月,又关怀的问及南京城中生活如何等等,那是让武推官心中好一番感慨,又是越发的感激女儿! “多亏了我们家安安呀!” 说到这处武弘文便悄悄对女儿道, “魏国公府送的东西,为父一样没有拿回来,都给安安那宅子里送去了!” 前头觉着安安在外头买宅子不好,如今却觉着好得不得了,若是东西拿回家里来,让小程氏与几个儿女见了,又是一番事儿,倒不是他偏心,只他觉着今日之事全是女儿的功劳,他这做父亲的不能明着宣扬已是委屈了女儿,再不私下里补一些,实在是不当为人父了! 武馨安闻听也是不客气,笑眯眯道, “那女儿便多谢父亲了!” 说罢倒了一杯酒敬武弘文, “女儿祝父亲以后能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父女二人这是一饮而尽,再将那杯子向下一翻,都是一滴酒未落下来,二人相视是哈哈一笑,一切都在酒中! 将江湖骗子的事儿了结,武馨安便寻思着在南京城里寻打拳的师傅了,这厢想来想去,还是打算着先去那苗师傅的师弟,只那位乃是在魏国公府上做教习,外头人轻易见不着,武馨安便预备着就这么上门报苗师傅的名头拜访对方, “我便打着苗师傅的名头去见他,他若是不见,又或是口出恶言,我倒正好同给苗师傅出一口气!” 她这也是少年义气,只以为自己力气大,便能打遍天下一般,倒还想着去给师傅出气,却是没想想,人家即是敢在武勋世家的魏国公府做教习,难道当真收拾不了你一个小丫头? 武馨安却是不管,这一日起身用罢了饭,也不许两个丫头跟着,只带了两个护院出门,便直奔那魏国公府上去了。 说起南京魏国公府在南京城里那可是大大的有名,那真是妇孺皆知,随便拉了大街上的百姓一问,便能问到去处,武馨安带着王勇和钱枫到了夫子庙附近便可远远见着那占了两三条街的宏伟府邸。 王勇与钱枫在杭州城里虽说也见了一些世面,却是从未见过这般气派宏伟的建筑,不说是见着正大门,便是刚到了街口,都能见着盔明甲亮的侍卫在把守着,百姓们到了这处都是绕道而行。 见这阵仗,他们这心底便有三分怯了,转头问武馨安, “大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去寻那万金全?” 这大门儿必是不会让他们进去的了! 武馨安也是没见过世面的,见这阵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道, “看这阵仗大门必是不能让我们进去的了,且先寻一寻偏门角门之类的,问问那门子可有万金全此人,我们再做打算……” 魏国公府这样的府邸,除却正门以外,这偏门、侧门、角门之类的也是不知有多少,又特意划分了进出的人,主子、管事、下人等等皆有不同。 武馨安让王勇赶着马车顺着魏国公府的外墙走了大半圈儿,这才寻着一个看着小些的门,又眉目和善一些的门子,让钱枫过去打听,钱枫没有多久回来报道, “大小姐,那门子说了,万教习在东边住着,那边是国公府的侍卫护院们住的地儿,离着这里还有一条街呢!” 武馨安无奈只得让王勇又赶着车转到东边去,这厢撩了帘子一路走一路看,不由吐了吐舌头, “这魏国公府到底是占了多少地儿,怎得走了两条街都还是他们家呀?” 王勇与钱枫在前头听了也是点头,钱枫应道, “大小姐,这魏公国府是真大,小的们还从未见过有谁的府邸能有这般气派呢!” 武馨安也点头道, “我猜着怕是只有皇帝住的房子能跟这家比了!” “那可不是……” 王勇笑嘻嘻道, “我远房有位表哥就是在京城做侍卫,写信回来说,那皇宫大的没边儿了,房套房,屋连屋的,一眼看不到头呢!” 他们这一番乡巴佬对话,听笑了旁边的人,一旁有人撩了帘子探头看了她一眼,却是一个丫头,看那穿着打扮,主人家应当是富贵人家,那丫头看了她之后便缩回头去,不多时旁边马车里便传来一阵嘻笑之声。 武馨安一翻眼皮,也不理会那车里的声音,仍是一派好奇的四下打量,那车里的人又撩了帘子,这回只是小小的一条缝儿,看了她一下便又放下了,里头的人笑的声音更大了! 武馨安见状便有些恼了,坐直了身子,在自己那车上左右找了找,却是寻到了一块吃剩的米糕,米糕放得久了,已经有些硬了,武馨安捏在手里,对外头的王勇道, “把车赶到前头去!” 王勇应了一声,抽了马儿一鞭,马儿急走几步,便抢到了前面,趁这时节,武馨安将手里的米糕捏成了碎渣,撩开帘子一弹便弹到了旁边拉车马儿的耳朵里头,她那力道可是不轻,米糕入了马儿的耳朵,马儿立时惊叫一声,立时甩头蹶蹄,武馨安还觉着不解气,悄悄再弹了一指,打在马儿的肚子上,马儿嘶听收一声,立时前蹄上扬,半个身子都立了起。 这么一番动作立时令得身后的马车一阵颠簸,马车里的嘻笑之声顿时变做了惊呼之声,哎呀呀的声音不断。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武推官仕途有望 如此这般,魏国公府上果然备下了厚礼送到了南京刑部衙门里,待得外头有人指名要见武弘文,武弘文先时是吃惊不小,后头听说是魏国公府上那更是心里疑惑, “自己初来南京不过一月,怎得魏国公就知晓自己了!” 这厢连忙出来,却是那魏国公府的大管事亲自前来相见,于是将国公爷的话一讲,这礼物一放,待得武弘文回转身来,这周边的一众同僚看他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 武弘文很是感慨的摸着女儿的头道, “我们家安安真乃是为父的福星呀!” 看来那老道士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安安十岁之后再接到身边,对自己是有大大的好处呀! 若是没有安安早瞧出那姓周的有蹊跷,再将人给逮住了,现下武家会如何还未何知呢! 武馨安闻言恍然, “原来是这样……” 于是笑道, “这乃是父亲的运气,与女儿何干?” 武弘文摇头道, “安安啊,你不在官场是不知晓这其中的道道儿,你当今儿魏国府只是送一回礼么?” 这话说起来有些长,想那魏国公徐达乃是开国元老,又与老朱家乃是姻亲,自己的女儿还是太宗的皇后,徐家荣宠不断,在勋贵之中一直都是头一份儿的。即便是后头徐家分做了两支,这支在南京镇守的魏国公到了如今第七代,那魏国公徐鹏举在正德十三年袭位,守备南京兼中府佥书,到嘉靖四年加太子太保,领中府。 南京徐家这一支到如今仍是受皇帝器重,魏国公在南京城中可说是跺一脚,这全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又有武弦文到了南京城做这刑部的浙江清吏司主事,当真是如同之前设想一般,十分的清闲,到了大半个月,便坐了近一个月的冷板凳,这南京刑部上上下下虽说制设与京城相同,但这公务处置之上却是差得太多了,事儿不多,便是有事儿也是些京城都觉着棘手,又或是久而不决,拖而不办之事便给推到了这边,南京这边的人也办不了,不过就是瞧一瞧公文,过一道手,盖上个印便罢了,根本没那心思安心公事。 又武弘文也是倒霉,这世上便没有那不透风的墙,他是如何到了这南京城的,早在他到之前便已经被人知晓了,人人都知他是被欧阳必进给划成了严党的,谁也不敢沾他! 不是严党的,自然是齿于同他为伍,是严党的也不敢沾他,如今欧阳必进还是吏部尚书呢,若是与武弘文过从太密,引起了尚书大人的注意,也来个大笔一挥,这不是跟着受牵连吗? 要知晓南京这些冷衙门,能在这里头呆着的严党中人,那必也是不受重用的,又或是给严世蕃送银子没送够的。 若是倒了霉,严党必也不会费那心思捞人的,又何必去惹那一身的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武弘文是切切实实坐了一阵子“冷板凳”,上司下级,平辈同僚们对他都是淡淡地,一个个对他十分的客气,却也没一个敢同他深交的,这其中滋味儿,只有混过官场人才能明白! 武弘文自诩男子汉大丈夫,这心里的苦楚也不好同家里妻小讲,只有自己一个人苦苦捱着,每日里还要打扮的端端正正,在妻小的殷切目光中,精神抖擞的出门,到了衙门里又是一番折磨,如此的日子他还当要过上一辈子呢,却是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转机。 有了安安这一出手,倒是让他跟魏国公搭上了干系,于是一日之间,武主事便如由寒冬进入了暖春,那是处处能见花枝招展,时时能有春风拂面,今儿下衙之前,自己那顶头上司便叫了自己进去吃茶说话,开口不谈公事只说风花雪月,又关怀的问及南京城中生活如何等等,那是让武推官心中好一番感慨,又是越发的感激女儿! “多亏了我们家安安呀!” 说到这处武弘文便悄悄对女儿道, “魏国公府送的东西,为父一样没有拿回来,都给安安那宅子里送去了!” 前头觉着安安在外头买宅子不好,如今却觉着好得不得了,若是东西拿回家里来,让小程氏与几个儿女见了,又是一番事儿,倒不是他偏心,只他觉着今日之事全是女儿的功劳,他这做父亲的不能明着宣扬已是委屈了女儿,再不私下里补一些,实在是不当为人父了! 武馨安闻听也是不客气,笑眯眯道, “那女儿便多谢父亲了!” 说罢倒了一杯酒敬武弘文, “女儿祝父亲以后能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父女二人这是一饮而尽,再将那杯子向下一翻,都是一滴酒未落下来,二人相视是哈哈一笑,一切都在酒中! 将江湖骗子的事儿了结,武馨安便寻思着在南京城里寻打拳的师傅了,这厢想来想去,还是打算着先去那苗师傅的师弟,只那位乃是在魏国公府上做教习,外头人轻易见不着,武馨安便预备着就这么上门报苗师傅的名头拜访对方, “我便打着苗师傅的名头去见他,他若是不见,又或是口出恶言,我倒正好同给苗师傅出一口气!” 她这也是少年义气,只以为自己力气大,便能打遍天下一般,倒还想着去给师傅出气,却是没想想,人家即是敢在武勋世家的魏国公府做教习,难道当真收拾不了你一个小丫头? 武馨安却是不管,这一日起身用罢了饭,也不许两个丫头跟着,只带了两个护院出门,便直奔那魏国公府上去了。 说起南京魏国公府在南京城里那可是大大的有名,那真是妇孺皆知,随便拉了大街上的百姓一问,便能问到去处,武馨安带着王勇和钱枫到了夫子庙附近便可远远见着那占了两三条街的宏伟府邸。 王勇与钱枫在杭州城里虽说也见了一些世面,却是从未见过这般气派宏伟的建筑,不说是见着正大门,便是刚到了街口,都能见着盔明甲亮的侍卫在把守着,百姓们到了这处都是绕道而行。 见这阵仗,他们这心底便有三分怯了,转头问武馨安, “大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去寻那万金全?” 这大门儿必是不会让他们进去的了! 武馨安也是没见过世面的,见这阵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道, “看这阵仗大门必是不能让我们进去的了,且先寻一寻偏门角门之类的,问问那门子可有万金全此人,我们再做打算……” 魏国公府这样的府邸,除却正门以外,这偏门、侧门、角门之类的也是不知有多少,又特意划分了进出的人,主子、管事、下人等等皆有不同。 武馨安让王勇赶着马车顺着魏国公府的外墙走了大半圈儿,这才寻着一个看着小些的门,又眉目和善一些的门子,让钱枫过去打听,钱枫没有多久回来报道, “大小姐,那门子说了,万教习在东边住着,那边是国公府的侍卫护院们住的地儿,离着这里还有一条街呢!” 武馨安无奈只得让王勇又赶着车转到东边去,这厢撩了帘子一路走一路看,不由吐了吐舌头, “这魏国公府到底是占了多少地儿,怎得走了两条街都还是他们家呀?” 王勇与钱枫在前头听了也是点头,钱枫应道, “大小姐,这魏公国府是真大,小的们还从未见过有谁的府邸能有这般气派呢!” 武馨安也点头道, “我猜着怕是只有皇帝住的房子能跟这家比了!” “那可不是……” 王勇笑嘻嘻道, “我远房有位表哥就是在京城做侍卫,写信回来说,那皇宫大的没边儿了,房套房,屋连屋的,一眼看不到头呢!” 他们这一番乡巴佬对话,听笑了旁边的人,一旁有人撩了帘子探头看了她一眼,却是一个丫头,看那穿着打扮,主人家应当是富贵人家,那丫头看了她之后便缩回头去,不多时旁边马车里便传来一阵嘻笑之声。 武馨安一翻眼皮,也不理会那车里的声音,仍是一派好奇的四下打量,那车里的人又撩了帘子,这回只是小小的一条缝儿,看了她一下便又放下了,里头的人笑的声音更大了! 武馨安见状便有些恼了,坐直了身子,在自己那车上左右找了找,却是寻到了一块吃剩的米糕,米糕放得久了,已经有些硬了,武馨安捏在手里,对外头的王勇道, “把车赶到前头去!” 王勇应了一声,抽了马儿一鞭,马儿急走几步,便抢到了前面,趁这时节,武馨安将手里的米糕捏成了碎渣,撩开帘子一弹便弹到了旁边拉车马儿的耳朵里头,她那力道可是不轻,米糕入了马儿的耳朵,马儿立时惊叫一声,立时甩头蹶蹄,武馨安还觉着不解气,悄悄再弹了一指,打在马儿的肚子上,马儿嘶听收一声,立时前蹄上扬,半个身子都立了起。 这么一番动作立时令得身后的马车一阵颠簸,马车里的嘻笑之声顿时变做了惊呼之声,哎呀呀的声音不断。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见师叔非负心汉 “嘿嘿……” 武馨安得意的笑了笑,随手弹掉了手里的糕渣,吩咐一声, “快走吧!” 王勇点头,又催了一下马,他们的马车往前头急奔了几步,便将那马车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这厢他们转到了魏国公府的东面,那处果然有一处偏门,钱枫跳下马车去寻门房说话, 这俗话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国公府门前便是一个门子说话都是拿鼻孔看人的,这厢上下打量了一番钱枫,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哼了一声道, “你们在这儿候着!” 说罢一转身便往里走去,那王勇见人走远了,便下来问, “你可以给了打点的银子?” 钱枫闻言一拍脑门儿, “哎呀!我……给忘了!” 王勇听了摇头, “这些勋贵豪门家的看门狗都是见钱眼开的,你不给打点银子,他们便是跑腿儿也不勤快的,我们有的等了!” 钱枫闻言,很是懊恼的抠了抠头皮,回去报给武馨安, “大小姐,小的事儿没办好,只怕今儿不好见着人了!” 武馨安前头不知晓魏国公府有多大,如今见识了也是心里有些没底了, 不说是豪门深似海么,那姓万的在这里任教,只怕是不好见的! 闻言便应道, “罢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吧,能等着便见,等不着回去再想法子便是!” 于是三人就在马车上坐着等,这一等是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门房还没有等回来,倒是等来了另一辆马车, “喂……前头的,让一让!” 后面的马车御位之上,膀大腰圆的马夫叫了一声,钱枫与王勇回头一看, 咦!不正是前头惊了马的那辆车吗? 这么快便将马儿安抚住了? 王勇见状便驾了马车往旁移动,让出道路来,那马车过去时,便有人撩了帘子往外头看,正巧与撩了帘子看向外头的武馨安打了一个照面,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娘子,梳着双抓髻,齐额的刘海,杏眼儿桃腮,樱桃小口,相貌甚是出众,见着武馨安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便放下了帘子,马车里便传出声音来了, “这魏国公府怎么这么多来打秋风的亲戚?” 有人接话道, “小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这国公府在我们大庆都是头一份儿,这俗话说皇帝都有三门穷亲戚呢,更何魏国公府……” 原来这一对主仆把自己当成打秋风的亲戚了! 武馨安看着那马车缓缓进了门,也是鼻子里哼了一声, “也好脸笑话我,你也不是甚么正经的路数!” 他们绕着这国公府走了一圈,早就打听清楚了,主子有主子的门,下人有下人的门,这客人也有客人的门,若是有那尊贵的客人,譬如皇帝陛下又或是其余勋贵世家的王候,大排仪仗到魏国公府的时候,是要大开中门,主人家出来迎客的。 而这东边的偏门,乃是前头护院侍卫们进出的地方,这马车里的主仆二人从这里进去,顶天了就是个侍卫头领的家眷,倒有心思在这里笑话旁人! 那马车进去半晌,报信的门子仍是没有出来,武馨安的性子可是最沉不住气的,到这时节已是耐心耗光了,便打算着要打道回府了,却正这时那门里匆匆出来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生的中等身材,身形壮硕,面容憨厚老实,皮肤呈古铜色,若不是一身劲装打扮,又从那魏国公府里出来,放在田间地头,让人打一眼一看,必是那靠天吃饭的农夫。 那男子几步出来,见着马车上来便问, “可……可是苗师姐?” 这话一问完,却从里头探出一个小娘子的脑袋来,圆脸儿,圆眼儿,看着十分讨喜,那小娘子冲着他微微一笑, “苗师傅没来,苗师傅的徒弟来了!” 说罢转身便跳下了马车,向他行礼道, “万师叔,师侄武馨安给您行礼了!” 万金全仍有些不死心,再往那车里瞧了瞧,见里头果然空荡荡再没有其余他了,那张脸上是难掩的失望,愣了愣才问道, “你……你是师姐的徒弟?” 武馨安点了点头,直起身歪着头打量他,心中暗道, “瞧这样儿,这位万师叔对苗师傅好似……好似也有些旧情未了嘛!” 若是不然怎么会上来便问苗师姐,武馨安前头吩咐钱枫自报家门,都只说是杭州钟家拳馆的苗师傅派人来了,可是半分没有说苗师傅亲身来此呀,万师叔这是……心里一直念着苗师傅吗? 武馨安原来打算过来帮着苗师傅瞧瞧这负心汉长的甚么样儿,可这左看右看也没瞧出这万师叔有甚么负心样儿,倒是瞧出一个相思成灾的痴心汉子出来, “这……到底是苗师傅弄错了,还是我瞧错了?” 那万金全又问道, “你……你从杭州来,可是……可是有我师姐的书信?” 武馨安摇了摇头,万金全目光一黯,复又不死心的再问道, “那……你可是有她口信?” 武馨安还是摇了摇头,万金全的目光完全黯淡下去,半晌才强颜笑道, “那个……你叫甚么名字?” 这位一心想了来见师姐,那儿还有心关注这半路蹦出来的师侄,连她早自报家门都没有听见,武馨安倒是不在意,笑眯眯又报了一回名,万金全这才打起精神问道, “是……师姐让你来寻我的?” 这个倒是有的,武馨安点了点头,笑眯眯道, “确是苗师傅让师侄来寻您的!” “哦?” 万金全的双眼便是一亮, “她……她说了甚么?” 武馨安笑道, “苗师傅说了,你乃是南拳高手,在南京城中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师侄若是想在拳法有进益,必要来寻您指教的!” 万金全闻言双眼越发亮了, “她当真这么说?” 武馨安笑眯眯点头, “嗯!” 她说的可不少呢,还说你是负心汉,前头跟她论及婚嫁,后头便娶了别人…… 万金全听了竟是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咳……那个师姐谬赞了!” 到这时节总算是拿正眼儿瞧武馨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 “你……你练南拳么,你跟着师姐练了多久?” 武馨安伸出一根手指头应道, “一年!” 武馨安这是往大里说了,她统共回杭州去也不过一年,哪里就练了一年,她这是怕万金全嫌她练的不好,不肯收她。 “一年?” 万金全还是皱了眉头, “一年的时间,只怕是连根基都未打牢!” 有心想让她回去吧,可总是师姐的徒弟,他实在舍不得拂了她面子,想了想道, “你跟我来!” 这厢将王勇与钱枫二人留在了处头,只领了武馨安一人进去,万金钱叮嘱她道, “这里是魏国公府,不同一般人家,你进去切不可东张西望,也不能随意同人搭讪,只管跟着我便是了!” 武馨安点头, “是!” 二人进了魏国公府便往右一拐,便入了一条青砖铺就的廊道之上,武馨安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得白墙高瓦,翘檐斗拱,一路花树掩映,院落重重,也不知迈了几道门,又转了几回廊,这才到了一处院子前头。 万金全回头对她道, “这便是我住的院子……” 他看了看四面道, “我如今一人独居,也幸得你年纪小,若是再大一些,便当真不敢让你进来了……” 说罢,推开门让了她进去,也不关院门,只将院门敞着,对武馨安, “我瞧你今儿也是衣着简便,在那外头不好动手动脚,你便在这儿给我练一趟拳,让我瞧瞧你练到哪一层了?” 武馨安点头,这厢是到院中站定,先是呼吸吐纳几回之后,便提气握拳练了起来,她练的不久,实则也就只会那一套最简易的,却是一招一式都是有模有样,万金全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看完,良久才点了点头, “怪不得了!怪不得师姐会让你来寻我!” 以师姐对我的恨意,她是巴不得今生今世都不再与我相见,又如何会叫徒弟来找我,原来……她也是不想埋没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若说前头万金全是看在自己师姐的面上收徒,到如今他是真心想教武馨安了,想了想便问武馨安, “你学武,家中父母双亲可是知晓的?” 武馨安应道, “当初正是我父亲送我去的苗师傅那里……” 万金全点头, “你父亲乃是何人?如今你家在南京城中何处?” 武馨安都一一答了,万金全皱眉道, “我是男师傅,你是女徒弟,教学有些不便,我这处全是男子,你过来只怕多有不便,我去你那处,又怕后宅之中惊了女眷……” 武馨安忙道, “师叔不用担心,我在外头自己买了宅子,如今是自己一个人住着呢……” 万金全闻言奇道, “你为何一个在外头住,家里父母能答应?” 武馨安应道, “我乃是父亲嫡长女,不过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便过世了,如今的继母是我的姨母,我在外十年,去年才回到家里……”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买宅小程氏生疑 武馨安不过几句话,万金全在这大宅之中呆了这么些年,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心酸来,闻言倒是对自己这师侄生出三分同情来,心中暗道, “她小小一个姑娘家,家里容不得她,受也不知多少委屈,实在也是不容易!” 他自然不知晓,这委屈只有武馨安给别人的,可不是别人给她的! 即是有地方教,万金全便放下心来,细细问了她如今的住处,便定了时间, “从今日起,你必是要早晚练拳的,我每隔三日便过去你那处,若有懈怠便要重重罚你,你可受得住?” 武馨安点头, “师叔放心,我受得住!” “那就好!” 万金全很是高兴,又叮嘱了她一些练拳的规矩,这才送了她出来,二人到了大门处,万金全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我那师姐,她……她还好吧?” 武馨安是眼珠子一转,低低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苗师傅呀……过得并不好呢……” 见万金全脸上怜意一闪,又接道, “苗师傅如今也没有归处,只在拳馆里住着,她又心软,教了些徒弟见人家家贫,便不忍收银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平日里想吃酒都无银钱,师侄我临走时还给她包了一年的酒呢!” 万金全闻听失声道, “酒吃多了不好,怎得还给她包酒吃?” 武馨安又叹了一口气道, “苗师傅心里苦着呢,平日里除了教徒也无甚事做,心里苦闷便只有借酒浇愁了!” 说罢便冲万金全行了一礼,自己跳上马车走了,只剩下一脸心疼的万金全呆呆立在原地,直到马车走远了,这才喃喃道, “她便是那性子,外头瞧着凶,内里却是心比谁都软,这么些年……也不知她是怎么过的……” 这厢落寞的转身,却是从那门里走出来一名美貌的小娘子来,见着万金全便上来问道, “万叔,那马车里的是甚么人?” 万金全冲她勉强一笑,应道, “乃是我的一位师侄……” “师侄?” 那小娘子眉头一皱, “您哪里来的师侄?” 万金全一笑应道, “乃是杭州那边过来的,我师姐的徒弟……” “是女子吗?” 那小娘子好奇的问道,万金全点了点头,对她拱了拱手,便往那门里走去了,那小娘子立在原处看着马车早已消失的街道,不由的秀眉再一皱, “女子?” 武馨安这头是回了家,自然是按着万金全所言早晚练拳,却是又想起一事来,她在杭州城时是有裴赫教她识字,却是粗粗会了些,可到了南京城便没人教自己识字儿了,以后这拳法要练,这字儿也要识呀。 “看来……还得寻位教书的先生才是!” 武馨安这边盘算着请先生,那头武弘文与小程氏倒是张罗着买宅子的事儿,现在这宅子说好了租三个月,这都过去一月了,新宅子却是半分没有着落,为免多费银钱还是早些买新宅子为好。 于是武弘文又亲自跑了几处,看到了一处合心意的,回来同小程氏商议道, “那宅子我看过了,很是不错,孩子们也是安排得下,最大的院子留给母亲她老人家……” 这厢细细说了院子的布局,末了却是眉头一皱道, “只这价钱有些高了,还要再同卖家商谈商谈才是!” 小程氏便问他, “报了多少价钱?” “一万三千两……” “一万三千两!” 小程氏闻听眉头皱的死紧,在心里细盘算了一番便对武弘文道, “老爷,我们手里怕是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武弘文心里也是有笔账的,前头卖宅子得了一万两,在他这处一直没有动,又有前头从母亲那匣子里弄出来了四千多两银子,给了小程氏五百两,便只剩有四千两左右了。 前头刚来南京时坐着冷板凳,同僚之间没多少交际,花不了多少银子,却有魏国公府送礼之后,这同僚之间,便有人热情的邀请他参加,甚么南京城富商官绅之类举办的酒宴,又或是诗会、茶会之类的,即在是外头走动,那里有不用银子的,一来二去武弘文便又花去二百两银子。 如此这般能调动的银子至多也就一万三千八百两银子,对方要价一万三,再加上税钱,倒是刚刚够用,武弘文是拿得出来,只却不能拿得这般爽快,若是不然小程氏必是会追问那三千多两银子的来处,这银子的来处武弘文又怎好同人提起? 于是他想了想道, “瞧来瞧去只那宅子能瞧上眼,明日再去一趟,希望卖主能再降一些价钱,便把那宅子买下来……” 顿了顿道, “银子的事儿,我来想法子,实在不成便向同僚们借一借便是了!” 小程氏听了有些担心道, “老爷,三千多两银子呢,谁肯借给老爷?” 明面上,官员们的俸禄银子是极低的,便是相互借贷几十两银子的来回已是顶天了,能上百上千的出手的,那必是私交极好的朋友了,武弘文才南京多久,怎么能交到那样的朋友? 武弘文闻听摆手道, “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 果然隔了不两日武弘文便将银子给凑齐了,又去同卖家讲了价钱,却是少了二百两银子,一万二千八百两银子成交,又交了契税之后,武弘文手里的银子还剩了七八百两,却是预备着搬家时置办家什用的。 小程氏见宅子这般顺利便买下来,也是心生疑惑, “老爷这银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她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回,武弘文不屑说谎骗人,却也不好同妻子讲自己私下里拿了母亲银子的事儿,只好每回都含糊应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作甚,总归我这银子来路正当,你放心用便是了!” 小程氏见实在问不出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得作罢,心里暗暗猜想, “问说是谁借的,老爷也说不出个名姓来,看来这不是借的,说不得是这新任上,有下头孝敬的?” 她跟着武弘文这么些年,知晓他来钱的路子就是那么几条,无外就是俸禄,办案时原被告打点的,又或是在外头认识富商乡绅,对方示好,以期日后有求于人时好说话,提前奉送的等等这些。 只不过到了这南京冷衙门呆着,倒比以前在杭州的进项还多了? 小程氏想不明白,只当是武弘文在外头收了银子,这厢忙着打点新宅入住事宜,却是暂将此一抛在了脑后。 那头武馨安每三日有师叔上门指点,倒是安安心心的练起拳来,又想万金全在南京城里呆了多年,想来必是熟悉此地人物的,便问起那教学字的先生来, “万师叔,可有相熟的秀才、举人一类的,倒也不用多少学问,不过就是学着认几个字儿罢了!” 万金全闻言很是欣赏的点头, “师侄有这番上进之心乃是好事,且待我帮你打听打听!” 万金全回去果然四处打听,有那王府里相熟的侍卫听闻便过来寻他道, “我那大舅子去年过了院试,预备着考乡试呢,不过家里供不起,要他自己出来寻些活计赚银子,万教习若是不嫌弃可是愿见他一见?” 万金全便问道, “也不知多大年纪了,若是太过年轻便罢了……” 自家那师侄是个小姑娘,还没嫁人呢,这名声可是最最紧要的! 对方嘿嘿一笑道, “不怕您笑话,我那大舅子今年都四十啦,那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读书,一把年纪了才做了秀才,这还想着中举呢,我婆娘家里二老年纪大了可是再供不起他了,只能让他出来教教学生,好歹把自己的肚子给混饱了!” 万金全听了便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便去见一见,若是能成便给我那师侄领去……” 那人见有门儿不由喜出望外,拱手作谢, “多谢万教习!” “不必谢我,这事儿成不成还要看我师侄的意思,我不过也是个中人……” 那人便应道, “您能去见见,这事儿便成一半了……” 二人这厢说定,第二日万金全果然出去见了人,先生名叫做郝远明,生了一张方正脸,浓眉阔嘴,一派威严的模样,正是太祖在时,最喜欢的做官人相貌,郝远明此人有些古板,闻听说是要教女学生便是眉头一皱, “郝某不才,从未教过女学生,只怕是不能胜任……” 一旁他那妹夫听了忙出来打圆场道, “这个……这个甚么事儿都有个头一回的,这没教过,教一教便会了嘛!” 郝远明应道, “即是未教过便不能胡乱教导,万万不敢误人子弟呀!” 他越是这样推辞,万金全反倒越是欣赏起此人来,心中暗道, “即有如此言语,必是那方正守成的君子,左右师侄不过就是识几个字,又不是要做甚么文章考科举,寻先生还是要以德行为首要的!” 想到这处,便对郝远明道, “郝先生,不必顾忌男女之防,我那师侄乃是刑部主事武大人的千金,家中仆从众多,我每隔三日教学之时,都是有丫头婆子在一旁伺候,必不会损了先生名誉的!”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文武先生齐教导 万金全接着又对郝远明道, “听闻得先生明年便要科举,想来即要读书又要凑上京的路费盘缠,我那师侄家中尊师重道,对先生向来是束脩丰厚,如此先生每三日只教半日,剩下的时间可以读书,又可凑齐路费,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这般三说两说,总算是说的郝远明动了心,勉强点头答应,两日之后与万金全同去见武馨安。 万金全得了消息便报给了武馨安, “我瞧着那先生有些古板,只怕教学严苛,却不知师侄你受不受得住?” 武馨安笑眯眯道, “无妨,我不过就是识些字儿便是了,又不是要上京赶考,只要每日做好功课,先生再严也不至无缘无故的罚我吧!” 万金全点头,便说好了二日之后带了那郝远明上门,武馨安自己寻好了文武两位先生,却是想了想还是过去那边宅子,向武弘文禀报。 武弘文闻听此事不由的是笑着摇头道, “我们家安安当真是不同一般的女儿家,你那两个妹妹还等着为父给他们寻先生呢,你自家倒是先将两位先生给物色好了!” 武馨安嘻嘻一笑, “知晓父亲这阵子事务繁忙,女儿就不劳烦父亲了!” 她这性子乃是做王大妞时便是如此了,以前的自己爹不疼娘不爱的,不自家打理自家,只怕早饿死病死了,到了如今做了小姐,同样也是爹不亲娘不爱的,若是指望着小程氏管自己,那怕等到出嫁都是等不到的。 武弘文道, “即是两日后要过来,那为父便早些下衙,请两位先生吃一顿饭,也好拜托他们好好教导我们家安安!” 说完此事,武弘文倒是想起来说起新宅子的事儿, “如今那宅子已是买下了,仍是在这大通街,却是要下一个街口,进去第五家门户,为父已是派了武诚等人过去收拾,你也督促你那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收拾物什,把东西慢慢搬一些过去……” 武馨安点头,武弘文又道, “这回院子是足够住了,为父原想着将你安排着离我近些的,可又想着你要练武打拳,离我近了,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多,倒要扰了你的清静,便索性给你挑了一个远些的院子,你瞧着可好?” 武弘文这话倒是有些假了,买了宅子,怎么收拾安排他原是不管的,待到想起来问时,才发觉小程氏已是将大女儿安排在最远的院子去了,有心想换吧,小程氏却是道, “老爷,那院子虽离着前院最远,却是最宽敞的一个,又有孩子们都去瞧过自己的院子了,东西也在往里头搬了,这时节再改只怕……” 武弘文总归是几个孩子的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事已至此,他也不好硬行改动,令得旁的儿女们不满,闻言只得无奈点头道, “好吧!” 武馨安自然明白这定是小程氏不想他们父女太过亲近了,故意将自己弄得远些的,她是全然不在意,顺水推舟装做欢喜的样子道, “还是父亲知晓女儿的心意!” 武弘文见她没有不满,便放下了心,又问她那宅子如何处置, “我们搬走了,你那宅子可还留着,若是瞧着市价不错,不如卖了?” 武馨安想了想道, “女儿想留着,以后也是个产业……” 武弘文想了想劝她道, “你那宅子地势虽好,却是小了些,不如卖了,为父给你再添些银子,买个大的?” 他那处还剩了些银子,也是有心想贴补女儿,才有此言。 武馨安摇头, “小宅子有小宅子的好处,女儿住了这阵子倒是喜欢上了,还是留着吧!” 武弘文见她坚持,便不再强求,笑了笑道, “即是过来了,今儿便在这边用饭,我让你母亲加两个菜!” “多谢父亲!” 父女二人在这书房里一番话,却是有人在外头听了个八九分,待到当天晚饭后,小程氏便见着了程贵, “你说……老爷要给大小姐买宅子?” 小程氏的柳叶眉皱成了一团疙瘩,奇怪道, “老爷哪儿来的银子?” 程贵应道, “小的不知晓,不过听老爷和大小姐的口气,大小姐现在住那宅子,好似是买下来的,老爷让大小姐卖了,给她添补些再换个大的……” “买下来的?” 小程氏闻言是眉头一挑, “那丫头哪儿来的银子?” 继而想起来杭州城里抓倭寇的赏赐,又再一想, “不对呀!那丫头自领了赏之后,我可是暗中留心着她的,每月里她那院子里的花销不少,又从未到我这里领过月银,再一路从杭州到南京买买买,大包小包的提了不少,三千两银子只怕早花去一大半了,又南京城里的宅子贵,便是她住那宅子没有三四千两是下不来的,她……哪儿来的银子?” 小程氏是左思右想,想来想去都觉着武馨安必是没有别的进项的, 那便只有老爷给的了! 想到这处小程氏只觉得舌头根儿都在发苦, “他这阵子新官上任必是下头人孝敬了不少银子,必是瞒着我给他那大女儿置办了产业!” 小程氏打发了程贵出去,便将心头的猜测同身边的许婆子一讲,那许婆子自然也想不到武馨安如今比整个武府都富有,当下也是赞同小程氏的说法, “必是老爷偷偷给大小姐置办了!” 小程氏便流下泪来, “我嫁给他十载有余,生育了两儿三女,为他操持家务,孝敬婆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要看在几个孩子们的面上呀,为甚么只偏心那丫头!” 难道……难道……就因为那丫头是她生的? 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这活生生的人还比不了一把骨头吗? 小程氏是越想越气,越气越哭,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一旁的许妈妈见了便劝道, “我的小姐哟,这时节可不是哭的时候,您这可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您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几位少爷小姐们打算,还是静下心来,想想怎么办吧!” 小程氏闻言果然擦干了眼泪,恨恨道, “妈妈放心,我可不是只会的,我便是不信了……这辈子我就没有赢她的时候!” 许妈妈笑着道, “小姐您能这样想才是最好,现下您得想法子,管一管姑爷的银子才是,姑爷在外头的银子那是没数的,这悄摸摸的给了大小姐,还不知会给多少呢!” 小程氏咬着帕子恨恨道, “妈妈放心,我必要想法子管着老爷的银子,便是那宅子,我也必要想法给弄回来!” 不说那主仆二人如何商议,却说隔了两日两位先生果然到了武府,武弘文亲自出面请了二人吃饭,席间武弘文见这二位先生,教武的一个相貌憨厚,一看便是老实人,教文的一个谈吐虽略显书生意气,肚子里的学识倒很是扎实,心下那是十分的满意, “我们家安安是个有福气的!” 那万金全见了武弘文倒是想起来前头魏国公府的事儿来了,才知晓这位乃是在国公爷面前挂了名的,不由举杯笑道, “早闻听武大人的大名,却没想到今日是这样相见的,倒是缘份,请饮此杯!” 武弘文听了便笑问道, “万教习是如何知晓武某的?” 天地君亲师,师者仅次于亲者,即是教导女儿的先生,武弘文自然不能摆出官威来,言语之间很是客气。 万金全便将前头魏国公府里的事儿一讲,他乃是国公府中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比武弘文在外头听的详尽许多,闻言不由叹道, “国公爷果然非常人,武某这处不过是个引子,国公爷这才是霹雳手段,行雷霆之事!” 万金全笑道, “国公爷那人平日里看着散漫,实则心里最是清楚,只轻易不外露罢了!” 一旁的郝远明前头还摆着读书人的清高架子,坐在席间很是矜持,轻易不肯开口,不过听这二人说起此事,不由也插了一句道, “魏国公府的那些刁奴们早就应当好好整治一番了!” 说到这处,猛然想起身旁的人也算是魏国公府里的奴才,顿觉自己失言,脸上一红,忙端了杯子低头喝酒掩饰,武弘文见状呵呵一笑,打了一个圆场道, “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哪一家府上都有刁奴,端看主人家如何处置,因而才有人家世代相传,家风清明,也有人家三代而终,越发的破落!” 万金全乃是宽厚之人,闻言倒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想,也是笑道, “大人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三人吃了顿酒,武弘文对女儿的两位先生已是心里有底了,转而对武馨安道, “你那万师叔乃是个实在人,武学之上为父不懂,不过依为父看他,他那功夫多半就是扎扎实实练出来的,你那郝先生肚子里有些学问,却有些自命清高,愤世嫉俗,这样的人为师可,为官不可……” 武馨安好奇问道, “郝先生为何不可为官?”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写封信来诓师傅 武弘文应道, “官场本就是一团混沌,那有甚么黑白分明,不过就是你黑漆麻乌,我灰不溜丢,白也不是白,黑也不算太黑,这才能和和气气的做官,若是太过黑白分明,谁还敢同他做同僚?” 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容于官场的,便是金榜题名做了官儿,也会被人给排挤出去,打发去那偏远的冷衙门,一辈子不冷不淡的领着俸禄直到告老还乡。 武馨安听了便笑道, “听起来这做官儿倒不是很难!” 武弘文哈哈一笑道, “做官儿说难不难,说难也难,端看个人天性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才只是开始,真正入了官场,日后的路还长着呢! 即是两位先生都过了武弘文的眼,武馨安便安心学文练武,万师傅果然如武弘文所说,教导武馨安练拳,那是半点儿没有花假,一招一式一丝不能马虎,那郝先生教学也是一板一眼,对武馨安要求极严,幸得武馨安吃苦也是惯了,倒是半点没有叫苦叫累。 如此这般转眼便是一月过去,武府上下已是陆陆继继搬入了新居之中,武馨安的新院子在那新宅子的偏北角位置,与各院子隔了一个大大的后花园。 这院子建了一座假山,上头建了二层的小楼,那小楼之上便是这宅子里最高的地方,只要步出闺房便能见着花园的全貌,低头就看见下头满院种的梅树,武弘文为这院子题了名叫做香故院。 小程氏听了这名字又恼了道, “甚么香如故,早就零落成泥成尘了!” 死人骨头还想着她干嘛! 却说武家有乔迁之喜,武弘文如今与同僚们相处亦是十分“融洽”,便盘算着趁着乔迁之机,请了众人到家中作客,这厢同小程氏一讲,小程氏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即是要请女眷那便是要由她出面招待的,这时节正是与南京官场上的众位夫人交际的好时机。 小程氏想了想便问对武弘文道, “老爷,这……宴请自然是好事,只……这家里的银子……可是不多了!” 武弘文应道, “银子不必担心,待会儿让武诚给你送三百两银子过来……” 小程氏闻听借机又问道, “老爷,最近手头似是十分宽松,可是有了旁的进项?” 武弘文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应道, “不过是前头余了些银子罢了……你也不必问了!” 小程氏只得住口不言,却是待到之后武诚送银子来时,装作不经意间道, “老爷那处又给大小姐买宅子,又操办宴席,也不知手里的银子够不够用?” 武诚闻言一愣,应道, “夫人,老爷的银子是够用的,并没有给大小姐买宅子……” 他所言乃是实话,只那一愣瞧在小程氏眼中却是在砌词狡辩,见状越发怀疑武弘文私下给武馨安买了宅子,心中更是嫉恨。 他们这头操办,武馨安这头是日子照过,只眼看着要到五月端午了,这自然是少不了赛龙舟的,南京城里早一月前便组了不少龙舟队,就预备着参加五月初五的龙舟赛。 因着南京城中不少勋贵云集,那是各府都有组建龙舟队,魏国公府自也是当仁不让的,府中的侍卫护院之中抽调了不少年轻力壮的小子每日练习,万金全便被委以了教习龙舟队的重任。 他这厢拉着一干小子们天天在水边泡着,便将每三日一回去武府的教导停了,只叮嘱武馨安自己在家好好练习,武馨安闻听师叔要去赛龙舟,自然是大为兴奋,只可惜自己生为女儿身,不能去亲身参与,便只能吩咐丫头们做了精巧的五彩香囊送给了万金全佩戴。 送完东西,目送着万金全走了,立在那处眼珠子一转,便叫上杜鹃, “杜鹃,到书房磨墨……” 这厢进了书房,一面让杜鹃磨墨一面摊开一张白纸,取了一支笔在手里转动着, “嗯……让我想想……” 杜鹃好奇问道, “大小姐,您这是要练字么?” 今儿一早起身不是练过拳后就写了大字吗? 武馨安摇头, “我要写信!” “写信……写给谁?” “写给苗师傅,请她到南京来看赛龙舟!” “请苗师傅来南京……苗师傅能来吗?” 武馨安啃着笔头,眉头皱起, “我也在想呢,这信要怎么写才能把苗师傅给诓来呢?” 苗师傅心中有愧,不敢踏入南京城半步,可要想个法子好好想想怎么让她过来! 她这厢是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费时整整半日,直到天黑掌灯时分,才将信给写好,杜鹃看着她吹干信纸,一张张的叠好装进了信封里,厚厚的一撂,将那信封都给塞满了。 说起来,武馨安如今虽说识字不少了,无奈这字儿始终练不好,字儿实在是生的十分大个儿,人家一张信纸能写上蝇头小字五六十个,到她这儿顶天了二十个,因而这封信用了足足十五张信纸,也不过抵上别人四五张信纸的字数。 武馨安将那塞的满满当当的信封封好,看着外头天色已是全黑了,只得吩咐杜鹃道, “明儿一早便拿出去给武平,让他给我送到杭州去!” “是!” 那头万金全接了东西,念着是师侄所赠,倒也没有多想,便带在了身上,第一日出门正巧迎面见着有人进来这院子, “万叔!” 一位貌美的小娘子领着丫头向他盈盈一拜,万金全冲她点头微笑, “关小姐!” 那貌美的小娘子闻言嗔道, “万叔为何如此见外,称我一声琳儿便好!” 万金全应道, “礼之所在,不可废也……” 又不是本家的亲戚,也不是世交好友,便是小辈的姑娘家,也没有直呼闺中小名的! 那小娘子知他那古板的性子倒也没有强求,只是笑着从随手提着的竹篮里取出几个小巧的香囊来, “万叔,端午将至,琳儿和娘做了几个香囊,给万叔驱邪避瘟……” 万金全一听对方说起娘来,眉头微微皱了皱,当下一指自己腰间, “不必了,我已是早戴了!” 那小娘子见状一愣,看了看那手艺精巧的香囊, “万叔,这是谁送的香囊?” 万金全倒也不瞒她,应道, “乃是我师侄所赠……” 说着笑了笑道, “我那师侄性子粗是粗了些,但手艺倒是不错!” 万金全只当女子都是擅针钱刺绣的,一心以为腰间的香囊是武馨安亲手所做,却不知自家师侄全程就只是塞了些药叶子进去,其余只干看着可没有动手。 那小娘子闻听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勉强笑了笑道, “万叔的师侄真是有心了!” 说起武馨安,万金全是止不住的笑, “那孩子练拳肯吃苦,又是好谦虚好学的……” 说到此处,似是醒过来不应同她多说,当下冲着她笑了笑,拱手道, “我还有急事,关小姐少陪了!” 说罢转身出去了。 那关琳儿见他走远,提了竹篮便往回走,在那大宅子里左拐右弯,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进了一间小院,见着那院中的女人便气呼呼过去一把将竹篮扔到了石桌上, “你别做了,人家早戴了,用不着你的了!” 那低头做香囊的妇人闻言一愣,放下手头的东西问道, “这话怎么说?” 那关琳气道, “我早同你说过了,那甚么杭州来的师侄多半是有些蹊跷的,让你去打听打听,你不肯去,这下子好了吧,依我看呀……这甚么师侄多半就是他那师姐的徒弟,有了这个师侄在,说不得万叔又要同她那师姐勾搭上,到时候你这么多年的念想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妇人闻言也是一惊, “不……不能吧,他们已是十年未见面了,又怎么现在突然又勾搭上了?” 关琳应道, “前头我说他有个女师侄来了,让你小心,你也说不能不能,结果如何……现在每三日都要出去一趟,说不得借这机会,人家早见着师姐了!” 妇人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也是开始发慌了, “他那师姐不说是远嫁了?” 关琳儿白眼儿一翻道, “前头不是听人说过了吗,万叔那师姐丈夫死了,早两年就回了杭州的娘家,听说是在拳馆里教徒弟呢!” 她这么一说,那妇人也是面露忧色,忙拉着自家女儿的手道, “那……这……这他们这是当真又见面了?” 关琳儿气道, “我真是受不了你这温吞吞的性子,进这魏国公府时便瞧上了万金全,这都五年了只会送些香囊呀帕子甚么的,跟他说一句话便脸红,这样子怎么能把自己再嫁出去!” 那妇人见女儿说的露骨,不由脸上一红,嗔怪道, “琳儿,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甚么嫁不嫁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关琳儿应道, “我们母女俩关起门来说话,有甚么不能说的……” 说罢恨铁不成钢的握住自家亲娘的手道, “您若是再不想想法子,这万叔便要娶别人了!” 那妇人闻言低头,喃喃道, “你舅舅也同他提过好几回了,他硬是不肯点头,我……我又能有甚么法子!”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自作多情终有恨 关琳儿见她那懦弱无能的样儿便一股火往上撞,甩了她的手道, “你自来便是个胆小无能的,以前我那死鬼爹还在时,他骂你打你,你不敢吱声儿,现在他死了,你好不易瞧上一个可心意的,却是整整五年都没能嫁出去,待我以后嫁了人,你就打算一辈子跟着舅舅,看舅母的白眼儿过活?” 一番话勾起那妇人的伤心事,却是眼圈儿一红掉下泪来, “琳儿,娘是个无用的,拖累你了!” “你……哎呀……” 关琳儿见着亲娘又来这一套,不由气得跺脚, “你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多说两句,便只知道哭,哭有甚么用!” 说罢一甩手,再不管亲娘转身又往自家舅舅那处跑去, 舅舅可是国公府侍卫长,总有法子帮到母亲的! 关琳儿的舅舅邵长山乃是魏国公府的侍卫长,也算得是魏国公跟前一等一的贴心人了,在这府里他也是一号人物,打着魏国公的招牌出门儿,南京城里大大小小官员总归是要卖些面子的。 “舅舅!” 关琳儿去寻了自家舅舅邵长山, “娘同万叔的事儿,您可得想想法子呀!” 邵长山身形高大,容貌俊伟,见着外甥女过来原是脸上堆笑的,只听了这一句话不由是笑容一凝, “这个……琳儿,这事儿倒不是舅舅不肯尽力,只万教习那处,舅舅也是多次旁敲侧击过的,万教习并无娶妻的打算……” 关琳儿闻言咬紧了下唇, “舅舅,我娘到底有哪里不好,这么多年来万叔一直都是独身,为何就不肯娶我娘?” 邵长山也是一脸不解,他也曾私下问过万金全,万金全却是久久一言不发,半晌才回了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是知晓万金全多前年曾娶过妻的,不过新婚不久妻子便逝世,之后万金全一直独身,入国公府这么多年,只隐隐约约听那万金全相识的侍卫说过,万金全早年在师门还有一个师姐,感情甚笃,不过之后二人之间也不知生了甚么风波,一人娶妻,一人远嫁,后头自己妹子婆家出事,自己怜她们母女生活艰难,便将她们接入了国公府中,妹子有意万金全,他也曾暗中打听过万金全的往事,相熟的人都说是他难忘旧情,宁愿独身。 邵长山也是私下里询问过几回,万金全都是摇头不肯,这……虽说是再醮之妇,不似大姑娘家矜持,可也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追着人嫁的呀! 想到这处邵长山叹了一口气道, “琳儿,这婚姻大事,两情相悦,这事儿要你情我愿,即是万金全无意娶妻,那……便让你娘收了心思,再挑一个吧!” 关琳儿闻言却是一噘嘴道, “舅舅,万叔若是当真想独身一辈子也就罢了,可怎得琳儿听说最近来了一个万叔的女师侄,好似便是那杭州师姐的弟子,看来万叔与他那师姐怕是要破镜重圆了!” “哦……是吗?” 邵长山闻言倒是有些惊诧,想了想还是劝道, “琳儿,罢了,若是那万金全当真与师姐又再继了前缘,你娘便更没机会了,还是息了这心思吧!” 关琳儿不甘道, “我娘守了这么几年都是白守了?我娘有甚么不好?” 邵长山伸手摸了摸自家外甥女一头柔顺的长发道, “琳儿,你年纪还小,待再大些便知男女情爱,并不是好与不好,便能一言而定的!” 关琳儿自邵长山那处铩羽而归,却是领着丫头气哼哼的往回走,只过了自家院子,仍是不停脚,迳直向着大门方向而去,后头小丫头忙追上去问, “小姐!小姐……您这是上哪儿去呀?” 关琳儿恨恨道, “我去寻万金全……” “您……去寻万教习做甚么呀?万教习在外头练龙舟呢,这时节过去,那湖边都是男人呀!” 关琳儿应道, “放心,我不会让人瞧见我的,我要去盯着万叔……” 盯着万金全做甚么,自然是瞧他是不是私下里与他那师姐相会了! 小丫头见状忙拉了她劝道, “小姐,舅老爷都说了,这事儿不能强求,您……您就罢了吧!” 关琳儿应道, “我也不是强求,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娘生得那般貌美,为何万金全就是瞧不上她,我倒要瞧瞧他那师姐是不是天仙下凡,让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说罢便拉了丫头出门,却是连着好几日都跟踪那万金全,只这阵子万金全早停了去武府,一心练龙舟,就等着端午日大显身手,关琳儿倒是有耐心,这么一日复一日的跟着,终是等到了端午前一日。 万金全自打收了武馨安这师侄,倒是尽心尽力教导她,他独身多年,身边又没有后辈,又发觉自家这师侄女练武天份极高不说,且为人踏实勤奋,他本就是个老实之人,自然便欣赏与自己相类之人,因而是真正当武馨安是子侄辈一般看待。 这眼看着端午日就是明日,赛龙舟之时那是人山人海,观者无数,万金全知晓武主事官位低微,想就近看龙舟只怕是没法子寻到好位置的,他是不忍心让自家师侄女在人堆里挤了浑身臭汗的。 这武艺再好,也是小娘子呀,哪一个小娘子不想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端坐在最近的包间里,一面吃茶一面品糕点,欢欢喜喜的看赛龙舟? 想着自家师侄女也是年纪渐长了,以后也要说婆家的,于是还特意叮嘱了武馨安道, “明日不要上文德桥,那桥上人多,你虽不怕人挤,但也不好去挤人,我在文德桥边的得贤楼订了包房,你穿身好衣裳,打扮好看些,去得贤楼报我的名字,小二自然会领了你去二楼的……” 每年端午秦淮河上的赛龙舟乃是南京城中一景,也还有不少外地人士慕名而来,明日的秦淮两岸必是人堆人,人挤人,有那富商官吏包船在河上观看,也有老百姓沿河岸观瞧的,最舒服的便是坐在高楼之上远观战况了,两岸的酒楼茶肆那包房的价钱是打着滚儿的往上翻。 不过这价钱再怎么往上翻,也必是不敢收魏国公府高价的,万金全这也是头一回去求了邵长山,邵长山乃是常年为魏国公在外头打点之人,这点事儿那必是不在话下的,只听说万金全是为他那师侄女寻的包房,不由的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 “金全对你这师侄女倒是用心!” 万金全是个老实人,闻言也是老实应道, “这孩子颇得我心,是真当晚辈对待的!” 他这厢得了包房,转头便去告诉了武馨安,武馨安闻言笑眯了眼,心中暗道, “我正在犯愁,明日人山人海的,如何让你们相见,你倒是自家想到法子啦!” 她面上却是不显,只是问万金全道, “师叔,明儿你赛完龙舟可会过来见我,我买上好的烧刀子给您庆贺夺得头竿!” 万金全笑道, “这都还没有比呢,怎得就夺竿了!” 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 “我赛完便来寻你,你就在包房之中不可乱跑……” “好!” 武馨安笑眯眯的点头。 待到第二日武馨安便早早起了身,在院子里是照样练拳,又在书房练过几篇大字之后,这才放下笔,对外头正在房门前,急得来回踱步的知袅笑道, “进来吧!” 知袅闻言大喜,推门进来,双手捧了早就挑选好的衣裳, “大小姐,您快换上吧,这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去接苗师傅呢,若是再晚出门,外头街面上便走不动了!” 今儿端午,那是全城出动,百姓家里男女老少都要出来看赛龙舟的,她适才出去瞧了一眼,那大通街上早就是人头涌动了。 武馨安被丫头们催促着换上了衣裙,此时正值五月,南京的天气是不冷不热,正适合小娘子们穿上漂亮衣裙,武馨安如今手里有银子,也不亏待自己。 她上身着了一件粉色的交领琵琶袖的上袄,下头是一条月白马面裙,上袄和下裙都有蝶恋花暗纹的刺绣,膝头处的裙面上有细碎的花色带,是用金线儿勾了边。 她如今在家里养了许久,皮肤白皙了不少,再将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梳了个桃心髻,刘海略略的梳了一些,鬓角插了几朵珠花,耳垂上也戴了粉色珍珠,她生的圆脸儿大眼,这么一打扮立时显得娇憨可爱,笑起为时贝齿尽露洁白整齐,让人一瞧便顿生好感。 打扮好的武馨安,立在那处粉袄白裙,腰身玲珑,面容俏丽,看得关妈妈是眼圈儿一红, “我们家小小姐可是长大了!” 这容貌八成似了去逝的大小姐,关妈妈看了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大小姐,总归老奴没有辜负您的拖付,小小姐如今可是厉害着呢!” 武馨安这身打扮领着两个丫头出了门,到了外院去见武弘文,武弘文正与小程氏等着孩子们出来,一家子汇到一处去外头瞧龙舟赛去,这厢夫妻二人见着武馨安都是一愣。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得贤楼上冤家见 武弘文瞧着大女儿大步走来的眼儿,不由的是眼中一热,这眼前便恍惚起来,仿佛间竟是回到了多年之前,他在那程府的桂花树下见着那摘桂花做糕的爽朗少女,正回头冲他说话, “喂,你是谁,为何在那儿偷瞧?” 那时年的文弱少年,书生意气,满腔的豪情壮志,立志要金榜题名,功成名就,却是在那个八月月桂飘香之时,被桂花树下的人儿一声娇叱,喝得脸红如火,手足无措, “我……我……我……” …… “卿卿!” 忆起往事,武弘文脱口而出亡妻的小名, 卿卿,你来啦,可是约我去观龙舟赛? 一旁的小程氏听了却是心头一酸,强忍了不满,笑着对武馨安道, “安安来了……” 武馨安上前行礼,之后对武弘文道, “父亲,女儿过来见过父亲、母亲之后便先行出门去接苗师傅了!” 武弘文这时节被妻子一声“安安”叫的回过神来,强压了心头感慨酸楚点头道, “咳……那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苗师傅即是来了南京,你这做徒弟的自然要好好接待才是,只可惜她不肯入我们府上暂住,倒是委屈她住在外头小客栈里了!” 苗师傅到了南京城,虽有武家人邀请却是称自己乃是未亡不祥之人,不好登旺家之门,便在外头寻了个客栈住下,武馨安请了苗师傅看龙舟,今儿便要早些出门去接人。 武弘文又问道, “你身边只带了两名护院,可能保安全?” 武馨安笑道, “父亲忒地小看女儿,女儿身上有功夫,再不济还有一个苗师傅呢,依女儿看连那两名护院都不必带的!” 武弘文摇头, “你才练了几天武艺,倒要说大话了,今日人多,切切不可大意了……” 顿了顿又道, “你那万师叔当真在得贤楼里留了包房?” 武馨安应道, “确是留了包房,女儿接了苗师傅便一同过去,昨儿不是同您报备过了么?” 说罢,大眼儿一翻,有些奇怪今儿武弘文的啰嗦,武弘文见女儿翻白眼了,心知是嫌弃自己话多了,当下讪讪一笑道, “罢了,快去吧!” 武馨安点头又行了一礼便走了,留下武弘文夫妻还要等着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又有付老夫人姗姗来迟,付老夫人自从大病一场之后,这精气神是萎靡了不少,武弘文见老娘如些,心里倒是有些愧疚了,趁着这端午赛龙舟,便想带着全家到外头走动走动,沾沾那热闹的人气儿,让老娘开怀开怀! 武馨安这厢先出了门,去到附近的小客栈接苗师傅,到了客房前敲门,苗师傅打开房门见着武馨安有些局促的一笑, “那个……来的倒是早!” 武馨安笑眯眯道, “师傅已是不早啦,外头大街上的马车都有些走不动了,我们还是快些吧!” 说着话上下打量苗师傅,这才发觉她还穿着入寝时的亵衣,脚下居然还光着, “您……还没有穿衣?” 苗师傅有些赧然道, “我……我还没挑好衣裳呢!” 说罢,让开身子放了武馨安和丫头们进去,武馨安进去一瞧,却见那床上放了几套衣裳与配饰,翻的有些乱,显是衣物的主人心意未决,犹豫再三也未决定好。 武馨安见了嘻嘻一笑道, “师傅同我一般,对这穿衣搭配实在不甚精通……” 说着一指自家丫头道, “我这两个丫头最会穿衣打扮了,让她们伺候师傅吧!” 知袅和杜鹃见状忙上前伺候苗师傅更衣,果然……有小丫头帮手,挑了一身袄裙,又捡了几样配饰,再梳过头发,上了淡妆,苗师傅果然便有脱胎换骨之感。 苗师傅见了铜镜里的自己都有些不敢认, “这是我?” 武馨安笑眯眯道, “正是师傅呢!” 苗师傅自小爱武艺,从来打扮都似男儿,这回出门乃是见了自家徒弟信上所说,说那万金全听说自己是苗师傅的徒弟,果然十分记恨,不但不肯教导自己,反倒出言辱骂,武馨安信上写道, “师傅……他骂我不是练拳的料,您为了那二三两的银子,连我这样的徒弟都要收,这就是在败坏师门传承,若是师祖他老人家知晓了,必是会从坟里跳出来打您的……又说您学艺不精,教的都是花拳绣腿,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没得让师祖他老人家丢脸……” 如此种种,武馨安是绞尽脑汁,想出不少气得苗师傅浑身发抖,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到南京拳打万金全的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万金全你骂我倒也罢了,为何我骂我徒弟,你骂我花拳绣腿倒也罢了,为何要扯出我爹来说,他老人家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这是连躺在坟里都不得安宁吗?” 苗师傅这厢是忍不住了,当晚里便收拾了行囊,跳上去往南京的商船便急匆匆赶来了,只是也不知怎得神使鬼差的,她收拾东西时,却是“一不小心”扯进来几套女裙到包袱里来。 这厢小丫头给她换上了长裙,又在腰间给她扎上了细细的腰带,将她那丰胸细腰弄得凹凸有致,长裙儿乃是细纱制成,走动时紧紧贴在大腿之上,显出那一双苗条的长腿来,又头发打散了,梳了一个坠马髻,上头插了一根凤头钗,凤眼儿是一颗红宝石,凤嘴里垂了一根细流苏,下头也是坠了一颗红宝石,这人一走动,凤头钗摇摇晃晃,发髻儿颤悠悠,那是风情万种。 这倒不是苗师傅带来的,乃是武馨安送给苗师傅的,她也不直讲,只笑眯眯的道, “师傅带来的头饰不多,正巧我这处有带来的,先戴了我的,用完再还便是!” 不过待到你去了之后,见着了那个人,能不能记的还,可就不好说了! 这么一打扮立时苗师傅身上那丝习武女子的粗鲁立时便变了味儿,虽说行动举止仍是大模大样,可这举手抬足那是扑面的丰满火辣,又她面目虽生的秀丽,但眉宇之间极是坚毅,配上那绝美的身材,那便是让男人心生征服欲的冷美人儿。 苗师傅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一丝犹豫,回头对武馨安道, “我是来这里寻万金全晦气的,这一身打扮怎么动手?” 武馨安应道, “我早打听好了,他今儿要赛龙舟,之后必是要参加国公府的宴会的,可是没空出儿见人,今儿师傅只管好好玩耍一番,待今儿过了,我们明日再去寻他晦气!” 这么一说,苗师傅倒是放下心来,她也觉得徒弟说的有理,她也实在不想换下这一身打扮, “这是我们私人恩怨,怎得也不能让外人瞧见,明日我约了他寻个隐蔽的地方打一架,届时再换回男装!” 如此这般打扮完后,这师徒二人便出了门,武馨安年纪小倒还好些,苗师傅这么一出门,果然引得那客栈里的男人都偷眼来看,有那在前头的便看她高高耸起的胸脯,有那在后头的便偷眼儿瞄向那左摇右摆的臀部,有人还看得呆了,一不小心掉了手里的酒杯, “咣当……” 苗师傅似有所觉,转回身去见着有那目光猥琐的,口水暗流的男人,不由眉头一挑,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看甚么看,回去看你娘!” 说罢一扭身又走了,被骂那男子不以为耻反倒是呵呵一笑,目光又落在那摇曳生姿的臀部和时隐时现的大长腿上, “呵呵……你要肯跟我家去,我便管你叫娘!” 师徒二人这厢顶着目光上了马车,赶车的王勇叱喝一声,武馨安的马车便汇入了大通街上滚滚的车队之中。 一路走走停停,大街之上人多车多马也多,总归人潮都是往那秦淮河去的,他们混在里头一路往外头走就是了,这厢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得贤楼,武馨安跳下马车,看着楼外的人山人海不由的是连吐舌头, “幸好早有包房,若是让我去挤,便是有那九头牛的力气包也是挤得衣散鞋落,浑身臭汗!” 想到这处不由心又偏向了师叔一些, “这样老实又贴心的男子,若是师傅错过了,岂不是要便宜别人!” 她却是不知,她在这处是不想便宜旁人,那旁人也是不想便宜她们呢! 正在武馨安过去问掌柜的包房时,二楼上早有人探头往下张望了,见着武馨安就是一愣, “这不是那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时节随着小二上楼的武馨安正抬头往上瞧,正见着那张杏眼桃腮的脸,不由也是一愣, “这不是被我吓得哇哇大叫的马车里那位?” 二人四目相对, “哼!” 关琳儿鼻子里哼了一声,立时转过头去,武馨安一翻白眼,也不理会她,跟着小二上了楼, “夫人,小姐请!” 关琳儿瞪大了眼,瞧着那小二点头哈腰请了二人进隔壁包房, “她……她……她就是万叔的师侄女……那……那旁边的女子难道就是那师姐?”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端午日看龙舟赛 想起适才见到的妇人,那样的相貌,那样的身形,再比了比此时正坐在身后包房里,端庄恬静的亲娘,关琳儿不由跺脚恨恨道, “那女子一看就不是甚么好人,生得那副模样,根本就不是良家妇女,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她这厢气呼呼冲进了包房,坐在房中的妇人见状便问, “琳儿,你这是怎么了,旁边那间可是来人了?” 关琳儿点头, “万叔那间包房已是来人了……” 说着顿了顿凑过去低声道, “娘,您可真的要小心了,万叔那师姐一看就是个狐狸精!” 妇人一听立时心头一沉,面现苦涩道, “我这是甚么命呀……为何男人都是喜欢那些妖媚女子?” 邵蝶十五岁嫁人,因着兄长是魏国公府的侍卫长,她又是天生丽质,生的极是美貌,倒是寻了一户好人家,婆家是金陵城里有名的商户,家财万贯,仆从如云,她嫁过去也很是享了一阵子福。 只这美人儿再好也有腻的一天,又邵蝶性子软弱木讷,不会讨夫君欢心,过了那新鲜的时候,丈夫便左一个右一个的纳进了府里来,这些个女子个个没有正妻貌美,却是个个都有招数,人人都会几手床上功夫,把男主人是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越发不将正妻放在眼里,那些小妾本就不是甚正经地方来的,一旦得了势自然是极尽嚣张跋扈之能事。 邵蝶初时还忍着,之后女儿出生,她总算为母则刚,硬着性子要管一管丈夫的后宅,却不料换来的是丈夫的一顿毒打,却没想到从此那日子便如掉进了黄连水里一般的苦。 在那次之后她那丈夫好似除却吃喝嫖赌以外又寻到了新玩意儿一般,每日里不回家倒也罢了,但凡是回到家中,必是要打她一顿,初时只是用拳头用脚踢,之后便是用鞭子抽,用板子打,用钉子扎,总归想尽各种花样的磨她。 邵蝶性子太柔,又以夫为天,便是在婆家受了苦楚也不敢回娘家述说,直到女儿八九岁时,偷偷跑去告诉了舅舅,邵长山这才知悉妹子遭遇,不由是勃然大怒,正那时夫家做生意牵扯进了一桩人命官司里。 邵长山倒也是狠人,趁着这时却是提着打点了官府,判了关家一个抄没家产,全家流放的下场,只却是先让关家写了放妻书,接了妹子与外甥女回来,结果邵蝶那丈夫本就是酒色掏空的身子,流放出南京城不过百里便得了病,不出三日就一命呜呼了! 邵蝶被兄长接到身边养着,在魏国公府中一呆就是五年,却是初进府时便遇上了一脸老实憨厚的万金全,母女二人一眼就相中了他,倒不是万金全能做甚么勾引良家妇女之事,坏就坏在他那相貌和性子上,让人只瞧上一眼便莫名的觉着可靠。 邵蝶那夫君便是生的年轻英俊,一派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内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胚子,这母女二人也是经了这一事之后,见着好看的男子都是心生惧怕,倒是万金全这种男人,觉着如此老实憨厚,必是好男人。 如此这般,五年里无论是明里暗里,邵家人也是向万金全表露过了好几回心意,只万金全心有所属,却是半点儿不为所动,一直到了今日。 邵蝶想起自己前头的遭遇不由自怜自苦,落下了泪来,一旁的关琳儿性子与母亲是截然不同,她自小见着母亲在婆家孤立无援只知怨天由人,不知自强自救,因而是最恨母亲这样的性子,自从见过舅舅如何借着魏国公府的光收拾了亲父一家之后,关琳儿才是明白, “这世上甚么都不要紧,只钱权二字最为要紧,只要能高高在上,便谁也不能欺负了你,要甚么东西便要自己去争去强,当年若不是我去悄悄告诉了舅舅,只怕如今我和娘早已不知埋骨何处了!” 当初那生了儿子的姨娘,当着下人们的面打自己一巴掌,亲娘敢怒不敢言,只会抱着关琳儿哭泣,关琳儿那时候便知晓,亲娘靠不住,亲爹靠不住,只有自己才靠得住,她半夜里躲开那丫头婆子翻墙出了家门,跑到魏国公府找到有权有势的舅舅,才有了她们母女二人今日的好日子。 这十三四的小娘子,见识过人间至亲的恶毒之后,会这样以为倒也是常理之中。 因而她瞧中了万金全做自己继父之后,是一心促成此事,只可惜母亲太过懦弱,整整五年都是没有成事,如今眼睁睁看着万金全要同他那妖媚的师姐重归于好了,她心里的急切可想而知,见母亲一派没出息的模样,气得她连连跺脚, “你就在这儿哭吧,看看能不能哭一个男人出来!” 那头武馨安与苗师傅自然是不知晓隔壁的事儿,进了包房坐到窗前,在这二楼临河的酒楼凭栏一望,便能瞧见秦淮河上的船只,苗师傅便问, “那龙舟赛几时开始?” 武馨安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瞧了瞧外头的情形应道, “我也不知晓呢,不过多半也是快了……” 说着指了河面上的船道, “您瞧,有官府的船出来驱赶船只了……” 几人往那窗外一看,果然见得有几艘船头插着应天府官旗的快船,在河中驱赶那些河道之中来往的船只,这些又轻又小的蚱蜢小舟,上头多半都是一名船夫在后头摇橹,一名船娘在船头吆喝,为的就是趁着这时节,出来贩卖自己船上的各种零嘴特产,以期多赚些银子。 船夫们听了那些手拿铁尺的衙役们叱喝,果然都纷纷摇起船橹,将船往两边水道划去,这一条水道是要清理出来,用来给龙舟赛的。 有小船靠到了得贤楼下的小码头上,武馨安便往那船上瞧,见那船上有炒五毒,便给了杜鹃银子道, “下去把能买的都给买上来,我们挨个儿尝尝!” “是!” 杜鹃与知袅两个丫头一起下去,知袅不多时上来笑眯眯道, “小姐,苗师傅,您尝尝……这船娘的手艺倒是真不错呢!” 武馨安闻言便笑她, “你倒是个馋嘴的,这主子都没吃你倒吃起来了!” 知袅叫起屈来, “您可是冤枉我呢,是那船娘让奴婢们先尝的,奴婢们给您先尝尝,若是好吃我们才肯花银子呀!” 苗师傅听了便笑,又摸出一锭银子给她, “好丫头,你即是要尝,便下去给我尝一尝那雄黄酒好不好,若是好便再买些回来!” 知袅接了银子吐舌头道, “苗师傅,酒奴婢可不敢给您尝,不过这酒楼便有雄黄酒,也不用到外头买的……” 苗师傅指了那楼下小船道, “酒楼里的太过清淡,倒不如人家自酿的够味儿!” 知袅便依言下去,师徒二人看着她在下头同船家讨价还价,却是只抱了一坛在手里,苗师傅便冲她摆手, “多买两坛!” 这么点儿酒给她们师徒二人不过就是漱漱口,怎过得了瘾! 知袅便与那船娘各抱了两坛上来,这厢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武馨安让知袅和杜鹃也坐下,四人围做在一处,武馨安笑眯眯给苗师傅倒了酒,又给自己倒上,却是吩咐两个丫头道, “今儿的酒人人都要吃的,你们二人也吃一杯……” 二人依言取了两个拇指大的小杯,武馨安给二人满上,吓得二人连忙便要站起身,武馨安眉头一皱道, “今儿乃是节庆,不许让我不开心!” 二人这才又讪讪坐下,这厢苗师傅取了半个咸鸭蛋递给武馨安, “多谢师傅!” 武馨安笑眯眯接过来,用筷子挑了里头红通通的蛋黄吃一口,那是满口油香,鲜嫩细沙,再啜上一口小酒,那滋味当真是美极,刚放下酒杯,那头杜鹃又夹了一筷子银鱼给她, “大小姐,这是船家自家在湖里捕的,自家炒的,干香有嚼头,您尝尝……” 武馨安就着她的筷子吃了一口,再就一口酒,吃的是笑眯了眼儿,四人这厢正吃喝的快活,便听得河面上有铜锣声响起,河岸边的人群是一阵的嘈杂,四人忙站起身到窗前观看,却远远听得有那铜锣之声, “开始啦!” 龙舟赛之前那是要照例祭祀龙王的,众人只见得那高高搭起的楼台之上,有府尹大人出来说话,不过隔得太远,下头人多半是听不到说的甚么,不过无外便是乞求龙王保佑一方平安,风调雨顺之类的,之后自然便是摆出三牲三畜,烧香礼拜,这时节倒不是府尹大人出来了,却是魏国公出来领着众官员和百姓叩拜龙王。 武馨安瞧着那高台上的魏国公隔得太远,瞧不清人相貌,只看身形倒是高大魁梧,如此前头的一应事项全数做完之后,才有人在那大船的桅杆之上,高高的悬挂起一个大红的绸花,再由魏国公手持弓箭,这厢嗖的一声,一箭射出,那绸花应箭而落,里头暗藏的铁锭击打在下方的铜锣之上, “咣……”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早候在下头的一字排开的众龙舟立时在众人的呐喊之中如离弘之箭,全数射了出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动手动脚谁怕谁 “轰……” 龙舟一出,两岸观众立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加油之声,于是这秦淮河上那是云旗猎猎,雷鼓嘈嘈,山呼海啸之间,仿佛连那秦淮河里的河水都激荡了起来, “师傅,你瞧!” 武馨安一指那河中,有一只龙舟那是足足比旁的龙舟快出半个船身来,船头之上双足踏立,赤着上半身,头裹红贯,两臂肌肉鼓鼓,正在击鼓之人不是万金全又是何人? 苗师傅其实不用武馨安指,她已是早就瞧见了那人,只一见这人,那满天的喧嚣之声便仿如突然静止了一般,旁的人,旁的事早已不在她眼里耳里,只一双眼痴痴的看着那个人,恍如那隔世,又仿佛从未离开,那般的熟悉又带着一丝陌生…… 那龙舟不过转瞬便从水面划过,不多时便只是留下滚滚翻起的水花,迷了人眼的…… 龙舟早已竞相从面前消失,苗师傅却还呆呆的看着远处,武馨安见了只是捂嘴儿笑,冲两个丫头打了一个手势,二人便乖乖的坐下,主仆三人一面悄悄地吃东西,一面等着苗师傅回魂,如今这般,武馨安都吃了小半坛酒了,苗师傅才失魂落魄的坐回了原处, “苗师傅?” 知袅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嗯!” 苗师傅愣愣地应了一声,武馨安也叫了一声, “师傅?” 苗师傅又应了一声, “嗯……” “您……吃菜……” 苗师傅依言夹起了一筷子菜, “你吃酒……” 苗师傅端了杯子一饮而尽,武馨安又为她斟满,苗师傅仍是一言不发又一口饮尽,如此连干三杯,辛辣的酒水在肚中转了几个圈儿,苗师傅总算是回了神,这才对着武馨安苦笑一声,神色黯然道, “我们回去吧!” 前头还怒气冲冲想来寻他晦气,现下见他那般的意气风发,英姿飒飒,自己早已不是那豆蔻少女,已经老了,丑了,还有甚么脸面来见他? 武馨安笑道, “您且再等一会儿,徒弟适才还点了菜,总不能一口不吃吧,这得贤楼有道香爆鳝鱼最是好吃,徒弟想了许久呢!” 苗师傅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那就用过了饭再走吧!” 于是四人在这处又吃又喝约有半个时辰过去了,却听得外头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传来,继而有人在外头敲门, “叩叩叩……” 武馨安心头一乐,这是来了! 知袅已起身过去开了门,外头立着那相貌憨厚的男子,不是万金全又是何人? “万爷……” 知袅刚叫了一声,便被人一把扒拉到一旁去了,只见万金全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坐在窗边的人,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苗师傅见着万金全亦是身子一抖,是又惊又奇又羞又喜,倒似站不住一般伸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 说罢一脸惊诧的瞧向了武馨安,武馨安嘿嘿一笑,连冲着两个丫头打手势, “那……那个……师傅、师叔您二位久别重逢,即是相见了,不如趁这机会好好聊一聊?” 说着话,她已是起身拉着丫头们快步走了出来, “馨安……你别走呀!” 万金全眼看着走到面前了,那一双眼直勾勾地,眼神里的灼热,看的苗师傅没来由的心里发慌,想拉着徒弟求个心安,却哪知徒弟跟个泥鳅一般,身子一扭人就跑到了房门前, “馨安……” 苗师傅急走两步,便被万金全给拦住了, “师姐……苗妙师姐……” 一只厚实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那大手掌心滚烫滚烫的,烫的苗师傅一个激灵,想收回手却被万金全死死握住,再一用力往后,却被他用力一拉,倒将自己给带进了对方宽厚的怀里…… 这二人拉拉扯扯,倒是看乐了守在房门前作势拉门要走的武馨安, “嘿嘿……没想到万师叔外表看着一本正经,私下里竟是这般火辣,上来就是动手动脚……原来苗师傅的闺名儿叫苗妙,这名儿好生可爱,叫起来跟猫咪儿一样……” 她在这处看得津津有味儿,半点没有非礼勿视的自觉,已是出了房门的杜鹃见着自家小姐还杵在那儿,一脸兴味的看个没够,不由羞得脸上绯红,与知袅合力将她拉了出来, “砰……” 一声,重重的关上了房门,里头的二人被那关门声一震吓得都是身子一抖,苗师傅忙一把推开了万金全, “你……你做甚么?” 万金全失了怀里的软玉温香,心头一阵失落忙伸手去拉了她的手,紧紧不放, “师姐,这么多年……你……你过的好吗?” 苗师傅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甚么好不好的,不过就是……捱日子罢了……” “师姐……你……受苦了!” “我……我受甚么苦,这都是我的命……” 二人在这屋子里窃窃私语,却是有凳子不坐,只立在那里,两具身子就隔了一拳头的距离,就那么你看我眼,我看你眼,似是能站到天荒地老一般,武馨安捂着嘴笑,隔着门缝偷看, “嘿嘿……这算不算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杜鹃忙过来捂了自家小姐的眼, “我的好小姐,这可不是我们大家闺秀做的事儿!” “怕甚么,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呀!” “那也不成,知袅快来把小姐拉开!” 两个丫头过来合力拉她,她们二人的力气如何能与武馨安比,可武馨安也不想手重脚重伤了她们,三人在房门前拉拉扯扯的,便听得隔壁的房门一响,那生得极是貌美的女子从里头领着一个小丫头出来。 那女子怒气冲冲,骂了一声, “不要脸!” 她在隔壁房间都听到了,那二人在里头腻歪呢! 那边的小丫头过来一把推开挡路的知袅, “让开!” 知袅一愣猝不及防被推的身子一歪,还当是她们主仆三人在这里打闹引得旁的客人不快,自觉失了礼,忙让到一旁,杜鹃也忙让开身子,却不料那主仆二人过来竟是直奔房门而去, “让开!” 那丫头到了武馨安面前是如法炮制,伸手便要推武馨安,武馨安可不是那肯吃眼前亏的主儿,见她那手伸来,便是一抬手便握住了对方的手腕,身子往旁迈了一步,再伸出另一只手来在那丫头的肩头上一压,那丫头便哎呀一声,反背着一只手人就跪了下去。 武馨安怕她叫叫嚷嚷惊动了里头的人,便低声喝道, “你们别在这门前吵闹!” 关琳儿见自家丫头被人给制住了,却是叫嚷了起来, “你想做甚么?” 武馨安眉头一皱, “你们想做甚么,你们若是想路过,我们便让开道路给你们过去,你们若是想冲着这门里去,那……我便不会客气了!” 关琳儿怒道, “我们要去何处关你甚么事,快放开我的丫头!” 武馨安哼了一声,一只手便提着那丫头的后领,将人给提了起来,往那楼梯处一扔, “要走便走,休要动手动脚的!” 关琳儿见自家丫头摔在那里半晌爬不起来,却是气得一跺脚也顾不得她了,一转身子又要往里闯,武馨安脚下一动,便双手环胸挡在了她面前, “早说了,要下去走那边,这门儿不给你进!” “我偏要进!” 关琳儿想伸手去推她,又想起自家丫头的际遇,生生收回了手,恨恨骂道, “还要不要脸,在包房里私会男人,又让徒弟守门,当真是狐狸精!” 武馨安闻言一双圆眼儿便眯了起来, “你是谁……这里头的人关你甚么事儿?” “你管我是谁,我就见不得这种不要脸的狐狸精!” 她这左一个狐狸精,右一个狐狸精的,听得武馨安心头火起,沉下了脸道, “快滚!再不滚,就别怪我不客气!” 关琳儿应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对我不客气!”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 “我不知晓你是谁,我就知晓你脑子不好使,适才才说了别管你是谁,这下子又问我你是谁,你自己都不知晓你自己是谁,我怎么知道……” 说罢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嘴里啧啧道, “嗤!脑子有病回去吃药,没事儿别出来瞎晃,往人家的房里乱闯!” 武馨安这是做了大小姐,想当年她在大风镇时,论身板儿,论刀功,论嘴皮子她可是不输人的! 关琳儿气得直跺脚,她也是忘了面前的可是国公府武教习的师侄女,伸出十根尖尖的手指甲便要去划武馨安的脸,武馨安就怕她不动手,当下哈哈一笑,一矮身子便躲开了她的十根指头,却是就势肩头往前一送, “咚……” 关琳儿被她这么一顶,身子就撞到了后头的栏杆之上,胸上腰上立时剧疼,刚要张口尖叫,却被一只手给捂住嘴,武馨安将她的一只胳膊扭到了身后,再那么往上一提,关琳儿立时瞪大了眼, “唔唔唔……” “你给我下去!” 武馨安将她的一只手反扣在背后,捂着她的嘴,将人往那楼下推着走,二人就这么姿势别扭的下了楼。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假虎威遇滚刀肉 这时节的得贤楼那是多少人呀! 一大帮子男女老少,就这么瞪眼儿瞧着两个小娘子打架…… 倒也算不得打架,而是看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娘子,把别一个年纪大些的扭着手给推出了门去,这厢二人拉拉扯扯去到大门外,小的一用力,一把将那大的推到了地上,大的那个扑到了地上,膝盖头着地,立时磕得眼泪花子都出来,转过脸来杏眼儿瞪得溜圆, “你……你敢打我,我知不知晓我是谁?” 武馨安抱胸看她,却是对周围看热闹的众人耸肩道, “你们瞧瞧,这人脑子有毛病,硬闯我们包房,偏要问我她是谁,我又不认识她,我怎么知道她是谁,为免她吵吵闹闹打扰了我们,我便将她给弄出来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好奇的瞧向地上那位,目光里满是惊诧与同情, 可惜了!生的这样好的小娘子,居然是个傻子! 关琳儿被众人同情的目光瞧得面红耳赤,便是她当年在家里日子再难,也从未当着这么多人受过这种气,不由气得尖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冲着武馨安的脸去,武馨安抬手一格挡,下头一拳头打在她肚子上,打的她连退几步,哇一声将胃里的东西给吐了出来, “啧啧啧……” 武馨安摇摇头, “瞧瞧,不单单是脑子有毛病,现在连肠胃也不好了,快快寻个大夫看病抓药去!” 武馨安打人可是从不分男女的,旁人不惹她倒也罢了,惹上了管你是谁,这一拳头她还是看着关琳儿的身板瘦小,实在不禁揍,这才只出了三分力道,若是不然能当场给她弄个半残! 饶是如此,关琳儿吐完之后,也是白着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肚子疼得呻吟起来, “哎呦!哎呦!” 这时节,邵蝶和小丫头也跟着追了出来,见着女儿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邵蝶的眼泪立时便流出来了,过来抱着女儿哭了起来,回过头梨花带雨一脸控诉的对武馨安叫道, “你……你为何欺负我女儿?” 武馨安一摊手, “这位夫人,您可是瞧清楚了,您女儿比我年纪大,个子比我高,她要闯我们的包房,又是她那丫头先动的手,怎得倒变成我欺负她了?” 邵蝶哭哭啼啼道, “那为何是她被打跌在地,不是你!” 武馨安嘿嘿一笑应道, “怎得……按着您的意思,这是许您家女儿打人,还不许我还手了!” 邵蝶哭道, “总归是我女儿受了伤,不是你!” 这样的人自然是讲不通道理的了! 武馨安白眼一翻,双手一摊, “您要是觉着我欺负了您女儿,那便报官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在这里等着,您叫人去报官,到应天府衙门里去断断公道,看看谁该挨板子?” 一旁的人听了都是一惊, 哟!这小娘子胆子真大哟,不过小娘家动手而已,这就敢去见官,也不怕打板子? 世下里百姓都惧见官,便是走路路过衙门口都要绕下道儿,这娇滴滴的女儿家别说见官了,便是见外人都要低头,怎得这小娘子胆子这么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娘子若是胆子不大,又怎么会当街动手打架? 武馨安这么一说邵蝶倒是吓了一跳,小小年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好去见官,见了官不管有理无理,这名声传出去,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更有这事儿她自己心知肚明,自家女儿不占理,真要说起来,挨板子的是自家女儿! “早知晓,她冲出去时,我便应当拦了她!” 邵蝶一劲儿的后悔,眼泪流得越发凶了,关琳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家亲娘一眼, “娘,你怕甚么,她敢报官,你便去叫了舅舅来,届时看谁挨板子!”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掏了掏耳朵问道, “甚么……你舅舅,原来不过是外甥女呀,我还当是你亲爹呢,你有能耐倒是报个名儿给大家听听,是哪一路的神仙,我倒要看看,谁家小娘子打架,叫了舅舅出来找场子……” 想到这处武馨安突然想起自己头一回见着她是在何处,恍然道, “哦……你舅舅想来是魏国公府上的吧,你倒是把名儿报上来让我听听,实在不成我们也不必去寻应天府尹了,不如去寻魏国公他老人家给我们做主如何?” 这样的事儿,便是以势压人那也应当是私下里来的,关琳儿还当报个名头便能吓唬住人,却没想到遇上了一个滚刀肉,一时竟是愣在了那处,不知如何是好了! 武馨安还要逗她, “你倒是报呀,你不报出来我怎么知晓我惹不惹得起,说不得您那舅舅大名一出,我立时便要吓的跪地求饶呢?” 见关琳儿咬紧了唇不敢说话,这才嘿嘿一笑说道, “你若是不敢说,我可走了……” 说罢转身抬脚便走,看也不看坐在地上的邵蝶母女,这厢回转楼上包房,便去敲门, “咚咚咚……” “师傅?师傅?您同师叔叙旧可是说完了,我这里有事儿要寻师叔说话呢!” 不多时包房里的二人从里头出来了,苗师傅粉面羞红,见着自家徒弟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怎……怎么诓我?” 亏她还信了这丫头的话,火烧火燎从杭州赶过来! 武馨安笑嘻嘻道, “师傅,我不诓您,您与师叔的误会能解开么,现在不是拨云见日了,你们二位不再受相思之苦了,徒弟可是大功一件,您不赏我也就罢了,可不能骂我呀!” “谁……谁受相思之苦了!” 苗师傅脸上更红了,万金全也是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这丫头看着一脸的天真纯良,没想到小心眼儿这么多! “你……你这丫头……你是……你是怎么瞧出我们……我们……” 我们的事儿的? 下面的话万金全也是没脸说出口,武馨安自然不肯说乃是自己八卦之心作祟,灌醉了苗师傅才问出实话来的,只是嘻嘻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万师叔,您还是先别问我了……” 她小手往下头一指, “那下头有个人被我打了,我估摸着许是您认识的,您要不要去瞧瞧?” 万金全闻言吓了一跳,回头看了自家师姐一眼, “师姐,你在这里等着我……” “师叔……” 武馨安插嘴道, “这处人多嘴杂的,下头还有您认识的人,不如明儿您到大通街的福来客栈寻师傅吧,她自到了南京都在那处住着呢,离着我们家不远!” “好!” 万金全点头,目光深深的看着苗师傅,有心想伸手再握握她的手,可当着那一脸坏笑的小丫头的面,实在是伸不出手来,只得佯怒的瞪了她一眼,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 “你可真是个惹事儿精!” 说罢匆匆下了楼,武馨安却是冲着楼下吐舌头, “我这不能是为了你么!” 武馨安先是没回过味儿来,后来见那妇人冲了出来,这才品出味道来了,那妇人和脑子有病的傻子,都是魏国公府里出来,多半是同万师叔认识的,这摆出一副大妇捉奸的架势是要捉谁? 多半是冲着万师叔来的! 啧啧啧!可是没瞧出来,万师叔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竟是还有脚踏两只船的嫌疑,这事儿可要好好同苗师傅讲一讲才是,可不能让她上了当! 师徒二人这厢回到客栈,苗师傅却是将两个丫头关在外头,又羞又恼又气又嗔,一指头戳在武馨安的脑门儿上,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坏!” 武馨安嘻嘻笑道, “您可别骂我了,您先同我讲讲您与万师叔是怎么破镜重圆的?” 苗师傅还羞带恼的横了她一眼, “你还是先说说甚么知晓我们的事儿的吧?” 武馨安笑道, “这还用问么,当初我来杭州时,您提起万师叔时那一脸的惆怅无奈,心酸怀念,分明就是个旧情未了嘛,我到了南京后,万师叔还当是您来了,您是没瞧见他那急匆匆奔来的样儿哟,啧啧……” 武馨安一脸的坏笑, “见着是徒弟我,那一脸的失望沮丧,我都怕万师叔难之极,要给徒弟我一拳头呢……” 说着捂着嘴儿斜眼瞥苗师傅, “您别欺负我年纪小,真当我甚么都瞧不出来么?” 苗师傅被她笑的脸上又红了,使指头又戳了她一下, “你这坏丫头!” 武馨安伸手拉她衣角求道, “好师傅,看在徒弟我立了一功的份儿,您倒是同我讲讲,您这是怎么破镜重圆的?” 说到这里苗师傅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继而面上浮现出了伤心之色,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是真料想不到,我这一辈子的幸福,竟是会毁在至亲之人的手上……” 这厢缓缓同武馨安道来…… 他们二人初见面时,一个是心中又恨又愧,一个却是满心的愧疚,两下相见,竟是只会紧紧抱在一处,嘴里喃喃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最后还是苗妙想起前头徒弟写的信来,抬手在万金全的肩头上捶了一拳头, “你……你恨我也就罢了,为何要为难我徒弟,那丫头天资那般好,跟……跟你当年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凭甚么就……就那样贬低我徒弟?”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说往事至亲伤人 万金全闻言奇道, “师姐说的哪里话来,我头一回见师侄女便瞧出她是个可造之材了,这阵子都是悉心教授她,没有半点儿藏私,怎得……怎得会贬低她?” 苗妙闻言眨了眨眼旋即明白过来,不由气得咬牙道, “那丫头小小年纪,怎得心眼儿这般坏,写了信来诓骗我,害得我……害得我连夜连晚的往南京里赶,要过来寻你晦气!” 万金全此时也是明白了,闻言笑着紧了紧手上, “师姐要来寻我晦气才好,我是任你打任你骂决不还手的!” 说到这个苗妙立时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我……我怎能来打你骂你,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你的……你的夫人又怎么会离世,害的你孤身一人这么多年,你……你一定很是记恨我吧?” 万金全闻言一脸的诧异, “我……我怎么会记恨师姐,是我对不住师姐,当年若不是我做错了事,又怎么会背弃与师姐的山盟海誓,与……与她成了亲!” 说起这个苗妙的神色越发的悲凄,眼圈儿一红,转过头去眨了眨眼,拼命眨去眼中的泪水,低低道, “这么多年,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我……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你为何……为何会变了心?为何……为何会来了一趟南京便……便跟别人成了亲?” 为什么?为什么? 这件事儿一直都是她的心结所在,任是柔肠百转,思虑万千,将二人相识相知相爱的每一日,每一句,万金全的每一言每一行都细细想来,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何时变了心? 为何明明没有变心又要抛弃自己? “为什么……我是有那里不好,让你背弃誓言?” 这件事儿万金全亦是一脸的痛苦、后悔、懊恼, “师姐你没有不好,在我心里师姐从来没有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忆起往事,万金全是恨不能给自己一拳头, “……那一回我是同柳师兄一起出的镖,到了南京城落下脚后,当天晚上柳师兄便叫我吃酒,我那酒量你也是知晓的,不过三五杯便迷糊了,柳师兄便扶了我回房,我也不知是怎得了竟走到旁的屋子里去了……” 说到这处苦笑摇头, “第二日我醒过来,身边躺着的是一个陌生女子……后来我才知晓,她乃是城郊人,是进城寻医的,后来她家里人都得讯寻了过来,声称不娶她,便要拉我去见官,我……我……师姐你也知晓我的,我不能害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女子……” 他的话说到这儿,苗妙的脸色便已经渐渐变了, “你说是柳广元扶了你回房的?” “是……是呀,那一趟就是我同柳师兄跑的镖……” 话说到这处,苗妙依在他怀里的身子已是在不停的颤抖了, “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万金全伸手去摸她的脸,苗妙一抬头却是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来,她哭着对万金全道, “我们……我们这是被人给害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是明白了……我总算是明白了!” 万金全脸色也变了, “这话怎么说?” 苗妙哭道, “你娶妻之后,我一气之下远嫁,却是没等两年父亲便病故了,我回家奔丧,便曾见过柳广元一面,他是半夜里悄悄过来见的我,见了面先跪下磕了个头,口中连称对不住我,又说这事儿他也是受人指使,让我原谅他,我那时不明所以便问他是受何人指使,他却是支吾半晌又让我不要问了,问了反倒不好……” 苗妙顿了顿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正在这时候,大哥突然闯进来,只说是柳广元是因着父亲亡故,心智失常以至胡言乱语……我那时心中疑惑,却是未往深里想,只让大哥将他带了出去,那之后……我大归回杭州,这么几年却是再没有见过他,我也曾问过镖局里的师兄弟们,都说是他同大哥大吵了一场,之后便自己出去独闯江湖了!” 苗妙眉头紧锁, “我问他们为何争吵,却是没有一个人知晓内情,我也曾当面问过大哥,大哥……大哥很是恼怒,不许我多问……” 现下想来,大哥那般愤怒,未免不是心虚太过所至! 万金全闻言愣在了当场,这二人也是久跑江湖之人,会被人暗算那是吃亏在对至亲之人没有防备,从未往那处去想,待想经这一点醒,二人都醒悟过来了,两两相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苦涩与悔恨,苗妙道, “若是当年我没有那般冲动,到南京对好好与你谈一番,说不得这其中的误会当时就会解开,便没有后头我们蹉跎这十年了!” 万金全摇头, “不论当年你如何,都是木已成舟,至多不过……不过你不会匆匆嫁人!” 以师姐的性子,多半是会回去寻那罪魁祸首大闹一场,同门至亲,手足相残,师父他老人家只怕会更伤心的! 苗妙见他神色,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却是眼泪掉了下来, “可是……你又何其无辜!她又是何其无辜!” 这事儿说来倒也不复杂,当年苗师傅的亲爹极喜万金全这关门弟子,一心想让他继承自己衣钵,便是连一手创立的镖局和视如珍宝的女儿都要交给万金全,只苗老爷子可是没想着自己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呢! 苗妙的大哥苗向北也是自小习武,虽说资质平平但总归是亲生儿子,这镖局上下也是分做了两派,有人站苗向北,有人则站了万金全,只万金全性子宽厚,为人憨直,师兄弟们大多都是拥护他的! 苗向北也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论起资质他比不了万金全,论父母的喜爱他比不了苗妙,论武艺他更是连二人都比不了,可让他这么眼睁睁看着镖局给了外人,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这人逼急了便往那歪路里走,苗向北左思可想终是想出了一个阴损的法子,他想法子让小师弟去南京走了一趟镖,却是让与他向来交好的柳广元同行,待到了南京瞅准机会,想法子灌醉了万金全。 前头苗向北交待柳广元的乃是让他想法子污了万金全清名,坏了与自家妹子的婚事,只要万金全不与自己妹子成亲,那这镖局就不会落到他的头上,自然便还是会落到苗向北这亲生儿子头上的。 柳广元也是图个就近,当晚上投宿的时候就瞧见了隔壁房里中的一位小娘子,这厢将酩酊大醉的万金全送到隔壁房间中,那小娘子本就病弱,是由父兄带到城中来医治病疾的,她一人在房中半昏半迷之间,根本不知有人撬开了房门,将一个男人扶上了自己的床…… 后头的事儿自是不必讲了,人家姑娘一家子抓着万金全那是要就地拜堂,万金全是个老实人,只恨自己酒后无德,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心痛之下只得应下婚事,那头苗向北又将消息告诉给了苗妙,其中缘由自然不会告诉给她,只说是万金全变了心,在南京与另一位女子成了亲! 苗妙乃是个烈性女子,当下骑马便去了南京城,才有了后头大闹婚宴的一幕,结果那家的姑娘也是没福气,她原本身子就弱,这么一惊一吓之下便归了西,万金全失了爱人,又因着妻子之死,被岳家人怨恨,杭州是无颜再回去了,只得留在南京。 苗老爷子见得意的弟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令得女儿伤心绝望之下匆匆挑了一户人家远嫁,从此是爱侣分离,鸳鸯失伴,苗老爷子自然是又气又恨再也不认他这徒弟了,将镖局交给大儿子之后,没有两年也走了。 之后苗妙丧夫回到杭州城,苗向北对这妹子一直有心有芥蒂,明里不说暗地里却是冷嘲热讽的不少,苗妙那性子如何受的,便搬去了钟家拳馆,她心里一直觉着愧对万金全,不敢去南京见他,万金全也自觉对不起师姐,对不起妻子,更对不起一直对自己给予厚望的师父,以至的师父忧郁成疾才早早病故。 他是更加不敢回杭州的,如此这般,二人竟是自那婚宴之后再不曾见过面,蹉跎了这么多年,却是从未将话说开过,若不是有武馨安这一出,只怕二人这一辈子都要抱着这误会,进了棺材都不得解惑! 苗师傅说起这事,那是目泛泪光,爱人失而复得自然是幸事,却是知悉这一切种种竟是至亲之人在里头作祟,这心中的痛苦是可想而千,武馨安听了心里长叹一声, “苗师傅与我也是一样的苦命人!” 都是被至亲之人所害,自己是身死还魂,幸得苗师傅还有补救的机会! 当下便拉了她的手道, “师傅不必伤心,即是狠心害你,便再不是亲人,您又何必为了外人伤心,倒不如想想以后同万师叔如何快活的过下辈子才是!” 苗师傅闻言却是脸上一红,连哭都忘记了,眨着一双泪水洗过的秋水眸子嗔道, “你这孩子明明是个千金大小姐,怎得倒是做起了媒婆的勾当,操这闲心做甚么,我的事儿要你管!”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万教习斩烂桃花 武馨安笑嘻嘻道, “师傅,你可不许过河拆桥!” 苗师傅推她, “去去去!快回家去,这时辰都不早了!” 武馨安不肯走拉了她道, “你们二位就在南京城安家落户吧,您同万师叔成了亲,我们师徒也好在一处亲热!” 苗师傅红了脸应道, “这……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我都不急,你急甚么?” 武馨安笑嘻嘻道, “您不急,我着急呀,你倒是让徒弟我省省心呀!” 苗师傅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应道, “你这丫头,这也不是我一人的事儿,总还要问过他才成吧!” 武馨安听了捂嘴儿笑, “好好好!师傅您与师叔商量,待商量好了可别忘记了头一个告诉我!”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你这多事的丫头!” 师徒二人这厢嘻嘻哈哈的分开,武馨安自回府去了,那头万金全却是陪着邵蝶母女去见了邵长山赔罪,邵长山听闻是小娘子打架,不由的也是哑然一笑,摇头道, “这小丫头家家的打架,让我怎么说?” 只是对万金全道, “万教习不必放在心上,小丫头动手动脚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万金全抱拳行礼道, “此事是金全教导晚辈无方,伤着了关家小姐,这汤水医药费用自然是应当承担的!” 邵长山摆手道, “罢了!” 二人客气一番,万金全这才离去,邵长山却是盯着自家外甥女不悦道, “琳儿,你做事怎可如此无状?” 母女二人闻听都是委屈不已,关琳儿气道, “舅舅,明明就是我受了欺负,为何您还要训斥我?” 邵长山道, “你去那得贤楼做甚么?难怪昨日你来问我万金全是不是要了包房,我也是一时大意未细想便告诉了你,你敢说你不是特意去寻人家麻烦的?” “我……” 关琳儿嘟了嘴, “我也是为了娘!” 邵长山面色沉了下来, “早同你讲了,此事万金全并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你要如何才能明白,若是强逼着他娶了你娘,以后他对你娘不好,岂不是害了你们母女二人?” 关琳儿哼道, “有舅舅在,他敢对娘不好么?” 邵长山听了连连摇头, “你这孩子为何有如此偏执,这世上权势能左右一切,唯独人心不可左右,慢说是舅舅了,便是那皇帝的女儿,公主殿下尚驸马也有不少日子苦熬的……” 这历代里的公主,慢说是这一朝,便是那大唐盛世里的公主,那般的风光无限,却也没几个幸福美满的,可见这男女之事从来不是以权势能左右的! 关琳儿闻言一撇嘴似是十分不屑,却是再没有多说甚么,邵长山见状暗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孩子自小生在关家,这心性都被关家人给带偏了!” 第二日万金全便亲自上门送了不少补品,跌打伤药到邵蝶母女住的小院之中,却是犹豫一下,叫了那邵蝶出去, “夫人,万某有话要同夫人讲!” 邵蝶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又是脸色发白,还是跟着万金全到了外头,二人到了院中,万金全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对邵蝶道, “夫人,万某少年时与师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多年前因为一场误会分开,如今误会尽除,万某是再也不会同师姐分开了……” 顿了顿又对邵蝶施了一礼道, “夫人……夫人对万某的一片心意,万某万万无福消受,夫人仙资玉质,性温贤良,必定有佳偶相配,万某祝夫人以后觅得良配,幸福和美!” 说罢也不管邵蝶如何回应,直起身子转身就走,邵蝶立在院中半晌,之后呜咽一声,泪水扑索索的掉了下来…… 万金全此时已是将话说完,便将邵蝶抛之脑后,却是等不了明日,当晚上便去寻了苗妙,他们二人误会尽除,只觉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如今再见面是一刻也不肯耽误,当晚上万金全便去寻了苗妙,不过万金全乃是君子,自不会做那欺于暗室之事,他在那客栈之中又开了一间房,却是就在师姐旁边,二人在房中开着门说话直到深夜,待到外头四更鼓响,他才退出了房门,只却不回自己那房里,而是立在师姐的房门前,就那么痴痴的看着,一直立到了天亮。 武馨安这厢也惦记着二人的事,这二人好不易破镜重圆,下一步是预备如何呀,怎得也要让自己知晓才是呀! 她也是一大早便又来了客栈,上得楼来便见着万金全立在那房门前,跟站桩似的,身子笔挺,一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好似要将房门给瞪出个窟窿一般, “师叔?” 武馨安过去歪着脑袋看他,万金全回过神来,一低头见是她,便笑了笑道, “你来了?” 武馨安看了看房门里头, “师叔,您今儿这么早?” 万金全唔了一声,却是没好意思告诉自家师侄女,他在这处守了一夜,武馨安又道, “师叔为何不敲门?” 说罢自己抬手便要拍,万金全忙拦了她道, “别吵你师傅,昨晚上她睡的晚,让她多睡会儿!” 武馨安哦了一声放下手,猛然一回头,一脸古怪的瞧向万金全, “师叔,您怎么知晓师傅睡的晚?” 说罢又是圆眼儿一瞪,小嘴儿半张, “啊……你们……” 这……这干柴烈火,烧的也太快了吧! 万金全被她那小眼神儿一瞪,立时便会意过来,当下就红了脸,连脖子耳后都红成了一片,只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向一个小丫头说自家儿女私事,说自己甚么都没干,只是与师姐说了一夜的话? 当下是支吾道, “那个……这个……你早上练了拳没有?” 武馨安根本不理他这话,眯着眼儿上下打量他一番,想了想道, “师叔,师侄可是没瞧出来呀,您这一派正气,满脸憨厚的,也做这样的事儿呀……” 顿了顿又想起一事来,瞪眼儿问他, “师叔,昨日那妇人与师叔有何瓜葛,莫非师叔你左右逢源,左拥右抱?” 万金全听了更是又羞又恼, “决……决没有的事儿……我怎会做这样的事……” 他为人老实方正,这样的儿女私事,他是当真不知如何向小一辈的师侄女解说,若是自家徒弟倒是能一个爆栗打过去,让对方闭嘴,可这总归是师侄女,他也不好动手,只能支支吾吾,吐吐吞吞,窘迫不已之时,幸得房门打开了,里头苗妙出来,给了自家徒弟一个脑瓜崩, “这事儿是你管的么,要你多嘴多舌!” 苗妙与万金全一般,那里睡得着,在那床上翻来覆去的许久,才刚闭上了眼,便听到外头的说话声,这厢忙起身穿衣出来正好解了万金全的围。 武馨安捂着脑门儿道, “您就不想知道么?” 苗妙瞪她一眼, “这事儿我已是知晓了……” 当下将那邵蝶母女的事儿一讲, “你师叔昨日已经替你去向那邵长山赔礼了,又给了汤药钱,又买了补品,也去同那位邵夫人说明白啦!” 武馨安听完这才哦了一声,心中暗道, “我就说嘛,她也不是甚么正经亲戚,果然……不过就是侍卫长的外甥女,还有脸讥笑我!” 面上却是哼道, “她自己先动的手,凭甚么我们要赔礼!” 苗妙又瞪了她一眼, “你还好脸说,那小娘子不会拳脚功夫,虽说行事恶劣了些,你也不能下重手打人!” 武馨安立时委屈道, “我都只用了三成力道好不好,她自己不禁打,还敢出来挑事儿,我这也是为她好,教训她一回,以后她在外头自会收敛些的,也免她以后惹出大祸来!”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师徒二人正在这处拌嘴儿,那万金全却是附和武馨安道, “师侄这话倒是无错,那关小姐生的貌美,性子却着实有些偏激,受些教训也好,也免得以后给邵兄惹上麻烦!” 武馨安闻听师叔也向着自己,不由得意冲着苗妙一笑, “您瞧瞧……师叔也这么说呢!” 那甚么关琳儿,开口闭口便抬出自家舅舅来,知道的知晓邵长山是她舅舅,不知晓的还当魏国公是她舅舅呢,这么点儿事都要仗势了,以后当真让她寻着大靠山,她岂不是要翻天了! 武馨安是不知晓,以后还当真让她给猜中了,这是后话,以后自有交待! 那对母女的事儿,万金全即是办妥了,苗妙也不是那心胸狭隘的女子,问过之后便抛在脑后,武馨安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便问起二人以后的打算来, “师傅、师叔您们二位这以后是如何打算的?” 苗妙还未说话,万金全便应道, “自然是要同师姐在南京的,不过……若是师姐要想回杭州,我自然也是陪她的!” 苗妙忙应道, “你在魏国公府里做教习,深得魏国公器重,做的好好地离开岂不是可惜,自然还是在南京城的……” 万金全闻言大喜, “师姐肯同我留在南京城自然是好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寄信偏遇老冤家 万金全当下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我们成亲之后,魏国公府便不好再住了,那处虽好,但总归人多眼杂,我那处又全是男子,还是搬出来好,如此说来还要寻间宅子才是……” 说着说着便性急的想拉了苗妙出去寻宅子, “不如我们今日就出去寻个牙人看宅子……” 苗妙脸上一红挣脱了他的手, “你倒是性急,我在杭州那边还教着徒弟呢,总归还是要回去同那边交待一二的,家里还有不少东西呢!” 万金全这才醒悟自己是急了,当下呵呵一笑道, “如此我陪你回去杭州……” 二人这厢商议着要回杭州,武馨安倒也不拦笑眯眯的看着二人在柜上结了账,万金全又回国公府去告了假,这便去城外坐上回杭州的客船,武馨安一路送了他们出城,看着二人离开,再回到家中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大小姐!大小姐!” 关妈妈笑眯眯的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大小姐,京城那头有人送信来了!” “京城?” 武馨安旋即想到了金大夫与裴赫, “对了,定是他们安顿下来,给我来信了!” 当下忙取过封打开一看,见那抬头上写的乃是, “丫头,一别数月,一切安好……” 果然是金大夫的信,信上说他们已是到了京城,一切安好让她不用挂念,又他们一家到了南京金大夫也是知晓的,又有随信附的药方一张,让她按着药方抓药吃药,吃上一月之后便要写信给金大夫叙述身体状况,之后再换药就方子, “……这乃是调理身体的药方,你按上头的法子服用,对你的身子大有益处……” 金大夫是那干脆的性子,一张信纸寥寥数句,将该交待的事儿交待完了,只在最后一句才提道, “我们如今寄居在京城锦衣卫衙门,若要送信可托南京锦衣卫冯越……” 下头落款却是“金八两”三字,武馨安看了便笑, “原来金叔叫做金八两呀!” 怪不得那老头儿爱银子呢! 看完金大夫的信,后头又附了一张纸,看那飘逸的字迹便知是裴赫的,却是只有四个字, “安好,勿念!” 区区四字,透过信纸武馨安便能想到那性子淡漠的裴赫,一脸冷然的提笔写信的样子,依她瞧着,这四个字儿多半他都不愿写的,十有八九是金大夫逼迫的。 武馨安哈哈笑着,吩咐知袅道, “去书房磨墨,小姐我要回信!” 武馨安回了两封信,却是花了两日的时间,一来她话多,二来却是字儿太大了,写的太慢,一夜时间实在不够,只得花上两日才将信给写完了。 信写好自然是要送出去的,她想起来金大夫信上叮嘱,要寻那南京锦衣卫衙门里的冯越,便吩咐人套车,身边带了杜鹃, “我们出门去!” 到了外头坐上马车,武馨安问那赶车的王勇, “王护院可知那南京锦衣卫衙门在何处?” 王勇应道, “这个……小的还真是不知,要不小的下去给您打听打听?” 武馨安应道, “无妨,一路走一路问便是了,想来是好找的。” 于是出了大通街一路问过去,原来锦衣卫衙门在那南京紫禁城外的白虎街上,白虎街上各衙门林立,锦衣卫衙门夹在那通政司与旗手司当中间儿,倒也算好找,只一路之上向人打听锦衣卫,却是收获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眼神儿。 毕竟,锦衣卫名声在外,无论百姓官员,走过锦衣卫衙门前都是低头噤声绕道而行,还没见人主动打听锦衣卫的。 王勇赶着车,一路去了白虎街,待到了锦衣卫的大门前头,便停下马车,武馨安撂车帘看了看,只见这鼎鼎大名的锦衣卫衙门,除却外头立着的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守门力士不同外,其余倒是与旁的衙门一般无二,也无甚特别之处。 王勇跳下车上去向那守门的力士抱拳行礼, “劳驾,敢问锦衣卫冯越,冯爷可在?” 那守门的力士早看见了这辆马车,闻言便问道, “你是何人,寻我们千户大人何事?” “千户?” 王勇闻言一惊,怎得我们家大小姐还认识这锦衣卫的千户大人? 想了想应道, “我们家小姐有封信要送往京城锦衣卫,说是要送信便来寻南京锦衣卫冯爷!” 那两名力士对视一眼,应道, “在外头等着,我们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有劳!” 他们在外头等着,不多时里头人出来报道, “我们千户大人说了,是有这事儿,让你们把信交给我们带进去便了!” 王勇依言过去报给武馨安,武馨安想了想将信取出来, “给他们吧!” 一旁的杜鹃有些不放心道, “大小姐,就这么把信交了,怎得连人的面都没有见着?” 武馨安应道, “那是锦衣卫的衙门,我可是官家的女儿,若是进去反倒不好,如此才最是妥当!” 那位冯越倒是个细心,想必也是知晓自己身份的! 于是信交了出去,王勇又谢了那两位力士,这才回转过来问道, “大小姐,我们现在可是家去?” 武馨安左右看了看道, “这南京城里我们还未瞧过,随意走走,哪儿热闹便往那儿去……” “是!” 王勇得了令便赶着车在这金陵城里瞎转。 他们来自杭州,若说繁华热闹,杭州城倒是与这金陵城不相上下,杭州富商巨贾最多,大街之上随处可见那衣着华丽的行人,到了这金陵城不单能见着衣着华丽的行人,勋贵皇亲也是不少,大街之上能见着不少高头骏马,华服豪仆来来往往,那些装饰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头之上有明晃晃的旌旗又或是家徽在上头,一看便知是世家高门的贵人出行。 武馨安一路走一路看,只觉这南京城城墙高大,建筑古朴,处处透着的都是与那江南水乡婉约柔美不同的历史厚重之感。 待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这时辰便到晌午了,武馨安一撩车帘看见前头街面上招牌林立,高高挑起的旗子随风飘扬,那斗大的“酒”字摇摇晃晃,勾得人肚子里的酒虫大动, “王护院,我们便在这里寻一处酒楼,今儿午饭在外头吃吧!” 武馨安如今是无人管束,除却武弘文有时过问一二句,小程氏一多半都是视她如不见的,更何况小程氏这阵子忙着办宴,更无暇管她, 主仆三人便挑了一家看着气派的酒楼停下了马车,自有小的二上来赶了马车到后头去,武馨安领了二人进去,问那掌柜, “掌柜的,可有包房?” 掌柜的看了看她,客气一笑道, “哎呦!可是不巧……今儿包房都满了,小姐您若是不嫌弃,便坐大堂可好?” 说罢一指那堂上,大堂当中摆了不少桌子,四周窗边,也摆放了不少八仙桌,却是用细竹帘隔挡了一下,虽比不得包房严实,但也算得私密,当下点头, “就在这里吧!” 小二的忙上来引着三人过去,武馨安坐下来就对二人道, “今日出来,你们也别讲甚么规矩,都好好坐着用饭!” 二人知晓她那性子,都应了一声,便也坐了下来,武馨安对那立在一旁的小二道, “你们有甚么拿手的好菜,你捡着好的,给我们上个四五样,再来壶好酒!” 小二的笑眯眯道, “我们这儿好酒可是多了,不知小姐您是要吃哪一种……” 说着顿了顿道, “有上好的金华酒、秋露白、亦有京城来的烧刀子、竹叶青……也有女儿家喜欢的西域来的葡萄酒还有我们自酿的桂花酒、青梅酒、玫瑰酒……” 武馨安听了一指杜鹃, “给我的丫头来壶桂花酒……” 又指了自己与王勇, “给我们来一壶烧刀子!” 小二的见这小姐看着年纪小小,竟是要喝烈酒的,不由笑着赞道, “小姐您好酒量!” 这厢转身出去预备了,三人便四处打量这酒楼布置和堂中用餐的客人。 看着看着,武馨安一抬头却是瞧见那二楼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瞧着有些眼熟,便挑了帘子往上头瞅,楼上下来的乃是五六名年约十四五六的小娘子,打头的一个一身劲装打扮,月白的衣裤,腰间扎了宽宽的腰带,上头的金线儿刺绣十分惹眼。 再往脸上看,是杏眼浓眉,挺鼻薄唇,生得很是英气,身后几个都是做着丫头打扮,前呼后拥的架势,想来是哪一家的小姐出门。 这小姐武馨安不认的,只那小姐身后亦步亦趋的一个,她却识的,这不就是那关琳儿么? 看她一脸小心殷勤的样儿,想来这位小姐身份必是比她高上不少。 武馨安想起那日里她刁蛮的样儿,又比较今日里的一脸谄媚,不由冷笑一声, “我还当你那舅舅如何了不得,却原来还是要来奉承人呢!” 那头,关琳儿感应到目光,回头在堂上一扫,正巧见着武馨安缩回头去,竹帘晃动之下人影若隐若现,那人影化成灰她都认的,不正是自己那冤家对头吗?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要比划先试酒量 关琳儿一见着武馨安,便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那处似还在隐隐的作疼,连里头的肠子亦是在绞动一般,疼得她忍不住一勾身子,她这一番动作,引得身边的小姐一偏头, “关琳儿你在做甚么呢?” 关琳儿眼珠子一转,笑着对那女子道, “三小姐,我瞧见一位朋友了……” “哦……甚么朋友,可要过去见过礼?” 关琳儿摇头, “不过只是点头之交,且这人性子有些傲气,拳法也好,还是少去招惹她为好!” “拳法很好?” 那三小姐闻言立时来了兴致,便驻足观望, “人在哪儿呢?让我瞧瞧……” 关琳儿一指下头, “呐……那儿不就是!” 那三小姐看向那帘子里头,见里头隐隐有人影晃动,侧坐着的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小丫头,不由眉头一皱道, “你莫不是说谎话来诓我,瞧着那丫头年纪比我还小……难道你说的是那名男子?” 关琳儿忙摆手道, “三小姐莫要看错了,琳儿可不认识那男子,认识的正是那小丫头……” “哦,是么……我怎么瞧着那丫头的样儿不似十分厉害的样儿?” 关琳儿应道, “人不可貌相,您知晓她是谁的师侄么?” “谁?” “她乃是万教习的师侄女!” “万教习的师侄女……万教习的武艺在国公府可是坐头一把交椅的,我伯父也是时常称赞万教习的为人,没想到她竟是万教习的师侄?” 说到这处三小姐更是对楼下的人好奇起来, “前头我父亲还曾问过万教习,万教习说是不收徒弟,更不收女徒弟,他那师门之中又是哪一位收的女徒弟?” 关琳儿应道, “听说是杭州有位同门师姐收的女徒弟,不过如今这女徒弟到了南京,便由万教习亲自指点了,听说功夫很是厉害呢!” “是么?” 那三小姐闻听越发想去认识此人了, “那……你替我引见引见,我正想认识认识几位功夫好的姐妹呢!” 如今这男子学武的多,女子习武的少,这位三小姐是个武痴,自小便有行侠仗义的女侠梦,就想着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除暴安良,却是前前后后跟了不少练拳的师傅,这魏国公府里武艺最好的就是万教习了,连她伯父魏国公徐鹏举都称赞此人深得南拳精髓,到江湖上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三小姐一心想拜万教习为师,只万教习自觉愧对师门,没有师门允许是不将功夫随意传授于人的,三小姐心愿未遂,一直引以为憾,没想到万教习居然还有个女师侄得他指点,如何不让三小姐心生好奇。 关琳儿听了却是摇头, “三小姐还是罢了,那丫头性子极是暴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我可不敢去惹她!” 三小姐听了英气的眉头一挑, “是么?” 这万教习乃是端方君子,温良有礼,怎么师侄女竟是个这样脾气,这可不好! 听关琳儿这么一说,三小姐肚子里那点侠义心肠立时发作起来, “你即是怕她,你便不去就是,我去会会她,若是她敢动手,正好我便好好教训她一番,也免得她仗着功夫好便欺负人!” 说罢,快步下了楼,后头的丫头们要跟上来,都被她摆手阻止, “你们谁也不许过来!” 众人知她性子,没一个敢跟着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撩帘子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空出来的凳子之上, “喂……你可是万教习的师侄女?” 那三小姐进去一把握了武馨安倒酒的手,这一桌三人都一脸惊诧的瞧向这突然闯入的女子,武馨安任她抓着手,抬起头目光穿过竹帘,投到了立在那边的关琳儿身上,立时明白了几分,闻言微微一笑道, “你问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报一报自己的名姓?” 那三小姐愣了愣,这才醒觉自己好似有些无礼,当下放开她的手道, “我叫做徐荟,魏国公乃是我的堂伯父,我在家排行三,家里人都称我徐三!” 这位魏国公的堂侄女倒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家一问,她连小名儿都自报了出来! “哦……” 武馨安恍然,学着大人的模样冲她拱了拱手,也依样画葫芦道, “徐三小姐,初次见面,我姓武,闺名馨安,我父亲在南京刑部任主事,在家里排行为大!” 徐三见这是互通了姓名了,便又问她, “你可是万教习的师侄女?” 武馨安点了点头, “正是!” 徐三闻言喜道, “那你的功夫必是很好了,可是愿意同我过上两招?” 武馨安闻言一挑眉头看向了帘子外头,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来,却是冲着徐三小姐摇了摇头道, “不愿意!” “为甚么不愿意?” 徐三很是不解道,武馨安一指桌上的酒菜道, “我们是进来吃饭的,可不是来打架的!” 徐三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应道, “你吃,你吃完了再同我过招儿就是!” 说罢竟是双手一托下巴,就那么大眼儿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三人,王勇与杜鹃对视一眼, 这还怎么让人下筷子呀! 这位国公府里的三小姐,好似性子有些娇纵不通世理呀? 只武馨安神色不变,照常夹了一筷子,又喝了一口酒道, “便是吃罢了饭,我也轻易不与人过招的……” “为何?” 徐三的眼儿瞪得更大了,武馨安一指桌上的烧刀子,摆出一派高人风范,傲然道, “我也是不哪个阿猫阿狗过来寻我,便要出手的,我这人嗜酒,要同我动手,那是要能喝酒喝过我的……” 说着将那壶酒取过来放在徐三面前, “你敢不敢喝了这酒,喝完之后能面不改色,立而不倒,我便同你过招儿!” 徐三一听立时面上现出踌躇之色来,她那有甚么酒量,平日里不过节日间吃些桂花酒、青梅酒之类的,这酒壶里的酒味冲鼻,不是烧刀子就是竹叶青,这样的酒她只见过父亲和堂兄弟们吃过,自己是一滴都未沾过的, “这……” 她一犹豫,武馨安立时眼儿一斜, “怎得……不敢喝便罢了,武艺好的人多着呢,你也不用只挑着我一个过招儿,想来魏国公府里的高手更多,不如三小姐回去,寻府上的高手去?” 徐三听了心下大恼, “若是他们肯同我真打,我还出来找你做甚么!” 她的性子最是受不得激,闻言一咬牙,瞪眼道, “不就是吃酒么,我才不怕呢,吃就吃!” 说罢,一伸手将那酒壶端了过来,打开壶盖便往嘴里灌,这厢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咕咚咕咚的将一壶酒都灌了下去,她就只觉着是吞了一个烧红的煤块下去一般,肚子里是火烧火燎的, “咚……” 她将酒壶往桌上一扔,一抹嘴角站起来道, “我喝完了,我还站着呢,怎样……我们比试比试!” 武馨安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又缓缓取了帕子擦了擦嘴,点头道, “即是喝完了,自然可以比试的……” 说罢又慢吞吞的站起了身子,那徐三小姐上前一步与她比了比高矮,发觉这小丫头比自己还矮了整整一头, “你……你怎么这么矮?” 武馨安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徐三小姐又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变高了?” 武馨安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你怎么越长越高了?” 徐三小姐很是惊诧的叫道,武馨安不动声色,一点点的低下头看她,半晌才道, “不是我长高了,是你吃醉啦!” 她看着坐倒在地的徐三小姐,撩开帘子冲着外头的人招手, “你们家小姐吃醉酒了,还不过来伺候!” 丫头们一听连忙拥了过来,几人伸手扶起地上的自家小姐, “小姐,小姐,您这是……” 您这是同人比武还是同人比酒呀? 徐三浑身发软,双腿无力,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她被丫头架起来往外走,一双眼还直直瞪着武馨安, “你……你别走呀,我们来比试……比试……你别走……你别走……” 武馨安看着被丫头们扶着渐渐走远的徐三小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挥了挥手道, “三小姐,下回把酒量练好了再来!” 她这厢又撩开帘子走了出来,一面按着十指关节咔咔作响,一面一步步走向还愣在原地的关琳儿, “怎得……想挑拨着我对上徐家三小姐,你是嫌我上回打的轻了吧……” 说着作势活动了活动手腕, “这回给你脸上来几下,打破你那张脸,让你知晓知晓老娘的厉害!” 关琳儿吓得脸都白了,有心想跑,却是脚下发软,一步都挪不动, “你……你……想做甚么?” 武馨安盯着她的脸道, “做甚么……扇一扇你,让你那脑瓜子清醒清醒!” 说着作势手一扬, “啊……” 那关琳儿捂着脸尖叫一声,跟兔子似的原地蹦起来老高,转身便往外头追着徐三小姐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却是跑出去不过百步,一不小心砰的一声,撞在了迎面驶来的马车之上……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撞车造段孽缘 “哎呀……撞人了……撞人了!” 大街之上立时乱了起来,有人围了上去观看,武馨安却是嘿嘿一笑收回了手来,回来对着桌边王勇与杜鹃一耸肩膀, “这可不关我的事儿,我那手指头离着她还有六尺远呢!” 王勇应道, “自然不关大小姐的事儿!” 杜鹃却是有些担心道, “大小姐,那……那位小姐无事吧!” 听那声响好似撞得不轻呀! 武馨安一摆手道, “放心,我瞧过了,那马车驶得慢,是她自己撞上人家的,听着声响大,实则也无甚大碍的!” 这一撞倒是给关琳儿撞出了一段孽缘来,先在这处表一表。 且说那关琳儿撞上的那辆马车,乃是南京城户部主事刘显的车,上头坐的是刘显的大儿刘令原,年轻轻的儿郎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也是满腹的诗书,做的锦绣文章,正预备着明年科举呢,这厢与关琳儿街上相撞,自然是吓了一大跳,于是忙下车察看。 刘令原见得这貌美女花的小娘子摔倒在自己的车旁,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去管是她自己跑出来撞了自家的马车,分明不是自家的责任。 这厢是连忙关切的询问,又要带了人去就医,关琳儿此时正害怕武馨安追着上来打自己呢,试了试身上,只有几处擦伤,便忙爬起身来连连摆手道, “与公子无关,乃是我自家走路不小心,无甚大碍,公子不用挂怀!” 说罢是连连后退,这就要走,那刘公子见她如此,只当这小娘子果然心性纯良,竟是没有趁机讹诈自己银子,顿时对她是心生好感,关琳儿越是要走,他越是不让,拦着人硬要送去就医,关琳儿无奈只得跟着他去了医馆,果然无甚大伤,只手臂、腿上有些擦伤,上过药之后便可自行归家了。 刘家公子负责到底,是亲自送了关琳儿回魏国公府,如此自然是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又第二日提了补品上门,如此一来二去,倒是对那关琳儿心生情意,没隔多久便派人上门提亲了,邵长山知悉此事,特意派人打底了刘家的底细,见果然是家风清明的读书人,倒也是十分满意这门婚事,便替妹妹作主应下了婚事,两家人约定,待到明年刘令原科举之后便完婚。 这门婚家,两家长辈都是十分满意,只关琳儿却是心有不甘, “不过六品小官的儿子,还不知以后会如何呢,即便是金榜题名,想要做到一品大员也要熬上好几十年呢,我到时候都人老珠黄了!” 只这心思,她只能藏着不敢向人表露半分。 关琳儿自去应付那刘家公子,倒是没那心思去寻武馨安晦气,武馨安却是被那徐三小姐给缠上了! 又说那徐三小姐回去大醉一场,却是闹得不可开交,第二日醒来是头疼欲裂,在家里窝了整整一日之后,第三日才有了精神要去寻那万教习,结果下头人回来报道, “三小姐,万教习告了假,说是要回一趟杭州!” 徐三小姐又让人去问关琳儿,武馨安是何许人也,家住何处? 关琳儿前头跟着万金全可是一连数日,端午日前头跟着他去过一趟武府附近,可这武馨安到底是何身份,又家里做何营生是半点儿不知,不过徐三小姐岂是那轻言放弃之人,打听清楚武馨安家住何处之后,便命车夫赶马车,自己无事便到那处转悠,有事便派人盯着。 却说是武馨安自那日出了门,便没有再出门,每天只在家里练拳读书,是一连着三日,直到第四日武府宴请客人。 为了这一回宴客小程氏可是下足了心思,这府里从里到外全数打扫一新,又有到了南京后买了不少仆从,她也是下了不少心思调教,这宴客的菜肴,也是早多少日子反复琢磨了的,待到这一日小程氏是天未亮就起身,很是悉心打扮了一番,又换上了新衣,领着儿子女儿们与武弘文一起早早在门前迎客。 小程氏知晓丈夫在这南京城里一多半是要呆上一二十年的,说不得自家儿女的婚事便要落在这处了,同南京官场上的诸位夫人好好拉拉关系,攀攀交情,对孩子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于是今儿儿子女都是她盯着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尤其是两个大的女儿, 自家二女儿相貌出众,趁着这时节让夫人们好好相看,说不得有那慧眼识珠的,过了今儿便要上门提亲呢! 于是今儿小程氏领着女儿们盛装出来,便是武弘文见了都笑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女儿对小程氏叹道, “当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呀,我们家二姐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武媛祯难得得了父亲夸赞,不由羞红了脸,嗔道, “父亲休要笑话人家!” 武弘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父亲可不是笑话你,我们家二姐儿果然是长大了,今儿跟在你母亲身边同诸位夫人好好说话……” 夫妻二人对儿女婚事的心思倒是一样的,武弘文乃是男子,平日只关注公事,只偶然与同僚们闲话,才提一提家中的儿女,他们自然是比不得这些每日打理后宅,养育儿女的夫人们知晓各家子女的脾气秉性的,这种事情还是女人们更精通一些的。 小程氏这厢笑眯眯道, “老爷放心吧,妾身自会照顾好女儿们的,儿子们便托给老爷了……” “嗯!” 武弘文点头,却是想起来甚么,左右看了看, “安安呢?怎得不见安安?” 小程氏目光一闪笑道, “安安这时节都是要起身练拳写字的,这是她雷打不动的规矩,妾身便让她晚些过来也是一样的!” 武弘文听了点头道, “这孩子倒是挺有恒心的!” 说罢对几个儿女道, “你们大姐姐虽说性子急了些,但这刻苦勤勉之上,那是胜你们良多,你们还要多跟她学学才是!” 两个儿子听了是点头应承,两个女儿听了却是暗翻白眼,拉长了声儿道, “是……” 小程氏见状忙笑道, “老爷,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到大门外头瞧瞧,可是有客上门了?” 武弘文点头领着妻儿到大门外,这厢夫妻二人都立在那门前,武弘文今日着了便装,一身藏青的直裰,头发挽起只插了一根玉簪,上唇与颌下的胡须特意修剪的十分整齐漂亮,一旁的小程氏是天青色的长袄配了鹅黄长裙,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立着,都是长身玉立,气质温润,倒也甚是般配。 这厢见得巷口有马车驶来,武弘文便当先上前去,马车停住有人先撩了帘子跳下马车,冲他拱手笑道, “翊帆兄,朱某来啦!” 武弘文一见来人便笑了起来, “重山兄,大驾光临当真是可蓬荜生辉呀!” 这位朱洵朱重山,虽说姓朱却是与今上无甚亲戚关系,如今在南京刑部任的是山东清吏司的主事,与武弘文是同僚,朱洵性子直爽,他乃是个头一个向武弘文示好之人,这位仁兄也是一位妙人,倒是直言不讳对武弘文道, “翊帆兄,倒也不是兄弟势利,只如今这朝上朝下分做两派,一派乃是严党,一派便不是严党,如今那严世蕃颇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我等都被发配到南京养老了,这是谁都抬惹不起呀,事情未明之前却是只能委屈翊帆兄了!” 武弘文倒也想得明白闻言哈哈一笑道, “重山兄不必多说,这事儿换成是武某来做,与诸位仁兄那也是别无二致的,重山兄不必担心武某会心有芥蒂!” 朱洵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好好好!翊帆兄果然是明白人!” 这官场不都是这样么,哪有那么多的是非黑白,不过都是和光同尘,糊稀泥罢了,若是太过较真,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二人相交之后,武弘文倒是与这朱洵甚是投契,不为旁的,只为这位仁兄性子直爽,为人豪气,今儿他乃是头一个登门的,由此便足以证明二人交情了! 朱洵这厢又将自家夫人扶下来与武弘文见礼,武弘文也叫了小程氏过来,两厢引见,朱洵的妻子高氏,却是与丈夫的健谈相反,这位乃是沉默寡言之人,她与小程氏和武家儿女见过面之后,便退到一旁看着丈夫与武弘文寒暄,倒是半点没有同身边一脸笑意的小程氏说话的意思,小程氏出师不利,微微有些沮丧,旋即又振作起精神来,这后头又有客人来了…… 如此这般陆续有客人上门,夫妻二人都迎了大半客人了,武馨安才姗姗来迟, “父亲,母亲,女儿来迟,还请恕罪!” 武馨安上前见礼,武弘文见女儿过来忙笑着将她引见给几位同僚, “诸位,这是我的大女儿馨安……” “馨安快快向几位大人见礼!” 小程氏含笑退到一旁,身边的两个女儿却是暗暗撇嘴, “我们这早早等着父亲浑不在意,倒是她来的这般迟了,父亲却是半分不恼怒,还特意让她上去见礼,真偏心!”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速之客上门来 她们姐妹在这处嘀咕,旁人听不见,武馨安却是耳尖听了个满耳,心头暗骂, “若不是你们那亲娘使了阴招,我又如何会这般晚来?” 这事儿也是她不放在心上,没有早去打听今儿宴客的事儿,只当有武弘文在,小程氏应当不会使甚花招! 却没想到小程氏当真还使了阴招儿,早派人来同她讲,只说是客人们都是午时才到,让她不必太早过去,只等到午宴之前出来迎客便是了,幸得武馨安留了一个心眼儿,派了知袅出来打听,这才知道客人早到了! 她这厢匆匆忙忙打扮好出来,果然是来晚了,武弘文倒是没有责备她,为她引见了几位同僚,又见了几位夫人,众人见了都是客客气气说些场面话,倒是一派和谐,如此这般又等来了几位客人之后,眼看着时辰已近午时了,便有外头下人报道, “老爷,外头又有客人到了!” 武弘文算着时辰这应当是主客,自家那顶头上司到了,忙整了整衣衫出去迎客,其余客人身份都比不上这位尚书大人,自然也没有人敢大喇喇坐在那处不挪屁股,于是便都跟着出去相迎,南京刑部尚书吴伪乃是位性子随和的长者,这也就是在南京,大家都是闲官,若是在京城,你瞧瞧这六品的小小推官能请得动一方大佬不。 吴伪见着众人出来相迎,便笑着一抚颌下长须道, “诸位都到了,倒是老夫最后一个了!” 众人都齐齐施礼口称大人,吴伪笑道, “今日没甚么大人小人,都是来与翊帆暖宅的,大家不必拘束!” 又有吴夫人张氏也被扶下车,众人上前见礼,这便算是客人都到齐了,于是便都转身往宅子里头走去,武馨安跟在众人身后便要进去,却听得有人一声娇喝, “武馨安!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这一声喝又尖又细,听得莫名有些耳熟,却是令得众人都齐齐回头观望,就见得那一身红衣劲装的徐荟从车里跳了下来,对着武馨安便道, “今儿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武馨安见是她不由一翻白眼,她还未说话,倒有认识徐三小姐的人笑了起来, “翊帆呀,你原来还请了徐三小姐呀?” 说话的却是那刑部尚书吴伪,武弘文是一脸的惊讶,闻言愣了愣瞧向女儿,武馨安无奈抚了抚额,只得冲父亲歉意一笑,却是强扯了扯嘴角圆场道, “那个……父亲,今儿宴客,那个……女儿也想请一请相熟的朋友!” 说罢转身迎着徐三小姐过去,低低声道, “三小姐,怎得寻到这里来了?” 徐三倒是毫不记那日被灌醉之仇,拉了武馨安的手道, “好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下让我找着你了!” 武馨安又翻白眼儿, “徐三小姐,您也瞧见了,今儿我们家宴客,您不会预备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要同我大展拳脚吧?” 徐三小姐撇了撇嘴,见一众正眼瞪瞪瞧着自己,好似今儿这时机是有些不对,朝那边瞧了瞧,见着了吴伪便远远的福了一福道, “吴大人,您最近可好?” 吴伪笑眯眯点头道, “好好,一切安好,令尊最近倒是少见,不知可好?” 徐三小姐应道, “我父亲最近去了京城不在家里……” “哦……怪不得少见呢!” 二人闲话家常倒是相熟许久一般,一众人有认识徐三小姐的自然知晓,也有不认识的便悄悄问道, “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 有人应道, “魏国公府上的三小姐!” 众人听了都哦了一声,看向武弘文的眼神都不同了,吴伪笑眯眯招手让徐三小姐过去, “三小姐即是到了,还请与我们一同进去,今儿武主事家暖宅,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这位徐三小姐倒也是个不惧生的,回头一把拉了武馨安, “今儿我来认认门儿,你莫非还要赶我不成?” 说罢拉了武馨安便往里头走,武馨安闻言一翻白眼,冲满脸疑惑的武弘文递了一个之后再说的眼神,便被自来熟的徐三小姐拉进了家门。 于是这厢宾主分做男女,武弘文在前堂招待男宾们,女眷却是由小程氏招待,小程氏明白徐三小姐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又有心打听她与武馨安是怎生相识的,便笑眯眯对徐三小姐道, “三小姐,能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 说罢对着武馨安嗔怪道, “安安也真是的,即是邀了三小姐过府,怎得也要知会为娘一声,也好早做预备!” 武馨安神色古怪的看了徐三小姐一眼, “母亲别误会,女儿并没有邀请三小姐过来……” 小程氏一愣忙哈哈一笑圆场道, “你这孩子真是爱说笑,也不怕徐三小姐恼了!” 谁料徐三小姐也是一摆手, “夫人,你们家大小姐说的对,她没有邀我上门,我今日乃是做的恶客,多有唐突,还请夫人见谅!” 小程氏一抿嘴儿, “那里那里,三小姐能上门……” 却是客气的话还没有说完,倒是徐三性急道, “夫人,我与你们家大小姐有些话要说……” 说罢过去一拉武馨安道, “你那院子在何处?” 武馨安一指北边, “有……” “我们去你院子里说!” 说罢便转身冲着堂上的各位夫人福了一福道, “诸位夫人,我与武家大小姐有些私房话儿要说,失陪了!” 当下拉了武馨安就走,二人出了院子,武馨安挣脱开她的手, “三小姐,您这到底是打算做甚么?” 徐三应道, “前头不是告诉你了么,我要同你比试比试拳法!”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挑,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见今日徐三小姐一身红衣劲装,头发高高扎了马尾辫,仍是一派的英姿飒爽,想了想问道, “那……三小姐的酒量练出来没有?” 徐三摇了摇头, “我酒量不好,吃不得烈酒!” 武馨安哈哈一笑应道, “即是如此,三小姐为何过来,早前不是说了么,你若是喝不过我,我是不会同你动手的!” 徐三应道, “我过来就是想问你,你可能改一改规矩,换一个成不成,不用喝酒,例如我们比骑马,又或是比写字,再或是比一比绣花都成,我这几样虽说算不得顶好,但也拿得出手的!” 武馨安闻言是白眼连翻心中暗道, “你拿得出手,我可拿不出手!” 当下是连连摇头道, “不成,我就是这个规矩,你应便成,你不应便出门左转,家里有事儿恕不奉陪了!” 徐三闻言有些急了,跺脚道, “你……你这人怎得这般固执,要不……我给你银子,你要多少?” 武馨安听了冷笑连连, “三小姐抬举了,家父虽说官职低微,不过总还是能养活我们一家子,还用不着女儿靠着这个赚银子!” 说罢连样儿也不装了,冲着徐三做了一个手势, “您请!” 这徐三小姐见一句惹恼了武馨安,有些后悔,只她在家一向娇宠惯了,从未向人低三下四过,闻言不由傲气上来了,一跺脚道, “有甚么了不起,走便走!” 说着便气冲冲往门外走去,武馨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是连连摇头, “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 这厢看着她走了,却是自己也不回前院去了,转身回了自己院子,直到午时才出来,小程氏等人见只她一人过来,不由问道, “大姐儿,徐家三小姐在何处,怎得不见跟你一起?” 武馨安随口应道, “她过就是同女儿说两句话,话说完了便离开了!” 小程氏闻言嗔道, “这孩子……上门便是客,今儿家里宴客,好好的酒席摆上,怎得就让人走了,这可是失礼了!” 武馨安说谎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她家中突然有事,便急急忙忙走了,临走时还托我向您和父亲告罪呢!” 小程氏闻言笑道, “即是家中有事,倒也不好强留,安安记得改日一定要请了她家中做客!” 武馨安胡乱应了一声,便含糊过去了。 如此这般,有了徐家三小姐这一出,席间众夫人对着武馨安时脸上的笑容都要多几分和蔼了,有人道, “这魏国公府家大业大,子孙后辈亦是不少,这位徐三小姐乃是二房里老四的三女儿,自小便生的相貌出众,又性子活泼极得魏国公的喜欢,听说她不爱红妆爱武妆,最爱的便是舞枪弄剑……” “哦……是么?” 小程氏看了武馨安一眼, “我们家安安也是学拳的,看来与三小姐倒是兴趣相投!” 武馨安微笑不语,听着小程氏借机又道, “我们家这几个女儿呀,是各有各的性子,我们安安是性子活泼,老二却是性子恬静,一手针线活儿连杭州城里的绣娘都要称赞呢,我们老三最喜读书,有几分过目不忘的本事……” 众人闻言都是随声附和的几句,有人就势问道, “二小姐手里的帕子可是自家绣的?” 小程氏应道, “正是闲时无聊,绣着玩儿的……” 却是借机将女儿的帕子向众人展示…… 如此这般,武馨安看着小程氏将自己当引子,不着痕迹的将自家两个女儿给推了出来,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回娘家兄妹反目 这一日倒也是宾主尽欢,待到武家一家大小将最后一个宾客送走之后,武弘文才转身叫了女儿, “安安,你同为父到书房说话!” 武馨安这厢跟着武弘文到了书房,也不用武弘文说话,武馨安已是说道, “父亲,是想问那徐三小姐的事儿吧?” 武弘文点头, “正是……你是如何与她有交际的……” 想了想道, “你成日都是在家中读书练拳,怎得会认识她?” 武馨安眨了眨大眼儿道, “父亲忘记了,我那师叔万金全可是魏国府上教习……”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武弘文倒是自行演绎了,恍然道, “哦……原来是你那师叔的缘故……” 想了想又觉着不对, “听她语气,怎得又似寻了你好久,她不知晓你的身份么?” 武馨安又眨了眨大眼儿道, “她只晓得女儿是万师叔师侄女,这位三小姐是出了名的爱武,她一直想拜了师叔为师,只可惜师叔不收徒,她便将主意打到女儿头上了……” 顿了顿道, “父亲,这三小姐与我可不是朋友,父亲切勿动那攀附魏国公府的念头!” 武弘文闻言是哑然一笑, “你将为父当成甚么人了,为父便是有那依附权贵的念头,也不会靠着小姑娘之间的交情上位!” 再说了,那魏国公徐鹏举是甚么人,凭着这点子关系就能靠上去,那岂不是十万八千里的人都能扯上去? 武馨安闻言笑道, “实话同父亲讲了吧,女儿可没那心思应付徐三小姐,父亲没那心思最好,如此女儿就知晓如何打发她了!” 武弘文有些不放心她那性子, “我们虽说不去攀附魏国公府,却也不敢得罪,你同徐三小姐好好说话,切切不可随意动手!” 武馨安笑眯眯道, “父亲放心吧!” 她只是性子急些,又不是傻子,若是当真得罪了徐三小姐,岂不是让那关琳儿乐掉大牙? 武馨安是打定主意不搭理那徐三小姐,却是不知那徐三小姐回到府里,左想右想那是十分不甘, “旁人也就罢了,你一个小小的六品小官儿的女儿,也不将我放在眼里,那我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闯名头!” 却是打定了主意,缠定了武馨安,于是徐三小姐便派了家人,每日蹲守在武府门前,就等着武馨安现身。 武馨安是万万没想到遇上了个牛皮糖,这是把自己给粘上了。 后头几日她都是老实呆在家中练拳写字,只每三日郝远明上门为她教授功课一次,武馨安于学文一途上头无甚天赋,左右学写字,不过就是死记硬背,多用些苦功就是了! 郝远明对自家这学生倒也算得满意,总归还是乖巧听话,只她这字儿却是让人有些头疼,他看着学生交上来的大字不由是眉头紧皱,对着那桂花糕一般大小的字儿叹气道, “你说你,练拳时手上力气那么大,六十斤的石锁你都能轻轻举起,为何偏偏这小小的一只笔,你就拿它没法子,你这字儿倒也是端正,便不能写小一些吗?” 这稚龄学童练字是要练大字,那是要学笔划构架,可待到后头练熟了,便要往小里走,时下女子还练那簪花小楷,讲究多力丰筋,求得是风骨,要硬瘦为美,似自家学生这种,如此粗壮肥硕的笔法,可称为“肉猪”中的肉猪了! 武馨安也是一脸的无奈, “先生,不是我不想写小些,可一下笔便成这样了!” 她也算是十分努力了,只可惜这一双手不听使唤,初时还能轻控制力道,一点点的用力,待到后头力道控不住了,是一笔比一笔粗壮,字儿便越写越大了! “唉!” 郝先生叹气道, “罢了,慢慢练吧!” 总归也不指望她成个甚么才女,更不用说去科考,别的不说,光是她这字儿只怕入了考场,文章好不好且不说,只怕这字儿一多了,那纸就不够用了! 武馨安这厢将练字的时间又多加了一个时辰,却是如此这般又过了一月,终是收到了苗师傅从杭州写来的信,说是已登上前往南京的商船,不久便要回转南京了! 武馨安接信大喜,算着日子便派了钱枫往码头打听,见有商船便过去询问,果然打听到三日后二人搭乘的商船便会到南京,武馨安瞅准了日子一大早出门出去码头接人,她一出门,那头魏国公府的人立时便回去报给了三小姐。 武馨安到了码头,知晓这商船也是没个准数,不知是几时到,便索性在那近码头的酒楼上寻了一处位儿,在这里坐着等人,那头三小姐得了讯便急急忙忙过来了,果然在酒楼上堵着了武馨安, “武馨安,你果然在这里!” 武馨安一见徐三小姐便是额头上青筋一抽,当下二话不说, “小二,给我上两坛烧刀子!” 小二的闻言果然抱了两坛上来,徐三小姐见状脸都绿了, “武馨安,你能不能换一个规矩?” “不能!” 武馨安冷着脸半分不肯退让,徐三小姐恼道, “我堂伯父可是魏国公,你便一点儿不怕么?” 武馨安冷冷应道, “即是三小姐要抬出魏国公府的名头来,那便回去寻家里的护院侍卫去,又何必来寻我?” 徐三小姐闻言立时泄了气,家里那些护院侍卫若是真肯同自己动手,她又何必这样四处拜师,求人与自己切磋,想了想一咬牙, “拿碗来!” 这一回她那酒量自然仍不顶事儿,只一碗便又醉了,又被随行的丫头扶了回去,知袅见了有些不忍, “大小姐,您便同三小姐过上两招,打得她服了便不来寻您了,又何必使这法子?” 武馨安白眼儿一翻, “傻丫头,动了手,一个不好打伤了她就是事儿,她那性子是个娇惯的,怕是越打越不服,越是要缠着我,我父亲人微官小,可没那么大的肩膀给我靠!” 这徐三小姐也是,怎得就盯上自己了呢! 主仆二人说话间,下头钱枫上来报道, “大小姐,苗师傅他们到了!” 武馨安闻言立时将三小姐抛在脑后,蹬蹬蹬下楼去见二人,这一回苗师傅到南京却是随身带了五口大箱子,武馨安笑道, “师傅您这是搬了多少东西,若是不方便携带的,就地变卖待到了南京再买就是了!” 苗师傅闻言笑道, “我这里头的东西可全是不能卖的!” 三人这厢从上了武馨安的马车,苗师傅才向武馨安道, “我这一趟回转杭州去,总归还是没有便宜他,回去镖局里将父母留给我的东西全数搬走了,搬不了的,我也是全数给卖了,一件都没有给他们留!” 话说苗妙当年在家中那也是掌上明珠,父母在早些年便分了家产,除却镖局给了苗向北,这家里的田产商铺,又有老爷子行走江湖多年收的不少稀罕玩意儿,都是给两兄妹平分了。 苗妙出嫁时带走了一些,不能带走的便一直由娘家人代管着,苗妙性子粗放也一直未曾过问。 待之后她大归回到娘家,又将嫁妆全数带了回来,后头她到了钟家拳馆,自己只随身带了几样惯常用的,其余的全数留在了娘家。 这一回回去,她也是打定了主意,不会便宜了苗向北,与万金全双双回了镖局,那镖局里还有不少同门师兄弟,见着二人回来都是又惊又喜,苗妙当着众人的面要拿回嫁妆,苗向北初时还想哄着妹子, “你那些东西放得杂乱,你走了便一直未动过,要清点也要时间,你若是着急去南京便自去就是,之后我将东西清点好之后托人给你送去!” 苗妙如今却是再不肯信他了,只是应道, “我的东西自然是我自己最清楚,要我自己来清点才好!” 却是当着众人的面将清单拿出来,叫了家里的仆从一样样的搬出来,仆从们见着自家主人的脸色铁青,一个个都低头不敢动弹,万金全却是站出来冲着镖局中的众位师兄道, “诸位师兄,我与苗妙多年分隔,其中缘由你们也是知晓一二的,这当中有些误会我们已是解开,如今破镜重圆,只想安生度过余生,不想再生事端,可若是有人横加阻拦,那……我们便将当年的事儿掰开了好好讲讲,还请诸位师兄们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苗向北的脸色彻底由青变黑了,立在那处半晌才咬牙道, “来人呀,给小姐搬东西!” 如此这般苗妙拿出清单一一点清,却见得那些东西有从苗妙的院子里出来的,也有从苗向北院子里出来,又还有从苗妙几个外甥和外甥女院子里搬出来的,苗妙那大外甥女还追着下人们出来哭道, “那是我的紫檀木妆盒,那是我的!” 苗妙见状看了自家大哥一眼,笑着问道, “巧儿,这紫檀木妆盒明明是姑姑的,几时又成了你的了?” 苗巧应道, “我爹娘说了,你连个后都没有,以后你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镜重圆成婚事 此言一出,苗向北终是寻着泄火的地方了,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甚么!” 他那一巴掌乃是含怒出手,打得又快又狠,啪一声苗巧脸上立时通红一片,嫩嫩的小脸便高高的肿了起来, “哇……” 苗巧当场便哭了起来,在场众人脸上那是个个神情复杂,苗妙冷冷看了自家大哥一眼, “大哥,我没想到如今你竟学会使孩子撒气了!” 哼!怪不得这镖局一日不如一日了! 苗妙的东西全数拿了回来,却是有两处杭州乡下陪嫁的两处田产地契怎么也寻不到了,苗妙也知晓是怎么回事,看了一眼立在那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一言不发的苗向北,想了想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清单上的两项划去, “大哥,我知晓这两年镖局艰难,这镖局是爹一生的心血,我也盼着它能好好的,这两项田产便当是我为镖局,为大家伙儿留下的,从此以后……你是兴是败便全靠自己吧,做妹子的,已是仁至义尽了!” 说罢带了自己的东西,与万金全离开了镖局,她的嫁妆颇多,在杭州是花了些时间处置,只有些是亲生母亲留给她的念想,是万万不能变卖的,便收拾进箱笼里带到了南京。 苗师傅向武馨安略略讲了经过,武馨安却是恨恨不解气道, “怎得就这么便宜放过他了,师傅为何不向众人揭穿他的真面目,连亲妹子也要害!” 苗师傅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万金全,微微一笑道, “我如今……已是无心与他纠缠,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只有眼前人才最值得珍惜!” 她与万金全分开多年,以后的日子自当珍惜每一天,她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万金全回她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二人四目相对却是脉脉含情,看得对面的师侄女一面笑一面哎哟哟捂住了脸,却是隔着指头缝瞧向二人, “师傅与师叔如今这感情可是一日千里,想来好事将近,不知几时请我吃喜酒呀?” 苗妙红着脸伸手戳了她一指头, “你这丫头倒是比我们还急……” 说着看了万金全一眼, “我们还要先在南京城里寻宅子呢……” 武馨安听了便笑, “寻甚么宅子,我那儿有现成的,虽说小一些,不过给师傅你们住正正好呢!” 苗妙听了不信道, “你这小小年纪哪儿来的宅子?” 武馨安那家里她是知晓的,不受后娘亏待便不错了,哪里来的宅子? 武馨安眼珠子一转道, “我那继母对我虽说只是表面情,可父亲对我还是不错的,这宅子是我自己出了些银子,父亲又私下里补贴我的……” 这银子怎么来的,除了裴赫,她是谁也不能吐露的! 苗妙听她说的煞有其事,便信了几分, “你父亲当真给你买了宅子?” 武馨安点头, “就在大通街上,如今正空着,师傅和师叔若是不嫌弃便过去住,权当是帮我守着宅子了!” 苗妙与万金全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心动,倒不是他们贪徒弟的宅子,只是如今他们手里的银子根本不够在南京城里买宅子,万金全虽说独身多年,他不养家,魏国公府的俸银也是不少,只他这么些年一直觉着愧对岳家,又岳家二老膝下只得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早逝,儿子也是前头几年在外头跑货遇上了山匪被人打断了腰,成了半瘫,万金全便一直奉养着那一家子,手里的银子也没剩下几个了。 苗妙这头也是,娘家的嫁妆能收益的田产早被苗向北卖了,嫁妆里能卖的也卖的,不过只得了一千来两银子,剩下的都是不能卖的,这点银子在南京城若是想买房,只怕要金陵城外十里了,他们二人若是想成家在外头单过,这宅子便是头一个难题,二人回来一路商议是打算着在外头租房住的,却是没想到自家徒弟倒是个身家不菲的! 苗妙也是个性子豪爽的,闻言便道, “即是如此,师傅我也不占你便宜,每月里的租金银子我是要付的!” 武馨安笑眯眯点头道, “师傅答应了便好,如此是正正好,我也不用到外头寻那些不知底细的租客,您也不必四处打听了,正是两全其美!” 苗妙与万金全二人对视一眼,知晓这是徒弟给二人留着颜面呢,不由都心头暗叹, “这丫头怎得生就的一副珑玲心肠呀!” 如此说定之后,武馨安便吩咐王勇赶了车往那大通街上自己的宅子去,这厢领了苗妙与万金全进去里里外外瞧了,二人都十分满意,苗妙笑道, “这家什都是全新的,莫不是你这丫头专给我们买的吧?” 武馨安便笑道, “师傅你可高看我了,这些家什乃是前头一任主人留下的,我过来也未住上两月便搬去了新宅子,这里便空下了,我喜欢这宅子不舍得随便给人糟蹋了,便隔三岔五叫着人过来打扫,现下是正好,把您的东西一放,今儿晚上便能住!” 果然当天晚上苗妙便住了进去,万金全见她安顿好,便仍旧要回国公府,二人这还没有成亲呢,万金全是半点儿不肯越矩,留下让人闲话的把柄! 武馨安见状便笑着对苗妙道, “师傅,我如今可算是明白了,为何隔了这么多年师傅都对师叔念念不忘,师叔果然是正人君子!” 苗妙闻言笑着摸了她的头叹道, “好孩子,待你长大了便会明白了,人生匆匆几十年,有许多人与你不过萍水相逢,路左相遇,过后连面目都记不得了,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一生一世铭刻在你心里,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有一个人,至死都不会忘记……” 武馨安一歪脑袋,她倒是死过一回了,不过前世里她也没一个心仪之人,这一世嘛…… 武馨安皱着眉头使劲儿想了半晌,脑海里似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想起他那冷淡的面庞,不由用力甩了甩脑袋,将那人影给抛在了脑后…… 万教习回转南京城向邵长山消假,邵长山打趣他道, “万教习满面春风,一脸喜色,可是好事将近了?” 万金全闻言脸上一红,应道, “确是已与师姐商定了婚期,届时还要请邵兄赏脸吃一杯水酒!” 邵长山闻言哈哈大笑道, “那是自然的,你不请我,我也要上门讨酒喝的!” “那是肯定要请邵兄的!” 二人闲聊了几句,万金全这才拱手告辞。 却说苗万二人回了南京城,武馨安便还是由苗妙亲自教授,由万金全在一旁指点,武馨安又有前头天罡一百零八针打底,那武艺是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只小程氏那头却是一直留意着她那宅子,闻听说是给了那苗万二人住着,不由心头大怒, “用了老爷的银子买宅子,倒去孝敬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许妈妈在一旁也是应道, “大小姐也是自作主张,这宅子即是老爷出银子给买的,总归不能她自家想给谁便给谁吧,老爷也不过问过问?” 小程氏冷冷一笑道, “她那性子就是被老爷给惯出来的,家里如今这日子不过外头瞧着风光,内里那是紧紧巴巴的,我恨不得一个铜板儿掰成两半来用,她倒是好,好好的宅子白白给了外人住,也不知能收回来几个铜板儿……” 想了想终是气不过道, “不成,这事儿我总归要让老爷知晓,这宅子要想法子收回来才是!” 许妈妈应道, “大小姐那性子霸道,即是入了她兜里的东西,如何能吐出来?” 小程氏冷冷一笑道, “不吐也要她吐!” 当下吩咐道, “给我研磨,我要写信回京城……” 且不说小程氏写信回京城如何,只说是这头武馨安每日里除却忙着文武功课外,便是帮着苗师傅筹备婚事,这二人如今都是上头没有父母双亲,又都是再婚,因而便打算着婚事从简,只是请相熟的几位好朋友过来吃酒便是了。 苗妙在杭州时有几位闺中蜜友,如今早已各自婚嫁,生儿育女了,自然是来不了的,万金全在南京呆了多年,倒是有不少朋友,便打算着请到新宅子里来吃一顿酒,让众人见一见新娘子,大家伙儿高兴一场便是了! 苗妙武艺出众,却是个不擅针线厨艺的,这家里家外还差仆从老妈子打理,武馨安陪着她挑随身的丫头婆子,又寻那好手艺的厨娘,又寻那看门跑腿的门子,之后自然便是买新衣,打首饰,屋里屋外的装扮等等。 武馨安前世里活到十八岁,都一直无缘做新娘子,她虽生的凶恶但总归是女儿家,是女儿家便有想嫁人的心思,那大风镇、小风镇上有人家嫁闺女,她便提了两斤肥肉上门去凑热闹,在一旁看着人喜盈盈的出嫁,便也觉得自己跟着出嫁一般,多少也沾一沾喜气。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喜宴拼酒大师姐 如今苗师傅出嫁,她也是热心帮着操办,暗地里也不知悄悄塞进去多少银子,却是半分不让人知晓,只望着这一日能欢欢喜喜将苗师傅嫁出去。 到了这一日,万金全是由魏国公府领着迎亲的队伍出了门,绕了半个南京城来到这边宅子里接了苗妙,又在外头大通街转了一个圈儿后再回到宅子里,这便算是迎亲了,待新娘子进了门,便是拜天地,二人上头双亲早已过世就对着上头的空椅拜了一拜,又夫妻对拜这就算是礼成了! 礼成之后,送了新娘子进洞房,万金全回来陪着众宾客吃酒,只他酒量不成,不过两三杯下肚,那脸上便见了颜色,众人都起哄要他再喝,万金全连连摆手道, “不成,不成,诸位兄弟我这酒量是不成的,还请大伙儿饶过我,让兄弟我能过这洞房花烛夜呀!” 万金全今儿宴请的朋友里,多数都是自己教导的魏国公府里的一干侍卫护院们,这些人大多半都是单身的汉子,闻言是羡慕嫉妒,恨恨道, “教习,酒都不吃还想洞房,今儿不是你吃这酒,便是新娘子吃,若是不然……我们闹到天亮!” 一旁众人闻言齐声附和, “对,不吃这酒,我们闹到天亮!闹到天亮!” 万金全闻言无奈只得又干了几杯,吃完之后脚下便没谱了,走两步都立足不稳要摔倒,众人见状都齐声嘘道, “新郎酒量太差,要新娘子!新娘子出来吃酒!” “新娘子出来!新娘子出来!” 他们在外头一闹,这宅子本来就不大,苗妙在里头如何听不到,闻言抬手便掀了盖头,一指身边刚买的丫头, “桂儿,出去瞧瞧,外头闹甚么呢?” 那桂儿应了一声,便撒丫子跑了出去,回来报道, “夫人,外头的人正逼着灌老爷的酒呢,还叫叫嚷嚷要让您出去呢!” 苗妙是知晓万金全那酒量的,闻言便从那婚床上下来了,拉了一旁的武馨安道, “走,陪我出去瞧瞧去!” 一旁的喜娘见了忙来劝道, “哎哟哟!新娘子可不能下床,这……这那家成亲不闹新郎吃酒的,新娘子您可别出去,别出去……” 苗妙那管得那些,早领着徒弟大步出来了,外头院子里正围着万金全闹呢,也不知谁叫了一声, “新娘子出来了!” 一帮子人这才应声回头,果然见着一身大红洒金嫁衣的新娘子领着一个圆脸儿小丫头走了出来,新娘子很是豪迈,一撩裙摆迈步出了门槛,这厢双手抱拳冲着众人拱手,高声道, “多谢大家伙儿今儿来吃我们与金全的喜酒,他酒量不成陪不了大家伙儿,便由我来陪大家伙儿吃酒……” 说罢一招手, “来人呀!拿酒来!” 下头有人端了一碗酒来,新娘子接过来一口饮尽,冲众人亮了一亮碗底, “这一碗我先敬大家伙儿了!” 众人见状都是纷纷叫好,却是也不能让新娘子一人喝了,便纷纷举杯干了,于是这帮男人也不客气,就轮流上来敬新娘子,新娘子是来者不拒,酒到碗干,苗师傅的酒量虽说比不过武馨安,却是比一般女子好上不少,这厢连着敬了一圈儿,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众人见状都是连连称好,却是有那起坏心眼儿的,存了心思不想让这夫妻二人洞房,又闹着再来三轮,武馨安见状是白眼一翻,上前一步挡了道, “你们要同我师傅喝酒,且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才成!” 众人见状都笑, “小小丫头口气倒大,你能吃多少酒?” 武馨安应道, “吃多少酒我不知晓,只喝趴你们倒是够了!” 众人闻听又是大笑, “你若是能喝趴了我们,我们见了你们的面都叫一声大师姐如何?” 这是逗弄小丫头呢! 武馨安却是嘻嘻一笑,目光扫过面前的一干人等, “你们说话可是算数,若是我当真把你们喝趴了,你们过后不认账又当如何?” 众人都笑,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即出自然不能改的!”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我不信你们,我信白纸黑字,你们若是敢签字画押,我就相信!” 有人便笑道, “这字儿我倒是敢签,只也不能光是我们押注,你若是没有喝趴我们又当如何?” 武馨安想了想道, “我便叫你们师兄如何?” 众人听了连连摇头, “你本就年纪小,你叫我们师兄不是理所应当么,不成……这个不成!” 武馨安眼珠子一转道, “罢了,今儿我也不占你们便宜,我若是败了,便输你们一人一两银子如何?” 左右她如今也只有银子多了! 众人都当是婚宴上闹一闹讨个喜气,一两银子就是个彩头,倒也无甚打紧,只是有那会算账的数了数这闹酒的汉子,却是足足有二十多个,不由便笑道, “小师妹儿可是要出二十多两银子呢,你有吗?” 武馨安一撇嘴,冲着一旁的下人道, “拿酒来!不要碗……取那五斤一个的酒坛来!” 这厢又回头对那人道, “慢说是二十多两,便是二百两我也出的!” 说罢将那酒坛一举,问道, “你们谁敢应战?” 众人那里肯输给一个小丫头,闻言都是纷纷叫拿酒来,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知晓厉害…… 结果如何自然不必多说,当天晚上万金全夫妻那是当真没能洞成房,一来是新郎倌儿已是醉得不省人事,二来便是这二十多个汉子全数都被新娘子的徒弟给喝趴下了,没一个能自家爬出这宅子大门去的,新娘子无奈只能与下人们将这众宾客全数安排在家中住宿。 只可惜这宅子不过两进,二十多条彪形大汉也是住不下,只得床上叠几个,地上铺上垫子堆上几个,好不易将这二十多个全数安顿好了,再一看更漏,都已经四更天了! 这宅子里新娘子与一干下人们,这一夜是没一个睡着的,却是这一帮汉子吃罢酒挤做一堆儿,那呼噜声当真是堪比打雷,那一声接一声,一阵接一阵的,连地皮子都在发拌,又那嘴里呼出来的酒气,却是连屋子里都装不住了,顺着门缝儿、窗缝儿飘到院子里,那一整夜呀,这宅子里但凡进来一个酒量差些的毛贼,能当场给熏昏喽! 苗妙守着同样呼噜声大作的丈夫,却是哭笑不得,心里暗暗骂自家徒弟, “臭丫头,没事儿跟人拼甚么酒,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好的酒量,能把这些人全数灌趴下!” …… 第二日待到那一众头重脚轻的汉子回转魏国公府,万金全那酒量如海的师侄女的名声便传出去了,这帮汉子倒也光棍儿,以后见着武馨安还当真叫了一声大师姐,不过那日喜宴之上,那嘴贱提出此赌注的小子却是被众人狠狠揍了一顿! 却说是武馨安海量的名声传出去,那魏国公府的徐三小姐徐荟闻听这才恍然, “怪不得她说甚么要我喝赢了她才肯比试,她那海量便是十个我绑一块儿都喝不过她,这分明……分明就是不想同我比试嘛!” 徐三小姐那是勃然大怒, “武馨安你这是耍着我好玩儿么!” 当下那是怒气冲冲过来寻武馨安的晦气,只今儿徐三小姐也不知是不是出门没有看黄历,却是让她遇上了事儿! 按理说,若是徐三小姐坐着魏国公府的马车,前呼后拥,丫头仆从的拥着她出门,便没有这事儿,可徐三小姐这厢怒气冲冲出门,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带,也没有坐马车,只自己戴了帷帽,骑了一匹枣红小马便跑出了魏国公府。 她这厢打马跑过大通街,到了武府外头,见着门子便问道, “武馨安在不在?” 看门的正是武平,他那记性好,看不清这位的相貌,却是记得声音,这不正是那日里老爷宴会时的徐三小姐么,这位可是魏国公府的小姐,那是惹不得的大人物,武平闻听连忙陪着笑出来, “哎哟!是徐三小姐,小的给您见礼了!” 徐三那顾得与他废话,便又问道, “武馨安在不在?” 武平应道, “哎哟,您是来得不凑巧,我们家大小姐出门了!” “出门了,去哪儿了?” 武平想了想应道, “说是去逛集市了……” “去了哪个集市?” 武平又想了想道, “听说是去三山门那边了!” 徐三闻言当下是拨马回头,一骑绝尘跑了下去,武平立在门前笑眯了眼, “徐家三小姐同我们家大小姐当真交情顶好,没寻着人都要追着去找!” 徐三小姐这一路跑下去,来到了三山门附近最有名的花子街集市,这马儿立时便再难跑起来了,无奈之下她只得下马牵着缰绳,在人群里东张西望以期能寻着武馨安。 只南京城内外,便是这三山门、聚宝门、江东门内一带最是繁华,这街面上是水泄不通,徐三小姐身陷人海之中,那是寸步难行,慢说是找人了,能牵着自家的马不丢,已算是大幸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小姐落入贼手 徐三小姐出门少有这般独身一人的,她哪一回出门不是前有开道,后有护卫的,今儿想寻人偏偏要寻的人藏身在集市之中,她挤在人潮之中,那目光四处扫了几遍见不着人,心里便有些不耐烦了,却是走着走着冷不丁,身后的马儿不知为何嘶叫了一声,原地跳了两下,又往前头走了两步, “哎呀!我的腿……” 有人叫了起来,人群里听得有人伤了,立时一阵骚动,散开了一个圈儿,将当中间的徐三小姐和手里牵的马儿,还有那地上打滚的人给让了出来! 徐三小姐转头看那在地上抱着腿叫唤的人道, “你是怎么了?” 那人哇哇叫着, “你的马……你的马踢了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徐三小姐闻言一脸惊诧, “我的小红马最是乖顺温良,从来不会乱踢乱咬的,不是我的马踢了你!” 那人闻言立时叫了起来, “哎哟哟!哥哥们哟,你们还不出来,这小娘们儿的马踢了我,她还不肯认账,哥哥们哟……快出来给兄弟撑腰哟!” 那人一叫唤,四周立时便有不少敞着胸膛,满脸横肉的汉子跳了出来, “谁呀?谁呀?谁敢欺负我兄弟?” 说罢便有一帮汉子围了上来,这架势徐三小姐便是再不通世事,也知晓自己这是遇上了地痞无赖讹人了! 她可不是那关在后宅里头诸事不晓的无知妇人,总归三小姐还有个行侠仗义的侠女梦呢,这江湖上的事儿她也是打听过不少的。 又她久居金陵,这繁华之地有些甚么龌龊事儿,她是知晓一二的,见状心中暗道来的好, “我正愁不到机会,好好显一显身手呢,没想到今儿倒是撞着机会了!” 平日里她出门前有仆后有奴的,那些地痞无赖最是会看风头火势,见这样的贵人自然是不会招惹的,可今儿见她一个小娘子落了单,看穿衣打扮更是一派富贵,手上还牵了这一匹马,这马儿长的膘肥体壮,便是那马脖子上挂的铃铛都是镀金的。 这可是肥羊,不寻着机会宰上一刀,岂不是没天理了? 一帮子人这才寻机摸到徐三小姐身后,在她那马身侧来了那么一小锥子,徐三小姐的枣红马甚是温良,被人戳了一下,只是跳了两步,却是没有翻蹄踢人,只这也不妨碍这帮子人寻衅滋事,这便找上了三小姐的麻烦! 徐三那里是肯吃亏的主儿,见状冷笑一声道, “睁开你们那狗眼看看,你们面前是甚么人,不开眼的东西,敢惹到我的头上来,也不怕你们明儿一个个的掉脑袋!” 那一帮地痞在南京街面上混了也不是一年两年,自然不是这一两句便能吓唬的,闻言哈哈笑道, “哟哟哟……原来我们惹上了了不起的大人物……” 有人装模作样上来打恭作揖道, “哎哟哟……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惹了你老人家,还请小姐饶命呀!” 说着话,却是缓缓逼了上来…… 徐三冷眼看着这一帮人,退了两步,背靠着马儿,一伸手将那马鞭取了下来,众人见她取了马鞭更是嘎嘎怪笑起来, “哟哟……要动手呀!来呀……你倒是打呀,小娘们儿今儿你要是打了我们兄弟,必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三大怒,扬手便是一马鞭, “啪……” “我倒要瞧瞧,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那一鞭子抽出去,那汉子即是敢惹人自然是早有准备,见她鞭子抽过来,却是一抬手就将徐三的鞭子给抓着了,就这么用力一拉,徐三立足不稳,便被拉到了那汉子的近前,那汉子哈哈一笑,一抬手便将徐三脸上的帷帽给掀掉了,见徐三那脸不由啧啧笑道, “哟哟哟!小娘们儿细皮嫩肉的……” 说罢伸手在徐三脸上摸了一把,徐三那性子刚烈,被这汉子摸了一把,便如脸上落了一只癞蛤蟆一般,恶心的不行,突然一扭脸一口咬到了那汉子的手指头上, “啊!” 那汉子大叫一声,另一只手一松,被徐三趁机抽回了马鞭,再一挥手,便抽到了为首那汉子的脸上,立时一道血痕出现在那汉子的鼻梁之上, “啊……” 那汉子捂了脸,嗷嗷叫唤,对着身后众人大叫一声道, “兄弟们,这娘们儿还真动手,上……呀……” 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徐三那马鞭,鞭梢上带了血钩的,她自家拿在手上从来不用,不过装个样儿,没想到今儿倒是在这汉子头上开了荤,那血立时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那汉子用手一摸,摸了一脸血, “给我上,把这小娘们抓着了,爷爷必要好好教训她!” 一帮子人上来动手,徐三小姐倒也是真用心练过几年功夫的,一上手还当真打倒了两个汉子,只这南京城里的混子见多识广,打架也是真敢斗狠的,见状非但不胆怯反倒是激起了凶性来,这厢一人招呼道, “兄弟们一起上!” 徐三小姐也是不知晓自己的斤两,还想着凭着自己那拳脚功夫上来硬挡呢,待得她手上、背上、腿上都挨了几下,疼得是连连抽气的时候,她才知晓这侠女可是真不好当的,她倒也知机,打不过便想要跑,只那么多人围上来,她往哪里跑? 徐三小姐也是机灵的,见一帮子男人围上来,却是一反身就在自家的枣红马的屁股上面便是一巴掌, “嘶!” 那马儿长嘶一声,突然一扬蹄围在身前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徐三小姐借机翻身上了马, “驾!” 马儿屁股上又吃了一记,立时便往人群之中奔去,那大街上原本看热闹的人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见马儿跑了出来,旁观的人忙往一旁躲闪,却是有那躲闪不及的摔倒在地的,推推搡搡往两旁挤的,有人跑了,有人摔了,有人被压着了,一时之间尖叫声,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徐三小姐打马往前头跑了百步,便再也跑不动了,这大街之上实在太多人了,前面的人根本就躲闪不及,无奈之下她咬牙一拨马头,转到了一旁的巷子里,那帮混混如何肯吃这亏,当下是发一声喊,便呼啦啦的追了上来。 徐三这也是走了背字儿,打马往那巷子里一跑,却是越跑巷子越窄,到后头连马身都进不得了,被两旁的杂物给挡了前路,无奈又打着马退了出来,却是寻了一个地方拉着枣红马转了一个身,一咬牙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走!” 那马儿叫了一声,便哒哒哒哒的往巷外头跑了出去,跟着追来的混子们见马上无人,都闪身让过,再直往徐三小姐追来。 徐三这厢舍了马,便自己往那巷子里钻,她那腿脚倒是比一般的女子灵便不少,往那狭小的巷子里一钻,竟是比骑马还要方便许多,这么一跑后头的人反倒追不上她了! 那为首的混子见她跑远却是毫不着急,却是冷笑一声挥手道, “这巷子只有一条路,我们绕到前头去等她!” 当下果然领着人绕到前头去堵徐三,却说那头徐三一口气跑到巷口,却是远远便见着那处有人影晃动,再近些便瞧见正是那帮混子,见状不由心头暗暗叫苦,到这时节她才总算是知晓怕惧了, “怎办……这帮子人无法无天的,若是让他们捉住了……” 下场如何她是想都不敢想,这厢猛然停下脚步是左右瞧了瞧,一咬牙又往回跑去,到了半路之上,突然见着旁边有人扔了一个近一人高的破水缸在墙边,徐三突然眼前一亮,踩着那水缸便往上爬,爬到了一户人家的墙头之上,人便翻了下去。 这家里似乎没有人,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徐三躲在墙下头听着外头动静,耳听着外头一帮混子呼呼喊喊的来来回回好几趟,却是没一个想到她翻墙进了人家院子。 她在这处是等了许久,直到外头声息皆无,这才开了门从里头跑了出去,这厢认准了方向撒开腿往巷口处跑去,眼见得便要上大街了,正自庆幸逃出升天,却是突然头顶一黑,只见得一个破破烂烂的渔网从天而降,将她给罩在了当中! “嘿嘿!小娘们儿,你倒是跑呀!跑呀!” 徐三在那网里拼命挣扎,渔网越挣越紧,整个人都被紧紧裹住动弹不得,有人上来将她放倒,给抬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呀!救命呀!” 徐三放开喉咙叫了起来,一旁又有人过来将手里的匕首,贴上了她的脸, “小娘们儿再叫,再叫我就划花你的脸!” 是姑娘家都爱惜那张脸皮子,徐三闻言吓得立时闭了嘴,只还是不甘心,想了想对几人道, “你们知晓我是谁么,敢这样对我,便不怕全家老少都跟着掉脑袋!” 那几个小混混倒也有眼力价儿,见这小娘们儿到这时节仍是嘴硬,莫非是当真有底气?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馨安上船勇救人 想到这处不由对视一眼,都有些踌躇,一旁那脸上挨了两鞭子的头儿此时却过来,抬手便给身边的人一巴掌, “蠢货,都这样儿了,还能放这小娘们儿回去吗?” 他们这些混子做事自有自家的道道,那些皇亲贵戚,富贵高官,他们平日里自然是轻易不敢惹的,可……若是逼急了,兔子都还要咬人呢! 惹急了,大不了一狠心一咬牙,做事儿干净利落一些,不留下痕迹,之后大家伙儿往南京城外一跑,在外头混上个两三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只他们这类混子平日里都是在街面上混吃的,这就是地头蛇,轻易是不会离开本地的,不是逼到了紧要关头,是不会下这狠手的! 那混子头儿对众人道, “这小娘们儿的身份一看便知晓不一般,她今儿但凡不回去,只要回去了我们就是一个死字,兄弟们……我们在街面上混了这么多年,大恶没做,小恶不断,这也是报应了,大家伙儿快回去收拾收拾,把这一票做完了,便各自逃命去吧!”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应了一声,抬了徐三东拐西弯,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取了绳子将徐三绑住,将她腰间的银票,头上的首饰,耳上的坠子都取了,之后将人往那地上一扔,混混头子吩咐道, “你们先走,老子来处置这小娘们儿!” 众人闻听自然无不肯,当下便做了鸟兽散,那巷子里只剩下混混头子和脸色吓的发白的徐三,徐三颤着声音道, “你……你敢……你敢……动我……你……你就不怕……” 那汉子早已是横下一条心,对着她啐了一口打断道, “呸!臭娘们儿,怪得谁来……你好端端的千金小姐不做,孤身跑到外头做甚么,平白害了老子,老子这样……也是你逼的!” 说罢也不管徐三如何叫唤,也不知从何处扯了一把烂布,上去塞了她的嘴,将人扛在肩膀上便走,这厢在那巷子里左转右拐,便走进了一间破烂的院子里,进去一脚踹开那柴房的房门,将徐三往地上一扔,冲着摔得七荤八素的徐三小姐呸了一口道, “呸……小娘们儿,老子跑路的银子可就落到你身上了!” 说罢退出了柴房,隔不了多久,便又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包袱,这厢上来又扛起了徐三,出了院门便有一辆拉货的马车等着,当下将徐三扔到了货厢里,扯了一块烂麻布将她遮住,之后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徐三只觉得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在心里估摸着路程,猜出这多半是出了城了,想着这一大半天她出来,家里竟是没有一个寻她的,眼看着自己被带离了南京城,天色又黑了下来,便是家里发觉不对劲儿,想派人出来寻只怕也是难了! 徐三是越想越怕,越想越慌,急的在车厢里不停的扭动挣扎,只她身上的绳子绑得死紧,再挣扎也无用, “唔唔唔……” 现在的徐三是又疼又怕,又惊又恐,眼泪跟断线的珍珠一般从眼角不停的滑了下来, “唔唔唔……” 她这一番动静,前头的混子听见了,回头嘿嘿一笑, “小娘们儿不用急,今儿晚上便把你卖到花船上,呆上三日,包你连千金小姐都不想回去做了!” 徐三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这厢又往前头走了不知多远,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徐三也是挣扎了半晌,浑身早没了力气,只会躺在那处呜呜呜的哭泣,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回可算是吃了大亏,知晓江湖险恶,世道艰难了! 徐三被那混子扛下了马车,往那河边的一条船上走去,这厢跳上了船之后便对那摇船的船夫吩咐道, “走吧!” 船儿摇晃,不多时便离了岸,往那黑漆漆的河面上划去,此时间天空稀稀拉拉的下起了小雨,徐三躺在船上,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雨水,嘴里呜呜咽咽的哭着,大眼儿全是乞求的瞧向那船夫。 那混子见状哈哈一笑,指了那船夫道, “这乃是秦淮河上有名的辣手孙老六,也不知多少良家妇女被他弄得生不如死,你去求他,倒不如现下跳进河里死的快些!” 孙老六闻言冷冷看了那混子一眼, “废话少说!” 徐三闻言心里升起的那点子希望又立时熄灭,只得满脸绝望,双眼呆愣的看向上方漆黑的天空,不知隔了多久,船身震动,徐三身子一轻又被人扛了起来,却是被人又换到了另一艘船上,有个女人提着灯过来了,在徐三的脸上照了照, “这样儿嘛……只算得个七分吧,不过这一身细皮嫩肉,倒是养得不错!” 那孙老六冷冷地道, “这货有些扎手,你敢不敢收?” 那女儿便吃吃的笑, “放心……多扎手的货到了老娘这里都要服服帖帖的……” 说话间便一招手,有人过来将徐三抬了起来,往那船上的舱房走去,身后那女人还在对孙老六说话道, “……怕甚么,老娘调教她几时再往旁的地儿一送,慢说是千金大小姐,便是公主他们也寻不着!” 徐三被人抬进了船舱之中,那船身震动也不知要驶往何处,她正自惊惶不已之时,那女人便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这时节她已是换了一副面孔,冷着脸仔细端详徐三, “唔唔唔……” 徐三的挣扎着要叫喊,那女人冷冷道, “小丫头,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你便是再唤也没人来救你,还是乖乖听话,免得吃苦头!” “唔唔唔……” 徐三瞪大了眼,仍是挣扎不已,那女人见状摇头, “瞧你这样就是个烈的,妈妈我呀……这性子也是最要强的,最看不得在我面前逞强的,看来呀……还要给你记猛药,才能治的了你!” 说罢却是往后头一招手, “你们两个过来……瞧这丫头的样子只怕是卖不了这头茬银子了,就便宜你们两个吧……可别给我怜香惜玉,这丫头的性子一看就是需得好好教训的!” 说话间三四个大汉上来了,有人动手便要撕扯徐三的衣裳,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徐三的眼珠子都快瞪的从眼眶里蹦出来了,这时节她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拼命的挣扎,那女人在一旁看着嘿嘿的冷笑, “小丫头,你就认命吧,上了老娘的船,你能逃出升天,老娘跪下来叫你祖宗!” 又突然外头有人接话了, “是么……那你倒是跪下呀!” 话音未落,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却是随手关上了房门,这船不大,舱室自然也不大,小小的地方已站了三个人,床上还躺了一个,那人进来还关上了房门,立时显得这斗室憋屈了! “哟……哪儿来的小丫头呀?” 那女人低头一看,只见着一个个子小小的丫头,圆脸儿大眼,生得甚是俏丽可爱,不由笑了起来, “怎得……如今这生意是越发好做了,这是来一个还送一个么?” 那圆脸的丫头闻言笑眯眯道, “不光是送人,还要送拳头呢……” 说罢突然一拳头打了出来,正正打在那女人的胸口处, “咚……” 这一拳头是捣的结结实实,那女人只觉得胸前一疼,一口气憋在肚子里,竟是没有提上来,连着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人身上,当时就青白着脸,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那床边的两个男人早在丫头进来时便觉着不好,只看她小小年纪,生得一派娇憨的样子,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却是没想到两句话之间,女人便被她打倒在地,当下急忙转身,其中一个便向她扑了过来。 那圆脸的丫头还是笑眯眯道, “急甚么急,送拳头是人人有份儿的!” 说罢便跳起来迎上了那人,这厢照着那人面门就是一拳, “砰……” 那拳头对上额头发出的声音,响彻了斗室之中,挨了一拳头的那人脑袋是应声后仰,颈骨发出喀嚓一声响,让人疑心他颈骨是不是被打断了, “砰……” 那人向后仰去,重重撞到了舱壁之上,又滑到了地面之上,另一个见机不好刚要张口就喊,就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圆脸的小丫头就似一头小豹子一般,只一步便窜了起来,拳头在他面前一晃,却是个虚招,跳起来时脚尖在他胯间就是一脚, “啊……” 那人立时脸色涨红,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便弓起了身子,脑袋正正迎上对方的膝盖,立时被撞得又向后仰了身子,他运气倒是没有同伙好,身子后仰,后脑便撞到了床沿之上,却是一声闷响,有几颗热热的液体飞溅起来落到了徐三脸上, “唔唔……” 徐三眨了眨眼,看着那圆脸小丫头,几疑自己是在梦中, “武馨安……她怎么找到我的?” 武馨安过来一伸手将那倒在地上挡路的男人提到一旁,过来探头看了看徐三小姐,见她虽说形容狼狈但总还算是衣衫完整,当下松了一口气,伸手扯了她嘴上的破布, “三小姐,没事儿吧?”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寻踪迹及时赶到 徐三愣愣的看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怎么才来呀……呜呜呜……呜呜呜……” 武馨安很是无奈的耸肩,反手从腰间将自己那把波斯刀抽了出来,割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徐三一得了自由,连忙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脚问道, “外头……外头可是我们家的人来了?”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这……你就别想了,只我一人追上来了……你们家那处我倒是派人去报了信,不过能不能寻到这处,我就不知晓了?” 徐三闻言刚刚放松的心又揪紧了, “就你一个!” 武馨安应道, “谁让你无事去惹那帮混混!” 徐三在那三山门惹上混子时,武馨安就在酒楼上头看着呢,她今儿出门倒也是有事,原是想着她如今手里银子不少,除却买了一座宅子剩下的银子还在自家院子里给阿黄做狗窝地垫呢, “总归银子这些是死物,且要将它们用出去,才能盘活了!” 前世里王大妞虽说大字不识一个,不过她杀猪卖肉多年,赚了银子之后便有了有钱人的烦恼,这穷人家是吃了上一顿没下顿,今儿想着明儿的银子怎么来,待到手里有小钱时,自然是用在穿衣吃饭上头,待到穿衣吃饭不用愁了,手里有了大笔银子时,便要琢磨着怎么花用了! 在王大妞看来,这银子不管怎么花,总归要让它银子生银儿子,银儿子生银孙子,决不能就这么放着变成一堆废铜烂铁才是! 她如今在南京城也是呆了有一阵子,便盘算着出来瞧瞧甚么生意好做,要然盘个铺子,又或是买些田产房产之类的,不过这银子就跟水似的,都是往那热乎的地方流,似杭州、金陵这些个地方,那自然是热乎乎的地界,这里的身家富可敌国的巨贾富商那是多如牛毛! 又这世上缺傻子不缺聪明人,你能想到的赚银子的法子,别人都能想到,你想买的铺子人家都紧紧攥在手里,你想买的田庄那是连根草都没给你剩,你能卖的东西,人家比你进价更低,想要在这高手云集,官商勾结的金陵地面上,她这小小的六品小官之女要见缝插针,寻一线商机出来,那可不是一个件容易的事儿! 武馨安这厢一面在外头瞎逛一面同身边的关妈妈盘算道, “这好地段的商铺是万金难求,便是万金求到了,这收的租子钱也不知多少年能收回成本来,又若是买田产,这南京附近的良田好庄子早都是别人的了,便是拿着银子也没处买去,依我瞧着还是买宅子稳妥些!” 关妈妈笑着点头道, “大小姐说的是这个理儿,只可惜那么多银子不敢讲来路,要不然您也不用在外头瞎跑了,只需去问问老爷便是了!” “哦……” 武馨安奇道, “为何问父亲便成了?” 关妈妈笑道, “您想想老爷是做甚么……这整个浙江的刑名案子,老爷都有审核复视之权,那些个发配流放的,家财充公的,那么多田产宅子朝廷又怎么能派出许多人去管,多半之后都是拿到外头卖了,银子充入国库罢了,那些田产宅子我们去买了岂不是好?”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只怕是不成,父亲做事一向谨慎,想来必是不会做那假公济私之事!” 关妈妈笑道, “傻小姐,谁会明打明的拿家里银子去买那些田产,都是随便寻了一个下头人去买,那些田产宅子都挂在旁人的名下,便是锦衣卫想查也是难的!” 关妈妈毕竟是京城世家出身的仆从,这见识自然是比一般的仆从强上不少,武馨安听了便奇道, “即是如此,那为何父亲这么些年来,也没挣下多少产业?” 关妈妈听了就是笑, “老爷倒是想呀,虽说那官府拍卖的田产庄园,价钱十分便宜,但总归也是一大笔银子,老爷那俸禄能买下多少来?” 还有了,是有那胆大的一文不出便没了人家家业田地的,但这就是赌运气,赌锦衣卫没有寻到自家头上,要不然那是一查一个准儿,似那些京城里的高官们,别瞧着一个个家中富贵,平日用度奢靡,当真细查之下,那是自家名下并没有多少产业的,有的是挂在了管事仆从名下,有的是家乡族里富甲一方,有的却是妻子娘家富得流油,总归于国于法是半点儿不犯的! 关妈妈趁这机会又向自家大小姐讲解了一番这大庆朝的官员们的为官之道,听得武馨安大眼直眨, “做官儿当真是费脑子,那也是个累字!” 这公事之上要勤勉努力,业绩优良,这官场之上要左右逢源,上下融洽,这家里头也是前宅后院,三妻四妾,又费脑子又费体力,也难为这么多人,十年寒窗,三年科举,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 关妈妈听了哈哈大笑, “大小姐,您是不知晓……这做官儿的好处多着呢,若不是然,怎么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想做官!” 主仆二人正在这说说笑笑,便听见下头一阵喧闹,二人探头往外头一看,武馨安一眼就瞧见了徐家三小姐牵着马正与一帮混子打架呢! 武馨安奇道, “咦!这位千金大小姐今儿怎得没带上她那一众丫头……” 看了半晌不由啧嘴道,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到处寻人比试,这也就是生在魏国公府,人家不敢招惹她,若是不然她早不知被人卖了多少回了!” 关妈妈闻听是那魏国公府的三小姐,不由脸上变色,连连推了武馨安, “大小姐,我们快去瞧瞧,这三小姐可是姑娘,万万不能同一帮混子们纠缠,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 武馨安闻言百般不愿, “我下去,她倒是不缠着混子了,要缠着我了……” 前头只听说自己会拳,她都缠着不放,若是看着自己当众收拾了那一帮混子,岂不是更要粘我身上了? 关妈妈却是气的跺脚, “我的大小姐哟,那可是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你同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快些下去,莫要让人抢了先去!” 武馨安无奈只得下楼去,只这一耽搁,徐三小姐已是拍马冲出了人群,武馨安看着那些跟着追过去的混混,略一犹豫这才跟着追了上去。 她不熟悉这三山门附近的地形,又比他们慢了一步,等到追过去的时候,徐三早被混混们给逮着了,之后混混们钻进巷子里,她便不好寻了。 幸得这后混混们四散跑来,却是被武馨安认出来了一个,上去两拳打倒,那混子欺软怕硬惯了,见这小丫头拳头着实太硬,他那骨头立时软了,武馨安问甚么说甚么,不问的也照样全数给招了, “我们家老大说是惹上大事儿了,说是让我们各自逃命去……” 你说是不是走了背字儿? 讹一个小娘们儿,不过就是混几两银子了事,那知那小娘们儿如此烈性还动上手了,如今害得他们这一帮子人只有四散逃命去,也不知哪年哪月能回这金陵城! “人呢?你们带到何处去了?” “被我们老大带走了?” 武馨安听说人被带走了,这原本还有些玩闹的心思终于是收了起来,脸色也凝重起来,徐三若是落在那腌臜地方,便是毫发无伤的回来,那也是有嘴说不清了,当下不由后悔没有快些下来救她。 那混子应道, “我们家老大多半都是寻孙老六,然后找那一枝花的……” “一枝花是谁,又在何处?” 那混混应道, “有时在秦淮河上,有时又不在……” 这说了跟没说有何分别! 武馨安听了心头冒火,一拳头打昏那混子,便拖着人去寻了关妈妈,将人交给赶车的王勇道, “将这人带去魏国公府,小心不要声张,寻着三小姐的父兄才将事情吐口……” “是!” 王勇自然也是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当下应了一声,带着人便去了魏国公府,武馨安却是打发了关妈妈,自己在秦淮河上寻了起来,这事儿就要看徐三小姐自家的运气了。 若是被人送到了一枝花的船上,一枝花又没离开秦淮河,那说不得能寻着,若是没有的话,那就真只得寄望着魏国公府的人能手眼通天了! 这秦淮河上的花船,有名号的,没名号的何止百艘,真要寻起人来那是如大海捞针一般,不过好在那混子说了,一枝花的船上会挂一串灯笼,她那灯笼与旁人不同,左三右四,最下头是一个八仙过海的跑马灯,极是好认! 饶是如此武馨安也是寻了许久,才在天黑后一个时辰终于寻到了这船上,也幸亏来得及时,将徐三给救了下来,只是她闻听家里没人出来解救,不由又是垮了脸, “我们怎么出去?” 武馨安应道, “怕甚么,我即是能上船来救你,便能将你带下去,大不了打下去便是了!” 说到这处,左右瞧了瞧徐三小姐身上, “下船去不难,你还是想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家去吧!”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二公子上门道谢 这话倒是提醒了徐三,连忙左右看了看, “我得寻身干净衣裳,还要梳梳头!” 武馨安看了一眼还倒在地上的女人, “这里是花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衣裳……” 起身四下里找了找,果然在角落的大柜子里找到了一堆衣裳,这厢一股脑抱出来,扔到了床上, “你挑一套换上……” 说罢走到舱门前看了看,这二层的花船是靠在秦淮河边的小码头上的,码头旁有一座小院,里头有嬉笑吵闹之声,她悄悄溜上来的时候看了看,这船上几间舱里都有人说话,前头有撑船的船夫,几个打手模样的汉子在后头甲板上吃酒说话,他们身处的船舱在二层,整个二层上除了这女子和两个打手便再没有旁人,想来他们也不想这逼良为女昌的事儿,被人知晓了! 徐三这厢换了衣裳,又在铜镜前匆匆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转头问武馨安, “好了,我们能走不?” 武馨安点头,拉开了舱门,突然想起了甚么又转回身来,过去在地上那三人的头上又重重各踢了一脚,完事儿活动了活动脚踝, “走吧!” “哦……” 徐三小心翼翼绕过了地上那滩子血迹,前头撞着后脑那人,又挨了这一下,看那样子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当下不由问了一句, “那……那人看那样儿怕是不成了!” 武馨安斜眼看她, “怎得……你心软了,适才他不是还要对你……” 徐三闻言忙道, “我可不是心软,只……这可是条人命呀,要砍脑袋也得送到衙门里,让官府来砍头呀,就这么死在你脚上了……” 虽说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但总归不能让自己手上沾血呀! 武馨安闻言嘿嘿一笑道, “放心,他一时半时死不了,不过若是一直没人发觉他们,那……便是他运气不好!” 她的手下自有分寸,她学拳的头一日苗师傅便告诫了她,切切不可持武行凶,越是练武之人越要学会制怒,修身还要先修心! 听说那人一时半时死不了,徐三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大摇大摆的武馨安往外头走, “喂……” 徐三伸手拉了拉武馨安的袖子, “你……你好歹躲一躲呀,就这么下去了,不怕被人发觉?” 就这么在船里如入无人之地似的,知道的说是她来救人的,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是来逛花船的呢! 武馨安反手拍开她的手,低声道, “你甚么都不必说,只需跟着我,学我的模样便是了!” 当下那是左顾右盼,四处打量,神情自若的从二层下到了一层,下层里那些吃酒的打手,有人轮着出来巡船,见着二人便是一愣,问道, “你们是哪个院子的?” 武馨安哼一声,一指岸上, “仙儿姑娘让我们过来回妈妈的话……” 那打手见她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竟是半分没有起疑,还对她道, “你去院子里给我们送几壶酒下来!” 武馨安闻言一翻白眼儿, “我们是仙儿姑娘的丫头,又不是你的丫头,要吃酒自己上去拿,少要使我们的嘴儿!” 说罢小下巴一抬,领着徐三便下了船,那打手对着二人背影啐了一口道, “呸!小娘皮狂甚么狂,尽早都是千人骑的货色!” 二人就这么上了岸,徐三拉了武馨安便要跑,武馨安却仍是慢悠悠的走着,口中问道, “你跑倒是能跑,总归要寻着方向呀,我对这南京城可是不熟,一通乱跑小心迷路!” 徐三应道, “我熟呀!我就在这里长大的,这秦淮河上我来了不知多少回了……” 说罢驻足观望左右,一抬手指了左边道, “从这边……上桥再右转……” 正说话间,却见得对岸有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正急匆匆的赶过来,这一队人马人人手持火把,身上褐袍褐裤,外头罩了皮甲,当先一人宽肩扎背,身姿矫健,徐三见状大喜拉着武馨安便奔上了桥,远远见着那领头的一个,便挥手叫道, “二哥!二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一队人马打头的那个,听到了声音立时靳住马头四下观望,远远见了桥上有人在挥手,不由是大喜,高声叫道, “可是三儿?徐小三儿可是你?” 徐三忙应道, “是我呀!二哥是我!” 那男子闻言大喜,忙拍马过来,武馨安这才瞧见那马上端坐之人,生得与徐三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是比她更加英朗俊气! “二哥!” 徐三从桥上跑下去,冲到了徐崇瑞面前,徐崇瑞上下打量了妹子一眼,见她活蹦乱跳,毫发无伤的样儿终是放下一颗心,脸上的担心一去,立时浓眉一皱骂道, “徐小三儿,你如今是越发胆儿肥了,敢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你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当如何伤心,你怎得年纪越大,这脑子越发小了……” 徐三见他这是有滔滔不绝之势,忙打断他道, “二哥,你可别骂了,要骂回去骂吧……” 说罢一指那岸边的花船, “捉了我的歹人就在船上,你还是快带人去吧,迟了人都跑了!” 徐崇瑞往那岸边的花船看了一眼,回头吩咐人道, “留下四个护着三小姐,剩下的人跟本少爷来!” 说罢领着人打马上了桥,却见得那桥上还立着一个圆脸的小娘子,看那衣着打扮不是那花船上的妓子,他打马路过时,那小娘子抬眼看他,圆眼儿眨呀眨的,徐崇瑞见状忍不住脱口说道, “这样的时辰了,在外多有危险,小娘子还是早些家去吧!” 那小娘子冲他咧嘴儿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来,心中却是暗道, “若不是你们家那不省心的妹子,我如今早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还用得着立在这处喝冷风!” 这厢眼见着徐崇瑞打马去寻那花船上的人晦气了,武馨安下了桥对徐三小姐道, “即是你家里人来了,我便回去了!” 徐三便去拉她的手, “你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你呢!” 武馨安抬手打了一个呵欠, “呵……都这时辰了,你要谢也要等到明日,你让人给我一匹马,我先回去睡了!” 徐三也知晓都这时辰了,还不知晓二哥在那花船上要弄到甚么时辰了,也不能让武馨安跟着自己在这里痴等,当下点头,分了两名家人送了她回去,武馨安不识得回去的路,当下也不客气,跟着那两名家人走了。 她回到家中,那是倒头就睡,却是半点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待到第二日天色蒙蒙亮,她起了身,在院子里练了几趟拳,又去书房练字,只没写上两笔,外头知袅便急急忙忙的进来了, “大小姐,外头魏国公府的人来了!” “哦……” 武馨安早料到魏国公府的人会来,只没想到来的这般快, “来的是甚么人……” 话音还未落,便听得外头有人大呼小叫, “武馨安,我来啦!” 武馨安闻言放下手里的笔,看着一阵风似冲进来的徐三小姐, “怎得是你……你还能出府?” 徐三笑道, “昨儿回去我爹娘倒是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原是不许我出门的,不过我说是今儿要亲自过来谢你,他们便许我出门了……” 说罢顿了顿道, “我二哥也跟着来了,正在前堂同你父亲说话呢!” 即是客人上门惊动了父亲,武馨安便只得换了衣裳,同徐三一起到前头见客了,武弘文自然不知晓这事儿,今儿用罢了早饭,正预备出门上差呢,这就听说魏国公府的人来了,还是那徐家的二公子。 这位二公子虽说不是正经魏国公徐鹏举的儿子,但总归也是徐家二房数的上号的人物,也不是武弘文这小小的主事能惹得起的。 且徐二公子上门,那便是代表了魏国公府,就不是两个小女儿家私下的交情了,武弘文自然不能马虎,当下让人去衙门告了假,亲自整了衣冠,出来迎接徐二公子。 武弘文头一回见徐二公子,却是没想到对方仪表堂堂,谈吐温文尔雅,提了一大堆儿礼物,又说了许多的客气话,武弘文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明着问,只好呵呵跟着干笑,随口敷衍着,却是好不易等到女儿与徐三小姐出现,才解了他心头疑惑。 徐二公子见着武馨安正是昨夜里桥上见的小娘子,当下是上前行礼道, “昨夜里当面相见,竟不识恩人,多谢武大小姐昨晚救助舍妹于危难,若没有武大小姐相助,舍妹如今只怕……多谢多谢了!” 说着是双手作揖,一躬到地,武馨安侧了侧身子让过了半礼,应道, “路见不平,人人都当相助,徐二公子不必多礼,我不过做了份内之事!” 徐三在一旁应道, “谁说人人当助了,我在三山门那处被一帮子……” “三妹!” 徐二公子闻言眉头一皱,喝止了自家妹子, “昨晚回去如何同你讲的,今儿你又忘了?” 徐三被他打断了话头却是一吐舌头,冲着自家二哥道, “好啦,我不说就是啦!”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魏国公府有重谢 徐崇瑞这厢又将带来的礼物清单让人奉上, “这乃是家父的一些心意,还请武大小姐不要推辞!” 武馨安听了是大大方方让身边的知袅收下了,又笑着对徐崇瑞道, “徐二公子,礼物小女已是收下了,昨晚之事便如风吹散,我已不记得了,想来大家都会忘记的,以后再不会提了!” 徐崇瑞闻言深深看了武馨安一眼,又行了一礼, “多谢!” 这武家的大小姐,昨日里遇事不惊,能护了妹子周全,名声半点无损,已可见侠义心肠,今日有此语言更见玲珑心肝! 徐崇瑞再三谢过武家父女之后,这才拉着不情不愿的妹子离了武家,武弘文这才苦笑着问女儿, “安安,这……你这整得为父是一头雾水呀!” 武馨安笑眯眯应道, “父亲,不过一桩小事……” 却是将昨晚的事儿略讲了讲,武弘文听了也是脸上变色, “你这孩子怎得敢一人孤身犯险?” 武馨安应道, “父亲放心,女儿又不是傻子,打不过不会跑么,女儿也是掂量过的,我也不能为了救人把自己给搭进去呀!” 武弘文是连连摇头, “这样的事儿,只得一回,下回是万万不可了!” 武馨安笑道, “父亲放心,女儿我也没那闲空时时出去救人呀!” 说罢拿了那放在桌上的清单一看,便又笑了起来, “这徐家果然豪横!” 武弘文接过单子一看也挑起了眉头,原来那礼单上除了各样珍宝之外,却是有一处城外的庄园,又附了十亩的田地,武弘文笑了笑道, “我们家安安果然厉害,还不等为父给你攒嫁妆了,你自家便给自家寻来了……” 说着伸手弹了弹那礼单, “安安救了他们家女儿,免了她清白受损,这庄园与田地那是受得心安理得,明儿为父派了武诚去帮着你接收庄园和田地!” 武馨安笑眯眯点头道, “多谢父亲!” 第二日武诚果然随着武馨安出了城,那庄子在城外二十里地,庄子里有良田有又果园茶园,这徐家送礼是出手大方,不但连庄子送了连庄子上的农户也全数送了,那良田也是全数种了庄稼,眼看着便要收了,武馨安接手之后,只需换个庄头,便能一切照旧了! 武诚看过之后笑着对武馨安道, “恭喜大小姐,只这庄子和良田在外头便是有价无市,想买都是无处买的!” 武馨安笑眯眯道, “魏国公府的人出手自然不同一般……” 想了想道, “我手里一时也没得力的人手,还要请武管事为代管一阵庄子……” 武诚应道, “大小姐放心,老爷前头已是叮嘱过老奴,让老奴为大小姐看好庄子……” 想了想道, “老奴那二儿子如今在河南乡下守着老太爷留下来的田产,他伺候庄稼是把好手,不如让老奴那二儿子过来为大小姐看庄子,只不知大小姐可愿赏那小子这口饭吃?”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那敢情好,我也懒得在外头寻那不知底细的人!” 武诚立时笑皱了一张老脸,拱手谢道, “多谢大小姐!” 如此这般,他们一家便算是团聚了! 回去之后关妈妈便同武馨安提了一嘴道, “大小姐如今可是不比从前了,您这手里有了银子,要置办产业,手底下没信得过的人可是不成……” 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看了武馨安一眼, “那个……大小姐可曾想用一用程家人?” 总归是大小姐的外家,想当年因为婚事大小姐与老爷和夫人闹翻,早前为大小姐预备的陪房是一个都没有带,只自己这个奶嬷嬷跟着大小姐到了武家,不过关妈妈总归在程家还有几个要好的姐妹,一年里头也是有几封书信来往的,那帮子人的近况关妈妈也是知晓一些的,却是没一个日子好过的。 “程家?” 武馨安一皱眉头,她长到这般大,武家人都少见,更不用说程家人了,却是从未有人曾来探望过她一回,当下冷哼一声摇头道, “不必了,程家人与我而言,那就是外人!” 关妈妈还想开口说甚么,见她神色冷淡,便又将话给咽了回去,只是笑道, “这人手的事儿也不能急在一时,以后慢慢寻便是!” 武弘文这头,当日送走了魏国公的两位之后,想着今日已告了假,便索性回转后院,小程氏见他回来甚是奇怪, “老爷今儿不上衙门了?” 武弘文应道, “今日有客来访,便告了假,如今客走了,便索性偷半日闲!” 说罢到那临窗的罗汉榻上一坐,小程氏上来弯腰为他去了鞋,便笑着道, “即是如此,妾身为老爷沏上一壶好茶,老爷歇息半日!” 武弘文点头,便依在榻上看书,品茶,一旁小程氏取了针钱活坐在榻上陪他,夫妻二人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倒是安静惬意,武弘文看了几页书才想起今儿的事来,便对小程氏知会一声道, “魏国公府三小姐那里,安安帮了她一个大忙,三小姐的亲兄今日一早上门,送了些礼物……” 小程氏闻言好奇道, “安安帮了三小姐甚么忙?” 武弘文应道, “女儿家的事,我又如何知晓,总归三小姐很是感激,将城外一处庄子和十亩田地给了安安,我派了武诚明儿出去给安安瞧瞧……” 小程氏这阵子在南京城里买宅子,也是知晓这行事的,闻言不由啧舌, “魏国公府果然出手大方!” 南京城外的庄子和良田那可是有价无市,便是拿着银子也无处去买的,这武馨安倒底是做甚么事儿,讨得那徐家的小姐的欢心,出手这般大方? 心下不由的甚是嫉妒, 武弘文看了她一眼道, “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旁人并不知晓,也不要到处宣扬!” 小程氏应道, “老爷……放心,妾身知晓分寸的……” 咬着唇想了半晌道, “大小姐那名下倒是添了产业,下头弟弟妹妹可没一个名下有产业的……” 武弘文应道, “安安的产业都是她自己挣的,那是她的本事,至于下头的孩子们嘛……我自有安排的……” 说罢看了小程氏一眼, “都是我的儿女,我这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厚此薄彼的!” 小程氏闻言心头暗骂, “胡扯,她那间宅子怎么说,不是你给她买的又是谁买的!” 面上她倒是不显,笑了笑道, “妾身自然是信老爷的……” 顿了顿装作不经意道, “今儿妾身收到京城的来信了……” 武弘文听她一提起程家,便不由皱眉,但总归是两任妻子的娘家,这面上他总归是要过得去的,想了想便问道, “可是说有事儿?” 小程氏应道, “正是有事,大哥三子冀南要到南京国子监进学,说是让我们在外头给寻间宅子!” 武弘文一听这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翼南要来南京,他在京城国子监便读不得书了?” 小程氏叹了一口气道, “那孩子读书读得有些傻了,性子太过老实,京城的国子监,妾身不说老爷也是知晓的,那里头都是些甚么人,翼南在那里如何能安心读书,眼看着明年便要科举了,大哥便想着将三哥儿送到我们这里来的!” 武弘文倒是知晓一些妻子娘家的事儿,自家那大舅子程昱道便不是个读书的料,想当年就是使银子想法进了京城国子监,在里头混了三年,好不易考了一个举人,却是再难有寸进,之后便在京城衙门里做了一个小吏。 程昱道生了三个儿子,大儿顾东,二子济西,三子翼南,就这三儿子翼南有些出息,学问倒也算得不错,武弦文也是读书人,虽一直对岳家淡淡地,但总归是想着翼南十年寒窗不易,闻言应道, “即是如此,我们能帮也是要帮一下的……” 小程氏见他应承了不由大喜, “那……老爷,翼南到了南京城,我们是要给他寻个宅子的……” 武弘文应道, “进了国子监,便吃住在国子监,又何必在外头寻宅子?” 小程氏应道, “翼南一心科举,如今的国子监鱼龙混杂,在京城时他便是住在国子监里受同窗拖累不能安心读书,因此跟人起了争执,对方家大势大,大哥才想着将他送到南京的,他在信上还特意叮嘱说是不能让翼南在国子监里食宿,要在外头寻宅子,且三侄媳妇也是要跟着过来的,她也要想法子安置……” 顿了顿道, “妾身原是想着接了他们来家里,可家里的院子早就满了,这只东面还有一间小院,那院子正屋还在修缮……,且那处在后院,翼南虽说是自家孩子但总归女儿们都大了,进进出出不甚方便,还是在外头寻宅子好些!” 武弘文闻言眉头又皱了皱,终是松了开来,想了想应道, “即是如此,那待明日武诚回来,我吩咐他出去瞧瞧!” 小程氏应了一声,用眼角余光偷偷瞧了瞧武弘文,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老爷,安安那处不是有座宅子么?”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六月六日庆生辰 武弘文闻言目光在书上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小程氏道, “那是安安的宅子,你惦记做甚么?” 小程氏暗暗咬牙,却是扯了笑容道, “安安的宅子妾身自然不会去想,不过那也是安安的表兄呀,都是一家人,况且我们这一时半时也不好寻那么称心的宅子,倒不如将安安的宅子给翼南住吧?” 武弘文想了想应道, “你若是早说,想来安安必也不会不愿意的,不过如今她那师傅夫妻二人已住了进去,自不好去赶人的,宅子的事儿还是我来办吧!” 小程氏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 “安安的师傅这都成亲了,总归要自个儿买宅子的,也不能总占着徒弟的宅子不放吧?” 武弘文应道, “那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儿,我这做父亲的又怎好过问……” 说罢又看了小程氏一眼, “那宅子是安安自己个儿的,她要如何处置,那是她自己的事儿,我们做父母的不用多过问……” 小程氏闻言低声嘟囔道, “这总归是嫡亲的家人,难道还比不上外人?” 武弘文瞪了她一眼,小程氏忙住了嘴。 却是说眼看这端午过了,便是进了六月,武馨安的生日便是在六月初六,她两世为人知晓生死有命,活短活长都处找老天爷的心意,倒是不在乎庆甚么生日。 只关妈妈十分计较,早早便安排着要给大小姐庆生,张罗着要做一顿好的,武馨安却是大手一挥道, “何必麻烦,我们不如去了秦淮河上包船游玩!” 两个丫头听了立时拍手直说好,关妈妈却是瞪了二人一眼道, “不省心的丫头,成日价往外头跑还不够?” 二人便陪着笑道, “妈妈可是错了,我们时常跟着大小姐出去,早玩儿腻了,我们这是念着二位妈妈在家里呆闷了,趁这机会出去松快松快!” 武馨安也道, “正是如此,我们这院子里的人都带去……” 说着一指趴在一旁的阿黄, “连阿黄都带去!” 关妈妈扭不过她们只得点头答应了,这厢早早派了人出去包了一条船,武馨安便去报了给武弘文,武弘文想了想应道, “我原想着在家里给你庆生,不过我们家规矩,有老人在堂,小辈儿们的生日都是从简的,倒不如你在外头自己庆生快活!” 付老夫人自失了那几千两银子之后,这身子不如以前硬朗了,却是脾气性子越发古怪了,除了见着武弘文还有好脸,便是见着孙子孙女都是面色阴沉,言语刻薄。 尤其对武馨安,那是当着武弘文的面都要骂的,武弘文有心想给女儿庆生,又怕老娘出来搅局,到时候惹怒了安安,又是一桩事儿,他如今只盼着家里安宁度日,见小程氏对安安的生辰是只字不提,女儿又没那心思,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着女儿的心意了! 武弘文说罢起身去到里头内间,不多久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这是……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早就应当给你了,不过……总归是为父私心,想多留些你母亲的东西在身边……” 说着让武馨安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串珍珠的链子,珍珠品相并不好,色泽也是微微泛黄,武弘文看着那一串珍珠甚是怀念道, “你母亲当年的陪嫁已是典当干净了,这一串珍珠是我从当铺里赎回来的,一直放在身边……” 说到这处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就这么一样东西了,你……你好好收着吧!” 武馨安点头收下了珍珠链子,武弘文又给了她一张银票,上头是五十两的面额, “即是要在外头游玩,不能少了银子,这银子拿去用吧!” 武馨安谢过之后收了银子,待得她离开书房,武弘文却是呆坐在房中许久…… 待到六月初六这一日,武馨安领着一院子里的人都出了门,连阿黄也牵上了,关妈妈有些不放心那狗窝,武馨安却笑道, “妈妈放心,这可是在大宅子里呢,又有看家的护院,再说了,哪有贼进屋不偷金银首饰,专偷狗窝的?” 左说右说,终是说动了关妈妈,一院子的人都出了府,坐上马车直奔秦淮河边,待到了码头自有包好的船等着,却是一条两层的画舫,上头早有人备好各式瓜果零嘴儿,又有专司做饭的厨娘,一众人只需游玩耍乐便是了! 武馨安身边仍是带了钱枫与王勇二人,却是给他们在下头另开了一桌,上头便是女眷,放了阿黄在船上东嗅嗅西闻闻,时不时还探出狗头打量着水面,对着水里的鱼儿狂吠,吓的知袅忙过去守着它,生怕它一个想不开跳了水! 此时六月初,金陵城正是炎热时,出城坐在这河船之上,便有河风吹拂,立时暑意顿消,身上汗意全无,再来上一杯冰冰凉凉的玫瑰冰饮子,一口下去那是从头顶心凉到了脚底板儿,再往那软榻上软软一躺,那当真是想躺到地老天荒也不要起身! 关妈妈坐在二层的船栏边,一面摇着手里的团扇为武馨安驱赶时不时骚扰的飞蛾、蚊虫,一面看着武馨安那似越发肖似生母的脸,看着看着便眼圈儿一红, “大小姐若是见着小小姐如今这般模样,必是说不出的高兴呢!儿的生日便是娘的难日……想当年……” 关妈妈取了帕子按了按眼角, “……当年大小姐生产时,那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热……大小姐浑身上下便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那般的拼了命……却是生了一天一夜都生不下来,姑爷又在科场上……” 程家那处,关妈妈想回去求救,只大小姐是个性子倔强的,硬是拦着不让她去,就这么硬挺着,孩子是生下来了,可这命也是丢了一大半了…… “……那血呀……老奴是一盆一盆的往外头倒……身子亏了想再养起来便难了……大小姐日一时不如一日……” 到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关妈妈再想当时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这厢伸手抚着武馨安的头发,目泛泪光道, “这生儿育女便是娘奔死,儿奔生,大小姐可要记得亲娘的恩情呀!” 武馨安点了点头,心绪有些低落,暗暗道, “我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命,一个娘,二个娘都不长命,难道我当真便是那克母的人?”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却听那河岸边上传来的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知袅探了身子四处观望,却是回头冲武馨安笑道, “大小姐,那楼上有人唱曲儿,我们叫两个到船上来好不好?” 武馨安闻言点头道, “那自然是好……” 这厢对关妈妈道, “妈妈,今儿是我的生辰,我们要快快活活的,让母亲在天上见了也欢喜,快别哭了!” 关妈妈闻言忙收了眼泪, “您说的是,倒是老奴败兴了!” 这厢吩咐船夫停了船,要到岸上叫人,那船夫闻听便道, “小姐,不必劳动贵仆大驾,这些伶人们都是我们相熟的,只要冲上头喊一声,她们自会下来的!” 说罢当真对着楼上叫了一声,有人探出头来,那船夫便道, “船上的客人要听曲儿,你们叫了小月仙出来……” 末了还加了一句, “……都是女客!” 又转头对武馨安道, “这家楼里就是小月仙的曲儿唱得好,人也生得标致,身段儿也好!” 说话间果然有一名女子轻纱蒙面怀抱了琵琶,身后跟着两名同是轻纱蒙面的伶人来到了码头上,远远对着船上的武馨安福了一福, “客人有礼!” 那船夫将船靠了过去,让三人上了船,三人上来又给武馨安行礼,武馨安对三人笑道, “我们这一层上都是女子,你们也不必蒙了面,只管将拿手的曲儿唱来,唱好了本小姐自有重赏!” 那三人依言取了面纱,武馨安仔细打量一番,见那小月仙果然生的貌美,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便笑着问她, “你在这河上多久了,可是攒够了银子?” 小月仙应道, “回小姐,奴家在这河上已是有五年了,家里有三个哥哥要娶妻才卖了奴家出来,这银子……” 她微微摇了摇头, “……还没攒够呢!” 武馨安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甚么,这秦淮河上花船无数,青楼林立,男人们只见这里风月无限,莺歌燕舞,却不知这背后是多少无辜女子的血泪,这河上的女子,任是谁一个拉出来都有一段辛酸故事,多问无益,倒不如临走时多赏些银子才是真! 那小月仙这厢调拨琴弦便唱了起来, “想当初,这往来,也是两相情愿,又不是红拂私奔到你跟前,又不曾央媒人将你来说骗。你要走也由得你,你若不要走,就今日起你便不来缠,似雨落在江心也,那希图你这一点。” 却是一首“不稀罕”,她声音轻脆婉转,犹如那珠走玉盘,又有琵琶声轻快跳脱,配上这女儿家娇嗔发嗲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俏皮活泼,那点子倔强气恼,口是心非之意,令得听者不由都是莞尔一笑,笑那歌中的人儿只怕当真将情哥哥骂走了,才是真要气恼跺脚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小月仙的曲儿好 众人笑眯眯听着,待和唱完了一曲,武馨安便道了一个赏字,一旁的杜鹃便给了打赏,那小月仙起身福了福,又坐下却是又喝那“八十婆婆”, “八十婆婆要嫁人,寻头讨脑骂乡邻。脚跟里水窠老皮里介养,多年裙带是老腰(妖)精……” 众人听了又是笑,武馨安听得高兴处便吩咐道, “来人呀!送酒来!” 下头有人送上酒来,武馨安也不用丫头伺候,自家倒满了杯啜了一口,这厢依在船栏边,听着小曲,吃着瓜果,吹着河风,那是惬意的神仙也不换,正自得意间,便见着对面来了一艘船,三层的楼船,船身宽阔,比她们这艘是大上了不少,上头喧喧闹闹,人影晃动,应是有不少人。 下头的船夫早见着对面来船,忙各自撑竿让过,二船错身之时,有人看见了端坐唱曲的小月仙,立时大叫道, “停停停!给爷停住!” 对面的船停了下来,那人便从船栏上探出半个身子对那小月仙喝道, “好啊!爷三番五次去请你,你都推说身子不爽利,不肯出来,没想到却是在这里陪着小娘皮!” 小月仙见了那人一脸的惶恐,讪讪不敢言,只是换着琵琶低头,武馨安抬眼看那上头,见对面乃是个油头粉面,面上生了好些疙瘩的男子,那男子见武馨安向他瞧来,也转脸瞧向武馨安,见是一个小丫头,却是嘴儿一咧道, “小娘们儿家家的,不在家里绣花,跑出来听甚么曲儿,小月仙是爷爷瞧上的,快快把她送到我船上来!” 武馨安转头去看小月仙,只见她一脸的惊恐,却是咬唇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道, “小姐,那是定北侯世子,奴家……奴家还是过去吧,您……您给的银子,奴家……奴家退还给您!” 武馨安淡淡看了她一眼, “本小姐的银子即是出了,便没有退回来的道理,你是我出银子包了的,他要你过去,还要看我答不答应!” 说罢转头冲着上头微微一笑,那定北侯世子卢定邦见状只当她答应了,却是得意的一咧嘴, “小娘皮算是识相……” 一挥手吩咐身边人道, “把人给我带过来!” 当下有仆人搭了跳板要过去那边船上,待得两船近了,武馨安眼看那卢定义就在上头三尺不到之处,武馨安笑眯眯取了一颗桂圆放入嘴中,吃掉果肉,吐出果核,在手里惦了惦, “有些轻了!” 却是一甩手,那果核化做一道黑影,正正打在卢定邦的腿上,她这时节拿捏的极准,定北候世子正探了半个身了往外头张望,身子前倾,大腿处传来剧疼, “啊……” 他一低头身子便失了平衡,正这时节两船相近,难免互相碰撞,一船人都摇摇晃晃起来,只见定北侯世子那瘦小的身板儿晃了两晃,再摇了两摇,武馨安怕他还不倒,便又冲他弹了一颗果核,正正打在他扶栏的手背之上, “噗通……” 卢定邦手背受疼,手下意识便是一手,立时便没了依仗,立时一头栽进了水里, “啊……” 他一声惊叫落入水中,身旁不远处的下人立时迸发出一阵阵的叫嚷声, “来人呀!来人呀!世子爷落水啦!世子爷落水啦! 那边船上立时乱成一团,武馨安见状便吩咐自家的船夫道, “把船挪开!” 船夫应了一声忙将船撑开,对方的船脱开了连系,跳板也跟着落入了水中。 这时节对面的船上乱成了一锅粥,也无人留意这边,只有一人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低头见着武馨安是微微一笑,俯身弯腰从地上拾了甚么东西,一抬手便冲她扔了过来。 武馨安听得破空声响,忙回身抬手将对方扔过来的东西接住,摊手一看,正是自己扔出去那颗果核,武馨安抬头一看,却见对面那人负手而立,正冲着自己微笑, “徐二公子?” 武馨安见是熟人,又看了看手中的果核不由是一挑眉毛笑了起来,那徐二公子微笑着冲她摆摆手,又指了指下头水里的卢定邦,再冲她以手背扇了扇,示意她自去便是! 武馨安见了哈哈一笑,双手抱拳冲他拱了拱手,二人远远相视一笑,两船便各自驶离。 待到武馨安一行人欢欢喜喜游玩秦淮回转家中已是天色渐黑了,刚进了院子,那程贵便过来了, “大小姐,老爷吩咐让您去前堂说话……” 武馨安点了点头问道, “老爷可说是有何事寻我?” “回大小姐的话,京城里程家的三少爷,您的三表兄过来了!”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皱, “程家来人了?” 这么多年也没甚么来往,只听说是年节里送一送东西便罢了,怎得他们到了南京,程家就来人了? 即是武弘文派人来召了,她自然不能不去,当下换了衣裳,重又梳了头,这才带着关妈妈过去了。 进了前堂,便见得武弘文正同一位青年男子说话,青年男子的下首还坐了一名妇人,武弘文见着武馨安来了便笑道, “安安快来向你三表兄和三表嫂行礼!” 武馨安依言上前,看了一眼这青年男子,约有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倒是五官端正,只目光与人对视之时,有些游移不定,那妇人倒是一派温婉,笑容可掬, “三表兄、三表嫂!” 武馨安上前行礼,二人还礼,武弘文笑着对武馨安道, “你三表兄如今到南京国子监读书,以后便要在南京长住,你们兄妹也要多亲近亲近!” 这么多年自己同岳家少有来往,安安更是与那边从未谋面,总归这是血脉亲缘,她生母嫡亲的侄子,她的亲表兄,多亲近总是好的! 那程翼南仔细打量武馨安,却是感慨道, “没想到安安妹妹竟是长这般大了,想当年大姑姑离家时,我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十来岁已是记事了,他自然是记得自家大姑姑的模样, “安安长的与大姑姑甚是相似呢!” 这模样约在七八分相似,都是一样的眼睛,一样的俏丽灵动,武弘文听闻说起亡妻,不由一阵戚然,当下叹道, “是呀……安安长大了,我也老了!” 程翼南立时笑道, “姑父说的哪里话来,多年不见您仍是风采不减当年呀!” 武弘文笑道, “老了!老了!” 众人这厢闲话几句,那头小程氏进来了,对着程翼南一笑道, “饭菜已是备好,三哥儿与慧娘快快入席吧!” 当天晚上程翼南夫妻住在了武府,武馨安回到自家那院子,便问关妈妈, “妈妈我这堂兄怎得跑到南京来了,你在程家时可知晓他?” 关妈妈应道, “大小姐,您那大舅舅生了三个儿子……” 却是将那家里的情形讲了讲,之后想了想道, “老奴也不知这三少爷怎得到了南京来……” 武弘文虽说连着娶了程家两个女儿,因着远在杭州为官,且官小位卑,一直被自家那岳母嫌弃,因而他与岳家向来不亲,关妈妈心里是知晓的,这厢心底也有些纳闷, “不是听说三少爷在京城国子监进学么,怎得又跑到南京国子监来了?” 想了想对武馨安道, “要不,老奴写信去京城问问?” 武馨安点头, “问问也好!” 第二日小程氏便请了武馨安过去,到了之后便见着小程氏抱着武幼祯,武媛祯、武莲祯正与那自家三表嫂在一处说话,小程氏见了武馨安进来,便笑眯眯冲她招手, “安安快来!” 武馨安过去行礼,三堂婶楚氏笑道, “昨儿路途劳累,包裹甚么的都未来得及收拾,今儿才寻着给妹妹们的见面礼,小小心意,还望妹妹们不要嫌弃!” 小程氏笑道, “都是一家人说甚么嫌弃不嫌弃的!” 当下楚氏让身边的丫头将礼物奉上,这回四姐妹倒是一模一样,都是一块白玉佩,只有雕那仙猴捧挑的,有五福临门的,武馨安在大,她先随意取了一块,下头的几个妹妹拿了,三人都向楚氏行礼致谢。 楚氏笑道, “原先在京城时只听说姑姑和妹妹们在杭州,后头又到了南京,却是一直无缘得见,这心里还时时想着呢,也不知妹妹们到底是何模样,如今见了才知晓这南方的水土当真养人,妹妹们生的这般貌美,依我瞧着……这京城里大家的小姐们,都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小程氏闻言笑道, “她们这小模小样的怎能比上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你切切不要胡乱夸她们,免得这些丫头们听了信以为真,倒要尾巴翘上天去了!” 楚氏笑道, “姑姑,您可别当我是说来诓您的,这南方的姑娘就是比北方的姑娘好看,妹妹们更是出众,这样的人才便是去了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 楚氏与那小程氏这厢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不着边际的夸赞话儿,武馨安与武媛祯姐妹坐在那处只是干笑做着摆设,好不易熬了一个时辰,小程氏才让她们都散了! 武馨安回了院子便叫着让知袅给她捶腰,知袅上来笑道, “大小姐这是去陪客了,又不是去练拳了,怎得还叫腰酸了?” ------题外话------ 小曲儿来自网络,非作者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黄鼠狼拜年之心 武馨安趴在榻上哼哼道, “我倒是宁愿练几趟拳,也不想去那儿干坐着陪人假笑!” 知袅听了咯咯的笑,却是听见下头刘婆子报道, “大小姐,程家的三少夫人来了!” 武馨安闻言一惊,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才刚见过面,怎得又过来了?” 武馨安无奈只得打起精神又出来见客,楚氏见着她便笑道, “妹妹这院子可真漂亮,这梅林若是在冬日开花,必是十分好看,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打理吧?” 武馨安笑道, “我是个懒的,没那心思弄花弄草,都是下头人打理的!” 楚氏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倒也不以为意,坐下之后拉着武馨安的手道, “我从京城出来时,祖母便特意拉了我到一旁,说起安安妹妹那是双目流泪,这么些年她老人家可是一直惦记着妹妹你呢!” 武馨安哈哈一笑,半分没有心思同她虚情假意,应道, “是么……这么多年我可是半个程家人都没有见着呢!” 楚氏脸上的笑意一滞,继而又笑道, “那不是前头隔着远么,祖母她老人家心里可是惦念安安妹妹呢……” 说着却是眼圈儿一红, “我们临走时,祖母说起大姑姑可是好好哭了一回呢,直说是大姑姑命薄,没享着福……” 武馨安神色淡淡的看她自演自唱,半晌楚氏无人回应也觉着无趣,只得悻悻收了帕子,对武馨安道, “我给妹妹带了些东西,是祖母她老人家私下里给你的……” 说罢很是神秘的眨了眨眼道, “不瞒妹妹说,我嫁入程家也有两年了,祖母那房里的好东西,家里晚辈们没一个得着的,倒是偏偏给了安安妹妹,便是我也羡慕的很呢!” 说罢叫了丫头捧了东西上来,倒也真有四个盒子,打开来一看,里头乃是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 “祖母说了,这本就是当年留给大姑姑的,只当年她未带走,祖母一直收在库里谁也没有给,就等着给安安呢!” 武馨安看了微微一笑, “多谢祖母了!” 楚氏见她神色缓和了,便又笑着道, “我这里也有单独的礼物送给妹妹!” 却是又有盒子奉上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根实心的金钗,楚氏笑道, “这些东西妹妹现在年纪还小,一时还用不着,且先放着,待以后长大了,便能用上了!” 武馨安笑眯眯谢过了她,又与她闲话了半个时辰,楚氏这才起身告辞了,看着楚氏离开,杜鹃捧着东西问武馨安, “大小姐,她这是……” 武馨安哼一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在杭州山村里一呆就是十年,武家人不来瞧,程家更是跟忘了她这个人一般,怎得这时节才跳出来,说这么想那么念的? “那这东西?” 武馨安看了一眼那几个盒子, “东西收着,且看他们耍甚么花招!” 知袅依言与杜鹃去收拾东西,杜鹃取了那金钗在手里掂了掂, “大小姐,这金钗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就是空心的!” 关妈妈进来也取了那红宝石的首饰看了一眼, “这式样是老奴还在京城时便时兴的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看来还当真是老夫人放在库里的……” 武馨安冷冷一笑, “这是把我当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打发呢!” 关妈妈暗叹,劝她道, “不管东西好不好,总归是一片心意……” “心意?” 武馨安摇头, “妈妈,我瞧着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多半也是有后招呢!” 武馨安还没等到人来耍花招,那头徐三小姐被禁了几日足,如今得脱囚笼,头一个跑来找的便是武馨安,她入武府便如入那自家的菜园子一般,横冲直掸,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武馨安,我来了!” 武馨安见着她便问, “你不是禁足么,怎么来了?” 徐三笑道, “我爹又去京城啦,我娘管不住我,我便出来寻你啦!” 武馨安叹气招手叫了杜鹃, “去,取酒来!” 徐三见状忙摆手道, “别别别!我可不想再吃醉酒了,那滋味可是真难受,我如今也知晓你的厉害了,也不同你比试了,你指点指点我成不成?” 那日在船上,武馨安那几下又快又狠,徐三回去自家也叫了侍卫试了几下,自觉比不了武馨安十之有一,自然是不想同她动手了! 徐三上前拉了武馨安的衣摆, “我是真心想学武,你教教我好不好?” 武馨安见这位三小姐,虽说出身富贵,性子娇纵了些,但这心地倒甚是纯良,同她纠缠了这么些日子,她也是从未以势压人,倒是可交之人,于是想了想问道, “学武可是要吃苦的,你这千金大小姐可能吃得苦?” 徐三应道, “你能吃得,我也能吃得!” 武馨安摇头, “你同我不同,我是自小便生活在山村之中,与那山村里的野小子混在一处,直到一年前才回了家中的……” 徐三闻言顿生同情, “你家里人这般对你么,真是可怜!” 武馨安白了她一眼, “我倒不觉着可怜,反倒是因着这个,我身子骨比你强上许多,那点子苦自然是不在话下,可若是你……便不成了!” 徐三最受不得旁人小看,闻言立时瞪眼道, “不让我试试,又怎知我受不得,你受得我便也受得!” 总归如此左缠右缠,缠得武馨安没法子,只得应道, “我如今都在拜师学艺呢,不能教你,你若是当真要学,我便替你问一问,若是苗师傅答应了,你可跟着她学!” 徐三闻言大喜,便拉着武馨安立时就要过去,武馨安无奈只能带着她出了门,到那边宅子见着苗师傅,苗师傅想了想便应道, “学拳有两种,一种是正经的拜师学艺,那是要磕头下跪,尊师为父日夜伺候的,只我自觉武艺未达宗师之境,不能开门授徒弟,另一种便是如安安一般,你们跟着我学拳,南拳技法之中粗浅的套路,能教给你们,但高一等的功法我便不能传授了……,如此能学到几成便只有看你们自己了!” 顿了顿又道, “虽说不是拜入门墙学艺,但我对你们同样不会有半点马虎,若是受不得苦,我是会赶人的!” 徐三闻言却是大喜, “总算寻着一个肯用心教我的师傅了!” 说罢便要给苗师傅行礼,苗师傅道, “即是学艺也要有规矩的,明日你把东西预备好再来吧!” 徐三喜得连声应了, “师傅,我明儿一准来!” 这厢欢欢喜喜回去预备拜师礼,果然在第二日拜了苗师傅,跟着学拳,倒是成了武馨安师妹。 苗师傅如今收了魏国公府里三小姐为徒弟,却是又要搬宅子了,皆因徐三小姐对苗师傅道, “师傅,师姐这宅子虽好,但离着我们那府上有些远了,每日里师叔来回都要骑马,倒不如搬去我们府上,你与师叔来去都方便些!” 苗师傅却是有些踌躇,她未说话,一旁的武馨安笑道, “师傅与师叔这是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呢,去了你们府上,人多眼杂的便是牵个手都要背着人,好不方便的!” 苗师傅闻言是脸上绯红,狠狠瞪了武馨安一眼, “就你话多!” 徐三却是应道, “这事儿好办,我在府外头有一间宅子,原是我二哥的,后头我二哥给了我,也是二进的宅子,小是小了些,不过胜在离着国公府近,师叔每日里也不用骑马来回了!” 苗师傅闻言果然有些心动,安安在这宅子好是好,就是离着国公府远了些,自己倒是不怕,只万金全每日里来回确是劳累,闻言瞧向了武馨安, “可若是我们搬走了,安安便离得远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师傅和师叔方便最好,我这处无甚要紧的,左右是每隔三日才过来一次的!” 苗师傅这厢在两个徒弟的劝说之下,总归是动了心,待到万金全回府将事儿一讲,万金全只是应道, “我一切都听师姐,便是师姐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去得!” 苗妙闻言脸上一红, “你这人……以前多少年,都不是这般油嘴滑舌的,怎得如今尽会说话哄人了!” 万金全便笑着道, “我们分开这么多年,我是攒了山一样多的心里话儿要对师姐说,今儿这一句两句已是十分克制了,要不……” 说着话便欺身过去,揽了人便往内室里走, “师姐,我们进去,且听我全数都说给你听……” …… 苗万夫妻二人搬家那是十分方便,左右两边宅子都家什齐全,里头甚么都有,二人不过打包袱,抬了箱笼便走,又有徐三和武馨安派了护院和丫头婆子搬手,却是不过两日便将武馨安的宅子空出来了! 武馨安笑眯眯送走了师傅和师叔,杜鹃便问道, “大小姐,那这宅子我们怎么办?” 武馨安想了想道, “且先放着,让牙人寻合心意的租客,才将宅子租出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养耗子不给你住 武馨安在外头的宅子空了下来,小程氏那头便打听到了,这厢笑着对身边的许妈妈道, “早前她那师傅在里头住着,我还想着让老爷赶人,可老爷碍着面子不肯,现下空出来了正好,正好给翼南住!” 这厢隔了两日,小程氏便叫了武馨安过去说话,武馨安过去见楚氏也在座,只当是又拉了她来废话,顺便再显一显母女情深,一面在心里翻着白眼,一面过去行礼, “母亲,三表嫂!” 二人都笑着向她点头,小程氏让她坐在下首, “这几日未见着安安,不知安安字练的如何?” 武馨安应道, “女儿愚钝,只会下笨功,多练多写,先生倒也没有不满意的!” 小程氏笑着点头,又问她道, “你那拳练得如何了,如今你师傅到了南京,你们师徒自然更亲近了!” 武馨安点头, “师傅过来之后倒是功夫精进不少!” 她如今可是由苗妙夫妻二人一起指点,苗师傅底子好,那是家学渊源,师叔却是天赋高,对南拳自有一套独特的见解,她虽是不是那收入门墙的弟子,但夫妻二人对她的悉心程度那是比关门弟子都不遑多让的。 小程氏听了便问, “你师傅与师叔如今成了亲,也算得是夙愿成就,想来必是十分恩爱了……” 如此这般又东拉西扯了许久,武馨安耐着性子应付了半晌,才听的小程氏不经意间问道, “听说你师傅如今是搬去魏国公府了?” 武馨安应道, “倒是没进府里,只在府外寻了宅子,如此路近方便许多!” “哦……那……那边的宅子岂不是空下来了?” 武馨安点头, “正空着呢!” 小程氏闻言笑道,指了一旁的楚氏道, “这倒是正巧了,你三表兄与三表嫂正在外头寻宅子呢,你又有宅子空着,不如便给了他们住吧!” 武馨安听完恍然, “哦……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想了想微微一笑道, “好呀!那宅子我租给师傅是每月里二两银子,现下即是给三表兄那便一月一两银子好了!” 小程氏与楚氏闻言都是一愣,楚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小程氏也问道, “怎得……都是一家人,还要……还要收银子么?” 武馨安笑眯眯道, “女儿这宅子留着就是为了租出去,赚点儿胭脂水粉钱的,前头师傅都是一月给二两呢,三表兄是一家人,女儿才一月收一两的!” “这个……” 小程氏看了一眼,脸上表情渐渐不悦的楚氏, “安安……这可是你嫡亲的表兄……他父亲可是姐姐的亲兄长!” 武馨安笑道, “正是因为嫡亲表兄才如此呀,母亲怕是不知晓呢,我那宅子里的家什全数都是新的,墙也是新粉的,这样的宅子在南京城里每月不能少于二两半钱银子……” 小程氏眉头也皱了起来, “安安……这乃是你嫡亲的兄长,你这孩子怎能如此不念亲情!” 武馨安闻言是哈哈一笑,拍了拍膝头上的灰站起来道, “母亲说的甚么话?嫡亲的表兄……我在杭州十年可是从未见过他,母亲若是要顾着他,自花银子给他买宅子就是,我那宅子……哼哼……” 武馨安一声冷笑, “能收他一两银子一月,可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是看在我那死去的亲娘的面子了,你们可别忘记了,当年程家可是不认我亲娘这女儿的!” 此言一出小程氏与楚氏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小程氏当着楚氏的面还想挽回场面,忙强笑着道, “安安,你这孩子……就是这性子太急,三句两句话不对付便要急眼了……” 说罢看了一眼楚氏道, “当年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你外祖母也甚是后悔,如今你三表兄与三表嫂不是还带了外祖母送给你的宝石头面来吗?” 武馨安应道, “母亲说的对,当年的事儿确是过去了,若是不然女儿连这头面都不会收的!” 小程氏强扯了笑容,伸手去拉武馨安的手劝道, “好孩子,母亲知晓你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是委屈的,你也是个知晓事理的孩子,以前的事儿,也不能全怪我们,都是那老道士信口开河,我们才一直不敢去见你,如今你回来了,外祖一家也是心里挂念着你的,以后我们一家和和睦睦的不是挺好吗?” 楚氏见状也应道, “是呀!安安妹子,以前的事儿,我与你三表兄也是不知晓的呀,以前的事儿过去了,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武馨安听了冷冷一笑, “好日子,甚么好日子,把我的宅子白给你们住的日子,那是你的好日子,不是我的好日子!” 说罢伸手拍开了膝头上的灰,站起了身对二人道, “前头我是看自家亲娘的面上,说是一两银子一个月,现下我改主意了,那宅子我空着养耗子,也不给旁人住了!” 楚氏闻言大恼,阴沉着脸道, “安安妹妹,这女儿家在家是靠父母,出了嫁更要靠娘家,你这般不念亲情,便不怕以后有个甚么,家里没人站出来为你说话么……” 顿了顿又道, “这事儿你三表兄若是写信回去京城里,你外祖与外祖母会怎么想?” 武馨安听了嘴角一扯,神色淡淡的地道, “外祖?外祖母?自我母亲离了家门起,她便没有亲生父母了,我还哪儿来的外祖、外祖母?” 说罢看也不看二人,便转身离开了前堂。 武馨安回转院子里,却是连连冷笑, “以前不知晓,如今算是知晓了,程家果然没有甚么好东西!” 到这时节她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小程氏这是与那程翼南合着伙儿想占自己的宅子呢,想到这处武馨安便去了书房, “知袅给我磨墨,我要写信!” 知袅应了一声问道, “大小姐,您这写信是要给谁呀?” 武馨安应道, “写给金大夫,让他帮我查一查程家的事儿!” 左右金大夫如今在锦衣卫里,想查谁必是十分便利的,她这回是看出来了程家是来者不善,之前没放在心上,如今即是惹上了自己,那必是要好好查一查程家到底是个甚么情形了! 武馨安这厢将信写好,又去了南京锦衣卫,将信交给了冯越。 武馨安这头查程家的底,那头小程氏却是去寻了武弘文告状,这厢红着眼圈儿进来便哭道, “老爷!老爷!” 武弘文今日里正是休沐,在书房里吃茶看书,见得小程氏哭哭啼啼的进来,不由吃惊道, “这是怎么了?” 小程氏哭道, “老爷,妾身错了……妾身这也是想着安安离家多年,又与外祖家一直不亲,原是想着趁着翼南过来,让他们兄妹好好亲近亲近,却是没想到倒是惹恼安安了!” 武弘文闻言眉头一皱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小程氏便应道, “翼南那孩子不说是要在外头寻宅子么,我又听说苗师傅夫妻已是搬去了魏国公府,便想着安安那宅子空出来了,便打量着让翼南租了安安的宅子住进去,却是没想到安安心里还记着我们的仇,一上来便是连外祖、外祖母都不认了!” 说罢便哭了起来, “我那苦命的姐姐,当年虽说是为了老爷与家里闹翻了,可她在家里最受父母宠爱,出了家门那也是心里想着父母的……她必也是不想安安如今视程家如仇人的!” 小程氏哭的凄凄惨惨,武弘文却是听出了当中间的蹊跷了,问道, “那宅子的事儿,你去问安安了?” 小程氏哭声一窒,捂着帕子应道, “妾身……妾身这不是看着安安那宅子空下来,就顺嘴问了一句,没想到那孩子当着楚氏的面,都说甚么十年来,程家人从未在她跟前露过面,又说甚么当年姐姐是被赶出家门的,她没有外祖、外祖母……这孩子……翼南他们来时,母亲还特意让他们带了一套宝石头面给安安,没想到这孩子……这孩子的心这么狠!” 武弘文越听眉头越皱的紧了,半晌才道, “我不是早说了宅子的事儿,我来想法子么,你为何要去烦安安……” 安安那孩子,他也是隐约知晓一些的,在外头十年,心里对武家有恨,对程家更是连恨都没有的陌路人,小程氏若是想拿着那点子淡薄到几乎于无的亲情,去向安安讨便宜,不被她拳头打回来已是不错了! 武弘文心里对岳家也无甚好感,对女儿如此的决绝,那是十分理解,没有半分不满,当下便对小程氏道, “不许去烦安安,我自有计较,你若是不听我劝告,惹恼了她,吃了大亏可别怪我没有早提点你!” 小程氏没想到丈夫这心都歪到咯吱窝里去了,是如此维护他那大女儿,不由在帕子儿后头咬紧了银牙,又哭了两声道, “……老爷也太偏心了,都是一家人,为何要这么计较,这……这岂不是太过小心眼儿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武主事书房审女 武弘文起身负手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却是回头冷冷一笑道, “小心眼……这是小心眼儿么,若是我们家安安是小心眼儿,那程家便是无情无义了!安安说的没有错,她在杭州十年,虽说是我这亲爹送了她出去的,可程家自她在襁褓之间到如今亭亭玉立之时,都未曾过问一句,若是程家是安心要同安安亲近,便应当慢慢来,送一套宝石头面,又要一套宅子去,这是打量着我们家安安不会算账么?” 小程氏见武弘文言语之间对程家极是不满,这父女俩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也是气得不再假哭了,抬起脸来恼道, “都说了是租,他表兄还能欺负她么?” 武弘文冷冷应道, “即是租,那为何偏偏要去寻安安的宅子,外头那么多宅子便寻不得了?” 小程氏气道, “翼南不也是想着一举两得,他即不用去外寻宅子,也省得安安到外头寻那不知底细的人呀,结果……那丫头说是要空着宅子养耗子,也不给表兄住!” 武弘文闻言哈哈一笑道, “那是安安的宅子,她要养耗子是她的事儿!” 小程氏闻听那是气得脸上一片通红,跳起来再也顾不得装样了,尖声道, “甚么她的宅子,分明就是拿家里的银子给她买的宅子,倒让那臭丫头张狂起来了!” 武弘文闻言很是吃惊的瞧着她, “谁告诉你是家里的银子给她买的?” 小程氏恨恨道, “老爷不用瞒我了,那买宅子的银子不少,那丫头如何有银子自己买,不是老爷给她的银子,难道是她出去偷出去抢的?” 武弘文恍然, “原来……你一直以为那宅子是我给她买的……” 说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买的,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银子,那是她在杭州时抓倭寇时的花红!” 小程氏闻言哈哈一声笑,却是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使帕子扇着风道, “妾身看老爷才是打量着妾身不会算账吧……” 说着掰着手指头,一样样的数给武弘文听, “您去那丫头的院子里看看,她那吃的穿的那一样不是上好的,这些不要银子么?又从杭州一路到南京,她花用了多少,您去她那里瞧瞧,银子怎么来的,抓倭寇时她到手就三千两银子,这一路过来慢说是三千两便是六千两,也给她花得一干二净了,她又哪儿来的银子买宅子?” 这么一说,武弘文的神色也是凝重起来,他是男人自然不会那般细心去留意女儿是怎么花用的,当下在心里细算了算,这才惊觉大女儿的花用确是不同一般,想了想对小程氏道, “安安的银子我自然是会去过问的,若是她银子来路有蹊跷,那宅子更是不能住的……” 说罢正色对小程氏道, “那宅子我是决没有花半分银子,那就是安安名下的宅子,翼南的宅子我自会为他想法子,此事你不要再管了!” 小程氏见他神色郑重不似作假, “你……当真没有给她花银子?” 武弘文恼了,怒道, “怎得……还要我对你指天发誓不成!” 小程氏闻言偏头想了想,终是一咬牙道, “我信老爷一回!” 不过若是那银子不是老爷给的,那丫头的银子到底是甚么来路? 武弘文在书房里同小程氏说过话,便派了人去寻武馨安,小厮回来报信道, “老爷,大小姐适才出去了!” “出去了,大小姐带了甚么人,有说去何处吗?” 小厮摇头道, “香故院里的丫头婆子都不知小姐去了何处,大小姐只带了护院王勇出去!” 武弘文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下去吧!” 想了想又回身吩咐道, “大小姐回来,将王勇叫来见我!” “是,老爷!” 武馨安送完信后,回转了家中,院子里关妈妈迎上来道, “大小姐,适才老爷叫人请您过去……” 武馨安闻言倒是毫不惊诧, “哼!早料到她必是要去告状了!” 这厢换了衣裳便过去见武弘文,到了武弘文那处,却是一眼瞧见了跪在院子当中的王勇,王勇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是一脸的焦急, “大小姐……” 王勇刚要说话,那立在廊下的武诚见了忙咳嗽一声, “嗯哼……” 武馨安见状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当下撩裙子进了武弘文书房, “父亲!” 武馨安行礼起身见得武弘文阴着脸坐在桌后,见着她进来却是猛然一拍桌面, “武馨安,你……你倒底背着我在外头做了甚么?” 武馨安不慌不忙看了一眼武弘文, “父亲这是做甚么,父亲想知晓甚么,自问女儿便是,做甚么摆出这公堂审案的架势?” 武弘文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知晓甚么,知晓你为何有那么多银子,知晓你怎生与锦衣卫搭上了干系!” 说罢抬手一抹脸,苦笑一声道, “安安啊!为父是当真没想到,你……你小小年纪,哪儿来的那么多秘密!” 这家里几个小的,也不比大女儿小上多少,却还是一派天真烂漫,万事不知的样子,而大女儿这都……这都能在锦衣卫衙门里进进出出了! 武弘文想起适才询问王勇,从护院口里得知女儿认识南京锦衣卫千户的消息时,那是如何的震惊, “你……你……你怎么会认识锦衣卫的?” 比起这个,那些多出来的银子如今是半分不重要了! 锦衣卫是甚么名声,没有人比武弘文更明白了,他乃是老刑名了,职责所在与锦衣卫也是打过不少交道的,这么多年有多少案子是与锦衣卫扯上干系的,旁人不知晓,他是一清二楚的! 此时节,他是宁肯女儿是偷是抢,是挖到了沈万三的聚宝盆,才有那么多银子,也不愿她同锦衣卫拉上半个铜子儿的干系! 武馨安见武弘文一脸的震惊心痛,也不知自家亲爹那脑子里转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不由哈哈一笑, “父亲,想些甚么呢?” 武弘文气的又一拍桌面, “你给……给我老实说来,少要……少要嬉皮笑脸!” 他现下只恨这处不是他的衙门公堂,若是不然,武主事都要一拍惊堂木,让左右衙役大刑伺候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父亲还记得杭州时,我们隔壁的金大夫么?” “金大夫,这事儿与金大夫有何干系?” 武弘文瞪眼道, “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老实讲来!” 武馨安笑着冲外头的武诚吩咐一声, “劳烦您去一趟香故院,叫关妈妈取了我书房里的信匣过来……” “是!” 武馨安笑道, “父亲,金大夫比我们先一步离开杭州,父亲可知他去了哪儿?” “他去了何处?” “他去了京城北镇抚司……” 武馨安扯谎那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却是七分真三分假的说道, “他有个师弟乃是锦衣卫中人,早前接了他去京城……” “这……与你有何干系?” 武馨安笑眯眯道, “金大夫曾医治过女儿,对女儿也是诸多关心,知晓女儿到了南京城便写信来问候……” 顿了顿道, “女儿多说无益,您还是看过信再说吧!” 不久武诚取信回来,将那金大夫的信奉上,武弘文打开一看,见得上头果然只是平常问候的信,只提到每月让女儿服药等等,下头又说了要回信送南京冯越云云,武弘文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你何时让金大夫医治过病症,为何为父从不知晓?” 武馨安应道, “钟家拳馆与金大夫医馆一个在巷头,一个在巷尾,女儿练武总有磕碰,有时去了金大夫医馆与他熟识起来,金大夫说女儿天赋虽好,但练武太迟,延误了最佳的时辰,他又可惜女儿的好天赋不忍心埋没了,便趁着他师弟到杭州,请他师弟施针,为女儿打通了全身血脉……”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讲,武弘文倒是真信了五成,于是眉头略展问道, “你去南京锦衣卫是送信的?”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那……您觉着锦衣卫能让女儿入伙么,若是能许女儿入伙,做个锦衣卫倒也是不错的!” 武弘文被女儿气笑了, “还入伙呢!你当是山头上的土匪寨呢!” 武馨安笑道, “这下子……您是放心了吧!” 武弘文嗯了一声,又想起来问道, “那……你的银子是怎么回事?” “女儿在杭州府捉倭寇拿的花红呀!” 武馨安大眼儿眨着眨,武弘文瞪眼道, “胡说……” 这厢掰着指头,学着小程氏的模样,将女儿的用度一样样的算了, “……不说旁的,便是你从杭州到南京,这一路的花销……你那三千两银子也没剩多少了,又怎么买的宅子?” 说罢又将脸沉了下来, “还不从实招来!” 武馨安见瞒不过了,想了想起身去把房门关上了,凑过去小声对武弘文道, “父亲,女儿犯了王法,您可是要捉了女儿去见官?”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给你住上一个月 武弘文闻言一惊, “胡说甚么,见甚么官,我就是官!” 想了想,不由学着女儿模样低声问道, “你……你当真犯了甚么王法?难道是在外头抢了人财物不成?”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您真当女儿是入了山寨么?” 当下凑到武弘文耳边低语一番,末了低低问道, “……女儿……这算不算是藏匿贼脏?” 武弘文瞪大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对女儿道, “你……你……你这丫头的胆子到底怎么长的?” 生她时,自己在科考场上还未出来,莫非卿卿生她时,又另外给她多塞了一个胆子不成? 以前只觉这丫头心眼儿大,没想到胆子更大,捉了那倭寇不说,还敢搜刮了那倭寇身上的财物,隐瞒不报,这……这都要胆大包天了! 武弘文是不知晓那荒村里水井中还有倭寇的尸身在水里泡着呢,若是知晓了,不知会不会当时惊的去地下寻亡妻问一问究竟? 到底是生了几个胆子给这孩子? 武馨安叹一口气道, “女儿这也是没法子,前头祖母扣了女儿的月银,还要女儿自家养院子里的人,女儿没有进项,又正巧那倭寇进了宅,被女儿拿住之后,却是没想到从他身上搜出不少银票来……” 武馨安扯了自家祖母,武弘文这神色便有些悻悻了,对上女儿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半晌又问道, “一共多少银子?” 武馨安想了想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一个数,武弘文又瞪大了眼,抬手指着她道, “你……你这丫头实在太胆大了!” 这么多银票,她就敢一个人独吞了! 喘了一口气又问道, “银票呢?” 武馨安应道, “那是贼脏,女儿又不傻,自然不会留着,一路到南京花用时,全数给换了!” 她这谎扯得天衣无缝,又是个死无对证,便是武弘文想来想去也没发觉破绽,只紧紧盯着女儿双眼,沉声问道, “你可有半句谎言?” 武馨安大眼儿眨了眨,与他四目相对道, “女儿若有半句谎言,罚女儿死去活来一回!” 武弘文闻言嗔道, “没有便没有,胡说甚么……” 想了想便又问道, “你当真没有留下甚么纰漏?” 武馨安心中暗道, “有甚么纰漏?连你这老刑名都瞧不出来,还有甚么纰漏?” 面上却是想了想摇头道, “没有,那倭寇已经死了,银票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路从杭州到南京都是挑了不同的钱庄,兑换的银子,且是我身边的丫头婆子轮着去的,便是有人想查也如大海捞针一般……” 武弘文凝神细细想了想道, “听着倒是无甚破绽……” 继而瞪了女儿一眼, “此事只可有这一回,万万不能再有下回了!” 武馨安笑嘻嘻道, “女儿倒是想有下回,可这南京城也没倭寇过来呀!” 武弘文闻言忍不住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 “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倭寇敢抓,连贼脏都敢没!”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我这胆子多半是随了亲娘,想当年她不也是敢连家都不要,跟您成了亲……” 说罢眨了眨眼道, “以前父亲不知晓便也罢了,如今是知晓了,那是见者有份儿,不如分一半给父亲呀?” 说起亡妻来,武弘文心便软了,闻言瞪眼道, “你当你老子是土匪么,还见者有份儿,那银子你仔细收好,平日里花用也要谨慎些,你母亲那处我也会叮嘱她的!” 说到这处却是神色一变,又叹了一口气道, “我们安安这份心智,若是生做儿子,那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呀!” 武馨安笑嘻嘻道, “父亲,我劝您还是熄了这念头吧,女儿若是投做了男儿身,那就等不到倭寇进宅子,我自家都提着刀出去宰人了!” 武弘文一听想了想觉着此话甚是,只得摇头道, “说的倒也是,生成女儿身都这般胆大,若是生成男儿身,我只怕要提前白了头!” 这般又愣又浑又胆大包天,做老子的不知在后头擦多少屁股,还是女儿好些!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嘀嘀咕咕到了深夜,武馨安才回转了自家院子,关妈妈迎上来一脸担心, “大小姐,老爷是有何事召您?” 武馨安一吐舌头, “无事,不过就是问问我那些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关妈妈一惊, “老爷怎么知晓了?” 武馨安应道, “左右还是我自己不小心,花银子大手大脚的被父亲察觉了!” 武弘文怎么有闲心管女儿院子里的事儿,多半是那小程氏告了刁状! 关妈妈也想到了这处, “怕不是老爷察觉的吧?” 武馨安冷笑一声, “这是看我不把宅子给她那侄子,心里不满,要寻我麻烦呢……她即是要来惹我,我自然也不能让她空手而归,总要给些教训才是的!” 关妈妈闻言忙劝道, “大小姐,切切不可莽撞,她……好歹……如今总归占了母亲的名份!” 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 待第二日,武馨安还没去寻小程氏晦气,却是武平进内院来报事儿了, “大小姐!” 武平踮着脚,一瘸一拐的进来, “大小姐……小的听说了一件事儿,倒也不知是真是假,特地过来向您禀报!” “哦……甚么事儿说来听听?” 武馨安正在院子里打拳,这厢打完一趟,正在敛气调息,闻言便应道,武平道, “小的今儿见着程家三少爷领着带来的两个护院出了门儿……” 武馨安知晓还有下文,转脸瞧向武平,武平嘿嘿一笑道, “小的听见三少爷嘴里骂骂咧咧,甚是恼怒的样儿……” “哦……他骂甚么了?” “三少爷说……” 武平看了一眼武馨安接着道, “三少爷说,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给脸不要脸,当她那宅子是甚么金贵地儿,本少爷肯住是给她脸,她倒要在那里拿张做乔,我如今便是砸了门进去住了,她也不敢吱声……” 武平每说一句,武馨安的大眼儿便一点点的眯缝下去,待到他说完了,发觉自家大小姐的圆眼儿都眯成一条缝了,里头迸射出两道狠戾的光来,看得武平后脖子一阵发凉, “是么……他当真这么说的?” 武馨安轻声问道,武平连连点头, “小的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不知三少爷是不是气话,还是当真……” 顿了顿道, “那宅子如今可是没人守着的,若是当真三少爷把门儿给砸了……” 都是自家亲戚,若是三少爷要厚着脸皮住进去…… 这个……这个好似当真不好硬赶啦! 当然……若是大家撕破了脸,就不必顾忌了,可也不知大小姐,又或是老爷会不会因为这宅子跟程家翻脸,这还有一个夫人在呢! 武馨安突然灿然一笑, “三表兄要住便让他住就是,怕就怕,他付不起那租费!” 说罢一回身, “砰……” 一拳头正正打在了身后的沙袋上,那沙袋初时还没怎得,待得武馨安的拳头一离开, “哗……” 里头的沙子立时从那拳头大小的洞里喷涌而出,立时没了武平的脚背,武平看得后脊背一凉, “大小姐不会让程三少爷挨拳头付租费吧,这可是要死人的!” 武馨安这时节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笑眯眯叫杜鹃打赏了武平,打发走了武平,回头一看,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是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 “怎得了?我脸上有东西?” 众人摇头,知袅应道, “大小姐,您不会要杀过去打程家三少爷吧,虽说他这样做法很是无耻,不过……这罪也不至死吧,更何况您打死了他,也要下大牢的!” 武馨安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们真是……现下是大小姐我……被他欺负了,怎得你们倒是起担心他来了?” 关妈妈应道, “大小姐还轮不到三少爷来欺负,三少爷此举实在不当为人兄,老奴倒是觉着应当教训教训,只不过……” 关妈妈小心翼翼观瞧武馨安脸色, “只不过……总归是大小姐生母的娘家,那是她的亲侄子,您……您手下留情呀!” 武馨安哈哈大笑,对众人道, “放心,怎得也是我堂兄,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先让他住上一月再说!” 一个月! 当是给亲娘面子,给亲老子面子,若是再不识趣搬出来,便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话说那宅子果然给程翼南砸了锁搬进去,此事程翼南倒是没有瞒着二姑,小程氏闻言是大惊失色, “翼南,你做事怎得如此鲁莽,你此举可是大大得罪了那丫头,切切不能惹了她,还是快快搬出来吧!” 程翼南却是满不在乎应道, “不过一个小丫头有何惧怕的,我如今搬进去了她又能将我如何?” 小程氏一脸怕惧, “你是不知晓她的厉害,她可是能一拳头将那顶梁的柱子打裂的人,那丫头犯起性子来六亲不认,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师姐妹上门收租 程翼南哼道, “二姑姑不用怕她,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侄儿我在京城时见过多少武林高手,左右不过就是莽夫罢了,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架群狼,一个不成,两个、四个、六个还不成么,再说了……我就不信她敢跟我动手!” 说来说去,就是吃定武馨安年纪小,又仗着程家在后头,小表妹不敢将自己如何! 小程氏拿他无法,也有心想看他压武馨安,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武弘文只说是侄儿已经在外头寻好宅子了,这就搬出去。 武弘文不知内情,还当省了一事,便点头应了! 武馨安前头七日不发一言,仍是照常过日子,待到第八日便去寻了武弘文,将事儿同他一讲,武弘文大怒, “竖子无状!” 这程家教的甚么儿子? 还是读圣贤书的,不知君子之道便罢了,如此不是强取豪夺,形如土匪吗? 武弘文当时便要亲自去寻程翼南晦气,武馨安却是拦道, “父亲,这事儿你出面难免让母亲难做,今日女儿就是知会您一声,之后女儿自会教训他,到那时您只管装做不知便是了!” 武弘文闻言关切道, “安安下手可要有分寸……” 想了想又怕女儿误会自己不向着她,临时又改了口道, “若是当真不小心弄出人命来,可不能瞒着为父,为父自当想法子为你开脱的!” 他好歹也是在刑部为官,总能帮女儿想到法子脱罪的!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道, “父亲放心,便冲着您这一句话,女儿也不能让父亲难做不是!” 如此这般,却是照常过日子,一晃眼便是一月过去了,那头徐三小姐学艺很是勤奋,与武馨安的交情是越发深厚,时常拉了武馨安要去魏国公府里, “我那处地方大,又没人管着,你去我那里住,也好过在家里受气!” 武馨安笑道, “我在家里住得好好地,哪里受气了?” 倒是有那胆大敢捻虎须的,她这处正等着时辰到了算账呢! 徐三小姐却是摇头, “你逞强,我知晓的,这亲娘没了,但凡有没娘的孩子都是日子难过的……” 说罢一指魏国公府方向, “大房里四哥那处便是,去年四嫂死了,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今年才一岁半,昨儿我打他院子旁过,听见他在里头哇哇的哭了许久,那院子里的下人们没一个去哄的,我气不过冲进去一看,才瞧见满院的下人都躲了懒,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他一个尿在了床上,正在那处趴着哭呢!” 徐三小姐闯进去,怒气冲冲抱着自己的小堂侄出来便去了魏国公书房,这一状告的狠了,连着一院子的下人和她那四哥都被国公爷给罚了,下人们没一个留的,全数发卖了,那对儿子不闻不问的老子被自家老子给狠狠打了一顿板子,扔进军营里捶练去了。 徐三叹一口气道, “那小家伙被抱给了三堂嫂,可三堂嫂膝下已经有四个儿女了,我瞧着他多半也是没人管的小可怜儿!” 说罢一脸同情的瞧向武馨安,武馨安闻言是啼笑皆非,倒是感动徐三小姐对自己一片真心,摇头道, “你放心,没人欺负我的!” 徐三只是不信, “你对着我何必嘴硬,我最狼狈的时候你也见着了,你都不笑话我,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你那拳头再硬,也不好同后娘使吧,旁的不说,一个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便这辈子便别想嫁人了! 武馨安只是笑着摇头对她道, “我是真没被人欺负……” 想了想却是眼珠子一转, “……也不说是没人欺负我,眼莫前儿就有一个!” 徐三闻言立时来了精神,挥着拳头跃跃欲试道, “谁欺负你了,我来替你教训他!” 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三表兄!” “她怎么欺负你了?” 武馨安便将自己那宅子的事儿一讲,徐三立时是义愤填膺,怒道, “他怎得敢这么欺负你……” 说罢撸胳膊挽袖子便要出门,武馨安拦了她道, “今儿不成,改日我要上门算账时,便叫你,给你寻个机会,试试你的身手,这练拳百遍,不如江湖闯一回,与人真真切切的过过手,才能有长进!” 徐三闻言大喜, “你可一定要记着叫上我!” 武馨安笑道, “那是自然!” 果然待到一月之期到了,武馨安便约了徐三,二人身边也不带丫头婆子,都换了一身劲装,一大清早便捶响了那宅子的大门,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呀?” 被人扰了清梦的门子甚是不耐,外头的人也不答话, “咚咚咚……” 大门被捶的山响,门子打着呵欠过去拉开一道门缝,探了一个脑袋出去,刚喝了一声, “谁……他娘的,大清早不睡发癔症……”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人按着脑袋给推了进去, “哎哟!” 那门子被一股大力传来,却是低着脑袋,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抬头看时,发觉门被打开了,两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立在门前,前头一个圆脸大眼,后头一个个儿高些,英挺浓眉,二人都是双手叉腰低头看他,打头那个小娘子喝道, “去,去叫了程翼南出来,就说是收租的人到了!” 那门子是程氏夫妻后头买的,没见过武家的小姐,闻言不由一愣, “收租?” 圆脸的小娘笑眯眯道, “住了我的宅子,这都一月了,我看在亲戚的份儿,先住后付,已是仁至义尽了,怎得……还想赖着白住不成?” 见那门子还是有些傻愣愣的看着二人,那圆脸的小娘子抬脚便踢了过来, “砰……” 门子挨了一脚,竟是骨碌碌从阶上滚到了院子里,两个小娘子便跟着往里走了几步,后头那个高个儿的,紧走两步作势也要来踢, “你不去报,我们便这么把你踢进内院去!” 那门子这时节是总算回过神来了,当下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爬起来便往里头跑,口中大叫道, “少爷!少夫人!少爷!少夫人!有人来收租了!” 他这么一声大叫,立时惊动了外头院子住着的五六名护院,这厢有人披了衣裳出来,见是两个小娘子立在院中,便大喝一声道, “你们是谁,私闯民宅意欲何为?” 武馨安一回头笑眯眯道, “我自家的宅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何为私闯?” 那护院是跟着程翼南从京城到的南京,前头住在武家时是见过武家各位少爷小姐的,武馨安转过头来,那护院立时便将她认出来了,他也知晓自家主子是怎么住的这宅子,如今见主人家找上门来了,不由便是一愣,却又想起自家主子前头说的话来,又小瞧了两个未及笄的小娘子,便沉了脸恶声恶气道, “如今这宅子住着的是我们家主子,那便是我们家主人的宅子,你们未经主人家点头,那便私闯!” 武馨安听了还未说话,徐三小姐倒是先怒了,跳出来当先便向那护院奔去,到了近前是一抬手便往他那胸口打去,那护院能护着主人从京城到南京,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当下一侧身是闪过了徐三小姐的拳头,却听武馨安在后头道, “师妹,攻他面门!” 徐三依言招式一变,却是一巴掌便往对方的脸上招呼去,那护院抬手一挡,却没想到徐三这一招是虚招,她那白生生的玉手只在人面前晃了一晃,下头的腿早已是抬了起来,往对方的胯下踢去…… 那护院是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招,竟然被对方踢了个正着, “唔……” 这一脚算不的重,但是男人都会下意识的一躬身子,趁他头往下低的时候, “啪……” 徐三这一巴掌正正打在了对方的脸上,武馨安在后头赞道, “师妹这一招声东击西使的不错!” 徐三闻言哈哈一笑,却是不进反退,往后跳了两步,正好避过那护院含怒还击,这厢一拳头打过来,没打着徐三倒是被两步窜上来的武馨安,一拳头打在对方的腋下,腋下乃是练武之人的软处,那护院被打的肋骨剧痛,大叫一声应声倒地。 他们这一番折腾,便将其他的护院也惊动了过来,见动上手了,便再不犹豫,上来举拳就打,徐三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矮身就一脑袋撞到了其中一个护院的小腹之上,撞得那护院连连退了好几步,武馨安赞道, “师妹,便是应当如此,打架可是不讲规矩,能用甚么招就使甚么招!” 徐三得了称赞越发得意,却是跳起来往另一个护院撞去,那护院早有准备,一伸手,手掌抵在徐三的头顶之上,另一只手顺势掐往了她的肩头,再这么顺着手臂往下一滑,就扣住了她的手腕,这么往后一拧,徐三便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师姐,救我!”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今日新鲜大猛料 徐三一叫唤,武馨安摇了摇头,闪身避过了身旁人的拳头,一矮身脚下就是一个扫膛腿,她那个子别看不高,那腿儿也不显长,可一条腿扫过去,对方立时中招,脚下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武馨安抬脚就踩在了对方的面门之上, “啊……” 那护院惨叫一声,捂着鼻梁在地上打滚,武馨安却是借着这一踩之力,往上一跃,人就跳到了那压制着徐三的护院面前,那护院倒也知机,伸手将徐三往前头一推,想借着徐三挡一挡武馨安,却是没想到武馨安竟是冲势不停,一把抱住了徐三,一只右手从徐三的腋下穿过, “砰……” 她竟是搂着徐三一起撞到了那护院的身上,那护院生得人高马大,两个小丫头撞在身上倒是不怕,只那只拳头是结结实实打在自己的肋骨之上, “喀嚓……” 骨头断裂之声传来,再有两个小丫头在身上一压,那骨头生生戳进了内脏里,生生令他吐出一口血来…… 他们一倒地,武馨安就抱着徐三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滚到一边爬了起来,武馨安一指那地上的吐血的护院道, “师妹,上去再补一脚!” “哎……” 徐三闻言颠颠儿上去,照着那护院的脑门儿便是一脚,那人立时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徐三很是兴奋的跑回来报道, “师姐,打昏了一个!” “好!” 武馨安扫了一眼剩下的三个护院,对徐三道, “师妹,你可记住了,打架就讲究个占先机,下手要快要准要狠,务求一击使敌伤残,若是一击不中,便找地方躲……” 说话间却是扑向了另一个护院,那护院见状竟是吓的拔腿往后院跑去,他身高腿长竟没有人矮腿短的武馨安跑得快,被武馨安追上一脚踹在后背上,那护院立时哇一声大叫,骨碌碌一路从二门的台阶上滚到了程翼南夫妻的面前。 程翼南夫妻这也是年轻,见识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小娘子家家的这般凶残,当时便给吓懵了,程翼南总归是男人,这厢壮起胆子喝一声道, “武……武馨安,你……你想做甚么?” 武馨安笑眯眯叉腰立在那处, “不做甚么呀,早跟你家门子说了,我来收租……你住了我这宅子一个月了,连押金都未付,我这做妹子已是十分讲情面了……” 说罢将自家那小手往前一伸,手掌朝上,白生生手掌心冲着自家表哥招了招, “银子拿来!” 程翼南是万万没想到武馨安竟敢就这么两个小丫头就上门要银子,更是没想到自家五六个护院都奈何不了两个小丫头,被人当着面要银子竟是立在那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心说不给吧,生怕这无法无天,不念亲情的臭丫头给自己一拳头,说给吧,一两银子一个月,不是生生挖他的心头肉嘛! 武馨安可是不管这些,回头招呼了一声徐三, “师妹,过来!” 徐三应了一声跑进来,二人并在一处向那程翼南夫妻走去,武馨安口中道, “三表兄,你在我这宅子住了一个月,这宅子外头是一百两银子一个月,我看在大家亲戚的份儿上,也不多收你,便是八十两银子吧!” “八十两银子!” 程翼南闻言瞪大了眼,激动的跳起来叫道, “你……你怎么不去抢?” 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抢不抢的不用表兄操心,不过今儿这八十两银子我是要定了,表兄若是不想给……” 说罢嘿嘿笑着同徐三一起逼了上去,程翼南夫妻见着二人一脸的不善,手指骨头捏得咔咔作响,不由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程翼南倒也爷们儿了一回,挺身将妻子护在了身后,挡在二人面前喝道, “武馨安,你……你还想动手不成,我可是你表兄!” 武馨安嘻嘻一笑道, “你是我表兄,我怎么会对你动手……” 却是一偏脑袋, “师妹你来!” “好嘞!” 徐三应了一声,跳上去便冲着程翼南的脸就是一拳头,徐三那功夫对付有功夫底子的护院是不成,可对付程翼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是绰绰有余, “砰……” 程翼南的左脸上挨了一拳头,徐三紧接着又是一拳头, “砰……” 这回打在下巴上,于是接二连三,一拳头一拳头的下去,程翼南的脸上便开上了五彩的铺子,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坨白一坨,又徐三一拳头打在他小腹之上,却是打得他哇一声吐了出来,幸得今儿一早才起床,还未用早饭,那肚子里是空的,吐出来的全是酸酸的水。 他这一口酸水吐出来,倒是成功将徐三给逼退了, “咦……咿……” 徐三一脸恶心的退了下来,却是被武馨安教训了, “师妹,即是要打人,这样的场面是不能少的,你不能因为恶心就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说话间,一旁的楚氏见自家夫君被打,先时还吓的退到了一旁,到最后见人都倒地吐了,这两个丫头还在一旁言语奚落,不由是气极拼命,大叫一声, “我跟你们拼了!” 却是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徐三要上前拦住,被武馨安拉住,趁着楚氏扑过来时,一踢徐三的右后脚跟,徐三的一条腿便被踢起,拦在了楚氏的脚前,楚氏收势不急就这么扑了下去,二人齐齐一侧身,就这么看着那楚氏马失前蹄,张牙舞爪的齐齐整整趴到地上, “砰……” 这一声当真是结结实实,毫无花假,徐三有些不忍的转过脸,武馨安却是笑眯眯道, “三表嫂,如此客气,做妹妹怎能当你这大礼!” 说完,却是转头冲徐三使了一个眼色,徐三上来一脚踩在程翼南的后背上, “这租宅子的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到如今这模样,程翼南如何能不给? 八十两银子如数奉上,武馨安却是笑眯眯对程翼南道, “三表兄,都是一家人,即是喜欢妹妹这宅子,便在这里住着就是了,只要每月银子如数交上,住三年五载的尽请随便就是了!” 程翼南哭丧着脸, “八十两一月的宅子,我……我住不起!” 武馨安闻言立时变了脸,恶狠狠道, “你当我这里是酒馆茶楼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即是住进来了,便给我老实呆着,下个月我还来收租!” 说罢领着徐三扬长而去,二人得了那八十两银子,立时去街面上叫了一桌席面,那是又吃酒又吃菜,完事后还去了秦淮河里包一艘小船,叫了小月仙过来唱曲,若不是眼看着天都黑尽了,那魏国公府派了人来接自家小姐,徐三还想着要玩儿个通宵呢! 武馨安回到家中,刚进院子,关妈妈便上来报道, “大小姐,武平来报了,说是三表少爷今儿过来见夫人了……” 说到这处神色甚是怪异,似是想笑又强忍的样儿, “三表少爷与三表少夫人,那样儿可是真惨!” 武馨安笑眯眯道, “是么……他们怎么说的?” 关妈妈道, “他们进了夫人的院子,听夫人院子里的香桂说,三表少爷可是狠狠的告了您一状……” 这可不是武平打听出来的,是知袅窜了一回院子,四处同人闲聊打听回来的,倒不是香桂嘴碎,是那三表少爷两夫妻一脸青肿的跑来,进大门时若不是武平听声辩人的功夫好,差点儿都没认出人来!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三表少爷夫妻砸了大小姐宅子的门强住进去的事儿,这府里不少人都知晓,也个个都知晓大小姐那脾气,都等着大小姐怎么收拾他们呢,这厢足足一个月,脖子都等长了,才好不易等到这一处,从三表少爷夫妻进武府大门起,这上上下下的人都全等着听新鲜出炉的消息呢! 这第一手的消息是从武平处来的,武平让二人进来之后,就四下传来了。 第二个传消息的是二门里的婆子迎面遇上表少爷夫妻,那是吓的一声惊叫,连连后退好悬没踩着后头端茶的小丫头。 第三是守后院门的小丫头,进门的时候,楚氏一面哭一哭走,却是脚下没看道,差点儿再摔一回。 最后才是小程氏那惠泉院里的粗使丫头香桂,她这回是凭着表少爷夫妻,在府里下人们的面前狠狠出了一回风头,她那口齿倒是伶俐,将表少爷怎么进院的,又怎么见小程氏,又是怎么哭的都讲的清清楚楚, “……表少爷一个大男人了,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呜呀呀的……哭三声抽一声儿,跟那台上的戏子唱戏一般……” 这还没等到大小姐回府呢,所有人都知晓大小姐收了三表少爷“亲情”价,八十两银子一个月的租费,且不许人搬家,还要一直住下去! 武馨安不在乎这府里人怎么说,左右她就是要立威,让人知晓她的厉害,却是问道, “她怎么说?” 关妈妈自然知晓那个“她”是谁,闻言终是忍不住噗嗤笑道, “当真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三表少爷吵着闹着要回京城去告状,夫人没法子只得出了一百两银子,安抚了三表少爷夫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世上当真有奇人 据那香桂说,这姑侄二人倒跟那菜市场卖菜似的,三表少爷初始一开口就是要五百两银子,夫人还到五十两,之后便是四百两,又涨到五十五两,如此这般几论讲价下来,终是一百两银子成交! 下头人在一旁看着,那是忍笑忍的嘴都歪了! 这大家里的少爷怎得是这个样子,可是涨见识了,还是京城来的读书人呢! 武馨安闻言冷冷一笑道, “哼!甚么大家的少爷,京城的读书人,他那作派比破落户都不如!” 说罢对关妈妈道, “前头几日金叔不是从京城来信了么,他在京城打听清楚了我那三表兄的底细,信上已是说的清楚了……” 你当程翼南是为何跑到南京国子监读书的? 可不是小程氏说的甚么,他为人老实正直,得罪了有权有势的同窗! 话说武馨安这位三表兄也是个奇人,自小便爱重银子,十分喜欢贪小便宜,那架势倒是跟付老夫人是祖孙一般,他为人十分吝啬,以至到刻薄的地步,成年后娶了楚氏,楚氏与他倒是臭味相投,夫妻投缘,这一对儿论起夫妻感情到是相当不错,只对外人那是变本加厉的抠门呀! 却说程翼南入国子监读书,与同窗交往从不请客,只同窗请客却是回回不落,又吃又拿,还要打包回去给妻子尝鲜,这倒也就罢了,同窗们都当他是家境艰难,不予计较! 可他却偏偏有那爱顺手牵羊,与人同住一个寝舍里,同窗的一根毛巾,一条腰带,又有一双半旧不旧的鞋那是时常的不翼而飞,甚么笔墨纸砚那是从未见程翼南买过,甚至有人从家中带来的一些小吃食,都时常入了他的肚子。 那国子监里大多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爱脸面,东西不见了,隔了不久又神奇的出现在程翼南的身上了,有些失主见了却是抹不开脸去拉着人还,便就此作罢,有的上去客客气气的问了,程翼南来个一推二五六,抵死不认,那东西上又没有名字,也是拿他没有法子。 如此一来二去,程翼南竟成了惯偷,占便宜占出毛病来了,有一回竟是胆大到,摸到了舍监的屋里,舍监发觉之后,也是叫他来质问,他也是来个抵死不认,这捉贼拿脏,脏虽在,可没有抓着现场,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他如此一来,那是激起了众怒,却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被人蒙着被子打了一顿,程翼南之后去报给舍监,舍监闻言眼皮子一翻, “谁打了你,你可知晓?” “我被被子蒙了头,不知晓是谁,还请舍监严加审问,左右脱不了我那同舍之人!” 舍监闻言嘿嘿冷笑, “无凭无据,你说查便查,这堂堂国子监乃是全国各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怎得任由人污蔑,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睡觉睡糊涂了!” 却是将这事给弄了一个不了了之,众人得了舍监回护,便开始了疯狂的报复,之后的日子里,但凡这国子监里丢了东西,程翼南就要倒霉,到后头不是他偷的,他也是照样要挨揍的,如此一年半载,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只得让家里想法子将他弄到了南京国子监来! 武馨安冷笑一声, “他在外头也要挨揍,倒不如在家里挨揍,好歹我揍他,还能留他一条命,外人揍他便不好说了!” 她这话一出,关妈妈等人想起,程翼南走时,她们在大门处偷瞧到的样儿,不由的都是心头暗道, “看他那样儿,分明就是指着脸揍的,这读书人最爱脸面,这一顿打倒比要他命还要难受!” 话说小程氏出银子息事宁人,却终是不甘心,便去寻了武弘文哭诉,武弘文闻言是冷笑连连, “夫人这话为夫便不明白了,前头不说是翼南自家寻了宅子搬出去么,怎得会被安安打?” 小程氏应道, “翼南住的就是安安的宅子!” 武弘文听了更是眉头紧皱了, “那宅子是安安的,安安可是愿意他住进去了?” 小程氏支吾道, “都是自家人,安安自然是愿意的!” “即是愿意又怎么会去打他?” 小程氏也是扯不下去了,只得顾左右道, “老爷,这时节不是追究那宅子给谁住的时候,这宅子不管是给了谁住,也没有打上门去要租费的,更没有一月要人八十两银子的,八十两银子一月呀……便是跑遍了整个金陵城,那也没有八十两银子一月的宅子!” 又不是住皇宫大内,紫禁城巅! 武弘文闻言哈哈一笑道, “你都说是自家人了,安安的宅子翼南住的,那这八十两银子一月翼南自然也是给的,这是他们兄妹两的事儿,我们做长辈的便不用过问了!” 小程氏还想再说甚么,却是见武弘文沉下脸来, “怎得,你要如何……让你侄子白住宅子,不出银子?” 武弘文的脸色一沉,小程氏便不敢再造次,只得悻悻地出来,小程氏气愤道, “没想到那丫头当真敢如此不顾情面,她这是想怎么……连程家都不认了么?” 许妈妈应道, “大小姐那性子您也是知晓的,山村里的野丫头,礼仪廉耻样样不懂,更毋论甚么情面了!” 小程氏恼道, “现下我还当真不知如何向大哥交待呢!” 前头她写信回京城去,原是打算着让姨娘给出出主意,却是没想到姨娘回信里提到程翼南要到南京国子监进学,小程氏灵机一动便想拉了程翼南来帮着自己打头站,当年她还在家时,大哥便与自己亲近,之后便是出了阁多年,也是有书信来往的。 这一回闻听姨娘提及这三侄儿的事,小程氏便写信给程昱道,问及侄儿到南京一事,那是打了包票会好好待他,她这一卖了大哥人情,二是拉了程家做靠背,让侄儿去占了那宅子,住上个三年五年,待到给武馨安寻个人家远远的嫁了,那宅子又带不走,又给三表兄住着,慢说是武馨安便是武弘文也不好赶人,日子久了不就是自己的了么? 只没想到武馨安这丫头当真是个混人,又愣又混,那是半分不讲情面,居然打上了门去! “她……她是当真不怕得罪程家,前头那红宝石头面白送啦?” 一旁的许妈妈听了应道, “小姐呀……也不是老奴多嘴,您且想想,大小姐在外头这么多年,靠了哪一个亲戚了,别说是程家便是武家人,她也未曾靠过,又怎么会因为那一套红宝石头面就对程家有了亲近之感?” 小程氏却还是不解道, “程家便是再没出息,好歹也是在京城里经营多年,但凡程家能为她说上两句话,她以后婚嫁都要比现今好上许多的,她就那么硬气,半点儿不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许妈妈也有些想不明白,想了想应道, “许是她仗着老爷的宠爱?” 小程氏摇头道, “老爷便是再宠她,终究只是在南京城里做官,眼界与人脉只这么一点儿,她要想往高里嫁,必要靠着程家!” 便如她自己一样,虽说她如今是看着这南京城,但真正最想的是女儿们嫁回京城,那里才是高官云集,富贵荣华的地方! 许妈妈也是想不明白, “老奴也是弄不清楚了!” 按说大小姐这样失了亲娘的小姐,哪一个不是想方设法的捧着后娘,这男主外女主内,老子再疼闺女,后院里真正主事的还是女主人,大小姐就不怕以后夫人在婚事上拿捏她,还是……大小姐以为只靠拳头便能寻着一位好夫婿? 她们这一生所求不过就是靠着男人,靠着娘家站得更好,走得更远,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逢高踩低,钻营奉承,又怎么会想得到有人,从未想着靠夫家与娘家,只想靠着自己赤手空拳闯天下? 小程氏这头头疼着怎么向自家大哥交待,那头程翼南夫妻拿了银子回去,却是商量着要搬出去,楚氏道, “那丫头如此凶恶,这宅子是住不得,当初我就同你讲过,这小丫头另看着年纪小,却甚是受姑父宠爱,只怕她的便宜不好占,偏你还不听!” 程翼南正躺在软榻上头,使那煮熟的鸡蛋给自己热敷,一面哼哼唧唧一面应道, “我怎会知晓这丫头是这样儿,我这也算是长见世了,京城也好,南京也罢,我就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娘们儿!” 楚氏就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的额头和鼻尖,这两处便是她前头摔下去时,碰得最重的地方,见鼻头上都破皮了,一大块伤口碰一碰还在渗血,当下不由冲着程翼南哭道, “三郎,你瞧瞧,我这处都破了相了!” 程翼南看了看妻子的脸,果然是鼻头上一大块皮都掉了,不由也是心疼,他为人虽吝啬,极爱占人便宜,又爱小偷小摸,可对自家媳妇倒是真心的好,见状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二十个铜板子,叫了身边的婆子道, “去去去!给夫人买药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恶霸压良民没天理 那婆子见了有些为难, “三爷,这么些铜板儿,怕只能买一个人的药呀,您这伤怎么办?” 程翼南一摆手道, “我……我不用药,待会儿再用凉水给我敷敷,都是皮外伤,隔几日便好了!” 待到第二日,程翼南便顶着一张肿到发亮的脸出了门,他那双眼被红肿的脸颊,挤得只剩下一条缝了,步下大门时,台阶都瞧不清楚,脚下一空差点儿摔倒,他那几名护院,如今只剩下两个全须全尾的跟着他,见状便要上来扶,却不料一旁有人抢上一步,更快出手将他给扶住, “三表兄!小心些!” 程翼南没瞧见来人,倒是被声音吓的一蹦三丈高,忙不迭的退回台阶上去,还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这厢抖着手指向武馨安, “你……你怎么又来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昨儿有些话没同三表兄说完,今儿我特意过来提醒提醒你……” 程翼南结结巴巴问道, “甚……甚么话没有说完,你……你还要说甚么话?” 武馨安笑道, “不是早同你说了嘛,即是住了妹妹的宅子便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一直住下去,毕竟这一个月八十两银子的租客,妹妹我也不好寻,你若是想出门逛逛妹妹我不拦着,可若是……” 说话间武馨安便就沉下了脸, “若是你今儿是出门去另寻宅子……可别怪妹妹我不讲情面了!” 程翼南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回走,只听自家那土匪表妹还在后头慢悠悠的又补了一句, “三表兄即是住了妹妹的宅子,妹妹自然是要时时探望的,若是有一回来了见这人去宅空……” 后头的话被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给截住了, “砰……” 程翼南背抵着大门,大口的喘着粗气,立在那处半晌转回去身偷瞄门缝,见那恶人已经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是拔腿儿往内院跑去, “惠娘!惠娘!这日子没法儿过啦!” 程翼南回转后院,将自己被武馨安给堵了大门的事儿一讲,楚氏是又气又急又恼又怒, “这……这还有……有没有王法了?只听说过做生意有强买强卖,这租房子也有强租强赁的了?” 想到这处也顾不得在脸上擦药了,站起来一拍妆台, “砰……” “她……她要如此恃强凌弱,我们……我们就告官去!” 程翼南闻言一愣, “告官,姑父不就是官?” 楚氏应道, “姑父这官,一来管不了这个,二来那是他女儿,他自然是维护的,我们告到这应天府的衙门去,有人强租宅子,收取高价租费,我就不信衙门不管,你如今可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公公和祖父可是在京城为官的!” 程翼南眉头一皱, “告了官儿,这事情可就闹大了,我们可还是亲戚呢!” 楚氏气道, “亲戚!亲戚有一个月收八十两租的吗?” 程翼南想了半晌点头道, “成,就依着你的主意办,不过我们且要再待上一个月,待下个月她又来收租时,我们便给她来个人赃并获便是姑父都没法子为她说话了!” “好,就这么办!” 如此这般,这二人便又安心住了一个月,就等着这一日收租,武馨安带着徐三又来了,程翼南见着她便道,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住你一月宅子……你……你竟然要收八十两的银子,你这是讹诈!” 武馨安笑眯眯道, “三表兄说的甚么话,这事儿你情我愿的,慢说是八十两便是八百两,您愿意付,我便能收!” 程翼南闻言怒道, “我不愿意!” 徐三这时节却是挽了袖子,跃跃欲试道, “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今儿你这银子是给定了!” 说话上去便是一拳头,正正打在程翼南的小腹之上, “砰……” 那程翼南当时就捂着肚子倒下了,这厢在地上大叫道, “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就是!”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百两的银票,徐三一手抢了过来,正要回头递给武馨安,却听得有人大喝一声道, “好猖狂的女子,竟敢讹诈良民!” 说话间哗啦啦一声响,有几人一抖镣铐便冲了出来,武馨安与徐三定睛一看,那几人却是一身衙役打扮,手中铁尺镣铐一应俱全,从那二门处跳出来,显是早就埋伏好了的! 武馨安见状是冷笑一声,又手抱胸立在那处斜眼瞧向徐三,那几名衙役几步冲到二人跟前,抖了镣铐便要锁人,徐三见状哼一声,上前两步娇喝一声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本小姐倒是要看看……你们谁敢锁我?” 那几名衙役,冲到跟前这才看清了人,当时吓得是后腿跟立起,前脚掌抓地,都齐刷刷愣在了徐三面前,他们乃是常年混在南京街头上办事的差役,这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达官贵人,他们都要一一记在脑子里,若说有那新上任的官儿不认识,倒是情有可原,但若是徐三小姐都不认识,那就当真是瞎了眼了! 几人都是一愣,继而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为首的班头倒是惯会见风使舵,脸上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一变,挤出一脸的笑上前就要说话,一旁的程翼南却不明所以,对着徐三冷笑道, “你是甚么东西,难道官府都不能动你?” 徐三冲着他冷冷一笑,没有说话,却是有那班头突然一转身,反手就要给程翼南一巴掌, “你才是甚么东西,敢诬告徐三小姐!” “住手!” 徐三拦了衙役,那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程翼南, “这儿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自去就是!” 衙役们闻言大喜,他们前头得了报案,又收了程翼南的银子,便藏在了后头就等着捉现行,听得外头声音,那是看都没看便冲了出来,没想到迎面正正撞上了魏国公府这张金刚铸就的大铁板,正自后悔无处躲藏呢。 却是没想到徐三小姐放了他们一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下是二话不说拔腿儿就走,到了大门处,还很是贴心的随手拉上了大门,末了那班头还对徐三小姐道, “您办您的事儿,小的们都在外头守着,但凡您有吩咐,只需叫一声便成了!” 徐三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徐三与武馨安却是冲着目瞪口呆的程翼南哈哈一笑,武馨安拿了那银票冲着自家三表兄一笑, “三表兄,这租嘛……妹妹我是每月都收的,您若还是不服,自去叫衙门里的差役来便是了!” 徐三也是冲了挥挥拳头道, “叫甚么应天府衙门的人,有本事你把京城的锦衣卫叫来呀,你瞧瞧本小姐怕是不怕!” 说罢二人恶行恶状的哈哈大笑,转身徐三大摇大摆的走了,二人自去那秦淮河上找小月仙唱曲儿快活去,留下程翼南夫妻是面面相觑,状如那被恶霸欺凌无处伸冤的苦命百姓一般,在六月的大太阳下头是瑟瑟发抖! 程翼南夫妻这一回里里外外,去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却是又去寻着小程氏哭闹,小程氏无法只得又补了一百两银子,息事宁人! 只她本就手里紧巴,哪儿来的银子这么月月一百两一百两的出,小程氏实在没法子了,只得又去寻了武弘文哭诉。 武弘文听完经过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暗道, “这丫头的性子如此霸道蛮横,也不知到底是像了谁?” 她母亲虽说也是与她一样性子活泼坚韧好强,却是从未如此睚眦必报过,自己向来处事周全,轻易不与人撕破脸皮,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 只安安做事再霸道,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程翼南先起了坏心,安安又何至如此? 想到这处武弘文冷冷道, “你给甚么银子,是他自己要去安安的宅子里住的,便由他自己个儿出钱,为何你要掏腰包?” 小程氏是有苦说不出,她倒不想给银子,可程翼南是口口声声要回去告诉了祖父祖母,要告诉自家老子,说甚么二姑姑在信上说了要给宅子住,又在南京看顾着他,这才多久自己便挨了两顿打了,这是亲姑么? 这分明就是仇家! 武馨安是外姓人,他是拿捏不了了,但只要小程氏还想靠着程家一天,那就不得不被他这侄子逼得乖乖就范! 如此这般,这拳头到最后是落在程翼南的身上,却是揍瘪了小程氏的腰包! 武弘文知晓内情,那是不动声色,收紧了手里的银子,有心要教训教训小程氏,安安的宅子会被程翼南砸门进去强住,小程氏免不了在里头推波助澜,他不用出手,只安安便能收拾了这一对姑侄! 武弘文最紧官场得意,却是暗下里收了不少银子,原本是想给小程氏的,如今他是不想给了,倒是让武诚去打听城外的田地, “不拘是良田好地,只要买下一块地来,便有得赚!” 他没有安安的本事,能让人送庄子送田地,只得自己一块块的挣,先不论好坏买下来,待到之后慢慢置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要银姑侄失和 武诚闻言想了想应道, “老爷,这城外的田地不论好坏都是不便宜,前头小的去城外为大小姐打理田庄,倒是听说隔壁有人卖地,不过这价钱嘛……是十分的高昂!” 武弘文应道, “不怕,有人卖便去买下,价钱高些也无甚要紧的!” 武诚闻言一惊,他跟着武弘文多年,乃是他的外账管家,这老爷有多少银子,他也是心里有数的,当下不由问道, “老爷,你这是……” 武弘文微微一笑,转到书桌后头,取出一个匣子来, “点点里头有多少银子……” 武诚打开匣子取出一摞银票来,点了点不由瞪大了眼, “五千两银子……老爷……您这是……” 武弘文笑道, “你自管拿去用便是,不过这笔银子不上账,乃是我的私房!” 武诚闻言领命去了,武弘文坐在书房中看着桌面上,仿佛那匣子还有上头一般,想起前头大女儿捧了匣子来,很是豪气的对自己道, “父亲,早说了见者有份儿,这些银子便当女儿孝敬您的,您老人家拿去花用,以后女儿那处有进项了还有孝敬!” 即是女儿的孝心,武弘文也不客气,笑着接过,也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数,待得武馨安走后打开一看,却是吓了一大跳,不由是看着那摞银票又笑又摇头, “这丫头,这点儿倒又真似她亲娘了,出手豪爽,比男儿还豪气!” 话说这丫头的身家比自己这当老子的都多,顿时让武弘文生出老子不如儿的感慨来! 却说武弘文在那处感慨老子不如儿,后院里小程氏却是急得没法,她就是一内宅的妇人,如今武家在外头的铺子与田地收不上来银子,她自家的嫁妆这么些年下来也是花用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就只靠着武弘文给银子了,偏偏武弘文有意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除每月里的俸禄交给小程氏以外,旁的开支都是要下头人现用现支,到武诚那处说明事由,领完银子办完事儿之后,还要回来回报。 如此这般小程氏手里的银子越发见紧,好不易东挪西凑的过了一个月,眼看着又到收租的时候了! 这一回程翼南夫妇也是学乖了,也不用等到武馨安上门收租了,他们倒是先跑到小程氏这处要银子了,小程氏听说是他们来了,那心里头立时如生吞了一十八颗莲子芯一般,从头苦到了脚,这厢问身边的许妈妈, “这可如何是好,我……我这手里当真是没银子!” 再要银子,她就只能典当首饰了! 许妈妈也是一脸的为难,半晌一咬牙道, “小姐,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这银子今儿不能给了!” 大小姐那头,她们又惹不起,老爷那头,她们不敢惹,只有表少爷这头还能想想法子! 小程氏气苦道, “可……若是翼南当真写了信回去向大哥告状怎办?” 许妈妈应道, “我的小姐哟,那就是个无底洞,您扔多少银子进去都听不见响儿的,再给下去,您这日子是当真没法子过了!” “可……可若是大哥……” “您还是先顾顾眼前吧,这银子没了,你怎么过?典当首饰也撑不了几个月,再说了……您想想……您这些银子都便宜了谁?” 这么一说,小程氏也是恍然, “对呀!我在这处是左支右绌,举步维艰,生生从牙缝儿里抠出来的银子,倒是白白便宜了那丫头,这……这不成了那丫头从我银袋子里捞钱了么?” 这银子她给了自家侄儿也是罢了,就这么白白便宜那丫头,小程氏却是觉着有人拿刀子剜肉一般疼! “对……这银子不能给!” 主仆二人正商量间,外头小丫头进来报道, “夫人,表少爷在外头问了,说是您甚么时候能见他?” 小程氏与许妈妈对视一眼,却是一咬银牙, “告诉表少爷,今儿我身子不适……不对,告诉表少爷,我去庙里烧香了,不在府里!” 小丫头闻言暗暗一撇嘴, “这前头进来时就说是您在家呢,这会儿又说不在……表少爷怎么会信!” 只主子都这么吩咐了,她一个小丫头自然是只能照做了,当下出去对程翼南道, “表少爷,我们家夫人出去庙里烧香了,不在府上!” 程翼南闻言当场便垮了脸,冷冷道, “去烧香了,去哪个庙里烧香了?” 小丫头支吾道, “这个……表少爷,主子的事儿,奴婢们如何能知晓,奴婢不知的!” 程翼南大怒跳起来骂道, “屁的烧香!我看是躲着我吧,她女儿如此欺负我,我没向家里父亲、祖父、祖母多嘴,已是看在她是我二姑姑的份儿上了,怎得……如今她是连银子也不给了?” 小丫头低着头不敢吱声,却听得咣当一声,程翼南摔了手边的茶盏,却是怒气冲冲要往里闯, “今儿这银子……她是给也要给,不给也得给!” 八十两一月的租费呀! 这银子可不能我来出! 说话间便要迈步进去,丫头婆子们见了忙上前阻拦, “表少爷,万万不可造次呀!” “表少爷,请留步!” 这厢有人进去报给小程氏,小程氏闻言是又惊又气,连身子都微微的发起抖来,一巴掌拍在手边的小几上, “砰……” “这……这还是读书人吗?这……这还是晚辈么?” 一百两银子,他就要冲撞自己这做姑姑的了! 这……这也幸好是在武家,若是在京城程家,他是要怎样……要掀了房顶么? 小程氏又气又急,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了,倒是一旁的许妈妈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拉了一旁的小丫头过来耳语了几句,小丫头领命去了,不多时外头果然再没传来喧闹声了,小丫头进来回禀道, “夫人,表少爷走了!” 小程氏听了惊问道, “怎么……怎么就走了,他……他这里想明白了?” 小丫头抬头看了一旁的许妈妈一眼,应道, “夫人,可不是表少爷想明白了,是许妈妈教了奴婢几句话,才惊走了表少爷!” 小程氏忙转头问许妈妈, “妈妈,你教她说了甚么话?” 许妈妈老脸上一片苦涩,应道, “还能怎么说,老奴只是让小丫头去告诉表少爷,不要闹得太过了,闹得太过了,我们家大小姐可是还在家里呢!” 程翼南早就被武馨安打怕了,闻听武馨安的名头,那是吓的脸都白了,这才想起来这武府可是那丫头的老巢,自己若是闹的过了,惊动了那丫头出来,只怕又要挨上两记老拳,吓的当时便收了声,只撂了两句场面话道, “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夫人,这银子我是不会出的,要嘛她派人给我送去,要嘛就自家写信给我父亲一个交待吧!” 说罢,他是头也不回,大步便往外走,那撩帘子的丫头措手不及,还未来得及伸手,他就头顶着门帘出去了! 小程氏闻听许妈妈所言,呆了半晌才喃喃道, “我……我这是沦落至……都要靠着她的名头庇护了!” 我……我比不上她,现下……连她女儿我都比不过了? 许妈妈跟着她多年,自然知晓她那点小心思,见状不由叹气道, “我的小姐哟!现下不是想那些的时候,您还是想想表少爷和舅老爷那头怎么交待吧!” 小程氏也是恼火道, “怎么交待,我……我这手里也是没银子呀!” 许妈妈想了想道, “小姐呀,这事是银子的事儿么?依着老奴看,要想平息此事,还是要落在老爷身上……” “哦……怎么说?” 小程氏闻言猛地抬起头,双眼立时有了光亮,许妈妈想了想道, “这事儿呀!归根结底还是在大小姐身上,若是她不问表少爷要租费,表少爷自然不会寻您的麻烦了!” 小程氏听了一翻白眼, “你这话当是没说,我难道不知晓么?” 许妈妈应道, “小姐,您别急呀,依着老奴看呀,大小姐那性子当真是六亲不认,若说这家里还有谁能让她看三分面子,那就只有老爷,您去求求老爷,让老爷发一句话,大小姐想来不会不听老爷的!” 小程氏听了苦笑一声, “我前头又不是没去求过老爷,老爷一心只维护他那大女儿,半点儿不念夫妻的情份,我……我又能怎么办?” 许妈妈应道, “您这样儿可不是成,总归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只要肯向老爷低头,说几句软话认个错儿,老爷怎得也会看在几位少爷和小姐的面上,软下心肠的!” 小程氏听了低头想了想,却还是有些犹豫道, “认错……我认了错,那……翼南那里?” 许妈妈听了直摇头, “小姐,到如今您还没瞧明白吗,这表少爷都闹成这样儿了,老爷却是装聋作哑不肯出来多说一句话,他这是等着您表态呀,您若是还想袒护自家侄儿,老爷这里便不会伸手,您若是肯向着老爷和大小姐这一头,那老爷自然会出声为您说话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想明白程氏认错 小程氏闻言呆在了当场,有些惊慌失措道, “这……这怎么成,这不是让我选……选一个么,我……我不能失了程家的助力……” 可这武家才是自己安身立命之地,她也不能失了丈夫的心呀! 小程氏立时左右为难起来,许妈妈见状叹气, “如今这情势,可不是您左右逢源的时候,您可是想好了……这家里还有三位小姐,两位少爷呢……” 小程氏又低头想了半晌问许妈妈, “难道……那丫头那里当真半点儿都让不得了,她那宅子还是她的宅子,给翼南住又怎得了,这丫头就半点不念着自己身上还流着程家人的血了,她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许妈妈闻言一声苦笑, “小姐,有句话老奴也是早就想讲了……” 顿了顿道, “您就没瞧出来,大小姐的性子与她……亲娘是一模一样的么?” 想当年大小姐为了一个前途未卜的赶考举子,寻死觅活把那镇远侯世子的婚事给拒了,那是气得老爷与夫人扬言要与她断绝关系,赶出家门去,大小姐闻言那是一脸的冷笑,神情决绝的当着众人的面,将头上的金钗发饰通通给扔到了地上,连耳上那小小的珍珠耳钉都给扔了,一甩袖子,就要这么大步走出家门! 结果还是夫人见势不好,生怕大小姐当真就这么出去了,传出去程家的名声可就真毁了,下头的兄弟、妹子们还要不要婚嫁了,当下是死拉活扯将大小姐给拉了回来,见女儿那是铁了心要跟着姓武的走,无奈之下只给了她少少的嫁妆,又关妈妈自愿跟着大小姐走,这才将大小姐草草嫁出了门! 许妈妈还记得十多年前大小姐出门的情景,她一身红衣手中只提了一个包袱,却是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外走去,老爷气的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没有露面,夫人倒是跟到了大门,见大小姐当真要走,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程家养你十多年,你就当真这般心狠,连头不回一下,你……你这心里便当真没有父母兄弟姐妹了么?” 大小姐闻言大步迈向前的身影这才顿了顿,回头时,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的古怪,明明冷着一张脸,却是眼儿一眨,两行清泪缓缓从眼中滚落,她开口说道, “母亲,即是说程家养了女儿十多年,那女儿到要问问,程家是将我当女儿养了十多年,还是当做联姻的工具养了十多年,这十多年来母亲对女儿严加教养,延请名师悉心教导,可是为了养好女儿,好到今日将女儿卖一个好价钱?” 夫人闻言大怒, “你胡说甚么?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卖了你?” “是么?” 大小姐泪眼婆娑的看向夫人,嘴角却在连连冷笑, “那为何女儿拒了镇远侯世子的婚事,母亲与父亲如此愤怒?武弘文除却家世,论文采,论人才那一点儿不比镇远侯世子强上百倍,你们到底是因为武弘文家世太低,前途未卜不愿女儿嫁过去受苦,还是因为女儿不尊二老之命,嫁给那吃喝嫖赌的二世祖,没能帮着程家更上一层楼才要赶了女儿出门?” 夫人那性子向来是要强的,在家里从来是说一不二,却是没想到被大小姐给问住了,一时之间嘴唇翕动竟不能回答,大小姐冷笑一声道, “女儿之身虽是父母所生,但女儿的心却是女儿自己的,父母即当我做女儿,我便奉父母为至亲,可若是父母将女儿当做那程家进阶的梯石,那女儿便只能视父母为路人了!” 说罢转身双膝一曲跪在了当场,冲着夫人磕了三个响头,顶着脑门上的血起身道, “父母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女儿今生必报,今生不能报,来生必要报,只却决不能以身许人,污了自身!” 说罢再不说话,转身就走出了程家的大门! 许妈妈叹道, “如今的大小姐与当年的大小姐性子几乎一模一样,那都是敢爱敢恨,爱憎分明之人,想当年大小姐在家里还倍受老爷和夫人宠爱,她都敢顶了世人的唾骂出了程家大门,更何况如今的大小姐,她可是在山里呆了十年的,武家也好,程家也罢,对她都无半分照携的亲情,她又怎么因为外头人的议论就轻易低头了!” 更何况这表少爷也不占理呀! 小程氏闻言是白着脸呆了半晌, “你……让我想想……” “小姐,如今表少爷那处还等着您的银子呢,您……还是早些做决定吧!” 当天夜里,武弘文在外头有应酬,回府之后便在前院里歇息了,倒是让小程氏清静想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去见了武弘文,一进门便给武弘文跪下口中称道, “老爷,妾身错了!” 武弘文见状便是一惊, “夫人,你这是何意,起来说话!” 小程氏抬起头,已是双目泪流, “老爷,是妾身误会老爷给大小姐花银子买了宅子,才心生不满,纵容着翼南强住了大小姐的宅子,才弄成今日这局面,都是妾身的错……” 说罢便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这回倒是真想通了,跪在那处哭得极是伤心,她这是一大早便过来了前院,披头散发,神色憔悴,双眼浮肿,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哭到伤心,削瘦的肩头抖个不停,看着甚是可怜,武弘文先是冷眼看她,半晌之后还是心软了,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知晓,你心里对安安一直是不甚亲近的……” 见小程氏止了悲声,抬头刚要说话,武弘文摆了摆手道, “你不用多说,我是做甚么的,这么多年刑名做下来,这世态炎凉,人心冷暖,我是看的比谁都明白,安安不是你亲生的,又离家十年,你与她不亲,她与你不亲,乃是在常理之中,我亦从来不强求你们能亲如母女……” 顿了顿又道, “……因而安安自归家之后,她那小院独成一体,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她自己支应,我虽是知晓的一清二楚,却是从未多说甚么,那孩子也是硬气,这么久了也从未向我开过口,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指望着你们井水不犯河水,能各自安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小程氏闻言忙道, “老爷放心,妾身以后必会同大小姐相敬如宾,决不会再为难她了!” 武弘文叹气点头, “但愿你能言出必行……” 顿了顿又道, “安安手里的银子,她自有她的来处,总归有我管着她,你就不必过问,这些个孩子都我的亲生骨肉,我是对安安心里愧疚,对她难免纵容了些,但那也是她应得的,你不必心生不满,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决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的,你只需记得一点……” 说着武弘文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总归是我武某人的妻子,也是安安的母亲,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为难她,害得便是自己!” 小程氏应道, “老爷,妾身昨儿一夜没睡,已是想明白了这一点!” “嗯!” 武弘文点头又道, “我知晓你心里念着程家,只这么些年来,你是还不明白么,我在杭州十年,如今又到了南京,程家若是当真能为你做靠,为何从未见他们在京城为我活动,我虽说平日里从不过问,但想来你总会有向娘家人提过我们如今的处境,岳父又或是岳母或是大哥等人,又可曾流露过支言片语,要为我想法子的?” “这……他们……他们……” 小程氏却是从未想过这一节,被武弘文问到立时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应答,武弘文叹了一口气道, “娘家人生你养你,你记挂着他们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他们只看得见富贵时的你,瞧不见落魄时的你,这还当真是至亲骨肉么?” 旁的不说,只说她那侄儿程翼南,为了几十两银子如何待她的,难道还不明白吗? 小程氏闻言呆坐在了当场,武弘文终究与她十年夫妻,见她一派失魂落魄的样儿,不由心下不忍,过去将她拉了起来从到床边, “你如今已为人妇,为人母十年有余,甚么东西在你心中最要紧,你自家不明白么?” 小程氏愣了半晌,才伸手抱了武弘文哭起来…… 武弘文见她是真心知晓错了,到最后还是松了口, “罢了!翼南的事儿,我会同安安讲的……” 说罢苦笑一声道, “不过……这事儿翼南当真是混账之极,安安那口气有没有出完,肯不肯放过他,我这做父亲的可是半点没有把握的!” 小程氏应道, “老爷肯为妾身说话,妾身已是感激不尽了,大小姐愿意怎么做那是大小姐的事儿,妾身决没有半句怨言!” 总归侄子也得罪了,若是写信告到京城,那大哥也得罪了! 左右人都得罪了,总不能将丈夫也弄得心生罅隙,夫妻不和吧,大哥那头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二百四十两走人 小程氏想明白了,倒是通泰了,武弘文便叫了武馨安过来,便将小程氏今儿说的话又给她学了一遍,语罢叹了一口气道, “她是你的继母,又是你的姨母,你便是不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也看在为父的份上,放她一马,以后她必不敢再为难你了!” 武馨安闻言想了想对武弘文道, “罢了,父亲即是开了口,女儿也不能不从命,不过……” 她眼儿一斜对武弘文道, “不过……程翼南我可不会这么便宜他!” 武弘文苦笑一声道, “这个……安安不出手,为父也要出手的,不过……为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安安还是下手留情吧!” 武馨安笑眯眯道, “父亲放心,女儿心里有数的!” 于是第二日,武馨安便去了那宅子,见着程翼南夫妻,倒也是不啰嗦,开口便道, “这宅子我要收回去了,表兄与表嫂明儿搬家吧!” 程翼南夫妻闻言那是如蒙大赦,连连道, “不用明儿,我们今日便搬家,今日便搬!” 武馨安见状嘿嘿一笑,便一伸小手, “那成,即是今儿便要走,那便再给个三八二十四,二百四十两银子吧!” 程翼南夫妻闻言齐齐一愣,程翼南问道, “那个……怎得还要二百四十两银子,不是……不是不租了么?” 武馨安瞪眼道, “一个月八十两银子,你们一走,我去哪儿找这样的租客,你们得赔我损失,我也就是看在亲戚的面上只收你们三个月的,若是那旁人……不住上三年必是不能走的!” 程翼南闻言傻了眼,与妻子互看一眼,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道, “表……表妹……你……你不能这样呀……你……你这跟……跟明抢有……有何分明?” 武馨安闻言又瞪眼道, “怎得没有分别,我现下可是只要银子,明抢的话你还要吃一顿老拳……” 说罢收回手来,捏了捏手指关节, “怎得……你是要挨上一顿老拳再给二百四十两银子……才走?” 程翼南一见那白生生的小拳头,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哭丧着脸道, “我……我也没那么多银子呀!” 武馨安笑道, “表兄当真是客气了,您这……也就是欺负我一个乡下丫头没见识,幸得我在京城还有几个朋友,打听到了表兄在国子监的事儿……” 说罢咧嘴一笑, “没想到表兄在京城国子监如此出名,那攒银子的本事真是令得表妹我都自叹不如,这么点儿银子怎会没有?” 说罢眯起了眼, “怎得……表兄是觉着,您的名头在南京城里不响亮,不如……便让表妹到南京国子监同您宣扬宣扬?” 程翼南闻言脸上立时变了色, “表……表妹,都是一家人,这样说人是非,道人长短,怕是不好吧!” 武馨安眯了眼儿笑, “你即是知晓不好,还不把银子拿出来?” 程翼南立在那处脸上阴晴不定,显是内里心思转个不停,依他的性子二百四十两银子能要了他的命,可若是不给银子,他们眼前这一关便过不了,早前他已经去打听过了,原来每回陪着武馨安来的那丫头,竟然是魏国公府的小姐。 这徐三小姐在南京城那是大大的有名,听说极是受魏国公宠爱,平日里在南京城里都是横着走的主儿,自己被她打了那也是白打,那魏国公府慢说是自己,便是京城的程家也是惹不起的!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寻到这样大的靠山的! 这徐三小姐倒也罢了,自己在京城的事儿让这丫头知晓了,她若是当真往南京国子监一宣扬,我……我这功名之路,可是当真要断送了! 程翼南左想右想,半晌之后终是一咬牙, “罢!我给你银子!” 却是转身进了屋子,在那银钱匣子里摸索了半晌,咬着牙摸出了二百四十两银子的银票来,这厢走出来时,佝偻着身子,抖着两条腿儿,来到武馨安面前,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整个人抖得如那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咬着牙,红着眼, “给……给你!” 武馨安笑眯眯的看着他,却是不伸手,程翼南见状不由瞪眼, “你……你……怎得……银子都给了,你……你还要怎样?” 武馨安笑道, “我瞧着表兄这样儿似乎十分不情愿呢,我看……还是罢了吧,你们再在这里住上三年?” 程翼南闻言都要哭出来了,这厢好不易将脸上乱跳的肌肉给归拢整齐了,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 “表……表妹看错了,表兄心里可是愿意着呢,快……快……快拿去买些胭脂水粉,零嘴儿衣裳之类的,也算是表兄对表妹的一点心意了!” 武馨安这才笑眯眯的接了过来道, “表兄说的那些我倒是没甚兴趣,不过最近迷上了去秦淮河上听小曲儿,这么些银子倒是能去上两趟的,多谢表兄了!” 她这一句话说完,程翼南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哆嗦着身子对武馨安道, “银……银子也给了,表妹……可以走了吧?” 武馨安应道, “不是我可以走了,是你们可以走了吧?” 说罢抬头看了看天色, “你们手脚快些,我还能赶得及过去听小曲儿呢!” 如此这般,程翼南与楚氏,二人失了那二百四十两银子,便如被人一息之间抽了精气神一般,瞬间老了十岁,这厢互相搀扶着,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带着丫头婆子和几名护院,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间宅子! 武馨安走到大门前目送了他们离开,却是冷笑连连,这才对等在外头马车里的两个丫头道, “你们下来吧,把这宅子给我们好收拾收拾,真是的……好好的宅子让他们住了都晦气,待收拾妥当了,明儿去大报恩寺请了高僧过来做做法事,本小姐要给这宅子好好去去晦气!” 武馨安这处倒是当真说到做到,收拾了宅子没有两天,当真去寺里请了和尚,过来念一念那安家定宅的经文,不过没有请那大报恩寺的,却是请了灵谷寺的和尚过来,没想到……竟是引出一桩事儿来! 却说这宅子不大,但只杜鹃与知袅两个丫头收拾,也是弄了整整两日才好,武馨安这才打发了武诚去请了和尚过来。 话说这金陵城里数是上名的和尚寺,除却大报恩寺、栖霞寺、鸡鸣寺这灵谷寺当年也是有太祖皇帝亲自题名的,这“天下第一禅林”的名头可是不小的,因而想请这寺里的和尚过来念经,没点香火银子可是不成的。 不过好在武大小姐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儿银子,只说道, “请个有道行的高僧来,可不要弄那些小和尚、小沙弥过来糊弄人!” 武诚应道, “老奴办事,大小姐放心!” 翌日果然寻了一位大和尚过来,武馨安在宅子里亲自见了那大和尚,见这大和尚约有五十上下年纪,个子不高,极是瘦小,颌下胡须已是花白,一派慈眉善目有道高僧的模样。 武馨安见状甚是满意,上前行礼, “大和尚有礼了,不知大和尚如何称呼?” 那大和尚笑了笑道, “武檀越称僧人释空便好!” 武馨安点头道, “释空大和尚有礼!” 释空一声佛号, “武檀越有礼!” 武馨安对他道, “今儿请了释空大和尚过来,也没旁的事儿,只这宅子最近被人弄得有些脏了,劳烦您给念念经,驱驱邪气,把那些晦气的东西全数赶出去,也好还我这宅子的好风水!” 释空闻言点头, “此事倒是好办,武檀越尽可放心,只需半日便好了!” 武馨安点头, “即是如此,那就有劳大和尚了,待得此间事了,必要多捐香火钱的!” “阿弥陀佛!” 释空和尚高颂了一声佛号,众人这厢退了出去,将这宅子留给了大和尚念经,武馨安又叫了王勇去外头酒楼里叫了一桌素席, “要用半日时间,这午时的饭食还是要管大和尚的!” 王勇领命去了,待到了午时大和尚念完经出来,两名护院便请了他到酒楼包房之中吃了一顿素席,之后二人又赶了车送他回转灵谷寺,待到天黑时回来向武馨安复命, “大小姐,大和尚已经送回去了!” “嗯!辛苦了,下去休息!” 那宅子即是已经收拾干净了,武馨安第二日又去瞧了一遍,便叫了牙人过来要将它给租出去换银子,牙人笑道, “大小姐,您这宅子家什一应都是新的,地段也好,一月可得五两银子!” 武馨安听了直撇嘴, “少了!” 牙人笑道, “大小姐,这大通街的二进宅子,五两银子已是极好的价钱了……” 想了想道, “若是您觉着少,小的那中人钱也不要了,一月五两五钱银子,小的包您这几日便租出去!” 武馨安闻言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少了!” 那牙人立时额头见汗了,陪笑道, “大小姐,这……这已是最高的价钱了,再多……小的便真没法子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楚氏无故失踪了 武馨安摆手道, “罢了,五两五钱便五两五钱吧,这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却是同牙人签了契约,将宅子租出去,转回头对身后的杜鹃叹道, “到这时,我却是念着表兄的好来了,一个月八十两银子,上哪儿找去呀!” 杜鹃听了忍不住的笑, “大小姐,您可别想着那八十两银子了,再让表少爷住下去,他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武馨安摇头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表兄也是从京城程家来的,一月八十两银子,他怎得也能住上三五年的……啧啧……可惜了!” 可惜自家老子禁不得小程氏苦肉计,自己又抹不开面子,才只得了二百四十两,便宜了程翼南, “也不知表兄在何处落脚呢!” 话说这人当真是禁不得念叨,第二日一大早程翼南便来敲武府的大门了, “二姑姑,二姑姑开门呀!二姑姑开门呀!” 守门的武平听得声音,将大门刚拉开一道缝,便被人从外头扑开了,一道身影与武平重重撞到了一处, “咦……表……表少爷,这是怎么了?” 却见得这程翼南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一脸惊惶, “二姑姑呢!二姑姑呢……” 说着话便要往里闯,武平忙抱住了人,二人稳住身形, “表少爷,您这是出了甚么事儿?” 程翼南叫道, “惠娘,我们家惠娘不见了!” 惠娘! 哦……是表少夫人,表少夫人不见了! 武平心知这是有事儿了,忙道, “表少爷这时节老爷和夫还在睡呢,您且等一等,小的现下就到里头禀报,您且在门房里坐一坐!” 这天才刚亮,一府主子们没一个起了身的,武平匆匆进去禀报,武弘文与小程氏被叫醒,闻言都吃了一惊,武弘文吩咐道, “将表少爷请到这院子里来!” 程翼南这厢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后院见着武弘文与小程氏,却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姑父!姑父!姑姑!姑姑呀……惠娘不见了,你们快帮我找找吧!” 程翼南已是惊慌的六神无主,上来便要抱武弘文的大腿,武弘文却是脸色镇定,沉声道, “你且不必惊慌,坐下好好说话!” 武弘文毕竟是久经世事,多历大案,身上的气度不是常人能比的,他这一出声,程翼南果然稍稍稳了稳心神,一屁股坐到下首的椅上叫道, “姑们,惠娘不见了!” 武弘文问道, “你且慢慢说来,侄媳妇如何不见了?” 程翼南道, “我们昨日便搬离了那宅子……” 昨日里程翼南与楚氏搬离了宅子,却是一时寻不到合意的去处,便在夫子庙附近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打量着第二日再去寻宅子,当天晚上他们就在客栈用了饭,夫妻二人早早便歇息了,但到了天色蒙蒙亮时,程翼南起身撒尿,却是发觉身边的妻子不见了, “你可是有询问过丫头婆子,又或是客栈中人?” 程翼南应道, “侄儿原以为惠娘也是如厕去了,还在暗想,她不在房里用净桶,跑到外头去做甚么?” 因着起身时天色已经快亮了,程翼南回去也睡不着了,在床上躺着却左等妻子不来,右等妻子也不来,不由心里奇怪,便叫身边的丫头婆子,没想到贴身的丫头婆子闻声进来,竟是一个不少全数都在,独独少了一个女主人。 程翼南又问她们可是见着女主人,可有人陪着她出去如厕,个个都摇头,又让她们去外头找,却是找遍整个客栈都没见着人,程翼南这才有些慌,一面派了护院们去街上寻,一面又问那客栈的掌柜,客栈掌柜的听说住店的客人无故失踪了,也是慌了神, “客官呀!小店里每到夜晚都是派了人在前后门守夜的,一来是防贼,二来是有客人夜里回来,也好开门……” 说罢叫了两个当晚守门儿的小二来问,二人都说没有见人出去,程翼南这才知大事不好,忙自己跑到了武府,寻二姑姑与姑父帮手。 “姑父,你说这惠娘一个弱女子,在南京城也无旁的亲故,她怎么会半夜里不见了,这……这不会是遇上歹人了吧!” 武弘文皱眉头想了想道, “有人半夜无故失踪,还是先报了衙门……” 程翼南与小程氏闻言齐齐道, “不成呀!这传出去……” 武弘文一摆手道, “放心,应天府衙门里我自要知会的!” 顿了顿道, “我们先去客栈看看!” 说罢,起身便领着程翼南往外头走,小程氏这厢是一脸担心追着二人出来,却是不知说甚么好,只得看着武弘文带了几名护院,与程翼南匆匆走了。 楚氏不见了的消息不多时便被武馨安知晓了,虽说是小程氏知晓此事关系甚大,不敢传到外头去坏了侄媳妇的名声,但这府里瞒谁也瞒不了武馨安,也不用大小姐动嘴,早便有人给大小姐通风报信了! 这头一个是武平,后一个便是那香桂,香桂虽说是粗使的丫头,但这堂上堂下她也去的,程翼南说此事时也没有避着人,自然是听了个满耳,于是消息隔了一个时辰便传到了正在书房里练字的武馨安耳中。 “不见了?” 武馨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怎得不见了?” 知袅便将听到了一一学了一遍,之后便又道, “……这表少夫人失踪的蹊跷,难道是那拍花子的把人给拐去了?” 武馨安想了想摇头, “拍花子的多是要那年纪小的孩子,即便是要拐年青的妇人,也不会挑楚氏这样有丈夫,且明显是有些家世的人!” 这江湖上的拍花子那是最眼毒的,甚么人能拐,甚么人不能拐,他们最是清楚的,似楚氏这种已经成婚的妇人,拐出去也卖不了多少价钱,又还有些家世,若是报了官,官府一力追究起来,那也是麻烦事儿! “那……表少夫人去了哪儿,总不会嫌表少爷不好,自己跑了吧!” 武馨安听了冷笑, “程翼南那德行,我要是楚氏早跑了,依我瞧着多半就是这样了!” 知袅闻言便笑道, “奴婢瞧着,多半也是这样的!” 主仆二人在这处猜是程翼南被楚氏给戴了绿帽子,只待到晚上武弘文神色凝重的回来,却是推翻了二人的猜测, “不会是自己跑了!” 武弘文对小程氏摇头, “我去客栈里看过了,那房里的衣裳、首饰、金银都还在……” 顿了顿又道, “据楚氏贴身的丫头婆子说,楚氏连床边的鞋都没有穿,怎会是自己跑的!” 这妇人家便是再偷人养汉,跟人私奔,总不会连鞋都不穿就跟着奸夫跑了,那奸夫难道还有本事大半夜,一个人背着她在南京城里飞奔不成? 小程氏闻言立时急的不成, “老爷!老爷!这……这可怎么办,这好好一个大活人也不能凭空不见了吧!” 武弘文眉头紧锁,也是摇头, “这事儿……” 他乃是多年的老刑名,到那客栈一瞧立时便觉出蹊跷来了,看那现场的痕迹,又听程翼南与丫头婆子的回话,那楚氏是决没有与人私奔的迹象,同样也不是江湖上拍花子的手法,楚氏又不是小孩子,且还是在半夜,若是被人强拉着走,不会喊不会叫么? “依为夫看来……” 武弘文伸手捋了捋颌下的黑须,缓缓道, “看这样儿,只怕是江湖人士的手法,多半是迷昏了带走的!” “江湖人士?” 小程氏瞪大了眼, “楚氏怎会惹上江湖人士?这……这……分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呀!” 武弘文也是点头道, “我也是十分疑惑,不过……现在也只能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了……” 这头一个便是查一查楚氏身世背景,交友之类的情况,又再托了南京城里黑道的人物,发下悬赏令,请江湖上的朋友帮忙! 这些事儿,有武弘文出面,应天府衙门办事那是十分快捷的,武弘文回府之前,那江湖的悬赏令已经发下去了,诸君且不要以为这官府衙门乃是白道,与江湖黑道那就是势不两立,见了便要喊打喊杀,实则这白道有白道的规矩,这黑道亦有黑道的法门,两者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活动,混饭吃,若是遇上那类黑白通吃的人物,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那也是要朕手一回的! 武弘文在杭州为推官多年,这其中的门道他自然是懂的,妻子的侄媳妇不见了,又是在南京城里出的事,他是要出面的,当下亲自进了应天府衙门,自有官场上人的一番交涉,这事儿便办下来了。 小程氏闻听心里稍安,揪着前襟问道, “那……老爷……现下怎办,我们就只有等消息了么?” 武弘文应道, “自然不是如此,先查查楚氏的人脉关系再说!” 第二日果然又去查楚氏的人脉关系,只楚氏一个后宅的妇人能有多少人脉,且她刚从京城到南京,这地皮都没踩热呢,又能认识谁,查起来简单无比,却是令人失望无比。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武馨安夜探客栈 这一日武弘文回转家中,这神色更加凝重了,对上小程氏殷切盼望目光,只能无语摇了摇头,小程氏当下便红了眼圈儿,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虽说是内宅的妇人,但跟着武弘文这么多年,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这人口失踪的案子,时辰拖得越久,这人就越寻不回来了,即便是寻回来了,只怕也…… 想到这处小程氏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武弘文叹气,伸手拍了拍她肩头, “不必灰心,总不到最后的时候,不能轻言放弃的!” 如此又隔了两日,却是将整个南京城都要翻遍了,还是寻不着楚氏,程翼南此人虽品行不好,但对妻子倒是真心爱恋的,出了这样的事儿,不过短短三四日,整个人都垮了! 小程氏瞧着心疼不已,同武弘文禀报过之后,便将侄儿接到了家中看顾,妻子寻不回来,程翼南病卧床榻之上,水米不进,那是一日不如一日,小程氏看着他这样儿,是忍不住日日哭啼,写了信给京城的人大哥,只那边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看着程翼南一点点的萎靡下去。 那武弘文也是不肯放弃,一直在想法子找寻,只这楚氏便如同在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附近百姓又或是那店家小二却是没一个见过她, “这人……到底上哪儿去了?” 武弘文为此事也是有些心力交瘁,这一日独坐书房,对着桌上的卷宗发呆,外头武诚说话道, “老爷,前头老爷让老奴买地的事儿有眉目了,老奴特来向老爷禀报!” 武弘文闻听沉声应道, “进来吧!” 武诚这厢进来报道, “老爷,小的同那田庄的卖家谈好了价钱,乃是二百八十两银子一亩上好水田,共计十八亩半,需银五千一百八十两,又请对方少去了八十两的零头,需付五千一百两银子!” 武弘文点头, “即是价钱谈好了,便买下来吧!” 武诚应声道, “是,老爷……” 想了想又道, “老爷,那良田与大小姐的庄子紧紧相连,老奴过去瞧过了,当中间是以一条沟渠相隔,却是取水自山上,那山乃是荒山,并无出产,伸上头有一处小湖,却是下头大小姐与老爷田地的水源所在,老爷……不如多花些银子买下,也免得日后有了变动,被人拿捏了!” 这田地庄园最要紧的便是水源,丰水时倒无甚要紧,可在大旱与枯水之时便能见着分晓,届时若是水源被人占了,便要受制于人了,武诚是人老成精,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倒是老成持重。 武弘文闻言点头, “倒是不错……” 想了想苦笑道, “我手里多余的银子就是五千两,其余在公账上,要支撑着家里的用度,只怕没有多余的银子买地了……” 顿了顿道, “你去把大小姐叫来,问问她的意思?” 武诚依言去了,不多时武馨安便过来了,武弘文将事儿一讲,武馨安便笑道, “还当是多大的事,父亲也不必叫女儿过来,只让武诚过去支银子便是了!” 武弘文笑道, “总归也是一份产业,还是要你清楚明白才是!” 武馨安便点头道, “买下来便是了!” 说罢让武诚去自己那院子里寻关妈妈支银子,武诚领命去了,武弘文看着女儿,突然心念一动便问道, “安安,楚氏失踪之事你知晓么?” 武馨安正在那书架上寻书看,闻言点头道, “知晓啊!这府里人都知晓了?” 武弘文看着女儿取了一本《列国传》来看,想了想缓缓问道, “不会是……因着翼南与楚氏得罪了你,你将那楚氏藏起来了吧?” 他这也是刑名的老毛病犯了,但凡有案子发了,便要怀疑一切可疑的人了! 武馨安闻言却是一翻白眼, “父亲,您觉着女儿是那做亏本生意的人么?” “哦……怎么说?” “表哥在那宅子里住着,我一月收八十两银子,现下他搬出去了,我又将那楚氏虏来,还要寻地儿给她住,还要供吃供喝,还得找人伺候她,我里外里还要搭银子进去,我吃饱撑着了?” 说罢将手里的书塞回了书架里, “我有空虏她,还不如让他们在那宅子里老实呆着,每月收银子呢!” 武弘文闻言想了想点头道, “依着安安的性子,倒真是不会做这亏本的生意……” 说罢复又皱起了眉头, “说不得,他们在你那宅子里呆着反倒还没有今日这事呢……” 一面想一面喃喃道, “倒底是谁把楚氏弄走了呢?” 武馨安原本事不关己,可心里的好奇终是被武弘文的话给勾了起来,便好奇问道, “父亲,楚氏失踪当真是半点线索也无有?” 武弘文一指那桌上的卷宗, “你如今也识不少字了,你自己看吧!” 武馨安上前打开卷宗仔细看了半晌,也是皱起了眉头, “还当真如被人施了术法一般,凭空便不见了!” 看到这处倒是真被勾起了好奇心来,自武弘文那处回到自己那院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厢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吃罢了饭,躺在床上却是心头还如那被猫儿抓着一般,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想索性掀被子坐了起来, “即是睡不着,倒不如去那客栈瞧瞧!” 这厢换了夜行的衣裳,自己便悄悄出了门,却是直奔那卷宗上写明的好客来客栈而去,她如今这身手可是非比以前了,这厢在街面上窜房过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一般,小小的身子在黑暗之中,犹如那穿林的乳燕,飞掠的夜莺一般,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黑夜之中,那客栈亦是四处漆黑,只堂上留了一盏孤灯忽明忽暗的照着,自从这客栈里出了客人无故失踪之事,官府便查封了此处,掌柜的是做不得生意了,只得遣散了伙计们,一个人守在这空空的客栈之中,这时节了也是睡不着,只一人守着孤灯坐在堂上吃着闷酒。 武馨安进了这处,根本不用隐藏身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那醉眼朦胧的掌柜是半点儿都不知晓,犹自伏在桌上嘴里嘟嘟囔囔说着醉话。 武馨安寻到当日里程翼南夫妻住过的客房,见上头贴着官府的封条,便反手取了腰间的波斯匕首,顺着那纸条缝隙处轻轻的拨动,不过片刻便将那纸条完整无损的挑了下来,这厢轻轻一推门,人便闪身进去了。 这室里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她便点了桌上的油灯,用手遮了灯光,开始在屋子里仔细的四下寻找起来,这间屋子官府的人,甚至连武弘文自己都亲自搜寻过无数遍了,都是没有寻到甚么蛛丝马迹。 武馨安再来寻自然也是不报多少希望的,果然她仔仔细细将这屋子寻了一遍之后,也是无甚收获,想了想却是一转身又去了那榻上搜寻,这屋子里的东西摆设,床上凌乱的被褥都还如楚氏失踪那日的早晨一样,武馨安用油灯仔细查看着被褥,也是一无所获。 她仍是不死心,一伸手将枕头提了起来,轻轻抖了几抖,还是无有东西,这厢举着油灯转了一圈儿,突然抬头看向头顶。 头顶之上有两道横梁,武馨安踩了桌子上去仔细观瞧,见那满是灰尘的横梁之上并无半点人踩过的痕迹。 她犹是不死心,却是又在桌上搭了凳子,举着油灯看向房梁上的瓦片,如此看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总算是让她寻着了几块松动的瓦片。 这房上铺盖的瓦片,风吹雨淋,又有尘土堆积在缝隙处,因而都是堵塞了的,却是有几块明显被人取走后,重又放了回去,那痕迹已是不能复回原位了,油灯凑近了,一眼便能瞧出来。 其中还有一块瓦微微的往上翘着,武馨安伸手轻轻扯动,有甚么东西硌在了下头,她以轻轻地抬了抬瓦片,便有一样东西落了下来。 武馨安忙一伸手,将那东西抄在了手里,借着油灯查看,却是一颗小小的灰色珠子,她拿到了眼前再细看半晌,又凑到鼻尖细闻了闻,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味道……我怎得有些熟悉呢?” 也亏得是她鼻尖,又在这静谧的室内,空气并不流通,她才能闻着! 武馨安再将珠子凑到鼻端轻轻一闻,有一股极细极淡的味道,这味儿太淡了,武馨安也不敢大口吸了,生怕将那味儿一下子吸没了,却是捏着鼻子一点点的闻了半天, “好似……是檀香味儿……” 武馨安再仔细看那珠子,小小的一颗,当中间有孔,孔周边与珠子表面都有磨损过的痕迹,看来应当是经常使用,且应是一串珠子当中的一颗。 “难道还有别的珠子?” 武馨安又取了油灯四下察看,翻遍了整个屋顶,也只有这么一颗珠子了,又点数了那些被搬动过的瓦片,大小倒是正好可容一人通过,不由暗暗道, “看来人就是被从屋顶弄走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灵谷寺里找和尚 不过楚氏又不是武林高手,又怎么能飞身上了房顶,跟着人走了? 多半是将人迷昏之后吊到了屋顶之上带走的,不过歹人身在屋顶,便能将个大活人弄上来,不留半点痕迹的带走,这手法在江湖上想来也是顶尖的吧! 武馨安这厢再四处察看,再无发现,这才熄了油灯转身离开。 她回到了武府,却是没有急着去见武弘文,只是将那珠子在灯下反复观看,这珠子灰色的小小一颗,除却孔口处处磨损明显,显示它年代甚久之外,也无甚特别之处,即便是个证据,又如何顺着它往下查呢? 她坐在桌前,一直瞧到了天色大亮,也无甚进展,正自皱眉间,外头关妈妈推门进来了,见着武馨安衣裳整齐的坐在桌前,也是吓了一大跳,再仔细一看大小姐一身黑衣,分明就是夜行服嘛! 不由惊道, “大小姐,您这是……半夜又出去了?” 武馨安看着手里的珠子,头也不抬道, “昨晚是出去了一趟……” 却是不提在外头做了甚么,关妈妈也知趣的不问,又瞧着她手里的珠子, “大小姐,你拿着个念珠做甚么?” 武馨安闻言一抬头, “妈妈怎知晓这是念珠?” 关妈妈应道, “老奴也不理佛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刘婆子她时时念经的,老奴瞧着这珠子同她那珠子大小差不多,就当是念珠了!” “哦……” 武馨安闻言精神一振, “叫刘妈妈上来!” 这厢叫了刘婆子上来,刘婆子看了看那佛珠,却是忙不迭的扔回了桌子, “大小姐,您从何处弄来这玩意儿的……” “刘妈妈是看出甚么来了?” 刘婆子道, “老奴吃斋念佛也有好些年了,这珠子一看就是一串念珠上的,显是被人长年拿在手上摩挲,表面已是十分圆润光滑,隐隐透着光亮了……” 说罢却是老脸一皱道, “不过这珠子是用人骨头做的,虽说是佛物,但非大德大行的高僧不能佩用,我们平常信众是万万不能用的!” 武馨安闻言吃了一惊, “刘妈妈怎瞧出来它是人骨头做的?” 刘婆子应道, “老奴得了空便去庙里烧香,在杭州时,有一回见过一串相似的供在佛堂里,便问那主持,主持说这是前代高僧留下的人骨念珠,不是有大德行的高僧是不能用的!” “哦……为何?” “这样的人骨念珠,要嘛是那大奸大恶之人,生前坏事做尽,死后仍是恶性不改,以至成了恶鬼厉鬼,要再为祸世人的,便取骨头做成念珠,由高僧日夜佩戴,念佛颂经化其戾气。要嘛便是生前是大善大仁之人,生前已是圣人,死后得去西天,留下的骨头也是法器,和尚拿在手中降妖除魔,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哦……” 武馨安听罢,虽觉刘婆子所言有吹嘘杜撰之嫌,但总归这珠子是人骨头,那是八九不离十了,当下又问道, “你当真认得这是人骨念珠?” 刘婆子肯定道, “老奴不会认错的,这东西就是人骨头做的,人骨头做念珠那是少之又少,这世上大奸大恶,大善大仁之人本就少,便是寺里的得道高僧,等闲也难得到,老奴见过一回,便不会忘记的!” 武馨安点头,这才放下珠子,换了衣裳又洗漱用罢早饭,这才去见了武弘文, “父亲,可能寻个仵作,给女儿瞧瞧这个?” 说着在武弘文面前一摊手,武弘文看了一眼那珠子,果然也没瞧出蹊跷来,便问道, “你从何处寻来的这东西?为何又要仵作瞧看?” 武馨安神秘一笑道, “父亲不必多问,且叫一个仵作来验看之后,女儿再告诉你!” 武弘文闻言哈哈一笑, “罢了,即是安安故意卖关子,那为父就静待谜底揭晓便是了!” 说罢领着武馨安出了门,到那应天府寻了一位年老的仵作,那仵作眯着眼儿仔细看了半晌应道, “大人,这珠子乃是由人骨制成的!” 武弘文闻言一挑眉毛, “你可是看仔细了?” 仵作应道, “小的做仵作多年,这人骨头还是能瞧出来的……” 说罢又仔细看了看, “这珠子应是有些年头了,面上磨损严重,应是人经常使用的!” 武弘文点了点头,让那仵作下去,这才问武馨安道, “安安,你这珠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武馨安应道, “好客来客栈之中寻到的!” 武弘文闻言又惊又喜, “安安是怎么寻到的,为何我们前头便一无所获?” 武馨安便将这珠子如何寻到的细细讲来,武弘文叹道, “我就说嘛,安安果然是干刑名这一行的料,若是生为男儿身,接为父的衣钵那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武馨安一翻白眼, “父亲还是别夸女儿了,且先瞧瞧这东西能不能寻出线索来吧!” “嗯!” 武弘文看着这珠子皱眉头, “依为父猜测……这珠子主人说不得是个和尚?即使不是个和尚,那也应是常年礼佛之人!”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动,不知怎得猛然想起前头给自己宅子念经驱邪的那个大和尚释空来, “不会是那大和尚吧!” 那大和尚身形瘦小枯干,以武馨安如今的眼力,她瞧不出来那大和尚身上有没有功夫,不过能将一个大活人从屋中吊到房顶之上,只这一份臂力,便足以让人啧舌了! 若是她自己来做,倒也是能将人从屋子里吊起来,但却没法子做到全无痕迹,若真是那大和尚做的,那就真是个高手了! 这只是她心里胡乱猜想,却是不好同武弘文早早讲来,便打算着私下里自己查访! 武馨安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苗师傅,这也是巧了,苗妙与万金全成亲也是有些日子了,只这肚子却是一直都没有动静,万金全倒是可有可无,却是急坏了苗妙,这阵子正四下寻那生子的药方呢! 武馨安见状便道, “苗师傅,这医者用药调理身子,自是不能少的,可这神仙菩萨的法力也是不小,我们不如去那那灵谷寺里拜佛,求一求子,说不得便能有了?” 苗师傅闻言很是心动,想了想有些迟疑道, “灵谷寺里可求子么?” 武馨安应道, “都是一样的佛祖,想来无论求甚么总是会应的!” 这厢好说歹说哄得苗师傅答应去灵谷寺拜佛求子,第二日一早武馨安便坐马车出了门,到了魏国公府却是见着徐三陪在苗师傅身边,徐三见着她便气愤道, “好呀!师姐,你约了师傅拜佛都不叫上我?” 武馨安应道, “师傅是去求子,你又没成亲,你去做甚么!” 徐三哼道, “我不求子,我去拜拜佛也是好的……” 说罢又对苗师傅道, “那灵谷寺里的主持,我娘最是熟络了,到时去了,让他备一席上好的斋饭,我们午时便在那里用饭!” 苗师傅笑着点头应是,待到上马车时徐三弃了自己的马车不用,却是同武馨安和苗师傅挤到了一辆车上,这厢摇摇晃晃往那灵谷寺去了。 到了灵谷寺,这魏国公府徐三小姐的名头果然好用,她们也不必下车,由小沙弥引领着从侧门进去,那主持亲自过来见客,三人下车都与主持方丈行了礼,苗师傅向方丈说明来意,方丈高颂了一声佛号, “苗檀越,心诚自然最灵,佛祖必是会有求必应的!” 说着回身吩咐身边的小和尚, “领了三位檀越往那南边观音宝阁吧!” “是,师父!” 小和尚忙上前领路,三人跟着小和尚一路过去,走了一段路武馨安便问那小和尚, “小师父,不知贵寺的释空大和尚在不在?” 小和尚想了想应道, “女檀越问的是释空师父,释空师父这时节应是在禅房里做功课的……” “哦……” 武馨安想了想道, “释空师父与我有一面之缘,不如小师父可是能请了他到观音宝阁,就说是姓武的施主想见一面。” 小和尚应道, “即是女檀越想见释空师父,小僧自当前去通报的!” 当下将三人请到了观音宝阁,待得小和尚走了,徐三歪着脑袋打量了武馨安半晌问道, “师姐要见那释空和尚做甚么?” 想了想眉头一皱道, “怎得觉着……这里头有事儿呢?” 武馨安笑眯眯道, “胡说甚么,不过就是前头释空大和尚为我的宅子做过一回法事,想着即是到了这处,便与他行个礼罢了!” “是么?” 徐三脸上疑惑并未尽去,武馨安一瞪眼道, “自然是的!” 二人说话间,那释空和尚便到了, “阿弥陀佛!武檀越有礼了!” 武馨安便上前行礼, “释空师父又见面了,大和尚一向可好?” “托佛祖的福,吃斋念佛静心修行,好即是不好,不好即是好,好与不好全在一心之间!” 武馨安笑道, “大和尚的机锋我可听不懂,不过大和尚好便成了,只最近我却是不好……” “阿弥陀佛!”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徐二公子出手助 释空高颂了一声佛号,听得武馨安又道, “前头不久……我那表嫂不见了,如今家里人急得不成,正四下寻找呢,不知大和尚可有听说过此事没有?” “阿弥陀佛,贫僧在寺里静修,倒是并未听说城中的人口失踪!” 武馨安叹了一口气道, “我那表嫂自京城到金陵来,却是没有多少时日,便遭了这样的祸事,今儿我便是来拜一拜菩萨,看看菩萨有没有法子,将我那表嫂给救回来!” “阿弥陀佛!贵亲吉人天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回来的自然会回来的!” 武馨安听了又是一笑, “那依着大和尚所见,我那表嫂当不当回来呢?” “阿弥陀佛……佛祖当面,武檀越可向佛祖求问!” “嗯!” 武馨安点头,双手合什冲着上头的拜了拜,口中念念道, “佛祖法力无边,明察秋毫,这世上善恶自有报,相信佛祖必是能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 “阿弥陀佛!” 二人一番对话之后,那释空便告罪退了下去,武馨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是眼儿眯了起来, 这大和尚有蹊跷! 也亏得她眼尖,见那大和尚在自己说那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眼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微微抽了抽,且释空大和尚手里捏的那串念珠,灰不溜丢的色泽,不正是自己在客栈屋瓦下头寻着的那种么? 武馨安想了想问一旁立着的小和尚道, “释空大和尚必是有道高僧,若是不然怎得能用那人骨制成的念珠?” 小和尚应道, “释空师父确是德行高深,在吾寺之中仅次于主持方丈!” “嗯……” 武馨安眯着眼儿笑笑不再多问,却是转头问苗师傅, “依苗师傅看,这大和尚可是有功夫在身?” 苗师傅不知她所问为何意,想了想还是据实应道, “这大和尚看着瘦小枯干,但脚下步履轻盈,犹如灵猫一般,立在那处我竟察觉不到他的呼吸,想来必是内力深厚,将那呼吸延绵至细小之极了!” 武馨安闻听点头哈哈一笑道, “果然如此,我头一回见着这大和尚便觉着他非比一般,只瞧不出来有何不同,还是苗师傅……您有眼力!” 苗师傅应道, “我总归自幼传承,家学渊源,小时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厉害人物,你这小丫头见过多少世面,不知晓也不奇怪了!” 三人这厢在灵谷寺中用了午饭,这才坐上马车回转,只到了魏国公府苗师傅下了车,徐三却还赖在马车上,死拉着武馨安道, “师姐,时辰还早,即是都出了家门,也不急在一时回去,不如今儿我们去河边见小月仙吧,听说她最近又排了新曲儿!” 武馨安被她纠缠不过只得答应,让马车转向城外秦淮河边而去,二人到了河边寻着小月仙,便在她那船上用晚饭。 小月仙笑道, “即是二位小姐过来,必是要让厨间的大师傅做些拿手好菜的,奴家这就下去吩咐!” 徐三这时节早将身子瘫在船边的软榻上,一面吹着河风,一面取那小盘里的奶皮小饼吃,闻言指了武馨安道, “弄一只……不两只盐水鸭,我师姐好这一口,我想吃爆灼羊肚、煤银鱼、美人肝,对了……给我们弄道水母烩,再给我师姐来一坛景芝高烧,我要甜甜的葡萄酒!” 小月仙笑着应了一声, “奴家这就去预备!” 待得小月仙下去了,徐三斜眼瞧向坐在几边吃茶就小点的武馨安,问道, “师姐,现下没人了,你同我说说,那释空大和尚可是有甚不对劲儿的地方?” 武馨安闻言一笑, “释空大和尚有甚么不对劲儿,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和尚罢了!” 徐三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出来, “嗤!师姐你少要糊弄我,我虽说平日里粗枝大节,但一双眼可是没瞎,你说甚么听不懂大和尚的机锋,可我瞧着你同大和尚来来回回好些话,分明也是在打机锋……” 说罢坐起身,眼睛勾勾的盯着武馨安, “师姐,你今儿去那寺里到底是做甚么的?” 武馨安眉头高挑看着她,心中暗道, “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武馨安便不瞒她了,笑眯眯道, “前头不是说了么,我那表嫂失踪了!” 徐三闻听立时来了兴致,又将身子贴近了几分, “怎得……难道是这大和尚虏走的不成?” 武馨安点头道, “我确是有几分怀疑这大和尚!” 当下将这事儿发生的经过,又自己如何发现那念珠的事儿,凑到她耳边悄悄的说了,徐三听得是大眼乱眨,末了很是兴奋的一拍桌子, “好呀!即是如此……还不报官让应天府的差役们将那和尚给抓起来!” 武馨安翻了个白眼应道, “说的容易,若当真是那和尚,他能从屋顶上无声无息,毫无痕迹的将一个大活人弄走,这身手武功又或是江湖上的手法那必是一流的,应天府衙门的差役能拿着他么?” “这个……” 徐三闻言也是一皱眉, “说的倒也是,那些差役们平日里对付平民百姓倒凶神恶煞的,可遇上街面上的混混都要先掂量几分,更不用说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 武馨安点头道, “这样的高手,必要想法子一举拿下,若是一击不成,他远逃而去,我那表嫂可就再没回转的希望了!” 徐三闻言皱了皱高挺的鼻梁, “你那表兄与表嫂前头不是欺负了你么,怎得你又如此上心的寻人?” 武馨安应道, “倒不是我想多管闲事,只如今我那表兄在家里住着,奄奄一息,眼看就是魂归西天了,我那继母日日啼哭,闹得是家中不得安宁,我父亲也是深受其害,左右我不看他们,也要看在我父亲的脸面上,将这事儿想法子给了了!” 徐三听了便嘻嘻笑,支着下巴瞧她, “我就知晓,师姐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了!” 武馨安闻言脸上一热,瞪眼道, “胡说!我……我就是嫌他闹得家里不安宁,早早走了也好清静!” 徐三只是嘻嘻的笑, “知道!我知道!” 武馨安瞪她一眼,岔开话题道, “如今我是怀疑那老和尚,可他那身手连苗师傅都说高了,只靠着我一人必是没法子拿下他的!” 徐三听了连拍胸脯, “这……不是还有我么,我来助师姐!” 武馨安翻了一个白眼,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唬唬不懂行的外人,落在行家眼里,人家一指头都能将你撂倒!”徐三倒也不恼,哈哈笑着,突然一拍桌面, “这有何难!我不成,不还有魏国公府么,我大伯父手下可是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寻几个武功高强的,必能助我们拿下那和尚!”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在门外应道, “好你个徐小三儿,你当魏国公府是你一人的么,想支使谁便支使谁?” 说着话,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进来一人,徐三定睛一看便笑了起来, “二哥!” 外头正是那徐崇瑞,这厢进来见着武馨安拱了拱手, “武大小姐!” 武馨安忙穿了鞋下地回礼道, “徐二公子!” 这厢见过礼之后,武馨安便请了徐二公子上座,徐崇瑞也不客气,一撩前袍坐了下来,却是对二人道, “你们的话,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顿了顿冲武馨安道, “武大小姐,说这样的事儿,一来小心隔墙有耳,二来小心我这妹子,她这嘴上可是不牢,不要事儿没办成,倒是先给你漏了出去!” 徐三闻言大怒, “二哥,那有这样编排自家妹子的,我是那样的人么?” 徐二瞪眼道, “怎么不是,若不是你在这里又拍桌子又乱嚷的,我还不会被引来听到你们的谈话呢!” 徐三嘟起了嘴, “二哥,偷听人谈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徐二哼道, “这外头花船之上,你还想寻君子?” 却是再不理一脸气恼,还想再争辩的徐三,转头对武馨安, “武大小姐,今儿这事确是徐某唐突无礼,偷听了你的谈话,不过此事只武大小姐与我这傻妹子多半是不能成事的,即是要借用魏国公府的人,那便由徐某出面才是最好,徐某有心助武大小姐一臂之力,不能武大小姐肯否应允?” 武馨安闻言想了想道, “能有徐二公子帮手,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 她顿了顿道, “我也不过是凭空猜测,唯一有的证据便是那人骨念珠,那释空毕竟是有道的高僧,且灵谷寺乃是太祖御笔亲题的佛门圣地,若是抓错了人……” 她这话一出,徐家兄妹却是齐齐一摆手, “怕甚么!抓错了人放回去便是了,难道他们还能寻魏国公府的麻烦不成!” 武馨安听了不由嘿嘿一笑,果然是大庆豪门第一家,确是霸气! 想了想却是道, “我也不知那释空和尚有没有同党,打草惊蛇实在不好,我们还是先暗中察访一番才好……”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二公子前头做样 三人在这花船之上商议一番之后,徐家兄妹果然回去派出了魏国公府里的高手,悄悄潜入那灵谷寺中盯着那释空和尚,武馨安却是回去报给了武弘文,武弘文闻言大喜, “如此看来是有些眉目了!” “父亲且不必高兴的太早,女儿这也只是猜测,还做不准的!” 武弘文摇头道, “即是有那人骨念珠在,那大和尚即便不是主谋也有些牵连的,只要我们抓住这一条线,顺藤摸瓜下去,你表嫂便有着落了!” 武弘文显是太过乐观,却是不想那释空和尚果然不愧是吃斋念佛,沙门里修行之人,这旁的不说,八风不动的功夫乃是一流,却是连着整整五日,那边禀报都是那和尚一切如常,每日里在寺里早晚功课,打坐念经,有时出来接待香客,有时便在禅房之中闭门不出参禅整日。 这日子拖的越久,楚氏便越是凶多吉少,便是武弘文这经年的老吏也有些沉不住气了,问武馨安道, “安安,这事儿……若是那老和尚一直如此,呆上个十天半月,那楚氏只怕……” 武馨安也皱眉道, “父亲说的倒也是……” 想了想问道, “父亲可是能想法子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武弘文皱眉头,沉呤半晌道, “这个……为父倒是有法子的!” 第二日,武弘文一大早便出了门,隔了没有几日,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应天府衙门收到现报,有那江洋大盗藏身在寺庙之中,这厢要清查金陵城附近大大小小的近百座寺庙,严查寺庙当中每一位僧人的度牒,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挂单和尚与道士。 如此这般,消息传来,金陵城中的各大小寺庙立时动了起来,按着惯例官府每三年年底都是要清查一次的,今年只不过提前半年,倒是未惹得人非议。 武弘文这一招还是未曾奏效,那释空和尚仍是神色如常的在庙中过着清修的日子,只是将自己关在禅房中的时间,越发的长了,之前是一日都不出来,如今是连着三日都未出房门了! 武馨安终是觉不对劲儿了,寻着徐二兄妹道, “这大和尚没动静,我瞧着有些蹊跷,不如今儿晚上想个法子,将那老和尚给引开,我们去他那禅房里瞧一瞧究竟?” 徐二闻言沉思,徐三却是一脸兴奋道, “依我说,还客气甚么,不如就将那老和尚抓起来,严刑拷打!” 徐二冲着自家妹子翻了个白眼, “少要信口胡说!” 这厢转过头对武馨安道, “成,我想个法子,将那老和尚引出来,再派了人进去察看!” 武馨安应道, “今儿晚上我打算着亲自去一趟,徐二公子只需想法子将人引来便是!” 徐三闻言便嚷道,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武馨安也冲她翻了一个白眼儿, “你那点子功夫,慢说是释空和尚了,便是那灵谷寺里的小沙弥,都打不过,你去添乱么?” 徐三闻言气恼,嘟起了嘴道, “咦咦咦!你们二人这才见过两面,便成一伙了,合起伙来欺负我了!” 徐二闻言脸上有些微红,看了武馨安一眼,武馨安却是瞪眼道, “谁欺负你了,你若是有本事,不用说我也带着你,你才正经练了几天功夫,便敢闯灵谷寺了,你当那里当真只是烧香拜佛的地方?那寺里有护法镇守,个个身手高强着呢!” 这些武馨安原也是不知晓的,是万金全听说她们去了灵谷寺,又遇见了一个内力深厚的释空和尚,万金全才道, “这金陵城中卧虎藏龙,能人不少,灵谷寺之中便有一位护法的高僧,轻易不出世,但是若论起身手来,在这金陵城可稳入前三……” 武馨安好奇问道, “那前头二人又是何人?” 万金全道, “有大报恩寺的主持方丈,还有一位客卿……便在魏国公府中,不过此人甚是神秘,只有国公爷知晓他的身份……” 武馨安又问, “那……以师叔的身手,与他们可有一拼之力?” 万金全想了想道, “我学艺不精,师门绝学只得七八成,勉强可以在他们手下走上百招吧!” 万金全乃是君子,说话都是先留上三分敬着别人,过上百招那是自谦之言,实则也有一较高下的能力,不过在武馨安看来即便是能过上百招,已是十分的厉害了! 武馨安这厢将从万金全处听来的一讲,徐三便吐了吐舌头道, “原来那寺里还有如此厉害的和尚,那……我还是别去添乱了!” 坏了事倒是不怕,左右有魏国公府兜底,若是让一帮臭和尚给逮了,那可就大失徐三小姐的脸面了! 于是这一日午后,魏国公府徐二公子的马车便缓缓到了灵谷寺前,主持方丈闻讯出门相迎,徐二公子负手立在那处,待到主持方丈走近了,这才拱手行礼道, “主持方丈有礼,崇瑞打扰方丈清修了!” “阿弥陀佛!” 主持方丈一声佛号, “一静一动皆可修心,一言一笑尽是佛礼,贫僧今日不见二公子是修行,见二公子也是修行!” 顿了顿问道, “二公子,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徐二笑道, “不过就是心里烦闷,突然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放眼这金陵城,便只有方丈这处最是清静了!” 那主持方丈闻言又念了一声佛号, “即是如此,二公子请至后院禅房说话!” 徐二笑着点头道, “多谢方丈!” 这达官显贵们礼佛不同平民百姓,百姓到那大殿之中拜上几拜,烧上高香这便是佛祖慈悲了,似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在那大报恩寺也好,在灵谷寺也罢,那都是专有歇息的禅房,寺庙之中会长年打扫,空置着就等着人来的。 徐二自也是有一间专属的禅房,他这厢与主持方丈并排而行,身后跟着一个圆脸的贴身小丫头还有四名护卫。 那小丫头梳了两个小抓髻,留着齐额的刘海,圆脸儿,模样倒是周正,只脸上生了不少的麻子,嘴角处还有一颗大黑痣,这厢低着头恭恭敬敬跟在徐二公子的身后。 一行人进了后院,徐二坐在院中石桌旁与方丈说话,小丫头自去那禅房旁的灶房里烧水煮茶,又有那主持方丈身边的小沙弥过来帮手,那小沙弥看了一眼小丫头, “咦!这位施主,小僧怎得瞧着施主有似曾相识之感?” 那小丫头闻言笑道, “奴婢时常随着我们家公子出门,想来是小师父在寺里见过我?” 小沙弥想了想,摇了摇头,直觉不是在徐二公子身边见过她,却也真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他也不多想便信小丫头的话,低头专心烧火。 二人烧好水,端了茶盘出去伺候方丈与徐二公子吃茶,主持方丈笑道, “二公子即是来了,不如同贫僧手谈几局如何?” 徐二笑道, “崇端正有此意,这阵子在家也是勤加练习,棋力大涨,倒要请方丈指教指教!” 小沙弥见状便去取棋,武馨安立在一旁伺候着,于是这禅院树下,石桌石凳,黑白两子之间,老僧与少年对坐手谈,旁边有檀香袅袅,茶雾弥弥,小沙弥手持茶壶,小丫头轻摇团扇,若不是有那楚氏失踪之事,倒也真是富贵公子悠闲度日的场景。 这厢棋子落处,转眼那太阳便西斜下去,徐二抬头看了看天色,却是哈哈一笑,投子认输道, “方丈棋力深厚,崇端果然还不是对手,眼看着天黑了,这五脏庙也是要祭一祭了!” 主持方丈也抬头看了看天,不由抚须笑道, “当真是身在局中不知时日,不知不觉竟已天黑了,是应当用斋饭的时候了!” 二人这厢停了手,却是移到一旁吃茶,自有小沙弥取了斋饭来,徐二想了想问道, “方丈,崇瑞最近练武时多有困惑之处,听说这灵谷寺中有那护法的金刚,武艺甚是了得,不知是哪一位大师……可能请出一见,崇瑞想要请教一二!” 方丈想了想道, “倒是有我那悟道师弟武功了得,不过他所学乃是正统的少林童子功,心法至阳至刚,与徐二公子所学想来应是不同,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二公子……” 想了想道, “贫僧另有位师弟,早年是江湖人士后头入了我法门之中,他倒是见多识广,各家都有涉猎……” “哦……不知是哪一位高僧,还请方丈给个方便,请出来相见如何?” 主持方丈应道, “乃是我那释空师弟,他原是在山西广普寺中为僧,后头四处游方,五年前到了金陵才落脚在寺之中……” 徐二公子闻言大喜, “还请释空大师出来一见呀!” 主持方丈点头, “待用罢饭之后,贫僧便召了他前来相见!” 于是用饭再不多言,之后小沙弥果然去请了释空出来,徐二见了上前行礼,请了释空上座,便向他问起练武一道上的种种疑问来,那释空和尚果然腹中有货,不论徐二公子问何问题,那都是能对答如流,说起来头头是道,有根有据,有头有尾,徐二公子那是惊为天人,更是拉着释空和尚不放,二人这一谈便至深夜。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武馨安暗探密道 二公子缠着那释空和尚说话间,这禅院之中却是有两道身影闪身出来,领头的正是那徐二身边的一名侍卫,后头紧紧跟着的便是武馨安,那侍卫打扮的隐匿高手名叫做詹六儿,早在这寺中摸清了门路,一路身影飘忽带着武馨安穿房过屋,避过了来往的僧众,直奔那释空的禅房而去。 释空在灵谷寺中地位仅次于主持方丈,因而自己有一处单独的小院,又有两个小沙弥伺候着,此时间小沙弥吃罢了饭,正在房中念经,二人翻墙进去,悄无声息,半分没有惊动到他们。这厢悄悄来到正房之前,轻轻一推那禅房的门便打开了,二人闪身进去,又关上了门。 詹六儿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圆圆的珠子,对武馨安笑道, “武大小姐,此处不能用油灯,权且用这个代替!” 武馨安瞧那珠子在黑暗的室中,发出莹绿之光,便悄声问道, “这是夜明珠不成?” 那詹六儿笑道, “正是,这乃是在下早年闯荡江湖,在一处古墓里寻到的!” 说罢将珠子举高四下照了照,只见这释空的禅房之中,十分的简朴,屋子当中除去一桌两凳,一张净床,还有窗前一处硬榻,上头摆放了一个蒲团,再墙角处有一个衣柜,其余便再没有了! 武馨安见了,便去开那衣柜,詹六儿笑着一摆手, “那柜子里没有东西,大小姐不用找了?” 却是自己领头,带着武馨安在屋子里四处乱摸,他乃是擅长藏身隐匿,专用机关暗门的高手,这屋子里的东西他只需看一眼,便知晓有没有暗藏的所在。 詹六儿找的地方,全不是那普通人能想到的地方,譬如那墙角的柱子,门后的墙壁,四个床脚,又有衣柜与墙壁的夹缝,有能伸手够着的,便伸手去摸,有不能伸手够着的,便从怀里摸出一团细细的线来,却是抽出一截,用两根手指夹住,往外这么一捋,那根细线便立时支棱起来,半分没有软坠之状。 武馨安不由好奇,多看了几眼,那詹六儿冲她笑了笑道, “让大小姐见笑了,不过是一截乱云丝,可软可硬,防火耐烧,是我辈出门办事儿的上等好物!” 说罢将那截细丝探进缝隙之上,轻轻勾勾,再往外拽拽,见无所发现,复又抽了回来。 如此这般四下里察看过一番之后,武馨安都当这一趟是白来,没有收获了,却见他突然转到了窗边的榻前,伸双手抬了蒲团看了看下头,又蹲下身子在下头摸索了半晌,突然回头轻声道, “有了!” 武馨安闻言精神一振,也不知他那手伸进去在里头如何摸索,却听得咔吧一声,有甚么东西被打开了…… 武馨安四下察看,不见有何变化,却是那詹六儿起身来到了墙角的柱子处,又伸手在上面一阵摸索, “咔吧……” 释空和尚睡的那床便缓缓的向内翻转,露出一个洞来, “嘿嘿!怪不得那老和尚整日整日的不出门儿,原来是在这里有个暗道呀!” 詹六儿探头过去瞧了瞧,见得下头有木头搭的梯子延伸向下,他自己身子一纵,便轻飘飘落到了梯子上头,再转头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下来时踩着我的脚印走,一步一印不要走错了!” 武馨安依言过来,她小心翼翼立在詹六儿脚印之上,见他也不知在身边的木梯上摸了甚么,头顶上的床铺便又翻了回去,武馨安这才悄声问道, “为何要踩着你的脚印走,莫非有机关不成?” 那詹六儿嘿嘿一笑指着楼梯上的脚印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机关暗门的,且也用不着那么麻烦,您瞧见这脚印没有?” 武馨安探头下望,果然见这木头楼梯上面积灰甚深,却有一排清晰的脚印一路向下,那詹六儿道, “那和尚甚是精明,在这木梯之上散上香烟,平日里下来都是只踩着自己的脚印走,但凡有那不知底细的人进来,一脚踩到旁的地方,便要漏了破绽!” 武馨安闻言啧啧道, “这和尚好生狡猾!” 詹六儿笑道, “这乃是江湖上人惯用的伎俩,只大小姐不是我辈中人,不知晓这些罢了!” 这厢领着武馨安一路向下,下到十六级台阶之后,这才脚踩了实地,詹六儿又去前头察看了一番,回来道, “这是一条笔直的地道,显是通往寺外的,前头有三处不起眼的布置,都是为了防外人进去的,大小姐紧跟着我走便是了!” 这厢走了十来步,绕过了一根极细的金丝,詹六儿回身指了那金丝道, “这上头连着一个响锣,只要不小心踢到便会惊动那两个小沙弥……” 又走了二十来步,却是矮身躲开了上头悬挂的铜铃,又有地面一处搭了薄板的深坑,如此总算是走到了出口,那里有一道暗门,詹六儿伸手摸索了一番,按动了机关,将门给打开了。 二人探头探脑,见外头竟是到了一处院落,那詹六儿笑道, “嘿嘿……这和尚原来是个花和尚,表面吃斋念佛,背地里还来个金屋藏娇,嘿嘿……也不知是怎么女子愿意跟了老和尚!” 说罢当先领路,闪身出去,武馨安紧跟在后,便见得那院子不大,正房加左右偏房,只两处亮了灯,有人端了盘子从一旁的灶间往外走,二人躲在暗处瞧了,詹六儿不由轻笑,悄声道, “这和尚的胃口倒是好,这般老的也能下得了口!” 那从灶间里走出来的,是个年约五六十的老妇人,老妇人推门进了另一间偏房,二人等了一会凑过去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夫人,您还是吃些东西吧,这一日里才进几口水,日子长了身子如何受得住?” 有人应话道, “你……放了我回去,若是不放我回去,我便宁愿饿死!” 前头说话的人应道, “放了您回去,老奴便要遭殃,夫人不知晓大师父的手段,老奴却是知晓的,还求夫人不要为难老奴,用一口饭吧!” “不……不用,你去告诉那和尚,他问我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晓,他便是囚我到天荒地老,我也是没有的,要嘛……他便索性将我给杀了吧!” …… 武馨安与那詹六儿在外头听了个真真切切,说话的二人之中,除了那老妇人,另一个不就是自己那表嫂楚氏么? 想到这处便同詹六儿凑上前去将耳朵贴在了窗边上,又听里头楚氏道, “我是当真不知他到底说的甚么东西,慢说是我没有,我娘家、夫家都没有那东西,他为甚么就是不信!” 里头另一个婆子说话道, “您同老奴说这些也无甚用处,还是吃两口饭,待到大师父回来,您同他讲便是了!” “拿走!我不吃!” 楚氏喝道,那婆子应道, “夫人且别这样子,若是您当真是敬酒不吃,那就不要怪老奴要给您吃罚酒了!” 说话间里头便转来支支吾吾的声晌,武馨安凑过去将那窗户纸捅开一个小窟窿眼儿,见着那屋子里,楚氏软绵绵瘫在床上,有一个婆子正使了勺往她嘴里塞东西…… 武馨安缩回了头,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一会儿,才拉了詹六儿到一旁问道, “可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婆子给弄昏了?” 詹六儿笑应道, “大小姐可是让她事前无知,事后不察?” 武馨安点头道, “正是此意!” “这个容易,只是还要等一等,待那婆子出来再说!” 二人这厢便在院子里等着,却是等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那婆子才从屋子里出来,口里骂骂咧咧道, “当真是不知死活的贱蹄子,整日闹着绝食要死要活的,害的老娘这般晚了还要伺候你,若不是大师父有吩咐,明儿要过来问话,老娘才懒得管你死活!” 骂完之后,便见她将那碗筷往灶间里一扔,拍拍手便扭着粗腰,进了另一间偏房,詹六儿见状嘿嘿一笑,跟着过去却是将身子贴在那屋子的房门之上,也不知弄了甚么,不多时回来报道, “大小姐妥了!” 武馨安点头,这才领着詹六儿推开门进了楚氏的屋子, “表嫂,几日不见,你可好呀?” 武馨安笑眯眯的出现在楚氏的面前,楚氏见着她,疑似在梦中一般,软着身子瘫在那处,只一双眼瞪得几乎要蹦出眼眶子了,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疼得咝一声叫唤,半晌才抖着嘴唇, “你……你……武馨安……原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害我!” 武馨安闻言面上一冷道, “表嫂说的甚么呢,甚么原来是我害你,我这也是今儿晚上才寻到此处的!” 楚氏瞪着眼道, “你……不是你同那和尚串通了来害我?” 武馨安一翻白眼,哼道, “你有甚么让我害的,有银子我也问表哥要呀!” 早知晓这好人难做,自己便不该管这闲事儿,这时节在家睡大觉多好!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见表妹哭求救命 楚氏打量她神色,当真不似作伪,这时节才激动的落下了泪来, “你……总算是来了!” 武馨安眉头一皱, “适才不还怀疑我与那和尚是同伙吗?现下怎得又盼着我来了?” 说罢拍了拍屁股,长叹一声道, “这世上果然好人难做,我可不想救了你,最后落一个恩将仇报,让你污蔑陷害,索性现下便走了,让你那同样瘫在榻上,要死不活的夫君来救你吧!” 楚氏闻言忙哭叫道, “表妹!表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请表妹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一救表嫂吧!” 武馨安回头斜眼儿看她, “你这回不疑心我是同伙了?” 楚氏忙道, “不疑心了!不疑心了!表妹……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请原谅则个,我……我就是一时喜翻了心,胡言乱语!” 武馨安这才似笑非笑的转回了身,却也不着急想法子让楚氏起身,却是问她道, “你是怎么到的这儿,这阵子你都是在这里么?” 楚氏点头哭道, “我……我也不知晓呀,那一日夜里我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之间,总觉着有甚么不对劲儿,我睡觉警醒,便睁开了眼,却是见着从房顶上悬下一个人来,刚要张口叫,可浑身上下出奇的发软,只剩眼珠子能动……” 这也是楚氏睡觉警醒,有点儿动静便醒过来了,只这一屋子的人都被人用药迷了,她也是吸了不少进去,虽一时睁开了眼,但四肢发软,口舌发麻作声不得,之后那黑衣人将她用绳索绑好,从屋顶上吊了上去,楚氏人不能动弹,迷糊之间也知晓自己这是要有不好,情急之下激起身体最后一点儿力气,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 短时的疼痛让她有片刻的清醒,正这时黑衣人将她扛上了肩头,楚氏一歪头一口咬向了对方露在夜行衣外头的脖颈上,没想到没有咬着对方的皮肉,却是咬到了那挂在脖子上的念珠,她这口乃是聚了全身之力,堪堪咬断了念珠的串绳,对方发觉之后,伸手一捏她的脸颊,将念珠从她嘴里夺了回来。 只那黑衣人并不知晓,他拉扯间将一颗念珠留在了楚氏口中,楚氏一张嘴那颗念珠径直落了下去,好巧不巧卡在了屋瓦的缝隙之中,让武馨安给发现了,才有了今日楚氏逃出生天! 武馨安听完她一番话又问道, “那和尚虏了你到此,是要做甚么?” 说起这个楚氏更觉得冤枉了, “我也不知晓呀!他自抓了我过来,便隔三岔五来问我,先问我姓名、家世、籍贯又问我娘家何处的,家里还有甚么人,在家里有没有学做甚么仙人露……又问我有没有养……” 楚氏是一脸的懵, “我……我在娘家学了刺绣、厨艺……琴棋书画也是知晓一些的,可……可没有做过甚么仙人露呀?” 武馨安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他这么些日子就只问你这些?” 楚氏应道, “是呀!” 反反复复,啰啰嗦嗦,一次又一次的问,问急了便动手砸家什,那和尚许是知晓自己武艺高强,楚氏不过一介普通妇人,倒也没往她身上招呼,只一巴掌下去把桌椅打得四分五裂,木屑飞溅,楚氏没有打死,吓也要吓死了! 如此这般僵持了许久,这几日那和尚也不知怎得,越发的急躁起来,动手时那神情也是更加的狂躁暴虐了,好几回那巴掌便要落到楚氏头顶,又收了回来! 楚氏被他关的日子越久,便越发知晓自己是不能活着出去了,吓破了胆的后果便是索性一心求死,说不得还能痛快些! 她原本就以为今生再无与夫君相见之日,却是没想到今儿被武馨安寻着了,当下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表妹!表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表嫂以前对你不敬,只要你救了我出去,以后我必是会劝着你表哥,再不敢强占你的宅子了……” 说罢呜呜呜哭了起来,武馨安见状喝道, “你想将那和尚引来,便尽管放声哭便是,他武艺高强,我是打不过他的,他若是来了我便只有逃走了!” 楚氏闻言吓得一个激灵,立时倒吸一冷气,将正在喉咙处的呜咽声,生生给咽了下去,可怜巴巴的看着武馨安道, “表妹……表妹……” 武馨安被她哭得心烦, “闭嘴!让我好好想想!” 这厢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圈, “你说……那和尚是想问你要甚么东西,你没有……这东西,很可能是你娘家有的……” “是……是呀!” “那……你好好想想,你娘家当真没有这东西么?” 楚氏一脸苦涩道, “表妹,那和尚凶得很,有几回还说要扒我的衣裳,说是要亲自看看,他……他都这样了,我……我若是有甚么,怎么还能不说!” 楚氏这样的妇人,视贞节为性命,若是当真都要被和尚扒衣裳了也不讲出来,那必定是真没有了! 武馨安又想了想道, “他问你是不是在娘家做甚么仙人露?” 楚氏应道, “他是这么问的,那甚么仙人露,菩萨露的我是真半点儿没有见过,更没有做过!” “嗯!” 武馨安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儿,眼珠子转了几转对楚氏道, “我如今还不能救你出去……” 楚氏闻言刚要哭,武馨安便凑过去叽里咕噜同她讲了一大通儿话,楚氏初是还不愿, “表妹,那和尚甚是凶恶,我……我不敢……” 武馨安又道, “你怕甚么,我身边这位乃是魏国公府的高手,他会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危……更有我之后去报了给我父亲,自有应天府的衙役护着你,你只需……” 如此嘀咕了半晌,好不易楚氏才勉强点了头,武馨安见事儿办妥便要走,楚氏哭着道, “表妹,你可不能诳我呀!” 武馨安应道, “你放心,只要表嫂照着我说的办,不但你和表兄能夫妻相见,说不得还能立下大功,得一笔官府的赏赐呢!” 这旁的话没用,只这最后一句话立时让楚氏来了精神, “官府有赏赐么?” 武馨安应道, “依我瞧着这和尚多半身世来历十分可疑,说不得是隐姓埋名的江湖大盗,若是表嫂能助我们将他一举擒获,官府自然会有奖赏的!” 楚氏听了这个,心头那些怕惧立时少了大半,闻言应道, “若当真如此,我自是愿意为官府立功的!” 武馨安闻言点头,又转头对那詹六儿道, “詹大哥,此处便麻烦您了!” 詹六儿嘿嘿一笑道, “武大小姐放心,小的自会一旁护着贵亲的!” 如此武馨安才从那院子出来,转出了巷口,头顶上天色已是蒙蒙亮了,这时才发现,这处院落乃是建在灵谷寺后山的小村落之中,也不知通往这里的暗道是那释空建的,还是灵谷寺里早有就的! 若是灵谷寺里早就有的,那这寺里的和尚只怕也有那不守清规的! 武馨安这厢也不回去那寺里,只在外头等着,至于那同释空和尚彻夜长谈的徐二,久不见二人回转也不知情势是如何,心里担忧,面上却是不显,这厢沉住气与释空周旋,直到四更之后有人进来倒茶,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徐二才放下心来。 于是待到天明之后释空离开,他也顾不得整夜未睡,当下便领了护卫出了灵谷寺,之后与等在道旁的武馨安汇合,武馨安将事儿详细一讲,便对徐二道, “二公子,那和尚武功高强,只怕应天府的差人拿他不住,只怕还要向魏国公府借高手才成!” 徐二笑道, “此事徐某即是已插了手,自然是要送佛送到西的!”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对着徐二拱手行礼道, “二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乃侠义心肠!” 徐二一笑回礼道, “武大小姐谬赞了!” 若不是瞧你的面子,我可没那空闲拔刀相助! 马车一路回转城中,一路之上二人说起那和尚逼问的东西,徐二想了想道, “仙人露……这东西我倒好似隐约在何处听说过……” “哦……二公子听说过这名字么……” 武馨安立时来了兴致, “小女孤陋寡闻,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东西,听着名字倒似那江湖上耍把式卖酒的人常用来唬人的东西!” 徐二听了便笑, “这名字虽说听着俗气,不过我隐约记得是在哪一本古书上瞧见了的,待我回去找找!” 二人这厢回转城中,武馨安回去报给了武弘文,武弘文闻言大喜, “还是我们家安安厉害,真将你表嫂给找到了,可是有带回来了?” 武馨安摇头,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讲了, “那和尚无故虏人,可不能这般便宜他了……” 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自己的打算一讲,武弘文闻言一拍桌案道, “好!衙门那处,为父自会去安排!” 这厢急匆匆出了门,武馨安回了香故院洗漱,换了一身劲装便再出了门,关妈妈见状忙上来关切道, “大小姐,您这可是一夜都未合眼呢,便是事儿着急,怎得也要进些汤水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忆往事和尚杀人 关妈妈端上早熬好的参汤,武馨安端起碗来一口喝干,起身了门才想起一事,回头吩咐杜鹃道, “你去夫人那里报个信儿,就说是表嫂找着了,让她那侄子别躺在床上装死了,今儿说不得便能将他媳妇带回来!” 说罢她便匆匆出了门。 那头小程氏闻听那是又惊又喜,转身就去寻了自家侄子,程翼南如今躺在床上哼哼,闻听此讯不由是猛然睁大了眼,一翻身从那床上坐了起来,拉着小程氏道, “姑姑,您可万万不能诳我!” 小程氏应道,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大小姐派人传的话过来,她那人虽说性子急了些,不讲道理了些,但从来不屑扯谎骗人,她说能救回来必是能救回来的!” 程翼南闻言大喜,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姑姑,姑姑,你让他们端些饭来,我……我饿了!” 吃饱了才好去迎惠娘呀! 小程氏见他这立马就是好了,那也是高兴的不成,便吩咐了人端上菜饭伺候他吃饭,姑侄二人对面而坐,小程氏看着程翼南卖力扒饭,想了想问道, “翼南呀!这惠娘是寻回来了,可她……在外头这么多日……” 下头的话自然是不必说了,前头人没寻回来没有这些顾虑,可如今人要寻回来了,她在外头有何经历不用细想,只单单在外头这么些时日,有些话不说也明白的! 这世下……妇人的贞洁可是最要紧的呀! 程翼南闻言愣了愣放下碗筷,呆了半晌应道, “二姑姑的意思我明白的,不过夫妻本是一体,惠娘她无论在外头受了甚么,都是我这做丈夫的没有护好她,不管怎样,她……她都是我的妻子!” 此言一出,小程氏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便放下了,看着侄儿把脑袋都扎进了饭碗里的架势,微微一笑,暗叹一声, “这孩子有诸般不好,但总算对妻子是有情有义的,也算得是个有担当的男儿了!” 程翼南那头拼命扒饭,这头那楚氏却是躺在床上,一脸惊恐的看着那释空和尚从外头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又来了,我……我早同你讲了,你问的甚么东西……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她尖着嗓子叫嚷,释空和尚一脸阴翳的过来,冷冷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再问你一回,那仙人露你到底给不给我,你若是当真不给,那……今日我便留你不得了!” 楚氏闻言瞪大了眼, “你……你想做甚么?” 释空和尚叹口气道,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为何要到金陵城来,又为何要让我去那宅子里做法事,若是不然……你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番境地,你即已见过我的脸,便不能留你活口了,要怪便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说罢,脸色又是变,眉宇间戾气顿现, “我再问你一次,你倒底是给还是不给?” 说话间,一只手掌已是缓缓的抬了起来,他立在那处,左手反背在身后,右手手掌抬起之时,身上的僧袍却是无风鼓涨了起来,这厢手掌慢慢伸向了楚氏头顶,楚氏见状吓的尖叫连连,眼泪鼻滋立时流了出来,一面哭一面叫道, “你……你要干甚么,你要杀了我,你想要的东西便一辈子都不要想得到了!” 释空闻言手上一顿,眯了眼道, “那东西……你果然有!” 楚氏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 “我……我是有那东西……不过……不过你到底是怎……怎么知晓这东西的……又怎么……怎么会找到我的!” 释空和尚缓缓收了手掌,身上的僧袍又软了下去,紧紧贴在身上,他眯眼看着楚氏,声音冷如寒冰,冻的楚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你若是敢骗我,我便将你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寻十个无赖混子糟蹋后,再吊在武家的大门之上!” 楚氏闻言是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你……我……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还是吃……吃……吃斋念佛的和尚,你……你怎么……怎么这么坏!” 那释空和尚冷冷一笑道, “我本来就不是和尚!” 这厢见自己这一番恐吓让楚氏终于失了心房,倒是态度缓和了下来, “这东西我找了它二十余年,只要你将东西给我,我便会脱了袈裟,离开金陵城,你便可回家去,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楚氏听了忙道, “你此话当真?” 释空应道, “我自然是说话算数的!” “那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家有这东西,你又是怎么寻到我的?” 释空应道, “你们家这东西乃是前前朝传下来,是家中不传之秘,若不是当年……我……” 话说到一半,却是又停住了,眯眼看着楚氏道, “废话少说,东西在哪儿?” 楚氏被他狠厉的目光盯的又是一个寒颤,却是牢记武馨安的话,咬牙道, “你要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晓的,我就是宁愿现在咬舌自尽也不会让你得到东西的!” 释空闻言大怒手掌又抬了起来,目光阴冷的盯着楚氏半晌才恨恨放下了手,将脸转向窗外冷冷道, “你想听便听罢,左右这么些年来,这些事我压在心头多年,从未有人听过!” 原来……这释空和尚在三十年前可不是和尚,他乃是一个道士,名叫沈随风,在天一山黄通观修行,有一年天下大旱,有不少百姓四处逃难,有人去了外乡,也有那上各处庙宇求施舍的,那时节的黄通观观主便是沈随风的师父,见这情形自然是想方设法救济灾民。 沈随风跟着师父每日里救济灾民,那时节他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与那灾民之中一名青年妇人有了勾连,那妇人生的貌美如花,丈夫却是个病秧子,夫妻二人时常受旁的流民欺负,也亏得有沈随风出面解救,那妇人生心感激,一来二去两人便不清不白了。 之后一月,二人恋奸情热正是难舍难分之时,却是被黄通观主撞破,那是勃然大怒,一掌打在徒弟胸口,沈随风立时便去了半条命,被师父扔在道观地地窖之中等死! 之后半夜夜,那妇人悄悄溜了进来,抱着他哭了一阵,往他嘴里灌了不知甚么东西,待到第二日,他居然是伤势全好,却是趁着自己师父前来察看时,突然暴起,一掌打在师父的胸口,将他给打死了! 沈随风见打死了授业的恩师,那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一把火烧了道观,连同那住在道观之中的百十名灾民,其中还有那妇人的丈夫,全数都给烧死了,之后带着妇人下山去了。 二人在一处过了五六年,沈随风也曾问过那妇人,当日里给自己吃的甚么,那妇人只是含糊道是家传的良药。 沈随风初时不在意,之后几年之中,二人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他虽说是年轻力壮,但并无一技之长,只能靠着一身力气吃饭,每日赚的银子也不过就是够二人糊口,这样贫苦的日子二人过上几年便心生厌倦,那妇人便趁着他在外头做活时,勾搭上了有钱人家的公子! 那公子哥儿喜妇人妖媚,便寻上沈随风要花银子将妇人买回家去,沈随风虽说后悔离了道观,但对那妇人倒是真心喜又的,闻言不堪受此侮辱,怒而将那公子哥杀死! 他犯下人命官司时,有数人在场,这下子自然是跑不掉了,被拿下大牢之中,沈随风被判了秋后处斩,却是直到日子将近了,那妇人也从未来瞧过他一眼,沈随风心中怀恨,想法子逃出了大牢去寻那妇人,回到家中竟见那妇人又同旁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他上去手刃了奸夫,便要杀那妇人,那妇人求饶不成,便对他道,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那日里给你吃的药是甚么吗?” 沈随风此时早已杀得眼红了,揪着她的头发道, “老子杀了你,再搜你的身一样可以找到!” 那妇人便道, “那东西不同旁的,你杀了我,便再也得不到了!” “不过一瓶药,没有便没有了,老子今儿是杀你杀定了!” 那妇人道, “这药是我祖传秘法,乃是早年间由仙人所赠药方炮制而所,传到如今,当今世上只我与失散的姐姐才知晓,你杀了我便是自断财路,再也寻不到了!” 沈随风闻言终于是停了手,将那妇人囚禁起来,绑到那荒山废寺里日日拷打,那妇人受刑不过,终于吐了实情。 原来她祖上乃是山中采药之人,也不知哪一回误入了仙山,偶遇了仙人传授了一剂药方,此药制成能生死人,肉白骨,令得枯木逢春,老树开花,她祖上先人得此药方如获至宝,依着药方制成仙露,因那仙人自称玄天无上慈仁仙师,便取了这仙露名为玄天无上慈仁仙露,传到如今只称是仙人露。 那妇人对他道, “此药方传到如今,我们家便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我姐姐在大,药方在她手中,我如今身上还剩下半瓶的量……”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三岔路处有蹊跷 沈随风便在妇人身上四处搜寻,却是将那妇人扒了个精光,也未从她身上寻到东西,不由大怒道, “你又骗我!” 那妇人道, “这乃是仙家的东西,岂是凡人能寻着的……” 于是告诉他,这药方里有一味药原是要东海龙鳞一枚,早些年他的祖先花费二十余载曾寻到过一枚,制成了一瓶仙人露,凭着这瓶仙人露,小小一滴便能治人重症,由此发了家,到后头几代一瓶仙人露用完,再想寻那东海的龙鳞便是千难万难了! 幸得那时节,家中已是富裕,着实出了几位名医,之后却是让他们寻到了替代龙鳞的法子,便是将这仙人露制成之后,养在女子的身体里。 女子属阴,乃是阴中藏阳,又与男子交合,取那点纯阳之气滋养,可保仙人露不失其效! 妇人说话间,却是从自己的下体处取了一个瓷瓶出来,她竟是将仙人露养在了那里,沈随风又如何能想到。 沈随风又问她药方,妇人道, “我在家为次女,药方从来都只是嫡长子继承的,只到了我们这一代只有两姐妹了,便传给了我姐姐!” 妇人将东西给了他,只求他能饶自己一命,却不料沈随风半点儿不念旧情,将她一刀杀了,埋在了破庙之后。 只如今他乃是官府通缉的杀人犯,也无处可去,只能躲在深山破庙之中,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躲了一年之后,便有那四处行走的的游方僧人路过破庙,在此借宿。 那僧人见他居住在破庙之中,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生心恻隐,便问他愿不愿随自己出家为僧,沈随风如今无路可去,便跟着他去了。 那僧人问他身份,他只说是山中村民,僧人也未多问,与他剃度收了他为徒弟,带出了山去,隔了没两年,有一回和尚师父见着外头贴的告示,才知晓自己徒弟竟是个杀人犯,回来质问于他,便被沈随风给杀了。 之后他盗了自己师父的度牒,冒充了他的身份,四处游走,在各处寺庙挂单,这么二十年下来,倒真是一派得道高僧的派头了! 只这么些年下来,许是他早些年造的杀孽太重,这此年他练功已是渐有走火入魔之兆,又随着他身体逐渐的老去,又有那小半瓶的仙人露已经用完了,他一日比一日感觉到自己的老迈,一日又一日的接近着死亡。 他研习佛法多年,深信天道轮回,生怕死后下那十八层地狱,受尽重重痛苦,又知晓有那可延年益寿的仙人露,他曾经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不应当杀了那妇人,还取了她的骨头制成了念珠! 前头那一回,他去武馨安的宅子里,原本只是做法事,在宅子各屋里走动时,见得那女主人的屋子里,床幔之上挂了一个小小的络子,那络子打的很是精巧好看,可却有一处与众不同的暗记,让释空和尚见了就呆在当场。 这样的络子,早年他与那妇人生活时,不止一次见她打过,他如今身上还带着一个,拿出来一对比,除却一个新一个旧,那上头的暗记却是一模一样的,他记得那妇人说过,这样的络子外头看着一样,实则用的是他们家祖传的手法,家里的妇人都会打,旁人是学不去的! 释空和尚见了如获至宝,又当日里午时王勇与钱枫二人请他用饭,释空和尚不着痕迹便打听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原来这宅子之前住的一对夫妻是武大小姐的表兄。 至于为何他认定那络子是楚氏而不是旁人的,却是一来那屋子是女主人的,二来据王勇与钱枫道,这程翼南夫妻极是抠搜,家中一应针线活计,全是女主人包办并不在外头买,打络子自然也在其中。 他虏了那楚氏之后,也曾问过楚氏可会打那络子,楚氏早被吓得脑子不清楚了,见那络子模样普通,自己是真会打的,释空一问她就点头,那知晓上头还有暗记! 由此释空和尚认定了她便是那妇人姐姐的后人,一心想要找出仙人露来,可怜楚氏莫名其妙,被释空和尚囚禁了这么些日子,都快被吓疯了! 释空和尚实则便没有打算着饶过楚氏的性命,又被她问起往事,这么多年这些事儿压在心底,那着实也是难受,于是便索性一股脑讲给楚氏听,打量着让她把东西交出来,就将人给杀了! 释空脸色阴沉的看着楚氏, “若不是你们家传的秘法,除非你们自愿取出仙人露来,旁人强取那东西立时便会散尽药性,你当你今天还能留了命在!” 当年那妇人说了,这东西养在体内,除了自己能取,若是旁人强取,甚至是杀人破腹取药,那取到的东西只能是清水一汪,甚至也可能药性反转变成害人的毒药! 楚氏听得这和尚一路讲来,这几十年竟然是杀人如麻,半点儿不带手软的,她早已是吓的心肝儿都在发颤了,突然想起来问道, “外头……那个老婆子可还在?” 释空冷冷道, “我早打定了主意,今儿你不交出东西,我便杀人灭口,那老婆子我自然不能留,她已经早你一步下去了……” 说罢一声断喝道, “将东西交出来……我便饶你不死!” 楚氏听了哭道, “我……我没那东西!” 释空闻言大怒, “你敢骗我!” 抬手便要向她脑袋拍去,只听得楚氏又道, “我们家里……我是庶出,没资格养这东西,可……可我能告诉你谁有这东西!” “谁?” “我……我……我娘家的哥哥!” “你娘家哥哥……” 楚氏应道, “这是家传的东西,自然不会传给我们这种外嫁之女,家里哥哥们是知晓药方的!” 楚氏脑子也是不笨,前头武馨安猜到和尚必是误会了楚氏,便让她将错就错,引了和尚出城,落入他们的埋伏圈之中,她听了和尚的讲述立时便顺着意思诳骗于他。 释空闻言眯着双眼冷冷的盯着楚氏,二人对视半晌,楚氏只觉着被他那阴冷的目光扫过身子,便如被给刀子割过一般,皮肤都隐隐作疼,以为是自己漏了破绽,和尚要杀人了! 她吓的是一颗心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若是那释空和尚这时再唬她几句,楚氏必是会绷不住,把事儿给搞砸了,好在释空这些年对那东西想之入骨,但凡有一点机会都不会放过,却是信了她的话。 “你娘家可是在京城?” 楚氏应道, “正是在京城!” 释空道, “我们即刻收拾立时上京!” 说罢转身出去,待得一个时辰之后才回转,却是不知从何处赶来了一辆马车,将楚氏弄到了马车之上,便赶着车往外驶去。 释空虽说心急,却也是明白,自己一个光头的和尚带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妇人,放在哪儿都是十分显眼的,现下官府正在四处寻找此女,坐船到京城极易被人发觉,倒不如这般赶着马车,从陆路赶去京城,虽说慢了些,但胜在妥当! 于是就这么一路赶了马车离了南京,往那顺天府而去,这和尚一举一动都在詹六儿的监视之下,和尚前头离开宅子时,詹六儿后头便放出讯号,魏国公府的人一路小心尾随,却是一直跟着他离了应天府。 释空和尚赶着马车走小道转官道,上了那黄土漫天的官道之上,这官道上来来往往人马不少,却是赶了有两里地,眼见得太阳西斜,前头三岔路前搭了一处茶棚,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苍头领着一个约有四五岁的小毛孩儿在卖茶,那老苍头见着和尚过来便招呼道, “大师父要吃茶吗?大师父前头过去五里地才有客栈,您这一路,可再没有水吃了,在老汉这里吃一碗茶吧!” 释空闻言扫了一眼那茶棚子,却见得里头早已坐了几人,一桌上是两个身形魁梧,后背钢刀的彪形大汉,一看便知是走江湖的,又有旁边一桌却是一位短袄长裙,头戴帷帽的小姐,身后立着一个丫头,旁边一桌有两个汉子,看那打扮应是小姐的护卫,另有角落一桌却是有个身背褡裢的行脚汉子。 释空和尚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只目光一扫便觉着这店里有些蹊跷,那两个魁梧汉子目光游离一看便知心中的有鬼,那角落处的汉子,看似老实低头吃茶,可一只手时不时要反手摸向腰际,看那腰间隐隐鼓起,分明是藏了利器,又那小姐虽看不清头脸,但长裙下头的一双脚,分明有些大了,这不是女人的脚! 释空和尚自诩行事机密,并没有人发觉楚氏是自己带走的,只当是这金陵城富商巨贾云集,想在道上斩肥羊的江湖人太多了,不由暗道, “看这样儿,分明就是一伙人在这处等着肥羊上门,为免多生事端,还是不要停留了!” 想到这处便打马要走,那老苍头见了便上来道, “大师父不在这处吃茶,便买几个饼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客栈设伏围和尚 老苍头一指那摊上摆着的粗饼,那粗饼足有二指厚,又有人脸那么大,烙的两面焦黄,一看就是农家自制的,释空这才想起走的匆忙,干粮和水都没有带,想了想伸手取了车里装水的皮囊道, “给我打一壶茶,再买五个饼吧!” “好嘞!” 那老苍头见做成了生意很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忙叫了自家孙儿, “狗儿,去给大师父装饼!” 说罢自己去装茶,那小孩儿应了一声,过去使油纸包了五个大饼,跑过来递给释空,老苍头过来将水囊也给了释空,释空摸出几个铜板儿给老苍头,老苍头忙道, “多了!多了!大师父,拢共只得两个铜板儿,您这可是给多了!” 释空应道, “多的便当是给你家孙儿买糖吃的吧!” 老苍头闻言连声道谢, “大师父慈悲!大师父慈悲!” 慈悲? 释空嘴角一抽,低声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他正要赶着马车离开,却见得远远的官道上驶来一队人马,前后四辆马车,看那架势应是一队商队,释空和尚见状眉头一皱,看向茶棚中的几人,只见那两个彪形大汉神色兴奋,那角落的汉子这回将手放在了腰间,还有那吃茶的小姐,藏在裙下的一双大腿动了动,帷帽的白纱不停的颤动着,想来同样也是心绪激荡。 释空这时节自然是不想惹麻烦的,见状一扬马鞭便要赶着马车离开,却是没想到那马队头领,见着了这三岔路口的茶棚,往身后喊了一句甚么,后头的马车便赶了上来,将官道来去两条道路都阻挡了,看样子是要转到这三岔路处歇脚。 释空见状低低念了一声佛号,只得靳下马车,待对方的车队让开道路才能离去,这厢那打头的一辆马车走在前头,来到茶棚前停下,领头高大汉子跳下了马车,目光在茶棚中扫了一眼,面上的神色先是一愣,继而便冷了下来,鼻子里哼一声回头对身后的人道, “兄弟们,这眼看着这金陵城就在眼前了,这帮不长眼的毛贼就是不肯让我们兄弟歇一口气……” 说罢反手将腰间的钢刀抽了出来,大叫一声道, “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来活儿了!” 那茶棚中的人原是乔装改扮打算在这处设伏,想攻其不备,却是没想到被这领头的汉子一句道破了行藏,只得纷纷跳起抽出了腰间的刀,那两个魁梧的汉子打头,过来狞笑道, “倒是有些眼力价儿,瞧出我们兄弟来了!” 那领头的冷哼一声道, “你们兄弟不过就是马前卒……” 说着手中钢刀一指那坐在桌边的小姐, “这不是鲁三变么,怎得这一回变女人了!” 那桌边的小姐闻听,咯咯一笑,声音果然又粗又糙, “怎得……连我也瞧出来了,好好好……确是有几分眼力,即是如此待我称量称量,看看你手上有多少功夫!” 说话间,那两名汉子便当先扑了过去, “当当当……” 两方这就交上了手了,那茶棚里祖孙俩见打起来了,这又是刀又是枪的,吓的老苍头抱着小孙子直往那桌下钻,释空和尚离得最近,见状只得赶了马车往一旁避去,又那道上来往的行人车辆,见状也是远远的避开,再不敢上前来了! 那后头车上的人见打起来,这厢也顾不得马车了,都纷纷跳下来过来帮手,两方人马厮杀起来,倒是将那释空和尚给挡在了道上,他是进不得,退也不得,只得呆在原地看着两方杀来砍去。 这战况是越打越激烈,那是刀光剑影,鲜血飞溅,释空坐在那处见有二人打着打着,杀到了自己面前,却是一错身之间那刀尖往自己腿上削来,释空低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僧袍大袖一挥,劲气鼓动,将人手中的长刀一绞,再一甩,长刀立时脱手飞到了半空之上,另一个见了大喜,这机不可失,当下便一刀送了过去, “噗嗤!” 一刀正正捅入了对方的肚子,那人惨叫一声手捂着肚子,翻倒在地,鲜血洒在了黄土之上, 那边有人见了大喊一声, “头儿,那和尚原来是一伙的!” “兄弟们,分两个过去招呼那和尚!” 于是果然有人冲过,刀影一闪便往和尚身上砍来,释空见状心知这样的情景下,根本无从辩驳,他本就不是甚良善之人,那杀心一起,却是不管敌我,先一袖子击飞面前的一个,又抬腿踢飞了另一个,三下五除二,将面前三人都给撂倒了! 释空这厢一显身手,倒是将两拨正打得火热的人都震住了,齐齐停了手瞧向释空,释空高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路过不想多惹事,还请诸位让开道路,待贫僧离开,你们想打便打,想杀便杀,不必顾忌!” 那两对人马一见,都是互视一眼,却是身子一转,齐齐向和尚杀去, “少他娘的废话!这大和尚厉害,兄弟们先砍翻他再说!” “原来这和尚是想抢我们兄弟生意的,大家伙儿干他!” 释空这一出手倒是将两拨人马给弄到了一处,一起向他攻来! 释空这下子是不得不出手了,无奈之下自马车之上跳下,便如那杀入羊群的恶虎一般,好一通厮杀。 释空和尚早年学道,后又学佛,行走江湖多年,那功夫着实了得,这些人没一个是他手下三合之将,他就只凭着一双肉拳,在人群之中几进几去,再回头时这些人便没一个能站着的! 释空也是不想惹事儿,因而手下留了情,只是将人打伤却是没一个至死的。 他也怕事儿闹大了,官府追究起来,坏了自己的大事! 见这些人都没有再战之力,释空这才过去一脚一个全数踢到了道旁,又赶了马车,把道路给清空开来,回头上了自己的马车,临走时还单手在胸前行礼,一声阿弥陀佛, “贫僧早说了,你们偏是不信!” 这厢打马缓缓离去。 离了那三岔路,释空一路急行,又行了五里地,此时间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果然见不远处有一点光亮,再走近了便见是高高挑起的灯笼,应是那茶棚老头儿所说的客栈,释空和尚紧赶了一阵到了近前,便有客栈里的小二早远远迎了上来, “大师父可是要住店?” 释空应道, “住店,一间房!” 小二笑眯眯伸手去拉马缰绳, “小的给您将马车带到后院去,自会给您喂水喂料,洗刷一番的!” 释空点头,下了马车却是转向后头,将车厢里的楚氏给抱了出来,那小二见了脸上的笑立时有些僵了, “这个……大师父……怎得……怎得还带着女眷呀?” 释空面不改变道, “这是我俗家的亲人,身患有重病,我是带她寻名医医治的!” “哦……原来如此!” 小二恍然忙道, “即是如此,还请快将贵亲送入房中去吧!” 释空点头,抱着楚氏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脚步,愣在了当地,小二见状奇道, “大师父,您这是……” “不对!” 释空脸色一变,突然一抬手将怀里的楚氏往身前一扔,那原本应是中了药浑身无力的楚氏,在半空之中打了几个圈,身上搭着的毯子落到了地上,毯子落地楚氏也是咯咯一笑,人已稳稳立在了地上,嘴里还笑道, “大师父好生粗鲁,差点儿便摔着奴家了!” 释空仔细一看,眼前的楚氏,身形高矮,面容相貌竟是与原主不差分毫,可适才他抱着那楚氏走了两步,立时察觉手中份量不对,楚氏是年轻女子,身形苗条,在释空这样的内家高手手中,轻飘飘比拎一只鸡也差不了多少,可现下的楚氏分明比之前的楚氏重上不少,若前头是拎了一只鸡,现下便就是拎了一只大鹅了! “你不是楚氏!” 释空久走江湖那也是人精,回想适才官道上的情形,立知自己是中了人家的道儿了,分明就是那两帮人打打杀杀引开了自己,再有人趁机上去换了楚氏,想明白了释空自然是大怒,阴着脸问, “你是何人?” 那楚氏捂着嘴儿咯咯笑道, “大师父想奴家是何人便是何人,奴家能陪着大师父吃酒唱曲儿,还能打拳念经,总之大师父想做甚么,奴家都能陪着,大师父不如跟着奴家去了,也好过在庙里吃斋念佛的好生无趣!” 释空这时的脸色已是阴沉如锅底了,目露凶光,神色狰狞, “你到底是谁,你把她弄到哪儿去?” 大和尚光头光脑,杀气腾腾,身上的僧袍无风鼓涨,眼中竟隐隐有血光泛起,那模样立在黑夜的灯光之下,着实有些瘆人,便是那“楚氏”见了也是笑不下去了,收敛了笑容道, “我原还想着将你骗进里头再杀,没想到和尚倒是机警!” 说罢拍了拍手, “兄弟们,漏馅儿了,还不出来招呼大师父!” 说话间却见得客栈之中无声无息走出来几人,又和尚来的官道之上也是缓缓走来三人,众人一阵跑动,却是将释空前后左右逃跑的路线都给封住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尚狡猾脱埋伏 释空这见这阵仗也是挑起了眉头, “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如此煞费苦心为难贫僧?” 那“楚氏”笑道, “大师父自己做了甚么,难道不知晓么,你手上人命无数,犯案累累,俘虏良家妇人,你做的事儿,任是哪一件拿出来都够砍头的了……” 说罢一声暴喝道, “释空,你的事儿犯了,今儿便是你伏诛之日!” “楚氏”说着话当先便向释空和尚扑去,其余人等见状也是刀枪棍棒齐齐跟上,这些人乃是魏国公府豢养的高手,平日里时常在一处互相切磋,早练得十分默契。 这厢一帮人围上来,却是只四人上去与那释空和尚缠斗,剩下的人守在四面,以防那和尚逃走。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释空和尚与那四人一交上手,心里便是一惊, “这帮人的武功身手是个个不低,且看似南拳北腿,各有套路,却是隐隐之间互为依持,四方呼应,分明就是一种阵法,这帮子人是甚么来头?” 释空和尚本就是心狠手辣之徒,这么些年在和尚寺里也是压抑了许久,见这情形非但不惧倒激起了戾气,当下是大喝一声,身上僧袍鼓涨至极至,刀剑击在上头竟是传来砰砰击打之声,震得人虎口发麻,那“楚氏”见状对众人喝道, “小心了!这和尚的气功已可由内发外,十分厉害了!” 众人见状也知了得,当下却是招式一变,开始绕着和尚游走起来,饶了他内功再厉害,总有用竭之时,他们人多势重也不急于一时,便打算着用缠字决! 释空见状反倒是急了起来,这时间拖的越久,那便是对自己不利,如今他也顾不得追究楚氏去了何处,还是自己保命要紧! 当下是眼中血红一闪,大吼一声当先向那“楚氏”扑了过去,释空脚尖连点,几下晃过了拦在身前的二人,伸手便向那“楚氏”拍去,“楚氏”躲闪不及,无奈之下只得翻掌相迎, “砰……” 二人双掌相击,发出一阵劲气碰撞之声,“楚氏”应声飞了出去,却是直直飞入了客栈之中, 一阵乒乒乓乓之声响起,想来是撞坏了不少大堂之中的桌椅,那释空和尚却是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倒飞了回去,不等他落地,后头便有刀风袭来,他是头也不回,反手便弹在了那刀锋之上,将后背的钢刀弹开,身子已稳稳落在地上…… 这一帮人见状,都暗道这和尚果然厉害,怪不得二公子让他们将家伙事儿都带齐全了,初时兄弟们还不服气,想着凭着他们兄弟的本事,还对付不了一个和尚么? 这厢个个都是暗中存了较劲儿的心思,有心要在二公子面前显一显身手,没想到这和尚果然厉害,只一招便将人给震飞了! 正这时有人低声喝道, “都让开,让我来!” 说话间,却是跳出一个身形中等,面容扑实的汉子来,正是那万金全,万金全上来一拱手道, “大师父,久闻大师父本事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万某这厢讨教了!” 释空见了万金全却是有些眼熟,想了想道, “你是魏国公府的人!” 当下是眉头一皱, “贫僧与魏国公府的人素无来往,更是无仇无怨,你们为何要围攻于我?” 万金全道, “大师父早年所作所为且不必讲,只这一回抢虏良家妇女,又杀人命一条,大师父为恶太多,我辈若是任由你再作恶下去,那便当真是天理不容了!” 释空闻言冷笑连连, “天理!甚么天理?这世以强胜弱便是天理,拳头大便是天理!” 说罢再不废话,向万金全扑了过来, “砰砰砰砰……” 这二人一近身,那便是连着数拳以硬拼硬,以强遇强,释空和尚功力高深,万金全却也是正当壮年,锐意正盛,二人一交手便摸到了对方的底细,万金全不急不忙,见招拆招,释空是心中暗急, “此人武功与我不相伯仲,若是平时与他相搏,敌不过还能逃走,如今这情形不能久拖!” 高手过招实力相差仿佛,拼的便是心态,释空这一急,立时强提真力,双眼赤红一片,状如疯虎一般,拳头便如雨点一般向万金全打去,万金全练的乃是南拳,最擅短快准狠,见状那是寸步不让,与他是以拳拼拳, “砰砰砰砰……” 两方拳头在半空之中相遇,劲力四溢,逼的周围的人连连后退,之后又见两道纠缠的身影乍然分开,再一看二人都是双臂上肌肉暴突,青筋贲起,这乃是以硬碰硬,真气强灌双臂之故,二人实力相当,拳拳相搏,功力无处宣泄,只能反噬自身,再打下去只怕骨头受得住,这肌肉与经脉都要暴裂了! 释空心头焦急,不过他乃是老江湖却是面上不显,对万金全冷笑道, “你功夫了得,不如与贫僧单打独斗如何,你若是胜了,贫僧缚手就擒,任你们处置,若是你输了,便放贫僧走如何?” 万金全还未说,却听得一旁那“楚氏”喝道, “今儿说甚么也不能让他逃脱了,兄弟们动手!” 说话间却是头顶上黑影一闪,万金全知机往后一退,却有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往那释空和尚的头顶罩去,和尚猝不及防被罩了个正着, “绕!” 众人见将那和尚罩住了,都是大喜,这厢四人抓了四角一阵跑动,立时将那和尚缠了个结实,和尚立时运气挣脱,可这渔网乃是用特制的材料制成,编织之时还在上头织了无数小钩,缠在身上这么用力一拉拽,小钩立时陷入肉中,饶是你有金刚不坏之身,也要给你钩出无数窟窿眼儿来。 这倒也罢了,那钩上还涂抹了迷药,待得皮肉破开,药性入了体,便是神仙也要着道,释空和尚被那网罩住便知不好,几番挣扎不得,迷药入了体立时脚下不稳,众人一见大喜都叫道, “……倒了!要倒了!” 说话间,那和尚摇摇晃晃,强自奋力挣扎了几下,内力运行之处,撑得身上是咕吱作响,六股的绳子被崩开了三股,众人看着都是心惊, “这和尚好生厉害,只差一点儿便要挣脱出来了!” 只幸得这时节药性起来,释空和尚踉跄几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眼直愣愣的瞪着众人,众人见状不敢上前,绕着他游走几圈,圈子是越来越小,见他一直无有反应,知晓这是药性发作,和尚是再没法子逃脱了,这才放心的围了上来! 万金全走在后头,却是一脸的警惕,待到众人都围了上去,却是见得那和尚原本发直的双眼中,突然精光一闪, “小心!” 万金全发一声喊,却已是晚了,人群之中,那和尚突然冲天而起, “砰砰砰……” 接连是掌拍数人,竟是打出一个缺口,从包围之中逃了出来,万金全是见机最快的一个,当下便提气就往外头追去,却不料那和尚甚是狡猾,状似要往外头跑,跑了十来步,待得众人追来,却是猛然一回身竟往客栈当中扑去,万金全追上去与那和尚对了一掌,和尚与他四目相对,却是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砰……” 二人四掌相接,万金全内力吐出,只觉浑不着力,和尚的身子则借了他的掌力,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飞入了黑暗的客栈之中,里面不多时便传来砰砰的声响,那和尚的身子竟是穿堂而过,往客栈后院而去,众人回过神来,冲进客栈再追却是迟了一步,眼见得和尚便要自后院逃走了,正这时节,突然有人叱喝一声, “大和尚即是来了,便别走了!” 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墙根处窜了出来,竟是一伸手抓着了飞身上墙的和尚的脚, “你给我下来吧!” 释空和尚一个不防,身子竟是生生被拉扯了下来,情急之下他忙伸双手扣在墙头之上,下头那身影见一招得手,也不待他反应,一拳头捣向了释空的腰眼儿, “砰……” 和尚腰上受了一记,竟是身子一歪,连忙双手再扣墙头,双脚往后一蹬,往那人面门踢去,那人双手回撤护住面门, “砰……” 两下相撞,释空和尚身子一震,那人连退了两步,叫了一声, “大和尚好厉害!” 却是浑然无事一般,又扑了上去,释空这时节缩了腿上墙,在墙头上看了看方向,正要飞身跳下,却突然听得脚下轰隆一声,那小小的人影竟然一拳打破了院墙,泥砖飞溅之间,释空只觉得脚下一空,人便跟着歪了下去。 那小小的身影功夫虽不如他好,但看时机的目光却极是毒辣,趁着他借力而起,将离未离之际,一拳头卸了他的脚底根基,饶是释空功夫再好,这一下子当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了船。 释空摔下墙头,跌入那一堆砖石当中,刚起身回头,却是见得一样事物迎面飞来, “呼……砰……” 一块砖头正正砸在脑门之上,立时之间那鲜血便从额头上流了下来,迷糊了双眼……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拍和尚板砖立功 释空大叫一声连连后退,却是脑门之上又挨了一记,这一记更狠,饶是以释空和尚的本事,也觉着自己的头骨要被打裂了,那头顶上的鲜血便如盆泼一般,哗哗地往下涌,不过片刻,释空和尚的杏黄僧袍便被全数打湿,整个人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你……” 释空踉跄着退后几步,忍着脑袋上的一阵阵剧痛,抬手抹了一把脸,将眼上的鲜血抹开,却是见着一个小小的丫头立在自己面前,这丫头他认得, “你……你不是那武大小姐?” 武馨安笑眯眯道, “大和尚,正是我……你说你,让你去我那宅子做场法事,你怎得还将我表嫂给虏了去?” 释空哼了一声,踉跄了两步问道, “这些人都是你找来的吧,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竟能与魏国公府的人勾结在一处……” 武馨安闻言晃了晃手里的砖头, “大和尚说话可小心些,甚么叫勾结,这是魏国公府的众位好汉见不得你作恶多端,要出手替天行道罢了!” 释空哼了一哼,身子摇了几摇道, “替天行道!道是甚么,道便是弱肉强食……”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得呼一下子,又有一道黑影向他飞了过来,释空忙闪身躲开,却是没想到, “呼……” 他躲过了武馨安右手的砖头,没躲过左手的那块, “呼……” 他本就身上中了药,强用内力压制,头顶上被开了花,再高的身手也有些动作迟缓,躲过了前一个飞来的砖头,没有躲过后一个,这一个乃是奔着他膝盖头飞来的, “砰……” 一声,释空和尚右膝一疼,立时重重跪在了当场,魏国公府上的人一见都呼拉一下子围了上去, “和尚,这一回你跑不掉了!” 释空和尚跪在那处,光头之上血呼拉刺的,皮开肉绽,配上他狰狞的表情,不是和尚倒似那地狱恶鬼上了凡间,众人见了都是暗暗倒吸一口冷气,齐齐看向武馨安,暗暗道, “果然是大师姐,只这一手打起架来下死手的狠劲儿,我等是拍马都赶不上!” 有人很是同情的看向释空和尚, “这样一个高手,竟是被一个小丫头用板砖儿给拍了,当真是栽的冤枉!” 众人这厢手持刀剑小心翼翼的靠近,见和尚跪在那处,身子不停的颤抖,头顶的鲜血呼呼的往外冒,看样子是当真撑不住了! 大师姐这一下子可是当真狠,一板砖儿飞过去,连头皮都给砸开了,隐隐都能瞧见白骨头了! 有那性子急的持刀上去便砍,却是没想到那和尚当真了得,都到如今的境地了,竟是还有一拼之力,却是突然一个闪身,高高跃起,飞起一脚踢飞了对方手持的钢刀,身子下落之时,右手已经变掌为爪,牢牢抓住了对方的咽喉,如此便有人质落入了他手中,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便捏碎他的喉骨!” 释空满脸是血,神情狰狞,咧着嘴冲着武馨安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 “嚯嚯……我这辈子杀人无数,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倒也算值了!” 众人不防有此一变,不由是暗暗懊恼,却是个个投鼠忌器,不由上前,释空冲着武馨安喝道, “让他们散开,放我离开!” 武馨安皱着眉头看向万金全,万金全也是神色凝重,沉思片刻,他心底宽厚自然不肯伤了自家兄弟性命,对众人一挥手, “放他离开吧!” 释空大喜,手中扣着人质,便往后退去,这厢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手里扣着人质,没入了黑暗之中,不由个个顿足, “这样都让他跑了!” 万金全沉声道, “跑不了!他失血过多,又中了迷药,我现在怕的是他临死还要杀人垫背!” 武馨安却是二话不说, “师叔,我们追呀!” 说话间,人已跑出去老远了,不多时便没入了黑暗之中,万金全阻拦不及,只得吩咐道, “轻功好的几个跟我追!” 这丫头也太过冒失了,释空如今可是困兽犹斗,弄个不好被他临死反噬,说不得还会翻了盘! 万金全心知妻子对这小丫头甚是看重,这要是有个闪失,他如何交待? 这厢急急忙忙追了下去,却是没想到此时正值黑夜,又那释空甚是狡猾,知晓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埋伏自己,手里扣着人质便不往那大路上跑,却是钻了山林。 万金全慢了一步,领着人追上去时,早已失了释空的踪影,连武馨安的踪影都不见了,见状不由跌足失声道, “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应道, “教习,龚四儿擅长追踪,且叫了他前来!” 龚四儿便是那假扮楚氏的,前头被和尚一掌打飞,乃是受了些内伤,如今也是没法子,只得让他带伤寻人,只这一耽搁竟是落后了许多。 且不说那头万金全心急如焚的四处寻找,武馨安这头却是紧紧跟着释空和尚,释空见她跟来不由惨笑一声,咧嘴时脸上的血流入嘴中,满嘴的血腥味儿, “呸!” 他吐了一口唾沫, “老子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你这黄毛小丫头都要来踩上两脚了?” 武馨安冷笑道, “这也怪不得旁人,谁让你虏谁不好,偏虏了我表嫂,我那表兄虽说人品不成,总归是我们家人,却没有让你这外人欺负的道理,总归我老子发了话,我也不好不卖这个面子,今儿便是追到天边,本姑娘也不会放过你!” 释空哈哈一笑,紧了紧手里的人, “来呀!” 说罢拖着那人便往山林深处退去,武馨安忙追了上去,释空拖着人跑了一阵子,终是发觉拖着一个人,脚下总归是跑不快,却是冲着武馨安狞笑一声, “这个人……老子不要了,还给你!” 说罢手上便要用力,想要扣碎喉骨,武馨安见状脸色一变,突然喝道, “慢着!释空,你要是放了他,我便告诉你想要的东西在何处!” 释空哈哈一笑道, “小丫头,你才多大点儿,你这点儿小伎俩,拿到佛爷面前来耍,还嫩着呢!” 武馨安眯着眼儿笑道, “我可是从来不骗人,我说知晓便是知晓,你要不要听?” 释空闻言一愣,这么多年,他想那东西已是成了魔,心里执念甚深,到了如今这地步,还是不肯放弃,想了想恨恨道, “要我放了他可以,你告诉我那东西在何处?” 武馨安笑道, “你把他放了,我就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才放了他!” “我告诉了你,你杀了他怎办?” “我放了他,你不肯告诉我又怎办?” 二人这厢是僵持住了,武馨安看了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山中风高月黑,只有天空几点繁星照耀,想了想她道, “大和尚,你如今就是强弩之末,还要撑到何时,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早就够本儿了,再杀一个也无甚意思,可若是这东西到底在何处,你现下不听,以后便没有机会了,你打算带着这缺憾下去地府么?” 这话说的释空有些心动,手上先是一松,复又一紧,想了想道, “你现在就说!” 武馨安道, “我们都不信对方,不如……这样吧!” 说着一指山头, “……这座山翻到下头便是一条小道,我们的马匹便藏在那处,我们不如退到那道上去,到了那处你放了他,你寻一匹马坐上,我告诉你,听完之后你便可打马离开,如何?” 释空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你肯放我走?” 武馨安摇头, “想得美!我让你上马,是为了让你放人,我亦会在后头紧追,届时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大和尚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若是说让释空放了人便离开,说不得释空还要心生怀疑,但如此一说,释空倒是信了两分,想了想哼道, “好!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拿下老子!” “好!” 武馨安点头,却是转身就走,竟是半分没有迟疑,释空愣了一愣,在原地沉思踌躇良久,终是一咬牙,扣着人质跟了上去,二人这下子又变做武馨安在前,释空扣着人在后,一路往上,翻过这座不高不矮的山,往下头走去。 武馨安倒是好说,那释空和尚身上有伤,又扣着一个人,走的甚是艰难,待到了山顶早已是觉着头昏脑涨,两腿发软,他不敢示了弱,暗暗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吃下,药丸那辛辣的味儿自上而下冲入腹中,这才强打了精神。 一路向下,此时天色都已蒙蒙发亮了,远远果然见得下头一条小道,道旁密林之中,栓了好些马匹,武馨安立在高处往下头一看,一双圆眼儿便眯了起来…… 释空却是没见她神情,一见逃脱有望,不由是精神一振,反倒加快了脚步,越过了武馨安,冲入了那林中。 跑下山来,径直挑中了一匹马,回身对武馨安道, “小丫头,你若是敢骗老子,老子但凡逃出升天,必是会寻到你,全家上下鸡犬不留!” 武馨安一翻白眼, “啰嗦甚么,把人放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和尚伏法众人欢 释空恨恨将手中的人质往地上一扔,立时翻身上了马,武馨安上前察看了一番,见那魏国公府中的护卫,只是被扣了喉头太久,闭了呼吸,人昏了过去,身上倒是没旁的伤,这才放下心来! 她再起身时,抬头看向释空,嘿嘿一笑道, “大和尚,你是不是因为在我那宅子里见着一根络子,以为是我表嫂的,才认定了她有那东西?” 释空拉了马缰绳,驾驭着胯下马儿原地打着转, “是又如何?” 武馨安斜眼瞥他, “说你笨吧,你杀了这么多人,隐藏形迹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觉,也是不笨的,说你聪明吧,你就没想过那宅子前头可不止住了我表兄夫妇一家子,这宅子买过来时便易了好几手了,那东西许是前前头主人留下的呢?” 释空闻言脸上茫然一片,呆了半晌才道, “你……你甚么意思?” 难道这后头的人住宅子,都不换里头的东西? 这些千金小姐怎么会用人家用过的旧东西? 武馨安应道, “我们家刚到南京城没有多久,那宅子我也是买下来没有多久,前面都有好几任主人,我自家住过一阵子,又有我师父和师叔住过一阵子,之后才有表兄他们进去住的,你猜猜那络子是谁的?” 这也是武馨安性子大大咧咧没那千金小姐的臭毛病,见那宅子里的家什和各样配件都是全新的,又搭配的甚是好看,扔了可惜,便一样没许丫头们动,后头苗妙夫妇住进去,二人自知是借住,里头的东西都是徒弟的,那定是不会擅自乱动的。 而楚氏本就是个抠搜的,进了那宅子所有东西都不用自己花半文铜板儿,她自然不会换的,如此这般阴差阳错倒是让释空误会了,这也是该楚氏倒霉! 释空盯着武馨安目露凶光, “那东西是你的不成?” 武馨安哈哈一笑, “你让我打拳成,打络子我可是不成的!” 顿了顿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络子在我住进去便有了,决不会是我表嫂打的……” 说着眼珠子一转,抱胸道, “不过究竟是哪一任主人留下的……我不告诉你!” 释空闻言大怒,一拍马便向着武馨安冲来,武馨安话一出口便知晓他必是要有此一举,这厢早身子一转,绕着身边的大树转了一圈儿,便往那小道上跑去,释空见状拍马便追了上来,武馨安发足往那小道上狂奔,一口气跑出去百步,释空这厢便已经追到她身后了,武馨安回头一看大叫一声道, “父亲,快动手!” 说话间,有人在道边低喝一声, “动手!” 那小道之上立时尘土飞扬,却是有人一左一右拉起埋在地上的绊马绳,释空和尚一个不防便是马失前蹄,胯下马向前一倾,他人便飞了出去,半空之中释空和尚身子翻滚还想来个稳稳着地,却是不防一旁冲出无数人来,发一声喊, “拿下!” “哗啦啦!” 有铁链从道旁飞来,重重打在了肩头上, “砰……” 释空失了平衡,跌入尘土之中,紧接着有无数双手上来将他死死按住,就听武馨安在外头喊了一声, “照他脑袋上来几下!” 不必她说,这些人不同魏国公府的江湖人,动手还自持身份,不好下黑手,这些乃是武弘文带来的官府衙役,他们动起手来只管将人犯给死死制住,打断手腿的事儿没少干,是半分不会管江湖规矩的! 于是众人手持铁尺、铁链、铁叉等等,那是手起手落,如雨点一般向着释空和尚的脑袋、腰眼儿、脚踝、手臂关节处砸去。 如此这般,乱拳打死老师父,恶虎也架不住群狼,释空初始时还想奋起内力,向上撑了几撑,便被人大叫一声扑在了身上,于是一帮子人都跳将起来往他身上扑,一个又一个便如那叠罗汉一般,将他重重压在了身下,压得他是半点动弹不得,胸骨都在咯吱做响,只留下四肢露在外头。 有人使了铁链将他四肢牢牢锁了,又在他脖子上套了一个,众人这才起身,散到四面将那铁链往四面一拉, “哗啦啦……” “啊……” 释空和尚便被生生给拉到了半空之中,收紧肌肉想要脱,却是众人发一声喊, “摔!” “砰!” 释空和尚重重摔在了地上,还待再动又被人拉起再摔了下去,如此三四下后,再高强的武功也受不住肋骨折断,武馨安这时节上来照着他脑门儿便是一拳头,释空和尚猛然抬头恶狠狠瞪她,却是双眼一翻,脑袋重重掉了下去,人便昏了过去,武馨安揉着手腕摇头道, “这和尚好生厉害!可算是抓着他了!” 道边武弘文从草丛中显身出来,过来翻着和尚的眼皮看了看, “是真昏了!” 他犹自不放心,吩咐道, “来人呀!给他灌药!” 有早预备好的药,掰开释空的嘴给灌了下去,这乃是官府特制的软骨药,专制那些武功高绝的江湖人士,慢说是释空便是少林掌门来了,吃了此药也要半身不遂,只能瘫在那处任人宰割! 这药药性极重,非大奸大恶之人不用,不过依着释空的所作所为,用在他身上那是再对不过了! 武弘文见药灌下去了,这才转头打量了下女儿, “安安,可有受伤?” 武馨安摇头笑道, “父亲放心,女儿无事!” 武弘文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们便打道回府,先回城里再说!” 如此便算是将这恶盈满贯的和尚给抓着了! 一行人与魏国公府的人汇合,一起回转金陵城中。 这时节楚氏早已被送回了府里,与程翼南相见,那是夫妻抱头痛哭不提,之后相携来谢武馨安,程翼南哭道, “表妹不计前嫌,救我妻子,大恩大德,表兄没齿难忘,以后表妹但有吩咐,表兄必是义不容辞!” 楚氏也是道, “表妹大恩,今生不能报,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的!” 武馨安摆手道, “不必客气,这事儿原我是不出手的,只是父亲有命,你要谢便去谢他老人家吧!” 程翼南应道, “自然是要跪谢姑父的!” 之后夫妻二人自去谢武弘文,又写信回京去将武弘文与小程氏对自己所作所为大书特书,不过其间自是将楚氏被人虏去给隐了不写,只说是在南京多受二姑姑与姑父照顾,当成亲生的孩子一般十分疼爱云云,程家那边得了信,写信来好好谢了一番小程氏,倒也算是无意间解了小程氏的围。 自此小程氏对武馨安改观不少,她转了心思,待武馨安真心了不少,武馨安对她虽还是不咸不淡,但总算看在武弘文的面上,给她留了三分脸面,有时家里实在周转不灵,武馨安还要吩咐关妈妈送点银子过去。 如此下来,一家人越发和缓了不少,武弘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倒是关妈妈在私下里对武馨安嘀咕, “依老奴看,大小姐您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那小程氏但凡示点儿弱,您就巴巴的送银子去,这可是您的嫁妆呀,还是要自己留着才好!” 武馨安笑道, “妈妈不必担心,前头我才学了那古人的诗,上面说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这里何止千金,散尽了自然是会来的!” 关妈妈听了直翻白眼儿, “大小姐且不要听那酒鬼说话,他那斗酒诗百篇,都是在发酒疯呢!” 武馨安哈哈大笑, “关妈妈不是也不识字么,怎得知晓那位诗仙的名头?” 关妈妈应道, “他那名头太大了,老奴怎得也能听几耳朵的,他是男子能考功名,有皇帝给官儿做,自然不担心银子没了,您可是闺阁里的小姐,这银子没了,还能从何处来,您可是听老奴一句劝,为自己想一想!” “知道啦!知道啦!” 武馨安也知晓自己这毛病,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太软的毛病上一辈子已吃过一回亏了,这辈子得改! 不过也不知她上辈子过得太惨,这辈子老天爷补偿她,却是千金还未散尽,倒又来了! 却说那释空和尚被抓之后,他自知在劫难逃,提到那堂上也不必用刑,却是将自己做的事儿给一一的招了出来,听得那堂上的官儿是脸色数变,一旁记口供的书吏,也是笔杆子连摇,写下了足足一尺厚的罪状。 于是乎,这释空和尚被定了斩立决,投入大牢之中就等着秋后问斩,而捉着这大恶人的经过,也被应天府尹写成文书上报京城刑部,京城刑部见报自然有奖赏,又武馨安这阁闺女子在其中所作所为,自然不好与世人知晓,亦是同样全数归在了其父头上,武弘文这回又靠着女儿露了脸,在刑部大佬们的面前留了名,之后他在南京刑部谨慎言行,勤恳做事,上下结交,年底时得了一个上等的品级,待到再一年底,竟是一纸调令将他调往了京城,仍是做那刑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只京城的刑部主事与陪都的刑部主事,不可同日而语,那当真是咸鱼翻身,一朝重回大海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为情字一生歧途 这是后话,现下不提,只说武馨安的事儿,却是说那释空和尚眼看着秋后便要到了,心知必死,只心中一直放不下一件事,便以自己在灵谷寺私藏的不少金银买通了狱卒,让他送信到武府,请武馨安到大牢之中见一面。 武馨安闻听心中大奇,便问那狱卒, “那释空和尚怎得想要见我?” 狱卒道, “武大小姐,那和尚说了,他一生杀人无数,却是东躲西藏从未信过任何人,到如今死到临头,只您一个能了他心中未了之愿,想请您看在他一个将死之人,有临终遗愿的份儿上,去见他一面!” 武馨安心知那释空必还是想知晓东西在何人手里,不由心中暗叹, “一念成魔,持着成这样,到底是为了甚么?” 于是应道, “罢了,便当是去送他一程吧!” 当下换了衣裳,果然跟着去了。 到了那应天府衙门,武馨安使了些银子,便顺利进了死囚大牢,释空和尚因为武功高强,又是杀人无数的重犯,在那牢室之中也是重铐加身,又灌服了散功的药水,此时间再见着他时,却是比原来还更瘦小枯干,头上包着脏污的布条,蜷缩在角落的稻草之上,只一双老眼混浊无神,见着武馨安来了微微一笑, “武大小姐……你来啦!” 他的声音沙哑之极,但那神情自若,语气熟稔,倒仿佛迎接一位上门拜访的老友,而不是生擒自己仇家一般。 武馨安亦是微笑点头,上前两步,将手中带来的食盒放到了他面前, “大和尚,给你带了些家里做的小点心,还有一笼蟹黄包……” 释空闻言呵呵一笑,动了动身子,艰难的坐起来,牢室里铁链声哗哗一片作响, “多谢大小姐!” 武馨安将那食盒打开,取出各样装在碟中的吃食放在了大和尚的面前,释空伸手取食,大和尚在牢中住了这些时日,这罪也是受了不少,肚中虽说空虚但吃像倒是十分优雅,一面缓缓送入口中,一面对武馨安笑道, “大小姐不想知晓,贫僧有何话要同大小姐说么?” 武馨安倒也不嫌这牢笼脏污,却是扯了一些稻草垫在下头,与大和尚对面而坐应道, “不急,大和尚还是先填肚子吧!” 释空闻言呵呵一笑, “大小姐自是不急的,只贫僧却是急了,贫僧的日子不多了!” 说罢放了手里的东西,在怀里摸索一番,取出来一串念珠, “大小姐,请收下这个……” 武馨安挑眉看他,并未伸手, “这是大和尚念佛用的珠子,想来是随身多年,我还当大和尚要一起带去地下呢!” 释空摇头道, “这串念珠陪着贫僧已是够久了,也是应当让它物归原主了,还请大小姐念在贫僧命不久矣,助贫僧完成这个心愿吧!” 武馨安看了看他那只干枯仿如骷髅的手,叹了一口气接了过来, “大和尚但请吩咐吧!” 释空见她答应了,双眼顿时一亮,仿佛突然来了精神,佝偻的身子顿时挺直对武馨安道, “多谢大小姐……” 顿了顿道, “……这串人骨念珠乃是我从她身上取下来的,这都二十多年了,我一直随身带着,只愿在我死后,大小姐能找到她的遗骨,为她修坟造墓,也免得她在那荒山野地之中,孤苦下去!” 说罢低低说出了当年那荒山破庙的所在,武馨安想了想点头道, “我之后便派人去办!” 释空摇头,目光炯炯的看向武馨安道, “还请大小姐应了贫僧这不情之请……请大小姐亲自去办……一定要亲自去办!” 武馨安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释空的意图,释空双眼紧紧盯着她, “武大小姐,贫僧虽是因你而身陷囹圄,可这心底里却是从未怪过你,因为贫僧深知双手染满鲜血,造孽太深,早晚有这么一日……,贫僧早年学道,倒也会一二面相,观大小姐之相,原应是早在两年之前便应离世,却不知为何仍是活到如今,想来必也是那福缘深厚之人,因而贫僧将此事托与大小姐……” 顿了顿目光迷离起来,似是想起了甚么事儿,声音也越发的沙哑起来, “她当年……便一直想回家乡去,当年她家遭受变故,她与姐姐年少离家,之后与姐姐失散,才不得不委身于人,可那男子对并不好,因而她才一直未曾取药救他,她也是真心喜欢过我的……只是后来……” 说到这处,声音之中竟是隐隐带了些许呜咽, “我们也曾是两情相悦的……她想回家去,只她离家时太小,已不记得家乡在何处了,只记得那里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株大树,斜斜的长着,树叶垂到了水面上……,大小姐不是知晓那络子的主人在何处么,还请大小姐寻到她的遗骨之后,再寻到她姐姐的后人,问明家乡在何处,将她葬在那大树之下……” 语罢竟是老泪纵横,泪流不止,呜咽之声在这牢室之中回荡,武馨安叹了一口气, “她……她负了你,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想着她么?” 释空哭声一歇,良久才幽幽道, “她……她是我这一生,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一个女人……” 说罢长叹一声道, “这么多年,我执念成魔也不知到底是为了那仙人露,还是……还是为了帮她寻到家乡,到如今万事休矣,还请大小姐助贫僧完成此愿……” 说着低头躬身,双手伏地,身子长伏于地, “大小姐高义,贫僧必有厚报!” 武馨安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大和尚放心!我必会亲自去办!” 这厢退后几步,向释空行了一礼,便转身步出了牢门,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佛号, “阿弥陀佛!” 武馨安步出了黑暗的死囚大牢,咣当一声大牢门关闭,她回身先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又看了看那黑暗的牢门,不由长叹一声, “他也是个苦命人!” 这世上那来天生的恶人,不过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了头了! 当年他不过就是小小道观中的一名小小道童,若不是遇上了她,又怎么会有这样起伏跌宕,爱情情仇的一生,以他的资质,说不得这时节已是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在那黄通观中受着信徒敬奉,徒弟们伺候。 情之一字到底为何? 让人一念成佛亦一念成魔,蹉跎一生,再回首百年身,得了甚么? 武馨安郁郁地的回转家中,却是去见武弘文要回了那单独的一颗人骨念珠,将它重又串回了一串之中,再将那念珠仔细收好,预备着日后有了机会便要去往那荒山附近将那妇人的遗骨寻回。 秋后释空大和尚问斩,灵谷寺中为他收了尸,却是葬回了灵谷寺附近的山丘之中, “阿弥陀佛!” 主持方丈道, “将释空葬在此处,望他于地下仍能沐浴佛光,恕去今世罪孽,修得来世福报!” 如这般,这事儿才算是了结,之后的日子如流水,平静而又徐徐前行,武馨安日复一日的练武习字,与徐三小姐成了最好的闺中蜜友,家中小程氏对她变了态度,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是跟着与她相处融洽不少,虽还不能亲密无间,但总算也肯真心叫她一声大姐姐了。 武弘文如今乃是官场得意,家事顺利,身心舒坦,只觉得若是一直如此,即便在南京城里做一辈子养老官儿,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长话短说,春去秋来,一年来一年去,武馨安长高了,眼看着十二岁过了小半,武弘文的调令便下来了,将他调往京城刑部,仍是任那浙江清吏司的主事,一南一北却是天壤之别,武家上下闻讯都是一派欢喜。 小程氏便张罗着举家搬迁,武弘文却是对女儿叹道, “刚来南京时,心中忿忿,只觉着志气不得展,只怕要蹉跎一生,没想到世事难料,峰回路转还是上了京,怎得心里倒有些舍不得了!” 武馨安笑道, “慢说父亲舍不得,女儿更舍不得呢!” 武弘文想了想笑道, “安安的师父师叔还有师妹都在这处,想来必是舍不得的!” 顿了顿道, “不过,前头听说魏国公府已经给徐三小姐定了亲,说是要嫁到京城安国公府里,想来不久之后你们师姐妹在京城必重又能相逢的!” 这厢又看了看武馨安,微笑着道, “我们家安安的年纪也是不小了,说亲的时候也到了,待到了京城,我们倒是要好好相看相看人家了!” 武弘文还当说起婚事女儿怎得也要娇羞一下,却那知武馨安大大方方,咧嘴一笑道, “不必父亲操心,女儿自家的事儿自家办,有那瞧上的便嫁了,若是没看上眼的,便一辈子不嫁,在家里伺候父亲!” 武弘文笑着摇头, “这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家总要嫁人的,为父倒是不怕一辈子养你……” 说罢才想起来,女儿可是没要自己养,便改口道, “为父倒是想留你一辈子在家里,可若是不嫁人,以后父母去了,安安岂不是要孤单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男儿有心暗暗动 武馨安笑道, “有甚么孤单的,这人一辈子可做的事儿多了,又不是只有嫁人才算过日子!” 武弘文只当她是小女儿家天真不知世事的言语,只是笑而不答,心道, “安安再是能干,也是个女儿家,那里知晓这男欢女爱的滋味,女生外向,说不得以后有了如意郎君,要哭着喊着的出门子呢!” 想到这处心绪又复杂起来,一时又舍不得女儿出嫁,一时又巴不得女儿一辈子不嫁,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武弘文这都有老父亲的忧愁了,偏偏当晚上回了后院,小程氏也说起了这事儿。 “老爷……” 小程氏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那个……今儿妾身收到了大哥的信……” “哦……说些甚么?” 武弘文懒懒依在枕上,情绪有些低落,随口问道,小程氏道, “这不……安安年纪也不小了,待我们上了京便要张罗她的婚事了,大哥在信中提到大嫂娘家有个侄儿,人口不错,家世也与我们家相当,今年十五了,倒是与安安般配,问我们到京之后,要不要去相看相看?” 武弘文闻言眉头一皱心中暗道, “那里来的毛头小子,十五岁也太小了,我们家安安那性子,还需寻一个成熟稳重一些的才能包容!” 想到这处便敷衍道, “待上了京再说吧!” 小程氏见他兴致不高,便猜他是不满意了,便道, “老爷说的是,虽说调令下来了,离上京还早呢,待老爷交接了公事,新官上了任,我们到京城只怕都是开春了,倒也不急在一时!” 武弘文点头,突然问道, “你说……安安寻个甚么样的夫君才好?” 小程氏想了想,却是苦笑一声道, “不瞒老爷说,安安那性子,妾身还真不敢想未来的大女婿是甚么样儿,这性子温和的,怕是压不住她,性子太烈的,又怕小夫妻天天干架,年纪小的气盛,年纪大的太软,位高的怕安安受委屈,位低的……也怕委屈安安……说起来……妾身也头疼呢!” 武弘文叹气看向妻子, “夫人所言正是为夫所想,着实有些头疼呢!” 武馨安自然不知晓这年纪大了,倒惹出父母的头痛病来了,这厢便去告诉自家师傅与师叔要上京的事儿,苗妙闻言笑道, “恭喜武大人高升,以后必是前程似锦!” 徐三听了那是嘴一瘪哭道, “师姐,你去甚么京城,京城没一处比得上我们金陵,我上回跟着父亲过去,见着那些京里的小姐们,一个个都是拿鼻孔眼儿看人,扭捏作态让人瞧着都恶心!” 武馨安无奈道, “我也不想走,可朝廷有令,我父亲乃是官身,身不由己,不走不成!” 徐三拉了她的手道, “那……我跟你一起走,我们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去了京城你跟我住一起,我们还在一处!” 武馨安听了直翻白眼, “成啊!你也别问旁人,你去告诉给了徐二公子,只要他点了头,我们即刻收拾东西就走!” 说起自家亲哥,徐三便怂了,嘴里嘟囔道, “他如今可是威风着呢,家里的事儿,我爹大半都交给了他,他在伯父面前如今也有座儿了,见着我他就开训,比我爹还管得严……我可不敢去问他!” 徐二公子这两年在外头跑庶务,却是越发显出精明能干来,他们二房的事儿如今多半都是他在管,且管得是井井有条,面面俱到,如今徐崇瑞已俨然是魏国公府新生一代中的佼佼者,除却世子爷,他便是第二人了,便是如今魏国公召开家族会议,他那书房之中,也有了徐二公子的席位,虽说论资排辈只得居在末位,但世子爷有时都还轮不着座儿呢,徐二公子如此已是很了不得了! 徐二公子权威日重,这威严越发的显现出来了,慢说是下头人,便是徐三这亲妹子,如今见了他,心里难免都有发毛,只有武馨安见着徐二还能谈笑不忌,神情自若,徐三便问她, “如今这金陵城里,他那帮一起混的二世祖们,见了他都要收敛许多,怎得你见着他不怕?” 武馨安奇道, “有甚好怕的,二公子通达明理,又不会无故欺负人,我怕他做甚么?” 徐三转头便将武馨安的话告诉给了徐二,徐二公子听了展颜一笑, “安安妹子所言甚是,行得正坐的端,有甚么好怕的!” 说罢斜眼瞥了自家妹子一眼, “你呢!你又为何这几日见着我便跑,可是在外头又闯了甚么祸?” 徐三被他那一眼瞧得心里一跳,忙嘻嘻一笑, “那个……我能闯甚么祸,我如今练武读书都忙不过来,我可用功了!前头你不是还考过我的学问么?” “是么……” 徐二拖长了声儿问道, “怎得前头我听说有人在秦淮河上争风吃醋,把人踢进了河里……” 说着眼儿一眯, “据说打人的是一位红衣女子……不会就是你徐小三儿吧?” 徐三闻言眼珠子一转,嚷嚷道, “不是我!不是我!我虽说爱穿红衣,可那日逛秦淮河时,师姐的衣裳打湿了,换了我的衣裳,是有人闯了小月仙的花船,还……还出言调戏师姐,师姐便给他一点教训……” “是么?” 徐二皱起了眉头, “当真是安安妹子?” 徐三见徐二似是信了,忙重重点头, “是的!是的……我倒是想出手来着,可师姐那身手,你也是知晓的,我还没出手,她都把人给踢下去了!” “嗯……” 徐二闻言点了点头, “好啦!我知晓了,这事儿你们不用管,有我呢!” 徐三见状立时酸了,气哼哼道, “前头我打了那卢定邦,你定要押着我去向他赔礼道歉,现下师姐打了人,你就帮着擦屁股,你……你偏心!” 徐二听得妹妹那句“擦屁股”,也不知想到了甚么,耳根子渐渐红了,清咳一声, “女儿家家不可如此粗鲁说话!” 顿了顿道, “……卢家与我们是世交,你不去,便是父亲那是也不好交待,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徐三哼哼道, “正因为是世交,卢定邦同我自小打打闹闹长大,也不见谁给谁赔罪,你这分明就是偏心……你偏心师姐!” 徐二又清咳了一声, “你们都是我的妹子,有甚偏心不偏心的!” 徐三闻言斜眼儿看他,打了一个哈哈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们家除了我这亲妹子,二哥你的妹妹多着呢,怎得不见你对她们这般好……” 说罢嘿嘿一笑道, “让师姐做我嫂子,我自然是万分愿意的,只她年纪比我还小,二哥你有的等了!” 说完伸手弹了一下自家二哥发红的耳垂,哈哈笑着跑开了…… 武弘文要调离南京城,徐二公子也是得了消息,想了想便去寻了武馨安, “安安妹子,可是要随武大人前往京城?” 武馨安点头道, “父亲要去京城,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那安安妹子在金陵的产业可是有人打理?” 武馨安想了想道, “田庄那处家里留了人打理,宅子我打算托给师傅,又后头买的一间铺子也一并托给师傅……” 徐二公子闻言笑道, “苗师傅倒是忠厚人,却不擅打理庶务,安安妹子这回当真是所托非人了!” 说起来倒是有个事,前头与万金全夫妻二人成亲之后,夫妻二人便打量着凑一凑手中的银子买些田产,又或是一间铺子,也好以钱生钱,以后多个营生,只他们二人都是忠厚人,练武打拳那是极有天赋,可这打理庶务却是一团糟糕。 这厢寻了一个牙人,要买一间铺子,也不去瞧一瞧铺子地段如何,生意如何,只听牙人将那铺子说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二人便信以为真,凑了不少银子买了下来,待到铺子过了手,才发觉这铺子虽说是位在金陵城三山门的市集,但是在背街处,又左邻右舍乃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那些地痞无赖时不时前来骚扰。 前头那一任主人,买了这铺子做食肆,生意好不好倒是另说,却是架不住三天两头有人上门吃白食,亏得实在厉害,这才卖了铺子走人。 苗万二人买下铺子,倒是不怕那些地痞无赖,可想租出去难,想自己做又寻不着门路,那铺子买了便一直空置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最后还是徐三求了徐二,做主卖给了人做赌坊,倒是生意兴隆起来。 徐二笑道, “苗师傅与万师傅都是心眼实在之人,对这商贾之事确是不精通,托给他们实在是有些为难了,倒不如安安妹妹交给我吧!” 武馨安笑道, “交给徐二哥自然比交给师傅好,只徐二哥乃是做大事之人,怎能为小妹这点子小产业费了神!” 徐二笑道, “我在家也是打理庶务,手下田地铺子也不知管了多少,也不差你这一些了!” 武馨安倒也不扭捏笑道, “即是如此,那就不同徐二哥客气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先下手未必占强 徐二道, “你我之间自然是不必客气的……” 顿了顿问道, “这个……安安妹子……” 他欲言又止,武馨安好奇道, “徐二哥有话直说,可是有事吩咐?” “这个……倒是没有……只是想问问……安安妹子这一去京城,家中……可是……可是有说起亲事?” “哦……这个呀……” 武馨安恍然道, “昨儿父亲倒是提了一嘴,说是我年纪大了,也应相看人家了……” 徐二闻言有些急了, “那个……妹子可有相中的人家?”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哪儿来的人家,我这还没打算嫁人呢!” 徐二闻言松了一口气, “那……妹子心里可有属意的人选?” 武馨安摇头, “没有!” 她又不想嫁人,相看甚么人家! 徐二听了又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笑道, “安安妹子说的是,你年纪还小,也不急在一时,再等两年便是!” 武馨安笑眯眯道, “正是这个理儿!” 再等两年,再等十年我都未必嫁人呢! 徐二笑眯眯道, “安安妹子放心,你那些产业我自会为你打理的妥妥当当,到了年底便派人送账本到京城给你过目!” 再等两年,待我脚跟站稳,有可与家中长辈讨价还价的本钱时,便是我随心所欲之时! 武馨安闻言伸手一拍他肩头, “徐二哥相助之情,妹子我铭感五内!” 二人相视一笑,一个感念朋友仗义,一个却是以为妹子应是隐约知晓自己的心意,都没看明白对方的心思! 于是,武馨安便在金陵城度过了这一年的年节,开春之后,新官上任,武弘文将手中事务交接完全之后,便带着一家老少北上京城了。 他们离开金陵这一日,苗妙与万金全带着不少魏国公府的护卫前来送行,又徐二与徐三也是前来,又有武弘文的同僚等,这码头上倒也热闹,徐三拉着武馨安只是哭, “师姐,你别走,你走了,我一个人好生寂寞!” 徐三自小生在金陵,自然不会没有门当户对的朋友,只大家闺秀们少有似她这般,性子外向胡作非为的,即便是有愿意与她玩到了一处的,家里父母可是没有魏国公府的粗壮腰身,那里敢放任女儿在外头混得如同男儿一般,一听说是同徐三小姐打交道,都是背地里暗暗约束家里的女儿们,少与徐三小姐来往。 日子久了,徐三便只有些面上淡淡的朋友,真正交心的却是只武馨安一个了! 她哭的唏哩哗啦,武馨安倒是提的起放的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哭甚么哭,有甚么好哭的,你可记得你虽说是叫我师姐,可还比我大两岁呢,再等一年也要嫁到京城了,趁着还有一年且要勤练武艺,若是待一年后我再见着你,拳法不见长进,你瞧我会不会手下留情!” 徐三闻言果然不哭了,瞪眼道, “放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有整整一年呢,我必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二人说完话,苗妙这才上来交给武馨安一封信, “武学一道,学无止境,到如今你也不过初窥门庭,那京城之中高手如云,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能人,切切不可不知深浅,莽撞行事……” 如此这般,啰啰嗦嗦叮嘱一番,指了那信道, “京城之中也有一位南拳高手,此人开设武馆教授徒弟,不过他收徒甚严,你师叔与他一南一北,都是南拳之中有名的高手,这封信乃是你师叔向他推荐你的信,待到了京城,你可去寻他……” 武馨安收好信,一一记下苗师傅的话,那头武弘文与同僚们吃过几杯水酒,与众人话别之后,徐二却是过去敬了武弘文一杯水酒,微笑道, “武大人,崇瑞借此一杯送行酒祝您一路顺风,到得京城之后一展所长,为国为民做一番功绩!” 武弘文忙笑道, “借您吉言,武某当不负朝廷与诸位同僚,还有二公子的期望!” 二人对饮杯中酒,徐二公子放下酒杯笑道, “武大人,令媛与徐某乃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崇瑞识大人亦如长辈一般,称崇瑞表字敬贤便是了!” 武弘文闻言忙道, “不敢!不敢!二公子表字怎能下官提及……” 徐二打断道, “大人,以我与令媛的交情,您称我一声敬贤乃是理所当然,大人万万不必客气!” 说罢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与徐三脑袋凑到一处说着私房悄悄话的武馨安,武弘文乃是老人精,初时不明白,可有了徐二那一眼,他若是还不明白,便不用在官场上混了,见状先是一愣,复而有些不可置信的也瞧了女儿一眼,复又对上了徐二微笑的双眼, “大人,以后崇瑞上京,说不得还要上门叨扰一二呢!” “呃……这个……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武弘文半是震惊半是茫茫然的应了下来,却是直到上船之后,那大船震动缓缓驶离河岸,看着在码头上挥手的徐二公子与徐三小姐,武弘文这时节才回过神来,心底又是恼怒又是暗暗窃喜。 他恼的是,这果然是女生外向,这不想嫁人的话才落到地上,还没沾上灰呢,怎得……这就变卦了? 这女儿家的心呀,果然是海底针! 不过他又是暗暗窃喜呀! 这徐崇瑞是甚么人? 魏国公府又是甚么门第? 金陵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安安若是真能嫁了这样的儿郎,那……那我便是死了去见她娘,看在好女婿的份儿上,卿卿必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想到这处突然又想起来, “安安前头认识徐家兄妹才多大的年纪呀!” 我们安安今年才十三不到,前头认识时才十一岁呢,这……这徐二公子就心生歹念了? 这……这世家公子都有些臭毛病的,莫非这看着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气度温文的徐二公子也有那不为人知的龌龊毛病? 难道他借着平日来往,悄悄勾引我们家安安不成? 想到这处武弘文的脸便黑了,想了想便吩咐程贵道, “去把大小姐叫来,就说是老爷我让她到前头来看景!” 程贵闻言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两岸满是人的河道,不由暗道, “这才出金陵城一里,两边都是人,有甚么可看的?” 要看景,大小姐在这里两年,该看的,不该看的可是比老爷看的齐活! 程贵可是听说了,大小姐时常混着那魏国公府里的三小姐,在秦淮河上吃酒听曲儿,又长年包了那秦淮上有名的伶人小月仙,除了不叫姐儿们陪睡,那是比公子哥儿都玩得大,只怕老爷还没看大小姐看的“景”多呢! 话说这实在是误会,前头那定北侯世子卢定邦,就是瞧上了小月仙,被武馨安给暗中教训了一回,落入水中受了寒在家里躺了小半个月,只这家伙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待得又能活蹦乱跳了,便又去秦淮河上鬼混了,时不时也来骚扰小月仙几回。 不过有徐三小姐与武馨安时常去寻小月仙,便是被她们遇上过几回,徐三与他自小相识,她出面挡了,卢定邦便也就忍了,到后头次数多了,终于是犯了混,有一回强闯了花船,硬拉了小月仙要进房去,被今非昔比的徐三小姐给狠狠揍了一顿,回去又躺了一月,才有了徐二押了徐三去赔礼道歉。 定北侯是个极好脸面之人,见自家儿子被魏公国府的人打了倒是算不得甚么,可因为一个伶人被女人给打了,这实在让自家这老脸上无光,他惹不起魏国公府的人,倒是对小月仙暗暗起了杀心,却是派了人去拿那小月仙。 亏得徐二虽年轻,但总归身份阅历不同常人,早早派人将小月仙接走,只碍着都是勋贵世家,彼此都知根知底,他不好出面,便由武馨安假扮了外地来的富商,对外说是给小月仙赎了身,带到了北方去了,实则却是弄了一间院子将她给藏了起来。 因那宅子是武馨安托武诚办的,程贵长年伺候在武弘文跟前,那也是听着了些风言风语,于是不由羡慕起自家大小姐来, “瞧瞧……谁说大家闺秀都是些木头人儿,成日里只知绣花看书,我们家大小姐这日子……啧啧……倒是比那些公子哥儿都过的好!” 这也亏得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只怕这后院里早就莺歌燕舞,美女环伺了! 啧啧!你说……人家咋得这么会投胎呢? 程贵心里暗想着,面上恭敬应着,便去寻了武馨安, “大小姐,老爷让您去甲板上说话。” 武馨安正在舱里瞧着丫头婆子们忙乱呢,见状便应了一声跟着程贵去见武弘文,到了甲板上一看,只见自家老子脸色阴沉似水,早没了先前那春风得意的欢喜,不由奇道,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这个……” 武弘文原本满腹的恼怒,一腔的质问,正等着女儿来好一股脑儿给她生受呢,却是一转头见着女儿那张健康红润的小脸,突然一时之间不如何开口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解风情老父慰 她的安安长大了! 这个子原本只到自己腰间,如今已是到胸口了,原本圆胖的身子抽条了,圆圆的小脸儿也现出了棱角来,大眼儿越发明亮了。 她常年练武身子康健,这样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呼呼的河风之中,只着了粉绿的单袄长裙,裹着身姿窈窕,玲珑有致,眉宇间疏朗大气,虽少了江南女儿的温柔乖顺,却多了大方坚韧,不似那河边的蒲柳柔弱,室内的花朵那般娇艳,却多了灵动鲜活,如那天空上飞翔的雨燕,身姿矫健,自由坚强,满身的自信令得男儿家见了都不肯移开眼睛,怪不得那徐二公子会对安安动心! 这样的女子,身于凡世却是能脱了红尘,但凡有志的男儿都会想要这样的伴侣,一同做这雨中的飞燕比翼而飞,安安当真是像极了她母亲! 武弘文看着看着,又目光恍惚起来, “父亲?” 武馨安歪着脑袋看向出神的武弘文,却听得他长叹一口气道, “安安,你的婚事,你自家做主,你只需记得无论你以后婚配何人,父亲都会一心支持你的!” 武弘文此时可是不知晓,隔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这句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武馨安越发疑惑了, “父亲这是怎么了,怎得又突然说起我的婚事来了?” 武弘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那徐二公子与你可是交好?” 武馨安点头道, “倒是有些交情的!” “哦……只是有些交情么?” 武弘文有些揶揄的瞧向女儿,试探道, “那徐二公子论身世,论人品实在是上上的佳婿人选,安安便不想将他抢过来,给父亲做女婿?” 武馨安再是精明,却是在情事之上开窍甚晚,这也怪不得她,一来她本就对嫁人之事心淡,二又对徐二公子无心,闻言认真想了想道, “抢过来倒也不是不成,配二妹妹倒是不错,配三妹妹却是年纪大了些!” 武弘文闻言一愣,半晌才醒悟过来,哈哈大笑, “你……你这孩子……哈哈哈哈……” 原来……我们家安安根本就没动心,是那姓徐的小子一厢情愿罢了! 哈哈哈!好好好…… 果然不愧是我们家安安,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小子便能勾走的! 武弘文一阵大笑,笑的武馨安莫名其妙,见他这脸色是由阴转晴,不由心中暗叹, “我听关妈妈说,这进了四十的妇人,有不少脾气都阴晴不定,时时莫名发脾气,原来……不光是女子,这男子也是如此……” 官船在初春的河面之上静静的滑过,往那京城的方向而去…… 京城北镇抚司之中,金八两看罢信,转头瞧向那窗外坐着的英俊少年,笑道, “那丫头要上京了!” 少年手持医书,却是眉毛都未动一根,目光还在字里行间游走,只是鼻子里微微嗯了一声,便算做是回应了! 金八两见状叹气道, “那丫头来了也好,成日价对着你这锯了口的葫芦,我都快闷死了,她来了总还能陪我说说话!” 裴赫闻言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她来了,难道还能将这北镇抚司当成自家后院,随便进出不成?” 金八两哼道, “她不能进来,我可以出去见她!” 裴赫不理睬他,只是看了一眼桌子上沙漏, “时辰到了,您应去给大都督诊脉了!” 金八两也看了一眼沙漏,气恼不已,恨恨道, “这到底是哪一个缺德鬼下的毒,将老子生生困在这里四年,若是让老子知晓他是谁,必要每日给他下一种毒药,不下够四年,便不算完!” 说罢提着药箱骂骂咧咧的走了,裴赫放下医书,看了一眼大门处,却见一名锦衣卫力士匆匆进来报道, “裴小先生,刚回来了几名兄弟,受了重伤还请您过去瞧瞧!” 那锦衣卫的力士言语间对裴赫极是恭敬,裴赫点了点头起身,放下手里的书,迈步往外走去,却是一转头看了一眼那桌上那封金八两遗留的书信,伸手取了一块纸镇将它压在了桌面上,这才转身离去。 锦衣卫这一回出去办差,一共出去了十五个人,只回来了八个,个个身上都带了伤,此时一个个躺在木板上,正不停的呻吟着,有名高大魁梧,相貌堂堂的汉子迎上来道, “裴小先生,您瞧瞧……这些兄弟们身上都中了刀伤,流出的血全是紫黑色的,想来是中了毒,兄弟们服了随身的解毒散,没想到这伤势却更重了,竟是血流不止,一路从河间回来,这……这眼看着怕是不成了!” 裴赫闻言皱起了眉头,凑过去仔细查看了伤口,又取了一张白帕子沾了些鲜血凑到鼻间闻了闻,想了想道, “这伤口是有些奇怪,应是刀剑之上涂抹令人伤口无法愈合的毒药,你们服的解毒散有行气化瘀的功效,反倒是将伤口处的药性激发出来了,这才血流不止!” “这……应当如何是好,还请裴小先生救命呀!” 这伤口不能止血,便是流血也要生生将人给流死的! 裴赫想了想道, “先清洗伤口……” 一旁有人取了清水将八人的伤口一一清洗,裴赫从随身的医囊之中取出自己特制的银针,细长又微微的弯曲着,针尾处带上鞣制好的细羊肠线,在伤口处一勾一挑,便如那闺中的女子一般要将伤口缝起来。 他下手又快又准,针脚细密均匀,面上神色淡然,仿佛不是缝的翻开的皮肉,而真是在绣花一般,待伤口缝合之后,又捣碎好几种不知名的药,细细的敷在伤口上,用白布一裹,果然不见有血渗出了,众人见了心里立时都是一松, “裴小先生果然厉害……虽说年纪小小,但这手底下的活儿,当真是干净利索,比他师父金八两都不遑多让!” 裴赫两世为人,说不得都是吃医家这碗饭的料,这四年来合金八两与刘重九师兄弟二人之力,共同教授他,裴赫那都是有多少学多少,仿如那沙地灌水一般,生生将二人肚子里的存货榨干了,若不是裴赫实在了年纪太小,差在了阅历之上,单论书本上的东西,二人已是比不上他了! 待得裴赫处置完伤者之后,刘重九也过来了,见着这情形不由也是皱眉问那汉子道, “苏百户,他们这是去了何处办差?” 那苏屠应道, “在河间府……” 这拨人一共是十五个,原是为暗中彻查河间府知府刘子清贪污之事,初始时传出消息倒也是一切正常,只待到差事办完回转京城时,在半路之上被人埋伏,十五个死了七个,剩下八人个个带伤,随身的证物也被人给抢走了! “看来是这刘子清怕罪行败露,杀锦衣卫灭口?” 刘重九有些不解, “锦衣卫是甚么人,他刘子清不会不明白,杀了锦衣卫的人,不过就是饮鸩止渴,他就不怕锦衣卫再派人拿他?” 苏屠也是不解,半晌咬牙道, “这事儿自然是要禀报大都督,还要大都督为我们兄弟报仇才是!” 这厢苏屠进去见大都督陆炳,陆炳正端坐在堂上,上衣脱去露出精壮的身子,后背上布满银针,若是立在他身后,便可见他后背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在银针间四处游走,金八两伸出中指与食指,并指戳刺,每戳中一次那活物,陆炳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虽说他是极力忍耐,但也听得出来应是十分痛苦。 此时间外头来报, “大都督,苏屠求见!” 陆炳头也不回道, “让他进来!” “是!” 苏屠进来跪下, “大都督,河间府那边出事了!” 当下将事儿一说,陆炳听了眉头微蹙,一挥手道, “再派人去查……” 顿了顿回头问金八两道, “这一回倒是有擅使毒药的高手,金先生那徒弟医术了得,不知可否一同前往?” 金八两闻言想了想道, “大都督,老朽那徒弟书本上的东西学的齐全,只就是缺了历练,能有这机会见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厢将裴赫召来把事儿一讲,裴赫闻言应道, “听从大都督召令!” 陆炳闻言点头, “即是如此,收拾一下即刻便动身吧!” “是!” 众人退下之后,陆炳对金八两道, “金先生这徒弟倒是做锦衣卫的好料子,性子沉稳,遇事冷静,放到陆某手下调教几年,必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 金八两却是苦笑一声道, “大都督,若是能让这小子心甘情愿进锦衣卫,老朽倒要多谢大人,只这小子八风不动的性子,无欲无求的,也不知这心里倒底是想的甚么!” 有的时候金八两甚至觉着自家这徒弟根本就不想活着,每日里吃饭睡觉看书照病,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以便装得像个人样罢了,实则这小子那心跟古寺里的老僧一般,那是古井无波,半点儿不染尘世! 陆炳笑道, “年轻轻的儿郎,那能没有点子热血,一辈子还长着呢,总有他在意的东西或人的!” 金八两笑道, “但愿老朽这有生之年还能瞧见那情形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交浅言深心头恨 这头暂且按下不表,且说武家坐的官船一路从南京顺着运河北上,到了河间府时,武弘文却是吩咐停船靠岸, “我有位同科的好友,在这河间府静海做知县,以前离的远只书信来往,如今即是到了这处,自然还是要上门拜访的!” 于是武弘文下船,身边却是带了大女儿武馨安与大儿子武怀德,一路坐着马车去往那静海县,马车到了静海县城,只见得县城算不的大,但大街上人来人往,道旁商铺林立,又有小贩沿街叫卖,倒是一派繁荣景象。 武弘文见状便笑道, “好好好,看来肖铣果然是能人,倒是将这静海县治理的百姓安居乐业,商业一片繁荣!” 武馨安撩了帘子往外瞧,却是见这街面上人来人往,两旁商铺虽多,但这铺子里的客人却少,店小二依在门边,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着闲话,却是没一个人去照看生意。 武馨安眉头一挑,放下了帘子。 马车到了县衙门前,便派了程贵上前去搭话,通报了姓名来意之后,衙役们进去禀报,不多时从里头匆匆出来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武弘文见着那人便跳下了马车,与那人遥遥一拱手, “肖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那肖铣也是哈哈大笑,快走几步上来一把抱了武弘文道, “好你个武翊帆,这般突如其来,倒是吓了我好大一跳!” 武弘文笑道, “怎得……吓着你了,那……我走?” 肖铣伸手紧紧拉了他道, “即是到了我这地头,你想走没那么容易,这回不住上个一年半载休想离开!” 武弘文笑道, “一年半载是不能的,不过三五日倒是成的!” 肖铣道, “三五日便想跑,那怎成……少说也要半年!” “我倒是想赖在这处吃你喝你,只那调令上写明了三月时间赴任,失了期便要掉脑袋的!” “哦……” 肖铣闻言大喜, “难道是翊帆高升了?” “谈不上高升,不过是换了一个地儿做官罢了……” 二人久别重逢,正自有满腹的话说,那肖铣却是瞧见了武弘文身后的武馨安与武怀德, “这是……令郎、令嫒?” “正是犬子、小女……” 武弘文转身叫二人上前行礼,二人上前行礼, “肖叔父有礼!” 肖铣上下打量二人道, “好好好,儿郎头角峥嵘,小娘容貌俊丽,武兄生的好儿好女啊!” 武弘文笑道, “小孩儿家家愚钝的很呐……” 这厢寒暄一番,肖铣便将三人引进了衙门里头,径直回了后宅,这厢叫了自家妻子王氏与儿子女儿出来见礼,于是又是一番寒暄见礼,当天晚上武弘文便与儿子、女儿住在了静海县衙门后宅之中。 待得第二日,武怀德陪着了武弘文身边,武馨安却是由肖铣的女儿肖桂容容陪着在静海县中四处游玩,肖桂容容比武馨安大三岁,却是身子弱了些,身形瘦弱,脸上颧骨微凸,她对武馨安笑道, “听说妹妹是打南边来的,那杭州城住过,金陵城也住过的,想来是经历不少繁华,我们这静海小县怕是不入妹妹的眼!” 武馨安笑道, “杭州有杭州的好,南京有南京的妙,这静海县城小虽小,倒也是百业兴旺,商贾云集,瞧着不比杭州城差多少!” 肖桂容听了便捂嘴笑道, “妹妹真会说话,我们这处小地方那里能同南方的繁华都市相比,再说了这甚么百业兴旺,不过都是装的样子罢了……” 刚说完话便觉着不妥,于是及时止了话头,笑了笑道, “……听说那十里秦淮,最是江南盛景,也不知妹妹在那处可有见闻?” 武馨安笑道, “见闻自然是不少的……” 却是捡了些讲给肖桂容听,肖桂容听了向往道, “也不知这有生之年能不能去那处见识见识……” 武馨安笑道, “姐姐莫发悲言,这天南地北虽说遥远,但妹妹不也由南到北的来了,姐姐自然也能由北往南去的,姐姐这才多大年纪,以后有的是时间游遍三山五岳的……” 肖桂容笑了笑,眉宇间却是带了忧色, “待到了五月,我便要嫁人了……” “哦……那有恭喜姐姐,不知姐姐嫁的是哪一位如意的郎君?” “他在抚宁做官儿,我要嫁到抚宁去!” “抚宁?” 武馨安眉头一挑, “这可是远嫁呀,再往前去那便是山海卫了!” 肖桂容点头, “正是的,因而我才会有些感言,以后嫁了人能不能回娘家都不知,更不必说往南方去了!” 她神色忧郁,只这是她家事,武馨安自觉再问下去,便有些失礼了,只是笑着安慰道, “姐姐不必担心,以后同姐夫一起归宁,自能回娘家的,姐夫若是高升,说不得便能去往南方的!” 肖桂容笑了笑不再说话,继而恍然拍了拍嘴道, “瞧我……妹妹远道而来,我却讲些自家的琐事,坏了妹妹游兴,该打!” 武馨安笑道, “姐姐当我是知音,才说心里话呢,姐姐想说但说无妨,妹妹我听着呢!” 话虽这样说,但肖桂容却是再不此事,只是与武馨安在街上四处闲走, “我们这静海县大不过两三条街,倒是无甚可逛的,也不知妹妹在杭州、金陵一地可是四处走走看看?” 武馨安笑道, “倒也去了不少地方……” 肖桂容问道, “那妹妹在家里不被父母管束么,可会在家绣花写字?” 武馨安笑道, “在家倒也练这些的,不过空闲便能四处走走,约上好友河上泛舟倒也惬意!” 肖桂容闻言羡慕之楹,拉了她的手道, “妹妹必是在家里受宠的,比我可是强上不少!” 武馨安闻言哈哈笑,倒也不提自家的身世,只是道, “家里宠不宠,这日子都是要自己过的……旁人不宠,自己宠自己便是了!” 肖桂容苦笑摇头, “你不明白……” 武馨安便问她, “瞧姐姐满腹心事的样儿,心忧伤身还要万事往好处想才是!” 肖桂容闻言却是心头一酸, “妹妹那里明白我的苦处……” 想来她这些日子因着心里的事儿,也是备受折磨,今日好不易得了出来透气的功夫,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拉着武馨安这陌生人倒起了苦水来! “家里定下的婚事,那人我从未见过,只听说是大我十岁,前头死了一个妻子,我……我这是去做填房的!” 说着便声音哽咽了,武馨安恍然, “怪不得她心里难过,要拉着人倾诉,十五六岁花一样儿年纪,倒要去抚宁那地界儿做人的填房,若是换了我只怕也是心里难过的!” 要是换了她,要嘛逃婚,要嘛嫁过去都要搅得那男人鸡犬不宁的! 只可惜肖桂容不是她,这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她不得不从,心里苦闷还生了一场病,武馨安奇道, “肖叔父为何要你远嫁去那抚宁,还要做人填房,难道我们这静海县便没有好男儿了么?” 肖桂容苦涩道, “自然是有的……只……只那人乃是我父亲上官的远房侄儿,据说在族里极受看重,说是在外头历练几年,必是要想法子弄回京里的……” “那……倒也算得不错……虽说远了些,但总归能调回京城的,以后他若是高升,姐姐必也能跟着享福的!” “享甚么福呀!他人虽有本事,但极是好色,夫人虽说死了,可后宅里还有八房小妾,在外头还捧了一个青楼的名妓……” 武馨安闻言立时张大了嘴, “这样的人,肖叔父也让你嫁?” 肖桂容苦笑道, “父亲在这静海县任上一呆就是十多年,这七品的芝麻小官儿早就做是不耐了,他就靠着我出嫁,好想法子挪一挪位呢!” 肖桂容这也是豁出去了,甚么话都往外倒! 武馨安听了一阵沉默,肖桂容落泪道, “我比不得妹妹命好,生就了这命,我便只能认命了!” 说罢肖桂容取了帕子擦着泪道, “我前头也是哭过闹过,可父母就是铁了心要我嫁出去,我大病了一场,一直闷在屋子里,如今妹妹来了,我才能出来走动走动,说起伤心事儿,倒是让妹妹见笑了!” 武馨安长叹了一口气, “姐姐,若是当真不想嫁,还是想法子推了这婚事吧!” 肖桂容摇头, “推不了,我后来也想通了,若是能用我一个换一家人得益,我也是愿意的!” 武馨安看着她腮边的眼泪,轻声道, “你若是愿意又怎么会流泪呢?” 肖桂容闻言眼泪又流了出来,忙使帕子擦去, “只是一时心里难受,寻同妹妹说了这许多废话,无事……我自己哭一会儿便好了!” 武馨安心里为她暗暗叹气,虽觉肖桂容软弱无能,却也知这是自己天生了一身蛮力,又有钱财傍身,这才有底气,能自家做主婚事,若是不然……只怕也同这肖桂容一般,任人摆布!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静海县有见闻 二人经过这一番话,却是再没有四处闲逛的游兴,便索性寻了一家茶楼坐下吃茶,二人进去见那堂上人已是坐了不少人,掌柜的却是眉头紧锁,见着二人来了也不招呼,知袅上前去问那掌柜的, “掌柜的,怎么做生意呢,见着客人也不招呼?” 那掌柜的见状,这才有气无力的招了一旁的伙计, “过来招呼小姐们……” 小二的上来问道, “二位小姐是在大堂里还是雅间里?” 武馨安原想着雅间清静,却是念头一转应道, “就在大堂上吧!” 小二便引了二人去到角落,窗边坐下,二人点了一壶茶又有几碟小点心,坐下边吃边说话,肖桂容前头哭过了,心里郁闷纾解了些,便不好再提自己的婚事,只是问武馨安一些南边的见闻,又说些静海县里的趣事,二人有说有笑,倒也回复了些心情。 眼看着茶点吃得差不多了,肖桂容起身去如厕,武馨安忙招了一旁的小二过来, “小二哥,我有话问你!” “小姐您有话吩咐便是!” 那小二点头哈腰的,武馨安问道, “你们这店里生意如何?” 小二一指堂上, “您瞧见了,倒是不好也不坏的!” “那为何掌柜的眉头紧锁,好似不欢迎客人上门呢?” 小二闻言左右瞧了瞧,弯下腰低声道, “小的瞧着您不似本地人,便同您讲个实话,我们这茶楼做生意,来一个客人便亏一份银子,掌柜的自然欢喜不起来的!” 武馨安闻言更奇了, “有客人上门不是赚银子么,怎得还亏银子?” “嗨!” 小二长叹一口气,打量武馨安是位外地来的小姐,又年纪小,心底倒也少了些戒备,当下凑过来悄悄道, “小的告诉您,您可别在外头乱说去……” 说罢左右看了看道, “我们这处做生意乃是要抽人头税的,每进来一个客人便要收三个铜板儿的税钱……” 武馨安听了稀奇, “这田有田赋,商有商税,乃是老祖宗定的规矩,三十税一,那也就是按月交纳,怎也没听说过收人头税的,怎得……难道税课司里还要派人挨家挨户守着门儿数不成?” 小二应道, “那帮大爷们自然不会来的,只按着这茶楼地段又或是生意多少,给你定个人数,每月里按着交纳便是了……起先的时候不过一月交上十来个铜板,可这一年来也不知我们县太爷抽甚么风,每月都要涨税,到如今我们这茶楼,一月都要上交十两银子的人头税,又这些官老爷们时常来吃白食,来来去去的打点,我们掌柜的这生意是做一个亏一个,眼看着都撑不下去了!” 武馨安闻言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掌柜的见我们进来,也不招呼!” 小二苦笑道, “不敢招呼呀,进来一个亏一个,小的这月银都发不起了,这月做过之后,小的也要回乡种地去了!” 小二的说完一抬头见那肖桂容回来,忙直起腰转到一旁去了,肖桂容回来问道, “妹妹在同小二哥说甚么?” 武馨安笑道, “不过问问这处有甚好吃的,好玩儿的……” 肖桂容笑道, “前头有家聚珍楼,那里的师傅手艺不错,我还是前头年节里出来时到那处用过饭,今儿午饭不如我们去那里吧?” 武馨安笑道, “客随主便,姐姐说去那儿便去那儿……” 二人吃罢茶,便去了那聚珍楼用午饭,武馨安仔细观察发觉这处也是掌柜的与小二都是无精打采,并不愿意招待客人,二人用罢午饭便回转了县衙。 武弘文见着女儿便笑问道, “安安今日去何处玩儿了?” 武馨安便笑着将今日的见闻一讲,武弘文点头道, “明日里我与你肖叔父要去附近游玩,你可是想去?” 武馨安笑道, “即是游山玩水那能少了女儿,自然是愿去的!” 转身又拉了肖桂容, “容姐姐,明儿我们还是在一处玩儿!” 肖桂容看了一眼一旁面色严肃的肖铣,肖钎出声道, “你安安妹妹远道而来,你这地主自然应当尽心招待!” 肖桂容才也应道, “是,父亲!” 当晚上武馨安与武怀德扶着微醺的武弘文回转客院之中,武怀德想起席间的情形,不由对武馨安小声道, “大姐姐,我怎瞧着这肖家的兄弟姐妹都十分惧怕肖叔父呢?” 想了想又道, “我原还以为父亲对我们已是十分严厉了,却没想到肖叔父对子女那才是真正的严厉……” 席间那肖家的几位公子小姐用餐时都十分小心翼翼,仿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最小的肖四公子不小心将筷子掉到了地上,被肖叔父一眼扫过去,却是吓得身子一个哆嗦,武怀德就坐在旁边见状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这肖家的孩子好生奇怪,一个个都如那牵着线儿的皮影人一般,不笑不说话,肖叔父让行礼便行礼,让吃菜才吃菜,让离开便一个个乖乖的退下去,也不知肖叔父是如何管教他们的! 武馨安闻言也是眉头皱了皱,笑道, “这话你应当说给显荣那小子听,让他也知晓知晓,父亲对他是有多纵容!” 武怀德听了只是笑, “似他那性子,在这家里怕是要被打的屁股开花了!” 武馨安也笑, “左右这乃是肖家的家务事,我们不好过问,你瞧见了便当没瞧见就是了!” 武怀德吐了吐舌头, “我自然是知晓的,不过就是同你说说!” 武家兄弟姐妹如今关系缓和不少,弟弟妹妹们与武馨安亲近许多,私下里便也如那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般,也要说些悄悄话的! 二人扶了武弘文回房睡了,这才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一行人坐车去静海县城外头游玩,却是去了那姜太公的钓鱼台,传说姜子牙早年未发迹之时,曾在静海一带避难,这静海附近至今还有子牙河,子牙村,这钓鱼台便在子牙河旁。 马车一路往那子牙河去,到了钓鱼台处,见建有太公庙,香火倒也兴旺,都是附近村民前来供奉,武弘文与肖铣在庙里转转,又去瞧那放在庙前的钓鱼台石碑,对着上头的字迹比比划划,背着手摇头晃脑的点评一番。 他们自做文人雅士之事,小孩儿们那耐烦看这些,便一起到河边玩耍,武馨安与武怀德那是当即脱鞋下了水。 若是论起淘气来,武怀德、肖桂容与那肖家大公子肖奇岳那是拍马都及不上武馨安。 她这厢撩了裙摆往腰间一掖,弯腰便伸手在石头缝里摸索,不多时便从里头抓出一只张牙舞爪的河蟹来, “怀德,接着!” 武馨安使坏往自家兄弟脸上一扔,武怀德吓的一声大叫,往旁一闪,眼见着那河蟹重又掉进了水里,这便要挥动大钳仓皇逃走,武怀德忙紧走两步,一弯腰伸手按住蟹背,再用左右一捏蟹背,又将它给捉了起来,那巴掌大的河蟹绝望的挥舞着八爪,今儿是在劫难逃了! 武馨安哈哈一笑,叫了守在河边的知袅, “去寻个东西来装,多抓几个,我们今儿吃河蟹!” 知袅答应一声,便跑回了庙里,寻那庙祝要了一个竹蒌,将河蟹装了进去,武馨安便在前头捉,武怀德跟在后头捡,姐弟俩配合默契,嘻嘻哈哈的好不欢喜,却是让立在河边的肖家姐弟甚是羡慕,肖桂容还好,肖奇岳终究是少年心性,回头看了看庙里,见父亲未出来,便脱了鞋袜跟着下水。 肖桂容吓的拉住了他, “奇岳,万万不可……父亲知晓了,必是要打的!” 肖铣积威甚深,肖奇岳闻言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抵不过诱惑,应道, “姐姐你帮我瞧着,若是父亲出来了便叫一声,且让我先玩会儿吧!” 说罢挣脱她的手,下水去了。 肖桂容无奈只得满心忐忑的为弟弟望风,这厢眼见着肖奇岳跟着武馨安姐弟越走越远,武馨安在前头弯腰摸索了半晌,却是突然一甩手,竟是甩出来一条软绵绵,长条条,身子扭动不已的水蛇来, “怀德接着!” 武怀德一抬头,只见得一条长长的东西,翻着白白的肚皮朝着自己的胸口飞来, “妈呀……” 他吓的一个激灵,往那一旁跳开,后头的肖奇岳却是没有提防,被迎面而来的水蛇正正搭到了肩头上,他一偏脑袋就见着那水蛇的脑袋在自己耳边, “啊……” 吓的他一声大叫,身子一歪便往一旁的水里栽去,武馨安见这玩笑开大了,一吐舌头,却是身子一纵,人就到了肖奇岳的面前,一伸手就薅住了他的领子,将人又给拉了回来。 肖奇岳年纪比武馨安还要大上一岁,身子也高壮不少,就这么被武馨安似拎小鸡一般,给拎起来,送回了岸边,肖奇岳双脚踏上了岸还惦记着肩上的蛇,大呼小叫的跳脚, “蛇!蛇!蛇……” 武馨安哈哈笑着,一晃手里的死蛇, “别怕!这东西早就被我捏死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家法决心逃婚 武馨安说罢提起来,伸手指头扒拉了一下那软软的脑袋, “瞧瞧……都死透了!” 说着扔给了一旁的知袅, “收着……等下剥了皮,我们吃蛇肉!” 肖家姐弟惊魂未定,武怀德却是一脸的兴奋, “大姐姐,你吃过蛇肉,好吃么?” 武馨安应道, “我在山里时时常吃,滋味是极好的,待会儿我烤了给你吃!” 武怀德虽说性子比武显荣沉稳些,但毕竟年纪不大,脱不了稚气,闻言大喜, “大姐姐,你再捉几条,我们人多,一条怕是不够!” 武馨安应了一声果然在河岸处四下寻觅,今儿这子牙河里的河蟹与水蛇可算是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了一位女煞星,待到武弘文与肖铣出了太公庙时,知袅已是捧着满满一竹篓的河蟹,手臂上还挂了好几条死蛇,向武弘文道, “老爷,我们今儿有口福了!” 武弘文虽出身农家,可自小读书用功,这农家少年的本事是一样都没有学到,他见着那几条翻着白肚皮的水蛇,也是脸上微微变色, “这……这些是从哪儿弄来的?” 知袅应道, “是大小姐和大少爷捉的!” 武弘文抬头一瞧,果然见得自家那一儿一女正在齐大腿根处的河水里四下寻摸呢,不由叹气摇头对肖铣道, “我这一双儿女实在顽劣,倒是让肖兄见笑了!” 肖铣笑道, “都是孩子,自然还是活泼些好!” 说罢却是扫了一眼乖乖立在河边的一儿一女,见两个孩子老老实实低着头,立在那处,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武弘文这厢招手让儿子与女儿回来,二人涉水回来,武馨安笑着道, “父亲,今儿我们做蛇汤,这河蟹肉少,清蒸不好,不如炒了吃?” 武弘文无奈道, “你这孩子……” 却是没有半句责骂,只是催促着儿女们穿好鞋袜,众人这才离开了河岸,如此这般在静海游玩四日,武弘文便告辞要离开了,肖铣虽有心挽留却也知晓武弘文急着上京赴任,倒也不强求,当天晚上设宴为武弘文送行,二人是吃的酩酊大醉。 肖桂容这才寻着机会拉了武馨安的手,小声道, “安安妹妹,明日说话多有不便,姐姐便趁这机会与你道别,这一别也不知以后何时能见,姐姐实在羡慕你,唯愿你以后的日子都能永远这般欢喜平安!” 说着说着眼圈儿便红了,武馨安心里暗叹一声,想了想却是摸了张百两的银票给她, “姐姐莫笑我这俗人,你我相交一场,也无甚可赠的东西,且妹妹向来以为,这银子虽俗但却是这世上最好使的东西,姐姐不要嫌弃,你且收着!” 肖桂容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当下吓的连连推拒,武馨安道, “姐姐不要推辞,我知晓姐姐以后要远嫁,这手头有银子心里也不慌!” 肖桂容眼泪掉了下来,叹气道, “多谢妹妹!” 武馨安应道, “姐姐不必谢我,只临别还是要劝你一句,婚姻大事乃是终身,一辈子太长,这样的苦实在熬不得,姐姐还是再想想吧!” 肖桂容点头, “我……明白的!” 当晚无话,第二日武家三口离开,肖铣领着家人送出了老远,这才与武弘文告别回转,却是回到家中,将那大门一关,坐在上方脸色阴沉似水,喝道, “奇岳,跪下!” 肖奇岳吓的一个哆嗦,噗通一声便跪到青石板地面之上,肖铣又喝道, “来人,取家法!” 他一叫拿家法,一旁的王氏也是吓着了,忙道, “老爷,这是怎么了,奇岳做了何事,惹得老爷发怒?” 肖奇岳怒道, “做了何事,你自家问他做了何事?” 肖奇岳茫然不知所措,却是先哭了起来, “父亲,儿子不知做错何事,还请父亲明示!” 肖铣哼道, “前头去子牙河,你可是下水了?” 肖奇岳闻言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忙应道, “儿子只下水淌了几步,便被吓回来了!” 肖铣伸手接过下人递来的藤条,呼一声便抽了过来,正正打在儿子的大腿上, “啪……” “谁让你下水的,你是那乡野村童么,还是那河边的渔夫,堂堂县爷公子,去鞋脱袜有辱斯文,有失体统,丢人现眼……” 却是说一句打一下,打的肖奇岳是哇哇大叫,哭着叫道, “父亲,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肖铣却还是不肯放过儿子,手中的藤条不停挥动,一旁的肖桂容见状不忍弟弟受苦,忙扑上去挡在弟弟面前, “父亲是我的错,我是长姐未能管束弟弟,是女儿的错,您要打便打女儿吧!” 肖铣哼道, “你也不必急,下个便轮到你!” 这厢当真是将儿子女儿抽了一遍,待得他扔了藤条,甩了袖子去了书房,在一旁哭泣的王氏这才敢上前去察看儿女的伤势,却见得儿女身上都是交错的青紫伤痕,这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王氏心疼的哭成了泪人。 “来人,快……快去请大夫!” 一旁立着人下人却是小声提醒道, “夫人,这……老爷说过的,老爷打的伤,可是不许请大夫的!” 老爷也是心狠,自家儿女也下得去手,还怕外头人知晓了,不许请大夫,就这么生生的熬着,也亏得少爷小姐们命大,能活到今日! 王氏哭声一窒,这才想起来丈夫早有严令,呆了半晌又哭的更厉害了, “我苦命的孩子呀!” 她不敢忤逆丈夫,只得让人背了儿女回去后院,待来到后院岔路时,姐弟二人要分开时,肖奇岳伏在下人的背上,伸手拉着肖桂容的手问道, “姐姐,为何武伯父家的孩子便可以自由自在的玩闹,我们便不可以,我们难道不是父亲的孩子么?” 肖桂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弟弟,这……这许就是我们的命吧!” 肖奇岳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我……我们为甚么不是武伯父的孩子?” 肖桂容吓的伸手去捂他的嘴, “傻弟弟说甚么呢!” 肖奇岳扯开她的手,目光中全是怨恨道, “我……我宁肯从未来过这世上,也不想做他的儿子!” 我……宁肯从未来过这世上,也不想做他的儿子…… 肖桂容趴在床上,目光放在枕边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之上,脑子里一直回晌着弟弟的话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人生在世,做谁的儿女,那是半分没有选择的,遇上甚么样的父母,我们便只能靠命了……” 却是转而又想起武馨安来, “她为何便能想闹便闹,想笑便笑,随手便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她在家里必是极受宠爱的……武伯父对她真是极好的……” 又想起弟弟的话来, “……我们为甚么不是武伯父的孩子?” 这都是命!都是命呀! 肖桂容背上痛得难受,就这么趴着迷迷糊糊到了三更,这才勉强睡了过去,却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仿佛出了嫁,到了抚宁,洞房花烛有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来掀她的盖头,她刚要抬头看去,便听得那男人骂道, “甚么东西,你倒要来过问老子,老子想纳多少女人便纳多少女人,给你脸叫你一声夫人,不给你脸,不过就是家里攀附老子的贱人……” 说话间,呼一声有甚么东西打在了她身上,火辣辣的疼, “啊……” 肖桂容在梦中身子一抽,牵动背上的伤口,立时疼醒了过来, “小姐!” 身边正在打盹儿的小丫头,立时醒了过来, “小姐,可是伤口疼得厉害?” 肖桂容抬起头借着昏黄的灯光,愣愣的瞧向枕边的银票,良久之后对身边的小丫头道, “苑儿,我要逃婚!” 小丫头一惊, “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就不怕老爷……” 肖桂容死死盯着小丫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决绝, “正是因为怕,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我要逃婚,我……要逃离这个家!” …… 锦衣卫这一回去河间府办案,一改前头鲜衣怒马,嚣张招摇的模样,却是全数乔装改扮,裴赫那张脸走到那儿都显眼,便索性装成了一位出游的公子哥,身边家奴护院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他那脸生的俊美,却是性子冷漠,眉宇之间一派傲然,再换上一身华丽的装束,往那儿一站却是没一人怀疑这一帮子人的身份。 众人到了河间府住下,便四下里活动,但几日之后是一无所获,回来众人商量道, “那刘子清经了前头一事,必是心生警惕,行事更加谨慎,那犯案的罪证也被抢回,这下子倒是不好办了!” 有人道, “何必麻烦,请了驾贴,让他北镇抚司一游便是了!” 有人摇头道, “不成,大都督最不喜我们胡乱用刑,又有那刘子清是严阁老一系的人,没有证据胡乱抓人,到时即便在北镇抚司里走了一趟,严阁老也会说我们屈打成招,说不得我们大都督反要惹火烧身!”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郎中救小姐命 有人又道, “即是严阁老的人,我们大都督又为何要招惹?” 有人又道, “这事儿应是那位派下的……” 说罢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众人便明白了, “那位许是见严阁老最近闹得太厉害了,有心敲打敲打,便寻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给严阁老瞧瞧颜色……” 众人听了都撇嘴, 妈的!上头的人动动嘴,下头的人跑断腿! 他们不单跑断腿,还要丢小命儿! 以严阁老的本事,说不得明儿那位就被严阁老哄的高兴了,又改变主意不查了,他们白忙活了不说,前头的兄弟们也白死了! 想到这处众人都有些不满,对这差事便有些泄气了,苏屠见状忙清咳一声道, “上头的事儿如何我们不管,总归这一趟差事大都督派了我们下来,便要办好……” 说罢转头瞧向一旁冷着脸不发一言的裴赫道, “裴小先生可有高见?” 裴赫想了想道, “刘子清在这河间府经营多年,他能收敛,他手下人未必能收敛,也不必只揪着刘子清不放!” 这倒是一句惊醒梦中人,刘子清查不到,还能查他同党,之后顺藤摸瓜,自然便能逮着刘子清了! 众人都是眼前一亮,苏屠一挥手道, “明儿好好查查,刘子清手下最得力的人都有哪些?” 这事儿对锦衣卫自然是好办的,不过半日苏屠但回来对裴赫道, “那静海县县令肖铣,乃是刘子清的死党,听说已将自家大女儿许给了刘子清的侄儿做填房!” 裴赫点头道, “这里不必呆了,我们去静海吧!” “好,即刻出发!” 锦衣卫这厢转去了静海县,裴赫这一回又换了装束,却是扮成了一个走方的郎中,将脸上、身上涂抹黑了不少,一身布衣,肩上搭了长长的药袋,一手提了铜铃摇动,一手却是举了个妙手回春的白布黑字的幡子。 锦衣卫各人也是各有装扮,这厢分散进入静海县中活动,到了这静海县,他们可是收获颇多,这县太爷干的事儿,只需稍一打听便能知晓个七七八八,众人见此那是大喜过望,弄刘子清不成,弄一个肖铣自然是不在话下,只要将人给拿了,再撬开嘴,牵扯出了刘子清,这差事便算是办成了! 于是众人又在这静海呆了两日,裴赫不理会旁人,只自己在街面上走动,倒是真诊治了几位病人,他医书学的多,实践却少,这回出来锦衣卫们查案,他便历练本事,倒是两不耽误。 这一日他正在街面上闲逛,却见得一个老婆子慌慌张张的跑来,见着他那幡子便过来问道, “可是能治病的郎中?” 裴赫点头,那婆子拉了他便走, “快跟我去家里瞧病!” 裴赫闻言眉头一皱,双脚立定,那婆子竟是拉之不动, “这位婆婆,不知家里有何病人,都有甚么症状?” 那婆子道, “不过只是寻常的外伤,你必能医治的!” 说着急匆匆又要拉着他走,裴赫仍是脚下不动,那婆子只觉如拉着一头大水牛般,没能前进一步,倒是自家累得气喘吁吁, “你……你倒是走呀?” “婆婆不说你家在何处,在下如何去?” 那婆婆想了想左右看看,这才悄声道, “我乃是县爷家的下人,让你去瞧的是我们家大小姐……” 裴赫闻言眉头一挑,摇头道, “在下不过江湖的走方郎中,大小姐又受的是外伤,这男女有别,在下不敢医治的,还请婆婆另请高明吧!” 那婆子急了,伸手从怀里掏出足足有五两重的银子来,往他手上一塞, “我若是能请到旁人还会请你么,你放心……我带着你悄悄从后门进去,瞧完之后从后门出来,决不会让人瞧见你的!” 裴赫看了看那银子,沉呤了半晌道, “好吧!” 那婆子大喜,拉着他便跑, “快走吧!去迟了我们家大小姐的命便没有了!” 二人来到那县衙后门,果然是从那下人们进出的角门进去,婆子吩咐裴赫道, “不要东张西望,也莫要出声,悄悄地跟着我来!” 于是这厢跟做贼似的领着裴赫进去,却是不往那后院的小姐闺阁去,倒是去了一处偏院,裴赫进去见得那院子有些破败,连屋顶的瓦片都少了许多,露出一个洞来,不由问道, “大小姐在这处?” 那婆子也知晓他为何会惊诧,不由叹了一口气道, “郎中呀!我们家大小姐命苦,你也别多问了,快给她瞧瞧病吧!” 说罢推开门进去,一股子恶臭之气立时扑面而来,墙角处摆了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那恶臭味儿便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裴赫上前几步仔细一看,只见那床上躺的是一个面色腊黄的女子,眼窝深陷,颧骨高起,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若是武馨安在这处,见了必会惊叫出声, “容姐姐,怎会变成这样了?” 她不过离开十来日,肖桂容便变成了这样,裴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入手滚烫,便问道, “她的伤在何处?” 婆子上来将肖桂容身上的被子掀开,却见得被子下头的人只着了一件单衣,可这单衣已是被血染红了,牢牢的贴在身上,被子上也满是早已干涸的血迹,裴赫皱眉头道, “伤成这样,为何不清洗伤口上伤药?” 那婆子苦着脸道, “我们家老爷不许我们救治小姐,我能偷偷跑出来寻你,都是夫人瞧着实在是不成了,冒险放了我出去的……” 说罢一抹眼泪道, “您可想法子救救我们家小姐呀!” 裴赫上前察看了伤口,又伸手摸了摸肖桂容的脉, “她这是身上有伤,没有医治伤势恶化,引起内毒外邪同时发作,若是再不医治,只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婆子闻言哭得便凶了, “您可救救我们家小姐吧,我们家小姐的命真是苦呀!” 裴赫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你若是想你们家小姐死,便尽管在这里哭吧!” 那婆子吓的忙擦了眼泪,裴赫吩咐道, “去打一盆热水来,先清洗伤口,之后才能敷药……” 那婆子出去忙打热水进来,脱了肖桂容的衣裳给她擦伤口,只她那衣裳早被干涸的血水死死粘在了身体上,婆子只能寻了剪子来将衣裳全数剪开。 裴赫仔细看那肖桂容的伤口,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藤条抽打的伤,皮肤下头全是大片的青紫与水肿,不少地方皮肤已经溃烂,破口的地方不时渗出紫黑的血水,有些地方看着完好,但用手指按压立时会破皮,流出脓水来。 裴赫冷着脸清洗了伤口,又取出银刀划破伤口放出脓血,再敷上伤药,之后提笔写了药方, “去抓药,两碗水煎成一碗,每隔两个时辰便喂她吃一碗,能不能保住性命,便只有看她造化了!” 这样的伤势,又拖延了许久,伤者已经意识昏迷,便是金八两与刘重九来也无甚太好的办法,除去内服外用之外,就只有看她自己的命了! 婆子忙不迭的应了,这厢随着裴赫出来,裴赫又道, “明日这个时辰,她若是还没死,你就来街上寻我,若是她死了……” 后头的话不用说,若是死了,这婆子自然就要忙后事,也用不着来寻他了! 这也是肖桂容命大,第二日那婆子果然来寻了裴赫,见着裴赫口称多谢先生活命, “我们家大小姐撑过来了,身上的热退了不少,还请先生再去一趟!” 裴赫点了点头,跟着那婆子去,见肖桂容身上的热果然退了不少,便又换了药方,让婆子照着昨日那样喂药,只两个时辰变成二个半时辰一喂。 如此连着去了四次,肖桂容总算是醒了过来,那婆子见状是喜极而泣,抱着她哭道, “大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肖桂容双眼迷茫的左右四顾,半晌才问道, “我这是在哪儿呀,我可是死了?” 婆子哭道, “大小姐您没死,这是后头的偏院里……” 肖桂容明白过来,却是惨笑一声道, “呵……他……他怎么没把我扔大街上……” 说罢又自言自语道, “……他自然不会将我扔大街上,为了脸面,他都要将我关在这院子里,只到我死!” 婆子哭道, “大小姐,可别提甚么死呀活的,老奴悄悄出去请了郎中,这是好不容易才将您给救过来了,可别说死了!” 肖桂容挣扎着想起身,身上一阵剧痛便又摔了回去,婆子忙按住她道, “大小姐可别乱动,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肖桂容左右瞧瞧问道, “我那丫头苑儿呢?” 婆子应道, “老奴也不知,前头老爷只带回来您一个,苑儿没有回来!” 肖桂容闻言却是双眼一亮, “苑儿逃走了,太好了!这样的地方……总算是能逃一个是一个吧!” 婆子道, “大小姐,都这情形了,您还是多想想自己个儿吧!” 肖桂容哼了一声道, “我这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还怕甚么!” 大不了再死一回!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险死还生仍不嫁 前头肖桂容起了心想逃婚,当天晚上便收了拾了细软并武馨安给的那一百两银子,趁着夜色忍着身上的伤痛,带着小丫头苑儿逃出了家门。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苑儿问她,肖桂容想了想,她也不知应往何处去,她在闺中并无甚么好友,知晓的亲戚也不能去投奔,倒是想起武馨安来, “武家要去往京城,我们先去寻他们!” 早前听武馨安说过,他们乘坐的官船便停在运河的码头上,他们上午才走,自己晚上追去说不得还能追上的。 肖桂容领着苑儿,连夜拍开了县城里唯一的一间马车行,出高价包了一辆马车,便出城去追武馨安等人,这一跑便是跑到了天光大亮,肖桂容才吩咐前头赶车的车夫,停到道边歇息一下。 这厢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下了车,去往道旁的大石坐下,肖桂容身上本就有伤,又赶了一夜的路是又累又渴又困, “小姐,您在这里等一等奴婢,奴婢去给您取些水!” 她们出来时除了随身的几件衣裳是甚么都没有带,苑儿见她渴了便想去不远处的林中小溪取水,肖桂容点头, “你去吧!” 苑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却是没想到她刚走不久,肖铣便骑着马带着人追上来了,肖桂容远远的看着骑在马背上的亲生父亲,那满脸的怒容已经清晰可见,她心中立时一片绝望,只觉着身子如坠冰窟一般,不停的发着抖,勉强转身对那车夫道, “车夫,劳烦您同我那丫头说一声,就说我被父亲带回去了,你……你让她……去寻武家小姐,她人好心善必是会收留她的!” 自己回去说不得都难逃一死,更不要说苑儿了,幸得她们出来时,将身上的细软分成两份,每人身上带了一份,一百两银子也在车马行的掌柜处换成了十张十两的,苑儿身上的银子够她生活了! 肖桂容神色木然的看着肖铣追近,他大声的咆哮,盯着女儿的模样好似要一口吞了她一般,却是还顾着脸面没有在外头打女儿,令人取了一件披风来,将她从头到脚一裹,再往马背上一扔,便一阵风似的将她带走了! 回到静海县家中,肖铣甚么也不问,先给了女儿一顿家法,之后再问她为何逃家,肖桂容只道, “爹爹,女儿不愿去抚宁,女儿不同意这门婚事!” 肖铣闻言,心头怒的无以复加,他在这家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妻子儿女无一个敢违背他,便是他哼一哼,儿女们都要吓的抖上三抖,他是万万没有想来一向最是乖顺听话的大女儿会逃婚! 大的都是这样,那下头小的还不会有样学样吗? 肖铣盛怒之下,叫上了儿子和小女儿们列在一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将大女儿打了个半死,看着他们一个个吓的瑟瑟发抖,魂不附体,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肖铣这才满意的让下人将大女儿扔到了后头荒废的后院之中, “谁也不许去管她,我肖铣没有这样忤逆的女儿,让她死了才是最好!” 肖桂容被扔在后头三日无人敢去瞧她,王氏成日以泪洗面,到第四日里肖铣去了河间,她才壮了胆子让一个婆子去街上寻那游方的郎中,给女儿治伤。 如此这般肖桂容是险死还生一回,心中早已是死寂一片,想着即便是不死,只怕不是被亲父硬押上那出嫁的花轿,便是古佛青灯一辈子孤独到老了! 只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却是有那豁然开朗的时候,却说是她醒来第二日,总算是能进些流食了,那婆子正伺候着她用饭,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一脚踹开了房门, “咣当……” 二人转头往外一看,只见肖铣立在了房门前,婆子见着肖铣铁青的脸色,吓的手一哆嗦,一碗清粥全数洒到了床上,肖铣喝道, “谁让你伺候这孽障的,给我滚!” 婆子吓得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连忙躲到了一旁,肖铣目光冷冷的瞧向肖桂容, “孽障!你没死也算得命大,我再问你一句,你嫁还是不嫁?” 肖桂容神色平静看向肖铣, “爹爹,女儿也想问您一句,我是不是您亲生的孩子?” 肖铣应道, “你自然是亲生的!” “即是亲生的,爹爹为何逼女儿至此?” 肖铣闻言连连冷哼, “孽障!你是我生的,便应当听我的,女子当三从四德,在家从父便是以父为天,父亲让你做甚么,你便要做甚么,让你嫁人便要嫁人,你若是不从便是忤逆不孝,你这样的女儿,便是死了,也不过就是草席一卷往那乱葬岗上一扔,死后都变做孤魂野鬼,进不得家庙享不得供奉受不了香火!” 肖桂容闻言惨笑一声应道, “即是如此,那就让女儿做孤魂野鬼吧!” 肖铣闻言大怒,冲进来又是一巴掌将肖桂容打倒在床, “孽障!我看你要猖狂到几时!” 说罢把那婆子撵了出去,将房门一锁, “孽障,你就在里头等死吧!” 肖桂容嘴角流着血,伏在床上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心中却是一派平静, “人难逃一死,早死也少受些罪!” 这厢将眼一闭,静静的躺在屋中等死,如此再没有人送来一口吃喝。 肖桂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躺在那处等到半夜,外头突然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从那破开的屋顶上飘下来,浇在面上一片冰凉,肖桂容从迷糊之中醒来,感受到脸上落下的雨水,却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 “我这一身伤,再被雨一淋,那必是撑不了多久的,快了!快了!” 正越发绝望间,便听得房门处有了动静,有人碰动了门锁,肖桂容以为是家里人背着父亲过来相见,便出声道, “回去吧,不管是谁……快回去,让他知晓了,还要连累你,不必管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去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有人一步迈了进来,出声道, “容姐姐,你便当真舍得这花花世界,舍得你的母亲与弟弟妹妹们?” 肖桂容闻言大吃一惊,猛然转头过去,这样黑暗的夜里,屋子里没有灯光,她只隐隐瞧得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听声音却是十分熟悉,肖桂容隐隐猜出来了是谁,不由失声叫道, “谁……可是安安妹妹?” 那身影上前一步,笑道, “容姐姐,可不正是我么,幸得我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上两日,便当真只有给你收尸了!” 说话间人已到了近前,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来,迎风一晃,屋中便有了光亮,二人借着光亮打量对方,武馨安见那也这模样是吃了一惊,肖桂容见着她满头满脸的雨水,喃喃道, “你……你怎么来了,这样的天气……” 武馨安应道, “你那丫头苑儿寻到了我,也亏得我兄弟显荣前头在河上吹了风,得了风寒,我父亲耽误不得,便先上京去了,留下我与母亲在河间住下照顾他!” 前头武弘文领了大儿子和大女儿去访了老友,小程氏又溺爱小儿子,武显荣便如那脱了缰的野马,可着劲儿的疯玩,却是吹了河风受了寒,待到武弘文他们回去,武显荣便病倒了,请了当地的大夫来瞧,说是受了风寒,要好生将养不能赶路。 一家人商量之后,便留了武馨安与小程氏在河间府,武弘文则是带着大儿子和三个小女儿先去了京城,待到那边安顿好之后,便派人来接他们。 武弘文还怕武馨安不愿,便央求她道, “你弟弟受了寒,小程氏只是后宅妇道人家,论起在外头的胆识魄力那是万万不及安安的,父亲还请安安看在我的面上,照看你弟弟与母亲!” 武馨安笑道, “父亲不必灌女儿迷汤,显荣是我弟弟,我这做姐姐的照看他也是应当的,父亲只管放心去京城就是,左右这处离着京城也不远了,待得弟弟病好了,我领着他们上路便是了,不劳父亲派人来接!” 武弘文知晓她言出必行,果然放心去了京城,这头武馨安与小程氏便在河间府寻了一间客栈,包下了后院住下来,又请了大夫给武显荣瞧病。 武显荣怕武弘文,不怕小程氏,却是最敬武馨安,武馨安说一句比小程氏说十句都好使,这厢有大姐姐守着,让吃药便吃药,让睡觉便睡觉,病好得很快,眼看着再等两日便能上路了,这一日却是让知袅在外头大街上遇见了正在四处寻找他们苑儿。 苑儿知晓肖桂容被拿了回去,多半都是凶多吉少,心里那是又慌又急,又有车夫带话说是小姐让她去寻武家小姐,苑儿便寻去了运河旁,只她到时武家的官船早就走了,一打听说是那位官爷带着公子小姐们走了,只有小公子生了病,便留下夫人与大小姐去了河间。 苑儿闻听大喜,便去了河间府四下寻找武家人的踪影,她遇到知袅时已是在街面上寻了三天了,见着武馨安便扑上来下跪, “武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寻罪证女要反父 “这是怎么了?我走时……容姐姐不还好好的么?” 武馨安一问,苑儿便将他们走后的事儿一讲,武馨安闻言眉头紧皱,暗暗道, “那姓肖的看着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没想到私下里对儿女竟是如此心狠!” 又听那苑儿说肖桂容回去多半是要被打死的,便也心急了起来,于是身边是一个人也没带,自己骑着马,只身一人来了静海县,她到静海时天色已暗,这厢趁夜翻进了县衙后宅,在后宅里寻了一个遍,才找到了肖桂容。 “容姐姐跟我走吧!” 武馨安见肖桂容已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心下是义愤填膺, “这天底下便没有这样的父亲,他害你成了这样,再大的恩情也还了,从此后离了这处,再不回来了!” 肖桂容摇头, “安安妹妹,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已是很满足了,我不能离开,我若是离开了,只怕……他会将怒火发泄到我母亲身上的!” 武馨安闻言哼了一声道, “你当我怎么寻到你的?” 肖桂容瞪大了眼听武馨安道, “我前头去了后宅里,见着了叔母,她……她此时已是卧床不起了!” 肖桂容大惊失色, “甚么,我……我母亲也……” 武馨安点头道, “叔母前头因着私下让婆子请郎中为你医治,已是惹得你父亲动了手!” 肖桂容闻言身子连抖,银牙紧咬,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是我……是我害了母亲!” 武馨安道, “怎么会是你?以他的性子,不是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只要但有一点不顺心,他总归会寻着机会打人的,你若是不走,便是个死字,你以为你死了叔母便能逃脱么?你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能逃脱他的掌控!” 肖桂容听了哭得更厉害了,将脸埋在脏污的被子里呜咽良久, “我……我们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武馨安应道, “生而为人,父母不能先选,但自己的日子怎么过总是能选的,你今日跟我离开,便能逃出牢笼自由自在了!” 肖桂容咬着牙想了半晌,终是点头应道, “我跟你走!” 武馨安大喜,上来用被子将她裹紧,只一只手就将骨瘦如柴的肖桂容整个人连同被子,扛在了自己的肩头上,这就往门外走去。 这院子实在偏僻,又有肖铣早吩咐了下头人不要管大小姐死活,这样的雨夜附近本就没有一个人,武馨安大摇大摆的扛着肖桂容出了门,竟是无人发觉,之后她又寻了一家偏僻的客栈投宿,对外只说是自家姐姐得了重病,她们是连夜过来寻医的。 如此这般安顿好后,武馨安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湿衣,肖桂容便开始发起高热来,武馨安这厢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一夜,这才好不易让她退了热。 第二日一早肖桂容睁开眼,瞧见双眼通红的武馨安,哭着伸出了手, “安安妹妹,我已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我如今是想明白了,我不能让母亲和弟弟妹妹再受苦了……” 说着拉了她凑到面前道, “我知晓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藏在何处,你帮我将东西偷出来,拿着这个东西让他与我母亲和离,我要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远走高飞,离开他!” 武馨安闻言又惊又诧, “容姐姐你可是想清楚明白了!” 如今这世上,三纲在上孝字当先,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肖桂容逃婚已是大逆,如今还要凭着父亲的罪证反咬一口,这更是大逆不道了! 要知晓肖桂容这样的女子,自小生活在肖铣的淫威之下,每日里学的都是三从四德,妇德妇功,能有此一说,实在是万分的不易了! 肖桂容应道, “我已想明白了,便是这不孝的名声让我背一辈子,我也不能让母亲与弟妹们再被他掌控,毁了一生!”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即是容姐姐开了口,妹妹我总要为你出手的!” 肖桂容哭了出来,紧紧拉了她的手, “好妹妹,你的恩情,我来世做牛做马还你!” 说着话便要给武馨安磕头,武馨安忙拦了她,没好气道, “你可省省劲儿吧,你若再有三长两短,还要累得我伺候你,你好好养着,我先养养精神,今儿晚上便去给你取那东西,待东西到了手,我们再好好谋划谋划!” 肖桂容连连点头, “一切都依妹妹的!” 当天晚上武馨安便去了静海县衙,她早前在这处住了几日,早就将这静海县衙后宅摸清楚了,趁夜进去那也算得是熟门熟路,翻墙进去径直去了那肖铣的书房。 今夜上的天色与昨夜也是差不多,阴沉沉的浓云低垂,看这样儿再等一会儿多半是要下雨的,县衙后宅之中下人们来来去去,一个个都是小心翼翼,垂头低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脚跟子都不敢沾地。 大小姐又跑了! 这一回老爷派出人手四方寻找,却是连根人毛都没有寻回来,老爷是大大的发了一顿脾气,叫了夫人与几位少爷小姐来问,个个都摇头不知,老爷更恼怒了,手中藤条猛然抽在正堂里的桌面上,生生将桌面都抽裂了。 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吓得不成,这些下人们也是个个噤若寒蝉,好不易熬到老爷去了书房,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夜深了,老爷那书房的灯还没有熄,却是没一个敢上前去打扰。 武馨安从后头院子翻进去,见那书房里还亮着灯,便使了唾沫捅破了窗纸往里头瞧,只见肖铣正独坐在书桌后,面前摆着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老子养了你,当真是白养了,在家从父知不知晓,三从四德都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居然敢忤逆老子,若是让老子再逮着你,当时便将沉了塘,免得给老子丢人现眼!” 武馨安在窗外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不由心头暗道, “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姓肖的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 想那日里初见他时,一身官服,相貌堂堂与自家老子一般,都是那儒雅斯文,举止行体,威仪无比的官家大人,没想到私下里肖铣竟是这样的人! 武馨安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心中暗道, “他把容姐姐打成那样儿,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吧,我得想法子讨些利钱回来!” 却是左顾右盼之后,身子一闪便没入了黑暗之中,肖桂容如今离了家,她那闺房便空了出来,柜里的衣裳,妆台上的妆盒都还如主人在时的模样,武馨安悄悄潜进去,打散了头发,换了一身衣裳,脸上涂抹成一片惨白,嘴唇又涂成了血红,再在那桌上的干果盒里捡了一样压在舌头下面,这厢回头冲着镜子阴阴一笑,便飘飘忽忽出了门。 她也是有心吓人,便毫不掩饰身形,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后院之中,脚下头运起内力,起起纵纵,飘飘忽忽,往书房扑去。 到了书房外头,门口正守着两个小厮,有一个眼神儿好的,瞧清楚了一个白衣红嘴的女鬼,另一个眼神儿不好,只瞧见一个白生生的影子呼一下子过去,又呼一下子过来了,却是在半空中,脚趾头都没有沾地的。 两人都齐齐吓的一个哆嗦,其中一个白眼一翻就昏过去了,另一个张开嘴刚要扯开喉咙叫一声, “鬼呀!” 却是被那女鬼一拳头打在脑门儿上,人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武馨安把两个挡路的小厮一人一脚给踢开,再一脚踹开书房门,肖铣此时已有七八分醉了,迷迷糊糊之间,见着一个白色的人影立在了自己的书桌前,初时还没有醒悟过来,怒喝道, “谁……谁许你擅闯老爷的书房?” 却是将她当成了自己家的下人,话音刚落便听得耳旁风声响起来, “啪……”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抽在了他脸上,紧接着桌上的灯熄了,肖铣的酒立时醒了大半,借着廊上挂着的灯笼透进来的灯光一看,只见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女人立在自己的桌前, “你……你是谁?” 肖铣吓的大叫,那白影子嚯嚯怪笑几声,说话的声音又尖又怪, “甚么人……打你的人!” 说罢又是一巴掌抽来, “啪……” 这一记那是力道十足,抽得他是耳朵里嗡嗡做响,两眼直冒金星,肖铣大叫一声,便往那书桌下钻了下去,他倒是想躲在书桌下逃过巴掌,却没想到遇上个武馨安。 她只单手一掀,便将那偌大的檀木书桌给掀到了一旁, “轰……” 书房里的动静可就大了, “啪……啪……” 武馨安上去伸手将肖铣拉了出来,照着他的脸又是正反两巴掌的,打得他是脑袋直晃,一阵天旋地转, “啪……啪……” 又是两耳光,这下子竟是连牙关都打得松动了,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肖铣大叫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要钱财自取就是,莫再打了!” 武馨安冷笑一声, “啪……啪……”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见面不相识开打 武馨安又是两下,手下半点儿不留情,将那肖铣给打昏了,身子一软便往下滑,武馨安将他扔到地上,闪身到了书架处,一伸手在角落处摸了摸,果然寻到了一处凸起,书架让到一旁,露出里头的暗格来。 那暗格上头放了几个匣子显是肖铣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武馨安看也不看,伸手将其中一个匣子打开,露出里头的一个玉制的小貔貅来,她手捏着那貔貅先是向左转两圈,又往右转了三圈, “喀嚓……” 一声,暗格背板向一旁退去,现出里面的另一个暗格来,里头放了几本册子,她将怀里的火折子取出来一晃,借着光亮看了看,果然是账本,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几本账本往怀里一塞,又扯了一块窗边软榻上的薄被,将暗格里头的东西一股脑的全数给打了包,往背上一背,便往书房外头走去。 这时节书房里的动静早惊动了这后宅里的人,不少人便往这处赶来,一时之间人声嘈杂,武馨安听得动静便从窗户出去,一纵身上了墙头,她的身形一立在墙头,便有人瞧见了,大喊道, “来人呀!那贼在墙上呢!” 于是便有那身手好的追了过来,武馨安不慌不忙跳下墙头,落入后花园之中,又往对面的墙头跑去,肖家的护院有轻功好的追上来,大叫一声道, “大胆贼子!居然偷到官家来了,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武馨安闻言猛一回头,那人只见得一张惨白的脸,血盆大口冲着他一龇牙,立时吓了一跳,脚下一滞,便被武馨安一个旋身,一脚踹在肚子上,吭都没有吭一声,人便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武馨安一言不发又跳上了墙头,后头的人又追了好几个上来, “贼子别跑!” 武馨安跳下墙头,便顺着墙根往街口跑去,后头风声响起,显是有人追了上来,她是头也不回,听声辩位一拳头往后挥去,果然听得砰一声响,打在了对方的胸口上,那人大叫一声退后几步,捂着胸口便佝偻起了身子。 武馨安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那街口跑去,眼见得便要冲入正街了,却是猛然身前人影一闪,有人挡在了面前,她是看也不看,便一拳头打了过去,那人一言不发,伸出一只手来,却是十指一张,牢牢扣住了她的拳头,再手腕一扭,不待她力道发出,便转了方向,竟是卸了武馨安的力。 “咦!” 武馨安很是惊诧,这人手法好生精妙,这静海小小的县城里还有这样的高手,居然肯给姓肖的那样人做护院! 惊诧归惊诧,这手下可不能慢了,手上被制,下头脚便飞了出去,那人见状不退反进,挺身往前一撞,与武馨安身子紧贴了身子,两条腿将武馨安踢出的一条腿紧紧的夹在了双腿之间。 武馨安更加惊诧了,见状也学他的模样,借势往他身上一撞,那人似是瞧出来武馨安身有蛮力,不敢同她硬拼,却是不知使了身法,身子似那泥鳅一般,一扭一摆之间,竟是躲开了武馨安的一撞,人往后退去。 二人分开,都将身形隐在了那高墙的阴影之下,却是都相对无言,只小心警惕的打量着对方,可还没看上两眼,后头的人便已经追到了。 武馨安眼见要腹背受敌,当下是伸出脚在墙上一蹬,人便借力上了墙,几个起落便在屋顶上跑了起来,肖家的护院里头只两人轻功不错,追了上来,武馨安回头一看冷冷一笑,却是一弯腰从屋顶上抽出一块瓦片来,手上用力便掰碎了, “看暗器!” 说话间一把碎片撒出去,那二人立时中招,都大叫一声从屋顶上摔了下去,武馨安见状头也不回的跑了下去。 待得后头追兵的声音听不见了,她才一转身,换了一个方向跑下去,又跑了一阵子,再换了个方向,之后跳下墙头没入了一条黑暗的巷道之中,左转右转眼见得离那客栈近了,却是猛然一回身,看向身后黑暗处, “你要跟我到甚么时候?” 身后的人应道, “我想问问你,你从那县衙里偷了甚么东西?” 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怎么……想拿回去,有本事便来抢呀!” 那人应道, “你是不是偷了肖铣的账本?” 也亏得今儿晚上在静海县衙附近监视的兄弟发觉异动,发出讯息,他便跟着追了过来,正正听见肖家的护院有人在低声道, “老爷说是,东西可以不要,但账本一定要拿回来!” 肖铣的账本被偷了? 他们监视了这么多日子,也曾悄悄潜入肖府里,都没有寻到肖铣的账本,这女贼寻到了? 那账本他们正正需要,自然不能给她带走! 武馨安艺高人胆大,冲着他一挺胸脯,放言道, “偷了呀!你有本事来拿呀!” 那人见状一言不发身子一晃,人便到了武馨安的近前,伸手便往那胸前拍来,武馨安哈哈一笑, “来的好!” 却是一拳头打了过去,那人身子一闪让开了她的拳风,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那人的一只手便如灵蛇一般,顺着手腕到了手肘处,手指一弹便弹向了手肘处的麻穴,弹到这处穴位任是你力大如牛,一样也要手麻手软。 武馨安一惊,猛然后退,那人却是仿如狗皮膏药一般贴上了她,武馨安退,他也跟着退,竟是连着退了好几步,武馨安的身子重重的撞到了身后的墙上,她却是借着回震之力一低头,往那人胸口撞去。 这下子又快又狠,本以为十拿九稳,却是没想到那人的身子当真如那面团捏的一般,竟是深吸一口气,胸口向里凹陷下去,生生让过了那最猛的一股力道,一抬手掌心按在了武馨安的头顶之上。 武馨安大惊,她从山里出来这几年,却是从未遇上过这样厉害的高手,见状心头暗道, “怪不得苗师傅让我小心,这京师一地果然高手如云,这才刚到河间便有如此厉害之人,想那天子脚下还不知是何龙争虎斗的光景呢!” 想到这处,终于收起了前头有些自大的心思,沉下心来对付眼前之人,这厢头顶被人掌心按住,若是对方吐劲力下重手,自己必定要受伤,当下是顺着对方的掌势一矮身子,人就往那人小腹撞去,那人身子一侧让开了武馨安,却是让她借机往前头一扑,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高墙中的阴影下,武馨安回身与那人对峙,二人在黑暗之中互相揣度观察着对方,那人终于口说话了,声音清朗低沉,听着年轻应是不大, “你是不是偷了肖铣的账本?” 武馨安应道, “是!” 那人又道, “把那东西给我,你偷的其余东西都可带走!” 武馨安冷哼一声道, “凭甚么你说两句我便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那人沉呤片刻道, “我出银子买成不成?”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不卖!” 这东西我也有用呢! 那人闻言便应道, “即是如此,那便得罪了!” 说罢身子一闪,又贴了上来,却是双手又往武馨安的胸口处摸来,适才二人身子紧贴,他已是有好几回触到,武馨安怀里有四棱四角有些坚硬的东西,账本定是藏在她前襟之中。 他一动手,武馨安心知此人近身功夫厉害,不敢与他缠斗,反手从腰间抽出自己那么波斯匕首来, “你若是再敢动手,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黑暗之间刀光一闪,那人见状身子一扭转到了武馨安的侧边,伸右手一把擒住了她的右手手腕,左手曲指一弹,弹在她手腕命门之处,武馨安手腕一酸眼看着匕首就要脱手,当下是扭腰右转,左手从自己的腋下穿过,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肋骨之上, “哼……” 那人闷哼了一声,不退反进,伸左手一把握住了武馨安的左拳,仗着身高优势,从后头一左一右握了她的手,在身后一用力,武馨安左右手立时在胸前交叉环抱,被那人往前一推,重重撞到了对面的墙上, “呀……” 她疼叫一声,反勾小腿踢了对方的大腿,那人哼一声,猛然收手在她的后肩胛骨处一点,一股酸痛传来,武馨安整个右臂立时失了知觉,那人见状又点在了她左肩胛骨处,见她一时不能反击,便伸手到前头在她怀中摸索那账本,触手之处,便是一愣,这才醒悟过来摸着了什么! 偏这时节武馨安双手失了力气不能动弹,眼看着怀里的账本便要被人拿去了,大急之下,身子死命压在墙面之上。 那人见状忙要收回双手,却被武馨安用力往前压住,再抽再压,再抽又压,如此反复数次,武馨安却是顾不得这些,趁这时节双臂恢复了知觉,双肘往后用力一撞, “唔……”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账本子里有蹊跷 那人痛叫一声,连着退了好几步,武馨安这才回转身来,上去又给了那人一脚,踢得那人蜷缩着身子倒在墙根,这才哈哈一笑, “想拿老娘的东西,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说话间一转身便又上了房,这一通儿狂奔,在静海县城里足足绕了三个圈儿,眼看着天都要亮了,这才转回客栈之中。 屋子肖桂容正焦急的等着她回来,却见得一个披头散发,脸上惨白的人从窗子里跳进来,却是吓了一大跳, “可是安安妹妹?” 武馨安应道, “正是我啦,容姐姐我回来了!” 肖桂容见状忙去摸床边几上的油灯,这厢取了灯罩拨亮了灯光,仔细一看果然是武馨安,见她这一身妆扮不由惊道, “安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武馨安哈哈一笑,撩了凌乱的头发到身后, “不过就是扮鬼吓了吓人罢了!” 肖桂容却是指着她胸前道, “你……你扮鬼,怎得还……还把前襟洞口敞开了?” 武馨安闻言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果然自家的前襟是敞开着的,水红色的肚兜儿若隐若现,蜜色的峰峦起伏都能瞧见,她倒也不介意,伸手摸了摸怀里, “幸好!幸好!那东西还在!” 这厢将那账本取了出来,扔给肖桂容, “你瞧瞧可是这本?” 肖桂容接了账本倒是未先看,只是担心的问武馨安, “你……安安妹妹你没事吧?” 武馨安一脸无所谓道, “无事呀,不过就是遇上些不开眼的,跟他们比划了一下!” 肖桂容指了她的前襟道, “莫非是有人轻薄了妹妹?” 武馨安摇头, “没有!” 在她心里,这即是要过招那难免要动手动脚的,拉衣扯裤的都有呢,不过松开了些衣领,这点子算甚么! 可怜她两世里为人,都是做的粗鲁女汉子,到如今十三了还没有开窍,被人摸了前胸,却是半点儿没在意! 肖桂容见她神色坦然,也以为无甚大事,这才放下心来去看那账本,翻开来看了看道, “不错,就是这本!” 武馨安拿过来一看,却是奇道, “不对呀!容姐姐,这账本儿不对呀,怎得上面尽是写着甚么鸭一只,肉三斤的,这是本灶上买菜用的账本儿吧!” 肖桂容冷笑一声道, “他做官这么多年,也是贪了不少,最怕有人查到头上,因而不单是藏这账本弄个了暗格中的暗格,便是记账也用了特殊的法子!” 说着将那油灯移过去,让武馨安翻到后头空白处, “你移到灯下再看!” 武馨安依言将那账本翻开一页对着灯光瞧看,果然……透过灯光便能见着上头写的字了, “他记账乃是用蜡烛融化之后,再蘸写在纸上,透明无味,又是写在后头的,不知晓的人初初一看是瞧不出蹊跷来的……” 武馨安好奇道, “那容姐姐又是怎么知晓的?” 肖桂容道, “我们家刚搬来时,他便请了工匠在书房里做了整整三日的工,我好奇悄悄去看过,之后我去他书房里找到过那暗格中的暗格,至于账本儿的记法,却是听我母亲说的,我母亲说他有些事儿喜欢用这法子记在书本上……,我如今拿着这账本一看便知晓他必是用的这法子!” 武馨安对着灯光又连着翻看了几页,却是啧舌道, “没想到静安小小一县竟是能搜刮到如此多的银子,肖叔父倒真是了不得,他有这手段去户部任职,必是能大展拳脚!” 肖桂容冷笑一声,目光却是透着凄凉, “搜刮这么多银子,他也没有用到我们身上,平日里母亲家用都是由他掌控着的,但凡多了一些,便要受到责骂!” 武馨安闻言大奇, “这但凡官儿贪污,搜刮了银子,多是要给自己和家人挥霍,任是这人再坏,也会顾及的家人,怎得到肖叔父这里便全不是这样了呢?” 这坏人再坏那也是有父母妻儿要顾的,这血肉之亲乃是世上最最至亲,若是不然你当那株连九族的刑罚又是从何而来的? 世人都道个衣锦还乡,封妻荫子,你瞧那些大贪大恶之人,家里人谁不是穿金戴银,奢侈度日,不说旁的,便说那严家父子,家里如何那可是举朝皆知的! 倒是肖铣此人实在古怪,贪那么多银子来做甚么,自己不用,家人不用,只图个好玩儿么? 肖桂容幽幽道, “他贪那些银子,许多都送回了老家去,我们老家里建了大宅子,祖父、祖母住在那处,又置下了许多的田地,他倒也不是不给我们花用,只是要我们乖乖听话,每一文每一两都要说明去处,又为何要用,他就是为了掌控我们的一切!” 武馨安听了直吐舌头, “肖叔父,这……这性子也是太过霸道了!” 肖桂容苦笑一声道, “你当他为何如此恨我,正是因着他要掌控这家中所有人,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傀儡,每一个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要人笑便笑,要人哭便哭,只要他一个眼神过去,家里每一个人都要服服帖帖,不敢违抗,而我……居然敢忤逆他,宁死也要逃婚,他自然恨我入骨,想要我的命!” 在肖铣的心里,儿女乃是因他而生,自然也应当因他而死,这生死都应是掌控在他的掌中,如今大女儿突然反了天,他会如何的暴跳如雷自然是能想像的,不过经过昨晚,肖铣已是没空去理会大女儿死活了,他的账本不见了! 那上头记了甚么,肖铣自然是一清二楚,这东西落到旁人手里倒还要好些,若是落到了锦衣卫手里…… 想到这里肖铣的后背渗出一层白毛汗来, “昨……昨晚上那应该……应该是个毛贼吧?” 她先是扮鬼吓昏了仆人,又闯入书房之中将暗格之中的东西全数偷走了,那账本想来应当只是在毛贼卷包之时,无意中给带走了! 一定是这样的! 肖铣在书房之中急的团团打转,仔细回忆着昨晚里的情景,一遍遍的宽慰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且我那账本是用特殊的法子记下的,她便是拿去了也瞧不懂,说不得给扔了又或是烧了! 对,就是这样的…… 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毛贼,若是锦衣卫的人,今儿自己不可能还在后宅里安稳呆着,不过…… 他抬手摸了摸肿胀的脸, “咝……” 如果是毛贼,为何要打我? 他可是记得清楚昨夜里那毛贼分明说了一句, “……打你的人!” 肖铣最是想不明白这一点, “我与那毛贼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打我?” 这正正反反的一通儿巴掌吃下来,肖铣到后头已经是头昏脑胀了,不知晓到底挨了多少巴掌,只是待得下人们把他弄醒之后,整个脑袋肿如猪头一般,他又好脸面,不敢请县里知名的大夫,却是派人悄悄出去寻那走方的郎中。 他也不敢见人,只能躲在书房里隔着窗户叫了班头来, “昨儿晚上老爷的府里失了窃,那毛贼乃是个女子,身形矮小,武艺高强……” 外头班头听了抠了抠头皮道, “这个……老爷可是瞧清楚了那女贼的长相?” 说起这个肖铣更是恼怒,当天夜里这家里护院追出去那么多,却是没一个瞧清了女贼的长相,问起来都说是披头散发,白惨惨的一张脸,血盆大口,十分的吓人! 肖铣应道, “这个……长相……长相没人瞧清楚……” 班头为难道, “老爷,我们这静海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没个相貌五官如何寻查?” 肖铣闻言怒道, “混账东西,老爷若是知晓了,还用得着你查!” 班头挨了一顿骂,哭丧着脸走了,这厢在县城里四处搜寻女贼,弄得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武馨安便大摇大摆的住在客栈里,倒也遇上了衙役盘查,却是大大方方的出来,笑眯眯的问, “官爷有何事?” 衙役们一见这是个小丫头,生的圆脸大眼,笑起来甚是可爱甜美,是根本没往那女贼身上想,只问她来自何处,又去往何地,武馨安笑道, “我们从南边来,要往京城,到了静海这处,我姐姐便得了病,要养好了才能走,我姐姐正在屋子里养着呢!” 有衙役进去瞧了瞧,见那低垂的床帐里隐隐约约瞧见一名女子,一只手从帐下伸出来,却是枯瘦如柴,肤色腊黄,一看就是病得极重,这样的人若是能做女贼,那自己都能做飞天大盗了! 如此这般将二人放了过去,肖铣在衙门里跳着脚的支使着衙役们四处寻人,武馨安没寻着,倒将锦衣卫的一干人等惊动了,苏屠去寻裴赫道, “裴小先生,这静海县里只怕不能呆了,衙役们正在四处搜寻可疑人口,我们这一帮人有些打眼,怕是要先撤出去,待隔些日子再回来!” 裴赫想了想摇头道, “苏百户可带着兄弟们离开,可如今那账本落在了女贼的手中,我们若是想拿下肖铣必是要寻到那账本儿的,不如我留下来再打探打探?”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见不识暗气生 那晚的女贼总是让他莫名的有股子熟悉感,总让他想一探究竟! 这厢不由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头,想起昨晚上那上头的触感,不由的一阵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苏屠又问他, “裴小先生当真觉着那女贼还在县城里?” 裴赫点头道, “这静海县城墙不高,以她的身手可轻易越过,可她却带着我在城里兜圈子,分明是有落脚之处不想让我发觉……” 回想了昨夜的情形道, “我已是能大约确定她藏身之处了!” 苏屠闻言大喜, “如此……我们帮小先生捉那女贼?” 裴赫摇头道, “那女贼的身手虽不错,但我还能应付,多了你们,倒要引来那肖铣,反倒误事!” 苏屠想了想道, “不如将兄弟们遣出城去,我留下来与裴小先生策应!” 裴赫点头, “好!” 二人商议,果然让锦衣卫的人混在了出城的人群之中,离开了静海县城。 之后裴赫仍是打着他那游方郎中的幡子在城中转悠,却是在昨晚与那女贼纠缠处的附近,兜兜转转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听到有人在叫他, “下头的可是郎中?” 裴赫一抬头,只见街边客栈有二楼的窗户打开,探出一张脸,圆脸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裴赫身子一震, “这声音好生熟悉!这张脸……” 不是武馨安又是谁? 这也是他们分别有些年头,各自都有了些变化,昨夜里黑暗中,又是那样的情形下,自然没有往那熟人的头上想,今儿听着声音,又见着与年少时七八分相仿的脸,这一下子便认出来了! 武馨安却是没认出裴赫来,一来他易了容,将脸给涂抹了之后,白皙的皮肤生生暗了几度,又那幡子在面前晃来晃去,也没瞧真切。 裴赫应了一声, “在下正是郎中!” 他如今长大了,声儿也变了,原本在杭州时还是小小少年,声音清冷带着些许尖锐,到如今低沉了许多,武馨安自然是听不出来了! 武馨安招手叫他, “你上来给我姐姐瞧瞧病!” 裴赫应了一声, “好!” 这厢迈步进了客栈,上了二楼见那楼道上立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冲着他招手道 “这里……到这里来……” 裴赫依言过去,走到近前武馨安抬头看他, 这走方的郎中生的好高! 这厢看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再看一眼更觉着眼熟,看三眼那是越发觉着眼熟,尤其这眼睛,这冷冷淡淡的神情, “你……怎得好似我在杭州时的好友?” 武馨安歪着脑袋瞧他,裴赫见她一派疑惑茫然的样儿,突然心底升出一股子恼意来,心中暗暗道, “我在下头都认出你来了……不对,我是昨儿晚上便觉着你熟悉了,如今我人都到眼前了,你都还没认出来!” 当下脸上更冷了,鼻子里哼一声,没有说话,他哼这一声却听武馨安咦了一声道, “你这一声更像了!” 裴赫终是忍不住了没好气道, “你看仔细些!” 他不过就是把脸给弄黑了些,她就认不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武馨安又仔细看了看他,终于恍然道, “哈……果然是你!” 这厢欣喜的上前拉了他的袍袖, “裴……” 裴赫一摆手, “有话进屋里说!” 二人当下进的屋中,那床上的肖桂容一见裴赫, “呀!裴郎中!” 前头裴赫为她医治,她虽在迷迷糊糊之中也是见过裴赫几面的,以裴赫相貌让人一见难忘那是极容易的! 裴赫见着肖桂容也是一愣, “是你……” 三人这厢你看我眼,我看你眼,谁也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武馨安先回过神来,过去将门一关过来拉了裴赫坐下, “我们坐下慢慢说!” 却是先一指肖桂容, “这位容姐姐是县令肖铣的女儿,如今她被我救出来了,在这处养伤,想等着伤好些,我便想法子将她带走……” 裴赫点了点头, “前头肖小姐的伤都是由我医治的,肖小姐的事儿我也是略知一二的!” 武馨安闻言笑道, “怪不得了……” 又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还……这身打扮?” 说罢上下打量他,裴赫那白生生的小脸,武馨安可最是嫉妒的,如今刻意抹黑了,倒是顺眼不少,裴赫看了肖桂容一眼,便应了一句, “我出来历练历练!” 武馨安又问, “金大夫与刘先生可好?” “都好!” 裴赫应道,仍是那般少言寡语,武馨安知他性子,倒是不以为意,笑眯眯道, “你来了正好,快瞧瞧容姐姐的伤,想法子让她快些好起来!” 裴赫点了点头,过去为肖桂容把脉,沉呤半晌道, “前头她可是受了风寒?” 武馨安点头, “确是受了寒,半夜还发了热……” 裴赫皱眉头道, “她本就身上带伤,再受了寒气,虽说外头瞧着没甚么,但这五脏六腑已是受了损,要好好将养,若是再不爱惜身子必会落下病根,以后有损寿元!” 武馨安闻言吓了一跳, “这么严重!” 裴赫抬眼看了看她, “肖小姐的身子底子本就弱,前头就是外伤内寒,现下又是寒上加寒,伤口也有红肿的迹象,即便这回身子好了,也要好好养上几年!” 武馨安想了想对肖桂容道, “容姐姐,即是如此,前头我们说的事儿得变一变了,且先放过肖铣,我们先离开静海县,待身子养好些再说!” 要用账本逼肖铣就范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事儿,只怕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肖桂容咬着唇半晌摇头道, “不,我要留在静海,不将母亲和弟弟妹妹救出来,我决不会走!” 武馨安眉头一皱, “容姐姐,身子要紧,这事儿往后压一压也无妨,你若是身子垮了,便是将叔母与弟妹们救出来,他们见着你这样难道不伤心么?” 肖桂容惨笑一声道, “左右我已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我甚么都不怕了!” 武馨安见劝她不动,便有些恼了,心中暗暗道, “她即是榆木脑袋说不通,便将她打昏了,弄出静海去,到时候离得远了,她就没法子了!” 一旁的裴赫见她大眼珠子一转,立时明白她心里那点子念头,心中暗叹, “果然还是她,明明脑瓜子不笨,但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儿,是坚决不会动脑子的!” 想到这处清咳一声,对肖桂容道, “肖小姐,在下有话要说!” 肖桂容对这救了自己性命,又相貌俊美的郎中甚有好感,闻言忙道, “裴郎中,您请讲!” 裴赫沉呤片刻道, “肖小姐,不瞒肖小姐裴某如今是在京城北镇抚司里办事……” “北镇抚司?” 这四个字儿那可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肖桂容闻言一惊, “锦衣卫?” 她瞧向了武馨安,武馨安倒是一脸了然,对她点了点头,裴赫应道, “裴某并非锦衣卫的人,只家师叔在锦衣卫办差,我与师父是应邀到京城来为锦衣卫帮手的,至多算得半个锦衣卫的人……” 顿了顿看向肖桂容道, “裴某略略知晓肖小姐的家事,又听二位对话之意,这是有意想救出家中母亲与弟妹,又似是对肖县令颇有些怨怼,这事儿裴某倒是能助你!” 肖桂容愣了愣问道, “怎么助我?” 裴赫应道, “实不瞒肖小姐,裴某这次到静海正是为了追查河间府刘子清贪污之事,而这静海县令肖铣正是刘子清的死党,肖小姐……” 裴赫顿了顿道, “肖小姐,令尊之事锦衣卫已是知晓个八九分了,也不瞒肖小姐说,只怕最近锦衣卫便要动手捉拿令尊了,届时这家中老小只怕都要受牵连,肖小姐要尽快想法为家人脱罪才是!” 肖桂容听了立时呆在了当场,继而慌张起来,拉着武馨安六神无主的问, “这……这要如何是好?我……我就知晓他尽早会有这么一天,他死是自找的,可……可母亲与弟弟妹妹们怎么办?我们……我们难道都要陪着他去死吗?” 他若是好父亲,好丈夫,便是个贪官我们跟着他死倒也罢了,可他那样的人,在生时折磨家人,难道死了黄泉路上我们都还要陪着他么? 不……我不愿意,更不愿意母亲和弟弟们也跟着他一起,小四郎如今才四岁呀!他不过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童,他有甚么错? 肖桂容拉着武馨安的手,眼泪立时涌了出来, “安安妹妹,你……你救救他们呀!” 她如今将武馨安当做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细瘦的手指紧紧的抓着武馨安的手臂,裴赫看了一眼,开口说道, “肖小姐,裴某有法子助你的……” 肖桂容闻言大喜,忙问道, “裴郎中,真有法子帮我?” 裴赫点头道, “这事儿放在旁人那里,自然是不成的,不过好在今儿肖小姐遇上了我,只要肖小姐能为锦衣卫供出肖铣的罪证,裴某便可想法保了肖小姐母亲与兄弟妹妹们的安危!” “你……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拜京城第一高手 肖桂容闻听果然是双眼放光,只略想了想又怀疑道, “可锦衣卫不是最喜欢给人罗织罪名,然后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男女老少都不肯放过么,你……你又怎么能保住我母亲和弟妹们?” 裴赫摇头, “肖小姐误会了,锦衣卫办案虽确有过激之处,但总归还是秉公执法的……” 顿了顿道, “肖小姐,若是锦衣卫当真张狂至此,裴某又为何要同肖小姐说这些,此时不是应当拿了驾贴直接上静海县衙门么?” 此言一出,肖桂容果然信了几分,抬眼求助的瞧向武馨安, “安安妹妹,你觉得呢……”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容姐姐,这事儿旁人若是说出口来,我也是不信的,不过若是裴赫嘛……” 她瞧了一眼端坐在桌旁,身姿如松的裴赫, “他的话,我倒是信的!” 肖桂容闻言低头沉默了半晌,轻声问道, “你不是说你只是半个锦衣卫么,你能寻个主事的人说话么?” 说罢忙又解释道, “我……倒也不是不信你,只……只锦衣卫的名声在外,我……我实在……实在……” 裴赫闻言点头, “裴某确实算不得真正的锦衣卫,自然还是要锦衣卫中人亲口说给小姐听才是!” 想了想起身道, “二位且在这处等一等我,待会儿便有人来见肖小姐!” 说罢转身出了屋,这厢出去约有半个时辰,便领着一个高大的汉子进来了,那汉子进得屋来,见着榻上的肖小姐愣了愣,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 “肖小姐有礼,吾乃是北镇抚司百户苏屠……” 说着话从腰间取出腰牌来, “这是苏某的腰牌,肖小姐请过目!” 肖桂容接过那腰牌,果然见得正面有“锦衣卫百户”字样,牌子背面有编号与“缉事旗尉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的字样。 肖桂容在榻上微微福了福身, “原来是苏百户当面,还请恕小女重病在身不能下榻行礼!” 苏屠忙摆手道, “肖小姐不必多礼!” 裴赫引二人见了面,这厢便将武馨安带到了一旁, “肖小姐,苏百户此次出京乃是专为办此案而来,你有何话便同他讲就是!” 说罢拉了武馨安退到了外间,留下苏屠与肖桂容说话,二人来到外间窗边坐下,武馨安拉了拉裴赫的衣袖, “你同肖桂容说的话,可是当真,不会她助锦衣卫拿了自己的父亲,锦衣卫转身便将她给卖了吧?” 裴赫摇头, “以前的锦衣卫如何我不知晓,不过如今陆大都督在任,倒是从未做过这等无信之事!” 武馨安知他性子,必是有一说一,不会扯谎骗人的,当下放心的点头, “即是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厢便又问起他在京城的生活来, “你在北镇抚司如何,可有学着本事?” 裴赫淡淡看了她一眼, “一切安好,本事学了一些!” 他说的轻描淡写实则这里头的事儿倒很有一番说道。 裴赫自跟着金八两到了京城之后,这医术有人传授不提,又有他身有隐疾,金八两为他也算是费尽心思,到锦衣卫为陆炳医治毒伤,却是不求财不求权,只求陆炳为裴赫寻访那功夫高深的名师,依着锦衣卫大都督陆炳的人脉与见识,自然是比他强上百倍。 陆炳知悉裴赫之事后,思索良久道, “本座倒是认识一位名声不显,功夫极是厉害的人物,只能不能被他收为徒,却要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金八两闻言大喜, “一切仰仗大都督了!” 陆炳却是不敢打包票只是应道, “那位人物依着本座看来,在这京师之中当可称第一高手,只他性子古怪,身边亲近的人极少,裴小子能不能入他的眼,本座也不敢说,只尽力而为罢了!” 金八两却是不恼反喜,心中暗想, “以陆炳的身份能如此评价此人,想来必是十分厉害的人物了,不说拜在此人门下,便是能得指点一二,传授一门功法,裴赫这小子必也是受益匪浅了!” 之后陆炳果然挑了一个日带着裴赫出门,当日里马车缓缓前行,竟是往那皇城之中而去,裴赫眼见马车越来越近,到了宫门下车,立在陆炳身后看着那里头隐约可见的巍峨宫阙,不由一阵的失神。 紫禁城! 他居然又回来了! 裴赫的眼神一阵恍惚,迷迷糊糊是,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与人挤坐在马车之中,忐忑不安,彷徨无措的小小少年,也是这么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前停下,之后低着头大气也不喘,由人领着一步步的往里头走去…… 从此之后,他在里头几番挣扎,数度的死生徘徊,经过多少痛苦,却最终还是没有离开这巨大的牢笼,最后死在了里头一处清冷阴暗的角落处…… 想不到……他这一世,竟这么快又回到了这里,这一世,宫门深处又有甚么等着自己? 领着他同来的陆炳回头见这一向神情冷淡的少年,一下马车便盯着宫门发呆,不由心头暗笑, “终归是少年人,再是冷漠的心性,见着这天底下最富贵堂皇的地方,也是难免会失态的!” 当下便笑着对裴赫道, “待会儿你跟在本座身边,不要乱说乱动便是!” 裴赫回过神点了点头,这宫里的规矩,他知晓的比陆炳只多不少,短暂的失态之后便又回复了惯常的冷漠,到了这里裴赫已是大致能猜出陆炳要让他见甚么人了! 当下却是心头嗤笑一声, “前世里我至死都是这宫里小如蝼蚁一般的人物,死活都无人关注,今世里却是托了陆炳的福,我居然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了!” 他跟着陆炳进入宫中,在那重重的宫殿之中兜兜转转,果然到了那最偏僻的所在,门口有两个小太监正在门前守着,见着陆炳前来立时上前行礼, “陆爷爷,小的们给您磕头了!” 陆炳点头,吩咐道, “进去报一声给老祖宗,就说陆炳求见!” 小太监答应一声,忙跑进去报了,不多时出来道, “老祖宗请您进去呢!” 陆炳带着裴赫便往里走,不多时便在这偏僻的宫殿之中,见着了那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太监了,老太监见着陆炳便笑,露出来的门牙只剩下了一颗, “小陆子,今儿怎得有空来瞧我这老不死的?” 陆炳对他很是恭敬,行礼道, “带了一个小子来给您瞧瞧,若是您瞧得顺眼便收他做个徒弟,教他些功夫吧!” 说罢让裴赫上前行礼,那老太监见着裴赫,那浑浊的老眼立时亮了亮,啧啧道, “这么好看的小子,若是给割了那话儿,倒是可惜了,你也真舍得?” 陆炳应道, “不是送入宫来的,这小子身上有隐疾,如今正在学医,想求老祖宗教一门内功心法,让他能医治隐疾!” “哦……” 那老太监闻言点了点头,冲着裴赫招手道, “小子,你过来!” 裴赫依言过去,那老太监伸出枯瘦又青筋暴凸的一只老手,在裴赫的身上摸来摸去,裴赫冷着脸双目低垂,任他施为,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那老太监收回了手,嚯嚯笑道, “根骨倒是不错,确是有隐疾……” 说着一翻眼皮问裴赫道, “小子你怕不怕死?” 裴赫淡淡应道, “死又如何,生又如何?” 老太监闻言嚯嚯的笑,又问道, “你要不要拜我这老不死的为师?” 裴赫又应道, “你收便拜,你不收便不拜!” 他这不咸不淡的回答,倒是合了老太监的胃口,老太监嘎嘎的笑了起来, “好好好!这小子有些好玩儿,至是投我老不死的缘!” 说着抬头对陆炳道, “这小子我收下了,以后每隔三日进宫一回!” “多谢老祖宗!” 陆炳拱手行礼,心中暗道, “这老怪物这几年倒是转性了,若是放在以前,见着这样好看的小子,多半都是想法折磨一番的!” 如此这般裴赫便跟着这隐身大庆皇宫之中的第一高手学习功法,他天赋好,脑子更是灵光,一学全会,又能举一反三,便是那初始教的有些漫不经心的老怪物,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嚯嚯笑着对他道, “你这小子性子冷淡,倒比我这没了根的老东西更厌世,倒不如割了那东西,索性到宫里来做太监,我把衣钵传给你,让你在这皇宫里呼风唤雨如何?” 裴赫闻言冷冷答应, “我虽觉着这世上无甚可留恋之处,可那东西我用着甚是方便,并不想学你们弄得一身尿骚味儿!” 老怪物非但不恼,反而嘎嘎嘎的笑, “好好好!留个根也好,以后多干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娃儿,也好让我这老不死的看看!” 裴赫冷着脸不理他,心里却是晃过一张圆圆的脸来,那上头一双大眼忽闪着,他一愣心中暗道, “我怎么会想到她!” 一眨眼将那人从脑子里眨去,对老怪物道, “我不想干女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锦衣卫上门捉拿 老怪物又笑, “无妨,这皇宫里别的没有,稀奇古怪的药却是最多的,届时给你挑几个好看的,你吃点药,包你一夜连御数女,一举得男……嘎嘎嘎……嘎嘎嘎……” 老怪物笑的似个老鸭子,裴赫却是冷着脸不发一言。 裴赫有高手指点,又天资聪慧,学起那内功心法来是事半功倍,只他毕竟起步晚了些,那些刚猛强健的拳法没有根基学不好,却是由老太监专教了他一门精妙的步法,又配上近身缠斗的缠丝手,苦练了这几年,应付起大内高手来,虽说不能至胜但自保已是绰绰有余了! 因而以今日裴赫的身手,与武馨安比力气自是不成,但若是近身缠斗起来,武馨安也要甘拜下风! 裴赫向来少言,有事都藏在心里,对这几年的经历不过寥寥几句带过,武馨安知他这性子也是不以为意,拉着他问了不少,裴赫仍是惜字如金,但也是有问有答,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二人在外头说话不久,里头的人话已是说完了,肖桂容叫了武馨安进去, “将那东西交给苏百户吧!” 武馨安点头,将那本账本交给了苏屠,苏屠与裴赫对视一眼,递了一个彼此都知晓的眼神,苏屠对肖桂容道, “此事包在苏某身上,必是能将肖小姐的母亲与弟妹们完好无损的带到您面前的!” 当日里武馨安便带了肖桂容先离开了静海县城,去往了那河间府,裴赫与苏屠送了二人出城,苏屠是对肖桂容连连拍着胸脯保证,必会保了她母亲与弟妹们的安全,这头裴赫却是目光怪异的盯着武馨安瞧了许久,看的武馨安这大如车轮的心眼都发起毛来,摸了摸脸问他, “我脸上有东西?” 裴赫摇头,武馨安很是奇怪的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只当是他们久不相见,互相有些陌生所至,不以为意的冲着二人挥手道, “我们京城见!” 这厢吩咐车夫赶着车离开,待得走远了,肖桂容也神色古怪的瞧向武馨安, “安安妹妹,那裴小先生与你乃是旧识么?” 武馨安点头, “我们在杭州时便已认识了,那时他是医馆里学徒,我在拳馆里学拳!” 他们认识的经过,其中有许多不能为外人所知之处,武馨安便匆匆一句带过,肖桂容却是笑了, “原来青梅竹马,怪不得……” 怪不得那裴小先生看安安妹妹的眼神儿十分的不同! 武馨安哈哈一笑摆手道, “甚么青梅竹马,八竿子打不着的!” 裴赫那性子跟个出家的老和尚一般,要想同他青梅竹马,便只有那庙里的小尼姑才能成了! 肖桂容闻言一笑轻声道, “八竿子打不着么,那可说不定的!” 又隔了三日一干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便策马入了静海县城,这厢直奔县衙之中。 脸上的伤刚刚消肿的肖铣,此时正一身官服的坐在堂上,听得外头喧哗阵阵,立时勃然怒道, “何人敢在公堂喧哗,还有没有王法了!” 当先的苏屠哈哈一笑迈步进来道, “肖县令若是知晓王法又怎么会搞得这静海县商户人人怨声载道,百姓个个不得安生!” 肖铣一见那身着飞鱼服的苏屠,不由是脸色大变, “锦衣卫?” 苏屠笑着取下腰间腰牌一晃, “正是北镇抚司百户苏屠!” 又将那驾贴往肖铣的公案上一拍, “肖县令,北镇抚司有请,您若是乖乖跟着兄弟们走了,便少受些苦楚,若是不老实……” 说着腰间的绣春刀便自刀鞘中现出半截寒光来, “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肖铣见状脸色惨白,身子是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你……你们为何拿我,我犯了甚么王法?” 苏屠一笑, “肖县令犯了甚么王法,你自己心里是明明白白!” “我……我不明白,我是冤枉的,锦衣卫诬陷忠良!” 肖铣起身大叫起来,苏屠在外头办差,捉了也不知多少官员,平日里这帮子人威风凛凛,鼻孔里看人,可当真是事到临头,那是比谁都怂,那是丑态百出,哭天喊地,眼泪鼻涕齐流,这肖铣倒也算得有几分胆量,大叫大嚷只是不服。 苏屠冷笑道, “肖县令有话别在这里嚷,去北镇抚司说吧!” 却是一挥手,自有人上前去按住了肖铣,苏屠之后又亲自带了人去后院,见着王氏与肖家的几个孩子,倒是和颜悦色, “肖夫人,您丈夫犯了事儿,与你们无关,今日跟着我们过去,不过只是依规矩办事,待得事儿完结,自会放你们自由的!” 王氏乃是妇道人家,如何见过这等场面,早吓的说不话来了,只大儿子肖奇岳站出来挡在了母亲与弟妹的面前应道, “我们跟你们走便是,只请大人莫要伤害我母亲与弟妹们!” 苏屠看了他一眼问道, “可是肖奇岳?” “正是小子!” 苏屠打量他一番点头道, “好!跟我们走吧!” 如此拿下了肖铣一家人,查封了家产,全数押往了京城北镇抚司。 待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头,就容不得肖铣嘴硬了,那是一五一十将事儿全数交待清楚了,陆炳见了供词,双眼一眯, “请了刘知府到北镇抚司一叙吧!” 这头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办差,那头武馨安带着肖桂容去了河间府,前头武馨安去往静海县,小程氏也是略知些缘由的,如今见着肖桂容的模样,不由的是吃了一惊, “这孩子……怎得受了这样大的罪!” 这当爹的是心真狠,这可是亲生的! 武馨安道, “母亲,容姐姐身上有伤又受了寒,这身子孱弱的很,只怕还要在河间府休养一阵子,我们才能上路!” 小程氏应道, “身上有伤,自是应当好好养养的,左右你父亲已去了京城上任,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再待上几日也无妨的!” 这厢安顿肖桂容住下,肖桂容与丫头苑儿主仆相见,又是一番抱头痛哭不提,小程氏私下里问武馨安, “安安就这么把这肖家小姐带回来了,便不怕她家里寻来?” 武馨安闻言冷笑一声道, “母亲放心,那肖铣如今是自顾不暇,他能保住自己都不错了,可是没那闲功夫来寻他女儿晦气的!” 小程氏好奇问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三言两语讲不明白,母亲且再等几日便知晓了!” 果然待得三日之后,静海县县令肖铣被锦衣卫给拿了,全家老小一起被押往京城的消息传来,小程氏听了是暗暗啧舌头,悄悄对许妈妈道, “那丫头到底是甚么路数,怎得连锦衣卫都支使的动?” 许妈妈也应道, “这……大小姐如今是越发让人瞧不明白了……” 顿了顿道, “不过老奴如今是明白了,大小姐这人吃软不吃硬,您如今这样待她便是最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小程氏点头, “妈妈说的对,那丫头凶是凶了些,不过只要不惹着她,她也不会胡乱欺负人的!” 且若是那丫头当真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以后这家里弟妹们还要仰仗她呢,我可没得失心疯去惹她! 武馨安一行人在河间府又呆了十来日,待到肖桂容的外伤养好了些,武馨安就在河间府寻了四辆马车带着小程氏和武显荣又肖桂容赶去了京城。 这一路马车摇摇晃晃倒也走的不疾不慢,肖桂容听闻得肖铣被锦衣卫带走,却是将自己闷在屋中许久,又偷偷的哭了几场,苑儿见了心头担忧便去见了武馨安, “武小姐,我们家小姐听闻了老爷的消息,在屋子里哭了好几回,这几日饭也用的少了,这样下去可是不成!” 便请武馨安去劝她,武馨安想了想摇头道, “这事儿只她自己能过那道坎,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肖铣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那是多半没命出来了,肖桂容再是恨他,总归乃是她身生之父,又是肖桂容一心将他送进了诏狱之中,若说肖桂容心中无波无澜,那便是骗人了,只开弓没有回头箭,肖桂容再是难过都没法子回头了,旁人劝也无用,只有她自己才能想通! 待到他们启程离开河间府的时候,肖桂容总算是心绪回复了些,也有闲心撩了车帘瞧外头的风景,又对同车的武馨安道, “安安妹妹,你信么,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离开静海县!” 武馨安笑道, “早年间有太祖爷的规矩,慢说是女子,就是男子离家百里的都少,到如今规矩松了,男子可行千里,女子也一样如此,待得以后容姐姐想去那里便去那里,再没人能约束你了!” 肖桂容闻言,憔悴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抹浅笑来, “那自然是好的……” 只脸上的笑容如昙花一现,笑过这后又黯淡下去, “不过……以后只怕还要为生计奔波,怕是没机会到外闲游了!” 家里弟弟妹妹与母亲还要过活,自己是长姐,自然要为他们想法子赚银子的!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 “容姐姐,忘记了……那晚上我不光是带了账本回来,还带了旁的东西回来呀!”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王氏晓大义捐银 肖桂容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武馨安那晚上带回来一个大包袱,她一心只在账本上头,却是没问她带了旁的甚么东西, “你……你带了甚么东西?” 武馨安笑道, “我把那书房暗格里的东西都打了包带回来了,我看了看那些东西,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容姐姐只需卖出一件便够你们一家生活许久了!” 肖桂容闻言大喜, “安安妹妹果然是我命中的贵人,若是没有你又怎么会有我的今日!” 当下便要跪下给武馨安磕头,武馨安却是一摆手道, “容姐姐切勿谢我,若没有你自己下定决心,我便是再厉害又有何用?” 有了武馨安这一招后手,肖桂容想起一家子以后衣食有着落,不由的是心头愁云尽去,总算是展了眉头。 话到这处,便有个交待,却说肖桂容跟着武馨安去了京城,之后锦衣卫倒也是言而有信,将王氏与孩子们放了出来,还给他们换了一个身份,脱了那犯官家眷的名头,从此便在京城里落了脚。 又有王氏性子虽懦弱,却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见着了武馨安从自家书房里搜罗出来的东西,便哭了起来道, “这此东西都是他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所得,乃是百姓的血汗银子,我们用了便是造孽,这些东西还请武大小姐想个法子,还给百姓吧……” 武馨安佩服王氏高义,却是又担心他们一家以后的生计, “叔母如此明理,安安自愧不如,只这些东西若是退了回去,以后这么一大家子如何过活?” 王氏应道, “只要有一双手在,便不会饿死,可若是骨气没了,便如他们父亲一般,总归是会走上歧途的!” 于是之后王氏拒绝了武馨安的援手,靠着与人缝补浆洗养家,大女儿肖桂容便在家里做绣活,而大儿子肖奇岳则是白日里到码头上与人扛活,晚里点灯读书,如此这般一家人齐心协力,虽说住的是破败的小木屋子,日子更是与以前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他们却比在那静海县衙门后宅里快活百倍。 再之后两年,遇天降大旱,全国各地都有旱情,连京城顺天也受到波及,河间府亦是旱情严重,却有一位不具名人士,捐银四十万两银建粥棚救济灾民,活人无数,之后河间府百姓家中有不少立下长生牌位为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焚香祷告,日夜求其平安长寿。 这便是肖铣收藏的那些宝贝的去处了,而那肖铣在诏狱里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里到外,那是能招的全招了,不能招的也招了,贪赃枉法的,上下欺压的不说,便是在家里如何打骂妻儿,虐待子女的事儿都给招了,便是那见多识广的锦衣卫汉子们听了都是个个不齿, “妈的!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他娘的到底是不是男人,在外头对上官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倒也罢了,回到家中便指着比你弱的欺负,那可是你自己的种!” 外头人都说我们锦衣卫如狼似虎,你他娘的比老子们还畜生不如! 有鉴于锦衣卫众人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奇人,兄弟们个个在开了眼界之余,也想出了不少花样儿来给这位县太爷开了眼界。 待到大都督将这案子的一应供词供状,证人证物上禀陛下御览之后,那圣旨便下来了,刘子清被判了查抄家产,全家流放,其余同党各有下场,肖铣也是判了一个流放千里,去了南边儿晒太阳,掰椰子。 待到他离开京城那日,肖铣才发现自己是孤身一人上了路,这才想起来问, “我的……我的妻子儿女呢?他们……他们为何没有同我一起?” 押送的他的锦衣卫力士闻言嗤鼻道, “怎得……你自己一人流放不够,还想拉了他们跟着你一起受罪?” 肖铣充耳不闻,只是四下寻找, “我的妻儿呢!我的妻儿呢?” 那力士推了他一把道, “放心,到前头你就见着了!” 这厢押着肖铣出城五里,果然见得道旁有人等候,正是肖铣的妻子王氏领着孩子们,待得走近了,肖铣见着王氏与孩子们衣衫整齐,面色红润,这分明就不是受过罪刑的模样,不由奇道, “你们……你们为何身上没有镣铐?” 王氏领着孩子们冲他福了一福, “老爷,得知老爷要远走千里,妾身待地领着孩子们在此给老爷送行了!” 肖铣闻言是又惊又怒, “你……你们为何平安无事?” 王氏应道, “老爷贪赃枉法应受王法制裁,妾身与孩子们并无过错,自不用跟着老爷流放的!” 说罢吩咐大儿子道, “大郎,去给你爹爹奉上送行酒,他这一走你们父子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你去敬你生父一碗水酒吧!” “是!” 肖奇岳端了一碗酒到肖铣面前,肖铣大怒一脚踢在大儿子肚子上头,那水酒全数倒在了尘埃之中, “孽障!老子受苦,你们倒快活!” 肖桂容上前扶起肖奇岳,却是上前两步对肖铣道, “爹爹,你有今日乃是女儿一手促成,你那账本便是女儿让人偷的,你要恨便恨女儿,要怨便怨女儿,要打也打女儿,与母亲和弟妹们无关!” 肖铣到今日才知晓自己是如何栽了的,闻言不由大怒,状如疯狗一般便向女儿冲了过来, “孽障!孽障!早知有今日老子便应早打死你!老子便是死了也要拖着你一块儿死!” 说罢挥舞着手上的镣铐要往肖桂容脖子上套,肖桂容立在那处,冷冷的看着他, “直到今日,你仍是执迷不悟!” 说话间,却有一只大手从后头一拉肖铣脖子上的镣铐,重重往后头一拽,肖铣立时脑袋后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苏屠出现在肖桂容身旁,皱着浓眉看着坐在地上疯狂大骂的肖铣,挥手道, “带走!” 力士们拉扯着肖铣往远处走去,肖桂容苦笑一声道, “我原来想着能托苏百户在路上照看他些,没想到……” 苏屠一挥手道, “罢了!从此之后你们再见不着这个人,以后自过自己的日子吧!” “多谢苏百户!” 肖家人向苏屠行礼之后,便相携着离去,之后肖铣在澹州没呆上三年,便不服那处水土,死在了当地。 肖家的事儿说完,且说武家这处,他们到这京城来,便将那南京的房子给卖了,还是如在南京那般,先在外头赁了房子住,再慢慢寻中意的宅子买下。 不过这京城的物价比起南京来又是贵了不少,且武弘文这六品的小官儿,在京城这处那是多如狗的存在,想在京城安家实在不易,左右他们也不急,慢慢寻访着便是了! 又武弘文夫妻回转了京城,自然是要去拜见一下岳父岳母的,武弘文心中再是不情愿,但总归前后娶了程家两个女儿,这一声岳父岳母总归是要喊的,于是待得武馨安与小程氏到了京城之后,歇息了几日,一家人这一日便早早起身收拾妥当,要去程家拜见! 一家人坐在马车上,那是心思各异,嫁出京城十多年,小程氏再见娘家人自然是心头激动的,武弘文却是有些不自在。 武媛祯与武莲祯、武幼祯,还有武怀德与武显荣都显得甚是兴奋,一是因为能去外祖家,二却是因为京城的繁华,只武馨安却是一脸的冷漠,对于程家她是半分好感也无,去程家不过全个礼数,因而坐在马车之上只是撩了帘子看街上的风景。 说实话,若是论起繁华,又街面上来往行人的衣着,这顺天府是当真比不得杭州,只这处乃是天子脚下,街面上骑马坐轿,来来回回的官员极多,许是见得多了,这京城里的百姓瞧人的眼神儿都自带审视,个个都透着高人一等的气度,莫名让人不甚喜欢。 一路之上,小程氏瞧了武馨安好几眼,却是欲言又止,待到了外城崇文坊的程府门前,众人下了车,小程氏才得机会拉了武馨安的手轻声道, “安安,今儿见了外祖父与外祖母,多同他们说说话吧!” 小程氏这也是好心,她知晓武馨安对程家无甚好感,又怕她那性子鲁莽坏了事儿,便早早提点一句,武馨安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应道, “母亲放心,应尽的礼数我自是会做到的!” 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若是惹了我,可不能怪我喽! 小程氏对武馨安的性子还是不甚明白,见她答应了,便高兴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 这厢带着孩子们跟着武弘文进去见人。 前头说了那大小程氏的亲父程季礼有一妻一妾,夫人张氏,小妾柳氏,生了四女二子,如今四个女儿都出了嫁,两个儿子大儿子昱道,娶妻孙氏,程昱道生了三个儿子,大儿顾东,二子济西,三子翼南,小儿子嘉道,取妻莫氏,生儿淞北,生女文娟。 程季礼乃是大房,下头还有三个兄弟,都是住在这程家大宅之中的,因人物繁多也不一一赘述。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只说是武弘文与小程氏领着孩子们进去,程季礼与张氏早得了消息,张氏领着柳氏迎出了二门,程季礼却是坐在正堂之上等着,这厢众人进来便是一通磕头行礼,这家里人多,得知他们回来,在家里的人都聚到了堂上,武家人一来便是一通儿昏头转向的认亲。 这大帮子人里,只二人最出众,一个便是武弘文,武弘文前头娶大程氏时那是岳家的门都不得进,如今升官入了京,再到岳家来,可称得上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只身边之人却不是当初那个,心中难免是感慨颇多。 还有一个是武馨安,她那样儿生得七八分似大程氏,在堂上之人见过大程氏的人,如今再见武馨安,都是一脸的欷歔,外祖母张氏则是拉着武馨安哭了起来, “我的儿啊,可算是将你盼来了!” 这厢将她抱进怀里哭,那浓郁的香粉味儿扑了武馨安满脸满鼻,弄得她浑身不自在,强压着脾气忍了片刻,还是小程氏怕把这小姑奶奶惹毛了,将她从张氏怀里拉出来笑道, “母亲,今日里一家团聚,应当高兴才是,怎得还哭起来了!” 张氏抽帕子抹眼泪, “这孩子生得太似你姐姐了,为娘……也是心里高兴!” 武馨安眨着大眼儿一言不发的瞧着张氏,上头程季礼见着肖似大女儿的外孙女,也是心头发酸,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都没了,再大的恨怨也没了,瞧着外孙女便想着女儿,如何不心里发醉,这厢招手让她过去, “你……是叫馨安么?” 武馨安点头, “外祖父,我是馨安!” 程季礼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事物来,递给她道, “好孩子!这个给你拿去戴着玩儿!” 武馨安打开那盒子,却是只水润剔透的玉镯子,这镯子用料甚是上乘,便是武馨安这不懂行的都能看出来,那恍如一汪清水一般散发着温润光泽,通透无暇的镯子,必是值不少钱,一旁众人见了都是脸色各异。 前头说了程季礼在京城做的乃是户部员外郎,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下头两个儿子不争气,这一大家子人都靠着程季礼养着,大庆的官员俸禄那是出了名的低,从上到下都是靠着在外头捞油水,养着家里。 程季礼虽说是大房,早年分家出来也是得了些产业,但儿孙众多,虽说有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这养家费的银子也是不少,平日里这样的好东西他们还当真少见,今日见程季礼一见武馨安便拿出来给了,不由的是个个眼馋不已。 那程嘉道的妻子莫氏见状撇了撇嘴,却是用手肘一碰身边的大嫂孙氏,悄声道, “老太爷几时有这么好的东西,怎得我们从未见过?” 孙氏前头念着小程氏对小儿子的好,又小儿子在信里也将武馨安大表妹夸了又夸,她倒是一改往日里刻薄的小心眼儿,回道, “这是大姐姐生的女儿,自然是不同旁人的!” 莫氏见状很是奇怪的撇了她一眼,心中暗道, “大嫂这是怎么了,若是放在平时,有甚么好东西只要落入了她的眼,那是抠都抠不出来的,怎得这回转了性了!” 武馨安接了那东西倒是不喜不悲的,她这些年在外头见了世面,好东西也见识了不少,又那倭寇头子领下的东西,哪一样不比这东西好,这厢落落大方的行礼收下东西,外祖母张氏看着又落下泪来, “她这宠辱不惊的性儿,与她母亲当真是一模一样!” 众人又一通劝,这厢下头人来报说了饭菜已做得了,程季礼便起身带着众人转至花厅里用饭,这厢还特意拉了武弘文到身边坐下,那头女眷席上,张氏死死拉着武馨安不放,也让她坐在身边。 那头程季礼问起武弘文在杭州与南京诸事,听说武弘文与那魏国公府上二公子十分相熟,那更是高兴得不成,又是亲自夹菜又是劝酒,态度很是和蔼可亲,倒是让两个儿子很是眼红了一回, “这老头子对我们平日里都呼来唤去的,如今这姓武的回京做官儿了,他便如此殷勤,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若是早知今日,大姐儿还不会死呢! 那头张氏也问武馨安的生活起居,听说她在练拳眉头皱了皱,听说她读书倒是点头道, “女孩儿,正当是读书绣花做些高雅之事!” 武馨安看了一眼一旁的小程氏,心中暗道, “我可算是知晓这位对武人的鄙视是由何而来了!” 当下只是笑笑不说话。 武馨安坐在席上,见着一大家子亲亲热热的说话用饭,却是浑然将前尘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早忘记了自己那早死的亲娘。这心头猛然升起一股子悲凉来,为今世自己那早逝的亲娘,也为前世自己那早逝的亲娘,这人走茶凉,日子一久连血亲骨肉也会将你给忘记了! 却是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又想起那被埋骨树林里的王大妞,如今那一家子是否也是如此和和气气团坐在一处用饭呢?…… 只怕早没人记得那起早贪黑给他们挣银子的王大妞了! 她的尸骨只怕都已腐败,又或是早已被野兽给刨出来啃食干净了吧! 待得众人用罢了饭,男人们转到正堂上说话,张氏却是拉着武馨安对众人道, “男人们在一处只说些枯燥的公事,我们自说我们的闲话!” 于是领着众人移驾后花园,这程府乃是早些年留下的祖产,大房继承了多半,却是占地颇广,后花园也修的甚是漂亮,张氏拉着武馨安游园,指了各处的建筑告诉她这是甚么地方,那又是谁住的,武馨安一一看了,突然问道, “外祖母,我母亲在家里住在何处?” 张氏一愣,看向小程氏,武馨安却是盯着她道, “外祖母,孙女说的是我的生母,我的生身之母她的闺房可还在?” 张氏愣了愣,一时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应对,倒是一旁的莫氏接话道, “安安,前头大姐姐住的闺房原是一直留着的,后头你四哥哥成亲,便改做了新房,不过里头的家具物什都还留着呢,在后头院子里……” 武馨安道, “那劳烦二舅母叫个丫头带我过去瞧瞧吧!” 莫氏看了一眼婆婆,见张氏未说话,便应道, “叫我这身边的丫头领你去吧!” 说罢叫了贴身的丫头领了武馨安过去。 大程氏的东西实则已是没剩多少了,她当年离家没有带多少东西,闺房里的家具还在,但值钱的东西已是早没有了。 武馨安过去看时,只在偏僻的小院里,见着那积满了灰尘的家具,她伸手抚去,露出上头斑驳的漆面,妆台上的一角处还有人用小刀刻了一个小小的“虞”字。 武馨安的生母闺名便叫做程虞惠,小名儿却是卿卿,看那上头稚嫩的字迹,可以想见多年之前,那刚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淘气丫头,用小刀在妆台一笔一划的刻下自己名字的样儿。 武馨安伸手抚去那铜镜上的灰尘,照见了自己那张肖似亡母的脸,抬头看了看这杂乱阴暗的房间,回想着当年的母亲是如何在这宅子里生活,又是怎生遇上了武弘文,之后又是怎样在花样的年纪里凋零…… 想着想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为前世的娘哭,也为今世的娘哭,也为这世上许许多多命运悲凉的女子哭…… 她呆立在这处良久,直到那丫头轻声的呼唤, “表小姐,您……您可还好?” 武馨安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顺手捡起了妆台上倒扣的小镜,拿在手中笑道, “这个东西想来也是我母亲的东西,我拿回去做个念想吧!” 小丫头应道, “您若是喜欢自是能带走的!” 武馨安扯了袖子将那长柄的小铜镜擦了擦,小心的放入怀中,这才步出了房门。 武家人在程家呆到了天黑,这才坐着马车返回,只小程氏却是领着孩子们在程家住下了,张氏原是想留武馨安的,武馨安却是一刻也不想在程家多呆,执意跟着武弘文回去。 坐在马车之上,武馨安把玩着那面铜镜,武弘文便问道, “安安这镜子是从何处来的?” 武馨安低头轻声应道, “今儿我原是想去瞧瞧母亲的闺房,不过……已是被他们挪给四表哥成亲了,家具甚么的也挪到了后头院子里,我……只拿了这一面铜镜……” 武弘文闻言也愣住了,父女二人相顾无言,武弘文见着女儿大眼睛里隐隐的泪光闪动,不由的也是心头发酸,伸手揽过女儿到怀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母亲若是还在,见着你如今这般厉害能干,必也是会为你高兴的!” “嗯!” 武馨安低低的应了一声,依在父亲的胸前,眼儿一眨一颗眼泪落在了武弘文的褐色长衫前襟上,润湿了一点,那一点仿如滴入了武弘文心里一般。 他紧了紧女儿肩头,自己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忙转头看向窗外,天黑后的京城,仍是车水马龙,人头涌涌,只却再没有那一个花树下冲着他巧笑倩兮之人了! 从此天上地下,永不再见!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太白楼上吃顿酒 从程府回来,武馨安抑郁了几日,关妈妈那日里并未跟着武馨安回程府去,如今程家虽说是认了武弘文这姑爷,但关妈妈当年跟着大小姐离开程家时,便同大小姐一般立誓再不回程家,如今大小姐已去,程府早已物是人非,她的根已经在武家,已经在小小姐身上了,程家她是不会再回了! 不过关妈妈见着武馨安带回来那只长柄的铜镜也是狠狠哭了一场, “这是大小姐小时自己去街面上买的,在街上小摊贩处只要价两个铜板儿一个,她却着实喜欢的紧,经常拿在手中把玩,妹妹们笑她,她却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再贵的东西我不喜欢那也是不值钱的!” 大小姐自小便是这般特立独行,与众人皆是不同的! 武馨安见她哭也跟着又落了一回泪,这厢亲手将那铜镜与自己那些金银财宝收在一处,这才想起来如今到了京城,这些东西说好了要与裴赫二一添作五的,现下正好去寻裴赫将东西给他,又金大夫也要拜见的! 于是又隔了几日心绪平复之后,武馨安便要去北镇抚司寻金八两,这顺天府的锦衣卫衙门与应天府的锦衣卫衙门一般,那是个凶名赫赫的地方,人人见着都要绕道走,王勇赶着车问路,果然收获了路人奇怪的眼光,不过总归还是给他指了路。 武馨安早在南京领教过一回了,到这时也是毫不在意,一路坐着车往那京城北镇抚司去,到了地头一看,果然与南京锦衣卫衙门一般,锦衣卫名声在外,可这衙门却是极普通,若不是上头挂的亲军都尉府的牌子,只看门面与其他的衙门也是无甚居别的。 王勇这厢上去同那挺胸腆肚的守门力士行礼道, “这位官爷请了,我们家主人姓武,乃是金八两,金先生的朋友,从南京城来相见,劳烦官爷前去通报一声可成?” 那力士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应道, “等着!” 这厢进去没用多久,金八两便从里头迈着四方步来了,武馨安早在车上见着他,立时便跳下马车来,紧走两步笑眯眯上前行礼,起身拉了他的衣袖道, “老金,这般久不见您一向可好?” 金八两背着手立在那处,一张老脸绷得紧紧地, “嗯哼……” 却是一翻白眼哼道, “甚么老金,没大没小的丫头,你这是到京城多久了,这时节才来见我老人家,你心里可有我呀?” 武馨安知晓他这嘴硬心软的毛病,便笑道, “这不是刚到京城,家里事儿多么,前头又在河间府耽搁了不少时间,我这得了空便过来瞧您了!” 说着一指身后的马车, “我那车里还给您带了不少南京的特产过来,那金陵的鸭子可是一绝,您老用来佐酒最好不过了!” 金八两见着王勇与杜鹃从车里取下来大包小包的东西,那是心头暗喜,装模作样的哼了两声, “哼,算你心里还记得我老人家吧!” 武馨安笑眯眯道, “忘记了谁也不能忘了您……这京师里我也不熟悉,您指个好地方,今儿我们去吃酒,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金八两想了想道, “这京师里有名的酒楼多着呢,离这处近的便有那太白楼……” “好好,我们就去太白楼……” 武馨安拉了他便要走,想了想问道, “刘先生可是也在,不如叫他一起?” 金八两应道, “都在呢,裴赫那小子也在……” 说着吩咐了一声门口的力士, “进去叫了刘重九和裴赫出来,就说今儿有人请喝酒!” 力士进去报给二人,二人这厢出来,武馨安又与刘重九和裴赫见礼,刘重九见了她便笑道, “这丫头倒是长了个子,我那天罡一百零八针施过之后,你练功可有长进?” 武馨安应道, “多亏了您老妙手施针,我如今练功时内气运转,果然比以前顺畅许多!” 刘重九闻言得意笑道, “我这天罡一百零八针乃是师门不传之秘,我研习多年少有失手,若是没功效,我立时便去地下向师尊谢罪去!” 金八两催道, “太白楼的包房最是不好定了,有甚么话我们去那里再说,去晚了便没地方了!” 他们到了太白楼,果然没包房了,不过有锦衣卫的面子在,那包房是怎得也能挪出一间来的,四人上楼坐定,有小二上来问点菜,三位男士有致一同指向武馨安, “请小姐点!” 武馨安却是豪气的一挥手, “把你们拿手的好菜尽管端上来便是了……” 不在乎菜肴却是细细问了酒, “你们这处有甚么好酒?” 小二的傲然应道, “我们太白楼旁的没有,酒却是应有尽有,乃是八方荟萃,四面云集,您想喝甚么酒都是有的!” 武馨安听那小二说话口气颇大,便又一挥手道, “那些软绵绵无滋味的酒便别端上来了,要烈酒,你们有甚么烈酒都给本小姐端上来!” 小二闻言大喜, “得嘞!先给您来那江南的五香烧酒,山东的古井贡、景芝高烧,松江三白,还有那蜀地来的剑南烧春,您瞧着如何?” 武馨安闻言连连点头, “好好!各给本小姐上一坛!” 小二笑眯了眼,想了想又道, “那菜给您上虎皮肉、南京的盐水鸭,鲨鱼筋来一盘儿,又有状元粥补气又补血,烧鹿肉来一道,又有炒大虾、田鸡腿、笋鸡脯、三事、烹河豚、酒糟蚶,时令小菜给您捡着来几样?” 武馨安笑眯眯点头, “好好好!酒先上来!” 金八两见状连忙拦了, “这丫头今儿是存了心要灌醉我们么……” 当下吩咐小二道, “菜照上,酒却只许上一样……” 想了想点道, “只许上那剑南烧春!” 小二的令而去,不多时菜肴上来,好酒端上,武馨安当先倒了酒双手捧起向三人道, “老金、老刘还有裴赫,今儿我们终是又在京师相聚,这碗酒我先敬你们!” 说罢自己先一口饮尽碗中酒,金八两与刘重九见了直摇头,不过这小丫头都干了,他们自然也不好不喝,二人齐齐一仰脖,再转头看向裴赫,却见裴赫早已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碗,正抬手擦嘴角的酒渍。 武馨安见状哈哈大笑, “好好!今儿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当天晚上四人当真是不醉不归,武馨安虽是女子,却是比男子还性子豪爽,又金八两在这京城里呆了这许久,一直被困在北镇抚司里不得脱身而去,与武馨安说起杭州又有金陵的风物人情,思念起家乡来,那是酒入愁肠,又有刘重九与他也是一般,自小的南边长大,在京城多年,今日一叙也是勾起了心头事来,初时二人还能克制,待到了后头,那是一杯又一杯,也不用武馨安劝酒到杯干,自己都吃了起来。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金八两与刘重九已是酩酊大醉,武馨安仍是双目清明,看了看伏在桌上的二人,又转头去看坐在窗边的裴赫,他早离了席坐到窗前吹风赏月,任武馨安与金八两三人,划拳猜掌闹得好不热闹,他只是望着窗外不发一言,武馨安叫了一声, “裴赫?” 裴赫闻言转过头来,白皙的双颊上飞起两团红云,一双眼灿若繁星一般,刚饮过酒的薄唇红润泛光,那是个眉目如画,那是个公子如玉,武馨安被他这么猛一回头,顿时让这扑面而来的倾城男色给呛了个趔趄! 心中暗叫, “真是奇了怪了!我以前也觉着他好看,可怎得从来没有今儿晚上这般好看呀!” 她向来心眼粗大,到如今这样的年纪,若是旁的同龄女郎早已是开始情窦初开,也知晓在那春日宴上,游园会上瞧那些气宇轩昂、相貌俊美的少年郎了! 只她是一直不开窍,魏国公府那风度翩翩的徐二公子,在她眼里除却不能与他勾肩搭背的一起逛秦淮河,其余与徐三也无甚差别! 可是今晚上真是邪了门儿了,她瞧着裴赫这模样,竟是莫名的想上去亲一口他的小嘴儿,想到这处,手指头便发痒,只她有些忌惮裴赫清冷的性子,到了跟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正经事儿要紧,于是便对他言道, “前头你让我找的东西,我早就找到了……” 裴赫眉头动了动,眼中的波光流转, “甚么东西?” 武馨安看了一眼桌上伏着的二人,凑过去小声道, “就是那倭寇头子的东西,我找着了,里头不少的金银财宝,银子我用了些,其余的金元宝还有几个盒子我都没动呢,早说了二一添作五的,我分你一半呀!” 裴赫闻言转过头愣愣的看着她, “二一添作五?” 武馨安见他这般问,还当他不愿意想了想道, “要不你六我四也成……” 见他还是不说话,便有些不乐意了, “虽说那东西是你告诉我地方,可我一路从杭州又到金陵,从金陵又到京师,也是隐藏的好生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最多三七分,不能再多了!” “三七?”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访名师成了踢馆 自己如今拳法精进不少,自然不能再学那些肤浅的招数,还是要名师悉心指点才是,便暗暗打定主意,先拿了这信去瞧瞧,掂量掂量这曲馆主的份量,才思量要不要拜师。 于是这一日武馨安身边没带丫头,只让王勇赶了马车往那圣武拳馆瞧一瞧情形,到得外城里正西坊的圣武关拳馆,远远便见得这处馆门大开,大门里头便有一处宽阔的校场,正有一帮只着长裤,腰扎布带,赤着上身的汉子在打拳,武馨安粗粗数了数,却是足足的五十来号人,倒是一个个身壮体健,肌肉纠结,动作也是整齐划一,刚猛有力。 武馨安跳下马车,远远的立在大门前瞧了瞧,见得这来来往往的百姓经过此处,不少人指指点点还有驻足观望的,有那就住在附近的百姓,早已习以为常,冲着一旁看热闹的人道, “等着啊!呆会儿便要使棍子出来打了,那个更热闹!” 看热闹的便问道, “这棍子又是如何耍法?” 那人便比比划划道, “嘿嘿!可是厉害着呢,有人使了棍子敲头,那棍子应声断成两截,那挨棍子的人连头皮都破不了!” “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这可是硬气功,那曲馆主乃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下头的弟子个个都是这般厉害!” 说话间,果然见里头的人收了功,之后纷纷取了棍子,一对对捉对厮杀,那手里的棍子是舞的呼呼生风,棍影翻飞之间连人都瞧不着了, “砰……” 一声,有人头上挨了一记,棍子果然断开,挨打那个却是大叫一声,身子一震再一挺身,竟是半点没有受伤, “好!” 这时节站在门前瞧热闹的百姓,忍不住纷纷鼓掌叫起好来,这所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武馨安看在眼里,却是眉头一皱, “这功夫倒也是真功夫,可怎得有那街头打把式卖艺之嫌?” 练武之人修身修心,最讲究含而不露,蓄而不发,你当为何那些高人个个都要隐世,自然是因着红尘凡世里纷拢太多,扰了心境不利修行,因而虽说开馆收徒,并不需弄得如此张扬热闹的! 这曲馆主开拳馆授徒,也算是弘扬武学,只这手段好似有些哗众取宠之感呢! 如此看来,武馨安便有些打退堂鼓了,可总归万师叔写了信,她也不好辜负了师傅与师叔的美意,想了想便迈步往里头去。 有那守门的见着人来便上前接应, “不知这位小姐有何事到鄙馆?” 武馨安有心想试试这圣武馆的底细,便隐了自己的家世,拱手行礼道, “我乃是自金陵而来……” 却是将万金全写的信取了出来,只报了万金全的名头,那门子见了便道, “即是如此,还请您在这处等候,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门子进去了,武馨安便立在那大门前,大眼儿往那门里头瞅,见青砖铺就的校场之上,不少人正在嘿嘿哈哈的练着,有那好奇的也拿眼瞧她,武馨安落落大方的任人观瞧,自己也上下打量别人。 她大大方方的回瞧过去,其中有一名男子约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倒是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武馨安不免多瞧了他两眼,倒是那男子脸皮薄,害起羞来,这厢扯了一件衣裳便往身上套,武馨安瞧了嘻嘻一笑,一旁有人瞧不过眼,过来问道, “你是谁呀,女孩儿家家的,这么多男人打着赤膊,你也不知晓回避回避,不知羞!” 武馨安闻言转头看向说话之人,见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娘子,便一歪脑袋问道, “你不也是女孩子么,怎么你便瞧得?” 那小娘应道, “我能同你一样么,我可是在这圣武掌馆里练武的,这些都是我的师兄们,我自然瞧得!” 武馨安大眼眨呀眨, “不想让人瞧便关上大门呀,在这处呼呼喝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让人瞧得么!” 说罢一指外头路过的百姓,有那探头探脑的还在看, “你瞧,这么多人瞧了,又不是我一人在瞧!” 那小娘没想到这小丫头这般能言善道,不由恼道, “人家不过路过,那似你一般杵在大门前直愣愣地瞧,真不知羞!”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道, “我是到这处求见曲馆主的,不立在门前,能去哪儿?” 说罢上下打量那小娘子, “你又是谁,是这里主事说话的么,能做主不?不能做主便一边儿去!” 那小娘见武馨安竟是半分不让,不由更恼了,怒而上前一步便伸手来推她, “滚开……” 武馨安见她动手,立时便沉下了脸,退后一步让开她的手掌,冷冷道, “有话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二人这一番动作,立时惹得那帮子练武的汉子注目,有人上前来喝一声道, “十九师妹,不要动手!” 那小娘子想来平日也娇惯,回头看了那汉子一眼,却还是抬脚向武馨安踢来,武馨安又往后退了一步,让过了她的腿,那汉子见状忙抢步上前挡在二人当中间,伸手扶了那小娘的肩头, “这位小姐即是来拜访师父的,上门便是客,那有同客人动手的道理!” 那小娘跺脚道, “她盯着五师兄瞧!” 说话时一脸的恼怒,武馨安恍然,原来这是吃醋呀! 看了一眼前头那穿衣裳的年青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道, “这人生的倒也算不错,不过比起裴赫那是差远了!” 想到这处眼神却是出卖了心绪,那小娘子见了更是大怒, “你这甚么眼神?你还瞧!” 看她这模样竟好似十分不屑般! 她甚么东西敢在这处撒野! 武馨安一翻白眼道, “我瞧瞧怎么了,人生来便是给人瞧的,你要不想让他给人瞧,便把他藏进屋里去,别出来呀!” “你……” 那小娘闻言又要动手,只见那门子匆匆出来了,口中叫道, “武小姐,我们家主人请您进去说话!” 武馨安闻言冲那一脸怒容的小娘嘻嘻一笑,迈步往里头走去,路过那五师兄的面前时,还特意停了停,开口道, “你拳法虽说是不错,只脚下轻浮,下盘不稳,多练练下三路吧!” 说罢脚下不停跟着门子走了进去。 里头曲圣武正一身劲装端坐在正堂,手边的桌面上是万金全那封信,武馨安进来行礼, “曲馆主,晚辈武馨安有礼了!” 她这厢是抱拳行礼,口称晚辈乃是走的江湖规矩,曲圣武上下打量这小丫头,生的个子中等,圆脸大眼,一派人畜无害的模样,适才进来时脚下倒是稳健,应是有些功底的,自己与万金全有几面之缘,倒是知晓此人的本事,能做他的师侄想来也是有些能耐的! 他在打量武馨安,武馨安也在打量这曲圣武,看这位年纪与万师叔倒是相差仿佛,生就一张国字脸,浓眉高鼻,络腮胡子硬硬扎扎,看着果然有一派宗师的架势,不过一想到适才外头的情势,武馨安便在心里撇嘴,暗暗道, “有其师必有其徒,有那样的徒弟,这位只怕也不会是好人!” 想是这样想,礼数还是要周到的,当下再行礼道, “曲馆主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开馆授徒,兴盛武学,晚辈甚是敬佩,这回入京特地前来求见馆主,若是能拜在馆主门下学武,真乃是晚辈平生幸事!” 总归花花轿子人人抬,该说漂亮话的时候,武馨安可是半点不含糊的! 那曲圣武果然是个爱戴高帽的,闻言板着的一张脸露出一丝笑意来,伸手一摸下巴, “甚么盛名……不过是江湖上朋友给面子罢了!” 武馨安见他受用,便又接着道, “晚辈临来京师前,万师叔便向晚辈说过,您与他一南一北乃是当世齐名的高手,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不人晓……” 她却是没想到,她这一记马屁却是拍在马腿之上,那曲圣武闻言脸色微微一沉,正要说话,却在这时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人,正是那大门前与武馨安动手动脚的小娘子,进来娇唤了一声, “师父!” 曲圣武见着自家最宠爱的徒弟,目光立时柔了下来,假意嗔道, “萍儿,怎可如何没有规矩,为师这处正在待客呢!” 那叫萍儿的小娘气哼哼瞪了武馨安一眼,过去在曲圣武的耳边嘀嘀咕咕几句,又拿眼瞪武馨安,武馨安见曲圣武的脸色沉了下来,心中暗道, “得,这小娘皮告我的状呢!” 罢了,左右我也瞧不顺眼这圣武拳馆,若是当真来了,还要每日对上这女人,我还是寻别的师傅吧! 她这厢打起了退堂鼓,那上头一对师徒嘀咕了几句之后,那曲圣武沉呤一会儿道, “即是万兄有信,曲某自然不能不给面子,不过……” 他顿了顿话风一转, “不过即是万兄师侄女,想来必是手底下有几分功夫,不如给我这些不成材的徒弟们露上两手,让他们心服口服,以后武世侄入了我馆中,也好服众!” 武馨安闻言立时明白了, “这老儿是想给我下马威呢!” 她虽说已是不想在这处学艺了,不过就这么走了,自己失面子,连带着万金全的面子也要丢了,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想了想应道, “即是曲馆主有命,晚辈听命便是!” 曲圣武闻言点头道, “好!我们到外头校场上,那处宽敞……” 当下起身当先领路,那叫萍儿的小娘瞪了武馨安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 “哼!呆会儿让你知晓厉害!” 武馨安微微一笑上下打量她一眼,却是一脸的轻蔑,不必说话那神情已是表露无遗, “就凭你,十个都不够看!” 那萍儿立时气得脸色涨红,当着曲圣武的面不敢发作,只气鼓鼓一路瞪着她,三人来到外头,曲圣武负手立身阶上,众人一见师父现身,都停了手过来听师父训话,曲圣武一指武馨安道, “这位武小姐乃是金陵城南拳高手万金全,万佛手的师侄,如今到了我们京师,有心想与京城高手切磋一番,今儿为师便让你们与武小姐比划几招,大家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武馨安到今日里才知晓原来万金全,万师叔在江湖上的外号竟是“万佛手”,不过似他那宽厚仁义的性子,有这名号倒也是名副其实! 众人这厢齐齐将目光投来,武馨安不卑不亢上前一步拱手为礼, “小妹到此乃是寻名师访高友,得见众位师兄师姐真乃是三生有幸,不敢冒犯,我们点到为止,胜负在次,情义为重,各位有礼了!” 众人见状都拱手行礼, “有礼!” 场面话说完了,便要见真章了,众人让开一块空地来,武馨安往那场上一站,那萍儿立时便跳了进去,冲着武馨安一拱手道, “吾乃张秋萍,吾师门下排在十九,前来讨教!” 说罢拉开架势便要冲上前来动手,却不料武馨安将手往身后一背,往后连退两步,摇头道, “张师姐,你的功夫不如我,还请换一位本事高些的师姐或是师兄!” 她这话说的好生打脸,张秋萍闻言脸上立是火辣辣的痛起来,怒道, “你敢小瞧我!” 武馨安摇头神色认真道, “不是小瞧你,你是真不如我!” 张秋萍闻言是气的七窍生烟,五内如火,当下二话不说,冲上去便是一通儿老拳,这厢拳影晃动,却是连武馨安的衣角都没有沾着,武馨安在场中绕着圈儿的退,就是不动手,张秋萍气得哇哇大叫, “胆小鬼!你怕啦!” 武馨安摇头, “不是怕了,你真是打不过我!” “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晓!” 张秋萍气急败坏,身子往前一纵,一个虎扑便向武馨安飞身而来,武馨安退了一步,手仍是背在身后,只一脚上挑,正正踢在了张秋萍的小腹之上,这一脚不见如何用力,竟是一脚便踢得张秋萍身子如那煮熟的大虾米一般,直直往后飞去,然后重重跪摔到了地上。 ------题外话------ 亲们,今早的一章被河蟹给吞了,作者菌改了没有通过!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瞧不上认输走人 “哇……” 她这厢以手撑地跪在地上,双膝盖骨感觉似要碎了,一张嘴一汪苦水便吐了出来,这还是武馨安脚下留了情,若是当真使出十分的力气,这一脚便能要了她的命! 在场的人一见,脸上都变了色,那曲圣武也是眉头一皱,自家徒弟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自己这十九徒弟最得宠爱,平日里练功也多是敷衍,他不忍心苛求,可到了这真正比试的时候,便露出怯来了! 曲圣武见徒弟还想起身动手,便低喝一声, “萍儿,你退下!” 张秋萍不情不愿的一瘸一拐的退下,曲圣武双眼一眯, “武贤侄女手底下确是有些功夫……” 武馨安一见他双眼眯缝之时,目光流露出些许狠厉来,便知晓今儿是得罪他了,便是入了他的门墙只怕也有好一番折磨,当真是绝了在此学艺的念头,依她的性子能忍到这处已是极限,当下哈哈一笑摆手打断曲圣武的话道, “曲馆主高看晚辈了,不是晚辈厉害,是您这徒弟实在太差劲儿了……” 说罢目光扫过围观一众人道, “您也不必体恤晚辈,别让那最差的来,还是挑个好些的吧!” 曲圣武见状冷笑一声,目光在徒弟当中扫过,却是瞧见了一个, “老五,你去吧!” 那叫老五的正是前头那脸薄的青年,闻言愣了愣出列拱手道, “师父,徒弟对她,似乎有些以大欺小吧!” 这女子再厉害,总归不如男子,又自己年长,她年幼,二人对阵不是欺负人么? 曲圣武双眼一眯道, “人家都不怕,你怕甚么!” 武馨安也笑眯眯点头道, “这位师兄不必担心,尽管出招便是!” 那青年闻言这才一拱手对武馨安道, “在下刘守钰,得罪了!” 说罢摆开拳势,两步向上拳风便到了面门,武馨安一偏头,身子一晃人便到了他旁边,却是一脚向他大腿踢去,刘守钰向后一退抬手便架住了武馨安的那只脚,再往后一退,武馨安重心一失,便一字竖马向地面压去。 她这些年练功,早将身子练的可硬可软,可刚可柔,这么直直的下去竟是半分无碍,却是借力后头一条腿往侧边一摆,一条腿便贴着地横扫向对方的双脚,刘守钰收手退后,没想到武馨安乃是虚招,伸手在地面上一撑,人便头下脚上斜斜的起来,双脚连踢,向对方的胸腹处踢来, “砰砰砰……” 刘守钰双手护在胸前,连挡数下,到最后一个趔趄连退数步,武馨安一个翻身起来,见他不停的甩手,知晓这是挡不住自己的力道,手骨受了伤,便退后两步摆了一个起手式, “刘师兄请出招!” 她原是占了上风,却是没有趁胜追击,这乃是正正经经切磋比划的路数,众人见了都心中暗道, “这小娘子看着年纪小小的,江湖上的规矩倒是真明白!” 刘守钰也知晓她这是谦让自己,当下脸上一红,道一声, “再来!” 却是上前挥拳又打,武馨安这回没有躲,挺身向前,一拳挥过去,后发先至, “砰……” 二人对了一拳,刘守钰被生生打退了五步,低头一看,却见得自己右手关节处已是皮肤迸裂,鲜血流了出来,不由心头一骇, “好大的力气!” 这厢甩了甩手,又欺身向前,这一回乃是用了全力,一拳头挥来直奔武馨安胸口,武馨安双手在胸前给了一个印,生生托住了对方的拳头,再一扭便将以方的力道卸了出去,这一招乃是用的柔字决,身子就势一转往后一靠,后背重重撞到了对方的胸口处, “唔……” 刘守钰闷哼一声,往后疾退,脚下却是一紧,低头一看,自己一只脚被武馨安给死死踩住,当下便抬另一只腿,曲膝往她后腰撞来,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早告诉刘师兄了,你下盘不稳!” 说罢,身子一弓,屁股撞在对方小腹上,刘守钰立时又是一声闷哼,身子一弓失了平衡便向后跌倒,武馨安趁机跳起,在他肩膀上便是一拳,这一拳打的刘守钰是在地上滚了几滚, 武馨安退后几步一拱手, “刘师兄承让!” 一旁早已一脸惶急的张秋萍见状忙上前来扶起刘守钰,盯着武馨安的眼神是一脸的怨恨,武馨安看了微微摇头, “有这样的徒弟,这做师父的比起万师叔来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知凭甚么跟万师叔一南一北,平起平坐的!” 这世上欺世盗名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正想着,那曲圣武的脸色是黑如锅底,不用他发声,早有人跳了出来,却是大徒弟庞力, “我来领教领教!” 武馨安早前在大门前已是将这帮人瞧了清楚,见这庞力出来便笑道, “小妹适才观这校场之中,身手武功以这位师兄为首,不知这位师兄高姓大名?” 庞力报了自家名字,对武馨安道, “你手下确是有些真功夫,不过你毕竟年纪小又是女子,我也不欺负你,先让你三招!” 武馨安摇头, “庞师兄不必如此,我若是先出三招,你说不得会输的!” 庞力双手抱胸哼道, “那还要打过才知晓!” 武馨安见他坚持,只得点头道, “好吧!” 说罢摆了一个起手势,向对方微微一点头, “庞师兄请了!” 语音一落人便冲了上去,一拳头挥过去,那是实实在在毫无花架,庞力仗着身高马大,却是岿然不动,只是双手护在胸前, “砰……” 庞力挡了武馨安一记,只觉手臂一阵发麻,不由精神一振, “好力气!” 武馨安也赞道, “庞师兄也是好力气!” 她手上也发麻了,这还是她头一回遇上与自己力气一样大的男子,这才来了精神喝道, “庞师兄小心了!” 说罢左手拳到, “砰……” 二人对了一拳,武馨安仗着自己人小手短,回力更快,借力而起一脚便向对方的胸口踢去,庞力这时节手臂正在发麻,见她脚来,来不及回手格当,便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武馨安这一脚乃是虚招,只是抬脚旋身,另一只脚飞踢而起, “砰……” 这一脚才是实招,好在这时节庞力的手臂收回,仓促间在胸前挡了一记,却是连着退了好几步,这厢甩了甩膀子,赞道, “好厉害!” 武馨安微微一笑,停下脚步,一摆手势, “庞师兄请!” 经这三招,庞力早收了对她的轻视之心,神色凝重起来,心中暗道, “这小丫头忒得厉害,我若是不打起十二万分小心来,只怕还要阴沟里翻了船!” 说罢神色一肃,脚下一错,大喝一声, “看拳!” 这厢欺身向前,拉近二人距离,那是快如闪电的挥出了数拳,庞力乃是曲圣武面前大弟子,这功艺倒是真学的扎实,这拳势一起,浑身力量灌注之下,竟是在半空之中挥出了残影,曲圣武见了,原本难看的脸色总算是回复了些, “好在力儿没有丢我的脸!” 这场上众人人人都知庞力的本事,见他拳势汹汹,只当武馨安要避其锋芒再图后着,却那料这小小的女子竟然与庞力对拼起了拳头来, “砰砰砰砰……” 庞力快,武馨安更快,一拳接一拳,一招接一招,竟是处处不让,拳拳硬扛,拳影之中两个交缠的人影,陡然分开,武馨安微微有些喘息,庞力却是皱眉咧嘴,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上头青筋暴突,竟是不能曲伸,显是受了极大的损伤,不由惊骇道, “你……” 武馨安也学他一般伸出了手来,一双手是照常如故,没有半分异样,她却还是龇牙咧嘴甩了甩手道, “庞师兄果然好功夫!” 冲着他一拱手道, “庞师兄功夫了得,小妹甘拜下风!” 庞力一愣,这情形分明就是她技高一筹,怎得倒成了自己胜了? 武馨安微微一笑转过身又冲着曲圣武一拱手恭敬道, “曲馆主高徒果然厉害,武馨安微末技俩难登大雅之堂,实不敢厚颜求居馆主门下……” 这厢弯腰行了一礼, “冒昧打扰,还请馆主与诸位师兄师姐们见谅,这厢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往外头走去,在场有那眼力好的,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尤其那曲圣武,他再是沽名钓誉也知晓对方这是让了自己徒弟一手,人家这是瞧不上自己这圣武拳馆,才假意口称输拳转央离去! 这让一向好颜面的曲圣武脸上如何有光? 只人家都认输了,以自己的身份总不能追上去,非要强留吧! 于是便尴尬的坐在那处,那庞力亦是满面通红,他练武十六载,却是连个小娘都比不过,还要对方假做败北,当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当下是羞的一言不发,转身便往内院走去。 这其中自有那眼力不好的,便如张秋萍却是嚷道, “师父,就这么让她走了,她输给了大师兄,怎得也要让跪下认错才是!” 一旁的刘守钰闻言立时皱眉低喝道, “十九师妹,闭嘴别说了!” 张秋萍忿忿道, “你怎么也帮那贱人说话,难道你瞧上了她不成?”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酒铺里遇病汉 刘守钰闻言又羞又恼也懒得理她,转身往里走去,张秋萍见状忙跟着追了上去,曲圣武哼了一声也起身进去了,他一走下头的弟子便炸开了锅,人人都在议论这位武馨安, “听说是万佛手的师侄,万佛手的师侄都这么厉害,那他徒弟岂不是更厉害?” 有人应道, “这你就不知晓了吧,万佛手不收徒弟的!” 有人接话问道, “万佛手为何不收徒弟?” 也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道, “万佛手收徒眼光甚高,那似我们师父……” 众人都是一默,想起那张秋萍来,若不是家里富贵又怎么入得了师父的眼,又惯会讨好卖乖,才让师父另眼相看,结果今儿这脸可是丢大发了! 众人都瞧向那后院处,想起适才匆匆而去的刘守钰,不由心头暗叹, “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倒了大霉,跟这样的女子定了亲!” 刘守钰这婚事乃是曲圣武亲定,刘守钰是孤儿自小跟在曲圣武身边,即是没有双亲在上,那婚事由师父定夺倒也合理,只却是给他寻了这么一个刁蛮的女子,以后这日子只怕有得熬了! 圣武掌馆的一众人在这处议论不提,出了圣武拳馆的武馨安坐上外头的马车,却是心中暗道, “人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如今看来只怕也是假的,这曲圣武也不知有没有与万师叔交过手,也不知胜负如何?” 她是不知,你当曲圣武当真是因着徒弟的几句挑拨便要为难武馨安? 曲圣武再是不堪也不至自降身份去为难一个小丫头! 不过就是当年曲圣武闯荡江湖时,曾经路过金陵,有心去投靠魏国公府,便是由万金全出面接持的。 他自持武功了得,先行出手挑衅,却是在万金全手下没走过五十招,最后含羞离去,之后万金全到京城办事,二人也曾见面,又是一番比试,曲圣武这回连三十招都未走过! 如此奇耻大辱,他自然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有万金全的师侄上门来,他是有心想试试武馨安的身手,也想在这万金全的师侄身上找回些场子,只没想到场子没找回来,又被狠狠打了脸! 武馨安不知晓这些往事,万金全又是位仁厚君子,只当别人也同他一样心怀坦荡,比试切磋若是输,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不会怀恨他人。 却不防有曲圣武这样面上一派正人君子,内里沽名钓誉好虚荣的小人,一件往事记了多年,倒是让武馨安倒霉给遇上了! 她这厢出了圣武拳馆,坐在马车之上看这都正午了,这一通比试下来,旁的没有,就是肚子咕咕叫唤了,便吩咐王勇道, “寻个地儿用了午饭再回去!” 王勇应了一声,打马往前赶,走了一段路瞧着前头有一家小酒家,瞧着虽说门面不大,但极是干净整齐,便吩咐王勇停下马车,武馨安下车进去,有人出来招呼道, “这位客官里头请!” 却是一位身形丰满,面如满月的妇人,武馨安见是位女掌柜的便笑着点头, “掌柜的,给我们来些拿手的小菜,再来一壶酒……” 那女掌柜笑着应下,不多时便端上来几样小菜,却是问武馨安道, “客官我们小店没有那甚好酒,只有自家酿的米酒,虽说不甚出名,但胜在味儿极好,客官若是不嫌弃,不如吃上一壶?” 武馨安自然无可不可,只是问道, “劲儿可大?” 她性好烈酒不喜欢吃那软绵绵似水一般的酒,那女掌柜的应道, “不瞒客官,奴家婆家乃是酿酒世家,如今虽说不酿了,但窖藏不少,客官若是要那烈性的酒自然是有的……” 说罢去了后头,果然捧了一个小泥坛出来,武馨安见这泥坛上头尘土未去,封口泥封陈旧,一看便知是存放年深久远的,不由是来了兴致, “掌柜的打开让我闻闻!” 掌柜的依言去了那封口的泥封,泥封一揭开,武馨安将鼻子凑过去一闻,果然是扑鼻的酒香,再一看那酒色清亮透明,乃是上乘的好酒,不由赞道, “好酒!” 说罢也不用掌柜的动手,自己倒了一碗,先尝了一口,只觉入口浓烈,喉间如饮刀刃,到了腹如便如火烧一般,不由再叹一句, “好烈酒!” 那妇人见她喜欢不由也笑弯了眉眼,只提醒道, “客官我们这酒最是烈性,不可多饮,您……饮酒还需适量才是!” 武馨安笑着点头, “多谢掌柜的,我晓得了!” 那女掌柜话已说完,便含笑退下去,武馨安叫了王勇坐下一起吃酒,王勇跟着她在外头惯了,倒也没有以前那般拘束,坐下吃了一口酒,不由吐舌甩头道, “呼呼……这酒可真烈!” 武馨安也赞道, “我虽年纪小,不过一路从南到北也是吃了不少酒,依我看来,这酒在我吃过的酒中当排前三的!” 王勇也点头, “这般好酒怎得不出名,倒是在这小小的酒铺之中贩卖?” 武馨安也觉着奇怪想了想道, “掌柜的不是说,她婆家乃是酿酒世家么,想来是家中无人酿酒了,便卖的少了!” 卖的少自然便知晓的人少,那就无甚名气了! 二人闲话着,却突然听得后头一阵哭闹声,有人大声喝骂,二人转头瞧向里头,却见那女掌柜的形容狼狈的被人推了一把,从里头的帘子里踉跄出来,见着二人惊诧的瞧向自己,不由尴尬一笑,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 “惊扰二位客官了,奴家……” 她话还未说完,便有人从里头骂骂咧咧的出来了,武馨安定睛一看,却是一名身形高大的汉子,这汉子似是身上疾病,面色一片腊黄,颧骨高起,脸上胡须杂乱,一双眼浑浊昏黄,不过他虽削瘦,但骨架高大,论起力气来也不是面前这妇人能比的,这厢口中骂道, “贱妇,谁让你卖我的酒的!” 说着话,便举起硕大的拳头要打人,那妇人哀叫一声捂着脸道, “夫君,这铺子眼看是撑不下去了,就靠着些好酒吸引客人,若是不拿酒出来卖,我们这日子便过不得了!” 那汉子怒道, “便是饿死也不许卖老子的酒!” 这厢眼看着拳头便要落到妇人身上了,武馨安见状一个箭步窜上去抬手便挡住了那汉子的拳头,口中劝道, “还请手下留情!” 那汉子见平地里窜出来一个小丫头,不由嗤笑一声道, “那里来的黄毛丫头敢来管我们家的闲事!” 说罢手一挥便要将武馨安挥到一旁,却不料自己那手腕被一只小手牢牢握住,动不了分毫, “咦!” 那汉子咦了一声,手腕一转便轻轻松松脱出了武馨安的掌控,又伸手向她的肩头推去, “小丫头滚一边儿去!” 一旁的王勇见他向自家小姐动手,自然不依,上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这位兄台有话好说,还请匆动手!” 那汉子瞪眼骂道, “你又是谁的裤裆没夹紧,崩出来的憨货!” 这厢放开手里的妇人,却是也不见如何作势,手臂一扭一转便如灵蛇一般自王勇的手中脱了出来,一拳头打在王勇的脸上,王勇挨这一拳头实则力道不大,只不知为何那力道里竟是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推力,将他打的身子一转,人便如陀螺一般飞转了出去。 武馨安见状脸色一变, “这汉子深藏不露呀!” 那汉子打了王勇,又冲着武馨安瞪眼道, “老子的酒不卖的,快快给老子滚出去!” 一旁的妇人见状却是上来拦道, “夫君,这店里好不易来了生意,可不能往外赶呀,这月里你已赶走五波客人了,再这么下去,我们这小店只能关张了!” 那汉子应道, “随你关不关,总归不许卖老子的酒!” 说罢便走过去拿那桌上的酒坛,妇人上前去拦,被他一把推到地上,武馨安见状眉头一皱有些恼了,上前去一拍那人肩头, “这是你结发妻子,为你持操家务,维持一家生计,你还动手打她,你如此行径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那汉子小心翼翼捧了自己的酒坛,回转身低头瞪武馨安, “嗤!你个小屁丫头知晓甚么,滚开别挡道!” 武馨安是真有些恼了,闻言不退反进,上前一步一拳头打在那汉子的肚子上头,此时间距离太近,男人猝不及防挨了个正着,身子一弓却是还不忘手里的酒,紧紧抱在怀里,身子撞到了身后的桌上,桌上的碗盘立时散了一地。 “夫君!” 那妇人惊呼一声上前要扶,那汉子却是猛然挺直了身子,将手里的酒往她怀里一塞,瞪眼道, “给老子将酒看好了,若是散了一滴,老子揍你!” 将酒脱了手,拿手一指武馨安, “小丫头你敢打老子!” 武馨安冷冷道, “你敢动手打女人,我便让你晓得这女人是不好欺负的!” 那汉子闻言哈哈一笑,左右看了看,往那帘子后头一指, “这处展不开拳脚,你敢不敢跟我到后头?”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料敌于先是高手 武馨安哼一声道, “有甚么不敢的!” 老娘还怕你这病鬼不成! 二人互瞪一眼,便齐齐往那后堂走去,王勇见状生怕自家主人吃了亏,忙跟了上去,妇人却是双手捧着酒坛,急得在原地跺脚,这厢将那酒坛往柜上一放,急急忙忙也跟着去了后堂。 这酒铺乃是前铺后宅,女掌柜一家就住在后头小院的厢房当中,小院倒是占地颇大,四面墙角下都是一溜排的,半人高的大酒瓮,当中间有一块空地。 那汉子往当中一站,指着武馨安道, “小丫头你敢同老子动手,便让你知晓知晓老子的厉害!” 说罢便要上前,武馨安却是一翻白眼道, “我原本是来吃饭的,现下饭也没有吃起,倒要跟你动手,没有点子彩头我是不打的!” 那汉子闻言嘿嘿一笑道, “好好,你要甚么彩头?” 武馨安应道, “今儿我们动手你若是输了,便将那坛酒给我!” 那汉子一听便瞪眼, “想骗老子的酒?” “你怕了?” 武馨安抱胸斜眼瞅他, “你若是怕了,那我便换一个吧,你若是输了,便从此不许动手打你妻子,还要跪下向她认错如何?” 那汉子闻言又是一瞪眼, “我们家的事儿要你管……” 想了想却是问道, “那你输了又当如何?” 武馨安哼道, “本小姐旁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说罢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张银票来拍在身边的酒瓮上头, “输了这一百两银子就是你们的!” 那汉子闻言眼前一亮,想了想应道, “好,老子若是输了便将这酒送你,若是老子赢了便得这一百两银子!” 说罢还得意洋洋对自家婆娘道, “等着老子给你们娘俩儿挣银子!” 那妇人苦笑一声, “夫君,你的身子……” 那汉子一摆手, “放心!一个黄毛小丫头,还伤不了我!” 武馨安闻言嘿嘿一笑, “那就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 说罢当先出拳,却是一记黑虎掏心直奔对方的胸口,那汉子一见哈哈笑道, “看你这架势……丫头,你学的是南拳吧?” 武馨安点头道, “正是,还请前辈指教!” 这汉子看着一身邋遢,又病又凶的模样,眼光却是极准的,只一招便瞧出了自己的路数,这一声“前辈”倒是叫的不吃亏! 说话间拳头便到了胸口,那汉子这才出手,却是出手擒向武馨安的手腕,武馨安一变招立时手掌下探,拍向他的小腹,那汉子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也中途跟着变招,一把扣住了武馨安的脉门,脉门被扣武馨安半个手臂立时便麻了。 她立时一抬脚向对方胯下踢去,那汉子也如早有预料一般,双腿一夹便将武馨安的一只腿夹住,如此武馨安一手一脚便落到了对方的掌控之中,武馨安不慌不忙,身子一侧便往他的怀中撞去,一只手肘后曲重重撞向了对方的胸口,那汉子点头赞道, “好!” 却是扣住武馨安命门的一只手借势往后一带,将她的右手反转之后,按在了武馨安的后背之上,笑道, “丫头,这也是我没用内劲儿,若是不然你早就受伤吐血了!” 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未必!” 只见她身子一挣,那手臂的关节竟是脱了开去,一只手臂软绵绵浑如无骨一般,人便已用一个怪异的角度扭了过身来,左拳头打在了对方的胸口处, “唔!” 那汉子捂着胸口后退两步,武馨安立时便脱了挟制,右手手臂轻轻一甩,关节便复了位,那汉子看了不由的是双眼放光, “你这套路不是南拳的,可是另有师父教授?” 武馨安应道, “我学的是南拳,不过是跟着一位女师傅学的,她出身南拳世家,却是天赋极佳,独创了些适合女子用的招数!” 苗师傅早说了女子本就天生身轻体软,不能因着南拳讲究刚猛便失了阴柔,与人对决时自然也应当利用女子先天的优势。 似武馨安这样的小姑娘,更是应当多借用身体的优势,不可因循守旧,故步自封! 因而武馨安练功时,特意便苦练了全身各处关节,仗着身体柔软,可将四肢随意翻转,防的就是有朝一日被人给死死扣住的情形。 那汉子听了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你那师傅倒是脑子灵光,会想法子,再来!” 说罢他抢先出了手,却是大开大阖,也如武馨安一般来了一个黑虎掏心,直直一拳打来,武馨安抬手格挡,两手甫一相触,武馨安反手扣了他的手腕,那男子哈哈一笑,也反手扣了她的手腕。 二人两手,一大一小便这么扣到了一处,武馨安冲他嘿嘿一笑,左手拳便往对方胸口打去,那汉子也是伸出左手来,二人便又扣到了一处,武馨安脚下一动,那汉子却是先抬了脚,大腿猛然踩到了武馨安欲动的脚背之上,武馨安眉头一皱,脚下再抬,她是想仗着力大与对方比拼力气,只那汉子似是早已洞悉她的心思,却是脚尖一点,在她脚踝处的筋络上一点,此处一受制,立时脚上发软,任是她有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武馨安见状却是心头暗惊, “这男子看着病病怏怏的,与我动手全程都是用的巧劲儿,只光靠这一份先知先觉,洞悉对手心思的本事,便已可称得上高手了!” 想到这处,还是不肯服输,另一只脚也动了,果然她一动,那汉子的一只膝盖也动了, “砰……” 二人对撞了一记,武馨安浑然无事,那汉子却是一脸的痛楚, “夫君!” 妇人在一旁担心的轻声呼唤,那汉子回头冲她咧嘴一笑, “我无事!” 武馨安见状却是松了劲道,二人四手相扣,她一松劲儿,那汉子也跟着松了劲,二人分开,武馨安拱手行礼道, “前辈果然高明,晚辈自愧不如,这一百两银子便输你了!” 那汉子闻听有些奇道, “小丫头,你还未现败象,怎得就认输了?” 武馨安摇头道, “前辈未用内力,只凭精妙的手法便已是胜了晚辈,晚辈若是再不认输那便是厚耻了!” 汉子听了哈哈一笑,上下打量武馨安, “小丫头倒是不错!” 武馨安一笑再冲着他一拱手,又向那妇人拱了拱手, “掌柜的,惊扰了掌柜的,还请见谅!” 那妇人见状忙道, “扰了客官用饭,是我们的不是,不如我现下再去给您做几样小菜吧!” 武馨安回头看了一眼那汉子道, “前辈若是不嫌弃与晚辈共饮几杯如何?” 那汉子此时早没了前头的怒气,闻言哈哈一笑, “好好好……走,我们去前头!” 这厢倒是不打不相识,又一起坐回前堂去吃酒,不过前头那一桌菜是吃不了了,换了一桌,又炒了些小菜,那汉子走至柜前,还是将那坛酒取了过来,对武馨安道, “小丫头,老子一来瞧着你顺眼,二来这坛酒即是已开了封,酒气已散,不吃可惜了!” 说着亲自给武馨安倒了一碗,不怀好意的笑道, “我这酒没个正经的名儿,是自家酿的烧酒,我自家取了个名儿叫做闷驴儿,普通人能吃下三碗已是好酒量了,小丫头,你能吃上几碗?” 武馨安眼珠子一转,一拍胸脯道, “我乃是海量,从未有人喝赢过我,也从无谁家的酒能将我醉倒!” 那汉子闻言果然不信, “嗤!老子自小便是在酒坛里泡大的,还没人敢在老子面前说这大话的,你一个小小的毛丫头敢大放厥词,当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武馨安哼道, “怎得……你不信?” “不信!” 那汉子脑袋一晃, “老子一百个,一千个不信!” “那……你可敢打个赌?” “又赌?” “怎得……怕了?” “老子怕了……” 那汉子果然受不得激,立时怒道, “……你今日若是能喝赢老子,以后这铺子里的酒,任你喝!” 武馨安闻言却是双手支着下巴,一脸不信的看他, “你可说话算话?” 那汉子怒道, “老子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武馨安哼了哼看了一眼一旁的妇人道, “我若是来喝,你可还会打她?” 汉子看了一眼妻子,咬牙道, “放心,我不会打她了!” 武馨安这才伸出手来道, “口说无凭,击掌立誓!” 说话间二人的掌心已是印在了一处, “啪!” “好!” 武馨安见状笑眯眯的冲那妇人招手道, “掌柜的,这一坛酒如何够吃,还请再上几坛来!” 那汉子见武馨安这气定神闲的架势,隐隐觉出不妙来,一脸狐疑道, “我怎得……觉着自己上当了?” 武馨安大眼儿瞪得溜圆,一脸无辜道, “你此话怎讲,我可是句句实话,没有一句虚言!” 你自己不信怪得了我么! 那汉子虽说心里嘀咕,可这话都出口了,这大男人怎好同一个小姑娘反悔耍赖,此时间便是一泡屎也要咬牙吞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男儿汉有峥嵘事 这一对夫妻倒也没有说假话,这闷驴儿果然性烈,一坛酒下去,那男子便已经双眼发直了,武馨安却是仍是双眼清明,笑眯眯又开了一坛,为那男子倒满了面前的酒碗,这才慢条斯理问起对方来, “前辈,我们这也算是认识了,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呢?” 那男人哈哈的笑, “呃……免……免贵姓……姓吴……吴三氿便是我!” “吴三氿?” 武馨安笑眯眯又与他对饮了一口, “那个吴前辈,您这身手如此厉害想来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怎得我从未听人说过呢?” 吴三氿瞪眼道, “没有见识的丫头,江湖上你淌了几年,便说没有听过我的名头,我的名头说出来能吓你一跳!” 武馨安大眼眨呀眨, “您倒是同我说一说呀!” 吴三氿得意洋洋,大指拇一翘指着自己道, “老子当年闯江湖有外号叫做吴三愁,你可知是那三愁?” 武馨安一脸好奇,乖乖儿摇头道, “不知……” “哈哈!告诉你,那是人见愁,鬼见愁,便是神仙见了也发愁!” 武馨安立时瞪大了眼, “吴前辈竟是这般厉害么?” “那是当然……” 吴三氿见这小丫头一脸崇拜,大眼儿眨呀眨的晃得他脑袋越发昏了,当下挽了袖子,跳上椅子,这厢是上窜下跳,口沫横飞的讲起了当年自己闯荡江湖,单挑十八水寨,独闯黑虎山,勇救江湖第一美人的故事…… 武馨安笑眯眯的听着,嘴里时不时哦哦咦咦, “之后呢……然后呢……是么……当真……” 这厢恰到好处的追问下去,果然勾得吴三氿谈兴大发,又有酒劲儿上来,那是狠狠的将自己的事儿给兜了个底儿掉,待到吴三氿最后把自己醉倒在了桌下时,武馨安口里已经是由吴前辈变做了三氿叔,那妇人也由掌柜的变做了莲花婶。 这一顿饭是由正午时分,吃到了太阳西斜,武馨安让王勇帮着那妇人将吴三氿弄进了内院去歇息,这时节才有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从外头跑了进来, “娘!” 妇人回身抱了女儿, “臻儿回来了!” 妇人回身向她笑道, “我做着生意,时常有客人上门,他爹又爱吵闹,我便拖了邻居家大娘帮我照看着!” 武馨安见小丫头生的玉雪可爱,眨着大眼儿,好奇的打量自己,一面笑眯眯的逗弄她,一面问那妇人道, “莲花婶,三氿叔为何不许你卖酒呀?” 徐莲花叹了一口气道, “夫君早年闯荡江湖,倒是快意了恩仇,只家里二老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回来的前头一年,二老便相继过世,他回来后那是后悔不已,恨自己不应抛家舍业出外浪荡,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又他自小习武接不了家里的酿酒手艺,二老一去,这酒坊便经营不下去了,我便只能开了这间酒馆,做些小生意糊口,今日你们吃的酒都是以前二老留下的存酒,是吃一坛便少一坛,他是想留着做个念想,所以才不许我卖的!” “哦……原来如此!” 武馨安点头又问道, “三氿叔似是有内伤?” 徐莲花点头道, “确是有伤,他在外头受了伤,才肯退隐归家,若是不然……” 说到这处面上一片苦涩, “我们二人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在外头时,由二老做主让我过了门,因而成亲十年,却是直到他回来,我们才有了臻儿……” 说到这处脸上的苦涩更胜, “我自生了臻儿之后便不能生育了,只恨我没有给他们吴家留后,我当真是愧对二老……” 徐莲花也是苦命人,她娘家贫寒,家里八个孩子,将她嫁给吴家就是看中有一家酒坊,这也算得是小有资产,却那知这吴三氿是个“不务正业”的,抛下家业一走便是十多年,生生将订了婚的未婚妻给晾在了娘家,日日受着白眼,也亏得吴家二老守信重诺,将徐莲花给接进了门,从此她才有了真正的家,又将她当成亲生的女儿一般看待,一家三口相互扶持,直到徐莲花送了二老入土,才等到了自家丈夫回来。 武馨安听的心头暗叹, “这世道女子的命当真是轻如蒲柳,是生是死,是喜是忧都由不得自己,独守空闺十载却是矢志不渝,这莲花婶子也是贞节了!” 王勇将吴三氿送回屋里,出来看了看天色道, “大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府吧!” 武馨安点头,便向那徐莲花告辞离开,回转家中。 待隔了两日,武馨安又去见吴三氿,吴三氿见着她便瞪眼道, “好丫头!那日里明明我们就开了两坛,为何我少了三坛酒?” 武馨安一脸无辜,眨着大眼儿道, “三氿叔,怕是吃醉记错了,分明就是三坛酒,怎得是两坛?” 吴三氿吹胡子瞪眼, “胡说,明明就只开了两坛酒,还有一坛你可是给我顺手牵羊了?” 武馨安眨了眨眼道, “没有!” 吴三氿与她四目相对,武馨安只是神色不变,与他对视半晌,吴三氿败下阵来,一挥手道, “罢了!拿去便拿去吧,总算你是个爱酒之人,知晓这酒的好处!” 武馨安闻言嘻嘻一笑, “三氿叔即是这么说了,再将你那些藏酒给我几坛呗!” 吴三氿闻言大怒跳脚道, “能给你一坛便不错了,小丫头休要得寸进尺!” 武馨安笑眯眯道, “三氿叔不如我们再过几招,你若是胜了仍是一百两银子,若是输了便给我一坛酒如何?” 吴三氿听了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我家的一坛子酒在我心里价值千金,要不是……” 要不是这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那日里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武馨安以酒做注的! 一旁的徐莲花见了却是在一旁拉他的衣袖, “夫君,你这身子需得不少好药将养呢……” 吴三氿回头瞪她,徐莲花忙闭了嘴,武馨安见状想了想道, “三氿叔,我倒是认得两位十分厉害的大夫,说不得能医治你的内伤!” 吴三氿摇头不信, “我这伤可不同寻常,早前遍寻了京城名医没一个能医治的,小丫头你又能认识甚么医道圣手!” 武馨安笑眯眯道, “这可是不好说,不过我认识那两位大夫,如今可是在锦衣卫里为大都督陆炳治伤……” 吴三氿闻言眼睛一亮复又黯淡下去, “我可没银子请大夫!” 武馨安道, “相逢即是有缘,三氿叔即是遇上了我,这事儿我自然也是要帮手的!” 吴三氿听了双眼之中寒光一闪,紧紧盯着武馨安道, “你我萍水相逢,无亲无故,不过吃了一顿酒,你能如此好心助我,到底所图为何?” 他在江湖上久经历练,见的人多了,信的人便少了! 武馨安笑了笑道, “若我说是要图三氿叔那藏在窖里的好酒呢?” 吴三氿闻言哈哈一笑,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看你这打扮穿着,又有跟着来的下人车马,想来家里不是官宦便是富贵人家,我那窖里的酒虽好,却也不是甚么绝世好酒,值得人费心谋夺……” 说着语气一变,冷冷道, “你到底所图为何?” 武馨安仍是笑容不变道, “果然瞒不了三氿叔,我是为了三氿叔这一身武艺,我自金陵到了京师,正愁寻不到好师父教授武艺,如今遇上了三氿叔,我是真心想请三氿叔指点指点的!” 吴三氿盯着她看了许久,却是冷冷道, “要酒你拿去,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早不练武了,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说罢,竟是回身一撩帘子进里头去了,徐莲花见状一脸的歉意, “他的内伤极重,当年是差一点儿便没命了,后来虽说将养了这么久,但再也练不得武了,想来心里是极难过的,此事还是别提了!” 武馨安笑着点头道, “三氿叔的心思我晓得了!” 却是转身便离去了。 如此这般竟是隔三岔五的去,一去便要拿酒,一回搬上两坛,二回又搬上两坛,却是每回都留下一百两银子,如此五六次之后,那吴三氿终是受不了了,拦道, “你这丫头到底是想做甚么?” 武馨安笑嘻嘻道, “是三氿叔让我拿的呀!” 吴三氿恼道, “我那酒窖里只得这么些酒,你今儿两坛,明儿两坛的,是想搬空了么?” 武馨安应道, “你即说是要酒便拿去,我自然便是要搬空呀……” 吴三氿大怒, “你小小年纪怎得这般无赖!” 武馨安也学他的样儿, “你年纪一大把,怎得这般无赖!” “我……我怎得无赖了!” “你自己说让我要酒便拿的,这才搬了多少,就要反悔了,你在外头混了那么多年江湖,便是这么混的,怪不得被人给赶回来了!” “你……说甚么!” 吴三氿便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眉毛胡子都炸开了,跳起来指着武馨安道, “你……你再说一遍!” 武馨安瞪眼叉腰道, “再说十遍我都敢,有本事你揍我呀!”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湖往事多情仇 吴三氿气得是七窍生烟,鼻息咻咻,指着武馨安的手指头都在抖, “你……你个臭丫头,你……你打量我当真不敢打你么?” “你动手呀!你这病鬼,前头是我见你可怜,没用全力,要不然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吴三氿气得一挽袖子, “臭丫头,咱们后头见!” 武馨安却是双手抱胸, “我才不同病鬼动手呢,打胜了说我欺负你,有本事你治好的医,我们再打过!” 说罢也不等吴三氿转身,腋下夹了两只酒坛,却是一溜烟儿跑了,吴三氿见状气得不成,一旁的徐莲花却是劝道, “夫君,依妾身瞧着这武家小姐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了你这身上的伤已是越发的重了,街口那妙春堂的大夫不是说了么,再不寻良医医治,只怕病入膏肓,便……便无药可医了!” 说着,眼圈儿便红了,抱了一旁的女儿道, “二老已经去了,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与……我与臻儿靠得谁去,她……她还这么小!” 说罢便落下泪来,怀里的女儿见娘落了泪,也是母女连心,也跟着哇哇的哭了起来,吴三氿见状瞪眼吼道, “哭甚么哭,老子还没死呢,要号丧等老子死了再号!” 只他不这么说倒罢了,这么一说,徐莲花哭的更凶了,女儿臻儿也哭得越发凶了,吴三氿很是烦躁一扒拉乱发, “别哭啦!” 母女二人只是不理,兀自抱在一处哭着,他见状一撩帘子便往里头走,可人进了后院还能听到那对母女凄惨的哭声,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儿,见那对母女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又回去吼道, “不许哭了!她不就是想让我收她为徒么,打量着老子欠了她的人情,便要收她,老子……老子收她便是,不过老子丑话先说在头里,那两个劳什子大夫若是医治不了老子,她那如意算盘便落空了!” 徐莲花见他松了口立时破涕为笑, “只要夫君肯试试,自然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如此这般,待到隔了二日武馨安又来时,吴三氿冲她一伸手, “把老子的酒还来!” 武馨安只是摇头, “不给!” 吴三氿道, “你搬老子的酒不就是为了让老子收你为徒么,现下老子答应了,把老子的酒还来!” 武馨安闻言大喜却还是摇头道, “不成,我怎知晓你说话可是算数,若是诳骗我呢?” 吴三氿怒道, “老子吴三愁在江湖上的名声,你去打听打听,那是一个唾沫一个坑,童叟无欺的!” 武馨安这才笑道, “好吧!不过我说话也是言出必行,先为三氿叔医治内伤,再行习武之事!” “好!” 二人说定,武馨安第二日果然送回了酒,又领着他去见金八两与刘重九。 北镇抚司衙门自然不是相见的地方,便约在了太白楼上的包房之中见面,金八两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晓,刘重九见着吴三氿倒是先拱手道, “原来阁下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吴三愁,凭着一双肉掌横扫十八水寨,力战黑虎山四位当家的,那可是江湖上人人称颂,吴兄的大名小弟是如雷贯耳,当真是仰慕已久!” 吴三氿闻听上下打量这刘重九,问道, “敢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在江湖上可有名号?” 刘重九笑道, “鄙人姓刘,刘重九,在江湖上倒是闯荡过几年,不过才疏学浅并未闯下名头,不比吴兄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吴三氿一摆手打断了他下头的话, “不过是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在外头胡乱惹事生非,留下的贱号不敢再提……” 二人客气一番,刘重九又引见自家师兄给他认识,金八两拱手与他见礼,四人这才坐到桌边,金八两上来倒也不多废话,对吴三氿伸出了手来, “且让我给吴兄弟瞧瞧伤势!” 吴三氿的性子也是同样豪爽,当下将手伸出来说道, “我这毛病乃是早年闯荡江湖受的剑伤,这些年越发发作的频繁了,金大夫瞧着能医便医,若是不成……我也是生死由命了!” 金八两点头微微眯了眯眼,号过他的右手又示意他将左手伸过来,两只手都号过后,却是沉呤半晌问道, “吴兄弟可能除去上衣,让金某瞧瞧你的伤处?” 吴三氿闻言呵呵一笑,看了一眼一旁瞪大了眼的武馨安, “臭丫头,转过脸去!”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你个病怏怏的病鬼有甚好瞧的!” 说是这样说,还是起身到了窗前,凭窗去看街面上的风景,吴三氿这才脱了衣裳,露出满是伤痕的上身来,金八两与刘重九目光便落在了他左胸处那道剑伤上, “吴兄弟,你这……” 吴三氿低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苦笑道, “这伤乃是好几年前的旧伤了,只是自受伤之日起,却是从未愈合过,且是因着太近心脉,以至我根本无法行功,一身的修为也是废了大多,这一年来越发痛得厉害,时时便有脓血流出,人也越发的虚弱了……” 说罢伸手去轻轻按压,果然只见伤口处已慢慢渗出一缕暗红色的脓血来,刘重九神情一变,取出一块白帕,轻轻擦拭那脓血,凑到鼻尖闻了闻,瞧向金八两的脸色已是变了, “师兄,这……这是那种毒!” 金八两也是神色一变,将那帕子取过来在鼻尖闻了闻,又凑过去仔细端详吴三氿的伤口,之后对刘重九点了点头道, “确是那种毒!” 说罢二人都是神色凝重的直起了身,对吴三氿正色道, “吴兄弟,实不相瞒,你身上剑伤为何反复不愈,乃是因着里头有毒,你且细细讲来,你当年是因何受了此伤?” 吴三氿闻言是一脸的不信, “中毒!你们说我是中毒,不对……不对……我没有半分中毒的迹象呀!” 金八两应道, “此毒不同旁毒,极是奇绝诡异……” 说罢将吴三氿的手拉过来,从手腕处寻找一路找到手肘窝处,便见着一根青紫色的细线,旁人若是不知的,只当是一根粗壮些的血管,金八两一指那处道, “便是这个了!中了此毒之人,手上便有此迹象……” 刘重九苦笑一声,拉开自己的衣袖给吴三氿看, “你瞧……刘某与吴兄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吴三氿闻言是神色数变,恨声骂道, “果然最毒妇人心,她当真在老子身上动了手脚!” 金八两与刘重九一听立时精神一振,当下齐齐问道, “吴兄知晓这下毒之人是谁?” 吴三氿应道, “我也不算是十分确定,只回想起来,确是她有此机会……” 当下长叹一声将自己早年在江湖上闯荡的往事讲了出来…… 话说这吴三氿乃是出身京城人家,家里经营一家小酒坊,倒是小有资产,日子过的也算是不错,只这吴三氿自幼好武,喜动不喜静,自小听那京城市井里的说书人,讲那些江湖侠客,快意恩仇,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事儿多了,便不甘心呆在那小小的酒坊之中,一心想要出去投名师学武艺。 只这家里二老膝下就他一子,就指望着他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呢,自然是不肯让他离家去学艺,可这儿子又闹腾的不行,家里二老疼儿子,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为他四处寻访,终是在京城附近的青云观中寻到了一位老道士,老道士乃是武当传人,一身功夫深不可测,最要紧是他就在京城附近,儿子便是学艺也不用离家太远。 二老这厢携子去青云观拜师,那老道士名叫做孟襄子,孟襄子见了吴三氿为他摸骨之后,倒是喜这小子骨格不错,乃是练武的料,便收他做了弟子。 吴三氿在孟襄子门下学艺整整十年,他天赋极高,悟性也强,在老道士门下勤学苦练,学得一身高深的武艺,便萌发了想去江湖闯荡的念头,可家里二老不肯,又为他定了亲事,吴三氿不愿趁夜留书离家出去,这一去便是十年,十年之中他凭了背后一把长剑,在江湖之上倒是闯了些名号。 江湖男儿说是闯荡,不过就是四处奔走,无事浪荡,吴三氿在江湖上结交了许多朋友,见识过不少风流阵仗,他相貌虽生的不算英俊,可是身形高大,性格豪迈,很有男儿气概,之后有一回偶然救下了被人追杀的,一位江湖上极有艳名的女子,此女容貌倾国倾城可称上江湖第一美了,只性子却极是阴毒狠辣,与吴三氿相识之后,倒是郎情妾意了一阵子。 初初时,吴三氿以为寻到了这一生的红颜知己,一度打算着就这么与她浪迹天涯,从此快意江湖,待到老了便寻一处山青水秀之处归隐,却是没隔一年便发觉此女竟是与无数男子有染,便是自己在身边,她都能寻着机会暗中与人私通。 以吴三氿的性子,他如何能做得了这绿头乌龟,当下二人便翻了脸。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来燕双钩钩你命 那女子不肯放他离开,只吴三氿武艺高绝性子暴烈,她使强想留他便动了手,一对昔日的情侣如今翻了脸,那是比仇人还狠,吴三氿打了那女子一掌,那女子还了他一剑,吴三氿还记得她那时嘴角流血,笑得一脸狰狞, “吴三氿,你敢离开我,我便要让你尝尝日日夜夜心疼的滋味儿!” 吴三氿受伤之后,伤口久久不能痊愈,一直只当是伤了心脉,从未往那毒上想,他自觉受了这次情伤,又一身功夫废了大半,便动了退隐江湖,回归故里的心思,再回到家中,没想到当年离家之后,自己那未婚的妻子竟已嫁到了家中,一等就是十年,又家中二老早于头一年去世。 吴三氿是伤心悔恨,愧疚不已,他也曾打发妻子离开, “当年我离开,原是想我人即不在,这婚事便作罢了,却是没想到竟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是我的错!” 于是他变卖了家中酒坊,将银子都给了徐莲花,想让她另觅良人改嫁,谁知徐莲花是个烈性女子, “妾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即是入了吴家门,便再不会离开了!” 徐莲花对他能归家也是十分惊诧,吴三氿离家十年,音讯全无,她都当他已经身死,打算着就这么终身守着酒坊到老,却是没想到他竟回来了。 又见他带伤归来,便将那卖了酒坊的银子全数用来给他医治,这么几年下来吴三氿也是四处求医,又仗着自身内力深厚,倒是苟活了一条命下来,还得了一个女儿吴臻。 金八两与刘重九闻言都是一愣, “你……你还生了女儿?” 吴三氿应道, “我这伤时好时坏,好时虽说不能动武,倒是常人无异,自然是能生儿育女的!” 金八两长叹一声摇头道, “吴兄弟,明日你将女儿带来让老夫诊治诊治吧!” 吴三氿听了脸色一变, “金……金大夫,你这话是何意?” 吴三氿道, “这种毒极是诡异,旁的毒不过就是伤人又或是死人,这种毒却极是怪异,它能在人体内存活多年,我们称它为活毒,甚至能由中毒者传给后代子孙……” 吴三氿听罢立时须发皆张,双目圆瞪,虎牙紧咬,那是咕吱作响,半晌握掌成拳, “砰……” 重重一拳捶在桌面上, “好毒妇!你当真是要赶尽杀绝!” 刘重九问道, “那女子是何人?姓甚名谁,是何处人士?” 只要有个姓名,以锦衣卫的本事,便是上天入地也能将此人找到! 吴三氿应道, “那女子姓奚名来燕,擅使一双短钩,容貌艳丽无双,当年在江湖上说起来双钩燕是许多人都知晓的!” 这双钩一指她手中那一对兵器,二指她那容貌,勾魂勾心,引得无数男人丢了性命! 刘重九眉头紧皱, “奚来燕!奚来燕!” 当下是一拍桌面起身道, “好……我即刻回去向大都督禀报!” 刘重九这厢脚步匆匆下楼去,临到最后一阶脚下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摔倒,那守在楼口的小二见了,忙上前去扶住, “先生,您可小心脚下!” 刘重九顾不得这许多,稳住身子连忙往外头跑去! 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些眉目! 他想起逝去的先师,又有自己与陆炳身上的毒,以他们师兄弟之能,四年时间里想尽办法无法根除,只能施以针灸药物压制,每每发作痛苦不堪,他还以为他会步上先师后尘,终身无法解此毒,却是没想到天可怜见,师父在天上保佑,总算让他见着一线曙光,这让他如何能不心头激动! 刘重九出了太白楼,连停在路边的马车都不坐了,一路提着前襟便往北镇抚司衙门跑去。 那头不说刘重九如何回去报信,只说这太白楼上,金八两向小二要来了纸笔,却是一面问那奚来燕的相貌,一面描画下来。 那女子对吴三氿来说,乃是一生的伤痛与情仇,事隔多年仍是能清楚的描述她的容貌,金八两虽是医者,但丹青描绘之能亦是不凡,这厢照着吴三氿的描述将人画下来。 与吴三氿一看,吴三氿失声道, “正是这样的儿,至少有七八分相似了!” 武馨安也好奇的探头一看,见那画上的女子果然是生的十分美貌,眉角之处还有一颗泪痣,原本八分的相貌,因着这颗痣便又添了三分的风情,怪不得吴三氿会为她痴迷! 如此吴三氿便如陆炳、刘重九一般,身上的毒虽不能解,但也能靠着药物压制,一时半时倒是没有性命之忧,金八两又提笔细细写了药方,给吴三氿道, “你将此药方拿去,抓药煎熬,一共三种,一种煎服,一种洗浴,一种却是外敷,明日带着你女儿,还在这太白楼来见我!” 吴三氿此时间不但忧心自己,还更加担心女儿,臻儿还那么小,若是因自己染上了此毒,那自己便是死一百次,也没法子向她们母女赎罪了! 不说吴三氿心中纠结如何回去同妻子莲花讲述这一段孽缘,却说是他走后,金八两叹气摇头对武馨安道, “丫头,老夫瞧这架势,这京城我是十年八年都别想离开了!” 武馨安奇道, “若是寻到了那奚来燕,问明了毒药的配制之法,以你与老刘的本事,要制出解药想来是轻而易举,怎得老金你如此悲观?” 金八两哼道, “这江湖难闯,便是男子都要小心谨慎,更勿论女子了,那奚来燕能凭着一身本事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又将似吴三氿这样的英雄男儿都收在石榴裙下,必不是一般的女子,若是这事儿这么好办,锦衣卫也不会这么多年半点线索都寻不着了!” 武馨安想了想点头道, “老金这话倒是有道理,且先看看锦衣卫能不能寻着人吧!” 金八两哼道, “我同你打个赌,这人必是寻不到了!” 武馨安嘻嘻一笑, “我才不赌呢,因为我也觉着这人多半是寻不着的!” 因着第二日金八两要在太白楼见吴三氿,武馨安却是想起前头她与裴赫分脏之事还未说定,便托了金八两道, “老金,明儿你将裴赫带来,我有事儿寻他商议!” 金八两听了嘿嘿直笑, “怎得……丫头,你可是瞧上我那徒弟了,我那徒弟性子是冷了些,但才貌一流,天纵英才,给你算是捡了大便宜,要不要招回家去做个夫婿?” 武馨安闻言半分没有羞涩,笑眯眯应道, “我才不要同个和尚一处过日子呢,每日里对着他那张冷脸,日子久了,我都要吃斋念佛,了却凡尘了!” 金八两平日里嘴上不说,但对自家这天上掉下的聪明徒弟那是满意的不得了,闻听徒弟遭了嫌弃,不由为徒弟争辩道, “他那性子是外冷内热,再说了……这男人嘛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是要靠女人调教的,你多调教调教,他便能知冷知热,温柔体贴了!” 武馨安想了想,眨着大眼儿问他, “我只会用拳头调教人,你问问他肯不肯,若是肯的话,我倒能勉强收了他!” 金八两闻言脸上一僵,呵呵笑道, “罢了!罢了!我怕那小子被你打死,还是……还是罢了吧!” 却说第二日金八两师徒来到太白楼,倒是早了些,便坐在包房里吃茶看书,金八两喝一口茶便看自家那和尚徒弟一眼,又暗暗叹了一口气,再喝一口茶再看一眼,又叹一口气,如此这般三番五次,饶是以裴赫的定力,也忍不住放下书问道, “师父,您这是有事?” 金八两他仔细打量徒弟那张精致的脸,不由叹气道, “你说你……生就这般的人才,为何是这清冷的性子,跟那臭丫头不般配啊!不般配!” 裴赫闻言眉头一挑, “不般配,师父觉着我们不般配?” 金八两摇头道, “不是我呀!是那臭丫头,说你跟个和尚一般,清心寡欲,她怕跟你配成了对儿,日子久了她也要吃斋念佛了!” “我不吃斋,也不念佛!” 裴赫目光重又落回书本上,冷冷应道,金八两看着徒弟眉宇间多出来的几分冷气,不由再摇头, “瞧瞧……那丫头说的是极对,这样的性子,任是哪个姑娘家都受不住的!” 这嫁夫君是嫁个知冷知热,贴心温柔的活人,也好小两口亲亲热热的一起过日子,又不是嫁一尊菩萨雕像,好看是好看,每日里除了三柱香的敬着,便是拉拉小手都要被夫君冰冷的目光给冻着,这还怎么过日子! 金八两瞧着八风不动的徒弟开始犯起了愁来, “唉呀呀!我原还以为膝下就一个女儿,嫁出去了便是别人家的人了,我也用不着操心了,没想到这老天爷是看不过我过清闲日子,派了这么一个讨债的来收我的命!” 这小子冷冰冰的样子,以后到底会不会娶媳妇,娶了媳妇会不会圆房生娃呀,他要是不生娃娃,我这一身的医术岂不是要绝了传承?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可不吃斋念佛 金八两看着徒弟发愁,裴赫却是兀自看着手里的医书,半点没理自家师父那一脸的愁容,金八两正在这处“坐困愁城”,外头蹬蹬蹬有上楼的声音传来,有人推门进来嚷道, “老金!我来了!” 武馨安圆脸儿探进来,冲着金八两笑,见着裴赫在座,脸上笑容更甚了, “裴赫?” 裴赫眉头都未挑一下,却是理都不理,武馨安早习惯他的性子了,不以为意的进来坐到金八两身边, “老金,昨儿回去老刘可是派了人去查了?” 金八两应道, “早派人去查了,不过一时半时没那么快有回信!” 武馨安点头,想了想道, “我也有一事,想托锦衣卫查一查,不知老金你在北镇抚司可是有能托事的人?” 金八两看了自家徒弟一眼道, “我平日少与他们打交道,倒是裴赫有些人面,你托他便是了!” 虽说是让师弟给诳进了锦衣卫,金八两对锦衣卫是一直心有芥蒂,只除了医治陆炳,其余并不过问,倒是裴赫,陆炳有心拉他入锦衣卫,倒是诸事多有吩咐,裴赫又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因而与锦衣卫中诸人多有交集。 武馨安闻言大喜,凑到裴赫跟着道, “裴赫,你能托锦衣卫的人帮我办件事儿么?” 裴赫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淡淡道, “说……” 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在南京在一处宅子,想让你帮我查查,那宅子前头有几任主人,如今他们都在做甚么,人在何处?” 裴赫闻言这才放下医书,挑眉头问道, “你那宅子有何不妥当的地方么?” 武馨安应道, “倒无甚不妥当的地方,只是受人所托,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是男是女?” “我也不知是甚么人,不过是女人……” 武馨安想了想道, “算起来应当是一大把年纪了,是一位老妇人!” 那释空和尚早年与那女子相遇时,女子已嫁做妇人,他还是一介道童,想来年纪是比他大些的,那妇人是妹妹,上前有个姐姐,如今若是在的话,也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妇了! 不过那打络子之人必不会是老妇人,说不得是她女儿又或是孙女之类的! 武馨安这厢将早预备好的络子给拿了出来,交给裴赫道, “你瞧瞧这个……” 这络子上头的手法,武馨安却是在金陵城里寻了好几家绣庄,才打听到了一点线索, “这类手法传自南面海边,早年是渔民修补渔网时,打结所用,也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人用这法子打络子,不过我们是不会的……” 武馨安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数讲给了裴赫听, “你帮我找找,我问过那卖房的中人,那宅子有两任主人都在京城,其余的倒是不知的!” 这是武馨安谨慎之处,金陵城那地方,宅子买卖太过频繁,宅子经过了几任主人的手,又住过不少人,一一查仔细了,也免得有遗漏和错误。 裴赫点了点头,将那络子收了起来,仍是冷着脸,武馨安还要说话,房门又被推开了,却是吴三氿抱着女儿臻儿进来了,他身后跟着徐莲花。 吴三氿进来与二人见礼,又瞧见裴赫, “这位小哥……” 金八两笑道, “这是我的徒弟……裴赫!” 裴赫起身向吴三氿与徐氏行礼,吴三氿与徐氏见了裴赫不由都被他的容貌晃花了眼,徐氏脸上带笑,在吴三氿身后悄声道, “这小哥儿好生俊俏!” 吴三氿回头瞪了妻子一眼,这才与裴赫回礼,金八两笑眯眯请了二人坐下,吴三氿这厢将女儿臻儿往旁一放,一脸忧色的问道, “金大夫,您瞧瞧我这女儿,她……她可是……” 吴三氿昨儿也回去拉了女儿的手仔细观瞧,只他不是医者也是瞧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忐忑不安了一夜,便早早带着女儿过来,金八两拉了臻儿的手撩开袖子细细看了,久久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吴三氿,他不必多说,吴三氿便是脸色一变,一旁的徐莲花抱过女儿立时红了眼圈儿, “金大夫,臻……臻儿她……” 金八两点了点头道, “这毒乃是由血脉延续,幸得你是男子,这孩子乃是由母亲怀胎十月,母亲的血肉养成,令媛的中毒不深,只要服以药物,一年左右应当能化解!” 吴三氿夫妻闻言心头一松,忙道, “金大夫,还请您救救我女儿呀,我自家作孽自家担,臻儿还这么小,怎得也不应当害了她!” 金八两应道, “放心,医者仁心,即是见着了,老夫便不能不管的!” 金八两与吴三氿夫妻说话,一旁的武馨安却是拉了拉裴赫的袖子, “那晚上我们在太白楼吃酒时,我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裴赫闻言眉毛一动,神色不变道, “什……么话,我忘记了?” 难道她是要提那晚上我轻薄她的事儿? 我……自然是抵死不认的! 武馨安不疑他会扯谎,便悄声道, “就是那倭寇头子留下的财宝,前头我们说好了二一添作五的,东西我都带到京城来了,分一半给你呀?” 原来是这个…… 裴赫心头暗暗一松,继而又莫名的有些失落,想了想皱眉头道, “那些东西我都不要,全给你!” 武馨安瞪大了眼, “不少金元宝、银元宝还有好几样十分值钱的玩意儿呢,你都不要?” 裴赫一想到那藤原淳一便觉厌恶之极,他的东西定是不肯要的,当下加重了语气道, “不要!” 武馨安见他态度坚决,当真是不打算要了,不由窃喜道, “你不要,我可全收了!” “不要!” “那好……前头我还给你留着,现下你即是不要,我便在京师里再置些地和宅子!” 裴赫淡淡道, “你想买甚么便买甚么,那些东西与我从头到尾都无半点关系!” 武馨安见状哈哈一笑, “好!”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亲口说了不要,我这也算是取之有道了,那些东西拿在手里是心安理得了! 她这厢欢欢喜喜的盘算怎么在京城里置产业,那头金八两叫了裴赫过去,对吴三氿夫妻道, “我这这徒弟医术已是青出于蓝,以后便由他每三日过来为你们施针……” 吴三氿忙身拱手, “以后我们父女还要够裴小先生了!” 裴赫淡淡道, “不必多礼!” 他虽年轻,但冷着脸的模样,倒是一派高手风范,莫名让人极是信任,因而对金八两的安排,吴三氿夫妻却是没有半点儿怀疑。 事儿说定,金八两师徒便告辞回去准备,吴三氿却是对武馨安拱手,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武小姐!” 武馨安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却是不敢受他的礼,侧过身子道, “三氿叔何至行此大礼,我这也是与三氿叔有缘知晓了您的病情,又与金大夫认识,不过只是牵线搭桥罢了,那受得住您这大礼!” 吴三氿应道, “予武小姐只是牵线搭桥,予我父女却是活命之恩,若不是有你这热心义举,只怕吴某至死都不知自己是受了何人暗算!” 武馨安笑道, “三氿叔现下找着病因了,以后只需安心医治,必有是有痊愈的一天的!” 吴三氿想了想应道, “前头武小姐所说之事,吴某考虑再三,倒不是吴某不肯教授小姐,只吴某这点子微末功夫,学的不过就是些皮毛,实在不敢误人子弟……” 顿了顿道, “我那师父孟襄子前年已是回转武当颐养天年去了,不过我那师兄罗道缘,却是还在青云观中,我师父的一身艺技,他已继承了八九成,武小姐若是要拜师,吴某倒是能引见!” 武馨安闻言便是一喜, “三氿叔的师兄想来必是十分了得的人物,能拜在门下为徒,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吴三氿呵呵一笑道, “要说起旁的,我是不敢讲,只以我那师兄的身手,便是十个我都打不过的!” 武馨安闻言更是欣喜,当下与吴三氿相约隔一日,与他同去城外青云观见罗道缘。 第二日武馨安早早便出了门,同那吴三氿一起坐车出了城,吴三氿待得上了马车,才对武馨安摊了牌道, “不瞒你说,我当年离开京城时,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曾十分反对,他替我起卦算过一次,说是我身陷江湖必有大劫,结果我不听他老人家劝告,执意出外闯荡……” 说到这么一脸的欷歔, “结果我十年归来,落得如此的下场,回到京城我无颜去见他老人家,越不去越发不敢去了,前头他老人家回武当,我只是远远在后头护了一段路程,却是不敢露面相见,如今带了你去见我那师兄,又我那师兄眼光极高,我……我这也是不知他肯不肯收你为徒!” 武馨安闻言笑道, “这拜师的事儿谁做得准,凡事尽力而为便好,若是道缘真人不肯收我为徒,那是我自己没有福气,怪不得旁人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青云观道士清云 吴三氿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不由喜道,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不过放心……便是我师兄不教你,我也必要倾囊以授的!” 一路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城外青云观,吴三氿跳下马车,见得那观前参天的古树,斑驳的观门,却是一脸的欷歔, “这里一切都未变,倒是恍如我当年未离开一般!” 武馨安立在他身后,看了看那紧闭的观门, “三氿叔,可是要上前扣门?” 吴三氿当先领路,上了台阶刚一抬手,便听得里头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吱呀一声,观门打开,里头一个梳着双抓髻的小道童从里头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 “可是吴师叔?” 吴三氿忙应道, “正是!” 那道童道, “师父说今儿有吴师叔归来,让我出来瞧瞧……” 说着拉开大门,让开身形, “吴师叔请进吧!” 吴三氿大喜回头招呼武馨安道, “快快跟我进来!” 二人步入道观之中,这青云观名不显,观门破败,里头却十分宽广,二人进了三门殿便是灵官殿,灵官殿前有一名道士负手立在殿前,正微笑的看着吴三氿, “吴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一声回来了,却是令的吴三氿男儿泪立时盈眶,紧走两步双一曲便跪到了阶下, “师兄!三氿该死,无颜见师父,这么多年一直都未侍奉在他老人家身边……” 武馨安打量那道人,见他发髻高挽,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道袍,足下一双麻履,往面上看,面容普通,肤色古铜,一双眼似眯非眯,似睁非睁,却是目光温和,声音低沉,若不是吴三氿早曾言明,以武馨安的眼力,也是半分瞧不出来对方是位世外高人! 罗道缘对着吴三氿微微一笑道, “师弟不必自责,师父他老人家早知你终有一日会归来,曾留下一封书信给你……” 说罢一转头对那小道童道, “清灵,领了你师叔去后头取信吧!” 吴三氿闻听师父有书信留下,那是甚么也顾不得,急急忙忙跟着那小道童清灵去了,留下武馨安与那罗道缘两两相视,武馨安上前行礼, “道缘真人,晚辈武馨安有礼了!” 罗道缘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该来的终归要来,该去的终归要去……” 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便颂了一声无量天尊, “武善信,此来的为何贫道已是知晓……” 顿了顿道, “武善信与我道门有缘,若是想入道门修武自然是可行的……武善信请随贫道来吧!” 这般容易便答应了? 武馨安一肚子拜师的话都还未说出口呢,闻言有些发懵, “道缘真人,您就这么答应收我为徒了?” 罗道缘脚下不停应道, “有缘之人不用说,无缘之人说无用!” 这厢领着武馨安穿殿而过,一路穿房过屋,来到三清殿前,引了武馨安跪到三清祖师面前, 对她言道, “前头一年,吾师离京之时便曾起过一卦,言称天有变数,却不知祸福,若是有一日那还魂附身之人来到面前,便让我收她为徒,引她向善,救黎民于水火!” 武馨安听了旁的倒也无甚,可听到那一句“还魂附身之人”立时是身子一震,猛然抬头看向罗道缘, “真人,令师当真这般说过?” “自然千真万确!” 罗道缘应道, “吾师为何回去武当,乃是算到自己寿元将至,却是观那天象变化,知天下有异变,却不知为何有了变数,舍了最后一年寿元算出了此变正在你的身上,回到武当之后便羽化升天了!” 说罢抬头看向上头的三清祖师塑像道, “他老人家学究天人,道行高深,临死之时最后一卦,必是不会错的,因而武善信也不必狐疑,贫道收你为徒乃是遵师命,顺天理,必会尽心教授你的!” 武馨安跪在当场,却是神色数变,她一直当这世间只再无一人知晓自己重生的秘密,却是没想到自己在杭州之时,便已有这远在京师的一位老道士算到了。 不由问道, “这世上当真有天道轮回,世间因果么?” 罗道缘长颂一声无量天尊, “武善信,天道何在,不就在你身上么,该死的会死,该活的会活,你自当顺天理随自心便是了!” 武馨安思虑半晌,这才伏身,对着三清祖师重重磕头口称道, “三清祖师在上,弟子武馨安叩拜!” 这厢重重磕了三个头,又转而向罗道缘磕了三个头, “师父在上,弟子叩头!” 罗道缘立着不动,受了她的礼, “无量天尊!” 待到吴三氿看信回来之后,这才发现不用自己费劲劝了,自家师兄已是主动收了武馨安做徒弟,且言明是要收入门弟子的,闻言不由是大喜对武馨安道, “武师侄果然好福气,我师兄这么多年只收了三个入门弟子,大弟子清朗,二弟子清灵,再就是你了,以后定要好好听从师父教导才是!” 武馨安上前行礼道, “还要多谢吴师叔引见!” 吴三氿笑眯眯道, “不过是你仗义热心,应有此报,不必谢我!” 罗道缘这厢对武馨安道, “今日你虽拜过了为师,不过正式的拜师礼仍是要行过的,待得预备之后,你再来行礼,可请家中师长朋友观礼!” “是!” 武馨安低头应是,这才与吴三氿离去,吴三氿对武馨安那是又羡又慕, “当年我入青云观是先做了三年的记名弟子,之后才做了入门弟子,倒是师侄你好福气,一进门便是入门弟子了!” 武馨安好奇问道, “那我师父又是做了几年入门弟子?” 吴三氿道, “道缘师兄乃是自小跟在你师祖身边的,小时便做了入门弟子,之后是入室弟子,你师祖的一身所学几乎都传给了你师父!” 说罢不无后悔道, “若不是当年我执意要离开,说不得我如今也是入室弟子了!” 前头他看信已知师父死讯,说到这处不由是神色黯然,他为了心中报负,闯荡江湖,却是没能在二老面前尽孝,师父面前伺候,当真是终身憾事! 二人回转京城,武馨安便去禀报给了武弘文自己拜师之事,武弘文听了很是惊诧, “安安这阵子便是在忙此事?” 武馨安应道, “正是,前头万师叔引荐了那圣武拳馆的馆主……” 却是将自己如何去圣武拳馆,又如何与吴三氿相识的事儿略略讲过了,武弘文闻听瞧着女儿是不无内疚道, “这些事儿原本就应当是为父为安安打算的,没想到安安竟是自家都安排妥当了,倒是让为父无有用武之地,为父这心里……” 又愧疚又觉无力,女儿这么能干独立,要他这老子有何用? 难道……我这真是老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父亲不必担心,下头还有弟弟妹妹呢,以后自有您操心的时候,也不必急在一时!” 武弘文闻言笑道, “这话倒也有理,为父这几日也是预备着安顿下来之后,便要为你两个兄弟寻个好先生教授学问了!” 这厢一面与武馨安闲话家常,一面亲自提笔写了拜师贴,又命武诚去采办了上好的拜师礼,第二日自己亲自领着武馨安又去了青云观,恭恭敬敬的奉上拜师礼之后,罗道缘接下言道, “贫道算过了,三日之后便是好日子,三日之后行拜师之礼吧!” 武弘文父女应下,回去预备,武馨安便亲自去请了金八两、刘重九与裴赫,又武弘文夫妻与吴三氿一家,这厢一同前往青云观,见证自己的拜师礼。 这一日罗道缘身穿绣有仙鹤图案的法衣,立在殿当中,又有一众观礼之人立在两旁,武馨安则是跪在三清祖师像前。 罗道缘先是对着三清祖师三叩九拜,大声禀告今日收徒事宜,又焚烧拜师贴又有上告三清祖师表等等,之后退到一旁坐下,武馨安上前对三清祖师三叩九拜,又过来向师父三拜,罗道缘道, “今日你入我道门,守三清戒律,遵师门清规,勿骄勿躁,戒杀戒怒……” 这厢念一遍规矩,赐下了道号, “……赐你道号清云!” 从此之后武馨安在道门之中便有了道号清云,也算列入了武当门墙,是入了册的弟子,待得拜师礼过后,罗道缘便领着徒弟向众位观礼者谢礼,却是一眼瞧见了立在金八两身边的裴赫,突然脸色一变,失声问道, “你……你因何在世?” 金八两见罗道缘神色有异,上前一步道, “道缘真人,这乃是老夫的小徒弟,名为裴赫……” “裴赫……” 罗道缘神色数变,藏在道袍下的手指头连连颤动,半晌才强压下脸上的震惊之色,勉强微笑道, “原来是金先生的徒弟,倒是年少英才!” 在场的都是老人精如何瞧不出来道缘真人的失态,便是裴赫与武馨安都瞧不对劲儿来了,不过人人都未点破,笑着揭过便不再提了,这厢众人观中用了饭,便乘马车离开,罗道缘却是留了武馨安说话道, “那裴赫与你如何相识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老色鬼不可貌相 武馨安也没有隐瞒,将自己与裴赫相识的经过一讲,罗道缘听了仰天默然不语,半晌才叹道, “果然是天意难测,一变起数变起……” 却是再没有追问裴赫的事,只是取出一本清心决对武馨安道, “你以前学的乃是南拳,根基打的甚是牢固,只内功心法半点也无,这本清心决你拿去好好背诵,务必要烂熟于胸才是!” “是!” 武馨安双手接了清心决,终是忍不住问道, “师父,师父见了那裴赫便神色大变,是何缘由?” 罗道缘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犹豫半晌终是应道, “以后你自会知晓了!” 说罢摆手让武馨安下去,武馨安见这架势知晓问不出来缘由,只得无奈离开了。 武馨安拜师之后,自是认真学那清心决,又每日按着罗道缘教授功法练习内力,那头裴赫便每隔三日去为吴三氿父女针灸,武馨安不时便去小酒铺之中讨些酒喝,吴三氿经了此事,倒是一改前头颓废度日的模样,重又将自家那祖传的手艺捡了起来。 只他早年离家练武,一心想去外头闯荡,对这酿酒一道上从无认真学过,倒是徐氏跟着吴家二老多年,二老对她犹如亲生一般,这酿酒中的一应决窍从未瞒她过,因而吴三氿要重拾这祖传的手艺,却成了徐氏做主,他为辅,夫妻二人经营着小酒铺,又同心同力的重振祖业,倒是比以前更加和睦了。 如此武馨安倒是不欢喜了,每一回过去便被吴三氿拉着试酒,二人吃过这么多回酒,吴三氿总算是知晓自家师侄那千杯不醉的怪异体质了, “这样上好的试酒师,便是花上千金也寻不着,若是不用岂不可惜?” 吴三氿如是说,以前是外人,如今是自己师侄女了,不用白不用,白了也是白用,因而一改往里见着武馨安便防贼一般的作派,见了她便喜滋滋的拉着她到后头酒窖之中,品尝自己新做的酒。 只他那点子天赋全数都给了武艺,论起酿酒来那是被自家妻子甩了十八条街,偏偏还不信邪,酿出来的酒不是酸便是涩,又浑又浊,入口那滋味比药也差不了多少,武馨安是苦不堪言。 这一日吴三氿见着武馨安便又兴冲冲的拉着她道, “前头我学那些西域人弄了葡萄酒,今儿正好到日子,你来尝尝!” 武馨安苦着脸被他拉去,二人到了窖中,只见吴三氿搬了一个木头桶子出来, “听说那些西域人都是用木桶子酿酒的,我也跟着试了试……” 说罢将那四周紧紧缠了布条的木桶盖解开, “这法子是我问京城里的西域人学的……” 这盖子一掀却是一股子酸臭的味儿冲鼻而来,武馨安一捂鼻子, “师叔,你这酒怕是没成吧……” 吴三氿将木桶倾侧,探头一看,果然只见深红色的液体之上漂浮着一团团发霉腐败的东西, 不由懊恼道, “唉呀呀!竟是没有滤干净……” 一拍脑袋道, “那帮子西域人说是要滤七遍的,我好似少滤了一遍!” 他这性子粗放,总觉着多一遍少一遍无甚要紧,没想到做出来的酒成了这样! 武馨安见状脚下一闪, “即是酒没成,我下回……下回再来试酒!” 吴三氿忙伸手拉她, “我还酿了绿豆儿酒,你再试试这个……” 说罢又去取另一边角落放着的酒坛,武馨安见状溜得更快了, “你别走呀!” 吴三氿跟着追出来,武馨安却是一出酒窖便瞧见了从臻儿房中出来的裴赫,不由是如见救星一般,过去拉了裴赫的袖子便道, “裴赫……我……我有事跟你说!” 回头冲着吴三氿道, “师叔,今儿便免了吧,我同裴赫有事要谈!” 却是拉着人跑到外头,还顺手将柜上的酒给顺走了,吴三氿追出来跳脚道, “臭丫头,又偷我的酒!” 回头埋怨徐莲花道, “你就惯着那丫头吧,我多少好酒都不够她偷的!” 徐莲花笑道, “好酒还需酒客品,安安是好酒客自然给她品的!” 吴三氿瞪了她一眼, “败家娘们儿!” 徐莲花却是半分不怵他,一扭身子便撩帘子进去了,吴三氿见状一龇牙, “嘿!这婆娘越发不将老子放在眼里了!” 却说这头武馨安与裴赫出了小酒铺,武馨安这才笑嘻嘻道, “多谢,多谢,总算今儿逃过一劫!” 裴赫看了一眼她拉着自己的手问道, “你要去何处?” 武馨安笑着示意他看自己夹在腰侧的酒坛, “眼看午时便到了,不如我们寻个地方把这酒喝了?” 裴赫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淡淡道, “酒多伤身,你虽有千杯不醉的体质,还是少喝为好!” 武馨安笑嘻嘻道, “放心,我每十日才来师叔这里寻摸一坛,不会滥饮的!” 说罢只当是裴赫答应了,拉着他便往街面上走,她在前头晃着二人相牵的手,裴赫走在后头,看着表情淡淡不情不愿一般,却是不徐不疾,步步都只落后她小半步,走的很是悠然。 二人就这么走了一条街,总算是寻着一家门面不错的酒楼,进去武馨安便招呼小二道, “把你们拿手的好菜上几样……” 又一晃手中的酒坛道, “不用上酒,我们自带了!” “好嘞!” 小二笑着引了二人到大堂角落处,还未坐下便听得有人招呼道, “武师妹!” 武馨安一回头,见着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对她拱手行礼,武馨安愣了愣这才想来是那圣武拳馆的刘守钰,便也拱手回礼道, “原来是刘师兄!” 刘守钰看了一眼端坐未动的裴赫,见着他那张脸,不由愣了愣,转而对武馨安道, “没想到竟在这处遇到武师妹,不知……武师妹如今是在何处学艺?” 刘守钰倒是个忠厚人,没有自家师父那小心眼儿,见着武馨安是发自内心里的佩服,这年纪小小却武艺超群的小姑娘。 武馨安亦是笑眯眯应道, “我如今在青云观罗道缘真人门下学艺!” “青云观?” 青云观名声不显,便是有人知晓,也只知晓是那供奉道家诸神之地,却是不知还有一位武林高手隐身其中,刘守钰闻言面现疑惑, “罗道缘真人,怎得没有听说过?” 武馨安笑道, “我家师父乃是方外之人,并不为世俗所知……” 话音未落,便听得有人哼道, “五师兄,不过一介无名之辈,如何能与我们师父相比,你又何必多问!” 说话间那张秋萍便从刘守钰身后闪了出来,目光扫过武馨安不屑的哼了一声,却是在瞧向桌边端坐的裴赫时,立时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愣在那处了。 武馨安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刘守钰,笑眯眯一拱手道, “刘师兄,若是有事还请自便!” 刘守钰被武馨安目光一扫,再瞧向了自家师妹那痴痴傻傻的模样,立时面上现出尴尬之色来,忙拱手道, “武师妹请了!” 这厢忙拉了张秋萍离去,武馨安坐回去,支着下巴,大眼儿眨呀眨的瞧着裴赫,心中暗道, “他生的这般模样,再等几年越发好看了,以后只怕大街都不敢逛!” 裴赫淡淡问道, “认识的人?” 武馨安点头,将自己前头去圣武掌馆的事儿一讲,裴赫想了想道, “曲圣武乃是一个伪君子,外室养了好几房……” 武馨安闻听有八卦立时来了兴致,忙凑过去问道, “你怎知晓的?” 想了想又奇道, “他为何在外头养外室,纳进家里不就好了?” 裴赫看了她一眼,抬手为她倒了一杯酒道, “我在锦衣卫的密档里看到的,曲圣武早年不过就是一寂寂无名之辈,乃是投到河北八卦王许家的门下,取了门主的女儿才有了今日,如今他虽说在京城里有了偌大的名声,但那许家也是弟子众多,不少人都在京城做事,他那夫人也是个性子泼辣的,他不敢领回家去……” 没想到那一脸正气,仪表堂堂的曲圣武私下里竟是个惧内的,武馨安越发来了兴致,一面吃酒一面听曲圣武的八卦, “他都养了些甚么人在外头?” 裴赫想了想应道, “一个是青楼里的姑娘,一个是寒门女子,一个是……自己徒弟的小姑,还有一个是同门的师妹……” 武馨安闻言立时瞪大了眼,半是兴奋半是激动道, “曲圣武这胆子倒是真大,连自家师妹还有徒弟家的小姑都敢沾染……” 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没瞧出还是个老色胚呢! 裴赫还嫌这八卦武馨安吃的不爽快,又加了一记猛料道, “那个张秋萍是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女儿,她家里原是与曲家相邻的,早年她母亲嫁入张家,却是三年不孕,在张家倍受白眼,后来与曲夫人相熟,便时常去曲家串门,之后便有了张秋萍,张秋萍六岁时便拜在了曲圣武门下……” 说罢还怕武馨安不明白,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武馨安小嘴儿立时张的老大,都能瞧见后槽牙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好奇会害人失心 半晌后武馨安才眨了眨眼问道, “你怎么知晓这些的……” 想了想却是又改口道, “不对,是锦衣卫怎么知晓这些的?” 裴赫应道, “这有何难……锦衣卫监察百官百业,京城里有些头面的人物背地里做些甚么事儿,锦衣卫都是一清二楚的!” 武馨安闻言又眨了眨眼, “这个……按理这些私密事儿是不应当外泄的吧,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裴赫浑不在意道, “我又不是锦衣卫的人,自然不在规矩之中!” 武馨安听了是大喜过望,伸手拉他袖子, “你还知晓些甚么,全数都告诉我呀!” 她还是王大妞的时候便最喜欢听这些小道八卦消息的,且锦衣卫出品那必是童叟无欺,此时不听岂不是要后悔终身? 裴赫却是再不多言只是埋头吃菜,仍是武馨安如何纠缠,一顿饭下来再没有从他嘴里再掏出甚有趣的八卦来! 武馨安这厢嘟着嘴,悻悻从酒楼里出来,临分手时裴赫瞥了她一眼, “还想听么?” “想想想……” 武馨安见他似是松了口,立时双眼发亮,点头如捣蒜一般,裴赫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以后再说给你听!” 说罢不理武馨安一脸的失望转身便走,武馨安在他身后大叫道, “说话算数,下回你可不许忘记了!” 裴赫不应,只是嘴角的笑容深了一分。 这厢又隔了几日,裴赫终于带来了消息, “前头你托我打听那宅子的事儿,有了消息……” 裴赫在吴家的小酒馆见了武馨安, “你那宅子原是太祖定都金陵时便有了,之后几度易手,在正德二年曾推倒旧宅重建了新宅,之后共易手六任主人,最近的三任主人,第一个姓张如今在京师里做了兵部的右侍郎,第二去了福州做了府台,这最后一任主人……” 裴赫顿了顿道, “死了……” “死了?” 裴赫点头, “这最后一任主人姓文,本是在两年前接了调令由南京户部调到京师户部上任的,却是在上任之前要回乡省亲,他老家在台州府……” 裴赫想了想道, “那时节正有倭寇上岸,这文员外郎一家坐的船,正正遇上了倭寇,全家老小一十六口人,无一生还,这宅子便转到文氏族中,之后卖给了你……” “都死光了?” 武馨安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如此一来,那我要找的人岂不是寻不着了?” 裴赫应道, “我已托了人往那文家的老家去寻人了,虽是一家十六口死了,总归文氏族中还有一些亲戚朋友知晓他家中情形的……” 顿了顿又道, “另外张家倒是好查,就在京城,福州那一家却是要花些时日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有眉目便是好事,多费些时日倒也无妨的!” 如今这时节,书信来往实在缓慢,能这么快有消息传来,已是十分难得了,托人办事自然不能苛求,武馨安也是知晓世情道理的,对裴赫道, “你帮我大忙,我也不知如何谢你,不如请你吃酒如何?” “吃酒……” 裴赫闻言微微一愣,摇头道, “吃酒便罢了!” 你那酒量我是比不过的,若是吃醉了再做甚么事儿来…… 裴赫放在膝头上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对武馨安道, “事儿还未办成呢,待事儿办成之后,你再谢我也不迟的!” 武馨安点头称是,她这处有眉目了,那头吴三氿的事儿却是断了线,锦衣卫派的人回来了,原来自当年吴三氿与那奚来燕闹翻之后,他负伤归家,奚来燕却是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她那一众多的裙下之臣还四处寻找了她许久,只是这绝代的佳人便如从未存在过一般,再也无处觅得踪迹了。 这奚来燕消失的极是突兀更是彻底,以锦衣卫之能,想尽了法子也没有寻到此人,且奚来燕当年混迹江湖时,从不曾提自家师承来历,倒是有人见她钩法精妙诡异,猜出她是来自东南小门派,锦衣卫如今正派人去东南查访,只要费时许久,一时半时没那么快有消息来的。 刘重九这厢又亲自来问吴三氿,吴三氿回忆许久才道, “事隔这么多年,我再想起来,这才觉这女子对我从未真心过,细细忆来她竟从未向我述说过她的身世来历,我那时节被她美色所迷,竟是从未询问过……” 说罢懊恼之极, “我真是个蠢蛋!” 刘重九见状也是十分失望,想了想问道, “那你再想想……她衣食住行,口音习俗等可有特殊之处?” 吴三氿想了许久才道, “听她口音确是东南人,至于衣食住行嘛……” 顿了顿突然道, “我想起来了,她随身带着一个妆盒,下头暗格里放着一个十分陈旧的络子,当年我曾问过她,她说是她母亲所留,我再问她母亲可好,她便神色黯然再不说话了!” “络子……是甚么样子?” 刘重九顿时来了精神,吴三氿揪着头发想了半晌颓然道, “这个……女人家的东西,我也不曾在意,又事隔多年,早记不得了,不过依稀记得是个十分普通的络子,看来是用了多年,也无甚特别之处!” 刘重九闻言好不易升起的一点希望立时又熄灭了,这厢垂头丧气的回转北镇抚司,见着金八两师徒正在对弈,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师兄,这事儿难办了!” 当下将锦衣卫查到的消息,与吴三氿讲的话都一股脑告诉给了金八两,金八两听了也是眉头紧皱,只裴赫眉头动了动, “络子?” 他想起了武馨安交给自己的东西,怎么又是络子? 金八两劝自家师弟道, “此事我们查了多年,都未有进展,如今好歹得了一点消息,那奚来燕总归在江湖上出现过一阵子,自然会留下不少蛛丝马迹,多花些时日总归能查到的,这么多年你都等过来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刘重九苦笑道, “我也只能这般想了!” 当下打起精神又转身出去了,金八两却是瞧向若有所思的徒弟, “你这是在想甚么?” 裴赫摇头指了那棋局道, “师父……你若是再不想法子,您这大龙便要被我给截成三段了……” 金八两闻言大惊, “甚么……” …… 刘重九这头全力追查奚来燕不提,那头武馨安日子过的倒也平静,如今她跟着罗缘道练武,却是也不用请先生学文了,老道士亦文亦武,都能教授武馨安,她倒勤勉,不用人督促,每日里早晚勤练,甚是用功。 这厢武家的新宅子也买下了,却是在内城里头的安富坊,离着刑部并不太远,武弘文上下衙门极是方便,只这宅子的价钱也甚是高昂,小程氏看了宅子回来,对儿女们直咧嘴, “那宅子别说是跟杭州的宅子比了,便是跟南京的宅子比那也是差了一大截,以后我们家怕是要挤在一处住了!” 家里儿女们如今渐渐大了,也是知晓这当家不易,知晓这京城居大不易,武媛祯看了一眼武馨安,对小程氏道, “母亲,女儿与妹妹住在一处挤挤倒也无妨,大姐姐那是定要留一间院子给她的!” 这两年武馨安这两个妹子对她倒是没有以前那般敌视了,不过武媛祯有此一言倒也不是姐妹们之间有多亲热,只是她们都怕了武馨安,又被小程氏时常耳提面命的叮嘱不可与大姐姐起了罅隙,武媛祯生怕与武馨安住在一处,触了她的霉头,届时只怕是小程氏与武弘文都不会偏向她们,倒不如不惹她为好! 小程氏点头道, “好孩子,你有这心自是最好……” 又瞧向武馨安道, “那宅子只得我们在金陵的一半,家里两个弟弟在一处,二姐儿和三姐儿在一处,安安你与四姐儿在一处可好?” 二女儿和三女儿怕武馨安,她自是知晓的,四姐儿年纪还小,想来武馨安必也不会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为难的。 武馨安点头, “一切听母亲安排便是!” 小程氏见她好说话,心下也放下块大石头。 武家人便收拾着搬家,如今这上上下下都是搬了几回的,倒是轻车熟路,做起事儿也是利落,不过花了四五日的时间便将家当全数搬到了新宅子里。 一家人里头,两个儿子在一处,二女儿与三女儿在一处,大女儿与小女儿在处,武弘文夫妻却是在前头住,剩下老娘付氏住在最后头。 旁人皆无异议,只付氏见了那狭小的屋子很是不满意,问小程氏道, “你这家是如何当的,怎得文儿的官儿越做越大,这宅子却越住越小了?” 小程氏陪笑道, “婆母不知,这京城里头地价不比旁的地方,这宅子也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到的,小虽小了些,但离着老爷的衙门近,以后回家也方便!” 付氏自丢了自己那大半的家当,这两年却是老了不少,头上的发已是全白了,脸上皱纹也是堆成了堆,只是这性子越发的古怪了,旁人她不管,只逮着小程氏欺负,闻言瞪着儿媳妇道, “这么小怎么住?这样的屋子,以前在杭州时那就是给下人住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头难做小程氏 小程氏仍是陪着笑道, “您老人家权且在这处委屈些日子,以后待寻着好的了,我们再换就是!” 付氏又骂道, “换宅子……说的轻巧,这样换来换去,多少银子也不够你折腾!” 小程氏明知她是无理取闹,仍是忍气吞声应道, “婆母放心,待以后寻着大宅子,必是会让您老住的舒舒服服的!” 付氏哼了一声,骂骂咧咧的进去转了一圈儿,出来又开骂道, “这么小……我那些东西都放不下,你让我放哪儿去?” 小程氏刚要说话,一旁的武馨安却是白眼儿一翻,吩咐下头人道, “来人呀!老夫人说了,她的东西放不下,都给我统统搬到外头去!” 如今这家里明面上说话管用的是武弘文,第二个是小程氏,实则这大小姐才是拳头最硬,说话最响亮的,下人们早烦了老夫人成日无事生非,鸡蛋里头挑刺,见有大小姐出头,立时应了一声,颠颠儿的跑了过来, “是,大小姐……都听您吩咐!” 武馨安连眼风都不给付老夫人一个,指了里头的东西道, “给老夫人留个妆台,留张床……” 想了想道, “再留张凳子,其余统统拉到外头去!” 下人们答应一声立时便要动手,付氏见状大惊,指着武馨安怒骂道, “我把你个目无尊长的小贱蹄子,你敢动我的东西!” 她这厢破口大骂,武馨安却是眉毛都不动一下,冷冷的问道, “祖母,您这屋子到底是小还是不小,东西到底是能放还是不能放?” 说着话却是开始挽袖子, “要是不能放,孙女便帮您老人家代劳了!” 付氏气得一张老脸铁青,却也知这丫头是说的出做的到的,再看看那些立在武馨安身后,跃跃欲试的外院护院,心知只靠着自家院子里这些个婆子丫头,当真动起手根本不够看,当下只能恶狠狠瞪着武馨安,咬牙道, “能……放……下!” 她这一服软,武馨安是见好就收,笑眯眯道, “您老人家早这么说,我们不就少费事儿了么!” 说罢冲着众人挥手道, “该干嘛便干甚么去吧!” “是!” 众人躬身退了下去。 如此这般老老实实的搬了家,安顿好后,小程氏便与武弘文商议要请了程家人过来, “即是乔迁总还是要请娘家人过来暖暖宅子的!” 武弘文心知即是到了京城,便免不了要与程家人来往,虽是心中不愿,还是点头道, “一切你自安排就是!” 这厢又让武诚取了些银子过来, “你手里银子不多了,我再贴补你一些,且看着办吧!” 小程氏接过银子, “谢老爷!” 夫妻二人商量之后,选了个日子便请程家人过来暖宅,程家人多,其余几房的倒也不必请,请了这家里也放不下,便只请了自家一房的人。 当日程季礼夫妻,带着两个儿子又有孙子孙女一大帮人,又有三女儿湘惠与四女儿汀惠也带着夫婿儿女过来一起坐了马车前来,武弘文夫妻在宅子前头迎客,将一家子迎进来,却是正堂之中都坐了满满的一堂人。 小程氏也是一心想在娘家人面前露脸,那是卯足了劲儿打点的面面俱到,众人进来参观宅子,口中自然是尽往好里说,倒是令得小程氏脸上增光不少。 张氏见着武馨安自然又是一番高兴,拉着她的手不放,问她最近学了甚么,武馨安都照实应了,张氏听了直皱眉头, “那甚么青云观是何去处?为何我在京城这么多年都未听说?” 一旁的大儿媳妇孙氏应道, “婆母,这青云观名声是不显,不过也甚是灵验的,前头王侍郎家的儿媳妇便是去青云观拜拜,多年的顽疾竟是慢慢好了!” “是么?” 张氏眉头仍是皱着,对武馨安道, “好孩子!我们是大家的闺秀,何必去学那舞枪弄棍的,没得把手给练粗了!” 说罢转头骂小程氏道, “你这做母亲的怎得也不知管束,安安年纪小不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你也不知晓?” 小程氏一阵心头发苦,心中暗道, “我这小媳妇当的……也不知几时是个头,在婆家婆婆骂,娘家母亲骂……” 想起前头武馨安为自己出头把那作妖的老婆子给压下去的事儿,不由心中感激, “总算以真心换真心,我对她好些,她对我也是投桃报李的!” 正巧这时婆子进来报道, “夫人,饭菜都预备好了!” 小程氏借机起身请众人移步去用餐,席间倒也是一派和乐,众人谈笑风生,很是快活。 小程氏还当躲过了一劫,却是没想到天黑送客时,程季礼夫妻离开时,张氏却是对她吩咐道, “明日你回家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讲!” 小程氏见张氏的脸色阴沉,这心里也跟着一沉,她自小便是在嫡母严厉的教养下长大的,最明白她这样脸色是为了甚么,不由心头叫苦,却也不敢不回,只得应道, “是,母亲!” 第二日小程氏便回了娘家,张氏见着她便阴着脸道, “以前你们离的远,我也管不着你,如今你都到我眼皮下头了,前头看你忙着宅子的事也不烦你,现下我再问你,这家里儿女的婚事,你同翊帆心里可是有成算?” 小程氏闻中心中暗暗叫苦, “家里几个小的是我亲生的,倒也罢了,偏偏那个大的,别说是我,便是她亲爹都做不了主,依着母亲的架势,这是要插手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丫头的脾气比大姐姐还桀骜不驯,惹恼了事儿就闹大了! 想了想便打算推到武弘文身上便应道, “母亲别的孩子倒也罢了,只这安安您也知晓的,她离家十年,老爷对她多有愧疚,在家里宠得跟甚么是的……” 说罢苦笑一声道, “也不瞒您老了,我在家里旁的都能做主,只安安这处我是半句都不敢多说的!” 张氏闻言很是不满, “你跟着翊帆十年有余,又为他生育了二子三女,他后院之中只你一人独大,我还当你早将他牢牢掌在手中了,没想到竟是这般没用!” 小程氏苦笑道, “母亲,家里旁的事儿倒也罢了,可……安安可是大姐姐生的,当年……” 说起当年,张氏便变了脸,一摆手道, “休要提当年,当年若不是我一时心软了,放你大姐姐出了门,她……她又何至会早早便去了!” 说罢眼圈儿一红,却是咬牙对小程氏道, “我决不能让安安也步了你大姐姐的后尘,前头不是同你说过你大嫂娘家的侄儿么,前头我亲自见过一回,论人才与我们安安倒是般配,又家世甚是不错……十五岁的小郎君,书又读得极好,性子也是十分温良的……” 说罢对小程氏瞪眼道, “这事儿你回去同翊帆讲讲,隔两日便去相看相看!” “这么快?” 小程氏有些吃惊,张氏应道, “这好儿郎家家都想招了做女婿,若不是有你大嫂帮着你们说话,早你们还在南京时人家便定亲了,还能留给你?” 小程氏无奈之下只得点头, “是,母亲!” 这厢回去同武弘文又提起了此事,武弘文眉头一皱, “前头不是说了么,那小子年纪小了些,我们家安安还是寻个年纪大些的,更体贴……” 小程氏勉强笑道, “母亲说了,那小郎君书读得好,性子也极是温良的,不如我们去相看相看……” 武弘文却是皱眉摆手, “不必见了!我还想再留安安几年!” 小程氏闻言还想再说,只武弘文态度坚决,她也不敢再说,出得书房来一脸的愁容,许妈妈见了便出主意道, “老爷这处说不通,不如去问问大小姐?” 小程氏愁道, “大小姐那性子,只怕更行不通!” 许妈妈应道, “依着老奴看那也未必,大小姐那性子吃软不吃硬,您软语求一求她,说不得便应了,只要大小姐应了,便是老爷都没法子的!” 小程氏想了想应道, “只能如此了!” 当下果然去寻武馨安,武馨安听了小程氏说明来意,倒也未急着说话,只见小程氏苦着脸道, “安安,母亲也不是想过问你的婚事,只是你外祖母那处逼得紧,我们去相看相看,便当是出去玩玩散心,你只说是没瞧上,母亲便算对你外祖母有交待了,你看……如何?” 武馨安那性子当真是吃软不吃硬,见小程氏苦着一张脸,甚是烦恼的样儿,便心软了,想了想道, “我明儿要去师父那里,后日有空,后日去见吧!” 小程氏闻言大喜,拉着她的手道, “安安真是好孩子,多谢你体恤为娘!” 于是派人去向张氏报信,又告诉了武弘文,武弘文一听说是女儿要去,倒也不阻拦只是吩咐小程氏道, “你盯着那小子,但有甚么歪心思,便立时将安安带回来!” 小程氏听了暗暗发笑, “就凭你大女儿的身手,我倒是怕那小子但有个不敬,被狠揍一顿,我不好向大嫂交待呢!”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罢了相看两不惯 小程氏这般想着脸上神色便怪异起来,知女莫若父,武弘文如何不明白妻子心头所想,背着手叹气道, “这自家的女儿……便是她成了天下第一高手,在我这做父亲的眼里,她都是柔弱无助的小姑娘……” 武弘文也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这男女之间的事情? 这可不是拼拳头大的,女儿家武功再厉害有何用,心若不坚定强大,终是保护不了自己的! 顿了顿对小程氏道, “安安也罢,二姐儿三姐儿也罢,在我这做父亲的心中,都是十分珍视的宝贝!” 小程氏听了眼圈儿一红, “老爷,有您这一句话,妾身便觉足够了!” 这当娘的都是向着自己的孩子,见武弘文对武馨安另眼相看,自然心里不满,如今她想明白了,倒是看清楚了许多,手心手背都是肉,丈夫对孩子们也算得不偏不倚,实则许多时候安安因为太过独立自主,并未得到家中多少关爱,倒是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受她照顾良多。 小程氏如今心态一变,诸事在眼中自然便顺眼多了,心里少了许多计较,日子便好过了! 如此待到约定的日子,小程氏早早过来,要亲自给武馨安打扮一番,给她挑了一身珍珠粉的衣裙, “我们家安安原就长的甜美,就是肤色暗了些,用这个色极是衬肤色……” 之后又亲自带了武馨安到妆台前,使那粉扑往她脸上拍,武馨安忙使手挡了, “母亲,这东西还是罢了吧!” 小程氏劝道, “这女儿家那有不施脂粉的,你略略的施些,这气色也看着好看些的!” 好说歹说给她施了些脂粉,衣裳换上,果然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了,小程氏打量了她的胸前,笑眯眯道, “我们家安安果然长大了!” 这孩子像大姐姐,这身段儿是真好,虽不是时下流行的苗条瘦弱,只这前凸后翘的身形却是最让男人痴迷的,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 这厢二人收拾妥当,坐着马车离开武府。 这男女相看,自有不少去处,有去那庙里烧香的,也有去京城附近各处景色怡人之处,赏景又赏人的,更有遍布京城各处的酒楼、茶肆也可见面,这一回小程氏考虑再三,却是选了后海处地方僻静的茶肆。 武府的马车赶到时,那孙家的马车早已经到了,孙家早派了人在门前观望,见着武家的马车到了,立时进去报信,不多时便有人迎了出来,见着小程氏母女未语人先笑, “二妹妹,可是来了!” 却是程昱道的妻子孙氏, “大舅母!” 武馨安上前行礼,孙氏见过刻意打扮过的武馨安不由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 “好孩子!我们的安安真是长大了,漂亮的跟朵花儿一般!” 孙氏拉着武馨安的手,那是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跟自家侄儿般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 “走,跟大舅母一起进去!” 这厢左手拉了武馨安,右手拉了小程氏,三人一齐进了茶肆。 这茶肆原是前代大户人家建在后海处的庄院,如今被人改做了茶肆,做的乃是私家的生意,收费极是高昂,又主家将这庄院内部改动了不少,门脸却还是保留着,若无人指引,从外头看那是瞧不出这里头的蹊跷的,因而里头十分清幽雅致,不是那手里有银,附庸风雅的人是不会到这处的。 孙氏拉着二人进去,自有那身着翠色衣裙的窈窕侍女含笑领路,引着三人一路往里头去,见得阁台楼亭,小径通幽,湖畔竹林景色甚是美好。 之后转到一处院子前头,果然见得有一妇人领着一名少年郎君立在门边等候。 小程氏与孙氏便上前两步,孙氏拉了小程氏与对方道, “七弟妹,这便是我那刚从金陵回京的二妹妹,夫家姓武……” 对面的妇人笑着行礼, “武夫人有礼了!” 孙氏又引见那妇人, “这是我娘家七弟弟的夫人……” “孙七夫人有礼了!” 小程氏上前行礼,又将武馨安带到对方面前, “这是我们家大姐儿!” 那妇人见状忙上下打量武馨安,武馨安落落大方,上前行礼, “孙七夫人有礼!” 孙七夫人目光在武馨安圆圆的脸儿跟凹凸有致的身形上掠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对嘛!这样的女子才有宜男像,这身子康健生下来的孩子才会健康,娘肥才儿壮嘛!” 这厢忙拉了立在身后的儿子道, “这乃是我的小儿子望玉……” 那孙望玉在小程氏与武馨安现身时,目光已是在武馨安身上打了几个转儿,早将武馨安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他自家母亲满意,他却不甚满意,只面上却是不显,上前规规矩矩行礼, “武小姐!” 武馨安也回礼,大大方方上下打量他之后暗暗道, “看着是斯文,不过……这模样可是差了裴赫一大截!” 想到这处面上也是淡淡地,这一对相看的男女初一见面都对对方无感,倒是小程氏与孙七夫人还满心希望着二人能成事,这厢客气一番便由孙氏请了众人进去坐下说话。 那院子的正堂与厢房全数都打通了,后头连着荷池,桌椅摆放在池边,几人在这处坐下,这男人家自然是要主动些,孙七夫人便笑眯眯道, “早听说武夫人要从金陵回来,我这一直也盼着呢,今儿终于是见上面了!” 小程氏便应道, “前头大嫂写信来都有向妹妹我提起,只后头我们家老爷赴任,家里搬来搬去实在事儿多,倒是将这事儿给耽误了,这好饭不怕晚,总归是见面了!” 孙七夫人点头道, “武夫人说的是……听说武大人原是在杭州做推官的……” 如此东拉西扯从武弘文的官职说到了当年科举的名次,说到了科举的名次便说到了武弘文读书的厉害,又扯到了儿子如今也在家刻苦攻读…… 这些后宅的妇人们旁的不成,这闲话说起来那是一堆一堆的,谈笑风生之间便将要说的话都说了,要知晓的事儿都给打听清楚了。 孙七夫人先是讲了自家儿子在家里读甚么书,学甚么文,又性子如何,小程氏也是无甚隐瞒,直言自家大姐儿如今又学文又武,性子甚是好强,不过心地最是良善,如此云云,总归便是初相见时,这两方家长都将自家的孩子好坏掺半的讲了一遍。 时人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又中间有孙氏这中人,这厢面对面的说话,不比媒人在当中间添油加醋,骗个盲婚哑嫁,都是坦坦荡荡的说话。 实则有一说一,无甚隐瞒最好,这都是亲戚,又都有官身,个个爱惜名声,若是尽说好不说坏,若是当真做成了亲事,小两口过起了日子才发现毛病,这骗婚的名声传开,家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不少孩子呢,岂不是一家人都要被拖累。 大家即是有共识,这孙七夫人与小程氏倒聊的极是投机,越说越是热闹,之后孙氏也加入了进来,三个女人一抬戏,倒是将两个正主儿晾在了一旁,武馨安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孙望玉,眨了眨大眼儿,却是起身向三人道, “母亲、孙七夫人、大舅母,女儿瞧着外头风景极好,想到外头瞧瞧……” 三人都笑眯眯的瞧向她,小程氏点头道, “难得到这处游玩,岂去外头瞧瞧吧!” 孙七夫人见状忙叫了儿子, “望玉,你护着武家小姐出去走动走动吧!” 这便是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乃是男女相看的惯例,即有长辈点头,倒也不怕孤男寡女惹人非议。 于是三人含笑目送着二人出去,孙氏笑呵呵道, “瞧瞧……这两个孩子,当真是郎才女貌,我瞧着甚是般配!” 孙七夫人也点头道, “我瞧着倒是极好的!” 二人齐齐看向小程氏,小程氏却是不敢做主,只是含糊点头,二人都当这男女相看,女方自是应当端着架子,矜持一些是应该的,倒也没有在意,兀自闲话起来。 外头那一对男女出了门,武馨安在前,孙望玉在后,二人走了一段路,绕过荷池,转过一面花墙,来到外头的九曲廊桥之上,武馨安瞧着四下无人,这才回身对那孙望玉道, “孙公子,不知孙公子今日对我观感如何呀?” 孙望玉闻言一愣,他是见多了斯文腼腆的女子,心中也是喜欢那种看着知书达礼,柔弱苗条的小娘子,活了十五年平生头一回见着武馨安这般“大方”的女子,斟酌了半晌才应道, “这个……武小姐性子直爽,倒是个大方的人!”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 “看来孙公子这是没瞧上我喽?” 孙望玉欲言又止见她一脸笑盈盈的好似没有半分不悦一般,想了想应道, “这个……实不相瞒孙某中意的佳偶乃是性子温婉的,这个……武小姐……” 武馨安闻言也不待他说完,笑着一摆手道, “好好,正巧我们二人倒是不谋而合,孙公子倒是无甚么不好,只是生的不够俊美……” 顿了顿道, “即是我们二人都不中意对方,待回去之后自当禀明父母,此事作罢如何?”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王八能有几两肉 孙望玉没想到武馨安会嫌弃自己长得不好看,足足愣了好几息,才想起来应道, “那个……男子汉大丈夫读书习武,当以建功立业为重,这生得好不好看的,倒是不紧要的……” 想了想又道, “我……我也生的不丑吧?” 不是丑是还算俊俏吧! 孙望玉生的自然是不差的,白面书生一个,也是宽肩窄腰,眉目疏朗,虽说对武馨安无意,可任是谁被一个小娘子当面说生得不好看,总是会不甘心的! 他此言一出,武馨安笑得越发灿烂了,摆手道, “孙公子自然是不丑的,依我瞧着还是挺俊俏的……只是比有些人还是差了些!” 不过我见过那生的比你好看许多的人之后,再瞧你自然便觉着不够好了! 孙望玉在家中乃是幼子又读书了得,家里人宠溺,便有些心高气傲,因而便有些恼了, “看来是武小姐早有意中人了,即是如此又为何要来与孙某见面?” 武馨安又摇头道, “没有意中人,不过是见过这样的人,便有了比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孙望玉终究是个读书人,见人家小娘子都大大方方道歉了,立时便衬出自家小心眼儿了,忙拱手行礼道, “是孙某心胸狭隘了,失礼失礼了!” 二人说开了,立觉少了前头的拘束,相处起来倒是比前头还轻松了些,孙望玉犹自纠结自己被人比下去的事情,便问道, “那武小姐见过的那位仁兄,当真生的十分俊俏?” “唔……” 武馨安想了想,又看了看他道, “是十分俊美,是我见过的人中,生的最好的一个,他眉毛又浓又黑,鼻子又高又挺,眼睛也是十分好看……” 她这厢比比划划,同孙望玉说起裴赫来,正说的兴起,却是见得那对面来了四名男子,孙望玉忙侧身挡在武馨安身旁,让对方经过。 话说这世上原本没有事,但遇上那有心挑事儿的人,自然便有事了! 那四人两前两后,与他们擦身而过时,突然其中一个目光落在了武馨安身上,突然眼前一亮,却是停下了脚步,冲着二人笑道, “这小郎君当真是不解风情,怎得让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这处吹风,不如随我们兄弟去楼上吃酒看赏,岂不比在这处强?” 这四人看装扮与面相,便知晓是常年在街面上行走的江湖人,见着漂亮的小娘便要口花花一番,讨讨便宜,一般人见着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多半为了避事,便是转过脸去当做没有听见也就罢了。 偏今儿遇见了一个孙望玉这愣头青,读书多了便当人人都不用拳头,只说说道理便能行遍天下了,孙望玉闻言立时沉了脸, “这位兄台我们与你们素不相识,何故要出言调戏妇孺,实不当君子所为!” 那四人见遇上了个傻小子,不由嘿嘿发笑,你不让我调戏,我偏偏要调戏,那四人见这处四下无人,只一对少年男女在这处,互使了一个眼色,倒是知晓这处不好胡来,却是想口花花占些便宜,那人便又出言道, “怎得素不相识,你瞧……这不就相识了么?” 说罢还冲武馨安笑道, “小娘子不知将闺名相告,同我们兄弟去楼上吃两杯,我们便更亲热了!” 武馨安闻言白眼儿一翻, “滚一边儿去!” 那四人一听立时大乐, “哟呵!倒是个性子烈的,哥哥们更喜欢了!” 说罢人往前贴了上来,孙望玉见状忙挡在武馨安身前, “你们……”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拎着衣领给甩到了一旁, “小子,让开!” 孙望玉倒真是心地纯良的好孩子,被摔到了地上忙又一骨碌爬起来,又拦在武馨安面前, “你们若是再敢无礼,我可要叫人了!” 这处是私家的茶肆,平日里来客不多,又各有院落,下头人不经吩咐只会守在外头不会轻易进来打扰的,原是为了方便客人谈些私密事儿,但若是遇上今日这类事情,外头人却是不能及时赶到了。 孙望玉说着话左右望去,果然没有瞧见人来,便张口呼叫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 刚叫了两声便有人一拳头打了过来, “小子,不知好歹是吧,是不是要哥哥们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对方原只是想口头讨讨便宜,没想到孙望玉张口就喊,倒是有些发急了,这厢挥拳就打,只拳头到了半路之上便被人给擒了手腕,武馨安半眯着大眼儿,瞧向那挥拳头的人冷冷道, “你想给谁颜色看?” 说着话,握住对方的手往前一推,那汉子立时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却是后腿儿撞到了身后的矮石栏上,差点儿翻到水里去,这厢忙伸手扶了身边的廊柱,好不易稳住了身子! 这汉子一脸惊诧的对其余三个汉子道, “哥哥们,这小娘们儿厉害呀!” 那三人闻言一惊,瞧向武馨安的脸色立时不善起来, “小娘们儿,怎得想跟我们兄弟练练手?” 武馨安冷哼一声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不惹我,我也不惹你们,你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 她这是不想惹事儿,那四人却当她是露怯了,自然不肯就这么走了,便嘿嘿笑着齐齐抱胸围了上来, “想让我们走,没那么便宜了,你打了我们兄弟,怎么说?” 孙望玉见四人凶神恶煞的围上来,忙又挡在了武馨安面前, “你们……你们想做甚么?” 一句话说完,就听武馨安与四人齐齐喝道, “你……一边儿去!” 武馨安说完还伸手将他扒拉到了自己身后,这厢上下打量了四人一眼道, “我再说一句,滚不滚,不滚便别滚了!” 四人听了都是嘿嘿笑, “滚!怎么不滚,跟小娘子你一起滚床榻呀!” 武馨安闻言一翻白眼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裙, “早知晓今儿便不穿这一身出门了!” 她是不想动手的,那孙七夫人和大舅母还在呢,这动起手来,总归是不好看的! 想是这样想,却是一撩长裙,一条腿便直直踢向面前的男子,她这一脚当真是如闪电一般,对面四个男人也是没想到这小娘们说动手便动手,被一脚踢了个实在, “砰……” 正面对武馨安的一名男子胸口中了一记,人往后退了几步,小腿在矮矮的石栏杆之上一磕,身子后仰,人便落入了院中的水池之中, “噗通……” 那水池挖的深,里头养了不少肥肥的大头鱼,又不少铜盆大的王八,猛然有人落入池中,吓得大头鱼们四散窜开,大王八也舞动着四支肥肥的短腿儿往泥里钻去,其余三人见兄弟落了水,一个回身去救,另外两个却是大怒道, “好你个贱婆娘!” 说罢其中一个伸手抓来,武馨安冷冷一笑,突然一拳头打在了对方的胸口处, “砰……” 那人立时被打的跌飞出去,另一个见状吓了一跳,他这时才知晓这小娘们儿居然是个硬茬子,当下转身想跑,被武馨安紧追两步,飞身一脚踢在后背之上,立时摔了一个狗啃泥,一脑袋栽在了地上,面门立时血流如注,门牙掉了两颗。 剩下的一个先是去救同伴,好不易将人给拉上来,再回头便见着另两个在地上惨叫,不由也是吓懵了,武馨安笑眯眯道, “现下可还想同我滚一滚了?” 那两个见这阵仗立时吓的屁都不敢放一个,上去扶了自家同伴便走,武馨安冷冷看着那四人离开,这头小程氏三人听见动静这才跑出来,只见着那四人仓皇的背影和立在九曲桥上的武馨安与她身后的孙望玉, “安安,出了甚么事儿?” 武馨安回头笑眯眯道, “无事的母亲,有人想去池子里偷王八,落进水里了!” 小程氏有些狐疑只当着孙家人也不好多问,便嗔道, “这当真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这王八能有几两肉,也有人偷!” 说着冲武馨安招手, “好孩子,快过来,以后这种热闹少看些!” “是!” 武馨安前头走,惊魂刚定的孙望玉立时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二人回去,听着小程氏与孙七夫人再客气了几句,大家便都笑盈盈的告辞离开。 坐上马车,小程氏便心急的问武馨安, “安安,你瞧着这孙家小郎君可是中意?” 武馨安摇头, “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小程氏早料着有七八分,武馨安必是瞧不上那孙望玉的,不由可惜道, “我瞧着那孩子倒是不错的!” 武馨安笑眯眯道, “女儿瞧上他也没用,他自己亲口告诉女儿了,他中意的是那种性子柔弱,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女儿这样的他不喜欢的!” 小程氏闻言更加失望, “哦,那……这事儿便作罢吧!” 想了想又好奇的问道, “你们在外头说了些甚么,怎得会有人落水了?” 倒不是小程氏多疑,只是她知晓武馨安的能耐的,看那四人的样子分明就是落荒而逃,以他们家这大小姐的性子,多半这是又出手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孙小郎回心转意 果然,武馨安毫不在意的一挥手道, “不过就是几个嘴上不干净的地痞,我弄了一个到水里洗洗嘴!” 瞧瞧!我就说嘛! 小程氏冲车顶翻了一个白眼儿,怪不得她们出来时,见着武馨安在前头,那孙望玉却是躲在后头,果然自家大小姐动拳脚了! 人家读书的斯文人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那孙望玉只怕就算对武馨安有三分好感,都会因着这一顿拳脚给打没了! 这事儿必是彻底黄了! 小程氏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给弄没了,立时熄了心思,却是转念一想, “那孙望玉再不济还是个男子吧,这遇上事儿便躲在女人身后,以后如何做一家之主?” 如此这般孙望玉莫名背了一个埋怨,总之这事儿是不成了! 母女二人回去,小程氏便去书房报给武弘文,武弘文又不高兴了,瞪眼道, “说甚么喜欢柔弱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我们家安安也是知书达理,还能文能武呢,他凭甚么瞧不上!” 小程氏见着他这样儿,吹胡子瞪眼,颌下那缕黑髯翘了又翘,那还有平日里冷静明理的武主事模样,不由暗笑, “果然是天底下的父母都一样,总是自家的儿女最好,你那大女儿虽说是能文能武,可这性子可是离着柔弱,有十万八千里远呢,那孙小郎君看着斯斯文文的,必也是喜欢斯文人,自然跟你那大女儿不对眼的!” 笑是笑,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劝道, “老爷,这孙小郎君才十五岁,也是不知晓这有些女儿家外表瞧着柔弱,那心眼儿却是最多,他年纪小没见识,不知晓我们家安安的好,那是他没福气,左右我们家安安也没瞧上他,这事儿作罢了,老爷也不必生气!” 武弘文满意的点头, “那是自然,我们家安安怎会如此眼光低劣!” 此事武家人只当是揭过了,小程氏还亲自回去向张氏回了话,只说是二人都互瞧不上眼,张氏那性子却有些霸道, “这才只见过一面,能瞧出甚么来,多见几回,便能明白对方的好,不就瞧上眼了么?” 小程氏一听暗暗叫苦,想了想应道, “这个……母亲,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嫁女儿还是矜持些,端着些好,即是人家不说,我们也不好上赶着去约人家吧?” 这话张氏倒是赞同的, “说的倒也是,不能是我们求着人家吧!” 想了想道, “罢了,以后再为安安挑好的就是!” 小程氏闻言是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应道, “母亲说的是!母亲说的是!” 如此便算交待过去了,小程氏自回去教养女儿,操持家务,如今安安与他们也是亲密许多,夫妻二人也少了罅隙,武弘文到了京师刑部那是如鱼得水,将一身的本事都使了出来,一上任便着手清理了不少积案。 他那上一任乃是严党的人,不过那位仁兄,拍马屁送礼的功夫不错,办正事儿的本事却是差了武弘文一大截,成日价只知狂收贿赂,逢迎上司。 但是诸位看官切切不要以为,这上官都是喜欢那溜须拍马的下级,这样的人能有,那也是要手底下有一拨能干实事儿的人的基础之上,再有一两个会说话,能察言观色的下级,大家把活儿干好了,再说几句上官喜欢听的话,上官一高兴给你来个加官加俸,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了。 可若是屁本事没有,只会走那歪门斜道,连正事都办不好,便是你嘴上抹了三斤猪油,说破了天去,上官也不想留你,原因无他,他总也要对自己的上官有个交待,下头办实事儿的人少了,动嘴的人多了,自己的业绩自然便不好看了,因而上官们喜欢会溜须拍马之人,却是不喜欢光会溜须拍马不干正事儿的人! 如此这般前头那位仁兄,被上官以年年评绩甲等,乃是有大才之人,可堪大用的借口,将他引荐给了吏部,这六部里头吏户礼工刑兵,自然是吏部最好,那位仁兄大喜,大礼重谢了上官这位伯乐,然后乐颠颠的撒开马蹄子,把自己当成千里马飞奔去了吏部。 之后便是武弘文上任,武弘文做事,说少做多,性子沉稳谨慎,那是与自己的前任全然不同,上任几月便将前头积压的案子给清理了一半,上官见状那是大喜, “总算来了一个能干事儿的了!” 这厢是十分器重武弘文,如此一来武主事的官运自然亨通起来,他在官场上得意了,连带着家眷也沾光,旁的不说,便是那孝敬的银子能拿回家的也不少,他又一向洁身自好,不在外头鬼混,家里后院里也是一派清静,这银子全数都交给了小程氏。 小程氏如今是只觉着苦尽甘来,家里儿女乖巧听话,夫君又是一心一意,家中财权全数在掌中,只除了偶尔在那后院的妖婆子拿张乔之外,她这日子过的极是舒坦快活的! 只她快活没有几日,张氏便又派了人将她叫了过去,这厢冷着脸怒道, “你出去几年倒是越发长进了,对母亲也敢胡说八道扯谎了!” 小程氏一头雾水,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张氏应道, “你说孙家那边对安安无意,怎得今儿你大嫂过来同我讲,说是孙家的小郎对我们家安安十分中意,这是预备着要让家里提亲了!” “啊……” 小程氏闻言这嘴立时张的老大,这厢是满脸的疑惑, 不对呀!安安明明同我说他们二人互瞧不上眼呀? 怎得……怎得这就要提亲了? 小程氏却是半分没有疑心武馨安骗她,她知晓以武馨安的性子根本不屑说谎,当时给那孙家小郎一拳头,自然是甚么样的亲事都能给搅黄了,她又不是武馨安的亲娘,自知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她能顾着自己的面子,在自己面前弄虚作假的! 当下便追问道, “母亲,那孙家的小郎当真是这么说的?” 张氏哼道, “你若是不信,去问问你大嫂去?” 小程氏是真不信,果然去见了孙氏,孙氏见着她还没等问,便笑的合不拢嘴道, “哎哟哟!我们家望玉有福气,一眼便相中了安安,这一对孩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小程氏呵呵跟着尬笑了两声,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嫂,您可是问过了,孙家小郎是怎得瞧上我们家安安的?” 那小子不是眼神儿不好吧,我们家大小姐那拳脚功夫他就没瞧见? 这以后小两口吵起嘴儿来,他那小身板儿可不够我们家大小姐一拳头的! 孙氏笑道, “那孩子腼腆……前头还不肯说呢,后头被问急了,才说是遇上四个无赖口出不逊,结果被我们安安给收拾了,我那侄儿说了,这世上知书达理的女子多,但胸怀侠义的女子少,能遇上一个是大福气,他是定要娶我们家安安为妻的!” 说罢捂着嘴儿笑的花枝乱颤, “英雄救美要以身相许,这美救英雄自然也要以身相许的!” “呵呵……” 小程氏闻言是笑哭不得,等孙氏笑够了,才一脸尴尬道, “那个……大嫂,我们家安安……怕是……怕是不愿意呢!” 孙氏一愣,想了想一挥帕子, “嗨!这事儿好办,我们再寻个机会让他们见见,我们家望玉虽说不会武功,可这文采乃是一流的,再等两年下场科考,弄个状元夫人给安安做,那不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吗?” “这个……” 小程氏面有难色,想了想又不忍拂了孙氏的好意, “即是如此,我回去同老爷商议商议!” 小程氏这厢回去同武弘文一讲,武弘文得意的哈哈大笑, “瞧瞧……我就说嘛,我武弘文的女儿怎会被人瞧不上,只有我们瞧不上别人的!” 小程氏苦笑道, “老爷,您快别得意了,快帮妾身想想法子,拒了孙家的婚事吧,我们家大小姐可是没瞧上孙家那小郎呢!” 武弘文想了想应道, “这事儿你出面倒是让你得罪大嫂,我来出面吧!” 小程氏闻言大喜, “多谢老爷替妾身解围!” 有自家夫婿出面,也免了自己两头为难! 隔了几日,孙家果然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武弘文装模作样的问了媒人孙家小郎君的年纪,又听说如今虽在读书却是白丁一个,并无功名加身,便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我武某人嫁女儿虽说不求个荣华富贵,但总要丰衣足食,不为衣食发愁,这孙家小郎没有功名……以后如何当家立户,难道还要我们家女儿过去供养他不成?” 当下连连摆手道, “罢了,此事还是作罢吧!” 媒人回去同孙家一讲,孙七夫人便有些不悦道, “莫欺少年穷,我们家望玉年纪还小呢,以后金榜得中乃是必然之事,此时不定亲,难道以后去榜下捉婿?” 说着又冷笑一声道, “……他武家若是想榜下捉婿,也要看准了抓,小心抓着一个胡子拉杂,家里三妻四妾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雨天表白心迹 ,锦衣色 孙望玉得知了消息,却是应道, “希望夫婿封侯拜相乃是每个女儿家的夙愿,我自当勤奋用功,待得来年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必是身着大红花,胯下高头马,前去武家提亲的!” 他很是信心满满,媒人将话传给了武弘文,武弘文倒是高看了孙望玉两分, “好!有志气是好事,但年轻人最忌眼高手低,我们便拭目以待吧!” 这事儿便过去了,儿女亲事多是如此,总归是要不停的相看,当中少不了波波折折才能成事,孙氏与小程氏都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姑嫂见面仍是亲热,倒是张氏对小程氏甚是不满, “这男主外女主内,他只管在外头赚银子回来,儿女的亲事自然还是当娘的说了算,你便拿捏不了你那夫君么?” 小程氏心道, “我是谁也拿捏不了!” 却是不敢直言只得唯唯道, “夫君的性子母亲又不是不知,他向来极有主见的,女儿……女儿是做不了主的!” 张氏哼道, “当真是没本事!你虽说是庶出,但以前在家里我可是从未偏颇你们当中任何一个,有甚么本事都是半点儿没藏私的教给了你们,你瞧瞧你三妹妹和四妹妹,将夫君管的是俯首帖耳,怎得到了你这处,就这般无用了?” 小程氏一阵苦笑, “母亲,女儿着实无能!” 张氏恨恨道, “你真是无能,若是你大姐姐在,又怎么会这样!” 小程氏听得心里一酸,只面上却不敢,只是低头不语,听着张氏长篇大论了一番御夫之术,待到天黑了,这才能回转家中。 且不说小程氏回去委委屈屈的哭了一场,那头武馨安知晓了孙家的提亲也是一阵惊诧, “不说是我们都瞧不对眼么,他这是抽甚么疯?” 孙望风确是有些抽疯,隔了二日武馨安去青云观,回来城中时已是天色渐暗,眼见得头顶上阴云密布,瞧这样儿似有一场大雨要下,赶车的王勇是快马加鞭,要快些回去安富坊,这厢是马鞭挥得呼呼生风,那拉车的马儿也是跑得飞快,眼看着要到安富坊了,突然有人自道旁冲了出来拦在了马头前,大叫一声, “武小姐!” 王勇一见大惊失色,幸得他御术极佳,见机也快,急忙一拉马头,双臂之上肌肉贲起,拉得那马儿嘶叫一声,生生人立了起来,前蹄在那人脑袋上头不断舞动,堪堪只差了半个手掌,半晌才又重重落到了地上,王勇吓得是后背冷汗直冒,忙回头问道, “大小姐,您没事儿吧?” 车厢里头武馨安回应道, “无事!” 她也是见机得快,车厢一晃动,立时伸手稳住了身子,当下撩了帘子往外看,却见得那孙望玉正一脸苍白的立在马车前,不由奇道, “孙公子,怎么是你?” 孙望玉稳了稳心神,上前对武馨安行礼道, “武小姐,我……我在这处等了你一日,我……我有话要对你讲!” 说着话,一颗豆大的雨滴,啪一声落到了地上,武馨安抬头看了看天, “孙公子有甚么话上车再说吧,这眼看便要下雨了!” 孙望玉却是摇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我只几句话说完便走……” 武馨安无奈, “有话请讲吧!” 孙望玉道, “武小姐自那日相见之后,望玉才知晓这世上原来女子也不光是有贤良淑德,温婉柔顺的,也可以似武小姐这般大方爽朗,仗义豪气的……” 说着话却是微微红了脸, “望玉知晓如今我乃一介白身,实在配不得小姐,不过望玉必会努力攻读,日后必定八抬大轿,前来迎娶小姐,还请小姐容望玉三年!” 武馨安闻言吃了一惊,大眼儿甚是迷惑的眨了眨道, “孙公子,这个……前头我不是曾对孙公子言明,我对孙公子无意呀,怎得如今孙公子又变主意了?” 孙望玉道, “望玉也知晓武小姐对望玉无意,不过如今武小姐不是也未有意中人么?” “这个……我是没意中人,不过……不过我也不必等你吧!” 孙望玉应道, “自然不是要小姐等我,若是小姐这三年之中有了中意之人,理当婚嫁,若是没有话,可是许望玉上门提亲?” “这个……” 武馨安她长了两辈子还真没遇上这种,若是这孙望玉是个坏人,两拳头打过去便成了,可这孙望玉倒是个斯文守礼之人,且人家是对自己表白爱慕之意,总不能两拳头打过去吧! 武馨安这一身武艺没了用武之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当下支支吾吾, “我……我……这个……这个……” 我这原本就是不想成亲的呀,三年之后我多半仍是瞧不上你,岂不是误了你! 这话她也不好同孙望玉讲呀,一时之间与孙望玉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二人都愣在了当场,正这时节却听得有人朗声道, “安安!” 二人闻听都齐齐一转头,却见得远远一人,手持油伞缓步走来,不是裴赫还是何人? 武馨安与他见惯了却是不觉,那孙望玉见着裴赫,只觉得那走来之人,面如冠玉,发是墨色,一身半旧的长衫穿在身上,后摆飘飘,举止飘然,倒如那画上的谪仙人下了凡间,走近了细看,更是五官眉目亦如被精雕细琢一般,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那是俊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饶是孙望玉自诩人才出众,在此人面前也自觉少了几分颜色,多了几分自卑,转了头瞧向武馨安问道, “这……这是何人?” 裴赫此时已立在二人面前,他身形硕长比孙望玉要高半个头,微微低头看向二人,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幽光,武馨安那心眼儿粗大,半分没察觉出二人初见面时的暗潮汹涌,闻言笑道, “他是裴赫,乃是我的好朋友!” 对裴赫道, “这是孙望玉,孙公子乃是我大舅母娘家的外甥,说起来我们也是亲戚!” 二人闻言都向对方拱手行礼,孙望玉又瞧了一眼裴赫的脸,回忆起那日里武馨安的话来,恍然道, “那一日,你莫非说的是他?” 武馨安哈哈点头笑,一指裴赫道, “你瞧瞧他那张脸,是不是瞧过之后,再瞧别人便不觉得好看了?” 孙望玉瞬间自惭形秽起来,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 “武小姐与他只是朋友?” 武馨安笑道, “你与他一样都是我的朋友!” 孙望玉闻言大喜, “有武小姐这句话,我便能重拾信心了!” 说罢冲着武馨安一躬到底,又冲着裴赫拱手道, “裴兄风采令人折服,改日得空一起聚聚,今日孙某的话已说完,这便告辞啦!” 说罢转身大踏步便要离去, “等一等……” 裴赫上前将手中的油纸伞给了他, “孙公子,雨势渐大,这把伞拿去遮雨吧!” “多谢!” 孙望玉对裴赫又是拱手行礼这才撑了伞离去,裴赫却是一转身上了武馨安的马车,武馨安笑眯眯问道, “你这是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呀?” 裴赫应道, “得了消息正要过来与你报信呢,没想到瞧到了这一出……” 顿了顿问道, “这位孙望玉你是如何认识的,瞧着倒是斯斯文文……” 武馨安笑道, “前头我那大舅母牵线搭桥让我与他见了一面……” 却是将前头二人相见的事儿一讲,末了很是疑惑道, “也不知他抽甚么疯,回去又反悔让人来提亲,被我父亲给拒了,今儿又跑来让人等他三年……” “哦……” 裴赫恍然点了点头,想了想缓缓道, “……你如今年纪还小,再等他三年倒也等得?” “想甚么呢?” 武馨安撩了帘子看外头的雨已经渐渐大了,回头白了裴赫一眼,她与裴赫交情不同,对着他倒是无甚隐瞒的,于是便道, “我就不想成亲,便是成亲也不想同这样的书呆子成亲,三年也好,三天也罢,我都是不会等他的!” “哦……是么……” “哗啦啦……” 外头的雨越发大了,裴赫低低的说了句甚么,武馨安没有听清,便放下帘子凑过来问道, “你说甚么?” 此时间外头天色昏暗,车厢里更加黑了,两人离得近了才能瞧清对方的面容,她一凑过去,裴赫放在大腿上的手便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低垂着眼眸看着那双跟猫儿一眼圆圆的大眼,突然一阵风吹来,冷风湿气夹杂着身前人身上的暗香味儿扑面而来,裴赫的耳根微微的红了,半晌才道, “我是说雨这么大,怕是要先让你送我回北镇抚司了!” 武馨安不疑有他笑道, “这事儿还用你讲么……” 说罢敲了敲车壁对外头的王勇道, “转去北镇抚司,先将裴公子送回去!” “是!” 外头的王勇回头看了车厢一眼,想起那个撑着伞离开的孙家公子,不由暗暗摇头, “老实人就是容易吃亏呀!” 像裴公子这样的多聪明,把伞给了孙公子,将人给打发了还落个风度极佳的好评,再往那车上一坐,与我们家大小姐一路说着悄悄话儿回到北镇抚司,当真是一举三得呀!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去武清的三角淀 里头武馨安与裴赫挨得极近,听他言道, “你要找的人我瞧着多半是在文家了,那张侍郎家中老母早在科举之时便已去世,他是独子无有姐妹,那刘府台家里老母倒是健在,不过早年手有隐疾,多年不碰针线了,家里有三个姐妹……” 锦衣卫这刺探的本事果然是天下第一,那张侍郎家便不说了,刘府台家里老母与三个姐妹做的针钱绣活与平日里随手打的络子,被锦衣卫神不知鬼不觉的各弄了一样出来,快马送到了京城,裴赫再将那络子一对比,却是没有一个能对上的。 “现下就剩下文家了,锦衣卫的人去了文氏家族查过,说是当年他们家有一位管事早一步上了京,在京城之中买下宅子,就等着主人上京……之后文家一十六口被倭寇所杀,管事得知噩耗却很是蹊跷的并未回乡奔丧,而是将京城里的宅子卖了,隐姓埋名藏在了武清的三角淀,还在那处娶妻生子……”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皱, “难道那文家人的死有甚么内幕不成,为何那管事会卷了主人家的财产逃跑?” 裴赫也摇头, “这事儿要是锦衣卫查起来倒是要费些时日了!” 那管事的即是要隐姓埋名藏身乡野,自然是做了甚么见不得光的事儿,且他所居的地方地处偏僻村落,村里来个外人极是易被人发觉,除非锦衣卫上门拿人,再严加拷问,若是不然便只能想法子慢慢查访了! 武馨安点头, “这事儿也不必着急,且慢慢寻访着便是了……” 这样的大雨里,阴暗又是暗香浮动的车厢里,总是那先动了心思的人觉着这气氛让人面红心跳起来,有心离的远些,又舍不得那温热又近在咫尺的身子,于是拼命坐直了身子,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十根指头轻轻搭在膝头上,时不时因着某人无意识的靠近而轻轻的弹动起来…… 自此之后许多年,某人才发现,每当她一接近时,有人的手指头便会不自由自主的跳动,于是她笑着问道, “为何我贴近了,你的手指头便会动起来?” 那人默然不语,待到她以为他不会应答时,才徐徐说道, “因为……你一靠近时,它们便想抱你!” 准确说来是想摸你,从第一次摸你时便落下了病根,之后病入膏肓,从此后直到垂垂老矣,这毛病刻入骨髓,再也没法子根治了! 孙望玉的事儿很快便被武馨安抛到了脑后,照常练武学文,不过那孙家小郎也不是当真读书读傻的呆子,隔了三日却是抱着自家写的文章上门请武弘文指教了。 武弘文闻听他上门也是一脸的惊诧,想了想立时明白过来,不由的是抚须哈哈大笑, “好好好!这小子脑子倒也不笨嘛!” 时下文人都喜提携后辈,不说是孙望玉便是旁人子弟带着文章上门求教,但凡有些胸襟的前辈都不会拒人于门外的,又有孙家与程家有姻亲与武家也算是拐弯抹脚的亲戚,武弘文便是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好抹了大舅哥的面子,将人给得罪了,仍是要开了大门请人进来的。 这孙望玉进来见了武弘文倒是规规矩矩,只是恭敬请教文章策论诸事,却是绝口不提与武馨安如何,武弘文又这小子文章也做的不错,倒是有些对自己脾气,不由又多了二分好感。 却说那头武馨安倒是不管那孙望玉如何在自家老子面前表现,这一日又去小酒馆里偷拿吴三氿的酒,吴三氿见着她便大呼小叫, “臭丫头,又来偷酒吃,我那些好酒都要被你偷光,以后还要留给臻儿做嫁妆呢!” 武馨安闻言一撇嘴, “师叔,你也知晓甚么是好酒呀,怎得你自家酿出来的酒就跟马尿似的,让人吃一口做半宿的恶梦,这家传的手艺你都没学到,还想给臻儿添嫁妆,我看还是我这做师姐的为她操心吧!” 吴三氿闻言吹胡子瞪眼道, “小看我是吧!总有一日我必是会酿出能醉倒你的酒来,让你这臭丫头也尝尝醉酒的滋味儿!” 也免得回回都是老子吃了酒出丑! 武馨安嗤之以鼻道, “能将我醉倒的酒这世上就没有!” 吴三氿哼道, “咱们就走着瞧吧!” 武馨安连连挥手, “那你自酿你的酒去吧,少要耽误我吃好……酒!” 这厢转头对徐莲花道, “莲花婶子,快快取你们家好酒来,这几日未过来,我这肚子里的酒虫都要爬出来了!” 徐莲花笑着应了一声便转身进去,不多时便捧了一个小坛出来, “安安你尝尝这个,不同之前的闷驴儿,却是上好的竹叶青,口感更加清冽些……” “甚好甚好!” 武馨安笑眯了大眼儿,伸手去拿,吴三氿气势汹汹上来一把按住酒坛, “不许喝!” “我偏要喝!” “不许喝!” “我偏要喝!” 二人说着说着这便动上手了,武馨安如今有了罗缘道的指点,已是不同二人初交手时了,二人的手在那酒坛之上来来回回的比划了几招,武馨安抽了一个空子,将吴三氿的手腕给一掌拍开, “哟呵!小丫头长进了!” 吴三氿瞪起了眼,一挽袖子, “来来来!我们到后头比划比划!” “比就比!” 二人放了酒坛,果然撸胳膊挽袖子,骂骂咧咧去了后院,徐莲花笑着摇头,带了女儿在铺子前头忙活,约摸一柱香的功夫,便见二人勾肩搭背的出来吃酒了。 徐莲花忙将早预备好的酒菜端上桌,吴三氿气哼哼道, “臭丫头,欺负老子不能用内力,待老子把伤治好了,再同你真真正正打一场!” 武馨安拍散酒坛上的泥封,应道, “那……您可快些,不要让我等久了!” 一旁的臻儿见状忙蹬蹬蹬的跑过来,娇声娇气道, “师姐,臻儿倒!臻儿倒!” 这厢跪在凳上抱着酒坛为武馨安倒酒,吴三氿看着女儿费力的抱起酒坛往武馨安面前的碗里倒,却是眼巴巴的瞅着闺女,口中道, “好闺女知晓给老子倒酒了,果然没有白养你!” 臻儿听了咯咯笑,手里的酒坛抖动,那酒倒了一半,又洒了一半在外头,趁着她老子心疼的埋头在桌上舔酒时,却是将酒坛一放,一溜烟儿跑了。 吴三氿气得直翻白眼儿, “这一个个的,大的小的都要造反啦,只顾你师姐不管老子啦!” 他气的直拍桌子,只可惜他闺女半分不怕他,咯咯笑着跑得更欢了。 正说话间,外头裴赫进来了,吴三氿见了他便招手笑道, “裴小先生快来快来!快来助我将这丫头给喝趴下!” 裴赫过来一拱手,再撩了袍子坐下,武馨安又拉了莲花婶子过来坐,四人围坐一桌,一面吃酒一面说话,裴赫对吴三氿道, “臻儿身上的毒,已是解了五成了,不过此毒越是到最后越是难解,且有一味药极是难寻,只怕还要再等一等了!” 吴三氿对女儿那是比对自己还上心,闻言便问道, “裴小先生,也不知差了哪一味药,吴某可是能帮着寻找?” 裴赫应道, “倒不是多名贵的药材,只这类药生在那潮湿多水的湿地之处,离土三日便要枯死,偏偏京师附近不好寻觅,还要往南面的水淀去找一找,找到之后需得就地制药,以保药性!” 吴三氿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那吴某陪着裴小先生去寻……” 裴赫想了想道, “三氿叔即是要去,不如带着臻儿一起,届时我就地制药,立时给臻儿服用,最是见效!” “如此甚好!” 吴三氿闻言拍板道,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们几时走?” 裴赫想了想,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们现下就去预备,明日便动身!” 这厢商议过后,徐莲花留守店中,吴三氿带着女儿跟着裴赫出门寻药,于是夫妻二人也不吃酒了,起身到后头预备行囊,裴赫又转头对武馨安道, “前头说过那文家的管事,如今隐身在三角淀的一处小村落之中,化名为刘大鸣,那村子实在太小,又地处偏僻,但凡去个陌生人便会引得全村人警惕,依我瞧着锦衣卫的人一时半时查不到消息,倒不如我们自己亲自出马如何?” “自己出马?” 武馨安的性子喜动不喜静,闻言立时动了心,想了想问道, “不过连……锦衣卫的人都进不去那村子,我们如何进去?” 那化名刘大鸣的文家管事摆明了就是做下了甚么亏心事,隐姓埋名的躲藏起来了,若是他们过去打草惊蛇,让他给跑掉了,届时想寻人便难了! 裴赫想了想应道, “我已是想好了,左右都是去寻药的,不如就去那三角淀,这借口正大光明,又我乃是医者,扮做那游走的行脚郎中,最是方便,只要进了村子寻着人便好办了!” 武馨安低头沉呤半晌点头道 “这主意好!” 裴赫见她答应了,不由嘴角一扬, “那……你明日可是能走?” 武馨安应道, “自是能走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去刘家洼子找人 武馨安乃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即是说定了,便起身先向吴三氿夫妻说明要跟着一起去,之后便告辞回家去报了武弘文,不过只说是师父要她在观中闭关清修一阵子,这阵子要在城外呆着不回家了,武弘文不疑有他,还吩咐武诚预备了东西给罗师父送去。 第二日武馨安先去了青云观,将家里预备的东西送上,又亲自向罗道缘告了假,罗道缘闻听时此事时,正盘坐在三清殿中打坐,当下便为武馨安取了那香炉上燃到一半的香,临时起了一卦,看着那掉落至地面上的香灰,罗道缘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半晌对武馨安道, “此一去,要小心女子!” 武馨安眨了眨大眼儿, “师父可能说的清楚些?” 罗道缘摇头, “你的命格本就奇特,大道九九遁其一,你便是那遁去的一,但凡与你有牵连之人,命格也发生了变化……” 便如那裴赫一般,原本也是已死之人,却又不知为何竟也如你一般重生了,贫道到如今费尽心力都没有演算出来! 他顿了顿道, “为师只能送你这一句,你自家好自为之便是!” 武馨安点头, “是,师父!” 这厢离了青云观,便与裴赫他们在城外汇合,却是带了一个钱枫与王勇,二人一路负责赶车杂役,车中便坐了吴三氿与臻儿还有裴赫与武馨安四人。 臻儿小小年纪,这也是头一回出远门,一路之上趴在那马车窗边四下观望,见着甚么都十分的新鲜,这厢指着外头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吴三氿虽是疼女儿,但却是从未亲自照料过女儿,这一回离女儿离了亲娘,这才算是领教了小丫头的厉害! 这厢被女儿那小嘴儿吧吧的问着,弄得是疲于应付,焦头烂额,裴赫见那一对父女正望着窗外说个不停,便低声的问武馨安道, “那孙家公子还是时常去府上请教伯父文章么?” 武馨安闻言却是一愣,想了想应道, “这个……我也不甚知晓……” 孙望玉便是要来也多去前院,自家时常出府,便是在家中也是在后宅少有去前头,孙望玉有没有来,她是当真不知晓的。 她这回答令得裴赫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便垂眸不语了,武馨安亦是半分没去想他如何知晓孙望玉时常到武府的,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吴三氿被女儿千奇百怪的问题弄得一脸的抓狂, “爹爹,那个人在做甚么?” “那个呀……那人在赶牛耕地……” “爹爹那是甚么?” “那个呀……那是农夫担粪呢……” “农夫为何要担粪,粪好臭的……” “这个嘛……粪虽臭却是最养庄稼……” “为甚么要养庄稼?” “庄稼长得好了,我们才有吃食呀?” “为何庄稼长得好了,我们就有吃食呀?” “因为庄稼里长的东西都是给我们填肚子的呀?” “为什么我们吃庄稼能填肚子,即是粪能养庄稼,我们为何不吃粪呀?” “噗嗤!” 武馨安闻言笑了出来,连裴赫也是不由莞尔,只吴三氿却是一脸无奈的抹了一把脸, “闺女呀,这粪那么臭臭,你可敢吃?” 臻儿见武馨安与裴赫笑了起来,自己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捂着小嘴儿直摇头, “不吃不吃,爹爹吃,臻儿不吃!” 吴三氿作势瞪她, “个小没良心的,你不吃倒要爹爹吃!” 说着假意抬手要打,臻儿立时咯咯笑着钻进了武馨安的怀里,众人一路便这么说说笑笑直奔武清而去。 武馨安自是不知晓,她走后第二日孙望玉便去了武府,却是听说大小姐去了青云观也不知多少时日能回,之后又赶去了青云观,被小道士清灵送了一个闭门羹吃, “我师妹正在闭关清修不能见外人!” 孙望玉毕恭毕敬的问道, “不知令师妹几时能出关?” 清灵应道, “该出关时就出关!” 却是砰一声将观门给紧闭上了,孙望玉失望而归,只隔三岔五派了人去打听,回回都说是未出关,孙望玉当真是望穿秋水,翘首以盼。 却不知武馨安与裴赫已经一路近了天津卫,到了清武三角淀了。 到了清武之后,六人住进了一家客栈,裴赫这回还是扮了那游方的郎中,武馨安扮做了他的妹子,又有吴三氿乃是九叔带着小妹子,王勇与钱枫仍是马夫兼护院。 一行六人投店之后便向那掌柜的打听这附近的村落,掌柜的旁的不看,只看裴赫那张脸,便半分没有怀疑这六人的身份,又有吴三氿久历江湖最会同人打交道,请了掌柜的过来坐下吃了顿酒,便甚么都知晓了。 那刘大鸣藏身的村落便是在三角淀附近,一个叫刘家洼子的小村,不过十来户人家,都是以织苇席为生,掌柜的笑道, “你们要去寻药倒是好办,他们村的人每隔三日便要到这镇上来卖苇席,待两日后你们跟着过去便是了!” 吴三氿闻言笑眯眯道, “如此还要在您这处住上两日了!” 掌柜的笑道, “客官旦住无妨!” 如此六人便在这处住下,裴赫便举了自家那幡子在镇上走动,有病人求治,便立时为人医治,却是两日里医治了三名病人,一个拉肚子,一人砍柴时被蛇咬伤,一个却是摔了一跤,摔断了手骨。 武馨安闲着无事便跟在他身后,打打下手,瞧瞧热闹,这处乡野之中游方的郎中最多,不过有本事的少,混饭吃靠偏方治治小病的多。 这处离着大城偏远,也无有高明的大夫,乡民们也能寻着医者便不错,也没甚挑剔的。 又裴赫虽说年纪轻轻,但他端着一张冷脸,气质从容,冷静镇定的模样,莫名予人医术高明之感,往那里一站,再将那幡子一立,立时便有人上来求医。 裴赫也确是医术高明,那拉肚子的一剂药下去,那是立竿见影,被蛇咬那个,被家里人急急抬来时,已是翻白眼儿了,裴赫取了银刀划来伤处将毒血放出,又用银针扎了几处穴位,又用内服外敷一通儿医治,两个时辰之后,那人居然已经回过气来,能认出人了! 如此医术慢说是这小地方便是在京城那处,也是人人奉为神医的,那伤者的家属见状便要跪下给他磕头,裴赫冷着脸一摆手道, “不必多礼!” 却是一手举着自己的幡子,一手拉了武馨安飘然离去,连诊金都未收,引得人在后头直呼神医慈悲。 武馨安见了笑道, “就凭你这手艺,以后出来悬壶济世那必是能继承老金的衣钵,只这不收诊金却是不好,吃穿嚼用总还是要花银子的,你左右是要收一些的!” 裴赫看了她一眼应道, “银子自然是要收的,只不过这类穷苦人能收多少,倒不如不收!” 武馨安笑道, “倒也是这个理,穷苦人家收不了多少,以后医治那大富人家不管大病小病全数九十九两银子起步,上不封顶!” 裴赫点头, “好!” 二人在武清县上转了两日,待到第三日那热心的客栈掌柜也不用他们寻,便在市集里寻到了正在卖苇席的刘家洼子人,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带着自家十五六岁的孙儿,闻听有游方的郎中要去他们那处寻药,不由喜道, “我们那小地方,一年半载都不见郎中前去,有了病都是自家寻些药草吃,现下有郎中过去乃是大大的好事!” 到了客栈见着年纪轻轻的裴郎中不由吃了一惊, “这小哥儿敢情便是郎中,这不是哪一家的富贵公子?” 裴赫未说话倒是吴三氿笑着请那老丈坐下, “老丈且坐下说话,我这侄儿乃是自小学医,别看他年纪轻轻,却是家学渊源,有甚疑难杂症只管找他便是!” 他这厢拍着胸脯打包票,裴赫却是冷冷道, “疑难杂症不敢说包治,小病小痛也不过七八分的把握!” 吴三氿被他毫不留情的戳穿牛皮,却是半分不尴尬,哈哈笑着对老丈道, “我这侄儿为人最是谦逊,有十分本事也要说成五分,生怕人知晓了一般!” 那老丈听了笑道, “小哥儿当真谦逊了,老汉旁的不瞧,只小哥儿这一身气派便是那神医的气派,即是有本事自当让人知晓,再这这医人病疾乃是大功德之事,非是大善大仁之人不能做的,小哥尽管宣扬才是正理!” 裴赫冷着脸不语,吴三氿却是哈哈大笑, “老丈好眼光,正是这个理儿!” 吴三氿便拉着那老者好一顿吃酒,老者吃的是六七分醉了,那是问甚么说甚么,,这老者乃是刘家洼子的村长,叫做刘重山,孙儿叫做石头,村里十户人又是谁谁谁,家中都有甚么人,他是了如指掌, “说……说起那刘大鸣呀……” 刘重山一撇嘴道, “那小子是个外来户,当年是入赘到了我们刘家洼子的……那小子不是个东西!” 吴三氿见他言语之间有些不屑,不由笑道, “太祖时便有规矩,这赘婿不得科举,世人以入赘为耻,想来老丈不甚喜他也是有缘由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刘家洼子村治病 “不是不是……” 刘重山连连摆手, “太祖年间的规矩,与我们这些水边讨吃食的乡民有甚关系,他入赘不入赘又有甚么关系,不过是这人太坏,不是东西!” “哦……” 吴三氿看了一眼同桌上正在喂臻儿吃饭的武馨安, “此人是个坏人么?” 刘重山哼了一声道, “这小子当年入赘到双虎家里,娶了他们家大闺女,大丫儿可是好姑娘,却是摊上这么个浪荡子,初时成亲一两年还好,之后便四处拈花惹草,先是偷村里的女人,被人男人发觉了,打了一顿,又去旁村里,我们那处附近的村子,他也不知勾搭了多少水性杨花的女子,听说……” 说着刘重山左右瞧了瞧悄声道, “听说这县城里他也有姘头!” 吴三氿闻言眉头高挑, “看来此人对女人倒是有些手段!” 那刘重山气道, “甚么手段,不过就是仗着一张嘴罢了!” 众人这厢吃了酒,又在客栈结了账,便齐齐坐上马车往那刘家洼子而去,一路道路崎岖,极是不好走,遇上那狭窄之处,还要下车推动,甚或抬着车厢过去,幸得这车上尽是青壮男子,齐齐动手不过耽误点时间倒是无甚要紧,武馨安倒是想帮手,只众人都道这是男人的事儿,那有让小丫头动手的道理,断断不让她插手,武馨安无奈只得牵着小臻儿在一旁干看着。 如此这般,天黑之时到了刘家洼子,马车还未进村,便有几只大狗窜出来吠叫不停,刘重山的家在村头处,马车停在门前,刘重山下了车便冲里头叫人, “老婆子,快出来,有客人来了!” 里头的人听见了,便急急出来, “哎呦!老头子,你这去卖个苇席怎得这般晚了才回来……” 说着凑上前一见刘重山绯红的老脸,又有扑面的酒气不由骂道, “个老不死的,那些卖苇席的铜子儿都让你吃酒了,这后头的日子可怎么,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呀?” 刘重山忙摆手道, “不是不是,这酒是客人请的,苇席也卖掉了!” 说罢一指后头的马车, “客人来了,快请进家里坐!” 此时间刘重山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又并三个儿媳妇和家里的大小孙辈都出来了,见是有客人到,也很是热情的出来招待,那老婆子便张罗着要做饭,吴三氿出面说话道, “老婶子不用忙活,我们在县上已是吃上过了,还给带了些肉菜回来,劳烦您给安排个歇脚的地方便是了!” 这农家里不过自建的泥房,家里大大小小十多口,住的也不算宽敞,再有外人来便住不下了,这也难不倒人,当下刘重山老两口便将自家的儿子媳妇全给赶到旁人家去借宿。 吴三氿见状甚是过意不去, “如此倒要让几位兄弟到外头去住,实在是叨扰……” 那老婆子端着那油纸包的一大块卤驴肉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 “无妨!无妨……我们这处地方小,谁家来个亲戚都是到旁人家借宿的,客人尽管安心住着便是了,慢说是一晚,便是十天半月那也是小事儿!” 如此这般,众人这才占了刘重山家儿子们的房睡下,武馨安与小臻儿一处,吴三氿与王勇和钱枫挤在一处,裴赫却是独睡了一屋,倒不是他豪强霸占,只吴三氿言道, “裴小先生好是好,就是性子太冷,那眼神儿扫人一眼跟刮东北风似的,跟他一屋子我怕半夜里冻醒!” 王勇与钱枫自觉乃是护卫,不敢同裴爷一屋,便与吴三氿睡在一屋里,让裴赫独处了! 裴赫倒是乐得清静,当天晚上听得隔壁屋里此起彼伏的鼾声,那是万分的庆幸,幸得没有同他们三人睡在一屋,若是不然只怕这一夜都不得安宁。 却说第二日,在刘重山家中吃罢极是简陋的早饭,裴赫便带着武馨安跟着刘重山大儿子刘斧出了门,至于吴三氿父女与王勇、钱枫却是由刘重山领着在附近坐船钓鱼游玩。 他们要寻的那一味药便是长在似三角淀这类潮湿多水的地方,药虽不名贵也不罕见,只需得一经采摘便要入药,刘斧领着二人在那芦苇凼中寻了不过半日便找着一处,裴赫小心翼翼将其摘下,放下随身预备的药囊之中,三人这才回转村中。 却是到了村口便见的一人溜溜达达自外头回来,刘斧见着此人立时面露鄙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刘大鸣,你又去何处鬼混了?” 武馨安闻听此人便是刘大鸣,不由多打量了两眼,这人个头不高,年纪约近四旬,生得倒是五官端正,一身天青长袍,头上带了方巾,做了读书人的打扮,一眼便瞧出与这附近的村民不同,刘大鸣闻听刘斧质问倒是不恼,笑眯眯道, “原来是刘斧兄弟,这是要回去么?” 目光在武馨安与裴赫的身上掠过,立时便一惊, “这是……” 刘斧道, “这是我爹在外头请回来的郎中,要给村里人瞧病的,我们适才从外头采了药回来!” “哦……” 那刘大鸣恍然便向裴赫二人拱了拱手, “二位有礼,在下刘大鸣乃是这村中人……” 裴赫神色淡淡的回了礼,便随着刘斧回转了刘重山家中,刘斧恨恨道, “有他这样的人在我们村中,当真是败坏了风气!” 裴赫不语只是道, “你且去问问,这村中可有人生病,都叫了他们到这里来见我……” 打发了刘斧,裴赫便问那老婆子要了一个陶罐熬药,待到药熬好,外头便有人来了。 这乡野人家常年劳作,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刘斧到各家中一叫,立时便有人过来,裴赫在正堂之中摆开笔纸,又放上随身带来的脉枕,便为人把脉看病。 前头有两位老人家看过之后,便有一名脸色暗沉的妇人过来,那刘重山的老婆子见了便道, “大丫儿呀,这回你那病可是有治了,这位老头子请了裴郎中来,必能瞧好你的病!” 那妇人勉强笑了笑坐到了桌旁,放了细瘦的手腕上来, “裴郎中,劳烦您了!” 裴赫点头不语,抬手把脉半晌眉头一皱道, “你这病说好治确是好治,说不好治也是不好治,且耽搁许久,若是再不医治只怕是……” 那妇人还未说话,一旁的老婆子却是惊道, “裴郎中,您可千千万万要救救大丫儿,她这辈子命是真苦,跟了个那样的男人,如今又得了重病……这可怎生是好?” 说着话便一拍大腿就要哭,裴赫沉声道, “不必担心,你这病……病根不在你,乃是男女行房时,由你丈夫染给了你,你叫了他来,我需得将你夫妻二人一起医治,才能除了病根!” 那妇人闻言便是一愣, “是……是他染给我的?” 裴赫点头, “你可是头目眩晕,失眠多梦又……每每夜晚与丈夫行房之后便有奇痒脱屑?” 那妇人连连点头, “您说的极是,当真是半点儿不差……” 裴赫道, “去叫了你丈夫过来,我要一同医治……” 那妇人还在犹豫,一旁的老婆子却来拉她, “大丫儿别怕,老婆子跟你一块儿去,他若是敢不来,我叫上家里三个儿子便是绑也要将他绑来!” 当下拉着那妇人急匆匆去了,武馨安见状问裴赫道, “那妇人的病当真是刘大鸣给染上的?” 裴赫淡淡应道, “血虚肝旺有此症状……” 那妇人的丈夫常年在外头拈花惹草,她自然会生气上火,又兼面色不华多是气虚,气血主人毛发皮肤,气虚肝旺多有皮肤干燥脱屑,夜晚尤胜。 裴赫不过借了那妇人的病状扯到刘大鸣身上,却是用不了多久,老婆子和妇人便将刘大鸣给带了过来,他们身后还有三个骂骂咧咧,摩拳擦掌的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是刘重山的三个儿子。 那刘大鸣来了,那是一脸的不情不愿,见着裴赫便嚷道, “你这走江湖的骗子,要怎样诳骗旁人的银子老子不管,休要扯到老子头上来!” 裴赫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他身后的刘重山家人,沉声道, “这病涉及病人私事,还请几位回避!” 刘重山那老婆子前头听了一耳朵,知晓这事儿当真是不好让三个儿子知晓的,当下便将三个儿子给赶了出去,又自己也出去,顺手带上了正堂的屋门。 刘大鸣见那三个汉子一走,这胆子又大了几分,回手给了那妇人一巴掌, “个贱妇,你自家得了病倒要冤枉老子,我看你是讨打!” 那妇人挨了一巴掌只是捂着脸不敢应声,刘大鸣见状更加张狂起来,抬手又要打,高举的手掌被人一把握住了,一回头,却是那裴郎中身边的小丫头,小丫头半眯着眼,两根手指头轻轻一捏,刘大鸣立时便觉着手骨处剧痛传来, “啊……” 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被人反折了手掌塞进了大张的嘴里,武馨安冷冷道, “你若是敢再发出一声来,我立时将你这手掌全塞进你肚子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往事管事心惊 武馨安说罢一踢他膝盖骨, “噗通……” 刘大鸣立时跪了下来,那妇人见状吓的懵了, “裴郎……郎中……这是……这是做甚么?” 武馨安冲她微微一笑指了一旁对她道, “你到一旁坐下,即是要医治,自然是要好好问问你丈夫病因的……” 那妇人虽是乡野之人,但见这情形也瞧出不对劲儿来了,吓得也不敢乱动,过去刚一坐下,身边的裴赫出手如电,突然在她身上连点几处,那妇人立时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椅上,裴赫又取出银针在她咽喉处扎了几针,轻声对她道, “这位婶子得罪了,我们有些话要问一问你丈夫,你只管在这处听着便是,不可发出声来……” 那妇人瞪大了眼,喉咙里嚯嚯作响,裴赫又道, “我在你咽喉处扎上了银针,你若要强行开口,只怕会伤了喉管,以后变做不会说话的哑巴,还请婶子稍安勿躁才是!” 那妇人一听果然吓的不敢动了,这头武馨安却是将刘大鸣嘴里的手给抽了出来,抬手便是正正反反抽了他四五个大耳刮子,抽得刘大鸣晕头转向,摔到了地上,这时节他也看出来了,这二人是来者不善,趴在地上颤声问道, “二……二位……二位好汉,想……想问甚么,小的知无不言,还请二位好汉饶了小的一条贱命!” 武馨安抱胸居高临下看他, “刘大鸣,这么些年,你都不回台州老家去看看,家里的亲人只怕是想你得紧呢!” 一说起“台州”二字,刘大鸣的反应极是奇怪,却是腾的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张脸惊骇欲绝仿佛见着鬼了一般,指着武馨安道, “你们……你们果然……果然是她派来的……她……她……这么多年了,我……我还是躲不了,她……她真的找到我了!” 说着话,却是目光四下游走,猛然便往那屋门扑去,武馨安见他那神情便知他要做甚么,于是伸脚一勾,那刘大鸣立时面朝朝着地便扑了下去,摔了一个狗啃泥,他是骇怕已极,却是顾不得摔了个满面是血,挣扎着便要往前头爬去,武馨安上去一脚踩在他后心之上, “想跑,没那么容易!” 刘大鸣扑腾几下,却是如那被按着壳的乌龟,怎得也逃不过武馨安的压制,吓得是连连嚎叫, “救命!救命!” 武馨安伸手便将他提了起来,在他喉头上一捏,刘大鸣立时干张嘴发不出声来,外头那老婆子听到了便过来问, “裴郎中这是怎么了?” 裴赫过去应声道, “刘大鸣的病情极是深重,这医治起来甚是棘手,病人也甚是痛苦,他乱叫乱嚷乃是正常,你们不必管,退到外头等着便是!” 这刘大鸣平日里在村子里便没有好名声,人人都恨他,那老婆子听了虽说心里生疑,却是半分没有犹豫,带着儿子们退出了院子。 里头武馨安将刘大鸣摔在地上,裴赫缓步过去道, “刘大鸣,你也不必惊慌,我们并不是她派来的人……” 刘大鸣将信将疑, “你……你们不是她派来的人?” 裴赫点头, “实则我们也正在寻找她,却是查到了你这里来,你若是能将当年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我们,不担不会要你的命,你还会得一笔银子……” 刘大鸣闻言立时眼前一亮, “你所言可是当真?” 裴赫伸手进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来,当着刘大鸣的面前一张张的数了,乃是一百两面额的银票,一共八张, “你若是说了,这些银子便……” 刘大鸣见状忙抢道, “我说!我说!” 裴赫点头,将那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又指了一旁道, “你且坐下说话!” 有了那些银票,刘大鸣立觉身上疼痛全消,一咕噜爬起来,坐到妻子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陪笑道, “您想问甚么,小的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赫点了点头, “左右时间还早,便从你做文家管事说起吧,文家人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逃到这处来隐姓埋名的?” 说起这个,刘大鸣是神色变幻良久,目光在那桌上的银票上来回好几趟,终是一拍大腿道, “罢了……这些事儿在我心里也是憋了这么多年了,我……我就告诉你们吧!” 刘大鸣咬牙道, “我原本是不姓刘……我原是姓方……” 方大鸣乃是台州人,祖上家中便贫苦,将方大鸣的父亲卖到了文家做家奴,之后在文家娶了夫人身的边贴身丫头,这夫妻二人极是会看主子眼色,又极会办事,很快得了主子欢心,脱了奴籍。 之后生了方大鸣,方大鸣自小跟在他爹身边,倒是学了些本事,长大之后便在外头跑腿儿,后头文家的大爷科举得了官,他便跟在了文家大爷的身边。 方大鸣坐在那处目光投在桌上的银票上,却是迷迷离离好似看穿了桌面,透到了那十几年前的过往去了, “……那时节,大爷意气风发,仕途得意,家里夫人贤惠又接连生了两位少爷,一位小姐,之后大爷将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接到了任上,一家人和乐融融……可是到后头有一日那女子来了,便一切都变了……” 裴赫问道, “甚么样的女子?” 方大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女子姓奚,是大爷从外头带回来的,长的有几分姿色,可年纪竟比大爷还要大上十来岁,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倒是个美人胚子……” 方大鸣说到这处一脸的疑惑, “那女子长的也算不得倾国倾城,可也不知为何,大爷就是对她十分迷恋,夫人被气得同大爷闹了好几回,可大爷就如魔怔了一般,定要纳那女子为妾,还是贵妾,如此一来……不光是夫人,便是老太爷与老夫人都不肯了,扬言若是大爷定要纳这女子进门,他们便一家子回台州去……” 方大鸣摇头道, “……可大爷这一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留下这女子,家里闹闹腾腾一年多,终是让大爷遂了心愿,那女子做了姨娘,又带来的那个小娘,大爷都让我们下头人叫一声燕小姐……” “燕小姐?” 裴赫与武馨安对视一眼,又听那方大鸣道, “如此隔了四年,大爷在官场上失了势,被人给弄去了金陵,家里人都说是那一对母女命中带衰,克了大爷,闹着要赶二人出去,那时节大爷备受打击正是失意之时,也无力维护她们,便真让夫人将她们二人给赶了出去……” 顿了顿方大鸣道, “只那奚姨娘乃是大爷心头爱,虽说是被赶出了家门,但怎得也不会让她们母女流落街头,便让我给她们在金陵城寻了一处宅子……” 说到这处想了想道, “……便在大通街附近,两进宅子小是小些,但十分的精致,一应的家什还是我给布置的……” 他说到一应东西都是他布置的,裴赫便伸手入怀将那络子拿了出来, “你瞧瞧,这东西你可眼熟?” 方大鸣接过络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半晌脸色变了, “这是……这是奚姨娘母女的东西……有一回我曾见过奚姨娘教燕小姐打这种络子,因着手法奇特,我便多看了几眼……” 想了想又道, “奚姨娘无事时便爱打这种络子,大爷的书房之中便有,又随身带着……你们……你们从何处弄到的?” 说话间抬头看向裴赫,裴赫应道, “这便是在金陵的宅子里留下的……” 方大鸣恍然, “我们离开金陵时十分匆忙,那宅子便交给了牙人售卖,之后大爷他们出了事,那宅子多半是没人管了!” 裴赫点头道, “你且把后头的事儿再讲讲……” 方大鸣手里捏着那络子,低着头反复的把玩着, “之后……” 自那对母女被赶出文家之后,文家的大爷便再没有回到文家,一直同那一对母女在外头住着,待到宅子收拾好了,就同她们搬到了新宅子里,只没住上几日,那件事儿便发生了! 方大鸣说到这处,突然住口不言了,只死死盯着窗外,脸上的肌肉疯狂的跳动着,牙关咕咕作着响,手里的络子被攥的死紧, “后头怎么了?” 裴赫轻声问道,方大鸣这才恍然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呆了半晌将身子躬成了一团,伸手抱了自己的脑袋, “她们住进去没几日,我跟着大爷上衙,大爷的公文落在了宅子里,便让我回去取,我回去拍那宅子的大门,许久之后才有人来开,开门的却是夫人身边的人……” 方大鸣一见那夫人身边的人,便知晓这是家里寻过来了,他也是机灵,见状自然不想掺合进主子们的家事里,转身便要走,却是被人拎着衣领给提了进去,一直提到了内院奚姨娘的院子里,方大鸣抖了抖身子低低道, “……我……我看到奚姨娘与燕小姐,光天化日,不着寸缕,仰面朝天,就那么睡在冰冰冷冷的地上……她们……她们的身下还不停的汨汨流出鲜血……”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青春长驻靠吸血 那文夫人端坐在廊下,目光冰冷,院子四周站了至少十七八个大汉,一个个都是衣衫不整,眼上的兽欲还未褪去, “方大鸣!” 文夫人一声喊,吓得方大鸣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文夫人冷冷笑道, “方大鸣,你倒是忠心的好奴才,为你主子找的这宅子倒是不错!” 方大鸣见这阵仗早吓得不成,颤着声音道, “夫人……夫人小的就是听命办事,一切都是大爷做的主!” 文夫人嘿嘿的冷笑, “怎得……你当你搬出你那主子来,我便怕了,我若是怕了今儿便不会来这里了……” 说着站起身一指地上那一对母女, “这两个大小狐狸精,不是爱勾引男人么?那我便让她们勾引个够,寻了十八男人让她们好好爽快爽快!” 说罢手指一头一转指向了方大鸣, “你……你这每日里进进出出,见着这一对狐狸精,只怕也是动了心思吧,今儿本夫人便给你个机会……” 文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双眼里射出恶毒的光来, “今儿你便当着本夫人的面把事儿办了……” 方大鸣闻听吓得体如筛糠,趴在地上抖成了一团,哭道, “夫人,夫人饶了小的吧,大爷回来,小的便死定了!” 文夫人哈哈一声怪笑, “他回来你会死,你不听我的,现下……就死!” 说罢立时有人抽刀过来,明晃晃的刀光一闪,冲着方大鸣一晃,方大鸣吓的裤裆里一热,居然尿了,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夫人,饶了小的吧,小的……小的这……这也不成呀!” 他早吓成了一滩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软,便是钢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成呀! 说到这处方大鸣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人拎着脖子灌春药的时候,仰着头,伸着脖子,艰难的吞着口水,喉头上下蠕动着一下又一下, “……之后有多少回……我已是记不太清了,只知晓直到天黑,大爷都没有回来,奚姨娘断了气,燕小姐还没有死,只是一双眼死死瞪着我,她的嘴唇翕动,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说到这处方大鸣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 “她说……但我有生一日,今日辱我之人,我必将加倍奉还!” 方大鸣瞧向裴赫,声音如泣如诉, “……我……我是被人灌了药呀!不关我的事呀!” 说罢又低下头去狠狠揪着脑袋,裴赫问道, “之后呢?” 方大鸣呆了许久才道, “之后夫人将那奚姨娘和还剩一口气的燕小姐扔到了乱葬岗上,大爷回来之后自然是暴怒异常,逼问夫人人在何处,夫人生生拖了三日才告诉大爷,大爷亲自带着人去找,却只找到奚姨娘被野兽啃的残缺不全的尸体,没有燕小姐的……” 方大鸣深叹一口气,身子抖了几抖, “那个时候我便知晓燕小姐必是没有死,她总有一日会回来报仇的!” 之后方大鸣不敢再呆在大爷身边,便寻个由头到外头跑腿办事,做了外管事,那日里发生的事情他一直深深藏在了心中,而文家夫人娘家势大,文家大爷又一心离开金陵,要依靠着文夫人娘家的势力,因而心爱的女人虽死的凄惨,他却只能忍气吞声,回转了家中,向夫人伏小做低,认错悔过。 文夫人出了这口气,果然原谅了丈夫,写信请了娘家人帮手,果然没有多久,文家大爷便一纸调令前往了京城,高升了! 一家上下都是十分欢喜,只方大鸣却是不知为何后脊背阵阵发凉,便自请去了京城置办宅子,文家人预备着先回乡祭祖,之后再上京城…… 方大鸣伸手抹了一把脸, “我……我就知晓,他们必是要出事的,消息传来,我立时将京城的宅子卖了,寻个地方躲了起来,这一躲便是这么些年了……” 话说到这处,事儿差不多便清楚了,只裴赫却是越发不明白了,问道, “那燕小姐不过闺中的女子,怎么就有本事杀了文家十六口人,你又为何怕成这样,为何不去报官?” 方大鸣闻言苦笑一声, “她不是杀了十六口,是杀了三十几人,那十八人是文夫人从娘家叫来的,我也是之后才知晓,文家人死了之后,文夫人的娘家也死了人,我曾悄悄去打听过的,就是那日里的那些人……” 说到这处看了一眼裴赫道, “你即是郎中,可知晓有甚么法子能让人青春长驻,又或是甚么迷药能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裴赫应道, “女子若是以药物又或是练习功法,能延缓衰老,可老去乃是天道轮回,青春是不可长驻的,再是保养也不过是一时的,该老还是会老的,至于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他看了一眼一旁眨着大眼儿听得很是专注的武馨安, “这个……用药确可令人失了心智,不过这类药对人身体损伤极大,且神情动作与常人也是大有区别,那是一眼都能瞧出来……你的意思是说你家老爷被奚姨娘使了迷药?” 方大鸣摇头道,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种药,我们家老爷除了对奚姨娘十分宠爱之外,其余处世决断与平常倒也没有太多差别……” 想了想道, “裴郎中,你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女子会妖术,能将男人的心智迷住吗?我……我瞧着那奚姨娘便是,她的姿色并不出众,比夫人还差上一截,年纪又大……” 正是因着如此,文夫人才无法释怀,若是丈夫寻个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子为妾,她倒也罢,可这女子又老又丑,还带着一个十岁的女儿,丈夫却对这女子痴迷到连家中贤妻和双亲儿女都不顾的地步了。 这让文夫人如何不耿耿于怀,最终心中的嫉妒怨恨将她给逼的做下恶毒之事! 方大鸣道, “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别人,文家人中没人知晓的……” “甚么事儿?” 方大鸣道, “有一回……” 那时节那对母女还没有被赶出文家,有一回方大鸣去前院大爷的书房回事,大爷的书房紧闭,里头传出些奇怪的声晌来,方大鸣常年在外头跑,又不是那青头小子,自然是一听便知晓是何声音了。 他闻听之后,偷窥之心顿起,当下悄悄过去捅破了窗户纸往里头瞧,果然见得一男一女正在做那盘肠大战,战况甚是激烈,男的乃是自家主子,女的便是奚姨娘。 方大鸣是男子,瞧见这事儿,自然不会去瞧自家同为男子的主子,这目光便先落在奚姨娘的身上,见她一身肌肤当真是堪比白雪,身形也甚是妖娆,不由看得是眉头连挑,口水横流,正自懊恼只见着对方的背部,瞧不见正面,那奚姨娘与大爷又换了一个姿势,正正让他看个正面。 这一看却是吓了他一跳,只见得奚姨娘捧着大爷的脸,二人唇齿相对,奚姨娘的嘴正在拼命吸吮大爷嘴里的甚么东西,只二人贴得紧,他瞧不真切,待得二人又转动了身子,方大鸣便见着大爷嘴里似有鲜血流了出来,被奚姨娘给全数吸进了嘴里,有一下子吸得太过急了,有一缕鲜血顺着二人相交的口唇流了下来,落在奚姨娘白花花的肌肤之上,红白相映之间,不觉香艳,反倒让人瞧得心头发寒。 “奚姨娘是吃人血的妖精!” 方大鸣吓的倒吸一口冷气,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发觉自家大爷不痛不痒,还一脸陶醉的模样,那奚姨娘吸完之后一脸的餍足,伸手指将胸上的那一缕血擦去,吮吸着手指对大爷娇笑道, “爷今儿可真厉害,给了奴家这么多!” 大爷只是笑双眼全是痴迷,抱着她又转到了窗边的榻上,方大鸣却是看的后脊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生怕被他二人发现,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之后……许久我都躲着奚姨娘……再之后我便发觉大爷越发的身形削瘦,有时神情恍惚,有时十分倦怠,才会在公事上出了纰漏,被调去了金陵……” 说到这处方大鸣肯定道, “那奚姨娘与燕小姐定都是妖精变的,要不然怎么会吸人血,会迷得大爷神魂颠倒,所以那燕小姐明明只剩下一口气了,扔到了乱葬岗还能活着逃走,之后还能回来报仇!” 方大鸣说的斩钉截铁,裴赫与武馨安却是对视一眼,武馨安问道, “那……你之后有没有去打听那燕小姐的消息?” 方大鸣应道, “我躲她都来不及,如何敢去打听她的消息……” 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了甚么,打了一个寒颤道, “你们知晓文家的人和那十八个人死的有多惨吗……全数都是将脑袋四肢砍了,又将胯下的东西给切了……” 裴赫闻言眉头一动, “那十八人倒也罢了,文家的人也是么?” 方大鸣目光闪烁应道, “大爷和……老爷……是……是这样的……” 裴赫眉头一挑,看了他一眼, “关于文家……你可是有知晓的事儿未讲?”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银子在手要休夫 方大鸣苦笑一声, “小哥儿年纪轻轻倒是心思敏锐……” 顿了顿道, “那一日,我被灌了春药,早失了心智……事后脱了力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将昏未昏这时,有人去拖奚姨娘和燕小姐的尸体,我听到有人骂道,还装甚么贞节烈女,年纪小小早他妈是个烂货了!” 这话自然不是说奚姨娘的,那就是说燕小姐了! 方大鸣道, “我也不是自夸,我随在大爷身边多年,这家里家外的事务都是我一手操办,这奚姨娘与燕小姐在后宅里有甚么异动,一样都瞒不过我的……燕小姐若是偷人养汉我必是知晓的……” 后头的话不必多说,不是偷的外头人,那便是偷的家里人了,这家里有甚么人能随意进出后院,这屋子里的人都明白! 武馨安听得眉头一皱, “那文家可真是够乱的!” 裴赫却是神色淡淡, “那高门大宅之中多的是龌龊事儿……” 若说乱,还有甚么比宫廷还乱?裴赫两世为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怪不得那文夫人会下狠手收拾奚姨娘母女! 方大鸣讲完了往事,将心里多年的淤积一吐为快,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问道, “我将知晓的事儿都告诉给你们了,这银子……我能拿了吧?” 裴赫点头,方大鸣大喜伸手便要拿银票,武馨安却是一把按住了他肩头,一伸手将那银票抄了过来,却是示意裴赫将一旁一动不动的妇人给除了禁制,方大鸣叫道, “你们怎得言而无信?” 武馨安将银票塞进了那妇人的怀里, “怎得言而无信了,这不是给了么?” 转头又对那妇人道, “大婶,此人是何来历,又过去做过甚么,你已是听得一清二楚,以后如何过活,便全凭你自己了!” 那妇人闻言却是哭了起来,站起来伸手便给了方大鸣一巴掌骂道, “你以前做过甚么,我管不了,我自嫁你以来,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一家大小的生计全是我在张罗,你却游手好闲,明明手里握着大把的银子,宁愿花在外头的女人身上,也不肯给家里一文,便是不看我,也不看在家里四个孩子都是你的骨肉的份上,方大鸣你就是个畜生!” 方大鸣挨了一巴掌下意识便要回手,被武馨安拧了胳膊反背在身后,将他往门外一推,方大鸣立时摔了个狗啃泥,外头的老婆子与三个儿子听得动静,忙打开院门一看,那妇人跑出去拉着婆子哭道, “叔母,我要休了他!” 那老婆子一听大喜, “好呀……早前头这村里人都劝你,只你鬼迷心窍不肯,如今怎得想清楚了!” 那妇人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心中暗道, “以前是老娘没银子,家里好几张嘴嗷嗷叫唤着要吃,想着他总归是孩子们亲爹,多少总还要拿些回来,如今……老娘不稀罕了!” 这话她是不会说的,只指着那地上的方大鸣骂道, “他就是个畜生,我如今是看清他了,今儿我便要休了他!” 老婆子连连点头叫了自家大儿子, “斧儿,去去去,把你爹叫回来,召集了村里的人就说大丫儿要休夫!” 这刘大鸣本就是入赘的女婿,大丫儿想休他,只需禀告长辈便成,这村子本就小,十户人家全是亲戚,村上人早厌恶刘大鸣久矣,大丫儿一说,众人尽皆点头,果然当天晚上便将方大鸣给赶出了村。 那头武馨安与裴赫却是不管大丫儿如何休夫,这厢面对而坐,说起文家来武馨安一脸的怪异, “没想到查那文家,竟是扯出了奚红燕来,看来那奚红燕便是文家的燕小姐……” 裴赫点头问她道, “当初那释空和尚可有同你说起那妇人的姓氏来历?” 武馨安摇头道, “那释空和尚并未提及,依我想来,那妇人多半对他也未说实话,老和尚心里是不信的,因而并未向我提及……” 裴赫点头道, “如此一来,我们与刘师叔他们倒是殊途同归了……” 这找人找到一块儿了! 武馨安立时皱了眉头, “这奚红燕看来是离了文家之后,便在江湖上闯荡,之后遇上了三氿叔,再之后又受伤从此销声匿迹了!” 裴赫点头, “确是如此,不过她那一身功夫又是怎么来了,若是早便有了,又怎么会被文夫人随意拿捏……” 若不是的话,她又如何能与自幼练武,得高人真传的吴三氿打个两败俱伤? “这事儿怕只有问奚红燕才能知晓了!” 奚红燕到底身在何处,看来只有慢慢查访了! 在这刘家洼子的事儿便算是了结了,他们一行人第二日就回转了京城,那刘重山领着村人是送出老远,两厢这才挥手告别。 马车摇摇晃晃便往京城赶去,一路无话,只临入城时,因着城门处有盘查,入城的队伍便排成了两列长长的队伍,小臻儿此时正伏在吴三氿的怀里睡得十分香甜,吴三氿也将脑袋抵着女儿小脑袋,父女二人正抱在一处打瞌睡。 裴赫却是拿了医书在细细观看,一旁的武馨安则撩了车帘往外观望,见马车不动了,便探出头去问前头赶车的钱枫与王勇, “怎得了?” 钱枫应道, “大小姐,前头入城需一个个盘查,只怕还要等一会儿……” 武馨安点头, “无妨,天黑时能进城便成!” 如此一等果然眼见得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他们的马车才缓缓挪到了城门处,眼见得前头一辆马车了,却听得后头有人高声喊道, “裕王府车架,闲人退避!闲人退避!” 官道上的人见那后头来的车队上高高插着的旗帜,果然纷纷避让,王勇与钱枫也将马车赶到了一旁,让开一条道路,裕王府的车队到了城门前,自然有城门官上前交涉,停顿之间,裴赫与武馨安都瞧向了外头。 那车队里一辆马车车帘撩开,却是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来,目光扫过武馨安,却是在裴赫面上停顿了下来,裴赫神色淡然,目光冷冷,那女子眼波流转,唇边含笑,正这时节里头有人说话了, “顾王姬,您在看甚么呢?” 车里的声音传来,裴赫突然目光一凝,如电一般射向对面的车厢之中,那女子见裴赫看向自己,不由微微一笑,柔声应道, “没想到京城之中竟有这样的人物,倒真令人惊喜!” “哦,是么……是甚么人?” 有人说着话便要凑过来瞧,裴赫却是一松手任车帘坠下来挡住了二人的目光,对面车厢里的人咦了一声, “怎得放下帘子了……” 有人便吃吃的笑, “小郎君想来是羞恼了!” 武馨安大眼儿眨了眨,仔细打量裴赫的神色, “怎得了?” 裴赫神色恢复了平静,冷冷道, “无事!” 一旁抱着女儿的吴三氿被说话声吵醒,听了半截话,又看裴赫的神色便知晓了大概,不由哈哈大笑道, “这脸蛋长的太好看也是烦恼,遇上胆大的女子,便如女子遇上了浪荡子一般,着实令人厌烦!” 裴赫默然不语,武馨安却是眼珠子一转,待到前头裕王府的马车走后,自家的马车也入了城,却是吩咐王勇道, “追上前头裕王府的车!” 钱枫与王勇应了一声果然赶了上去,入了城街面上人头涌涌,马车本就行得慢,他们不过一会儿便追了上去,武馨安嘿嘿一笑,取了桌上小臻儿吃剩的果核,却是来个故计重施,一指弹在了那马屁之上, “嘶……” 马儿惊跳起来,裕王府的马车立时颠簸起来,车厢里的人惊叫连连,王勇见状忙叱喝一声,赶了马车快快的跑开了。 吴三氿见状嘿嘿怪笑,却是撩了后头的车帘,探头往外头瞧了一眼,又缩回了头冲武馨安笑道, “臭丫头你胆子倒是大,连裕王府的马车也敢动手脚!”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即是裕王府的女眷,怎得还敢乱瞧路遇的外男,也不怕裕王怪罪!” 吴三氿哈哈笑道, “裕王那性子,只怕是想管也管不了!” 说起今上的两个儿子,那当真是大庆开国以来混得最惨的两位皇子了,全京师的老百姓都是知晓的! 今上前前后后共生了八个儿子,有六个都是短命鬼,只裕王与景王活了下来,又有那二龙不相见的批语在前,后有今上忙于烧炉练丹,跟着道士打坐修行求长生在后,却是对自家两个儿子是不闻不问,那点子父子之情淡薄的几乎于无,宫里守着炉子打扇的小道士见皇帝陛下的次数都比两位王爷多。 这两位王爷不得老子喜欢那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以前裕王刚封王时,欢欢喜喜的搬新王府,进去一看,却发现自己那新宅子,到处一片破败,还要自己花银子修缮。 因为裕王从来都不受宠,嫡亲的老娘早死了,也没人替他说话,他根本银子修宅子,委委屈屈在破破烂烂的王府里住着,向户部再三申报修缮王府的银子,却是一直无人搭理,后头还是有人指点裕王,让裕王东拼西凑弄了一笔银子,向严世蕃行贿,这才得了修王府的银子。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前世今生不认亲 这堂堂一介龙子龙孙,天潢贵胄居然要沦落到大臣行贿才有房子住的地步,可见多不受待见! 裕王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这性子是出了名的懦弱,京城百姓也是时常传闻,有时还拿来做那茶余饭后的笑话,若是那儿子骂老子不给自己银子使的时候,老子便要吼一句道, “个败家的玩意儿,你要甚么银子,你没见那皇帝的种都没娘老子管么,能给你口饭便是不错了,你就偷着乐吧!” 如此吴三氿才会笑话裕王那性子,只怕连身边的女人给戴绿帽子也不敢吱声。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早将那裕王府的马车抛到了后头,却是不知晓那裕王府的马车之中,在吴三氿探头之时,那美貌的妇人自晃动的车帘之中看了他一眼,立时愣了愣,嘴唇翕动, “吴三氿!” 身旁另一名美妇人伸手来扶, “顾王姬,您可有受伤?” 那女子回过神来应道, “无事!” 目光放在那远去的马车之上,幽幽怨怨又冰冰冷冷。 武馨安先送了吴三氿父女回小酒铺,又送了裴赫回去北镇抚司,到了地头裴赫跳下马车,回头看着武馨安放下了帘子,马车渐渐远去,这才神色冰冷的进去。 “裴小先生!” 守门的力士见了裴赫便上前招呼,裴赫应了一声撩袍子迈步进去,回到自己那屋子,将随身的东西放下,便坐在了桌前,有那伺候的小厮要进来, “裴爷,你可是要洗浴?” 裴赫眉头一紧,一摆手, “出去!” 两名小厮伺候他也有一阵子,知晓这位爷虽说性子冷,但心地倒是不坏,对他们也甚是客气,却是少有似今日这般不烦耐的模样,吓的二人忙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裴赫端坐在那处,看着紧紧闭合的房门,这时节嘴角才扯出抹冷笑来, “她甚么时候跟裕王府扯上关系了,倒是聪明!” 这也不奇怪,她向来最会趋利避害,看风头火势,如今皇帝膝下只两个儿子,眼看着今上的身子因着长年练丹吃药给弄得越发败坏了,也没法子再生子嗣,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以后的皇帝多半就是在二人当中选一个了,因而这是要提前靠上新主子了。 裕王的性子比起景王来那是温和百倍,这做大臣的都喜欢仁善的君主,原因极是简单,因为性柔的君主好欺负好糊弄。 “哼!她倒是会押宝!” 这个“她”是谁? 便是裴赫的亲生娘亲,高家小姐高秀媛…… 不过这时节,她早已二嫁生子,嫁了户部郎中周峰,应该叫她周夫人了! 户部乃是严世蕃的地盘,他把持户部多年,周峰便是他的人,如今皇帝只两个儿子,明面上严家父子与景王走的近些,私下里却是派了自家人同裕王勾勾搭搭,这父子二人倒是脚踏两只船,谁的注都要押一把。 想到这处裴赫冷冷一笑, 前世里他身陷在皇宫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时,也曾想法子出宫去见她,只她那时早成了周夫人,自然不肯让人知晓她的过往,却是连面都不肯见,只说他是招摇撞骗的骗子,让人乱棍打出去! 你当裴赫重生之后为何性子如此凉薄,皆是因着他前世里所历的人与事,无一不是百般寒凉,千般的龌龊,让他的心不得不冷如寒冰! 裴赫独自在屋中坐了许久,这才出声吩咐了外头的小厮, “打水来,我要洗漱!” 早在外头等着的小厮们听了心应道, “是!” 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裴赫便去见了师叔刘重九,将武馨安给的络子往他面前一放, “师叔,我这处有些消息要告诉给师叔!” 刘重九如今正因着寻不着那奚红燕而苦恼,这厢闻听得裴赫将这事儿前前后后的一讲,刘重九大喜,拍着大腿叫道,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事儿总算有了些许眉目!” 裴赫笑道, “师叔,您也不必高兴的太早了,便是我们查到了文家,那奚红燕的去处依然成迷,以后只怕还要费尽人力寻查!” 刘重九道, “总归这事儿一点点有了线索,终有一日必是能查清楚的!” 刘重九立时便来了精神,这厢连连吩咐下去,派了一队人去了金陵,又一队人去了台州,又一队人去了东南, “这打络子的手法是东南渔民所用,相来那文家的姨娘便是来自东南,又是世代从医,总归是能在当地打听到一点线索的……” 刘重九道, “依我猜测这毒极是阴损毒辣,想来必也不是一介妇孺,能随意炼制出来的东西,说不得便是那世代医家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到了那奚红燕母亲一代,便只得两名女子,奚红燕母亲若当真是家中长女的话,多半便留有此毒的配方,我们去东南一带寻找说不得会有些线索……” 顿了顿他又道, “那方大鸣还要让人带回来再审审!” 如此这般安排一番,裴赫自然不会插手,他在回来的路上与武馨安早商议过了,这事儿即然与锦衣卫殊途同归,以锦衣卫天下闻名的刺探本事,交给他们来办,自然比他们二人瞎闯乱撞好上许多。 于是裴赫将这事儿交给了刘重九,自有人去办理,二人每日里仍是一切如常,武馨安仍是练武习文,又隔上几日去吴三氿的小酒铺子吃酒,又与裴赫见上一面倒也算是平静。 只好日子终归没有几日,过了大半月,这一日武馨安又照常去了小酒铺,正在铺子面前跟着一帮小子跑来跑去的小臻儿见着武馨安,立时扑了过来, “师姐!” 武馨安抱起她在手里掂了掂, “臻儿最近可是长重了不少,看来身上的毒已是清的差不多了!” 说着话抱了臻儿进去,徐莲花见着她便笑, “安安来了,且坐一坐,今儿倒是生意不错,有四桌客人呢!” 武馨安抱着臻儿笑着点头,目光在堂上扫过, “怎得不见三氿叔?” 徐莲花笑道, “他呀……今儿生意好,后厨的东西不够,我打发他出去买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 “哦……” 说着话便抱了臻儿往里头走, “这处人多,我带着臻儿去后头玩儿……” 这厢笑眯眯抱着臻儿撩帘子进去了, “师姐,我们翻鞋玩儿……” 臻儿说着话,从武馨安的身上溜下地去,把自家的鞋一脱,光着一双小脚丫,指着武馨安的脚下道, “师姐,你脱……你脱!” 这翻鞋儿便是大家都脱了鞋,光着脚丫子,一只脚站了使另一只脚挑了鞋去踢另外的三只鞋,这是小孩儿玩的东西,武馨安这样大的年纪早应不玩了,只她两世为人,童年却是极短,除却在山里那短短的几月尽情玩乐过,回到武家之后,那里还能玩这些。 因而虽说是小孩家家的玩意儿,她亦是与小臻儿玩得不亦乐乎,光脚丫在泥地上踩得脏污,却是半分不在乎, “师姐,你……你放那边……那边……” 小臻儿跑到墙根去,指着对面笑嘻嘻道, “那边……” 武馨安依言为她摆放好, “这么远,你能踢到么?” 小臻儿很是得意的一拍胸脯, “我能踢到,大牛他们都比不过我!” “是么?” 武馨安笑眯眯冲她招手, “来呀!踢一个我瞧瞧……” 小臻儿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条腿儿站直,一条腿儿抬起,白嫩嫩的小脚丫勾起一只鞋,那鞋儿在小脚趾头上晃悠着,她两只小拳头紧紧攥了,收在腰间,白生生的小牙紧紧地咬着下唇,嫩生生的喊了一声, “嗨!” 脚上一用力,那小鞋儿便飞了出去,在半空之中划出一个弧线,落下来时正正打中了地上的鞋, “好厉害!” 武馨安见状跳起来拍掌,小臻儿见状笑眯了眼,咯咯笑着跑过来, “师姐!师姐,我是不是很厉害?” 武馨安应道, “臻儿确是很厉害,连师姐都比不过,待会儿师姐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臻儿笑着叉腰,却是一仰头道, “不要师姐请我,我请师姐!” 却是蹬蹬蹬往屋子里跑去,看那样子是要给武馨安拿糖,正这时节外头突然传来了喧闹声,徐莲花的声音传来, “二位客官,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听这声音似是有人吃醉了酒在闹事? 武馨安见状忙将自己那绣花鞋重新穿上,三步并做两步撩帘子到外头一看,果然见得两个醉熏熏的大汉正扭打在了一处,徐莲花在一旁劝着,只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如何能镇住场子,刚一靠上去便被人给搡到了一旁,差点儿摔到地上。 武馨安见状上去便左右手一分,将那二人的手臂给抓住,大声喝道, “你们要打出去打,不许在这店里闹事!” 那两个汉子正打的欢快,却是没想到胳膊被人抓住,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生的圆脸大眼,看着个子不高,可这力气不小,二人同时挣了挣居然没有挣脱。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调虎离山中暗算 其中一个不由大叫道, “那里来的小娘皮,敢管你爷爷我的闲事!” 武馨安正愁寻不到机会动手呢,闻言冷笑一声道, “正是你爷爷我……要管你的闲事!” 说罢松开另一个,却是跳将起来一拳头打在那说话的汉子面门,这一拳头打的狠,那汉子鼻梁一疼,只觉得鼻腔里便是一热,立时流下两管鼻血来, “你……你敢动手!” 那汉子捂着鼻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武馨安一巴掌扇在脸上, “啪……” 立时扇了一个昏头转向,双眼冒金星,当下是脚下一软,人便往地下溜去,武馨安一伸手揪了他的领子,就这么将这高了自己足足一个半脑袋的汉子,拖着往外头走去,那些原本在店里吃酒的酒客们见状立时兴奋起来,跟着武馨安跑出店去围在四周看热闹。 只见这小娘子凶恶恶的将那汉子往地上一掼,再伸出白嫩嫩的手掌手道, “你们要打死打活不关我们的事儿,吃了酒便要给酒钱,把酒钱拿来!” 那汉子早被摔得七荤八素,赖在地上装死狗,武馨安也没那耐心等他,一弯腰一伸手把他腰间的钱袋取下来,倒了几个铜板出来问立在店门前的徐莲花道, “婶子,这些可够了?” 徐莲花那敢收他们酒钱,能把人弄走便成了,当下看都不看,连连点头, “够了!够了!” 武馨安收了铜板,把钱袋又扔回那人身上,一回头见另一个正蹑手蹑脚要溜,连忙大喝一声, “想走,没那么容易!” 却是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只手抓向那人后心,一只手抓向裤腰,两膀一较力便将人给举了起来,那汉子在半空之中吓得是手脚乱舞,连声大叫道,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武馨安道, “酒钱留下,我不为难你!” 那汉子忙伸手去腰间,将钱袋往徐莲花的方向一扔, “给了!给了!我给了!” 武馨安这才哼了一声,将他往地上一扔,摔的那汉子惨叫一声,她这才回身往铺子里走,却是见着一众酒客正围在一旁看热闹,当下一瞪眼道, “谁吃了酒的,老老实实给酒钱啊,敢趁乱溜走就别怪不我客气!” 这些酒客见了这小娘子大发神威,生怕自己做了第三个在地上哎呦叫唤的,个个摆手道, “不会赖账!不会赖账的!” 当下是纷纷向掌柜的上交酒钱,还有人自发将那两个汉子弄倒的桌凳扶了起来,武馨安抱胸立在那处环顾了四面,见无人敢闹事儿了,这才满意的对徐莲花道, “婶子,你有事儿叫我一声,我就在里头候着!” 徐莲花忙点头, “好好!” 武馨安才转身进去,到了院子里叫了一声, “臻儿!” 却是无人回应,又叫了一声, “臻儿?” 还是无人回应,武馨安莫名的心头一跳,两步奔去了臻儿的屋子,却见得撒了一地的栗子糖,臻儿却不见了! 武馨安心头跳得越发厉害了, “臻儿……臻儿……” 武馨安跑到各屋去瞧了瞧,臻儿仍是踪迹全无,她跑到院子里看了看,四下瞧了瞧仍是无人,便一纵身上了墙,这厢手搭凉棚四下观望,却是远远见着一辆马车,在后头小巷里快速的向外头跑去, “臻儿!” 武馨安二话不说,立时跳下墙头向那马车追去,小巷之中人少,马车奔得飞快,幸得武馨安熟悉附近地形,见状一纵身又上了墙头,却是穿房过屋,抄了近路赶在了那马车前头, “停下!” 武馨安纵身跳下拦在了那马车面前,赶车的是个高大的汉子,见状是一言不发,手中的马鞭一扬, “啪……” 朝着武馨安的面门便抽了过来,武馨安大怒一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鞭头,再用力一拉,那汉子有几分力气,却是双足立在马车之上,身子后倒,一只手臂上肌肉鼓起,要与武馨安比力气。 武馨安可是没那闲功夫同他纠缠,却是先用力一拉,趁着对方也同样使力之时,脚尖一点,人便借力飞了过去, “砰……” 武馨安飞到近前,一掌拍在了那马夫的胸口,那马夫身子向后一倒,重重撞到了车架之上,武馨安脚下一落稳立时便再一巴掌将人给拍下了车去,这厢伸手一撩帘子, “臻儿!” 突然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一把短剑向她的手掌削来,武馨安一缩手闪过剑尖,一脚隔着帘子往对方的下盘踢去,那人抬腿相迎,两人的脚在帘子下头碰了一记,对方闷哼一声立时立足不稳,跌到了车中,武馨安趁机撩开帘子,却见得车厢之中只得一人,后头帘子晃动,显是有人逃走了。 武馨安一闪身跳下了马车,果然见得有人肩头上扛着一个小孩儿,往来路狂奔而去,她刚拔腿要追,背后拳风袭来,有人一拳头向她后背心砸来, “呼……” 武馨安大怒,反手便将那人的拳头扣住,却是那被自己打下车的马夫,当下是回手一拳头,这一下她手下不留情,一拳头打在对方的胸口处, “呕……” 那汉子口中吐血立时仰面倒了下去,武馨安回身再想追,车中人已是跳了出来,却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这厢手提短剑向着武馨安扑来,武馨安闪身躲过她的短剑,抬脚便向对方小腹踢去,那女子闪身躲过…… 二人这厢来来回回过了几招,武馨安瞅着空子给了对方肩头一拳,将对方手中的短剑打落,再上去将人往地上一按,那女子还待挣扎被武馨安抓着头发,高高提起再重重往地上一碰,那女子吭都没吭一声便昏了过去。 待得武馨安再站起身时,那扛着臻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武馨安不由跺足,这时节听到动静的徐莲花才追了过来, “安安……安安……臻儿……臻儿呢?” 武馨安一指巷口, “被人虏走了!” 徐莲花闻言立时双眼一翻,身子便软了下去,武馨安忙将她抱住,伸手掐了人中,好不易将徐莲花弄醒, “婶子,您可先别昏,我抓着了那歹人的同党,你现下快快去将三氿叔叫回来,我将这二人弄回去仔细审问,必是能问出臻儿的下落的!” 徐莲花闻言这才算是有了主心骨,急急忙忙便往外头跑去,武馨安将这二人扔上了马车,赶着车从小巷子出去,转到了小酒铺前头,将人拖下车,进了后院往地上一扔,没有多久吴三氿便回来了,这厢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臻儿!臻儿在哪儿?” 武馨安指着地上那一男一女道, “这二人的同伙将臻儿虏走了!” 这厢三言两语将臻儿被虏的经过一讲,吴三氿听得是双眼冒火,脸上的肌肉乱跳,总算他是久历江湖,知晓这时节越发不能乱了,却是深吸一口气,伏身将那二人往院中的柴房拖去, “夫君,你这是要做甚么?” 早哭成泪人的徐莲花忙问道,吴三氿头也不回道, “你们不必过来,我自有手段问他们的话!” 说话间便将人给拖进了柴房里,不多时里头便传来了痛呼惨叫之声,武馨安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徐莲花,知晓她未见过这种阵仗便劝了她道, “婶子,你先去前头把铺子关了,臻儿这事儿我觉得有些蹊跷,回想起来前头的事儿,好似是这伙人早有预谋要将我引开,幸得如今抓了两个活口,且让师叔好好审审,你先不必着急!” 徐莲花不过一介市井小妇人,何时见识过江湖上的凶险,又女儿失踪,她早已是六神无主,闻言忙去了前头收拾。 武馨安转身到了柴房门前,隔着门缝便见着吴三氿狰狞扭曲的脸,地上那一对男女不停的惨呼着,拳头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极是响亮,这样审问极是耗费体力,吴三氿审问在次,泄愤才是真,武馨安见状摇了摇头,推开门进去, “师叔,您有内伤不能动武,还是让我来吧!” 吴三氿提起带血的拳头,回头看向武馨安,声音里的狠戾未消, “这种事儿,你一个大家的小姐……” 话还未说完,便见得武馨安抽出了腰间那把漂亮的波斯匕首,伸手便提了过那地上的女人,在那女人的脸上一划, “啊……” 那女人惊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武馨安笑眯眯道, “你可别乱动,我这手里的东西可是不长眼,若是一不小心再给你划上几刀,你这张脸便毁了……” 顿了顿问那女人道, “你们是甚么人?为何到我们家里虏孩子,谁指使你们的?” 那女人虽说是惨叫连连,却是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问只是摇头,武馨安看了一眼,一旁的男子,想了想对吴三氿道, “师叔,这个给你,这女人我带走!” 说罢也不管吴三氿应不应,拖着那女人到了院子里头,却是回头对立在院中手足无措的徐莲花, “婶子,可有蜂蜜?” 徐莲花想了想应道, “前头倒是有些的……” 这里是酒铺,也时有女客喝那兑了蜂蜜的果酒,因而铺子里备了些。 ------题外话------ 亲们,章节有误,上一章应该是一百九十六章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想方设法找臻儿 徐莲花将蜂蜜取来,武馨安笑眯眯对那女人道, “我惯来喜欢动手不动口,你若是肯乖乖将我想知晓的东西说出来,你便少受些苦,若是不然……” 那女人只是咬牙不应,武馨安叹了一口气,用勺子勺了一口蜂蜜,放进嘴里尝了尝, “倒是挺甜……” 说着话,将那一勺蜂蜜涂在了那女人的伤口处,却是搬了一张凳子坐到她面前,这厢指着地上那几处向外途起的细小沙眼儿道, “你猜猜这下头的蚂蚁会用多少时间爬到你的伤口里?” 那女人闻言脸上立时变了色,前头还会痛苦挣扎惨叫,现下却是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武馨安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漫不经心道, “我可没功夫跟你耗,不如……” 说罢刀光一闪,女人脸上又挨了一刀,立时便被涂上了蜂蜜,那女人惊叫起来,却被武馨安让徐莲花取了破布堵住嘴,武馨安冷冷道, “你不愿说,那就不必说,堵上嘴免得吵得我头痛!” 这厢手起刀落,连着在女人的脸上、手上、大腿上,浑身上下各处地方都划上了伤口,又涂抹上了蜂蜜,如此这般不多时便有蚂蚁往那女人身上爬了。 伤口中传来的炎热痛感很快便变成了针扎似的痛楚,且有沿着伤口越发往里深入之势,显然这些尝着甜头的蚂蚁,正在伤口处不停啃咬,女人想叫,嘴被破布堵得死死地,前头吴三氿早下狠手卸了二人四肢的关节,女人只能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深身上下无声的颤抖着,肌肉不停自主的抽搐着,看着那模样甚是吓人。 徐莲花没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吓得呆若木鸡,立在那处手脚发凉,柴房里吴三氿探出头一看,嘿嘿笑道, “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有些手段……” 武馨安应道, “师叔,你把那男人也提出来,这法子能令人受大罪,又不会伤筋动骨,且我们自己不用动手,甚是省力气……” 吴三氿应了一声,将那被打的口吐鲜血的男子拖了出来,那男子见女人的惨状立时吓得一个哆嗦,武馨安问他道, “你可有想说的,这时节不说,待会儿堵了嘴,可就想说都说不了了!” 那男子看了看浑身爬满蚂蚁的女子,脸上的肌肉抖了几抖,终于嘶声道, “我……我说……” 原来这三人乃京师里黑道上的人,平日里就是专为人做脏活儿的,何为脏活儿?一般黑道例如杀人、绑架、抢劫之类,多半是随机寻那肥羊下手,若是有那雇主花银子请了他们,去祸害那指定之人,这便是接脏活儿了。 他们前头接了雇主的活儿,在这小酒铺附近已是转悠两日了,只那时节夫妻二人都在,小丫头被看的紧。 今日里见着吴三氿离开,这才寻着机会下手,原就是打算着让人在铺子前头闹事,趁着徐莲花不留意,将小丫头抱走,却是没想到多了武馨安这变数,前头打伤了自己的兄弟,后头又追出来抓了他们二人。 “你是说……有人花银子让你们带走臻儿?” 武馨安一皱眉头, “是何人?” 那男人摇头, “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是不能问雇主姓名来历的……” “那……弄走了孩子又是交到何处?” 那男人应道, “说是让我们送到城外一处别院……不过原定是我们几个全身而退才行,现下说不得已是换地方了……” 他们三人在后院翻墙虏人,只走脱了一个,便是将孩子送到了城外,同伴知晓他们二人落在苦主的手里,料定他们是扛不住酷刑要招供的,因而必定是要换地方的,至于换到何处,他们便不知晓了! 这情形,乃是江湖行此类事的惯常行径,却是不足为奇,只如此一来,想要寻回臻儿,便是难上加难了! 这偌大的顺天府人口众多,居民几十万之众,将人随意往一处藏了,他们找起来都是大海捞针,更若是往那城外送去,便更加找不到了! 想到这处吴三氿立时急得头顶冒烟,后脊背却是一阵阵的发凉,徐莲花更是泪如泉涌,拉着吴三氿哭道, “臻儿他爹!这……这要怎么办?我的臻儿……我的臻儿呀!” 吴三氿也是急得一筹莫展,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儿,急躁起来抬脚便往那地上的一对男女踹去,踹得二人是惨叫连连,他们越是惨叫,吴三氿越是发狠,一旁的徐莲花看得是掩面轻泣,不敢直视。 武馨安想了想道, “师叔,这事儿只你我办不成的,还需得请人帮手才是!” 吴三氿闻言这才醒悟过来, “我这也是乱的失了方寸……” 想了想道, “我在京师道上也有几个认识的朋友,现下便出去找人帮手……” 武馨安点头道, “我也去请老金同裴赫帮手,还有……我父亲衙门里自然也能寻些关系,让他帮着想想法!” 吴三氿闻言是眼前一亮, “若是有锦衣卫与官府的人出手,那臻儿多半就是有救了!” 二人商议完,留下徐莲花在家中留守,这便分头行动,吴三氿自去寻道上的朋友,武馨安则去了北镇抚司,金八两闻听此事不由的眉头一挑, “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会发生这入室虏人之事,当真是好生猖狂!” 当下拍案而起,指了一旁仍是一脸淡然吃茶的徒弟道, “裴赫,走走走……跟为师我去请人帮手!” 裴赫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见着师徒二人出了院门,武馨安这才出了北镇抚司,回转家中,武弘文此时正是下衙归家,闻听此事也是大吃一惊, “竟有此事……” 这厢也是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便又匆匆出了门,如此这般黑白两道又有锦衣卫的人帮手,果然很快便寻到那虏走臻儿的歹人的踪影。 却是裴赫领着锦衣卫的人先找着那虏走臻儿的歹人,吴三氿与武馨安得了消息赶到北镇抚司时,裴赫已经将人弄进了审讯室里。 二人进去时,那小子已是全招了,锦衣卫的招牌果然是好使,也不用裴赫怎么用刑,只进了这处地方,见着那满墙上挂着带着血迹的刑具,便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招供了, “那孩子我……我送到了仁寿坊……有一辆平顶的油布小车将人给接走了……” 裴赫英挺的眉头一挑, “那车上有甚么人?” “有……有个马夫,还有一名女子……” “女子?甚么样的女子?” 那人想了想道, “打扮的好似富贵人家的丫头……” 想了想又道, “极是年轻,生的也好看……” 再顿了顿道, “……她把人接过去时,我闻着她身上有一股子香味儿……” “香味儿,甚么香?” 那人又低头想了许久,直到立在一旁的吴三氿不耐烦的想上前动手时,才抬起头来道, “我也不知晓是甚么香,就是觉着好闻……” 裴赫想了想领着二人出了石室,对吴三氿道, “算着时辰,这小子在将人交出手之时,我们已托锦衣卫的人在京城各处城门派了人手,进出城门的车辆都是严加盘查,今晚他们必是没法子带人出去的……要带也是明日一早……” 顿了顿道, “因而……我们有一晚的时间寻人,若是天亮之时四门大门,再寻不到人的话……” 届时京城进出的人员增多,城门处便是要拦车察看,也不能做到全数尽查,若是让人将孩子给弄出去,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吴三氿闻言急得双目赤红,便要冲进去再揍那小子一顿,裴赫却是一伸手拦住了他, “三氿叔不必着急,我已叫人将京城百香坊的掌柜的请来了!” 百香坊乃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据说是在前朝时便有了,这百香坊里经营的各种香料、香粉、香膏、香露数量可称得上是京城之最,称百香坊都是掌柜的半点没有夸大,三四百种香那都是有的。 锦衣卫出动,自然是极快的,不多久那百香坊的掌柜的便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个伙计,身上都背了两个大大的木头箱子,里头放的全数都是他们坊中售卖的香料。 那一头虚汗的掌柜的与两个伙计被两个高壮的锦衣卫力士领入了石室之中,三人便立在外头观看,见那掌柜的先是将那箱子里的几样香料取出来给那小子闻了闻,之后又换了一批,到第三批第二个瓶子时那小子便道, “有了……有了,有些似这味儿了!” “哦……” 那掌柜的点头,便又取了几种类似的香料出来,让那小子一路闻下去,约摸有一柱香的功夫之后,终于听那小子道,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味儿了,不过那女子身上的味儿要淡些……” 掌柜的闻言额头上的汗越发密了,这厢取了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出来对裴赫道, “官爷,这香……这香乃是小店里卖出去的,里头有龙涎香与灵猫儿香,一盒便要卖上一两银子,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能用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别问别说都不知 掌柜的说到这处面上的神色很是犹豫,裴赫冷冷道, “掌柜的有话尽管说,若有私藏,当知后果!” 那掌柜的犹豫半晌道, “小的,再试试!” 却是又取了一样出来,再给那小子闻了闻,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 掌柜的闻言一脸的苦色,转过身来对裴赫道, “官爷,这……这香乃是小店特制的……专供一些尊贵客人用的……” 裴赫听这口见,乃是有眉目了,便追问道, “甚么人?” 只见掌柜的一脸苦色,便又加了一句道, “你照实说,你说的话,在此间出的你口,入得我们的耳朵,出去之后便一概不认了!” 那掌柜的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才应道, “这两种香乃是早年为宫里配制的,后头宫里的娘娘们改了喜好,便不再用了,不过两位王爷的府上还有人在用……” “王爷府?” 裴赫的眉头一挑, “两位王爷府上都有人用?” 掌柜的点头道, “确是如此,每次王府里的采办清单之中都有此香……” 裴赫点头, “好,掌柜的辛苦了!” “应当的,应当的!” 掌柜的擦着一头的汗领着小伙计出去了,这厢武馨安、吴三氿与裴赫三人是面面相觑,吴三氿一脸的疑惑, “王府里的人为何会虏了臻儿去?” 武馨安也是眉头一皱,裴赫却是目光一闪,莫名想到了那日里遇上的裕王府的马车,吴三氿思索良久一咬牙道, “管他是裕王还是景王便是天王老子,我也要将臻儿带回来,我今晚便去!” 武馨安闻言拦道, “现下还未断定是景王府还是裕王府,二选一的局面,师叔……我们还是再议一议……” 裴赫想了想也是应道, “即是划定了两位王爷府上,我们倒是不急了,派出人手盯着王府附近,且先查探几日……” 吴三氿急道, “不能等呀,臻儿年纪还那么小,离了我们还不知要哭起甚么样儿,若是他们起了歹意,对臻儿下黑手怎办?” 裴赫摇头安慰他道, “放心,他们费了这么多心思虏了臻儿去,必定不会加害她……” “可……可他们把臻儿虏去到底是要做甚?” 这拍花子的,拐了小孩儿,若是男孩儿那多半是送到无子的人家给人当亲儿子养,若是女孩儿便是送入烟花之地,又或是给人为奴为婢,可臻儿年纪还小,又堂堂的王爷府难道还缺奴婢么,虏了孩子去做甚么? 吴三氿想不明白,武馨安与裴赫亦是想不明白,不过必是他们是有所图的,即是有所图,那臻儿一时半时多半是不会受伤害的,总算是知晓了臻儿的下落,倒是让吴三氿焦急的心绪,稍稍得了些缓解。 武馨安与裴赫再三劝慰之下,才止了吴三氿想夜闯王府的念头,这厢急匆匆回家中去见妻子报信,裴赫瞧向大眼儿滴溜溜打转的武馨安, “你可是有了打算?”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拍他肩头, “果然不愧是好兄弟,连我心里想些甚么都知晓?” 裴赫应道, “依你的性子,我猜着你多半是想自己进去探一探的!” 武馨安连连点头, “知我者裴兄也……” 想了想道, “你可有法子让我混进王府里瞧瞧?” 裴赫想了想应道, “倒是有法子的,我先去寻人帮手,你且回去等我的消息便是!” 按说锦衣卫在两家王府之中都有人,这事儿也用不着武馨安亲自去办,只不过裴赫总归不是正经的锦衣卫,自家师父也不过是北镇抚司里的客卿,且事涉两位龙子,虽说二人不受皇帝待见,但总归以后也是那荣登大宝之人,因而别说是裴赫,便是大都督陆炳,轻易也不会动用王府里的锦衣卫内线,这事儿还要靠自己才是。 裴赫倒是想自己去,只他这一张脸太过显眼,反是武馨安扮做甚么粗使的丫头奴婢之类的混进去,却是十分的方便。 待到第二日裕王府里头果然新来了一个粗使的丫头,生的圆脸儿大眼,样子讨喜只皮肤黝黑,脸上不少的麻子,有人问她叫甚么,她便笑着应道, “叫双玉!” 叫双玉的丫头样子不好看,但力气极大,手脚甚是麻利,便被安排在后院里洗衣裳,双玉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洗起衣裳来又快又好,这王府里的人欺负新人老实,见她肯干,便将所有的衣裳,一股脑儿全数扔给了她, “双玉,可快着些,这些都是主子们的衣裳,今天都需得洗出来!” “好嘞!” 双玉应得极是干脆,笑嘻嘻的样子,让人瞧着就是娘胎里自带了三分傻气的。 双玉干活卖力,那如山的衣裳放在旁人只怕要洗到天黑,她只用了大半日便洗完晾好,又跟着老嬷嬷去各院收衣裳。 那老嬷嬷倒是个好心的,便悄悄儿对她道, “傻丫头,做事别这么卖力,出个六七分力便成了,你这样子老实,以后他们必定指着你一人欺负的!” 双玉笑嘻嘻道, “嬷嬷不怕,我有的是力气!” 那老嬷嬷叹气道, “傻丫头,力气再大也是要悠着些,你今儿洗的衣裳,有一大半都是旁人的!” 双玉笑着不说话,只是四处打量,老嬷嬷拉了拉她道, “可别到处东张西望,这里是顾姬的院子,她的规矩最大,若是让人瞧见了,你要挨板子的!” 双玉的大眼眨了眨,果然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老嬷嬷让她立在院子里等着,她自己进去不久便抱了一个大包袱出来,双玉忙上前接过, “嬷嬷,这是一院子人的衣裳么,怎得这么多?” 待得二人出了院子,双玉问那老嬷嬷,老嬷嬷一脸的暧昧, “昨儿晚上王爷在顾姬的院子里歇的,这是床上收下来……” 说罢自己打嘴道, “我跟你这未出阁的小丫头说这些做甚么?” 双玉眨着大眼抿嘴儿笑未说话,二人将后院里巡了一个遍,收了好几个包袱之后,二人才回转后院, “嬷嬷您坐,我来!” 双玉按了嬷嬷在一旁坐着,自己动手将各院的衣裳打开,一件件清理出来,突然之间双眼一亮,从一堆衣裳里头扯出一件小衣裳来,双玉看了一眼坐着的嬷嬷,故作不知的问那嬷嬷, “嬷嬷,怎么还有一件小衣裳呀?” 说着在身上比划了两下, “瞧着是两三岁的小丫头的衣裳呢?” 那嬷嬷也有些奇怪,接过来看了一眼,满脸的疑惑道, “这府里怎得有小孩子的衣裳?” 这裕王膝下空虚,女人不少,也生了不少孩子,却是没一个能站住的,如今他与景王都是无子,坊外传言如今陛下为何迟迟不立太子,皆是因着他们二人都未生下子嗣,若是谁能生下龙子,这太子爷的名头便会落到他的头上,因而这裕王府的后院里,王妃也好,各位夫人也罢,都是想尽法子,将裕王往院子里拉,就是为了早日诞下龙种,以后也好母凭子贵。 嬷嬷想了想道, “说不得是谁弄来的带子衣?” 带子衣便是那些求子的妇人,寻了那些极会生养,最好家里全是儿子的妇人,求那家中孩子的衣裳,压在自家床下又或是枕头下面,为的就是借了人家福气给自己添一个儿子,这衣裳便是带子衣了。 “许是收的时候,一时不慎给收进去了?” 双玉听了便问道, “那……嬷嬷,这衣裳是洗还是不洗?” 老嬷嬷想了想起身道, “我去问问!” 双玉笑着点点头目送着老嬷嬷离开,便去那水井边打水,开始卖力的洗衣裳,隔不了多久,那老嬷嬷回来了,却是给她一两银子, “给,这是顾王姬赏的,一共给了二两银子,你和我一人一两……” 双玉接过银子喜得见牙不见眼, “嬷嬷,王姬为何要赏我们银子?” 老嬷嬷将手里提的包袱一扬道, “王姬说了,以后让我们洗这些小衣裳,可这事儿不许告诉给旁人,银子便是封口的!” 见双玉眨着大眼,一脸懵懂的看着她,不由叹了一口气道, “傻丫头,这大户人家里的事儿多,王府里尤是如此,你切记住,主子让你做甚么便做甚么,主子让你闭嘴,你就一定要闭嘴,多做事少说话,才能保得了长久!” “嗯!” 双玉闻言点了点头, “嬷嬷,我知晓了!” 如此之后三日,双玉都洗了小衣裳,头一回那一身粗布衣裳再没见着,倒是好料子的衣裳洗了十几套,老嬷嬷看在眼里没有多说,双玉却是羡慕道, “这么好的料子,我这辈子还未见过呢!” 老嬷嬷叹了一口气应道,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落到了这里,我前头去还听到了哭声……” 双玉闻言瞪大了眼,刚要说话,老嬷嬷却是伸手捂了她的嘴, “甚么都别问,甚么都别说,我们甚么都不知晓的!” 双玉眨着眼儿连连点头, “唔唔唔……” 老嬷嬷这才放开手叹了一口气, “这也不知是要造甚么孽呀!” 正文 第二百章 夜探王府遇杀人 双玉听了低下头缓缓道, “嬷嬷放心,好人有好报,恶人……自然也是有恶报的!” 那老嬷嬷听了又叹气道, “傻孩子,哪里来的好人恶人,这王府便不是那分善恶的地方!” 双玉默然不语,转身又去洗衣,老嬷嬷坐回了廊下,她年老耳背却是没听见双玉对着那一堆衣裳自言自语道, “没有善恶,我便让他们知晓善恶!” 说罢低头看了看泡在水里的一双手,紧紧的握了握…… 当天夜里三更,整个裕王府已是一片寂静,除却满府巡逻的护卫,便再无人走动,武馨安便趁着这时节,悄悄的自下人房里溜了出来,这厢是黑衣黑裤,又用黑布蒙了头,只露出一双忽闪闪的大眼儿。 她在王府这几日早已熟悉了各处院落,到这时节认准了方向,展开身法,那是脚不沾地往顾姬那院子飞奔而去。 这厢躲过两队巡逻的护卫溜到了墙根下,向上头看了看,脚下一点,伸手在那花窗上头扶了扶,人便上了墙头,她先是趴在墙头上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身子一翻进了院子里头。 她一进院子,便径直往后院而去,前院是顾姬居处想来臻儿不会被藏在这处,那必是在后头了。 待她翻进后院时,这时节了,正房里还有灯光,屋里有人影晃动,武馨安身子一闪便贴到了墙根之处,果然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那小丫头又在哭闹了,怎么哄都哄不好,要不要去请示顾姬,再给她喂点药?” 另有人说话道, “让她哭吧,哭够了自然会睡的,别再给她吃药了,那药吃多了会出人命的!” 武馨安听到这处陡然一惊,立时柳眉倒竖,圆眼儿瞪大了,暗暗道, “前头我们只当是他们虏了臻儿来另有目地,一时半时不会伤她性命,这才想徐徐图之,却是没料到她们会灌她药……” 看来,她是等不得了! 原本他们的是谋划着,让武馨安进来探听消息,打探出臻儿的所在,便将消息送出去,由裴赫等人一起进来帮手,今儿晚上武馨安本就只是进来打探的,可一听说臻儿被她们灌药,她便再等不得了! 再让臻儿在这里呆下去,只怕救出来,这身子也要受损了! 想到这处,她便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单干,于是伏在那窗下又细听里头说话, “可是……就这么让她哭也不是个办法,我们这几日就没有睡一个囫囵觉,那丫头的嗓子都哭哑了!” 另一个顿了顿道, “即是如此,不如云禀报顾姬,请她定夺吧!” 说话间人影晃动,有脚步声响起,武馨安忙一闪身躲到了粗大的立柱后头,她身子小,又一身黑衣,躲在阴暗之处,那二人竟是半点儿没有察觉。 待得二人走后,武馨安立时闪身进了屋子,左右看了看却是没有在这屋子里瞧出异样来,这厢走到桌前静立一会儿,突然从脚底下传来了一阵哭声…… 是臻儿的哭声…… 显是哭了许久,撕心裂肺哭得很是凄惨! 武馨安听得是牙关紧咬,心里是又急又气,围着那桌面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寻着地方,索性取了桌上的油灯趴在地上寻找,只见着那桌帷遮挡之下,有四个半月形的气孔,臻儿的声音便是从这里头传来的,武馨安凑过去用眼往里头看,果然见得下头有灯光透出,下头似乎有一座石室,墙角又有一张石床,臻儿便趴在床上哭得极是伤心,嘴里不停的叫着, “爹!娘!爹娘!爹娘……” 臻儿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就像那离了母亲的小兽一般,无助的哀嚎着,那可怜的小模样,武馨安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正要起身寻找石室的入口,便听得外头院子传来了脚步声。 她忙将手里的油灯放到了桌上,左右看看,身子一闪便躲到了屏风后头,不多时有两人进了屋子,武馨安将脸探出屏风外头瞧,见两名侍女,一个穿粉一个穿黄,粉衣的那个说道, “听顾姬的吩咐,再去给那小丫头灌药吧……” 黄衣的应道, “适才出来时,我悄悄问过顾姬身边的怜秀了,她说再等上两日,便会想法子将这孩子送走,我们再熬两日,就不用守着她了……” “是么?这是要送到哪儿去?” 黄衣的左右瞧了瞧才悄声应道, “按说这主子的事儿,我们不应过问,不过我也是好奇,才问了怜秀,怜秀说是主子极喜欢这小丫头,要养在膝下,不过王府里人多眼杂,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便将小丫头送到外头别院里……” “是么……这小丫头可爱是可爱,可也不必去偷了人家的来养呀,自己生一个不是比这个强?” 黄衣的又左右瞧瞧,这声音越发的轻了,连同处一室的武馨安都不得不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只听她道, “我是听前头府里御医身边的小厮说的,说是御医给顾姬请平安脉的时候,早瞧出来了,她早年伤了身子……不能生……” “不能生!” “嘘……” 黄衣的伸手紧紧捂了同伴的嘴, “你这么大声做甚么,想害死我们两个么?” 这话音刚落,却听得有人在房门前冷冷说道, “这话倒是无错,确是会害了你们性命!” 这声音极是柔媚,正是那日他们在城门处遇到的那裕王府的顾姬,那两位侍女闻听此话,立时便如听见了阎王面前,小鬼开道的锣声一般,吓得膝盖一软,人便跪了下去, “咯咯咯咯……” 寂静的室内竟是响起了一阵牙关打架的声音,那两名侍女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饶……饶命……奴……奴再……再也不敢了!” 那顾姬轻笑一声,武馨安只见那容貌艳丽的顾姬,半夜里身着一件寝衣,外头罩了一件披风,亭亭玉立在房门前,脸蛋儿隐在夜色之中,玉色的酥胸却在灯光之中微微的起伏着,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上前一步,在灯光中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来,即是未施粉黛却仍是眉目如画,美如天仙,这样的姿色,以武馨安见的人当中,只裴赫一人可比了! 这样的一个绝代美人儿,这么一身穿着,在这深更半夜若是立在男子的房前,那便是柳下惠也要心乱了。 可如今瞧在两个侍女的眼中,这美貌的侍人便如那索命的恶鬼,追命的罗刹,吓得是花容失色,娇柔的身子抖如筛糠一般,叩头如捣蒜,口里连称, “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王姬饶命……饶命!” 那顾姬目光冷冰,笑容却极是柔媚,冲着二人温柔一笑道, “傻孩子,有甚么好怕的,不过疼一下子便过去了……下辈子投胎选个好地方去,最紧要闭上嘴!” 说话间一挥手,从外头涌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进来便将二人按翻在地,从背后反背了双手,有人伸手抓着二人的头发,狠狠往后拉扯,又用布赌住了嘴。 正当武馨安猜测这是多半要拖了二人下去杖毙之时,却见那顾姬出手了,一根蓄了长长指甲的食指伸了出来,直直戳向了其中一个的咽喉,这顾姬也不知学的甚么功夫,那食指遇上侍女娇嫩的皮肤,便如那热刀入了油脂一般, “噗嗤……” 一声,那侍女的咽喉竟是被戳出一个深深的洞来,鲜血立时迸射而出,溅到了顾姬月芽色的寝衣上头,顾姬神色不变,有一名侍女闪身出来,却是拿了一个白瓷的海碗,接在那冒血的伤口处,咽喉处的伤口最是致命,这么杀人便如杀鸡一般,鲜血飙射入碗中,发出潺潺的声音。 这室内其余人都是闭口不语,冷冷地看着这二人挣扎扭动,却是怎得也挣脱不了粗壮婆子的压制,待到鲜血流满一碗时,侍女双手奉给了顾姬, “主子请用!” 顾姬点了点头,接过碗来,送到饱满的红唇边,小口小口的喝着,一面喝一面点头道, “不错!果然这东西还是要鲜嫩人儿的才好喝!” 她举止优雅,看着动作缓慢,但口中却是一点不慢,不多时一碗鲜血就这么下去了,那喉咙上多了一个洞的侍女,此时早已瞪大了眼,身子软了下去,虽还未断气,但胸口剧烈的起伏,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顾姬见状很是遗憾道, “可惜是个多嘴的丫头,若是不然……养起来慢慢喝,也是够我喝上几日的!” 这绝色的佳人,身上染血,唇角嫣红,配着出众的五官,带着一种异常的美艳,却是透着莫名的妖异,让人后脊骨直发凉,若是旁人瞧了只怕都要吓出个好歹来,只武馨安是何人,前世里杀的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血腥的场面见得多了,见这情景非但不怕,反倒是咧咧嘴,暗暗道, “这么一个小小的洞放血,放到最后血没流尽,人就死了,身上会起大片的紫斑,这也就是杀人,若是杀猪,怕是没人买肉了!” 吃人血吃的这么爽快,倒是有些像那奚姨娘呢,不过奚姨娘吸人血倒不至死,这顾姬下手就是真狠了!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一路跟踪终救人 武馨安猛然想起来,前头方大鸣说的话来,心头一动, “难道这顾姬就是那奚红燕不成?” 这时节顾姬身边的侍女一指旁边的一个道, “主子不碍事的,这里还有一个!” 另一个此时早就是吓得浑身瘫软成泥,都不用婆子压制,她自己也没法子立起来,顾姬摇头道, “虽说是可惜这一身的好血肉,可多嘴的丫头留着也是祸害,早些处置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说罢,冲后头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有人取出一根细长绳来,从后头靳住了那侍女的脖子,那些粗使的婆子显是常在顾姬手下做此类事儿,下起手来很是快准狠,这厢细绳子一靳上去,立时便狠狠用力,那侍女不过挣扎几下,便失去了力气,任由那特制过的绳子,深深的靳进了皮肉之中,没有多久便断了呼吸。 顾姬身边的侍女一挥手道, “把这两个抬下去!” 婆子们做事麻利,将人给抬下去,又手脚利索的收拾了地上的血迹,不一会儿这屋子里便仿佛甚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主子,是否要另派二人去伺候小姐?” 顾姬刚吃过人血,便如服了大补的丹药一般,神情极是舒爽,坐在那处慵懒的拢了拢头发, “不用派了,今儿晚上便弄走……” 说着手指懒懒的指向外头, “去我书房里取王爷的领牌,连夜出城……” “是!” 那侍女扶着她向外头走去,武馨安立在那处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前,刚要闪身出来,却是突然大眼儿眯了眯,转身推开了后头半遮的窗户,轻手轻脚的从窗户处翻出去,她的身子刚一落地,那屋门前便又现出二人的身影来,正是那顾姬与贴身的侍女, “主子?” “你进去搜搜!” “是!” 侍女进了这屋子,四下察看,又转到屏风后头看了看,半遮的窗户也推开看看,外头黑漆漆的甚么也没有,侍女禀报道, “主子,这屋子里没有异样……” “是么?” 顾姬立在房门前,淡眉微蹙,自言自语道, “为何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 说着话又静立了一会儿,疑惑道, “难道是我弄错了?” 那侍女又四下寻了寻, “主子,确是没有……” 顾姬应道, “走吧!” 于是转身当先离去,二人走后,这屋子便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静,半晌窗户被人轻轻的推开,武馨安又从窗户处钻了进来,进了屋子她是停也不停便往桌下钻去,钻到桌帷之下,伏在地上,拿眼瞧向下头的半月形孔洞之中,那石室里果然多了两个人,正在为臻儿穿衣裳。 臻儿前头哭了许久,早已是哭累了,本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厢又来了人,为她穿上外出的衣裳,她哭了几声,声音早已是哑得不成,无力的任人裹了起来,抱起往外走。 武馨安瞧着心疼不已,想了想便从那桌子下头钻了出来,窜出房门往外头纵身而去,依她想着即是要将人弄走,必是要在府外预备马车的,她便到外头等候。 只裕王府虽破败便按着规制那是占地极大的,偌大的王府除却正门,各处的后门、偏门、角门仍是不少,虽不知她们走的是哪一道门,但武馨安估摸着她们必是会选那最偏僻,最不引人注目的门走。 这厢也不用多想,只管往那王府后头破败的后院走便是了,如此果然让她给赌对了。 武馨安立在后院的墙门上,四下观瞧,便能瞧见一盏若隐若现的灯火出现在荒僻的小径上,满是落叶的小径上,前头有三人,她也不知这三人是从何处钻出来的,这厢提气纵身悄悄跟了上去。 头一个是提着灯笼的婆子,当中间一个婆子手里抱着个用披皮裹紧的小小身影,最后一个正是那顾姬的贴身侍女。 武馨安在她们身后远远的跟着,沿路都是破败的院落,连个鬼影儿都没有,那三人也未发觉她,就这么一路跟着出了门,趁三人上车之际,她身子一矮,从车后钻进了车底,将整个身子舒展开来,手脚紧紧扣在马车车底之下,随着车轮缓缓滚动,武馨安便跟着她们出了城。 到了城外这路便不好走了,泥土路上全是坑坑洼洼,车辆震动之下武馨安几次都差点儿脱了手,待到了地头,她从车下钻出来时,十根手指头上已是破了皮,正往外流着血。 武馨安也顾不得手指头疼,一个翻身从车下滚了出来,在暗处看着那三人下车往庄园大门去,此时是五更天色还是未亮,武馨安借了那挂在庄院大门前的两盏灯笼射出来的光,打量着眼前的庄院。 这庄院占地不大,却是建的十分精致,也不知是裕王名下,还是那顾姬名下的院子,打头的婆子过去拍门,不多时里头有人打开大门,那侍女上前说了甚么,大门打开三人走了进去,武馨安在四周看了看地势,寻了墙边的一棵林树,翻墙进去。 这庄院之中除了廊下有灯,其余皆是一片漆黑,那三人走在廊中,她隐在暗处是一目了然,目送着她们进入后院,自己一路跟随直到一处小楼前停下,有人过去打开门,点亮了油灯,三人上楼去,不多时正房中的灯亮了起来。 武馨安悄悄的潜了过去,看了看廊下高大的立柱,过去借力一蹬,伸手一探便勾住了二楼的栏杆,再一用力,身子便拉了上去。 她轻如灵猫一般无声无息的立在了廊上,正堂里有人说话, “折腾了这一夜,都歇着吧!” 说话的是那侍女,另外两个婆子便退了出来,留下那侍女在屋子里,将臻儿的披风解开,露出小丫头潮红的小脸来,总归是小小的孩子,在路上那一阵的颠簸,早撑不住睡过去了。 那侍女立在那处看了臻儿许久,口中喃喃道, “好孩子,你跟着我们家主子吃香的,喝辣的,以后有你的福享,比跟着你那爹娘强多了,你乖乖听话不好么?” 臻儿的小嘴儿动了动,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却是抽噎了一下翻了一个身,那侍女将她小心翼翼从榻上移到床上,一转身便见得迎面一个白生生的拳头打来, “呀……” 她嘴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便眼前一黑被人打昏在地,武馨安看了一看床上的臻儿,又看了看地上的侍女,回身先将门给关上了。 这厢过去,先解了那侍女的衣裳,再翻过来就着袖子将人的双手给反绑在背后,又扯了她的帕子,将她的嘴给塞了。 武馨安做完这些,这才过去瞧床上的臻儿,这几日不见,小丫头肉眼可见的削瘦了,原本肥嘟嘟的小脸瘦的只有二指宽了。 “臻儿!臻儿!” 臻儿原就没有睡安稳,被武馨安轻拍着脸颊叫醒,一睁眼见是武馨安,先是愣了愣,之后便哭了出来, “师……师姐!” 她声音早哭哑了,这一声师姐叫的几乎听不见,武馨安抱起她拍拍, “好孩子,师姐来了,我们回家去,我带你回家找爹娘去!” “师姐……” 臻儿无声的哭泣着,武馨安竖起一根手指道, “嘘……别哭了,不能惊动了人,我们悄悄的出去!” 臻儿虽说年纪小小,但经了这一事,倒是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闻言重重的点头,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果然不敢发出声音,武馨安还是用那披皮将她裹了,背着她下了楼。 此时节外头天边已是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庄院里的景物隐隐能瞧见了,武馨安循着前头的记忆,背着臻儿一路往外跑,竟是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前。 到这处,才有那大门处的门房见着出来阻拦, “你是何人?” 武馨安二话不说,上去便是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也不用手,抬脚便踢掉了门栓,这厢拉开大门人便窜了出去。 她力气大,脚下也快,背在臻儿往那大道上跑去,身后有人的呐喊声响起,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武馨安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出二里地,身后便没了声息。 武馨安知晓必是那庄子里的人迟早会追来的,想了想左右看看,离了大道便钻进了树林子里,又在密林里跑了二里地,她这才停下脚步,将臻儿放了下来, “臻儿,你可还好?” 臻儿抱着她的大腿又开始哭了起来, “师姐,我要爹娘……” 武馨安忙抱着她安慰, “不怕,有师姐在呢,先在这处歇一口气,我们呆会儿便能见着臻儿爹娘了!” 她想寻个东西出来哄哄臻儿,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只她现下怀里空虚,却是甚么都没摸着,只得摸摸臻儿的头道, “好孩子,我们先歇歇,等一会便走!” “嗯!” 臻儿乖巧的点了点头,紧紧的挨着她坐下,武馨安这才抬头向远处观望,她不识得京师城外的路,也不敢离了官道太远,只在官道附近的山林里藏身,她们略坐了半柱香的功夫,官道那头果然便传来了马蹄声,有四五个护院打扮的人骑着马从官道的一头追了过来。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青云观父女相见 武馨安按了臻儿在怀里,藏在树后,看着那些人从官道上疾驰而过,心中暗暗道, “昨夜王府里出来了马车,也不知守在王府外头的人瞧见没有,若是瞧见了也不知有没有去向裴赫报信,他们也不知会不会追出来?” 若是裴赫他们能追出来,说不得他们还能在城外遇上,若是没有追出来,她便只有带着臻儿进城了,这一路之上有追兵她倒不怕,只身边的臻儿,动起手来怕护不了她周全。 武馨安坐那处想了想,却是突然想起了自家师父来, “这里是城西,青云观在城南,我便索性不进城,将臻儿带去师父那里,有师父坐镇便没人能将臻儿虏走,我再回城报信,让吴三氿去青云观接人!” 想到这处便将臻儿又背了起来, “臻儿,我先带你去见你师伯去,之后再让你爹爹过来接你!” 当下却是换了方向,背着臻儿往那青云观而去,她这一转方向倒是让那追兵与得了消息的顾姬,甚至吴三氿等人都失了方向。 顾姬那边是知道小丫头被人给带走了,却是连带走的人是谁都不知晓,不过很快便查出来这府里少了一个洗衣裳的粗使丫头,问府里的下人,也没有知晓那丫头的来历, “哼!倒是有些手段!” 顾姬冷冷一笑,却是吩咐身边的怜秀道, “给我梳洗打扮,我要去见王爷!” 这厢自去请了裕王命令,只口称她府上逃了奴才要派人去追,这裕王府里,裕王性子柔弱,王妃亦是与他半斤八两,后院里能调得动人手的,反倒是顾氏这得宠的姬妾,她见了裕王一番说辞,果然得了调令,派出了不少人手。 吴三氿那头得了消息说是王府半夜动了马车,从西面出了城,只跟踪的人到了城门处耽搁了一下,再追出来时便没了踪影,正自焦急无措,又裴赫那处得了消息,说是王府里丢了洗衣的丫头,这是武馨安不见了。 裴赫便来寻吴三氿,二人将消息一对照,裴赫却是皱起了眉头,思虑良久道, “看来她是跟着追出去了!” 以武馨安的身手,虽算不得江湖上顶尖高手,但寻常的王府护院也是拿她不住的,再不济她也能弄出点儿响动来让外头的人知晓,因而被人发现,又无声无息的拿下的可能性极小,这必是跟踪马车出了城。 吴三氿急道, “这丫头也是,怎得就不知报个信回来!” 早不是说好了,她在里头当内应,一有消息就同他们通风报信么? 裴赫应道, “她的性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最是小心谨慎,想来必是出了变故,情势紧急没法子出来报信!” 裴赫果然不愧知武馨安甚深,一下子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城西……城西……” 裴赫负手在原地踱了几步, “我们也从城西出城去瞧瞧……” 于是吴三氿便吩咐妻子在家中留守,铺子也不用开了,只需专心等着他们消息,徐莲花这几日早哭得眼泪都流干了,闻言连连点头,拉着吴三氿的袖子道, “他爹,你可定要将臻儿带回来呀!” 吴三氿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心下甚是难受,粗糙的大手捏了捏妻子同样粗糙的手, “臻儿她娘,你放心,我便是死也要将臻儿带回来的!” 徐莲花闻言却是哇一声哭了出来,抬手捶他道, “你说的甚么话,你是存心让我在家里担心死么!” 吴三氿见一句话惹哭了妻子,当着裴赫的面又不好软语哄人,只能板着脸道, “老子命大着呢,放心……我们定会平安回来的!” 当下放开徐莲花的手,转身与裴赫出去,到了家门外便见着外头有形迹可疑之人,在探头探脑的观望,吴三氿双眼一眯,与裴赫打了一个眼色,却是一拍大腿道, “我有几句话忘记叮嘱家里那傻婆娘了……” 领着裴赫又回去了,徐莲花见二人回来也吃了一惊, “夫君这是怎么又回来了?” 吴三氿神色凝重的吩咐她道, “去收拾了东西,你跟我们一起出城!” 裴赫摇头道, “三氿叔不必着慌,外头即是有人盯着,我们三人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去,只怕反要遭阻拦……” 想了想道, “把莲花婶子送去北镇抚司交给我师父照顾,我们再分头出城,在城西二里处的茶肆汇合……” 吴三氿想了想点头道, “这法子稳妥!” 那帮子人再放肆,必也不敢去盯梢锦衣卫的衙门! 如此便让徐莲花收拾了几件衣裳,自己拎着包袱出门,吴三氿远远的护在后头,果然见有人跟着自己妻子,却是一路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徐莲花向门口的守卫报明来意,便被放了进去,那跟踪之人见状果然不敢再跟,转身匆匆离去。 吴三氿在后头却是握着拳头咕咕作响了许久,这才强忍了上去将那人一拳头揍倒的冲动,转身便钻入了人群之中。 吴三氿找了在车马行里做事的朋友,扮做伙计跟着马队出了城,裴赫却是着跟锦衣卫出城办事的人出了城,那些人守在城门前,即不敢跟也不敢上前来查。 如此二人就在城西二里地的茶肆汇合,他们扮做路人坐下吃茶时,见着有好几波劲装的汉子骑着马,一路叱喝着从官道上跑过, 吴三氿便问那茶肆的伙计, “小二的,这些是甚么人,为何在官道上如此急奔可是有事?” 那小二的应道, “说是甚么王府里有家奴卷东西跑了,王府护卫正在拿人呢? “有说是卷了甚么东西么?” 那小二摇头, “这个便不知晓了!” 吴三氿与裴赫对视一眼,裴赫悄声道, “看来确是安安将臻儿救出来了!” 吴三氿闻言眼前一亮,也重重点头道, “一定是安安!” 裴赫点点头道, “若是没有救出人来,王府里的人也不至如此大费周章在小铺前和城门前盯梢,又派了人四处寻找……” 说到这处吴三氿又焦心起来, “那……她们回城岂不是正要被王府的人遇上?” 裴赫想了想摇头道, “不会,以安安的机灵,她瞧着势头不对,必是不会回城的……” “不回城,她能去何处?” 吴三氿急的是抓耳挠腮,裴赫沉呤良久, “青云观不是在城外么?” 吴三氿恍然一拍大腿, “着啊!我怎么没有想这一处,再没有比青云观更好的藏身之地了!” 二人立刻调转马头往那青云观而去,吴三氿快马加鞭,累得胯下马儿张着鼻子直喘粗气,果然赶在武馨安离开青云观回城报信前,赶到了观门前,吴三氿这厢翻身下马,上前是抡起拳头一阵咚咚咚砸门,一面砸一面高声叫道, “师兄,师兄,我来啦,快快开门!快快开门呀!” 里头的清灵听见了忙出来开门,大门刚开了一道缝,吴三氿的大半个身子就挤了进来, “清灵,你师妹可曾到了观上?” 清灵点头, “师妹带着师叔的女儿来了,已是带着她进去见师父了!” 吴三氿闻言大喜,迈步就往里头走,却是走的太急,一脚踏空,差点儿摔了一跤,这厢身子一歪,扶住一旁的大门,踉踉跄跄的就往里头跑,倒是裴赫在后头不慌不忙向清灵行了一礼问道, “清灵师兄安好,不知清云可有受伤?” 清灵摇了摇头, “师妹无事的!” “哦……那便好!” 裴赫又向清灵行了一礼,也迈步进了观中,缓缓跟在清灵的身后往里头的三清观走去,待得他们进去,吴三氿父女已是抱在了一处,小臻儿声音早哭哑了,适才正由武馨安喂着水,吴三氿进来,她见着了亲爹,立时上去抱着大哭起来,却是干张嘴发不出声儿。 吴三氿见这模样吓得不轻, “这……这怎么了,怎得说不出话来了?” 武馨安忙在一旁道, “无妨,只是在那王府里每日都哭,将嗓子哭哑了!” 吴三氿闻言是一颗心都要碎了,抱着女儿那是男儿汉差点儿夺眶而出,红着眼圈将脸埋进女儿的小肩头上,父女二人在这处哭成了一团,武馨安见状劝道, “即是平安归来,便是最好了,我们还是想想这事儿怎么了结吧!” 这厢将自己在裕王府里的事儿一讲, “我估摸着那顾姬倒是真动了心思,要养了臻儿在膝下,不过……她为何就偏偏挑中了臻儿,我却是真不明白……” 想了想又将那昨晚见着顾姬喝人血的事儿一讲,转头瞧向裴赫, “我怎得隐隐觉着这顾姬就是那奚红燕呢?” 吴三氿闻言恨恨道, “若那女人当真便是奚红燕,那她为何虏了臻儿去,我便大约能猜着几分了!” 想了想却是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我造下的孽,竟让臻儿受这无妄之灾!” 见众人都瞧向自己,这才道, “当年……” 说起当年的事儿,吴三氿这糙汉子也是不由的耳后犯红,却是羞愧难当,悔不当初, “当年也是我年少轻狂,与她混在一处,我们……我们二人也曾是山盟海誓的,我那时想与她成亲,也是想生儿育女的,那时节她便说过,她身子不易受孕,却极是喜欢孩子,想生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饵已下了鱼来否 吴三氿顿了顿对二人道, “我如今回想起来,她虽说对我少有真言,但这一句我却瞧出来了,她眼里流露出的那种希翼,乃是真心实意的……而之后我们反目成仇……” 吴三氿看了看怀里睡熟的女儿,叹一口气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与旁人生女儿,又或只单单是想报复我,她许是因着这个虏了臻儿去?” 说着自己想了想又摇头道, “不过……她为何定要臻儿也是说不通,她……外头面首那么多,为何不自己生一个?” 裴赫在一旁冷冷道, “那两名侍女不是说了么,她身子有疾,生不出来孩子的!” 武馨安看了看吴三氿, “若那顾姬当真是奚红燕,师叔你有何打算?” 吴三氿咬牙道, “这乃是我早年欠下的债,只有我一人去担便是了,不能让她们母女为我受过,大不了……我与她同归于尽!” 一旁盘坐不语的罗缘道这时节终是开口了,他睁开眼看了吴三氿一眼, “师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这性子仍是如此冲动,你便是不想自己,难道连妻女也不顾了?” 吴三氿苦笑一声, “师兄教训的是,不过……她如今也不知怎得做了裕王府的姬妾,我却是小小百姓一个,她若是讲江湖规矩,我们一对一单打独斗,我不过就是拼一条命,怕就怕她动用官府的势力……” 说罢目光扫过裴赫与武馨安,看向罗缘道道, “我不想牵连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的!”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她即是贴上了裕王,那便是大大的靠山,若是有心,吴三氿还当真没有半点法子无有! 罗缘道摇头道, “师弟说的有些道理,不过她所行事乃是见不光,并不敢太过大张旗鼓,你若是策划得当,说不得能免过此劫!” 吴三氿闻言眼前一亮, “依着师兄的意思?” 罗缘道应道, “想法子令她与你相见,有我们在一旁与你帮手,说不得便能扭转乾坤!” 说这话时,道士那眼中乃是冷光一闪,在他看来这女人就是个邪魔歪道,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不犯到他眼前来倒也罢了,如今犯到他眼前来了,于公于私都应当出手! 裴赫亦是点头道, “罗道长此言有理,她便是裕王府的姬妾又如何,终归不是裕王本人,我们为何不能同她斗一斗,此事可是她虏人在前!” 吴三氿那性子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若是不然也不会抛家舍业的在江湖上浪荡十年,如今他有家有室,有妻有女,难免儿女情长,倒是有些英雄气短了,不过被自家师兄和裴赫这么一说,倒是激起了他的蛰伏在心头那点草莽之气来,不由哈哈一笑道, “说的对,我凭甚么怕她,江湖事江湖了,她如今死咬着不放,乃是她的错,我为何不能反击!” …… 京师之中,裕王府书房之中,身着儒衫的裕王端坐在书房之中,棋盘对面便是那绝色倾城的美人儿,裕王面白少须,眉目柔和,身形中等,一看面相便是那极为温和之人,此时正疑惑的问对面的美人儿道, “晚晚,这是丢了甚么东西,不过一个洗衣服的奴才跑了,何必大动肝火派人手去追,这都追了一日了,也不见将人给带回来,多半是跑了……依着孤王看便算了罢!” 美人儿闻言却是嘟了嘴,将手里的棋子儿一扔,娇声道, “也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那奴才将妾身最喜欢的一件百鸟朝凤的金缕裙给洗坏了,洗坏便洗坏了吧,她还为了掩盖罪证,将妾身的裙子绑上石头给扔进了湖里,若不是后院的嬷嬷们打捞水草,这事儿还闹不出来呢……” 裕王笑道, “不过一件衣裳,孤王再给你买一件便是了!” 顾姬嗔道, “王爷……这可不是一件衣裳的事儿,若是这府里人人都似那丫头一般,做了错事儿便跑,那以后这王府还成王府么,这事儿看着小,却是关系王府颜面,必要想法子将那丫头捉回来严惩才是!” 裕王闻言想了想道, “晚晚,说的对,这事儿是小,坏了规矩却是事大……” 顿了顿道, “不过,人手派出去多了,扰了百姓安宁,只怕那些御史要写奏折弹劾孤王了,你……你且悠着些办事!” 这便是默许了! 顾姬闻言忙笑眯眯道, “王爷放心,妾身知晓分寸的!” 二人这厢在书房对弈半日,眼看到了午时,外头便有人来报, “王爷,外头追寻逃奴的侍卫回来了,说是发现了逃奴的踪影!” “哦……是么,进来回话!” 外头不多时便进来人跪地报道, “禀王爷,王姬,那逃奴已是在城西十里处发现……小的先回来报信,其余的人还在搜寻之中……” “哦……” 裕王还待细问,身边的女子却先开了口, “那逃奴可是只身一人?” 侍卫应道, “并不是只身一人,身边有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子,那汉子见我等追到,还冲着我们大叫……” “大叫……他叫甚么?” 顾姬的眼中异光一闪,侍卫却是一脸的疑惑,应道, “他叫……甚么奚红燕,你想抢老子女儿,老子拼了命也要抖落你的老底!” 这话听在裕王与众侍卫耳中,那是没头没尾,莫名其妙,顾姬却是神色一僵,眼中寒光一闪,裕王奇道, “谁要抢他孩子?他与本王的逃奴又有何关系?” 侍卫应道, “回禀王爷,小的等也是十分疑惑……只有待到人拿下再行审问……” 顾姬却是冷冷道, “不过就是歹人被逼急了,口中胡言乱语罢了……” 顿了顿吩咐道, “……若是他们反抗,便就地格杀了……” 那侍卫看了裕王一眼,裕王却是伸手抚了抚光滑的下巴, “这个……晚晚,不必如此吧,抓回来交由衙门依法处置便是了!” 顾姬却是应道, “王爷前头不才说了么,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便应当狠狠惩处,以立威信,若是弄回来交给衙门,外头人知晓了,只说是衙门秉公执法,却不会说王爷您威仪深重,说不得还要嘲笑您的性子软弱,连个奴才都不敢处置呢!” 下头跪着的侍卫闻言却是低头暗道, “也不用杀奴才立威了,这满京师里谁不知晓我们家王爷没脾气!” 瞧着吧,依王爷那软绵绵的耳根子,必是要点头同意的! 果然,裕王沉思片刻点头道, “好吧!” “是!” 侍卫领命要去,顾姬却又叫做住了他, “慢……虽说要严惩逃奴,不过稚子无辜,不可牵连到他们带着的孩子,将那孩子带回来吧!” “是!” 侍卫行礼退下去,书房里传来裕王的声音, “晚晚果然不是那心狠之人……” 待到天黑时,消息又传了回来,说是那逃奴与那中年男子逃入了山中密林,又男子口中不停破口大骂那叫奚红燕的女人,说若是再逼他们,便带着孩子跳崖也必不会让她得逞。 闺房之中,镜前坐着的女人一脸的冷意, “废物!一群废物!” “怜秀,收拾东西,我们过去!” 怜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面容扭曲的主人, “主子,您要亲自过去?” 顾姬冷冷道, “那帮子废物,再让他们耽搁下去,孩子便弄不回来了!” 最要紧,若是任由那吴三氿胡说八道下去,侍卫们将消息传来,引得王爷起疑,自己说不得还要引火烧身,更何况……这事儿那个人一时还不知晓,若是拖得久了,闹得再大些,让那人知晓了,自己…… 想到这处顾姬不由后脊一阵发凉,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恨恨道, “伺候我换衣裳,趁着天黑我们就走!” “是!” 怜秀看着主子那双明眸里的冰冷,也不由自主抖了抖身子,再不敢多问,忙取了衣裳伺候她换上。 于是二人趁着天黑出了裕王府,又用裕王的令牌出了城门,一路快马往那城西而去。 吴三氿与武馨安带着臻儿也没有走远,一直城西与裕王府的人捉迷藏,午时还在十里外,天黑时却是又兜兜转转,出现在城外三里的密林之中。 裕王府的人一路追来,跟着他们在山林里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这处后,便在密林之中失去了他们身影,眼见得天黑不利寻人,无奈之下只能散开人手,在山脚将这一座不高的小山围了起来,只要将他们困在此处,待到天亮之后便可加派人手上山搜寻了。 武馨安与吴三氿则是领着臻儿在这密林之中藏了起来,这厢鱼饵是放出来了,就静静等着那条美人鱼上钩了! “师叔,你说……那女人会来么?” 吴三氿应道, “我估摸着她是会来的!” 那女人的性子向来娇横霸道,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必定千方百计弄上手的,若是得不到手,便要毁了,这回十之八九她是会来的,还有那一二成不确定,便是有可能相隔这么多年,那女人转了性! 不过狗终归改不了吃屎,她即是费尽心思,劳师动众的来寻他们,吴三氿不信她不会来!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旧人相见分外寒 吴三氿看了看怀里的女儿,那是满心的愧疚, “我倒是无甚,只是苦了臻儿,她本就不应受这苦楚!” 还有自己那在城里担惊受怕的妻子,因着怕走漏了消息,他们连平安的信儿都不敢送回去,如今只怕莲花还在以泪洗面呢! 武馨安劝道, “师叔放心,今儿若是能引她出来,将这女人拿下,不但臻儿会无事,你与莲花婶子也会平安无事的!” 那女人身上可是有锦衣卫想要的东西,只要引了她出来,将这女人拿下往锦衣卫的诏狱一扔,吴三氿便算是对锦衣卫有功之人,锦衣卫必会想法子保他周全,自是不怕裕王会含恨报复了! 吴三氿叹气道, “但愿如此吧!” 时至今日,吴三氿那是悔的肠子都青了,都是自己年少轻狂,离了父母师长和妻子出去闯荡江湖,这江湖没有闯出个甚么名堂来,倒是惹了一身骚,以至得事隔多年仍要还当年的孽债! 想到这处他低头看了看女儿的小脸,抱起女儿小小的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亲,低声对武馨安道, “我旁的不求,此事了结我便离开京师,带着你婶子和臻儿寻个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武馨安笑道, “师叔,放心,这心愿极是简单,最好达成的!” 吴三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武馨安道, “好孩子,也是多亏有了你古道热肠,仗义助人,师叔欠你良多,以后但有用得着师叔的地方,师叔必定没有二话!”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道, “师叔说这话便外道了,你若是记得我的好,便将你那酒窖里的酒全数送给我好了!” 吴三氿闻言一翻白眼, “就知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 武馨安哈哈大笑, “果然是个小气师叔!” 二人正在这处闲话,吴三氿突然脸上神色一变, “嘘!” 他抬手冲武馨安做了一个手势,武馨安忙敛了气息,放开心神听了听四面,没有任何声息,不由奇道, “没有动静呀!” 吴三氿摇头, “不对,她来了……虽说离得远,不过我就是有种感觉,她来了……” 武馨安闻言神色怪异的看着他, “师叔,你与她这也太心有灵犀了吧!这也就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若是莲花婶子在,你猜她会不会嚼醋!” 这都隔了多少年了,还是你死我活的仇人呢,怎得还有如此感应,不说是莲花婶子,任是放在哪个女人身上,这心里必定都不是滋味儿的! 吴三氿一翻白眼, “胡说甚么呀!我这可不是同她心有灵犀,这乃是她的内功心法有些邪门,只要运功便会有邪气外溢,我乃是正道弟子,修的是正宗的道门心法,对此有感应罢了,你的内功此时根基尚浅,感应不到,待以后日子久了,你也能感应到的!” “哦……原来如此!” 武馨安恍然点头, “我道门心法还有如此功效?” 吴三氿应道, “那是当然,要不然你当武当道门为何能屹立千年不倒,我们自有玄妙之处的……” 说着伸手一拍她肩头, “臭丫头,你还嫩着呢,慢慢学吧!”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打掉他的手, “道门玄妙自然是不假,不过你也没比我高明到那儿去,要不然怎么着了那女人的道儿!” 吴三氿气得吹胡子瞪眼,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存心的是吧!” 二人虽说在打闹,可这五感全开,早留意着山下的一举一动,突然一阵夜风吹来,隐隐带来一股腥甜的味儿, “来了!” 吴三氿精神一振,继而又皱了皱眉头, “这么多年不见,她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能不重么?这人血喝多了,那味儿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便如她前世里杀猪一般,明明都从头到脚洗干净了,还换了干净人衣裳,有那感应灵敏的,还是能闻出她身上的血腥味儿,有些孽障一旦沾上,除非重新投胎做人,否则那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 说话间,武馨安与吴三氿齐齐站起了身,吴三氿将女儿反背在了身后,用宽布带子紧紧束缚住,这厢朗声对黑漆漆的密林大声喝道, “奚红燕,即是来了,便现出身形来,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学会偷偷摸摸了!” 他的话音一落,密林里便传来幽幽的声音, “你这负心人,以前同人家好的时候,都是叫人家燕燕的,如今你有妻有女了,便将燕燕抛在脑后了!” 奚红燕的声音哀怨凄婉,含着莫大的幽怨,当真似极是痴心女遇上了负心汉,连武馨安都不由自主看了吴三氿一眼,那眼神仿佛吴三氿是个负心薄幸,人人得而诛之的坏男人一般,吴三氿被她看得一脸的汗,对她喝道, “守住心神,她这是练了魔音摄魂的法门!” 武馨安被他一声大喝立时回过了神,一脸惊讶的问吴三氿, “她这是怎么练的?” 吴三氿冷哼道, “邪魔歪道的玩意儿没甚么稀奇,不过就是说话时配上了功法,直击人的耳膜以影响心智罢了……” 顿了顿转头对密林深处道, “奚红燕,多年不见,你倒是长了些本事,现出身形呀!” 密林里传来咯咯的笑声,果然有一身黑衣的奚红燕现出身形来,在她身后却是那侍女怜秀手上提了一盏小小的灯笼,灯光摇曳照得这林中反倒添了几分阴森可怕,吴三氿反手拍了拍背后的女儿,小臻儿正安然熟睡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万事不知。 奚红燕缓缓走了过来,离着二人有五十岁左右停下了脚步,这对多年未相见的老情人,相互打量一番,眼神变幻之间,似是都欷歔不已。 奚红燕脸上尽是怀念之色,柔声道, “你老了!” 吴三氿冷笑一声, “你倒是一直未变,年纪一大把了,还保养的跟小丫头似的,喝了不少人血吧?” 奚红燕咯咯一笑,抬手在脸上摸了摸, “原来你知道了呀!当年同你在一起时,我想方设法瞒着你,就是怕你知晓了,会离我而去,结果没想到……” 奚红燕一对明媚的大眼之中一片迷蒙,半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 “吴三氿,你知不知晓,你欠我良多!” 吴三氿冷笑道, “我欠你甚么?当初我们在一起是你情我愿,分开时我是打了你一掌,可我却中了你一剑,身上的毒到如今都还未除,我有甚么欠你的?” 奚红燕闻言咯咯的笑了起来, “听到你受苦,我这心里当真是十分的痛快……” 她笑起来,犹如百花怒放般,十分的好看,只眼神之中的怨毒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吴三氿见她如此也是目露凶光, “你这恶毒的女人,不过就是一场男欢女爱,不合便分,你面首无数,又何至对我一人下此毒手,中了你的毒辣,就当我吴某人是自作孽了,你又为何抢我女儿?” “你女儿……哼!” 奚红燕冷笑一声,看向吴三氿背后时,却是一脸的慈爱, “那是我的女儿!” 吴三氿闻言大怒, “你胡说八道甚么,这是我同莲花生的女儿与你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干系!” 闻言奚红燕美艳的脸扭曲起来, “你知不知晓……若不是当年你打我那一巴掌,我的孩子又怎么会流掉,若是没有流掉,她现在比这小丫头还要大两岁,生得也是这样玉雪可爱,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还我!” 此言一出,不单是吴三氿愣了,便是武馨安也愣了,她看了吴三氿一眼,吴三氿一脸惊愕,大张了嘴,半晌才涩声道, “你……你那时有孩子了?” 奚红燕眼圈儿红了,抖着嘴唇道, “我……那个时候一心想生育一个你的孩子,我……我的身子是极不易有孕的,待得知晓自己有孕了,你知道我是多欢喜么,可……可你……” 她抬手一指吴三氿, “……可你却要离开我……你这个负心人……你还亲手杀了你的亲生骨肉,自然便应赔我一个!” 吴三氿乍然被这消息弄得心神都乱了,当下结巴道, “我……我……我并不知晓呀!” 一旁的武馨安见状一翻白眼儿,拉了拉吴三氿的衣袖, “师叔,别被她带坑里了,她那时可是同好几个男子有染,你知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三氿果然回过神来,怒道, “臭婆娘,想栽赃老子,你姘头那么多,怎得就认定是老子的!” 奚红燕冷冷看了武馨安一眼,却是对着吴三氿一跺脚,嗔道, “我不管,是不是你的有甚么干系,总归我的孩子没了,你就要赔我一个孩子!” 吴三氿大怒, “臭婆娘,就你这狗改不了吃屎的臭德行,活该你做个不下蛋的母鸡!” 此言一出,果然激怒了奚红燕, “找死!” 这厢是脚尖一点,人便如鬼魅一般飞了过去,武馨安一声大喝跳了出来, “呔!” 一拳头便冲着前方打去, “砰……”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虚情假意藏杀机 奚红燕与武馨安硬拼了一记,她身子倒翻落回了原地,武馨安低头看了看手背,面上并无异样,只指骨隐隐有些发冷, “这女人功夫有些古怪……” 吴三氿应道, “早说了她的功法有些邪门,用的乃是阴柔之力,你小心些!” 他不能动内力,只能做那引蛇出动的诱饵,到了这真刀真枪的时候,便只有武馨安先上了,武馨安点头,内力运行之间,将手上那股子寒气散去,奚红燕却是一脸诧异的瞧向武馨安,又问吴三氿道, “这臭丫头的功法与你一脉相承,是你们武当门下的吧?” 吴三氿应道, “正是!” 奚红燕点头, “怪不得了!” 说着她娇声一笑,眼波流转之间这才仔细打量了武馨安道, “怪不得她会潜入王府之中为你找女儿……” 转过脸又对吴三氿却是一脸的心疼道, “这也是缘份,我们早年分开,如今却在京师相见,我也曾悄悄去过你那铺子,那样一间小小的酒铺子,如何能配你的身份,还有……你那娘子……生的姿容平常,举止粗俗,一看便知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子,你便是再恨我,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说着又看了看吴三氿身后的臻儿,冲着他缓缓伸出了白生生的手掌,软语温柔,面含乞求道, “我肚子里的孩子,你疑心不是你的,这不怪你,乃是我自己举止不端,行为不检,即是已经没了,过去的事儿我们便当烟消云散,今儿晚上我便同你走,带着臻儿,我们一起……我们一家三口浪迹江湖,过以前我们便想过的那种日子……你说……好不好?” 这貌美的佳人立在密林之中,只得身边一盏孤灯昏黄,照在脸上,越发显得肤色如玉,发黑发漆,双眸盈盈,当中星星点点仿如那天上星光尽入眼底,这厢软语哀求,那个男儿汉不动心,谁个浪荡子不心动? 吴三氿看着佳人如此,仿佛当真是被她说动,面上的神情一点点的软了下去,良久长叹一声, “莲花乃是我孩子的亲娘,我怎能做这负心薄幸之人!” 奚红燕双眸泪盈, “她是你的发妻,我呢……我可是比她先遇上你!当年你与我相遇时,分明就说过,你虽说定了亲,却是未成亲,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我们任性,又何至如此……” 说着话,情不自禁走了几步, “氿哥,只要你点头……我……我连那王府的姬妾都不做了,现下我们便走,走的远远地,让他们再也寻不着!” 吴三氿似是也动了情,也往前走了几步,口中却是不无醋意道, “你这女人又甜言蜜语诳我,你即是对我还有情,为何会进了裕王府,现如今陪在龙子龙孙身边,如何还能记得我!” 奚红燕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氿哥,我……我也有难言之隐……你……你听我说……” 说话间却见得二人越走越近, “氿哥!” 奚红燕展开玉臂如那乳燕穿林便往吴三氿的怀里扑去,吴三氿亦是同样张开双臂要拥抱她,待得二人身子堪堪相触之时,突然吴三氿神色一变,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却是咬牙骂道, “贱妇,你去死!” 奚红燕却是面上神色未变,双手在胸前翻了一个掌花,笑盈盈道, “就知晓氿哥还是那么心狠!” 说话间二人都齐齐向前挥掌, “砰……” 吴三氿向后退了几步,奚红燕却是身子后翻,又翻回了原先站立之处,武馨安上去扶了吴三氿, “师叔,你无事吧?” 吴三氿伸手抚在胸口处,嘴角一股子腥甜味涌出,伸手擦去却是指着奚红燕哈哈大笑, “贱妇,你当老子中了毒没了内力便不能伤你了么?” 此时的奚红燕却是花容变脸,低头一看手掌,如玉的掌心之中,多了三个细小的孔眼,里头正渗出乌黑的血来, “你……你居然用毒!” 吴三氿笑道, “哈哈哈……咳……咳……哈哈,老子这不过是以彼以道,还彼之身,你给老子下毒害了老子这么多年,如今我还加倍奉还给你……” 说罢还装模作样学着奚红燕那一脸的深情道, “燕燕,你放心……我不忍心害你痛苦,这毒毒性极猛,不出一时三刻便会攻入心脉,决不会让你似我一般受这么多年的苦楚的!” 奚红燕闻言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庞立时扭曲起来,先是伸手在手掌处连点几处穴道,之后冷冷一声, “吴三氿!” 反手从腰间抽出那对双钩来, “我要你死!” 说话间人便扑了上来,吴三氿哈哈大笑退后几步,却是将武馨安让了出来,武馨安揉身迎上,口中应道, “还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武馨安自练武初时便没练过兵器,如今对付奚红燕是全靠一双肉掌,见着那一对黑漆漆的钢钩却是毫不犹豫,上去便是一拳头打向对方的胸口,奚红燕冷笑一声, “黄毛小丫头!” 钢钩一闪便削向了武馨安的手腕,武馨安不慌不忙,收了拳头下头一脚踢出, “砰……” 二人的双腿在下头相撞,武馨安纹丝不动,奚红燕亦是不动,只微微有些吃惊道, “力气倒是不小!” 武馨安嘻嘻一笑, “这点子算甚么,还有力气更大的呢!” 说话间突然张开双臂,空门大门,就这么伸手将奚红燕抱住了,奚红燕大惊失色,她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时竟有些呆愣,被武馨安给拿住了空当,就这么紧紧将她给抱住了。 武馨安一将人抱紧,便立时脚下一伸,将奚红燕给绊倒了,二人就这么摔到地上,竟是顺着这山势往下滚去…… 奚红燕也是老江湖,经过最初的错愕之后,立时挣扎起来,她的双钩在手,双臂却被武馨安紧紧箍住,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便以额头去撞对方的额头,可武馨安生的比她矮些,她这一撞不能尽全力,反倒被山上茂密杂乱的枝叶划伤了脸,脸上立时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对这女人来说,一张脸比甚么都要紧,脸上受了伤,那是又惊又怒又急又怕,口中骂道, “臭丫头,你找死!” 武馨安比起她却是好了不少,一来她个子矮脑袋,往奚红燕的胸前一埋便护了脸,倒是占足了便宜,又她在山村里摸爬滚打身子早练成皮糙肉厚了,从山上滚下来她是半分没有受伤,闻言却是嘿嘿一笑,趁着奚红燕翻滚到下方时,突然一曲膝,坚硬的膝盖在对方的小腹上撞了一个结实, “唔……” 奚红燕闷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一弓,趁这时节,武馨安松开她,跳将起来,一拳头打向了她的脸,奚红燕手中的双钩早在滚动之时不知掉到何处去了,武馨安这一拳又快又狠,她还未来得及抬手,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记,紧接着另一边脸上也挨了一记, “啊……” 奚红燕尖叫一声,一掌向着武馨安胸口拍去,武馨安双手一合将对方的手掌夹在了两掌中间,却是身子一弹,从地上跳了起来。 奚红燕少了压制立时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二人隔了十步远远遥遥对立,武馨安倒是无甚,奚红燕如今的样子却是有些惨,披头散发,左右两颊之上各挨了一拳头,此时已经肿了起来,一张绝美的脸蛋儿此时却是肿如了包子,再没法子靠着美色魅惑人了! 武馨安看了指着她哈哈一笑, “瞧瞧……你这模样若是让裕王瞧见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宠爱于你!” 奚红燕闻言大怒伸手抹了一把脸上,却是入手湿润,伤口处一阵阵的刺痛,不用照镜子她便知晓,自己脸必是破了相,不由是恼怒欲狂,尖声叫道, “臭丫头,我要喝你的血!” 武馨安笑嘻嘻冲她勾手指道, “你倒是来呀!” 奚红燕大怒,却是一咬牙一发狠,咬破了舌尖,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看得武馨安一愣, “怎得……打不过便气得吐血了?” 话音刚落,奚红燕便扑了上来,只这一次她的身形竟是比之前提升不少,形如鬼魅一般,只一眨眼鼻尖便与武馨安贴在了一处, “臭丫头,你去死!” 说话间,一掌拍在了武馨安胸口,武馨安猝不及防,已是来不及回掌相护,只得身子一侧,让过心房要害,左胸侧处传来一阵剧痛,她一咬牙脚下用力借了这掌力,身子飞了出去, “砰……” 后背重重撞到了一棵大树之才,这才止了势子,摔了下来,武馨安躺在地上,伸手抚着伤处一咧嘴, “他娘的!这女人吓手真狠!” 这厢眼看着奚红燕一步步的逼过来,忙翻身爬起来,不由惊诧道, “你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厉害了?” 这时节从山上追下来的吴三氿,虽说未瞧见二人前头的情形,不过他乃是老江湖,又与奚红燕相处日久,自然知晓一些她的功法法门,当下应道, “清云小心,这女人功法邪门儿,她有法子短时激发数倍功力!”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罗道长出手伤敌 武馨安闻言恍然, “原来如此!” 二人说话间,奚红燕已是迈步过来了,冷冷看了吴三氿一眼, “吴三氿,你的话太多了!” 吴三氿哈哈一笑道, “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功夫似乎退步了,连我师侄女都打不过,还用上了这一招,你也不嫌丢人!” 奚红燕怒道, “若不是因为失去了孩子,伤了根本,我又怎会如此,都是你害的!” 她的身世奇特,自幼都是以身养着药,之后连番崎岖,以至怀孕极是艰难,好不易有了身孕却被吴三氿一掌打落,让她如何不耿耿于怀多年。 奚红燕说话间身子一闪,人影陡然消失在原地,武馨安与吴三氿都下了一跳,立时提神戒备,二人竟是一时不知她到底是向谁攻击,不过这也就是一息之间的事儿,武馨安很快便感到一阵劲风扑面,奚红燕来了! 她的速度极快,黑夜之中肉眼已是看不明白了,武馨安索性也不看了,却是抱头缩身,身子一矮人便骨碌碌往旁边一滚,竟是躲过了这一掌,奚红燕见状冷哼一声, “你躲的了吗!” 身子如影随形是又一掌拍去,武馨安这一回不躲了,挥拳头迎了上去, “砰……” 二人对了一记,打的武馨安又滚进了草丛之中,奚红燕倒是身子未动,却是晃了两晃,闷哼一声,她是没想到自己拼着回去大病一场,也要使密法激发功力,竟是没有法子将这丫头一招拿下,不由的心里发起急来,她这法子倒是不限时辰,却是拖得越久,内脏受损便越重,之后想要回复便越发难了! “臭丫头!” 想到这处,奚红燕目露凶光,一个飞身又扑了过去,武馨安在地上滚了几滚,见她凌空飞起扑了起来,立时身子一蜷,收腿入腹来了一个兔子蹬鹰,却是正正踢在奚红燕的小腹之上,奚红燕尖叫一声,退后两步立时又揉身扑上,武馨安坐在地上,伸手在身边乱抓了一把,突然一抬手便向她脸上撒去。 奚红燕早有防备,一扯袖子将脸给挡住,武馨安便趁这机会,翻身爬了起来,吴三氿见这情形,便道, “师侄女啊!这女人发起疯来,我们两人都不是对手,还是快快呼叫师兄吧!” 武馨安揉着肋骨处也是连连点头, “她这甚么功法,果然十分邪门儿,便没有甚么破解的法子么?” 吴三氿应道, “自然是有罩门所在的,不过我……不知晓呀,这仓促之间如何去寻,还是请师兄出马吧!” 这厢将手指往唇边一放,一声尖锐的唿哨声便响了起来,奚红燕一愣,阴**, “吴三氿,你寻了帮手?” 吴三氿哈哈大笑道, “你这贱妇当真以为老子还是以前那个愣头青么,自然要设好圈套引你来钻喽!” 说话间,有破空风声起,奚红燕回身一看,果然见得一个青衣道士出现在身后,她双眼一眯, “这是你师兄?” “正是!” 吴三氿对罗缘道道, “师兄,这贱妇用了邪道法门,强行激发了功力,十分的厉害,我和师侄女拿她不住,还请师兄出手相助呀!” 罗缘道点了点头,他乃是一贯的寡言,废话不多说,反手抽了腰佩的长剑,在手里挽了一个剑花便向着奚红燕刺去,奚红燕冷笑一声, “牛鼻子老道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该死!” 说罢身子一闪,从原地消失,一眨眼便出现在了罗缘道的背后,罗缘道却是头了不回,便如背后生了眼一般,反手一剑刺向她腰侧,奚红燕一掌拍开剑锋,罗缘道转身便是一掌,这一掌拍得又快又狠,正中奚红燕胸口, “唔……” 奚红燕立时身子倒飞了出去,罗缘道的功力自然不是武馨安能比的,他这一掌能抵上徒弟十掌,奚红燕便是再有能耐,胸口受了这一掌,立时是气血翻腾,口中鲜血喷出,这厢身子摔落再勉力翻身爬起,连嘴角的鲜血也顾不得抹去,恨恨道, “牛鼻子,你倒是厉害!” 罗缘道冷冷看她一眼, “贫道劝你还是乖乖缚手就擒,若是再强撑下去,你内脏受损,只怕撑不到离开,便会五脏碎裂而死!” 他们要的是活口可不是死尸! 奚红燕冷笑一声道, “牛鼻子,少要吓唬人!” 说话间,身子一闪又扑了上去,罗缘道手中长剑下挑,直奔她小腹而去,奚红燕一声娇叱, “牛鼻子看掌!” 一掌向着罗缘道的手臂劈去,罗缘道收剑回撤与她对了一掌,奚红燕果然不敌,惨叫一声身子飞起落入了不远处的草丛中,却是窸窸窣窣竟似滚下山坡去了,罗缘道与一旁观战的武馨安与吴三氿三人快步过去,扒开草丛一看,奚红燕竟然消失无踪了! 吴三氿骂道, “这贱妇果然狡猾,竟然趁这机会逃了,幸得我们留了后手!” 武馨安担心道, “山下裴赫不知能不能拦住她!” 当下是拔足追去,留下罗缘道与吴三氿在后头, “师兄那小子能拦住她么?” 罗缘道应道, “放心,那裴小兄弟乃是受过高人指点的,如今那妇人中了毒,又重伤必是逃不掉的!” 吴三氿闻言吃惊道, “裴赫那小子竟有高人指点,我怎得没瞧出来,我见他步伐矫健,还当他不过是练了些强身健体之术呢!” 罗缘道摇头道, “他的身法很是精妙,且修习的法门极是高明,一呼一吸,一举一动,无时不在练功,慢说是你,便是我也是今日与他埋伏在山下时偶尔发现的,这么看来,指点他的人只怕比起师父他老人家来亦是不遑多让的!” 吴三氿听了连连摇头, “我是真没瞧出来,那小子是深藏不露呀!” 罗缘道看了一眼天边隐隐透出的鱼肚白,意味深长道, “这世上的事儿,你没瞧出来的可多了!” 师兄弟说话间,山下奚红燕已是遇到了裴赫,那王府的人都在山下守着,这时节的奚红燕最怕见着的却正是王府中人,这厢展开身法形如鬼魅一般躲开王府的护卫,悄然从隐蔽之处下了山,转而过去寻自己骑来的马匹,她必要赶在天大亮之前回到城中,若是不然,王府里的人寻起来,自己便要漏了底细。 这厢正自庆幸逃出生天,又暗暗咬牙待回过手必要想法子弄死吴三氿时,突然眼前一花,面前立了一名英俊异常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也是一身黑衣,衬得肌肤白皙,五官深邃,竟是让奚红燕这样的绝色美人乍一见,都生出二分嫉妒的心思了,看着他如画的眉目,呆了一呆问道, “是你!” 这不就是那日在城外见着的俊美少年么? 这也就是在逃命,若是在平日里路遇这样的少年郎,怎得也想法子寻个隐蔽地方春风一度,让他明白姐姐的好处! 可在这样的情形,又双方这一身打扮,奚红燕的心猛然便是一沉, “你是来截我的?” 裴赫负手立在那处,高瘦的身形比奚红燕足足高了一个头,点头道, “你即是知晓,我也不为难你,你若是老实跟我走,就少受些苦头!” 奚红燕闻言咯咯一笑,冲着裴赫飞了一个媚眼儿, “小郎君即是叫姐姐跟你走,那我便跟你走就是!” 说话间,便缓步向着裴赫而去,还伸手去拉裴赫的手, “小郎君,姐姐跑了这一夜,跑得脚软了,你扶我一扶!” 裴赫立在那处冷冷地看着她, “你如今这模样,还敢自称姐姐,让我叫你一声阿婆都嫌辈分小了!” 奚红燕闻言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脸上带伤,披头散发,形容狼狈,那还有平日里的一成美艳,气得脸上的媚态一收,跺脚骂道,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却是飞身向着裴赫扑了过去,裴赫巍然不动,负手眼看着她那手掌到了面前,这才脚下一动身子便闪到了一旁,抬手并二指戳在了她的腋下,他这一下快准狠,奚红燕猝不及防中了一招, “啊!” 她惨叫一声,扶着右臂腋下踉跄几步与他错身而过,满脸惊恐道, “你……你怎么知晓这里……” 裴赫声音清冷道, “你这练功的法门,我在书上见过,其中提到了几处位置乃是罩门,我这也不过就是试一试,没想到头一个便试中了!” 前头奚红燕虽说中毒又被罗缘道重伤,形容十分狼狈,但只要逃出此地,回到王府之中,便有法子医治伤势,卷土重来,因而她心中始终未慌,只裴赫这一下子却着实令她惊惧起来,颤着声音问道, “怎……怎么会有那本书?” 裴赫想了想应道, “我记得好似是,当今的国师妙真子所作的一本叫做玄天法典中的书所记!” “玄天……玄天法典!” 奚红燕脸上的神情便如又被武馨安一拳头打在了脸上一般,身子踉跄倒退了几步, “他……他怎么会给你看!” 这一世妙真子不认识裴赫自然不会给他看,裴赫乃是上一世看过了,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是将前世的记忆带到了今生罢了!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京城里流言四起 裴赫自然不会同她多说,冷冷看着她仿如一息之间,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瘫软在地, “走吧!跟我去北镇抚司衙门!” “北镇抚司?” 奚红燕一脸惊愕的抬头看他, “你是锦衣卫的人?” 裴赫没有应她,这时节武馨安与吴三氿、罗缘道已是追了下来,见这女人委顿在地,吴三氿奇道, “裴先生如何制服这女人的?” 裴赫淡淡道, “不过就是寻着了她的罩门罢了!” 将这女人拿住,扔上马车,罗缘道自回去了观中,裴赫先入了城将消息报给了大都督陆炳,陆炳闻言大喜,又听说那女子如今是裕王府的姬妾,不由眉头一皱继而又拍桌怒道, “这毒害得本座好苦,如今好不易有了线索,管她是甚么身份,本座是决计不能放过的!” 当下派出一队锦衣卫,快马飞驰出城在隐蔽之处寻到了武馨安与吴三氿,二人将马车上的奚红燕交给了锦衣卫,看着他们押着人离去,吴三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事儿总算是过去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师叔,莲花婶子想来此时已经回家了,我们现下也带着臻儿回去吧!” 吴三氿点头,看了一眼睡在车中的女儿, “好,我们走!” 二人这才回转京城,吴三氿带着女儿去见妻子,一家团圆不提,武馨安也回了武府,她为了臻儿的事情,是连日未归,小程氏是不敢过问,武弘文知晓一些内情,却是暗自担心不已,见女儿平安归来,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孩子可是寻回来了?” 武馨安笑道, “寻回来了,如今已是平安回转家中……” 武弘文闻言点头, “好好,这便好……” 想了想又问道, “可查清楚是何人虏了孩子去?” “这个……” 武馨安思虑一番,对武弘文吐露了几分实情, “乃是裕王府的人!” 武弘文闻言大惊, “裕王府的人,裕王府的人怎会做这种事?” 武馨安应道, “那裕王府中人早年乃是吴三氿在江湖上的仇家,虏了孩子去就是为了报复吴三氿……” “那……那如今裕王可是知晓此事?” 武馨安摇头, “此事已是由锦衣卫接手了……” “锦衣卫……锦衣卫怎会知晓此事?” 武弘文越听越是心惊,这事儿又是牵扯王爷又是牵扯锦衣卫,自家女儿在外头已经是玩儿得这般大了? 武馨安应道, “这事儿说来话长,总归是师叔托朋友托到了锦衣卫头上,又那女子牵扯着江湖上一桩旧案,锦衣卫也要追查,如此这般便连到了一处……总归如今这事儿女儿也插不上手了,人也回来了,便算是了结了!” 说罢便叮嘱道, “父亲这事儿只你我二人知晓,切切不可泄漏了去!” 武弘文点头, “放心,为父知晓分寸!” 他乃是官场老吏,如何不知晓闭嘴乃是保命之道,更何况还事涉王爷与锦衣卫,岂是他这小小的六品主事能惹的! 此事只他们父女二人心头有数,自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 说起此事,武馨安这头乃是仗义出手,之后事不关己再不出手。 不过那裕王府中跑了一个逃奴是小事,少了一位最得宠的姬妾却是大事,说起来这顾姬失踪的也甚是蹊跷,头一晚还好好地,结果第二日这都日上三竿了,顾姬那屋子都是静悄悄的,下头人不敢去惊动,便去寻顾姬贴身的侍女怜秀,发觉怜秀不见了,众人这才慌了,忙去禀报顾姬。 可顾姬那屋子里久无人应答,实在逼不过了,这厢撞门进去,屋子里那还有绝色佳人的影子? 这是主子下人都不见了! 众人慌慌张张去报给了裕王,裕王也是大吃一惊,忙派出府上的侍卫们四处寻找,却如何能找得到? 自家折腾了三日无果之后,裕王无奈之中只得派人去报了官,又请了锦衣卫帮忙,顺天府衙门自然是倾力寻找,至于锦衣卫嘛……自然也是放出人手四处寻找的。 裕王府里丢了一个美人儿的事情,没有几日便在京师里传开了,毕竟前头裕王府的人行事还要遮掩一二,之后衙门里和锦衣卫出动却是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了,于是这京师之中便开始流传起裕王府里那美人儿的各种版本。 其中说的最多的,自然是那颇具香艳之色的美人儿私通外男最后双双私奔的故事, “你们听说了吗?裕王府里那美人儿是跟一个侍卫跑了?” “是么?怎得我听说是外出时失踪的?” “屁,我听说是在府里无故失踪的!” “你们都听错了,甚么外出,甚么府里,你们想想,那裕王府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外头又有不少侍卫,将这王府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一个深闺的妇人,怎能跑出去,她这是与人私通,里外勾结悄悄儿跑了!” 说起这类香艳事儿,十个人里头有九个都是双眼放光,周围的人一听立时便围了上来, “你怎么知晓的?” “我那三舅母的二叔家里的三闺女便在王府里做事,是她说的……” “哦……” 众人闻听立时来了兴奋,这位必是有第一手的消息当下是连连催促道, “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那人被众人围在当中,享受着众人的注目,不由是一脸得色,故作神秘道, “你们是不知晓那美人儿可当真是倾国倾城,生的那是天仙似的……” 于是这绝世的美人儿独守空闺,日夜以泪洗面,之后偶然之间在那后花园中见得那英气勃勃的王府侍卫,一个是年轻有为的少年郎,一个是寂寞孤独的美貌少妇,那便如干柴烈火,又犹如老房着了火,一点火星便成燎原之势,然后烧成了恋奸情热,男欢女爱。 至于在那王府闺房之中如何情郎夜探红蕊心,假山之后如何咬唇回眸怨郎狠,凉亭之上如何鸳鸯交颈叠股坐,还有那小柴房怎生的背人偷取嫩樱桃之类的大段故事,说者唾沫飞溅,听者如痴如醉,笔者却是不敢描述了! 这香艳的故事听得众人脚都站酸了,这才总算是听完,大呼过瘾之后,不由又想起了一件事儿来, “这美人儿为何独守空闺,以至的偷人养汉跟着人私奔?” 那裕王府里再穷,烂船还在三斤钉呢,好好呆着不好,为何要跟人私奔到外头吃苦去? 京师百姓向来对这皇家私密,官员后宅从来都是抱有莫大的恶意,想到这处自然而然便得出一个结论来, “必是裕王男儿风不振,令得美人儿空虚寂寞冷,这才芳心动摇,琵琶别抱……对,定是这样!” 于是乎,这事儿在京城之中传来传去,那不见的姬妾没人去管了,众百姓倒是去关心起裕王的身体健康,男儿雄风在否的问题了! 消息传到景王府,景王闻言是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 “他生不出儿子来,孤王却是雄风正猛,今儿晚上再加一把劲儿,一二月之后我这后院之中喜讯传出,那这大宝之位便妥妥落到我头上啦!” 这厢还吩咐人道, “你们都出去,给孤王出去传,传得越远越好,最好这顺天府、应天府还有江南各地都知晓,裕王断子绝孙才好!” 裕王倒霉,景王是高兴之极,只这流言便如那原上的野火一般,你也不晓得这风头几时会变,却是没隔几日,有人便问了, “这裕王不成了,生不出儿子,怎得这景王也生不出儿子来,莫非他们都不成了?” 如此这般这风头一变,火便烧向了景王身上,景王得知那是破口大骂, “谁他娘的把孤王给扯上了,孤王成不成要他们知晓……快快!出去查查到底是谁在诽谤皇族,抓起来全给杀了!” 又隔了几日,这事儿终于传进了宫里,那整日守在丹炉前头打坐练丹的嘉靖帝终于被惊动了,终是舍得从自己的静室里走出来了,下旨召了两个儿子去西苑见他,皇家三父子见面说了甚么不知晓,不过之后锦衣卫大都督陆炳也进了宫,再之后锦衣卫出动在京城里抓了好些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之徒,这事儿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北镇抚司,陆炳端坐堂上,看着一脸淡然的裴赫道, “你这法子倒是好,有了这么一出,陛下出面压制,裕王便不敢再追查那女子的事情了!” 因着一个女子坏了皇家的声誉,那女子便是回去,这下场比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也好不了多少! 裴赫应道, “一切都是大都督调度有方,小子不敢居功!” 陆炳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颌下短须,问道, “小子上道,前头本座同你所说之事你可有仔细思量过?” 裴赫垂眸不语,陆炳见他并未似前几次一般直接冷言拒绝,便知晓这小子多半是改主意了,虽说不知他为何改主意,总归予他乃是好事,当下再接再厉道, “你在北镇抚司呆了这么久,锦衣卫如何你自有判断,锦衣卫纵有千般不好,却有一桩最好……”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说前事美人有恨 陆炳微微一笑道, “我锦衣卫不是那些虚情假意的文官,也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武营,无论你出身如何,只要有真本事,晋升是极快的,锦衣卫乃是皇帝近卫,似你这样的年轻小子胸有丘壑,不甘屈于人下,那投锦衣卫便是最佳之选,你若是能入锦衣卫,便可立时做个百户,以你的聪明才识,不出三年……本座便能保你做个千户,日后本座这屁股下头的位置,你也可以争一争嘛!” 裴赫垂眸半晌,睫毛颤动,陆炳见这情形心头暗喜,知晓他是心动,想了想又道,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便是性子再淡泊,但有些东西你不争便没有机会,想争便要有资本,小子……时不待我,再犹豫……好东西就被别人抢去了,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的!” 裴赫默然半晌才轻声应道, “大都督请容小子再想想!” “好!本座等你!” 锦衣卫诏狱之中,黑暗阴森的地牢里,角落中奚红燕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都让人几疑她是死了。 这时节外头传来一阵牢门打开的吱呀声, “裴小先生……” 有人在说话,回声在空旷的巷道之中传的很远,奚红燕动了动身子,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每一声都是不轻不重,一模一样,若不是感觉到有人越走越走,奚红燕还疑心有人在原地踏步呢,她勉强瞧开一只眼,瞧向牢门处,一身襦衫的裴赫出现在了牢室前,看了看角落里的奚红燕, “她死了?” 守牢的锦衣卫力士应道, “没死,裴小先生放心,我们兄弟的手下都是有分寸的,都是皮外伤,养上几日便无事了!” “嗯!” 裴赫点头,那力士打牢门,裴赫缓步走了进来,对角落处的奚红燕道, “没想到你倒是硬骨头,进了这诏狱能不吐口的人少之又少,女子之中你是第一个!” 奚红燕动了动身子,缓缓抬起头看了裴赫一眼,声音嘶哑, “你即是知晓,我劝你别白费功夫来问我了……” 裴赫应道, “你死撑着不吐口,可是想着裕王会来救你……” 顿了顿察看奚红燕神色,又接着道, “裕王不会来救你的,今日陛下召了二位王爷进宫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说是裕王被女色所迷,全然不顾皇家的体面,陛下罚裕王在府中思过三月,你便是再回去王府,裕王也不敢要你了!” 奚红燕闻言冷笑一声应道, “那个没用的东西,老娘就从来没有指望过他来救我!” 贪花好色,性子懦弱,老娘要是指望他,早死一万次了! 裴赫负手立在那处,仔细看了她几眼,突然出声道, “看来……我倒是猜对了,你背后的靠山怕是另有其人吧?” 他见奚红燕神情一愣,又接着问道, “是景王?” 见奚红燕嘴角动了动,立时自己又摇头, “看来不是……” 奚红燕冷冷看向他, “你不用猜了,你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更不会告诉你们那毒有何解法,我一条贱命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值了,如今我便是死了,能拖上几人为我陪葬,也是血赚了!” 裴赫负手在牢房之中走了几圈,突然回头问她, “当年你被扔在乱葬岗上时,是谁救了你?” 奚红燕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色,脱口道, “你……你怎么知晓?” 裴赫一笑,俊朗的五官为这阴暗的牢室之带进了一抹光亮,便是奚红燕都不由看的眼神一恍,便听裴赫说道, “你的事情我都知晓……” 于是略略说些文家人的事, “文家人是你杀的吧?你在文家时不过就是养在深闺里小姑娘,之后逢了大劫,逃得一条性命,又能回来报复文家人,想来若是没有奇遇,怕是办不成这些事情的!” 奚红燕听罢咯咯笑了起来,恨声道, “你说的对极!若不是那文夫人蛇蝎心肠,我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文家人都该死!” 裴赫看着她, “文夫人害你们母女你报复她亦是应当,为何连文家父子也杀了?” 说起那文家父子,奚红燕目中的怨毒越发深了,她的目光穿过裴赫的脸,似是透过他瞧见了文家父了一般,咬牙切齿道, “我的亲爹亲娘原是一对相爱的情侣,自从生下我之后,我们一家人虽说生活拮据却是过的十分平静安宁,可有一年我爹得了大病去世,剩下我的娘靠着与人缝补浆洗过日子,结果……” 奚红燕转头看向了身边尽是斑驳血迹的石墙, “有一日,我娘在外头不知怎得遇上那个人,那个人贪图我娘美色,死活将我娘纳入了他府中,之后我长大了……有一夜他在外头应酬回来,却摸进了我的屋子……” 说起这个奚红燕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来, “……事后我告诉娘,娘却说如今我们母女寄人篱下,受人摆布,这事儿只能忍了,之后他便变本加厉,越发的猖狂,之后有一日这事儿被文老太爷发觉了,他也……” 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儿家的伤害可谓是终生的,饶是奚红燕如今已是历尽千帆,但说起往事依然是一脸的怨毒恨意, “……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成这样?” 她的身世说出来,也算得是十分可怜了,但凡一个有同情心的男儿汉听了总有三分动容,只裴赫却还是神情淡淡,负手看向头顶上那拳头大小的一处气孔,问道, “后头的话我倒是信的,不过前头的话我可不信……” 他低头看向奚红燕, “你要说家境贫寒却是假的,你们即是有那十分神奇的仙人露,那就决计不会受穷的!” 此言一出,奚红燕脸上的表情立时精彩起来,有惊诧有惊惧有恍然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原来……你知道仙人露,你是奔着仙人露来的吧!” 说到这处仿佛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 “你不会杀我!你们不会杀我!只要你们还想要仙人露,你们就不会杀我!” 裴赫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在她双腿间扫过, “从那里取出来的东西,我可没兴趣要……” 说罢淡淡道, “说回之前的话题吧,你们有仙人露又有配方怎么会过的不好,不过那东西本应当以龙鳞为药引,可惜如今世上已无龙鳞,你们改了药方以女子身体为药皿,引男子精气滋养,自然会生出许多弊端来,例如性淫、嗜血之类的……” 顿了顿问道, “这养药的女子会变得十分淫邪,因而你才会面首无数……对吧?” 奚红燕早被裴赫一步步引进了瓮里,只当他不知从何处早知晓了,自己的来历与身上的大秘密,闻言苦笑一声算是默认了,裴赫又道, “你母亲与你一般,都是需得男子精气养身,你父亲一死,你母亲便急需得再寻一名精气充盈的男子,她便挑中了文家,至于后头的事……想来也是你们不能预料的……” 奚红燕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穿有些羞恼道, “就算我们性淫,却从未想过害人,不过与男人你情我愿的一场欢爱罢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能……不能……” 裴赫点头, “你这话我倒认同,男欢女爱之事就讲个你情我愿,不情不愿自然不能强迫……” 于是又问她, “那之后你被扔在乱葬岗中被何人所救,又是何人授你武艺让你可以报复文家?” “何人所救……” 奚红燕凄惨一笑, “他不是救我,他是将我从火坑里拉出来,又扔进了十八层地狱之中……” “是谁?” 奚红燕摇头, “我不会告诉你的……” 她抬头看向裴赫, “旁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他……我却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裴赫冷冷看了看她点头道, “好……你即是旁的都可以说,那你告诉我,你家乡在何方,祖坟又埋在何处,我受人之托要将一人的尸骨埋葬,这个你总可以说吧?” 奚红燕一愣, “你问这个做甚么?” 继而似是想明白了,冷笑一声道, “我自出生便从未回过老家,家中早已无人,你若是有甚么打算那可就要落空了!” 裴赫应道, “你可是有一位姨母?” 奚红燕抬头奇怪的看向他, “你到底是从何处知晓我的身世来历的,连我有位姨母都知晓?” “我不但知晓你的身世来历,更知晓你那姨母与你母亲早年分散,一直未能见面,如今我也是受人所托向你打听家乡在何处,再将你姨母的尸骨送回故乡安葬,即是你家乡已再无人了,想来是不怕我寻你的把柄,告诉我也无妨的!” 顿了顿道, “你若是肯告诉我,我自会吩咐他们看顾你些,你也少吃些苦头!” 奚红燕咬唇想了想问道, “那托你的人是谁?” 裴赫摇头, “是我的一位朋友,她也是受另一人所托,而那人也已然故去,这是他最后的遗愿也是你姨母最后的遗愿……” 奚红燕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也是从未回过家乡,以我这脏污之身日后只怕也进不了祖坟……”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送师叔一家离京 奚红燕顿了顿道, “我听我娘说过,我们的家乡在思明府上思州十万山脚下一个叫巴旺的小镇,家里老宅旁有一条小溪,祖坟便是过了小溪往南走一里……” 裴赫将她的话一一记下,拱手道, “多谢!” 奚红燕苦笑一声道, “这话应当我对你讲吧,若那人真是我的姨母,我还要多谢你送她回家!” 裴赫应道, “不必谢我,我也是朋友之托,她才是真正仗义热心之人!” 奚红燕盯着他看了半晌, “你……可是对她有意?” 裴赫垂眸不语,奚红燕旁的瞧不出来,这男女之事却是一眼便能瞧穿的,见状嘶哑着声音笑道, “小郎君,你年纪还小,姐姐告诉你,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男女情爱,最伤人更是男女情爱,以你的人才又何必痴情一人,便是这天下繁花尽为你所摘也是应当的……” 顿了顿神色凄凉的道, “你就当是我要死了,听我这将死之所言,这世上只有绝情绝爱,你才会守着自己的心,不被伤害!” 裴赫轻声应道, “是么……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世上本没有甚么让我动心,只造化弄人……” 我原以为重生一世是天予我回来复仇的时机,后来我才知晓,原来不是这样的…… 说罢再不与她多言,转身便要往牢房外走去,奚红燕忙往前爬了两步,急切问道, “你当真不想要那仙人露么?” 裴赫回头冷冷道, “你当我真不知晓你早没仙人露了么?” 奚红燕大惊, “你……你为何……为何……知晓……” 这小子到底是甚么人,为何甚么都知晓? 奚红燕被他冷淡淡的目光一扫,顿时有从里到处都被对方瞧了个清楚之感! 裴赫一笑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你若是有那东西,在乱葬岗时就用不着让人来救了,更有那晚在城外,你身上中了毒不也没法子解么,那仙人露你如今根本没有了,是也不是?” 奚红燕身子一软, “你……你怎么能猜到的……” 裴赫道, “我劝你一句,若是肯将那你背后的靠山供出来,再将解药的方法献给大都督,说不得能保了一条性命在,若是不然……你已无甚用处,留着你反倒是个祸害,你猜大都督会留你到几时?” 裴赫这话倒也不是骗她,锦衣卫私拿王府姬妾的事儿,不能让外人知晓,日子拖久了,这女人便只能死了! 奚红燕低头不语,裴赫再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裴赫在这处审奚红燕,那头武馨安却是要送别吴三氿一家了,经此一事之后,吴三氿果然动了离开京城的念头,将事儿同妻子一讲,徐莲花也是饱受惊吓不想再呆在这是非之地了,当下连连点头道, “奴家一切都听夫君的,夫君去何处奴家与臻儿便去何处!” 吴三氿想了想道, “我早年江湖闯荡时,去过金陵,只觉金陵繁华比京师更甚,不如我们去金陵吧!” 夫妻二人商议之后,便将这打算告诉了来吃酒的武馨安,武馨安却是有些吃惊, “师叔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这解毒的法子还未得到呢!” 吴三氿笑道, “臻儿身上的毒已是清干净了,我身上的毒如今有药压制,倒是不碍着生活,我这一去又不是没有音讯,届时若是问出来了,写信告诉我便是……” 顿了顿对武馨安道, “我在江湖漂泊十年,回到京师也是意志消沉,成日颓废,到今日才惊醒自己有多么混账,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必太过介怀,倒不如趁着这时间陪着她们母女安安宁宁的好好过日子!” 武馨安见他去意已决自然不好阻拦,当下笑道, “师叔欲前往何处?” “金陵……” 吴三氿应道, “我在京师长大,惯见了城市繁华,到了偏远之处怕会嫌乡间生活太过乏味,倒不如大隐隐于市,去金陵城见一见秦淮风貌……” 武馨安笑道, “师叔去旁的地方我没法子,去金陵城我却是能保你们一个安稳,我在金陵城里还有位好朋友,必能护着师叔的!” 吴三氿便问是何人,武馨安应道, “乃是魏国公府里的徐二公子……待我回去写一封信,师叔到了那处可凭信上门,徐二公子必会见你的!” 吴三氿大喜,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魏国公府的名头如雷贯耳,我也不是想攀附权贵,总归有朋友帮衬,也少些是非!” 武馨安笑道, “正是这个道理!” 这厢果然回去写信,托了徐二照看师叔一家,又让徐二将自家那宅子给了师叔一家居住,也免得他们为了琐事奔波,如此安排一番,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给苗师傅,写了一些自己的近况,两封信写完,放在一旁晾干,总觉着少了些甚么,在那处抚着下巴冥思苦想,一旁伺候笔墨的杜鹃提醒道, “大小姐,前头您事儿忙,徐三小姐的信可是一直都未回呢!” 武馨安这才恍然一拍脑袋, “糟糕,我竟是将她给忘记了!” 当下忙提笔写信,她们二人乃是闺中蜜友,说起话来那是尽多尽繁尽杂,把能说不能说的全数都给写上去,且是想到何处写到何处,上一句还在说京师的新宅子在何处,下一句便又说起自己外家那一帮子人游新宅是何嘴脸,又说自己被拉去相看了人家,又说自己师叔早年在江湖的一些往事。 总归拉拉杂杂,事无巨细,东拉西扯,写了足足二十张信纸,写得武馨安手指头都抽筋了,这才停下笔来,满意的看着满桌的信纸, “我甚么事儿都告诉她了,想来她不会怪我回信晚了吧!” 杜鹃捂着嘴儿笑, “定是不会怪小姐的,这么多……徐三小姐见了,多半会欢喜的跳起来!” 吴三氿定了五日之后离城,却是先去拜别了一些在京师之中的亲朋好友,去谢了金八两与刘重九,又去了一趟自己岳家,他们多年不与岳家走动,娘家人见着徐莲花也是不亲,众人面上客气一番,吃罢了饭,一家三口连夜便赶回了城里,小臻儿问徐莲花, “娘,为何外祖不喜欢臻儿?” 家里表哥还打臻儿,外祖母看见了竟扭身进去了,臻儿虽年纪小,但这点子情势却是能看出来的! 臻儿虽说年经小,但经了这一回的事,真似长大不少,懂事了许多,吴三氿夫妻瞧在了眼里,心中将那奚红燕恨透了,却也是无可奈何,徐莲花叹了一口气,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道, “傻孩子,他们不是不喜欢臻儿,他们是不喜欢娘!” 当初吴三氿离家,二老去世,留下一个小小的酒坊,娘家人曾上门来劝她改嫁,再将那酒坊转给家里兄弟,徐莲花知晓他们的心思,怕又被他们再卖一次,死活不肯离开吴家,声称要为吴三氿守节到死,她摆出一副再逼自己就逃河的架势,世人都重名节,似她这样的贞节烈妇便是官府都要表彰的,街坊邻居见了都纷纷出声帮忙,娘家人这才悻悻离去,之后再不曾登门,想来他们如今还在记恨自己吧! 徐莲花抱着女儿亲了一口笑眯眯道, “好孩子,不必在意外祖他们,以后我们和爹爹一起去金陵,在那里酿酒卖酒,只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好?” 臻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娘,金陵很远么?” 徐莲花笑着撩了帘子向外头,丈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之中,她嘴角含着笑对女儿道, “臻儿不必怕,只要有爹娘在,我们一家人在何处都会快快活活的!” 吴三氿将小酒铺子连着后头的院子转给了旁人,之后收拾了东西,便与妻女上了路,送行的朋友们在城外与他们告别,武馨安与裴赫却是等在了青云观中,吴三氿先是进来同罗缘道告别, “师兄,师弟走后,还请师兄多多保重自己!” 罗缘道却是难得的冲他露出了一丝笑容, “嗯,师弟,为兄昨日为你起了一卦,这一去必定心想事成,一帆风顺!” 吴三氿闻言大喜, “得师兄吉言,必定是如此了!” 这厢又来向武馨安与裴赫告别,武馨安取出那三封信来, “师叔,这一封便是给徐二公子的,又一封是给徐三小姐的,还有一封是给那苗师傅的,徐二公子与我是好朋友,见信之后必定会对您多加照顾的!” 吴三氿借过信,慎重放入怀中,正色道, “师侄女,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儿便是同你打了一架!” 武馨安哈哈一笑, “师叔,我亦如是想!” “哈哈哈哈哈……” 吴三氿伸手一拍武馨安的肩头,师叔侄二人勾肩搭背的一通儿怪笑,这那里是师叔侄,分别就是一对臭味儿相投的混账兄弟。 吴三氿同武馨安说完,又去向裴赫行礼, “裴小先生大恩,吴某没齿不忘!”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攀权附贵显嘴脸 裴赫侧身让过他的大礼, “三氿叔不必如此,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乃是天职,不当三氿叔如此大礼!” 之后大家一起送吴三氿一家出了观门,目送着三人上车,吴三氿赶着车,走了百来步远这才转身冲着武馨安喝道, “臭丫头,我那些酒都放在酒铺里,那买家答应给我存上几日,你若是想要酒,尽去搬便是了!” 武馨安闻言大喜,对着远去的马车高声道谢, “多谢师叔!” 吴三氿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小的青云观,转头对车里的徐莲花道, “臻儿她娘,我去了金陵还要酿酒,总要想法子酿出一种酒来,把这丫头醉倒!” 徐莲花笑着点头, “好!” 送走了吴三氿,武馨安与裴赫也辞了罗缘道,一起回了城,马车之上裴赫神色怪异的问武馨安, “那金陵的徐二公子……与你是好朋友么?” 武馨安点头道, “正是,那魏国公府的徐二公子,是个仗义豪爽的朋友,我如今在金陵的产业都是托他照看……” 当下将前头与他交往之事略略讲了讲,裴赫闻言低低道, “我还当你只与那徐三小姐是好友,没想到与这徐二公子也……” 他漆黑的眼眸之中幽光闪动,看着武馨安,武馨安莫名觉着后脊背一凉,立时明白过来心中暗道, “这裴赫看着冷冷淡淡的,没想到醋劲儿这么大!” 想到这处,陪着笑伸手拍他肩头道, “放心……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却是我更好的朋友,在我心中你自然是第一位的!” 裴赫闻言一翻白眼,抖落她的手掌,转身下车便进了北镇抚司,武馨安有些纳闷, “他这是生气了?” 这人脾气当真是不好,一时阴一时晴的,也不知又抽哪门子疯了! 在前头赶车的王勇,隐隐听了这么几句,见状心头暗叹, “自家大小姐果然不走寻常路,这花花公子游戏花丛之中,见一个爱一个,睡一个那一个便是红颜知己的毛病,她当真那是无师自通,这甜言蜜语的话儿也是张嘴就来,只可怜了徐二公子与裴爷,也不知这二位以后倒底何人能抱得美人归?” 话说,以自家大小姐的彪悍,要抱美人儿归,应当是大小姐抱美人儿吧! 要说美人儿的话,徐二公子差了些,还是裴爷比较像,这一注我押裴爷! “王勇!” 一声唤打断了王勇的胡思乱想, “我们去小酒铺里!” 武馨安一转身便将裴赫的小脾气给抛到了脑后,搓着双手,想起吴三氿那些酒,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角, “我们去搬酒!” 王勇忙应了一声,赶着马往那小酒铺而去。 待到了小酒铺,那买家将这小酒铺改做了布铺,正带着伙计们动手收拾,见他们来了便引二人进去,指了墙角处堆放的那些酒, “便在这处了……” “多谢多谢!” 武馨安与对方客气几句,那买家打开后门,让他们装了酒从后门出去,便不会打扰着前头的活计,二人应了,当下就动手搬酒。 吴三氿留下来的酒数量不少,若是让旁人来搬,那必是要花些时间,不过有武馨安在自然不成问题,这厢让王勇守在车旁,她自己一手一个,五指用力便轻轻松松的提起来,一甩手酒坛便往外头飞去,王勇伸手接过,转身放在马车上,二人配合默契,用了半个时辰,便将酒给搬完了。 这厢去前头同那买家打过招呼,便从后头出去,坐上马车离开了此处,因着有满满一车厢的酒坛,高高堆叠着,王勇赶车不敢太快,便让马儿慢吞吞在街面上行走着。 眼看着要到安富坊了,却是突然斜刺刺窜出几匹马来,王勇躲闪不及,惊的是脸上失色,连忙强拉缰绳,却已是慢了, “啊……” 眼看要撞上了,幸得对方的马术精湛,及时一拉马头, “嘶……” 马儿人立而起,那人在半空之中靳转马头,生生挽了相撞之势,待得马儿前蹄落地,王勇惊魂还未定,对方便先开骂了, “那里来的狗东西,挡了小爷的道!” 王勇一看对方装束,又有身后的护卫,知晓必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见状也不敢回嘴,只是闷声低头道, “不敢挡爷的道,乃是事出突然,猝不及防……” 对方闻言却是双眼一眯, “怎得……听你这意思是小爷跑出来惊着你了?” 王勇低头应道, “不敢!” 对方却是仍不肯放过他,打马过来鞭子一扬, “狗东西……” 这时节武馨安一撩帘子探出了头来,见状立时大眼儿一瞪,喝道, “喂,有话说话,别动手!” 对方被武馨安一喝,转头过来见着是一个圆脸儿,生的十分讨喜的小娘子,放下了手里的马鞭嘿嘿一笑道, “哎哟!原来惊着了小姐,当真是该死!” 武馨安闻言白眼儿一翻, “你该不该死是你的事儿,于我有何相干,你要死一边儿死去!” “哟呵!” 那人很是吃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两名护卫, “小娘子这性子倒是挺辣的……” 说着满脸趣味的伏下身子,打量武馨安,用马鞭柄一指自己的鼻头, “你知不知晓我是谁?” 武馨安再翻白眼, “你这人是不是傻,你自己是谁你都不知晓,我怎么知晓!” 那人闻言不怒反喜,哈哈笑道, “好好好!果然有意思,告诉你小娘子,小爷是安康侯府的大爷苏文勇是也!” 武馨安上下打量此人,相貌平平,一脸的嚣张,一看便知晓是个纨绔子弟,心中是暗暗不屑,应道, “如今知晓了又如何?苏家大公子这是要拦着我们不许过去么?” 那苏文勇笑道, “前头不知是小娘子,如今知晓了,小爷一贯的怜香惜玉……” 说罢马头一拨让开道路,王勇忙赶了马车往巷子里去,待到了武府,守门的武平见了忙叫人过来帮手搬酒,那苏文勇却是远远在后头跟着着,打量着武家门楣,问身边的人, “那是何人的府邸?” 身边人看了看应道, “是刑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武弘文的……” 苏文勇笑眯眯点头, “好好好!且去给我打听打听,这小娘子是武弘文的甚么人?” 那头武馨安自是不知晓招惹了一个纨绔子弟,自顾自喜滋滋将车上的酒全数搬回了自己院子,关妈妈一见却是头疼道,, “大小姐哟,这闺阁里的小姐旁的不好,怎得就好上酒了,这么些酒是要放在何处呀?” 如今她们的院子小,又大小姐和四小姐一起用着一个院子,加上丫头婆子本就住得憋屈,哪里来的地方放酒。 武馨安笑眯眯道, “这个好办,把后院的泥挖开,统统埋在地下,想吃再挖便是……” 如此叫外头人护院进来忙活了好几日这才算是将酒全数放好了。 又隔了几日,小程氏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后那是长吁短叹,好不烦恼,一旁的顾妈妈劝她道, “小姐,这事儿可万万不能答应,您还是早些同老爷明讲才好!” 小程氏愁眉苦脸道, “我自知晓这事儿老爷不会答应,大小姐必也是不会答应的,可老爷与大小姐原本对程家便心有芥蒂,若是将事儿一说,只怕以后连程家的门都不肯登了!” 顾妈妈叹气道, “可这事儿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呀,老爷迟早也是要知晓的!” 这事儿本就是程家的错,这只听说过祖父母过问孙女儿的婚事,却是没听说外祖父母要外孙女儿去给人做小妾的! 没错,便是做小妾! 前头那安康侯府的苏文勇,见了武馨安一面,便派人打听,这厢却是打听到武馨安乃是户部员外郎程季礼的外孙女儿,这事儿便好办了! 这安康侯早与严家父子眉来眼去的许久了,也算是半个严党,程季礼在户部那就是严世蕃的人,虽说如今苏定勇还未得封世子,不过他乃是嫡长子,以后封世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以她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的女儿,做安康侯世子的小妾,都是抬举了她,这事儿只要他苏文勇开了口,必定是手到擒来的。 这厢苏文勇派个管事的去程家将这事儿一提,程季礼果然满口的答应,他虽是严党却是那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平日里在户部严世蕃连眼风都不会扫一眼的小透明,如今能与安康侯扯上关系,以后在严党之中,他必是能更进一步的。 他回到家中将这事儿同张氏一讲,张氏大喜连连道, “前头孙家的事儿未成,我还有些埋怨那孩子呢,原来她的机缘还在这后头呢,那安康侯府比起孙家来,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虽说是做妾,不过那苏定勇虽有妻有妾,膝下却还没有一儿半女,我们家安安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只要入了侯爷府,诞下子嗣,便是正妻都要让她三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武弘文怒气冲天 第二日张氏便叫了小程氏回来,将这事儿一讲,对小程氏耳提面命道, “这件事儿你必是定要给我办成了,可不许似前头那一般软弱无能,任人摆布!” 小程氏闻听那是惊得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母亲……母亲这是要安安去做妾?” 张氏应道, “做妾又如何,论起家世门第,小小的六品官儿的女儿,入侯府做妾并不委屈她,又那安康侯与严家关系不同,与安康侯府扯上关系,便能同严阁老扯上关系,以后翊帆在仕途上必能一帆风顺……,且那安康侯府的大爷是对安安有心,先瞧上我们家安安才提的亲,可不是盲婚哑嫁,安安嫁过去,必是会得宠的!” 张氏娓娓道来,那是一点点的解析,越说越觉着自己有理,可小程氏的脸却越发的皱成了一团, “这事儿……母亲,安安那性子,您是知晓的,这正妻……她都未必肯做了,更何况小妾!” 张氏闻言极是不悦,冷着脸道, “她不肯,乃是年纪小,不知世事艰难,家中父母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就是为了让她有朝一日为家中父母兄弟出力的,她嫁的好了,你那几个亲生的也沾光,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尽皆都好!” 小程氏有苦说不出,心中暗暗道, “这话若是落在旁的女儿家身上那倒是千真万确,可若是落到了大小姐身上,那就是一万一千个行不通了!” 大小姐自回了家中,那是半点儿没有用上公中的银子,反倒是家里买宅子,又两个兄弟读书她都出了银子,家里养了大小姐,要大小姐回报养育之恩的话,任是小程氏脸皮再厚,她没法子说出口! 又撇开这银子的事儿不谈,只说是老爷那一关都过不了呀! 老爷那文人的清高性子,最不肯攀附权贵了,他若是要贴上严家父子,还用等到今天,又他将大小姐看的眼珠子一般,半点容不得人欺负,这要送给人家做妾,只怕我回去一说,他立时给我休书一封,把我给赶回程家来! 小程氏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只张氏自小便在这些子女面前强势惯了,唯一只拿大女儿没法子,小程氏可是没大程氏的勇气敢硬扛张氏,万般无奈之下,点头应允,垂头丧气的回转了家中。 坐在屋中她都快愁哭了,她那里敢去同武弘文讲,更不敢去同武馨安讲,只自己躲在房里揉帕子,这眼看着天都黑了,下头人来请示, “夫人,今儿的菜是怎生个安排,时辰不早了,还请您拿个主意!” 小程氏这才惊觉时间过的真快,丈夫都要下衙归家了,灶上还没备饭,忙起身去预备饭菜,不久武弘文回来听说今儿的饭要晚些,便随口问道, “夫人今日可是很忙,怎得晚饭迟了半个时辰?” 小程氏强笑道, “老爷恕罪,今儿回了一趟娘家,回来时有些晚了,倒是耽误了备饭,是妾身的不是,妾身下次不会了!” 武弘文应道, “这是小事,早些迟些无甚要紧……” 想了想又问道, “岳家可是有事?” 小程氏闻听这话,脸上便有些绷不住了,苦着脸欲言又止,武弘文奇道, “怎得……可是出了甚么事?” 小程氏两头为难,实在憋屈的不行,丈夫一问立时便落下泪, “呜呜呜……” 武弘文见状更是奇怪了, “夫人且莫哭泣,到底是出了何事,你倒是说呀?” “妾身……妾身……” 小程氏抽泣着,使帕子捂了半天脸,终是吐露了实情, “老爷……老爷……妾身只求老爷一件事儿,妾身将事儿讲出来了,您可万万不要生气!” 武弘文闻言眉头一皱,想了想应道, “这是程家又要作甚么妖了吧?” 小程氏帕子捂脸点了点头,武弘文深吸一口气,哼道, “你说吧,我不生气!” 小程氏打量他脸色,好似确是十分平静,这才缓缓将事儿一讲, “前头安康侯府的大爷到我们这处来寻友,偶然之间见着了我们家大小姐回府,回去之后便念念不忘,后头打听到大小姐的身份,便托了人向父亲表露了求亲之意……” 武弘文眉头皱起, “安康侯与严家父子勾勾搭搭,乃是朝堂上人人尽知之事……” 说到此处摇头道, “安安嫁去这样的人家,外头瞧着是风光无限,但这严家父子若是有个甚么,安康侯便要跟着一起倒霉!” 武弘文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吏,他深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的道理,严阁老年事已高,听说上朝的时候坐在那处都要打瞌睡,他再是深得圣宠,却也有两腿儿一蹬的一天,严世蕃虽说聪明绝顶,但行事尽是揣度圣意,一味阿谀谄媚,逢迎君主,又是贪得无厌,上下其手,朝中人攀附的不少,厌恶其人的更多。 这样的小子能猖狂一时,不能得意一世,以后严家父子倒台,就是严党清算的时候,安安要是进了安康侯府,岂不是要跟着倒霉,更有那安康侯府在太宗时倒是显赫一时,到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苏文勇乃是京师里有名的纨绔,我是脑子里有多大的坑,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武弘文坚决摇头道, “此事休提,安康侯府便是八抬大轿来抬,我们家安安也是不嫁的!” 小程氏闻言一声苦笑,支支吾吾道, “老爷……不是娶妻,是……是纳妾!” “纳妾!” 武弘文便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那声儿陡然拔尖,震得房梁上的灰尘是瑟瑟掉落,小程氏吓了一大跳, “老爷……老爷息怒,您可是说了不生气的!” “放屁!老爷不气才叫怪了!” 武弘文谦谦君子那是难得的爆粗口,他脸色涨红,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冲了好几趟,这才一回身将几上的茶盏给重重摔到了上, “安康侯府是欺人太甚!” 小程氏吓的那茶水溅到了脚面上都不敢动弹,只能低着头任武弘文发泄怒火,武弘文连着将几上的茶盏全摔了,听得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想像着自己这摔的就是安康侯那大公子一般,这才算是勉强平复了些心绪,回头看向噤若寒蝉的小程氏道, “把这事儿给推了!” 见小程氏欲言又止,立时明白了当中的关窍,不由冷笑连连,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当年便将用卿卿去攀附权贵,如今又想用安安……” 说罢怒吼道, “你们程家是没女儿了吗,就指着她们母女坑!” 小程氏被他吼的一个激灵,哭道, “老爷,这事儿我也同母亲再三说明,我们家大小姐是决不会与人为妾的……” 武弘文冷笑道, “她必是不肯听是吧?她这一辈子横行霸道,掌控着家中上下,只你大姐姐敢反了她,如今她又故计重施,想把这招用在安安身上……” 她怕是不知晓,我们家安安的性子比她亲娘更烈吧! 武弘文负手在这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儿,回头对小程氏恨恨道, “你明日必要将这事儿给回绝了!” 小程氏嚅嗫不敢应,武弘文怒道, “你若是不去,我便亲自上程家去!” 她这性子就是不如卿卿,若是卿卿在,那用得着我,谁要是让她女儿去做小妾,她必就是头一个跳起来扇人巴掌的! 武弘文面露失望的瞧着小程氏,小程氏与他夫妻多年,见他这眼神儿立时知晓他心中想的甚么了,当下心里是又酸又涩又是委屈,暗暗道, “他只想着大姐姐如何的好,却不想想,她乃是嫡长女自小受尽宠爱,便是当面顶撞父母也不过轻轻责罚一下,我乃是庶出之女,若是敢忤逆主母,我的下场便只有凄惨二字了……” 又那张氏是个性子霸道之人,家中儿女无不怕她,小程氏自小在张氏的淫威之下长大,心里早生了阴影,如何敢使性子,便是如今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却还是对张氏心存畏惧。 武弘文见她那懦弱样儿这原本有些平息的怒火又腾的窜了上来,怒道, “罢了罢了!也不用明日了,今儿晚上我便去程家!” 小程氏闻言吓了一跳,心知武弘文这一含怒而去,与程家人生出口角进而撕破脸皮,只怕从此后他们便要跟程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小程氏自不肯没了娘家,见状忙拦道, “老爷且慢,我去……我去便是!” 武弘文这才算是满意的收住了脚步,回头对她冷冷道, “明日去程家干脆利落的回绝了婚事,切不可拖泥带水,想着两头讨好!” “是,妾身知晓了!” 小程氏的心思被武弘文戳破,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应是。 当天的晚饭足足推迟了一个时辰,孩子们等在厅上,个个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见父母出来,武媛祯让贴身的丫头过去打听,丫头回来却是一脸惊惧之色, “老爷……老爷正在房里骂人还摔了东西,夫人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吓的躲到了外头来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领恶奴上门讨打 孩子们一听只当是父母吵嘴了,不由都是担心起来,这时节也顾不得饿了,便是最小的武幼祯都不敢叫饿,只是紧紧拉了武馨安的手, “大姐姐!” 她圆润的小脸上全是害怕,武馨安抱了她安抚道, “四姐儿不怕,待大姐姐过去瞧瞧!” 武馨安把小妹妹放下,自己去了小程氏的院子,远远的便听见武弘文的怒叱之声,却是没再进去,只在外头等到里头的声音小些了,这才过去到正房外扬声道, “父亲,母亲,时辰不早了,可是要出来用饭了?” 武弘文与小程氏这才惊觉饭点儿都过了,孩子们定是等急了,忙整理了衣衫出来,武弘文收拾了脸上怒色,出来见着大女儿勉强一笑道, “父亲与母亲商议事情倒是耽误用饭了……” 武馨安瞧一眼他身后眼圈仍是泛红的小程氏, “母亲无事吧?” 小程氏忙强笑道, “无事无事,不过是沙子迷了眼,你父亲正同我吹呢!” 这二人一人一套说辞,分明就是有事,武馨安也不拆穿他们,只是笑道, “父亲与母亲还是别光顾着亲热了,且先顾顾我们的肚子吧!” 武弘文清咳一声, “这孩子……” 当先走了,小程氏忙低头跟了上去,一家人这才将晚饭用了。 这厢第二日果然去程家回绝了婚事,张氏闻言大怒指着小程氏骂道, “我把你个没用的东西,生了你还不如生条狗,便是条狗养了一二十年,也知晓看家护院,你一嫁了人,这胳膊肘便要往外拐了,这么好的事儿,就这么拒了,他那女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成,连侯爷府的大爷都不跟,是打量着进宫当娘娘,还是配了王爷做王妃?” 小程氏被骂哭了,应道, “母亲,这事儿女儿也不是未尽力,只夫君那性子实在固执,不肯让安安做妾,这事……这事还是算了罢!” 张氏怒道, “那姓武的小子不过就是仗着读了几年书,摆个清高的臭架子作甚,这京城官场之中谁不是东家郎娶西家女,西家叔纳东家姑的,没有朕姻他那官位都坐不牢靠,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下头的儿子们想想,我们程家不就是靠着这个,才能世代在京师落下根来?” 说着手指头都快戳到小程氏的额头上了,骂道, “你们一个二个也不知中了甚么邪,就喜欢这种成日价臭清高的穷书生,一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要是得罪了安康侯府,以后让他罢官回乡做泥腿子,让他以后对着那帮子穷亲戚摆清高去!” 这厢气得一面拍桌子一面骂女婿,小程氏低头只是哭,张氏足足骂了一个时辰,实才想不出词儿了,这才收了声,看着小程氏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张氏真是没了脾气,摆手赶人道, “你先回去,这事儿我们容后再说!” 小程氏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程家,回到家中向武弘文禀报,武弘文冷笑连连道, “她这是还不死心呢!” 哼!这是我武家的女儿,不是他程家的女儿,只要我武弘文不想嫁女,难道他们还敢上门明抢不成! 武弘文虽说是经年的老吏,却总归是在外地做官日久,京师里他是地皮都没有踩热,却是不知这京师里的纨绔子弟们,当真是甚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那苏文勇还当真上门抢人了! 话说武家这头不答应,程家这头也就迟迟不敢给答复,那苏文勇左等是一天,右等又是一天,却是等了好几天,也不见回信儿,他本就不是甚么好耐心之人,见这情形不由怒了,叫人将那程季礼叫到府里来问道, “你们程家这是怎么个章程,将小爷我就晾在这儿了,打量着小爷拿你们没法子是不是?” 程季礼连称不敢, “大公子说的哪里话来,下官怎敢怠慢大公子,这……这个……这个……” 他“这个”了半晌也没个下文,苏文勇见这情景便明白了几分,不由怒道, “怎得这是你们家那丫头不愿意?” 程季礼神色尴尬的一笑,苏文勇怒而摔了手中正在把玩的琉璃球, “……小爷要纳她为妾是抬举她,怎得……她倒还拿张作乔不肯了!” 想起来那日里见着武馨安的情景,却是脸色一变又笑了起来, “嘿嘿!不过那小娘们儿的脾气很是有些呛辣,她若是不肯,倒也是不足为奇!” 想起那日里,见着那双大眼儿里透出来的桀骜不驯,那小脸儿骂起来人时,好像在放光一般,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苏文勇猛然之间,又不生气了,念头一转暗道, “这小娘们儿都是好脸皮的,说不得她这是嫌小爷我没诚意,要亲自上门去请才肯家来呢!” 想到这处,心思一动,便坐不住了,站对着程季礼一摆手道, “无妨无妨!你即是说不动她,小爷我亲自去!” 这厢果然抛下程季礼在堂上,自己领了一帮子恶奴往那安富坊的武家而来,到了武家恶奴们上门叫人, “我们家是安康侯府,要见你们家大小姐!开门开门快开门!武家大小姐快出来,我们有大爷来了!” 那守门的武平在里头一听,隔着门缝往外瞧,见着一阵子恶形恶状的壮汉在叫门,吓了一大跳,连门都不敢开,一扭身腐着一条腿儿跑得飞快,一面跑一面叫道,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外头有一帮子恶人点了名要见您!” 后院里武馨安正在练拳,闻言收了势子问道, “甚么人敢打上门来?” 武平应道, “说是甚么安康侯府的!” “安康侯府……我又不识得他们,他们找上门来做甚么?” 武馨安奇道,武平苦着脸道, “小的也不知晓呀,可他们口口声声说要见大小姐!”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挑,松了松手上的护腕, “即是点了名,我不出去岂不是显得本小姐无胆,走……去瞧瞧!” 这院子的丫头婆子见状忙要跟去,武馨安一摆手道, “你们跟去做甚么,帮不了手还添乱!” 关妈妈倒是脑子灵活,见劝不住便道, “即是我们不跟去,您好歹叫上几个护院呀,那帮子人来意不善,还是小心些为好!” 武馨安点了点头, “也好!” 武平这厢忙叫了四五个护院,又将王勇和钱枫带上,武馨安身后七八个壮汉跟着,这厢来到大门前,武馨安叫了一声, “开门!” 武平忙过去将大门打开,他刚想着跳出来给大小姐做个马前卒,却不料身边人影一闪,自家大小姐已是当先跳了出去,对着守着大门狂拍乱叫的两个安康侯府里的恶奴就是一人一脚,那两人也是不含糊,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变成两个滚地葫芦从石阶上滚到了那苏文勇的面前。 苏文勇低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奴才,再看看双手叉腰立在台阶上的武馨安那是双眼放光, “嘿嘿……就是这个味儿,小爷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味儿!” 当下抢步上前,笑嘻嘻道, “小娘子,前头小爷同小娘子道左相遇,当真是天降的缘分,又请人托了小娘子外祖家说亲,不知此事小娘子可知?” 武馨安摇头, “不知!” 苏文勇笑道, “不知倒也无妨,如今小爷我亲自上门说亲,请了小娘子家去,与我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如何?” 武馨安冷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道, “不如何!” 苏文勇倒也不气馁笑眯眯又道, “前头一回想来小娘子没听清小爷的来历,小爷我乃是……” 武馨安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道, “安康侯府嘛!我知晓……” 想了想道, “听说是太宗时跟着东征西讨立是功业,之后传下来却是一代一不如一代,到了如今……” 武馨安的大眼一眯上下打量着苏文勇, “也不过如此了!” 苏文勇闻言这脸上便挂不住了,嘿嘿一声冷笑, “怎得……看来你还真是不识抬举,小爷这样的人物你都瞧不上,你还要配甚么样的人物?” 武馨安皱了皱眉头, “你是甚么样的人物,本小姐管不着,左右都不想与你有何瓜葛,识相的赶紧滚蛋,若是滚慢了,小心本小姐的拳头!” 苏文勇见状哟呵一声, “小娘们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能纳你为妾是看得上你,今儿你若乖乖跟着小爷走倒也罢了,你若是再敢拿张作乔,要就别怪小爷我不怜香惜玉了!”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大步迈下了台阶,紧了紧腰上一掌宽的腰带问道, “你待怎样……倒是拿出点儿手段让本小姐瞧瞧?” 说罢很是轻蔑的打量了这一帮子人,哼道, “也不用独个来了,你们全数都上,也免得耽误功夫!” 苏文勇嘿哟一声叫道, “小娘们儿你仗着练过几招花拳绣腿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劝你还是识相些,若是不然当真动起手来,折胳膊断腿的,碍着小爷我入洞房!” 武馨安闻言一脸的不烦, “我说你废话怎得这么多,要动手就动手,不动手赶紧滚!”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京城第一大热闹 苏文勇原是见着武馨安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儿,心里暗猜这小娘们想来必是有两手,有心教训她一番,又怕这人多手贱,当真动起手来,将人给弄伤又或是弄残了,那岂不是没法子今儿晚上洞房了。 他想着虚言恐吓一番,让武馨安知难而退,却那知她如此强硬,不由也是起了真火,当下冷笑连连, “嘿……给脸不要脸……” 他刚要招呼让下头人上两个先试试水,却是没想到被武馨安抢了先,武馨安上来便抓着一个家奴的前襟,照着脸上就是一拳头,那人猝不及防,当时便鼻梁断裂,鼻血如注,脑袋一歪就昏了过去,武馨安嗤笑一声,将人扔到一旁,指着一旁的人道, “下一个!” 她这一拳头又快又狠,打的安康侯府的人都有些愣神,直到那人似破布口袋一般被扔到了一旁,这才回过味儿,苏文勇忙叫道, “一起上,把这小娘们儿给按住喽,小爷我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于是呼拉一下子,十来个恶奴便将武馨安给围住,七手八脚,有人伸胳膊来抓,有人探脚来绊,武馨安对这付这帮子外强中干的恶奴,那是不要太容易。 这厢是一拳一脚便飞出去两个,有那胆子大的,趁着武馨安不备便从后头来了一个恶虎扑羊,双手去抱那小蛮腰,只这手还没挨上小腰呢,就眼前一花,身子一轻,人就飞出去老远了,之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一旁看热闹的王勇等人见状也不能闲着,大小姐大展神威,他们便在一旁捡漏,遇上这种飞出来的,忙一窝蜂上去脚起脚落,一通儿狂踹,踹得地上的孙子直叫爷爷饶命! 那头苏定勇眨巴着小眼儿,觉着怎得还没怎么动手呢,这眼前一花,场面上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立着了,他有些没回过神来,拼命眨了半天眼皮子,才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武馨安冷笑一声, “本小姐的胆子有多大,你还没见识过呢!” 说着冲着后头一招手, “来人呀!拿绳子来!” 这厢王勇与钱枫等人忙拿着绳子跳了出来, “大小姐请吩咐!” 武馨安一指地上的人, “把这些人都给串成一串儿,今儿本小姐要带着他们去游街!” “是!” 一众护院神色兴奋,如狼似虎的冲上来,要使绳子绑人,武馨安一摆手, “把他们自己的裤腰带儿给解了,绑他们自己的手!” 这招儿有些损,不过众护院喜欢! 众人发出一阵阵怪笑,神色猥琐的上来抽裤腰带,将地上的人全数给反绑了双手,打昏的给弄醒,脚伤的由自己人背着,再将他们似那蚂蚱一般用绳子一个个给穿好了,武馨安又冲苏文勇招手, “你……过来!” 苏文勇愣愣不知所措,武馨安见他不动,立时大眼儿一眯, “你……过……来!” 苏文勇听她那娇憨憨的声音里莫名透出一股子杀意来,不由一个激灵,左右看看,脚下悄悄往外头移,自己的人都被绑了,这时节要是撒腿开溜的话,也不知能不能跑得掉? 武馨安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来,却是一弯腰将墙边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抓了起来,先在手里掂了掂,再当着苏文勇的面两手这么一合,那石头立时便粉粉碎,扑索索的从指缝里往下掉,武馨安特意留了拳心的一块,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若是敢跑,我就用它打断你的腿,然后再拖你去游街!” 苏文勇一个激灵,忙挪动脚步走过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待回头小爷腾出手来,再收拾这小娘们儿!” 他一脸忐忑的走到武馨安面前,武馨安将那系着他自家恶奴的绳头交给他, “你自己牵着,往正街上走!” 苏文勇一咧嘴, “我……我……” 一个“不”字还没有出口,武馨安便一拳头挥向了他的面门,劲风扑面苏文勇吓的大叫, “啊……饶命……” 武馨安的拳头陡然一收,扬起的拳风将苏文勇的发髻都给打散了,头发立时披散下来,随风飘飞,苏文勇就是个仗势的无能纨绔,平日里仗着家中权势和身后一帮子恶奴耀武扬威,当真让他真刀真枪的上场,他怕是连街头的小混混都不如,这厢心惊胆颤的接过绳头,一步一挪的把自家奴才们往正街上引。 武馨安在后头看了,一石头打在他屁股上头, “嗷……” 苏文勇捂着屁股蹦得老高,就听武馨安在后头阴恻恻道, “别耍花招,给本小姐老实游街,若敢动歪心思,我便用石头打断你的脚筋,让你以后再出门抢男霸女,只能用手爬着去!” 苏文勇着实被吓住了,心头暗骂, “老子这是遇到了个甚么东西,这是个官家的小姐还是个绿林的女匪,有这本事你在京师里窝着真是屈才了,到外头劫道儿必是财源广进,银钱滚滚!” 于是,京城百姓今儿可是见了世面喽,前头因着讨论二位王爷雄风问题而被皇帝强压下去的八卦之心,又被武主事家的大小姐给挑了起来,这回的热闹更加好看! 据说是安康侯府的大公子想要强纳武家大小姐为妾,提亲不成,想上门强抢,结果没想到武家大小姐是个练家子,他自己抢人不成,反被人给打了,这厢还被人逼着自家牵着手下的奴才们游街呢! 那位可就说了,这事儿你们怎么知晓的这么清楚,能不清楚么,这武家的奴才们正跟在一旁敲锣打鼓的吆喝呢, “大家来看呀!想私闯官宅,上门强抢,如今反受报应,大家来看呀!” “大家来看呀!强纳人妾便是如此下场,百姓们速来观看,来晚了可就没地儿看去啦!” 百姓们一听吆喝那是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厢是做生意的铺子也不管了,摊子也不看了,酒楼里的酒客们酒也顾不得吃了,菜也不要了,铺子里的客人也是顾不得讨价还价,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全数跑到外头来看热闹了。 只见这平日里横行霸道的一帮子恶奴们,全数都佝着身子,夹着双腿,把脑袋压得低低地,好似那见不得人的小媳妇一般,走路都瑟瑟发抖,小步小步的挪着,倒不是他们脸皮薄,也不是他们坏事做多了,心里发虚,只是这腰上裤带被抽了,不夹着腿走路,那裤子便要掉呀! 于是一个个也管不得旁人眼光了,眼一闭,头一低,索性装起了死来! 而他们前头的苏文勇更是脑袋都快埋进胸口了,好在他头发散乱了下来,将面目遮挡了,他再一低头还真没几个认出来这位是安康侯家的大公子,这一行人一路往前走,百姓们指指点点,有认识其中人的便悄悄道, “哎呦!这不是安康侯府的人么?” “是么,是么,你可瞧清楚了?” “可不是么,那最后的一个不正是安康侯府的刘二么……这刘二都出来了,最前头的是谁?” “难道是侯爷府里的大公子?” 正指指点点,有人好奇要去撩最前头那个的头发时,却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条养的油光水滑,头大身壮的大黄狗来,那狗儿颈上带了项圈,乃是精钢打造,上头还镶了一圈儿红宝石,有那眼尖的见着不由啧啧道, “这是谁家土财主的狗,这狗颈上带的东西够老子吃十年了,当真是人不如狗,有钱烧的!” 正眼红间,却见那大黄狗突然猛起一窜,竟是一口咬在了那走在最后的刘二的屁股上头, “哎呦!” 那刘二大叫一声,原地一蹦老高,却是手捂着屁股乱跳, “哎呦!哎呦!我的屁股!” 他这一蹦不要紧,竟是将裤子给蹦掉了,缠在脚下将他绊了一个狗啃屎,那大黄狗见状汪汪两声,上去就咬着刘二的裤子一扯,立时连外裤带里裤就给他扒拉了下来,于是乎两瓣白花花的屁股立时就朝了天, “哗……” 人群之中立时迸发出了一阵兴奋的怪叫声, “汪汪……” 那大黄狗忒坏,见着那白花花的屁股甚是眼热,窜上去又是一口, “嗷呜……” “啊……” 这下子真皮实肉咬得扎实,刘二惨叫一声,幸得这时节他的裤子已经扒光了,脚上没了牵绊,当下是在地上拱了几拱,踉跄着起身便跑,只他忘记了,他现下正被串在绳上呢,他这么没命一跑,立时将其余人都牵扯了,他前头的二人就被他扯倒在地。 又那大黄狗见刘二跑了便去咬地上的,地上的早见了刘二的惨状,那有不吓的,当下也是吓的以头拱地,挣扎起身,撒腿便跑…… 正此时远远缀在后头的武馨安冲王勇与钱枫打了一个唿哨,二人会意立时抽出腰间的刀来,将这串人的绳子给砍断了几处,于是乎这二人一组,又三人一组或是单人一组,便开始在这大街上狂奔起来…… 待到多年之后京师里的百姓们回忆起这事来,都不敢在吃饭时讲,生怕笑的太用力,把饭菜给呛进喉咙里,笑人不成自己倒先呛死了! 安康侯府的十多名壮汉,脱了裤子在大街上遛鸟的壮举,不出一时三刻便传遍了整个顺天府,百姓们闻之立时疯狂,这样的事儿百年都不见一回呀,尤其是那在家烧火做饭的妇人们,听见了消息将手里的菜刀一扔,火也不烧了,提着裙摆便冲到了门外头去,那日间也不知京师多少百姓家的汉子没吃着午饭。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武主事惊闻“趣事” 还有那心思促狭的百姓,拦在遛鸟的汉子们面前不让其离去,可怜安康侯府的这帮子恶奴,平日里横行霸道,抢男霸女,欺压良善,那是比谁都凶恶,此时却如那些被自己调戏的良家妇女一般,佝偻着身子,夹紧了双腿,双眼含泪,面色通红,哭唧唧道, “别看了!你们别看了!” 又有那虚张声势开口骂的, “滚开!你们这帮子不要脸皮的婆娘,还有没有点儿羞耻心了!” 一帮围观的女子便哈哈大笑,年轻的妇人脸皮薄不敢上前,年老的妇人却是一叉腰上来,伸脖子眯眼看了一会儿,撇嘴骂道, “你凶甚么凶!老娘还当是个甚么擎天柱,没想到是一根小泥鳅,有甚好张狂的!” 说罢端起一旁卖鱼摊上的一盆水就给泼了过去, “给你那小泥鳅喂些水,免得渴死了!” 众人哈哈大笑,那汉子是带着一头一身的鱼鳞落荒而逃! 恶奴们如此狼狈,苏文勇早在前头狗咬刘二,队伍一乱时便已趁机逃脱了,这厢藏在街角的烂箩筐里一面透过缝隙往外瞧,一面是索索发抖,心中暗自庆幸道, “幸得那小娘们儿放了我一马,若是不然……我也要同他们一样下场了!” 这厢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胯下, “幸好没让人瞧见,我这……” 小蚯蚓! 此时间他心里突然窜出个念头来, “她为何对我格外开恩,难道其实是对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意思的?” 他这念头若是让武馨安知晓了,只怕立时要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我拼着将安康侯府再得罪的深些,也要让这小子的小蚯蚓出来现现世!” 这些恶奴们好不易东躲西藏,逃脱京师百姓的“围捕”,回到安康侯府却是怎么也叫不开大门,侯府的门子见着他们便用棍子来赶, “滚滚滚!何处来的赖汉敢到我们府上撒泼,我们侯爷说了,我们府上没有你们这样丢人现眼的奴才!” 而那侯府里头, “啪……” 一耳光重重打在苏文勇的脸上,打的苏文勇一个趔趄,却是当场哇哇哭了出来, “爹,儿子在外头受了欺负,你非但不帮儿子出气,还要打儿子……哇哇……儿子冤啊!” 安康侯苏禄气的胡子乱抖, “啪……” 上去又照着另一边脸再来了一下,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是要将我们侯府的脸丢光么?” 苏文勇哭的越发凄惨了,索性赖在地上打起了滚, “爹,你打吧,打死我算了,打死了我,你让那狐狸精生的儿子给你生孙子去!” 苏禄闻言气得一个仰倒, “我把你个黑心黑肠的东西,你这是要咒我们苏家么,这家里倒了,我看你靠谁去!” 这苏禄就两个儿子,大儿子苏文勇,二儿子苏文定,大儿子虽说纨绔,却还是个脑子正常的,二儿子是他与表妹所生,却是个傻子,苏文勇让自己的傻子弟弟生儿子,再生个傻子出来,这不是让他们苏家断了香火么! 苏文勇道, “我瞧上那小娘们儿,就是瞧着她胸大屁股大好生养,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家的子嗣着想么!” “混账东西!” 苏禄又扬手想打,见儿子刚坐起来见势又倒在了地上,不由气得放下手骂道,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无赖来!” 这厢坐到一旁气呼呼喘气,苏文勇见他这是不打了,这才一骨碌爬起来道, “爹,这事儿您可要替我作主,想法子把那小娘们儿弄回来,老子让她生十个八个,出一出今天的恶气!” 苏禄气道, “你还敢说……今儿的事闹成了满京师的笑话,你有脸出去说今儿满大街遛鸟的是你,老子今儿就是拼着一张老脸不要,也帮你将人弄回来,你敢吗?” 说到这处,苏文勇立时便如泄了气的皮球,又坐倒在了地上,拱着头皮道, “这事儿……儿子还真没那脸!”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在京师里混,自己那帮子狐朋狗友岂不是要活生生笑死,这样的事儿够人笑一辈子了,不成!决计不能让人知晓! 苏禄见儿子回过味儿来这才哼哼冷笑道, “你敢不敢去?” 苏文勇眨巴着小眼,摇头不敢了,想了想又不甘心道, “这阵子不成,等一阵子,风头过去了,爹再想法子把那小娘们儿给我弄进府来,成不成?” 苏禄冲着冷笑道, “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那丫头连这种扒男人裤子的事儿都做的出来,你就不怕她跟你睡到半夜,爬起来捅你一刀?” 苏文勇闻言一缩脖子,想起武馨安打人的那股子狠劲儿,不由的心头发寒,诺诺道, “这女人但凡是给男人睡了,这再狠也不敢杀亲夫吧!” 苏禄冷笑一声, “要不……你试试?” 苏文勇坐在那处想了半天, “罢了!那小娘们儿我不要了,可这口气……怎得也要出呀!” 苏禄道, “放心,这事儿我们父子记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必有回报的!” 不说苏氏父子如何在家中咬牙切齿,却是说武弘文这头,正在衙门里办公,却见得一位同僚兴冲冲进来,笑容极是兴奋又带了那么点子古怪, “诸位!诸位!大趣闻!大趣闻呀!不听后悔一辈子哟!” 这公廨之中有大堂一处,可放十多套书桌椅凳,正是刑部低阶官员办公之处,武弘文乃是后进之人,书桌便在最里头,此时正低头批阅下头送来的文书,听得有人说话便抬起来头往外看。 众官吏每日埋头这书山文堆之中也是厌烦,听得有趣闻可解烦,立时纷纷抬头,扔了手中笔,一面端茶喝水,一面笑问道, “望山兄,从何处来?听得甚么趣闻,且不要卖关子,快快道来!” 那周望山立在当中,刚要说话便自家先笑得是前仰后合,半晌才哎哟哟叉着腰对众人道,‘ “我去户部送了公文回来,在大街之上见得一队男子被人反绑了双手,串成一串儿游街……” “哦……这是因何事起?” “说是想强闯人家府邸,强抢人家小姐做妾,结果没想到那家人的小姐乃是位练家子,将人全数打了,用绳子绑了拉到大街上给人观瞧……” “哟!这位小姐倒是厉害……女中豪杰……女中豪杰呀!” 众人都到这事就此结束,说上两句便又要埋头下去,却那料那周望山道, “诸位……诸位这才刚开头呢,你们听不听了?” 一听还有后继众人忙问, “后头又如何了?” 那周望山想了想,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半晌才道, “结果……那小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下头仆人所为,竟是抽了那帮子人的裤腰带绑手,结果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头大黄恶犬,将人给咬了,结果把人裤子给扯掉了,一帮子人吓得一跑,裤子都掉了……然后满大街的乱跑……” 周望山又笑弯了腰, “一帮子男子不穿裤子,光洁溜溜满大街乱跑,诸位想想吧……这盛况京师里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呀!” 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有那假学道闻言皱眉摇头道,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却是想着想着忍不住也偷笑,那周望山还嫌众人不够乱,又加了一句道, “诸位,如今这满京城的妇人都跑出门去瞧热闹了,你们回去问问家里那位可是出去了!”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惊,有人暗道, “我家里那婆娘最爱瞧热闹了,无事都要在街上站半日呢,她莫不是也去了吧,好啊……敢看外男,回去必不与她罢休!” 又有那没成亲的单身汉子,见众人神色各异,不由幸灾乐祸的偷笑,问周望山道, “望山兄,可有借机回府看过令正可在呀?” 周望山摇头晃脑得意道, “贱内必定不在的,因为她……前头两日便回娘家去了!” 众人哈哈大笑, “令正又回娘家去了,望山兄,这是夫纲不振呀,本月之内令正已是回了多少次娘家啦!” 周望山眨了眨眼道, “回娘家总比去大街上看热闹好!”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却见得武弘文突然起身,将手中的笔一扔,急匆匆便往外头冲,经过周望山身边时拱手道, “望山兄,劳烦帮小弟向郎中大人告半日假!” 说完人便消失在门口了,周望山有些呆愣的看着武弘文消失不见,转头对众人道, “翊帆兄,这是怎么了,如此着急,难道他家中的夫人当真上街去看男子了?”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纷纷道, “待明日必要问一问翊帆兄才是!” 武弘文此时自然无心理会同僚的调侃,他是越听周望山讲,越是心惊,甚么“提亲不成,上门强抢”,甚么“小姐是个练家子”,甚么“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大黄恶狗”…… 怎么越听越似自家那闺女,依着大女儿那性子,多半还真干得出将人给绑了游街的事儿,至于扒男人裤子,这个…… 武弘文一头冷汗,下意识的为女儿开脱道, “这也不是她要扒的,想来是意外……对……定是意外”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苦劝女儿少惹事 武弘文这厢出了衙门,寻着自家的马车,急匆匆回转家中,却是连前院都未去,径直去了后院,后院里武馨安午睡之后,正在练字,听闻丫头报是老爷来了,心知这是父亲听着消息了,当下不慌不忙洗了手道, “请父亲进来说话!” 武弘文进来坐下,武馨安过来一撩裙摆便跪下了, “父亲,女儿行事鲁莽,闯下大祸还请父亲责罚!” 武弘文闻言脸上颜色一变, “当真是你干的?” 武馨安点头道, “确是女儿做的!” “那……那绑人游街也是你做的?” “正是女儿做的!” “那……那当街扒人裤子,也是你干的?” 武馨安眨了眨大眼儿,一指旁边正四仰八叉睡在绸缎面子,里头蓄了上等棉花的狗窝上的阿黄道, “是阿黄做的!” 武弘文看了一眼听到自己名字,立时翻身坐起来,打呵欠,伸懒腰,摇尾巴,晃着颈上那红宝石颈圈,冲着自己嘤嘤叫唤,一脸无辜的大黄“恶犬”,不由的仰天一声长叹, “唉!” 伸手抹了一把脸,对女儿道, “起来……说话吧!” 武馨安依言起身,立在一旁垂手低头,武弘文看着女儿乖巧的样儿,怎得也想不明白,这孩子是怎生生出这么一副外表讨喜乖巧,内里却是一派张狂胆大的模样来的, “卿卿呀!卿卿啊!你这是给这孩子生了个甚么胆子?” 武弘文揉着额头,平复了心绪这才问道, “那安康侯府的大公子找上门来了?” 武馨安眨着大眼儿点头道, “正是,领着一帮子恶奴上门来让女儿跟着他走!” 武弘文怒哼道, “纨绔子弟,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都敢上门明强,就不怕王法么?” 武馨安应道, “女儿正是想着这左右都是躲不过去了,倒不如将事儿闹大些,闹得全城皆知了,便是那安康侯府里想报复,也不敢明里动手了!” 果然,那安康侯苏禄比他儿子聪明,当时就打了那帮子恶奴出去,对外摆出今日府里并无人外出,此事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架势,虽说摆明了是掩耳盗铃,但也无人吃饱撑了去戳穿他们,这事儿他们便可自欺人与安康侯府无关了! 武弘文叹气, “为父明白你的用意,你虽说性子急躁却不是那有勇无谋之人,会这样做必定也是事出有因的……” 这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却是容不得他们父女退让,便是今日里武弘文在场,怕也只能两种路选,一便是将女儿送人,二便是咬牙死磕。 苏文勇那纨绔如此横行霸道,却是连让他想法子请人周旋的余地都没有,这也是逼得没法子了! 武弘文想明白了,便对女儿道, “这事儿,有为父在呢,安安又何必亲自出手!” 这孩子太能干了,让当父亲的很是挫败,连保护孩子的机会都无有,实在很伤老父亲的自尊心! 武馨安看出了他的心思,想了想道, “父亲,你也不用急,这明面上的事儿女儿挡了,可这私下里他们若是寻机报复,还要父亲多多提防!” 武弘文了然点头,哼了一声道, “严党虽说权势滔天,可总归不能一手遮天,为父行得正坐得端,怎会怕他们!” 武馨安道, “父亲还是提防些为好!” 她可不是那不知世事的大小姐,自然知晓今日狠狠得罪了安康侯府,那日后必要小心他们报复,明里暗里她自己倒是不怕,只父亲在官场之上却要小心应对。 当下满心愧疚的对武弘文道, “是女儿为父亲引来了这场祸事,女儿自当想法子平息,父亲不必担心!” 武弘文听得心头一跳,失声问道, “平息……你要怎么平息?” 武馨安想了想道, “斩草除根……待这阵子风头过去,女儿将那根源除去便好了!” 武弘文闻言脸色都变了, “安安呐……你……你难道还想杀了那安康侯府的大公子不成?” 武馨安摇头道, “自然不是的……” “哦……” 武弘文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女儿又接着道, “杀了那苏文勇怎么算是除根,杀了苏禄才算是除根呀!” 武弘文闻听这话,刚到喉咙口的一口气立时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咽在了那处, “你……你……咳……咳咳……你这孩子……怎能……怎得会有如此想法?” 武馨安应道, “父亲……那苏文勇凭甚么嚣张跋扈,不就是仗着有老子做靠山么,我来个釜底抽薪,他没得倚仗了,这事儿便了结了,自然也寻不到您的头上来了!” 这厢还笑着对武弘文道, “父亲放心,以女儿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安康侯府之中那是轻而易举……” 说着还凑过去小声道, “女儿保管能让那安康侯苏禄死的谁都查不出来,只当是意外!” 武弘文本就是搞刑名出身,自然知晓想毫无破绽的杀一个人,江湖上的法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种,听到这处居然发觉自己隐隐有些心动起来, “咳咳……” 武弘文忙把将脑子里这极是诱惑人的念头给咳掉,沉下脸来对女儿正色道, “你是官家的小姐,为父乃是朝廷命官,官场上自有官场上的规矩,知晓为何自汉以来,朝廷都对江湖人士十分提防么……” 说着话伸手一指点在武馨安的额头上, “怕的就是你这种不懂规矩的人!” 侠以武犯禁,江湖有江湖规矩,朝廷有朝廷规矩,若是朝廷之上都用那江湖规矩来行事了,岂不是立马乱套了? “今儿我们可以潜入府中杀他们,难道明日他们便不会请了杀手来杀我们么?” 武弘文瞪着女儿道, “你切切不可有此念头,你不为自己也要为这满府上下的人思量思量!” 官场上的事儿便应用官场上的手段来了结, “为父再怎么说也是在官场多年,他想对付为父未必就那般容易!” 安康侯乃是勋贵,且是个没落勋贵,并无实权的,若是想报复武家,多半是要借着严家父子之手,严阁老自然是不屑这类事儿的,而严世蕃却是个收钱就办事的主儿,大不了自己也送些银子给严世蕃,只要严世蕃不为难自己,那安康侯苏禄也就是个纸老虎,无甚可怕的! 武弘文将自己的主意一说,武馨安却是皱眉头道, “凭甚要给那严世蕃送银子,女儿的法子好,一劳永逸!” 武弘文连连摆手, “女儿啊!我们可是官家的小姐,可不是山寨的女匪,你……你这孩子,为父做的便是刑名的活,你这是要让为父知法犯法么?” 武弘文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女儿杀人的念头,武馨安无奈只得答应武弘文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能用江湖上的手段来行事,这才好不易让武弘文松了一口气,却是突然想起甚么来,又问道, “父亲,前头那一日是同母亲吵嘴儿可是因着此事?” “这个……” 武弘文犹豫一下点头道, “乃是那安康侯府的人请托了你外祖说项,你母亲将此事告诉为父,为父自然是生气了!” 武馨安点头, “怪不得前头那苏文勇说有派人提亲,我正纳闷为何不知此事,看来是父亲瞒下了!” 武弘文道, “此事为父决计是不答应的,你自然也是不会点头的,告诉你不过徒惹烦恼,为父不必问你,为你推掉便是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却是突然冷笑一声道, “不过依着父亲的性子,如果只是安康侯府做事鲁莽,您至多不搭理便是,为何在屋子里又摔东西又骂人的,只怕不是因为安康侯府是因为外祖家吧!” 武弘文惊讶女儿心思敏锐,只得点头应道, “正是因着你外祖家做事太过,为父着实有些恼怒……” 武馨安冷着脸应道, “女儿更加恼怒……这程家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武弘文见女儿的神情便知她这是记恨上了,见状忙劝道, “为父已经让你母亲去回绝了,现有今儿这事一闹出来,程家知晓了你的性子,必也是会收敛的……” “是么……” 武馨安斜眼看他, “女儿生怕外祖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的伸手,岂不是让人心头不爽,不如女儿借着这风头,也去程家闹一闹?” 武弘文闻言更是连连摆手, “那安康侯府的人是咎由自取,可程家总归是你的外家,若是闹出事儿来,你是晚辈左右都是你的不是,女儿啊……我们还是歇了心思吧!” 武弘文又是好说歹说这才打消了武馨安闹事儿念头,父女二人关在房中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的话,待到武弘文出得女儿院子,回头瞧了一眼那在花树掩映下的小楼时,不由抬手抹了一把汗,一面负手而行,一面摇头叹气, “别人家的父母都嫌儿女不成材,我们家这个……我却是嫌她太有主见了,生出这种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偏偏还能自己擦屁股的孩子来,我这当爹的也不知是应哭还是应笑!”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思婚事武父犯愁 武弘文叹气不已,紧锁眉头思量起女儿的婚事来, “安安这般会折腾,我……我这实在也是有些顶不住呀!” 他这是平生头一回恨自己官位太低起来, “若是能往上升上两级,也不至被人欺负到门上来!” 可转念又一想, “我便是做到了阁老也总有老的一日,安安总归要嫁人的,以后夫婿位高权重才能护得住她……” 只这郎君好寻,佳婿难求! 又要个位高权重的,又要能包含自家女儿那暴躁脾气的,还又要管束着女儿不许她行事太过无法无天的! 这个……这个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呀! 武弘文越想越觉着女婿不好寻,为自家大女儿的婚事是忧心忡忡起来,如此这般沉着脸回转前院,小程氏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前等他, “老爷,可回来了!” 前头那安康侯大公子来闹的事儿,她也是知晓的,可还未等她换上衣裳出来见客,便听说大小姐已经将人给打了,还拉出去游街了,小程氏是追之不及,只能徒呼奈何。 她在家中是提心吊胆的等到了武馨安回转,却也不敢去问大小姐,只叫了那帮子护院来问清事情的缘由,不由的是心头骇怕, “这事儿闹大了可如何收场呀!” 还有程家那边,若是大小姐知晓程家也在当中掺了一脚,会不会也闹上门去? 小程氏暗自担心,又将家中的下人们全数召集到院子里头,吩咐众人道, “这事儿不管外头怎么传,旁人问起,你们只作不知,谁也不许多嘴多舌在外头的声张,但有胡说八道者,必定是打一顿发卖到苦窑里头,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众人都唯唯应是。 之后武弘文又急匆匆回了府,没回前院直奔武馨安的院子便去了,小程氏便在这处心怀忐忑的等着,一来不知这事儿如何收场,二来也担心武弘文教训了武馨安,又要回来责骂自己,毕竟这事儿发生时,自己可是正在家中呢,她可是当家的主母,又是孩子的母亲,若是怪她一个管教不力,她也是有口莫辩的! 于是小程氏见武弘文回来,脸色阴沉似水,不由心头也跟着一沉,硬着头皮问道, “老爷……今儿这事……” 武弘文闻言回过神来,一摆手道, “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 小程氏没想到武弘文会这般好说话,闻言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道, “老爷的意思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武弘文点头道, “就这么过去了,这事儿闹得这般大,满京城都知晓了,那安康侯府的人急着撇清自己,这时节不敢再寻我们麻烦了!” “可是……可是这时不寻我们麻烦,这难保以后也不会寻麻烦呀?” 武弘文摆手道, “无妨,为夫自有法子应对!” 小程氏见他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将信半疑,可外头的事儿她也不懂,只得暂时放下担心,想了想又问道, “老爷,大小姐那处……您未太过苛责吧?” 顿了顿又道, “依着奴家看来这事儿也怪不得大小姐,遇上那样的纨绔子弟,任是谁家的姑娘都要难做的!” 武弘文闻听她能如此为大女儿设身处地着想,不由是心怀大慰,拉了小程氏的手道, “夫人放心,这事儿为夫自有分寸,夫人今日也是受了惊吓,辛苦了!” 小程氏得他宽慰那是受宠若惊,不由也是脸上一红, “老爷说哪里话来……” 夫妻二人自在房中说话不提,却说这武家大小姐做的事儿,怎得也逃不脱锦衣卫的耳目,没有多久这事便由外头的人给带回来了北镇抚司。 众人聚在一处听笑话,那是个个哈哈大笑,有人道, “这武家大小姐的性子倒是呛辣,甚是对我的脾气,也不知年纪几何,可是婚配否?” 旁人瞧了一眼他胡子拉杂的模样不由撇嘴笑道, “胡老三,你休要老牛吃嫩草了,那小姐年不过十二三,虽说正是说亲的年纪,但以你的年纪可做人家爹了,这事儿你就别想了!” 有人又笑, “这样的婆娘谁敢娶回家,闲时无聊便给你来套拳脚,兄弟我在外头办差已是够累了,回到家中正要那小意温柔的,这样儿的还是免了吧!” 那胡老三听了大摇其头, “呸……毛头小子懂个甚么,这样的女子才是宜家宜室,性子贞烈又经得事儿,似我们兄弟这类刀头舔血过活的,正是要寻一个性子刚强的女子为妻,你出门十天半月,都不怕有人去半夜踹门!” “有理!有理!” 有那过来人点头称是,众人正议论纷纷,突觉这后脊背一阵阵的发凉,猛然回头一看,却见得冷着一张脸的裴小先生自远处走来,众人都是脸色一变,心头暗道, “这是怎得了?为何平日里见着裴小先生也是这张冷脸,并不觉着后脊背发凉,今日里这是怎得了……这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呢?” 众人眼见得裴赫越走越近,越发觉着脚底板儿都飕飕冒冷气,实在顶不住了,忙打了一哈哈寻了个借口,纷纷开溜。 待到裴赫到了跟前时,这校杨上便已空无一人了! 裴赫冷冷地看了一眼作鸟兽散的众人,刚要转身离开,却见一旁廊下转出来一人来叫住他, “师侄!” 正是刘重九, “师叔!” 裴赫拱手行礼,刘重九缓步过来,笑眯眯的问道, “这两日可是有闲暇?” 裴赫低头不语,刘重九知他性子,也不用他回答接着说道, “昨日里兄弟们提审了那奚红燕,那女人倒是骨头甚硬,到现在都不肯说出解药的配方来,前头瞧着她对你倒是略有不同些,我今日里请示过了大都督,不如今日你再帮师叔审她一审?” 裴赫想了想点头道, “愿助师叔一臂之力!” “即是如此,那可太好了!” 刘重九当下便拉着裴赫前去诏狱,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裴赫点头,北镇抚司诏狱离着校场不远,叔侄二人一路安步当车往那诏狱所在之处而去,刘重九看了一看身旁的裴赫,开口问道, “今日京师之中发生的事儿可是听说了?” 裴赫点头, “倒是听说了一些……” 刘重九皱眉头, “这事儿外头人瞧个热闹好笑,可我看来,馨安那丫头办事也是太过鲁莽了……此举实在有些招祸!” 裴赫点头接道, “她向来便是如此,能用拳头的事儿,一贯都是不动脑子的!” 倒不是她那脑子不好使,只她懒得动罢了! 刘重九点头, “这样的性子,以后也不知要闯下多少祸事来,武弘文一个小小的六官官儿,只怕没法子护住女儿一辈子!” 裴赫默然不语,刘重九又接着道, “眼看着这丫头年纪不小了,也应当说亲了,若我是武弘文只怕要操碎了心……” 裴赫还是默然不语,刘重九又道, “那丫头还需得有个权有势的夫家做靠山才行,不过论姿色依品行,她也不过中人之姿想寻这样的夫家只怕是难上加难!” 裴赫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师叔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刘重九哈哈一笑道, “师侄便不想做这个有权有势的靠山么?” 裴赫久久不语,刘重九仔细打量他神色,虽说仍是那一贯的冰冷,只这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四处游移,显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害羞了,刘重九见状心头一喜再接再厉道, “师叔是何意想来你已猜到了,大都督求才若渴,对你再三相邀,师叔知你名利之心淡泊,不过你不要名利权势,旁人便不需要了么?” 若是想娶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便是你医术成神,仍是头上无冠的白丁,武弘文能不能瞧上你,只怕还是两说呢! 裴赫沉默良久却是一言不发转身便进了诏狱,刘重九立在后头见着他身影消失,一旁有人出声了, “哼!刘重九,你这又来替大都督做说客了?” 刘重九一回身,便见着自家师兄立在身后,当下是讪讪一笑道, “师兄你来了!” 金八两一翻白眼儿道, “你自己进了锦衣卫不说,还想拐了我徒弟入锦衣卫,他若是进了锦衣卫,我那医馆可就无人继承了,此事万万不成!” 刘重九闻言一声苦笑, “师兄,你自家徒弟是甚么样儿,你自家还不明白么,你倒是想将医馆传给他,可他是那行医的料么?” 金八两被他说中心病,脸上一僵,犹自嘴硬道, “怎么就不是行医的料了?” 刘重九也学他一翻白眼道, “师兄又何必嘴硬……” 这小子虽说天资聪颖,又过目不忘,遇事沉稳冷静,又那些个医书针法他是一学就透,一点就通,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块神医的料,可这小子空有医术无有仁心,对这世间事物都是冷漠异常,无有一丝怜悯同情之心,如何能做医者? 前头锦衣卫拿了个贪官,办差的兄弟一时疏忽,搜身时漏了东西,待那官儿进了诏狱受刑不过,竟是将那私藏的金条给吞入了腹中,来了一个吞金自杀,虽说发现的快,可金条已经入了肚子了,想尽了法子,那官儿只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张口催吞,下头人怕大都督责罚,不敢上报,只能私下里去求裴小先生帮手。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审女犯道出幕后 裴赫倒也没有推辞,进来便使刀子拉开了那官儿的肚子,将东西取了出来,这厢又冷着脸捏着那一块被堵死的肠头给那官儿瞧, “这东西进了你的肚子,堵在了这处,你一时半时死不了,会疼上三天三夜水米不能进……” 说话间将那肠头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你自己瞧瞧,可就是这块金条?” 那官儿躺在那处,手握着自己那一截里头花花绿绿应是装了头顿饭的肠子,里头隐隐透透有金色硬物,温热热的,还带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儿,那是吓的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只会啊啊啊大叫,连话都不会说了! 之后裴赫又将人的肠子给缝好塞了回去,一面欣赏着对方惊惧的表情,一面还拍着对方的脸安慰道, “别怕,我若是不要你死,阎王爷亲来也带不走你!” 据说那官儿如今倒是甚么都招了,却也是落下病根了,无事便要解了衣裳看自家的肚子,逮着人,就让人帮着摸摸,自己的肠子还在不在! 这些在刘重九看来倒算不得甚么,只裴赫事后出来却是对金八两后悔道, “我前头开膛时摸过,发觉此人心房似是长的有些偏歪,与医书上所讲有些不同,左右已将肚子破开了,便应一并将胸膛打开,看看他的心房是不是长歪了!” 金八两与刘重九听了都是背后发寒,二人皆是从医之人,时下医者无比敬重人之身体,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慢说是活人身体轻易不能毁坏,便是死人尸体,他们也不能乱动的,那能似裴赫这般想开人肚子就开人肚子,想看人心房便看人心房。 这也就是他,若是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人来,都不敢说将人肚子剖了还能原样缝上,令人不死! 刘重九道, “再让这小子从医道这条路走下去,我怕他会走火入魔!” 为了论证医书上所言不择手段,这不是成神这是成魔了! 刘重九道, “依他的性子倒不如进锦衣卫,锦衣卫这地儿才是他大展拳脚之地!” 他性子那股子狠厉,正是锦衣卫最喜欢的,这满诏狱的重犯,他想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也不怕犯王法! 顿了顿了看向金八两道, “他对那丫头的心思,师兄也是瞧出来了吧……依那丫头的性子,他若是无权无势如何护她?” 金八两是早就瞧出裴赫待武馨安不同了,裴赫从不细说自己身世,金八两也是这么些年来,从徒弟的支言片语之中知晓了些许端倪,知晓他身世可怜,自小受尽磨难,性子十分的冷淡,这几年下来,便是金八两也少见他心绪起伏,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可自从武馨安到了京城,又前头为吴三氿的女儿臻儿,每三日疗毒一次,回回去时那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着的,显是心情极好。 回来时,有时眼中带光,有时却是眼底带着怒,金八两留了心,稍稍一打听便知晓了,原来那臭丫头有时去小酒铺吃酒,那今日那小子回来,必是十分高兴的。 有时那臭丫头不在,他回来时,便是端着那张死人脸,无悲无喜,可若有时臭丫头惹恼了他,那他必定是嘴角紧抿,所到之处无人不遍体生寒,大夏天都能冻出个好歹来! 这样儿,若都不是对那丫头动了情,老子把脑袋跺下来给校场上的那帮小子蹴鞠! 金八两心里一清二楚,也知晓自家师弟说的有理,想了想长叹一声道, “罢了,他自己要如何决断,且看他自己吧!” 左右自己那医馆有无人继承倒是无妨,只师父的医术后继有人,我便算是对师父他老人家有交待了! 师兄弟二人在外头说着话,里头裴赫已经与奚红燕见上面了,奚红燕一见他来了,便嚯嚯的笑了起来, “这才是了!成日价叫一帮子生的鬼头蛤蟆脸的糙汉子审我,若是……他们早派了你来,我早便招了!” 这话说的外头守门的锦衣卫力士直咧嘴, “我们虽说无有裴小先生好看,却也是个个仪表堂堂,天子近卫乃是精挑细选过的,怎得落到这女人嘴里便成了鬼头蛤蟆脸了?” 裴赫看了看她,淡淡道, “你如今已是遍体鳞伤又何必苦苦支撑,有甚么说甚么,求个解脱岂不是很好?” 奚红燕笑得身子乱抖, “你……你说的极是,要我告诉你……也成……” 她冲着裴赫伸出一只黑漆漆的手指头来,勾了勾道, “你过来……让姐姐我亲一口,我便告诉你如何?” 裴赫冷冷看着她半晌才道, “你不说我也知晓你那幕后靠山是谁,你这是还盼着他能出手救你么?” 奚红燕闻言嚯嚯发笑, “你知晓……你知晓还来问我做甚么……小郎君,姐姐可不是吓大的!” 裴赫应道, “前头在那城外山道之中,你自家不就露了底么?” 奚红燕凝神想了想嘿嘿冷笑一声道, “我怎得不记得在城外山道之中说过甚么,你出言诈我!” 裴赫缓缓说出三个字来, “妙真子!” 奚红燕的身子一震,猛然抬头看向他,失色惊叫道, “你……你怎么知道?” 裴赫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那日说起玄天法典,你也是这样的表情!” 奚红燕这才恍然, “原来你早知晓了……你……你到底是甚么人,为何会知晓妙真子与我……” 她猛然住口神色惊疑不定,拿不准裴赫到底是真知晓,还是在诈自己。 裴赫应道, “我是如何知晓的你不必管,你一直死紧了不松口,不正是盼着有一朝一日,妙真子能想法子将你救出此地么?” 说到这处裴赫负手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牢外远远走开的力士, “五日之前,宫里便传出消息了,说是陛下要闭一个生死大关,七七四十九日不会出宫门半步,陛下要闭生死大关,国师必也是随侍在侧的,你猜猜你能不能在诏狱之中熬过四十四日,等到陛下出关呢?” 奚红燕瞬时脸色惨白,颤抖着身子道, “不……我不信……你骗我!” 裴赫哼道, “你自然可以不信,且先熬过四十四日再说,之后再看国师会不会出手救你!” 奚红燕默然不语,又听裴赫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即是早知晓了他的身份,又怎么会让你把消息传出去,前头你那贴身的侍女已是同样被拿了,至于裕王府里的人,也早被锦衣卫暗中盯梢了,你的消息一点儿都没送出去,你进来这么久,他许是知晓你出了事,却决猜不到你在锦衣卫手里,他如何能救你?” 奚红燕这么久不见人搭救,这心里早就打鼓了,闻言是咬紧了牙关,将脸转向了黑漆漆的墙壁, 裴赫见她蜷缩在角落处,默然不语,便又加了一把劲儿道, “你若是不信尽可试试……我会吩咐他们下手轻些,让你挺过四十四日,看他来不来救你!” 他即是已道破了妙真子的身份,便由不得奚红燕不信,她的身子颤抖了半晌这才应道, “那毒……那毒就是他制的,你即是知晓了他的身份,为何不去问他要解药?” 裴赫盯着她缓缓摇头, “他没有那东西,你这……才是在诓骗我!” 前世里裴赫跟在妙真子身边也有不短的时间,却是从未见过他碰过此类毒药,说他练的丹药之中混有毒物,裴赫信,可这样的毒,那老道士还没本事练出来! 奚红燕只觉眼前之人好似无所不知一般,自己所言所行也早被他看透,无论如何砌词狡辩都骗不了他,不由颓然丧气道, “那东西他确是没有!” 低头默然半晌才缓缓道, “你想不想知晓我是如何与妙真子结识的?” 裴赫淡淡应道, “你想说便说……” 奚红燕惨笑一声道, “就是在那乱葬岗中,那时节我被扔在那处已是奄奄一息,虽说身上有药,却是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躺在那处听得草丛之中索索作响,我只当是野兽来啃食尸体了,心知自己难逃一死,不由流下了泪来……” 她这一哭倒是救了自己,那草丛出来的不是野兽却是一个青色道袍的老道士,那老道士见着她流泪,这才过来探手一摸,摸出她仍是脉搏,便将她背下了山去。 她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也顾不得羞耻,指导着那老道士将自己体内的东西取出来,喂进了嘴里。 待得她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了,老道士看她醒来大喜,双目之中异色连连,只说是她这样的伤势,本就是必死无异没想到不过区区几滴无色无味的露水便将她救活了,且身体居然回复如初,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如此神异怎会不让人惊异莫名! 那时节的奚红燕还是个小女孩儿,虽说聪明却还是涉世未深,被那老道士所救,也感她的恩情,便将自己的身世来历合盘托出半分没有隐瞒。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忆往事细说毒源 老道士听闻之后是双眼放光,这厢是对奚红燕好言宽慰,细心的照顾,做出一副可怜她身世,很是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样子。 奚红燕遭逢剧变,亲母一死,她又无家可归,遇上这瞧着仙风道骨,很是和蔼可亲的老道士,只当对方真是好人,对这老道士极是信任,那是问必答,毫不保留。 老道士果然对她极好,之后不久便教了她一门速成的法门,不过短短几月,她便小有所成,对付江湖上的高手不行,对付文家那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奚红燕便趁着文家一家回乡省亲的时候,半夜潜入官船,亲手了结了文家上下一十六口的性命,自然……那一对侮辱过自己的父子死的最惨,之后便是文夫人娘家的护院,有一个算一个,全数都被她给除了根! 之后奚红燕便跟着那老道士在江湖上漂泊,老道士又对她言道, “你那家传的仙人露乃是至宝,若是由你这处失传实在可惜,倒不如你将药方给我,由我为你收集药材,我们重又将它练制起来,以后靠着它救助百姓,匡弱扶贫,倒也不失一桩功德!” 奚红燕信了他的话,果然将药方交给了老道士,老道士也确是尽心尽力去备齐药材,又详细询问这仙人的露的制作过程。 奚红燕也未亲眼见过仙人露如何制作,只能尽力回忆奚姨娘还在世时,同她讲的那些话,二人边做边学,都不知晓的便去询问一些医道高手,倒是真让他们将仙人露给复原出来,又由奚红燕养在了身子里。 只从此之后奚红燕便仍是如她的母亲一般,开始了在江湖上放浪形骸的生活,奚红燕养出来的仙人露则都交给了老道士,老道士将它混入了自己练制的丹药之中,倒也是救济了一些穷苦的百姓,日子久了便得了一个活神仙的名头。 只后头他名头越发响亮,达官贵人慕名而来的越发多了,老道士便显出真面目了,明里他是一派淡泊名利从不收授报酬,只是治病救人,私下里却是让门徒们大肆敛财,短短三五年的时间,他已是身家不菲,虽说明面里仍是布衣芒鞋,清贫苦修的模样,但私下里却是连小妾都养了五六个,他靠着奚红燕当真可算是名利双收了! 奚红燕以前年纪小受他蒙骗,待得年纪大了,在江湖上也是见识多了,渐渐觉出老道士的虚伪无耻来,此时她已经萌生了退意。 正正那时遇上了一个吴三氿,倒是真对他动了情,便想着与他一起退隐江湖,寻个清静的地方白首偕老的,只可惜她早就浪荡成性,一时之间如何收得了手,结果被吴三氿发觉她和旁的男子暗中勾搭,勃然大怒…… 之后的事儿裴赫他们也是知晓的,吴三氿与她大打出手,她腹中的孩子流掉了…… 奚红燕说到这处却是嚯嚯的怪笑起来,声音之中透着凄厉与哀怨, “我亲娘死的太早了,她都还未来得及告诉我,我们这样的女子,极不是易受孕,且受孕之后仙人露会由大益之物变做大毒之物,孩子一没有我便发觉我养的仙人露同时化入了血脉之中,我浑身上下的血一夜之间变做了剧毒之物……” 裴赫眉头一皱, “你是说你们这样的女子,怀孕时仙人露会变成毒物?” 这事说起来竟然还是吴三氿的锅? 奚红燕点头, “孩子没有之后,我真元受损,江湖上也混不下去了,便去寻妙真子,妙真子闻听此事也是又惊又怒,想尽了法子为我解毒一直都收效甚微,他后头翻阅了大量古籍才知晓的,原本我们这样子只需将孩子生下来便可将那毒性随着孩子一起排出的……” 可惜奚红燕的孩子死了,她也没法子再上身孕,因而这毒便再也没有排出体外,她到如今这身子都是剧毒,奚红燕嚯嚯惨笑几声, “我虽不能养仙人露了,但我的容貌却是越发娇艳,妙真子便给我换了身份随他一同上了京,他进宫做了国师,我……却进裕王府做了个姬妾……” 裴赫听到这处眉头一挑, “他让你进了裕王府……是想做甚么?” 奚红燕冷笑一声道, “自然是想凭着我的容貌讨得裕王欢心……他是想着仙人露没有了,这富贵荣华却不能丢了,他想尽法子搭上了严家父子的线,进宫做了国师,又让我进了裕王府,使百般手段将那裕王笼络在手中……打的主意便是搭上皇家这条大船,保他自己和子孙后代长长久久!” 裴赫点头, “他是看中了裕王?” 奚红燕点头, “他觉着裕王性子软弱好拿捏,便一心想推他上位,而……景王……” 奚红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景王性子暴躁好色易怒又嗜杀,有这样的君王不是百姓之福,因而他便在每一次陛下赐给景王的丹药之中下了毒……” 裴赫点头问道, “大都督便是这么中招的吧?” 奚红燕点头, “大都督手握重权,又平日里时常在陛下面前劝诫,不可迷信方士之言,他觉得大都督对他甚是不恭,便是以后裕王上位,他只怕也要受制于人,便提前下毒在大都督的身上,早一日弄死他,让与国师关系极好的东厂大档头陈鸿上位,届时这宫里宫外便是他一人的天下了!” 裴赫听了冷冷一笑, “倒是好盘算!” 前世里的妙真子不过一介练丹的道士,到死都没有这般大的野心,可这重生一世之后妙真子的胆子竟大到了包天的地步,这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遇见了奚红燕并从她身上得到仙人露的缘故? “这毒可有解药?” 裴赫问,奚红燕嚯嚯怪笑两声, “可说是有,也可说是没有,解药便是……那……仙人露……” 裴赫眉头一皱道, “你如今浑身上下全是毒,你也养不了仙人露!” 奚红燕应道, “我虽养不了仙人露,却知晓养露的法子,我们这一脉的女子,都是自小受调教,学习养露的法子,你们寻一个人来,交给我调教我必能让她养出露来……” 说罢伸手去拉裴赫的袍摆, “小郎君,你去告诉他们,我的话千真万确没有半分虚假,只要留下我一条命,我必能养出仙人露的!” 裴赫退了一步,淡淡看着她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我是受人所托前来审问于你,至于解不解毒又如何解毒自有大都督决定!” 奚红燕闻言极是自信道, “陆炳位高权重,锦衣卫权倾朝野,他必是不想死的,他不想死便要留着我,让我为他养露……他……他必是不会杀我的!他不会杀我的!” 事到如今她还在一心求活,绞尽脑汁为自己谋一条活路,她也算是意志坚强了! 裴赫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 “话我已问完了,如何决断便只能看你运气了!” 说罢转身离开了。 他出来时金八两已经离开,刘重九迎上来急切的问道, “怎么样?” “问出来了一些……” 裴赫将奚红燕所言一字不差的告诉了刘重九,他们在牢中所言实则早有一旁的锦衣卫暗中记录的,说与不说都是一样,裴赫自然不会做无谓的隐瞒。 刘重九闻言却是先是在原地愣了愣,继而大怒骂道, “他娘的,老子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呀!” 大都督陆炳为何中毒,那是因着服了皇帝陛下赐的丹药,丹药之中被妙真子下了奚红燕的毒血。 刘重九却是自家寻来的倒霉,当初那丹药被皇帝赐下之后,陆炳曾向他展示过,刘重九见着那拳头大的药丸,一颗金光闪闪,一颗嫣红如鸽血,都是清香扑鼻,他一时起了心思,便主动向大都督讨要了一颗,自己吃了一半想试一试功效,却是万万没想到啊……竟然是因着这个中了招! 刘重九懊恼不已,捶胸顿足不已,伸出左手在自己右手上狠狠打了几记, “我就是个手贱的,为何要去打开,又为何要好奇那丹药是甚药性,偏偏还嘴馋吃了一半进去……” 就是这么一下子,害得自己好几年都深受这毒药之苦,偏此毒太过诡异,入药之后无色无味无形无质,自己找遍了能想到的毒源,连那剩下的半边丹药都查过,却是怎么也没有查出来! 裴赫看着他抽了自己好几记之后,才提醒道, “师叔,您还是早些去报给大都督,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 此事事涉宫中,大都督与今上的情份不同一般的君臣,那可是自小的穿开裆裤的交情,这事儿如何处置还要看大都督的意思。 “走走走,你与我一同去!” 刘重九拉了裴赫前去,二人到时,奚红燕的那份供词已是放在了陆炳的案头,陆炳见二人来了,便招手道,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大都督虽是如此说,二人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到下首落座,刘重九问道, “大都督,这事儿您看……如何处置……” ------题外话------ 加更!加更!十二点加一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信自金陵而来 刘重九说着话双手向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可是要上报陛下?” 陆炳闻言摇头,负手在堂上走了几步, “妙真子如今正得圣宠,陛下对他是信任有加,且那毒无色无味无影无形入到丹药之中根本无法测出,即便是本座上报,陛下也未必肯信!” 旁人不知晓嘉靖,陆炳乃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如何能不知晓嘉靖,这位曾经英明神武,睿智果敢,能将满朝文武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皇帝,他已经老了!糊涂了! 这人都是越老便越怕死,皇帝尤甚! 皇帝陛下舍不得这无上的权势,舍不得这滚滚的红尘,为了求长生,求永享富贵荣华,他练丹吃药已是到了疯狂的地步,前头他还听信了妙真子的话,在民间秘密寻找一百童男童女送入宫中,说是采取元阳元阴可助长生! 嘉靖皇帝曾下了密旨要锦衣卫来办此事,陆炳却说是锦衣卫树大招风,满朝文官都盯着锦衣卫,只怕是有所动作立时便要被人捅出来,到时候宣扬出来与陛下名声不利,不如将此事交给严阁老来办。 一来严阁老德高望重,无人怀疑。二来严家家大业大,买些童男童女做丫头仆从乃是常事,四处搜寻童男女也不打眼。 他将这事儿推到了严嵩父子头上,那一对父子依附着陛下上位,惯会逢迎君父,闻听陛下有需,那自然是有求必应,百求百灵,毫不犹豫的四处派出人手,全国各地挑选颜色娇好的童男童女送入宫中。 这样的事儿有损阴德,便是对嘉靖一向忠心耿耿的陆炳都是心怀顾虑,私下里也曾劝诫过皇帝,谁知皇帝早已走火入魔半点儿听不进去,好在还念在二人一起长大的情份,未降罪于他。 如今陛下说甚么闭生死关,实则便是在宫中幸那些童男童女,这时节陆炳若是敢进宫告那妙真子的状,只怕是告状不成,自己反要倒吃挂落。 陆炳思虑再三对二人咬牙道, “这笔账记下了,本座必不会轻易饶过那妙真子,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寻着解毒的法子,将这毒给解了!” 说着望向刘重九, “若是给了你方子,可是能制出那仙人露来?” 刘重九点头道, “大都督放心,这方子在手,以属下与师兄之能,必能制出仙人露的,不过这养露之人……” “……此事好办!” 陆炳一挥手,想了想道, “那女子不能留在诏狱之中,需得将人送出城去,另派人手安置……” 如此这般商议一番,果然奚红燕如愿保了一条小命,末了陆炳却是将裴赫留了下来, “这几日你思虑的如何,可是有了答复?” 裴赫垂眸不语,半晌起身一撩袍襟,单膝下跪道, “大都督在上,属下裴赫见礼!” 这便是答应入锦衣卫了! 陆炳见状大喜亲自上前来搀扶他,笑着连拍他的肩头道, “好好好!有你入我锦衣卫,我锦衣卫必是如虎添翼!” “全凭大都督栽培!” 陆炳倒也是信人,收了裴赫入锦衣卫,便立时升了他一个百户,锦衣卫之中听说裴赫升了百户,那是无人不服,更有人欢喜道, “如今裴小先生已算得自己人了,以后兄弟们有事儿尽可去求助了!” 有人便笑道, “如今可不是裴小先生,乃是裴百户了!” 因着裴百户在锦衣卫早已是名声在外,想入他手下做事的人确是不少,裴赫倒了没有多要,讲究兵贵精不贵多,挑了十五人做了贴身的下属,除却这贴身的下属之外,却是手掌令牌,有调动锦衣卫二百人之权,若是事情紧急可直接向大都督增调人手至四百人。 这前头一项乃是百户之权,后头一项却是陆炳对他特别优待了! 裴赫倒也是不客气,走马上任便先调了人去盯着那安康侯府,一有异动立时禀报,他这处新官上任了,武馨安那头却是全然不知,这阵子她都是老实呆在家中,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还拿起了针钱,一脸痛苦的绣了起来。 关妈妈见了欣喜道, “大小姐肯动针线是好事,这女儿家不能光是舞枪弄棍,还是要会些针钱活计,以后嫁了人总不能夫君贴身的衣裳也给丫头们做吧!” 武馨安点头不语,她倒不是真想做针钱活,只前头师父听说了她在城里做的事儿,却是赏了她三戒尺, “行事鲁莽冲动,当打!” 罗缘道罚她在家绣花, “为师这就是要磨磨你的性了,也免得日后无法无天,无人管束闯出大祸来!” 因而虽说武弘文未罚她,师父却是罚了她在家做绣活思过,半月之内为他绣出一对枕套来,若是绣不出来,又或是绣得不好,便要重做一对,直到他老人家满意为止。 武馨安不敢不从,只能老实在家绣花,今日打完拳,又练完字,她便坐到这二楼的窗前,愁眉苦脸的拿起绣活儿来,一面念叨一面下针, “你说……我那师父,一个观里清修的道士,要甚么绣花枕套,难道我还有个不知晓的师娘被他藏在外头不成?” 陪着她绣花的知袅闻言是咯咯发笑,杜鹃却是连连摆手, “哎呀呀……大小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能胡乱编排罗师父的!”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我这也不是编排,这道士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嘛,说不得我就有一个师娘呢……” 说着指了那花样上的鸳鸯戏水图案道, “我就给他绣一对这个去,祝他老人家同师娘情比金坚,白头到老!” 知袅听了是哈哈大笑,杜鹃却是连连摇头,三人正说笑间,外头有小厮来报, “大小姐,有您的信从金陵来!” 知袅闻听忙放了手里的活,蹬蹬蹬的下去,不多时又蹬蹬蹬的上来了, “大小姐,好厚的信封呀,想来是徐三小姐给您回信了!” 武馨安忙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厚厚实实又沉甸甸的里头也不知放了多少张信纸,杜鹃忙取了信刀为武馨安裁开封口,里头却是有四封信,最厚的自然是徐三的,其余分别是徐二又有苗师傅和吴三氿的。 武馨安先拆了徐三小姐的,那信上开头便骂了武馨安一通儿, “……好你个武馨安,这一去便忘了我,这般久都不给我写信,你若是再无音讯,我便要亲自杀到京城来寻你算账了……” 之后便将自己在金陵城中的事儿讲了一遍, “……自从你走后,我甚是无聊,每日去那秦淮河上听曲,那曲儿也没有你在时好听了,小月仙又排了新曲,还编了舞,我也跟着学了全套,待之后到了京城跳给你看……” 又说起自己的婚事来,徐三是定了嫁给京城安国公沈家六公子沈猗,这眼看着要出嫁了,家中预备起了远嫁的东西,诸多事儿讲起来,那是一大箩筐的话,徐三在信中抱怨道, “……她们一个个当我是木头人儿一般,任由她们摆弄安排,那婚衣我说金线儿的俗气,她们偏说贵气,我说要打凤钗就用猫儿眼点缀,她们偏说祖母绿的大气,我说绣鞋上用南海的珍珠,她们偏偏说南海的珍珠小了……样样都要问我,问过了又不照着办,那还问我做甚么,索性都交给她们办了,她们又骂我……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草率,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正是烦死人啦……” 徐三小姐向自家闺蜜尽数种种小女儿家的不如意,那幸福的小抱怨,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儿是跃然纸上,武馨安看得是会心一笑,看得到最后见徐三又写道, “……她们都说那沈猗乃是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我却平生最怕正人君子这四个字,你得了空去给我瞧瞧,他倒底是不是个书呆子,又或是假学道,若是不好就立时写信告诉我,我好悔婚!” 这也就是徐三小姐这受尽宠爱的千金大小姐,换了旁的人来,是没法子将“悔婚”二字说的这般轻巧的,又若是换了旁人来只怕谁也不敢将她的话当真,只除了徐三小姐的好闺蜜武馨安,武馨安看罢信点头道, “这事儿倒是当真可去办一办!” 这百姓家里嫁人之前,也要互相相看的,怎得到了魏国公府便盲婚哑嫁了呢? 总归为徐三过去瞧上一眼,也好让她安心才是! 武馨安放下徐三的信,又去拆苗师傅的信,却是得了一个大大的惊喜,苗师傅先是在信上问候了她一番,又说了说近况,再骂了骂那徒有虚名的曲圣武,最后才扭扭捏捏告诉武馨安,她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武馨安见信大喜,连忙叫来关妈妈, “妈妈,苗师傅怀有身孕了,你快搜一搜我那库里,可是有那保胎养身的药,若是无有便去街面上买去……” 关妈妈闻听也是十分欢喜, “苗师傅与万师傅二人年纪已是不小,若是这一回能一举得男,那便是香火有续了!” 当下提了裙摆,急急忙忙下楼去了。 ------题外话------ 之后都有加更哟!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男色如刀亦如拳 看了苗师傅的信,武馨安又拆了吴三氿的信,吴三氿信上倒是简单,只说是已到了金陵,一切安好,魏国公府的徐二公子对他甚是照顾,又将宅子给了他们住,这也多亏了武馨安,自己在金陵城定要再接再厉,努力酿酒,定要酿出好酒云云之类的话。 武馨安看完笑了一通,又去拆徐二公子的信,徐二公子的信中规中矩,一派老友问候的口气,又说起她在金陵的产业,又说起最近金陵城中的趣闻,只在信尾说轻描淡写提了一句, “……令师叔已妥当安排,勿念!” 却是毫无邀功请赏之意,武馨安看得直挑大拇指, “徐二公子果然是可信赖的好朋友!” 一旁的杜鹃向来心细,却是看出了些许的眉目来,悄悄打量武馨安的神情,问道, “大小姐觉着,这徐二公子比起那孙公子如何?”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孙公子是个仁善之人,不过徐二公子乃是豪爽耿直的朋友,自然还是徐二公子与我投脾气些!” 杜鹃想了想又问道, “那……您以后可是会嫁给徐二公子?” 武馨安很是惊讶的瞪大了眼, “我怎会嫁给徐二公子?” 想了想应道, “他出身魏国公府,婚事怎得自己做主,说不得早定亲了!” 杜鹃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若是徐二公子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呢?” 武馨安想了想摇头道, “我和徐二公子是好朋友,好朋友怎能成亲?” 她歪着脑袋想像了一下与徐二拜堂成亲的模样,不由一咧嘴暗暗道, “感觉和他成亲便如同和徐三成亲一般,怪怪地!” 杜鹃见自家小姐还是那般懵懂不知情事的模样,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待得武馨安去书房回信时,知袅凑过来小声的问道, “杜鹃,你这是怎么了,怎得问起小姐的婚事来了,莫非是你春心萌动,想知晓以后的姑爷是谁了?” 时下里,小姐出嫁这丫头们陪嫁,之后做了姑爷的偏房小妾的事儿,那是比比皆是,因而知袅才会有此一问。 杜鹃闻言红了脸, “胡说甚么呀,我这是瞧着小姐年纪也是应到婚嫁的时候了,只却还如没开窍一般,浑然不知情为何物,便有心问一问,提醒提醒……结果……” 结果自家大小姐就是那擀面仗吹火,一窍都没有通! 说起这个,知袅倒是同她们家大小姐一般无二,闻言一脸疑惑道, “提醒做甚么,不就是嫁人么,届时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哪个男人不是嫁?” 杜鹃一阵无语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儿,将手里的绣活一扔, “我去给大小姐磨墨了!” 留下知袅一个人坐在原地,思量了半晌, “我说错了?” 本来就是呀!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男人有吃有穿,跟他一个被窝里睡了,生儿育女,不管嫁了谁不都是一样么,管他嫁给谁呢! 有那功夫去瞎想,还不如多想想今儿晚上吃甚么! 武馨安这厢一一给几人回了信,却是将苗师傅与徐三的信给留了口没有封死,这是要等着去观瞧过那安国府的沈猗之后再回信,苗师傅那头,她是预备找裴赫问一副安胎养身的方子。 只她如今被罚在家思过,也不能随意离开家门,便写了一封信让王勇送去了裴赫那处,裴赫见信,当时便提笔回了,又问王勇道, “你们家小姐最近可好?” 王勇应道, “我们家大小姐一切安好,只最近被罗师父罚在家中闭门思过不能外出,才让小的前来送信!” “嗯!” 裴赫点头,不再多说,待王勇将信送回给武馨安,武馨安一看便笑道, “原来裴赫竟入了锦衣卫,他倒是颇受器重,进去便做了一个百户,这是正六品的官儿呢!” 当下忙写信回复裴赫, “我如今不得出门,要在家为师父绣枕套,待得半月之期一满,我便出来请你吃酒,庆贺你高升!” 裴赫见信,眉目一柔,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立时心绪大好,将信收好之后便去寻了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正在反复研究那奚红艳的仙人露方子,一面看一面赞叹道, “此方果然神妙,若是当真将东西配齐,那当真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刘重九也是叹道, “好方是好方,不过少了一味最最重要的东海龙鳞却是功效减少了许多,不过那奚家倒也是人才辈出,居然想得出来以男子元阳替代之法,果然厉害!” 这龙鳞乃是天下至刚至阳之物,万物之中已是无可比之物,只有人这万物之灵的精华可堪替用。 龙鳞放入药中,便是将这药效催发到了极致,若是按着原方配制自然是威力无比,可惜如今世上已无龙,哪里来的龙鳞? 二人看着方子念叨半晌,见着裴赫来了便给他瞧, “早前三请三四请你不来,今儿怎得有心情过来了,你瞧瞧……可有旁的法子来替代那女子养露?” 裴赫看了之后冷笑数声道, “这法子虽好,但养露之人会变得淫贱不堪,奚家人不过就是靠着自家女子卖身才求得荣华富贵,这样家族怎会绵延长久!” 金八两与刘重九亦是点头道, “确是有损阴德,只除了这法子,好似也寻不出旁的法子来了!” 二人这厢又凑到一处嘀嘀咕咕的商议, “不如以提阳之物替代?” “不成……用这法子药效都是大打折扣,再用药物替代只怕还要减半,这功效还比不上大力回春丸呢!” “这倒也是……” 裴赫看着药方沉思良久道, “如今虽说少了龙鳞,却听说东海有人捡拾过龙骨,说不得亦有同样效果……” 刘重九想了想点头道, “倒是真有此事,前年里南面海边的锦衣卫也曾有上报此事……” “如此倒是可以一试!” 三人在药房之中商议一夜,总算寻了一条可行之道来,当下发了消息出去,自有下头人办差。 半月之后,武馨安将自家那绣的鸡不似鸡,鸭不似鸭的枕套交到了罗缘道手中,罗缘道看了一眼问道, “你这……是绣的甚么?” 武馨安笑眯眯道, “鸭子!” “鸭子?” 罗缘道一挑眉,武馨安眨着大眼一本正经道, “春江水暖鸭先知,徒弟这就是绣的鸭子,您瞧这一旁有水有竹还有桃花,就是绣的鸭子!” 罗缘道不擅针钱,见她说的煞有其事,点了点头应道, “罢了!勉强算你过关了!” 武馨安大喜,那是一揖到地, “多谢师父!” 好不易从罗缘道那里脱了身,武馨安坐着马车便直奔了北镇抚司,这厢请了门口的力士进去通报,不多时身着飞鱼服的裴赫便大步走了出来。 武馨安这时节坐在马车当中,撩了帘子往外看,见得他出来立时便傻了眼,她以前一直知晓裴赫好看,却没有今天这般好看! 以前见着他时都是粗布青衣,宽袍大袖,却是少见他如今这细腰扎背,大氅曳地,胸前那怪兽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獠牙森森,杀气逼人,绯红颜色衬得他越发是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似悬胆,唇如朱漆,这般颜色说是顺天府里头一份儿,那是怎么都不为过的! 他走到门前阶上长身玉立,伸手往腰间那么一搭,这便是锦衣卫活生生的金字招牌,便是那来来往往的路人,平日里经过北镇抚司衙门都要低头疾走,如今见着他之后,却个个都是张口瞪目,脚下迈不动步了! 武馨安猝不及防被这扑面的男色来了一个会心一击,只觉着心房处似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般,那是又酸又胀又热又疼,不由捂着胸口哎呦一声, “这小子好生厉害,不用出招都能杀人于形了!” 裴赫大踏步过来,见着她目光一柔, “你已能出门了?” 武馨安被他看得心头那一股热气直往脸蛋上涌,心中暗叫不好, “我这可不会是受了甚么暗伤,真气逆行了吧!” 当下忙强提一口气,压下那股子悸动,对裴赫嘻嘻一笑道, “我给师父绣了一对鸭子,再糊弄他两句,总算是交了差,现下自然可以出门了!” 倒不是她不想说是鸳鸯,可就怕罗缘道不信让她重绣,倒不如说是鸭子,虽说……脖子细长又长歪了些! 裴赫点头转到后头撩帘子上来,坐到了武馨安身边,武馨安见状大急,忙推他道, “你……你去对面坐!” 裴赫不明所以, “为何?” 他们以前不都是并排而坐么? 武馨安应道, “这马车小,我……挤得慌!” “好!” 裴赫又去了对面,与她相对而坐,如此近的距离连对方的眉毛都能一根根数清楚,武馨安发觉心头那股子热血又要逆流了,想了想又坐到了他身边去, “怎地又坐过来了?” “这个……我觉着还是这样说话方便些!” “好!” 裴赫今儿是异常好说话,武馨安转过脸打量着车窗外的街景,这才稳下心神对裴赫笑道, “你怎得想入锦衣卫做官儿了,不是要跟着老金学医么,你若是做了锦衣卫,老金的医馆岂不是无人继承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城遇沈家兄弟 裴赫看了她一眼应道, “因为行医只能救人,唯有权势在手,才可护住想护之人!” 武馨安好奇的问道, “你想护谁呀?” 裴赫只看着她默然不语,看得武馨安只觉这浑身上下的血脉全数逆流,他再不挪开目光,自己便要吐血三升了,裴赫这才开口道, “自然是护想护之人!” 他说的含糊便是不想明言,武馨安知晓他的性子,便不再追问,笑眯眯又道, “即是升官便是好事,我们去何处吃酒……太白酒楼如何?” 裴赫应道, “自然是听你的!” 二人这便去了太白楼要了一个包房坐下,二人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武馨安才笑道, “原是想着请了老金与老刘一同出来的,不过我有事求你,这事儿又不好让他们知晓,便只能我们先吃一顿,之后再与他们聚一聚了!” 裴赫抬手为她倒了一杯茶问道, “何事?” 武馨安笑嘻嘻道, “小事!小事!” 却是将徐三请托之事一讲, “那沈猗乃是安国公府里的公子,平日进出何处何地,我不好打听,这样的事儿自然还是你们锦衣卫有法子的!” 裴赫闻言却是挑了眉头,没有如往常一般爽快答应下来,武馨安奇道, “怎得……可是很难办?” 裴赫这才应道, “倒也不难办……不过……” 他顿了顿道, “不过……我这刚才上任,公器私用似是有些不妥当……” 武馨安闻言想了想点头道, “确是如此……倒是我疏忽了,你如今做了锦衣卫里面的人,倒是不如以前自在了!” “不过……” 裴赫的话风又一转, “小事一桩倒也不是不能办……只数次都是我帮你,你可能帮我一回?” 武馨安听了连拍胸脯, “好朋友没得说,上刀山下油锅,自然是义不容辞,你直管说话便是!” 裴赫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缓缓道, “我如今倒是无甚要事,需你出手,不过但有所求,还请一定不要推辞才是!” “那是自然!” 武馨安此时的包票打的山响,却不知日后回过味儿来时,那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安国公府的六公子沈猗的行踪倒是好查,如今他跟着当代大儒霍青莞学文,平日里除却学着打理庶务,也时常骑马出城与一帮朋友打猎。 不出几日锦衣卫便将沈猗的行踪摸个清楚,说是明日沈猗约了朋友出城,倒是个相看人的好时机。 裴赫得了消息便约了武馨安城外见面,第二日武馨安果然换了劲装出行,她身边只带了王勇与钱枫二人,裴赫如今身份不同,身边也带了贴身的下属,却是两名十八九岁的英武青年,二人见了武馨安上前行礼, “武大小姐,小的们乃是裴百户属下……” 这二人自报一名冯云开,一名蒋裕,乃是裴赫亲自挑选的十五人中最出众的两个。 武馨安冲二人一拱手,笑的很是豪爽, “见面即是朋友,这处便没甚么属下上司的,二位兄弟有礼!” 二人对识一眼心头暗道, “裴百户这位……这位心上人倒真是性子与旁的大家闺秀不同!” 他们虽说跟着裴赫时间尚短,不过对裴赫那冷冷淡淡的性子是早有了解,能让裴百户在城外等上半个时辰,见了面便温言说话的女子,会是一般的朋友么? 这武家大小姐说的客气,他们也不是那当真不知世事的楞头青,旁人说甚么,便信甚么,倒是对武馨安更加恭敬了! 武馨安端坐马上四下观望,打量这官道上来往的行人,问裴赫道, “沈猗他们这是要到何处打猎?” 裴赫应道, “他们嫌京城附近人多眼杂,多半都是要跑出四十里地,去到外头的虎丘山去,我们可先行前往那处,等候他们到来!” 武馨安闻言兴奋道, “如此甚好,我在家里憋了半月,好不易能出门了,怎得也要玩个痛快才是……” 说罢回头对钱枫和王勇道, “你们的家伙事儿可是备齐全了,这眼看着要入冬了,进山打几张皮子也好做围脖!” 二人兴奋的笑道, “大小姐放心,小的们家伙事儿预备的极是齐全,包准让大小姐玩得尽兴!” 武馨安点头,回头对裴赫指着自己胯下的这匹枣红小马笑道, “我这马是师父送的,却是刚学骑不久,不知你骑术如何?” 裴赫应道, “在北镇抚司骑过两年!” 他入京之后便常年呆在北镇抚司衙门里,那北镇抚司外头说是衙门,实则本就是卫所,一切布局也如卫所一般,占地极大,甚么校场、马厩、靶场等样样不少。 每日里这些锦衣卫的汉子们除却出门办差的,全数都是呆在后院校场里演武,刀枪剑戟,骑马射箭那是样样都要会的,裴赫无事时也要跟着练上几回,骑马自然是不在话下。 武馨安闻言立时来了兴致, “那我们比试比试?” 裴赫点头,却是身子端坐不动,直到她叱喝一声,挥鞭抽马跑出去一箭之地时,这才扬鞭追了上去,看着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官道之上,后头的钱枫、王勇、冯云开与蒋裕四人这才打马追了上去。 武馨安初学骑马,骑术当真是稀松平常的紧,不过她身手好,力气又大,坐在马上虽说是看着摇摇晃晃,很是惊险的模样,却是一路颠簸也不见人往下掉,待得跑出去五六里地之后,这身子倒是越发坐的稳了! 再跑出去两里地,武馨安这才勒了马头,回头看向始终不紧不慢跟在自己后头的裴赫, “我瞧着你坐在马上好似毫不着力一般,你那马儿跑得也甚是轻松,不似我这马……” 她一指正在鼻孔里喷白气儿的枣红马道, “……瞧瞧……跑不出十里便累成这样了!” 裴赫应道, “你乃是初学,还不知这人马合一的窍门,因而奋力奔跑之后,它累你也累,待多练习之后便能轻松不少了!” 这厢细细同她讲如何顺着马儿的节奏起伏身子,又如何轻身提气同马儿融成一体,二人一面讲话,一面放慢马速在官道上缓行,却是说话太过投入竟没留意到后头来人,猛然听得后头有人喝道, “喂!前头的,有话一旁儿说去,别挡着道!” 二人回头一看,却见得一队人马奔了过来,俱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男女。 二人忙齐齐拱手口称抱歉,拍马让到道旁,给人家让出道路去,那帮人也是拱手回礼。 武馨安头戴了帷帽,众人瞧不清容貌,见着裴赫的容貌却是都不由露出惊艳的表情来,有那领头的少年郎冲着二人拱手笑道, “道左相遇,没想到竟遇见兄台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实在仰慕的紧,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这为首的少年郎看衣着便知出身不凡,又举止有度,谈吐有礼,虽说初初见面便贸然上来打听姓名有些唐突,倒是不令人讨厌,裴赫拱了拱手, “鄙人裴赫!” 那人闻听笑道, “裴兄弟好,吾乃是定国公府上沈廉,排行在五,这是我的六弟沈猗……” 少年郎一指身边身形瘦弱一些,相貌清秀些的少年郎道,裴赫与二人又拱手见礼, “原来是沈五公子和六公子!” 二人都笑道, “不必客气,称一声老五、老六便是!” 二人出身高门倒是平易近人,武馨安仔细打量那沈猗,看着是比他哥哥文弱些,不过说话时面容可亲,笑容真诚,看着就是个好性子的,心中暗想道, “倒是运气好,不用我们刻意去寻,人便到面前了,瞧着这沈猗的性子倒是个不错的!” 她那里知晓,这本就是裴赫早算准了安国公府众人的出城时间,正是预备着让武馨安先见一见人的,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对方先来搭讪了。 沈家兄弟又向二人引荐身后的几人,果然都是与安国公府沾亲带故的高门子弟,有男有女,女子都戴了帷帽见不着容貌,裴赫一一行礼见过,倒也是个个客气有礼,沈五又问裴赫, “不知裴兄弟要往何处去?” 裴赫应道, “乃是预备出外走走散心,说不得要进山打猎的!” 沈五闻言大喜道, “我等亦是同样进山打猎,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裴赫看了一眼身边的武馨安,想了想点头道, “即是如此倒是相请不如偶遇,愿与诸位一同前往,不过我们还有四名随从在后头未跟上,不如你们先走,我们随后便到!” “如此甚好!” 沈五冲着二人一拱手,当先打马道, “我们在前面等你们!” 说罢与沈六二人跑在了前头,后头几个纷纷一拱手,打马跟了上去,裴赫拱手送走这一行人,最后的几名女郎却是都回头看他,裴赫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半点眼风都欠奉。 武馨安在马上瞧着那远去的人马,很是烦恼的皱起了眉头, “怎得……我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呢!” 想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 “……我这到底是来替徐三看人的,还是送你来给人相看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未婚夫另有怀抱 裴赫闻言嘴角一扬,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武馨安, “那……依你的意思,可是要让我给人相看?” 武馨安闻言下意识一翻白眼, “她们想得美!” 裴赫嘴角越发上扬的厉害了,玩笑道, “左右人你已经见着,不如我们就此打道回府?” 武馨安猛摇头,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沈六初看是不错,不过还需得再同他说说话,探探底细……” 回头打下打量裴赫吩咐道, “你不许笑,似你平常那样端着,少搭理人!” 原本就好看,这笑起来更好看了,再笑……岂不是要勾了更多女人来看? “好!” 裴赫应着好,却还是忍不住咧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来,武馨安瞪他, “让你别笑!你还笑!” 说话间后头王勇等人已是赶到了,二人汇合他们四人便打马往前追去,又跑了五里跑,众人汇在了一处,便往那虎丘山而去。 虎丘山在京师周边的山中算不得甚么名山,不过因着山高林深,曾出过几只斑斓猛虎而得名,如今这里也时有虎踪隐现,附近百姓畏惧不敢近前,便是猎户也少至,因而这山林之中野兽众多,倒是打猎的好去处。 这帮子少年人都是艺高人胆大的,一路纵马奔驰,到得山脚下正是天黑,当天晚上不进山,便在山脚下的客栈投宿,只这客栈不大,又那帮子人带着女眷,随从的婆子丫头不少,倒是将这客栈挤得满满当当,无处安排了。 裴赫见状便提议与武馨安一间房, “乃是套房,分做内外两间,你睡里间,我睡外间……” 顿了顿又道, “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去下头同王勇他们挤一处……” 武馨安笑着连连摆手道, “你下去了,我一人独占两间岂不浪费,我内你外,正正好!” 二人便住到了一间去,那头安国公府的人安顿好后,便派人来请裴赫出去吃酒,武馨安便道, “你自去便是,且帮我好好瞧瞧那沈六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我也好回信给徐三,让她放心!” 裴赫点头道, “自然要为你留心!” 武馨安这厢在房中打坐吐纳,又打了一趟拳后这才睡下,待到近三更裴赫回来,却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不吵醒她。 待到第二日天色微亮,武馨安便醒了,起身洗漱又打了一趟拳,这才推门出去见裴赫也已收拾妥当,二人相携出门到了楼下用早饭,安国公府的人也陆续下楼,见着二人沈五与沈六都上前来招呼道, “昨日里不过才吃了三杯酒,裴兄弟便跑了,实在不够意思,今儿我们进山打了猎物,晚上烤来吃,自当再寻你喝酒!” 裴赫一笑抬手请了二人坐下, “也不知这虎丘山有何野兽?” 二人笑道, “我们时常到此,倒是十分清楚,且与裴兄说一说……” 四人用罢早饭,便召集了人手进山,与沈家兄弟同行的女眷,有那年长的留了下来,独两位年青的女郎也跟着进山,一人乃是沈家兄弟的表妹,姓刘做明月,一个乃是武襄侯魏家的女儿魏彤,她是吵着嚷着要跟着哥哥魏鸿。 魏鸿见自家妹子一双眼都快落到人家裴公子的身上了,心知妹子这是犯了那门子傻,便拉了她到一旁小声嘀咕道, “你没瞧出来那裴公子与武家小姐是一对儿么,你往日里都是在山脚下玩儿,从未进过山,你这是跟着上来捣乱么?” 魏彤一嘟嘴, “我这回就想跟着你们进山!” 魏鸿拿她无法,恼道, “你要跟便跟,到底摔了伤了,可别回去告状!” “放心!不会连累你的!” 魏彤是拍胸脯打包票,魏鸿却是一脸的不信。 这一行人俱都一身劲装,身背弓箭,腰配长刀,只裴赫却是赤手空拳,武馨安也只在腰间配了自己那波斯小刀,沈五倒是个热心人,见状便道, “裴兄与武小姐可是携带的弓箭不够,可从我们这处取两把过去……” 裴赫摇头拒绝,言道, “我这一双手便是武器!” 武馨安也应道, “弓箭碍事,不如小刀好使!” 二人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沈五倒也不强求,只是笑道, “看来二位乃是高手,倒时且要露上两手,让兄弟们长长见识!” 一行人拍马进了山,山路崎岖难行,不过二里地之后,便变做了羊肠小道是越发难走,又走了三里地便是羊肠小道都没有了,只能下马步行。 众人将马留在林间开阔处,派人看守,之后便弃马登山,武馨安本就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行走这种山路那是如履平地,裴赫跟着老太监学的是高深的吐纳功夫,行走之间步法精妙,一步一行,如那行云流水一般,气息悠长细绵,走起山路来那是一派气定神闲仿如闲庭信步一般。 其余人等,也是经常进山,熟悉此地地形,走的倒也轻松,只苦了那刘明月与魏彤便有些吃力了,走了没有三里地,便落在了人后头。 她们二人一个是沈五、沈六的表妹,一个是好友的亲妹,沈五与沈六乃是领头之人,不能不管,这厢退到后头,沈五看了一眼香汗淋漓的刘明月,又偷眼看了看自己兄弟,对刘明月道, “表妹若是觉着太累,不如派两个人护送你们二人下山去?” 刘明月看了一眼沈六,一咬银牙道, “五表哥放心,我……我定不会拖了大家伙儿后腿的!” 眼看着六表哥的婚事将近,他们能在一处的时光是越发少了,刘明月只后悔时光不能倒流,早知有今日,她必是回回都要跟着进山的! 魏彤却是拿眼儿去瞄前头身姿如松的裴赫,应道, “明月姐姐能成,我也能成!” 沈五看了一眼自己默然不语的兄弟,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这又是何必……” 说着话一指前头与裴赫并排而行的武馨安, “要想跟着我们进山,便要如那武家小姐一般,练家子脚下有功夫才成,你们成日家关在闺阁之中,哪里是这块料,再进去便越发不好走了,你们可是想清楚了?” 二人瞧了一眼前头活蹦乱跳的武馨安,刘明月眼上闪过一丝警惕,看了一眼沈六, “我瞧着她也无甚厉害之处!” 旁人不知晓,她可是瞧出来了,这姓武的女子对沈六表哥格外上心,她这是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不成,那姓裴的是长了一张好脸,可论身份地位如何能同沈家的公子相比,看来她这是打着主意要见异思迁了! 魏彤也是一脸不屑, “我若是能在裴公子身边,走的比她还快!” 沈五朝天一翻白眼,看了沈六一眼, “老六,怎么着,你可是要扶着表妹前行?” 沈六一摆手, “这山里进去还要走近十里路呢,能跟上便跟上,跟不上便回转吧!” 说罢一转身便自顾自走了,留下刘明月眼眶儿泛红的看着他的背影,沈五见状摇头叹气追了上去,魏彤扶了她劝道, “明月姐姐不必伤心,沈六哥以前对你多好呀,如今他这是订了亲,为避嫌疑不敢同你亲近了!” 刘明月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应道, “我知晓他是身不由己!” 说罢抬手擦干净眼泪, “只要在他身边,为奴为婢我也是不在乎的!” 谁让我出身太低,配不上六表哥,待他以后迎了那魏国公府的三小姐进门,我自当跪地奉茶求她高抬贵手,留一个容身之地给我! 魏兰看着她摇头叹气, “你对沈六哥也当真是痴情一片了!” 二人相互搀扶着往前走,武馨安回头看了一眼追了上来的沈五与沈六,悄悄问裴赫, “你瞧着那沈六是不是同刘明月有些瓜葛?” 瞧后头那刘明月的眼神儿,都恨不得自己能化成丝,缠在沈六的身上了,武馨安便是心眼儿再大,也瞧了不对劲儿来了,裴赫应道, “不过就是一个表兄表妹,青梅竹马的戏码,若是徐三小姐进了门,只怕这位隔了不了多久便要被抬进门了!” 昨夜上他们吃酒,一帮子少年郎两杯黄汤下肚,便谈笑不忌起来,有人拿那刘表妹与沈六说笑,沈六只笑而不语,这便是默认了,裴赫将昨晚上他们的话一讲,武馨安闻言却是有些恼了, “即是早有心上人,为何又要娶徐三,我们家徐三哪一点比人差,倒还要来捡人破烂!” 那刘明月生的倒是不错,可朋友都是自家的好,武馨安自然觉着自家闺蜜那是千好万好的,凭甚要受同这心有所属的男人送作堆! 裴赫应道, “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谁的婚事都不能自己作主,多数都是听从长辈安排,娶门第相当的女子回家来当泥像那般供着,再将心爱之人收入房中便是了!” 武馨安恼道, “凭甚么男子便可三妻四妾,又要权势地位又要红颜知己,凭甚我们女子便要独守空房还要贤惠大度……男人要三妻四妾,女人便也要三夫四郎……” 都是人生父母养,谁也不比谁低贱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主儿另有其人 她正在恼怒时,声音自然便大了些,被后头追上来的沈五与沈六兄弟听了正着,沈五闻言拍掌道, “武家小姐说的好,我也是这般想的!” 说罢哈哈笑了起来,沈六却是一皱眉头, “五哥,切切不要胡言乱语,这三纲五常,男尊女卑乃是自古传下来的,武小姐不过偶发奇言,你倒去附和作甚?” 沈五笑道, “我可不是胡言乱语,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武小姐所言正是我所想,这男子娶三妻四妾,女子也可嫁三夫四郎,这样大家才公平嘛!” 沈六有些恼了, “五哥,你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武馨安闻听却是来了兴致,回头问那沈五, “沈五公子倒是难得,这男尊女卑对男子那是有百利无一害,我还从无听男子说过不好,更没人提过要公平,沈五公子为何便想着要男女公平了?” 沈五应道, “这天地之间有阴有阳,世上有男有女,男子为阳,女子为阴,光听说男尊女卑,却未听说阳尊阴卑,这天地阴阳都不分尊卑,为何到了男女这处却要分了?想来这都是男子为自家占尽便宜,才胡乱编排规矩来糊弄女子乖乖听话的!” “好!这话说的好,阴阳都不分尊卑,从来都说是缺一不可,阴阳调和,却为何到了男女这处,便要分出尊卑来了?” 武馨安听得眉飞色舞拍手叫好, “好好好,沈五公子说的极是!” 沈五得她赞同,立时得意起来,拿眼儿斜向裴赫道, “以裴兄之见如何?” 裴赫看了一眼武馨安应道, “在我心中无分阳阴,无分男女,我喜欢之人在我心中便是最尊贵!” 沈五看了一眼还有些懵懂的武馨安,不由哈哈大笑, “好好好!裴兄这情话儿说的当真绝妙!” 只可惜对牛弹琴,无人闻弦知意,白白浪费了表情! 沈六却是一脸无奈的摇头, “五哥!幸得这是在山里,若是在家里,你又要被长辈们责骂了!” 他这五哥甚么都好,就是这脑子实在有些离经叛道,时发不识时务之言,这沈五公子狂放不拘的性子,在京师里已是小有名气,若他是个读书读傻了的狂生倒也罢了,可他偏偏出身定国公府,做世家子就应当循规蹈矩,做甚么惊世之言! 武馨安见沈六如此,却是越发瞧着沈五比沈六顺眼了,便问那沈五, “你可有婚配?” 这话也不是那大家闺秀应当问的,不过沈五就是个不讲规矩的人,闻言毫不着恼笑着应道, “我性子古怪,家里说了几回亲,都未说成……” 说着一指自家兄弟, “这不……前头有一门亲事,原是打算让我定下的,不过后来家中长辈嫌我性子太古怪,怕对方家里不喜,便换成了我六弟!” 他这指的便是魏国公府的婚事了,武馨安听在耳中,若有所思的深深打量他几眼, “哦……原来如此!” 一行人这厢再行十里,这才算是到了宿营地,下头人自取出早备好的帐篷搭了起来,武馨安要上前帮手,却被裴赫赶开, “这些活计还轮不到女子插手!” 武馨安只得退到一旁旁观,闲的抽了自己那波斯小刀削树枝玩儿,坚硬的山枣树枝被她削成了一根根细长尖锐的木刺,拿在手中把玩,一旁那刘明月与魏彤见她一人落了单,便缓步过来, “武小姐!” 武馨安见是二人便点头示意,魏彤过来一双眼只落在忙碌的裴赫身上, “还未请教,你与裴公子这是……” 魏彤这是寻着机会过来打听裴赫的来历呢,前头沈家兄弟倒是报了定国公府的名头,裴赫却只说是一介草民,无官无职,沈家兄弟倒也不嫌弃,没有追问。 武馨安有心让她知难而退,笑眯眯应道, “我们乃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青梅竹马?” 魏彤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刘明月, 这里不就是有个青梅竹马却还是抵不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么? “听你们口言好似不是京城本地人?” 武馨安应道, “我们都是余杭人氏!” 裴赫从不肯说身份来历,武馨安自然便将他归到自己一处的了! “哦……杭州可是好地方,我有位远方的表叔便在杭州为官多年,不知是杭州何处人士?” 武馨安笑眯眯道, “临平山!” “临平山可是杭州城外了,我那远房表叔在杭州为府台多年,小时我也曾在杭州呆过,那处倒是美景如画,也只有那样的好地方才能孕育出似裴公子这样的人才来!” 武馨安一面假笑应付着魏彤,一面回头瞪了裴赫一眼,裴赫会意转身便走入了树林之中,一闪便不见了身影,魏彤少了眼前美色,立时便失了与武馨安这乡下来的丫头说话的兴致,敷衍两句便悻悻退了回去。 武馨安一翻白眼, “早知晓前头见过沈六便应走人了,也免得同这女人歪缠!” 不过不一路跟着,他们又怎知这沈六公子与自家表妹还有一段情呢,倒是那沈五公子她是越瞧越顺眼,说不定徐三会喜欢! 武馨安跟着进了树林,寻着裴赫道, “我们索性现下便入林子,也免得受人骚扰!” 这话说的有些酸味儿,裴赫忍住笑点头道, “好!” 二人同王勇几人招呼一声,留下钱枫与蒋裕搭帐篷,四人便背着弓箭入了林子,到了密林深处,武馨安回头问裴赫, “你在锦衣卫学了些甚么本事,可有轻身的功夫,待会儿我展开身法,你可能追上我?” 裴赫应道, “倒是学了些,能不能追上还要试过才知!” 武馨安点头再不迟疑,却是一提气便跃上了树枝,当下是脚尖连点便往前纵去,裴赫一声不吭,也是提气纵身跟在她身后,不多不少只差半步,二人一气儿向山上又纵跃了半个时辰,这才停下来歇气。 武馨安回头看向裴赫,有些疑惑道, “怎得……我瞧着你的身法有些眼熟呢!” 好似那晚上与自己过招的黑衣人,裴赫暗暗叹了一口气,暗道, “你这心眼儿也是真够大的,这时节才算是想了起来!” 不过想起自己那晚上占了不少便宜,怕武馨安想起来翻旧账,忙矢口否认道, “是么……我这身法乃是常见的八卦门的游龙身法,乃是锦衣卫里不少人都会的,想来你是在何处见过吧!” “是么?” 武馨安抠了抠头皮,想了半晌也未忆起是在何处见过,只好点头道, “应是这样吧!” 这厢晃晃脑袋,将这想不明白的事儿抛到了脑后,指着林间突然蹦出来的一只灰兔子, “兔子!” 却是手一抬,前头削好的木刺便脱了手, “嗖……” 木刺带着一道残影飞了出去,那野兔也是警觉,察觉不对立时后腿儿一蹬,向着草丛高高跃起,只却是迟了半步,还是被木刺穿透了肚腹,吱的一声叫唤重重地落回了地上, “中了!” 武馨安大喜跳下树去捡兔子,取回来对裴赫笑道, “今儿晚上烤兔肉吃!” 裴赫接过那肥硕的大兔子,两个指头捏住木刺,轻轻一拔便将木刺拔了出来,再在兔子咽喉处一挑,挑破了外头浓厚的皮毛,划出一道伤口来,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探了进去,竟就地剥起兔皮来。 武馨安看着他那两根手指运用如刀,竟也不知如何使法,便将兔皮整个与兔身分离开来,不由奇道, “你这是甚么手法,竟是如此厉害?” 裴赫应道, “倒也无甚厉害之处,不过就是仗着手指灵活,又配合内劲提前将皮肉相连之处震断罢了!” 他说的简单,武馨安却不知老太监为让他练这一手,那是煞费苦心,老太监便曾说过, “这世上甚么武器都是身外之物,唯有自身才是最厉害的武器,你甚么时候将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练至可做武器时,你这门功夫便算是大成了!” 因而裴赫这点子手指上的功夫,在他看来不过只是初初入门,入不得老太监法眼。 他这厢手指灵活将兔子剥了皮,又就着肚腹处的破洞将内脏给挑了出来,他手法极快,待到王勇与冯云开追到时,便收到了一具内脏完整掏出,心脏还在微微蠕动的兔子尸体。 二人对视一眼,将那兔子的皮肉分开放入了随身的皮囊之中,于是这厢武馨安在前头用木刺钉死猎物,裴赫则是一派悠闲的在后头跟着,一面用手活剥了猎物,剩下王勇与冯云开一言不发在后头一面捡,王勇倒是见怪不怪了,冯云开却是暗暗心惊, “乖乖,这武家大小姐果然不是那一般的大家闺秀,这木刺扎得又快又准又狠,这样的身手放江湖上去,做个一流的杀手也是足够了!” 这冯云开自家掂量了一番,自觉要是动起手来,他在武家大小姐手下过不了二十招,不由对武馨安越发恭敬起来。 他们这厢一面走一面猎,武馨安倒是不挑,见甚么扎甚么,有野兔有野鸡有手腕粗细的大蟒蛇,最后遇上了一只气势汹汹的野猪,却是因着皮糙肉厚木刺无用,这才动了腰间的波斯小刀。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中打猎人失踪 那野猪倒是真横,颈上挨了一刀,鲜血直流,疼得它嗷嗷叫唤,倒是激得它凶性大发,嚎叫着四蹄飞起,向着武馨安便撞了过来,武馨安静立不动,就等着它到面前再出手呢! 却那知一旁的裴赫突然闪身出来,抢先一掌打在那坚硬的头骨之上,野猪惨嚎一声翻身倒地,四肢在地上乱刨,眼看着就要不成了! 王勇与冯云开见状要上去给那野猪再补上两刀,武馨安便吩咐道 “照着咽喉处捅上两刀把血放了,野猪肉腥味儿重,不将血放了,肉更加不好吃了!” 二人依言放了野猪血,再寻了一根木头用绳子绑了抬回营地,他们一回来沈家兄弟与众人都过来瞧,见得裴赫手上袖上都有血迹,不由连挑大拇指道, “裴兄果然厉害,竟是徒手猎猪!” 裴赫搓了搓手里的血淡淡道, “不是我猎的,是武小姐猎的!” 众人闻言,瞧向武馨安的眼神都不同了,旁人是又惊又疑,只有沈五兴奋道, “武小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武馨安一摆手哈哈笑道, “我不过猎些野兔野鸡之类的,这头猪确是裴赫亲手打死的……” 众人都笑了, “你们二人不必谦虚,今日你们都记首功!” 这厢下头人自抬了那野猪要去收拾,武馨安却是一摆手道, “你们不懂杀猪,我来!” 说着将自己那波斯小刀自腰间抽了出来,将那死猪按住,只见得是手起刀落,刀影翻飞,那绚丽的波斯小刀,在武馨安白嫩嫩的小手间舞出了残影来,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那是不疾不缓,不慌不忙,一气呵成,不多时便将那野猪去皮剔骨给化整为零,弄出了一堆肉来。 “烧火!” 武馨安吩咐一声,下头人烧上火,这便支了猪肉在架上,抹上粗盐又各色调料、刷油便开始烤制起来。 众人见她这一手,当真有神乎其技之感,不由大是佩服,沈五问她道, “武家小姐是怎得学会这一手的?” 武馨安哈哈笑道, “前世便会了!” 众人只当她说笑,却不知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如此这般当天晚上众人围坐火堆,那是狠吃了一顿烤肉,沈家兄弟带的东西齐全,又将府上的厨子给带了过来,有人妙手烹饪,他们只管享受便是,又取酒来畅饮,众人这才发觉这位武家小姐竟然是个千杯不醉,那是更觉有趣,沈五笑道, “也是我见识浅薄,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似武家小姐这样的女子!” 武馨安眼珠子一转笑道, “我这样的女子不多,不过也不少,我有位朋友比我还更加有趣,往日里我们在金陵那也是鲜衣怒马,逍遥快活的!” 沈五笑道, “有机会倒要请武小姐引见引见!” 武馨安笑道, “那是自然!” 二人说说笑笑,裴赫只在一旁默然不语,默默将手里的兔肉削成小片递给武馨安,武馨安笑着接过,一旁魏彤见状凑过去同裴赫搭话, “裴公子,身手了得,也不知师承何门,跟着谁学的功夫呀?” 裴赫淡淡应道, “不过乡下把式,登不得台面!” 却是低头不再多言,魏彤倒也不气馁又接着笑道, “乡下把式便这般厉害,想来定是有隐世的高人指点……” 裴赫不语, 高人倒是高人,隐世也确是隐世,不过却是隐在皇宫大内之中! 裴赫那性子本就冷淡,再有心不理人,那更是一张脸冷若冰霜,前头说话还应上两句,之后就成魏彤自说自话了。 眼看着魏彤神色越发尴尬,快要词穷之时,一旁自家大哥魏鸿解围道, “彤妹过来这里,大哥为你烤了蛇肉,你且来尝一尝大哥的手艺!” 魏彤嘟了嘴,有些不满的瞪向与沈五谈笑风生的武馨安,见裴赫仍是不理不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走开。 当晚无话,却说是第二日一早天色刚明,沈家兄弟便吆喝着众人入山,只临出发时,刘明月与魏彤却是拖了众人后腿,这二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昨日里行走那十来里的山路已是尽了全力,到今日经过一晚睡过之后,那是浑身酸痛,连大小腿一块儿抽筋,都嚷着身上痛痛,无力起身了。 沈家兄弟与魏鸿商议之后,便将二人留在了营地之中,又派了四名随从护卫着,此处已是入山十里,有时大型猛兽如老虎之类偶尔会觅猎于此,因而还要格外小心才是。 安排妥当,众人便扔下不情不愿的二人进了山,待到了山里他们才算是真正见识了这武家小姐的厉害,这攀岩登高,飞身上树之类乃是小小意思,一手枣木刺更是玩儿的出神入化,但凡眼力所见的猎物,只需一抬手一甩臂,那是十拿九稳,百发百中! 众人本是京师之中的膏粱子弟,见过的女子都是那养在深闺之中,循规蹈矩,行不摇裙,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却是少见这么飒爽英姿,出手如风的女子,有心想多攀谈两句,可见着她身旁一脸寒霜的裴赫又有些踌躇了。 毕竟人家这摆明了乃是一对儿情侣,大家可不是那些无品无德的纨绔子弟,总不好当着人面挖墙角,再说了…… 看看裴赫那张脸,想挖墙角也要掂掂自己的份量才是! 幸得武馨安那性子比男子还要豪爽,与众人说说笑笑,落落大方,很快便打成一片,如此快快活活的过了半日,待正午时分,吃罢烧烤的兔肉之后,便要打道回府,转回营地去,走到半路时便遇上了慌慌张张前来报信的随从, “公子爷!公子爷!可不好了!” 沈五见状脸上的笑容一敛, “何事惊慌?” 随从应道, “五公子,两位小姐不见了!” 众人一听都是惊愕不已,沈五问道, “不说是让你们护卫着么,怎得两个大活人会不见了,你们当得甚么差?” 那随从苦着脸应道, “公子们走了之后,两位小姐便说是身上不适要在帐篷里歇息,却是足足睡到了午时,小的们预备好报饭菜去叫二位小姐,见里头久无人应声,这才揭了帘子一看,这两位小姐……两位小姐……已是不见了踪影!” 这还说甚么,必定是这二人趁着护卫们不留意,自己跑了! 沈五一听大怒, “这是甚么地方,这可不是京师也不是家里的后院,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便是没遇上猛兽,在这山里迷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到这处回头狠狠瞪了自家兄弟一眼,沈六自知理亏低头不敢说话,前头他们出城时沈五便不想让刘明月跟来,是沈六替她求了情,这才勉强让人跟到了这处。 如今刘明月伙着魏家的小姐一块儿跑了,她们若是在这山里出了甚么意外,沈家怎么向魏家交待? 兄弟二人正打着眉眼官司,一旁的魏鸿那也是人精,见状忙上前道, “沈兄,我那妹子性子娇惯,任性惯了,此事说不得是她挑的头,待寻着她必要上报家父好好教训她一顿的!” 魏鸿也不是傻子,定国公府在京师那可是一等一的大勋贵如今又与魏国公府朕了姻,魏家可不想因着此事得罪沈家,且他自家知晓自家事,他那妹子甚么德行,魏家上下谁不清楚,早早将话说在这儿,也免得之后人找到了,撞出是自己妹子带的头,反倒得罪人! 果然沈五摆手道, “现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当下回身对众人拱手道, “此事只怕还要劳烦诸位兄弟了!” 众人都道, “即是朋友,便不必客气!” 众人当下分头行动去寻那两位娇小姐,武馨安却是一拉裴赫的手道, “我们先回营地去,瞧瞧她们可有留下痕迹……” 二人向沈五说明之后,便先赶回了营地,到了二人的帐篷之中,武馨安撩帘子进去看了看,见里头东西一应俱全,却是连那鹿皮的短靴都还好好的放在一边,武馨安出去对裴赫道, “她们脚上穿着绣鞋离开的,必定走不远!” 那绣鞋薄底软帮,在这样的山里走路,不出一里地必定会硌的脚底生痛,那两位大小姐怎么能吃这样的苦,说不得是二人想在附近随意转转,便迷了路。 裴赫点头,表示赞同,二人便循着营地附近有人践踏花草的痕迹一路寻去,却是在一处小山丘上见着了一张丢弃在草丛中的帕子,武馨安捡起来一看,上好的料子又有精细的绣功,看来是其中一人的了。 二人回转营地派了人将在外头寻人的众人找了回来,将那帕子给众人一看, “你们瞧瞧可是她们二人的?” 沈家兄弟认不出,倒是魏鸿道, “这是我那妹子的!” 众人又去了捡到帕子的小山丘四处查看,果然见得草丛之中,有草木折断的痕迹, “这……” 沈五仔细看了看,脸色变了, “这好似是被人拖拽的痕迹!” 众人纷纷过来察看,果然觉着草木倒伏之处,痕迹又宽又长一路绵延向山丘之下,分明就是有人体倒卧在地,被强行拖拽而走形成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石后头有遐思 “不会是有猛兽吧?” 有人担心道,众人忙又再寻找,倒是不曾发现大型猛兽的脚印,只却发觉了几处脚印,这脚印又宽又大,且还是光脚,一看便是男子留下的, “她们难道是被男子拖走的!” 沈五等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虎丘山中猛兽出没,附近的山民都不敢轻易入山,平日里这处少有人至,最近的村子,便是他们来时山脚下的客栈,其余再无有村落了,这男子又是从何而来的? 这事儿非同小可,猛兽伤人只伤骨肉,这人若是伤起人来,这……这可就要毁人一辈子了! 沈家兄弟与魏鸿的脸色都是越发难看起来,但这事儿乃是在心中揣测,再怎么样也要寻着人再说,于是领着人一路顺着痕迹追了过去,可这草丛里的痕迹过了不久便消失不见了,众人遍寻无果,便只能分开人手各自找寻。 裴赫远眺四处,见得远处的山腰间有潺潺流动的溪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拉了拉武馨安道, “我们顺着溪水找一找吧!” 对方即是肯费时费力将人给拖走,那便是一时半时不会害人,而若想在山里藏匿,那必是离不开水源的。 二人顺着溪水往上游走去,足足走出去近三里地,果然发现了溪水边有人生火的痕迹,裴赫上去摸了摸, “火堆还有些余温,想来是不久前人有驻留过的!” 此时他们离众人已经极远,再叫人来往返太过费时,便在原地留下记号,指示了二人行进的方向,便再往前走去。 这厢又再往前走了二里地,此处已是深入虎丘山深处,四处密林遮天蔽日,地面越发的潮湿难行起来,幸得二人都有轻身的好功夫,也不走地面,只在树间跳跃那是大大提升了速度。 这厢仔细搜寻着地面上的痕迹,果然在一处大石的青苔之上发现了几处凌乱的足迹,足迹有大有小,显不是一人留下人的。 武馨安抬起头向四处打量一番,远远见得半山之上有一处岩洞,便指了给裴赫看道, “你瞧……” 裴赫抬头看去,突然一伸手,将武馨安拉入了怀里,二人往那石头缝之间一矮身, “怎么了?” “有人!” 有人在半山的洞口处四下的张望着,裴赫抬头警惕的注视着, 武馨安蜷缩在他的怀里,抬起小脸看他,她的个子比裴赫矮上不少,从下头向上望去,借了头顶浓密的树叶缝隙中透下来的阳光,能清楚的看见裴赫棱角分明的下巴,少年人已是长成大人模样,有青色的浅浅胡须从白皙的皮肤中透了出来,莫名让人想伸手去抚了抚,武馨安向来都是想到做到,当下便伸出手去在他下巴上摸了摸。 裴赫低头看她,怀里的女孩子有一张圆脸,圆眼儿在阳光的照射下,眼角透出隐隐的琥珀色,头发因为在林中疾行有些凌乱,细碎的贴在脸庞之上,唇色是粉红的,她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对他笑笑道, “你长胡子啦!” 裴赫一笑,应道, “是男子都要长胡须的!” 她的手很小,只及自己的半个手掌,肉嘟嘟的,手背上还有几个浅浅的肉窝,抚过下巴时让人心头一阵阵的发痒,裴赫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紧了紧手掌,感觉她的后背上,微微有些汗湿,单薄的肩胛骨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的起伏着。 裴赫陡然发现,武馨安只是看着有肉,入手却是十分娇小纤细,他的手指缓缓在她的后背挪动着,顺着肩胛骨的缝隙上下划动,武馨安一脸懵懂的看着他,大眼儿里有些迷茫,又有些了悟,她粉嘟嘟的小嘴儿轻启,刚要说话,外头林子里传来喀嚓一声,是有人踩断了树枝的声音, “……有人!” 裴赫猛然抬头,发觉有人从洞中下来了,正向着他们这处走来,那洞口处还有人在向下四处张望,忙低下头,额头与武馨安的额头抵到了一处,武馨安又问, “有多少人?” 裴赫低声应道, “能见着的有一个……” “甚么样的人?” 裴赫再次缓缓抬了头,看了看道, “做山民打扮,不过手上都有刀……” 武馨安在他怀里转了一个身,也跟他一样趴在了大石上头,伸脖子偷眼观瞧,果然见密林之中人影晃动,林中有草木断折之声,显是有人冲着这边过来了, “可要将人给逮了?” 她一回头,便与裴赫来了一个脸贴脸,二人都有些愣怔,倒是武馨安心眼儿大,很快抛开心里那点子让人真气逆流的怪异感觉,又轻声问了一句, “可要将人给逮来问问?” 裴赫眨了眨眼,不动声色的贴了上去,嘴唇在她小巧的耳廓后头轻声道, “不必,再等等!” 现下他两手撑在武馨安身侧,自己硕长的身形将她全数都包裹在了其中,这种紧紧相贴的感觉让人恨不能站在这处天荒地老,谁还耐烦去管那林中人! 最好他自己识相走的远远地,别来打扰才好! 只偏偏那人就不识相,竟是一步接一步向着二人藏身之处走来,武馨安又回头问他, “当真不动手?” 蠕动的嘴唇若即若离的擦过了腮边,有些痒,痒到了裴赫心里,他强压下了猛然转过脸,与她唇贴唇的冲动,却是恼怒的冷哼了一声,身子一闪从大石头缝里一跃而起,对方显是没有想到这石缝里还藏了人,裴赫猛然跃起吓了他一跳,只见得眼前一花,头顶上便挨了一下子,那人吭都未吭一声便仰面倒了下去。 裴赫冷着脸,身子一闪,便闪到他身后将人给接住了,再提着双肩往二人藏身的地方一拖,很快那山洞上的人再探出头来看时,便瞧不见同伙的踪影了! 大石后头,武馨安踢了踢那人, “死了?” 裴赫摇头, “没死!” 他是含怒出手,手下有些重了,原只是想将人打倒的,没想到这人却昏死过去了,这厢伸手取出随身的一个小药包,抽了两根银针在那人的人中上一扎,那人立时喉头咯噔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你们……” 那人打量着眼前的一对青年男女,男子相貌极是英俊,女子生的十分可爱讨喜,这二人好像是与那帮子京师贵公子走在一处的,那人陡然瞪大了眼。 武馨安蹲下身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满脸胡茬,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已是衣不遮体,也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块兽皮裹在腰间, “你是何人?” 那人眨了眨眼,应道, “我是这附近的山民,在山里打猎为生,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迎面一个大耳刮子, “啪……” 那生的十分可爱的小姑娘,手劲儿大的吓人,一耳光打来抽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你为何打我?” 武馨安嘿嘿笑道, “我这人最是不喜欢别人扯谎骗我,你若是再不老实,你说一句,我便抽你一耳光,你自己掂量掂量,脸皮可是够厚,能够我打几下?” 那人捂着脸,瞪着眼,半晌又道, “我……我说的是实话呀!” “啪……” 武馨安照着他另一边又是一耳光,那人立时双眼冒起了金星来, “还不说实话么?” 那人见她是来真格的,也是怕了,忙道, “我……我说……我说……” 他使双手捂着脸,坐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我……我说……我们……我们乃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这也是那刘明月与魏彤该遭这一回罪! 这帮子歹人共四个,乃是杀人越货,背了十数条人命的官府通缉的要犯,前头被四面围捕,东躲西藏,也是没法子在城镇中呆了,便往山里跑,也不知怎得跑到了这虎丘山里,这处人烟稀少,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只有一处不好,吃喝虽不愁,但缺衣少盐,让他们日子十分难捱! 这四人就藏身在那半山的洞穴之中,平日里以打猎为生,衣裳破损倒是能取兽皮做衣裳,可这没有食盐便会四肢无力,手软脚软。 四人无法,便时不时偷偷下山去镇上偷些粗盐回来,前头武馨安他们进山时,四人便已知晓了,这厢悄悄跟在后头,倒是不想怎么,只想着寻着机会偷两身衣裳,又或是偷些食盐甚么的,于是今日里眼见得他们大队人马进了山,四人便寻机悄悄接近,想趁人不备进去营地偷东西。 却没想到那刘明月与魏彤在帐中呆烦了,又不想让护卫跟着,便悄悄溜到附近看看风景,那知正正遇上了潜伏在草丛中的四人,二人乍见这草丛中的四名衣衫褴褛的壮汉,吓的那是惊叫连连,四人这厢忙扑出来将二人捂了嘴给拖进了草丛之中。 如此一路拖了老远,见得四下无人这才放开她们的嘴,四人打量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商议道, “这帮子人一看就是城里的富家公子千金出来游玩的,左右不做也做了,不如索性做成绑票,问那帮子人要些赎金?”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膏粱也是狠心人 四人此时正是山穷水尽,有这送上门来的买卖那有不干的道理,当下是个个点头, “好!就这么办!” 于是将这二人给绑了,嘴堵上,四人流轮扛着回到了这山洞之中,又派了此人出来瞧瞧风头,送一封勒索信过去要银子,没想到人家这头便已经寻上门来了! 武馨安听完想了想,又低声问道, “你们可有对那两位小姐不轨?” 那人眼神闪烁迟疑了一下道, “我……我是这里头跑腿儿,干活的,吃肉的事儿怎会轮到我!” 武馨安一见他神情立时便明白了几分,脸上便冷了下来,抬手又是一巴掌, “啪……” “到底有还是没有?” 那人被打的双眼发直,嘴角渗血,连忙应道, “没有……没有……这一路过来都没得机会,不过……不过我出来时,王大倒说是要趁这机会快活快活的!” 这是还没得手! 武馨安稍稍放下心来,抬脚便踹在那人头上,那人立时双眼一闭再昏死了过去,武馨安回头对裴赫, “事不宜迟,我们上去救人!” 裴赫点头,二人这厢闪身出来,展开身法几个起纵来到了岩壁之下,那洞口离着地面约有三丈左右,洞中人上下乃是从里头放下绳子攀爬,洞口处原是有人在望风的,只现下却是有事儿忙着,顾不上了。 这点子高度对二人来说自然无甚难度,这厢悄无声息的攀上去时,便听得里头女子的惊呼声, “你……你想做甚么,滚开!” “别……别过来!” 有男子低哑的淫笑, “小娘子莫怕,待会儿哥哥们便送你们回去,不过走之前,总还是要同哥哥们快活快活,也好给小娘子留个念想,以后常常记得哥哥们的好!” 这洞里头阴暗,乍一从外头进去里头,武馨安与裴赫都是一起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裴赫却是挡在了武馨安面前,低声道, “你留在这处!” 说罢,抢先进去,一脚踹向了那三个汉子,其中一个光溜溜的屁股上头,那三人正是色欲上头,半点儿没有留意外头的动静,其中一个被裴赫一脚踢个正着,脑袋撞到对面的石壁之上,立时来了一个头破血流,当下是哇哇惨叫。 另外两个这才转过身来,还没看清来人是何模样,便被一拳头打在了脸上,各自飞跌了出去,裴赫对付这样的人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这厢迅速打量了一下地上衣衫不整的二女,显是他们来的及时,除了衣裳被人扯坏,倒是没让人占着便宜。 裴赫过去一手一个,拖了两个汉子到了洞口,他素来就不是个心善之人,对这样的人自然更不会手软,竟是一手一个将人给扔下了洞去, “啊……啊……” 那二人自半山上滚落,自然受伤不轻,在下头惨叫连连,剩下那汉子听得身子一阵阵的发颤,见着裴赫向自己走来,吓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道,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裴赫那里肯理,伸手过来抓着他头顶的乱发便要依法炮制,却被武馨安拦了, “且先留着一个,待沈家兄弟来了,给他们审问!” 裴赫点头,便提着那汉子立在一旁,却是转身背对着洞中,武馨安过去看了看那一对儿蜷缩在角落处哭泣的难姐难妹,出言宽慰道, “二位小姐,无事了!歹人已经被制住了,你们且先别哭了,收拾收拾吧……待会儿大家伙儿都要到了!” 二人一听,果然顾不得哭了,忙低头检视身上,除却外衣被扯破了些,头发散乱下来,倒是没受甚么伤,这时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刘明月只是嘤嘤的哭,倒是魏彤起身便向洞口的裴赫扑去, “裴公子……” 这厢她倒是想来个乳燕穿林,投怀送抱,求一求安慰,却不知裴赫一脸厌恶的拉着那汉子往后一退,竟是将洞口给让了出来,幸得武馨安手疾眼快从后头抓住了魏彤的后背衣裳,将人给拉了回来,若是不然,这魏家小姐便同摔下去的两个歹人送做堆了! “魏小姐,您这是做甚么?” 武馨安暗暗一抽嘴角,魏彤哭道, “多亏了裴公子救我,我……我……裴公子大恩……我……” 看这架势是预备来个“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 武馨安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儿,劝她道, “魏小姐,如今可不是说这恩不恩的时候,您还是先顾眼前吧!” 魏彤不肯,还想往前飞扑,裴赫见状眉头一皱,提着那大汉便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那浑身光溜溜的大汉以为裴赫也要摔死他,吓得连声大叫, “裴公子!” 魏彤追到洞口,只见着裴赫高挑的背影,却是将那大汉光溜溜的身子看了个一清二楚,当下又红着脸退了回来,这才想起来去扶刘明月,刘明月起身过来向着武馨安行了一礼, “多谢武小姐搭救!” 武馨安点了点头心中暗道, “这刘明月倒是比魏彤强些!” 当下一摆手道, “感激的话不用多说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营地吧,大家伙儿找你们都快找疯了!” 二人立时面有愧色,又是劫后余生,除了猛掉眼泪也无甚好说了,武馨安见状叹气道, “别哭了!我带你们下去吧!” 这厢将二人带下了半山的岩洞,沈家兄弟便领着人到了,他们这帮人遍寻无果,却在河滩上发现了武裴二人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过来,便听到有惨叫声惊的林中雀鸟飞起,循着声音过来便见着了人。 “大哥!” 魏彤见着魏鸿立时扑上去大哭,刘明月却是奔向了沈六, “六表哥!” 沈六这一回倒是没有推开她,伸手将人搂了,也是一脸的心疼,武馨安看了直撇嘴,冲裴赫使了一个眼色, “我回去必要写信好好同徐三讲一讲今日所见所闻!” 这厢人是找到了,却有四名歹人需要处置呢! 沈家兄弟与魏鸿商议,沈五提议报官, “即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自然还是交由官府处置!” 沈六与魏鸿却是连连摇头, “不成!” 这四人交到官府那必是要用刑的,三木之下焉有不招之理,若是将今日的事儿招了出来,虽说刘明月与魏彤二人不曾被辱,可只要这事儿传出去,怎都会损了女儿家闺誉。 “那……依你们说……该当如何?” 沈五问道,沈六与魏鸿对视一眼,低低道, “不如……” 魏鸿一脸狠色比了一个单掌向下的手势,而此时远远立在一旁的裴赫见了那手势,却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转头对武馨安道, “这里的事儿留给他们处置,我们且先回营地去吧!” “好!” 武馨安点头,二人便领了跟来的王勇等人先行离开,冯云开看了一眼还在商议了沈氏兄弟与那魏鸿, “大人,那四人怕是性命不保!” 裴赫冷笑一声道, “那四人身上都背了人命官司,死便死了,也无甚可惜的!” 蒋裕也道, “大人,这样私自处置人犯好似并不妥当吧,我们……” 我们即是锦衣卫,这样的事儿遇上了不管上一管好似有些失职! 裴赫应道, “管了又如何,左右不过还是送交官府,关在大牢之中吃一两月牢饭,仍是要秋后问斩,如此倒还要得罪这帮子京中子弟……我们如今又无公务在事,不必多管闲事!” 他从头到尾都未明白身份,又何必为了那个四将死之人,惹上麻烦! 若不是为了早日娶到武馨安,他又怎会做这锦衣卫,依着裴赫的性子,慢说是四人,便是四十人死在他面前,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的,他又怎会多此一举! 武馨安也应道, “这事儿传出去对女儿家名声不好,将那四人私下里处置也无甚要紧!” 左右这荒郊野岭的将尸体一扔,倒是少费手脚! 二人闻听对视一眼,心中暗道,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裴大人瞧上的女子,当真非比寻常!” 这说起杀人,同杀猪似的,知晓的说是大家小姐,不知晓的还当是这山里的女匪呢! 一行人先回了营地,不久之后沈家兄弟与魏鸿回来了,经了这事,众人也没了玩乐的心思,便商议着明日回城,当夜众人也是都早早睡了,沈家兄弟与魏鸿却是连袂前来向裴赫道谢,口称待回到京中必要重礼相谢,裴赫只是淡淡道, “不过巧遇此事,自当伸出援手,三位不必太过客气!” 魏鸿这厢却是面色涨红,支吾道, “此事……那个还望裴兄守口如瓶……” 裴赫仍是神色淡淡道, “魏兄放心,你们若是不来,小弟此时已将此事忘记了!” 魏鸿闻言大喜当下是一揖到底, “多谢裴兄!” 沈六却是多问了一句道, “裴兄自然是不会说的,不过武家小姐那处……” 这男子不如女子话多,都是京城里的小姐难免有出门应酬的时候,若是一时多话传出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冷面人握手撩妹 裴赫闻言眉头一皱,面现不悦道, “沈六兄与其担心武家小姐,还不如先担心担心刘家小姐与魏家小姐吧,只要她们不说,这事儿便会烂在肚子里,谁也不会知晓的!” 他这话倒也不假,刘明月倒好些,偏偏那魏彤却是一劲儿寻着借口往裴赫身边凑,口口声声要报相救之恩,她如此反复提及,不是自家坑自家么? 魏鸿也是一脸的尴尬,忙道, “回到家后,我定会禀报父母,定要好好约束小妹,让她在家闭门思过,管住自己的嘴!” 裴赫这才缓了脸色点头道, “好!” 这厢三人出去,沈五也是皱眉对自家兄弟道, “裴兄与武小姐都是古道热肠之人,武小姐更是比男子都要豪爽仗义,她本身就是女子,又怎会做这毁人清誉之事,六弟,你这样有些小人之心了!” 沈六也是有些赧然道, “我……我这也是以防万一……” 沈五哼道, “你当我不知么,你这是心疼刘明月呢,你都是定了亲的人了,还与她缠纠不休,你这是要做甚么?” 沈六垂头道, “五哥……你别说了,我……我心里有数的!” “哼!我看你心里就没个成数!” 三人这厢边说边走,越走越远,裴赫出来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旁边早已灭了灯的营帐,立在那略听了听,听得里头的人呼吸渐渐绵长起来,这才转身回去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收拾妥当下山,武馨安却是有些遗憾道, “可惜被人扰了兴致,我还想猎几张狐狸皮回去做围脖呢!” 裴赫应道, “无妨,待得了空我们再来便是了!” 武馨安点头看了一看前头边走还边回头偷瞄裴赫的魏彤,悄声对裴赫道, “下次只我们二人来!” 裴赫闻言灿然一笑, “好!” 这翩翩少年,唇红齿白,眉目俊朗这么灿然一笑,当真是比头顶的阳光还要晃人眼,武馨安看得心头一跳,那股子走火入魔的感觉又来了,忙转过脸去大口喘气,心中暗道, “不对劲儿呀!不对劲儿……我这好似不是走火入魔吧!” 走火入魔也不能只对着裴赫一人呀,为何我瞧着沈五沈六等人不会如此,他们虽说生的不如裴赫英俊,但总归也是世家公子,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我也没对着他们走火入魔呀? 为何就是偏偏对裴赫呢? 想到这处武馨安隐隐心头有些了悟,看向裴赫的目光开始怪异起来,心中暗暗骂自己道, “武馨安呀!武馨安!你可当真是心思龌龊!你与他是好兄弟,好朋友,怎能有此念头,你瞧瞧他,再看看你……” 他生的玉树临风,英俊出众,你至多算个中人之姿,配他实在是有些糟蹋人了,且你这性子又急又躁惹急了便要动手打人,且满脑子离经叛道的念头,你说说……谁敢娶你,娶了你岂不是等同娶了一个祸害回家么? 武馨安越想越发觉着自己与裴赫不般配!她这也是前世留下的毛病,前世里生的五大三粗,是个满手血腥的杀猪匠,但凡见着那形容美好的男子,只敢在心里默默喜欢一下,却是想都不敢想与人亲近,到了这一世,虽说出身容貌好上许多,但比起裴赫来那也是差上十万八千里的。 便自觉即是好兄弟、好朋友便不应当害了人家! “不成!不成!” 想到这处,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下, “收敛你那龌龊的心思,万万不可再胡思乱想了!” 裴赫见她神色古怪的看向自己,末了还打了自己一巴掌,见状不由吃惊道, “你这是怎么了?” 武馨安哈哈一笑摆手道, “无事!哈哈……就是山中蚊子多了些,这都快入冬了还敢四处乱飞!” 裴赫将信半疑看着她,武馨安却是打了个哈哈往前走去。 如此这般这帮人回了京,待入了城门,裴赫与武馨安便与众人告辞,沈氏兄弟追问裴赫住处, “以后也好约了裴兄吃酒!” 裴赫一笑道, “住在西江米巷附近……到了巷口寻人打听便知晓了!” 沈氏兄弟闻言不疑有他,双方拱手告别,待得翻身上了马,沈五却是眉头一皱,疑惑道, “西江米巷,那北镇抚司衙门不就是在那里么?” 沈六却是笑道, “西江米巷虽有北镇抚司衙门,却也有民居呀,想来裴兄家就在那处吧!” 二人倒是没往细处想,那头裴赫与武馨安也是各自打道回府,武馨安将猎回来的兔皮送去给了小程氏, “母亲,这些是女儿在山里猎回来的兔皮,算不得好皮毛,不过给弟弟妹妹们做几套保暖的小玩意,倒也不错!” 小程氏见状笑眯眯道, “难为你有心了……” 又问她在山里怎么吃穿,怎么玩儿的,武馨安是有问有答倒是一派相处和谐,正说着话,外头武媛祯气呼呼的进来, “母亲!” 见着武馨安便上前行礼, “大姐姐!” 小程氏见二女儿小嘴儿撅的半天高,腮帮子也是鼓鼓的,气呼呼的小模样看着甚是好笑,便问道, “二姐儿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家二姐儿生气了?” 武媛祯气呼呼道, “那孙家的表哥实在恼人的紧,女儿再也不同他说话了!” 小程氏闻听更是好笑, “孙家表哥乃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怎会惹到二姐儿,怕是二姐儿性子急冲撞了望玉吧!” 武媛祯闻言气得直跺脚, “母亲!你连缘由都不问,便偏袒孙家表哥,母亲不公!” 小程氏见女儿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止了笑,正色问道, “那你说说……望玉怎么惹着你了!” 武媛祯道, “我不过就是去父亲书房找本书看,不小心将书给扯坏了一角,孙家表哥就拉着我好一通数落,说甚么书乃先贤立言传世之本,后世人当以谨慎待之,甚么对书本儿不恭就是对先贤不恭,我不过就是扯坏了一角书页,怎么就对先贤不恭了?先贤若是连我恭不恭敬都要管,又怎么有功夫去管他们这些真正的读书人,怪不得他会科举不中了!” 小程氏先还微笑听着,听了女儿最后一句,便敛了笑容, “这话你对孙家表哥说了?” 武媛祯愣了愣,旋即应道, “他本来今年秋闱就没中嘛,还怪人说!” 小程氏便觉了脸,起身道,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望玉教导你乃是为你好,又却口无遮拦,说他秋闱不中,望玉本就因此事十分沮丧伤心,你却还要在人伤口上撒盐,你这行径实在可恶,走……随我去向表哥道歉!” 武媛祯这才时节也觉出自家理亏来了,脸上现出后悔之色来,却犹自嘴硬道, “我……我又没有说错……” 小程氏气道, “你还没有错!” 说着走下座来,拉了女儿便往外走, “走,去前头给表哥赔礼去!” 武媛祯不敢,却被小程氏硬拉了出去,这厢回头冲武馨安求救, “大姐姐救我!” 却见武馨安笑眯眯冲她摆手, “二妹妹早去早回!” 眼看着她们母女俩拉拉扯扯的去了前院,武馨安这才笑嘻嘻的回了自家院子。 当天晚上,武馨安点灯熬夜的将自己在虎丘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徐三,又怕那普通驿站送信太慢,便索性第二日一早去了北镇抚司,寻着裴赫将信交给了他, “信由锦衣卫的官驿发出必是快上许多,信早一日送到徐三手中,她好早一日做准备!” 裴赫看了那封厚厚的信,似笑非笑道, “你如今用起我来是越发顺手了!” 武馨安闻言一愣,猛然惊觉自己好似真是与裴赫越发亲近了,想起自己那藏在心里的龌龊心思,顿时这愧疚感油然而生, “即便是好朋友,也不能如此使唤人的!” 想到这处忙道歉道,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 说着伸手将信给收了回去, “我已是麻烦你良多,确是不应当许些小事都要寻你!” 裴赫见她收回了信,反倒是不肯了,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适才不过玩笑之言,你不必当真,你即是开口了,我怎得也要为你办到才是!” 说着手上用力,将武馨安连手带信全数握在了掌中,笑道, “你如今可是跑不掉了!” 他这话乃是一语双关,武馨安一愣,呆呆看着他翻转掌心将自己的信给拿了过去,捏着她肉乎乎的小手道, “放心,这信必是会尽快送到徐三小姐手里的!” 裴赫的手掌劲瘦有力,十指修长,掌手温热,这么不轻不重的捏着武馨安的手掌,那股子血脉逆流的感觉又自心头涌了出来,武馨安一阵心慌,她如今也是知晓了,这才不是走火入魔呢,这是……这是她心动了! 这厢忙用力抽回手,掩饰的哈哈一笑道, “那……那下不为例,就这一回了!” 裴赫盯着她意味深长道, “无妨,多少回我都愿意的!” 多少回都愿意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粗心安心思难定 武馨安坐上马车之后,还在回味着裴赫这话,却是止不住的脸上发烧, 他这话究竟是何意? 难道……难道……也是…… 继而想起他说话时,那冷冷淡淡的表情又觉着自己定是想多了, “依他的性子怎会对我有意,可不许胡思乱想!” 当真是难为了武馨安这比车轮还大的心眼儿,两世为人就没真正爱过人,她又如何知晓,这男女之间相互有意之后,是怎生的暧昧丛生,言语互撩? 她坐在马车之上,脸如火烧,思来想去,只觉越想脑子越乱,一时觉得他意有所指,一时又觉着不过乃是好兄弟情谊,一颗小心肝儿,也是被自己弄得一时热一时冷,一时如小鹿乱撞,一时又如坠冰窟,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最后不由恼了,气哼哼一拳头捶在屁股下的软垫上, “罢了!罢了!不想了……左右都是想不明白,倒不是如寻个机会问一问他,他若是点头了,我们便……便谈谈婚嫁,他若是摇头……” 武馨安咬着唇再捶了一拳头, “那……便还是好兄弟!” “喀嚓……” 这一拳有些狠了,却是将座下的木板给捶裂了,武馨安一脸悲凉的看着自己的手, “瞧瞧吧,这么大的力气,比男人还粗鲁,哪个男人会娶回家去!” 平生头一回,这引以为傲的大力,让她生出几分自卑来, “我这样儿做那烧火的丫头,粗使的婆子倒是不错,可做那正房的妻子……” 武馨安颓然的换了一个座儿,抬头敲了敲车壁,对外头的王勇道, “寻一间车马行,我们修车去!” “……是” 外头的王勇闻言愣了愣,应了一声便勒转马车换了一个方向驶去。 锦衣卫出手自然不同,武馨安的信很快送到了金陵魏国公府徐三小姐的手中,徐三看完那是勃然大怒,拿着信便去寻徐二了,进门便嚷嚷道, “二哥!二哥!这回你若是不帮我,我就立时寻根绳子在你这房梁上吊死算了!” 徐二一见是她来了,抬手揉了揉额角, “又怎么了,这是又闯出甚么祸事了?” 自家妹子的话若是能信的话,那自己这房梁上早挂满人了! 徐三将武馨安的信拍在他的书桌上, “您瞧瞧……” 徐二将信打开一看,神色也凝重起来,看罢信后对自家妹子道, “此事我必要想法子打听的,不过未查实之前,你不许对外张扬!” 徐三哼道, “放心,我又不是傻子,不过师姐办事我从来都是信得过的,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二哥这事儿你可要替我做主!” 徐二低头沉呤半晌道, “这两家的婚事已是说定,你若是想悔婚,确是有些难了……” 说罢看了看妹子, “待我派人去京城打听打听再说!” 之后徐二果然派人前去京城,打听出来的消息倒是与武馨安所说相差无几,徐三得了消息大怒,也不找徐二了,却是径直去寻了二老,只父母闻听此事却是当孩子大惊小怪,徐母劝道, “这孩子……这世家的子弟,谁家儿郎没个通房又或是红颜知己的,左右沈六郎也算是知晓分寸,没有在婚前闹出事儿来,你嫁过去乃是正妻,又有我们魏国公府撑腰,那小蹄子也翻不出多大浪来,到时你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她,要生便生,要死便死,又何必为了这点子小事闹得大家不快!” 徐三闻言却是死活不应,跳着脚骂道, “那沈六儿是个甚么东西,天上的金童么,我吃饱撑了要去与旁的女人抢夫君,若是这样我宁愿跳了秦淮河,我也不嫁!” 如此闹腾了几日,家里实在没法子,便问道, “这婚事是不能退了,左右如今沈家适龄的便只有沈五跟沈六了,沈五的性子古怪,不讨家中长辈喜欢,才没有给你定他,你若是再闹便只有将你嫁给沈五了!” 徐三想起前头武馨安写的信上说及沈五之事,当下便拍板道, “我宁愿嫁沈五也不嫁沈六,他脾气再怪,总没在心里藏个女人!” 这厢又是闹腾了几日,徐家无法只得向沈家提出换亲之事,沈家人闻听都是吃了一惊, “我们家小六性子温和,又知书达礼,是京城里多少女儿家的如意郎君,怎得到了徐家三小姐那处便瞧不上了,反倒是要嫁我们家沈五了!” 沈五闻听此事甚是奇怪, “这徐家三小姐抽得那门子疯,好好的老六不嫁,要嫁我?” 沈六也是一脸的惊诧, “这……这怎么回事,我……我这是被嫌弃了?” 倒是那刘明月暗暗欢喜,如此两家又来来往往的派出管事讨论几回,徐三小姐初衷不改,在家里闹腾的不行,闹得魏国公闻听了此事,便出来替侄女说话了, “即是两家联姻,是结亲不是结仇,女儿家不喜欢嫁过去也不会好好同夫君过日子,左右又没有退婚,那沈五又是哥哥,哥哥先娶也是正理!” 有了魏国公的话,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徐三定了给沈五,这厢欢欢喜喜写信给了武馨安,武馨安见信大喜,回信道, “依我看来沈五此人可信,你见过便知!” 她在那处操心别人的婚事,却不知自家的婚事也是被武弘文夫妇挂在了心上,这眼看着她这已是十四了,是应当嫁人的年纪了,武弘文与小程氏那是四处相看,要预备给大女儿说亲了! 武家刚来京城不久,这人脉不广,认识的人也不多,想要说亲,便只有靠媒人了,这厢请了三个媒人为武馨安张罗,这京师之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那是极多,可经了安康侯家大公子一事之后,武家大小姐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媒人上门一说,男家是连连摇头,拱手敬谢不敏, “我们家儿郎斯文,可是娶不起这样彪悍的媳妇,以后小两口子吵嘴儿,动起手来,岂不是要吃亏!” 这是为儿郎着想的,又有做婆婆的自家想着自家的, “她那般厉害的性子,进了我们家里,是她做主还是我做主,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她,她动手打我这做婆婆的怎么?” 这是文官家的,也有那武官家中,本就家风彪悍的倒是不怕,只武弘文却又瞧不上人家儿子生的五大三粗,书没读上几本,花花肠子倒是不少,如此人家挑你,你也挑人家,却是转眼都过年,这婚事还没有着落! 夫妻二人都有些着急,不过幸得过年了,这京师里的官宦人家走动频繁起来,小程氏便打量着将武馨安打扮打扮,带出去走动走动,也好让这些夫人相看相看,说不得这婚事便成了呢! 这一日正是那刑部尚书黄大人家里设宴,宴请同僚下属们以及家眷,小程氏便要将武馨安与武媛祯带在了身边,如今两个女儿都大了,是应当如来见见世面了。 这厢在家里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很是苦口婆心的劝武馨安, “大小姐,您可收住脾气,千千万万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今儿人多嘴多,但凡传出些风声去,您这辈子想嫁人便难了!” 武馨安却是一脸的不在乎, “母亲不用这般操心,大不了女儿一辈子不嫁便是了!” 小程氏听了只觉嘴里一阵阵的发苦,拉着武馨安求道, “祖宗哟!你不嫁人,你下头的弟妹怎么办,要是传到外头去,我这做后母的还不知被人传成甚么样儿呢……” 说着话,这眼圈儿便红了, “大小姐,虽说我以前对你是不好,可如今我改了呀,您凭心而论我这两年对您如何,求求您看在我与您那死去的母亲,乃是同胞姐妹的份儿上,也顾念顾念我吧!” 小程氏说的可怜,武馨安这性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被小程氏这么一求,心里暗叹一声,只得应道, “可先说好了,我只是去让人瞧瞧,若是没人瞧上我,可别赖我身上!” 小程氏喜道, “只要你肯去,去了老老实实呆着,旁的我自会为你安排!” 武馨安只得跟着去了,一家四口打扮一番,坐上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黄尚书府上,武弘文在前头由仆从领着去了前堂,小程氏与两个女儿则是被侍女领着去了后堂。 后堂之中黄夫人端坐在上,小程氏领着两个女儿上前行礼,这厢开口自报家门,夫君是谁谁,黄夫人心里有本账呢,当下笑着点头,客气两句, “武夫人相貌如此年轻,竟有两个这么大的女儿了,想来必是极会保养!” 小程氏笑道, “黄夫人当真是谬赞了,妾身瞧着夫人才是发黑肤白,皮肤光润……” 二人不着边际的互相恭维两句,后头又有人来了,小程氏忙领着女儿们退至了一边,有那管事的婆子请三人入座,这些座次都有规矩的,武弘文乃是小小的六品管事,虽说深得上司器重,不过官位只在那处摆着,母女三人便只能陪坐末席。 这世情下,时人都是妻凭夫贵,倒也是习以为常,认为理所当然。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赴宴会不能惹事 母女三坐下,与这一桌人见礼,即能坐到一桌,那说明大家身份相当,谁也不会瞧不起谁,小程氏也是将这联姻的目标放在这些人门当户对的人身上。 这厢左右一看,左边的黄衫夫人领了一个女儿,右边的紫衫夫人也是领了两个女儿,一打听才知是自家夫君的同僚周望山的夫人和林顾之的夫人,即是夫君都在一处共事,三人天然便觉着亲近,不多时便熟悉了。 这后院里来的人越发多了,不少相熟之人都是相互打着招呼,场面很是热闹喜庆,小程氏刚来京师认识的人不多,那二人在京师识得人多,便为她悄悄介绍,三人凑到一处,悄悄耳话几声,又时不时的窃笑出声,她们说的热闹,倒是女儿们被晾在一旁,你望我眼,我望你眼甚是无聊。 武馨安今儿不打算出头,坐在那处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了主意做个木雕泥塑,这厢好不易捱到了午时,有丫头婆子将桌上的瓜果撤下去,开始流水一般上菜。 正厅里黄夫人站起来说了两句话,大意就是年关将近,众位夫人伺候夫君,操持家务辛苦,大家一起聚一聚开心开心之类的话。 黄夫人一说完话,众人便端了酒杯同贺,之后便是你请我请大家请的局面,武馨安那食量大,今儿为了小程氏,也只能强忍着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的冲动,一小口一小口的装着斯文,倒是一旁的周夫人见了笑道, “武家大小姐不要拘束,多吃些菜,你们小丫头家家正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才能身子好!” 说着又转头对小程氏道, “我们那时年轻却是不知晓这节食的坏处,一心想饿一饿,饿个瘦腰出来,却不料腰没有饿瘦,倒是饿出病来了,如今年纪大了,多吃两口便要肠胃不适!” 小程氏也笑道, “周夫人说的是,这甚么好都不如身子好!” 林夫人也接话道, “二位夫人说的是,我们年轻时不懂,以为这瘦便是美,却不知年纪大了可有得罪受了!” 三人说着话,又顾着女儿们吃饭,倒也是吃的尽兴,武馨安一脸陪着笑,一面在心里默数着吃菜,每一口都要嚼上二十下才咽下去,如此这般很是辛苦。 好不易一席终了,残羹剩饭撤下去后,又端上清茶来,黄夫人便召了夫人们到面前说话,却是让小姐们到后院去玩耍, “我们那后院如今正在桂花飘香,又摆了不少墨芳坊的菊花,其中有几株乃是当世名品,错过了可惜,小姐们都去外头瞧瞧吧,年轻轻的小丫头们正是玩乐的时候,可不要被我们这些老婆子耽误了!” 小姐们便起身行礼,成群结伴的出去了,武馨安一桌的五个小姐自然便走到了一处,五人寻了后院一处凉亭坐下,武馨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笑着招呼道, “快快坐下!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说罢一撩裙摆,自己先翘了一条腿儿,几人见状都是嫣然一笑,只一旁的武媛祯忙替她将裙摆拉下来遮了晃荡的腿儿, “大姐姐,你忘记出门时母亲说的话么?” 武馨安一脸苦相, “我自然记得的,不过这都捱了一上午了,让我松快松快吧!” 那周家小姐见状哈哈一笑,也趴到了桌上, “我这腰上也疼呢,这么直挺挺的坐了一上午,腰都快断了!” 那林家二位小姐也是笑,大小姐道, “可不是么,挺着腰坐一上午,谁疼谁知道!” 林家二小姐却是一指那外头水池边上端坐的一位美人儿, “我们这些是装样儿的,也有那天生就是如此的,你们瞧瞧谁来了?” 武家姐妹转脸去只看见一个十分美好的侧脸,她们不认得人,周家小姐却是认得的,当下一吐舌头, “她怎么来了?” “这是谁呀?” 武馨安好奇的打量她, “户部尚书方家的孙女儿,号称是这京师第一美人儿呢!” 周小姐一脸的羡慕, “你瞧瞧人家那小腰,细的当真只堪一握,那似我的……” 说罢低头看了看自己,周小姐生的圆润,腰身有肉,低下头便能见着肚子,见状不由嫌弃的捏了捏, “我母亲还不许我少吃,我都胖成这样了,她还使劲的喂我!” 几人见她那沮丧样儿都笑,武馨安安慰她道, “腰上有肉不怕,得了空儿我传你几招按摩的手法,包你的腰身变小!” 周小姐闻言大喜,拉了她道, “好姐姐,你若是能让我瘦下来,我向你磕头,拜你做师父!”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这有何难!” 这女人都是爱美,更何况这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说起如何塑身减胖,那必是滔滔不绝,武馨安自家练武,又时常与裴赫混在一处,多少也知晓了些医道知识,说起来头头是道,几人也顾不得看美人儿了,都在这处听她说如何保持身段儿。 正说的高兴处,有人柔声说道, “姐姐们说的好热闹,可是许妹妹也来听听!” 众人一看,正是适才临水而坐,顾影自怜的方家小姐,当下忙起身让座,那方家小姐果然生的好,乃是天生的柔弱无骨身,含羞带怯眼,笼烟眉儿轻扫,鼻峰柔和,唇如樱桃,活脱脱一个病西施,让人对着她说话都不由放软了声音。 武馨安笑眯眯道, “不过随口胡言乱语,图个乐子,倒让孙小姐见笑了!” 那孙家小姐生的柔弱但性子倒是极大方,笑道, “要说养颜美容,小妹也有些心得,倒是能与大家分享!” 她是美人儿,说起养颜来未开口人家都要信三分了,于是众人凑到一处说的极是热闹,这厢说的口干舌燥,武馨安便招了亭外侍立的侍女道, “给我们端些茶水来!” 侍女领命去了,却是久久不回,武媛祯见状便起身道, “我去瞧瞧,怎得这般久还不回来!” 武馨安点了点头,吩咐妹子一声, “你自家小心些,若是有事便叫我一声!” 武媛祯笑道, “在这黄尚书府上能有甚么事儿!” 说罢转身去了。 只这话当真不能说得太满,却是过去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那九曲桥上有人惊叫一声, “大姐姐!” 武馨安一转头便见着自家妹子在那池上的九曲桥上被人推搡一把,眼看着身子一歪,便要掉进水里,当下也不及细想,一拍桌面, “砰!” 这人便如箭一般飞了出去,脚尖在那池当中的假山上一点,人如就到了九曲桥上,身姿潇洒的将自家妹子抱了在怀里,落回了九曲桥上, “哇!” 凉亭上众人都看呆了,齐齐一声惊叹,周家小姐与孙家小姐更是一脸的崇拜, “武家小姐好生厉害!” 那头武馨安却是一脸怒容,将武媛祯扶稳,沉着脸问道, “怎么回事儿,怎得如此不小心?” 武媛祯惊魂未定,躲在武馨安的身后,小手一指, “大姐姐,是她推我!” 对面一个绿衫小娘见了武馨安这身手,那敢嚣张,当下连连摆手, “不是我……是她!” 却是一指身边的粉衣小娘,武馨安转脸一看, “咦……怎得有些眼熟!” 再一细想,这不是钱家的表妹么? 武馨安还怕认错了,回头问武媛祯, “这是不是钱家的妹妹?” 武媛祯点头, “是钱家的姐姐……” 这位钱家小姐的祖母便是二人的外祖父程季礼的三妹程芳,她们二人称一声姑祖母,称这位钱家小姐便是表姐妹了。 二人在程家时见过一回这位钱家的表妹,不过程家亲戚多,东拉西扯的都是亲戚,见的人多了,记不住也是平常。 武馨安见这位大小还是个表妹呢,倒不好摆出臭脸来了,只得敛了敛神色问道, “钱家表妹,闹着玩儿也要留意些,这池水深,掉下去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武馨安倒是不怕水,可武媛祯是个旱鸭子,之前她们从杭州坐船到南京时,她就曾下水玩儿过一回,那水刚没了腰,便吓的哇哇大哭起来,还是武馨安一只手就将她提起来的,武馨安自然记得。 那钱家小姐见了武馨安的身手也有些害怕,见状小声道, “我……我……我也是不小心的!” 武媛祯也拉了拉武馨安的袖子, “大姐姐,算了!” 武馨安心知这事儿定有蹊跷,但自家人都说算了,她也不好挑事儿,只得点了点头道, “好,下回小心些便是了!” 这厢带着武媛祯回转凉亭,这才问道, “是不是她们推的你?” 武媛祯看了一眼众人这才小声道, “是!” 武馨安却是有些恼了, “即是她们推的你,便应当打回去,怎得你还要息事宁人?” 武媛祯应道, “不过小事,何必闹大了,大姐姐忘记母亲的话了!” 武馨安朝天翻了个白眼,摆手道, “罢罢罢!今儿便看在母亲的面上,放过她们!” 此事便算是过了,倒是凉亭的几位小姐见识了武馨安的身手,那是惊为天人,拉着她问东问西,倒是很快将这午后的时光混过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老虎发威知厉害 等得晚宴之后,四人坐上马车回转家中,待姐妹二人向父母行礼一起回后院时,武馨安才得空又问武媛祯, “现下你可是能说了,那二人为何推你了?” 武媛祯这才应道, “我不过是听见那钱家姐姐在同人私下里议论大姐姐,上去理论了两句,她们争辩不过就推我……” “议论我……议论甚么?” 武馨安眉头一挑, “就是……就是说起前头安康侯府的事儿……” 武媛祯目光闪烁, “……说甚么大姐姐无有教养,粗鄙无比,连男人……男人裤子都敢扒……总归不是好话,我便上去阻止,一看竟是钱家姐姐,心下也是气恼,只说是总归沾着亲呢,那有在外头编排自家人的道理,若是她再如此,我便去外祖家告状,让大家都知晓你是何教养!” 武媛祯说完便走,没想到二人在后头动了手,武馨安听了大眼一眯,鼻子里冷哼一声,对武媛祯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这种事儿,你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当没听见,回来同我讲就是,以后我们再找回场子便是,切不可似今日一般,嘴上没占着多少便宜,还要被人暗算,若不是我离得近,你今儿可就要遭殃了!” 武媛祯小心翼翼看着武馨安, “大姐姐你不生气?” 武馨安哈哈一笑应道, “我即是做了,便不怕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人后不被说,她要说便任她说去,她们在背后说倒也罢了,我就当不知晓这事,可若是让我听见了……” 武馨安冷冷一笑, “那便别怪我念亲戚情份了!” 武馨安自觉自家已是极讲道理了,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只偏偏有些不开眼的要往她面前凑,害她想做个端庄淑女都不成! 话说年关近了,便是各处宴会,武馨安跟着小程氏四处赴宴,倒也是规规矩矩没有惹出事端来,今年乃是武府在京师的头一个新年,一家人关上门来热热闹闹的守岁,武弘文仕途顺利,人逢喜事精神爽,给孩子们每人都发了一个大大的压岁包,武馨安的却是格外的大,又大又沉,武弘文交给她时道, “你这个……乃是你母亲特意预备的,说是你为家中出力良多,父母自当重重的赏你!” 武馨安看了一眼,旁边微笑的小程氏,笑嘻嘻的接了, “多谢父亲!多谢母亲!” 武弘文这厢打发她出去和几个小的放烟火,回头拉了小程氏的手也给了一个红包, “多谢夫人一年操劳!” 小程氏见状不由捂嘴偷笑, “老爷,怎得还给我一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武弘文应道, “总归为这个家辛劳之人都应当有赏,夫人收着吧!” 小程氏笑眯眯的收了,拉着武弘文的手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头跑来跑去,武显荣那小子向着人堆里扔了一个鞭炮,引发了众怒,正被哥哥姐姐们追的满院子飞奔,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小程氏看着玩闹的儿女们,又看了看身边儒雅体贴的丈夫,低低叹了一声, “若是能一直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 可惜小程氏的新年愿望只到了初二便被人给毁了,这事儿倒也怪不得武馨安,只说是初二回娘家,武家一家子一早便回了程家。 即是回娘家,那嫁出去的女儿都要归家,小程氏这一辈的人要去,老一辈的女儿自然也是要回去的,那程季礼的三妹程芳嫁在了钱家,这初二回娘家又偏偏带了自家那碎嘴的孙女钱雯,正是前那位尚书府里推人的。 这年节里众人见面倒也是笑脸盈盈,一派和睦,午时用罢了饭,大人们凑在一处打叶子牌,孩子们自去寻乐子,武显荣与武怀德便混着各家的小子们放鞭炮、烟花玩了,这小娘子们便凑到一堆儿嬉笑说话,玩耍打闹。 本来无事,只有人问那钱雯, “前头听说你去黄尚书府上见着那京师的第一美人儿方家小姐了?” 钱雯笑道, “正是……” 说着很是羡慕的描述了一番,这方家小姐如何的美貌,举止如何的优雅,又有人问了, “你还见着谁了?” 说起这个,钱雯便左右瞧瞧,没见着武家人在面前,便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当我见着谁了,我见着武家那山里丫头了!” 众人一愣,有知晓的没说话,有不知晓的便问, “谁呀?” 钱雯捂嘴笑, “就是那个在山里呆了十年的武馨安呀……” 说着挤眉弄眼道, “听说最近她常常出来走动,这是想在众位夫人面前露露脸,好将自己嫁出去呢……” 有人应道, “是呀!前头表姑还向我娘打听,可是有那适龄的少年郎,我娘回来同我们讲,说是她凶名在外,这京城里都传开了,说是请了三个媒人都没说上亲!” 众人闻言都一阵嘻嘻的发笑,钱雯也是一面笑一面道, “那日里我可是瞧见了,装模作样的,也不看看骨子就是个没教养的胚子,怎么装也装不像!” 众人一阵的笑,却听得身后有人阴恻恻的说道, “是么,没想到钱家表妹这般了解我,倒是让姐姐很是欣慰呢!” 众人闻言都吓的脸上一变,转过身去果然见着适才众人还在嘲笑的正主儿,就立在后头,冲着众人阴阴一笑, “说呀!怎么不说了?” 有那胆子小的立时便悄悄往后撤,武馨安突然一伸手折了身边的树枝, “喀嚓……” 再一扬手,那树枝便擦着人鬓边的头发飞了过去,却是弄断了几根头发, “呀……” 那人吓的花容失色,捂了鬓角呆在了当场,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看谁敢走!” 这些小娘们年纪都不大,大的十五六,小的五六岁,见武馨安露了这么一手,都吓的不敢动弹了,又见她笑眯眯的问钱雯, “说呀!怎么不说了?” 背后议论人,被人逮了个正着,这可是第二回了,钱雯心头发虚,可仗着这么多人,又是在年节里,长辈们可都在呢,她量视武馨安不敢动手,不动手光吵架她可不怵武馨安,当下色厉内荏喝道, “说又怎么了,自己做些事儿来,整个京城都知晓了,害得我们这些做亲戚的都跟着受连累,你还好脸了!” 武馨安闻言笑容更盛了, “还有呢?” 左右都得罪人了,索性便得罪多些,钱雯也是豁出去了,应道, “你请了三个媒人说亲,人家听说了你的名声连门都不让媒人进了,你自己有娘生没娘养,凭甚么害我们都被人议论!” 这话可是越说越重了,一旁有人小声劝道, “雯妹妹,别说了!” 武馨安却是笑道, “你们都听到了,骂人便骂人,扯上父母就别怪我不念亲戚情份了!” 说罢一伸手,众人眼前就是一花,那钱雯下意识要躲却如何躲得开,却是被武馨安一把给薅住了头发,武馨安冷冷道, “我是练武之人,我今儿用武功对付你,那是我欺负人,我便不用内力不用招式,让你知晓知晓这山里丫头是如何撕人破嘴的!” 说罢,用力将钱雯的头发一扯,把人的脑袋给扯到了面前, “啊……” 在她的尖叫声中,啪啪啪啪正正反反就给了她几耳光,之后将人往那池边一带, “前头你在尚书府里推我二妹,我们姐妹可是没跟你计较,你倒是越发猖狂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晓马王爷有三只眼!” 说罢抬脚便将人给踹进了水里,又一转将前头与钱雯一搭一唱,也不知是哪一房的姐妹给抓了过来, “武姐姐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武馨安哼道, “我这人最讲道理,首恶必究,从犯小惩大诫!” 说罢一伸手一弯腰,将人给翻了个个儿,倒提着双脚便往池水里送, “啊……啊啊啊……” 这池边立时是尖叫声连连,池水里水花四溅,有下人要下去救人,武馨安一声喝道, “我看谁敢去救!” 下人们都被唬的定住了身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钱家小姐在水里扑腾,这冬日里水浅倒是淹不死人,就是一番扑腾把池里的黑泥带了上来,把个钱家的小姐弄得成了个黑人儿,那样子甚是狼狈。 待到前堂里的长辈们赶到时,就见得这池子里泡着一个,还有一个被倒提着,脑袋离水就半寸,正吓得眼泪鼻涕一劲儿流呢,周围的人没一个敢动弹了,全呆呆地看着, “安安!” 武弘文见状忙上前喝止, “安安,不可放肆,快快把人放下!” 武馨安问头看见武弘文,却是一指那池子里扑腾的钱雯, “父亲,她骂我有娘生没娘养,你说我饶不饶她们?” 武弘文闻言立时脸色变得铁青,回头瞧向紧跟而来的程季礼,程季礼闻听也是脸色不好,只谁对谁错先不讲,眼前总是要收场呀,当下忙劝道, “好孩子!她骂人不好,你也教训过她了,且看在外祖父的面上,放她们一马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武弘文实力护女 武馨安哼了一声,武弘文见状也只得阴着脸强压下这口气劝道, “安安,她不修口德乃是她的事儿,你小惩便是了,我们大人大度放她们一马!” 好说歹说,武馨安才恨恨一松手,手里的人那脑袋立时便沉进了水里,幸得一旁的武弘文手疾眼快,将人给紧紧抓住,提上来时却也呛了几口池水,水里那个下头人自去救了上来。 不说那两个如何的放声大哭,哆哆嗦嗦跑去换衣裳,洗脸洗头,只说武弘文领了武馨安回转前堂,这一通闹腾家里老老少少可是都知晓了,一大家齐聚在正堂上,看这一家之主程季礼如何处置,程芳气的是身子乱抖,对程季礼怒道, “大哥,今日之事你必要给我个交待,若是不然,自有我们家老爷来寻大哥说话了!” 程芳倒是有这底气,她那亲夫在工部任侍郎,程季礼夫妻势利,二人对这位三妹向来是礼让有加,倒是将程芳养的在娘家行事多有娇横。 程季礼闻言眉头一皱, “三妹,不过小辈们打闹,怎得至于让三妹夫出来说话了?” 程芳便知晓搬出自家夫君来,大哥这骨头便要发软,不由愈发得意道, “雯儿素来受老爷宠,回去后若是老爷知晓雯儿受人欺负,还不知会如何恼怒呢!” “这个……” 程季礼有些为难了转头看了看武弘文,一旁的武弘文见状冷哼一声道, “钱侍郎肯来最好,翊帆也要向钱侍郎寻个交待,这口出污言之人是何人所教,何人所养?” 程芳闻言大怒,指着武弘文道, “你是个甚么东西!长辈说话在也要来插嘴,你如今人模狗样了,不想想当年连我程家的门儿都进不了!” 武弘文闻言冷笑连连,看向程季礼,程季礼一脸的为难,这妹夫可是工部侍郎,这女婿吧,瞧这样儿以后说不得还要升上一升,他是两边不想得罪,两边都不愿得罪。 想了想便和稀泥道, “不过小孩子打闹,这雯儿也没有受甚么伤,小事一桩大家何必伤了和气!” “哼!” “哼!” 武弘文与程芳同时冷哼一声,转过脸去,程季礼左右看看,很是为难,张氏见状站出来说道, “这事儿……孩子们确是都有错,不如妾身做个公道,让雯儿和安安出来,大家相互认个错,再赔个罪,这事儿便算揭过如何?” 武弘文与程芳都不说话,此时换了衣裳的钱雯正由丫头们扶进堂来,见着祖母便哭了起来,跑过来拉着程芳的手道, “祖母,孙女冤枉,您可要替孙女做主呀!” 武馨安立在武弘文身后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只冷冷一眼,吓的钱雯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程芳见状心疼不已,抱着孙女指了武馨安,对程季礼道, “大哥!你瞧瞧!你瞧瞧……这没教养的丫头,如此凶狠霸道,若是再不加管教,以后也不知要给家里惹多少祸事,这样的丫头……就应当送到庙里去吃斋念佛!” 众人闻言不由都是一皱眉头,心中暗道, “看来这三姑奶奶当真是在钱家受宠日久,性子也跋扈起来了!”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你家孙女先口出污言,让人家事主儿听了个正着,虽说武馨安动手是不对,却也犯不着将人送进庙里去呀! 这里是程家可不是你们钱家,轮得到你耍威风! 果然,武弘文闻言也怒了,应道, “送到庙里去,依我看不修口德之人才是应在佛前好好念经,清心正性……” 程芳大怒, “我钱家的事还轮不着你这小辈说话!” 武弘文也冷然应道, “我武家的女儿,也轮不到一个程家的外嫁女说话!” “你……你……你……” 程芳气得手指头乱抖,对程季礼喝道, “大哥,这就是你的好女婿!” 武弘文却是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 “程家这女婿不当也罢!” 说罢对武馨安道, “我们走!” 当下负手走在前头,武馨安领了自家几个弟弟妹妹走在了后头,小程氏一脸为难的跟了过去,这厢临出正堂时回头看了看堂上众人,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追着武家人去了。 程家人在堂上是面面相觑,程季礼眉头紧皱,面色也是沉了下来,对程芳道, “今日之事,是非对错,你自家心里有数,若是钱侍郎有话自来寻我便是……” 说着一甩袖子, “慢走不送!” 却是对程芳下了逐客令,程芳自小在家中娇惯,嫁人后在夫家也是极受宠,几时受过这样的气,闻言不由气极,拉着孙女便往外走去,今年这一场团圆便如此闹得不欢而散了。 回到武府,武弘文特意叫了武馨安说话,待得武馨安进了书房,却是盯着女儿久久不语,武馨安被他看的心里发虚,便撩了裙的摆跪倒在地, “父亲,要打要骂女儿领罚便是!” “唉!” 武弘文长长叹了一口气, “孩子,是为父对不住你,放任你在山中十年,让你因此受人白眼!” 武馨安应道, “不怪父亲,是女儿性子太急躁了!” 武弘文摇头长叹道, “你在山中十年,性子不受约束,偏又天生神力,遇事多喜用武力……唉!都是为父的错!” 这孩子性子太直,若是个男儿家倒也罢了,可换成女儿家……这以后的亲事……可就当真是难了! 武弘文这厢是愁发了一颗老父心, “安安啊!这世上的不平事多着呢,你若是想样样都要快意恩仇,为父只怕你会结怨太多,日后的路会越走越窄呀,今日之事为父不怪你冲动,若是为父遇上必也是会十分恼怒生气,只安安啊……为父只是担心,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难道就这么靠着拳头处事,一辈子就如此打下去么?” 武馨安见武弘文一脸的愁容的看着自己,那是当真担心犯愁,不由的也是心生感触,垂头想了良久应道, “父亲,女儿以后必会克制自己,不随意动手的!” 武弘文点头, “为父不是要你任人欺负,只这类小事儿,这些小人,确是不值得你动手!” 若这世上的事儿都能靠拳头解决,那便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武馨安闷声应道, “父亲,女儿知错了!” 父女二人在书房之中说了许久的话,武馨安这才出来,回转自己那院子里,却是还未进院门便听到阿黄兴奋的汪汪声,推门进去,便见得武显荣那小子正同阿黄在院子里玩闹,见得她回来便扑了过来, “大姐姐!大姐姐!” 武显荣上来拉她的手,正堂里武怀德、武媛祯和武莲祯又武幼祯齐齐走了出来,却是弟弟妹妹们都来了,武媛祯上来拉着武馨安的手道, “大姐姐,父亲可是责骂你了?” 武馨安应道, “倒是不曾!” 武莲祯却是不信,上下打量她道, “大姐姐,父亲若是责骂你,你切切不要伤心,这事儿不是你的错,是那钱家的钱雯着实令人讨厌,前头在尚书府的事儿,二姐姐都同我讲了,明明是她欺负人在先,倒要恶人先告状!” “正是!” 武媛祯也是一脸气愤道, “那日不是大姐姐救我,落进水里叫救命的便是我了,他们不就是仗着钱家有个侍郎官儿么,有甚么了不起!” 武怀德也道, “大姐姐,若是父亲罚你,我们便一起去向父亲求情,污言秽语辱人不是大家闺秀所为,应当是那钱雯赔礼才是,大姐姐无错!” “就是就是!大姐姐无错!” 武显荣与武幼祯两个小的也跟着叫嚷道,武馨安见状却是鼻头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两世为人,无父母缘,无兄弟姐妹情,前头刚到武家与弟妹们相处并不融洽,到如今几年下来,遇上今日之事,能得他们一起打抱不平,齐心安慰,也算得苦尽甘来了! 她这一颗心便如冰天雪地里泡进了温泉之中一般,又暖又软,武馨安伸手揉了揉武显荣的脑袋,故意粗声粗气道, “放心吧!父亲没有罚大姐姐,不过……日后大姐姐我也会学着克制自己,轻易不同人动手了!” 这厢好不易打发走了关心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武馨安又哄了最小的武幼祯回屋睡了,自己却在书房里写了半宿的字,之后将最得意的两个大字“制怒”挂在了书房的墙上。 她两世为人,前世里做个屠户的女儿,无人教她做人做事,唯一能信的就是手中的屠刀,到了这一世,又是在山中长大,遇事也只会用拳头说话,年少时意气用事,冲动行事倒也无妨,可以后她当真要如父亲所言,靠着拳头打一辈子么? 她是时候要学会制怒慎独,学着在这人际复杂的俗世中,用脑子办事了! 经了年节里一事,武馨安的名声算是在亲戚当中传开了,这远亲近邻都知晓武家有一个惹不起的女霸王,谈起她来是人人色变,这亲事是越发不好说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四月初一妙峰山 武弘文夫妻因此是愁得半宿半宿的睡不着,之后武弘文却是索性一拍桌面, “罢了!这京城里找不到,我便将安安嫁回杭州去,左右杭州富庶,又有不少老朋友在,总归不会亏待了安安的!” 小程氏也道, “安安嫁回杭州也好,那里山好水好,生活也是富足,没有京城这么多达官显贵,规矩也松泛许多!” 父母二人为武馨安忧心,她自家倒是不甚在意。 这厢在年十五元宵节前,孙望玉前来拜武弘文,武弘文对这温文有礼的后辈极有好感,虽说觉着他不适合做大女婿,但喜他勤奋上进,又科举失利却是不急不躁,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气度,倒是对他越发悉心指点起来。 孙望玉来时送了年礼过来,武弘文让人送到了后院,下头人报给小程氏,小程氏正同女儿们坐在一处绣花,见状便笑道, “这孩子向来多礼,竟是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却是琢磨着想法子还礼,武媛祯听闻孙望玉来了,却是眼珠子一转,趁着小程氏同管事的说话,便悄悄儿拉着武莲祯溜了出来, “二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武媛祯应道, “我们这阵子都在家中闭门不出,也不知钱家的事儿最后如何,孙家与程家联着姻亲,想来是听说了些许风声的,我去向孙望玉打听打听!” 武莲祯点头道, “我也想知晓,那钱雯回去到底怎么个说法,可是还有在诋毁大姐姐?” 二人这厢手拉手去了前院,守在武弘文的书房外头,待得武弘文出来与管事的说话时,二人便偷溜进去,武媛祯探了一个脑袋往里头瞅,果然见孙望玉在书房里提笔写文章, “孙家表哥……” 武媛祯招手叫孙望玉,孙望玉见是她便放下手里的笔,过来行礼, “媛祯表妹……哦……还有莲祯表妹……” 二人向孙望玉行礼,武媛祯便问他, “孙家表哥,过年时的事儿你可知晓了?” 孙望玉想了想点头道, “媛祯表妹,说的可是安安表妹……那件事儿?” 武媛祯点头道, “我们是想同你打听打听,这事儿后头如何了,我们这阵子与程家断了来往,也不知后头如何了?” 孙望玉应道, “此事我也不过听了两耳,却是没有细问,并不知后继如何了……” 顿了顿却是对武媛祯道, “媛祯表妹,女子忌多舌多言,这类事儿听过便罢,不要多打听才是!” 武媛祯闻言一翻白眼,嘀咕道, “我就知晓,问你这书呆子便要惹来一通训,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我才不会问你呢!” 孙望玉正色道, “此事多说对安安表妹清誉有损,我等即是关心爱护她,便应为她着想,从此不提才是!” 武媛祯眨着眼儿应道, “我就是关心大姐姐呀,若是那钱家人在外头编排大姐姐呢,我可要打听清楚了,也免得大姐姐吃亏!” 孙望玉摇头, “此事不提才是对安安表妹最好……” 二人说着话,武莲祯却是瞧见武弘文远远的自廊下走来,忙道, “二姐姐,父亲回来了!” 武媛祯见状忙一缩脖子, “罢了!问你这书呆子就是缘木求鱼!” 说罢转身跑开了,孙望玉却是望着二人慌慌张张的背影点头道, “缘木求鱼,媛祯表妹这四字倒是用对了!” 隔了三日,孙望玉又来了,却是刻意叫了一名小厮传话,约了武媛祯到二门处说话,武媛祯过来之后孙望玉便上前行礼, “媛祯表妹!” 武媛祯见了直摇头, “你好歹来了我们家这么多趟了,表妹表妹的叫了无数次了,能不能别这么多繁文缛节?” 孙望玉正色道, “礼不可废!” 说罢直起腰道, “我……替媛祯表妹打听了钱家的事儿……” “是么,说来听听?” 武媛祯闻言双眼一亮,孙望玉应道, “那日里钱家祖孙回去,果然大骂了安安表妹,不过幸得那钱侍郎是明理之人,问清了事情的缘由之后,将那钱雯禁足在家中,每日抄写女诫直到如今都还没有放出来……” 武媛祯听了拍手叫好, “好好好!总算有一个懂道理的人了!” 孙望玉道, “那日的事儿即是了了,还请媛祯表妹回去劝劝安安表妹,让她下次切切不可如此冲动行事,豢脚无眼难免伤了亲戚和气,总归是同气连枝,大家都是一家人!” 武媛祯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儿, “好好好!知晓了,多谢望玉表哥,您请回吧!” 孙望玉这才行礼离开,武媛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是嗤笑一声, “这书呆子,嘴上说不成,却还是去打听了,说一套做一套,也没有全然呆掉!” 这厢回去将“好消息”告诉给了武馨安,武馨安哼道, “抄女诫也算是便宜她了,这事儿就此做罢,以后再不提了!” 过完年,眼看着便是三月了,金陵那头徐三小姐的婚事却是越发近了,这婚事原本是定在四月,年后三月徐三便要出发北上的,只后头新郎临时换了人,新郎倌儿的一应东西便要重新置办,这新房也改在了沈五的院子,又要重新粉刷布置,便将日子延后了一月。 因而徐三上京便又往后推了一月,却是定了由徐二送亲,徐三将这消息写信告诉给了武馨安,武馨安回信道, “安心待嫁,等你京城来会!” 又徐二也写信告诉武馨安, “不日将启程前往京城,届时有要事与安安妹子相商,还请安安妹子务必应允!” 武馨安看完大奇, “这是有甚么事儿如此紧要?” 有心想写信去问,却是算着日子,多半信还未到,他们便要入京了,便索性等到人来之后便见分晓了! 待到了四月初一,裴赫便约武馨安去妙峰山看娘娘庙会,此时春暖花开,正是出外踏青的时节,武馨安欣然前往,又想着家里婆子丫头们也是呆得烦闷了,便预备了马车将她们并阿黄全数带上了。 她自己骑马,让丫头婆子们坐了车,一大早天不亮便出发前往妙峰山,待到了山脚处,果然见得裴赫早早等在路边,今日里他也骑了马,一身劲装,显得宽肩扎背,细腰长腿,头上乌发用发带高高扎成马尾,腰间配了一柄君子剑,身后大红里子的披风,端坐在马背之上,那么引颈四顾,这可当真是玉树临风美少年,不必他揽镜自顾,只是今日这出来上香的各家小姐们见了,却是要夜不眠了! 只这少年郎冷着一张脸,面如冠玉,目若寒冰,面对那些撩帘子含羞带怯偷瞧他的众女娇娥们,那是视若无睹,眼风都不带扫一下,有那胆子大的,停下马车来要同他说话,却被后头的人怒叱道, “前面的不许挡道,你想霸着看多久!” 前头的人被人呵斥走了,那后头过来又舍不得走了,便又被自己后头的人喝骂,这厢悻悻的离开,眼巴巴的看着少年郎,抬望他能看自己一眼,只可惜郎心如铁,那黑漆漆的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一派平静如那老僧入定一般。 只远远见着武馨安了,才向笑招手示意,笑得一众人目眩神迷,武馨安见了他也咧嘴笑了笑,招手回礼,杜鹃与知袅探出头来,见着裴赫不由一阵双眼发直, “裴小郎君,如今是越发俊郎不凡了!” 关妈妈与刘婆子也挤出来瞧,关妈妈见了裴赫不由大喜,伸手连拍知袅的大腿, “哎哟哟!这是谁家的儿郎呀,怎得这般俊俏,可是与我们家大小姐相识的?” 知袅笑道, “裴小郎君是我们大小姐在杭州时的旧识呀,关妈妈可还记得金大夫医馆中的那位学徒……” “哦……” 关妈妈想起来, “那一年在杭州我们还替大小姐预备了送他的年礼呢!” “正是!” 杜鹃道, “大小姐说,裴小郎君前头跟着金大夫进了京,如今在锦衣卫里做百户了!” “锦衣卫百户?” 关妈妈略一思索, “锦衣卫百户可是个正六品的官儿呀,与老爷品阶相当!” 在大庆武官比文官是低上一阶,但锦衣卫却是天子近卫,如今有陆炳这皇帝的奶兄做大都督,锦衣卫是水涨船高,加加减减下来与自家老爷也是相差无几了,若是大小姐能配了这样的夫婿,那可真是千好万好,关妈妈便是睡着了也要笑醒! 关妈妈越瞧裴赫越好看,越瞧越是喜欢,待得马车渐渐近了,那一张老脸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杜鹃见了忙将她拉回了车厢之中坐好, “关妈妈,您可端着些,别丢了大小姐的脸!” 关妈妈闻言忙伸手捂了嘴,强自将咧开的老嘴给按住了, “是了!是了!女儿家可要矜持些,虽说心里千肯万肯,这架子可是要端着的!” 关妈妈强自压下了笑容,听着外头裴赫同武馨安说话, “今儿人多,要想上山只怕会到午时了!” 武馨安看了一眼前后望不到头的车队,不由皱眉, “这要慢慢爬到甚么时候?”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妙峰山上偶遇见 裴赫应道, “无妨,我早派人去山顶上定了斋饭,届时上去便能用饭,之后我们可一路游玩到后山,从后山下去,便没有这般堵了!” 看来他这是早有安排! 关妈妈在里头听得连连点头,冲着杜鹃眨眼努嘴, “裴小郎君有心了!” 杜鹃也是笑,知袅却是一脸痴迷的瞧着正低声与武馨安说话的裴赫, “大小姐若是能嫁给裴小郎君便好了!” 这样子我便能日日见着裴小郎君了! 这车队一步一挪好不易上了山,这处自然是人山人海,幸得裴赫早做了准备,他们的马车一上山便被领到了一处小院前,里头人早预备了饭菜,二人对坐二楼凭栏望山,见得山景如画,天边白云映蓝,武馨安笑眯眯取出来一个小酒坛, “这是师叔走时给我留的酒,我一直未舍得喝,今日带来给你尝尝!” 说罢,取过酒碗来,一人一碗双手端了,碰了碰,都是一仰头一口干尽,裴赫酒量不比武馨安,陪着她吃一碗,便只倒了一碗慢慢地啜着,看武馨安喝酒吃菜,面色仍是一如往常般淡然,唇角却是微微翘起,柔和了满身的冷意,武馨安同他闲话家常,说起那日里在程家的事儿,却是对裴赫叹道, “我以前总是觉着拳头大,甚么事都好说,只见着父亲那一脸的愁容,猛然觉着自家也是太过混账了些,以后我遇事必是要三思而行了……” 裴赫听了微微一笑,端碗啜了一口酒道, “你已是很好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些人畏威而不怀德,这类人除了用拳头便没有旁的法子让他知晓厉害了,你也不必拘着自己,当出手时就出手!” 武馨安干了一碗酒摇头道, “罢了,我如今也长大了,知晓厉害了,我瞧着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拳头,乃是那高高在上的权势,但凡你有权有势,自有无数拳头厉害的人为你效力,更没有那跳梁小丑敢出来叫嚣了!” 裴赫一笑,应道, “放心,自有让你随心所欲的一日!” 待的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手,必为你撑起这一片天地,让你自由自在,任意驰骋! 二人吹着山风,品着小酒又吃那美味佳肴,只觉惬意无比,待得酒足饭饱,武馨安便拉了裴赫去登附近的山峰, “吃的太饱,消消食!” 这厢在关妈妈与刘婆子并杜鹃与知袅四人殷切激动的目光中,一只手拉着裴赫的袖子,一只手却是牵了阿黄走进了林间的小径,身后跟着王勇与钱枫,临走时关妈妈特意拉了王勇吩咐道, “你们两个小子,可要识相些,不许环了大小姐的好事儿!” 王勇闻言心中暗道, “妈妈您可放心吧,这好事儿便是大小姐想推也推不掉的!” 王勇跟在武馨安身边最多,乃是旁观者清,早就将这事儿给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裴爷这“美人儿”大小姐是抱定了,便是想来个始乱终弃,也要看裴爷答不答应! 只钱枫还有些不明白,应道, “这个……关妈妈,若是裴爷动手动脚当如何处置?” 这男人嘛最是明白男人了,情不自禁的时候会做些甚么,大家都明白的! 关妈妈嗔道, “这小子果然是个愣头青,这说说亲密话儿自然无妨,若是动手动脚的话……” 想了想却是口风一变, “依我瞧着裴家小郎君那般斯文必是不会的……” 说不得还会是我们家大小姐先动手动脚呢! 这厢笑得一脸暧昧的将二人推着追着大小姐去了,她们四人便在这小院里吃茶吃瓜果,谈天说地。 那头武馨安与裴赫带着阿黄上山,阿黄久在大宅子里关着,乍一出门那是欢喜的几乎要疯了,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似要断掉一般,在草丛里左冲右突,甚是兴奋。 武馨安见得四下无人,便放了它颈上的绳子,阿黄便如那离弦的箭一般冲入了草丛之中,立时惊起林间的鸟儿纷纷振翅飞起。 武馨安一声唿哨,阿黄又从草间钻了出来,却是弄了一头一身的草屑,跑回来绕着武馨安的脚边跑了几圈儿,便又冲入草丛中撒欢去了。 二人在林间缓缓慢步,武馨安笑嘻嘻逗弄着阿黄,又时不时纵身跃起,在树枝上远眺山间美景,跟个猴儿似的一刻也不得安静,裴赫则是背负双手,缓步而行,不疾不缓离着她只得五步的距离,二人越走越往上,却是见得山顶有一处凉亭,武馨安手搭凉棚往上看去, “上头似乎有人!” 裴赫也瞧见了那上头有人,便伸手拉了她的手道, “即是有人我们不便打扰,走这边吧!” 说罢拉着她往另一边行去,那山上的人似乎也瞧见了他们,却是有人大叫一声, “裴兄!” 飞快从山顶上奔了下来,裴赫闻听眉头一皱,武馨安从他身侧探出个脑袋,瞧向来人, “咦!像是那魏鸿呢?” 裴赫听了眉头皱得更紧,待得来人近了,果然是魏鸿,魏鸿到了近前冲着他一拱手道, “裴兄,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这人都到面前了,也不好一走了之,裴赫也还礼道, “魏兄一向可好?” “好好好!” 魏鸿又向武馨安行礼,隔着帷帽虽瞧不见人,但身形却是熟悉的, “可是武家小姐?” 武馨安回礼道, “魏兄,别来无恙?” 魏鸿笑道, “相请不如偶遇,沈五兄弟二人也在上头,不如上去一见?” 裴赫心头是百般不愿,立在那处犹豫,却听得山顶处一阵杂乱的狂吠,听声音竟是有阿黄的, “阿黄!” 武馨安早听出是自家狗儿的声音,忙一声唿哨,阿黄的声音越发响亮了,魏鸿应道, “我们出来时也带了两只猎犬,想来是狗儿们打起来了!” 武馨安知晓自家那狗子,虽说是山村里的土狗,但平日里娇惯的紧,比不得那自小便受训的猎犬,生怕它打起架来吃了亏,拉了拉裴赫的手道, “我们上去瞧瞧!” 说罢,当先跑了上去,裴赫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待到了山顶,见得凉亭上果然有不少人,此时正有两条猎犬与阿黄对峙着,两名仆从打扮的下人,正死死拉着两条腿长腰细,龇牙咧嘴的猎犬,阿黄也是背毛根根倒立,冲着对面二犬露出了獠牙, “阿黄!” 武馨安上去按在阿黄的后颈处,阿黄立时安静了下来,身子紧紧贴在武馨安的腿边,坐了下来,对方见狗儿主人出现了,也忙将两条猎犬拉开,狗儿们不再叫唤了,凉亭中的人这才看清来人,沈五当先走了出来,冲着武馨安拱手道, “原来是武家小姐的狗,今日倒是有缘,我们在此处偶遇了!” 武馨安笑着一拱手, “沈五公子你好!” 说话间裴赫到了,沈五见着裴赫却是神色有些古怪,这厢拱手行礼,凉亭之中有认识二人的,有不认识的,都起身见礼,众人寒暄一番后,沈五对裴赫笑道, “前头曾派人去西江米巷打听裴兄,只在民居之处四处寻找不得要领,却是在北镇抚司衙门里打听到了裴兄,没想到裴兄竟是在锦衣卫中任百户!” 裴赫点头道, “小弟确是在锦衣卫里效力……” 沈五好歹也是定国公府上的人,想在锦衣卫里打听一二人倒不是难事,且裴赫在锦衣卫中也算得小有名气,不过稍一询问便知晓的一清二楚,这厢却是叹道, “裴兄年纪轻轻,在锦衣卫中已是小有名气,人人说起都是挑大拇指,听说极得陆炳陆都督的赏识,一入锦衣卫便做了百户,日后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这百姓也好,百官也罢,说起锦衣卫那是个个惧怕,心头暗恨,只这些勋贵子弟们却恰恰相反,这些勋贵子弟仗着祖上功德,自小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待成年之后也有在朝廷之中领上一官半职的,最多的便是在锦衣卫中挂个闲职,或是百户或是校尉,只他们却是干领俸禄,从不办差的。 而沈家便有沈家嫡长子沈辉身上挂了一个锦衣卫百户之职,沈家乃是靠着军功起家,沈五与沈六不同一般纨绔子弟,自然也是知晓一些锦衣卫中内幕,打听的越多,越是对裴赫佩服不已,如今再遇上他,神情之中倒是多了几分尊敬。 众人请了二人入亭,武馨安见满凉亭俱是男子,也不好久坐,便索性借口看看附近风景,便带着阿黄往林中而去,裴赫看着她的身影隐入山径之中,眉头微微一皱对这满亭的人生出些许不耐烦来,于是只坐在那处垂眸不语,只旁人问上一句,才答上一句。 他的相貌生的好,又清冷惯了,前头认识他的人都知晓他性子,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反倒是觉着他原本就应当是这高冷的模样,这厢仍是说笑如常,时不时问上他两句,裴赫轻描淡写答上两句,却是句句言之有物,并不让人觉着他装腔作势,竟是很奇异的融入了这个小圈子里。 那头武馨安带着阿黄走了几步,见它钻入了草丛之中,不多时里头似有甚么东西被惊动,在草丛之中快速的奔跑起来,阿黄立时狂追过去,没多久便不见了踪影。 ------题外话------ 亲们,今天作者菌事情多,没有加更,等有空再补上,明天的两更,作者菌写了改,改了写,费了好多时间!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花儿终开在山间 武馨安怕它不熟悉此处地势,失足受伤,便提气纵身也跟着追了过去,转过一段山坳,便听得人惊叫一声, “好大的狗,瞧……它嘴里还叼着甚么东西!” 武馨安追了过去,正遇上阿黄摇着尾巴,嘴里叼着一只野兔向自己跑来,待得近了阿黄便得意洋洋的让武馨安瞧它嘴里的兔子,却是一只半大的小兔,身上血迹斑斑显已是被咬死了,阿黄平日里养尊处优,比不得受过训的猎犬,能抓着一只半大小兔已是难得,武馨安伸手揉了揉它的大脑袋, “好狗狗!回去给你煮了吃!” 阿黄似是听懂了一般,将兔子从嘴里吐出来,冲着武馨安直哈气,武馨安再揉了揉它的狗头,它立时舒服的眯起了眼,那头有人认出了武馨安来, “可是武家小姐?” 武馨安抬眼看去,不由暗翻白眼, “原来是魏家小姐!” 正是那魏彤,魏彤见着武馨安倒很是高兴, “没想到在这处遇上武家小姐,不知……不知裴公子可是也来了?” 武馨安点头道, “正在凉亭中与令兄等吃茶说话呢!” 魏彤闻言大喜,拉了身边的女子道, “金姐姐,我们快快回去吧!” 那女子被她一拉扯立时哎哟一声, “你可轻些,我……我脚上还痛着呢!” 魏彤似是此时才想起同行的朋友,脚踝受了伤,想了想忙向武馨安招手, “武家小姐,你力气大,你来扶一扶金姐姐!” 武馨安眉头一皱,左右看了看, “你们身边没有带丫头么?” 魏彤应道, “本是有丫头在身边的,适才金姐姐扭伤了脚踝,便打发她们去下头山涧取水了!” 武馨安有心不理,总还是过意不去,当下过去看了看那女子红肿的脚踝,果然伤的有些重,便伸手扶住, “你那丫头几时能回来,这样的脚伤及时用水冷敷,确是能缓解红肿!” 那被称做金姐姐的女子,见武馨安过来便撩开帷帽上的纱巾,对她感激的说道, “多谢这位武家小姐援手相助!” 武馨安仔细打量她,这位金家小姐生的高挑,身形也较丰满,面如满月,皮肤白皙,眉间有一颗美人儿痣,看听口音不似京城人士,当下问道, “金小姐不是京师人么?” 金小姐笑道, “武小姐好眼力,我乃是建州人,这也是头一回到京师!” “哦……原来如此!” 武馨安打量她身形,果然有北地女子的高大健美,这厢二人寒暄两句的时间,却是一个不留意那魏彤竟甩了自家朋友,人已快步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武馨安一回头人都不见了,不由一愣, “这个……魏家小姐怎得走了?” 金小姐一声苦笑, “多半是听说那裴公子在凉亭中,心急着过去呢!” 她见武馨安满脸疑惑,便笑着解释道, “我们家与魏家有亲,这回进京便住在魏家,这几日来我是听了满耳朵的裴公子长,裴公子短,所以才能猜到她必是去见裴公子了……” 武馨安听得一翻白眼,心中暗骂, “这姓魏的女人当真是见色忘义,自家亲戚还在这里呢,把人扔给我,倒去见裴赫了!” 只姓魏的没义气,她却不好扔下一名伤患自己走了,想了想便道, “不如我背你吧!” 金家小姐连连摆手,上下看了看武馨安,比了比二人身高差异,便连连摆手道, “不可!不可,我……我身子重,武小姐怕是背不动的!” 武馨安应道, “放心,我力气大,背着你走的快些!” 这厢也不待她再多说,一弯腰便将人给背了起来,果然是轻轻松松。 她们原本就没有走远,武馨安背着金小姐转过山坳再走上一段路,便瞧见凉亭了,这厢放了金小姐下来笑道, “凉亭之中全是男子,倒是不好再往前走了!” 她们二人这样行走,虽说事急从权,不过姿态总归不雅,无人时尚可,人多便不好看了! 金小姐自然明白,感激道, “多谢武小姐!” 武馨安搀扶着金小姐往前缓缓过去,凉亭里的有人见了,便站起来,几步过来高声叫道,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金小姐对武馨安道, “这是我家里四弟名叫世恩……” 金世恩到了近前见自家姐姐与武家小姐在一处,忙行礼口称, “武小姐!” 金小姐对兄弟道, “我扭伤了脚踝,多亏武家小姐相助才能回转……” 金世恩又要道谢,武馨安忙摆手道,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即都是朋友便不必谢来谢去的!” 这厢扶了金小姐回转凉亭,却见得魏彤早已坐到了裴赫对面,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那金小姐入了凉亭,果然是一眼瞧见了如鹤立鸡群一般的裴赫,当下不由呆了呆,口中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她日夜提及……这样的人物自然……自然是不同凡响的!” 武馨安见状心头莫名生出一丝厌烦来,眉头不由一皱,原本的好心情立时蒙上一丝阴影,她一入凉亭,裴赫便将整副心思挂到她身上,见她神情不悦,便伸出手去, “安安,过来坐!” 武馨安转头见他伸手过来,便下意识将手放进了他的手掌之中,依言坐到了他身旁,听他低声问道, “怎么了?” 武馨安自不好当着众人讲自己的小心思,只是指了金家小姐的脚道, “金小姐扭伤了脚……” 裴赫深深看了她一眼, “嗯……” 却是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倒是沈五想起来, “听说裴兄精通医术,不如请裴兄给金小姐诊治一二……” 裴赫闻言摇头, “男女授受不亲,金小姐不过寻常扭伤,待下了山寻个跌打大夫,不是难事……” 金小姐闻言满脸的希翼化成了失望,可这初次见面,她又不如魏彤脸皮厚,只得咬唇呆坐一旁,魏彤却是一脸赞同点头道, “不过小伤,怎好劳动裴公子!” 说罢冲着裴赫一笑,裴赫却是垂眸捏了捏武馨安的手问, “阿黄呢?” 武馨安这才想起来,阿黄又钻进林子里去了,没有跟着回来, “哎呀……我将阿黄给忘在山道上了!” 裴赫闻言站起身来,冲着众人团团拱手道, “诸位,今日有事,且先暂别,待改日兄弟作东,请诸位吃酒!” 众人都瞧出来了,人家这是小情侣出来游玩,倒是让他们这一大堆人平白插进来,搅了兴致,这厢纷纷知趣笑道, “改日定要请裴兄吃酒……” 又有说, “武小姐酒量无边,改日还要讨教讨教!” 这厢客气一番,二人便下了凉亭去寻阿黄,众人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小径之中,有人叹道, “裴兄这般人物也不知为何入了锦衣卫,若是在朝为官,必有一番作为!” 有人笑道, “在朝为官必要十年寒窗,连番科考,宦海沉浮数载,便是一切顺利爬上高位,那也是人至中年了,那有做锦衣卫好,裴兄一入锦衣卫便是百户,再待上两年做了个千户,那也是威风八面,比起当文官也是分毫不差的!” 有人却是摇头道, “总归是鹰犬之属,不可同日而语……” 这话一出口,旁人未说话,倒是那金小姐与魏小姐齐声娇叱道, “鹰犬又如何,总比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强!” 这一句话却是将满凉亭的人都得罪了,众人不悦,只说话的乃是女子,他们也不好同女子计较,有那涵养浅的,面上立时显露出来,魏鸿见状忙打圆场道, “诸位,诸位,裴兄有他的厉害之处,我等亦有我等的过人本事,各有千秋嘛……” 不说凉亭中人如何说话,裴赫这厢带着武馨安回转山道上,一声唿哨,远远的听见狗吠之声,阿黄已是跑出老远了,二人顺着山道一路寻过去,裴赫打量武馨安脸色问道, “适才可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武馨安摇头,只眉宇间仍是阴翳,裴赫停下脚步,弯腰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怎得了?”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那金小姐与魏小姐着实讨厌,见着你便如那蜜蜂见着蜜似的,我……瞧着心里不舒服!” 裴赫闻言先是愣了愣,却是陡然之间眉目舒展,唇角上扬,双目之中异彩闪动,笑容比那山间的野花还要绚烂, “安安……你为何心里不舒服?”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不知为何,就是心里不舒服……” 说罢抬头看了看裴赫那张笑颜,闷闷道, “我不喜欢那些女子看你的目光……” 裴赫听了先是仰头看天,蓝天白云,脚下是绿海涛涛,突然之间,他只觉鼻腔一阵发酸,忍不住伸手抚了一把脸, 总算……他等的花儿要开了…… 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朵花儿他从那一夜码头初见第一眼守到如今,总算是要开了! 他低低一声唤,胸膛轻轻震动,声音仿如呢喃, “安安……你……在嫉妒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羞哒哒初哥二人 武馨安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呆愣愣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喃喃道, “嫉妒……我在嫉妒么……” 好似真……真是的,心里酸酸的,又涩涩的,又拳头痒痒的好想打人…… 裴赫笑着鼻尖贴上了她的鼻尖,二人气息相闻,唇齿在方寸之间,细语轻声, “我……其实也十分讨厌这些女子看我的目光……安安可是肯助我护我,让我免受这些女子的骚扰?” 武馨安点了点头,嘴唇擦过他的鼻尖,裴赫越发笑的灿烂了, “那……不如……你做我的妻子,但凡有女子靠近我,你便可名正言顺用拳头打的她们满地找牙,好不好……” “做妻子……” 武馨安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只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叫了起来, “做他妻子……做他妻子……你不就是想问问他要不要同你成亲么……快答应他……” 武馨安一脸的迷糊,犹豫踌躇之间,裴赫有些急了忙道, “……你曾答应过要助我的,你……可不许反悔!” “……我……我也没说要反悔呀!” “那……你是答应了?” 裴赫的话语里有浓浓的希翼,亦有淡淡的不安,武馨安看着他小翼翼的表情,心里一软,重重点了点头,便见得裴赫也不知用了甚么法子,只这么勾唇一笑,便将这午后的阳光全数拉入了他的眼中,那般的光辉万丈,耀眼夺目,晃得武馨安一阵的目眩神迷,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裴赫缓缓伸手捧了她的小脸,低头道, “空口无凭,我要……用吻作证……” 说完,一手揽了她的后腰,自己倾身相就,嘴唇便轻轻地印了上去,裴赫的唇很软,带着淡淡的茶香,武馨安的唇更软,却是带着浓浓的酒香,二人于情事之上,都是懵懂无知,只知情到浓处,自然而然的想亲近,可这四唇相贴之后再要做甚么,二人都不知晓了! 于是就这么紧紧地相贴着,在这春花灿烂的山间,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这山风软柔的林中,只这么紧紧地贴在一处,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在了一处,便仿如隔了千万年终得相遇一般,再不肯分开那怕一点点…… 就这么贴着,直到…… “呼呼……哈哈……” 阿黄的一阵呼哧带喘当中,二人惊醒过来,一低头却见咬着自己那只死兔子的阿黄,正四爪收拢,端端正正坐在二人脚下,摇着尾巴,歪着脑袋,黑漆漆的双眼好奇的打量着二人,支棱着的毛耳朵,动来动去…… 待回到家中,武馨安仍是一脸的懵懂,恍如在梦中一般,这厢坐在镜前,看着里头那一脸梦游神情的人儿,猛然抬手, “啪……” 给了自己一巴掌,一旁的知袅和杜鹃吓了一跳,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脸上一疼,武馨安总算是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一旁一脸关心的两个丫头,哈哈一笑, “那个……有蚊子!” 这厢还不等二人回过神来,却是捂着肚子嚷道, “饿了!我饿了!你们下去给我弄点吃的!” 二人越发疑惑, “那个……大小姐您这一路吃了不少东西,现在竟还觉着饿?” 武馨安瞪眼道, “本小姐食量大,你们不知晓么,快去!快去!” 连推带搡将二人赶下楼去,武馨安将房门一关,一屁股坐到铜镜前,瞧着镜子里两颊绯红的自己, “咚……” 她将脸重重的埋到了桌面上…… 说回前头,那两个初哥儿在那山道之上,被阿黄打断之后,清醒过来都是十分羞涩,都不敢看对方的双眼,只相依在一处,呆立着看向草丛里撒欢的阿黄,良久也不知下头应当如何进行,最后还是裴赫环顾四面, “不如……不如……太阳偏西了,风大了,我们也下山去吧!” 武馨安红着脸点头, “好!” 于是二人这下反倒连手都不敢牵了,一前一后从另一条路下了山,一路之上低头默默行进,回转了那院子里,便召集了手下人打道回府,武馨安一路之上都不敢看裴赫,进得城来只拿眼去瞧那沿街叫卖的小贩。 倒是裴赫总算是压下了心里的羞涩,想寻个话头与武馨安说话,只她一直不肯转过头来,心里着急,又见她盯着那小贩瞧忙问道, “你……你在看那小贩么?” 武馨安回头快速瞄了他一眼,却是瞧见了他形状美好的两片薄唇,顿时又红了脸,扭过头去只盯着那叫卖的小贩, “你……你可是饿了?” 裴赫不等武馨安回答,便叫住了那卖凉糕的小贩,买上一大块递给了武馨安,武馨安红着脸接过,二人指尖相触却是身子一震。 之后武馨安默默吃糕不敢看裴赫,吃完又瞧那小贩,裴赫便又瞅着机会逗她回头…… 如此这般,二人一路走一路问又一路买再一路吃,武馨安先先后后吃了一块凉糕,一个肥鹅腿,一大把樱桃,新麦做的烙饼一个,再有带骨鲍螺四个,手握的包饭一团…… 这也幸得是武馨安食量大,若是旁的姑娘只怕都要被喂吐了,好不易到了安富坊,二人这才气氛怪异的告辞,裴赫看着她进了武府的大门,这才勒转了马头, “走!” 当先打马回了北镇抚司,倒是他身后的蒋裕与冯云天没瞧出门道来,还在暗暗嘀咕, “大人这是与武小姐吵架了,怎得上山时学好好的,下来便互相都瞧对方了?” 武馨安回到家中,这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回味着山道上的情景,却是觉着这刚到四月的天气,怎得这般热,热得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过去推开窗户透气,瞧见窗外嫩绿新抽的枝头上那叽叽喳喳的一对小鸟儿,抚着脸笑了起来, “不如……你做我的妻子……但凡有女子靠近我,你便能明正言顺的用拳头打的她们满地找牙……好不好……” 好! 我有的是力气,我帮你打跑那些不怀好意的色女! 下头关妈妈与刘婆子躲在树荫下头,看着红着脸笑的一脸春心荡漾的大小姐,那也是两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好了!好了!这下子可好了……我们家大小姐若是能嫁给裴小郎君那样的夫婿,老奴便是死也瞑目了!” 刘婆子笑道, “老姐姐可别这么说,以后大小姐成了亲,有了小小少爷,小小姐,您还要给她看顾着小小少爷、小小姐呢!” 关妈妈笑着连连点头, “是了!是了!我还要给大小姐再管几年事呢!” 不说这头武馨安如何羞哒哒的,又硬塞了一碗丫头们端上来的面下肚去,之后半夜里撑慌了起来打拳。 却说裴赫那头回去,便向金八两和刘重九禀明了娶妻之事,刘重九闻言便笑道, “早等着你小子这句话了!” 金八两笑道,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这男人便要在娶妻之后,才明白如何肩负责任做大事,成家好,娶那臭丫头更好!” 说着伸手一拍裴赫的肩头, “我瞧着,也只有那臭丫头能入你的眼,若是错过了她,你小子这辈子便只能打光棍儿了!” 刘重九也是连连点头,裴赫难得好心情,于是揶揄二人道, “师父放心,徒弟我甚么都学,就是不会学您二老打一辈子光棍儿的!” 说罢笑着拱手离去,剩下两个老光棍你眼望我眼,刘重九道, “你这甚么徒弟,居然如此没有老少,敢取笑我们!” 金八两却是一吹胡子一瞪眼道, “我可没有做一辈子光棍,好歹也娶妻生女了……” 说罢很是鄙视的扫了刘重九一眼, “我可与你不同!” 说罢也转身出去了,留下刘重九坐在那处干瞪眼儿, “我……我打光棍儿怎么了,我……我乐意!” 第二日,裴赫便请了京师里最有名的王媒婆到北镇抚司说话,王媒婆这也是头一回入北镇抚司,却是揣着一颗扑通乱跳的老心肝儿进了这里头一瞧,立时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哟!我做媒这么多年,还真是少见这么多英俊的少年郎聚在一处的,这一个个的又精又壮,又高又大,要是一个个都给配上个女娇娃,哎哟哟……我这京师里头第一官媒的名头,可就稳如泰山了!” 她这厢盯着那校场上之上,**着身子打拳的众锦衣卫汉子是双眼放光,待不情不愿的被人拉进去,见着那负手立在正堂上的裴百户时,王媒婆立时直了眼,看着看着突然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裴赫见状一挑眉头, “王媒婆,你这是做甚么?” 王媒婆应道, “哎哟哟!老婆子我做媒这么多年,却是头一回见着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似您这样的人物到如今还单着,那当真是打我们满京师做媒人的脸……” 王媒婆这厢是胸口拍的山响, “您要放心,似您这般的人才,想娶哪家的小姐您尽管开口,便没有老婆子说不成的媒,便是那京师第一美人儿方盈小姐,那也必是不在话下的,您要是不满意,老婆子百里千里都给您访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门求娶武馨安 裴赫见状微微一笑, “劳您老费心了,不过我已有心仪之人,只需请您从中牵线搭桥便是了!” “哦……敢问是哪一家的小姐,这般大的福气?” “乃是那刑部主事武大人府上的大小姐武馨安!” “武……武大人府上的?” 王媒婆愣了愣,她是吃这一行饭的人,这满京师的青年男女,在她心里都排了一个号,她这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立时想起这位武大人府上的大小姐是何方神圣了,王媒婆脸上的笑容立时一滞, “这个……裴大人呀,您一表人才,要貌有貌,要权有权,这满京城的大家闺秀都娶的,就是驸马爷那必也是能做一做的,不如……挑个别家的姑娘?” 裴赫摇摇头道, “不,我就要娶那武家小姐!” “那……这个……” 王媒婆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道, “那武家有二小姐生的貌美如花,三小姐知书达礼听说诗文做的很不错,不如……选她们如何?” 虽说年纪小了些,但等上两年也是能出嫁的! 裴赫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膝头的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下意识的曲了曲手指,如今自己那十指上头已经被人刻了印,再没法子换人了,他坚定应道, “不,我就娶武家大小姐……武馨安!” 王媒婆闻言哭丧了脸, “即是大人心意已决,老婆子便跑这一趟吧!” 这厢从北镇抚司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那衙门口,又两边挺胸腆肚的守门力士,不由暗暗道, “怪不得人人说起北镇抚司都是脸上色变,这里头的壮小伙子好是好,不过这脑子似是有些不清楚,年轻轻的为甚么要想不开,甚么人不好娶,要娶武家那母老虎!” 王媒婆哭丧着脸去了武府,守门的武平一听是来说媒的,那是喜出望外,一瘸一拐进去报信儿, “老爷!夫人啊!大喜事呀……有人上门提亲了!” 今日里正是武弘文休沐在家,听得武平来报不由是一阵狐疑, “有人上门提亲……是哪一位媒人?” 前头他们请了三位媒人,一桩婚事都没成,这又是从何处钻出来的媒人? 武平喜道, “乃是京师里最有名的官媒……” “哦……” 武弘文听了眉头一挑, “即是请了最有名的官媒,这事儿多半不是做假了!” 想了想便吩咐小程氏, “给我更衣,我们到外头瞧瞧!” 于是夫妻二人换了衣衫,出来见客,那王媒婆见了二人笑得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 “哎哟哟!给武大人,武夫人道喜啦,你们家呀,这可是喜鹊枝头叫,福星高高照,大小姐的好事近了!” 武弘文请了王媒婆坐下说话, “不知……说的是哪一家的公子?” 王媒婆笑眯了眼, “说起这位来那可真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乃是那锦衣卫百户裴赫,裴大人!” “裴赫?” 武弘文闻言眉头一皱,这名儿怎得好似在哪里听过,只是时间久远一时想不起来了! 又问道, “不知这位裴大人年纪几何,家中是何情形?” “裴大人呀,年轻着呢,虚岁十七,家中上无父母,下无弟妹,只一个师父在上,如今在锦衣卫中任职百户,甚受大都督器重……” 王媒婆这厢将裴赫的家境一讲,武弘文却是又皱眉头了, “无父无母,这么说是孤身一人了……这个好似有些势单力薄了……” 世人都是讲究个宗族家世,出身世家,身后才有靠,以后无论走哪一条路才会有人扶持,这裴赫无父无母,无家无族,只靠一人单打独斗,想要身居高位却是比旁人还要艰难百倍! 王媒婆闻听笑道, “哎哟哟,武大人,您这话自然是对的,不过这事儿也要分两面看,这家里无父无母,无弟无妹,那大小姐嫁过去便不用伺候公婆了,下头无有弟妹也不用照拂了,这自家挣银子全数在自家手里,家里就是大小姐一人独大,自由自在岂不是顶好!” “这个……” 武弘文抚须沉呤,一旁的小程氏却是悄悄拉他的袖子, “老爷,这话甚是有理,妾身觉着挺好!” 如今她都还要隔三岔五去应付后院里越老越刁钻的老婆子呢,做小媳妇的滋味儿,谁做谁知道! 她凑到武弘文的耳边悄声道, “我们家大小姐身家不菲,挑个这样的,以后过去了,嫁妆银子也不怕被人惦记,想怎么花怎么花,不靠人也不被人管!” 武弘文想了想点头道, “也是……” 想了想又问道, “那……这裴家公子,身体可是健康,可是……可是有甚疾病呀?” 倒不是武弘文疑心重,只自家女儿如今这名声在外,但凡出身好些的人家都不愿同他们结亲,这位裴百户就这么请媒人上了门,除却家世单薄了些,不会……不会长的歪瓜劣枣,缺胳膊断腿儿吧? 说起这个,那王媒婆立时摆出你们家捡了天大便宜的表情来,对二人道, “武大人,武夫人,裴大人的家世呢便是如此,要说起他这人来那是没得挑,我也不怕您二位生恼,我老婆子做媒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好看的儿郎,那可真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潘安再世,卫玠重生,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老婆子敢指天发誓,这样的儿郎若是有一个敢说不好看的,老婆子当时便要提着刀追杀千里去……你们家大小姐这福气可是大的没边儿了!” 王媒婆一通的唾沫横飞,说的天花乱坠,却是将武家夫妇说的越发疑惑了, “这个……这般好的人物,要娶我们家安安?” 倒不是武弘文妄自菲薄,自家女儿是甚么样儿,他心里最清楚,若是当真如王媒婆说的那般,这裴公子配公主都配得了,怎得就瞧上我们家安安了? 这当中……不会有甚么误会吧? 武弘文追问道, “你……你确定裴家公子,当真是要娶我们家的大女儿?” 说起这个王媒婆叹了一口气, “不瞒二位,这话呀……老婆子也问过裴公子了……” 当下将前头问过裴赫的话都讲了一遍,末了对二人道, “老婆子再三问过了,裴大人娶的就是你们家大小姐,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 武弘文听出了许些味道来,想了想对王媒婆道, “此事我们夫妻还需再同小女商议,还请您明日来听准信儿!” 王媒婆点头, “不是老婆子多嘴,二位……这样的好事儿,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您二位可是想好了!” 武弘文点头, “必会慎重的!” 这厢送走了王媒婆,武弘文便叫人去请了大小姐过来,武馨安那头早得了武平的消息,却是吃了一惊, “他……他这是来真的呀!” 武馨安是真没想到裴赫手脚这般快,前头才答应了他,后头这媒人便上门了! 不过武馨安终究是武馨安,心眼儿就是比旁人大,前头被裴赫吻了之后,害羞了一晚上,这心绪便平复下来,心中暗道, “他若是当真敢娶,我便当真敢嫁,总归我与他相识日久,彼此知根知底,嫁他总比嫁旁人强……” 再说了,我前头也答应他了! 这时节回想起来,才知晓原来那小子早挖坑给自己跳了,亏得自己还当他是好兄弟,满口答应要帮他,没想到倒把自己给帮进去了! 裴赫呀!裴赫……我还当你是个君子,没想到这般阴险狡诈! 她这处正在暗骂呢,听得外头程贵来报老爷有请,关妈妈几人是喜不自禁,连推带搡的将武馨安给推出了小院, “大小姐快去吧,晚了这媒人都走了!” 武馨安气的直跺脚, “你们这是多想我嫁人呀……那有媒人一上门便点头答应的!” 这一家有女百家求,不求个三番五次的,怎能显出我的身价来! 跟着她过来的知袅闻言却是急道, “大小姐,裴爷那般好的人才,你还不赶急抓牢了,若是放跑了人,奴婢也不依你的!” 武馨安朝天一翻白眼,嘀嘀咕咕道, “这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身边的人便全数倒戈了! 于是过来见了武弘文与小程氏,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问道, “父亲可是问女儿的婚事?” 武弘文点头道, “你已经知晓了?” 武馨安点头道, “女儿知晓了!” “那……依你的意思,可是要嫁这裴赫?”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女儿愿嫁!” 武弘文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越发疑惑了, “你与那裴赫可是认识?” 武馨安笑嘻嘻道, “父亲忘记了,您也见过他的……” “我也见过?” 武弘文眉头一皱, “我倒是觉着此人名字有些耳熟,只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武馨安道, “父亲忘记了,当年在杭州城,捉倭寇时有人去到衙门举报那倭寇老巢所在……” “哦……” 武弘文恍然,一拍额头,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裴赫上门表心意 裴赫正是那个来报信的布衣少年,那时他年纪小,一身粗布衣裳,头发凌乱,脸上有些脏污,却是难掩他的好相貌, “原来是他……” 武馨安笑眯眯道, “他之后拜在了金大夫门下做学徒,女儿早前在拳馆学拳时,时常与他见面!” “哦……” 武弘文总算是明白了, “你们早就认识了!” 武馨安点头, “确是早认识了,连知袅与杜鹃都见过他……” 一旁的知袅忙点头道, “老爷,那时节金大夫的医馆在巷口,拳馆在巷尾,大小姐每日经过都要与那裴公子闲谈几句,也算得青梅竹马了!” 武弘文又问, “那之后他又如何到了京师……哦,对了……金大夫到了京师,在锦衣卫中做客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武弘文前后一串,联想起来,这算是明白了, “如果是他的话,这么几年下来想来必是长成翩翩美少年了!” 那王媒婆倒是当真没有说谎! 武弘文正色再问女儿, “安安,你可是想清楚了,那裴赫身无恒产,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你若是当真嫁了他,以后便要万事靠自己了!” 武馨安哈哈一笑对武弘文道, “女儿不是向来靠的就是自己么?” 武弘文闻言一声苦笑, “说的倒也有理!” 当下想了想一挥手道, “此事你容我再想想!” 武馨安嘻嘻一笑,福了福身, “女儿一切全凭父亲做主了!” 这厢领着丫头走了,留下一脸疑惑的小程氏, “那裴公子当真生的十分好看?” 武弘文叹气道, “不是十分,是百分好看……” 说着又犯起愁来, “论容貌他实可称上上等……” 唉!齐大非偶呀!这夫君生的太好了,难免招蜂引蝶,以后安安驱蜂赶蝶有的忙呀! 可别瞧着安安一派好说话的模样,甚么“一切全凭父亲做主”,那孩子的性子他怎么不明白,她即是点了头,便是自己不答应,她必也会想方设法嫁给裴赫的! 这孩子以后的路不好走呀! 武弘文这一颗老父心那是操碎了,小程氏听了却是掩嘴儿笑道, “老爷不觉着裴公子与我们家大小姐是绝配么……裴公子是容貌过人,我们家安安是力气过人,那心眼儿也比旁的女子粗壮些,若是换了旁的女子,嫁这样的夫君见着前仆后继的女子,只能酸死,我们家安安呀……多半是会让人家疼死吓死!” 大小姐那般彪悍,怎会吃亏,真是瞎操心! 武弘文闻言想了想果然哑然一笑, “这么说来,倒也真是!” 左右自己女儿那凶名在外头,那些想扑来的狂蜂浪蝶,还需得三思而行才是! 武弘文想了想吩咐武诚道, “明日你去请了裴大人到府上一叙!” 第二日武弘文特意告假在府中又呆了一日专等着裴赫上门,裴赫那头得了消息,即刻便自北镇抚司打马直奔安富坊,这厢武平听得有人扣门,上前打开大门一看,见得一身飞鱼服的裴赫立在门前,先是呆了呆,继而突然福至心灵叫了一声, “大姑爷,您来了!” 裴赫闻言展颜一笑,抬手扔给他一个小银踝子, “拿着!” 这厢迈步便进了大门,武平忙抢前两步在前头引路, “您请!您请!” 待得人到了二门处,他才想起还没有向老爷禀报呢,这厢也不用裴赫等了,冲着里头便是一嗓子, “老爷,大……裴公子来了!” 里头程贵听了忙出来相迎,见着裴赫也是一愣,心中暗道, “乖乖!我们家大小姐当真是走狗屎运了,捡着这么一个俊俏的夫婿!” 当下引了裴赫进到里头,武弘文正在书房之中等着,见门口立着的翩翩少年郎,果然正是见过的裴赫,这样的相貌,虽说只那一回匆匆一瞥,却是令人印象深刻,如今再见竟有果然斯人当如是之感! “武大人!” 裴赫进来躬身行礼,武弘文冲他点了点头,抬手道, “裴百户请坐!” 这厢叫了武诚进来上茶,武诚进来偷眼看了看裴赫,却是满脸堆笑, “裴百户,您请用茶!” 裴赫点头道谢, “多谢大管事!” 武诚笑呵呵的出去,轻手轻脚带上了门,武弘文上下打量一番裴赫,想了想开口问道, “今日请了裴百户前来,实则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要亲口询问……” 裴赫应道, “大人,小子表字脩筠,乃是师父所赐,大人请直称小子表字便是!” 武弘文点了点头道, “……前头听安安说起,脩筠早与她认识了?” 裴赫应道, “不瞒大人,早前在杭州时便与大小姐相识,大小姐性子直爽,古道热肠,乃是位难得的好女子,后头小子随着师父到了京师,之后再与大小姐在京城相见……” 说到这处顿了顿才道, “……小子一心仰慕大小姐,早有求娶之心,只前头乃是白身,不敢妄自高攀,如今小有建树,这才斗胆上门求娶大小姐!” 武弘文听着倒是与武馨安所言相差无几,心里便信了八九分,又问裴赫道, “你即是跟着金大夫学医,为何又转投了锦衣卫?” 裴赫想了想应道, “学医虽可悬壶济世,却不能给大小姐优渥的生活……” 武弘文闻言眉头一动, “你是为了安安入的锦衣卫?” 裴赫垂眸道, “小子出身低微,无父无母,本就是孤零零孑然一身,行医也好,做锦衣卫也罢,原本是无甚要紧的,不过就是混一口饭吃,随遇而安了,只……自遇上了大小姐后……小子才起心去争去夺,去谋划日后的前程……” 武弘文听了也是有些动容, “安安……那孩子当真值得你如此么?” 裴赫闻听却是起身一撩前襟,跪在了武弘文跟前, “千值得,万值得……小子对大小姐之心,日月可鉴,还请武大人成全小子,得与令媛相伴终身,乃是小子人生大幸,以后必定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武弘文见得这么一位前途无限,形容俊美的少年郎,对自家女儿如此真诚热烈的求娶,要说不动心那便是假的,不过他终究是宦海沉浮多年,不是三言两语便脑子一热,将女儿嫁人的主儿,想了想又问道, “裴百户,日后可会纳妾?” 裴赫斩钉截铁应道, “自此终生,决无二人!” 武弘文看着那张坚定执着的脸,沉呤良久,裴赫亦是跪在当场,垂头不语,安安静静等着武弘文发话,书房之中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当中…… 这书房里的二人不急,此时间那外头偷瞧的小程氏却是急了,这厢在后花窗处看得是连连跺脚,心中暗道, “老爷这也不知矫情甚么,这样的女婿都不要,要遭天打雷劈的!” 前头程贵将人给引了进来,转身就去向小程氏报了信,小程氏闻听立马扔了手头的事儿,便往书房赶,她也不从前门进,蹑手蹑脚转到后头偷听,隔着花窗见着那跪在地上的裴赫,那是一阵的心喜, “哎呀呀!那王媒婆果然没有说谎,这样好的儿郎,能做我们家的女婿,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却是不由自主在心里,替女儿们嫉妒起武馨安来, “……也不知走了甚么狗屎运捡了这么个大便宜,我那三个姐儿,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这厢见武弘文还在端着架子,不由暗暗生恼,想了想故意在后窗处咳嗽了两声, “嗯哼……” 武弘文一惊转过头去,见小程氏冲着自己直瞪眼,嘴上无声道, “答应他!答应他!” 武弘文看得哭笑不得,冲她摆手,小程氏跺脚反手指了指,武馨安的院子方向,那意思你若是不答应,就等着你那宝贝大女儿跟你翻脸吧! 小程氏抬出了武馨安,武弘文终是心软了,暗叹了一口气,心道,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操不了那么多心!” 他倒也不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只是见着裴赫太过出色,实在不肯相信他的真心,有心让他多跪跪,为难他一番的,结果被妻子这么一打岔,只得作罢。 当下对裴赫道, “你起来吧!” “多谢大人!” 裴赫闻言大喜,忙起身行礼,武弘文又让他坐下道, “你学问如何?” 裴赫想了想道, “倒也略通文墨……” “是么?” 武弘文一笑,知晓他这是谦虚,他要杭州时与那金大夫也是做了好些年的邻居,知晓此人有人本事,这样的人收徒弟便是大字不识也能教出满腹文章来的。 当下便考较起裴赫的学问来,只他却不知裴赫虽说从未正经念过一年书,即是两世为人,闲时读过不少文章,他是博学强记,胸中存货极多,武弘文与他交谈不久,便觉他言之物,思虑独道,有超出这年纪的成熟与老辣,不由也是叹道, “你为何不走仕途?若是肯静下心来刻苦攻读几年,以你的资质,金榜题名可保轻取前三甲……”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宝贝给识货人 武弘文乃是经年的老吏,又是科举出身,能有此一言,对裴赫评价自然是极高了,裴赫闻言摇头道, “科举晋身太慢,又……” 他倒也是实话实说道, “官场之中人际来往太过费神,小侄性子冷淡并不愿与人多打交待!” 还是锦衣卫好,见得最多的除了同僚便是罪犯,届时只需冷着脸用刑问话即可,却是少了许多麻烦! 武弘文闻言倒是对他的诚心又信了两分,这冷心冷情的人一旦动了情,却是要比旁人还要灼热真诚的! 二人在里头相谈甚欢,外头小程氏也是听得高兴,只这实在站得久了,两只脚却是受不住了,瞧着时辰不早了,便索性过去敲门, “老爷,已是过午时了,不如留了裴公子用饭吧!” 武弘文闻言看了看外头,这才惊觉已过了饭点,当下应道, “即是如此,还请夫人预备吧!” 小程氏喜滋滋应道, “好嘞!” 当下连忙出去吩咐,当日武弘文不但留了裴赫用午饭,又午后二人还在花园里对弈半日,直到天色渐暗这才放了裴赫离府。 武馨安那头早有人送了消息,关妈妈闻听喜道, “大小姐,看来老爷是极满意裴公子的……” 要是不满意早赶出府去了,怎还会留人用饭又下棋呢! 武馨安倒是毫不意外,依裴赫那脑子,若是想讨人喜欢,自然有的是法子! 果然第二日那王媒婆又上门了,这一回武弘文很是爽快的答应了婚事,王媒婆自去向裴赫报喜,武馨安那头知晓了消息,却是眉头皱了起来,到这时节她才想起来,她还从未过问过裴赫身家几何,也不知有没有银子置办彩礼之类的各样婚事必备的物品。 想了想,便吩咐关妈妈道, “妈妈,将我那些金银全数取出来清点清点……” 关妈妈只当她是要点自家的嫁妆呢,便笑道, “大小姐真是心急,这要点嫁妆还早了些……” 武馨安摇头道, “依我瞧着裴赫多半是没有银子成亲的,先把我的银子清点出来,给他送去!” 那些金银之中本就有他的一半,现下给他送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关妈妈笑了, “哎哟!大小姐这还未出嫁,就向着夫婿了,不过……就凭着裴公子那样的人才,出多少银子都愿意!” 说罢,乐呵呵的去点银子了,不多时自己抱了一个檀木箱子回来,里头满满当当都是银票和钱庄里存银的凭证, “大小姐,您的银子都在这处了!” 武馨安打开来点了点,前头东用西用,又家里买宅子,添置物件等,剩下约有二万两左右,这厢打发了关妈妈,却是去掀了阿黄放在自家闺房里的狗窝,将那狗窝下头的木板子挪开,露出下头的隔层来,将里头藏着的宝贝取了出来,这些乃是当初从那倭寇头子藤原淳一手里弄到的四样东西,一样是万年海底寒玉,一样是一片枯树叶,一样是婴儿拳头大的药丸,一样却是一对海兽的眼珠子。 武馨安心中暗道, “这四样东西,除却万年寒玉我瞧得出来价值不菲,其余三样都不知到底是做何用途的,放着也是可惜,倒不如趁这机会交给裴赫,让他瞧瞧到底能做甚么?” 特别是那药丸子,也不知是甚么药,不敢胡乱瞎吃,他本就是学医之人,让他辨认是正正好! 当下将四样东西打包,又将那银子分了一半出来,揣在身上。 这厢转身叫王勇备马,出了家门直奔北镇抚司衙门,裴赫得了信便出来见她,待得他撩了帘子坐进来,二人见面,武馨安却是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不敢看他的双眼,低着头心中暗道, “前头当他是兄弟,勾肩搭背乃是寻常,如今这窗户纸一捅破了,反倒不知应当如何自处了!” 裴赫见她低头不语,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二人呆了半晌,裴赫才问道, “你……你是有何事寻我?” 话一出口却是立时后悔了,心中暗道, “当真是笨,难道她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这样问话只怕她要恼了!” 他这也是按着那寻常的姑娘心思来揣度的,只武馨安却不是那一般人,闻言松了一口气,觉着总算寻着一个话题了,当下忙从脚下将自己带来的包袱取了出来, “正是有事寻你!” 将那包袱往裴赫的手上一放, “这里头有几样东西,我也不知晓到底是做何用处的,你得空给我瞧瞧!” 裴赫闻言便要打开来瞧,武馨安却是按住他的手道, “现下别瞧,这些东西我虽不知是做何用处的,但却知晓十分的值钱,你拿回去自家关了门再慢慢瞧!” 裴赫点头,却是趁机反手抓了她的手, “安安……” 胖呼呼的小手一入掌心,裴赫便不肯放了,武馨安脸上一红,也不敢用力挣扎,生怕自己力气大了伤着他,任由裴赫拉着自己的手轻轻地揉捏着, “安安……我……我已是在预备彩礼了,待备齐之后我……我便请了媒人上门,正式提亲!” 武馨安点头,说起这个她倒是不害羞了,抬头瞧向裴赫应道, “我也没问过你有没有银子,那些彩礼你瞧着预备,差不多便成了,也不必太过破费!” 裴赫应道, “我手里倒确是银子不多,不过师父他老人家有银子……” 金八两这么些年行医,身家实则也甚是丰厚的,他膝下只一个女儿,早出了嫁,夫家也是家境殷实,用不着他帮衬,他指望着徒弟养老,这身家便都是徒弟的了,又刘重九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师侄成亲自然也是鼎力相助的,裴赫自家没银子,娶媳妇的银子却是绰绰有余的。 裴赫将事儿一讲,武馨安却是摇头道, “我们自家有银子,用不着师父、师叔的银子,他们的银子还是让他们留着养老才是!” 裴赫听她说那“我们”二字,心里便是莫名一甜,点头道, “安安说的对,我手里也有一些银子,虽说不多,但凑一凑也就够了,只……却要委屈你了!” 武馨安神秘一笑却是没有多言,二人在这车厢里手拉着手说了半晌话,裴赫这才提了包袱下车,目送着武馨安的马车离开,才转身回去了。 裴赫提着包袱回到屋中,打发了伺候的小厮,打开那包袱一看,却是先瞧见了上头的银票,见状不由一愣,想起马车中武馨安那神秘的笑容,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思,知晓她是怕自己手头窘迫,特意送了银子过来。 只她送归她送,裴赫却不能收下,男子汉大丈夫娶妻的银子都要妻子来出,他成甚么了? 这厢略想了想,先将银票放在一旁,打开了那四个木头盒子,那万年的寒玉他是识货的,拿出来看了看放在一边,又那枯树叶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在记忆里寻找良久,猛然想起在一本海域怪志的书中,好似见过这东西,忙起身去了一旁的书房,果然从书架之中找到了那本海域怪志,匆匆翻一看,却是愣在了当场, “当真是众里寻它千百度呀……” 裴赫合上书,心头暗暗喜道,当下对着外头叫道, “来人,打盆水来……” 外头小厮用铜盆打了水进来,打发小厮离开,裴赫将那一片枯树叶放入水中,只见得那片原本枯黄发干的树叶一入水便立时舒展开来,迅速变成半个巴掌大的隐隐发出金光的鳞片来,“果然是龙鳞!” 裴赫白皙的脸庞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见状是摇头轻笑, “前头派人四处搜寻龙骨,却是一无所获没想到竟在安安这处得着了!” 继而眉头一凝,恍然道, “知晓了!” 安安哪里来的龙鳞,自然是从藤原淳一手里得的,藤原淳一来自那东海岛国,得着龙鳞的机会自是比地处内陆的他们大的多,想来他带着此物到中原来必是想寻机进献给皇帝的,没想到如今却是落到了安安手中。 裴赫将那龙鳞从盆中捞了出来,龙鳞出水金光顿散,待得裴赫用干净的帕子将它擦干时,这东西立时便又萎缩收敛成了枯树叶状, “倒是有些神奇!” 裴赫将那龙鳞重新放回了盒中,又去看那剩下的两样东西,一样是用蜡封好的丹药,裴赫取了一把小刀,轻轻的刮下了一小块蜡封,露出里面黑漆漆的丹药来,这药果然也是不同凡响,他只刮出这么一小点儿来,立时一股子异香扑鼻,满室里都充盈起来。 裴赫将药丸凑到鼻尖闻了闻,不由神色一动, “这丹药只怕大有来头!” 这厢又收入盒中,再看那一对海兽眼珠子,这一回便是他都不知晓来历了,想了想先藏好了其余的东西,再将那两个盒子揣入怀中,转身去寻金八两与刘重九了。 裴赫先给二人看了那药丸,金八两先是闻了闻,又用小刀刮下一点药皮放进嘴里尝了尝,立时便双眼瞪直了, “小子……小子……你……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丹药……”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咫尺天涯有神物 裴赫淡淡道, “师父,这东西来历徒弟不能实讲,您老若是知晓这东西出处,不妨道出……” 金八两不答反问刘重九, “师弟,你可是知晓这东西的名堂?” 刘重九也学他一般尝了尝药皮,眯着眼想了半晌才应道, “我隐约记得师父早年似曾说过这样东西……” 话说秦时有徐福带三千童男女东渡,寻那仙人府邸求取仙丹,求得丹方无数,其中便有长生不老之丹药,之后徐福不肯回归,而在那东瀛岛上呆了下来,那三千童男女便繁衍生息代代相传,而他所得的丹方也在岛上流传了下来。 金八两难掩激动,连嗓音都拔高了几分, “这……这便是东瀛人依据流传下来的丹方,制成的长生不老药啊!” 刘重九也是一脸激动道, “正是,正是,这丹药在早古的医书之中有记载,其中一个便是异香盈室,闻者神清气爽,五内俱舒……” 裴赫先头听着还有些兴趣,待到后头听说是甚么长生不老的丹药,却冷了脸,他单从丹药之上,倒是无法确定真伪,可就凭这东西出自藤原淳一之手,他便可认定必是假货无疑! 试想想,一个海外蕞尔小国,身旁有这国力强盛的泱泱大国在侧,那岛国上的贵族会希望大国的君主长生不老? 这岂不是个笑话么?真有那样的丹药,他自家为甚么不吃! 裴赫将那丹药放在一旁,又取出那一对海兽眼珠子问道, “师父、师叔再瞧瞧这又是甚么东西?” 金八两与刘重九取过来瞧了半晌,思索了许久,都是摇头道, “只知晓是海中的怪兽眼珠子,并不知晓是做甚么用的……” 金八两想了想道, “你何不去问问你另一位师父,他久在深宫,见识的东西都是这天下至宝,便是不知晓,这宫中藏书甚多,说不得就有记载!” 裴赫想了想点头, “确是可问一问他!” 金八两又道, “总归他对你很是照顾,你如今即是要成亲了,还是需得向他禀报才是!” 裴赫又点了点头, “师父说的有理!” 翌日,裴赫果然去了宫里,老太监听说裴赫要成亲了,立时一张老脸上的皱纹全数挤成了一团,笑的是合不拢嘴, “是哪一家的姑娘呀?生得可是好看呀?” 裴赫应道, “乃是刑部武管事家的大小姐,生的甚是好看的……” 老太监笑眯眯点头道, “好好好……只要你肯成亲便好,老不死的还能活几年,还能看着你生娃娃呢!” 说到这处突然想起来了,啧吧了两下嘴道, “不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年轻轻的小子就喜欢好看的,好看的不好用,这事儿呀……还是让老不死的替你把把关!” 裴赫眉头一皱道, “人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家把关便成了……” 老太监听了只是嘿嘿的笑,裴赫怕他还要坚持,便取出那一对海兽眼珠子给老太监瞧, “您瞧瞧……这是甚么东西?” 老太监取过来一看,便赫赫的笑了起来, “好小子,这样的好玩意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裴赫问道, “您知晓这是甚么东西么?”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应道, “这玩意儿呀……我还是在正德年间见过的,这乃是海里大鲲的眼珠子……” “大鲲……这不是传说中的东西么?” 老太监嘿嘿笑道, “谁知晓那是个甚么玩意儿,当年在西洋来的海商在大海之中遇到了这样的怪兽,生的奇大无比,但眼珠子只得这么两个小小的,将那怪兽猎杀之后,那皮肉却是没放上三日便腐臭不可闻,只剩下这对眼珠子还完好无损,便取下来进献给了正德帝,说是甚么大鲲的眼珠子……不过就是胡说八道讨皇帝欢心罢了!” “那……这眼珠子有何用处?” 老太监笑道, “这东西正德帝极是喜欢,我那时只是下头跑腿儿的小黄门,倒是见过一回,也听说过用途……” 说着将其中一个眼珠子取出来扔给裴赫,另一个自己捏在手中,这么微微催动内功,只见他手里的眼珠子便隐隐的泛起亮光,同时裴赫手里那一颗也跟着亮了起来, “嘿嘿……这对眼珠子没有旁的用处,倒是挺适合小夫妻玩耍的,将这东西一个人一个握在手中,据说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凭此传讯……正德帝给它们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天涯咫尺珠,倒也贴切……” 前头那三样东西再是珍贵,裴赫心头都是波澜不兴,倒是这一对眼珠子让他来了兴致,将那珠子拿在手中把玩数下,嘴角扬了起来, “倒是个好玩意儿!” 老太监见状也是嘿嘿的笑,问他道, “听小陆子说,你如今是投锦衣卫了?” 裴赫点头, “正是……” 老太监笑道, “投锦衣卫是好,有小陆子在一日,必是能让你步步高升,只……” 老太监将眼儿一眯道, “只……这锦衣卫说的好听是天子近卫,说的难听便是皇帝的狗,可还有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小子……你还年轻着呢,不似老不死的是一日日的捱日子,便是做狗也要挑一挑主子不是……” 老太监坐在那处,老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裴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拱手行礼道, “多谢师父提点!” “嗯!” 老太监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他道, “你是个愣头青,不知晓这女人呀,都是要哄的,我这处有不少小玩意儿,都是宫里头才有的,外头可是想买都买不到,你挑一些拿去哄一哄你那未婚妻,包管将她哄得开开心心的,以后你想怎么摆布便怎么摆布!” 说罢赫赫的怪笑,招手叫了小太监过来, “领了我徒弟去后头库里找找,去天字二号库,那里头东西多……” “是,老祖宗!” …… 裴赫从宫里出来,便直奔武府,武平见着裴赫那是连忙上来行礼, “大姑爷,您来了,大小姐这时节想是在午睡呢……” 裴赫应道, “无妨,我先去拜见夫人……” 武平忙去了后头禀报,武弘文这时节正在衙门里,便是小程氏出来见客, “武夫人!” 裴赫见着小程氏那是一躬到底,又双手奉上从老太监那里得来的几样小玩意,小程氏见了很是高兴,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只觉着这女婿是从头到尾的没得挑,这厢笑眯眯摆手道, “还叫甚么夫人,你……你就叫一声……伯母吧!” 她倒是想让裴赫叫一声“岳母”的,不过又觉着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似乎好像有些不矜持,这“岳母”二字临到嘴边便改成了“伯母”。 裴赫立时从善如流, “伯母!” 再行了一礼,小程氏见状笑道, “这孩子怎得这般多礼,快请坐下吧!” 裴赫依言坐下,小程氏笑的甚是和蔼, “你在锦衣卫里事儿可多,可忙?” 裴赫应道, “因是刚入行,倒也算不得太忙!” 前头他在锦衣卫不过做客,如今身份一变,有些东西便能让他瞧了,这阵子初入锦衣卫,陆炳倒没派差事给他,只是让他看一看卷宗,又遇上那些骨头硬的犯人,这才派了他出马,以裴赫的能耐,自然是游刃有余,也有空操办自己的婚事。 小程氏又问他生活起居,在何处居住,又甚么人伺候之类的,裴赫都是一一答了,小程氏见这未来女婿是举止得体,应对从容,虽说出身低微却是比那世家子弟都还有气派,那是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心中暗道, “都说我们家女儿名声在外,以后不好找女婿的,瞧瞧……我们这一个便能抵别人家十个,不对……五十个,哼哼……我且将这事瞒下来,待到大小姐成亲时,再吓他们一跳!” 小程氏暗搓搓的憋着口气,要等着日后惊艳众人,却是突然想起来如今同程家断了来往,没法子在娘家人面前炫耀了,心下遗憾不已, “大嫂那处倒是暗中派人来往着呢,不如经了大嫂的口将这消息传出去?” 这厢正在心里暗暗思量,听下头人来报, “大小姐来了!” 原来是武馨安午睡起身后,听说裴赫来了,便过来见人, “母亲!” 武馨安进来行过礼,又瞧向裴赫笑道, “你怎得过来了?” 裴赫也是展眉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 “去了一趟宫里,便顺道过来拜见伯母!” 说是拜见伯母,可这一双眼落在谁身上,这满堂的丫头婆子都瞧着呢,小程氏忍着笑应道, “好啦!我这处已是拜见过了,下头还有事儿要处置呢,安安啊……你陪着赫哥儿去院子里走走!” “是!” 武馨安笑着应下,先转身往外走,裴赫忙起身跟了两步,才想起来还未向小程氏行礼,忙又回身道, “伯母,小侄告退!” “去吧!去吧!” 小程氏笑眯眯看着二人离开,对一旁的徐妈妈说道, “这才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能想到我们家大小姐有这样的姻缘,这大姐姐嫁的好,下头的弟妹们自然也跟着沾光的……” 不说旁的,这以后说亲,那媒人比一比这大女婿,必都会掂量掂量再量媒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伤心人另有花开 徐妈妈笑道,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小程氏这厢打发了二人去花院,武馨安与裴赫便当真去了花院里闲逛,裴赫拿出那一对眼珠子将这东西的功效一说,武馨安也笑道, “没想到这东西竟有这样好玩之处……” 这厢捏在手中运功试了试,果然亮了起来,武馨安抬头冲裴赫灿然一笑, “这小东西着实好玩儿,只可惜只能发亮,不能说话,要不然……我们二人隔着千里也能说话了……” 裴赫闻言心头一动,想了想道, “这事儿听着难办,不过细想想也不是不能办的……” 武馨安闻言大喜, “怎得……你有法子么?” 裴赫点头道, “倒是不难……若是手头有一本书倒是能试试……” “这个好办!” 武馨安笑着吩咐知袅, “去……从我那书房里挑本书来……” 知袅领命去了,不多时却是挑了一本三字经来,这厢讪笑道, “大小姐,奴婢识不得几个字,就认识这一本三字经……” 裴赫点头道, “这本……倒也使的。” 于是二人坐到凉亭的石桌旁,头碰着头,凑到一处研究如何利用这海兽的眼珠子传信,说起来也极是简单,只需二人手里都有一本三字经,在上头寻出要说的字儿来,将字儿的顺序,用眼珠子闪出来便可。 例如说个“亲”字在第八排,第七字,发讯之人便先闪上八次,再七次,收讯之人在书上找出这第八排第七字便可,这法子虽说极慢却是好在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传讯,在时下已是十分了不得了! 武馨安与裴赫这厢脑袋凑到一处,笑得极是开怀,咯咯的银铃声传出老远去,这二人倒是甜甜蜜蜜,却是远处有人见着那是黯然神伤,暗自垂泪, “唉!罢了……我确是不如裴兄良多,安安表妹与他是良配!” 这人是谁不用说,正是那前来讨教文章的孙望玉,孙望玉这还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呢,却是没想人家先下手为强,这婚事都在预备当中了! “唉!” 孙望玉一声长叹,转过身去,却是扯了袖子掩面悲泣, “望玉表哥!” 武媛祯从一旁的花树后现出身形来,她也是无意在花园之中闲逛,瞧见孙望玉便跟在了后头,孙望玉一愣,忙转身将眼角的泪珠擦去,回头冲着武媛祯一礼道, “媛祯表妹!” 武媛祯看了一眼在凉亭之中说笑的二人,瞧着孙望玉那强颜欢笑的模样,倒是对这位书呆子远房表哥升起了些许同情来,想了想对孙望玉道, “望玉表哥……你……你也别怨大姐姐,我听母亲说了,大姐姐与裴公子乃是在杭州时便认识了……” 不是你不好,是这事儿有个先来后到,你只是迟了而已! 孙望玉应道, “我……我是知晓的,早在前头我也曾见过裴公子一回,裴公子人才一流,与安安表妹那才是天生的一对,我……我不怨她的!” 前头二人是相看过一回,可武馨安从头到脚都是说的明白,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是他孙望玉自家不肯放弃,他来往武家这么多次,几时见过安安表妹同自己像这样开怀的笑过? “安安表妹对我无心,我是知晓的!” 知晓归知晓,只见着意中人与别人成双成对,说心里不难受那是骗人的! 孙望玉强笑道, “媛祯表妹放心,安安表妹能得如此佳偶,我……我是真心为她高兴的……” 说到这处,再也说不下去了,却是躬身一礼,低头疾步往外头走去,武媛祯看着他离开,心头莫名也是一阵发酸, “望玉表哥好生可怜!” 她又瞧了瞧凉亭里的裴赫与武馨安,心中暗道, “这裴公子好看是好看,只这性子却是冷了些,不如望玉表哥平易近人,虽说唠叨了些,古板固执了些,但也是位心底仁厚的谦谦君子,我觉着嫁人还是嫁这种男子好……” 武媛祯这厢也是神情阴郁的回转正堂里,小程氏见了便问道, “二姐儿这是怎么了?” 武媛祯上前低低道, “母亲,我在花院里遇上望玉表哥了,望玉表哥知晓了大姐姐的婚事,甚是伤心呢!” 小程氏闻言也是叹一口气道, “望玉是个好孩子,只你大姐姐不喜欢,你大姐姐性子你是知晓的,她不肯的事儿,便是你父亲也是没法子的……” 顿了顿叹道, “以后望玉怕是不会常来我们家了!” 武媛祯闻言一阵心慌,愣在了当场, “望玉表哥不会来了么?” 小程氏道, “你望玉表哥当初会常来我们家,为的就是你大姐姐,如今你大姐姐都心有所属了,他若是再来……” 孙望玉这孩子甚是君子,自知瓜田李下的道理,如今大小姐都要定下亲事了,他为了避嫌也是不会来了! 武媛祯喃喃道, “他……他不会来了么?” 之后武媛祯心绪不宁的回转了自家的闺房,裴赫一直留到了武弘文回府,得武弘文留用晚饭,这一回裴赫却是能正大光明的坐上武府家宴,与家中的众弟妹们见面,也算是武弘文对这未来女婿的认可了。 这下头弟妹们见着这样好看的大姐夫却是各怀心思,武怀德与武显荣那自然是十分崇拜,满脸的仰慕,他们倒不是女儿家痴迷裴赫那一张脸,却是觉着大姐夫做着锦衣卫,又会医术,应对起父亲来那是半分不怵,父亲无论谈论甚么,大姐夫那都是应对如常,半分不见窘迫,那似他们,只要立在父亲面前,便会脑子发懵,舌头打结,不知所云,之后挨上几句教训甚或是几个板子,才能狼狈退下, “大姐夫必定学识渊博!” 二人都是如此认定。 三个妹妹里头,武幼祯太小,见着神色冷峻的裴赫却是有些胆怯,躲在武馨安的身后悄悄打量他,武莲祯则是一脸的惊艳, “大姐夫这容貌便是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只有武媛祯瞧着父母与弟妹们对裴赫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却是越发替孙望玉难过了,连晚饭她也只少少的吃了几口,并不似平常那般饭后还要与弟妹们玩耍一番,而是早早告退离开了。 小程氏见状甚是奇怪, “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 一家人没一个发觉武媛祯的异样,只裴赫看着武媛祯离去的方向,眼神一闪却未多言。 隔了两日,王媒婆便又上门了,却是来问名的,武弘文将自己亲自收藏的武馨安的八字交给了对方,裴赫交给了老太监,老太监亲自去见了钦天监监正,将二人的八字取出来道, “给咱家算算,我这徒弟和他的小媳妇可是般配?” 钦天监监正自然知晓这位在宫中虽说名声不显,却是这一干宫里太监的老祖宗,自然不敢怠慢,取过八字一算,那是当场就变了脸, “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晌,话未说出来,脸上的汗却下来了,老太监奇道, “怎得了?你这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支支吾吾的作甚?” “这个……您送来的这二人,按着八字来看……已经……原本……原本都是一个早已离世,一个也是活不过十岁,可二人八字合在一处,却又是天作之合,极是般配……这个……这个恕下官才疏学浅,实在算不出来其中玄机……” 老太监闻言眯了眯眼,嘿嘿笑道, “自然是你才疏学浅,好好的人都给你算死了,不过即是天作之合,极是般配那就对了!” 这厢高高兴兴拿回二人的八字批文,坐着小轿回去时,突然来了兴致,吩咐一声道, “小的们,出宫去,咱家今儿要出宫去瞧一个人!” 外头伺候的小太监都吃了一惊, “老祖宗,您可是多年未出宫了,今儿怎得来了兴致?” 老太监应道, “咱家要去瞧瞧我那徒弟的小媳妇……” 怎得二人都算出来一样的命数,当真是奇了怪! 那钦天监的监正魏凌有几斤几两,我老不死的也是心里清楚的,算出这么奇怪的命格来,倒是让老不死的我,更起好奇之心了,真想瞧瞧我那冷心冷情的徒弟到底要娶个甚么样的媳妇! 于是一顶青布小轿就这么出了皇宫,往那安富坊的方向而来,那头武馨安也在青云观中向师父罗缘道禀报婚事,罗缘道盘膝坐在那处,闻听却是神色怪异,目光深沉的看着武馨安,良久才道, “果然是天意难测,这其中的吉凶祸福,已不是为师能算出来的了!” 若是师父他老人家在便好了,以他老人家半仙之能,必是能知晓其中蹊跷,只可惜他老人家走的早了! 武馨安被罗缘道盯得有些心头发毛,问道, “师父,我……我这婚事可是有甚么不妥当之处?” 罗缘道摇头, “为师并不知有何不妥之处……” 想了想道, “你只需记得万事依着本心而行便是!” “是,师父!” 武馨安受教,看着时辰不早便要回城,罗缘道破天荒起身送她出了殿,临走时说了一句道, “今日会有人来见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老太监喜胖丫头 武馨安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她也早习惯自家师父时不时的来个铁口直断,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中,这厢骑着马回转城中,待近了安富坊便见着一抬四人抬的青布小轿放在巷口,那抬轿的四名轿夫,个个生的白白净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形有些单薄。 武馨安见了心中暗道, “也不知谁人,请了这四个做轿夫,若是个瘦子倒也罢了,若是个大胖子,岂不是要累死人?” 正乱想间,便听得轿子里头有个苍老的声音说话道, “外面骑马的丫头,你等一等……” 武馨安听得人说话,便靳住了马头,四下看看,发觉周围只自己一个是骑马的丫头,于是俯下身问道, “轿里的这位,可是在叫我?” 那轿里人嘿嘿一笑, “这附近就你一个骑马的丫头,不是叫你又是叫谁?” 武馨安闻听这轿中人声音极是苍老,想来是位老人家,自觉人家坐轿,她骑马,高出别人不少,又是位老者显得有些无礼,便翻身下马问道, “您叫我……可是有事?” 那轿里的人应道, “你可是武家的丫头?” 武馨安应道, “我确是姓武的……” 那轿中人撩了帘子,露出半张苍老的脸来,上下打量武馨安一番点头道, “好好好……” 这小脸儿,这身板儿,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待同我那徒弟成了亲,生个十个八个那是不在话下的! 老太监甚是满意的点头,笑得老脸跟菊花似的又问她道, “你可是要定亲了?” 武馨安奇道, “这事儿您怎知晓,您是我们家亲戚么?” 老太监道, “我不是你们家亲戚,是你那未来夫婿裴赫的亲戚,今儿得空出来瞧瞧你……” 武馨安闻言忙行礼道, “即是客人上门,还请到家里稍坐……” 师父说的莫非便是这位? 老太监道, “不坐了,我就过来瞧瞧你,想问问你为何要嫁我们家裴赫呀?” 武馨安闻言愣了愣,歪着脑袋想了想道, “他问我要不要做他妻子,我愿意……便嫁了!” 老太监听了嘿嘿的笑, “依你这么说,若是旁的男子问你要不要做妻子,你也要做喽?”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只他一人能这么问我,旁的人……我也没给人开口的机会呀!” 老太监听了哈哈大笑, “说的好!说的好!” 这厢一面笑一面吩咐外头的人, “小的们,我们走!” 外头的四个轿夫闻言起了轿,却是脚下无声无息,四平八稳的将那小轿抬着飞走,竟是不过几息便出了巷子,汇入了大街里的人流当中。 武馨安这厢呆呆的看着那远去的小轿一脸的莫名, “这……亲戚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呀?” 又隔了两日,王媒婆再上门,这一回却是带上了一对裴赫打的大雁与彩礼正式求亲,一共二十四抬的彩礼是由锦衣卫力士抬入了武家大门之中,武弘文与小程氏见了那压的,咯吱做响的挑担,都知晓这里头的东西必是份量不轻,武弘文挑了挑眉头未说话,小程氏却是担心道, “老爷,这礼瞧着甚是贵重,这孩子怕是花了不少银子……” 听说他出身低微,身家不丰,这彩礼备得太多,怕是要将家底掏空了! 武弘文应道, “即是送上门来了,自然是要收下的,待之后备嫁妆时,再添些东西再送回去便是了!” 小程氏点头, “那是自然,以后是他们小两口子过日子,这成个亲将家底子掏空了,难道让我们家大小姐过去受苦不成?” 武弘文点头,这厢收下了聘书,隔了几日又送了聘礼来,各色礼盒、礼饼、礼物又三牲三畜等种种祭品,倒是依足了古礼,到了问期,二人成亲的吉日,却是武弘文亲自去请了罗缘道算的,罗缘道手指头一掐给了一个六月初六的日子,武弘文问道, “六月初六的日子怕是太赶了些!” 前头纳采、问吉又下聘都是十分的紧迫,裴赫那小子似乎生怕自家女儿不嫁一般,未来女婿如此急切,武弘文反倒不急了, “安安在我身边统共也不过几年,我都还未好好享受这天伦之乐呢,让那小子等一等,最好明年再嫁!” 罗缘道摇头道, “不赶不赶!早些好……迟恐生变,反倒不美!” 即是罗师父都说了,武弘文也不好多说,只能点头答应了! 倒是裴赫当真是心急如焚,二人如今也不好多见面,却是每日靠着那一对天涯咫尺珠,半夜里情话绵绵,只越是情话儿说的多了,这心里越发焦急的盼着能日日夜夜在一处。 如此这般,裴赫日夜数着日子,却是先迎来了徐三小姐到京,她与定国公府沈五公子的婚事在五月二十二,定在了二人的婚事之前。 武馨安早接了徐三的信,每日派了王勇与钱枫二人到通州去守着,这厢是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了消息传来,武馨安当日便骑了马赶往通州。 到了通州码头果然见得三艘气派的大船靠在了岸边,远远便有人跑过来行礼, “武小姐,您可还认得小的?” 武馨安一看,却是徐二身边贴身的小厮,当下笑道, “可是你们家二爷叫你来的?” 那小厮笑道, “我们家二爷见小的腿脚灵便,跑得最快,便叫了小的过来候着您,您前面请吧!” 武馨安打马去到前头,果然就见得那岸边停了三艘三层高的楼船,打头的一艘有人在甲板上跳着向自己挥手, “师姐!师姐!师姐……我在这里!” 武馨安翻身下马,笑着冲在船舷边似猴子一般上窜下跳的徐三挥手,这厢到了岸边,也不用人搭跳板,却是原地一个纵身人就上了船, “师姐!” “师妹!” 二人紧紧抱在了一处,欢喜的脸儿贴着脸儿,半晌才分开来打量彼此,徐三比了比武馨安的头顶, “师姐,你长高了!” 武馨安也看了看徐三的胸前, “师妹,你也大了不少!” 徐三哈哈大笑,悄悄在武馨安耳边道, “出嫁前头三个月,府上的妈妈们每日里都炖了汤进补,这方子甚是管用呢,待你出嫁时我也给你一份,你拿回去让身边的妈妈照方抓药,每日早中晚三盅,必是会如我一样的!” 武馨安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那……你快些给我吧,因为我也要嫁人了!” 徐三听了一愣, “你……你要嫁人了?” 那我二哥怎么办? 武馨安未察觉她的神色有异,笑眯眯点头道, “婚期就定在六月……” 徐三神色怔忡, “你……你怎么这么快便定下婚事了?” 还把婚期都定下了! 武馨安笑道, “我也没料到有这么快,不过日子是我师父算的,说是快些比迟些好,迟恐生变!” 徐三嘴角抽了抽喃喃道, “你那师父果真神人也!” 怎得就算出来我们这时节上京呢?二哥这是没望了? 武馨安那心眼儿大,没察觉出徐三的魂不守舍来,却是笑着拉了她的手道, “徐二哥在何处,我要去见见他!” 徐三一指头顶, “我二哥在上头呢!” 武馨安道, “即是如此,自当上去见礼的!” 徐三勉强笑笑拉着她往上走,果然见得楼梯口处有那飘飘少年负手含笑看着二人, “安安妹子!” 武馨安上来抱拳笑道, “徐二哥久不相见,一向可好?” 徐二回道, “一切安好,安安妹子可好?” 武馨安笑道, “好的不能再好了!” 二人这厢上下打量,武馨安是个子长高了些,眉眼仍是那般可爱的模样,倒是徐二身形又挑高了些,却是显得更削瘦了些,下巴上蓄了整齐的胡须,生生长大了好几岁,武馨安看了指着他的胡子笑道, “你怎么留上胡子了?” 徐二抚着胡须笑道,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在外头办事为显得老道,特意留的……,安安妹子若是不喜欢,我便刮了!” 一旁的徐三听了心头一酸, 我可怜的哥哥哟!人家已是名花有主喽,你便是再献殷勤也是与事无补了! 想了想一狠心,一咬牙装着好奇问武馨安道, “你那未婚夫可有蓄胡须呀?” 武馨安想起裴赫那光洁无暇的下巴,便笑了起来,摇头道, “他未留须……” 也不知以后裴赫人到中年留起胡须又是甚么样儿,想来以他的容貌必是自小美到老的,便是到了七老八十,也定是位仪容俊美的老者。 “未婚夫?” 徐二果然神色一滞,徐三转脸背着武馨安,冲着哥哥一声苦笑, “对呀!师姐已经定婚了,婚期定在六月!” “哦……是么?” 徐二果然笑容僵硬,幸得他的城府不是徐三能比的,片刻便回复了正常, “怎得这……这么快?” 徐三听得自家哥哥的声音都微微的带着颤音了,那是心疼的不成,却还是咬牙应道, “说是师姐在京师拜的师父给算的日子!” 武馨安点头道, “正是……” 转而对徐二道, “徐二哥在京师多呆一阵子,吃过我的喜酒才走呀!”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重相逢佳人有主 徐二眼神一闪,点了点头, “好……若是能有喜酒的话吃的话……” 他说话时眼中闪过的异色,却是看得徐二心头一跳,她不同武馨安,她自小在大家长大,知晓这些大家贵公子矜贵温和的外表下,也是有不少狠厉阴损的手段的,不会自家二哥这是要打算着搅黄师姐的婚事吧,当下忙笑道, “即是成婚自然是有喜酒吃的!” 却是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徐二对妹妹一笑,使了个眼神安抚她, “放心,我不会做甚出格的事儿的……” 兄妹俩的眉眼官司,终于被武馨安察觉了,拉了徐三道, “怎得了?” 徐三笑眯眯道, “无事……” 转而岔开话题道, “你猜猜还有谁来了?” 武馨安想了想摇头, “谁呀?” 徐三一指徐二后头远远立在的那人, “你瞧……” 武馨安一看喜道, “原来是小月仙,你……也来京城了么?” 一身素色衣裙的小月仙这才上前行礼,笑道, “武小姐,奴婢如今被徐二公子收在了府里做婢女,自然是主人家在何处,奴婢便跟往何处的!” 武馨安闻言笑道, “好好好!久不听你歌声,也是有些想得紧,没想到你便来了!” 小月仙看了一眼徐二,见徐二微笑的看着武馨安,便垂下眼眸应道, “即是武小姐想听,奴婢自当为您献艺的!” 武馨安笑着拉了徐三与徐二在桌边坐下,问起金陵各人的情况,徐三说起苗师傅, “……我们走时,苗师傅那肚子已是大如箩筐,走起路来忽闪忽闪的,有时还能瞧见肚子里头那小娃娃在动,我瞧着好生害怕,都不敢让她教我打拳,只敢麻烦师叔……” 说罢吐舌头,害怕的连拍胸口道, “没想到妇人怀孕竟是这般模样,以后我嫁了人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好生吓人!” 徐二便应道, “苗师傅那是怀着双胞,自然是比常人大些,不过她常年练拳,身子骨好着呢,连那把脉的大夫都说无事,让她多动一动,算起来,她这时节应是快临盆了……” 徐三仍是苦着脸,对武馨安道, “你是没瞧见,那肚子薄薄的一层,有时候我都能瞧见小娃娃的脚掌印在上头……” 武馨安两世里都未曾怀孕生子,不过想起以前在乡下收猪时,也见过那肚子垂到地的母猪,那脊梁骨都快折断了,将之联想到苗师傅身上,也不由一阵心悸,与徐三对视一眼,也是皱了脸。 徐二见了便瞪了妹子一眼,对她道, “这世上的女子谁人不生育,不是人人都如此过来的么,所谓瓜熟蒂落,现下瞧着吓人,到时候自会分娩,有甚么好怕的,说不得这时节苗师傅早已是诞下一对麟儿了!” 徐三冲他扮了一个鬼脸, “我不管,我嫁过去便要同那沈五说好,前头三年我是不要生娃娃的!” 徐二眉头一皱, “你怎可如此任性!” 需知这大家女子嫁人头一个要紧之事便是生儿育女,若是三年不生,她就不怕夫君纳妾收小给自己添堵么? 徐三自从见了苗师傅那模样,便一直嚷着三年不生,一路之上徐二也是好话说尽,只妹子太过任性,不知晓其中厉害关系,终是不肯松口,徐二无奈只得寄望着未来妹婿能有法子,治住自家妹子了! 徐三冲他吐了吐舌头,转头不理他,又对武馨安说起吴三氿来, “你那师叔在金陵开了一间酒坊,你猜猜叫甚么名儿?” 武馨安想了想道, “我倒是猜不出来,不过想来以他的性子,必是不会取个平常名字的!” “哈哈……” 徐二笑了起来, “你那师叔是个妙人儿,取了个酒坊名儿叫做醉酒仙,倒是口气不小……不过他酿的酒倒是真不错,已是在金陵城中打出名气来了,我走时他让我给你带了好些呢,让你喝过之后定要写信告诉他是何等滋味……” 武馨安笑道, “看来果然是金陵风水好,他在京师时酿酒从未成功过,到了金陵却是能醉酒仙了,想来必是不错……” 说着催促徐三道, “快快叫人取一坛上来,我现下便要尝尝!” 徐三笑着一歪头,刚要吩咐身后的丫头,徐二却是一指小月仙道, “你去吧!” 小月仙低低应了一声, “是!” 这厢轻移莲步,娉婷袅娜的去了,武馨安收回看她的目光,问徐二道, “徐二哥为何收了小月仙?” 前头小月仙在秦淮河旁有个院子,有魏国公徐家兄妹照拂着,做个只是唱曲儿的清倌人倒也自在快活,怎得如今卖身做了奴婢? 徐三看了徐二一眼,徐二笑容不变应道, “她虽做的是清倌人,但年纪大了终归难觅良人,入得我府中来,虽说入了贱籍,但以后出路却是比在秦淮河上好上百倍的!” 这话倒也不假! 在魏国公府里做下人,自是比在秦淮河上生张熟魏的好,武馨安点了点头笑道, “徐二哥倒是好心肠!” 徐二目光一闪,没有应话,徐三岔开话题又说起金陵的诸人来,三人说说笑笑,待到小月仙取了酒来,便令人炒了小菜,一面吃酒一面说话,徐三便问起武馨安在京师里的近况来,武馨安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起裴赫便提起是杭州时便认识的,徐二恍然,低低道, “我还当是被人横插一杠,没想到却是我晚了!” 徐三便又问起裴赫容貌人品,做何营生,武馨安也一一应了,听说裴赫生的极是俊美,徐三却是替自家哥哥不服气了,指了徐二道, “你说他俊美我却不信了,可是有我二哥好看?” 魏国公府世代富贵,这娶进门的女子自然是千挑万选,不但要看出身,亦要看容貌气度的,如此多少代下来,这徐家的孩子自然都不会太差,因而徐三才有此一问,武馨安笑眯眯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见了他便知晓了!” 三人在这船上把酒言欢,却是一直吃到了天色渐黑,武馨安便留在了船上过夜,徐三喝得是满脸通红,拉着她硬要去自己那舱里, “眼看着我都要嫁人了,以后便要同臭男人睡了,这几日你怎得也要陪我的!” 武馨安无奈只得跟着她去了舱中,这魏国公府送亲的楼船,自然是又宽又大,这整船之上两间最大的船舱归了徐二兄妹。 徐三拉了武馨安进去,见得里头布置奢华,宽敞豪华,徐三指了舱中的东西道, “你瞧瞧……” 她踉踉跄跄摔到了那宽大的床上, “这是我在家里用的床,我离了它睡不着,二哥便让人拆了,给我运上船,再重新装好,待明日还要拆了送去定国公府上……” 她在床上滚了几滚,抱着柔软如云的被褥,红着脸咯咯的笑,问武馨安道, “我二哥好不好?” 武馨安也坐到了床边,将脚上的靴子一脱,晃着两只脚道, “好,你二哥真是顶顶好的哥哥!” 徐三便问道, “那……你为何不嫁他?” 武馨安有些惊诧她会这样问,想了想应道, “徐二哥予我便如你一般,与他成亲便如同你成亲一般,好生怪异……” 说着连连摇头, “实在从未想过!” 武馨安再是心眼大,到这时节也是有些明白了,她很是珍惜与徐家兄妹的情谊,但也知晓此时节最应当干净利索,切切不能拖泥带水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当下正色道, “我与裴赫乃是情投意合,这一辈子是不会再对旁的男子动心了!” 徐三抱着被子愣愣道, “原来如此……” 武馨安这时节却凑到她耳边问道, “小月仙与徐二哥有何干系?” 徐三一愣,呆呆地看着武馨安,半晌才结结巴巴道, “你……你怎么瞧出来的?” 武馨安笑道, “我虽说心眼儿大,但我眼又不瞎,小月仙那一双眼跟生在徐二哥身上一般,若说二人没瓜葛,我现下便打开窗户,从这里跳下去!” 徐三闻言支支吾吾道, “就是……就是……就是有一回哥哥带了人去小月仙那处捧场,吃醉了酒……” “哦……” 武馨安点点头不再多问,徐三抓着她的手问, “你可是因着这个……才不想嫁我二哥的?” 武馨安一脸淡然的摇头, “世家公子有几个房中人乃是常事,徐二哥一直洁身自好,时至今日才有一个小月仙,已是十分不错了!” 徐三定定的瞧着她问道, “那……若是你那未婚夫也有一个房中人呢?” 武馨安眉头一皱,想了想道, “他性子冷淡能与我成亲已是十分难得了……若是没有我,我瞧着他多半是要做和尚的……” “若是……也如我二哥般吃醉了酒呢?” “这个……” 武馨安还当真没想过这个,这厢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应道, “我多半会提刀砍了他和那女子!” 徐三闻言立时如那泄了气的皮囊一般,瘫软在了软软的绣衾之上,喃喃道, “看来……二哥是当真没望了!” 这还有甚么可比的,二哥睡了小月仙,师姐还夸她洁身自好,她那未婚夫睡了旁的女人,便遭那杀身之祸,这便是放在心上与浑不在意的区别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来我往有暗箭 这一夜二人同床共枕说了不少悄悄话儿,待到三更半夜四周无人之时,说起那成亲之事来,徐三甚是忐忑道, “我临走时,母亲给了我一本避火图,又讲了不少男女之事,说是新婚之夜再疼也要忍着……听起来好生可怕!” 徐三自来娇养,从未受过苦,听说新婚之夜要身子受苦,自然是心头忐忑,倒是武馨安一脸淡然, 她对男女之事的认知,却是来自前世里那些乡野艳事,倒是比徐三听的多,见的多,便安抚她道, “不过就是初次疼一疼,之后便好了……” 回想那小镇上粗鄙的汉子与胆大泼辣的妇人时常一脸暧昧的对话,便转述给徐三听, “我瞧着这事儿多半女子也是欢愉的,若是不然……怎得那些久旷的寡妇会去偷男人?” 徐三听了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倒也没那么可怕……” 武馨安点头道, “这事儿乃是两人之事,你若是觉着疼了便同他直说,切切不要藏着掖着,要不然受苦的便是自己……” 顿了顿道, “我那未婚夫裴赫乃是学医之人,想来对这些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的,待我得了空也去问问他去!” 这二人倒是真臭味儿相投,都是那心眼儿比车轮大的主儿,却是从未想过样羞人的事儿,哪个大家闺秀会去问夫君,竟是正儿八经商议起来。 这厢二人嘀嘀咕咕却是直到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的睡去,这一觉是日上三竿才起,沈家那头接了消息,早派了人前来迎接,徐二派人去叫妹子,下头人回报, “二位小姐都睡着呢!” 徐二无法,只得寻了一个借口,说是自己旅途劳顿,需得歇一歇让沈家的人等一等,却是替妹子遮掩过去。 待到了下午二人醒来,沈家人前来拜见,乃是那沈五身边的管事,徐三拉了武馨安去见人,那管事的跪下磕头口称五少夫人,徐三是大家出身应付这种场面那自是不在话下,徐二又问了问沈家预备的如何,再迎亲时的行程安排等等,那管事都一一作答,徐二见此人口齿伶俐,应对从容,想来有其主必有其仆,那沈五应当也是个有些能耐的大家公子,倒是对这三妹婿,有些好感了! 待那管事的将事儿说明白后,临告退前却是双手奉上一个盒子, “这是我们家五爷亲手做的,送给五少夫人把玩的小玩意儿……” 徐三身边的人自去接下,徐三拿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对手工雕的木头人儿,一对男女咧嘴笑着,那大嘴张着,都咧到耳后去了,看着甚是滑稽可爱,徐三见了笑出声来对管事的道, “回去报给你们家五爷,这东西我很喜欢!” 管事领命退了下去,这厢回去果然报给了沈五,沈五闻听眉头动了动问道, “你瞧着她是当真喜欢?” 管事的应道, “五爷,五少夫人拿着便笑了,还笑出了声,想来不是作假!” 沈五听了也笑道, “那便好!” 他送这东西乃是存着试探之心,他要娶的乃是锦衣玉食,蜜罐里长大的小姐,送一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重在心意,且看对方能不能领会了,若徐三小姐是当真喜欢,想来也不是那刁蛮任性,只知晓奢靡浮华的人。 闻听这消息,沈五倒是对自家这即将进门的妻子多了几分期待, “这世上知心人难遇,若是能与我相投,倒是一桩幸事!” 这魏国公府嫁女,定国公府娶媳妇,自然不同平常百姓家,其中繁复之事不可计数,幸得自有那经验丰富的管事来回奔走,倒是一切井井有条,武馨安在船上陪了徐三两日,眼看着第三日便是迎亲的队伍,裴赫却是从京城赶来了! 武馨安听得下头人来报,便笑了起来, “我出来时,他锦衣卫的事儿忙,倒是没有叫上他,只派人告诉了一声,没想到他这时节跟来了!” 当下拉了徐三道, “走,我为你们引见引见!” 徐三早对裴赫好奇死了,闻言欣然应允, “我倒要瞧瞧你那未婚夫婿是何方神圣!” 这厢与武馨安下船上岸,却是见着徐二早上了码头,正与一名相貌俊美,气质清冷的男子面对面说话,徐三只瞧了那男子一眼,便回头对武馨安哀嚎道, “师姐,我……我不想嫁人了!” 武馨安听了哈哈大笑,得意道, “怎样,我可有胡吹?” 徐三一双眼似粘在了裴赫身上般,连连点头,一脸嫉妒道, “你何止没有胡吹,分明就是太过谦逊了,这样的人都给你遇上了,也不知是让那路神仙摸了顶!” 我的二哥哥哟!你这下子可是输的心服口服了吧! 码头上,裴赫神色淡然对着徐二拱手一礼道, “敢问可是魏国公府徐二公子!” 徐二上下打量裴赫,也是难掩惊异, “你是……安安的未婚夫婿?” 裴赫听得那一声“安安”,眉头动了动,点头应道, “正是裴赫!” 徐二也应道, “鄙人正是魏国公府徐崇瑞……” 二人再拱手行礼,彼此都瞧见了对方眼中的审视与隐隐的敌意,徐二先道, “前头听安安提起对裴兄甚多赞美,徐某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裴兄果然姿容出众……” 他这“姿容出众”四字,却是故意拉了长音,目光中隐隐的不屑,却是又隐晦又明白的告诉裴赫,他不过是靠着一张脸讨了安安的欢心。 裴赫神色不变点头道, “裴某也曾听安安提起徐二公子,说是安安在金陵城中最好的……朋友!” 这“朋友”二字,刺得徐二是心头一疼,面上却是笑道, “安安性子豪爽与徐某兄妹乃是义气相投,我们之间的情份,那自然是非比寻常的……” 裴赫闻言却是笑了,徐二见他那晃得人眼花的笑容,酸得嘴角都在抽动, “这小子也生的太好看了!” 裴赫应道, “安安心地仁厚,对朋友实心实意,为人古道热肠,确是有不少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你就只是个朋友! 二人这厢你一言我一语,口中客气,眼中却是寒芒阵阵,刀光剑影,正说话间见得武馨安与徐三小姐过来,裴赫冷凝的眉宇立时柔和了下来, “安安!” 他向她伸出手去,武馨安笑着过去与他的手握在了一处,徐二看得眼角跳了跳,徐三却是一脸的羡慕,上下打量裴赫,又看了看自家二哥,在心里比了一比却是暗暗道, “这远看不得了,近看了不得,当真是绝色呀!” 这厢又想起来自家那还差一日便能见着的夫婿来了, “我怎得也未问问师姐,那沈五长得可好看……多半是比不上这位的……不过能有一半我也知足了,毕竟这样的相貌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四人立在码头之上,都是静默不语,却是各有心思,最后还是裴赫低头问武馨安道, “今晚你可还是要陪徐三小姐?” 武馨安点头道, “我答应了师妹,要送她出嫁,今晚三更便要起身梳妆打扮的……” 裴赫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我在附近寻个住处,明日再跟你一同回京城!” 武馨安点头,徐二却是微笑道, “来者即是客,裴兄不如今日晚上便到船上住吧,正好……徐某还想与裴兄好好说说话,亲近亲近!” 说到“亲近”二字却是一脸的挑衅, 这是……在下战书么? 裴赫笑了笑点头道, “即是徐兄相邀,那是却之不恭自当从命,多谢了!” 正好,他也想掂量掂量这位徐二公子有几斤几两! 两个男人之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任是徐三与武馨安那般大的心眼儿,都隐隐觉出许些不对劲儿了, “二哥!” 徐三担心的看向徐二,徐二公子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三妹你出嫁在际,好好做你的新嫁娘,旁的事儿不必多管!” 对面的裴赫却是不发一言,只是捏了捏武馨安肉呼呼的小手,武馨安抬头看着他棱角分明,如刀削一般的侧脸,却是笑了笑未多说话。 之后四人移驾回船,徐二便拉着裴赫去了三楼,留下徐三与武馨安在下头,徐三有些担心的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处, “师姐,你便不担心……他们打起来?”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打便打呗!” 徐二公子出身大家,自小有名师指点,裴赫虽说出身比不上,但他天资过人,又有宫里的高人指点,谁输谁赢还不知晓呢! 前头那日她在巷口遇上了那奇怪的老者,当晚裴赫便告诉给了她,那老者乃是深宫之中一位隐世的高手,自己入京之后便拜在了他的门下,做了关门弟子,老太监闻听得小徒弟成亲,便亲自出来见自家徒弟的小媳妇,裴赫用那天涯咫尺珠告诉武馨安, “师……父……对……你……甚……是……喜……欢……” 实则老太监的原话乃是, “小丫头身子骨壮实,圆圆胖胖一看就是能生大胖小子的,老不死的喜欢!” 这厢是打开了天字一号的库房,搬了不少好东西给小徒弟做成亲之用,因而裴赫那彩礼才能送的那般扎实,却是大半都是老太监奉送之故。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谈古论今好对手 裴赫对此倒是无甚异议, “老太监一生积攒的财宝无数,这也是安安讨他喜欢才有这样的好处,若是换了旁人,便是求他也未必能得上一件两件的!” 武馨安知晓裴赫拜了宫中的高手为师,非但不为自家未婚夫担心,反倒是有些好奇他与徐二当真动起手来,也不知谁高谁低,只想来想去,似乎盼着自家未婚夫与人打架,实在不是一个贤德的未婚妻所为,只得忍了好奇,陪着徐三在下头说话。 因着晚上三更徐三便要起身梳洗打扮,晚饭便提前一个时辰开饭,四人围坐一桌,武馨安与徐三二人都是大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目光在徐二与裴赫的脸上扫来扫去,这二人倒是神色如常,谈笑风生,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若不是时不时还能从二人的眼风之中瞧出些许的杀气来,武馨安与徐三都要以为这二人要做好朋友了! 武馨安那是好奇死了,瞅着徐二饭后换衣裳的空档,跑到楼上来,找着裴赫问道, “徐二哥同你谈了些甚么?” 裴赫一笑, “谈古论今而已……” 倒也真是谈古论今,不过涉猎颇广,从琴棋书画到诸子百家,从号钟到绿绮,从九霄环佩又到六博,之后便是天文星象,说到星象怎得也要扯到算经,之后又说回兵书,再到孙武再至文武道、周公王道、霸道等先秦百家…… 徐二乃是世家公子,家中藏书万卷,又有名师教授,他自身也是那好学上进之人,论起清谈来那是可入当世大儒门庭,面南而坐侃侃而谈之人,以他的家世出身学问,若是平常之人遇上,那只有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含羞掩面败退的份儿,只可惜他遇上了一个两世为人的裴赫。 当年他身困宫中,守在那妙真子身边,无事时便只有阅读宫中藏书,这大庆朝中若是说何处的藏书最多最全,自然便那大内皇宫数第一了,偏他又是个过目不忘之人,博闻强记,当真是读书破万卷,与那徐二一番较量下来,二人倒是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裴赫笑着对武馨安道, “徐二公子学富五车,当真是了不得,能与他切磋学问,那是十分惬意……” 武馨安闻听放下心来,她如今的学问只限于平常用字,又跟着罗缘道学了一些道家经典,她从来都是觉着读书不如练拳来的爽快,见二人不会打起来,那是暗暗有些失望,却也不能直说,只是笑道, “即是如此,我便放心去陪师妹了!” 裴赫笑着对她点头, “自是当陪的!” 这厢目送了武馨安离开,再回头时神色又恢复了冰冷。 徐二果然对安安心怀不轨,幸好自己捷足先登,早走了一步,想起罗缘道掐算的日子,不由心头暗暗佩服, “果然不愧是高人,竟是连这个也瞧出来了!” “裴兄!” 身后传来徐二的声音,裴赫回转身去,徐二晚饭过后又换了一身衣裳,这厢回转楼上冲着裴赫笑道, “难得遇到裴兄这样的知音,不如我们秉烛夜谈如何?” 裴赫点头道, “自当奉陪到底!” 二人自去较量不提,下头武馨安回转徐三的闺房之中,徐三便拉了她上床, “妈妈们让我先睡一会儿,说是明日有的辛苦,可这情景我怎么睡得着,你陪我在床上说说话呗!” 武馨安点头与她并排躺在床上,徐三这才得空问起, “你同那裴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定下终身的?他是何方人士啊?” 武馨安仍是拿着前头同武弘文的说辞告诉徐三,徐三听了暗叹, “这就是缘分,当初人家在杭州便是青梅竹马了,有早年的情份在,在京师相会自然会越走越是亲近的……” 一面替自家二哥心酸,一面想起裴赫那张脸却是又暗道, “有那么样的人珠玉在前,后头的男子自然都是瞧不上的了!” 想到这处便问武馨安, “你……若是没有遇上裴公子,可是会对我二哥动心?” 武馨安哈哈一笑摇头道, “我从山里出来时,原是打算着这辈子终身不嫁的,带着一大笔嫁妆银子,一个人自在到老,只后头到了京师,也……不知怎得就稀里糊涂应了裴赫,答应做他的妻子了,若是没有遇上他,我想……我多半这时节已是买房置地,自家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徐三见她说的认真,到这时节才是当真死了心,知晓武馨安对自家二哥是真没那心思,不由暗叹一声, “罢了!总归是二哥落花有意,她这流水无情,幸得二哥的心思还是藏在心里的,没有挑明了,大家伙儿这朋友还是能做的!” 二人便这么在床上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着,好不易到一更天睡着了,却是在三更天就被叫了起来, “三小姐,快快起身了,我们要梳洗打扮了!” 徐三被丫头婆子们从被窝里拉了起来,这厢是连眼皮子都翻不开,便索性闭着眼,摇摇晃晃的任她们摆弄自己,原来想着偷着再眯一会儿,却是被人扒光了往那也不知倒了多少瓶香露的大木桶里一推,徐三脚上一软,身子一矮,差点儿呛了一口洗澡水,却是终于清醒过来。 这厢被人按着,从头到脚的洗刷了一番,又从上到下的抹上三层香脂,又在长又直的黑发上抹上头油。 之后还要立在当中,由婆子与丫头们用极是柔软细腻的白布,反复擦拭身体头发,让香脂与头油在温热的皮肤上一点点的渗进去,待得皮肤柔软光滑,头发也是干燥顺滑之后,这才取了早备好的衣裳穿上。 就是这光这一项折腾,便从三更天弄到了四更天,之后才是坐到妆台上梳头妆扮,如此这般,魏国公府的丫头婆子们有条不紊的来来去去,这舱房之中,除却徐三与武馨安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几句,便再没听到杂声,倒果真是大家出来的,便是仆从都是训练有素。 如此这般折腾到了五更天,眼看着天快大亮,徐三这才得空吃了一小碗清粥,又几个拇指大小的糕点, “这么些东西怎么吃的饱!” 徐三小姐抱怨道,一旁的婆子劝道, “三小姐今儿且忍忍吧,吃得太多,一来穿嫁衣不好看,二来这从出门开始到入洞房,那要好长一段时间呢,吃得多了,便想出恭,这饿着比憋着还是要强些的!” 徐二闻言一阵的翻白眼, “怎得嫁个人这般受罪呀!” 一旁的武馨安看得却是直咧嘴,幸好她不过是六品小官家的女儿,与裴赫成亲定是没有徐三这样的排场的,虽说少了风光但也少受许多罪,如此想来却是比徐三强些。 待得新嫁娘这边收拾妥当,迎亲的队伍也到了,吹吹打打甚是热闹,一身红衣胸前配着大红花的沈五骑着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走在前头,然后八人抬的花轿一共五乘,却是有那女迎亲与两个压轿童子在里头,队伍从那码头处拉出长长的尾巴,一眼看不到尾。 因着是远嫁,送亲的人不多,倒是没有太过为难新郎倌,只徐二公子出面请了沈五公子做了一首诗,沈五公子便顺顺利利到了舱门前,正对着舱门念那催妆诗呢,里头徐三却是招了武馨安来笑眯眯道, “师姐,你替我去为难为难他!” 武馨安自然是爱热闹不怕事儿大,忙问, “如何为难他?” 徐三笑道, “你让他跟你比比力气,若是他输了,便让他哪儿来的回那儿去!” 武馨安捂嘴儿直笑, “你这不是为难他,你这是想把他吓跑吧?” 徐三一撅嘴道, “我老远打金陵来,也不能这么便宜便让他给接走了吧!” 武馨安笑道, “成,你且瞧着吧!” 当下一拉舱门便走了出去,外头沈五见有人出来,抬头一看,这圆脸大眼,笑得娇憨讨喜之人,不是武馨安又是何人, “武小姐,你……你为何在这里?” 武馨安笑眯眯应道, “新娘子乃是我的闺中蜜友,今日她出嫁,我自然要来的……” 说罢,伸出一只手来道, “即是要娶我们家新娘子,新郎倌儿总要拿出些本事来的,旁的不考你,只同你比比力气,你若是赢了我,我便让你进去,若是你输了,便哪儿来的回那儿去!” 沈五不知晓武馨安底细,只当自己也是自小练武的,虽说武家小姐有些功夫,但又不是比招式,光比力气,他一介男子还会输给女人不成? 当下点头应道, “好!” 武馨安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们二人互击一掌,谁脚下不稳,或是摔倒又或是挪动了脚步便算是输,如何?” “好!” 沈五点头,也伸出手掌来,与武馨安的手掌遥遥相对,武馨安笑道, “可别怪我未提醒你,我力气是极大的,你要小心了!” 沈五点头, “自会小心的!” 说罢二人同时出掌,武馨安是有意留了一手,沈五一掌打来她却是先收了劲儿,待得对方力气用尽这才猛然一用力……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娘新郎相见欢 她那力气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沈五一个猝不及防,竟是被她打的仰面朝天倒了下去,武馨安早料到他会如此,一伸手便抓着他的前襟将人给抓了回来,一抬脚将那立在廊柱旁的半人高的花瓶勾起来,翻出了船外, “扑通……” 一声,武馨安哎呀叫到, “沈五公子,你怎么掉下去了!” 里头原本正在听动静的徐三闻言大惊失色,忙站起来便往门外走,只听武馨安大呼小叫道, “新郎倌儿落水了!你们还不快快下去捞上来!” 徐三一提裙摆便迈步走了出来,口中埋怨道, “师姐,你怎得出手这么重……” 师姐那力气她是知晓的,别看她身子小小,力气可比一头蛮牛,一般的男子如何受得住,这人都掉水里了,今儿可怎么成亲呀! 出了舱门一转脸便见着一身红衣的沈五立在自己面前,这厢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来,行礼道, “多谢夫人关心!” 武馨安从沈五的身后探出个头来,笑眯眯道, “放心,你的新郎倌儿可是好端端在这里呢!” 徐三见状一声尖叫,转身又跑回了舱房之中, “好你个武馨安!你胳膊肘向外拐,向着外人!” 武馨安笑道, “你们如今都成一家人了,哪里来的内人外人!” 沈五笑眯眯上前两步,在门前一躬到底道, “夫人,还请上轿吧!” 徐三气鼓鼓让人给自己掩上盖头,这才由人扶着出来,由徐二背着下了船,坐上了花轿,武馨安在船上看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离开,这才与裴赫汇合在一处,下船上马,往京城而去。 迎亲的花轿要走整整两日,沿途自然早安排了歇息停脚之处,武馨安嫌花轿太过缓慢,与裴赫一路骑马先赶回了京城。 今日的婚宴自然是摆了好大的排场,京师之中倒是有一半的官员与勋贵都去贺喜,花轿到了府门前,正是黄昏时分,新人进府叩拜天地与父母,夫妻对拜之后,将新娘子送入了洞房,这厢是该行的礼都行过了,该说的话也说过了,沈五用秤杆挑了盖头,见得自家新婚的妻子,正眨着一双大眼儿瞧着自己,小脸上半分不见羞怯。 因着前头船上那一幕,二人这算是二回相见了,他也是笑着与她相互打量一番,而后二人同时相视一笑,徐三先说话道, “你长的倒也算不错!” 虽说比起裴赫差上不少,不过看着眉目俊朗,笑容亲和,想来是个好相处的,沈五也笑道, “你长的也是挺不错!” 他倒没有说假话,徐三的五官本就是疏朗大气,再有今日一番妆扮,盛装之下越发是明眸皓齿,仪态万千,对于妻子的容貌他是十二分的满意,这性子嘛……似乎也是十分有趣呢! 二人自顾自的说着话,倒是让一旁的喜娘和一帮丫头婆子们一脸的惊讶,这二位倒是真不见外,头一回见着成亲时新郎新娘如此大方的。 谁料徐三小姐还有更不见外的,对自家新婚的丈夫道, “你能叫人弄些吃的给我么,我如今饿的是前胸贴后背,再不给我口吃的,待会儿可没法子洞房了!” 哎哟哟! 三小姐哟,好歹这是新婚,您能装着点儿,别跟在府里似的,口无遮拦么? 魏国公府上一众陪嫁的丫头婆子都是伸手抚额,倒是新姑爷毫不计较,反倒哈哈大笑, “不瞒你说,我也饿得够呛!” 当下吩咐人道, “快快……给我们弄两碗面来,爷我吃了好去前头应付客人!” 下头人依言出去端面,不多时弄了两碗放了虾仁、竹笋的三鲜面,二人当着一众婆子丫头的面,对坐在喜床之上,稀里呼噜就这么吃了。 沈五吃罢面,将碗交给下人,转身对徐三道, “你在这屋子里歇着,我多半是要吃酒到后半夜的,你早些睡吧,不用等我!” “好!” 徐三点头,看着沈五出去了,果然叫了下头人, “给我把头上的东西取了,衣裳也换了……” 丫头们你望我眼,我望你眼,还是身边最得宠的贴身丫头玉娟上来道, “三小姐,您这当真是要预备睡了?” 徐三点头道, “是呀……他不是说了么,后半夜才回来,我今儿起的早,等不到他回来了,我就先睡了!” 玉娟有些踌躇, “三小姐,您不应当是等着姑爷么?” 徐三眨眨大眼道, “他说了不用等呀!” 身边的丫头们一阵无语,这……新姑爷说的话多半就是客气的,您还当真了! 这可是新婚之夜呀,新娘子不应当是等着新郎倌儿回来么,新姑爷这么说乃是体贴之意,做新娘子自然也应当体贴夫君呀,待到夫君回来,奉上醒酒清茶之类的,再小两口说两句体己话,再甜甜蜜蜜的上床,这才是不成文的规矩呀! 怎得轮到她们家这位主子,就是这般耿直实在,人家说甚么,她便信甚么! 丫头们腹诽是腹诽,却是手下不停,这厢伺候着徐三小姐卸妆,又去了衣裳,洗漱之后,徐三是呵欠连连,当真是将人挥退,自己爬上婚床倒头便睡了。 待到四更天,沈五这才一身酒气的回来,有丫头们上来行礼, “姑爷!” 沈五点了点头问道, “夫人可是睡了?” “……回姑爷的话,是……是睡了!” “嗯!” 沈五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小厮道, “预备热水,爷要洗漱!” 贴身小厮们伺候着五爷洗漱之后,沈五这才进去了内室,却见得窗前龙凤烛噼啪作响,大红的喜床之上,有人裹着锦被睡得正香,沈五过去掀了被子,人便往里头钻去, “唔……” 徐三迷迷糊糊间,转过身去,睁开眼瞧了瞧,见着新婚的丈夫正侧躺在身边,手支着脑袋看着自己, “你……回来啦!” 沈五点了点头,问她, “肚子还饿不饿?” 徐三摇头, “不饿了……” “那……可是能洞房了?” 徐三点了点头,沈五便笑着伸手捞了她一缕长发在鼻端闻了闻, “你真香!” 徐三也凑过去闻了闻他,也是满鼻的草木清香味儿,她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甚么味儿,也挺好闻的!” 沈五道, “我在花木斋买的香,有了空带你也去挑挑……” “好!” 二人便是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倒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半分不见尴尬疏离,不过到了后头这话却是越说越少,人则是越挨越近。 沈五伸手抚开她肩头薄薄的亵衣,露出里头欺霜赛雪的肌肤,这呼吸便渐渐有些急促了,徐三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要洞房了么?” 沈五点头,凑过去将人搂进了怀里, “那个……我……我也是初哥儿,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徐三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满鼻腔都是他草木的芳香,只觉着他的肌肤灼热,肌肉紧实,浑身上下硬绷绷的,她好奇的伸手摸了摸, “你平常也练武么?” “是……是有练武的……” 沈五的呼吸越发急促了,却听得怀中的人哎呀一声, “你……这是甚么硌着我?” 沈五猛然身子一紧, “你……你别摸那里……” “为何不能摸?” “我……我怕忍不住了……” “忍不住甚么……哎呀……” 有人一声娇呼,甩手道, “黏乎乎的……” 洞房花烛夜,初哥儿沈五公子如何被新娘子五指定乾坤,顿觉大丈夫的脸面受损,之后如何通宵达旦,重掌这闺房中的话语权,那是笔者想说不能说,诸位看官自行揣摩了。 只待到天色大亮,外头人催着二人起床时,徐三小姐如今的沈五少夫人,香汗淋漓的趴在自家夫君身上,气喘吁吁道, “师姐果然说的没错,这事儿果然是男女都喜欢的!” 新婚夫妻敬茶迟到乃是常事,沈五与徐三夫妻二人更是天色黄昏才到正堂敬茶,自然是被众人好一番取笑。 前头这定国公府上的众人都觉着沈五性子古怪,时有离经叛道之言行,生恐这魏国公府上的三小姐受不得新婚丈夫的怪异,小两口子生出罅隙来,日子便难过了。 却是没想到这徐三小姐,虽说是出身大家,但半点儿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倒是与这沈家五爷臭味儿相投,当真是绝配,这小夫妻二人倒是情趣相投了,可苦了定国公府上一干人等。 那定国公沈睿私下里对自家夫人叹道, “你说说……这魏国公府上向来以家教严苛著称,这养出来的闺女必也是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大家小姐才是,怎得……怎得这五儿媳妇是这个样儿的?” 这有一个儿子是这样的已是十分头疼了,没想到娶个媳妇回来倒似比老五更不按着套路出牌,这岂不是要头疼加倍了? 定国公夫人刘氏却是不以为然, “甚么样儿?老五媳妇不过就是性子活泼了些,与我们家老五那天造地设的一对,妾身瞧着二人就是好,那蜜里调油似的……” 说着刘氏一翻白眼道, “不聋不哑不做阿翁,这儿媳妇只要做事不出格,性子好不好的,只要你儿子不嫌弃便成!”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重上虎丘山猎虎 沈睿笑嘻嘻应道, “我这不也是怕你不喜欢么?” 刘氏应道, “又不是当家的嫡长媳,用不着继承爵位,妾身喜不喜欢有甚么关系,只要儿子喜欢便成!” 徐三小姐自是不知晓自家公婆对自己如何评价,也估摸着便是知晓了也是不甚在意,左右她娘家有靠,腰板儿够硬,又有夫君维护,日子过的极是舒心。 话说徐三小姐,这三朝回门自然是回不了娘家了,但沈五爷体贴妻子,生怕她在这处过的不自在,便约了朋友们出来玩耍,一来让新娘子散心,二来也认识认识朋友。 沈五这厢便约了武馨安与裴赫并徐二公子,还有自家那帮子狐朋狗友一块儿出来打猎,众人闻讯那是欣然前往,于是又聚到了城外的虎丘山下,徐三小姐还是头一回来,自然一切新奇,那头魏鸿带着自家妹子魏彤,又有那沈六将表妹刘明月带来了,如今徐三小姐嫁给了沈五,刘明月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了,见着徐三小姐那是格外的殷勤,五嫂长五嫂短的叫着,让徐三小姐好生不自在。 可徐三小姐早在前头武馨安的信中已知晓了这位与沈六公子的瓜葛,虽说如今做了沈六的五嫂,可见着这位明月表妹,这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便拉着武馨安私下道, “倒不是我因着沈六的事儿对她心有芥蒂,只这位瞧着实在小家气,也不知沈六这是甚么眼光!” 武馨安应道,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不是也瞧着沈五比沈六好么!” 徐三笑着抱她道, “这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那一封信,我如今说不得便同沈六那一板一眼的老古板做夫妻了,那有同沈五这样有趣……” 说罢悄悄凑到她耳边道, “前头你告诉我说那男女之事甚是美妙,我还将信将疑,如今……我真信了!” 武馨安听了倒是好奇起来, “那些话……我也不过就是听山村里的人讲的,当真是如此么?” “嘻嘻……” 徐三笑得很是暧昧,却是卖起了关子来, “总算有我知晓,你不知晓的事儿了,我呀……偏偏就不告诉你!”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有甚稀奇的,你不说我不会问么?” 裴赫乃是学医之人,他必是十分清楚的! 徐三笑道, “你若是有胆,你便去问去!” “嗤……这有何难,这几日我得了空便问去!” 二人在这处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那头沈五却是对裴赫拱手笑道, “前头不知……后头听荟荟说起,才知晓我们夫妻这一段姻缘竟是拜二位所赐,当真是要好好谢过裴兄的!” 裴赫应道, “沈兄不必谢我,此事也是你与徐三小姐的缘分,当初若不是她写信拜托安安,也不会有我们与沈兄相遇!” 沈五笑道, “不过……我也有一事不明,还请裴兄指教!” “请讲!” “裴兄与武小姐怎会觉着我比六弟更适合徐三小姐呢?” 裴赫一挑眉,一指前头两个脑袋都快粘到一处的师姐妹道, “这个嘛……她们二人即是好闺蜜,那自然是知晓对方心意的,安安说你这性子比沈六兄更加豪爽,心胸也更加开阔,必是与三小姐投契,倒是没有看错!” 沈五哈哈一笑道, “如此还要多谢武小姐慧眼识得我这明珠喽!” 裴赫倒是毫不客气应道, “她向来都是独具慧眼!” 若是不然又怎会在码头上将我救了? 沈五虽不知二人旧事,却是明白他必是指自己得了武馨安慧眼,闻言是哈哈大笑, “我一向以为裴兄不苟言笑,没想到也会开玩笑!” 裴赫淡淡一笑,却是心头暗道, “我可没有开玩笑!” 他们这两对倒是说说笑笑,一旁的魏鸿见状瞧向自家那一脸阴郁的妹子,叹道, “早说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他们二人已经定下了亲事,下月便要完婚了……” 魏彤恨恨道, “即是成了婚又如何,论出身论相貌我比那姓武的女人好上百倍,二人不过就是仗着早年的情份罢了……” 魏鸿应道, “你即知他们是青梅竹马,在杭州便已相识,便应知他们二人是感情深厚,你便是比人好上千倍又当如何?” 强扭的瓜不甜,妹子怎得连这道理都不懂! 魏彤冷笑一声道, “那是他不知晓有我这样的女子愿意嫁他,他出身卑微若是想要平步青云,便应当知晓谁才是他最好的助力!” 魏鸿叹气摇头, “我瞧着……你这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兄妹二人在一旁低低说话,一阵山风吹过,正在后头与人谈笑风生的徐二却是笑容更深了! 一行人仍是入山,到了那日的宿营地,自有下人们忙碌,这帮贵公子小姐们个个负手立在一旁看风景。 徐二笑着问沈五, “这虎丘山上当真有老虎么?” 沈五应道, “前头我们上山便曾听山脚下的村民讲过,此地时有猛虎出没,如今正值入夏,正是百兽繁育,四处活动之时,说不得能碰上的!” 徐二闻言笑着看向裴赫, “不知……裴兄可敢同徐某比一比谁能猎到猛虎?” 裴赫闻言点头道, “自然是奉陪!” 徐二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同徐三嘻笑打闹的武馨安道, “此乃是我与你二人的较量……” 裴赫点头, “自然是你我二人的!” 沈五却是没瞧出二人打的机锋,便笑道, “即是二位要比较,我等自然也是要凑一凑趣的,要猎虎可不能少了兄弟们……” 徐二笑望向裴赫, “即是如此,不如裴兄……我们加注如何,这猛虎只得我们二人猎到,若是旁人猎到,也算作输?” 裴赫不动声色问道, “输又如何?赢又如何?” 徐二应道, “输了自然是没有六月初六的婚事,赢了……我自当为二位奉上新婚大礼!” 裴赫闻言却是一挑眉头, “若是徐兄输了又当如何?” “悉听尊便!” “好……那我要你永不可扰了她的清静!” 徐二闻言定定看了他一眼,半晌应道, “好!” 沈五这时节,可算是瞧出这二人中间的剑拔弩张了,却是心头隐隐有了猜测,也不好明着问二舅哥,这厢待到营帐搭好,却是一把将在外头疯玩儿的徐三拉了进去,徐三吓了一跳,忙护着自己的领口道, “这可没天黑呢,外头又那么多人在!” 沈五闻言是哭笑不得, “夫人,你瞧着我似那样的人么?” 徐三却是一脸笃定道, “你就是那样的人!” 也不知是谁,在外头人模狗样,一派大家公子的气度,进了房来那跟换了一个人样,甚么事儿都敢做,甚么话儿都敢说,也就是她徐三了,便是换一个人来也接不住他沈五爷的招儿! 沈五一翻白眼儿, “夫人,别往歪处想成么,我这是有事儿问你!” 徐三这才放下手来, “你要问甚么?” 沈五将在外头听见的话一讲,徐三一脸的苦涩, “看来二哥这是还打算放弃呢!” 沈五听了立时来了精神, “怎得……二舅哥这是对你那好师姐有甚念想不成?” 徐三应道, “从我们在金陵时便有了,只你也知晓的,我们的婚事如何能自己作主,前头我定婚时,父母实则已是在张罗二哥哥的婚事了,不过二哥哥想法设方给推了,又同父亲据理力争,要在这一年之内自行决定婚配,若是时间一过……” 沈五闻言想了想问道, “那……依你的意思,我们可要暗中帮一帮二舅兄?” 徐三闻言一瞪眼, “少要胡乱出主意,我二哥哥虽说心仪师姐,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要赢也是正大光明的赢,你若是出手帮他,便是在害他!” 沈五听了笑道, “果然不愧是徐二公子,这样赢来的美人儿,也算是实至名归嘛!” 徐三却是一翻白眼, “你们当我师姐是甚么,想赢便赢想输便输!” 这些男人都当女人是甚么,是物件么,光凭着他们几句话,打个赌便将人的终身给送进去了? 想到这处突然转脸瞧向沈五, “若是有人同你打赌,你莫非也要将我输出去?” 沈五嘻嘻一笑应道, “我又不傻,我有好好的日子过着为何要同人打赌,吃饱了撑的么?” 徐三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抬手给了他一拳头, “你这话何意,是说我二哥哥是吃饱了撑着的?” 小夫妻二人这厢打打闹闹的出来,众人见着都是会心一笑,倒那沈六却是眼神晦暗不明,一旁的刘明月看在眼中,那也是神色黯然,悄悄拉了沈六的袖子问道, “六表哥,你这是……后悔没有娶到徐家小姐么?” 沈六摇头, “不是!” 刘明月与他相处日久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于是苦笑一声道, “徐三小姐出身高贵,自不是我能相比的……六表哥会有这念头也是常理……” 沈六看了她一眼, “你不必多想,并不是因着你的出身……” 只是他没有想到徐三小姐的性子竟是这般活泼,半分没有贵女的娇气,虽说不比表妹的温婉似水,却另有一番美好之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笑眯眯乖乖听话 徐三小姐自然不知晓自家小叔子那脑子里复杂的思绪,却是想了又想,纠结了半天,还是拉着自家师姐躲到篝火后头说悄悄话儿,只她是没想到武馨安听完立时笑了起来, “要猎虎么,怎得我也要掺一脚的!” 徐三自认也是个思想逃脱,天马行空的主儿,闻言眨了眨大眼,很是疑惑的问道, “师姐,他们这是拿你做赌注呢,你……便不生气么?” 武馨安笑眯眯道, “生甚么气,他们即能将我做了赌注,我也能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转头问徐三, “你可敢同我一起去猎虎?” 徐三闻听立时来了精神,一双大眼儿瞪得越发大了, “敢!有甚么不敢的,只要有师姐在,别说是擒虎了,便是杀龙我也敢递刀子的!” “好!” 武馨安笑道, “即是如此,明日我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二人凑到一处嘀嘀咕咕,那头裴赫与徐二并沈五坐在篝火对面,沈五见状不由有些嚼醋道, “这二人倒真是感情极好!” 徐三对武馨安比对自家这亲丈夫都亲! 徐二笑道, “她们二人在金陵时便形影不离,时常还去那秦淮河上听曲儿吃酒,倒是比一般的纨绔子弟还要逍遥!” 她们是女子,又不用继承家业,又不用读书考功名,又有银子傍身,身后还有靠山,自然是想怎么快活便怎么快活,便是徐二也对她们羡慕的紧,这厢便同沈五说起这二人在金陵城里种种所为,徐二是眉眼带笑, “……她们有时做下事儿来,我还要瞒着父母给她们料理首尾,也真是不知头疼了多少回……” 说着伸手一拍自家妹婿的肩头, “如今我三妹嫁给了你,以后为她善后之事便交给你了!” 沈五听了一张脸立时皱成了一团, “二舅哥,我如今要退货可是来得及?” 徐二闻言脸色一沉, “你想休妻?” 沈五见他变了脸色,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二舅哥……我同你玩笑呢,这般有趣的妻子,我沈五打着灯笼都寻不着,你便是想带她回去,我也不肯依的!” 自己也是京城里的纨绔,没想到自家妻子更加纨绔,却是正正对了脾胃! 徐二这才转怒为喜笑道, “你可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但有嫌弃我妹子之日,我必不会饶你!” 沈五笑道, “放心,必没有那一日的!” 徐二笑了笑,转头看向裴赫,挑眉问道, “裴兄,可知晓安安妹子在金陵的旧事?” 裴赫淡淡应道, “知晓,她对我言无不尽,倒是多次提及徐二公子,说你乃是讲义气的好……朋……友……” 徐二听了轻哼一声, “我自然是讲义气的好朋友,安安妹子心地纯良,却是性子急躁了些,遇事多喜动手,有时难免惹出些纠纷来,只不知裴公子可是有本事,替安安妹妹善后,护她周全?” 沈五听得这二人说着说着,又要掐起来,立时瞪大了眼在一旁瞧热闹,就看裴赫如何回答,却见得裴赫仍是神情平淡道, “纠纷……有甚么纠纷?安安从来不是那惹事的人,但有与人生了罅隙,必是旁人的错,我自当出手料理便是!” 徐二被他的话弄的一愣,沈五却是在心头暗挑大拇指, “果然了得!” 看来裴赫能抱得美人归,可不是全靠着那一张脸的,这情话儿不说则已,一说必是正中要害的! 沈五我当真是受教了! 这时节对面二人似是说完话了,徐三起身过来拉了沈五道, “明儿还要早起呢,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睡了吧!” 沈五自然无不从命,那头武馨安也对二人道, “时辰不早了,我也回去睡了!” 二人都对她点头微笑,看着她转身进了自己那营帐,裴赫冲着徐二一拱手, “徐兄明日见!” “明日见!” 裴赫当先进了武馨安旁边的营帐,徐二却是坐在篝火旁许久,眼看着夜已深了,众人都回去睡了,这才背着手回转自己的营帐之中。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色微明,裴赫便已起身,撩了帐帘出来却见得武馨安也步出了营帐,二人相视一笑,武馨安笑道, “我估摸着你必也是这个时辰起身的!” 自从有了那天涯咫尺珠,二人早起晚睡时都会说上两句,自然知晓对方作息,裴赫瞧了瞧四周, “前头密林之中似有空地,我们去那处练拳!” 武馨安点头,二人相携进了密林之中,在那空地上,武馨安打拳,裴赫却是盘腿吐纳,一静一动倒也十分的和谐。 待到武馨安一趟拳练下来,众人这才起了身,吃罢了早饭,沈五依照前言召了众人道, “今日我们预备着再入山五里,要去猎虎,若是想去的便去,若是不想去的……便留在此地,待我等回归!” 这一帮子人都是那尚武的勋贵子弟,倒也个个身上有些功夫,又是个个不怕事儿的主,闻听要去猎虎,自然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沈五得了二舅哥的眼神暗示,转头对妻子道, “荟荟,此地入山,山路越发难走,又虎踪难觅,也不知要在山里呆上多久,倒不如你留在营地之上等我如何?” 徐二也道, “三妹,山中危险,你到此处已是逞能,切切不可再往里走了!” 二人打定了主意要留徐三下来,也都知晓依着徐三的脾气必是不肯的,正预备了说辞要联手劝阻,却不料徐三这一回极是乖巧,笑眯眯点头道, “夫君与二哥哥说的对,猎虎实在危险,这山中蚊虫又多,到这处我已是受不住了,你们便是让我进去,我也不去的!” 二人闻听不由暗喜,徐二却是装模作样,有些为难的看了武馨安一眼, “安安妹子,三妹妹的性子你最是明白,我怕我们一走,无人管束她又要任性,若是……你能替我们看着她便好了!” 徐三闻言立时恼怒起来, “二哥哥恁地污蔑我,我怎得就会任性了,我好歹已经嫁人了,便是要任性也是师姐任性!” 武馨安听了,笑眯眯应道, “徐二哥放心,我这一回也不进山,与师妹分开一年有余,正是想念的紧,这一回便留下来陪她!” 二人闻言更是一喜,将这二人劝阻了,那头沈六又将刘明月留了下来,刘明月自家知自家事,明白去了也是累赘,不必多说便自发留下来,魏彤却是一脸倔强要跟着进山,魏鸿拿这妹子没有法子,只得依了她。 又见得自家妹子笑眯了眼,只盯着裴赫看,裴赫却是面如冰霜,连眼风都没一个,心中暗暗叹道, “难道人家武小姐不进山,你有了机会不成!” 若裴赫当真是这样容易移情别恋之人,那自家妹子要来又有何用? 旁边众人知晓了徐、裴二人打赌之事,却是都暗暗藏着看热闹的心思,有人暗暗打量武馨安,私下里直摇头, “也不知这女子有何手段,竟是惹得这样两个男子为她争风吃醋,逞强斗狠!” 一行人各怀心思,自去预备行囊不提,武馨安与徐三二人却是优哉游哉的四下看风景,待得众人离开,还很是高兴的挥手道别,一派要在此地安心等待众人回归的模样。 只裴赫默然不语,待要走时便拉了拉武馨安的手低低道, “你喜欢做甚么自去做便是,只小心不要伤着自己!” 武馨安冲他笑而不语,看着他转身离去,待得人走远了,徐三过来问道, “他同你说了甚么?” 武馨安微微一笑道, “果然还是他最懂我!” 如此待得众人走远,徐三便催道, “我们几时出发?” 武馨安摇头, “不急,再在营地里养精蓄锐一宿,明日一早再走!” 徐三急道, “我们不快些跟上去,岂不是要让他们捷足先登了!” 武馨安笑道, “猎虎那有那般容易!” 以前她听那帮在山上做山匪的兄弟们说过,所谓那一山不容二虎,一只成年的大老虎,能将附近大小几十座山头划为自己的领地,会每日不停走动,四处标记自己的地盘,因而想要寻觅虎踪可不是容易之事,这帮子人想一进山便遇上老虎,便如一出门便在大门口捡到一大块狗头金般,纯属撞大运! 武馨安胸有成竹道, “你放心,必不会让他们抢了先手的!” 前世里她虽未猎过虎,却是听山里的兄弟们说过,如何寻觅虎踪。 那些落草为寇的山匪们,早年也有不少人是山里猎户,山下的山民,对于如何狩猎猛兽,那是自有一套法子的,以前的王大妞儿最喜欢的便是提上两坛子酒,到山上听这帮子人吹一宿的大话,从中倒也学了不少的学问。 徐三见她说的如此笃定,她是自来的信任武馨安,又是心眼儿大的,果然放下心来,同武馨安在营地之中再歇息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趁着天色未明,武馨安与徐三便起了身,这厢叫醒了王勇与钱枫,又有徐二给徐三留下的两名得力侍卫, “三小姐,您……您要进山?”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洼之地又相遇 徐家的侍卫闻言是一脸的惊诧,王勇与钱枫却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钱枫甚至一伸手从身背后拿出两个大包袱来, “大小姐,不用您吩咐,我们兄弟早预备好了!” 他们跟着大小姐日久,早知晓这位就不是那循规蹈矩的主儿,怎会没一点准备? 二人如此表现让武馨安大为满意,却令得徐家三小姐大失脸面,对自家的侍卫很是不满, “你瞧瞧人家,再瞧瞧自己,以后出去别说是魏国公府的,我都怕你们丢我魏国公府的脸!” 徐家两名侍卫有苦不能言,一肚子的委屈,心中暗暗道, “三小姐,您可是大家的小姐,又没有那武家小姐的一身本事,谁能料到您有这胆子往深山里钻呀!” 于是武馨安与徐三趁着天色蒙蒙亮时,领着四名侍卫悄然离开了营地,待到那刘明月起身,想去寻新任的五嫂说说话时,才惊觉这营帐之中早已是人去帐空,想派人去山里报信,却已是不知沈六他们到了何处,急得在这处团团乱转。 且不说刘明月,只说是武馨安与徐三出来,便直奔了山顶, “师姐,我们去山顶做甚么,莫非那老虎在山顶不成?” 武馨安笑道, “我们说要猎虎不过临时起意,对这附近的地势半点不知,怎得也要看一看各处山头,再做判断!” 她说的头头是道,徐三自然无不应允,一行人上了山,在这山顶上四处眺望,这虎丘山实则不过就是一大片连绵山脉之中的一座,且算不得最高的一座,只是因着此处植被茂密,又半山之中有一处洼地,山中不少走兽都会到此处饮水,引得那捕猎的老虎在此驻留,又被山民们瞧见数次,因而才有了此名。 武馨安远远看过山势,便指了那山间的一处洼地道, “我们去那处瞧瞧……” 那洼地之中必能寻到猛虎的踪迹。 武馨安领着众人下去半山山洼,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山顶远远见着好似不过几里,这一走竟是从早晨走到了晌午,一行人到得那洼地,只见方圆十来丈的一处低地水池,上头一线山涧自石缝之间流下,正向里头注入源源不断的新鲜水源,水池四面湿漉漉,黄泥地面之上,有无数凌乱的脚印,有那小小一个状似梅花的,有那分做两瓣的,还有形如人手却小上一半的,也有那分做三叉的,重重叠叠,杂乱无章。 众人在水池边寻了一圈儿,果然寻到了几个大大的梅花爪印,这形似猫儿又比猫儿大上数倍的爪印自然便是“大猫”的了! 徐三喜道, “这里果然有老虎!” 武馨安点了点头,看了看爪印十分新鲜,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它这几日怕是不会过来了!” “怎得了?” 武馨安指着那爪印道, “这足印如此新鲜,想来留下来的时间,至多不会超过昨晚,一只老虎的领地极是广大,它每日都会不停走动,巡视自己的领地。昨晚它来过了,便不会再来了!” 徐三闻言失望道, “那……我们是寻不着它了?”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倒也未必,一来要看它领地有多大,巡视一圈会用上几日,只要耐心等待,必是会来的……这二嘛……若是这处猎物极多,它说不得会多停留两日,之后再去旁的地方……” 武馨安抬头四处打量地势, “我们现在便只有撞运气了!” 徐三好奇的问道, “师姐,你在看甚么?” 武馨安应道, “我在寻藏身之地,今儿晚上我们便睡在这里,看看能不能守到老虎出现……” 众人看来看去终是选在了树上搭个简易的窝棚,这样即能避开兽类,又可随时观察水池四面的动静。 她们有四名身手不错的侍卫呢,想要弄出几个窝棚来,自是十分容易,不过为了不引得前来饮水的野兽们起疑,几人却是选在了离洼地两里之外的地方,砍断粗壮的树枝,再拖回到这处,选了几株邻近的高大树木搭在了上头。 如此忙碌一通,却是直到天色黄昏,众人也不升火做饭了,只是将随身带的干粮就着水吃了几口,便算做晚饭了。 武馨安笑着对徐三道, “你在家中娇生惯养,这几日只怕是要受罪了!” 徐三却是觉着十分的新奇,笑嘻嘻应道, “好日子过多了,偶然一回倒也十分好玩儿!” 用罢晚饭,六人便分做三处,这三处窝棚搭在浓密的树叶之中,从树下头看,根本瞧不出上头还藏着几人,又他们身在高处有山风将气息带走,便是野兽也不能轻易发现六人的踪迹,若是有心,呆上十天半月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六人就这般藏在窝棚之中,静静的等着夜色降临,这样的季节里,坐在高高的树杈之上,看着夕阳缓缓从山间落下,残阳如血,群山静谧,山风吹来,树上的人便随着树枝左摇右摆起来。 徐三与武馨安紧紧挨了一处,知晓以武馨安的身手必是不会让自己掉下去的,却是放心大胆的欣赏着风景,又笑眯眯对武馨安道, “我们这样像不像那树上筑巢的一对比翼鸟儿?” 武馨安笑着应道, “像倒是像,只不过我若是同你做比翼鸟儿,沈五爷可怎么办,他岂不是要哭死?” 徐三笑嘻嘻应道, “沈五哭不哭死我是不知晓的,不过……裴家公子只怕是要恨死我的!” 二人这般互相打趣,武馨安笑着刚要说话,突然不远处的山林间惊起一群归巢的鸟儿乱飞,二人忙住了嘴,向鸟儿惊起的方向看去,武馨安眼力好,一眼瞧见远处的山林之中似有人影晃动,忙直起身仔细再看了看,回头对徐三笑道,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你那真正的比翼鸟儿来了!” 徐三也探出头去仔细观看,果然见得不远处人影晃动,里面真似有自己熟悉的身影, “当真是我哥哥他们呢!” 武馨安皱起了眉头, “这眼看着天黑了,他们若是在这处安营扎寨,今儿晚上那些野兽多半会被火光惊住,不敢来了!” 徐三闻言也是有些急了, “那可如何是好……不如派个人去将他们拦住?” 武馨安摇头, “你是想现在给他们送回去么?” 徐三连连摇头, “我才不要呢!” 武馨安想了想冲另外两处的人打了一个手势,众人都缩回了窝棚之中,静静的等待着那帮人的到来。 武馨安对徐三悄声道, “我估摸着他们多半是在别处寻不到老虎,也想到了这处饮水的洼地碰运气,不过多半也只能呆上一夜,我们便在这处睡上一夜,待到明日他们走了,我们再下去!” “可……若是今儿晚上老虎便过来了呢?” 武馨安微微一笑道, “那……就要看各人本事了!” 届时她躲在树上,瞅准时机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这虎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她们这厢隐在树上,等着众人过来,他们这当中倒是有人知晓些狩猎的法门,知晓不能这般大张旗鼓的冲到水池边,这么一闹腾别说是老虎,便是一只野鸡都不会来了。 于是一行人都是轻装简从,轻手轻脚的摸到了水池附近,打量了地势之后,此时天已是差不多快黑了,再想跟武馨安他们一样,砍树枝搭窝棚已是不成了,便只能在树下草丛之中潜伏下来,也是好巧不巧,众人分散在草丛之中,沈五与徐二并裴赫都离她们不远,二人只需往下一低头便能瞧见他们。 “嘻嘻……” 徐三捂着嘴轻笑,却是突然起了顽心,伸手摘了树上的一颗果子冲着沈五的脑袋便扔了过去,那果子直直落到了沈五的脑袋上头,砸得沈五一缩头, “咦!” 沈五摸着脑袋上的包,往上看了看,只这样的天色,又有树叶遮挡,他是无论如何也瞧不见人的! “嘻嘻……” 徐三笑着缩回了脑袋,冲着武馨安道, “沈五真傻!” 武馨安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你可小心着些,若是将人给惊动了,我猎不着老虎事小,被他们发现了,给逮回去可就没脸面了!” 徐三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道, “我就扔了一次,他发现不了的!” 下头的人是发现不了,天色全黑下来了,深山里的夜晚,草丛之中一切便如那被墨泼过一般,一团乌黑,不过幸得此时月亮升上了山顶,银白的月光泼洒到山林之中,武馨安他们借着地利,居高临下的观瞧,再凭着往日里对自家人的熟悉,也是能将下头藏身草丛里的人瞧个七七八八的。 徐三便盯着徐二与沈五,武馨安却是瞧着草丛中盘腿而坐,岿然不动的裴赫,心中暗暗道, “那老太监老态龙钟,分明就是连眉毛都要埋进土里的人了,瞧着也无甚厉害之处,可教给裴赫的心法倒是顶顶厉害,这样的情形,他还能做到气定神闲,将呼吸与周围山林融成一体,倒是我所不及的!” 她不知晓,裴赫的性子本就极冷淡,老太监又刻意挑了一门静气敛息的法门给他教,据说这功门练到极致,能使人身处兽群,而群兽不惊的地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娇女表白遭吓退 裴赫便曾试过身处在大内皇宫的鸽群之中一天一夜,令得群鸽在他身边聚集不散,吃食走动,梳羽酣睡与平日并无二致。 今日到了这山林之中,裴赫便当是自己练功一般,盘腿而坐,将身子融入了夜色之中,气息收敛至若有若无,这时节若是那猛虎当真来了,会扑咬所有人,却会独独将裴赫视若无睹,生生绕过。 裴赫自在这处盘膝入定,那头有人却悄悄穿过草丛,向他凑了过来, “裴公子……” 裴赫眉头一皱,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说话之人,不是那魏彤又是何人? 裴赫目光自她那张秀丽的脸上移开,却是在搜寻她身后,魏彤似是知晓他在找何人,便应道, “裴公子,我哥哥去了后头安排各人潜伏,不在这处……” 裴赫闻言眉头更是皱紧了, “即是令兄不在,还请魏小姐回去藏身之处才是!” 魏彤闻言却是不退反进,凑过来坐到他身边,借了那头顶上隐隐的月色,目光痴痴的看着裴赫, “裴公子,我……我就想同你说说话!” 裴赫冷冷道, “裴某与魏小姐无甚交际,自也无话可说,还请魏小姐回去吧!” 魏彤却仍是目光痴迷的瞧向裴赫, “裴公子,你……你生的真……真好看!” 盘膝而坐的裴赫隐身在黑暗之中,只头顶上一处树叶的缝隙处,漏下了一缕月光,隐隐照着他小半张脸,正正可以瞧见那高挺的鼻梁,单薄又形状好看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反映着淡淡的月华,越发显的整个人如那玉雕的人儿一般,魏彤看在眼中,迷进了心里,真恨不能将这玉人儿搬回家去,自己早晚三柱香给供起来。 裴赫转过脸冷冷不语,魏彤又道, “裴公子,我打听过了,你那未婚妻不过只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那及得上我们家,我们家虽说没有魏国公府、定国公府上显赫,但武襄侯府一样也是勋贵人家,比起那一个小小的刑部六品官儿来,那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魏彤转头看向裴赫, “裴公子,你……你若是……若是能同我共结连理,我……必会让家中对你鼎力支持的,我可是武襄侯家的嫡女,父母一向宠我,只要你答应退婚,我便回去请了爹娘出面为你谋个好前程!” 说罢她一脸热切的瞧向裴赫,裴赫却是冷冷瞥了她一眼问道, “魏小姐,令兄又或是武襄侯爷知晓您这堂堂嫡女,向男子自荐自身么,你们武襄侯府的闺训便是如此么?” 裴赫还以为自己这话已是够重了,想这魏彤一派娇娇女的傲气,闻听之后必然会羞的掩面而去,却是没想到,魏彤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是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缱绻的看着裴赫道, “我知裴公子必是会瞧不上我的,只我……我对裴公子已是情根深种,便是为了你抛却尊严也是愿意的!” 她说的情深义重,裴赫却是听得一脸厌恶, “魏小姐,你要情根深种是你的事,只裴某已经定亲,不日便要成婚,还请魏小姐自重!” 魏彤应道, “我知晓你要成婚了,可这不是还未成婚么,那武馨安样貌普通,性子同个男人婆一般,又爱舞枪弄棍,她有甚么好的,以裴公子这样的人才,娶她真是委屈了,裴公子……不如再思虑思虑……” 裴赫脸上的厌恶之色越发的浓郁了,突然眉头一皱,低声怒喝了一声道, “滚!” 若不是念着与徐二的赌约,怕惊动了附近的野兽,他只怕要不管不顾的起身撵这女人走了! 魏彤见他发怒时,双眼迸发出两道寒芒,衬着他那张脸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不由痴迷道, “裴公子便是生我的气,我也要说的……她配不上你……” 这回裴赫不待她说完,伸手摸到了身边的一颗小石子,手指头一弹那石子便带着风声,自魏彤的脸颊旁飞过, “哎呀……” 魏彤轻叫了一声伸手掩了脸,突然感觉一阵刺痛,用手指一摸,却见得上头一道血痕, “我……我流血了!” 这女儿家最重脸皮,被裴赫这么一下子,立时便破了皮,饶是魏彤再痴也被疼醒了,当下捂着脸,双眼之中立时盈满了泪水, “裴公子……你……你何必如此狠心!” 裴赫也是真心恼了,声音冷冷,透着一股子阴寒道, “你若还呆在这处,下一个便是打你的双眼了!” 说着话,他动了动身子,整张脸出现在月光之下,脸还是那张英俊的脸,只一双眼中满是暴虐与嗜血,立时从那玉雕的美人儿,变做了地府之中的修罗夜叉一般,吓得魏彤一个激灵,转身便钻入了草丛之中,往来路逃去。 裴赫冷冷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平息下心头的怒意,却听得身后有人说话了, “裴兄,这又是何必,魏小姐乃是武襄侯府出身的嫡女,只要娶了她,裴兄必是能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以后说不得我们还有要仰仗裴兄的时候!” 裴赫闻听此言,却是双眼之中戾芒一闪,动了动手指,差点儿便将手头的石头向身后之人弹去,半晌……他才又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回头问徐二, “那徐兄为何不娶?” 徐二笑道, “我们魏国公府已是勋贵之中的头一份儿了,我虽不是大房嫡子,但在家中也算有些份量,已是用不着用这种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裴赫出身低微,要靠着娶妻才能换得上进之路,裴赫闻言冷冷一笑,月光中白牙一闪,英俊的脸庞带上了几分邪气, “是么……所以徐二公子便可以随意玩弄女人喽,比如……那秦淮河上的小月仙,不就被您收入府中了么?” 徐二原本得意的脸色一变, “你……” 裴赫一摆手拦了他的话道, “你不用问,这事儿不是安安告诉我的,也不用谁来告诉,我不过只在那船上呆了一宿便已是瞧出来了……” 见徐二松了一口气,却是又接着道, “安安只是性子豁达,她又不是没眼力,她瞧没瞧出来,徐兄自己琢磨吧!” 哼!真当安安是傻的么,她多半是早就瞧出来了! 徐二闻言立时乱了心绪,强笑一声拱手道, “多谢裴兄提醒!” 裴赫摇摇头又坐回了自己藏身之处,徐二也隐入了草丛之中。 在他们的头顶之上,看了一出好戏的徐三转头瞧向武馨安,一双大眼儿忽闪忽闪的, “师姐,那女人敢当着面挖你的墙角,你便不想下去揍她?” 武馨安也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却是学会了裴赫那淡淡地神情,应道, “裴赫不是应付的极好么,他即是回绝了魏小姐,我便不必出手了!” 徐三却是一脸的不信, “你要是不动手,便不是我认识的武馨安了!” 武馨安冲她翻了一个白眼儿, “你即是知晓还说出来干嘛,我现下不是不好下树去动手么!” 待得了机会,我必是好好教训教训这女人的! 徐三便捂嘴笑, “这才是快意恩仇的武馨安嘛,学甚么裴公子的淡漠模样,你可学不像的!” 二人正在窃窃私语间,却有那林间的风向一变,一股山风吹来,似是带了一声隐隐的嘶吼声,武馨安精神一振,忙向徐三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听……” 二人侧耳细听,果然听得远处的地方似是又传来了一声吼叫,听声音极似那猛虎的声音,徐三不由兴奋道, “今儿果然是运气,它竟还没有走!” 武馨安看了看树下明显也听到虎吼的众人,却是转头吩咐她道, “呆会儿若是当真有虎来了,你便躲在树上,切切不可下来!” 徐三点头, “放心,我只在上头看你如何勇擒猛虎,你便是叫我下去,我也不敢下去的!” 徐三又不傻,论武功身手,她差武馨安十万八千里远,又在这黑夜之中,她如何敢下去逞能! 武馨安点了点头,拉着她伏在树上,这水洼附近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再没有人说话了,只听得风声阵阵,又树林之中各种兽吼禽叫。 在这处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又是一声低吼,这一回却是比先前近了许多,众人越发紧张起来,武馨安居高临下,早看见西南面的山林之中,有甚么东西正在树林之间穿棱,月光之下,那斑斓的皮毛隐隐泛着光泽。 “来了!” 武馨安精神一振,看着那头身影硕大的斑斓猛虎一点点的接近了水洼,这山林之中有百兽之王出现,四周立时一片寂静,只山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怪异的气味儿。 那头老虎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的进入了水洼旁的黄泥地中, “吼……” 这水洼附近来的人太多了,它似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有些不安的来回走动了几下,硕长庞大的身子,在众人眼线之中来回移动着,海碗一般大的爪子,在湿润的黄泥地中留下了深深的巨大的梅花脚印! 武馨安听到下头的徐二突然开口说话了, “裴兄,可敢同我出去猎虎?”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得虎却失美人心 回答他的只是阵阵的风声,和一道迅速掠过的残影,徐二见状也从草丛之中纵身而起,追着裴赫去了…… 上头徐三拿眼瞧向武馨安, “师姐,你去不去?” 武馨安摇了摇头,眉头紧紧皱起, “且先等一等!”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下头洼地的二人,只见二人在夜色之中都是展开了身法,全力向那猛虎扑去,那猛虎也是机警,惊觉有人迫近立时先连连后退,待到裴、徐二人奔到近前时,它的大半个身子已是隐入树丛之中。 “吼!” 裴赫走在了前头,打出了第一掌,那猛虎见状却是身子往后一缩,绕到了大树后头,徐二见状笑道, “裴兄手脚慢了些,还是要看我的!” 说罢,身子一闪扑向了树后的猛虎,那猛虎先是被二人惊到了,这才吓的退到了树后,这厢绕着树转了一圈儿,已是定下心神来,见得徐二扑了过来,立时一声大吼, “吼……” 虎口张开,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来,两腮虎须根根乍起,却是抬爪向着徐二拍来,这猛虎身体强壮,体形硕长,粗壮的前肢,海碗大的虎爪,这一拍之力可抵二牛,又有上头钢刀一样的爪子全数突了出来,在月光之下闪出森森寒光 徐二见状不敢硬拼,却是就地一滚,躲过了虎爪,裴赫冷冷一笑回他一句, “徐兄这一招懒驴打滚倒是用的快!” 二人便这般一面唇枪舌剑互相讥讽,一面联手伏虎,只这山中的猛虎野性十足,悍勇异常,竟是一虎力敌二人,半点不落下风,一旁众人看的是惊险刺激十分过瘾,沈五瞧这情形,自觉光靠二舅哥与裴赫二人之力是没法子生擒猛虎的,当下一声招呼, “我们大家都上!” 于是众人呼拉一声都冲出了草丛,各自手拿兵器要去打虎,裴赫与徐二见状却是一抬手,将人给拦住, “你们别动手!” 众人见状都是笑, “怎能你们以身犯险,我等躲清闲!” 众人是知晓二人赌约的,只这山中猛虎难遇,又一个个自恃武艺不输于人,不想让裴徐二人专美于前,有人便笑道, “二位为了佳人勇气可嘉,我等也不差呀,即是猛虎在前,便各凭本事了!” 这厢争先恐后将那猛虎围住,猛虎被围左右观瞧,转了两个身,终是被众人激得起了凶性,这厢是低吼一声, “嗷呜……” 却是向着魏鸿扑了过去,魏鸿见这猛虎来势汹汹也不敢硬接,闪到一旁冲着猛虎的身侧便是一剑,只这时节猛虎身子高高拱起,长剑擦着它的肚子过去,只削下一蓬皮毛,倒是将那猛虎惹得怒了起来,一扭头一口咬向了魏鸿的手臂,魏鸿这时节长剑回削已是来不及了,索性将长剑一扔,人便往后退去。 他这一退,却是不防踩入湿泥之中,脚下一滑,身子便后仰,眼看要摔了,幸得背后有人扶了他一把, “魏兄小心了!” 说话间那人便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一掌拍在那扑来的猛虎额头之上, “吼……” 虎头最是坚硬,受了一掌虽不致命却也一阵头骨生痛, “吼……” 猛虎甩了甩头,身子先是下伏再往上一扑,便向着裴赫扑了过去,裴赫一闪身躲过,抬脚向虎身踹去,那猛虎身子柔软,感到他一脚将要踹实了,在半空之中身子一扭,竟是让过了这一脚,落回地面之上,扭头冲着裴赫一阵龇牙,虎须根根颤动,獠牙露出唇外…… 裴赫冷冷一笑,又扑了上去,那猛虎见这厢人多势众,又察觉这里头有人不好惹,便萌生了退意,左右看了看,却是一扭身又向着一旁的魏鸿扑去。 这畜生甚是机灵,瞧出来适才失了长剑之人比打了自己一掌之人要弱上不少,便捡了这软柿子来捏。魏鸿见猛虎扑来,他手里又失了兵器,果然连连后退,立时将这包围的圈子露出一个空档来…… “吼……” 猛虎长啸一声,身子一纵便从众人围出的圈子里跳了出去,往着那树林之中奔去,只它奔去的方向却是前头众人藏身之处,也不知是不是那魏彤倒霉,那猛虎径直过去,却是将树丛中的魏彤惊了出来,魏彤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想跑却只挪了两步,便两腿儿发软,噗通跪坐在了地上,想拿起身边的长剑,才发现这双手比双腿更加没出息,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山林,裴赫与徐二对视一眼,纵身向着那猛虎追去,只他们来的晚了,眼睁睁瞧见那猛虎低吼一声,一个飞扑向着那树丛之中,瘫成一团的魏彤扑去…… 众人一见都是心惊,又魏鸿更是嘶吼一声, “彤妹!” 眼见着魏彤便要丧身虎爪之下了,却突然头顶之上跳下一个黑影来,一伸手便扯住了魏彤的后领,就这么手一抖,便将人给甩到了一旁,再一抬手竟是生生将那猛虎的一只前肢给抓住了, “吼……” 猛虎一只爪子受制,另一只爪子立时挥了过来,那黑影也不硬挡,只是身子一矮,滚入了草丛之中,避过了这一爪。 那猛虎见状忙追了上去,黑影一闪身躲到了树后头,一个纵身便上了树,猛虎见状绕树一圈,看一时抓不着人,也不恋战,竟是扭身向着一旁的魏彤扑去。 魏彤见状吓的连声尖叫, “啊……啊……” 吓得这是三魂离体,六魄飞开,只能傻愣愣的看着那血盆大口冲着自己张了开来,那是一股子腥风扑面, “呕……” 魏彤忍不住伏在地上吐了起来,正这时节树上的黑影瞅准时机,突然一个纵身,从树上跃下,居然骑到了那猛虎的身上,这厢抡起拳头便砸在了虎头上的王字上, “吼……” 那猛虎一声怒吼,扭头想咬身上之人,却是脑袋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便索性就地一个翻滚,仗着身子柔软扭过下肢,向后侧方猛蹬,它那四肢上都是形如钢钩一般的利爪,抓在人身上便是皮开肉绽,甚至肠穿肚烂。 那人也甚是了得,两条腿儿紧紧夹着猛虎的腰身,竟是随着它一同翻滚,没给它寻着机会扭身,一人一虎便这么在草丛之中翻滚起来。 这厢说的多,实则不过就是几息之间的事儿,待到裴赫与徐二赶到时,那一人一兽已是滚入了黑暗之中,二人紧跟着追去,最后在那山林之上的一片空地处,见得骑在那虎背上之人,正一手揪着虎颈处的厚毛,一手高高抬起又落下,正一拳拳的打在虎头之上, “吼……吼……” 那猛虎欲振身而起,却被人死死夹住腰身,竟是骨节咯咯作响,起身不得,只能任由背上之人拳头落在头颈之处,痛得嗷嗷叫唤,裴赫与徐二这时节瞧清了那人,不由都是一惊, “安安!” 武馨安此时间早滚得头发凌乱,衣衫破损,脸上也刮伤了好几道口子,可这时节她也无暇顾得二人,实则她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已是开始气喘吁吁了,两条腿儿也是有些微微发抖,这乃是力歇的前兆。 无奈之下,她只得冲二人喊道, “快来帮手!” 这厢身子一转,便从猛虎的身上翻滚下来,往一旁的树丛滚去,徐二见状忙向猛虎扑去,裴 赫却是顾不得那猛虎,向着武馨安追去, “安安!” 裴赫追入树丛深处,果然寻着了正想翻身坐起却手脚发抖的武馨安, “安安,你无事吧?” 武馨安勉力支撑起身子,冲着他一脸的苦笑, “我一直当我力大能伏虎,现下才知晓,自己还差的远呢!” 那猛虎已是被武馨安打出了内伤,正自头昏脑胀,甩了甩脑袋,踉踉跄跄便要转身逃走,却被徐二自身后扑上,一掌打在了脊背之上,虎骨本乃是十分坚硬之物,轻易怎会被一掌打断,只它早前就挨了武馨安数拳,再挨上徐二这一掌,终是受不住了,悲嚎一声,便四肢一软伏在地上,肚子剧烈的上下起伏,眼看着就不成了! 这时节众人冲了过来,正正瞧见徐二掌劈猛虎的情形,不由是个个大声喝彩, “徐二公子果然勇猛,竟将这猛虎劈于掌下,好好好好……” 徐二闻言一声苦笑,却是转头瞧见从一旁树丛中钻出来的武馨安与裴赫,裴赫见武馨安脱了力,双腿绵软不得行走,正双手横抱了她过来,见众人都赞徐二,却是目露讥讽,一言不发抱着武馨安转身离去。 徐二看了看那地上奄奄一息的猛虎,又看了看远去的二人,不由一声长叹…… 不久之后徐二离京,他终是忍不住问了武馨安, “若是当时我也追着你去了,你可是会有一丝一毫的想过弃裴赫而就我?”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反问他道, “那……你为何不来追我?” 徐二一阵默然无语,半晌才应道, “我对你,不如他甚多!” 虽自己自认对安安之心,与裴赫并无二致,却在紧要关头,还是先在意了胜负!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伤离别黯然归去 武馨安却是伸手拍了他安慰道, “徐二哥不必如此沮丧,天涯何处无芳草,武馨安不过一株路边带刺的野花,不敢劳徐二公子挂心,以后必有那牡丹国色等着你的!” 徐二闻言一声苦笑,神色凄凉的看着武馨安道, “牡丹如何?芍药又如何?总归不是心仪的那一朵,再美亦如何?” 说罢向武馨安挥手告别,自回金陵疗情伤去了,裴赫后头知晓二人对话之后,却是冷冷一笑道, “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血脉之中天生便存着功利,万事先从自己出发,便是心仪这路边的野花又如何,一来是一时新鲜,二来便是能一世新鲜,至多也不过是将野花挖回家去,当成牡丹一般养着……” 又怎会似我,宁肯随着野花在路边经那风吹雨打,也舍不得将她关进温室之中,任岁月磨去了她的棱角,失了鲜活,泯了独立自强的心志,只剩下一具空壳。 武馨安却是笑问道, “你又怎知野花不想进那温室里呆着呢,不用受风吹雨打不是挺好的么?” 裴赫一笑问道, “那你可是愿意从此之后只依附一人生活,以他为天,听他的话,受他的命,做到以夫为主?” 武馨安闻言吐了吐舌头, “我可不愿意!” 我几番努力,为的甚么,不就是为了不依附人而活么! 武馨安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裴赫与自己更加般配,徐二哥也不是不好,只他出身大家,在意的身外之物太多,心思没有裴赫纯净罢了! 话说他们将这猛虎打死之后,这厢是闹闹哄哄抬下山去,个个都说是徐二的功劳,徐二却是一声苦笑,将前头武馨安如何拳打猛虎,又如何脱力了,才让自己过去捡了一个大便宜的事儿一讲,众人有人恍然,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却是半点儿不信。 魏彤便是连连摇头, “徐二公子不能因着对武小姐有意,便罔顾事实,偏袒武小姐……前头我明明瞧见是你打死了猛虎!” 徐二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面色有些不悦, “魏小姐将徐二某当成何种样人了,事实如此,我又何必说谎!” 他乃是魏国公府的公子爷,扯谎为女人表功之事,他便是爱一个女人爱到骨子里去了,也不会失了自己世家公子的尊严,去做这等无耻之事! 魏鸿在一旁见徐二的脸色阴沉下来,忙出言道, “彤妹,那时节你都被吓傻了,如何看得清楚,多半是记错了!” 魏彤嘟起了小嘴,还想再说,一旁的武馨安却是看了她一眼,大眼儿眨了眨, “魏小姐,前头猛虎扑你时,若不是我救了你,你如今只怕已经丧生虎口之下了,魏小姐可是要谢一谢我?” 魏鸿闻言连忙道, “多亏得武小姐出手,救了小妹一命,魏某在此多谢了!” 说罢是双手高举一躬到底,连拜了三拜,才起身对武馨安道 “多谢武小姐救命之恩,待得我回去之后,必是要禀明父母,定要重谢武小姐的!” 武馨安听了咧嘴儿一笑,对魏鸿道, “魏兄不必如此多礼,我倒也不是挟恩求报,魏兄也不必重礼相谢了,只请令妹瞧清楚,想明白再说话,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事实!” 魏鸿闻言瞪了妹子一眼,应道, “武小姐说的对,魏某必是要让小妹瞧清楚,想明白的!” 魏彤听了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却也知自己得罪了徐家二公子,又得罪了武馨安,武馨安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她倒是不怕得罪,只武馨安与那徐三小姐交好,徐三小姐如今又嫁给了沈五,二人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她若是在沈五耳边吹枕头风,令得定国公府对武襄侯府不满,那自己便没好果子吃了! 于是这厢只得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却是还在一旁嘀嘀咕咕道, “你倒是装好人,让他们二人成双成对了,你……你这样子还怎么拆散他们!” 你若是不拆散他们,我又怎么有机会! 事儿搞清楚了,裴、徐二人的赌约自然作罢,众人也不去多问,只是兴高采烈将那斑斓大老虎弄回了京城去,请了人将虎皮整张取了,又虎骨、虎鞭、虎肉、虎爪等等,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宝,也是见者有份,人人都得了一样。 至于那张大虎皮,徐二却是做主给了武馨安, “这老虎本就是你打死的,你得这张虎皮乃是正理!” 武馨安也不客气,收下之后回到家中便给了武弘文,武弘文一见那是爱不释手,问起女儿在山中的经历,也是后怕不已,却是头一回沉下脸来呵斥女儿道, “你一个女儿家,便是力大又如何,这猛兽不通人性,若是有个闪失,你岂不是要让爹娘哭死!” 这厢给武馨安下了禁足令,令她在出嫁之前不得出门,武馨安知晓这是父亲爱护之意,倒也是甘心情愿的受了,转头回到闺房便向裴赫撒娇道, “他老人家收了虎皮,又禁了我的足,倒真是得了便宜还占理!” 裴赫看完笑了起来,安抚她道, “无妨,你不能出门,我时常过来同你说话便是!” 这厢果然三五日便到武府拜访,小程氏如今视这大女婿为宝,见着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女婿一登门便吩咐厨间多做好吃的,只裴赫这人心志坚毅,十分自律,过的如同那修行多年的老和尚一般,每日里几时睡,几时醒,又食几餐,食多少,那是全都有数,半分都不肯更改的。 小程氏精心准备的美食,他再是喜欢也不过浅尝几口即止,其余大半却是进了武怀德与武显荣两个正长个子的半大小子肚子里,惹得二人的奶嬷嬷连连惊呼, “自从大姑爷来了,我们家少爷,这小肚子是蹭蹭的往外长!” 那头徐二已是不打算留在京师看着武馨安嫁人了,却是在五月最后一日要启程返回金陵,徐三派人送了消息,武馨安求了武弘文,这才得了一日出门的机会,待她与裴赫赶到通州码头,沈五、沈六、魏彤等一众相识的友人也已是全到了。 徐二见二人连袂到来,神情又是一黯,却是拱手对裴赫道, “可否容我与武小姐单独说上两句话?” 裴赫点头,一抬手, “徐兄请便!” 徐二点头,请了武馨安到一旁,二人说起了前头山中情况,徐二心知自己是比不上裴赫,武馨安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怀有,不由是黯然神伤,最后摸出一个小木头盒子来,打开来看,里头是一只式样古朴的玉钗,他将玉钗交给武馨安道, “我原说是你们成亲会有大礼相赠,只送金银一类太过俗气,这只玉钗乃是我祖母在世时,便交给我的……” 说到这处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玉钗乃是她当年陪嫁之物,祖母乃是小户人家出身,却是性子活泼,豪爽大气,你与她老人家便有七八分相似,当年她将这玉钗交给我时,便笑着让我也寻一个性子豪爽义气的女子为妻,我……我也曾一度以为我寻到了……只可惜……” 他将目光投入了不远处缓缓流水面, “我以后多半是会娶世家女子的,这玉钗她许是用不上的,不如给了你吧……” 武馨安接了盒子在手,到这时节总算是感受到徐二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也没法子勉强自己,想了想对徐二道, “我若是收了这玉钗,徐二哥还是徐二哥么?” 徐二闻言展眉哈哈一笑,伸手一拍她肩头, “放心,徐二哥永远是徐二哥,不会变的!” 武馨安闻言也笑了,将那盒子收了起来,拱手道, “徐二哥一路顺风,待到了金陵记得写信,必要常常书信来往!” “好!” 徐二也拱手与她作别,又转头拉了自家妹子到身边叮嘱道, “三妹你在家中娇惯,如今嫁了人,沈五虽说对你极是宽容,你却也不可任性胡为,伤了夫妻感情!” 徐二闻言一撅嘴, “二哥哥,恁地看不起人,我长大啦,自家知晓分寸啦,再不济还在师姐在身边帮衬着呢!” 徐二听了却是叹了一口气道, “你说旁人倒也罢了,你说安安,我倒是怕你们二人伙在一处胡来!” 这厢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沈五与裴赫,哈哈一笑道, “左右这一对儿惹祸精都交给你们了,以后要头疼也是你们的事儿啦!” 说罢又是哈哈一笑,冲着众人一拱手, “诸位,多谢相送,徐某告辞!” 众人都一齐拱手, “徐二公子一帆风顺!” 众人看着徐二登上了魏国公府的大船,眼见得那大船离岸,徐三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哥哥!” 徐二立在船头上看着自家妹子,挥手道, “刚不说是长大了,怎得现下就哭起来!” 徐三哭得稀里哗啦追着船叫道, “二哥哥,我……我不嫁啦,我……我要跟你回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码头相见如路人 船上的徐二见着妹子如此,那是一脸的无奈, “你这性子当真是说来便来!” 身后头的沈五听了却是一脸的着急,忙过去将她拉住, “荟荟,你若是想家,我们以后回去住上一阵子都成,你可不能真跟着二哥走啊!” 你走了我怎么办? 徐三不听,顺着河堤追着大船跑,徐二在船上连连挥手, “快回去!” 回头却是吩咐人道, “快走!快走!” 那徐家人也是知晓自家三小姐的脾气,闻听二公子有令,那是连忙跑下去吩咐船夫, “快快快……快走!” 船夫们闻听连忙摇动船桨,逃也似的划走了,徐三在岸上眼见得大船越走越远,船上的人也越来越小,这才止了脚步,回头抱了跟在后头的沈五哭道, “你可要对我好,你若是对我不好,我就是跳进河里,游也要游回金陵去!” 沈五见她一张小脸哭得如那小花猫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应道, “自然会对你好的,你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对你好,我是要受天打五雷劈的!” 徐三闻听这才止了哭声,却是一面抽泣一面应道, “也不用天打五雷劈,你就站在那儿生受师姐三拳便成!” 沈五听了一阵气苦, “你师姐那拳头能打死猛虎,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我死了你可要守寡的!” 徐三听了这才破涕为笑,嗔道, “都说了是,你若对我不好才这样,你到底对不对我好?” 沈五一脸坚定道, “定会对你好的!” 二人在那河堤边卿卿我我,那头众人见了酸的牙都要掉了,便有人扬声叫道, “沈五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们可是要走了!” 沈五这才回头扬声道, “走走走,这就来了!” 这厢拉着自家妻子回转,众人一阵打趣,说说笑笑间便要离开码头,却见得远远两辆马车向码头驶来,他们人多又身后都带了仆从,将这码头占了个满满当当,那马车到了近前见状便停了下来,车夫向里头的人说了几句甚么,里头的人闻言撩了帘子往外瞧,露出一张脸来,却是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 那妇人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突然一眼便瞧见了仪容出众的裴赫,顿时脸色一变,一双眼直直盯在他的脸上,嘴唇开始不停颤抖起来,有人见了那妇人的模样便笑了起来,转身对身边的人道, “裴兄果然魅力无穷,竟是连这半老的徐娘也看呆了!” 众人都笑,只没有人发觉裴赫冷若冰霜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寒气,武馨安立在他身边,自然能觉察出他的异样来,又仔细打量那妇人,瞧那妇人的神情,这哪里是见着英俊少年的欣赏之色,依她瞧着倒似是见着鬼一般,一双眼瞪圆了,身子都吓的哆嗦起来! 武馨安转头看了裴赫一眼,却见他目光冰冷的扫过那妇人的脸,嘴角扯了扯,冷笑一声,转头对众人道, “诸位,我们挡了人家的道,且先离开吧!” 众人点头,纷纷绕过马车,往后走去,那车上的妇人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裴赫从自己的车前经过,嘴唇颤动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这位……这位公子……你……你可是姓裴?” 裴赫闻言停下了脚步,抬眸与她对视,口中应道, “这位夫人,你我素不相识,不知打听我姓氏是为何?” 那妇人应道, “我……我瞧着公子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像,因而才有此一问……还想请问,这位小哥可是姓裴?” 裴赫木然的点了点头, “正是!” “可是……可是单名一个赫字?” 裴赫仍是点头,那妇人立时如遭雷击一般,失声道, “你……你怎么到了京师?” 裴赫闻言冷笑一声应道, “夫人问的好生奇怪,这京师你来的,我来的,大家都来的,裴某怎得就能来京师了?” 说罢再不理会这妇人,拉着武馨安的手往下人们牵马的地方而去。 那妇人将头探出车窗,看着裴赫远去的背影,却是越看越像,越看越是心惊, “他……他都长这么大了,他来了……那……那个男人是不是也来了?” 想当年我离开时他还那么小,可就他生的那模样,虽说如今长大成人再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可……可那精致的眉目,自己怎么可能忘记? 慢说是隔了十多年,便是隔上二十年,三十年她都还记得的! 这样好看的孩子,便是她自己,也是再没法子生出一个来了! 那妇人看着裴赫翻身上了马,与一名黄衣少女相偕离去, “那小女子又是何人?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妹妹?” 这么些年,她绝口不提当年在建州的日子,更是想都不想那一对父子,只每每在午夜梦回之际,却是仿佛又回到了那破烂的小木屋子里,低矮又压抑,潮湿又恶臭,还有那个醉熏熏的男人,满脸的胡茬,通红的双眼,壮硕的身子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那样的窒息感,时常令她在午夜惊醒,再转头看向身边儒雅斯文的丈夫,这才醒觉自己已经远离那个可怕的男人了! 那样的日子,那样的男人,她这辈子便是死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对于那个她抛下的孩子,她……她却……偶尔也是会想起他的…… 那样漂亮的孩子,就不是这凡间的人儿,根本就不应当出生在这个世间,她恨那个男人,连带着也恨这个孩子,可……当她一人独自抱着孩子守在那小破屋里时,看着他漆黑明亮的双眼,她又忍不住瞧得痴了,抱着他偷偷的哭泣, “你……你原本就不应当出生在这世上呀!” 有一度她想亲手掐死他,生在这样的家中,有这样的身世,他生在这个世上命运也会十分的悲惨,倒不如由她这亲娘,亲手结果了他,也免得他在世上受苦! 她曾经真正将双手放在那柔软细嫩的小脖子上,慢慢地用力,慢慢地一点点挤去他小小胸膛中的气息,他开始还会哭,还会舞动着小手挣扎,可到了最后,他的小脸儿变的紫红,手脚也无力的,眼看着就差最后一口气了,却是被邻居赶来救了。 这小破屋子四面透风,有人经过居然还能瞧见里头,瞧见她在掐死自己的孩子! 那个男人知道了,回来毒打了她一顿……她便越发恨这个孩子了,这男人就是想用孩子拴住她,他却不知晓,这孩子身上流着他父亲蛮夷人的血液,根本就不应当出生在这世上! 之后,她一日日的煎熬着,以为这一生便要葬送在那里了,却那知绝处又缝生,父亲平冤起复了,家里人送信过来,她哭了整整一日,之后那几日她十分乖巧,对那男人百依百顺,曲意的讨好,可笑那男人还得意的道, “女人就是畜生,多打上几回便知晓听话了!” 这一日那男人又出去吃酒了,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后,便匆匆离开了家,临出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孩子一双漆黑的大眼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眼里有空洞却也有了然,他年纪虽小但也是知晓她不要他了,要离开了! 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咬牙回头抱起他亲了亲, “别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那亲爹!” 说罢扔下他夺门而去,在她身后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声响,那孩子哭都没有哭一声! “看来……他也并不亲我这生身之母的!” 她暗暗的想,这才想起来,这是她生下这孩子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他! 她原以为这孩子生在建州那样的地方,又有那样的爹,多半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人卖了,却是没想到他竟活的好好的,长的那般的好看,锦衣华服,宝马仆从,竟是一派贵公子的模样。 这么些年,他经历了甚么? 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模样的? 他……他现在又是在做甚么? 她开始好奇起来,这念头一旦在心头升起,便如野草一般疯狂的生长,妇人开始思索适才见过的人当中可有认识的, “哦……对了,领头的是沈家老五,还有老六,还有……还有武襄侯的那一对儿女,武襄侯与我们家老爷乃是旧识,武襄侯夫人我也是认识的,不如便从他们那处打听!” 妇人坐在马车之中左思右想,打定了主意,这时节外头的马夫道, “夫人,少爷的船到了!” 妇人闻言忙整了整衣衫,抚了抚头上的发钗,在丫头的搀扶下步下了马车,见得那船上下来一位翩翩少年,立时慈爱的笑了起来, “臻儿,你可回来了!” “母亲!” 周臻年不过十岁,却是生的俊秀斯文,与父亲周峰有七八成相似,这孩子也是个读书的料,小小年纪已是熟读经史子集,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了,妇人生有三子,最得意的便是这个大儿子,这厢将大儿子的手握在手中,心绪却是不由自主飘到了,那远去的身影上, “也不知……他可是读过书?”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说身世安安伤心 却说裴赫这头翻身上马,与武馨安并骑而行,一路之上眉目森然,目光冰冷,紧抿了嘴一言不发,武馨安见这情形,知晓有些不对,只眼前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回到了京师,入城时沈五便邀了裴赫道, “裴兄,眼看着饭点儿了,我们不如同去吃酒如何?” 裴赫想了想拱手道, “多谢沈兄,不过裴某有公职在身,今日告假一日,说好黄昏归营的,不敢在外头久留!” 沈五闻言倒也不勉强他,又问武馨安道, “裴兄不去,师姐可是能去?” 武馨安笑眯眯拱手道, “出嫁在即,今日出门也是家父特许的,不敢在外头吃酒!” 沈五闻言有些失望,旋即又笑了起来, “倒也无妨,再等几日成了婚,便是单立了门户,可自在玩乐了!” 武馨安笑道, “正是,届时定与各位吃个痛快!” 众人这厢都拱手道别,见得众人走远,武馨安才转头瞧向裴赫,只是一言不发,大眼儿眨呀眨的,却是将满心的疑惑都写在了脸上,裴赫知她这是瞧出来了,当下点了点头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 二人轻拍马股,任马儿在街上缓步而行,裴赫思虑半晌才道, “在通州码头上所见那妇人,乃是我的生身之母!” 武馨安闻言一愣,立时回想那妇人容貌,果然觉得她眉眼与裴赫有五六分的相似,不由奇道, “她是你的生身之母,为何你们见面不相识?” 裴赫淡淡道, “她在我三岁时,便已离开,直到前头那一回我们入城遇到了裕王府的车架……” 裴赫神色平静,一脸淡然的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诉给了武馨安,又说起这两次与生母相遇, “……前头那一回,我听出是她的声音,并不想与她相见,便先隐了面目,这一回在通州码头,她倒是将我认出来了!” 武馨安听了先是一阵沉默,待得二人出了大街转入小巷之后,却是一转马头,二马紧挨,她一扭身,伸双手将裴赫劲瘦的腰身抱住了, “裴赫……” 裴赫一愣,继而身子一软,一动不动任她抱着,半晌才哑声问道, “安安……你……这是做甚么?” 武馨安把脸藏在他的手臂处,声音闷闷道, “没……没甚么!” 只声音竟是有些呜咽,裴赫有些好笑,却是觉着心尖儿上开始又酸又胀又发起软来, “你哭甚么,我都未哭你哭甚么?” 武馨安哭道, “怪不得以前问你身世时,你从来不说,我还当你……你是故作神秘,现下才知晓……原来……原来你身世如此的凄惨!” 裴赫缓缓道, “不管如何,我如今总算是过来了!” 便如前世,他就没有逃脱从生到死都悲惨的命运! 而这一世,因为有了武馨安的插手,他才摆脱了命运的束缚,开始了新的人生 武馨安却还是呜咽道, “我以为我自己的身世已是极惨了,没想到你……你却比我更惨!” 前世里的王大妞,虽说日子一样艰难,但总归王屠户没有从小将她毒打到大,那似裴赫每日受着亲爹的毒打,最后还被亲爹给卖了! 裴赫自然不知她同自己一样乃是二世为人,只当她是说的前头十年,她在山村孤苦无依的生活,当下反手抱了她,摸了摸她光泽乌黑的头发, “不怕,我们这不是都过来了么,以后我们二人成了亲,便能快快活活的在一处了!” 武馨安抬起湿漉漉的大眼儿看他,冲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裴赫……我们二人好好的,快快活活的在一处!” 二人这厢又在一处说了许多话,却是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有武平上来讪笑道, “大小姐,那个……老爷让我问您,您几时带着大姑爷回府里吃饭,这……大家伙儿都等着呢!” 二人一愣,抬头四顾,才发觉原来二人这是已走到了武府的大门处了,却是只顾说着体己话儿,就这么立在府门前没进去,武馨安难得脸上一红,问道, “父亲回来了,我怎得没有瞧见他?” 武平嘿嘿一笑道, “老爷早半个时辰前便回来了,那马车到了门前,见大小姐与大姑爷挡着门口进不来,便转到后头侧门回府了!” 这下子连裴赫也有些绷不住了,咳嗽一声, “那个……安安,我们进去吧!” 二人这才翻身下马,一前一后的进了武府,来到前堂果然见得一家人都在等他们,武馨安嘻嘻笑道, “父亲即是回来了,怎得不叫我们?” 武弘文端坐在上首,抚着颌下黑须白了自家女儿一眼, “你如今……眼里还能瞧见我么?” 这话有些酸,连几个小的都听出来了,都捂着嘴儿嘻嘻笑,只武显荣讨好的对武弘文道, “父亲放心,以后我长大成了亲,必不会把父亲忘记的!” 武弘文听了好笑问道, “你又知晓甚么是成亲了,又如何不把父亲忘记呀?” 武显荣一挺身子,正儿八经应道, “人家不是说了么,有了媳妇忘了娘,所以我就算是忘了娘,也不会忘记爹的!”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把个小程氏气得够呛,抬手给了小儿子一巴掌, “好你个白眼儿狼,你这媳妇还没进门呢,便打算不孝敬为娘了,你敢不孝敬为娘,便别想娶媳妇儿!” 武显荣闻言立时陪笑,拉着小程氏的袖子道, “母亲别恼,我以后定会孝敬母亲的,我还让我媳妇儿也孝敬您!” 小程氏这才转怒为喜,伸手指头在额头上一戳, “混账小子就会贫嘴!” 众人这厢说说笑笑用罢了晚饭,裴赫被武弘文召去了书房说话,武弘文递给了裴赫一张银票, “这是五百两的银票,你收着!” 裴赫见状愕然, “伯父……您这是……” 武弘文瞪他道, “还叫我伯父?” “岳……岳父!” 裴赫忙改了口问道, “岳父您这是何意?” 武弘文道, “我瞧过你给的那些东西,很是有些价值,有些东西便是有银子,在市面上也买不到的,你家底子薄,预备这些东西必是费了些功夫,我也不想嫁个女儿将你给掏空了,毕竟以后你与安安小两口子还要过日子……” 说着一指那银票道, “这是为父自己的私房银子,便是你岳母也不知晓的,安安更不知道,你且收着便是!” 裴赫闻听心头一阵发酸,暗暗道, “我两世里也未得到长辈的关爱,却没想到今日竟得到了!” 他生在那样的家里,父母兼视他为仇寇一般,非打即骂,便是今日里生身之母见着他,都是一脸惊恐仿佛见着鬼一般,他从生下来便未得到过长辈疼爱,这五百两银票予他并不只是银票,而是他多年来内心深处渴望得到的一点关心与爱护! 裴赫鼻子里一阵阵的发酸,只他冷漠惯了,也不擅与武弘文这样的男性长辈相处,于是只得一言不发,默默将这五百两的银票收了起来。 武弘文见他肯收下银票,很是高兴,又问起他婚礼的各处细节,人手安排等,听说是有金八两与刘重九操办,又锦衣卫里众多兄弟帮手,一切妥妥当当,也很是高兴,当下对裴赫道, “即是一切妥当,我便不用多问了,只望着你们小两口子婚后过日子和和美美,我便心满意足了!” 裴赫闻听却是一撩袍子给武弘文跪下了,伏身磕了一个头道, “岳父放心,小婿必会好好待安安的!” 武弘文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 他却是不知晓,自家给女婿这五百两银票,却是一直被女婿珍藏在盒中,直到临死时交给自己的儿孙,儿孙不解其意问起这银票,裴赫却是笑而不语。 等待的日子过的即是漫长又是飞快,前头武馨安被关在家中还在想着,自己被关在家中不得出门,这几日不知如何能熬过,却是一转眼,自己都已经身披嫁衣,坐在妆台之前,描眉画唇,梳装打扮了,看着铜镜里那美貌的新嫁娘,武馨安一阵恍惚, “这是我么?” 小程氏立在她身旁笑道, “安安这容貌像极了大姐姐,打扮起来是真有气派!” 武馨安这样的圆脸大眼,最宜大红大紫的妆扮,再将那金线勾边的大红嫁衣一穿,立在那处整个人看着气势十足,一派过了今儿晚上便要当家作主,称霸后院的气势。 正说话间,听得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这就要出嫁了?” 武馨安迷茫的眨了眨眼,转头一把拉了身边正要冲出去瞧新郎倌儿的徐三, “师妹,裴赫当真来了?” 徐三今儿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那是笑颜如花, “师姐,你那新郎倌儿当真来了,这时节正在外头被人拦着要红包呢!” 武馨安眨了眨眼,还有些不清楚, “你……你掐我一下!” 徐三这人倒也实诚,伸手就在武馨安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哎呦……”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六月六日出嫁了 手臂上一疼,武馨安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这真是要出嫁了! 徐三笑眯眯道, “你当真要出嫁了,昨儿晚上同我说话到了三更,这会子怕是瞌睡了,有些不清醒了!” 说着凑到武馨安耳边悄悄道, “告诉你,待会儿若是困了便在花轿里打个盹儿,我前头成亲时便是这样的,要不然……待到了晚上洞房,你就没觉睡了!” 刚说完话,外头知袅与杜鹃便叫道, “大小姐,新姑爷到门口了……” 绣楼下头,自有大小两个舅子挡在门前讨喜银,裴赫特意给了两个大大的红包,大小舅子见状笑得见牙不见眼,绣楼上头三个小姨子见了眼红的不成,回头冲着里头的武馨安叫道, “大姐姐,大姐夫给了好大的一个红包,待会儿我们若是没有一人两个,必是不会放他进去的!” 武馨安只是笑,一旁正在最后检视武馨安妆容的小程氏却是嗔怪道, “今儿是你大姐姐大喜的日子,你们可不许胡闹!” 三个女儿都是不依,一齐嗔道, “母亲真偏心,就心疼大姐夫!” 众人都是一阵笑,不多时裴赫便上楼来了,武媛祯与武莲祯将小妹妹武幼祯抱起来,挡在了大姐夫的面前,武幼祯如今已是能走能跑,话也说的利索了,早前头几日她就被两个姐姐教过了,这厢见着一身红衣,肤白发黑,剑眉星眸,俊美犹如仙童下凡的大姐夫,那是小手儿一伸, “大姐夫,红包!” 裴赫展颜一笑,果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大姐夫人是真实在,这红包又大又沉,小小的武幼祯双手勉强抱住,却还记得姐姐们的叮嘱,翘起两个白嫩嫩的手指头,奶声奶气道, “两个!” 裴赫一笑又给她一个,武莲祯伸手去接,怀里的那个便掉了,忙又去捡地上的那个,手里的那个又拿不住了,急得她连连跺脚,武媛祯与武莲祯看着捂嘴儿直笑,却是半点儿没有帮自家小妹妹的意思,这厢齐齐伸手, “大姐夫!红包……两个……” 裴赫笑着各递给二人两个,二人接在手中乐开了花儿,却是贪心又起, “再给一个!” 伸手又要拿,被从里头闪出来的小程氏一左一右,揪住了二人的后领, “为娘前头说的话,都忘到脑后了是吧!” 小程氏笑眯眯的看着英俊的新女婿,将两个女儿拉到了一旁, “好孩子,快快念催妆诗,可不能误了良辰吉日!” 裴赫忙躬身行礼,转身朝向了闺房里头,刚要开口却见得里头闪出一人来,正是那徐三小姐,徐三小姐笑嘻嘻道, “裴兄,你可不能忘了我呀!” 裴赫笑道, “自然不会忘记师妹的!” 果然又奉上红包,如此这般红包大奉送,这才顺利站到了武馨安面前,二人这厢先是去后头院子里给大程氏的牌位磕头,武弘文陪在了一旁看着妻子的灵位,不由是潸然泪下, “卿卿,你瞧见了么,你的安安出嫁了,她的夫婿你瞧见了么,你可满意?” “噼啪……” 牌位之前白烛作响,火苗一跳,仿佛是大程氏笑出了声一般…… 之后二人又回转前堂,武弘文与小程氏上坐受二人三拜,小程氏笑意盈盈,武弘文却是木着一张脸,叮嘱了几句,看着武馨安由武怀德背出了正堂,这才一伸手又掩了自己的脸。 小程氏见状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老爷,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您……您可稳住喽!” 武弘文鼻子里嗯了一声,用力揉了揉脸,这才算勉强稳住了心神,起身招呼客人去了。 那头花轿要在城里绕上一圈儿,这京师里每日婚嫁,有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也是常事,只不过似今儿这般,前头有位俊的没边儿的新郎倌儿,后头整整齐齐两队英俊的年青男子,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座下一水儿的纯白高头大马的迎亲队伍却是不常见。 这一日整个京师里的妇人们那是大饱了眼福,继前头那十几名大汉溜鸟的场面过后,她们已是许久没有饱过这样的眼福了,这锦衣卫名声如何且不必说,只这一色的英俊壮汉却是让人看得直流口水了。 更不用说那最前的新郎倌儿,众人看得痴了,一面瞧一面跟着走,竟是跟着一直走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口,若不是有见着那门前挺胸腆肚的力士守着,她们都要跟着进去了! 众人见着那花轿被抬进了北镇抚司衙门里,新郎倌儿却是在门前团团作揖,向众人撒了一轮喜钱,这才转身进去了。 外头的众人有那抢着喜钱的欢天喜地的拿回家去,却是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每每翻出来看时,便能想起那日里京师之中,有一位绝美的男子娶妻的情形,这厢回味起来便支着下巴,一阵的傻笑,惹得家里的男人心头直泛酸水, “这……这婆娘又傻乐了,人家的男人再好……再好也不是你的……你乐甚么乐?” 妇人却是一脸甜蜜道, “不是我的又如何,总归瞧上他一眼,便能够我想一辈子的……” 说罢白了自家男人一眼, “有本事你也长一个他那样的,老娘也天天看着你傻乐!” 男人闻言气得直咧嘴, “我要长他那样,还轮得着你?” 妇人却是连连点头道, “说的正是,所以我想着他便乐,岂不是理所应当么?” 男人气的一甩袖子, “我今儿不在家吃的!” 妇人一翻白眼, “爱吃不吃!” 男人气得摔门而去,冲着北镇抚司的方向骂骂咧咧道, “你说你生成那样儿便罢了,不左拥右抱当真是枉费了你那张皮,偏偏还对自家婆娘那般好,你让旁的男人怎么活!” 却说这花轿进了北镇抚司大门,又左转右转到了裴赫的小院前,小院之中早已张灯红彩,正有一干人正等着呢! 锦衣卫办事,也是一向财大气粗,这一回裴百户娶妻,陆炳大都督是大手一挥, “杀……杀上二十头猪,我们敞开了肚皮吃!” 那是当真去京郊收了二十头猪回来,就在这院子里摆开阵势,赤着上半身的汉子,手执尖刀那是一刀一个,鲜血飞溅间便结果了二十头肥猪的性命,这猪肉炖上,猪骨熬汤,猪心凉拌,猪肝爆炒,猪肠卤香,猪蹄焖得软烂,总归从头到脚,誓不能放过肥猪的一根刚毛! 院子里面大排宴席,热热闹闹庆贺裴百户娶妻,这喜酒吃起来是不到天明不算完! 武馨安早得了徐三面授机宜,也是入了洞房便卸妆,换了衣裳,先干了两碗面,有心也想出去凑热闹吃酒吧,却是被关妈妈使劲儿按住了, “老奴可是求求您了!今儿是您的大喜日子,新娘子可不兴到前头去,您就收敛些吧!” 好说歹说,武馨安才按下了肚子里的酒虫,无奈先睡了! 只她精气神自然是比徐三强多了,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起身坐在床头等裴赫回来,一直等到了鼓打四更,裴赫才踉踉跄跄的回来了,他酒量自然不能同武馨安相比,吃的那是俊脸绯红,双眼迷蒙,他是真醉了! 武馨安上前扶了他, “裴赫,你可还好?” 裴赫冲着她一阵的傻笑,武馨安将他安置在床上,忙命人道, “快弄些醒酒汤来!” 有伺候裴赫的贴身小厮道, “夫人,刘先生派人送了醒酒药过来,让给大人吃一丸!” 武馨安忙接过来, “取水来!” 这厢就着热水给裴赫灌下去,待了一会儿,裴赫才算是双眼清明了些,看着武馨安笑道, “安安!” 伸手抓了她的手,在手心里一劲儿的揉捏,武馨安回头打发了伺候的众人,这才回身去解裴赫的衣裳,待得衣衫半解了,裴赫才回过味儿来, “怎得是你解我的衣裳,明明应当是我解你的衣裳才对!” 武馨安便笑,坐到他身前挺了胸口, “那……你来解呀!” 裴赫点头,伸出手在她领口处摸索了半晌,却是手脚发软,连一颗扣子都解不开,不由有些恼怒了, “这……这是甚么扣子,怎得这般难解!” 武馨安见得平日里的裴赫都是一脸淡漠,万事不急不躁的模样,只有醉了酒才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不由觉得有趣,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倒是解呀!” 裴赫又解了几下,还是解不开,便有些怒了,扯着前襟左右手一用力,竟是将扣子给生生扯断了,武馨安顿觉胸前一凉,下意识伸手环住,裴赫忙伸手按住她的手,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 “别动!别动!让我瞧瞧!” 这厢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端详了许久,又伸出手来轻轻的按在了上头,五指微动顺着轮廓边沿处抚摸了一圈儿,遂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好似比上回大了些!” 武馨安闻言立时想起来前头他们在酒楼里,裴赫也是这般趁着酒意轻薄自己,便问他道, “你还记得上回吃酒的事儿?”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莽丈夫不知怜惜 裴赫却是一脸的疑惑, “上回吃酒……” 他随即摇了摇头, “不是上回……是……是那一回……那一回你从那静海县衙出来,我们在小巷里过招……” 将那晚上的事儿一讲,武馨安这才恍然, “怪不得上次你在酒楼那样……原来早在前头都已经占我便宜了!” 裴赫听了只是嘿嘿的笑,凑到她耳边道, “前头试过……试过……手感甚是紧致弹性,我……我时时夜里都梦见呢!” 这平日里冷如冰霜,淡漠冷情之人,吃醉了酒竟是变成了登徒子,满口的污言秽语,武馨安听了一阵脸红,转而左右瞧了瞧,这洞房之中,除却那窗前案上的一对红烛,便再没有旁人。 于是武馨安也来了个“兽性大发”,猛然一起身,将裴赫按倒在床上, “不成,你即是早摸过我了,今儿晚上我也要摸回来!” 说罢也一把扯开裴赫的衣衫前襟,露出他结实白皙的胸膛来,双手按在上头一阵乱摸,却没想到裴赫是个怕痒的,当下便笑了起来,蜷缩起了身子,喘着大气道, “你……你……你摸错地方了!” 他头发披散,脸颊绯红,星眸闪动,那着着实实的男色,看得武馨安呆住了,愣愣的问道, “那……那要摸甚么地方?” 裴赫薄唇轻启,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凭空升起一股魅惑,唇角带着勾人魂魄的坏笑, “安安……你过来……我告诉你!” 武馨安果然依言伏下身去,裴赫的目光转了一个方向,瞧向她那不着寸缕的胸前,轻声道, “你再过来些……” 武馨安又凑过去了一些,却是猛然眼前一花,人便被压在了下头,头顶裴赫的长发垂下,将她笼罩在其中,满眼里全是他邪气的坏笑,裴赫伏下身来凑到她耳边,张口轻轻咬在了她的耳垂上, “呀……” 轻微的刺痛令得武馨安一缩脖子,却被裴赫将整个精壮的身子牢牢压在了下面,这时节便知晓男女的不同来,裴赫看着削瘦,身体却极是沉重坚硬,肌肤灼热紧绷,二人紧紧贴在一处,烫得武馨安整个人也跟着由内到外的烧了起来,她终是两世都未经过男女之事,总算是找回了些女儿家的羞涩,红着脸问道, “你……你咬我干嘛?” 龙凤烛的烛光透过红纱帐照在了裴赫的脸上,他一向清冷寡淡的脸上,是满满的欲色,红唇润湿,美眸里波光闪动, “安安……我恨不能将你一口吞下肚里去……” 武馨安只觉着整个人都要被融化了,纵是有千斤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你……你……你别咬我……我疼……” 裴赫眉头一展笑道, “好……我不咬……我……” 他说着话伏下头去…… 这一夜到底是咬是舔是吸是吮,看官们请自行想像…… 这一夜武馨安才算是明白徐三口中的彻底不眠到底是怎生个“不眠”法! 而第二日天明,二人起身,知袅与杜鹃进来伺候洗漱,裴赫向来不爱人伺候,便避去了外室净房里,杜鹃过来给武馨安梳头,知袅便去收拾床铺, “哎呀……” 知袅惊呼了一声,杜鹃回头叱道, “甚么事儿,大呼小叫的!” 知袅一指那床铺上头, “怎么……怎么这么多血?” 杜鹃这才看见,那掀开的被褥上果然是一大滩血迹,两个丫头都未经人事,见这么多血都吓了一大跳,齐齐瞧向武馨安, “大小姐,这……这血……您……您没事儿吧?” 武馨安瞧了一眼,也是有些惊诧,昨夜里二人自是恩爱缠绵,颠鸾倒凤,却是无暇他顾,她也早知晓这新瓜初破是要疼痛的,因而虽说有些难受,却也是咬牙忍着,只是没想到竟流了这么多血。 想了想应道, “无事,拿出去洗了便是!” 知袅与杜鹃依言过去一起动手,二人捧着被褥出来,再看了看了那血迹,不由都是脸上变色, “我也听妈妈说,这新婚是要落红的,但大小姐这个……” 这都哪儿叫落红呀,分明是被谁割了一刀吧! 两个丫头自拿去洗了,武馨安端坐那处也是觉着小腹隐隐作疼,只她身子向来强健,自小便是连个头疼脑热,喷嚏发痒都少有,也未在意,只当忍一忍便过去了。 之后与裴赫一同去见了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见着她便笑眯了眼,争相拿了大红包出来塞进她手上, “好孩子,裴赫可算是将你娶回家了!” 武馨安笑道, “如今我与二老日日相见,二老不嫌我烦人便是了!” 金八两笑道, “裴赫这小子跟个冰块儿似的,闷头做事,时常一整日都不啃一声,把老头子我都闷死了,你来了才好呢!” 几人说说笑笑,午时又取了酒来吃,再叫几个平日里与裴赫亲近的同僚,众人围坐一桌。 武馨安昨日里没有过上酒瘾,今日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这厢与众人那是你来我往,把酒言欢,痛快畅饮了一番,只凭她一人之力,将这桌上的人全数给喝到了桌下,而裴赫一脸淡然的坐在一旁吃茶,眼见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拉了妻子回自己那院子。 这头留下满地的醉汉,交给了下头人收拾,待到第二日金八两起身,才发觉自己置身在一帮子鼾声震天的臭汉子当中,也不知是谁还吐了自己一身,金八两闻着身上那一股子恶臭味不由的大骂起徒弟来, “这没良心的小子,我这收的甚么徒弟,师父吃醉了,也不知在近前伺候,倒将老子扔在这一堆醉鬼当中……” 说罢扯开衣裳闻了闻, “呕……” 刘重九这厢晃了晃仿佛要裂来的脑袋,双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你还是别骂了!前儿喜宴上是谁拼命灌他的酒,若不是你……他还不会醉呢!” 裴赫那性子冷漠又办差时下手狠辣,锦衣卫里一干兄弟看在眼里,都有些怕他,便是成婚也不敢太闹他,因而一场喜宴到了后半程,裴赫都还能保持清醒,只金八两却是促狭,见徒弟未醉很是不满,于是带头起哄让徒弟喝酒。 众人见这师父都灌徒弟酒了,自然也就跟风了,于是众人你一杯我一杯,终是将裴赫给灌醉了,这才哈哈大笑着,看着他踉踉跄跄的回去洞房。 金八两恼道, “我……那不是给他送醒酒药了么?” 刘重九翻着白眼道, “你那徒弟心眼小着呢,你害得他差点儿不能洞房了,他今日便带了安丫头过来找回场子,安丫头那酒量,这北镇抚司里谁能是对手?” 金八两哼哼道, “臭小子!” 二人扔下一屋子还在呼呼大睡的汉子,自去洗漱不提。 只他们却不知晓,武馨安这回却也不好受,这刚与众人吃了酒回去,便觉得身下有些异样,回到院子里便叫了丫头们进来, “把我那月事的带子给找出来……” 杜鹃心细,想了想应道, “大小姐,您这怕是不对吧,成婚前头三日月事才净,怎得这……这又来了?” 武馨安向来粗心不记这些,经得杜鹃一提醒这才想起来, “对呀!” 这时节成婚都是要看日子的,男方请期便是为了要避开女儿家的月事,就是为了洞房之夜能顺顺当当,说不得还能一矢中地,一举得男呢! 武馨安想起此事,终是知晓身子不妥当了,想了想便叫了裴赫进来,凑到他耳边悄悄地告诉了他, “我这下头一直便有血……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裴赫听了也是眉头一挑,让她伸手来摸了摸脉,又让她躺到了床上, “让我瞧瞧……” 待得这时节一看才知晓,原来是自己昨日里太过粗鲁令妻子受伤了,见状不由大是内疚,恨不能给自己一掌,亏自己还是学医之人,竟是没留意到妻子受了伤,当下懊恼道, “是我的错……今日还让你吃了酒!” 原就有伤,再吃了许多酒,还是自家师父泡的药酒,这血便有些止不住了! 这厢忙开方抓药,又是外敷又是内服,可饶是如此,待到了晚上武馨安还是发起热来。 她长这般大,却是头一回生病,当真是有些来势汹汹,这厢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发软,下头血流不止,弄得向来淡然的裴赫也是吓住了,连忙跑去问金八两。 金八两听了骂道, “臭小子,你这是素了多久,怎得不知心疼人呢,臭丫头遇上你也是倒霉!” 他自然不知晓自家徒弟这是饿了两辈子,有大餐在前,一时便没有收住手! 这厢问明情况又给改了个方子,扔给裴赫道, “将养半月,不许再行房事!” 裴赫接了方子,满心羞愧的回来,精心伺候了武馨安半月,只武馨安这一病却是误了三朝回门,裴赫要去向岳父禀明缘由,被武馨安拦住了, “你……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面呢!” 武馨安躺在床上,将脸藏了一半在被子里,眨着大眼儿嗔怪道, “不许告诉我父亲……”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亲母子只当路人 裴赫为难道, “可这三朝回门……” 武馨安想了想叫外头的知袅进来, “你去吩咐王勇回去报信,就说是我在北镇抚司天天同众人吃酒耍乐,没空回门儿,待隔阵子再回去!” 知袅闻言一咧嘴, “大小姐,你就不怕老爷知晓了,生您的气?” 武馨安瞪眼道, “父亲生气也是没法子,左右……左右我是不丢这个脸的!” 知袅无奈只得去了,那头武弘文得了消息,果然气恼, “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刚过门呢,就不回来见老子了?” 小程氏便宽慰她道, “大小姐那性子向来豪爽,那锦衣卫里的男子多,又全是行武之人,与大小姐想来是极投脾气的,她玩儿的高兴一时不想归家倒也不算得甚么,左右女儿就在京城,难道老爷还怕她跑了不成?” 武弘文闻言只得叹气道, “罢罢罢!由她去吧!” 左右这个大女儿,他便从未能真正管束过她一日! 武弘文不生女儿的气了,只等着她哪日想通了回娘家来,再好好说教说教。 却是有人倒先寻着裴赫来了。 这一日裴赫正在诏狱里审问犯人,裴百户做事向来不喜弄得血淋淋,脏兮兮的,因而都是选些干净的法子,例如将人倒吊了缓缓沉入水中,让人反复窒息,以击溃心理的防线。 这厢为防犯人乱蹬乱踢,大叫大嚷,还用牛筋做的绳子,将人双腿双手缠在身子上,在脚上绑了绳子由力士一圈圈的摇着绳轮,就这么竖直沉入水中。 裴赫则在一旁冷冷道, “这些绳子我们量过了,以你的身高只需转上四圈……” 他冷冷的算道, “一圈……两圈……三圈……” 这厢眼看着犯人的额头已经浸入水中了,裴赫这才抬手示意停下,过去看着对方瞪大着双眼,喘着粗气, “再转一圈儿,你的口鼻便会下去了,适才一回你撑到了十个数,这一回我会数到十五个数,能不能撑到便看你的能耐了,若是这轮你能撑过,我便再数二十个数,若是二十个数能撑过的话……” 裴赫顿了顿道, “我便让你歇上半日,若是不能的话……那就看你造化了!” 说罢一挥手,力士便再一摇绳轮,立时将犯人的口鼻浸入了水中, “一……二……三……” 裴赫起身在室内踱步,每一步都如被尺子丈量过一般,一步又一步,口中缓缓数着,却是看都不看那水里的人一眼,水中的犯人开始挣扎,他像一条被倒悬入入油锅的鱼一般,不停的扭曲挣扎着,有气泡开始从污水里不停的冒了出来。 裴赫转头冷冷道, “你这回可比不上前头了,前头撑了十个数,现下怎得八个数都没撑过了……” 却是顿了顿才又数到, “八……九……十……” 眼见着那犯人的挣扎越发的无力,他仍是不为所动,一旁的力士有些急了, “大人……” 这人若是弄死了,怕是不好向大都督交待,裴赫一摆手,口中不停道, “十三……十四……十五……” 到了十五个数,他一抬手,力士忙将人给拉了起来, “哗啦……” 犯人一出水,便一面大口喘气,一面不停的咳嗽,嘴里鼻里全数都在流水,显是吸进去了不少,裴赫啧啧摇头, “十五个数便成这样了,二十个数不知能不能撑过……” 这厢一抬手便又要将人往下放,那犯人早就被一次又一次濒临死亡的恐惧给弄得崩溃了,闻言终是开了口, “别……别……别再放了,我说便是!” 裴赫闻言点了点头, “好,早如此又怎会吃这么多亏?” 却是一抬手又让人将他放了进去,那犯人不想还会入水,却是大惊之下,张大了嘴,咕噜咕噜污水入嘴,那是又呛进去不少,这一回裴赫只数了十个数,便将人提了起来,饶是如此,那人也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裴赫冲着一扯嘴角, “这是为了让你少些胡言乱语,多说些实话……” 说罢一挥手, “放下来,让他好好说说吧!” …… 这厢待到从诏狱里出来,外头已是天色渐暗,裴赫惦记着家里的妻子,这厢洗了手脸,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要回去自己那住处,却有人进来报道, “裴百户,外头有人找!” 裴赫问道, “何人找我?” 力士报道, “一位周夫人……” “周夫人?” 莫非是她? 裴赫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 前世里是自己上门求见却被人打了出来,这一回倒是调了个个儿,她寻上门来了,她想做甚么? 裴赫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冯云开道, “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今儿要晚些回去,让她不必等我用饭!” 小夫妻新婚燕尔,每日朝夕相对,如胶似漆,那必是要早中晚三餐在一处用的,裴赫喜静不爱多说话,武馨安却是个话多的,她这几日在家养病,便学着做菜,虽说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裴赫仍是很捧场的餐餐不落的吃进肚子里去。 二人用饭时,裴赫都是一言不发,细嚼慢咽,武馨安却是大口扒饭,边吃边说,他只是听着,二人相处起来,一静一吵倒是十分和谐。 “是!” 冯云开自去报给武馨安,裴赫背着手缓步出了北镇抚司衙门,果然见得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见他出来,有人便撩了帘子,果然是那周夫人高秀媛。 裴赫上前一拱手, “可是这位夫人寻在下?” 高秀媛上下打量这被自己抛弃多年的孩子,只觉得几日不见,他似是又成熟了些,更添男儿魅力了。 高秀媛颤着声音问道, “赫儿,你……你当真不识得我了么?” 裴赫冷冷道, “夫人是何人,裴赫为何要识得你?” 高秀媛闻言眼儿一闭,扑索索流下泪来,半晌睁开眼对他道, “我……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你能否上车来?” 裴赫应道, “裴某与夫人素不相识,无亲无故,不好独处!” 高秀媛咬唇想了想道, “我……我去前头太白楼订一间包房,我们……我们到那处说话可好?” 裴赫仍是冷冷道, “夫人,早说了我们无亲无故,不好独处!” 高秀媛闻言又哭了起来, “孩子……我是你的生身之母呀,你……你难道一点儿都记不得我了么?” 裴赫目光怪异的看向她,半晌突然道, “我们太白楼见!” 这女人是想做甚么,前世里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今世里竟是主动上门认亲了? 他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裴赫看着高秀媛的马车离去,却是带了蒋裕骑马去了太白楼。 裴赫进去包房,蒋裕便守在了外头,里头一身华服,徐娘半老的贵妇人正自坐立不安的等着他,见他来了忙道, “赫儿!我……我叫了蒙顶雪芽,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这茶?” 说罢抬手取了茶壶倒茶,却是心情激动之下,手抖得厉害,茶水洒出来不少,裴赫看着她这模样不由翘唇冷笑一声道, “真是想不到,想当年夫人连襁褓中的幼儿都不肯哺一口母乳,如今倒是给我倒起茶来了!” 说罢伸手取了那茶杯喝了一口,品了品,淡淡道, “也不过如此!” 高秀媛闻言一失手,手里的茶壶掉到了桌上,茶壶咣当歪倒在桌上,茶水立时流了一桌,外头的人听到,便推门进来, “大人!” 裴赫将身子挪开些,吩咐道, “收拾了!” “是!” 蒋裕叫了店小二进来擦干净,又重换了一壶新茶,高秀媛总算心绪平静了一些,问道, “你……你早认出我来了?” 裴赫应道, “早认出来如何,没认出来又如何?左右夫人已是远离建州,重获新生,便应当抛开过去的一切!” 高秀媛看着他,眼泪又缓缓在眼中凝聚, “你……你恨我么?” 裴赫看了她一眼道, “称不上恨与不恨,夫人如今与我……不过路人,大家各自安好便是了!” 他早已不是前世对亲情还抱着一丝渴望的裴赫了,他已有了相知相爱的妻子,只想与她生儿育女好好的过日子,其余之人已经不再重要了! 高秀媛的眼泪终于又落了下来, “孩子,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裴赫点头道, “我明白!” 建州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裴赫小时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那里,他明白高秀媛这样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陡然从高高在上云端跌落凡尘的痛苦,不过……那与如今的他又有何干系? 高秀媛见他点头只当他已经原谅了自己,不由激动的过来拉他的手, “孩子!” 裴赫一侧身避过她的手,淡淡道, “夫人,如今你我两不相欠,从自之后现见便是路人,夫人还是不要如此亲近为好!” 高秀媛一阵失落,收回手取帕子抹了眼泪, “我知道……你还是恨我的!” 裴赫眉头一皱, “早说了,你与我只是路人,若是再无别的事,裴某告辞了!” 说罢站起身便要走, “等一等……” 高秀媛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我就想问问你……你如今过的好么?”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人永远不值得 裴赫闻言目光怪异的看着她,看得高秀媛心头发虚,不由自主松了手, “孩子……” 裴赫冲着她冷冷一笑, “你不觉着你如今问出这话来,十分的可笑么?” 高秀媛哭了起来, “孩子……我是关心你!” “你这时节才来关心……已是太晚了!” 裴赫负手来到窗前看了看楼下繁华的街景,目光落到了远处的隐隐可见的旗杆之上,那里是北镇抚司的校场,再往后头走,便是他在北镇抚司的小院,那里有他的家,还有新婚的妻子在等着他。 这时节,她应是用罢了饭,跑去校场上看众人晚操了吧! 若是没有自己盯着,说不得还会不顾身子,上去练上几招吧! 想到这处裴赫突然后悔起到这太白楼来了, “这女人哭哭啼啼不过说的都是些废话,我为何浪费时间在这处,我应当回去……想来安安必是给我留了饭的!” 想到这处他再不停留,转身就往外走,高秀媛见状却是突然起身,扑到了房门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裴赫眉头皱了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高秀媛泪流满面道, “孩子,你听我说……再听我说两句!” 裴赫闭了闭眼,强忍了将她一把推开的冲动,他倒不忌讳对女人动手,只却极度厌恶与这女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他早已过了需要母亲关爱的年纪了,如今见着她只会让自己想起被抛弃,被毒打的的童年! 裴赫退后一步冷冷道, “说吧!” 高秀媛道, “前头我已要打听过了,你那妻子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且刚一成婚便病了,这样的身子如何为你养儿育女,操持家务,而那武襄侯府的小姐端庄秀美,才是你的正妻人选,你……何不娶了她?” 裴赫闻言立时恍然, “原来……闹了半天你是想同我说这个……” 这厢不由是冷笑连连,看着高秀媛道, “我还当你是为了甚么了,原来是为了那魏家来此说项,我这才刚新婚几日,你便要我休妻?” 你凭甚么? 你算得个甚么东西,敢跑到我面前来让我抛弃新婚的妻子! 怒到极至,裴赫反倒是面色越发的平静了,甚至嘴角还微微泛出了一丝笑意来,问道, “魏彤给了你甚么好处?” 高秀媛多年与儿子不相见,自然不知晓他的脾性,还当他口是心非,在暗暗高兴呢,当下伸手拉了他的袖子道, “好孩子!你那妻子一入门便病了,这身有恶疾便是一条,够得上七出了,你休了她,也没有人会说甚么……” 见裴赫笑容不变,目光却是越发的冰冷了,心底突然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了,忙又道, “自然……这刚新婚便将人赶出去实在名声不好,你也可娶平妻呀,魏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不在乎做平妻的!” 裴赫还是在笑,又问道, “看来你与魏彤倒是事先商量过了,她许了你甚么好处?” 高秀媛应道, “无……无甚好处,不过就是为娘不忍你埋没了一身的本事,我打听过了你如今在锦衣卫里甚得陆炳赏识,才一入锦衣卫便做了百户,再等上几年,做个千户那是铁打的了!” 这孩子如今不过才十七呀,再等上几年三十不到便能做千户,若是能得了岳家相助,再有她为他谋划,以后说不得陆炳的位置也能想一想的。 这年轻便是资本呀! 裴赫见她神情,便知这二人私下里必是有了勾连,暗暗许了好处,却是笑容越盛,声音更回轻柔道, “怎得……十几年前便抛下了我一回,如今发觉我这儿子能卖上几个钱了,便又回来寻我了,你倒真是个好母亲!” 高秀媛哭了, “孩子,我这是为你好呀!” “为我好?” 裴赫一挑眉头,哈哈一笑道, “好一个为我好!” 说着一把甩开她的手应道, “你即是生我一场,我也不能不给你这面子,这样吧……” 他想了想对高秀媛道, “你若是敢回去同你那夫君周郎中,说明我的身份我便娶那魏彤!” “这……” 高秀媛立时愣住了,她是万万没想到裴赫会提这样的条件,呆愣了半晌才在裴赫讥讽的目光中喃喃道, “孩子……他……他是不知晓我在建州的事情的,家里……家里还有你几个弟弟妹妹呢……我……我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想想!” 裴赫听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 “怎得……你将我卖了个好价钱,收了天大的好处,还要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来,面子里子都要占尽了,你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 “孩子……我……” 高秀媛还想去拉裴赫的袖子,却被他一把推开,裴赫一脸厌恶的看着她, “滚!我从今往后都不想见你,见你一次便让我恶心一次!” 说罢一拉门走了出去。 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我出生在这世上,生就这副容貌,便是为了让你们一次又一次的将我卖掉么? 我到底是做错了甚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饶是裴赫两世为人早已被练就成一颗冷如寒冰的心,如今也是被深深的惹怒了! 他眉头紧皱,双唇死死抿着,漆黑的双眸之中是滔天的怒火!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的前程,家里的安安,他都要回身去亲手掐死屋子里的那个女人! 那个将他带到这肮脏世上的亲生母亲! 裴赫强压着回身的冲动,怒气冲冲的回了北镇抚司,转回自家的小院,刚到大门前便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妈妈,你瞧瞧我如今这绣活儿也勉强算得能拿出手了吧?” 这是安安的声音,活泼清亮,中气十足,永远都是那般快乐而坚强! 关妈妈应道, “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这袜子一个大一个小,您让姑爷怎么穿出去哟?” 武馨安嘿嘿的笑, “这有甚么呀,左右都是穿在脚上塞进了鞋里,谁也瞧不见呀!” 关妈妈又唠叨道, “可不能这样呀……一个大一个小,穿着也不舒服呀!” 武馨安应道, “昨儿我翻出陪嫁的绣活出来,里头的袜子不就是一大一小么,他今儿还穿出门了呢,也没见他说不舒服呀!” 关妈妈叹气道, “大小姐这就不对了,那是姑爷念着夫妻情份,给您脸面呢,便是不舒服也不会说的,越是这样,您越是要好好练练这绣活,可不能光夫君疼您,您也要疼夫君呀!” 武馨安便嘻嘻的笑, “妈妈说的是,我趁着这阵子养病,在家里多练练便是!” 裴赫立在院门外头,不必探头去看,也知晓如今院子里是何处情形,安安必是端了那装针线的小竹簸,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皱着眉头一面穿针引线,一面说着话。 她那性子最恨弄这些精细的活计,肯坐下来一针一针的耐心缝纫,全都是为了自己! 裴赫立在那处,长长吸了一口气,原本那满腔的怒火奇迹般的一点点消了下去, 是啊!他有安安了,有家了,安安会守在家里,为他做饭缝衣,还能陪他打拳吃酒,说话谈天,他两世里追求的生活都在那院子里了,有了安安他不会再似前世一般到死都是孤寂凄凉!他为何还要因为那些早就不相干的人,生气恼怒,伤了自己的身体? 他还要留着有用之身,为安安打下一片天地呢! 那样的女人,不值得他为她动怒! 想到这处,他再长吸了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天,天色黄昏,有夕阳晚照,小院大树,有佳人静候! 他的人生在这里! 待到撩前襟迈步走进小院时,他已是神色如常了! “裴赫,你回来了!” 坐在石桌前的安安见他进来,冲着他咧嘴一笑,夕阳之下灿然明媚,裴赫过去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 “安安在缝袜子么?” 武馨安笑道, “闲着无事,妈妈让我给你做些贴身的物件!” 夫妻之间贴身之物,不好假他人之手的,多半都是妻子做给丈夫的! 裴赫一笑点了点头, “安安的手艺倒是比前头更好了!” 武馨安笑道, “你也不必诳我,我自家甚么手艺自家知晓,你不嫌弃便是好了!” 裴赫笑道, “不嫌弃,虽说一个大一个小,不过你多做几双,我将大小调换调换,不就能配成对了么?” 武馨安闻言眼睛一亮, “对呀!这个法子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一双袜子有大有小,多做几双,调换一下不就可以大配大,小配小了么? 一旁的关妈妈听了直撇嘴,心中暗道, “大小姐您就让姑爷惯着吧,您也不瞧瞧您那几双袜子,是有大有小,可没一对儿是形状一样的,怎么配对呀!” 武馨安又问裴赫, “你在外头吃了没有?” 见裴赫摇头,便笑道, “眼见着天气热了,我做了槐叶冷淘……你可喜欢吃?” 裴赫点头道, “喜欢!” 他对吃食向来不讲究,自然是妻子做甚么便吃甚么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锦衣卫办的差事,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武弘文也不好深问,只略略的问问同僚相处如何,又大都督可是看重,再传授一些职场相处的经验,翁婿二人倒也是相谈甚欢,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一起出了书房。 那头小程氏说话却是不敢似武弘文那般直截了当,这毕竟不是亲生的,总归隔了一层,她支吾了半晌才问道, “那个……大小姐呀,新婚之夜姑爷可是体贴?” 说起这事武馨安自然是一肚子的不满,若不是他不知体贴,自己会拖到今日才回门么? 当下一脸的不悦,鼻子里哼一声道, “一点儿都不体贴!” 小程氏一惊, “新姑爷看着斯斯文文,应该不会……不会粗鲁行事吧?” 武馨安气道, “人不可貌相,他这人最是表里不一了!” 小程氏恍然,暗道, “怪不得喽!我就说以大小姐的性子应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嘛,原来是因为新婚夫君太过急切粗鲁了!” 当下便劝道, “大小姐,这男人呀多都是这样的,外头瞧着再正经的男人,这一旦关上门上了床……那个……那个……有不少都跟恶狼似的……” 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新婚之时,动作急切粗鲁了些也是情理之中的,大小姐也是初经人事,想来是受不得痛楚,这才动手了! 小程氏自家脑补一番,认为已是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那个……” 小程氏对上武馨安黑白分明的大眼儿,这话说的是磕磕巴巴, “……那个……你也不必太过生气,更……更不能动……动手打人……” 武馨安一脸懵, “我……我没动手打人呀!” 新婚的前头几日她浑身高热,连床都下不了,想打也没力气呀! 小程氏忙陪笑道, “没打人最好!这小夫妻相处最重相互体谅礼让,新姑爷虽说急切粗鲁了些,但这不正说明他这也是个初哥儿,没有经验吗?比起那些早早便被人带去烟花之地见世面的浪荡子,岂不是好上百倍?” 这话倒也在理,武馨安点头道, “母亲说的是!” 小程氏见她听教便又劝她道, “所以呀……凡事多想想新姑爷的好,切切不要性子上来便动手呀!” 武馨安还是一脸的懵, “我没动手呀!” 小程氏见她接连否认,终是忍不住戳穿她, “你没动手,那新姑爷脖子上的青紫是从何处来的?” “这个……” 武馨安被问住了,这裴赫脖子上的青紫确不是她动手打的,而是她……那个用嘴“打”的,也不知是她“打”得太狠,还是裴赫那皮肤太白皙,有些淤青便特别显眼。 这两晚上二人关了门,做起了君子来,只动口不动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自己也挨了好几下呀,恨只恨自己体质好,今儿一早起身便散了大半,他却是脖颈上几个红印,连成了一片,看起来十分的吓人! “这个……那个……他……” 武馨安难得结巴起来,有心想解释却又羞于说出口,涨红了小脸这个那个了半晌,终于还是泄了气,垂头道, “是,母亲,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小程氏见她认错,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这样的夫婿难寻,我瞧着裴赫那孩子也是重情义的人,你只要好好待他,他必也会真心回报你的!” 武馨安这头被小程氏训了半晌,之后回转前堂与众人吃罢了饭,待到午后又被武弘文叫去了书房,却又是告诫她要好好对待夫婿,武馨安只觉自己要被冤枉死了,一张小脸儿憋屈的青紫,满是委屈道, “父亲偏心,女儿这才刚出门多久呀,您就向着他了!” 武弘文瞪她道, “你这孩子怎得成了亲还这般不懂事,父亲向着他便是向着你,护着他便是护着你,善待他便是为了让他善待你,这样的道理你还不明白么?” 武馨安气道, “可……我没动手打他呀!” 武弘文哼道, “是不是你打的为父不知晓,但总归他身上的伤只有你弄的吧?” 裴赫乃是锦衣卫,天子的近卫,又有个百户的职位,手下还有不少人,怎得也不会是旁人伤了他吧,还是在脖颈的要害之处! 武弘文一句话把武馨安给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气得一跺脚, “不跟您说了!” 说罢转身便冲出了书房,武弘文还在后头摇头道, “这孩子……这脾气实在太大了些!” 继而又反省自己道, “……这都是她小时少了管教,回到家中我又宠溺之故!” 当真是对不起女婿呀! 这厢晚上吃饭,武弘文又同裴赫喝了几杯酒,还好言安慰了一番,裴赫看着武馨安委屈的小眼神,总算是明白岳父母误会了甚么,自然也是同武馨安一般解释不得,他心里笑得不成,只他那张脸向来冷惯了,却是半点儿没有漏出来! 旁人是看不出来,武馨安怎会看不出来,暗中瞪了他好几眼,最后恼了,对小程氏道, “母亲,我那闺房还留着么?” 小程氏应道, “自然是留着的!” “虽说是日子过了,我便当今日是三朝回门了,我要在家里住上几日!” 裴赫闻听果然眼神一闪,眼里隐隐的笑意立时隐没了,他微一沉呤却是瞧向了一旁的武弘文,老岳父接受到女婿的乞求眼神立时会意,连连摇头摆手道, “你在家里住甚么,你就嫁在这京师里,离得这般近,想回家随时回来便是,不用在家里住了!” 武弘文一句话将大女儿赶出了门,气得武馨安出了武府上马车,却是嘟着嘴,远远的坐到角落里,拿个背对着裴赫。 裴赫想笑又不敢,却是握掌成拳,虎口挡了嘴,清咳一声, “咳咳……安安……” 他凑过去揽了她的肩头,被武馨安一扭身甩开,便又去搂她的腰, “安安……别生气了……这都是岳父与岳母误会了,改日……改日我寻个机会,好好同岳父他老人家解释一番,便是了!” 武馨安气得瞪眼, “你怎么解释!” 难道……难道要告诉父亲,我们二人如何在闺房之中互咬的么? 裴赫见她大眼儿瞪得又圆又大,粉红的嘴唇气得向上翘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咬着下唇,那样儿像极了龇牙咧嘴,翘胡子的小猫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低头亲她气鼓鼓的粉腮, “是我的错……安安罚我便是!” 武馨安鼻子里哼一声,转过脸去不看他,裴赫又亲她另一边的脸, “安安要怎么罚我都成,大不了……我今儿晚上任你处置,决不反抗如何?” 武馨安听了气得又炸了毛, “你还说!你还说……待弄出伤来,又是我的错!” 抬拳头想砸他,又怕他不禁砸,只得一转身一拳头打在靠垫上,裴赫忍着笑拉过她的手道, “那……那便罚……我给你弄个些伤痕出来,下回岳父见着了,我就立时认错,让他老人家罚我好了!” 武馨安更气了, “你……你好不要脸,你……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厢是再也忍不住跳起来要揍他,却被早有防备的裴赫,一抬手点在了肘后的麻穴上,手上一滞便被人将双臂抱住了, “安安……” 裴赫笑着将人抱到了大腿上坐好, “我心里实在很高兴的!” 武馨安气呼呼道, “你当然高兴了……他们都向着你说话,可是冤枉死我了!” 裴赫笑着轻轻拍抚她的后背,轻声道, “我是高兴……我长这般大还没有人这般维护过我……岳父岳母能将我当成自己人,我……我真的很高兴!” 他……总算也是有长辈关爱,有长辈疼惜之人了! 武馨安听他说的可怜,想起他凄惨的身世来,不由也是心头一阵怜惜,双手捧了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吐了吐舌头应道, “对啦……你如今可是有靠山的人了,我在家里作威作福的日子可是一去不复返了!” 裴赫笑了,眉眼舒展,眼眸里全是闪亮的星光,比起车窗外的星空更要璀璨几分,他紧紧抱着她道, “安安,你也有靠山呀!在我这处……你可一辈子作威作福!” 之后的很多年,裴赫果然遵循了诺言,任由这女子在自己打下的天地之中作威作福,直到老态龙钟,头发花白,每日里都要手扶拐杖,静坐在那处,默默听她中气十足的吼骂儿孙,后来儿孙们长大了,有一天终是忍不住问, “祖父,您位及人臣,在外八面威风,十面的气派,为何偏偏会忍得祖母称霸后院,这么些年从未纳妾娶小?” 老祖父动了动雪白的眉头,笑看着妻子在院子里追着最小的孙子屁股打, “呵呵……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必定是兑现的,说一辈子让她作威作福,便是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挖墙角的胆子大 却说是武馨安这性子向来雷厉风行,头一日回门之后,第二日便想着去青云观拜见师父,将金八两托付的事儿办了,于是她一大早便怀揣上古方,带了王勇与钱枫二人骑马出了城,到青云观见了罗缘道。 罗道长打量她气色,见仍是一如既往的好,便放下心来,又考过她近几日的功夫,发觉并没有因着新婚落下,知晓徒弟勤奋努力,心下十分满意,武馨安见师父脸色和蔼,似是心情不错,便将那丹方拿了出来, “师父,我得了一个古丹方,却是不懂这东西有甚好处,不如您给我瞧瞧!” 罗缘道接过丹方一瞧,再仔细一琢磨,不由有些动容, “你这东西从何而来?” 武馨安笑眯眯道, “是有人托我给师父看的……” 罗缘道眉头一挑, “给我看的……” 武馨安道, “这乃是裴赫的师父金八两与师弟刘重九寻到的上古丹方,说是当年徐福出海时所留,能练出长生丹药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们二人精通医道,却对炼丹一道不甚知晓,便托了徒弟带来给您瞧瞧,您瞧瞧可是真能练出丹药来?” 罗缘道闻言再仔细看了看,对她道, “这方子确是古方,古时炼丹与我们现时不同,有些法子已经失传,我虽说也炼过几年丹,但对古法知之甚少……” 想了想道, “你将这方子留在我这处,待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武馨安点头,回去向金八两与刘重九回话,二人都道, “即是罗道长肯收下方子,想也是有潜心研究的心思,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又隔了几日,罗缘道告诉武馨安, “我连着几日查阅古籍,倒是参悟了八九分,只最关键之处还是无法通透,我已写信回武当给你的一位师伯了,他乃是炼丹高手,半生浸淫此道,可称得炼丹大家,待他回信之后,必有收获的!” 武馨安又将消息报给了金八两二人,二人大喜, “即是如此,那再等上些时日也无妨的!” 即是书信来往要费时日,武馨安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却是问起裴赫前头打听高秀媛的事儿来, “那女人到底是得了甚么好处,事隔这么多年还要来寻你麻烦!” 裴赫冷笑道, “说起来倒也简单,不过就是她那夫君周峰如今投在严家门下,却并不受严世蕃待见,周郎中居安思危,一心想多谋几条出路,而那武襄侯如今与定国公府走的亲近,定国公府又与魏国公府是亲家,他这不是想多搭一条线,以后若是严氏父子有个三长两短,他好调头跑路罢了!” 武馨安奇道, “不是说陛下一向忌讳大臣结交外戚勋贵么?” 裴赫应道, “明面上自然是这么说的,可你瞧徐三小姐成亲,这京师里一半的官员都去贺喜了,甚么官员勋贵,大家都是在大庆这一个食槽里刨饭吃,怎会没有交际?” 武馨安闻言又皱了眉头, “可……高秀媛敢同她那夫君表明你的身份么?” 裴赫冷笑道, “她自然没那胆量……她对那魏彤都只说我是她当年在建州时的一位旧友之子……” 裴赫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她那日在通州见了我与魏鸿一行人在一处,便去向魏家打听,却是正正问到了魏彤的头上,二人倒是一拍即合……” 想到这处裴赫是不由的一阵恶心, “她想为自家夫君牵线搭桥,要搭上魏国公府这条大船……总要有些拿出手的东西……” 而自己这她早年抛弃了的亲生儿子,便是这能拿出手的“东西”! 武馨安哼道, “即是如此,这一次两次她多半不会死心,说不得还会来寻你的!” 裴赫冷冷应道, “她若是再来寻我,我倒不介意亲自去问问周郎中,如何修的养气功夫,连夫人前头生的儿子也要借来做攀权附贵的阶梯!” 武馨安道, “这事儿不必你来出面,总归你是男,她是女,你是官身若是闹将起来,反倒于你有损,倒是我出面最好,我们便是打得再凶,那都是女人家之间的撕扯,难道她还敢将我告上公堂不成?” 说到这处,武馨安却是嘿嘿一笑,手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一派跃跃欲试的模样,裴赫知晓她这是寻机会为自己出气呢,却是微微一笑,并未出言阻拦。 二人料的不错,隔了几日高秀媛果然又来寻裴赫,裴赫这几日正在诏狱里审犯人,连家都不曾回,武馨安闻听得外头有位周夫人来寻裴百户,不由是喜出望外, “这几日裴赫不在,我正闲得发慌呢,她这是瞌睡送枕头,自己送上门来了!” 回头叫丫头们给自己换衣裳,换好衣裳却是将关妈妈带在了身边, “妈妈,今儿我要教训一个人,待会儿便要您老出场了!” 关妈妈不明所以,问道, “是何人惹了夫人,怎得还要老奴上阵?” 武馨安应道, “今儿我是预备着动手又要动嘴,知袅和杜鹃二人嘴皮子不如妈妈利索,骂架自然还是要妈妈助我的!” 想当初她们在山村里,关妈妈一人带着她生活,虽说村里人都知晓这位乃是官人家眷,可那家里一年到头没几个人来,村民也不都是那淳朴良善之人,也有那地痞无赖,心思龌龊之人欺负这家里没有男人,要上门占占便宜! 那时节她还小,就是靠着关妈妈那粗壮的腰身与洪亮的嗓门儿,骂遍了整个山村无敌手,才令得远近四邻不敢小觑。 这些记忆虽说是原主的,但武馨安却是全盘接受了,自然知晓关妈妈的能耐,关妈妈闻听笑眯了眼, “好好……只要夫人还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老奴便是豁上老命,也要跟对方拼了!” 武馨安嘿嘿笑道, “用不着妈妈拼命,您只需动嘴便是了!” 说话间便已打扮好了,这厢领着关妈妈出门,果然见得一辆马车,停在离北镇抚司大门外头,武馨安与关妈妈过去问道, “哪一位是周夫人?” 有人便撩了帘子与武馨安对视,武馨安打量那妇人,眉宇间果然与裴赫有些相似,先开口问道, “可是周夫人?” 高秀媛仔细打量她一番, “可是武家小姐?” 武馨安闻言眼皮子一翻,呵呵一笑应道, “您叫错了,我如今是裴夫人!” 高秀媛一笑目光有些不屑,问道, “不知……裴百户为何不来?” 武馨安仍是笑容不变道, “他公务繁忙,无空应酬闲杂人等,丈夫有事,做妻子的自然可代劳,便由妾身来见周夫人了……” 说罢顿了顿,又瞧向马车之中隐隐绰绰的另一个身影, “怎得……周夫人这是还带了人?” 高秀媛应道, “即是裴百户公务繁忙,那我们……” 她的话说到一半,那马车里的另一人突然动了,凑到了车窗前,露出一张秀美的脸来,果然是那魏彤,魏彤见着武馨安展颜一笑, “武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 “请叫我裴夫人!我可是裴赫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家,大家伙儿都知晓的裴夫人!” 魏彤一笑改口道, “前头是想见裴大人的,即是他公务繁忙便不去打扰了,正好我也同裴夫人有话要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武馨安笑道, “自然奉陪!” 正愁寻不到机会跟你算账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今儿两个一起收拾了! 于是周家的马车前头带路,武馨安上了自家的马车,王勇赶着车跟在后头,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穿街过巷,却是到了一处背街的茶肆。 高秀媛先下了车,对下了车的武馨安笑道, “这处茶肆虽不算得有名,但十分精致清雅,不知裴夫人可是来过?” 武馨安抬头看了看了招牌,又打量了四周,摇头道, “我未曾来过!” 高秀媛笑道, “这京师里头的茶肆,最不要去那名头大,人又多的铺子,就要选这类清幽恬静的地方……” 说罢与魏彤一起当先往里走,有那相识的茶博士上来招呼, “周夫人,您来了!” 高秀媛笑道, “还是老地方!” “好嘞!您请!” 茶博士让了三人进去,进了那茶室里,高秀媛便指了那室中的苇席与小几道, “今日我们学古人点茶如何?” 她口中询问,却是不待武馨安回答便当先过去曲膝跪坐,待得武、魏二人过去坐下,茶博士便上来预备茶具,高秀媛一面看着那茶博士将东西一一摆放好,一面笑着问武馨安, “裴夫人可知这是甚么?” 说着纤手一指,指向那细竹制成的一样事物,武馨安看了看心头冷笑, “怎得……这是打听到我是乡下人出身,要在这处给我来下马威么?” 她怎会吃这一套,一抬手将那东西拿起来,在手里把玩一番笑道, “不过就是个茶筅,当谁不认识呢!” 说罢又将东西扔回给了茶博士,问那魏彤道, “魏小姐是有何话要对我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妇人动口也动手 魏彤垂眸,看着茶博士有条不紊的取了茶饼,一点点的碾碎…… “裴……夫人,我也实不相瞒,其实……你许是早已瞧出来了,我……我对裴大人……对他……极是仰慕,虽知你们新婚燕尔,现下说这话实在不合时宜,不过……不过……” 她双手端了茶杯,高高举起送往武馨安面前, “我愿与夫人同侍一夫!” 武馨安见状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却是并不出手接茶,一旁的高秀媛见状劝道, “裴……夫人,魏小姐乃是侯府千金,能做到如此,已是十分有诚意了,且……你不为裴赫着想么,他若是能得了武襄侯府助力,以后的仕途必是平步青云,俗话说夫荣妻贵,裴赫能跃居高位,你也跟着受益,你万万不可因嫉妒,坏了夫君的大好前程呀!” 武馨安闻听是哈哈大笑,斜眼看向高秀媛, “周夫人,倒真是热心肠,连这多少年前在建州相识的旧友之子,这内宅之中的事儿也要操心管上一管!” 高秀媛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心中暗道, “难道她知晓我的身份了?” 她与裴赫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必是无话不说,裴赫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她,倒也是常理之中的! 高秀媛打量武馨安, “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性子莽撞的,她不会脱口将我与裴赫的关系说出来吧?” 想到这处不由暗暗后悔,适才裴赫不肯出来,便应当立马走人的,现下她倒成了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了。 不说高秀媛怎么想,魏彤见武馨安久不接她的茶,不由也是大小姐脾气上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几上一放,哼道, “有甚么了不起,你不过就是仗着早认识他几日,才能捷足先登,若是他早认识我……” 武馨安听了冷笑一声, “倒也真是……他若是早认识你,早让你滚蛋了,也轮不到今日同她一起来恶心人!” 魏彤在家中向来娇养,那脾气便是魏鸿都要让她三分,前头压着性子,在高秀媛面前装个贤良淑德,在武馨安面前做小伏低,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她这脾气上来了,一抬手却是抄起那几上的茶杯,将里头一口未动的茶水向武馨安泼去, “一个六品的小官之女,有何可张狂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武馨安早料到她必有此一招,却是不见身子如何作势,人已滴溜溜转向了一旁,魏彤的那些茶水全数不剩都泼到了对面的苇席之上。 武馨安一伸手抓住她欲收回去的手,冷冷一笑道, “怎得……那天在山里,你的胆子没被吓破么?” 还敢跟老娘动手! 魏彤自然是知晓她的厉害,不过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又这是京师,当着高秀媛的面,就不信武馨安敢动手。 这厢被武馨安抓着手,略略有些惊慌便娇声喝道, “武馨安,你当真不怕你们家那六品的小官儿保不住么?” 武馨安哈哈一笑, “怎得……想以势压人,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武襄侯府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罢一翻手腕往下一压, “砰……” 魏彤的手便被重重的压在了几面上,花梨木的桌面坚硬无比,魏彤只觉手骨都要碎了,一旁的高秀媛见状吓了一跳,忙上来拉武馨安的手道, “你……你放开她,放开她,光天化日就敢动手,你……你这是官家小姐的教养么?” 武馨安被高秀媛拉偏架的言行给惹恼了,突然打了一个哈哈把手放开,一歪屁股坐到了席上,一只腿儿伸,一只腿儿曲起,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放在膝头上,看着揉着手背,一脸恨恨的魏彤冷笑道, “疼吧……你若是还敢泼我,下回疼得便不只是手了!” 高秀媛不知武馨安底细,只打听到她在外头十年,回到家中不久便嫁了人,跟着个拳脚师父学了几日拳法,见她出手如此粗鲁不由是心头更加鄙夷, 当下是眉头一皱, “裴夫人,你如今即是嫁为人妇,又是官人的家眷,行事自当端庄娴淑,怎可动辄便出手打人,你这样子……如何配得上裴百户那样玉树临风,龙章凤姿的人物?” 武馨安一翻白眼看着她一撇嘴, “您这话说的,好似这婆母在教训刚入门的儿媳妇,也亏得裴赫的亲娘早死了,若是不然……我还当您是我亲婆婆呢!” 高秀媛闻言脸色立时变得不自然起来,应道, “我……我也是为你好!” 武馨安冷哼一声道, “多谢您费心了,您还是多关关心心自家孩子吧!” 高秀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魏彤在一旁见了哼道, “武家妹妹,周夫人好歹也是长辈,你如此无礼,裴……裴大人知晓么?” 武馨安听了直是笑, “我甚么性儿他最清楚,他就喜欢我这性子,比起那起子外表端庄贤良,背地里勾人夫君,挖人墙角的女子,那是强上百倍!” 魏彤闻言脸上立时脸色涨红,高秀媛见状忙道, “甚么勾人夫君……这样的话,不是官家小姐能说的!” 武馨安冲她一翻白眼, “周夫人,今儿你约了裴赫见面,却是带着这位魏家小姐,他们二人,男子已婚,女子未嫁,这私下里见面不是偷人挖墙角是甚么,我骂错了么?” 高秀媛尴尬道, “不过只是朋友之间相聚,又有我这长辈在一旁相陪,哪里说的这般难听!” 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朋友,魏小姐是我夫君哪门子的朋友?而您……又是我夫君那门子的长辈?” 说罢伸手,砰一声拍在了面前的小几上,震得几上的东西茶具俱是一跳,吓得那茶博士一抖手,滚烫的茶水洒到了大腿上,疼得是龇牙咧嘴都不敢叫出声来,悄悄的缩到了一旁,却见得这位裴夫人冲着那二位冷笑连连, “你们今儿来做甚么,我是一清二楚……” 说罢将手一指,指着高秀媛道, “你……是个甚么东西,在我面前摆甚么臭架子,不过就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旧识,就想在这里拉皮条,做老鸨,拉着这姓魏的出来接客了?” 她骂得粗俗,这二人长这般大怎听得如此污言秽语,高秀媛当年在建州倒是听过不少,甚至自己还骂上两句,只如今她早已抛弃过去,重归云端,又自恃身份,如何好与武馨安还嘴,只是气得身子连抖, “你……你……你这粗鲁不堪的女人,裴赫怎么会娶了你……”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他娶不娶我与你何干……” 转头她又手指头一指魏彤骂道, “也不知武襄侯府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前头在山里黑漆麻乌的草丛里,便往我夫君身边凑,说甚么对我夫君爱慕已久,要以身相许的话!呸哟……你这样儿是侯府小姐,分明就是那站街的窑姐!” 魏彤闻言气得也是身子跟着高秀媛一起抖了起来,有心想取那滚烫的茶壶砸武馨安,却是被她早一步洞悉先机,当先提了铜壶,对魏彤冷冷道, “你若是敢打这个东西的主意,便别怪我把里头的东西泼到你脸上……” 说罢将那茶壶在手中晃了晃, “怎得……要不要同我比比谁的手快!” 魏彤见着那冒着白烟的铜壶不由的一缩身子,往后退了退,这才骂道, “你这乡下丫头,土包子,乡巴佬……” 魏彤这性子是在侯府里养得娇横了些,会的东西就是仗势欺人,当真是动嘴皮子的功夫,那是落后了十万八千里,武馨安都懒得跟她们吵,冲着外头叫了一声, “关妈妈!” 关妈妈应声站了进去,她早在外头听了个满耳,那是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也不知从那个粪坑里钻出来的蛆,跑来恶心我们家大小姐! “让她们见识见识乡巴佬是如何骂人的!” 关妈妈进来那是双手一叉腰,肚子上的肉立时抖了三抖,一吸气再一吐气便鼓着肚子,开始骂了起来, “我把你个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东西!啊呸……还官家的夫人,侯府的小姐,这家里教的,书上学的都进狗肚子里去了?旁的不会尽会抢男人了,怎得……缺了男人侍弄……痒得难受啊……” 关妈妈乃是土生土长的京师人,那一口流利的官话骂起人来十分顺溜,又早年在山里学了不少乡间土话,那骂人的脏话那是滔滔不绝,层出不穷,完全不带重样的。 这倒也罢了,偏她还身形壮硕,中气十足,这么叉腰挺胸骂起人来,这整个茶肆都能听见,那魏彤与高秀媛听了,整个人如中风打摆子一般抖个不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红,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厥一般。 武馨安这一手真是狠呀!叫个下人来骂她们,她们若是回嘴那便是自降身份,若是不回嘴也不能就这么任一个下人侮辱呀! 这是她早的准备,要啪啪啪的用力打她们的脸呀!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啪啪啪真打脸呀 二人见状扯了袖子掩面要走,巴望着过了这关,以后再跟武馨安算账,武馨安却是在一旁冷冷道, “可别怪我不告诉你们,我这位妈妈骂人声音大,三条街外都能听了去,你们这时节走出去,外头不知多少人在看呢,你们要明摆着告诉旁人,骂得就是你们,那就请便!” 说罢示意关妈妈闪出一条道来,关妈妈一挪那胖身子,却是一面骂一面跟着走, “啧啧啧……瞧瞧……瞧瞧,这走个路都要扭腰甩屁股,生怕别人不知晓你要勾男人么……” 又指了高秀媛道, “还是夫人呢……你那穿得甚么裙子,料子这么透,连大腿都看见了,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那二人闻听哪里还敢出去,那是走也不是,躲也躲不掉,倒是她们呆在外头的贴身丫头与婆子闻听,急忙进来拦在了关妈妈面前,这厢也叉着腰开始回骂起来。 武馨安见状立时跳了出去,立时抬手一巴掌,将高秀媛随身的一个婆子,打了一个滴溜溜转,那婆子晕头转向好不易定了心神,看着面前的武馨安一阵咧嘴。 她在那府上也是个泼辣的,白白被人打了一个耳光,自然不肯服气,气得的是脸色涨红,却又顾忌武馨安官家夫人的身份,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却见得高秀媛冲她悄悄点了点头,不由大喜,当下是嗷一声叫唤,向着武馨安扑了过去,武馨安就等着有人来做这出头鸟呢,见状也是跟着一喜,她也没有使大招,身子一闪,闪过那婆子的一扑,伸手将她的一只手腕给抓住了,然后转到她身后,将那婆子的手往背上一背,再在她那大屁股上面给了一脚。 那婆子一个踉跄往前一扑,屁股上疼是疼,但却没有损失战斗力,这厢回身大叫道, “我同你拼了!” 便又闷头冲着武馨安冲了过来,武馨安见状一伸手一把将她的头发揪住,这厢往那院中的石凳上一跳,便生生比那婆子高上了不少,于是一只手扯着那婆子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抬起另一只手便又向着她脸上扇了过去。 “啪……” 这嘴巴子是真结实,打得那婆子两眼直冒金星,嘴角都被打破了,脑子一昏下意识的想伸手抓武馨安的裙子, “啪……” 又是一巴掌打在另一边脸上,那婆子两边脸立时肿了起来,人也有些傻了,武馨安一边打一边还骂, “我打你个抛夫弃子的贱妇……” “啪……” “我打你个卖子求荣的贱人……” “啪……” “你当你如今做个夫人了不起啦……当初在建州不过就是个给人花银子买下来,回家困觉生儿子的东西……” “啪……” “我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惹到老娘头上,也不瞧瞧老娘是谁?” “啪……” “识相的少来招惹我,弄得老娘不高兴,把你的老底儿给掀了……” “啪……” 这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一下下打在了高秀媛的心里,打得她跟那婆子一般脚下发软,若不是扶着身旁的廊柱,便要出溜到地上了, “别……别打了!” 高秀媛气若游丝,叫的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当年在建州的事儿,于她便是那一辈子的伤疤,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都轻易不敢去揭,今儿却是被武馨安当着众人说出来,虽说这时节关妈妈骂声高涨,又有那魏彤的两个贴身丫头也在吵吵嚷嚷,旁人许是听不到,但高秀媛只觉身子都被人扒光了一般,武馨安那句, “当初在建州就是被人花银买下来的……” 但凡这茶肆里有一人听到,让周峰知晓,她是个万劫不复! 当年她嫁给周峰时乃是瞒下了建州之事,是以完壁之身嫁入周家的,为此母亲还为她寻了一位高明的大夫,用药去了生育的痕迹,这事儿到如今,母亲早已逝去,那大夫早离开京师,除了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了! 高秀媛真是吓到了,这厢连滚带爬到了武馨安面前,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小腿, “裴夫人,裴夫人,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求你别打了!” 不是别打了!是别说了! 武馨安一脸厌恶的看着她, “贱人!便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你不来招惹我们,你自当你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过你那夫妻和美的日子,你偏偏为了讨好夫君,便来设计老娘的男人,我男人不同你计较是他肚量大,老娘可是心眼儿小着呢!” 说罢将手里早就昏过去的婆子扔到一旁,一脚踢开高秀媛,跳下那石椅,却是一弯腰将那石凳轻轻就抱了起来,这厢是身子微微后仰就这么随手一抛,那石凳便高高的飞了起来,飞到院子半空之中,足足有三层楼那般高, “咚……” 一声,从半空之中掉落,正正擦着高秀媛那双穿着金线儿绣鞋的脚,落到了地上,青石板的地面被砸开一个大洞,石凳陷了半边进去,武馨安还嫌不够吓人,抬起一只脚踩了上去,内力运出,生生将那石凳踩得全陷入了下面的泥土之中。 武馨安一撩裙摆,伏下身看着被吓呆的高秀媛,低低的说道, “我再说一遍,从此之后,你与裴赫只如路人,你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他……也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说罢一指脚下, “若有违背,当如此凳!” 她这一手吓得高秀媛呆若木鸡,那魏彤也是吓得不轻,见吵是吵不过了,武馨安又是敢下死手的,当下是二话不说,提起裙摆便要跑走,武馨安一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一面晃着手腕,一面问道, “魏小姐就打算这么走了?” 魏彤这回是真害怕了,吓得白着小脸连连后退, “你……你预备如何?” 武馨安一步一步逼过去, “我预备如何?你都要抢我夫君了,你说我要如何?” 魏彤抖着嘴唇道, “你……武馨安……你敢……你敢打我,我……我爹和我哥哥必是不会轻饶你的!” 武馨安嘿嘿一笑, “说的倒也是,我也是真怕他们寻上门来呢!” 说罢不待魏彤松口气,突然一伸手将那两个还在同关妈妈对骂的丫头给扯了过来,那是一手一个拎着后领子,这厢当着魏彤的面,便左一个右一个,两边向中间一用力, “砰……” 那两个丫头的脑袋便重重撞到了一起,这时节便是比脑袋硬了,其中一个吭都没吭一声立时双眼一翻便昏了过去,剩下的那个倒是巴望着自己才是昏过去的那个,因为武馨安剩下的巴掌都招呼到她脸上了, “我打你个不要脸的烂货,还跟我同侍一夫,我呸……” 武馨安一面打一面骂,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打你都嫌手脏……” “啪……啪啪啪……” 这是正正反反打了十几巴掌,又骂了十几句那是一句比一句难听,魏彤跟高秀媛吓得双腿儿发软,想跑跑不掉,退到了石阶之上,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呆呆看着武馨安大逞淫威 “啪……” 武馨安打完最后一巴掌,回头冲着魏彤一笑,那笑容瞧在魏高二人的眼里,跟那母夜叉龇牙也无甚区别了, “你若是敢进裴家的门儿,我乃是先入门的正妻,你便是个平妻也要矮我一头,到时候我便一天三餐按着这么打你,你自家算算你经得起几顿吧!” 武馨安说罢将丫头一扔,弹了弹裙摆上的灰尘,哈哈大笑着领着关妈妈那是扬长而去,那嚣张恶霸的样儿,看的一众瞧热闹的茶客们是一阵啧嘴, “京师第一悍妇,当是此女啊!” 这妇人打架,能打成这样,倒真是成了一景,高秀媛与魏彤待得她一走,那是扯袖掩面而去,连自家倒地的下人们都不顾了,还是那茶肆老板雇了人,将人给送回去的。 高秀媛回去倒还好说,她是当家的主母,又这回为了掩人耳目,身边只带了一个心腹婆子,只要那婆子不说,便无人知晓此事。 便是外头有风言风语传来,她自可让下头人闭嘴,倒是那魏彤回去不久,两个头脸青肿的丫头也被送了回来,正巧魏鸿回府,在那府门前遇上了,一见这架势不由是吓了一大跳,将那茶肆派来的人拦下问话,看那小二哥那脸上的神色极之怪异,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让魏鸿心头一阵发毛,直觉是自家妹子惹事了,当下厉声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二假模假样的苦着脸, “世子爷,您还是问问贵府的大小姐吧!” 魏鸿听了更是心头不安,冷下脸喝道,, “我不问旁人,只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今儿便别想离开这侯府!” 小二立在那处抓耳挠腮半晌才应道, “这个……您也别为难小的呀,小的就是个跑腿儿的……” “说!” 魏鸿当真恼了,回手一扯自己的马鞭,作势要打,小二人见状忙道, “小的说便是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痴心妄想一场空 当下将高秀媛与魏彤如何领了武馨安进去茶肆,又三人在茶肆里如何说话,又如何吵架,再之后吵到了外头来,关妈妈如何骂,武馨安如何又打又骂,讲了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魏鸿闻言是又羞又恼,打发走了小二的,却还是怕对方一面之词,冤枉了自家妹子。 这厢是强忍了一口气,连府门都不进,打马又去了那茶肆,进去果然见得那院子里还有一个深陷在泥里的石凳呢,有人正在问掌柜的, “这东西要不要从泥里挖起来!” 掌柜的也是个不怕事的,闻言连连摆手, “挖甚么挖,就让它在这里摆着,这乃是京师第一悍妇留迹,以后客人来吃茶也多些谈资呀!” 旁人听了都笑骂, “掌柜的,你倒是甚么银子都敢赚!” 那掌柜的冲四周团团拱手, “好说!好说!” 有人问道, “掌柜的你就不怕那悍妇寻你的麻烦?” 掌柜的笑眯眯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只要有这石凳在此做证,那些垂涎她夫君美色的女子见了,都要掂量掂量,一日三餐按着这么打,自己的身子骨进了那家的门儿,能活多久?”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哄笑,有人问道, “那锦衣卫的裴赫当真是英俊如此,竟让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有那见过的应道, “确是如此!” 众人闻听都是来了兴致,这厢凑到一处窃窃私语,魏鸿听到这处早已是听不下去了,到此时他已是不用问了,这店小二所言想来是不假的! 他这厢气得浑身发抖,一路疯了似的抽着胯下马儿,马儿无辜只得拼命狂奔,却是将沿路大街上的百姓吓得连连躲避,回头看着武襄侯世子绝尘而去,有那性子急的破口大骂, “赶着回去投胎呢!” 魏鸿此时倒是真想回去让自家妹子再投一回胎! 他怒气冲冲回到家中,二话不说便闯进了妹子的后院,有那婆子丫头上来拦,被他一鞭子抽翻,冲进那闺房之中,将伏在枕上哭的魏彤给拉了起来, “你还好脸哭,你在外头干的甚么好事,现在外头都传遍了!” 魏鸿向来心疼这比自己小上三岁的妹子,他也是知晓妹子对裴赫的心思,前头只当是小女儿闺房之中的遐思,也不忍坏了她这点情思,只当是裴赫成亲之后,她自然会死心,却是没想到,她竟是做出这样自甘下贱的事儿! 你让这魏家的脸往哪儿搁? 这武襄侯府的脸往哪儿搁? 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去面对自己那一干兄弟,怎么面对裴赫与沈五? 想到这处魏鸿的气得是牙齿紧咬,拳头攥得咕咕作响,瞠目欲裂的模样吓的魏彤哭了起来, “你打吧!我丢家里的脸了,左右我也不想活了,你打死我算了!” 魏鸿气道, “怎得……你还委屈了,你还要死要活了!” 魏彤哭叫道, “我……我不过就是好心叫那武馨安出来吃茶,谁知她蛮横无礼,出口伤人,你回来问也不问一句,就骂我!” 魏鸿见她到了此时间都还要狡辩,不由越发生气了,前头落下来的拳头,当真落了下来, “啪……” 一耳光打在魏彤的脸上,魏彤一愣,她这是从小到大没挨过兄长的巴掌,这头一回挨了巴掌,竟是被打懵了,半晌她才哇的一声转身就往外头跑去, “小姐!小姐!” 丫头婆子们追出去,见着魏彤要往那湖里跳,这厢是又拦又叫,魏彤又哭又跳,一时之间这湖边是闹得不亦乐乎,这一番闹腾,自然是惊动了武襄侯夫妻,急匆匆赶来,见着儿子便骂道, “鸿儿,你跟你妹妹闹甚么,怎得还逼着她跳湖,你有当哥哥的样儿么?” 魏鸿气道, “正是因着我没有当哥哥的样儿,才将她惯成这样的!” 当下将自己在外头听到的事儿一讲,武襄侯夫妻闻听那是大吃一惊,连忙又问女儿,魏彤只是不应,一直嚷嚷着要去死,自家的儿女自家知晓,武襄侯魏霆见状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是气得胡子乱抖,吩咐道, “谁也不许拦她,让她去死,死了倒也清净,也免得老子临老了还要被她给弄得颜面扫地!” 侯爷发话了,下人们果然都不敢拦了,倒是魏彤却不嚷嚷着要跳湖了,一屁股坐在湖边的大石之上哇哇的哭,魏霆见状气得一甩袖子, “把她给我关进房里,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武襄侯府里闹腾不说,那头武馨安却是神清气爽,满脸舒爽的回转北镇抚司,却是离着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便见得裴赫一身飞鱼服,端坐在马背之上,正迎面而来, “姑爷!” 王勇在车上行礼,武馨安听见声音便撩了帘子,探头出来看,见着裴赫便灿然一笑, “你怎么出来了?” 裴赫应道, “我刚把手头的事儿办完,听闻你跟周夫人出去了,便过来瞧瞧!” 说罢上下打量她, “你……可有吃亏?” 武馨安哈哈笑, “你瞧我的模样可是会吃亏的?” 说罢伸出一只手,握成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给你狠狠的出了一口气,经了今儿这一回,她们必是再也不敢来烦你了!” 裴赫看着妻子那得意洋洋的小脸,不由是抿嘴儿一笑, “随你高兴便是!” 这厢调转马头,骑着马伴在武馨安的马车旁,时不时低头与她说着话,眉目一派柔和,那路上的人见了,都不由好奇那车里的人是甚么样儿的姑娘,会引得这样英俊出众的少年郎,那般的温言细语,眉眼温柔。 夫妻二人回转北镇抚司衙门,进了自家那小院里,自有一番亲热不提。 武馨安这么一闹,果然是耳根清净了不少,事儿传开武弘文还特地将小两口叫回去问了问,听说是那高秀媛与魏彤不知羞耻纠缠,武弘文也是怒道, “如此不知廉耻之女,也不知武襄侯是如何教养的,还有那周夫人,那便是个蠢笨无知的妇人!” 武馨安见自家父亲骂上了亲家母,忙转头看了看裴赫,见他神色一派淡然,半点没有放在心上,这才转头对父亲笑道, “左右女儿已是将她们吓跑了,慢说是她们,现如今这满京城的女子,要肖想我夫君的女子都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武弘文闻言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裴赫道, “女婿啊,安安这性子便是如此,你……多担待吧!” 武弘文这话说的客气,只这心里却是暗道, “你小子可是冲老子发过誓的,此生就安安一人,别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怪我们家安安把你那侯爷府的大小姐打跑了吧!” 裴赫却是毫不犹豫应道, “岳父,这事儿乃是小婿指使安安去做的,如今害得安安背上个善妒的名声,实是小婿的错,日后小婿自会向众人说明的!” 他一口将这事儿揽下来了,武弘文听了很是满意,点头道, “好好!你们小夫妻同心同力,便能过好日子,我放心了!” 此事后续便是那武襄侯夫妻因着女儿这么一闹,倒是真去打听了裴赫的身世来历等等,武襄侯还寻了个机会见了裴赫一眼,回头对儿子叹道, “也难怪你妹子在家里要死要活的,这样的人物实在少见,可惜已经成亲了!” 魏鸿闻言却是心头暗惊,他知晓自家妹子有今日的性子,父母那是功不可没,忙道, “爹爹,裴赫与他夫人感情甚笃,情比金坚,便是强求了人做女婿,彤妹以后的日子只怕也未必好过的!” 武襄侯听了一瞪眼, “这还用你说,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了想道, “女大不中留,想法子将你妹妹嫁远些吧!” 之后果然为魏彤挑了一户南方的勋贵,将她嫁去了扬州,自此众人相聚,裴赫夫妇却是再没听到那魏彤的消息了。 这事儿一了,武馨安刚安生了几日,那苏屠却是有事求上门来了,裴赫便在自家小院里招待了客人。 这厢在小院的石桌上摆了酒菜,夫妻二人同苏百户边吃边聊,苏屠这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说起这事来,却是有些支支吾吾,一脸的羞涩, “苏某这次前来,是有……有事要求弟妹帮忙的!” 武馨安闻言笑道, “苏大哥说哪里话来,你与我家夫君乃是同僚,本就应相互帮助,这且不说,便是前头我们在静海县也是早就相识的,有甚么事儿只管说来,不必客气!” 苏屠犹豫道, “这个……这个……前头校场遇见弟妹不曾说是我向肖家小姐求亲了么?” “是呀!” 武馨安点头,这阵子因着那一对贱女人的事儿,倒是将这事儿给忘记了,当下忙追问道, “容姐姐可是答应了,你们的婚事可是定下了日子?” 苏屠被问得一脸的苦笑,摇头道, “肖小姐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啊……为何?”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容姐姐心有牵挂 武馨安很是不解,裴赫也是放下酒杯看向苏屠,苏屠又是一脸苦笑, “这个……正是我要求弟妹相助之处,你与她是闺中好姐妹,你去帮我问问,她到底是为何不肯嫁给我老苏,可是嫌我年纪大了,又或是因为我是鳏夫,又或是嫌我锦衣卫百户官儿太小了?” 武馨安听了连连摇头, “不会!容姐姐不是那样人!” 苏屠也道, “我也知肖小姐不是那样人,可我这已是连着三回求亲不成了,老苏我实在也想不出,她是为了甚么……” 说罢冲着武馨安一拱手, “所以……我才来劳烦弟妹的!” 武馨安一听是这事,这可关系着容姐姐的终身幸福,她自然是义不容辞,当下是连拍胸脯道, “苏大哥放心,这事儿呀,我定要为你打听清楚,问个明白!” 武馨安这性子果然是坐言起行,第二日便骑着马只身一人去了三里河,这厢走街窜巷问了好几家人,才寻着那巷子深处的肖家,肖家现下只肖奇岳在家中,见着武馨安甚是惊奇, “武小姐怎得寻到这里来了……” 言罢突然想起来,笑道, “现下应当是裴夫人了!” 武馨安笑眯眯看着长高了一个头的肖奇岳,见他虽说身形削瘦却是双眼明亮,精气神十足,可见这贫穷的生活,反倒让这昔日懦弱的官家公子哥儿,性子坚韧成熟了不少。 当下也笑道, “前头我成亲请了你姐姐,她有事不能来,我们也没机会好好说话,我今儿得空便过来瞧瞧她,容姐姐最近过的可好?” 肖奇岳点头道, “姐姐一切都好,只是每日出去为人浆洗缝补衣服,想尽法子赚钱,实在很是劳累!” 武馨安又问, “那容姐姐现下在何处?” 肖奇岳应道, “今日母亲与姐姐带着弟妹们去了街面上卖桂花梅子汤……” 说罢看了看天色, “这时辰还早,只怕一时不会回来!” 于是要请武馨安进来坐,武馨安道, “你在家里清静读书,我进去反倒打扰,倒不如去街上寻容姐姐……” 肖奇岳点头,他如今也是大人了,孤男寡女的自不好共处一室,当下便指了几处地方给武馨安, “母亲和姐姐都是在这几处地方卖梅子汤的,你去寻必是能寻到的!” 武馨安谢过之后便寻去了,到了街面上找了没多久,果然见着了在街边卖汤水的肖桂容,如今的肖桂容一身粗布衣裳,青布包头,素面朝天,虽没了当年官家小姐的雍容,却多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见着武馨安很是惊喜, “安安妹妹,你今儿怎得有空到这处闲逛?” 说罢忙叫身边的妹妹给武馨安行礼, 武馨安伸手摸摸那肖桂玉的头,笑问道, “伯母与弟弟可在?” 肖桂玉应道, “母亲和弟弟在另一边街头卖,我们在街尾卖……” 武馨安笑着给了她一个小银锭, “去买了冰饮子给母亲和弟弟吃吧!” 肖桂玉欢天喜地的要走了,不多时却是又回来了,原来是买了五份冰饮子给了武馨安与肖桂容两份,又要将剩下的铜板还给武馨安,武馨安笑道, “姐姐今儿带的钱袋小,放不下这么多铜板儿了,你帮姐姐存着,改日来了请我又吃冰饮子!” “好!” 肖桂玉这才欢欢喜喜跑去了街头,武馨安直起身这才对肖桂容道, “我可不是闲逛到这处的,我是特地来寻容姐姐的!” 肖桂容问道, “安安妹妹,可是有事寻我?” 武馨安的性子向来是直来直往,闻言点头道, “正是,我这是受人所托,有话要问容姐姐的!” 肖桂容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神色一黯, “是苏大哥让你过来的吧?” 武馨安见状便道, “容姐姐即是知晓我是受何人所托,便给妹妹一个准话儿,你是嫌那苏百户年纪大了,又是鳏夫,家里还有个小女儿呢,还是嫌他官儿小了,又或是锦衣卫名声不好,再或是他常年在外头办差,顾不了家里?” 肖桂容摇头, “不是……不是的,我如今这样儿那敢嫌弃苏大哥,苏大哥不嫌弃我已是极好了!” 苏屠看着满脸的大胡子,实则时年也不过二十八岁,家里的小女儿也才四五岁,她见过一回,是个活泼伶俐的小可爱,她很是喜欢的,至于嫌苏屠官小……自己如今这样的家境还能挑剔人家的官位么? 武馨安奇道, “即是如此……那容姐姐为何要拒了苏百户的求亲?” 肖桂容沉默半晌,良久才缓缓道, “这话我原是不想讲的,可安安妹妹与我情份不同,你于我有救命再造之恩,我同你说实话吧……” 肖桂容当真是个好女子,她这是舍不得家里,如今家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一心想着两个弟弟能读书科举,出人头地,以他们如今的家境,想供两个读书人实在是艰难,若是她嫁了人,那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人供养弟妹们,母亲只怕会更加辛苦,她舍不得母亲劳累,只能狠心拒了苏百户的求亲。 武馨安闻言恍然, “嗨……这有何难……你若是与苏百户成了亲,你们便是一家人了,以苏百户的财力,想要养了两个小兄弟读书,那也是毫无难处的,容姐姐为何要因着这个为难?” 锦衣卫旁的不说,就是这俸禄不错,一来是天子近卫,二来是办差油水不小,三来是大都督对下头兄弟一向不错,所以以苏百户的财力养一大家子人那是当真不在话下的! 肖桂容咬唇摇头道, “不是的,母亲说了,做人要有骨气的,她不想靠着旁人,只想凭着自己的一双手吃饭,让我嫁人便安心做苏家的媳妇,不能再管娘家的事,家里的弟妹她自会想法子拉扯大!” 做母亲的自然是希望儿女好,不想大女儿因着家中拖累,坏了一段好姻缘,更不想女儿嫁过去,因着娘家一家子吃女婿的白话,而在女婿面前抬不起头来! 肖夫人前头半辈子在丈夫的淫威之下过的甚么日子,她是一清二楚的,自然不想女儿再走自己的老路。 她为女儿着想,这做女儿的自然也不肯,只顾着自己奔前程,将家里的母亲、弟妹抛到一边去受苦。 一个让嫁,一个不肯,这事儿在肖家实则也是引得全家争辩了几回,弟弟妹妹们都让大姐嫁给苏大哥,都称会帮着母亲做活养活自己,可他们越是如此,肖桂容便越发不能离开! 武馨安听了心里欷歔, “这肖夫人乃是个有节气的好女子,容姐姐也同样是个好女子!” 那肖铣有这样好的妻子儿女不知珍惜,还要坏事做尽,当真是死有余辜! 又想起来裴赫与自己的身世来,不由是暗暗叹气, “我前世里若是有这样的家人,只怕也会似容姐姐一样,一辈子不嫁,为他们做牛做马我也愿意的!” 肖桂容越是这样,武馨安便越发觉着这样的好女子,错过了这样一桩好亲事,那当真是太过可惜!这厢是思来想去,大眼珠子一阵儿忽闪,半晌才笑道, “即是问过了事情的缘由,我便回去如实告诉苏百户了……” 肖桂容冲她连连摆手道, “切切不能原话告诉给他……” “为何?” “苏大哥是个好人,他若是知晓,我是因着舍不得家中母亲与弟妹才不肯嫁他,他必定是要将我们家的事儿全数揽在自己肩头上的!” 肖桂容苦涩一笑, “你许是会笑我都穷成这样了,还要假清高,只我……一是为家里,二来确也不想在他面前矮上一头!” 她是真正喜欢苏屠的,正是因着是真喜欢,才不会愿意在这纯真的情意里添上了铜臭的味儿! 武馨安闻言点头, “我明白了!” 想了想问道, “即是如此,那我便告诉他,你对他并无情意,让他另择良伴吧!” 肖桂容垂下眼眸,良久才应道, “好!” 武馨安听她那尾音都带着颤,心知她心里多半已是泪流成河了,当下一声暗叹,却是再不提此事,陪着肖桂容在这处卖梅子汤。 她前世里便是这市集之中长大,如今回到这市井之中,见得人来人往,嘈杂热闹的场景,那是倍感亲切,论起贩卖东西来,她比肖桂容还拿手,这厢立在那处,扬着讨喜的笑容,拉长了声音叫卖, “桂花梅子汤!桂花梅子汤,又香又甜的桂花梅子汤,又解渴又消暑的梅子汤,吃一碗想两碗,吃两碗想四碗喽!” 她这么立在街口一吆喝,果然引来了路人的注目,有那见着小娘子面相讨喜又笑容甜美的,便上来吃一碗梅子汤,再借机说上两句浑话,口花花占点便宜。 肖桂容只会默然不语,垂头做事,却是武馨安叉腰冲人瞪眼,骂道, “要喝便喝,不喝便滚,有话回去跟你老娘说去!” 那些人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扔下两枚铜钱便笑嘻嘻的走了,肖桂容见状很是羡慕道, “安安妹妹虽说是官家小姐,可在这市井里照常是混得如鱼得水,不似我……”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母鸡公鸡与生蛋 肖桂容性子腼腆,又自小知书达礼,学了妇德妇节,知晓三贞九烈,虽说如今落魄了,也努力想在这市井里讨生活,倒是勤劳肯吃苦,只面对这街面上的混子无赖,又或是临时起意见着小娘子漂亮想口花花的一类男子,却仍是慌乱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是低头红着脸,不敢将人给呛回去。 她越是如此,那些人越是喜欢欺负她,见她出摊便也时有来骚扰,幸得有个苏屠在,他寻了几个巡城的衙役,时不时的关照一下肖家人,日子久了这街面上的人知晓她是有人照应的,这才算是收敛了不少。 饶是如此,终究是女子抛头露面,也难免会有客人会说些调笑的言语,令得肖桂容应对不得,武馨安笑道, “这街面上的男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你越是胆小害怕,他们越是得意,就喜欢看你惊慌无措,害怕脸红的样子,他们越是如此你越是不要害怕,大声儿给他们骂回去,他们占不到便宜,自然便走了!” 说罢一指那几个被自己骂走的人的背影道, “瞧瞧……是不是贱,被我骂了,还笑得那般高兴!” 肖桂容有些茫然, “怎么骂回去?” 她也不会骂人呀! 武馨安看了直叹气,心中暗道, “都怪我粗心大意,前头事儿多却是没有想着关照容姐姐他们一家,没想到她竟是过的这般艰难!” 肖桂容本是官家子女,又被肖铣那老古板关在家中不得外出,那是半点儿没有市井生存的能力,如今不但要自己混饭吃,还要努力养活弟弟妹妹,供着肖奇岳读书,这其中的种种艰辛当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越是如此,武馨安越发想要帮他们,待到天黑肖桂容收了摊子,要邀了武馨安家里去,武馨安却笑道, “我如今可是嫁了人了,家里还有夫君在等着,再晚些回去,他怕要寻来了,改日我再来寻容姐姐说话!” 肖桂容闻听,只当她当真被夫君管束着,不得随意晚归,便点头道, “好,那下一回你派个人送信来,我在家里等你,晚饭不能在外头用,午饭总是可以的!” 武馨安点头, “容姐姐放心,我必是会来叨扰的!” 二人分手各自回家,武馨安倒是说中了,她这骑着马往家赶,果然还隔着两条街,便远远见着街那头裴赫的身影,见着他哈哈一笑, “我回来晚了,也不知家里饭好没有,你可是吃了?” 她本就食量大,今儿在街头站了大半日,吆喝着卖梅子汤,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见着裴赫便伸手捂了肚子,裴赫见状皱起了眉头, “你若是饿了便在外头寻个地方先用便是,也不必非要等着回家,饿坏了身子怎么?” 他知晓她食量大,经不得饿,闻言不由心疼不已。 武馨安笑嘻嘻道, “你一日两顿都不在家里吃,我就等着晚上这一顿同你说说话呢,还是回家吃好!” 裴赫心下感动,伸手拉住她的小手,用力握了握,二人笑嘻嘻并骑在街上,一起回了家。 到了家中,裴赫吩咐一声摆饭,下头人自将饭菜摆了上来,武馨安一见这些菜色,有鱼有肉有青菜,倒是十分丰盛,夹了一筷子吃一口不由赞道, “关妈妈和刘妈妈手艺见涨呀,这菜倒是做得越发好吃了!” 关妈妈与刘婆子在一旁看着都笑,关妈妈应道, “夫人,这可不是老奴二人做的,是姑爷亲自下厨做的!” 武馨安闻言惊诧的瞪大了眼, “裴赫,你竟还会做饭么?” 裴赫一笑,为她夹了一块烧鱼道, “我自小便甚么都会做的!” 不管甚么人,便是再不会做饭,被裴万昌多毒打几顿,就甚么都会做了! 武馨安想起他的身世,不由叹道, “你又会医又会武,又会文,字儿又写的好,还会做饭,你还有甚么不会的呀?” “有啊!” 裴赫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我不会生孩子!” “咳咳……” 武馨安一口鱼肉差点儿没有呛到气管里,一旁的关妈妈与刘婆子都是抿了嘴儿笑…… 当夜,小夫妻二人关上门来,却是就生孩子的问题好生“讨论”了一番,待到武馨安汗水淋漓的趴在床上,喘大气时,裴赫却是起身取了一盆热水,一块湿布将她身上的汗湿细细的擦干净, “舒服……” 武馨安懒洋洋的展开了身子,任他的大手在自己后背上滑动,从颈背到深深凹陷的腰间,再到听挺翘的臀部和结实的大腿儿,待擦干净了,裴赫才重又上床来,却是不睡床,只往她后背上一趴,二人紧紧的贴在了一处。 武馨安嫌热,动了动身子, “你下去呀!” 裴赫不动只是挪了挪身子,用手肘撑了上半身,低头吻她的耳后, “安安,我甚么都会做,都由我来做,只剩下我不会的那件事,你给我做了好不好?” 武馨安哼了一声, “甚么……” “生……孩子……” 武馨安闻听是呻吟一声趴在枕上,侧脸舒服的蹭了蹭枕面,却是有些害怕道, “徐三说生孩子很疼的,前头苗师傅写信来,说是生那对双胞,足足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还元气大伤,差点儿血崩,若不是万师叔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苗师傅说不得人便去了!” 说起苗师傅生孩子,那是当真惊险万分,她一来年纪大了些,二来人生的高大,两个孩子在胎中也是养得身子壮硕,因而生产时苗师傅是很吃了些苦头,直到两个大胖小子都满月了,她才回复了些元气,写了信给徒弟诉苦。 前头武馨安收到信拿给徐三看,被徐三借去给了沈五看,直嚷嚷道, “你看看,女人生孩子便是这般可怕,你若是想当鳏夫便让我生吧!” 沈五那性子本就十分豁达,不似旁的男子那般,十分注重子嗣香火,于是便道, “无妨,三年便三年,左右我又不是嫡长子,不用继承家业,便是你一个蛋都生不出来,我们照常过日子!” 此言一出招来徐三的一顿捶打, “我当然生不出蛋来,我又不是母鸡!” 沈五却是被捶的哈哈大笑,抱着她道, “无妨……你若是母鸡,我做公鸡便是,每日里我打鸣,你下蛋,然后引一堆小鸡崽子捉虫吃!” 徐三气得又是一顿捶…… 武馨安说起这事,又想起了自己的新婚之夜来,那也是犹有余悸, “新婚那日我都受了伤,生孩子岂不是更要流不少血……” 说罢身子抖了抖,裴赫紧紧抱了她,在她肩头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 “不怕……前头是我不知晓,这阵子我已是看了不少妇人科的医书,以后不再会弄伤你了!” 这也是术业有专攻,虽说都是从医,但裴赫不是专攻妇人科的,他还真是不知晓,这女子的身体当中原来藏着这么多的奥秘! 武馨安还是有些害怕, “要不……我们再等两年,徐三便同沈五说好了,三年之后才生娃娃的!” 裴赫想了想应道, “我自然也不是要你现下便生,只要你肯答应,我们便顺其自然,若是没来便罢,若是孩子来了,那便是缘分,我们就生下好不好?” 武馨安还在犹豫,裴赫又道, “那避子的药我也会配,只……是药三分毒,我不想你伤身子……” 想了想却是支起身子去床头摸索了半晌,在隐藏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盒子来, “安安……你瞧瞧这个东西你还记得吗?” 武馨安见了奇道, “这不是我给你那片枯树叶子么?” 裴赫应道, “这可不是枯树叶子,这是一片龙鳞!” “龙鳞?” 武馨安惊诧不已, “这东西是龙鳞……” 这横看竖看也不像呀! 裴赫便弄了一盆水来,将那龙鳞放进去,果然见得它舒展开来,满室金光闪动,十分的神奇! 武馨安看的啧啧称奇,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 裴赫应道, “这乃是东海海龙身上的东西,离水便枯萎,遇水便显出原型来,也不知那些倭寇是从何处得来的,不过如今它归了我们,却是正正好做那神仙露!” “对呀……” 武馨安想起来了, “那东西据说里头最要紧的一味药便是龙鳞,那奚家的先祖正是因着没有寻到龙鳞才用了别的法子替代!” 裴赫点头道, “我们已是从奚红燕的嘴里问出了方子,各种药材已是备齐,差的就是这一味药,只要将那神仙露配出来,便是再重的伤势也不怕了……” 说罢很是热切的望向武馨安, “重伤能治,这妇人生产自然也是能治的,安安这下子可以放心了吧!” 武馨安听了很是心动,想了想点头道, “若是当真配出来了,那我便生!” 裴赫闻言大喜,却是抱着武馨安便滚到了床里头, “那即是如此,我们便再努力努力,我估摸着你十月怀胎,我怎得也将神仙露配出来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裴百户样样精通 这也是奚红燕没听到,若是她知晓自家祖祖辈辈传下来,视若珍宝,用命去拼的神仙露,竟被裴赫用来哄妻子给自己生孩子,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只可惜她如今还被锦衣卫关押在一处秘密的地牢之中,能不能再见天日还未可知呢! 话说裴赫也不是非要妻子生孩子,只他两世为人一直都是孤苦无依,如今好不易娶了妻子,便总想着能儿女绕膝,想要那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模样,这才想方设法哄着武馨安为自己生育儿女。 于是这小夫妻二人,夜里一起研究怎么生娃儿,白日里则是一个想方子配出神仙露来,一个操心起肖桂容的婚事来。 肖桂容的心思,武馨安大半还是能猜着的,她有那样的生父,吃多了矮人一头,被人掌握在手心中,要生便生,要死便死的苦楚,便是那苏屠再好,她也怕了再做人的傀儡,自然还是想着一切都靠自己。 即是如此,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能寻到一个能让肖家人自给自足的营生,让他们能靠着自己好好过活,肖桂容便用不着依附苏屠,不怕在他面前失了尊严,自然便会点头应下婚事了! 不过,寻甚么营生给肖家人做呢? 如今他们四处寻杂活,到处摆些小摊便是糊口已是十分艰难,更不用说供养两个读书人了,还是要寻个长久来银子的营生才成! 为了这个武馨安甚费脑筋,自己在心里反复思也没想到好的法子,这厢是连着两三日都是心神不宁,夜里要生娃娃,很是“忙碌”倒还好些,白日里便是缝衣衫时也要想着,手下便完全没了谱,一旁的关妈妈看了直叹气, “我的大小姐哟,您瞧瞧您缝的这叫甚么……” 前头缝袜子一大一小倒也罢了,今儿试着裁剪布料,缝贴身的小衣,这刚一上手,是看也不看就把领口处缝在了一处, “您这是要缝个布口袋么?” 武馨安回过神来嘿嘿一笑,忙又使剪刀把自己缝的线给拆掉了,如此缝缝拆拆也不知弄了多少回,待到晚上裴赫回来看到放在窗前的活计,拎起来看了看,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头,摇了摇头,坐下来将那缝好的地方又给重新拆掉,之后再穿针引线自己缝了起来 武馨安从净房里洗漱出来,见窗旁灯下,裴赫聚精会神的飞针走线,半张脸在朦胧的灯光下,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白皙的面庞反映着灯光,似乎能照亮整个屋子,真是俊美的让人心醉,这厢嘻嘻笑着扑上去抱着他的腰,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裴赫……你好生厉害,连衣裳也会缝!” 裴赫被她抱住,心头的暖意便如面前的油灯一般,小小地却是足够照亮自己那寒冷的心房,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应道, “我若是不自己动手,只怕这衣裳穿不上倒不打紧,就怕届时穿上身,连手都伸不出来……” 说罢还给武馨安指了她前头在袖口处的针眼, “你把袖口缝上做甚么?” 武馨安瞪大了眼,有些惊诧的抠了抠头皮,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在灯光下泛着隐隐的光泽,裴赫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在手中,看她反复的查看自己的“杰作”, “不对呀……我明明只是想锁边来着,怎得会把两边缝到了一起?” 裴赫以指代梳,一下下为她梳理着浓密的头发, “你这性子,又急又躁,做这细心的活计最是吃亏……” 这两边都还没看清呢,就急吼吼的缝上了,不弄错才怪! “以后这些活都由我来做!” 武馨坐在他的大腿上,像只被摸舒服的小猫儿,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往他颈间蹭, “那……怎么成,这些活不都是应当妻子做么?” 想了想又皱起了鼻子,在他颈边轻轻的咬了一口, “我若是敢让你做这些事儿,让关妈妈知晓了,必是要骂我一个狗血淋头的……前头那回你下了一回灶间,关妈妈明面上连连赞你,背后就指着我骂,说都成了亲的人,不能在外头乱跑,连天黑都不归家,还要夫婿亲自下厨,那家的媳妇儿是这样的……” 说起这个武馨安一脸的委屈,小嘴儿撅得老高, “自从我嫁给了你,我身边的人都向着你了,没一个为我着想了!” 裴赫低头看她红润润的小嘴就在自己唇边晃动,气息相闻,肌肤相亲,眼神便是一变,低头吻了下去,武馨安微微一皱眉头,想要退开,被他伸手扶了后脑,重重按向自己…… 半晌二人才分开,武馨安小脸上红扑扑的,大眼儿中波光潋滟,倒映着裴赫的黑眸,裴赫额头抵了她的额头低低的笑道, “无妨,以后你这些活你都拿回屋子里,关上门后我来做!” 武馨安听了眼睛一亮, “当真么?” 裴赫点头,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关妈妈自然不会知晓的!” 武馨安大喜抱着他亲了一口道, “裴赫你真好!” 裴赫薄唇轻扬,又低头亲了她一口,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头道, “不过……这亵衣之类的,可是贴身衣物……你的尺寸我也不知晓呀?” 武馨安一时未明就里,想了想应道, “这个好办呀!我人就在面前,你量量就行了嘛!” 裴赫闻言点头, “说的对……我量量便是了……” 说话间修长的手指头已是灵活的解开了妻子的亵衣前襟, “不……不用脱了衣服量吧!” 武馨安伸手捂了胸口,只见自家夫君冷着脸,一本正经道, “我虽会针钱,但女子的内衣还是头一回做,自然是要贴身量度才成的!” 于是,二人就这做小衣的事情,那是量了一夜的尺寸,饶是武馨安体力过人,也有些吃不消了,第二日一早一边打着呵欠,一面用早饭,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挂心着肖桂容的事儿呢! 想来想去,自己一个人怕是想不出甚么好主意来,便想起来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来, “这人老精,鬼老滑,他们二人久经事故,不如问问他们?” 说做便做,武馨安吃罢了早饭便去寻那金八两,金八两在锦衣卫中只做个客卿,平日里有事才应召,无事自做自己的事。 如今他正一门心思钻进那长生丹的研究当中,闻听得武馨安来寻,便直接召了她进自己药房说话, “臭丫头,今儿怎得有空来寻我这老头子?” 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要求您老人家指点呢!” 金八两哼哼两声, “我就知晓,有事才求人,无事脸朝外……说吧!” 武馨安便将苏屠与肖桂容的事儿一讲,金八两点头道, “嗯!倒是个有志气的好姑娘!” 想了想道, “这事儿也好办,你这臭丫头不是有银子么,给他们买个铺子,让他们开店去……” 武馨安想了想便摇头, “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儿,这京师的铺子好不好寻倒是其次,可这做甚么生意是有讲究的,那肖家人都是妇孺,只一个肖奇岳能用,却还要读书……” 且若是自己出银子买铺子,给肖家人开店,这不是换一个人给肖家人依附嘛,依他们的性子多半也是不愿意的! 金八两嘿嘿神秘一笑, “这事儿呀……你先等一等,待我叫了我师弟过来再说话!” 这厢扬声叫人去请了刘重九回来,刘重九回来闻言,想了想笑道, “这倒也是正凑巧了,前头我正与兄弟们商量着,要弄个铺子开店,只以我们的身份不好出面,你这倒是送上门来了!” 武馨安忙追问缘由,刘重九笑道, “事儿是这样的……” 事儿实则也是简单,就是这锦衣卫呀在外头办差,办好差事自然有上头的奖赏,又有那朝廷的俸禄,倒也都算不得低,不过他们吃的是刀头舔血的饭,能多捞些银子给家里人傍身,那也是在常理之中的。 因而除了正经办差之外,这些人手里还有不少各种来路的好东西,东西是五花八门甚么都有,来路都不是甚么正经的来路,例如搜查贪官家中时顺手牵羊取的,又或是追捕逃犯在人身上搜到,又查无失主的,再有办差时各路孝敬的等等,总归不是甚么正经门路。 东西来路不正,自然便不好正大光明的卖,于是便都拿回京里,自然有那销货的门路,日子久了,大家伙儿多数都是去那周老六处卖。 周老六其人在京师地面上也有些名气,干的便是专收脏物的活计,甚么都敢收,甚么都卖,号称只有你寻不到的,没有他不敢收的,周老六做这一行也是有些年头了,一直以来倒也是小心谨慎。 只前头不久,他也不知得罪了甚么人,竟是被人雇凶追到了家里,一家八口都被杀了,锦衣卫与这六扇门里的人都在追查此事,一是为公,二来便是为私,不少人还有东西在周老六那处放着呢!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黑不白的生意 这道上规矩,拿到周老六处卖的东西,必得要先收货后付钱,有卖家看中了会给银子,周老六这中人便在当中抽上三成后,才会把银子交给卖主,因而东西在周老六那处放着的人不少,如今他那家里的东西全数都被收进了顺天府衙门之中,若是去要自然是能要到的,可无奈是存的人太多了,去要的人也太多了,顺天府尹便派人来支会大都督,只说这事儿牵扯太多了,明面上他不好交待,东西是一概不归还了。 大都督知晓了,便下令不许众人去要了,那周老六的案子结不结在其次,可这销货的路子断了,一时还不好寻代替的,众人又嫌旁人抽成比周老六还狠,一张口便要五成,便商议着自己开铺子。 刘重九笑道, “这生意自然是人人想做的,不过仗着你师叔我还有些面子,拿下来自己做,自然没人多话的,且我与你师父还有些试制的药丸也要拿出来卖……” 他们这药丸乃是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制做的,功效也是各有不同,有些用处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讲,只得私下里卖,这才是刘重九想争这生意的原因。 刘重九问武馨安, “……你瞧着这生意可做的,若是能做便去盘个铺子,这地段嘛不必选在太显眼的地方……,生意成后铺子里可提两成……” 武馨安想了想心中暗道, “说来说去,不就是个销脏的铺子么?” 她倒是不在乎销脏不销脏的,只不知肖家人可愿做这半黑不白的生意? 于是应道, “容我同肖家人商量一二,若是能成,即刻便去盘铺子!” “好!” 说做便做,武馨安当下便赶去了西三里河,肖桂容见着她来忙往家里引,家里人正好大大小小在,武馨安也是个急性子,到了家里一坐下便将这事儿讲给了肖家人听。 肖桂容闻言有些犹豫, “那些东西的来路不正,做这生意只怕……” 武馨安眼皮一翻, “容姐姐,旁的地方我不知晓,不过在这京师里这行当已是众人皆知的了……” 这大庆自立朝之后,太祖将这百官的薪俸定的极低,多少年来都不许变一变,又这京师生活也是十分不易,百官之中有那会捞银子的那自是不必说,也有那在清水衙门里任职,本俸禄微薄的,若是遇上有过日子有难处时,自然会想法子典当东西。 只有些东西来路不正,去了当铺易被人查到,便会想法子寻些暗地里的买家收购,因而才有了似周老六这样的中人,周老六这样的人是黑白通吃,两道都有人,官面上的东西他收,黑道上的东西他也收。 东西收进了手里,却是想法子改头换面,太显眼的就销往外地,不显眼的便摆在外头卖。 这一行自立朝便成了,到了如今早已是京师人家公开的秘密,似那些没落的勋贵,与这一行的人打交道最多,别说是来路不明的了,便是那些御赐的东西,他们也敢收! 武馨安道, “我们自然不会做这么大,锦衣卫里有规矩,太过显眼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出手的,只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才会寻个地方卖出去,价钱会定的极低,只求一个快出手……不会出多大的乱子……” 且这样的生意,卖家和买家都是特定的,省了店家不少事,肖家人只需守着铺子便有人上门,当然这样便宜省事的买卖利润自然不会太高,但供养肖家人也是尽够了! 肖桂容想来想去有些拿不定意,一旁的肖奇岳却是突然出声道, “大姐这生意做的!” 他看向有些惊愕的肖桂容, “这生意旁人做的,我们也做的,抽两成也好,抽一成也罢,能养活弟弟妹妹便成!” 肖桂容闻言一脸的苦笑, “是姐姐无能,不能让你们安心读书,却还要来操心营生……” 一直坐在旁边默然不语的肖夫人听了忙一摆手道, “容儿,你已很是辛劳了,是为娘没本事……” 说罢转脸向武馨安道, “裴夫人,这铺子开得,不过……这开铺子的本钱,我们却是没有的……” 武馨安笑道, “这事儿我早想好了,我手里不少闲钱,放着也是放着,早想盘个铺子做生意,如今即是有这门路,不如银子我出,人你们出,那两成的抽成,我们一人一半!” 肖夫人心知武馨安这是帮衬自己一家人,当下一声叹息,却是瞧向了肖桂容,肖桂容咬唇还待说话,武馨安却是一摆手道, “容姐姐也不必觉着占了我的便宜,我也是丑话说在前头,这生意虽说有锦衣卫罩着,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锦衣卫如日中天,是有一位大都督陆炳顶着,陛下在一日他们自然是嚣张一日,但以后如何还未可知,你们趁着这几年大都督还在位,挣足了银子便抽身,我也不过就是跟着赚点儿银钱,若是日后风向不对,我会立时撤了铺子收回本钱的!” 她这么一说,肖桂容倒还接收了,想了想点头道, “一切全靠安安妹妹了!” 武馨安大喜,这厢拉着她便要出门, “走走走,我们现下就出门寻铺子去!” 肖桂容忙拉了她笑着指向外头, “你瞧瞧这甚么时辰了,你还要去寻铺子?” 武馨安一抬头却见得天边最后一抹红霞已是快隐没,这天都要黑了,当下呵呵一笑, “我这也是太急了!明儿吧……明儿我们一早出去寻铺子!” 肖桂容便留她吃饭, “今儿怎得也要在家里用饭才成!” 武馨安欣然应允。 这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枝头,武馨安才从肖家出来,却见得巷口处的大槐树下,有人负手屹立,见她出来便上前两步,月光下头眉目俊朗,衣袂飘飘便如那有仙人踏光而来一般,送了武馨安出来的肖桂容见了不由叹了一口气,转脸问武馨安, “这样好看的夫君,你如何守得住呀?” 若是换她,只怕是日夜都要担心,有人抢了他去! 武馨安哈哈一笑,挥了挥拳头道, “我靠着这个……但有来抢只是打回去便罢了!” 肖桂容却是摇头, “你打得跑人,却守不住心,若是有一日他变心怎办?” 武馨安笑着伸手勾了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比划了比划, “容姐姐,你当我只是会使拳头么,他的心在我这里,我才有底气挥拳头揍人,若是有一日他心都不在了……” 那我又何必白费力气! “……我便收了拾东西,带上我的金银财宝自家寻快活去便是了!” 肖桂容瞪大了眼, “可是……不会伤心难过么?” 武馨安仍是哈哈一笑, “自然是会伤心会难过,不过君即无情我便休,即是都变心了,就各自安好便是!” 千古艰难唯一死,自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看明白了,这人生便如一场盛宴,来来往往都是寻常,他来时你把酒言欢,倾心相对,他走时你含笑目送,水酒一杯,即要提得起,也要放得下,这才不愧人生短短几春秋,努力辛苦的活着! 说罢,放开肖桂容的肩头,笑眯眯的向着树下人走去,裴赫远远见得妻子奔着自己过来不由是嘴角一勾,目光扫过肖桂容时却仍是冷如寒冰,肖桂容只需一眼,便止了想跟上去的脚步,看着武馨安扑进裴赫的怀里,那恍如谪仙一般的男子,笑着伸手抚她的头,弄乱了她的额发,被她气恼的打开。 他仍在笑,之后揽着她的肩头,扶了她上马,却是在下头手握缰绳,缓缓为妻子牵马而行。 肖桂容看着二人的背影,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许是只有安安妹子才能配上的!” 似自己这样的女子,要与这样的男子结成夫妻,那必是成日里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心绪郁结害了自己,唯有安安妹子这种心胸豁达之人才能一派坦荡的与他相处,才能将他当成寻常人看待。 第二日武馨安果然早早过来同肖桂容寻那铺子,似他们这类开铺的地方,一不必选在城中,二来不选在闹市,因而倒也十分的好找,武馨安也懒的乱跑,就选在三里河的背街一处店铺。 铺面不大又地势有些偏,肖桂容见了有些担心道, “这样的铺子,会有生意么?” 武馨安笑眯眯道,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样的生意不能门面太宽敞明亮,买家和卖家都是知晓门路之人,铺面越不显眼越好!” 这铺子乃是做着成衣生意,不过附近住的都是些贫苦的百姓,手里闲钱少,来买成衣的更少,因而生意并不好,原就有意出让,只挂了好些日子的牌子都不见人来问,今日终于逮着一个,不由是喜出望外。 店主很是热情的接待了二人进去察看,这附近的铺子都是外铺内院的布置,外头瞧着铺子不大,里头的院子却极是宽敞,正和二人心意,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极低的价格便盘了下来。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裴百户进宫见驾 武馨安一向财大气粗惯了,一听说店家跟房主还有一年的租约,不由动了买下来的心思,想了想对那店家道, “即是要改约,总归要见一见房主的,不如明日请您约了房主,我们见一面如何?” 那店家见铺子盘出有望,闻言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儿,自然是应当见一见的!” 于是两厢约定明日还是这个时辰,请了房主到这处来说话,谈妥之后便各自回家。 武馨安回去将自己打算买下铺子的事儿一讲,裴赫却是笑道, “我如今只靠着俸禄吃饭,比不得安安家财万贯,自然是一切唯安安马首是瞻,你说甚么便是甚么的!” 武馨安应道, “我那些东西里头,原就有一半都是你的,如今我们成了亲,自然也不分你我了,这家里的银钱都是我们二人的,有大笔的支出,总归要与你商议的!” 裴赫倒是真不懂商贾,他那性子冷淡,让他钻研医书,背诵经籍不在话下,让他同人打交道,一两二两的讲价钱,便是强人所难了,于是应道, “如今我知晓了,安安只管去做便是!” 武馨安点头,裴赫又问她明日与人约定的时间,却是想起一事来, “你明日午后应是有空了吗?” 武馨安想了想点头道, “若是见过房主顺利,后头跑腿儿的事可交给王勇与钱枫来办,午后应是无事了!” 裴赫便道, “我们这成亲也是一月有余了,我那宫里的师父前头你见过一面,却是一直不得空进宫向他老人家敬茶,明日我要随大都督去西苑面见陛下,下午便能得空,你同我一起去见师父吧!” 武馨安闻听却是来了兴致, “你明日要进宫面见皇帝么?” 裴赫点头,相较武馨安的兴奋,他面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武馨安喜道, “即是能进宫见皇帝了,那必是大都督提携了!” 裴赫点头, “最近几样差事都办的好,大都督让我进宫亲自向陛下述职……” 他们是天子近卫,可面圣禀报差事的,不过这样的殊荣可不是谁都能得的,若不是大都督赏识,轻易怎得见着皇帝? 不过……这是对旁人而言,对裴赫……前世里他见过皇帝也不知多少遍了,对这年少时智慧超群,中年时自命不凡,到如今怕死怕的被一帮子道士,给忽悠的欲颠欲狂的皇帝,早就看腻歪了! 武馨安见他目露不屑,只当他向来性子如此,却是没有往深里想,只是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午后便赶到宫门处与你汇合……” 裴赫又叮嘱她道, “陛下一向都在西苑,师父却是在宫中,我见过陛下之后便回来,想来时辰应够的,若是我还未到,你便在那处等一等我!” “好!” 小夫妻商议之后自是洗漱上床不提,一夜无话,第二日各自忙碌,武馨安先出了门,带了王勇与钱枫二人,赶到西三里河时先见着肖桂容,又一起去那铺子见房主。 那房主乃是一名复姓上官的老者,身形高大,面容腊黄略显出病态来,他似是腿脚也有些不便,由一名妙龄女子搀扶着,四人在这屋中见面,那女子见二者也是女子,便取下了头上的帷帽,武馨安与肖桂容一看都是一脸的惊艳之色,这女子好容貌,生的鹅蛋脸儿,杏眼桃腮,明眸皓齿,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看风姿与裴赫也是不相上下了! 那女子自是早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目光,当下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上前行礼, “二位姐姐有礼,小女乃是上官婷,这是家父上官钭……” 二人还礼都口称,上官先生与上官小姐,那上官钭摆手道, “甚么先生,小老儿不过就是京郊附近的乡农,祖上攒了银子在城里买了这铺子,收些租子过活罢了,你们称我一声上官老头儿也成的!”, 武馨安笑道, “长者为尊,不如称一声上官伯父吧!” 上官钭笑道, “那小老儿便托大了!” 二人都齐称应当的,寒暄几句之后,武馨安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上官伯父,我们想做这生意乃是图个长久,便想花银子买这铺子,不知您可是肯割爱?” “这个……” 上官钭转头瞧向自己女儿,上官婷想了想摇头道, “不瞒二位姐姐说,家父身子有病,一直都在用药调养,家中除了几亩薄田便只得这一间铺子,卖了铺子虽说有大笔银子进项,但总归还是要图个细水长流的!” 那上官钭也应道, “老朽家里只得这一处产业了,还指望着以后留给家里女儿做嫁妆呢,二位还是租赁吧……” 武馨安有些失望,不过做生意自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当下应道, “即是您不愿卖,那我们还是照着前头契约租赁下来便是!” 上官钭点头,于是便将前头那店主的契约改了,换作了二人的名姓,又按着前头与店主说好的银子,当面点清,如此便算是将这铺子接下来了,这厢又给了店主三日搬运货物的时间,二人这才算是将事儿办完。 二人与上官钭等人告辞出来抬头看天,见得已是晌午时分,想起与裴赫的约定,便对肖桂容道, “容姐姐,已是晌午了,不如寻个地方吃饭去?” 肖桂容应道, “这里离家不远,自然还是家里去吃的!” 武馨安摇头, “今儿我午后与裴赫有约,回去只怕耽误,还是寻个食肆,点几样小菜,用过之后也好尽快过去!” 她即已说要赴约,肖桂容便不好坚持,四人就在附近挑了一家干净的食肆,进去点了好些样菜,因着下午有事也不敢吃酒,只是埋头扒饭吃菜,用过饭之后,武馨安又将几样未动的菜,让店家包了给肖桂容带回去。 “这家小店看着门面小小的,厨子倒是好手艺,我们今儿点的多了,这些菜未动过,容姐姐带回去给伯母和弟妹们尝尝!” 这厢又让钱枫送了肖桂容回去,肖桂容也是个玲珑心肠,知晓她这是有意帮衬自己,心下感激,接过来冲着武馨安福了福, “多谢安安妹妹!” 提了东西,却是坚决婉拒了钱枫相送,自己回去了。 武馨安这才带着两位护卫骑马去了皇宫,待到了裴赫指定的宫门处,裴赫却还未到,三人便寻了一处背阴的地方等着,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这时间有一个青衣的小太监寻了过来,行礼道, “不知可是裴夫人当面?” 武馨安打量了他一番,见年纪不过十二三岁,面白身子瘦小,便应道, “妾身夫家正是姓裴……” 小太监应道, “奴婢乃是老祖宗跟着跑腿儿的小顺子,我们老祖宗知晓您今儿要过来,只等了许久不见人,便让奴婢出来瞧瞧……” 武馨安应道, “前头是约了我家夫君在这处等候,只他还未曾到……” 小太监看了看日头, “这样大的太阳,这宫门外实在热得不成,您还是别在门口等了,随着奴婢先进去吧!” “这……” 武馨安有些犹豫,她向来是个胆子大的,倒是不怕一个人进皇宫去,只那老太监她也只见过一面,不知他脾性,进去见了面若是言语不周,又没有裴赫在身边圆场,怕得罪了自家夫君的师父便不好了! 小太监又劝道, “老祖宗已派人去西苑打听了,不多时便有回信,您到老祖宗那处等着,便能知晓裴大人的消息,岂不是比在这里干等强!” 武馨安终是被说服,于是留下了王勇与钱枫二人,自己跟着小太监进去了宫里。 那头裴赫一早便跟着陆炳去了西苑,话说这西苑原只是大庆历代皇帝出宫散心之处,只到了嘉靖皇帝这处,却是因着前头他在宫里差点儿被宫女给杀死,从此便对皇宫产生了惧意,于是跑出宫出,长驻在西苑之中,除非重大庆典,又有百官百般相求,他是决不会踏入皇宫半步的,于是如今朝臣们回事,又或是皇帝发号政令则全是在西苑之中了! 陆炳带着裴赫进了那比皇宫还要戒备森严的西苑里,先在外头等了等,里头有人出来报道, “爷爷,陛下正在做早课,做完早课还要在丹房里瞧瞧昨儿练的丹,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要不……您到一旁歇息一会儿,待陛下出来……奴婢立时过来报于您知晓!” 出来报信的是大太监黄锦的人,陆炳不是一般的外臣,他是皇帝的奶兄,又是个权势滔天的主儿,有他在一日,东厂便被压得死死地,翻不了身,便是东厂的大档头黄锦见了他都要低头叫一声大都督的。 更何况这些小太监们了,不过陆炳为人向来沉稳,少有那张狂跋扈之举,与这些宫中的太监也是十分交好,因而他进出宫闱自有人抢着上前献殷勤讨好的,陆炳闻言点头, “好!” 赏了那小太监一绽银锞子,领了裴赫到一旁偏殿中坐下。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冷面郎君讨帝欢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陆炳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裴赫,见他面上是惯常的波澜不惊,连呼吸都是均匀平稳,不由暗暗点头道, “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定力,果然没看错人!” 他自然不知晓,裴赫比他还知晓皇帝的作息,算着时辰皇帝还要半个时辰,看过自己心心念念的丹药之后,才有心处置家国大事,他是早有预料,自然是半点儿不急的。 二人又静坐了半个时辰,果然前头那小太监过来报道, “爷爷,陛下召见!” 陆炳这才领了裴赫进去,到得那嘉靖皇帝的寝宫之中,却见得四面窗门紧闭,只留了一处门户可供人进去,这样的大夏天也不怕闷出病来。 陆炳早知这样的情景,当下是抬手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撩袍子当先进去跪下, “陛下,臣陆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裴赫跟在后头也跪下磕头,他不必抬头便能想像得出来这处的场景,皇帝修道讲究清静无为,于是将这殿里的装饰全数撤了,只留下四面厚厚的帷帐,还在九阶之上供他盘坐的御蒲团,他身后是宽大的玉屏风,屏风后头才是龙床…… 前世里他在这宫殿之中进进出出也不知多少回了,而那上头盘坐之人,他也能想像出模样来,面容身体都是十分清瘦,黑发黑须,双眼凹陷,鼻梁高起,唇薄而色暗,隐在宽大道袍下的身体皮肤之上,还有不少圆形斑痕,皇帝的面相就是服用丹药过多,中了毒素所至,这些毒已经深入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反映到了身体表面。 而这样的三伏天气,宫殿之中四门紧闭,幔帐低垂,却是因为皇帝长常服食丹药,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他甚至还在身上穿了厚厚的棉袍,并以此向人炫耀自己修道的成果。 裴赫学医,自然是知晓,他这是毒入身体,早已坏了身体对四季的觉知,不知冷热了! 这……嘉靖皇帝,命将……不久矣! 上头有人敲击玉磬,当一声清响,嘉靖帝开始说话了, “陆炳,你今儿进宫是有何事?” 陆炳应道, “陛下,前头吩咐臣办的差事,臣已办好,今日特来向陛下回禀!” “哦……” 嘉靖看了一眼他身后跪着的人道, “你还带了人来?” 陆炳应道, “禀陛下,这是臣刚收入锦衣卫中的百户……裴赫,乃是位年轻俊才,办事妥当,性子沉稳,极得臣器重,今儿特地让他进宫拜见陛下!” “哦……” 嘉靖点了点头, “裴……赫……你抬起头来!” “是!” 裴赫缓缓抬起头来,这昏暗的宫室之中,嘉靖借了灯光打量,不由也暗暗赞了一声好, “陆炳……你这新收的小子倒是好相貌,这才是朕的近卫该有的样子嘛!” 陆炳应道, “陛下,裴赫不但是相貌奇佳,办事能耐更是极强,但凡落入了他手中的贪官污吏没有一个不招供的!” “是么……” 嘉靖想了想招手道, “小子,你过来……你说说你是如何将他们的嘴撬开的……” “是……” 裴赫冷着一张脸,缓缓起身前行到玉阶之下,又跪了下去,清冷的声音为这闷热的宫殿之中带来了一丝清凉, “陛下,臣之手段说来极是简单,那些贪官污吏自知身犯国法,难逃一死,多是想着负隅顽抗,死不认罪以期逃脱罪罚,臣一来有审问手段,二来却是向他们晓以大义,尤其提及陛下皇恩,他们十年寒窗一朝得登天子堂,他们有今日乃是天恩浩荡之故……” 裴赫深知嘉靖脾气,自小聪颖,年少成为天子,便与众朝臣几番斗智斗勇,终于在大礼仪之争中胜出,自此便觉着天下已是无人可比自己聪明,他也确实多年隐身深官之中,还能将一众大庆才智最出众之士,玩弄至股掌之中。 因而嘉靖皇帝自大高傲,最喜人吹捧,可这吹捧也不是谁都能捧的,你若是捧错了,皇帝只会认为你把他当傻子,一翻脸便是杀头之祸。而若是捧对了,便如裴赫这样,端着一张清冷俊美的脸,神情不卑不亢,目光清澈明亮,说话不急不缓,抑扬顿挫,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一面捧着皇帝,一面将事儿给报了,而且皇帝听得还甚是满意。 这时节的他,便是指着天上说有两个太阳,嘉靖皇帝多半也要抬头看一看的, “嗯……” 嘉靖皇帝听完裴赫的禀报,削瘦的面庞上不动声色,却是对陆炳道, “好……陆炳你办事越发沉稳了!” 陆炳忙伏身应道, “臣不敢居功,都是托陛下洪福!” 嘉靖皇帝又嗯了一声,上下打量裴赫,问道, “裴赫你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甚么人呀?” 嘉靖皇帝难得如此平易近人,同臣下闲聊家常,连一旁伺候的黄锦见了都是一挑眉头,看着裴赫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了! 裴赫应道, “回禀陛下,臣是建州人士,家中……父母双亡,跟着师父到了京师,之后入了锦衣卫……” 他将自己的身世略略的讲了一遍,嘉靖闻听很是感慨道, “你身世凄惨,却仍是奋发上进,好好好!” 想起来又问裴赫, “你可是读过书?” 裴赫摇头道, “少时家贫无钱念书,只是悄悄跑到私塾偷听过……” 说罢有些赧然道, “被先生发现,曾斥责过小臣……” 嘉靖连连摇头, “圣人言有教无类,这样的先生怎得教书育人!” 裴赫应道, “倒不是先生刻薄,只是建州那地方苦穷,能读书都是富家子弟,私塾里轻易不让穷人家的孩子进去,若是被人发现了连先生都要被责备的……” 他这么一说,嘉靖与陆炳倒是无感,一旁的黄锦却是对裴赫同命相怜起来,会割了进宫做太监的人,都是贫穷出身,说起家境来,那是一个比一个惨。 黄锦初见裴赫生的这般模样,那气派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两位王爷都看着更像王爷,却是没想到,他这身世跟自己也是有的一比,心下便生出些许好感,看向裴赫的目光不知不觉多出一分亲热来。 又听裴赫说道, “幸得后头遇到家师,家师对小臣视如己出,读书写字那是手把手的教导……” 他这话让金八两听到只怕会惭愧欲死! 这小子哪用得着我教,我倒是想教呀,他那字儿比我都写的好,我倒要向他请教呢! 嘉靖与陆炳等人自是不知,这厢是眼看着裴赫板着一张脸,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出身贫寒,刻苦上进的有为青年! 这倒也是怪事,也不知裴赫是不是天生自带了能让人信服的本事,生就一张惹女人痴狂,男人嫉妒的脸,还摆出一副生人勿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偏偏说起话来,就是让人有句句实在,决无虚言,此人是不屑说谎之感! 在锦衣卫里摆出这架势,那是人人信服,都称裴小先生、裴百户一派高深莫测,必是有真本事之人,到了这宫里用这一招,嘉靖等人都是觉着,此子心里必是有千般苦,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是个强坚韧的男子汉! 嘉靖又问裴赫, “你平日都读甚么书,学了些甚么?” 这样子问话,可就不是君臣之间,而是犹如长辈关心子侄了。 裴赫倒也不客气应道, “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都有看过一些……” “哦……你还看这些么?” 嘉靖皇帝来了兴致,便考较了他几句,见果然言之有物,突然灵机一动又问, “你可有读过道家经典?” 裴赫应道, “回陛下,医道不分家,小臣学医时也读道经的!” 这一下子正好搔到皇帝的痒处,于是又追问道, “你读过那些道家的经典说来听听……” “太上洞玄灵宝出家因缘经、度人经、太上一乘海空智藏经、冲虚真经、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中道妙法莲华经、元始天王欢乐经、清静经、黄庭外景经、黄庭内景经……” 裴赫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这些都是前世里他在宫里消磨时间时看的,这也是仗着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嘉靖问起来,他说的是头头是道,半点不差。 皇帝闻听,那是龙颜大悦,吩咐人道, “黄锦,去去……搬两张凳子来让他们坐着……” 这样的殊荣,那是只有严阁老与徐阁老进宫面圣时才有的,没想到今日竟是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黄锦不由自主对裴赫暗挑大拇指,这一说不要紧,待到皇帝终于体力不支,打发他们出来时,早已是午时都过了。 陆炳笑着抬手一拍裴赫的肩头, “小子,有了今儿一回,你便算是在陛下面前留下名了……” 顿了顿却是提醒道, “不过……陛下喜怒不定,有一回未必有二回,你还要自己谨慎小心才是!” 陆炳能说出此言来,那是当真将裴赫当成心腹来培养了! 裴赫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多谢大都督提点!” 陆炳呵呵笑道, “好好……你知晓我提点你便好,日后应当怎么做你自是明白的!” “明白!”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老太监最是心急 裴赫点头应是,心中暗道, “即是你肯真心提携我,那神仙露倒是能给你一滴解毒!” 裴赫手中有龙鳞,除却妻子武馨安,旁人谁也不知晓,便是金八两与刘重九也未告诉,他原打算着悄悄配出药来给妻子防身,现下看来陆炳对自己倒是真心提拔,若是想要更进一步,日后少不得借陆炳的势,倒不如做一做这人情…… 裴赫这厢一面在心中计较,一面连饭也顾不得用,便骑着赶回城中,却是迟了一步,到了宫门只见着王勇与钱枫,便问道, “夫人呢?” 二人应道, “夫人已是被接进宫里去了!” 裴赫闻言眉头一皱,二话不说便急匆匆往宫门而去,这厢出示了腰牌便脚下生风往里头去,到了那深宫之中最里头的宫门处,正见着那小顺子正立在门前, “裴爷您来了!” 裴赫嗯了一声, “我师父他老人家在何处?” 小顺子神色有些怪异道, “那个……那个老祖宗带着夫人在……在天字一号库……” 裴赫闻听松了一口气,自家那老怪物师父有个癖好,最喜欢收集各类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遇上那投缘之人便要领进库里给人大大的炫耀一番,想来是领着安安进去瞧藏品了。 想到这处又问道, “师父与我夫人见面可融洽?” 小顺子嘿嘿一笑道, “这个倒也是客客气气的,您知晓的,老祖宗就喜欢的正是裴夫人这样儿的,裴夫人也是个性子大方不扭捏的,二人一见极是投缘,说着话儿便去天字子一号库……” 要不怎么说这人跟人相处靠个缘分呢,小顺子跟着老太监也有几年了,见过不少上赶着来巴结讨好老祖宗的,他老人家高兴便瞧上人家一眼,不高兴连门都不让进,今儿这裴夫人就是合了老祖宗眼缘的,一进门便得了座儿,说不上两句便往那库里去了,果然好福气! 裴赫闻言点了点头,撩袍子迈进了大门,急匆匆去了天字一号库。 这厢刚走到近前,便听得里头有人在说话, “丫头,你瞧瞧……这些都是好玩意儿,你只要生娃娃,生一个老不死的给你一堆,生两个就再给一堆,你生的越多,得的越多,我瞧你这身子骨,多半能将我这库里的东西都给得了!” 裴赫闻言眉头一挑,上前两步便能从窗户的薄纱看进去,隐隐见着里头的两个人影,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高的那个是妻子,矮的那个便是自家那老的土埋到了眉毛的太监师父,听得里头武馨安应道, “师父,您老人家也不用急,这生娃娃也是靠缘份的……” 老太监哼了一声,拿起一个瓶子看了看对她道, “甚么缘份不缘份的,这种事儿只要裴小子肯使劲儿,那有不成的?” 老太监在宫里多年,甚么没见过,仗着自己年纪大了,这说话也无甚顾忌了,武馨安听了暗翻白眼,却还是顾着他是裴赫的师父,笑笑不语,老太监见她不应,便放下手里的瓶子,眯眼儿看她, “小丫头不用害羞,这男女之间不就是那点子事儿么,老不死的甚么没见过……” 想了想问道, “可是裴小子不成,若是不成老不死这里有药,吃下去不出三月,保你能怀上!” 武馨安闻言一撇嘴, “裴赫用不着!” 裴赫那人最是表里不一了,外表冷冰冰,一派无欲无求的模样,亏自己以前还以为他日后必是要出家当和尚的,待到成了亲她才知晓,自己这还是见得世面太少了,裴赫这种就是冰里裹着一团火,每夜都能烧上她半宿。 这也就是自己常年练武,有功夫的底子,若是换了个旁的女子,也不知能捱得过几日! 老太监一听乐了, “嘿嘿……老不死的就说嘛,裴小子那身子可是我亲自调理的,虽说早年是有些隐疾,可这大内秘药不是白给的,那门功法也不是白练的……” 说着转头瞧向武馨安, “那即不是他的事儿,便是你的事儿了……” 说罢低头目光在她坦平的肚子上面扫过,武馨安一翻白眼, “师父……我们成亲这才一月呢,要生娃娃也没有这么快呀!” 老太监闻言很是不满, “想当年……那淑妃入宫被陛下幸宠不过三回便有了身孕,我那时在敬事房,最清楚这事儿了,这从进宫到封妃,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月有余,你同裴小子是夜夜共枕,怎得就没怀上呢?” 武馨安听得嘴角直抽,心中暗道, “早前听裴赫说起他这位宫里的师父,我还当是甚么世外高人,隐世的高手呢,没想到……” 是一个佝偻身子,满脸褶子的糟老太监也就罢了! 怎得这么爱多管闲事,催着他们生娃娃呢,知道的说是师父,不知道还当是裴赫的亲爹呢! 可就是做公公的,也没这么催儿媳妇的呀! 又听那老太监道, “裴小子那另一个师父不是金八两么,刘重九那小子,老不死的也见过,医术不错,想来他师兄金八两必也是个厉害的,你若是不能生,让他们给你配些药,可不能耽误了老不死的我抱小乖乖……” 说罢伸出两个手指头来, “至少要生俩……” 想了又伸出两个指头来, “不对……至少要生四个……生四个这天字一号库的东西都给你!” 武馨安被他催得终是小脾气上来了,一翻白眼道, “你当我是猪么,还生四个!” 老太监的脾气也上来了,学着武馨安一翻白眼道, “男人娶女人是做甚么的,便是生娃娃的,你不生娃娃娶你做甚么!” 武馨安恼道, “你即说女人是生娃娃的,我想生便生,不想生便不生,肚皮是我的,我自己作主!” 老太监气哼哼道, “你在家里父母没教过你三从四德么,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一夫便要靠一夫,丈夫是天,丈夫说的话便要听!” 武馨安也学他哼哼道, “我在家里父亲也没说嫁人便要生娃娃呀,我出嫁了,裴赫也没说一定要我生娃娃呀,他只说是随缘,有娃娃便生,没娃便不生……” 老太监闻言更恼了,气道, “随个屁的缘,你们这样子随下去,老不死的几时能抱娃娃!” 我这日子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可没几天活头了! 武馨安也有些恼了, “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家夫妻的房里事么!” “我自然能管,我是他师父!” “师父了不起,有本事你自己生一个出来试试!” “哎呀呀!好你个臭丫头,亏得前头我那徒弟娶妻时,老不死的还出了那么多聘礼,你还回来!”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应道, “想得美,东西进了我的手里,想再抠出来,你等下辈子吧!” “哎呀呀!好你的个没大没小,没老没少的臭丫头!” “呸……你才是没脸没皮,管天管地的老怪物!” 二人这厢说着说着,竟是说起火来了,老太监气得手一抖,手上的东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老太监低头一看不由肉疼道, “我的九转玲珑珍珑玉凤冠!” 武馨安见机却是忙闪身跳开,摆手道, “不关我事儿呀,是你自己手抖掉到地上的!” 老太监气得哇呀呀大叫,拿手一指武馨安, “都怪你!” 他一指头戳去险些戳到武馨安的脸上,武馨安一伸手拨开他的手指头, “师父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说是不要动手,只她这一拨手指头,老太监手腕一翻便拿住了她的手腕,武馨安一缩手,老太监趁势一掌拍来,武馨安后退一步, “呀……老怪物,你真打呀!” 老太监气呼呼道, “你不赔我玉凤冠就生个娃娃……“ 武馨安却是被他弄得真恼了,怒道, “老怪物,要你多管闲事!” 说话间抬手与对方对了一掌,只觉得老太监掌力浑厚,掌心竟是隐隐带着一股子吸力,令得她想缩掌都不成了, “咦……你当真要打?” 老太监嘿嘿应道, “小丫头片子,且让老不死的称称你的斤两!” 武馨安闻言一瞪眼, “谁怕谁呀!” 当下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打起来了! 裴赫在外头见得势头不对,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老家伙的功夫如何,裴赫心里最是清楚,见状忙闪身过去挡在武馨安面前, “师父,安安她年纪小,性子直了些,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老太监闻言一眯眼恨恨道, “真是有了媳妇忘记了师父,你……” 说着手指一指躲在裴赫身后的武馨安, “你……你说你生不生娃娃……” 武馨安冲他一吐舌头, “要你管!” 老太监气的怒哼一声对裴赫道, “早跟你说了,女人惯不得,这天下的女人有的是,你要这么一个不肯生的女人做甚,赶快休了,明儿为师给你寻一百个肯生娃娃的女人……” 想了想摇头道, “不用明天,今儿为师就给你拉几个来,你们就在这里生娃娃……”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要一个热闹的家 裴赫闻言还未说话,身后的武馨安却是勃然大怒,伸手抄起手边的。宋代哥窑金丝铁线的香炉便要扔,老太监见状吓得忙叫道, “你……你可小心着点儿,这东西是一对的,你给我碎了一个,便不值钱了!” 武馨安见拿着了他的软肋不由得意起来,将那香炉拿在手里掂来掂去, “哼哼……你说……你还多不多管闲事了!” 老太监恨恨不已, “你不生娃娃还不许旁人给裴赫生么?” 武馨安一瞪眼作势要扔, “不许,除了我谁也不许给裴赫生!” 老太监闻言大是气恼,指着她对裴赫道, “你这娶得甚么媳妇!” 裴赫跟他学艺这么久,早摸透了他的脾气,闻言淡淡道, “师父,您老若是闲得无聊,便到外头调教你那帮徒子徒孙去,不要同安安胡闹!” 老太监一翻白眼道, “我那有胡闹,分明就是你这小媳妇不敬老……” 裴赫一挑眉头道, “你若是再闹,我以后都不带安安进宫了!” 老太监闻言脸上的怒气一滞,瞬间消失无痕,讪讪笑道, “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师父!” 这厢是一甩袖子当先出了库房,裴赫则拉着武馨安的手跟着出去。 三人回到正殿,老太监让二人坐下,这才问起裴赫去西苑之事, “你在陛下面前应对可是得体?” 裴赫应道, “陛下待臣下极是宽厚关怀……” 嘉靖皇帝就不一个宽厚,肯关怀臣子的皇帝,老太监如何不知? 闻言是嘿嘿一笑, “好好……我就说你小子是个聪明的……” 能得皇帝关心问询自然是这小子应对得体,讨了皇帝欢心嘛! 于是又细细问了陛下说了甚么,裴赫又是如何回应的,听了连连点头道, “好!” 继而又说起皇帝身边的黄锦来, “那小子是个笑里藏刀的,那心大着呢,别看平日里对着小陆子恭恭敬敬的,小陆子若是失势,他头一个便要跳起来咬人……” 裴赫点头, “徒弟明白!” 老太监冷哼一声道, “我这么些年早已不过问外事,便由着那些小崽子折腾,不过依我看呀……也折腾不了多久了,前头同你说的话,你可是有准备了!” 裴赫转头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武馨安应道, “前头忙着娶妻之事,还未着手预备!” 老太监应道, “都说是成家立业,你如今已是成了家的人了,要为以后打算了,以前你这小子是无欲无求,不愿费那神,如今可是不同了!” 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裴赫一眼,裴赫点头, “徒儿明白的!” 他们在宫中一直呆到宫门将要落锁,这才坐了老太监的轿子出了宫,待到出了宫门,武馨安才得空问裴赫, “老太监到底是甚么来头?” 裴赫应道, “他的来历,他自己都讳莫如深,只说是死了之后,才告诉我家乡在何处,让我将他送回去安葬,我也问过大都督,大都督也不清楚,只听说老家伙是成化帝时便已入了宫,在宫里有六十年了……” “六十年!” 武馨安吐了吐舌头, “他当真是个老怪物呀!” 裴赫点头, “这宫里的大小太监全是他的徒子徒孙,宫里的事儿谁也没有他知晓的多……” 这样的人物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呆上六十年,便是裴赫也要佩服不已! 前世里他怎得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物? 不过想来他当时只是妙真子身边的一个随时预备献祭给皇帝的小玩物,之后又在冷宫里等死,似老太监那样的人物,只怕是听都没的听说他,更不用说与他见面,收他为徒了! 想到这处裴赫不由又转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上的妻子,这一世自己的命运,便是从遇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改变,一切都不同了! 武馨安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眨着大眼儿看他, “怎得了?” 裴赫一笑,低头亲了她一口, “安安,谢谢你!” 武馨安不明所以, “谢我甚么?” 裴赫笑得眉目舒朗, “谢你肯嫁给我!”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抱了他的腰身笑道, “你谢我做甚么,我还要谢谢你呢,若是不嫁给你,我上哪儿找个你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夫君?” 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能文能武,能诗能赋,还会医晓药,还做做衣裳、刺绣,除了生孩子,你是甚么都会了! 说起生孩子,武馨安小心翼翼的看向裴赫一眼, “你……你当真是很想要小娃娃么?” 裴赫笑了应道, “我自然是想要安安给我生的孩子,可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不急在这一时,安安若是实在怕疼,我们再等几年就是!” 我不是想要孩子,我只是想要你给我生的孩子,一个个似你一般大眼儿圆脸,笑起来灿烂似阳光,满院子跑来跑去,一个个冲着我叫爹,这样的日子便是让我能过上一日,我也心满意足了! 武馨安见他眉眼低垂,黑漆漆的眼眸之中,全是自己的样子,想起他凄惨的身世,暗暗道, “他自小便没有父母疼爱,从不知家的温暖,如今成了亲,自然是想要儿女成群,享那天伦之乐的!” 想到这处不由也想起自己的前世来,前世里自己不也是有家当无家么? 她还记得十岁那年,有一回过年,大冬日她隔着窗户看着王屠户与李氏夫妻,还有下头的几个弟弟妹妹在屋子里,笑笑闹闹,团团圆圆的用着年夜饭,自己却只能在柴房里,躲在黑暗之中远远的看着,桌上有一碗凉水和一块干掉的蒸饼…… 她和他都是没有家的苦命人! 这时节她突然明白了裴赫想要生孩子的缘由,他只是想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家罢了! 武馨安用力抱紧了他,裴赫见她垂头不语,小脸儿上一片郁色,只当她是被老太监逼得急了,忙捧了她的脸道, “此事我着实并不着急的,你也不必听那老东西胡说,你想生便生,你不想便不生就是!” “我……要生!” 武馨安大眼儿清澈明亮,一眨不眨的看着裴赫, “我想给你生娃娃!” 我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裴赫闻言一喜,紧紧的抱了她,重重的吻在她脸上、额上,鼻头上,最后是她软软的红唇之上…… 那铺子乃是三日之后便正式交到了武馨安与肖桂容的手上,肖家人那是全家齐上阵,将那铺子里里外外全数打扫了一番,又说要给这铺子起个名字,武馨安肚子里那点墨水自然是不够的,肖桂容便笑道, “我们做的乃是闷声发财的生意,倒也不必取上太出格的名字,普通一些便好……” 肖奇岳想了想应道, “那就叫个藏宝斋好了!” 武馨安想了想点头道, “这名字普通不显眼,好好好!” 藏宝斋这类的名字在京师不知多少,谁也不会知晓这其中便有一个专给锦衣卫出售来路不明之物的铺子,武馨安与肖桂容自然不知晓,她们这铺子做着做着,也不知怎得名气就大了起来,待到十多年后,京师百姓说起藏宝斋来,旁的铺子都记不住,只记得这西三里河的藏宝斋了! 因着这生意做起来,就是为了不打眼,藏宝斋只是悄悄的开了业,却是谁也没有知会一声,只武馨安告诉了徐三,沈五夫人闻言大恼,一手指了武馨安,一手叉腰骂道, “好你个武馨安,悄眯眯同旁人开了铺子,我还是不是你最好有姐妹啦!” 武馨安解释道, “我也不是专寻她开铺子的,不过就是恰逢其会,正好遇上罢了!” 沈五夫人跺脚不依道, “不成,你同人开了铺子,也要同我开了铺子,若是不然我……我便同你绝交!” 武馨安闻听是哭笑不得, “你们徐家给了你多少陪嫁的铺子、田产,你还用得着开铺子?” 沈五夫人气道, “那是家里给的,跟自己开的怎能一样……” 说罢拉着武馨安摇来晃去, “不成!不成!你也定要同我开一间铺子!” 武馨安被她摇得直翻白眼, “好好好……沈五夫人财大气粗,我……我陪着你拿银子往水里扔,便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沈五夫人闻言这才转怒为喜,坐下来紧紧挨着她道, “我就知晓师姐最好!” 武馨安哼哼道, “我可没你们家沈五爷好!” 沈五夫人也哼哼道, “他才不好呢!” 武馨安听她这口气,直觉这是小两口吵嘴了,一想到有八卦听,立时是双眼放光, “怎得了?” 沈五夫人与她是闺中蜜友,那会不知她这爱听八卦的毛病,先是白了她一眼才道 “沈五那人脾气好生奇怪呢……” “哦……怎么个怪法,说来听听……” 武馨安坐直了身子,一脸的洗耳恭听,就差两只耳朵往上竖起来了,沈五夫人想了想一脸疑惑道, “这原本都是好好的,就是前头五日他突然回来问我,我可是后悔嫁给他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好闺蜜不能太憨 武馨安听也是一脸的懵, “他怎得会这样问?” 沈五夫人连连点头道, “对呀……我也是这样问他的呀?” “他怎么说?” “他就……扯甚么当初我本是定婚给老六的,后头又嫁给了他,如今后悔没有?” 沈五夫人与自家闺蜜,大眼瞪小眼, “你说他是不是怪怪的?” 武馨安与她一起是两头雾水, “你怎么回的?” 沈五夫人应道, “我便对他道,这婚乃是我自己要换的,自然不会后悔了!” “他又怎么说?” “他又说,若是我后悔了,再换回去又当如何?” 武馨安与沈五夫人二人四眼,大眼儿相对,眨巴了再眨巴, “他……这是何意?” 武馨安问道,沈五夫人摇头, “不知晓,我那时也是这样问他的,结果……他连着五日都对我爱搭不理的,也不知晓抽得是哪门子疯!” 二人同时皱了眉头,两两相望,都不知晓这沈五爷是在想甚么,武馨安想了半晌突然问道, “他……不会是后悔与你成婚了吧?” 沈五夫人一愣, “他后悔了?他不是在疑心我后悔了么?” 武馨安又想了想道, “许是他说的反话,明明是他后悔了,却来问你!” 这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沈五夫人再这么一想,立时便咬起了牙, “好呀……好你的沈五,你……你这是有外心了!” 武馨安见沈五夫人这般激动,立时觉出自己好似闯祸了,当下连连摆手, “我……我就是胡乱猜猜,你别当真……” 沈五夫人恨恨咬牙道, “就是这样,没错了……这几日他都说是甚么家里庶务繁忙,连卧房都未回,都是睡在书房里的!” “这个……” 武馨安便有些发愣了,她们二人是前后脚成的亲,都可称得上新婚燕尔,这新婚夫妻分房睡,好似……可能……也许……大概是真有甚么不对劲儿吧! 想到这处,武馨安瞧向沈五夫人的眼神便不对了,沈五夫人被自家闺蜜的眼神儿给刺激到了,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他……他当真是有外心了!” 这才新婚多久,还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鬼! 沈五夫人这厢是抱着闺蜜哇哇的哭了起来, “他定是有外心了,我去书房寻他说话,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这是不想看到我……哇……呜呜呜……师姐,我……我要回金陵去,不在这里了!” 武馨安安慰了她好半晌,这才让她止了哭声,劝她道, “这都是我们自己瞎想的,你……回去同沈五爷好好谈谈,说不得是一场误会呢!” “甚么误会,没有误会!” 沈五夫人哭过之后,这娇小姐的脾气便上来了,一把抹了脸上的眼泪,气哼哼起身, “我这就回去跟他和离!” 武馨安看着自家闺蜜气冲冲下了茶楼,上车回府去了,她立在那处抠了抠脑袋,隐约觉着自己是真闯祸了,也是急急忙忙下楼,骑上马赶回北镇抚司! “裴赫!” 幸得这几日裴赫事少,今日早早回了家,正在院子里端坐看书,见她火急火燎的进来,便问道, “怎得了,不是同沈五夫人吃茶说话去了么?” 武馨安过来一屁股坐下,苦着脸道, “我……我好似闯祸了!” 裴赫倒是八风不动,眉头都不挑一下, “闯甚么祸了!” “我……我……” 武馨安便将自己同沈五夫人说的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裴赫,裴赫听完神色有些怪异的看着妻子, “怎得了……” 武馨安眨着大眼儿瞧他,很是不安道, “若是……若是他们当真和离了,是不是我害的!” 裴赫扬了扬嘴角,抬手抚了抚额角,安慰她道, “这世家联姻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能说和离便和离的!” 心中却是暗道, “沈五也是真倒霉,遇上徐三那急性子,偏偏自己家这个也是个说话没遮没拦的……” 此时间他已是能想像定国公府里沈五公子是何种表情了! 沈五爷都要气炸了! 他黑着脸坐在书房里,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双眼红肿还一脸坚决的徐三, “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徐三怒气冲冲道, “我要跟你和离!” 说罢还瞪了他一眼, “再说十遍都一样,我要跟你和离!” 沈五气的眉毛都立起来了,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冷冷问道, “你再说一次!” 徐三被他那一脸的狂怒给吓住了,二人自成婚以来,沈五对她向来都是笑脸相迎,任打任骂,从未有这样横眉怒目之时,徐三吓得心头一紧,到嘴边的话都不敢再说出口了,瞪大了眼,眨了眨却是眼圈儿又红了, “你……你……你凶我!” 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下来了,沈五见状满腔的怒气立时消了一大半,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应道, “是你自家说要同我和离的……怎得我没哭,你倒先哭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徐三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道, “你……你……你有外……外心了,我……我不和离……等……等着你带人回来呀!” 沈五闻言一阵莫名, “我……我甚么时候有外心了!” “你……你就有外心了!” 徐三见他气弱,立时便强势起来,芊芊玉手指着他哭诉道, “你……就是你有外心,你……如今都不回房里睡了!” “我……” 沈五闻听,脸上立时现出异样的神色来,欲言又止道, “我……我没有……” 徐三见他那心虚的模样,只当他是真在外头有人,气的哭得更厉害了, “我要跟你和离!” “我不许!” 沈五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被挑了起来,一拍桌面怒道, “想跟我和离,下辈子……不对下辈子都别想!” 徐三闻言也是大怒,跳起来拍着桌面道, “沈五,你别欺人太甚,你都有外心,我给你腾地方,让你纳新人,你还要怎样……让我送你入洞房吗?” 沈五怒道, “我……没有外心,我瞧着你倒是后悔了!” “胡说!谁后悔了,分明就是你有二心了,还要倒打一耙……” 书房里小夫妻一番的歪缠,互相指责,却是大吵了一架,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之后徐三怒气冲冲的走了,沈五气得摔了桌上的东西,不多时外头下人来报, “五爷,五爷,夫人出府了啦!” 沈五闻言大惊,忙跑出来追,只徐三出府乃是骑的马,他如何追得上? 到了门前连人毛都见不着一根了,沈五立在那处急得是额头上青筋乱跳, 这眼看着便要天黑了,她还敢在外头乱跑! 此时他是后悔不已,早知晓吵架时,先将书房给锁上,看你还能跑哪儿去! 下头人问沈五, “五爷,可是要发动府里的人手去找?” 沈五忙摇头, “不必……” 想了想吩咐道, “这事儿不许传扬出去,谁要是敢到侯爷和夫人面前嚼舌根子,小心爷把他舌头给割了!” “是!” 沈五想了想又吩咐道, “给我备马!” 于是天黑之后原本已是洗漱完备,正在屋中一起看书绣花的裴赫夫妻便得了下头人报, “大人,定国公府沈五爷来了!” 正在绣花的裴赫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吩咐道, “请沈五爷到正堂说话!” 裴赫出来便见着在正堂上团团乱转,如那无头苍蝇的沈五, “裴兄!” 沈五见着裴赫如见救星一般,上来便拱手道, “你可要帮我呀!” 裴赫面上仍是那淡淡的神色,心头却是隐隐有些猜测了,问道, “沈兄有何事要裴某帮手?” 沈五气恼的连连跺脚道, “今儿徐三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回家就要跟我和离,我自然是不肯的,与她争吵了两句,她便负气出门了,家里我是不敢惊动的,我那些朋友也不敢求他们帮忙,便只能来寻你了!” 别看沈五在外头人人都要称一声五爷,可回到家里,还是定国公说了算,这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家里人多嘴杂,说甚么的都有,今儿的事不管是传到外头,还是传到父母的耳里,徐三的名声便要不好听了! 裴赫不必他细说,也知晓他的难处,闻言点头道, “好,你等我一等,我立即亲自派人帮你找!” 沈五闻言大喜,拱手行礼道, “裴兄真是沈某的好兄弟!” 裴赫心头暗道, “你若是知晓徐三为何要回来同你和离,便不会这般想了!” 当下转身回去将事儿告诉给武馨安,武馨安立时便跳了起来, “我跟你们一起去……” 说罢想了想道, “我大约知晓徐三会去何处了?” 裴赫心知二人在金陵时最爱混在一处的,彼此最了解对方的性子,徐三会去何处,沈五不知,武馨安却不会不知的,当下点头, “你换了衣裳便出来!” 武馨安忙转到后头换了衣裳出来,沈五见着二人一起出现,忙向武馨安行礼, “多谢师姐援手!” 武馨安见着他却是一脸的愧疚, “那个……沈五爷……这祸怕是我闯下来的……” 说罢将前头二人在茶楼闲话的事儿一讲,沈五听了却是面色古怪,半晌才应道, “不是你的错,是……是我的缘故!”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弟弟就应拳头教 话说这嚼醋的事儿,可不光是女人做,这男人吃起飞醋来,那酸劲儿也是不遑多让的! 徐三与沈五的婚事本就前头有一处波折不提,却说是沈五成亲之后,便轮到沈六了,这大家伙儿都当是沈六爷与那柳明月表妹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亲乃是水到渠成之事,定国公夫妻便叫了儿子来,问一问他的意思,可是要请了媒婆上柳家提亲。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沈六爷居然犹豫了,定国公夫妻见状那是十分吃惊,要追问缘由,儿子只是摇头不说,再三询问反倒惹得儿子恼了, “儿子的婚事自有主张,不必父母操心!” 当下是一扭身走了,定国公夫妻见状那是面面相觑,夫人刘氏便红了眼圈,拉着沈睿的手哭道, “这一个二个的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呀!前头我们担心老五,老五如今夫妻和美,小日子美美满满的,我还以为总算是放下一颗心了,怎得老六又给我起刺儿了,这是存心让我这当娘的短命呀!” 沈睿忙安抚夫人道, “这孩子们都大了,自家有自家的心思,不对父母说,自是会对兄弟说的,老五与老六自小便混在一处,我们让老五去问问就是,夫人不必心急!” 夫妻二人这厢忙叫了五儿子去问一问六儿子,沈五受了父母之令,过来寻自家六兄弟,见着沈六时却是在倚窗吃酒,于是兄弟二人坐到一处一面吃酒一面闲聊,沈六却是不管沈五如何旁敲侧击,自始自终都不肯吐露心思,到最后一小坛酒吃下去,沈六将醉未醉,才拉了沈五的手道, “五哥,你说……当初若是没换该有多好?” 沈五闻言那是如遭雷击,他是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事儿竟是落到自己头上了,闷闷回转自家那院子,看着笑嘻嘻迎上来的妻子,心里那滋味也是十分复杂。 偏偏隔了两日,沈五出门办事,回来时在后院里见着徐三正在池边使唤着沈六抓青蛙, “这池子里的青蛙一到夜里便吵得人睡不着,你叫几个人来把它们统统都捞了!” 沈六极是爽快的应了,还亲自带着人在池子里捞青蛙,徐三便带着人在一旁看着,见得沈六用大渔网捞了不少,又突发奇想, “我听师姐说过,这东西是能吃的,不如我们今儿晚上弄几只吃吃,试试好不好吃?” 沈六闻言便笑, “即是五嫂要吃,便由我亲自来做……” 当下是挽了袖子,就要当场杀蛙剥皮,一众的婆子丫头都不敢看,只徐三百无禁忌,蹲在沈六旁边看得是大呼小叫,伸手抓了一个要跑的, “还敢跑,先把这个剥了!” 沈六抓过来,将那肥硕的青蛙宰去头眼,从破口处剥皮,却是一小心给飙了一身的蛙尿,徐三见状是哈哈大笑,沈六也陪着笑,那目光里隐藏的爱恋,却是看得不远处的沈五一阵心惊。 这厢悄悄回转自家那院子里,直到徐三笑嘻嘻端了一盘炒蛙肉进来,沈五看着笑颜如花的妻子,忍不住问她, “当初我们的婚事,你可是后悔了?” 徐三被弄得一头的雾水, “你这说的甚么话,这婚当初是我想换的,我怎么会后悔?” 沈五便又追问了一句, “若是……你后悔了,又换回去又当如何?” 徐三莫名其妙道, “你这是何意?” 沈五心头郁闷,却是不肯回应妻子的疑问,自己在书房里躲了几日,每每一想起妻子与兄弟在池边嬉笑的情景,便一阵阵的心头发酸!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沈五这厢吞吞吐吐将这事儿一讲,裴赫听得一脸淡漠,倒是武馨安气得跳了起来,指着他骂道, “好你个沈五,有你这么做丈夫的么,竟会疑心自己的兄弟与妻子,你这样……你这样分明就是侮辱徐三!” 沈五忙道, “我是万万没有疑心荟荟的,只是心里膈应有些不爽利罢了!” 武馨安闻听更怒了, “要膈应也是你那兄弟膈应人,想当初在虎丘山上,他与那柳明月勾勾缠缠,眉来眼去的时候,怎得没有想到有今日,如今他见着徐三儿是个好的,便后悔了,怎得你们沈家兄弟把我们家徐三当成甚么人了?你们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后悔了还想来争?啊呸哟……” 武馨安气得一唾沫吐在沈五面前, “还想我替你找徐三,你想得美,我找着她也要劝她跟你和离!” 一旁的裴赫这才开口劝道, “安安,你也不必性急,沈兄自成亲以来对徐三小姐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是决没有疑心三小姐的意思的!” 沈五连连称是, “决没有疑心荟荟之意,是我自己小心眼儿!” 好说歹说,武馨安才哼了一声,一翻白眼道, “那我劝你,也不必去寻徐三了,还是回去将你那兄弟给好好揍一顿吧,你们兄弟不将事儿说开,徐三便是回去,以后你照样瞧着膈应,转头又将气撒到徐三身上,我们家师妹何其无辜!” 沈五闻言垂头思虑良久,这才抬头道, “师姐说的极对,这事儿出在我们兄弟之间,与荟荟本就无关……” 想了想拱手道, “寻荟荟的事儿就拜托你们二位了,我……我即刻就回府去!” 师姐说的对,不将沈六的妄思斩断,荟荟回到府中,情形仍是一样,说不得若是惊动了父母,让他们二老知晓了,这事儿就闹大了! 沈五是个明白人,心知这世上的父母都是一般的,只觉着自家儿女才是最好的,若是知晓有这兄弟相争的事儿,多半都会将这事儿怪到荟荟身上,这让荟荟以后在定国公府如何立足? 想到这处沈五当机立断,立时便转身匆匆回去了,武馨安犹自盯着他的背影忿忿不已,裴赫看着沈五消失在院门处,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幸好……” 武馨安转头瞪他, “你幸好甚么?” 裴赫冷着脸应道, “幸好……我没兄弟!” 武馨安奇道, “你没兄弟又如何?” 裴赫应道, “我若是有兄弟似沈六那般,多半也会酸死……” 顿了顿又道, “不过在酸死自己之前,我会先把他打个半死!” 武馨安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当要说出甚么来,却是没想到他竟借了沈五家的事儿,拐弯抹脚给自己来了一筐情话,不由是转怒为嗔,白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应道, “放心,不用你动手,我先把他打个半死了!” 她的心极窄只容得下一个人,旁人……便是探头瞅一眼,那都是该打! 裴赫听了也是展颜一笑,伸手勾了她的肩头往外走, “瞧瞧……我们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二人这厢一起出马,到门外翻身上马,裴赫问武馨安, “我们去何处寻沈五夫人?” 武馨安应道, “这晚上京师里甚么地方最热闹?” 裴赫想了想回头看了看蒋裕与冯云开,二人对视一眼应道, “大人,自然是……这时节了自然是花街上人最多了!” 不过……堂堂魏国公府的大家闺秀会去那里? 武馨安一挥手, “头前带路,我们就去那儿!” 一众人一路快马奔去,果然在那长安街附近,最大的一间青楼之中寻到了沈五夫人,沈五夫人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却是将这一整栋楼都包了下来,自己一人坐在大厅当中,看着台上的女伶载歌载舞,正是自斟自饮之时,有人进来一拍她肩头, “好你个徐三,出来耍乐也不叫上我!” 徐三回头一看,果然是自家那好闺蜜,不由笑道, “你怎么来了?” 武馨安一翻白眼, “你一声不吭跑出了府,沈五爷正急得四处找你呢!” 徐三闻言忙转头一看,却见得大门处空空荡荡,脸上是难掩的失望, “你……就你一人来了?” 武馨安见状嘿嘿笑道, “怎得……见沈五爷未来,心下失望了?” 徐三一嘟嘴,犹自嘴硬道, “我……我才没有寻他呢,他不来才好!” 武馨安听了只是笑,也不戳穿她,转头指了上头跳舞的女伶问道, “这小娘子跳得好,比起小月仙来那是技高一筹,你可知名姓?” 徐三前头气冲冲进来,只管撒银子包场,哪里会管上头人演的甚么,当下摇头,垂头沮丧道, “我不知晓!” 武馨安却是来了兴致,招手让那女子下来,待得人下来行礼,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你叫甚么名字?” 那女子应道, “回夫人的话,小女子名叫做纨纨!” “纨纨!” 武馨安点头, “你跳得极好,可有拿手的曲目,上去跳一曲,跳得好了,这位夫人有赏!” 说着一指一旁的徐三,徐三没好气扔出一锭银子来, “你……去好好跳!” “是!” 那纨纨便上去了,果然有奏乐声一变,显是又换了一个曲子,武馨安与徐三在下头看着,这才凑到徐三耳边道, “今儿沈五爷过来,他已是同我们说明了,前头的事儿……是一场误会!”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花街偶遇严东楼 武馨安将沈五的话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徐三闻言恍然,继而又怒道, “他那兄弟有龌龊心思,关我何事!” 武馨安也是点头, “正是,这事儿不关你事,所以他才托了我们来,他自己则跑回去教训沈六了!” 徐三闻言一惊,想了想点头道, “对,这事儿就应当他兄弟之间自家处置……” 左右沈六那小身板儿也打不过自家夫君,沈五是吃不了亏的,徐三便放下心来,嘴上还是硬道, “该……两个都该打,管他是牛打死马,还是马打死牛,都跟我没关系!” 武馨安听了呵呵笑,凑过去小声道 “适才来时裴赫同我讲了,沈五前头那般作派,分明就是吃醋了,他这是心里有你,才会如此!” 这情形外人一看就知,只局内人钻了牛角尖,不明白罢了! 徐三现下自然是明白了,于是咬唇偷笑,心里一阵阵的发甜,面上却是白眼一翻道, “男人家家怎得气量这般小……” 武馨安伸手肘捅了捅她,笑道, “你要笑便笑,装甚么装!” 徐三与她对视一眼,这才笑了出来,这二人都是心大的,将这事儿讲明白了,徐三也放下了心结,却是当真看起了台上的歌舞来,二人也不去管外头的裴赫正面如寒冰,正拿眼神儿吓退,附近围观自己的路人们。 这里头却见那台上的纨纨姑娘,模样生的好,身段儿也是十分苗条,又四肢修长,身子柔软,舞起来当真是腰如杨柳,婆婆娑娑极是好看。 又有这里乃是京师里最大的青楼,那歌伶的技艺确实高人一筹,唱起曲来那是悠扬婉转,可称得上是绕梁三日。 二人看得是齐声鼓掌叫好,徐三大手一挥,赏银撒下去,姑娘们纷纷前来谢赏,这厢是又吃酒又看舞,闹得差不多了,二人才手拉手出来,徐三对武馨安道, “这般晚了回去,倒要惊动府里的人,今儿晚上我去你那里,我们睡一处可好?” “好!” 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们许久没有睡在一处了!” 一旁冯云开与蒋裕看了一眼面上能刮下霜来的裴赫,心中暗道, “哪里来的许久,前头沈五夫人出嫁时,夫人不就去陪了几晚么?” 裴赫早在外头被人看得有些恼火,这下子又听闻今儿晚上要被赶去书房睡,心下便更是不快了,这厢冷着脸护着二人上车,自己骑在马上跟在后头,那身上飕飕外冒的冷气,令得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都一个激灵,左右瞧瞧, “咦!这大夏日也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道冷风扑面,好不凉爽!” 裴赫正自暗恼间,前头有一辆外饰豪华,十分宽大的六匹拉的马车正缓缓驶来,裴赫身后的冯云开眼尖,一眼瞧见了忙上前低声道, “大人,那是小阁老的车架!” 小阁老何人,这京师上下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裴赫在京师几年,虽说一直在北镇抚司深居简出,对此人的名声那也是如雷贯耳。 当下一拨马头,转到马车一侧,再吩咐赶车的王勇, “让到一旁!” 他这是不想惹麻烦,却不想麻烦偏要惹上他。 两马错过之时,有人撩了车帘往外一看,正正瞧见灯火阑珊处,涌涌人潮中,那端坐马背之上的俊美儿郎,有人立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京师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饶是他自觉见多识广,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 有人也瞧见了裴赫,嘻嘻笑着接话道, “小阁老,此人前头不久刚成亲,小的还去瞧了一回,啧啧……那可真是引得万人空巷呢!” “是么?” 里头的小阁老严世蕃忙追问道, “此人是何人?竟是成亲了?” 这样的人物,不好龙阳实在是可惜了! 身旁的人笑道, “这乃是锦衣卫的裴赫,官职百户一职,听说甚得陆炳器重,前头成亲引多少人去观瞧呢,那时您回分宜祭祖,才未曾得见!” “哦……” 严世蕃挪动肥胖的身子,将头探出车窗去看着裴赫的背影离去,不由啧了啧嘴, “此子倒真是人间绝色!” 身旁人忙奉承道, “唯有似这样的人间绝色才配得小阁老的身份!” 严世蕃闻言翻了翻一只独眼,一脚向那人踹去, “滚!你当老子是傻的么,那是陆炳的人!” 陆炳是甚么人,严世蕃心里清楚,他们父子便是权势滔天,遇上陆炳也要礼让三分! 严世蕃心里明镜似的,陆炳跟他们父子都是皇帝的狗,只陆炳这条狗乃是皇帝家自小养大的,他们父子嘛虽说也是皇帝十分喜欢的,不过……论起君臣情谊来,总是差上那么点儿意思,譬如皇帝就决不会疑心陆炳对他的忠心,而自己父子嘛……便不好说了! 那被踹之人挨了一脚却仍是笑嘻嘻的舔着脸上来笑道, “不过就是个百户,陆炳还会为他出头不成,再说了,凭着小阁老的本事,只要手指头勾勾还怕他不自己乖乖过来?” 严世蕃显是听得很受用,哼哼两声道, “你……去给我打听打听!” “是!” 待得两辆马车远远离开,裴赫这才回身看去,脸色越发冰冷了,他能感到那马车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淫邪目光,直到此时才消失不见。 严东楼好色,男女皆淫,这乃是京师里众人皆知的秘密,他那二十七房小妾,无数的男宠,还有每日起床,清晨第一口浓痰必是要吐进自己侍妾的口中,称为“美人盂”的种种荒淫故事,早在坊间传遍了! 裴赫不光是今世,前世里他在宫中也见过严世蕃,那时他在妙真子身边,是预备给皇帝修仙成道的药引,严世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如今…… 裴赫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看来老太监所言之事,要着手进行了!” 嘉靖皇帝久服丹药,病已深入五脏六腑,以他前头入宫所观,至多不过三五年的光景,他若是想更进一步,为自己妻儿撑起一片天地来,必是要想法子在裕王和景王当中挑一个靠上去,有了从龙之功,待到新帝登基,他才能一飞冲天。 而严世蕃父子能猖狂至此,那也是仗着嘉靖皇帝在后头撑腰,皇帝若升天之日便是他们父子倒台之时。 不过……现下若是引得了严世蕃注意,只怕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裴赫一路思来想去,护送着马车回转家中,他们前脚刚进院,后脚沈五便到了,见着徐三便上来行礼, “夫人,我错了!” 徐三见着他仍是余怒未消,冷哼一声撇过脸不理他,沈五又行礼道, “我适才回去已是教训过沈六那小子了!” 他回去之后径直去了沈六的院子,进去见面二话不说便给了自己家兄弟一拳头,沈六初时还十分惊诧,沈五却是揪着他的领子道, “你那日里酒后吐了真言,言道婚事若是未换该多好!” 沈六闻言一愣, “五……五哥……” “别叫我五哥!” 沈五将他拖进了书房里,砰一声紧闭了房门,将外头窥探的目光全数关在了外头,回头又给了沈六一拳头, “你自小到大都是读书的料,父母都赞你是我们兄弟当中最聪颖之人,要如今……你心里想了甚么?这么多年的圣人之言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么?” 沈六知晓心事被最不应当知晓的人知晓了,挨了两拳头却不恼怒,只是满脸的愧疚的看着沈五, “五哥……是……是我不对……” 道理他如何不明白? 他也更知晓,是当初自己与柳明月纠缠不清,才有了今日的后悔,怪只能怪自己! “可……可……我……我也管不了我自己的心呀!” 以前未见徐府三小姐时,他只当她于那些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一般,面上循规蹈矩,温顺贤良,内里却是娇横霸道,性子高傲,哪里有柳家表妹那般温柔小心,善体人心,心里对这门亲事是十分抗拒的。 之后徐家换了亲,他还在心中暗暗高兴,又替五哥担心起日后的日子来,却是没想到徐三小姐进了门,他才知晓自己全错了,徐三小姐生的美貌大方,气质高贵,性子却是活泼开朗,虽说是有世家女子的娇气,但那却是令人觉着可爱的小小娇蛮,便是颐指气使起来,都让人忍不住想遵命而行,为的就是哄她高兴! 两相比较,他才发现柳明月这样的温顺女子好寻,徐三小姐这般的女子却是难遇,他生生扔了一颗珍珠,却将鱼目当成了宝贝,这让他如何不扼腕叹惜,越是如此,他越是心有不甘,越是心头不甘,他便越是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五嫂的身上。 越是关注她,便越是发觉她的诸般好处,如此这般竟是入了魔一般…… 沈五闻听兄弟向自己直抒胸臆,坦白内心,却是气得几欲发狂,挥起拳头就是一顿揍, “不管怎样,如今她已是你的五嫂,是我的妻子,你觊觎兄嫂,便不当人子,不当人弟,你还是人么?”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上官房主要卖铺 沈六只是挨揍也不躲避不还手,半晌待得沈五打累了,这才头脑青肿的强撑起身子,跪到沈五面前道, “五哥是我对不住你,这几日我也是想了又想,我会收起这不该有的心思,我……会娶柳明月为妻,之后分出府去另立门户,再不与五嫂相见了!” “你……你要出府去?” 沈六点头道, “正是……我们这样的人,出身勋贵之家自小锦衣玉食,享尽了荣华,可不长不嫡也不能继承家业爵位,一生只能依附的家族当中混吃等死,五哥……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想出去闯一番天地,我也想有所作为,不辜负了这满肚子的学问……” 沈五知晓自家兄弟自小便是有些志气的,闻言垂头想了想,跟他一起盘腿坐到了地上,问道, “那……你有何打算?” 沈六应道, “柳明月与我自小青梅竹马,她一颗心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不能负她……” 说到这处却是忍不住眉宇间一片阴翳,沈五见状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势成骑虎,若是六弟不娶柳明月,只怕这名声便要坏了!” 当然,若是沈六肯拼着名声败坏也不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总归定国公府还有些权势,想压下柳家自然不是办不到,不过沈五知晓自家兄弟,他惯来爱惜羽毛,是断断舍不得自己的名声的。 于是他只是闭口不言听得沈六又道, “我娶了她之后……会向父亲提议分府单过,然后寻些营生做,我想自己闯一闯,看看能不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沈五点头, “你有这志气自然是顶好的!” 兄弟二人在书房之中说了半夜的话,沈五这才起身拉开房门,临走时同沈六苦笑道, “因为你……我与你五嫂起了罅隙,她到这时节都还未回府呢,我要出去寻她……” 顿了顿道, “我若是明早都还未归,你替我在二老面前遮掩一二!” 沈六点头, “我知晓了!” 沈五教训完兄弟出府,便接着裴赫派人送来的消息, “沈五夫人已是寻到了,如今应是同我们家夫人回北镇抚司了!” 沈五这厢匆匆赶来见着徐三那是作揖连连,赔礼认错,徐三只是不理,武馨安在一旁笑嘻嘻的不肯帮忙,裴赫却是看了看桌上的更漏,对沈五道, “已是夜深,再回府很是不便,不如就在客房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吧!” 当下吩咐人收拾了客房,让沈五夫妻入住,徐三不情不愿道, “不要……我今儿要同安安睡一块儿!” 沈五看了一眼裴赫刷地冷下来的脸,忙拉了妻子道, “今晚已是十分打扰裴兄夫妇了,夫人可不能再任性了!” 却是强拉硬拽将徐三拉到了客房之中,房门一关,夫妻二人自去歪缠,武馨安这才靠在裴赫的肩头上打了一个呵欠, “我们也回去睡吧!” 裴赫点头,突然伸手将她横抱了起来,武馨安眨了眨,踢着两只脚,叫道, “我自己会走!” 裴赫低头看了她一眼, “我知晓你会走,可我怕你走的慢了,我便有房归不得了!” 说着话,脚下连移,竟是用了轻功抱着妻子几步冲回了卧房,将妻子往床上一放,回身便拴上了门,武馨安看着好笑,看着他一面脱衣一面过来, “不就是让师妹在这里住一晚么,我们以前在金陵常常都是抵足而眠的!” 裴赫上来动手为她解衣,应道, “那是以前……如今你已成亲,便不许同人抵足而眠了……” “那有你这样霸道的,便不许我有朋友了么?” 说话间衣裳已是被解去,裴赫将她往怀里一带,应道, “朋友自然是能有,却不能睡在一处……” 说罢不待武馨安再抗议便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待到第二日起身,裴赫早早的当差去了,武馨安是到了午时才见着沈五夫妻,徐三睡眼惺松跟在神清气爽的沈五身后,来向她告辞。 武馨安也是打着呵欠与二人挥手告别,两个闺蜜都瞧见了对方眼下的青色眼袋,都是心照不宣,哈哈一笑,大家过来人了,自然是甚么都明白的! 徐三自回转沈府不提,武馨安却是破天荒回房睡了一个回笼觉,这一觉睡到了午后才起身用饭。 第二日武馨安便去了铺子里,如今那铺子里的东西不多,显的空空荡荡,肖家人倒不急,却是正忙着搬家,因着这铺子是前铺后宅,倒是能将前头他们住的院子退租,转到这铺子居住,省下一笔租房的银子。 武馨安过去,肖夫人见了她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要留吃午饭,武馨安笑道, “你便是不说,我也要叨扰的,只我饭量大,怕是要吃空您的米缸了!” 肖夫人笑道, “无妨,我让奇岳和奇峰两兄弟去扛些回来便是!” 武馨安点头,叫了肖奇岳和肖奇峰过来,摸出一锭碎银子道, “光吃米怎么能行,还需得有肉有鱼才成,你们去市集上瞧瞧,每样都要买一些回来!” 二人拿着银子去了,武馨安便与肖桂容说起铺子的事儿,肖桂容见母亲去后头忙活了,这才羞哒哒的告诉武馨安, “苏大哥过来了两趟……” 武馨安见这是有戏了,双眼一亮,忙追问道, “他怎么说……” 肖桂容道, “他也是不知这事儿的,是办差回来听得刘先生说起才知晓的,他很是我高兴还让我要多谢你,又……又向我提起婚事……” “那你怎么说?” 武馨安忙问,肖桂容红着脸道, “我……我说是要把铺子开起来才成……” 这便是没有一口回绝了,苏屠是乐得嘴都合不拢离开的,武馨安见自己的努力,令得好姐妹终生有望,自然也是替她高兴的,二人正在这处嘀嘀咕咕,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叫, “有人吗?可是有人在?” 二人忙到外头一看,见得竟是那上官钭寻来了,武馨安有些吃惊,与肖桂容互视了一眼,迎上去问道, “上官伯父,您怎得过来了,可是有事?” 上回见面她们接了原店家一年的契约,后头又给了上官钭两年的租金,说好要继三年约的,这才刚接了铺子,房主便寻来了,莫非有甚么变动不成? 这几日不见,上官钭的脸色,不光是腊黄,竟是有些隐隐泛灰了,刚要开口说话便咳嗽起来,肖桂容忙进去倒了杯水,武馨安请他到内堂坐下, “上官伯父,快请坐下,先喝口水润润再说话!” 上官钭抖着手接过,猛灌了一大口,这厢是长长出了一口气,才说道, “唉……可真是渴死我了!” 他一路从城外到了城内,又舍不得花铜板儿坐车,却是走着进了城,同样亦是舍不得花铜板吃一碗路边的茶水,这样的日头走到这处,已是又饥又渴,乃是强弩之末了! 武馨安与肖桂容见他顺过气之后,这才问道, “您这是有甚要事么?” 上官钭一声长叹,眼圈儿一红,挤出两颗老泪来, “唉……” 他摇了摇头,擦去眼泪这才问道, “不知裴夫人,前头所言可是还算数?” 武馨安有一瞬茫然, “我说的甚么话?” 倒是肖桂容想了起来问道, “可是前头说要买铺子的事儿?” 武馨安这才想起来,忙点头道, “自然是算数的!” 上官钭长叹一声道, “老汉如今家里遇上了些难事,这铺子怕是保不住了,想起前头裴夫人所言,便过来问问,若是还肯买老汉的铺子,便……便卖给你吧!” 武馨安闻言很是吃惊, “前头不说是要留着给上官姑娘做嫁妆么,怎得这才几日便改了主意,上官伯父这是遇到了甚么难事,不妨讲来听听,若是有我们能帮手之处,说不得还能帮上一二呢!” 上官钭连连叹气摆手,半晌才道, “唉!说起来……真是老汉命苦啊!” 话说这上官钭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如今正是豆蔻年华,生的花容月貌,容貌出众,前头武馨安与肖桂容都是见过的,上官钭只一个女儿,原是想招婿进门,以后也好给自己养老送终,只时人鄙视赘婿,除非活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去做赘婿的,肯上门的都是些想吃闲饭的,又自家女儿那眼界极高,瞧不上那些肯上门的男子,上官老汉无奈,只能从同族之中挑了一个最亲的侄儿,做自己养老送终之人,而这家产自然便由侄儿继承了。 不过上官老汉终归还是疼女儿的,便早早与侄儿约定,这乡下的田地归侄儿,城里的铺子便归了女儿。他那侄儿倒也没有二话,应下了此事,一家人常来常往也算得和睦,上官钭这两年身子骨越发不成了,心知时日无多,放下不心女儿,一门心思想给她寻个好婆家。 这厢是四处寻人说媒,上官婷生的美,说亲不是难事,要想寻一个令女儿满意的人家那是费尽了心思,偏这时有他们那处的乡绅瞧上了上官婷的美貌,要纳了回家做小妾。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二小姐单思成病 上官父女自然是不肯,那乡绅先是让人上门说媒不成,便派人前来明抢,上官钭那侄儿护着妹子,却是一失手将其中一个家仆用锄头给打死了,如今被人拿入大牢问罪,说不得一命抵一命,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上官钭还指着这侄儿养老,无奈之下便打算着买掉铺子与田地为侄儿打官司。 武馨安闻言这才算是明白了,想了想道, “此事乃是对方先抢人再先,上官伯父的家人乃是自卫在后,就算是打死了人,也不值一命抵一命的!” 上官钭叹气道, “可不是么,说是这个理儿,可那乡绅有银子,买通了官府,说要判我侄儿一个斩立决,若是不然,便要我将女儿送去做妾……” 上官伯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这……这让老汉我如何决择?” 武馨安闻听此事,也是明白了大概,倒是有心出手,只她如今的年纪见长,又成了亲,倒是比起以前来成熟不少,性子没有那般冲动了,知晓不能见着人可怜,便偏听偏信,还需得核实一番再决定要不要出手相帮。 当下想了想,冲肖桂容使了一个眼色, “容姐姐,即是上官伯父有心卖铺,我们不如商议商议这铺子的价钱?” 肖桂容会意当下问道, “上官伯父,依您的意思这铺子要卖多少银子?” 上官钭苦笑一声道, “不瞒二位,老汉儿如今这情形是急等着用银子,可手里的银子不多,也不敢贱卖,怕凑不够打官司的银子,这个……这个……” 他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二人已是明白了,他虽急着用银,却想将这铺子卖个好价,现下对着买主自然是说不出口。 武馨安见状便应道, “即是如此,那上官伯父容我与容姐姐商议商议……” 上官钭应道, “那自是应当的!” 二人这厢避到一旁商议起此事,肖桂容有些同情那上官钭, “不如……便按着市价买下来吧?” 武馨安摇了摇头道, “他摊上的是人命官司,便是卖了铺子也不一定能打赢……” 想了想道, “我们想法子拖他一拖,先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官司到底是个甚么情形?” 二人商议一番,这厢回去便回上官钭说是要以市价买铺子,上官钭自然是千恩万谢,武馨安又道, “不过今儿事出突然,这银子我们也没带在身上,只怕还要等两日才能凑齐,不如您留个地址,我们后日上门与您交易,也免得您来回奔波……” 上官钭想了想应道, “即是如此,那老汉儿便在家中等待二位了!” 这厢将自家在城外的住址说明白,又再三叮嘱二人一定要来,二人送了他出去,又花铜板雇了一辆马车将他送出了城去,上官钭感激不已连连道谢这才离去。 武馨安在肖家吃罢午饭,午后却回了娘家,她思量着即是官面上的事儿,又是人命官司,自家亲爹最是清楚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便回去娘家寻武弘文问计。 她归家时武弘文还未下衙,小程氏也正好出城上香,却是带走了武莲祯和武幼祯, “二妹妹为何不去?” 武馨安问武平,武平应道, “回大小姐的话,二小姐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正在屋子里养着呢!” “二妹妹病了?” 武馨安一挑眉头, “甚么病?” 武平应道, “说是偶感风寒……” 说罢左右瞧瞧,凑过来用手挡了嘴,小声道, “大小姐,依小的看,二小姐这多半是害了相思病!” “相思病?” 武馨安没想到回一趟娘家又能听一个八卦,闻言眼睛一亮, “那小丫头动春心了?” 算了算年纪,武媛祯这也是快十四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儿家,春心萌动倒也不足为奇,武馨安便追问道, “她这是瞧上谁?” 武平神色怪异,嘿嘿的笑, “大小姐您猜?” 武馨安一翻白眼, “我怎么知晓?” 武平还偏偏不肯说,仍是故作神秘道, “那人……您以前可是时常见着呢!” “我时常见着的?” 武馨安眉头皱了皱,突然长长的哦了一声, “你是说……孙望玉?” 武家在京师没有甚么亲戚,来往的都是程家那边的亲戚和武弘文官场上的朋友,数来数去,这适龄的少年郎君,又时常在家中走动的,又能让自家妹子看上眼的怕只有一个孙望玉了! 武平嘿嘿的笑, “还是大小姐聪明!” 武馨安甩手给了他一个小银锞, “你少卖关子,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平嘿嘿直笑, “旁人来问小的是打死都不说的,可若是大小姐来问,小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说武馨安出嫁之后,孙望玉很是失落伤心了一阵,不过伤心归伤心,这学业也不能耽误了,他前头请教武弘文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来的日子久了,当真觉出武家姑父的厉害之处了! 武弘文当年科举的名次便不低,又在杭州那样的地方做了十年的推官,再到南京再是京城,这仕途辗转起伏,虽说有些波折,但好处是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指点起孙望玉时事文章来,那是头头是道,言之有物,观点犀利,直指事物的本性。 以他的资历教导孙望玉,那是令人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到了后头孙望玉对武弘文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倒是当真将武弘文当成恩师来恭敬了! 因而武馨安出嫁之后,他仍是时常来武府,于是与武媛祯那是有不少的交际,武家二小姐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每孙家表哥来时,她都会到前院书房找一找书,又或是写了字给孙家表哥指点指点,二人你来我往,这关系自然比旁人亲密许多。 这些事儿,武平这前院后院都跑动的人,自然是看在眼里。 “嘿嘿……” 武平小声笑道, “依小的瞧着,二小姐早将孙家公子给看上了!” 武馨安闻言思量了一番,点头道, “孙望玉是个心地仁厚的君子,他配老二倒也配得!” 在武家几姐姐之中,除去最小的那个,还未长开,武媛祯在三姐妹中容貌最佳,前几年不觉得,这几年那是越发出落的楚楚动人,放眼京师之中的姑娘,不是武馨安自吹自擂,他们家老二也是能在这京师之中排得上号的! 便宜孙望玉那小子! 武平闻言倒是叹了一口气, “哎哟!大小姐哟……我们家二小姐有心,人家孙公子只怕是无意呀!” “甚么?” 武馨安眉头一竖, “怎得……我们家老二有貌有貌,要才有才,他还能瞧不上么?” 武平应道, “也不知孙公子怎么想的呀,前头五日听说是要去相看人家,要隔几日才来,打那时起二小姐便病了,孙公子这几日都没来,听说是对那家的姑娘十分满意,两家都要论及婚嫁了!” 武馨安闻言大怒, “这姓孙的甚么意思,这是耍着我们家老二玩,要始乱终弃么?” 想到这处,不由加快了脚下步伐,直往武媛祯的院子而去。 在武家,大小姐虽说出了嫁,可她余威仍在,一路之上婆子丫头见了大小姐都是纷纷退避,没有敢拦,武馨安进出自家妹子的闺房,如入无人之地一般,直冲冲到了武媛祯的床前, “大姐姐,你……你回来了!” 一脸苍白,唇无血色的武媛祯正斜倚在枕上,双眼红肿的看着窗外发愣,见得武馨安似一阵风般冲了进来,惊讶的坐直了身子, “大姐姐……” 武馨安过来一屁股坐到她床边,一挥手打发了跟进来的丫头婆子, “你们都出去!” 众人不敢违背,只得都乖乖的出去, “大姐姐,你这是有事么?” 武媛祯对上武馨安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很是不明所以,武馨安伸手指头戳她的额头, “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人家都去相看人了,你还在这里自怜自怨,还称病在家里躲着,啧啧……瞧瞧这病西施的样儿,你哭死他也瞧不着呀!” 武媛祯被武馨安戳的脑袋往后一仰,身子便倒在了迎枕上,捂着额头半晌才回过神来,当下就红了脸, “大姐姐……说……说的甚么呀!” 武馨安哼道, “你装……你还装……你打量我嫁出去了,便不知晓这家里的事儿了,老实告诉我,你同那孙望玉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他始乱终弃?” 武媛祯咬了唇低头不语,武馨安见状微微一笑,却是装出勃然大怒的样子,挽起袖子骂道, “好啊!姓孙的欺负到我妹子头上来了,亏我前头还觉着他虽说性子绵软了些,古板了些,总归还是个心地仁厚的君子,没想到他竟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你等着……大姐姐现下就去寻那姓孙的麻烦……” 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便不姓这个武! 武媛祯见她挽袖撩裙,一派立时就要冲出去算账的样子,吓的伸手死死拉住了她, “大姐姐!大姐姐,不是的,不是他始乱终弃!不是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少些虚假多些真 武馨安回头看向她, “不是他始乱终弃,那……你在这里哭甚么哭?” 武媛祯死死拉了她不放,脸红的似要滴血,低下头半晌才轻声道, “不关望玉表哥的事儿,是……是……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 武馨安早从武平那里得了消息,见状心头暗笑,却是一转身又坐回了床边,将死死拉了自己的武媛祯一把推开, “嗤……你瞧瞧你那点出息,只会在这里躲起来哭,怎得不找那孙望玉把话说清楚?” 武媛祯羞的都要寻个地缝钻进去了,低着头扯了一角被子挡住脸, “这……这样的事情……那有……那有女儿家主动说的!” 武馨安嗤笑出声, “你不敢,那就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等着看孙望玉娶妻生子,夫妻和美?” 这话说的,武媛祯脸上的血色一消,却是又变得苍白起来,她眨了眨眼,泪水又有些凝聚了, “我……我……” 她“我”了半晌也没我个所以然出来,武馨安最看不得这种磨磨唧唧的样子,见状便道, “这样吧……你即是不好去问,我去问便是!” 武媛祯眨着大眼儿, “大姐姐去问?” 武馨安点头道, “对,我去问,我就去问他,我们家老二对你有意,你对她可也一样有意,若是有那意思便叫人上门提亲,若没有,便两厢拉倒,你们该娶娶,该嫁嫁,各自过生活便是了!” 武媛祯的眼儿瞪得更大了,伸手拉了她的袖子, “大姐姐……你……你怎么能这样去问望玉表哥!” 这也……这也太不矜持了吧! 武馨安点头道, “就这么问……” 武媛祯咬唇良久,才喃喃道, “可他……他若是……若是对我无意怎办?” 武馨安很是嫌弃的看着她, “人家都对你无意了,你还待怎样,自然是挥慧剑斩情丝,另外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呀!” “我……我……” 武媛祯咬着下唇,苦着脸, “那有……大姐姐说的那般容易,我……我……我对望玉表哥是……已是情根深种……身不由己了!” 她也不知为何,以前看那孙望玉,只觉得又古板又唠叨又爱多管闲事,如今却是越瞧他越是顺眼,只觉着他古板是因为守礼,唠叨是因为耐心,爱多管闲事更是因着他为人热心…… 总归看他甚么都好! 自家一颗芳心早就暗暗许到了孙望玉的身上,前头乍然闻听他去相看人家,那是如五雷轰顶一般,只觉着魂儿都被震飞了,浑浑噩噩回到自己闺房之中,却是当晚便哭了半宿,之后又听说他很是中意对方,都要论及婚嫁了,不由更是忧思成病,躺倒在床了! 武馨安见不得她这模样,不耐道, “你这般没出息,出去少要说是我妹子!” 说罢甩开武媛祯的手, “我还有事儿,不想同你在这处废话,我现下便去问过孙望玉,办完事儿还要回来寻父亲说话呢!” 武媛祯见她当真抬脚便走,吓得连滚带爬追出了闺房,扶着栏杆一看,见武馨安都快步走出院子了,吓的连连大叫, “大姐姐!大姐姐,不要……不要冲动行事呀!” 武馨安回头看她,抬头指了她道, “你去不去?要嘛你去问他,要嘛我去问他,总归今儿这事儿必须有个了断,下回再让我回来瞧见你这模样,我打断你的腿!” 武媛祯素知武馨安的脾气,知晓她言出必行,说不得当真会回来打断自己的腿,这厢是被逼得无计可施了,扶着栏杆一咬牙一跺脚, “我……我去!我去!” 武馨安见状得意的咧嘴笑了,冲她勾手指头, “给你一柱香的功夫,梳好头,换了衣裳下来,早跟你说了我今儿还有事要办的!” 武媛祯气得跺的楼板咚咚响, “我……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姐姐?” 武馨安哼道, “我还不想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妹子呢!” 武媛祯白了她一眼,转身叫了丫头, “上来,给本小姐梳头!” 丫头们忙上去给二小姐梳头换衣裳,因着武馨安在下面催促,武媛祯都没来得及上妆,只草草梳了一个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被武馨安拉着出了府,上了去往孙家的马车。 一路之上武媛祯紧张的都快将自己手里的帕子给抠破了,武馨安双手抱胸倚在车窗边,冷眼旁观, “你快别抠了,那帕子是上好的绣功,也要好几个铜板儿一块呢!” 武媛祯被她气的直翻白眼儿, “你……你天生的没心没肺,如何能明白我现下的心思!” 望玉表哥到底对自己是有意无意,武媛祯当真是心里没底! 往日里望玉表哥对她都是彬彬有礼,说话行事俱是规规矩矩,没有半分暧昧之处,武媛祯有时都自己思量,感觉望玉表哥对自己与三妹都是一视同仁,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反倒是他时常逗弄小妹,还抱她到花院里观鱼,却是更加亲近一些! 武媛祯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武馨安, “大姐姐,当初望玉表哥是……是如何对你……对你……” 对你生出情意的? 依着望玉表哥那样的读书人,必是不会喜欢大姐姐这样的鲁莽女子,偏偏望玉表哥为了大姐姐寻借口时常到家中,想方设法的要与大姐姐偶然一面,又大姐姐出嫁时,望玉表哥还偷偷去酒楼买醉,喝得人事不省才被家里的人找了回去。 武媛祯自比武馨安,自家觉着没有她的气势,也学不来她那百无禁忌,也没她那不顾脸不顾皮的胆量,难道……望玉表哥喜欢是这样的女子,所以……所以对我……他……他实是根本无意的? 武媛祯看着自家已嫁为人妇,却还是一样坐无坐像,大大咧咧的姐姐,她是百思不得其解,似大姐夫那样俊美冰冷的男子,又孙望玉那样的谦谦君子为何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武媛祯想了许久,想不明白,武馨安闻听自家妹子问这话,立时便明白了她言下意,不由是哈哈大笑,坐直身子凑过来仔细打量武媛祯,看得武媛祯心头一阵阵的发毛, “大姐姐,你瞧甚么?” 武馨安伸手一捏她素白的小脸儿,笑道, “瞧瞧,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儿,可惜脑子不好使!” 武媛祯闻言不服气道, “我虽比不得三妹妹知书达礼,但识字比你多,读书比你多,你才脑子不好使!” 武馨安笑道, “你即是脑子好使,怎得还瞧不出来,孙望玉想要的女子,是那有真性情的女子,而你大姐姐我便是一个!” “真性情?” 武馨安点头, “当初孙望玉对我是因何生情,不就是我当着他的面,打了几个无赖地痞一顿么,他赞我天生侠义,古道热肠,说是这样的性子京师之中的女子十分少见……说白了,不就是见多了那些扭扭捏捏,装模作样的女子么?” 说罢又捏了捏武媛祯的脸, “笨蛋,你就是书读的太多了,少听那些男人写的甚么女子要贤良淑德,恭谨谦让,甚么夫妻二人要举案刘眉,相敬如宾那种……” 武媛祯大是纳闷, “为何不听,书上写的不对么,书上的女子若不是贤良淑德、恭谨谦让又怎么会得丈夫和公婆喜欢?” 武馨安哈哈一笑, “那……我问问你,抛开书上所写,你瞧瞧这市井之中,朝堂之上,有多少女子做到了,又有多少男子因为妻子贤良便不纳妾娶小,移情别恋的?” 武媛祯细想了想, “好似……妻子越是贤良……丈夫倒是越发心安理得的纳妾!” 她知晓的成年男子,除却自家父亲武弘文那样洁身自好的不提,还有……还有一个严嵩,严阁老位高权重,却只守着欧阳氏一位夫人之外,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子,便是妻子再贤良,他也不会只爱重妻子一人,相反还会因着妻子贤良大度,接纳妾室,而一个又一个接进家门,并且宣扬引以为傲! “你做得到大度让孙望玉纳妾么?” 武媛祯白着脸摇头, “我不能!” “所以呀……” 武馨安捏着自家妹子的脸道, “做不到就别装……少要看那些骗人的书,甚么夫妻相敬如宾那种,这夫妻乃是世上最亲密之人,你对他客客气气当成宾客了,还指望他拿出真心对你么,对旁人你可以装出贤良淑德的模样,对自己的爱人便无需隐藏,该是甚么样儿便是甚么样儿……” 武馨安嘿嘿笑道, “孙望玉虽说古板,但却不是那读书读傻的人,他要的就是一个对自己真心真性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被礼教束缚,被书本子教成假人的妻子!” “可……可若是我的真性情,他不喜欢怎么办?” 武馨安哼了一声应道, “你做个假面人,他不喜欢,你拿出真性情,他也不喜欢,那便说明你们两个根本就是不合,这样的郎君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天下的男人何其多,又不是只他孙望玉一个!” 武媛祯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被人教导要这样对待男子,咬着唇,想了半晌应道, “好,我听大姐姐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妾有情郎也有意 马车到了孙家,武馨安连马车都不下,却是一把将武媛祯推下了马车, “你自己的事儿,自己个儿去办,能不能嫁给孙望玉,便看你自己了!” 武媛祯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冷酷的武馨安,不由恨恨咬唇, “你……有你这么做大姐的么?” 这才嫁出去多久,便连大姐夫那张冷脸都学会了! 武馨安一咧嘴, “我要怎么做大姐,再把你拉回去,让你在闺房里哭死?” 人都到这里了,武媛祯已是豁出去了,自然是不肯再回去的,当下一跺脚, “去就去,谁怕谁!” 转身便去敲了孙家的大门,武馨安看着她那怒气冲冲,义无反顾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是我武馨安的妹子嘛!” 话说武媛祯到了孙家的大门前,抬手叩头, “砰砰砰……” 有人在里头问了一声, “谁呀?” 武媛祯被那一声问的胆儿一颤,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武馨安撩了帘子瞪眼,冲着她挥了挥拳头,武媛祯咬唇回头应道, “我……我是武家二小姐,想见你们家公子!” 那守门的人打开门,见得果然是一位小姐立在自家门前,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停在府门外的马车,想了想应道, “不知小姐寻我们家哪一位公子?” “孙望玉……孙三公子!” 孙望玉在家排最小,上头两位哥哥都成家立业了,不过都未分家,还在家里住着,因而守门人才有此一问。 守门人闻听便应道, “您等一等,且让小的进去禀报!” 于是请了武媛祯在门口坐下,自己进去禀报,不多时孙望玉便匆匆出来了,见着武媛祯很是吃惊, “媛祯表妹,你怎得来了……可是有甚要紧事?” 武媛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门房, “望玉表哥……能借一步说话么?” 孙望玉不明所以,只当真有要事,便道, “不如进去里头说话如何?” 武媛祯心头暗想, “我同他表白心迹,他应了倒也罢,若是不应……” 想到自己要是被孙望玉拒绝了,说不得又羞又气要是忍不住哭出来,让孙家的下人们瞧见了,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倒不如就在门口,若是他不应,自己转身便上车,要哭也回车上哭去! 虽说车上还有武馨安那讨厌的人,但总归在自家人面前哭比在外人面前哭好! 想到这处打定了主意,一咬牙一狠心道, “望玉表哥,不必进去了,我……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孙望玉果然是谦谦君子,自然从善如流,当下打发了门房,问道, “媛祯表妹有何话说?” 武媛祯咬了咬牙,双手在背后紧紧拧了帕子,十指狠狠用力,指端全数的都发白了, “望玉表哥前头可是去相看人家了?” 孙望玉有些惊诧武媛祯会问起这个,想了想点头道, “确有此事……” “那……望玉表哥可是看中了那家的闺秀,要论及婚嫁了?” 孙望玉想了想摇头道, “并无此事……只是相看过一回,我与那位小姐并未深谈,彼此也无甚好感……” 孙望玉说的倒是实话,那位小姐倒也不是不好,只不知为何他左看右看都是不顺眼,他也知晓想再寻一个似安安表妹那样大方磊落的女子是不能了,可这位小姐也比不了媛祯表妹,五官相貌不如,便是性子也差上不少,呆呆愣愣好似个木头人一般,那似媛祯表妹一颦一笑都是那般鲜活生动! 咦!我怎得拿她跟媛祯表妹比? 孙望玉陡然一下子脸红了,他即是已有过情蔻萌动的经历,自然知晓这意味着甚么,当下却是连连在心里责问自己, “孙望玉,你实在不当人,前头喜欢安安表妹,后头又喜欢起媛祯表妹,你……你……你就偏要缠着武家的闺女不放么?” 若是让表姑父知晓了,也不知会如何看待自己! 孙望玉心头有愧,却是连着几日都在家里读书,不敢上武府的门儿,他是不知哓,他这一上门了,倒是害得某人得了相思病,都躺在床上了! 武媛祯那知他心里如何想,只听说他没瞧上那位小姐,立时一颗心便落了一半,胆子也大了起来,鼓起勇气对孙望玉道, “望玉表哥即是不喜欢那位小姐,可是……可是肯……肯……” “肯甚么?” “……肯娶我?” 武媛祯一闭眼把话问出了口,等待她的是一阵沉默,这片刻之间门房之中只听得见二人凌乱的呼吸,孙望玉的沉默令得武媛祯的一颗心逐渐沉到了谷底,终是在睁开眼之前,泪水盈满了眼眶,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孙望玉已是模糊一片,自然瞧不清孙望玉那又是惊又喜又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的嘴唇不断的翕动着,想说甚么却一时不知说甚么好,只是涨红着脸,不停的抽气,武媛祯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人, “望玉……表哥……你……你是不肯么?” “我……我……” 孙望玉心头一阵激动,脑子里乱哄哄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喉咙使劲儿挤也发不声儿了,只是呆立在那处,武媛祯顿时以为明白了,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武馨安的话, “……若是他对你无意,便两厢拉倒……两厢拉倒……两厢拉倒……” 武媛祯抖着嘴唇,泪如泉涌,只觉当场就要在这里痛哭起来了,不过好在她还留着一丝清明,想起外头马车里的武馨安,立时恨不得赶快回到大姐姐身边去,有她在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武媛祯长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嘴唇道, “即是……即是望玉表哥不肯,那……那便罢了!” 说罢一甩袖子从孙望玉身侧擦过,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香风吹过,孙望玉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忙拔腿追了过去, “媛祯表妹!” 他追出来时,武媛祯已是手软脚软,哭得一塌糊涂的在往车上爬,孙望玉见状忙三步并做两步追过来,刚好赶上武媛祯背对着他上车,孙望玉情急之下猛然伸手一把将人从后头给抱住了, “媛祯表妹……你……你先别走!” 武媛祯长这么大还没被男子这样抱过,孙望玉这一伸手立时将她弄得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耳听得孙望玉在她身后,言道, “媛祯表妹,你听我说……我……我实则也是对你……对你有……有意的……” 这话说出来,武媛祯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回头看他, “你……你说甚么?” 孙望玉与她的大眼儿对视,目光诚挚道, “我……实则对媛祯表妹你也是……也是有意的,以前我是不知晓,只那日去见那位小姐,却是不知怎得满脑子想起了媛祯表妹来了……” 说到这处孙望玉的脸也红了, “我……我……我自家觉着前头对安安表妹动心,后头又……又对媛祯表妹……我实在是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是个……是个无耻之徒,不敢去见表姑父,因而才……才躲在家中的!” 武媛祯闻听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得身边有一人在问, “那……你如今对大姐姐是怎生的念头,对我又是如何?” 孙望玉一双眼只盯着武媛祯看,却是半点没有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当下毫不犹豫应道, “安安表妹已经嫁人,我自是已绝了对她的心思,更何况……我……我如今细想来,安安表妹那样的女子,我……我便是娶回家,多半也是……也是一辈子夫纲不振的……” 武馨安那般强悍,孙望玉自家知自家事,这样的妻子,自己虽说是很喜欢,娶回家来没那本事与她旗鼓相当,只怕一辈子都是个妻奴的命! “倒是……媛祯表妹你……你性子温柔……却又不失率真活泼……倒是……倒是更让我心动!” 旁边的声音又道, “说白了,你是觉着我大姐姐太凶了,你拿捏不住,我性子软,你能拿捏,才选的我吗?” 孙望玉闻言连连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我这几日也在细想,当初对大姐姐,是有三分爱慕,却是有七分新奇,新奇原来这世上还有女子似她这般……” 这少年男女不知情事,并不知真正的心动是何模样,有见着容貌美丽而心动的,也有因着性子相投而心动,也有因着从未见过,新奇诧异而心动,只婚姻之事乃是终身大事,最终二人能不能相亲相爱走到白头,却是需要以后的几十年,相扶相携,共同努力的! 孙望玉苦笑道, “许是你会骂我说这话恬不知耻,现下说这种话,不过……我确是对大姐姐新奇大于爱慕,对你却是爱怜疼惜的!” 武媛祯听了他这一番话,早已是心中狂喜,那还顾得去想他以前如何,只要当下与以后他心里想着自己便是了,忙回身去抱他, “望玉表哥,我……我信你!” 孙望玉大喜,将她苗条的身儿抱在怀中,看着武媛祯那张美丽的小脸,凑过去刚要说些甚么,却听得嗯哼一声,有人在一旁道, “孙望玉,你差不多便成了呀!我可是在一旁呢!”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人命当真关天吗 看这架势,这小子抱了人家姑娘还不够,这是还想亲一口了! 想得美,不成亲哪儿也不许碰! 孙望玉抬起头来,双眼有一瞬间的茫然,之后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立时是脑子一懵,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安安……安安……表……表……表妹?” 孙望玉结结巴巴,立时只觉着脚底板下头立时烧起来两团碳火来,轰一声就自脚底烧到了头顶,烧得他是脸脖子粗,舌头又大了, “你……你……你……” 他“你”了半晌也没下文,武馨安却是一伸手将自家妹子给拉进了马车里来,指着那处的孙望玉道, “孙望玉,我们家的女儿是你想抱就抱,想搂便搂的么?” “我……我……我……” 孙望玉已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了,只见得武馨安冲他挥了挥拳头, “我限你三日之内,派人上门提亲,若是不然……哼哼……你就等着在家里断手断脚躺一辈子吧!” 说罢车帘往下一放,武馨安吩咐车夫道, “我们走!” 这厢是马鞭一声脆响,车轮滚滚往前而去,待到马车都走出老远了,姐妹二人还见着孙望玉呆呆地立在那处,武馨安这才哈哈的笑出了声,回头问红着脸,正寻地缝钻的自家妹子, “你当真要嫁这孙望玉,以前瞧着这小子还好,如今怎得是越看越傻呀?” 爱人被人贬低,武媛祯忍不住应声道, “他……他才不傻呢!” 武馨安哈哈笑着伸手捏她的脸,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便帮着外人说话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武媛祯气呼呼道, “你……你如今可也是嫁出去了!” 武馨安哼道, “嫁人了又如何,我始终都是武家的女儿,你的大姐,你可记住了!” 武媛祯闻言愣愣盯了她半晌,盯的武馨安心头一阵发毛, “你瞧我做甚么,想动手你可打不赢我!” 武媛祯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她, “大姐姐,谢谢你……今日若是没有你,依着我们二人的性子,还不知要耗到甚么时候呢!” 武馨安与她们斗嘴常有,互看不惯也有,却是多来没有这般温情过,不由身子一抖,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来,连忙将武媛祯推开, “别抱我,去抱你的孙望玉去!” 武媛祯见她一脸的嫌弃,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反倒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偏要抱!” 武馨安吓唬她, “你给我起开,小心我揍你啊!” “你揍啊!你揍啊!” 武媛祯死死缠着她不放,姐妹二人如此歪缠一直到了武府门前下了马车,却是正正让回家的武弘文瞧见,武弘文见得姐妹二人打打闹闹很是亲热,不由也是笑了起来, “你们姐妹两个在做甚么呢?” 武馨安见了武弘文,不怀好意的瞧了一眼武媛祯,高声道, “父亲,今儿可是有好事要向您禀报呢!” 武媛祯立时红了脸也不敢同武馨安闹了,上前规规矩矩向武弘文行了礼, “父亲!” 武弘文点了点头,伸手一手一个扶了两个女儿肩头, “今儿你们姐妹怎得一起从外头回来了?” 武馨安看了武媛祯一眼道, “今儿女儿有事要请父亲帮忙,却刚回来倒是顺手办了一件事儿……” 说罢问武媛祯, “这事儿父亲迟早要知晓的,是你自家说,还是我说?” 武媛祯是真没那胆子跟武弘文讲,当下红了脸冲着武馨安屈了屈膝道, “还是大姐姐好人做到底吧!” 说罢扯袖子遮面,一溜烟儿跑了! 武弘文奇道, “这是怎么了?” 武馨安哈哈一笑拉着武弘文的袖子道, “父亲,我们回书房细说!” 父女二人回转书房,武馨安才将武媛祯的事儿一讲,武弘文果然笑了起来, “我正是奇怪呢,二姐儿这几日是怎得了,原来如此……” 当下摇头笑道, “这也是我们太过疏忽了,竟是没有发觉她对孙望玉有意,若是早些向我说明,为父必是会为她完成心愿的!” 武弘文倒是真喜欢孙望玉,只觉此子与自己年少时十分相似,都是刻苦用功,勤奋好学,为人宽厚,前头孙望玉与大女儿没有配成对,他心里还暗暗遗憾,如今看来原来这姻缘线是牵到了自家二女儿身上,当真是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让他如何不高兴? 武馨安早知他心思,便料准了他必是会同意的,当下笑道, “父亲,估摸着这几日孙家便要来提亲了,您让母亲预备预备吧!” 武弘文笑着点头,又问武馨安, “你前头说是有事要为父帮手?” 武馨安点头,又将那上官钭的事儿讲了一遍,武弘文想了想道, “这事儿好办,且先去打听打听是个甚么情形……” 第二日武弘文果然去打听了上官钭的事儿,他乃是刑官主事,打听这事儿自是手到擒来,当日下衙便对来打听消息的女儿道, “案子倒是如那人所言,确是乡绅挑的头,带人去明抢才出了命案!” “那……依着父亲看来,这案子会怎么判?” 武弘文微微一笑道, “这样的案子自是两说,杀人偿命不为过,自卫过失伤人亦是可行,只看这银子使到了没有!” 武弘文乃是老刑名了,这样的案子见过也不知多少了,很多案情都是如此,可轻可重,甚至可判可不判,生杀大权都是掌握在办事的官员手上,到这时节便能显出银子的重要来了。 武馨安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武弘文叹道, “安安,不是为父不辩是非,而是这官场便是如此,世情也是如此啊!” 如今可不是那开国时,律法严明,百官上朝都要在大门前挥泪告别妻儿的时候了! 如今的大庆已是被严嵩一党搞得是乌烟瘴气,混沌不堪了,别说是严党,便是那些自诩的清流也免不了随了大势,这样小小一件人命官司,打死的只是一个奴仆,可大也可小,拼的就是银子! 武馨安问道, “那依父亲的意思,上官钭还是要使银子?” 武弘文哈哈笑道, “这倒是不必,他运气好遇上了我女儿这样的热心肠,便是他那侄子真判了个斩立决,也要上报刑部审查复议的,周望山与为父向来交情不错,他便是管着南北直隶的刑案,下头的案子报上来,他只需打回去,那上官钭的侄儿便死不了,下头的官儿知晓他这是上头有人,便不敢判死刑,届时他再使点银子赔偿对方,他侄子便能出来了!” 武弘文做官儿这么多年,对这其中的事情门儿清,点拨了几句武馨安,武馨安便听明白了,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要劳烦父亲帮忙了!” 武弘文笑道, “女儿开口,为父那有不帮的!” 武馨安又笑道, “不过如此倒是要欠周世伯一个人情了,不如改日请了他吃酒?” 武弘文摆手道, “小事,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谁都有求教旁人的一日,倒是无需如此!” 武馨安受教,当晚在娘家用晚饭,裴赫办了差事也跟着来了武家,小程氏见着他十分高兴,加了好几个菜,却是在席间说起孙家来提亲之事, “我与你们父亲都是极满意望玉的,当时便点了头,只如今二姐儿年纪还小,还要再等两年,待到十五时再成亲!” 众人闻听都恭喜武媛祯,武显荣最是口无遮拦, “这样子二姐姐便不用老拉着我去书房找孙家表哥了!” 武显荣最怕自家老子了,偏偏二姐姐要拿他做个借口,时常将他拉到书房去听父亲和孙家表哥讲书,害得自己坐在那处,抓耳挠腮好不痛苦,她自家反倒是坐在一旁盯着孙表哥看。 众人闻言都冲着武媛祯笑,把武媛祯弄得脸红了一整晚。 待到小夫妻二人吃罢了饭,回转家中的马车之上,武馨安才向裴赫提起此事,裴赫恍然道, “我就说这两日你忙忙碌碌,原来是去助人为乐了!” 武馨安却是叹气道, “我到这时节才知晓以前是自己见识太少了!” 她前世不过就是杀猪的,今世里虽说出身官家,又嫁给了锦衣卫,可这官场上的事儿,她还是没有真正领略过, “一桩人命官司,在父亲口中不过一桩小事,对那上官一家却是家破人亡的大事,而在做官的人眼中,是连还人情都不必的那种……” 武馨安依在裴赫的肩头, “若是那上官钭的侄儿判了个斩立决,那便是两条人命的事儿,不过使些银子,又或上头的官儿只朱笔一挥便可勾销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人人都要富贵……” 这官场上的人,当真比那山上的山匪还黑,山匪杀人不过一刀子,官儿若是想害人,害的人家破人亡,还无处伸冤! 武馨安犹自感叹,裴赫脸上却仍是一派淡然,伸手环了妻子的肩头,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确是小事一桩,你遇上了能帮便帮,不能帮便不帮,也不必太挂在心上!” 安安终究还是单纯仁厚的! 裴赫前世今生见识过的人世黑暗何止这点!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你不知世道黑暗 前世在皇宫之中,裴赫便亲眼见过,有那小太监洒水时不慎,将水洒在了大太监的脚背上,当晚上便被人挂在房梁上抽打,沾了盐水的皮鞭打在赤祼的皮肤上,皮开肉绽,体无完肤,之后扔到冰天雪地里冻上一日,若是命大不死便捡回来养好再用,若是死了便草席一裹往宫外一抬。 可惜那小太监命不大,转天就被抬了出去,从此这人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这世间,宫里不会有人想起他,便是他那远在宫外的爹娘多半也不会想起,曾有一个儿子还在皇宫当中。 而那大太监不过就是因着那日里被主子骂了,心情不好,要寻人出气罢了! 还有那妙真子身边,众大小徒弟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在饭里下毒,有水里掺药,炼丹时“一不小”往烧红的丹炉前推,在师父面前告刁状…… 而妙真子从不管徒弟们如何你死我活的在背后下死手,甚至还有意纵容,他最爱的事儿,就是每每有新制的丹药出炉,便让徒弟们挑一个斗争的失败者,将丹药灌下去,若是运气好,不过就是吃了拉上几日肚子,若是运气不好……浑身溃烂、五脏出血、肌肉萎缩、筋脉寸断,甚么样的死法,裴赫都见过! 今世里,那些被弄进诏狱的犯人,贪官有,清官也有,锦衣卫甚么都不是,只是皇帝家的狗,如今的皇帝脑子已经被丹药毒傻了,任由严嵩父子糊弄,这朝堂之中但凡不是严党,又与严党做对之人,便会被他们父子借由皇帝之手,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之中。 而裴百户这锦衣卫中隐隐已成刑讯第一人的高手,经他手中的犯人已是不少了,这其中有被冤枉的么,自然是有的,裴赫能做的事便是让对方死的痛快些! 这世道就是这么黑暗,只是他的安安不知道罢了! 裴赫将闭上眼假寐的妻子,抱坐在了大腿之上,扯了一旁的披风裹住,时已近秋,天气转凉,他最爱的便是将妻子抱在怀中,为她抵御冷风…… 安安,知晓我为何入锦衣卫么? 因为我想在这黑暗寒冷的世道当中,为你撑起一片自由自在的温暖天地! 第二日,武馨安一早便要与肖桂容出城,裴赫却是得了空,自愿为妻子充当马夫,顶了王勇的位子,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扎了裤脚,挽了袖口,赶着马去往城外,寻那上官钭。 三人一路问到了上官钭家所在的小村当中,上官钭在家中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听得村口玩耍的小孩儿跑来报, “叔公,外头有人找你!” 上官钭闻听便猜是武馨安二人到了,由女儿搀扶着,急急忙忙走了出来,武馨安与肖桂容下了车,见上官钭迎了上来,都上前行礼道, “上官伯父!” 上官钭忙请了二人家里坐, “二位果是信人,当真来了!” 武馨安与肖桂容笑道, “即是答应了您,自然是要守信的!” 这厢跟着上官钭走了两步,武馨安回头看向裴赫,裴赫冲她摆摆手, “我将马车停好便来!” 武馨安点点头与肖桂容跟在上官钭的身后,那上官婷见状便上来道, “马夫,我们家院子大,可将马车停在院中……” 说罢一指自家院落,裴赫点了点头,上官婷一抬头,这才瞧清了他草帽下的一张脸,不由立时呆了,裴赫早见惯了这样的情景,却是一言不发,冷着脸将马车赶往院中停好。 他进去时,武馨安与肖桂容早已与上官钭说上了话, “上官伯父,我替您去打听了一番……你那侄子的官司倒也未必会判死刑,说不得还有转机,您也不必太过着急!” “哦……甚么?” 上官钭闻言便如将溺之人猛然脚踏着一块大石一般, “怎……怎得……您……您是如何打听到消息的?” 武馨安应道, “我娘家在刑部有位朋友,替您打听过了,您那侄子的案子乃是自卫杀人,便是下官判了斩立决,刑部也不会批的,多半会发回重审,若是发回重审,您可想法子寻到那死者的家属,商议赔付银两,只要那家人松了口,县太爷多半是会改判的……” 如此这般指点一番,上官钭听了是感激不已,连连向二人作揖道, “多谢二位,老汉那侄儿若是能逃过这一劫,必要来给二位磕头谢恩!” 武馨安摆手道, “上官伯父不必客气,不过此事正好遇上,又娘家里有朋友在刑部,这也是您那侄儿命不该死!” 三人在这处客气,裴赫缓步过来负手立在武馨安身后,他一身粗布衣裳,做的是马夫打扮,只那气派却是无人将他当成下人,上官婷红着脸上前请他坐。 裴赫一言不发,拱手行了行礼,转身坐到了武馨安身后,这厢听得武馨安道, “依我瞧着,您那侄儿多半是不用死的,若是手里的余银,那铺子倒是一时半时不必卖出,以后也好给上官姑娘做嫁妆。” 上官钭沉思了半晌,转头看了女儿一眼,上官婷咬唇想了想应道, “父亲,若是裴夫人所言不错,堂兄必是还能回来的,依女儿的意思倒不如卖了铺子,将家里的几亩田地留着,以后他回来也好靠着那几亩田地给您老人家养老呀!” 上官钭有些犹豫, “如此一来,你以后出嫁……” 上官婷应道, “女儿不在意的,只要堂兄能平安无事,爹爹以后老有所依,女儿便甚么都不在乎的!” 武馨安与肖桂容对视一眼,都齐齐赞道, “上官姑娘当真是深明大义!” 上官钭闻言一声长叹, “罢了,就卖给二位吧!” 武馨安与肖桂容前头早就在来的路上商量好了,却是比前头说好的银子,多给了三成,上官钭闻听是连连不受, “受了裴夫人大恩,老汉又厚颜卖了一个高价已是羞愧不已,怎得还要多收,不成的不成的!” 武馨安笑道, “相逢便是有缘,这也是我们的缘分,如今您正在难时,我们能帮便帮一把,日后说不得我有求教到您的一日呢!” 肖桂容也道, “我这妹子古道热肠最喜助人,您也不必推辞!” 如此几番劝说,上官钭终是收下了银子,便要坐着裴赫赶的马车,去往衙门里立契约,二人扶着上官钭上马,上官婷在一旁看了前头冷漠不语的裴赫,突然出声道, “爹爹,女儿陪您一起去吧!” 这厢提裙上车,四人坐在一处,摇摇晃晃去了衙门,立下契约,按下手印,又向官府交了足额的税银,这便算是将铺子过户到武馨安名下了。 办完之后,裴赫看了看天色便对武馨安道, “天色不早了,你不如陪了肖小姐先回去,我送了上官父女出城……” 武馨安点头, “即是如此,我早一步回家等你!” 裴赫点头,夫妻二人各自分开,武馨安送了肖桂容回铺子里,肖夫人留了武馨安用饭,武馨安只是摇头不肯, “早同夫君说好了,他送了上官钭父女回来,要归家里用饭的!” 虽说家里有下人伺候,但她却还是愿意亲手为裴赫洗手为汤羹,肖夫人乃是过来人,闻言笑眯眯道, “好好好!小夫妻便是应当这样和和睦睦,相亲相爱……” 说罢看了一眼肖桂容, “也不知我们家容儿以后能不能也有这样的福气!” 武馨安看了一眼红了脸的肖桂容笑道, “您放心,依我瞧着苏百户虽说外表瞧着是个粗犷汉子,实则内里心细如发,必是能对容姐姐关心体贴的!” 肖夫人笑道, “那自是最好了!” 武馨安这厢辞了肖家赶回家去,那头裴赫送了上官钭父女回到家中,上官钭连连向裴赫行礼道谢,裴赫对外人惯来冷漠,见状只是点了点头,调转马头便要回去,上官婷见状忙上来道, “这位马……马夫大哥,今日辛苦,还请到家里喝一口水再走吧!” 裴赫摇头,上官婷又道, “即是不喝水,还请歇一歇再走……” 裴赫拱手应道, “时辰不早了,告辞!” 却是再不理会,打马赶着车往村外奔去,上官婷立在那门前翘首观看良久,身后的上官钭见状一声叹息, “女儿啊!别看了……爹爹我虽说老眼昏花了,却也瞧得出来,这位小郎君与那裴夫人多半是关系非同一般的,你就不用多想了!” 上官婷回身,皓齿轻咬红唇, “裴夫人,不是……不是有夫家的么?” 上官钭摇头, “傻孩子,便是裴夫人有夫家又如何,这小郎君那一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不是你能相配的!” 上官婷低头,有些不服道, “为何女儿便不能配这样的郎君!” 上官钭叹气道, “傻孩子,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入了高门,那一路也是凶险重重,十分艰难呀!” 说罢转身推门进去,上官婷一脸落寞的跟在上官钭的身后进了门,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那空无一人的黄泥土路之上。 那样好看的人呀! 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着? ------题外话------ 明天有小开车,早看!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今朝酒醒不知醉 裴赫一路急驰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赶到家时,武馨安正在灯下写着甚么,见他回来便放下了笔,迎上去笑道, “你回来了!” 裴赫点头,在门前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这才迈步进去,见得窗前几上摆放好了饭菜, “怎得还在等我,你先用就是,给我留些饭菜便好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不过才等了一会儿!” 这厢上来助他去了外衣,又打水洗过脸手之后,小夫妻坐到了桌前,这才开始用饭,武馨安还特意取了一小坛酒来,亲手为裴赫斟上了一杯笑道, “你试试这酒,这乃是师叔从金陵让人带回来的,说是他新酿的酒,据说入口绵软回味甘甜,却是后劲儿极大,说是这一回必要让我吃醉!” 裴赫举杯啜了一口,却是笑道, “这酒口味有些寡淡,师叔送了多少坛,若是少了只怕不够你解渴!” 武馨安一口一杯再倒了一杯,指了另一边桌上的信笑道, “我回信上也是这样写的,他这样寡淡的酒我吃上十坛都不会醉!” 不过多半会涨得勤跑茅厕! 说着又去拿了吴三氿的信给裴赫看,裴赫见吴三氿在信上将自己这新酿的酒大吹特吹,说是甚么入口初时觉淡,之后便有回甘,入腹便如火烧,最后就会酒气直冲脑袋,让人大醉一场! 小夫妻二人都是不信,武馨安一杯又一杯,只当是喝水,裴赫不喜饮酒,只浅尝一杯便止,待吃到后头倒真是觉出吴三氿信上所说,腹中火烧,脑子有些发昏了。 裴赫只当自己酒量浅薄,取了一杯凉茶饮下,暂缓了酒意,转头见着妻子坐在窗前,呆呆不语,却是半点没有起疑武馨安会醉酒,便过去问她, “安安,要是吃好了,让他们把碗筷撤去吧!” 武馨安点头, “好!” 当下叫了丫头婆子来把东西撤了,又打热水要洗浴,裴赫便问武馨安, “安安先去么?” 武馨安摇头,裴赫只当她还想坐一会儿,便自己进去了净房,这厢把衣裳去了,去到浴桶之中坐下,刚拧了帕子擦了脸,身后一只小手便摸了过来,裴赫一回头见着妻子已将外衣脱去,身上只着亵衣,依在浴桶边, “裴赫……” 妻子的声儿有些不对,不似平日的清亮,却是多了一丝沙哑,大眼儿迷迷蒙蒙,眼波流转,眉梢多了些妩媚, “安安?” 武馨安点点头,神色不变,只小手却是顺着他的肩头往下而去…… “咝……” 裴赫倒吸了一口凉气,白皙的面庞上隐隐升起红晕来,也不知是被水气熏的还是因为妻子的小手, “安安……你……你在做甚么?” 武馨安突然一笑,大眼儿弯成月芽, “我……我帮你洗浴呀!” 说罢手还取了一旁的粗布,一本正经的给他搓洗,只这搓洗的地方…… 裴赫低头看着她的手,又瞧了瞧妻子那张开始泛红的小脸,迟疑了半晌问道, “安安……你是不是醉了?” “醉?” 武馨安似是听到了甚么好笑的事儿,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我……我会醉么?” 说着话,却是扔了粗布,也不脱衣裳,踏上一旁的小木凳,当着裴赫的面将身上的衣裳去了,也是迈进了浴桶之中,将身子浸入了水里,这热气上涌,激发了酒气,她觉着脑子有些发昏了,伸手抱住了丈夫,下头两条腿儿往他腰上一盘,呵呵的傻笑, “我……我也来洗洗!” 裴赫抱着她,漆黑的眼眸越发深幽不见底了,低声在她耳边道, “安安,你醉了!” “胡说!我怎么会醉?” 武馨安极是不满,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裴赫一声喘息,忙伸手按了她的腰身,眼里幽光一闪,低声道, “你说你没醉,我却不信,你可敢做一件事?” 武馨安脑子越发昏了,小脸依在他脖颈间, “甚……甚么事?” 裴赫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句甚么,净房里武馨安的声音响起, “有甚么不敢的,我们……我们不是夫妻么,不是常做这样的事儿么?” 裴赫又低低的说了甚么,武馨安声音又响了起来, “对哦,平日都是你来,这回我来……就我来!” 武馨安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努努力力的“来”了又“来”,“来”了一宿。 第二日某人一脸餍足的出了房门,她却是觉着浑身上下的骨头似被人拆了一般,趴在床上半日,是捶破了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自己是怎么答应他一样又一样的花招,且还是自己主动的? 她却是不知晓,之后远在金陵的吴三氿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自家师侄的,信中很是贬低了一番他新酿的好酒,直说是淡而无味,毫无酒力, “师叔你莫不是酿不出酒来,取了秦淮河的水来充数吧,不过……我还当真在那酒里尝到了些许秦淮河花船上那些老鸨们洗脚水的味道!” 吴三氿气得是哇哇大叫,差点儿就将自己那些新酿的酒给全数砸了,不过看过自家师侄婿的信之后,他是乐得仰天叉腰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老子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信上裴赫对他言道, “师叔之酒极好,令得饮者酒后不知醉,醒后不知事,能想起自己酒醉时的种种行径,却是决不会想到是此酒所至,依侄婿愚见,此酒乃是居家旅行,阴人暗害的绝佳上品,侄婿可代锦衣卫向师叔订购此酒百坛,现货现款决不拖欠!” 吴三氿见信是抱着自家莲花狠狠亲了一大口,哈哈笑道, “瞧瞧……老子这手艺,如今可是能养活你们娘俩儿了!” 徐莲花见信又是好笑又是替武馨安担心, “要不要写信告诉给安安一声……” 吴三氿连连摆手道, “放心!放心!这是人家小夫妻的情趣,你告诉给了她,倒是讨好了师侄女,却是得罪了师侄婿,如今我们那师侄婿在锦衣卫里做百户,以后说不得还要更进一步呢,还是不得罪为好!” 如此这般竟是悄悄瞒了武馨安许久,直到多年之后武馨安才发觉,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是武馨安浑身酸痛在家里歇息了一日,第二日才有力气去打点铺子,他们的铺子本做的不是正经生意,倒也不急着赚银子,只将东西归整一番,等着客人上门便是,武馨安去了两日见肖桂容与肖奇岳已是上了手,便不撒手不管了。 正这时青云观那处,罗缘道有了消息,说是武当那边的一位师伯回了信,将一本上古的炼丹大法让人送到了京城来,罗缘道接在手中看了又看,甚受启发,便叫了徒弟也来跟着学, “你即是做了我的徒弟,自也要学我的本事,这炼丹一道我早年因着好奇,也是狠下了几年的苦功,如今重新拾起来,还要人在一旁帮手!” 这青云观说大不大,说小不大,杂役有些,但罗缘道炼丹时可用的人手除却两个徒弟,还真寻不到旁人了,于是便将武馨安留在了观里,武馨安就叫人送信回去给裴赫,说是这一阵子都要在观里陪着师父炼丹,不能归家。 裴赫自是不甘不愿,不过这乃是师父之命,他自是没有法子改变,无奈只得应了! 武馨安不在家中,他亦是不想回那小院,便索性白日黑夜扎在了前头的公事之上,一气儿审了诏狱里小半的犯人,却是大大的提高了办差的效率,惹得大都督甚是高兴, “此子果然是个人才,有他在,锦衣卫便如虎添翼!” 这厢隔了几日,又要入宫向皇帝述职便再将裴赫带在了身边。 这一回他们再入西苑,却是远远见得有一顶步辇走在前头,旁边一个体形胖硕的白胖子正陪在一旁,陆炳见状道, “看来今儿严阁老也要面见陛下!” 皇宫之中只严阁老有皇帝特赐步辇,可以宫中乘坐。 裴赫闻言,黑眸微眯,目光却是落在了那轿边的白胖子身上,陆炳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微微哼了一声, “严阁老如今已是年迈体衰,耳目不灵了,进宫多要严东楼陪在一旁……” 前头严阁老递了两回乞骸骨的奏折,都被陛下给否了,依着陆炳看来,陛下哪里是离不开严阁老,他是离不开严世蕃啊! 陆炳看了裴赫俊美的面庞一眼,想了想道, “即是严阁老在前,我们便不用急了,先寻个地方等着吧!” 严阁老与陛下奏对,不耗上一个时辰不会出来,他们就不必在外头傻等了! 果然二人在外头锦衣卫的轮值房中等了足足有一个半时辰,才见得严阁老的步辇出来,陆炳这才起身道, “走吧!” 二人进去,却是没想到严阁老的步辇出来了,严世蕃则是落后一步,竟是与二人来了个迎面相遇,严世蕃那一只独眼见着陆炳与他身后的裴赫却是陡然一亮,远远便拱手同陆炳招呼, “大都督近来可好?”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裴百户三针救命 陆炳有些诧异,严东楼向来目高于顶,狂妄自负,便是见着自己也少有客气的时候,且严家父子在外头行事无法无天,在宫中却是向来小心谨慎,明面上是不会与自己十分亲近的。 自然,陆炳乃是皇帝的家奴,必也是不会与外臣内戚,又或是宫中的宦官表现的太过亲近,至于私下里如何,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了! 不过小阁老即是主动招呼了,自己也不能不理,当下拱手道, “东楼兄近来可好?” 严世蕃的胖脸笑得甚是灿烂, “仍是照常混天过日……” 说着将目光转向裴赫, “大都督身后这位倒是少见?” 陆炳应道, “此乃是我手下百户裴赫!” 侧了一步,将裴赫让了出来,裴赫拱手道, “给小阁老见礼了!” 严世蕃笑眯眯上来一拍裴赫的肩头, “甚么小阁老不小阁老的,大家见面便是兄弟,以后多多亲近!” 裴赫垂头, “卑职位卑不敢同小阁老称兄道弟!” 严世蕃笑道, “无妨!无妨……你年纪轻轻便当上了百户,又深得大都督器重,日后必是前途无量啊!” 陆炳素知严世蕃的毛病,见状心头冷笑,却是没有吱声,看着裴赫微微退了一步, “不敢当小阁老夸赞!” 严世蕃前头见过一回裴赫那是心心念念许久,这第二回在宫中见得小郎君,一身飞鱼服,细腰扎背,宽肩长腿,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无论是身形又或是那脸蛋儿,便是那说话的声儿,都当称世间难得,严东楼见着他,一颗男女不忌,荤素不禁的心,便砰砰的跳个不停起来,忍不住过来说话, 好在他也知晓这是在宫里,强压了心头之火,笑眯眯向二人拱手道, “大都督有事,东楼便不耽误了,请!” “东楼兄请!” 严世蕃与二人拱手错过,却是转过拐角回头,远远看着那高挑的身影,暗暗的淫笑。 前头走远的陆炳待到那令人心头作呕的目光消失,这才转头看向裴赫, “严世蕃是甚么人,你应该清楚吧?” 裴赫目光冰冷,神色如常, “卑职明白!” 陆炳点头再不多说。 有些东西聪明人一点就透,不聪明之人掰开了,揉碎了都不会明白的! 二人进去见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显是因着前头严氏父子的奏对而心绪不佳,见着陆炳便阴沉着脸道, “陆炳,你这处最好有好消息,若是会惹朕心烦的,便不必说了!” 陆炳应道, “陛下,臣这处有好消息……” 却是将带来的奏折与审问众犯人的供词,又有各类清单呈上, “陛下,锦衣卫近日共审一百零三名犯人,其中九十六人已签押罪状,又有查抄各犯官家产共计白银四万六千三百四十四两,各类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合计白银六万八千五百两……” 嘉靖皇帝将那些清单拿在手上翻看了几下,却是冷哼一声,重重的摔到了阶下,一旁的陈洪忙下去捡起来,便听得自家主子怒而骂道, “瞧瞧……瞧瞧,这就是朕的官儿,这就是那些口口声声要为朕治理国家,解君王之忧,除百姓疾苦,读圣贤之书的好官儿!” 嘉靖皇帝气得从蒲团上面跳了起来,背着手在上头来回走动,消瘦病态的脸上,现出两团异常的红晕来, “陆炳你知晓前头严阁老来报甚么吗?” 陆炳想了想应道, “可是因着前头江南水患之事?” 嘉靖皇帝冷冷哼道, “你这锦衣卫的头子倒是没有失职……” 说罢转身将一本奏折扔到了陆炳面前, “瞧瞧吧,一个个都将银子往自己兜里放,江南那处一有水患便伸着手向朕要银子,这陕西、山西等地的税都收到嘉靖六十年后去了,朕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陆炳与裴赫闻听连忙匍匐在地,以头叩地,只听得嘉靖皇帝在上头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愤怒,双手连连挥舞着, “朕还要怎么样对他们,他们怪朕大权独揽,朕就放权给他们,躲在这宫里一心修道,让他们一展才华,结果呢……” 嘉靖皇帝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矮几, “他们一个个除了跟个老鼠似的偷银子,还能干甚么?” 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着嘉靖帝的咆哮声,跪在地上的陈洪与陆炳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却是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只裴赫微微的抬起头,看着脸皮涨红,目光涣散,似是精神有些不稳的皇帝,目光冰冷,心中连连嗤笑, “这话也只有你这样的脸皮才敢说!你是躲在深宫之中一心修道,可锦衣卫是甚么的,严嵩父子又是在干甚么,徐阶、夏言之类的又哪一个不是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是即想成仙,又舍不得世间富贵荣华,你躲在深宫幕后,才如那地洞里的毒蛇,暗恻恻的出来咬人……” 裴赫神情淡然的看着皇帝说到激动处,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陈洪吓的连忙要上前去扶, “主子!主子!小心您的身子!” “滚!” 嘉靖一脚踢开陈洪,坐倒在地上骂道, “江南水患,陕甘等地又是早灾,饥民遍地,他们不自检为政无能,反倒来怪朕的不是,还有人上书说朕修道靡费金钱,奢侈无度……” 嘉靖怒而拍地道, “朕一年四季只一身道袍,后宫嫔妃更是多年未有新进,每日只食素餐,朕还要怎么节俭,是不是要朕将这一身肉剐了,他们才甘心!” 三人闻听又将头伏在了地上, “臣等有罪!” 裴赫冲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冷冷一笑, “一年四季一身道袍那是你寒暑不知,中了毒,后宫嫔妃不近身那是因你早失了男人的能力,每日只食素餐,这素餐却比那山珍海味还要贵上十倍,你那丹房之中成炉烧制的东西又是甚么,那不是一颗颗能吃死人的丹药,那是民脂民膏,都是百姓的血汗银子!” 三人跪伏在那处听着嘉靖皇帝在上头咆哮,之后便听得上头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大殿之中仿如嘉靖皇帝突然拉起了风箱烧火一般, “呼呼呼呼……呼呼呼……咳咳……呼噜呼噜……” 裴赫冷眼旁观,陆炳与陈洪听得声音不对,慌忙抬头正见得嘉靖帝削瘦的身子往后仰倒而去, “陛下!” “主子!” 二人吓得是连滚带爬,往上头扑去,裴赫冷冷看着二人上去扶起嘉靖帝,嘉靖帝双眼大睁,脸庞发黑,胸口不停的起伏,喉咙之中呼呼作响,嘴巴大张似那离水的鱼一般拼命的大口吸气,可这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陈洪忙伸手给他顺气,可却没有半分效果,眼见着嘉靖帝的气息越来越不通畅,面色一点点的灰败下去,这就要一口气上不来,翻白眼归天了! 一旁的陆炳见状心知不好,忙回头喝道, “裴赫!” 裴赫仿如无事人一般静静立在那处,闻听这一声,才一躬身应道, “是!” 他急上前几步,一撩袍子伸手搭在嘉靖的手腕之上,看了一眼陈洪道, “把陛下放平!” 陈洪此时早就六神无主,闻言立时照令行事,这厢将嘉靖平放在地上,裴赫一反手露出腕间暗藏的三枚银针来, “解衣!” 陈洪忙解了嘉靖的道袍,露出皇帝瘦骨嶙峋的胸膛,起伏的胸口处,皮肤呈现一团团圆形的紫红淤斑,裴赫一言不发抬手便是三针齐出,银针准确的扎入了皇帝胸口上的几处大穴,陆炳看得瞳孔一缩,陈洪也是啊的一声, “这……这……这就扎进去了?” 这胸口上的穴位不能乱扎呀,一个不小心……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这殿里面的人都是一个“死”字! 裴赫不应只是转到嘉靖的身后,将他扶坐起来,在他后背上连点数下,然后再重重一拍, “哇!” 嘉靖皇帝一口乌黑黏稠的血吐了出来,之后喉咙里咯噔一声, “唉……” 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主子……” 陈洪见状一喜,伸手给嘉靖揉着胸口, “主子,您可觉着舒服些了?” 嘉靖皇帝堵在胸口的淤血吐出,气息理顺,脸色立时便好转了些,坐在那处勉力摆了摆手,裴赫在他身后冷冷道, “把陛下扶到床上去!” 说罢与陆炳一起使力,抬了嘉靖到了龙床之上,裴赫转身对陈洪道, “宣御医进宫,陛下乃是气血攻心一时堵了心脉,我用针灸刺穴已是将淤血激出,不过总归是心脉受损,还要请御医开药调理才是!” 陈洪连连应是,嘉靖皇帝在床上听得分明,声音微弱道, “裴赫!” 裴赫转身跪下, “臣在!” 嘉靖撑起眼皮,看了看他,青筋暴突的手勉强抬了抬, “你……很好!” “为陛下尽忠乃是臣的本份!” 裴赫眼中冷光一闪,垂下头去…… 待得御医来后,陆炳与裴赫这才退了出来,陈洪跟着出来连连向裴赫拱手行礼道, “裴百户,今儿多亏有你在,若是不然这天都要榻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师兄弟求证医理 他们这些跟着陛下的奴才,陛下便是他们的天,是他们身家性命系于一身之人,若是陛下就这么死了,他们这帮子人便只能陪葬的陪葬,守陵的守陵了! 而他陈洪今儿就是守在陛下身边的人,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那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的! 因而陈洪对裴赫的感激之情是溢于言表! 裴赫神色淡淡拱手回礼道, “陈公公不必多礼,都是为人臣子,当为君父效力!” 陈洪笑眯眯道, “为君父效力也是要有机缘的,裴百户这便是机缘到了,以后必是前途不可限量!” 他乃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说出这话来自是意有所指的! 裴赫淡淡一笑,拱手道, “以后还要赖陈公公提携!” 陈洪笑道, “大家伙儿相互提携,相互提携嘛!” 二人与陈洪再说了两句,陈洪也不敢久留, “陛下面前少不得人,咱家先进去了!” 二人拱手与他告别,待得离了西苑,陆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向裴赫, “幸得适才有你,若是不然……” 裴赫应道, “大都督,陛下的龙体只怕是……” 陆炳闻言长叹一声,摆手道, “此事你知我知,宫中贴身之人都是心里知晓的,只如今储君未立,陛下若是大行,必会引得朝局动荡……” 说罢转头看了裴赫一眼, “今日你立了大功,本座本应当赏你的……” 想了想道, “不过……你刚入锦衣卫不久,又年纪太轻,若是赏赐太过,那是为你树敌,是害了你,此事本座记在心里,待得时机一到,必是会为你讨个封赏的!” 裴赫闻言神情不变,拱手行礼道, “多谢大都督关怀!” 若不是为了这个,今儿你当我会救那皇帝佬儿? “嗯!” 陆炳满意的点头,二人离开西苑回转北镇抚司,裴赫却是又一头扎进了诏狱之中。 那头武馨安与罗缘道守在青云观的丹房之中,守了三天三夜,总算是到了开炉的时刻,罗缘道特意算过日子,前头三日还观过星象,看过日月星斗排列之后,便派人邀了金八两与刘重九过来,众人守在丹房之中,甚是激动的等待着开炉。 这厢到了算好的时辰,熄灭了炉火,却是等到了月上中天,罗缘道这才长颂一声道号, “无量寿佛!” 手里的拂尘一摆,自蒲团之上起身,在众人紧张的注视当中,一撩道袍,倒提拂尘,脚踩七星步,口念经决文,到得那炉鼎之间前,内力运出,抬手一掌便拍在那炉盖之上, “咚……” 炉盖传来一声闷响,往外头移了五寸,一股白烟顿时升腾而起,满室之中马上异香扑鼻,金八两跟刘重九鼻尖耸动,都不约而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啊!” 金八两喜道, “闻得这香气便知此丹必是大成了!” 刘重九也道, “果然如古书上所写,满室异香,闻之沁人心脾!” 罗缘道往后一伸手,武馨安忙双手奉上那玉制的药抓,罗缘道拿在手中,在炉中掏弄半晌,从里头接连掏出来四颗丹药,武馨安又用玉制的药匣盛了,双手捧给众人观看,却见得四颗药丸,有两颗一半红一半黑,伸手一触便散开了,这是未成形。 还有两颗外头瞧不出异样,拿起一颗来轻轻一捏,立时凹陷下去,显是内里的丹药没有炼成。 众人见状都有些失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最后的这一颗丹药上头,罗缘道伸手取出这一颗犹自带着余温的丹药,在手里捏了捏,又掂了掂,对金刘二人道, “这颗应是成了!” 二人大喜,忙接过来再三观看,却是商议道, “这丹药新成,必要人来试吃才成!” 互望一眼,齐声道, “我来!” 金八两抢先道, “我是师兄,我来试吃!” 刘重九应道, “正是因着你是师兄,年纪大了,五感愚钝,吃下去有甚么反应必是感觉不到,还是我来吃为好!” 金八两瞪眼道, “我也只不过大你三岁罢了,你别忘了,你如今身上还有毒呢,这丹药你吃下去,如何能分辨药效?” “这个……” 刘重九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毒,不由大是恼怒, “下头那些小的办事实在太过拖沓,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说是往南海寻那龙骨、龙鳞,这般久了一直没有消息,回去必要在大都督面前好好告他们一状! 两师弟争来争去,还是金八两争到了这丹药的试服权,只罗缘道却是眉头紧皱对二人道, “这丹药虽说我们依足了古方炼制,但总归事隔千年,药材虽有同名,但究竟是不是一样的东西,却是不得而知了,贸然服用这丹药只怕会有些风险!” 金八两笑道, “罗道长,神农尝百草,求得便是一个敢为天下先,金某浸淫医道多年,如今为证医理也要学一学神农,做一个敢为人先的试药者,若因此身体受损,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罗缘道闻言高唱了一声无量佛,对金八两道, “金先生一心求证医理不畏凶险,令人钦佩,即是如此……那便请吧!” 却是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金八两哈哈一笑,对武馨安道, “臭丫头,去给我倒杯水来!” 这些道士炼药也不知是怎得,都染上了一样的臭毛病,将这些丹药都炼的如同鸡蛋一般大小,偏又还坚硬无比,就这么塞进嘴里,堵在喉咙眼儿里,一不小心就会咽死人! 他可不想试药未成,身先死了,必须以水送服! 武馨安端了水过来,金八两就着水,伸脖子瞪眼将那丹药给吞了下去,吞下去之后,见众人都神色紧张的盯着他看,金八两笑道, “这药便是仙丹,此时才进肚都还未化开呢,你们也急不了这一时的!” 如此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见金八两仍是神色如常,谈笑自若,罗缘道便问道, “金先生便没有甚么感觉么?” “感觉?” 金八两细相了想, “……只觉着腹中有些灼热之感,其余都还好!” 刘重九在一旁早一手执笔一手拿册等着,记录服药后的反应,见自家师兄半晌没有动静便道, “看来要丹药起效,怕是要多等些时候,我们在这处守了三天三夜,都是疲惫不堪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众人都点头,于是刘重九与金八两便歇在了青云观中,刘重九一定要与自家师兄挤在一屋里,说是要随时观察药效变化。 于是众人尽皆散去,各自休息不提。 却说那金八两与刘重九回到屋中坐下,刘重九上下打量金八两, “师兄,此时你有何感觉?” 金八两想了想摇头道, “无有感觉,便是前头腹中的灼热感也消失了!” 刘重九提笔又记上, “服药一个时辰后,腹中灼热感消失……” 二人这厢草草洗漱之后便各自上了床,金八两躺下之后却是不到三息,便鼾声大起,刘重九闻听立时翻身摸起旁边的纸笔记道, “……服药一个半时辰之后,入眠极快,三息便沉睡……” 又在后头打了一个圈,表示是否是因药效所至,还有待观察之意! 如此金八两呼呼大睡,刘重九却是彻夜不眠,睡上一个时辰便翻身起来记录自家师兄的状况,如此直到第二日天色蒙蒙发亮时,金八两突然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神色痛苦的抚着自己的小肚子。 “唔……” 他一动,刘重九便惊醒了过来,也跟着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见自家师兄踉踉跄跄往外跑, “师兄,这是怎么了?” 刘重九追出去问,金八两一脸的痛苦道, “我……我下腹发涨,有一泄千里的冲动……” 刘重九闻言忙奔回屋中,取了笔纸跟着金八两冲到了茅厕外头,听得金八两在里头淅沥沥,哗啦啦的一通排放,茅厕之中顿时传出那股子“异香”,令人闻之欲“醉”。 刘重九手持笔纸,却是神色如常,高声冲着里头问道, “师兄,你便状如何?便色又是如何?腹中排气又是如何?” 金八两在里头喘息有些急促,声音里透着痛苦, “便如糖浠,色呈黄色,腹中胀气连环不断……” 如此这般二人隔着茅厕一问一答好不认真,倒是引得这青云观中一众人等,在一旁捂着鼻子看了个稀奇,有清灵得报便来告诉给武馨安, “师妹你不去瞧瞧?” 武馨安闻言脸都绿了,心里突然一阵阵的犯起了恶心来, “呕……师兄,你……你快别说了!” 清灵见状只是嘿嘿的笑, “师妹,瞧着你向来胆大包天,百无禁忌的样儿,怎得才说一说这茅厕的事儿,你就变了脸,那金先生从里头出来后,刘先生还进去瞧了瞧呢!” 武馨安立时翻了白眼道, “我才刚用了早饭,你……你还……还说!” 说着突然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清灵在后头瞧着哈哈大笑。 那头金八两神清气爽的出来,告诉自家师弟, “如今是身轻如燕,感觉精气神甚是充足!”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上古丹药初炼成 刘重九依言记下,有些疑惑问道, “师兄,你觉精气神充足,不会是因着昨晚睡得太好,一觉到天亮的缘故吧?” 金八两也有些拿不准, “且先记着,暂留一个疑问在此……” “好的!” 刘重九又在册子上面画了一个圈。 记录完毕,师兄弟便一起去用早饭,早饭用罢,刘重九又将金八两用餐的种种做了仔细记录,二人再回到房中,金八两刚想倒口水喝,却是突然身子一僵,半晌之后神色尴尬的冲着刘重九苦笑一声, “师弟,你来瞧……” 刘重九闻声低头看去,立时啧啧奇道, “啧啧啧……我们这练的倒底是甚么丹药啊!” 金八两神色尴尬,也是十分纳闷道, “到底是何处出了纰漏?” 这原本应当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丹药,怎得……怎得变成了……变成了春药? 刘重九提笔一边记录一边问道, “师兄,你现下感觉如何?” 金八两神色越发古怪了, “这个……” 他左右看了看,悄声道, “师弟先别问了,还是想法子将这药效去了才是呀!”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药效似乎十分刚猛,怕是用药都没法子去掉! 刘重九皱眉头, “这处乃是城外的道观,只怕观中没有解此药性的药物,不如我们回城去想法子?” 这观里的道士都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怎会有解春药之物! 金八两连连点头, “好好好,快走!” 二人立时收拾收拾,遮遮掩掩的出了青云观,却是谁也没有知会一声,便匆匆出观赶回城里了,武馨安与罗缘道得了消息二人已是跑出老远了,言听都是十分惊诧,罗缘道叫了守门的杂役过来问, “两位先生出门时可曾说了甚么?” 杂役应道, “两位先生说……他们有急事需得返城……” “其余便没说甚么了?” 杂役摇头, “两位先生行色匆匆看着十分着急的样子……” 且金先生甚是奇怪,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包袱,特意遮挡在身前,神色也是十分古怪! 罗缘道打发了杂役下去,也是有些想不明白,便对武馨安道, “即是他们回城去了,你也回去吧,在观里呆了这么久,这炼丹的事儿且先等两位先生确证过药效再说吧!” “是,师父!” 武馨安算一算也是大半月都未见着裴赫了,心里自是十分想念的,得了师父首肯,立时收拾东西,打马便往城里赶。 那头诏狱阴暗的牢房之中,初秋的时节,角落处已是燃了巨大的火炉,用来驱散着这牢中的潮湿阴冷,裴赫端坐在椅上,双手随意放在了扶手之上,英俊的面庞在火光中时隐时现,他目光冰冷的看着,被绑在木桩之上那遍体鳞伤之人, “王大人,但凡犯官初入诏狱,我们锦衣卫都先有一套招待,这前头三日有不少人便会禁受不住,没想到王大人瞧着一派文弱,倒是挺过了头三日,甚是不错!” 裴赫薄唇掀了掀,白牙在火光一闪,眉宇间的邪意看的人头皮一麻。 那人呸一口血水吐向裴赫,裴赫微微一缩脚,任那口浓腥的血水落在了脚前的地面之上, “走狗!” 裴赫神色不变,声音清冷道, “王大人,锦衣卫确是陛下的走狗,你也不是甚么好人,装甚么清高,你那京郊的宅子里搜出一万五千两银子,珠宝玉器若干,又有房屋地契无数,便是在江南一带你便有良田四五百亩,光凭着俸禄只怕王大人是做上几世的官也挣不来的吧?”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应道, “你来问我干甚么?我这点东西算得甚么,有本事你去严府查查,去徐府查查,那严世蕃收的银子,连库房都装不下了,徐家在淞江府乃是头一号的地主,你们锦衣卫怎么不敢去查,不过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裴赫冷冷一笑并不回应他,冲着旁边一挥手,自有人将那犯官从木桩之上解了下来,却是给抬到了一旁一张宽大的高背椅上坐下,又用绳索在手臂、胸口、腰腹与双足之上牢牢绑住, 裴赫负手过去,低头看了看那人满是血痕的一张脸, “呸……” 那人又冲他吐了一口血水, “走狗!你有本事查老子,怎么不去查查严世蕃跟倭寇勾结之事,你有本事将他弄翻了,老子任你处置!” 裴赫眉头一挑应道, “大贪小贪都是贪,即是贪锦衣卫都要管,你还是先顾自己吧!” 说罢一抬手,有人提了一个铁桶进来,这铁桶乃是特制的,比一般的铁桶都要高上不少,上半截装了水,下半截却是做了一个小炉的模样,可在下头添加碳火。 裴赫退了一步看着力士将铁桶放在犯官面前,再将他的一双脚给按了进去, “王大人,这几日里天气转凉,这地牢之中潮湿阴冷,今儿便给大人暖暖脚去去湿气!” 说罢,下头有人取了那早烧好的碳火,用铁盆送入了铁桶的下方,那犯官瞪着他问道, “你……你这是要做甚么?” 裴赫淡淡应道, “大人在京郊的私宅建得甚是华美,裴某也是有幸前去观赏了一番,其中令裴某印象最是深刻的便是大人收藏的不少女子绣鞋,倒是没想到大人有这样的癖好……” “那又如何,老子不过藏些鞋,犯着哪一条国法了?” “自然是没有犯国法……” 裴赫一笑低头看了看他泡在水里的一双脚, “裴赫只是想着,大人即是如此喜欢女子的绣鞋,说不得会想穿上试一试,因而今日裴某便替大人做主了,将大人这双脚切下来,用特制的药水缩小,再送还给大人,届时大人的一双脚,便可以穿上任意一双精美绝伦的绣鞋了!” “你……” 那人闻言立时双眼瞪得似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你……好狠毒!” 裴赫神色淡淡道, “大人这话可就错了,裴某办事向来不喜太过血腥,因而才用这种特制的铁桶,只需将大人的双足放入其中,再慢慢添加碳火,待得桶中的水沸腾,大人的脚也差不多煮熟了,届时用刀切下熟透的部分,便不会流血,又无有痛楚,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赫立在这阴暗潮湿,充满血腥味的石室当中,四面全是血迹斑斑的刑具,神色平淡的说着煮脚切肉的话,英俊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波动,平常的仿佛是在告诉众人今儿要杀猪吃肉一般,慢说是那椅上的犯官,便是一旁的力士都忍不住跟着心里犯嘀咕, “在这位爷手下办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得我越看他越不似人……” 外表长得跟那天上的金童一般,做起事来那狠毒劲儿,却是跟那阴司里的判官一般,冷面无情,视人命如草芥,断人手脚,毁人肢体跟玩儿似的! 力士打了一个寒颤, “所以……这位爷在外头那冷如冰霜的样儿实则已是十分温和,在这诏狱之中如玉面修罗一般,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果然这一番话,吓到了椅上之人,开始挣扎起来,声音颤抖道, “你……你敢!” 裴赫不言,只是退到一旁坐下,看着力士们一点点的往铁桶下头添炭,热红的火炭一块块的加进去,不多时冷冰的水开始变得温热,之后一点点的灼热起来,脚踝以下便开始传来剧痛, “啊啊啊……” 椅上的人开始大叫挣扎起来,两旁的力士一左一右将他死死按住,双足自膝到小腿都被死死绑在特制的椅子之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的,只能无助的惨叫着,看着自己的双足一点点由惨白变成深红…… 裴赫只是冷冷的看着,眼眸之中一片幽黑,突然外头有人走了进来, “大人!” 有人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你家里的下人来报,说是夫人从城外回来了!” 裴赫闻言冰冷的脸色突然一软,黑漆漆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亮光,陡然起了身,吩咐道, “今儿先到这处……” 说罢转脸瞧向椅上之人, “王大人今儿运气好,裴赫有要事要先走一步……” 顿了顿却是微微一笑, “王大人机会难得,可要趁着今儿晚上好好想想,若是改了主意便告诉给守门的力士,若是还要执迷不悟……” 他看了一眼那铁桶道, “明日我们继续!” 说罢转身便出了石室,却是先回了自己的公廨,叫伺候的小厮打水,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脚步轻快的回转了后头。 进了院门便听见自家妻子那清脆的声儿在说话, “关妈妈,你瞧瞧,我这阵子在道观之中,可是吃胖了些?” “不胖!不胖……这样儿刚刚好,切切不要学那些不知爱惜自己身子的女子,硬要强靳了肚子,弄出一个细腰来!” 裴赫一闪身进了内室,却见得武馨安与关妈妈和两个丫头正立在衣柜前头翻找衣物,见他回来,武馨安展颜一笑, “裴赫,你回来了!” “嗯!” 裴赫冷着脸强压下心头想上去一把抱了妻子的激动,一转身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之上。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又一条生财之道 “在挑衣裳么?” 武馨安笑眯眯道, “刚回来洗漱了一番,想换了衣裳去寻老金和老刘去……” “哦……寻他们做甚么?” 裴赫看着只着亵衣的妻子弯腰挑捡衣物,细细的腰肢弯下去,浑圆的臀部与结实的大腿来,安安习武日久,身形越发健美,又因她生来圆润,因而前凸后翘大异于时下文人喜爱的苗条瘦弱。 裴赫最是知晓那具身子的美妙之处,这大半月未见,早饿的饥肠辘辘,见状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身子往后靠了靠,到如今他才明白,那一句小别胜新婚,那个“胜”新婚到底是个甚么样的胜法了! “你瞧这件衣裳如何?” 武馨安挑了一件水绿的问他,裴赫匆匆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衣裳,却是连颜色都未看清,点了点头, “好!” 武馨安便咧嘴一笑,将衣裳给换上,待得下人们都退去了,她这才原地一蹦身子轻飘飘掠起,跳到了裴赫早已双手大展的怀中,屁股坐在他大腿上,伸手搂了脖子问道, “我走了大半月,你在家里做甚么呀?” 裴赫一低头,才发觉妻子穿衣裳实在马虎,前襟处都未扣好,露出里头令人目眩的美景来, “办差……” 他漫不经心的应道,却是低头向着那美景凑去,武馨安伸手推他, “待会儿……我还要去见老金呢!” 若是放任他肆意妄为,她今儿晚上是别想出门了! 裴赫在她颈间咬了一口, “别去找了,今日师父和师叔就没有回衙门……” “没回来……” 武馨安诧异道, “怎会没回来……” 她这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裴赫按着她的肩头压在了榻上,薄唇堵住了她的嘴…… 待得第二日日上三竿,武馨安才起身,去寻金八两二人却是扑了个空,那看院子的小厮告诉她, “我们家二位先生一直未曾回来!” 武馨安纳闷不已,待到晚上裴赫回来便道, “昨日我们明明是前后脚离了青云观,他们二人行色匆匆,也不知到底是去做甚么了!” 于是将在青云观服丹药之事一讲,裴赫想了想道, “无妨,只要是回了城,不过半个时辰,我便能寻着他们!” 当下就派出人手找寻,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便有人回报了, “大人,金先生他们在……在明月楼之中已是住了两日了!” 裴赫闻言一挑眉难得脸现讶色,问道, “可是叫了姑娘?” “金先生叫了姑娘,前后两日一共叫了四个姑娘!” “哦……” 裴赫点了点头,打发人下去,却是转头对武馨安道, “放心,不过是出去喝花酒罢了,想来明日便能回来了!” 武馨安听了嘴张的老大, “他们……他们去青楼了?” 那么急急忙忙,还当出了甚么事儿了,原来……原来竟是去睡姑娘了! 武馨安啧啧道, “老金这是宝刀未老,雄风犹在呀!” 听说老金的妻子多年前便病故了,他这么多年一直独身一人,武馨安还当他要与自家那老光棍师弟在一处,搭伙结伴儿养老呢,没想到,他这是这临老想明白了,要再入花丛了? 裴赫想了想问道, “你说他们是服过丹药之后,匆匆离开的青云观?” 武馨安点头,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莫非是那丹药的缘故?” 裴赫道, “只有等明日他们回来才能知晓了!” 他们这一等却是又等了两日,金八两与刘重九才回转了北镇抚司,武馨安早吩咐了守院的小厮有了消息便来报,这厢赶过来见了二人,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金八两。 见金八两满面红光,精神焕发的模样,根本就不似在青楼里嫖宿了四日的样子,不由大是惊奇道, “老金,那丹药到底是个甚么效用,怎得我瞧着不像长生不老丸,倒好似上古春药嘛!” 这一把年纪,在青楼里连着四日睡了八个姑娘,竟半分不见疲态,果然不愧是古今第一大方士出品的上古秘方! 武馨安口无遮拦,金八两闻言是老脸一红,很是尴尬,刘重九在一旁是想笑又不敢笑,清咳一声为师兄解围道, “那个……丹药服用之后,药效还需得时日验证,这个一时半时也说不清楚的!” 武馨安看着金八两只是笑, “还不清楚么?” 金八两被笑得恼羞成怒,一甩袖子哼道, “裴赫那小子也不知怎么惯的媳妇,连长辈都要取笑!” 却是一转身逃也似的回房去了,武馨安一路笑着回了自家那院子,却是写了一封信给青云观的师父送去,将这两日金八两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明白。 这般好玩儿的事,自然也要孝敬师父知晓的! 话说又隔了几日,金八两与刘重九总算是得出了结论,他们这长生不老的丹药,也不知是因着上古丹方出了偏差,还是年代久远药材的药性起了变化,总归依着方子炼出来的丹药,并没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不过却变成了那令人青春勃发,性致盎然的奇药,这丹药服用之后可令枯木逢春,老翁奋发,咸鱼翻身,来一个吕布战群娇那是毫不费力,事后还会容光焕发,决无毒副作用,定不会损伤身体,当真是男人后宅私房,左拥右抱,一夜七次的上上佳品! 金八两与刘重九拿着这方子却是有些苦笑不得, “这样的东西炼出来,我们两个老家伙也不想用呀……” 二人独身多年,清心寡欲,一心求医道不愿沉迷女色,拿着这方子实在是鸡肋,金八两叫了徒弟夫妻过来,问裴赫道, “要不……这方子留给你算了……” 裴赫冷着脸不屑一顾道, “徒弟用不着!” 不用这方子,我也能一夜七次! 武馨安在一旁看了捂嘴儿笑, “老金你们怎得也是糊涂了,这样好的东西,你们不用,我们不用,自有人会用,做出来往那铺子里一放,包管不少人争着抢着要!” 金八两与刘重九在钱财之上看得极淡,闻言都嫌费事道, “这些药材极是难寻,又炼制不易,实在麻烦……” 武馨安却是舍不得这样好的生财门路,同裴赫道, “方子给我,我来寻药材,炼制则去请了师父,以后卖了银子我们大家伙儿一起分账,师父要修缮他的青云观,正缺银子呢!” 裴赫自然是无不赞同,点头道, “药材由我来与安安把关,你只管与师父商议炼制之事!” 金八两与刘重九见状便将方子交给了二人,金八两笑道, “之后的丹药炼成,便是你们的事儿了,我们师兄弟二人便不用分银子!” 武馨安却是摇头, “若不是你们二位将这丹方整理出来,我们又如何知晓它的功效,且前头你们已是花银子买下了丹方,如今丹药得利,自然是大家有份的!” 二人闻听只是笑, “待得丹药炼成再说吧!”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金八两与刘重九将丹方一脱手,师兄弟二人便闲了下来,这几日便是喝茶看书,过的甚是惬意,倒是武馨安忙忙碌碌,四处寻药材,好不易配齐了一炉,便请了罗缘道再炼一回。 这一回有了经验,却是比前头幸运不少,一炉出了五颗丹药,竟是颗颗大成,没有浪费一个。 武馨安读书不成,但做生意却有一些小聪明,知晓这样的东西,放在铺子里头卖,便是叫破了嗓子,必是无人问津,却是要到那花街柳巷里,才有那出手阔绰的目标客户。 于是便想到了前头她与徐三去的那家明月楼,这明月楼乃是京师之中最大的青楼,里头环肥燕瘦,各色美女应有尽有,但凡京师之中的达官贵人好这一口的,说是没去过明月楼,见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据说这明月楼背后靠山极硬,有那消息可靠人士透露,说是有宫中人在后头撑腰呢! 武馨安便选了这明月楼做为自己兜售丹药的场所,她原也是想请了夫君陪自己去的,不过她这厢抚着裴赫的那张脸左看右看一番之后,却是连连摇头道, “不成!不成!你这张脸去了明月楼,也不知是去占姑娘便宜还是被姑娘占便宜!” 这两样她都不想要! 裴赫闻言是哭笑不得, “你想谁陪你去?” 武馨安笑眯眯道, “还有谁人,自然是我那好师妹徐三小姐,沈五夫人呀!” 二人在金陵时便时常混迹在秦淮河上,对那些场面也是能称得上司空见惯了! 裴赫早知晓她在金陵的事迹,闻言倒是毫不惊奇,只是笑着点头道, “好,明日你约了她同去便是!” 第二日,武馨安果然约了沈五夫人出门,沈五夫人在天黑之后,兴冲冲应邀而来,却是做了一身男子打扮,见着武馨安拱手笑道, “武兄,小弟应邀前来,今日里我们二人必要玩个痛快!” 武馨安见她做男人打扮,便也回去换了一身男装,二人出门不带丫头婆子,却是各带了两名护卫,骑了马赶去了长安街的明月楼。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夫纲不振有二人 这天黑之后,华灯璀璨,正是花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二人领着人到了门口,立时便有那龟奴迎了上来, “二位……爷……” 这街面上混的龟奴,眼儿是真毒,只消一眼便瞧出二人乃是女儿身,脸上笑容稍稍一滞,立时便回过神来,复又笑着过来牵马, “二位小爷里面请!” 这花街之上也不只男人逛得,也有那女子来逛的,这男子有断袖之癖,女子亦同样有凤侣之好嘛! 龟奴引了二人进去,立时有那老鸨上来,却是认出来了二人,当下笑着一抖帕子, “您二位又来了,今儿可是要包场呀?” 徐三一摆手道, “不用不用!今儿图个热闹,我们就在大厅里听曲儿吃茶……” “好嘞!” 老鸨忙引了二人进去坐下,又问道, “二位可要姑娘做陪?” 徐三想了想问武馨安道, “前头跳舞极好那位姑娘叫甚么来着?” 武馨安应道, “好似叫做纨纨!” 徐三一拍手, “叫纨纨姑娘过来说说话吧!” 老鸨笑着应道, “您二位稍坐,纨纨待会儿便到!” 二人坐下自有那下人们伺候瓜果茶水,点心糕点等等,话说这做青楼可不能光是姑娘们漂亮,这处的歌舞与糕点那也是京师一绝,有不少吃客便是不女票姑娘,也要来吃一吃这里的糕点的。 武馨安与徐三这厢是吃着糕点就着茶水,又看那台上的歌舞,却是有一名波斯来的舞娘,正在跳那蛇舞,那波斯舞娘生的皮肤白皙,身形修长,腰细不堪一握,当真是如蛇一般,这厢又在手臂、腰间与大腿之上都戴了金环,跳起舞来时,身姿扭动,那金环也随之闪烁不停,陪上白得发亮的肌肤,当真是勾人心魄,夺人眼球! “好!” 武馨安与徐三看得是连连鼓掌叫好,一旁那纨纨过来行礼笑道, “二位……爷,前头一别,又相隔数日,纨纨可是想着二位呢,今日可算是过来了!” 徐三招手让她过来坐下, “你来……这里坐……” 待她坐下又给她倒茶,纨纨受宠若惊道, “怎敢劳烦爷为奴家倒茶!” 徐三摆手笑道, “叫你过来,就是同你说说话,以常礼相待便是了!” 武馨安指了那台上的波斯舞娘问道, “这舞娘当真是从波斯来的么?” 纨纨笑道, “回您的话,说是波斯来的舞娘,实则我们妈妈也不知她是从何而来的,左右这面相,这身段儿,只要有些相似便可打出招牌,吸引客人们进来便是!”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觉着这纨纨虽说身在青楼卖笑,但这性子倒也是直爽可爱的,伸手抓了一把瓜子给她, “你吃……” 纨纨便一面吃瓜子一面同二人闲聊, “这阵子正主打这域外风情呢,呆会儿还有耍蛇和玩火的上来……” 果然,待得波斯舞娘下去,便有那玩蛇的上来,女人的天性都怕蛇,见着那大坛里窜出一条大黑蛇来,徐三却是吓得一个哆嗦,便往武馨安身旁凑,武馨安忙安慰她道, “别怕,它若是敢下来,正好我好逮了,剥皮做蛇羹……” 说罢还不无回味的说起自己当年在山里, “……夏日里山里的蛇多,有时窜进屋子里来,被我抓了,背着妈妈和村里的小孩儿们一起烤蛇肉吃……” 结果有一回她将剁下的蛇头扔到一旁,没想到那蛇头死而未僵,竟是窜起来咬伤了一个小孩儿的大腿,孩子们大呼小叫的跑去找了大人们,村中人才知晓这帮子小屁孩子都干了甚么,于是众人回去都挨了板子,只武馨安安然无恙! 武馨安说起自己当年在山村的事儿,那纨纨听了却是动容道, “让爷这么一说,奴也想起小时在家乡也跟着姐姐们满山遍野的瞎跑……” 她笑容苦涩道, “那里家里实在太穷,上头三个姐姐,下头两个弟弟,却是将奴家给卖了出来……” 这世道为奴为婢又或落入风尘,多半都是家中实在养不起了才会卖儿卖女,说起来都是泪。 徐三长于豪门自然不明白下层百姓的苦痛,却是问起武馨安那蛇头来, “那是甚么蛇,竟是被剁下脑袋也能咬人?” 武馨安应道, “正是如此,因而斩蛇之后,切记一定要将蛇头扔得远远的,又或是立时扔进土坑之中掩埋了,这才能保万无一失……” 玩蛇的下去了,又是玩火的,大堂之中众人只见得那台上伶人一口酒喷出,火焰便窜上了三楼,不由都发了一声喊,却见那火焰在半空之中竟是如一条盘龙一般,打了一个旋又回到了伶人手上的火把当中, “好!” 此技果然神妙,众人齐声叫好,掌声雷动,武馨安见四周人都专心于台上,这才凑过去小声问纨纨, “你们这楼里常客可多?” 纨纨点头道, “自然是不少的……” “那……你可有常客?” 纨纨应道, “奴家倒是有些客人时常来捧场的……” 武馨安又凑近了一些, “那……可有那雄风不振之人?” 纨纨乍一听还当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不解的瞧向武馨安,武馨安笑道, “我是问,你有没有认识那些雄风不振,偏爱眠花宿柳,又身家雄厚的客人?” 纨纨久在风月里,那也是人精一个,闻言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了,当下捂嘴儿笑道, “但凡是在这楼里做常客的人,那是多多少少都有些雄风难继的!” 武馨安眼睛一亮, “有没有特别那个……甚么的,手里银子又多的,我这里有一种奇药,可重振男子声威……” 纨纨便笑道, “您那样的药,我们妈妈那处,也是有卖的……” 武馨安摆手道, “我这药与别的药不同,不但药效神奇,且断断不会损伤身体,用过之后反而精神焕发,身轻体健……” 纨纨又笑, “我们妈妈卖给客人药时,都是这样说的!” 武馨安知晓这万事开头难,头一回卖药自然是会阻力重重的,她也不气馁便对纨纨道, “你寻一个相熟的客人试一试,先试后付银子,得了银子我给你赏银……” 纨纨笑道, “只要您出银子,怎得都好说!” 二人在这处嘀嘀咕咕半晌,纨纨在今儿自己相熟的客人当中,挑了一个年纪最长,手里最是阔绰的黄大人, “这位大人听说是在吏部做侍郎的,家里有个母老虎,不敢往家里纳妾,便得了空就往我们这处跑,听妈妈说,当年妈妈在这楼里做花魁时,他便已是明月楼的常客了!” 武馨安闻言大喜, “就是要这种!” 这样的老女票客才能显出我上古奇方的威力来嘛! 当下让那纨纨为自己引见,纨纨起身道, “那容奴家去瞧瞧,黄大人来时原是点了奴家的,不过奴家要陪着您二位,便让相熟的姐妹去招呼了,现下怕是进房了,奴家且去问问!” 武馨安点头挥手让她自去,这厢与徐三在大厅中等了不久,纨纨回来道, “爷,那位大人正在房里吃酒呢,听奴家说了很是感兴趣,不过那位大人说了,不许说话来诓骗他,若是弄个假药来蒙事,可是要连着奴家一起问罪的!” “放心!放心!” 武馨安是拍着胸脯打包票道, “不瞒你说,我可指着这东西卖大价钱的,必是不敢欺骗于人,若是坏了招牌,我以后还怎么赚银子!” 纨纨吃吃笑了, “那……您跟我来!” 武馨安起身,徐三见状也跟着起身,二人跟着纨纨转去了后院,三人的身影一消失在大厅当中,那对面包房之中,却有二人端坐,左边那人问道, “裴兄,那一对师姐妹可是进去了,我们跟不跟?” 说的话却是那沈五,身边是乔装改扮了的裴赫,裴赫一言不发起身,撩帘子出去了,沈五忙也跟着出去,一面走还一面嘴里念念有辞, “你说……做丈夫的似我们这样的能有几个?” 由着妻子深更半夜跑花街柳巷,还乔装改扮暗中保护? 裴赫淡淡应道, “她即是想来,便让她来就是了!” 沈五听了连连摇头,手里的折扇一指道, “你呀你,就没见过这么宠自家夫人的,裴兄如此夫纲不振,实在有损我们大丈夫的威严呀!” 裴赫斜斜瞥了他一眼, “适才我在门外碰上的,也不知又是哪一位夫纲不振的丈夫?” 沈五闻言嘿嘿一笑,捏了捏鼻子, “大家彼此彼此!” 前头沈五夫人换了男装出门,却是只派丫头知会了自己丈夫一声,沈五先是未在意,后头越想越是觉着不对, “这天都黑了,还要扮了男装出门,这是想做甚么?” 他忙一路跟着追了出来,幸得徐三小姐是先去了北镇抚司,等了武馨安换衣裳,倒是让沈五给追上了,一路跟着她们到了这明月楼。 沈五见得二人在门口同老鸨说话,一派十分熟稔的样子,不由暗暗的抹了一把脸,瞧这架势,徐三儿这是玩得比自己都大呀! 果然不愧是金陵那繁华之地出来的世家贵女,就这行事便是一般女子比不了了! 沈五暗暗在心里揶揄自家妻子,也是整了整衣衫,迈步往里进……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头单净赚五百两 沈五这厢正要紧跟着进去,瞧瞧妻子到底是要做甚么,却是身子刚一动,就被后头进来的人撞了一下,他一回头,见着一个满脸胡须的红脸大汉,看那须发虬髯,豹眼横眉的样子便知不好惹,忙拱手道, “这位兄台,失礼!失礼!” 那人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径直往里走,沈五见人家不理,自然也不再多做纠缠,也跟着往里走,见那走在前头的虬髯大汉拉着一个龟奴,先是指了指大厅当中,武馨安与徐三的坐处,又指了指对面,那龟奴连连点头,便领着那大汉往楼上走。 沈五看了一眼正在下头鼓掌叫好,笑得十分开心的妻子,不由心头有气,却是急匆匆也跟着上了楼,拉了一个龟奴指着下面问道, “有没有正对这处的包房?” 那龟奴陪笑道, “哎哟不巧,最后一间正好被那位爷定了……” 说着一指前头的虬髯大汉,沈五一咬牙疾走两步追上正要撩帘子进门的大汉, “这位兄台,可能借一步说话?”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问道, “你待怎得?” 那大汉身形高大,毛发浓密,胡须遮了半边脸,一双眼冰冷冷的,看得沈五心里打鼓, “这位怕是个不好说话的主儿!” 不过到这时节他是输人不输阵,硬着头皮道, “这位兄台,小弟愿出双倍的费用,请兄台割让这间包房如何?” 那虬髯大汉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为何非要这间包房,即是如出来玩儿姑娘的,随便哪一间都可以……” 沈五一声苦笑拱手道, “小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兄台觉着银子少了,三倍……不,四倍如何?” 那大汉定定看了他良久,才哼了一声,一伸手将他拉了进去,沈五见状吓了一大跳, “你……这位兄台,你……你这是做甚么?” 那大汉将他按在椅上,自己坐到一旁,指了下头问道, “你可是为她而来?” 沈五顺着他指头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一对师姐妹的所在,立时一脸讶然道, “你……你怎么知晓?” 那大汉冷冷道, “沈兄,你盯你的沈五夫人,我自盯我的妻子便是了!” “你……你的妻子?” 沈五愣愣半晌,这才明白过来,指了他道, “你……你是裴兄?” 虬髯大汉闻言一翻白眼, “你终于认出来了!” 沈五张大了嘴,看了一眼下头正与纨纨窃窃私语的武馨安, “裴兄,你这是……这是易容来捉奸么?” 裴赫冷冷看他一眼,沈五一缩脖子,自知失言忙陪笑道, “裴兄也是不放心师姐,过来瞧瞧吧?” 裴赫点头, “她有事要办,这处鱼龙混杂,我过来护着她!” 沈五闻言那是好奇心顿起, “裴兄,你可知她们师姐妹到这处到底要做甚么?” 裴赫听他询问,看了他一眼问道, “怎得……沈五夫人没有告诉你?” 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看得沈五暗暗咬牙,心中暗道, “亏得这京师里那些妇人私下里评选京师第一美男,这位可是一直高居首榜,若是她们知晓这位不但外表冷若冰霜,内里的性子更是恶劣无比,不知还会不会对他那般痴迷!” 不过旋即想到依着那帮子妇人的贱性子,说不得越是这样,她们越是喜欢,沈五便气得想翻白眼,却是因着实在止不住心里的好奇,只得忍气吞声陪笑问裴赫, “裴兄若是知晓,还请告之小弟吧……” 裴赫倒也没有为难他,淡淡应道, “家师最近做出了一种新药,贱内想到这处卖卖,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新药?” 沈五愣了愣,越发不明白了, “甚么新药要到这里来卖?” 裴赫冷冷应道, “春药!” 沈五爷闻听眨了眨眼,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裴赫,不由是一声长叹,拱手道, “裴兄,小弟服了,当真是服了,你宠妻如此,小弟甘拜下风!” 裴赫仍是一脸冷漠应道, “好说,好说!” 沈五见他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便恨的牙痒痒,心中暗道, “我若是你,即生的这般模样,又有个好脑子,还有一个好前程,那必是将家里那个给压得死死的,怎会容她猖狂至此,你这样子让这天下其余的男人怎么活!” 裴赫自然是不管旁的男人怎么活,端坐在那处,只是嘴角含笑的看着与纨纨达成共识,一起去往后院的妻子。 二人这厢跟着前头三人到了后院,上了二楼,见得打头那女子推开一扇房门,武馨安与徐三闪身进去了。 这青楼里的屋子,大多都是一样布置,桌上挂的是衣衫半褪的仕女图,床上窗前挂的都是粉色幔帐,小几上有暖暖的甜香,桌上有酒有菜,有那吃吃娇笑,衣着单薄的女支女。 一名身形干瘦的老者,头发花白,下颌留了一缕山羊胡,此时正搂着女子在吃酒。 见着三人进来,便招手叫那纨纨, “小乖乖,你可算是来了,来陪爷喝几杯!” 纨纨笑着指了身边的武馨安道, “这位便是奴家同您提及的朋友……” 那老者睁开醉眼看了看武馨安,问道, “那药可是真的?” 武馨安笑眯眯道, “药是不是真的,您试过便知……” 说罢伸手指了指纨纨同那老者身边的女子, “服下小可的药之后,这两位怕是不够您征伐,还需得再叫两位才成!” 那老者闻言嘿嘿一笑, “少要吹牛,待老夫服过才知!” 说罢一伸手,武馨安笑眯眯双手奉上木盒,那老者打开一闻,脸上的不信立时去了几分, “闻起来倒是像那么回事儿!” 说罢也不用水,就着杯里的酒便吞了下去,武馨安见状哈哈一笑,却是拉着徐三便要退出去,那老者见状有些奇怪问道, “就这么走了,不怕我不给银子么?” 武馨安笑眯眯道, “您可是大人物,怎会短少了我们小本买卖的银子,再说了……小可对自己的药十分有信心,过了今儿晚上,说不得明儿您哭着喊着都要寻我们兄弟呢!” “好!” 那老者闻听,很是赞赏,指了武馨安道, “好,能这样的魄力,必能做得大生意……” 顿了顿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 “先将银子付你,也免得让你们小瞧了老夫!” 武馨安笑着上前双手接过银票,点头哈腰道, “祝您老今儿晚上大展神威,夜御数女!” 那老者哈哈一笑挥手让二人出去了,二人到了廊下一看那银票却是一张五百两的,徐三见状眼都直了,她倒不是没见过银子,只是没想就这么寥寥几句,便轻松赚上了五百两,这可是单打独斗,不是似魏国公府那般的家大业大,成本雄厚! “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弄得她都要心动了,武馨安哈哈一笑, “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是如此,只要选对了时间、地点与买主,便是一坨狗屎都能卖出千两黄金去!” 这样的商贾技能,在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世道里,只能称得上市井小道,却不知古有吕不韦,前有沈万三,就是靠着这样本事富可敌国的,而前者更是凭着商贾之术,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徐三这样的出身自然是不明白这种道理,只是她向来对武馨安都十分佩服,如今一见,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笑着挽她的胳膊道, “师姐,你若是个男人该多好,有你这样的本事,我跟着你必能吃香喝辣,一辈子快活!” 武馨安笑了, “说的好似你跟着沈五爷便没有吃香喝辣一般!” 徐三应道, “那可不同,他是靠着家里,你却是靠着自己!” 武馨安哈哈一笑,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当下学那大厅里的寻芳客一般,伸手一挑徐三的下巴,轻佻的笑道, “小美人儿即是如此仰慕小爷,便跟了小爷家去,小爷给你个正头娘子当当!” 徐三闻言也是媚眼儿一飞,盈盈一拜道, “多谢爷垂怜!” 二人嘻嘻哈哈的下楼来,却是全然不知角落处,两个听得早已黑了脸的男人,这厢对视一眼,却是齐齐快步跟了上去,待到二人出了后院,便一左一右伸手将自己的人那肩头一揽,把二人强行分开。 “咦!” 徐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自家丈夫, “你怎么来了?” 旁边武馨安早察觉出身后有人,先一步回头看去,却看那双眼便认出是自家丈夫了,见了裴赫便笑道, “你怎么扮成了这副模样?” 说罢还伸手扯了扯裴赫下巴上的胡须笑道, “你这副模样倒是十分威武霸气!” 裴赫冲她一笑,只此时他是个虬髯大汉,豹眼横眉,笑起来没有往日的俊美,那是满脸的狰狞, “你若是喜欢,我们回去慢慢看!” “好!” 武馨安点点头,冲被沈五带远了的徐三挥了挥手, “师妹,我们改日再约!”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母老虎亦是明理 徐三却是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们瞧瞧歌舞再走……也不迟嘛!” 沈五气的不成,指了头顶道, “还玩儿,你也不瞧瞧这都几更天了,再晚回去,让父母知晓了,又是我挨训!” 前头徐三跑到外头一夜未归,终归还是没有瞒过定国公夫妻,这五儿媳妇出身魏国公府,娘家势大,夫妻二人不好给儿媳妇脸色,便叫了五儿子过来询问,沈五还能怎样,只得将责任全数自家担下,只说是荟荟到了京师这般久,还没有见识过京师的夜市,便她带出去玩儿,结果玩的太高兴忘记了时辰,便索性在外头住了一夜。 定国公夫妻将信将疑,只儿子都这么说了,再追究就真要把事儿闹大了,于是训了儿子一顿,才将灰头土脸的沈五给放了回来。 沈五一说起这个,徐三却是哼哼道, “这事儿本就是你惹出来的,不是你挨训又是谁?” 不过说是这样说,脚下还是乖乖跟着丈夫往外头走,却是想起前头武馨安挣银子时的痛快,便问沈五道, “师姐那生意实在太好赚银子了,不如……我们也参一股吧?” 沈五闻言一瞪眼, “可打住吧……这也就是我同裴兄了,你试试换个旁的男子,谁有这般大度能放了妻子出来卖这东西!” 徐三见状却是一翻白眼, “前头是谁跟我说,六弟是个志气的人,自己也想出来自立门户,我们若是不想法子赚银子,你怎么自立门户?” 沈五性子虽说豁达,不拘小节,但于经商一道之上,跟徐三一般乃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这赚银子的生意,往大了便要掺合那采矿种植一类,往小了……怎得也要做个大地主收租开铺,似这类卖春药的买卖,在沈五看来那都是不入流,甚或十分丢脸之事,如何肯让徐三去做? 于是哼道, “你少要操心这种事儿,有那空闲不如在家里翻翻账册,把你那些陪嫁的田产铺子的账都给弄清楚了,可别都扔给我了!” 徐三笑着挽起了他的胳膊, “甚么你的我的,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我们夫妻之间分那么清楚做甚么?” 这可是徐三难得的甜言蜜语,沈五听了只觉得骨头一酥,那心花儿一朵朵开的甚是欢快,有心想装个冷脸,嘴角却止不住的上翘,强压了嘴角哼哼两声道, “罢了,让你看账你不出半个时辰便要瞌睡,最后还不是我的事儿,还是我来吧!” 徐三见沈五改了口立时高兴起来,用力拉的他身子一歪,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还是夫君好!” 沈五被妻子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大跳,忙捂了脸左右瞧瞧,所幸他们这是立身在花街之上,夜深之后这街上勾肩搭背,调笑戏耍的人多了不少,他们这样倒也没有人侧目,沈五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脸, “要亲……回去亲!” “好!” 徐三小姐挽着夫君的手臂暗笑, “看来纨纨这招儿果然有效,男人还是要靠哄才成!” 沈五夫挽着被哄得翩翩然,头重脚轻的夫君回转了定国公府,那头武馨安与裴赫也到了家,武馨安将那五百两的银票给了裴赫瞧, “一颗五百两银子,这买卖可是做得?” 裴赫见了是一挑眉赞道, “安安果然好手段!” 武馨安笑眯眯道, “这才是头一颗呢,第二颗我可不会这么便宜卖了!” 裴赫有些吃惊道, “怎得……这价钱,你还要卖高些?” 武馨安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头道, “没有一千两银子,别想闻一闻这丹药……” 裴赫皱眉, “是不是价钱定的太高了?” “不高!不高!” 武馨安那是满满的胸有成竹, “放心,一千两银子都有人抢着买!” 她倒是真料中了,待到第四日她又去了一趟明月楼,那纨纨姑娘见着她立时是双眼一亮,急忙上来行礼, “爷,您可来了……” 说着左右看看,拉了武馨安到一旁说话,却是未语先笑开了,眉眼弯弯,捂着嘴儿咯咯笑个不停, “您这几日没来……可是没瞧见热闹呢!” “哦……甚么热闹?” 说起热闹,武馨安立时来了精神,纨纨笑道, “就是那位黄大人呀……” 话说那位黄大人五百两银子买下丹药之后,以酒送补,却是很快有了腹泻之意,当时便跑了茅厕,那一蹲就是半个时辰,最后怒气冲冲的从茅厕里出来,便嚷着要寻武、徐二人算账,只那时二人早走了,遍寻不着,便来寻纨纨的麻烦。 却那知这时节药效起来了,于是这“麻烦”寻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纨纨最后都受不住了,只得告罪求饶,将自家的两位好姐妹请来助阵,之后姐妹们也是招架不住,向妈妈求助。 老鸨一听大吃一惊,于是出动了好几名明月楼中的“风月高手”,与黄大人连战三日才总算是保住了明月楼这金字的招牌。 只黄大人老来逢春,枯木发芽,一时得意忘了形,连着三日流连在这楼里,惊动了家里的母老虎,纨纨笑个不停, “今儿一早那母老虎便点齐手下丫头婆子,擀面杖、菜刀还有那花园子里用的粪耙子都给带上了,那阵仗您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 “竟还有这样精彩的事儿?” 武馨安听了扼腕叹息, “怎了我就没见着呢……后来怎样了?” 纨纨笑道, “您那药果然有奇效,黄大人连番酣战竟还能腰不酸,腿不软,闻听得母老虎来到,当时就翻身从床上跃起,竟是瞬间轻功附身一般,从二层的小楼一跃而下,跳到了后头的巷子里……” 说到这处笑得快直不起腰了,武馨安听得心痒难耐, “你别光笑呀,后头怎么样了?” 纨纨以手支腰笑的花枝乱颤,半晌才唉哟哟的直起腰道, “黄大人跑了一段路,才醒觉自己没穿衣裳,忙又折回来让我们给他扔衣裳,还是奴家把衣裳给他扔了下去,只这一耽搁便被母老虎给发觉了,黄大人……被……被当着家里一众丫头婆子的面,给揪着衣领子拖回去了……” 纨纨一想到黄侍郎手忙脚乱只来得及套上一件外衫,就被自家夫人逮到,之后却是被身形壮硕的妇人,揪着领子拖行,那披头散发,一双细瘦的毛腿儿在地上乱蹬,一面高叫夫人饶命,一面拼命扯了衣衫以防,一不小心自己来个金蝉脱壳,光溜溜现世的场景。 纨纨姑娘是想起一回笑一回,武馨安听了也是哈哈大笑,问她道, “你……你还敢这么笑,便不怕黄大人以后都不敢来了么?” 纨纨笑道, “不怕,这样的戏码,都演过好几回了,黄夫人虽说对夫君凶猛,但是个极明白事理的女子,她不为难我们这些沦落风尘的可怜人,只说要怪就怪男人好色,每回到我们楼里打砸一通,将夫君给逮回去,之后又会派人过来赔银子……” 武馨安听了也是笑, “没想到黄夫人也是一位妙人!” 纨纨又道, “如此一来,有黄大人为您现身说法,亲身力证,您那药丸的效果早已是传开了,今儿便有好几位姐妹向我打听,您几时过来,都想要帮自家客人代买那药丸呢!” 武馨安听完哈哈一笑,甚是得意道, “你回去告诉她们,这药丸炼制不易,前头一颗乃是看在黄大人识货,是我头一个客人的份儿上,半买半送,这第二颗的价钱那是不能再如前头一颗那般便宜了,需得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 纨纨瞪大了眼,脱口而出道, “这……这个价钱也太高了……您……您怎么不去抢呀!” 再怎么好的东西,那也是春药,不过就是春风一度,不对……大不了就是春风几度的事儿,谁会花这么多银子买? 前头那五百两银子,纨纨都觉黄大人是银子多了烧手,吃饱了没事儿干,才买的! 武馨安负手哼哼一笑, “放心,自会有人买的!” 她这东西本就不是给没钱人预备的,总共才五颗,不狠狠卖个高价,再想炼下一炉,还不知要到甚么时候呢,于是她又叮嘱纨纨道, “你告诉她们,这好东西不等人,我手里只有三颗,前头卖了一颗出去,如今只有两颗了,要买赶紧!” 纨纨闻言吐了吐舌头, “爷,您可真会做生意!” 武馨安笑眯眯道, “这算得甚么,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赚点儿脂粉衣裳钱……” 想了想又告诉纨纨道, “我也不能时常来这里,若是有人要买丹药,你们可请他们到西三里河的藏宝斋去……” 又想起以藏宝斋为名的铺子太多,便又加了一句, “店家是姓肖的,那铺子里有不少好货,你们得了空也可以过去瞧瞧!” 纨纨将她的话一一记下,这厢笑着送了她出门,当天晚上明月楼里的姑娘们便知晓了消息,又转给了客人们。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钱多未必是人傻 话说这世上有钱人当真是不把银子当银子,只当是那硌手的石头,那是巴不得快快扔出去。第二日一早便真有人去了藏宝斋,肖桂容早得了消息,便打发肖奇岳出来接待客人,先收了一百两的定金银子,说好当晚送到人家指定的地方。 却是又谨记了武馨安的吩咐,让来人瞧了瞧铺子里的东西,果然……这银子太多的人,冤大头当多了,自然还是练出了些眼光的,瞧出来这铺子里暗藏了不少好货,这厢一眼就瞧中了一个用来镇纸的玉狮子,开口问价,肖奇岳想起自家姐姐的吩咐, “安安姐说是要加价十倍卖出去,这……这价钱也太高了,若是人家不买怎么办?” 想着是第一单生意不愿放跑了,便擅自减了二成, “那个……四百两银子……” 来人闻言大喜, “竟然这么便宜……” 当下便掏出银票,也不用肖奇岳动手,自己拿了便往怀里揣,一副生怕肖奇岳反悔的模样,肖奇岳见那人匆匆走了,有些发呆,回头问肖桂容,肖桂容也是不知,不过听闻弟弟没有按照吩咐卖货,不由嗔道, “你安安姐即是有这吩咐,必是有道理的,瞧……那人掏银票掏得那般爽快,那定是觉着自己占了大便宜!” 即是人家占了便宜,那自家就吃亏了,肖桂容有些忐忑道, “也不知安安会不会怪我们!” 肖奇岳也是有些懊恼,不过东西都卖出去了,也不能追回了,只得赶去北镇抚司交了银票给武馨安又将事儿一讲,武馨安闻听笑了笑道, “那玉狮子玉质算不得最好,只雕刻者却是前朝大家,遇上识货的人一千两银子也要买的!” 肖奇岳闻言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我便叫价八百两了!” 武馨安笑道, “倒也无妨,这些东西本就来路不正,不能以常物价格来售卖,这回让人便宜买去,便当是招揽回头客了!” 肖奇岳这厢很是懊恼的回去,将事儿同肖桂容一讲,肖家姐弟都深觉卖亏了银子,对不住东家,肖奇岳更是去想方设法,寻了不少古物鉴别的书籍钻研,得了空又去京师里各大玉器古玩行里取经,却是多年之后竟是因此成了京师有名的杂学大家,这是后话不提。 武馨安收了银子,便派王勇将东西送到了客人指定的地点,再拿回了剩下的九百两银子,却是又做成了第二笔生意。 第二颗丹药卖出去之后,也不知是何人使用,不过这效果必是极佳的,因为回头客再来却是一张口便要十颗丹药,肖奇岳苦笑道, “不瞒客人说,这丹药是我们东家好不易从一位隐居深山的高人手中求得的,本就只有三颗,前头卖了两颗,只剩下一颗了,而且……而且……已是有人定了!” 那客人闻言立时瞪了眼, “你们开门做生意不就是求财么……我出双倍,不……十倍的银子买……” 这客人实则也不过就是家里的一个管事,主人家说了,花多少银子也要将丹药买下来,他若是办不成差事,回去必是要受主人责罚的。 “这个……” 肖奇岳想了想应道, “那容我去问过东家的意思?” 那客人应道, “那是自然……” 却是坐在店里不肯走了,看那架势是势在必得了! 肖奇岳回转后堂,却是问肖桂容, “对方出了十倍的银子,怎么办……可是卖给他?” 肖桂容摇头, “这回我们可要学聪明了,你就说最后一颗对方客人也是买定了,我们收了人家的定金说好了若是不交货,便要赔付人家十倍的银子,这一进一出我们便没得赚了!” 肖奇岳有些踌躇, “十倍已是极多了,再要……便是狮子大张口了!” 肖桂容手指头戳了弟弟一记, “你这书呆子,人家有银子,你有货,叫百倍的价钱,只要有人买那就不叫贵!” 这话却是肖桂容学自武馨安的! 肖奇岳受教,在里头坐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又出去照着肖桂容的话一讲,那客人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咬牙道, “我出二十倍的价钱!” 肖奇岳又回去请示“东家”,姐弟二人这下子觉着差不多了,于是收了定金说好明日送货,那客人却是不放心道, “倒不是我要做这小人,只这丹药银子花了不少,东西不到手,便心里不踏实,还烦请贵铺能不能想法子当场交货?” 肖奇岳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那便请您再等等,我立时派人去取!” 当下果然派人送信去了北镇抚司,武馨安得信,亲自送了丹药过来,那客人打开盒子,验过货后甚是满意,笑眯眯的走了。 这头肖家姐弟看着那十张整整齐齐的银票,不由都是有些发愣, “就这么着……便赚了两万两银子?” 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武馨安拿起银票哼了哼道, “肯出这样的价钱买丹药之人,所求只怕比这两万两银子更多!” 她所料果然不错,那一颗价值两万两银子的丹药,被人重新装了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外头又包上了好几层,却是珍而重之做为礼物送给了人。 “这是甚么东西?” 京师严府里,正堂之上,上座处那独眼的白胖子看着这东西问道,下首一名身形削瘦,面容儒雅的男子陪笑道, “这可是好东西,前头我在外头偶然得,服用之后感觉甚是妙趣无穷,之后又高价再寻了一颗,原是打算着献给干爹的,不过他老人家一辈子只得干娘一位妻子,到如今怕是也不想那闺房之乐了,我便想着这好东西还得要东楼受用才是!” “哦……” 严世蕃见他说话时挤眉弄眼,一派猥琐的样儿,立时便明白这盒子里的东西是甚么了,不由嗤笑一声道, “这东西我吃的多了,最近已是渐渐不起效了,你只送一颗哪里能够用!” 下首的男子正是严嵩的义子赵文华,前头刚在东南巡视抗倭事宜,这才回了京,便买了好东西要来送给讨好严嵩父子。 赵文华笑道, “东楼不知这东西的妙处,一颗已是神妙无比,用不着许多颗……” 当下是拍着胸脯保证道, “东楼兄,这东西保管与众不同,当称得上仙丹灵药,用过都说好!” 严世蕃还是不信,斜眼瞧他, “谁……还用过啦?” 赵文华笑道, “吏部的黄侍郎便服用过……” 于是将黄大人老当益壮在青楼如何逞威的事儿一讲,严世蕃闻言是哈哈大笑, “当真如此神奇?” 赵文华点头道, “正是如此神奇!” 他可是亲身测过的,前头刚回京师便想去明月楼寻一寻自己那老相好,听闻了此事,立时来了兴致,他在东南一地巡视(搜刮)一遭之后,手里的银子正是多的没处花销呢,弄一颗尝尝新鲜,不过就是千把两银子的事儿,予他赵文华而言,还不值当在东南逛窑子的一次花销,当下便出手买了下来,回去一试,那是妙不可言! 他立时动了再买几颗讨好严氏父子的心思,只可惜这好东西难存,花了二十倍的价钱,只买到了一颗。 两万两一颗贵是贵了点儿,可只要严世蕃高兴,那是百倍千倍都能挣回来的! 严世蕃将信将疑把那盒子打开一闻,点头赞道, “嗯……有些门道!” 说话间却是拿起来便往嘴里送,赵文华一抬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他脖子一伸,就这么干吞了下去, “哎呀……东楼兄,你可真是性急!” 严世蕃嘿嘿笑道, “最近刚得了一名小妾,正是稀罕的时候,今儿倒要叫她尝尝老子的厉害!” 赵文华见状忙吩咐左右人等, “快快快!先扶了小阁老去净房……” “为何要去净房?” 赵文华道,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有个毛病,在服用之后必是要跑一趟净房的,不过出恭之后便能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了!” 严世蕃此时已是感觉腹中咕噜做响,闻言瞪眼, “你不早说!” 赵文华一脸的苦笑,心中暗道, “老子还未来得及说呢,你就咕咚一下子给吞进去了,能怪着老子么!” 果然这两句话的功夫,严世蕃便坐不住了,这时去净房已是开不及了,大吼道, “来人啊,给老子搬净桶来!” 却是转到后头屏风去,赵文华陪着笑坐在那处,只觉这厅中那是一股股“异香”扑鼻,却是硬挺着不走,待到严世蕃出来,还迎上去笑问道, “东楼此时感觉如何?” “嗯嗯!” 白胖子甚是满意,揉着肚子应道, “果然是神清气爽了!” 说罢伸手一揽赵文华的肩膀, “走,让你见识见识,我那新纳的小妾如何的风骚入骨!” 二人嘿嘿笑着勾肩搭背的转去了后院。 这一见识便是好几日,严世蕃快活够了,便问赵文华, “元质啊,这丹药是何处所买,老子要给他包圆儿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有银子大家来分 赵文华应道, “这个……不瞒东楼啊,这东西我也想一口气全数买了,只那卖家一共就三颗,前头两颗卖给了黄大人和我,剩下的一颗东楼已是用了,没有了!” 严世蕃却是一瞪眼道, “屁话!甚么没有了,这东西能出世便是人做出来的,只要是人做出来的,便能花银子买到,说没有……那是银子没花到罢了,你花多少两银子买的?” 赵文华伸指头比了一个五字, “五万两!” 严世蕃嗤笑一声,大手一挥道, “老子给他五十万两,先买十颗……” 赵文华陪笑道, “好东西自当由东楼得享,这事儿便交给我来办,必想法子将这丹药弄到手!” 那头武馨安收了银子,却是按着前头说好的份子给肖家分了银子,肖家姐弟见着武馨安手里的银票都是有些发懵,这铺子是武馨安的,货也是武馨安送来的,他们只负责卖出去,按着前头的规矩分了一成。 光这一成,只这一单已是两千两银子了! “这么多银子!” 肖桂容与肖奇岳最是知晓这银子是怎么来的了,就那么开了铺子,在院子里吃着茶,生意便上门了,寥寥几句几千两银子便到手了, “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这么多银子,足足够他们一家子花上好些年了,便是当初他们还是县爷公子小姐的时候,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银子呀,肖铣倒是贪了不少银子,可家里吃穿用度,都是他一手把握,便是肖夫人也不知丈夫到底有多银子,更不知晓到底藏在甚么地方! 武馨安笑着银票给肖桂容道, “这乃是几锤子的买卖,也不是常常都有的,这些银子给你置办嫁妆,再给下头弟妹们读书过日子,想来也是足够了!” “足够了!足够了!” 肖桂容激动的小脸通红, “这下子我可放心了!” 肖家人当日买肉买酒留了武馨安用午饭,之后武馨安回转北镇抚司,却是去见了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见她当真送了银票过来,不由都是有些吃惊, “你当真把那丹药卖出去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好东西总归是有识货人的!” 说着将银票往二人的面前一推, “这是二位的份儿!” 金八两与刘重九见了相识一笑,金八两摇头道, “丫头,我与师弟没有家累,独身一人用不了多少银子,又有一技之长,这么多年下来,早存够了养老钱,这银子我们不要,你拿去吧!” 武馨安摇头, “早说好了,东西卖了有你们的份儿,这银票我是怎得也不会收回去的!” 二人见她心意已决,却是不好再拂她的面,只得勉强收了,待得武馨安出了门,金八两想了想对刘重九道, “这银子我是不打算收的,你可有法子给他们还回去?” 刘重九想了想道, “不如这样吧,我们再添些银子,买一座宅子,买个大些的,以后我们哥俩便搬过去住,再叫了小两口过来,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便是裴小子的老子,他们小两口过来为你养老也是应该……” 顿了顿道, “那宅子便写裴赫的名字,我们百年之后,宅子便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了,师兄……你看如何?” 金八两想了想点头道, “好!是个好主意,买个大点儿的……” 宅子大,地方大,家里人口少,他们两个老光棍儿寻个僻静的院子住,前大的地方便留给小两口,以后再多生几个孩子,也好有孩子们奔跑玩耍的地方。 两人说到便做,当日便派人出去打听,即是以后养老的宅子,那必是要挑好的,二人那是精挑细选,甚是用心。 武馨安自然不知二人的打算,这头送了银子,回到家中,待到晚上裴赫回来说起此事, “明日我去见师父时,便将银票带去,且先算算看修缮青云观还要多少银子?” 裴赫向来对钱财之物不甚在意,闻言点头道, “一切按着安安的意思办便是!” 武馨安嗔道, “这可是一大笔银子,你便不过问过问?” 裴赫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已有珍宝在手,又何必在意那些铜臭之物!” 说罢一撩帘子进了净房,武馨安呆坐在那处,眨着大眼儿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丈夫在说情话儿呢! 这厢不由是噗嗤一笑, “裴赫这冷冰冰的性子,说个情话儿都还要绷着脸……” 害她一时都没明白过来! 于是她笑嘻嘻几步过去,撩了帘子便扑到了裴赫的背上,裴赫正弓着身子,低头洗脸,被她整个儿扑到了背上,却是微微一笑,伸手托了她的屁股,武馨安伸手搂了他的脖子,小脸凑他耳边,轻轻的咬了一口,便见得丈夫的耳后慢慢的红了起来。 “谁……是你的珍宝呀?” 武馨安冲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裴赫低头闷闷应了一声, “你……” “甚么……我没听清楚!” 武馨安笑着又在他耳边吻了一口, “你……” 裴赫仍是垂头低语,却是慢慢一步步背着妻子出了净房,二人转到榻前,武馨安咯咯笑着一个旋身往床上倒去,却是两条腿儿紧紧夹着他劲瘦的腰身,拉了他一起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武馨安一翻身坐到了他紧绷的小腹上头,伏下身与他四目相对,又笑着问道, “谁……是你的珍宝?” 裴赫一手抚上了妻子结实弹性的大腿,一只手却是伸出来挽了她垂下的乱发,轻轻往下一拉,妻子的红唇便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你……” 他低低呢喃,修长的五指按在妻子的秀发之中,腰上一使力便将武馨安压在了下头…… 外头关妈妈手端了托盘,刚要进门,听得里头的动静,却是笑眯了眼,又退了出来,顺手将门给关紧了,又将手里的托盘交给了身后跟来的知袅, “今儿小姐跟姑爷会晚些用饭,不要打扰,先把饭菜送回灶间热着!” 知袅眨着眼儿,似懂非懂,半晌才哦了一声, “是,妈妈!” 知袅托着盘子回去,又遇上跟着过来的杜鹃, “怎得又送回来了?” 杜鹃问,知袅应道, “妈妈说小姐和姑爷要晚些用饭,让不要打扰!” 杜鹃瞧了一眼正屋里紧闭的房门,立时明白了,脸上有些发红,应道, “即是如此,便晚些再送进去吧!” 说罢,帮着知袅将东西又端了回去,关妈妈在后头瞧瞧这两个丫头,心头暗暗道, “这两个丫头,眼看着一天天也长大了,也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不知大小姐是怎么打算的,若是不想抬了她们做小,便要尽快打发出去……” 她是看的清楚,这两个丫头对姑爷都有些心思,不过知袅单纯就是因着姑爷那张脸,杜鹃却好似真动了情。 这两个丫头跟着大小姐这几年,也算得忠心耿耿,大小姐向来待她们当成姐妹一般,若是不早些把她们安排妥当,日后弄出些事儿来,大家都伤心! 关妈妈人老成精,想事儿自是比年轻人全乎些,只又想着这小夫妻新婚不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现下提这个怕是不好,还是等大小姐有了身孕,诞下一儿半女后再说此事吧! 第二日武馨安出城去了青云观,见着师父便将那银票拿出来,罗缘道见了一挑眉头, “徒儿从何处得了这些银子?” 武馨安笑嘻嘻道, “师父,这些银子乃是卖了丹药的钱,我给大家都分了分,这一份儿是您的!” 罗缘道闻言有些吃惊, “怎得这么多?那丹药你卖了多少银子?” 武馨安便将前后三颗的价钱一讲,罗缘道高颂了一声, “无量天尊!” 话说人都道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沾这世俗的铜臭,却不知这修佛也好,修道也罢,这世俗之中的阿堵物,却是最不能缺的,他们又不是修习一日便能立时羽化成仙,说不得修行一世都不见得能得悟大道,可这成日里坐在大殿之上,光拜三清祖师也没法子填饱肚子呀,因而这些人不事生产,还要广修庙宇,为自家拜的神仙塑金身,却是比普能百姓都更缺银子! 罗缘道性子淡泊,一心修道,不问俗事,即不知巴结达官显贵,更不肯似旁人一般,游走在京师各高门大宅之中,弄些旁门左道的小把戏,装个得道高人骗骗银子,因而这青云观的日子是一如既往的清贫如洗,简朴度日。 而这青云观乃是早前四十年所修,到如今各处建筑已是开始破败,罗缘道只得领着众人时时的修修补补,这也亏得观里的杂役都是附近信道的百姓,三五日过来帮忙,有些少少的收些粮食,有些却是连粮食都不收的。 如此这般罗缘道才得以将道观维持下去,但这青云观如今也确是到了大修的时候了,他这阵子正因着这事儿烦恼呢,没想到徒弟这便瞌睡送了枕头来了! 罗缘道看着那银票有些踌躇, “徒弟啊,这银子拿着当真不会烧手?” 武馨安笑眯眯道, “您放心,说不得呀,隔几日还有人哭着喊着要上门求药呢!”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付老夫人要做寿 罗缘道闻言忙应道, “即是如此,那为师再开一炉,多练一些出来!” 武馨安听了连连摆手, “师父呀,这练功修道您是行家,这做买卖你却是一窍不通,甚么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东西一多便贱了,这丹药我们得吊着他们卖!” 罗缘道想了想又颂了一声无量天尊, “罢了,术业有专攻,为师确是不知这其中蹊跷,一切由徒儿你做主便是!” 武馨安笑着点头, “这银子您且先用着,若是不够,我再给您想法子就是!” 罗缘道在心里算了算道, “若只是小小的修缮一下,这些银子是绰绰有余了,若是要大修怕还是差些的!” 这修房造屋都是一个理儿,你要搭个棚子也住得,你要修个宫殿更是住得,可这中间使的银子那就是一个天上地下了! 这是给三清祖师爷和众位仙家修的屋子,怎得也不能太差吧,前头是没银子,只能委屈了诸位仙家,如今有银子在手了,这修缮的用材用料自然便要再上一个台阶的,银子便有些不够了! 武馨安闻听也不吃惊,点了点头应道, “好,您且先用着,若是不够,我那处还有两颗丹药呢!” 那两颗丹药才是后招呢,前头她只放出风去说只有三颗,打的便是将这后头两颗再推一个高价的主意! 果然隔了几日,前头那位客人又上门了,张口就问, “出多少银子,你们东家能再求来这样的丹药?” 肖奇岳早得了吩咐,面现难色应道, “这个……这个小的也做不了东家的主,不如您留个地儿,我向我们东家问明白之后,亲自过去给您报信?” 那客人闻言点头,这回乃是自报了家门, “你去那内城里赵文华,赵大人府上寻赵广便是!” 赵文华! 肖奇岳闻听吃了一惊,暗道, “这京师里谁人不知晓,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 这位乃是严党中出了名的人物,似肖奇岳这样的小百姓自然不敢得罪,当下忙恭敬应道, “原来是赵管事当面,小的失敬失敬!” 那赵广应道, “客气话不用说,只要能弄到东西,我们家主子说了……” 说着话他伸手三个手指头一来, “比上回的那一颗多一万两,三万两一颗!” 肖奇岳见状不由眼角一抽,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必是会想方设法给您弄到的!” 这厢送走了赵广,肖奇岳忙去寻武馨安,将那价钱一说,武馨安却是嘿嘿一笑, “先冷他几日再说!” 当下竟是将这事儿抛在脑后,却是隔一日回了娘家,倒是没有旁的事,不过就是自家那祖母,再有一月便是六十大寿了,武弘文觉着自家老娘一来是整寿,二来这几年在后院之中,成日关在佛堂里,虽说安生了不少,但也是感觉老娘的日子太过冷清了些,便打算着给她老人家做个大寿,热闹热闹,也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这也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 这厢送了信给出嫁的大女儿,武馨安虽说心里不想搭理那老婆子,不过看在武弘文的面上,怎得也要回去帮手的。 武馨安回去娘家,那头小程氏见着她倒是十分亲热,拉着她的手道, “不瞒大小姐说,这家里旁的事儿不敢劳烦大小姐,可这老夫人的事儿,没有你,我还当真没个主意!” 无他,老夫人付氏不会为难儿子,却是逮着机会便要拿捏小程氏,小程氏是媳妇,在婆婆面前只有受气的份儿。 这一回付氏六十大寿乃是儿子发了话,要给她庆生,付老夫人岂能不可劲儿的折腾儿媳妇?过这个村便没这个店儿了! 于是付氏就那酒席请多少人,请些甚么人,又各种菜色,用些甚么料再到那桌椅凳子,铺桌面的桌布都要事无巨细,挑小程氏的刺儿,小程氏是被弄得烦不胜烦,焦头烂额,偏还要陪着笑脸去伺候着。 家里几个孩子如今都长大了,武媛祯与武莲祯也能帮着料理一些小事了,她们二人见母亲受祖母刁难,也想去劝劝祖母,却是没说上几句,便被付氏骂的哭了出来。 看来老夫人这处,谁出马都不成,除了武弘文便只有武馨安了! 小程氏自然不敢劳烦公务繁忙的丈夫,只好对武弘文道, “婆母生辰诸事颇多,二姐儿和三姐儿虽说如今也学着管家了,却没有大小姐那般利索能干,不如请了大小姐回来帮帮妾身吧!” 武弘文自然是欣然应允,当下叫了武馨安回来,小程氏拉着武馨安的手将事儿一讲,武馨安笑笑应道, “小事儿一桩,母亲只管该怎么办便怎么办,祖母她老人家最是疼爱儿孙,必舍不得为难您的!” 小程氏听她这么一说,立时放下心来,当下笑道, “有大小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于是武馨安这几日都是早早出门,回娘家镇守前堂,大小姐果然余威不减,有她在堂中,家里的下人们做事都加了三分小心,小程氏做起来那是如臂使指,下头人半分没有懈怠,只觉这家当得甚是爽利。 这厢要先定下宾客的名单,武家在京师有没甚么亲戚,不过在杭州还有两位远房的武明、武亮,又有远在江西的一些近亲,也是要发帖子的,至于老家里那些亲戚能不能来,却是不知晓了! 又官场上,武弘文的一些同僚下属自然是要到的,又有程家那处…… 小程氏有些忐忑的问武馨安道, “大小姐,你外祖父与外祖母前头听说了老夫人寿辰之事,便送了信来说是想来祝贺……” 说罢打量她脸色,武馨安自然明白她的顾虑笑着应道, “母亲不必担心我会不满,我已是出了嫁的人,自然管不了娘家的事儿,若是父亲点头,我是不会反对的!” 她知晓这是程家想修复与武家的关系,当初的事儿,确是因着自己而起,自家父亲又护女心切才与程家闹僵了,不过事儿即是已过去了,又程家借了这机会,主动低了头,她自不好再拿乔了。 武馨安也是一天天长大了,自嫁人之后,性子便没有以前那般冲动了,也知晓做事不能太绝,与人留一线的道理。 总归只要他们不把老娘惹急了,其他的事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她也是顾着武弘文,左右与武弘文到老的是小程氏,让小程氏两头为难,连带着也让她对父亲心生不满,碍了夫妻感情,到后头还是自家老子难受! 罢了!不与他们计较了! 小程氏闻听武馨安所言也是心下欢喜, “大小姐如今果然是长大了!” 这厢将程家人纳入了名单之中,便也有些走动的近的亲戚也算在里头,再又问了裴赫的意思却是将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加了进去,又青云观的罗师父乃是方外之人,不喜热闹,便只是当日里送了十几样菜肴过去,便算做是同乐了! 如此这般,加来算去,也是凑了五十桌人,家里院子里是摆不下去,却是要摆到外头胡同里去,于是又要去借桌子凳子,再有请哪里的厨子也有讲究,想要那请那些名声在外的酒楼里的厨子,那也不是谁想请就请的,却是要武弘文出马,托官场上的朋友了! 又有这些定下了,便要定下当日的菜色,小程氏将拟的单子送到里头给老夫人,却是当时就被打了回来,回来报事的丫头道, “老夫人说了……说是……” 小丫头吞吞吐吐不敢说,武馨安道, “老夫人怎么说,你便怎么说,不必怕,夫人不会与你计较的!” 小丫头这才道, “老夫人说夫人坏了心肠,弄些这种劣等菜色来糊弄她,这不是给她做寿,是存心想早点气死她!” 小程氏早被付氏骂惯了,闻言都已经麻木了,挥手先让小丫头下去了,回头冲武馨安苦笑, “大小姐,这可怎么办?” 武馨安冷笑一声, “来人啊,笔墨伺候!” 下头有人将笔墨奉上,武馨安大笔一挥,将那原来的菜色全数都减了材料,那菜单上有烧香菇、蟠龙菜、炙蛤蜊、炒大虾、田鸡腿、笋鸡脯、三事、烹河豚、酒糟蚶、烧鹿肉、镶肚子、带冻姜醋鱼、生爨牛、花珍珠、烹虎肉、炙泥鳅、酢腐、水母烩、油煎鸡、炙鸭、一捻珍、水煠肉等等。 譬如那烹河豚,便改成了烹河鲤,那烧鹿肉便给改成了烧豕肉,那烹虎肉直接便给划去了,小程氏见她勾勾划划把里头的菜色改差了不少,不由为难道, “这样的话,老夫人岂不是更不高兴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吩咐了小丫头去送菜单,二人等在这处没有多久,小丫头哭哭啼啼的回来了,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老夫人见了菜单大怒,扔到了地上,还让人打了奴婢一巴掌……” 说着给武馨安看她红肿的脸, “老夫人……让奴婢回来……回来……” “回来怎么样啊?” 小丫头哭丧着脸道, “让奴婢告诉夫人,想要她死,也不用这样气她,只需寻根麻绳来便成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半夜三更惊又惊 武馨安哈哈一笑,又吩咐, “拿笔来!” 这厢又在菜单上头划去了不少,这回连鱼都没有了,甚么泥鳅、水母烩那些都没有了,只留一个鸡一个鸭,还有大虾和田鸡腿也是被一笔带去,小丫头见了哭得更厉害了, “大小姐,这个单子奴婢可不敢再送了,再送老夫人便真要打奴婢板子了!” 武馨安道, “无妨,你就说是我让送的,老夫人不会罚你的!” 说着还赏了那小丫头一两银子, “你拿着!” 小丫头一见那银子,立时觉着脸上不疼了,拿着单子,脚下生风的跑了…… 没有多久,小丫头回来了,另一边脸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这回她不哭了,还笑嘻嘻对武馨安道, “老夫人又让人打了奴婢一巴掌……” 武馨安笑了,又给了她一两银子, “你寻根麻绳给老夫人送去!” 小丫头哎了一声,欢欢喜喜的跑去寻了一根麻绳,这一回她知晓只怕是两个巴掌都不能了事的了,却是仗着脚下灵便,过去送了绳子甚么都不说,在付氏回过味儿来,叫人之前撒丫子便跑回了前堂来。 武馨安问那呼哧带喘的小丫头道, “老夫人怎么说?” 小丫头应道, “老夫人还……还没……没回过味儿来呢,奴婢……奴婢便跑了!” 武馨安哈哈大笑,叫那小丫头道, “你过来给本小姐捶捶肩头!” 小丫头连声应了过来给武馨安捶肩头,那头回过味儿来的付氏此时便气冲冲的杀到了,付氏到了这正堂见着上头坐的小程氏,又瞥了一眼立在一旁,坐没坐像,抖着腿儿让小丫头捶肩头的武馨安,却是打算捏个软柿子,冲着小程氏一拄手里的拐杖, “笃……” “程氏,你这是何意,我的文儿一片孝心要给为娘庆生,你却是阳奉阴违背地里使坏,你这不修妇德的贱人,待得文儿回来,老身要让文儿休了你!” 说罢将那根麻绳往地上一扔,小程氏闻言一阵苦笑起身上去搀扶付氏, “母亲……” 付氏吃准了今回是儿子要孝敬她,便是自己闹得再凶,小程氏也只有忍着,却是一挥手打开了小程氏的手, “起开……” 小程氏一个趔趄闪到一旁,看了一眼武馨安刚要说话,一旁的武馨安笑着起身行礼道, “祖母,您老人家可别生气,前头不是您说要麻绳的吗,这就给您送去了,您怎得还不满意了!” 付氏闻言转头狠狠盯着武馨安, “你已是嫁出去的人了,还跑回娘家做甚么?” 武馨安笑眯眯道, “瞧您老说的,我嫁出去了也是武家的女儿,这祖母要过大寿,母亲事务繁忙,我回来帮手那也是应当的!” 付氏哼道, “不用你帮手,滚回你那婆家去!” 武馨安被骂却是毫不着恼, “您放心,孙女儿必是要走的,不过怎得也要操办完您老的六十大寿再走呀……” 说罢伸手取过前头那第一张菜单来,又将扔在地上的麻绳捡了起来,往付氏面前一放, “您自家选选吧,是要这个呢……还是这个……” 付氏见状气得老脸铁青, “你……你敢如此不孝……好好好……” 说罢付氏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武弘文回来问问,他这是想给老娘庆生还是想让老娘早死,这麻绳儿也有了,要动手便趁早!” 小程氏见状吓了一跳,刚要说话,一旁的武馨安却是一摆手道, “成,您老人家即是要等,孙女便陪您等,不过……若是父亲今儿不回来怎办?” 付氏气道, “他今儿不回来,明儿总回来,明儿不回来,后日总要回来的,老婆子便不信他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再晚回来我都要等!” 武馨安闻言笑眯眯道, “好,那孙女陪您等!” 这厢祖孙二人果然在厅上等了起来,这一等便从午时等到了天黑,付氏心心念念盼着儿子下衙归来,没想到程贵回来报道, “老夫人、夫人、大小姐,老爷让小的回来报信儿,说是今儿晚上同僚聚会,要吃了酒才回来,便不回来用饭了!” 小程氏见得付氏的脸色立时便黑了一半,心头好笑,一旁的武馨安偏还笑眯眯道, “无妨,我跟祖母便在这处等着父亲,多晚都等!” 付氏的脸这下子是全黑了,只话都说出口了,怎得也不能输了阵仗,于是果然便守在这处等着,却是从吃罢饭又等到了三更,付氏年纪老迈,精神头不济了,强撑了这许久,实在撑不住了,便开始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来。 武馨安在一旁仍是精神奕奕,见付氏一打瞌睡,却是突然一拍桌面, “砰……” 一声巨响在深夜的正堂上响起,付氏连带着一旁垂着脑袋,在悄悄儿打瞌睡的丫头婆子们都齐齐吓了一跳,付氏更是捂着胸口,喘着大气看向武馨安, “你……你做甚么?” 武馨安一脸无辜道, “不过是坐得久了,身子发硬,孙女儿想活动活动!” 这厢站起身来,活动起筋骨,打起拳来。 付氏恨恨瞪了她一眼,看着她打的虎虎生风的拳路,却是哼了一声小声骂道, “野丫头就是野丫头,这样粗鲁不堪的模样,也不知那姓裴的小子是怎生看上你的!” 武馨安打完一趟拳,回来却是又往那椅上一坐,吩咐人道, “上茶!” 下头有伺候的人上了茶水,武馨安取过茶杯一饮而尽,付氏瞥过脸不想见她牛饮的豪放模样,却是坐着坐着又闭上眼打起了瞌睡来, “咣当……” 一声脆响,正堂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睁开眼一看,却是大小姐打翻了茶杯,茶水散了地,粗使的婆子忙过去收拾,如此这般,这样的深秋之夜,夜风飕飕的刮着,宽敞的正堂之上,武馨安与付氏对坐,各自不说话,丫头婆子们隐在后头,也是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于是众人便陷入了一片古怪的沉默当中。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无声,最是勾人瞌睡,可众人只要一陷入瞌睡之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自大小姐这处响起。 这样睡着了又惊醒,惊醒了又睡着,便是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都受不得,更何况付氏这样的老年人,却是来来回回不过三个回合,便觉得两边太阳穴处是一抽一抽的疼,心慌气短,浑身无力,连忙的叫人来揉胸口,那是气得连骂武馨安的力气都没有了! 付氏也是性子倔强,这般难受了,仍是要强撑着一定要等儿子回来,指望着儿子回来,在他面前告上一状,将这可恶的野丫头给赶回婆家去, “便是寿诞那日,我都不许她再踏入武家半步!” 这厢好不易等到了武弘文回府,却是见着了一个走路不稳,满脸通红,摇头晃脑的儿子,武弘文在外头吃的已是有八分醉了,进来见得武馨安与自家老娘坐在那处,便呵呵笑了起来, “母……母亲,您……您今儿怎得……怎得这般有兴致……与……与安安在……在这处……谈……谈心么?” 付氏见着儿子这醉样,不由气得连连跺脚, “你……你怎得醉成这样了……” 谈心!谈屁的心,再谈老娘的心肝儿都要被这野丫头给吓出来了! 回头吩咐人道, “来人啊!给老爷端醒酒汤来!” 下头人忙去预备,武弦文却是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 说着摇摇晃晃过来坐下,笑嘻嘻的问女儿, “安安啊……你……你同……祖母说些甚么呀?” 武馨安笑道, “父亲,女儿正同祖母商议大寿时各样菜色呢!” “哦……” 武弘文来了兴致,脑袋在脖子上头摇来晃去,跟要断了似的,却是还伸出手来, “给……给……给我瞧瞧!” 武馨安将那菜单拿了出来,武弘文醉眼迷蒙的看来看去,也不知到底看进去多少,却是突然一拍桌面, “砰……” “好!这单子拟的好!就……就这么办……” 武弘文兀自在那处拍桌子大叫, “好好好!” 武馨安哈哈大笑,瞧向付氏, “祖母,您瞧……父亲也说这单子好呢!” 付氏气得当真想上去抽儿子两巴掌将他打醒了,却是深知同个醉鬼是没法子告状的,见状气哼哼道, “今儿你父亲吃醉了,明日再议此事!” “好嘞!” 武馨安笑眯眯答应了,同程贵一起扶了武弘文回去睡觉,自己当晚便歇在了娘家,只她也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趁着天色刚明,便去后头见付氏了, “祖母,昨儿不是说了要今儿议事么,孙女儿来了!” 付氏年老神虚,半夜连着几回被武馨安惊醒,回来却是怎得也睡不着了,眼看着天色刚亮时有了睡意,却是又被武馨安的大嗓门儿给惊醒了,付氏闻听那是一脸灰败的指使身边的人道, “打……给我将那丫头打出去!”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谁敢去打大小姐? 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东楼割爱献帝王 付氏见众人迟疑气得身子发抖,自己爬起来,顶着突突乱跳的两边太阳穴,自己拿了拐杖要出来打武馨安, “滚!滚!给我滚出去!” 都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怎得还跑回娘家来嚯嚯! 武馨安见状不恼反笑, “祖母一大早便精神如此旺盛,身子骨当真是顶好,依着您这精神头,便是活到一百岁也不稀奇!” 付氏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口去, “还一百……一百岁,再折腾几日老娘这六十大寿也别办了,都被你气死了!” 说着颤颤巍巍使拐杖去打她,武馨安立在那处动都不动,眼见着拐杖要落下来了,这才身子一闪,躲了过去,笑嘻嘻道, “您这手劲儿,离气死还远着呢!” 付氏闻言气得直哆嗦,连手里的拐杖都拿不稳了,当一声掉到地上,武馨安见她没了武器,便立足不动,将手里的菜单拿出来晃了晃, “即是您早功练完了,不如我们来瞧瞧菜单如何?” 付氏气得连声哼哼, “看……看甚么看,不看了!” 武馨安问道, “这菜单您是点头了?” 付氏翻着白眼不理她,武馨安犹自不放心问道, “今儿父亲应是没有应酬,不如……您再等等他?” 付氏这一夜未睡,正是头疼欲裂,可是没那本事再同她熬上一个白日了,况且她是知晓儿子的,这官场上的事儿谁说的清楚,要是今儿晚上又是来个半夜才回,岂不是会要了老娘的命? 罢了!罢了! 付氏狠狠瞪了武馨安一眼, “拿着这玩意儿,滚!” 武馨安哈哈一笑,这才转身出去了,待出了院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院门急忙忙,砰一声关上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自讨苦吃!” 这厢总算是将祖母的事儿给按平了,武馨安这才放心回转家中,当日午后肖奇岳便又跑来了, “安安姐,那赵广亲自跑来了!” 原来是赵广见这头迟迟不给信儿,便按捺不住,自己跑来问了! 武馨安笑着将那最后的两颗丹药给了他, “就说这是东家私藏,原是打算自己用的,不过看在他价钱出的高的份儿上,忍痛割爱给他了!” 肖奇岳双手捧着这两颗丹药便如捧着两个金元宝一般,一路小心翼翼的回转铺子里,那赵广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他进来劈头就问, “到底是怎么说呀?” 肖奇岳将怀里的东西亮了亮, “我们东家说了,只有最后两颗了,乃是他自己留着用的,再多可就没有了!” 赵广闻言眼睛一亮, “快给我瞧瞧!” 这厢仔细验看了丹药,果然与前头一模一样,当下毫不犹豫,伸手掏了银票,便将东西带走了。 他兴冲冲回去向主子复命,赵文华有些不满意,不过现下只得这么多,也只有先送出去再说了,于是揣着盒子急匆匆去了严府,严世蕃也觉着少了些, “只得这么两颗,如何够用?” 赵文华陪笑道, “这乃是那店家自己私藏的,原是不打算拿出来卖的,却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劝说,才花大价钱买下来的!” 严世蕃哼哼几声道, “不过就是银子嘛!老子有的是,你再让他想法子多弄些来……” 顿了顿那只独眼儿一眯, “五万两一颗的价钱,只有老子才出得起,若是他不肯赚这银子,便叫人拿进衙门里,好好拷问拷问,问出方子来,老子自己制!” 赵文华陪笑道, “正是这个理儿!” 严世蕃得了两颗丹药,当晚上便用了一颗,果然是尽享了一番温柔乡的美妙,连着三四日泡在后宅里,躺在他那张巨大可做屋子的大床之上,连幸数女,末了还能神清气爽的起身,一面感叹这药神奇,一面不无遗憾想道, “老子有五十房小妾,若是能一次全数幸过,那才当真是人生第一大爽事,说不得还能载入史册,青史留名呢!” 这厢看着那剩下的一颗丹药,是犹豫再三,踌躇半晌,这才一咬牙,吩咐一声, “来人啊!给爷寻个好看的盒子来!” 于是有人取来了象牙的盒子,严世蕃将那丹药小心放入其中,又让人将象牙盒子外头用蜡封好,再放入一个檀木的大盒子里,由自己带着往西苑去了。 那头西苑之中,皇帝刚自午后打坐入定之中出关,觉着肚中饥饿便对身边的黄锦道, “朕饿了!” 黄锦忙吩咐人预备,不多时有小太监们端上来一碗清粥,几样青油油的小菜,并一小碟花酿香茹,嘉靖见了自己面前的菜色不由叹道, “瞧瞧……他们都说朕奢靡,朕每日只吃清粥小菜,只唯这一盘花酿香茹才是专从家乡运来的,朕哪里奢靡了?” 黄锦在一旁连连点头道, “主子说的对,外头那些人呀,就是见不得主子好,成日价说东说西,指桑骂槐的,也不知主子爷您的辛苦,您瞧瞧……就这么点儿清淡的东西,吃下去身子骨怎么受得住呀!” 嘉靖端起碗喝粥却是应道, “无妨,待之后朕再服一颗仙丹,便足够了!” 黄锦连连应是,却是劝道, “那仙丹不是凡物,可这世俗的东西自有其味美可口之处,主子爷还是多用些吧,以后升了仙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东西您在天上可是不能常见了,说不得还会想呢!” 嘉靖闻言笑了, “若是想了,便让朕的儿孙们给朕送上去便是了!” 黄锦也笑道, “这东西还是新鲜的好吃,御膳房离这处不远,这些饭菜送过来味儿都差了两分,更不用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耗时太久,怕是不好吃了!” 嘉靖哈哈大笑, “即是如此,那朕还是多用一些吧!” 这厢果然又多用了一碗粥,黄锦看着心里高兴,在一旁连连恭维,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有小太监来报, “陛下,工部严侍郎求见!” 嘉靖闻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碗, “叫他进来吧!” 不多时严世蕃进来跪下口称,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嘉靖让黄锦给他搬了一张凳子,却是问道, “世蕃啊,你进宫有何事啊?” 严世蕃笑道, “陛下,臣近日得了一颗十分神妙的丹药,却是不知如何服用,想及陛下乃是此道中的顶尖高手,因而特地进宫前来向陛下讨教!” “哦……” 嘉靖一听来了兴致, “是何丹药,拿出来让朕瞧瞧?” 严世蕃便双手奉上那丹药,黄锦下去接了,捧上来打开给嘉靖观看,那象牙的盒子被黄锦用刀子挑开了蜡封,立时一股子异香便弥漫在这大殿之上, “嗯……” 嘉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一亮, “好丹啊!” 他炼了这么多年丹药,被历任国师忽悠来忽悠去,便是个傻子也能练出一点儿眼力来了,这丹药一看一闻便知必是顶级的佳品,便是自己在皇宫之中有各样顶级的药材,又有修建完善的丹房,却也未必能炼出这样好的丹药来! 皇帝伸手将丹药取出来仔细看了看,问道, “这丹药你从何处得来的?” 严世蕃应道, “听说乃是一位世外高人所炼,世上仅存这一颗了……” “哦……是么?” 嘉靖再追问道, “可知功效,可有丹方?” 严世蕃听了笑得有些暧昧, “丹方倒是无有,至于这功效嘛……” 严世蕃嘿嘿一笑道, “听说……乃是顶好的壮阳补肾,采阴补阳的上佳丹药!” “哦……” 嘉靖闻言有些好笑, “那世外高人也甚是有趣,甚么不好炼,怎得偏要炼这春宫之药!” 严世蕃笑道, “世外高人也是男人,身边必然也是有美相伴的,想来是娇妻美妾在旁,为了左拥右抱,雨露均沾,才炼制了此药吧!” 嘉靖闻言哈哈大笑,拿手指了他道, “世蕃啊!你便是这么促狭,连世外高人都要编排!” 严世蕃笑道, “都是男人谁不知晓谁呀!话说也只有陛下这样大毅力,大德行之人才能不受世俗纷扰,求那长生大道,似小臣这样的庸人,可是舍不得这世上千娇百媚的好女子……” 说罢嘿嘿笑着,匍匐在地磕头道, “陛下也别光顾着同仙人们谈经论道,偶尔也要布施一下后宫佳丽,让她们也能沐浴陛下的恩泽呀!” 嘉靖闻听笑骂一声, “混账小子,倒是管起朕的宫闱之事来了!还不快滚!” 严世蕃笑嘻嘻的退了下去, “臣这就滚!” 他这厢圆润的滚了出去,里头嘉靖犹豫了一下,便吩咐道, “拿水来!” 黄锦见状便劝道, “主子爷,这……这东西可是来历有些不明呢!” 嘉靖摆手道, “你不懂,这东西……朕只需一眼便知是上上的佳品,这样的丹药决不会有甚不妥当的!” 说罢在黄锦的一脸担心下,就着清水服了下去,却是没有多久便开始腹鸣如鼓, “来人!扶朕去出恭!” 黄锦扶了他转到后头,不无担心道, “陛下,这丹药莫非……” 嘉靖摆手道, “但凡是好药都是易筋洗髓的,会有腹泄之感正证明此药是好药!”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严世蕃献丹有功 黄锦心里暗暗嘀咕, “上一回您说妙真子炼的丹药便是这样的,结果呢……” 结果在龙榻之上连躺了三日,一日拉上七八回,拉得人都虚脱了,却还说不是丹药不灵,是因着自己心不诚之故! 皇帝痴迷至此,做太监的又有甚么办法? 只得小心伺候着主子爷,祈祷这一回不会如此! 这一次果然不会如此了! 许是嘉靖的身子已是被自己炼制的那些丹药给毒害的差不多了,吃下这丹药之后,没有小阁老与赵文华等那般在花丛之中大展威风,却也是难得的召了一名嫔妃到西苑,过后身子也无那疲惫之状,而是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这沉沉一睡便是足足有一天一夜,若不是龙榻之上不时有鼾声传来,身边的那些大太监们只怕都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将他摇醒了! 一天一夜之后,嘉靖皇帝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只觉得是精神百倍,身轻如燕,浑身上下全是舒坦,摸了摸肚子,只觉干瘪之极,想着若是再吃上几碗饭,肚子里有了货,说不得立时便能上山擒虎,下海捉龙了! “来人啊!朕饿了!” 皇帝一声大叫,下头人忙去预备,竟是难得的用了三碗米饭,一旁的陈洪瞧见了不由连抹眼泪, “陛下,您这胃口若是日日如此便好了!” 嘉靖哈哈大笑放下手里的碗,连声称好, “好好好……朕已是多年没有这么神清气爽了!” 想了想中气十足的唤道, “给朕宣了严世蕃进宫!” “是!” 下头自有人去外头召那严世蕃进宫,严世蕃在宫里有人,早有人将宫里头的事儿悄悄传给了他,闻听皇帝召见那是嘿嘿一笑,对正在书房之中同自己说话的严嵩道, “爹,您瞧着吧,陛下这赏赐要到了!” 严嵩眉头一皱, “你又弄些甚么旁门左道的东西给陛下,若是有个闪失,你便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严世蕃闻言很是不耐的撇嘴道, “爹,您就对儿子这般不放心,那可是好东西,元质原是想买来送给您的,不过您这后宅里只有我娘一个,也没旁人了,吃了也没地儿发泄去,倒不如给儿子我了……” 严嵩哼哼道, “那是甚么虎狼之药,你敢给老子吃,老子都多大年纪了!” 复而又骂道, “你有那心思弄这些旁门左道,怎得不安下心来理一理政务?” 严世蕃哈哈笑道, “只那么丁点儿公文,还用得着儿子出马,下头自有人为儿子办好了!” 严嵩摇头道, “凡事还需事必躬亲,下头人就不会瞒你?” 严世蕃一瞪眼道, “他们敢……这满朝的官儿,聪明的没几个,剩下的都是些名功熏心的蠢人,敢在老子面前摆花招,弄不死他!” 说罢又嘿嘿笑道, “这些个蠢人,儿子耍他们如耍猴儿一般,再蹦跶也是给儿子看戏的,您就放心吧!” 严嵩闻言看了一眼自己这聪明绝顶,却又自命不凡,狂妄自大的儿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庆儿,夜路走多了,终会遇上鬼的!” …… 严世蕃这厢大摇大摆的进了宫,见得了嘉靖,皇帝见着他是笑容满面, “东楼啊!” 却是亲切的称了他的字, “……你那丹药是在何处所得呀,能不能寻到丹方呀?” 严世蕃一听应道, “这个……禀陛下,这丹药乃是世外高人所炼制,原是民间一处铺子的店家偶然所得,臣也是偶然之间购下此丹,发觉不同凡响才进献给了陛下,这丹方嘛……只怕有些难寻!” 嘉靖应道, “你想法子给朕寻来,这事儿若是办好了,朕自会重重赏你!” “……是!” 严世蕃跪地行礼,听得上头的皇帝又道, “这一回你献丹有功,朕要赏你……” 这厢却是赏了严世蕃不少好东西,严世蕃跪地谢恩,皇帝又笑着点头道, “东楼办事得力,朕觉着你这工部侍郎的位子也可以往上动一动的……” 严世蕃闻言大喜,心知这才是皇帝给的大头,不过还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得了,当下是连声叩谢陛下洪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严世蕃出得宫来,那是得意非凡,坐在自己的轿中看着这西苑宫门外,不少排队等着皇帝接见的官员,却是嘿嘿一笑, “饶是你们十年寒窗苦读又如何,还比不了老子一颗小小的丹药!” 今儿这里的官员能见着嘉靖当面的,十中至多其一,其余人等今儿来了,明儿又来,后日再来,那里似他严东楼入西苑向来都是长驱直入,皇帝从来都是必见的! 这厢想到自己那唾手可得的工部尚书之位,不由更是心头欢喜,实则虽说如今他只是工部的左侍郎,可这部中大小事宜都是他一言而决,能不能做尚书并无甚紧要,最要紧是堂堂正正的入阁,只要自己能入阁主事,顶了自家老子的班,以后便是老子退了,还有他这儿子顶门立户,仍做那首辅,以后严家的富贵仍是能百年不断,这才是最最紧要的! 严世蕃正想得高兴,突然一眼撇见两道骑在马上的身影远远的驰来,马上一人身形矫健,相貌英俊,不是自己暗中垂涎三尺之人又是谁? 严世蕃见状眼珠子一转,却是吩咐道, “来人啊!给爷回去,爷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儿没有禀报陛下!” 抬轿的轿夫闻言忙止了脚步,这厢原地打了一个转儿,将小阁老又抬回了西苑。 那头裴赫与陆炳入宫禀事,也不必似外头的人一般等候许久,而是直接由侧门进入,只陆炳也没有急着进殿,却是叫了一个小太监来问, “陛下今日精神可好?” 小太监规规矩矩应道, “禀爷爷,前头陛下服了小阁老送进宫的丹药,那是足足睡了一日一夜,醒来甚是神清气爽,十分的精神呢!” 陆炳闻听皱起了眉头转而看向裴赫,裴赫也是眉头一皱,问那小太监, “今儿是哪位公公在陛下身边当差?” “是,陈洪,陈公公!” 二人对视一眼,打发了小太监离开,二人便先到值事房里坐下,让人去请了陈洪过来说话,没多久陈洪便过来了,见着二人便笑眯眯道, “大都督今儿要见陛下正是好时机,今日陛下的心情那是好得不得了,想说甚么事儿必是一说便成的!” 陆炳笑了笑问道, “听说小阁老进献了丹药给陛下?” 陈洪笑道, “正是,那丹药当真十分管用,陛下服用之后,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醒了之后又吃了三碗饭,如今正在花园子里散步消食呢!” 二人对视一眼,陆炳问道, “那药是从何处来的?” 陈洪笑道, “说是一位隐世的高人所炼制……” 说着凑过去小声道, “这东西是春药来的,陛下服用之后还幸了一位嫔妃,却是半分不见疲态,龙精虎猛的很呢!” 裴赫闻言眼中异光一闪, “这说法怎得听着这般熟悉……” 心中暗暗猜测道, “难道是安安的丹药给严世蕃弄进宫里来了?” 想到这处眉头一皱。 嘉靖皇帝多年不亲近后宫,这乃是宫内外人人都知的秘密,不过宫外人都当他是一心修道,不沾女色,宫内人却是知晓,这那是不沾女色呀,是想沾没本事沾呀! 陆炳闻听陈洪所言也是动容, “到底是甚么丹药竟是有此功效?” 陈洪笑道, “奴婢也不知是甚么丹药,不过据献药的小阁老说是一位世外高人所炼,他在坊间无意中得到的……陛下还责成他去寻丹方呢!” 裴赫的眉头又轻微的动了动, “哦……” 陆炳眉头又皱了皱,陈洪问道, “大都督可是要见陛下,奴婢可去通报一声!” 陆炳想了想点头道, “有劳公公了!” 陈洪笑眯眯去了,陆炳对裴赫道, “今日严世蕃献药有功,便是向陛下上报严世蕃私通倭寇之事,多半也会无功而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前头他们审问那狱中的犯人王仁德,此人原是在东南任职,之后遇上赵文华巡视东南抗倭诸事,却是拒不给赵文华送礼,被赵文华怀恨在心。 赵文华也甚是狡猾,知晓这东南一地的地方官员乃是牵丝连藤,互相抱团,想查个王仁德容易,只能不能掀翻他又是一回事,只怕上头吏部要求彻查的公文一下来,转头便有人给他想法子脱了干系。 于是赵文华便来了一招先抑后扬,先捧后杀,却是在上报的公文之中大力称赞王仁德为政一方,造福百姓,功绩卓著,请将此人调往京师,以委大任。 王仁德不知是计,果然中招,吏部的调令一下来,立时屁颠屁颠儿的跑来京城上任,只是上任不过三月,便被赵文华一纸弹劾给掀下马来,有小阁老为他撑腰,王仁德是被锦衣卫从自家美艳小妾的床上,给直接拿到了诏狱,来时身上只着了一条牛鼻短裤,还是家里人花银子送了衣裳进来,他才有衣遮体!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用迷香我用药 在锦衣卫的手中便没有撬不开的嘴,尤其如今有了裴百户这一精通医理,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之人,又那王仁德本就屁股不干净,在东南时便贪没了大量金银,又这厢到京师上任,那是又买地又买宅又建别院又纳美妾,锦衣卫只需稍稍一查,便能搜罗大量的证据。 那王仁德前头不给赵文华送礼,也不是甚么谏臣清流,性直廉洁,不肯与奸党同流合污之类的原因,不过就是不喜赵文华这对东南事务一窍不通的蠢蛋,在那处指手划脚,胡乱指挥,心里瞧不上此人,又自诩在东南根深地固,不怕对方的缘故。 只他却是一时大意,被调离了东南,踩了赵文华的大坑,因而他入了锦衣卫之后,想明白自己为何倒霉,于是但凡事关严党的事儿,那是有甚么说甚么,没甚么也给说些甚么出来,左右能干的坏事儿,严党那是一样没少干。 陆炳早知严党是些甚么人,许多事儿,他知晓的比王仁德都还详细,只有一点,严世蕃里通倭寇之事,陆炳却是头一回听说。 “王仁德为何会知晓此事?” 陆炳问主管刑讯的裴赫,裴赫应道, “王仁德出身乃是东南一地有名的望族,族中经营东南多年,对倭寇之事知之甚详……” 这东南一地的倭寇为何屡禁不绝,前文也曾讲过,这倭寇之中那小岛上的浪人实则只占了少部分,却有许多是大庆沿海失地的农民与不得下海谋生的渔民,这些人生活不下去后便只得铤而走险,下海为寇。 他们在大庆附近的海域四处飘泊,有时做商人走私海外货物到大庆,有时却是化身海盗在海上相互抢劫掠夺,有时实在没处着落了,便上岸抢上一把,官兵追来时便又跑回海里去。 他们在外头作恶,但自己的妻儿老小,兄弟姐妹都还在陆上生活,也没有断了联系,这些人里与东南许多地方大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在暗中做着走私与抢劫的勾当,王氏一族亦是一样。 因而他们比朝廷都更知晓那海上的种种风云变幻,更知晓如今严世蕃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幕僚罗文龙便与那海盗徐海残党有牵扯不断的关系,严世蕃却是靠着他,与倭寇有了私通之事! 陆炳闻听也有些吃惊, “严氏父子的权势已至如今之地步,为何还要自寻死路,内通外寇?” 裴赫冷冷应道, “东南总督胡宗宪原是严党门下,如今在东南抗倭有功,陛下晋了他兵部尚书,兼太子太保,胡宗宪如今在东南乃是聚军政财大权于一身,已是渐有仆大欺主之势,也开始不听严氏父子调度了,严世蕃不想让他日子太好过,便想法子勾通倭寇让他的抗倭大业,多一些磕绊……” 陆炳闻言一声苦笑, “所以严世蕃便勾结外人来害自家人?” 裴赫仍是神色未变, “甚么外人内人,在他看来只有他自己是人!” 陆炳这厢是负手在堂上来回数度踱步,思来想去,却是预备将此事禀报于嘉靖帝,因而才有了今日他们二人西苑之行。 只进了西苑才知今日小阁老又立大功一件,此时去告他的状,多半不会成事,说不得还会受皇帝的苛责。 陆炳犹豫再三吩咐裴赫道, “你留在此处等我,由我亲自去见陛下!” 裴赫点头,他知晓陆炳与皇帝交情不同,有些话只他们二人在时才能说出口,当下他留在了值事房中等待,陆炳去见了皇帝。 却说是陆炳这一去,竟是有足足一个时辰不见回转,裴赫端坐在值事房中,那是闭目养神,端坐练气。 终于……外头有了动静,有个小太监进来道, “可是裴百户?” 裴赫睁开眼应道, “正是……” 小太监低头说道, “陆爷爷说是有要事要与您相商,让您去见他……” 裴赫闻言有些奇怪, “去何处见他?” 小太监应道, “您跟奴婢来便是了!” 裴赫目中冷光一闪,站起了身应道, “头前带路!” 他跟着小太监出了值事房,却是左拐右拐,渐渐往那偏僻的地方去了! 这若是换一个旁人,不知晓宫中道路还不会起疑,裴赫前世时在这宫里也是走过不下千百遍了,自然知晓这小太监在把自己往偏处引。 当下他是不动声色,默然无声跟在后头,却是终于来到一处不知名的院落前,小太监一指里头大门洞开的正屋道, “陆爷爷,让您在这处等一等,他立时便到!” 裴赫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小太监,迈步走了进去,小太监看着他一步步走了进去,却是在正屋门前停了停,于是神色紧张的看着他,却见裴赫顿了顿又迈步进去了。 裴赫进了正屋,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味儿,香味儿来自那当中一张圆桌上的小香炉,他嘴角扯了扯,冷冷一笑,神色不变的过去坐下,甚至还故意闻了闻那炉上的香,小太监一见面上露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来。 裴赫端坐那处半晌之后,便假做精神恍惚,抬手支肘托了腮边,眼儿闭了闭,身子摇晃着往桌面上伏去。 就这么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有人迈步进来了,见着那一副美人伏案图,不由是心头激荡,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裴赫一听来人发出声息,立时便知晓是何人了,不由心头暗怒, “严世蕃当真是色欲熏心了,居然敢在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一动不动,严世蕃却是一面小心的观察,一面缓缓的靠近,他先是试探的伸手推了推裴赫,见着身子绵软无力,双眼迷蒙,显是神智已失, “嘿嘿……” 严世蕃大喜,反身去关门,他今儿也是张狂了,得皇帝赏赐那是心头高兴,见着了心心念念的美人儿那色心便压不住了,却是叫了一个小太监将裴赫引到了这处,再点上特制的迷香,这可是妙真子给自己的好货,专用来对付那些性子烈的男女。 严世蕃虽说色欲熏心,却是早算好了,在宫里做这事儿虽说有些冒险,只要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之后再想个法子将那小太监给灭了口,裴赫便是将这皇宫翻个底朝天,也是找不出来人的。 况且……他赌裴赫根本就不敢声张出来,这样的事儿便是女子受了也不敢闹腾,更别说是男子了! “嘿嘿……” 严世蕃笑得极是得意,过来一把拉了裴赫的手,放到嘴边便是重重亲了一口, “美人儿,你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过了今儿……你只怕是哭着喊着要来寻我了!” 严世蕃伸手又向裴赫的脸摸去,突然那本应当昏迷的美人儿,双眼之中寒光乍现, “你……” 严世蕃刚要说话,却是突然眼前一花有甚么东西捂在了自己的口鼻之上, “唔……” 严世蕃瞪大了眼,突然觉着身子不听使唤,立时往地上软倒下去,裴赫低下头看他,俊朗的眉目之中全是一派阴毒之色,口中却在喃喃道, “一……二……三……” 见得严世蕃的双眼渐渐迷茫起来,这才冷冷一笑, “我不惹你,你倒要来惹我!” 他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了一旁的几上,又看了看那几上香炉上袅袅的青烟, “你若是用旁的香倒也罢了,却偏偏用上了妙真子的定神香……” 甚么定神香,妙真子为了让皇帝相信自己入定之后能窥见仙境,在里头加上了致幻的迷药,中者先是昏昏欲睡,之后便会精神恍惚,再由人一引导便可见得自己意想中的幻境。 这东西他前世里便见过,甚至还在闲着无聊时,在里头加了几味药,帮着妙真子把这定神香改得愈发完美,中者根本不用经历最初的昏昏欲睡,烟气也改成了无色无味,只要点在相对密封的室中,推门而入者会在不知不觉中了招,事后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做了甚么! 裴赫冷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严世蕃, “你会用香,我也会用药……” 说罢从袖兜里掏出两颗药丸来,一颗塞进了严世蕃的口中,一颗却是捏在手里,迈步往外走去,屋子外头那小太监正在探头探脑的往里头瞧,只房门紧闭,他也瞧不见里头是怎生的情形。 正自纳闷间,见得裴赫推门出来,当时便吓了一跳,心知这是事情败露了,撒腿便要跑。 裴赫只脚尖一点便将人给逮住了,提着领子拖回了正堂之中,看了看外头,一抬手,掌风扫过房门砰一声紧紧关上…… 陆炳见过皇帝出来,却是没在值房里见着裴赫,便问外头的守卫道, “裴百户去了何处?” 守卫应道, “大都督,裴百户跟着一个小太监出去了……” “小太监……” 陆炳的眉头皱了起来,正待吩咐人出去寻找,却见得一身飞鱼服的裴赫,正缓步走了进来,神色如常,仍是一派无波无澜的模样,陆炳是何许人也,一见这情形,却是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儿来, “大都督!” 陆炳问道, “你去了何处?” 裴赫嘴角扯了一抹冷笑, “闲着无事,去围观了两只狗打架而已……” 陆炳见状心知有异,只这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应道, “我们回去再说!” 二人这厢一起出了西苑,回转了北镇抚司……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帝倒也不糊涂 回到北镇抚司,陆炳才得空问了裴赫, “你适才在西苑之中遇到甚么事了?” 裴赫冷冷一笑应道, “不过就是遇上一条色欲熏心的狗,想咬我一口,结果被我牵了另一条跟他配对儿罢了!” 当下将之前的事儿一讲,陆炳的眉头皱了起来, “如此一来,你便得罪严世蕃了!” 裴赫应道, “那样的情势之下,卑职除却此路别无他路可走了!” 裴赫脸色冰冷,两世为人他都是为自己的颜色所累,前世里他经那倭寇之手,又入了皇宫,之后再是妙真子,所遇所见之人,无不因着他的一张脸而心生歹念,也亏得他运好数度脱险,这其中的经历的龌龊险恶之事让他如今想起来都胃里翻腾。 他想了想拱手对陆炳道, “大都督,卑职行事冲动,为大都督惹祸了,不如卑职去了这一身飞鱼服,带着妻子远离京城……” 陆炳一摆手, “不必……” 顿了顿冷笑道, “做的好!严世蕃色胆包天,他在皇宫大内之中,敢动锦衣卫的人,他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在皇宫之中行这龌龊手段,他把皇宫当小倌馆,把锦衣卫当成甚么了? 这事儿不说是放在裴赫身上,便是放在锦衣卫任何人身上,陆炳都会视为被严世蕃挑衅权威的奇耻大辱,当下冷笑着对裴赫道, “你即是锦衣卫的人,有我在一日,必会护着你一日……” 说罢顿了顿道, “再说了,陛下乃是天纵英才,年少便聪慧,并不是那昏庸糊涂的君王……” 陆炳与嘉靖乃是自小的情份,最是知晓帝王的喜怒,嘉靖一恨人欺君,二恨人通倭,因而在陆炳装作犹豫再三的模样,将严世蕃“疑似”通倭的消息一讲,嘉靖的脸当时便由睛转阴,面色阴沉似水,双眼喷火的紧紧盯着陆炳问道, “陆炳,中秋佳节,严嵩以送礼的名义,往亲近的各府中派发饼盒,你收了三食盒严府厨子做的芝麻小饼,可有此事?” 陆炳闻言背后陡然出了一层白毛汗,他知晓嘉靖的脾气,当下一咬牙,叩头应道, “禀陛下,那小饼不过只是表面而已,盒子下头放有五万两的银票才是真!” 嘉靖哼了一声, “算你老实!” 说罢又问道, “严嵩父子逢年过节都在孝敬你,你为何还要出卖他们呀?” 陆炳闻言身子伏得更低了, “严嵩父子给臣是有送银子,不过陛下给臣送的银子更多呀!” 嘉靖闻言双眼一眯, “朕……甚么时候送了银子给你?” 陆炳大声应道, “陛下送给臣满门的富贵,一生的荣耀,子孙后代的荣华,陛下给臣的更多,有陛下才有臣,有陛下的江山稳固,才有臣的一切,臣自当为陛下计,为江山计,为百姓计,谁人都没有陛下对臣的重要,严氏父子区区五万两便想买臣对陛下的忠心,那是砍了臣十个脑袋都不成的!” “嗯!” 嘉靖总算是听满意了,哼一声道, “去查吧!不管查成甚么样儿,都来告诉朕!” “是!” 陆炳这厢退出大殿,外头冷风一吹,立时只觉着后背心冷透到了前胸,心中暗叹, “别看陛下这么多年在宫中修道,行事荒唐,人人都当他早不复当年与众臣相争大礼仪时之勇,却不知他如今不过只是由那张牙舞爪的下山虎,变做了休憩假寐的占山虎罢了……” 他便是睡了,一只眼始终都还盯着朝堂之上呢! 陆炳对裴赫冷笑道, “陛下即是发了话,我们便去查,若是能查到真凭实据,那严氏父子不死也要脱层皮,严世蕃还敢似现下这般嚣张吗?” 裴赫闻言应道, “即是陛下发话,还请大都督分派人手吧!” 陆炳点头伸手拍了拍裴赫的肩头, “这一回的事儿,事关重大,便是我也不敢保证锦衣卫中就没有投了严党之人,此事……便由你去查吧!” 裴赫抬头看了陆炳一眼, “是!” 陆炳挑中裴赫前往东南,那自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手下锦衣卫数万精锐自是能挑出比裴赫更能干之人,只他确实不知这当中又有谁人见严氏父子势大,暗中投靠了严党,而裴赫乃是新晋之人,与锦衣卫中各方没有瓜葛,又刚刚才狠狠的得罪了严世蕃,用他必是能保机密不失的! 裴赫自然也是万分的愿意,严世蕃对自己心怀不轨,今日之举不过开始,日后必是麻烦不断,即是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早日扳倒严氏父子,他才能安心与妻子过小日子! 二人商议过后,自下去安排不提。 当天锦衣卫在宫中的人便得了消息,宫里有个小太监莫名其妙失踪了,裴赫得了消息那是冷冷一笑,这宫里的有些事儿锦衣卫查不到,不过有一个人必是知晓一切的。 当下他提笔写了一张纸条,让人送进了宫里去,那躲藏在深宫之中的老太监见了却是嘿嘿一笑,骂道, “臭小子,娃娃都不生,支使起我这老不死来倒是十分的顺溜!” 却是隔了有一日的功夫,消息便又送回到了裴赫手中,那小太监的尸体在西苑一处偏僻的古井之中找到了,死状甚是凄惨,身上遍布刀伤,又有被人凌辱过的痕迹! 裴赫将那服了药的小太监与严世蕃扔到了一处,走时二人便已经药效发作,抱在了一起,滚成了一团,自己的药再有妙真子的香,这二人多半是会快活的度过一整个午后的,而醒来之后,严世蕃会不会把气撒在那小太监身上,他当时不知,再下便已是知晓了! 严世蕃此时的处境便如前头他自己设想的一样,这样的事儿,他堂堂小阁老如何敢四处宣扬,自己在宫里睡了一个小太监? 于是只有将狂怒埋在了心头,暗暗发狠一定要将那小子弄到床上, “不弄死他,老子就不叫严世蕃!” 裴赫面容无波的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将那纸条凑到窗前的油灯火焰上烧掉了, “咦……你在烧甚么东西?” 在外头练过晚课的武馨安进来便闻到了一股子味儿,裴赫一笑应道, “不过是公事上的一些便条罢了!” 即说是公事,武馨安便不再过问了,却是凑过来坐进了他的怀里笑道, “今儿有人出了大价钱,买我们那丹方,你猜是多少?” 裴赫想了想道, “一颗丹药都卖上了三万两银子,若是丹方的话,怎得也要有个十倍吧?” 武馨安嘻嘻一笑,伸手一个巴掌翻了翻, “五十万两银子!” 裴赫一哂, “谁人肯出这么多银子?” 严世蕃倒真是大手笔! 武馨安应道, “便是那赵文华,我估摸着他多半是想买了这丹方要拿去讨好他那干爹!” 裴赫一笑应道, “即是出到五十万两银子了,倒是能出手卖了!” 武馨安却是眉头一皱道, “不过今儿天黑后肖姐姐送信过来,说是傍晚时有人也寻到了铺子里,要买那丹方,一开口便是六十万两银子……好似是知晓了赵文华的出价,特意比着出手的一般!” 裴赫闻言一皱眉, “有没有问是甚么人?” 武馨安摇头, “肖姐姐说来人十分神秘,傍晚时分铺子都关门了,才敲响了铺门,进来时又用斗篷遮了头脸,不愿意用真面目示人!” 裴赫想了想摇头道, “即是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藏头藏尾必不是甚么好来路,那丹方即是现了世,便是个祸害,早出手早好,最好是正大光明的卖出去!” 武馨安闻言有些忐忑搂着他的脖子问道, “可是我太过见钱眼开,给家里招祸了?” 原本她只是想时不时的卖几颗丹药,来个细水长流,给大家辟个财路,却是没想到东西太好,竟是引来了虎狼觊觎,她再是性子冲动莽撞,也知晓那丹方现在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了! 裴赫笑着抱了她的腰身道, “这算甚么招祸,若是只凭一张薄纸都能卖上几十万两银子,这样的招祸只怕旁人打破了脑袋都要来抢的!” 顿了顿又笑道, “若不是有这点子风险,只怕银子拿了,我们都不会安心的!” 武馨安笑道, “说的倒是这个理,不过我们还需想个法子,把这买卖做成了,又将自己给撇干净!” 这厢依在裴赫的怀里想了想道, “即是假托那丹方是世外高人所作,不如便给他们寻一个世外高人出来……” 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讲,裴赫笑道, “这个主意好,不过这世外高人你预备让何人去扮?” 武馨安笑眯眯道, “那青云观里便有现成的世外高人,让他老人家出马,那可是货真价实的!” 裴赫笑道, “你支使起师父来,倒是得心应手!” 武馨安笑道, “几十万两银子一到手,我便会送去给他修青云观,他老人家收了银子,出些力也是应当的嘛!” 小夫妻二人这厢抱在一处,相视一笑,都是那使唤起师父毫不手软的主儿!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上官婷进城求助 裴赫抱了妻子纤细又弹性十足的腰肢,一面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一面轻声道, “我隔一阵子要离京一趟……怕是不能陪着你过年节了!” “离京?” 武馨安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他, “你不都是在诏狱里审犯人么,怎得也要出外办差?” 这锦衣卫也有内外之分的,外头办差的便如苏屠那种,常年在外头奔波,也有似裴赫这种守在京师里,专做些刑讯文书之类的事儿。 “这一回与以前不同……” 裴赫在她耳边轻声将皇帝要查严世蕃的事儿一讲,武馨安闻听眼睛一亮, “这么说陛下是想向严氏父子下手了?” 裴赫冷笑一声应道, “帝王心思难测,谁又如何知晓他是怎么想,他要陆炳去查,说不得只不过想握住严氏父子的把柄罢了!” 至于要不要杀严氏父子,便只看他的心情了! 这便是帝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在他眼中都是自己的所有物,想要谁生谁便生,想要谁死谁便死! 特别是嘉靖这样的皇帝,全国各地多处水灾又大旱,国库早就空得可以跑马了,可他的西苑仍是要修建,丹房里的炉火常年不熄,私库里贯朽粟陈,他都不会拨一文给国库,而每年收入的岁银,该分给他的却是一文都不能少! 武馨安自然不知如今的皇帝是何模样,只是关心丈夫这一去要多久,他们这才新婚不久,小夫妻两情相悦,乍然要分开,自然是难舍难离的。 “你这一去东南需得多久时间?” 裴赫摇头道, “我也不知晓,不过我猜想再快也得要三五个月吧!” 此时行船走马颇费时间,又要暗地调查,自然是很费时日的! 武馨安闻言便沉默下去了,裴赫紧紧抱了她, “我会想法子快些回来的!” 武馨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他。 裴赫想了想道, “我走后,你在这家里呆着怕是寂寞,不如回去娘家,这样子也有个照应……” 武馨安想了想摇头, “不要,我要在我们的家里等你!” 裴赫闻言叹了一口气, “好!” 在北镇抚司也好,这里都是锦衣卫的人,又有师父和师叔,也一样可以照应她的! 武馨安的性子向来爽快,虽说舍不得丈夫,不过即是已经决定要走了,便只是稍稍难过了一会儿,便抛开伤感的心思,转头为丈夫整理起行囊来。 她的性子粗,预备东西也极是简单, “有银子甚么东西买不到?” 更何况又不是去那塞北苦寒之地,有银子也没处使去,他们便是打南面来的,自然知晓那处的繁华,只有你买不起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于是除却裴赫平常穿的那几身衣裳与鞋袜之外,却是给他带上了足够的银子,关妈妈见了连连叹气, “大小姐,那有这样做妻子的,这姑爷出远门不寻思着多做几双鞋,倒预备着这么多银子,银子再多那都是冰冷冷的东西,那比得上亲手做的东西暖人!” 武馨安闻言眨着大眼儿,应道, “旁的妻子做的东西那自然是暖人的,我做的东西……妈妈,您觉着裴赫穿着会舒服么?” 关妈妈却是一脸不赞同道, “大小姐以前的针线功夫是差了些,如今却是好了不少,拿到街头上去卖,也是能换几个钱的!” 依她看来呀,大小姐就是太懒,不肯自己动手罢了! 武馨安闻言是暗暗吐了吐舌头,心头暗道, “能拿出去赚银子的手艺,是裴赫的,可不是我的!” 她如今的手艺是越发的差了,若是当真拿出来,只怕关妈妈会气的以头抢地! 武馨安自不敢说实话,只得笑嘻嘻道, “裴赫是去办公差,随身的行囊自然是要轻便些的,若是东西带的多了,反倒是累赘,您想想……他骑着马一日赶上百里路,走的人困马乏,还背着一大堆东西,想扔吧,又是我亲手做的,不扔吧,又实在太沉,倒不如……一开始便不带呢!” 关妈妈被她的一套歪理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被她给糊弄过去了,便当真帮着她只收拾了几身衣裳鞋袜,却是将那些银票分做好几处,给裴赫藏在了包袱与衣衫、鞋底之中。 她们这厢预备着,那头武馨安便吩咐了铺子里,收了赵文华的定金,答应他去寻那世外高人, “不过……我们东家说了,那位世外高人四处云游,也不知此时云游到了何处,寻起来只怕要费些时日……” 赵广闻言道, “不管寻多久都要将人给找到,我家主人说了,银子乃是小事,最紧要是要快!” “是是是!” 肖奇岳这厢点头哈腰的打发走了赵广,一转身却是见着自家铺子外头立着一个布衣荆钗却难掩丽色的女子,看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 “这位……小娘你可是要买东西?” 说罢侧身想请她进去,那小娘子咬唇只是不动,半晌才问道, “肖家小姐又或是裴夫人可在?” 肖奇岳没见过此女,见她要寻自家姐姐便多问了一句, “请问您是哪一位?” 那女子福了一福道, “小女子上官婷,早前与肖小姐和裴夫人也是见过的……” “哦……” 肖奇岳想起来了, “你可是那城外上官老先生的女儿?” 上官婷点头, “正是!” 肖奇岳便请了她进去坐, “您请先进来坐,我叫了姐姐出来见您!” 上官婷忙起身行礼, “有劳了!” 肖奇岳这厢忙跑进去叫了正在院子里喂鸡的肖桂容, “大姐姐,外头有位上官小姐要见你!” “上官小姐?” 肖桂容自然知晓她是谁, “她怎么来了?” 当下忙拍了拍手里的脏东西,又整了整衣衫头发,这才缓步出去,见外头坐着的果然是上官婷,忙笑着迎上去道, “上官妹妹怎得有空过来城里了,上官伯父身子可好?” 说到父亲的身体,上官婷面色一暗, “前头堂兄的事情,父亲便因着忧思过度,身子又垮了些,如今虽说堂兄已是回到家里了,不过家里那点底子已是掏空了,最近身子是越发的差了,我……我……” 上官婷说到这处,便咬了唇,脸颊绯红,良久才窘迫道, “我这回进城,是想问一问肖姐姐,你们这处可有活计可做,我……我想做些短工挣些银子,也好为家父吃药看病!” 肖桂容闻言立时心生同情,她也是自落魄之时过来的,自然知晓一个脸皮薄的女儿家,出门寻活计要面对多少艰难,于是想了想应道, “上官妹妹不必着急,我倒是知晓不少这城里做活计的路子……” 说着看了看外头, “不过此时时辰不早了,待得明日我带了你过去……” 他们如今虽说日子好过些了,但肖夫人也是忙碌命不肯闲下来,如今还在外头帮人洗衣缝补给家里贴补银子,儿女们心疼她劳累,不愿她出去,肖夫人却道, “富时莫忘穷时苦,我以前便是太过养尊处优不知世道艰难,如今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养活自己,虽说辛苦却是比成日关在后宅之中强上百倍!” 儿女们见劝她不动,只得作罢,任她每日出去做工,因而这附近何处有活计可赚铜板儿,肖桂容是比谁都清楚的,今日见那上官婷问起此事,自然是满口答应。 上官婷闻言大喜, “多谢肖小姐!” 肖桂容道, “不过举手之劳,何用言谢,都是艰难日子过来的,我明白你的难处!” 上官婷起身福了福, “那……我明日再来!” 肖桂容看了看外头天色问道, “你怎么来的?” 上官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是尘土的粗布黑鞋, “我……我走着进的城……” 肖桂容想了想道, “上官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如今日便宿在我们家里吧,明日天未亮我们便要出门,你现下回去城外,又再过来,只怕活计还未寻着,一双脚倒先累坏了!” 上官婷闻言惊喜道, “这……这……这岂不是要太叨扰了!” 肖桂容笑道, “不叨扰,我们家里我和妹妹住在一间大屋子里,正觉着空旷呢,多一个人便多一份热闹!” 肖桂容说得没错,肖家人都是良善之人,尤其是肖夫人见着这个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又还生得这般俊俏好看的小娘到家里来做客,不由是喜出望外,笑眯眯拉着上官婷的手道, “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做了谁家的女儿,当真是谁家的福气!” 肖夫人这么一说,小女儿肖桂兰却是不依了,拉着肖夫人的袖子嗔道, “母亲这是嫌女儿们不好看么?” 肖夫人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头, “小丫头小肚鸡肠的,不过夸了你上官姐姐一句,你便不高兴了!” 肖桂兰小嘴儿一撅道, “上官姐姐是好看,不过最好看的还是您女儿我!” 肖夫人伸双手揉了她的小脸笑道, “是是是……你最好看!” 肖桂兰闻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家人看着她那小模样不由都笑了起来。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夜半低语心各异 一旁的上官婷见状也是跟着笑,只是甜美的笑容挂在脸上,眼中却是一片阴翳,她的生母早亡,家中只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父女二人在家向来都是冷冷清清,又因着父亲的病痛,父女二人也是少有说笑,却是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热闹,见着肖桂兰那小女儿的娇态,心里却是感叹, “当真是各人命不同,我便没有机会似她这般撒娇!” 当天晚上上官婷同肖家姐妹睡在一处,肖家姐妹确是住了一间大房,肖家人以前生活拮据也是住的紧凑,如今搬到这铺子里来后,前铺后院的宅子十分宽敞,后院里好几间房,一家五口一人一间都是够的,只肖桂兰年纪小,胆子小,硬要过来同大姐姐睡,姐妹二人才睡在了一间屋子里,便是如此一间屋子各摆了大床和小床也显得十分的宽阔! 肖桂容指了那张小床对上官婷道, “上官妹妹,这张床本是我小妹睡的,不过她胆子小,要同我挤一张床,因而这张床一直空着的,上头的枕头铺笼都是刚换过的,你就睡这张床吧!” 上官婷连忙道谢, “有劳肖姐姐了!” 肖桂容笑道, “即是以姐妹称呼,便不用这么客气!” 三人这厢洗漱一番便上床睡觉,只肖桂兰因着今儿来了客人,那是十分兴奋,却是起了谈兴,硬要拉着二人聊闲天,这一聊便到了二更,待到她睡意起来,呼呼大睡之时,两个大的却被她弄的睡意全无了! 肖桂容听着小妹小小的鼾声,有些无奈的对上官婷道, “上官妹妹对不住了,我这小妹妹在家里个个都宠着,性子娇惯了些,倒是害你睡不好了!” 上官婷笑道, “肖姐姐说那里话来,我自小便没有姐妹兄弟,还从未这样夜半同姐妹们聊天呢,能有这样的乐趣,倒是托了肖妹妹的福气!” 肖桂容便问起上官婷的身世,上官婷便道自己是父母成亲多年才有的,结果生下她不久,母亲便病故了,父亲一直未再继弦,就这么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她又因着生的美貌,自小便不受村中同龄的女孩儿待见,因而也无甚相好的姐妹,只一个堂哥对她还算不错! 肖桂容听了更加心生同情,叹道, “都是苦命人……” 却是向她讲了讲自己的身世,说到会有如今的境况,自然难免提到武馨安, “……也多亏了安安妹子救我于水火当中,三番五次的搭救帮扶我,我常常想许是我前世做了好事,这辈子才有幸遇上了她,若是不然……说不得我们一家现在也会跟着父亲远赴那天涯海角,一辈子不得回中原了!” 说起武馨安,上官婷却是心头一动, “肖姐姐便是这样认识裴夫人的么?” 肖桂容笑道, “正是,那时节武伯父赴京上任,他与我父亲是同科,来河间府拜访,我们才得以相遇,之后我们一起到了京城,前头不久她才与青梅竹马的夫君成婚,做了今日的裴夫人!” 说着又笑笑道, “说起来,安安自金陵到京师,与她夫君重逢也是在静海呢……” 上官婷闻言咬唇半晌,轻轻翻了一个身,黑暗之中好似都怕肖桂容看见自己的表情一般,装出语气好奇的问道, “那……裴夫人的夫君又是甚么样的人?” 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夫人与那英俊的马夫眉来眼去,行止暧昧? 只听肖桂容应道, “安安的夫君,你前头也是见过的……” 上官婷有些吃惊, “我见过?” 肖桂容笑道, “前头我们去你家中时,不是由他驾的马车么?” 裴赫那样的人,但凡见过的都不会忘记的! 果然,上官婷吃惊的转过身来, “那……马夫便是裴夫人的夫君,他……他不是做个官儿么,怎么……怎么会做车夫?” 黑暗之中肖桂容轻轻地笑, “那是他不放心自家夫人,便亲自驾着马车送我们出城……” 甚么“我们”应该是安安才对,自己不过是正巧同安安一道罢了,裴赫那冷冰冰的性子,若非是安安叫上自己的话,他多半会一转身将自己撂在那儿,才不会管自己是不是他夫人的好闺蜜呢! 上官婷闻言有一阵失神, “他……他……他乃是官身,怎得能去做马夫?” 这世上的男子便是无家无业的都是个个自命不凡,恨不能将女人踩进泥里去,怎得他那样的人才又是官老爷,会甘心为夫人牵马赶车? 肖桂容似是也明白她的惊诧,当下笑道, “裴赫那样的人与旁的男人不同,在他眼里只自家夫人才是最要紧的,只要是安安喜欢的他便喜欢,只要是安安愿意的,他便愿意……” 说罢将武馨安与徐三小姐去逛青楼的事儿略略讲了讲,末了还吐了吐舌头道, “这样的事儿只安安和魏国府的小姐才敢干的出来,我这一辈子怕都不会去那种地方见世面的!” 上官婷听了也是瞪大了眼, “难道……难道裴大人便不会生气么?” 肖桂容应道, “他怎会生气,早说了他瞧着冰冰冷冷的,但对安安是真正的极好极好的……” 上官婷闻言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道, “可惜……这世上这样的男子太少了,为何我们便遇不上一个呢?” 肖桂容听了又笑了起来, “我以前也是如你这般想的,可到如今……我却是不这么想了……那样的男子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相配的……” 若是自己嫁了这样的夫婿,他每日里出个门,只要一想到他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在外头如何勾人,自己在家里都要坐立不安,茶饭不想,还怎么过日子? 还是苏屠大哥那样的人好,一脸的胡须,看着又凶又恶的模样,实则内里十分体贴细心,对自己也是更是关怀备至,虽说常年办差在外,但时不时也会让人捎信又或是一些地方特产回来,千里送鹅毛,重的便是这份情意,肖桂容觉着能有这样的男子将自己时时挂在心中,已是心满意足,此生再不做他想了! 黑暗之中上官婷转了一个身,目光投到了外头幽暗的夜色之中,心中暗暗道, “你这样的姿色自然是不能相配的,可我……为何就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夫君?” 之后一夜再无话,却说是第二日天还未亮,肖夫人与肖桂容便起身做早饭,上官婷便跟着起床帮手,肖夫人见着在灶间忙碌的上官婷,却是笑眯了眼, “这样好的小娘,谁家娶了那真是天大的福气呀!” 那头肖奇岳也起身读书了,见得灶间里有人影晃动,便出来瞧瞧,见上官婷与母亲、姐姐都在,便客气道, “怎敢有劳上官小姐!” 上官婷笑道, “我在家里也是这个时辰起床做饭的,做的惯了,不做倒是浑身不自在了!” 肖奇岳道, “上官小姐是客,怎好让客人忙碌……” “肖公子见外了……” 肖夫人在一旁见二人客气,突然心思一动,悄悄拉了女儿到一旁问道, “这位上官姑娘可许配了人家?” 肖桂容立时明白了自己亲娘的心思,想了想应道, “上官妹妹的眼光颇高,只怕瞧不上二郎!” 肖夫人应道, “我们家以前自是不敢想这样好的小娘,不过如今家里殷实了些,又奇岳的书也读的不错,前头安安不是还让他去家里,让武大人指点文章么,若是科举下场能有个名次,有了秀才的身份,难道还配不得她?” 肖夫人性子温柔良善,对人十分宽厚,不过说起自家儿女来,自然还是会犯天下母亲都会犯的毛病,那都是觉着自家儿子最好,旁人家的都比不上的! 肖桂容却是并不看好这门婚事,她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大小姐了,她在外头这几年下来,也是见识了不少,早看出来上官婷是个心思大,主意正的姑娘,自家这小门小户她若是瞧得上,那乡下那些家有余粮,仆从成群的乡绅地主,她岂不是早嫁了,又何至闹出之前的事儿来? 只见着肖夫人一派殷切期盼的模样,肖桂容也不好扫了母亲的兴,想了想便应道, “那……我探探她的口风……” “好好!” 肖夫人喜的连连点头,就仿佛女儿这么一问,事儿就能成了一般,于是一家人用早饭时,很是殷勤的招呼上官婷,弄得肖桂兰一脸的醋意,肖桂容是哭笑不得,而上官婷却是神色有些尴尬,只肖奇岳与肖奇峰半点没有察觉异样,仍是如往常一般。 用罢了饭,肖桂容便带着上官婷出了门,因着有前头四处寻活的经验,肖桂容很快便为上官婷寻着了为人洗衣缝补的活计。 “每三日来取一回衣物,再将前头的衣物送回来……” 派活的乃是个鹰鼻利眼的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上官婷道, “你每回都到我这处来拿活儿,不要自己去寻!” 上官婷喏喏应了,出来时却是不解的问肖桂容, “为何不许我们自己去寻活?” 正文 第三百章 入手新宅兴土木 肖桂容道, “这些个活计,乃是划分了地域的,由这些婆子们出银子向上家包下来的,各大户人家的活计便是由上家包了,转给她们,然后再转包给我们,大户里洗一件衣裳给三个铜板,她们抽一个钢板,我们得一个,她们的上家抽一个……” 上官婷有些不满道, “为何要给她们抽成,我们自己去寻活全赚那三个铜板不成么?” 肖桂容摇头, “这些人在京师下九流里也是有些势力,即是敢将这洗衣缝补的生意拢断,便有那本事让我们一样活都寻不到……” 肖桂容见过那私自寻活被人在街面上追着打的,这京师之中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规矩,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外人便能插手的! 人家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上官婷一介小小的女子! 她生怕上官婷横生枝节,便出言吓唬她道, “即是姐妹间,有些话我也不怕明讲给你听,似你这样的容貌年纪,若是进进出出那大户人家的后宅,被那些纨绔子弟看中了,又是多生的事端!” 这城里可不同乡下,乡绅们明抢人,上官家还能跟人打打官司,在这城里似上官婷这样的女子,被人往那深宅大院里一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肖桂容一番话果然将上官婷吓住了,于是再不敢想旁的,老老实实背了一个大包袱,辞了肖桂容回转城外的家中了。 之后武馨安过来送货兼查账时听肖桂容说起此事,武馨安点头道, “容姐姐做的好,总归是世道艰难,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肖桂容却是心头暗道, “我觉着那上官婷不似个安分守己的主儿,也不知我这么帮她对还是不对!” 如此又隔了三日上官婷将洗好的衣裳送进城里来,得了铜板又再将脏衣服背回去,正好遇上肖夫人也在此寻活,便热情的拉了她家去, “这都晌午了,不如去家里吃过饭再走吧!” 上官婷还想推辞,却是被肖夫人不由分说拉去了家中,肖家人见了她都是十分热情,上官婷吃罢了饭回转家中,同父亲说起此事,上官钭便感慨道, “真是遇上了好人,也不能每回都白吃白住人家的,你下一回去,便背些这家里的土产过去,虽值不了几个钱,但也是个心意!” “是,爹爹!” 上官婷点头,待得再隔了三日又将衣裳送去,果然给肖家人背了些干果,上官婷说起来有些窘迫, “我们那处也无甚能拿出手的特产,便只得这些土里长的野果,小是小了些,但是晾晒干后,味道极是香甜……” 肖桂容见了是一脸的惊喜,尝了一个便笑道, “果然好吃……” 便将果子分了一半出来放在盘子里,另一半又使布袋子装了起来,上官婷见状不解其意, “我们那处旁的没有,这种果子是极多的,肖姐姐尽管吃,不用省着,我下回来再背些!”肖桂容对她笑笑道, “安安是山里长大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野果子,我给她留一些,今儿她正好过来!” 说话间,果然听得外头有马蹄声响,二人探头一看,却是一身红衣的武馨安正翻身下马,进来见得上官婷便招呼道, “前头听说上官妹妹进城寻活,正想着何时能遇上呢,没想到今儿便赶上了!” 上官婷见她一身劲装红衣,发髻做了马尾高高扎起,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眉宇间尽是神采飞扬,这样的女子一看便是生活过的极是顺心之人。 上官婷眼里的羡慕一闪而没,笑着对她福了一福道, “我也是想见武姐姐,只您贵人事忙,一直不得空!”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我都是瞎忙罢了!” 二人客气几句,武馨安走进来一见那桌上的野果便笑道, “有好吃的么?” 肖桂容笑道, “这是上官妹妹带来的干果子,味儿极好,你尝尝……” 武馨安抓了两颗扔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笑道, “果然又甜又香,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果子了!” 却是又连吃了几颗,肖桂容笑道, “知晓你喜欢给你留了一半……” 武馨安笑眯眯道, “便知晓容姐姐最疼我……” 说罢又笑道, “我也疼容姐姐,知晓你这阵子婚事将近,必是有不少事儿要忙的,隔上几日便由我来看铺子吧!” 肖桂容笑道, “你事多,又裴大人每日离不得你,你回去晚了,他都要来接的,我可不敢用你!” 届时受他几个冷眼,这大冬天的身子骨可禁不住! 武馨安笑道, “他隔几日便要出公差,也不知多少时候能回来,他便是想接也接不着了!” 肖桂容自己要嫁一个锦衣卫,自然也是知晓锦衣卫是要在外头奔波的,闻言很是了解的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一旁的上官婷却是突然插嘴道, “裴大人要出公差么,要去哪里,年节不在京里过了么?” 武馨安愣了愣,仍是笑着应道, “朝廷派的公差,我也不知他要去何处,这时节出门怕是年节不能过了!” 肖桂容在一旁冷眼旁观心头便是一跳,她是知晓裴赫那张脸对小姑娘有何等的吸引力,不由暗暗一叹, “看来母亲盼的这儿媳妇是要泡汤了!” 当日武馨安在肖家用过了饭才回了北镇抚司,回到小院里见着金八两和刘重九正坐在石桌前同裴赫说话,桌上放着一张纸,见着她回来便连连招手, “臭丫头你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武馨安过去一看却是一张地契,见上头写着的地址乃是思诚坊,宅子有多大,房屋几间前后几进之类的,下头房主却是裴赫的名字,又有经手官员的名姓私章,又有官府的大红章印乃是正经的屋宅契约。 武馨安甚是奇怪,他们二人自成亲之后裴赫便将自己的薪俸全数上交,家中的财产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甚么时候裴赫买了宅子自己都不知晓,还是在内城? 裴赫一见妻子满脸不解,立时便明白了她的疑问,当下抬手一指金八两, “这宅子是师父和师叔买的!” 不关我事,我可是半分没有藏私房银子的! 武馨安便问金八两, “你们买了宅子给裴赫做甚么?” 二人对视一眼,金八两笑道, “可不是给他的,是给我们二人养老用的,想着左右就这么一个徒弟,以后我们养老还要靠着你们呢,便索性将宅子写了裴赫的名字……” 刘重九也是笑道, “可不是白送你们的,以后我与你师父老了,还要你们伺候呢!” 武馨安与裴赫对视一眼都知晓了二人的心思,依着二人的身家,请上百八十个佣人伺候,那是半点儿不带心疼的,哪儿用着得他们伺候,这二人不过寻个借口送他们宅子罢了! 武馨安看向裴赫,裴赫却是眼皮子一翻, “你们这是打算赖上我了?” 金八两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 “正是!” 裴赫垂眸想了想点头道, “好!” 二人闻言大喜,却是不管裴赫只拉着武馨安道, “臭丫头,我们去瞧瞧那宅子,里头可好看了!” 这二人老成了精,千挑万选的宅子那真是十分的好,前头的一位主人本就是雅人,这宅子各处建的极是精致,专从江南请了制造大师修建,一砖一瓦都极是考究,武馨安一进去便如回了杭州的家一般,各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草树木,一步一景,一曲一画,即有江南园林的清雅,又有北方宅院的大气。 金八两与刘重九也是极讲究之人,领着武馨安和裴赫四处观看之后,却是指指点点,这处的水要盘活,需得重建个鱼池,那处的墙要推倒,显得院子更加广阔,又要再垒砌假山,上头建个亭子,可俯瞰庭院,又在那处种树,这处养花,更不用说换家俱请仆人之类的,看样子就是大兴土木,大把撒银的样子。 武馨安自然是鸭子听雷,一脸的懵,裴赫却是冷着脸对二人道, “这宅子里旁的地方,你们想怎么摆弄都成,只我跟安安的院子,不许你们插手!” 二人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 只要你小子肯收下这宅子,甚么都好说! 金八两笑眯眯道, “待得这宅子修建好,你差不多也应从东南回来了,届时我们一起搬到新宅子里来住!” 裴赫点头, “我走后,还请师父和师叔多看顾安安一些!” 金八两与刘重九都道, “这事儿不用你说!” 如此这般,二老自去忙碌不提。 眼看着裴赫离京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武馨安仍是一派没心没肺的模样,往铺子里跑,便是肖桂容都见不得,劝她道, “这几日你就不要过来了,还是在家里多陪陪夫君吧!” 武馨安哈哈一笑, “我们都不是那黏黏糊糊的人,做甚么小女儿姿态!” 白日里各干各的事儿,到了晚上自是加倍的亲热,不过这夫妻之间的事儿,便不好同外人讲了!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冷心人不解风情 正说话间,上官婷背了个大包袱从外头进来,见得二人便笑道, “你们都在……” 肖桂容见着那大包袱不由嗔道, “上官妹妹你虽是一片孝心为父亲赚汤药钱,却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怎得又收了这么多,三日内要晾晒干净,只怕是今儿晚上都要洗到半夜了!” 上官婷将包袱小心放到一旁应道, “这一回的衣裳是多了些,可都是好料子的衣裳,洗一件是两文钱!” 肖桂容便问, “这一回是哪一家大户人家的衣裳?” 上官婷道, “派活的孙妈妈说了,是裕王府一位管事家的,这买卖原是周妈妈的,不过周妈妈前头不知怎得恶了那王府的管事,生意便让孙妈妈给顶了……” 同样是洗一件衣裳,却是比平日里多挣一倍,上官婷自然是十分愿意的,便索性将那些衣裳都包圆了,肖桂容笑道, “能多赚银子自然是最好的,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上官婷看了一眼一旁同样微笑看着她的武馨安,腼腆一笑没有多说话,因着武馨安今日过来肖夫人特意叫了儿子去买肉买酒,又留了上官婷一起用饭,一众人热热闹闹的吃罢了饭,肖桂容便催了武馨安回去, “你还是快回去吧,回去多陪陪夫君,眼看着就要小别了!” 武馨安仍是笑嘻嘻,浑不在乎道, “不用,今儿他出城办事,说好了待会儿来同我一起回家的……” 即是如此,肖桂容自然不好赶她了,只上官婷今日也是一反常态,不急着回去城外,用罢了饭便在肖家帮着肖夫人打扫院落,剁食喂鸡,乐得肖夫人嘴都合不拢,一劲儿的向肖桂容使眼色,暗示女儿快去探探口气。 肖桂容却是觉着不对劲儿,这大包衣裳要洗许久,还得三日后交东西,往日上官婷早就急急忙忙走了,怎得今日倒不慌了? 她心里疑惑,便不想去办母亲嘱咐的事儿,便当做没有瞧见肖夫人的眼神,就是不开口,这厢急的肖夫人是暗暗跺脚,拿眼瞪了她好几回。 却是拿女儿没有法子,眼见着磨磨蹭蹭都快要天黑了,外头马蹄声响起,果然是裴赫到了,“裴大人!” 正在前铺里打扫的上官婷头一个听到了响动,忙迎了出来,裴赫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便从那张笑得花儿一样灿烂的脸上挪开,里头肖桂容也听到了动静出来笑道, “安安领了小妹和小弟去了前头街上买糖吃,待会儿便回来了,不如在铺子里等等吧?” 裴赫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进了铺里坐下,肖桂容撩了帘子进去, “我去烧水沏茶……” 肖桂容一进去,裴赫便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却是半点儿没有瞧一旁想要上前来说话的上官婷,见这情形上官婷脚步一顿,她是当真不知如何跟这样冷冰冰的男子相处。 她虽说是出身寒家,但自来容貌过人,不得女人缘,却是极得男人缘,但凡是男子,不管年轻还是年老只要见着她都会想法子同她说上两句话,似裴赫这样不搭不理的她还是头回见着,一时不知应当如何上前搭讪了! 话说这出身农家的俏佳人,要说人才那是当真同裴赫有的一比,鹅蛋脸儿吹弹可破,杏核眼儿睫毛浓密,秋波流动是脉脉含情,樱桃小嘴儿微张,红唇欲动似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人得取了一张帕子装作忙碌的擦桌柜。 只任她在裴赫面前如何走动,他自岿然不动,上官婷偷眼看了他几回,终是咬了咬唇,将擦着柜子的手收回来,紧紧攥着帕子,左手探入怀中,摸上了那放在怀里好几天的东西。 她咬着唇,静立在那处偷眼看着裴赫,脚下踌躇不前,总归有那点子女儿家的羞涩与矜持,还有她骨子里的骄傲,让她迈不动步,却耳听得内院里头肖桂容与肖夫人的说话声, “水滚了么?” “还没呢,再等等……” 上官婷知晓自己时间不多了,终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一双青缎面的男鞋来, “裴大人……” 裴赫闻言抬起了头来看向她,见得粉面通红的佳人,美目含情,羞羞哒哒的娇声道, “裴大人,奴家知晓你不久便要出京公干,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外头奔波辛苦最是累***家……奴家给您做了一双鞋,手艺粗糙,还请裴大人别嫌弃!” 裴赫垂眸看了一眼,身子纹丝不动,眼皮又垂了下去, “裴大人……” 俏佳人的脸红的似要滴血了,娇躯微微颤抖着,大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眼看着便要哭出来了,裴赫终是抬起了头看向她,却是目光讥讽, “你……这么做……上官钭知晓么?” 上官婷的一双手开始抖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我……我是真心仰慕大人的!” 裴赫嘴角一勾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的一双手…… 眼前的一双手纤长细白,虽说手的主人出身农家,但却当真是天生丽质竟是半分不见粗糙难看,反而细腻柔滑,比起武馨安那一双练武磨粗的手自然是好看不少。 又这双鞋针脚细密,配色相宜,式样好看,便是那料子也是用了好料子,想来只这一双做鞋料子,也是要上官婷做好些日子的活才能换来的,论绣工比起武馨安更是好上十万八千里。 这样的一双手,这样的一双鞋,但凡是个男人便不忍心拒绝,只眼前的男人一颗心冷如寒冰,看着面前的梨花带雨,海棠滴露,没有心生怜惜反而眉头一皱,面露厌恶之色, “你仰慕我又如何?” 上官婷手里的鞋乃是熬了三晚才做出来的,揣在怀中数日就是等着有一日能遇上裴赫,能双手送出,夜深人静,俏佳人独坐灯着精心做鞋,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对意中人的憧憬与幻想,她想过无数次裴赫收到鞋的样子,却是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表情与语气,当下不由呆在那处,身子连着手都抖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不停的往下掉落。 裴赫不为所动,转过脸并不理会,上官婷抖着手将鞋给收了回来,半晌才含泪颤声问道, “是我不够美么?” 裴赫并不理会,上官婷想起武馨安那圆圆的脸和丰满的身形,便瞬时有了自信,自觉论容貌武馨安万万不及自己,便又问道, “你可是因着她是官家女儿,我是农家女儿,才瞧不上我?” 裴赫闻言终是眉头动了动,却是抬眼冷冷看了看她, “你是农家女或是官家女与我何干?” 上官婷听得身子一震,刚要再说话,却听得内院里脚步声起,她忙转过身去将那鞋收入了怀中,抬手擦去了脸上的眼泪。 肖夫人打头出来对裴赫笑道, “这是前头苏百户从福建带回来的茶,与我们这处甚是不同,你且尝尝吧!” 裴赫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茶盏, “多谢伯母!” 肖夫人忙让他坐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肖桂容走在后头,手里提了个盛水的陶壶,却是一眼瞥见擦去眼泪的上官婷, “上官妹妹,不必忙碌了,也来品品茶吧!” 上官婷勉强一笑道, “我乃是农家女,口渴只知饮水,不会品这茶……” 说罢一撩帘子进去了,肖桂容甚觉奇怪,转头看向裴赫,见他仍是那副冰冷冷的样子,心知在他那处是问不出甚么名堂的,便只得将疑惑暂压在了心里。 待得裴赫茶过了三道,却见得武馨安令了肖家的两小嘻嘻哈哈的回来了,武馨安早远远见着铺子前头自家的小枣红旁栓着的大青骢,知晓是丈夫到了,进来便冲他笑道, “你的事儿可是办完了?” 裴赫见着她面上的冷意,便如见了春阳的冰雪一般立时融化了,微微笑道, “办完了!” 说着起身牵了她的手,看向外头, “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的!” 武馨安点头,便向肖夫人和肖桂容辞行,又问上官婷, “上官妹妹在何处?” 肖桂容应道, “适才还在呢,才去了后头……” 说话间上官婷神色如常的撩了帘子出来,冲着手牵着手的二人笑道, “我在这里……” 武馨安便向她告辞,又与跟着出来的肖奇岳拱手而别,这才与裴赫二人翻身上马,连袂而去。 肖家人在铺子前目送二人矫健的身影远去,肖奇峰一脸崇拜道, “我以后长大了,也要跟裴大人一样做个威风八面的锦衣卫……” 肖夫人闻言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我们家二郎只要努力,必能心想事成的!” 一旁的肖桂兰却是一撇嘴很是不屑道, “你才成不了裴大人那样呢,裴大人那么好看,你那么丑!” 肖奇峰闻言气得一蹦三尺高,大声嚷道, “我哪里丑了?我哪里丑了?” 肖桂兰哈哈一笑叉着腰指指点点道, “你浑身上下都丑!”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良言难劝歪心念 肖奇峰闻言大怒,哇呀呀叫着便要扑过去打她,肖桂兰却不怕他,一溜烟儿便往里头跑去,一面跑一面哈哈笑着使手指头刮脸, “丑八怪!丑八怪!” 肖奇峰气得一面大叫一面拔腿狂追,却是因着小了姐姐两岁,这腿儿怎得也要短些,伸长了手也抓不着姐姐的衣角,于是一跑一追,二人便在内院里绕起了圈子,追追打打好一通闹,肖夫人性子软吓唬不住他们。 肖奇岳却是见闹得不成样了,便站出来大叫了一声, “你们这么有精神,今儿晚上把昨日教的三字经给背了,谁背不出来,谁不许睡觉!” 此言一出,这院子里的打闹声立时戛然而止,二小吐了吐舌头,肖奇峰往自己那屋子里一跑,将门砰一声关紧,在里头大叫道, “我困了!我睡着了,你们谁也别叫我!” 肖桂兰却是躲到了肖桂容的身后,苦着脸道, “大姐姐,昨日我一句未背,现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让哥哥饶了我吧!” 肖桂容忍着笑,将她从身后拉出来道, “你呀……就爱逗二郎玩,把他气成那样子好玩么?” 肖桂兰嘻嘻一笑, “好玩呀!他气极了就跟个癞蛤蟆一样,腮帮子鼓鼓的,还一跳一跳的!” 肖奇岳闻言一瞪眼,肖桂兰立时吓得不敢说话了,拉着肖桂容的手道, “大姐姐我们也回去睡吧!” 说着转身去拉上官婷, “上官姐姐也累了,我们早些歇息了吧!” 她打量着上官婷是客,肖奇岳必是要给客人面子的,拉着上官婷便走。 肖奇岳本就是吓他们,见他们不闹了便不再追究,让她得以顺利回了屋,肖桂兰回到屋中,冲着上官婷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爬上了床,肖桂容打来了热水,三人洗漱一番之后便各自预备睡觉了。 今儿肖桂兰在外头疯玩累了,却是没空闲聊,在枕头上蹭了两蹭便呼呼睡了过去,只剩下两个大的,各怀心事,在黑暗之中静默无声的看着房梁,却都没有睡着。 到这时节上官婷在黑暗之中,才敢将心里的痛苦失落,不解怨恨,不甘不忿给发泄出来,她躺在那处,无声的流着泪,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了耳边,打湿了枕头,良久才低低的抽了一口气, 肖桂容察觉异样,便出声问道, “上官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上官婷长吸了一口气,身子在被窝里微微的颤抖, “没……没甚么……” 肖桂容听出她声音里的压抑,却是不知她哭了,只是想了想问道, “你今日是第二回见过安安的夫婿了,你瞧着他可是人才出众,面容俊美极易让人心生仰慕?” 上官婷闻言一惊连哭都忘记了,只当自己在前头做的事儿被肖桂容发觉了,身子僵在那处半晌才抖着声音问道, “肖……肖姐姐,怎么……怎么这么问?” 肖桂容倒是真心想劝她,便道, “裴赫那样的男子,是女子见了很难不动心,便如上官妹妹这样的人儿,是男子见了也很难不着迷一样……” 上官婷想了想应道, “确……确是觉着他很好……” 不是很好!是非常好,是最好!那样的品貌才与自己最般配,那样的儿郎深情又专一,为何不是我的夫婿? 难道……难道就是因为我出身寒家,没有做官儿的爹爹么? 肖桂容不知她的心思,又继续说道, “不怕上官妹妹笑话,我以前见着裴赫时也是有那小女儿的情怀……” 顿了顿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 “这么说……好似很对不住安安妹妹,不过……也确是如此……心之所动,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上官婷闻言深觉说的便是自己,也不由应道, “确是如此,心之所动,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便如她一般,见过了一次便如见过了千百次一般,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了! 又听肖桂容笑道, “不过我到如今却是明白了,那不过就是对他容貌一时的迷恋,我如今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才知晓真正的心动,不单单只关美丑,还要真正的心意相通,悲喜与共!” 她这话讲给自小便容貌过人,备受男人瞩目的上官婷却如对牛弹琴了,上官婷闻听却是暗暗想道, “怎得不关美丑,若是不关美丑,又怎么会心动,又怎么会关心呵护,不关心呵护又怎么与你心意相通?” 在她看来,漂亮脸蛋便是爱,爱就是爱漂亮脸蛋儿,苗条婀娜的身姿,雪白滑腻的皮肤,纤细匀称的四肢,没有这些便没有情爱,谁也不会去爱一个皮肤黝黑,身形肥硕,相貌丑陋的女子! 她不应声,肖桂容又道, “你长的这么美,以后也会寻到一个真心对你,实心实意为你好的男子,那时节你就明白了,对容貌的迷恋不过一时,真心相待才会一生一世的!” 上官婷还是久久不语,直到肖桂容疑心她是不是睡着了时,才轻声应道 “可是……我……我就是喜欢他呀!” 她的声音太小,肖桂容只听到了“可是”二字,却是没有追问,只是劝她道, “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你……也不要强求呀!” 她也算是苦口婆心了,只上官婷根本听不进去,闻言翻了一个身,转过脸来看向肖桂容,黑暗之中只见得一个隐隐的人影,她轻声问道, “可是我出身太低微,不自己去求,又怎么会有好夫婿?” 好不易遇上一个,却被一个远远不如自己的人捷足先登了! 肖桂容想了想点头道,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乡野里多莽夫,真正知书达礼的儿郎,还是在高门中更多些……” 她这话倒也不是说假,总算她也曾是官家小姐,又际遇坎坷,起伏之间见识了不少男子,确实市井之中虽有那仗义的屠狗辈,可这屠狗辈再仗义,也是比不上那些斯文有礼,言语体贴的读书人,让女子更心动呀! 想到这处感叹道, “以你的容貌,若是生在富贵人家,也不知家中父母会如何宠爱,说不得还能进宫当个娘娘呢!” “当娘娘?” “是呀……安安同我说过,她进过宫,也跟着小太监悄悄瞧过那宫里的娘娘们,有那生的倾国倾城的,也有那相貌普通的,似你这样儿进去,做个正宫娘娘那可真是绰绰有余了,只可惜……” 肖桂容言到这处,惊觉失言忙道, “上官妹妹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切勿见怪!” 上官婷嗯了一声,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我不在意的!” 是呀!我要是进宫当了娘娘,便不用这么辛苦早出晚归的为人洗衣了,不用为了一个铜板儿向人陪笑脸了,爹爹也有银子治病了,堂兄也不用日日在田地之中辛苦劳作了! 我要是当了娘娘,他……他必不会瞧不起我了! 他会娶武馨安为妻,不就是因着她有一个做官儿的爹么,你瞧不上我,我便去做个娘娘,待到有朝一日我高高在上时,你见着我还要跪下磕头,后悔今日冷眼对我! 一江水养百样人,一句话听百种意,天生心性如此任是你如何规劝,她要往那不归路上走,旁人是拉都拉不回的! 之后便是一夜无话,第二日上官婷便早早背着大包袱回转了家中。 那头裴赫眼看着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却是抽了空到思诚坊寻正在建宅子的金、刘二人,二人见着裴赫却是奇怪, “你眼看着要离京了,不是在诏狱之中紧锣密鼓的审犯人么,怎得有空过来了?” 裴赫却是请了二人到了正堂,见左右无人,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二人看, “你们瞧瞧这个……” “这是甚么?” 金八两拿着那如枯树叶一般的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物,转头瞧向自己师弟,刘重九也是一脸懵, “没见过这东西呀!” 裴赫两指掂了那树叶子往桌上放着的茶杯中一扔,却见得那枯树叶立时舒展开来,一片金光闪动中,一块熠熠生辉的龙鳞陡然出现在二人眼前,金八两见状高叫了一声, “我的娘哟!” 忙上去扯了袖子将那茶杯给遮住了。 刘重九见状大是好奇,凑上去想再看,却被金八两死死按住杯子,瞪他道, “看甚么看,这东西是在这里看的么?” 回头又瞪自家徒弟, “你这小子存心的是吗?吓死老子……好独吞老子的棺材本儿么?” 裴赫哼一声没有言语,刘重九却是还没有明白,忙问道, “这是甚么东西,让师兄你如此紧张?” 金八两瞪他道, “你连这东西都没有瞧出来,怪不得师父当年不肯让你出师!” 揭人不揭短,刘重九立时不满起来, “师兄有事说事儿啊,不要提当年啊,再说了当年师父不让我出师,不是因为我学艺不精,只是因为我性子冲动,太过耿直怕我被人骗的缘故……” 金八两哼道, “你若不是学艺不精,怎得连龙鳞都认不出来?”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吃鼠肉也有商机 “龙鳞!” 刘重九立时瞪大了眼,不顾三七二十一,用力推开金八两,将那还在发着金光的茶杯给抢在手中,也顾不得金光扎眼,那是眯着眼看了又看,还凑到鼻端闻了闻,半晌才回头瞪向裴赫, “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锦衣卫遍寻沿海各地,寻回来的东西倒是有几样,都说是龙鳞,可经他们辨别都只是海中巨兽的骨骼或是鳞片,没有一个能似这个一般遇水则涨,金光闪闪。 裴赫冷着一张脸半点不露端倪, “这东西的来处不能说,师父、师叔你们便说这东西可用否?” “能用!能用!自然是能用的,这东西都不能用,这世便再没有人能制出仙人露了!” 金八两在一旁抢着应道,裴赫点头, “如此甚好,那我离京之后便请师父与师叔费心了!” 刘重九甚是激动道, “放心!放心!若不是将那仙人露弄出来,师叔我把脑袋扭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刘重九自然是心绪难平,他自多年前中了那活毒到如今,是深受其苦,他是做梦都想将这玩意儿从自己身上除去,前头好不易寻着那奚红燕,拿到药方,以为终于见得一线曙光,却是遍寻不到那龙鳞,复又被打回原形,刘重九几乎都要以为这毒是要随着自己一生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这……这……这重生的机会又在眼前了! 当真是人生大起大落,无可预料啊! “这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寻来的,为何我便寻不着呢!” 刘重九激动的拉着裴赫的手问道,裴赫一翻白眼, “师叔,早说了,不能说,你只管想法子将东西弄出来就成了……” 顿了顿又道, “师父,东西即是我出的,这仙人露制成之后我分走一半,可是合理?” 金八两看了刘重九一眼点头道, “这个自然……” 若是没有这龙鳞,他们二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制不出来仙人露,分给裴赫一半倒也理所当然。 这厢二人又是旁敲侧击的打听龙鳞的来路,无奈裴赫就是咬死了不松口,二人是怎么问都问不出所以然来,二人无奈只得作罢,裴赫将东西交给了二人,便打算拍屁股走人,金八两留了刘重九在那处小心翼翼的察看龙鳞,自己却是追出来拉了徒弟,正色道, “臭小子,你同为师说实话,这东西你是不是早攥在手里了?” 裴赫闻言微一踌躇,旋即点了点头,金八两见状恨声道, “你这臭小子,即是有这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早些制出仙人露,也好解了你师叔的毒啊!” 裴赫听了却是冷冷一笑,没有搭话,冲着金八两拱手道, “一切拜托师父了!” 说罢转身离去,金八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暗暗心惊, “这小子的心当真是个冰块儿做的,刘重九再怎么说也是做了他这么久的师叔,眼见得他身受毒苦却是一点儿不为所动,这回若不是他要离京,要将安安托付给我们照顾,说不得他照样还会将东西攥在手里不肯拿出来……” 想到这处不由又暗自庆幸, “这亏得有安安丫头在,这小子总算还留了一丝人气,若是没有安安……” 依这小子的冷酷心性,高超医术和那聪明的脑袋,放在江湖上说不得便会成一个大魔头,放在朝廷上多半会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臣,若是专攻医道,只怕杀的人比救的人多! 金八两暗自感慨自家收了一个怪物徒弟,裴赫却是已经回转家中,武馨安见他回来便笑道, “今儿怎得这么早便回来了,衙门里无事了么?” 裴赫笑应道, “怎会无事,即是都做不完,便索性不做了!” 武馨安点头笑道, “说的对,自家的身子还是要自家爱惜,左右只有那些俸禄,累死了也不见多一文,何必拼命!” 裴赫听了哑然失笑, “安安说的总是极对!” 武馨安笑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却是拉了裴赫的手道, “今儿我不想在家里用饭,我们到外头寻个酒楼吃酒,好不好?” 这时辰出门,到了酒楼正好天黑,吃酒闲聊正好! 即是她提议,裴赫自然是无不应允,当下小夫妻二人换了衣裳,便骑了马出门,武馨安问裴赫, “太白楼的酒菜好是好,只吃多了难免会腻,不如我们另挑一家?” 裴赫想了想道, “长安街的鹤鸣轩菜色很是不错,酒……也不错!” “好!” 武馨安点头,二人便打马去了鹤鸣轩,即是在长安街上又是出名的酒楼,自然是高朋满座,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武馨安使了双倍的银子,得了一个二楼的包房,夫妻二人上去,点了此处拿手的好菜,又叫了一小坛剑南烧春,小二的这厢将酒菜一一端上,二人凭窗对坐,端杯对饮。 裴赫夹了一块兰溪火肉放进武馨安的碗里, “此处的兰溪火肉最是正宗,你且尝一尝……” 武馨安夹起来吃了一口,感觉甘香味美,嚼劲十足,便笑道, “倒是佐酒的佳品……” 说罢就着酒吃了一口,裴赫笑着又夹了一块肉放入武馨安碗中, “你试试看这肉如何?” 武馨安先看了看这肉,却是肥瘦相间,四分瘦六分肥,放入口中嚼了几嚼,感觉肥美异常,却是并不油腻,又自己夹了一块吃了,啧巴了几下滋味, “这是甚么肉,比猪肉细,比牛肉鲜,没有羊肉的膻味儿……” 裴赫神秘一笑, “若是说出来,你只怕会吓一跳!” 武馨安闻言嗤笑满不在乎道, “即是都成了盘中肉了,又如此味美,除了人肉,便无甚好吓一跳的!” 它又不会从盘子里跳起来咬我! 裴赫笑道, “若是人肉那岂不是成了黑店了,不是人肉……乃是那鼠肉!” 武馨安一听果然半分不怕反而甚是惊奇道, “鼠肉竟是这般好吃么,为何不见人们食用?” 若是鼠肉可以吃,那穷人家也不必花钱买肉吃了,自家掏一掏墙角的鼠洞不就有肉吃了? 裴赫听了便笑道, “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家里的鼠肉,那种在阴暗的地沟里穿行的老鼠不但不能吃,还会传播疾病,万万食不得,这种乃是黄鼠,毛黄肉厚,这鹤鸣轩的鼠肉乃是从大同、宣府那一带运来的,也唯有那二处的黄鼠才有如此美味,前些年有人故意作势,竟是将一只黄鼠炒到了千两银子一只……” “原来如此……” 武馨安也为他夹了一块,想了想又问道, “即是这黄鼠肉好吃,又价格如此之高,为何没有人养殖,若是大量的养殖,再供应各大酒楼,岂不是一桩好买卖?” 左右这些畜生不都是跟猪一般么,从野外抓来驯养成肥肥胖胖的样子,多多的产出肉来,人们吃肉用皮,半点儿都不放过。 裴赫想了想哑然一笑, “安安这问题我却是没法子回答了,许是养殖不得法,又或是这东西根本养不活,又或是没人想过,反正这样一盘子蒸黄鼠肉,在这鹤鸣轩中便要价一五十文钱,正是因着黄鼠肉稀少所至……” 武馨安闻言眼珠子一转, “这买卖若是当真做起来,倒是有利可图!” 裴赫见着她大眼睛滴溜溜打转的精明样儿,只觉得莫名的可爱,便笑着冲她一拱手道, “夫人于商贾一道之上,倒真有那不韦之才,万三之能,以夫人的本事,我们家以后家财万贯那是指日可待,以后我便靠着夫人养活了!” 武馨安闻言哈哈大笑,拍着胸脯应道, “放心,包在我身上!” 话说,我们家现下离着万贯也不远了嘛! 小夫妻二人在这处连吃酒边耍着花枪,武馨安目光扫过楼下热闹的街市,却是突然见着一个熟人, “咦……那不是上官妹妹么?” 裴赫闻听神色一冷,转头瞧向下面,果然见得上官婷抱着一个大包袱,正一面肩头耸动,一面沿着街边向楼下走来,看那样儿应是在哭泣,想是受了人的欺负,武馨安最是见不得这些,忙起身道, “这是怎么了……我去瞧瞧!” 裴赫自那日知晓了上官婷的心思,便对这女子心生不喜,今日里小夫妻好不易得闲出来吃酒聊天,正在快活处,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不识趣的,不由心头更是不悦,伸手按了武馨安道, “此时她这模样,你下去只怕反倒不好!” 武馨安闻言一想, “上官婷性子高傲,极好脸面,我这么出去,她说不得反要尴尬难堪……” 想到这处便又缓缓坐了下来,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她离开吧……” 这都天黑了,又这京师的街面上鱼龙混杂,她一个独身的女子若是再不寻个落脚的地方,再晚些怕要有危险了! 裴赫见状眉头皱了起来,只可惜今儿他们小夫妻出门为了自在,却是一个下人都没带,若是不然倒是能让人护送了上官婷回去,看来……今儿晚上这顿酒怕是要泡汤了!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遇裕王佳人改命 果然,武馨安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起身道, “我们还是跟上去瞧瞧吧……” 裴赫无奈刚要叫小二进来结账,却见得楼下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那马车瞧着外头倒是普通,可前头立了一杆小旗,上头有一只五爪蟠龙的图案,当中一个“裕”字,这是裕王府的马车。 上官婷只顾边走边哭,半点儿没有留意到身边经过的马车,马车中有人听得哭声便撩了帘子往外观瞧,却是正正瞧见一位妙龄女子,哭得是梨花带雨,芍药笼烟,那楚楚可怜的姿态,立时让车中人看得呆住了。 这厢眼见得马车驶过,佳人便要离开视线,车里的人突然喝道, “停车!” 前头的马夫听到忙吆喝一声拉住了马缰绳,那车中人撩开帘子,探出头去问道, “这位小娘子,你为何啼哭啊?” 上官婷哭的伤伤心心,根本没听见人有问话,那车中人又问了一声, “小娘子为何啼哭?” 上官婷这才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得一名头戴金冠,面容儒雅的男子,正关切的瞧着自己,上官婷前头哭得忘乎所以,不辩东南西北,这时回过神来一看,才惊觉自己竟是身处街道闹市之中,身边人来人往,正有不少人目露好奇的瞧着自己,当下不由红了脸,不知所措的紧紧抱着那大包袱, “我……我……” 车驾之中正是裕王殿下,这位今日也是心血来潮,觉着呆在府里的烦闷,便出来四处走走看看,却是没想到,竟在这街市之中见得一位美貌的小娘子哭泣,立时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问询,又见这小娘子紧抱了手里的包袱,一脸的娇羞纯真,懵懂不知世事,裕王只觉着心里那根儿名为怜惜的心弦被小娘子那双素白的小手给拨动了! 当下柔声问道, “小娘子可是受了甚么委屈,若是有难处便同本王讲,本王为你解忧!” 上官婷听得那“本王”二字,杏眼中流光闪动,她家居京师附近,自然也是知晓这城里能称“本王”的人并不多,她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不管是谁,都必是身高权重的大人物。 这厢抱着东西期期艾艾半晌应道, “奴……奴家给人洗衣裳,却是将人家的衣党洗坏了,要……要赔人银子……奴家家中贫苦无银可赔,爹爹还在病中等着汤药医治,故而……故而……” 说着话上官婷又流下了眼泪来, “奴家……奴家不敢回家告诉病中的爹爹,又……又想不出法子赔银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才……才……” 裕王听得这佳人身世如此可怜,看着她满脸是泪的模样,只觉那流出来的不是眼泪珠子,而是支支利箭,扎得自己心肝儿都疼了! 当下忙道, “小娘子莫哭,小娘子莫哭,不过几件衣裳罢了,本王为你赔了便是!” 小官婷闻言连连摇头, “那怎么使得,你……你我素昧平生,怎敢受您的恩惠!” 裕王见她如此,倒觉小娘子甚有志气越发欣赏了,便问道, “你可知本王是何人?” 上官婷一脸懵懂, “奴……奴家不知……” 裕王便道, “本王乃是裕王,当今圣上第三子……” “裕王?” 上官婷瞪大了眼,小嘴儿微张,惊诧的表情甚是娇俏可爱,裕王看得这心是化成了一滩水,当下声音越发柔软了, “对,本王有法子能解你忧烦,你不必担心,不过几件衣裳,赔他银子便是……” 说罢一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金锞子来, “呶……这个给你……” 上官婷呆呆地伸手接了过来,愣愣道, “要……要不了这么多的……不过是几年绸缎的衣裳,给……给洗破了,我……我去买……成衣也要不了这么多的……” 裕王见她这般老实纯真的模样,越发认定她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好姑娘, “你不是说家里还有生病的爹爹么,剩下的银子,你拿回家去给你爹爹瞧病……” 上官婷连连摆手,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怎敢用您的银子!” “给你,你便拿着就是!” 裕王又问她, “这么晚了,一个小娘子在外头走动实在危险,你家住在何处?” 上官婷应道, “在……城外……” “城外……” 裕王吃惊道, “这时节怕是出不了城了,你在城中可有相熟的朋友可以借宿?” 上官婷低头想了想摇头道, “没有……” 裕王很是怜惜的叹了一口气, “即是如此,跟本王走吧,本王为你寻一个安全的住宿之处……” 上官婷闻言低头犹豫了半晌,裕王便劝道, “放心,本王堂堂王爷之尊还会骗你这小姑娘不成,带你去的地方自然是安全又舒适的……” 上官婷思虑良久,终是一咬牙,轻轻应了一声, “好!” 裕王大喜,便道, “即是如此,便上车吧!” 上官婷低头紧紧抱着自己手里的包袱,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裕王的车架,她此时也是不知,她这脚下一迈便是一生的坎坷,一生的谋算,从此再无回头路。 待得上了裕王车架,上官婷坐定之后,不由自主往车外瞧了瞧,却是一抬头见着了鹤鸣轩上正凭栏观望的夫妻二人,上官婷陡然愣住,神情瞬时僵硬。 楼上的二人裴赫神色仍是如常一般冰冷,只武馨安却是一脸的错愕,看着上官婷神色木然的垂下的眼眸,马车缓缓向着远方驶去。 武馨安呆呆看着马车远去,半晌才吐出一口气看向裴赫, “容姐姐同我讲上官婷这女子,心思极大,我还有些不信,现下……我信了!” 若不是心思大,又怎么会明明在城里有朋友,却说没有,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上了一位位高权重的男子的车架,之后会如何,那是不言自明的了!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神情甚是失落, “我看人总归没有容姐姐准!” 裴赫伸手抚着她的小手安慰道, “不是你看人不准,只是你古道热肠,见不得弱小可怜,才易被人欺骗,现下你明白了,有些人外头瞧着弱小可怜,内里实则强大坚韧,匍匐一时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抓住时机能一飞冲天罢了!” 裴赫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不过一飞冲天之后会不会坠入万丈深渊便看个人造化了!” 武馨安叹了一口气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以后只怕我们是见不着这位上官妹妹了!” 果然,自此至裴赫离京,上官婷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肖桂容由武馨安得知那晚的事儿,却是毫不吃惊,反倒觉着理所当然, “她那样的容貌心性,必是不肯甘心委身凡夫俗子,她有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顿了顿却是苦笑一声道, “不过……那条路只怕也不好走!” 那裕王府是甚么样的地方? 虽说裕王不受宠,可他总归是皇帝唯二的两个儿子之一,又是长子,继承大宝的希望极大,如今裕王与景王拼着生儿子,争夺大宝之事那是满京师人都知晓了,上官婷想在裕王府城站稳脚跟,那就要跟人比一比固宠的手段和生儿子的本事了! 武馨安哼道, “生儿子又如何,还要能养活才成,这其中艰辛比起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只怕更难百倍!” 皇家子嗣单薄的事儿大家都知晓,武馨安身边有三位医者,早前她也曾听三人闲聊时提过,皇帝子嗣不丰,正是因着修道服丹的缘故,他自家身子受损,连带着种子也不行,再肥沃的土地也没法子生根发芽,生的儿子夭折的不少,便是长大成人的,这身子骨也带着病。 因而裕王与景王生儿子也十分的艰难! “这是胎里带出来的东西,若是常年服药再加上清心寡欲,养气培元,说不得还能在后天补一补先天,可惜二位王爷为了争那大宝之位,没日没夜在后宅苦心耕耘,反倒是如那漏了底的铁锅,添再多的柴也没有法子烧热一锅水……反倒是会越来越亏损!” 只那是上官婷的抉择,武馨安已是无暇去顾了,因为眼看这就到裴赫离京的日子,裴赫离京乃是办差,也不宜惊动多人,他这厢带着一队人马离开,只武馨安一早骑着马在寒风中陪着他行出城外五里,夫妻二人最后却是只能互道一声珍重,武馨安驻马而望,裴赫则拍马急疾,就此别离。 武馨安眼见得人走远了,便拍马上了一旁的小山坡,立在上头远眺丈夫越发变小的身影,虽说千言万语早在夜半无人之时,已是说干说净,只到了这时节才又觉着,好似有许多话还未曾说起,这厢抬手扬鞭刚要叫人,这才忆起人已远在二里之外,之后还会相隔百里千里。 饶是武馨安心性豁达,却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捂着嘴儿唔唔的哭了出来, “唔唔唔……” 她少有这般哭泣,这一哭起来倒是颇有惊天动地,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唔唔唔……” 哭声传出老远,前头在马上疾驰的裴赫似有所觉,靳马回望, “吁……” 再回头却是不见那俏丽的身影……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原来是麟儿来到 武馨安在小山坡上哭了许久,直到双眼红肿,声音沙哑,这才打马回了城,回到家中那是一言不发进房关门,倒头便睡。 关妈妈几个见她那模样心知必是送别裴赫心里不舍,也不敢去打扰她,只让她在房中歇息。可她这一睡直到第二日午后都不见起身,关妈妈怕她忧思过度,伤了身子,忙去拍门,却见得自家小姐一脸憔悴的过来开了门,不由吓了一大跳,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武馨安摆手应道, “无妨,歇一下便好了!” 说是歇一下便好,可当晚上只少少的吃了两口饭,就又睡下了。 关妈妈几个见状都是心惊不已, “大小姐可是从未如此过……” 武馨安那性子,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也从来都不耽误她吃饭的,这连饭都不吃了……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呀! 杜鹃道, “大小姐与姑爷这才刚新婚不久,姑爷便公差远行,且一去又要好些日子才回来,大小姐会难过也是常理,不过大小姐向来豁达,说不得今儿再睡上一晚便好了!” 众人听了都点头,关妈妈也道, “大小姐惯来通透,禁不得饿,待睡一晚必是会起床用饭的!” 武馨安自小便是她照顾的,那小脾气关妈妈最是清楚,若不是有个好胃口,大小姐也没有这般好的身子骨啊! 于是众人都当第二日武馨安的心绪会好转,却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知袅端了早饭进去,武馨安却仍是神色怏怏的不肯用饭,只是吃了两口便让收下去了。 知袅见状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吵武馨安,急急忙忙出来拉着关妈妈道, “大小姐还是不肯吃饭!” 说罢指了指托盘上头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关妈妈也是被吓住了, “这是怎得了……这是怎得了……” 关妈妈几步闯进了正房,见得武馨安病怏怏的侧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却是连今儿的早功都未练,关妈妈是真吓住了,上来在武馨安的额头上摸,又摸胸口,又在后背上连连轻拍, “我的大小姐哟,你……你可别吓唬老奴呀!” 武馨安躺在那处一动不动,任她在自己身上摸来揉去,却是毫不生气,只是懒洋洋的拨开她的手道, “妈妈,你别摸了,我没事儿!” 关妈妈一脸急切, “怎会没事儿,你这都两顿没吃了!” 武馨安一摆手道, “我又不饿,让我躺一躺就好了!” 这一躺又是一天,午饭未用,晚饭只喝了两口清汤,关妈妈这下子当真坐不住了,却是急急忙忙叫王勇赶了车,往那思诚坊去寻金八两和刘重九了。 那头正埋头捣鼓仙人露的金刘二人闻听,也是吓了一跳, “这裴小子才刚走,臭丫头便生病了,我们还是快去瞧瞧为好,那小子心眼儿小,若是回来知晓了还不知如何为难我们呢!” 二人急忙赶回了北镇抚司,见得武馨安那病怏怏,躺卧在榻的模样也都吓了一跳, “这丫头从来都是活蹦乱跳,没一刻消停的,怎得裴赫才走两日便成这样了!” 金八两忙上前去道, “臭丫头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呀?” 说罢便要拉她的手把脉,武馨安见二人过来,便瞪了跟在后头一脸担忧的关妈妈一眼,坐直了身子摆手道, “我无事……不过……不过就是心里不大舒坦罢了!” 金八两便劝道, “哎呀呀!小丫头当真是不经事,不过就是裴赫那小子出外公干嘛,你瞧瞧这锦衣卫里多少人的家眷都是这样,旁人不也是一样过日子嘛!” 刘重九也劝道, “是啊!是啊!早说好了裴赫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写信回来的,他如今应是在通州登船了,说不得上船之前便会送封信回来了……” 武馨安听二人这般劝法,好似自己当真离不得裴赫一般,不由脸上一红,有些羞恼道, “我……我又不是因为他离开才这样的……” 她便是再想夫君也不至才离开两日就病倒在床了吧! “……我……我就是……就是心口有些憋闷……” “是么……” 金八两忙伸手拉了她的手, “即是如此,怎得也要把把脉,看看可是身子有甚不适了,小病不可久拖,拖久了便成大病!” 一面唠叨,一面手指头在武馨安的脉门处滑动,半晌之后神色一僵,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刘重九, “师弟,你来……” 刘重九一脸疑惑, “这是怎么了,莫非还真有病了不成?” 刘重九也上前来摸了脉,也是神色一僵,与金八两对视一眼骂道, “裴赫那小子在做甚么!” 金八两气得吹胡子瞪眼, “老子那一身本事,他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旁的关妈妈见二人这般情形,不由是吓上加吓,都快要哭了,颤着声儿问道, “金先生、刘先生,您……您二位可别吓老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们二人倒是说个话呀!” 金八两看了一眼,眨巴着眼茫然不知所措的武馨安,哼哼道, “裴赫那小子这几日就没有给你把过脉?” 武馨安摇了摇头, “这几日他甚是忙碌,我又向来身子强壮,没病没痛的把甚么脉呀?” “没病没痛,当然是没病没痛喽,你这是怀有身孕了,你自家就没知觉么?” “怀有身孕了?” 武馨安愣在了当场,关妈妈也愣住了,总归她年老有经验,自己在心里数了数日子,忙道, “不对呀!大小姐的月信这才刚过二十六日呢……您可别是摸错了!” 这……这日子也太浅了吧! 金八两哼道, “我能摸错么,即便是我摸错了,我师弟也能跟着摸错了,你这确实是怀有身孕了,不过月份太浅,你若是换一个道行浅些的庸医来,这时节是必摸不出来的!” 关妈妈闻言大喜,又怕弄错了,忙向刘重九求证, “刘先生,这可是真的?” 刘重九把手从武馨安的腕上拿开,点头道, “确是如此,臭丫头这当真是有了!” “哎呀呀!” 关妈妈喜的双手合什连连向天, “大小姐哟!大小姐哟!你在天之灵保佑哟,我们小小姐如今肚子里可是有身孕了!” 她口中的大小姐自然便是武馨安的亲娘了! 关妈妈说着说着,便是泪水盈眶了, “你瞧见了么,我们小小姐如今也要做娘了!” 金八两与刘重九也是十分高兴,只这要当娘的这位却还是一脸懵, “老金、老刘你们可是看准了,我当真有身孕了?” 二人齐声应道, “如假包换!” 也不知他们怎么个如假包换! 武馨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平平坦坦,结结实实,根本感觉不出有个小东西已经在里面了,不由伸手在肚子上用力拍了拍, “怎得没感觉呢?” 关妈妈见状急得连连跳脚, “祖宗!祖宗!你可轻点儿,那肚子里的小娃娃还是个小芽呢,你这么用力,也不怕把他给拍着了!” 武馨安却是满不在乎道, “这才多大点儿啊,哪儿就拍着他了!” 说着话却是从榻上下来,原地蹦了两蹦,对金八两与刘重九道, “我还当我这是怎么了,心里憋闷又没有胃口,原来竟是怀孕了!” 前头还当是因着裴赫离开而伤心之故,却是没想到原来是肚子里来了一个小东西,弄得自己茶饭不思的,明白了缘由,心里竟似通透了一般,立时不觉着憋闷了! 这心口一通泰,肚子竟觉着饿了,忙叫关妈妈, “给我做饭,我饿了!” 关妈妈连声应着,忙出去预备,留下金八两与刘重九在这处叮嘱怀孕初期的各项事宜,武馨安乖乖听着,连连点头,一旁的杜鹃细心,还拿了笔墨来让大小姐一一记下。 武馨安吃饱喝足,又饱饱的睡了一大觉,第二日精神抖擞的起身,便仍是生龙活虎的人一个了,这厢照常还是跑到院子里练功,关妈妈见她那掌风打的呼呼作响忙出来拦道, “大小姐,你这都怀孕了,可不能再这般没轻没重了!” 武馨安忙叫了杜鹃出来, “把昨儿两位先生说的话,念给妈妈听……” 杜鹃识得些字,便拿了武馨安记下的医嘱念给关妈妈听,一听到说是初时不必太过紧张,照常吃喝练功,只不许骑马等等,关妈妈这才皱着眉头,勉强应道, “即是先生们这样说了,我们便照做就是,不过若是月份大了,大小姐便不能再任性了!” 武馨安点头应下了,自去练了一趟功,用罢了早饭,这才回去书房里将自己怀孕的事儿写在信上,让人送了出去。 她估摸着此时裴赫的船应是出通州到天津了吧,也不知送信的人能不能赶上? 锦衣卫的信使快马加鞭到了天津,确是没有赶上,因为裴赫一行人出了通州便分做了两拨,一拨仍是坐船南下,一拨却是改走了陆路。 裴赫未坐船,是一路骑马走了陆路,因而便与送信的人错过了。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顶名替姓下东南 裴赫生的俊美,那张脸实在太过惹眼,这一回却是乔装改扮了一下,将脸给涂黑又两腮粘上了不少胡子,再在腰身上裹了一层,立时就变做了一个黑脸虬髯,膀大腰圆的大汉。 他领着冯云开和蒋裕两名亲信,另又带了刘顺和张淳一行五人,骑马南下。 这东南一地为何倭寇横行,锦衣卫实则早有查明,追根溯源却是要从太祖时说起,太祖他老人家恨那张士诚,连带也怨上了沿海百姓,曾严令“片板不得下海”,这规矩在当年之时,有开国之威又有军队强盛,便是有人敢私自出海也多半是一去不回,没人敢在大庆的海域放肆。 只到如今隔了这么多年,这沿海一带商业发达,又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大海如何能不吃大海呢? 这些渔民一旦朝廷无力管辖,便有胆大的悄悄下海了,初时官府还要装装样子,到后头便是装样子,水师也不给力了,于是悄悄下海的百姓便发多了起来,最终在沿海便有了为数不少的出海经商的百姓。 不过这终究是有背祖宗规矩,私下里偷偷做的买卖,但凡抓着便要杀头灭门的危险,这些人便不敢归家,在外头飘泊久了,便成了寇,又这时节正巧遇到那小岛之上诸侯列国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有些战败的浪人和武士在本国混不下去了,便搭着船来天朝上国寻活路。 这些个矮锉子,无礼无仪,又不通中原语言文字,又在本国野蛮成性,到了这处见得地广民富,自然是抄起刀子一抢了之,抢完之后便撒腿儿往海里跑,都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日子久了便两帮人混在一处了。 他们如此混在一处,每每上岸掠夺,军队一出动便有当地人通风报信,因而往往军队到时,他们早就闻风而逃了,大庆军队到那处只见得被他们洗劫过的村庄,哭嚎惨叫的百姓,又如今军备废弛,官兵不振,军队反应迟缓,又疏于训练,早就失了当年的雄威,见着倭寇根本不敢上前,即便有那领头的将领在后头抽刀驱赶,也不过就是勉强迎战,甫一接触立时便溃散,这样下来倭寇如何不猖狂? 因而这东南沿城倭寇之灾不是一倭一寇之故,乃是整个东南官府,甚至朝廷对东南政策之故,这样的情形,有识之士都能瞧明白,连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瞧得明白,只嘉靖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背了祖宗成法,开海禁彻底断了走私之路。 而那些东南官员瞧在眼里,却也明白这些倭寇与当地地方势力勾结,早已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组织,轻易不是一人一力可以撼动的,又牵扯着自家的利益,自然更是不会有人敢冒险去管。 裴赫此次南下,要查严世蕃勾结倭寇的证据,却也是怕那当地的锦衣卫所里的人与倭寇有勾连,他丝毫不敢泄漏消息,而是在那王仁德同党尤明礼的儿子里头,挑了他的大儿子来冒名顶替。 尤明礼与王仁德一般都是出身东南世家,早了十几年前便入京任职,做了一个兵部的主事,此人骨头比王仁德却是软了不少,当初抓王仁德之后几番审问,问出了不少他的东南同乡,尤明礼便是其中之人,锦衣卫半夜里拿着驾贴进宅子拿人,那尤明礼还未进诏狱便已是吓的屎尿齐流,不用裴赫问便甚么都说了。 裴赫见他这般怂样,又想着自己不日便要起身去往东南,却是灵机一动,将此人当晚便放了回去,那尤明礼胆小如鼠,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裴赫说甚么便是甚么,这厢正好尤明礼有远房的叔父离世,裴赫便扮了他的大儿子尤晨光回乡奔丧,如此正好借此身份在东南活动。 那尤明礼的儿子尤晨光正好与裴赫年纪相仿,相貌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倒也不怕穿邦,那尤晨光三四岁便入了京,之后一直未曾回去过,家乡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裴赫只需稍稍装扮一下便可蒙混过关。 只却有一点,这尤晨光乃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最是贪花好色,这名声不但京城里的亲戚知晓,便是远在东南的亲戚里头都传开了,这样的人要裴赫扮起来属实有些为难他了! 不过总归为了公差,便是再难也要扮不是? 如此这般,待到了宁波府鄞县时,裴赫已经变做一个长相俊秀,面色青白,眼眶有些凹陷的纨绔子弟了! 尤家乃是鄞县有名的大户,县中八成的田地都归了尤家所有,尤家家大业大,枝叶繁茂,有不少子弟在外做官经商,不过这些人大多行走在东南,在京城做官的却只有尤明礼一个。 因而尤晨光代父回乡奔丧,令得本家人都觉得甚有面子,对尤晨光很是热情招待,尤明礼在老家也是留有房产、土地的,全数都托交给了家里的兄弟照看,在宁波府来迎尤晨光的正是尤明礼最小的兄弟尤得礼,尤晨光虽说纨绔但常年在场面上混的人物,自然不会缺了礼数,见着尤得礼便一躬到底,口称, “六叔父您一向安好?” 尤得礼见着这个大侄子也上下打量,见得生的不像爹不像娘,却是异常的俊秀好看,不由心头暗道, “怪不得这小子有个好色的名声在外,这样的相貌,便是不好色,这色也要好他吧?” 当下哈哈笑着去馋扶自家大侄子, “好侄子!快快请起!” 叔侄二人见面都十分亲热,尤明礼又将自己两个儿子指点给尤晨光道, “这是你两个兄弟一个尤维光,一个尤显光……” 兄弟们这厢又见面行礼,尤晨光打量这二人,见得他们二人生得皮肤黝黑,身形比自己削瘦一些,面容却是生的塌鼻细眼,并不好看,与那京城里的尤明礼倒是有几分相似。 尤得礼见侄子打量自家两个儿子,便笑道, “这两个小子没有大侄子生的好看……大侄子这相貌倒是不似你爹!” 尤晨光嘿嘿一笑道, “六叔,你这话我在京师都听人说腻了,我长得似我娘,幸得不似我爹!” 尤得礼听了哈哈大笑, “正是!正是!我记得三嫂当年可是我们这处出了名的美人儿,幸得你不似你老子,如今你这模样嘛……当是这帮小子们中第一俊俏的了!” 他如此评价,两个儿子倒是毫不介意,反倒连连点头道, “晨哥果然是比我们都好看……怪不得能引那么多小娘喜欢!” 这名声都从京城传到宁波府来了! 尤晨光听了毫不着恼,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左右一勾两个兄弟的肩膀,悄声道, “同你们讲,想要小娘喜欢,可不能光靠脸蛋儿……” 说罢挤眉弄眼道, “改日你们若是肯带我去见识见识这南方佳丽的妙处,我便传你们几招如何?” 那二人也不是甚好鸟,闻言立时双眼一亮,连连点头道, “晨哥可不能食言!” “嘿嘿!你们不食言,我必也不会食言的!” 三人一见面便是臭味儿相投立时便混做了一堆,待到从宁波回转鄞县时,三人已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即是回了老家,自然要见过不少亲戚,尤晨光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又一张抹了油的嘴,却是得了不少亲戚好感,众人私下里都纷纷议论, “老三那儿子,我瞧着除了有些好色之外,倒是没旁的毛病!” 这回到家里几天,却是将家里颜色好些的丫头都调戏了一个遍,有一回见着大夫人跟前的鸳鸯好看,还寻着机会摸了那丫头的手,那丫头可是个烈性子,当时便抬手一巴掌,被那小子身边的护院给挡了,倒是激得那小子凶性大起,当时就要拉了人进房去,幸亏得了信儿的大夫人及时赶到,才将人给拦了下来。 在众人看来这不就是个得宠的丫头嘛, “这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好色也是常理嘛!” 若我是大夫人便将那丫头送了这小子,讨好讨好他远在京师的老子,以后子弟们上京赶考也好得个照应! 亲戚们如何议论,尤晨光是不得而知了,待得代父吊唁了远房的叔祖之后,却是声称要玩遍东南,这厢领着尤维光和尤显光先在宁波府里的风月场所流连起来。 这尤家家大业大,子弟们出门在外倒也都不差钱,不过却是没一个比得上尤晨光出手阔绰,便是见惯了东南富庶的尤维光和尤显光都暗暗咋舌, “京师果然是天子脚下,比起我们这处也是不遑多让……” 二人这厢更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尤晨光混,这厢在宁波府混了七八天,却是天天都去捧那芙蓉姣的场,那芙蓉姣在宁波也算得头号名妓了,等闲人物轻易是见不着她面的,那尤晨光却不知使了甚么手段,除却头一晚砸了重金点了芙蓉娇之外,之后每回去却都是芙蓉娇推了客人过来相陪。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最是无情尤公子 这样子七八天下来,这红云楼里人人都说芙蓉娇要从良了,要跟着京师来的公子哥儿去做夫人了,却是有那羡慕,有那嫉妒,还有那等着看笑话的! 却说这刚过了午后,楼里的姑娘们都刚睡醒,正一个个慵懒无力的起了身,让丫头们给梳妆打扮,好打起了精神等着客人们上门来。 外头却是有那龟奴蹬蹬蹬的跑上楼来,到了那仙玉阁门前便扯了嗓子叫道, “娇姑娘,尤公子又来了!” 芙蓉娇那门里还没有动静,外头有听见的姑娘却是暗暗啐了一口道, “呸……这些个男人呀……怎么都喜欢这装模作样的货!” 那芙蓉娇有甚么好,惯会装清高装冷傲,男人们就是贱,越是冷着他们越是要贴上去! 那头芙蓉娇正端坐在镜前,闻听了消息忙问身边的丫头, “小虫儿,你瞧瞧我今日的妆容可好?” 小丫头瞧了瞧镜子里自家主人那张冷艳娇媚的脸连连点头道, “您今儿可好看啦,尤公子来了一准儿喜欢!” 芙蓉娇手抚香腮看着镜子里艳若桃李的人儿,却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小虫儿,为何我总是觉着那尤公子有些怪异呢?” 小丫头瞪大了眼, “姑娘,尤公子哪里怪了,奴婢就觉着他人长的好,性子也好,出手更是大方,昨儿他还打赏了奴家二两银子呢!” 芙蓉娇闻言吃吃的笑,使手指戳她额头, “小丫头见钱眼开,你就看中那二两银子……” 说罢收回手,盯着镜子里的人咬唇思索道, “他那样儿吧……我决觉着有些怪,却是说不上来怎么怪法……” 那尤公子生的好看不说,说话也甚是风趣,出手更是大方,只有时候坐在他身边,不经意间转头时,总感觉尤公子那一双黑漆漆的眼里,尽是冷冷的寒意,乍一见了能冷得人浑身一个哆嗦,再一仔细看却又瞧不见了! 芙蓉娇七岁时便入了青楼,自小就被楼里的妈妈悉心调教,琴棋书画样样要学,可头一个要学的便是笑脸迎人,把那心里的苦往肚子里咽,最是要做那两面人! 芙蓉娇做两面人做久了,见着那尤公子倒如有见着同类一般的感觉,她总觉着那尤公子内里必是一个心性冷酷异常之人! 芙蓉娇将自己的疑惑同小丫头一讲,小丫头却是人小鬼大的叹了一口气, “依奴婢瞧着,这就是姑娘您想得太多了,这世道谁人不是两张皮,那尤公子即是京师来的公子,甚么场面没见过,没两张脸如何同人打交道?” 姑娘啊就是想得太多了,她自己不就是这样么? 听妈妈的话,装个冷傲清高的模样,说是男人们就喜欢这种,那尤公子不就说姑娘似那高山寒梅,迎风独立么? 实则姑娘呀,这必子软的很,最是好欺负了,若不装个冷样儿,这楼里的人能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芙蓉娇闻言叹了一口气,应道, “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不过……” 不过只是自己对尤公子那张浪荡纨绔公子的面孔下的另一张脸,起了好奇之心罢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外头的龟奴便催促道, “姑娘,尤公子今儿带了几位朋友来,说是要听曲儿推牌九……” 芙蓉娇哼了一声应道, “知道啦!” 主仆二人这才起身,开门出来,这厢是穿廊过楼,到了前堂处果然见得尤晨光与几名年轻男子正坐厅中说笑,芙蓉娇只需得一眼便能瞧见当中的尤晨光,同样是年轻得意的少年郎,他便有本事让人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瞧见他。 芙蓉娇立在那处未动,只是目光清冷的看着众人,尤晨光见得芙蓉娇来了,便站起身来相迎, “娇娇来啦!” 这厢伸手让芙蓉娇的手搭在他掌心之上,芙蓉娇的手一颤,只觉触指冰冷,再看向尤晨光含着笑意的嘴角,却是瞧不清他深黑的眼眸里有甚么闪过, “公子!” 芙蓉娇福了福,尤晨光扶她过来,众人都起哄, “晨哥当真是重色轻友,娇娇姑娘来了,便将我们抛到一旁了!” 尤晨光让芙蓉娇坐到了自己身边,伸手搂了她细细的腰身,十分体贴问道, “娇娇可是刚睡醒,要不要喝口茶水?” 芙蓉娇娇羞的依了半边身子在他怀里, “确是有些渴了!” 尤晨光忙叫了一旁的龟奴, “给姑娘上最好的茶!” 龟奴陪着笑退了下去,众人这厢又是一通起哄,尤晨光笑眯眯指着众人道, “你们莫要嫉妒,今儿哥哥我请客,你们一人挑一个,谁也不许落下了!” 众人听了齐声叫好,有那调皮的问道, “晨哥,我要挑两个姑娘陪我!” 尤晨光闻言哈哈大笑, “你有那本事今儿叫十个……” 说罢挽袖子指了那说话的人道, “不过叫多少你便得睡多少,少了一个这里所有人的银子你都包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指了那人道, “今儿我们都去瞧瞧,看我们霍二郎如何大展神威,做个一夜十次郎……” 那人也是个欢场浪子,闻言毫不惧怕,指了尤晨光身边的芙蓉娇, “若是你让娇娇相陪,兄弟我便是累死在床上也甘心!” 众人闻言都笑,瞧向尤晨光,芙蓉娇却是身子微微一颤,尤晨光闻言是毫不犹豫,将怀里的人一推, “给你,今儿你若是说到不做到,老子在妈妈那里要了春药都要给你灌下去!” 众人闻言都起哄大笑,那人搂着神色勉强的芙蓉娇也跟着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众人一直闹到了天黑,却是牌九也推了,酒也吃得差不多了,正要各自搂着姑娘们进屋,尤晨光转脸见着,目光幽怨的看着自己的芙蓉娇,伸手挑了她的下巴笑道, “娇娇今儿陪我兄弟便当是陪我一样了,你让他快活了,便是让我快活了!” 众人听了都高声叫道, “晨哥果然够兄弟!” 尤晨光却是凑过去低低哄芙蓉娇道, “明儿你再陪我也是一样……” 说着却是将身边另一个姑娘搂了过来, “今儿我让柳儿陪我!” 那姑娘闻言大喜,依在他的怀里娇声道, “公子,今儿奴家定会让公子痛快的!” 尤晨光闻言转脸在她头发上亲了一口, “好好好,今儿让本公子试试你的功夫比起芙蓉娇又是如何?” 一群人闹闹嚷嚷上了楼,尤晨光再也不理神色凄凉的芙蓉娇,带着身边的姑娘便去了尽头处的房间,一面走一面嚷嚷着问龟奴, “爷的那间房可是收拾好了?可不许给旁人用啊!” 龟奴笑道, “自然是收拾好了,尤公子您花了大价钱包下来的,定是会给您留着的!” “嗯……好!” 尤晨光给那龟奴赏银,便淫笑着将搂着的姑娘推进了房里,尤晨光一进去便将人往那床上带,龟奴很是机灵的伸手把门关上了,那姑娘也甚是乖巧,见他身子压过来,忙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一面还笑道, “公子爷,您真是性急!” 尤晨光嘿嘿笑道, “老子都忍了一下午了,这还叫性急!” 说罢伸手在自己怀里摸, “爷给你瞧个好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儿来,那姑娘一见便笑了起来,神色暧昧道, “公子看着年纪轻轻,怎得都吃这虎狼之药了?” 尤晨光笑道, “这不是给我吃的,是给你吃的……” 那姑娘眼珠子一转旋即明白了,当下笑道, “您是怕奴家伺候不好么?” “这药可是我从京师里带来的,专用来助兴的,你试试便知了!” 尤晨光不待那姑娘再说话,便扯了瓶塞,捏了下巴倒入了她口中,之后又在她颈后按了几按,那姑娘没有多久便双眼翻白,神情恍惚了! 尤晨光见状冷笑一声起身坐到了桌旁,待了约有半刻钟的时间,他才起身走向床边看了一眼面泛潮红的女子,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你当他为何时常来这红云楼,自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市井之中青楼楚馆乃是消息集散之地,只要寻对了人,最是好打听到想要的消息,而那些走私进出口岸的货物想要买卖,便免不了要寻到这类地方将消息散布出去,不过因为这类圈子极是狭隘,想入圈非有十年八年的水磨功夫不成,裴赫自然是没那功夫在这处耗,因而他用了一个偷听的法子。 这红云楼的幕后掌柜的据说便是东南旺族徐家的产业,在宁波府里算是最有名的青楼了,也是徐家的一处秘密卖场。 裴赫装做浪荡子,夜夜都在这处眠花宿柳,却都是趁夜偷偷溜出去,四处搜寻,好几日下来总算是找着后院处一座隐蔽的小楼,那小楼每天夜晚与前头的几座一般,也是灯火辉煌,里头燕语莺声,男女调笑放浪之声不断,瞧着与前头并无差别。 只以裴赫的眼力却是能瞧出来,前头几楼引路的龟奴脚步沉重,气息短促乃是普通人,而这后头楼中的龟奴一个个脚下轻盈,落地无声,气息绵长无声,分明个个都是有功夫的。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喝风吃雪老神仙 若这楼中没有蹊跷,这红云楼的主人怎会花大价钱,请了这么多高手在这处扮龟奴? 裴赫今儿晚上便打算去那小楼之中一探究竟! 他这厢先去了自己的衣裳,随手四处乱扔在地面与床上,再将那床上的女子衣裳扒去,扯了被子盖上,又放下了床上的帐幔,这才一弯腰从床下隐蔽之处将事先藏好的的夜行衣取了出来,这厢换好之后,将头发藏到头罩之中,收拾妥当,回头吹熄了桌上的灯,又冲着外头叫道, “今儿爷要玩个痛快,你们谁要是敢进来,老子弄死他!” 外头人听了自是连声应了,裴赫这才嘴角一扯,转身打开后窗,身子一纵便如那黑夜之中游走的夜蝠一般,无声无息的滑入了黑暗之中…… 武馨安那头自信送出之后,倒是感觉胸口的憋闷好了,胃口也是亦如往常,能吃能睡,半点儿没感觉到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却是照常去见师父,罗缘道果然不同常人,再见徒弟察觉出异样来,仔细端详她脸色问道, “你最近可是身子有些变化?” 武馨安闻言冲着自家师父挑起大拇指, “师父果然是师父……” 说罢一拍肚皮, “师父,我有身孕了!” 罗缘道见她这动作不由是眼角一抽,摇头叹道, “你这孩子……” 想了想道, “我们武当极讲养气强身之法,师父我这里有一套呼吸吐纳之功,能助孕妇养生和之后的生产,你且将它练起来,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武馨安谢过自家师父,却是同他说起了那丹方之事,罗缘道眉头一皱道, “那丹方出处成迷,虽说我练过两炉,但为何明明是长生的丹药最后却练成了助性之药,我也是近日也想出了一些眉目,这样的丹药常人吃上一颗两颗倒也罢了,若是谁收了丹方去,长期炼制,大量的服用,这后果会如何……谁也没法子预料!” 武馨安哼道, “收这丹方的人乃是一个大贪官,他拿去也是为了孝敬另一个大贪官,那大贪官又是为了孝敬上头那位,这里头没一个是好东西,给他们让他们都吃死得了,师父不必为他们操心!” 罗缘道闻言摇头, “话不能这么讲,他们是贪官自有国法处置,也轮不到我们用这法子,更何况你将丹方卖了他们,若是那最上头的人有个闪失,岂不是也要寻你的麻烦?” 武馨安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闻言皱起了眉头, “那怎么办……我都收了定金银子了!” 罗缘道想了想道, “我这几日也是在反复思索这丹方中的奥秘,想来想去多半是因着其中一味名为赤丹的药,在秦时与今日只怕不是同一个东西,因而才至炼制出来的丹药药性改变……” “那……依师父所见,那赤丹会是今日的何种药材?” 罗缘道想了想道, “古时的赤丹原是取自雪山之上生活的一种黑蛇,这种蛇类通体漆黑只腹部一根红线,捉住此蛇之后从红线之处破开肚皮,将蛇胆取出,制出来的便是赤丹,只如今这样能在冰天雪地生活的蛇已是灭绝了,之后制作赤丹的蛇,不过乃是此类蛇的近亲,模样相仿,但是腹部却没有这样的一条红线了,制出来的赤丹功效也发生了改变……” “那依师父之言,这丹药实则是没法子制出来了?” 罗缘道点头, “那真正的赤丹无毒,而如今的赤丹却是有毒的,不过炮制之后毒性微弱,但若是长期服用,日积月累,终有一日会毒发身亡!” 武馨安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那……我们不如想法子改一改那丹方?” 罗缘道应道, “我同你便是要提此事,我于炼丹一道上精熟,却不知熟药材,你回去之后问一问两位先生,可是能用旁的东西代替?” “是,师父!” 武馨安回去果然问了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此时正一头扎进仙人露里,没心思理会那丹药的事儿,金八两倒是想了想道, “这事儿好办,那赤丹原只是药引,用来激发丹药中的药性的,不用雪山黑蛇的蛇胆,用普通无毒蛇类的胆也可替代,不过药性却要减大半,又炼制起来怕也不易成功了!” 武馨安心道, “左右我只管收银子,他们拿去如何炼制,与我何干!” 这厢得了消息便照实报给了罗缘道,罗缘道闻言便点头道, “即是如此,就用普通的蛇胆吧!” 这厢商议好了,那头便放出消息去,说是高人最近正好云游到保定西水寨落脚,不日便要离开,若是要寻人即刻便去,若是去晚了便又不知当如何去寻了! 赵文华那头闻听立时大喜,当夜便派出赵广领着家中护院百人连夜赶往保定西水寨,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拿到丹方,若是拿不到东西便想法子将那世外高人给带回来,若是人不来便是绑也要绑来! 那赵广带着人马赶奔西水寨,却是打听来打听去,当真听得西水寨村民讲,去年时节那东面五里处,有一座小山谷之中,有一位奇人在那处搭草庐居处,村民有些采草药会路遇这位奇人,有时还会攀谈两句, “那奇人白发白须,可平地飞升,端得是位陆地神仙呀!” 那赵广听了却是心头暗笑, “甚么陆地神仙,左右不过就是会些功夫,比常人跑的快些,跳的高些嘛!” 他满心的不信带着人寻那小山谷,此时山中已是白雪皑皑,累累层层将大地弄得一片银裹,众人往那村民所说的方向而去,却是一路大雪遮路,极难行走! 好不易到了那处,到是找到了一个草庐,下头人进里头一看,只见一张草床,一个冷掉的火炉,赵广在京师里养尊处优惯了,少有受这奔波之苦,一路奔骑又行山路到了此处已是累得呼哧带喘,好不难过了,听得下头人来报, “管事的,里头没有人啊!” “给……给我找,四下都找!” 下头人苦着脸指着里头道, “您瞧瞧这地儿,还用得着四下找么?” 统共就这么一间屋子,窗户大开着,在外头都能瞧清楚,赵广不信,几步进去那处处漏风的草庐之中四下一打量,不由骂道, “他娘的,这……这是人住的地方么?” 这样的地方慢说是给人住了,便是给熊住,熊都要冻死的! 那甚么奇人当真会住在这里? 赵广又带着人在山谷之中到处寻找,只见得白茫茫一片,别说人影儿便是鬼影儿都没一个! “他娘的,难道那小子骗老子不成!” 若是当真骗老子,现下就带了人杀回那村子里去,把那小子拖出来打一顿! 赵广正暗暗咒骂间,却突然听得手下人惊呼了一声,指着上头叫道, “你们看!” 众人抬头往头顶一看,只见得那山壁之上有斜斜横生了一棵大树,大树在这冬季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上头有一个盘坐着的人,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却是当真奇了怪了! 那人如此冰天雪地,身上只着一件道袍,头上戴了个斗笠,盘坐在树干之上,任由北风呼啸吹了雪花扑面,却是没有一颗雪花堆落在他身上,前头众人只顾在地面上四下寻找,也是有人偶然抬头才看到了头顶之人,见此人行径不由个个面露惊讶之色,有人凑过来小声道, “管事的,这……莫非就是那老神仙不成?” 这样的天气居然还能在那上头呆着,除了喝风吃雪的神仙还有谁敢这样? 那赵广见这情形,心里也打起鼓来,收起了轻视之心,双手拢在嘴边叫道, “老神仙!上头的可是老神仙?” 上头那人纹丝不动,赵广等人又叫, “老神仙!老神仙……还请老神仙下来说话!” 众人叫的嗓子都哑了,那人才动了动身子,低头看了看他们,突然凌空伸了一只脚出来,这厢在众人惊骇莫明的目光之中,迈出了第二步,紧接着第三步,一步步便如那虚空之中有无形的台阶一般,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 “啊!果然是老神仙啊!” 赵广也不是那没见世面的乡野愚夫,他在京师街面上见过人练轻功的,不过就是蹦的高些,跳的远些,哪里会似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神仙一般,在半空之中走下来,这可是神仙法术啊! 当下是疑心尽去,倒头便拜! “老神仙啊!” 众人见管事的跪了,自然也跟着下跪,一帮子人跪了一地,那人一步步走到了赵广的面前,脚踏实地之后,一甩袖子, “起来说话!” 赵广只觉着有一股无形之力,托在自己两臂之上,整个身子竟生生被托了起来, “老……老神仙……” 他抬头看这老神仙,只见得此人面容慈祥,眉目和善,头发、胡子、眉毛全数都已雪白,可一张脸却是红润如婴儿一般,皮肤也是光滑细嫩没有半点褶皱! 老神仙闻听他称呼,眉头动了动,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甚么老神仙,哪里来的老神仙!”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有其主必有其仆 赵广结结巴巴道, “您呀!您就是老神仙呀!”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 “我可不是甚么老神仙……不过就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赵广抬头看了看上头那棵树,又低头看了看那老者,心中暗道, “都这样了还不是神仙,谁还是神仙……” 心头又想, “这些世外高人都是一个样,不喜欢泄漏了身份,我何不顺着他说话!” 当下便陪笑道, “即不是老神仙,那敢问老先生可是在这处结庐的那位奇人啊?” 那老者又道, “不是甚么奇人……” 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草庐旋即笑道, “不过老夫倒确是在此结庐了……” “那便……便是您了!” 赵广陪笑拱手道, “这样的冰天雪地还能结庐于此,除了您还有谁人,敢问老人家高姓大名呀?” 老者哈哈一笑道, “老夫山野村夫贱名不足挂齿,敢问诸位到这荒山野岭之处所为何事啊?” 赵广知晓这世外高人都有臭脾气,不报名姓他也不敢多追问,只是再陪笑拱手道, “您老前头可是有赠过人几颗仙丹啊?” 那老者想了想笑了起来, “哦,你说是那几颗丹药啊,不过就是老夫闲来无事随意炼制的,本是为了炼制长生不老丹的,却没想到竟是炼出那助性之药,老夫早已断绝红尘多年,用不着那样的丹药,便将它们送给了一位过路的商人,那商人倒也感恩,给老夫送过几次柴火米面之物,怎得……可是丹药不好?” 赵广连连摆手,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老者笑道, “哦……即是丹药无有问题,你们寻来做甚么呢?” 赵广道, “就是您老人家的丹药太好了,我们……这个……我们家主人想向您老人家买下那丹方,还请您老人家成全啊!” “这个……” 老者闻言眉头一皱, “那丹药乃是残次品,吃上一两颗可助性,可吃的多了怕要伤身体,还是不要炼制为好啊!” 赵广闻听他这是不想给了,有些急了,忙从怀里掏出一大摞银票来, “那丹药您老人家也没用,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却是十分灵验的神药,平常人服一颗便能身轻体健,御女无数,实在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药,您若是肯割爱,这些银子小的们愿意孝敬您老!” 那老者闻言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 “凡世铜臭我已是多年未碰了,不要不要!” 赵广闻听更急了,有心想让这一大帮人一窝蜂上吧,又刚才见识了老者的厉害,自己这一大帮子人上去只怕还不够人家一巴掌的,便是对方不同自己等人一般见识,使出刚才那法术,来个原地飞升,自己这帮子人也只能在地上徒呼奈何了! 当下想了想却是噗通一声就给跪到了雪地上,磕头道, “老神仙!老神仙!我们这些也是奉命出来办事的,主人家说了,若是不寻着您求到丹方回去,便要打断我们的腿,您就看在是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还等着养活的份儿上,把丹方给我们吧!” 他一跪头,后头人立时有样学样,也跟着磕头,口中都称, “老神仙慈悲!老神仙可怜可怜我们吧!” 那老者见状立时面现难色, “这……我那丹方有误,炼制出来的丹药长期服用对身子有损伤,你们拿去了吃出人命来,岂不是我的罪过,我乃是修行之人,断断不可背上这样的孽债!” 赵广闻言忙抬起满是雪沫的脑袋道, “这是我们自己硬求来的,与老神仙何干,小的们断断不会怪老神仙的!” 老者还是摇头,手指向天上一指道, “你们不怪我,天要怪我,这丹方流出伤了人命,便是我的罪过!” 赵广听了又应道, “不是您的罪过,我们吃死了是我们的事儿,小的……小的愿在此处立血书,向天证明,要死都是我们自己寻死,与您老无关!” 左右又不是老子吃,是给上头那些人吃,老子只管将差事办了,死不死的老子管不着! 那老者闻言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赵广手里的银票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一啄一饮皆是天意,有因必有果,当初乃是我一时性起将那丹药送了人,才引出这些事儿,也这是我的劫,即是如此……这样吧,你将这些银票全数换成米面衣料等物,送给那西水寨的村民,也算得是我抵消孽障了!” 赵广闻言大喜, 我就说嘛!这世上便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好好好!只要您肯将丹方赐下,花多少银子我们都是愿意的!” “嗯……” 那老者点了点头,看着赵广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愿你那主人得了这丹方能积德行善,好好做人吧!” 赵广听了满口的答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嘿嘿!我们家那主子就不是个人,如何好好做人? 老者当下再不二话,伸左手拉住宽大的袖口,右手扯起身边一根干枯的草根,就在那白雪覆盖的地面之上写了起来,赵广等人又看傻了眼,那草根早已干枯,又细又脆,轻轻一折就断,在那老者的手里竟是硬如铁棍一般,就这么在雪地上勾勾画画,便将丹方写了出来。 赵广识得字,那是将眼儿瞪的溜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看漏了一个,又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诵下来,一旁有那机灵的手下,从包袱里拿出随身带的笔墨,这厢从竹制的笔筒里取出冻硬的笔头,也顾不得会弄满嘴的墨汁,一口含进嘴里将墨汁给含化了,小心用手捧了,送到赵广面前, “管事的,快记下来!” 且要抓紧些,这处风大雪大,写在地上的字迹不过一会儿便会被吹没有了! 赵广正是急的抓耳挠腮之际,见状大喜, “好小子!回去必重重赏你!” 这厢将那丹方小心翼翼给记在了纸上,又反复的对上数遍,生怕错过一个字,那老者见他已是完全记下,便大袖一挥,叹了一口气道, “不过随手赠药便惹出事端来,即是将丹方给了你们,你们便不要再来惹烦,老夫即刻离开这处,永不会再现尘世,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一股劲气陡然卷起,扬起了漫天的雪沫,迷了众人的眼,待得再睁开眼看时,老者与地上的字迹都消失不见了。 这厢忙抬头向上看去,果然见得那身影越来越小,向着山崖而去,半空之中隐隐还传来了老者洪亮的歌声, 道人飞来朗风岑,玄都上下三青禽。 傅桑已作青海断,鳌丘又逐罗浮沉。 初见蜍精生月腹,前身捣药婆娑明。 还仙服食终恍惚,天上仙骸成积林。 手持女娲百炼笛,笛中吹破天地心。 心地心,何高深。 八千岁,无知音。 众人见状那是又跪下磕头, “老神仙!当真是神仙啊!” 赵广这厢呆呆的看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却是突然想起了甚么,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傻呀!傻呀!真是傻呀!” 那老神仙都说了在炼长生不老丹了,我还要那春药做甚么,应当要长生不老丹才是啊! 如今皇帝天天躲在后宫里做甚么,不就是想长生不老么? 只要将这丹药一献上去,荣华富贵甚么没有,老子还做甚么奴才,还用得着这么爬冰卧雪的受苦么! 哎呀!真是傻呀!活该你一辈子当奴才! 赵广想到这处,又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 只他便是巴掌打的再脆再响,又在山谷里叫破了喉咙却是再没有人回应他一声了。 赵广无奈只得领着众人回转,而那丹方却是被自己小心翼翼给贴身藏好。 当天他回转那西水寨,倒也没有食言,花了不少银子买了许多米面柴油衣物等分发给了当地的村民,又言说是那山谷中的老神仙怜惜百姓受苦,特意吩咐他们来送的。 众百姓听了都纷纷向着山谷的方向磕头,赵广之后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特意多给了村长几两银子, “若是再有人见着老神仙,便立时到京师赵府来报,必有重赏!” 那老神仙说是不回来了,也保不齐又心血来潮有来的时候呢? 村长收了银子连连应声,赵广的事儿一办完,自是赶紧回转京师向主子复命,却是不知那无名的小谷自他们走后,便改了名字叫了个遇仙谷,不过自那之后待到草庐破败垮塌,却是再没人见着一个神仙! 却说那赵广将丹方一路小心翼翼的带回了京师,见着主子赵文华将丹方奉上,赵文华一看大喜问道, “可有将人给带回来?” 赵广便将这一路的经过一讲, “大人呀!那老神仙当真是能陆地飞升呀,我们凡夫俗子怎敢同仙家动手呀!” 赵文华闻言大怒指着他骂道, “你个蠢货!都遇上神仙了,没请回来好好供着倒也罢了,怎得不求一求那长生不老的仙药,还要这劳什子春药丹方做甚么!”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这买卖大家来做 赵广脑袋磕在地上,心中暗想, “果然你是主子,我是奴才呀,这脑瓜子就是比我灵光,我是那老神仙走了才想起这一出来,你这是一听便明白了,不过……谁让你自己不跑腿儿,你自己跑腿儿,这好处不就给你得了么?” 心下腹诽面上却是应道, “大人呀!老神仙可不是那般好求的呀!” 却是又将那老神仙如何仙气飘飘,如何的一派高高在上,凛然不可攀的模样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末了又言道, “老神仙嫌我们扰了他清静,本就不想给丹方的,若是小的去求长生不老丹,只怕这药的方子也得不着了!” 赵文华听了连连冷哼, “你小子就编吧!” 赵广忙指天发誓, “小的若是敢胡说一句,立时叫雷劈碎了我!” 赵文华听完想了想对他道, “这话在家里说成,在外头便不许再说了,甚么老神仙,甚么长生不老丹之类更是提都不要提了!” 赵广闻言一愣,眨巴着眼问道, “老爷,您这是甚么意思?” 赵文华见他那蠢样儿,不由抬脚便向他踢了过去, “蠢货,这事儿若是让陛下知晓了,那神仙找不找得回来,倒是再说,你老爷我先要吃顿挂落!” 以嘉靖对修道的痴迷,若是知晓有这么一个陆地神仙被自己生生放过了,说不得雷霆震怒之下,先把自己给办喽! 赵广听了又眨巴眨巴眼,恍然大悟,冲着赵文华一翘大拇指道, “还是老爷高明!” 赵文华怒而再给他一脚, “高明个屁,还不快滚!” 赵广这才连滚带爬的出了书房。 于是那丹方便被放进一个盒子里送到了严世蕃手里,严世蕃打开看了看,却是哼了一声, “倒确是好方子!” 严世蕃此人虽说贪婪好色,荒淫无道,但肚子里确也是有些货的,对这岐黄之术也有涉猎过,一眼便瞧出这丹方果然不同寻常,只要将这东西送上去,工部尚书的位子便在向自己招手了,他是喜滋滋的将丹方重又换了一个盒子装进去,便预备进宫去面见皇帝。 这厢外头有家丁进来报道, “大爷,外头有位道士求见!” “道士……甚么道士?” 家丁应道, “那道士说是国师妙真子门下徒弟,有要事要面见大爷!” 严世蕃闻听是妙真子的人来了,便点头道, “即是国师派人来,便让他进正堂说话吧!” 家丁领命出去,不多时外头走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道士,一身青衣道袍,生得圆脸大眼,笑容可掬,身形微微有些矮胖,进来见了严世蕃作揖行礼, “小阁老安好!” 严世蕃认得此人便笑了起来, “原来是玄洸啊,你师父叫了你来是为何事?” 这吴玄洸乃是妙真子门下头一号大弟子,别瞧外表生的憨厚老实,实则一肚子的坏水,乃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甚是严世蕃欣赏的角色! 吴玄洸未语先笑道, “家师有桩买卖想同小阁老做一做,不知小阁老可有兴趣?” 严世蕃闻言却是先眯了眼,看着吴玄洸思虑半晌,突然嘿嘿一笑,指了那放在桌面上的盒子道, “妙真子是想打这东西的主意吧?” 吴玄洸一笑道, “小阁老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严世蕃嘿嘿笑道, “这丹方乃是我为陛下所寻,陛下若是要炼丹必是会与国师一同参详丹方的,国师又何必来与严某做甚么买卖,待得一会儿严某进宫将这丹方一献,国师自然也就见着了!” 吴玄洸闻言摇头道, “这先看和后看可是大大的不同!” 严世蕃脑瓜子确是十分灵光,眼珠子转了转立时明白了妙真子的意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国师想将丹方变成是自己的?” 吴玄洸笑道, “小阁老英明……” 严世蕃却是摇头道, “我若是将丹方交给了国师,陛下那处我又如何交待?” “小阁老放心,家师早有安排,必是会让您在陛下面前全身而退的!” 严世蕃还是摇头, “前头进宫陛下可是许了我工部尚书之位的!” 吴玄洸闻言笑得越发灿烂了, “小阁老如今本就是实打实的工部尚书,再多……也不过就是多一个虚名罢了,倒不如弄些实惠的东西抓到手中,岂不是更好?” 严世蕃闻言嘿嘿一笑问道, “那依国师所见,严某还有甚么实在的东西没有抓在手中?” 吴玄洸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 “家师说了,本是小阁老的功劳,要让他生生得去,那是受之有愧,因而先给了您一点好处,以示诚意!” “甚么好处?” “好处便是陆炳前头进宫向陛下告了您一状,说您私通倭寇……” 吴玄洸看着严世蕃的脸色陡变,低低一笑道, “这好处可是有诚意?” 严世蕃大怒拍桌骂道, “姓陆的敢背后插老子一刀!” 吴玄洸笑眯眯道, “小阁老何必动怒,这陆大都督乃是皇家的家奴,他便是受您再多的恩惠,那也是向着朱家的,如今皇帝已是许他派人下东南暗中调查此事,家师特意吩咐小的将此事告之小阁老,此番可是有诚意?” 严世蕃眯着眼儿,脸上的肌肉乱跳不止,鼻孔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半晌点头道, “很好,确是很有诚意!” 又接着道, “不过只这么寥寥的几句,便打算换了丹方去,这买卖国师未免占的便宜太多了吧?” 吴玄洸笑道, “自然不会令得小阁老吃亏的!” 说罢伸手从袖兜里取出一个药瓶来,递给了严世蕃, “这是甚么?” 严世蕃问,吴玄洸道, “前头几年家师入京侍奉陛下时,却是有陆炳对家师甚是不恭,在陛下面前多有诽谤诋毁家师之举,家师宽洪海量不与他计较,只是施那无上妙法,给了他一个教训,想来这些年他也是吃足了苦头……” 锦衣卫四处遍访解毒名医的事儿,妙真子也是有所耳闻的,他知晓那奚家人身上的毒是如何厉害,却是半点儿不担心陆炳会找到解药,这么多年他一直按兵不动,就是等着有一日陆炳能上门服软,却是一直没有等到这一日。 妙真子倒也不惧,却是根据奚红燕的描述,自行研制出了解药,只这解药只能解毒一时,却不能彻底根除,他原是想拿着这把柄有朝一日以此好同陆炳讲讲条件,换他能暗中支持景王,有朝一日景王上位之后自己大权在握,再行收拾陆炳,却是没想到这凭空里冒出一个丹方来,倒是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为何是救命稻草? 话说这嘉靖皇帝虽说痴于修道,迷于炼丹,但便是个傻子被忽悠了这么多年,也要变得聪明几分了,更不用说屡屡上当的嘉靖皇帝,他自觉每日里吃无数咽死人不偿命的丹药,身体不见半点好转,反倒是越来越虚弱,自然是心头怀疑,他倒不是怀疑大道不存,而是怀疑妙真子道行不够,根本无法助自己修成正果。 因而皇帝是越来越不待见妙真子了,偏偏这时节严世蕃进献丹药,嘉靖皇帝服用之下,那是神效立现,有了这一颗丹药,竟是将自己前头吃过的丹药全数都比了下去。 皇帝不由暗暗骂道, “弄了半天,真正的高人在外头,朕吃了这么多年的丹药,是吃的屎吗?” 如此这般对妙真子是越发疏远了,以前是日日与妙真子谈经论道,现在却是十天半月都不再踏入丹房一步,你让妙真子如何不心慌? 他们这类人,又不是那朝廷的命官,靠着十年寒窗苦读,又或是战场杀敌拼来的官位,只要不得犯那杀头的大罪,便是皇帝换了也能照样做官儿,若是不牢牢抓住嘉靖帝,一旦皇帝翻了脸,自己就会立时从高高在上,打落尘埃,那下场必是凄惨无比,所以妙真子必要想尽法子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妙真子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丹方上头来,只要自己能抢先一步拿到丹方,将此方说成是自己苦心孤诣,潜心数十年研究出来的,只要将丹药炼制出来,必能重得陛下的信任。 妙真子对这丹方是誓在必得的,前头也曾派了吴玄洸去肖家的铺子买那丹方,可惜店家畏于赵文华权势,又不知妙真子来路,还是将消息卖给了赵文华,妙真子无奈只得寻到了严世蕃头上,他知晓严世蕃可不是那般好相与的,便索性将陆炳出卖给了严世蕃。 严世蕃听完吴玄洸的话,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瓶却是哈哈大笑, “国师打的好算盘,这可真是一石二鸟啊!即得了丹方还将陆炳卖给了我,以后严某若是与陆炳掐起来,他岂不是可以坐山观虎斗?” 吴玄洸看着严世蕃笑的极有深意应道, “怎会是坐山观虎斗呢,小阁老与家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保得大家的江山平平安安,子孙绵延嘛!” 严世蕃与他四目相对嘿嘿一笑, “好好好!这买卖……我做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一幅字请君入瓮 严世蕃在府中与那吴玄洸密谋许久,待到一个时辰之后,才送走了笑眯眯的吴玄洸,看了看天色,却是吩咐下人们道, “今儿时辰晚了,不进宫了,明儿再进宫去见陛下!” 说着一指那桌上的盒子, “把东西给爷收起来!” “是!” 下头人自有人过来将盒子收起。 当晚严府便开了后门,连夜派出人手下了东南,将锦衣卫已是有人秘查自己与倭寇之事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头裴赫一身夜行衣,潜身在那小楼下的花丛之中,他小心的调整着呼吸,将心跳减缓到了最低,身形在夜色之中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整个人仿佛就如同那花草树木一般,毫不引人注目,便是那楼中数名高手巡逻时,将目光在花丛之中扫视了数遍,却是没有一个发觉此间还藏着一个人。 裴赫盘坐在花丛中,静静的聆听着,观察着,却是听得小楼院外,不时有数辆马车驶来,有不少是那趁夜来的寻芳客,其中也有好几拨人,由那些武艺高强的龟奴,领路进了楼中。 其中有一名疤脸大汉,身形异常的高大,一身强横的肌肉,一看便知是横练功夫极强的练家子,此类人通常会练得力大无穷,身体坚硬,只是有一点,他走路时脚下声音比常人都要沉重许多。 裴赫见他进来立时精神一振,此人体貌不同,一看便知必不是一般的寻芳客,他立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努力在杂乱的脚步声与人声之中分辨那大汉的脚步声,幸得这大汉脚下沉重,又许是一只脚曾受过伤,因而足音一轻一重,很易分辨。 他听得此人的脚步声进了大厅之中,却是毫不停留又径直去了后院,再走了一段路之后,便停了下来,在原地等了片刻,之后便听得声音越行越轻,最后便消失不见了! 裴赫立时皱起了眉头, 这小楼他也曾在四面察看过,乃是四面围墙,当中建楼,后头便是花园,那人必不会是上楼,难道是……下去了? 裴赫双眼之中寒光一闪, “看来……是他们在地下做了密室……” 想到这处,他便悄然从花丛之中起身,身子如鬼魅一般闪了出去。 这厢又绕至了后院,在后院四周想寻个可进入的地方,只这附近有人巡逻,又院内有数道气息隐藏,必是有高手把守,裴赫四下打量,发觉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怕是十分不易,立在那处想了想,便悄无声息的退入了黑暗之中。 第二日裴赫步出红云楼之时,便将消息发散了出去,自己手下的人办事倒也得力,却是没有多久,便查到了那疤脸汉子的来历。 “大人,此人名叫胡元,琉球来的一个大商人,祖籍也是在大庆泉州,早年祖辈出海到了琉球便在那里落了脚,听说此人与那海盗王直还有徐海都颇有些交情……” 裴赫闻言点了点头,那蒋裕闻听却是跃跃欲试道, “大人,我们可要将此人拿了,再好好审问审问?” 裴赫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不必……” 我是来查严世蕃通倭的罪证,此人与严世蕃又无交际,我拿他做甚么? 想了想道, “此人即是同两大贼首都有交情,想来对倭寇的事儿也是知之甚详,不如想法子接近他……” 便又问到, “他有何喜好?” 冯云开应道, “此人生的粗犷却是个雅人,对书画倒是甚有研究,平日最喜同一帮子文人凑在一处,赏鉴古董字画!” 裴赫闻言点头, “好!只要有喜好便好!” 这人只要有好恶便有可趁之机! 话说如今东南一地走私成风,暗中与海外做进出贸易的商人无数,有不少便是如胡元一般,出身在大庆,祖辈时便出外在海上讨生活,之后又回转大庆做生意,胡元这回到宁波府自然也是为了家族的生意。 我中原一地自有海上贸易以来,丝绸、茶叶、瓷器深得海外不少国家喜爱,那些商人们为了这些精美如神迹一般的货物,不远千万里,历尽艰辛而来,便是为了用本国产的金银器皿,珍珠宝石、玛瑙水晶、地毯女奴等等换取这东方大国的好东西。 大庆之前,各朝与海外贸易倒也频繁,只到了本朝,有太祖爷一纸禁令,之后历代皇帝也是时松时紧,直到如今二百年过去,倭寇之患愈演愈烈,嘉靖帝深恨倭寇,便将老祖宗的海禁做的最是彻底,片板不许下海,百姓不得与海外贸易,只少数如渤泥、暹罗、古麻刺、真腊、、占城、苏门答刺、锡兰、苏禄、古里、古麻刺、爪哇、满刺加、柯支、扶桑、琉球、朝鲜等国家的商船可以朝贡之名,进入大庆海域。 只如今不比当年,如今东南沿海商业发达,苏杭之地百姓家家可闻那机杼之声,人人都会种桑养蚕,纺布织绸,这些东西做出来,销往内地的少,多都是靠着海上走私的商人销往海外,赚取大笔的白银。 而胡元这类商人,便仗着身在海外,祖籍却在中原,与大庆没有断掉联系,他自己也自认还是大庆人,这厢是两头便利做起走私的生意来,那是顺风顺水,说起来这买卖也不难,只不过就是来到大庆寻着那肯出货的商家,花银子买下货物,再用自己的船送到外海,寻个地儿与那些海外来的客商交易,从中赚取差价罢了! 买货与卖货都不难,大庆的东西物美而价廉,海外的商人人傻钱多,好买也好卖,最难的便是将东西弄出去,又在海上要防着那些跟蝗虫似的,随时会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的海匪,这帮子便是由那日本的浪人、武人还有东南沿海不少日子难过,下海为匪的在姓组成,因而胡元最头疼的便是同这些人打交道,幸得他祖辈出海早,又多年在海上讨生意,与那两大匪首都有些交情。 而那些原本应该最被这些走私商人忌惮的大庆水师,却早已是形同虚设早不被这帮子人放在眼里了! “一群我们用银子养着的废物,有何怕哉?” 胡元自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商队,养了几十名身手高超,擅打海战的护卫,他做这生意也是有些年头了,在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么些年积累下来,他也算是身家不菲了,在宁波、苏杭、淞江府各处都置有宅地,这几日他便在自己宁波府的宅子里宴请了不少文人雅士,众人吃酒狎妓,评鉴古董书画,弄得不亦乐乎,胡元自觉虽出生蛮夷,但论起书画上的造诣,比起在座的这些十年寒窗的穷酸秀才们,亦是不遑多让的。 胡元此时正倚在身后美婢的胸口之上,脑袋舒服的枕在那高耸的两团山峰之间,却是拿眼儿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幅字,问道, “文山兄这幅画收成多少银子?” 那被称为文山兄的人,生的干瘦,山羊胡子稀疏,此时也枕在一个美婢的大腿上,一面吃酒一面得意的伸出一根手指道, “一千两银子!” 胡元闻连连点头, “果然好运气……这方圆庵记乃是米芾早年所作,虽比不得他晚年时所作名气大,但结构严谨,中官紧缩,方圆兼备,章法自然,一千两银子收的值,这是何人所售,不知可还有米芾的其他大作,可是还肯割爱?” 那文山兄嘿嘿的笑道, “这乃是个京师里来的纨绔子弟,在宁波府里吃喝玩乐,花销太大,便将这画送到我开的当铺里做了死当,听我柜上的掌柜道,那小子手里好似还有好货,这米芾的字儿不过是其中最差的一样了!” “哦……是么?” 胡元立时来是兴致,推开身后的美婢坐直了身子问道, “可知晓此人在何处落脚,是甚么来历?” 文山兄应道, “是鄞县尤家的子弟,早年跟着老子去了京师,这几日回来奔丧,却是浪荡成性在丧期也要出来眠花宿柳,成日家都在红云楼里泡着,为那头牌芙蓉娇花了不少银子,你此时去寻多半是能寻到的!” 胡元闻言大喜, “原来在红云楼,好好好……我与那红云楼的老鸨倒是相熟,请她引见引见正好!” 当天晚上尤晨光正斜倚在窗前听芙蓉娇弹曲,却是一脸的百无聊赖,将手里的空酒杯儿抛上抛下, “这宁波府里好玩儿的东西,我已是玩遍了,与京师相比也无甚稀奇之处,再等两日我要去苏杭瞧瞧了……” 芙蓉娇听了手上的琵琶声一顿,目含幽怨抬头看向他, “公子爷真狠心离了娇娇而去么?” 尤晨光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 “怎得……舍不得爷?” 芙蓉娇大眼儿含泪,颤声道, “一夜夫妻百日恩,奴家同公子爷做了这好些日的夫妻,公子爷便对奴家没有半分不舍么?” 尤晨光哈哈一笑道, “有甚不舍的,你我乃是露水的夫妻,这日子一到便各奔东西,各自念着好便是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公费出洋到琉球 芙蓉娇闻言面现凄凉之色, “公子爷为何如此狠心!” 尤晨光笑眯眯看着美人儿流下泪来,伸手指将她腮边的泪珠儿弹去, “傻娇娇,伤心做甚么,有银子收你应当快快活活的才是……” 说罢坐回了窗边冷冷道, “你若是还要这般哭哭啼啼,便出去换个会笑的人来!” 说话间,厢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有人哈哈笑道, “尤公子怎得不知怜香惜玉,将美人儿都弄哭了?” 尤晨光抬头一看,却见得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汉子立在门前,不由眉头一皱道, “你是何人,为何闯进来?” 说罢长身而起,刚要张口叫人,那大汉笑着拱手道, “尤公子慢来,鄙人姓胡,乃是一介商贾,却是久仰尤公子为人仗义,特意前来结识,还请尤公子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尤晨光闻言愣了愣,见胡元说话客气,倒也是脸色缓了下来,想了想一抬手道, “即是如此,便请坐吧!” 胡元拱手谢过却是回头叫了门前的龟奴, “上好酒好菜!” 龟奴答应着去了,胡元过来与尤晨光坐下,又拱手笑道, “冒昧闯入是胡某的不是,先在此向公子赔罪了!” 尤晨光笑了笑道, “我正自觉着无趣,便有人来陪了……” 顿了顿问他道, “胡先生从何处来?因何听说了尤某的名头?” 胡元笑道, “鄙人胡元乃是琉球的一名商人,不过常年都是在大庆做买卖……” “琉球人……” 尤晨光上下打量他, “你这汉话倒是说的极好!” “哦……胡某祖上本就是泉州人,早年因着年乱,便远赴海外谋生,却是到了琉球得了一席之地,如今家族在那处也算得小有资产,到了胡某这一代又回转国内做一些生意……” “哦……” 尤晨光点了点头,当下也拱手道, “鄙人尤晨光,乃是京师人氏,祖籍嘛就在这宁波府,我父亲在京中为官,此次回乡乃是为了奔丧……” 二人略略讲了自己的来历,又双双拱手再次见礼,那胡元笑道, “实不瞒尤兄弟,胡某乃是前头在一次家宴上见过尤兄弟的一幅米芾的字儿,又听说兄弟手里还有些好货,便特地前来打听打听,不知兄弟可是有意再出售?” “哦……” 尤晨光恍然,笑道, “原来是因着那米芾的字儿啊……” 想了想道, “那幅字儿乃是米芾早年所做,比起他晚年的集大成之功力自然是差上不少,不过也能值几个银子,我在外头玩得有些过了,手里便紧了些,便拿出来当了,胡兄喜欢字画,看来是个雅人!” 胡元笑道, “甚么雅人,不过就是仰慕我中原文化,只恨祖先当年不该离了汉家,以至我等后辈不得圣人教化,与那些蛮夷沦落在了一处,实在是惭愧惭愧!” 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尤晨光的兴致来问道, “哦……小弟从未出过海,连宁波府也是头一回回来,却是从未见识过海外风物,不知胡兄可肯赐教一二……” 想了想又道, “哦……小弟手中倒是有几幅名字字画,胡兄倒是可以挑一幅去,也算是交个朋友!” 胡元见他前头拿得出米芾的字儿来,现下又说甚么名家字画挑一幅,只为交一个朋友,只觉这尤晨光看着年纪轻轻竟是十分豪爽,当下大喜笑道, “尤兄弟果然仗义,你这朋友胡某是交定了!” 二人这厢是把酒言欢,胡元惊喜的发觉尤晨光这纨绔竟是精通书法,且写的一手好字儿,当不由是大为惊奇, “尤兄弟如此造诣,若是肯去参加科举,拿个状元想来那也是手到擒来的!” 尤晨光拿过芙蓉娇手上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摆手道, “见笑!见笑!说来也是惭愧,小弟小时也是曾用功读书的,不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芙蓉娇笑道, “不过有一回由朋友带着见识了一番这人间风月,才发觉这世上原来好玩儿的事儿多着呢,那颜如玉根本便不在书里,而是在这里……从此却是将这些东西给荒废了!” 说罢伸手勾了一下芙蓉娇的下巴,胡元闻言哈哈大笑, “人不风流枉少年,当快活时便快活,尤兄弟的选择无错!” 尤晨光哈哈大笑, “正是正是!那寒窗十年,货于帝王家的读书人,有朝一日登了天子朝,求的也不过就是权色二字,我如今已是有了,又何必苦读!” “哈哈!说的正是这个理儿!” 二人倒是臭味相投,当天晚上是喝了一个通宵达旦,第二日胡元又邀了尤晨光到自己家中赴宴,尤晨光登门的见面礼便是赵孟頫一幅松荫高士图,胡元一见喜不自禁请了尤晨光上座,众人都当他乃是纨绔子弟,原是有些轻视,结果一顿酒下来见这小子虽说言语轻狂,却也是言之有物,见解独到,对书画一道甚是有些研究,倒是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那胡元见得自己朋友令得这帮穷酸儒生不敢轻视,不由心头得意,便请了尤晨光在家中多住几日,又奉上美婢数人伺候,尤晨光欣然笑纳,在胡元处住了十来日,二人倒是越发情趣想投,互引为知已。 只胡元乃是商贾重利,在宁波一地购完货物之后,便要启程归琉球了,这一日同尤晨光说起此事不由是依依不舍,尤晨光却是笑道, “这有何难,若是胡兄不嫌弃,小弟也想登船到海外见识一番……” 胡元闻言却是有些踌躇,想了想道, “按说兄弟肯到琉球,为兄那是扫榻相迎,只这么几日来想来兄弟也是知晓为兄做的甚么买卖了,这一趟出海自是为了贩卖货物,海上有那倭寇海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兄弟若是跟着去了,怕只怕有起事来,为兄不能护着你啊!” 尤晨光闻言却是满不在乎, “胡兄不必担心小弟,小弟自小也是学了几招防身的功夫,又身边的四名护卫都是家父精挑细选的高手,他们一路护着小弟从京师到这处是半点事儿没有,胡兄不必担心小弟……” 说着笑嘻嘻道, “小弟这些年在这陆上也是玩得多了,却是从未出过海,正想到外头见识见识一下呢,胡兄若是肯带我,我便跟着胡兄,若是胡兄不肯带我,我便自己去就是!” 胡元闻听他这是要一意孤行,无奈摇头心中暗道, “果然是京城里的纨绔公子哥儿,说风就是雨,不肯答应便要耍无赖了!” 想了想觉着自己这来来回回无数趟了,也是少有出事,想来这次应也不会有事,便点头应道, “即是如此,那兄弟便回去准备准备,我们三日之后启程!” 尤晨光闻言大喜,起身行礼, “多谢胡兄!” 三日之后,尤晨光果然如约而来,身后带了自己那四个护卫,胡元瞧着倒是个个精壮,身手矫健,确是有几分本事的练家子,又放了不少心。 如此这般尤晨光便踏上了胡家那前往琉球的货船,离了大庆往海外而去。 待到锦衣卫的六百里急报送回京师,金八两得着消息再说给武馨安听时,武馨安的肚子已是能微微的见着凸出了, “裴赫去琉球了?” 武馨安听了大是羡慕,自家夫君这是公费出海,到外头去见识海外风物啊! “也不知我何时能到海外瞧瞧!” 金八两看了一眼她那微微凸出的肚子,笑道, “你以后要去有的是机会,现下还是顾着你肚子里的这个吧!” 武馨安笑眯眯一拍自己那肚皮, “你放心,我这肚子好着呢!” 金八两看得眉头一跳,无奈道, “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 也亏得这肚子里的孩子皮实,若是遇上那娇气的,这么成日拍来拍去的,弄不好便给拍没了! 武馨安笑道, “改甚么改,我自家的孩子自家知晓,我肚子里这个就喜欢这么拍拍!” 说着又拍了一下,金八两无奈摇头,倒是突然想起一事来, “裴赫一走便是三个多月,却是久没去宫中见他那师父了,不如你明日过去给老太监问个安吧!” 丈夫有事妻子服其劳倒也是应当的,武馨安点头道, “自是应当去的!” 前头关妈妈说是坐胎未稳,三个月之前让自己不能声张,如今已是近四个月了,又老太监一直盼着自己生娃娃,现下这肚子里都有了,也是应给他瞧瞧了! 于是第二日武馨安便用锦衣卫的牌子进了宫,那头老太监得了消息便派了小顺子出来在宫门口迎接,此时节已是近三月,武馨安有孕在身,她又是练武之人,身体底子好,喜凉不喜热,却是穿的比旁人还要少一些,她又向来穿着利落,腰上扎了腰带,那腰身便明显的粗了不少。 小顺子出来打量她身形,足足呆了小半柱香,这才指着她那肚子尖声道, “裴夫人……你……你这是有身孕了?” 武馨安拍着自家的肚子点头道, “是啊,正是要进宫来给师父瞧瞧呢!” 小顺子闻言便如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原地蹦起来老高,指着武馨安道, “你……你等着……可……可不许乱跑喽!”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老太监银多人俗 说罢,小顺子自己先撒开腿儿一溜烟儿跑回去了,武馨安与跟来的王勇和钱枫面面相觑,又不敢胡乱走动,只得在原地等着他,却是不久后小顺子跑得气喘吁吁的回来,身后跟着四个抬着轿子的小太监, “裴……裴夫人……我们……我们老祖宗……说……说了,让您坐他的轿子进宫去!” 武馨安见了哈哈一笑,摆手道, “哪儿有那么金贵,这还早着呢!” 小顺子扶了她劝道, “您可听话吧,老祖宗说了,若是奴婢没伺候好您,可是会打断奴婢的腿的!” 武馨安见他说的可怜,无奈只得点头上了轿,由四个小太监抬着进了宫去。 武馨安进去,老太监见着武馨安就是嘿嘿的笑,一双老眼死死盯着她那肚子半晌就没有挪开地方,武馨安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上前要行礼, “师父……” 老太监忙一抬手,阻止了她福身,转头尖声呵斥小顺子, “你是死的吗!” 小顺子忙上前扶了武馨安,被武馨安一把推开,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有那么金贵!” 说罢转身一屁股坐到下首,对老太监道, “师父啊,裴赫这一走便是几个月,您老人家在宫里可还好啊?” 老太监一双眼就盯着她的肚子笑眯眯道, “好好好……老不死的有甚么不好的……” 以前是数着日子等死,现在可是不同了,现在有盼头了! 这厢便问武馨安道, “你这肚子几个月了,吃的如何,睡的如何,可是会孕吐呀?” 武馨安应道, “有近四个月了,吃的好睡的好,也没孕吐,若不是肚子大了,我都没感觉肚子里多了一块肉!” 老太监闻言笑的越发欢喜了, “好好好……果然是个好生养的,老不死我是老了,可这双眼还有些用,当初就瞧出你是个好生养的,这怀起娃娃来半点儿不费劲儿!” 武馨安闻言一翻白眼, “您就知晓生娃娃!” 老太监笑眯眯道, “这女人生娃娃乃是天职,你瞧瞧这宫里多少女人想怀上娃娃,没一个如愿的……” 说着拿手指头一指武馨安的肚子, “这要让她们见着了,非得眼红死!” 武馨安一翻白眼道, “这您可说错了,那皇帝都不在宫里,她们要是真大了肚子,怕不是要自己寻根绳子上吊才是,还敢眼红我!” 老太监听了嘎嘎地笑了起来, “小丫头这话倒是没说错!” 嘉靖皇帝常年在西苑跟一帮子道士练丹,后宫多少佳丽碰都不碰,若是当真有人大了肚子,这事儿可就大发了! “嘿嘿……” 老太监道, “放心,我老不死的还没死呢,她们想翻天还要等我变成了灰再说!” 嘉靖皇帝又不是傻子,他离了西苑却是将老太监这在宫里呆了几十年的老怪物留在了宫里,老太监成日躲在后宫之中,便如那结了网的蜘蛛一般,触角遍布后宫各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老太监都是一清二楚,决不会让人蒙蔽了他去! 正说话间,外头便有人来报事儿,老太监也不避着武馨安,召了人进来问道, “有甚么事儿啊?” 报事的人看了一眼武馨安,低头回道, “老祖宗,西苑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陛下依着小阁老献上的方子练丹,那丹炉炸了……” “哦……” 老太监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问道, “怎得……陛下可是有事儿?” “陛下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陛下很是生气,说是那丹方有误,要降小阁老的罪……” “哼!” 老太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结果还是国师出面,他看过丹方之后便说这乃是上古奇方,神人所遗,所用器物具是仙家之物,不是凡间的东西能炼出来的,之后……国师便称此丹方好是好,陛下如今大道未成,功力不及,没法子炼制,还需得再等一等才成!” 老太监听了嘿嘿一阵笑, “妙真子这是打算掺合这事儿了!” 武馨安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她将丹方卖出去之后,银子是收了,可这后头的事儿却不知晓了,如今听得这宫廷密辛自然是十分关注,心下又有些疑惑便问老太监, “师父,那妙真子这是打的甚么算盘?” 老太监嘿道, “不过就是装神弄鬼那一套,说不得隔上几日便要自己弄一个方子出来给陛下服用了!” 这宫里争斗说白了,不过就是人人都想从皇帝身上捞好处,有本事大的捞的多些,本事小的捞的少些,也有那没本事,好处没捞着,脑袋掉地上的。 似妙真子那样的神棍乃是投皇帝所好才入了宫,一身荣辱都系在皇帝身上,自然不肯凭空冒出来一个甚么丹方,让自己失了皇帝的宠,作甚么妖都是不足为奇的! 姜那是老的辣! 果然没有几日,小顺子便出宫来了北镇抚司,却是来送老太监说好的乙字号库里的东西,武馨安见着那门外头一长串的马车,又想了想自家那小院,便索性一招手, “走,我们去思诚坊!” 那边的宅子大,多少东西都放得下! 武馨安领着车队去了思诚坊,金八两与刘重九见了这些东西,都笑眯了眼, “好好好……那老太监在宫里几十年,攒下多少好东西,他又没个后,不给你们给谁!” 却是打开了后头的门儿,将马车全数放了进去,小顺子拿着清单一一给武馨安瞧, “您瞧瞧……这南海珍珠最大的不过龙眼大便已是顶天了,可我们老祖宗说了,那龙眼大的珠子给小娃娃玩怕放进嘴里给咽了,全数都给的这么大个儿的!” 说罢打开一个盒子,取出一个给武馨安比了比,这可不是龙眼大了,乃是鸡蛋那么大了! 武馨安也是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珠子,惊的瞪大了眼, “这么大的珠子,哪儿得来的?” 这怕不是海蚌产的,是那海妖产的吧? 小顺子嘿嘿笑道, “这东西听说是当年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说是南洋那地儿斗笠大的海蚌遍地都是……能产这样的珍珠也是不足为奇!” 说着又让人搬了一个木头小马过来, “这是给小娃娃骑着玩儿的……” 武馨安一看不由又啧了一下舌头, “师父他老人家的银子当真没地儿使了!” 那木头小马是何材质不必说了,只那两个通红的眼儿是用的红宝石,高高翘起的马尾上头沿边儿镶嵌了一圏儿水晶,四个蹄子脚趾头都是用的宝石镶嵌,小马做功精细,一看雕功还是宫里御用工匠给雕刻的。 一旁的关妈妈瞧的眼儿都直了,悄悄同身边的杜鹃道, “这样好的东西,放在家里招贼了可怎办?” 小顺子耳尖,却是听了个正着,笑道, “妈妈放心,这都是些小玩意儿,给我们小主子玩儿的,有人要偷便偷去,可别吓着小主子便成!” 说着,又指了一个大箱子里的木头小刀、小剑等等,全数都是这样镶金嵌银,极尽土豪奢华之能事,武馨安看得连翻白眼, “师父他老人家可真俗气!” 小顺子笑道, “俗气呢是俗气了些,不过都是老祖宗的心意,老祖宗说了这都是小郎君的东西,还有小娘子的东西,不过女儿家不同男儿家,那玩乐穿戴的东西都讲究个新鲜时兴,因而若是个小娘子的话,穿戴之类的您都不用操心了,自有他老人家一手包办,一年四季,一季怎得也要预备几十套衣裳的,甚么头上、颈上、手上、脚上的小玩意儿,您也不用管!” 武馨安听了一翻白眼却是想起一事儿来, “师父就这么明目张胆将东西往宫外头运,不会犯了规矩吧!” 小顺子闻言哼了一声,傲然道, “这要是换了旁人,便是黄锦又或是陈洪二人都不敢这么做,只有我们家老祖宗,这些东西可都是先帝爷和诸位老太妃、太妃及诸位主子赏的,每一样东西拿出来都有说道,老祖宗便是大鸣大放摆在宫门口给人看,都没人敢放个屁!” 这老也有老的好处,资格在那儿,凭着伺候了几任先帝爷的情份,便是嘉靖帝也要敬他三分。 小顺子见在堂上众人都面露震惊羡慕之色,不由更是得意,悄声对武馨安道, “不怕犯忌讳说句不该说的,您这里的东西便是王爷皇子都得不着,昨儿个国师向陛下进献丹药有功,陛下也只赏了他一小块玉佩……” 说着一指桌上那只羊脂白玉雕的送子观音道, “小的哟……也就我们这个手里的净瓶大……” 武馨安闻听国师得了赏,便想起前头的事儿来忙问道, “国师献了甚么丹药?” 小顺子应道, “说是他历时三年,屡番改进,呕心沥血弄出来的,陛下服后极是受用,大喜之下才赏了国师的!” 武馨安听了心头狐疑,心中暗道, “怎得我们那丹方一交出去,那国师便弄出来丹药,严世蕃那丹方献上去却炸了炉,这其中有甚么蹊跷?”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勾结成伙哄皇帝 想当初师父炼制那丹药时,可就是在青云观中的破丹炉里炼的,那丹炉还缺了一个脚,还是武馨安寻了石头给垫上的,他们在青云观能炼出来,没道理进了皇宫在皇家的丹炉里便炼不出来了! 难不成这丹药还嫌富爱贫不成? 她想了想便悄声对小顺子道, “你回去同老祖宗讲,就说是我想瞧瞧那国师的方子……” 想了想又道, “最好是能把严世蕃进献的丹方一并弄出来给我瞧瞧!” 小顺子笑眯眯应道, “这事儿放旁人自然是极难的,不过在我们手里却是容易的紧,您等几日便有信儿了!” 武馨安点头,这厢送走了小顺子,便招呼着家里人清点东西,这厢是弄了整整一日,老太监送来的东西用了三大间空屋子才全放下了。 金八两与刘重九又怕这些贵重东西遗失了,却是临时在外头请了不少护院,日夜巡逻小心守护着。 武馨安那是贯来的心眼儿大,将东西交给了金、刘二老便拍拍屁股回转自家那小院了,隔了几日小顺子果然将东西给送来了,武馨安拿着两张丹方一看,却是差点儿笑出了声,严世蕃那张丹方根本不是自己卖出去那张,反倒是妙真子那张丹方,才是经由罗缘道和金八两、刘重九之手改过的那张丹方。 为何会这样? 武馨安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其中蹊跷, “这是妙真子跟严世蕃联起手来哄皇帝呢!” 前头皇帝用严世蕃这张丹方炼丹炸了炉,却是因着国师出言没有得着皇帝一句责备,反倒得了一句忠君爱国之心有嘉,还赏了不少东西到严府。 而妙真子用真丹方炼出了丹药给皇帝吃,又骗了皇帝的好东西,这二人当真是狼狈为奸,将皇帝耍得团团转呢! 不成,怎得也不能让他们这般便宜便得了好处! 武馨安想到这处便让小顺子带话回宫里, “因去告诉师父一声,这严世蕃的丹方是假的,妙真子的丹方是真的……”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话儿带给了老太监,老太监听罢连连冷笑,他是人老成精,在宫里多少年,见多了争斗,他想得却是比武馨安还要深远一些, “那严世蕃为何肯将真丹方给了妙真子那神棍,白白丢了一个工部尚书的名头,以他的性子可是半分亏都不肯吃的,多半是妙真子又许了他甚么好久,这二人勾搭在一处是想图谋甚么?” 想到这处,老太监微微一笑将身子往那躺椅上一躺,那老旧的躺椅立时吱吱呀呀的摇了起来, “老祖宗……” 小顺子见他双眼微眯似是睡了过去一般,便弯下身子问道, “老祖宗,这事儿您有甚么章程,要不要……禀报陛下?” 老太监哼了哼,眼都未睁开,只是应道, “不必,他即是要信那神神鬼鬼的一套,便让他信去,我们盯着就是!” 皇帝信道信了这么多年,谁劝也劝不了,他即是一心求道自去求就是,只要不犯着我老不死的,任他们翻了天,大不了换一个皇帝! 老太监皱纹密布的一张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身上透出的丝丝冷意,让一旁的小顺子不由退了一步,心中暗道, “还真是别说,这个时候老祖宗跟裴爷倒是真像,师徒二人都是能让人骨头缝里冒冷气的主儿!” 京师里头武馨安一面安心养胎,一面等着新宅子修缮完成,又时不时去青云观处向师父请教,又武弘文见女儿有了身孕,女婿又公务出差,心疼她一人在家里独守空房,却是时不时招了她回家中蹭饭,又享受天伦之乐。 这厢是一天天的看着武馨安的肚子长大,裴赫那头则是出海之前写了一封信回来后,便跟着那胡元的大船进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话说琉球与中原自来亲近,尤其大庆立国以来,琉球国王便派使出朝贡称臣,愿为天朝上国附属,因而两国往来十分频繁,到了本朝嘉靖皇帝也先后派出使者出使琉球,四十年时还派出郭汝霖、李际春出使,因而这大陆到琉球的海路已是十分成熟。 不过说是这样说,但大海无情,前头还是碧波万里,晴空一片,说不得转眼便会黑云压头,波浪如山,因而便是经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似胡元这样的人,也不敢说此去毫无危险。 按说去琉球最好是五月出发,待到冬月才回,如此才是最安全的,他们自宁波出发时才三月,不过胡元也不是急着要回去,却是一路向南,还要去各处收货,又顺带着与各地的商人互通消息,互换有无。 尤晨光跟着他倒是跟对了,这一路过去,认识了不少东南一带的大商贾,打听了不少倭寇的消息,眼见得到了福州府便已是四月了,胡元便请了尤晨光到自己在福州府的宅子里落脚,尤晨光见得他这大宅子,面上不由露出羡慕之色, “胡兄,小弟这一路走下来,见得胡兄的产业无数心下甚是羡慕,只不知何时小弟也能有胡兄这样的家业!” 胡元听得这京师里来的公子哥儿对自己表露羡慕之情,不由也是心下得意,嘴上却是谦虚道, “这也不是我一人之功劳,也是从祖辈开始辛苦积累,方有了今天的成就!” 尤晨光笑道, “先祖固是有开拓之功,却也要赖子弟守成之力,如胡兄这般不但守成还将祖业发扬光大,那真是大大有本事之人了!” 胡元闻言笑道, “倒也不算得甚么有本事,如今这东南一带似我们这样的商人那是极多的,为兄也是小心谨慎了些,不似有人胆大敢远渡重洋,去往大洋的另一头,其中虽然是凶险万分,但所获之利一趟当抵为兄十年之功,为兄也是年纪大了,有家业拖累,无那胆量远渡重洋,否则又何止这点子东西!” “哦……” 尤晨光一听来了兴致问道, “这远洋贸易当真如此赚银子?” 胡元笑道, “当然是赚了,赚翻了……譬如我们这里的一匹丝绸上等好料,顶天了一两银子,若是卖到海洋的另一头去,却是能折大庆白银一二百两,那大洋彼岸乃是蛮夷之地,不懂纺织不知瓷器,将我们这里司空见惯的东西当成宝贝一般……” 顿了顿却是又叹道, “不过利润巨大,风险也是巨大的,这来往大洋之上,便是提着脑袋在搏命,运气好赚的盘满钵满,运气不好,便是身家性命一应全数扔大洋里喂鱼,连骨头渣子都捞不回来,因而远洋之人,出海时都要同妻儿决别,有的人九死一生回转故土,家中早已物是人非,便是赚得金山银山又如何?” 胡元见多了出海搏命之人,即佩服这些人的胆识与勇气,又欷歔这些人孤注一抛,抛妻舍子去寻那未可知的未来,却也不知是为了甚么? 尤晨光听了却是双眼放光,连声称道, “大丈夫拼也百年,不拼也是百年,与其浑浑噩噩的混到老死,倒不如出去闯一闯,死在海里喂了鱼虾倒也是功德一件!” 胡元听了只是笑连摇头道, “瞧瞧……年轻就是不同,兄弟敢发豪言,为兄却是老了,只想安稳!” 只这安稳是想要便能要的么? 待到五月胡元的商队便扬帆起航,往那琉球而去,一路先是东沙山,小琉球又至彭佳山,再是钓鱼屿,又是黄尾屿,再是赤屿,之后米古山,到了米古山船便要停上一月,等待早已下好定金的买家到此,胡元会与对方交易之后,便可船至马齿山再回琉球本岛了! 却说是封船出海,过东沙山时一切平静,又经小琉球与彭佳山时天气也是甚好,可到了钓鱼屿时,胡元一大早起身便见得天际有怪云翻滚当下就变了脸,回头吩咐众人道, “天气有变,我们速速赶往钓鱼屿躲避!” 这船上有那经验丰富的水手一望天边的颜色不由也是变了脸, “主人,看这情景风暴不出一个时辰便要到了,我们离着钓鱼屿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只怕赶不上了!” “赶不上也要赶,将风帆全数展开,全力前进!” 若是赶不到钓鱼屿寻着地方躲避风暴,他们这几只船便危险了! 众人也知厉害,当下是连声吆喝,忙碌起来,在船舱中的尤晨光听得外头人跑来跑去,大声喧哗,便也步出船舱出来观看,见得胡元神色紧张的立在甲板之上,大声叱喝众人, “胡兄这是怎么了?” 胡元回头见他不由一声苦笑,指了天边道, “风暴要来了!” “风暴要来了?” 尤晨光四下观望,只见附近海面一片平静,只天边有一线黑色隐现, “那处瞧着离着还远呢!” 胡元摇头道, “海上便是这样,看着远,实则眨眼就到,我们若是不赶快寻个地方避风暴,但有危险了!” 尤晨光闻言脸色也是凝重了起来, “竟是如此危险?” 胡元点头一指不远处的海面, “你看……” 尤晨光极目远观只见得海水突然变了颜色,竟是由深蓝变做了墨黑,胡元苦笑一声道, “瞧吧……黑水已至,风暴将临,我们有大麻烦了!” ------题外话------ 新年第一天,大家新年好!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闻恶讯心头悲痛 裴赫的船在海上遇险失踪的消息,是在一月之后传回京师的,金八两与刘重九收了消息也是大吃一惊,金八两更是身子连晃,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椅上,半晌才白着脸对刘重九道, “这……这要让我如何同臭丫头讲?” 刘重九也是脸色苍白,摇头道, “是呀……我们怎么同臭丫头讲啊!” 她……她还怀着身孕呢! 二人相视愁苦,金八两是连连叹气,眼圈儿都红了, “老夫我中年丧妻,女儿远离,半生孤独,如今好不易收了个天资卓绝的徒弟,想着终是有人养老送终了,没想到……到头来竟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这……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刘重九也是叹气,二人在屋中对坐伤心,都齐齐掉起了眼泪,金八两又想起那宫里的老太监, “这消息只怕还要告诉给老太监一声……” 刘重九苦着脸问道, “臭丫头那处又当如何说?” 金八两想了想摇头道, “不行不能讲,那丫头如今已是身怀六甲,乍然闻知这消息,若是有个……甚么,我们如何对得住裴小子?” 二人商议一番都有致一同将这消息瞒下来不让武馨安知晓,只宫里的老太监却是派了人去报消息。 武馨安自是不知晓裴赫遇险,船只失事,如今她肚子越来越大了,天气又渐渐炎热起来,她是越发不耐热了,又京师里不比青云观清凉,便索性搬去了青云观里守着罗缘道,罗缘道极精养生之道,由他照顾武馨安,众人倒也放心。 只这一日午后武馨安正在房中午休,正在睡梦之中,却是突然听得有人在叫她, “安安……安安……” 武馨安迷糊之中睁眼,却见得裴赫推门走了进来,武馨安大喜忙坐起了身, “你怎么回来了,差事办完了?” 说罢便去拉他的手,只觉入手湿冷,不由奇道, “这样的天气,你为何手上还这般的湿冷……” 一抬头却见得裴赫的脸上尽是水,又身上的衣裳也是湿漉漉的,不由大惊伸手去拉他的衣裳, “怎得这么湿,为何不换了衣裳?” 裴赫拉着她的手只是笑,却就是不说话,武馨安急了,起身想去抚开他脸上的水珠,却是突然肚子似是有些疼痛,她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见得满室的空寂,窗外艳阳高照,却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武馨安翻身坐了起来,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 “原来是个梦呀!” 长出了一口气,回想起梦中的情景,莫名的心头一阵乱跳, “莫非是裴赫出了甚么事么?” 想到这处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便去寻罗缘道, “师父!” 罗缘道正在殿中打坐见她一头大汗的过来,便指了面前的蒲团道, “坐下说话吧!” 武馨安挺着肚子,跪坐在了蒲团之上,一脸凝重道, “师父,您帮我卜一卦吧,我适才梦中见着裴赫了,他……他好似很不好!” 罗缘道闻言眉头一挑,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你随意挑个卜卦之物吧!” 武馨安想了想,抬手从肩上扯下了三根长发,递给了罗缘道,罗缘道接过来,在手里看了看,呼的吹了一口气,三根黑亮的长发便飘飘然落了地,罗缘道凝视良久才缓缓道, “夫妻结发便为同心,以你之发知他之心,二短一长,夫有灾险,曲而不直波折丛生,想来他是在外头遇上了难事!” 武馨安闻言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了,忙问道, “师父可是能瞧出他有何灾险?” 罗缘道又看了看道, “发尖朝南,五行水主黑,当是水中遇险!” 武馨安知晓裴赫是出了海,闻言更是心惊,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那……他可有性命之忧?” 罗缘道摇了摇头道, “三根长发黑润坚韧,有惊无险,只恐归京之日不定……” 武馨安听说没有性命之忧,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来,可坐在那里再也无心打坐,思来想去还是向罗缘道请辞道, “师父,我想回城里,瞧瞧锦衣卫那处可有消息?” 罗缘道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 “无论你要做甚么,切记保重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是,师父!” 武馨安得了师父首肯,当即收拾了东西便离开青云观,赶在了天黑之前回转城中。 第二日武馨安便去思诚坊,见着金八两与刘重九便问, “师父,裴赫出海的日子也是挺久了,可是有消息回来?” 二人闻言都是脸上一僵,金八两勉强笑了笑道, “这海上的书信往来不便,想要消息回来,只怕还要月余,臭丫头也不用急,只管安心养胎便是!” 武馨安见他神情有异,立时心头便是一沉,转脸又瞧向刘重九问道, “老刘,这几日东南的锦衣卫便没有消息送来么?” “呃……这个……” 刘重九看了一眼金八两,神色也是有些僵硬,强笑道, “东南那边确是没有甚么消息传来!” 武馨安见他也是这样的神态,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垂眸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那……我便再等一阵子吧!” 说罢起身便往门外走,金八两见状忙问, “臭丫头,你这就走了?” 武馨安回头应道, “这天气热了,我不耐烦在城里呆着,还是早些去青云观为好!” 二人闻言都点头, “对对对,青云观那处远离尘嚣,清静自在,你在那里养胎最好,眼看着天气越发的热了,能不回城便不用回城了!” 刘重九也跟着道, “若是有消息,我们会派人过去报与你知晓的,不用你来回奔波了!” 武馨安点头,目光怪异的看了二人一眼,福了福身便离去了。 待得武馨安回转家中,关妈妈便迎上来笑道, “宫里的老师父又派人送东西来啦!” 送东西的还是小顺子,小顺子见着武馨安笑眯眯上来仔细打量她一番, “夫人这几日身子可好?” 武馨安点头, “一切安好,师父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小顺子仍是笑眯眯道, “自然是一切都好的!” 武馨安进来坐下,却是打发了关妈妈几个到外头烧水泡茶,只留小顺子在里头说话,小顺子上来将手里的清单奉上, “老祖宗这几日无事,却是又清了一回库房,发觉了不少好东西,想着那思诚坊的宅子就快粉饰好了,便让奴婢全数给送到了那边去,不过这清单嘛却是要给您过目的!” 武馨安拿过来一看,却是眉头一挑,这次与上次不同,清单上头孩子用的东西不多,那些贵重的金银珠宝却是占了一大半,武馨安看罢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 “师父这是做甚么,把全副身家都搬到宫外头来了,这是棺材本儿都不要了?” 小顺子笑道, “哪儿能呢,我们老祖宗的身家丰厚着呢,您便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搬,也是搬不空的!” “是么……” 武馨安放下手里的清单,突然眼圈儿一红,应道, “师父他老人家这是打量着裴赫出了事,怕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了依靠,才送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吧!” 小顺子闻言先一愣,继而脱口道, “你……你知道啦!” 武馨安闻言那是身子如坠冰窖,却是紧咬了嘴唇抽出帕子来挡住了面上的惊惶与痛苦之色,低低的泣道, “这样的事情,怎能瞒着我!” 小顺子只当她是真知晓了,这厢是再端不住那一脸的假笑了,也是悲悲切切的劝道, “那消息上只是说船只失事,裴爷失踪罢了,裴爷的身手可是老祖宗亲传的,依奴婢瞧着多半是没事儿的,只不过是路途遥远,一时半时没有将平安的消息传回来罢了,您也不必着急,且要安心养胎才是!” 武馨安点头,将脸埋在帕子里却是呜呜的哭了两声,小顺子急得直跺脚道, “您可别哭呀,裴爷必是会平安归来的,您可万万要顾着身子,切切不能伤了肚子里的小爷,若是有个闪失,以后裴爷回来还不得心疼死啊!” 小顺子这厢又哄又劝,好不易才让武馨安止了哭声,半晌武馨安才红着眼眶抬起头道, “这事儿,师父他们知晓,我心里也是明白的,只家里人都还不知晓,我也不想声张,你回去不必告诉师父我哭过了,让他老人家也跟着担心!” 顿了顿道, “你说的对,裴赫的身手是极好的,有甚么事儿自保必是无虞的!” 小顺子点点头, “您能这么想,自是最好了!” 小顺子这厢又劝了她许久,见武馨安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只当她心性坚强,能顶住这塌天的事儿,又劝了她几句,才离开了。 他一走,武馨安仍是神色如常的叫了关妈妈几个进来,吩咐人摆饭,当天晚上用了三碗饭,表现都是一切如常。 第二日武馨安回了娘家一趟,武弘文见着女儿便问起女婿来, “裴赫在外头可有消息回来?” 武馨安闻言心头一痛,面上却是笑着应道, “有写信回来,说是已到了琉球……”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为寻夫千里单骑 “嗯……” 武弘文看了女儿一眼,倒也真是父女连心,莫名觉着女儿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儿,想了想问女儿, “你……身子一切无恙吧?” 武馨安笑着点点头,却是习惯的一抬手,突然又想起来了甚么,改拍为抚,轻轻的摸了摸肚子应道, “一切都好呢,父亲……不用担心!” 说到最后,却是眼眶一湿,忙低下头来道, “父亲,这天气逐渐炎热,您在衙门办差也要顾着身子才是,若是太热了,便让程贵到外头买些冰用,切切不要省银子!” 在大庆做官儿,有享福的时候,也有那受罪的时候,便如这夏日里,那公廨里热得如蒸笼一般,上头派下来的冰块却是少的可怜,再由上头的人用了大半,下头人能用得便更少了,待到了盛夏之时,不少人还会在办差之时中了暑热,以至回家歇息。 武弘文得了女儿关心,心里妥帖,便点头道, “为父心里有数的!” 父女二人说完话,当天武馨安又在娘家用了晚饭,再回到北镇抚司,却是第二日起身便吩咐丫头们, “我要回青云观去,你们给我收拾了衣物……” 众人都不疑有他,这厢收拾了衣物,武馨安却是将家里的银票带了大半在身上,关妈妈便问道, “大小姐怎得带这么多银子出去,可是有大事要用?” 武馨安应道, “师父的青云观修缮未完,还需银子,我给他带去!” 关妈妈也未起疑,要给她用银匣装好,武馨安却道, “给我藏在衣裳里头,方便携带!” 关妈妈依言照做,待得收拾妥当,武馨安才上了马车,关妈妈有些不放心道, “您这身子是越发沉了,行动多有不便,不如还是老奴跟着去吧!” 武馨安摇头, “那观里全是男子,我是师父收入门墙的弟子不必避嫌,妈妈若是去了,反倒不便!” “可是……” 关妈妈还想再说,武馨安便摆手道, “无事,我至多再住两个月,便回转城里来待产,妈妈放心……我身子骨一向强健,不会有事的!” 武馨安倒是说的实话,她本就底子好,又年纪轻,虽说挺着一个大肚子,可这身手灵活,行动矫健,竟是比常人还要轻盈几分,根本不需人伺候。 关妈妈听说她住两个月,算了算日子也是差不多了,便点头道, “那……您可自己保重!” 武馨安点头,便吩咐前头的王勇与钱枫一声, “走吧!” 二人应了一声,打马出城,却是经过城门口附近的车马行时,武馨安叫了停, “在这处等我一下,我进去托他们送封信……” 二人当中,钱枫应道, “夫人不必下车,且让小的去送信就是了!” 武馨安应道, “我还有话要叮嘱送信之人,要亲自去办,你们应在外头等着吧!” 二人只得领命等在这处,却没想到武馨安进去半晌都未回转,王勇这心里便有点打鼓了,暗暗道, “大小姐平日里的信件都是借了锦衣卫的信使往外送的,几时托过车马行,她今日为何会去车马行里托信?” 这厢是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儿,终是忍不住跳下马车,往里便闯,钱枫见状也跟着下了车,忙跟了上去,二人进去便问, “可有见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夫人进来?” 有人摇头,有人却是应道, “你们说的是一位身穿黄衫的夫人么?” “正是,正是,她在何处?” 那人一指后门, “那位夫人从后门走了!” “从后门走了……走了多久了?” “已是走了有一柱香的功夫了!” 二人忙奔到后门处张望,只这人头涌涌的街道上,哪里还能见着武馨安的身影,当下忙回来问, “那位夫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有人指了指北边, “往那边走了……” 二人这厢互视一眼都是一脸的疑惑,王勇道, “我们快追吧!” 那车马行的人应道, “你们要追便快去追,哪位夫人买了一匹快马,是骑着马出的门……” 二人一听大惊, “她……骑着马出的门……” 她……她还挺着一个大肚子呢! 当下二人是毫不迟疑,回身就往大门前跑,赶上了自家的马车,往车马行的人所指的方向狂追而去。 待得他们离开,武馨安才从一旁闪身出来,将一锭银子交给了那说话之人,又取出一封信, “银子你收了,若是他们再回来问起,你便将这信交给他们……” 那人收了银子点头道, “是!” 武馨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那人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忍不住出声劝道, “夫人,您……您这都身怀有孕了,便是家里人再不好,您也不好独身一人在外头的……” 武馨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 “我家人都是极好的,只……我的夫君却是远在千里之外,我……这是要去寻他了!” 武馨安知晓自己出来,家里人必是要出来寻的,却是没有急着出城,就在那车马行的对面寻了一间客栈住下,二楼的窗户正对着车马行的大门,果然见得天黑之前,金八两与刘重九便寻到了车马行,那车马行的人将信交给了二人。 二人看信都是相顾无言,金八两气得连连跺跺脚道, “这臭丫头平日里心眼儿比车轮还大,怎得这时节倒聪明起来!” 他们二人不过神色有些异样便被她瞧出了端倪,这是悄悄儿跑去寻裴赫了,刘重九道, “她要离京南下必是要去乘船的,我们快快派人去通州截她!” 金八两点头, “用锦衣卫的腰牌,连夜出城去追……” 二人这厢忙赶回了北镇抚司,武馨安看着他们急匆匆离开,悄悄将窗户关上,自己回身躺回了床上,黑暗之中她瞪大了眼儿看着床顶的承尘,伸手一下下轻轻抚着肚子, “好孩子乖乖地,我们去寻你爹爹,待找到他便一切都好了!” 她也不想孤身上路,但只要带上一个身边的人,一家子都会知晓了,必是没有一个会愿意她去的! 可裴赫有难,她如何能在京中安心度日,与其在家胡思乱想不如亲到那处找寻,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嘛! “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了!” 她这也是真心大胆,这都近六个月了还敢独自一人出门! 武馨安在这客栈之中住了三日,这才不紧不慢的坐了车马行的车出城去了通州,她手里有银子,不愿与人挤那商船,便打算自己出银子包一艘船南下,只在码头上看来看去,见得不少停泊的小船,却是一艘艘破旧矮小,她自己倒是不怕,只怕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 转头一眼瞧中了一艘又宽又大又平稳的官船,便上去询问那立在码头上正在盯着上货的管事, “敢问这位管事的,这船可是南下,可能许人搭乘?” 虽说是官船,不过只要主人家允许,也是可以出银子搭乘的,以前他们从杭州到京师时,也有人来询问,通常这一类人出银子乃是为了图官船平稳,而主人家则是想有个银子贴补,倒是两相情愿,各取所需。 那管事的看了她一眼,见是一个年轻的小妇人,还身怀有孕,想了想应道, “我们这船乃是到淞江府的,你且等一等,我去问过我们家主人……” “多谢了!” 武馨安福了福身, “多谢管事的!” 那管事的上去报给主人家,有个身穿藕衫白裙的小丫头出来看了看武馨安,回去报道, “夫人,确只是位年轻的妇人,还大着肚子呢!” 那上座的夫人听了叹道, “都是出门在外,一个妇道人家还怀身大孕的,自是应当帮一把的,让她上来吧!” 不多时小丫头跑了下来,对武馨安道, “我们家夫人让你上去说话!” 武馨安福了福, “多谢!” 跟着小丫头上了船,到了宽敞的船舱之中见得那上座的夫人,倒是年纪不大,约有三十左右年纪,生的眉目温婉,一看便是性子极和顺之人。 “夫人有礼了!” 武馨安上前行礼,那夫人忙道, “你乃是有身子之人,出门在外实在不容易,不必客气!” 接着又问, “你姓甚名谁,为何这样的月份了还要远行?” 武馨安应道, “小妇人夫家姓裴,夫君在外经商离家几月未归,可远在福建的夫家却是传来噩耗,说是婆母病重,小妇人无奈只得代夫回乡尽孝!” 武馨安随意扯了一个谎,那夫人倒是深信不疑,闻言叹道, “你倒是个孝顺的儿媳……” 又问她, “怎得身边没有一个同伴之人?” 武馨安苦笑道, “我们本是外乡人,在此地无亲无故,又夫君不过做个小本生意,家中也请不起佣人,原本他出门在外时,我一人在家都是赖邻里看顾,只如今婆母病重,情形危急,便只能孤身上路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搭官船半夜遇险 武馨安盈盈下拜,那夫人摆手道, “早让你不要客气了,坐下说话吧!” 一旁的小丫头搬了凳子过来请武馨安坐下,二人攀谈起来,武馨安才知晓这家人姓冯,冯家男主人原是去年科举得中,今年才有吏部派下了差事,却是去淞江府做个知县。 武馨安闻听便笑道, “小妇人虽说没有见识,不过在京城里呆久了,也听人说了,淞江府乃是富庶之地,去那里做知县,想来冯大人必是极得上头器重的!” 那冯夫人听得人奉承自家丈夫,虽是展眉一笑,只眉宇间还留着三分忧郁,叹道, “这还没到地头,也不知到了那处是何章程呢!” 武馨安笑道, “大人此去必定鹏程万里,大展宏图!” 那冯夫人闻言微微一笑, “那倒要承你吉言了!” 二人说了会子话,那冯夫人便让小丫头阿香送了武馨安进舱房去歇息,这位冯夫人是个好心的,想着武馨安身怀有孕,不忍让她住那最下头的舱房,却是让阿香带她去了二层,舱房虽在最尾处,有些窄小,但一个人住已是尽够了! 武馨安将自己的包袱放进舱房之中,又出去再三谢过那冯夫人,冯夫人却是微微一笑喃喃道, “你也不必谢我,有你在,这一路之上我说不得还要快活些呢!” 武馨安不解其意,待到了晚上时她便明白了。 原来这官船上冯夫人是先一步来打头站的,而那冯县令却是晚来一步,上船时已是近天黑,身边带着一位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男孩子看着约有五六岁,女孩儿三四岁,四人下得马车,一路行来,看着一家人亲亲热热,笑笑闹闹的模样,武馨安便明白冯夫人为何眉宇之间有挥不去的忧色了! 冯夫人在甲板上接迎四人,先是那一男一女的小孩儿上来行礼, “母亲!” 冯夫人点了点头,想伸手去摸他们,二人都是一缩头藏到那年轻女子的身后,那年轻的女子见状,上前一步草草行了一个礼, “姐姐!” 冯夫人点了点头, “嗯!” 冯夫人这才向夫君行礼, “夫君!” 冯县令神情冷漠的点了点头,目光瞧向了冯夫人身后的武馨安, “这是何人?” 冯夫人应道, “这位裴家夫人乃是搭我们的船南下的……” “哦……” 冯县令闻言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只当着武馨安的面却没有多说话,领头进了正堂之中。 武馨安见那冯县令对自己并不待见,倒也不想去触人霉头,当下进去行了行礼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了出来,留下那一家子在正堂说话了。 官船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南下,因着武馨安这么故意缓了缓时间,倒是令得追出来的人与她两厢错开了,又一时无人想到她会搭上官船,便是有得了消息的锦衣卫沿岸找寻,却是都没有留意到这艘官船。 武馨安一路平平安安倒也顺风顺水,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十分乖巧,半点儿没有让她吃苦头。 武馨安自家也是守着本份,轻易不到那甲板上去,也不与那冯县令一家子多行接触,只那冯夫人路途寂寞倒是时不时让阿香请了她到自己房中说话,武馨安冷眼旁观这么许久,也是知晓了这位冯夫人的苦处。 左右不过就是做大妇的生不出孩子来,夫君又纳了新人,新人年轻貌美又会讨夫君欢心,生下一儿一女之后已是有后来居止之势,如今的冯夫人在这家里除了守着一个正室的名头,旁的已是甚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情形,依着武馨安自然是和离书一展,大家各奔东西,只这世上似她这样洒脱的女子实在太少,多数还是似冯夫人这般,即使夫君变了心,也要从一而终,受尽了委屈半点儿没有想离开的念头。 武馨安见她每日里见着那冯保安与冯筱筱两个孩子都是一脸的慈爱,便知她心里必也是十分喜爱孩子的,她自己不能生,而这两个小孩儿被亲生的母亲教的与她非但不亲,反而隐隐带着敌意,令得冯夫人更是心头难过。 冯夫人自己不能生育,对武馨安这怀孕之人,却是格外的关心,这一日三餐还特意叮嘱厨子为她尽量做的丰富些,武馨安感她善心,再三向她道谢,冯夫人笑得很是温柔, “在这家里,我也只剩下这么点儿能耐了,能帮你便帮你一把吧!” 依着武馨安看来,有冯夫人这般温柔端庄大度的妻子,实乃是那冯县令的福气,只可惜冯县令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心扑在那小妾的身上,早已是许久都不进冯夫人的房中了。 武馨安最是见不得人受委屈了,不由替冯夫人打抱不平,冯夫人却是想得通透,笑道, “我又不能生育,他到我房中也不过只是虚费时间,倒不如在柳氏的房里呆着,说不得以后还能生下一儿半女来!” 武馨安听了心头暗叹,只这家务事儿,她这外人也不好插手,只能一路陪着冯夫人说话,她比起冯夫人来,也算得多见了些世面,又性子直爽开朗,说起话来不比旁的女子拘束无趣,倒是令得冯家人都十分喜欢她,便是那两个原本对她敬而远之的两个小孩儿,也渐渐对她亲近了不少。 就这么一路过了沧州,又到宿迁,这一夜他们在宿迁停泊,却是因着错过了城市的大码头,便选在了一处偏远的小镇上落脚。 船停到半夜,却是出了事儿…… 半夜时分,武馨安突然心生警惕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打开柜子将里头的包袱取出来,拿出暗藏的那把波斯匕首,手握刀柄反手掖进了宽大的袖子里头。 她拉开舱门,悄悄地扶着船栏向下一望,却见得不知何时,这官船附近多了几条蚱蜢小船,有几条人影已是上了甲板,还有人在顺着垂下的绳索往上爬。 这冯县令出身乃是一般乡绅,家中也不算得富庶,出来为官刚刚得了任命,手上银子不多,要不然冯夫人也不会收她的银子,许她搭船。 因而他们只请了两名护院打手,还有这官船上原本有的六名船夫,其余便是冯家一名管家,两个小厮,还有冯夫人与小妾柳氏的贴身丫头,还有两个孩子的乳母,再就是自己了。 这船上能打的男人刨去读书人的冯县令,还要看两名护院与六名船夫了,只这坏人都跳上船了,还不见这些人动静,也不知是被吓住了不敢出来,还是被人早一步给制住了,不能反抗。 武馨安听得有人轻声轻脚的上了二楼,她却是身子一闪,又退回了自己那舱房之中,如今情势不明,自己挺着个肚子自保是毫无疑问的,想一个不少的救人却是有些难了。 如今最好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于是她将匕首反手藏进了袖兜里,背抵着舱门听着外头动静,不多时又有几人上二楼来了,先是从船尾直奔了船头,寻着最宽大敞亮的舱室,那自然便是主人居处所在,这厢踹开门闯进去,里头惊呼声连连,其余人等便被惊动了。 有人惊叫道, “你们想做甚么?” 听声音是阿香的,显是冯夫人那间也被人踹开了门,冯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想做甚么,想求财便别伤人,东西都在这里,你们尽管拿去就是了!” 紧接着自己这间舱房的门也被人踹开了,武馨安装做突然惊醒的模样,从床上坐了起来, “啊……” 她一声尖叫,一道黑暗在门前闪过,借着外头桅杆的灯光照进来,却是见得一个一脸横肉的汉子向着自己扑来, “闭嘴!” 那汉子手中的钢刀一晃,便架在了武馨安的脖子上,武馨安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那汉子见着武馨安老实了,这才推了她一把道, “出去!” 武馨安摸摸索索的下了床,被那人推搡着到了外头,正堂之上灯光明亮,冯家的人连同那些护院和船夫,一个不少全数都被捆绑扔在了地上,那冯夫人见了武馨安进来,挣扎着坐起来叫道, “她不过只是搭船的,还怀着身孕,你们不要为难她!” 那些人如何肯听,推搡着武馨安与冯家人凑到了一处,不过瞧着她那大肚子,量她也跑不到哪儿去,倒是没有给她绑上绳子。 众人这厢又惊又惧的抬头瞧向那上座的匪首,只见得此人身形不高,长得獐头鼠目,头发给剃了一个怪异的发式,人中当中留了一小撮黑须,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冯县令倒是有些见识,仔细一打量不由失声叫道, “倭寇!” 为首那匪首显是会汉话,闻言一瞪眼,下来伸手便给了冯县令一个耳刮子, “甚么倭寇,我们是武士!武士!” 冯县令被这巴掌打的昏头转向,立时不敢说话了,那匪首的绿豆小眼在众人身上扫过,却是落在那年轻美貌的柳氏身上,指着她对自己的手下一通儿叽哩哇啦,众人一听便都露出了淫笑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手起刀落一只耳 这情景不用通语言,只用看也明白了,有人过来拖那柳氏,柳氏立时大声尖叫挣扎起来,冯县令眼见得爱妾要遭辱,也顾不得脸上的疼了,立时大声叫起来, “你们怎敢如此胆大包天,我乃是朝廷命官,你们若是敢伤了官眷,便是杀头的大罪!” 武馨安听了连翻白眼, “蠢货,你不报官身说不得还能保命,若是报了官身,这一船人都要遭殃!” 果然,那匪首听了吃了一惊, “大庆的官儿?” 冯县令还当对方怕了,立时挺起胸膛道, “正是,你们还不快快将我等放了!” 那匪首哼哼两声双眼之中凶光大放,一招手冲着手下人又叫了一通,众人闻听都围了上来,有人便将手里的钢刀高高的举了起来,有人却是一指那地上的柳氏道, “老大,怎得也要我们兄弟们快活一番之后再弄死他们吧!” 那匪首这才想起来有个美貌如花的女子等着他们生受呢,当下哈哈一笑指了柳氏又指了两个丫头,还有那冯夫人说了一通话,众人都连连点头,有人却是将目光瞧向了武馨安, “老大,这怀了孕的妇人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说话间便伸手来抓武馨安了,武馨安一脸平静只是拿眼上下打量那人,思量着呆会儿是先剁手,还是先砍脚。 一旁的冯夫人却是挣扎着尖叫道, “你们这帮畜生,连身怀有孕的人都不放过,你们要遭天谴的!” 她这么一说,这帮子杀人不眨眼,坏事做尽的倭寇却是都嘎嘎怪笑了起来,有人还道, “天谴!天谴在哪儿我们兄弟不知晓,不过现下的快活却是实实在在的!” 说罢当先出手拉了那柳氏出来,柳氏大声尖叫,冯县令却是大声咒骂起来,两个孩子见状也吓得大声哭嚎起来,一时这厅里闹得不可开交。 冯县令身旁的倭寇听了厌烦,对他可是不客气,兜头几个大耳刮子打过去,那手是又黑又重,打的冯县令口吐鲜血,牙都掉了两颗。 武馨安冷眼旁观,却是在数这厅上的倭寇人数,一共十个人,外头甲板上有两个望风的,便是十二个,以自己的身手,近身的几个能几息之间解决,远的却是要费点手脚了! 她这厢在等着时机,见得柳氏被人拖走,裙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儿来,众倭寇见了立时激动起来,便围上去了四个,武馨安见自己身边只剩下一人了,其余倭寇虽未上去,便是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趁着他们不备,武馨安肚子一挺便跳了起来,一拳头打在身边的倭寇脸上,那人立时打着旋儿的跌了出去。 武馨安右手一垂,袖兜里的匕首立时滑了出来,再一回身便划破了另一个倭寇的咽喉,如此这般不过几个眨眼,便已是放倒了六个,等到那四个围着柳氏的人回过神来时,自己的人都少了大半了! 那为首的匪首见状大叫一声冲了上来, “八嘎!” 武馨安却是想留他一个活口,一拳头打在对方的小腹上,那倭寇立时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肚子蜷成了一只大虾,武馨安上去一脚踹在他的额头上,立时将人给踹飞了出去。 这厢冲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剩下的三个给撂倒在地,再弯腰将那两名护院和船夫们的绳子给割断,吩咐道, “把人给我绑了!” 趁几人跳起来绑人时,她一个箭步冲到了甲板之上,一脚便将一个倭寇踹翻在地,再一个见势不好刚要反身往水里跳,武馨安手一扬,将手里的匕首射了出去, “啊……” 那人惨叫一声,镶嵌着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波斯匕首,从他的后背进去,立时扎了一个大窟窿,那人扑倒在地,武馨安上前去一脚踩住,将自己的匕首给拔了出来,任那人后背流血不止,她转身叫里头的人, “出来两个!” 里头有人应声出来,武馨安指了一旁的一个道, “把这个绑了!” 又指了自己脚下的那个道, “这个不用管了,反正是活不了多久了!” 那两人早见识了她的手段,那是半声都不敢吭,上手绑了一个,另一个果然任他趴在那处不管了。 武馨安这才当先回了正堂,这时节冯家人也被松了绑,众人那是惊魂未定,面色惶恐的看着武馨安,武馨安对众人道, “你们不必怕,倭寇已是被我全数打倒了!”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冯县令刚要上前说话,武馨安却是一摆手道, “有话等下再说!” 这厢指了两名护院道, “把那领头的提上来,我要问话!” 二人见得武馨安的威风,早生了佩服之心,那是听命行事,半点儿不敢打折扣,当下将那留着怪脑袋的倭寇匪首提了过来,武馨安的手里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对那匪首道, “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那匪首却是双眼一瞪,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那冯县令见状皱眉道, “此人乃是蛮夷,语言不通问他也无用啊!” “屁的语言不通!” 武馨安起身过去,众人只见得刀光一闪, “啊……” 那匪首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脑袋旁边是鲜血狂涌,地上多了个血肉模糊的耳朵,众人吓了一大跳,那冯县令也是连退了三步,拿手指她道, “你……你……你……” 武馨安一翻白眼, “你甚么你……不会说话,一边儿呆着去!” 这厢过去一脚踹翻那匪首, “这下子可是语言相通了?” “通……通了!” 那匪首立时口吐汉话,半点儿不敢装样了, “哼!” 武馨安这才满意的退了回去坐到上座, “说说……你们打哪儿来,又为何到了这处,怎得会盯上我们这艘船的?” 那匪首扯了袖子,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 他没了半边耳朵,只觉得半边脑袋子都一抽一抽的,他也不敢叫疼,知晓这眼前的就是母夜叉,一句话不对,另一边耳朵只怕也不保,当下再没半点侥幸的心思,将自家的来历抖了个一清二楚。 实则这一帮子人里头,只这一只耳才是倭寇,他叫做伊藤介二,其余人等都是高邮本地的地痞、流氓等,而这一只耳原是伙同一帮子那小岛上来的倭寇来到大庆沿海劫掠的。 只这一只耳有个毛病,却是个天生的路痴,出门时常弄丢自己,这回跟着众人到了大庆之后,在一次打劫之时,因为没有跟上同伙,却是又迷路了。 这偌大的大庆可不是那小小岛国可比,也就屁大的地方,再是寻不着路,总有转回去的一日。 可他到了这里,只怕转到死也寻不到回家的路,一只耳神是着急,越急越是不辩东南西北,越慌越不知前后左右,只知晓一味的乱窜乱跑,饿了渴了便窜入民居之中抢吃的,抢喝的,抢银子用,他仗着自己腿脚快,抢了就跑,却是生生将自己混成了一个独行大盗,也不知怎得竟跑到了高邮。 又大庆的官府实在也是太无能了,派了几拨人来捉拿此贼,却是回回都铩羽而回,无功而返,反倒是将这倭寇的胆子养大了不少,于是在此地纠结了一帮子地痞无赖,四打处打家劫舍,抢得了财物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竟是快活了好一阵子。 只那倭寇毕竟是外乡人,在这里日子久也是想念家乡了,便想着回去自己那小岛,一帮同伙问起他是自何处登岸的,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了,只是知晓他们是从日本本岛出发,之后在钓鱼屿附近停了近一个月,那处附近的海域,有众倭寇的一个聚点。 下头人听了便道, “即是如此,老大不如寻艘船,我们南下出海到钓鱼屿附近去寻你那些同伴?” 一只耳闻言大喜,连连称好, “若是寻到了我的同伴,我……重重的赏你们!” 众人都道, “全凭老大吩咐!” 左右在这里落草为寇光抢自家人,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倒不如出海去做海盗,抢那各国的商船,必定能挣得多些! 于是这十二人便藏身在河道之旁,观察着来往的船只,打算着劫上一艘,往南下出海去。 这帮子人不管是外来的还是土生土长的,都是那大字不识,也没见过世面的,只瞧见这艘船又大又平又稳,坐起来一定舒服,却是没一个人认得那船头旗帜上斗大的字儿来。 于是半夜里偷偷潜上来将这官船给劫了,那一只耳除了不辩东西,倒也有些脑子,听说自己劫了官船,头一个想的就是杀人灭口,只他们也是运气太好,遇上了正担心夫君,心里憋着火的武馨安,自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武馨安听那一只耳的叙述,听到那钓鱼屿时却是心头一动, “裴赫出海不正是要经过钓鱼屿么?” 我不如也想法子出海,去往琉球,一路打听他的行踪! 想到这处心里有了计较,叫人将那一只耳提到一旁,又问过了其余几人,各人说法虽有些不同,但大体上都是相差无几的。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恩将仇报反咬口 武馨安心里有了数,当下让人将一只耳的伤包扎了,又将他们全数给绑好了扔进底舱之中,派人看守住。 这时节她才回头问那冯县令, “冯大人,这些匪徒已是全数拿住了,大人预备如何处置呀?” 冯县令见这时节终是有他上场的机会了,忙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胡须应道, “自然是交给官府查办!” “嗯!” 武馨安点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道, “即是如此,一切便交给大人了,我累了,要回去睡一觉了!” 当下是扶着后腰,回去舱房睡觉了,她原以为人拿住了,事儿便了了,却那知又生变故。 武馨安总归是还怀着身孕,瞌睡自然是大了些,这厢是一躺下便睡到了午时还未醒, 正这时有人急切的拍打她的舱门,武馨安从睡梦之中惊醒,只听外头有人连连低声叫道, “裴夫人!裴夫人!裴夫人……” 武馨安坐起身来,听出是那冯夫人身边的阿香的声音,便出声问道, “是阿香么?” 阿香听她应声忙道, “裴夫人是我,您快开开门,奴婢有话要对您讲!” 武馨安起身去打开了舱门,那小丫头阿香神色慌张,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忙闪身进来,对她道, “裴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家老爷同姨娘商量,要将您同那些倭寇一起送去见官呢!” 武馨安闻言大奇, “见官,为何要把我送去见官,我又不是那些倭寇一伙的!” 阿香应道, “都是我们家姨娘,她说您对付那些倭寇出手如此狠辣,又孤身一个女人都敢在外头跑,说不得也是甚么江洋大盗,见不得光之人,说要趁着将倭寇送官之时,将您也骗入其中,让官府的人将您拿下好好审问!” 武馨安听了连连冷笑,问道, “你们家老爷怎么说,他就这么听你们那姨娘的?” 阿香一脸的苦涩, “我们家老爷早就对姨娘言听计从了,若不是我们家夫人为人和善大度,平日又无大错,只怕那女人早就撺掇着老爷休妻了!” 武馨安听了哼道, “就凭你们老爷这糊涂的脑袋瓜子,只怕是去了淞江府,做了县令也是被人蒙蔽,受人摆布的份儿!” 那些县衙里的师爷、官吏、衙役们,个个都是人精儿,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就凭他这糊涂样儿,去了也只有让人家当傻子耍的! 想了想又觉奇怪, “我与你们姨娘无冤无仇,反倒还救了你们性命,她为何要陷害我?” 阿香也是甚为不平道, “还不是因为昨夜里,她险受倭寇侮辱……” 原来昨晚上这柳氏被一众男子掀裙撩衣,上下其手,虽说最后被武馨安给及时制止了,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又下来之后,那冯县令想起爱妾被其他的男人毛手毛脚的摸过了,心里难免膈应,那柳氏为何受他宠爱,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点本事,便是察言观色,摸透冯县令的心思,就是冯夫人远远不能比的。 她一见夫君对自己流露出些许嫌弃的神色,立时便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哭哭啼啼对冯县令道, “老爷,奴家是被人给害了,您要为我做主啊!” 冯县令虽说心里膈应,但总归还是对她有些真情意的,闻言便安慰她道, “这怪不得你,是那些倭寇匪人太坏,如今他们已是被拿,待得休整一番,我们就去最近的衙门,将这一干匪徒送去见官,到时让他们砍头掉脑袋,必是让你出这口气的!” 那柳氏却是哭道, “老爷,倭寇固然可恨,可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却是比那倭寇更可恶!” 冯县令闻言奇道, “你说的是谁?” 那柳氏这时却不说了,只是捂着脸哭,她这样倒是勾起了那冯县令的好奇心,又急又恼的跺脚问道, “你倒是说呀?” 柳氏哭道, “妾身不敢说……” “有甚么不敢说的,一切有老爷为你做主!” 冯县令搂着爱妾哄了又哄,柳氏才好不容易开口道, “老爷,您想想,那裴夫人……身手如此之好,为何一开始不将那些倭寇打倒,却非要眼睁睁看着妾身……妾身受人侮辱,才肯跳出来动手……” 柳氏红肿着一双秀美的大眼看向冯县令, “老爷啊……您瞧瞧她那利落的身手,一出手便那般狠辣,动不动就割耳朵,那是一般的女子么,说不得也是甚么江洋大盗,女匪徒之类的,那些人一上船她定是已知晓了,要不然为何袖子里藏着匕首,她故意隐忍不发,就是等着看妾身的笑话!” 冯县令果然起了疑心,想了想问道, “她最后不是出手了嘛,再说了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你?” 柳氏一双大眼儿里全是忐忑惊惶,楚楚可怜的样儿,看得冯县令心肝儿都在发颤, “老爷啊……这事儿妾身本是不想说的,可话都说到这儿了,您想想……那女子自上船之后同谁最亲近!” 这才用说吗? 冯县令的糊涂脑子慢悠悠转了几个弯儿后,总算是“明白”了,一拍大腿骂道, “好毒妇!” 怪不得那女人被推进正堂来,她立时跳起来为她说话,二人之后都是挨在一处的,想必就是那时节,二人便商议好了! 柳氏哭道, “老爷,这事儿也怪不得姐姐,她向来都是温柔善良,为人大度的,这么些年她对奴家如何,对两个孩儿如何,奴家与老爷也是看在眼里的,依着奴家瞧着,姐姐多半也是一时糊涂,毕竟她如今年纪越发大了,肚子也一直没有动静,老爷您……您又不肯进姐姐的房中……姐姐必也是心急了!” 冯县令气得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骂道,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蛇蝎心肠,我为何要进她的房中去,她便是生下一儿半女也是教养不好的,那似我们的一双孩儿聪明伶俐……” 柳氏却是悲悲戚戚道, “老爷万万不可这样说姐姐,她……她毕竟是……是你的原配夫人,结发的夫妻!” 冯县令恨恨道, “甚么结发的夫妻,这都是当初在老家里,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娶了这样的女子,真是冯某此生做的最大错事!” 说罢看了柳氏一眼,还埋怨道, “都是你心软,当初你生下大郎时,我便要休妻,是你也说是甚么结发的夫妻,原配的娘子,我才熄了这心思,若是当初便休了她,又何来今日之事!” 如此这般竟是弯来绕去,将这事儿一股脑怪到了自己妻子身上,这位冯县令也是思路“清奇”! 柳氏反倒劝他道, “老爷,切切不可动那休妻的念头,您这可是刚上任……” 我那时不让你休妻不是因着地位未稳,要在你面前装个贤良么? 顿了顿道, “不过那女子却是不能留了,我们需得想个法子将她赶下船去……” 那女子与她交好,若是她动了心思想害我,说不得把我弄死了,都神不知鬼不觉! 哼!当谁不知晓,她一直都在觊觎的一双儿女,自己生不出来便想抢别人的! 冯县令哼道, “这有何难,叫人将她打下船去便是了!” 柳氏闻言一声苦笑, “老爷忘记了她的身手有多高强么?” “这个……” 冯县令这才想起来武馨安那狠辣的一刀,立时有些怂了, “那……那要怎么办,难道就让她这么一直跟着?” 柳氏想了想应道, “不如我们这样……” 便出主意以送倭寇为名,骗了武馨安上岸,进入衙门之中再召集了衙役们将其拿下, “老爷是官身,自然好说话,进了衙门之中,任是她再好的身手,也双拳难敌四手,让本地的官儿将她关在那大牢之中审问,我们自可再行启程了!” 冯县令闻听连连称好, “还是我的小乖乖有办法!” 这二人不料得,他们在里头所言所行正正被外头还想进来安慰柳氏的冯夫人听见了,冯夫人立在那舱门前,便如那数九寒天,被人推入了冰窖之中,还被强按着脑袋灌了一肚子的冰水,那是从头冷到脚,从里冰到外,浑身上下,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都冻了个结结实实! 她瞪着双眼,脚下飘飘忽忽,失魂落魄如游魂一般回转了自己的舱房,心疼难耐之际,却还是不改善良之心,念着武馨安的救命之恩,转头便拉了自己的丫头阿香道, “快去!快去……报信!”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让阿香带话给武馨安,待得阿香一走,她却是呆坐在房中,瞪大了眼,空张了嘴,眼珠子定定的也不知看向了何处,喉咙里啊啊几声,却是发觉欲哭无泪,欲诉无声,这时节才知晓,原来当一个人疼到极处之时,连这眼泪都不肯出来了! 十几载的夫妻,却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竟是这般模样! 自己十六岁入了冯家门,十几载的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无时无刻不想做个好妻子!好儿媳!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心欲死便恩先断 想当初他寒窗苦读,自己日夜侍奉案前,之后公婆病重,是自己侍疾床前,任劳任怨,她自知无法为冯家延续香火,也是做主将他在外头私藏的外室接回了家中,自己一番贤良大度,却原来在他心里,竟只换来一声毒妇! 毒妇! 我到底毒在何处? 是我没有为你操持家务,没有孝敬公婆,还是苛待了小妾,刻薄了儿女? 我到底毒在何处? 只凭她区区几句话,十几载的夫妻恩情便一笔勾销,到头来我便换了毒妇二字? 冯夫人端坐那处,只觉整个人是冰冷的,一颗心却是油煎火烧一般,身子忽冷又忽热,一时痛彻心扉,一时又恍惚麻木,脑子里回想起听到的一字一句,又如那万箭穿心,再如那钝刀割肉,一回想便箭箭穿心而过,一回想便是刀刀见血,血流如注…… 我……到底毒在何处? 她猛然站起了身,却是一把掀掉了桌布,上头的东西掉了一地,哗啦啦便如自己的心就是这样被人狠狠摔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却是无人心疼,还要在上头踩上两脚,啐一口唾沫,骂一声, “好毒妇!” 她愣愣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终是为自己那颗碎成千万片的心,默默地流下泪来…… 这样贤良温柔的女子竟是连哭都不敢嚎啕大哭…… 那头武馨安听了阿香所言,却是毫不畏惧,甚至还笑出了声, “嗤……想拿我见官,我倒要看他有没有这本事!” 说罢拉开舱门走了出去,阿香却是急道, “裴夫人,我们家老爷是容不下您了,好虎还难架群狼呢,您还是快收拾收拾走吧!” 武馨安只是笑刚要说话,却听得有人怒叱道, “阿香,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与你主人一般,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说话的人正是冯县令,他是被冯夫人屋子里摔东西的给惊动,出来观瞧,却是瞧见船尾处阿香正在与武馨安说着甚么,走近了一听立时大怒,怒气冲冲上来便要抬手, “贱婢!” 武馨安见状却是手都未动一下,只是大眼儿一翻,冷冷道, “你若是敢打她,我立时将你扔下河去,让你游去淞江府做县令!” 那冯县令一听立时便是身子一僵,转头怒瞪武馨安道, “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本官动手,便不怕朝廷治你的罪!” 武馨安哼了一声,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抖一下, “你不妨试试!” 冯县令闻言哼哼叽叽终是不敢下手,放下手对武馨安嚷道, “这是本官的船,你……你给本官滚下船去!” 武馨安听了却是冷笑一声道, “你的船……现在归本夫人了!” 说罢一拳向着冯县令打去,冯县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能是武馨安的对手,被她一拳头打在肚子上,立时就变做了煮熟的虾米,蜷缩在了地上,那头跟着出来的柳氏见状大惊叫道,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有那两名护院与几名船夫听见了,忙从下头跑了上来,柳氏指了武馨安道, “你们快快将这胆敢殴打朝廷命官的贼妇拿下!” 她那白生生的手指头一指武馨安,那几人见状却是一缩脖子,愣在了原地,柳氏见状大怒嚷道, “你们都是死人么,为何不敢上前,你们就不怕老爷治你们的罪!” 武馨安见状却是又踢了那冯县令一脚,咔嚓一声,众人听得耳膜一颤,看这架势冯县令的肋骨好似是断了! 而地上的冯县令也是光棍儿,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疼得昏了过去! 武馨安缓缓向这边走来,众人见状吓得都是齐齐后退,柳氏却是退得最快的,这厢连跑带跳到了船头,只此时间船行河中,再跑她便只有跳河了,当下是背抵着栏杆,一脸惊恐的看着武馨安, “你……你想做甚么?” 武馨安哼了一声道, “应该是我问你想做甚么吧?” 说罢又上前了一步, “我与你无冤无仇不过就是顺道搭个船,又没有短少你们船费,还顺手救了你们,我何处得罪了你,你要陷害我?” 那柳氏见话都挑明了,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跳着脚嚷道, “你即是有功夫为何不救我,眼看着那帮子倭寇对我动手动脚,差点儿就被他们玷污了,你才出手……你……你这是何意,分明就是故意害我!” 武馨安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敢情……我救人还救出错儿来了!” 想了想道, “罢罢罢!即是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说罢便迈步走了过去,柳氏见状惊声尖叫, “你……你想做甚么?” 武馨安一言不发,上来便一拳打在她额头上,柳氏眼前一花,脑瓜子发昏,便脚下一软扑在了地上,武馨安看了看摔在地上的柳氏,招手叫那几个看呆了的船夫与护院, “你们……去寻绳子来,把他们二人给绑了!” 那几人见状不由都齐齐摇头, “夫……夫人,这是官老爷,我们……我们可是不敢!” 武馨安闻听一瞪眼, “怕甚么,有事儿我会顶着……” 想了想对那两名护院道, “你们在外波奔不就是求财么,我出双倍的价钱,让你们来保我到淞江府,如何?” 那二人一听立时倒戈,连声应道, “愿听夫人吩咐!” 武馨安又对那些船夫道, “他是官身,我也是官身!” 却是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样事物来在船夫们面前一晃,竟是一面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她前头计划好了要出远门,自然是有预备的,这块腰牌原是裴赫放在家中,进出诏狱所用。 而锦衣卫出外办差却是要向上头报请领取外出的腰牌,与这个正面相同,后面却是字迹不同,武馨安量那些船夫们也没胆子来验看腰牌,便拿出来唬人。 果然那些船夫们只见得那锦衣卫三字便吓了一跳,他们在官船上讨生活,来来往往也是接应过不少官员,自然也是见过锦衣卫的,见这制式与前头见过的一般无二,又慑于武馨安的身手,当时便信了! 个个都道, “怪不得您这样的身手,原来竟是锦衣卫的大人!” 武馨安摆手,一指自己的肚子道, “我原是身怀有孕,回乡探亲,不想亮明身份的,只如今他逼得我如此……” 说罢看了看两个昏在地上的人道, “你们也不必让他们知晓,只需按我的吩咐做便是,待到了地头,我保你们无事!” 顿了顿又道, “待到了地头,我自有赏银的!” 如此恩威并施,众人果然听教听话了,让干甚么便干甚么,那两个护院尤其卖力,很是积极的寻了绳子来将冯县令与柳氏绑了。 这时节在房里哭得差不多的冯夫人才出来,这一看之下却是愣住了,怎得不过哭了一场出来,外头便变天了! “夫人!” 阿香上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讲,冯夫人看向武馨安的眼神都变了, “裴夫人……不,大人,您……您这是……” 武馨安冲她摆手笑道, “不必叫我大人,我也不是甚么大人,您还是叫我裴夫人吧!” 冯夫人见她态度一如往常,心下放松了些,便问道, “您这打算将我夫君与……她,如何处置?” 武馨安嘿嘿冷笑道, “我为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自己先动了歪念,便别怪对他们不客气,即是柳氏怨我救错了她,那我便不救好了!” 回头吩咐那两名护院道, “你们把这二人给扔到底舱中,与那帮子倭寇在一处!” 二人听命,将地上的二人提起,跟着武馨安一起下去,那底舱之中众倭寇原是被绑成了粽子,扔成一堆儿,正躺在那处百般无计呢,却见得舱门打开,外头走进来他们最怕的母夜叉,众人见了都是脖子一缩,身子一僵。 武馨安进来环顾众人,指了冯县令二人道, “此二人得罪了我,如今我要将他们同你们关在一处……” 顿了顿又道, “我原只是搭了他们的船南下,并不想管闲事的,谁让你们招惹到了我,我才出手教训教训你们……” 此话一出,众人听了都是暗中撇嘴, “我们一共来了十二人,死在您手里便是二个,伤了四个,能动弹的就只有六个了,您这才只是教训教训,若是安了心想杀人,只怕我们这都是一地死尸了!” 他们倒也没猜错,若是武馨安安心要他们的性命,这些人只怕此时全在河里当死漂了! 武馨安目光扫过众人,立时明白了众人的心思,却是冷冷一笑又道, “本夫人做事从来是随心所欲,谁得罪了我,我便让那人死,谁若是哄得我开心,说不得……” 她目光再扫过众人的脸道, “我不但放了他,还要给他银子!” 这帮子人本就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要不然又怎么会伙同倭寇抢自家人,本就不是甚么好东西,听这母夜叉的口风儿,似是事情还有转机,众人立时见风使舵,纷纷表起忠心来、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还需当头一棍喝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们那是万死不辞!” “是啊!是啊!夫人,有事儿便吩咐小的们做,小的们必是会办好的!” 武馨安点了点头, “好……” 她一指地上的二人道, “这两人这几日就跟你们同处,不可打他们,不可骂他们,不可凌辱妇人,不可弄死他们,其余……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一绽银子来, “你们谁要把事儿办好了,我这样的银子还有很多,不但赏银子,还放你们自行离开!” 众人闻言纷纷应道, “夫人放心!小的们一定照办!” 武馨安点了点头,回头吩咐道, “把人都给放了!” 那两名护院却是有些担心道, “夫人,全将他们放了,他们若是跑了怎么办?” 武馨安嘿嘿一笑,一伸手一掌就印在了身边的舱门上,众人也不见她如何使劲儿,却见得那小手拿开,厚重结实的木制舱门上便是一个清晰的掌印, “你们一个个给我看好了,若是谁自认小身板儿有这木头结实,便尽量逃就是了!” 众人虽说不通武事,但见得武馨安小手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按了按,那坚硬的木头板子上头便留下了一个掌印,不由都暗暗一缩脖子,自家看了看自家,比量着这身板儿同那木头板子哪一个更硬之后,却是对武馨安越发畏惧了,个个都叫嚷道, “我们决不会跑的,夫人放心!夫人放心!” “嗯……” 武馨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两名护院道, “把他们都放了!” 这厢将这底舱中的人全数松了绑,派了两人看守,那两名护院与六名船夫,于是一面行船,一面轮流看守底舱中众人,那些个匪徒们也不知是当真慑于武馨安的厉害,还是念着那点子银两,倒是当真规规矩矩没一个想要逃走的。 便是那真正的倭寇一只耳,被武馨安削掉了一只耳朵,待得伤势好了些,能走能动了,却最是听教听话,每回见着武馨安下来,那是鞠躬作揖,脑袋叩得比谁都响,不过待得武馨安一走后,转头对上冯县令与那柳氏却是欺负的最狠的! 这帮子人听了武馨安的话,不打不骂不伤二人,但折腾人的法子那是一套又一套的,譬如一日三餐上头人送下来清水和白面饼,众人一窝蜂上去抢了精光,连口水都不能给冯县令和柳氏留下。 二人初时还在舱底叫骂不休,一会儿骂武馨安,一会儿又骂冯夫人,之后发觉但凡他们一开口骂人,便有人过来对柳氏毛手毛脚,不是这个扯裙摆,便是那个拉袖袍,虽都未做出甚真事儿来,却也足以将柳氏给吓得嚎啕大哭,死死躲在冯县令身后不敢出声了! 吃的倒也罢了,却说是半夜里睡觉,二人蜷缩在那角落之处,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人过来将二人惊醒,不是在耳边尖叫一声,便是一只臭脚扔过来,正正砸在脸上,冯县令也曾暴怒起身寻人,可他一个对六个如何是对手,六人一起瞪他一眼,他便立时怂回角落中缩着了。 再有这人有三急,吃了便要拉,虽说可拍门让守门的将他们放出去,对着河面撒尿,却偏偏有人要过来冲着二人睡觉的角落撒尿,还故意抖擞给柳氏瞧,冯县令与那柳氏何时吃过这种苦头,那是被整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初时还有精神骂一骂人,到后头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哀告求饶了! 二人的声音从下头舱里传到甲板上,武馨安心情好便听一听,心情不好便下去吩咐一声, “把这二人的嘴给我堵了!” 这厢不用看守们动手,自有那一只耳跳在最前头。 武馨安受得住,那冯夫人却是个心软的,听了丈夫与小妾的哀求之声,不由是心头难过,又那一对小儿女见得爹娘在下头受苦,也是每日里啼哭,冯夫人最受不得这个,却是忍了两日,待到船入了镇江,冯夫人终是受不住了来求武馨安道, “裴夫人,他们也是受够了惩罚,还求您看在妾身的面上放他们一马吧!” 武馨安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冯夫人,你夫君与小妾如此对你,你便不怨么?” 冯夫人闻言一声长叹, “我如何不怨,只……只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我就是这个命……” 武馨安听了连连冷笑, “你前头一再忍让,我便只当你是贤良大度,可如今这事儿都这样了,你还要如此,便当真是软弱可欺了,你就不怕他们一旦脱了困境,便要反咬你一口?” 那冯县令与柳氏的人品如何,已从前事可见端倪了! 冯夫人闻言也是神色凄凉, “那……那我也没法子啊!” 武馨安怒其不争,不由眉头上挑, “法子多着呢!你带着嫁妆和离总是可以吧,没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 “和离?” 冯夫人愣了愣,半晌才道, “和离的女子多是娘家有靠,我……我娘家早已无人,我又能靠谁?” 武馨安皱眉道, “你为何要靠旁人,靠自己不好么?” “可……可世人对和离的女子多有不齿,我……我……” 武馨安哼道, “世人是对和离的女子多有不齿,可你呆在夫家,依那二人的心性来看,你便是不和离,在这家里的日子只会越发难过,你膝下无子,那一对儿女早已被教坏了性子,这几日你对他们掏心掏肺的照料,他们可是感过你一点恩?只怕早将这账全数让到了你的头上了!你和离是日子难过,不和离日子是更难过,左右都是难过,和离之后还能谋个自由之身,图个逍遥自在,这道理你不明白么?” 这世人都是欺软怕恶的,譬如冯县令与那柳氏,又或是那一对儿女,见着武馨安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可对上冯夫人却是满脸的怨毒,满心的仇恨,明眼人用脚趾头想都能知晓,冯县令一旦脱困,冯夫人的处境便要立时逆转! 武馨安就不信冯夫人会蠢到看不出来? 冯夫人自然是看得出来,只她心里总归还是没断了对丈夫的那一丝奢望,还指望着他能幡然悔悟,对自己回心转意,又内心懦弱不敢走出那一步,去面对翻天覆地的生活,却是不由自主的退缩,想息事宁人,想以软弱求得冯县令良心发现罢了! 武馨安见她沉默不语,不由长叹一声, “罢了!这恶人还是我来做吧!” 却是一转头,对立在不远处的两名护院指了冯夫人道, “这女人惹我生气,将她一并关入舱底……” 想了想道, “还有那两个小的……让他们一家子在下头团圆去!” 说话时还回头瞪了一眼要上来护主的丫头阿香, “你若是敢说一句话,我便把那一只耳叫上来,把你配给他!” 阿香闻言吓的不成,腿一软便坐在了甲板上。 这厢冯夫人与那一对儿女也被关入了底舱之中,冯县令与那柳氏见状却是幸灾乐祸不已,柳氏上去将一对儿女护在了怀中,却是伸出长长的指甲去挠冯夫人的脸, “都是你,将那女人领上了船,若不是你……我们怎么会成这样!” 冯夫人闻言立时据理力争道, “若不是她,你们早被这一帮人给杀了,今儿能在这处苟延残喘也是托她的福!” 柳氏还未说话,冯县令却是上来给了她一巴掌, “毒妇,你还敢狡辩!” “啪……” 一声响,打得冯夫人是两耳嗡嗡,冯县令这两日吃食都被抢了,只得几口清水喝,早饿的头昏眼花,四肢发软,可打冯夫人这劲儿那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半点儿没有留手的。 打罢冯夫人,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打是没力气打了,便开始骂了,这厢是甚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一句接一句,柳氏也跟着骂,那一对儿女也是拿着眼直瞪她。 冯夫人坐在角落之中,看着丈夫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不由一阵恍惚, “这便是我自幼熟读圣贤,学富五车,斯文有礼,品德高洁的夫君?” 这还是她当年满怀喜欢与期待嫁的那个人么? 冯夫人目光愣愣地看着冯县令,仿佛从未认识他一般,正这时底舱门打开了,有人叫道, “开饭啦!” 这一声喊,早有准备的众人立时齐齐挤到了门前,冯县令与柳氏也想挤上前去,却是被人连推带搡给挤到了一旁,二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一份儿又被人抢去了,不由都失声痛哭起来, “给我们一口吃吧,我们都饿了两天啦!” 二人苦苦哀求,那派饭的人却是不为所动,只待得众人都将桶里的粗粮干饼抢光,又另一桶的清水给分光之后,才对冯夫人道, “裴夫人说了,你前头对她不错,她也不能亏待了你……” 说罢从身后拿出两个白面的饼和一小水囊水来, “这个是给你吃的!”、 冯夫人过去接过,愣愣道, “多谢裴夫人!” 那派饭之人看了一眼她身后早已是眼冒绿光的冯县令与柳氏,叹了一口气道, “您好自为之吧!”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和离书就夫妻分 那人说罢提着桶转身离开,待得那底舱门关上的一刹那,冯县令与柳氏已是疯了一般扑了上来,冯夫人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二人将自己手里的面饼抢走,柳氏长长的指甲还在她的手背上,划了两条深深的血痕。 冯夫人见得二人缩到角落处狼吞虎咽的模样,却是默默缩回了自己的角落,看着吃完最后一口,伸手揪着柳氏头发,掐着她的喉咙,让她吐出最后一口饼的丈夫,突然嘿嘿的一阵冷笑, “这样一个男人,我为他辛苦劳累,黯然神伤,愧疚不已十几载,到如今还是执迷不悟,当真是活该!” 于是,她的神情一点点的冷了下去,最后终归于平静。 待到了晚上,又照常送饭,派饭之人身后还跟了一个阿香,阿香见了她忙将早备好的的饼与清水递给冯夫人,见得她脸上的红肿还有手上的抓痕不由红了眼圈儿, “夫人!” 冯夫人冲她一笑, “无妨,这些都是我自讨!” 若不是自讨苦吃,又如何能幡然醒悟? 冯夫人转回头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手里东西的冯县令道, “你想吃吗?” 说着似逗狗般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冯县令上来便要抢, “贱妇,你给我!” 午时那两块饼本就小,他与柳氏一人一块根本填不饱肚子,反倒是越吃饥火越盛,一双眼死死盯着冯夫人手里的饼,直咽口水,冯夫人退后一步,却是对冯县令道, “你写和离书,这饼便给你!” 冯县令疑心是自己饿过头听错了,瞪着一双眼问冯夫人, “你说甚么?” 冯夫人冷冷道, “和离书,只要你写和离书,这饼和清水都是你的……” 说罢突然扯开那水囊的塞子,将囊口向下倾倒, “若是不然,我会将水倒了,饼……” 却是作势往那帮人的方向要扔,在冯县令眼中,妻子本就是自己十分厌弃的,到如今只怕冯夫人在他眼中,连这两块饼都不值,见她当真要扔,便很是痛快的应道, “你让他们取笔墨来!” 冯夫人一指他身上的衣裳, “你把里衣撕下来写血书!” 冯县令身娇肉贵,如何肯受那咬指之苦,当下是双眼一瞪,死死盯着冯夫人, “桂氏,你要翻天了吗!” 冯夫人桂氏哈哈一笑,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我都与你和离了,你还是我的天么?” 说罢一扬手,一块饼便扔入了那帮人当中,那头立时传来一阵抢食之声,冯县令见状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见冯夫人作势要倒水,他一咬牙恨道, “好!我写!” 当下是去了外衫,将里衣脱下,铺在地上之上,咬破了手指,写下了和离书,冯夫人看着他一字一句写完,又按上了手印,自己也咬破了手指按下了血印,将那和离书仔细收好,交给了阿香, “阿香,你替我收好这个!” 阿香点头,将那和离书藏进了自己的怀里,桂氏这才将手里的水和饼给了冯县令。 冯县令接过,一把塞入了口中,一旁的柳氏见状忙上来求道, “老爷……老爷……给奴家一口吧!” 冯县令恍若未闻,一把推开了柳氏,扯开水囊仰头便喝,柳氏没得吃,只得贴上去,仰着头伸舌头去舔他洒在胸膛上的水…… 桂氏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两个同样大半日一口水也没有喝的孩子,却是冷冷一笑,转过脸再不看他们一眼, “阿香,你回去把这和离书给裴夫人看看吧!” 阿香应声拿着和离书走了,桂氏又缩回了角落处,冷眼看着对面的一家子,如此抱膝而坐捱过了一整晚。 待到第二日再有人送饭时,桂氏仍是独得了一份儿,这一回她毫不犹豫趁着送饭的人未走,自己两口便吃了一个,冯县令见状想上来抢却是被守门的护院一把拦住, “夫人说了,谁也不许动手!” 冯县令早几日便领教了武馨安的手段,不敢动手,只得哀求桂氏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你不能不念旧情……” 桂氏只是冷笑却是半点都不想搭理他,柳氏比冯县令还饿,她知晓桂氏连冯县令都不肯给,自然是不肯给自己的,这厢是急忙将两个孩子拉了起来,推到了桂氏面前, “姐姐,你不看在旁的,便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也给我们一口吃吧!” 说着推了推两个孩子道, “快……快叫母亲给你们吃的!” 这两个孩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没吃过苦头,这一回从昨日进来,到如今一夜加一个大半日都滴水未进,半口未吃,肚子里早饿得咕咕作响了,这厢是上来便要抱着桂氏哭, “母亲……母亲……” 桂氏退后一步,将最后的饼塞进了口里,又将清水一饮而尽,推开二人道, “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们的母亲是她……” 说罢将手里的水囊还给了阿香,自己又缩回角落里坐下了。 如此这般,桂氏终是硬了心肠,一日里三餐都未再给那一家子一口吃的,耳听得冯县令咒骂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有气无力,眼看着那一对小儿女过来拉着她的袖子哭泣,却是半点儿不为所动。 待得再捱了一夜,天色大明之时,阿香来到底舱当中, “夫人!” 她拉了桂氏的手,桂氏却是笑道, “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别叫我夫人了!” 阿香对她言道, “裴夫人说即是您已经与冯县令和离,便与他再无瓜葛,不必受他们牵连,可以上去啦!” 桂氏点头跟着阿香向外头走去,冯县令见她这是要走,忙起身叫道, “桂氏,你若是肯为夫求情,让为夫得脱牢笼,为夫必定既往不咎,不与你和离了!” 桂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目光投向了柳氏, “那……她呢?” 冯县令想了想道, “不过小妾而已,只要我们夫妻和睦,她任你处置!” 桂氏见得那柳氏的脸立时变做煞白,却是又看向那一对儿女,冯县令忙道, “他们……你若是喜欢便记在名下,若是不喜欢,你自可当奴当婢便是!” 桂氏闻言哈哈一笑,转头便走,再也不离冯县令在后头的呼唤了。 回到甲板之上,见得端坐在茶案前的武馨安,却是缓缓流下泪来,武馨安见状便问道, “夫人还是没想明白么?” 桂氏摇头应道, “我不是为他哭泣,只是为我过去的十几载真心错付哭泣罢了!” 却是转头看着河面,默默的擦去眼泪,再回头对武馨安道, “我娘家姓桂,闺字香馥,我比你年纪大,腆脸称大,你便叫我一声姐姐吧!”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好,我娘家姓武,闺名馨安,我亲近的好姐妹们都叫我安安,桂姐姐便叫我安安吧!” “好!” 桂香馥笑道, “安安妹子,我们之后是何章程,要如何处置这底舱下的人?” 武馨安笑道, “桂姐姐,实不相瞒,我此次南下原是为寻夫君的,我夫君乃是锦衣卫百户……” 这厢将事儿讲了一遍,便对她道, “我是打算是南下到了杭州之后,再转海船去往福建,再由福建去往琉球,一路打听丈夫的下落,而底舱中的人,除却冯县令一家,其余人等我都有用,因而待今儿晚上,我便会寻个僻静的地儿,将冯县令一家扔上岸去,待官船到了杭州,我会想法子在杭州安置姐姐的……” 桂香馥闻言却是摇了头, “姐姐我半生都被拘在后宅之中,一心只系在夫郎身上,如今得脱樊笼,恢复了自由之身,你还要将我困在那四方的院子里么,我……我要跟着你一起出海!” 武馨安闻言有些吃惊, “桂姐姐,你可是想清楚明白了,那海上危险重重,不光有海浪滔天,还有那横行的海盗倭寇,我去是为了寻夫君,姐姐又何必陪着我冒险,在杭州那人间天堂,再寻一个性品良好的男子嫁了,平平安安过一生不是很好?” 桂香馥却是摇头道, “不……这两日我已是想明白了,我已是蹉跎了前半生,不想再让后半生仍是浑浑噩噩,碌碌无为了,能出海去见一见世面,总归也不枉这一生来世上走一遭!” 武馨安皱眉想了想道, “此处离杭州还有几日路程,桂姐姐如今刚刚和离,只怕心思还未定,趁着这几日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 桂香馥点头,却是神情坚定道, “好!” 当天一路顺风顺水,待到了天黑官船在一处偏僻的码头上停了下来,武馨安亲自下了底舱,却是指使着那六个匪徒,将冯县令一家子以黑布蒙头,反绑了双手,给拖出了船舱,冯县令一家子见状都当武馨安要杀人灭口,吓得那是哇哇大叫,冯县令还在不停的叫着桂氏的名字, “你……救救我呀!你救救我呀!” “把他们的嘴堵上!” 两大两小四人都被破布堵了嘴,由武馨安带着六人出去,桂香馥不放心道, “安安妹子,你一人出去,若是他们起了异心,你如何应对?” 武馨安闻言哈哈一笑, “一个人才好呢,我一个人动手才方便些!” 说罢目露凶光,扫过那六人,那六人立时一缩脖子,陪笑道, “夫人放心,我们决不敢忤逆夫人的!”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拳头最大能称王 武馨安在桂香馥担心的目光之中下了船,却是一路领着众人出了小码头,往那偏僻的小路上行去,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处山坳之中,武馨安才吩咐众人, “就在这里吧!” 那冯县令一家本就是黑布蒙头被人抬着走了这么久,早已经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了,听得武馨安一句就在这里,便当是到了动手的地方,那是吓得立时挣扎扭动起来, “唔唔唔……” 这嘴被破布堵着,只能唔唔的求饶,武馨安让人将他们扔到地上,却是过去扯了那冯县令头上的黑布,见得他瞪大了眼,一脸的惊恐看向自己,武馨安冲他一笑道, “你怕甚么,我又不会杀你……” 说罢将自己那腰牌取了出来,在他面前一晃, “你是朝廷命官,我亦是天子近卫,你若是不作奸犯科,我又怎会杀你……” 冯县令一见那锦衣卫的腰牌,一双眼差点儿从眼眶子里瞪出来了, “唔唔唔……” 你是锦衣卫为何不早说! 武馨安不用他出声,就知晓他想说甚么,当下笑笑道, “我早说了是回乡探亲,顺手救了你们,谁让你猪油蒙了心,要恩将仇报,我这不过是小惩大戒罢了,让你吃几日苦头长长记性!” 说罢站起了身,四下看了看, “此处虽说偏僻,但道路之上却有车马碾压的痕迹,想来也是有车辆来往的,将你们放在这里,自有人路过救你们……” 说罢退后两步对冯县令一指后头树林道, “冯大人,你的官凭印信我都给你藏到了树林之中,你脱困之后知晓该怎么做了吧?” 冯县令眨了眨眼,这下子倒是脑袋不糊涂,当下是点头如捣蒜一般, “唔唔唔……” “嗯……” 武馨安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回身迈步就走,竟是管也不管那六人,六人里头有那知机的忙迈步跟上,当然也有那心存侥幸的,见武馨安头都不回一下,立时便起了那逃跑的心思,这厢是左右看看,见得这里地处山坳,道路两边都是密林,只要往那林子里一钻,这大着肚子的女子,还能追上我不成! 想到这处那是悄悄的往后退,武馨安仿如毫无所觉一般,仍是往来路走着,那人见状只当时机已到,却是撒开腿儿便往路边的林子里跑去。 这厢眼看着便要一头钻进林子里去了,却不知哪里来的一块小石子,呼一声带着破空之声,重重的击在了他的小腿肚子上, “啊……” 那人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却是一脑袋撞到了草丛中的大青石上,弄了一个头破血流,那五个见着他逃脱有望,正脚底板儿一歪,预备跟着他一起跑的匪徒,见状都是一惊,立时僵在了当场。 武馨安哼了一声,手里还上上下下抛着一块石子玩, “去把他抬回来!” 有两个忙过去将同伴抬回来,众人只见他额头上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流了满脸,又小腿肚子那处,竟是被石子儿打得皮开肉绽,深深的陷进了肉里。 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母夜叉好大的力气!” 被抬回来那人疼得惨叫连连,武馨安看了他的伤处一眼却是哼道, “这人腿骨被我打折了,我原是打算带着你们做些粗使活计的,现下他腿都折了,也没甚么用了,就地挖个坑埋了吧!” 她这么轻飘飘一句挖坑埋了,便是这些人干惯了杀人越货勾当的匪徒,都是心头一凉,有个胆子稍微大点儿的小心翼翼道, “夫……夫人,这……人还没死呢,就……就埋了?” 武馨安闻言一点头, “这好办!” 却是反手便将自己袖子里的匕首亮了出来, “在脖子上来一刀,把血放干净了,便死透了!” 众人看得都是喉咙处一通狂咽口水,那受伤之人听了立时大叫起来,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这厢是连滚带爬,忍着剧痛爬到武馨安脚边叫道, “夫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叫声凄厉,生怕这女人一个不爽,刀就下来了,武馨安听得皱了皱眉头, “叫唤甚么叫唤!” 想了想才勉强道, “罢了,挖坑还费时,我急着赶回去呢……” 说罢一指旁边二人, “你们抬着他回去!” 众人一听这算是饶过性命了,当下是忙弯腰将同伴抬起,急急忙忙跟在武馨安身后走了。 那去了黑布的冯县令眼见得这一幕,却是不由暗暗庆幸, “幸得我是有个官身在,要不然只怕比他们的下场还惨!” 那些人五大三粗,还能做点下力气的活计,换了自己只怕会被这女人嫌无用,当时就扔运河里了! 过后不久,果然有人经过这处,将冯县令一家给解救了出来,冯县令找回自家的官凭印信,却是当真不敢寻旁人麻烦,自家寻了一艘小船去淞江府上任,他是一直记得武馨安那杀人如杀猪的狠辣样儿,想着自己这趟在锦衣卫的面前挂了号,却是心中畏惧之极。 因而在淞江府为官之时,那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半点不敢懈怠公务,如此竟是连着三年得了一个优的评绩,倒是很快升了一级。 冯县令官运亨通倒是托了武馨安的福,可那柳氏在桂氏与冯县令和离之后,终究还是没得着好,冯县令也不知是因着有那一段在底舱之中见得柳氏被人占了便宜的经历,又或是喜新厌旧,没了冯夫人的衬托,倒是越发显出柳氏的不好了,因而柳氏虽说生了一儿一女,在桂氏走后仍是未被扶正,在淞江府陪了冯县令三年,却是待得冯县令一朝高升,眼睁睁看着他又娶了一位正室进门。 只这位正室不比前头桂氏良善,又年轻漂亮极有手段,那种种暗地里的法子,整得柳氏是苦不堪言,又之后正室生下了儿子,自己的一儿一女立时靠边儿站了。 到这时节柳氏肠子都悔青了也是没法子,她没有桂氏勇气和资本和离,只能就这么苦苦捱着日子! 那头武馨安回转船上,桂氏见抬了一个人回来,忙过来问道, “安安妹子,这怎得还伤了一个?” 武馨安回头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个没脑子的东西,让我给长了长记性!” 待得那受伤的人被抬到底舱之后,再由跟去的众人回去一讲,这些人便是再有心思也老实了。 把冯县令一家给处置了,武馨安便吩咐再启程,官船至此再无耽搁,一路就这么到了杭州。 武馨安果然依着前言,将双倍的银子给了两名护院,官船上的几名船夫也有打赏,又将前头用冯县令的官印所盖的文书凭证交给他们,让他们可以回去可向上头交差,船夫们还怕冯县令找后账,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他若是敢来寻你们麻烦,你们便报我的名头,看他敢!” 这话说的极是霸气,船夫们听了都是莫名信服,之后果然屁事无有,一切照旧! 事儿办完,武馨安这才带着那帮子匪徒,又桂氏主仆下了船。 “安安妹子,我们下头应当怎么办?” 武馨安想了想道, “先寻个地方住下来,然后便是寻海船出海!” 武馨安在杭州城中也是住了一两年,对此地自然是熟悉的,当下寻了一家偏僻又干净的客栈,包了后院住下。 待得歇息了几日,她便打算亲自出门去寻海船出海,她手里不差银子,那是半点儿不会亏待自己的,这厢是先在车马行买了一辆马车,说是要在那一帮子人里头挑一个赶车,不但能随自己四处走动,还有银子拿。 武馨安一发话,那十来个匪徒除却被打断腿的那个还在养伤,其余那些人自然是个个都想做马夫,也不用武馨安说话,这伙人便在武馨安包下的客栈小院里打了起来。 这一场架那真是一场混战,那是招式尽出,甚么都使了出来,会几招庄稼把式的倒还有些规矩,那不会的,却是甚么王八拳、撩阴腿、猴子偷桃、仙人戳洞都给使出来了,有一个还上嘴咬了,那是打的乌烟瘴气,满地打滚。 桂氏与阿香见了不由吓得脸都白了,她们也不敢靠近去,只得连忙去见武馨安, “安安妹子,外头……外头他们都打成一团了,你……你就不管管?” 武馨安却是好整以暇的坐在屋中吃茶,闻听却是微微一笑,招手叫桂氏坐下, “桂姐姐不必去管,让他们打,待他们分出个胜负之后便不打了!” 桂氏那见过这种阵仗不由担心道, “他们这样打,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武馨安笑道, “无妨,不会出事的!” 桂氏不懂,这些人个个都是杀人越货,奸淫掳掠,从头顶黑到了脚底板的货色,讲甚么圣人教化,说甚么怀柔以对,在他们听来那都是废话,都是软弱可欺! 这样的人,只畏威不怀德,只有拳头打得狠了,打得疼了,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在他们只认拳头大做老大,才会听教听话!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昔日有因今有果 这样的人,便不应当当做人来看,便是当成畜生一般调教,让他们当中出一个领头的,再将那领头的打怕了,这一帮子人自然便是叫干甚么就干甚么,比那狗还听话了! 桂氏成日被关在后宅之中,受得都是礼教约束,那里见过这种赤祼祼的强者为尊的法则,闻言倒没再帮那伙子人求情,只是捂着胸口道, “罢了,我心软见不得这些,以后他们打架,我同阿香都不去前头瞧就是了!” 武馨安点头,果然没有一会儿,那一只耳便满脸是血,屁颠颠的跑来了, “夫人……小的愿为夫人赶车!” “嗯……” 武馨安看了看他光秃秃的脑袋,前头这倭寇留的发式甚是怪异,入杭州城时武馨安怕引人注目,便亲自动手剃了他的脑袋。 现下这一只耳除却少了一个耳朵,还顶了一个锃明亮的脑袋,他生的獐头鼠目,脑袋又小,剃光之后看着甚是滑稽, “你虽会汉话,只这说话的腔调甚是怪异,若是让人起疑,我岂不是要跟着受牵连?” 那一只耳忙道, “夫人放心……小的……小的出去就做个哑巴,不说话……不说话……” “嗯……” 武馨安闻言这才点了点头, “好吧!” 说罢,掏了一锭银子扔给他, “拿去买点酒喝!” 那一只耳大喜,接过银子喜得连连鞠躬弯腰, “多谢夫人赏!多谢夫人赏!” 这厢欢天喜地的出去,武馨安指了那一只耳的背影道, “桂姐姐,最要小心这人,这倭寇乃是禽兽之属,需得威恩并施,威在前恩在后,有一日威不在了,便是再多的恩,他也会反咬一口的!” 桂香馥点头受教, “不跟着妹妹出来,我又怎会知这世上有这样的人,这样的道理!” 武馨安笑着摇头, “我倒唯愿似姐姐这样良善之人,一辈子不用见这样的人,不用懂这样的道理!” 正是因着我大庆军政废弛,朝廷势威,才会有这样的倭寇入我内陆横行,令得百姓受这虎狼之辈的欺辱! 第二日武馨安便坐着马车,带着桂氏与阿香出门,桂氏有些担心道, “剩下的那些人若是逃走了怎么办?” 武馨安却是毫不在意道, “若是在昨日之前说不得还有人想逃,但昨日之后,他们见得那倭寇拿了银子回去,便不会跑了!” 一来畏于武馨安的狠辣,二来却是图有银子拿,又有吃又喝,倒比之前他们在外头四处逃窜,没个归处强上太多了! 现在是赶他们,他们都未必肯走了! 那一只耳不熟杭州地势,却是由武馨安一路指点到了那出海的码头处,武馨安下得马车后,四下观看,想找一艘看着牢固宽大的船。 武家在杭州自然还是有些老关系,便是武明、武亮也还在杭州做着生意呢,可武馨安不敢去寻他们,她出来这么久,家里人必是早猜到她要来寻裴赫,说不得这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她是谁也不想惊动,只想自己个儿悄悄出海。 正在观望之时,却听得有人在叫, “女爷爷!可是女爷爷?” 武馨安听得声音有些熟悉,回身一看,见得一个壮汉子一脸惊喜的过来,那是双腿一弯,纳头便拜, “女爷爷在上,小的给您叩头了!” “你是……” 武馨安看着他有些眼熟,一时没有想起是谁来,那汉子应道, “女爷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的啦,小的与我那兄弟蒙您照看,弄了一个活计做,如今日子可是比以前好过多了,小的前头一年还娶了妻呢^” 武馨安看着他再细一想, “哦……原来是你!” 那人笑道, “您可是想起小的了,小的正是韩大呀!” 你当是谁,便是当初对武馨安意图不轨,之后被武馨安收拾一顿之后,下到那臭气熏天的河水里替她捞倭寇宝贝的二人,这二人一个叫韩大,一个叫韩二,却是在武馨安离杭州时为他们寻了一个织工的营生。 武馨安打量韩大, “你倒是比前头胖了不少,我一时没有认出来!” 说着,瞧了瞧他那比自己都小不了多少的肚子。 那韩大摸了摸自己已是有些凸出的肚子笑道, “托您的福,小的如今日子好过了,这……这个肚子也不知怎得跟吹气似的便长起来了!” 武馨安笑了笑问道, “你那兄弟呢?” 韩大笑道, “他如今在织坊里做了个内管事的,小的则是外头跑腿儿的!” 他说是跑腿,可跑腿的怎么这般福态,又身上的衣裳也是好料子,想来也是同他那兄弟一样做了管事的。 武馨安见随手帮了人能有今日的结果,倒也是十分高兴,又问了他如今住在何处,又娶的妻子是哪家的,那韩大都一一答了,这厢又问武馨安, “女爷爷到码头上来要做甚么?” 武馨安应道, “我要寻一艘出海的船,要十分结实能远航的……” 韩大闻言笑道, “您说旁的事儿,小的帮不了您,您说的这事儿小的倒是正正能为您办喽!” 他是织坊的外管事,在外头便做这进货出货的活计,自然认识不少在海上跑船的船家,当下是拍着胸脯道, “您要出海,寻那好船,这事儿就包在小的身上!” 武馨安道, “我要寻好船,更要好的船夫,最好还要身上有些功夫之人,这一趟……我说不得要去琉球……” 说不得若是琉球寻不着人,自己便要在大庆的海域里四处奔波了! 韩大闻言想了想道, “这时节去琉球只怕风高浪急,凶险不少啊!” 说罢又看了看武馨安的肚子劝道, “您如今这身子……那海船颠簸,怕是受不住啊!” 武馨安应道, “我自有我非去不可的理由,你帮我寻船,也要同人家说明,我出双倍或是三倍的价钱都可,但这琉球我是一定要去的,且是越快越好!” 韩大知晓这位乃是说一不二的,想了想便应道, “即是如此,您等小的消息,小的一准儿帮您把事儿办好了!” 武馨安点头,于是将自己的落脚之处讲给他,又叮嘱道, “我这事儿要做的隐蔽,你切切不可四下张扬!” 韩大点头 “小的明白!”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虽说如今这样的时节下海那是极易遇上暴风巨浪,但有了武馨安开出的三倍价钱,还是有人肯出海的。 那肯出海的船老大姓黄,家里也是遇上了事儿,极需大笔的银子,这才接了这单生意,黄长生身形不高,皮肤黝黑,眼角皱纹密布,虽只三十正当年的年岁,看面相却是有四旬了。 他跟着韩大来见武馨安,一眼瞧见她的肚子,立时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不成!不成!” 这海船本就不许女人上,看在钱的份儿上,他已是咬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万万没想到还是个身怀有孕的妇人, “这可不成……” 这样大的肚子,若是在船上生产了,那可是大大的晦气,若是惹恼了海龙王,一船人都别想有命回来! 他是极需银子,可有命挣也要有命花呀! 韩大闻言看向武馨安,有些踌躇, “您看……” 武馨安二话不说,转身进去将自己的包袱取了出来,从里头拿出一摞银票,往那桌上一扔,黄长生见了眼角一抽,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说话,却是不知为何又忍住了。 武馨安见状却是又扔出来了一摞,那黄船主这回连嘴唇都不动了,只双眼死死瞪着桌上,还是一言不发,武馨安索性将包袱一扔,拍拍手上的灰道, “就是这么多了,你不肯干,外头必是有人干的!” 黄长生见得那么多的银票,不由是心里狂跳,只要搏了这一回,家里的事儿迎刃而解不说,自己下半辈子都能躺着花钱了! 心里是左思右想,思虑了良久,才一咬牙, “干了!” 如此这般,紧赶慢赶的准备,却是半个月过去了,眼见得武馨安的肚子越发大了,她自家倒是觉着无甚感觉,可待得她挺着肚子在踏板上一踩,人便飞身上船时,船上船下的人瞧着那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桂氏紧跟着上了船,这时才抚着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哎哟!我的娘哟!安安妹子,你当真是……我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着你这般皮实的孕妇!” 说罢犹有余悸的伸手摸了摸武馨安的肚子, “这肚子里的娃娃可还好吧?” 武馨安轻轻拍了拍自家高高隆起的肚子,笑眯眯道, “我觉着这孩子多半是随了我,又皮实又欢实,夜里动来动去没个完,可这白日里却是乖的很,一点儿都不闹人!” 若是随了裴赫,说不得在肚子里就是个爱使性子的! 桂氏见她并无异状,不由又松了一口气,瞪她道, “你好歹也是当娘的人了,便是身手再好,也要收敛着些,肚子这么大了,可不能再任性了!” 这厢二人说着话,下头又跑上来一个汉子,生的高大壮实,面孔黝黑, “女爷爷,那帮子人已是按着您的吩咐安顿好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船到福州探消息 这人叫武馨安女爷爷,正是那韩大的兄弟韩二,韩大去年成了家,韩二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一听说与他们兄弟有恩的女爷爷要大着肚子出海,韩二二话不说,当时就卸了管事的职务,要跟着武馨安出海。 韩大也怕兄弟危险有心想劝他一劝,韩二却道, “我们兄弟能有今日,就是靠着女爷爷,若不是她发了善心,我们兄弟如今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混呢……” 想了想又说, “老大,我的性子与你不同,你要安稳,我却想出去闯一闯,我这趟出去能回来便罢,若是不能回来……左右你如今成了家,以后你多生几个孩儿,便过继一个到我名下,给我续香火便是了!” 韩大知晓兄弟的性子,闻言不由叹气道, “罢了!女爷爷与我们有恩,我们兄弟随一个跟在她身边,也算是报答了,你就替我去吧!” 如此这般韩二便跟在了武馨安身边,做了个忠心耿耿的长随, “女爷爷,那帮子倭寇一看都不是好东西,我们何必带着他们出海,还要时时提防着他们反水,倒不如……” 韩二本就是街面上的混子,论起打架斗殴,动刀子杀人来,他是不缺狠劲儿的,他自见着那帮子匪徒便瞧着他们极是不顺眼,这厢便悄悄给武馨安出主意。 武馨安却是笑道, “我这趟出去要寻我夫君,说不得便要与那些倭寇遭遇,有一个熟悉倭寇内情的人在手里,总比我们自己瞎摸乱撞强!” 韩二闻言点头, “即是如此,那便留他们的小命待用,若是他们敢反水,小的头一个不饶他们!” 武馨安点头, “你悄悄叮嘱黄船主他们,留意这帮人就是!” “是!” 黄船主这趟出海乃是带了二十个可靠的船夫,又加上武馨安手下的十人,这船上人手是足够了,有武馨安这高手坐镇,倒是不怕那帮子倭寇反水。 实则那帮子人却是没一个有反水的心思,无他……一来见武馨安出手大方,银子大大地有,又那一只耳归乡心切,只想靠着这条船平平安安的回那小岛上去,自然不敢,也没必要去惹武馨安那煞神。 于是这一船人便就这么出海了,出海之前武馨安才写了几封信托了韩大送回京师北镇抚司交给金八两等人。 待到金八两见着武馨安的信时,不由是气的直跺脚, “这丫头胆子真是太大了,怀着个大肚子还敢出海,真正是……真正是……胆大包天!” 这好好的壮汉子出海都九死一生回来,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当真是胡闹!胡闹啊! 这趟她不回来倒也罢了,若是能同裴赫平安归来,必要让裴赫好好教训教训这丫头! 他气得揪着胡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又问看信的刘重九, “裴赫那头可是有消息了?” 刘重九摇头, “没有!” “唉……” 金八两连连叹气,真是一个二个都不让人省心! “把信给武大人送去吧,也免得他担心了!” 刘重九闻言苦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信道, “这信送过去了,只怕武大人会更担心吧!” 金八两也跟着苦笑一声道, “这也是没法子,谁让他养出这么一个胆子大的没边儿的女儿来?” 二人相视苦笑一声,亲自将信送到了武府,武弘文见信果然也是同金八两一般,气得连连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孩子……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她……她这多大的肚子了,居然还敢出海,她就……她就……” 就怎么样,下头的话,武弘文是根本不敢想,更不敢说,金八两与刘重九同他的担心自然是一样的,只这时节,肯定是不能再跟着骂了,只能安慰武弘文道, “武大人放心,安安那丫头身子底子甚好,又有武功在身,能这么一路躲过锦衣卫的搜寻,平安到达杭州,那也是她的本事,这个……武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 二人的安慰自家都觉着苍白无力,武弘文如何能不明白,闻言只能苦笑一声,对二人一拱手道, “小女任性,倒是累得二位劳心劳力了!” 金八两摆手道, “武大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安安那丫头乃是裴赫的妻子,裴赫又是我的关门弟子,我当他是儿子,安安便是我儿媳妇,说甚么劳心劳力,都是应当的!” 三人这厢对坐叹息,如今武馨安都出了海,他们这天高皇帝远的,便是锦衣卫也是有心无力了,金八两却是突然想起来宫里那位来,言道, “宫里那位还不知晓消息呢,我们一直都是瞒着的,不如去问一问那位可有法子?” 武弘文对宫里那位虽有耳闻,却是从未打过交道,闻言问道, “不知宫里那位可是肯帮忙?” 金八两笑道, “武大人放心,便是别的不看,只说是看在安安的肚子上,那位都要尽心尽力!” 那老太监许是在宫里呆得久了,又自己是个断了后的人,对小娃娃那是格外的在意,又他心里对裴赫那小子甚是满意,对安安肚子里的娃娃便加了一个“更”字,若是听了消息还不知要如何跳脚呢! 果然他们将消息传给了老太监,老太监闻言当时就从自己那摇椅上跳了起来, “不说是去了青云观避暑么,怎么跑到杭州去了,还……还出海了?” 小顺子也是苦着脸应道, “老祖宗,说是裴大人在外头遇险,生死不明,裴夫人担心夫君便只身一人跑出去了,她走时躲过了家里所有人,便是金先生与刘先生二人派了锦衣卫都没寻回来!” 老太监气得满是皱纹的面皮子直抖, “都是蠢货!” 锦衣卫的那帮子小崽子怎么能逮着那丫头! 那丫头看着大大咧咧的,实则最是鬼精鬼灵的,那帮蠢货怎么能逮着她? 老太监这厢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绕得小顺子眼都花了,这才停下来一瞪眼, “你杵在这里做甚么,还不快去预备笔墨!” 小顺子应声忙去取来笔墨,老太监提笔刷刷刷便是一通写,小顺子探头探脑看了半晌,他入宫之后倒是识了些字,便问道, “老祖宗,您这是给谁写信呀?” 老太监一翻白眼道, “幸得老不死亲手带大的几个崽子,如今都放出去在市舶司里管着事儿呢,现下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了!” 三十九年那会子,唐顺之任淮扬巡抚之时,曾上书求重开市舶司,陛下派了三个身边人出去,他们在外头常年与那些海商打交道,这海上的事儿他们最是清楚了,让他们想法子寻人才是最快的! 老太监这厢写了三封信,分别送往那了广东、福建、浙江三处市舶司, “让他们用六百里的加急给送出去!” “是,老祖宗!” 小顺子匆匆的出去,老太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艳阳,嘴里念念叨叨道, “希望那臭丫头能平平安安!” 同样是艳阳之下,那海面之的行驶的大船之上,武馨安神情惬意的盘坐在,甲板上铺着的波斯地毯之上,头顶上虽说阳光灼热,但有海风吹拂,又藏身在高高扬起的船帆的阴影之下,倒是不觉着太热。 武馨安伸手抚着肚子,看着远处鱼跃鸥飞,波平浪静的海面,问身后的韩二, “桂姐姐可是好些了?” 韩二应道, “小的适才刚去瞧了瞧,桂夫人已是好转许多了!” 武馨安摇头, “早说了海上颠簸,让她不要跟着来,她偏偏要来,这下子可是受大罪了!” 桂香馥与阿香二人从未坐过海船,却是自上船始便开始晕船,那是吐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幸得武馨安跟着裴赫也是学了几招,为二人推宫过血,又按摩推拿,倒是能缓解不少。 韩二道, “前头几日桂夫人是吃甚么吐甚么,今儿倒是能进些清水了,再待两日慢慢便会好的!” 武馨安点头,又问一旁的黄长生, “黄船主,我们到福州还有几日?” 黄长生应道, “还有三日……” 武馨安闻言点了点头,却是自言自语道, “待到了福州之后也不知能不能打听到裴赫他们的消息?” 黄长生应道, “福州去往琉球乃是最安全的海路,我们大庆出海的商船多是从那里走的,一年之中大庆去琉球的商船并不会太多,届时到了码头又或是商行里打听,必是能问到消息的!” 武馨安点头, “但愿如此吧!” 有消息自然是最好了,总比自己去海上四处乱撞好! 待到桂香馥与阿香的晕船症好了七八分时,他们的船便到了福州。 黄长生乃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之人,自然也是有来往福州的,却是知晓这福州码头之上有那万家酒馆,外头看着破破烂烂,却是有万家祖孙三代的经营,不少南来北往,海内海外的客人都喜欢到这处吃酒聚会,要打探消息这处便是最合适的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终归有了好消息 他们的船靠岸休整时,武馨安便带着瘦了一圈儿的桂氏、韩二、黄长生还有那一只耳下了船,却是直奔那万家酒馆,一行人到了那处,武馨安挺着肚子便往里闯,这码头上讨生活的多是男人,少有女子往酒馆去的,又更是没有孕妇了。 她这么一进去,那进进出出的人见了她那大肚子,都吓的往两旁闪躲,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她给撞着了。 有那酒馆的老板老万迎出来见了,也是脸上一愣, “这位夫人……您这是……到小店里做甚么?” 武馨安应道, “你这处是酒馆,自然是进来吃酒的!” 老万看了看她的肚子,没有言语心中暗道, “这女子莫非是个酒鬼不成,肚子这么大了还要吃酒,也不怕生个小酒鬼出来!” 即是生意上门,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当下笑着引了他们到里头隔间坐下,陪着笑道, “小店这处有各地美酒,又有福州名小吃,不知夫人要哪一样呀?” 武馨安一挥手道, “把你们这处最烈的酒端上来,又有拿手的好菜小吃糕点,不拘是甚么只要好吃都端上来!” 那老万见这位是个豪快的,当下笑眯眯应道, “好嘞,您稍等一会儿!” 这小酒馆,不少佐酒的小菜乃是现成的,立时便同酒一起端上来了,众人吃酒就小菜,不多时又见那老万端了几个碗上来,武馨安探头一看,却是一碗碗灰白色的虫子,半透明又凝成胶状,桂氏与阿香没见过,见状不由一脸骇怕, “掌柜的,你怎得给我们虫吃?” 老万闻言便笑道, “夫人莫怪,这是我们这处的特产名曰涂笋冻,其味甘鲜……” 说着一指同时端上来的几样调料, “可配酱油、北醋,又有甜酱与辣酱芥辣与蒜蓉,又有海蜇、白萝卜丝等可搭配,风味甚是独特,夫人可尝一尝……” 桂氏看着那碗里的虫子,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的,让人瞧着实在恶心,不敢举勺,倒是那黄长生又韩二,还有武馨安与那一只耳都是吃的津津有味,武馨安笑道, “我在杭州时也是听说有这种涂笋冻,只一直无缘得尝,今日倒是尝鲜了……” 又问那老万, “可还有甚么稀奇的小吃?” 老万笑道, “自然是还有的……” 不多时又端上来氽鱼丸一盘,糍团一小盘,每人一碗牛肉羹等,都是当地特色,武馨安赞笑道, “掌柜的,你这家小店看着门脸小,会做的菜倒是真不少,味儿也好!” 老万笑道, “多谢客人夸奖,小店虽说简陋,但从祖上到小的这里已有三代了,多蒙新老客官捧场,倒也能赚几两银子糊口……” 武馨安与他客气几句,便问起自己打听的事儿来, “掌柜的,你可知这里有谁的船是打琉球回来的,我们想打听一些琉球的事儿?” 老万闻言想了想道, “最近除了胡家的商船去了琉球,倒是没有人再去琉球了……” 这要去琉球一般都是五月的时节去,十一月回便是最好的,最近出海去琉球的只有胡家的商船。 “胡家?” 武馨安闻言眉头一挑, “那……你可知胡家的商船如今怎样了?” 老万想了想应道, “前头倒是听人传了消息回来,说是胡家的商船遇上了风暴,之后没有了消息,不过……” 这便是裴赫乘坐的商船了,武馨安立时坐直了身子,一脸焦急期盼的问那老万, “不过怎样……你可知晓他们……他们最近的消息?” 问到这最后一句,武馨安的声音却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饶是师父卜卦极准,鲜少失手,可没亲眼见着人,她也不能不担心着裴赫的生死安危,前头一路行来,她强压下心头的担忧,在外人看来,这大着肚子的孕妇,都是一派胸有成竹,万事波澜不惊,霸道张狂的模样。 只她自己才知晓,这日日夜夜她连想都不敢想起裴赫,只怕是一想起他,便会忆起那日在青云观里的梦,那个裴赫浑身湿漉漉的梦! 她咬紧牙关不去细想,怕就是怕自己未到地头,便受不住崩溃了! 这厢一路强忍着,到了这处问起这掌柜的,提起这胡家商船,她便有些撑不住了,那老万见她眼圈儿都微微泛红了,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想了想道, “昨儿正好有人从日本岛回来,听说有胡家商船的消息,客官且等一等,待小的出去瞧瞧那人可在……” 武馨安闻听的这是有消息了,不由的是双眼一亮,即是有消息那便说明船队必是在风暴之中幸存了下来,那裴赫……裴赫一定是平安的! “好……有劳掌柜的了!” 武馨安眼睁睁看着老万退了出去,却是坐立在不安的拿眼儿直往外头瞄,只恨不能一双眼穿透了那隔帘,生生钉死在老万的后脊背上头。 这厢当真是一时一刻便如一年般难熬,隔了许久许久,那老万才回转来,却是领了一个红脸大汉进来,老万指着此人道, “这杨老九乃是刚从日本岛上回来,他知晓胡家商船的事儿,夫人可向他询问!” 武馨安闻言大喜,请了那杨老九坐下,那杨老九一坐下,便是扑面一股子酒气,众人一打量才发现此人不是天生的脸红,而是吃了不少酒,酒气上了头才脸红如血的。 这杨老九显是个好酒的,坐下来还未说话,倒是双眼盯着这桌上的酒坛笑道, “夫人倒是阔绰,挑了老万这处最好的酒,听说是波斯那边来的顶级葡萄酒,老万一年半载也卖不出去一坛,您这处竟摆了三坛!” 武馨安见状一伸手将一坛还未开封的提到他面前, “砰……” “只要你肯告诉我那胡家商船的事儿,你要吃多少这种酒,我都给你!” 那杨老九闻言立时笑眯了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问道, “夫人此话可是当真?” 这样的酒要一两银子一坛,他在外头虽说挣了些银子,可那都是要送回家里养老娘、婆娘还有六个崽子的,平日里吃酒也不过就是几个铜板一壶的兑水浊酒罢了,这样的好酒,他也就只是闻闻。 武馨安也不说话,将那酒坛上的泥封拍开,把那鲜红如血的好酒倒在了他面前的碗里,一抬手道, “请!” 那杨老九见状大喜,双手端起,一仰脖子就一口气闷了,之后扯袖子一抹嘴角, “好酒!” 说着还要伸碗过去,武馨安却是伸手按住了坛口, “你说……” 那杨老九嘿嘿放下了酒碗道, “夫人是想打听那胡家商船的事儿呀,这个小的倒是知晓……” 原来那日里胡家商船在钓鱼屿附近遇上了风暴,倒也真是凶险,明明前头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却是转眼便见得天边一丝黑水,滚滚而来,胡元让人调转风帆快速驶向钓鱼屿已是来不及了,整个船队只前行了约有两里,便侧面遇上了风浪。 巨大的浪头排山倒海,如那小山一般压下来,一船人只能用绳子紧紧将自己绑在那身子附近可固定的地方,任船在惊涛骇浪之中犹如一片枯叶一般,上下跌荡,被那浪头将拱上半天去,继而又快速拍至浪底。 起起伏伏之间,只听得船身嘎嘎呀呀,发出令人牙酸的恐怖声音,这时节天地之间只见一片黑漆漆的海水,连天接地,船上之人早已是上下不分,东西不辩了。 如此这般硬捱着,足足有半日的光晨,船队才被波浪与狂风推出了风暴边缘,待到他们回过神来,再仔细分辨方向时,竟已是被吹到日本岛附近了! 此时间的胡家商队,几艘船全数都是桅折杆断,再无力启程,只得靠岸休整,在当地请人修缮船只。 “小的走时,他们的商船还在港口处停泊着,想来还要修一阵子呢!” 武馨安听了忙追问道, “那……他们当中可有人员受伤,或是失踪……死……死亡?” 杨老九应道, “出海讨生活的,都是将脑袋往那鱼口里塞,哪里有不死人的……” 顿了顿见得武馨安脸色发白,便又接着道, “听说是折了一些人手……” 武馨安的脸色越发白了,嘴唇都抖了起来,问道, “那可有……” 她原是想问可有一名叫做裴赫的,可又想起来裴赫乃是出来秘密办差,必是不会用真名的,便改了口问道, “那商队之中你可见着一位年轻的公子,生的……样貌俊俏……” 问完之后她又想起来,即是秘密办差,只怕是连真面目都不会露出来,这样子倒是没法子详细询问了,幸得那杨老九笑了起来, “说起年轻的公子,小的倒是在那商船上见了一个……” 说着露出一脸艳羡的表情,啧啧道, “那公子当真是有艳福啊……这走到哪儿都有女人围着,听说因他模样生的俊美,有日本岛上好几户人家的女儿,都追着求他睡呢!” 这日本岛上听说是自宋时便有这习俗,那时节的东瀛人仰慕天朝上国,觉着宋人俊美高大,比岛上的男人强上百倍,还有人专门派女子远渡重洋过来向宋人借种呢。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雨磅礴生娃时 到如今那岛上的女子也有见着俊美男子便留宿的习俗,生下来了孩子,女子的丈夫不以为辱反以为荣,甚至还会将家产全数留给这样的孩子,自己亲生的反倒是不顾。 杨老九说起这个却是笑得一脸的猥琐, “小的在那岛上也曾睡过几个东瀛的女子,只都比不上围在那位公子身边的女子……那可都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女儿……” 那小岛不过屁大的地方,却是分成了好几拨在打架,在他们看来跟那村里的械斗也是差多不了,还甚么这外天皇那个将军的,实在好笑! 不过好笑是好笑,但总归也有那手下人众多的大户人家,家里也有娇养的小姐,那杨老九也是见过的,一个个生的也是细皮嫩肉的,矮是矮了些,不过也是小巧玲珑嘛! 说到这处杨老九嘿嘿直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向武馨安伸出碗去,武馨安给他倒了一碗酒,又问道, “那位公子长的甚么样儿?” 杨老九喝着酒想了想应道, “长得甚是好看,可会哄女人了,惹的那些跟在他身后的日本女人,那是赶都赶不走!” 裴赫哄女人? 武馨安听得眉头一跳,再追问道, “怎么个好看法?” 那杨老九想了想应道, “生的十分俊肖,只是身子骨单薄了些,脸色有些青白……” 说到这处又笑得很是暧昧, “要是换小的有那位公子的艳遇,只怕脸色比他还白!” 想了想又接道, “小的听那船上的人叫他尤公子……” “尤公子?” 武馨安垂眸想了想,又再问了那公子身高几许,身姿仪态之类的事儿,却是差不多有七八成的成算,那人便是裴赫了! 问完之后却是嘴角微微上翘, “他这办的甚么差事,倒是性子大变,竟学会哄起女人来了?” 这时节她顾不得计较这些了,总算是听到他安然无恙的消息,比甚么都好! 于是又问道, “他们可是说了几时回来?” 那杨老九道, “小的听他们说了,说是船体受损严重,要修补许久……” 又嘿嘿笑道, “依小的瞧着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那位公子爷在那岛上混得如鱼得水,有美环伺,听说还有幕府的将军请了他去吃酒呢,换我……我也不肯回来!” 武馨安听得大眼儿一眯,半晌才将面前那坛子酒推到了杨老九面前, “兄弟,你能喝多少这样的酒便喝多少这样的酒,酒钱都由我付了!” 杨老九闻言大喜,当天那是吃得酩酊大醉,事后回想起来,只称那是一辈子喝得最爽快的一顿酒了! “只可惜发以后再没遇上这样豪爽的夫人了!” 武馨安知晓了裴赫在日本的消息,当下就让黄长生预备, “我们去日本岛!” 黄长生收了武馨安大笔的银子,自是知晓这一趟凶险,不过他看了看武馨安的大肚子,终归还是忍不住劝道, “夫人,这已是近九月了,海上时多飓风,一个不小心便是船毁人亡的下场,您这……” 武馨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伸手抚着,想了想道, “那……就再休整一段日子吧!” 她是算准了,数着日子,自己离着生产的日子越发近了,虽说不亲眼见着裴赫平安,她是决不会安心的,不过肚子里这个她还是要顾的。 于是这厢便在码头附近赁了一座院子住了下来,每日里便派韩二与那一只耳到外头打听消息,尤其是要问一问那从日本岛上来的船只,可有胡家商队的消息。 如此住了约有十来日,这一日一早起身,便见得外头黑云压城,吹来的海风之中咸腥十足又夹杂着浓浓的水汽, “要下大雨了!” 武馨安推开窗户看了看,突然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回头取了榻上的圆扇,用力的扇了扇,只觉热风扑面,仍是一团燥热。 当下索性推了门出去,抬头看了看天,见雨一时还不会落下,便抚着肚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她自家的身子自家知晓,这几日她隐隐感觉到下腹处坠胀,似乎肚子里的娃娃往下移了一些。 武馨安又走了几步,便觉着下头坠感越发强烈了,却是想起那陈婆婆说的话, “若是有往下坠的感觉,那便多半是孩子入盆了,要生了!” 她忙回头叫屋子里的桂氏, “桂姐姐,你去把陈婆婆叫来,我……觉着……我怕是要生了!” 这院子的房主陈婆子早些年在大户人家帮佣,也是跟着走南闯北了好些年,也曾接生过主子家的少爷小姐,之后年纪大了便向主家请辞,落叶归根回了故乡,凭着主家赠送的银子买了两个铺子,一座大院子。 两间铺子租出去收租,大院子却是因着独生儿子出外经商,家里只剩下老少两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显得空旷寂寥,便索性砌了一堵墙,租了一半出去,一来收些银子贴补家用,二来也显得热闹些。 武馨安他们正是赁了她的宅子,那陈婆子见得多了,自是比年轻人有经验,听得桂氏的话,匆忙过来在武馨安的肚子上摸了摸,点头道, “是要生了!快回屋去!” 二人伸手要扶武馨安,却被她挥开道, “无事,这点子路,我还能走!” 却是神色如常的自己走回了屋里。 她回到屋中坐下,见着桂氏一脸的慌张,她倒是镇定自若,对那陈婆子道, “陈婆婆,可是要将预备的东西取出来?” 陈婆子点头,桂氏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忙去里头取早预备好的白布、剪子又白醋等等拿了出来,待得东西拿出来了,几人却是立在她面前,与她大眼瞪起了小眼来。 “现在做甚么,安安妹子,你……你肚子疼不疼?” 桂氏小心翼翼问道,武馨安是哈哈一笑冲着她们挥手道, “你们该做甚么便去做甚么,这肚子里的小东西,还不知甚么时候出来呢!” 想了想突然忆起自己还未用早饭,便笑道, “说不得是没吃早饭不肯出来呢,阿香……去给我做早饭去!” 阿香应了一声,提着裙摆一溜烟儿跑了。 武馨安果然说的无错,这一顿早饭吃完,眼看着外头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下了,她的肚子终于开始疼起来了。 “唔……” 她捂着肚子坐到了早已预备好的产床上,桂氏与阿香还有那陈婆婆都一脸紧张的看着她,武馨安冲着三人一笑道, “还早着呢,你们不用紧张!” 桂氏从未生过孩子,也未见人生过孩子,不过她早听多少人说,这妇人生产乃是在鬼门关上打个来回,如何有不凶险的,见武馨安还有闲心安慰自己等人,不由急得跺脚道, “好妹子,你快顾着自己吧!” 那陈婆子也道, “夫人这是头胎,只怕还有的时间磨了,您还是省省力气,先躺下歇会儿吧!” 武馨安摇头, “无妨,也不是很疼,让我先走动走动!” 说罢竟是自己扶着床沿起身来回走动,只时不时肚子疼起来,又弯腰扶了身边的家什大口喘气,桂氏急道, “你怎得还能四处走动呢,还不快坐下歇歇!” 武馨安笑道, “我那家里有三个从医之人,无聊时我也看……看看医书……这一回出来,我也是早有准备的……” 她也不是当真不管不顾,鲁莽冲动之人,能私自远行离京,她也是早做了准备的,自家惦量着身子骨受得住,又看了不少妇科的医书,知晓这头胎生产宫口开的慢,若是能忍着疼,四下走动走动,更有利生产。 于是这厢满头大汗的走走停停,实在疼得厉害便坐下歇息,却是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躺到了产床上,那陈婆子一摸喜道, “这都开了三指了……” 武馨安点头,看了看外头哗啦啦作响的雨幕, “看这样子……怕是要等到午后去了!” 果然,这一等等到武馨安又用了一回午饭,那大雨都已收敛,现出天边的一抹阳光时,陈婆子终于喜道, “开了!开了……宫口开了!” 于是这便叫武馨安使劲儿了,武馨安的身下此时已是湿透了,长发紧紧贴在脸颊之上,正在大口的喘着气,闻听忙紧紧抓了身下的被褥,狠狠咬了口中的布团,发狠一般向下用力, “啊……” 陈婆子伸手探下去,喜道, “出来了……头出来了……头出来一点了……” 这小婴儿刚出生时,头最大,只要头能出来,下头的身子与腿自然便好办了,便又叫她使劲儿, “夫人……快用力!快用力!” 武馨安早已是疼得头眼发花,双眼直愣愣盯着头顶的房梁,长吸了一口气,再狠狠使劲儿, “啊……” “又出一点儿了,夫人再用力!” 这厢是几次三番,用力再用力,那股子剧疼非是生产过的女人不能体会的,终于在武馨安快要疼昏之前, “哇……” 一个红通通,血淋淋的小婴儿终于被陈婆子自她身下拉了出来,这厢举起来看了看笑道, “恭喜夫人,是个小女郎呢!”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抱着女儿寻夫去 武馨安此时已是脱了力,正仰面朝天,大张着嘴拼命的喘气,闻言吃力的转过头, “给……给我……瞧瞧!” 陈婆子笑眯眯道, “您且等等,还得洗洗呢!” 说话间,将孩子放进早就预备好的温热水里,用细布细细的擦洗了一遍,这才包好了,送到武馨安身边。 武馨安任她给自己清理下身,自己转头去看刚刚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小东西,却是又红又皱,眼儿紧紧闭了,眼线又长又直,小鼻头塌塌的,嘴儿小小的,这胎发却是又浓又黑,想来以后必是一个发黑如墨的小姑娘。 “哇……” 小姑娘似是不满意亲娘光看不给奶吃,张开小嘴就哭了,声音又响又亮,武馨安笑了,抬起软绵绵的手轻轻的抚了抚女儿的小脸儿, “她这声音可真大!” 陈婆子笑道, “这孩子哭声大是好事,说明身子骨强壮呢!” 这时节在一旁全程陪伴的桂氏也凑了过来,一脸激动的看着孩子,武馨安冲她笑笑, “桂姐姐,你抱抱她吧!” 桂氏吓了一跳,一脸的畏惧, “我从未生过孩子,不会抱孩子的!” 武馨安笑道, “谁没个头一回,我这不也是头一回生孩子么,我手上无力,你抱抱她!” 桂氏闻言激动的差点儿掉下泪来,小心翼翼,犹如捧着一个稀世珍宝一般伸手将孩子轻轻抱了起来, “她可真软!” 桂氏惊奇道, “哇哇哇……” 新出世的裴大小姐,哭声宏亮,很是不满大人们光顾看不给吃。 陈婆子收拾安了武馨安的身子,接过孩子道, “夫人可是要自己喂孩子?” 武馨安点头, “我自己的孩子自然是要自己喂的!” 说罢示意陈婆子将孩子放进了怀里,解开衣襟,裴大小姐不用人教已是似小鸟儿一般张开小嘴儿,动来动去的寻口粮了,武馨安将她的小脑袋凑过去,她的小嘴立时便稳稳的含住了一个。 只这才头一口,却是狠狠吸了几下,没得着乳汁, “哇……” 急性子的裴大小姐立时哭了起来,陈婆子忙道, “让她多吸吸……多吸几下才能有奶!” 武馨安这厢曲身凑到了女儿嘴边,于是裴大小姐又皱着眉头,极是不满的重重吸了几下,这下子好似有些东西了,立时再接再厉,没有多久便小脸颊鼓动,小肚子里终于有了慰籍,便啵啵的吃得香甜起来。 陈婆子见状松了一口气, “夫人这头一口奶,让小姐吃了最好,老婆子以前伺候的那家少夫人,便是没奶,家里少爷又挑嘴儿,换了三个奶娘都不成,结果身子骨瘦弱,长到两岁了都不会说话,也不会下地走路,可是急死人了!” 陈婆子与桂氏又并阿香,这厢又将这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再给武馨安换了干净的垫子,这才封了红包谢了陈婆子,将她送回了旁边院子去。 说起来,裴大小姐的性子当真是太似她亲娘了,这每日里是吃了睡,睡了吃,只要将她那小嘴儿喂饱了,任你是如何摆弄,她都一声不吭。 她自家吃食是有点数又定了量的,每隔一个半时辰便要饱饱地吃上一顿,但凡慢了一时半刻,必定是哭声震天,又她那口粮不能少一口不能多一口,多了便扭过小脸不吃,少了一口便如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也是要哭闹的! “她这样儿似她亲爹!” 武馨安一脸肯定的对桂氏道, “她那亲爹便是个衣食住行极有规矩之人,半点儿也不肯错了!” 桂氏笑道, “这般小的娃娃能知晓甚么,有甚么脾性必定是从爹娘身上传下来的,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现下才知晓这世上最神奇的事儿,便是这一代传一代了!” 武馨安闻言嘿嘿的笑, “这事说神奇也神奇,说普通也普通,哪家哪户都是这样的,要是不信你自家去寻一个男人生个娃娃,便知晓了!” 她这坐了月子有十几日了,那韩二也围着桂氏打转十几日了,每日里尽是寻些借口往这院子里来,武馨安虽说坐着月子,可她耳朵却是不聋,外头的动静那是听的一清二楚! 桂氏听了先是一羞,过后又是神情一黯, “我……我怕是这辈子没有做娘的命了!” 武馨安笑眯眯道, “我那夫君医术精湛,待见着他,让他给你瞧瞧,说不得有法子医治呢?” 桂氏黯然摇头, “早前在京里时,也不知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了,没一个能成的!” 武馨安便劝道, “总归瞧一瞧不会有错的!” 桂氏人极良善,不应有那孤独终老的结局,武馨安可是最见不得她这样的人受苦,自然是想尽一尽力的! 桂氏心里早已绝望,却不忍拂了武馨安的好意,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这厢又隔了十来日,眼看着武馨安的月子要坐满了,这一日外头韩二急匆匆走了进来,见着桂氏劈头就问, “女爷爷,可是在里头?” 桂氏应道, “安安妹子还未出月子呢,自然是在里头呆着呢!” 韩二闻言忙走近几步,在外头高声叫道, “女爷爷,小的有话同您讲!” 武馨安在里头听见了,便推开了窗户,问道, “有何要紧之事?” 韩二应道, “昨儿同今儿两日,这院子附近有人在打听我们的来历,小的今儿出门去见得有人鬼鬼祟祟的在院子附近探头探脑,也不知是甚么来历!” 武馨安闻言一皱眉头,想了想道, “你可有瞧清楚?” 韩二应道, “瞧清楚了,小的还问过外院其余几人,他们都说回来时也曾有人尾随……” 武馨安想了想,却是当机立断道, “这里不能呆了,我们收拾东西,今儿晚上就走!” 又吩咐韩二道, “你去码头知会黄船主一声,我们半夜登船!” “是!” 韩二匆匆去了,桂氏却是忐忑不安问道, “安安妹妹,我们莫非是被甚么歹人盯上了?” 武馨安摇头, “我也不知,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走为好!” 她倒是不怕歹人,只怕是锦衣卫的人寻来,届时往那码头上一拦,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如今她已是到这儿了,不出海去见着裴赫又怎么甘心回去? 当下一众人收拾东西,却是连那隔壁院子里的陈婆子都没有惊动,待到三更天,武馨安抱了孩子,给陈婆子留下双倍的租银,便领着众人悄悄地离开,直奔码头而去。 待得众人上了船,黄长生立时起锚,扯起风帆连夜离开,走的无声无息。 待到第二日陈婆子到隔壁去时,才发觉人去屋空,又看见那桌上留的银子,这才哎呀呀的叫道, “这人……怎得吭都不吭一声便走了呢!” 她出来叫自己媳妇, “儿媳啊!儿媳啊!你追出去瞧瞧,怎得这就走了,这是出了甚么事儿呀!” 她这么一闹,儿媳妇也出来瞧,见状便打开门道, “我去瞧瞧!” 只还没等她出门,外头便一口气跳进来几个壮汉子,有一个拉着陈婆子便问, “人呢……这里头的人走了?” 陈婆子与儿媳妇见这一下子冲进来四五个壮汉,那是吓了一跳,刚要高声大叫有贼,却被其中一个汉子抬手阻止, “我们是来寻这院子里的人的,此事与你并无干系,只要你老实说话,我们问完就走!” 她们这家里,只两个女人与小孩儿在家,便是不信那汉子的话也不成,陈婆子当下结结巴巴应道, “走了,昨儿还好好的呢,今儿便全走了!” “她们去往何处了,你可知晓?” 陈婆子摇头, “那夫人刚生了孩子,月子都未坐满呢,从未听她说要走呀!” “生孩子?生孩子啦……男娃女娃?” “是个女娃儿!” 这帮人在这处问了陈婆子婆媳半晌,终是确定她们是真不知晓武馨安一行人的去处,这才悻悻的离开了。 待出了小院其中一个问道, “这女人月子都未坐满,她能跑到哪儿去?” 那为首的苦笑一声道, “这多半是因着我们这两日在这处窥探,惊动了她,便索性提前出海了!” 这下子要如何回去复命? 只再不好复命,也是要复命的! 没有多久,锦衣卫六百里加紧便送回了京城,金八两与刘重九见信,金八两那是跳着脚的骂, “蠢货!一群蠢货!这都在屋里坐月子了,你们还能把人惊走了!当真是蠢货!” 刘重九倒是为同僚们辩护道, “这也怪不得他们,那丫头精着呢,一有风吹草动便领着人跑路,这会子多半已是在海上飘着了!” 金八两气哼哼道, “还坐着月子,抱着小娃娃呢,这要有个好歹,看裴赫饶不饶得了她!” 刘重九一声苦笑, “你觉着你那徒弟能拿她怎样?” 这都为他十月怀胎,生了一个孩子,还不辞辛苦千里寻夫去了,他能拿她怎样,见着面,不供着已是不错了! 金八两也是知晓自家徒弟那宠妻的模样,不由哼道, “都是他惯出来的!” 二人在京城里摇头叹气,各处送信之时,那头武馨安的船已是出了福建往那日本岛而去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显身手海上遇寇 话说嘉靖时期这日本岛的倭寇如何凶猛,有那回了京的东南抗倭巡查赵文华上疏的《贼情疏》记载:嘉定县民倪准,于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内被倭贼拦抢上船,跟到彼处,只见漳泉两处人无数在彼,衣帽言语一般,说这里是日本国所管,地名五斗山,众贼合伴共有七百余船开洋,大者每船二、三百人,小者每船三、四十人,各自备粮食,在海上漂流了十一个月,因为西南风不便,粮食吃完后,只好倒转回去。到六月十四日又重新开船前行,航行途中,遇到先遣的二十一艘船的回航,说是明朝御倭官十分凶狠,三分中被杀死一分,于是众皆惊骇,纷纷倒转船头。这些船共有七百余艘,按每艘一百五十人计算,共有一万五百余人。 这赵文华虽说极爱胡说八道,不过对这倭寇的匪情描述之上倒也是没有夸大,前头武馨安他们一直在大庆近海处航行倒也罢了,现下自福州出了海往那日本岛而去,却是没出两日便遇上了第一波倭寇,大约有十来艘小船,却是在当日的清晨出现在他们的船前方。 “夫人!夫人!” 黄长生见得远处海面上的十几个黑点,再立在船头手搭凉棚仔细一看,立时变了脸色,当下是一面大声叫着船上的人, “御敌!御敌!” 一面飞奔着跑到船舱之中叫起武馨安,此时的武馨安正喂了女儿,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小摇篮之中,听得外头喊叫之声,裴大小姐一惊,立时不满的哇哇大哭起来, “哇哇哇……” 武馨安将女儿重又抱了起来,在怀里一面轻轻拍抚一面问道, “有多少人?多少船?” 黄长生在外头应道, “约有十几艘,每艘船上人数不明,不过依着小的以往经验,倭寇的小船多有三四十人,少有一二十人,如此算来最少也是有近百人之众!” 武馨安嗯了一声,将又慢慢闭上眼睡去的女儿,交给了一脸惊慌的桂氏,吩咐她道, “桂姐姐,你和阿香抱着孩子就在船舱里,不要出来!” 桂氏小心的接过孩子,却是怕的声儿都颤了, “安安妹子,我们……我们还是快逃吧,倭寇那么多人,我们如何打得过?” 武馨安一笑很是轻蔑道, “不过一百来人,又分做了十几只船,有何好惧怕的!” 说罢取了一旁的腰带扎紧了自己松开的衣衫,又抬手将散乱的头发挽起,还不急不缓的换上了一双薄底小羊皮靴,这厢冲着桂氏笑道, “你们把门关好,不要害怕,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罢大步出去,反手带上了门,却是吩咐黄长生道, “选两个身手好的,放下一艘小快船,我去会会那帮子倭寇!” “夫人……” 黄长生还在犹豫,要再说些甚么,却见武馨安左右看了看,去到前甲板处抄起了一把放在地上的鱼叉,有手里掂了掂, “轻了些,不过也只能将就了!” 这厢又扯了一旁的绳子,一面在鱼叉的尾部绑上绳子,一面催促道, “快放船,不能让他们上到我们的船上来!” 船上有孩子、妇孺,自然不能让那帮倭寇们冲上来惊吓了她们! 黄长生见这情势,也不是磨叽的时候,当下一回身便招手叫了一个过来, “大海,放船!” 小船缓缓放下,黄长生要跟着武馨安同去,武馨安一摆手, “不必,黄船主你留在船上镇守,只派两名为我划船之人便可!” 众人一听纷纷要跟着去,韩二与那一只耳却是冲在最前头, “夫人带上我们吧!” 武馨安想了想,点了那一只耳,又挑了船上另一名身形高大强壮的汉子, “就你们二人了!” 说罢也不管旁人答不答应,却是一个箭步来到船舷边,身子便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的落到了小船之上。 那一只耳见状也是怪叫一声,过去翻身下了船,而那壮汉大海倒是老老实实顺着绳梯下到了小船之上。 小舟在那叫大海的汉子操控之下,箭一般窜了出去,武馨安一手叉腰,一手拿鱼叉,分开双腿,迎风立在船头之上,双眼微眯看着前方也在渐渐划近的倭寇船只。 待得近了,便可看见那些小船之上,相貌怪异,衣衫褴褛的一帮子倭寇,正冲着自己大呼小叫,武馨安问立在身旁的一只耳, “你们岛上的人都是这般……这般穷么?” 有的连衣裳都没有,就使了一块破布遮在腰下。 一只耳看清了对面的人,很是不屑的应道, “夫人……那些人根本不是我们的武士,只是一些失了土地的流民,拿着粪叉子就下海了……” 言罢面上的表情是十分的愤怒, “这些人怎么配到海上来做海盗!” 武馨安斜眼瞥他,敢情这位还觉着做海盗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儿么? 两方的船眼看着近了,这头只有一船三人,那头却是十几条船,一百多人,倭寇们见得那立在船头的人,居然还是一名年轻轻的妇人,不由更是生出轻视之意,都嘴里叽哩哇啦的叫着,有人更是神情猥琐的怪笑着,这厢将船慢慢的靠拢过来。 武馨安手持鱼叉立在船头,却是将目光放在那离的最近,叫的最响的那名倭寇身上,估算了距离之后,突然一扬手,将手里的鱼叉便抛了出去,这些倭寇远远见得鱼叉飞来,却是没一个放在心上。 这中间还隔着七八丈的距离呢,便是那鱼叉飞到时,来势已减,只需用手里的木头棍子都能打飞了,那鱼叉所指的倭寇更是叽哇乱叫着,一脸兴奋的举着木棍在船头上岔着双腿,猴子似的跳来跳去,似是很为自己能成为第一个被攻击而自豪。 只很快,他脸上的兴奋就变做了惊恐, “呼……” 那鱼叉带着一股子劲风,拖着长长的尾巴眨眼就到了面门,那倭寇举棍想挡,鱼叉却是停都未停便噗一声扎进了他的胸口,从前胸扎入,从后背透出来,鲜血立时从前胸后背两处的伤口,迸射而出,溅到了身后人的脸上。 “哗……” 船上的倭寇一阵大乱,却见得对面船头上的妇人一抖手,竟是将这被透心凉的倭寇生生拖下了船头,那脸上还保留着惊恐表情的尸体,很快就在海面之上划出一道血红的痕迹,向着那妇人的船飞速而去。 倭寇们都不知晓那妇人是要做甚么,有那脾气暴躁的在船上跳着叫着,命令身后人快快划船,这厢要冲过去将这妇人大卸八块,要为同伴报仇。 却见得那尸体到了武馨安的船头,竟是被她抡动胳膊甩了起来, “哗……” 一阵漫开的水花飞舞,那冲上来的另一船头处,众倭寇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一样东西便已经重重的撞向了他们,船头处的倭寇来不及躲闪,被自家那已死同伴的尸体砸了个正着,有人翻身落了水,有人被打翻在船,最后一个被那尸体压在船板之上,却是来了一个面对面。 这厢看着自己死不瞑目的同伴,一双死鱼眼正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啊……” 那人惊恐之下,死死的抱住了死去的同伴,那尸体的身后上鱼叉高高竖起,身后的绳索绷得笔直,武馨安回头吩咐大海与跃跃欲试的一只耳道, “你们在这里守着船,我先过去!” 说罢脚尖一点,人便飞身上了绳索,在上头点了两下,就横飞过了海面落在了倭寇的船上,待得上了船,武馨安便如那虎入羊群,猫进了耗子洞,这厢是左一掌右一拳,打的船上的倭寇吐血的吐血,跳海的跳海,不过几个眨眼,那一条船上的倭寇便被她给清空了! 这厢她又是脚尖在船舷上一点,飞到了离得最近的一条船上,那是如法炮制,还未等附近的倭寇回过神来,已是连挑了五六条船。 其余的这下子才算是明白过来,只众倭寇见她只孤身一人,又是一名妇人,实在不肯信一百来号人就这么败在一个妇人手里,倒是一个没想着跑,于是纷纷围拢上来,打算来个以多胜少。 那头自己的船上众人正在远观战事,黄长生见状忙吩咐一声, “把船靠过去!” 这么一船的男子,怎得就看着一个妇人在前头搏命! 当下是纷纷将刀剑拿在手上,守在船舷之处,就预备着船一靠上去,便立时跳船作战,待到他们到时,武馨安已与那些倭寇战成了一团,众人见状纷纷跳过来帮忙。 这帮子倭寇本就是日本失了土地的农民,平日里使粪叉子都比使木棍子多。 又他们手里有刀剑的极少,对上黄长生领着一干手待刀剑的船员,又那几个同样惯打架杀人的匪徒来那是毫无胜算。 众人因着有武馨安有神威在前,激起了心中胆气,抛了平日里对倭寇的畏惧,那是冲上来如砍瓜切菜一般,稀里哗啦就是一阵子闭眼猛砍,一时之间这海面之上那是喊杀震天,不少倭寇都惨叫着翻身落海。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以倭治倭才能服 桂氏与阿香在船舱门处探头探脑,眼见得自己一方占了优势,这才抱了孩子出来观瞧,却是只见一柱香的功夫,这十几条船上便没有一个能站着的倭寇了,桂氏见状对阿香喜道, “安安妹子,当真是女中豪杰,这么多倭寇都不是她的对手!” 阿香也是笑着连连点头,一脸的崇拜, “裴夫人,真是太厉害了!” 那头武馨安立在船头环顾四周,扫视一番没见着有一个能战的倭寇了,这才反身回去,将自己那鱼叉从尸体上抽了出来,黄长生等人靠船过,指着海面上问道, “夫人,这海里的人怎么办?” 武馨安往海面上一扫,一百来人的倭寇,被他们杀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三四十个正在海面上飘着呢,这一番打斗已是引来了那嗜血的鲨鱼,远远的已是能瞧见那三角的鱼鳍在海面上游戈了。 武馨安哼了一声道, “把他们弄上来,我还有用!” 黄长生应了一声,这厢吩咐船员们将水里的人捞上来,又将那船上的死人全数给推进了海里喂鱼,饶是他们手脚快,也有几个游得远的,被循血而来的鲨鱼给咬死了! 武馨安回到自己的船上,看着海面上那血浪翻滚,鱼鳍如织,不由是哼了一声,那桂氏却是看得脸色发白,侧过脸去不忍多看,一旁的韩二却道, “桂夫人不必可怜他们,这些倭寇们若是让他们上了我大庆的沿岸,他们之凶残可比这海里的恶鱼,届时会换我们的百姓遭殃了!” 武馨安点点头, “正是,禽兽之属,不必同情!” 说话间,下头海水翻腾已是渐渐平息了,只剩下许多后赶来的鲨鱼在海面上来回游走,不甘的寻找着食物的残渣。 剩下的三十多名倭寇都被带到了船上,这厢全数被押在了甲板之上跪着,由船员们看守着,其中叫嚣着要将这些人全数扔海里的,最厉害的却是那一只耳,此时正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冲着那帮子人叽里呱啦的说着甚么。 “夫人,这些倭寇我们怎么处置?” 武馨安看了看海面上还在随着海浪漂浮的海船,想了想道, “我预备着将这些人留下来供我们驱使!” 韩二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 “夫人啊,这些倭寇乃是禽兽之属,不通教化,将他们收在船上,若是起了异心,只怕会有危险!” 黄长生也劝道, “夫人身手高强自然是不怕的,可还有小姐也在船上呢!” 武馨安笑道, “放心!他们不敢的!” 说着,站到甲板前头,招手叫了一只耳过来,一只耳忙颠颠地跑了过来, “夫人有何吩咐?” 武馨安指了这些人道, “这些人我有用,不过怕他们不听教听话,你有甚么法子啊?” 一只耳闻言立时应道, “这个好办……把他们打一顿便好了!” “嗯……” 武馨安想了想摇头, “光打怎么能成?” 顿了顿对他道, “你把你手底下那些人召集起来!” 一只耳闻言忙冲着自己那帮人招手,那九人立时便集拢上来,武馨安对这十人道, “这里有三十几人,我预备将他们分成五组,每一组设正副队长一名,你们十个正好可以分一分胜负,分出来最厉害那五人,便可自领一队,谁做的好,我重重有赏!” 那九个出了海,天天跟那些船夫一起刷甲板,上桐油,剖活鱼做苦力活儿,正自叫苦不迭,想逃又逃不掉呢,这厢听得来了差事,立时一个个兴奋的嗷嗷叫唤,同时便开始目光不善的打量着身边的同伴了。 武馨安笑眯眯对他们, “你们谁要是得了第一个,便能做第一队队长,可先行从这些倭寇当中挑拣手下人,挑选之后任打任骂,任你们驱使,不过……” 她目光扫过这些人道, “可不许打死了,本夫人留着他们还有用呢!” “是!” 十人听得目露凶光,却是齐齐应声,这厢摩拳擦掌大叫一声,便扑向了身边的同伴,于是在这船上的甲板之上,十人又打成了一团,这一回仍是招式频出,甚么下流卑鄙无耻的招式都往同伴身上招呼。 那架势倒是比前头打倭寇更加卖力,打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两人被开了瓢,那是血如泉涌,不一会儿便弄的满脸满头都是了。 这船人的其余人等,包括那些还跪在甲板上众被俘的倭寇,见状都是一个个目瞪口呆,都是不明白为何这帮子人突然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还出手如此狠毒,跟遇上杀父夺妻的仇人一般。 武馨安在一旁抱胸而立,目光冰冷,一旁的桂氏与阿香前头见过一回,已是不以为奇了,倒是黄长生一脸担心道, “夫人,这些人若是打坏了怎办?” 武馨安冷哼一声, “打死了扔海里,打不死的,养一养下回再打!” 黄长生见她那一脸的冷酷,却是在心里暗暗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女子,嫁甚么人,生甚么娃,在海上做个海盗的话,还有王直、徐海等人甚么事儿!” 他自不知晓,武馨安前世里就是个杀猪的,又跟那山上的山匪很是有些交情,这些以匪治匪,以暴治暴的法子,就是跟着他们学的。 话说这良善人家,那有落草为寇的,同样道理,忠厚老实的人,也不会下海做刀口舔血的海盗,这样的人你讲甚么仁义道德,对他们手段越是残酷,他们反觉越是应当! 他们在一旁看着这帮人打的是鲜血横流,惨嚎连连,前一回是一只耳得了胜,这一回旁的人却是学聪明了,这厢是先联手围着一只耳暴打了一顿,打得他满脸是血,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这一帮人才又自家分了胜负,却是一个高大的汉子拔了头筹,这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上来道, “夫人,小的胜了!” “嗯!” 武馨安上下打量他, “你叫甚么?” 那人应道, “小的叫张栋……” 武馨安点点头, “你是第一队的队长,你挑一个副队长,再去那边挑几个手下!” 那张栋大喜,忙伸手扯了一个过来, “这个是我的副队长……” 那人向武馨安行礼,武馨安便打发二人道, “去挑人吧!” 二人这厢欢欢喜喜去挑人了,那韩二却是看出了蹊跷, “夫人,这二人早就是一伙的,先前便是他们二人先召集众人去揍那一只耳的!” 武馨安点头, “知晓拉帮结伙,算是有些脑子!” “夫人就不怕他们因此坐大么?” 武馨安哈哈一笑回头看了他一眼, “放心,不会的!” 这不是还有一只耳吗? 一只耳才是正经的倭寇,却被他们打的只得了个五队的副队,他如何肯甘心,又这些俘虏全是他们一国之人,一只耳不想法子使坏才怪了! 黄长生年长些,倒是见识多些,在一旁闷不作声的看了半晌,问武馨安道, “夫人这是想让他们内斗?” 武馨安点头, “他们只要一直内斗便永远不会拧成一股绳,想要在这里说了算,便要得我的支持!” 只要他们还慑于武馨安的武力,就没一个敢造次的! 如此这般,这五队将三十多个倭寇瓜分了一空,却是将最老有伤的都留给了一只耳那一队,一只耳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瞪着那几人,那几人早已是不在乎这昔日的头儿了,一心将身体最强壮的倭寇都扒拉到自己手里,好壮大势力。 “早他娘看这倭寇不顺眼了如今我们都是平起平坐了,还怕他个鸟,也该是我们在夫人面前显显能耐了!” 在他们看来武馨安有本事,又有银子,跟着这样的人,自然是比跟着一只耳强多了,那是决不能再让一只耳这倭寇,在夫人面前一人独大了,因而才一个眼色,众人便心照不宣,有志一同的上来揍了那一只耳。 果然,武馨安见得众人分好俘虏之后,便对他们道, “我们还会继续往日本岛上进发,之后必是再会遇上倭寇的,以后便是如今日一般,你们领着人杀倭寇,抢得的金银财宝分三成给我,剩下的七成你们分,俘虏你们也是凭着本领瓜分……” 顿了顿,见那些人都是面露喜色,又道, “杀倭寇是你们的事儿,若是遇上扎手的硬点子,本夫人便出手为你们除了!” 众人一听更是喜出望外,不由纷纷表忠心道, “夫人放心,小的们定会效命!” “嗯!” 武馨安满意的点了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扫过众人道, “我提点你们一句,这些倭寇非我族类,其心有异,你们要想指使动他们,还要费些心思才是!” 众人闻言都道, “夫人放心,小的们必会好好调教他们的!” 于是,待得他们聚拢了四周散落的倭寇船只,用绳子串起来挂在大船后再启程时,这船上的一应粗活全数都被那些被俘虏的倭寇们包圆了,黄长生与手下的一众船员,只需抄着手在一旁监督便是。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试一试东瀛武艺 但有那手脚慢,又敢起刺儿的,不用他们动手,自有人上去抡起鞭子打一顿。 初时这三十多名倭寇也有那反抗的,但在挨了几顿鞭子之后便老实了,又他们出来做海盗本就是因着在国内活不下去了,才下海为盗的。 如今上了这船后才发现,做的活计比在地里轻松,可吃的东西却是比在家里强上百倍,居然还有白面的饼可吃,那些原本还想逃的倭寇,便不想逃了! 又这船上的主人,正是那位十分强大的夫人,是个极好伺候的人,只需要将自己手里的活计做好了,老老实实呆在底舱里,那位夫人是不会随意处罚人的。 而那些汉人的船员也不会随意欺压他们,多半就是不理会他们罢,反而最可恶的是那十名领队之人,动辄非打即骂,最狠的便是扣了人的口粮,将人绑的桅杆上暴晒,不给一口清水喝, 这些人最畏惧那位夫人,却是最恨这些领队之人。 武馨安为让张栋等人立威,故意让船在这附近的海域多停留了几日,待到他们将手下人驯得服贴了,这才让黄船主再将船往日本岛而去,眼见得到了钓鱼屿了,果然又遇上了一拨海盗。 这一回不用武馨安吩咐,那帮子人已是大呼小叫的召集手下人,抄起了家伙预备出战了,这船上兵器有限,除却原本船上众人手里的兵器外,那些新入的倭寇手里也只得以前自备的木棍子了。 武馨安便对众人道, “你们这一回若是抢着兵器,谁抢着便归谁的,这话是本夫人说的,谁也不许抢了谁的去!” 她说的话,由一只耳翻给众倭寇们听,众人听了都是面上一喜,纷纷高声欢呼起来,再看向驶来的那些船时,那是个个眼露凶光,跟那饿极了的狼一样。 于是将那拖在后头的船一一解开,众人纷纷跳上船去,分成五队,这厢发出一阵阵嗷嗷的叫唤之声,便向着对面冲了过去。 这一回对面的倭寇里头有两名高手,看那打扮应是下了海的浪人,果然身手不同这些流民,这厢两方人甫一相接,便自自己的船上飞身而起,向着这边的船落下来。 众人见状不惊反喜,都哇呀呀叫唤着,挥舞着手里的东西扑了上去,那浪人人在半空之中,腰间的弯刀已是出了鞘,却是一刀就劈飞了一个倭寇的头颅,那张着嘴的脑袋飞了起来,远远的落入了海中, “噗通……” 一声,没入海面只留下一团血水便不见了! 众人见状都是吓了一跳,正被惊的肝胆一颤之际,却见得自家的船上一道俏丽的身影也凌空飞了起来,手里的鱼叉带着一阵风声便向那日本武士飞去,那浪人脚分信字,踩在船板之上,双手握刀柄向上格挡, “当……” 一声轻脆的相击之声,那浪人被震得一个后翻,落入海水之中,紧接着那道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了船头,却是手里的绳子一抖,将鱼叉收了回来,再冲着那浪人光秃秃的头顶而去。 那浪人身在水中,脚下无处借力,手中长刀挥出也是无力,根本挡不住武馨安的鱼叉,这厢是被一鱼叉从头顶贯入,当场便来了个血染海水,附近的水面都红成了一片。 “嗷嗷……嗷嗷……” 众人见状一阵欢呼,手里的刀剑棍棒高高举起,有了夫人在后头压阵,个个都兴奋的扑向了对面…… 这海面上的一战又打了一个全胜,武馨安手下死了十来个,却是又俘虏了五十多个,其中一个还是一个日本的浪人。 武馨安上下打量这一脸桀骜不驯,两边留了头发,当中间顶了一个秃脑门儿的浪人, “叽哩哇啦……” 那人冲着武馨安一通儿叫嚷,不知说些甚么,武馨安回头拿眼看向一只耳,一只耳忙道, “这人说他不服,要同夫人单打独斗,服了他愿拜在夫人门下,做一个忠诚的武士!” “哼!” 武馨安一翻白眼, “他想拜在我门下也要我愿意收他,不过……单打独斗倒是想试一试!” 早年在杭州时武馨安便对倭寇能屡屡上岸烧杀抢劫十分奇怪, “这些倭寇难道个个都武功高强,我大庆便没人敢抵挡了?” 前头遇上的一拨乃是那些失地的流民,只会抡棒子打人,真正的东瀛武艺她却是只见过一只耳使过一些招式,不过一只耳也是个半吊子,还不够武馨安一只手打的,现下有一个日本浪人自发送上门来练手,她倒是想见识见识的。 想了想对一只耳道, “你告诉他,拿出些真本事来,若是打得本夫人高兴,便饶他一命,许他自成一队!” 一只耳闻言那是满脸的羡慕嫉妒恨,有心不照实翻译,又怕武馨安知晓了,给他好看,于是这厢不情不愿的将话转给了那浪人。 那人听了又说了一通,一只耳道, “他请求您许他用自己的刀!” 武馨安点头,一只耳又翻译道, “他问您用甚么武器?” 武馨安转头看了看扔在一旁的鱼叉,指了指那鱼叉, “我就用这个!” 这个不用翻译,那日本浪人看得明明白白,不觉深感受到了侮辱,当下脸都涨红了,气得一通叽哩哇啦,武馨安见状哈哈一笑道, “告诉他,真正的高手是不拘泥于武器的!” 那人听完一只耳的翻译,想了想倒是点了点头满脸的受教,当下武馨安让人解了他身上的绳索,众人在甲板之上都纷纷让开一块地方来,只剩下二人立在当中。 武馨安一手握着鱼叉,一手负在手后,看着那日本浪人将弯刀藏于左侧,右手紧握了刀柄,大叫一声, “呀……” 却是抽刀便砍,刀光闪动中,武馨安向后退了数步,脚跟碰到了身后的船舷,当下是双腿后蹬,一个翻身便到了那人的身后。 那日本浪人眼前一空,立时知机反身后砍, “当……” 却是一刀砍在了武馨安的鱼叉之上,两相交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武馨安这时节哈哈一笑道, “我且试试你的力气!” 说罢,手中鱼叉向下一压,却是将那人手中的长刀轻易压到下方, “呀……” 那日本浪人双手握刀,奋力向上,却是发觉手中长刀上似是压有千斤一般,仍他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那鱼叉竟是纹丝不动。 武馨安哈哈一笑收回鱼叉向后退了几步,笑道, “罢了,你力气太小,若是光拼力气,是我欺负你,我们只比招式,不比力气!” 说罢手中鱼叉斜斜向上,摆了一个仙人指路的起手式, “呼……” 鱼叉便带着风声直刺向前, “当……” 那日本浪人双手握刀柄,咬牙力拼了一记,武馨安收了五分力气,与他拼了一个旗鼓相当,这厢是鱼叉上挑,格开对方的长刀,抬起一脚向那人腰间踢去,那人身子一扭躲过武馨安的脚,却是借机一个旋身抽回长刀,长刀随身而走,立时人刀合成一处,化做一团旋风,向着武馨安袭了过来。 武馨安先是连退了几步,见得那人攻势不减,刀光闪动之间,人与刀已是夹着一团劲风到了面前,一时之间刀光与人影合成一体,竟让人有无处着手之感,武馨安看到这处点了点头, “好,这才有点意思嘛!” 这厢却是再不躲避,手中鱼叉,就冲着那人旋转中隐现的刀尖叉而去, “当……” 果然鱼叉与刀尖再次相击,那日本武士的攻势立时便被止住,他很是惊异的冲着武馨安说了几句话,一只耳忙在一旁道, “夫人,他问您怎么从他的旋风流中找到真正的刀势的?” 武馨安哈哈一笑, “这有甚么难的?” 不过就是靠着强劲的腰力与脚力,旋转中将刀锋藏在其中,想来个出奇不易罢了,只要眼力够好,提前预判他刀峰走势,便可一击即中! “再来!” 武馨安手里的鱼叉挽了一个花,却是大开大阖直取对方中宫,那人忙回刀格挡,却不知武馨安这一招乃是虚招,鱼叉虚晃一招又刺向他下腹,那人再挡,鱼叉又收回再刺,如此这般,招招是虚,又招招是实,那日本武士疲于应付,终于一个恍神,被武馨安一鱼叉刺在了手臂之上, “啊……” 那人大叫一声,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退了两步,低头看了看鲜血直流的手臂,这倒是激起了他的凶性,大叫一声挥舞着长刀扑了上来。 这一回他是自远处助跑几步上来,却是将全身的力量都投到了手中的长刀上,出刀又快又狠,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武馨安看的眼前一亮,她向来是遇强更强,当下是避也不避,手中鱼叉当头迎了上去, “当……” 一声清脆,那鱼叉终归只是一般渔民所用的物件,这一下子终是受不住断裂了开来,而那日本武士的刀势不减直往武馨安的头顶劈来,一旁众人见了都是脸色大变,桂氏与阿香更是伸手紧紧抓着前襟的衣衫,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缺粮少食想法子 这时节只听武馨安哈哈一笑,身子一侧快如闪电般避开劈下来的一刀,却是左手握掌成拳,一拳头打在了那人右边的肩膀上, “啊……” 那日本浪人大叫一声,身子向后飞跌,直往那船舷外飞去,原本围在四周的众人一见人影飞来,当下是呼啦一下子都让了开去,那人便重重撞到了船舷之上,再滚落到了甲板之上, “哇……” 一声,他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那人抬头向武馨安说了一句甚么,一只耳忙道, “夫人,他说您不守承诺,您说好不使力气的!” 武馨安一脸的无奈, “我都收了五成力气了,谁让他不禁打!” 众人闻言,有那知晓厉害的,立时就变了脸色, “这女人甚么力气,这一拳头便能将人打吐血了,还是收了五成力气,这要是用十成力气,这人岂不是当场就要死在这里了!” 武馨安过去问那人道, “你还能不能动了,若是能动,我们便再打,若是不成……那便罢了!” 那日本浪人倒是不服输想勉强起身,只撑了几撑,终归还是颓然倒在了地上,武馨安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么不禁打!” 回头对众人道, “你们下回给本夫人寻个能打的,本夫人重重有赏!” 众人闻听都是轰然叫好,有那倭寇不通汉语的,自有一只耳翻给他们听,倭寇们竟也跟着叫起了好来! 如此这般,这帮子人一路往日本岛而去,却已是连着遇到了三拨海盗,武艺高强的被武馨安出手解决了,那些个本身低微的便被下头五个队长挑挑捡捡,全数划拉到了自己的队中。 因着武馨安早立了规矩,许他们抢来的东西分七成,给自己上三成,那是大大的激发了这帮子人的积极性,见着海面上的船,也不必上头人吩咐,下头人便嗷嗷叫唤着扑上去了,如此这般竟如滚雪球一般,这只船队越来越壮大了! 可这船虽大,里头带的东西再充足也有吃完的时候,随着他们收的人越来越多,这可吃的东西便越来越少了,黄长生这日便来报道, “夫人,我们能吃的东西已是只能撑五日了,可到长崎还有足足半月的时间,您看这……” 武馨安闻言想了想便吩咐道, “把那五个找来!” 那五个自然便是指的下头那五个队长了,这厢听得夫人召唤,立时屁颠颠跑来, “夫人,您召唤我们有何事吩咐?” 武馨安便问他们, “船上的东西不够吃了,你们有没有甚么法子啊?” 五人听了面面相觑,却是有那一只耳应道, “夫人的意思是说我们手下的人多了?” 顿了顿不等武馨安回答,一脸狰狞的抬手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那……我们便杀一些……” 武馨安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杀谁的人,杀你的?” 一只耳闻言立时脸色一滞, “这个……” 他的目光向左右看了看, “所有人都可以挑一些老弱来杀嘛……” 另外四个却是冲他瞪眼, “想得美,要杀杀你手下的人!” 一只耳自然不肯,他手下人本来就少,再杀了的话,他的势力岂不是越发弱了,一只耳忙也跟着摇头, “不杀不杀了!” 武馨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你可有法子养这些人?” 一只耳想了想又道, “此处离琉球已是不远了,不如我们去往琉球……” 说着猥琐的笑着比划道, “上岸抢一遭便甚么都有了!” 他这提议倒是立刻得了其余四人响应, “夫人,我们不如去琉球干一票如何?” 武馨安听了却是一瞪眼, “一帮子蠢货,琉球那地方又穷又破有甚么可抢的……” 众人都是一缩脖子,却听武馨安慢悠悠道, “抢甚么都比不了黑吃黑来得最快,你们有谁知晓这附近可有海盗的窝点,又或是藏宝的地方之类的?” 众人闻言立时双眼一亮,纷纷奉承道, “还是夫人高明!” 武馨安道, “你们下去问一问自己手下的人,可有知晓藏宝地点的,就说是我说的,谁要是能说出藏宝地又或是海盗窝点,我们得着东西,许他在里头能拿多少拿多少!” 夫人这话一出,众海盗那是纷纷踊跃,都寻着自家队长要上报藏宝之处,那五人听了立时瞪眼,抽了鞭子指着海面上四处游戈的三角鳍道, “夫人说了,所供之地必要真实可靠,但有胡说八道者,立时扔进海里喂鱼!” 他们这只船队如今已是有大大小小近五十艘之多,每在海上遭遇别的海盗都是一场恶战,弄得如今这附近海里的恶鱼都学乖了,那是一直跟在他们的船后头游走,就等着天上掉人肉馅饼呢! 众人听了都是一缩脖子,果然有那想浑水摸鱼之辈,不敢上来胡说乱讲了,不过倒也真有人知晓一处藏宝的窝点,那张栋带了一人前来见武馨安,却是前头那被打的吐血的浪人, “夫人,这人知晓一处海盗的窝点之处……” 那人上来跪下磕头,便是叽里呱啦一般,一旁的一只耳便翻译道, “夫人,他知晓哪里有粮食和财宝!” “哦……你怎么知晓的?” 武馨安一听来了兴致,这没吃没喝的时节,粮食比起财宝来那才是最紧要的,那人应道, “小人……以前原来是细川大名的武士……” 这时节的日本岛,屁大点儿的地方诸侯割据,那是打的一塌糊涂,这人跟着的主子原是一位守护大名,只在一次大战之中战败,大名身死,自己的地盘和女人、财宝之类的全数都被人给抢了,这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四散奔逃,这人便是那时节逃出来的。 这人武艺也算得不错,逃出来之后倒也是加入过几伙海盗团伙,不过也不知是他运气不好,还是那些人倒霉。 但凡他跟过的团伙,有的是同旁的团伙火拼时,被人给灭了,有的却是在海上遇上风浪,十死九生,也有成功到了大庆沿海,却同当地人组织的乡勇遭遇,乡勇不比大庆军士,那是誓死保卫家园,打战极是拼命,他们干不过,便狼狈逃了回来。 “……如今,我跟着这一伙人,又……又遇上了夫人您……” 这人的经历听得武馨安一撇嘴, “怎得我觉着你这人是个扫帚星,是跟谁谁就倒霉呀!” 一只耳听了连连点头,上去就给了他一脚, “夫人说的对,这样的人不能留着,要不然我们也会倒大霉的!” 一旁那张栋却是对一只耳怒目而视,这浪人武艺高强,被武馨安打伤之后,被张栋凭着人多势重,给抢到了自己手下,如今伤养好了,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一只耳提议杀了此人,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一只耳却是不管那张栋如何怒瞪自己,还在武馨安耳边进谗言道, “夫人,这样的人留着不祥,不如把他杀了吧!” 武馨安一翻白眼, “我瞧着你也不祥,要不……先把你扔下海去喂鱼!” 一只耳闻言脸色一僵,陪笑道, “夫人,小的可是大大地有用,喂不得……喂不得呀!” 那张栋却是在一旁连连点头, “夫人说的极是!” 武馨安又白了二人一眼,问那跪在地下的浪人道, “你叫甚么名字?” 那浪人应道, “小人的名字叫做大场泽……” “嗯……那个……大场泽,你说说那些东西在何处,你又是怎知晓的?” 这日本的名字怎得这般怪异? 武馨安撇撇嘴。 那大场泽正是因着四处流浪,东掺一伙,西加一群,倒是知晓了不少消息,那窝点乃是前头不知跟过的哪一个团伙传出来的,据说是琉球往北再行十五里,有一个无名的小岛礁。 那处岛礁上怪石嶙峋,地势险恶,但背面却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大船可入其中,里头洞穴四通八达,相传多年前便有海盗聚居与此,里头藏有无数的珍宝, “珍宝……” 武馨安眉头一皱, “不是说有粮食吗?” 那大场泽应道, “有的,有的……那地方地处隐蔽,后头去的人便将那处当成了窝点,为图个长久,便将无数从别处抢来的粮食储存在了那里……有很多很多……” 武馨安看了看一只耳和那张栋,二人闻听都是眼冒绿光,武馨安又接着问道, “那地方你可去过?” 大场泽摇头道, “没有去过……” 没有去过你说个屁呀,那一只耳闻言便要上前再给他一脚,那大场泽却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来, “不过,小人有那里的海图,是曾经去过的人绘制的,他在一次风暴中丧生鱼口,临死时把这个给了小人!” 武馨安拿过来一看却是乐了,这张海图绘制的极是详细,又绘图之人想来应是中原人士,上头的字竟全是汉字,又标准的十分详细,一看便觉十分可信。 那小场泽接道, “小人不认识天朝文字,便将这图一直贴身藏着,没敢拿出来,如今……将它献给夫人!” 武馨安哈哈一笑叫了站在一旁的黄长生道, “黄船主你来看看,这玩意儿可是真能指引我们到那地方?”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风高月黑杀人夜(一) 黄长生拿过来仔细一看,点头道, “这海图应是真实无错的,照着这上头航行,不出一日便可到那处岛礁……” 武馨安闻言眯眼儿想了想,一拍身边的桌面道, “好,我们就去那地方瞧瞧!” 船行一路便往那岛礁而去,船队浩浩荡荡,牵丝连线的到达岛礁附近已经是一日后的天黑了,武馨安吩咐众人休息, “明日一早我们再登岛!” 众人听命,留下值守的人,个个都钻进船舱里呼呼大睡,武馨安也回房陪着女儿。 已经快两月的裴大小姐,如今已是长开了不少,看眉眼长得与裴赫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这性子却是随武馨安,能吃能睡,脾气急躁,那小肚子又或是小屁股但有一点儿不满意,先是会皱起眉头先哼哼几声,若是不得大人回应,那就立时是握紧了小拳头,气愤的张开小嘴儿哇哇大哭。 那宏亮的声音在半夜里传到海面上,能吓的海里的恶鱼蹦出海面来。 这时节该是裴大小姐吃饭的时候了,武馨安解了前襟,抱了女儿在怀里,低头看着她张开小嘴儿,大口大口的吃着,粉红色有些半透明的小鼻翼一张一翕,小拳头紧紧收在腮边,正使着劲儿呢! 武馨安看得心头软的似一滩水一般,伸指头轻轻的抚过女儿柔软浓密的胎毛,柔声笑道, “也不知你爹知不知道有你,他见着你还不知会是甚么样儿呢!” 前头写给裴赫的信也不知他收到没有,临出海时他送回来的信上没有半字表露,说不得他还不知晓自己当爹了呢! 裴赫一直心心念念让自己给他生小娃娃,如今这娃娃都在怀里了,他却还不知晓了! 武馨安勾着女儿的小手指头,看着上头又薄又长的小指甲, “哟,这指甲怎么这么长呀!” 武馨安怕她自己抓挠时,将自己给抓伤了,便四下寻剪子想给她剪了,只目力所极之处都没见着针线篓,这才想起来白日里阿香做针钱,想是带到自己船舱里去了。 武馨安待得喂饱了女儿,便出舱去寻阿香。 出了舱门,她心头突有感应,猛然回头一看,瞧向那岛礁的方向,隐隐约约似是有甚么东西! 今夜里月黑风高,海面之上漆黑一片,除却他们这些船上高高挂在桅杆上的风灯之外,四面海面上再不见一丝灯火,可武馨安就只觉着那岛礁方向,似是有甚么东西。 她转身去了甲板,守夜之人中正有韩二,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韩二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武馨安不答话,只是径直去了最前方,立在那处微眯了双眼,静静感受海面上刮来的夜风,呼呼的风声之中当真有一丝异样的气息传来。 武馨安猛然睁开眼,对韩二道, “传令下去,所有人即刻起身,有敌人来了!” 韩二闻言一惊, “夫人,您怎么知晓有敌人?” 武馨安抬手一指对面, “就在岛礁方向,看来应该是早就埋伏在了那处,此时正不怀好意的慢慢向我们靠近!” 黑夜行船,对方竟然敢在这样的天气下,熄灭了船上所有灯火,这分明就是对他们图谋不轨。 韩二对武馨安那是忠心不二,她说甚么,韩二都是一一照做,当下忙亲自取了船上的铜锣, “咣咣咣咣咣……” 这么一通乱敲,船队的众多大小船只本就是靠拢在附近休息,这锣声在半夜的海面之上传的极远,船上的人都是纷纷惊醒。 “有敌袭!” 下头正副队长们挨个将未醒的手下人踢醒,当下是急急忙忙涌出舱来,往那岛礁方向张望,这时节海面之上一阵大风,吹散了遮住月亮的乌云,银白的月光洒在海面,黑暗之中的几艘大船隐隐现出轮廓来。 “看,果然有船!” 众人手指那岛礁方向,点点戳戳,黄长生忙吩咐众人, “预备迎敌!” 于是各船之上立时点燃火把,照得附近的海面之上一阵波光粼粼,那些三角鳍们见状知晓这是要开饭了,那是兴奋的海面上来回游动,时不时还将头探出水面,急不可耐的向上面窥视。 那岛礁方向的几艘大船之上,有人抱胸而立,目光冷冷看向对面灯火通明,嘈杂吵闹的船只,回头用汉话说道, “尤……我们被发现了!” 立在他身后高瘦俊俏的少年郎,负手立在船头,笑眯眯道, “即是发现了,便明火持杖的干就是了,藤原兄难道还怕么?” 那名叫藤原的人哼了一声应道, “我……自然是不怕的,我手下全是勇敢的武士,不过……我很奇怪,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又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实则他们到此处已是有三日了,岛礁上原有的那些海盗,都被他们全数给杀光了,如今正派了手下人在那迷宫一样的洞穴之中寻宝! 而入夜不久,便听到山头上瞭望的哨卫来报,说是外头来了几十艘船只,看那阵势正是冲着这岛礁而来的,幸得此时已是天黑,他们不敢贸然登岛,才给他们时间准备,这厢是熄了船上灯火,静静驶出岛礁,往着来船悄悄靠近。 那少年郎笑道, “想来那船上应是有高手,察觉了动静,至于这岛礁的所在嘛……想来我们能花银子买到消息,他们必也是能买到的!” “哼!” 那叫藤原的日本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冲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下头人会意,下去吩咐点燃了这船上的火把。 即是已经被发现了,便没有隐藏的必要了,黑夜行船又在岛礁附近,本就危险! 待得他们这边火把全亮时,几艘船已是又前行了一里,两边船上的人已是能互望了。 武馨安手持一把新鱼叉,一身劲装立在船头,手搭凉棚向前方观望,远远见得那立在前头的倭寇,于船头上飞扬的旗帜,却是回头问一只耳, “你瞧瞧,那对面的船上的旗帜你可认的?” 一只耳目力倒也不错,也学着武馨安的样子看向对面,半晌脸色有些变了,对武馨安结结巴巴道, “那是藤原家的人……” 一只耳不认识人前头立着的人,可那旗帜上绣飘着的家徽他却是认识的。 “藤原家的人?” 武馨安立时想到了那个死鬼藤原淳一,便问道, “藤原家的人很厉害么?” 一只耳应道, “很……很厉害!” 藤原家在这岛国之上乃是巨姓大家,早年辉煌无比,如今虽说没落了,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一只耳这样的落魄浪人仍是谈之变色的! 武馨安听了冷笑一声, “甚么巨姓大家,你们那地儿……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还巨姓……” 那岛上统共能有多少人,说不得论人口,也就比大风镇、小风镇那样的偏远小镇多些,有甚么好怕的! 武馨安眼尖,远远便见得对面甲板之上,有人搬来了好几架强弩,便高声吩咐道, “你们小心了,对方可是有强弩的!” 一偏头叫来了黄长生低低的道, “黄船主,看这样子点子有些扎手,你在后头压阵,把我们的人看好了,我领着人去会一会他们!” 我们的人是有哪些,他们自家是心知肚明的! 黄长生也是瞧出厉害来了,当下忙劝道, “夫人,对方一看便不是善茬,您切切不可以身犯险,不如还是让他们打头阵吧!” 武馨安眯着眼道, “无妨,我正想去会会这东瀛大姓的家族,到底有甚么不同之处,若是看着势头不对,你们先走,我自有法子自保的!” 武馨安心里知晓,自家手下都是些乌合之众,遇弱则强,遇强则溃,半点儿别指望他们讲甚么道义,不过她也没想过同他们讲道义,这一趟过来本就是为了寻裴赫,将这些人拢在手下,不过就是图个人多势众,想在这倭寇横行的海面上保一个平安。 这些倭寇对我东南沿海百姓犯下大罪,她不一个个亲手了结,已是迫于形势了,在紧要关头,她自然不会顾着他们! 武馨安对黄长生等一通儿吩咐,待得黄长生领命一一安排下去,她这才回头叫了张栋等人道, “点子扎手,不过看他们船上还预备有强弩,想来上头必是还有好货,我们想法子登船,把船和东西都抢过来!”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兴奋,个个摩拳擦掌, “夫人,我们愿打头阵!” 武馨安点头, “你们可是想好了,这一回可不同以往,头一阵可是不好打!” 几人都是嘿嘿狞笑, “夫人放心,我们有的是人打头阵!” 左右他们是以战养战,先是驱赶那些老弱伤残的上去,之后再是武艺高强的,最后的才是自己,只要自己不死伤,前头的人死不死的与他们有何关系? “即是如此,我们走!” 当下五十余只船分出三十只,向着对面驶去,那面的人见了报道, “主人,他们攻来了!” 那叫藤原的男子冷冷一笑, “他们要来送死,便随他们的心愿吧!”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二) 于是这边甲板之上,绷簧机括发动之声连响,八台强弩拉开满弓,却是听得一声令下, “放箭!” 嗖嗖嗖…… 弩箭破开海风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向着武馨安等人的船飞来,众人这厢纷纷寻地方躲避,只有武馨安手持鱼叉迎风而立,听得那弩箭飞至,手中的鱼叉便迎了上去, “当……” 一声脆响,响彻整个海面,弩箭被打得偏飞出去,却是去势不减,射向了她身后的另一艘小船,那小船之上有人躲避不及, “啊……” 的一声惨叫,被弩箭穿透胸口,自体后透出,整个身子被带得高高的飞起, “噗通……” 一声落入水中,下头立时一阵海水翻腾,火把光照之下将船旁的海水染成了一片血红。 众人见状骇然,面色隐隐发白,武馨安却是哼了一声对众人道, “不必怕!这样的强弩不能连发,又船上不可能储备太多这样的弩箭,至多撑上三轮,他们便没箭了!” 说话间,那头已是装好弩箭再次发出, “嗖嗖嗖……” “当当……” 武馨安这回是连着磕飞了两支,第三支却是插进了一个倒霉蛋的背后,这人见的弩箭来了想要反身往船尾跑,他那短腿儿如何能跑过来势强劲的弩箭,当时就被钉在了船板之上。 一只耳见了便叫嚷道, “把这人弄下去,快弄下去!” 这船小有死尸挡着,如何能作战? 武馨安这边的人那是拼命划动船桨,眼见得三十只船,陆续划近,已是冲入了强弩的死角之中,此时便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了。 还未等他们抛出绳钩登船,这头船上的人已是哇呀呀叫着,从大船上一跃而下,头一个武士双手举刀从上头直落而下,手中的长刀向着武馨安的头顶上劈了下来。 他这一刀毫无花架,却是接着整个身子临高而下之力,把所有的力气都灌到了手中的长刀之中,武馨安有心想硬挡,只想起来自己这鱼叉实在不是甚么抵事儿的家伙,想了想身子一闪,躲过长刀,却是瞅准了对方长刀劈空,身子将落未落之际,抬脚踹向了对方的腹部。 那倭寇小腹处中了重重的一脚,踢得他当时便口吐鲜血,翻身落入了海水之中,武馨安哈哈一笑,反手将手中的鱼叉往那船头上一抛, “哚……” 一声响,那鱼叉立时入木三分,稳稳扎在了船身之上,发出嗡嗡的震颤之声,却见得她用力在船板上一跺脚,双臂外展,来了一个大鹏展翅,人便跃到了那鱼叉之上,再脚尖一点,又高高跃起,凌空飞到了甲板之上。 她这厢低头向下寻那落脚之上,那船上的众人见状都是一惊,再仔细一打量竟是一名女子跳上了船,不由个个哇哇大叫,挥舞着手中长刀冲了上去,只是众人都未发现,那甲板之上有一个人只看了一眼,便如被那鱼叉,从头顶所扎到了脚底板儿一般,生生给定在了那处, “安安!” 那人失声一呼,幸得这船上喊杀声震天,没一个听见他的惊呼声,他这厢连走了两步,看着武馨安赤手空拳落入了人群之中,不由是心头一紧。 他虽知晓她的本领高强,只这船的倭寇一个个武艺都是不凡,她以寡敌众只怕有险! 这时节甲板之上又涌上来不少武馨安的人,双方立时陷入了混战之中,他看了看左右无人关注他这处,却是反手摸出几根随手带着的细针出来,之后身子往那一旁挪去,待得隐到了火光不及之处,立时便是一抖手。 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便无声无息的射向了正与武馨安缠斗的几名倭寇, “啊……” 有人颈边一疼,伸手去摸,手上便乱了,当下就被武馨安一掌劈得吐血倒地,武馨安回身抬脚踹飞一个正在摸后腰的倭寇,又反手一拳头打在一个脚下一顿的倭寇胸口,那人高举的长刀陡然脱手,被武馨安接了一个正着。 旁人没觉出蹊跷来,武馨安却是一脸的奇怪,环顾四周没见着异样,不由心中暗奇道, “怎得我感觉有人在暗中帮我呢?” 正思索间,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当……” 武馨安反手格挡,却是觉着虎口微微发麻,不由是精神一振, “此人好大的力气!” 她出海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一个可以跟自己走上几个回合之人了,当下是打起精神仔细观瞧,却见这人留着日本武士那样两边留发,当中秃顶的怪异头式,双眼精光毕露,脚下虎虎生风,双手紧握着手中长刀,嘴里说的是汉话, “你是何人?” 武馨安哈哈一笑,上下打量完他之后应道, “总算是遇着一个不说鸟语的倭寇了!” 于是大眼儿一翻道, “我是何人你不用管,你是何人我也不想管,左右不过都是为了那岛上的财宝而来,大家拼个你死我活,输的留下命来,赢的去取了财宝,废话那么做做甚?” 那倭寇闻言却是一脸的鄙夷, “吾乃是藤原家第十五代家主,藤原雄介……我的刀下断没有无名之鬼!” 武馨安闻言又是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长刀一摆,刀尖指向他笑道, “巧了!我这刀下最爱杀的便是无名之鬼!” 那藤原雄介闻言大怒,哇呀呀大叫一声,便冲着武馨安挥刀就砍, “当当当当当当……” 这藤原雄介出身名门,果然有两把刷子,出刀是又快又准又狠,不过眨眼功夫便已是刀出如电,连着劈了武馨安六刀。 武馨安亦是挡得极快,连着挡了他六刀,刀刀与他针峰相对,没有半点儿退让,待得藤原雄介喘着气退回去的时候,武馨安却是甩了甩手,哈哈笑道, “好好好!这倭寇里头总算是有个人物了……” 当下是长刀一摆,又刀尖指着那藤原雄介道, “再来!” 那藤原雄介有些吃惊的瞧向武馨安, “你到底是甚么来历?” 他在日本岛上乃是数得出名号的高手,虽不敢说打遍日本无敌手,但前十之内他必定是能排上号的,却是没想到今夜海上遭遇,遇上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女子,竟是能硬挡他连环六刀,要知晓他的疾风刀法,乃是家传绝学。 藤原家族中人自习这刀法以来,曾有最厉害的高手可连劈十刀,他尽全力可劈八刀,这女人居然能连接他六刀,且刀刀硬拼,以至他反继无力,竟是连后头两刀都使不出来了! 藤原雄介从来自负甚高,从来都是目中无人,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刀法,竟是被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给破了,当下是又惊又怒又惧又恐。 武馨安对他恶狠狠的目光视若无睹,仍是笑眯眯道, “早说了嘛,你管我甚么来历,你若是硬要问,那便是要你命的来历!” 说罢手中长刀一挥, “让你也尝尝我们中原的刀法!” 说话间人已欺身上前,却是学那藤原雄介一般,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向他劈去, “当……” 那藤原雄介举刀格挡,武馨安却是手腕一翻,使了一个绞字决,手中长刀竟如毒蛇出洞一般,顺着对方的长刀而下,带起一串火花,往他的手腕处挑去。 藤原雄介吓了一跳,连忙抽刀后退,武馨安上前一步又是一刀劈出, “当……” 藤原雄介怕她故计重施,却是留了三分力气预备后招,他没想到武馨安这回竟是不翻手腕了,两刀甫一相触立时就收回长刀,旋身再劈了一刀,他仓促之间举刀又挡,这一回武馨安是蓄力而出,他却是旧力还在,新力未起,正正被武馨安劈在紧要之时, “当……” 藤原雄介被武馨安劈得口中吐血, “噗……” 一声,血喷出来却是引得武馨安一脸的厌恶鄙夷,跳后一步道, “怎得这么不禁事,这才接了几刀就吐血了!” 藤原雄介被她气得胸口气血翻涌,差点儿又要再吐一口了,当下连退几步,被手下人扶住,目光怨毒的盯着武馨安,大吼一声道, “你们……都上!” 众人闻言立时蜂拥而上,武馨安却是凛然不惧,哈哈一笑道, “怎得单打独斗不成,这是要以多欺少了,本夫人可是不怕!” 说罢脚下一错,展开身法,开始在人群之中游走,她也不是傻瓜,真当她会一个个力拼么? 她这厢是仗了自己的绝纱步法,贴身游走,在那帮子倭寇的刀光剑影之中,从从容容的自刀锋剑尖之间错过。 然后刀随身走,收刀在腰侧,一个旋身便割了一人的手臂,一个下探便又刺了一人的大腿,一时之间她所到之处那是惨嚎声连连,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战团外头藤原雄介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人群中的武馨安,这厢突然心头恶念陡升,左右看了看,看到了那架设在船舷边的强弩,跑过去调转弩头,将弩箭搭弓上弦,撑开了机括,弩箭便瞄准了人群中的武馨安。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夫妻相见不相识 这样的距离,强弩发出,不单是武馨安,只怕这船上连他自己的人都要被殃及,可藤原雄介根本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只想把这可恶又可怕的女人给射杀当场。 当下手中的弩箭头是随着武馨安来回摆动,只可恨这女人的脚下不知是使了甚么步法,满场的乱窜,竟是没在一处地方静立上一息! “可恶的女人!” 藤原雄介眼看着自己手下倒地的越来越多,已是没耐心再等了,却正好武馨安一个转身,将身子背对了他站立,而她的身前却是立着两名武士,这一箭下去,说不得便要来个穿膛葫芦,他也顾不得了,于是手指头扣上了机,正在这时身旁突然一股劲风袭来…… 那藤原雄介刚一转头,还未看清楚是何人偷袭自己,便迎面遇上一拳头, “砰……” 藤原雄介的鼻梁正中中了一拳,立时打的他是双眼金星直冒,鼻涕眼泪是争先恐后给涌了出来, “啊……” 他捂着鼻子后退数步,身子撞到了身后的船舷之上,却是去势太猛,竟是仰面向后数了过去,向着海面栽了下去, “藤原兄!” 有人惊呼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脚, “啊……” 藤原雄介惊慌失措的挂在了半空之中,他双眼之中一片模糊,却是听得下头海水翻腾涌动之声不断,想来是下面的恶鱼见得有食物垂下,竟是半晌都未落进口里,那是上窜下跳好不着急, “哗啦……” 有一条性子急的,那是大尾一摆,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一张血口大大地张着向着藤原雄介的面门咬来,藤原雄介于模糊之中,惊觉危险来临,情急之下腹部一收,上半身向着上头折叠而去,双手一伸就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小腿。 他这也是有功夫之人,经脉柔软,可饶是如此,那恶鱼一跃之力何其大,见一咬之下失了目标,竟是半空之中摆动了身子,借了鱼尾之力再向上了几分,于是一口咬在了他的屁股上头。 总归这是在半空之中临时变卦,没有咬实在了,可饶是如此那锋利的牙齿也是将藤原雄介屁股上头的肉给刮下来了一块, “啊……” 藤原雄介惨叫一声,胸中一口气松泄,身子眼看又要掉了下去,正吓的魂飞魄散之际,被人用力给拉了上来, “啊啊……” 被扔到甲板上的藤原雄介发出杀猪似的嚎叫,便是战团之中的武馨安也是听见了,转头向那方瞧去,却立时愣在了当场,那站在藤原雄介身边的高瘦郎君,不是自家丈夫又是何人? 她这一愣手上便一滞,被一个倭寇见机不可失,双手举刀便砍了下来,正这时裴赫抬头见了,脸上惊的变了颜色, “小心!” 一声断喝,武馨安猛然回过神来,却是身子一闪躲开了刀锋,抬腿将那人踹了出去,这厢环顾四周,见得甲板之上只零星几人还能动手了。 她这是急于见丈夫,可没心思同这些人缠纠,当下手中长刀飞舞,那是刀刀见血,也是招招致命,不过几息之间,这甲板之上便无人敢再反抗了! 跟着武馨安上船的众人见状大喜,这厢是分做几拨,有那回身放下绳梯将同伙接上来的,有那手持兵器闯入船舱之中搜寻漏网之鱼的,有那围在武馨安身边向着那藤原雄介与立在他身旁的裴赫逼去的。 武馨安看着一年未见的丈夫,便立在离自己不足一丈之地,那是千言万语立时涌上心头,百般滋味儿瞬间填满胸口, “你……” 一开口竟是哑然无声,只得紧走两步,二人四目相对,裴赫神色不变,只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早已微微颤抖,好不易强忍了上着抱住妻子的冲动,武馨安却是先红了眼圈, “你……” 武馨安也是咬牙强忍了心涌上的酸涩,再走近两步刚要再开口,却听得一旁有女子惊呼尖叫之声响起, “别……别碰我!”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船舱之中跑了出来,身后正是一只耳那猥琐的日本浪人,只见得那白色身影跑得极快,到了这处便一头扎进了与武馨安对视的裴赫怀中, “尤桑,救我!” 一声娇呼,令得武馨安脚下一滞,看向裴赫怀里的女人,只见这东瀛女子,身子娇小,却是凹凸有致,生的肤白发黑,五官精致,此时面色惊慌,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武馨安神色古怪的看着那女子,裴赫却是身子都僵直了,明明心中无鬼,却不知怎得,这后背处一点点的渗出汗来,刚要说话,一旁却有一只耳过来嘿嘿笑道, “夫人,这女子叫做千叶小美,是藤原家的歌伎,小人以前远远的见过她一回,听说是号称关东第一美人儿呢!” “哦……第一美人儿呢!” 武馨安点了点头,看向对面二人的神色越发古怪了,裴赫的脸色少见的涨红起来,只可惜此时有苦不能言,只拿一双眼黑漆漆的眸子,紧紧盯着妻子,连连使着眼色,嘴唇翕动,武馨安与他目光相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唇微动,无声道, “出来办趟公差,倒是艳福不浅啊!” 裴赫看懂了妻子的意思,却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还未待再有所暗示,武馨安便笑眯眯的问那第一美人道, “你为何让他护着你,他是你甚么人呀?” 那千叶小美被裴赫推开,又死死抱住了他的手臂,听见一只耳的转述,只将半张脸从裴赫手臂后头露出来,冲着武馨安说了一句甚么,一只耳忙在一旁道, “这小子是她的丈夫,她说她的丈夫是世上最聪明之人,会保护她的!” “哦……” 武馨安拉长了音儿,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裴赫,裴赫当时便是身子一颤,后背瞬间湿透了, “安……” 他嘴唇蠕动刚要说话,却见得妻子一转头再不看他,却是冲着下头人吩咐道, “你们去搜一搜这船上,看看还有藏着甚么美人儿!” 说起美人儿立时引得这些在海上素了许久的倭寇们发出一阵阵狼嚎之声,纷纷踊跃而去,惊得那千叶小美越发将裴赫抱得紧了。 那张栋又指着地上的那藤原雄介问道, “夫人,这人怎么处置?” 武馨安哼了一声道, “这人一看就是这船上的头儿,不能让他死了,先把他弄到船头冲剩下的船喊话,若是他们不肯投降,便将这人扔到海里喂鱼去!” “是!” 这厢上去二人将那藤原雄介架起,往那船头一站,便有人用倭语对着其余的船喊话,而剩下的人早做惯了这打打杀杀的事儿,也不用武馨安吩咐便自去打扫战场,搜索船舱,见着那还敢反抗的上去便是一通乱刀砍死,顺手扔进了海里,有那跪下投降的,上去也是一顿老拳,打的对方倒地不起这才作罢。 他们这艘船上将藤原雄介一抓,那其余的船上的人,见状都是纷纷扔了兵器投降,这厢不用一个时辰,武馨安手下的人已是将这藤原家的四艘大船占为了己有,众人前呼后拥将夫人恭送到了正厅当中的上位坐下。 武馨安冷冷看了一眼被人押过来的藤原家众人,当中自然还有自己那夫君裴赫,她目光扫过裴赫却是神色一冷,撇过脸不与他目光对视。 裴赫无奈只得紧抿了嘴唇,立在那处听着武馨安叫人拖了那藤原雄介到面前,藤原雄介屁股上头有伤,虽被人包扎了伤口,但总归失了一大块肉,只得趴在那处回武馨安的话。 武馨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是甚么人,可是早就到了这处,是不是寻到财宝和粮食了?” 藤原雄介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女子,在日本岛上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属,好看的是玩物,不好看的就是奴仆,他的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堂堂家主怎会受一介女子的威逼,当下是紧闭了嘴一言不发。 武馨安见状冷冷一笑, “看来你还不知晓本夫人的手段!” 说罢抬头问自己手下人, “你们谁来给这人开开眼界!” 那一只耳闻言却是跳的最快, “夫人!夫人……小人来!” “嗯!” 武馨安点点头,看那一只耳上来便一脚踩在那藤原雄介的屁股上头,脚尖还恶劣的碾了几下, “啊!” 那藤原雄介惨叫连连,一只耳扯着他那两边的头发,把脸抬起来,就给了他一巴掌,嘴里叽哩呱啦的骂了一通,大嘴巴子那是抽得如风一般, “啪啪啪……” 打的藤原雄介嘴角出血,两颊高高肿起,武馨安怕他脸肿了不好说话,便一挥手阻止了一只耳,问那藤原雄介道, “你可肯说了,若是不肯说,本夫人便让他们再抽狠些……” 说着大眼儿一眯道, “本夫人向来不喜同人多话,你可想好了,再抽你的话,我可不会让他们停手了!” 藤原雄介见武馨安当真是心狠手辣,自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冲着她说了一大通,一只耳道, “夫人,他说是他是藤原家的家主,此次出海就是奔着这海上的宝藏来的……”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得宝藏大块分金 原来那日本岛上现在列国纷争,打得一团糟糕,以前不可一世的藤原家族如今早已没落了,分成了无数小流氏,个个都自称正统。 他们是谁也不服谁,只要两方一见面那都是逮着往死里打,恨不能把对方人脑子了打出狗脑子来,这藤原雄介虽说才是真正的正统,只他如今手里无兵无粮,地盘也是小小的一点,打又打不过,骂也无人听,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势力。 他也不是没想法子,前头那藤原淳一便是他派往大庆的使臣,以他的想法,这天朝上国向来都是兵强马壮,只要想法子寻着上国天子的支持,派出军队为他助威,重塑他藤原家的辉煌,甚至收复整个日本岛,那都是指日可待的。 于是藤原雄介砸锅卖铁弄了好些宝贝,郑重的交付给了自己的堂弟,指望着他能去到天朝上国,将兵借来,他们兄弟好一统日本。 却是没想到,他那堂弟一去不复返,说不得是早拿着东西在那花花之地逍遥快活了! 藤原雄介之后又派了人去大庆寻找自己堂弟,却是听说他的手下人被大庆朝廷给砍了头,而自己那堂弟则是从此音讯全无了。 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藤原雄介倒是想自己亲自去天朝借兵,只现下手里早没了余粮,别说是凑银子贿赂大庆官员,以求见着大庆天子,便是如今他连自己这一众手下武士都快养不起了! 在如今的日本,手里无兵便如那花姑娘不穿衣裳走在大街上一般,不出片刻自己这藤原家的家主便会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幸得这时节,他遇上了来自大庆的一位官员公子,这位尤晨光公子家中父亲在京师是为高官的,人长的俊美不说,还脑瓜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为他出主意暗杀了伊达氏家主的弟弟,让他们内部相互猜忌,乱成了一团,无暇来寻自己麻烦。 之后又送出美女拉拢了浅井氏,再又向毛利氏伏首称臣,换得他们对自己暂时的宽容…… 如此这般一番合纵连横下来,使的藤原能得了喘息之机,他才得了机会出海寻找那有可靠消息来源的海盗宝藏,只要有了这批宝藏在手,他便能东山再起,重振藤原家声威了! “哦……” 武馨安听完藤原雄介的诉说,斜眼看了看下头的裴赫,却是又问道, “你藤原家能不能东山再起,与本夫人无关,本夫人就问你……你寻着宝藏没有?” “这个……” 藤原雄介一犹豫,屁股上面立时被人踩了一脚, “啊……” 他惨叫道, “找……找着一些……” “甚么叫找着了一些?” “那些财宝被分批藏在了各处洞穴之中,我们到这里只有三日,还没有寻遍岛上洞穴……” “哦……” 武馨安闻言点了点头,对着下头藤原家的人道, “你们谁能带我们的人去寻找宝藏,本夫人许他自由之身,还许他头一个去拿宝藏,能拿多少便拿多少!” 下头的众俘虏一听,立时动了心,当时便有人抬头说了几句甚么,一只耳跳过去将那人拉起来,指着他道, “夫人,他说他能带路!” 武馨巡点头, “好,你们分出一些人跟着他去吧!” 说是要去取宝,众人立时群情激昂起来,纷纷争着要去,下头几个队长自然也是都想去,那是吵吵嚷嚷谁也不相让,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砰……” 武馨安俏脸儿含霜,一掌拍在了身边的桌面上,那桌面应掌便哗啦一声四分五裂,倒在了当场,众人见状都是吓得一缩脖子,场面登时一静。 武馨安目光扫过吓得直往裴赫怀里躲的美人儿,裴赫忙不迭的向一旁挪了挪身子,避开了那美人投怀送抱,武馨安却是嘴一撇,把脸转开。 转头冲着下头众人发那无名业火, “吵甚么吵!再吵……便过来试试本夫人的巴掌,看看你们的脑袋有没有这桌子硬!” 众人见状那是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吱声,武馨安想了想道, “五个队长何在?” 那五人忙站了出来, “你……你……你……还有你……” 她手指头指指点点又将其余几个副队长点了出来, “你们各自领着人去……” 却是将各队分出五人来,又由一队配了二队的副队长,三队配了四队的,剩下一只耳却是由武馨安亲自领着他的队伍十人,如此倒可相互监督,不会出现哄抢的局面,这厢又叫了黄长生过来,主持船上大局,领着剩下的倭寇,收拾俘虏,分配收缴的物资。 武馨安对黄长生拿手一指那头的裴赫与千叶小美和那藤原雄介, “将这三人关在一处,这三人十分重要,不能放跑了,也不能给弄死了,好吃好喝的对待!” 黄长生应道, “夫人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嗯!” 武馨安吩咐完,却是看也不看裴赫便领着人出去了,裴赫看着她的背影离开,一脸无奈的在看守的吆喝之下,老老实实跟着那二人被关在了一个船舱之中。 那岛礁之上确是有宝藏,不过也不如外传的那般多,却是粮食倒藏了不少。 武馨安让人将粮食统统给搬到了自己船上,又将那些财宝搬到正堂之上,除却前头许诺给人的,还有自己的三成,剩下的那些,这船队中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那是个个都有。 她这厢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便如那梁山称金聚义一般,让这些人一个个排着队上来领。 那些宝藏也不分贵重,打开箱子便抓上一把,能得甚么东西便看运气了,这样子极是不分平的分金,这帮子倭寇却是没一个反对的,反倒是一个个咧嘴傻笑,上来跪谢夫人赏赐。 武馨安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心里却在暗骂, “一帮子蠢货,这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海面上,金银珠宝抵个屁用,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才是最要紧的!” 而那些紧要的东西,她早让黄长生搬到他们的大船上,派人重重看守起来了! 这厢分脏完毕,众人便在这处休整,桂氏这才得空问武馨安, “安安妹子,我们之后是不是要去那日本岛?” 武馨安却是一摆手道, “不用去了!” “不用去了?” 桂氏讶道, “不说是要去寻我那妹夫么?” “哼!” 武馨安冷笑一声, “人家如今有美人儿相伴,也不稀罕我们母女了,不去了!” 桂氏闻言只当她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闻听却是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 “妹妹这样好的人怎得也这般命苦,也遇上了这样的负心汉!” 武馨安听了却是哈哈一笑, “桂姐姐别哭了,这有甚么好哭的,我如今有银子,手下又有一帮子人,又有这么几十条船,便是不回陆上,在海上做个逍遥自在的海盗王,那也是快活的很,何必为了男人伤心!” 桂氏听了只当她是气极了,便应道, “这怎么能成,成日与这些倭寇混在一处,你倒是不怕,可小妞儿怎办,她这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着生身父亲呢!” 她这话一说,武馨安才想起来裴赫还没见着自家女儿呢,这女儿都快三个月了,小脑袋都能抬起来四下里张望,一不留神她自己个儿还能翻到床边了,这还没见着自己亲爹呢! 想到这处哼了几声,冲着外头吩咐道, “来人啊!本夫人要审犯人,把那个……船尾舱里的男人给本夫人提来!” 外头人听了,应了一声却是将那藤原雄介给提了过来,武馨安一见,白眼一翻, “谁让你们提他的,另外一个!” “是是是!” 下头人这厢才去将裴赫提了过来,裴赫进来这船舱之中,便见得妻子正端坐在上头,见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挥手道, “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退了下去,武馨安这才转脸冲着裴赫,冷着脸刚要说甚么,裴赫已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安安!” 他在海外漂泊一年,心里对妻子早就思之欲狂,只身在他乡只得将这思念强压在心头,自如今见了妻子,他立时便明白,定是自己船只失事,久无音讯,安安久等不见,便亲自动身来寻他了。 安安对他的这份情意,他如何能不心下感动? 裴赫面相不错,又气质出众,再有武馨安特意叮嘱过要好好对待他们,因而看守们对他也算得客气。 裴赫这厢不动声色的同他们套近乎,却是自看守的口中探听出了不少东西,知晓妻子这一路那是全凭着拳头从陆上打到海上,收服了大大小小好几股倭寇,妻子成日与这帮子倭寇海盗周旋应对,是为了谁? 看守不知,他却知晓,这是妻子为了寻他才会历经这般艰苦,只前头那千叶小美的一出,让安安对自己生恼,不肯见自己,他在那船舱之中也是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正不知妻子何时能消气呢,没想到今儿个便叫他来见面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醋海里泡澡酸死 “安安……” 裴赫一脸喜色,上前便要伸手抱住妻子,却被武馨安一抬腿,穿着薄底小靴的脚便抵在他的胸膛上, “哎哎哎……别靠那么近,男女授受不亲,你乃是有妇之夫,别靠我太近!” 这话儿真是酸上天去了! 裴赫闻言哭笑不得,伸手抓了她纤细的脚踝, “安安,我的妇不正是你么?” 武馨安闻言白眼儿一翻, “你的夫人在那船舱里呢……” 说罢嘴儿一撇啧啧道, “那可是关东第一美人儿呢……” 裴赫忙应道, “她与我半分关系无有,那是藤原雄介的女人!” “哼!” 武馨安却是不信,脚尖一点将他蹬开去, “你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了,人家美人儿自己都说你是她的夫君了……” 说着大眼儿一眯, “怎得……你这是想始乱终弃?” 裴赫闻言一阵的苦笑, “哪儿来的始乱终弃,她是藤原雄介带到船上解闷儿的,藤原雄介一直想用她来拉拢我……” 总归他装的乃是一个风流浪子,这有女人投怀送抱,却推辞不受,怕那藤原雄介起疑,于是偶尔他也让那女子进房,再下药迷晕了,自己就在房里打坐一宿。 他将其中的真相一讲,武馨安却是不信,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道, “我也管不着你有没有弃她了,左右你如今已是别人的丈夫了,那……我们把和离书写一写,各自快活去吧!” 裴赫听了却是面色一冷,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死死盯着武馨安,半晌才涩声道, “安安,我离家这么久,害得你千里寻我,你吃了不少苦头,尽管打我骂我都成,只这……两个字,你这辈子都休要在我面前提起!” 他说这句时,紧握了双拳,身子微微的颤抖起来,一句话说完,眼角便渐渐有些红了,武馨安见状吓了一跳,她与裴赫相识这么多年,却是头一回见他这般心绪外露,心知这是戳中了他的疼处了,咬着唇与他对视良久,心下一软,却又想起那晚上那千叶小美往他怀里扑的情形,便心里酸得不成。 她终归还是意难平,跟着也红了眼圈儿,恨恨道, “你都有关东第一美人儿了,还要我做甚么……哼!你抱你的美人儿去,我……我自也有人抱!” 还香香软软,粉粉嫩嫩,可可爱爱,比你抱起来舒服多了! 裴赫闻听立时眼一瞪,眼中戾光一闪,低喝一声道, “你敢!” 说罢上来一把把武馨安死死搂住,粗重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额发之上, “你敢抱别人,我就把那人给剁碎了喂鱼!” 武馨安听了大怒一把推开他道, “凭甚么你能抱,我不能抱,我还偏要抱!” 裴赫气得俊脸通红,一掌举起来,却是拍在了她身边的桌面上,无声无息之间,那坚硬的桌面立时便现出一个通透的掌洞来,触手之处的桌面已是转眼化成了齑粉,武馨安见状吓了一跳, 他的武功几时进益至此了? 这厢却是输人不输阵,嘴上嚷道, “我就敢!你有本事把人剁了!” 裴赫可是受不得这种话,便是胡说也不成,当下气得不成,咬着牙一字一顿问道, “他……是……谁?” 说罢红着眼左右四顾似是立时便要找出人来当场给拍了,武馨安哼道, “要你管,你去抱你的美人儿去!” 裴赫见她不肯说,只当她真是外头有人了,只觉得脑瓜子一嗡,眼前一红,当下是一言不发便要往外走,武馨安忙拉了他, “你去做甚么?” 裴赫回头应道, “你不肯说也无妨,我……把这一船的男人全杀了!” 总有一个是那人! 武馨安闻言大急拉着他嚷道, “这都是我手下人,你杀了他们,我找谁给我开船?” 裴赫不应,只是往外闯,武馨安拉他不住,气得跺脚, “好,你想知晓是谁,你跟我来!” 说罢自己转身就往外走去,裴赫一言不发,前头涨红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一片青白,只一双黑眸越发漆黑发墨,深不见底了。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这么走着,一船武馨安的手下见着夫人出来都纷纷低头让路,韩二几个见状还想上前说话,却一眼瞥见夫人身后那藤原家的俘虏,一双眼跟开了冰刃一般,他们几个一靠近,那眼光嗖嗖的过来,从头到尾将他们都刮了个遍,韩二等人立时觉得周身一冷。 也是他见机得快,连忙踮着脚尖,将偌大的身子贴到了一旁的舱门上,看着那男人跟在夫人的身后往船后走去。 有人问, “韩二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韩二也是茫然不知,摇了摇头冲着身后的人道, “夫人的事儿别过问!” 韩二旁的没有,这眼色却是极佳的,他敢跟人赌一百两银子,适才他若是敢上前同夫人说一句话,只怕现下已经被那男人给劈了! 武馨安这厢带着裴赫进了自己舱中,她平日睡觉睡的床上,裴大小姐正睡得小嘴儿吐泡泡,浑然不知自家亲爹要来见驾了, “夫人!” 守在一旁的阿香见武馨安带了一个男人进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起身,武馨安摆手吩咐道, “你先出去吧!” 阿香看了武馨安身后铁青脸色的男人,吓得一个哆嗦,忙几步挪出门,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武馨安弯腰把女儿抱起来,一转身就扔进了裴赫怀里, “呶……这个就是了,你把她剁碎了喂鱼吧!” 裴赫乍一见这小小的婴儿,立时便蒙了,这厢是呆立在了当场,双手下意识接过武馨安抛来的襁褓,看了妻子半晌,才低头看怀里的小东西。 小小的,软软的,头发又黑又密,嘴儿红红的,鼻头翘翘的,眼儿紧闭着,可睫毛又黑又长,跟两把小刷子一般, “这……这是……这是甚么东西?” 裴赫终是犯了一回傻,抱着小婴儿问妻子傻傻的问,武馨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你要剁碎了喂鱼的东西呀!” 裴赫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因为他抱姿不佳,开始不舒服扭动起来的女儿,他稍稍理了理混乱的思绪问道, “这……这是谁的孩子?” 武馨安往自家那床上一坐,再往迎枕上一躺,伸伸了懒腰,拍了拍自家如今已经平坦如昔的肚子应道, “我的!” 裴赫呆了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你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我已经怀胎十月,生下来了!” 武馨安手指一指他怀里的女儿, “这丫头已经快三个月啦!” 裴赫在心里细算了一下时间,应是正正在自己离京之后,妻子便发觉身怀有孕了,那应当是自己在京时便有了,可恨自己还是学医之人,竟是半分没有察觉,不由懊恼不已,满脸的愧疚道, “我也是太粗心了,若是早知晓了,必不会那么匆促出京的!” 想了想又问道, “你说……是个女儿?” 武馨安点头, “是女儿……” 顿了顿瞪他道, “你若是敢嫌弃,就回去找你那关东美女生儿子去!” 裴赫闻听却是一言不发,低头仔细端详怀里的女儿,良久都未抬头,武馨安久不见他回应,心下有些恼了, “难道他还真敢嫌弃女儿不成!” 当下坐起身拿眼瞪他,刚要发作,却发觉一颗水珠子从裴赫的脸上落了下来,叭哒掉在了女儿的小脸上,紧接着一颗又一颗再一颗,裴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这眼泪却是如断了线珍珠似的,不停的往下落。 裴大小姐被他亲爹的眼泪给砸在小脸上,终于被砸得瞌睡全无,睁开与亲爹一模一样的黑漆漆眼眸,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小鼻子动了动,发觉不是熟悉的气息,当下是小脸一皱, “哇……” 大小姐那是声震宇内,裴赫被女儿吓了一跳,有些手忙脚乱的拍哄着女儿,裴大小姐如何肯吃他这一套,哭得越发大声了,武馨安叹了一口气,过来伸手要抱女儿,裴赫却是不肯放,下意识的往怀里紧了紧。 武馨安没好气道, “她这是饿了……” 说着一指他胸口, “你有东西喂她吗,若是没有便快给我,让她哭起了兴头来,今儿一天便别想安生了!” 裴赫闻言这才万分不舍的把女儿交给了她,这厢看着妻熟练的解了衣裳喂女儿, “唔……嗯嗯……” 裴大小姐嘴里含着东西,心头稍稍安慰了些,一面吃,一面得空斜眼瞥向自家亲爹,见这陌生人一脸贪婪的看着自己,直觉他是不怀好意,却是下意识的伸出两只小手来护住了自己的口粮。 武馨安坐在床边,双手抱了女儿,裴赫却是过来双膝一屈跪在了她脚边,一双眼就那么呆呆盯着女儿与妻子,连眼珠子都舍不得眨一下,却是看着看着又流下泪来……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裴百户好梦成真 武馨安今儿算是见了前头多少年都未见过的奇景了,回到京里若是告诉锦衣卫里的众人,冷酷阴狠的裴百户接连痛哭流涕了两回,也不知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武馨安这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见状不由柔了声音, “你……哭甚么,可是当真嫌弃女儿了?” 若是他真敢嫌弃,我现下便将他和那关东美人儿扔进海里喂鱼! 裴赫抬起一双泪水洗过的黑眸,那样儿跟自家女儿真是像极了,他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的抬手挡在额上,低头道, “安安……谢谢你!” 你永远都不知晓,有儿有女,有妻有子,对于我来讲是何等的奢侈的美梦! 他前世里命运坎坷凄惨,孤孤单单躺在冷宫的破屋之中等死时,曾做过一个极美极美的梦! 梦里他娶了妻子,有好几个孩子,每日里他回到家中便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上来围着他叫爹, “爹,大姐又把隔壁的牛大打了!” “爹,娘又把我的衣裳给缝错了,今儿去私塾,同窗们都笑话我!” “爹,我饿啦!” “爹,三姐抢我的桂花糕……” “爹,不是我要抢的,是大姐让我抢的……” “爹,我没叫老三抢……” “胡说……明明就是大姐你叫我抢的,你说抢到了,我们一人一半,你还吃啦!” “是你自己要给我吃的,不是我要吃的!” “胡说,就是你让我抢的,你不认账,把桂花糕还我……” 在梦里他记得自己一面无奈的笑,一面耐心的为孩子们主持公道,只他这做爹的似乎无甚权威,他越是调解,孩子们闹得越凶,最后纷纷指责起他来, “爹,你偏心!” “爹,你就护着他们!” “爹,你给老二缝衣裳,为甚么不给我缝!” 正当他被孩子们吵得焦头烂额之际,便听得有人在一旁大声喝道, “开饭啦,你们谁要是再去烦你们爹,今儿晚上便不许吃饭!” 于是孩子们呼啦一声全数不见了,他也从那美梦之中醒来,眼前还是那冷宫之中破败的屋顶,天上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来,打在脸上又冰又冷,他努力想让自己再进入梦乡,再去见一见可爱的孩子们,他还没有看清楚他们几个的相貌呢! 还有他的妻子…… 那个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妻子,到底长的甚么样子? 只可惜前世里直到他死,他都再未能进那个梦里,直到他被靳断颈骨那一刻,他的目光看向屋顶,透过那大大的窟窿,看向阴郁的天气,嘴里喃喃道, “若……不是个梦该有多好啊!” 前世里一切都如那过眼云烟,这一世他总算寻到了一生相伴,如今他……他竟也有了女儿了! 那么小,那么软,那么乖,那么好看,他活了两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裴赫以手抚额,无声啜泣,肩头微微的上下耸动着,武馨安看得心里一阵的发酸,伸手去触了触他的肩头, “好啦!裴赫……我……我不怪你啦,你别哭了!” 他这一招儿使出来,自己根本挡不住嘛,只得压下心里的委屈,反过来安慰他啦! 裴赫抬头,红着眼问道, “你为何没有写信告诉我?” 武馨安低头将女儿换到了另一边, “怎么没写信,你一出京我就发觉怀了身孕,写信让人送到了通州……” 裴赫想起来了, “我到了通州之后为了隐匿行藏,弃水道走的陆路……” 那时节他为了快些办差,早些回京,那是两匹快马轮番骑行,想来便是这样才错过了安安的信。 说起这个武馨安便是冲着他一翻白眼, “你临到出海时才送了一封信回来,我也没法了再送第二封信了,再收到消息时,便是你乘坐的船出事的消息……” 裴赫伏在床边一面看着女儿吃奶,一面细细算着日子,片刻之后变了脸色,怒道, “武馨安……你……居然挺着肚子便从京里跑出来了!” 这顺天离福州何止千里,你……你居然敢这么挺着一个大肚子,一路跑到这里来, 还……还在路上生下了女儿! 这……这还不止,她还带着女儿在海上飘泊,与一帮子倭寇打打杀杀! 裴赫一面想一面气一面又怕,这厢也不知是气的又或是怕的,身子都隐隐发起抖来,双手抓着那床沿那是咕吱作响,有心想怒吼又怕惊着了女儿,只得强压了怒气,声音嘶哑道, “你……你当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这一路之上但凡她有个三长两短,又或是女儿有个闪失,你让他情何以堪! 裴赫红着眼怒瞪着妻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今日里向来阴冷无情的裴百户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被自家妻子给弄得便如那海上怒涛中的一叶小扁舟一般,一时喜一时怒一时忧一时愁,一颗心起起伏伏,好不折麿! 偏武馨安却是一翻白眼,完全无事人一样应道, “这有甚么呀,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么?” 说罢又将吃饱了的女儿,竖抱起来轻轻的拍她后背,还侧过头亲了女儿的小脸一口, “你瞧……女儿不也白白胖胖,长得好好的么?” 裴赫气得不成,跟着她站起来,喘着粗气在屋子里打转, “你……你……” 有心想上去骂她吧,又怕惊着女儿,想上去打她吧,自己又舍不得,这厢团团转了几圈儿,也没想出别的法子来,只能拿眼怒瞪她。 武馨安却是半分不怵他, “瞪甚么瞪,你在外头风流快活,我还没寻你的晦气呢!” 前头见他都哭了,她便不好意思追究了,现下他又生龙活虎,还有心思瞪她了,那他们便来算一算这笔账! 一说起这个,裴赫的气焰立时便矮了一截,应道, “我……我这是在办公差……” 武馨安抱着女儿,一瞪眼, “甚么公差这么好,居然还有送上来的艳福,我看是你自己想风流吧!” 裴赫一脸苦笑, “我是甚么样儿,你不知晓么,我这回出来是扮得一个花花公子,做戏做全套,自然是要假扮一下的!” 武馨安拿眼瞥他,鼻子里哼道, “当真是假扮么,我瞧着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裴赫见妻子不信,便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 “你瞧瞧,这乃是我离京时便配好的迷药,这东西只需得一颗放入水中,又或是混入燃烧的烛火之中,闻者便会昏睡,大梦一场之后,只会将梦境当成真事……” 至于梦境如何,却可依据施药人在耳边诱导,事后包管没有人会察觉,他自出了京城便用过好些回,没一回失手的! 他就是靠着这个东西,数次与女子同房,保存了自家清白,又不会漏了底细! 他还当有了这东西,妻子应信他了,那知武馨安却如拿着他把柄一般, “啊哈,还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你做了甚么,便是那些女子都不知晓了!” 裴赫一时哑然,他这又无人证更无物证,细细一想好似当真坐死了罪名了! 当下气愤道, “你不信我!” 他声儿一高,女儿立时嗯哼了两声,武馨安瞪他, “你凶甚么凶!” 裴赫立时没有了脾气。 这世上的男女都是一样,但凡扯上捻酸吃醋的事儿,不管是那平民百姓,还是超凡脱俗的谪仙人,那吵起架来都是一样纠缠不清,有理无理都要扯半天的! 洒脱如武馨安,冷静如裴赫,扯上这样的事儿那都是一样,武馨安自是怎么都不信,裴赫亦是百般解释,只换来妻子的白眼加冷哼。 裴赫被妻子逼的急了,转身就走, “你做甚么?” 裴赫回头应道, “你即是不肯信,我现下就回去将那女人给杀了,把她的尸体拖来见你,你总会信了!” 谁料武馨安闻听却是更恼了, “怎得,你要杀人灭口不成!” 裴赫被她一句堵在了当场,仰天一声长叹,他不动了,武馨安却是又恼了,再言道, “怎得,不是说要去杀人么,这下子又舍不得了?” 裴赫这才是进了也不是,退也不是,平生头一回知晓了甚么是百口莫辩,进退维谷! 真正是生生要把人给气死急死, “我这下子便是跳进海里都洗不清了!” 怪得谁来,要怪就怪那日本女人冲上来抱那一下,裴赫知晓妻子这是看着心里不舒坦,故意挑他的刺儿呢! 早知今日,那晚上他便应调转弩箭,先将那女人给射杀了! 这厢夫妻二人正在这屋里歪缠,外头阿香的声音传来, “夫人,算着时辰小姐应当换尿布了,您瞧瞧她尿了没有?” 武馨安听了这才想起来看看女儿,却见女儿正瞪着大眼儿,直愣愣的盯着吵嘴的二人瞧,再一摸下头已是湿透了,这若是往日里裴大小姐早哭声震天了,今儿却是在一旁看爹娘吵架,看得入了神却是忘记哭了! 武馨安忙将女儿放到床上,转身去取干净的尿布。 裴赫见状忙过去, “我来!” “你会换么?” 裴赫应道, “虽是不会,但却可以学的!”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夫妻下套藤原氏 裴赫轻手轻脚,又笨手笨脚的解了女儿的尿布,取了那干净的尿布,由武馨安指点着给女儿换上了,换上后又将女儿抱在怀中,笨拙的拍打, “可是这样?” 武馨安点头, “需得给她拍抚后背,让她将嗝打出来……” 若是不然,放下去平躺了,她身子动来动去,便会将吃下去的奶又吐出来,裴赫闻言点了点头,只他这新上任的亲爹实在是手下没个分寸,却是一下子拍得有些重了, “呕……” 女儿小脖子一缩再一伸,竟然被他拍吐了,这厢肩头上立时一片湿热,武馨安见状一翻白眼,伸手将女儿抢了回来,一面拍着女儿,一面拿手指一指门口, “你……给我滚回去陪你的关东美人儿!” 裴赫一时失手,自知理亏,不敢争辩,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只是赖在那处脚下不动, “安安,你……你别赶我回去,你让我在这处做个杂役,不漏了身份便是!” 武馨安不肯,过去拉了门叫人, “来人啊!把这人给我押回去!” 这厢立时有人过来押了他下去,裴赫无奈只得恋恋不舍的看了女儿最后一眼,这才转身跟着人走了。 那守在门外头的韩二见了不由嘿嘿的笑, “果然还是我们女爷爷厉害,前头进去时那眼风都能刮掉人脸皮,这会子出来就老老实实,半点儿不敢张狂了!” 话说他们在这岛礁之上呆了八日,却是派出人手将这岛上仔仔细细的搜了一个遍,确定是里里外外都被搜刮干净了,这才算是了事! 武馨安便思量着下一步了,这厢又将裴赫叫了过来,夫妻二人独处一室,裴赫待得门一关便几步过去将摇篮里的女儿抱了起来,武馨安便问他, “我出海本就是为了寻你,如今你人找着了,下一步你预备如何?” 裴赫抱着女儿,先是怜爱的亲了亲她的小脸,满脸全是慈爱,应道, “我正要同你商议呢……” 这几日里武馨安每日里都会叫裴赫过来瞧一瞧女儿,顺便又同他吵一吵嘴儿,让他仔细交待在外头近一年的种种,听到可疑之处,便详加追问,动不动就打翻了醋坛子,弄得裴赫是哭笑不得,百般煎熬。 每一回他被人提到这舱里来,都是兴高采烈来,又垂头丧气的回去,多上那么几回,这船上的众人都生了双眼呢,私下里那是纷纷议论, “看这样儿,夫人是瞧上这小白脸子了!” “我看八成是这样的!” “嗤!我瞧着那小白脸也没甚么好的,看那身板儿还没我壮实呢,你瞧瞧每回出来那脚下都打晃儿,多半是喂不饱夫人的!” 一旁众人听了都是挤眉弄眼, “你这身板儿倒是真壮实,不过你这张脸嘛,除了你老子娘看着不恶心,谁看了都恶心!” 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那被嘲笑之人却是抱胸,哈哈一笑道, “你们倒是比我好看,可有那小子好看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齐齐一撇嘴,想起那小子的一张脸,暗暗都是啐了一口, “呸……男人比娘们儿都好看,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 这无聊枯燥的海上生活,除却打家劫舍,他们也没甚么玩乐的事儿了,这凶悍的夫人如何跟那女妖精一样将那小白脸子,给吸干的八卦,自然是在私下里风传,那是添油加醋怎么猥琐怎么来! 便是那关在船舱里,趴着养伤的藤原雄介和伺候他的千叶小美都知晓了,藤原雄介闻听是大大的高兴, “尤,你果然是最聪明的人,你是用甚么法子让那夫人对你另眼相看?” 这船上那么多强壮的男人,为何那夫人单单看中了尤? 裴赫闻言嘿嘿一笑,给了藤原雄介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眼色, “自然是……靠我的真本事!” 藤原雄介会意,趴在那处也跟着猥琐的嘿嘿笑了起来,冲他翘起了大拇指, “尤,你是真男人!” 尤勾引女人的本事,藤原雄介是十分佩服的,想当初在日本岛上时,连家里的三个妹妹都要半夜去敲尤的房门! 裴赫得意洋洋道, “那是当然!” 这二人说着话,却是不管一旁的千叶小美一脸哀怨的看着裴赫,裴赫眼风儿都不扫她一下,只是对藤原雄介道, “那位夫人,是住在京师的,她要我跟她回京师去!” 说罢左右看看对藤原雄介道, “今日我偷听他们议事,下头的人报告说,因为抓的人太多了,以至船上粮食不足了,那位夫人听了好似打算把多余的人……” 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刀向下砍的手势,藤原雄介闻言一惊, “甚么……她要杀了我们吗?” 裴赫点了点头,眉头紧皱, “藤原君,我很为你担心,因为你是藤原家的家主,是这些武士们的主人,我怕那位夫人为了立威,会先杀了你!” 藤原雄介果然害怕起来,他还是满腔的雄心壮志没有达成,他不想死在那些成日游动在船队附近的恶鱼嘴里。 “尤……” 藤原雄介顾不得屁股上的伤势,强撑起身子,一把抓住裴赫的衣角, “尤……你要救我!你要救我啊!” “这个……” 裴赫一脸的为难, “你知晓的……我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个入幕之宾的身份,那夫人性子暴躁,喜怒不定,我……我也不敢轻易去为你求情呀!” 藤原雄介一听,这是他不打算帮自己了,额头立时便有汗珠子流了下来,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 “尤……看在我们朋友的情义上,你一定要帮我?” 裴赫皱着眉头思虑良久, “罢了,看在我在日本时,你对我照顾有加的份儿上,我且冒险一试吧!” “尤,多谢你!” 藤原雄介大喜,对裴赫千恩万谢,裴赫一摆手, “你且先不必急着谢我,能不能成还两说呢!” 如此这般,隔了一日,裴赫便在藤原雄介满是希翼的目光,还有千叶小美朦胧的泪眼注视下,去了那夫人的船舱之中。 这一回在那处呆了足足有一晚,第二日近午,才一脸郁闷的回转了船舱之中,藤原雄介见状不由心头一沉,急切的问道, “尤,怎么样……那位夫人可是答应放过我了?” 裴赫一脸苦笑的坐到了窗边,没有说话。 这么多日了,昨儿晚上他好不易哄得安安高兴了,许他能登榻而眠了,这小夫妻久别重逢,正是干柴烈火时,却那知女儿不知怎得哇哇大哭起来了,于是前头半夜他光顾着哄女儿了,好不易哄得小祖宗睡沉了。 再转头,见妻子也是睡得正酣,他不忍吵醒她,只是上床紧紧抱了她一起入眠,结果今儿一早醒来,还没等他回味回味昨儿晚上的软玉温香呢,却是听得外头桂氏与安安说起话来, “安安妹子,这小乖乖都三个月了,你倒是想好取甚么名儿没有,前头问你……你只说是以后寻着夫君再问,这……这如今都这样儿了,这名儿可怎么办?” 桂氏不知裴赫的真实身份,只当武馨安真是被夫君负心给气到了,索性自己寻了一个面首,她幼承闺训,学的都是三从四德,那是向来循规蹈矩,如何见得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只武馨安予她有恩,她不会责怪,便只怪裴赫勾引自家妹子,因而进进出出见了裴赫,却是横眉冷对,没有一回好脸! 她说起这事儿,倒是提醒了武馨安,武馨安回来舱中,却是问来怪裴赫道, “你口口声声说是不嫌弃女儿,怎得见着她这么久了,连名儿都未给她取一个?” “我……” 裴赫那是有口难辩,他前头全副心思就放在如何让妻子消了那口气上头,到是当真没想起来,女儿还没取名呢,他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你……你不也没想起来么?” 武馨安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醋坛子打翻了,压根儿没顾上这个,当下是眼儿一瞪,将他赶了出去, “这孩子不是你让生的么,你这做爹的不给她取名字,倒好来问我!” 说罢将他使劲推了出去, “……没想好便别回来见我!” 裴赫无奈只得又垂头丧气回转了船舱之中,他这一脸的郁闷,又坐在窗前走神,却将那藤原雄介吓的半死,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去拉裴赫的衣角, “尤……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裴赫被他一拉才回过神来,想了想才对他道, “那位夫人说了她不养无用之人,你若是想活命,除非让她觉着你有用处,要不然……无用的人下场便只有扔进海里喂鱼!” 藤原雄介闻言却是如抓着那救命的稻草一般, “我可是藤原家的家主,只要她将我放回去,我必会送上一大笔赎金的!” 裴赫听了只是摇头, “那位夫人是中原汉人,她急于回大庆,根本没心思陪你回岛去取银子,再说了……藤原君,你被俘的消息一传回去,你觉着那家族里还有谁肯出一大笔金银赎你?”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内外勾结行恶事 藤原雄介闻言一愣,旋即脸色暗淡下来,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如今早已是穷的叮当响了,家族中的人巴不得他死了能取而代之,如何肯出银子赎他? 裴赫观他神色知是戳到了他痛处,便又加了一把劲儿道, “你这样……只怕是……那夫人可是说了,再等上两日,船上的粮食吃紧,她头一个要杀的便是藤原家的人了!” 藤原雄介的脸色一点点变的白了起来,这厢咬牙半晌终于吐口道, “我……我还有法子弄到银子!” “哦……” 裴赫眉头一挑,知他这是要松口了,又见他神色踌躇,吞吞吐吐的样子,便装出关心的模样问道, “藤原兄可是有难言之隐?” “这个……” 藤原雄介想了想一咬牙道, “我认识一位天朝的大人物,若是能想法子见着他的人,我便有法子问他要银子赎我自己!” “哦……是么?藤原兄认识哪位大人物,我可是识得?” 藤原雄介刚要开口,却是转头看见一旁跪坐垂头,正听着他们说话的千叶小美, “你,滚出去!” 千叶小美抬起头有些惊惶的瞧向他, “你,滚出去!” 藤原雄介瞪着眼又喝了一句,千叶小美这才仓皇起身去敲那舱门,外头的看守听到了问道, “干甚么?” 千叶小美应道, “我……我想出恭……” 外头的看守闻言打开门,放了千叶小美出来,目光在室内的二人身上扫过,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关上了门! 藤原雄介这才转头对裴赫道, “那位大人物乃是你们朝中的阁老严嵩!” 裴赫听了心头暗道, “陪你玩了这么久,总算是套出东西来了!” 没有安安这么一出,还不知要与这小子周旋多久呢! 他为何跟着那胡元出海,正是因着他知晓严家父子在东南势力也是不小,他若是想从大庆查严世蕃通倭的证据,只怕还未有所动作,就已被人发现了,到时候东南地方势力暗中掣肘,别说是他,便是陆炳亲自到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而他索性出海,碰碰运气,却没想到这一趟船就被吹到了日本岛上,认识了这藤原雄介。 这藤原雄介便是藤原淳一的堂兄,当初藤原淳一带着大批珠宝到大庆贿赂官员,就是为了给藤原家寻外援,他前世里便隐隐知晓藤原淳一是走了严氏父子的路子。 若是藤原淳一还在,他自然可以拿了藤原淳一问话,不过如今那小子早就死成一摊烂泥了,他便只有将主意打在藤原雄介身上,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套出话来,只这小子口风甚紧,一直不肯吐口。 裴赫无奈之下,已是打算着想法子将他给诓到海上,寻个机会将这小子拿下来严刑拷打,若是问出了东西来,便放出烟火信号,召了那一直远远跟在他们后头的自己人过来,一起返回大庆。 若是问不出东西来,他只有将这小子弄死,再返回日本寻线索了! 不过现下有了安安这横插一杠,却是不用他费劲儿了,这小子怕死,便自己都要想法子了! 他心里千般万念,可面上却是不显,只是面露不信之色道, “你休要诓我,若是你认识我们大庆的严阁老,又怎会有今日的处境,只需想法子说动严阁老上书陛下,说不得还能派兵为你统一日本呢!” 藤原雄介苦笑一声道, “我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前头派了我那堂弟藤原淳一去大庆京城拜见严阁老,怎知他一去不回,如今音讯全无了!” “即是如此,你又如何能认识严阁老,更别说求严阁老救你了!” 藤原雄介应道, “严阁老虽不能救我,但他的手下官员,还有他的儿子却能救我!” 裴赫闻言只是笑着摇头道, “空口无凭,我倒是信你,可那夫人只怕不信你!” 藤原雄介应道, “你且听我慢慢讲来!” 这藤原雄介远在日本岛上,如何能认识严嵩父子? 话说藤原家族以前在小岛上如何辉煌,我们且不提,只说是到了藤原雄介接手家族之时,家族早已四分五裂,不复当年荣光了,藤原雄介有野心,也有魄力,与自家那心思一样大的堂弟倒是有志一同,二人都想重振藤原家族。 只想做一番事业,这乱世里手里有银,下头有人才成,如今的藤原家早已是千疮百孔,入不敷出了,他们有心招人,也无银养人! 于是思来想去,一咬牙便将藤原家的脸面揣进兜里不要了,下海做了倭寇,弄了几艘船去往天朝上国,向他们“借”银两花用! 藤原淳一乃是藤原家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藤原雄介武功也是不错,兄弟二人带着忠心的家臣坐船到了大庆沿岸,见得这处的繁华盛况,那是不由的一阵阵的羡慕。 当下是领着人上岸,便如那饿狼进了羊群一般,上岸一通砍杀,连着抢了十来个村庄,那是抢了不少金银财宝,只后头做得太过了,惹来了大庆官府派出官兵来围剿。 他们这才仓皇逃回了海上,这不劳而获,烧杀抢掠的刺激,只要尝了一次,便再也停不下来了,这厢又接二连三抢了好几次,有时抢的多,有时抢的少,有时还被人跟撵兔子一般,撵的东躲西藏好不狼狈。 不过虽说次次都化险为夷,但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脚的,终于有一回藤原雄介领着人出海时,遇上了那出了名厉害的戚家军,被人打的是屁滚尿流,手下去的一百多人里,死了四十多个,被人活捉了五十多个。 藤原雄介便在被俘之人当中,一帮子先是在军中被看管着,之后又全数转到了官府大牢之中,他自幼家中请了汉人家教,曾学过中原汉话,也会写中原文字,因而是听那狱卒说是要秋后拉到外头,当众斩首,他见得这情势,只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不由是一阵害怕。 于是便在牢里大叫大嚷,说自己是藤原家的家主,乃是日本岛上的贵族,大庆官府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给杀了! 他嚷嚷的厉害了,便被狱卒进来打了一顿,第二日正趴在那角落里养着呢,却是又被人提到了前堂,他见这堂上正中坐了一个官儿,旁边还坐了一个青衣长衫之人,只当是自己要过堂,问案之后便要砍头了,当下是怕的要死,那官儿问甚么,他就说甚么。 官儿问了几句,那青衣长衫之人又问,问的却是他在岛上身份如何,又手下有多少人等等。 藤原雄介这时节倒是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心想着死也要给藤原家挣个脸面,于是只往大里说,说自己在岛上如何如何身份高贵,此次到大庆本是前来抱着两国友好交往的目地,根本不是海盗,是戚家军抓错了! 又说甚么自己在岛上手下武士便有一千五百名,又有手下家仆无数,又有藤原家的分支不少,只要自己登高一呼,那必是一呼百应,随时都能召集上万人手! 他这厢一番大吹牛皮,那官儿和青衣人听了只是笑,青衣人还拿扇子掩了嘴对那官儿道, “一万人很多么?” 那官儿便笑道, “一万人不多,不过也够小阁老用了!” 那青衣人便笑着让人将藤原雄介扶了起来,屏退了下头人,二人这才与藤原雄介说话。 于是藤原雄介莫名其妙便捡了一条小命回来,不但捡了一条小命回来,又还得了一大笔银子,还把自己的人也全数要了回来,得了这些东西,那二人对他也无甚旁的要求,只要他按着他们的吩咐,持续骚扰东南沿海,他们让他带着人去哪儿,他就得去那儿! 藤原雄信只觉这是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儿下来,那是半夜里都要笑醒! 他按着那青衣人的吩咐,很是干了几票大的,这几回因着有内奸通风报信,他们再也没有遇上戚家军,那是回回都顺顺利利,便是有那戚家军得到百姓的消息,匆匆赶来时,他们早已知机逃回海上了,那姓戚的再是骁勇善战,也拿他们没法子! 他们抢到的东西,有用的便带回了日本岛去,无用的便就地销赃,而那青衣人为防他们走漏了行踪,还特意安排了人给他们销赃,一来二去与他们打的交道多了,藤原雄介便隐隐知晓这青衣人身后的靠山极硬,正是那大庆朝上权倾朝野的严氏父子! 正是因着有了这几回打底,藤原雄介手里有了银子,手下有了人,这野心便膨胀起来,拉了自家堂弟一商量,便想再往这一条线上靠一靠,将所有的家底搜刮一番,弄上了不少财宝,由堂弟带着去往大庆,想法子联络上那青衣人,走严阁老的路子,求得天朝上国的支持,派兵助他们扩大地盘。 他想得倒是好,却是没想到藤原淳一去了大庆之后便再没了消息,之后他又派人去寻那青衣人,却不料青衣人是对他派去的人是避而不见,闹得凶了,还拿了一个进官府去,进了大牢没有三日便死在了里头。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有事夫君来兜底 幸得有跟去的家仆跑了回来报信,藤原雄介才知晓了事情,这下子他可傻眼了,这银子没了,堂弟不见了,原以为能攀附的上进之路也堵死了! 之后他是一蹶不振,若不是遇上裴赫给他出主意,他只怕早被人给弄死了! 裴赫听完他所言,却是眉头一皱道, “即是那人都不肯见你了,你又怎么想法子弄到银子?” 藤原雄介嘿嘿一笑道, “尤,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是傻瓜,他们每回吩咐我们办事时,都有书信暗语来往,那些书信我全数都藏了起来,就是预备有朝一日能用上!” 裴赫问道, “你预备拿了这些信做甚么?” 藤原雄介笑道, “用这些信换银子,应该能换一大笔!” 裴赫想了想又摇头, “你即说是由暗语写成,他们这是最初始便没有留下把柄给你,你便是拿这些信去要挟他们,他们也不会卖账的,说不得还要把自己给陷进去!” 藤原雄介嘿嘿笑道, “那些信上全是暗语,若是抵赖自然是无用的,不过上头都有印章的……” 却原来藤原雄介也是长了一个心眼儿的,让他们写信时都给用了印,就是让当初那审他的官儿用的私印,初时对方自然是不肯,不过藤原雄介只说是有了这东西,他才肯听命行事,对方无奈之下才用了自己的私印。 藤原雄介对裴赫笑道, “凭着那私印,怎得也能弄到几千上万的银子吧!” 如今他已是山穷水尽了,能想到的法子,便只有这个了,成不成也都要去试试了! 说到这处一脸企求的瞧向裴赫, “尤,我的朋友,你一定要帮助我……” 他想了想又道, “只要你想法子救了我,那些得来的银子,我也分给你一些!” “这个……” 裴赫脸上现出踌躇之色来,藤原雄介忙又道, “三成……三成……你觉得如何?” “这个……好吧,我试试!” 裴赫第二日又去见了那夫人,却是软磨硬泡了许久,那位夫人终于答应了,还亲自到舱中来见了藤原雄介,却是冷着脸道, “本夫人权且相信你一回,若是到时候弄不到银子,本夫人也不用将你剁碎了,就这么整个儿扔进海里……” 藤原雄介忙道, “夫人放心!我藤原家的人,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哼!” 武馨安哼了一声,回头吩咐了看守的人几句,只要是有人看着,他们三人便可在甲板上走动,如此倒是比前头宽松了不少。 如此这般,船队便往大庆沿海而去,沿途之上却是遇上了好几拨在大庆沿海抢劫归来的倭寇,武馨安一声令下, “把他们都给我抢喽!” 这厢是来了一个黑吃黑,这帮子人只要有金银可得,自然是不会管那些被杀的是不是本国之人,尤其是藤原家的人,抄起刀来杀本国人倒是比旁人都更卖力。 武馨安有些不解,问裴赫道, “他们不都是日本人么,怎得自相残杀起来,下手比我们还狠?” 裴赫应道, “他们如今正是列国争强,大小势力互相拼杀,早杀红了眼,这些倭寇里头,很多都是奉了自家主子之命,到大庆抢夺财产以充军饷的,藤原家也在同人争地盘,现下在海上遇见了,自然是能杀一个是一个了!” 在海上多杀一个,回到岛上便少杀一个,他们不趁着此时人多势重,多杀几个,那便是傻子! “哦……原来如此!” 武馨安哈哈一笑道, “即然是狗咬狗一嘴儿毛,那便索性让他们咬得狠些!” 却是传下令去,不光是要劫那些路上遇见了,还要让他们划出小船,方圆几十海里的搜寻,但凡瞧见有来往的倭寇,一律放烟为号,之后大船上的人便集结成队,一窝蜂的冲了过去,杀人抢船抢东西,那是毫不手软。 于是乎,用不了一个月的时候,这来往大庆与琉球和日本岛上的倭寇都知晓了,这海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子势力,那是黑白不分,敌我不辩,见船就抢,见人就杀,且传说这条船队的船主乃是一名妇人,生的胸背熊腰,力大无穷,手中一把鱼叉那是出神如化,扎人便如扎鱼一般,那是一扎一个准儿,一扎扎一串儿! 这海上几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了? 众人大大小小的海盗们都是不知其底细,有那胆子大的,听说这只船队抢了不少金银财宝,便动了贪念,也想来黑吃黑,可但凡送上门来的,都被武馨安给收拾了,之后是收人收船,倒是将船队弄得越发庞大了! 黄长生见状无不担心,寻着机会来见武馨安, “夫人啊,这势头可是越发不可收拾了,您可要先想好对策呀,您……可别在这海上做海盗久了,不想回去了!” 他可是老实本份的跑海人,还想着拿了银子回家呢,可如今这架势,自己难道就稀里糊涂做了海盗不成,若是让家里自己那八十岁的老父亲知晓了,还不得打断他的腿啊! 武馨安听了微微一笑,安抚他道, “黄船主放心,我的家在京师,家里还有父母师长,兄弟姐妹呢,怎得也不会在海上做海盗的,如今不过就是想哄得这帮子倭寇自相残杀罢了,他们少一个,我们大庆沿海的百姓便少被祸害一分……” 黄长生听了肃然起敬,拱手道, “倒是黄某心胸狭隘,小看夫人了,没想到夫人竟还存了这样救民济世的心思!” 武馨安哈哈一笑摆手道, “黄船主说笑了,我可没有甚么大的报负,不过就是顺手而为罢了!” 黄长生想了想还是不改忧色道, “不过,夫人可知您这手下如今有多少条船,多少人了么?” 武馨安摇头, “我原只想着将局面弄得越乱越好,却是从未用心想打理这条船队,倒是当真没有清点过!” 黄长生应道, “小人倒是替夫人留意了,夫人手下如今已有一百八十九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又有船上人员,除却我们的人以外,已是有好几千人了!” “这么多了?” 武馨安也是吓了一跳, “怎得一下子这么多了?” 黄长生苦笑道, “还是夫人您那以战养战的法子好啊,许他们到处抢劫,只需上缴三成,便可得到夫人您的支持,遇上扎手的点子,有武艺高强的人出手,其余便可自行解决,这么一路过来,实则我们已是没有养他们了,粮食清水等物,都是他们自己去抢的!” 如今这条船队便如一个松散的联盟一般,只需上缴三成的抢劫所得,便能得到其余人的大力支持,大家互帮互助,又各取所得,便是二傻子混在这样的队伍当中,也能跟大伙儿一样分到一口饭吃。 因而加入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附近海域慕名而来的,又武馨安对手下人全是用那弱肉强食的一套法子管理,自家人里头都是打生打死,这法子虽说残酷,却是培养出来了好些精兵强将,杀敌时骁勇异常,十分的厉害! 这是越打越出名,越打越厉害,手下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武馨安经得黄长生一提醒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心中暗道, “我是万万没想到能聚集起这么多人来,若是到时候我上了岸拍拍屁股便走了人,留下这么多人,对大庆沿海便是个祸害啊!” 这厢却是有些发愁了,便叫了裴赫来询问, “这事儿,你瞧应当如何收场?” 裴赫闻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使手指头轻轻戳她的额头, “你呀……就是这个性子,万事都是做了再说,全然不去想后果!” 武馨安却是白眼一翻,理所当然道, “夫君是用来做甚么的,便是给我兜底的呀!” 若是如今我还没有嫁人,没有家累,便没这烦恼了,早领着这一拨人在海上称王称霸了,说不得还能弄艘大船,飘洋过海去海的对面瞧瞧呢! 裴赫一笑, “安安说的是!” 夫人摆下的烂摊子,自然是应当由他这夫君来收拾! 实则这事儿裴赫心里早有盘算了,只一路之上见妻子一直不曾提及此事,他还当她还想在海上玩一阵子呢,没想到竟是根本没想起这一茬来! 于是想了想道, “这么多人,这么多条船,若是就这么散了,他们十之八九都会到大庆沿岸祸害,如此倒是我们害了东南百姓……” 顿了顿道, “我是想……不如休书一封,将这里头的情势全数报给大都督,让大都督派人来接手,这些倭寇别看是一盘散沙,可若是用好了,说不得还是锦衣卫的一大助力!” 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可这天下只在陆上,到了这海上,便是两眼一抹黑,甚么都不知晓。 从前头他们派出人手遍寻龙鳞不着便可知晓,实则这东西当真有,藤原兄弟便是从跑远海的人手里买到的龙鳞,可锦衣卫至多在大庆东南沿海出没,别说是远海了,便是近海的琉球、日本、苏门答腊、爪哇等国都从未踏足过。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鸿门宴上问出路 裴赫不到东南不知晓,待到了东南,出了一趟海之后才知晓,如今的东南沿海贸易是如何繁盛,便是大庆闭关锁国也没法子锁住商人们求利之心,反倒是会令得走私的行径越发的猖獗! 大庆若是再不想法子整顿水军,清肃东南沿海,发展海外贸易,日后必会遭遇来自海上的强敌! 可如今的朝局根本不是他一个锦衣卫小小百户可以左右的,别说是他,便是位高权重的陆炳也没法子! 那宝座上的那一位,一双龙目只盯着丹室里的一个小小丹炉之上,根本不愿抬头看向遥远的西方。 那一位只想着如何长生不老,永享富贵荣华,根本不知晓富贵易衰,荣华转眼便不再,他能不能长生不老不知晓,不过以大庆如今的势头,下头还能传多少代却是真不好说了! 不过裴赫向来便是个自私冷酷之人,心里除了自己最爱之人,如今还加了一个女儿以外,旁人生死与他何干,便是洪水滔天,他想的只是抱了女儿,领了妻子在一旁冷冷的看潮涨潮落罢了! 因而他想留下这只船队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一来这是妻子一手创立的,一手一脚拼命打出来的,虽说其中玩闹的成分居多,不过那也是自家妻子玩出来的,不能便宜了旁人! 二来如今的海外贸易何其暴利,一文钱的东西运到外海便可变成五十文,这样赚银子的生意,别人做的,他为何不做? 如今他有女儿了,以后还会有儿子,孩子们的嫁妆和娶媳妇的银子,自己这做爹的可要早早预备了! 裴赫的这些心思没有瞒着武馨安,武馨安听了却是吐了吐舌头,笑道, “我可没想那么远,不过赚银子的事儿,我倒是十分乐意做的!” 裴赫点头, “依我的打算,这只船队不能同于其他的海盗船队,我们得想法子给他们弄一个合法的身份!” 有了合法的身份便可上岸交易,银子才能正大光明的来去! 武馨安眨着大眼问道, “怎么弄?” 裴赫一笑指了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笔墨纸砚道, “法子就在这封信里!” 在写给陆炳的信里,裴赫将自己这一年来在东南的见闻细述了一遍,又将这船队的来历说了一遍,却是略略提了妻子的所为,只说是原本想利用倭寇互相残杀,却是一不小心将这船队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了。 之后又将自己对海内外的局势分析讲了一遍,这厢却是忽悠着陆炳收了这只船队,让它成为锦衣卫下属东南的一处海上卫所,却是绕开东南的人,由京中自己派人直接管辖,又提及可“顺便”进行海上贸易,可为锦衣卫年增多少银两,以养锦衣卫中众兄弟及家属…… 如此等等,将好处说了许多,继而笔锋一转又提起收了这船队的坏处来,左右不外乎朝廷禁海,若是让人知晓锦衣卫暗中行此事,必定会引得口诛笔伐之类的。 不过裴赫料准了陆炳的脾气,陆大都督怎会在乎朝臣的如何,他只乎皇帝陛下会如何,只要他想法子游说陛下点头,那他们这船队便能想法子挂上个合法的旗帜,届时便可在海上任意遨游了! 武馨安听了却是眉头一皱, “你这样岂不是还是便宜了旁人?” 谁都知晓这是一块肥肉,锦衣卫中人只怕打破头,都要想法子做这海上卫所的主事之人吧? 裴赫一笑道, “你手下这帮子都是些无恶不作的海匪,他们只服拳头大的,你当是谁来都能成事儿?” 顿了顿又道, “那十个正副队长,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张栋与那日本倭寇一只耳,只要想法子将他们拿捏在手里,任是谁来了都没法子指使得了他们,这船队永远都是你的!” 再说了,他自然会想法子让陆炳派自己的亲信之人! 武馨安再一皱眉, “我们若是回了京,离此千里之遥,他们又怎么会听命于我们?” 裴赫冷冷一笑道, “那可由不得他们了!” 若要人俯首帖耳那便不外乎两种法子,一个威逼一个利诱,因而夫妻二人商量着便设了一桌鸿门宴! 这一日武馨安故意先让那韩二漏了口风给众人, “听夫人说了,夫人预备要带着那小白脸子上岸了,这一船的人和东西,夫人也带不了多少,说是正要商量着怎么分呢!” 消息一传到那十人耳里,那十人的心思便立时动了起来,这厢听得武馨安宴请他们立时便颠颠儿的跑过来了。 这海上旁的没有,倒是鱼多,武馨安让人做了一席全鱼宴,鱼他们在海上吃得多了,可这酒却是实打实从大庆带过来的金华好酒。 武馨安亲手给众人满上,那十人见得这碗里那琥珀色的酒液,闻着那满室的酒香,却是未喝都已醉了! 最是高兴的是那一只耳,这厢是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家乡话,大意乃是赞扬此酒的美味,夫人的慷慨之类的,说完便急不可耐的要端酒来吃,武馨安按了他的手笑眯眯道, “且待我说上几句话!” 说着举起碗对众人道, “今日叫了众兄弟来,乃是为了与大家商议日后的生计……” 众人一听都是心中暗道, “夫人果然是夫人!那就没一句废话,一上来便说正事儿了!” 武馨安目光扫过众人,似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当下笑道, “我这人便是这样,心里不能放事儿,若是不将事儿说明白了,便是吃酒也不快活的!” 众人闻言都道, “夫人是爽快人!” 于是武馨安又道, “想来众位兄弟也是知晓,我原本出海是为了寻自家丈夫的,不过……如今嘛……你们也是明白的……” 她说的含糊,众人却是心领神会,都嘿嘿笑起来,张栋笑道, “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做事不必拘于常理,这天下三条腿儿蛤蟆不好寻,三条腿儿的男人却有的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说罢,众人都附和着爆发出一阵大笑,武馨安也是毫不扭捏,哈哈笑道, “张兄弟说的对,旧的不去新不来!” 可惜她怕自己若是当真换了新的,那新的也活不过一时三刻啊! 武馨安笑着对众人道, “我如今是打算着要回中原去生活了,这船上的事儿却是要交待一番!” 众人听了都纷纷道, “夫人别走!” “夫人何必回去,就在这海上领着我们兄弟快活,岂不是更好?” “夫人回去做甚,我们在这处逍遥自在,不比在中原受人拘束强?” 武馨安笑道, “我家中还有父母兄弟姐妹,不比众位兄弟洒脱,自然还是要回去孝顺父母的!” 众人一听有人却是面色一黯道, “夫人这话却是错了,我们在家乡也有父母亲人的!” 只他们落草为了寇,又前头跟着一只耳这倭寇混了好些日子,乡亲邻里都知晓了他们的名声,连累着家人也受人白眼,他们便再不敢回去让父母蒙羞了! 武馨安闻言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倒有个法子……” 说着冲众人笑道, “你们将家中父母亲人姓名与居住告诉于我,待我回去之后,可派人给他们送去银两、米面等,也算是替你们尽一点孝心,你们看如何?” 众人一听都纷纷叫好, “多谢夫人!” 于是武馨安便叫来桂氏将众人所言的居处,父母姓名全数记录下来,又详细问明了家中几口人,兄弟姐妹又是怎样等等,桂氏一一仔细记录,确认无误之后才小心的收了起来。 只这十人里头却是有个一只耳,人人都在中原有家,一只耳乃是倭寇,父母亲人都在日本小岛之上,见状却是一脸的悲凉, “你们的亲人倒是有夫人看顾,我的父母却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武馨安忙安慰他道, “你且先不要伤心,我下头要说的话,正是于你们日后有关的,于你们的父母亲人有关的!” 当下举了碗先请众人喝了一碗,众人齐齐举碗,都是一仰脖子一口饮尽,武馨安使袖子一擦嘴角,这才又道, “我这一走,也不知几时能回,众位兄弟下头有何打算没有?” 说起打算嘛,众人自听说武馨安要回去,这小算盘便都在心里打了起来,可真要问起来,都是面面相觑,却没一个肯先开口的。 武馨安叹道, “我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甚么话旦说无妨!” 那张栋这才说话道, “夫人,我们都是亡命之徒,在家乡时已是被官府通缉,如今有家归不得,便只有在这海上飘泊了,你走后,我们也只能跟前头一般,四处打劫了!” 其余与他一样心思之人都是纷纷点头,武馨安扫过众人见个个都没回去的意思,便又问道, “只这样飘泊在海上,终究是为寇,去大庆会遇上大庆水师清剿,去日本又或是琉球等地,一样也会与当地人拼杀,总归不能安稳度日,你们可有想好藏身之地?”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投官府前途有望 张栋等人显是已想过了,当下应道, “前头那藏宝的岛礁,倒是能做藏身之地!” 附近有暗流涌动,又有洞窟无数,易守难攻,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嗯……” 武馨安点头, “是个好地方……” 想了想又问道, “不过你们可想过,那处四面环海,又不在航线之上,来往船只不多,你们若想离岛做如今这无本的买卖,却是要驶出好几十海里去,一来一去,抢夺的物资根本不够路上消耗,你们如何维持生计?” “这个……” 众人倒是没想到这个,不由都是沉默下来,武馨安见状笑了笑道, “我这处倒是为你们想了个法子,不过……却是要诸位兄弟委屈人下,要听人号令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有那脑子转的快的张栋立时明白了,当下应道, “夫人这是要我们听命于何人?” 武馨安笑道, “自然是有本事之人!” 众人闻言脸上都现出骄慢之色来, “夫人乃是有真本事之人,我等才服,若是换了旁人,我等可不会委屈于人下!” 武馨安道, “不瞒众位兄弟说,来的人有没有真本事,我还真不知晓,不过……却有一桩好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见众人都露出关注的表情,这才又接着道, “你们只要肯听命行事,便能洗去身上的海匪污名,以后可正大光明的这海上任意遨游了,还有人为你们提供安全的港湾与充足的供给。” 众人一听,有人吃惊,更多人却是不信, “夫人,您说这话莫不是诓骗我等的吧?” “当然不是骗你们的!” 武馨安笑眯眯道,可众人还是不信,有人还道, “夫人……您想洗手上岸,不管我们兄弟了,我们兄弟也是明白的,您毕竟身娇肉贵,有家有室不是我们这等亡命徒可比的,您走了,我们兄弟自寻活路就是,不敢劳烦您一点,您也用不着将诓骗我们呀!” “是啊!是啊!您不是想把我们卖给别人吧!” “就是啊,夫人,您不要诓骗我们呀!” 武馨安闻言一翻白眼,撩裙摆往那凳上一踩,伸手在桌上一拍, “本夫人可是讲义气之人,甚么将你们卖给旁人,不知晓就少胡说,本夫人有这闲功夫诓骗你们,还不如回去哄孩子玩儿!” 这帮子人都是记吃不记打,吃硬不吃软的东西,前头武馨安笑眯眯好言好语,他们心里存疑,现下武馨安恼了,撂脸子,拍桌子了,他们倒是信了,被那砰的一声拍的是齐齐身子一震,马上个个都陪笑道, “我们自然是信您的!” 有人一指前头说话那人, “是龚老二不信您,我们可是信您的!” “就是,就是,我们对夫人那自是相信的!” 那说话的龚老二这时节不敢开腔了,缩着脑袋,弓着身子,揍了自己的酒碗,恨不得把满是麻子的脸埋进碗里去,都不敢抬头看武馨安一眼。 武馨安哼了一声,拿手一指众人道, “本夫人好心好意给你们寻条退路,你们还不肯信,那我也不管了,待船近了大庆,我们就分道扬镳,让你们这帮子蠢货在海上继续漂着去!” 众人闻言都纷纷告饶, “夫人我们错了,还请您给我小的们指条明路,以后我们兄弟但凡有些出息,必不敢忘记夫人的大恩大德!” 如此这般求告一番,武馨安才哼了一声坐下来道, “这事儿……我也就只告诉你们几个,你们若是谁敢泄露出去一个字儿,本夫人现下就让他喂鱼去!” 众人连称不敢,武馨安才道, “我也不瞒你们,我家里乃是朝廷的锦衣卫,我预备写封信回去,将这船上的事儿报给我们大都督,让他将你们全数都收编了……” 众人一听都是愣在了当场,他们这帮子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旁的不知晓,还能不知晓锦衣卫? 这锦衣卫的大名那可是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哭的存在。 这十人里头,便只有一个一只耳还有些不明白状况,忙拉了旁人询问,待得知晓是这乃是大庆国内最令人谈之色变的一个衙门。 一只耳是想也不想,腾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头一个响应道, “夫人,小人愿意,小人愿意!” 武馨安一翻白眼儿,一只耳左右之人立时会意,将他一个按肩头,一个踹腿弯儿重又按回了凳上。 武馨安这才又道, “只要我们大都督肯收了你们,以后你们便是大庆官府的人了,以后想出来做买卖那就可光明正大,不但不用躲躲藏藏,遇上事儿还能寻大庆的水师帮忙……” 这帮子人都是那官府通缉的凶徒,早就做好了不能回归故里,客死异乡的预备了,却是没想到今儿能来个咸鱼翻身,有机会摇身一变,由匪变做兵,这可是吃公家饭了,如何不让众人兴奋! 于是闻听此言个个脸上都现出激动之色来,只有张栋喜过之后,又面色沉了下来,想了想问道, “夫人,您这话小的可是有些不信……” 说罢看了看众人, “这朝廷禁海乃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难道锦衣卫便能例外?” 话说别说是锦衣卫了,便是大庆的水师只得那寥寥几艘破船在近海处游走,连近一些的鸡笼都不敢去,更要不说远些的琉球、日本了! 倒不是说大庆水师就当真这般差了,连那些民间的商船都比不得,只是受那禁海的规矩所限,又因着前头三保太监下西洋,被大臣们叱为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之举,后头随着大庆势微,越发没能耐造那出海的大船了,到如今又是严氏父子把持朝政,二人逢迎嘉靖皇帝少麻烦,多搜刮银子的心思,越发因循守旧,不敢越雷池半步。 下头严党上行下效,越发不许官府的船去海上了,又因着文武相轻,文人把持着朝政,对武人极是鄙夷打压,但凡武人稍有出格,甚或便是老老实实,循规蹈矩,也能被他们挑出错处来,一纸弹劾奏于圣上,武将轻则丢官弃爵,重则抄家丢命。 因而武人们别说是出远海打击走私了,便是在近海巡逻,都不想干了! 当然这其中东南沿海地方上的势力,更是推波助澜,他们巴不得大庆的水师全废了最好,也好让他们能自由自在的海上买卖,那银子能跟海水一般,一波一波的涌上岸来! 当然,如今大庆的兵备废弛,官兵是甚么德行,那沿海的百姓们是看在眼里的,他们不出来还好些,一出来比那倭寇差的就是一个秃脑门儿了! 这当中的缘由十分复杂,却是大家一起使劲将这东南的局面弄了个如此糜烂,不过大家伙儿都还要在这锅里捞饭吃呢,若是弄得太烂了,将锅都砸了,那就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去了,因而随着这几年倭寇越来越猖獗,已是严重影响到走私贸易了。于是对于朝廷派下来的平倭总督胡宗宪,东南地方的势力那也是十分支持的,因而才有了戚继光、俞大猷等抗倭名将,他们个人固然勇武出众,又领兵打仗十分能耐,可若是当地百姓不支持,他们必是举步维艰,难有寸功的! 这话是说远了,不过这样的局势不说是东南的官员,便是东南的普通百姓也是知晓一二的,因而张栋才有了这一问,武馨安点头道, “如今的情势自然是如此的,不过那是旁人,不是锦衣卫……锦衣卫乃是皇帝近卫,我们大都督又与今上有自小的情份,旁人做这事儿或许会被人弹劾,但轮到我们大都督头上,那些文臣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这话她是哄这帮子没见识的地痞的! 这锦衣卫自太祖时初建,文臣武将们便没一个不想除锦衣卫而后快的,那些直言敢谏,胡说八道不问罪的御史们,更是一天一本折子,没事就骂锦衣卫,上至随意抓人,屈打成招,下至倾巢出动,走马长街,惊了百姓的鸡鸭猫狗都要骂上一通。 如今又因着陆炳这皇帝的发小做了锦衣卫的头儿,锦衣卫更是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确是行事过了些,朝堂之上早已是骂声一片了,陆炳每日收到从皇帝那处转过来的弹劾折子,都是用箩筐抬进北镇抚司的,不过都被大都督天冷时烧火取暖了! 这些话武馨安自然不会讲给他们听,不过凭着“锦衣卫”这三字儿的金字招牌,他们倒是真信了武馨安的话,不由个个的脸上都露出意动的表情来。 武馨安又道, “只要大都督点了头,你们便有了官府的庇护,以后在这海上便是横着走了……” 顿了顿却是眯着眼儿看向了一只耳, “不过,若是你们一旦归了朝廷,那以后便不能上岸祸害我们大庆的百姓了!” 众人闻言都齐声道, “以前是小的们不知事,如今即是受了官府管辖,当然不会做那混账事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烈火干柴烧不成 武馨安微微一笑,斜眼儿瞅向众人, “当然……兄弟们还是要糊口的,大庆的百姓与商船不能动,别人的还是可以动的嘛!” 众人听了都是心领神会,嘿嘿怪笑,却见武馨安将目光扫向了一只耳,这十人里头就他一个是倭人,一只耳倒也没有傻透,左右看了看,发现众人都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当下忙跳起来指天发誓道, “夫人,小人誓死效忠夫人,夫人说甚么小人便做甚么,便是叫小人回日本抢劫,小人也是决无二话的!” “嗯!” 武馨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是又笑嘻嘻道, “你们那处巴掌大的儿,又穷又破,有甚么好抢的,大庆泱泱大国怎会去掂记你们那点子家当!” 一只耳嘿嘿的笑,一旁的张栋却是摇头道, “夫人这话可是错了,那日本岛上人穷,地却不穷,那里盛产金银,据说有些地方把上头的泥土刨开,便能见着下头的银矿……” 武馨安闻言吃了一惊, “这……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那张栋应道, “小的原本也是不知,是这几日听那藤原家的人说的,他们家原本就有银矿的,不过被人给抢了……” 实则宋时日本便产金银了,中原与日本贸易也有金银交易,只本朝初年海禁之后,便再无来往了,人们听得少了,便不知晓罢了! 张栋说完,众人都眼冒绿光的瞧向了一只耳,一只耳左右看看,眨了眨小眼应道, “这个……小人倒是知晓一些的实情,是的,夫人……日本岛上确是有金银矿!” 武馨安听了很是意动,心中暗道, “那巴掌大的地方,又在四分五裂,用不了多少兵便可占了,届时弄上一个银矿甚至金矿开采,那岂不是躺在金山银山上吃喝了!” 她暗暗记下此事,预备着回头同裴赫好好讲讲! 于是这厢好好同众人勾画了一幅未来的美好画卷,忽悠的众人一心想跟着她投奔锦衣卫,之后正事说完那是一顿大吃大喝,武馨安将十人全数喝趴下之后,这才让下头人背了他们回房。 之后她回转自己舱房,裴赫早在那处听着动静,又听武馨安将他们席间所言所行一讲,裴赫点头道, “那张栋是个可塑之才,至于那一只耳嘛……” 他黑眸一眯, “倒是有大用!” 又问道, “那药可混在酒里,让他们喝下去了?” 武馨安抬起右手,一勾小手指头,那修剪漂亮的小指甲上多了一截假指甲,旁人见了只当是女子爱美做的护甲,却不知那里头暗藏的玄机,她趁着倒酒时将手指头轻轻在酒水中一点,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药给下了! 裴赫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剥下那假指甲,又拿着她的小手指头左右看了看,又将其余九根手指头都检查了一遍。 武馨安倒是满不在乎, “我都十分小心,没有让这小指头碰到其他的指头!” 裴赫摇头, “我藏在你指甲上的是一种特制的毒药,可在体内潜伏十年之久,无色无味不易察觉,若是你一不小心中了招,连我都没把握能全数清干净了!” 说罢又打了一盆清水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倒入水中,让她的手指放入其中浸泡, “泡上一柱香的功夫,才能化解毒性!” 武馨安见他拉着自己不放,无奈只得老老实实立在那处浸泡手指,裴赫却是转到她身后,从后头抱了她的纤腰,伸出手来为她一根根仔细清洗手指,一面洗一面却是叹了一口气道, “若不是他们只认你,这样阴损的毒药,我是决不会让你碰的!” 他们夫妻早已是暗中商议好了,这只船队他们虽说是交了上去,却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这头是裴赫想法子在陆炳手中拿到这只船队的掌控权,另一头却是由武馨安出面,暗中给这帮子人全数都下了慢性毒药。 而这解药便握在裴赫的手里,若是那帮子人听教听话便罢了,若是有那起了异心的,便用这法子令他俯首帖耳,不敢造反! 裴赫这一手自然还要防着锦衣卫又或是旁人来抢船队,届时他便可利用手里的解药与妻子的余威,令得这些人阳奉阴违,两面做人! 他的心思用来对付外人向来阴损狠毒,只自己这一面他却不想让妻子瞧见,因而才有此一叹,幸得妻子的心眼极大,却是根本没有往这处想,只是一面由他洗着手指头,一面说起那日本岛上的金银来, “我们不如想个法子去那处弄一个矿,这挖出来的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一辈子富贵!” 大庆的矿藏都被朝廷还有各处的藩王霸在了手中,他们自然是不敢想的,不过这海外之地,可不在天子的辖地,大庆管不着的地方,他们便能想法子争一争! 说到银子,武馨安是两眼放光,转头瞧向丈夫,裴赫低头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在那岛上时也是听说过的,不过那里如今正打得不可开交,想要弄个矿,只怕还要从长计议,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好!” 手指洗好了,武馨安转身勾了他的脖子,仰头瞧向丈夫,她刚刚吃过酒,此时正是脸色绯红,吐气之间尽是酒香,裴赫这几日好不易哄得她许自己近了身,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一低头便吻上了妻子的酒香四溢的唇。 夫妻二人分开这般久了,这小别都变成大别了,若不是顾着在船上耳目众多,这船舱又不隔音,又还有个小闺女夹在当中,这干柴早就被烈火烧成灰了,可如今他们只能忍着,只总归免不了搂搂抱抱,亲亲吻吻,虽说不能行事,但解解馋也好! 于是夫妻二人是唇齿相依,相濡以沫,裴赫搂住她细腰的手越发紧了起来,武馨安倒是比他更加放得开,脚下一用力,便跳起来两条结实的大腿便夹住了他劲瘦的腰身,裴赫双手轻轻一抬,她便高出了裴赫一头,低头双手捧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吻得难舍难分, “安安……等等……” 裴赫还顾着外头走动的人, “外面有人……” 这船舱上的床又小又破,轻轻一动,满船都能听到,再这样吻下去,他就会忍不住将人给压到床上去了,他自己倒不介意,可却不想让人听到妻子情动时,那让人发狂的娇声轻呼,裴赫艰难转头,离开妻子炙热的唇舌,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武馨安却是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你抱着我……重不重?” 裴赫摇头,掂了掂她,很是爱怜的道, “你比在家里时瘦了不少!” 妇人生产多会身形变丰腴,只有他的安安,在外头一直奔波,根本胖不起来! 武馨安却是没去想自己的身形,只是眼珠儿一转,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床上会响……这样……就不会响了!” 裴赫闻言手掌似乎比脑子更先明白妻子的意思,已是顺着妻子结实紧致的肌肉滑到了裙底,他手指一探进去,武馨安立时鼻子里哼一声,低头咬在了他的下巴上,裴赫动了动手指,感觉指间的润湿,低低地笑了一声, “安安,做了娘亲果然比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武馨安是青涩的,如今的武馨安已是慢慢学会绽放花蕊,露出花蜜引蜂儿来采了! 武馨安嗯了一声,在他耳边催了一句, “你……快些呀!” 夫人有命,又是如此香艳销魂的命令,做丈夫的若是不从,那便真不当为夫人了! 裴赫这厢刚要依命行事,却是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哇哇的哭声,二人听了身子都是一僵,面面相觑之间,却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无奈与懊恼。 对那小祖宗这二人自然只剩无奈,至于懊恼嘛,却是恨自己前头太过墨迹了,早知如此,前头一进舱便不应耽搁! 这还没等二人动作呢,外头桂氏便在拍门了, “安安妹子,小乖乖饿了,快开门呀!” 武馨安叹了一口气,从裴赫身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裙摆,便过去将门打开了,这厢伸手接过女儿来,进来往床上一坐,解开衣衫喂孩子。 一旁的裴赫过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叹气道, “待上了岸便给她断奶吧!” 武馨安瞧着他只是笑, “前头是谁让我生孩子的,现下后悔了吧!” 裴赫一笑,屈膝跪在床侧,低头看着女儿的小脸应道, “不后悔!我怎会后悔……我这辈子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儿,便是在杭州时那一晚遇上了你!” 说罢抬头看向妻子,武馨安低头看着丈夫黑眸里的一片温情,却是一皱鼻子应道, “甚么你遇上我,明明是我救了你,我从那木头箱子里把你救了,倒是将一辈子都搭给你了!” 裴赫闻言灿然一笑, “安安说的对,是你救了我,救了我这一世,救了我前一世,还有……我的生生世世,你也要搭给我生生世世!” 夫妻二人这厢相视一笑,裴赫终于想起自己的还正事儿没办呢,伸手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打开给武馨安看, “安安,这是我给女儿取的名字,你瞧瞧可成?”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得了便宜不背锅 武馨安低头一看,只见这纸上写了“晚晴”二字,裴赫道, “听你说,她生在傍晚雨后时,我便取了一个晚晴,你觉着可好?”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晚字不好,不如改成婉字吧,女孩子用这个字好……” 裴赫笑着点头, “那就叫婉晴吧!” 武馨安笑眯眯道, “大名你取了,小名我来取如何,前头我原是想取小名的,不过想着这第一个取名字的人,还是让你来做为好!” 他那么想当爹,肯定是不想错过孩子所有的点滴! 裴赫明白了妻子的心思,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 “那安安打算取甚么小名?” 武馨安一笑应道, “我早想好了,叫虎妞!” 于是裴大小姐在出生三个多月之后,终于有了大名儿和小名儿,大名儿是因着出生时大雨倾盆,之后又晚霞满天而得,至于小名儿嘛,那便是因着她那股子吃奶的劲儿,每一回都是皱眉,握紧了小拳头,小身子绷得直直的,那是当真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得了亲娘这样的呢称。 第二日,武馨安便当着众人的面,派了黄长生先回船大庆,还带走了裴赫写给陆炳的信,而她则带着众人继续在海上抢劫,不过如今即是打算好好经营这支船队,便不能同以前一样,荤素不忌,甚么都往嘴里划拉了! 武馨安与裴赫相比,书不如他,字不如他,心计不如他,女红厨艺不如他,但论如何在一帮子匪徒之中立威,选拔那最彪悍的人才,她可是甩了裴赫几条街。 这些刀口讨生活的汉子,不喜欢裴赫那样阴恻恻,冷冰冰的男人,却是最服武馨安这样以武服人,直来直去,不服就干,再不服再干,干到服为止的头领。 如今一来他们在海上等消息,二来船上粮食清水充足,武馨安便索性在船上搞了一个大比武,想借着这机会将这些良萎不齐,鱼龙混杂的手下全数给好好整顿了一番。 这厢先是清点了人数,每人都是将姓名、来历又会何种武艺,擅使甚么兵器之类一一登记在册,之后便让他们各自分类混战,全数靠着真本事拼排名,若是进了前头一百,那便有十分丰厚奖赏,又还专挑了一艘大船出来,甲板上加固了一层,专用来给这帮子人打擂台,她自家还做庄,每日里许众人下注赌输赢。 于是每日里这一片海面之上,那大船附近都是围拢了无数的小船,大船之上是鼓声隆隆,锣声阵阵,高出船舷的擂台之上,众人分成几组,打得是难舍难分,你死我活,下头看打擂之人,那是看得热血沸腾,山呼海啸声不断,惊的这附近海面的鱼类是时不时的跃出水面,也似跟着要来瞧热闹一般。 当然那海面上一直跟着他们的一群三角鳍更是兴奋的游来游去,就等着上头有人打输了,哇哇大叫着被人扔下来。 对于这样残忍的场面,一帮子海盗们看得是如痴如醉,高兴时便嗷嗷叫唤,将手里的兵器高高举起,手臂跟似要舞断了一般,不停的乱叫乱舞,而桂氏与阿香却是看的不忍目睹,便只能躲在自己的船上不出来,桂氏更是每每听得外头的欢呼声,便默默在心里念经, “阿弥陀佛,怎得还不来信,若是有信来了,我们便可离开这里回到岸上了!” 这样的日子,在桂氏抱着虎妞念佛念了一个月之后,总算是结束了! 大陆那头送来了陆炳的回信,前头裴赫的信上岸之后便由锦衣卫六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师,那头陆炳看信之后,却是思量了整整一夜,才拿着信进了宫,这一日倒是正好嘉靖皇帝人逢喜事,见了陆炳便笑道, “陆炳,你来的正好,朕正有好东西给你瞧瞧……” 却是让黄锦将那放在锦盒里的一颗丹药给陆炳看,陆炳凑近先未看,鼻子倒先闻到一股子异香扑鼻,只觉着这股子香味儿,闻之令人耳目一新,精神振奋,不由赞道, “好丹药!” 嘉靖皇帝笑道, “这可是朕废了几十炉丹才炼成的一颗……” 要知晓那一炉炼丹的材料便要好几千两银子,几十炉炼下来,就只得了这么一颗,纵使财大气粗如皇帝,也不由是深深觉着肉疼! 皇帝继而感叹道, “果然是仙人才能炼制的丹药,朕想得这一颗那可是历尽千辛万苦啊!” 炼丹当真是辛苦,这真龙天子可是日夜守在丹炉前头,连眼被烟火熏的直流泪,也不肯离开,当真是心诚之极了! 陆炳见状忙跪下叩头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了这丹药,陛下离大道功成已是不远了!” “哈哈哈……” 嘉靖又是高兴又是得意,只这嘴上还是谦虚道, “大道之行,何止万里遥遥,朕还离得远着呢!” 陆炳忙又拍马屁道, “陛下如今已能炼制仙人丹药,只需多多服用,假以时日陛下必定升仙得道,还请陛下届时一定要许微臣,仍旧追随陛下左右伺候呀!” 嘉靖闻言笑道, “你的忠心,朕一向是知晓的……” 说着话风一转便问起陆炳进宫来, “你……进宫可是有事禀报?” 陆炳目光扫过双手捧了锦盒的黄锦,将要说的话在脑子里又转了转,这才应道, “陛下,臣确是有事禀报……” 当下将裴赫的那封信拿出来,双手呈上,黄锦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小太监,下来接了信,又回身去双手奉给了嘉靖,嘉靖展开一看,却是眉头皱了起来,陆炳见状忙道, “陛下,裴赫这小子狂妄,行事鲁莽,言语轻浮,臣看过这信之后也是有些生恼的……” 他这招欲扬先抑倒是真奏效,嘉靖闻听摇头道, “他这信里虽说言语激进了些,不过却也不失锐气,是真心为朕为国着急的,嗯……倒也不失一片赤子之心!” 陆炳一听这是有门儿,忙应道, “这是陛下爱才,因而才容忍这小子大放厥词……” 说着话风又一转道, “不过臣觉着他这信里许多话儿不对,有一句话倒是十分有理的……” “哦……那一句啊?” 嘉靖翻看着那几页信纸,陆炳应道, “他信上所言,世界极大,大庆不可偏安一隅……” 顿了顿道, “微臣想的却是,这世界极大,而这世上的珍宝也是无数,想来得道成仙之人必也不少,陛下前头所寻之仙人,只在我们大庆境内,而那东海有仙山,那是古来便有的传说,若是船队能在海上寻到仙山见得仙人……” 陆炳一脸热切的抬头看向嘉靖, “若是能请得几位仙人进宫,说不得陛下便能在这西苑的会仙楼上会众仙了!” “这个……” 嘉靖闻言面色却是有些不定,话说他虽信道,痴迷炼丹,但说起那东海仙山来,他却是不信的,想当年以秦王之能,派方士魁首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出海寻仙无果之后,以后的历代帝王便没一个再派人出去的,这是为甚么? 这说明大家伙儿都不信呀,大家都不信的事儿,嘉靖自然也是不信的,不过不信归不信吧,他若是说出口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说明这炼丹修道求长生也是假的么? 于是皇帝沉默了,陆炳与他自小一块儿长大,怎会摸不透他的心思,当下却是又加了一把劲儿道, “当然……那仙山缥缈,想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陛下……” 陆炳跪行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陛下,这寻仙问药也是极耗财力物力的,如今这朝上诸臣,正事不办,就成日盯着陛下炼丹花了多少银子,但凡多了一点儿,他们便要上吊抹脖子,闹闹嚷嚷的跟使了他们家银子似的,陛下……若是有了这一只船队,那炼丹的各种药材,兼可由海外所得,不必过众朝臣的眼,而那船队有了收益,也是陛下自己的银子,他们谁不知晓,谁也管不着,陛下的耳根岂不是要清静许多?”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连皇帝也免不了俗,想起自己那丹房里堆积如山的废渣不由是心动了,想了想问道, “可这老祖宗的规矩?” 陆炳便劝道, “陛下,当年洪武爷的规矩距今已是多少年了,又有当年太宗皇帝不也有三宝太监下西洋么,我们这是去寻宝,又不是去贸易,并不算坏了祖宗规矩!” 这话自然是哄鬼的,不过有了这一层遮羞布,皇帝才好下台下,于是不再犹豫问道, “此事可能行得机密?” 陆炳应道, “陛下放心,那船队远在千里之外,自在海面上行事,任是谁也不会知晓与陛下有关的!” “嗯……” 嘉靖点了点头,吩咐道, “得了东西,朕会派人去收,不过你们要小心行事,切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 顿了顿道, “若是这事儿被人捅了出来,朕可是不会认的!” 这是又想得银子,又不想背锅,又当又立嘛!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交付船队回家转 陆炳闻言心头一阵苦笑,不过好在皇帝松了口,许他便宜行事,至于如何便宜,那便是只要不走漏了风声,不让朝臣知晓,其余怎么都成了! 当下是身子往下一伏,脑袋叩到地上高声应道, “臣明白,臣遵旨!” 如此这般,总算是得了嘉靖帝的首肯,陆炳立时又六百里加急给裴赫送了信回去,黄长生一接着信便出了海,这厢再见着武馨安时已是一个月之后了,只待他回来之后发觉这一条船队之中,原本五六千的人数,竟是少了有小一千人,不由十分惊奇,问武馨安道, “夫人,小的离开这一阵子,莫非船队遇上了大敌不成?” 武馨安哈哈一笑摆手道, “并没有,不过就是让他们自己玩了玩……” 她摆擂台,让他们打生打死,自己做庄赌输赢,可是没有想着得银子,而将那每日里收到的银子全数摆在了台面上,但凡有谁赢了一场,便可在银子堆里抱上一堆走,赢了可得大把的银子。 至于输的嘛,却是要看这对手,下手是不是狠辣了,遇上那手黑的,把人打的不是伤便是残又或是丢了小命儿,随手往那海里一扔,那是血波翻腾,端地是十分刺激! 黄长生听了不由暗暗啧舌, “夫人,小的倒是明白夫人想去芜存菁的用意,不过这法子也太过残忍了些,夫人就不怕他们造反?” 这些人虽说个个都是亡命徒,但总有拉帮结派,成团成伙的,若是弄死了一个,便会惹来其余人的报复,若是打来打去,岂不是会乱成一团! “放心!” 武馨安应道, “这帮子人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没点这样的彩头,他们还不肯玩儿呢!” 话说打赢了拿银子,众人见了确是羡慕嫉妒,可见着人惨叫着掉进海里,下头三角鳍来回游动,却是更刺激众人的情绪,往往到了这时节山呼海啸之声最甚! 武馨安见黄长生摇头,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似他们这样的老实本份良民,自然不会明白这些海盗们的心思,这些人早就失了平静度日的心,人人都是抱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快活一日是一日的心思,你若是不给他们寻些刺激,他们自己都会被憋得窝里斗,打打杀杀见见血的! 再说了,武馨安要的就是他们乱成一团,若是他们拧成了一股绳,这上头掌管之人便不好办了! 一旁的裴赫看完了黄长生带回来的信,却是冲着武馨安道, “大都督那头将此事禀报给了陛下,陛下已点头同意,现下只要我们返程,便自有人前来接应的!” “好!” 武馨安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她在这海上飘得也是久了,也想家里的父母师长了,虎妞儿自生下来还没见过外祖父呢,是应该回家了! 于是这厢叫来了那十人,将信给众人看,可这十人里头没一个识字儿,只得武馨安一字一句的读给他们听,可读完之后,见众人还是齐齐眨巴着小眼儿,一副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的样子,武馨安索性将那信一掌拍在桌上, “……左右大都督的意思就是愿意接收我们了,以后我们这船上的人都是吃官家饭,受官家管的了!” “哦……”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武馨安又将那信上最后的落款给众人看, “你们瞧瞧,这可是用了大印的,做不得假的!” 众人一看那红通通的锦衣卫大印,果然脸上的怀疑之色去了不少,武馨安又对众人道, “口说无凭,待得我们回去,你们便可见分晓了!” 于是这厢下令,全队扬帆启程,前往大庆福州港。 待得他们的船队入了近海时,武馨安便先坐了黄长生的大船,前往信中约定好的海域,黑夜之中桅杆上高高挂起三盏风灯,不久果然便有几艘八橹快船在黑夜之中接近了船队, “女爷爷,有人来了!” 韩二跑过来禀报,武馨安将虎妞交给了桂氏,与裴赫并肩到了甲板之上,二人极目远眺,果然见得远处有几艘快船驶近,待得近了,对面船上的灯光闪了几闪,三长两短,正是早约定好的信号。 武馨安这边也放出三短两长的信号,对方一见便靠了过来,这厢有人放下绳梯,下头人从绳梯上爬了上来,当先跳上甲板的是一名身形中等,一脸精明的中年汉子,见着武馨安与裴赫便拱手道, “裴大人、裴夫人!” 夫妻二人齐齐拱手回礼,裴赫应道, “敢问阁下是?” 那中年汉子应道, “在下乃是大庆水军福州卫千户苏明……” 顿了顿又道, “福州锦衣卫百户也是在下……” 原来这位乃是锦衣卫派在大庆水军中的人,即是自己人那上头已是吩咐过的,多话不必说,二人请了他到船舱之中,裴赫便将前头他们整理的花名册交给了对方,苏明翻开看了看,脸上就变了颜色, “裴大人,苏某是万万没想到,这只船队竟是如此规模……” 又指了上头的随意的几个名字道, “这些人乃是东南沿海地方官府通缉的海盗,没想到竟是被二位收进了船队当中……” 裴赫道, “不管他们是何处来历,大都督已是答应,只要他们为我们所用,以往诸事既往不咎,一笔勾销,还望苏大人信守大都督承诺!” 苏明点头, “裴大人放心,苏某必不敢违抗大都督之命!” 二人这才放心,于是又让黄长生扬帆起锚,去与船队汇合,之后武馨安便将苏明此人引见给了那十人,那十人见得苏明此人,其貌不扬,毫不打眼,却是有生出轻视之心来,苏明久在军队早见识过不少骄兵悍将,见状倒也并不恼怒,只对裴赫道, “这些个海匪桀骜不驯才是常理,若是太过温顺了,我反倒要担心他们起心不良了!” 裴赫点头应道, “这些人只服强者,一切便看苏大人的了!” 于是船队依着苏明指使驶往了福州近海处的一处岛屿休整,而武馨安与裴赫夫妻二人便乘了黄长生的船,由福州返回了杭州,再转坐内河官船回转京城。 而桂氏却是因着这海上几月的生活,终归是被韩二诚心所感,要再嫁于他,桂氏领着阿香待到了杭州之后,便要同韩二下船,武馨安将自己所得金银,分了不少给二人,韩二不敢要,只是说, “女爷爷,予我兄弟有大恩,能助女爷爷出海一趟已是韩二我的福气,如何还敢要女爷爷的金银!” 桂氏也道, “妹妹对我有大恩,若不是你……我如今只怕还在那家里熬着呢,又怎么会再遇上他……” 说到这处已是泪眼朦胧, “妹妹的大恩,我不能回报已是愧疚,怎能要妹妹的东西!” 武馨安却是对二人道, “桂姐姐这话却是错了,当初你那好好的县爷夫人被我给弄没了,你不怪我已是极好了,如今你再嫁韩二,你是我的姐姐,韩二与我也是早年在杭州的旧相识,都是于我有情份之人,你们成婚我送上贺礼也是应该,这官家夫人做不了,富家夫人我总是能让你做的!” 说罢不由分说,吩咐船员们将东西全数给搬到了码头上,又对韩二道, “东西我给了,便不打算收回去,你若是不要,便给扔进河里吧!” 韩二与桂氏闻言一阵苦笑,这厢互视一眼,却是齐齐跪下来给武馨安叩了一个头,武馨安吓了一跳,忙侧过身子不受他们的礼, “你们这是做甚么?” 二人都道, “大恩无以为报,只能叩个头以表谢意了!” 他们这厢在杭州又呆了两日,武馨安还陪着桂氏去买了一间小院,当做桂氏与韩二成亲后的居处,之后这才启程回京,走时桂氏抱着虎妞是哭的泪如雨下,武馨安见着也是鼻子一酸劝道, “姐姐不必伤心,以后得了空便来京城寻我……” 说罢这才拉了桂氏在她耳边悄悄道, “我那夫君便是我这身边之人,只他身份不便暴露人前,我才一直瞒着姐姐……” 桂氏闻言瞪大了眼,看向武馨安身边,早已恢复了冷脸的裴赫, “他……他当真就是你的夫君?” 武馨安点头又悄声道, “实不是我有意隐瞒姐姐,只因我夫君乃是锦衣卫百户,前头乃是出外公差,不便泄露身份……” “哦……” 桂氏看了一眼一身寒意渗人的裴赫,点了点头,总归知晓安安妹子不是那伤风败俗,水性杨花之人,她心里也是高兴的,闻言笑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 武馨安又转头对裴赫道, “前头一直无暇为桂姐姐把脉,如今眼看要走了,你帮她瞧瞧,她可是还能生育么?” 裴赫点了点头,伸手撩了袖子,探出修长的手指搭在了桂氏脉门之上,半晌之才收回手道, “你是天生身宫内阴寒,又长期心绪郁结,气血两虚,凝滞不通……” 这厢说了一大通,左右意思无外并不是身子不能生育,只要用对了方子,花时间仔细调养,也是能怀孕生子的!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郑县爷亲笔书信 桂氏听了却是一脸黯然, “裴大人所言,妾身前头寻大夫诊治之时,也有不少大夫是这样诊断的,只药吃了无数,却仍是没有半点儿起色……” 裴赫傲然道, “那是旁人,可不是我!” 他这人天生便有领人信服的本事,这厢一脸倔傲的说出此话来,桂氏却是没有半点怀疑,闻言喜道, “那……依着裴大人的意思,妾身这病还有治?” 裴赫点头,提笔为她写了药方,又言道, “你这病需得长期调治,依着我这方子,最少也要半年时间……” 顿了顿又道, “你用药一月之后,可去杭州城中寻名医写下脉案,之后让人快马送到京城,我自会根据脉案为你更改药方的……” 桂氏闻言点头,喜道, “若是能治妾身的病,慢说是半年,便一年两年也是值得的!” 说罢拉着韩二又羞又喜道, “有了裴大人妙手回春,妾身也能做娘了!” 届时也能为你生儿育女了! 韩二倒是满不在乎,他从初见桂氏时便知晓她为何与夫家和离了,他自小在街面上浪荡,连亲生爹娘都不知晓是谁,根本便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后,前头上船时他知晓海上凶险,还预备着让兄长的儿子过继呢! 于是应道, “我原是想着这辈子不成家的,若不是遇上了你,我这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至于儿女嘛,有固然是好,没有也无甚要紧,只要我们二人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便成了!” 桂氏闻言羞红了脸,低头嗔道, “你……你当着安安妹子和裴大人说这些做甚么!” 韩二却是应道, “我所言乃是肺腑之言,有甚么不可说的!” 桂氏红着脸瞪他一眼,却不敢再接话,生怕他又说出甚么没脸没皮的话来,一旁的武馨安见了却是哈哈大笑, “韩二说的对,这夫妻二人自然是要先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孩子那就是锦上添花,若是爹娘离心,这孩子生下来也是受苦,桂姐姐切记要放松心情,去了心头郁结,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之后,桂氏与韩二成亲一年后,果然怀有了身孕,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韩二写信去京城报喜,武馨安看了很是为桂氏高兴,却是有些不解的问裴赫, “怎得桂姐姐前头嫁与那冯县令便一直不育,嫁给韩二之后不过一年便能怀上身孕了,当真是药石之故么?” 裴赫闻言想了想应道, “这世上阴阳调和,最讲究顺应自然,尤其女子最易受心思左右,以至令得身心受累,不通阴阳,桂氏前头嫁与那姓冯的,只怕日子一直不好过,心思郁结,身体便自发抗拒生育,之后她改嫁了韩二,夫妻美满,心情舒畅,只需稍用药石便能化解淤堵,血脉畅通之后,自然便能引得种子生根发芽了!” 武馨安笑着打趣他道, “如此说来,倒是人家韩二的功劳,不是你这大夫的功劳了?” 谁料裴赫一脸认真正经的应道, “这女子嫁人便如第二次投胎,此话可不是说说的,桂氏如此,安安不也是如此么,有一个好夫君,那是能抵上一百个好大夫的!” 武馨安听了噗嗤一笑,啐了他一口道, “呸,说桂姐姐的事儿呢,你倒夸上自己了,好不要脸!” …… 这是后话,只说武馨安夫妻二人这厢在码头之上与那桂氏等人告别,登上了回转京师的官船,一路沿着运河北上,却是船至嘉兴便将一直跟在身后的自己人全数给召上了船,锦衣卫诸人在这船上扮做了下人船夫,就等着裴大人的指令,以待下一步行事呢! 这时节裴赫将那底舱里头藏着的藤原雄介与千叶小美给带了出来,这二人在他们将船队交付出去之前,便提前转到了黄长生的船上,并未让接手之人知晓,裴赫还要靠着二人办成自己那差事呢! 裴赫这厢又变做了那轻浮风流的纨绔子弟,对那藤原雄介道, “藤原兄,嘉兴到了,我可是在夫人面前费尽了唇舌才得了她点头,你若是能弄到银子便罢了,若是弄不到银子,我可就没法子救你了!” 说罢给藤原雄介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看一看船上四处走动的那些身形高大,体格健壮的汉子,悄声道, “这些人都是她的手下,我悄悄探察过了,全数都是高手!” 藤原雄介不用裴赫说,自己都能瞧出来这些脚伐沉稳,呼吸绵长,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下人们,那都是外家的高手啊! 如今他人在大庆,又周围全是武功高手,也是急于保命,当下是连连点头道, “自然是能弄到银子的,不过……那位夫人不会……不会拿着银子之后,把我们……” 说罢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裴赫应道, “放心,夫人答应过我的,只要银子一到手,她便放了你……” 说罢左右看了看道, “她如今一心想回京去,可没多少耐性在这里耽搁,藤原兄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藤原雄介自然也是想早点恢复自由之身,他倒也确是担心着武馨安收了银子,翻脸不认人,只现下的局面,人为刀斧,他就是那案板上的死鱼肉,不认栽都不行,想到这处一咬牙道, “那官儿便在嘉兴做知县,姓郑,只要想法子见着他的面,再将信一奉上,再要挟几句,他必会给银子的!” 裴赫闻言皱眉头,背着手来回的走了几步,这才对藤原雄介道, “我们这是勒索朝廷命官,还需小心行事,若是让他反咬一口,又或是派人将我们给拿了打入大牢,岂不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想了想道, “这样吧,你把信给我,我先派个人去探探风声,若是发觉风头不对,我们再想旁的法子?” 藤原雄介闻言有些踌躇,裴赫察言观色,见他似是不信自己,忙保证道, “藤原兄放心,小弟我与你也算得几番出生入死了,必不会害藤原兄的……” 顿了顿道, “藤原兄不是还有银子给我吗?” 我还要靠着你把那姓郑的钓出来呢,这时节怎会害你! 说旁的不成,说起要给裴赫银子,藤原雄介自己便是那唯利是图之人,自然也是由己及人,他立时信了几分,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会儿,终是一咬牙,却是一伸手把那千叶小美拉了过来,伸手便探入了她大敞的衣领之中, “啊!主人!” 千叶小美惊呼了一声,俏脸儿立时绯红, “主人,您这是做甚么?” 当着裴赫被拉开了衣领,露出雪白的肌肤与那深深的沟壑来,千叶小美又羞又怯的瞧向裴赫,却见得他将脸撇向一旁,不由又是暗暗有些伤心, “尤桑不喜欢我了么?” 藤原雄介这时节却是无心理会她的心绪,粗鲁的将她衣裳扯开,翻过外衣的衬里来,顺着缝线处一扯,立时露出里面信封的一角来,裴赫见状不由赞道, “藤原兄倒是藏得好地方!” 藤原雄介得意道, “藏在自己身上易被人搜去,藏在女人身上……嘿嘿……脱了这衣裳,只要是个男人,这目光都不会在衣裳上停留的!” 裴赫闻言却是双眼微眯,眼角寒光一闪,这小子倒是有些小聪明! 藤原雄介共取了三封信出来,只给了裴赫一封信道, “这上头有那姓郑的官儿的私印,只需得将这信给他看过,他必会相信持信之人说的话!” 说罢将那信展开给裴赫看,信上果然只是写了一些平常问候又家中诸人情况的话,乍一看好似普通的家信,实在读信之人自有一套阅读的法子,只需得按着一定的规律读信,便可知晓其中真正的内容。 藤原雄介指了下头角上,那有“郑孟江”三字的私信道, “这个便是要银子的凭证!” 裴赫点头, “好,我即刻便派人去!” 当下果然是禀报了夫人,夫人点了一个机灵的“下人”,带着那信去了嘉兴城中,只县太爷在那县衙里,也不是想见便能见得,那锦衣卫的校尉守在外头一日,待到天黑时才见着郑县爷坐着轿子出了门。 这厢一路尾随到了一处酒楼,郑县爷上楼到了一处包房,里头早已是济济一堂,却原来是郑县爷正在与当地的乡绅、土豪们聚会,于是又等了半夜,待得宴会曲终人散,郑县爷才由人扶着上了轿。 他进轿一坐好,便被人伸手揽过了脖子,一把尖刀抵在了脖子之上,那冰冷冷的触感立时让郑县爷的酒都醒了几分, “来……” 他瞪大了眼刚要叫人,却听得耳边有人低声道, “县爷莫怕,小人是受人所托前来说几句话,若是您大叫大嚷引来了人,小人受惊之下,这手上没个准头,若是在您的喉咙上捅了一个窟窿,便不好了!” 那郑县爷这回的酒是彻底的醒了,忙低声问道, “好汉,你……你是受何人所托?” 那人应道, “县爷先让他们起轿再说吧!”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郑县爷慷慨解囊 郑县爷忙冲外头叫道, “起轿!起轿!” 外头的轿夫听了忙起轿要走,却是齐齐一个趔趄,轿子晃了两晃,那郑县爷只觉喉咙处的尖刀往肉里刺了两分,不由吓得大叫道, “蠢货,你们给老爷抬稳些,想害老爷我的命么?” 外头的轿夫却是摇摇晃晃好不易稳住了身子,有一个应道, “老爷,您……您怎得重了这么多?” 郑县爷在里头怒道, “老爷哪里重了,成日价吃饱便耍懒,现下抬不起轿,倒怪起本老爷来了,真是废物!” 轿夫们被骂,便不敢吱声了,当下只能埋头吭哧吭哧的抬轿,轿子这厢穿棱在人头涌涌的长街之上,嘈杂的人声,将轿中人的说话都给淹没了,外头的轿夫那是一点儿都未听出里头的动静来。 里头那人在郑县爷耳边低声道, “县爷,不必怕,小人只是过来送口信的……” “你……你是奉何人之命来……来送信的?” 郑县爷小声问道,极力缩着身子想要躲开那刀尖,只这轿子实在狭小,来人又身形健壮,挤着一个大肚子的郑县爷,实在是挪不开地儿,那人应道, “奉了我们家主人之命,我们家主人这阵子没怎么上岸做买卖,手头紧了些,想同您借些银子花用……” “上岸……” 那郑县爷一听“上岸”二字,心头一动,低声问道, “你是……藤原家的人?” 那人应道, “县爷知晓就好!” 郑县爷一听却是恼了, “我们账目清楚,银货两清,本县又不欠你们家主人的,你凭甚问我要银子?” 那人应道, “我们岛上最近战事多了些,家里田地收成不好,戚家军如今又风头大胜,我们家主人上岸也不好做买卖,一大家子人都靠着我们家主人养着,如今手头一时拮据,便想到了县爷,您老人家财大气粗,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随手撒点儿便能养活我们藤原家所有的人了,念在往日的情份之上,还请您援援手!” 郑县爷恨恨道, “你们藤原家的人养不活,于本县何干,本县同倭寇可没有甚么情份!” 那人似是早料到了他会有此应对,当下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们家主人早知晓县爷不念旧情,特地叫了小的拿了信给您瞧瞧,这上头还有您的私章印信呢,您说要是将这信交给贵国的锦衣卫,报您一个私通倭寇,您有多少的金银财宝只怕都落不了一个好下场吧!” 郑县爷闻言心头一跳,继而想起来那信上全是用的暗语,不由哼道, “本县不知平常写与家人的书信为何落在你们手里,不过寻常家常问候,你们休想借此来要挟本县!” “是么?” 那人笑道, “听说贵国锦衣卫十分厉害,可不凭证便能抓人入罪,但凡官员进去大牢之中,必是先要有一通严刑拷打的,也不知大人能受得住几回?” 郑县爷闻言身子便是一个哆嗦,呆了半晌终时服了软,低声道, “你们要多少银子?” 他也是不得不服软,他当真是清官倒也罢了,清清白白不怕人查,可若当真招来了锦衣卫,那是一查一个准儿,说不得还要牵连出自己身后的人来,他可不敢赌这帮子倭寇不会狗急跳墙! 那人听了便笑道, “县爷果然是聪明人,花些银买平安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么?” “到底要多少银子?” 郑县爷很是不耐烦道,那人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郑县爷借着轿子外头透进来的酒楼灯光一看,不由怒了, “十万两银子,你家主子好大的胃口!” 那人闻言却是愣了愣,没有说话,郑县爷气哼哼半晌,一咬牙道, “好,本县给你十万两银票,不过所写的书信一定要全数交还给我,还有……我要他本人前来!” 那人点头将手里的那一封给了他道, “县爷放心,我们主人向来说话算话的,这一封信便是诚意!” 郑县爷接过信到透风的小口处展开一看,虽说瞧不太真切,但自己亲笔所写的东西,总归还是能记得些的,见确是真迹,这才狠狠的塞进了怀里,低喝道, “你快滚吧!” 那人一笑, “还烦请县爷您让轿夫停轿才是!” “停轿!” 郑县爷一声断喝,外头早就累得呼吃带喘的轿夫那是如释重负,立时停下轿来,郑县爷又喝道, “你们到那边铺子去,给老爷买几盒点心……统统都去!” 轿夫们连同跟在一旁的长随都是吃了一惊,不知自家老爷这是闹得那一处,长随刚要开口询问,又被郑县爷喝道, “还不快滚!” 几人听出老爷是发怒了,当下不敢怠慢,立时便小跑着离开了,之后轿帘一掀,有人从里头出来,回身对着里头的郑县爷说道, “县爷预备好了银子,只需写张条子放在县衙附近的老槐树树洞之中,小的们自会去取的!” 说罢转身便走了,留下恨恨不已的郑县爷在暗中咒骂, “早说了,不要同这些倭寇们打交道,一帮子不堪教化的禽兽之属,如何有仁义礼信!” 给骨头就听话,不给骨头就反口咬主人! 这厢待得自己的轿夫们回来,却是急急吩咐道, “不要回县衙,去望海楼!” 轿夫们忙又抬了轿子要去望海楼,却是起身时又是一阵踉跄,里头的郑县爷被晃得一脑袋撞到轿壁上,又骂道, “一帮子没用的东西,是想晃死老爷我呀!” 外头轿夫们又是一阵纳闷,他们只当还如前头一般重呢,这起身时使了大劲儿,都差点儿闪了腰,这下子怎得又轻了? 可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得脚步匆匆的将自家老爷抬去了望海楼,郑县爷到了望海楼,也不用人领便径直去了楼顶上的房间,推了门进去,里头布置的十分香艳奢靡,全挂着水红的帐幔,锦缎的软榻上头,斜躺着一名敞胸露乳的男子,见他来了便笑道, “孟江兄今儿怎得有空过来了?” 说罢鼻子抽了抽问道, “孟江兄这是才去赶了酒宴,还未尽兴么?” 郑孟江闻言跺脚应道, “含章,你还有闲心说笑,那帮子倭寇早说了用不得,用不得,现下好了……反咬一口了!” 说罢将怀里藏着的信扔到了那榻上的人面前,那人懒洋洋看了一眼道, “这不是你写的信么,怎得给我看!” “哎呀……” 郑孟江把今儿遇上的事儿便讲了出来,气得在屋子里团团打转道, “你说说……这是甚么事儿,我堂堂大庆朝廷命官居然会受倭寇要挟,真正是奇耻大辱!” 那榻上的男人闻言噗嗤一笑,冲他招手道, “孟江兄且先坐下,我还当甚么事儿呢,惹得孟江兄如此动怒,不过几个倭寇罢了,有何可担心的,我给你出个主意……” 郑孟江过去俯耳听来,半晌才露笑容来, “好好好!不愧是含章兄,难怪小阁老对你如此器重,果然不是我等可比的!” 待得隔了两日,那衙门附近的老槐树树洞之中,果然被人放了东西,待得放东西的人一离开,便有人闪身过去伸手取了,在手里捏了捏,一转身就往一旁的小巷中钻去,不过一个眨眼人便不见了。 不多时,巷口出现两个人,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巷道, “糟了!竟是没有跟上……” “回去……只怕不好向县爷交待!” 只人都不见了,他们也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回去复命,待得他们的身影一消失在巷口,那上面的墙头才跳下一个利落的身影来, “嘿嘿!”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那人嘿嘿一笑,这才转身往巷子里去了! 不多时,那纸条子便到了藤原雄介的手里,藤原雄介识得中原汉字,看完是哈哈狂笑, “十万两银子啊,十万两银子啊,这……这……眼看就要到手了!” 他原只是想让人要一万两银子的,没想到那姓郑的居然如此慷慨,竟是能给出十万两银子那么多! “哈哈哈哈……这下子便是回日本再招兵买马都够了!” 一旁的裴赫见状却是提醒他道, “藤原兄,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那郑孟江当真肯出这十万两银子么?” 哼!区区一个芝麻小官儿都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这姓郑的到底是贪了多少? 藤原雄介被他一句话提点,总算是清醒了一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依着尤兄的意思,他这是要耍花招?” 裴赫想了想摇头道, “我也不知……” 藤原雄介终究是舍不得那十万两银子,思索良久,一咬牙道, “管他是刀山火海,我……我都拼了!” 问那姓郑的要银子,我去取银子时死,不问那姓郑的要银子,我是现时就死,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一旁的裴赫眯眼看向他, “即是藤原兄已做决定,那……我便陪你走这一趟吧!” 藤原雄介闻言大喜, “尤,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各怀鬼胎来赴约 于是,藤原雄介与尤晨光带着那位夫人的八名武功高强的手下下了船,又寻了一辆马车去往他们约定好的地点,与那郑孟江见面。 相约的地点是在嘉兴县一处背街的茶楼之中,藤原雄介做惯了倭寇,倒是遇事不求进先求退,马车转过街口,他便先对那八名手下的领头人道, “还请先去茶楼察看地形,寻好退路,以便届时能功成身退……” 那领头之人哈哈一笑道, “你能想到的,我们夫人早想到了,实话告诉你,出来的可不止我们这几个兄弟,早有人去打头战了!” 藤原雄介闻言是不惊反喜,连连点头道, “果然还是夫人棋高一筹!” 那领头之人偷偷瞥了裴赫一眼,却是状似得意洋洋应道, “那是当然……我们夫人可是难得的女中豪杰,慢说是那些无知的妇人,便是一般的男子都比不上的!” “那是!那是!” 藤原雄介也是连连点头。 说话间,那茶楼已是到了,二人这厢下了马车,便举步往那茶楼中去,二人进去一看,里头空空荡荡,连一个茶客都没有,只那楼梯口处立着两个身形高大的劲装汉子,那茶楼掌柜的迎上来笑道, “二位想来便是主人家等的客人了,这处茶楼今儿已是被包下来了,您二位尽管清静的谈事便是!” 裴赫闻言眉头一挑问道, “哦……今儿这茶楼被包下来了,是谁包的?” 那掌柜的应道, “乃是一位外地来的豪客,说是要在这处与朋友谈事儿,喜欢清静不想让人打扰,便出手将这茶楼包下来了……” “哦……” 裴赫与藤原雄介互视一眼,都是猜出来那郑孟江必是不想暴露身份,才假托是外地客商包了茶楼, “我们走吧!” 藤原雄介当先上楼,那守楼梯的两个汉子却是一伸手,将裴赫与他们身后的八人给挡了, “他可以上去,你们不行!” 藤原雄介回头怒道, “这些都是我带来的人,若是不跟着我上去,那今日的事儿便作罢!” 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打量了一下裴赫,似是觉着这一脸纵欲过度的公子哥儿不似个厉害人物,想了想便指了裴赫道, “他可以,其余人不行!” 藤原雄介刚要说话,被裴赫拦住了,递了一个眼色给他, “藤原兄,我们上去吧!” 说罢回头又冲那八人递了一个眼色,这才回身与藤原雄介一起上楼,二人上得二楼见左右无人,裴赫提醒藤原雄介道, “小心些,我怎得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藤原雄介脸色阴沉下来了,点了点头道, “尤,你说的对,我也觉出不对了!” 藤原雄介毕竟是自小受过名师指点,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倭寇,对危险的预知能力倒也算是一流的,一踏进这茶楼便后脊背发凉,他知晓这定是那姓郑在附近埋伏人了,这是不想给银子,还要灭口的打算啊! 想到这处当下是眉毛一竖,目露凶光,脸上的肌肉都抽动了起来! 这藤原雄介本就是个亡命徒,性子凶悍残暴,前头他是遇上了武馨安这比他更加凶悍之人,这才肯夹着尾巴装狗,不过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更不要说藤原雄介这样的恶狗,无事还要追着人咬的,这厢一想到拿不到那十万两银子,自己便要立时丢了性命,不由是凶性被激了起来! 这厢对裴赫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低声道, “尤,待会儿见机行事,只要那姓郑一露面,我们便……” 说着手在大袖子里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裴赫却是摇头道, “藤原兄不要冲动,人不能弄死了,毕竟……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呢!” 人弄死了,我上哪儿弄口供去? 藤原雄介闻言一龇牙, “明白!” 二人这厢上了三楼,来到尽头的一间包房之前,互视一眼,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房间当中果然便坐着那郑孟江,郑县爷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藤原雄介,哼一声道, “果然是你!” 藤原雄介此时却将一脸的狰狞全数收了起来,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正是小人……” 说罢便往桌前走,那郑孟江又将目光投向裴赫身上, “他又是何人?” 藤原雄介应道, “这是小人的手下……” 说着话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桌前,作势一撩袍子便要坐下,那郑孟江突然抬手一拍桌面, “砰……” “你有资格与本县平起平坐吗?” 藤原雄介身子一抖,似是被那一下惊到了,忙又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应道, “县爷说的是,说的是……” 郑孟江又哼了一声,伸手道, “把本县的亲笔书信拿来……” 藤原雄介见状却是迟疑起来,先问道, “那个……前头说好的银票,您可是带了?” 郑孟江斜眼不屑道, “以本县的身份,难道还会诓骗你这倭寇不成?” 藤原雄介闻言小眼一眯,只是弯着腰不说话,也不肯动手取信,双眼就盯着他看,那郑孟江见状大怒,脸上一片涨红,刚要发作,突然好似想起来了甚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生生将这气压了下去,自己先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来,放到自己面前的桌面上,用手按住,双目却是紧紧盯着藤原雄介。 藤原雄介这时才伸手入怀将那两封信取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一起伸手将手里的东西往对方的面前一推,又齐齐伸手向着对方推过来的东西抓去,待得二人那指尖触到了自己想要东西时,立时都是一声大喝…… 郑孟江叫的是, “动手!” 藤原雄介却是怪叫一声,伸手在那桌面一抓再一拍,人就借力身子腾空,双腿一缩再一蹬,便向着那郑孟江重重蹬了过去,郑孟江即是存了心思动手,那也是早有防备,这厢是脚下也用力一蹬,只听得一阵刺耳的磨擦声响起,他整个人连着屁股下面的椅子都往后面滑去。 正在这时,一旁的屏风被人一掌劈开,早已埋伏在后头的几人,立时挥刀向着裴赫与半空中的藤原雄介砍来,藤原雄介见状哇呀呀一声怪叫,身子一沉,双足便踏在了桌面之上,抬腿踢向了最前头扑向自己那个人的手腕…… 这头裴赫却是身子一转,一抱脑袋人便一溜烟钻到了桌子下面,他倒是想大展身手,可现下他扮的是个会几招花拳绣腿的二世祖,花花公子,自然不能太出风头了,这厢只需自己缩着脑袋让藤原雄介出手,自己在一旁防着他跟那郑孟江丢了小命便成。 果然,那藤原雄介也不是白给的,对付这帮子官府里的衙役,那是不费吹灰之力,身子在那桌面之上便如陀螺一般,转了几个圈儿之后,那几个带刀的衙役便没一个能站在地上了。 “嘿嘿……” 藤原雄介见没人能出手了,却是转头脸色不善的瞧向了那郑孟江,伸手便向他抓了过去,郑孟江此时早已起身,身子紧紧贴在墙边,见他伸手抓来,立时大叫起来, “外面的人呢,还不快来护着本老爷!” “轰……” 外头的人听到声音知晓这里头的人是没得手,当下撞开了房门,一窝蜂的冲了进来,藤原雄介站在桌面上,居高临下一瞧,竟是约有二十来人,不由嘿嘿一笑对着缩到了众人身后的郑孟江道, “就这么点人,你就想拿我,你没发觉,你的手下都是些无能之辈吗?” 郑孟江此时身处众人后方,自觉有了依仗,当下冷笑连连道, “是不是无能,你试过才知晓!” 这些人可不是自己衙门里的衙役,而是向含章兄借来的武林高手! 说话间,那藤原雄介已是一声怪叫,身子一纵,竟是跃上了房梁,下头人见状立时便有跟着纵身上去的,藤原雄介仗着身子灵活,腿上功夫了得,那是跟猴子一般,在这屋子里上窜下跳,竟是没一个能拿着他,却是反被他伤了好几个。 桌子下头的裴赫却是一双眼,只盯着那郑孟江那半截身子,见那一双腿正缓缓向着房门处移去,又桌前的人全数都被藤原雄介引了过去,四散去围堵他了,无人关注这桌面下头,当下是身子一斜,人便从桌下滑了出来,直奔着房门而去…… 他这么一下子,竟是没有人防备,直到他滑到郑孟江面前时,才有人回过味来儿, “呼……” 一把长剑,向着裴赫的后背捅了过去,裴赫像似背后生了眼一般,肩头一扭,身子如游鱼一般,便躲开了剑锋,反手屈指便弹在了那剑锋之上, “当……” 那持剑之人只觉一股大力从剑身传来,只觉虎口当时就是一震,五根手指头便是一麻,竟是一时把持不住,长剑差点儿脱了手, “此人好强的功力!” 吓得他是脚下一滞,只这么一顿的时间,裴赫已是到了郑孟江的面前,那郑孟江见状吓得一声大叫, “快来人啊!”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使计谋人证到手 只这时节,人人都去追那藤原雄介去了,没有一个留意这边,郑孟江眼睁睁看着裴赫向自己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前襟,却是只觉得身子似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跟个木头人一般被裴赫拉到身前,做了他的盾牌。 “住手!” 裴赫一声高喝, “住手!你们的县爷可是在我手上,你们若是敢再动一下,我便割了他的喉咙!” 说话间,手上那从地上捡来的茶壶碎片已是抵在了郑孟江的喉咙之上,他叫第一声时没有听到,叫第二声时便有人听到了,这么转身一看立时便停下了动作,紧接着这室内当下便是一静,很快藤原雄介得意的笑声响了起来, “哈哈哈……你们这帮子蠢货!” 藤原雄介狂笑着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面数着前头胡乱塞进怀里的银票,一面笑着伸手去拍那郑孟江的脸, “啪啪啪……” “郑县爷,你如今可是落在我们的手里了……还不快让他们退下去!” 他打脸的力道极重,郑孟江只觉着脖子上头一阵发疼,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便顺着喉咙往下流到了领口,他不由便是一阵心肝儿发颤,这是破瓷片划破了表面的皮肤,再往里头一两寸,不是要割破喉管了? 当下是颤着声音,对众人道, “你……你们都……退下去!” 藤原雄介得意的看着众人缓缓的退了下去,对裴赫道, “尤,我们走!” 裴赫点了点头,先抓着那郑孟江往后头退了出去,退到楼梯口这才听到楼下大厅之中,也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响,低头一看,原来这姓郑的在下头也埋伏了人,这厢正有十来人围着他们带来的八人打的难解难分呢! 裴赫见状一声呼哨,下头的人抬头一看,立时都停了手,敌我双方就这么看着二人将那郑孟江押到了楼下,裴赫冲那为首之人使了一个眼色, “走!” 那八人立时过来背对着三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这厢手持兵器,双方都是虎视眈眈,一方缓缓进,一方慢慢退,裴赫等人一步步退到了街面之上,藤原雄介左右看了看,见得这背街处来往的人十分稀少,又是正午时日头正烈,他们这么一番动刀动枪的,倒也没有惊动百姓。 “尤,我们怎么走?” 藤原雄介不识得路,裴赫也不熟悉地形,二人正四顾间,却听得远远有马蹄声响起,转头一看,却见得一辆宽敞的马车,正急驶而来,那马夫驭马的功夫极好,待得到了面前,一拉缰绳,两匹拉车的马立时人立而起, “嘶……” 马车立时便停在了当场, “上车!” 马夫叫了一声,这头的人已是瞧清楚了他相面,知晓是自己人,当下是连忙押着那郑孟江上车,那马夫待得众人跳上了车,立时便一扬马鞭, “啪……” 两匹马立时扬蹄向前奔去,郑孟江的人见状忙拔腿要追,却是有人高声道, “骑马!快去骑马!” 幸得他们骑了马过来,寄放在茶楼后头,众人这厢忙跑了进去…… 那头马车奔过长街,跑过第一个路口时,突然从一旁的巷口里又窜出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来, “驾……” 那赶车的车夫转头看了马车上的马夫一眼,双方眼神交汇,第一辆马车上的马夫一转马头,便转进了巷口,待得跑过长巷时,便又有一辆马车冲了出来,也是如同前头一般,又转过马头,窜入了另一条巷子之中,如上这般接连窜出来四辆马车,分做几头跑了出去。 待到追兵追至时,立时便乱了方寸,无奈之下只得兵分几路追了下去,而那真正载了郑孟江的马车,却已是不急不缓的向着码头奔去…… 武馨安抱着女儿坐在甲板之上,远远见得马车回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对女儿笑道, “虎妞,你爹爹回来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码头之上,众人从马车上跳下来,那郑孟江此时已经被人给五花大绑,由两个汉子抬头抬脚从马车上弄了下来,“夫人!” 众人上船向武馨安行礼,武馨安冷着脸看向藤原雄介, “银子呢?” 藤原雄介一个哆嗦,忙从怀里摸出一摞银票,武馨安身边的人过来将银票接了,那人数了数却是神色怪异的向武馨安报道, “夫人,这银票是假的!” “假的!” 武馨安一瞪眼,那藤原雄介闻言立时如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 “假的,不可能!” 他伸手一把从那人的手中将银票抢了回来,正正反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半晌,还是没有看出银票的蹊跷之处, “哪……哪里是假的?” 藤原雄介结巴了一下,问那人道,那人指了银票的一角道, “这处有一个暗记,乃是钱庄里特意做过手脚的,只要有人凭着这银票去取银子,必会被人给当场拿了……” 藤原雄介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一处暗记,他还不死心,这厢是把所有的银票都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觉全数都是如此,藤原雄介不由大怒,跳起来大叫一声, “八嘎!” 一耳光打向郑孟江, “啪……” “唔唔唔……” 郑孟江脸上挨了一巴掌,那白生生的皮肉上,立时肉眼可见的红肿了起来,嘴里被塞了破布的郑孟江双目圆瞪,脸色涨红,嘴里吱吱唔唔的叫嚷着,身子不停扭动,藤原雄介见他还敢挣扎,便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砰……” 郑孟江脸上倒是没再挨一下,藤原雄介的人却是高高的飞了起来,之后重重的摔到了地上,武馨安一手抱着女儿,收回高高踢出去的腿,冲着藤原雄介冷冷道, “你还有闲心打别人,还是顾顾自己吧!” 说话间冲着左右一使眼色,立时有几个汉子跳过去,冲着地上的藤原雄介便是一通拳脚,藤原雄介此时却是早没了前头的张狂,只会抱着脑袋在地上打着滚儿的哀嚎, “饶命啊……夫人!饶命啊!” 武馨安冲着他冷冷一笑, “蠢货!” 她这厢抱着女儿回头看向地上的郑孟江,示意人将他嘴上的破布给拿了下来, “呸……呸……” 郑孟江见藤原雄介被打,还当自己有了希望,忙冲着武馨安喊道, “夫人!这位夫人……本官乃是嘉兴县令,只要你肯放本官回去,本官必有重谢!” “嘉兴县令啊?” 武馨安看着郑孟江微微一笑,转头对身边的人道, “即是县令大人大驾光临,我们总归是要好好招待才成,将县令请到下头底舱去,好好……招持!” “是!” 众人会意,当下就把郑县令抬到了底舱里头,待得众人下去,裴赫才同武馨安使了一个眼色,慢悠悠跟着下去了,武馨安转头看向甲板上奄奄一息的藤原雄介,吩咐一声道, “把这小子拖回去,让他那美人儿好好照顾着,别让他死了!” “是!” 众人这厢将那藤原雄介拖走,甲板上的血迹立时便有人提了水冲洗,不多时这船上便收拾的干干净净,而码头上的马车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武馨安却仍是抱着女儿坐回了甲板前头的摇椅上, “啊……啊……” 虎妞在娘亲的怀里见识了一番鬼哭狼嚎之后,却是半点儿没有害怕,反倒是一脸好奇惊诧的看着眼前的情形,待得人都拖走了,还将小脸儿扭向那边,嘴里啊啊的叫唤着,又转头瞧向武馨安,似是在问娘亲为何没热闹看了? 武馨安笑着亲了亲女儿的小脸, “小坏蛋,打人好玩儿吗?” “啊……” 裴大小姐冲着武馨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小嘴儿一张,显出牙龈上的两个小白牙,一汪清水顺着嘴角流到了娘亲的衣襟上,武馨安笑着取了帕子擦干她的小嘴儿,伸手指头在她的小牙上磨了磨, “嗷呜……” 虎妞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指头上,竟是隐隐有些痛,武馨安试着抽了抽手指头,见女儿仍是紧咬着不放,便笑骂道, “还真是个小老虎,牙还没长齐呢,便要咬人了!” 母女二人在甲板上晒太阳看风景,下头底舱里,裴赫已是坐到了郑孟江的面前,冷冷说道, “郑大人,本官乃是锦衣卫百户裴赫,此次出京,乃是奉命彻查郑大人私通倭寇之事……” 说罢看着郑孟江瞪大的双眼道, “郑大人,不知有何话要向本官讲?” 郑孟江被人扔在地上,借着挂在头顶上的一盏昏黄油灯看向裴赫, “你……你不是倭寇一伙的么,为……为何会成了锦衣卫?” 裴赫冷冷一笑,从腰间取出腰牌来在他面前一晃, “郑大人若是不信可验看此腰牌,若是……还不信……” 裴赫伏身看向他道, “本官会请大人到京城北镇抚司诏狱一游,届时大人定是会信了!” 郑孟江闻言身子又是一震, “你是京师来的?” 不是东南的锦衣卫所? 裴赫微微一笑,嘴角上扬,目光却是一片冰冷, “是啊,本官正是自京师而来,如今大人在这船上并无旁人知晓,大人若是以为有谁能为你通风报信,以期有人前来救你脱身,那裴某劝大人还是少费这心思了吧……”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裴百户错失大鱼 “主子,甚么主子?” 郑孟江一脸的糊涂,裴赫一笑伸手从他怀里将那两封信又给搜了出来, “大人真是义气,这是打算着自己扛着……即是如此,那就凭着这两封信,再加个藤原雄介,就定大人一个灭门抄家,九族流放吧!” 说着又笑了笑道, “私通倭寇的重罪,这么判也算是不重了,您说……对吧?” 郑孟江终于是变了脸色,脸上一阵青白变幻之后,最后还是颤着嘴唇道,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官与那倭寇素不相识,此次正是得了线人禀报,听说那倭寇头子秘密潜入嘉兴,本县不顾自身安危,设下埋伏抓拿倭寇,只一时失手反倒被倭寇所擒……” 说到这处冲着裴赫瞪眼道, “本官前头瞧你分明就是跟那倭寇同进同出的,你……你串通倭寇给本官设局!” 幸得本官听信了罗文龙之计,用了那些有暗记的银票,便是锦衣卫拿着了又怎样,本官自有法子自圆其说! “好好好……” 裴赫笑着双手击掌, “大人这一招反咬一口倒是用得十分流畅,即是如此那大人便进去诏狱里试试这招灵不灵吧!” 说罢起身便要走,那郑孟江见状忙叫道, “本官乃是朝廷官员,便是锦衣卫也不能无故关押本官,本官要向陛下上书,弹劾你们锦衣卫嚣张跋扈,无凭无据,无故囚禁朝廷命官!” 裴赫笑眯眯道, “成啊!只要您今日能从这里走出去,随大人怎么写都成!” 说罢转身便往外头走去, “你别走……你别走啊!” 底船厚实的木门,砰一声关上,将那郑孟江的叫声给关在了下头,待得裴赫步上了甲板之上,正在武馨安肩头上磨自己两颗小白牙的虎妞,见着亲爹立时笑了出来,冲他张开双手, “啊……” 裴赫回女儿一个微笑,快步过去伸手抱起她来,武馨安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肩头,抱怨道, “她这阵子是逮着甚么啃甚么,我今儿都换了两套衣裳了!” 裴赫笑道, “她这阵子正长牙,嘴中会觉着发痒,所以便会寻东西来啃,过一阵子便好了……你回去换身衣裳吧!” 武馨安点头,快步回了船舱,留下裴赫抱着女儿,看着她又把自己的手指头又伸进了嘴里,裴赫忙将女儿的手指从嘴里拉了出来,虎妞立时有些恼了, “啊啊……” 冲她老子龇着两颗小虎牙叫唤着,裴赫笑着指了脚下的水面给女儿瞧, “虎妞瞧,那里有鱼……”、 “啊……” 虎妞的注意力立时被那群游来游去的鱼儿给吸引,一时便忘记了啃手指头,正这时身后有人来报道, “大人,他们回来了!” “嗯……” 裴赫回头果然见得几名下属上船, “大人!” 几人上前行礼, “嗯……东西弄回来了吗?” 几人点头,有人双手奉上几本厚厚的账本儿,裴赫抱着女儿未伸手,身边的人接过来打开呈到他面前, “大人这乃是属下等在嘉兴县衙账房之中搜到的暗账三本,上头全数记录了郑孟江收受贿赂所得银两……” 裴赫看了几页之后,点了点头, “今儿这朝廷命官被倭寇劫持之事,必是会上报嘉兴府上,届时必是会广发人手四面追捕倭寇……” 裴赫想了想却是吩咐人道, “你们拿了锦衣卫的腰牌去海宁锦衣卫调人,只说是此事牵涉倭寇,乃是重案要案,嘉兴县衙门的书房与后宅之中需要全数封存,后宅家眷也需看管府中,不能随意进出……” 他是要将那郑孟江的家底子全数给扣住,待得回京之后,案子有了分晓,便是入郑孟江罪的铁证。 “是!” 自然海宁卫里有没有严氏父子的人,裴赫不知,因而还要留几招后手,想了想又道, “你们去金山卫再调人过来……” 这厢又是连着安排了几人下去,众人各自领命行事,待得众人退下去,裴赫才察觉自己的肩头也是一片湿润,侧头一看,见女儿张着小嘴儿啃得正欢呢,裴赫笑着抖了抖肩头,却不料女儿死死咬着那肩头的布料不放,还冲着他咧嘴儿笑, “咯咯……” 裴赫无奈只得抱着她去寻武馨安,换好衣裳的武馨安正在屋子里整理女儿的小衣裳,见状也笑了出来,过来伸手抱了女儿, “你也去换换吧!” 总归还有一船的属下呢,仪容不整实在有损裴大人形象! 裴赫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头,转去屏风后头换衣裳, “啊啊……” 虎妞在武馨安怀里冲着里头大叫,很是不满亲爹离开,武馨安叹了一口气抱着女儿道, “小祖宗,我们出去到外头玩儿去!” 如此这般,小夫妻二人那是轮流接手,一面处置公务,一面还在努力带娃,虽说辛苦,倒也是乐在其中! 他们又在嘉兴呆了两日,嘉兴县太爷被倭寇俘虏去的事儿,这两日时间立时被人快马报了出去,整个东南官场都是为之震动,初时人人都当是倭寇猖狂,竟有胆子跑到嘉兴来俘虏朝廷命官,不由是暗中加强防备,就怕再有倭寇仗着高来高去的本事,将自己给俘去了,这小命保不保得住不说,这脸可是实实大大的丢大了! 可之后便有人回过味儿来了, “不对呀!这倭寇上岸,一不抢,二不杀,怎得单单就冲着郑孟江去了,莫非这郑孟江与倭寇有甚么过节不成?” 又有也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来的小道消息,说郑孟江当时见倭寇时,身上揣了十万两的银票,听说是要同倭寇做甚么交易,可那银票是假的,被倭寇识破,因此怒而将人给俘走了,听说还放出话来,让嘉兴县里出十万两银子赎人,若是不给,便杀了郑孟江,把人头挂在嘉兴县城墙上头…… 这消息啊,是传的有鼻子有眼,七分真里掺了三分假,传来传去,不出两日,便已经说是郑孟江与倭寇乃是内讧,他们早就暗地里勾结了,这一回就是倭寇前来分脏,郑孟江不想给还要将人灭口,才引来了这一场祸事! 当裴赫将这些传闻讲给郑孟江听时,不由一阵的冷嘲热讽, “郑大人,没想到这嘉兴县城里倒是有些能人,不必亲眼所见,只凭着一些蛛丝马迹,便将这事儿给推了个八九不离十,若不是本官有要务在身,倒想在这处多留几日,将这传话之人给找出来,给个他锦衣卫当当!” 郑孟江听了却是脸色灰败,他知晓这舌头根底下压死人啊,但凡这流言传开了,他的官声便毁了,便是主子愿意出手捞他,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在嘉兴这地方做官了! 届时就算是能从诏狱里侥幸逃得性命,出来怕也只能去那偏远贫瘠之地为官,这样的官做来还有甚么意思? 当下是恨恨骂道, “你……你们果然好手段!” 真正是杀人诛心啊! 裴赫冷冷应道, “郑大人误会了,锦衣卫虽也有这样的手段,不过这回可不是裴某人出的手,要怪就怪郑大人平日为官太过贪得无厌了,令得治下百姓与众商户都十分反感,这才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罢了!” 这流言一传,就是有人不想让姓郑的回去当官了! 郑孟江闻言神色变幻数度,终是颓然应道, “下官只求全数招供之后,能得一个全身而退,让下官能回归田园,老实度日!” 裴赫点了点头, “好,这个……本官可以答应你!” 总归他们现下打的是大老虎,这些小苍蝇只要肯倒戈相向,帮着捅老虎一刀,倒是能放他们一马…… 待到裴赫从底舱出来,却是立时亲自带着人去了望海楼,只待到他们到时,那楼上已是人去楼空,早没人了! 裴赫难得的俊脸上现出一片懊恼之色来, “万万没想到,这嘉兴县里居然还藏了一条大鱼!” 自己将那郑孟江抓在了手中,却是与罗文龙这条大鱼错身而过,实在是可惜可恼! 罗文龙何人? 此人经历倒也传奇,原是安徽墨商,此人前半生倒也是豪侠任性,疏财仗义,只后头遇上了一个王翠翘,又与那海盗徐海搭上了关系,之后他为胡宗宪游说徐海,设计将这东南第二号的海盗头子给灭了,原本是可高官厚得享荣华,却又是因着王翠翘与胡宗宪反目成仇,之后愤而上京投奔了严家父子,成了严世蕃的头号幕僚。 罗文龙此人,锦衣卫自然是知晓的清楚,只裴赫没想到他,竟然私下离了京师,到了嘉兴本地,若是早知此人在,将他给拿住了,那严家父子多少事儿都能从他嘴里问出来,倒是白白错失了良机! 只裴赫再是扼腕叹息也无用,现下只能牢牢将郑孟江与那藤原雄介抓在手中,顺藤摸瓜一样能给严家父子使绊子! 裴赫无奈之下只得领着人回转了官船之上,却是当天晚上便领官船离了嘉兴,即是罗文龙在此地,那必是知晓郑孟江被俘之事,听闻此人智计过人,裴赫自觉手下人做事,难免有纰漏,只怕被对方看出破绽来,若是早早向严氏父子通风报信,自己这一路只怕会不太平了,还是早早回京为好!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夜宿野渡暗藏人 裴赫夫妻二人坐的锦衣卫官船一路沿运河向北,早在他们上岸时便送了信回京,那头京里的众人知晓夫妻二平安相见,又武馨安生了一个小妞儿,这厢一家三口正往回赶,大家伙儿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武弘文收着信,早忘记了前头口口声声说是等着女儿回来要好好管教的焦急和气恼,拿着信对小程氏笑道, “快去瞧瞧,这家里有没有好料子,找出来给他们送去,即是个小女郎,那便不能同小子一般养,这衣裳总是要多几件的!” 小程氏听了只是笑, “这一路回来还有好些时日呢,早找出来了,人还没回来呢,老爷着甚么急?” 武弘文却是不管,拉着小程氏道, “总归先去找找,若是没有也好去置办!” 这厢拉着小程氏去了仓库,那头金八两与刘重九却是在商议, “这生的是个女孩儿,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要多种些,小女孩儿不就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么?” 刘重九也点头道, “明儿便叫花匠来,多种些好看的花儿……” 金八两又道, “那边院角处搭个葡萄架子,下头给弄个秋千,小孩儿不都是喜欢这种么?” 刘重九又连连点头, “正是,再给弄个小些的鱼池子,小孩儿多看鱼对眼睛好……” “对对对……哦……对了,裴赫还给宫里那位写了信,快派人送去……” 这厢将信送进了宫里,老太监看信,笑的眼儿都眯成一条缝了, “好好好,平平安安就好……” 转头对小顺子道, “听说是生了一个小丫头,也不知长得像谁?” 小顺子想了想道, “这闺女都像爹,那一定是像裴大人了,啧啧啧……也不知是怎生好看的小小姐呢!” 老太监眯着眼儿想了半晌,嘿嘿笑道, “长的像他老子自然是好,只那性子可不能像他老子,冷冰冰的有甚么好,小丫头嘛还是要香香软软,娇娇嗲嗲的才好嘛!” 小顺子闻言陪着笑,心中却在暗暗撇嘴, “不似老子就是似娘,裴夫人那性子娇娇嗲嗲怕是不成,大大咧咧倒是真的!” 不管京里的众人如何欢喜,只说是此时大大咧咧的虎妞正被她老子抱着在船头看风景,已经半岁大的虎妞,生的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儿极是结实有力,如今光是吃奶已是填不饱裴大小姐的肚子了,每一餐还要添上小半碗面糊,有时动得多了,便要吃上一碗。 小娃娃吃得多,动得多,自然长得好,那精神头不是一般的好,此时的裴赫就抱着女儿在船头看那河面上游动的鱼群,小虎妞正瞪着一双大眼,小脖子伸着,小身子挺着,小脑袋东张西望,一派没见过世面的小样儿,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水,一会儿看看河岸边的随风而动的芦苇,一会儿又盯着水里的游鱼看,一会儿又转过脸来瞧向裴赫,两只小手还不停的比比划划,胖胖短短的小手指头,一时伸一时屈,一时伸手在面前挥舞,一时又抬手抓抓裴赫的衣襟,那是没一刻停歇的, “噗通……” 突然,前头不远处一条尺长的河鱼从水面高高跃起又落进了水里,溅起一个大大的浪花, “啊……” 虎妞瞪大了眼儿,一脸惊奇的瞧向那水面涟漪波动之处, “啊……” 她抬头冲裴赫叫了一声,裴赫笑着亲了亲女儿的小脸, “那是鱼儿出水……” “啊……” 虎妞跟着学了一声, “对,鱼儿……出水……” 裴赫也不管女儿有没有听懂,只极是耐心的重复着, “啊……啊啊啊……” 虎妞冲着鱼儿消失的方向又连着叫了几声,很是兴奋的在裴赫的怀里扭动起了小身子,裴赫便弯腰将她放在了甲板之上,两手夹着女儿腋下,让她的两个小胖脚丫在甲板上兴奋的踢动着, “啊啊……咯咯……啊啊……咯咯……” 虎妞一面踢着小胖腿儿一面扭着身子想往河里去,裴赫笑着也跟着坐到了甲板边上,弯腰将女儿给放到了河面上, “哗……” 虎妞的小胖脚丫踢到了水,立时更加兴奋,那小腿儿蹬得跟车轮似的,小身子一挺一挺的,若不是裴赫手上功夫扎实,换一个人都要给她蹦到河里去 “啊啊……啊啊……” 虎妞一张小脸儿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张开的小嘴里,牙龈第三颗小白点儿若隐若现,口水顺着嘴角连成了线,全数滴进了河里…… 这厢父女二人在河边戏水,足足玩了半个时辰,虎妞才算是累了,小腿儿蹬不动了,才肯让裴赫抱了她上来。 裴赫擦干了女儿脚上的水,抱了女儿回去给武馨安,虎妞一进亲娘的怀里,闻到那熟悉的奶香味立时便哼哼唧唧,将小脸儿往那两处地儿蹭,武馨安解了衣衫喂女儿,虎妞吃着吃着便睡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将女儿放到小床之上,这才回身对裴赫笑道, “你这法子倒是真好,想法子让她玩累了,我们便松快了,若是不然……还有得闹呢!” 夫妻二人一路回来,身边人没有丫头婆子,一家三口的一应事务都是自己打理,旁的不说,只是虎妞这小祖宗实在精神太好,需得爹娘轮着班儿的陪着,才堪堪伺候得了小祖宗,只有时她半夜不肯睡实在太磨人,夫妻二人便想到白日里让她多动多玩儿,待到晚上便没力气闹了,便能乖乖儿睡觉了。 裴赫也笑道, “这时节睡了最好,午后睡一会儿,之后再陪她玩儿一场,待到晚上便好了!” 夫妻二人这厢才得空手拉着手,也到外头坐在甲板之上看风景,此时他们已过了高邮,正往那淮安赶,前头武馨安出京时乃是入夏,如今归京时又是入夏了,他们在海上过了一个没有冬雪的年关。 官船缓缓前行,沿河两岸的芦苇正在发芽,却是将那运河支流处的一处河心滩地露了出来,有几只野鸭嘎嘎叫着,很是警惕的打量着路过的官船,待得船近了,它们便远远的游开,想藏身进那河弯处,却是不知受了甚么惊吓,又嘎嘎叫着扇着翅膀飞速从水面上掠过…… 武馨安瞧见了只是叹道, “只可惜没有几两肉吃,若是不然倒可以射下来,给女儿吃!” 裴赫一笑, “那野鸭肉又柴又腥,并不好吃,虎妞只怕不会喜欢!” 说话间,目光落在那河弯之处,随着官船移动,却是现出一角船舷来,很快又隐没不见,裴赫目光一凝,眉头皱了皱,复而又舒展无迹,这厢笑着对武馨安道, “野鸭肉不好吃,野鸭也不好猎,不过……倒是有东西自动送上门了!” …… 待到天色渐黑时,他们的船便已到了淮安,却没有停靠在大码头上,而是又往前行了一段,寻了一处乡村野渡停靠了下来,下午刚睡过一觉的虎妞,在天黑时饱饱的吃了一顿,此时正是精神头最好的时候,这厢正让武馨安抱着她在船头走动, “啊……” 白嫩嫩的小手指头指向了岸边的黑暗处,武馨安笑着看了一眼对女儿道, “那黑漆漆的有甚么好看的……” “啊……” 虎妞仍是指着那头,武馨安回头便叫人搭了跳板,对裴赫道, “虎妞吵着要上岸去,我抱着她在附近走走……” 裴赫点了点头, “不可走远了!” “好!” 武馨安点头,便抱了女儿上岸。 这荒野之处,河边无人,只有一条阡陌小路自渡口处蜿蜒向着远远的灯火之处而去,想来那处便是人烟聚集之地, “啊……” 虎妞又指着那灯火点点之处叫了一声,武馨安笑道, “那里太远,我们不去了!” “啊啊……” 虎妞很是愤怒的挥舞着小手,小身子往上一耸,示意娘亲往前走,武馨安不去,却是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石头子儿,那石头子儿落入半人高的草丛之中,立时惊起一片夜鸟,扑棱棱飞了起来, “啊……” 虎妞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指着那些飞远的夜鸟叫了起来, “虎妞喜欢么?” 武馨安笑眯眯又踢了几块石头进去,那石头落入草丛之中,有时惊起夜鸟,有时却是寂静无声, “啊……” 虎妞兴奋的看了半晌,终于不见有夜鸟出来了,这才安静下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儿,又瞧向了远处的灯火,武馨安见差不多了,便抱着女儿往回走, “虎妞,我们回去吧!” 这厢跳上船,将女儿交给了迎上来的裴赫,低声道, “约摸着至少也有二十来人埋伏在暗处……” 适才你当她当真就是逗女儿玩儿? 那些石头子儿落入的地方,隐隐有呼吸之声传来,听声辩位便可估出多少人来! 武馨安笑道, “这帮子人倒也真诚心,应是早早便守在这里了,且当中有潜形匿行的高手!” 若是不然,那些宿在荒原上的夜鸟不会安心呆在窝里的! 裴赫点头, “好,今儿晚上你陪着虎妞,不要出来!”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哄娃打架两不误 武馨安却是不肯, “这阵子坐船坐得身子都发僵了,怎得也要我活动活动筋骨吧!” 裴赫劝她道, “虎妞若是被吵醒了,可是不好哄,今儿晚上你就别动手了!” 总归是当了娘了,不能太任性,武馨安无奈点头, “好吧!” 于是只得抱了女儿回舱中,给虎妞洗过之后,小丫头便开始打起了小呵欠,这厢眼皮眨了几下,大眼儿便开始眯缝起来,武小武馨安小心的拍着女儿,待得她睡沉之后才放进了小床之中。 她自己则是盘腿坐在窗前,闭上眼呼吸吐纳,不多时便入了定,待得心境一平定,从船头到船尾的声音就一点一滴汇入了耳中,有众人来回走动的声音,也有身边女儿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丈夫低低与人说话的声音,甚至那底舱之中郑孟江的叫喊声,那船舱之中藤原雄介因为肋骨被打断的呻吟声,她都能模模糊糊的听上两句。 她又将心念扩到了船外,有河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又有那风声吹过河岸,经过芦苇丛时带起的声音,还有那夜鸟惊起的声音,也不知隔了多久,突然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大了起来, “哗……哗……哗……” 有人在轻轻的划水,武馨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来了!” “呼……呼……呼……” 又有数道异样的风声传来,显是有人自岸边飞身上了船,然后便是有人落在甲板上的声音,于是这船上立时便乱了起来,叱喝之声与打斗之声便响了起来。 武馨安睁开了眼,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见她握着两个小拳头在腮边,正睡得香着呢! 武馨安忍了忍,还是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听着外头的声音,这一回裴赫带出来的一帮子手下都是锦衣卫中身手极好的,对付这些摸上船的人,想来应是不会太费劲儿的! 果然,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船上的声音便渐渐小了,她留意着丈夫的举动,却是没有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看来都没轮着裴赫出手,这头一轮便已经解决了! 这一轮乃是试探,第二轮很快便来了,见上船的人没有得手,就听得两岸嗖嗖嗖破空声不断,原来对方竟是带了弩箭,此时便开始密集的向着船上射来,众人举兵器格挡,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 “嗖……” 有一只箭由船舱上方小小的窗口射入,被武馨安徒手接了,借着灯光看了看,箭身上头黑漆漆一片,并未有标记。 武馨安哼了一声,将那只箭握在手中,还是未动,只听得外头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武馨安回头看向女儿,见女儿有些不安的皱了皱小眉头,小身子动了动,她忙伸手拍了拍,小丫头便又沉沉睡了。 正这时节外头又有人跳上船了,兵器相接的声音再响了起来,武馨安过去抱了女儿轻轻的拍抚着,虎妞将小脸转向了娘亲的怀抱,睡得倒也安稳。 武馨安便抱着女儿在舱中走动着,听着外头的声音,对方的人是真不少,约摸应是来了二十多号人,又有水下也有人在悄悄潜近,不过裴赫早就有了准备,在船身附近全数撒下了带钩的大网,有人一靠近便中了招。 武馨安听到窗下有人闷哼了一声,有人悄声问道, “老五,你怎么了?” “老大,他们早在下头撒了网……” “我来帮你!” 不多时听得水花声响起,显是有人靠近了船身,武馨安是想都不想,便伸手出窗外,将桌边放着的那支箭抖手射了出去, “啊……” 下头一声惨叫,武馨安听声辩位的功夫不错,却是一箭便射中了一个,只不知射中了何处,引得船下传来一片哗哗的水声,竟是对方被惊到了,快速的远离了船身。 不多时武馨安便听到外头的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丈夫到了船舱外头,裴赫对身后二人道, “他们即是要使箭,你们也不必客气了!” 那二人应了一声,果然弯弓搭箭,却是向那河水中正在游动的人射去,武馨安一听声音便知这是裴赫手下的张家兄弟,这二人未入锦衣卫时,便是以箭术出名的高手,此时在这船上居高临下射那水中之人,自然是箭无虚发,不过连着发了几箭,便听得河中惨叫一片, “啊啊……啊啊啊……” 裴赫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 “你们沿船边走上一圈,见着河里有人全数都射杀了!” “是!” 二人应声便开始四下寻找,裴赫这才推开门,见妻子抱着女儿安然无恙的坐在床边,便冲武馨安点了点,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裴赫这厢脚步匆匆去了前头甲板,剩下武馨安抱着女儿听着外头张氏兄弟又射杀了两人,正这时岸边突然传来了破空之声,有人从岸边凌空飞起,向着张氏兄弟扑来。 来人身法了得,脚尖在半空之中虚点几下,已是快如闪电般落到了张氏兄弟近前,张氏兄弟此时弯弓搭箭已是来不及了,当下忙抽腰间长刀迎敌,来人一言不发,便是一掌拍出, “砰……” 手掌拍在刀身之上,竟是将那张老大拍得连连后退,身子重重撞在了舱门之上, “大哥!” 张老二来不及察看兄长的伤势,忙自己挥刀上前直取对方胸口,那人身子一闪就躲开刀锋,肩头便斜斜向着张老二的胸口撞来,这张氏兄弟箭术了得,可这近身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张老二躲闪不及,眼见得要被对方撞上了,却是后背心一紧,当下就被人给拉到了后面, “小心了!” 一道女声传来,却是从张老二高壮的身子旁边,伸出一支脚来,踢向了那人的腰间,那人倒也是应变快,身子向后一弓,躲过了这一脚,张老二躲过了一劫,连忙退到兄长身边,只见得一道苗条的身影一闪,夫人已是举掌向着对方劈去。 上船那人自持武功高强,没有将这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的女人看在眼里,当下也举掌相迎,与武馨安两掌相击, “砰……” 一声,武馨安动也未动,那人却是身子倒飞了出去,武馨安看都未看对方,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女儿,见虎妞并未醒来,这才放心的拍了拍,回头对张氏兄弟道, “你们……只管射河里的人……”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 “是!” 这厢又从身后抽了箭出来,对着河面便是一通儿射,那被武馨安震飞出去的人,倒也是轻功了得,眼看着要落入河中了,却是一脚踩在了河中,自己人的头顶之上,身子一借力便又飞了起来,武馨安倒也不急着反应,只是一面拍着孩子,一面看着那人重又落回了船上。 见得那人又挥拳上来,当下是一抬脚便向对方胯下踹去,那人立时双手下探要去拍武馨安的脚,武馨安脚下势头不减,却是一抬手快如闪电般,拍向了对方的胸口,那人上下被攻,无奈之下只得后退两步,躲开武馨安的拳脚。 这人立在那处仔细打量了这妇人,似是有些不信对方武艺如此之高,旋即脚尖一点,人飞到了半空之中,脚尖便踢了过来,武馨安身子一退,右脚后弯踹,便踹在了身后的舱门之上,人也跟着飞了起来,在半空之中与对方脚对脚拼了一记,那人闷哼一声,再落到船上时,身子一个趔趄。 武馨安落回船上,却是若无其事,又拍了拍孩子,回头问张氏兄弟, “河里还剩多少个?” 张氏兄弟应道, “没有能动的了,不过还有两个没死透的!” “嗯……” 武馨安应了一声道, “手脚麻利些,杀完了,再收拾这个,我好抱着虎妞回去睡觉!” “是!” 二人闻言忙又反手在箭筒里抽箭,那人听了却是大怒,口中暴喝一声, “你们还敢……” 这厢又扑了上来,武馨安听他大叫声,不由一皱眉头,低头看了看被惊得小身子一抽的女儿,不由就变了脸! 当下不待那人上前,自己却是快走两步迎了上去,眼看着那人飞身而起一拳头从头顶打来,立时一伸手便将对方的拳头握在了手中,就这么手腕一扭,那人立时身子一歪,被带偏了方向,待得他身子往下一落时,武馨安一抬脚,正正一脚踢在对方胯下,这么一个落,一个踢倒似那人自己送上门给武馨安踹般,这一下子实是劲道十足, “啊……” 那人痛的一声惨呼,便佝偻了身子,却被武馨安又一拳头打在了嘴上,竟是连惨叫声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来,便被一拳头打的身子飞跌出去,武馨安紧走两步,上去照着他脑袋踢了一脚,那人立时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满脸是血的昏了过去,武馨安回头看向有些发愣的张氏兄弟道, “把人给绑起来!” “……是!” 二人忙过去绑人,武馨安却已抱着女儿回转了舱中,不多时里头便传来虎妞哼哼唧唧的不满声和武馨安低柔的安抚声。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路见不平便出手 张氏兄弟低头看了一眼那昏迷的蒙面人,不由自主将眼光投向了他的胯下,想起前头那又准又狠的一脚,还有被半路散了的惨叫声,不由齐齐身子一颤,心里都暗道, “这样的女子,也就只有我们大人才能收了!” 这半夜的一场偷袭写起来颇费笔墨,可实际打起来也不过就是一柱香的功夫,那些黑衣蒙面的人便全数被收拾了,河面之上飘了好些尸体,甲板之上也倒了十来具,活捉了有三四人,其中便有那被武馨安踢昏之人。 武馨安自在舱里守着女儿,裴赫却是将人全数又带到了底舱之中,将人往那郑孟江的面前一扔,冷笑一声道, “郑大人,今儿晚上您不会寂寞了!” 郑孟江能做一县之长,自然这脑子也是不笨的,看着脚下这些藏头藏面之人,略一想了想便明白是为甚么了,当下是脸色一变, “他们……他们这是……” 这是打算杀了自己灭口,丢车保帅了吗? 这样的路子但遇机密大事,牵扯太多,那都是会用的,不说旁人便是郑孟江自己也做过的,不过知晓归知晓,可轮到了自己的头上,仍是没法子坦然面对的,当下是惨笑一声, “本官为他们做了多少龌龊事儿,没想到也有今日!” 裴赫淡淡道, “这倒也不奇怪,大人即是走上了这条路,便应想到总归有这么一日的!” 郑孟江低头不语,裴赫也不同他多言,将那些人全数用铁链锁了,扣在底舱上特制的铁环之上,命人看守住了, “这些人会跟着郑大人一起入京……” 说罢微微一笑道, “让我瞧瞧这一路之上,究竟会给我们送上多少人证和口供吧!” 之后他们这一路之上一共击退了三拨前来偷袭之人,除却第一拨胃口大些是想满船人尽屠之外,后头两拨似是也明白了,这船上点子扎手,于是便专攻底舱,只要将底舱攻破,杀了郑孟江与前头被俘诸人,便是裴赫回到京中也无凭无证了! 只派来的人实在是本事不济,三拨人下来,没一个得手的,最后一拨人也只是寻着了那倒霉的藤原雄介,有人冲入船舱之中原本是要将床上躺着的藤原雄介给结果了,却是被裴赫一掌给劈飞,不过刀尖还是在藤原雄介的大腿上划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哗哗的流了一床。 藤原雄介原本眼看着身上的伤已是好了不少,只余被打断的一根肋骨还在养着,如今又挨了一刀,却是失血过多,人昏了过去,又要在床上躺着了! 事后武馨安问裴赫, “你是不是故意的?” 以他的谋算怎会让藤原雄介被人找着,还砍伤了? 裴赫应道, “左右这倭寇不死便成了,受了伤反倒还老实些!” 这就是故意喽! 武馨安不由偷笑, “也不知那倭寇怎么让他瞧不顺眼了,要这样子收拾他!” 如此这般,眼看着船行至沧州了,许是因着近了京师,不好动手了,好几日没了动静,夫妻二人都当是能平安到达京师了,正要松一口气,没想到船到武清,眼看通州在望,却是又遇上了事儿了! 这一日天擦黑了,裴赫亲自为女儿做了青菜米糊,里头放了些许极碎的鱼肉,这厢正用小勺一口口的喂着女儿,却听得外头来报, “大人,岸上似乎有些动静!” 裴赫闻言是眉头一挑, 这是还不死心,打算来个最后一击? 当下将女儿交给一旁的妻子, “我出去瞧瞧!” 武馨安点头,接过喂女儿的碗勺继续喂着,不多时裴赫又从外头回来了, “怎得……可是真有人来了?” 裴赫摇头应道, “不过就是两帮子追追赶赶,旁人恩怨与我们无关!” 他从不多管闲事,如今有公务在身,自然更不会去多管,武馨安却是个好奇心重,又爱多管闲事的,当下又将女儿交给了他, “我去瞧瞧!” 裴赫知她性子,也不拦她,只是接过女儿应道, “你瞧瞧热闹便是,别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武馨安点头, “好!” 她这厢去到甲板上一看,果然见得前面有一辆马车在跑,车旁还护了三四名骑士,而他们身后约有十来人也是骑着马在追赶,这厢在河岸边上,一追一赶已是超过了他们的船,向着前头跑去。 这河中官船缓缓前行,岸边的马车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人追上,于是那四名骑士便与后头十来人打成了一团,马车也被人给拦住了,有人飞身自马背而起,跳到了马车的顶上, “啊……”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却是女子的声音,武馨安听见了立时越发好奇了, “原来被追杀的人竟是女子么?” 只见得那跳上马车的人双手反握刀柄,一刀自马车顶部向下扎去,那赶车的车夫见状抽出腰间长刀,也跳上了车顶,与那人战成了一团。 此时马车之中,立时有人慌慌张张的下来,却是一个腿软,便摔到地上,立时痛叫一声,捂住了肚子,那车里又出来一个,衣着华丽,头戴高冠,也很是慌张的去扶那地上的女子,二人相互搀扶着起身,便跌跌撞撞的就往前头跑…… 武馨安见状立时眉头皱了起来, “看样子被追杀的是两人,其中一个竟是女子,还怀了身孕!” 这可不成! 旁的她不管,这杀孕妇的事儿,武馨安可是忍不了,这一刀下去就是一尸两命呀,大人如何不知晓,这肚子里的胎儿又何罪之有? 当下武馨安一转头冲着里头叫了一声, “裴赫……” 裴赫闻听便抱了女儿出来, “怎么了?” 武馨安指了那两道狼狈逃跑的身影道, “有身怀有孕的妇人呢,这事儿我们不能不管!” 裴赫眯着眼看了看,想了想吩咐道, “张龙、张虎……射几箭!” “是!” 那张氏兄弟立时弯弓搭箭,冲着岸上的人便是两箭射过去,虽说此时天色已黑,雾色渐起,却半分不碍着这两兄弟,两箭过去立时射中二人, “啊……” 那二人惨叫一声倒地,立时失了战斗之力,原来那两拨人,一拨十来个,一拨四个,那四人应付十人已是十分吃力,身上多处受伤,早已是强弩之末了,正自焦急绝望之际,却是没想到天外飞来两箭,立时倒地二人,敌人那边便是一愣,这边立时就是精神一振, “援兵来了!” 太好了! 如此众人都瞧向了河中的那艘官船,还有官船上立着的那些人,不过却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看不清楚无甚要紧,只要知晓是帮他们的便成! 因为这时节那船上又有两箭射了过去,这一下子是两箭中了一人,那人惨叫着倒地,张氏兄弟互视一眼,都同时摸了摸鼻头,原来是二人同时选中了同一个目标。 船上武馨安脚尖一点,立时便从船上纵身而起,飞向了岸边,裴赫抱着女儿冲着身边几人点了点头,这厢有四人出来齐齐飞身跟着武馨安上了岸。 武馨安一上岸便落到了两拨人当中,看了看那边追杀之人,又看了看这边浑身是伤的四人,当下一拱手冲着追杀之人道, “诸位,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高抬贵手如何?” 那边追杀的一帮子人互相看看,那领头之人眼见着快要得手了,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以至功败垂成,想到回去不知如何向主子交待,不由的是一咬牙,瞪眼道, “不抬手又怎样?” 武馨安回头看了看那远远跑开,见局面反转又停下脚步的二人,再转回头又道, “不管如何,总归是身怀有孕的妇人,诸位还是退一步吧!” 那领头之人却是面容扭曲,一脸狰狞挥刀道, “杀的就是她!” 武馨安见状一声叹,上前便是一脚踹向了对方, “动手!” 这一声却是对跟着自己来的人说的,五人这厢便一起扑了过去,有武馨安他们加入战团,局势立时便扭转过来,不过几个照面,武馨安脚下便躺了两人,剩下的便由四名锦衣卫下属出手,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解决了! 待得追杀一方的人全数躺下了,武馨安这才回头看向身后,却见得那逃远的一男一女已是慢慢地走了回来,此时天色渐黑,借了那马车上晃动的风灯灯光,看清了那二人的相貌,武馨安不由是一阵讶然, “裕王殿下……” 而那裕王身边怀着身孕的妇人竟然是那上官婷! 武馨安有些呆愣的看着那上官婷有些凸出的肚子, “竟然是怀孕了!” 裕王见得追杀他的人全数倒在了地上,这厢总算是惊魂稍定,缓缓过来向武馨安拱手道, “这位……夫人,多谢救命之恩!” 武馨安拱手回礼道, “裕王殿下不必客气……妾身夫君乃是锦衣卫百户裴赫,救王护驾乃是我等本份!” 裕王闻言哦了一声, “原来夫人的夫君乃是锦衣卫中人么?” 上官婷此时也瞧清楚了武馨安,不由是暗暗咬了咬唇,伸手抚了肚子,立在裕王身后却是一言不发。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裕王旁观审死士 武馨安应道, “妾身夫君确是锦衣卫中人!” 说话间回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当下便有人回到船上报信,裴赫这厢忙令停船靠岸,抱着女儿下船来,武馨安忙上来接手女儿,裴赫上来领着众人再向裕王行礼, “裕王殿下千岁!” 裕王一见裴赫,不由的是眼前一亮,上下打量一番叹道, “锦衣卫果然人才济济,没想到今日本王竟遇上了裴百户这样出众之人!” 裴赫低头应道, “殿下谬赞了!” 这厢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问道, “殿下,这些是甚么人,为何会在此追杀殿下?” 说起这个,裕王这才想起来,看了看地上的人脸色凝重道, “本王也不知他们是何人,更不知为何会追杀本王,本王原是爱妾一起出来游玩,却是没想到半路之上会遇上这些人……” 说罢很是爱怜的回头看了上官婷一眼,上官婷螓首低垂,双手抚着肚子,半眼都没有瞧向裴赫夫妻,武馨安与裴赫互看一眼,也未说话。 看这样儿,上官婷是不想裕王知晓他们是旧相识了! 话说裕王自从纳了这上官婷入府,因着她相貌出众,又一派温柔贤良的模样,很是得裕王喜爱,进了府便得了一个夫人,裕王是连着数日歇在了她的房中,之后荣宠不断,那架势倒是直追前头突然不见了的顾姬,前头刚过了年节,上官夫人突然呕吐不止,请了御医把脉,那是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这是身怀有孕了,裕王那是欣喜若狂啊! 他与景王要争大宝之位,缺的就是儿子,只可惜二人一直子嗣不丰,这厢都在后宅里暗暗较着劲儿呢! 如今他这后院里,终于是出了一个怀上身孕的,这便意味着他向着大宝之位前进了很大一步,不光是裕王,便是朝廷之中向着裕王一派的大臣们都是欣喜不已,有那看风头火势的,立时便向裕王表达了靠拢之意,连宫里一心练丹的嘉靖皇帝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慰问,一时之间朝堂之上,裕王的声势渐渐便超越景王了! 总归裕王有后,那是前景一片光明,因而对这上官婷越发看重,裕王那时节便想将婷夫人再升一等,只上官婷言道, “奴家蒲柳之姿能得王爷恩宠已是大幸,又府里各位姐姐都比奴家早入府侍奉王爷,虽说奴家先于姐姐们怀上了孩子,但这孩子还小,还是待以后孩子出生再说吧!” 裕王就喜她懂事明理,又想起自己以前生的好几个儿子,都是生下来不久便夭折了,也是怕这福气太大,孩子太小受不住,一时性起便许诺道, “若是婷儿能一举得男,本王便上报父皇,升你做次妃!” 上官婷盈盈下拜,叩谢了王爷。 如此在王府里那被人当成眼珠子似的照顾了几个月,眼看着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一日上官婷却是在房中悄悄哭泣,被前去探望的裕王见着,不由大惊, “婷儿为何哭泣,莫非是有人怠慢你不成?” 上官婷忙道, “王爷,这府里诸人对妾身都是极好的,只妾身思念父亲,想着他老人家每到这春暖花开,天气转热,便会犯那肺疾之症,心里担心,故而哭泣……” 说到这处又哭道, “父亲只得妾身一女,如今妾身到了王爷身边伺候,这么久一直不见老父,也不知他老人家可是安好,妾身想回去探望他老人家,还望王爷恩准!” 裕王闻言便笑道, “此乃是尽孝之事,如今你腹中胎儿已有近五个月,御医也说可四处走动以利生产,不如本王便陪着你到外头走动走动,一来探望你那父亲,二来也可赏景散心!” 如此这般二人便带着大队护卫出城先是去看过了上官婷的父亲,见那上官钭被自家堂兄照顾得极好,上官婷便放心了,之后裕王倒是游兴高涨,要带着爱妾四处走走,却是就这么一路游游玩玩竟是出了通州。 没想到出了通州之后便出了事,有人埋伏在他们进行的路线之上,却是突然冲出来将他们与大批的侍卫冲散,之后裕王与上官婷只被几名侍卫保护着一路狂奔,到得了这处,也是亏得遇上了裴赫等人,若是不然,只怕今儿裕王的小命便休矣了! 裴赫闻言目光在裕王身后的上官婷身上打了一个转,旋即收了回来,心中也是大约猜到了几分,当下便道, “王爷,此处非是久留之地,不如我们上船再说吧!” 裕王受了此番惊吓,哪里还有游兴,当下是忙跟着裴赫上了船,上得船来见得裴赫这一干手下,是个个人高马大,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由越发的心安了。 裴赫又请了裕王入舱上座,之后下头众人将地上那些人全数给弄上了船来,武馨安与四名锦衣卫出手极是有分寸,为留活口都是没有伤及要害,那领头的也只是被武馨安一掌劈昏,现下被人扔到地上一摔之下,眼皮子翻了几翻,便悠悠转醒了。 裴赫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淡淡吩咐道, “搜身!” 一旁有锦衣卫诸人上来,仔仔细细的验看了一番之后,有人报道, “大人,这些人都是死士,牙中都藏有剧毒……” 即是死士便是功败垂成之后,便要慷慨赴死的,不过这些人里头多是被武馨安等人给打昏了,又锦衣卫自然有应付这类人的法子,仔细查过之后,将他们身上的剧毒之物全数搜了出来,这些人是想死也死不了了! 裴赫看了一眼那地上醒过来的死士头领,又拱手向裕王道, “王爷,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裕王想了想道, “本王想知晓他们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来追杀本王,他们不知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裴赫点了点头道, “王爷,下官在北镇抚司中乃是专司刑讯之职的,不知王爷可需下官为王爷询问这一众凶犯?” 裕王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 “裴百户竟是专职做此事的,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帮本王好好审问审问他们,一定要问出幕后主使来!” 裴赫闻言点了点头,回头吩咐众人道, “将他们带到底舱去!” “是!” 下属们将犯人全数带到底舱,裴赫又请了裕王道, “王爷可要去听一听下官审讯?” 裕王想了想应道, “本王还真未见过锦衣卫审讯呢,这就去见识见识!” 说罢跟着裴赫去了。 这头待得他们一走,武馨安才抱了女儿招呼那一直立在旁边未说话的上官婷, “上官夫人,前头受了惊吓,不知这身子可有不妥之处?” 说话间目光落在上官婷的肚子上,上官婷伸手抚了抚,神色有些异样,却是没有回答武馨安的话,只是拿眼看向她怀里正用大眼儿,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虎妞, “这是……这是你同裴大人的孩子?” 武馨安点头, “这是虎妞儿,已是快半岁了!” 上官婷神色有些怅然, “长得真像裴大人!” 武馨安一笑道, “女儿肖父,虎妞儿似爹爹也是自然……” 上官婷点了点头,垂眸缓缓道, “不知裴夫人可能给本夫人寻个歇息之处?” 武馨安一笑应道, “早让人收拾出了干净的舱房,还请上官夫人进去歇息一会儿吧!” 上官婷点头跟着武馨安到了后头舱房之中,进去打量了一番,便抚着肚子径直到软榻上坐下,武馨安笑道, “上官夫人可是肚子饿了,又若是渴了,我吩咐人给您预备……” 上官婷目光深深的看向武馨安,半晌才应道, “听闻裴大夫精通医术,待会儿若是裴大人上来,还请夫人许他来给我把一把脉,看看我腹中胎儿如何?” 武馨安一笑点头, “好!那上官夫人便在这处歇息一会儿吧!” 说着抱着女儿退了出去,却是眉头一皱, “这个上官婷好生奇怪!” 虽说往日里交情不算得太好,不过总归还是有些来往的,怎得这进了裕王府便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了,她这一派高高在上的架势,实在让人瞧了心头不爽! 武馨安只当这是上官婷得势便张狂,心里不喜便暗道, “左右快到通州了,到了通州改陆路,大家各走各路,不与他们打交道便是!” 这厢下去吩咐预备了吃喝的东西,因着船上没有旁的女眷,武馨安只有亲自端了东西进去伺候上官婷,上官婷表情淡淡的道了谢,武馨安也无心与她拉家常攀关系,客气了两句便退了出来,自去哄着女儿睡觉了。 下头底舱之中,裴赫立在那处看着属下用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快又狠的放到了一名死士的大腿之上, “啊……” 一股子焦糊的味道立时弥漫了整个底舱之中,裴赫神色自若,坐在一旁的裕王却是脸色都变了, “这个……” 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向裴赫, “裴百户,这个……这样用刑是不是残忍了些?” 裴赫应道, “殿下,此地简陋,下官只得用这些笨法子,若是回了北镇抚司在诏狱之中,东西齐备,自是有那文雅的法子,现下嘛……有碍殿下观瞻倒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敢问绿帽如何戴 裕王有心想走吧,又实在丢不了这脸,只能抬手掩了鼻子,强做镇定摆手道, “裴百户无错,只是本王没见过人审讯,是本王大惊小怪了,裴百户你继续……” 裴赫点了点头,冲着下属一点头,这厢便又有人取来一个铜盆里头灰灰麻麻,却是一盆子粗盐,又再取了一把猪毛刷来,裕王奇道, “这是做甚么?” 裴赫一笑应道, “不过就是怕伤口发炎,用盐刷一刷伤口罢了!” 裕王就见得那锦衣卫用刷子蘸了粗盐,就这去贴上了那死士的大腿,然后上下用力刷了几下,初时只刷到被烫掉的死皮,倒还没有怎得,待得刷上三下,露出里头鲜红的血肉时, “啊……” 那惨叫声立时响彻了整个官船,裕王吓得面无人色,裴赫却是淡淡摇头道, “可惜没有铁刷,若是不然一下子便能扯下一大片皮来……” 说着话,裕王眼见得那人大腿上的皮肉被人用力的扯了下来,鲜血顿时滴滴哒哒的往下流,打湿了身下的一片地方, “这个……这个……” 裴赫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裕王,神色平淡的好似说外头的天气一般, “殿下无妨的,不过是些皮肉伤,未伤筋动骨,养一养便好了!” …… 如此这般,裕王殿下白着脸强撑着看完审讯,之后双腿发软的由自己的侍卫给扶了出来,来到武馨安给他们安排的船舱之中,见着上官婷,过去一屁股坐到她身边,身子依着她喘着大气道, “今日……本王总算是见识了一番锦衣卫的手段……” 说着想起那血淋淋的场面,不由是胃里一阵翻腾, “呕……” 他捂着嘴跑了出去,伏在那船舷之上向着河里吐起来,上官婷看得眉头一皱,目光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便是王爷么?怎得这般没有出息!” 转头见得裴赫正缓步过来,忙垂下眼眸,不敢多看他一眼, “王爷!” 裴赫过来行礼, “王爷,这是身子不适么,下官略通医术,且让下官为王爷把把脉……” 说着伸出手去,搭在了裕王的手腕之上,半晌之后道, “王爷这是受了惊吓,神思未定,又受了刚才刺激,才会胃部不适……” 裕王想起适才裴赫那一脸的平淡,自觉不能落了人下风,当下忙摆手道, “无妨……不过就是适才见着的场面太过血腥,有些……有些不适罢了,现下好了……已经好了!” 裴赫点头, “王爷金尊玉贵,实不应见这些腌臜之事,令王爷受惊了!” 裕王摆手, “不怪你,是本王自己要看的……” 说罢指了指上官婷道, “裴百户即是通医术还请给我这爱妾瞧一瞧,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无事?” 裴赫点头,跟在裕王身后进来,却是先向上官婷告了一声罪,又取出一块帕子搭在上官婷的手腕之上,再探出手指把脉,上官婷被他修长的手指在腕上一搭,娇躯便是一震,裕王只当她害怕,忙道, “婷儿不必紧张,不过诊脉而已!” 上官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低着头苍白的脸颊之上泛起了两团红云,裴赫垂眸只看着手上,半晌才收回手道, “夫人的脉象有些不稳,想来是受惊之故……” 想了想问道, “不知夫人这是怀孕几月了?” 上官婷咬唇,想了想应道, “有四个半月了!” “哦……” 裴赫应道, “即是四个半月了,那胎像已是坐稳了,应当是无事的!” 原本一脸紧张的裕王一听立时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那便好!” 说着拉了上官婷的手安慰道, “别怕,孩子无事的!” 上官婷看了一眼神色冰冷的裴赫,忙收回了手,裕王只当她是害羞,倒是并未在意,裴赫见状便恭身道, “王爷,时辰不早了,今日王爷与夫人也是劳累了,先歇息一夜,明日待到了通州便安全了!” “好!” 裕王看着裴赫退了下去,回头这才坐到上官婷身边揽着她的肩头道, “这裴百户人才出众,本王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青年俊才,论容貌他可称得上第一人了!” 上官婷垂眸应道, “妾身倒是觉着王爷更和蔼可亲!” 裕王闻听甚是满意,笑眯眯道, “裴百户是性子冷了些,不过他若是性子不冷的话,只怕身边还不知会有多少女子围绕呢!” 他自然不知身边的女子曾也是其中之一! 上官婷咬了咬唇,嗔道, “王爷尽说他做甚么,他相貌如何,与妾身何干!” 裕王听了更是满意,伸出一只手去抚她那凸起的肚子, “婷儿说的对,我们现下要关心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儿!” 上官婷笑着依倚进裕王的怀里, “王爷,你说……这孩子生的是似你还是似我呀?” 裕王笑道, “我的婷儿如此貌美,若是孩子似你必是十分好看的!” “不……奴家希望他像王爷,儒雅俊秀……” “是么……” 裕王再说甚么上官婷已是听不见了,她的念头突然转到了那叫虎妞的小丫头身上,前头她躲在王爷的身后,看着裴赫抱着女儿从船上下来时,那两张十足相似的脸,让人看得当时便恍了神。 上官婷眼神极好,她还能瞧见裴赫抱着女儿下船时,嘴角含着一抹柔笑,低头在与小丫头说着甚么,小丫头啊啊的叫了几声,引得裴赫又是一阵轻笑。 她……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笑过,除了对武馨安! 上官婷抬眼看向裕王,面前的男子模样亦是不错,只总归是人近三十,又多年不受皇帝老子待见,日子难过,再是为了子嗣后院多是夜夜征伐,却是有未老先衰的模样,两鬓竟有了几缕白发,而那藏在衣裳下头的皮肤,有些松驰,肚子也微微的凸起,成日家暮气沉沉的,根本没有半分年轻人的朝气! “婷儿?” 裕王问,上官婷回过神笑道, “奴家在想我们的孩子是何模样,竟是入神了!” 裕王笑道, “我也是在想呢,那裴百户的孩子生的就极是漂亮,婷儿的容貌可与裴百户一较高下,这孩子生下来必也是极好看的!” 上官婷目光一闪,笑道, “妾身也是这样的想的!” 且不说上官婷与裕王如何在这舱中虚情假意,只说裴赫回到舱中见着武馨安正在哄女儿睡觉,转身又出去,不多时端了热水进来,待得武馨安放下了女儿,便招手让武馨安过来洗漱,待得夫妻二人都洗好之后,这才上床说话。 武馨安躺在裴赫的怀中问道, “那些死士可是审出来了?” 裴赫摇头, “即是死士乃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没有那般快招供的,不过不必他们招供,我也大致能猜出是此事是何人所为……” 说罢却是微笑不语看着妻子,武馨安大眼儿一眨立时明白丈夫想考较自己的意思,咬着唇想了想道, “不会是景王吧?” 裴赫微微一笑道, “怎么猜出来的?” 武馨安应道, “这个不用猜吧,这两位王爷比拼着生孩子那是满京师百姓都知晓的,如今上官婷怀了身孕,那死士头领曾说了一句杀的就是她,想来这是景王怕那孩子生下来,让裕王先一步得了大宝,自然是要想法子除了这孩子才是!” “嗯……” 裴赫点点头揶揄她道, “倒是不笨!” “我本来就不笨呀!” 武馨安拿眼儿瞪他,却是一翻身骑到了他身上,伏下身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口,继而下巴枕在他胸口道, “不过……这上官婷倒是真有本事,这裕王府里多少女人都怀不上,她这才进府多久便怀上了?” 裴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脸上的表情说明,这当中分明就是有事儿,武馨安最是受不得他这故弄玄虚的模样, “你这是看出甚么了,你倒是说呀?” 裴赫不说话,只是半眯着眼儿瞅她,武馨安会意一嘟嘴儿,亲在他的唇上, “波……” 裴赫仍是不说话,她再亲了一下,他这才满意的伸手抚着妻子乌黑的秀发道, “裕王如今是肾阳亏虚,肾水枯竭,根本不可能让女人怀上孩子……” 说完便看见武馨安惊诧的张大了小嘴,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倒是跟女儿如出一辙,裴赫忍不住亲了一口,却是被武馨安一把推开俊脸, “你……你说清楚……上……上官婷这么大的胆子?” 这裕王都生不出孩子了,那上官婷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 “她……她给裕王戴绿帽了?” 武馨安惊诧的说不话来了, 上官婷不过一介农家女,这一入王府便胆子大到包天了,她就不怕被揭穿了,把他们父女俩都给害死? 裴赫想起那张美艳动人,却是目光闪烁的脸,冷笑一声道, “只怕这回他们遇袭也不是那么简单!” 甚么思念老父,在回家探亲,这样的借口只有裕王那色欲熏心之人才信,明明已身怀有孕,且她就指着这孩子母凭子贵呢,以她那样重利的性子,怎么不在府里好好养胎,还要往外头跑? 没鬼才怪!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东瀛美人也惹人 不过这些事儿他可不想管,也没那心思管,只要明儿到了通州,他们便分道扬镳,各走各路,裕王愿意戴甚么帽子与他何干? 武馨安眉头紧皱了起来, “我就觉着上官婷有些不对劲儿,没想到她心机竟这么深?” 裴赫哼道, “这女子野心极大,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至少有近六个月了,却说是只有五个月,只怕这当中也有蹊跷!” 其实这月份相差不多,若是换个医术浅薄的大夫,自然是摸不出来的,落在裴赫手里却是能分毫不差的诊出来,只他不愿多管闲事,又不喜裕王性子懦弱无能,两个王爷之中,他反倒觉着景王好些! 倒不是景王德行如何好,而是他性子暴躁没甚么脑子,极好糊弄,有甚么事儿只需在耳边撺掇几句,便立时能成,倒是裕王性子懦弱,便是想支出去撑场面,都还要时刻担心他会临时缩脚,白白费了旁人心思! 早前老太监便曾提点他,让他想法子在两位王爷之中提前站队,也好求个从龙之功,以后新君上位,自己也好跟着水涨船高,裴赫心里一直瞧不上这大庆的两位王爷,原也没打算着这般早站队,只如今好似不站队也不行了! 裕王是他们救下来的,又有景王派出来的死士也是他们拿的,便是不站队裕王,也得罪景王了,所以现下也只有想法子搭上裕王的船了! 想到这处,裴赫便想起那上官婷来,眉头皱了皱叮嘱妻子道, “你与那上官婷打交道自家留个心眼儿,最好少与她来往!” 上官婷此女心思阴毒,裴赫还要防着她对安安不利! 武馨安点头, “知道了!” 她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瞧着便让人心里膈应,自己可没那心思去巴结奉承她! 于是,这一夜自有夫妻夜话,自有儿女情长。 待到第二日,他们的船经过一夜的行进,已是快到通州了,清晨裴赫先去给裕王请安,却是见得那船尾处,裕王竟是与一名女子在说话,看身影并不是上官婷,裴赫走近几步,眉头当时便是一挑,裕王竟是与那千叶小美在攀谈。 那千叶小美倒是会几句汉语,只能说的实在有限,看那模样是裕王说的多,日本美人儿说的少,微微的低着头,脸颊有一抹微红,见着裴赫来了忙上来叫道, “尤桑!” 如今的千叶小美自然是瞧出来自己这位情郎身份非同一般,又那模样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了以前的放荡不羁,却是冷漠无情到让人伤心,只他越是如今,千叶小美倒越是喜欢。 虽说如今尤桑不再喜欢自己了,但只要能每日里见着他,自己便已经觉着很是快活了! 千叶小美一介柔弱无力的日本女子,不通汉文,只会讲寥寥几句汉语,到了这中原腹地,裴赫也不怕她跑了,又需得她照顾那藤原雄介,于是也没有为难她,许她在这船上来回走动。 又武馨安虽说知晓丈夫与这日本女子并无瓜葛,可见着她便没好气儿,千叶小美也是个会看眼色的,知晓夫人不喜欢她,平日里都是少在外头走动,只每日清晨、夜晚趁着武馨安在舱中哄孩子时,才敢出来透透气。 今儿她没想到一出舱便遇上了一名陌生男子,那陌生男子看着倒是一身贵气,言语和气,可这眼神儿里那一丝色欲,千叶小美却见多了,那陌生男子便问了好些话,有些话千味小美听得懂,有些却是听不懂,又不知如何回答,便低了头偶尔点点头,又或是摇摇头,有心想走,偏那男子挡在身前不肯让路,正在暗中焦急之际,见得裴赫过来便如见了救星一般, “尤桑……我……我想回去了!” 见裴赫点了点头,千叶小美飞也似的跑了,那裕王见得日本美人迈着小碎步逃走了,不由很是遗憾的看着她的背影,问裴赫道, “裴百户,这女子是何人,怎得本王瞧着她不似中原人?” 裴赫应道, “王爷,此女乃是东瀛日本之人,乃是下官追查案件中的一名证人,如今正要带回去向大都督交差的!” 说到这处裴赫眼中鄙夷之色一闪而没, 裕王这是见色起意了? 昨儿还在生死关头呢,这才缓过气来,色心便又起了? 果然裕王闻言忙追问道, “那……她这是犯了甚么大案?” 裴赫摇头道, “不是她犯案,乃是她的主人犯了案,她不过只是受了牵连……” “哦……” 裕王闻言神色一缓, “不是她犯案便好,如此美人儿还请裴百户不要辣手摧花啊……” 裴赫不愿让裕王搅合进这事儿里来,当下岔开话头道, “王爷,早饭已是预备好了,我们到前厅用饭吧!” 裕王点头这才想起被自己扔在舱里的上官婷, “叫人去请了本王的爱妾吧!” 裴赫点头吩咐下属去请人,自己陪着裕王先去了前厅,这厢是分做两处,裕王由裴赫陪着,武馨安却是陪着上官婷,虎妞则交给了下属们轮流抱着,虎妞每日里被这帮子壮汉们逗弄,倒也不认生,此时正在甲板上被人抱着,看人耍刀枪,看得精彩之处,便极是捧场的咯咯发笑,手舞足蹈甚是快活! 上官婷睡了一夜,好似回复了不少元气,听着外头小丫头与众人嬉笑的声音,转过脸来笑着对武馨安道, “夫人,原来我一直都误会夫人了!” 武馨安闻言很是惊诧, “上官夫人误会妾身甚么了?” 上官婷笑道, “我原以为夫人乃是个善妒的,不许裴大人纳妾娶小,却是没想到夫人如此宽厚大度,裴大人出一趟公差,却是连那外邦女子都带回来了!” 上官婷在那船舱之中早见着裕王与那千叶小美说话了,后头裴赫过来,她躲在舱门后头是听了个七八分, “哼!甚么办案的证人,那女子看裴赫的模样,分明就是在看情郎嘛……” 上官婷认定这二人之间必有奸情,又见裕王追问美人儿,裴赫岔开话题,只当是裴赫不满裕王觊觎自己的小妾,当下是心头酸意狂涌,暗暗恨道, “我比那日本女人差在哪里,他为何要那女人都不要我?” 这厢出来用早饭,见得武馨安一派气定神闲,两颊红润,双目有光,眉眼带俏,她如今也是过来人了,一见武馨安的模样,便知是必是被男人滋润过的,心下更是嫉妒欲狂,便忍不住出言相讥。 武馨安不知有那船尾的一出,更不知上官婷吃着莫名其妙的飞醋,闻言哈哈一笑道, “上官夫人误会了,那位千叶小美乃是一名证人,要送往京师面见大都督的……” “哦……是么?这话……你当真信么?” 上官婷一脸的不信,问武馨安道, “夫人当真没有瞧出来那名日本女子对裴大人……神态太过亲昵么?” 她还当武馨安或是嘴硬不认,要为夫君遮掩,又或是黯然神伤,低头默认,却是没想到武馨安大大方方的一点头, “她是对妾身夫君有些不同寻常的情愫,不过……” 武馨安神态自若的两手捏了手中的竹筷,当着上官婷的面往桌面上一插, “噗……” 一声,一根竹筷立时应声透过桌面半寸,看着上官婷惊讶的张开了嘴,武馨安若无其事的又将筷子给拔了出来, “上官夫人放心,那日本女子虽说不通汉语,但我这手她还是能看懂的,若是她不怕我把她像这样埋进土里,她自管勾引我夫君便是了!” 上官婷呆滞半晌,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问道, “你……你这般凶悍便不怕失了夫君的心么?” 武馨安哈哈笑道, “我与他相识时便是如此,他早知我性子,若是他为了旁的女子嫌弃于我,那他便已经不值当我为他如此凶悍了!” 上官婷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觉着心里更酸了! 凭甚么这世上有些人便可以理直气壮的活着,想妒便妒,想凶便凶,想骂人便骂人,想打人便打人,偏偏夫君还要宠着惯着忍着让着? 而自己却还要小心翼翼看旁人脸色,费尽心思揣摩男人的心思? 一顿饭吃得上官婷如梗在喉,只少少的用了几筷便放下了碗,倒是武馨安一贯的好胃口,吃完之后便告罪要去喂女儿,上官婷也说要到甲板上走动,待二人寻到甲板上时,却见裴赫正抱着女儿一口口的喂着青菜肉粥, “啊……” 虎妞见着娘亲来了,立时高兴的舞着手里的小勺,武馨安过去亲了女儿一口,对丈夫道, “我来喂虎妞吧,你自去忙你的事去……” 裴赫一面又喂了女儿一口,一面应道, “都到通州了,也无甚要紧事儿,他们自会应付的!” 却是坚持将一碗粥都给女儿喂完了,又擦干净了女儿的小脸,这才将她交给妻子,叮嘱道, “才刚吃饱,不可让她动得太厉害了!” 武馨安点点头,裴赫这才起身抬眼看见一直立在一旁边的上官婷,拱手行了一礼,才向船尾走去。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水性杨花切不可 上官婷过来坐到裴赫坐过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吃饱了正啊啊叫着,伸手揪武馨安头发的虎妞道, “裴大人真是个好爹爹!” 她还未见过有哪一个男子对女儿这般细心的,便是自己亲爹只得她一个女儿,也没有这样抱过喂过饭菜,是自己见识少了,还是只裴赫一人才如此? 武馨安笑道, “只要是自己亲骨肉那有不疼的……” 说罢拿手一指四周来回走动忙碌的锦衣卫众人, “上官夫人且别看这些外表粗鲁的莽汉子,实则个个都是心细如毛,若是当了爹必也个个都是好爹爹的!” 这一路行来,虽说没有丫头婆子但这些下属们也是帮她不少,虎妞被这帮大老爷们儿带着,从未哭闹过一回,反倒是成日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再是粗心的男人,只要是自己亲生的,那是怎么疼都不嫌多,怎么细心都不为过的! 上官婷的目光扫过那些满脸胡茬,抱胸而立的壮汉们,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二人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上官婷却十句里头有九句都提到裴赫,武馨安再是心眼儿大,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她这是对裴赫动了心思?” 几时的事? 武馨安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上官婷几时与裴赫有了交际,以至上官婷几时对裴赫起意的? 好似她们相识,自己与裴赫便已经成亲了吧? 想到这处武馨安看向上官婷的目光立时便冷了三分,她倒不怪上官婷觊觎自家丈夫,以裴赫的人才,情窦初开的女儿家遇上了,会心动倒也不奇怪,只上官婷如今都入了裕王府,做了裕王的小妾了,却还这般追着谈论别人的夫君,便让武馨安跟吃饭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了! 她这不是还想母凭子贵吗? 不想着好好养孩子,没事提别人夫君做甚么? 再说了……她私底下又给裕王戴了绿帽的,这是还藏着一个情郎呢! 水性杨花! 这厢再敷衍两句,便借口虎妞吵闹怕打扰到上官夫人,便抱着孩子回去船舱了。 幸得船行到午时,便被裕王府失散的众侍卫给追上了,这厢自有上官婷的贴身丫头上来伺候,她也不用装出笑脸相陪了,之后船便到了通州,裕王下船时是拉着裴赫的手道, “裴百户啊!相救之情,本王决不会忘,日后必有厚报!” 裴赫应道, “此乃下官份内之事,还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裕王连连摆手,却是偷眼瞧了瞧那边船尾,没见着那皮肤白皙如牛乳一样的美人儿,心里有些失望,却是转头对裴赫道, “裴百户,待得本王回京之后,必会亲自前往北镇抚司向陆炳为你表功!” “多谢王爷!” 裴赫领着一干下属恭送裕王领着爱妾上了马车,又将那船上的一干死士全数交给了裕王府侍卫,再抬头时,却见得车帘撩起一角,露出一双似嗔似怨的妙目来,裴赫垂下眼眸,神情漠然,车帘缓缓的放下,马车摇摇摆摆的走了。 裴赫再回到船上,夫妻二人又在船上歇了一夜,待到陆炳派来接应的人到了,便将那藤原雄介还有郑孟江押入马车之中,又之前的账本和种种搜到的证据也全数打包,一起往那京师北镇抚司送去。 裴赫因要回去交差,便快马加鞭先走一步,武馨安则带着女儿坐着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回转,因着裴赫公事机密,他们回京的消息一路都不曾泄露,只是裴赫到得北镇抚司之后,才派人去向岳父报了信。 武弘文闻听大喜,向上头告了假,坐着马车亲自去了城外,待到第二日,半路之上武馨安正抱了女儿,撩了帘子看外头风景,便见得远远的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那赶车的人正是武平,武馨安见了便叫了一声, “武平!” 武平一转脸见着武馨安不由大喜, “大小姐!” 这厢忙停了车,回头叫道, “老爷!老爷!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啊!” 武弘文闻言大喜,忙撩了帘子探头出来,与女儿打了一个照面, “安安!” “父亲!” 武馨安笑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武弘文也下了车, “父亲,您怎么来了?” 武馨安上来行礼,武弘文见着女儿是又喜又恼,一面笑着一面嗔道, “你这孩子,当真是胆大包天,就那么跑出去了,这么久才知晓回来……你这要有个甚么,让为父如何能心安……你这孩子真是……还有裴赫……” 武馨安一见这架势是停不下来了,忙一转身将马车里的女儿给抱了出来, “父亲,给!” 说罢将女儿往武弘文的怀里一塞,武弘文正预备将自己这一年来的担忧好好向女儿宣泄一番,却是冷不丁怀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肉球,这厢低头一看,见得一个白胖胖,娇嫩嫩的小东西,正瞪着大眼儿,小嘴儿微张,一脸惊讶的瞧着自己,显是也是被亲娘这一手给弄懵了! “这……这是婉晴?” 武馨安点头, “是啊,小名儿叫虎妞,您瞧瞧她这小样儿可是虎头虎脑的?” 武弘文仔细打量外孙女,回头瞪了女儿一眼, “甚么虎头虎脑,这可是小女郎,生的这般好看,哪里虎头虎脑了!” 说罢很是无奈的摇头, “这小娘子取个小名儿不是美美便秀秀之类的,怎得会是虎妞,又不是那山里猎户的闺女!” 武馨安笑道, “虎妞多大气,这小东西吃得又多,好养活呀!” 武弘文摇头叹气,抱着外孙女上下打量,越看越是喜欢, “她这五官似裴赫,可这灵动样儿倒是与你小时一般无二,也不爱哭,就喜欢拿眼儿盯着人瞧,不过……” 武弘文掂了掂外孙女的重量, “你小时可没她这般好的身板儿!” 小时的安安没有母乳,那时节他又是穷书生一个,带着女儿远赴千里上任,一路之上只能喂些米糊汤水之类的,喂得女儿又瘦又小,哪里似虎妞这般,重得坠手! 武弘文抱着外孙女,想起女儿小时,不由眼眶儿微红,心头那点子怨气立时便烟消云散了,抱着外孙女便往马车上钻, “走,我们回家!” 武馨安笑见父亲紧紧抱了女儿不肯撒手的样儿,自己也转身上了马车,这厢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往京师而去,一路之上虎妞虽说与外祖父初见,却是半点没有哭闹,待得混熟了些,便啊啊叫着去扯武弘文颌下的胡须, “咝……” 武弘文一个躲避不及被抓了个正着,挣脱几下好不易抢回了胡须,却是被生生拔下来了几根, “这小东西手劲儿还真大!” 不会似她娘一般,也是个力大无穷的吧! 武弘文想到这处却是笑眯了眼, “好好好……以后我们家虎妞可不会被人欺负了!” 他却不知晓,他这担心纯粹多余,以后他们家虎妞只有欺负人的份儿,没有人欺负她的份儿! 如此这般武弘文一路抱着外孙女回了京师武府,家里人听说武馨安回来了,立时都出来相迎, “大小姐回来了!” “大姐姐你回来了!” 武馨安与众人见礼,却是人人与她敷衍两句,便都围到武弘文的身边去瞧虎妞了,虎妞倒也不怯生,大眼儿眨呀眨的,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好奇惊讶,武媛祯与武莲祯二人见着虎妞更是喜欢得不成, “二姐你瞧,她的眼儿好大,睫毛好密……” “是呀!是呀!小手软软地,还奶香奶香的……” 二人争着向武弘文求道, “父亲给我抱抱!” “父亲我也要抱抱!” 武弘文只是不肯, “你们又不会抱孩子,若是将她抱哭了怎办……” 一旁的小程氏素来喜欢大女婿俊美,如今见得这跟大女婿一模一样的小丫头,那也是爱得不成,便伸手来道, “老爷,那让妾身抱抱……” 武弘文不好驳了妻子面子,只得依依不舍的将虎妞给她, “你可小心些!” 小程氏毕竟是生养过好几个孩子的妇人,这孩子一接过手,便冲武馨安笑道, “前头还担心大小姐一人在外头养孩子,不知如何艰难呢,没想到这小妞儿养得这般好!” 武馨安笑道, “倒不是女儿功劳,虎妞的衣食都是夫君在操心呢!” 她性子粗不比裴赫细心,他又通医理,因而女儿一日三餐都是裴赫亲手制作,又衣服也是裴赫亲手缝制,自己这做娘的除了带着女儿玩,便只剩下喂母乳了,裴赫说是要给女儿断母乳,可当真自己少喂了一口,他又心疼的直皱眉。 武弘文听闻大女婿没有怪罪女儿,又对外孙女极是喜爱,总算是放下心来,忙招呼着众人进去, “我们进去说话!” 一家人进去里头坐下,武弘文这才想起来问大女婿, “他的差事可是交待完了?” 武馨安摇头, “女儿这一回来便到了家里,女儿也不知晓啊!” 武弘文便派人去北镇抚司, “告诉大姑爷,让他卸了差事便过来……” “是!” 只直待到天黑,武馨安母女用罢了饭,要回转北镇抚司了,都不见裴赫过来,派去的家里人报道, “老爷,大姑爷一回衙门便被上头留了下来,这一直就没有出来,今儿怕是不能回来了!” 武弘文也是官场中人,知晓裴赫这回差事不同以往,只怕是牵扯太多,一时没法子脱身,便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罢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在家才是千日好 于是武弘文便叫了家里侍卫,将武馨安母女护送回北镇抚司,那头家里关妈妈几个早得了消息,正等得焦急,还特意派了知袅到门口打望,武府的马车远远驶来还未到跟前,跟着知袅出来的阿黄却是早知晓了, “汪汪汪……” 阿黄兴奋的叫了几声,化做一道黄影便扑了上去, “汪汪汪……” 武馨安听得声音一撩帘子,它便兴奋的扑了上来,武馨安一把抱了它那毛茸茸的大身子, “阿黄!” “呜呜……嘤嘤……” 阿黄摇头摆尾,在武馨安怀里上窜下跳,大舌头伸出来舔她的脸,武馨安笑着忙用手挡了,抱着它狠狠揉搓了一顿,阿黄这才稍稍收敛了些许兴奋,却是身子紧紧贴着武馨安,大尾巴不停的摇晃着,哈哈的喘着气,知袅这时节才跑过来行礼道, “夫人!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武馨安点头,转身将放在一旁的女儿抱了起来,知袅一探头,见着早已睡着的虎妞立时便呆了呆, “这是……小姐?” 武馨安点了点头,知袅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屏着呼吸打量着,半晌才小声道, “小姐可真好看!” 生得跟姑爷一个模子出来的,以后也不知长成甚么样的大美人儿! 武馨安笑眯眯道, “要看回去看,你不累我可是累了!” 知袅这才回过神,忙跟着武馨安往里头走,里头关妈妈等人这厢迎了上来,关妈妈一见着武馨安,这眼泪立时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下了, “我的小小姐哟!您可真是要老奴的命哟,您下回可再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就跑了,再多两回,老奴这条老命便算是交待了,只能去大小姐面前请罪了!” 武馨安忙扶起她, “妈妈,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妈妈快去给我预备热水吧,我可是真累了!” 这一路奔波不觉着累,可一进北镇抚司小院里,见着那堂上的灯火时,武馨安这才觉着从里到外,那骨子里渗出来的累了! 原来自己的心里已极是想家了! 关妈妈忙起身, “前头姑爷回来,便吩咐了老奴等,甚么都早预备好了!” 裴赫先回京早将他们的行李与一应物品先带了回来,关妈妈几人收拾了一日,就等着武馨安母女回家了。 关妈妈几人这厢又去看熟睡的虎妞,个个都惊叹这孩子好相貌, “随了姑爷!” 关妈妈笑眯眯打量完虎妞又看了看武馨安, “大小姐都瘦了,瞧瞧这小腰……在外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在家里时那小脸可是圆圆的,出去一趟下巴都尖了! 说着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武馨安忙拉了她道, “您快别哭了,待会儿把虎妞吵醒了,可是能哭半夜的!” 关妈妈忙擦了眼泪,破涕为笑道, “这性子倒是随了大小姐!” 是个顺毛驴子,不顺着毛撸那就要尥蹶子的! 说话间众人进了门,因着这院子小,没有多余的房间,虎妞的小床便放在武馨安夫妻的大床旁边、 这厢知袅小心翼翼的将虎妞放在小床,又为她去了鞋袜和衣裳,铺上关妈妈亲自揉了好些遍,揉得软软和和的被子,虎妞立时蹭了蹭小脑袋,睡得越发觉了! 杜鹃则伺候着武馨安洗浴,待得武馨安从头到脚,洗去民一身的风尘,再去看女儿时,虎妞已是睡得双手高举,红红的小嘴儿嘟啷着,关妈妈在一旁一面看一面悄悄的抹着眼泪,回头见她进来,忙擦了眼泪笑道, “小小小姐这睡觉的模样倒是小小姐小时一模一样,只小小姐那时节身子弱,可没有小小小姐这般壮实!” 武馨安听了过去坐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笑道, “妈妈,您这又是小小小姐又是小小姐的,您也不怕自己个儿把自己个绕晕了!” 关妈妈笑道, “小小姐放心,若是小小小姐以后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便是老奴以后老得掉了牙了,还能数出小小小小姐来呢!” 关妈妈说的武馨安是噗嗤一笑, “那妈妈你可要好好活着,虎妞还靠着你给我看顾着呢!” 关妈妈应道, “这个……可不用小小姐吩咐,这差事谁也不能跟老奴抢……” 说着一指地上那正趴在虎妞小床边的阿黄道, “你瞧瞧……老奴这里还有帮手呢!” 阿黄似是听懂了关妈妈的话,抬起头来冲着武馨安摇了摇尾巴,又把脑袋放回了爪子上头,只一双眼却是盯着那小床方向,适才自虎妞进了门,它便一直紧紧的跟着,把那小床上的人儿是转着圈儿的嗅了一个遍,似是最后弄清楚了这家里多出了一个混世魔王,便一直守在这处寸步不肯离开了! 武馨安弯下腰揉了揉阿黄大大的狗头,笑着道, “有你们给我看着虎妞,我便能睡个好觉了!” 这一夜裴赫都未回来,武馨安却是回到久违的家中,美美的睡上了一觉,待到天色蒙蒙亮时,才觉得有人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唔……” 武馨安半睁开眼儿瞧了一眼裴赫, “你回来了?” 裴赫嗯了一声,伸手揽过妻子,将她锁进了怀里,武馨安被他胸口的凉意一激,倒是醒了三分,用睡得绯红的小脸在他胸口蹭了蹭问道, “大都督怎么说?” 裴赫应道, “大都督亲自审问了人犯,今儿预备进宫面圣,将供词呈给陛下……” “那陛下会不会处置严氏父子?” 裴赫哼了一声道, “你当宫里那位当真不知这两父子在外头做的事儿么,不过就是因着这些年来,只严嵩父子能上体君意,甚么不要脸的事儿都敢替做,皇帝用着他们顺手,才没有动他们罢了……” “那……照你所言,这一趟东南岂不是白跑了?” 即是皇帝不愿动他们,那严世蕃便是跑到海上做个倭寇头子,也掉不了脑袋的! 裴赫应道, “这一把刀使得再顺手也需要磨一磨的,而何况这把刀老了,已经不堪用了,皇帝手下不缺好刀,若是他不想换,又怎么会让我们去寻证据,动是要动他们的,只是看时机罢了!” “哦……” 朝堂上的事儿,武馨安自是不懂,听罢也没细问,便点了点头,将脸贴在裴赫的胸前再次睡去,只没睡上多久,便听得虎妞的哭声响了起来,显是时辰到了,裴大小姐要用早饭了! 裴赫还未入睡,闻听女儿哭闹便起身去抱了女儿过来,武馨安坐起身接了女儿,却是催促裴赫道, “你睡你的吧!” 裴赫点了点头,回到床上看着妻子给女儿哺乳,他待一会儿还要同大都督进宫面圣,叮嘱武馨安到了时辰便叫他,便握着女儿的小脚丫,沉沉睡去。 武馨安这厢喂饱了女儿,便轻手轻脚的抱了出去,关妈妈几个早在外头等着了,关妈妈让杜鹃接过虎妞,又转头让知袅将早饭端上来,又问裴赫道, “姑爷可是要起身用饭?” 武馨安摇头, “先让他再睡一会儿,待会儿他便要起身了!” 关妈妈闻言不由心疼道, “这大都督也真是,当我们姑爷是铁打的呀,这才回来多久,连觉也不给人睡了么?” 武馨安也是叹气, “谁让他干了这一行呢!” 若是科举考个文官,似父亲那般每日准时上下衙门,倒是能比做锦衣卫轻快些! 裴赫又睡了一个时辰,被武馨安叫醒,换了衣裳,洗漱一番匆匆吃了几口,又亲了亲女儿的小脸,便又去见陆炳了! 这头武馨安却是抱着虎妞去见了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二老见得小虎妞,那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又给母女二人好好把了把脉,金八两叹道, “臭丫头果然不是个傻的,倒是将自己养的极好!” 又伸手指头在虎妞肉肉的小脸上点了点头, “这小丫头的身子也极好!” 武馨安母女自见着了裴赫后,却是早已经从里到外被查过一遍了,如今金八两与刘重九再把脉,不过就是图个安心罢了! 二人见得她们回来了,便说起了搬家的事儿, “宅子早就预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便搬家,得了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 武馨安那是欣然应允与二人约定第二日去瞧新宅子。 当日里裴赫从宫里回来,却是得了三日假,夫妻二人便打算着第二日去新宅子,之后两日还要去见两位师父。 第二日夫妻二人便抱了小虎妞去了思诚坊看新宅子,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人那都是胸中丘壑,腹藏乾坤之人,整治起宅子来是不在话下,那宅子外头瞧着半点没有出奇之处,进去一看却是内里精美秀雅,自成一派天地。 这一座大宅子,前堂正正经经与京中不少人家相似,也是青砖铺地,黑漆的柱子,花窗小树,天井回廊,一派大气,待得进了后院,那则是一步一景的江南人家的院,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又有假山鱼池,遍植花树,四季有香,寒暑皆可见园中盛开花朵,这便是与众大大的不同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天生不是安份命 这京中的大户人家都是有养着那专职的花匠的,有不少还建了大棚专种四季花朵,有种出来各种鲜艳的花朵便由专人轮换着抱出来在各处摆设,就是为了常保宅子里四季有花常开,有树常青,贵人们看了心里舒坦。 不过一来这是要花大笔银子的,二来有这手艺的花匠极是难寻,寻常富户便是有银子也寻不到人,因而但凡能见着四季花开的宅子,那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可即便花了大价银请有本事的花匠,却没有谁能似他们这般,在露天花园之中也能四季花开的,便是寒冬之中也能见得红花绿叶,那可真是这京师独一份儿了,便是那皇宫之中的御用花匠也没有这般手艺。 这乃是金、刘二老造宅子时,随手钻研出来的一样小技艺,金八两得意洋洋的向徒弟夫妻展示了园子里的花草, “这乃是冰山雪莲,非是冰天雪地不能开花,我们却有法子让它在这夏日开放……” 又指了那墙角处的几株植物道, “这乃是海外来的红果子,其味辛辣,却是颜色十分好看……原本到了中原水土不服,极不易生长,如今也被我们给弄活了!” “啊啊……” 小虎妞看着满园子的红红绿绿,果然兴奋的啊啊大叫,金八两斜眼瞥着徒弟, “没想到一不小心竟是弄出一本糊口的营生来,这京师里不少人家都来问我们要种植的法子,这东西做好了,便是个赚钱的营生,你小子想不想学呀?” 金八两双手负在身后,仰头向天,却是摆出一派高人模样,就等着徒弟开口求他呢,裴赫却是冷着脸应道, “我不想学!” 裴赫性子冷淡对花草动物之类从来并无好感,让他又是泥又是水的伺弄花草,却是二老求着他,他也未必肯学的,自不会开口求他们了! 金八两听了直翻白眼,气道, “你想学,我还不想教呢!” 臭小子,这脾气又臭又硬,也不知当初怎么挑上他了! 你不学……好!我以后教给虎妞,让她以后带着手艺嫁人,看谁家还敢小看她! 刘重九在一旁道, “师兄,这花草的事儿,我们先放在一旁,先说正事!” 金八两看了徒弟一眼,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儿要谈,哼了一声,让武馨安抱着虎妞在这处看花,他们三人移驾书房,待得房门一关,裴赫看着二人问道, “你们可是将那仙人露制出来了?” 金八两一听便笑, “你小子果然是个聪明的……” 说罢转身,伸手进背后的的多宝阁中摸了摸,便听得咔嚓一下有机关打开的声音,放在第三格处的白玉观音转了半个身,把身子后头的小洞口露了出来,金八两伸手进去一摸,拿出两个瓷瓶来, “所有的材料只够做这么多了!” 裴赫接过来打开一个闻了闻,点头道, “没错了,这应当就是仙人露了,想来师叔已经试过了?” 刘重九点头笑道, “确是试过了,如今我身上的毒已经全数解了……” 说罢向着裴赫伸出手去,撩起宽大的袖子,露出手肘处的肌肤,果然再不见那一条自手腕到手窝处的黑线了,裴赫点头,将其中一瓶放到刘重九手中, “即是如此,那还请师叔将此解药交给大都督吧!” 刘重九有些错愕, “师侄为何不亲自交给大都督?” 他们早在三月之前便将仙人露配出来了,为何一直不曾交给陆炳,就是打算着将此功劳留给裴赫,有他前头在东南办差之功,再加上这解药,想来以大都督的性子,让裴赫官升一级必是稳稳妥妥的了! 裴赫摇头道, “师侄明白师叔的意思,不过师侄如今还年轻,功劳太大反倒引人嫉妒,不如一步步稳扎稳打为好!” 他这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如今依着皇帝的情形,只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了,这时节正是二王争位的关键时刻,他不过一介小小百户,不会引得大人物们关注,不必处身风口浪尖,自在一旁看潮起潮落便是了,若是步子迈得太大了,一旦居于高位,便有各方势力盯上你,一个不好,反倒要被浪头打着湿了身不说,弄不好卷进去淹死,岂不是冤枉? 左右他还年轻,便是裕王和景王死了,他都还有时间挑下一位继任者辅佐,他又何必急在一时! 他将心里的想法一说,金八两与刘重九都点头道, “好,小子,谋定而后动,沉住气图一个百年之身,这是明智之举!” 二老互视一眼,金八两便将瓷瓶推到了刘重九面前, “师弟,这事儿便由师弟来办吧,你总归才是锦衣卫的人,我不过是个客卿,如今你将这解药一交,我便可功成身退,在家里安享晚年了!” 刘重九想了想点头, “好,这事儿便由我来办吧!” 三人正在商量,便听得书房外头脚步声起,武馨安进了院子叫道, “裴赫,你瞧瞧外头谁来了!” 裴赫推开窗问道, “谁来了?” 武馨安嘿嘿的笑道, “你自家出去瞧!” 裴赫这厢便同二老出了书房,来到前堂一看,却见得一个老得不能再老,满脸褶子都能夹死苍蝇的老太监,正拿着一个白玉雕的蝉在逗虎妞, “你听听,它里头还能叫唤呢!” 说着摇了摇,那玉蝉里头果然发出啾啾的叫声, “啊啊……” 虎妞立时来了兴致,啊啊叫着,在老太监的膝头站了起来,一手揪着他的前襟,一手去抓那玉蝉,老太监笑呵呵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身,一手又摇那玉蝉, “啾啾……” “啊啊……” 虎妞伸长了手去拿,老太监故意逗她又拿远了些,待得她再将手伸直了些,才塞进她的小肥手里。 这下子总算是拿到了,虎妞立时喜得笑了出来,露出三颗小白牙,笑眯眯一屁股坐下来,低着头专心用手指头去抠那玉蝉的肚子,老太监见了便笑道, “瞧瞧……这小东西可聪明了,她就知晓是从肚子里发出声音来的!” “师父!” 裴赫上前去给老太监行礼,老太监一翻眼皮哼道, “臭小子,你还知晓我是你师父呀,回来了也不把孩子抱来看看,若不是我今儿想着过来瞧瞧,你们打算几时,才让我这老不死的见着乖乖呀?” 裴赫应道, “原是打算明日进宫的,没想到您今儿便过来了!” “哼!” 老太监闻听之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算是信了裴赫的话,抬手指了一旁的两个箱子, “这箱子里的东西是我为小乖乖预备的,你们可不许藏着掖着不给她!” 裴赫上去打开一个,见是满箱的衣裳,又打开另一个却是满箱的小孩儿玩意儿,当下不由眉头一皱, “师父,您这东西送的实在没讲究,怎得不是金的就是玉的?” 冷冰冰的东西小孩子如何玩耍,还不如送几个布老虎呢! 老太监闻言气得一翻白眼, “这宫里宫外只有你小子敢嫌弃我这些好东西,旁人想要还得不着呢,可别不知好歹!” 武馨安在一旁笑嘻嘻道, “师父您放心,这些东西全是我们虎妞的,决不会少给她一样的!” 老太监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这是一季的衣裳,以后每一季都有……” “啊啊……” 虎妞一转头,瞧见了那箱子里花花绿绿的衣裳,立时啊啊叫唤起来,冲着一旁的武馨安伸手,武馨安过去抱了她,去瞧箱子里的东西,虎妞一弯腰便要往箱子里扎,武馨安忙抱紧了她,弓着身子让她左右开弓,各扯了一件衣裳出来,回头得意的向裴赫挥舞起来, “啊啊……” 老太监瞧了笑得嘎嘎作响 “瞧瞧……还是我送的东西合我们家小乖乖的心意!” “啊啊……” 虎妞似乎听懂了老太监的话,转头冲他啊啊叫唤,惹得老太监笑得更开心了! 老太监难得出宫一趟,自然是要请老太监在家里用饭的,金八两与刘重九又陪着老太监吃了几杯酒,老太监很是高兴,看着虎妞吃了一大碗米糊,笑道, “好好好,小娃娃便是要吃的好,睡的好!” 待到了天黑老太监才打道回府,裴赫骑了马护送着老太监回转宫中,待得近了宫门,老太监才冲裴赫招手道, “带个话儿给小陆子……” 裴赫闻言神色一肃,又听老太监道, “让他这阵子小心些!” 裴赫与老太监四目相对之后,才点了点头, “是!” 第二日,夫妻二人又抱着虎妞去了青云观,罗缘道将虎妞抱在怀里,左右看了看对夫妻二人道, “这孩子生是女儿身,却有男儿心,以后必不是固守一方之命,你为她挑选夫婿时,还要多多思虑才是!” 武馨安听了便笑, “这命好……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家女儿不比男儿差,自然也可游走四方的!” 若不是遇上裴赫,她说不得此时也拿着大把的银子,四处逍遥呢! “嗯!” 罗缘道点头,裴赫却是眉头紧皱了起来,这可是他的头一个孩子,掌上的明珠呀! 听师父这意思,以后虎妞竟是要离开爹娘远游么? 这让他这做爹的如何舍得?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生儿生女天注定 裴赫一皱眉头,武馨安自然便瞧出他心思了,当下笑着劝他道, “虎妞还这般小,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裴赫点头心中却是暗道, “确实,还有十几年的事儿,怎得也能想法子改了!” 这厢打定了主意,便没有多说,当天在道观之中用了饭,临走时武馨安却是将从外头带回来的金银财宝全数托给了罗缘道,罗缘道见着这些东西,饶是他修身养性,一派世外高人不沾外物的模样,却也禁不住啧舌道, “徒弟,你……你这是在外头做甚么了?” 莫非是做那拦路抢劫的劫匪了么? 倒是真让他猜对了,他家徒弟还真是做海盗才抢了这么多回来的! 武馨安笑道, “徒儿这些东西就是从外头抢回来的,不过都是抢的倭寇与海盗,可没祸害我们自家百姓,我那府里人多眼杂,东西不好放置,便索性放在您这儿,您前头修缮道观,不是还有不少地方未完工么,如今有了银子,您尽管再修再建,花不完便给徒儿我藏起来,若是花用完了,徒儿我再去想法子挣便是!” 罗缘道听了只是摇头, “好吧!” 这徒弟收的可真是太值了! 不过在观里打打坐,念念经,便有大笔的银子送回来修缮道观,托了自己这女徒弟的福,如今观里已用不着信徒们的施舍香火,他们自己的银子已是够用了,最近观里伙食已是改善不少,清灵那小子还长了个儿! 武馨安夫妻这厢留下大笔的金银,便抱着女儿回转家中了,其余倒是无话,只夫妻二人洗漱睡下时,裴赫却是突然搂着武馨安道, “你以后多多留心些这京中各家子弟的情形……” 武馨安一愣问道, “留心他们做甚么?” 裴赫应道, “自然是为了以后给女儿选夫婿啊!” 武馨安闻言啊的一声瞪大了眼, “现在……是不是……早了些?” 虎妞这还没一岁呢,要出嫁还有十几年呢,这么早就去相看女婿,人家……会不会……觉着我们家虎妞是不是天生有疾呀? 怕女儿嫁不出去,才早早的留意呀? 她将这心思讲出来,裴赫想了想应道, “倒也是……罢了,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来留意便是了!” 左右是做的锦衣卫,想打听这点事儿自然是不在话下,这还有十几年呢,总能寻着一个女儿喜欢的京师子弟的! “师父不是说了么,要为她好好挑选夫婿,我便给她选一个京师本地的,老实本份的,以后她嫁了人自然还是在我们身边的!” 武馨安这时才明白丈夫要做甚么,在他怀里不由笑的身子乱抖, “我劝你还是别折腾了,我自拜入师父门下,还没见过他老人家卜卦失灵的,别折腾了半晌到头来还是躲不过……” 那你岂不是要气死? 想到十几年之后,裴赫那张冷脸变颜变色的模样,武馨安竟莫名期待起女儿以后出嫁的情形来了! “咯咯咯……” 她在裴赫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裴赫冷着脸盯着她半晌,武馨安哪里怕他的冷脸,兀自笑着,却是眼前一花,被他一个翻身便压在了下头, “你还笑……” 武馨安伸手推他,夫妻二人便在被窝里打起架来…… 半晌被子里传来武馨安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声, “就……就……就生这一个,你都……都舍不得……多……多生几个女儿,你……以后怎么办?” 女儿们出嫁时,你岂不是要哭死? 裴赫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 “那……以后都生儿子!” “这……这个怎么做的准?” “不试试怎么知晓!” 至于裴赫能不能如愿,那便只有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话说三日假过后,裴赫自去见他的大都督,刘重九两日前已将解药献上,陆炳服过解药之后,已是将身上的毒给解了,如今是神清气爽,一派舒坦,见着裴赫是十分高兴道, “本座这些年受尽折磨,如今总算是得了解脱!” 裴赫拱手道, “贺大都督忧烦尽去,从此身康体健!” 陆炳点头笑道, “但愿如此吧!” 这厢又对裴赫道, “有一桩事儿要同你讲讲……” 顿了顿道, “那个……藤原雄介的小妾,昨日被裕王府的人带走了!” “带走了?” 裴赫眉头一皱, “裕王府里的人将那千叶小美带走了?” 说起这个陆炳的神色也是有些怪异, “是裕王身边的冯保亲自前来要的人……” 说罢打量了一眼裴赫的表情道, “说是……此女擅东瀛歌舞,要让她去王府中教授歌舞……” 裴赫闻言黑眸一眯,却是鼻子里冷哼一声应道, “此女于案情倒是无甚要紧,裕王爷即是喜欢,又大都督点了头,便与卑职无关了!” 陆炳见状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拍, “就知晓你小子不会在意这个……不过就是一名女子嘛!” 前头裕王府的人来时,那女子哭哭啼啼不肯走,初时还当是她不肯离开主人,却没想到她嘴里叫的居然是“尤桑”,这是舍不得裴赫呀! 这是怎么着? 裴赫居然私通犯人不成? 有人将这事告到了陆炳的面前,陆炳听了却是笑道, “左右不过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若不是裕王开了口,这案子结了之后将她给裴赫倒也无妨,不过如今即是已送入了裕王府,便只能让裴赫忍痛割爱了!” 裴赫自知陆炳误会了,只这事儿也没法子解释,便索性岔开话头,说起那日里老太监的叮嘱来, “大都督,前头师父他老人家出了一趟宫……” 于是将前头老太监提醒的事儿告诉给了陆炳,陆炳闻言脸上的笑意终是收敛了起来, “看来……这是他老人家在宫里都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裴赫点头, “看来是师父他老人家得了消息!” 陆炳抬手抚着颌下黑须,眯眼想了半晌,这才冷笑一声道, “左右不过就是妙真子与严世蕃联手,想将本座拉过去不成,这是……起了杀机?” 妙真子一向与他不和,陆炳是早知晓的,而严世蕃是前头献丹方时,与妙真联了手,没想到这一年过去,二人半点没见散伙,倒有越发黏乎的意思了? 裴赫想了想应道, “大都督还须再三小心些才是!” 这二人是早就勾搭到了一处的,老太监要提醒早提醒了,而他偏偏到了这时节才说,说明……只怕不只是他们二人联手了! 裴赫将这猜测一讲,陆炳也是神色一凛,只左思右想,怎得也想不出来还有甚么人,要冒着得罪锦衣卫的风险,同他们联手对付陆炳? “看来……这事儿还要详细问一问师父他老人家!” 裴赫对陆炳道,陆炳点头, “明日我进宫一趟,是需得仔细再问问他老人家!” 裴赫自为那朝堂上的事儿勾心斗角,武馨安这头便又抱着孩子去见了徐三,这厢让王勇赶着马车去了沈府,钱枫上前去报了名号,那守门的进去不久回来,神色很是为难道, “这个……裴夫人,我们家五夫人说……说……” “她说甚么了?” “这个……这个……” 守门的吞吞吐吐道, “我们家五夫人说……她没您这个朋友!” 武馨安听了噗嗤一笑,知晓这是徐三跟自己呕气呢,自己这出去就是一年多,其间也确是连封书信都未送过,也难怪徐三会生自己的气,确是自己的错! 于是对那守门的人道, “你去回了你们五夫人,就说我出去一年未有音讯,确是有难言之隐,待见着面我必向她赔罪,让她不要生我的气,我在外头可是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事儿,你问她想不想听……” 顿了顿又道, “你告诉她,我生的女儿极似我们家夫君,你问她想不想看?” 守门的一听,神色更加古怪了,这厢回去禀报给沈五夫人,不多时又出来对武馨安道, “我们五夫人说了,她……她不想听,也……也不想看!” “哦……” 武馨安一挑眉头,这样都不肯见面,看来这是真生气了! 想了想道, “即是你们五夫人怒气未消,那你便将我带来的东西,给你们五夫人送进去,今儿我便不进去了,改日再来向五夫人赔罪!” 说罢,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叮嘱那守门的道, “这是我从海外寻回来的万年海玉,夏日带着最是消暑清凉,你告诉她戴在身上,让她消消气!” 守门的闻言忙小心翼翼双手接了,又捧了进去,武馨安见得那大门一关,便吩咐王勇道, “我们走!” 王勇见状有些犹豫, “夫人,我们当真要走?” 武馨安哈哈一笑, “你将马车赶到一旁的巷口去便是了……我今儿不见着她,必是不会回去的!” 王勇依言赶了马车到一旁的巷子口去,他们只在这处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沈府的大门便打开了,徐三的身影果然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好友相见最亲热 徐三立在那台阶上左右看了看,果然没见着车了,不由气得叉着腰在台阶上来回走动,回头还踢了那守门的一脚, “怎得就这么让她走了!” 沈五夫人气得直跺脚,正想叫人备马,她要杀过去向那无情无义的武馨安兴师问罪呢,却听得一旁有人哈哈一笑道, “沈五夫人,一年不见,这脾气越发见涨了,也不知沈五爷可能受得住?” 徐三回头一看,便见得自己那没义气的好闺蜜,正立在身后冲着她笑呢,当下气呼呼过来指了她便骂道, “好你个武馨安!你这无情无义,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你还有胆来见我!” 说罢上来便要动手打她,武馨安哈哈一笑,将女儿举到了前面挡着, “五夫人大人大量,还请看在我们家虎妞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虎妞被娘亲往前头一送,还只当是在同她玩儿呢,当下是冲着徐三咯咯一笑,手舞足蹈起来, “啊啊……” 徐三见了这玉雪可爱的小娃娃,那胸口里都着的一股子气,立时便消了一半,指了武馨安问道, “真不要脸,拿了小娃娃来做挡箭牌,你说……你这一招自回来之后用了几回?” 武馨安笑嘻嘻道, “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连这个你都猜到了?” 她自回了京,可是凭着女儿在大家伙儿面前过了好几关,这一回看来也是能平安过关的! 徐三瞪了她一眼,双手接过虎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过一番后惊叹道, “师姐啊,你是怎么生的,怎得专捡你们家夫君好看的地方生,这娃娃……你是半夜请了女娲娘娘按着裴赫的模样捏的吧?” 武馨安无奈的一吐舌头, “我有甚么法子,我自家生的,不肯随我长,我也很是气恼啊!” 徐三啐了她一口, “呸……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这厢抱着虎妞便往里头走, “走,好乖乖跟着姨姨走,不要理你这没脸没皮的娘!” 武馨安笑嘻嘻的跟在她后头,一路径直去了沈家五爷的院子,进了院子徐三便嚷嚷道, “来人啊!给这不请自来的恶客,一杯白水!” 丫头们听了都笑,武馨安进去却是半点儿不见外,一屁股坐下便冲小丫头们, “别听你们家五夫人的,那有客人上门抠抠搜搜,不好好招待的,把你们家最好的茶沏了端上来!” 说着又一指徐三怀里的自家女儿, “给我们家虎妞热点儿牛乳,牛乳没有羊乳也成!” 徐三闻言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你真是厚脸皮!” 却是回头对丫头们吩咐道, “还不快去!” 武馨安知她是嘴硬心软的性子,当下是嘻嘻笑着起身冲着她恭身作揖, “好师妹,这一回是我不对,不过我也确实有我不得已的苦衷,你且饶了我这一回吧!” 徐三见她认了错,心里那点子不满便又消了不少,应道, “我也知晓你必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你且说说……说不明白我便不饶你!” 武馨安便将前头自己为何出去的事儿,又为何不能随意送信回来的事儿一讲,徐三果然不再纠结于她不声不响的跑出去了,却是对她不肯叫上自己十分不满, “那么好玩的事儿,你怎得不叫上我?” 说罢两眼放光的问起那海上的倭寇来, “那海上的倭寇很厉害么,我能不能打得过,要是我也跟着去了,说不得也能在那海上威风一把呢!” 武馨安只是笑,心中却是暗道, “你乃是真正的世家小姐,千金贵女,练练拳脚强身健体那是不错的,可让你提刀子杀人,我就怕你当场便要昏过去,不过出去游历游历,长长见识倒是能成!” 口中便笑道, “待得了机会,你让沈五爷带了你出海,届时可去那海外诸国瞧瞧,见识见识异邦风情,开阔眼界却是好的!” 徐三闻言果然心生向往,半晌却是黯然叹了一口气道, “我倒是羡慕你这说走便走的勇气,可惜我与沈五都没有你那本事!” 说着却是提起前头沈六的事儿来, “他自己说要出去闯荡,国公爷便安排他去了塞外见识见识,结果……没呆上三月便又回来了!” 徐三很是怀疑自家公公是故意的,平日里最是宠爱这小儿子了,这一回沈六说要出去,他立时爽快的答应了,还给在北疆的旧部写信,也不管沈六愿不愿意,就立马将人给送了过去! 塞外苦寒,倒不是沈六爷心志不毅,只这娇生惯养的身子拖了后腿,跟着戍边的将士们在外头跑过几回马,便得了一场风寒,塞外药石不便,便将人接回来养着,国公爷这是想把儿子吓着不敢再出去了吗? 不过沈六爷还是不肯放弃,一心病好后还要出去,倒是沈五爷夫妻二人见他被人抬回来,那高耸的颧骨,发黄的脸颊,削瘦的身形,都不由暗暗有些打退堂鼓, “这出去哪里是闯荡呀,分明就是遭罪嘛!” 这二人自小锦衣玉食的,没吃过苦头,见这情形便有些心里发怵了! 武馨安听了却是一翻白眼儿, “本事都是自己学的,我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都敢出门,更何况你们二人!” 说罢左右看了看,见丫头们都离得远,便凑过去道, “只要带够了银子,带足了人手,早做好准备便是,你瞧我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么?” 徐三听了颇为心动,想了想悄悄道, “那……我与沈五商量商量?” 也学学师姐,届时背着国公爷跑出去,待得跑远了再写信回来,也免得步了沈六的后尘,让国公爷给收拾了! 武馨安点点头, “也不用一下子跑太远,在附近转转见识多了,再往远处去!” 不要似沈六那样,原本是温室里的花朵,一下给挪到外头冰天雪地去,不给冻出好歹来才怪了! 武馨安在定国公府里同沈五夫人说了整日的话,沈五夫人原是想留她们母女俩住一宿的,可天黑之后裴百户亲自上门要人,沈五夫人无奈之下只得放人。 第二日武馨安又去见了肖桂容,肖桂容倒是一贯的好, “你一走便是这么久,还怀着身孕,家里人人都担心的不成……” 武馨安笑道, “前头容姐姐成亲,我竟是没能参加婚礼,实在是我的不是,我这里给姐姐赔罪,我还带了些海外的稀罕玩意儿,备了双份,算是补贺礼了!” 肖桂容应道, “谁要你赔罪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便是最好的贺礼了!” 说着抱了虎妞看了又看,一脸羡慕的道, “这么好看的娃娃,也只有你同裴大人能生出来……” 说着不知想到了甚么,脸上便是微微一红,武馨安如今也是生过一个孩子的人了,总算也是有些眼力价儿的,目光在肖桂容的脸上和腰上转了一圈,便立时喜道, “原来容姐姐这是有了么?” 肖桂容立时红了脸,嗔道,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怎得这时节倒是精明起来?” 武馨安笑眯眯的问道, “有几个月了?” 肖桂容红着脸应道, “有……有近两个月了!” 武馨安听了便掰着指头算, “你们是年后成的亲,这才五月呢,你这便有两个月了……” 说着暧昧的笑道, “看来……苏百户的手脚也是挺快的!” 肖桂容羞红了脸,伸手捂她的嘴道, “你嘴上可别没遮没拦的,虎妞还在这儿呢!” 武馨安却是嘻嘻笑道, “她还小又听不懂……” 忙拉着肖桂容问, “怀相可好,可有想吐,想吃甚么?” 肖桂容应道, “倒是没甚么,就是想睡,每日一过午便想倒头就睡……” 二人这厢喜滋滋的交流了半晌怀孕心得,却是一晃又是天黑,又是裴赫亲自接了武馨安母女归家,回家的马车上之上,裴赫抱着熟睡的女儿叹了一口气, “幸得你在京里也就这么两个知交的好友……” 武馨安不解的眨着大眼问道, “为何这么说?” 裴赫应道, “若是你再多几个好朋友,那我岂不是每日都要出门寻妻寻女?” 害得他早早下衙归家,家里却是冷清清,空荡荡,即见不着妻子的笑脸,又听不见女儿的欢笑,那滋味儿可是当真难受的紧! 武馨安听了哈哈大笑,依在他肩头上应道, “明儿我便不四处乱跑了,前头刚回来师父与师叔便催着我们搬过去呢,我打明儿起便在家里收拾东西,好早些搬到思诚坊去!” 第二日武馨安果然老实呆在家里,指挥着关妈妈等人将东西一一清点打包,预备着搬到那新宅子里去。 裴赫那头却是被嘉靖皇帝召进了宫里去,原来前头自陆炳将严氏父子通倭的罪证上呈了皇帝之后,皇帝当时是阴沉着脸半句话都没有说,似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家最是倚重的大臣,背地里挖自己墙角的事实。 于是供词递上去好几日都没有动静,今日里嘉靖皇帝总算是想明白了,便下旨召了陆炳与裴赫进宫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裴赫观棋知帝心 裴赫一早便跟着陆炳前去西苑,待得骑马出了北镇抚司,裴赫便问道, “大都督,不知陛下这是打算如何处置严氏父子?” 陆炳闻言皱眉摇头, “这……本座还真是猜不到,往日里陛下的心思,本座也是能揣摩到几分的,可这一回……” 前头嘉靖阴着脸看过供词之后,便一言不发将他的打发了出来,陆炳揣度皇帝的心思,只能猜测到皇帝是拿不定主意,想除了严家父子,又怕继任之人用起来不顺手,因而才一直拿不定主意! 陆炳想了想道, “今日进宫形势不明,你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以裴赫的性子自然是用不着他叮嘱这些,不过总归他是一片好心,裴赫自然会领他情, “是,多谢大都督提点!” 二人这厢再不多话,一路骑马到了西苑,里头嘉靖得了消息,便让人召了他们进去,待得二人进去时,却是由小太监领到了会仙楼,二人上去一看,便见得嘉靖皇帝正在与人对奕,对面坐着的老道士鹤发童颜,一派慈眉善目,却正是那国师妙真子! 陆炳见状心头一沉,知晓这老道士与自己不对付,若是由他进几句谗言,这回锦衣卫只怕在东南白忙活一年了。 皇帝见得他们来了行礼,便转头对陆炳笑了笑道, “即是来了,便来瞧瞧朕与国师这一局谁输谁赢啊?” 陆炳探头往那棋盘上看了一眼,却是不敢接招,只是应道, “陛下,微臣粗人一个,不识风雅,这棋子儿它认识臣,臣不认识它,实在不知这棋盘上头输赢如何!” 嘉靖听了便笑道, “你自小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 眼珠子一转,瞧向了一旁的裴赫, “裴赫,你来瞧瞧……” 裴赫依言起身过去瞧了瞧,躬身应道, “陛下,国师一隅小胜,陛下稳操胜券……” 嘉靖闻言哈哈一笑, “何以……朕便稳操胜券了?” “国师之棋势乍一看势如破竹,有直逼中宫之势,可陛下蓄势而足,早已摆开阵势就等国师入瓮,不出三子,国师便要身陷重围了……” 妙真子听了也是哈哈一笑,上下打量着裴赫,却是问陆炳道, “大都督手下果然能人无数,不知这位少年俊才是何人啊?” 他不认识裴赫,裴赫却是早认识他千百回了,只在那处垂头冷脸,没有看他。 陆炳正道, “乃是下属百户裴赫……” “好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说罢妙真子转身瞧向身边的小道童,招手道, “来!” 小道童依言上前,双手奉上一个小锦盒来,妙真子笑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丹药乃是贫道才新炼制不久,正在寻个试药之人,贫道观裴百户身形健壮,体魄强壮,试药最是合适不过了,裴百户……” 说罢微笑着看着裴赫,裴赫神色不变,上前双手接过, “多谢国师赐丹!” 妙真子哈哈一笑起身向着嘉靖行了一个礼, “陛下,即是有事要谈,贫道先行告退……” 嘉靖笑道, “这棋局且先留着,待会儿朕还要与你一较高低!” 妙真子笑着又转头向着裴赫道, “裴百户,试过丹药之后可记下心得,之后入宫送于贫道观看……” “是,国师!” 裴赫目光冷光一闪,低头应是,待得妙真子退下去,嘉靖这才转头叫了陆炳 “陆炳,你上来瞧瞧这棋局……” 陆炳听了眉头一跳,前头早便说了,是不懂棋的,怎得皇帝还要让他看,这厢低头上前又看了看棋局,却还是摇头, “臣鲁钝,仍是不懂!” 嘉靖笑道, “无妨,你身边有那懂棋局之人,你问问他便懂了!” 说罢也负手起身,深深看了陆炳一眼,也下了会仙楼,留下陆炳浓眉紧皱,看向裴赫,裴赫暗叹一声上前低低道, “大都督,陛下这是不打算动严氏父子了!” 说实话一指那棋盘上的棋子, “国师这一盘起手便是攻势凌厉,咄咄逼人,可陛下却是稳扎稳打,一点点引了国师入套……陛下这是要求稳啊!” 即是求稳,那便是不想变了,即是不想变,那便是不想动如今朝中的格局了! 陆炳听了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想了想道, “我们先出去再说!” 二人这厢便出了西苑,却是转头便去寻了老太监,老太监坐在墙角处的花荫下,见着二人过来便笑道, “嘿嘿……可是陛下不想动严氏父子?” 陆炳点头,坐到他身边问道, “老祖宗,前头您让裴赫传话的意思可是能明示?”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却是扯了一句风马年不相干的话, “那丹药效力太好啦!” 陆炳有些没明白,裴赫却是先明白了, “师父的意思可是那丹药药效太好,陛下自觉如今龙精虎猛,改心思了?” 老太监点头, “嘿嘿……以前皇帝虽说痴迷炼丹,但心里实则是明白这丹药越吃身子骨越差的,他已是预料到自己没有几年活头了,便想早做准备,在走之前要除了严氏父子,以为后头的新君留下一个干净的朝局……” 这倒不是嘉靖皇帝突然良心发现,觉着自己纵容严氏父子嚯嚯朝堂多年,应该收手了,爱护起儿子来了,而是这新旧交替的最后几年里,老君王都要将自己手下一帮子权势过重的臣子处置一番的,这乃是代代相传的规矩,便是前头的帝王再不喜自己后头的继位者,这事儿还是要做的,为的就是给新君立威,把刺头儿剃了,下头的朝臣才好受新君摆布,这也算是帝王们为保河山万代的一种心照不宣,代代相传的法子! 以前嘉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便想先下手除了严氏父子,如今他服了那丹药,那是身轻如燕,精神抖擞,猛然发觉自己长生不老有望,这皇帝的位子他还能坐上万万年,大喜之下便改了主意,想着说不得儿子死了,他自己都没死呢,那就不急着改朝换代了,而用顺手了的东西他也不想扔了! 陆炳闻言眉头紧紧皱起, “难道……那丹药真如此神奇,真能保人长生不老么?” 老太监瞧向了裴赫, “这个嘛……臭小子,你自己便是学医的,你怎么说?” 裴赫哼了一声应道, “人之精血源自父母,养于自身,感于天地四季,乃是要顺应自然的,若是一味纵欲,不知休养生息,只当光靠着丹药便可强身健体,长生不老,那便是空中楼阁,水中捞月一般,不过一场空罢了!” 那丹药是好东西,身体强健之人服用之后再行房事,可保本身肾元不亏,精气不泄,可皇帝那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若是服用之后,好好休养说不得还能多活两年,可他服用之后,只当真是仙家妙药,日夜糟蹋自己的身子,那点子药性对他的身子不过是杯水车薪,却是越浇越旺,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之火都给快速燃尽了! 陆炳忙问道, “那……依你的意思,陛下如今看着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实则是个假像?” 裴赫点头, “正是……” “那丹药不是仙人密方么?” 老太监听了却是哼道, “哼!即是仙人灵药,吃了也要同仙人一样修身养性,清心寡欲呀,若是似皇帝这样,再好的药也无用……” 这一年来花了大笔的银子炼丹,一月里废了好几十炉,能炼出一颗已是不错了,皇帝服用之后,便连着召了几名嫔妃侍寝,那点子药性全数都给了女人,他自己还剩下甚么! 老太监看了陆炳一眼, “小陆子,这道理皇帝不知晓,妙真子却知晓,严世蕃也知晓,还有……景王也是知晓的!” 陆炳一听立时心头一动, “老祖宗您的意思是?” 老太监道, “即是皇帝没有几日活头了,早做准备的人,便能先下手为强,而你……自己家想想吧!” 陆炳闻言脸上一阵抽搐,做锦衣卫实则跟做太监也没多大区别,都是皇帝的走狗,也多是只服侍一任皇帝,一任皇帝倒了,他们也跟着倒了! 前头锦衣卫诸位指使挥便是陆炳的前车,这也不难明白,前头的主子喜欢狗,后头的主子未免便喜欢,尤其似陆炳这样的,与嘉靖帝乃是自小的情份,皇帝在时,锦衣卫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待皇帝崩了,新君忌惮他权重,便是不打压锦衣卫,必也会想法子打压他这大都督的! 而若是景王上了位,景王性子暴躁,与严氏父子交好,又陆炳为避嫌疑,与两位王爷都无深交,而如今严世蕃又与妙真子勾搭到了一处,前头妙真子便对陆炳下过手了,如今他们结成了一党,自己被人清算那是十有八九的事儿了! 想到这处陆炳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看来……我如今也是要好好谋划,应当如何自保了!” 最好的法子,自然便是投了裕王,支持他与景王争位,只要裕王登上大宝,景王便只能灰溜溜去封地做个王爷,自己便能保了如今的权位了! 不过……这也难说,即便是裕王上了位,也难保不会忌惮自己位高权重,同样也要下手,也不知自己到时能不能有个体面的收场!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念着旧情收旧人 这左也是难,右也是难,不过难归难,总不能束手就擒呀,当争还是要争一下的,总归求一个体体面面的归隐田园,不祸及妻儿才是! 实则陆炳在做锦衣卫的第一日便已预见到了有今日,只他一直以为嘉靖帝还有几年活头,还可从容布署,求个安稳的退路,只如今这情形,怕是要提前了! 陆炳这厢是满腹心事与裴赫回转了锦衣卫,关起门来商议对策,只他们的对策有没有商议出来不知晓,这事儿便找上门来了! 那头武馨安收拾了东西,便往那思诚坊的新宅子里搬,金八两与刘重九二老选了最后头的两个院子住,二老那院子弄得极是简单,小院就是正房加左右偏房,后头又有小灶间与净房等,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砖,四面镂空的花墙,院子里石桌石椅,又搭了架子,下头种上了瓜果葡萄之类。 二老喜欢清静,这院子选得远不说,外头由半人高的花树,夹了一条只供一人走的青石小径,一路九曲十八弯绕过后院当中一个小湖,才能到前头去,就是为了不被人打扰。 这宅子最里头有四间院子,两间给了金、刘二老,还有一间,却是留给了老太监,那日老太监出宫时,在这宅子里四处看了看,却是指了二老旁边的一间小院子, “臭小子……这儿给我留着,老不死的以后出来便住在这儿……” 三间院子三老都占了,剩下一间给了二老做药房,专用来熬制药物,存放药材与各类瓶瓶罐罐的,后院里与三老的院子隔了一个小湖的地方,便是那大大的花园子,种了各类奇花异草,二老也不差钱,将自己这半辈子所知所闻且能寻到的花草都种上了。 又金八两又觉花园里光种花草实在普通,便索性用假山石块,花草等布置一翻,弄了一个九宫八卦阵,却是专给以后孩子们捉迷藏用,过了那花园再往前头走才是裴赫夫妻的院子,裴赫与武馨安都不喜繁复,因而院子也是弄得极简单,圈了大大的院子出来,用来给夫妻二人练拳。 夫妻二人的院子西面出来,便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沟,上头还放了一条乌蓬小船,又有小拱桥跨过河去,便是虎妞的院子了,虎妞那院子里布置便极是费心思,有小鱼池子与外头的小湖相连,小鱼池上头还有小石亭,墙角有秋千,二层的小楼旁还有一颗大大的榕树,看那树身三四人都环抱不过来,也不知二老是从何处搬来的百年老树,种在了这处。 百年老树上头还搭了树屋,上头垂下软软的绳梯来,树屋里还用厚厚的棉垫四角全数垫了,就等着虎妞再大些,能跑能跳的时候便能在上头玩耍了。 屋子里头家什倒算不得出众,只里头摆置的东西,却全是老太监从宫里带出来的,奇珍异宝能看花人的眼,若是真有那识货的进来瞧上一眼,只怕眼珠子都会掉下来,嘴里说不得还要啧啧几句, “这样好的东西全数做成小孩儿玩意儿,也不怕糟蹋了东西!” 虎妞的院子旁边还有几个院子空着,却是为以后的孩子们预备的,三老与裴赫都是信奉那多子多福,儿孙满堂才是好的,于是早将院子给留了起来,就等着武馨安了! 他们的院子再往前走,出了二门便是前院,前院里是京师里平常官宦人家的布置,天井回廊,层层叠叠,一环连一环,都是明堂大窗,十分的宽敞明亮。 前堂武馨安不用管,只需得将夫妻二人的院子与虎妞的院子布置好便成,只这宅子大了,需要的下人便多了,外头护院、小厮等等不必她操心,可丫头婆子却是要她挑选的。 武馨安本不耐烦管这些,不过幸得身边有个关妈妈,关妈妈总归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对这类事儿最是拿手,这厢精心给武馨安夫妻又挑了六个丫头,虎妞身边却是将杜鹃给分了过去,又给挑了四个小丫头使唤,之后还有粗使的丫头婆子各挑了十人,却是又对武馨安道, “老奴毕竟年纪大了,精神头不济了,还需得挑两个老成持重管事妈妈才是!” 顿了顿小心翼翼打量武馨安的脸色, “夫人,老奴在程家还有几个相熟的老人,都是以前伺候过大小姐的,如今他们在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如……让他们到您面前伺候……” 这念头关妈妈早就有了,只知晓武馨安不喜欢程家人,因而前头一直不敢说,如今见得这宅子大了,需要人手,这才敢在武馨安面前提,武馨安一想到程家便皱眉头,关妈妈见状忙道, “以前大小姐身边有个叫柏巧的,对大小姐最是忠心了,大小姐出嫁时她原也是要跟着走的,只她老子娘都在程家,不肯她跟着大小姐出来,后来她配了家里的一个小厮,如今……在后院里守着果林,又生了好些个孩子,那日子过的实在……” 那柏巧也是命苦,男人是个爱酒的,根本不顶事儿,下头又生了七个孩子,就靠着她守着果林子每月那点子月银过日子,确实十分艰难! 武馨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又是生母面前的老人,她听了关妈妈的话,不由也是一声叹息,想了想道, “罢了,我让母亲去程家要人去!” 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指小程氏了! 关妈妈见她答应了,立时便高兴了,忙又道, “还有一个叫松玉的,在家里做了粗使的婆子,她样貌生的好,但是个命苦的,她原是同家里管事的儿子情投意合,大小姐出嫁前便给他们做了主,没想到嫁过去没有两年,她男人便死了,婆家嫌弃她克了男人,对她不好,她又没有娘家,膝下又没有儿女……” 武馨安听了直叹气, “这个更惨!罢了……妈妈让她们来吧,总归有我一日,她们便有人管一日的!” 关妈妈听了,要跪下来给武馨安磕头, “老奴替她们叩谢夫人了!” 武馨安忙拦她道, “妈妈,您这是做甚么,左右都要进人,看在母亲的面上,为她顾一顾旧人,也是应当的!” 于是第二日武馨安回了一趟武家,见着武弘文将事儿一讲,武弘文听了神色黯然, “你母亲不在那个家里了,贴身的丫头们又没跟去,留在程家自然是会受人排挤的!” 这便是做奴仆的悲惨之处,跟着得势的主子自然是水涨船高,人前人后都有人点头哈腰的巴结,可一旦主子失了势,又或是像大程氏那样抛下身边人走了,留下来的人自然便倒霉了! 最可悲之处便是,奴仆们没得选主人家,只能如那一叶浮萍一般,随波逐流,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能帮便帮她们一把吧!” 武弘文当时便叫了小程氏来,小程氏听闻是这事便笑道, “不过要几个下人,这有何难的,这事儿我去办就是了!” 前头程家得罪了武氏父女,后头虽还是有走动,但毕竟淡了许多,如今有机会修复关系,那是程家求之不得的,小程氏敢打包票,只要是回去一呶嘴儿,程家便会将那两人打抱了送过来,当下便索性再卖武馨安一个好, “大姐姐在时,身边有不少下人,有些还打发到了庄子上,不如一并收下来?” 武馨安想了想摇头道, “我不喜欢身边人多,又那家里还有三位老人,不敢随意往府里进人!” 虽说都是母亲的人,但她也不能全盘都收了,她打心眼儿里半分都不想同程家搭上关系的,只听关妈妈说的实在可怜,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收下二人,再多便是真不想要了! 小程氏知她脾气,便不再多说了,第二日便去程家将人给要过来了,那松玉倒是好办,孤家寡人一个,提着包袱便欢欢喜喜的过来了,那柏巧却是有男人有孩子,男人倒是罢了,不过她的大儿子都已经成家了,又成家之后还又生了娃,程家便索性将这一家人全数送了过来,只说当是给外孙女的陪房了。 这厢松玉与柏巧过来见着武馨安,立时跪在那处,泪流满面, “小小姐!” 小小姐的样儿有七八分似大小姐,都是大眼儿,圆脸蛋,眉目之间也是那般神采飞扬,顾盼自若,二人见着武馨安便想起自己苦命的大小姐来,又想起自身来,却是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武馨安不喜她们哭哭啼啼的,便冲着关妈妈使眼色,关妈妈忙上来劝道, “好啦!好啦!小小姐的性子同大小姐最是相似了,只要你们办好差事,必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厢劝了又劝,待二人止了哭声,这才打发她们下去了。 那头待得裴赫回来,武馨安将这事儿一讲,裴赫从不管家里的事儿,只是应道, “你收了岳母以前身边的人,也是桩好事,不过……事隔多年,人世变迁,且还是要好好甄别一下人品才是,切不可因着念旧情倒给自己招来麻烦!”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乔迁新居有恶客 武馨安听了直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 如此这般,将母亲那些老人收了之后,便各自给他们安排了差事,那松玉到武馨安面前做了个管事妈妈,那柏巧却是去管了后厨,关妈妈则是去管了虎妞那院子里的事儿,又兼管着后院的总务,前院的管事,却是由金、刘二老请了能人来任职。 那位能人名叫做粟世鸣,粟先生原在锦衣卫里做了校尉,只因着早年在外头办差,却是爬冰埋雪坏了身子,多年的寒湿不去,落下了病根,不能再出外办差了,便只能在后头管着库房,再之后病症越发严重了,连库房也不能看了,便只能回转了家中吃老本,后头刘重九师兄弟到了锦衣卫,他听说二人医术精湛,便让昔日的兄弟引见,求到了二老面前,之后经二老出手竟是慢慢将他的病症治好了七八分。 如今他听得这府里要人,便主动求了刘重九要来任职, “一来得先生相救无以为报,前来供先生差遣,也好报相救之恩,二来家中子女太多,又大儿子眼看已到年岁了,也是该娶妻的时候了,也需得出来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二人知此人本事,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这位粟世鸣便在这府里做了大管事,果然是各处妥贴,样样周到,倒是让二老省了不心。 这厢家里诸事各有安排,众人各司其职,等得熟悉之后,二老便对武馨安道, “即是搬了新宅子,不如请了大家伙儿来热闹热闹,暖暖宅子!” 裴赫是无可无不可,武馨安是喜欢热闹的,自然是点头应下, “自当热闹一番的!” 于是发下话去,家里诸人都动起来,各样采买俱由粟大管事安排,二老自安排宴请的客人名单和当日的菜单,武馨安娘家的人自是不能少的,裴赫这头却是请了锦衣卫中的诸位同僚,又将大都督陆炳也给请了,老太监不能出宫,罗缘道是方外之人,都是不会来凑这热闹的,便预备了食盒送过去。 待得宴客的日子到了,客人们一早上便陆陆续续的来了,裴赫仍是端着一张冷脸去迎客,不过大家都知晓他性子,又有金、刘二老帮衬着,锦衣卫里又大多是性子直爽的汉子,倒也没被裴赫的冷脸吓着,倒是各自招招呼呼,闹闹哄哄了起来。 武馨安在后院里,抱着女儿招呼女客,又请了众人去花园里看花,众人倒是大饱了一番眼福,如此眼看到了午时,最后一位身份贵重的客人到了,却是那锦衣卫大都督陆炳带着夫人前来了。 裴赫夫妻与众宾客这厢都起身出大门迎接,陆炳进来冲着众人抱拳笑道, “来迟了!来迟了,劳众兄弟久等了!” 众人都笑拱手行礼道, “大都督不迟,这还没有开席呢!” 于是都一阵大笑,裴赫请了陆炳上座,陆炳倒也不客气,坐到上首,又与金、刘二人招呼一声,见着武弘文便拱手道, “武大人!” 武弘文没想到大都督如此客气,有些受宠若惊的连忙拱手还礼, “大都督!” 陆炳请了他坐下说话, “今儿乃是裴赫搬新宅子,你是老泰山,裴赫家里又无亲长辈,我这做上司的便腆脸算作半个长辈,今日我们酒桌之上只作平辈论!” 武弘文也是老人精,见陆炳如是说,便也跟着笑道, “即是大都督做了裴赫半个长辈,那呆会儿我们吃酒可不许客气了!” 陆炳笑道, “自是一醉方休才好!” 于是这厢开席,由金八两端酒谢了诸位,又请大都督发话,陆炳笑着站起来道, “本座知晓,你们平日里见裴赫这小子成日价阴着脸,早看他不顺眼了,今儿他即大鱼大肉请了客,你们也别客气,只管狠狠吃他一顿,让他好酒好菜不能吝啬了!” 众人听了都是轰然叫好, “大都督放心,必不会轻饶了他!” 于是众人举怀开席,里头武馨安也在招呼众女客吃酒, “特意从西域来的商人手中买的葡萄美酒,味道香甜又不醉人,大家伙儿别客气,美酒管够,美食尽兴!” 如此一宅子人前前后后都热闹了起来,不过这酒才过了一巡,裴家外头守门的门子,便匆匆来到裴赫身边,凑在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裴赫目光一凝,坐在他身边的陆炳见状便问, “怎得了?” 裴赫低低道, “严世蕃来了……” 陆炳也是眉头一挑, “你请了他?” 裴赫摇头,陆炳哼了一声, “这是不请自来了……” 想了想应道, “来了即是客,且请了他进来,看看他要耍甚么花样!” 裴赫点头,起身去了前头大门处,果然见得一辆马车停在府门之前,有人见他出来便撩了帘子冲他笑, “裴百户,闻听得今日里裴百户乔迁新居,宴请宾客,怎得没有宴请严某呢,可是严某人不配吃裴百户的酒呢?” 这话一听便是来者不善,裴赫却是神色不变,拱手应道, “下官官小位卑,小小家事哪敢劳动小阁老!” 那里头坐着的独眼白胖子,却是盯着裴赫笑眯眯道, “虽说没请严某人,但这如今即是已经到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吃酒么?” 裴赫闻言便后退了半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阁老屈尊到此,真是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严世蕃这厢由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举步上了台阶,经过裴赫身旁时,朝着他偏了偏身子, “裴百户,不用跟我客气,以后裴百户有事,便是我严某人有事,必是场场会到的!” 他说话时神态极是暧昧,裴赫强忍了胃里翻腾,神色不变道, “下官之事都是小事,不敢劳动小阁老大驾!” 严世蕃嘿嘿一笑道, “裴百户怎会有小事?” 说罢不待裴赫说话,抬脚走了进去,裴赫看着他肥胖的背影,却是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严世蕃到底来做甚么? 严世蕃一进来,见得众人都将目光投到他身上,却是哈哈一笑拱手做了一个四方揖, “诸位,严某来迟扰了诸位的酒兴,该罚!该罚!” 他这么一说,倒似是主人家请了他一般,有人便将目光投向了裴赫,心中暗暗嘀咕道, “小阁老怎么会到一个小小百户家中吃酒,看来二人关系不浅啊!” 众人都知严世蕃在外头的名声,此时看向裴赫那张俊脸的时候,目光便开始怪异起来! 他即是已进了大门,陆炳便不好再坐着,这厢起身出来笑道, “不想小阁老竟是会到此,小阁老定是闻着裴百户这处酒香,寻着来了!” 陆炳一句话倒是替裴赫解了围,点出严世蕃乃是不请自来,与此间主人那是没有半分关系! 严世蕃见着陆炳便是哈哈一笑, “原来大都督也来了,倒是好巧!好巧!” 陆炳笑道, “小阁老即是到了,便进来吃酒吧!” 严世蕃点头, “正要讨几杯水酒吃呢!” 他迈步进了正堂之中,众人都起身向他行礼,严世蕃笑眯眯向众人拱手回礼,独目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便迳直来了上座,看了看席上的菜色,便招手叫那立在角落处的下人, “来人啊!端了两副碗筷酒杯过来……” 这样的情形,自然是没有会阻拦,下人们忙去取了两副碗筷,双手奉上,严世蕃的小厮接过,放到桌上,严世蕃便笑眯眯对裴赫道, “还请裴百户,倒上美酒,我要向大家伙儿敬一杯水酒!” 裴赫与陆炳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只能依言持壶倒酒,严世蕃举杯向众人, “诸位,让我们贺裴百户乔迁之喜!” 在座诸人不管对严氏父子如何感观,这样的场面上自然都是随声附和的,都举杯干了杯中酒。 严世蕃又让裴赫将两个新取的杯子都倒满了, “这一杯我要与大都督单独干一杯!” 说话间举了酒,却是对陆炳笑眯眯道, “大都督为国为民为君,劳苦功高,这一杯敬大都督!” 陆炳笑道, “小阁老谬赞了!” 说罢一仰脖子,二人一起饮了这杯酒,一杯酒下肚,二人又对视一眼,齐齐将杯底亮了出来,一旁众人见了都轰然叫好,二人落座,陆炳便请了严世蕃吃菜,严世蕃笑眯眯夹了菜吃,只不错眼的瞧着陆炳,陆炳有些奇怪, “小阁老,瞧我做甚……” 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捂了腹部,严世蕃见状笑容越发深了,口中却关切问道, “大都督,这是怎么了?” 陆炳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了下来, “我……” 在座的诸人都看出他不对劲儿来了,裴赫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过来伸手搭在了陆炳的手腕之上,立时他的脸色也变了, “大都督……” 他还未说话,一旁的严世蕃立时叫了起来, “大都督!大都督!你这不是中毒了吧!” 他这一嗓子,立时让堂上的众人便是一静,紧接着便是桌椅挪动之声,众人纷纷起身要来察看,却听得一声响亮的女声,哈哈笑了起来, “甚么中毒了!大都督这是一口菜吃的太急了,噎住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敬酒有毒不可饮 众人只见得身着水红衣衫的女主人,提裙便迈步进来,冲着众人一拱手笑道, “我们家的菜好吃,诸位可不能心急了,要不然便要似大都督一般了!” 说话间人已到了陆炳身后,她冲裴赫使了一个眼色,过来先是一掌拍在陆炳的背上, “大都督让妾身为你顺顺气!” 她那一掌打过去,陆炳果然喉头里咕一声响,张口哇一声吐出一大滩喝下去的酒来,武馨安又伸手从旁边取了一个茶壶,倒出一杯茶水,背对众人时,手指头不着痕迹的弹动了两下,再转过来不由分说给陆炳灌了下去, “大都督喝杯茶便好了!” 她做这些,众人都是睁眼看着,唯有严世蕃嘴角含着冷笑,有恃无恐的看着武馨安折腾,似是料准了武馨安没法子圆这场面一般。 可陆炳待得那一杯茶下去,被裴赫扶着坐在那处,竟是渐渐的脸色又缓了过来,又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便眨了眨眼,说出话来, “哈哈……让大家见笑了……咳咳咳……咳咳咳……见笑了!” 陆炳一开口说话,虽说还在咳嗽不已,但明显这是没事儿了,众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又纷纷落座笑了起来, “大都督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众人都神色恢复正常,唯有严世蕃一只独眼里目露凶光,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横空杀出来的武馨安,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似是有话想说,又强忍住了,武馨安却是凛然不惧,笑眯眯对他福了福道, “小阁老,我们家的酒好喝么,不如您再吃一杯?” 严世蕃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武馨安,裴赫上前一步将妻子挡在身后,伸手将陆炳面前的杯子端了起来,再倒酒双手举到严世蕃面前, “小阁老,不如下官敬您一杯?” 严世蕃一只独眼看着那杯酒,眼中凶光更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裴赫,裴赫却是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半分不让的紧紧盯着他看,二人三目相对,半晌严世蕃才哼了一声道, “你是甚么东西,要本官吃你的酒!” 说罢一抬手,将裴赫手中那杯酒给打落, “咣当……” 一声,酒杯跌落地上,裴赫仍是神色淡淡,垂眸看了看地上骨碌碌滚开的杯子,却是冷笑着看向严世蕃,严世蕃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狠狠道, “裴赫,你会后悔今日之举的!” 裴赫勾唇一笑,斜眼瞥他, “裴某也是但愿小阁老不会后悔今日之事!” 严世蕃拂袖而去,堂中便是莫名一静,武馨安对众人笑眯眯道, “小阁老不吃酒,大家伙儿多吃些便是……” 转身又冲裴赫道, “夫君,妾身看大都督也是有些醉了,不如扶他到后头歇息一会儿吧!” 说罢又转头向着金、刘二老使了一个眼色,又对武弘文笑道, “父亲,这处还劳父亲招呼一二!” 武弘文久历宦海,一看今日这情形,不由脸上也是色变,这当中的事儿只怕有些大了,只这样的场合下不好多问,当下点头强笑道, “照顾大都督去吧!” 夫妻二人这厢扶着陆炳转到后堂,却是到了裴赫的书房,刚扶了陆炳坐下,金、刘二老便过来了,三人围着陆炳一通望闻问切,不由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酒里有毒!” 金八两转头瞧向武馨安, “酒中乃是剧毒,当场便可要了大都督的命,丫头……你是怎么知晓的,又能及时将仙人露给大都督喂下去的?” 武馨安应道, “这事儿……说来也是凑巧……” 武馨安原本是在后院里招待各位女眷,虎妞儿先是抱着给各位夫人看了看,又后头虎妞饿了便抱了下去,之后酒席吃到一半,关妈妈便让小丫头来报,说是大小姐吵闹,要夫人过去瞧瞧! 武馨安知晓这是时辰到了,女儿要睡了,见不着娘亲,她是不肯睡的,武馨安便向众人告了个罪,回到自家院子里抱了女儿哄睡,这才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却是一出来,便见得那柏巧的丈夫周二的身影。 周二跟着柏巧过来,乃是被派了一个守角门的差事,今日里家中客人多,门户却还是不能松懈的,各处门房都是不能离人的,周二跑到这里来做甚么? 武馨安想到这处也不知怎得,想起来裴赫提醒她小心下人们的话来,当下念头一动,身子便是一闪,跟着周二便去了灶间,灶间里,柏巧正指挥着众人忙的热火朝天,见着自家男人来了,便往外赶, “你来做甚么,这么是你来的地方么,还不快回去!” 周二死皮癞脸只是不走,只说是酒瘾犯了,要吃一杯酒,柏巧气道, “今儿是甚么日子,容得你这样放肆,你是要将我们一家子都害死了才甘心么?” 以前他们在程家过的甚么日子? 如今好不易大小姐肯收了他们,让她在这灶间里管事,每月的月银与以前相比自是不必说了,又一家子都有了差事,这日子跟以前一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不好好珍惜,那便真是要被天打五雷劈了! 可她那男人早就没了脸皮,闻言只是不肯走, “我就吃一杯酒,吃了就走!” 柏巧顾着脸面,不敢同他在灶间里闹,无奈之下只得给了他一杯酒,气道, “你要吃到一边儿吃去,吃完了把杯子还回来!” 她自家男人自家知晓,顺手牵羊的事儿不知做过多少,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众人都见着她给了男人酒吃,若是呆会儿杯子不见了,她便说不清了! 周二应了一声,果然端着满满一杯子的酒坐到角落去,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了酒来,柏巧不再管他,转身又去忙旁的事儿了,这厢是招呼着众人忙活手里的活计。 那周二吃罢酒之后,在灶间里晃了一圈儿,便离开了,除了柏巧留意了一下自家男人的去向,却是再没人关心了! 周二从灶间里出来,便往自家守着那小角门处走,待转过一个拐角,眼前就是一花,就见得自家女主人立在了眼前,周二一愣, “夫……夫人!” 武馨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周二,我有何处对不住你?” 一句话问的周二一愣, “夫……夫人何出此言?” 武馨安哼道, “你在灶间做的事儿我都瞧见了,我问你……我有何处对不住你,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你在外头收了甚么人的好处?” 那周二闻言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最后还是强作镇定道, “夫……夫人说甚么,小的不懂!” 武馨安冷笑一声,上前便是一巴掌, “啪……” 她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周二的脸上,她这一手毫不留情,打的那周二身子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嘴角立时出了血,双眼之中一阵发花, “夫……夫人!” 武馨安柳眉一竖,大眼儿圆瞪道, “你若是还敢嘴硬,我能用大耳刮子打得你五内出血,吐血而死,你信还是不信?” 周二终是被吓住了,坐在地上捂着脸应道, “小的……小的……小的没收多少,就是收了一百两银子!” 原来这周二嗜酒,一日不吃酒便浑身发抖,自从一家子到了裴府之后,柏巧自觉有了主家撑腰,对自家男人0是强硬了不少,银子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再不肯给他吃酒了。 周二禁了几日酒,实在受不住了,又不敢似前头在程家一般,柏巧敢不给银子,他便动手打人,如今的柏巧可不是以前的柏巧了,他若是敢动手,不用夫人出面,便是关妈妈也能收拾了他! 周二无法便到外头去赊酒,只赊了两回,外头酒铺的掌柜的便不肯再赊给他了,周二正自无使计时,在酒铺里遇上了一个出手豪爽的客人,请他吃了几回酒,又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再给他一瓶子药, “你们主家最近要宴请客人,你拿这药丸投入酒坛之中,一坛酒只需一个药丸便可……” 周二也不是傻子,闻言吓了一跳, “你……你这莫非是要我投毒么?” 那人哈哈一笑应道, “不是毒药,若是不信,你吃一颗试试!” 见周二不信,那人便当着周二的面自己吃了一颗,周二看他脸色,果然无甚异样,周二这才放心收了一百银子和一瓶药,之后他寻了一个机会,半夜里悄悄溜进放酒的仓库里,将药丸一一扔进了酒坛之中。 周二捂着脸对武馨安道, “小的……小的也……也不想害主家,今日里左思右想,总归不放心的,便……便过来要了一杯酒吃,看……看看会不会有事!” 他吃过之后自然是无事的,若是有事的话,前头那么多宾客早有事了! 武馨安听完一双大眼儿立时眯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即有人处心积虑的出银子让周二投药,那必是图谋不轨,可这酒众人吃了又无事,这是想做甚么? 武馨安左思右想,想不出来其中的蹊跷,却是一转头看见正跪在地上的周二,抬腿便踢在了他的脑袋上,周二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武馨安将他扔进了一旁空置的厢房之中, “今儿的事过了之后,再处置你!”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两两相加便有毒 武馨安出了门立时便想转身去见裴赫,让他查一查这些人到底在搞甚么鬼! 只出了门,脚下便顿了顿,立在那处想了想,又迳直先去了裴赫的书房,前头二老制出仙人露,裴赫收了一瓶放在书房的密处,前头还特意指了地方给她。 武馨安去将那仙人露拿在了手中,在心头暗想道, “即是指使了周二,在那食物与酒水之中动了手脚,那多半便跟毒脱不了干系!” 虽不知下的甚么毒,但这瓶仙人露有神效,可治内伤,解百毒,拿在身上有备无患! 武馨安迳直去了前堂,正想着将裴赫悄悄叫出来,将这事儿告诉给他,让他想想这其中有何蹊跷,却是刚一进来便见得严世蕃正与陆炳对饮。 武馨安一见着严世蕃,便隐隐觉出这事儿必是出在严世蕃的身上了,这厢阻止已是来不及了,眼见得陆炳喝下那一杯酒,不过片刻脸色便起了变化,武馨安忙几步进去借了茶水将那仙人露放进了里头,给陆炳喝了下去。 待她将前因后果讲完,金八两便沉着脸出去,叫了粟管事, “你亲自去,将那后院里的周二提过来!” 当下将武馨安关押那周二的空厢房告诉给了粟管事,几人眼看着他去了,这厢又看向陆炳,陆炳的脸色如今已是好了许多,金八两还是不放心,又为他把了脉,神色凝重道, “此毒甚剧,他们这是想一举将大都督给害死啊!” 武馨安很是疑惑问道, “可那周二分明也试了酒,说是那酒中并无毒,况且宴会上的诸位宾客都吃了同样的酒,为何旁人都无事,只单单大都督有事?” 金八两与刘重九对视一眼,又瞧了瞧裴赫,裴赫面色冰冷应道, “一样东西无毒,两样东西混在一处却有毒了!” 那周二投的药丸在酒中,单是吃酒自然都是无事的,不过严世蕃到来之后,便让下头人取了两副碗筷来…… 裴赫是早想到了这点,那时在正堂之上,才当着严世蕃的面,取了陆炳的酒杯敬严世蕃,严世蕃不敢吃酒,拂袖而去,更证实了裴赫的猜想,他叫了外头守着的下人道, “去前堂里,把大都督与小阁老用过的碗筷取过来,又再搬一坛酒来,还有……在后厨捉两只鸡来……” 下头人依言去了,不多时碗筷取来,裴赫当着武馨安的面,将酒倒入了陆炳的杯中,轻轻晃了几晃,再灌入了那捉来的鸡嘴中,果然那鸡被放到地上,走了没两步便倒地口吐白沫了,裴赫又取了严世蕃的酒杯,倒了酒灌给另一只鸡,那只鸡却是安然无恙,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四处走动。 “瞧见了么?” 裴赫也很是懊恼道, “严世蕃一来,我们只提防着他来闹场,却是没提防他身边的小厮,应是下人们取碗筷之后,那小厮在杯子上动了手脚!” 那样的情形之下,有心算无心,确是没人会去思量,严世蕃为何会让取两副碗筷,此时回想起来,那小厮还掏了一块帕子出来擦了擦杯子,想来便是那时下的毒,只那时便是裴赫也知严世蕃生活奢靡,爱讲排场,身边的小厮取帕子来擦杯子应是小阁老嫌弃这处杯碗脏污,根本没有想到,严世蕃敢当着众人的面下毒,只此时人都走了,证据只怕也早销毁了,若是陆炳着了道,来了一个死无对证,那这锅裴赫是背定了! 此乃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在裴赫宴请宾客之时,用的是裴家的酒,裴家的杯,裴家的佣人,却是借了严世蕃的手让陆炳不得不喝这杯酒,只要喝下这杯酒,陆炳一时三刻便要毙命,届时裴家这一家上下都脱不了干系! “大都督……严世蕃这是做甚么,他这是打算撕破脸皮,要对您下手了吗?难道……他就不怕皇上追究?” 陆炳神色阴沉,双目之中寒光不断, “只要我死了,陛下就不会追究了……” 想了想看向裴赫, “不过,他们这么急着下手,可是陛下那处……” 裴赫点头, “大都督所言甚么是,只怕宫中陛下的龙体越发不成了……” 想了想又道, “即便不是陛下的龙体,那裕王的小妾也快生了!” 按他把脉来看,当时在船上那上官婷都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孕了,他们回京也是有近两月了,这临产只怕也是离得不远了! 以上官婷的心计,便是孩子提前一月生下来,她必能糊弄得裕王相信,孩子是早产的! 陆炳闻言,眉头皱了皱, “只怕裕王的子嗣才是关键之处,时间不多,我们应当立时着手了!” 这都被人下手了,再不想法子还击,还当他陆某人是好欺负的! 说罢便想起身,只他刚一动身子,立时觉着腹中剧痛,又弓着身子坐了回去,刘重九忙道, “大都督,此毒太过剧烈,虽说有解药立时解了药性,却仍是有些许伤了大都督的内脏,若是不将养三五个月,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陆炳闻言苦笑, “此时哪里有时间静养,我们已是落后人一步了,若是再不做准备,便只有束手就擒了!” 却是皱着眉头瞧向了裴赫, “裴赫,今日看来这场宴席是吃不下去了,带着人跟本座回北镇抚司!” 裴赫点头,转头看了妻子一眼,武馨安冲他点了点头, “夫君尽去办要紧之事,家中有我在呢!” 裴赫应了一声,过去伸手扶在了陆炳的后腰之处,助他挺直了腰身,一步步缓缓走了出去,他们身后金八两与刘重九也是紧紧跟随,待得四人回转正堂之上,陆炳装做若无其事,哈哈一笑冲着众人拱手笑道, “诸位!诸位!今儿陆某人要做个讨嫌人了……” 见众人都抬头看向他这边,又接着道, “适才陆某刚接到密报,锦衣卫有紧急公务待办,陆某人这便要走了……” 说罢也不待众人如何回应,却是冲着下头一声呼喊道, “北镇抚司诸兄弟何在?” 这院子里锦衣卫中人听了立时起身,抱拳应道, “大都督,卑职等听大都督差遣!” 陆炳目光扫过众人,他可不是那良善之人,平日里人不欺他,还要打上门去,如今被人当着面差点儿弄死了,此仇不报如何为人! 于是说话间面上神色已是渐渐变得狰狞起来,眉宇之间一派杀气腾腾,一声长笑喝道, “兄弟们,今儿的酒我们记下了,待得大事办完再来个一醉方休!” 说罢带着裴赫当先往外大步而去,众人这厢是二话不说,跟在陆炳的身后,到得大门处,纷纷翻身上马,这厢是扬鞭催马,扬起一阵灰尘,沿着长街疾奔而去! 于是剩下这满院子的宾客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发生了甚么事儿,正在窃窃私语间,女主人笑容爽朗的站了出来,端了酒杯对众人笑道, “诸位,大都督等有公务处置,这酒他们现下吃不了,我们却还要尽兴的!” 说罢举了酒杯下来,那是挨着每桌敬酒,一轮下来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之后是不歇气的又是一轮下来,仍是一点儿不见醉态,如此待到宴席散罢,居然是将宾客们灌倒了不少。 不说武馨安仍是撑着场面,没有毁了今儿的宴会,那头严世蕃却是气急败坏的回转了府上,一进门便见得那妙真子的徒弟吴玄洸正在堂上等着消息,见得严世蕃脸色阴沉的回来,便问道, “小阁老,这是去了何处,贫道正在这处等着消息呢,怎得办事之人还未回话,算来时间已是差不多了!” 按着他们的计划,此时陆炳已经毒发身亡了,为何派去的人迟迟没有回信,他等不得了便来严府等消息,没想到严世蕃竟也不在! 严世蕃看了他一眼,哼哼道, “陆炳那小子命大,居然躲过去了!” 那吴玄洸闻言却是脸色大变, “小阁老怎知陆炳躲过去了?” 严世蕃听他发问,却是面上僵了僵,半晌才将适才的事儿讲了出来,吴玄洸听了跌足道, “唉呀呀……小阁老为何要以身犯险,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了么?” 他们原本的计划之中,可是用不着严世蕃亲自出面的,早已是安排好了一位宾客混入其中,只需得寻机将那做了手脚的酒杯换给陆炳,届时陆炳将酒一吃,当时就要发作,裴赫这事儿便摊上了! 陆炳一死,便如断了嘉靖一条臂膀,更不会碍手碍脚拦着景王上位了! 他们原本可以躲在暗处等着陆炳倒台,锦衣卫失势的,现下小阁老现了身,亲手送了陆炳上路,岂不是会将陆炳死后,锦衣卫的怒气引到自己身上? 虽说届时锦衣卫失势,拿严氏父子不能怎样,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闷声捡便宜不好? 为何要去招惹锦衣卫,要知晓锦衣卫的手段,可有不少是见不得光的! 届时惹急了他们,暗中动了做么手脚,谁能防得着?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风雨欲来需小心 没事儿惹这麻烦做甚么? 吴玄洸连连叹气,严世蕃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如何肯说,他是迫不及待要看着亲眼看着陆炳死! 想着此事一旦成了,陆炳一倒,锦衣卫必要失势,而东厂厂公黄锦早已是他们的人了,锦衣卫仗着陆炳压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久矣,趁这时机,黄锦必定会冒头,借着陆炳之死,将锦衣卫好好清洗一遍,裴赫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届时只要将人一拿,往这府上一送,那么绝色的一个美人儿,岂不是任他肆意而为了? 严世蕃一想到这处便止不住的兴奋,又怕下头人办事不利,将大好的机会给弄没了,便索性自己亲自上马,让小厮带了那帕子自己上门去毒陆炳,他就是想亲眼看着陆炳中毒而亡,裴赫当场吓得体如筛糠,那张小脸儿必定会白的十分好看,届时若是他能识时务一些,求自己两句,说不得自己当场便能想法子脱了他的罪,当晚上便能拉了美人儿回府,从此金屋藏娇,快快活活的享用美人儿! 只严世蕃万万没想到,那裴赫的婆娘也不知从何处杀了出来,手里竟会有解毒之药,生生将一个谋划许久的大计给毁了! 他虽未说出当中缘由,那吴玄洸能做妙真子的大弟子,却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的,见严世蕃脸色一变,便隐隐猜出了其中蹊跷,不由是连连跺脚,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埋怨严世蕃,只是道, “小阁老,陆炳即是未死,又见小阁老亲自现身,以锦衣卫的本事,追查下去必是能查到我们两方已经联手,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那收卖周二之人便是他们的人! 妙真子倒是想将事儿都推给严世蕃办,只严世蕃也不是傻子,推说那毒药乃是妙真子亲自配制,便应由他的人亲手将药交出去,也免得下药时当中出了岔子! 妙真子知晓严世蕃是怕若是事情败露,自己会全数推到他头上,便派了自己的一名弟子出马,却是没想到当真搞砸了! 我还要快些回去报给师父,让他想法子灭口才是! 严世蕃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道, “他们知晓又如何,今日姓陆的逃过一劫,却不知还能不能逃过下回,你回去将此事告诉你师父,不必惊慌,陆炳便是知晓此事于我们有关,他没有真凭实证又能拿我们怎样……” 说到这处嘿嘿一笑道, “他猜到了我们朕手,自是猜不到还有旁人与我们朕手,待我们再谋划谋划,下一回便让那人出手,打陆炳一个出其不意,看他还能防得着几回!” 吴玄洸心头暗叹, “已是打草惊蛇了,陆炳能稳坐锦衣卫指使挥之位多年,那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下回再想寻这么好的机会便难了!” 只他面上不好再说,嘴口应道, “是,小阁老!” 这厢回到西苑将事情报给了妙真子,妙真子一听气得打翻了面前的丹盒,怒道, “严世蕃……甚么小阁老,不过就是个色欲熏心之辈!” 谋划的如此周全,又在无心算有心之下,也能被他搞砸了,你让妙真子如何不气恼! 妙真子气归气,却不能不想着善后之事,将徒弟所言再在心里理了一遍,脸色便是一变,目光阴森的看向吴玄洸, “你说,那裴赫的妻子及时出现,倒了一杯茶给陆炳吃,便解了他的毒?” 吴玄洸点头道, “依小阁老的意思,那妇人手中必是有解药,不知为何看出了我们的计划,及时出现将陆炳救了下来……” 妙真子听了双眼一眯, “她……哪儿来的解药?” 今日暗算陆炳所用的毒药,乃是妙真子当年在江湖上坑蒙拐骗之时,从西域来的一位番僧手中买下来的药方,此药在那番僧口中名叫做千幻,乃是有九九八十一种配方组合,其中不少是域外药材,在中原地区是从未得见的,他也是收集多年才制出了其中一味毒性最大,药性最猛的毒药,求得就是当场将陆炳置于死地。 妙真子自己配的毒,他自己是最清楚了,慢说是不知他药方之人,便是换了他来,也没那把握能立时救回服毒之人,那女人哪里来的解药? 吴玄洸想了想应道, “裴赫自身便是学医出身,又有金八两与那刘重九两位圣手都在当场,想来他们应是家中常备了解毒的药物,应是严世蕃行事不周,被那妇人瞧出了破绽,这才取出解药救了陆炳!” “嗯!” 妙真子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可能,当下不由连连怒哼, “好色之人,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亏他平常有脸自夸天下第一聪明人!” 若是以前的严世蕃倒也真是聪明人,可如今他行事越发张狂跋扈,日子过的也是骄奢淫逸之极,那聪明的脑子如今已是被酒色给填满了,早变成猪脑子! “师父……” 吴玄洸又道, “小阁老说是我们即是被陆炳察觉,便索性站在前头引开陆炳注意,让那位预备动手了!” “嗯!” 妙真子想了想点头, “日子不多了,那位也不能光在后头等着摘桃子,是应当动一动了!” 算着日子,裕王后院里那位的肚子再有两个月怕是要生了,若是生下一个儿子来,那景王的前程便堪忧了! 妙真子想起前头黄锦悄悄送的消息, “陛下这阵子常常忧思不解,半夜惊醒,之后竟是怀念起了杜康妃来了……说是她夜夜过来陪着说话……又说她端庄秀美,贤良温婉……又说想追封杜康妃为后……” 杜康妃便是裕王生母,早年受过一阵子宠爱,后为帝所恶,抑郁而死,皇帝这么多年来,只关心自己长生不老,对自己的亲儿子裕王都少有关心,更不要说是怀念那个曾经受过一阵子宠的女子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早不知死了多少年的死鬼了? 妙真子对嘉靖的性子知晓的不比陆炳少,一听之下便寻量着, “皇帝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身子每况愈下,但凡人之将死,性子便有大变,他这时节想起杜康妃来,还要封后,难道是后悔当年之事了……” 皇帝后不后悔,妙真子自是管不着,不过他怎得不想那景王的生母,反倒想起裕王的生母来了,这是皇帝心里还是偏向裕王吗? 追封了裕王的生母为后,那裕王便是嫡子了,如今两个皇子裕王大景王一月有余,这即长又嫡,不是嘉靖想扶裕王坐大宝又是甚么? 如此一想,妙真子立时便警醒起来, “已是到了如今这地步,万万不能让裕王成功上位!” 妙真子自入京以来,在皇帝的两位皇子身上都有下注,原是打着脚踩两只船,左右都得利的打算,只一来没想到裕王身边的那奚红燕,莫名其妙失了踪,到如今都无半点消息,妙真子便一直疑心是奚红燕行事不周,被裕王抓住了把柄,给悄悄处置了,对裕王便有些忌惮了! 又景王性子虽暴躁一些,但出手却极是大方,比起裕王那温吞懦弱又抠抠搜搜的样子,那是豪爽不少,这么些年来景王便是花银子买,也买出感情来了,妙真子自然而然这心里便偏向了景王! 又这阵子裕王那小妾有了身孕,景王暗中焦急,私下里也是花了不少银子打点,对妙真子自然是孝敬不少,妙真子这是 铁了心要扶景王上位,暗中传递了不少消息给景王! 景王一来怕裕王这一胎要生儿子,二来怕皇帝老子要立裕王为太子,若是两厢都来,那自己便是半分没指望了,心中焦急之下,难免想要抢先动手,而这妙真子是早看陆炳不顺眼,早想除之而后快,那头严世蕃是知晓了锦衣卫东南之行,那郑孟江被锦衣卫带回了京师之事,他是知晓的。 严世蕃极是了解嘉靖,知晓皇帝最恨人欺君,再恨人通倭,自己两样都犯了,不想法子自保,还等着皇帝下旨砍头么? 于是自然而然便同妙真子一起上了景王的船,三下合在一处,又加上一个一心想压下锦衣卫出头的东厂厂公黄锦,四下里一使劲儿,便打算先把陆炳做掉再说! 却没想到这出师未捷先受了挫,不过这帮子都是成大事之人,一时一地的小失败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如今是他们四方势大,还怕他陆炳不成! 陆炳再是跋扈,他锦衣卫也就是皇帝的一条狗,只要主人不发话,狗打了也就打了! 可他们又如何知晓,狗急了要跳墙,更何况是那尖牙利爪的恶狗,你打了狗,狗必是会反咬一口的! 陆炳也不是那一般的人物,回到北镇抚司当中,头一个想的不是如何攘外,而是如何安内,他知晓这么多年下来,锦衣卫之中也是不少各方势力安插的暗线,这厢一面养伤一面头一件事便是清洗锦衣卫内部。 他如今有伤在身,不能亲自上场,却是用上了冷心冷面冷情的裴赫!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上官婷半夜求救 裴赫的名声在锦衣卫中早就传开了,这位年少英俊,却是心思阴沉,心狠手辣的裴百户,被从宴席上回到北镇抚司的大都督陆炳,金口一开给调到了南镇抚司,又提升一级,做了千户,手下五百缇骑,全司清理锦衣卫上下贪脏枉法,里通外贼,吃里扒处之人,大都督又许他临机决断之权,百户以下可先斩后奏,锦衣卫中但凡不服者,皆可拿入大狱中审问! 原本裴赫升了千户,却是南、北镇抚司中资历最浅的,他前头还排了九名资历都比他老的千户,原本是排在末位的,但论起实权来,这九人都要忌惮他几分,虽说大都督有命,他只可处置百户以下之人,但这些个千户也好,百户也罢,手下头没有人还怎么做官儿,若是得罪了裴赫,将手下的兄弟都给弄进了大狱之中,你这千户岂不是成了空架子? 裴赫年纪轻轻,又刚入锦衣卫不久,便被陆炳委以重任,若说下头人没有不服的,那必是假的,不过陆炳在锦衣卫中积威甚重,有他在上头压着,下头的人纵是心头再不满,也没人敢当面反对。 又有裴赫倒也真有几分本事,这厢首先着手清理锦衣卫中往事诸案,但凡他所经之事,俱可找出其中行事不规矩之处来,又拿了犯事之人,也是有理有据,有凭有证,便是兄弟们有心帮衬却都无话可说,事主更是哑口无言,只得仗着往日的情份,去求大都督开恩,却是没一人敢去向裴赫求情的。 金八两冷眼旁观却是有些替徒弟担心, “大都督此时正需一把刀,杀一杀锦衣卫中的歪风,可此事了结之后,你在锦衣卫中只怕已是仇人遍地,以后又如何自处?” 裴赫倒是满不在乎, “这世上不缺为强权卑躬屈膝之人,但凡大权在手,自有人靠过来,至于仇人……” 裴赫冷笑一声道, “我一乃是秉公办事,二来……便是当真手软放过一两个,难道便不得罪人了?” 干了这份活儿,顺得姑来便失嫂意,这世上的事儿便没有面面俱到的,那便索性谁也不偏帮了! 金八两担心徒弟,武馨安却是不担心丈夫,她对裴赫笑道, “以你的性子……便是只埋头做事,也一样不会讨人喜欢!” 裴赫性子冷,无心去经营人事,行事又向来不留情面,不管怎么做都要得罪人! 本无菩萨心肠,更要行霹雳手段,做个让下属惧怕的上司,倒是更符合裴赫的性子! 裴赫这厢是一心扑在公务之上,常常彻底不归,武馨安心眼儿再粗,也是明白如今情势转险,一个弄不好一家子都要遭殃,于是便收了性子,每日里足不出户,一心养着虎妞,只她虽说是足不出户,却也没闲着,那是连着写了不少信,由锦衣卫的信使送去了东南。 那大庆外海的海面之上还飘着一支船队呢,若是这处当真情势有变,武馨安便预备着一家子去往东南,到海上做海盗去,之后还可在那海上寻一个小岛,又或是干脆去日本岛上挖金银矿,总归不能守在这处,等着一家子倒霉! 不过那都是最后一招了,时下之人,但凡有些出路,都不想背井离乡,跑到海外去谋生的! 日子便在这表面平静如水,下头暗潮涌动之中一日日的度过,这样的日子过上了差不多一月,这一日半夜里便有人来敲了裴府的大门, “夫人,外头有一名女子求见!” 半夜里被吵醒的杜鹃听得外头护院禀报,披了一件外衫便来见武馨安,这一阵子裴赫都是在南镇抚司办差,已是好几日都未回来了,武馨安都是亲自带着虎妞睡,听得外头杜鹃的声音,便起身问道, “是谁?” 杜鹃在门外小声应道, “是……是个日本女子……说是……叫千叶……” 那日本女子的汉语说的不好,口音极重,护院们勉强听懂她叫做“千叶小美”,寻夫人有极重要的事情。 “千叶小美?” 武馨安眉头一皱, “她不是在裕王府么,怎么会来寻我?” 她不知晓,杜鹃自然更不知晓了,只能小声问道, “夫人,可是要见她?”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你带她到书房之中,我在那里见她!” 杜鹃依言去了,武馨安看了看小床上熟睡的虎妞,出去叫了关妈妈进来陪虎妞,自己则披了一件长衫,匆匆去了书房。 “夫人!” 一身裕王府侍女服的千叶小美在后院的书房见着武馨安,噗通一声便给她跪下了, “夫人……求求你,救救她吧!” 武馨安一愣, “救谁?” 千叶小美白皙的脸庞上全是清泪, “上官……上官夫人,求求您……救救她!” “上官婷?” 武馨安一脸的惊诧, “她怎么了?” 千叶小美的汉话极不利索,一激动起来竟是说起了叽哩哇啦的东瀛话来,中间又夹了一些中原汉话,武馨安费了老大劲儿才听懂,原来上官婷的肚子在今儿晚上发动了! 武馨安奇道, “她人在裕王府,身边必不会缺人,怎么会找上我?” 这时节裕王府中,便是裕王都要让她三分,她想要寻甚么人寻不到,怎么会来求自己? 千叶小美道, “夫人说了,有人要害她,她谁也不信,她只信您……夫人,求您救救她吧!” 武馨安一脸的匪夷所思,看着千叶小美,有些不明白这两名女子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一个上官婷,一个千叶小美都是觊觎自家夫君的,自己不动手揍人已是十分给她们留面子了,这样的情形,便是求错了门儿,也不会求到我的门下吧? 武馨安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寻错人了?” 千叶小美连连摇头, “不是的,没有错……夫人,上官夫人说了……您是好人,您会救她的!” 好人!哼!好人就应该给你们欺负! 武馨安鼻子里哼了一声,这里头的事儿只怕水极深,此时此刻她是不敢趟进去的,忙摇头道, “我救不了她,你寻别人去吧!” 说罢便吩咐杜鹃, “请她出去吧!” 千叶小美见杜鹃要上来赶人,忙以膝跪行几步,上前一把抓了武馨安的裙摆, “夫人,夫人,上官夫人说了……只要您肯救她,以后只要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她会报答你的!” “做皇帝……报答?” 武馨安听了,脸上的神情怪异起来, 上官婷这女人倒真是野心挺大,这儿子还在肚子里呢,便想着以后做太后了? 她是预备拿个假货来混淆皇家血脉,她就不怕以后被发现了,被千刀万剐? 武馨安想了想便吩咐杜鹃道, “去把金先生和刘先生请来!” 杜鹃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那头金八两与刘重九听闻武馨安有请,知晓这半夜三更的请人,必是出了事儿,当下是急匆匆的赶来,进了书房见得地上跪着的千叶小美便是一惊,再听武馨安将事儿一讲,二人面上的神色都怪异起来,金八两想了想应道, “这女子我们必须得救!” 如今的形势,景王得势,他们便要倒霉,景王正眼巴巴等着裕王这一胎孩子生不下来呢,不管上官婷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现下裕王急需一个儿子,稳住自己的地位,只有裕王占了上风,景王才不敢对他们下手! 至于这儿子生下来,之后会如何,那就是以后的事儿了! 金八两同二人讲明白了其中厉害关系,武馨安一翻白眼, “看来这一趟,我不去也得去了!” 金八两点头, “你去是最好,一来你是女子可直入产房,二来你能高来高去,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裕王府,再平安出来……” 刘重九问那千叶小美, “上官夫人如今是甚么情形?” 千叶小美用极不熟练的汉语道, “夫……夫人吃了一碗羹,半夜就肚子疼了……但……但是产婆……说……孩子生不下来……会一尸两命……” 刘重九闻言想了想道, “我这处有几样助生产的药物……” 这厢匆匆回去取了药回来,交给武馨安, “这其中有一味药,药性十分霸道,虽可助生产,但易引起女子血崩,一个不好重则丢命,小则坏了生育,非情势危急,切切不能用!” 武馨安点头,将药收好,回去换了一身夜行衣,金八两不放心,派了两名武功高强的护院护着她,这厢先打发了千叶小美回去,武馨安则领着两名护院,悄悄潜入了裕王府的后院与千叶小美汇合。 “啊……啊啊啊……” 裕王府的后院之中,果然情势紧张,那产房之中传来上官婷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得了消息的裕王此时正在外头焦急的踱步,背着手来来回回的打转, “这宫里来的御医也没法子么?” 下头人应道, “王爷,宫里两位妇科圣手都到了,又请了宫里专司助产的嬷嬷,可这……这上官夫人就是生不出来呀!” 裕王听得直瞪眼, “生不出来,也要生出来,快……快去请城里的名医,宫里的不成,便请民间的,总归但凡城里有名的大夫……全请来!”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馨安助产进王府 这厢裕王府是发散人手四处请人,那头千叶小美回转了王府,先是回后院取了衣裳,便来到约定好的北苑小楼之处,四下观望,正暗自打鼓武馨安会不会来,却见得一身夜行衣的武馨安,已经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小楼之中, “夫人!” 千叶小美大喜,忙拉了便领着武馨安到那空着的厢房之中,武馨安将她带来的侍女衣裳套在了夜行衣外头。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急匆匆去了上官婷的院中,一路之上来来往往见着不少裕王府的,武馨安低着头跟在千叶小美后头,人人都当她是粗使的丫头,无人去关注她。 千味小美带着武馨安迳直进了产房,她乃是裕王命冯保亲自带进来的人,进了王府之后就被上官夫人要到了身边,乃是上官夫人身边的贴身人,二人一起伺候裕王,极得裕王欢心,在这府中风头一时无两,产房中的众人见她领着人进来,也没人敢多问。 “夫人!” 此时满身如浸在水里的上官婷正脸色发白的看向二人,见着武馨安,有些黯淡的双眸立时迸发出光芒来, “你……你来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上前握了她的手, “夫人,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上官婷原本早就耗尽了力气,见得武馨安来了,便如绝处缝生一般,突然来了精神,冲着这产房里的其余人等大叫, “你们……你们都给本夫人滚出去!”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不知为何上官婷会突然发飙,有这精神头留着生孩子多好! 上官婷见众人不应,竟是不顾肚子剧痛,挣扎着坐了起来, “滚!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一帮子没用的东西!” 说罢一抬手打掉了身旁放着的铜盆,那铜盆咣当一声倒了一地的血水。 上官婷别看对着裕王温婉可人,对着下头人却极是刻薄,众人知她脾气,也不敢再刺激她,生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生不下来,她们要受王爷责罚,于是众人纷纷退了出去,上官婷想了想又吩咐众人道, “你们……不许走远了,全数在廊下等着……谁也不许去外头给王爷报信……若是让我……让我知晓了……有你们好看!” 众人闻言那是个个低头敛目,大气不敢出的退到了外头,上官婷这才一把抓住武馨安的手, “裴夫人,你……你救我!” 武馨安只觉她指甲都刺进自己肉里了,当下眉头一皱,握住她的手肘处轻轻按在麻穴上头,上官婷的手就是一松,武馨安收回手问道, “你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孩子怎么生不下来?” 上官婷瞪大了眼,恨恨道, “都是李氏那贱人,是她害我!” 这裕王府中,王妃陈氏乃是个性子绵软的老好人,成日吃斋念佛,不问府中事,那李氏与上官婷地位相当,不过为人十分严谨低调,老实勤恳,深得陈氏喜欢,陈氏便将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李氏,裕王对这李氏倒也有几分喜欢的。 而上官婷自从进府之后,仗着裕王宠爱,与李氏确也有过几回交锋,都是上官婷占了上风,而今日里上官婷吃过一碗银耳羹之后,便发觉肚子剧痛无比,她算着日子应是还差上十来天才到生产的,可今肚子便疼了起来,她就疑心是那李氏怀恨在心,对自己动了手脚。 她知晓这府中大小事务都是李氏与陈氏把持,她身边也无可信任之人,便是一个千叶小美都是自己想方设法笼络过来的,她生怕生产之时,被李氏趁机害了,来一招留子去母,自己便没法子做那富贵荣华的大梦了! 她一个出生卑微的农家女,去何处寻靠山帮手,裕王是个糊涂蛋,根本靠不住的,她左思右想,想起自认识武馨安以来,她向来古道热肠,乐于助人,此时也顾不得自己前头还对她羡慕嫉妒恨着呢,忙叫千叶小美悄悄溜出裕王府,为她向武馨安求救,这才有了武馨安前来相助的一出! 武馨安自是不知她心路历程,只是听她说这府中人人都不可信,人人都可能害她,不由心头暗叹, “疑心生暗鬼,你就是个心术不正的,自然看谁都是坏人!” 其实只是这上官婷恃宠而骄,在裕王府中得罪人太多,以至人人不喜她,虽不至这时节出手害她,也想要人帮她,却是万万不肯了,因而上官婷此时节只觉着孤立无援,疑神疑鬼,才想到了武馨安! 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武馨安看了看她的肚子,不用伸手摸便能见着那肚皮肉眼可见的凸起凹陷,显是肚子里的孩子正在拼命挣扎,她是过来人自然知晓这事儿不好,脸上微微变色道, “你破水多久了?” 上官婷应道, “已是有两个时辰了!” “流了多少?” 上官婷强忍着疼想了想,指着地上的铜盆应道, “有……有这铜盆,一铜盆多些吧!” 武馨安听了脸色更是大变, “这羊水都流了这么多,孩子还未出来,怕是在肚子里没法呼吸,会窒息而死的……” 便是不死,生下来也有可能是个傻孩子! “不能再等了,你必须把孩子生下来!” 武馨安将这事的危极之处讲给了上官婷听,上官婷听说便是生下来,孩子也可能是个傻的,当时就变了脸,她拼了命要这个孩子,可不是为了做个傻子娘的! 当下忙拉了武馨安的手道, “裴夫人,你有没有法子救我,一定要救我啊,只要我今日能平安生产,日后我必定要报答你的……求你了!” 武馨安想了想,拿出前头刘重九给的药来, “我这里有四丸药,都是助产的……” 说着倒出四个蜡丸来,用手指给她看道, “这四种药性由弱到强,最强的这种见效最快,也最是危险,你可能会丢命,便是不丢命,只怕以后都不能生育!” 上官婷闻言便有些害怕,于是点了第三颗药性稍差的一种, “我……我用这个……” 武馨安二话不说,给她服下了那颗药丸,刘重九果然医术高明,一颗药下去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药效上来,上官婷便开始嘶吼起来, “啊……啊……啊啊啊……” 武馨安自己生过孩子,知晓下头应当如何动作,当下便挽了袖子,动手开始给她按压肚皮,这厢顺着肚子由上往下用力的推动,产房之中痛苦的惨叫声响彻院子内外,不过总算这番苦没有白受,终于是打开了宫口。 武馨安见着那孩子的头发露出来,大喜道, “快用力,能见着孩子的头了!” 上官婷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再用力往下,可这孩子的脑袋,却是卡在了那处,无论她如何用力,竟不见动弹分毫,武馨安伸手下去探了探,不由脸上变色, “这孩子的脑袋怎么这么大!” 新生的婴儿都是脑袋大,四肢短小的,不过上官婷这孩子的脑袋似乎大的有些离谱了! 她却是不知晓,当初上官婷怀孕的时间便瞒了众人,因而怀孕初时便用布带使劲靳了肚皮,以至的孩子在肚子里生长时便发生了畸形。 不过此时武馨安也顾不得问这个了,只能拼命叫上官婷使劲儿,可上官婷的力气耗了半夜,早就耗光了,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裂成两半了,早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仰面躺在那处,冲着房梁大喘气, “使劲儿啊!就差最后一点了,你再使使劲儿就出来了!” 武馨安眼看着那小婴儿露出来的头皮,已经开始慢慢变了颜色,心知这是憋得不成了,再耽搁就没救了,她也是急得不成了, “你再不使劲儿,这孩子就死了!” 此时间外头人听得里头的惨叫声,也是着了急,有人过来问道, “上官夫人,上官夫人,可是要奴婢们进来!” 上官婷闻听这话,却是不肯,当下一咬牙奋起了最后一口气,冲武馨安伸出惨白的手去, “把……那最后那颗药给我……给我!” 武馨安无奈,只能一咬牙将那药塞进了她嘴里,这最后一颗药果然药性霸道,没有多久,上官婷的下身处便血流如注,许是血流起了润滑的作用,那孩子硕大的头颅,竟是往外滑了两分,武馨安见机伸手下去,扶着孩子的后脑往外轻轻拉扯,有了外力相助,那孩子便出来的更快了。 “快用力,就差最后一下了!” “啊……” 上官婷双眼发直,直勾勾的瞧着头顶之上,也不知听没听见武馨安的话,最后尖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向上一挺,武馨安忙轻轻用力往外一扯,那孩子终于滑出了产道,落在了武馨安的手中,紧随着孩子出来的胞衣混和着大滩的血水,哗啦一声涌到了地上,一旁的千叶小美见了,吓得一声惊呼。 武馨安早知吃了这药会有此情形,忙叫了外头的人道, “快来人呀!夫人生了!” 外头的人闻听,忙涌了进来,武馨安抱着孩子退了两步,低头一看,见这新生的婴儿一脸的青紫,脑袋大的十分突兀,双眼紧闭,小嘴唇也是紫色的,武馨安伸手去探他鼻息,发觉竟感觉不到,立时吓了一跳, “难道……还是死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生儿子步步算计 武馨安见那小婴儿脸色青紫,又身子发僵,没有鼻息,只当他死了,急得连拍那婴儿的小脸,半晌才见得他脑袋一歪,小嘴一张,一口污血从他口中流了出来,小胸膛才开始有了起伏, “原来是血污封了口鼻,一时闭了气息!” 武馨安松了一口气,忙单手抓了这孩子的两只小腿,将他倒吊了起来,再伸手在他屁股上头使了一分力气拍了拍, “哇……” 小婴儿口中的污血流尽,气管通畅之后,立时便哇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 武馨安笑着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千叶小美,冲她递了一个眼色,千叶小美点头接过婴儿转身去一旁的铜盆之中清洗,众人见状有去助上官夫人止血的,又有去帮着清洗新出生的婴儿的,忙成一团之后,根本无人留意到武馨安。 于是她一弯腰将那地上的铜盆端了起来,快走出了产房,到了院子外头身子一晃就隐入了花丛之中,却是见得那小径尽头,裕王正由一众人簇拥着匆匆走来, “生了!生了……是个儿子……太好啦!太好啦,果然是老天爷对本王不薄啊!” 裕王哈哈大笑着走过,武馨安转身往另一旁无人的小径跑去…… 待到她回转家中时,天边已是泛起鱼肚白了,关妈妈见她两手血污的回来,不由大惊失色, “夫人这是去做甚么了……” 说着左右看了看,一脸紧张的问道, “这是杀了谁?” 武馨安听了啼笑皆非, “妈妈,我瞧着便是那半夜出门杀人的主儿么?” 关妈妈不应只是冲外头人叫道, “来人啊!预备热水,夫人要沐浴!” 转回身才指了她那夜行衣道, “夫人这两手是血,又穿了这样的衣裳,您让老奴如何不多想?” 这也怪不得关妈妈,她们家大小姐半夜三更出去的事儿以前就干得不少,她又是会武功,高来高去的,让人怎么不想歪! 武馨安只是笑,这才将自己去裕王府帮着接生的事儿一讲,关妈妈听说那婴儿的头生的比正常婴儿都还要大许多,不由眉头一皱, “夫人可不要学那些贵妇人,做这样的傻事!” 武馨安奇道, “这话怎么说?” 关妈妈应道, “您别看老奴跟着您在山里住了十年,可外头的事儿老奴一样都没落下,能生出这样的婴儿来,多半就是当娘的怀孕时为了身形好看,拼命用腰带靳细腰身所至……” 顿了顿又道, “这京师里的贵妇人们,怀孕时身子臃肿发胖,生怕失了夫君的欢心,便有人用腰带紧靳自己的肚子,到生产时才肯放开,结果有那胎死腹中的,有那生下来孩子畸形的……” 说罢连连合什, “当真是造孽哟!” 武馨安听了连连啧舌, “那上官婷为了得裕王的宠爱还真是拼命!” 想了想却是又暗忖道, “她不会是月份不对,怕人看出破绽来,才靳的腰身吧!” 武馨安不知晓自己还真猜对了,这厢洗过澡之后,用罢了早饭,便去见金、刘二老,二老听说上官婷用了那猛药平安生产,都点了点头,刘重九道, “她服了那药之后,只怕身子会大亏,以后还需得小心调养,要不然落下病根,年老后有的她受的!” 武馨安点头,想了想还是派了一个可靠的婆子,去裕王府报了信,总归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叮嘱她一句,以后是好是歹都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武馨安派去的人是在后门里见着的千叶小美,将武馨安的话和刘重九写的几张滋补药方交给了千叶小美,千叶小美谢过之后,回去报给上官婷。 此时的上官婷脸色惨白,花容憔悴,躺在床上看着不远处睡在摇床上的儿子,却是一脸的嫌弃, “哇哇哇……” 大头的婴儿,身子骨太软,要人抱起来,便需用手扶着后脑,她看着儿子软塌塌的脖子便心里一阵恐惧, “他不会一直这样吧?” 她刚刚喂过了奶,却不知为何儿子一直哭闹,上官婷生产之后身子本就弱,一直未得休息,如今儿子哭闹起来吵得她更是心烦。 见得千叶小美推门进来,忙指了那小床上的孩子道, “把他给我抱出去!” 千叶小美应了一声, “嗨!” 忙指挥着两个侍女将孩子抱了出去,趁着侍女们抱孩子时,她过去将武馨安传的话,讲给了上官婷听,又给她看了几张药方,上官婷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的情我记下了,以后但有一日得势,必会报答她的!” 这厢看着侍女们抱着儿子出去了,忙叫千叶小美跟上去, “盯着她们,别让她们害了我儿子!” 如今在这府里,她如今唯一能信的便是这日本女人了! 也是亏得她聪明,自遇上裴赫夫妻之后,回到王府之中,她便瞧出来裕王对那船上的日本女子上了心,她心中虽是嫉恨不已,却是左思右想,念着如今她肚子大了,不能伺候裕王了,得想个法子将裕王长留在自己院中,于是主动说起那船上的日本女子,求了裕王将她收入府中给自己做个伴。 上官婷见得裕王那立时便发亮的双眼,便知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之后裕王更是让身边的冯保亲自去领了人回来,那日本女子进了府中,言语不通,又因着出身倭寇,多受府中人鄙夷,上官婷便趁机对她关怀备至,刻意的笼络,果然收获了一个死心塌地对自己的侍女! 现下她儿子生了,最是害怕有人来害这一根独苗,一定要让儿子一刻不能离了自己或是千叶小美的视线,到如今她才知晓,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怕是才开始,要直到儿子成年,有了子嗣自己才能松了这一口气! 上官婷抬起细瘦苍白的手,看了看手中的那几张药方, “看来……还是要想法子多寻些帮手才是!” 比如裴赫夫妻便可用,听说裴赫如今升了锦衣卫千户,又身后有两名医道圣手,又极得陆炳赏识,他又是年纪轻轻,前途极是光明,几样加起来,这样的人若是能好好笼络住,以后便是自己和儿子的靠了! “哇哇哇……” 隔壁房里又响起了小婴儿歇斯底里的哭声,上官婷紧皱了眉头,费力的转过身,扯起被子遮住了头…… 那头报信的婆子回来报给武馨安, “夫人,老奴已是将信带给了上官夫人……” “嗯!” 武馨安点头问道, “裕王府里如今是个甚么情形?” “老奴去时,见得前头正门处车水马龙,去贺喜的马车都将王府前的大街给堵了,回来时还见着沿路不少官员的车轿往那处赶……” 报信之人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讲给了武馨安听,武馨安听完赏她些碎银子,打发了她下去,坐在那处心头暗暗思量, “如今裕王有了儿子,这消息传了开去,想来朝中局面必有所变动,也不知景王那处会如何?陆炳那处又是怎样的?” 武馨安总归不是官场中人,对朝局更是看不透,只将自己给上官婷接生之事报给了裴赫知晓,这厢便又一心在家养着虎妞。 这小丫头如今小身子越发强壮,精力也更是旺盛了,每日里不肯在屋子里呆着,只想往院子里跑,也不耐烦让人抱着了,只要一睁眼便想往地上溜,此时已是能扶着家具站立了。 这小丫头能吃能睡就是脾气大了些,但有不顺意也不哭了,只是扯着嗓子冲你嗷嗷叫唤,那大嗓门儿震得人耳朵生疼,很是能折磨人,关妈妈看顾她,早已是力不从心,又买了两个力大的婆子,与四个年纪小些的丫头,轮着班儿看着她,这才算是堪堪能顶住喽! 于是日子又是这般过了一月,锦衣卫才将自家门户给清理干净了,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总算是一条心了,陆炳身上的毒伤也是养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要腾出手来要好好“回报”国师与小阁老了。 却说是这一日,西苑丹房之中,突然传出一阵震天动的爆炸之声,一时之间地动山摇,房屋摇晃,瓦片飞落,引得宫人们一片惊呼之声,正在静室里打坐的嘉靖皇帝都被惊动了,猛然睁开眼问道, “外头发生何事?” 这时节当值的乃是陈洪,他忙进来禀道, “主子爷,好似是丹房那边出了事儿,奴婢这就派人去瞧瞧……” 嘉靖一听是自己那宝贝丹房出了事儿,立时便急了,怒道, “你亲自去!” “是!” 陈洪不敢怠慢,是急急忙忙提着下袍,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待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丹房附近一看,却见得原本的一排殿宇一片狼藉,竟是屋顶都被掀了三间,地面全是砖石瓦砾,草木断折,地上还有被打伤的宫人和小道童在痛苦惨叫, “怎得了?这是怎得了?” 陈洪忙要跑过去瞧,幸得他身后的小太监是个机灵的,一把抓了他的后背衣袍, “干爹哟,里头情形未明,您可别进去……” 话音未落,只听那倒塌的屋子里头又是一声巨响, “轰……”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丹房里头有蹊跷 众人立时被气浪掀翻在地,有不少碎片瓦砾乱飞,陈洪被自家干儿子给压在身下,躲过了一劫,待得地面的震动消失,他才爬了起来,刚要说话,突然眼前一花,似是有甚么东西从头顶上掉了下来,正正落在他的脑袋上, “哎呀……这是个甚么玩意儿?” 陈洪伸手去摸,却是摸到了一手软绵绵,烂乎乎,再拿到眼前一看,好悬没有吓死过去,竟是一个被炸烂了的人手, “哎呀……妈呀!” 陈洪吓得也不用小太监扶了,原地一蹦老高,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待得跑出去百步,这才回头看向丹房处,那里已是被炸的面目全非,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这时节宫人们都闻讯赶了过来, “陈公公,这……这是怎么了?” 陈洪倒也不愧是在皇帝身边多年的老人,遇事比旁人镇定不少,这厢一面使劲儿在身背后擦去手上的血污,一面瞪着眼叫道, “还问甚么问,还不赶快叫人来……” 想了想又吩咐道, “快……报给大都督,让他调派宫中的侍卫进来帮忙救人!” 也不用宫人们报了,宫中的锦衣卫早得了消息往这处赶,不多时便有一队队宫中侍卫进驻此处,这厢是搬开瓦砾,寻找伤者,全数抬出去给宫中御医医治,又收集被炸飞的残肢断臂,一点点的搬开倒塌的屋梁与碎砖碎瓦,探查这丹房之中到底出了何事! 锦衣卫出手果然是效率奇高,待得天黑之后,陆炳便来报给了皇帝, “陛下,此次丹房爆炸,共伤十九人,死十人,房屋倒塌十一间,受损十六间……” 嘉靖听了眉头一皱,摆手道, “这些不必跟朕讲,你就说是因何爆炸的?” “这个……” 陆炳面上露出犹豫之色,看向了一旁垂手而立的妙真子, “这个……微臣亲自到现场看过,丹房毁坏的太过彻底,一时不好查证,不过询问过幸存的道童,说是丹炉之中混合了过量硫磺与硝石所至……” 嘉靖闻言瞧向了妙真子, “国师,丹房之中在炼制何种丹药?” 妙真子拱手应道, “回陛下,丹房之中正在炼制那仙人灵药,想来是小道童不按规矩,胡乱添加材料才会引起爆炸的……” 嘉靖闻听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不是早有规矩,炼制仙人丹药之时,需得要国师与朕任中一人必须在场么……” 顿了顿目光森然,瞧向妙真子道, “今日朕不在便开炉炼丹,国师又在何处?” 妙真子听出皇帝这是冲自己来了,忙道, “贫道原是在场,不过临时有事走开片刻,便出了此等大事……” 说罢便跪了下来, “陛下,是贫道疏忽,管教弟子不严,才至出了炸炉之事,还害得无辜宫人丧命,贫道愿受陛下责罚!” 他如此态度诚恳的求罚,皇帝倒是缓了脸色,摆手道, “炼丹嘛……炸炉倒也是常事,只不过这一回特别严重罢了……” 想了想又道, “不过……国师回去必要好好整顿你那些徒弟,切切不可再有下一回了!” 说着眯起了双眼, “若是再有下回,朕可不会轻饶了!” 嘉靖说到“轻饶”二字时,声音却是越发轻了,妙真子听得后背一紧,他知晓这一回丹房毁得太过彻底,若是要再建丹房,没有个二三月必是不成的,再重起炉炼丹至少又是一月,如此算下来月皇帝三四个月不能服丹。 若说是旁的丹药还好说,只那仙人丹药本就极难炼制,皇帝都是炼一颗吃一颗,根本没有存货,现下三四个月不能服那神妙的丹药,皇帝心头有火那是必然的,说不得火气一上来,便要杀人! 想到这处妙真子心头一跳,忙伏身下去应道, “陛下,贫道必好好管束门下,必不会再有下回了!” “嗯!下去吧!” 皇帝打发了妙真子下去,又转向陆炳,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给朕好好查一查,这丹房到底是为何爆炸的!” 嘉靖皇帝根本就没信陆炳前头那一套说辞,要知晓这仙人丹方里头有些甚么,皇帝比谁都知晓,用不用得着硝石硫磺,会用多少,他怎会不知? “陆炳……” 嘉靖皇帝目露寒光, “听说……你最近在整顿锦衣卫?” “是……禀陛下,锦衣卫最近疏于操练,不少人倦怠懒政,臣便好好好好整治了他们一番,万不敢负君恩误了国事!” “嗯……” 嘉靖皇帝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给朕看看,你整治后的成果如何吧!” “是!” 陆炳领命出来,立时便吩咐了下头人, “把丹房附近几处宫殿全数封禁起来,所有人不得进出,给本座好好的查!” 实则也不必陆炳吩咐,早在前头锦衣卫进入之后,便将附近宫殿之中众人全数看管了起来,又将那丹房现场给封闭住,不再许人进出了。 外头正在南镇抚司问案的裴赫被人快马给召入了西苑之中, “大都督!” 裴赫到得这处一看现场,便是双眸一眯, “大都督,这是丹房炸了?” 陆炳点头看了裴赫一眼, “医道不分家,你是从医出身,可是知晓这丹房爆炸是有何原因?” 裴赫应道, “炼丹之时,丹炉是要全然密封的,下头或是文火或以武文燃烧,又在里头添加了各种材料,不少都是相生相克的,稍在分量上有些偏差便会产生爆炸,这乃是炼丹之中常有之事,不过似这般厉害的还是头一回见着……” 说罢缓缓走上前去,察看那爆炸中心的情形,陆炳道, “可是能看出是何种原因爆炸,前头问过丹房中的小道童,都说是硝石硫磺添加太多所致……” “硝石、硫磺?” 裴赫的眉头皱了起来, “此话有假!” 这炼丹求长生乃是自秦汉盛行,到如今已是近两千年,其间是从未断过,道家之中又分出不少专司炼丹的流派出来,已是积累出了不少经验,因而不管是何流派在炼丹之时,里头添加何物会至爆炸那是早已知晓了,慢说是妙真子那样的国师,便是一个刚入门的小道童,若是能有幸进丹房伺候,师兄们头一个教的便是哪些东西不能随便往那炉里添加,一个不好就是炉毁人亡的下场,这样入门级的错误,妙真子决不会犯的! 说甚么硝石与硫磺添加多了,根本就是骗外行人的话! 陆炳闻言也是眉头一挑, “看来是妙真子的人说谎了!” 裴赫点头, “确是说谎了,将那些道童一个个的审,必能问出些东西来的!” 陆炳应道, “人早就弄去北镇抚司了,本座让你来这现场看看,可还能看出些东西来?” 裴赫看了看应道, “应是能找出些线索的,不过需得加派人手,一砖一瓦都不能放过……” 于是陆炳便留了裴赫在西苑之中细查,实则那丹房早就被炸得不成样子,丹炉也早变成了粉尘,若是换个人来想从里头找出东西来实在不易,可裴赫却不同。 前世里他对在这丹房之中也不知走过千八百遍了,早对此处熟悉无比,他知晓妙真子这丹房下头辟有一处密室,乃是妙真子令弟子们悄悄在下头挖出来的。 这里头存放了不少名贵药材和私下里炼制的丹药,而这些丹药和药材,有一部分被妙真子搬往了宫外私藏,有一部分却是卖到了外头换取高价,这些东西皇帝是不知晓的! 妙真子在偷皇帝的东西! 这一回锦衣卫将目标选在这丹房之中,乃是裴赫提议,他告诉陆炳, “大都督,妙真子丹房之中每月靡费上万两,这其中若说没有蹊跷,是个人都不信的,我们不如想个法子,让陛下派锦衣卫出马查证,届时……” 陆炳听了冷笑一声接话道, “届时……他有事无事,本座都能给他弄出事儿来!” 敢暗算本座,真当本座是那病猫吗? 于是有了今日丹房之事,锦衣卫进来将丹房附近的破砖烂瓦都翻了一个遍,果然找出了那藏在地下完好无损的密室,这厢又将附近的宫人与那些小道童全数过了一遍刑,三日之后自然就有结果了, “陛下……请看……” 陆炳将查到的东西全数搬到了嘉靖面前, “那丹房中的道童并未说假,确是多加了硝石与硫磺,不过……却不是炼制陛下的丹药所用……” 陆炳将查出来的账本儿往上头一递, “又有……微臣又将丹方之中进出的账本一一查过,再对比宫中进出的物资的财本,也有发现……” 嘉靖端坐上方,面沉如水,将那账本拿在手中,随手一翻立时便看出了名堂来,这位皇帝若说平常百姓每月吃穿用度如何,他是半点不知,可若说起这丹房之中如何炼丹,用料几何,烧炭几何,他可是门儿清,只是略略这么扫了一眼便瞧出当中的问题来了。 丹房之中所用的材料与宫中进出物资的账本儿倒是能对应上,不过很明显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例如这朱砂一项,上头有记上月所用朱砂共计一百斤,嘉靖皇帝看了这眉头便皱成了疙瘩,这么多的朱砂,便是他一日三顿将朱砂当成饭来吃,也吃不了这么多!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妙真子拼死不认 而如今朱砂矿产逐年减少,开采的成本增加,又从云贵等地运入京中,其中运费与人工费用十分昂贵,以至的每一两朱砂便要折合纹银十两银子,这一百斤便是一千两银子,这可只是一月且只是朱砂的用银,更不必讲其余曾青、磁石、硝石、矾石、滑石、长石、石棉、云母、铅母、砒霜、盐、石灰、醋、酒等矿物类的药材,以及灵芝、茯苓、五倍子、覆盆子、天南星、皂荚、菟丝、朱草、鸡血藤等植物类的药材。 最最贵重的还有黄金,那可是十足十的真金半点儿不掺假的,这要用皇帝多少金子,皇帝心里有数,每一回吃丹药都如吃金子一般,每废了一炉丹药,皇帝又是如何心疼,更是不必提了! 所以这样看来,自己一炉丹药根本就花不了这么多银子? 那……银子去哪儿了?东西去哪儿了? 嘉靖皇帝乃是位聪明的帝王,他如何能不知晓,自己是被人当成冤大头耍了! 当时这脸色便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了! 陆炳见状不失时机的将锦衣卫“无意”之间,发现丹房下头密室的事情报给了皇帝,又叫下头人将那密室之中搜出来的东西,全数搬到了皇帝面前,嘉靖看得是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额头上青筋乱跳,牙关紧咬,陆炳等人伏在下头瞧不见君颜,一旁立着的黄锦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伺候嘉靖多年,自然知晓皇帝这是气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遭了!这一回只怕是妙真子小命儿不保了!” 黄锦静立在那处垂头不语,心头却是在暗暗盘算, “妙真子死便死了,可不能拖累我们!” 黄锦如今掌握着内官监,皇帝一应御用之物都是由他管着的,而这丹房名义之上也是由他协管,各项物资进出自然也由他过问的,妙真子贪的那些东西,私下里可是不少进了他的腰包里头,若是不然……他怎么会上妙真子的破船? 如今这情势,妙真子是妥妥地要倒霉了,若是陛下一怒之下将他砍了脑袋还好些,若是交给锦衣卫审问的话,那可就真不知这帮子人会审出甚么来了? 想到自己这东厂厂公一直与陆炳明争暗斗,陆炳早对自己暗恨在心,黄锦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陆炳不会趁机把我拖下水吧!” 这无中生有的本事,东厂会,锦衣卫更会,更不用说,这乃是有中生有了! 想到这处他垂着脑袋,眼珠子不停的打着转儿,突然身边一声暴喝, “大胆!” “哗啦……” 一声响,皇帝果然掀了面前的桌案,那案上的东西散了一地, “陛下!” 天子一怒,这满殿的人都跪了下去,旁人还要想一想,黄锦是想都不用想,膝盖头便弯了下云,嘉靖回头冲着黄锦喝道, “去……去把妙真子叫来!” “是!” 黄锦闻言心头大喜,急忙退出来,亲自去召妙真子,身边的亲信小太监却是一溜烟儿跑不见了影儿,黄锦这厢到了妙真子所在的问天阁里,妙真子在听闻锦衣卫搜出了密室之时,便知晓大事不好,那是惶惶如那惊弓之鸟,想跑吧,又不敢,只能在这处同一众门人等着皇帝的圣旨! 他就想不明白了,那密室的入口乃是一块一尺厚的石板,又在隐蔽之处,爆炸之后便是他自己亲自过去,寻了好半晌才找到了地方,锦衣卫又是如何在一地狼狈之中找着密室入口的! 妙真子见得黄锦来时神色冰冷,便知晓自己完了,当下惨笑一声, “黄公公,前头我们没有一举得手,如今人家的报复来了!” 黄锦看了看左右,见都是他们的心腹,便压下声音低低道, “早告诉你做事收敛些,你偏偏不小心!” 妙真子摇头道, “不是我们不小心,是那丹炉让人动了手脚,里头早添加了大量的硝石、硫磺,我的弟子毫不知情,还按着原来的份量放进去了……” 说到这处妙真子目露凶光,森冷的目光在自己那些惊惶失措的门人弟子当中扫过, “这是有人买通了我的门人暗中使阴招儿,若是让贫道知晓是谁背叛了师门……” 他瞪着众人那睚眦欲裂,龇牙咧嘴的架势,似乎下一刻便要拖出那出卖自己的人,扑上去一口咬掉鼻子一般, 黄锦见了一撇嘴, “国师,这时节了说这有甚么用,还是想想怎么过了眼前一关吧!” 嗤!果然是混江湖的都是无赖汉,前头你害陆炳时,不也是使的阴招儿吗? 上了这赌桌便是无所不用其及,你害他,他害你,愿赌服输,到这时节还去关心那些细枝末节,果然不是个成大事之人! 妙真子被黄锦提点了一句,神色却是陡然由怨毒变做了颓然, “黄公公,如今……贫道被他们拿着了真凭实据,当真是无法翻身了!” 黄锦闻言一翻白眼, “难道你就这么认了不成,再怎么着也不能认,认了……你今儿脑袋便要搬家,怎得也要想些说辞狡辩把这一关混过去……” 说罢压低了声音道, “放心……我已是派人出宫去向小阁老求救了,你再拖上一拖,说不得小阁老这援兵便到了!” 妙真子闻言果然精神一振, “小阁老……小阁老,他当真会救贫道么?” “放心……小阁老讲义气着呢!” 妙真子这时节便如经将溺之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怎得也不肯放了,当下连连向黄锦拱手道, “公公当真义薄云天,多谢公公救命,妙真子但有翻身一日必不忘记公公恩情!” “呵呵……好说好说!” 黄锦暗暗一翻白眼, 屁的义气!若不是怕你死得不够痛快,将我们都拖下水去,鬼才想出手救你! 这样的情形下头,要嘛,一下子将你给弄死,要嘛,便只能想法子捞你了! 黄锦这厢冷着脸将妙真子带至了嘉靖皇帝面前, “陛下!陛下啊!臣冤枉啊 妙真子得了黄锦提点,起了拼死一搏之心,这厢上来便一路从殿门口跪行进来,哭哭喊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哪里还有以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陛下,臣冤枉啊!” 嘉靖见他这般,不由是浓眉皱起,一脸的厌恶, “妙真子,到了今日今时,你还敢喊冤!” 说着一指下头锦衣卫从密室里搬出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从丹房里搜出来的,你有何话说?” 妙真子哭道, “陛下,这些东西是贫道所藏不假,这炼制丹药的各种药材,存放本就极讲究,贫道这是怕放在上头日夜受炭火烘烤失了药性,又怕离得远了,取拿不便,这才发动门人在地下挖出一间密室来,存放药材……” “是么?” 嘉靖皇帝闻言一声冷笑, “你倒是挺会瞎编的,一间小小的密室,不劳动宫中工匠,倒是国师秘密领着门人们挖掘,连朕都不知晓,国师真是用心良苦啊!” 妙真子叩头道, “臣有瞒君之罪,可无欺君之罪啊,这密室里头的东西,贫道决没有动半分,都是给陛下炼丹所用,还请陛下明鉴!” “你……你还没有动……” 嘉靖被他这睁眼说瞎话的厚脸皮气得够呛,伸手从面前的案几之上拿起两本账本来,扔到他面前, “你还好脸说你没有动……这账上的东西都上哪儿去了?” 账本落在妙真子的面前,妙真子是看都没看,仍是哭哭啼啼道, “陛下这就更冤枉臣了!这炼丹一道最是耗费物料,一炉丹药烧成,损耗十之八九,甚或全数损毁都是常见之事,陛下这也是清楚的……” 嘉靖皇帝若说做君王,同众朝臣们玩心眼儿,他是能以一打十,可论起问案审犯人来,他却差陆炳百十条街了,这厢盛怒之下,更是被妙真子一番诡辩给引偏了思路,一时之间竟是寻不着话来反驳他了,当下是气得一阵干瞪眼,半晌转脸叫了陆炳, “陆炳,你……你将他带下去……带到你们北镇抚司去,给朕好好的审!” 陆炳闻言大喜,他等了这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句,当下忙上前应道, “是!” 这厢回头正要叫人将妙真子,还有他那问天阁里的一众徒子徒孙给全拿下,却听得外头有小太监报道, “陛下,工部侍朗严世蕃求见!” “严世蕃……” 皇帝一愣, “他来做甚么?” 想了想还是吩咐道, “宣他进殿吧!” 小太监退出去,不多时那独眼的白胖子便进来了,陆炳见着他立时脸色阴沉下来, “严世蕃,这是来做甚么?” 想给妙真子脱罪么? 这可是罪证确凿,便是他严东楼能覆手翻云,这一回妙真子也逃不了一劫! 严世蕃进来却是谁也不看,先是给皇帝行了大礼,口中称道, “陛下,臣听闻宫中丹房爆炸,伤宫人数名,又损宫殿数间,其余宫殿阁楼都有不同程度受损,臣身为工部侍郎,当为陛下分忧,因而臣特地进宫来想为陛下勘察现场,着手修复之事!” “哦……” 嘉靖闻言看了一眼陆炳, “严卿,倒是忠心为君!” 严世蕃脑袋磕到地上,应道, “为君父分忧乃是臣的本份!”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思退路国师舍财 “是吗?” 嘉靖的眉头一挑,却是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即是如此,你且帮朕问问国师,他为何私修密室,私吞朕的金银,还要砌词狡辩!” 严世蕃闻言大怒,转头瞧向妙真子, “国师,你竟做此等欺君之事,实在可恨可恼!” 妙真子却是又哭了起来, “严侍郎,冤枉啊!实在是冤枉啊!” 妙真子对上严世蕃还是那套说辞,严世蕃听了却是眉头一皱,转身去那地面捡起了那两本账本, “好好好,国师,你即说是没有做出那等欺君之事,那我们来对一对这账目,但凡有一项你说不个所以然来,你今日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妙真子闻言一拍胸脯应道, “贫道敢以性命担保,严侍郎决计查不出一项不妥之处来……” “好……那我们便开始吧!” 这厢严世蕃竟是将下袍一撩,双腿一盘坐到了当地,坐下之后却似又想起了甚么一般,又翻身跪下对嘉靖皇帝道, “陛下,臣请与国师对账,必要查出这其中的蹊跷来,臣请陛下圣目监察,必能明察秋毫……” 嘉靖点头,又听严世蕃再道, “陛下,此事机密,臣怕走漏了风声,臣请将殿中四门紧闭,以防被外头人知晓,通知了余党!” 嘉靖想了想点头道, “准!” 这厢是将四门紧闭,窗户也关上,又因着没有了光线,还在殿中点起了手臂粗的牛油蜡烛,就看着严世蕃与那妙真子在殿中对账,这账本乃是历年来的老账,那当真能用多如牛毛来形容,大到黄金、朱砂进项,小到符纸、毛笔费用,严世蕃是一笔笔的问,妙真子是一样样的应。 问到细节之处,妙真子还要回想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讲出来,严世蕃自然不肯放过他,于是又一问再问,再三追问。 如此这般,那真是耗时耗力,想这乃是盛夏之时,殿中四面不通风,还点上了蜡烛,可知会有多么闷热,又众人身在宫中,衣着俱是要按着规矩来,再少也要有内衫外衣,呆在这闷笼之中,滋味到底如何,诸君可以想像! 这殿里头,众人个个汗流浃背,湿透衣衫,只严世蕃与妙真子好些,为何? 因为他们二人都是盘坐在地面之上,总归那大理石的地面还有一丝阴凉,二人竟是一问一答,面不改色,虽也是汗水直流,却也比旁边的众人好上不少。 又有那上头的嘉靖皇帝,早因着吃了丹药,伤了身子,不知寒暑,不明冷热了,他也是面不改色的坐在上头,只是看着,皇帝不发话,众人自是不敢吱声,就这么一起熬着, 半个时辰过去…… 又一个时辰过去…… 眼看着下头二人越问越来劲儿,越问越精神,越问越往细里问去了,陆炳渐渐觉出不对劲儿了,当下一转身向着嘉靖道, “陛下,严侍郎如此询问,只怕问到明日都问不出来个结果来,不如将妙真子带到北镇抚司慢慢审问……” 上头的嘉靖皇帝低头不语, “陛下……” 陆炳抬头,见皇帝双眼微眯,便又叫了一声, “陛下!” 嘉靖皇帝还是不语,一旁的黄锦觉出不对劲儿来了,上前低声唤道, “陛下!” 皇帝仍是不应,黄锦又走近了两步,凑过去大着胆子仔细打量,见皇帝面色涨红,双眼紧闭, “这……这……这是怎么了?” 黄锦又上前去伸手轻轻一触皇帝的手臂,皇帝应手便身子一歪向一旁倒了下去, “啊……陛下!” 黄锦吓的尖叫一声,上去抱住了皇帝软下去的身子,一旁的陆炳也忙过去扶住了, “来人啊!来人!” 于是这殿里一派兵荒马乱,一阵鸡飞狗跳,待得御医过来诊断皇帝病情,又开方子熬制药水,给牙关紧咬的皇帝灌下去,皇帝的脉象终于平稳之后,已是闹到半夜三更了! 陆炳这才想起来妙真子,一旁同守着的严世蕃应道, “国师之事本应当是陛下圣裁的,只陛下如今龙体欠安,不能决断,臣便命国师禁足问天阁,直到陛下康复再重理此案,大都督以为此等处置如何?” 陆炳看着严世蕃那独眼里冒出来的得意之色,这时节才算是回过味儿来, “遭了!竟是中了严世蕃的缓兵之计了!” 只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御医说了,也不知何时能醒过来,便是醒过来了,也要好生调养身体,不可再忧思动怒了! 陆炳心中大恨,心知此事只怕要不了了之,却只怪自己前头手脚不够快,不应与那妙真子多做纠缠,将他直接拿进诏狱便没有这样的波折,此时追悔不及,只能干瞪眼儿,不过总算是将妙真子给弄倒了,即便是皇帝不处置他,他也别想再有今日的威风了! 陆炳揣着一肚子闷气,在天亮时分回转了北镇抚司,端坐在那处越想越是恼火, “严东楼果然狡猾,竟是让他在这样的境地都为那妙真子翻了盘!” 眼看着便要大胜,却是一个疏忽便功亏一篑,这心头的郁闷真无法言表了! 陆炳坐在那处连着灌了两碗凉茶下去这才吩咐人道, “把裴赫给本座叫来!” 不多时,裴赫匆匆赶来, “大都督!” 陆炳招手让他坐下,将昨晚上在宫里的事儿一讲,裴赫立时便皱起了眉头, “大都督,严世蕃这一招果然厉害,妙真子一日不入我们之手,我们下头的计划便一日不能进行下去……” 想了想道, “大都督,只怕还要防着严世蕃杀人灭口!” 陆炳闻言先是一惊,继而想了想应道, “严世蕃难道真敢对妙真子下手,妙真子可不是蠢货,他就不会防着严世蕃?” 裴赫应道, “他必是要防着严世蕃的,不过如今的妙真子可不是以前的妙真子,便是皇帝再度醒过来,再要炼制丹药,必也不会再信任妙真子了,妙真子如今已经废了……” 一个废人,严世蕃留着干甚么,等着皇帝醒来好再问话,将他们全数都牵扯进去吗? 陆炳想了想又道, “本座也是防着严世蕃这一手,早派人守在问天阁外头,防着人进出……” 裴赫想了想摇头道, “妙真子手下门人弟子,全都是见利忘义,不择手段之徒,我们能收买一个,严世蕃便能收买十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妙真子,对他而言必是不难……” 陆炳抬手抚了颌下硬须点头道, “妙真子必是会死的,不过皇帝今日还在昏迷当中,严世蕃应该不会这么快下手,这两日还有时间让我们布置!” 裴赫点头, “正是!” …… 那头妙真子逃过一劫,却也是没有半分轻松,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条小命虽说是暂时保住了,可这荣华富贵是再也别想了! 如今的嘉靖帝若是再醒过来,只怕做的头一件事,不是杀了自己便是将自己给赶出宫去,国师的威风没有了,这富贵也没有了! 妙真子回到问天阁中,立时招来了自己最宠信的弟子吴玄洸商量对策, “如今为师处境艰难,你有何妙计脱身?” 吴玄洸想了想应道, “师父,我们唯今之计便是想法子离开皇宫,隐名埋姓过活才是正理!” 总归这么些年,妙真子的银子已是捞够了,吴玄洸便知晓,自己师父在宫外头偷偷置了家业,还养了两房小妾,把不少金银财宝都给运到了宫外头,那些东西也是够他们下半辈子花用了! 妙真子如今也是知晓厉害了,他点头道, “不过如今这宫里宫外都有锦衣卫的人把守,我们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想了想一脸不舍道, “为师……还在别的地方,藏了不少金银,还没有来得及运出去呀!” 吴玄洸倒是比他师父更有魄力,想了想应道, “师父,如今连命都快没有了,你还想着那些身外之物做甚么!” 当下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又转回来对妙真子道, “师父,那些金银财宝不能带走了,不如索性将它们都送了人,求一个退身之路如何?” 妙真子一脸的肉疼问道, “怎么求一个退身之路?” 吴玄洸应道, “不如花这些银子,去求了黄锦,让他送我们离开!” 妙真子听了连连摇头, “黄锦那就是一只老狐狸,如今的情形下,他便是收座金山银山,也不会放我们离开的!” 吴玄洸一笑应道, “黄锦自然是不会送活人离开的,不过送死人离开,想来……他应是能办到的!” “死人?” 妙真子一惊,吴玄洸笑道, “师父莫非忘记了,我们手里还有不少药丸,其中一种便是令人心跳气息都呈现假死的药丸,只要服下一颗,便可管上十二个时辰,届时黄锦可说是我们畏罪自杀,之后派人将我们的尸体送出宫去……” 妙真子在心里反复思量徒弟的法子,觉着确实可行,不由喜道, “这倒是个脱身的好法子!”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真死假死都要死 吴玄洸笑道, “只要我们出了宫,以后隐姓埋名,这宫里的事儿便与我们无关了,照样可以逍遥快活!” 妙真子点头,想了想却还是无比遗憾道, “可惜了,若是能撑到嘉靖病亡,景王上座,为师还可以风光几十年,便是连你们都能一起跟着享受荣华富贵!” 吴玄洸叹道, “师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的情势能保命便不错了,其余就别想了!” “唉!” 妙真子冲着窗外的艳阳长叹了一口气,几十年辛苦尽枉然,只觉心里凉飕飕的, “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假死的丹药实则不少道家都会炼制,妙真子早年也是顺手炼制了一些,因着从来不用,便随手扔在问天阁的角落里,到了天黑时,师徒二人趁夜起身,吴玄洸一只手拢在蜡烛的小火苗上,小心翼翼的遮着烛光,跟在妙真子的身后来到了问天阁的小阁楼之中。 小阁楼多年无人打扫,里头灰尘满地,蛇鼠乱窜,不少瓶瓶罐罐四处散落,妙真子挨着个儿,将地上的瓷瓶打开,闻了又闻,总算是找出了那假死的丹药,再倒出来数了数, “总共八颗,可以给八个人吃……” “师父,这只有八颗,众师兄弟与师侄们也不够分呀!” 吴玄洸看向了妙真子,只有八颗药丸,这么多的师兄弟只能有八人能活,其余诸人这场只怕便惨了! 妙真子一死,皇帝怒气便无处发泄,剩下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必会倒大霉了! 妙真子回望向徒弟,脸色在微弱的蜡烛光中显得有些狰狞,他咬着牙冷冷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们跟着为师也是享了不少福了,如今是该还的时候了!” 皇帝将怒气发泄在他们头上才好呢,这样便无人去管他们这些“死人”了! “……是,师父!” 吴玄洸看着妙真子冰冷的脸庞,不由心头一阵发寒, “即便是我们能逃出升天,他那些金银财宝又有我们的份儿么?” 吴玄洸是自幼时便跟着妙真子闯荡江湖的,妙真子予他而言亦师亦父,这么些年来他自己所得的金银财宝多也是上缴给了师父,自己手头只留了少少的一部分,以前仗着皇帝宠信,吴玄洸从未担忧过前程,到如今大厦已倾,对于前路他迷茫无措,满心的彷徨,又见得妙真子如此绝情绝义,半点儿伤心难过都未流露出来。 吴玄洸看向妙真子的目光渐渐怪异起来, “看来,我是要给自己谋一条后路了!” 因为丹药只有八颗,妙真子便选定了八人跟着自己一起“赴死”,这厢又悄悄联络了黄锦,言说要将自己这么多年敛财所得全数相赠,只求黄公公能将他们的“尸体”安然送出宫去。 这样的生意对黄锦来说,虽有一定风险,不过收益却是巨大的,黄锦稍加考虑便满口答应了! 于是国师妙真子“畏罪自杀”的事儿便只在七个徒弟与自己之间悄然进行着,八个人瞒着问天阁中所有人,将自己随身的一些金银细软,想法子隐藏,又或是托人带出宫去,就指望着以后离了宫还能再享富贵。 他们私下所做之事,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锦衣卫,下头有人这厢报给陆炳,陆炳听了哈哈笑道, “国师即是想要出宫,那便让他出宫好了,待得出宫之后请他到我们北镇抚司一叙,兄弟们必定会好好招待的!” 这厢便吩咐下头人道, “国师想要做甚么便让他做甚么,只需紧紧盯着便是了!” 他这是打定主意来个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裴赫却是提醒他道, “大都督,即要派人盯着妙真子,还要派人盯着黄锦与严世蕃……” 这谁在最后头做黄雀还不知晓呢! 陆炳点头,目光森冷, “这一回,本座必不能再让严世蕃得逞了!” 那头严东楼果然也是接到了消息,却是在书房之中负手冷笑道, “他想死便让他死嘛!” 一个真死了的国师,才是好国师! 严世蕃笑眯眯吩咐道, “告诉黄公公,让他想法子让妙真子真死了,念在国师与我们相互扶持一场,我会为他选一处风水佳穴,保他能庇佑子孙!” 宫里的黄锦接了消息,却是当场便啐了一口, “啊呸……来钱的活计不给咱家干,这缺德的事儿尽是让咱家去做,严世蕃也是个缺德的玩意儿……” 想了想吩咐道, “来人啊!回信给小阁老,人我给他弄出去,让他自己派人办喽!” 咱家可是有信之人,收了人家妙真子的银子,便要将人给送出宫去,至于出宫之后是怎么个情形,关咱家甚么事儿? 外头严世蕃得了消息,却是嘿嘿一笑道, “来人啊!把我在书房里放着的那尊玉面观音给黄公公的外宅送去,让他多费费心,在宫里就把事儿办了,也省得我们在外头多费手脚嘛!” 本就是畏罪自杀,就应当死在宫里头,死在宫外头不是多此一举吗? 宫里的黄锦听说送了玉观音过来,立时笑了起来, “小阁老书房里的玉观音,咱家可是想了许久了,唉……难为小阁老还知晓咱家喜欢……” 却是眯着眼想了半晌, “唉!罢了……咱家就是个下贱命,专干脏活累活的,便再受一回累了!” 妙真子不知晓,自己如今这还没预备“死”呢,便有人打算着让他从假死变真死了! 在宫里宫外人都等着妙真子“死”的时候,嘉靖皇帝总算是从昏迷之中清醒了过来,这厢睁开双眼,愣愣瞪着头顶许久,半晌才咳嗽一声, “咳咳……” 一旁伺候着的黄锦听到声音忙上前来察看,见他睁开了眼,不由大喜, “主子爷,您醒了?” 嘉靖转过脸问道, “朕这是怎么了?” 黄锦应道, “主子爷,前头天热,您……您中暑热啦!” “哦……” 嘉靖想了想,那日里好像自己是坐着坐着,便觉着胸闷透不过气来,然后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原来是中暑热了! 试着动了动身子,发觉绵软不能着力, “朕怎么动不了了?” 黄锦应道, “御医说了,醒来后会有浑身无力之感,这是因着睡太久的缘故,让奴婢们给主子爷翻翻身便好了!” 说着,领着小太监们上来给嘉靖翻了翻身子,又按摩全身,疏通了血脉,不多时嘉靖果然觉着身子回复了知觉,强撑着坐了起来, “水……” 黄锦忙奉上水,嘉靖喝了一口水,缓过气来这才想起那日自己为何昏倒,便问道, “妙真子呢?” 黄锦道, “主子爷,那时节主子爷龙体欠安,那个……国师的事儿便搁下了……” “哦……” 嘉靖睡了这么几日,前头的事儿这时节慢慢想了起来,这厢忆起自己白花花的银子让妙真子也不知偷去多少,不由又是一阵气血上头,双眼发花,忙伸手抚了头,躺回了床上,黄锦见状忙劝道, “主子爷,御医说了,让您戒忧戒怒,不可多想……” 嘉靖哼道, “朕是不想多想,可他们一个个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说到这处,觉着脑袋又是一阵涨痛,忙叫道, “黄锦来给朕揉揉……” 黄锦忙上给他揉脑袋,这厢看着皇帝青中带黑的脸色,不由心头暗道, “看来陛下还未忘记国师那回事儿!” 妙真子是死的时候了! 当天晚上,便有人将陛下清醒之后如何问起国师之事,传给了妙真子,妙真子闻言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看来陛下这是决不会宽恕我了!” “唉……” 他长叹一声,回头看了看自己徒弟, “今儿晚上便上路吧!” 吴玄洸点头, “徒儿即刻便吩咐他们准备!” “嗯!” 妙真子点头,过去推开窗户看着外头一轮明月下的西苑,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琼楼玉宇,美轮美奂,不由再叹了一口气, “以后……怕是再不能见得这人间仙境了!” 当天晚上妙真子带着徒弟七人服下了毒药,来了一个畏罪自杀,消息报到嘉靖面前,嘉靖听了冷哼一声, “算他还要点脸面!” 想了想又道, “总归他伺候过朕好几年,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是!” 黄锦这厢派人去安排,要将那问天阁中八具已经僵硬的尸体给拖出去掩埋,小太监们抬着尸体上了车,用马拉着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待到了宫门处,黄锦追了上来, “站住!” 那领头的太监见是黄锦忙上来行礼, “公公!” 黄锦嗯了一声,凑过去把那遮尸体的布给掀开了, “这些人可是当真死透了?” “回公公的话,您瞧瞧……这都硬了,若是还能爬起来,那就只能是诈尸了!” “哼!” 黄锦伸手过去戳了戳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果然触手僵硬,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暗道, “虽说让人将那药换成了毒药,但也不知他们到最底吃是没吃,若是装死骗咱家,岂不是让他们逃脱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咱家不怕麻烦!”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黄公公赶尽杀绝 黄锦想到这处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 “取把刀来!” 小太监不明所以,依言去取了刀回来,黄锦将那遮尸的布全数给掀开,自己亲自上手,给每一具尸体的心窝处都补上了一刀。 一旁的太监与那守着宫门的侍卫见着黄锦爬上马车,撸胳膊,挽袖子,双手持了刀从上到下这么用力一捅…… 众人这厢都是看呆了,见得黄公公咬牙切齿,干瞪眼儿的样子,不由个个都背后一阵发寒, “黄公公这是同国师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连死了都不肯放过……” 黄锦这厢眼看着每一具尸体,特别是那妙真子的胸口处一刀下去,有乌黑的血从刀口处缓缓流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血的颜色一看就是中了毒的,这是死的透透地了!” 这玉观音收了,办事自然还是要卖力些的! 黄公公这厢从车上爬下来,满意的拍了拍手, “走吧!走吧……拖远点儿,尽快埋了!” 这样的天气再放下去,今儿晚上便会臭喽! 黄锦笑眯眯看着宫门打开,拉尸体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背着手领着身后的小太监一步三摇的回去数银子,他却是没瞧见,迎面而来的一队宫中侍卫当中,有人走过后,回头恶狠狠的瞪着他的背影。 “咦……” 黄锦觉出后背跟针刺似的忙回头去看,却见得一队换班的宫中侍卫,正排队离了宫门,没一人回头看向他这处,黄锦见并无异状,这才转过脸再不回头的走了。 那宫门处的侍卫,领头的一个这才回头对着其中一人道, “国师,瞧见自己死了又被人给补上一刀的滋味儿如何?” 那人脸色木然,双目之中却是迸射出怨毒的光芒来, “果然是断子绝孙的东西,收了老子的银子,反要害老子的命!” 逃过一劫的妙真子,那是当真恨极了黄锦,再顾不得装甚么仙风道骨,将早年在江湖上的匪性都显露了出来! 那领头的侍卫应道, “国师,我们家大都督可是言而有信之人,只要你老实将我们大都督想知道都说了,必是会保国师的性命!” 妙真子看了一眼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徒弟,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如今已是落入了你们手中,便是不说也要说了!” 吴玄洸却是叹气道, “师父,你也见着了,你投了大都督总归还能保了一条命在,若不是徒弟我提早有准备,您如今就真变成车上的一具死尸了!” 妙真子听了却是半分不领徒弟的情,鼻子对他冷哼一声,只对那头领道, “哼!还不走吗?” 这厢师徒二人跟着侍卫们上了马车,一路往那北镇抚司而去,事已至此妙真子倒也识时务,进了北镇抚司那是一五一十,有甚么便说甚么,将自己与景王、严世蕃、黄锦等人勾结在一处,所做所为全数招供。 陆炳拿到了妙真子的口供,见着头的内容也是心头暗惊,这厢对裴赫言道, “如今陛下龙体不安,御医叮嘱不可忧思发怒,这口供拿在手中只怕一时半时,也没法子向陛下禀告!” 这里头的东西若是将陛下气出个好歹来,自己便真成千古罪人了! 裴赫想了想应道, “陛下龙体确是经不得刺激,我们还需得沉住气,细细谋划才是……” 陆炳咬牙恨恨道, “现下再让他们猖狂一阵,以后必要算总账的!” 锦衣卫暗中布置不表,黄锦那头不知自己要杀之人早由锦衣卫寻了几具死囚服下药丸冒充,于是派了人向严世蕃邀功,只说是自己亲手验查了尸体,可确保人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严世蕃听了消息笑道, “好好好,告诉黄公公,国师虽说去了,但我们却不能生疏了,还需得共同谋划下一步应当如何走!” 之后又派了人去送信给景王,景王不知妙真子是因何而死的,只回信与严世蕃, “有国师在宫中为本王耳目,本王才能提前洞悉父皇所思所想,如今国师一去,本王便是目不能识,下不能听,实在不甚方便,不知东楼有何妙法,令得本王不会耳目闭塞?” 严世蕃回道, “这世上神力通玄的高人不知凡几,王爷可着手再寻一位高人入宫便是……” 又道, “此乃不过是小事,如今裕王后宅已有子嗣诞生,还望王爷多加努力才是!” 有儿子才能继承大统,没儿子那就一切休提了,今上就是因着自家堂哥没儿子才得了皇位,他是打死也不会让自己儿子也步上后尘的,因而景王若是没儿子,这船上的人不使劲儿,那岸上的人挣断腰都是无用的! 可偏偏这种事儿只能自己努力,旁人也帮不上忙,于是唯有敦促景王,一再向景王表达关切之情了! 景王接信看了也是一阵运气,回头叫了家里管事来问, “这京内京外还有甚么名医没有请到的,想法子都给本王请来,一定要想法子生儿子!” 管事的听了一阵的苦笑, “王爷,这京内京外的名医都请遍了,连邻近几个行省的名医,我们都已是请到了……” 再是有名的大夫也没法子治您这好色的毛病呀! 管事的不是学医的也知晓,这后院里的地多了,牛忙不过来,牛都累趴下了,还怎么犁田呀? 最紧要是少耕地,让牛多养养身子! 只可惜景王这头犟牛不肯服输,不是自己没劲儿,只当是自家田地不好,想了想便道, “即不是大夫的事儿,那必就是后院里那些女人没一个肚皮争气的,去……到外头给本王寻些身形壮硕,能生养的……” 想了想景王一咬牙道, “不必拘于美丑,能生就行!” 管事的听了忙应道, “是!” 这厢出去连连的叹气, “瞧瞧……为了儿子把我们王爷都逼成甚么样儿了,这连女人的美丑都不顾了,金尊玉贵的王爷,这是打算不忌口了!” 管事的摇头出去了,裕王府那头裕王却在问自家谋士, “父皇龙体欠安,按理本王应进宫侍疾,只父皇怕是不想亲近我……” 说话间脸上是一片忐忑和落寞,嘉靖皇帝修道多年,成没成仙众人有目共睹,只这人间的七情六欲,他倒是断了不少,连儿子都不亲了! 谋士闻言笑道, “若是放在以前,王爷想进宫,陛下多半会不肯,可如今王爷有了儿子,您只要抱着世孙的往陛下的面前一送,陛下必是肯见您的!” 裕王闻言大喜, “对呀……本王倒是将儿子给忘记了,前头父皇听闻我有了儿子,还曾派了身边的陈洪送了长命金锁过来……” 嘉靖皇帝不喜欢儿子,对孙子却是十分待见的,裕王想到这处忙吩咐外头人将上官婷与儿子一同召过来说话,那头上官婷得了消息,抱着儿子过来, “王爷……” 裕王见着他们母子是一脸的笑意,过来看了看自己这儿子,虽说头发稀疏,一脸的哭相,但总归脑袋看着比之前小了许多,模样也好看些了,当下笑道, “婷儿将孩儿养得极好,这小身子倒是壮实了不少,你这做娘的费心了!” 上官婷抱着孩子曲膝一礼, “王爷,养育世孙是妾身的本份,不敢当王爷夸赞!” 裕王笑眯眯道, “本王预备着带孩儿去西苑见父皇,你今儿晚上预备一下,我们明日一早便进宫!” “进宫?” 上官婷闻言一愣, “王爷,世孙这才刚满月,是不是……太小了些?” 裕王闻言先是爱怜的抚了抚儿子的小脸,叹一口气道, “本王也知晓他年纪小小,进宫要吃些苦头,不过他这都满月了,父皇一直未曾赐下名号来,我也是想带他进宫去讨个封赏,以后这孩子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家人呀!” 这话倒是说到了上官婷的心坎里,她这儿子可是拼了性命生下来的,除了孩子出生当日宫里来人送了长命金锁外,却是再无半点儿消息,到如今这孩子连名字都没有,没有名字又如何上皇家玉牒,不上皇家玉牒,她这儿子便不被皇祖父承认,生了也是白生! 上官婷心里焦急,也是私下里问过裕王几回,可裕王除了叹声唉气,也是无计可施,上官婷正暗恨他无能懦弱时,却是没想到今儿裕王主动提起此事,不由喜道, “王爷,想明白了!” 早让他进宫去要封赏,他只说父皇不喜他,不敢前去,这一回怎得又敢了,裕王倒是真心将她当自己心腹人,于是应道, “今日里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是父皇这次病情凶险,只怕是天寿不永……” 后头的话自然不必再说了,这皇帝眼看着要不行了,做儿子的不赶快去面前尽孝,想法子求得老子以大宝相传,难道还等着自家兄弟做了皇帝在下面跪着磕头么? 不过这话是谁传的他却是没说! 裕王最近倒是比景王得意,有了儿子不说,朝中众臣都向着自己靠拢,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也是暗中派人送信,这摆明了也是看好自己,裕王自然是心里高兴的! ------题外话------ 大家新年好啊!万事如意,天天开心!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宫中偶遇裕王爷 上官婷闻言心头便是一喜,面上却是装做担忧道, “即是如此,王爷是应当进宫侍疾才是,妾身明日愿随王爷一起进宫面圣!” 裕王点头, “那就快回去准备吧……” 这厢还专派了两位嬷嬷陪着上官婷, “她们乃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最是知晓宫中的规矩,今晚让她们先教教你规矩,明日你进了宫才不会慌乱!” “谢王爷关心!” 如此这般,第二日裕王便带着自己最得宠的小妾和儿子去了西苑,裕王一脸忐忑的将自己的牌子递了进去,等在外头半晌,里头终于有小太监出来请道, “裕王爷,陛下请您和世孙进去……” 裕王闻言大喜,忙带着上官婷与儿子上了宫中接引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里进,裕王看了一眼在上官婷怀里熟睡的儿子,有些担心的问道, “这都睡了多久了,怎得一直不见醒?” 上官婷笑道, “王爷,这小娃娃的瞌睡都是极多的,睡的多,才能长的好!” “哦……” 裕王点了点头, “如此让他睡着也好,待会儿见了圣驾,便不会哭闹了!” 上官婷笑道, “妾身也是这样想的!” 待到了宫门前,二人便不能再坐车了,便由裕王在前,上官婷在后,跟在小太监的后面往里头走,进了二重门,小太监就回头对二人低声道, “裕王爷,还请您在此稍候,待奴婢进去禀报……” 裕王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小太监, “有劳!” 小太监见状,到这时才总算有了些许笑脸道, “王爷,您太客气!” 这厢转身进去禀报,裕王堂堂王爷这尊,混到给小太监贿赂,这也算是真惨了! 就是上官婷看向他的目光都是藏不住的鄙夷,裕王却是无所觉,老老实实呆在这处等着,只立在这处刚站稳脚跟,上官婷怀里的孩子不知怎得,突然醒了,睁开眼来看了看四面,许是见着不是熟悉的环境,便立时扯开小嘴儿, “哇……” 一声哭了出来…… 这处乃是皇帝寝宫,如今龙体欠安,宫人们走动都是小心翼翼,不敢随意发出声音,这突兀一声小婴儿哭声,声音传得老远,立时惊得众人都是面上变色,寝宫里头躺在床上的嘉靖皇帝也隐隐听到了那尖锐的哭声,转过脸问陈洪, “这宫里哪里来的小娃娃哭声?” 陈洪想了想笑道, “主子爷,您忘记了……裕王殿下可是抱了小世孙进宫来呢……” “哦……对呀……” 嘉靖皇帝腊黄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喃喃道, “这宫里清静了这么多年,猛然听到小娃娃哭声还吃了一惊!” 陈洪察言观色见他并不耐之色,便笑着接道, “主子爷,您听听……这小声儿还挺洪亮!” 嘉靖也是点头,脸上现出一丝宠溺来, “听声音……这要是个坏脾气的小子!” 说是这样说,还是侧着耳朵仔细聆听,似是十分享受这样的哭声,陈洪接着又奉承道, “主子爷,这可是龙子龙孙,脾气那都是天生的,大些才是天经地义呢!” 嘉靖没有说话,只是笑,一主一仆在里头听孩子哭声,裕王与上官婷却是在外头吓得不成,裕王眼见着儿子越哭越凶,不由急了,对上官婷道, “你想个法子哄哄他呀……” 上官婷早在孩子哭闹时就抱着孩子轻轻地拍抚了,却是越拍孩子哭得越凶,上官婷又被裕王一声吼,弄得心里焦急,拍打孩子的劲儿又加了三分, “哇哇哇……” 孩子哭得更凶了,裕王见状急得连连跺脚, “你……你这是怎么做娘的……” 上官婷苦着脸,半句都不敢应,她怎么敢说自己见着这大头儿子便心烦,平日里都是千叶小美与侍女们在照顾孩子,到如今儿子不听她哄,她也没有办法! 他们越是哄孩子,孩子哭得越凶,那守在宫门外头的众宫女、太监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观望,裕王本就害怕见自家老子,又被众宫人围观着,众目睽睽之下心里更加发急,气得冲着上官婷连连低吼道, “你在干甚么……到底能不能哄孩子!” 上官婷急得都要跟儿子一起哭了, “我……我……” “哇哇哇……哇哇哇……” 怀里的小婴儿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小脸都一片涨紫了,一旁有人朗声道, “裕王爷,让卑职助裕王爷安抚小世孙吧!” 裕王闻言抬头一看,却见一身飞鱼服,黑眸乌发,丰神俊朗的一位少年郎正冲着自己说话, “裴百户!” 裕王一见是他,不由是大喜,忙过来拉了他的手道, “裴百户得亏是你来了,你快瞧瞧,本王这儿子是怎么了?” 裴赫过来伸手接过了上官婷怀中的小婴儿,修长的手指在小小的身子上四处摸了摸,又将他竖抱起来,掌心虚虚的空着,只用五指轻轻的揉抚了一会儿,小婴儿的哭声便渐渐小了,裴赫对裕王笑道, “想来是世孙今日起的早了些,又一路过来,睡得不安稳,因而啼哭起来……” 说罢转头对上官婷道, “夫人,小世孙若是因着这种原因哭闹,便可将他竖抱起来,贴在胸口之上,在后背抚摸……这样子他感受到娘亲的心跳与气息,便会安静下来了!” 说罢又将孩子还给了上官婷,上官婷依言抱着儿子轻轻的抚摸,果然大头儿子安静了不少,伏在她肩头上哼哼唧唧几声,便又沉沉睡去了! “多谢裴百户!” 上官婷喜得向裴赫躬身一礼,瞧着他便如瞧着下凡救苦救难的仙人一般! 裕王见状也是大喜, “裴百户,你可真厉害,你这下子是救本王于水火了!” 裴赫低头退至一旁, “王爷太客气了,此乃寻常哄孩子的小技巧,也无特别之处,不敢当王爷夸奖!” 裕王笑道, “小技巧也有大用处……” 说话间才见着一旁立着的陆炳, “原来大都督也在,倒是本王疏忽了!” 陆炳笑道, “王爷担心世孙,没瞧见微臣倒也无甚……” 正说话间,有人出来了,原来是里头没听见孩子哭声的嘉靖这才想起来,儿子和孙子在外面等着呢, “叫他们进来吧!” 小太监快步出来请裕王,裕王忙冲二人拱了拱手,二人还礼,目送着裕王与上官婷走了进去,陆炳与裴赫则退到一旁等着皇帝召见。 裕王领着上官婷进去之后,进得殿来便跪下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 话还没有说完,隔着屏风的嘉靖皇帝便出声道, “好了,起来吧!” 裕王忙领着上官婷起了身,就听屏风里头嘉靖皇帝的声音传出来, “把孩子抱来给朕看看……” 陈洪应声转了出来,走到上官婷面前弯腰伸手,上官婷颤颤巍巍将怀里的儿子给交了出去,陈洪低头看了一眼那孩子,目光一凝,继而便恢复了平静,双手小心翼翼抱着孩子转进了屏风后头去。 半依着高枕的嘉靖坐在床上,低头看了一眼送到面前的孩子,却是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怎得生的这么丑,这脑袋也太大了些吧?” 他又问陈洪, “这孩子的亲娘长得如何?” 陈洪想了想道, “奴婢瞧着是个五官端正的……” 顿了顿道, “陛下,这些小婴儿都是这样子的,生下来头大身小……” 想了想又道, “这脑袋大的孩子都聪明着呢,奴婢小时在家乡里便听过有人生下来头极大,待得一两岁上了才与常人无异了,待到三四岁启蒙时读书都比旁人厉害呢,听说后来还中了状元,做了大官儿呢!” 嘉靖听了便笑起来, “你个老东西,尽是胡说八道,你几岁便离了家,还甚么听人说中了状元,这朝里的状元都是朕亲点的,朕可就没见过谁脑袋特别大的!” 陈洪笑呵呵道, “小时候是头大,长大了,头就不大了……” 嘉靖笑着再看了这孩子一眼,叹了一口气道, “好不好看,总归都是自家孩子,你让他们好好养着……” 想了想道, “待朕身子好些了,再给他取个名字吧!” 陈洪躬身应是,将这孩子又抱回给了上官婷,裕王这厢眼巴巴等着皇帝给自己儿子一个名份呢,却是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心里那是失望之极! 只失望归失望,他也没那胆子上去向自家老子抱怨,只能强笑着磕头道, “是,父皇!” 嘉靖嗯了一声, “下去吧!” 裕王这厢是难掩失落的出了宫门,见着守在外头的陆炳与裴赫二人,强笑了一声拱了拱手,二人见他神色便知他这一趟进宫,只怕是没得皇帝封赏,不过现下这是在宫里,也不好多问,便再还礼,目送着他出去了。 再转过身时,陈洪已是笑眯眯来请了, “二位,陛下召见!” 说罢当先领着二人进去,在沿着那长廊缓缓前行时,陈洪低声道, “想法子告诉裕王,陛下瞧着裕王的儿子有些丑陋,又身子骨不太结实,怕早早取了名字,折了这孩子的福气,便打算着待得孩子站稳了,再取名,陛下这也是用心良苦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塌了也要回家 皇家的孩子为甚么夭折的多,有人说便是因着皇家富贵太重,孩子刚出生时太柔弱,享不了这样的福,所以晚些取名,便不会折了寿! 陆炳闻言点了点头, “多谢公公提点!” 陈洪一笑低声应道, “都是老祖宗的面子!” 三人心照不宣,知晓彼此才是一伙的,再不用多言。 陆炳见皇帝乃是例行禀报公事,半点儿没有提及自己那诏狱里还有一位前国师呢,倒是皇帝想起来了那妙真子的事来, “妙真子即是已畏罪自杀了,他的那些徒弟们也打发出宫了,陆炳……你可有查到他私吞的那些财物去向何处?” 总归人没了,钱财还是要想法子追些回来吧! 陆炳应道, “禀陛下,臣审问过妙真子门下那些徒子徒孙,据说是妙真子在宫外都还置有大量的房产田地,如今锦衣卫正在全力追查,想来应是不久便有结果了!” “嗯……” 嘉靖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给朕好好查查……” 说完想了想又对陆炳道, “陆炳,你为朕在外头再寻访仙师,妙真子死了,但朕的丹方还在,朕可不能断了那仙丹……” 嘉靖皇帝炼了这么多年的丹,自觉没那本事单独开炉,只能再寻炼丹高手! 还吃? 陆炳听了眼角一抽,低头应道, “是!” 待到二人出了宫,陆炳才向裴赫问道, “今日你观陛下气色,龙体如何?” 裴赫沉呤半晌, “大都督可要听属下实话?” 陆炳闻言心里已是明白了大半,应道, “实话固然难听,但该来的总是要来,本座不听也改变不了甚么!” 裴赫应道, “陛下多年服丹,丹毒已是深入四肢百骸,早已是积重难返,又前头的丹药虽对身子有大补,但陛下不加节制纵情纵欲,耗完了身子最后一点元气,依属下看来至多不过一年光景了!” 陆炳闻言眉头一皱, “看来我们时间不多了!” 裴赫点头, “大都督所言甚是,如今还要想法子全力匡助裕王才是!” 说起裕王来,陆炳便想到了适才在宫中见着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生的确是有些怪异,你……怎么看?” 裴赫想了想道, “这孩子有夭折之像,还需得为裕王再想法子才是……” 陆炳闻言眉头一皱, “本座瞧着那孩子虽说头大了些,但声音洪亮,身子骨应是还不错,不像有夭折之像吧?” 裴赫是眼都不眨一下,应道, “属下摸过那孩子的脉,他那经脉先天闭塞,想要长大成人十分艰难,需得小心看顾才成,所以……大都督还是想法子,让裕王多生儿子吧!” 皇帝的孩子意外夭折的太多,一个当真是不保险啊! “嗯……” 陆炳知晓裴赫医术高明,对他所言没有半分怀疑,他却不知裴赫这是不想上官婷的儿子上位,随口胡说的。 却说是裴赫自宫中出来,便直接回了思诚坊,这厢进大门穿二门,回了自家院子,刚迈步上台阶,就是神情一动,眼风扫过一旁的花丛, “爷,您回来了!” 有小丫头神色紧张的跑出来,见着裴赫就行礼,裴赫嗯了一声问道, “甚么事慌慌张张?” 小丫头苦着脸道, “奴婢等在寻大小姐!” 裴赫嗯了一声, “这处没有,你去别处找吧!” 小丫头应了一声,当真转身去了别去,裴赫待她走远了,这才弯腰伸手在那花丛里头一揪,便将自家的小肉团儿给揪了出来, “爹!” 小肉团儿笑嘻嘻,小短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裴赫笑着亲了亲她脏兮兮的小脸, “虎妞儿,在跟丫头们藏猫猫么?” 虎妞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笑眯眯又叫了一声, “爹!” 裴赫抱着女儿一路进去,果然见得满院子的丫头院子正一个个弯腰低头,尽往那犄角旮旯里找人, “大小姐,您快出来吧……” 一个在水缸后头叫, “大小姐,您应一声呀……” 一个在假山洞里找, “大小姐,大小姐……” 还有一个钻了半边身子在墙角的狗洞里,惹得阿黄在一旁兴奋的使劲儿摇尾巴,裴赫一声不响走进了院子,有人一回头见着,立时便松了一口气上来行礼, “爷,大小姐!” 裴赫点了点头问道, “夫人呢?” “夫人在后头院子里练功呢!” 裴赫抱着女儿去了后院,阿黄见了也忙摇头尾巴跟了过来,虎妞见着它便笑了起来,在裴赫臂弯处,弯下腰伸手去揪阿黄的尖耳朵,她那手劲儿极大,时常不知轻重的揪得阿黄嗷嗷叫唤,阿黄见她手伸来立时退后两步,转身跑在了前头! 父女二人加一狗,来到后院果然见得武馨安只着了一件薄衫,腰上扎了腰带,脚下薄底的短靴,正在院子里头打拳。 她少学南派长拳,年少时勤奋,嫁人之后一日不歇,便是怀着虎妞之时也从未懈怠,要论起刻苦来,便是裴赫都对她佩服不已,如今孩子大了,她更是一日三练从无停歇过,到如今已是登堂入室,初窥化境了! 裴赫抱着女儿看着妻子那矫健的身影在院中,起落回旋,鹘飞兔跃,一拳打开那是劲气迎面,吹得人两颊生寒,鬓发乱飞,回身一踢,地面有风旋掠过,搅得灰尘四起,这都是内劲外发,犹如实质之故。 裴赫自觉师承比妻子高明,但内功偏于阴柔,却是达不到妻子这样的气势! “好!” 裴赫赞了一个好字,怀里的女儿也笑眯了眼,小手连拍巴掌, “娘……娘……” 武馨安一套拳打完,收了势子,调匀了气息,这才过来按着女儿的小脑袋亲了一口,看了看她满身的泥土问道, “小坏蛋,你今儿又钻哪儿去了?” 虎妞身子骨强壮,此时虽说刚满一岁,但已是能四处乱跑了,这下子当真是苦坏了身边的丫头婆子们! 武馨安在她身边放了八个丫头,两个婆子轮换守着,五个人十只眼盯着,都时不时会让她瞅空儿悄悄溜不见了,这每日里下人们陪着她摸爬滚打,这院子里的花丛、狗洞、假山、小亭、床底下、桌底下、柜底下那是都爬了个遍,她仗着人小身子小,腿脚又利索,一猫腰往那犄角旮旯里一钻,丫头婆子们便找不着人了! 有时甚至发动全院人手都寻不着大小姐,只能哭丧着脸来求武馨安出手,但凡夫人一出马必能揪出大小姐来,只夫人养孩子实在不同旁人,这女儿养得跟个野小子一般,不以为忧反倒十分喜欢,有时兴致来了还带着大小姐上房跳梁,教得大小姐如今开始天天围着院子里的树打转,就等着以后小身子再长开些,当真是要往天上去了! 那几个伺候大小姐的丫头婆子们,月银都开到了旁人的五倍,却是满宅子的下人们没一个羡慕的,瞧着她们每日里焦头烂额的模样都是心头可怜着呢! 虎妞哈哈一笑,也不说话,见武馨安伸手过来,就反手紧紧搂了裴赫的脖子,不肯让武馨安接手过去, “爹……” 武馨安白了她一眼, “你个小白眼狼,有了爹便不要娘啦,也不想想每日里是谁陪你!” 虎妞只是笑,抱着裴赫就是不撒手,武馨安便不管她,转身取了帕子一面擦汗一面问裴赫, “今日怎得这般早就回来了?” 这阵子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么? 裴赫目光从她擦颈间的帕子滑到了微敞的领口处,前头在外头奔波,安安太过劳累,身子比生虎妞前还瘦了,如今这几个月养在宅子里,倒是养回了以前的丰满来,且……这没有喂养母乳了,也不见那处变小,倒是越发大了! 裴赫这阵子都是在南镇抚司呆着,成日价见得都是一阵子糙汉子,也是素了许久,这厢回到家中见得衣衫单薄,丰腴更盛的妻子,这心思便有些飘忽了,武馨安见他看着自己不答话,便又问了一句, “怎得了,可是有甚么事儿?” 裴赫的目光仍是在她前襟处流连,口中应道, “回来有些事儿要同师父和师叔商量……” “那你今儿晚上可还要赶回衙门去?” 裴赫摇头, “不去了!” 夫妻和美才是眼下要紧之事,便是天榻下来,他今儿晚上必也要搂着娇妻一觉到天亮! 武馨安听了果然高兴起来, “可算是能歇半日了,我让灶上今儿加菜,我们小酌一杯如何?” 裴赫点头, “好,待会儿我亲自去酒窖挑酒!” 说话间眼神一闪,武馨安不疑有他,笑眯眯点头伸手要去接女儿, “虎妞,到娘这儿来,让你爹爹去见金爷爷和刘爷爷……” 虎妞一扭脸,死死趴在裴赫的肩头不下来,武馨安无奈只得随她跟着裴赫去了。 裴赫抱着虎妞去到后头小院,小虎妞人还未进门,声儿便先到了, “爷……爷……” 她小嘴儿大张,冲着院门便叫了一声,奶声奶气拖得老长,里头的人不出几息,便已快步到了门前,见着虎妞便笑了起来, “虎妞,来啦!” “啊……”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盛夏夜夫妻对饮 虎妞应了一声,两条小短腿用力甩动,从裴赫的怀里溜了下来,一溜烟儿便跑进了屋子里,屋子里刘重九的声音响起来, “虎妞来啦!” “啊……” 待得裴赫进去时,只见女儿已经四平八稳坐在正当中的太师椅上,伸手抓桌上的石榴籽吃了,金八两一边给虎妞剥石榴,一面问徒弟, “可是有事?” 裴赫也不废话,坐到一旁的椅上,应道, “裕王还需得生个儿子……” 闻言金八两与刘重九对视一眼,金八两放下手里的石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转向了裴赫,刘重九则拿过他放在桌上的石榴,继续给虎妞剥,这回虎妞连手都不伸了,只是张着小嘴儿,啊啊的等着刘重九投喂。 刘重九一面一颗一颗的喂着虎妞,一面问道, “裕王发觉上官婷生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了?” 裴赫摇头, “没有!” 金八两过去倒了一杯茶给裴赫,想了想道, “裕王是应当再生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根本不是皇家的种,前头是为了给裕王固位才让那上官婷生下孩子,如今皇帝龙体越发虚弱,眼看着升天不远,若是老皇帝去了,裕王上位,便要立太子,那孩子占了一个长,以后要是立了太子,岂不是要弄一个大笑话出来!” 裴赫却是不在乎在位上的人是不是朱家的种,总归不是他裴家的儿子,他操甚么心! 他只是不喜欢上官婷那心机深沉的女子得了势,她又与安安有些瓜葛,若是她起了坏心眼,安安一时不慎怕是要吃了她的亏! 金八两自然知晓徒弟不会去管朱家的闲事,他想让裕王生儿子必是有他的缘由, “裕王要生儿子,你想法为他调理身子便是,裕王虽说肾元亏虚,不过好在年纪不大,好好以药养着,再休养调理一阵子,也是能让女子怀孕的!” 裴赫眉头一皱, “锦衣卫的事儿太多,我分身乏术!” 如今他已是三五日不着家了,再去接手裕王那一摊子,他是真怕会一年半载见不着妻女一面了! 金八两闻言一瞪眼, “臭小子,你就知晓寻我们两个老家伙的麻烦,如今你师叔和我都从锦衣卫里退出来了,不想再去趟这淌混水了,你自家的事儿自家办,别尽往我们身上扯!” 刘重九也道, “前头你们出海在外头带回来不少珍稀的玩意儿,我与你师父想潜心钻研一番,看看能不能在大庆的土地上种出来这些好东西来,你今日便是不说,我们隔几日也打算出城一趟,寻一处土地肥沃的庄子买下来,若是庄子买成了,以后城里我们都不会呆了!” 原来这二老竟是种花种草,种出兴致来了! 金八两也接话道, “我们确是有这个打算,以后潜心农事,不再过问时世了,若是平常百姓有个小病小疾,我们随手治了倒也罢了,可这皇家之事,我们是真不想沾手了!” 沾上了皇家的事儿,没个三五年是不能脱身的,且后患亦是无穷,如今他们都老了,只想过清静日子了! 裴赫闻言有些无奈,不过他的性子向来冷淡,自也不会强求于人,当下点头道, “是,师父、师叔,我明白了!” 裴赫这厢抱着女儿回转自家那院子,天色已是擦黑了,武馨安早吩咐了灶上今儿整治了一桌好菜,摆在了小湖旁的小楼之中。 于是这盛夏的夜里,小木楼当中,四面点了宫灯,灯光朦胧昏黄,临窗而立,可远看静湖映月,又能听取蛙声一片,再有小女儿在一旁咿咿呀呀的玩闹着,夫妻二人面对美酒佳肴,对坐谈笑,却是难得的清闲。 裴赫亲自去酒窖之中寻了两坛酒上来,武馨安见了便笑道, “你怎得将师叔送的酒找出来了,我前头寻了它们几回都未寻着,你倒是寻着了!” 裴赫嘴角一勾,笑道, “那是你粗心,就放在酒窖东南角处,你没有瞧见罢了!” “是么?” 武馨安回忆了一番,都是没想起来那东南角处到底有甚么酒,便将这事儿抛在脑后,笑道, “管他酒在何处,只要寻着便好!” 于是自己动手倒了两杯,与裴赫夫妻二人举杯相触,四目相对,竟是让人瞧出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武馨安伸手一抚裴赫下巴上那新留的胡须,不由嗔道, “你这阵子老是不着家,这一下子见你,怎得觉着似是有些老了!” 裴赫闻言木着一张脸,抓了她的手,又用自己的下巴去蹭她的手背,却是故意用胡茬去扎武馨安肉肉的手背, “我不过就是留了些许胡须,你倒嫌弃起我来了!” 待会儿便让你知晓,我是不是老了! 武馨安被他扎得手背生疼,想抽回手来,手腕处却被他使了巧劲儿,拿捏着不肯松手,武馨安咯咯笑着,忙求饶道, “我错了,你半点儿都不老,仍是英挺神武,一表人才!” 裴赫闻言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又将她的手放到了嘴边,张嘴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白牙,一下子咬了上去,他咬得极是有技巧,不轻不重只让人发痒,武馨安咯咯笑得不成,用另一只手去推他,又被他反手扣了另一只手的手腕,再被咬了一口, “哎呀……” 这下子重了些,武馨安就有些恼了,抬腿向他踢去,裴赫两腿一夹,夹住了妻子的只脚,大腿上肌肉用力,两腿这么一交错,却是将武馨安脚上的绣花鞋给脱了下来,武馨安白了他一眼,再一用力想挣脱,却不防他腿上一松,她便仰面向后倒去。 裴赫知她身手,却是半点不急,松了她的双手,伸手抓住了另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的绣花鞋也被他脱了去, “裴赫,你做甚么?” 武馨安伸手在地面上一撑,腰腹一用力,人便又坐了回来,看着自己露在外头的两只脚丫子,瞪了丈夫一眼,裴赫笑道, “这夏日炎热,去了鞋袜凉快些!” 又道, “你若是觉着地上凉,便将脚放在我的腿上!” 说罢将武馨安两只白生生的脚丫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又举了桌上的酒杯道, “师叔的酒放了两年,倒是比前头更加甘醇了,你再尝尝!” “是么?” 武馨安半分不察他的“坏心思”,同他又对饮了一杯,之后舔了舔嘴唇道, “好似……真比以前好喝了不少!” 裴赫看着妻子在灯光下红润异常的朱唇,喉头暗暗动了动,便听武馨安问道, “你今日去见师父和师叔是为了何事?” 裴赫低头将妻子的一只小肉脚放在掌中把玩,一面将自己想请了二人出山为裕王调理身体的事儿讲了,武馨安应道, “二老年纪大了,早歇了心思不过问外头的事儿了,前头师父那出嫁多年的女儿上门求助几次,师父都狠心没管,交托给我了,你因着裕王的事儿求他们,多半是请不动的!” “我那师姐有甚么事儿?” 裴赫自进了京之后只见过自己那师姐两回,不过二人年纪相差太大,裴赫的性子又冷淡,二人不过点头寥寥几句,并无甚深交。 金八两膝下只一女,名叫做金珠,早多年前便嫁给了京城许家药铺的少东家许坤,金珠与她那夫君初时倒是感情甚笃,生下了三子三女,只后头年老珠黄,她那夫君就变了心,接连纳了两房小妾,又生了两儿一女,其中一个庶出的儿子甚是机敏聪慧,极得她夫君欢心。 原本金珠对许坤早已死了心,只一心守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过活,盼着以后儿子掌了权,她好享清福,却是没想到许坤也不知怎得被小妾迷昏了头,三个嫡出的大儿子不许进出药铺,倒是将庶出的小儿子日日带在身边,这让金珠如何不慌? 要知晓这药行里要想成器,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工是断断不成的,因而这铺子里的少东家多都是自小便在药堆儿里摸爬滚打,可如今许坤不许三个大儿子去铺里,倒让四儿子过去,便是以后嫡出的儿子们接手了家业,没那本事让众人信服的,许坤这就是摆明了要让庶出的儿子接手家业了! 金珠也是寻着许坤闹过几回,许坤非但不收敛,反倒是变本加厉的带着四个儿子四处应酬,人前人后都夸自己三个儿子比不上这四儿子,甚至还私下里说金珠不贤要休了她! 金珠吓得不行,连忙来寻金八两撑腰,金八两却是瞪眼道, “你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做了当家的主母这么多年,他有甚么理由休你?还有……你这么些年下来,都拿捏不了一个小妾,还好脸来寻老子求救……” 顿了顿一指同来的三个外孙道, “这三个小子若是连人家一个小子都压不住,你算是白养他们一场了,便索性和离回家,让老子养你得了!” 金珠可没金八两的硬气,只是应道, “女儿嫁到许家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女儿不肯和离,只求爹爹出面劝他一劝,他纳多少房小妾都成,只这家业却是万万不能落在妾生儿子的手上!”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思缠绵有人使坏 金八两被她给气笑了,很是怒其不争,当下应道, “你若是要我出面,我便打断他两条腿,让他成日躺在床上,看他还能领着庶子到处现眼不!” 说罢又看了看三个外孙道, “至于铺子上的事儿,也好办……让这三个小子跟在为父身边,不出三年必给你调教出来,以后便是不接他许家的家业,也能在这一行混口饭吃!” 金珠只是摇头哭道, “他……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呀!再说了……他们都是许家的子孙,凭甚么要将偌大的家业便宜小妾生的!” 金八两见状只是冷哼,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许坤正是认准了你豁不出去,才敢如此胡为,说来说去,还是你自己不争气!” 说罢便吩咐人将这母子四人赶了出去, “你们自己不争气,便别怪老子绝情!” 之后金珠又来求了几回,金八两都避而不见,只叫了武馨安出面应付,武馨安也劝了金珠几回,只自己这位年纪相差太多的师姐,是个性子软弱,遇事无主见的,武馨安这头好不易劝得她硬气了些,她回去对上夫君便又被几句话骂得没了脾气,哭哭啼啼的过来找人。 金八两也是嘴硬心软的,心里疼女儿,又恨她不争气,便只好私下里拜托武馨安想法子,武馨安道, “我也是被师姐给哭烦了,正想着这几日寻个空闲的时候出门,去许家好好的替师姐撑撑场面呢!” 金珠虽说与他们不亲,但总归是师父的女儿,也没让人欺负成这样的道理,裴赫听了点头,手指头却是顺着武馨安的脚踝处一点点的抚上了她的小腿,武馨安两杯酒下肚,竟是有些恍惚了,她不知是自家那便宜师叔酿的酒有问题,只当是这夜色太过迷人,眼前的夫君实在是太过“秀色可餐”让人一阵心神迷糊,当下笑嘻嘻抱过一旁也有些瞌睡的女儿,亲了亲小脸, “虎妞儿,可是吃饱了?” “饱……” 虎妞点点头,用小脸蹭了蹭娘亲的胸口,裴赫看着母女二人相依相倚在一起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一片温柔,又接着道, “看来……裕王那里,我要亲自出面了!” 武馨安抱着女儿轻拍,应道, “依我看来,裕王这么多年请了不少名医,就为了生儿子,那些名医们非是医术不精,却是裕王这病人不甚配合,他不禁女色,不知收敛,吃多少药进去,便如那漏底的水勺一般,任你装多少水进去,都是要漏完的,倒不如想个法子将裕王给弄出王府,远远离开他那一帮子后院佳丽才是!” 裴赫闻言目光一闪,伸手在妻子的膝盖头上揉了揉,又顺着往上头摸去,此时夏日武馨安穿得清凉,裤腿儿又宽又大,被他往上一推,便推到了大腿根儿,武馨安有些不适,动了动脚,便听裴赫又道, “安安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将裕王给弄出府去,寻个僻静的地方关起来,修身养性再以药物调理身子,他有把握不出三月必能让裕王肾元回复。 如此他也不必每日守在裕王身边,有家不能回了! “只不过……要将裕王放在哪儿呢?” 说着话,手指头在妻子的大腿上跳了几跳,低头看了看睫毛颤动的女儿, 这是……睡着了? 武馨安笑道, “这还不好办?送我师父那里去,我师父那里地方僻静,他老人家又最会修身养性、吐纳调息,裕王若是肯跟着我师父学上三年五载,说不定还能延年益寿呢!” “这个法子好!” 裴赫喜道,伸手接过了女儿,虎妞睁开眼看了看是他,便又安心的闭上眼睡去,裴赫轻轻拍哄着女儿,指了指桌上的酒道, “还剩一坛洒,你全吃了吧!” 武馨安笑嘻嘻点头, “好呀!” 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看着丈夫抱着女儿在窗前走来走去,突然眉头一皱, “你哄女儿便哄女儿,使甚么轻身功夫?” 裴赫回头看她,黑眸眯成了一条缝,笑得跟个狐狸似的, “我没有使劲身的功夫……” “那……我怎么瞧着有两个你了!” 还晃来晃去的? 裴赫笑道, “安安,你醉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醉!” 武馨安瞪大了眼, “我可是千杯不醉的身子,这世上能让我喝醉的酒还未酿出来呢!” 裴赫不说话,只是拍抚着女儿,笑眯眯看着妻子又倒了一杯酒, “你少吃些,你真醉了!” “胡说!” 武馨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我决不会醉的!” 说着,又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子喝了进去,裴赫看着几滴酒滴在了妻子的前襟之上,迅速的润湿了一片衣衫,黑眸之中异彩一闪,裴赫向外头叫道, “来人!” 杜鹃应声闪身进来,行礼道, “爷!” “把大小姐抱回去吧!” “是!” 杜鹃低头从裴赫的手中将虎妞接了过来,再抬头时,裴赫已经转身走向了妻子, “安安……” 如今的裴赫年纪渐长,权威日重,声音已是去了以前的清朗单薄,浑厚低沉了不少,平日里他冷面无情,对满宅子奴婢不假辞色,却是少有人听到他能用这样温柔醇厚的声音说话,只有杜鹃等几个近身的丫头,才知晓裴赫面对妻子时,是如何的柔情似水。 “爷……” 杜鹃抱着虎妞低低的叫了一声,裴赫此时正弯腰抱起了双眼发直的武馨安,回头看了一眼杜鹃吩咐道, “把大小姐小心送回院子去……” “……是” 杜鹃咬了咬唇,低头退了下去,外头等着的关妈妈等人上来,取了一件薄披风盖在虎妞的身上,杜鹃回头看了一眼阁楼之上交缠的两道人影,面上一片落寞之色,关妈妈一旁冷眼旁观,却是心头暗叹,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杜鹃与知袅年纪都大了,留不得了! 知袅还好些,她是个粗心眼儿的,一直都没开窍,倒是杜鹃,这心思已经落到姑爷身上了,依着大小姐与姑爷的性子,是定不会纳小的,杜鹃实则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依着姑爷的人才,这些贴身的丫头们平日不见着还好些,若是日日见多了,都是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哪一个都把持不住的! 想到这处,关妈妈暗暗打定了主意, “我明儿一早便同大小姐好好商量商量!” 这一夜楼阁里头有人吃醉了酒,那是听教听话,让做甚么便做甚么! 再有人在衙门里素得久了,回到家中敞开了胸怀吃喝,那是没个节制,待到第二日红日初升,院子里一片温暖时,有人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再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这有些陌生的地方, “我……我昨儿怎么睡在了这湖边的小楼里?” 武馨安眨着大眼儿,总算是清醒了过来,看着压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只手臂,劲瘦有力,肌肉匀称,就是皮肤比自己的白上不少,不是丈夫的手臂又是谁的? 转过头推了推身边人, “裴赫……我们昨儿怎么睡在这里了?” 裴赫唔了一声,伸手紧了紧怀里的人,把头凑过来埋在她的颈间,躲开了外头射进来的阳光,武馨安又推了推他, “你醒醒,这时辰了……你都不去衙门的么?” “唔……” 裴赫含糊的声音在她颈间响起, “今儿事少,晚些去也无妨的……” 武馨安努力回忆昨晚的情景,却是越想越脸红,抓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你真是不知羞,也不想想虎妞还在呢!” 她突然想了起来, “咦……对了……虎妞呢,昨儿晚上虎妞是同我们一起过来的……” 裴赫抬起头亲了她一口, “放心,虎妞早让关妈妈送回去了!” 武馨安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两人身上的衣裳早不知去向,只盖了裴赫的一件薄衫,就这么身子紧贴着身子,武馨安莫名觉着身上一热,紧贴的肌肤上立时就出了汗, “你……你别贴这么紧呀!” 武馨安推他,裴赫纹丝不动,还挪动身子将她压在下面,笑道, “你这时节嫌热了,昨儿晚上是谁骑在我身上,不肯下去的!” 武馨安眨了大眼,一脸的无辜, “谁……谁骑你了……你莫不是做梦了!” 裴赫低低的笑, “现下不认账了,昨儿晚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说着双手便动了起来,武馨安忙推他…… 二人正在这处纠缠着,便听得阁楼下头传来有人娇声娇气的呼叫声, “爹,娘……爹……娘……” 紧接着有人咚咚咚的跑上了楼,二人陡然一惊,忙分开身子,这才发觉身上不着一缕,忙又紧紧搂抱在了一处, “衣裳呢?我们的衣裳去哪儿了?” 昨晚的事儿,武馨安有些记不住了,裴赫却还记得,他对上妻子脸皮比城墙还厚,可面对要进房的小女儿,却是有些心虚脸红了, “在……在……” 裴赫竖起指头,指向了房顶上,武馨安瞪大了眼, “我们的衣裳怎么跑到……跑到房顶上去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躲猫猫好不羞臊 裴赫俊脸一红,低声道, “昨儿晚上你非要去房顶上看月亮,我便抱着你上去了……” 结果二人看着看着月亮,便吻在了一处,那情到浓时,妻子是热情似火,缠着他不放,裴赫也是昏了头,抱着妻子意乱情迷间,衣裳脱到了一半,才想起这是房顶忙抱着她下来,可无奈妻子手脚太快,待进了房,二人身上便没剩甚么了,这长衫还是他百忙之中从瓦上捞走的,若是不然,他们这下子可当真是没脸见女儿了! 正说话间,虎妞推门进来了, “爹,娘!” 虎妞笑嘻嘻扑了上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二人露在外头光溜溜的四条腿儿, “爹……娘……” “虎妞!” 武馨安在裴赫怀里,冲着女儿尴尬一笑, “那个……娘和爹,同你玩躲猫猫好不好?” 虎妞闻言双眼一亮,她最喜欢玩这个了, “好……” 她一个好字出口,便见得自家爹娘突然一个翻身,就消失在了软榻之上, “爹……娘……” 虎妞见状大喜,兴奋的扑到榻上,两条小短腿儿乱蹬,拼命往上爬,待到她好不容易爬上榻,再爬过去一看时,榻下已经没有爹娘的身影了,虎妞越发兴奋了,又从这一头翻了下去,小身子往榻下钻了进去,榻下没有! 她转过身子,小脑袋一露出来,便见得两双光溜溜的腿儿,出现在了一旁的屏风后头, “爹……娘……” 虎妞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又爬了过去,待到她再爬过去,两双腿儿又不见了,虎妞扶着屏风起身,四下张望,不见有人, “爹?娘?” 虎妞没有瞧见,那房梁之上有两个贼兮兮的脑袋探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武馨安一推裴赫,悄声道, “想个法子把衣裳拿回来呀!” 裴赫点头,想扯了自己的长衫掩住身子离开,却被武馨安死死的拽住,裴赫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你不把衣裳给我,我怎么去取衣裳……” 武馨安耍赖道, “我不管,你……你自己想法子!” 眼见得女儿在下头东张西望,不知晓甚么时候便会往上头瞧,自己这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让女儿瞧见多难为情,还有没有为娘的尊严了? 裴赫也有些急了, “你要脸面,我这当爹的不要脸面么?” 夫妻二人,你瞪我眼,我瞪你眼,最后武馨安举起掌来,手起掌落却是将那长衫一分为二,分了一半给裴赫, “这下子行了吧!” 裴赫看了看那一半,勉强能遮了腰腹,这才草草裹了从房梁上一闪身穿窗而出,借了外头高大树木的遮掩翻上了房顶,幸好他们家地处偏僻,左右邻居也没有高楼,也没人瞧见冷俊高傲的裴百户裸着身子在屋顶四处寻衣裳,这厢顺利的从屋顶上抱着衣裳翻了回来。 二人在房梁之上手忙脚乱将衣裳穿好,下头的虎妞已是快将这小楼翻个底朝天了,便是那花盆底下都推开来看了看, “爹,娘……爹爹……娘……” 虎妞扯着大嗓门儿冲着花盆底一阵乱叫,突然一抬头,却见着自家神色的尴尬爹娘,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爹,娘……” 虎妞那一双跟自家亲娘一模一样的大眼儿,不解的眨了又眨,摇摇晃晃过来,还扒着屏风歪着脑袋往里头瞧了瞧,似是很不明白为自家爹娘,怎么会从那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头钻出来的? 我刚刚明明看过这里的呀? “咯咯咯……” 虎妞又惊奇又兴奋的笑了起来,拉着裴赫的手,转到屏风后头,非要自家亲爹再演一回大变活人,裴赫红着耳根轻咳了几声, “咳咳咳……虎妞,爹爹要去衙门办差了……那个……等回来再同虎妞玩儿!” 说罢很是没义气的将女儿扔给了妻子,自己借着公事遁了, “娘……” 虎妞放过了自家亲爹,却是不肯放过老娘,拉着她的手往屏风后头去,又眨着大眼一脸期盼的瞧着武馨安,武馨安暗骂裴赫不讲义气, “待你回来,看我还让不让你进房!” 这厢笑呵呵的捂着肚子对女儿, “虎妞,我们呆会儿再玩好不好,娘的肚子饿了,我们先去用早饭好不好?” 虎妞眨了眨眼儿,又四处打量了一下,终于还是舍不得娘亲饿肚子,小脑袋点了点,武馨安松了一口气,这才抱着女儿下了小楼,趴在她肩头上的虎妞还一直盯着那小楼瞧,以后的好几日,虎妞都要去那小楼里转上一转,却一直没有寻着爹娘大变活人的诀窍,时间久了这才忘记了! 裴赫这头回到衙门,将金、刘二老的意思禀报给了大都督,陆炳闻言道, “二老即是无心世事,本座也不强求,只这裕王的事儿,依你之意如何打算?” 裴赫将自己的打算一讲,陆炳点头, “这个好办,本座有个主意!” 这厢却是派人给裕王送了信去,裕王看罢叫了自己的几位谋士前来, “此乃是陆炳给本王送来的书信,你们都看看……” 几位谋士看信之后对裕王拱手道, “恭喜王爷,陆炳是何人,乃是陛下倚重的心腹之臣,他如今肯摆明车马偏向王爷一边,王爷荣登大宝的胜算又多了两成啊!” 裕王喜道, “本王也如是想,依诸位所见,他信上所言可是当行?” “当行!当行!” 众人点头道, “陛下如今龙体抱恙,又一向信奉黄老之术,王爷若是肯入道观为陛下祈福,陛下知晓了定会高兴的……” “是呀!王爷,您这一招乃是至孝之举,必可高景王一筹……” “王爷还需得尽快,若是走漏了风声,让景王知晓了抢先一步,那王爷再做的话,便有东施效颦之举了!” 裕王听了连连点头,想了想便道, “即是要去,宜早不宜迟,不如索性就明儿一早出发……” 本王自然是要做那倾国倾城的西施,让朱载圳去做东施吧! “正是!” 众人纷纷点头,裕王又问, “那……可是要按着陆炳所讲,去那青云观里清修?” 众人想了想应道, “即是大都督信中有提及,想来是早就安排好了,必能保王爷周全……” “如此……明日就去青云观!” 裕王与谋士们商议妥当之后,便又叫来了自家王妃陈氏道, “父皇身子欠安,本王预备明日一早入道观为父皇清修祈福……” 陈氏本就是个信鬼神的,闻言喜道, “王爷虔诚求神佛保佑,父皇必会平安康泰的……” “嗯……” 裕王点了点头又道, “本王离开王府这阵子,一切还要拜托王妃了!” 陈氏应道, “这是妾身的本份,王爷不必特意叮嘱,妾身必是会将府里上下打点妥当的!” “嗯……” 裕王点头,陈氏想了想道, “虽说是入观中清修,不过一切衣食住行,还是需得要人料理才是……” 她想了想道, “不如让李氏陪着王爷入观如何?” 裕王想起李氏木讷的样子便有些不愿,想了想道, “李氏需在府中助你打理庶务,还是由上官氏陪同吧!” 陈氏闻言皱了皱眉头,却是欲言又止, “……是,王爷!” 于是裕王回转后头上官婷的院子, “婷儿,明日本王要去道观清修,你陪着本王前去吧……” 上官婷一听立时不愿了,想了想担心道, “王爷在哪儿,妾身自是愿意跟去那儿的,不过……小世孙怎么办,这小小的孩儿离不开我这亲娘呀!” 她生怕府里有人害自己儿子,自是不肯让儿子离了自己半步,想了想问道, “可是能将小世孙带去道观?” 裕王想了想摇头道, “即是清修便不能带太多人,本王今次过去身边只带一个小厮和你,若是将孩子带去,便又是侍女又是婆子的一大堆,这哪里是清修!” 裕王虽说性子懦弱,却也不是傻子,他打着是为父皇清修祈福的旗帜去的,却是又带小妾又带孩子的,身边还一大堆人伺候,若是让那些御史言官知晓了,一本折子奏上去,父皇若是因此恼了自己,岂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头? “不能带着孩子,只能你去!” 上官婷闻言心头却是盘算起来,那道观之中日子过得寡淡,又裕王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厮,自己跟着过去伺候,便是做那侍女的活计,虽说有道观中的人助衬,但那里头全是男子,只怕裕王那些缝补浆洗的事儿,还是要自己一人来做,那岂不是要累死? 上官婷出生农家,自幼受苦,如今好不易变成了人上人,却是再也不想去做那伺候人的下里巴人了,便是裕王也不成! 想到这处上官婷却是哭了起来, “王爷,您让妾身好生为难,陪了王爷便陪不了孩子,陪了孩子便要离了王爷,这……这让……让妾身两头为难,真正是谁也舍不得呀!” 说罢呜呜呜呜的哭起来,裕王最是吃她这一套了,见状忙抱了她宽慰道, “婷儿不必伤心,本王不逼你,你想在府里也好,想跟着本王去道观也好,你自家选便是了,本王不逼你,你快别哭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入道观裕王清修 裕王不说还好,上官婷哭得越厉害了, “王爷对妾身这般好,这般的体贴,妾身却是不能陪在王爷身边伺候,妾身实在不该……” 说罢便要跪下请罪,裕王忙扶了她道, “婷儿照顾好了我们孩子,便是给本王立功了,本王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会让你请罪!” 如此这般,上官婷几滴眼泪将这苦差事给推了,却是落到了李氏的头上。 第二日王妃陈氏闻听消息倒是高兴了起来,在众嫔妾来给自己请安时,对李氏讲了此事,又叮嘱道, “你跟着王爷入观,必要劝谏王爷清心寡欲,万万不可纵性妄为,惹得神明不喜!” “是!” 李氏行礼领命,一旁的上官婷看了却是暗暗撇嘴, “也怪不得王爷不喜欢她们二人,这两人一个端着正妻的架子,对丈夫张口劝谏,闭口清心寡欲的,另一个却是唯唯诺诺,木头木脑的,你们嫁的是男人,又不是和尚,怪不得不得宠!” 上官婷看着李氏那循规蹈矩的模样,又是暗暗高兴, “她这呆样儿,对王妃的话是奉如纶音,要王爷清心寡欲,她必是不敢勾引王爷的!” 如此这般,第二日一早,上官婷放放心心跟在王妃的身后,一起恭送了裕王轻车简从出城去了青云观,而裕王爷为皇帝清修祈福的消息,当日里便传遍了朝堂上下,众臣都称赞裕王至孝,宫里头的嘉靖听了也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小子……总算是做对一件事了!” 景王听了却是气得将书房里的东西都摔了一个遍,叫自家的一众谋士来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朱载垕那蠢货都能想到的主意,你们怎么想不到?” 说罢在书房里背着手跟头被激怒的老虎一般,一面打转一面咆哮, “平日里无事便一个个自比小诸葛,有事了却都跟没脑子似的!” 有人小心翼翼道, “王爷,还请您息怒,唯今之计还是想想怎么迎头赶上吧,这一步让裕王先走了,我们想想怎么走下一步吧!” 景王想了想哼道, “只当他会清修似的……” 说罢大袖一挥, “他进道观,本王就进和尚庙,本王也去拜佛!” “这个……” 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这裕王都做在前头,王爷落后一步跟着学倒也罢了,怎得还要去拜佛? 这大庆朝谁不知晓,陛下是信道的呀! 你这放着三清祖师不求,去求那光头的和尚,您这是打算将陛下气死,再继承江山么? 有人想了想又小声道, “王爷,这……这清修的路子,裕王已经走了,我们……我们便不要再走了吧!” 景王倒也不傻,闻言一瞪眼道, “你当本王不知晓这是东施效颦么,可不用这法子,你们说……用甚么法子扳回一城来?” “这个……” 众谋士个个皱眉苦思,景王一见他们那蠢头蠢脑的样儿便来气,大袖子一挥将人都赶了出去, “滚滚滚!让你们想,还不如让本王自己想,你们还是去吃白饭好了!” 这厢将人赶出去,景王自家也知自家没那脑子想,却是自己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了严阁老府上,严世蕃接信一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哟!裕王这回长了脑袋,景王也变聪明了!” 便又提笔写了四个字让人送了回去,景王一看上头是“入宫侍疾”四个字,不由大喜, “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严东楼!” 他清修,我侍疾,我给他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让他在道观里去吃清粥小菜窝窝头吧,本王入宫在父皇面前陪着,父皇一高兴,说不得便将这大宝之位传给本王了! 景王得计,这厢是欢欢喜喜向宫里递了要入宫侍疾的折子,嘉靖皇帝看了却是冷哼一声, “这是怎么得……朕还没死呢,就急着打探朕的虚实了?” 一旁的黄锦见景王这是要糟,忙陪笑道, “陛下,这乃是两位王爷的孝心,一位去清修祈福,一位要入宫侍疾,唯有陛下您这样的贤德君主,才会有这样至孝之子啊!” 嘉靖皇帝听了却是一撇嘴, “黄锦,你这老东西收了景王多少好处,这么帮着他说话?” 黄锦闻言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下来道, “陛下冤枉老奴了,老奴不过就是有感而发,并未偏帮何人!” 嘉靖皇帝斜眼瞥了他一眼, “起来吧……朕不过随口一说,你倒慌了!” 黄锦讪笑着爬了起来, “主子爷,老奴只对主子爷一人忠心,主子爷虽说是玩笑话,听在老奴耳中却如晴天霹雳啊!” “哼!” 嘉靖随手将那折子扔到了地上, “你替朕回了景王,他的孝心朕领了,就不用他进宫来了!” 早些年龙虎山张天师不是批了嘛,二龙不相见,他这做儿子的不怕当爹的克死他,做爹的还怕他克死老子呢! 不说景王得了回复如何的失望愤怒,却说裕王入了青云观,在山门处见着了观主罗缘道,只见这位相貌普通,衣着简朴,行事举止也是中规中矩,半点没瞧出来有甚高深道行的样子,不由是心头嘀咕, “不说是大都督推荐么,我还当是甚么世外高人,怎得这般普通?” 他心里这样想,面上便带了些许出来,罗缘道见了也不点破,只是领着裕王往里进,进得后院之处,却有角落的一个葡萄架子,乃是早年信徒所赠,前头长势一向不好,后头由金八两巧手嫁接,再施以密方肥料之后,今年竟是长势喜人,早已是果实累累,一串串的挂在架上,红里透紫,紫里带红,又大又圆,看着甚是馋人! 只罗道长崇尚自然,不许观中徒弟们偷吃果实,只让它们自生自落,看得就是一个物生物长,轮回替换。 不过罗道长不吃,那鸟儿们却是想吃的紧,每日里便围着这处盘旋打转,都想从那遮盖的纱网缝隙之中,伸进长喙来啄上一颗甜甜的葡萄吃。 今日罗道长领着裕王与李氏等人进来,正见着一只小山雀偷吃葡萄,罗道长一声无量天尊,右手手中拂尘一扬,三人只见得那半空之中原本受惊腾空的小山雀,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一般,翅膀半张,却是缓缓落到了罗缘道的拂尘之上,罗缘道对那黄嘴麻身的小山雀低声道, “这处葡萄不可啄,你自去灶房里寻些吃剩的米饭吧!” 说罢拂尘一动,那小山雀便如听懂了一般,扇了扇翅膀飞了起来,冲着罗缘道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果然朝着灶房的方向飞了过去,裕王见了不由大吃一惊, “罗道长,真乃神人也,竟能凭空摄鸟,能通鸟语!” 罗缘道低头一声无量天尊, “王爷谬赞了,不过些许小伎俩,倒让王爷见笑了!” 裕王只当他谦虚,心中暗暗道, “果然世间自高人在,父皇在宫里养了那么多仙师仙童,本王却没见有一人能做到这一手,看来这位罗道长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 想来也是,高人们都是不问世事,谁会在乎那些金银铜臭,怎么会为了高官厚奉承君王! 他自是不知晓眼前这位世外高人,前头为了修缮道观,也被一文钱给难倒了英雄汉呢,要不是有个会抢银子的徒弟,罗道长此时只怕也不能免俗的,收些裕王的伙食费用的! 想到这处裕王心头不由升起一丝窃喜, “原来这高人就在身边,父皇没有寻到,倒让本王遇上了,大都督果然没有骗我!” 于是对罗缘道的态度恭敬了不少,之后罗缘道教他修身养气之法,他也是听教听话半点儿不敢怠慢。 裕王入观三日,裴赫便悄悄过来见他,裕王见得丰神俊朗的裴百户甚是欢喜, “裴百户,你来看本王么?” 裴赫点头恭身应道, “卑职奉大都督之命,前来探望王爷……” 顿了顿又道, “因王爷清修,外人不许出入青云观,又因卑职略通医术,便由卑职前来给王爷与夫人请个平安脉,望王爷玉体安康!” 裕王闻言笑着伸出手道, “大都督当真是太周到了!” 裴赫伸出修长的五指为裕王把完脉,又为李氏夫人把完脉,才对裕王爷道, “王爷,卑职斗胆借一步说话!” 裕王见他神色,还以为自己得了甚么病症,不由吓了一跳,忙跟着他到一旁问道, “怎得……可是本王身子有恙?” 裴赫摇头道, “倒也不算,不过卑职诊出王爷身子有些亏损,又想着左右还要清修三个月,不如便借此机会调理一番,说不得王爷还能生出儿子来呢!” 裕王闻言眼睛一亮,抓了裴赫的手道, “你此言可是当真!” 这儿子嘛!自然是多多益善,有多少要多少,不怕养不起的! 裴赫点头道, “若是王爷肯跟着罗道长修习练气之法,再由卑职为王爷以药石调理,不出三月,王爷必能再生儿子!” “是么,太好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亲戚上门好生待 裕王大喜过望,紧紧抓着裴赫的手喜不自禁。 “那……一切都拜托裴百户了!” 裕王这性子虽说懦弱,却有一点好,那就是肯听忠言,只要是对他好的意见,他是欣然接纳,左右在观中无事,便跟着罗缘道练气养生,吃药补身,倒真是一点点将自己亏损的身子给补了回来! 裴赫这头每三日悄悄去一趟青云观,武馨安这边则是又接待了哭哭啼啼的金珠师姐, “师妹啊!你看……他……他连休书都写出来了!” 金珠这回是披头散发,凄凄惨惨的上门的,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那里还有半点富家夫人的模样。 武馨安看完那被拍在桌上的休书,便立时柳眉倒竖, “他姓许的当真敢这么欺负人!” 金珠哭道, “他说是我善妒,够上七出之罪了,要将我休回娘家来!” 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三个儿子,这厢正一脸苦相的看着自家亲娘接着师妹诉苦,武馨安听了连连冷笑, “善妒忌他倒是说对了,我们就是善妒,怎么了!” 说罢一拍桌面,站起身吩咐外头道, “来人呀!给本夫人备马,本夫人要让那姓许的瞧瞧,我们家是怎么个善妒法!” 这厢换了一身利落的紧身小靠出来,丫头婆子一个不带,只带了一干子护院,又王勇与钱枫两个一左一右的护在后头,出门也不坐车,全数骑了马,怀里揣了那休书,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去了许家。 许家那处原也是不敢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只许坤见金珠闹了这么多回,都不见金家的人出面,只当是金家的人根本不管金珠,于是越发的放肆了,这一回将休书给了金珠,却是提也没提三个儿子的事,看着他们随着亲娘离开,半点儿都没有留的意思! 许坤这厢正在家中思量着,想让自己那最爱的四儿子出头,是不能再取正妻了,家里一应事务由孙姨娘管着,她聪明伶俐倒是一学就会。 武馨安领着人气势汹汹的过来,那许家的门子远远见着,吓了一跳,忙将大门紧闭,跑进去报给自家老爷, “老爷!老爷……有人打上门来了!” 许坤闻言一惊, “打上门来了,谁打上门来了?” 那门子摇头道, “不知晓,只小的瞧着那为首的是名年轻的妇人!” “年轻的妇人?” 许坤拢眉头想了又想, “难道是我卖的药材出了差池,人家寻上门来讨说法了?” 若是生意上的事儿,怎得不到铺子里说话,却要到家里来? 想了想便吩咐道, “你去问问来人是何来历?” 门子依言又跑了出去,此时间外头的大门已是被敲得山响了,那门子见这架势也不敢开门,只是隔着大门问道, “你们是何人,到我们家来做甚么,我可是告诉你们,我们家老爷跟顺天府衙门的官人们都有交情,我告诉你们不要胡来啊!” 王勇便在外头应道, “顺天府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亲戚上门吗?告诉你们老爷就说你们夫人娘家的师妹上门拜访,还不开大门迎接!” “拜访!这是上门拜访么?这就跟山上的土匪进宅差不多了!” 门子心里嘀咕,却是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给自家老爷,许坤一听知晓这是自己要休妻给惹出事儿来了,不过这休妻书都写了,事儿都做了,为了四儿子,他也不能怂了! 于是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甚么师妹,便是师妹又如何管得着我许家的事儿么,一介妇道人家,出来抛头露面,也不怕惹人笑话!” 说话间便起身负手往外走, “我倒要看看,这女子想要怎样!” 他也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大门处,听得那大门处的敲门声山响,这哪是敲门呀,分明就是擂鼓! “咚咚咚咚……” 敲得人心头发毛,许坤心气都被敲没了,他不敢开门了,便扒着门缝往外瞧,没瞧那妇人,却是瞧见一水儿短衣衫小打扮的壮汉子,正在凶神恶煞的立在外头呢! 许坤不由的是一惊,想着自家这院子里统共才四五个护院,又都是些庄稼把式,对方要是冲进来,自己这一方只怕是要吃亏, “老爷,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门子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问立在门前发呆的许坤,许坤想了想, “不许开!不能开!” 说罢吩咐门子道, “你告诉他们,就说主人家不在,让他们回去吧!” 那门子应了一声,便冲着门外叫道, “我们家主人不在,你们……你们回去吧!” 外头的人听了,便又道, “主人不在,那女主人应在吧,我们求见女主人!” 那门子又瞧向许坤,许坤又连连摆手,门子又道, “我们家女主人也不在!” 外头的人听了冷笑, “男主人不在,女主人不在,那你们家总有一个能说上话的吧,让他出来待客!” 许坤又摆手,那门子应道, “没……没人,都不在,你们……你们走!” 外头的人听了怒道, “你们家是人都死光了,没一个喘气儿的吗?” 门子这回不用许坤做手势了,急忙应道, “就是没人了!” 外头的人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成成成!你们家人都死光了,我们亲戚一场总要进来收尸吧,兄弟们给我把门撞开!” 许坤和那门子一听,便是一惊,二人忙上前用肩头抵了门栓,还没想好下一步应当如何应对呢,却是突然见得头顶上有甚么东西落了下来,扑通一声,定晴一看,竟是有人翻墙跳了进来,那门子便冲那高大的壮汉嚷道, “你们不说是要撞门吗?怎得翻墙了?” 这年头的人说话都是这般不讲信用了么? 跳进来的人哈哈一笑道, “能翻墙为何要费力气撞门,我们又不傻!” 说罢上来一把掀开门子,便去拉那门栓,门子见状大惊,要再扑上去阻拦,却是又有人翻墙进来了,这回却是冲着许坤去的,伸手一扣他肩头, “喂……瞧你穿着打扮不似下人,你可是许坤,许老爷?” 许坤连连摆手, “我不是……我不是……” 说着话人便往一旁溜去,那门子见老爷都跑了,自己也要跟着跑,却是腿脚不够快,被人揪住了后领子拉了回来, “你们老爷在何处,带我们去见他?” 门子倒也义气,看着许坤逃窜的背影没有戳穿他,只是应道, “我们家老爷不在家里……夫人也不在……” “夫人不在,那姨娘们总在吧……带我们去见见!” 说话间,大门已经打开,为首的一名大眼圆脸的妇人,迈步进来,左右看了看哼道, “这许家看着倒也阔绰,宅子不错,不过宅子里头的人却是龌龊了些!” 说罢转脸瞧向那门子, “今儿你要嘛带我们去见你们老爷,要嘛便去叫你们姨娘,若是谁也不在……” 那妇人一挥手道, “兄弟们,我们今儿便住在这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夫人就不信他们不回来了!” 说话间,已带着人呼拉拉涌进了正堂,武馨安这厢大马金刀往那正堂上一坐,一拍桌子喝道, “许坤何在?” 那堂上原本还有伺候的丫头婆子见这阵架早吓得作鸟兽散了! 那看门的被推到地上跪着,见这架势那里是亲戚上门,分明是土匪进了宅,吓得是浑身哆嗦,半晌才应道, “我……我们家老爷不在!” “不在……不在好呀……你们……进去请了两位姨娘出来见我,就说是夫人娘家的师妹到了,让她们出来接客!” 众护院应了一声,也不用看门的领路,便往后头闯去,那门子大惊失色, “后宅岂可乱闯!” 他刚要起身阻拦,便被人一脚踹在脚窝处,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武馨安问道, “你们许家就是这么待客的,我们来了这么久,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人当真是死绝了?” 说话间,有人从一旁揪了一个没来及跑的婆子, “去!给我们家夫人上茶!” 那婆子无奈,只得哆哆嗦嗦进了茶水间里,给武馨安端了一杯茶过来, “亲家夫人,您……您用茶!” 武馨安点头看了看那婆子,好声好气道, “你放心,本夫人今儿上门只寻许坤,旁人只要不强出头,本夫人不会寻他的麻烦!” 那婆子闻言,脸上惊色稍减,武馨安便又问她, “我来问你,我们家师姐在这家中一向待你们如何啊?” 婆子应道, “夫人待小的们都是极好的,宽厚仁德……” “哦……那对许坤如何啊?” “结发夫妻,相敬如宾!” “哦……那对少爷小姐们如何啊?” “亲生的孩子自然是疼爱的!” “那……对两位姨娘又如何,对庶出的少爷们又如何啊?” “夫人贤良,对姨娘们都是十分宽容的,庶出的少爷们也从未受过委屈!” “哼!” 武馨安一声冷笑, “即是如此,他许坤还想休妻,我今儿不让他知晓知晓我们家的厉害,他还当老虎不发威是病猫!”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衙役笑称夫人好 说话间,后院里两位姨娘便被“请”到了,这二位一个姓肖一个姓孙,却是从未见过武馨安,见着这妇人领着一干子壮汉上门,都是吓得不成,肖姨娘便问, “你……你是何人,为何要私闯民宅?” 武馨安冷着脸上下打量她们一番, “我乃是夫人娘家的师妹,今儿上门特来拜访你们家老爷,你们家老爷不在,便只好请二位姨娘出来相见了……” 顿了顿问道, “谁是肖姨娘啊?” 那个子高些的,瞧了一眼身旁个子矮些的,武馨安便瞧向那矮个子的肖姨娘,见她二十出头的模样,倒是生得有些姿色,武馨安当即便沉了脸, “娘家人上门,你们便是这么待客的么?” 肖姨娘见这情形不好,忙应道, “夫人,我们……我们乃是贱妾之身,不好出面待客,如有怠慢还请您见谅!” 武馨安点了点头, “算你还知礼,即是知晓自己贱妾的身份,便应知你所生的儿子,乃是庶出,庶出之子形如奴仆,你们家将奴仆奉为主上,实在有背纲理伦常,徒然惹人笑话!” 肖姨娘闻言咬唇,却是低低应了一声, “这……这也不是妾身的主意,是我们家老爷……” “你们家老爷也是个没脑子的糊涂蛋!” 武馨安一声暴喝,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砰……” “来人呀!我瞧着我那师姐治家确实不严,竟是令得小妾都如此放肆不知礼,把她们给本夫人押到院子当中跪着,那许坤甚么时候回来,甚么时候她们再起身!” 说罢两边护院如狼似虎的揪着两个姨娘便如揪小鸡一般,将人给按到了院子当中,让二人跪到日头下面,这二人立时哭叫起来, “你……你又不是我们许家人,凭甚么管我们许家的事!”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 “我不是许家人,可我是你们夫人的师妹,代她管管你们自然使得……” 说罢眉头一挑看着二人道, “两个贱妾出身的东西,我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便是打死了你们,上了官府也不过赔银子了事,你们可要试试?” 那二人见武馨安架势不是说假的,不由吓得身子一抖,都不敢说话了。 话说这时节的秋老虎最是毒辣,那两位身娇肉贵的姨娘,跪在院子里不出一个时辰,便是汗如雨下,双眼发花,武馨安见状缓缓移步出来笑道, “这才一个时辰便受不住了,许坤不回来,你们就跪着吧,今日不回来跪一日,明日不回来跪两日,他一直不回来,你们便跪死在这里,让他回来给你们收尸!” 二人听了都是花容失色,那姓孙的姨娘忙道, “夫人啊!这事儿可是与奴婢无关啊,老爷要休妻的事儿,都是肖姨娘撺掇着老爷做的……” 这厢顾不得肖姨娘横眉怒目,转头瞪她道, “凭甚么你儿子上位得便宜,倒让我跟着受罪,我儿子可是半分没得着好处的!” 说罢爬行两步,到了武馨安身前, “夫人啊!不关我的事儿啊,” 武馨安低头看她, “即是不关你的事,你将你们老爷请出来,只要你们老爷肯出面见我,你们自然便无事了!” 孙姨娘犹豫半天,才一咬牙, “老爷……老爷从后门出去,说是报官去了!” “哦……报官啊,那好啊……本夫人就等着他报官!” 武馨安听了哈哈一笑,又坐回了正堂之上,看了看天色, “这算着时辰也该到了吧?”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果然见得许坤领了一队官兵进来,他冲进来指着武馨安便道, “官爷,就是这妇人领着一帮子匪人擅闯民宅,意图行凶,快!快抓她!” 那领头的衙役乃是顺天府衙门的,他们这类人每日里四九城都逛遍了的,黑白两道的人物最是清楚,这厢一进来同武馨安打了一个照面,立时便认出人来了,脚下便是一滞, “这位……” 这位可是还记得当初安康侯府的一帮子大汉溜鸟之后,引得百姓围观,他们便奉命前去维持秩序,却是见过这位武家的大小姐,如今的裴夫人的。 这妇人何等强悍他是见识过的! 又那茶楼里半个下陷的石墩如今也是京师里百姓口口相传的奇景所在,这班头也曾跟朋友们去瞧过的! “这位可是官家的夫人!” 如今听说那裴百户已经升做裴千户了,可不是他们这样小衙役能惹得起的! 班头见状立时回头冲身后众衙役打了一个手势,众人会意立时便收了手中的各类家伙什,在这京师地面,天子脚下混饭吃,尤其似他们这样的小喽罗,招子利,识时务才是头一个要紧的! 要不然,这满京师达官贵人遍地走,王爷公子多如狗,一个不小心便会得罪人,这口饭混不着吃便是小事,得罪了大人物,一家子倒霉才是大事! 那班头收了手里的铁尺上前来一抱拳, “可是裴夫人当面?” 武馨安瞟了他一眼, “你认识我?” 那班头笑道, “裴百户如今可是锦衣卫的活招牌,小的们怎能不认识!” 裴千户出名不是靠着他阴狠毒辣,花招百出的审讯手段,又或是冷面无情,清肃锦衣卫的绝情,却是靠着他那张脸,时不时的来个纵马长街,打马飞驰,那飒爽英姿,引得京师多少妇人、少女呆立观看,有好几次还引起了街道堵塞,他们在街上巡逻时也不知见过多少回了,而这位英俊的男人都嫉妒的裴千户娶了谁家的女儿,他们也是一清二楚的! 说实在话,也是亏得武家大小姐泼辣凶悍,若是不然……这裴千户家那怕是再大,也容不下自动送上门,甘愿做妾的那一干女子! 正是因着裴夫人母老虎的名声在外,那些女子们见过地上的石礅之后,都不由自主的会掂量掂量她们的脑袋有没有这石墩硬,若是被裴夫人一巴掌拍到地上,也不知能不能囫囵个儿的捡回来? 武馨安见这班头上来便提丈夫,便知晓这位是不想掺合进这事儿了,当下便应道, “此间的主人乃是我们家师姐的丈夫,按理本夫人要称他一声姐夫,不过前头夫妻二人吵嘴儿,我这位姐夫连休书都给写好了,今儿本夫人上门便要向许家姐夫问个清楚明白,为何就要休了我那师姐……” 说着还指了指桌面上的休书, “这乃是我们家务事,想来官府再是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家里的事儿吧?” 那班头听了忙笑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顺天府一日里多少事儿,小的们若是连夫妻吵嘴都要管,那岂不是要累死!” 说罢回头冲着那一脸的焦急的许坤一拱手道, “许掌柜的,即是家务事,便不应当乱报官,说甚么匪人进宅行凶,若是因此误伤了人命,许掌柜的也要跟着吃官司的!” 许坤见他这是要开溜,不由急了, “官爷!官爷!这妇人带了这么多男子前来,分明就是入宅行凶,你们可不能走啊,你们走了,我们便是羊入虎口了!” 那班头听了哈哈一笑对许坤道, “许掌柜的,你若说旁人领着护院上门,我倒也觉着那定是上门滋事了,不过这位夫人嘛……她若是要行凶还用得着带一帮子护院么?” 她一个人便收拾你们许家满门! 唔……还绰绰有余了! 说罢凑上来低低道, “我说老许啊!你是不是傻,有这么一门亲戚你不好好巴结,反倒要休妻,我看你是脑袋糊涂了吧!” 许坤不明所以, “甚么亲戚要巴结?” 那班头一瞪眼,大拇指往后一挑指向武馨安道, “这位可是锦衣卫千户夫人,你胆子你惹,我们兄弟小人物,身子骨单薄,可是惹不起,你好自为之吧!” 这厢冲着自己人连连挥手, “走走走!回衙门了!” 下头人一听,立时呼拉一声便往后撤,武馨安一招手,王勇与钱枫追了出去,却是塞给了那班头一小包银子, “兄弟们辛苦!给兄弟们吃酒了!” 那班头见状忙笑道, “裴夫人真是客气,太客气了!” 手掌一翻便将那包银子收入了袖中,一旁的钱枫又笑着道, “诸位兄弟辛苦,只怕这几日许府都会宴客,吵闹了些,还请诸位兄弟不必奇怪才好!” 众人一听立时明白了,那班头笑道, “明白!明白!即是走亲戚嘛,热闹一些也是应当的,你们自便自便!” 二人笑眯眯送走了众衙役,回到内院里头,武馨安正将桌上的休书扔到了许坤脚下, “姓许的,你这休书写得不对,拿回去重写!” 许坤见那帮子衙役都走没影儿了,不由的心头发虚,心头暗忖道, “前头金珠倒是说过,她那师弟在锦衣卫里任职,我只当是个普通校尉,没想到竟是做了千户……” 想到这处不由暗暗后悔,可一想起自己那聪慧过人的四儿子,便又是一咬牙, “不将金珠休了,我那前头还有三个嫡出的儿子拦着,老四便出不了头!” 他打的主意便是休了原配的妻子,前头三个儿子便给些银子,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好给四儿子腾地儿!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休书莫要写错了 想到这处许坤却是一咬牙,强压下那满心的忐忑,涩声问道, “休书哪里写错了?” 武馨安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你这上头写了我师姐善妒,犯了七出之条……” 武馨安转身一指外头院子里跪着的两个小妾, “你说我师姐善妒容不得人,你这两个小妾怎得如今好端端在这里……” 说罢眯眼儿看了看道, “还一个个脸色红润,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玉器?” 许坤哼道, “她容不得庶出之子!” 武馨安听了又哈哈一笑, “你都说庶出之子了,那就是奴仆了,可通买卖的,你那两个小妾生的儿子,好端端的在家里使奴唤婢,怎得说我师姐容不得了?” 许坤本就没理,前头不过欺金珠无人撑腰,如今当真娘家人上门问责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毕竟自家两个小妾在家里如何受宠不说了,自己那四儿子可是被他人前人后的带着,连嫡出的儿子都比不了的! 许坤无话可说,只是瞪眼应道, “这是我们许家之事,我许坤要休妻便休妻,关你这妇道人家甚么事?” 武馨安听了大眼儿一眯,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得许坤只觉得脚底板儿下头开始丝丝的冒凉气,就只听得武馨安叹了一口气道, “原本我是想着你同我师姐金珠乃是结发的夫妻,又育有三子三女,大的儿子今年都要娶媳妇了,总归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外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没想到你如此不识趣,罢了……” 她顿了顿看向许坤, “你当真不愿意同我师姐过了?” 许坤听她所言还当她服软了,负手哼道, “如此不贤之妻,我许家不要!” “那……三个儿子又当如何自处?” 许坤一昂头, “都是快成年的儿子了,分家出去另过!” “另过?” 武馨安的大眼又眯了起来, “原来是想给你那庶出的儿子腾位子,你以庶替嫡,就不怕别外头人知晓了,惹人笑话?” 许坤瞪眼道, “谁说我以庶替嫡,是儿子大了要分家,我自己的儿子不会亏待,会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出去单过的!” 武馨安又问, “即是不想过日子了,那……我师姐的嫁妆何在?” 许坤越发得寸进尺, “我是休妻不是和离,有甚么嫁妆!”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将武馨安心头强压的火气给撩起来了,当下转身拿起那休书,一把揉起团,在手里捏了几捏,那纸团儿便化成了飞灰,扑索索落到了地上。 许坤看她露这一手,立时便是张目结舌,指着她道, “你……你……你要做甚么?” 武馨安咧嘴儿一笑, “许掌柜的,早说你休书写错了,重写!” 说罢一招手, “来人呀!给许掌柜的伺候笔墨,让他重写!” 一旁有人拉上那许家的婆子,去了后头书房,不多时便将文房四宝给奉了上来,武馨安亲自动手将纸铺在了桌上,又有人摆了一张椅子在面前,武馨安吩咐一声, “来人啊!伺候许掌柜的用墨!” 这厢两个汉子上来便将那许坤按到了椅上,这两名护院都是练铁砂掌的,手上功夫实在了得,过来在那肩头上一抓,许坤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不由唉哟哟叫出了声。 此时男主人回来,许家的下人们也都跑了出来,围在正堂四周瞪着双眼看着,听的主人惨叫,人堆里一阵骚动,有那两个忠心的护院,想上来护主,却被裴家的护院一巴掌给扇了回去。 武馨安听见外头的动静,几步走到了廊下,笑眯眯对下头众人道, “我早说了,今儿乃是处置家务事,我只寻许坤一人,与你们无干,你们要护主乃是忠心可嘉,不过……” 她一伸手轻轻按在身边的立柱上,待得手一拿开,上头便是清晰的一个巴掌印子, “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脑袋够不够硬便成……” 她目光扫过赫然变色的众人, “我乃是官家夫人身份,今儿处置的又是家事,我打了你们便打了,杀了你们也不过费几个安葬银子,谁要是缺那几个银子,尽管上来便是!” 说罢左右一使眼色,自有护院的上来抱胸一站,横眉怒目看向众人,许家的下人们一见都纷纷低了头。 老爷与夫人这阵子闹了好几回了,因为甚么大家伙儿心里自是明白的,这都要休妻了,人家娘家的人寻上门来闹,就算是闹上衙门打官司,老爷都不占理,他们又何必为了这个丢掉小命? 武馨安满意的看着众人低头不语,这才回转身去对许坤道, “这下子安静了,许掌柜写吧!” 许坤拿眼瞪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死死按在椅上不得动弹,武馨安笑道, “许掌柜的,我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这行武之人手上没个轻重,你若是再不识趣,一个不小心把你这肩骨给按折了,以后你怕是吃饭喝水都要端到嘴边了……” 说着低头弹了弹裙上的灰尘, “不过这样的话,也不怕……相信我师姐会念着多年的夫妻情份,回来尽心伺候你的!” 许坤闻言脸色一僵,半晌才抬手取了一旁的笔,蘸上了墨汁,提笔便是“休书”二字,武馨安一笑,突然一抬手,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许家前堂, “你……你……” 许坤扔了笔,伸手捂了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武馨安, “你……你敢打我?” 武馨安却是一脸的你好不知事的表情,摇头啧啧道, “早跟你说了嘛,你写错了,写错了!许掌柜都活了几十岁了,怎得连个字儿都不会写?” 许坤长到如今近知命的年纪了,早不知巴掌是何滋味儿了,挨了一耳光不知如何反应,捂着脸拿眼直瞪武馨安, “你……你你你……” 你了半晌不知应该如何接话了,武馨安示意一旁的人又将那笔拿了起来,塞进了许坤手中,又换了一张纸,拿手指指着那白纸上端,一字一点,好似个耐心的教书先生一般道, “来来来!我说一个字,你写一个字,和……离……书……” 她说出“和离书”三个字,许坤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你休想!” “啪……” 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记,武馨安笑道, “许掌柜真是的,连字儿都不会写了……” 许坤连着挨了两巴掌,先是愣了愣,继而便身子一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要张嘴说话,却被人一左一右又给按回了椅上去,这下子按得有些猛,他一屁股坐到硬椅面上,只觉得尾骨上一阵的生疼,差点儿又蹦了起来! 武馨安笑眯眯看着他, “看许掌柜这样子是不想跟我们家师姐分开喽,即是如此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顿了顿,她的目光转向了院子里跪着的两个小妾, “即是姐夫对师姐还有情义,定是这两个狐狸精害得你们夫妻不合的,罢了……今儿我来做个恶人,打杀了这两个小妾,你们夫妻重归于和,大家和和睦睦白头到老,岂不是一段佳话?” 说罢一挥手, “来人啊!把那两个贱妾给本夫人打死喽!” 当下有人应了一声,过去将那两个许家的姨娘按倒在地,一时不好寻打人的板子,便去卸了抵门的门杠,许坤见得那人手臂粗的木头棍子,又自己两个娇滴滴的小妾,当下这额头上的冷汗便下来了, “你……你若是伤了人命,是……是要吃官司的!” 武馨安笑着点头, “吃官司嘛,我自然是知晓的,我父亲乃是刑部主事,我也略通王法,似这样的贱妾被打死,主人家告到衙门,一般都是徒三百又或是赔银二十两,这银子嘛我虽不多,不过打死百个千个,我也赔得起,就不知许掌柜有没有这么多小妾给我打死!” 许坤闻言怒而又起, “你……你管不着我们许家事,你休要仗着官身,便欺压良民!” “欺压?” 武馨安一声冷笑看着他又被压回了椅子上坐着, “你还敢说欺压,你偏宠小妾,以庶代嫡,还想休妻你这不是欺负我师姐老实软弱?你休妻倒也罢了,却是连她的嫁妆都想私吞,我可是听我师父说了,当年我师姐嫁人时,他虽没有陪嫁金银,却是陪嫁了不少世间罕见的药材,又有一本医书,光那一本医书,你们许家便可当成传家宝传下去了!” 说到这处突然想起来甚么又道, “哦……怪不得要休妻,这是打着主意,将那本医书传给你那庶出的儿子吧?” 想到这处不待许坤说话,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打的重了些,饶是许坤肩头被两个大汉按着,也被扇得身子一歪,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血吐到地上,还夹着两颗白花花的牙齿。 武馨安哼道, “姓许的,若说欺压你还真是没见过,再不识趣,本夫人便让你知晓知晓甚么是欺压!” 说罢又一招手道, “来人!伺候许掌柜的笔墨!”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夫妻分完儿子分 有人捡起地上的笔,又塞进许坤的手里, “我原是想着你不写,我便让人替你写,之后让你画押按印便成了,现下我改主意了!” 武馨安咧嘴儿一笑,露出八颗白牙, “今儿这和离书,我就要你一字一句的写出来!” 许坤被她这一巴掌打的脑瓜子里嗡嗡直响,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时节他总算是明白眼前这女子是何等凶悍蛮横了,心里权衡了半晌, “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先写了,明日我就去衙门告她!” 想到这处,只得咬牙强忍着脸上的疼痛,提笔写了“和离书”三字,武馨安在一旁看着,一面看一面道, “嫁妆一样东西不能少,全数还给我们金家,这么多年我师姐生育儿女,许家应当给补偿……” 想了想回头叫了王勇过来, “去!把许家的管事还有账房叫来……” 又叫了钱枫, “去……回去问问我师姐,许家的家底子有多少?” 二人领命出去,不多时王勇领了许家的大管事和账房进来,二人进来看着自家两颊红肿,被人强按在椅上的男主人,吓的腿肚子发抖,说话的声儿都发颤, “夫……夫人……不知……不知夫人叫小的们,有何……何事吩咐?” 武馨安看了一眼许坤,冲着他们微微一笑道, “你们是家里的管事和账房?” “小的们正是!” “那本夫人问问你们,你们许家如今有多少田产店铺,金银几何啊?” “这个……” 管事的与账房拿眼去看许坤,许坤如今两颊红肿,嘴都张不开,有口不能言,只能以眼神示意,二人见男主人瞪着他们,便都不敢说话,武馨安看了许坤一眼,便对二人沉下了脸, “你们忠心为主,本夫人成全你们,来人啊!按着打……先打十棍子,再来问话!” 说话间那拿着门杠的护院便进来了,那二人一看立时跪了下去, “夫人!夫人啊!不关小的们的事,小的们……小的们不过只是下人……您何必为难我们!” 武馨安一抬手,护院便收了棍子立到一旁, “我已经派人去问我师姐了,你们不说,师姐那处也会回话的,我早晚要知道,你们早说了便免这顿打,不说便当向主人家效忠了!” 顿了顿看了一眼院中的众人, “也好……你们给他们做个榜样看看,忠仆嘛……就应当是为主人家尽忠卖命的!” 她这话里的讽刺谁都听得出来,那二人互视一眼,心中暗道, “左右我们不说,待会儿她还是会知晓,我们说了还能少挨一顿打!” 想到这处,那账房先生先道, “夫人,我说……我说……” 那账房先生管着许家总账,这厢一股脑将底细全数倒给了武馨安,武馨安听了点了点头, “倒是不错……有良田有店铺,还有农庄,不过家里存银不多……” 这倒也不奇怪,许家是做药材生意的,现银压在货上面了,也是常事,毕竟药材这类东西并不是快进快出的,有不少好药说不得会压上好几年都买不出去。 武馨安想了想道, “罢了,我们也不为难你们,我听师父说当年师姐嫁给你之前,你们家不过就是小有些资产的京中富户,之后师姐嫁进了许家之后,一心操持家务,让你安心生意,又我师父这么些年虽说一直在杭州,但有我师叔在京师也照应了你们一二,这家产里有我们师姐的份儿……” 顿了顿道, “分你三成……应该差不多了!” 许坤闻言连连摇头,他如今说不出话来,便只能摇头点头了,武馨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三成不行,那好……那就四成吧!” 许坤听了瞪大了眼, “泥……泥……” 怎么还越说越多了! 武馨安还是那副表情看着他, “怎么……四成也不行,那好……” 她刚要喊出一个五成,许坤连忙点了点头,却是二话不说,提笔写在了纸上,武馨安见他如此识时务,不由笑了起来, “许掌柜的早这么识趣,这几个巴掌不是就免了么?” 许坤垂着头,冲着面前的和离书连翻白眼,却是看都不看武馨安一眼,这厢和离书在许坤一字一泪之下写完之后,钱枫回来了, “夫人!” 钱枫凑过去拿了一张纸给武馨安, “这是金夫人给的,她说家里的家财就是这么多,不过许坤在外面还有私产,都在小妾的手里!” 武馨安听了连连摇头, “师姐呀!这性子太软就是不好,对人太好了反倒让人认为软弱可欺……” 说罢看了许坤一眼, “你也是……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明明能好好和离,你偏偏要挨上几巴掌才肯就范,是不是……贱?” 许坤敢怒不敢言,只是低头不敢看她,武馨安看了看金珠写的条子,又看了一眼那账房, “你倒是说了实话的,下去吧!” 那账房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跑了出去,一低头混进了人堆里。 武馨安看了看那和离书,逐字逐句的念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让许坤再誊抄了一遍, “好!即是如此还请许掌柜的用印吧!” 许坤回头瞧向自家下人堆里,显是打算着叫人去给自己取印,武馨安却是一笑, “用不着这么麻烦!” 说罢抬手抓了许坤的一只手,反手在腰间取出那把波斯小刀来,一刀割在了许坤的左手掌上, “啊啊啊……” 那许坤立时吓得大叫起来,武馨安笑道, “你叫甚么叫,又不会要你的小命!” 她那一只小小的手,不见怎么用力就牢牢抓着许坤的手,任他是如何挣扎都没法子挣脱,待到伤口处的鲜血涌出来,手腕一翻将他的手掌牢牢按在了纸上,立时那纸上便有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子了,两张都给按上了手印,武馨安才放开许坤的手,一旁人过来给他包扎,武馨安将那和离书提起来吹了吹,待得上头的血印干后,便交给了钱枫, “再去给师姐瞧瞧,让她也用印!” “是!” 钱枫当下带着和离书快马赶回了裴府,许坤抚着自己的左手,一脸怨毒的盯着武馨安,嘴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 “还……还不……不走?” 武馨安笑眯眯道, “别忙!别忙!还有呢……” 她满意的看着许坤瞪大了眼, “这夫妻是和离了,你不是还要分家产让儿子们出去单过吗?不如就在今儿分了吧,也省得以后我再跑一趟!” 许坤闻言便跟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嗷一声跳了起来, “我……我许家的事……关你何事?” 武馨安笑道, “许家的事儿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那三个侄儿请了我这长辈出面,见证一下你这做父亲的如何分家产,这……也是正理吧!” 许坤有心想说个“不”字,只看着武馨安正在漫不经心活动的手腕,又抬头目光不善的瞧向自己,许坤一口气憋在胸口处,怎得都没胆子说出来了! 闷了半晌,他问道, “你……你要怎么分?” 他这回是学聪明了,不问清楚了再写,他怕又挨巴掌,武馨安笑眯眯道, “他们三个乃是嫡出,许家的家财,一人分两成不为过吧!” 前头金珠分了四成去,就剩六成了,这三个儿子一人二成,那……那这许家就被他们母子几个瓜分光了! 许坤听了立时红了眼,拿手一指武馨安, “你……你这恶……恶毒的妇人,你……你这是想让我们许家倾家荡产啊!” 武馨安应道, “许掌柜的说甚么话?你那三个儿子不是许家人么,怎么会倾家荡产?那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三个儿子,上了族谱,拜过祖宗的,便是你以后百年,也是他们摔盆打幡当孝子的!” “我……我不用!” 许坤气得血气上涨,一张脸越发涨红了,武馨安笑道, “你用不用他们做孝子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武馨安说的,许坤怎么认是他的事儿,可族里也好,世人也罢,都只认金珠所出的三个嫡子的! 许坤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武馨安笑眯眯看着他道, “你怕甚么,你不是在外头还有私产么,那些给你那四儿子不是正好,或者……” 她大眼儿一眯,很是危险的看着许坤, “或者……你打算把私产也拿出来分一分?” 许坤立在那处恶狠狠瞪着武馨安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 “你……休想!” 武馨安笑道, “那便好……那你就老老实实把这家产给分了,若是不然……我们上衙门打官司,看看你那庶子能分到几成家产?” 许坤被她一句话击中了软肋,这平常百姓倒也罢了,似他们这京师里有些家产的大户人家若是以庶替嫡,会惹人笑话的! 许坤原先的打算就是将金珠休了,之后三个儿子打发出去自立门户,这家财全数都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分多少,怎么分自然都是自己说了算,三个大儿子只要明面上过得去,任谁也挑不出他的理来。 之后铺子里的生意,便全数交给四儿子,以四儿子的聪慧,不出十年必能将许家发扬光大!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许掌柜愤然出户 许坤原本计划得极好,却是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武馨安来,金珠娘家若是当真闹了起来,官司打上了衙门,他不占理,事儿还传扬开去了,亲戚朋友又或是同行知晓了,以后自己的四儿子在行里便难立足了! 想到这处许坤彻底是没招了,半晌才颓然道, “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许家……” 说罢可怜巴巴的向武馨安求情, “我这几个儿子里头,可继承家业的就是这个四儿子,他自小聪慧强他三个哥哥百倍,有他为我许家掌舵之人,必可将许家发扬光大,我可向你立誓,我那四子主家之后,必会将金珠当成亲生母亲赡养的!” 武馨安冷冷一笑道, “你不觉着你现下说这有些晚了么,和离书都写了……” 说罢看了一眼那小院里跪着的两个小妾道, “罢了,你也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即是你都说了你那四儿子会将金珠当成生母赡养,那这去母留子也是大户人家里常用的法子,你将你那肖姨娘远远的发卖出去,以后永不相见,我便派人去衙门说一说情,将那和离书给撤了!” 许坤闻言脸上立时僵住了,半晌不能应答,武馨安哈哈一笑, “见异思迁就是见异思迁,宠庶灭嫡便是宠庶灭嫡,好色无德便是好色无德,扯甚么许家来遮掩,真当别人是傻子,被你几句好话都给哄得回心转意了,这话你留着骗自己吧!” 说罢却是再不与他废话,压着他亲手写下分家书,这才派人将金珠的三个儿子叫了回来,又让人去请了许家在京师之中德高望重的几位族老,让众人见证许坤分家,那几人虽说年纪大了,但也是耳不聋眼不花,心里明白的很,一进许家便当着武馨安的面将许坤打骂了一番,只说是夫妻吵嘴何至到和离的地步,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也不毁一门亲,这也是多少年的夫妻了,传出去惹人笑话,许坤我们族中自会好好管束,保他以后不会再犯了!” 武馨安听了连连冷笑, “晚了,今日里和离书已是写就,又二人用了印,早送去了衙门备案,家里的财产许坤也做主分成了三份,给了三个嫡出的儿子们,他自愿跟着庶出的四儿子,以后除却年节生辰,成年的儿子们有孝敬之外,以后许坤便由四儿子奉养终老了!” 那几位许家的族老一听,脸都黑了,指着许坤大骂道, “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谁家是嫡出的儿子不靠,要去靠庶出儿子的,传出去我们整个许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有人气冲冲拂袖想走,许坤见了却是眼中喜色一闪,只要少了长辈见证,这分家的事儿便不能作数,以后只要这妇人不在,自己对上这三个没脾气的儿子,岂不还是任由拿捏? 武馨安见状却是嘴角一挑,冷笑一声, “站住!” 有护院立时拦在了几人的身前,那几人回头问道, “裴夫人,你这是何意?” 武馨安却是缓缓坐回了椅上,慢条斯理的应道, “今儿许家的家财,是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谁要是牙关里蹦出半个不字儿……” 说罢一抬手, “砰……” 身边的酸枣木的桌子立时便被拍了一个粉碎,众人看着那碎了一地的木头屑子,那脸色初时是涨红之后转为惨白,又由白又转做了青绿,几人是半个字儿也不敢吭,由护院们“护送”着又走回来,坐到了正堂之上。 这厢一个个木着脸,看着一脸苦涩的许坤分家产,在座当中能笑出来的只有武馨安一人,她笑眯眯看着许坤当众宣读了自己亲手写下的分家书,宅子怎么分,金银怎么分,铺子怎么分,田地怎么分等等。 总归都是三个儿子的,许坤是一样没得着,那是越念越心酸,越念嘴里越发苦,越念心里越恨武馨安,有心想暴起,给这妇人来个饿虎扑食,同归于尽,又怕人还没近到身前,便被人家给一巴掌劈成了粉粉碎,届时那就是美妾爱子,甚么都没了! 许坤咬着牙,含着泪将分家收念完,便将手里的纸给拍在了桌上,转脸去狠狠盯着武馨安,武馨安眼风都不扫他一下,只是问道, “诸位族老可是听清楚了?” 几人点头,齐声应道, “听清楚了!” “可有异议?” 堂上一静,之后众人齐齐摇了摇头,武馨安笑着点点头, “好!即是都无异议,那……许掌柜,你就预备着搬家吧!” 按着前头说好的分家份额,连这许家的大宅子都分给了三个儿子,许坤是要跟着四儿子的,连他也要收拾衣裳滚出去了! 许坤那张被打的肿胀的脸上,原本的一片涨红立时变做了一片死灰,他看向了自己那三个立在武馨安身后的儿子,大儿子许辉有些不忍,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声对武馨安道, “安姨,要不……让父亲还在这宅子里住着吧!” 武馨安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父亲与母亲现在已是合离了,如今他们二人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你是要将他们往一个屋檐下头凑么,要不……他留在这儿,让你母亲自己在外头独居?” 许辉闻言立时摇头道, “那怎么成,我们三人都要奉养母亲的!” 这家中只母亲是真心对他们三人好,若不是有母亲护着,他们兄弟三人的处境只怕更加凄惨! 武馨安鼻子里哼一声对许坤道, “许掌柜,听明白了,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请你走?” 许坤闻言死死瞪着武馨安,那一双眼珠子似是要瞪出血来了,武馨安满不在乎, “许掌柜舍不得也没法子,谁让你如今都分了家了,早说明了跟着四儿子,你要再回头寻你这三个儿子,世人可就要说你那四儿子不孝了!” 跟着你那四儿子便是吃糠咽菜,也别踏这家的门儿,要不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让你那四儿子背到死! 许坤如今的心头宝就是那个四儿子,那都是走火入魔了,武馨安拿捏住他的软肘,许坤是半点儿没有脾气,只能在裴家的两名护院“护送”下,进去收拾东西。 武馨安这才站到廊下冲着院子里头的众下人们道, “你们都是府里的下人,各为其主,本夫人也不为难你们,你们愿跟着谁走,尽可自去,愿意留下的一切照旧,自有我师姐安排你们,不愿意走的,本夫人做主多给一个月的月银,你们自己个儿想想吧!” 众人闻言都是低头窃窃私语,有那念着金珠宽厚的想留下,也有那平日里就是跟着两位姨娘和老爷的,生怕夫人秋后算账,便打算着要跟着走,当下各分成两派,各自站立,武馨安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一闹腾居然都快天黑了,当下对众人道, “给你们一柱香的功夫,自己收拾东西走人,过了时辰本夫人便紧闭大门,不许进出了!” 众人闻言忙四下散开去收拾东西,只那孙姨娘却是有些踌躇的立在原地,看了看那离去的肖姨娘,又看了看武馨安,一咬牙上前道, “裴夫人,贱妾……贱妾愿意留在这老宅子里……” 她此言一出,那肖姨娘和众下人们都很是诧异的瞧向她, “你……你要留下来?” 肖姨娘一脸惊异, “你留下来做甚么,你就不怕……” 不怕金珠如今跟老爷和离了,想起前头的事儿,会想法子折腾你? 孙姨娘看着她一声冷笑,却是没有理会她,只是转头对着武馨安道, “裴夫人,夫人一向待人和善,贱妾在家中衣食无忧并无被苛待,又虽说是老爷与夫人和离了,可这宅子里还有三位大少爷呢,我那儿子也是他们的亲兄弟,贱妾不求锦衣玉食,只求有个遮风挡雨的小院,养儿子成人便是了,还求夫人成全!” 说罢,还跪下来给武馨安磕了一个头,今日的形势,她看得明白,这家里的家产都被夫人和嫡出的三个少爷瓜分了,老爷有多少私产,她多多少少也是知晓一些的,老爷那么偏爱自己那四儿子,自己生的五少爷,即不是嫡子,又不被宠爱,这肖姨娘又是个面善心恶的,他们母子俩跟着老爷出去,必也得不到善待! 金珠与肖姨娘相比,还是金珠的人品可靠些的,所以倒不如跟着金珠,她性子宽厚,少爷们也是心善之人,他们母子说不得还有条出路! 武馨安闻言看了看她,笑道, “你倒是聪明人!” 当下回头看了看自家那三个便宜侄子,那许辉忙道, “三姨娘与五弟愿意留下,我们兄弟自是不会亏待的!” 世下人最重血缘,那许家老五虽说是庶出,总归是自家兄弟又年纪还小,再是不堪,也不至不给他一口饭吃,于是便应允了下来! 于是一柱香之后,这许坤带着自家那最宠爱的小妾与四儿子,还有一干伺候的人下们,满腔愤恨的离了许家,之后他自是不会甘心,又回来闹了几回,有一回还上衙门打了官司,那顺天府尹看他们的和离书,又分家产所立的字据,却是眉头一皱道, “你这家产确是分的不公!”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还真是这么巧了 那许坤闻言大喜,只当府尹大人要为自己鸣不平,如今他也不想金珠名下的财产了,只想揪着三个儿子让他们吐一些出来,却听得大人下头一句话,心立时凉了半截, “按说你那庶子就不应当分得家产,成年后给些银子,出去自立门户才是的,你那些私产也应当是嫡子们的,依本官看……你不如将私产也分给你们嫡子们,以后由他们奉养你才是正理!” 许坤闻言连连摇头, “那三个儿子对小民不孝,小民不愿他们奉养!” 顺天府尹闻言奇道, “他们最大的也才刚说媒娶媳妇,小的还小,他们能怎么对你不孝?” 这倒是奇了,世人说儿子不孝,多是那成了年的儿子,家中长辈老迈不能动弹,或是不伺候衣食,或是打骂侮辱,或是霸占父母财产等等,才可上官府告儿子们不孝。 这许坤的儿子,年纪小小的,又不用伺候衣食,更不可能打骂侮辱父母,这是怎么个不孝法呀? 于是问道, “他们忤逆长辈否?” 许坤摇头, “没有!” 那三个蠢货,平日里唯唯诺诺,戳一下动一下,跟三个木头人似的,怎么敢忤逆长辈! “他们可是吃喝嫖赌,挥霍家财?” “也没有!” 便是想挥霍也要他们有银子呀,这银子平日里都在自己手上攥着呢! “他们可有浪荡成性,眠花宿柳?” “也……没有!” 三个小子毛都没长齐呢,想让他们浪荡也要有那本钱! 府尹大人一听立时沉下脸来, “即是他们都没有,你怎能说他们不孝……” 说罢板起脸来训斥道, “圣人言父慈子孝,有父慈才有子孝,依本官看来,你那三个儿子倒是孝顺,却是你这做父亲的不仁慈,不能公平对待几个儿子……” 说着是一甩袖子道, “你若是要告,那本官便将他们全数叫到衙门,做主重新给你们分配家产!” 许坤听了立时便焉头巴脑的回来了,要是重新分配家产,他那四儿子岂不是甚么都得不着了! 许坤再也不敢告了,却是恨恨道, “老子就看着他们三个蠢货如何败家!” 却是回去悉心教导四儿子,一心想让他给自己争口气。 而金珠那头,武馨安一日之内将她的事儿给摆布好了,亲自去接了她回来,金珠回到许府见得那熟悉的门楣却是捂着帕子痛哭失声,她性子太软,若是没有自家师妹,想来她这辈子是别想再登这道门了! 如今却是那许坤灰溜溜的出去,自己正大光明,扬眉吐气的回来了! 金珠这厢进了门,果然对下人们不计前嫌,不再追究过往,只让他们安心做事,月银提了两成,又对那孙姨娘十分和气, “唉!我们在这家里假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也是一起呆了这么些年了,若说我不恨你们,那是假的,但我也知晓,没有你们还有旁人,要恨只能恨那负心之人,只这世上男子负心人多,一心人少,叹只叹我遇人不淑……” 说罢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我如今即与他和离,便前事尽抛,再不去想了,你愿意跟着我们也好,我们做个伴儿,一起养着孩子们长大吧!” 孙姨娘也哭道, “以前是贱妾不知事,害得夫人伤心,如今贱妾旁的不想,只要将五郎养大,贱妾下辈子便是作牛作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总归这二人之间,是因着男人生了怨恨,如今男人都没了,她们还去恨谁去,总归都是守着后宅空闺,养着儿子享清福的日子,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倒不如看开些,过日子心情也舒畅些! 之后金八两与刘重九在城外买了个小农庄,便搬到了外头,专司种职海外来的各种稀奇种苗,金珠便将三个儿子送到了城外跟着外祖学医,只没想到金珠这三个儿子,性子老实敦厚,学医无甚天赋,倒是在种植药材上学了一手,后头入了迷便索性将城里的药铺全数转了出去,自己只管收租子,却是跟着外祖潜心学习种植之术,多年之后反倒成了大庆有名的许氏三兄弟,药材行中说起种植珍稀药材一道来,无人能可与他们兄弟比肩了! 倒是那许家的四儿子,确是个聪慧出众的人物,又有许坤悉心栽培倒真是做起了药材生意,在这一行中混得也算小有名气,只甚是好笑的是,许家四儿子的上家便是许家三兄弟,但有珍稀名贵的药材难寻,便要去求自家三个哥哥,三兄弟都是忠厚人,长大成人之后,倒也没有记仇,对自家四弟也算照顾,却是将许坤气得够呛,一直到临死躺在榻上,都指着四儿子骂,说他甘心向仇家低头,丢了他的脸! 这是后话,如今提一提以后便不讲了! 武馨安这厢将金珠的事儿处置完,却是一晃眼,京师的炎炎夏日已过,几场秋雨下来,天气凉爽下来,宫里的嘉靖皇帝便传来好消息,说是陛下龙体大见好转,如今已能下地行走,召见朝臣了! 武馨安便好奇问裴赫, “皇帝当真身子好了?” 裴赫摇头, “那是因为他前阵子卧床,又丹房坏了,正在加紧修建,没有法子炼丹,少服了不少丹药,令得他的身子得以喘口气,将丹毒排出来后,身子便会觉得轻快不少,不过……总归是油尽灯枯了!” 武馨安闻言眼珠子一转,接话道, “他如今身子好些了,丹房也建得差不多了,只怕又要炼丹了,再服用丹药之后,他便又离死不远了!” 总归皇帝就是在作死的大道上,一往无前,疯狂奔跑! 裴赫点头, “不过,如今皇帝还未寻着仙师,一直不敢开炉炼丹……” 嘉靖皇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开炉炼丹的,一来怕自己功力不够,不能炼成仙丹,二来又想这仙丹乃是夺天地之造化,收星辰之能量,一不小心便会触犯天道,惹来仙人不喜,因而炼丹之前必是要请仙师请卦扶乩,问过苍生鬼神之后才敢炼丹的,如今他没了道行高深的仙师,那里敢随便乱炼? 武馨安叹气, “但愿他寻不到吧!” 不过皇帝四处张贴告示寻访神仙没寻着,自家儿子却是贴心的给他寻着了一个! 前头裕王入关清修为父皇祈福,引得朝中上下一片赞誉,景王想入宫侍疾不成,反被骂,他倒是越挫越勇没有气馁,又向小阁老问计,严东楼想了想便又给他想了一计,却是即刻派人去那江西龙虎山,请这一代的天师下山,只那龙虎山上的张天师倒也是能掐会算,早看出来皇帝命不久矣,生怕一进京师自己给套牢在紫禁城里出不来了,到时候皇帝小命一丢,自己这炼丹给皇帝吃的便要遭殃! 于是是说甚么都不肯下山,只推说是前不久盘坐静思,突然心有所感,领悟了些许玄妙天机,如今要闭那七七四十九个月的生死大关,试试能不能堪破生死之奥秘,因而不能下山去陪皇帝! 这龙虎山一脉在民间地位超群,便是皇帝为显贤德,都要客客气气对他们,景王自然不敢造次,无奈之下只得到别处寻访仙师,却是寻到了山东一地的一位蓝神仙。 据说此人最擅扶乩,能通阴阳,晓鬼神,被景王的人许以重利,要请到京师,锦衣卫早派人盯着景王,因而景王的人一到山东,陆炳便得了消息,他叫来了裴赫, “景王的人到了山东……” 说着将手里的信给裴赫看,裴赫看完薄唇一挑, “大都督,景王可重金请仙师,我们也可同样出重金请仙师嘛!” 比银子多,严东楼他们锦衣卫比不了,但比景王却是半点不怯的,无他……如今大庆朝的两位王爷都不受待见,景王便是比裕王胆子大,对封地里的百姓刻薄些,会敛财些,但他为了名声也不敢太过了,因而手里有多少银子,锦衣卫都能估出个大概来的! 陆炳点头笑道, “正是如此……” 想了想道, “我原是想派你亲去办这件事的,不过……” 他看了看裴赫那张冷脸, “你这张脸一看就是个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模样,只怕那蓝神仙一看见你,便是有多少银子也不肯收了!” 陆炳这是揶揄裴赫,裴赫却是一本正经道, “大都督放心,仙师即然求财,他才不会管送财童子是甚么脸呢!” 陆炳闻言哈哈大笑, “好吧!这一趟你便辛苦一下,去山东吧!” “是,遵大都督之命!” 话说裴赫又要出趟远门,回到家中同武馨安一讲,武馨安也不知怎得,突然心有所感笑道, “前头你一离京,我便查出有了身孕,这一回你又要离京,我不会又有了吧?” 裴赫却是认真的想了想,示意她伸出手来, “前头确是我疏忽,如今可不能犯这错了,这一回我要把过脉才走!” 武馨安闻言咯咯的笑,一面伸出手去,一面道, “不会这么巧吧!” 裴赫将手指搭在妻子的脉门上把了半晌脉,转过脸便神色古怪的对她道, “安安……还……还真是这么巧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裕王爷潜心学法 武馨安闻言惊讶的瞪大了眼,夫妻二人四目相对,裴赫的眼珠子却是没有武馨安的大,瞪了半晌,武馨安还是有些不信, “你……可有弄错了?” 裴赫摇头, “我便是把自己的脉象弄错了,也不会弄错你的脉象!” 妻子的身体,他比她自己都清楚! 武馨安眨了眨大眼儿, “我……怎得没甚感觉?” 怀虎妞时,孩子一上身,便觉着嗜睡又浑身无力,可这孩子上身,她是半点没发觉异样,每日里照吃照睡,照常带着虎妞四下胡闹,裴赫算了算日子,多半是他们在湖边小楼那回,裴赫有些懊恼, “你怀虎妞时我不在身边,怀上第二个孩子了,我又要出远门!” 因着有前头生过虎妞的经验,武馨安倒是半分不慌,伸手拍了拍自己那还平坦着的肚子, “放心,这孩子要生下来还早,你去一趟山东回来,我定还没有临盆呢,你早去早回便是了!” 裴赫仍是不放心, “安安……这回……你不会再跟着跑出来吧?” 武馨安笑眯眯道, “放心,前头是听说你在海上有了危险,我才带着孩子出来的,如今你去山东只要有平平安安的消息传回来,我自然不会跟着追去了!” 前头那一回是还没生虎妞呢,她自然说走便走,如今有了虎妞,她总不能扔下虎妞跑了吧? 裴赫也想到了虎妞,当下拉着武馨安的手郑重道, “安安,你放心,我这一回必会小心谨慎,早去早回!” “好!” 裴赫要离了京师,那头青云观里的裕王却是算着日子,还有二十来天便要出观了,裴赫便先去了一趟青云观,将自己要离京的消息告诉了裕王,裕王闻言很是不舍, “裴千户,这一去是要多久?” 裕王性子好色懦弱,不过倒是个随和没有架子之人,又有他自幼生在皇家,却是不受皇帝老子待见,身边除了太监便只有宫女,就没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倒是如今入了青云观,有一个世外高人罗缘道为自己指点迷津,又有一个英俊博学的裴赫每隔三日前来为他把脉,其间便随意闲聊几句,说说话,虽说少了美色迷人,但同他们谈经论道,畅谈天下,倒是让裕王寻着知交好友,话逢知己之感,他本就对裴赫有好感,如今是越发的喜欢了! 裴赫应道, “快则一月左右,慢嘛,许也是要一个半月的……” 裕王点头很是不舍的叹道, “想来本王也是个俗人,实在是过不得这观里清静的日子,若不是还有裴千户时常过来同本王下棋看书说说话,这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裴赫闻言正色道, “王爷,您入观清修乃是为陛下祈福,必是诚心潜修,一心求神,还请王爷莫要再发此等言语!” 若是让言官又或是景王的人听到了,告到嘉靖那处,你这清修便是白费了! 裕王听了一摆手, “本王自然知晓的,这是对着你,本王才说实话,对上旁人肯定是不会多说的!” 裴赫点头又道, “王爷,卑职如今要远行,每三日一次把脉就只能中断了,不过幸得王爷如今身子大好,已是将亏损的肾元慢慢的补了回来,只王爷以后回到府中,还是要谨记修身养性,不可纵情纵欲……” 这厢又叮嘱了裕王一番,才行礼离去,待得他走后,裕王便转头对立在一旁的李氏感叹道, “本王活了这么多年,却是从未有人如此关心过本王,看来这入观三月,有裴千户这样的朋友才是本王最大的收获!” 李氏低头应道, “王爷,裴千户虽说性子冷傲,却是品行端正,满腹的学问,又是文武双全,王爷能有这样朋友,妾身当为王爷贺!” 裕王点头,有些失落道, “可惜他要出远门,要有一月不能见他了!” 李氏应道, “王爷也还有二十来日的清修,裴千户不在,还有罗道长,王爷不如趁这一阵子多向罗道长请教养生之术……” 裕王想了想点头道, “你说的倒也是,左右无事,还是要给自己寻些事做,才不会无聊!” 这厢果然起身去寻罗缘道,到了前殿一问,小道童便称师父在后殿藏书阁里,裕王又寻到了后殿去,便见得藏书阁大门敞开,裕王倒也是个守规矩之人,知晓这道观佛寺中的藏书阁乃是收藏宗教典籍的所在,不是观中重要人物,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当下他便立在门前,高声唤道, “罗道长可在?” 罗缘道在里头听了,便出来见礼, “王爷,前头天热时,贫道曾叮嘱徒儿晾晒典籍,现下秋风正凉,正好前来查看一二……” 说罢又退后半步, “王爷即是到此,不如进来浏览一番如何?” 裕王忙道, “此乃是观中禁地,本王不好乱闯!” 罗缘道听了一笑道, “王爷不必拘束,此间藏书不过只是家师早年在外头游历时带回来的寻常书籍,并无甚特别之处,王爷念经祈福之余,倒是可以进来瞧瞧的!” 即是受邀,裕王便撩袍子迈了进来,四下打量这处,见得四面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不少书籍,过去随手翻看一些,东面的书架上都是市面上能寻到的道家典藏,裕王虽不信道,但自家老子痴迷,为了讨好老子,他自己也是曾吩咐下头人寻过一些来看的。 这藏书阁里头的道家典籍,有些他瞧过,有些却是没瞧过的,又去看南面的书架,便是一些小说传记之类的了,裕王立时来了兴致,立在那处翻看,罗缘道见他似是对这些书有兴趣,但笑道, “道家典籍枯燥无味,倒是这些野怪志趣之谈甚是有趣,王爷无事可前来观看……” 裕王听了笑道, “如此多谢道长了!” 有了这些书,自己接下来二十天的时间便不难打发了! 之后裕王果然除却每日念经便到这藏书阁中看书,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这阁里确是有不少有趣好玩的书籍,专讲述乡间怪谈,民间故事之类的,譬如山中动物成妖报答救命恩人,又或是草木成精结出果实,食者可得长寿之类的! 裕王自小受宫规约束,是瞧不见这类被师傅们称为歪门邪道的杂书的,待得成年之后,每日因着生儿子愁眉苦脸,又没那闲心去看了,如今在青云观里倒是有了机会,这厢看得是津津有味,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架势,倒比当年读书更加用功! “只……这处是道观,怎得会有这些世面上都买不到的杂书?” 裕王心下疑惑, “这罗道长看着也是个循规蹈矩的正经道士,不是应当收藏道教典籍,各类炼丹修道的功法吗?” 他却是不知晓,罗道长乃是个正经道士,而这青云观的上一任观主却是一个不正经的道士,早些年从武当下山之后便曾闯荡了一阵江湖,还娶了妻生了儿子,之后喜欢这京师的花花世界,才在京师附近建了一座青云观,无事时还要进城闲逛,看戏听曲,喝酒耍乐,老道士一直活到了九十多岁,才息了玩心,老老实实回到武当山,挑了一处清静的山洞闭关,直到一百零一岁才羽化而去。 这藏书阁里不但有各种志怪小说,还有老道士从乌思藏带回来的各种男女双修的图画,这也是罗缘道一时疏忽,放开了藏书阁让裕王随意翻阅,却是让他翻到了那些着色鲜艳,动作大胆的图画,当下看得是面红耳赤,浮想联翩,之后又是好奇又是羞赧的寻了一个机会问正在大殿之中念经的罗缘道, “罗道长,这藏书阁里怎么还有乌思藏密宗的画?” 罗缘道想了想应道, “哦……那是先师他老人家早年在外头游历里,曾去过乌思藏,在那里带回来的……” 顿了顿又道, “先师还曾与一位密宗高僧论道九日,双方都是互有收获,各有进益……” 说到这处很是恭敬的冲着三清殿中那摆放在祖师爷下头的牌位行了一礼, “师父他老人家学究天人,超凡脱俗,实不是贫道这等资质平庸之辈可及万一的……” 裕王看了一眼那上头的黑漆牌位,他倒是不关心那位前辈如何的厉害,却是耳根子发红的问罗缘道, “罗道长,那密宗双修之法,当真可令人成佛么?” 若是当真有这样的法子,这世上的男人怕是都要削尖了脑袋入密宗了! 罗缘道看了他一眼,心头暗暗一叹, “好色之徒便是好色之徒,那藏书阁里那么多书他不问,就只问这一个……” 心知这位是死性不改了,想了想应道, “世人说起密宗双修多有谬误,都只道是****,房中秘事,却不知能修密宗双修之法的都是大菩萨,有大造化之人,这乃是即身成佛……” 他见裕王眨着眼儿,一脸有听没有懂的模样,心知这位是听不进去的,便道, “密宗双修需得有大德行之人才可,我道门也有与它异曲同功之法,不过我们重养生修肉身,他们重心境求通明……”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回龙观中蓝神仙 罗缘道说到这处笑了笑道, “这乃是高深的佛道之法,王爷不明白也无妨……” 裕王忙笑道, “本王乃是俗人,没那慧根,不过这法子……道长是不是可以教一教本王?” 罗缘道闻言一叹,沉吟半晌心中暗道, “我不告诉他,他也会沉迷房事,倒不如教他几招房中养生之术,以后他也能延长些寿元,不至在女色之上毁了身体!” 当下便应道, “道家有先贤洞玄子创房中三十六式,可养身固元,相传此法传自上古舜帝,有娥皇女英姐妹相伴……” 罗道长寥寥几句,立时将裕王吸引住了,这厢是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罗道长的嘴唇,一双耳朵是连罗道长的换气之声都不肯漏掉了! 如此这般,裕王殿下无意之间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是一头扎进去便不肯出来了,他这厢是连着十日跟着罗道长学习洞玄子三十六式,却是越学越觉玄妙高深,越学越是心痒,有心想寻个人来试试吧,可在这道观之中,身边只有一个木讷的李氏,自己最钟意的那人,还在府里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呢! 原本清修是不能近女色的,裕王这是忍了又忍,忍到了最后三日,眼见得离观之日越发近了,这心头就越发痒了,终于这一日入夜之后,他叫了李氏到床边,却是正色对她道, “本王这阵子读书颇有心得,又同罗道长学习了高深的道法,最近小有所成,想试一试功效……” 李氏不知其意,恭顺应道, “王爷要试功法,可是要妾身相助,旦请王爷吩咐……”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裕王给拉上了床, “本王正是要你相助……” 这厢将李氏按倒在身上,有心想三十六式全数试遍,无奈他也没那实力,只得寻了最喜欢的两式试了一试,却是按着道长所授进退方寸之间配合呼吸吐纳,果然比起以前自己那一触即溃是强上了百倍! 裕王不由大喜,连着拉了李氏试过三日,待到三月期满,见着前来相迎的王府众人,那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王妃陈氏见状上前行礼,喜道, “王爷如今精气神大胜从前,想来在三清祖爷座前,潜心清修必是收获菲浅!” 裕王喜道, “王妃所言甚是,确是三清祖师显灵,让本王获益不少……” 裕王爷心满意足,领着王府众人拜别罗缘道,还给青云观捐了不少香火钱才走了! 裕王这厢将自己在三月清修之中,抄写的各类道家祈福经卷,由人快马送入了皇宫之中,嘉靖皇帝一看果然甚是高兴,点头道, “好好好!裕王孝心可嘉,赏!” 却是赏了不少金银、绫罗绸缎到裕王府,裕王跪谢皇恩,自回后院之中拉着上官婷高兴不提,他这处是小别胜新婚,又学得房中密法好不得意,那头景王知晓了,心里是嫉恨交加,又将书房里的各类好玩意儿全数给砸了, “快!再给本王派人去,务必要将那山东的蓝神仙请入京来!” 于是又加派了人手去请蓝道行,而如今的裴赫已是到了山东登州府了,有锦衣卫的探子早禀报了,那位蓝神仙如今在登州翠屏山回龙观中落脚,裴赫这回只带了蒋裕与冯云开二人,三人六骑马,那是星夜赶往那翠屏山,待到了翠屏山脚下已是天黑,便投宿在山脚的客栈之中、 三人这一回乃是隐藏的身份,裴赫做了读书人打扮,带着身边两名护卫,正在游历祖国大好河山,到了山东地界,听说这里有一位能通鬼神,十分厉害的蓝神仙便想过来拜访,见识见识蓝神仙的神通! 那客栈的掌柜的听裴赫打听蓝神仙便笑道, “您可真是运气,蓝神仙便在山上回龙观中,已是呆了有一个月了,不过他老人家按理说早应离开此地去往莱州府了,若不是有京中的贵人前来相邀,耽误了蓝神仙的行程,只怕您便要扑个空了!” “京中的贵人?” 裴赫眉头一挑, “有京中的贵人相邀么?” 那掌柜的笑道, “正是,说是京中有贵人知晓了蓝神仙的名声,想请了他去京中扶乩……” “蓝神仙当真那般大的神通,竟引得京中贵人都慕名而来了?” 掌柜的应道, “那是当然,想当初小老儿原是在这山下小镇上摆摊儿卖些浊酒,有一日蓝神仙到此处拜访同门师兄,却是到小老儿的摊上吃一回酒,可这身上未带铜板儿,小老儿见他一派仙风道骨,那敢要他的铜板儿,当下便只说是请他吃酒了,蓝神仙不肯占小老儿便宜,便为小老儿扶乩一回,只说是三日之后,让小老儿到镇尾张家铺子附近摆摊儿……” 说到这处故意顿了顿,引得这客栈大堂之中吃酒的众客人都露出了侧耳倾听的表情来,掌柜的这才得意的笑了笑又说道, “小老儿将信将疑,不过小老儿本就是四处摆摊的,在何处摆不是摆,便在三日之后果然去了那处,却是没想到摆了一日的摊,待到天黑收摊时,捡到了一个钱袋,里头有银票还有碎银子,可是不老少呢!” 众人一听都露出惊讶之色来,有人笑道, “掌柜的,你莫不是昧了人家的银子,才开起了这间客栈?” 那掌柜的听了连连摆手, “客官可不能乱说,小老儿虽说小本生意,但从不做那丧德之事,小老儿当即便在原地等候,足足等了大半夜,那失主才寻了回来,那失主便是张家铺子的掌柜的,见小老儿拾金不昧,归还了钱袋,心中十分感激,便包了小老儿一年的酒,小老儿便是靠着张家的第一笔生意,逐渐打开了局面,将酒水卖到了州府里……” 有人又问了, “即是到州府里都卖酒了,怎得又回来这山脚下开客栈了?” 那掌柜的笑道, “我那儿子娶了媳妇,又接手了生意,小老儿便将铺子给了他,回到这老家来开个客栈,方便乡里,也多蒙众位照顾,小老儿才能勉强维持!” 说着又笑道, “我这客栈的选址也是问过蓝神仙才定下的……” 众人听说这位蓝神仙如此灵通,都是来了兴致,有人便想上山去求见蓝神仙,那掌柜的应道, “蓝神仙为盛名所累,以前倒是只要人诚心求卜,必都有所回应的,只如今求他的人多了,他怕泄露天机太多,一日只肯见三人,你们若是当真想见蓝神仙,便明儿早些上山,说不得还能有机会!” 众人闻言,有的本就只是想瞧个热闹,听说只见三人,当时便没有了兴致,有人倒越发觉着蓝神仙高深莫测,更想去见他了,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而那早前引起话题的书生与他的两个护卫,却是没人留意他们早已不在大堂之中了!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裴赫便与冯云开、蒋裕二人出现在了回龙观的门前,而在他们前头早已是排了不少人,三人默不作声的立在人群后头等着,待到日头冲出云层之时,那回龙观的观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有个梳了双丫髻的小道童,打开门探头看了看,指了排在前头的三个人道, “今儿可是你们三个在最前头?” 那三个人立时挤上前去, “正是我们!” 小道童道, “你们跟我进来吧!” 说罢便只将观门开了一条缝让那三人进去,身后的众人却是纷纷嚷道, “让我们也进去见见蓝神仙吧!” “对呀!对呀!我们打大老远来的,让我们也见见蓝神仙吧!” 众人这么一嚷嚷,小道童想了想对众人道, “你们且先等等,待我去禀报蓝神仙,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说罢砰一声关上了门,众人在外头也不敢吵闹,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不多时小道童又打开门探出头来对众人道, “蓝神仙说了,你们可以都进来,不过此处乃是三清祖师清修之地,你们不许喧哗,更不许推搡,蓝神仙扶乩之时,你们可在一旁观望,却决不能出声打搅!” 众人忙道, “我们自是听从蓝神仙吩咐,决不敢冒犯了三清祖师!” 于是众人便在那小道童的引领之下,一个个缩头缩脑鱼贯进入了道观,裴赫三人却是走在了最后,众人被领到了道观后头的一处大殿之前,而那蓝神仙正盘腿坐在阶上的蒲团之上,冲着众人点头。 “蓝神仙!” 众人齐齐行礼,裴赫在众人最后头远远打量此人,却见这位蓝神仙样貌生的有些丑陋,五短的身材,连鬓的络腮胡子,铜铃眼,厚嘴唇,鼻头大且有些发红,此人虽说生的不算好看,不过一派道貌岸然,手里的拂尘与宽袍大袖,无风轻扬,倒是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蓝神仙对众人点了点头,问道, “你们当中谁是头三位呀?” 有三人忙站了出来, “蓝神仙,我……我……还有我……” “嗯!” 蓝神仙看了一眼三人,指了那最前头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道, “先请这位老丈吧!”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扶乩三问紫姑仙 那老者忙上前两步,开口说道, “蓝神仙,老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蓝神仙却是一摆手, “且慢!且慢!你不必同贫道讲你所求为何,只需写在纸上,再交给贫道,由贫道为你扶乩占卜!” 一旁有小道童奉上早已预备好的纸笔,那老者见状咧嘴尴尬一笑, “蓝神仙,这个……这个……老汉儿不识字呀!” “无妨,让小道童为你代笔即可……” 小道童过来问了一句,那老者便回了一句,小道童提笔写在了纸上,又转过身展给众人看, “你们看过便可,都不要说出来!” 这些人中有那识字的,看过之后都点了点头,没一个出声的,裴赫定睛一看见上面写了四个字, “问……儿……归……期” 那小道童将这纸条写那之后,又对折了几下,交给了那老者, “老丈请自己交给仙师!” 那老者依言上去将纸条交给了蓝神仙,蓝神仙伸手将纸条接过,道袍宽大的袖口一摆,裴赫看在眼中,立时异光一闪,而在他们写字条之时,早有另一位小道童预备好了扶乩的沙盘,这厢搬来小几,放到了蓝神仙的面前,蓝神仙将那纸条接在手中,突然手一抖,也不知怎得那纸条便无火自燃起来, “哗……” 下头众人见了立是一阵惊呼,个个表情惊诧,双眼都瞪大了,小道童见状怒喝道, “肃静!” 众人吓得都是一缩脖子,有的妇人甚至还不由自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众人只见得蓝神仙手一松,那纸条便在半空之中燃烧成了灰烬,飘飘忽忽落到了地面,蓝神仙抬头向天,又手结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半晌对那老者道, “紫姑仙已是知晓了你所问之事……” 说罢突然大喝一声, “跪下!” 那老者立在那处突然听得他这么一喝,立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口中称道, “迎紫姑仙!” 他一跪下,那蓝神仙便是突然身子一僵,两眼一翻白,身子开始似抽风一般,剧烈的抖动了起来,这满院子的人都是直勾勾盯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看着蓝神仙。 唯有裴赫却是嘴角一挑,盯着蓝道行似笑非笑,这厢众人见得蓝道行抖了半晌,再突然好似脖子断掉一般,脑袋一低,便再也不动弹了,这时节一旁的小道童上前,将一根细长的乩笔,尾端放进了蓝神仙的嘴中,那蓝神仙翻着白眼,嘴一张,便将乩笔咬在齿间,一面身子抖动着,一面脖子古怪的扭动起来,然后便如那被牵线的木偶一般,脑袋上下左右的不停晃动起来,这时节一名小道童在一旁缓缓移动沙盘,助其在沙盘之上写画,另一名则是快速用纸笔记录那沙盘之上的字迹。 不多时那沙盘已被全数写满了,蓝神仙的身子便不动了, “吧嗒……” 他的牙关一松,嘴里的乩笔掉了下来,再待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众人,见众人都是神色惊惧敬畏的瞧向自己,蓝神仙眼里的得意一闪而去,却是突然瞧见了众人身后有位英俊不凡的男子,正看着自己冷笑,不由是眸色一沉,心中暗骂道, “甚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货色,老子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好看的男人了!” 心里虽在骂,面上却是半点儿不显,伸手将小道童手中的乩纸接过一看,对那还跪在地上的老者道, “紫姑仙说了,你问的是你那儿子的归期……” 老者连连称是, “正是,正是!” 蓝神仙看了看那纸上的鬼画符道, “他离家多年,一直不曾归家,乃是在外头受了些磨难……” 那老者闻言立时便流出眼泪来, “那孩子说是要到外头去闯荡,却是一去七八年,老汉儿年纪大了,怕他再不回来,便见不着了,所以才来求蓝神仙算一算他几时归家,照这么说……他是不回来了?” 蓝神仙摇头, “他会归家,不过归家之时怕是两手空空啊!” 老者忙道, “只要孩子人回来便好,其余都无关紧要的!” 蓝神仙点了点头, “回家去等着吧,多则三年,少则一年,他便会回来了!” 老者听了连连叩谢, “多谢蓝神仙指点!” 老者退下去,便是一个老妇人问自家儿媳妇几时生儿子,蓝神仙仍是那套动作,再做一遍之后,告诉那老妇人不出两年必会有孙子,之后又是一个问何时发财的,蓝神仙却说他为商重小利,轻义气,发不了大财,只能得些小钱,那人悻悻离去! 如今三人问过,小道童便往外头赶人,裴赫三人也夹杂在那些人之中,出了回龙观, “大人,如今我们怎么办?” 冯云开问道,裴赫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山门,却是二话不说,领着二人绕到了一旁的高墙之下,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便往上一纵,高高跃起,待得半个身子都超过了墙头之后,才一伸手掌,在墙头上按了一下,身子一翻,人便消失在了墙头之上。 那冯云开与蒋裕见状,互视一眼,冯云开一矮身子,扎了一个马步,蒋裕便抬脚在他膝头上一借力,人也跃了上去,这厢伸手扒在了墙头之上,下头的冯云开伸手抱住他的腰身,身子一扭,脚在墙上一蹬,来了一个倒挂金钩,将两只脚反勾在墙头上,下头双手用力一撑,身子在半空中一扭,人就上了墙头。 而蒋裕在他借力之后,也是下头双脚一蹬,人便上去了,二人一齐跳下了墙头, “呼……” 这厢回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墙头,蒋裕长出一口气道, “甚么时候也向大人请教几招,他那轻身功夫到底是怎么练的?” 冯云开一面领头往里头走,一面应道, “我倒是想向夫人请教请教拳法,听说夫人的拳法比大人更高一筹!” 蒋裕道, “听说夫人师承南派拳法,讲究寸劲,我还是喜欢大开大阖的北派……” 说话间,二人已是到了后院,却见得裴赫早到了后院,此时正冷着脸,一只手揪住了那蓝神仙的大袖子,蓝道行叫嚷道, “你……你要做甚么,这可是三清圣地,你若是敢行凶,小心祖师爷降罪!” 裴赫闻言冷冷一笑, “祖师爷便是要降罪,也是先降罪于你!” 说罢手腕一翻,拉着蓝道行的手住上一提,裴赫生的高瘦,那蓝道行生的矮,被裴赫这么一提,立时便半边身子离了地,宽大的道袍袖子便滑了下来,露出一只毛茸茸的手臂来,裴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过去,在他那袍袖里一掏,便摸出来了三张纸条来, “你……你做甚么?” 蓝道行大惊,裴赫冷笑一声放开了他的手,退后两步对他道, “蓝……神仙,这三张本应是烧给紫姑仙的字条,怎得还在你手里?” 蓝道行瞪眼道, “你……你休要胡说八道,惹恼了紫姑仙,你吃不了兜着走!” 唉呀呀!早知晓有人杀回马枪,便应当早些这三张字条给烧了! 裴赫一笑,随手将那三张字条递给了赶来的冯云开,冯云开与蒋裕打开一看,果然是那三个求卜之人写下的字条,蒋裕奇道, “大人,这字条……我们不是明明瞧见他烧掉了的吗?” 裴赫应道, “这位蓝神仙道行高不高深,我是不知晓的,不过这变戏法的手法倒是真快,他这是趁着接字条时,用袍袖做了掩饰,已经将写了字的字条换了下来,换下来之后便趁着低头时,在几下展开字条查看,你们还以为他当真是紫姑仙附体,不用看字条便知晓其中的内容!” 冯云开二人闻言立时明白了,不过蒋裕还是一脸不解道, “可是大人……他那手中的字条遇风便烧了起来,这可是我们亲眼所见呀!” 不用火便能令字条凭空燃烧了起来,这一手不是假的吧? 裴赫一笑, “那不过是他在纸条上提早抹上了白磷,只需得轻轻摩擦一下,纸条便会燃烧起来……” 说着上下打量蓝道行, “你身上应当还有那种遇风便能自燃的纸条吧?” 蓝道行连连摇头, “你……你休要胡说!” 裴赫上前一步,冷笑问道, “怎得……你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蓝道行闻言又惊又怒连退了几步,口中喝道, “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来我回龙观捣乱,我……我与你素不相识,又不曾得罪过阁下,你……你到底是意图何为?” 说着话连连冲自己身后的小道童打眼色,有一个见机便转身往一旁溜去,却是被冯云开瞧见了,一个箭步上去,在后头便是一脚,踹得那小道童摔了一个狗啃屎,被他上前一脚踩在后背上。 “想出去报信,没门儿!” 蓝道行与另一个小道童,见了都吓了一跳,蓝道行颤声道, “做甚么……做甚么……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边说话,一只手便后背摸去,裴赫看在眼中,却是没阻止,只是冷眼看着, “这位公子爷,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送你一场大富贵 说话间。蓝道行的手摸着了东西,往前走了两步,待得近了却是突然一扬手,一股白烟奔着裴赫面门而来,紧接着他人扭身往后头跑去,还不忘对自己的徒弟大叫一声, “快跑!” 裴赫身子一闪,便躲过那股子白烟,倒是他身后的蒋裕没防着有这一手,却是被那白烟一下子扑到了脸上,立时被迷了眼, “咳咳咳……” 紧接就是一阵咳嗽,而那头裴赫早已经闪身出去,追到了蓝道行的身后,伸手向他肩头抓去,右手扣在了他的肩头上,蓝道行挣了几挣,没能挣脱,突然身子一矮,两手一缩,整个身子竟从衣袍里脱了出来,又往前跑去! 裴赫看了一眼,手中只剩下的一个空道袍,却是不追了,看着蓝道行狂奔的背影,朗声问道, “蓝神仙,你就这么跑了,你的身家细软还在这观里呢,这就不要了?” 不说旁的,便是今儿一早那三位,他就收了十两银子,这么些天下来,也有二三百两了! 蓝道行闻言身子一顿,脚下便慢了,可只慢了那么一下子,紧接着又往前跑去,就听裴赫又道, “金银细软你不要了,那名声你也不要了吗?这两个小道童还在我手里,这回龙观的观主听说是你同门的师兄,你说……我若是告到官府,说他们伙同你坑蒙拐骗,关进大牢里一通板子,你说……他们是招还是不招呀?” 这一番话,终是戳住了蓝道行的软肋,脚步停了下来,立在那处呆了半晌,才垂头丧气的转了回来,来到裴赫面前,他倒也光棍儿, “有甚么事,你直管冲我来便是了,放过他们吧!” 裴赫满意的看着他服软,回头吩咐冯云开道, “把那小道童放了吧!” 冯去开依言挪开了脚,那小道童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蓝道行的身后,同自己的师兄弟挤在一处,都是一脸惊恐的看向裴赫三人,裴赫冲着蓝道行展颜一笑, “蓝神仙,不必惊惶,裴某不但不会戳穿你,更不会拿你去见官,还要送你一个大大的富贵……” 蓝道行也不是傻子,他乃久跑江湖之人,知晓这来者不善,天上也没有白来的馅饼,当下没好气道, “今儿蓝某载在你手中,乃是学艺不精,技不如人,你也休要拿话来诳我,你要怎样照直了说便是!” 裴赫哈哈一笑,左右瞧了瞧,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蓝神仙挑个地方如何?” 蓝道行闻言想了想道, “我们到后头,我那院子里说话吧!” 说话间转身便领着三人走了进去,这厢到了那小院之中,蓝道行进去一屁股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之上,这才没好气问道, “要怎么样,你划下道来吧!” 裴赫看了看四处,走到近前一撩长袍坐了下来,对蓝道行道, “早说了送你一场富贵……”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 “我观你前头所用的技法不过只是些旁门左道的微末伎俩,你若是肯乖乖跟我的话,我不但能让你得一场富贵,还能让你道法更上一层楼,你意如何?” 蓝道行闻言,上下打量他,见裴赫不似无事哄自己玩儿的,总算是戒心稍去,凑过来小心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送我富贵?” 裴赫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块铜牌扔到了石桌之上,蓝道行拿过来一看,铜铃眼立时又瞪大了两分,半晌才苦笑一声, “我师兄果然说的没错,前头景王府的人寻来时,他便对我说祸事要来了,我还不信……” 那景王府的人还在山下等着呢,如今已是开价到了五千两银子了,自己倒是颇为心动,可师兄却说,世人都知皇帝信道,四处寻访世外高人,如今也不知有多少自持有些道行的人进宫见过皇帝了, “你那点子伎俩旁人不知,我还不知吗?你若是有把握到了皇宫之中不会被人瞧出蹊跷来,你便尽管去吧!” 蓝道行想到这处不由暗道, “瞧瞧……这五千两银子果然不是好拿的,这都还没进京,没收银子呢,便有人上门踢馆了!” 于是仰头冲天叹了一口气道, “论观吉凶,测前程,我不如师兄啊!” 裴赫一声冷笑, “蓝……神仙,你是装神弄鬼久了,不会正正经经说话了吧,说甚么观吉凶,测前程,我看是你们师兄弟自知坑蒙拐骗只能愚弄无知百姓,却是瞒不过真正的高人,知晓若是去了京师,那处藏龙卧虎,被人揭穿的可能太大,才有此感言吧!” 蓝道行闻言脸上一红,不由心头暗道, “这小子是怎么知晓我们师兄弟的对话的,难道锦衣卫早在暗中窥伺我了!” 想到这种一阵后背心发凉,只输人不能输阵,却是红着两个耳根嘴硬道, “咳……那个……我师兄没说错呀,你这揭穿我的人不就来了嘛!” 裴赫哼了一声, “怕甚么,富贵险中求!你辛辛苦苦的装神弄鬼不就是为了求财么,又为了装个莫测高深,才每日里只测三人,统共不过十两银子,还要养你那师兄和两个徒弟,想要大富大贵你怕是身子抖到抽筋也做不到,倒不如去京师搏一把大的!” 这一番话说的蓝道行心动了,他又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不图名不图利,他这么故弄玄虚,费尽周章为的甚么? 不就是为了那点黄白之物,有吃有喝有房住,再娶上几房貌美小妾吗? 蓝道行想了想问道, “你说……你还有法子让我的道法更上层楼?” 裴赫斜眼瞥他, “你倒是胃口不小,这银子还没到手呢,就想着旁的了……” 顿了顿道, “你若是肯乖乖听话,我便教你几手!” 裴赫见蓝道行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不由勾唇一笑, “看来……不露一手给你瞧瞧,你倒要小瞧我了!” 想了想吩咐道, “你去取三只筷子和半碗清水来……” 蓝道行回头一招小道童,小道童不多时便端了东西过来,裴赫一手端了那半碗清水在三根筷子上浇了浇,又将水碗放在了桌上,这厢口中念念有辞,然后先立了一根筷子进去,之后再加一根,再加一根,直到三根筷子立在了一处,口中念辞一直不断,然后缓缓放了手,那三根筷子便直直的立在了碗中,裴赫冲着一旁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蓝道行道, “你这院子里有邪气吧,刚刚我已用这三根筷子定住了……” 说罢端起端对身边的蒋裕道, “你……去到门外将这碗水从肩头处往后倒,便能将这院中的邪气倒出去了!” 蒋裕闻言小心翼翼捧着碗,走到院门外将那碗水从肩头上倒了出去,待得他再将碗筷取回来时,裴赫让他将那三根筷子重又立在碗中,却是怎么都立不起来了! 蓝道行见状看得双眼放光,对裴赫的态度立时大变, “这样的法术我在乡间也是见过神汉施展,只其中奥妙却一直不曾破解,你原来也会这一手么?” 裴赫傲然道, “我会的还不止这些,怎么样……你可肯听我的话了?” 蓝道行想了想一拍大腿, “干了!干一票大的,老子就回老家买房置地,做个富家翁!” 裴赫冷冷道, “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锦衣卫保你能全身而退!” 蓝道行看了看那桌上的腰牌,想起锦衣卫那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声,又有些担心起来, “你想让我做甚么,不会是坑人害命的勾当吧?” 裴赫哼一声应道, “坑人怎么了,左右你在这里不也是坑人?至于害命嘛……放心!锦衣卫也不是谁的命都会害的,只要不违法乱纪,我们自然不会害命!” 当然,若是违法乱纪了,这小命儿该丢还是要丢的! 如此这般,威逼利诱之下蓝道行果然就范,他也是爽快人,答应了裴赫。转头便叫自己两个徒弟, “收拾东西,随为师去天子脚下见世面去!” 两个小道童闻言忙要回屋去,裴赫却是伸手一拦, “别忙,别忙!先不用着急走!” 蓝道行闻言一愣,瞪眼道, “你这是怎么个意思,又要我听你的话,又不让我跟你走么?” 裴赫摇头勾唇一笑道, “早说了要送你一场富贵嘛!” 说完又问他, “那京师景王府的人是不是在山下等着你呢?” 蓝道行点头道, “他们前头许了重金我没有应,如今在山下等着呢,说是要用诚心感动蓝神仙下山……” 不是他不想下山,也不是他看不上那五千两银子,只是怕银子烧手,没本事拿,为了这个他都好几晚做梦,都梦见白花花的银子生出翅膀飞了,心疼的他几晚都没睡好! 裴赫点头, “即是如此,待下回他们再上山时,你就答应了他们,跟着他们进京吧!” 蓝道行闻言瞪大了眼,不过他也是个聪明人,这厢眼珠子一转立时明白过来, “你……你这是要我做你们锦衣卫的细作不成?”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咬人的狗不叫啊 裴赫闻言冷冷瞥了他一眼, “依你的资质在锦衣卫做个力士都不够格,还想做细作,你只管去见景王,他若是将你引见给陛下,你也自去就是,若是入了宫,你应做甚么便甚么,平日决不会有人打扰你,待到有事时,自有人联系你的!” 蓝道行这下子算是明白了,点头道, “知晓了!” 如此这般,蓝道行果然还是呆在回龙观中等着景王的人上山,只这一回他们却是等得久了些,景王的人一直等到十日之后才重又上了山,这一回却是因着景王派的第二拨人到了,将价钱提到了八千两,又有金银玉器等数样,这是“诚心诚意”的请蓝神仙下山“匡扶”帝王了! 蓝神仙“思虑再三”这才领了两个徒弟下了翠屏山,临走时他还再三交待自家师兄, “你给我寻几块好地买了,再建一座大宅子,以后我回来……我们师兄弟也好一起做个富家翁!” 他那师兄倒是十分担忧他, “师弟呀!你这一去也不知是个甚么前程,依我看这银子还是藏在观中地窖中,等你回来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蓝道行哈哈一笑道, “放心吧!我这回去京师乃是有人保驾护航,必会平安归来的!” 这厢是大袖一甩,翩翩然下山去了! 因着这么一耽搁,裴赫回到京师的日子也往后拖了拖,说是最晚要一个半月,却是过了两个月才启程回京,那头武馨安的肚子已是有些显怀了,她回娘家时,小程氏见着她的肚子便连连点头, “依我瞧着这一胎多半是个儿子!” 武弘文却是不解, “这才不足三月,夫人怎得就瞧出来了?” 小程氏一指武馨安的腰身道, “你瞧瞧,怀着虎妞时那腰身丝毫未变,只是肚子大了,可这一胎腰身粗壮了不少,身子浮肿,肚子也是比之前圆,想来是生儿子的!” 武弘文闻言嗤笑摇头, “当真是妇人之见!” 小程氏闻言却是将手里的帕子一甩, “这生孩子就是妇人之事,你男人家家懂甚么,倒是来驳斥我了,有本事……你自己生个试试!” 武弘文被她顶得一翻白眼, “你这是强人所难!” 小程氏也回他一个白眼, “那你怎好意思说我!” …… 武馨安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瞧着这二老斗嘴儿,见武弘文吃瘪,不由捂了嘴儿偷笑,伸手肘捅了一捅一旁坐着的武显荣, “怎得今日瞧着母亲的火气不小?” 如今已是十二岁的武显荣早已脱了孩童的稚气,长大了不少,可那调皮捣蛋的劲儿,半分不减还比以前更添了几分,武弘文见自家这儿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早前头几年便问过大女儿的意思,给小儿子请拳脚和武器师傅在家里学武。 武显荣这是奔着以后上沙场打仗杀敌去的,学的都是大开大阖的功夫,又时不时同大姐姐和大姐夫请教请教,如今功夫学的倒是有模有样,却是越发不好管教了! 武弘文与小程氏拿他没法子,却是幸得有一个武馨安,有武馨安在上头压着,武显荣也就是犯些小错儿,大错却是断断不敢犯的,武显荣听得武馨安问,也偷偷的笑,悄悄告诉武馨安道, “这是母亲心里有气呢,二姐姐与孙望玉的婚事又要耽搁了,都是因为父亲!” 武馨安听了也是挑眉头, “这是怎的了,怎的又耽搁了?” 武显荣道, “还不是望玉表哥嘛,前头连考了两场都失利,眼看着今年又要考了,父亲便说这回望玉表哥定是要中的,为免坏了他心境,便又将婚事往后头推了推,说是等过了年春闱之后再成亲……” 说罢看了一眼正在同武弘文斗嘴的小程氏道, “母亲听了恼得不行,只说是二姐姐年纪不小了,下头还有哥哥和三姐姐,大的不嫁,小的们便要也跟着耽搁……” 武显荣年纪还小,正是那半懂不懂的时候,这小小的毛头小子,不知晓媳妇儿的好处,只自己曾暗暗想过, “家里有一个大姐姐已是够够的了,若是一不小心再娶一个跟她一样的回来,我这一辈子岂不是要交待了?” 武显荣自认没有大姐夫的本事,降服不了大姐姐一般的媳妇,那是说起成亲便害怕,听说上头大的们要等,自己更是排到后头去了,心里正暗暗高兴,于是幸灾乐祸的对武馨安笑道, “前头母亲带着三姐姐去相看了人家,是父亲在刑部的同僚家的大公子,人家倒是一眼相中了三姐姐,三姐姐却是说那小子眉眼猥琐,眼神不正,一看就不是好人,母亲却觉着两家家世相当,那小子长的倒也一表人才……” 说到这处又顿了顿, “不过……自然是不能同大姐夫相比的……” 接着又道, “母亲倒是挺中意那小子的,可三姐姐死活不点头,这几日二人正闹着呢!” “哦……” 武馨安自是明白了,怪不得今儿见着小程氏的嘴角都生出火疖子了,原来是二女儿婚事不顺,三女儿又不肯乖乖听话, “那……你跟怀德这阵子应该没出甚么妖蛾子吧?” 武显荣忙应道, “大姐姐,我这阵子可是老实听话,半点儿没有胡来的……” “你老实听话……” 武馨安听出这话里的蹊跷来了,神色一动,看了看还在斗嘴儿的二老,便站起了身,武弘文与小程氏见状忙停了口, “安安,这是要去哪儿?” 武馨安拍了拍肚子,扭了扭腰, “坐得腰疼,到外面走走……” 说罢伸手一扯武显荣的耳朵, “走,陪大姐姐出去走走!” 武显荣不敢反抗,乖乖起了身,在二老的注视之下,老老实实跟着武馨安走了,待得姐弟二人出了院子,武馨安才问道, “武怀德可是做下了甚么事儿?” “这个……” 武显荣被她问得一愣,一脸的懊恼,暗骂着自己道, “你这嘴怎么这么碎,这下子好了,被大姐姐听出话头来了……” 武馨安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更觉着这事儿不对劲儿了,当下便沉了脸, “武显荣,你可是想清楚了,你趁着事儿不大,现下说给我听了,我兴许还能想法子帮你们圆了,若是现下不说,以后事儿闹大了,可别来求我帮你们在父亲面前求情!” 这话显是吓唬住了武显荣,武显荣连连摆手应道, “大姐姐,这事可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武馨安沉着脸,握紧了拳头在他面前一挥, “武显荣,有话快老老实实招了,别当我现在怀着身孕就不能揍你!” 武显荣一缩脖子,左右瞧了瞧,小声道, “大姐姐,我若是说了,你可别告诉哥哥是我说的!” 武馨安不耐烦道, “便是他知晓了又怎样,有我护着你,他能怎样?” 武显荣想了想, “这倒也是!” 有大姐姐护着,便是父亲也要退让三分! 武显荣眼珠子一转心中暗道, “哥哥那事儿,我瞧着多半是捂不住的,告诉父亲我是不敢的,不过告诉给了大姐姐,以后便是事发了,有大姐姐一句话,这火也烧不到我身上!” 想到这处立时痛痛快快拉着武馨安的手道, “大姐姐,走走走,我扶你到花园里,我们挑个没人的地儿讲!” 姐弟两人这厢到了后头花园的凉亭坐下,武显荣才道, “这事儿我也是听来的……” 说着凑过去小声在武馨安耳边道, “我听说……哥哥在外头养了个妓子!” 此言一出,武馨安只当是自己耳朵坏了,一时没听明白,眉毛一挑,脑袋一歪, “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武怀德那小子是不想活了吗? 武显荣左右看了看又小声道, “哥哥在外头养了个私娼……” 这一回武馨安听懂了,武显荣这脖子都还未来得及缩回来,便只觉得一阵恶风扑面,吓得他双手用力一撑桌面,人便向后仰去, “砰……” 却听得一声巨响,面前的石桌竟是被武馨安一巴掌拍掉了小半边,武显荣吓了一跳,脸都白了, “幸得这一巴掌不是冲我来的!” 还没来得及庆幸,前襟便被人给提了起来, “武显荣,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武显荣被自家大姐姐一双大眼儿瞪得恨不能立时化成一股子青烟,随着一阵清风就消失不见了,虽说养妓子的事儿不是自己做的,可这杀气腾腾的眼神儿现下是盯着自己呀! 他只觉得两腿儿发软,人便要往地上滑,当下结结巴巴道, “我……我就听哥哥的同窗曲三哥说的,说是今年过年,他们一伙人出去见世面,去了后海里的一处私窑,结果哥哥认识了一名……一名私娼,之后得了空便去她那里,这一阵子曲三哥便说……便说哥哥出银子把人家包了!” 武馨安听得是胸口一阵的气血翻涌, “好啊!好你个武怀德,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呀,平日里你不声不响的,这是憋着来个大的呀!” 这样的事儿,不是武显荣这平日里招猫逗狗的臭小子做的,竟是那循规蹈矩,老实本份的武怀德做的,当真是惊掉了武馨安的下巴!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少年且需当头棒 武馨安回头猛然一瞪武显荣, “他哪儿来的银子?” 武显荣应道, “母亲给的,母亲说他如今在外头读书,认识的朋友多了,出去应酬的时候也多了,手里多些银子才不会被人瞧不起,结果……” 结果那小子竟然拿去包妓了! 武馨安气得背着手在凉亭里来回转圈儿,想了想又问, “这事儿……家里除了你知晓,还有谁知晓?” 武显荣应道, “就我知晓,不过依我瞧着三姐姐多半也是瞧出了些许不对劲儿,不过必没有我清楚的!” 如今他们都大了,毕竟男女有别,姐妹们都在后院,平日与他们也不玩到一块儿,武莲祯是这家里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了,她许是瞧出来了武怀德的异样,但决不会想到是这样! 武馨安想了想点头, “好,这事儿你谁也不许说,由我来处置!” 如今父亲和小程氏正因着孩子们的婚事烦心呢,若是再有武怀德这事儿闹出来,这家里怕是要乱了! 武显荣总归还是讲兄弟情义的,小心问道, “大姐姐,你……你要如何……如何处置哥哥……” 不会盛怒之下,一巴掌把他拍死吧? 武馨安哼道, “放心……打不死他!” 说罢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武显荣吓得一缩脖子,心中暗道, “哥哥耶!可不是我不讲兄弟义气出卖你,总归你迟早都躲不过这一回,倒不如……倒不如早死早投胎吧!” 武馨安眯着眼儿又上下打量武显荣, “你可有跟着他一起胡闹,若是有便趁早说出来,我一并收拾了,也免得以后我多费手脚!” 武显荣吓得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决计没有!大姐姐……你可不能冤枉我!” “当真没有?” “没有!” “果然没有?” “没有……我指天发誓!” 武显荣这厢是赌咒发誓好不易去了武馨安的疑心,武馨安这才缓了脸色,对他道, “明儿你跟我去后海找一找那妓子!” 武显荣当时便苦了脸, “大姐姐,我……我没去过呀!” 武馨安一翻白眼, “你没去过,我便去过了,你们这些臭男人不是个个都想去那里见世面吗,明儿大姐姐我便带你去见世面!” 于是也不管武显荣愿不愿意,第二日武馨安的护院到武家请他时,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老老实实出来,小程氏知晓了还问, “你大姐姐约你出去做甚么?” 武显荣装出笑脸道, “大姐姐说是大姐夫不在家里,她一个人烦闷,要让我陪着出去耍耍!” 小程氏奇道, “她怎得不叫你二姐姐和三姐姐她们……” 姐妹们不叫,叫兄弟? 武显荣道, “我们去人家武馆里看人打拳……” 小程氏恍然, “哦……” 她倒是忘记了,大小姐喜好与旁的女儿家不同,人家看花看草,买衣裳买首饰,她是看拳看脚,买刀枪棒棍! “那……好好陪着你大姐姐,让她顾着些肚子!” “是!” 武显荣应了一声,闷头出来上了裴府的马车,见武馨安一身短衣衫小打扮,那微微有些凸出的小肚子上扎了宽宽的腰带,还真是瞧不出怀了身孕,武显荣不由后背一阵发凉, “大姐姐,你……你这是要去做甚么?” 不会是连那妓子也要一起收拾了吧? 武馨安见兄弟的目光落在自己肚子上,便伸手拍了拍道, “放心,我不动手,要动手都是你上!” 武显荣立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拿手一指自己, “我……我上?” 武馨安点头, “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动手,自然还是你这半大小子上才是,左右你还未成年,打了人,上官府也不会挨板子的!” 武显荣立时苦了脸,心中暗道, “还妇道人家不敢动手,之前那安康侯府的人是怎么回事?” 心里想着,左右瞧了瞧,也不知现下跳车还来不来得及! 武馨安见了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傻小子!我逗你玩儿呢,我们这一回是先去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再来想法子!” 武显荣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姐弟二人坐着马车到了后海处,这后海处有一条京城里有名的暗巷,却是家家户户做的都是半掩门的生意,专为那些不喜青楼吵闹,偏爱幽静讲个高雅情趣的寻芳客而设。 “那个曲三说是这里头哪一家呀?” 武馨安坐在马车上撩帘子四下打量,见这一条巷子一路进去,好些人家门脸儿都差不多,不知晓的人还当真寻不着门,武显荣想了想道, “听说是叫做小轩窗的院子……” “小轩窗?” 武馨安想了想便敲了敲车壁, “王勇,你问一问那小轩窗在何处?” 外头赶车的王勇应了一声,跟钱枫二人左右张望,马车又往前走了百步,终于见着了那小轩窗,武馨安坐在马车里看了看,吩咐前头二人道, “你们二人扮做寻芳客进去瞧瞧……” 二人应了一声,先将马车赶到一旁,便跳下车去,这处的门户都是半掩着的,来客也不必敲门,只需推门就入,里头自有人招待的,二人进去之后,武家姐弟就在车中等着,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武馨安自是低头闭目养神,武显荣却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武馨安见状呵斥道, “让你学武不是光让你学拳脚,还要磨练心性的,一点小事就这么沉不住气,你以后还怎么领兵打仗!” 武显荣被她一声呵斥给定住了身子,也学着她一般老老实实低头打坐,待到王勇与钱枫二人回来撩开车帘,武馨安便闻到一股子酒气, “怎样?” 王勇应道, “夫人,这院子里是一家姓万的,家里老夫妻二人,养了两个女儿大蜜儿和小蜜儿,那大蜜儿在接客,小蜜儿听说是让人包养了,我们进去说要见两姐妹,那小蜜儿出来吃了两杯酒……” 说是女儿却未必是女儿,似这样的情势,多半都是在外头拐买来的,请了专人来调教,养到十二三岁便开始出来做清倌人见客,再大些遇到出手阔绰的客人,便正经开门做生意了。 “是么……” 武馨安眯起了眼,又听王勇道, “这里的私娼要价不少,光陪酒就要一两银子,若是……陪睡……” 王勇看了一眼旁边的武显荣, “便要五两银子一晚……” 武馨安听了冷笑一声, “那小子倒是出手阔绰!” 想了想问道, “那一对姐妹可是生的好看?” 王勇应道, “二人乃是双胞,生得十分相似……样貌倒是标致……” 武馨安听了只是冷笑,吩咐一声, “我们回去!” 二人应了一声跳上马车便出了暗巷,武显荣瞧着武馨安眨了眨眼, “大姐姐,就这么完了?” 武馨安白他一眼, “我不急,你倒是急了,要不……你打上门去?” 武显荣忙一缩脖子, “我……我不去!” 武馨安哼道, “你这几日便在家中给我盯着武怀德,他要是出门你就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是!” 武显荣不敢不应,连忙答应下来,这厢武馨安送了武显荣回府,自己再回转思诚坊。 她回到家中,马车一入大门,便听得犬吠之声,又夹杂着女儿虎妞奶声奶气的呼唤, “娘!” 武馨安还未下车,虎妞便撩了帘子扑上来, “娘,你去哪里了?” 武馨安抱着女儿下车,又揉了揉上来摇尾巴亲热的阿黄,紧跟着过来的关妈妈见了忙过来伸手, “大小姐快到老奴这处来,可不能让夫人抱你了!” 这肚子眼见着大了,可不能让大小姐给蹬着了! 武馨安笑道, “无妨,我心里有数,伤不着肚子里那个……” 这当爹娘的要一碗水端平了,不能有了小的,便疏忽了大的! 于是一路抱着虎妞回转了院子里,这才放下虎妞下地拉着阿黄去院子里玩儿了,关妈妈吩咐人打了热水,拧了帕子给武馨安擦脸, “夫人这是去了哪儿?” 武家的事儿,旁人武馨安不讲,对关妈妈她却是半分不会隐瞒的,便将武怀德的事儿一讲,关妈妈听了连连皱眉头, “这些个不要脸的东西最是害人,多少正经人家的公子爷们儿都被拉下了水,依着老奴说呀,还是太祖在时那王法才好,不许官员嫖娼,抓着了就给砍头,那时节京师里这些没脸没皮的东西都几乎绝迹了!” 武馨安听了只是笑, “那是太祖他老人家有威望,后头的皇帝你瞧瞧有几个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 关妈妈又端来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 “夫人润润喉咙……” 武馨安接过喝了一口,关妈妈又问, “那……现下夫人预备如何,可是要告诉老爷和夫人?” 武馨安摇头, “罢了,这事儿悄悄办了,不要惊动父亲和小程氏了……” 顿了顿道, “这少年慕艾,喜欢漂亮女子也无甚可厚非,怀德的年纪也到了,正正经经娶了妻,便不会如此了……” 依她看来不过就是年少轻狂,不知男女之事,被同窗一撺掇便跟着去了,又武家家教甚严,怀德心地单纯,在那风月场里被人几句情话儿一讲,便以为遇上了红颜知己,陷进去就不知晓自拔了,是要人来个当头棒喝的!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粗心丫头实精明 说起少年慕艾,关妈妈却是想起一事儿,左右瞧了瞧吩咐丫头们道, “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下去,关妈妈对武馨安道, “夫人,前头事儿忙一直没顾得上讲,今儿你说起这少年心性,老奴倒是想起来了,您这眼前便有两个恨嫁之人,您就不给她们打算打算?” 武馨安初时没明白,听完关妈妈的话,想了想这才一拍脑门儿, “哎呀!不是妈妈提醒,我倒是真忘记了!” 她就是心眼儿粗,把这事儿给疏忽了! “你是说杜鹃和知袅两个丫头吧,她们年纪也不小了,是应当嫁人了!” 关妈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武馨安才小心道, “知袅那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老奴不担心,不过杜鹃嘛……依老奴冷眼旁观,这么三两年下来,只怕是对姑爷有些意思……” 顿了顿又观察武馨安脸色,见她神色平静,才又道, “也不知夫人是怎么个意思,按说大家里留了贴身丫头做个偏房也是有的,何况……现下夫人还有了身孕……” 武馨安听出关妈妈话里的意思了,缓缓摇头道, “妈妈是知晓我跟裴赫之间容不得旁人的!” 关妈妈点头道, “老奴自然是知晓的,不过若是您没这意思,依老奴之见,不如将杜鹃打发的远些,不要留在跟前,以免日子长了,当真闹出事儿来,岂不是白讨一场伤心!” 关妈妈知晓武馨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外头瞧着强悍,实则对自己人最是心软,那两个丫头跟着她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为何一直没想起将两个丫头打发了,不是她心粗,只是她舍不得,便下意识不去想罢了! “这么些年下来,两个丫头也是忠心耿耿,做事没有出差错,老奴也是不想临到了了,伤了主仆的情份!” 武馨安闻言长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妈妈帮我问问她们的意思吧,若是想留在京师之中,我自会为她们选个好人家的!” 她这还是心软了,不想贴身的丫头嫁远了,在外头受苦! 关妈妈心头暗叹, “这孩子就是这样,人人都当她凶悍霸道,却不知她实则最是重感情,可越是如此,才越是容易让亲近的人伤害呀!” 看大小姐这样儿,分明就是早瞧出杜鹃对姑爷的心思,只一个装不知晓,一个藏着心事,以为人不知晓! 关妈妈心疼自家小姐,却是打定了主意这个恶人自己来做, “不能留下后患,以后徒惹烦恼,我来打发这两个丫头!” 即是得武馨安点头,关妈妈便出手了,她先是去问过了知袅的意思,知袅倒是个大大方方的人,闻听是夫人要自己嫁人了,便立时应道, “妈妈,我心里已是有人选了,我这就去寻夫人说明去!” 当下那是两手一提裙摆,风风火火的跑了,倒是将关妈妈弄得愣在了当场, “这……这丫头不会也是瞧上了姑爷,在向夫人求着做小吧!” 那夫人岂不是要伤心死! 当下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待她到了正堂上,知袅已经跪在了武馨安面前,兴冲冲的问道, “夫人,您要奴婢嫁人了吗?” 武馨安点头, “怎得……你这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呀?” 知袅大大方方应道, “想嫁呀!可您又不提,奴婢还当您不想放奴婢们出去呢,奴婢也不敢自己开口问呀!” 武馨安就喜欢她这大大咧咧的性子,跟自己当真是十分相似,便笑着问她, “那你想嫁谁?” 知袅想都不想便道, “您那护院王勇!” “王勇啊!” 武馨安闻言眼前一亮 “王勇倒是不错,精明能干,只是年纪大了些……” 知袅应道, “年纪大些无妨,只要不打骂媳妇便成!” 武馨安听了便笑, “你这要求倒是挺低的……” 知袅道, “那您替我问问,他要不要娶我,要是愿意奴婢便嫁了!” “若是他不肯呢?” 知袅似是早想到了这个问题,当下便应道, “那……我便嫁钱枫好了!” 武馨安这回可是扎扎实实的惊诧了, “敢情你这还是预备着两手呢?” 知袅听了哈哈一笑, “夫人,奴婢这可不是只有两手,还有三手四手呢,那粟大管事家的大儿子也是不错,不过年纪好似比我还小些……” 这话说的武馨安与关妈妈瞪大了眼,关妈妈问道, “知袅……你这孩子怎得……怎得……” 这孩子怎得这般与众不同,这女儿家说起嫁人不都应当是羞红了脸,口称全凭夫人做主吗? 怎得知袅这孩子就这么大大方方排上一二三四五了? 也不怕人家知晓了,骂她不知廉耻? 武馨安想了想问道, “这些人里头,你……你到底是喜欢哪一个呀?” 知袅摇头, “夫人,奴婢谁也没有喜欢上,不过……也不讨厌!” 武馨安听了更是奇怪了, “你不喜欢……怎么会嫁呢?” 知袅想了想,大大咧咧的应道, “夫人,奴婢其实也是不想嫁人的,不过见这年纪大了,听身边的人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奴婢知晓这世上人男女生来便是如此,女子就要配个男人的,人家又说甚么郎情妾意,男欢女爱的,可奴婢对谁都没那情意,也不知甚么是欢爱……” 顿了顿又道, “奴婢便想了,这年纪大了吧,若是不嫁人,即怕人笑话,又没那胆气进庵里当姑子,自然……若是奴婢不嫁人,跟在夫人身边做个管事妈妈,在这家里养好,夫人疼惜奴婢们,定不会不应的,不过奴婢又觉着一个人过活,这日子实在孤单了些,思来想去……还是嫁人算了,总归……生几个儿女在膝下,也好过凄凄惨惨到老好些!” 说罢她是一脸的无奈中又看通世情的小表情,武馨安看着甚是好笑,却又觉着知袅说的有几分道理,于是又问她, “所以……你便将这人选排出了个一二三四五来了?” 知袅点头,掰着指头一个个数道, “王勇精明能干,人也和气,就是年纪大了些,钱枫也挺能干的,不过人浮躁了些,粟管事家的大儿子性子也不错,只是年纪比我小,还有伺候金老爷和刘老爷的小厮管三儿,管三儿人虽闷了些,但跟着两位老爷学种药,以后也能养活自己,奴婢若是嫁了他,便要跟着去城外庄子里,离开夫人奴婢心里舍不得,因而这管三儿是最后一个人选了……” 她这么一一数下来,倒是让武馨安与关妈妈对这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丫头刮目相看了,武馨安连连点头道, “你这丫头倒是有些脑子!” 知袅闻言嘟嘴儿嗔道, “夫人您可真是门缝里瞧人,把奴婢瞧扁了!奴婢虽说心眼粗了些,可不傻呀!” 武馨安噗嗤一笑, “好好好!你即是已经打算好了,那我便派关妈妈出面帮你问一问他们意思?” 知袅连连点头, “好!” 顿了顿又开口道, “那个……那个……” 武馨安见她这下子又吞吞吐吐不敢说了,不由好奇道, “知袅,你有话就说,支支吾吾可不是你的性子!” 知袅嘻嘻一笑道, “夫人,若是他们答应了,奴婢就要出嫁了,您……您能不能多给奴婢一些嫁妆……奴婢以后嫁了人,日子也好过些……” 顿了顿生怕武馨安恼了,又小心翼翼道, “当然……您若是不给,奴婢也不会生您的气,您对奴婢们已是够好了!” 武馨安听了哈哈大笑, “你放心……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出嫁的时候我可不会亏待你们的!” 本夫人旁的没有,这银子却是不会缺的! 知袅闻言大喜,忙伏下身子冲着武馨安磕了一个头, “多谢夫人!” 这厢待到知袅欢欢喜喜退了下去,关妈妈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夫人,看来这么些年来,我们倒是真小瞧了知袅,这丫头外头瞧着没甚么心眼儿,实则却是个脑子最清醒的,以后她嫁了人,不如让她回来做个管事妈妈?” 武馨安点头, “妈妈说的对,我也这么觉着,这丫头脑子虽算不得最聪明的,可这心地却是最纯净的,正是因着心思纯净,她才看得最通透!” 知袅这丫头懵懵懂懂,不知情爱为何,却是能为自己寻一条最好的路走,她很是清楚明白的将这家里熟悉底细,又与自己适龄相配的男子挑了出来,从最中意的排起,为自己争取一个好姻缘,最后还不忘向武馨安讨要一份丰厚的嫁妆! 最难得的是,这丫头虽然一派小心思,全是为了自己打算,可行事说话却是半分不引人厌恶,反倒是坦坦荡荡让人心里喜欢! 武馨安笑着对关妈妈道, “妈妈,即是答应了这丫头,那就快去帮她问问吧,早些了结此事,我们也了了一份心事!” 关妈妈点头,当下就冲武馨安福了福身, “事不宜迟,老奴现下就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姐弟隔望小轩窗 关妈妈说罢转身出了正堂,径直去了外院,不多时关妈妈回来,却是神色有些怪异,武馨安打理她神色,也瞧不出来是喜是忧, “妈妈,你这事儿是成了没成啊?” 关妈妈表情甚是怪异,又摇头又点头, “这事儿呀……也没成,也算是成了!” 武馨安奇道, “妈妈,你可别吊我胃口了,你到是快说呀!” 关妈妈应道, “这个……老奴适才出去见了王勇,问起王勇的婚事,原来呀……他在老家里早订了亲,前头一月家里写信来说,要送了未婚妻到京城来与他成亲……” “哦……” 武馨安有些失望,不过想一想也是,王勇年纪都二十好几了,想来家里应是早给预备了,只是前头跟着他们到了京师,想来是将婚事耽误了! 还未等武馨安再问,关妈妈便又接着道, “不过老奴适才问王勇时,却是不知怎得钱枫那小子在外头偷听呢,听说是王勇早定了亲,那小子便推开门跳了进来,嚷着说他如今乃是单身汉一个,家里的娘早死了,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家里没人管他的终身大事,正发愁呢……” 说罢捂嘴儿一笑, “老奴想着那排在第二的不就是钱枫吗?那小子即是都问上门来了,老奴便问他,夫人身边贴身的丫头知袅,他觉着如何,结果您猜怎么着?” 武馨安忙问, “他如何回答?” 关妈妈不说话,只是拿手往外头一指, “您自己问他吧!” 说罢紧走两步到门口冲外头招手, “进来吧!” 她这一抬手,外头一道人影便闪了进来,人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大声叫道, “夫人,小的愿娶知袅姑娘为妻!” 进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武馨安的护卫钱枫,武馨安看着他便笑了, “你为何想娶知袅呀?” 钱枫想了想,倒是老老实实回答, “小的……小的没媳妇,小的想成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武馨安听了更是噗嗤一笑,心中暗道, “这钱枫与知袅倒是登对,两人都是奔着成家去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没那么些情情爱爱,就是平常过日子,正经的成夫妻,一起和和气气过下半辈子,倒也不错! 于是想了想问道, “知袅在我身边也是有些年头了,我又一向不拿她们当下人,这丫头性子有些娇惯,心眼儿粗了些,你娶回家去,只怕要多担待些她……” 钱枫闻言抠了抠头皮应道, “夫人,这是人都有毛病,小的性子也是有些急躁的,以后还要知袅姑娘多多宽容才是!” 武馨安越听越觉着这两人般配,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倒是不藏着掖着,于是便应道, “成……你即是有心娶她的话,便自下去预备,让人来提亲吧!” “好嘞!” 钱枫闻言大喜,这厢是一蹦三尺高,站起来冲着武馨安行了一个礼,一溜烟儿便跑出去了! 关妈妈笑着对武馨安道, “倒是没想到知袅的事儿这般顺利,下头便要轮着杜鹃了!” 只怕那丫头心思多,不会这般顺利! 武馨安点了点头, “妈妈只管去问,想来杜鹃那头也是收到风声了!” 杜鹃那处确是有知袅那大嘴巴回来欢欢喜喜一讲,她也是心思缜密的,立时明白这是年纪到了,夫人要放她们出去了! 杜鹃心里便是一沉,她自觉对姑爷的心思掩饰的极好,并无人知晓,她也明白丫头们年纪大了,是要放出去嫁人,若是配个小厮又或是配个护院,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只……若是嫁出去了,此生怕是再难见到姑爷了! 一想到那丰神俊朗,冷傲不群的男子,她从此后再也见不着了,杜鹃心里便如针扎一般疼, “我也不求能给姑爷做小,只求能呆在这院子里,做个粗使婆子也好,做个管事妈妈也好,能时时见一见姑爷,我便心满意足了!” 杜鹃这处正在思量要怎么想个法子,能留在这家里时,关妈妈便寻来了,这厢将夫人的意思一讲,杜鹃便将早想好的说辞搬出来, “妈妈您……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吧!” 关妈妈点头,看着她颇有些意味深长道, “丫头,你一向比知袅更懂事知礼,想得也长远,这乃是你的终身大事,一定要好好想个清楚明白,万万不能误了自己的一辈子!” 杜鹃点头, “妈妈,我知道了!” 且不说武馨安这头安排两个丫头的婚事,却说隔了三日,武显荣派人来报信, “大姐姐,明儿一早哥哥约了曲三哥他们,说是要到后海看景吟诗!” 武馨安得了消息一阵冷笑, “这是去看美人儿,同那小蜜儿吟诗作对吧!” 想了想便去叫了王勇与钱枫进来,交了一包银子给他们, “你们今儿晚上便出门给我办事……” 二人应道, “但请夫人吩咐……” 武馨安道, “你们二人今儿晚上便去那后海的小轩窗,想法子令那一对姐妹花出来接客!” 王勇与钱枫闻言立时是一脸为难, “这个……夫人,小的夫婚妻下月便到了!” 这时节出去寻花问柳,虽说不用自己花银子,也好似有些对不住人吧! 钱枫也道, “夫人,小的跟知袅姑娘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今儿晚上的事儿若是让知袅姑娘知晓了……” 那我还成不成亲,娶不娶媳妇了? 武馨安听了白了二人一眼, “你们两个心眼儿倒是实诚,本夫人让你们陪睡了么?你们只要想法子将那一对姐妹花弄出来接客便成……” 想了想道, “今晚上去,想法子让她们陪上一晚,到明儿一早都不许放人!” 二人这厢对视一眼,却是苦着脸上前接了银子, “是!” 武馨安这厢先派了王勇与钱枫去小轩窗,第二日一大早自己则是换了一身打扮,寻了一身下人小厮的衣裳穿上,先去了武府,将武显荣给带了出来。 武显荣一脸的不情不愿, “大姐姐,这消息我都送出来了,你还揪着我出来干嘛!” 武馨安一声冷笑道, “带你去看热闹,也让你瞧瞧这窑子里的姑娘能不能信!” 又问武显荣道, “武怀德那小子可是出门了?” 武显荣道, “哥哥约了曲三哥,曲三哥是出了名的睡不醒,待到他们到那边,多半都近晌午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 “好!我们过去倒是时辰正好!”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武显荣就上了马,直奔后海而去。 二人到了那小轩窗所在的巷子,武馨安跳下马,左右看了看,指了邻着小轩窗的院子道, “我们进去这间!” 武显荣抬头看了看,见那门头上挂着吾妙香的门匾,有些畏缩不敢上前, “大姐姐,这……这可是私窑!” 父亲知晓了,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武馨安一瞪眼, “怕甚么,有我在……只有你吃人的,没有人敢吃了你!” 说罢一推武显荣便将他推进了那半掩的门户之中,二人一进去,里头便有人迎了出来,一见这打头的是个半大小孩儿,脸上的笑意,立时便淡了几分,不过还是客气的上来搭话道, “这位小爷,这里乃是爷们儿寻欢作乐的地方,小爷可是有相好的姑娘?” 早将地方点出来,看看你这毛头小子是不是走错了门儿? 武显荣从未进过这种地方,又年纪小,被人一问立时便面红耳赤,光张嘴巴不敢说话,武馨安却是上前扔出一锭银子, “问那么多废话做甚么,开门做生意,有银子就赚,我们家爷虽说年纪小,银子可是不会少的!” 那接客的一见银子,笑容立时便真心了不少, “您说的是,我们家做生意,收的是真金白银,自然是童叟无欺!” 说罢领了二人往里走,一面还问武显荣, “小爷是有相熟的姑娘,还是要叫了姑娘们过来,自己挑一个呀?” 武显荣不答,只是拿眼看武馨安,武馨安不耐烦应道, “废话!废话!瞧着我们爷是常来这地儿的么,这不是头一回来见识见识么,你们寻个清静的房间,找个会说话的姑娘,陪我们爷说说话便成了!” “哦……那好!那好!您请跟小的来!” 这地方,公子少爷过来见识的多了,武显荣这样儿一看就是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多半还要姑娘们手把手教呢,不过只要有银子,姑娘们还是照样接的开心! 接客的引了二人上二楼,武馨安左右打量一番,一指紧挨着那小轩窗的一侧房间道, “我们就去那间坐!” 那人忙引了二人过去,武馨安推门进去一看,里头临窗一张八仙桌,一张四扇的屏风,后头是铺好的床铺。 她走到窗边一看,这两家相邻的院子,坐在这处正正能瞧见隔壁家的后院,那边的阁楼也是推开了窗,里头两男两女似是正在用早饭,武馨安眼力好,仔细一瞧立时嘿嘿乐出了声,忙拉了武显荣坐下, “就这儿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 二人等在这处,不多时便上来了一位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生得小巧玲珑,嘴角处有一颗小痣,双眼极是灵动,一看就是能说会道的, “黄莺儿,给小爷请安!” 那姑娘上来便冲武显荣行礼,又向武馨安点了点头,武馨安招手让她坐下,指了武显荣道, “我们家小爷没事儿出来转转,到你们这里来见见世面,你就同他说说话便成!” 黄莺儿捂着嘴儿一笑,拿眼儿上下打量一脸局促的武显荣,出声安抚他道, “小爷不必拘束,外头人都说我们这里是销金窟,食人洞,那是冤枉我们了,我们这里也是能正正经经陪着您谈天说地,喝茶听曲儿的……” 说罢笑着让自己随身的丫头奉上了一把琵琶,自己这厢端正了身姿,抬手按在琴弦之上, “要不……奴家唱首曲子给小爷听?” 武显荣还是不说话,武馨安连连点头, “好好!你弹!” 却是一扬手又扔了一小锭银子给一旁立着的丫头, “给你们姑娘买花戴!” 那黄莺儿立时笑眯了眼,素指微扬这便弹了起来,说实话她的琵琶弹得不错,声音也是清脆婉转,倒是真不负她的名儿,只可惜面前的姐弟二人,一个心思在隔壁,一个不好意思听,红着脸,一双眼只敢盯着面前的茶壶看,倒是辜负了人家姑娘的一番卖力表演! 不过那黄莺儿倒也不在乎,左右是收了银子,唱一首曲子便当练歌了! 一首唱罢,武馨安回过神来拍手, “好!” 那黄莺儿看了看二人笑道, “二位怕不是来听曲儿的吧?” 武显荣闻言有些着慌,看向武馨安,武馨安却是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抬手一指那隔壁阁楼上的两男两女,那黄莺儿立时有些了然,捂着嘴儿笑道, “看来那楼上的二位爷当中,有一位您家里的?” 这是大妇来寻男人捉奸吧? 她们这样风月场上的人,眼儿最利,早就瞧出来这位夫人乃是女扮男装,不过这位也是没心掩饰,要不……你瞧着哪一家的小厮比少爷还大派的? 不过即是要捉奸便应当寻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来呀,带着一个小屁孩子来,想动手打人也打不过呀! 武馨安嘿嘿的笑, “正主儿还没到呢,我们且要等一会儿!” 黄莺儿听了直是笑,便吩咐丫头, “再沏新茶上来,瓜子儿、干果甚么的,多拿些上来,奴家在这处陪着二位等!” 这样的事儿,他们可是见多了,只要不寻他们的晦气,这同行是冤家,他们乐得看隔壁倒霉! 小丫头依言下去,武馨安便问那黄莺儿, “隔壁的那一对双胞在这里多久了,生意如何,平日里都有甚么人来往?” 那黄莺儿应道, “隔壁的开门做这生意也是有两年了,打着双胞的抬牌倒也引了不少人去……” 说着话是一脸的嫉恨,武馨安看了一眼武显荣,问那黄莺儿道, “哦……听说小的那个好似是被人包下了,还能出来接客?” 武馨安一问,那黄莺儿便捂着嘴笑了起来,冲着武馨安抛了一个媚眼儿, “您说呢!” 武馨安立时明白了,看了武显荣一眼,武显荣却还有些懵懂,有些茫然的看着二人,那黄莺儿便笑着解说道, “做我们这一行的,乃是从小便被挑出来细心栽培的,也不怕您二位笑话奴家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大,要说这京师里顶尖的姐儿,便是那皇帝宫里选妃都没有这般严格,三四岁便挑身段儿,看相貌,再请了先生来教,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在姐儿身上,才能栽出一棵摇钱树来……” 说罢捂着嘴吃吃一笑, “您说……花了这么多银子,若是不出来接客,这本儿怎么收回来,要是只一位恩客出点银子便要梳笼了,安心做良家,那男人一月里还不得好几百两银子养着呀!” 闻言姐弟二人互视一眼,武馨安是早就料到了,武显荣却是立时脸色涨红起来,他知晓武怀德是决计没有一月几百两银子包妓子的,顶天了一月十几两银子,还不能月月都有,想到这处,立时明白哥哥是被人骗了,当下是红了脸怒道, “即是如此,为何那隔壁的女子,让说是让人包养呢?” 那黄莺儿笑道, “客官呀,那些个客人一月不过十几,二十两银子,怎么包养,不过就是来的时候推了旁的客人,不来的时候照样接客就是了……” 想了想道, “便算是出个十几两银子,得了一个来时排头一个罢了!” 武显荣听了,气的眉毛都立起来了, “这不是骗人吗?” 那黄莺儿笑眯眯道, “这位小爷说的甚么话,怎会是骗人呢,只要爷们儿来了,姑娘可是真心实意伺候他的呀!” 武馨安听了,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自家兄弟, “听到了么?这种小伎俩也不过就是骗一骗你们这些个愣头青罢了!” 说着一指对面道, “瞧瞧……这便是人没来,便又接上客了!” 对面那小楼上,两男两女吃罢了早饭,又移驾到了院子里头,男人们半躺到廊下的躺椅上,那一对双胞便取了琴,一个弹一个唱,声音传到隔壁院子,让武馨安听的是连连挑眉头, “啧啧……果然不错!” 那黄莺儿笑道, “我们这一条巷子里的姑娘,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那是样样精通,若是没点儿拿手的本事,都不好意思说是这后海暗巷里出来的!” 武馨安哼了哼,看了一眼犹自气愤不已的兄弟,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 “有甚么好气的,出来混,自己不长眼,就别怪人家拿你当傻子耍!” 想了想心中暗道, “这也是父亲家教太过严厉了,害得这两个小子从未见识过风月场面,一进来就被人给耍得团团转了!” 这厢暗暗反省,以后还是由她这当大姐姐的带着他们,出来多见识见识才是! 想当初她们在秦淮河畔风流快活的时候,见识过多少江湖伎俩! 正在乱想间,便见得隔壁院子里有个小丫头进来,在那其中一名女子的耳边说了甚么,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一僵,想了想便转头冲着榻上的男子说了甚么,男子摇头,神色极是不满,那女子陪着笑又说了甚么,男子只是不肯,一边摇头一边将她往怀里一拉,人便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女子不敢挣扎只是陪笑说着话…… 武馨安看着笑了, “热闹来了!” 三人便坐在这二楼之上伸着脖子向下打望,远了听不清说甚么,不过能瞧出来,是这女子要离开,那男子不肯放人,之后另一名女子也来求情,却是惹得另一个男子怒了,先是一拳打在面前的小几上,那小几立时四分五裂,再被男子将碎块一脚踹开,两名女子连同那丫头都被吓到了,立时不敢再说话了。 两名男子这才一脸得意的,一人伸手搂着一个,对那丫头说了甚么,丫头不敢多话,诺诺应了出去复命! 武显荣认出来那两名男子正是自家大姐姐的护院,看了武馨安一眼, “大姐姐,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呀?” 武馨安瞥了他一眼, “你等着瞧便是了!” 说话间,两名男子也不知冲怀里的女子说了甚么,这厢拉着人又上了二楼,各自进了一间房,将人往里头一推,便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武显荣瞪大了眼,看了看武馨安,又看了看对面, “这是……这是……” 武馨安只是笑,心里数着数,却是没数上二十下,自家那傻大兄弟便从前头跑进了后头院子,先是在院子里瞧了瞧,便往小楼上去了,武显荣这时节看出名堂来了,瞪大了眼,看着武怀德一脚踹开其中一间房门冲了进去,里头立时传来了吵闹之声,似乎还动了手,武馨安听得眯了眼, “嘿嘿……武怀德那小子平日里瞧着斯文有礼的,没想到竟也有冲冠一怒的时候啊!” 武显荣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对面屋里的情景,不由一阵着急, “大姐姐,我们……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武馨安白了他一眼, “怎得……你还想上去帮你哥哥动手么?” 武显荣急得站起来直跺脚, “哥哥根本就没功夫,要是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 “吃甚么亏!” 武馨安又白了他一眼, “那是我的护院,他们自有分寸的,再说了……武怀德那小子就是欠揍,他们不动手,便是我动手!” 武显荣闻言一愣,想了想又坐了下来,嘴里喃喃道, “让哥哥被你护院揍一顿总好过比你揍一顿强!” 姐弟俩一番对话,引得一旁的黄莺儿一脸好奇的瞧向了武馨安,武馨安冲她一笑,三人又扭头看对面,对面的吵闹声越发大了,之后武怀德气急败坏的被人给推搡了出来,可奇怪的却是,那推搡武怀德的人不是王勇,而是那女子,二人立在门口廊下吵吵嚷嚷几句,下头便有人上来将武怀德一左一右按住,往外头押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执迷不悟气煞人 武怀德面色涨红,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跟揪小鸡一般揪了出去,他根本挣扎不开,只得一面跳着脚,一面回头冲那女子叫嚷着甚么,那模样当真是狼狈之极,武显荣有些不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武馨安, “大姐姐,哥哥这下子应是受了教训,不会再执迷不悟了吧?” 他一面问,心里一面暗暗告诫自己, “可千千万万不能对这风尘女子动了心,若是让大姐姐知晓了,也这么找男人来给我看……” 武显荣这年纪说大不大,说不也不小了,对这类事儿也是懵懵懂懂的知晓一些,虽不知他们在里头到底做甚么,不过看武怀德那样儿,分明就是受了极大的伤害,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温文内敛的哥哥会气成这样,那模样又是伤心又是狼狈,看着好不可怜! 武馨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口中应道, “但愿他能迷途知返吧,若是不然……” 说罢面色一凛,看得武显荣一缩脖子,武馨安笑了笑伸手在他小脸上拍了拍, “怕甚么怕,人不风流枉少年,大不了事后挨一顿打嘛,放心……大姐姐我会手下留情,打不死你的!” 武显荣吓的脸都白了,一旁的黄莺儿看着,笑的是花枝乱颤,武馨安再看了看对面,发觉自家的两个护院从屋子里头骂骂咧咧的出来了,这才起身拉了弟弟, “走吧,没戏看了!” 这厢赏了银子便从那院子里出来,二人坐到马车上武馨安叮嘱武显荣道, “这两日你可留意着武怀德,若是有异动你就派人告诉我!” 武显荣点头,看哥哥那样儿,受了这般大的打击,也不知会不会想不开,于是忙催促外头的车夫, “快快!快些回府!” 武显荣紧赶慢赶的回了府,却发觉武怀德并未回家,这厢担着心,悄悄派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出去找,自己背着手在武怀德的院子里打转,好不易待到夜半三更了,武怀德才一身酒气的被小厮们扶了回来,小厮们提前得了吩咐,也不敢走正门,走了后头武显荣悄悄留的角门。 武显荣见得一身酒气的武怀德被扶了进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着哥哥被扶上了床,这才问道, “大爷是在何处被找到的?” 小厮们应道, “后海附近的酒楼里,小的们去时已经吃了三坛酒了!” 武怀德本就没有酒量,这么三坛酒下肚去,没变成一滩烂泥让人抬回来已是不错了! 武显荣点头,吩咐道, “你们照看着,若是老爷夫人问起,就说是大爷会朋友去了,被人灌了些酒……” “是!” 武显荣又凑过去瞧了瞧武怀德, “哥……哥哥……” 说话间伸手握住武怀德的手,武怀德下意识反手抓了他的手,也不知怎得突然发起酒疯来,猛然起身抱着武显荣的手臂便哭了起来, “你……你为甚么骗我……呜呜呜呜……为甚么骗我……呜呜呜……你明明说……你这辈子只守着我一人的……” 这厢又哭又闹,反反复复问武显荣为何骗他,武显荣知晓这是他对着那小蜜儿说话呢,想脱身又被死死拉着,看着武怀德哭好半天,被他哭的实在烦了,便接话道, “本就是女支子,收银子便给人睡的,你同人不讲银子,讲情义,不骗你……还骗谁?” 武怀德闻言一愣,继而哭得更大声了,伸手一把抱了弟弟的腰,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了他的前襟上, “做女支子便那般好,我早说了……待我有了功名就抬你进门的……你为何不等我?”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惊的武显荣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他一脸惊恐的瞧向武怀德, “你……你你你……你当真是疯了!” 你若是敢接个女支子进门,大姐姐能一掌要了你的命,父亲和母亲能当场气死! 武怀德还接话呢, “我是疯了!我是为你疯了……呜呜呜呜呜……” 武显荣闻言是一脸的恶心,气呼呼的看着他嚷道, “前头我还当大姐姐那样对你,是她太过狠心,让你那般可怜,现下我才知晓,她是对你太心软了!” 说罢要推开武怀德,武怀德却是死死抱着兄弟,张开嘴哇哇的哭,气得武显荣跳脚,却是拿他半点没有法子,那头武馨安自然不知晓两个兄弟闹到了天亮,她这头第二日一早起身,便想起杜鹃的事儿,一面喂女儿吃早饭一面问关妈妈道, “杜鹃那处可有回话?” 关妈妈摇头, “问了那丫头两回,只是说没有想好……” 说罢凑过来小声道, “夫人啊,老奴瞧着那丫头的心思是真大了,这时节可不能再心软了,不如由老奴出面打发了吧!” 武馨安闻言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摇头道, “罢了!这事儿还是我来吧!” 待得吃罢了早饭,武馨安便叫了杜鹃到跟前问话, “前头关妈妈问过你那终身大事,想要许配给谁,你可是想清楚了?” 杜鹃低头不语,半晌却是一咬牙给武馨安跪了下来, “夫人,奴婢不想嫁人!” 武馨安听得眉头一挑, “你……不想嫁人?” 杜鹃应道, “奴婢不想嫁人,夫人若是恩准,奴婢便梳了头在院子里做个管事妈妈,若是夫人觉着奴婢做不了管事妈妈……奴婢……奴婢做个粗使的婆子也愿意!” 武馨安听完久久没有应话,这堂上静的让人心里发颤,杜鹃等了半晌没听到武馨安回话,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见武馨安正目露失望的瞧向了自己, “夫人……” 武馨安看着她摇头道, “你向来是心思细腻,聪慧灵巧的姑娘,连知袅都会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好好打算,没想到你竟会糊涂至此……” “夫人……” 杜鹃咬了咬唇, “奴婢……奴婢……” 武馨安站起身负手走到了门前,看着外头虎妞同阿黄正在院子里疯跑,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四处,胖胖的小丫头和同样腰身圆滚的大黄狗玩耍在一处,那场景是谁见着都要会心一笑。 武馨安看着女儿被阿黄扑倒在地又爬了起来压在了阿黄的身上,滚的一身泥,她笑了笑便回头问杜鹃, “你为了一个这一生都不会正眼看你的男人,愿意孤孤单单到老,膝前没有儿女孝敬,死后没有人香火供养吗?” 杜鹃闻言脸色便是一白,嗫嚅道, “夫……夫人……你……” 武馨安转身没有看她, “我是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你一直没有明白……” “夫人……” 杜鹃一张小脸立时变得惨白,腿上一软便跪坐了下来,她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原来早就被夫人看穿了,以夫人的性子能忍她到如今,真已是对她十分爱护了! 半晌之后杜鹃突然一咬牙,跪行着爬到武馨安的脚下, “夫人……” 她重重一个头磕下去,口中说道, “夫人,奴婢知晓您疼惜奴婢,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还请夫人再疼惜奴婢一回吧!” 武馨安闻言陡然回身, “你……” 你当真要这么执迷不悟! 杜鹃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武馨安, “夫人,非是奴婢故意要伤您的心,实在乃是……乃是情非得已啊!” 情非得已! 武馨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杜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只凭这四个字便能任意妄为,肆意伤人了! 你有情非得已,旁人又有情非得已,人人都有情非得已,那这世上还有甚么公道规矩,明媒正娶,两情相悦,全都情非得已好了! “啪……” 武馨安抬手一巴掌打在了杜鹃的脸,那一张白皙的小脸上立时现出一个巴掌印来, “夫人!” 杜鹃挨了打,反倒是一脸的释然, “夫人,您打吧,奴婢知晓您与姑爷情比金坚,容不得人插足,您心里恨奴婢,奴婢明白,您若是不解气便再打奴婢就是,奴婢……您打了奴婢,奴婢反倒心里痛快些!” 武馨安看着她那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痴情样儿,便一阵阵的气血上涌,想抬手打她,却是念着自己盛怒之下,说不得收不住力道,当时能将她打死,当下一声怒喝, “关妈妈,把她给我拉出去,别让我再看见她!” 关妈妈见状忙上来拉了杜鹃就往外头去,杜鹃还不肯死心,十指死死抓了地缝, “夫人,夫人……您对奴婢们一向心慈,您就再怜惜奴婢这一回吧!” “滚!” 武馨安气得不成,一巴掌打在门框之上, “砰……” 正堂的几扇雕花门扇立时便往外头倒去, “砰……”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下人们吓得惊叫逃窜,倒是虎妞虽也吓得哇哇大哭,却还是不顾那上头还在掉木屑,跟阿黄一起冲了进来, “娘……娘……哇哇……” 虎妞紧紧抱着武馨安的大腿,哇哇的大哭,武馨安这才惊觉女儿还在外头呢,忙不迭的抱起她, “虎妞别怕,娘只是一时失手了,不怕啊!”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夜半时动胎伤气 虎妞也是从未见过娘亲如此,吓得紧紧抱了她的脖子, “娘……娘……” 武馨安忙把女儿抱着,带了阿黄转到了后院,这厢是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将女儿安抚住了,当天晚上虎妞说甚么也不回去自己院子了,于是武馨安便带着女儿,睡在了夫妻二人的大床上,虎妞便是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拉着武馨安的衣袖不肯松手。 武馨安连着被自家兄弟和丫头气了两场,饶是再好的身子,也是有些受不住了,抱着虎妞睡到了半夜,突然被肚子里一阵阵的抽痛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坐起了身,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肚子,深深的吸着气,平息着那一阵阵的痛楚,正这时睡在脚榻上的阿黄突然撑起了身,两只前爪搭在了床沿上,探头在被子上嗅了又嗅, “呜呜呜……” 阿黄低低的呜咽着,一双眼儿很是不安的瞧着武馨安,武馨安伸手调亮了床边几上的油灯,隐隐也觉着身下不对劲儿,掀开被子一看,有一点猩红的血色从亵裤中透了出来。 “这是见红了!” 武馨安这下子可是脸上变了色,她怀虎妞时平平安安,还在外头奔波打斗,却是从未见过红,怎得到这一胎便见红了! 她忙提高了声音叫外头的知袅, “知袅!知袅……” 外头榻上睡着的知袅迷迷糊糊听见声音,惊得一个翻身从榻上便蹦了起来, “夫人,甚么事儿?” “快……快去叫关妈妈……” 知袅听了武馨安声音紧绷,心知这怕是有事儿了,忙答应了一声,胡乱披了衣衫,取了桌上的油灯拨亮,一手端着,一手便开推门,正要一步迈出去,一抬头冷不防看见面前立着一道黑影, “啊……” 知袅尖叫一声,手上一松,油灯便往地上掉去,幸得来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油灯,移到面前一照,现出一张英俊的脸来,知袅一见来人大喜, “姑爷!您……您怎么回来了!” 门外立着的正是风尘仆仆的裴赫,他一路从山东回来,心里挂念着妻女,那真是归心似箭,快马到了城外,天早黑了,靠了锦衣卫的腰牌才进了城,一路就这么摸黑回了府,连护卫们都没有惊动! 裴赫进了院子,便听见妻子在里头有些惊慌的叫丫头,他心头便是一沉,冷着脸没有理会知袅,迈步绕开她便往里进, “安安!” 进了内室,见得脸色惨白靠在床边的妻子,裴赫心头就是一跳, “安安……我回来了!” 武馨安见着是他,是一脸的惊诧,继而仿如见着救星一般,冲着裴赫勾唇苦笑一声, “这孩子倒是命大,你这当爹的回来的倒是及时!” 说罢撩了被子给裴赫看,裴赫看得眉头一挑,紧抿了嘴唇,伸手搭在妻子的手腕上…… 半晌,他面若寒冷,浑身上下冷得似要掉冰碴一般,只问妻子的声音还是柔和无比, “安安这两日可是太过劳累了!” 肝气郁结,心脉不通,牵动了胎气,这是被人给气的! 武馨安摇头, “也没有太过劳累!” 裴赫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妻子,看了一眼睡在里头的女儿,弯腰将武馨安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移到了临窗的榻前,盖好了被子,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安慰道, “安安放心,有我在,必保你们母子二人平安!” “嗯!” 武馨安点了点头,裴赫的医术她自然是十二万分的相信的。 这时节关妈妈被知袅叫来了,见着裴赫在屋里也是吃了一惊, “姑爷!” 裴赫看了她一眼,吩咐道, “把大小姐先抱回去吧!” “是!” 关妈妈过去抱虎妞,见着那褥上的猩红,不由也是哎呀一声,回头看了看窗边的二人,强自定了定心神,弯腰抱起大小姐一声不响的出去了。 知袅也是紧抿着嘴,打开柜子,取了干净的被褥将床上的替换下来,裴赫看了一眼那一团现下变成暗红的血污,面上神色不变,一双眼眸却是黑的深不见底,这厢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一张药方,也不用下人,自己起身到武馨安面前,拉着她的手柔声道, “我去后头药房抓药,别怕……你的脉象还算平稳,又身子一向强健,这只是轻微的出血,待服下药便无事了!” “嗯!” 武馨安点了点头,看着裴赫疾步出去,陡然觉得肩头有些发冷,忙扯了被子盖上,一旁的知袅上来悄声问道, “夫人,可是要喝口热水……” 武馨安看了知袅一眼点头,不多时知袅便端了杯温水过来,武馨安轻轻的喝了一口,强忍着抽痛躺在那处,半闭着眼静静的等着裴赫回来,夜深人静之时,这屋子里连呼吸都能听见,腹间的痛楚是那般的清晰,武馨安一点点的吸着气,强迫着自己平静下来, “幸亏裴赫回来了,他回来了……没事了,他医术高明,不会有事的!” 她就这么安慰着自己,总算是呼吸调理平稳,外头熟悉的脚步响了起来,裴赫进来到了她的床边,拉着她的手再把了脉, “安安……我给你扎几针……” “嗯……” 武馨安乖巧的点了点头,看得裴赫心头一疼, 他的安安几时这般可怜了! 她向来都是神采奕奕,锐气逼人,同那正午耀阳一般夺人眼目,那会似如今这样,脸色苍白,强自镇静却是遮不住满眼的忐忑不安,缩在被子里就跟被人伤了的小猫儿一样! 裴赫下巴一阵收缩,强压下满心的疼惜,却是再没多说话,只是取来自己放在家中的银针,打开针盒,掀开妻子的衣裳,给她扎了几针,待得扎完针,外头药也熬好了,自己取来先小啜了一口,试了试温度,再送到妻子嘴边, “有些微苦,你一口喝了!” 武馨安微微一笑抬手自己端了碗, “我又不是虎妞,难道还怕苦么?” 裴赫闻言目光一冷, 这原本就不是你应当吃的苦! 裴赫紧抿着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将那碗药全喝了进去,又取了清水来给她漱口, “可是还觉着疼?” 武馨安摇头, “你扎过针后便好些了……” “嗯……这药能安神定惊,待会儿药性上来,你想睡便睡,不要硬撑着!” “好!” 武馨安点了点头,躺了下去,与丈夫四目相对,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把手指一根根的放在唇边轻吻,温热的手掌又抚上了她的脸颊,武馨安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只觉得睡意上涌,在他的掌心里打了一个呵欠,便闭了眼…… 裴赫一直未动,手掌抚着妻子的脸,直到她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之后,才缓缓的收回了手,又静坐着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头轻声吩咐外头的知袅, “把关妈妈叫来……” 知袅再是心眼儿粗也知晓今儿晚上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她壮着胆子偷瞧了裴赫一眼,灯光下男主人的脸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戾之气,吓得她连忙后退两步, “是!” 这厢转身飞奔着去找关妈妈了,关妈妈过来时,裴赫正在外间就着铜盆里剩下的水洗脸, “姑爷!” 关妈妈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帕子,伸手取过来递给了一脸是水的裴赫,裴赫一面擦着脸,一面轻声的问道, “是甚么事儿让夫人动了怒?” 关妈妈有些犹豫,抬头看了裴赫一眼,却发现灯光下裴赫俊美的眉眼之间全是冷戾,低压的剑眉下,那一双眼眸黑漆漆的看人的目光跟刀子似的, “是……是……” 关妈妈被他目光一扫,只觉得心头一寒,不由自主的舌头打了一个结,忙低头看向脚面才说出话来, “是前头家里大爷在外头包妓,让夫人知晓了,生了一回气……” 裴赫目光一闪,声音越发轻了, “还有呢?” “还有……便是杜鹃那丫头……” 关妈妈将这两日武馨安预备打发丫头嫁人的事儿一讲,裴赫听了负手立在那处,半晌才冷冷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关妈妈应了一声,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了内室, “夫人可是无碍了?” 裴赫回头看向内室,目光一柔, “无事,不过动了些许胎气,要在床上静养几日!” 即是姑爷说无事,那定是无事了! 关妈妈闻言放下心来,冲着裴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裴赫回身进了内室,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妻子,见她面色虽还是苍白,但呼吸平稳,眉宇安详,这才抬手解开衣衫,一件件的去了衣裳,露出精壮的身子,只着了一条亵裤,进去一旁的净房,待得洗干净身上,又换了衣裳,这才出来上床伸手抱了武馨安入怀。 “你呀……就是太逞强!” 他面色阴冷,却是满是怜惜的亲了亲妻子的脸庞, “武怀德行为不端,便应由父母教训,你去管他做甚么!” 又亲了她的额头, “你呀……也是太心软……一个丫头,识抬举便给她个好前程,打发出去让她自己生活,便是你仁之义尽了……” 正文 第四百章 裴千户护妻动怒 裴赫说着话,顿了顿抬手抚去她鬓边的乱发, “若是不知进退,便发卖进窑子里,她就没有那么多痴心妄想了……” 说罢又亲了亲她的嘴唇, “你就是个属螺蛳的,外头硬,里头软的一塌糊涂,对自己心里认定的家人,那是一点都没有防备,让那丫头逮住了你的软处,就这么欺负你,你却只会把自己给气伤了身子,真是没用!” 说着环抱着她的身子紧了紧, “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便不疼了,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这厢将妻子放平,伸手解开了妻子的衣裳,露出里头光滑紧绷的肌肤来,手指一点点在身子上摸索着,指腹在各处穴位轻轻按动,时轻时重,时缓时疾,如今妻子怀着身孕,怕伤了腹中的孩子,他也不敢轻易用内力为妻子推宫过血,只能一点点的按压穴位,助她排解肝中淤积,解了心火。 如此却是直到天色蒙蒙亮,他才后背汗湿的放开了妻子,下床去净房,就着桶里冷掉的清水,擦干了身上的湿气,换了衣裳出来,便听得外头有女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娘……娘……” 天亮时,虎妞偶然翻身睁了睁眼,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不是娘亲,立时便惊醒了过来,便哭着闹着要来找娘,关妈妈无奈只得抱了她过来,裴赫听得女儿的声音由远至近,便推了门出去, “虎妞!” 虎妞一见是裴赫,立时止了哭声,一头扎进裴赫的怀里, “爹……” 裴赫看着她还挂着晶莹泪珠的小脸儿,伸手拂去泪水, “你也担心娘么?” “娘……” 虎妞一边抽泣着一边点头,裴赫抱着女儿亲了亲, “虎妞不怕,你娘不过是累了,让她睡一觉,你别吵她,待她睡醒便好了!” 虎妞点了点头,把小身子紧紧伏在裴赫的肩头上,仍关妈妈怎么哄都不肯下来,裴赫抱着女儿哄了半晌,又喂她用了早饭,虎妞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揪着阿黄厚厚的后颈毛,去了后院里玩儿。 裴赫再回转内室时,武馨安也醒了,睁开眼见丈夫正坐在床边, “安安……” 武馨安先是伸手摸了摸腹部,感觉昨晚的抽痛感已是消失无踪了,这才放下心来,冲着裴赫笑了笑, “我已经无事了!” 裴赫扶着她坐了起来, “你总归是动了胎气,需得在床上静养数日,不能再动气,更不能在外头走动了!” 武馨安也是被吓到了,老实的点了点头,很是不解道, “前头我怀着虎妞时还在海上杀倭寇呢,怎得这一胎就这么不经事了?” 裴赫抬眼皮瞥了她一眼, “怀着虎妞时,那是你动手揍人,自然是畅快淋漓,这一回可是你自己把自己憋屈了,怎么能一样?” 他那一眼含着愠怒,武馨安与他相知多年,自然知晓丈夫这回是真生气了,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连忙低头认错, “我错了!” 裴赫再瞥她一眼, “你错在哪儿了?” 武馨安想了想应道, “我……我……我错在不应管武怀德那小子……” “还有呢?” “还有……” 武馨安咬了咬唇, “杜鹃那丫头我应当早发卖出去!” 裴赫哼了一声, “错了!” “错了,怎得会错了?” 武馨安瞪大了眼,裴赫抬手一指弹在她额头上, “武怀德那小子愿意被妓子骗,那是他的事儿,让他吃足了苦头,自然便知晓厉害了,你去管便罢了,为何要动气?” 说罢目光一凛, “还有……不过一个丫头,你那么在意做甚么,你这辈子除了在意我跟孩子们,旁的人管他们是生是死,怎能因着他们扰了你的心境!” 依武馨安的内功底子,不是太过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又怎么会被他们气的动了胎气? 武馨安闻言又吐了吐舌头, 果然……这样的说法最合裴赫的性子,除了他们这一家子,旁人便是死在面前,都当没瞧见,万万不能因着无关紧要之人坏了心绪! 可……他能当旁人是无关紧要的,自己却做不到呀! 裴赫也知她的性子,见她吐舌头便沉下了脸来, “这阵子你在家中养胎,甚么事儿都不许管,武怀德与杜鹃的事儿,我自会处置!” 武馨安偷眼看他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预备如何处置?” 裴赫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目光在她小腹之上打了一个转,武馨安立时闭上嘴不再说话,这厢小心翼翼的起了床,走动了两步,感觉小腹并无不适感,才到外室用了早饭,之后由裴赫盯着她再喝了一碗药,裴赫又替她把过脉, “脉像比昨晚好些了,不过还需静养!” 亲自扶了妻子进去,又叫了知袅来吩咐道, “传下话去,就说是我说的,这阵子府里的大小事宜,谁也不许报到夫人面前,都由我做主……” 顿了顿又道, “便是大小姐,也不许她缠着夫人,更不许夫人抱她……” “是!” 知袅低头应声,想起今儿她悄悄去瞧了关在柴房里的杜鹃,偷眼看了看姑爷那张冷如寒冰的脸,想求情的话,那是半个字儿都不敢吐了。 裴赫安顿好了家里,便赶去了北镇抚司衙门,见着陆炳,将山东一行的差事交卸了,待到傍晚时回转了家中,又给武馨安把了把脉,盯着她把药喝了,这才一转身便要出门,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不在家里用饭?” 武馨安叫住他问道,裴赫回身冲她勾唇一笑, “正是因着晚了,有些事才好办!” 说罢转身出去了,武馨安看着裴赫的背影咬唇,待丈夫消失在了院门外,她忙吩咐知袅道, “你出去把王勇和钱枫叫进来!” 知袅闻言一脸的难色, “夫人,姑爷说是不许您忧思烦恼的,外头的事儿您就别管了!” 武馨安应道, “无妨,我就让他们出去打听打听,我不会多操心的!” 这事儿即是裴赫插了手,自己便不能再管了,若是不然……惹恼了裴赫,以他的手段,悄悄弄死个把人跟玩儿似的! 他可不会管是惹出事儿的人是大舅子,小舅子又或是路人甲已丙! 武馨安连声催促,知袅虽是不愿却也无法,只得出去叫了王勇与钱枫,领着二人进来时却是小声叮嘱道, “夫人动了胎气,姑爷正恼着呢,你们二人可是机灵些,切不能再惹得夫人动气,若是伤了身子,犯到姑爷手里便是夫人也保不了你们的!” 二人听了连连点头, 这家里夫人虽说是最大的,但那都是姑爷平日不管事儿,轻易也不出手,若是不然,光凭着他那在锦衣卫里都让人闻之色变的名声,便够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小腿肚子转筋了! 二人这厢到了武馨安面前,武馨安便吩咐二人道, “你们一个去武府守着,看见武怀德出来便跟着去瞧瞧,一个去后海那小轩窗盯着……” 裴赫今儿出去必是会先料理武怀德的事儿,她就怕他一时发狠,把自家那傻兄弟给做了,若是真那样,小程氏只怕头一个会跟自己老子拼命的! 王勇与钱枫闻言互视一眼,钱枫又偷眼瞧了瞧一旁立着的知袅,苦着脸对武馨安道, “夫人,您可饶了我们吧,小的眼看都要跟知袅姑娘定亲了,王大哥那未婚妻下月也要进京了,您这……让我们再去……传出去这亲事还能不能成了?” 武馨安闻言一翻白眼, “让你们去盯着,又不是让你们进去寻欢作乐,你们怕甚么?” 钱枫倒也是个机灵小子,见知袅今儿也在这处,忙趁机表白自己, “您不让我们进去便好,前头我们去了一回,虽说是呆了一晚上,却只是吃酒说话,连手都没有拉一下,后头为了演戏给大舅少爷看,我们才装模作样的搂抱了一下……” 说着还一指王勇道, “王勇跟那小蜜儿进了房,衣裳是脱了,也是甚么都没做的,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好男儿,以后若是有闲言闲语传出来,夫人您可要为我们证明清白呀!” 武馨安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行了!夫人我证明你们的清白就是了!” 进了那屋里前前后后不过二十来个数,能做甚么事儿? 衣裳都未脱干净呢! 若是这二人当真二十来个数都能完了事儿,那自己还是趁早棒打鸳鸯,把知袅这桩婚事给退了吧,也免得她以后守活寡! 二人听得武馨安只是让他们分做两处,盯着武怀德和那小蜜儿,但有状况就将见着的事儿禀报给夫人便是,不用亲身“上阵”,这才放心领命而去! 待得二人走后,武馨安笑着对知袅道, “知袅你好管教,你们二人这都还未成亲呢,倒是将钱枫管得服服帖帖了!” 知袅也笑着摇头, “奴婢可没管他,是他自己人品周正,前头奴婢不过听了一耳朵,说是他们去了后海里的私娼呆了一宿,便好奇的问了一句,他便当是奴婢嚼起了干醋,连忙指天发誓,今儿又扯上了夫人来做证,倒显得我跟母老虎似的!”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大姐夫与大舅子 实则知袅当真对钱枫无甚男女之情,因而听到了这桩事儿,不但不后气,反倒是好奇那后海的暗巷到底是个甚么样儿,倒是钱枫多想了! 武馨安笑道, “他人品周正才是好事,这是个人都有手有脚有脑袋,你管得住手,管不住脚,管得住手脚,管不住心,所以男人最紧要自己管住自己才是正理!” 知袅听了只是笑,眉宇间洋溢的那一丝喜悦却是扎扎实实的,由这桩事儿便看得出来,钱枫确是个正正经经的好男儿,她没选错人,武馨安见了她的笑容,却是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你说你都能看的明白,活的自在,为何杜鹃却不成呢?” 知袅见她又面色忧虑,立时吓了一跳,生怕武馨安又想起这桩事儿,心里烦起来动了胎气,当下忙劝道, “夫人,留心您肚子里的小少爷,旁的事儿别去想了,自有姑爷给您做主呢!” 武馨安勉强一笑, “好!我不想……我们带虎妞到院子里玩儿去!” 知袅忙去扶她, “姑爷可是说了,不许您抱大小姐……” 武馨安点头, “我知道了!” 主仆二人这厢搀扶着出去了,那头王勇与钱枫出了门却是打起了商量,王勇道, “兄弟,前头同那小蜜儿进房,衣裳都脱了人可是我,这回我是打死也不想去那地方了,你去后海守着吧!” 这倒也是实情,钱枫也不好推脱了,只得点头叹气道, “罢了!哥哥,这回兄弟去后海守着,左右适才在知袅姑娘面前已是表了清白,又是夫人吩咐的,可不是我们兄弟要往那烟花之地钻的!” 二人这厢商量好之后,各自骑了马,拱手作别,便各自去了。 这厢先说王勇,王勇一路快马去往那武府,到了府门处,见着了那门子武平,二人乃是旧相识,王勇还未先说话,倒是武平笑了起来, “王勇你小子是不是躲懒,不紧跟着大姑爷在后头伺候着,倒是迟了这么久才来?” 王勇闻言有些惊诧, “我们家大姑爷过来了?” 看来果然还是大小姐知晓大姑爷,大姑爷果然是往这府里来的! 武平点头, “说是寻我们大爷有事儿,连老爷都未见,从侧门入的府,要不是今儿我在侧门就错过了……”‘ 大姑爷最是大方,每面见着都要赏银子,也是他运气好,要不然这一锭碎银子便被周三那小子得了! 王勇听了眼珠子一转应道, “大姑爷的马快,我的马慢,即是他都进去了,我便在外头等着吧!” 说罢便躲进门房里同武平闲聊起来,他在这门房里同武平说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就远远见得裴赫一只手揪着武怀德的领子,向着府门走来,武平见这状况不由吓了一跳,刚要跳出去拦,就被王勇一把拉住, “平哥!平哥……这可是主子们的事儿,你这做门房的管甚么?” 武平看着裴赫提着武怀德出去,将他往那马上一扔,自己又纵身上去,看样子竟是要带着出去,不由急道, “这……大姑爷这是做甚么,大爷这是惹着他了么,有话好好说嘛,可不能动手,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啊!” 这不是会大舅子惹了大姑爷,要打架吧! 他们家大爷论起动手来,在大姑爷面前都不够一碟菜的! 不行,还是要去告诉老爷! 武平这厢转身要进去里头,王勇也没功夫拦他,只扔下一句道, “我跟过去瞧瞧,你放心……真要动手,我们家大姑爷还用得带着大爷出去?” 说罢自己跑出去,跳上马便追了上去,留下武平呆在原地想了想, “倒也是,大姑爷一根手指头都能把大爷戳倒喽,还用得着提出去教训?” 不过,还是要报给老爷知晓呀! 他这厢忙匆匆进去寻武弦文,武弦文却是有些不以为意, “裴赫是个有分寸的人,想来不会有甚么大事的!” 那头王勇一路跟着裴赫跑下去,只觉着越跑越是觉着眼熟,怎得看这样儿……是要去后海? 果然,这一路二人单骑真是到了后海,在那小轩窗的院子前头,裴赫翻身下马,揪着武怀德便往里头走,武怀德见状挣扎不肯进去, “你……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甚么?” 他前头才在这处丢了脸,现下又来做甚么,再让他们羞辱一番? 裴赫哼道, “我原只当你经了前头那事之后,会对这女子死了心,没想到今儿我去,还见着你在那处咏春悲秋,还有心思想要给这女子作诗挽回,那今儿我便再让你看看,这女子对你是甚么心思!” 说罢便如拎小鸡一般将武怀德给拎了进去,二人进去之后,裴赫往前头一站,这前院正有待客的中年男子等着,这厢上前来,接着灯光一看,却是立时呆在了那处,待到裴赫看着他哼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来行礼, “这位……这位爷……可是……可是到小院来寻乐子的,我们这里的姑娘乃是一对双胞儿,生得花容月貌……” 说起“花容月貌”四个字,那男子看了一眼裴赫那张灯光下越看越是俊美的脸,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声音都小了不少,说起花容月貌,这位才是当之无愧,院子里那两个连他自家都觉着站在这位面前,都怕污了人家的眼! 裴赫负手扫了那中年男子一眼一眼, “去叫了她们来给我瞧瞧,若是瞧得上了……” 说罢手一扬,一张银票便甩在了那男子的脸上, “我便将她们二人给抬回家去做小……” 那男子伸手将脸上的银票拉下来一看,竟是一张十两的银票,不由大喜,忙应道, “给您这样的爷做小,那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慢说是做小便是提鞋倒夜壶那都是她们的福气!” 他们这样做暗门子生意的就盼着有那肯赎身的大主顾,卖一个女儿便能挣够下半辈子吃喝的银子了! 说罢忙提着袍角往里头跑,口中高声叫道, “女儿们!女儿们!贵客上门,你们快出来呀!” 偏巧今儿那一对双胞没有客人,正在前厅里吃着瓜果闲聊,却是听得外头人叫,便回头问道, “爹爹,有甚么贵客上门,瞧您急得,小心鞋跑掉了!” “哎呀呀……你们快来吧!若是迟了,以后后悔可不许在我面前撒泼打滚!” 二人捂嘴吃吃的笑,那男子见她们还在那处不紧不慢的,一着急,上前来一左一右拉起一个便往外头跑,到了前头院子,那一对双胞打眼一看,立时呆住了,只见得前院里那鱼池上头,石头拱桥上立了一个人,正负手看着池中的游鱼,大蜜儿直了眼,伸手猛然掐了一把妹妹, “哎哟……” 小蜜儿吃痛叫了一声,这一对双胞倒是心有灵犀,小蜜儿一双眼紧盯着桥上的人,嘴里却对她姐姐道, “姐姐,你没看花眼,我们也没吃酒,不是做梦!” 这桥上站的是真人,不是天上下来的金童! 二人这厢互视一眼,提裙上前行礼, “爷,您来了!” 那男子淡淡扫了二人一眼,突然回身招了招手, “你过来……” 灯光的阴影下头,武怀德阴沉着脸色走了出来,那一对双胞见了他都是脸色一变,小的那个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来了?” 武怀德没有说话,裴赫倒是笑了笑, “这是我的兄弟,前头同我说瞧中了一位女子,说是要抬进家去,让我来瞧瞧!” 说罢上下打量一下那小蜜儿, “你即是被我兄弟看中了,我自然不会夺人所爱,倒是……” 他将目光转向了大蜜儿,又笑了笑没有说话,大蜜儿被他笑得是脸颊绯红,双目含情, “爷……” 小蜜儿见了是满脸嫉妒,裴赫冷冷看着她们,回头看了看武怀德, “兄弟,走吧,我们进去吃一杯酒,耍乐耍乐吧!” 那一对双胞闻言大喜,在前头扭腰摆臀,领了二人进去要在正堂坐下,裴赫却道, “正堂里风大,我们还是到二位姑娘的闺房吧!” 却是转头问大蜜儿, “姑娘的闺房哪一间?” 大蜜儿闻言吃吃笑着,拉着裴赫的袖子便上了二楼,四人到了大蜜儿闺房,大蜜儿拉着裴赫坐到了主位,自己便往他身边一坐,小蜜儿过去刚要也在裴赫身边坐下,裴赫一笑指了武怀德道, “我这兄弟可不能冷落了!” 大蜜儿冲着小蜜儿连使眼色,小蜜儿有些不满的转身坐到了武怀德面前,武怀德仍是没有说话,只是一脸苦涩的看着二女向着大姐夫大献殷勤,这厢下头有人奉上酒菜,二女便向裴赫敬酒,裴赫是来者不拒,一旁的武怀德不用人劝,自斟自饮喝着闷酒。 这酒不过三杯,那一对双胞便觉着脑袋发沉,眼前的人变做了两个,不由抬手抚额,吃吃的傻笑起来, “咦……我这不过才三杯酒,怎得就醉了!” 裴赫笑道, “这酒劲儿是大了些,倒是无妨,你们姐妹且到一旁歇息,我们兄弟自家说说话!”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大耳刮子啪啪啪 裴赫说着伸手扶了那大蜜儿,大蜜儿立时咯咯痴笑着身子便往裴赫身上靠,被裴赫扶着歪到了一旁榻上,那小蜜儿见姐姐占了便宜,很是忿忿不平,也向裴赫伸出手去,裴赫却是叫了武怀德, “兄弟还不去扶着……” 武怀德还未起身,那小蜜儿便自家走到榻前,紧紧挨着姐姐半躺了下来,姐妹二人这厢是媚眼如丝的直瞅着裴赫、 裴赫冷着脸坐回原处,看着武怀德,武怀德只拿眼紧紧盯着小的那个,眼中有愤恨有不甘也有不满,转头瞪裴赫道, “你……带我过来,是让我瞧着你如何迷得她们神魂颠倒么?” 裴赫看着他冷笑一声,端了茶杯吃了一口茶水, “你等着吧!” 二人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裴赫便开口问那榻上的两名女子, “我今儿瞧着二位姑娘都很合心意,想带了你们回家去做小,不过我那家里有个十分凶悍的正妻,她只许我带一人回去,我原是看中了姐姐,不过如今瞧着妹妹也是不错,不知你们二人谁跟我家去呀?” 那榻上正抚着脑袋越发觉着头昏的姐妹二人,闻言突然来了精神,大的那个便叫道, “爷即是瞧中了我,我便随爷家去……” 小的那个立时不服道, “爷也说我好,也想带我去的!” 裴赫淡淡道, “你们二人乃是双胞,生的也是一模一样,我瞧着都差不多,带谁回去都是一样!” 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瞧着姐姐身姿好些,不如就带姐姐吧!” 那小蜜儿闻言立时不满道, “爷可错了,光看身段儿有甚么用,做我们这一行还是要比一比床上功夫的……” “哦,是么……” 裴赫闻言,斜眼看了看武怀德,口中却问道, “那……你跟你姐姐谁功夫好些?” “那当然……是我好喽!” 小蜜儿猛然坐起来,一挺胸应道, “爷,前头姐姐那老相好邵公子过来,姐姐来了葵水,便是我扮作姐姐接的客,那邵公子第二日便夸我了,说那一晚上他最快活!” 一旁的大蜜儿立时不干了,也猛然起身嚷道, “胡说,前头那刘大人过来,便是我替的你,刘大人事后赏了一根金钗子,说我比往日更可人,明明是我功夫比你好!” 小蜜儿闻言大怒, “刘大人还给了金钗,你为何说只有十两银子,你骗我!” 大蜜儿哼道, “前头那崔公子过来,你不也趁我出去游湖,扮作我去接了他,得了一个珍珠链子,也没有跟我分!” 原来这一对双胞暗下里都昧了东西,平日里原是藏着不说的,今日不知怎得三杯酒下肚,竟就这么全数倒出来了,这厢听入耳中哪里能不恼怒的,当下便化做了一对斗鸡儿,面对面坐着便瞪起了眼。 裴赫见状冷笑一声,看了看一旁有些看呆了的武怀德,出言劝道, “你们别争了,都是一母同胞的好姐妹……” 说罢一指身边的武怀德, “你瞧瞧,我这兄弟还坐在旁边呢,他对小蜜儿可是一往情深,你们这样当着他的面吵,不怕惹他笑话么?” 谁知那大蜜儿转头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武怀德,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拿手指一指武怀德, “哈哈……他……他就是个蠢蛋……我跟妹妹二人轮着陪他,他都没发觉出不对劲儿来,他比那崔公子、刘大人、邵公子还不如!” 此言一出,武怀德的脸色立时变得涨红起来, “你……你说甚么?” 他抖着手指向大蜜儿,大蜜儿冲他咯咯笑, “前头正月十五里,你跟我说甚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约我一起去游湖,我嫌这正月里头吹北风,不肯去湖边喝风,便用一个银镯子让妹妹去了……” 一旁的小蜜儿听了就撇嘴应道, “那晚你拉了我的手,还给了我一个香囊,我回来就病了一场,一个银镯子真是亏了!” 大蜜儿听了哼道, “你哪里亏了,之后他连着三天来看你,送的东西都给你了!” 小蜜儿不屑道, “不过十来两银子的东西……” 大蜜儿道, “后头你陪了他一晚,第二日一早他告诉爹爹要包养你,那十几两的梳笼银子,不是算到了你头上么?” “那能有多少,还不够我一月的香粉儿钱!” 二姐妹你一言我一句,便将武怀德私下里同她们二人说的话,做的事都给抖搂了出来,武怀德在一旁听了,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又转成了黑色,身子早气得抖成了筛子, “你……你们……你们别说了!” 那二人听了只是咯咯笑,半分没被他的怒气吓到,嘴上兀自说个不停,这厢却是连床上的事儿都讲出来了,武怀德听了只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一辈子不出来了! “别说了!” “砰……” 他一掌打在桌面之上,将桌上的东西震得掉了一地,那一对姐妹仍是痴痴笑着没有回应,裴赫却是站起了身,冷冷道, “该听的都听了,该知晓的都知晓了,我们走吧!” 说罢扔了一张银票在桌上,当先离开了这小轩窗。 二人出了院门,武怀德低着头跟在后头,看着前方高瘦挺拔的身影,只觉越想越是羞愧,越想越是没脸见人,当下是发一声喊,发足向着巷子外头狂奔而去,裴赫一言不发脚下也不见如何用力,负着手意态悠闲的跟在他身后,一路跟着他跑到了后海边上, “啊啊啊啊啊……” 武怀德冲到水边对着那岸边的垂柳一通儿拳打脚踢,疯狂的发泄着自己的愤怒,裴赫负手立在那处冷眼旁观,眼见着大舅子的一双手都打出了血来,却是半点儿没阻止之意, “啊啊啊啊啊啊……” 武怀德终于打累,这才一屁股坐到了岸边潮湿的泥地之上,抬头看向仍是一脸淡然的裴赫,惨然问道,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是不是?” 裴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现在你看够了,可以走了吧?” 武怀德又恨恨道,裴赫仍是没有说话,还是那么淡淡的看着他,武怀德终是受不了他眼中的鄙夷了,跳起来大叫道, “我的事关你屁事,要你管!” 裴赫这回倒是应了一句, “若不是你大姐姐因着你动了胎气,你便是死在这两个女人手里,也不关我的事儿!” 武怀德闻言立时大叫道, “关她屁事,她跟我都不是一个亲娘的,我的事儿不要她管!” 他这句话终是惹恼裴赫了,只见他身子不动,脚下也不知使了甚么身法,人便到了武怀德面前, “啪……” 第一耳光打在了左脸, “啪……” 又是一耳光反手打在了右脸, “啪啪啪啪啪……” 连着十几耳光抽得武怀德眼冒金星,脑袋一阵发昏,就听裴赫道, “这话不管是你的心里话,还是气话,这辈子你只能说这一次,若是让你大姐姐听到了半个字儿……” 说着话,武怀德便觉着自己脚下一轻,竟是被人给提了起来,自家大姐夫那张俊脸在眼前不断的放大,耳边就只听他说道, “你若是让她伤了心,这后海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说罢单手一较力,便将武怀德扔了出来, “哗……” 武怀德被扔进了水里,他一入水冰凉的湖水便往口鼻里直钻,他虽是小时在杭州便学了凫水,不过自进了京后就多年未下过水,又因着前头在家中连日以酒浇愁,日夜醉倒,早没有了体力,一时入水竟是连着呛了几口水,手忙脚乱之间身子不断的往下沉去,他拼命将头仰到水面之上,冲着岸边冷眼看着自己的大姐夫,吓得连声呼救, “大姐夫,我……我……我错了……我……错了……你救救我……救我……” 无奈裴赫立在岸边便如那木雕泥塑一般,是动也不动,就这么冷冷看着他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武怀德满眼绝望的看着裴赫,他在大姐夫的眼中看不到一点情绪波动,看自己便如看着那湖边的柳树,岸旁的石头一般,就这么看着…… 武怀德是真怕了,他到如今才看清楚了,他这在武家向来都是温文俊美,恭敬有礼的大姐夫,冷血无情的真面目,若不是为了大姐姐,他真是被那两名女子骗得身死家破,他都不会管的,他也定会因着自己伤了大姐姐的心,就这么任自己沉在后海里,却是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的! 冰冷的湖水往肚子里灌了进去,武怀德满脸绝望的任由湖水淹没了自己的口鼻, “唔……咕咚……咕咚……” 他就觉得身子一直往下沉,往上沉,就在他以为自己便要这么淹死时,突然脚下似乎碰到了甚么硬硬的东西,他下意识的脚下乱蹬,突然醒悟过来, “石头,是岸边的凸出来的巨石,这是到底了!” 武怀德突然来了精神,待到两只脚踩实了石面,便使出最后的力气往下一蹬,整个人便往水面上窜去, “呼……”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小程氏闻讯探病 武怀德的头探出了水面,吸到了一口救命的气息,他下意识的划动着双臂,脚下用力踩着水,一点点的向着岸边游了过去,待到了浅水处,他四肢并用的往岸上爬,待到身子出了水,才觉着总算是在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又回来了, “呼……咳咳咳……呼呼呼……咳咳咳……” 待到武怀德趴在岸边大口的喘着气,努力的咳出肺里的积水时,裴赫缓步过来,蹲到了他的面前,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半晌突然又伸手,将武怀德提了起来,再往那水里扔去, “啊……” 武怀德吓得大叫一声,挣扎着又沉了下去,之后再奋力游出了水面,再游回了岸边,却是被裴赫再一脚踢了回去,武怀德大声的救饶,不断的叫着, “大姐夫!大姐夫……我错了!我错了!” 裴赫冷着脸半点不为所动,一次又一次将武怀德给踢进水里,直到武怀德筋疲力尽,再也划不动水,翻着白眼往下沉时,裴赫才脚尖在水面上一点,人便如大鸟一般从水面掠过,伸手将自己的大舅子从水里提了起来,这厢扔到岸边趴着喘气了半晌,武怀德才清醒过来,一脸惊恐的看着裴赫。 裴赫这时才冷冷问道, “能站起来吗?” 武怀德点了点头,一面奋力爬起来,一面结结巴巴道, “大姐夫,我……我知晓……知晓错了,我以后定会发奋读书,再不敢寻花问柳了!” 裴赫哼了一声应道, “你还没明白么?你发不发奋读书与我何干,你寻不寻花问柳又与我何干,只要不让你大姐姐烦心,你做甚么我都不会管!” 说罢,起身提着武怀德便往来路走去,这厢到了路口却是猛然一回头, “王勇,钱枫!” 他一声断喝,那路口大树后头闻声探出两个人的脑袋来, “姑……爷!” 那二人被道破行藏,心知躲不住了,只能讪笑着出来,裴赫看了看二人也不问他们为何会在这里,吩咐道, “把我的马牵来……” 说罢一脸嫌弃的将武怀德扔给了二人,二人这厢上来手忙脚乱的扶起浑身上下湿透了的武怀德,四人三骑就这么回了武府,裴赫带着武怀德从正门进了武府,武弘文闻声出来见着大儿子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 “这……这是怎么了?” 裴赫看了武怀德一眼,吩咐道, “回去睡吧!” 武怀德低着头,吭都不敢吭一声,乖乖回去了后院,裴赫却是与武弘文去了书房,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一讲,武弘文听说女儿因着这事动了胎气,不由是一阵大怒, “混账东西!” 当下便要去寻大儿子的麻烦,裴赫却是拦了他道, “岳父不必动怒,今儿这事小婿我已是为您老人家代劳了,想来怀德得了这次教训,必是再不敢胡来了!” 武弘文想起儿子那肿胀的脸颊,瑟瑟发抖的身子,还有一脸惊恐的模样,也不知大女婿是使了甚么法子,教训了这小子,看来他是真怕了,当下恨恨一甩袖子, “罢了!你即是已教训过他了,为父就静待他之后的言行吧!” 裴赫点头,冲着武弘文行了一礼, “夜深了,安安还在家里等着小婿呢,小婿便先告辞了!” 武弘文点头亲自送了他出府,这才回转后院,小程氏也是一直等着,见他回来忙披了衣裳迎出来, “大姑爷把大郎叫出去做甚么,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武弘文阴着脸,将外衫脱了下来,一把甩到了地上,咬牙恨道, “你那大儿子干的好事!” 说罢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一讲,小程氏也听呆了,有些不信道, “老爷……这……这大姑爷没弄错吧,当真是怀德做的事儿?” 武弘文怒道, “不是他还有谁?我初时也当是听错了,这事儿若说是二郎做的我还信几分,说是大郎……” 可大女儿跟大女婿都是这么说,又想起武怀德回来那样儿,便肯定是他了! 小程氏听了不由是又气又恼又急又伤心, “我……我去瞧瞧他去!” 武弘文喝道, “不许去,当真是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成日惯着他,他会有银子出去包女支子,还气得他大姐姐动了胎气!” 小程氏无措道, “妾身……妾身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啊!” 武弘文连连叹气道, “也是我们做父母的对儿女疏忽了,倒是连累着安安帮着我们操心……” 说到这处顿了顿道, “明日你带些补品去瞧瞧安安……” 说罢又叹气道, “也亏得是裴赫回来了,若是不然……这孩子身子不好,也不派个人回来同我们讲一讲……” 说到这处又是心疼又是伤心, “这孩子甚么都好,就是太逞强,嫁出去了便不是我的女儿了么,有事也不知派人回家支会一声!” 当天晚上武氏夫妇都没睡好,第二日小程氏先是去看了大儿子,见他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你……你这孩子……你向来都是懂事知礼的,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武怀德见了母亲便流下泪来,只一张脸肿得不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小程氏忙吩咐人去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过来瞧了,只说是皮外伤,用些外用的药敷在上头消炎去肿便可以了! 小程氏看着儿子敷上了药之后,又叮嘱了下头人小心伺候,这才出来带齐了补品去了思诚坊,待马车到了裴府大门处,便见得王勇赶了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出来,那马车上有人撩开帘子,一面流着眼泪一面拿眼儿直勾勾的盯着裴府大门。 小程氏认出那是武馨安的大丫头杜鹃,不由心下奇怪, “这丫头是怎么了,怎得还哭上了?” 两车错开,王勇赶着车走远了,小程氏下了马车来,里头的人得了消息,却是关妈妈迎了出来, “夫人!” 小程氏便问, “安安身子可是好些了,若不是昨儿大姑爷过去了一趟,我们还不知晓安安动了胎气!” 关妈妈应道, “回您的话,大小姐的身子向来康健,吃了姑爷开的药,已是好了不少,不过这阵子不能出门走动,要在床上静养!” 小程氏闻言放了心, 若是因着大郎的事儿,安安有个三长两短,慢说是姑爷那里,便是老爷那里只怕他们母子俩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这厢进去见着武馨安, “母亲!” 武馨安见着她,便迎出来行礼,小程氏忙扶了她嗔道, “你这孩子,身子不好便别多礼了,都是一家人不用来这些虚的!” 武馨安笑道, “只是有些许的不适,这两日已是好多了!” 说着请了小程氏进去坐,小程氏坐下又问了她身子,又将补品给她瞧, “老爷昨儿晚上知晓这事,是一夜都未合眼,说是你大了,嫁人了,便不跟娘家亲了,身子不好也不同家里说……” 武馨安应道, “前头回家,见着父亲和母亲因着二妹妹的事儿烦心,我也是想着替二老分担分担,没想到倒是弄巧成拙了!” 说起孩子们的事儿,小程氏压了一晚上的担忧倒是有了宣泄的地方,拉着武馨安的手眼圈儿一红, “你说说……你们小时候除了一个二郎让我操心些,你们几个大的,都是乖巧听话的,怎得如今大了,一个个倒是不让人省心了!” 说着眼泪便流下来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儿女都是债啊!” 武馨安却是笑了应道, “依我说,就是他们小时太乖巧了,循规蹈矩,听教听话,管教的太过了反倒不好,如今长大了,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了,母亲才觉得不好管教了!” 这做父母的都是这样,自小管教儿女太过严厉,孩子们听话顺从,便以为会永远如此,却不知管得太过,只会让他们长大之后越发反抗的厉害! 武怀德会被人骗,多半还是因着自小只知读书,心思单纯仁厚,遇上了一个极会察言观色,又能甜言蜜语的女子便立时着了道! 小程氏叹气道, “那如今要怎办,我也是真不知晓应当如何处置了!” 她向武馨安问计,武馨安却是笑道, “母亲不用太过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几个弟弟妹妹都是聪明人,不会走歪路的!”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虎妞却是进来了,见着小程氏就甜甜的叫了一声, “祖母!” 小程氏见着她烦恼立时去了一多半,伸手抱了她亲了又亲道, “好孩子,你这是又长高了,也重了!” 虎妞笑眯眯掰了手指头数给她看, “祖母,我吃三碗饭!” 小程氏听了便笑, “你这饭量倒是同你母亲一般,以后必也是个力气大的!” 不过又担心道, “这么小的孩子,吃三碗是不是多了些?” 武馨安便笑, “她那碗儿,不过比酒杯大些,三碗又有多少!” 虎妞的东西都是宫里老太监送的,宫里匠人们打造的银餐具,送了两套过来,小碗小碟小勺小筷子,比家里用的都要小两号,老太监说了是一年两套, “这是我们家虎妞专用的,孩子大一些,这家伙什儿便再大一些……”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武馨安半路救人 小程氏听了都羡慕起来, “还是我们家虎妞有福气!” 看了一眼武馨安,却是心头暗道, “甚么虎妞有福气,是她这亲娘有福气,也不知上辈子烧了甚么高香,嫁给了裴赫,虽说家里双亲皆亡,可架不住人家拜的师父能耐呀!” 随即又想到家里那几个讨债鬼,又愁眉苦脸起来, “也不知他们几个能不能有这样的好姻缘!” 三人在这堂上说了会子话,小程氏看见立在一旁的知袅,才想起进门时见着的一幕,便问武馨安, “我来时见着你身边的大丫头杜鹃了,怎得不在你跟前伺候?” 武馨安闻听了杜鹃的名字,却是脸色沉了下来,一旁的关妈妈见了忙代主子应道, “回您的话,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们都大了,这知袅也是说了亲,那杜鹃却是嫁到外头庄子去了!” 小程氏听了一挑眉,她也是当家的主母,家里的丫头婆子怎么管教她是心里有数的,这贴身的大丫头一般都极得主子们的喜爱,便是年纪大了要打发出去,也多是嫁在跟前,也好以后再进宅子伺候主子的,怎么会远远的嫁出去,杜鹃这多半是犯错了! 又想起适才说起杜鹃时,武馨安的脸色,小程氏心里便有些数了,想了想对武馨安道, “丫头们合用便留着,不合用便打发了便是,不必为了下人们多费心神,你如今最要紧是顾好自己和肚子里孩子!” 武馨安点头, “母亲放心,我不会再费心神了!” 昨儿晚上,裴赫回来便去了一趟柴房,第二日杜鹃就由王勇送走了,杜鹃走时裴赫还赏了不少银子,看着杜鹃红着脸,一双眼痴痴盯着上裴赫的模样,连关妈妈看了都暗暗寻武馨安嘀咕, “姑爷这是怎么个意思,连大爷都下那般重的手收拾,怎得轮到这丫头便轻拿轻放了?” 姑爷不会当真心动了吧? 武馨安却是最明白裴赫的人,闻言叹了一口气, “妈妈,以后有关杜鹃的事儿,不管好坏都别在我面前提起了!” 她怕听了心软,会忍不住出手! 关妈妈不明所以,待到许久之后她才知晓姑爷是怎么收拾这丫头的! 裴赫将杜鹃送回了金陵城外武馨安的庄子里,那庄子里有一个老光棍儿,因生的样貌丑陋,又瘸了一只腿,年近三十都没有人肯嫁他,杜鹃到了那处之后,也不知怎得那老光棍儿便将她看上了。 这厢是发了疯一般日日夜夜的纠缠,见了面便满口的情情爱爱,杜鹃见着他却是满心满眼的恶心,躲不能躲,避不能避,是骂又骂不走,打也打不过,每日里对着那秃头蛤蟆眼,满嘴恶臭的粗鄙汉子,那是苦不堪言,这倒也罢了。 后头那汉子也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大笔银子,买通了庄头,将杜鹃的卖身契给拿到了手,又撒了银子请庄子里的人帮着办婚事,杜鹃那里肯嫁,是闹死闹活不肯答应,只她的卖身契在那汉子手里,她逃了几次都被人抓了回来,最后终是被人按着拜了天地,成了亲! 关妈妈只当那杜鹃嫁了一个丑陋的汉子,虽说委屈了些,但听说那汉子对杜鹃爱之若狂,十分的死心塌地,心中暗道,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虽丑了些,但总归是疼她的,也算这丫头命好!” 却是又隔了几年,有一年的年关,金陵那边的庄户头子过来给夫人送年货,关妈妈多嘴问了一句那头子的婆娘, “我们夫人身边的杜鹃嫁过去,如今日子如何,可是生儿育女了?” 那婆娘听了却是一脸的古怪,半晌才对关妈妈说了实话, “那汉子对杜鹃爱的邪乎,她但凡出门同旁人说一句话,回去便要挨耳刮子……” 关妈妈听了一惊, “她那男人怎得这般狠……” 那婆子叹气道, “前头杜鹃怀了两个孩子,都被他男人打掉了,不过就是她到外头河里洗衣裳,有庄户里的男子在一旁挑水,她那汉子见了回去又打她……说她给人瞧见了手臂……” 这庄户人家又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洗衣裳不挽袖子,怎么洗? 那婆子道, “我们那里的女子,初时都当她虽嫁了个丑汉但总归那汉子疼她,比我们自家那些榆木脑袋的汉子强多了,后头才知晓……原来是这样的……” 说罢连连摇头。 总归是在跟前看着长大的孩子,关妈妈听了不由心头一阵难过,有心想问一问武馨安,又怕说起这事儿,惹大小姐烦心,便私下里悄悄去求裴赫, “姑爷,那个……以前在夫人面前伺候的杜鹃,如今听说日子过的不好,姑爷可是能派个人去瞧瞧,总归是主仆一场……” 关妈妈倒是想自己托人去瞧瞧,只她说话比不了主子爷说话有用,只得硬着头皮来求裴赫,裴赫闻言是冷冷一笑,看了关妈妈一眼,缓缓道, “妈妈心真是慈,您忘记了,我可没有忘记,当初若不是她,安安还动不了胎气呢!” 顿了顿哼道, “她那夫婿便是我亲自给她挑的,她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吧,到死都要跟那男人埋在一处!” 我也让她尝尝,让一个自己看着都恶心的人如痴如狂的爱着是甚么滋味! 关妈妈看着裴赫冰冷的眸子,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话都不敢说一句便退了出来,这时节她才想起来,当初大小姐跟自己说过,杜鹃的事儿是好是歹不要同她讲,原来大小姐早知晓姑爷出手,必是不会给人活路的! 关妈妈暗地里也是替杜鹃难过了几日,却是再不敢在两位主子面前提起她了! 杜鹃的后话不再提了,只说是小程氏看望过武馨安,又逗弄了一会儿虎妞,到了天黑裴赫回家,一起用罢了晚饭才由大女婿亲自护送回了武府,待马车到了武府,小程氏下车,看着翻身下马的裴赫叹了一口气道, “你这孩子的性子我是明白的,也难为你出手管教大郎了!” 说着向着裴赫福了福身,裴赫忙躬身让过,送了小程氏进门这才离去。 裴赫出手将武馨安的烦心事儿了了,她又自觉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便想出外走动走动,便对裴赫道, “我这一养身子,便是大半月,师父那处一直没有过去瞧瞧,明儿我想出城去见见师父……” 她口中的师父乃是那青云观中的罗缘道,裴赫点头, “你如今身子大好,只要小心些,出城散散心也是好的!” 于是第二日武馨安便带着虎妞出城去了青云观,虎妞难得出城,坐在马车之中那是十分的兴奋,指着外头景色,冲着武馨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武馨安对上女儿极有耐心,一面看着外头景色,一面笑眯眯的陪着女儿说话。 虎妞说的话多了,便要喝水,喝了一壶茶水下肚去,便捂着小肚子吵着要尿尿,武馨安又命马车停下,让知袅抱了她到外头隐蔽之处尿尿,于是知袅与关妈妈二人抱着大小姐去到路边的树丛之中尿尿之后,一转身,知袅眼尖瞧见了不远处的树丛之中,似是有一个人躺在那处,不由一声尖叫, “啊……” 与关妈妈二人是一脸惊惧的抱着虎妞跑了回来, “怎么了?” 武馨安忙挑帘子问道,王勇与钱枫二人也跳下马车,抽了刀子将她们护在了身后,知袅躲在钱枫身后指了那树丛之中道, “有人……那草丛里头有死人!” “有死人?” 武馨安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王勇,你们过去瞧瞧!” 二人应了一声,提了刀拨开草丛小心翼翼的过去,知袅与关妈妈吓得忙抱了虎妞往马车旁靠拢,倒是虎妞半点儿不怕,还一脸兴奋的在知袅的怀中蹦跶, “死人……瞧死人!” 众人看着王勇与钱枫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之中,不多时里头传来王勇的声音, “夫人,这人还没死!” 武馨安闻言便下了车,也要过去瞧,关妈妈忙拦道, “夫人,您还怀着身孕呢!” 武馨安摆手, “无妨,我有分寸的!” 于是自己也进去,见那树丛之中的杂草堆里,趴伏着一名女子,看衣着穿戴应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王勇与钱枫正蹲在一旁,探手在那女子的耳后颈脉上摸了摸, “夫人,她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 “把她翻过来!” 二人动手将那女子翻了过来,武馨安一看这女子的容貌,五官倒也生得端庄,脸上有些脏污,双眼紧闭,胸口微微的起伏着。 武馨安过去伏身看了看她,伸手便在对方的人中上掐了一记,那女子果然喉咙里咯噔一声,一口气顺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她睁开眼就见着武馨安,再一看旁边还有两名男子,立时惊慌的叫了一声, “啊……” 武馨安冲她摆手道, “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路经此处,见你昏倒在地,救醒了你……”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李氏夫人得相助 那女子坐起了身,先是低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好似察觉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要爬起来给武馨安行礼,武馨安一见这情形便明白了几分,当下摆手阻拦道, “瞧你这样子,可是身怀有孕了?” 那女子看了一眼武馨安有些微微凸出的肚子,低头没有说话,武馨安便道, “你也瞧出来了,我也是身怀有孕之人,你不必怕,我不会害你,我现下要去青云观里见我的师父,你可随我到那处休息,再派人请了你的家人来接你,如何?” 那女子闻听青云观三字,立时眼中闪过异样,忙点头道, “多谢夫人!” 武馨安点了点头,回头叫了两个小丫头过来, “你们过来伺候这位夫人!” 两个小丫头过来扶了那女子起身,回到道旁,武馨安又请了那女子到自己的马车上坐下,待得马车缓缓前行,武馨安请了那惊魂未定的女子喝水,见她端了茶杯迟迟不敢送进嘴里,心知她这是有顾虑,当下笑了笑也不强求,只是自己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茶道, “我看夫人应是路途之中受袭,连脚上的绣鞋都跑掉了,看夫人衣着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我也不问夫人因何事何故到此,只问一问夫人姓氏,也好称呼……” 那女子见武馨安言谈不凡,又随身带了家仆奴婢等,也知不是普通人家,想了想应道, “妾身姓李……” 武馨安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是李姐姐……不知姐姐出来可是带了家人,我们又应如何找到他们?” 李氏闻言却是一脸苦涩, “我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她们同我跑散了!” 甚么跑散了,只怕此时已是变做一具具冰凉的尸体了! 武馨安想了想又问, “那李姐姐的家可在城中,可是要回城?” 李氏犹豫半晌应道, “我的下人们只怕不好寻找了,也不知妹妹几时回城,若是能跟着妹妹一起回城便太好了!” 她有护院、奴仆,想来那些歹人见着了也不敢上前动手! 武馨安闻言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那便先同我到青云观中歇息一会儿,待妹妹我见过师父之后,我们会在天黑之前回城的!” 她心知李氏这必是有隐情,自己不过顺手救人,不便打听旁人隐私,届时将她送回城里家中便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待得他们到了青云观时,见到了罗缘道,罗缘道一见那妇人便是一愣, “李夫人为何在此?” 那李氏忙上前两步向罗缘道深深一礼, “罗道长,还请罗道长助我!” 罗缘道闻言一愣, “李夫人此话怎讲?” 武馨安在一旁看得明白,看来自家师父与这李氏乃是认识的,忙将自己如何在路边救了李氏的事儿一讲,罗缘道奇道, “夫人乃是裕王府中人,怎会昏倒在道旁,难道夫人出行身边没有带护卫么?” 李氏闻言长叹一声,看了一眼武馨安, “妹妹即是罗道长徒弟,也不是外人,妾身……妾身这……这实在也是救求无门,才想到了罗道长你了……” 原来这位便是前头跟着裕王到了青云观清修的李氏夫人,话说裕王离开青云观的头一晚与李氏夫人一夜春宵,竟是因着百日的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在李氏夫人体内留下了一颗能发芽的种子,经这近两月的时间,李氏夫人竟然是身怀有孕了! 初时因裕王已是许久不能令得后宅的女子怀孕了,李氏夫人第一月葵水未至,她只当是自己身子太过劳累,并未留意。 又有李氏原本一直都得王妃信任打理着府中诸事务,她为人谨慎,行事低调,一直都受裕王与王妃重用,只如今长官婷生下儿子之后,却是想方设法哄着裕王,将管府的权柄交到自己手上。 上官婷自然有她的打算,她是怕自己儿子被人给暗害了,因而要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一府之人都拢在自己手里,也好保她们母子的平安,裕王本就不管事,自然不在乎谁管家,可这事儿落到王妃与李氏的眼中,却是大事了! 王妃陈氏是个面捏的人儿,十分的和气,原她也是不在意的,不过上官婷行事太过急进,又得了宠便越发的张狂,就是陈氏都看不过去了,悄悄同李氏道,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旦得势便嚣张的没边儿了,我原是不在意这些的,不过却不能让她将这府里上上下下弄得乌烟瘴气!” 我们家王爷本就不受陛下待见,如今眼看着局势好转了些,可不能让这没见识的女子坏了前程! 二人便朕手在府里同上官婷斗起了法,这两厢,一边是王妃加李氏,王府之中旧有的掌权派,一边却是仗着生了儿子,凭着一张脸极得王爷宠爱的新得势派,王府中人看风头火势,各自为阵,两方人是斗得不可开交,李氏一心夺权倒是将自己身子给疏忽了! 直到这第二月的葵水未至,她才惊觉自己是不是生了病疾,便请了专司伺候王府的御医入府把脉,那大夫把脉之后神色古怪, “啊……夫人这是近日来忧思过虑,以至心脉堵塞,连带着月信不至……” 李氏也是个聪明人,见那御医神色不对,对他说的话便只信了五成,待得御医退了出去,她忙命自己贴身的丫头悄悄跟了出去,没想到那丫头回来时竟说是御医进了上官氏的院子,李氏心里便是一惊, “上官婷几时这般厉害了,连宫中的御医都买通了?” 她这时才惊觉上官婷暗中只怕早已得势,之后第二日,李氏竟是在自己的饭菜之中,发觉了被人下药的痕迹,李氏更是心惊,又后头自家贴身的丫头被人发现半夜死在了王府后院中的枯井里,虽侍卫看过都说是丫头失足落井,李氏却是知晓这事儿必是不会这么简单。 李氏开始疑心自己这是怀孕了,正是因着怀孕了,会威胁到上官婷和她那大脑袋儿子的地位,她才会出手害她! 李氏思来想去,只觉最紧要是确定自己是否怀孕,再想法子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不过王府之中诸人请医,都是自有皇家规矩的,她不能悄悄到街面上寻民医,而那御医院里的人,也不知被上官婷买通了多少。 李氏便想到了世外高人罗道长,罗道长也通医术,又能养生,他所在的青云观地处偏僻,自己过去,也不易被人发觉。 李氏便向裕王借口,前头在青云观里听罗道长讲经,深感道家绝学博大精深,回来两月进益不少,如今又想去道观请教罗道长了! 这时节的裕王早沉迷于同上官婷练那洞玄子的三十六式去了,不过他心里倒也感激道长传授自己房中密术,闻听李氏要去,便让李氏代了自己去向罗道长问安。 李氏这才得以去往青云观,只她没想到,上官婷竟如此丧心病狂,居然在半路之上派了人截她的道,李氏原本是带了两个护院的,可那两名护院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上官婷指使,在遇上歹人之时,却是发一声喊,转身跑掉了! 留下了李氏与丫头婆子挤做一团,瑟瑟发抖,这也是下头人忠心,齐齐迎上去挡在了歹人身前,才让李氏得了一线逃命的机会,慌慌张张之下摔到了山道中的草丛里,这才逃过了一劫。 “哦……” 罗缘道师徒闻言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那李氏哭道, “道长慈悲,还请救我一救!” 李氏心里明白,这事儿她无凭无据,那两名侍卫是上官婷的人,自己的人此时多半也是遭了毒手,便是讲出来,裕王必也是不会信的! 这且先不讲,只如今李氏便是平平安安回转王府之中,只怕上官婷也不会放过她,还会继续下毒手害她,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妾身死不足惜,只这腹中若是真有了皇家的血脉,那是万万不能有失!” 罗缘道闻言看了武馨安一眼,武馨安忙冲着自家师父点点头,心中暗道,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脉,裕王的亲骨肉,可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生下来!” 罗缘道得了徒弟眼色,立时心里有数了,当下点头道, “夫人受了惊吓,且先让贫道把把脉,我们之后再做打算!” 于是伸手给李氏把脉,片刻之后点头道, “夫人确是身怀有孕了,依贫道看来脉象平稳有力,腹中胎儿应是健康无事的!” 李氏闻言大喜,虽说自己前头猜着了七八分,可有罗缘道这位隐世的高人点头,她这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不过喜是喜过了,这心里却是越发担忧了, “妾身这肚子真是有了皇家的血脉,可那上官氏手段狠毒,妾身怕保不了这孩子长大呀!” 罗缘道又看了一眼徒弟,武馨安上前道, “夫人放心,您腹中的是皇家血脉,必是有人全程保护的……” 又笑了笑道, “夫人怕是不知道吧,我夫家姓裴,乃是锦衣卫千户裴赫……” 李氏闻言又惊又喜, “你……你原来是裴千户的夫人!”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蓝神仙未卜先知 李氏对裴赫甚有好感,只觉那裴赫虽出身锦衣卫,但观他言行,乃是位品行高洁的端方君子,若是有他相助,想来自己必能无忧了! 武馨安笑道, “你且放心,我先派人回城召了我丈夫前来,我们共同商议对策,必是能保夫人周全的!” 这厢派了王勇回去报给了裴赫,裴赫闻言果然即刻赶来了青云观。 “夫人不必担忧,你的身体康健必能诞下健康的孩子!” 裴赫替李氏把过脉之后,温言宽慰了她几句,才对李氏夫人道, “你那些下人被锦衣卫的人发现,已是全数被人杀死,尸体扔在了山沟之中……” 李氏听了难掩悲伤,不由眼圈儿一红, “是我害了她们!” 裴赫应道, “夫人无错,乃是那心思狠毒之人的错!” 这厢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同李氏说了一番话后,李氏总算是愁眉舒展,放下心来。 当日李氏便由罗缘道亲自护送回了王府,裕王听说罗道长大驾到了府门前,连忙迎了出去,盛情邀请罗道长入府,要以贵客之礼待之,不过罗道长乃是世外高人,不兴那些虚礼,只是将李氏夫人送还,口中言道, “王爷这位夫人已是身怀有孕,二月有余,还请王爷小心照顾为好!” 裕王闻言大喜,刚想要再同罗道长说上两句,罗道长已是大袖一甩,翩然而去,王府的侍卫追了几步,再看那大街上的人流之中,早已没了道长身影,裕王是又惊又喜又叹道, “世外高人果然不拘小节,不图名利!” 这厢顾不得去追罗道长了,却是拉着李氏连连询问, “怎得有了身孕也不让本王知晓?几时有的……可是那回在青云观中……” 李氏羞红了脸,看了看众人, “王爷,我们还在府门外呢,有话回去说!” 裕王喜得拉了她便往里走, “是本王疏忽了,本王也是一时太高兴了!” 于是回到王府之中,李氏便只说是自己去青云观的路上遇到了劫匪, “幸得罗道长正巧出山采买,才救下了妾身,罗道长为妾身一把脉,才知晓原来妾身已是身怀有孕了……” 裕王闻言又惊又怒, “这青云观虽说地处偏僻,但总归离着京城不远,怎得竟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当下便派了人去报官,又请了御医到府上为李氏诊脉,果然是诊出了喜脉,这些日子盯着裕王府的人不少,李氏怀孕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了宫里宫外。 却说那西苑之中,嘉靖皇帝的丹房已是修建完成,正请了景王推荐的蓝神仙给自己扶乩占卜,选个良辰吉日开炉,这厢二人在那问天台上端坐,蓝神仙已是紫姑仙上身,正口含乩笔在沙盘上写着甚么,嘉靖皇帝全神贯注正盯着那沙盘上的鬼画符看。 突然那蓝神仙身子一震,喉咙里咯噔一声,人便歪倒在地,口中的乩笔掉在地上,沙盘上的字儿也只写了一半,那嘉靖皇帝一看吓了一大跳, “蓝神仙,你……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两个小道童上去扶起师父,给他灌了一口水,蓝神仙才双眼下翻,回复了清明, “蓝神仙,这是因何扶乩中断,难道是紫姑仙不悦吗?” 蓝神仙摇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紫姑仙说是皇宫南面有喜气萦绕,她老人家看着高兴,便从贫道的身上离去,去凑热闹了……” 嘉靖闻言奇道, “皇宫南面有何喜事,竟引得神仙都要去瞧?” 蓝神仙却是神秘一笑, “陛下不久之后便会知晓了!” 正说话间,却有陈洪气喘吁吁跑上楼来, “陛下,陛下……有喜事呀!” 嘉靖听了便是一惊看了一眼一脸高深莫测的蓝道行, “有何喜事?” 陈洪笑道, “适才裕王府的人前来报喜,说是裕王府中李氏夫人怀有了身孕,已是有一个多月了!” 嘉靖闻言大喜,想了想那裕王府不就在皇宫南面么,便冲着蓝道行道, “原来蓝神仙所言乃是指这一桩喜事,果然是喜事!” 蓝神仙果然道法高深,居然能未卜先知! 又见陈洪掰了手指头算了算道, “陛下,这孩子应当是裕王为陛下清修祈福三月之后所得,这必是三清祖师见裕王虔诚,特意赐下的呀!” 嘉靖一算时间,果然如此,不由更是喜上加喜,他本就是信奉道法之人,听说这孩子乃是祖师爷所赐怎能不高兴! 于是连连挥手道, “赏!赏!送些东西去裕王府里,让李氏好好养着!” “是!” 不说这朝上朝下百官对裕王又得一胎的动向,却说是李氏夫人回到府中,当着人强颜欢笑,背地里却是暗暗担心, “他们让我大张旗鼓的回来,消息是传出来了,裕王是对我十分看重了,可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正暗暗思量间,却听得外头有人来报, “夫人!陛下有圣旨到……” 李氏忙换了衣裳出去接旨,却是那皇帝身边的陈洪出宫传旨,这厢赐下金银财宝,名贵药材不说,还送了四名宫女出来,陈洪笑眯眯道, “这四人乃是宫中的医女,在御医院中学了几年医术,擅会调理妇人身体,夫人将她们收在身边,由她们伺候夫人饮食起居,必是万无一失的!” 李氏听得“万无一失”四字,眉头就是一挑,抬头看了一眼陈洪,见他正笑的一脸褶子的看着自己,心头便是一动,当下忙伏身跪谢, “谢陛下赏赐!” 李氏夫人得了这四人,果然再没人敢打她和腹中胎儿的主意,四下无人时,她也常常抚着肚子暗暗庆幸, “幸得那日里遇上了她,若是不然……那里有我们母子如今的日子!” 李氏夫人身怀有孕,她高兴,王妃高兴,裕王也高兴,只是那上官婷却是暗中恼怒不已, “这么就没有弄死她,以后再想寻机会便难了!” 若是她生个女儿倒也罢了,若是生个儿子,自己与儿子岂不没有立足之地了! 上官婷惴惴不安,千叶小美却是劝道, “夫人不必担心,您的儿子乃是长子,就算她生了儿子,也不会比您的儿子更得宠的!” 上官婷看了一眼,还是脑袋有些大,目光有些呆滞的儿子,立时嫌弃的转过了脸去, “你看他这个样儿,当真能比得过别人么?” 千叶小美很是爱怜的抱着那孩子,亲了亲道, “夫人,小世孙只是比旁的孩子长的缓慢了些,待得再大些便好了!” “好了,你瞧他那样儿能好么?” 上官婷是看都不想看那孩子一眼,一屁股坐到了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艳若桃李的脸, “可惜我坏了身子,要不然以王爷对我的宠爱,我必是能再生二胎、三胎的!” 想到这处不由忆起当初那一颗药丸来, “早知晓……我就不吃了!” 上官婷这厢是暗暗后悔,却是起了心思调理身体, “世事无绝对,我还年纪,身子也养好了,只要悉心调理,说不得还能怀上孩子呢!” 上官婷想来想去,却是想到了给自己药的武馨安, “那药是她给我的,当初说是来自裴赫的师叔,他即是能制出这样的药丸,想来必也有法子调理我的身子……” 打定了主意,于是便寻了一个借口向裕王报请出府一趟,裕王听了便笑道, “婷儿在府中也是呆得烦闷了,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最近外头不太平,还是多带些人手为好!” 于是第二日上官婷便带着丫头婆子和一大堆侍卫前呼后拥的出了王府,只她这样出府,在那街面上一走动,百姓们便别想走道儿了,这厢只得站立在道旁,看着这裕王府的车架过去,直到了思诚坊裴府门外,有人早一步报给了武馨安。 武馨安听了直皱眉头, “她跑来做甚么?” 只这人都上门了,她也没法子闭门不让人呀,无奈只得开了中门迎接客人,这厢迎了上官婷进府,她那些丫头婆子往四面一站,把裴府的下人们都挤到了一边,看得武馨安是眉毛连挑,强压着心头火问道, “上官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上官婷一身华丽衣裳,端坐在那处,转头冲着武馨安一笑,那头上的丹凤金钗有用极细金丝做的长翎,她脑袋一动,那长翎上头镶嵌的宝石,便晃得武馨安双眼发花,武馨安见不得这暴发户的模样心里暗暗撇嘴,将目光移开,上官婷的目光在武馨安头上那根珍珠钗子上掠过,笑了笑道, “裴夫人真是太见外了,以我们的交情,称得上闺中蜜友,不必如此客气!” 武馨安听得心里连翻白眼, “前头是谁装作不认识的,现下又来套近乎!” 这上官婷是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自己还要小心应付才是! 上官婷左右环顾,打量了一番笑道, “裴夫人这宅子倒是建的高雅大气,想来必是出自高人之手吧!”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求助还要恶心人 武馨安笑道, “这乃是家师与师叔主持修建的宅子,宅子里的种种布置都是他们二老的手笔!” “哦……夫人口中的师父与师叔可是金八两与刘重九二位圣手?” 上官婷问道,武馨安点头道, “正是他们二位……” “即是二位圣手在此,不如请来一见如何?” “真是不巧,上官夫人……师父与师叔二老早在半年之前便出外云游去了,早不在京师了!” 二老虽说就在京城郊外,为躲清静,他们一概都称在外云游,让那些慕名而来求医之人,全数都扑了一个空,却是真正的不理俗事了! 上官婷闻言大是失望, “他们二老出京了?” 武馨安点头, “正是!已是出京半年了……” “那……” 上官婷左右看了看, “你们都下去吧!” 正堂之中下人们都退了下去,上官婷才盯着武馨安问道, “最近裕王府里有喜事,你可知晓?” 武馨安点头, “裕王府李氏夫人有喜,这京城里都传遍了!” 如今这朝野内外,京城百姓那是街头巷尾都传说裕王要登大宝了! 上官婷却是压低了声音道, “你要帮我!” 武馨安一愣, “我……帮你甚么?” 上官婷道, “她这一胎若是个女儿倒也罢了,若是个儿子,我们母子的地位便不保了!” 武馨安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你生的乃是长子,她便是生儿子也是次子,大庆朝立嫡立长,怎么也是你的儿子在前头,你怕甚么?” 除非你心虚了,怕人知晓你那儿子不是裕王的? 说起这个上官婷却是眼圈儿一红,眼中泪光一闪,她用帕子捂了脸, “裴夫人,我那孩子你……你当真不知是……是……” 是个傻子吗? 下头的话她不必讲,武馨安便已明白了,只这话她也没法子接,便叹气道, “夫人不必担心,孩子小时虽说没有那般灵动,不过只要悉心照料,待长大些便好了!” 她这话倒也不是假,她在山村时,山里孩子生下来也有那有些痴痴傻傻的,不过好在父母没有嫌弃,仍是尽力养着,兄弟姐妹们也照样带着出去玩耍,脑子开了窍,待得再大些,便与旁的孩子一般无二了,在她看来便是旁人百般嫌弃,上官婷这亲娘却是不能嫌弃自家孩子的。 上官婷听了只是哭,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说实话她乃是个美人儿,便是哭也是梨花带雨,让人瞧着赏心悦目,只武馨安可没那心思欣赏美人儿含泪的模样,却又不好说出赶人的话,便只能垂头坐在那处不吱声。 那上官婷见武馨安不搭理自己,她哭了一阵自觉也没趣了,这才擦干了眼泪对武馨安道, “我们是好姐妹,这事儿你定要帮我!” 武馨安仍是没有接话,上官婷却是应道, “当初我生产时,你给的药丸乃是出自金刘二位圣手,如今你可是有法子,让我调养身子,再生一个?” “啊……” 武馨安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 “这个……” 当初吃那药丸时,她可是同上官婷说的明明白白,这药丸一下肚去,那必是会伤了身子,以后都无法生育了,她自己连着服了两颗,现下孩子生下来了,又来让我调理身子! “这个……” 武馨安一脸难色, “上官夫人,前头那药丸乃是刘师叔所配,他也早同妾身讲明了,那药丸药性极是霸道,一旦服下去便会损伤女子宫房,以后要生育便是断没可能了……现下您又要调养身子……这个……恕妾身办不到……” 上官婷闻言又哭了起来, “那你让我怎么办,若是那李氏的孩子生下来,一旦她得了势,以她那阴狠毒辣的性子,必是会置我们母子于死地的!” 武馨安闻听,当时便一脸惊诧的看着她,上官婷有她那一张脸打底,不管哭的怎么凄凄惨惨,都是那么的我见犹怜半分没有粗俗可憎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若不是那李氏就是武馨安亲手救起来的,此时只怕便要信了她的话,自己那吃软不吃硬,爱打抱不平的心肠一起,便要管这闲事了! 武馨安暗叹江湖险恶,自己这点心思在上官婷这样厚颜无耻之人的面前根本不够看,况且她也是真没法子帮她,一脸无奈的说道, “上官夫人不是妾身不帮你,想当初您深夜派人来召妾身,妾身二话不说便赶来想助,如今却是真没法子了!” 上官婷哭了一阵,见武馨安不松口,却是突然把眼泪一收, “你即是没法子让我养好身子,但当初那些丹药我记得并没有用完的,你还收吗,都给我吧!” 武馨安摇头, “当初我回到府中,剩下的丹药便被刘师叔收走了,他老人家说是这种丹药乃是危急之时救命的药,却是比普通的药丸毒性都要大些,放在外头让人误服了便是作孽,他老人家当天便收走了!” 武馨安算是看明白上官婷的心思了,她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自己生不出来,便打算害别人生不出来! 武馨安看着那张漂亮之极的脸蛋儿,不由是一阵阵的心头发寒, “这样的女子,也不知裕王遇上了,是有幸还是不幸!” 这也亏得她是落在皇家,皇家规矩大,她要做坏事儿还顾忌三分,若是落在了普通百姓家里,妻妾争宠时,那不是她发起狠来,一家老少都要被她害光了? 上官婷接连失望,这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双眼满是哀怨的盯着武馨安, “裴夫人,就忍心这么看着我们母子受苦么?” 武馨安长这般大,但有说不清的事儿,那都是拳头先上了,可如今遇上上官婷这样的,拳头不好用,胡搅蛮缠又比不上,还不能叉腰破口大骂的人,她还真是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应当如何应对了,也正在这时节,外头有人来报, “夫人,爷回来了!” 说话间便见得一身飞鱼服的裴赫,抱着女儿走了进来,这院子里一时便是一静! 如今的裴赫虽说年纪不大,但在锦衣卫也是做了好一阵子的千户了,这世上的男子倒是有一桩神奇之处,但凡权柄掌得久了,便是再丑陋的男子都能生出一股让人仰望的威严之气来,不少爱慕虚荣的女子一见便会生出仰慕之心来! 更何况裴赫这样相貌出类拔萃的人,就那一步步走进来,怀里虽抱了一个胖头胖脑的大丫头,却是半分不损他的风姿。 他这厢龙行虎步的进来,慢说是早对他有心思的上官婷,便是裕王府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见了都是一阵的目眩神迷,心中暗道, “果然是京中第一美男子,早前听说的多了,一直无缘得见,今儿可算是见到了!” 众人顿觉称这位京中第一实在是委屈,只怕应当是大庆朝第一才是! 裴赫进来见着上官婷面上神色仍是冰冷,放下女儿,只是拱手行了一礼, “上官夫人!” 上官婷曲膝回了一礼, “裴大人!” 上官婷刚刚哭过,一张小脸还是两颊微红,泪眼微红,眼眸之中波光闪动,她见着裴赫不由自主便是嘴角微扬,眉梢眼角之间,自有一股风情悸动,裴赫看了眼波微动,却是神色不变,倒是看得武馨安心头火起, “怎得……这女人撩男人撩到老娘面前来了!” 这厢是脸色一沉,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开合,若不是碍着对方的身份,她就要窜上去给上官婷一巴掌了! 上官婷好似还嫌没把武馨安惹火一般,先是哀怨的看了武馨安一眼,又冲着裴赫凄凉一笑, “裴大人,妾身这回冒昧来访,是有事相求,倒是给裴夫人添烦恼了!” 这要换了旁的男人,多半都是紧跟着问一句, “上官夫人有何事相求?” 只她却遇上了一个冷血冷情的裴赫,听了上官婷的话,转头瞧向了自己的妻子,却是柔声问道, “安安不必烦恼,能办的事儿你看着办,不能办的事儿……便是不办也罢,最紧要不要累着自己!” 上官婷听了脸上立时现出尴尬之色来,武馨安心头正恼火,听得裴赫的话倒是心里舒畅了些,应道, “夫君,这事儿妾身确是没法子替上官夫人办,只怕上官夫人这一趟要白跑了!” 上官婷见武馨安这是不肯松口了,立时转向裴赫一脸楚楚可怜道, “裴大人,妾身这也是没法子……” 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双眼一亮道, “裴大人不是精通医术么,还请裴大人施以援手才是……” 说着将自己前头的事儿一讲,末了还眼圈微红道, “当初是裴夫人前来救妾身于危难,妾身才服下了那要命的丹药,如今……还请裴大人替妾身想想法子,再救妾身一回!” 武馨安一听,只觉得后颈上的毛都气炸了! 这话说的,话里话外暗示是我给你吃了丹药,害了你,敢情我救你还救错了! 早知今日,当初就应当将那千叶小美赶出府去,也免了今日的一场气!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武馨安听了这话,上前一步便要说话,却被裴赫一手搭在肩头上,阻止了她上前,裴赫回想了一下应道, “夫人说的是我师叔配制那助产的药丸吧……” 他顿了顿道, “那药丸药性极是霸道,虽说可助妇人生产,不过却会损伤妇人宫房,以至再不能生育,原本……夫人若是只服那一颗,生下孩子之后,说不得仗着夫人年轻,又裕王府中贵重药材能接连供应,说不得还真能调理回来……” 他说到这处见上官婷面露喜色,却是又毫不留情将她打落谷底, “不过夫人怕是忘记了,夫人前头还服了一颗丹药,许是夫人当时想着不伤身子,先选了一颗药性弱些的,可服下两颗之后,这药性一叠加,便更加霸道了,不瞒夫人说……夫人生下孩子之后,没有血崩而亡,那已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了,如今若是再想生孩子那是千难万难……” 再顿了顿,看了一眼上官婷又道, “不过……裴某倒是有法子能令得夫人再怀上孩子……” 他这一顿,上官婷却是听出话后面还有转折,面上再没有喜色,而是咬着唇紧紧盯着裴赫,又听他接着道, “裴某能令夫人怀上孩子,却不能保证夫人可以平安生产,再生一次……夫人有九成的可能,一尸两命,便是拼上那一成的机会,那也是给腹中孩子的……” 也就是说,上官婷再生孩子那就是十死无生了! 裴赫的话说完,上官婷的脸色立时变得一片惨白,她生孩子是为了享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把小命交待给皇家,她若是生孩子死了,那孩子多半会落到正妃陈氏的手中,自己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武馨安的话,上官婷不信,裴赫的话,上官婷却是信的。 看来此路是不通的了,她还要另想法子才是,上官婷这厢出了裴府,上了马车,回头隔着纱帘见着那丰神俊朗的男子,正伸手搂了妻子肩头低声说着甚么,武馨安原本还有些阴沉的脸,被他几句话逗的雨过天晴,嘴角带笑的冲他说了几句甚么,裴赫便笑了起来…… 那样冷情的男子,笑起来目光柔的似要滴出水来,上官婷坐在车中,痴痴的看着,只觉得这辈子但凡他能冲自己笑上这么一回,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富贵荣华,她都能舍弃了,想到这处不由心头暗暗悔恨, “早知当初,我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进了裴府,如今说不得……被他搂着的人便是我了!” 只恨当初年纪小,又不知男女之事,不懂风情,又心高气傲,被裴赫一拒绝立时便不敢再上前了,到如今她才明白,这男女之间,要甚么尊严脸皮,只要不择手段抢着了,那如意郎君便是自己的了! 如今……后悔药已是没得卖了,还是打起精神想想怎么弄掉李氏肚子里的孩子吧! 上官婷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走了,武馨安被裴赫搂着肩头却是一脸的不悦,瞪了裴赫一眼道, “若不是你拦着,我就上去撕她那张脸了!” 裴赫应道, “你动甚么手!以后自有人动手收拾她,如今留着她还能给李氏挡挡灾,不用着急!” 武馨安一脸醋意道, “我可是不急,她才急,她急着生儿子……” 说罢斜眼瞧向裴赫,那句“她想找你生儿子”的话,已是到了嘴边呼之欲出了,裴赫见着妻子斜眼嘟嘴,小脸便如喝了十斤老陈醋般酸溜溜的样儿,只觉得莫名的可爱,他心里受用之极,便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 “要生儿子也是跟你生……” 说着目光落在武馨安凸出的肚子上,武馨安嗔道, “就一定是儿子么,若是女儿怎么办?” “跟你生儿生女都好!” 裴赫这句话总算是武馨安转怒为喜,二人看着远去的马车,裴赫感到那马车中投来的目光,却是冷冷一笑搂着妻子的肩头回转了家中。 上官婷回转了王府之中,正暗自恼怒,下头有人来报, “夫人,您娘家来了人,给您送些家里的土产,送东西的乃是您的堂兄,不知您可是要见见?” 上官婷闻言面上异色一闪,想了想应道, “让他在外头等着吧!” 虽说是家里亲戚但因是男子不能入后院,上官婷便在前堂的一处小厅里见了自家堂兄,兄妹见面先是各自问候了一番,上官婷又问起家里老父的情形,堂兄应道, “叔父一切安好,有了您送回来的银子,有好药调理,如今气喘的毛病已是好多了!” 上官婷闻言很是高兴, “即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堂兄笑着又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 “夫人,这天气眼见着转凉了,虽说您在这府上万事不缺,不过我那家里的婆娘,你那堂嫂亲手做了一双软底的厚棉鞋,手艺虽不好,但穿着暖和,在家里穿着最好……” 说着上前两步,弯腰将那一双鞋双手奉到上官婷面前,上官婷一笑伸手接过,却不料一只素白的纤纤玉手立时被人抓牢, “婷婷……” 一双厚实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了她的手,男人低低的声音道, “婷婷,我……我这阵子好想你……” 上官婷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忙低低喝道, “你疯了吗?这是甚么地方,你不要命了?” “我为你……早就不要命了!” 我为了你人都敢杀,还怕甚么! 上官婷一双手被他紧紧握住不放,心里骇怕之极,忙低声道, “你别这样……有甚么话……明日老地方等我!” “好!” 男人的大手重重的捏了她一下,这才放开,躬身退了下去,上官婷笑道, “堂嫂这手艺越发的好了,堂兄回去替我好好谢谢她!” “夫人不嫌弃便好!”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男人才离开了王府,于是一夜无话,第二日上官婷便带着孩子去了王府后院,最偏北有一座梅院,那处遍种梅树,到了冬季满院的腊梅飘香又有黄蕊枝头展俏,倒也是处风景,只这时节还早,主子们不过来,便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婆子守着院子。 上官婷只说是图这里清静,带着儿子到这处玩耍,千叶小美领着几个丫头抱着还不能走路的世孙在梅林里走走停停,时不时指了枝头上小鸟同他说着话,小世孙只是看着却是小嘴儿紧闭,一声都不肯发出来。 上官婷却是上了院中的小楼,刚推开门进去,便被人从里头一把抱住,门一关上她便没法子说话了, “唔……你……你等等……我有……有话问你……” “有甚么话……你待会儿再问……” 男子熟悉的气息让上官婷双腿一软,手上也没有了力,二人当下就地一滚抱在了一处…… 待到云收雨歇,二人衣衫不整的依偎在一处说话,上官婷才得空问起话来, “你那日为何没有杀了李氏?” 男子抱着她犹自爱恋不已的低头亲吻着她颈边雪白的肌肤, “她手下的丫头婆子缠住了我们,我们把人杀光了,追上去的时候李氏已经不见了!” 上官婷哼道, “现下她那身子过了明路,要是生个女儿便罢了,要是生个儿子,我们母子可就下场凄惨了!” 那男子应道, “婷婷不必害怕,我帮你把李氏杀了!” 上官婷回头瞪他, “蠢货,她肚子里的可是皇家的种,日日夜夜都有王府侍卫,明里暗里的守着,你有那本事杀她吗?” 那男子听了不怒反喜,伸手抱了她, “婷婷是在心疼我么?有你这一句话,我便是为你死也值了!” 上官婷脸上现过一丝厌恶,想了想吩咐道, “你给我寻那打胎的药,最好药性强烈,吃上一回,一辈子都怀不上的那种……” 她说这话时,话语里的阴狠让男子都有些不寒而栗, “你杀她一次便够了,再杀一次,这回可是两条命!” 上官婷回头怒视他, “你还想不想让你儿子做皇帝了?” 那男子点头应道, “想!我自然是想的……不过她那肚子里也未必是儿子,再说了……你生的可是长子!” 上官婷指着外头道, “你去瞧瞧……你去瞧瞧……那傻子怎么跟人比,趁那女人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成形,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说到这处却是脸色一变,一脸的柔情似水,又将柔软的身子依偎进了男子的怀里, “以后你的儿子若是做了皇帝,有你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们上官一族都能鸡犬升天,他做了皇帝,你便是太上皇了!” 男子终是被她说动,这厢又云雨一番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自小院的角门处离开,待到上官婷下了小楼,迎面见着抱了儿子回来的千叶小美, “夫人!” 千叶小美将世孙交给了身边的丫头,打发她们离开之后,凑到上官婷身边,鼻翼翕动几下,却是叹了一口气, “夫人,奴婢劝您还是收手吧,这样的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不好吗?”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蓝神仙乱掺朝事 千叶小美在京师里呆得久了,连汉话都学会了不少,虽说还有些怪异的口音,但总归已是能与人交流无误了! 上官婷看了她一眼哼道, “你懂甚么!眼看着就能一步登天,任是谁都不会眼睁睁错过的,我是决不会收手的!” 说罢甩袖离去,千叶小美看着上官婷远去的身影,不由是暗暗叹了一口气,跟着走出来见着伏在侍女肩头的小世孙,伸手将他抱了过来, “啊……” 小小的孩子似是也知晓那远去的身影是自己的母亲,抬起头来冲着上官婷轻轻叫了一声,只亲生的母亲头也不回,便又转头看向千叶小美, “啊……” 千叶小美爱怜的亲了亲他的小脸, “好孩子,你母亲是爱你的,她只是一时……被荣华富贵迷了心性……” 才忘记了这世上,骨血亲情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那头思诚坊裴府里头,裴赫负手立在书房窗前,听得身后的人禀报,不由是冷笑一声, “哼!这上官婷生为女儿身倒是可惜了,若是生成男儿身,说不得还能做一番大事业!” 这女人胆子可是真够大的,不但敢给裕王戴绿帽,还敢同自己的堂兄乱伦,怪不得那孩子生来有些痴傻,看来不只是因着她怀孕时靳了肚子,这同族相女干才是真正的缘由吧!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将这事儿告之裕王?” 裴赫想了想摇头, “不必,再等一等!” 如今李氏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生女儿倒也罢了,生儿子的话,上官婷那孩子便没有留的必要了,现在嘛……让他摆在明处吸引景王等人的注意才是最好! “你……再给我盯着上官婷!” 我倒要看看那女人到底能玩出甚么花样来! “是!” 身后之人闪身离开,裴赫的目光便落在夹着尾巴逃进院子的大黄狗身上,阿黄神色慌张的东张西望,一眼瞧见了敞开的书房门,却是一溜烟钻了进来, “呜……” 阿黄见着男主人,讨好的摇了摇尾巴,刚要上前献殷勤,却是突然听到了甚么,夹尾巴便钻到了书桌下头,裴赫面露一丝微笑,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咚咚咚的跑进了院子里, “爹……” 虎妞见着裴赫立在窗前便跑了过来,娇声问道, “爹……你见着阿黄没有?” 裴赫笑着看了一眼桌下头,问女儿道, “你找阿黄做甚么?” 虎妞应道, “适才阿黄偷偷去了茅厕,关妈妈说阿黄许是去偷吃屎了,要捉了它去洗澡!” 裴赫闻言眉头一皱,一弯腰一伸手便提着阿黄的后颈皮,将它给拖了出来,虎妞伸手要抱,被裴赫制止了,转头叫外头的小厮, “把这狗弄出去洗净了,再给大小姐带回来!” “是!” 小厮上来一脸嫌弃的提着狗出去了,虎妞忙咚咚咚的跟着跑出去,一脸兴奋的大叫, “你们把水桶提到外面来,我要给阿黄洗澡!” 裴赫看着女儿跑远的身影,微微一笑,正这时外头有人来报, “爷,衙门里来人,说是大都督请您过去!” 裴赫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进书房换了衣裳,出得大门来,自有人牵了马过来,裴赫翻身上马,一路打马到了北镇抚司,在正堂之上见了陆炳, “大都督!” 陆炳见着他便道, “蓝道行倒霉了!” 说话间眉宇之间竟是带着几分喜色,裴赫闻言眉头一挑,思索片刻便问道, “他可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陆炳看了他一眼,笑道, “你提前知晓了?” 老太监在宫里消息灵通,是先送了消息给自己徒弟? 裴赫摇头, “蓝道行那性子,虽是好财如命,却是有些嫉恶如仇,耿介了些……” 早在山东时裴赫便瞧出了此人有这毛病,当时便提点过蓝道行几句,让他进了皇宫只需装神弄鬼不可随意掺和国家大事,现下看来……他是没有听进自己的忠言! 陆炳点头道, “他入宫得了几日陛下的宠信,便一时张狂了……不过这予我们倒是个机会!” 这位蓝神仙倒也是有几分嫉恶如仇的耿直,前头几日嘉靖皇帝开炉炼丹,那大火旺旺地烧了好几日,各种珍贵药材跟不要钱似的,往那丹炉里拼命的倒,直到昨日里熄火收丹,打开炉门一看却是颗粒无收,皇帝只当是自己心不诚所至,便向蓝神仙问计, “请蓝神仙问一问紫姑仙,可是朕心不诚以至丹药未成?” 蓝神仙当即便摆了乩盘,就要问神,蓝神仙在沙盘上一通儿鬼划之后,却是指着沙盘叫道, “国有奸佞,乌烟瘴气,仙丹如何肯降世?” 皇帝便问, “奸佞是谁?” 蓝神仙叫道, “从北边来!” 皇帝听了记在心中,却是正巧今日严嵩父子入宫,老严嵩向皇帝告假,皇帝问过严嵩家事,知晓是严嵩夫人欧阳氏已是病入膏肓,正是弥留之际,老严嵩说起妻子那是老泪纵横, “陛下,臣自小家境清贫,早年仕途不顺,多亏得老妻不嫌下嫁,自入严门之后那是勤俭持家,贤良敬老,二十年任劳任怨,才换得臣一步步得登高位,侍奉君王,有她有家中,臣才能后顾无忧一心忠君,六十几载风雨不弃,半世操劳,如今她要离臣而去,臣实在是……” 说到动情之处,老严嵩不由是一阵哽咽,嘉靖皇帝与他多少年的君臣了,也是知晓自己这位首辅,在这朝堂之中褒贬俱有,但对发妻这份忠贞却是人人称道的,严首辅多年为官,位极人臣,后院之中只得一位妻子,几十年从未纳妾娶小,便是连通房都没有,膝下也只得严世蕃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与他那老妻可称得相濡以沫了! 嘉靖见着老首辅老泪纵横,也不由动情叹道, “这世间能有如此情义,也是诛为难得了!” 于是发下旨意,召了太医院各位御医前去会诊,为严老夫人继命,又准了严嵩的假,让他安心回家陪伴妻子最后一程,嘉靖皇帝与老严嵩都是情绪激动,却是不防皇帝一转脸,瞧见严世蕃面色如常,独眼之中甚至还微微带着不耐的看着自家老父亲伤心哭泣。 皇帝不由心头有些恼怒了, “这亲娘要死了,亲爹哭成这样儿,你这当儿子的竟半点儿不见悲伤,甚至还面露不耐之色,此子当真不孝也!” 皇帝心下为老严嵩养儿不肖暗暗感叹,面上不说,只是吩咐用轿子抬了老首辅回府,一旁的陈洪便吩咐小太监们道, “老首辅年纪大了,身子骨禁不得颠簸,让他们抬稳些,来前是北门进的,如今也从北门送出去……” 陈洪的话音一落,皇帝便皱了眉, “你说……他们是从北门进的?” 陈洪转身应道, “主子爷,老首辅与严侍郎确是从北边儿来的……” 皇帝一听,立时想起那蓝神仙所言,不由是心头暗想, “难道那奸佞指的便是严嵩父子?” 嘉靖皇帝自然不在乎谁是奸佞,只在乎谁将这朝中弄得乌烟瘴气,害得自己连丹都炼不成! 想到这处皇帝脸色便沉了下来,思索片刻便吩咐道, “派个人去告诉严世蕃,他母亲病重,他也应当回家侍疾,让他回家好好守着母亲……” “是!” 陈洪抬头偷眼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陛下面沉如水,也不知陛下这气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严嵩父子,当下不敢多言立时出去传旨,那头严世蕃一接着圣旨便是一惊,严世蕃旁的不会,但揣摩皇帝心思那是一等一的机灵,一听皇帝这圣旨便知晓这是对他不满了,严世蕃当下便沉了脸,却是吩咐下去, “让宫里的人打听打听,陛下这几日有甚不妥?” 用不了多久皇宫那头便传出消息来,将那日里蓝道行所作所为一讲,严世蕃立暴跳如雷, “当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花了那么多银子将他从山东请来,不是让他跟我们对着干的!” 当下一番安排,隔了几日蓝神仙在皇帝面前扶乩之时,却是有那一旁侍立的小太监“一不小心”,撞破了蓝神仙悄悄偷看手心中的字条,小太监啊一声惊叫,指了蓝神仙的手心,此时正是黄锦在皇帝身边伺候,当下奇道, “怎得了……可是蓝神仙有何不妥?” 一伸手便将蓝道行的手给死死抓住,手腕一翻便将那字条露了出来,嘉靖皇帝何等聪明,一见这情形如何不明白,当下是勃然大怒, “你将朕当傻子耍么!” 这厢是气得鼻孔里都在冒烟,认定蓝道行就是一个骗子,当下便命锦衣卫将他拿入了大牢之中。 陆炳对裴赫道, “严世蕃这回可是出了一记昏招,明面之上蓝道行可是景王推荐的人,陛下命我们审问蓝道行,问出是谁主使他进宫行骗的……” 裴赫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对陆炳道, “大都督,这天下第一聪明人都出了昏招,我们动手的机会可就到了!” 陆炳闻言哈哈大笑,面色狰狞道, “老子这回可以报那一杯毒酒之仇了!”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逆子无情父母伤 自那一次中毒之后,虽说有解药及时救治,但总归让他的身体受了损伤,如今的陆炳虽正值壮年,却是内力功法隐隐有衰退之势,陆炳心知这一回扳倒严氏父子之后,自己多半也要随着嘉靖帝驾崩而退下高位,不过这身子却是毁在了严世蕃手中,你让他如何不恨? 当晚裴赫便在诏狱之中亲自提审了蓝道行,蓝道行一见是他不由一声苦笑, “早前你便提点我别乱掺和朝政,是我自己每日见那严氏父子在宫里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又想起他们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以至的百姓受苦,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就想了个法子在皇帝面前捅他们的刀子……没想到……” 裴赫冲他一翻白眼, “严氏父子若是那么好扳倒,这满朝的文武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如今你可是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蓝道行倒也光棍,当下点头道, “我知晓我这一回是杀身之祸逃不掉了,只求你想法子保了我那两个小徒弟,让他们能保得一条性命,回去跟着我师兄混口饭吃吧!” 顿了顿很是识时务道, “你放心,我这一回一定咬死了景王,将他让我做的事儿,一一都招出来!” 左右景王也确是花了大把银子,让自己在宫中做内应,无事时便在皇帝面前说说景王的好话,他也算是没有撒谎! 裴赫哼了一声, “我早前曾答应要送你一场富贵,如今你富贵虽说得着了,但小命却丢了……我也有愧于你,你那两个徒弟我会帮你保住的!” 蓝道行闻言大喜,忙拱手谢道, “多谢你了!” 于是几日之后,嘉靖帝便得了锦衣卫的密报,密报当中直指景王这将蓝道行推荐入宫之人,只说是景王寻了蓝道行这招摇撞骗之徒入宫欺骗皇帝,为的就是让蓝道行在皇帝面前为自己争功邀宠,以期能将裕王打压下去,自己能得登大宝! 嘉靖帝闻言大怒,下旨将蓝道行长街当众斩首,又一道圣旨让景王就封,滚去德安呆着,景王得了圣旨当场傻了半晌,之后是嚎啕大哭,只说是舍不得离开父皇,要日夜侍奉在父皇面前,这厢是吵着闹着要入宫面圣,只他连宫门都进去不得,连着三日在宫门前守候,却是只得来小太监又有一道皇帝口谕, “你若是再不就封,朕便让人绑了你去!” 景王闻言这才知大势已去,失魂落魄的回到王府之中,让众人收拾了东西,带着自己的家当和一众妻妾,赶往了湖北德安…… 而那蓝道行却是由锦衣卫自诏狱之中提了出来,用囚车押往长街路口断头台上,要当众斩首,这杀人砍头之事向来便是百姓最爱,更何况杀的乃是很有些道行的蓝神仙,因而这囚车一路而来,道路两旁那是人山人海,百姓们见着囚车之中的蓝神仙,都有些莫名的兴奋,纷纷随着囚车便往那断头台处去,一个个神情都是莫名兴奋,似是都想看看这蓝神仙被砍头之时,是不是这血溅得比旁人远些,脑袋蹦得比旁人高些! 蓝道行在这杀身之祸临头之时,倒也不负他得道高人的名声,那是神情自若,甚至还有闲心冲着道两旁的百姓挥手示意,这厢待得囚车到了地方,由两个壮汉子将他从囚车之中提了出去,端了一坛酒过来,为他倒上了碗,蓝道行双手捧了碗先尝了一口,便皱眉嫌弃道, “这等浊酒比不上我在宫中所吃,那才真正是琼浆玉液!” 那监斩的官儿听了一阵冷笑, “蓝神仙,要吃好酒,待你到了阴曹地府问阎罗王要吧!” 说罢也不顾蓝道行那碗酒吃没吃完,便一挥手,让人将他押到了台上,这厢往那断头台上一按,便有人上来冲着下头众百姓将蓝道行此人来历,又身犯何罪,又谁人下令斩首之类的宣告一番,转头再问蓝道行, “蓝道行,你还有何话说?” 蓝道行哈哈一笑应道, “老子无罪,老子乃是冤枉的!”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的罪乃是陛下亲定,你还敢叫冤枉!” 监斩的官儿见状也不再同他多废话,下令道, “行刑!” 这厢有怀抱鬼头刀的刀斧手上来,先是一盆凉水泼了蓝道行的身上,眼看着他是一个激灵,刀斧手手中的鬼头刀一举,就听得 “噗嗤……” 一声,蓝道行的脑袋便在众百姓的一阵惊呼之中,高高的蹦了起来,鲜血溅在那白绫之上有三尺高…… 而正在景王哭哭啼啼上路,蓝道行人头落地之时,那头严府之中,严嵩发妻欧阳氏却已是在弥留之际,这厢是紧紧拉着严嵩的手道, “我……我对不住你……我这一走最是放心……放心不下的就是庆儿……他这……这么多年在外头所作所为……我……我是知晓的……只养儿如此……我……我也没法子管教他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我死后……你……你就告老还乡……带着庆儿离开……离开……” 守在她榻前的严嵩闻言是连连点头, “好……好……这朝堂争斗,老夫……老夫也是早就厌恶……我带着你和庆儿回分宜,我们回老家去……” “老家……” 欧阳氏闻听得分宜二字,目光一阵涣散,直勾勾的盯着头顶上那富贵牡丹花的承尘,口里喃喃道, “还……还记得……村头的小桥么……那时节……你在河中捉虾……我……我在……” 严嵩紧紧握了老妻的手,一面笑一面流泪道, “你在桥上瞧着我……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回去还挨了一顿骂……” 他还记得,自己悄悄守在她家后门,打听得她没有挨打,这才放心的回了家! 说起往事二人脸上都露出会心的一笑,只一瞬间那笑容便凝固在了欧阳氏的脸上,之后再没了动静,老严嵩见状先是一愣,之后便放声大哭起来,声音传到外头,严府的下人们尽皆跪倒,都垂头放声为老夫人悲。 有人将消息传到了严世蕃的面前,严世蕃急急忙忙赶来,先是跪在母亲床上哭了几声,便起身拉了老子, “爹呀!快别哭了……这娘一死,儿子必是要扶灵回乡,您这跟前便没有得力之人了,您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 前头他也是数次跟老子提起此事,只老严嵩一来年纪老迈,脑袋已是有些不灵光,又有心伤妻子即将离世,却是没有精神去想下一步如何应对。 严嵩不想,严世蕃却不能不想,他前头被嘉靖帝赶回了家侍疾,出了一记昏招,害得景王被皇帝赶出了京师,如今他再一走,只怕他们手下这一帮子人,便要分崩离析了! 老严嵩见得老妻安祥躺在床上,已是魂归渺渺,一声长叹之下,放开了老妻已经渐凉的手,回头对儿子道, “庆儿啊!罢手吧,我们趁着这次你母亲离世,一起回转分宜老家,从此不再过问朝事,做个闲散的富家翁吧!” 严世蕃闻言冷笑连连, “爹呀!你是老糊涂了吧,您倒是能一走了之,可手下那么多人怎么办,这么些年来,多少人跟着我们混饭吃,你这一走,他们的下场便只一个死字,你走的了吗?” 他们如今已是势成骑虎,当真以为离开京师回转老家便能躲得了杀身之祸吗? 严嵩颤颤巍巍伸手抚开老妻脸上的乱发, “为父这么些年来在皇帝面前鞠躬尽瘁,为他办了多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为父即刻便进宫向陛下请罪,为父愿散尽家财,只求我们父子平安!” 他倒是想明白了,只可惜严世蕃却是千百个不愿意,闻言立时双眼瞪大如铜铃,厉声大叫道, “凭甚么?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老子难道是白干了么?” 他那些金银财宝,满库满仓的珍宝就这么送出去了! 想得美,老子死也不会放手! 严世蕃神色狰狞看着老父恶狠狠道, “儿子生来便不是平庸之人,大丈夫生不能食九鼎肉,死亦当九鼎烹!” 说罢再不管老泪纵横的父亲和那床上尸骨未冷的母亲,却是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老严嵩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妻,不由一声长叹, “淑端啊!终究是我教子无方,连累这府中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了!” 严阁老发妻去世,丧事办得极是隆重,自然有百官前去吊唁,便是锦衣卫大都督陆炳也带着人到了严府,一身素缟的严世蕃迎了出来,独眼在打头的陆炳和他身后的裴赫身上扫过,却是凶光一闪而没,这厢拱手对陆炳道, “家母仙逝,有劳大都督前来吊唁!” 陆炳点头,神色沉痛道, “欧阳老夫人,贤良之名满朝皆知,她乃是严阁老的贤内柱,更是朝野上下妇人之楷模,老夫人仙游,我辈自当前来送一程的!” 严世蕃这厢引了他们进去,到了灵堂前,陆炳领着众人上香,严世蕃这孝子领着妻子,儿子、儿媳、孙子等在一旁答谢,这厢礼毕之后,陆炳问起严嵩, “严阁老在何处,本官当去慰问一番……”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寻人替逃脱一命 严世蕃应道, “家父心伤老母离世,已是病卧在床,不能见客了!” 陆炳闻言一脸的担心, “还请小阁老转达我等问候,亡人已远,还请老首辅保重身体啊!” 严世蕃谢过,二人客套一番,陆炳这才转身离去,严世蕃送众人离开,走到大门处陆炳回身行礼,严世蕃还礼,目光却是落到了裴赫的身上,目光阴狠中透着不变的淫邪,他对裴赫一笑道, “听说裴千户最近官运享通,春风得意,严某真是替裴千户高兴啊!” 裴赫被他的目光盯的眉头一皱,心头暗凛,口中却是应道, “卑职不过尽心办公,一切都赖大都督提拔!” 严世蕃点了点头,神色有几分怪异道, “待得此间事了,想来以后必有机会同裴千户吃吃酒,说说话儿!” 裴赫应道, “卑职怎敢同小阁老平起平坐……” 严世蕃笑道, “裴千户不必客气,总有一日我们能在一块儿说话的!” 话说完了,锦衣卫一众人便离了严府,待得走远了,陆炳回头看了一眼白幡高扬之处,却是眉头一紧问道, “严世蕃甚么意思?” 裴赫也是摇头,心里隐隐觉着有些不妥, “卑职不知……” …… 严嵩妻子欧阳氏逝世,待得丧礼过后,便要由孝子扶灵回乡安葬,严嵩与欧阳氏膝下只得严世蕃一个儿子,于情于理,严世蕃就推脱不得,不得不扶灵返乡,只他深知自家老子严嵩如今已是八十好几的人了,又有新丧了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受此打击,老头子更是越发身体衰弱,神智浑浊了,这上朝听政都能坐着睡着了,内阁里头批阅奏折那也是提笔忘字,写了甚么自己都不知晓了,这样子的老糊涂还怎么处置国家大事,怎么为党羽谋后计? 往日里还有严世蕃给自家老子盯着,如今他一走,严嵩身边便没有信得过的人了,严世蕃便索性替自家老子告了假,让他呆在家中歇息一阵子,他自己则是带着大队人马和自家亲娘的灵柩离开了京师,回转江西分宜。 严世蕃走的那一日,裴赫也是带着一辆马车出了城,那马车平顶黑漆,窗帘低垂挡得严严实实,守门的门官刚要上前查看,却见着裴赫出示的锦衣卫腰牌,立时躬身笑眯眯送了人出去。 裴赫这厢带着马车出城五里,选了一处僻静之处停下马来,回头冲着马车中的人道, “就到这里吧!” 马车之中。有人撩了车帘往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哈哈一笑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冲着裴赫拱手道, “大人救命之恩,蓝某无以报答,唯有来世做牛做马了!” 裴赫淡淡应道, “无需报答,你只要回去之后隐姓埋名,不让人发觉以至牵连到我,便已是报答我了!” 蓝道行点头, “蓝某明白,回去之后便退隐田园……” 说罢,哈哈一笑,拍了拍身边的马车车厢道, “凭了这些个银子和前头景王所赠,已是够买上好些田地,娶几房媳妇,再生几个娃,快快活活做个富家翁了!” 裴赫闻言微微一笑,拱手道, “如此,就祝蓝兄称心如意吧!” 蓝道行也冲裴赫拱了拱手, “多谢大人,蓝某也祝大人官运亨通,更上层楼!” 二人这厢再不多话,裴赫一拉马头,转身飞驰而去,蓝道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回到了车上,冲着车里的两个徒弟哈哈一笑道, “徒儿们,我们走!” 马车这厢也是摇摇晃晃,一路向远处而去。 裴赫一路打马回城,回到了思诚坊的家中,武馨安正在窗前教虎妞写字,不过这时节的虎妞那里会写字,不过就是拿着笔在纸上一通儿乱画,见着裴赫回来,立时扔了笔扑上来, “爹!” 裴赫将她抱起,亲了亲她的脸,回到窗前放了她到榻上,再坐到妻子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可是午睡刚起?” 武馨安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担心道, “这孩子怎得跟我怀着虎妞时全然不同,以前虎妞在我肚子里是翻跟头、伸胳膊又踢腿的,可这孩子却是安安静静,一点儿不闹,不会是……身子弱吧?” 想着前头那一回见血,武馨安犹有余悸,裴赫为她把了把脉应道, “放心,脉象极是平稳,这孩子好的很,想来是个喜静不喜动的……” 武馨安闻言放了心,笑道, “那定是性子像你……” 转头看了看,拿着笔正在四处转悠,想在铺的垫子上下笔的女儿, “喜静也好,有一个虎妞便已够闹腾了,再多了一个只怕是招架不住了!” 裴赫笑道, “不管甚么性子都是自己的孩子,我都是喜欢的!” 武馨安一笑想起来他今儿出门办的事儿,便问道, “你把他送走了?” 裴赫点头, “送走了!” 武馨安转头仔细打量他, “我也是不曾想,我一句话,你当真便放了他一命!” 裴赫一笑没有说话,伸手抚了抚武馨安的肚子…… 前头蓝道行斩首的旨意下来,武馨安听了倒是心生怜惜, “说起来他也是无妄之灾,虽说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不过总归还有几分侠义心肠,也是有些嫉恶如仇,他这么一多嘴便将命丢了,却是着实可怜,若是能想法子救他便救他吧,便当是为孩子们积福了!” 裴赫闻言想了想,点头道, “好!” 之后蓝道行被押往长街斩首,却是裴赫买通了一个牢里的死囚,给了一笔安家的银子,让那身形相貌与蓝道行有几分相似的死囚替了他,才有今日蓝神仙逃得一命! 武馨安知晓依着丈夫的性子,若不是因为自己一句,他又怎么会去管这闲事,裴赫虽说性子冷了些,却是真真切切将她放在心里,这份情意,他从曾多言语,只所作所为无一不是表白! 武馨安心下感动,当下伸手抱了他的腰身,把脸在他胸前蹭了蹭, “裴赫,你真好!” 裴赫低头一笑,在她额前亲了亲,夫妻二人正自亲昵间,却不料一旁的虎妞突然一转头,看见了紧紧拥抱在一处的两人,这厢是尖叫一声, “啊……” 将手里的笔一扔,急急忙忙连滚带爬的过来,一脑袋便往二人中间钻来,裴赫怕她踢着妻子的肚子,忙伸手抱住女儿,虎妞却是不依不饶,左右推了推,硬从二人中间挤出一个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厢再左右看了看,还是不满意二人太过接近,又伸出小手将武馨安推一旁推开了些。 武馨安无奈只能挪了挪身子,同裴赫分开些,大眼儿瞪着女儿, “我这是日防夜防,又要防家外头的,还要防家里的么?” 虎妞瞪着一双不输母亲的大眼儿,回身紧紧抱了裴赫, “爹……我的!” 武馨安气得不成, “这是我夫君,你要抱自家寻个夫君抱去!” 说罢便伸手要去抱女儿,虎妞尖叫一声,死死抓着裴赫不放手,武馨安怕伤了她也不用当真用力,于是故意气女儿,伸手捧着裴赫的脸便重重的亲了一口, “我的夫君!” “啊……” 虎妞见状气得尖叫一声,跳起来伸出双手紧紧抱了裴赫的脖子,嘟起小嘴儿在武馨安亲过的地方重重的亲了一口,武馨安看了哈哈大笑,又凑过去在裴赫的另一边亲了一口,虎妞仍是如法炮制再亲了裴赫一口,母女二人这厢是左一口右一口,亲的裴赫脸上尽是湿漉漉的口水…… 最后还是裴赫忍不住败下阵来,抱着女儿起身便往走, “虎妞,爹带你到外头玩儿去!” 如此这般才算是平息了母女二人间的争斗,到了夜里将虎妞哄睡抱走了,夫妻二人才得了机会独处,武馨安犹自不忿,气呼呼翻身坐到了丈夫身上,恶狠狠瞪着大眼儿道, “这下子可没人同我抢你了吧!” 这厢是伏下身去,逮着裴赫是一通儿狂啃,裴赫一面笑,一面伸手护在她腰侧,小心的护着她的肚子,他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任妻子一通儿乱亲,亲着亲着,笑着笑着,这四目相对之下,眼神儿就变了,于是这一亲,便“亲”到了半夜才算罢休! …… 话说如今这大庆朝的局势,到了如今已是开始发生变化了,一来有裕王生了儿子,景王被皇帝打发去了封地,二来严嵩老妻去世,儿子严世蕃扶灵回乡,严阁老年纪老迈称病在家,已是不再上朝了! 嘉靖皇帝如今仍是在西苑躲着炼丹,只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朝中诸事便交由徐阶等人打理,次辅徐阶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终是等到了这一日,虽面上对严嵩仍是恭恭敬敬,对严党还是百般容忍,甚至还在皇帝面前为严阁老表功,为严世蕃数次说情,引得嘉靖赞徐阁老心胸宽广也,可这私下里他早已是派出门人故旧四处串联,到处拉人了。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子夜时分得麟儿 严党中人有那察觉风头不对的,立时便要见风使舵了,有人投了徐阶,有人却是投了裕王,一时之间这朝中局势便向着对严党不利的方向转去,便是连陆炳都对裴赫笑道, “听说严阁老今日起床,便溺在了床上都不知晓,伺候的丫头收了床上的铺单去洗,差点儿没被熏吐了!” 严阁老实在太老了,是该告老还乡,享受天伦了! 陆炳就是不明白,他为何不跟着儿子一起走? 裴赫却是想起那一日严府门外,严世蕃的眼神,隐隐觉出不安来, “但愿严氏父子就此偃旗息鼓,果断抽身吧!” 不过怕就怕困兽犹斗,严党来个临死反扑,裴赫暗地里却是吩咐锦衣卫在京城之中加紧活动,又派出人手日夜盯着回转分宜的严世蕃一行人,又有那就封的景王也是让人紧紧盯着,生怕自己的预感成真! 以前严党势大,众人不敢掠其锋芒,如今眼见势微,自然有早与严党有仇怨的,会起而报复,当然也有那趁着局势浑水摸鱼的,也有在一旁瞧热闹,顺势捡便宜的,京师里的局面倒是比以前还要乱几分,锦衣卫职责所在,有监督百官的要务,裴赫倒是比以前更忙碌了。 如此这般,忙起来时光如棱,竟是一转眼便到了武馨安生产之时了。 武馨安是半夜发动的,这厢被肚子的抽动惊醒时,她转过脸刚要叫裴赫,便听到裴赫说话了, “可是发动了?” 裴赫算着这几日是妻子临盆之时,日连日都睡的不踏实,武馨安一动,他便醒了,起身伸手摸了摸武馨安的肚子, “安安别怕……” 武馨安挣扎着坐了起来,冲他笑了笑道, “我不怕……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厢在裴赫的扶持之下,下床又叫了来丫头婆子们,众人早得了吩咐,进来各就各位,倒是不慌不忙,武馨安进了产房,关妈妈便想请裴赫出去, “姑爷,这女子生产,没有男子在产房呆着的,您在外头等吧!” 裴赫摇头, “我就守在这里……” 却是一撩袍子坐到了武馨安床边,先是给她把了把脉, “估摸着生产还要一阵子,安安若是能忍着,便闭目养一会儿神吧!” 武馨安却是应道, “我……我有些饿了……” 裴赫便回头看向关妈妈,关妈妈忙道, “灶上已是升了火,正在预备,夫人您且等等……” 武馨安点头又要喝水,下头人送了温热的水进来,裴赫伺候着武馨安喝水,之后又喂了妻子一碗细面,武馨安又说吃得撑了些,便抚着腰在房中走动了一会儿,她这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倒是让裴赫有些惊诧, “安安不痛么?” 武馨安点头, “痛是有些痛,不过还能忍着……” 这厢是在产房里走来走去,足足动了半个时辰,这才累得气喘吁吁的坐了下来,这一坐下便再不能站起来走动了,这肚中的阵痛越发激烈起来,武馨安半躺在产床之上,先是忍了忍,之后终是忍不住了,便开始低低的呻吟…… 裴赫在一旁紧紧握了她的手,却是失了平日里的淡然,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安安……你……你……” 他也不知应让妻子忍着些,还是干脆叫出来为好! 他学医多年,虽不是专攻产科,但也是略有涉猎,也曾跟着金八两外出见识过妇人生产,不过这亲眼见着生产却是头一回,见着妻子痛苦的呻吟不止,他只觉着心头一阵阵的发紧,喉咙一阵发干,双腿有些发软,他也知晓这妇人生产,宫缩阵痛乃是必然的过程,但落到了心爱的人身上,只觉得这时间竟是过得如此之慢,几息便如几年一般,实在太过难熬! 武馨安见他脸色苍白,额头见汗,反过来还安慰他道, “无事,我这已是二胎了,这一回比起上一回生虎妞时,已是好多了!” 顿了顿又笑道, “你可是大夫,怎得这便慌了,想想法子让我别那么痛呀!” 经她这么一提醒,裴赫这才回过神来, “对对……” 他凝神思索了半晌,将脑子里看过的医书回忆了一番,果然让他找着了法子,忙放开妻子的手,开始伸手在她身体之上各处穴位缓缓的按摩起来,他这厢内劲直透指尖,温暖的劲气透入经络之中,气血运行之下,武馨安果然神色稍缓,口中的呻吟也是小了不少,裴赫见有用,那是精神一振,便又伸手轻轻的抚摸武馨安的肚子,一点点的助她肚子里的孩子进入产道。 如此这般,果然是有用,武馨安疼痛少了许多,宫口倒是开得很快,半个时辰之后,便已开到了八指,一旁伺候的产婆伸手探了探喜道, “快了!快了!夫人……快生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便开始深呼吸向下身用力,裴赫见这情形,却是站了起来,将那产婆赶到了一旁, “让我来!” 转头吩咐一旁的小丫头, “打盆清水来,我要洗手!”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关妈妈忙道, “姑爷……这……这女人生孩子那有男人接生的,您……您还是出去吧!” 裴赫闻言也不应声,只是淡淡的看了丫头一眼,催促道, “快去!” 小丫头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扫,后背一紧,应了一声,忙出去打了一盆温水进来,裴赫一面洗手一面对关妈妈道, “安安是为我生儿育女,我这做丈夫的不能为她分担痛楚,但我乃是学医之人,为她接生却是能做到的……” 说罢不管这产房里的丫头婆子是人人脸上变色,将手洗过三遍,又用白醋熏了手之后,便站到了武馨安身前,这厢一面伸手轻轻抚摸着武馨安高高凸起的肚子,一面柔声安慰她道, “安安……宫口已是开得差不多了,我们再使使劲儿,孩子便能出来了……” 武馨安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咬着牙点头, “嗯……” 于是多年之后京师里的女子说起这京城奇事来,那锦衣卫裴千户亲手为妻子接生便是一桩,今儿产房里的丫头婆子还有那四处为人接生的产婆便是见证,众人在一旁就这么,亲眼见着自家男女主人同心协力生下了府里的大公子, “哇……” 洪亮的婴儿啼哭声音在产房之中响起,一个浑身通红,头发稀疏的小子便降生在了自己父亲的双手之中,裴赫看了一眼儿子两腿间那小小的虫儿,冲着武馨安笑了笑道, “安安……是个儿子……” 武馨安早累得脱了力,闻言也没力气抬头,只是应道, “把……把他抱来我……我瞧瞧……” 裴赫应了一声,便抱了儿子到一旁清洗,此时呆立在旁边的产婆终是派上了用场,连忙上去为武馨安收拾,待得裴家大公子被亲爹亲手洗了干净送到亲娘的身边时,裴家大公子早收了哭声,只是小嘴里嗯嗯哼哼的动着,闭着眼动来动去,武馨安艰难的伸手将儿子揽在怀里,裴赫净过手之后忙过去帮着妻子抱起儿子,凑到她胸前…… 武馨安低头打量儿子, “瞧这五官倒是挺像我……” 裴赫也跟着打量一番应道, “这五官相貌确是像安安……” 当下是连连点头, “像安安好……” 武馨安是个大眼儿圆脸,这样的相貌生在男儿身上,倒也是大气俊朗的,裴赫只觉自己两世的苦楚,多都是因着太过俊美的容貌所累,便不想儿女们再似自己,虎妞是女儿像他倒也罢了,这儿子再像他便不好了, “男儿家还是生的大气些好!” 裴赫极是满意儿子的相貌,武馨安也十分满意, “一女一儿,一个似你,一个似我,倒是公平!” 裴赫见得妻子平安生产,母子平安,那是心情大好,便同妻子玩笑道, “之后再生都是如此,一个似你,一个似我,公公平平!” 武馨安闻言却是嗔道, “我这才生了一个呢,你便想后头的了……” 顿了顿道, “有一个儿子像我便成了,下头再生,像谁都没所谓了!” 裴赫笑道, “孩子是你在生,自然是由你说了算的!” 夫妻二人玩笑之话,没想到一语成谶,以后这家里的孩子们,除了大姐儿似父亲,大郎似母亲之外,下头几个小的,都是揉和了父母五官也说不出像谁,又或是不谁像了,好看倒是好看,却没一个相貌美的过大姐,大气英朗比得过大哥了,为此下头几个小的很是埋怨了父母多年, “怎得好看的东西都给大姐姐和大哥哥了,我们就一样没捞着?” “就是,就是,大姐姐力气大也似娘了,为何我们就没有……” 小时被大姐姐打,长大了还是被大姐姐打,就没有翻身的时候! 武馨安听了也是双手一摊无奈道, “这怪得谁来,谁让你们投胎时没他们跑得快!” 这是他们抢了先机,你们后头来的,便只能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小了!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心有预兆早应对 且不说以后的小儿女们如何怨爹娘,只说是武馨安生了儿子,消息传来,武弘文大喜,第二日便赶去了女儿家,抱着刚出生的小外孙看了又看, “这孩子长的真似安安小时候……” 武弘文看着小外孙便如看见当年刚出生的安安一般,那是又喜又爱,这厢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同武显荣和武怀德打闹的虎妞,对裴赫笑道, “如今你也是有儿有女,凑了一个好字了!” 裴赫忙向武弘文躬身行礼, “多蒙岳父不嫌,将安安下嫁于小婿,才有了今日夫妻和美,儿女双全!” 他这话说的武弘文心里一阵妥帖,笑眯眯道, “好孩子,正是因为你是个好的,才有安安与你举案齐眉啊!” 自家女儿自家知晓,这也就是裴赫了,若是换一个旁的男子来,只怕这日子过的不知如何鸡飞狗跳呢! 翁婿二人这厢抱着孩子说了一会子话,知袅便过来抱大少爷, “姑爷,夫人说是喂大少爷的时辰到了!” 武弘文闻言这才恋恋不舍的将小外孙交给了丫头,转头看了看女婿,却是眉头一皱正色道, “我们到你书房说话……” 裴赫忙领了岳父到书房,二人坐下,又让小厮上了茶,武弘文这才神色凝重的对裴赫道, “按说你身在锦衣卫,为父身在刑部,有些话不好向你多探听,只是最近为父总有些心神不宁,直觉这朝中似是有大事发生,你在锦衣卫……可有收到消息?” 裴赫也是浓眉一皱, “不瞒岳父,我小婿也时有心惊肉跳之感,只四处撒开的人手,却是无甚所获……” 武弘文想了想问道, “严世蕃是当真扶灵返乡了么?” 裴赫点头, “这个……小婿也是心有忌惮,特意派了人每隔三日便快马送信回来,严世蕃确是扶灵回了分宜……” “那……景王那处,可是已就封?” 裴赫点头, “景王那处已是到了封地,只因景王嫌弃德安景王府太过简陋不肯入住,正召集了工匠要重新修缮府邸……” 武弘文听了冷笑, “他越是这样折腾,越是会令得陛下,对他生心厌恶,想再回京,那是难如登天了!” 只是如此一来,却是苦了那些封地中的百姓了,这修王府也好,拆王府也好,花的无一不是民脂民膏,以景王的性子定不会自掏腰包! 裴赫点头, “当今陛下龙体已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裕王若是登基,景王便再无希望了!” 武弘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当, “徐阁老一派最近甚是活跃,又有不少人在四处串联走动,你们可有洞悉?” 裴赫点头, “京师之中九成以上的官员尽在锦衣卫掌握之中,京外的官员来往书信也有人监视,一时之间倒是瞧不出来有何不妥……” “哦……” 他越是这样说,武弘文便越是心头发毛,又问道, “你们大都督可有察觉?” 裴赫应道, “大都督,似也有觉出甚么,只一时也拿不准,只是让我们小心警惕……” 武弘文点头道, “为父也觉着如今这京师之中便如那外头瞧着一派平静的水面,实则下头已是暗暗起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只这危险在何处爆发,却是半点不能察觉啊!” 翁婿二人在书房之中议论许久,却是一直没有定论,又隔了一日老太监亲自出宫了,进得后院来,看着裴赫抱出来的小婴儿,立时是笑的见牙不见眼,老太监伸出枯干的老手掀了襁褓,眯着眼儿便往那两条腿儿当中瞅,待得瞧真切了,那是喜得嚯嚯笑个不停, “好好好!” 他伸出手指头拨了拨那小虫儿,却没想到裴家大少爷极是给面子,当场便给师祖来了一泡热尿,那小虫儿翘起老高,滋在了老太监的衣裳前襟,连下巴上都喷了不少,老太监哈哈大笑,伸手抹了一把脸, “好好好,童子尿……大补!” 这厢是大手一挥,他带来的那些值钱的玩意儿跟水一般往这府里倒,裴赫看的是连翻白眼,只嫌老太监送东西只知金银玉,实在太过俗气! 老太监却是一瞪眼道, “臭小子晓得甚么,不管盛世乱世,这真金白银才是硬货,走到那儿都能换一口饭吃的!” 臭小子没见过饥荒年间,一根金条才能换得一块饼的时候,到那时候你才知晓,一块白面的饼能换好几条人命呢! 说罢又嘿嘿笑着伸手指逗了逗在裴赫怀里打呵欠的小东西, “这可是你的长子,你取了名字没有?” 裴赫老实应道, “倒是还没有同安安商量……” 老太监听了连连催促, “你怎得这般不上心,这可是以后继承你裴家香火嫡长子,哪家的父母不是早早儿取上十个八个名字备用,怎得到你们这儿,就这么不上心了?” 裴赫没有应话,只是看了一眼旁边正由小顺子伺候着吃瓜果的虎妞,想当初女儿出生许久了还没名儿呢,他们这当爹娘的也不能厚此薄彼,早早儿给儿子取了名,岂不是对不住虎妞? 当下应道, “大名儿还在想,小名儿是安安取的,说是叫牛哥儿……” 老太监一听倒是满意, “贱名好养,牛哥好,力大能吃……” 又叮嘱裴赫道, “取了名儿送到宫里给我瞧瞧……” 又问, “有没有去青云观问问那牛鼻子道士,这孩子八字命格如何?” 说起这类批八字,看前程的能耐,便是钦天监的监正都没罗缘道厉害! 裴赫应道, “安安的意思是满月之后,她亲自抱着孩子过去一趟……” “好!” 老太监将孩子的事儿,问的明明白白,这才算是满意了,又抱着孩子瞅了许久,直到婆子来催了,也跟武弘文似的不情不愿的让人抱了进去,裴赫才说起昨日里岳父所提之事,老太监听了嘿嘿笑, “你那老岳父果然不愧是在官场上混了许久的老人精,旁的不说,这看风头火势的本事,倒比一般人高些!” 裴赫闻言便是精神一振, “师父,您可是瞧出甚么来了?” 老太监哼道, “我老不死的成日在宫里呆着等死,外头的朝局我是半点儿不插手,能瞧出甚么来,不过……” 他话风一转, “不过……最近宫中有不少人也是蠢蠢欲动,不过人心隔肚皮,老不死的又没有开天眼,也不知他们这到底是想投哪一处,一通乱哄哄的……” 那巍峨的宫殿之中,自有一片天地,随着主人的更替,总归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新旧更换之时,总是会有一番动荡的,老太监经过三朝那里能不明白当中的规律,如今严嵩要倒台了,徐阶上位就有人向徐阁老靠拢,又有裕王要上位了,也有向裕王抛媚眼儿的,自然有拼命往上靠的,也有当初跟着景王与严氏父子的死忠,如今失了靠山,正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寻地儿躲的! 老太监见怪不怪, “只……这一回有帮子就动的有些奇怪了……” 老太监想了想道, “那些个王侯勋贵们这几日频频入宫,譬如那安康侯苏?便时常入宫面圣……” 说起来这帮子勋贵们都是混吃等死的,只要不是谋反大罪,换谁当皇帝都碍不着他们,他们也不知着的哪门子急? 说起安康侯府,裴赫便想起那被武馨安整得丢了大脸的苏文勇,自从闹了一次京城的大笑话之后,这一对父子很是消停了一阵子,听说那苏文勇收了心,还娶了一房媳妇,倒是安心过起日子来了! “苏?进宫所为何事?” 老太监哼道, “不过就是以前跟严家父子过从甚密,如今眼看着严氏父子不成了,这是想哄一哄皇帝,也免得以后他们倒台了连累自己……” 这样做的人可不止苏?一人,不过依着老太监看他,他根本不必如此,只要老老实实在侯府里猫着,便是新帝登基,为了名声也不会寻他麻烦的! 裴赫越听越是心头乱跳,直觉不对,却又说不出是何处不对来,待得老太监走后,便进去见武馨安,武馨安正抱了儿子喂奶,见他进来便笑着指了屋子角落里道, “你瞧瞧……师父他老人家送的……” 裴赫一看那角落处,一个亮晶晶,明晃晃的金架子杵着,那色泽那光彩,简直要闪瞎人的眼,不由一阵的嫌弃,冲外头叫道, “来人啊!把这东西给我挪到外头去!” 武馨安看了吃吃直笑, “师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一个洗脸的盆用金的也就罢了,怎得连那盆架也做金的……” 若不是怕金线儿割脸,只怕他老人家也要想法子让人拉丝缠线,织成一张金帕子来用! 裴赫看着婆子们进来抬那金盆与金架,吩咐道, “抬到后头那院子里,放进屋子里摆着……” 待以后老太监出了宫,给他摆满满一屋,让他自己个儿看着喜欢去! 武馨安哈哈大笑,裴赫这才回头抱了吃饱的儿子,一面轻轻的拍哄,一面说起了这两日与岳父和老太监疑心之事, “我们都觉着有那风雨欲来之兆,只是都不知事儿会出在何处,心里没有底……”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陪王伴驾巡南方 武馨安听了却是一摆手, “嗨!依我说……就是你们想得太多了,想不明白便不想,这事儿好办……” 裴赫闻言一挑眉毛, “安安此话怎讲?” 武馨安应道, “这不明摆着吗?这大庆朝正值新旧交替之时,若是有甚么值得让人谋夺的,那便是大宝之位了……”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来, “要夺大宝之位,一便是从今上身上,二便是裕王两处下手,你管他们如何图谋,只需牢牢守住这二处,就不怕他们翻出天去!” 裴赫闻言哈哈一笑抱着儿子亲了一口, “安安果然同我心有灵犀,我也是这样想的……” 即是有了这打算,裴赫自然便着手安排,这一忙碌日子过得极快,眼看着儿子就满月了,大名叫做裴承璞,小名叫牛哥儿的裴大少爷,满月之时已是长得白白胖胖,可可爱爱了。 牛哥儿裴大少爷性子极好,比起虎妞来那便是个小福星,平日里不哭不闹,天亮便睁眼,天黑就睡觉,半夜也不用吃奶,那一觉到天亮,这样的孩子便凡见过的,都说是天下一等一让父母省心的孩子了! 只武馨安却是更心疼起儿子来,裴赫便笑她, “前头倒怪我说重男轻女,如今看来倒是你了!” 武馨安却是叹了一口气道, “你不知晓,我……” 话说到一半却是停了下来,抱着儿子,看着他与自己肖似的小脸,目光有些伤感,她想起了自己前世里,便是那不哭不闹,不让父母操心的孩子,八岁时拿杀猪刀,起五更熬六夜,那么拼命为家里挣银子,不过就是为了王屠夫能多看她两眼,可越是这样,王屠夫对她不过就是比那店里的伙计好上一丁点儿,到最后还是他亲手把自己给埋了! 想到这处她低声对裴赫道, “这世上的父母都要自己的孩子们要乖乖听话,做个孝顺的孩子,却是不知这最乖最听话的孩子,却是最受委屈的孩子,就因为他们不哭不闹,不吵不嚷,不会受了委屈便闹将出来,父母便当他不痛不痒,不会伤心一般,可着劲儿的指着一个欺负!” 我前世便是那样的孩子,这一世我却决不能让我的儿子,做那受尽委屈的一个了! 裴赫见她神色悲伤,只当是她想起了早年在山村里的十年,心下触动,便伸手将她和儿子一起抱入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 “放心,我决不会让儿子受委屈的!” 夫妻二人这厢便商议着要给儿子办满月酒,只这菜单没看上几页,倒是先得了皇帝突然想要南下巡视的消息,大都督陆炳要坐镇京城,便要派裴赫随王伴驾,南下巡视。 于是,这满月宴自然是办不了了,武馨安又要为夫君打点行囊送了他南下,如今家中有儿有女,裴赫是越发不想出远门了,只职责所在,却是不能有半点儿违背。 出门在际,武馨安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裴赫, “陛下怎得会突发奇想,要南下巡视?” 裴赫冷冷一笑应道, “还不是被人给撺掇的……” 那卖力鼓动嘉靖南下的人便是那安康侯,而他这一跳出来,倒是印证了裴赫最近来的心绪不宁,看来这帮子人是打算从皇帝身上下手了! 裴赫将内情与自己的猜测同妻子一讲,又叮嘱她道, “如此看来,便是要出事,多半也是在南巡之中,京师应当是安全的,你在家中顾着两个孩子,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谨慎为好!” 武馨安点头, “放心,我心里有数!” 裴赫一把将妻子搂进怀里,紧紧一抱,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遇事别逞强,等我回来!” 这话武馨安却是不爱听了,闻言只是眼珠子一转,嘴里含含糊糊应道, “没遇着事儿……我自不会逞强!” 裴赫见她这样儿,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只能暗叹一声又亲了亲她的脸道, “若是实在按捺不住动手,自保为第一要紧!” “好!” 武馨安又点了点头,夫妻二人依依惜别,裴赫又去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牛哥儿正在摇篮里呼呼大睡,半点不知晓自家亲爹要出去与人斗智斗勇,裴赫低头亲了亲儿,又去寻在院子里挖泥的女儿, “爹……” 虎妞似是知晓裴赫又要出门,上来就紧紧抱了他的脖子不肯放,裴赫亲了亲女儿脏兮兮的小脸, “你在家中帮着母亲照顾弟弟,好不好?” 虎妞扬起灿烂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好!” 说完亲了亲裴赫的脸,裴赫这才将女儿放入妻子怀中,看了看她们母女二人,一咬牙一狠心,转身出了门。 却说是嘉靖皇帝为何南下,只说是这阵子皇帝炼丹,也不知是不是陛下学艺不精,功力不够,又或是早前妙真子炼丹,对皇帝藏了私,嘉靖皇帝自新丹房建成之后,那是炼一炉,废一炉,便没有一回成功的! 皇帝吃那仙丹早就习惯了,如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银子如流水一般倒出去,却是落了个颗粒无收,心下的愤怒那是自不必提了,再有如今他自家也觉出来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便越发的惶恐起来,暗忖自己这是寿元将尽,油尽灯枯了? 到这时节,他倒是想起严嵩父子的好处来了,若是他们在,还不等自己烦恼,他们便已经在外头遍访有道之士,送入宫中陪王伴驾了! 可如今严嵩下了,轮到次辅徐阶掌权,徐阶就没他们那揣摩自己心思的本事,且这老头儿不信道不信佛,成日介的圣人云,孔子说,还时常进宫来说甚么陛下少服丹药,都是硝石硫汞之流,于身体无益之类的废话! 嘉靖皇帝有心想召严嵩进宫吧,可那老头儿如今耳聋眼花,自己说的话,他十句有九句听不明白,他儿子严世蕃倒是个机灵,但那小子如今在分宜守孝,这行孝乃是古之大义,便是皇帝也没法子让人不守灵,回来给自己寻道士炼丹吧! 嘉靖皇帝心里郁闷,很是恼怒,却是无处发泄,幸得这一阵子皇亲勋贵们时不时的进宫探病,轮着个儿的陪自己说说话,倒也能打发时间,尤其那安康侯也是个妙人,此人好色荒唐,多喜在市井之中厮混,因而知晓不少坊间故事,民间乐事,说起话来虽言语多有低俗,却是意外合了这没丹药吃,满腹恼怒无处发泄的嘉靖皇帝之意,便让他时常进宫同自己说说笑笑,打发日子! 日子久了,安康侯看出皇帝的郁闷来,便劝他道, “陛下,这炼丹之道臣不懂,不过想来必也是同那读书一般,讲究个读万卷行万里路,陛下这万卷经文必是读够了,可这游历见识却是少了……” 说罢顿了顿打量嘉靖皇帝神色,并没有着恼,便又接着道, “您瞧瞧那些仙人们不也是爱高山大海的四处瞎逛吗,依臣瞧着多半也是呆得闷了,修仙也没劲儿,就出来见识见识凡世的事情,领受领受红尘的烟火气,说不得还去那青楼里女票一女票女人甚么得,嘿嘿……” 说罢猥琐一笑, “在凡间享尽了温柔乡之后,回去再继续修仙便不那枯燥了!” 嘉靖皇帝闻言被他逗笑了,骂道, “好你个老东西,竟敢编排起神仙来了,你就不怕今儿半夜里有神仙托梦,降你的罪!” 安康侯笑道, “若是神仙肯来,臣一定扫榻相迎,若是仙姑下凡那便更好了!” 嘉靖皇帝又一阵大笑,安康侯又笑道, “陛下便那天上的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没个心机感悟,才会困在迷境里出不来,炼不出好丹来,陛下不如到四处里走走看看,说不得见着甚么东西,一时触发了灵犀,就那么一点便通了呢!” 如此今日讲,明日说,倒是真将嘉靖的心给勾起来了,终于下旨说是要南下去瞧一瞧江南繁华之地。 这久居深宫的皇帝突然动了游性,到外头去瞧瞧,倒是令得朝中百官大为错愕,他们原本以为依着这位的脾气,只怕老死宫中都不出来见人的,没想到如今竟是改了性子,要到外头走动了! 当然也有那嫌皇帝没事儿找事的, “你说你在宫里呆得好好的,出来瞎晃甚么,这一走动,便是劳民伤财,一路吃穿嚼用,又是花银子,这不扰民么?” 于是也有人上奏折劝皇帝不要外出,不过皇帝这回心意已决,说要出门,那便是要到外头去看看的,于是不听人劝,下旨让人预备。 这锦衣卫乃是皇帝近卫,负有护卫君王的职责,圣旨一下,陆炳自然不敢怠慢,又有天子出巡,侍卫护驾,出行之时那是必要挑形貌俊伟之士,如今锦衣卫的金字招牌便是裴千户大人,又他性子冷静,遇事沉着,思虑缜密,乃是近卫统领的不二人选,陆炳便自己坐镇了京师将裴赫推到了皇帝面前。 这好看的人儿,人人都爱看,无关情欲,嘉靖皇帝本就欣赏裴赫,见了陆炳报出来的随行名单,头一个赫然便是裴赫,当下朱笔一挥,裴赫便入了列。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隔墙有耳能听戏 裴赫离了家却是先去了京城外的禁军大营之中,皇帝要离京,所有随从的护驾侍卫会提前十日到京营之中闭营操练,届时皇帝离京便会一起跟着离开,不会再见家中眷属。 待嘉靖皇帝离京之日,仪仗摆开从西苑之中出来,足足有三里地长,这厢有裕王领着百官与百姓们夹道恭送,跪在那黄土铺就的地面之上,恭送皇帝离京。 而那城门附近的茶楼之上,武馨安也是一手抱了儿子,一手拉了女儿,看着丈夫护卫在皇帝的龙辇两旁,缓缓从城门前走过,在那一众形容俊美的锦衣卫当中,一身大红飞鱼服的裴赫,红衣白肤,乌发黑眸,面目如画,凛若冰霜,武馨安从上头居高临下一看,只觉这一条长街两旁,守了一个时辰等着看御驾经过的,一百名女子当中,有九十九个都是奔着自己家夫君去的,裴赫一过去,道路两旁全是女子的抽气声与唏嘘之声, “果然京师第一美男!” 至于那剩下的一个没看的,是那街头卖馄饨的瞎眼大娘,这时节她正拉着旁人在问呢, “来了么?来了么?那裴赫可是当真好看?” 旁人早瞧呆了,那有功夫回应她…… “爹……爹……爹……” 小虎妞远远便瞧见了坐在高头俊马上的亲爹,便趴在窗口挥着小手,冲着下头拉长了嗓子叫嚷,这长街之中人声嘈杂,也不知裴赫是怎么听见了女儿呼唤的声,抬头一看,正瞧见那母子三人凭窗冲着自己招手,他乃是御前侍卫统领,此时又护卫在御驾左右,自然不能招手回应,只能抬头看着她们,微微的笑了笑。 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却是引得长街两旁正盯着他瞧着众女子一阵惊喜的尖叫声, “呀!他笑了……他笑了……” “他是冲着我笑的……” “你可别恶心我了,就你那秃头龅牙,水桶腰,我若是裴赫见着你早吐了!” “你胡说……你分明就是嫉妒我……” 一阵嘈杂之声传进了龙辇当中,嘉靖皇帝便问身边的黄锦, “外头是何声音?” 黄锦出去看了看,回来跪在下头笑道, “陛下,这乃是京师百姓少见陛下天颜,如今乍一见得,不由喜极欢呼起来!” 嘉靖闻言却是不信,自己移步打开车窗,隔着缝隙看了看,却是回头笑骂黄锦道, “你这扯谎的老奴才,这些尖叫的全是女子,哪里是瞧见朕了,分明就是瞧见裴赫了嘛!” 朕关在这龙辇之中,她们知晓谁是谁,这一个个双眼放光,状如花痴的模样,不是因为裴赫还能因为谁? 黄锦闻言偷眼去看嘉靖,见皇帝没有不悦之色,这才笑道, “奴婢也是没见过,这么多女子如痴如醉的模样,一时看岔了!” 陛下真是对裴赫另眼相看,被抢了风头也不生气! 嘉靖笑道, “这古有潘安宋玉,今有我锦衣卫裴赫,有一副好皮囊果然甚是吃香,连朕都恨不能年轻二十年,也与他争一争长短了!” 黄锦忙笑道, “若是陛下出马,裴千户必是要甘拜下风了!” 嘉靖哈哈一笑,坐了回去,吩咐道, “待得出了城,没人瞧着了,便召了裴赫进来同朕说说话!” “……是!” 如此这般皇帝便在百姓与百官的目送之下,扬起漫天的黄尘,离开了京师顺天府向通州而去,在通州那处早就预备好了平稳宽大的龙船,皇帝要坐着一路南下去见识见识南边繁华的花花世界。 皇帝走后,留下百官,众人这厢目光便转向了一旁立着的裕王,还有稍稍落后半步立在裕王身后的徐阶,只见得次辅大人笑眯眯对裕王道, “裕王殿下,即是陛下御驾已南下,我等也应回城了,听说前头八宝斋里出了新菜,不知裕王可是有兴趣同臣一起前去品尝呀?” 裕王闻言却是眼睛一亮,他心知这是徐次辅在向自己示好呢,当下那是欣喜若狂道, “八宝斋的师傅做那八宝珍乃是京中一绝,本王也是好久没有吃了,今日便同徐老一同前去品尝品尝吧!” 徐阶一笑,伸手拉了裕王的手, “走!” 二人这厢携手并进,留下后头看风头火势的众人互相看看,都是各怀心思,按着常理,皇帝离京是要太子监国的,今上虽未立太子,但如今在京的就只裕王一个儿子,按理嘉靖应让裕王留京监国,只皇帝也不知是怕儿子得了权要翻天,还是始终对裕王这儿子不甚喜欢,只是传下旨意让小事由内阁议,大事可快马禀报。 如此一来,仍是将儿子裕王撇到了一旁,这让这阵子原本很是春风得意的裕王,大大的失落了一番,也让那些暗中看好景王之人,又燃起了希望, “难道……陛下对这大宝之位,还未最终下定决心?” 一时之间又是一片猜测,下头的风向便是一阵波动,有那有心想投裕王的立时停下了脚步,还想观望观望,可今日里徐次辅这一番表态又让不少人改了主意,要知晓如今严首辅可是日薄西山了,以后这内阁便是徐阶的天下了,若是有他强力支持,相信便是皇帝要改弦易辙也要斟酌再三的! 众人眼看着徐次辅同裕王一起乘车离去,这才各自离开。 武馨安待得再见不着丈夫的身影了,也回头吩咐王勇, “去备马车吧,我们回家去!” 王勇领命去了,武馨安一手抱儿子,一手拉着女儿往楼下走,路过一旁包房时却是听见有人在说话,一道熟悉的女声说道, “你瞧瞧……那御前的锦衣卫千户裴赫,年纪轻轻便官居要职,能文能武,这样的男子才是我心目中的良婿,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吧,我是不会中意你的!” 武馨安一听立时停下了脚步,便听得一年轻男子高声说话道, “嗤……甚么千户、百户的,锦衣卫那般臭的名声,便是做到指使挥也不甚么光彩之事!” 那女子立时又应道, “凭本事谋的官位有何不光彩的,他不但身居高位,还生的那般英俊好看……” 那高声说话之人越发气恼了,话语里满是醋意, “长的好看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武夺天下,以文治天下,凭的是本事,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么?” 与他对话之人立时接道, “就是能当饭吃,我未来夫君若是能有这样相貌,便是让我学卓文君当垆卖酒供养他,我也愿意!” 那说话之人闻言极是气愤, “你……你怎么以貌取人!” 女子应道, “我就是以貌取人了,你若是不服,便长一张似他一般英俊的脸呀!” 那男子听了气的不成,却是吭哧吭哧不知如何反驳,武馨安在外头听了噗嗤一笑,虎妞一脸不解的抬头看向母亲,却听屋里的男子似是终于想到了反驳的话语,声音激烈的应道, “我……我虽没他长得好看,但……但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他……他能对你真心实意么?” 这话那女子倒是没法子回了,当下应道, “这……你说的倒也是不错……” 接下来还低低嘀咕了一句, “我若是真让他对我真心实意了,只怕也没那身板儿挨某人的拳头!” 武馨安听了又是噗嗤一笑,屋里的男子闻言立时又得意起来, “哈哈……我早听说了,人家已经娶妻了,你便死了这条心吧,难道你还要去做小不成,你……你不如嫁了我,我可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你回去做正室的!” 那女子满是嫌弃道, “我才不要嫁给你呢,你文不成,武不就,就是仗着祖上荫功,混吃等死,这样的夫君有何前程!” 男子闻言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应道, “那是我祖上积德,让后辈们享了,这满朝的文武拼死拼活的,不就是求一个封妻荫子,造福子孙嘛,你若是嫁给了我,我们都不用努力了,只需躺着快活过日子便成了,多好!” 那女子听了不屑道, “纨绔!” “纨绔怎么了,纨绔也不是人人能当的!” 二人就这么在屋里拌起了嘴来,武馨安听的差点儿又笑出了声,看了看一脸不解好奇的女儿,却是笑眯眯道, “虎妞,我们走吧!” 这厢领着女儿便要离开,却冷不防屋子里的男子说道, “你不肯嫁我无妨,我明儿便亲自到府上提亲去……” “我父亲才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呢!” 男子得意洋洋道, “你的手我都牵过了,小腰我也搂过了,明日我便告诉你父亲去,你瞧他老人家是点不点头!” 女子闻言大怒,只听得“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你这登徒子!” 那男子挨了一巴掌不怒反笑, “这下子你也摸过我的脸了,你更得嫁了!” “你……你……你真是无赖!” 女子气呼呼的叫嚷道,转身便往门口走来,那男子便来拦, “你别生气嘛!大不了我再给你打两巴掌!”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三姐儿事情败露 “我才不打呢!” 女子说着话便拉开了门,房门一开,这房里房外的人便打了一个照面,这厢是脸对脸,眼对眼,武馨安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二人,那女子乍一见武馨安,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 “啊……” 的一声尖叫,便伸手捂了自己的脸,她身边的男子还当她是害羞,忙道, “三姐儿别怕,她又不认识我们……” 那女子此时那里还顾得他,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想往前跑吧,武馨安挡在那处,她扑过去就是自投罗网,有心往后头跑吧,这包房临街,往后跑便只有跳窗了,她又没那本事和胆子,敢从二楼跳下去,于是这厢是着急上火,满头大汗,转了两个圈儿之后,却是干脆就地往那里一蹲。 武馨安一脸好笑的看着她,那男子却是不明所以,问武馨安道, “你是何人,为何挡住我们的房门?” 武馨安眯眼儿看他, “你又是何人?” 那男人应道, “我是何人干你何事?” “那……我是何人又干你何事?” 武馨安抱胸看他,又斜眼看了看蹲在地上的人,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能在地上蹲到甚么时候? 那男子见这妇人如此刁蛮,不由一阵好气,翻着白眼问道, “喂喂喂……这是我们出了银子定下的包房,你在我们房门前堵着,倒是有理了?” 武馨安鼻子里哼哼两声, “我还就是有理了,你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倒还有理了?” 那男子听了立时瞪眼应道, “我们未婚夫妻二人的事儿,要你这外人来管!” “未婚夫妻?” 武馨安一脸惊诧的看向那男子,又将目光移向那地上蹲着的女子,那女子这时节不捂脸了,那原本红通通的脸,变做了一片苍白,一脸绝望的瞧向那男子, “你别胡说成不成?” 胡说是要出人命的,尤其今天还是遇上了这位! 那男子却是毫无所觉,还伸手去扶, “三姐儿,你先起来说话!” 地上的三姐儿一脸木然的被他扶了起来,连那男子顺势将手放在她腰间也顾不得反抗了,那男子见状那是暗暗窃喜, “三姐儿,我们别理这妇人,依我瞧着她多半是这里……有些毛病……” 那男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见自家心上人脸色变做了一片灰败,嘴唇蠕动喃喃说道, “呆会儿……你要是丢了小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快走吧!趁她还没动手!” “走……我为何要走……” 那男子一脸惊奇,上下打量面前这圆脸大眼,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牵着个小丫头的妇人, “她为何要动手?” 他的话刚说完,却见得面前的妇人冲着自己一笑,突然一伸手将怀里的婴儿交给了面前的女子, “给我抱好了,他要是哭一声,有你好看的!” 三姐儿忙伸手接过,却是如接着保命符一般,紧紧抱在怀里,连连点头大眼儿眨呀眨的,有了牛哥儿在手,大姐姐总不好打她了吧! 于是她便一脸同情担忧的瞧向身边的男子,那男子奇道, “三姐儿,你……” “三姐儿是你叫的?”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只觉得眼前一花, “啪……” 这脸颊上便是一热,男子伸手捂了脸,不敢置信道, “你……你敢打我?” 武馨安一声冷笑, “我打你都是轻的!” “啪……” 说罢反手又是一巴掌,那男子抬手将两边的脸都捂住了,却是退后两步,冲着武馨安瞪眼叫嚷道, “忒……你这妇人好不讲理,怎得动手打人,你若是再敢动手,我……我……我可要还手了!” 武馨安一声冷笑,上前一步, “你倒是打一个试试呀!” “我……我……” 那男子高高举起右手,握掌成拳作势要打,武馨安看了一眼那男子的拳头, “你打呀!你倒是打呀!看你这样儿似是练过两日的,有本事你打呀!” “我……我……好男不跟女斗!” 那男子咬了咬牙,退后两步收了拳头,却是冲着门口的三姐儿叫道, “三姐儿,你先走,别管我!” 那女子冲着他连连摇头, “你走……你快……” 武馨安回头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一缩脖子当时就哑了声,武馨安再回头…… “啪……” 又给了那男子一巴掌,这一下子有些重了,打得那男子原地转了一个圈儿,转回来之后, “啪……” 又被打得转了回去,武馨安再抬手,那男子忙使手臂护在面前,口中嚷道, “你……你够了啊!你可知晓我是谁人,你若是再打我,我报了官,拿你这疯女人下大牢……” 武馨安冷哼一声, “见官呀!我倒要看看,哪一个官儿敢庇护你这轻薄女子,污人清白的纨绔子弟……” 一面说一面挽袖子, “你报上名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父母养出你这么个没羞没臊没脸没皮,无德无行的东西来的!” 那男子见她口气如此之大,不由一愣,有些求助的看了看武馨安身后的三姐儿,那三姐儿一跺脚, “这……这是我大姐姐!” 那男子一愣, “你大姐姐……” 武馨安冷笑一声道, “正是了,你说这官儿是你来报,还是我来报,是拿你进大牢,还是拿我进大牢?”‘ 那男子闻言立时便是气势一泄,捂着脸支吾道, “大……大姐姐……” “谁是你大姐姐?” 武馨安抬手又是一巴掌,那男子两手挡了脸,这一巴掌却是打在了他的额头上,打的他一个后仰,武馨安再给了他一脚,那男子立时便坐倒在地,武馨安回头冲着武莲祯一瞪眼, “进来,把房门关上,你们二人到底是何干系,今日必要给我老实招来,但有半句隐瞒,小心你们二人的腿!” 这包房里的女子便是武馨安那知书达礼的三妹子武莲祯,这男子倒也真是京中勋贵子弟,平南伯赵尚熙之子赵鼎, “平南伯?” 武馨安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京城里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位平南伯的先祖,乃是太宗年间跟着朱能平安南的大将,之后封了一个四等伯,算是勋贵之中的最低等了。 这位原是个军中的粮草官,当年朱能奉命出征安南,一路多山多瘴气粮草接运不上,这位倒也是有些法子,无论是当地筹粮还是大军运送,总归保障了大军粮草供应,之后虽说朱能病故又南征失败,但这位平南伯的本事倒也是看在皇帝眼中的,之后便给封了伯。 说起来这位平南伯也是个勋贵中的奇人,他在军中擅筹粮食,打算后务,之后回转京师之后,却是一位赚银子的好手,二十年间便累积了不少家财,于是自他开始赵家世代相传,代代伯爷都是生财有道,这么些年下来,平南伯虽说等级低,但家中财富却是京中勋贵中出了名的多。 “自家老三甚么时候同这样的人家扯上了关系?” 武馨安拿眼瞪武莲祯,武莲祯自小便怕她,被她一瞪立时便吓的一缩脖子,那赵鼎见状立时心疼起来,将武莲祯拉到身后道, “你别吓她,有事你问我……” 武馨安见状冷冷一笑,一面活动着手腕,一面道, “那……你来说!” 武莲祯与赵鼎认识倒也是缘分,武莲祯好读书,武弘文也怜惜女儿天赋,便请了先生到家中教授,那位先生却是又受了赵府的束脩,要教授这位赵府大公子的学识,只这位赵大公子不好文不好武只好玩,先生教起来那是苦不堪言,时常在武莲祯面前痛骂这劣徒,又转头在赵鼎面前大赞武莲祯。 一来二去,二人是久闻对方大名,却是一直不得相见,只有一日先生病了,当学生的便前去探望,二人就这么碰了面,武莲祯不喜这纨绔不学无术,赵鼎却是对武莲祯一见钟情,便借口师兄妹同门情谊,时不时的走动走动。 初时武莲祯还当他真是联络同门情谊,与他玩耍几回,便发觉此人除了读书不成,学武不成,其余学甚么都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倒是个好玩伴。 二人越走越近,赵鼎是有心,武莲祯却是拿着自家大姐夫当成挑选未来夫婿的模子,一心想找个上进博学的丈夫,再有她年纪小了些,对情事半知半懂,还未明白自己对赵鼎是个甚么情意,原本赵鼎是不慌不忙等着她自己长大的! 结果前阵子,小程氏为三女儿牵线搭桥的事儿,被赵鼎知晓了,赵鼎这才急了,便约了武莲祉出来表明了心迹,这窗户纸捅破了,武莲祯便不肯同他见面了,无奈这位太会死缠烂打,又武莲祯也不是真对他无情,有时便半推半就的出来见见。 这一回听闻是陛下出巡,赵鼎便约了武莲祯到城门茶楼处看热闹,才有了今日之约! 武馨安斜眼看了看武莲祯, “那……甚么拉了小手,搂了小腰又是怎么说?” 武莲祯吓得是连连摆手, “大姐姐,你别听他胡说,不过就是有一回在先生家,我眼馋那树上的红枣想去摘,他就扶了我一把……” 结果被赵鼎说来说去,变成拉了手,搂了腰,一派二人有了苟且一般!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平南伯父子登门 “是么?” 武馨安很是狐疑的看着她, “即是你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他怎得敢对外称你们是未婚夫妻?” 武莲祯小脸色煞白,瞪了一眼赵鼎,气得伸脚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脚, “他……他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赵鼎却是在她身后嚷道, “大姐姐……我……我也不怕你打我,便是打死我……我这辈子也认定三姐儿是我的妻了!” 不管怎样,占着位儿再说,最好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才好! “你还说!” 武莲祯气得回头又给了他一脚,赵鼎疼的直跳脚,口中还是应道, “打死我……我都认了!” 武莲祯眨着眼儿,一双眼泪水盈盈的看着武馨安, “大姐姐,我知晓是我不对,我不应私下里同他见面,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了,你……你能不能放他走……” 武馨安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一个转,冷笑一声道, “你现下还有闲心管他,武莲祯……我可告诉你……你这事儿大了,回去你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武莲祯吓得身子发起抖来,哭着道, “我……我认罚就是了,你……你让他走吧!” 武馨安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那赵鼎,一摆手道, “你走吧!” 这时节原本叫叫嚷嚷的赵鼎,突然不说话了,脸色阴沉下来,紧紧抿了嘴唇看着武馨安,又看了看武莲祯,半晌突然一咬牙,转身便走,武莲祯看着他当真拉开房门离去,倒是松了一口气,武馨安冷笑道, “瞧瞧……你倒是对他有情有义,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样的男人……值得你为他如此?” 武莲祯不应话,只是可怜巴巴的瞧着武馨安, “大姐姐……” 武馨安想起前头武怀德的事儿,却是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这事儿应当由父母管教,我就不越俎代庖了,你跟我回去吧!” 这厢带着武莲祯回转武府,又叫了人把武弘文从衙门里叫了回来,当着他与小程氏的面将今儿在茶楼听着见着的事儿一讲,武弘文是当时变了脸色,抬手就将手边的茶杯,朝着武莲祯扔了过去, “咣当……” 一声,茶杯打碎,茶水四溢,武莲祯立在堂下,脸色发白,嘴唇紧咬,一动也不动,小程氏见了气的面红筋涨,拍着桌子嚷道, “你……你说你……你那平日里读书的聪明脑子去哪儿了,前头同那刘家公子让你相看,你说人家一脸油滑,口中花花,不是好人,这赵鼎便是好人了?” 武莲祯只是低头咬牙一言不发,二人见她如此更是气得不成,武弘文有心想打吧,可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想着娇养了这么些年,他对两个儿子是严加管教,对女儿们却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动过,如今是更下不去手了,只能拿手指着武莲祯,嚷道, “来人!来人啊!给我把这孽障关进闺房里,再也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武莲祯闻言也不用人来拉,自己就转身走了出去,武弘文与小程氏见了她这样儿,不由更是气往上撞,小程氏都想冲出去拉她回来一顿揍了,只终归还是不忍心,当下是眼泪夺眶而出,捂着脸哭道, “我这是上辈子做了甚么孽!” 武弘文却是一拍桌子, “你还有脸哭,她有今日便是你惯的!” 小程氏有苦难言,更是哭得眼泪婆娑,武馨安在一旁见她也是可怜,便出言劝道, “父亲、母亲,依女儿看来,这事儿倒是不大,这二人虽说胡闹却也有分寸,那赵家的小子倒也不是太过不堪……” 那小子虽说嘴里胡说八道,但看自己是女人,挨了打也没有还手,还叫老三自己先跑,武馨安倒是挺欣赏他这点! 她这话刚说完,武弘文横眉怒目刚要说话,外头便有武平跑进来报道, “老爷,有那平南伯与大公子前来拜访!” “平南伯?” 武弘文闻言立时满腔的怒气有了地儿发泄,拍着桌子骂道, “好啊!我没上门找他们算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勾引人家女儿,败坏好好的女儿家名声,平南伯教的好儿子! 说话间,便挽着袖子要出去寻人晦气,只武弘文乃是一介文生,论起打架来,他如何比得过女儿,冲到了门前,脚下一顿,他回头就冲着武馨安招手, “安安,你跟着为父……” 嘿!自家老子还没气昏头,还知晓寻自己当打手! 不过……那姓赵的小子倒还有些让人出乎意料,还当他是畏罪跑了,却没想到是回家搬救兵去了! 看来他对老三倒也是有几分真心了! 武馨安见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起身跟在武弘文的身后迎到了大门外头,二人到了外头一瞧,却见得那门外立着两人,一个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模样,跟那庙里的弥勒一般,而那人身旁的那小子,两颊又红又肿不正是被自己几耳光打跑的赵鼎么? “武大人!” 平南伯先拱手施礼, “久仰刑部的武大人断案如神,犹如青天在世,今日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白白胖胖的平南伯一开口便是好话,倒是令得武弘文满腔的怒气不知如何发泄了,这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样客客气气,自己总不好上去便两个大嘴巴子吧! 再说了……武弘文看了一眼,那平南伯身边的小子,两个肿如馒头一般的脸颊,这便是自家大女儿下的手,见那小子原是想冲着自己笑的,不过一扯着嘴角的痛处,立时龇牙咧嘴起来,武弘文看着很是解气,又有些好笑,兼一丝丝可怜他, “这小子看着有些傻,安安那手劲儿,也不知是不是打着他的脑子了?” 如此这般武弘文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了三分,不过他仍是不会给那平南伯好脸,当下一甩袖子,鼻子里怒哼一声应道, “伯爷客气了,武某人一介芝麻小官,有何名气可言,不知伯爷今日登门是有何贵干?” 那平南伯倒也是好脾气,被人甩了脸子,还是笑嘻嘻应道, “武大人,赵某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却是脸色一变怒喝一声道, “孽障,还不给武大人跪下!” 那赵鼎是二话不说,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当场,武弘文见状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做甚么?” 平南伯转头对武弘文道, “武大人想来也是知晓此事了,犬子无状,冒犯了贵府千金,乃是我管教不严之过,因而特意前来向武大人陪罪的!” 说罢他又是一拱手,武弘文这下子倒是更不好发作了,转头看了看大女儿,只见她眯着眼正盯着那平南伯看,武弘文想了想道, “此处乃是大门前,不好说话,我们进去吧!” 当下请了平南伯与赵鼎进去,跟在他们后头的还有七八个平南伯府的下人,却是一个个手中都或捧或提,带了不少东西,武馨安看着那平南伯矮胖的身形,就是微微一笑。 那平南伯生的矮矮胖胖,又是未语先带三分笑,看着就是个面团似的和气人,这厢一进来又让儿子给武弘文夫妻陪罪,人家已是摆足了姿态,武弘文夫妻再是心里气恼,可总归都是官场上混的人,不能把事儿做绝了,武弘文也只能见好就收,神色勉强的请了赵鼎起身。 平南伯这才又让下人们奉上赔礼,又说了不少好话,令得武弘文夫妻总算是神色缓和,那平南伯又对武馨安道, “想来这位便是锦衣卫裴千户夫人吧……” 武馨安起身向他行了晚辈之礼,又口中称道, “前头在茶楼之中对大公子多有得罪,还请伯爷见谅!” 平南伯笑道, “裴夫人当真是女中豪杰,这几个巴掌打得好,这便是我不在,若是我在场,必是还要请裴夫人多打几下的!” 武馨安应道, “您不责怪便好……” 平南伯闻听却是叹了一口气,神色凄然道, “赵某这儿子,确是没有管教好,平日里我忙于庶务,少有归家,他母亲又身子孱弱,常常病卧在床,也是无力管他,倒是将他养得无法无天,不学无术,口无遮拦才至做下错事……” 武馨安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倒是武弘文劝道, “令郎年纪还小,不过少年心性贪玩好乐,吃一回教训便知晓改过了!” 那平南伯摆手道, “这也就是遇上您这样良善大度之人,才能轻易原谅了他,若是换了旁家,如何肯善罢甘休!” 那平南伯生的面善,又极会说话,如此三次两次不着痕迹的奉承武弘文,便是官场老人的武弘文也拉不下脸来再给人难看,于是渐渐对他放软了态度,到最后竟是还留了平南伯父子吃了一顿饭,再送出门时已是笑意盈盈,再看不到前头的恼恨之色了! 武馨安见这事儿已是结了,便不再多说,也告辞了父母出来坐上马车,带着孩子们回家了,马车之上,武馨安抱着牛哥儿,知袅抱着虎妞,两小此时早已是呼呼大睡了。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同床异梦各伤心 “夫人……” 知袅压低了声音道, “那平南伯的大公子虽有些不晓事,但那平南伯爷却是个和气人……” 顿了顿问道, “听说他们家里……家财万贯?” 武馨安听了微微一笑, “看来那平南伯父子果然有些本事,倒是连你这样的小丫头都觉着他们好了?” 知袅应道, “奴婢瞧着他们确是挺好的呀,说话和和气气,又出手大方,便是那大公子虽说有些痞气,不过瞧着……倒也不是甚么坏人!” 武馨安听了只是笑,心中暗暗想起以前同裴赫闲来无事,谈起这京师的勋贵时,裴赫便提过这位平南伯爷, “此人颇有城府,极擅揣摩人心,入官场必是能左右逢源,混得风声水起,只可惜他一心只为求财,家里明里暗里的财产倒是能同宫里那位一较高下!” 裴赫所指宫里那位自然是他那便宜师父了,老太监乃是在宫里呆了一辈子,又多受封赏,才积累了不少财富,而这平南伯却是仗着几代的积累,说起来倒是老太监凭一己之力,更胜一筹。 “那平南伯就是个外憨内精之人,也不知父亲是瞧出来没瞧出来?” 武馨安在处暗暗思量,那头武府的主院卧房之中,小程氏也在问武弘文, “老爷,妾身瞧着那平南伯府家的大公子倒也不错,他若是当真与我们家三姐儿有情,倒也是个不错的婚配人选……” 武弘文听了一阵冷笑, “平南伯赵尚熙果然是个能人,不过半天功夫,便能让你改了主意……” 小程氏听他口气不善,观他神色,迟疑问道, “依着老爷的意思,这家人不好?” 武弘文摇头, “好……怎么不好,名声虽不显,但家财万贯,三姐儿若是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去,必是享福的!” “那为何老爷说起他们好似并无好感?” 武弘文又摇头负手看了看窗外,却是没有说话, 赵家怎么说也是勋贵,还有个四等伯的爵位,又世代擅经营,家境在京城的勋贵里算是很不错了,按说有这样的亲家,武弘文应当高兴,只……这亲家太精明不是好事啊! 他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女儿嫁过去,稍有疏忽便会被人当猴耍了! 只不管武弘文高不高兴,平南伯父子这便算是登堂入室了,之后便寻着借口,就时不时的上武府来拜访,即是上门拜访,那必是有登门之礼,每回又是花尽了心思,送小程氏那便是当季的衣衫,百宝斋里一盒难求的脂粉,宫里娘娘才能用的香蜜丸之类的,又有送武弘文的却是孤本绝字,珍藏典籍之类的,武弘文本就性好收藏书籍,见着这些东西,那是当真没法子狠下心摇头拒绝。 如此一来二去,实在是被赵家父子缠的没了脾气,赵尚熙是个聪明的,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向武家提亲,武弘文思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亲自来问三女儿的意思,武莲祯对武弘文叹气道, “不瞒父亲,女儿自见着了大姐夫,便一心想寻个能同大姐夫比肩的夫婿,只这样的人实在难寻,女儿也是死了心了……” 顿了顿又道, “赵鼎这人虽说是不学无术,但心地倒也仁厚,对女儿也是真心实意,女儿……女儿愿意嫁他!” 武弘文听了却是眉头一皱,想问甚么又忍住了,回转前头对小程氏将武莲祯的回答一讲,却是担心道, “那赵鼎对三姐儿有意,我们倒是瞧得明明白白,只三姐儿对赵鼎如何,我却是没有瞧出来,这小夫妻过日子最要紧是相亲相爱,也不能只一人一厢情愿,这样子便是能过一辈子,这心里也是难受的!” 武弘文说着话,深有感触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一变,想起了他们夫妻来! 他们这般,平日里看着和和乐乐,倒也算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只有他自己知晓,每当夜深人静,回想前事时,满心之中想的却不是枕边人! 小程氏与他夫妻多年,看他神色便猜出了几分,不由是神色一黯,心中暗道, “心里难受的又何止是你一人!” 这么多年,她自觉万般对不住旁人,也没有一丝一毫对不住武弘文,可他的心终归还是留了大半给大程氏,给自己和孩子们只留了小半,捂了这么多年,他都心都没有捂热,她的日子又何尝好过过? 年轻时她还想争一争,夺一夺,如今年纪大了,孩子们也都谈婚论嫁了,武弘文除却心里还装着大程氏外,对她已算是极好了,她自觉知足了,才再没有去争去抢,只每每想起此事,也是心中隐痛,这痛只怕是一直到痛到老到死了! 若是时光能倒流,再回到大姐姐死后,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嫁武弘文一次呢? 二人各怀心思,静默半晌,小程氏先扔开了心里的杂念,笑着对武弘文道, “老爷这是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以三姐儿的性子,她若是当真不喜欢,只怕你强押着她拜堂,她也能做出洞房夜逃婚之事出来,她那么说……不过就是口是心非罢了!” 武弘文一听,将信将疑, “你此话可是当真?” 小程氏笑道, “我是她的亲娘,她心里怎么想,我明白的很!” 若不是对那赵鼎有意,以三姐儿谨慎的格性怎么会与他私下见面? 武弘文见她说的肯定,便信了她的话,第二日就应下了赵家的婚事。 且不说武府里两个女儿定了亲,小程氏又张罗着给大儿子相看,忙得不亦乐乎时。 京城之中局势又有了变化,裕王府中李氏夫人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算着日子,生产便在这个月了! 李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牵动了京中不少人的心神,外人且不必说,那王府之中的上官婷,却是日日夜夜心神不宁,近一段日子更是坐立不安,以至的花容憔悴,容颜受损。 裕王每日过来,见得美人儿不好看了,实在有些碍眼,便出言询问道, “婷儿这是怎么了?” 上官婷如何肯说,是自己心忧李氏占了上风,只是抚着脸应道, “天气转冷,应是夜里受了风寒,头有些痛……” 裕王闻言十分心疼,嗔怪道, “婷儿便是这般不知爱惜自己,你若是身子不爽利便应当请大夫瞧瞧,为何自己强撑着不肯说?” 上官婷楚楚可怜应道, “妾身这不是想着李姐姐临盆在际,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如临大敌一般,妾身不想再令得王妃忧心……” 裕王伸手揽她入怀, “婷儿真是太懂事了,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这偌大的裕王府难道只围着她一人打转不成,她生她的孩子,你自当顾着你自己的身子!” 上官婷伸手抱了裕王,一脸的崇拜感激,一双星眸之中全是盈盈情意, “王爷对妾身太好了!” 裕王就喜欢她只依附自己而生的样儿,当下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一面往内室去,一面口中说道, “其实婷儿也无需请大夫,只需本王来给婷儿瞧瞧,必定是药到病除!” 上官婷便咯咯笑,伸手搂了他的脖子娇嗔道, “王爷,有甚么药给妾身治病?” 裕王凑到她耳边笑道, “我们进去,本王给你瞧瞧……” 说话间,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内室门口,不多时里头便传出了异样的声晌,原本抱着孩子打外头进来的千叶小美听得内室声晌,立时止了脚步,看了一眼怀里也拿一双眼儿盯着内室的小世孙,忙笑着拍了拍他, “世孙,夫人与王爷有事要谈,我们在外头等等他们!” 说罢转身又出来了,怀里的孩子,如今也是长大了些,看着脑袋倒是比以前小了些,比正常的孩子还略略有些显大,但已是不再突兀至让人惊奇了。 这孩子虽说生来比旁的孩子愚笨一些,却还是在慢慢成长,到如今也能扶着侍女的手走上两步了,虽还不能说话,但也能咿咿呀呀跟着大人学话了, “啊……” 那孩子在千叶小美的怀里指着房门啊了一声,示意她进去,千叶小美忙拍了拍他哄道, “我们待会儿再来!” “哇……” 怀里的孩子极是不愿的扭动着身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吓得千叶小美抱着他匆匆的往院外走去,夫人早说了,王爷来时不能让这孩子打扰了他们,若是不然,她们几个身边伺候的都要受罚! 千叶小美将小世孙抱了出去,却是哄了半晌才好不易让孩子平静了下来,这才肯让侍女用银勺喂了羊肉羹吃,突然外头匆匆进来一名侍女,伏在千叶小美的耳边悄声道, “夫人的堂兄来了!” 千叶小美闻言一惊,想起那还在院子里的裕王,忙站起了身, “不要惊动夫人,我出去瞧瞧……” 她这厢悄悄去了后头,在角门处见着了人,看见这与夫人私通的男人,千叶小美便心头作呕,冷着脸问道, “你来做甚么?” 那男人见着她也不客气,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来,吩咐道, “这是夫人托我寻的东西,你转交给夫人!”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御驾南巡尽见穷 千叶小美看了看那东西并没有接,问道, “这是甚么?” 那男人应道, “你一个奴婢不必多过问,只需交给夫人便是……” 顿了顿怕她不肯交给上官婷,便出言恐吓道, “这东西对夫人极重要,你若是敢阳奉阴违,坏了夫人的大事,你就等着被人发卖出去做女支吧!” 千叶小美闻听那“夫人的大事”五个字,不由心头一跳,她知晓如今上官婷心中最着紧的事是甚么,难道她…… 千叶小美脸上陡然变色,却是一言不发,伸手接过东西便要走,那男人叫住她,将手一伸道, “银子呢?” 千叶小美恨恨瞪了他一眼,伸手取出钱袋, “给你!” 那男人在手里掂了掂,有些不满的问, “怎么才这么点儿?” 千叶小美应道, “我只有这么多,你若是嫌少进去问夫人要,可别怪我没告诉你,王爷正在夫人那处呢!” 那男人听了脸上的嫉恨一闪而没,冲着王府内院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哼!王爷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替老子养儿子! 待得千叶小美再回到院中时,裕王已经走了,上官婷只着了单衣在妆台前梳理着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千叶小美见状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梳,立在她身后一点点的梳理着凌乱的长发,千叶小美抽了抽鼻翕,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心中暗暗一叹,上官婷从铜镜里打量她, “你去哪儿了?” 上官婷问,千叶小美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梳,伸手从怀里将那包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您的堂兄送来的……” 上官婷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头有两个小瓷瓶,小瓷瓶上用红布包的木塞塞的死紧,上官婷费了很大的劲儿,打开来倒出里头的药丸,放在掌心闻了闻,倒是无色无味,却很是不满道, “他再晚点儿来,这孩子都生出来了!” “夫人……” 千叶小美闻言,秀美的脸上全是惊惧与担忧, “夫人,您不会是打算……” 上官婷瞪了她一眼, “闭嘴!你若是敢泄露半个字儿,我死……你也讨不了好处!” 千叶小美吓得脸都白了, “夫人……” 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上官婷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冷道, “这王府后院之中便是这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自从那贱人有了身孕之后,你也是眼睁睁瞧着他们是怎么对我的……” 这王府中人也是会看风头火势,李氏夫人那头眼看着肚子平平安安的大了起来,又有风传说御医摸过脉了,说是十之八九是男胎,这下头人自然就一窝蜂到李氏面前奉承、 要知晓,这王府里头虽说王爷最大,但后院里现管可是王妃,李氏夫人有王妃撑腰,若是生下儿子,必是能比过上官婷那傻儿子的,他们不趁这时机站队更待何时? 上官婷平日里仗着得宠,张狂得没了边儿,令得王府之中没人跟她一队,她是单打独斗,人家却是占着正室的位置,拉帮结伙,这两相比较,高下立见了! 于是这人心一变,以前围在上官婷身边的人便少了,上官婷立时便有自云端坠落之感,这心头的怨恨便越发重了,千叶小美闻言只是叹气, “夫人……这后宅之中这么多女子,以后若是王爷做了皇帝,还会有更多女人,难道她们都不生孩子吗?难道所有怀孕的妇人,您都要想法子除去吗?” 上官婷闻言沉下脸,劈手将她手中的木梳夺了过来,往地上一扔, “别人都行,就是李氏不行,我决不能让她生出儿子来!” “啪……” 一声木梳落在地上,千叶小美看了一眼铜镜之中那张艳若桃李,却神情狰狞可怖的脸,蹲下身去捡起了木梳,只听上官婷咬着牙低声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想法子将这东西弄进李氏的吃食里头去!” 京师之中多少人如今关注着李氏的肚子,这头皇帝的龙船已是一路南下,这一路之上沿途各州各府各县的官员都是纷纷赶往龙船停靠的码头,早几个时辰,便恭恭敬敬跪迎在地了,百官们都递上奏折,巴望着皇帝能瞧上一眼,说不得还能见上一面。 能得见天颜,这在地方官儿来说,那是殊为难得了,只可惜皇帝龙体欠安见不得风,一路之上少有出来透气露面! 若是论起一路之上见皇帝最多的人,除却内侍们便是裴赫了,嘉靖皇帝似是极喜欢裴赫陪伴,时不时的招了裴赫到跟前说话,内侍们看着裴千户那一张冷冰冰的脸,私下里都是暗暗嘀咕, “裴千户那张脸好看是好看,可冷的跟那冰碴子似的,瞧一眼从脚底板儿冷到头发丝儿,也不知陛下是怎么瞧他顺眼的!” 有人却是应道, “说不得陛下正是喜欢裴千户那张冷脸呢?” 皇帝见得阿谀奉承的嘴脸见多了,见着裴赫这样的。说不定还会眼前一亮呢! 这他们倒是猜对了,嘉靖倒真如是想的,裴赫虽说神情冷淡,说话的言语甚至略略还有些刻薄,不过在皇帝听来却是一针见血,颇有见地,倒是比那些只会说虚话套话的地方官员好上百倍! 话说也不知皇帝陛下是不是因着这阵子少吃丹药的缘故,这人不犯迷糊了,瞧事儿倒是清醒明白了不少。 他们一路行来,沿途村镇见了不少,皇帝便发觉这越是往南边走,怎得见着这百姓与官员越是形容困苦,衣着破旧, “不说是江南富庶么,怎得没有一点富庶的模样?” 终于这一日龙船入了苏州境,到得一处码头停船靠岸,早有那久等的百姓与官员们见得龙船到了,就跪在沿河两岸,山呼万岁,口称恭迎陛下圣驾之类的话。 皇帝就命黄锦将帘子撩开,却是瞧见这河岸之上,跪拜的官员个个衣着陈旧,又百姓们也是人人面黄肌瘦,发如枯草,想着自己前头的几处地方所见所闻,皇帝不由是心中大为奇怪, “不说是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吗?又有苏州城中乃是大庆富豪聚居之地,城中百户十之八九,都是衣食无已忧,出入行车,怎得这处的百姓看着个个穷困,官员也是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嘉靖皇帝问身边的黄锦,黄锦想了想应道, “依奴婢想来这话多半都是江南这一地的官儿吹牛吹出来的,说不得此地比北边也强不了多少……” 嘉靖皇帝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 “若是江南一地都是如此,那我大庆朝年年的赋税六成以上都是由这些地方所贡,他们又是怎么缴出来的?” 黄锦笑道, “这个嘛……主子爷,依着奴婢看来,这赋税甚么的,多想想法子总归是有的!” 嘉靖皇帝听了瞪他一眼, “你是指朕不管百姓死活,搜刮压榨民脂民膏吗?” 黄锦这才惊觉失言忙跪下请罪, “主子爷恕罪,奴婢自小就进了宫,对外头的事儿见识,胡说八道扰乱主子爷视听,奴婢该死!” 嘉靖看了他一眼,摆手道, “你自己下去领几巴掌!” 当朕真是傻的,这一处倒也罢了,二处三处都是如此,朕就不信了,难道朕的江山治下就是这样一派萧条贫苦的模样? 若是北边苦寒之地倒也罢了,怎得到了江南还是如此,便是“富甲天下”的苏杭二地都是如此,那朕这皇帝还当个屁呀! 干脆还是早些打道回宫,继续躲在宫里炼丹吧! 黄锦忙退了下去,嘉靖又叫人将裴赫叫了进来,指了外头码头上那些人问道, “裴赫你来说说,这外头那些人当真一个个日子这般穷苦?” 裴赫看了一眼岸边上的那些人,却是冷冷一笑道, “陛下,臣出身寒微,知晓这穷人是甚么样儿,这些人嘛……哼……” 下头的话他藏着没说,嘉靖毫不在意他冷冷的语气,却是来了兴致问道, “那你说说……真正的穷人是甚么模样?” 这位几十年不出宫,在宫里能作威作福,在外头他却是两眼一抹黑,甚么都不知晓! 裴赫应道, “陛下请看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发枯干,看着倒真似生活困顿,食不裹腹,衣不遮体般,不过……” 裴赫一指最近的一个百姓,正跪在道旁,低着头, “陛下可是瞧见他那后颈之上,皮肤一片白皙……” 嘉靖皇帝一看果然如此,又裴赫指着外头另外二人道, “陛下再瞧瞧这二人,手臂处挽起,也是皮肤光滑干净,双眼炯炯有神,适才迎驾之时,此人的声音最是响亮,这样儿……那里似穷苦之人……” 真正穷苦到了底的人,都是双眼无神,神智涣散,见着食物便如恶狗见着肉一般,没有谁有体力在这码头处规规矩矩的跪着迎接皇帝,一跪便是两三个时辰的,若是真让那些人来跪,只怕是一柱香的功夫,就要东倒西歪扶都扶不起来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好银犒劳兄弟们 嘉靖听了皱眉想了想,这脸色便沉了下来,他总归还是那位与众臣大礼仪之争,躲在后宫把众臣玩弄于股掌的嘉靖,发觉了其中的蹊跷,再自己细细一想,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当下吩咐裴赫一声道, “你派人暗中查访,给朕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裴赫领命转身出去了,这厢立时撒开锦衣卫的人手四下查访,实则这事儿不难查,出了这河岸码头的地界儿,在四下里看一看便知晓了! 皇帝出巡那是劳民伤财,各地方破费不少,若是放在穷地方当地的官员商人们自然是要头疼的,不过这苏杭富庶乃是天下闻名的,那些家财万贯的盐商、布商等,生活奢靡至无法相像各行各业的翘楚大佬们,怎么会出不起供养皇帝的银子,说得大不敬些,便是家里来个亲戚招待的也比招待皇帝强。 他们怕的就是对皇帝太好了,皇帝若是上了瘾,以后兴致来了便到江南转转,这便让人受不住了! 又便是不来,怕皇帝回去想着江南如此富得流油,索性再提一提江南地区的赋税,那他们岂不是要倒霉了! 左右皇帝如今身子也是不好了,又下不得龙船,便索性花些银子,将龙船所到之处,各地沿岸全数整得破破败败,好好的房子给扒拉了,好好的良田给骑着马给踏了,之后又召集了一帮子人,体大胖肥者不要,皮肤白皙者不要,面色红润者不要,身形瘦小,佝偻残疾,一脸苦相的还可加银一两。 如此这般,召集了不少歪瓜劣枣的人来,换上旧衣裳,往那两边岸上一跪,皇帝见了初时还大大的吃了一惊, “这江南富庶地方的百姓都是如此,北方和西北偏远之处的百姓岂不是更苦!” 嘉靖皇帝还因此大大的愧疚了一番, “登基多年只知在宫中修炼,却是没想到百姓们的日子这般苦,实是朕的不对!” 只到后头龙船每到一处都是如此,皇帝看着看着,便看出不对味儿来了,于是叫来裴赫一问,皇帝面上不显,心里是恨不能亲自跳下船去,逮着一人便给一耳光, “你们便是做戏也好歹做周全呀!如此敷敷衍衍,这是将朕当成傻子来耍呀!” 皇帝这是心里憋着一股子火呢,就等着裴赫的人回来禀报暗查的结果,那头锦衣卫的人很快便有了消息,裴赫端坐在锦衣卫专用的一艘座船之中,翻看着前前后后送来的十来份密报,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在盘算,这里头有多少要报给皇帝,又有多少瞒下来,暂时不报! 他倒不是怜惜这江南一地官员的脑袋,有心替他们隐瞒,只是怕这些东西送上去多了,将皇帝气出个好歹来,自己这罪可就大了! 正自思忖间,外头却是有人来报, “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何人?” “说是姓曾名淾,此人自报家门说是苏州城王家的管事……” “王家?” 裴赫也是在江南呆过的,自然知晓这江南九大家之中便有一个王家,这王家的人求见自己做甚么? 裴赫看了一眼桌上散放的密报立时心里有了数,暗暗道, “九大家倒是消息灵通,我的人一撒出去,他们便知晓了!” 不由是心头暗凛, “看来……只怕他们在这船队之中也是有消息眼线吧?” 裴赫正是怕江南当地的锦衣卫所已与当地沆瀣一气,因而出京时全数带的自己手下人马,一个个都是忠心可靠的,决不会有人会泄露消息。 “那……消息的泄露想来是出自皇帝那头了……” 他与皇帝说话时,虽只有二人在当场,但那门外头还立着不少小太监呢! 裴赫嘴角一勾,冷冷一笑, “请人进来!” 不多时,人便被领了进来,却是一个身形中等,相貌普通的中年文士,那人进来抬头看见裴赫相貌,当时便愣了愣神,旋即很快跪下行礼道, “千户大人在上,草民曾淾给您磕头了!” 裴赫看了看他,朗声问道, “起来吧,你见本官是有何事?” 那曾淾起身,他倒也不废话拱手就道, “大人,草民乃是富户王家管事,闻听得大人陪王伴驾到此,我家主人知悉大人与众位兄弟一路辛苦,特地派了草民前来慰问犒劳……” “哦……” 裴赫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 “富户王家呀……” 这江南富豪个个脑满肠肥,家财万贯,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可这身份户籍上头,却只能写一个商户,早年太宗定下的规矩,士农工商,他们乃是最低末一级,见官要跪,见了有功名的秀才、举人也要跪,不能着绫罗绸缎,只能着布衣,不过过去这么多年,这帮子人早用金钱为自己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这些规矩虽还在,已是无人遵守了! 曾淾打量他神色,瞧不出来喜怒,便又接着道, “鄙家主人与平湖陆家乃是姻亲,说起来与锦衣卫也不是外人,听闻大人到此,特意遣了小人过来慰劳诸位兄弟……” 他提到的平湖陆家便是陆炳的家族,有此一说,一是为了套近乎,二来却是隐隐给裴赫施压了! 裴赫闻言神色未变,也未发一言,那曾淾见状转身冲着外头拍了拍手,不多时便有那青衣小帽的壮仆,二人一组抬了四口箱子进来,那曾淾对裴赫道, “我们家主人说了,这里头的东西,给诸位兄弟们买些酒肉茶水之类的,若是不够……大人只需派人送个信儿,我们家主人必是随叫随送的!” “哦……” 裴赫神色仍是不变,眼神莫测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勾唇一笑,冲着曾淾一点头, “如此,便多谢好意了!” 那曾淾见裴赫收了东西,神情便是一松,当下拱手行礼又道, “大人辛苦,小的不敢多打扰,这便告辞了!” 裴赫倒是有些惊诧的挑了挑眉头, “你们家主人没有话让你带来么?” 那曾淾抬头看了裴赫一眼,意味深长道, “大人年少有为,聪慧出众,不必草民多嘴,想来……早就明白了!” 当下一躬身,便领着人退了下去。 裴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半晌步下座来,拧开那木头箱子上挂的铜锁,掀开箱盖一看,里头果然是白花花,晃人眼的银元宝,一锭锭就那么整整齐齐的摞着,一箱子怕是有上万两银子,这四箱就是好几万两银子! “好大的手笔!” 裴赫又坐回了原处,想了想吩咐人道, “来人啊!把这些箱子先搬下去收好了!” “是!” 这厢有人进来将箱子搬了下去,裴赫神色不变,仍是低头将密报看完,再将密报仔细收入了匣子之中,这才起身去了前头见皇帝, “陛下,锦衣卫有密报上奏……” 说罢双手捧了匣子奉到皇帝面前,立在嘉靖身边的黄锦伸手要去接,皇帝突然出声道, “黄锦,你出去!” 黄锦一愣,看了低着头的裴赫一眼,忙躬身退了出去,他缓步走到外头立在门外,却是听见正堂之中,皇帝说话道, “裴赫,你近前来!” “是!” 裴赫这厢将匣子捧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伸手打开,取了一张展开一看, “咦……” 皇帝的声音很是惊诧, “这是……” 裴赫应道, “陛下,这乃是锦衣卫派出去的人手四处暗查所得……” 之后皇帝便是一阵的沉默,半晌黄锦才听见皇帝说道, “朕知晓了,你下去吧!” 裴赫依言缓缓的退了出来,黄锦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匣子,又关切的看了一眼里头, “裴大人,陛下现下如何?” 裴赫应道, “陛下有些累了,已是闭目休息了!” “嗯!” 黄锦冲裴赫点了点头,转身低头进去了,裴赫带着匣子转身离去…… 裕王府中,千叶小美领着两名侍女,进了王府的灶间, “我们家夫人的血燕羹可是炖好了?” 她出声相问,忙碌的厨娘里头便有人出来应声道, “是上官夫人的血燕羹么,早已好了……” 说着一指角落处。一个用小文温炖的黑瓷小罐,千叶小美转身叫了身后的侍女, “去端过来!” 侍女点了点头,过去却是冒冒失失掀了盖子,那小罐里头的汤水乃是用了几个时辰,慢慢熬炖的,侍女这么赤手去那么一掀,手背一翻,就被里头涌出来的气,立时便烫红了! “哎呀……” 侍女惊叫一声,千叶小美与那侍女忙去察看, “怎得这般不小心!” 千叶小美训斥道,伸手拉过那侍女的手看,二人身影遮挡的后头,另一名侍女迅速掀了另一个罐盖,扔进去了三颗药丸,又用一旁放着的长柄木勺,搅了几搅。 这厢三人一人捧着罐,一人哭哭啼啼由千叶小美带走了,没有多久,李氏夫人那院子里的人,便过来端自家夫人的汤水,灶间的厨娘一指那处, “在那儿呢!” 侍女依言过去,那厨娘提醒道, “你可小心些,适才上官夫人院子里的人来端时都烫了手……” 那侍女应了一声, “多谢提醒!” 这厢便端了罐子,放在提来的一个保温的竹篮之中,提着走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三番五次毒不成 侍女提着竹篮进了李氏夫人的院子,便有人迎了上来,看了一眼那竹篮里的小罐,便伸手过来接住,转身进了内室,李氏夫人正在窗前做着针线活计,侍女进去道, “夫人,您的乌鸡汤来啦……” 李氏闻言一笑,放下手里的针线,挪动了硕大的肚皮下了榻,一旁的两名侍女忙伸手扶了,一人掀开罐盖先是闻了闻,又取了一个小碗倒出一些来,从怀里掏出银针来试了试,见并无异样,这才道, “夫人请用吧!” 李氏点头过来端碗喝汤,侍女们看着她把一碗汤喝完,都笑道, “夫人好胃口……” 李氏笑道, “倒不是我胃口好,只是肚子里的孩子越发大了,是他要吃呢,明明才用罢了饭,隔不了多久便又饿了!” 一旁的侍女忙提醒道, “夫人,您可悠着些,眼看就要生产了,吃的太多,怕不好生产……” 李氏夫人点头, “我知晓的!” 她伸手抚摸着高高耸起的肚皮, “也不知这孩子几时会出世呀?” “算着日子怕是还有十几日,不过这阵子夫人还是要小心些,说不得提前发动呢!” “嗯!” 李氏夫人点点头,正说话间,外头有人报, “夫人,裕王来了!” 李氏闻言忙起身去迎,出得门来便见裕王已是到了院门处,见着她出来,便摆手道, “不必迎出来,你如今行动不便,还是顾着自己为好!” 李氏夫人闻言还是蹲下身子,行了礼, “王爷,礼不可废,妾身不敢越矩……” 裕王过来扶她道, “你呀……就是这么固执!” 二人进得内室,裕王坐下,看了看李夫人那大大的肚子, “生产可是就在这几日了?” “还有十几日呢……” “即是如此,且要小心着些……” 二人在这处不咸不炎的说着话,那头上官婷在问千叶小美, “你将药放进她的汤里了?” 千叶小美点头, “夫人,确是已经放进去了……” 上官婷闻言大喜, “好好好……” 她伸手拍了拍千叶小美光滑白皙的脸蛋儿, “好……你做的很好,只要这事儿成了,以后……但凡有我们母子风光之日,必不会亏待了你!” 千叶小美低头不敢让上官婷看出自己脸上的心虚来, “多谢夫人!” 这一夜上官婷是彻夜未眠,那是支棱着耳朵一直在听李氏那边的动静,却是从天黑等到了东方发白,就是没听到那边有何异常,第二日起身,上官婷便迫不及待的让人去打听,只那侍女回来禀道, “夫人,李氏夫人那处一切如往常一样,奴婢还瞧见李氏夫人在院子里走动呢!” “甚么,难道是她没吃那东西?” 上官婷闻言大是恼怒,回头冲着千叶小美道, “今儿再去!” 千叶小美见状喏喏道, “夫人,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一直做,会……会被发现的!” 上官婷怒道, “我不管,她不死,我决不甘心!” 千叶小美万般无奈又去了一次,只第二日李氏夫人仍是安然无恙,上官婷终是发觉不对劲儿了,将那药丸拿出来反复看了再看, “难道……是这药药效不够?” 说罢又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千叶小美, “不会……是你换了药吧?” 千叶小美只觉后背处立时起了一层冷汗,忙跪倒应道, “夫人,奴婢不敢!” 上官婷哼了一声, “我谅你也没这胆子!” 说罢又皱眉思索,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药即是不成,那便不能用了,趁着还有时间,再去寻药才是,这一次我亲自去! 上官婷这厢寻了一个借口出府,亲自到外头寻了药回来,想了想没有吩咐千叶小美,却是叫了一个早被买通的粗使婆子进来,将药丸交给她,千叶小美见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夫人,收手吧!夫人趁着还没有酿出大祸来,请您收手吧!” “收手!” 上官婷玉面含霜,看着她的目光似是能淬出毒来,终于是怀疑上她了, “前头的药……是不是你换的?” 千叶小美低头不敢与她目光对视,上官婷见状大怒,抬起一脚踹在了她的胸口上, “砰……” 上官婷看着纤细,可她是农家女出身,在家时常年做农活,手上脚上都是劲儿,这么一脚正正踹在千叶小美的心窝处,竟是将她踹得一口气没上来,双眼翻了白,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上官婷犹不解恨,上去又是几脚,却是只照着她的脸踹, “你这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东西,若不是我……你早跟那倭寇被锦衣卫的人给打死啦!” 千叶小美鼻骨被她踢中,鼻孔之中立时流出两管鲜血来,上官婷见了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转而踢向她的小腹,嘴里恨恨骂道, “没良心的东西!果然是东夷蛮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这一脚脚的又快又狠,踢得千叶小美腹内剧痛, “哇……” 的一声,吐出一口秽物来,上官婷见了这才一脸嫌弃的住了脚,吩咐左右人道, “把她给我拖到柴房去!” 一旁的侍女们看得都是心惊胆战,闻言上前默默将千叶小美扶起来,上官婷怒道, “不许扶,我给拖着走!” 侍女们不敢抗命,只得两人一左一右拖了千叶小美的两只脚,任她的脑袋在地面上不停撞击着,一路拖到了后院柴房之中。 上官婷听得千叶小美的脑袋叩在地上发出的一声声响动,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冲着侍立在身边的众人道, “你们看到了,谁要还敢对本夫人阳奉阴违,这就是下场!” 众侍女吓得都低头敛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自此王府里的人都知晓上官夫人身边那东瀛女人病了,好几日都没有出来走动,李氏夫人闻听倒是惊诧了一下, “那东瀛女人病了?可有请大夫?” 侍女们应道, “回夫人,听说是请了大夫,不过大夫说病的极重,只能在屋子里养着……” 李氏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她如今最紧要是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不过随口问问,自然不会去管上官婷的人,又隔了几日,听说那东瀛女人病更重了,上官夫人说是这府里眼看着要添丁了,有人病重乃是晦气,便将千叶小美给移到最北边的梅林去了。 她这么做,在王府众人看来乃是天经地义,倒是无人多问一句,而那梅林之中,遍体鳞伤的千叶小美紧紧抓了那又聋又哑的看林老婆子,口中嘶哑道, “求……求求你……帮我……帮我寻一个人,只有……只有她……她……她能救我!” 那老婆子又聋又哑如何能听懂她的话,只是摇头,取了一旁的水碗来给她喂了一口水,冲她啊啊的打着手势,千叶小美见状强撑着起了身,伸手抓起一边衣角,放入口中以牙撕咬,扯下一块布料来,用带着血的手指在上头写了几个东瀛文字,又用中文写了一个“裴”字, “去寻裴夫人,只有她能救我,求求你!” 这也是她运气,那婆子虽说又聋又哑但早年伺候府里贵人时也识过几个字,恰恰这“裴”字她是认识的,当下比比划划问千叶小美可是要寻人,千叶小美连连点头, “思诚坊……” 她又写下三个字,那老婆子看懂了,点了点头,这厢趁着天黑,自己悄悄从角门溜了出去,武馨安接到消息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那聋哑的老婆子连夜出了王府,却是寻不到问路的人,只能寻了个死胡同的角落里躲了起来,却是到了天明才敢出来,拿着那布条到处问。 她又比又划的,好不易寻着一个识字的,将她带到了裴府门前,她上前拍开大门,便将那布条给守门的人看,门子不知何事只当是要饭的,差点儿便将她赶了出去,幸好遇上出门办事的粟大管事,大管事一见那布条便带着她进去了内院,在二门处将事儿一禀报,武馨安这才出来见那聋哑的婆子, “这布条上写的字,大管事能看懂?” 粟大管事躬身应道, “回夫人的话,小的以前身子还好时,便是在东南沿海打探消息的,东瀛字、天竺字还有佛朗机的一些话都能看懂和听懂的……” “大管事好本事啊!” 这时节武馨安才知晓姜还是老的辣,老金和老刘果然会挑人啊! 大管事平日里不哼不哈将这府里的事儿处置的妥妥当当,让人挑不出毛病,武馨安只当他就是这些本事,却原来人家是真人不露相! 粟大管事应道, “多谢夫人夸奖,不过就是呆在那处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学了一些……” 武馨安点头又问, “那……你说她这布条上写着救命,还写了甚么……” 粟大管事再看了一眼布条说道, “上头还说有秘密相告……” “秘密?” 武馨安皱了眉头, “千叶小美能有甚么秘密?” 想了想有心不管吧,又耐不住心头那点儿好奇,思虑良久终是道, “今儿晚上派个人去瞧瞧吧!”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夜深有那坏心人 于是当夜,武馨安便派了人去了那王府的梅林,有聋哑婆子带路,进出都没有引人注目,待得武馨安派去的人见着奄奄一息的千叶小美时,千叶小美双眼之中异彩大盛,死死抓着来人的手道, “你告诉你们夫人,如果她能救我出去,我就告诉她一个大秘密……” 来人早得了武馨安的吩咐,便应道, “我们夫人说了,你若是要提世孙的身世便不必讲了,若是旁的倒是能说来听听……” 千叶小美一听,先是满脸的诧异,半晌却是神色古怪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 半晌之后她笑得有些癫狂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她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原来……原来裴夫人早就知晓了……哈哈哈哈……” 可怜上官婷还在那处做着她那儿子荣登大宝,自己做太后娘娘的春秋大梦呢,原来她背地里做的龌龊事儿,人家早就知晓了! 来人神色平静的看她笑完, “你还有没有话要对我们夫人说?” 千叶小美这才止了笑,喘着粗气应道, “有有有……我说这个乃是关乎裕王府的秘密,不是上官婷的秘密!” 来人眉头一挑, “你可是诓骗我们夫人?” 千叶小美摇头, “若是我骗了她,她便是救我出去,也可以当场杀了我!” 来人想了想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 “这里头的药,能至人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状如死亡一般,你服下之后,自有人接你出去的!” 千叶小美闻言毫不犹豫,抖着手接过瓶子,将里头的药全数倒进了嘴里…… 第二日便有人来报给上官婷, “夫人,千叶小美昨晚死了……” “死了?” 上官婷有些惊诧,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 “罢了,死了便死了吧,让人拖到城外乱葬岗里吧!” “……是!” 她四周侍立的侍女们闻言都低下了头, 这女人也太歹毒了吧,好歹也是忠心耿耿伺候了她这么久,人死之后连口薄棺都没有,这千叶小美还是个东瀛人,如此只怕要做个孤魂野鬼,永世飘荡在异乡了! 千叶小美的“尸体”很快便被人从王府后门运出,在城中转了几个圈之后又入了裴府之中,待得她从睡梦之中醒来时,就瞧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圆脸大眼,神采飞扬,见她醒来便道, “老刘这配药的手艺果然是到家了,说是十二个时辰便是十二个时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成!” 继而又对千叶小美道, “我已经帮你查过了,你身上有不少外伤,有些地方都见骨了,还有……” 她微微顿了顿,神色有些尴尬,打量千叶小美的神情道, “……还有私处撕裂的十分厉害……脸上的伤也要好好调养,要不然会留下疤痕的!” 这样重的伤,连武馨安看着都有些不忍,虽说因着前事,她瞧着这女人有些膈应,但看着她身上的伤,尤其是那处的伤,是个有经验的妇人也知晓她经历了甚么,当下也是难免不心生怜惜, “好好的一个东瀛美人儿,你是怎么得罪上官婷了?” 千叶小美一声苦笑, “夫人怎么猜到是她害的我?” 武馨安应道, “那裕王府里的女子虽说也有勾心斗角,不过裕王是个性子和善的,王妃更是没脾气的,李氏嘛……也不会这么做,算来算去,也只有上官婷能这么歹毒了!” 千叶小美闻言点了点头,明眸里全是泪水, “是她!” 原来那日千叶小美被上官婷命人拖到了柴房之中,之后便对外称她得了病,一直养在屋里,实则是关在柴房之中,少食少水一直关押着。 千叶小美前头挨了那么几下,虽说上官婷打的重,不过好在她是女子,又不会武功,只是乱打一气,疼是疼了些,倒也没有伤着内脏骨头,千叶小美在柴房之中将养了几日,总算也是缓过气来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许是要被上官婷发卖到外头青楼女支馆里的时候,这一日傍晚她突然被人带到了上官婷面前,上官婷再见着她时,竟似忘了前事一般,对她笑盈盈道, “你虽说做了错事,不过总归你是对我一直忠心耿耿,这一回我便原谅你啦!” 千叶小美闻言大喜,忙跪下磕头, “多谢夫人!” 上官婷便让她起来,又摒退了身边的人, “好啦,你去梳洗打扮一下,我今儿晚上要出门……” 千叶小美惊异道, “您晚上要出门?” 上官婷点头, “今儿王爷去了李氏那里,说是李氏要生了,这几日都要守在那里,王爷不会过来,我有要事要出府一趟,旁人我不会带,就带着你……” 千叶小美不疑有他,果然换了衣裳打扮一番跟着上官婷出了门,待得她们趁夜从角门溜出来,坐上马车之后,上官婷借了马车上的灯光打量她一番,点了点头笑道, “果然不愧是关东的第一美人儿!” 千叶小美闻言愣了愣,半晌才问道, “夫人怎知晓关东的?” 如今的大庆人,十个里头有九个,都不知晓那域外的一处小岛,更勿论九州、关东在何处了,上官婷怎么会知晓? 上官婷脸色一变,强笑道, “关东,甚么关东,我说的是东瀛……” 继而还装做好奇问道, “关东是何处?” 千叶小美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应道, “关东便是奴婢的家乡所在……” 当下略略同她讲了那远方小岛上的各处风景,上官婷听得心不在焉,似是有心事,千叶小美只当她是想着今晚的事,便随口问道, “夫人,我们要去哪里?” 上官婷应道, “不远……” 说着撩了帘子冲外头看了看, “到了!” 当下在千叶小美的搀扶之下下了车,千叶小美左右看看,发觉二人立在一处小巷之中,四周都是不熟悉的建筑,又如今夜深路上空空如也,想问路都寻不到人,千叶小美疑惑道, “这是哪里?” 上官婷不耐烦道, “你问那么多做甚么,跟着我走就是了!” 千叶小美不敢说话了,便低头跟在她身后,二人头戴了帷帽,低头默不作声的前行,上官婷提着一盏油灯走在前头,不过她似乎也没到过这里,走一段路便将手里的油灯提起来四下打量一番,认准了方向这才又走了下去,这么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到了一处院子门前。 上官婷提着油灯向着右边的墙角看了看,千叶小美也跟着看了看那处,发觉那里似是有一个凌乱的涂鸦,像是一个鬼头的模样,千叶小美看在眼中,脸色就是一变,这鬼头她好似在何处见过,正思索间,上官婷已经步上台阶,抬手敲了敲,三长两短的叩门声响起,里头不久便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 有人打开门探出头来,看了看二人,连脸都没有让人看清,便闪开身子让二人进去,上官婷提裙迈步进去,千叶小美看着那黑洞洞的大门口,有些犹豫,上官婷回头瞪她, “你还愣着做甚么?” “夫人……” 千叶小美咬唇,看见上官婷已经转了身,无奈只能提裙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院子不大,一间正房,左右偏房,那开门的人领了她们进去正堂之中,二人一进门,身后的房门便被人砰一声关上了,千叶小美陡然一惊,转头去看房门处,身后就有人说话了, “夫人果然守信!” 上官婷轻声一笑道, “我守信乃是为了请你也守信,你可能信守承诺?” “那是当然!” 与上官婷说话之人,汉话说的有些生硬,怪腔怪调的,听着似是有些熟悉,千叶小美仔细想了想,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当下是脸色一白,苗条的身子便如在狂风之中摇摆的树叶一般,她颤抖着转过身来,看着那说话之人,瞪大了眼, “你……你……” 这正堂之中出现了一个黑衣的男人,相貌倒也算得端正,皮肤黝黑,双眼淫邪,正在上下打量着千叶小美,口中道, “许久不见,小美倒是越发丰满了!” “浅井鸠……你……你怎么会来中原?” 那男子笑了起来, “小美都可以来中原,我自然也可以来这里……” 说着脸上闪过嫉恨的神色, “听说你如今在裕王府做侍女,你让那中原的王爷睡了吗?” 千叶小美抖着身子应道, “与……与你无关!” 说罢转身便往那房门处扑去,浅井鸠身子一闪便到了她身后, “你逃不掉了,你的主人已经将你送给我一晚了,良宵苦短,小美我们还是不要虚度时光了!” 说罢一伸手便从后头将千叶小美拦腰抱起,往后头走去, “夫人……夫人……救救我……救救我……” 上官婷冷冷看着她,却是对着那浅井鸠说道, “这是我的人,说只给你一晚便是一晚,明日你将她送回来,可别给我弄死了!” 敢背叛我,怎么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 千叶小美绝望的看着内室的帘子放下,最后看见的便是上官婷美丽的脸上,阴毒的冷笑……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白龙鱼服暗暗访 “那浅井鸠是甚么人?” 武馨安立时觉出蹊跷来了,一听名字便是个日本人,日本人甚么时候进了京城,锦衣卫有没有察觉? 说起那个人,千叶小美身子不由自主的畏缩了一下, “他是日本岛上有名的高手,最擅隐藏刺杀……” 顿了顿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回忆着那一晚的情景, “我在家乡时便见过他几面,他曾开口向主人要我,主人一直没有答应,之后我跟着主人到了海上,也曾在海上见过他一次,他是日本岛上有名的杀手,只要他出手便没有杀不了的人……” 她口中的主人自然便藤原雄介,而那倭寇却是被锦衣卫秘密送回了日本岛上,依着指示做一个听教听话的傀儡! 千叶小美对武馨安正色道, “夫人,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浅井鸠是个杀手,他每杀一人必是会收重金,他能从日本千里迢迢来到大庆的京城,必定是要杀人的……” “杀人……他要杀谁?” 千叶小美摇头, “我也不知晓,但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因为……” 因为事后,得意洋洋的浅井鸠抚着千叶小美伤痕累累的肌肤说道, “你先回去跟着那夫人一阵子,再隔不久,我就可以将你要过来,让你永远做我的女人了!” “我……我死也不想做你的女人!” 这样如同禽兽一样的男人,在他手下没有女人能活过三年的! “那可由不得你,只要我将这件大事儿办完,就是整个大庆朝翻天覆地的时候,我对皇帝有功,他不但会将你赏给我,还会赐给我无尽的财富……” “对皇帝有功?翻天覆地?无尽的财富?” 武馨安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真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夫人……那个时候我虽然已是快疼昏过去了,但我听得很清楚,他就是这样说的!” 武馨安想了想又问道, “那晚……上官婷带你去了何处?” 千叶小美苍白着脸思索了许久,还是摇头道, “我……我不知晓!” 她乃是外乡人,又一入京城就被关在了裕王府中,就是偶尔外出也是跟着上官婷,至多也就摸清了裕王附近的两条街,那晚上官婷带她去的地方,她从未去过, “那……你又是怎么回去的?” “……那晚之后,我是半昏半迷之间被人给抬回的裕王府……” 被送回裕王府之后,上官婷看过她的伤势之后,便将她扔到了梅林之处,让她自生自灭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 “你现在刚醒来,先养一养精神……” 说罢安慰她道, “我特意请了师父与师叔回城一趟来为你医治,瞧着时辰也是差不多应到了,只要有他们二老在,你就会平安无事的!” “多谢……夫人!” 千叶小美感激的点了点头,看着武馨安起身离开…… 武馨安出了房门,便让人备马,自己只带了两名护卫匆匆出了府门,却是直奔北镇抚司衙门,见着门前的守卫便道, “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是裴赫的家眷求见!” …… 嘉靖皇帝看过裴赫的密报之后,不恼不怒,好似根本没有事儿发生一般,倒是令得黄锦很是疑惑,心里暗暗嘀咕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那姓裴的小子根本没有禀报陛下,还是……陛下转了性子了!” 以嘉靖皇帝刚愎自用的性子,最恨的便是有人欺君,这一回知晓了真相后没有发怒,便只有可能是……裴赫根本就没有禀报详情? 黄锦心里猜测不提,皇帝这身子却好似越发不成了,一日里有半日都在昏睡,虽说龙船宽大平稳,但皇帝仍是嚷着太过颠簸,不许船行太快,无奈之下,整只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在那运河之上便如龟速一般前行,慢得几乎瞧不见移动,遇到那水流急些的地方,船夫们甚至还用反撑船杆,以止龙船行驶太快。 如此这般队伍好不易出了苏州到了嘉兴,皇帝越发迷糊了,白日黑夜都在昏睡,这厢召了御医进去把脉查看,御医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陛下太过劳累,又有些水土不服,昏睡反倒是好事,能蓄养精神。 于是龙船便索性停在了嘉兴不走了,给皇帝昏昏然睡大觉的时间,嘉靖皇帝又嫌吵闹,命令赶走了河岸附近迎接的官员与百姓,又内侍们连同着黄锦都给赶了出来,只许他们守在外头。 黄锦这厢守在外头,见皇帝的精神好似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由心头暗暗嘀咕, “眼看着陛下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这御医也说不出个名堂来,可不能……不能就这样龙御归天了吧?” 要死也不能这时节死呀,他们有没有预备好呀? 看来要把消息送出去,让他们早做准备,若是事机不对,就要早些动手了! 很快这消息便由人从龙船之上送了出去,待得那信鸽子扑棱棱飞出之时,苏州城中的明月楼里,一个面容削瘦,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正与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对面而坐,二人一面吃茶,一面看着楼下繁华的街道,虽说他们身处在三楼之上,下头喧哗之声传来,竟是隐隐将二人说话的声音都给掩盖了。 青年男子见状起身去关窗,对面的花楼之上,正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向楼下招揽生意,突然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对面关窗之人,不由都愣住了,有好几名女子,手上一松连手里的帕子掉下去都不知晓, “吱呀……” 男子目不斜视的冷着脸,将窗户关上了,那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见状便笑了起来, “哈哈哈……裴赫啊裴赫……红颜祸水四字,老爷我如今可是真正见识了!” 他们自远远离了龙船之后,来到苏州城中已是有几日了,但凡他们出门,这样的情景每日里都要上演一回,有那提着竹篮的女子撞了树,又有那溪边浣衣的女子失了衣裳,中年男子是见一回都要笑一回! “想来古时潘安、宋玉,掷果盈车不外如是,要不然你也坐上牛车,围着苏州城转一圈儿……” 说到这处中年男子又笑了起来, “依朕看来,你不做锦衣卫,光是靠着这个主意也能养家糊口……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笑上两声牵动肺部便开始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陛下……您还是喝杯水吧!” 裴赫丝毫不在意他的调笑,抬手给中年男子面前的茶杯继上水,那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水总算是止了咳嗽,一摆手应道, “叫我朱老爷!” 裴赫便改了口道, “老爷,我们还要在这苏州城中呆上多久,龙船可是已在嘉兴停了好几日了!” 对面而坐之人自然便是嘉靖皇帝,原本应在龙船之中卧病在床的皇帝,却是让裴赫带着悄悄溜下了龙船,在苏州城中呆了好几日,早将有人不想让皇帝看见的东西,全数看了个遍。 裴赫有些担心,虽说龙船相隔并不远,若是骑马至多两日可到,可这位的身子经不起颠簸,若是龙船再走远了,便赶不上了! 朱老爷闻言却是不急不缓道, “无妨,赶不上便不赶就是了,老爷我在皇城之中关了这么些年,出来之后才知晓这花花世界原来如此美妙,比起炼丹来……那也是半分不差啊!” 裴赫劝道, “老爷,这花花世界您也是见识不少了,不如回转龙船之上,将养身子,待到了杭州再下船见识也不迟!” 这油尽灯枯的身子,若是现下有个好歹,那他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朱老爷听了摇头道, “我自家的身子自家知晓,上了龙船还能不能下来,便不知晓了,不趁着这时机好好看看大庆河山,只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说罢自己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看向下方街面,叹道, “朕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将自己禁锢在方寸之地,如今出来一看才知晓,原来江南一地竟然已是如此繁华……” 言语之间却是颇有后悔之意,裴赫闻言却是垂眸不语,心中暗道, “你这怕是看见江南富足后悔没有早些出来享乐享乐……” 只可惜如今便是有天下至尊的宝座,却也换不来青春重来,眼见得眼前美景似画却是看一眼少一眼,眼见得身边美女如云,吴侬软语,也是有心无力,再也没有法子享受了! 这样子的情景,是个男人都后悔! 不过朱老爷毕竟是朱老爷,依在窗前边看连后悔了半晌之后,便又恢复了九五之尊的冷静,转头问裴赫道, “那帮子跟着龙船之人,现在可还跟着?” 裴赫应声道, “禀老爷,那帮子人还一直跟着,看样子怕是要一路跟到杭州去的……” 锦衣卫的人早在出京之后,便发觉了有一伙不明身份之人在暗中尾随龙船,裴赫暗中密报了皇帝,只得了皇帝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旨意。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做戏且要做全套 朱老爷冷哼一声, “可探听出他们到底想要做甚么?” 裴赫摇头道, “这伙人极是警惕,只是远远的跟着,锦衣卫的人稍有异动,他们立时远遁而去,一时半时根本近不了身!” 朱老爷闻言又是一声冷哼, “难道他们这是想刺杀朕不成?便是刺杀了朕,他们又想拱谁上位?” 如今的大庆虽说连年灾祸,但总归国运还未断,不至到改朝换代的时候,杀了一个皇帝,就靠着那么一帮子人便上位了? 裴赫不语,只是默默的倒了一杯茶,朱老爷却是一回头,眯眼看着他半晌,突然开口问道, “你觉着……是朕的哪一个儿子?” 他这话问的突兀,裴赫却是手都不抖一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回望向嘉靖, “老爷……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么?” 朱老爷与他对视半晌,点了点头, “对,老爷我心里早就已经知晓是谁了……” 这小子果然脑子机灵,只可惜朕是用不上了,只有留给后继者了! 朱老爷转头一把推开了窗户,对面早已翘首以盼的花娘们立时张望过来,见得是一名中年男子立在窗前,不由有些失望,不过仔细打量打量,发觉他年纪虽大了些,但相貌不差,看穿着打扮,也是气度不凡,说不得是个出手阔绰的客人! 当下是一阵媚眼乱飞,朱老爷久在宫中,宫里的女子都矜持,他还真是没有享受过这般火辣辣的勾引,又当着裴赫这年轻英俊的青年人的面,自己也能得到众女子的青睐,不由是心中得意,挑了一群姑娘里看得最顺眼的一个,冲那女子招了招手,对面的女子大喜,挤过来冲着他也招了招手,朱老爷回身冲着裴赫道, “给朕些银子!” 裴赫伸手将腰间的钱袋解了下来,朱老爷一抬手便将钱袋扔了过去,正正扔进那女子的怀里,那女子打开一看,立时又惊又喜,连连冲着嘉靖招手, “客官,您快来呀,奴家这处扫榻相迎……” 朱老爷闻言哈哈大笑,转身便向包房门口走去,裴赫见状忙起身过去为他打开了房门,朱老爷走到他面前身子一顿,待得裴赫抬头看他时,这才双眼一眯,眼角一抹狠厉掠过, “裴赫,你瞧见了么,这样大好的山河,这样美貌的女子,这个繁华的盛世,那逆子就不配拥有,他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封地倒也罢了,若是不然……” 说着他迈步走了出去, “朕的东西,朕给……他才能要,朕不给……他敢胡乱伸手,朕便砍了他的手,跺了他的脚……” 裴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嘴角一勾, “果然是天家无父子!” 当天晚上朱老爷在苏州城中好好的享受了一番软玉温香,虽说如今身子不济了,不过过过眼瘾和手瘾倒也是不错了! 第二日裴赫才护送着朱老爷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去了嘉兴,四日之后嘉兴城外的龙船终于动了,又一路往那杭州而去,待到了杭州之后,龙体一日不如一日的皇帝,强撑着召了裴赫进来, “裴赫听说你自小学医?” “回禀陛下,臣确是师从杭州名医金八两,之后随师入锦衣卫又有师叔刘重九指教……” “嗯!金八两之名便是朕也曾听过的,你那师叔刘重九在锦衣卫可是陆炳的左膀右臂,想来你的医术必是青出于蓝的……” 黄锦见状在一旁小声道, “陛下,前头一回裴千户妙手施救,还救了陛下呢!” 嘉靖听了点头, “这事儿朕记得……” 顿了顿道, “朕这一路南巡下来,却是身子不争气,沿路一直未曾面见过地方官员,如今都到杭州了,再不见一见他们,臣民们岂不是要大大失望了……” 说到这处看了看裴赫道, “裴赫啊,你即是精通医术,可是有法子令得朕打起精神,与他们见上一面?” 裴赫忙应道, “陛下,臣虽精通医术,但却比不得太医院诸位御医,陛下要想面见百官,可召了御医前来想法子……” 嘉靖摇头道, “那帮子御医都是不中用的,又一个个嘴巴不严实,朕的身子如今这境况,并不想让外头的人知晓,朕信得过你,你想法子让朕打起精神来……” “这……” 裴赫有些犹豫,嘉靖道, “你放心,朕即是信你,这身子便将由你处置,但有出了甚么状况,朕不会降罪于你的!” 皇帝即是将话说到这处了,裴赫便不能再推脱了,当下忙跪下应道, “为陛下尽忠臣万死不辞!” 于是,龙船靠停杭州城外,歇息了一晚之后,皇帝便下旨召见了当地官员,众官员见得这一回皇帝总算是肯见人了,那是从上到下,一个不落的前来龙船之上见驾。 这一日嘉靖皇帝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声如洪钟,还在龙船之上宴请了百官,席间皇帝甚至还同百官们共饮了三杯酒,众人面上不显,私下里却是纷纷议论, “不说是陛下龙体欠安么,怎得……怎得瞧着没有半分病态?” “是呀!是呀!据宫里传出的消息,陛下出京时身子已是不成了,这一路走来从未迈出龙船半步,怎得今晚看来是身体康健,哪里来的病重?” 众人议论不说,接下来连着两日嘉靖皇帝都召见了官员,还有杭州城中的一些乡绅富豪,待到第三日时又还下船在城里走动了一番,只他这番出行,街面之上早已打扫干净,真正的普通百姓早就被远远的赶开,只留下些各府里派出的家丁仆从,以及锦衣卫的暗哨等等,这百姓来往街道之中,又有沿街叫卖的小贩,还有摆摊儿卖货摊主,便是那沿街的铺子里头,吃饭的食客是全数由这些人假扮的! 嘉靖皇帝坐在马车之中,也索性演戏演全套,撩开帘子煞有兴致的四处观望,之后挑中了一家酒楼,下车用了一顿饭,亲自点了杭州当地的名菜,吃的是连连点头,甚至还来了兴致提笔在那白墙上写了字,却是一直玩到了天色渐黑才登车回船。 待回到了马车之上,嘉靖皇帝便立时双眼一翻,瘫软在了软榻之上, “主子爷!主子爷……这是怎么了?” 黄锦眼见得嘉靖的脸色,片刻之间就由红润变的一片灰败,双眼皮向上翻起,鼻息粗短,已是陷入了昏迷之中,那是吓了一大跳,忙上去扶着嘉靖,转头吩咐小太监, “快快!去叫了裴千户来!” 小太监下车去叫了裴赫上车,裴赫上来一把脉, “是药效过了……” 当下一翻手腕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亮了出来,又命黄锦扶了皇帝坐起,举针便在他的人中、百会、大椎等大穴之上连连施针,他的手法是又快又准,扎完针之后,再连连弹动手指,黄锦眼看着那银针针尾摆动起一片虚影,不由心头暗惊,待得裴赫施针完毕,皇帝这才喉咙里咯噔一声,嘴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呀……” 一声,悠悠的转醒过来, “主子爷!主子爷……总算是醒过来了!” 黄锦一见大喜,嘉靖转头看了看裴赫又看了看黄锦,一声苦笑, “朕这是没撑过么?” 裴赫应道, “陛下已是撑过了,此时正在马车之上……” 嘉靖这才看了看四周,见果然是在马车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叹道, “朕的身子是越发不中了,说不得这便是最后一次与百官相见了!” “主子爷……” 黄锦悲叫了一声, “主子爷,万万不可发此不吉之言,主子爷就是累着了,待歇息一会儿便好了!” 嘉靖没有说话,闭了眼睛,裴赫见他虽脸色不好,但呼吸倒还平稳,便转身下了马车,吩咐道, “让马车小心行驶,定要平稳些……” 如此一路小心护送着皇帝回了龙船,嘉靖皇帝这回算是彻底病倒了,且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时不过几息,糊涂时却是甚么都不知晓了,看这样子竟是多半是撑不到回京了! 黄锦见这状况不由是暗暗道, “看来……这时机应是到了!” 将消息送出去之后,又寻了随驾的官员商议,只说是陛下前头几日纵情太过,龙体受损,已是陷入昏迷,众人一阵商议, “即是如今已是到了杭州,也算得南巡结束,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 这皇帝若是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死在外头可是不好! 因着皇帝的身子不好,早在京城时便已不是秘密,众人对他能撑到此时已是十分惊奇了,如今见得皇帝倒下,众人心底竟然不约而同生出“终于如此”之感,于是达成一致要赶快打道回京。 于是队伍在杭州又呆了一日,皇帝便发下旨意, “朕已览尽江南风光,见识百姓疾苦,深感江山任重,民生艰难……朕回京之后当勤勉理政,体恤黎民……” 皇帝这是客气几句便要回京了,杭州当地官员那是松了一口气,起程那一日是领着百姓跪送,百姓跪在沿河两岸,都眼巴巴的瞧着那龙船之上,指望着皇帝能出来挥一挥手,让大家见一见天颜,却不知皇帝陛下如今正躺在龙床之上,出气多进气少,那还有力气出来见人!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父子二人兵戎见 百姓们很是失望的恭送了龙船离开,队伍又沿河北上,去了嘉兴,之后又到苏州,皇帝一直都是昏昏迷迷,御医们看过之后,个个面露难色,问得急了也只是摇头叹气,黄锦见这情形心知这是日子不久了,揪着那院正的衣领,拉到了一旁问道, “你倒是给咱家透个底儿,这是能捱上几日,能不能撑到回京?” 院正想了想应道, “以药石辅以针扎,应是能撑到京城的……” 黄锦又问, “可是能清醒过来说话?” 院正想了想应道, “用虎狼之药应是能成,不过……就怕陛下服用之后,会……” 会一命呜呼了! 黄锦已是明白了,想了想一咬牙道, “你先把药备上,若是实在不成便用上!” 院正有些不解道, “这一路之上小心用药保着,回到京中便是了,为何非要陛下开口说话?” 黄锦一瞪眼, “这话是你当问的么,你是不要脑袋了?” 院正一缩脖子,却是心头暗想, “我若是给你备了药,陛下吃死了,我也一样要掉脑袋!” 只黄锦是何人,皇帝跟前一等一的大红人,这一回出巡他是生生挤掉了陈洪,在皇帝面前露尽了脸,他又是东厂的厂公,手下番子无数,院正如何敢不听他之命,当下果然回去配了药,又让人送了过来。 黄锦拿着药,转身便让小太监去煎熬好了,自己亲手端到了御前,这厢摒退了守着的小太监,到了龙床之上见得面如金纸的嘉靖皇帝,立在那处犹豫了半晌,眼见得手里的药都半冷了,这才一咬牙对着龙床上双眼紧闭的皇帝,低声道, “主子爷,不是奴婢不忠,只是这眼看着主子爷时日无多,奴婢还要活着呢,这后头的路总要寻个靠才是!” 似他们这样的大太监,按说老皇帝驾崩,新皇帝上位,那是多半要被打发去守陵,又或是派到南京养老的,黄锦如何肯就此黯然离去,自然是要想法子留在新皇帝身边,继续他大太监和东厂厂公的威风日子。 黄锦说完上去就掰开嘉靖的嘴,将那药强灌了下去,只嘉靖如今是牙关紧咬,药汁下去,便顺着嘴角流了下去,一大碗药漏了一半,黄锦不由暗暗嘀咕, “也不知能不能有效!” 要不然让那院正再来一碗? 不过能做太医院的院正,那也是医术高明之辈,药下去了,待到半夜之时,便发挥了效用,嘉靖帝总归是在一阵呻吟之中,悠悠的转醒了过来,待得他睁开眼一看,却见得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立在自己面前,定晴看清楚之后, “你……” 嘉靖拿手一指那人,那人见得嘉靖醒来,立时跪倒在地,伏地痛哭道, “父皇!父皇啊!幸得儿臣及时赶来,若是不然……父皇……父皇啊……” 那地上的人哇哇大哭,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内回荡着,嘉靖被他这么一哭似是总算被吵的清醒过来了,当下也不用黄锦扶,自己便坐了起来, “你……你是老四?” 那地上痛哭的人抬起头来,嘉靖借着灯光仔细一看,这一脸眼泪鼻涕横流的,又胡子拉杂的,不是自家那四儿子还有谁人,当下惊诧道, “你怎么在这里?” 景王应道, “儿臣原是在封地的,只是有一日儿臣半夜做梦,突然梦见那天上有九龙盘旋,有那骑鹤的白发老者,缓缓向着京城的方向降落……儿臣想着难道是父皇大道已成,这便要成仙去了……儿臣生怕父皇不肯带了儿臣,立时便从封地赶去京城,只走到半道之上,却是听说父皇南巡,便又转而追着过来了……” “哦……” 嘉靖皇帝闻言半晌不语,只是一双眼窝深陷的双目,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儿子,面上神情莫测,景王久在他积威之下,虽早就打着逼宫的主意来的,可被他这么盯久了,竟是心里隐隐的发起毛来,当下忙又接着道, “儿臣到时才听说父皇的龙体违和,不过此时见得父皇仍是精神奕奕,想来不过小恙而已,父皇必是能痊愈的!” 嘉靖听了却是冷冷一笑, “即是希望朕无事,你跪在那处哭甚么哭,朕这还没有死呢,你就号丧了,这是在咒朕吗?” 这虎死威还在,更不用说皇帝这还没死呢! 皇帝这话阴恻恻的一问出来,景王吓的便是一缩头,支支吾吾也不知应如何应答,嘉靖见他那缩头缩脑的模样,脸上的厌恶之情已是没法子掩饰了,又冷冷的问道, “朕记得给你的旨意是,不得圣旨不得擅离封地,你就因为做了一个梦便千里迢迢的跑来了,你这借口……是不是太过拙劣了些?” 景王被问得又是一阵支吾,他这窝囊样儿,便是一旁的黄锦都看不过去了,他立在床边,借着帐幔的遮挡冲着景王连使眼色, “这时节了还说甚么废话,干正事儿呀,逼皇帝立诏书啊!” 只半躺在床边的嘉靖也不知怎得,好似瞧见了黄锦冲着景王使眼色一般,又冷冷一笑道, “瞧瞧……一个阉货都比你硬气,有甚么话你倒是说呀!” 他这话一说床旁的黄锦立时就是脸色一白,当下就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当场, “主……主……子……爷……” 黄锦结结巴巴想说些甚么,嘉靖哼了一声打断他道, “朕父子说话,你给朕滚一边儿去……” 待会儿再跟你这阉货算账! 黄锦闻言只当皇帝放过了自己,忙转身跪行到了角落处,低头躬身再不敢抬头了,又听得嘉靖皇帝问道, “老四,你倒底是来做甚么的,你若是再说不出来,就给朕滚回封地去,个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点胆子……你能干成甚么大事!” 当真是窝囊,连抢个天下都畏手畏尾的,朕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废物! 嘉靖皇帝一通儿骂,倒是将景王的凶性给激出来了,闻言是脸色涨红,猛然从地上蹦了起来,高声叫道, “我凭甚么便不能干大事!儿臣要做皇帝,登大宝!” “做皇帝?登大宝?哼……就凭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儿臣怎么不成,都是朱家子孙,我没出息,他朱载垕就有出息了?” 你就两个儿子,不是他便是我,你难道还要学先皇,把皇位传给旁枝不成? 嘉靖听了冷笑一声应道, “你们两个都是没出息的东西,不过他比你好在一点……” “他比我好,好在哪里?” 景王闻言是满脸的不服,耳根子连着脖颈子都是一片通红,两个鼻孔不断开翕,喘着粗气,就听自家老子应道, “他做了皇帝,你能活命,你做了皇帝,他就会死!” 都是两个窝囊废,但好歹老三心地仁厚些,他做皇帝宗族兄弟,百官群臣都要好过些,若是让眼前这个东西做了皇帝,只怕我大庆国的国运都要被他折腾的短少几十年! 景王闻言也学着他老子冷冷的笑, “你当老三就是个良善的,他那不过是装样儿,装模作样,扮猪吃老虎,他最在行!”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父子二人听在耳中,对视一眼,嘉靖在儿子的脸上瞧见了一片得意之色,景王咬牙狞笑道, “父皇,你听听外头……这是儿臣的人摸上船来啦!” 皇帝听了毫不畏惧,冷冷笑道, “看来你的话倒是不错,你确是不用装,这都明火持仗的打上龙船来了,怎么……” 嘉靖双眼一眯, “你是想弑君不成?” 外头的嘈杂声越发大了,隐隐还能听见喊杀之声,景王越发得意了应道, “儿臣不想弑君,只要父皇现下立下继位诏书,指定儿臣做大庆的新皇便成!” 嘉靖听了哼道, “朕若是不肯呢!” “那……那就别怪儿臣对父皇不敬了!” 景王咬牙瞪眼说出这一句来,外头的声晌更大了,这龙船之上便开始传来慌乱与跑动之声了,有小太监在外头尖叫, “哎呀呀!火……火……火烧起来了!” 景王闻言对嘉靖哈哈大笑道, “父皇,你听到了吗?儿臣的大事就要成了,如今你是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了!” 嘉靖哼了一声道, “朕就是不立,你有本事过来按着朕的手啊!” 此时间兵器碰撞之声已是清晰可闻了,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跑来, “砰……” 有人一脚踹开了大门, “王爷……” 一名手持利剑,身着软甲的高大汉子冲了进来, “王爷,我们的人已是差不多控制住前后十六艘船了……” 景王闻言大喜转身向着嘉靖哈哈大笑道, “父皇,如今大势已在儿子手中,父皇还是把诏书立下吧!” 嘉靖眯眼看着他半晌,突然长长叹一口气, “朕还是错了!朕还当你是个窝囊废,如今瞧来还是有几分贼胆的……” 顿了顿冷笑一声道, “不过还是个蠢笨之物!” 景王见这样的情形之下,皇帝仍是对自己一脸的瞧不起,当下是气的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跳,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咬着牙一字一字的从牙缝之中迸出字儿来, “你……立……不……立?”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东瀛女再入王府 那东瀛女人知晓自己太多秘密,不能让她活着! “奴婢记得的……” “去找!给本夫人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太监一脸的苦相, “夫人,这么多天了,只怕尸体早就被那些野狗野猫给啃干净了,多半是找不着了呀!” “找不着也要找!快去!” 那太监果然去了城外乱葬岗中,却是寻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寻着千叶小美的骸骨,这厢带着一身尸臭回转上官婷面前, “夫人,没有……奴婢寻遍了乱葬岗,就只差挖地三尺了,没有见着她的尸骨!” 上官婷闻言脸色越发阴沉了, “难道……她真的没有死?” 想了想吩咐道, “给本夫人派几个盯着那医馆,若是见着人立时将她带来见我!” “是!” 隔了两日那王氏医馆之中,果然来了一个头戴帷帽,行动有些蹒跚的女子, “王大夫……” 女子进了医馆先给大夫行了礼,王大夫人见着她点了点头,一指内室的布帘道, “你先进去吧!” 女子依言进去,取下了头上戴的帷帽,露出一张伤痕未消的脸,正是那东瀛女子千叶小美,她这厢刚刚坐下,便有一名头包粗布的女子走了进来,柔声对她道, “这位夫人还请您解了下裙,让奴家给您瞧一瞧伤处……” 千叶小美依言解开了腰带,将长裙解了下来,露出了两条青紫交错的长腿来,那医女看了一眼,心头暗暗一叹, “也不知她是谁家妻子,这样的美人儿也下得了手!” 他们这王氏医馆擅医妇人科,来他们这处有不少是被丈夫虐打伤害的妇人,这些可怜的妇人往往都是遮掩了脸面过来,在这处悄悄医治了伤势,又不声不响的回去照样过日子,有些不久之后又还会过来,她在这处做医女也是见怪不怪了,而似千叶小美这样相貌秀丽出众,又遍体鳞伤的女子,却是少有见着,医女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心中为她难过,每见她一回心头便要暗叹一回,医女仔细看过千叶小美的伤道, “撕裂之处已是好了不少,只记得每日勤用药浴,万万不可再行房事……” 千叶小美点头,站起身来整顿衣裙,医女又道, “还请夫人跟着奴家到外头再取些药,你这伤太重,要想痊愈没有个整月,是不成的!” 千叶小美又点了点头,刚要跟着她出去,却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又有妇人惊叫声,外头王大夫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医馆,这里是妇人科,男子不得进入……” 外头有人应声道, “我们乃是裕王府中人,前来捉拿逃奴,但有阻拦者一律拿下!”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王大夫哎呀一声,又有一阵乒乒乓乓之声传来,显是有人动了手,这医女乃是王大夫的女徒弟,闻听立时脸上变了色,忙撩帘子便要冲出去,却是半个身子刚出去,就被人给推了回来, “呀……” 那医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千叶小美忙伸手将她扶住,只她也有伤在身,那医女后退的力道太大,差点儿将她带倒,二人踉踉跄跄退到了墙角,这才看清冲进来的人,四目相对之下,那人立时嘿嘿一笑道, “你这东瀛婆娘果然在此!” 千叶小美见了来人,心知这是逃不掉了,看了一眼身旁的医女道, “你们要寻的是我,又何必骚扰医馆,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说罢放开那医女,自己蹒跚着一步一步出去,待得撩帘子一看,却见得不少王府的家丁,正如狼似虎一般,挨着个儿的去掀内室的布帘子,引得里头传来不少妇人的惊叫声,千叶小美怒道, “你们都已寻到我了,为何还要骚扰旁人,这些都是良善百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那领头闻呦呵一声, “啧啧……你一个东瀛婆子还知晓有御史啦!” 转头这才对着众人喊道, “不用找了,人我已经找到了!” 那王府家丁们这才纷纷出来,一起押着千叶小美上了外头的马车,马车一路径直将千叶小美带回了王府的梅林之中,上官婷得了消息过来,见着千叶小美是一阵冷笑, “没想到你命倒是真大,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死,是这府中何人助你假死逃脱的?” 千叶小美再见着上官婷也是满眼的愤恨, “没有假死,是那日里我确是就剩一口气了,早就半死不活了,被人扔到乱葬岗上那一摔被震得醒了过来,支撑着爬了出来,遇上好心人将我救了下来,将养了这么多天才缓过气来,我大难不死捡了一条命回来,已是不想再与你有瓜葛,你为何就是不放过我?” 上官婷目光闪烁,一双眼死死盯着千叶小美似是在揣度她所言是真是假,半晌才好似相信了一般,得意的冷笑道, “这就是你的命,你就是死去活来,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千叶小美悲愤道, “我自入府以来,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又何必逼我至此?” 上官婷闻言哈哈一笑,上前两步伏下身,仔细打量着她伤痕累累的脸, “你……是我弄进王府的,就是我的人,我的人……生也由我,死也由我,你就是化成了灰,也是该由我扬了!” “你……你这可怕的女人……” 千叶小美被她眼里偏执与霸道吓住了,半晌才愤怒道, “你这样毒如蛇蝎的女子,会不得好死的!” “嗤……” 上官婷居高临下,一脸不屑的看着千叶小美, “你一个奴婢,如草芥一样的东西,有何资格说本夫人,你就等着吧,会让你看到本夫人坐上后宫宝座的一天!” 这厢上官婷吩咐左右, “把她给我看好了,好好养着,本夫人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离开时她对千叶小美微微一笑道, “幸好你没死,那浅井鸠又向我要了你几回,我正愁没处寻个千叶小美给他呢!” 她满意的见着千叶小美听到浅井鸠的名字,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脸上绽放出一个绝美又阴毒的笑容, “你给我好好撑着,也撑不了几日了!” 正在千叶小美被抓回王府的当日夜里,李氏夫人生产了,生下了一名男婴,裕王大喜,派了人八百里加急给正在南巡的嘉靖皇帝送去了消息,第二日朝中百官得知消息,都是纷纷前来恭喜。 李氏夫人这个孩子生的身体健壮,哭声洪亮,一看就知是个好养活的孩子,王府中的众人都去李氏夫人的院子里贺喜,侍女请了众人进去内室,隔着屏风看了一眼那孩子,上官婷见着那头发浓密,皮肤通红,正在大口吃着奶娘乳汁的孩子,面上带着笑,藏在袖袍里的长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了掌心里头, “凭甚么人家生孩子就顺顺利利,孩子也正常健康,我生孩子就那么艰难,生下来的孩子还是那个傻样儿?” 王府众人见过那孩子之后,看向上官婷的目光便有些异样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背着她窃窃私语,上官婷不用听见众人的言语,只需领受她们的目光便已觉得自己似是被人脱光了衣裳,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指指戳戳了,她这厢强撑着笑脸,咬着牙回转了院中,见着那摇摇晃晃向着自己走来的儿子,不由是一脸的厌恶, “滚!滚开!” 都两岁的孩子了,却是还在蹒跚学步,连话也说不清楚,只会叫一个“娘”字,这那里是王府里金堆玉砌,娇生惯养的孩子,便是乡下妇人生的泥猴儿都比他强! “你滚开……不许靠近我!” 她退后两步瞪着儿子抓着自己裙摆的手,美丽的面容有些扭曲,那原本见着亲娘一脸是笑的小世孙,被她一通儿吼叫吓得呆立当场,半晌才哇一声哭了出来, “哇哇哇……” 上官婷听见他的哭声更加心烦了,转身冲着侍女们吼道, “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瞧见小世孙哭了,还不抱出去!” 侍女们见状忙去抱了起来,只如今千叶小美不在,小世孙已是没有以前那般好哄了,往往一哭起来便是一两个时辰,侍女们不敢让他再呆在院子,忙抱着他往外头走去, “哇哇……” 儿子的哭声越行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了,上官婷的心绪这才平复了些,回头看向李氏夫人院落的方向,却是连连冷笑, “你就得意吧!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而此时间,裕王府后头偏僻的梅林之中,那又聋又哑的老婆子正伺候着躺在床上的千叶小美喝药,冲着她比比划划道, “你已是逃出去了,为何又被抓回来了?” 这聋哑的妇人并不知面前的千叶小美早已换了人,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千叶小美苦笑着冲她比划, “我是个异乡人,家乡离此千里之外,我无处可去呀!” 老婆子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再说话,千叶小美吃罢药躺在床上,闭上眼静静的休息,这处的梅林离着王府前院太远,前院处灯光辉煌,车水马龙,这处却是连声响都听不见,只偶尔墙外头有马车驶过,传来几声马鞭的脆响。 这眼看着玉兔东升,月到当空了,躺在床上的千叶小美突然一睁眼,缓缓将头转向了外头, “谁?”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围追堵截浅井鸠 千叶小美转头之际,便见得房门前有人影一闪,有人缓缓的走了进来,千叶小美瞪大了眼, “你……你是谁?” 床边有一盏油灯如豆,只照在面前尺许的地方,却是照不见阴影处的人,千叶小美惊骇不已,挣扎着起身,来人轻轻地笑了出来, “小美,你的伤好了么?” 千叶小美听了来人的声音先是一愣,继而脸露惊恐之色, “你……你……” 她似是骇怕的说不出话来了,来人却是身形顿了一顿,有些疑惑道, “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千叶小美神色一愣继而惊慌不已,尖声叫道,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人见她如此倒是去了心中疑惑,只当她的声音有些不同,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复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将整张脸露在了灯光之下,千叶小美看见来人,骇怕的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 “这……这里是裕王府,你……你居然敢闯进来……你……你就不怕被王府的侍卫发觉么?” 那人嘿嘿一笑上前一步拉住了千叶小美的手, “为了你……没了性命也愿意……” 他两手冰冷的手在千叶小美的手上摩挲着,摸着摸着,他突然变了脸, “你不是小美,你是谁?” 千叶小美瞪大了眼,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你……你在说甚么?” 那人脸色变得极是阴沉难看, “你不是千叶小美,她的手不是这样的……” 说话间人已经起身,往房门处退去,只这时却见得那床上的千叶小美突然冲着他一笑道, “浅井鸠……即是已经来了,就别想走了!” 等了这么多日总算是等到你了,怎么还会让你逃脱! 说时迟那时快,那假扮千叶小美的百灵,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身子如脱弦之箭一般,向着那浅井鸠飞扑而去,手掌就印上了浅井鸠的胸口,浅井鸠倒真是日本岛上有名的高手,这轻身的功夫果然了得,千叶小美那一掌,只触着他胸口处的皮肤,微一接触便立时被他借力向外头摔了出去。 百灵力道用尽,落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浅井鸠向着外头的梅林摔去,就在身子要挨着地面之时,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在地上轻轻一按,整个人便弹了起来,待得双脚一落地,立时便是一纵身向着王府外头跑去,百灵追之不及,眼看着那浅井鸠跑入了梅林之中,却听得梅林里有人说话了, “不是同你说了么,即是来了就别想走了!” “砰……” 浅井鸠与梅林里的人对了一记,被来人掌力震得倒飞回来,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紧跟着梅林之中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浅进鸠回头看了一眼那百灵, “你们是何人?” 那高大的汉子哈哈一笑冲他拱了拱手道, “吾乃大庆锦衣卫百户苏屠是也!” “锦衣卫?” 浅井鸠闻言瞳孔便是一缩, “你是锦衣卫?” 苏屠点头应道, “浅井鸠,你一个东夷人跑来大庆京城做甚么,还敢半夜私自潜入裕王府,你究竟意图何为?” 浅井鸠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百灵,见她正缓缓向着自己一步步逼近,而面前的苏屠也在一步步往前走,二人这样似是要前后夹击,浅井鸠鼻子里哼一声道, “裕王府又怎样,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说话间,突然身子似是被甚么东西强行拖扯一般,竟是横向移动了好几尺,向着左边的梅林深处飞去,苏屠与那百灵没有想到他竟是有这一招,当下就是一愣,只这一愣神的功夫,浅井鸠便已横移了两丈有余,二人见状忙齐齐追了过去,百灵见浅井鸠在树林之间跳跃,身子高高跃起两臂展开,腋下也不知怎生弄的,竟然陡然宽大起来,好似生出了翼膜一般,高高跃起之后竟然能脚不沾地的在林中滑行起来。 苏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叫了一声道, “他腋下装了飞翼……” 这东西在江湖之上也是有名堂的,听说是当年巧手百变生用人皮混和了几种兽皮制作的一种紧身衣裳,穿上之后腋下凭空生出一双翅膀来,能顺风滑行,再配合轻功高手施为,能使人平地起飞,于空中盘旋,让他这样高来高去,想要抓人便愈发困难了! 那百灵一听立时明白了,当下反手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来,抬手就是那么一甩,却见得一点寒光向着那浅井鸠飞去,浅井鸠听得身后风声响起,心知是有暗器到了,当下一个旋身竟是在半空之中生生变了方向,想要避开那暗器,却不料那一点寒光在快近身时,突然由一变做了三,分成了三点寒光向着他飞去。 因那暗器是近身才一变了三,那浅井鸠猝不及防,躲过了两个,没有躲过第三个, “噗嗤……” 一声,一只小巧的钢镖就扎进了他的右胸,浅井鸠闷哼一声身子一歪人就从树端跌落了下来,苏屠与百灵一见立时脚下加快追了上去,待到了近前,还未等二人动手,便见那地上的浅井鸠突然跳了起来,一团泥沙夹杂着杂草便向二人迎面扑来,二人忙抬手一挡,待得再抬头看时,浅井鸠竟然无影无踪了! 苏屠见状不慌不忙,突然仰头一声唿哨,东边方向立时有人回了一声,苏屠大喜, “往东边跑去了!” 二人忙向东追了下去,浅井鸠刚从王府之中翻墙出来,便迎面遇上了锦衣卫埋伏在外头的人,锦衣卫乃是存了活捉此人的打算,倒是上来没有用刀剑,却是一张渔网兜头盖了上来,浅井鸠见状大惊是连连后退,却不想脚后跟突然就是一痛,回头一看,也不知何时脚下也是多了一条绳索,那绳索之上隐隐还有光亮反照,想来必是在上头加了铁蒺藜之类的,那蒺藜之上还带有倒刺,浅井鸠一挣扎,小腿之上立时就刮下来一大片血肉! 他这厢顾下不能顾上,上头的渔网已是到了,将他整个人网了个结结实实,这乃是特制的牛筋绳越挣扎越紧,他两臂运劲想要挣开,却是缠得越发紧了,锦衣卫的人见网住了他,这才缓缓的围了过来。 此时苏屠与百灵也追了出来,一见人拿住了不由是面上一喜,苏屠上前一声吩咐, “拿下!” 这厢有人下头一用力,那浅井鸠就站立不稳,横倒地上,众人上前去发一声喊,就要将人给拖走,却那知突然一声嘎嘣断裂之声,那小指头粗的牛筋绳竟是不知为何断开了,再由他们用力一拖,便将那浅井鸠给解脱了出来,浅井鸠一个就地滚,从众人的胯下竟是滚了出来,苏屠在外围瞧见了大叫一声, “小心,别让他跑了!” 只这话却是说迟了,那浅井鸠从地上弹了起来,一咬牙,脚下一用力,身子便纵上了一旁的民居墙头,再双臂一展,竟是飞了起来,向着黑暗之处飞去, “快追!” 苏屠忙领着人追了下去,浅井鸠一路狂奔,他在这京师之中呆了没有多久,又多是深居简出,今日到裕王府来都是由人领路,才找到了地头,却是没想到落入了陷井之中,一面跑一面心头狂骂, “上官婷这女子居然敢害我,今日但凡我能逃出升天,必要这女人好看!” 他到京师乃是有大事要做,怪就怪他对千叶小美念念不忘,一心想在她身上再逞**,这才不顾严令私自出来,若是不然……这帮锦衣卫的蠢货如何寻得着我! 正乱想着,却是只觉一阵心慌气短,他心知是胸口中了镖,又脚后小腿受了伤,应是流血过多,以至体力不支,想到这处便左右四顾,想寻一个隐蔽的地方暂时躲起来。 看过之后他暗叫了一声苦,原来自己身处的地方,左右都是民宅,却是家家都小门小院,自己进去只要有人进来搜查必是一搜一个准儿,前方不远处倒是有一座极是宽敞的府邸,如今的情形下头也是没得选了,当下一咬牙强撑着一口气,向着那大宅子飞奔过去。 浅井鸠一口气跑到那宅子前头,身子一纵上了墙头,低头看了看下面,墙里头是一处花园,黑夜之中,有小径上的宫灯照明,倒是能瞧个七七八八,只见这宅子应当是某位富贵人家所建,修的十分雅致精巧,花园当中的树木繁茂,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当下是二话不说,一头便扎了进去。 浅井鸠身子落了地,却是脚下一软,晃了两晃差点儿栽倒,他知晓这是再不能撑了,忙闪身躲进了浓密的树丛里,这厢忙伸手检查自己的伤势,胸口处的钢镖扎得极深,他不敢轻易拔出,脚后小腿上的伤却是能先处置了。 当下是伸手进怀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将里头的药粉倒在了伤口之上,又撕了衣角,紧紧裹在伤口处,这才松了一口气,依在树荫下头,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再吸气再呼气, “呼……呼……呼……” 如此反复调息一番,总算是让狂跳的心脏慢慢缓了下来……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装傻充愣的阿黄 “呼哧……呼哧……呼哧……” 一道急促的喘息声在浅井鸠耳边响起,浅井鸠猛然睁开眼,却见得身边不知何时竟是多出来了一只硕大的狗头,这狗不是甚么名品,就是只乡野土狗,外头的灯光照进来,浅井鸠看见了一只黄色的狗头,黑眼黑鼻,狗嘴半张着,粉红色的舌头垂了下来似乎还有滴口水,粗壮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镶嵌了宝石的颈圈,在灯光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而这只大黄狗正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瞧,狗嘴里呼出来的气吐到了自己的脸上。 浅井鸠陡然一惊,手背一翻便从袖口中滑下一把精巧的匕首来,这狗儿看家护院,见着生人便要狂吠,若是让它叫起来,自己便要露了行藏,正要手起刀落把这大黄狗解决了,却见得那大黄狗冲着自己很是友好的摇了摇尾巴, “哈……哈……哈……” 它嘴里呼着气,凑过来舔了舔他的手,又低头猛嗅自己的伤腿, “原来是自己腿上的血腥味将它引来了!” 浅井鸠手上一缓,见那狗并没有吠叫的意思,反倒凑过来在他身上东闻西闻,时不时抬头舔他的手,浅井鸠伸手试探的揉了揉狗头,那只狗挺着脑袋任他揉弄,半点儿没有敌意,浅井鸠不由放松了警惕,将手里的匕首又收回了袖中。 浅井鸠抚摸着那大黄狗油光水滑的身子,又将那颈上的圈子拿起来看了看, “你的主人定是十分宠爱你,这样的东西都给你戴!” 也不怕有人见财起意,杀狗夺圈? 那只大黄狗似是听懂了他的话,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又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他,浅井鸠忍不住伸手又揉了揉它的脑袋,叹了一口气,用倭语对它道, “你快走吧,若是再不走,我说不定便要动手杀你了!” 这时节是院子里没有人,若是有了人,这条狗一叫起来,自己逼不得已便要动手了! 那条大黄狗当真是十分通灵,歪着脑袋听着他说完,便转身从树丛之中钻了出去,浅井鸠不由暗暗道, “这里倒是底是甚么人家,怎么连一只狗都这么聪明?” 正暗想间,便听得有脚步声由远至近的传了过来,他在这处屏住呼吸默不作声,听出这是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是脚步轻盈,步伐短碎,应是两名年轻的女子,这时有人在呼唤, “阿黄!阿黄!” 是一个小丫头的声音, 看来是来寻那条狗的? 浅井鸠不由暗暗庆幸, “幸好没杀了那条狗,要不然若是被人发现了狗的尸体,反倒会引得这宅子里的人警惕,要是搜起宅子来,说不得只能撑着身子离开了!” 又听另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奶声奶气也叫道, “阿黄!阿黄!” 二人在这院子里叫了一会儿没见着那条黄狗,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便道, “红叶姐姐,阿黄不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吧!” 那叫红叶的应道, “大小姐,都这么晚了,我们回去睡了吧……” “不要,我要跟阿黄一起睡……” “大小姐,我们先回去,说不得阿黄只是出来撒尿,它此时已经自己回去了……” 这条大黄狗也是怪了,往日里都是乖乖陪着大小姐睡觉,今儿晚上也不知怎得了,突然就从房里跑了出去,害得大小姐翻身没抓着它那一身毛,立时就惊醒过来了,吵着闹着要找阿黄。 “不要!” 那大小姐甚是固执,怎么说也不肯离开,冲着院子里大叫, “阿黄!阿黄!” 这么叫了好几声,终于花园尽头的小径处有人走了过来, “虎妞,这么晚了还不睡?” 说的话人声音清脆悦耳,脚边呼哧呼哧喘着气的,正是那条大黄狗, “娘……” 大小姐跑了几步一把抱住来人的大腿, “娘,原来阿黄是去寻你了!” 来人将小女孩抱了起来,看了一眼叫红叶的丫头,吩咐道, “你先回去吧,我会带大小姐回去睡的!” “是,夫人!” 红叶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花园,剩下那妇人抱着女儿笑问道, “虎妞,即是现下都出来了,便同娘做个游戏好不好?” “好!” 小女孩闻言双眼发亮,立马大声应道,那妇人一笑, “那我们来玩捉贼的游戏……” “好……捉贼捉贼!” 小女孩拍着手叫好,那妇人抱着女儿往花园的尽头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 “我们先去躲起来,等着贼人现身,他一出来,我们就过去逮了他,你说好不好?” “好!” 小女孩大声应着,母女二人说着话,脚步声便渐渐远去,直到消失无声。 浅井鸠藏在那树丛之中,听得清清楚楚,原本只当这是当娘的胡说,哄着半夜不肯睡觉的女儿,可怎么这话越听越有些不对劲儿,他在树丛之中藏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听得外头早已是寂静无声,连那只大黄狗也跟着主人去睡了,现下这花园里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浅井鸠从树丛之中爬了出来,这厢忍着双腿上疼痛站直了身,四处打量,发觉这花园里树林茂密,花草养得极好,如今已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按说即便不是百花凋零,也应当是花颓叶废,却没想到这处竟还是鲜花怒放,仔细闻一闻,空气之中还有暗香浮动,吸入鼻中,只觉甜香醉人! 浅井鸠忍不住又多吸了几口香气,一面警惕的四处打量,一面顺着花径往外走去,他这么一瘸一拐沿着方砖铺就小径往前走了足足有一百步,却发现怎得这花园的月亮门儿还是远远的杵在那处,竟好似自己原地踏步,没有挪动半分一般。 “怎么回事?” 浅井鸠愣了愣,以为是自己不熟悉路径,走错了路,回头看了看,果然发现不远处的左手边,还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径, “原来……是我走错了!” 当下退回去,又走上了那条小径,再走了约有百步,发觉竟是转入了一片浓荫之中, “又走错了!” 再退回来,又瞧见一条小径,走上去百步之后果然见着了一道月亮门儿,当下大喜迈步过去,跨过月亮门儿一看,居然又是一处花园,那这花园的样式竟是与来处的花园一模一样,当下回头一看,立时便傻在了当场,自己身后的来处,哪里是花园,分明就是一个小湖嘛! “这……这是怎么回事?” 浅井鸠几步跑到月亮门处,迈步过去一瞧,眼前正是自己跳进来的花园,再回头看身后,却是又变成了小湖!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浅井鸠在日本成名多年,在那小岛上杀人无数,到了中原地界那也是出手不留情,但凡被他遇上的道上人物,那是非死即残,论武艺论胆量他都是一等一的,可在外闯荡了这么多年,这样诡异的事儿,他还是头一回遇上! “八嘎!” 难道这是是鬼宅不成,是不是有中原人所说的鬼打墙呀? 自己是不是被鬼迷了眼,才会瞧不清到底是花园还是小湖? 他伸手揪了一把身边的花枝,紧紧的握住,感觉到手心之中微微的刺痛, “这……这不是幻觉!” 自己失血过多,眼前许是会出现幻觉的,可这手中幽香四溢的花朵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觉? 他还是不信邪,又一瘸一拐的跑过了月亮门,眼前又是花园,身后还是小湖! “啊……” 他终是顾不得惊动宅子里的人,冲着满院的花朵,发出了一声怪叫,转头又向着来路跑去,回到那花园之中时,他便开始在花园之中狂奔起来,只无论他怎么跑,这花园的出口都是那道月亮门,再进去又是花园,再跑到尽头,还是花园,浅井鸠跑着跑着终于是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之上, “呼呼……呼呼……” 他喘着粗气,惊慌失措的四下打量,却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忙转头向身边的树丛摸去,却是摸到了满手的黏腻,再缩回手来,借着灯光一看,竟是一手的血, “这……这不是适才藏身过的树丛么?” 他撕了布条包扎伤口,在地面之上流下了不少鲜血,他清清楚楚记的! 浅井鸠看着满手的鲜血,终于是崩溃的大叫起来, “啊……” 他跳起来,一掌打向了身边的花树, “是谁?是谁在搞鬼……出来!出来!” 他那一掌刚挥出,便听得嗖的一声,有东西破空之声,浅井鸠下意识收掌回身,再一看手掌心之中,竟是一颗小石子儿, “喂……不许损坏我们家的花!” 那奶声奶气的声音此时便响了起来,正是前头听过的大小姐的声音,浅井鸠不惊反喜,忙向声音来处望去,果然见得一个圆脸大眼,披散着头发的少妇,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立在花径的一头,那少妇怀里的小女孩又冲他扔了一颗石子儿, “笨贼,自己跑不出去,还要打我们家的花!” 那小女孩看着年纪小小的,扔石子儿却是十分厉害,小小一颗石头子儿扔过来,竟有呼呼的破空之声,到了近前浅井鸠伸手接住,手掌心居然有丝丝疼痛之感, “好大的力气!”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最好是自己动手 有人就好!有人就好! 惊魂未定的浅井鸠急急忙忙,一瘸一拐的向着那一对母女走去, “呜……” 突然那对母女的脚下窜出一条大黄狗来,这厢龇牙咧嘴,露出森森的尖牙,前身微伏在地,做了一个攻击的姿势,看那样儿只要他敢再靠近,必是要对自己下口了! 浅井鸠先是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前头对自己还十分友善的大黄狗为何现下凶相毕露了? 却听那少妇笑了一声,看着脚下的大黄狗道, “你倒是聪明,知晓先暂时安抚他,再来向我报信……” 说着上下打量浅井鸠一眼,还是对那狗说话道, “不过你做的极好,他的功夫很高,你要不是应变的快,说不得现下就变成一只死狗了!” “呜呜……” 大黄狗似是听懂了少妇的话,有些得意的摇了摇尾巴, 俺当然聪明!他一进院子俺就听到了动静,闻着他身上的味儿,就知晓他不是好人! 浅井鸠立在原地,闻言是双眼之中凶光闪烁,恶狠狠地瞪了那条大黄狗一眼, 没想到!我浅井鸠竟有被狗耍的一天! 他也不理那条狗了,只盯着那一对母女问道, “你们是甚么人?这里是甚么地方?为何我进来之后便再也不能出去了?” 那圆脸的少妇白眼儿一翻,却是对着自己女儿说道, “娘说的没错吧,这贼笨的厉害,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他就会自己跑出来……” 对女儿说完,她才转脸对浅井鸠道, “你是自断双腿双手,我让人将你拖出去,还是我来给你断了双腿双手,再让他们拖你出去?” 浅井鸠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早就察觉这宅子诡异了,可眼前就一对母女,乃有血有肉的人,只要不是鬼他就不怕,当下狞笑一声道, “你打断我的双腿双手,就凭你的这条狗么?” 说话间,人已纵身向前,冲着那一对母女扑了过去,那一对母女见他扑来,却好似吓傻一般,立在那处一动不动,眼看着浅井鸠都到身前了,突然他的眼前一花, “啪……” 浅井鸠的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的力道奇大,打得他身子一歪,人就摔进了路边的花丛之中, “汪……” 那少妇脚下的大黄狗低叫了一声,扑过去咬住了他的一条伤腿, “啊……” 尖锐的犬牙,深深的陷入了他的伤口之中,浅井鸠旧伤加新伤,痛上加痛,立时惨叫一声,身子从花丛之中便翻滚了出来,他也是机警,身子在方砖地上一滚,立时就往一旁滚去,远远的离开了那少妇与狗,那只大黄狗也不追击,只是压低了身子,口中狺狺有声,目光森然的盯着他。 “你……你究竟是谁?” 浅井鸠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肿胀的脸皮,目露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一对母女,刚刚那一巴掌根本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能扇出来,这女人是个高手! 那少妇很是不耐烦道, “你倒底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来动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不选,待会儿下场凄惨,可别怪我没有早知会你!” 浅井鸠立在那处,上下打量这女人,见她披头散发,一身的寝衣,显是刚从床上起来,脚上还穿着一双软底的绣鞋,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个高手的样子,他心知这宅子如此古怪,可自己想逃出去唯有想法子抓住眼前的一对母女,大的对付不了,小的还不能对付么? 他的目光转向了少妇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开口说道, “我……我自己下不了手,你……你过来吧!” 那少妇见他眼珠子乱转,目光投向了自己怀里的女儿,不由冷笑一声,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话间便抱着女儿一步步的走了上来,待到二人相隔只有五步之时,浅井鸠突然动了,他的目标是少妇怀中的小女孩,手腕下翻之时,已经将袖子里的匕首亮了出来,一道寒光向着小女孩便划了过去…… 那少妇也动了,却是身子一闪,人已到了浅井鸠的面前, “砰……” 她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处, “咔……” 一声,浅井鸠听到了自己胸骨断裂的声音,人连连退了几步,紧接着手上一疼,握着匕首的手竟是被那只大黄狗的大口,死死地咬住,尖尖的犬牙深深陷进了肉里,而正在此时,那少妇怀里的小女孩突然大叫了一声, “嘿……” 手里的一颗石子儿就向着他的面门打来,浅井鸠没来得及反应,只觉着眼前一花,双眉之间一股剧痛,立时眼前便黑了,人就往后倒去…… “噗通……” 虎妞看着面前的人就那么倒在了地上,很是意犹未尽的伸手进自己的小衣兜里摸出一颗石头子儿来,问武馨安道, “娘……我还想再扔一颗……” 武馨安看了看额头流血,双眼翻白的浅井鸠,弯腰将女儿放到了地上, “扔是能扔,不过力道不能大了,这人你苏伯父留着还有用处,可不能让你砸死了!” “好!” 虎妞闻言大喜,过去又冲着浅井鸠的脸上扔了一颗石头子儿,那倭寇高手的左脸上立时又流出血来了,一旁的阿黄见了也是十分的兴奋,过去冲着浅井鸠的肩头,“嗷呜”就是一口,可怜这浅井鸠竟是昏迷的厉害,这狠狠的一口都没有将他痛醒过来,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武馨安看着女儿在那处兴致勃勃的扔石子儿“玩”,却是扬声对外头的人道, “来人,去将苏百户请进来吧!” “是!” 暗处有人答应一声,不多时苏屠等人被裴府的护院引进了花园,见着那地上躺着满脸是血的浅井鸠,苏屠的眉头就是一跳, “裴夫人,这人……没死吧!” 他们一路追着这倭寇到了此处,一看是裴家的宅子,苏屠便忙去拍门求助,他与裴赫交好,又有肖桂容也是常来常往,这裴府的门子都认识他,见状忙引了他去见武馨安,武馨安被人从睡梦之中叫醒,匆匆出来见客,刚听苏屠说了一半,便见着阿黄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呜呜……” 阿黄冲着她一通儿乱叫,这大黄狗乃是她自小便养大的,早识同家人一般,武馨安一看就知晓有事,也顾不得细问苏屠忙跟着狗儿便去了后院,也是她来得及时,才把女儿和丫头红叶从浅井鸠面前带走了,这厢将女儿抱出了花园、 因着这花园里有两位先生布下的阵法,苏屠他们进去只怕也要跟那浅井鸠一般困在里头出不来,武馨安便将家里的护院给叫了过来,把花园团团围住,自己则进去收拾那浅井鸠,这才有了前头的一幕。 武馨安听得苏屠动问,有些尴尬的呵呵一笑,抱过在浅井鸠身上跳来跳去的女儿,又呵斥住正在撕咬那倭寇裤子的阿黄, “没死!没死……还留着一口气呢!” 一不小心手重了些,但愿没死! 苏屠见她笑得有些心虚,心头一惊忙冲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四名锦衣卫上去一探鼻息,都松了一口气, “大人,没死!” 于是也不用着绳子绑了,忙将这倒霉的倭寇高手抬手抬脚弄出了裴府,苏屠回身向着送出来的武馨安拱手道, “深夜打扰实在无奈,还请裴夫人见谅!” 武馨安笑道, “好说好说!还请苏百户好好审一审这人,最好问出幕后主使!” 此人背后必定是有一个巨大阴谋! 苏屠点头翻身上马,却是耳边听得自家那小侄女正满是期盼的对着娘亲说话, “娘,甚么时候我们家还有笨贼来?” 就听着自己妻子那好闺蜜,对女儿应道, “你没事儿时,便将老祖宗爷爷送的东西拿到外头玩玩儿,笨贼就会上门了!” “那……我还能用石头儿砸他不?” “能,不过不能砸死了,砸个半死就好!” “好!” 苏屠听了,两道浓眉都快跳出额角了! 他还是头回听见当娘的这么教女儿的,裴千户家里这位千金,自小就力大无比,这同龄的男孩子十个绑一块儿都不是她对手,原就是个彪悍的女儿家了,还遇上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亲娘,也不知裴千户是如何管教妻儿的! 苏屠这厢一面快马加鞭赶回北镇抚司,一面心头暗忖道, “若是回去让桂容少与裴夫人来往,又即便是来往也别带上孩子,也不知她肯不肯听!” 裴千户本事大,养个能砸死人的女儿,他能出来收拾残局,自己可没他那本事,还是严加管教儿子,让老老实实做人吧! 若是以后长大了,敢动不动便把人往死里打,老子可是吃不起官司! 且不论苏屠如何腹诽裴家夫妻的育儿方式,这厢将那浅井鸠带回北镇抚司,往那诏狱里一扔,锦衣卫不愧是大庆朝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衙门,那浅井鸠在外头生猛的跟头猛虎似的,到了这处头一轮开胃小菜吃下来,他便已是哭爹叫娘起来! 这厢是问甚么招甚么,半点儿不耽搁! 只有一点不好,兄弟们下手重了些,整得这小子受了刺激,骇怕的不行,张口闭口都是倭语,弄得他们又半夜去将会倭语的兄弟给叫了一个起床,一面呵欠连天,一面记录着口供,待到第二日天一亮,这浅井鸠的口供就摆上了大都督陆炳的桌案之上!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陛下请王爷做梦 黑暗之中那两只修长的手指,将景王的长剑死死地夹住,景王向下力劈不动,便往后用力抽出,那只手的主人倒是没有阻止他,就是一松手,景王立时踉跄着退了几步,死死瞪着黑暗之中的人道, “你是谁?” 那人上前两步将身子暴露在了灯光之中, “景王殿下!” 面容英俊,长身玉立的锦衣卫千户裴赫冲着景王行了一礼, “殿下还请速速退去,切切不要扰了陛下休息!” 景王见着裴赫有些吃惊, “外头打成那样了,你为何不在外头指挥?” 裴赫应道, “不过是些许跳梁小丑,锦衣卫众侍卫必是誓死护卫皇船,不必下官指挥!” 景王听了连连冷笑, “是么,那你且看着本王的人怎么将这船上的人都通通杀光吧!” 裴赫闻言微微一笑,负手挡在了皇帝的床前, “殿下的人若是有本事将他们通通杀死,他们的死乃是为国尽忠,为君父尽忠,便是身死之后必也会福及家族,子孙有靠,可不似殿下……殿下若是不及时悔改,只怕会连累整个景王府的……” 景王闻言面上肌肉一阵抽动,冲着裴赫扯出一抹狞笑来, “连累整个景王府……” 他一扬手中的明晃晃的长剑道, “只要你让开,让本王请父皇立下了诏书,那本王一样也能福及整个景王府了!” 裴赫闻言却是一转身向着龙床的嘉靖一躬身问道, “臣敢问陛下可是要立下诏书?” 嘉靖冲着景王冷笑一声, “他做梦!” 裴赫点头直起身来, “景王殿下听到了,陛下让您回去做梦!” 景王闻言大怒,提剑上来照着裴赫的心口就是一剑,景王这一剑是含怒出手,是又快又准,只还是没有裴赫的手指快,当下一抬手便又夹住了景王的长剑,景王怒喝道, “裴赫,你敢犯上!” 裴赫身后的皇帝立时喝道, “裴赫,朕命你立时拿这下欺君犯上之人,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嘉靖皇帝一声断喝却是激得景王红了眼,景王悲愤不已冲着嘉靖吼道, “你杀吧!你杀吧!反正你就两个儿子,你杀了我,让你跟正德帝一样,断了子嗣,自己挑个兄弟继承皇位吧!” 嘉靖皇帝哼道, “没有你,朕还有一个儿子!” 景王听了脸上立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是么,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杀了儿臣,待回到京城有父皇你哭的时候!” 嘉靖算是听出点儿名堂来了,当下脸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你这话甚么意思?” 景王得意的哈哈一笑道, “父皇你猜!” 嘉靖一声断喝, “裴赫给朕拿下他!” 裴赫闻言身子一闪,人就到了景王面前,景王见状却是倒退两步,大叫一声, “来人啊!给本王拿了这以下犯上的锦衣卫!” 说话间,外头果然涌入了十来名身着黑衣,外罩软甲之人,景王向这些人身后一闪,指着裴赫道, “快!快将此人拿下……” 此时间守在皇帝身旁的只有裴赫一人,只要制住了他,皇帝自然只能乖乖就范, “是!” 那十来人齐齐应了一声,手中的长刀长剑立时便高高举了起来,景王退到门口处,盯着裴赫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 “这个人……乃是本王的好朋友点了名要的,你们务必活捉他!” “是!” “好朋友?” 裴赫闻言是眉头一皱,又想起景王那怪异的笑容来,立时隐隐猜到了某种可能,不由是心头一阵恶心,一张脸越发冷如寒霜了, “让殿下那好朋友就别做梦了!” 说话间他自己反倒是先出了手…… 裴赫年纪轻轻就入了锦衣卫,且一直官居高位,又手握权柄,真正要他动手的时候并不多,因而他一直都是深藏不露,不单是外界,便是锦衣卫中诸人,都以为这位由医入武的千户大人,只会几手粗浅的防身功夫,根本谈不上内家外家的造诣,因而到得今日裴赫才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只见他修长的身子,如鬼魅一般在这狭小的船舱之中,神出鬼没于众人之间,方寸之间尽显步法精妙,手持刀剑的景王府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又或是耳边风声响起,刚举起刀剑,循着方向砍去时,却是手上一空,轻飘飘不着半分力气,裴赫早就不知转到何方去了。 倒是自己突然腰腹处一痛,低头看时,只见得软甲都被割开,腰间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往处狂飙鲜血, “啊……” 有人后知后觉的惨叫一声倒地,不多时十来人便已有四五个倒在了地上,景王在一旁看着,不由是大惊失色连连指着舱中叫道, “快转身,他到你身后了!” “左边!左边!蠢货!” 只他的声音还没有裴赫的身法快,往往他指点那人,反倒要分神聆听,中招更快了! 待得这十来人都倒在地上,裴赫冲着景王一笑道, “殿下,您这到底……是哪一头的呀?” 景王见状是又惊又怕,可他没那本事拿下裴赫,便冲着外头又大叫了一声, “你们是死人吗?还不快来相助本王!” 说话间有人便闪身进来了,裴赫定晴一看,竟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中年男子,生得青白瘦长的马脸,身体也十分高挑细长,四肢亦是如此,看着便那那麻杆儿上安了两手两腿一般,这二人相貌相同,行动举止十分默契,进来时各出左右手脚,竟好似一个人一般。 景王见得二人进来,立时指着裴赫道, “替本王将他活捉喽……” 顿了顿咬牙狞笑道, “不要伤了他的脸,打断手脚便可!” 左右那人看中的是他的脸蛋和身子,把手脚打断了,说不得还更方便行事! “是!” 那一对双胞胎同时应了一声,声音不分前后高低,便如一个人发出的一般,这厢上来的同时便是左右手挥出,裴赫见状冷哼一声,却是身子不进反退,退了两步令得二人的拳头落空,那一对兄弟一招失手,齐齐伸出另一只手又直冲着裴赫的胸口捣来,裴赫也是左右手抬起,同时一甩,只见得十点寒芒,从他十指之中飞出,那一对兄弟见状是脸色一变,这时节要退已是来不及了,却是齐齐往前一挺胸, “噗噗噗……” 那十点寒芒是一点儿不少,全数射进了二人的身体之中,只听声音,并未扎入皮肉之中,那二人嚯嚯一笑,其中一人扯开前襟的衣裳,露出里头穿的软甲来, “还有没有……再来点儿!” 其中一个冲着裴赫得意的笑道,裴赫也是冷冷一笑, “我那银针乃是特制的,里头针筒中空全数灌了毒药的,你们身上的软甲最好是最厚实的那种,要不然只需破上一点儿皮肉,我那药可是见血封喉的!” 那二人闻言脸上的颜色就是一变,心中暗道, “有这银针扎在身上,谁知晓会不会磕磕碰碰,若是动作中银扎扎破软甲划到了皮肉之上……” 这处想着动作便是一滞,裴赫等得就是这个时候,趁着他们一愣神的功夫,裴赫的拳头可就到了, “呼……” 他一拳向着其中一个的胸口打去,他打的是一个,回的却是对方的四只拳头,这一对双生的兄弟娘胎里出来便带着天生的默契,便如一个人生了四手四脚下般,当下是两只手格挡他的拳头,另两只手却是趁机向着他的胸口打来,眼看着裴赫胸口就要被他们打中,却见得裴赫的身子不知怎得,突然怪异的扭曲了一下,二人的拳头居然落空了…… 这倒也罢了,又二人四眼眼前一花,面前的裴赫也不知怎得,身子一转已经滴溜溜的转到了他们身后, “呼……” 身后风声响起,此时回身已是来不及了,这二人索性往前头就是一扑,却是不料裴赫突然一伸脚,竟是勾住了其中一个的一只脚,这一对同进同退的兄弟终是有一个慢了一拍,裴赫曲指那么一弹,立时有一根银针扎进了此人的后腿弯儿处,那银针入肉即没,细细小小的一根,便如蚂蚁咬到一般,并不觉得太疼! 只等到他们兄弟再转身与裴赫面对面时,待到裴赫的拳头又打来时,他们这才知晓了厉害,原本同时出手的二人,其中一个腿窝中了针,一动时便牵动了腿后的银针立时便是 “啊……” 一声惨呼,身子便慢了半步,这一个慢了半步,原本早已习惯的兄弟立时便失了节奏,身子又是一顿,裴赫见机上去便是一拳,那人仓促之间举拳相迎, “砰……” 二人拳头在半空之中相遇,裴赫的手腕一转,立时化拳为掌,将对方的拳头抱在了掌心之中,然后紧握住就那么一转, “啊……” 对方惨叫一声,手腕骨头转来断裂之声,待得他惨叫着退了下去,另一个的拳头这才到了,裴赫当下飞起一脚正正踢在那人的小腹之上, “砰……”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你就这么想反我 挨脚的那一个,身子飞了起来,向后重重的撞在了皇帝的龙床边,连床上的嘉靖皇帝都跟着一震,看着那人跌落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裴赫这厢再回手一把按在刚要起身的人肩头,手中暗劲儿一吐, “喀嚓……” 对方的肩骨立时碎了,这一条胳膊便算是废了! “啊……” 那人惨叫着捂着手臂往门外退去,另一个却是被裴赫上来一脚踩在胸口之上,就这么脚尖一用力, “喀嚓……” 又是一声骨头断裂之声,地上的那个,身子立时弓了起来,瞪大了眼盯着裴赫,嘴里立时涌出不少血沫,喉咙里呼噜噜作响,裴赫冷冷一笑,脚尖再用力,脚下之人的胸骨深深的扎进了肺部,那人身子乱抖着,眼球瞪得仿佛要凸出眼眶了,嘴张的极大,便是连床上的嘉靖皇帝都能瞧见那人嘴里的血沫在不断的翻腾着,顺着嘴角一缕缕的流了下来…… 而那头舱门处的景王,眼见得自己身边高价招揽来的江湖高手,在裴赫的手下没有走上几个回合便一死一残,眼见着双胞兄弟中的一个,跌跌撞撞的冲着自己扑来,不由是勃然大怒, “废物!” 手中的长剑一送,就那么刺进了那人的胸口, “你……” 那人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景王,脸撞到了景王的肩头,被他厌恶的推开, “无用的东西,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裴赫见状哈哈一笑,将脚下的尸体踢了踢,内劲一吐,竟是将尸体挑了起来,冲着景王飞了过去, “景王殿下,这还有一个,即是出了银子的,就算是死人,也要还给您的!” 景王见那满脸血污,死不瞑目的尸体向自己翻着个儿的飞了过来,也不敢硬接,忙退后两步让到了外头,看着那尸体撞在门上,又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龙床之上嘉靖沉声道, “裴赫将这逆子拿下,交由锦衣卫审问,看看他到底还有甚么后手?” “是!” 裴赫应了一声,便开始迈步向着门外的景王走去,景王见得这长身玉立,面容英俊的男人却如见着地府里的勾魂使者一般,想起前头那死在他脚下的人,他踩下去那一刻,脸上的狠辣冷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退了两步身子撞到了船舷之上,左右看了看,却见得这前前后后的船上都是一片喊杀之声,这皇帝的座船之上,也有不少自己带来的黑衣人正在同大内侍卫拼杀,当下大叫一声, “来人啊!快过来护着本王!” 他大叫一声,果然分出不少人,提刀冲了过来, “殿下,臣等来啦!” 这厢又涌过来十来人,将景王护住,景王一面往后退一面指着裴赫道, “杀了他!杀了他!” 黑衣人忙提刀来砍,却见得裴赫竟是不闪不避,抬一只手撩了前袍,空着另一只手,脚下踏着怪异的步伐,竟是每每都能在毫厘之间躲过了染了血的钢刀,再就那么一只手劈出去,立时就有人吐血翻身倒地,那架势倒如戏台上迈着方步的书生一般,不急不缓的向着景王一步步的逼了过来…… 景王吓得是一步一步后退,借着那船上的火光看着裴赫毫无瑕疵的一张脸,却是只觉着无比的可怕邪恶,裴赫出手便杀一人的勇猛也吓得众黑衣人是一阵胆寒,被他连着劈死了五六个之后,剩下的人也不敢上前了,只能护着景王一步步的往后退去,裴赫走一步,他们便退两步,景王那一脸的惊恐惧怕,倒仿如裴赫才是那弑君杀父的凶恶之徒,他们则是那咩咩叫唤的可怜待宰羔羊一般。 若不是景王不甘心就这么失了就在眼前的皇帝大宝之位,他说不得立时便要发一声喊,转身领头向着船下跑去了…… 只他现下跑已是来不及了,这厢退着退着,眼看着退到了甲板之上,景王身边的人已是汇聚了二三十人了,船上的众侍卫也在裴赫的领导下围了上来,景王见状正要咬牙让众人上去拼命,却听得岸上有不少人顺着河岸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高声喊道, “千户大人,卑职等已将其余船上的逆贼全数清除,现下过来相助大人!” 裴赫转头看了一眼岸边,又回头冲着景王道, “景王殿下若是现下扔下兵器投降,说不得陛下还能留您一命,大不了回转封地,幽禁府中,不过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仍是不会少的!” 景王闻言是目龇欲裂,气势汹汹怒吼道, “本王宁愿死,也不愿做囚徒!” 裴赫闻言嘿嘿一声冷笑,看了一眼景王手中的长剑, “剑就在您手中,您要是想上路便快些,兄弟们也好尽快打扫地方!” 景王气得额头上青筋乱跳,咬着牙对裴赫吼道, “你别以为本王败了,本王还没有败……” 说着冲着裴赫又是得意又是诡异的笑道, “……你追着我们出来了,不会忘记了那舱里还留着一个黄锦吧?” 现在那舱里除了一地死尸便只剩下一个龙床上半死不活的皇帝和黄锦了,黄锦那死太监虽说没甚么武艺,但杀一个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病人,那应是绰绰有余了! 裴赫听了眉头一挑, “是么?看来景王殿下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让您看看吧!” 说罢回身冲着来路喝了一声, “出来吧!” 说话间,火光里,身着龙纹寝衣的嘉靖皇帝,单手反提着一只脚,身后拖着一个人,就这么龙精虎猛的走了过来,众人见状都是一愣,景王更是目瞪口呆,指着嘉靖道, “父皇你……” 那嘉靖皇帝到了近前,却是放开了手中黄锦的脚,冲着景王拱手行了一礼, “景王殿下,卑职锦衣卫百户柳度,见过殿下!” 他这话说到一半景王实则也是明白过来了,当下是面如死灰,半晌才颤抖着嘴唇问裴赫道, “你们……你们早就知晓本王要来了!” 若是不然,怎么会提前让人假扮皇帝,且扮得这般相似,不光是自己,便是黄锦这常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都没有瞧出来! 裴赫点头,不无讥讽道, “殿下睿智,确是一出京城便由柳百户假扮了陛下……” 这倒不是专为着景王预备的,不过皇帝出巡,总是要在私下里预备几个替身的,防的就是这种刺王杀驾的事儿,没想到今晚倒是让景王给用上了! 景王闻言知晓今儿是大事不成了,立时万念俱灰,身子一阵乱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剑,试了几试,终是没有勇气往自己脖子上抹,半晌才颓然一声长叹, “咣当……” 长剑脱手,他身边的人都是身子一震,有那心里明白,知晓今日是事机不成,难逃一死了,当下也是一咬牙一闭眼,大喝一声, “殿下,臣不能为殿下尽忠了!” 又冲着众人道, “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反手在自己的肚腹上就是一下,他是死志坚决,一刀进入,刀尖就从后背出来了,再一发狠竟用力抽了出来,立时有鲜血迸出,浇到了身前三尺的甲板之上,之后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有了这一个开头,景王身边的那是相继自裁,一时之间这甲板之上刀光闪动,鲜血飞溅…… 他们知晓景王乃是龙子龙孙,再怎么造反,他那皇帝老子不会杀了他,可他们这些从党那必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自己一死说不得皇帝还会放过家中妻儿老母! 裴赫与锦衣卫等人就那么静静看着这甲板之上的人一个个倒下,最后就只剩下了瑟瑟发抖,双眼发直,痛苦不已的景王殿下,裴赫这才开口道, “景王殿下,请跟臣来吧!” 景王呆呆愣愣,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了裴赫身后,在他们身后锦衣卫的诸人开始收拾起了一地的狼藉,景王看着沿路之上倒地的一众黑衣软甲人,不由的是眼角一阵阵的抽搐,他乃是天皇贵胄,从来都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起事之时也知会死人,也理所当然觉得这些人都应当为他而死,可如今功败垂成,再看这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他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裴赫也是半点不怕他会还不死心,暴起发难,一步一步将他领到了龙船尾部,最狭小阴暗的一处船舱之前,冲着里头道, “陛下……景王殿下带到!” 里头有人应道, “进来吧!” 裴赫推门而入,这狭小的船舱之中,只有躺在床上的嘉靖皇帝,一个伺候的小太监缩在角落之处,景王进去见着自己亲老子,却是膝头硬挺不肯下跪,嘉靖与儿子四目相对之下,长叹一声也没有强迫他,指了这舱中唯一的一张凳子道, “坐吧!” 景王木然的过去坐下,嘉靖皇帝问道, “你……就这么想反了我?” 嘉靖皇帝多年将自己紧锁宫中,儿子也好,嫔妃也罢,没有一个是真正亲近的,今夜里他在这小舱之中,隔着一道木板,通过事先做好的暗眼,亲眼见着儿子领着大批人马,杀气腾腾的上来,对龙床上的自己所言所行,那是半点没有念着父子之情,便是凉薄如他,也不由心头一阵发寒,于是忍不住开口问儿子,却是破天荒没有称孤道寡,只用了你我。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口供说来龙去脉 景王似是也知晓,自己这一回难逃凄惨下场,倒是豁出去了,这平生头一回听见亲生父亲,没有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当下是不由自主流下眼泪来,看着嘉靖道, “父皇,您可知……儿臣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有七了,却是此生头一次能与父皇相距如此之近,能这么面对面的说话? 嘉靖闻言立时默然无语,半晌才道, “是朕疏忽了你们!” 景王却是哈哈一笑,一面流泪一面应道, “父皇不必自责,儿臣已经长大了,早已不是孩童了,早就不需要父母的关爱了……” 嘴里说着不需要了,但眼泪却已是流了满面,那是哭得泣不成声,嘉靖帝也是一脸的黯然,平生头一回反省自己, “做了这几十年的皇帝,到底是在做甚么,弄得如此父子相仇,君臣猜忌,前头还有人弹劾朕,说甚么天下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 天下不直陛下久矣! 内外臣工之所知也! 朕……朕这皇帝就当真这么不堪吗? 父子二人对面而坐,一个痛哭流涕,一个黯然神伤…… 良久之后,景王扯了袖子擦了满脸的眼泪, “儿臣用不着父皇关怀,也不在乎有没有母后怜爱,儿臣只要那大宝之座,只有登上至高无上的大位,儿臣才觉得自己活得似个人……” 说着又擦了一把眼泪道, “不过成王败寇,儿臣知晓这次败了就是满盘皆输,儿臣现下就返回封地,静待父皇处置,是死是活全凭父皇了!” 说罢站起了身,也不管嘉靖如何反应,跪下去冲着他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对嘉靖道, “儿臣这辈子投身天家,享了平常百姓几辈子都享不来的福气,儿臣也算值了!” 说罢再不看嘉靖一眼,转身便往船舱外走了出去,景王此举倒是有了些许朱家子孙的风采。 裴赫看了一眼床上神色凄然的皇帝,默默的退了出去。 待到裴赫退到了外头,便见得正垂眸看着众人收拾死尸的景王,正等到他出来,这厢抬头突然对着他怪异的一笑, “裴千户,你知晓么,本王未必是全盘皆输……” 裴赫点了点头,同他一起迈步向甲板走去, “王爷是说您在京城的布置吧,想来王爷是与人谋划要双管齐下,一起动手?” 顿了顿又道, “想来王爷那位朋友……应是严世蕃吧!” 景王闻言一脸惊诧的看了一眼裴赫, “锦衣卫竟厉害至此,我们行事如此隐蔽,你们都能知晓?” 裴赫应道, “猜出来了八九分,再有锦衣卫派出的暗探也是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景王很是不信道, “你怎么可能猜出来?” 裴赫看了景王一眼, “这很难猜么?以王爷与严世蕃的性子,二位是甘心雌伏,老老实实做人的么?” 锦衣卫的暗探回报的消息都是二人,一个在封地老实修宅子,一个在老家一心守孝,严世蕃甚至还戒了酒色,在老母的坟前结庐,这样的行径除了画蛇添足,过犹不及,还能怎么形容? 景王闻言一阵懊恼, “原来……竟是我们做的太过了!” 原本两个纨绔子弟,生活奢靡淫秽之人,突然之间转了性,不是受了大刺激,就是有了大图谋,这不难猜! 裴赫与景王离船登岸,看着远处的马车缓缓驶来,这才问道, “殿下不想讲讲这事儿的前因后果?” 景王一声苦笑, “说给你听也无妨,左右我与严世蕃约定的动手日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便是你知晓了,此时八百里加紧报信也来不及了……” 顿了顿又回头黯然的看向身后的龙船, “现在多说说话也好,以后……说不得圏禁在府里,再不能跟外人说话了……” 实则这事儿是从裕王生出第一个儿子的时候,景王与严世蕃就开始谋划了,初时是想在京城举事,等到嘉靖皇帝油尽灯枯的那一日,在宫廷之中发动,将那继位的诏书拿到手中,景王趁机上位,只是没想到后头欧阳氏逝世,严世蕃不得不返乡守孝,景王也被皇帝赶到了封地。 于是他们很是担心,出了京城之后,他们明面上的势力就要大部分撤出来,只留下一些暗棋害怕不能成事,严世蕃便让那安康侯撺掇着皇帝出京南巡,却是没想到事儿竟是成了,皇帝只要离开京城,他们便好下手了。 又有即便是老皇帝死了,有继位的诏书,若是朝中众臣不认老皇帝的诏书,齐心拥立有子嗣的裕王上位,倒不如索性做的绝一些,将人马分做了两拨,一拨跟着龙船寻机会下手,一拨到京城,寻机刺杀裕王,且一定要把裕王的儿子也给杀了,这样子即便是景王之处失手,只要裕王死了,皇位还会是景王的! 同理,若是京城那边失手,景王这处拿到了皇帝的继位诏书,景王还可以凭着诏书与裕王争一争,这就是备了两手的意思! 裴赫闻听景王讲完,点了点头道, “严世蕃自夸天下第一聪明人,这话倒也有几分真……” 就是这两手的预备便是十分的周全! 有诏书,裕王在,以大庆百官的硬性,说不得还真能干出不服先皇诏书,自己另立新皇的事儿来,毕竟前有英宗,后有正德帝,前头那位不说也罢,后头这位嘉靖帝,若不是正德帝无子,又有张太后与杨廷和一力主张,嘉靖皇帝也未必能从安陆到得了顺天,做这天下之主! 因而可见大庆百官是可以左右皇帝继位的,他们的权力已是历朝历代之中的顶峰了,所以景王杀裕王和他的儿子,再手拿诏书进京才是最安全稳妥的法子! 只可惜,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只怕这两处他们都讨不了好! 裴赫这厢将景王恭送上了马车,眼看着那马车由前前后后近五百名侍卫“护卫”着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身吩咐人道, “向大都督八百里快马传书!” 裴赫这头将景王一伙,自景王以下同党全数歼灭,却是一个都没有留,那头京师之中,陆炳见着书桌上的口供不由浓眉紧皱, “严世蕃?” 立在下方的苏屠应道, “正是,大都督……据那浅井鸠招供道,严世蕃通过罗文龙在沿海一带,早就暗中招募了不少东瀛浪人,还有不少江湖人士,却是分做了两拨,严世蕃带走了一拨,另一拨浅井鸠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浅井鸠是因为擅长藏匿刺杀之术,才被严世蕃带到了京城,他们对外都称是南面来的商人,到京城寻商机做生意的……” “他们的落脚点就在裕王府附近?” 陆炳的目光落在口供之上, “看来这是预备冲着裕王下手啊……” 苏屠道, “大都督,那浅井鸠说是他们分做好几处地方藏匿,他也只知自己藏身之处,旁人在何处,他并不知晓,不过严世蕃每隔三日都会过来同他们会一会,又说是动手的时日不远了,让他们老实呆着不要出门……” 陆炳闻言伸手翻开了那口供,口中漫不经心问道, “那……他又是怎么跟裕王府里的上官夫人有了勾连?” 苏屠应道, “那上官夫人有个堂兄叫做上官志,此人原本是在家中务农,自从上官婷入了裕王府之后,家里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上官志在城里买了好几座宅子,城外买了田地,上官夫人的老父不肯进城还在老家里,上官志则是时常进城,不时还进裕王府见一见上官夫人……” 顿了顿应道, “那上官志的宅子正是租给了浅井鸠等人,那上官志虽说是乡下汉子,不过眼力倒是有一些,瞧出来浅井鸠等人不是一般人……” 那时节的上官志得了上官婷从王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送进去的药都被千叶小美给毁了,又自己想法子在李氏的饮食之中下毒,无奈李氏身边有宫里出来的四名宫女,个个都有辩毒的能耐,上官婷下毒不成,便要上官志在外头给她寻杀手,最好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杀完人能远遁千里那种。 这事儿也是巧了,上官志瞧出租自己宅子的人不是普通人,于是言语之间稍加试探,浅井鸠几人只当是身份被识破,当时就要杀上官志灭口的,没想到上官志当场就拿出数十张银票,只是说请他们杀人,至于他们来历如何,又到京城来做甚么,他是半分不感兴趣。 浅井鸠几人都是出来混饭吃的,见着银票便有些心动,又听上官志说这是定钱,只要事成之后必还有重谢,几人越发心动,细细问了要杀何人,上官志一讲,几人的眼中却是闪过了异样的光芒,当时口中说是要商量几日,放走了上官志,转身就将这事儿报给了严世蕃。 严世蕃听闻,那是哈哈大笑, “好好好!果然是天助我也,我正愁在裕王府里的内线势单力薄,没想到这瞌睡就来了枕头,答应他……再狠狠要一笔银子!” 如此这般,浅井鸠答应了上官志,又从上官志口中听到,说是上官夫人身边有一个东瀛女子名叫千叶小美,那浅井鸠的眼立时便亮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武主事王府迷路 早些年他在日本岛上四处闯荡的时候,也曾做过藤原家的门客,藤原雄介很是欣赏浅井鸠,便想收了他入门做个家臣,浅井鸠嫌藤原家早已今非昔比,藤原雄介无权无钱,不肯留下,不过看上了藤原家的艺伎千叶小美,便向藤原雄介讨要, “只要将千叶小美给我,我便留在这里为藤原家尽忠!” 藤原雄介倒不是真爱千叶小美,不肯将她让给别的男人,不过是以他看来,浅井鸠的武艺虽说是不错,却还够不上他以关东第一美人儿来笼络的地步,因而拒绝了他,浅井鸠愤然离开了藤原家,但他心底对千叶小美的渴望那是越发强烈了! 总归,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好,如今到了中原听说千叶小美进了裕王府,立时动了心思,便开口向上官志要求, “银子可以少你一成,不过你要想法子把那千叶小美弄出来给我睡一晚!” 上官志是满口答应, “一个奴婢而已,包在我身上!” 果然,第二日夜里上官婷亲自将千叶小美骗了出来,交到了浅井鸠手上…… 陆炳低头看浅井鸠的口供,苏屠冷笑一声道, “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裕王殿下才是真龙,自有天运护体,要不是这小子起了色心,临时加了这一条,千叶小美又怎么会向裴夫人求救,若不是她向裴夫人求救,裴夫人又将此事报给了大都督,我们想要在京城里十几万户,几十万人里头找到这些精于隐藏的杀手,就真是大海捞针了!” “嗯!” 陆炳点了点头, “这一功便记在裴赫那小子头上,且让他沾一沾他夫人的光吧!” 这厢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却是吩咐苏屠道, “将千手张叫来,这一回轮到他亲自上场了!” …… 第二日,一脸餍足的浅井鸠摇摇晃晃的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同来的东瀛浪人见着他便叽哩呱啦的说了一通倭语,浅井鸠回了一句甚么,迈步进来,便见得正堂上坐着一个独眼的白胖子,那白胖子见了他从外头回来,就是一瞪眼, “浅井鸠,不是早告诉你们,不要在外头乱晃,让人发觉了行踪,追查起来,误了大事,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浅井鸠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 “放心!放心!误不了您的事儿!” 那白胖子凑过来闻了闻,闻到了一股子酒气,更是气的眉头都竖起来了,一拍桌子有心想发作,又想着明日的大事,他还要借助此人刺杀的本事,当下是忍了又忍,咬牙吩咐道, “快回去休息,今晚哪儿也不能去,全数都在这屋子里呆着,我们明日起事!” 众人闻言都是精神一振,便是那有些微醺的浅井鸠也是双眼一亮,在这京里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大展拳脚了,当下再不多话,各自回房睡觉,养足了精神,就等着明日举事! 话说裕王喜得麟儿百官恭贺,这几日裕王府中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送贺礼的车队,已是将裕王府门前的大街,堵的水泄不通了。 又因着如今皇帝不在京城,那些原本还有些遮遮掩掩担心与王侯过从太密,引起皇帝猜忌的官员这一回也是一面倒的纷纷亲自去了裕王中恭贺,便是武弘文这类官场老油条,见大势如此,亦不能免俗的去了裕王府。 裕王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从天色刚亮一直会客会到日暮西山,仍是精神爽爽,神采奕奕,武弘文等一众刑部的官员是在下衙之后过去的,裕王闻听是亲自出来见客,又还留了众人吃晚饭,众人自然不敢不从,纷纷谢过裕王款待。 裕王是个和气人,说话也甚是客气, “不过粗茶淡饭,大家吃吃酒说说闲话罢了!” 于是这厢吩咐下头人摆宴,又分了宾主落座,武弘文等人依着官位大小,依次坐下,王府下人们摆上酒菜,裕王举了杯对众人道, “诸位……今日难得有机会,请了诸位大人吃酒,今日诸位切切不可拘束还要不醉不归啊!” 众人纷纷举杯应道, “谢王爷!” 于是这便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裕王心情好,亲自下得席来挨着个儿的敬酒,众人见得裕王如此平易近人,都是诚惶诚恐,不由是个个酒到杯干,半滴都不敢剩下。 如此这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有那酒量浅的已是脸色绯红了,再一轮酒下来,就有人双眼发花,舌头变大了,武弘文便是那其中一个,他的酒量本就不行,怕吃多了酒失态,忙躲到了一边。 偏裕王听说他是锦衣卫裴赫的岳父,不由笑了起来,拉了武弘文到一旁悄声道, “不瞒武大人,本王与你那好贤婿裴赫乃是知已好友,当初在青云观也是亏得他时常来陪伴本王,为本王调理身子,才有了今日之喜,说起来本王应当重谢裴赫才是!” 武弘文并不知自家女婿与裕王还搭上了关系,不由是心头暗惊,面上却是惶恐道, “王爷厚爱,拙婿实在不敢当啊!” 裕王看了看左右笑道, “这话本王也是悄悄同你讲,本王是将裴赫当做朋友的……” 说着伸手拍了拍武弘文的肩头, “武大人,你有这样的好女婿,那是当真有福气啊!” 武弘文听了这话,酒立时醒了大半,陪着笑与裕王客气几句,又一旁有人上来向裕王敬酒,武弘文这才转身过来坐下,却是心头暗道, “裴赫那小子,这倒是先走了好几步了,他怎么知晓裕王会成事的?” 要知晓这新旧交替之时,选边儿站队最是考较人了,官场之上风云变换,诡谲云涌,有时看着明明是全胜之局,被人绝地翻盘那也是常有之事,这小子就这么胆大,那么早就提前站队了! 正乱想间,坐在他旁边的周望山凑过来小声问道, “翊帆兄,没瞧出来你与裕王还有私交啊?” 武弘文连连摇头, “甚么私交啊,文苏兄不可胡说,我等怎敢同王爷有私交!” 周望山却是一脸的不信,伸两根手指头,指了自己的一双眼道, “你当我这眼珠子是瞎的么?裕王同你说话那神态语气,分明十分亲昵,与我等说话间疏远客气的模样全然不同,说说……你是不是私下里早就投靠裕王了!” 说着还有用手肘捅了捅武弘文,武弘文苦笑一声,心中暗道, “我都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儿呢,怎么同你说!” 不想再同周望山在这事儿上纠缠,以免引人注意,当下便借口酒喝多了,要出去如厕躲开了,周望山看着他匆匆出去的背影,嗤笑一声, “你躲……你越是躲越是心里有鬼!” 武弘文这厢在王府内侍的提点之下,去了旁边一间偏院的茅厕,出来时却是害怕再被周望山拉着问个不断,便索性不回席上,自己在外头走动走动。 这王府宴客是在后花园的一间厅堂之中,外头便是偌大的花园,因着宴客,裕王便命人封了花园,不许女眷在此处走动,将花园子留给了客人,此时花园里也有二三不胜酒力之人,出来在外头醒酒,武弘文正心里乱着呢,便远远的避着人顺着墙根溜达,一面走一面心中暗暗思忖, “看这样儿裕王对裴赫倒是青眼有加,以后若当真是裕王登了基……” 如今这情势看来,裕王能继大宝那是十拿九稳之事了,若是他继了大位,按着规矩……说不得大都督陆炳便要下台了,这倒不是说陆炳这锦衣卫指挥使做的不好,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似锦衣卫这样的皇帝近臣,总算是要换上皇帝自己的人的。 裴赫如今已是千户之职了,说不得以后会成为大庆朝最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想到这处武弘文不由是心头一阵乱跳,有个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女婿,自己这官途自然是会光明许多,在刑部之中还能往上走一走,做个侍郎,甚至尚书也不是不能想的? 倒不是武弘文势利,不过人在官场,有些事儿必定要未雨绸缪,想三步走一步乃是常理,似那种想都不想,一劲儿往前冲的,那是愣头青,便是让他爬上去了,也会摔下来,且会摔得极惨的! 武弘文思量着前途,还有一大家子的命运,却是一不留神,顺着墙根居然走出了花园,发觉眼前的场景越走越是偏僻,知晓不好,忙返身往回走, “这里可是王府,万万不能胡乱走动,若是冲撞到了内眷,那就甚么都别想了,回老家种田去吧!” 当下是低头看着脚下,想着顺原路返回总归没错吧,却是走了一段路,还是在墙根儿下头,竟是没见着一个能进花园的门户,不由心头愕然, “我已经走出这么远了么?” 伸脖子向前看了看,仍是朱红高墙不见其他的道路,再往后看了看,也是没见着门户,便暗暗想道, “难道是我走错了方向?” 正不知所措间,却是见得对面远远来了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武弘文大喜,紧走两步,上前行了一礼问道, “下官在花园之中吃酒过量,有些迷糊了,出来走迷了路,敢问应向何处走才能回转花园啊?” 那内侍闻言却是久久不语,武弘文直起身子借了墙角的灯光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你……你怎会在此处?”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王府中父女相遇 那内侍打扮的人见着武弘文也是十分吃惊, “父亲!” 那内侍竟是武馨安! 这裕王府的花园外墙后头,拐角处两人一打照面,都是齐齐吃了一惊,武弘文上下打量扮装成王府内侍的女儿,那是满脸的惊讶,他也知晓此处不能喧哗,左右看了看,忙把女儿拉到墙角小声问道, “安安……你怎么扮成这样儿,跑到裕王府来了?” 武馨安见着武弘文也是一脸的讶色, “父亲,你怎么也在这处?” 武弘文应道, “今日刑部众同僚前来恭贺小世孙诞生,为父自然也要跟着来……” 说着又问女儿, “你怎么这副打扮过来了,偷偷溜进来的,你溜进来做甚么?” 武馨安应道, “此事说来话长……” 说罢也左右看看, “父亲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女儿也不好同您细说,待以后有了机会再慢慢同您细讲……” 武馨安怎么敢同武弘文讲,她抵不过千叶小美苦苦哀求,便乔装改扮偷偷进入王府,打算先瞧一瞧那小世孙过得如何,再瞅准时机看能不能将那孩子偷出来,却是没想到刚潜进来没有多久就遇上了武弘文。 武弘文满脸狐疑的看着女儿, “安安,你可别做甚么糊涂事儿呀?” 裴赫如今已是官居千户,以后还要更上层楼的,可不能让女儿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连累了一大家子! 武馨安忙应道, “父亲放心,女儿有分寸的,您几时瞧见女儿做过糊涂事儿呀?” 武弘文心中暗暗想了想,好似这丫头胆子大是大,行事虽说鲁莽了些,倒是真没给家里惹上祸事,当下只得点了点头叮嘱道, “你可小心些!” 可不能给裕王府的人抓住了! 武馨安点头,武弘文又问她, “你打算去何处?” 武馨安一指后宅的方向, “女儿要去王府后宅,父亲要去花园么?” 武弘文点头, “正是!” 武馨安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千叶小美画的地图来,看了看上头,又左右瞧了瞧,对武弘文道, “父亲,您走错了,应该往后走!” 武弘文恍然, “怪不得越走越不对劲儿……” 父女二人这厢一前一后,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待到了一处月亮门前,果然听得里头一片喧闹,众人竟是在喝高之后,拼起了酒来,其中竟还能隐隐听见裕王高声大叫,武弘文探头看了看里头,摇了摇头,回头对女儿道, “你可小心些,有不对劲儿便快走!” “嗯……” 武馨安冲他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一礼,学了内侍尖声尖细的声音道, “大人,这里便是花园了,您走好!” 武弘文点了点头,整了整衣裳和头上的官帽,又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很是不甘心的,迈步向里头走去,武馨安看着他离开,回身刚要走,便听得有人叫道, “喂……那个谁……门口那个……说的就是你,别东张西望!” 武馨安回头一看,却见得水池上的小桥上走来一名内侍,看穿着打扮比自己这小杂监那是高多了,当下忙弯腰低头, “您有何吩咐?” 那内侍过来上下打量她, “你是哪个院子的,怎得没有见过你?” “小的刚来,在外头院子里临时跑腿儿,还没分院子呢!” 前头千叶小美说了王府里头各院的太监、侍女都是有定数的,轻易不会替换,除非生病又或是死了,再就是触怒了主子打发了的,因而若是假扮内院的人,极易被人认出来,倒是外院里不少小太监干跑脚儿的活,人多面生的也多,一时半时不会穿帮! 武馨安就说自己是外院跑腿儿的小太监,那大太监听了果然没有起疑,便吩咐道, “去,到上官夫人那院子里说一声,就说王爷今儿晚上要吃酒到深夜,不过去睡了!” “是!” 武馨安一听,当真是正中下怀,当下是躬身行了一礼,小心翼翼的后退出去,转身就朝着那上官婷的院子跑去,这王府里头的地形她是不熟,不过有千叶小美画的地图,她循着地图,迳直就去了上官婷的院子,到了门前那看门的婆子便问, “你是哪个院子的,有何事?” 武馨安忙道, “奴婢是前头院子里跑腿儿的,要给夫人报信儿……” 婆子这才开了门,让了他进去,武馨安低着头进去,有侍女在院子里拦了他问道, “谁让你带信的?” 武馨安应道, “前头花园里王爷身边的人,让奴婢过来报信儿,说是今儿晚上王爷要吃酒到深夜,说是不过来睡了!” 那侍女哦了一声,伸手从腰间摸了一个铜板儿出来打赏了武馨安,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武馨安冲着那侍女点头哈腰的笑,那侍女见这小太监生的脸儿圆圆,眼儿又大,不由笑了笑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捏, “以后前院里王爷有甚么动静,你就过来报给我们夫人,姐姐我呀……多给你一个铜板儿!” “多谢姐姐!” 武馨安笑眯眯退了下去,退出了院门,待得那婆子把门一关,立在门前看了看,瞅着左右无人,身子一矮,便一溜烟儿窜到了墙角,顺着墙根儿转了一小半圈儿,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墙头和一旁立着的大树,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大树,伸手拨开树叶,探头就往里头瞧。 这墙外的树十分高大,立在树端可俯瞰整个小院,只见那后院里头,有侍女正带着一个小孩儿在玩耍,武馨安仔细打量这个孩子,不由的是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大脑袋……看来是自己亲自接生的那个了!” 这孩子真生的不好看,半点都没随着亲娘! 如今他长大了大脑袋与身子相比没有那般突兀了,但还是能瞧出比起瘦小的身子来,还是显得不协调,又有这孩子算着年纪也应当是能跑能跳能吵吵闹闹的年纪了,可现下却是安静的有些怪异,任由那侍女牵着小手在院子里转圈儿,让走便走,让停便停,侍女逗他说话,他有时嗯一声,有时又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身边的花草,紧闭了嘴一言不发。 武馨安已经是养了两个孩子的娘了,自然知晓正常的孩子是甚么样儿,这孩子确是有些愚钝! 这样愚钝的孩子,别说是生在皇家以后要继承大统了,便是放在普通百姓人家,遇上那心狠的爹娘,说不得引到外头野地里给野狼野狗给吃了的都有可能,不过那都是百姓家穷苦养不起,他生在皇家倒是不会冷着饿着,锦衣玉食伺候着,可要想做皇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怪不得千叶小美说,上官婷心里是极厌恶这个儿子的,武馨安想到这处冷冷一笑,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自己酿下的苦酒自己喝!” 若她不是同自己的堂兄苟且,若不是她怀孕时紧紧靳了肚子,这孩子又怎么会成这样子? 也不知上官婷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跟自己的堂兄私通! 武馨安正心头暗骂间,却见那孩子走着走着,突然不走了,只是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屋子里头,侍女见状忙柔声哄道, “时辰不早了,小世孙可是想睡觉了?” 那孩子点了点头,侍女便牵着他的手往里头走, “那……我们回屋睡觉吧!” 那孩子抬头看了看侍女,嘴里发出了一个音, “娘……” 侍女闻言面上神色一滞,柔声道, “夫人已经睡了,我们还是不要去吵夫人了,小世孙乖乖睡觉,待明日一早再去找夫人,好不好?” 那孩子只是不说话,却是固执的立在原地不肯动弹,侍女见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蹲下来抱着他, “小世孙,每日睡觉你都要闹一闹,我们不闹了,好好睡觉好不好?” 那小孩儿只是不听,侍女无奈只得好言哄着,反复说过几回之后,那小孩子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突然小嘴一瘪, “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这哭声倒是洪亮,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吓了一跳,那侍女吓得手忙脚乱要去捂他的嘴,只已经是迟了,屋子里头上官婷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喜,你在做甚么,为何他又哭了?” 上官婷今晚还有大事,早早便回屋养精蓄锐了,没想到刚闭眼便被自己儿子吵醒了,当下是一翻身爬起来,冲着外头怒喝起来,那叫阿喜的侍女吓的连声应道, “夫人,无事……无事,小世孙想是吵瞌睡了!” 说话间,怒气冲冲的上官婷已经穿上鞋出来了,她是披头散发一脸的怒容,那小孩子见了亲娘出来,立时露出一个笑容来,笨拙的伸出手去想要抱抱,却那知上官婷一挥手, “啪……” 一耳光打在自己儿子的小脸上, “夫人!” 那侍女惊叫一声,忙上前去一把抱了孩子,只这一巴掌似是将这孩子打懵了,他也不哭了,只是仰着头,呆呆的看着上官婷,上官婷见着他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就心中厌烦,指着自己儿子骂道, “你若是再敢哭,我就把你扔出去!”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引狼入室的蠢货 上官婷见孩子果然似被吓到了,张着小嘴再不敢发出一丝声晌,这才满意的回转身进了屋,在院子里头的阿喜怕小世孙回过神来还要哭闹,索性抱了他打开院门到了外头,一面拍着他的后背,一面小声哄着, “我可怜的小世孙,您就消停些吧,若是再闹,夫人又要打你了,你乖乖的……” 那孩子木木愣愣不说话,只是依在她肩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草丛里的黑暗处,武馨安在树上看着,不由眉头紧锁,银牙一咬, “这女人怎么这么狠毒,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手!” 天要黑,儿要娘! 这天一黑,丁点儿大的孩子都想往娘的怀里钻,要娘抱着睡觉了,这是孩子的天性,孩子有甚么错? 她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便是虎妞儿那般调皮,她与裴赫都舍不得动手打她,这孩子也是可怜,摊上这样的爹娘,若是遇上裴赫,谁敢动虎妞一指头,便等着他把人脑袋砍了,身子放罐子里泡酒吧! 武馨安看到这处,总算是明白了千叶小美为何要苦苦哀求自己过来瞧一瞧这孩子了,这孩子虽说生在王府,这日子还比不是平常百姓家的孩子,怪不得千叶小美想偷偷带这孩子走! 这孩子虽说本就不应当出生在这世上,不过这是大人作的孽,与他又有何干? 想到这处,武馨安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打定了主意, “确是要想个法子把这孩子偷出来,交给千叶小美,便是让她带回日本岛上去养着,也比在这里强!” 以后裕王做了皇帝,这孩子便留不得了,总归是一条小命儿,能救便救吧! 武馨安的目光又转到了那屋子里, “哼!这样恶毒的女人,还想安安稳稳的睡觉,你想得美!” 便是暂时不能把这孩子救出来,我总得替他讨一讨利息,教训教训这女人! 想到这处,原本打算来看一看的武馨安,又不想走了,于是藏身在那大树之上,却一直等到阿喜将小世孙哄得睡着,抱回了屋子里之后,这院子彻底安静下来,武馨安才悄悄从树上纵身一跃,无声无息的落在了院子当中,这厢窜到窗户下头往屋里看, “咦……” 武馨安暗暗吃了一惊, “上官婷怎么起身了?” 她原还想趁着她睡着了,进去给她两巴掌呢,没想到她竟然起床梳头了! 屋里的上官婷此时竟然没有在床上安睡,却是起身在铜镜前由一个侍女伺候着梳头,倒也没有多费功夫,只是要长发梳顺之后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之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披上连帽的披风就领着侍女往门外走, “我们走!” 那侍女有些犹豫, “夫人……” 上官婷回身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如今这样的情形,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要是对我忠心,以后我们母子得了富贵,必不会少了你的,若是今日的事情败露……我得不了好,这院子里的所有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她阴恻恻的声音在这午夜的冷风之中响起,听得人从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意,那侍女打了一个寒颤,低下了头,上官婷满意的转身领着她出来,武馨安见着二人打开院门出去,那是好奇心大起, “半夜三更,她要去哪儿,难道……是私会情郎?” 武馨安身形一闪,跟着她们也出了院子,却见这二人用披风遮了头脸,手里只提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照着脚下几步的地方,悄无声息的走着,武馨安跟在二人身后,她轻功好,落地无声,那二人在前头也是满腹心事,竟是半点儿没有发觉她。 如此,三人前后脚竟是越过大半个王府,去了后头最偏的角门,按说这时节王府各处早就已下门落锁了,不过显然上官婷是早有准备,竟是手里有钥匙,连着开了好几道门,又半路还遇上了两队巡逻的侍卫。 许是这王府侍卫见她是王爷得宠的妾室,又或是早被她用银子买通了,竟是接连放了行,武馨安跟在这二人后头眼见她们到了角门处,有那门子见着了上来点头哈腰,上官婷身边的侍女上前打赏了那门子,上官婷这才道, “这么晚了,本不想扰了你的清梦,只家里有人今儿晚上过来,……” 那门子满脸堆笑的奉承道, “想来这是家里有事儿了,夫人不必着急,有甚么事儿,我们王爷必是能给夫人办妥的……” 上官婷声音柔媚, “不过小事儿,怎好惊动王爷,你打开门让我家里人进来,同我说说话便是了!” 门子转身便取钥匙,开了那大铜锁, “您尽量慢慢讲就是,小的多晚都给您开着门儿……” 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了,上官婷身边的侍女迈步出去左右看了看,果然见得王府后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侍女过去敲了敲车壁,有人探出头来,正是那上官志,上官志见着她来了,抱怨一句, “怎么这么晚!” 说着跳下车来,紧跟着他跳下车的是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那侍女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却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背低着墙壁,看着这一帮目露凶光的黑衣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其中一个还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有人回头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句甚么,那人应了一句,才放开她跟着进去了。 那侍女在王府之中与千叶小美也算是交情较好的,也偶尔听她说过几句倭语,听那人讲的好似就是倭语, “这些人是倭寇!” 侍女的小脸当时就白了,她是知晓今儿晚上上官婷想要做甚么,不过她是万万没有想到上官婷竟然敢将倭寇引进王府中来, “倭寇可是禽兽之流,若是杀红了眼,只怕这一府的人都要遭殃!” 那侍女吓得当时就双腿发抖,半晌都挪不动地方,好不易站直了身子,正自犹豫是进还是跑呢,却听得里头, “哎呀……” 一声惨叫,听声音竟是那门子的,紧接着是上官婷又惊又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做甚么?” 有人怪腔怪调的说了一声, “这门子不能留,必须杀人灭口!” 上官婷问道, “这门子死了,王爷追查起来,如何是好?” “嘿嘿!放心……你们家王爷不会追查的!” 到时候,他都成死鬼了,早跑到地府里寻阎王老爷告状去了! 上官志的声音响了起来, “婷婷你放心,这事儿必是会给你办好的,现下门已经打开了,你先回院子里去!” 语音刚落,有人从角门里窜出来,将外头预备逃跑的侍女给拎了进来, “把这侍女也一并杀了!” 那侍女早吓得体如筛糠,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了,上官婷忙道, “别杀她,她还要领路带你们去李氏的院子!” 说罢伸手将侍女拽了起来,黑衣人见状哼了一声, “还不快走!” 上官婷见着他们这杀人不眨眼的作派,莫名的心头一阵不安,拉了上官志问道, “堂兄,他们当真只是来杀李氏和她儿子的?” 上官志拍着胸膛保证道, “放心,我们早说好了,你就放心吧!” 说罢推了推上官婷, “你先回去,有我在,这事儿必给你办好,你在这处以后查起来,还要牵连到你!” 上官婷这才点了点头,一脸歹毒的对上官志道, “一定要亲眼见着他们把人杀了,还有那个小东西!” “好!” 上官志点了点头,看着上官婷的身影隐没在了小径当中,暗处的武馨安看到这一处不由是心头一惊, “上官婷这女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引凶入王府杀人!” 正自思量着要不要想法子给王府中的侍卫示警时,却是突然见得那跟着上官志来的一帮子人当中,突然有人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却是无声无息之间走到了上官志的身后, “噗嗤……” 一声,刀尖没入了上官志的后腰眼中, “啊……” 上官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嘴就被人捂住了, “你……” 上官志面孔扭曲的回手一抓,竟是将身后的人脸上的面布扯掉了,露出一张阴笑的脸来,正是那日本浪人浅井鸠, “你……你……你为何要杀我,银子……银子你不想要了?” 浅井鸠嘿嘿一笑应道, “有人比你出了更高的价钱,要这裕王府上下鸡犬不留,你踏进了这府里来,自然也是算在里头的!” 这事儿必要做的隐蔽,最好是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严世蕃倒是想得周到,依裕王今儿晚上的死法,景王登基之后,必也是要受人诟病的,所以证人是越少越好,最好是一个没有! 浅井鸠说完话,便一脚踢开了上官志死不瞑目的尸体,将自己的长刀抽了出来,在上官志的尸体上擦了擦,回头用倭语同身后的人说了甚么,有人应了一声,过去将门大打开,探出头去冲着外头一声呼哨,那巷口的黑暗处立时涌出了一群黑衣人来,身如鬼魅一般进了这裕王府的角门中,武馨安躲在暗处看得是眉头连挑,待看到最后一个身形肥硕的大胖子摇摇晃晃的进来时,不由差点儿叫出了声, “严世蕃!”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猫入宅无好事 武馨安不是那上朝的官儿,见着严世蕃的机会少之又少,不过就是那么少少的一次,在街面上见过的一回,严世蕃那独眼和胖大的身子,便能让人过目不忘了! 严世蕃甚么时候回来的? 锦衣卫知不知晓? 又刚才那是浅井鸠,浅井鸠不是被自己亲手交给了苏屠么? 武馨安这厢是眼珠子连转了几转,略想了想便明白了, “看来大都督那处多半是知晓了!” 那日本人身上的伤是甚么样儿,自己最是清楚,不说旁的便是眉心间被虎妞砸出来的血窟窿,就不会短短这两日便复原了,看来……这又是锦衣卫找人假扮了浅井鸠,混到了严世蕃的身边! 武馨安略略放下了心来, “即是大都督知晓了,必定是有所安排!” 现在自己何去何从呢? 武馨安想到了自己那还在前头吃酒的亲爹, “刀剑无眼,这一旦动起手来,锦衣卫必定是要保裕王、王妃还有李氏等人的,至于父亲这些刑部的官员嘛……” 他们是能保一个是一个,若是保不了…… 大不了事后,来个以身殉国,给家眷优抚! 若今儿晚上是裴赫在这处住持大局,武馨安自然是不会担心,不过裴赫还远在千里之外呢,武馨安可不想自己的亲爹死在混战之中! 这厢打定了主意,便悄无声息的自黑暗之中退了下去,旁的事儿不用管,先去前头把父亲带走才是! 这头严世蕃看了看那早已吓傻的侍女,问浅井鸠道, “那上官婷你们放走了?” 浅井头应话道, “那女人被上官志给打发回去了……走的不远……” 严世蕃哼了一声,吩咐道, “分成三组,一组跟着这女人去李氏的院子,一组去追那上官婷,还有一组跟着我,去后花园找裕王!” 众黑衣人当时就分做了三组,严世蕃却是低声吩咐那浅井鸠, “你不用领队……” 下头的话声音低低地,便是身边的人都听不见,黑衣人分做了三组各自行动,而那浅井鸠却是独自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说起来这裕王府也极是可怜,以前裕王不得皇帝看重,他性子又懦弱,自从封了王之后,得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王府也没银子修缮,向户部支银子,户部的官员推三阻四诸多借口,后头逼得裕王没法子,东拼西凑弄了些银子,拿去贿赂了严世蕃,才好不易得了些修王府的银子。 不过即便是这样,这银子也是远远不够将整个王府翻新的,裕王没法子,总归不能失了脸面,只能用有限的银子,将裕王府前头门面修缮了一番,到如今虽说裕王得了势,却还是没有腾出手来修王府,因而这裕王府最拿得出手的是前堂经常有客人到的地方,其次便是花园,同样也是因为有待客之用,到了后头是越发破败荒凉,到最后最偏僻的地方,便是连王府的侍卫巡逻都不会到这处来,这破房烂瓦便是连毛贼都不屑一顾! 如此倒是方便了严世蕃等人,一路过来竟是畅通无阻,偶尔遇上了几个巡逻的侍卫,也立时有人冲上去手起刀落,那些王府侍卫还未来得及发出警报,已是人头落地,不过严世蕃倒是有些疑惑, “裕王当真这么穷,连多余的侍卫都养不起?” 裕王还真是养不起,虽说侍卫、太监、侍女等等都是宫里派出来的,俸禄也是宫里出的,可每日里吃穿嚼用也要自己花钱啊,他那亲王的俸禄本就不多,又养着那么些个美人儿,个个都要打扮,如此便只好克扣下人们,供养主子们了! 裕王只当自己虽说再是不济,总归是堂堂一位亲王,毛贼不会那么不开眼来偷自己,这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也不会有山匪强盗之类的,因而侍卫少些便少些吧! 要不然,以当上官婷为何能如此顺顺利利进出王府数次? 严世蕃生活奢靡,光是严府里伺候自己的下人侍女就有数百之众,他是万万想不到这大庆朝堂堂的王爷,生活如此“节俭”! 这厢众黑衣人簇拥着严世蕃一路杀到了花园外头,却见得里头灯火通明,人声喧哗,竟是还在吃着酒! 严世蕃冷笑一声,自己一马当先领着人便迈步进去了,他一进去,身后的众黑衣人立时四散开来,各自寻找有利的地形。 严世蕃立在这头,却见得隔着一个大池子,过了石拱桥便能见着对面的厅堂之中,裕王高坐主位,正与众刑部的官员一起猜拳吃酒,裕王显是喝高了,一向整洁的仪容早乱了,头上的冠也歪了,袖子也高高撸起,前襟也解开了,喝得是面红脖子粗,瞪眼张嘴大叫大喊,倒是好不快活! 这厢严世蕃领着一帮子人闯进来,早吃得双眼发花的众人初时都没有发觉,还是裕王身边的大太监冯保一眼瞧见了这帮子人, “哎呀!” 他一声惊叫,冲着众人指了那帮子黑衣人,大叫道, “刺客!有刺客,来人啊!保护王爷!” 可这时节众人的酒已是有八九分了,听了冯保的话,个个的脑子都转得慢了些,一时半时没能回过味儿来,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往那外头瞧,倒是正在一旁躲酒的武弘文,闻言蹦了起来, “刺客!哪里来的刺客?” 他冲过来顺着冯保的手指方向一看,也是脸上变色, “为何那领头之人,我竟瞧着如此熟悉!” 他们这头亮,外头黑一时瞧不真切,只见那领头的人已经缓缓步上了石桥,转到了灯光照亮之处,看那胖大的身形,不用他扯掉脸上的黑布,只需看露在外头的一只眼,武弘文便已经认出他来了,不由失声叫道, “严世蕃!” 这一声“严世蕃”竟是比那一句“刺客”还醒酒,这厅堂之中就是一静,众的酒意立时就退了三分,纷纷仔细这么一打量,又有好几个惊呀道, “果然是严世蕃!” “小阁老!” “哈哈哈……” 领头的严世蕃闻言哈哈一笑,指了那叫自己小阁老的人,说道, “刑部的周顕,好好……这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严某人离了京城之后,不少人明里暗里都是直呼严某人大名,倒只有你还记得叫一声小……阁……老,就凭这三个字儿,待会儿留你一个全尸!” 众人闻言都是脸上一阵发白,裕王此时也是酒醉了几分,见着严世蕃在此不由也是大吃一惊, “严东楼,你怎么在这里?” 严世蕃嘿嘿一笑,上前两步,装模作样行了一礼道, “闻听得裕王殿下喜得麟儿,严某特意千里迢迢赶来恭喜王爷!” 裕王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一众黑衣人,便知晓他这是夜猫子进宅,不安好心,裕王性子懦弱,胆子也不大,不过总归这么多人当面,又自己怎得也是天潢贵胄,不能失了颜面,当下是深吸一口气,强笑了一声应道, “东楼真是太客气了……” 说罢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即是如此,还请东楼到席上吃酒!” 这厢转头便对身边的冯保道, “去,吩咐灶上再做一席好菜,今儿小阁老驾到,怎得也要好好招待一番的!” 说着还对冯保眨了眨眼,冯保会意知晓裕王这是让自己去召集人手,他却怕离开自家主子身边,主子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不用活了,当下不由面露踌躇之色,严世蕃见状哈哈一笑, “冯公公不必麻烦了,今儿晚上这花园里的人一个都不许走脱了,冯公公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吧!” 说话间,他身后的众人黑衣人已是悄无声息的逼了上来,将这整个厅堂尽数围了起来,有那廊下伺候的侍女小太监等,他们见着却是立时手起刀落,厅堂中的众人只听得一声声惨呼,血腥味儿立时便在这花园之中弥漫开来! 有人闻着那味儿,见得这杀人的血腥场面,立时脸色发青,不由自主起身扑到一旁的水池边,将今儿晚上吃的东西全数吐了出去, “呕呕呕……” 一股子酸臭之味儿立时在水池上面弥漫开来,吓得池里的游鱼纷纷逃避…… 严世蕃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吩咐道, “来人啊!把这煞风景的没胆货……砍喽!” 当下有黑衣人冲了上来,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手中刀光一闪,便砍向了那池边的官员,裕王见状也是大惊,不由一声大叫, “住手!” 可那黑衣人如何肯听他的,刀光闪动之间,眼看就落到了那人的脖颈之间,却那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来,将那伏在池边呕吐之人的后背衣裳抓住,再用力这么往后一拉, “当……” 一声,黑衣人手中的钢刀砍到了石栏之上,而那人却被身后人的给拉的踉跄后退,二人都住立不稳,齐齐坐倒地上,众人见状忙也上去搭把手,将二人给扶了起来…… 严世蕃独眼一眯,死死盯着那救人的武弘文,嘿嘿一声冷笑, “武主事,你这手脚倒是挺快!”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众池鱼好不遭殃 动手拖人的正是武弘文,武弘文将那拖回来的同僚往身后一推,回身毫不示弱的看向严世蕃,沉着脸道, “严世蕃……如今你丁忧守孝在家,便应好好呆在家中为亡母守孝,你千里迢迢,深更半夜你带着这么一帮子凶徒潜入王府,你这可是谋逆大罪!” 到如今这情势,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严世蕃杀气腾腾,今儿晚上这花园里的人,连同着裕王都有身死之祸,倒不如索性豁开了,说不得还能逃出一二人出去,日后也好为他们报仇! 当下武弘文转头对裕王道, “殿下,您快逃,我等愿为殿下掩护,还请殿下速速逃命!” 裕王闻言还未有动,倒是一旁的冯保上前一步,扶了裕王起身, “是呀!殿下,殿下快走!” 一旁的众人也回过神来,当下七手八脚又推又拉将裕王给弄离了座儿,一齐往厅堂的后头退去,严世蕃哈哈一笑应道, “晚啦!” 当下一挥手,独眼之中凶光一闪, “一个不留,全数杀了!” 黑衣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手中的钢刀挥舞便向着众人扑了过来,前头那一刀未果的黑衣人,正自心头懊恼,听得严世蕃一声令下,当下一个闪身,跑在了最前头,手中的钢刀奔着坏了自己好事的武弘文便挥了过来,武弘文虽是文官,不通武艺,但生死关头,好歹也是个壮年的男子,倒也不失胆气。 他心知这么多人挡着,反身想跑非但跑不掉,还会将背后的空门露给对方,当下一矮身,伸手抄起了一张檀木的凳子,在自己身前一挡, “当……” 那钢刀被坚硬的木凳挡住,虽砍不下来,但强劲的力道令得武弘文立足不稳,后退几步,踩着身后人的脚,差点儿一屁股坐倒, “小心!” 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武弘文惊魂稍定转头一看, “安安……” 身边扶着自己的小太监不是自己女儿还有谁? 武馨安冲着一笑, “父亲,放心,有女儿在怎么会让那些人伤着您!” 父女二人只说得这两句话,那黑衣人的刀又到了, “呼……” 刀锋闪着寒光,已经劈到了武弘文头顶,武馨安抬手一托武弘文的胳膊,武弘文只觉得右手胳膊一麻,有一股子力道从女儿手掌之中传到了自己胳膊上,手里的凳子就是入那么往上一举, “当……” 黑衣人的长刀再劈到了凳子上头,紧接着武弘文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自家女儿是怎么做到的,就是往前一步,然后打了一拳,那黑衣人便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身体就那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弧线, “哗啦……” 一声落入了水池之中,这一声响将严世蕃和众黑衣人吓了一跳,纷纷都向这厅堂之中看来,武馨安将武弘文往身后一推, “父亲,你去裕王身边!” 这时节裕王身边才是安全的! 武弘文知晓女儿有武功在身,倒也不是很担心,只是顺手将那根檀木的凳子给她, “安安,你用这个!” 武馨安接过来有些好笑的掂了掂, “倒是挺沉的!” 这厢转头眯眼儿瞧向了严世蕃,那头也用一只独眼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没想到……裕王府里还有高手?” 武馨安哼了一声应道, “怎得……只许你严东楼私通倭寇,夜闯王府,就不许裕王府里养上几名高手了!” 她这“私通倭寇”四字一出口,身后一群人便是一阵骚动, “倭寇?” 武弘文神色凝重,问女儿道, “你说这些人是倭寇?” 武馨安哈哈一笑, “你们不信么,那就给你们瞧瞧!” 说罢突然一闪身,一眨眼之间竟是冲到了一名黑衣人身前,一伸手便抓向了那人的前胸,那黑衣人见状大叫一声,往后疾退,手中的钢刀紧跟着挥了下来,武馨安一抬手便将对方高举的手扣住, “啪……” 这厢是一个耳光打过去,趁那人被打懵的片刻,伸手一把扯了对方头上的黑布,露出那人短短的头发来,显然是前头剃了头,重又蓄起来的。 这时节的人,不管男女俱都是长发披肩,除非和尚尼姑,即便是那患有头癣之人也会弄一顶假发戴戴,中原人必不会有这么短的头发! 武馨安笑道, “瞧瞧……这是以前留了一个日本浪人的头,入了中原怕被人发现,才剃了光头的!” 说着话抬手再给了那人正正反反好几个耳刮子,又用力在他手腕命门处一捏,那人果然受不住了,嘴里叽里呱啦的叫了起来,她身后的武弘文等人一听,立时就变了脸。 武弘文在南边为官十年,倭语也是听过不少的,当下是对着严世蕃怒目而视,气得手指头连点 “严世蕃,你敢勾结倭寇,刺杀亲王,你严家别说是九族便是十族也屠得!” 这样的大罪便是严氏满门几百口人命都不够偿的! 严世蕃恶狠狠瞪着武馨安,口中却是对着武弘文狞笑道, “严某诛九族也好,诛十族也罢,那是严某的事儿,不过你们今儿晚上便要血溅当场,一个都不能走脱了!” 说话间一挥手,众黑衣人再不废话立时冲了上来,武馨安见状忙退后两步,却是冲着院子外头喊道, “你们还不动手!” 自己再是武艺高强也护不了这么多人呀,锦衣卫若是早有布置还不快快现身,要等人死光了才出来吗? 只可怜自家老爹和一帮子同僚,这是运气不好,偏偏今儿晚上到裕王府恭贺,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她这一嗓子倒是让众黑衣人手上一滞,严世蕃更是四下环顾,只见得花园外一片黑漆漆,瞧不出有何不妥当来,忙招了人来问, “外头放哨的人可有报警?” “没有!” 严世蕃闻言眉头一皱,他生性多疑,这裕王身边有没有高手,他早查得一清二楚,以裕王的身家和胆子,他一来养不起,二来为防皇帝老子猜疑,他是决不会养甚么武林高手在身边的! 不过,怎么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劲儿呢! 严世蕃狡诈如狐,心头隐隐升出一丝不安来,可事已至此,只能进不能退了,当下是咬牙一挥手, “上!” 众黑衣人这回是再不迟疑,挥刀向着人群砍去,武弘文见对方如狼似虎好不凶恶,忙将女儿拉过来,又回身去拉裕王, “裕王殿下,快快跟下官和小女走,小女武艺高强,可保殿下平安!” 武馨安听了连翻白眼,总归是十年寒窗,圣人之言教出来的忠君爱国之臣,这紧要关头还不忘将裕王给带上! 无奈之下,只得冲着裕王一抱拳, “王爷得罪了!” 上前来,一把抓了裕王的肩头,带着武弘文就往里头快步退去,裕王眼见得厅堂之中近身服侍的太监、侍女们拼死挡在自己面前,被那些黑衣人杀的是惨叫连连,鲜血飞溅,突然他是眼前一黑,有甚么东西向着他的面门飞来,武馨安一伸手为他挡了出去, 却是一只被人砍断的手臂,那伤口处跟喷泉的鲜血洒了裕王一脸一身,裕王殿下吓得是一翻白眼,当场就昏了过去…… 武馨安见状是一脸的嫌弃,只得弯腰将他扛到了自己的肩头上,冲着武弘文道, “快退!” 她拉着武弘文便转到了屏风后头,却听得花园墙头一声断喝, “放箭!”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起,紧接着惨叫声连连响起,武馨安心知这定是锦衣卫现身了,不由是暗暗庆幸, “幸好我来了,要不然说不得这会子在外头惨叫的人中,就有父亲了!” 他们躲进了高大的玉石屏风后头,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冯保,之后又有好些个刑部官员和几个小太监也跟着躲了进来, “当当当……” 有不少利箭撞击在了屏风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幸得裕王为了充门面,这玉石的屏风倒是买的货真价实,为众人挡了一劫,武馨安将裕王放在地上,将他翻过去翻过来看了看,见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暗道, “怪不得锦衣卫迟迟不发动,原来是怕乱箭误伤了裕王,不过这样的话,他身边应当有人暗中护卫吧?” 总不能锦衣卫不分敌我,一轮箭雨下来,把裕王和严世蕃全给杀了吧,那倒是成全景王了! 想到这处她抬起头目光四下观望,正正与那几个小太监对上了眼,对方冲着一挤眼,武馨安立时明白了,有些尴尬的冲几人一笑,没有说话很是歉意的拱了拱手, “原来锦衣卫了人早就在裕王身边了,自己这横插一杠倒是抢了人家的生意!” 那几人冲她点了点头,也未说话,互看一眼心中暗道, “早听说裴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呀!” 这几人还当裴夫人是大都督请来助手的呢! 武馨安一低头,暗暗吐了吐舌头,对武弘文道, “父亲,您就在这处护着裕王……” 说罢冲着武弘文一挤眼,悄声道, “裕王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再进王府寻孩儿 武弘文会意点了点头,武馨安探头到屏风外头一看,见得外头王府侍卫和锦衣卫的人,已经同严世蕃带来的人杀成了一团,众刑部的官员还有王府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吓得抱头伏地,缩在角落又或是桌子下头瑟瑟发抖。 武馨安想了想,对众人道, “王爷不能呆在此地,先把王爷送出去!” 一旁的几个小太监立时跳了起来,有一个应道, “请您随奴婢来!” 武馨安点头,将裕王又扛了起来,跟着那几名小太监,一溜小跑,在她身后武弘文与冯保紧紧跟随着,冯保瞧着那几个小太监的背影,却是心头暗忖, “今儿这事当真是蹊跷,为何王府之中突然多出这么多面生的小太监,咱家竟然是一点儿都不知晓!” 他当然不知晓,因为时间仓促,锦衣卫也来不及安插大批人手进裕王府中,只能选几个面白皮嫩的小子,装成小太监混进裕王府中,而锦衣卫的大队人马则埋伏在王府外头! 这倒不是陆炳有意让裕王做饵,只是严世蕃太过狡诈,陆炳怕在王府之中大肆布置会打草惊蛇,若是严世蕃就此远遁回分宜,想抓他的现行便是难上加难了,再有以皇帝对严氏父子的宠信,便是自己有证据奉上,严世蕃会不会死还两说! 陆炳思来想去索性一咬,冒险用裕王做了饵,再派上几名高手混进王府贴身保护裕王,待得黑衣人全数入了王府,就将王府团团围住,务必这一回要将严世蕃一党全数擒获! 因而他们早也是做了布置,打算着要是混战一起,立时就由锦衣卫护着裕王退出王府,之后这王府便是杀得血流成河,也伤不着裕王分毫了! 武馨安这厢扛着裕王跟着那几名小太监出来,径直向着王府前门而去,而他们身后,有不少黑衣人已是跟着追了出来,待到他们越过二门时便有人已经挥刀杀到了,那几名锦衣卫假扮的小太监立时迎了上去,有人冲着外头打了一声呼哨,墙头上立时跳下不少人来,两方便战成了一团。 武馨安见是锦衣卫的人,便将肩头上的裕王交给了他们。 武弘文见状拉着女儿道, “安安,此地危险,即是有锦衣卫的人在此,我们速速离开吧!” 武馨安略一犹豫便点头道, “好!” 这厢护着裕王与众人一起出了裕王府大门,门外早有锦衣卫备好的马车停在这处,武氏父女看着冯保护着裕王上了马车,驾车的锦衣卫一声叱喝,马鞭一扬,马儿便撒开四蹄沿着长街跑了下去。 锦衣卫的人有认识武馨安的,便上来冲着武氏父女一施礼, “武主事、裴夫人,我们大都督说了,今儿晚上裕王府中必是一场恶战,不可在此观望,还请速速离去!” 武馨安点头,带着武弘文出来寻着自家的马车,这裕王府外的一众马车夫们早就被今儿晚上的动静弄得心惊胆战了,这厢正自两难,有心想回去报信吧,锦衣卫却是不许他们留开,众人正各自担心自家主子能不能逃命呢! 武家马夫见着老爷与大小姐那是又惊又喜, “老爷,您平安无事,太好了!” 武弘文连连摆手, “旁的别说,快快回去!” 当下爬上马车,一转身见女儿并没有跟上来, “安安?” 武馨安却是退了两步隐到了灯光不及之处, “父亲,女儿今日的事儿还没有完成,您先回去,待事办完之后再同您细说!” 说罢身子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武弘文见状又不敢高声大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不由气的连连跺脚, “这孩子……” 马夫有些不安的问武弘文, “老爷,现在怎办,可是要等大小姐?” 武弘文想了想应道, “你将马车赶开,不可走远了!” 女儿定是又回裕王府去了,此时的裕王府凶险万分,不瞧着女儿平安出来,他怎么会安心离开! 武馨安这头寻了个僻静地方就进了王府,即是裕王被救出来了,她自然是不想去管严世蕃如何与锦衣卫混战,却是迳直去了上官婷那院子,如今裕王府如此混乱,说不得有机会将那孩子偷出来。 她已是打定主意了,若是今儿能将孩子偷出来,明儿便安排将他和千叶小美送出城去。 这厢一路穿房过屋,沿途见了不少黑衣人与锦衣卫的人,黑衣人见她穿着裕王府内侍的服侍,上来挥刀就砍,武馨安却是连脚步都懒得停一下,挥手就是一拳打出去,打得那黑衣人惨叫一声跌飞了出去,手里的钢刀脱手,被武馨安脚尖一挑那钢刀便带着一股劲风,闪电般飞了出去, “噗嗤……” 钢飞飞入黑衣人群之中,也不知是那个倒霉鬼背后中了刀,大叫一声匍匐倒地,武馨安却是脚不沾地,从正在厮杀的两群人当中穿了过去…… 就这么一口气冲到了上官婷的院子里,远远的便能看见大门敞开着,通往大门的小径处倒伏了四名侍女,其中一个正是今儿报信时,还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的那个侍女。 武馨安蹲下身去看了看,发觉她是胸口中了一刀,鲜血流了一地,早没了呼吸。 武馨安顺着小径进去,院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了,看四处情景,又不像是有发生过打斗的模样, “黑衣人已经来过了?” 武馨安不由眉头一皱,凝神听了一会儿,听到屋子里隐隐传来两道呼吸声,一道急促,一道细弱些,武馨安缓缓一步步向着那同样大门敞开的正堂走去,正堂四角点了灯,照的这堂中一片光明,立在门前便可一眼瞧见一片狼藉的厅堂。 武馨安转而往屏风后头走,一步步向着内室而去,待进了内室,内室之中还是上官婷走时的模样,桌上点着油灯,但室内桌凳倾倒,显也是被人翻找过了。 武馨安慢慢走到了床前,冲着床下低声道, “出来吧!我是前头院子里跑腿的小太监,锦衣卫的人已经赶到了,正在同黑衣人厮杀,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床下的两道呼吸,有一道越发急促起来,却是一直不曾发声,武馨安又道, “那些黑衣人今日夜闯王府就是为杀人,你们若是现下不跟我走,待会儿他们杀过来了,锦衣卫的人能不能护住你们,我可就不知晓了!” 床下的呼吸越发急促了,武馨安听着外头隐隐传来的喊杀声,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若是再不出来,我便只有掀床了!” 说罢一弯腰,刚一伸手,却听得里头有人说话了, “你……你当真是王府中的人么?” 武馨安应道, “我是不是王府中的人无关紧要,你只需知晓我是来救你们的人便成了!” 那床下的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缓缓从里头爬了出来,武馨安仔细一看,正是那伺候小世孙的阿喜,忙问她, “小世孙呢?” 阿喜也打量着她, “你是今儿来报信的那小太监!” “是!” 阿喜总算是相信了她,回身将床下的孩子抱了出来,这厢惊魂未定的对武馨安道, “我跟小世孙在屋子里睡觉,突然听到外头闹成了一片,也不知晓是甚么事儿,忙跑来夫人的房里,却见夫人也没了踪影……” “那其余的人呢?” 阿喜骇得浑身发抖, “有几位姐妹,说是要去寻侍卫,可没一个回来的……我带着小世孙不敢乱跑,便躲到了床下……然后……然后有一帮人闯了进来……他们在屋子里搜了一阵子,没有发现我们便离开了……” 武馨安点头, “你做的极好!” 这时节她们跑到外头去就是送死! 当下伸手抱过呆呆愣愣的孩子,对那阿喜道, “你跟着我,千万不要跑丢了!” “好!” 阿喜跟在她身后,还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宽大的袍角,跟着武馨安走到大门外见着那倒地的几名侍女时,立时紧紧捂住了嘴,低低地呜咽起来,武馨安安慰她道, “你放心,我会把你们平安带出去的!” “嗯!” 阿喜点了点头,泪流满面的跟着武馨安往外走,武馨安却在想那上官婷, “看来她是没有回来,她难道是被那队黑衣人追上当时就死了?” 那样歹毒的女人死了也好! 武馨安心知如今这王府里头正乱着呢,前堂跟花园里必定是黑衣人最多的地方,而反倒是黑衣人进来的角门处,此时必定是人最少的了! 武馨安便带着那阿喜与小世孙便往偏僻处走去,路上倒是遇上了一名黑衣人,对方见着他们立时就挥刀扑了上来,武馨安双手抱着孩子,只抬起一脚便踹在了对方的小腹处,踹得那黑衣人连退数步,站立不稳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武馨安紧跟着上去,又一脚踹在他的脑袋上头,那人是哼也不哼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 阿喜紧紧拉着武馨安的袍角跟着她从那黑衣人身边过去,颤着声音问道, “他……他死了?” 武馨安应道, “死了才好,若是没死,那他这辈子便要一直做个傻子了!” 她那一脚是加了内劲儿的,那黑衣人当时死了反倒不用以后受罪!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耳听得离前头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了,走在前面的武馨安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瞧向了身旁不远处的草丛之中, “谁?”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祸害千年总是在 阿喜见状吓的连忙躲到了她身后, “谁……快出来!” 武馨安压低了声音又叫道,那草丛之中传来希希索索的声音,有人说道, “阿喜……是我!” 那侍女阿喜听出来了是何人,武馨安也听出来了,不由是一皱眉头, “这女人怎么还没死?” 从草丛之中缓缓爬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不是那上官婷又是何人? 上官婷爬出来见着自己的侍女和儿子,惊惶不已的过来紧紧抓了阿喜的胳膊道, “阿喜,快……快护着我!” 阿喜脸色发苦,低声对上官婷道, “夫人,奴婢也是靠着这位小公公护着呢!” 若是放在平时,她是宠妾院子里的侍女,对这外院里跑腿的小太监,那正眼都不用瞧的,不过如今情形不同,她和小世孙都靠着这位武艺高强的小太监保命呢,说话自然是要客气许多的! 上官婷正是惊慌失措之间,却是看都没有细看面前的小太监是谁,又武馨安在外头打斗了那么久,脸上早沾染上了不知从何处来的血迹,昏暗的灯光下,上官婷竟是没有认出武馨安来,武馨安也不想同她说破,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跟着我!” 她转身抱着小世孙往前走,偏偏这时节那小孩儿见着了亲娘,小脸上的表情立时不再呆呆愣愣,冲着上官婷叫了一声, “娘!” 便向她伸出了小手,上官婷如今正自骇怕恐惧着呢! 前头她放黑衣人进来,被上官志打发走了,只没走多远,还是想亲眼看着人将李氏母子杀死才肯放心,于是又折返回来,想着悄悄躲在暗处,看着他们杀了李氏就走,却是没想到返回去正见着上官志被人一刀子捅了! 上官婷吓得当时就捂着嘴钻进了一旁的草丛之中,之后眼睁睁看着一队黑衣人顺着小径追下去了,她也是个聪明人,一见这情形便知晓自己这是引狼入室了,当下不由骇得浑身颤抖。 她不敢回院子去,也不敢从草丛里出来,耳听得宅子里喊杀声渐起,知晓是两帮人打了起来,她便在这后头草丛之中躲藏起来,心中又怕又急,她倒不是着急王府中人受难,此女天性自私,自然不会在乎王府中人的死活! 她怕的是裕王死了,自己没了靠山,又怕黑衣人寻着儿子,把儿子杀了,她以后便没指望了,而她最怕的是,王府中人若是将黑衣人擒获了,再这么一审,说不得自己引狼入室之举,便被裕王知晓! 于是她躲在这处,一颗心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一时又巴望着黑衣人全死光了,最好一个不留,一时又希望黑衣人将李氏母子杀了最好,正好遂了自己的愿! 如此这般一颗心翻来覆去,正如油煎一般,此时又时时担心着黑衣人会杀到的恐慌之中,她那有心思去哄儿子,见儿子冲自己伸出手来,立时一脸厌烦的拍掉, “叫甚么叫,命都快没了,你还叫!” 那小孩儿虽说有些傻了,但今儿晚上的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虽说不出话来,这心里也是极度害怕的,他原是想在娘亲的怀里寻一丝安慰,却是没想到被上官婷无情的打掉了手,当下不由是小嘴一瘪, “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一哭将三人都吓了一跳,上官婷吓得忙上前去捂了儿子的嘴, “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吗?” 一旁的阿喜见了忙去拉上官婷的手, “夫人,您……松手……” 上官婷这一捂连儿子的口鼻一下子都捂住了,阿喜生怕她将小世孙给捂死了,上官婷此时骇怕之至,死死不肯放手,二人正纠缠间,武馨安突然一皱眉头,沉声喝道, “你们别吵了!” 伸手将怀里的孩子塞进了阿喜的怀里, “你们躲起来!” 武馨安耳力过人,听到不远处似是有不少脚步声传来,看来是孩子的哭声引来了黑衣人,当下推着二人躲进了草丛之中,那小孩儿还要哭,被上官婷又是一把捂住了嘴, “你个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的东西!” 说话间,十来名黑衣人便到了,这一队黑衣人正是那前去追杀上官婷的,前头追着上官婷下去,没寻着人,便径直去了上官婷的居处,迎面就遇上了跑出来的侍女,将侍女们全杀光之后,他们再冲入院中,没有发现上官婷与小孩子的身影,便开始在这王府之中四处寻找起来。 数度搜寻无果,倒是被适才小孩的哭声给引来了! 武馨安立在那处,看着十来名黑衣人奔来,待到了近前,便是脚尖一点,身子向上一纵,人高高的跃起,向着跑在最前头的一名黑衣人扑了过去, “砰……” 她的拳头冲着对方面门而去,那黑衣人倒也有几分真功夫,竟是举拳与武馨安对了一记,武馨安借力翻身落地,那黑衣人往后退了五步,身子才站稳, “好大的力气!” 那人开口说话,竟是流利的京师官话,没有半点儿外邦的怪腔怪调! “你是中原人?” 武馨安上下打量他,那人冷冷应道, “你也不是裕王府的太监!” 说话间对后头的人一挥手, “上!” 十来名黑衣人立时上来将武馨安围在了当中,那人拔出了腰间的钢刀, “刚才是不是有小孩儿的哭声,是你把上官婷生的儿子抱走的吧?” 武馨安冲着一晃拳头应道, “想知道孩子的哪儿……问问我的拳头呀!” 这厢身子一闪,她先行动了手,这一拳直奔那说话的黑衣人而去,那黑衣人知晓她的厉害,再不同她硬拼,退后一步将手里的长刀向着武馨安的手臂削来…… 却那知武馨安这一招乃是虚招,作势在前扑,在钢刀刀尖未触着拳头之时,猛然收拳,身子疾退向着身后围着自己的黑衣人撞去,她身后的黑衣人不防她有这一招,措不及防忙举刀就朝着她的肩头砍去,武馨安竟是头也不回,仿佛脑后长了眼一般,反手曲指向着那刀锋弹去, “当……” 指尖与刀尖相碰竟是发出一声清脆,那人刀锋偏离,被武馨安反抓了手腕,身子一旋便到了他身后,正这时节前头那黑衣人见武馨安疾退,忙挥刀追了上来,一刀砍下,却是突然发现面前的小太监变成了自己人,此时收刀已是不及,连忙减了力道,还是一刀砍到了自己人的脑袋上头, “啊……” 那人惨叫一声,额头上鲜血狂涌,武馨安在他身后冷笑一声,夺过他手中的刀,突然对着此人的后背打了一拳,那人便手舞足蹈的向着对面飞了过去,那领头的黑衣人见他来势,竟不敢接,忙一个转身避开了,却不料那人去势不减,这是一路撞入了对面的同伙之中,惨叫声之中,竟是撞得另一人同他一起滚倒在地,一时之间都爬不起来了…… 那领头的黑衣人一看,眼中凶光毕露, “好内力!” 武馨安再一声冷笑,手里的长刀寒光一闪,向着对方扑去, “当当当……” 二人都是以快打快,不过眨眼之间便已是对拼了七八刀了,武馨安退后两步看了一眼手中满是豁口的长刀,皱了皱眉头, “你们用的甚么刀,怎么这么不禁砍?” 对面那黑衣人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刀,上头赫然也是好几个豁口,却没有说话,二人这几刀毫无花招,比拼的就是内力,这不相伯仲之间,倒是将刀给劈坏了! 那黑衣人当啷一声将手中的长刀扔掉,回头又让身后同伙扔了一把过来,武馨安见状便道, “你即是换了刀,我也不能不换呀!” 说罢一转身向着身后的人扑去,她身后的黑衣人早有准备,见状立时三人成阵,手中的长刀分三个方向向着武馨安砍来, “当当当……” 武馨安借了手中的残刀连挡了三记,最后一记手里的长刀终于受不住力道,被崩飞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她一甩手,便向着其中一名黑衣人飞去,那人立时挥刀格挡, “当……” 一声响,断刀被磕飞,武馨安的拳头也已经到了, “砰……” 这厢正正砸在对方的左胸之上,那黑衣人立时身子离地飞起,手里的钢刀脱手,武馨安一个纵身将刀接住,回身便向黑衣领头人攻去, “当当当……” 二人这一通对拼,那是刀光闪闪,人影绰绰,快刀对上快刀,半点不容迟滞,寒光成团之间,一旁的黑衣人想插手竟是半点儿寻不到间隙…… 正这时草丛中的上官婷用手肘推了推阿喜,低低声音道, “我们走……” 阿喜呆了呆,转头问她, “夫人,我们这样就走了?” 外头那小公公还在为她们拼命呢,怎么能这样走了? 上官婷在黑暗之中瞪了她一眼, “蠢货,他在那处拼命,我们才好走呀,你也不瞧瞧……那么多人,他迟早还是个死字,我们这时节不走,就等着跟他一块儿死吧!” 说罢也不管阿喜了,自己抱着儿子悄悄往后缩身往一旁的破败墙角处的大洞而去,阿喜无奈只得跟着她小心翼翼一点点从草丛之中爬进了洞口里……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险死还生终逃脱 待到她们悄悄退出去之后,上官婷是抱着孩子一路疾走了好一段路,终于再听不到那边的打斗之声了,上官婷才松了一口气,回身将怀里的孩子往阿喜手中一塞。 阿喜下意识接过来,只觉得小世孙的身子软绵绵的好似不着力一般,低头一看,却见得小世孙脸色青紫,双目紧闭,竟似已经没了呼吸, “哎呀……” 阿喜惊叫一声, “小世孙……” 伸手一探孩子鼻息,竟然真的没有呼吸了,这才想起来,适才上官婷一路疾走,因为心绪紧张竟是一直紧紧捂着孩子的口鼻,生生将孩子给捂死了! 阿喜紧紧抱着小世孙,吓得身子不停的发抖,双腿一软, “噗通……” 一声坐倒在地上,上官婷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呵斥她道, “你一惊一乍的做甚么?” “小……小……小世孙……” 阿喜脸白得跟纸一样,颤抖着双手将孩子举了起来,上官婷抱过来,借了墙角昏黄的灯光一看,儿子的小脸已经显现青紫色,不由也是吃了一惊,再伸手摸了摸,发觉他已经没了呼吸,当下也是变了脸,二人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双双瞪大了眼,瞧着对方发起愣来。 之后还是上官婷应对快些,立时指了阿喜一脸悲愤道, “阿喜,你竟敢把小世孙害死,你……你说……你是不是黑衣人的奸细!” 她决不能让裕王知晓是自己捂死的儿子! 此时的阿喜早吓傻了,只会狂摇头,情急之下舌头打结,竟是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夫……夫人……不……不是我……不是我……” 上官婷一双妙目迸发出恶毒的光芒来, “不是你……还有谁……” “不……不是我……” 阿喜哭着连连摇头,二人正纠缠间,却听得那边打斗的人,似是被她们的声音惊动,有人快步向这边跑来了,上官婷此时也顾不得嫁祸阿喜了,一惊之下将儿子扔到一旁的树丛之中,转身就跑,阿喜见状也是吓得连滚带爬,跟着她一路跑了下去…… 那头与武馨安打斗的黑衣人确是被她们的声音惊动,立时分出二人过去,那两名黑衣人见着狂奔而去的上官婷二人,忙跟着追了下去…… 武馨安这头听到动静,立时知晓是上官婷那女人跑了,不由心头暗骂, “蠢货,我把他们吸引住了,你们在那处藏身到天亮都不会有人发觉,跑甚么跑!” 这时节跑出去不是送死吗? 当下她也不敢迟疑,手上加了三分力道,那是招招下杀手,式式有狠招,打得那领头的黑衣人没了还手之力,那黑衣人见状忙招呼一声, “大家一起上!” 黑衣人齐齐围攻武馨安,武馨安所学南拳本就是讲究方寸之间见刚猛,人越多越是混战,反倒更有利于她,于是脚下快如鬼魅一般,一个身子在那几名黑衣人之中穿棱躲闪,险险避过对方长刀,再抽冷子便给一记狠的。 这些人围在一处,手中长刀挥动,距离太近容易伤着自己人,反倒有了顾忌,而武馨安是半分不留手,身影所到之处,那是惨叫连连,每一拳挥出便必有人中招,不过一柱香的功夫,眼前的黑衣人便被全数放倒,只剩下那领头的,挨了武馨安一拳,肋骨断了一根,倒还能硬挺着! 只他武艺本就略逊于武馨安,挨了一拳头之后,行动便有了迟滞,被武馨安瞅着空子,在腹部给了一脚,当时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武馨安再在他脑袋上补了一脚,那人立时噗嗤吐出一口鲜血来,人便仰倒了下去! 武馨安拿眼扫了一下满地的黑衣人,见没一个能站起来了,便不再理会他们,迳直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追去,她倒是比那追过去的两名黑衣人眼尖,跟着过来便一眼瞧见了草丛之中露出来的一双小脚。 武馨安过去拔开草丛一看,正是那孩子,忙抱起来一看,见他小脸青紫,眼口紧闭,似是已经死了! 武馨安吓了一跳, “谁把这孩子害死的?” 这厢忙将他衣裳解开,上下看了看,没有伤口,又在他细瘦的小手摸了摸脉门,总算她跟着裴赫学了几招急救的功夫,当下一只手掌按在那小孩儿瘦弱的胸膛之上,缓缓的输出内力,试着为他推宫活血,不过片刻,这孩子好似有了动静,胸口轻轻的起伏起来,喉咙之中咯噔一声, “哇……” 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 幸喜的是一时闭了气,才让人错觉是死了,武馨安忙将他竖着抱起来,轻轻拍了拍后背,小声哄道, “别哭!别哭!我带你去找小美好不好?” 那孩子果然还记得千叶小美,听到武馨安说到千叶小美的名字,立时止了哭声,瞪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她,武馨安拍了拍他的小脸, “你乖乖的不哭,我们这就去找她,好不好?” 那孩子不说话,却是紧紧抿了嘴唇,显是听懂了武馨安的话,武馨安当下二话不说,将那孩子反背在身后,左右看了看,认准了方向便展开轻功,背着那孩子躲开了黑衣人和锦衣卫,悄悄地离开了裕王府。 待武馨安背着孩子回转家中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她迳直便去了千叶小美养伤的院子,千叶小美知晓她昨晚是去了裕王府,却是迟迟不见她回转,正是彻夜未眠之间,听得房门声响,武馨安夹着一股子血腥的夜风,从外头走了进来。 “夫人!” 千叶小美先是瞧见了武馨安, “小世孙,怎么样了?” 她一句话刚问完,便见得武馨安转过身,将背后的孩子露了出来,千叶小美大喜,一瘸一拐的过来将孩子抱了下来,那孩子见当真能见着千叶小美,立时咧开嘴做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伸出小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之后又呆愣愣的仔细打量了她半晌,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一样, “哇……” 的一声,他又哭了出来,自他出生伊始,便是千叶小美悉心的照顾着他,他虽说是愚钝,但总算还是知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千叶小美有一日突然不见了,这孩子也是一直吵闹了好久,也不知挨了上官婷多少回的打! 到最后这懵懂不知事的孩子,总算是知晓最爱自己的人不会回来了,便只能乖乖的再不吵闹着找人,却是将对千叶小美的思念和担忧全数藏进了心里,如今乍然再见她,那心底的委屈是再也藏不住了,紧紧抱着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哇哇哇……” 他一哭,千叶小美也是忍不住跟着掉下了眼泪,她也是紧紧抱着这孩子,不愿意放开,一面哭一面对武馨安艰难的弯了弯腰, “夫人……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有来世报答您了!” 武馨安见着这情景也是心中宽慰,也不枉她辛苦了这一夜上,当下摆摆手, “感激的话不必多说,这外头天色都亮了,你快哄哄他,让他别哭了,吵醒了人不好!” 这孩子虽说他们知晓不是皇家血脉,但裕王不知,百官不知呀,自己偷偷将他带出来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知晓他在这里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千叶小美点了点头,忙轻轻的拍抚他,武馨安道, “你们二人先在这处呆着,我会想法子尽快将你们送走!” 若是没有昨晚的事儿,今日她就会想法子送走二人,不过出了昨晚的事儿,锦衣卫必是会封闭几处城门,严查进出城门之人,且这城中也会大肆搜查的,此时不是出城的时机,看来还要再等等了,不过他们就是锦衣卫的家眷,便再怎么搜也搜不到裴府的,只要千叶小美不出去,就没人能找出这孩子来! 她这厢又叮嘱了千叶小美几句,见那孩子在千叶小美的怀中睡着了,这才转身出来,紧闭了房门,回转了自己的院子,刚要换下带血的衣裳,梳洗一番,关妈妈便匆匆过来了, “夫人,武府那边派了人来问,问您可是回来,让给老爷回个话!” 这是武弘文在裕王府外头等到天亮都不见女儿,又锦衣卫如今大批人马出动,已是将裕王府附近的街道全数封闭,武弘文被人给“请”回了武府,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来裴府打听女儿的行踪,武馨安回道, “你去告诉来人,就说是我已平安回府,休息一会儿之后,便过去见父亲!” 关妈妈忙出去回了话,武馨安让人打来热水,将一身的污垢全数洗净,那染了血的衣裳却是由关妈妈亲手拿到外头点火烧了。 武馨安待得虎妞和牛哥儿用过了早饭,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一路之上坐在马车之中,见得众锦衣卫一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成队成列在城中长街之上纵马飞驰,那尘土飞扬的架势,惊得沿街百姓是个个避让,人人侧目……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首恶竟是漏网鱼 “这是怎么了?” 有人一脸惊疑的拉了身旁的人问, “这你都不知道……” 那人一脸的鄙夷,仿佛身为堂堂天子脚下,高出旁的州府一等的京师百姓,没能掌握这京师里头一手的消息动向,乃是一件大大的丢人的事一般, “昨儿夜上,裕王府里进凶徒了!” “甚么甚么……” 闻听之人大惊失色, “王爷府里都有人敢进去抢,这是没王法了?” 那知情人闻言,那满脸的鄙夷之色都快蹦出脸皮了, “甚么抢哟!裕王有多穷当谁不知道么……是刺杀,刺杀懂不懂,都敢杀王爷,还讲甚么王法?” 他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引得四周的人纷纷侧目,连路过的百姓都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的围拢了过来,那问话的一听立时双眼放光,这可是京城难得一见,百年难遇的大奇闻,忙追问道, “你怎么知晓的?” “我二姑姑家嫁出去的大女儿的小叔子,不就在离了裕王府两条街处有一套宅子么,我那表妹前头几日过去借住了,今儿一早她回娘家,遇上我正在二姑姑家里做客,她就说我那表妹夫是个爱瞧热闹的,昨儿晚上听得裕王府那处闹腾的欢实,便搭了梯子爬到了树上去瞧……” 这厢故意顿了顿,看着众人不说话, “啊……接着说话?” 那知情人看了看四周左右,又瞧了瞧自己立足的街边,伸手一指对面的酒楼, “今儿你请我吃顿酒,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问话人立时不干了,气恼道, “每回都是我请你,我每回请了你,给家里那婆娘知晓了,便是一顿好骂……” 说他尽是交些狐朋狗友,没一个正经的,全是骗吃骗喝的! 知情人立时啧啧不已,摇头晃脑道, “当真是夫纲不振,知晓你是个怕婆娘的,你是不是傻……你不会不告诉她吗?” 那问话人怂兮兮道, “我每日出门,身上有几个铜板儿她都要数过,但凡没了便要追根问底,我不说是请了你吃酒,难道还说是去窑子里女票姐儿了……” 要真敢那样说,包管你连着三个月都见不着我,还要提了东西上门来探我的病! 那知情人早知晓他是个怂货,闻言不由哈哈一笑,口中却是应道, “今儿你身上那几个铜板我是吃定了,你就说你听不听这第一手的消息吧?” 那问话人立时一脸的犹豫,很是左右为难,倒是一旁想听内幕消息,想听得心里发痒的众路人生了恼,当下有一位身形高大,虬髯须张的大汉越众而出,一把拉了那知情人, “不就是吃酒么……爷爷请你吃,今儿你不把昨晚上裕王府里的事儿说清楚了,就把你泡在酒缸里不许出来!” 那知情人被他猛得抓住了膀子往外拖,给吓得哇哇大叫,挣脱不得被众人簇拥着往一旁的酒楼走去…… 武馨安的马车到了武府门前,武平忙进去报信,早已是担忧了一夜的武弘文亲自迎出了二门来,武馨安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小程氏和两个妹妹,自己便跟着武弘文去了书房。 武弘文进了书房,将门一关,便忙问女儿, “昨儿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安你到底去裕王府做甚么?” 武馨安应道, “女儿去裕王府将那小世孙抱出来了……” 武弘文闻言是大吃一惊, “你……你怎么敢把小世孙抱出来,你……你为何这样做,若是让人知晓了,可是大罪!” 武馨安一笑,低声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一讲,武弘文听得是眉头紧锁,半晌才问道, “得想法子让那孩子和东瀛女子快快离城……” 他负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道, “虽说你是锦衣卫的家眷,但那孩子毕竟顶着一个皇家的身份,一旦不慎消息走漏,那对我们一家都是祸事!” 武馨安知晓自己行事冒险,却是听得父亲连一句责备声都没有,还立时便为自己想起了法子,不由心头感动,问道, “父亲为何不责备女儿?” 这事儿就是自己多管闲事,为这样一个孩子甘冒大险,若是因此连累家人,就真是她的罪过了! 武弘文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此事虽做不得,不过安安即是做了,我这做父亲便当想方设法为你周全,此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根本不需多问!” 武弘文顿了顿又道, “再说了……为父官场浮沉多年,早也是见惯了世间龌龊,不过总归心底还是留着一点纯善的,这么一个孩子愚笨呆傻,并不妨碍着谁,救他一命,让他远远地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也算是行善了!” 于是父女二人商议之后,由武弘文将那千叶小美与那孩子混在了刑部押送的犯人之中出了城,城门之处虽有锦衣卫的盘查,只有刑部的公文在手,他们并没有发现破绽,待得出了城之后,刑部的人再报一个路上暴毙,便可将此二人抹去,从此就再无人追查了! 武馨安紧跟着刑部押送的犯人队伍出了城,出城二里之后,便将千叶小美与那孩子带上了车,马车往通州驰去,武馨安一路护着着他们到了码头,这才与二人作别, “给你的随身包袱里放了些许散碎的银子,大额的银票全数缝在了衣裙里,待你到了杭州之后,可寻一个叫做韩二之人……,他会想法子将你送上去往日本岛上的商船……” 千叶小美泪水盈盈,拉着那孩子便给武馨安跪下了, “夫人大恩,铭记于心,今生不能报,来世也要做牛做马偿还!” 武馨安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 “你别谢我了!这孩子好歹也是我亲手接生的,与我也算是有一段缘,待你们回去之后,把他好好养大,便算是报答我了!” 千叶小美闻言伏下身子,给武馨安重重叩了一个头, “夫人放心,我会用命保着这孩子的!” 武馨安点了点头, “走吧!” 这厢看着千叶小美拉着那孩子上了船,二人在船头与武馨安挥手告别,待得码头上武馨安的身影逐渐变小,再也看不见了,千叶小美低头看了一眼那孩子, “小……” 她想叫小世孙,才想起来如今这孩子的身份是再也不能提了,想了想便弯下腰问他, “你可是愿意跟着我姓?” 那孩子懵懵懂懂的看着她,千叶小美笑了笑道, “你便叫做千叶一郎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好不好?” 那孩子目光呆愣的看了她半晌,突然叫了一声, “娘!” 千叶小美闻言是喜极而泣,抱着他哭道, “好孩子!” 从此之后,千叶小美带着儿子千叶一郎,回到日本岛上寻了一处偏僻的乡下地方过活,凭着武馨安给的那些银子,母子二人买了几亩田地,置下一个小院,倒也过得吃穿不愁,又借了来往的商般,或是一二年,或是三五载给武馨安写信,武馨安也是断断续续知晓那孩子逐渐长大,之后娶妻生子,他虽愚笨也知感恩,将千叶小美一直当做亲生母亲侍奉。 只有一点,千叶一郎的子嗣不丰,前头生下三个儿子都夭折了,最后留下一儿一女,倒也算天不绝他! 武馨安问裴赫为何如此,裴赫道, “上官志与上官婷未出五服,他是堂兄妹苟合生下的近亲血脉,血脉里就带了病,他再生子只怕那病也带给了孩子,能留下一儿一女都是正常的,已是不错了!” 武馨安听了一阵唏嘘, “都是父母造的孽,却还要延续在孩子身上!” 这事儿便算是有个交待,而之后武弘文又同武馨安讲起昨晚的事来, “为父在裕王府外等了许久,见得那黑衣人不少都被杀又或是被擒,只那严世蕃却像是走脱了!” “严世蕃走脱了?” 武馨安闻言很是吃惊, “以锦衣卫的本事,怎么还让严世蕃走脱了?” 昨晚上锦衣卫可谓是倾巢出动了,便是大都督陆炳都在外头亲自坐镇了,这样都让严世蕃走脱了? 武弘文点头, “为父虽隔了一条街,但观昨晚的情形,只怕裴赫当初清理锦衣卫门户还是未曾清理干净,严世蕃能走脱,必是锦衣卫有了内鬼!” 武馨安听了却是眉头紧皱,裴赫的本事,他是知晓的,若说是锦衣卫里还有内奸,她却是不大信,二来以陆炳的老辣,派出人手之时,必也是会想到这一点的,锦衣卫每队出动必是不会是单独一人,防的就是有内奸出现,再说了严世蕃那样的身形,也太扎眼了些,他要想逃当真是难上加难! 武弘文也想到了这些, “为父也是想到了这些的,不过想来想去,只觉得能让严世蕃逃脱,最大的可能就是出在锦衣卫了!” 武馨安心头暗道, “看来锦衣卫今日大肆搜城,拿余党是其次,拿严世蕃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严世蕃到底是藏在了何处?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王府殷勤宴难吃 自从裕王府中出了刺客的事儿,整个京师都被锦衣卫给牢牢把守住了,派出大队的人马,是挨家挨户,将这京师都翻了个地朝天,也幸得武弘文这老姜有远见,早早将千叶小美和千叶一郎送出了城去。 锦衣卫在城里翻天覆地的一番折腾没寻到严世蕃,大都督肯定严世蕃以如今的情势,是定不会出城的,于是又下令再搜一回京师,这一回可是做到了挖地三尺,连裴府这样锦衣卫自己人的府里都搜过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下子便是陆炳也要坐蜡了,又南巡的皇帝那头又传来了消息,原严世蕃与景王这一回乃是联手行动,景王那头没有成事儿,严世蕃这头也被锦衣卫给逮了个正着,他们谋朝篡位的图谋算是彻底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不过皇帝经此一事,本就不成的身子,这回也是完全没指望了,回京的路上,那是一时昏迷一时清醒,幸得有裴赫护驾在身边,靠着他那一百零八针的手艺,给皇帝吊着命,众人生怕皇帝就这么死在了路上,于是一路之上再不停留,那是日夜急行,只用了十日的功夫便赶回了京城! 而这十日之中陆炳是加紧了搜查,没查出严世蕃来,倒是将京师之中如犁地一般,给深深的犁了一番,倒是翻出不少龌龊事儿来。 待到皇帝回京的时候,百官和诸位皇亲勋贵们都去迎了驾,皇帝早没了精神见他们,御驾在城门前停都未停就迳直回了西苑,武馨安带着孩子们去城门迎驾,在那酒楼之上,远远与裴赫见了一面,虎妞见着亲爹那是兴奋异常,又是蹦又是跳,冲着裴赫直招手。 裴赫抬起头来见得妻儿,夫妻二人四目相对,纵有千言万语,此时间已是脉脉传情,多话不必讲,见得对方一切安好,已是足够了! 武馨安冲着他嫣然一笑,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她冲他举了举手里的小儿子,牛哥儿如今已是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了,这厢见得姐姐又跳又叫的,也是十分兴奋,见着下头人头涌涌的街道,便咧嘴儿傻笑,裴赫见着他们母子三人,心头一阵柔软,向他们微微一笑,又挥了挥手,立时又获得妻儿一阵热烈的回应。 如此武馨安看着裴赫跟着皇帝入了宫,忙又带了孩子们回去,原以为他回北镇抚司交了令,便能回家了,忙张罗着预备饭菜等裴赫回来一家人好吃顿团圆饭,结果裴赫身边的人送了信儿回来, “夫人,皇帝如今正在弥留之际,已是有些迷糊不能识人了,但还是紧紧抓着我们大人不放,我们大人让卑职回来报信,说怕是这几日不能回家了!” 武馨安闻言细细品了品这话的味儿,暗道, “这意思是皇帝不死,裴赫就回不到了家了!” 她心下虽然失望,却也知此时乃是紧要关头,裴赫身不由己也是无奈,当下只得让人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又打包了饭菜让人带回去给裴赫, “告诉你们大人,国事为重,家里一切安好,他不用担心!” 左右是回京了,那宫里虽是个吃人的地方,不过有老太监在,不会让他老人家的徒弟吃亏的,武馨安倒是不担心! 这厢打发了人回去,眼看着这天都黑了,吃罢了晚饭,又安抚了因为失望而吵闹的虎妞,武馨安这才带着小儿子歇息了! 第二日,裴赫没回来,倒是等来了裕王府里的王妃身边的侍女, “我们王爷说是那一晚情形危急,多亏有了裴夫人相救,王爷一直心存感激,特地嘱咐我们王妃代他向夫人致谢,只如今陛下刚回京,又龙体有恙,王爷要入宫侍疾,王妃不便出府走动,所以还夫人过府吃酒说话,也好让王妃略表感谢……” 侍女说完,好似生怕武馨安推辞一般忙又加了一句, “我们府里李氏夫人也会做陪!” 听说是王妃代裕王邀请,又有李氏夫人做陪,武馨安有些惊诧, “这李氏夫人生孩子才几天,又受了前头那一晚的惊吓,她还有闲心吃酒陪客?” 不过未来皇帝的面子不能不给,未来皇后娘娘的面子不能不给,李氏夫人母凭子贵,他那儿子以后说不得就是太子,这面子也不能不给,于是武馨安应下了明日的约会,转头有些奇怪的问粟大管事道, “裕王爷真是客气,不但派出王妃,连还未出月子的李氏夫人都叫出来了,就为了请我,这也太客气了?” 粟大管事想了想笑着应道, “夫人,依小的看来,这多半是因着如今朝里的局势,其中自然也是有感激之意……” 武馨安有些不明白, “大管事这话怎么讲?” 粟大管事笑了笑心头暗道, “夫人虽说是女中豪杰,论身手胆识那是多少男儿家都比不了,可对官场上这一套,她却是一窍不通……” 当下解释道, “大人跟着陛下回了京城后,一直被陛下留在身边,如今陛下只是在捱日子了,朝中百官知晓,连京城中的百姓都知晓了,裕王殿下那也是一日三趟的进宫去侍疾,我们家大人如今可是陛下的身边人,听说陛下回京后发下的圣旨都是大人代笔的,裕王本就与大人有旧谊,如今……自然更要亲近亲近的……” 武馨安闻言恍然, “原来如此……” 即是前朝里男人亲近,这后宅之中的女人们自然也是要多亲近的,再说了自己确是救了裕王,裕王此举也是示好裴赫,如今他这皇位看着是稳了,可不到最后盖棺定论,也是不好说呀,可别忘了,景王可是没死呢,只是被押送回了封地关在新修成的王府里,以裕王的意思, “这都犯下弑君造反的大罪了,父皇还留他一条命,难道是舍不得吗?” 裕王也是怕景王临到最后翻了盘,破了他十拿九稳的局面,笼络交好裴赫那便是应有之意了! 第二日武馨安在家里细细打扮一番,这才带着知袅出了门,二人坐上马车,知袅上下打量武馨安笑道, “夫人今儿这一身可真漂亮!” 武馨安不喜装扮,今儿是去王府赴宴才难得郑重其事的打扮了一番,她前头生虎妞时瘦了不少,后头生牛哥儿时在家里养的好,倒是丰满圆润了许多,这皮肤是养的白里透红,粉粉嫩嫩,今儿身上里头是月白色,外头的宽袖背子却是水红色的,红白相衬越发显得她气色好的让人羡慕。 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盘的是牡丹发,本就是面若满月,盘这样的发式,再插上金钗步摇之类的,那是衬得极有贵妇人的气质,她又是练武之人,一双大眼精气外露,细细描过的眼尾,把她的大眼儿描的纤细了些,但越发显的有气势了,出得门来眼风这么一扫,等闲人都不敢直视。 知袅笑道, “我们夫人这打扮,便是去王府见着了那裕王妃,也决不会比王妃差上半分的!” 武馨安笑道, “你们家夫人我,又不是去裕王府打擂台的,跟人比甚么比?” 再说了,那裕王妃以后的身份可是皇后娘娘,自己没事去跟她比甚么! 知袅这丫头性子是粗了些,不过眼光极准,待得武馨安到了裕王府,见着了亲自迎出来的李氏夫人,二人一比,果然是武馨安不差分毫,论气色更是甩刚生完孩子的李氏夫人几条街,不过武馨安此时也没闲心比这些,见着李氏不由是吃了一惊, “怎敢劳动夫人出来迎接,夫人如今这身子可是还在将养呢!” 李氏夫人笑着上来拉她的手, “不过几步路,碍不着甚么,裴夫人与妾身有大恩,恩人上门,我自当亲自出来相迎的!” 武馨安闻言心下越发奇怪了, “这李氏月子不坐,还敢出大门来迎客,这么殷勤到底是为了那般?” 二人这厢手牵着手进去,裕王妃陈氏也下座,步出厅堂迎了上来,武馨安忙向她见礼, “怎敢有劳王妃相迎,实在折杀妾身了!” 陈氏笑道, “今日不过姐妹们坐下吃饭说话,没有王妃也没有夫人……” 说罢又笑道, “听说你闺名馨安,我便托个大叫你一声馨安妹妹了!” 武馨安忙做受宠若惊状, “不敢不敢!妾身怎敢同王妃称姐妹……” 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呀? 武馨安心里嘀咕与二人进了堂上,分了宾主坐下,王妃陈氏笑道, “前头这府上遭了劫,也亏得有妹妹出手,才救了王爷,王爷说了,他本该是自己亲自向你道谢,只如今陛下的身子有恙,他又不好出面会臣工内眷,便命姐姐我代劳了,今儿这府里设下宴席,请馨安妹妹吃几杯水酒,聊表王爷与姐姐我的谢意,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武馨安自然连称不敢,客气一番之后,三人坐在厅中吃了一会子茶、 又说了些妇人间的闲话,这妇人间的闲话无外就是衣裳、首饰、孩子、夫君,只裕王身份不同,不是那百姓家里的汉子,可以随意任婆娘排揎,便只能说孩子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想来想去理明白 在座的三位妇人,李氏生了一个,武馨安又有两个身子壮实的儿女,说起育儿经来那头头是道,不过她那养孩子的法子乃是粗犷无比,那二位一听她让自家女儿成日家跟条狗儿,在狗洞里钻进钻出,还敢跳进池子里游水,满院子刨泥,便都吓的倒抽一口凉气,李氏神色勉强的笑道, “这个……这个妾身还真没听说这样养孩子的!” 这富贵人家的孩子不管男女,出生都是镶金嵌玉的,迈个门槛都怕磕碰着,怎么敢把孩子跟狗一起养,更不用说自己生的这个小祖宗了,但凡他咳嗽一声,身边的人都要吓得跪地上,自己这亲生的娘都要肝儿颤两颤,她可没那胆子这么对孩子! 陈氏听了却是笑道, “这馨安妹妹养孩子果然有一套,我在王府里也听说了,百姓家的孩子就是这么养的,反倒个个皮实的很,李妹妹倒是应当学一学!” 李氏听了只是笑,不敢接话,三人说了一会子话,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饭菜备下了,陈氏便招呼武馨安, “我们入席上再慢慢谈!” 这厢请了武馨安入座,陈氏在上座,李氏与武馨安对坐,陈氏信佛不吃酒,李氏还在月子里不能吃酒,武馨安也在喂孩子不吃酒,席上就只备了蜜水。 武馨安看着这满席的佳肴,喝着那甜丝丝的蜜水,端着样子与二人说话吃菜,只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便在心中暗暗嘀咕, “这样的鸿门宴,以后还是少赴吧,吃了山珍海味下去,都是顶着心窝子的!” 三人吃了一会子菜,陈氏便打发了伺候的侍女, “她们站在这处看着,没得让人倒胃口,还是这样自在些……” 说罢冲李氏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一起举了杯,陈氏对武馨安道, “那一晚上多亏了馨安妹妹,王爷才得救,这一杯我们二人敬你!” 武馨安忙起身举杯应道, “那晚上也是适逢其会,实则早有锦衣卫与王府众侍卫护卫王爷,妾身实在未尽甚么力!” 三人一起喝了杯中水,陈氏与李氏便暗暗互换了一个眼色,武馨安眼波一转看在眼中,便见得李氏叹了一口气接话道, “说起那晚的事儿,妾身也是一阵的后怕……” 原来那晚黑衣人入了王府之后,有一队就是直奔李氏夫人院子来的,他们由那上官婷身边的侍女领着,待到了院子外头黑衣人便一刀砍了那侍女,这厢踹开院门冲了进去,李氏夫人与院里的众侍从那是半点儿没有防备,当下是惊慌失措,只知尖叫逃窜。 李氏在内室之中被惊醒,忙去抱睡在摇篮里的儿子,这时节自己身边的四名侍女进来,却是神色半点不见慌张, “夫人,请跟我们走!” 李氏夫人忙抱着孩子跟着四人出来,这时节她才知晓这四名宫女是如何厉害,原来这四人不但能识毒辩毒,通晓厨艺、绣艺,伺候孕妇,居然还一个个身怀武艺,对付黑衣人那是半点儿不含糊,但凡有黑衣人靠近他们母子,那必定是四人联手毙于掌下。 四人护着李氏夫人撤出了王府,又由锦衣卫送到了外头与裕王汇合,而王妃那处却是安全许多,她不是黑衣人首要杀害的目标,因而得以从容的躲进了佛堂之中,由两名锦衣卫扮成了小太监护卫着,有惊无险的呆到了外头喊杀声渐弱时,才从里头出来。 二人说完自己的遭遇,又对视一眼问起武馨安来, “馨安妹妹,那晚你……你是怎么进了王府?” 武馨安心中暗道, “来了!那晚自己出现在王府本就十分突兀,裕王能忍到今日才问已是难得了!” 至于大都督那头,却是在第二日又派人去了武府,而武氏父女早就商议好了,武弘文只说是自己一早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便派了随从去叫了女儿来护卫自己,至于为何不报锦衣卫又为何不提醒裕王,武弘文只说是, “当时觉得裕王府附近有来历不明的人走动,只当是那些趁夜抢劫的,便叫人去把会武艺的女儿叫来……” 而武馨安这头却是说, “我到了裕王府便发觉有黑衣人潜入了府中,便偷了一身小太监的衣裳,混进去瞧个究竟……” 武氏父女的借口虽说漏洞百出,只二人一口咬死了,且武馨安又出手救了裕王,陆炳便是怀疑武馨安入裕王府别有所图,也没拿出武馨安的把柄,又借口搜严世蕃余党,将裴府都寻了一个遍,没找出甚么东西来,自然不好再为难她了! 武馨安此时也将父女二人事先商议好的借口讲给二人听,陈氏与李氏二人听了却是沉默半晌,还是李氏先开了口, “馨安妹妹,你可知那一晚,王府之中侍卫、内侍们都有死伤,最紧要的是……” 说着便在此处顿了一顿,武馨安立时明白她想说甚么了,面上却是装出好奇追问道, “最紧要的是甚么?” 李氏应道, “上官妹妹所出的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 武馨安闻言大惊失色, “不见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坊间竟是半点儿没有漏出风声?” 确实,裕王府这一回出了刺客之事,是京城百姓都知晓了,可到底来了多少刺客,又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有无财物损失之类的,裕王府是半点儿没有漏出消息来,小世孙失踪更是只有限的几人知晓! 武馨安装的倒是像,李氏与陈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李氏应道, “正是,那孩子就是在那晚上不见的……” 武馨安摆出一派标准的路人甲,乍然听见惊天八卦大消息的模样追问道, “这孩子都是跟着妈的,上官夫人可有说,小世孙是如何不见的么?” 李氏应道, “上官夫人只说是黑衣人冲进院子里,她那侍女阿喜伺候着孩子,当时众人慌着逃命,侍女们护着她逃出去,其中一个被黑衣人带走,去了我的院子,其余都被杀死了,而阿喜与孩子不知去向何处……” “那阿喜呢?” “阿喜被人发现死在了后院的一处破败院子里!” “死啦!” 这一回武馨安是真真正正的吃惊了, “怎么死的?” “被人掐死的!” “掐死的!” 武馨安更吃惊了,她头一个反应便是, “决不会是黑衣人做的!” 似他们这样有武功的人,杀人用得着掐死那般费劲儿么,更何况那晚是那样的情形,用刀砍更快些吧! 她不知,旁人猜测她时也是这样想的, “武馨安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裕王府里,小世孙便不见了,那侍女阿喜也死了,若是她杀了侍女把孩子弄走了,只需一拳又或是一脚便行了,又或是无伤无痕的将人给杀了她也能办到,犯不着使双手掐吧!” 那阿喜死后,脖子上的掐痕,可是十根指头的,武馨安这样的身手,真要掐人用得着十根指头,两只手一起上吗? 再说了,明面上她同武弘文可是由锦衣卫目送着先离开了裕王府的,而据上官婷所言,那时节黑衣人杀入院中,正是同一时刻,她又不会分身术,不可能同时又救裕王又偷孩子呀! 上官婷的谎言倒是替武馨安解了围,旁人听不出来,武馨安却听出来了, “上官婷在说谎!” 她为何说谎? 武馨安紧皱了眉头, “她为甚么不将那孩子的实情说出来?” 上官婷那院子里的侍女全数都死光了,她引狼入室的事儿,那是死无对证,前头的话自然是随便她怎么扯,可这后头阿喜与孩子? 武馨安想起了自己发现那孩子时,草丛里的那一双小脚! 猛然她似是明白了, “那孩子难道不是黑衣人捂死的?” 前头她在草丛之中发现那孩子时,还当是上官婷二人被黑衣人追上了,抢了孩子再给捂死了,可如今想来若是当真如此,上官婷为何不照直说? 难道那孩子根本就不是黑衣人捂死的? 这样便能解释为何阿喜会死了! 阿喜是被她掐死的! 至于为何掐死阿喜,阿喜当晚上是在陪着孩子,并不知晓她出了院子去了后头角门,她犯不着杀人灭口,而后头自己将阿喜和孩子带出来时,都是他们三人一直在一起,阿喜也没有与上官婷碰面! 那就是……自己在与黑衣人缠斗时,又发生了甚么事! 武馨安想起他们初见上官婷时,上官婷去捂自己儿子的嘴…… 是啦!那孩子是被上官婷这亲娘给捂昏的,她们以为孩子死了,又黑衣人追击而至,她们便将孩子扔至了路边,要不然以二人这弱质女流的身子,抱着那么大的孩子,怎么逃得过黑衣人的追击? 一定是这样的,定是上官婷捂死了自己的儿子,还将他扔到了路边,又怕阿喜告发给裕王知晓,便掐死了阿喜,她因为心虚根本不敢提遇上了黑衣人的事,便索性说是逃散了,根本没有见着阿喜和孩子!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最好永远别回来 书上说的多,这些却不过就是武馨安脑子里中的几个念头罢了,她想明白了这些,一抬头便发现陈氏与李氏,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看,武馨安尴尬一笑, “实在抱歉,走神了!” 陈氏一笑问道, “馨安妹妹在想甚么?” 武馨安笑道, “妾身是在心忧小世孙,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异样的眼神,这回是陈氏先说了话, “唉……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生下来便……” 顿了顿看了看武馨安面上的神情,又接着道, “不瞒妹妹说,这孩子呀……王爷早前也是同我讲过,王爷说他虽是长子,但却是没法子立世子的……” 武馨安面上神色不变,心头却是在暗道, “能不能立世子乃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讲给我这外人听好似也无甚用吧?” 陈氏见她没有反应,便又接着叹了一口气道, “唉!那孩子生在皇家其实是他的不幸,做个平民百姓的孩子说不得还能平安一生……” 李氏也叹气道, “上官妹妹因为这事儿,已经病倒了,如今正在屋里歇着呢!” 她又瞥了武馨安一眼, “我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对上官妹妹如今的心情,最是能理解了,她实在是可怜……不过,总归她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 她明明知晓上官婷已经生不出孩子来了! 武馨安大眼儿微眯,左右瞅了瞅见这一搭一唱的二人,先是不明白,垂眸坐在那处细想了一想,突然悟了! 若说这裕王府里谁最不想那孩子回来,那除了陈氏与李氏便不做第三人想了,那孩子说傻吧,也不算全傻,说不傻吧,又到如今都不会说一句囫囵话,但总归是王爷的骨肉,凭着裕王爷对上官婷的宠爱,她们也要防着王爷一时脑袋发昏,把那孩子推上位,所以那孩子不管失踪了还是死了,心里偷着高兴的就是陈氏和李氏。 又那一晚上,王府最可疑的外人便是武馨安了,虽说想来想去不知晓武馨安为何这样做,只有李氏猜测是因着前头她们青云观那一回相遇,裴氏夫妇是站了自己的队,要不然裴千户怎么能从宫里要来那么厉害的四名宫女? 说不得武馨安也是看好自己这一方,受了其夫之命,趁着王府歹人作乱之时,将那孩子给弄走了? 她们又不是办案问审总归要问个缘由证据,她们也不是裕王爷,要顾忌朝堂上的局面,不愿意轻易得罪裴赫这如今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于是她们今儿就借着裕王的嘱咐,请了武馨安来,打算私下里探一探武馨安的口风,那孩子到底是死是活,是死最好,是活的话永远不会回来才好! 武馨安想明白了这点,沉思片刻便应道, “那孩子着实可怜,我也希望他以后都活得平安自在些!” 她说完这话,陈氏与李氏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神色平静的武馨安,半晌李氏突然笑了起来,举起了手里的酒杯道, “那……就让我们一起祝那可怜的孩子,以后能平安喜乐一辈子吧!” 三人一起举杯,都饮尽了杯中酒,却是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陈氏与李氏那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左右她们已是商量好了,向礼部上报小世孙夭折,是不是武馨安弄走的,那孩子再回来她们都不会认了! 李氏有儿子,她与上官婷从自己儿子降生下来开始,就是天然的死对头,待得以后儿子们成年了,更是会斗得你死我活,能早一些了结对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陈氏的心思却是单纯的多,她就是看不惯上官婷那得了宠便飞扬跋扈的行径, “不过生了一个傻儿子,便在王府里作威作福了,若是日后当真她那傻儿子做了皇帝,我们还有立足之地吗?” 陈氏乃是正妃,实则这府里谁的儿子做了皇帝,自己这太后宝座是跑不了了,不过一想到她以后便是老了都还要见着上官婷那张蛮横娇纵的脸,她自然是愿意老实本份的李氏养出来的儿子上位的! 总归还是要有个舒心的晚年生活吧! 所以那孩子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这二人虽不敢确定就是武馨安弄走了那孩子,可有了这一句话,却是宽了心,于是三人又吃酒吃菜,叫起妹妹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武馨安吃罢鸿门宴回转家中,与粟大管事说起了此事,那千叶小美与千叶一郎的事儿,粟大管事身为这家中的大管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粟大管事有些担心道, “夫人,若是她们二人告诉给裕王,裕王会不会以后寻夫人的麻烦!” 武馨安想了想摇头道, “她们不会!” 她们若是将这事儿给了裕王,裕王要是脑子一抽,真来寻自己要那孩子下落,她们不是给自己寻不痛快么? 再说了,你以为皇室之中那么多孩子夭折,当真就是命里福薄,受不住富贵吗? 实则皇家之中龌龊事儿最多,再又那些妇人们又爱折腾,靳肚子保身形的有,往脸上涂抹水银显脸白的也有,弄得自己中了毒,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倒霉,生下来有畸形、痴傻的也不少,为了皇家的颜面,不也是报个夭折,悄悄给扔了! 裕王知晓那孩子不见了,说不得也要暗中松口气呢,那样痴傻的孩子,养在皇家就是丢脸,说不得以后他登了基,为了皇帝陛下的威严,也要想法子将他给“送走”了! 武馨安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走了也好,就算他不痴不傻,有上官婷那样的母亲,他便是做了皇帝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上官婷那女人根本就是疯了,为了富贵荣华,甚么都不顾了! 她想起那个从床底下爬出来的女孩,索索发抖之时还不忘紧紧抱着孩子,不由暗暗替她叹了一口气,后悔道, “早知晓,那晚上我便不与那些黑衣人缠斗了,说不得她就不会死了!” 这二人正在说话间,外头的门子突然匆匆跑了进来, “夫人!夫人!宫里传出消息……陛下驾崩了!” 武馨安闻言与粟大管事对视一眼,却是都有“终于死了”的感觉, 这位大庆朝在位最长,躲在深宫之中不问百姓民生,不问百官贪腐,不管东南倭寇,不救西北灾祸,一心修道,宠信奸臣严嵩,弄得朝局糜烂,民不聊生的皇帝总算是死了! 粟大管事当际便吩咐下去, “快快布置!去库里把白布取出来!” 当下裴府里的众婆子丫头一起动手,将库里的白布取出来,制作孝服,全府上下挨着个儿的查,将喜庆的颜色,全数换成了素白之色,便是虎妞和牛哥儿屋子里那些黄澄澄、金灿灿的小玩意儿,也被丫头们全数收进了箱子里,惹得虎妞老大的不高兴,不过她如今年纪大些了,也懂事了不少,知晓是皇帝死了,全城人都要跟着哭,倒也没有吵闹! 老皇帝驾崩,丧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百官五品以上都要进宫哭丧,命妇与众官员家眷也要进宫哭丧,因着裴赫是五品的武将,武馨安也是要进宫哭丧的。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披散了头发,跟在哭丧的队伍里进了宫,不过她连进殿里哭的资格都没有,却是跪在外头的广场之中,听着那礼官拖着长声儿,让跪便跪让起便起,武馨安年轻又有武艺在身,倒是半点儿没觉着难受,可怜那些年长又或是体弱的妇人,这样被人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时辰,便有人开始昏倒了! 那些倒下去的,立时有就小太监无声无息的上来将人给抬走了,剩下的人还要接着跪,待到了后头随着膝盖头越发疼得厉害了,剩下的人再看那些被抬走的人时,不少人都流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只可惜不敢装昏,能出去躺一躺也好啊!” 只她们却不知晓,那些被送到了偏殿里歇息的妇人,有专门的御医把脉,看过身子之后,有的人就是灌上两口冷水,把人弄醒了,又要接着在殿里跪! 她们在这处跪到了午时,才有人引了她们到偏殿歇息,再有小太监送上清水干饼,有人过来扯着嗓子道, “诸位夫人,用过哀食半个时辰之后,再到外头接着跪……” 众人此时都是个个膝头剧痛,腰背酸软,神色憔悴,闻听此言都是冲着那说话的大太监点了点头,都要留着力气预备下午再战呢,却是谁都没有多说话,武馨安寻了一个地儿坐下,混在一堆人当中,等着那小太监发饼和清水。 她这也是没有经验,入宫时也不知带些吃食藏在身上,她饭量本就大,此时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双眼发花,耳根子发响了,这厢眼巴巴看着那几个小太监,挨着个的发饼,就等着他过来,不管是冷是热吃上两口,解一解饥火也是好的!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夫妻俩久别偷聚 “夫人!” 那提着篮子的小太监总算在武馨安的殷切期盼之中走了过来,伸手掀开食物上头盖着的白布,将两块饼递给了武馨安,武馨安接过来,触手温热不由有些吃惊, “怎么是热的……” 适才她瞧见前头先吃的人,一面费力咬饼一面还暗暗嘀咕冷饼太硬,怎么到她这里就是热的了? 那小太监低着头,又递给她一小罐清水,武馨安双手接过来喝了一口,也是温热的,还是甜甜的蜜水,她有些惊诧的看了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这才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武馨安眼珠子一转,便知晓这必是宫里那位老太监安排的,他在宫里都呆成精了,下头的徒子徒孙多的是,想照顾一下自己,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武馨安笑眯眯拿起干饼咬了一口,立时惊异的发现里头居然还夹了肉,是肉饼! 她暗暗一喜,忙左右瞧了瞧,生怕肉香味儿被人发觉了,三两口便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起,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她这副吃像很是豪放,令得身边不少官家夫人纷纷侧目,暗暗交头接耳道, “这是谁家的夫人?” 有人认识武馨安的,便悄声应道, “是锦衣卫千户裴赫的夫人……” “是……那个裴赫?” “就是那个裴赫!” 说起京城第一美男子,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众妇人一听这位就是裴赫的夫人,不由都是满脸讶诧之色, “他的夫人还以为是甚么天仙似的人物,原来竟是这样普通?” 也有那不解的, “怎么娶了她这样的,实在不般配!” 也有那摇头惋惜的, “也不知他纳不纳妾,我娘家的三侄女花容月貌,比他这夫人强多了……” 有那知晓武馨安厉害的,忙道, “你怕是跟你娘家侄女儿有仇吧!” 当下将武馨安的凶悍之处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妇人群中立时发出也不知是惊讶还是羡慕的低呼声来,武馨安听得连翻白眼,索性一面吃肉饼一面站起身出去了,到了外头藏身在柱后将肉饼和蜜水都吃光了,这才觉着肚子里的饥火稍有缓解,又不想回殿中听人议论,向外头立着的小太监借口出恭,问明方向便走了下来。 刚转过了殿角,却见得前面拐角处有一道人影一闪, “咦!” 那道熟悉的身影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认得,忙提起裙摆,脚不沾地的追了过去,刚追到拐角处,便斜刺里有人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裴……” 她刚要叫出声,便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 “嘘……别说话,跟我走!” 说罢一伸手圈了她的腰身,便将她给抱起,转身快走进几步就进了一旁无人的偏殿, “吱呀……” 裴赫伸手把门紧紧关上,这才回身把妻子再牢牢抱在了怀里, “裴赫……” 夫妻二人分别数月,如今虽说是同在京城,却是咫尺天涯,虽有法子传信,却还是比不上紧紧相拥来的真切,两人这厢紧紧拥在一处,身子紧紧贴在一处,半寸也不愿分开,武馨安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闻到了他身着的素服上一股子浓郁的熏香味儿,不由一皱眉头,抬头看向裴赫,裴赫低低一笑道, “我跟在新皇身边守灵,这是那乾清宫里的熏香味儿……” 如今皇帝停灵在那里,那大殿之上成日都是浓重的熏香,但凡一个体质弱的进去呆上半日,都能被熏昏了! 武馨安撇了撇嘴,动手将裴赫的前襟拉开,露出里头的内衬来,这才将脸埋了进去,闻到那熟悉的味儿,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是依恋的用脸蹭了蹭,裴赫微微一笑,低头在她额前吻了吻, “这阵子你独自一人照顾虎妞和牛哥儿,辛苦你了!” 他们家安安性子坚强不似旁的女子柔弱,口中从不说想念,只凭着这一个动作,他便知晓她心里也是极想念自己的! “不辛苦,有丫头婆子们呢,只是虎妞想你的紧,天天问我你几时回家,你再不回去,我可是招架不住了!” 裴赫又笑,亲了亲她的脸颊道, “快了,待到新帝登基之后,我便能回家了!” “不是还要弄一弄那三请三辞的把戏?” 裴赫点头, “无妨,如今事情差不多大定了,新帝还要面对众朝臣,不会紧拉着我不放了!” 武馨安哼道, “这一对父子也不知甚么毛病,老的拉着你,小的也拉着你……” 裴赫只是笑,裕王的性子懦弱,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畏惧大于敬爱,进宫侍疾也是实在逼于形势,每每见着老皇帝都不敢近前,老皇帝在死前有限的清醒时间里,见着这没出息的儿子,即便是在病榻之间也忍不住气得直瞪眼,幸得有裴赫为裕王周旋,裕王对他极是感激。 之后老皇帝驾崩,裕王面对众朝臣的种种上奏,很是有些不知所措,便自然而然拉住了裴赫,好在这几日他总算是从懵懂之中清醒过来了,开始逐渐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学着做一个帝王了! “陛下很快便用不着我了!” 武馨安点了点头, “那……正好,你也好回家歇一歇……” 裴赫微微一笑,拉了她走到里头,武馨安就见得那内殿之中,角落处摆放了一个大大的食盒,裴赫过去打开来给武馨安看, “知晓你入宫必定是会饿肚子的,时间不多,快些用了吧!” 武馨安见了那食盒里的各样菜式,居然都是自己喜欢的,不由大喜, “不说是如今宫里的御膳房禁肉禁烟火么,你从何处弄来的?” 裴赫笑道, “怎得也是锦衣卫千户了,这点法子还是能想到的!” 当下夫妻二人盘腿而坐,裴赫将那食盒打开,取了干净的碗筷出来,亲自伺候武馨安用饭,武馨安确是早饿了,当下也不客气,一面埋头大吃一面问他, “你不吃?” 裴赫应道, “我已经用过了!” 又怕武馨安弯腰驼背不好夹菜,便取了食盒里的小碟出来,左右手各托一个,左右膝头上也各放一个,让她吃的舒服些,武馨安一面扒饭一面对他笑,裴赫也是微笑着看她,夫妻二人就这么一个看一个吃,直到武馨安风卷残云,将食盒里的东西全数吃得一干二净,裴赫才动手收拾了东西,又细细给她擦了嘴,以防她出去时被人瞧见嘴角的油光。 武馨安对他道, “明儿你不要送来了,我从家里出来时,多带些糕点藏在身上就是……” 毕竟如今这宫里乃是人多眼杂之地,若是让人瞧见了,传出去就是麻烦! 裴赫笑道, “无妨……我出来是求了陛下恩准的!” 裕王除却懦弱好色之外,倒也是个性子宽厚的皇帝,比起嘉靖帝来更懂人情世事些,裴赫向他提出要去瞧瞧妻子,他立时便点头答应了, “你自江南回京,都一直未与家人谋面,虽说如今举国皆丧,但也没有阻着人夫妻团聚的道理,你们私下里悄悄见一面,本王不会向外人讲的!” 他如今虽是事实的新帝,但总归还没有登基,循着规矩,还是按着王爷的身份自称。 夫妻二人这厢再紧紧抱了抱,亲了亲,裴赫才放手,目送着武馨安的身影转过拐角不见,自己提了食盒向另一头走去。 待他回到乾清宫时,一身素服的裕王见着他便问道, “如何……可是见着裴夫人?” “多谢王爷关心,臣已是见过贱内了……” “好!” 裕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在他们身后脸色苍白的上官婷,闻言眼皮子动了动。 裴赫便陪着裕王在这处一直跪到了天黑,百官此时已是回转了家中,待到明日清晨又会再由西华门入宫哭灵。 这厢眼看着天黑了,每日里守灵的时辰到了,裕王便领着众人向着先帝的灵柩跪头之后,便退了出去,各自回转居处歇息,裴赫住的地方就在锦衣卫的值事房中,如此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第三日裴赫都是一到午时便过去给妻子送饭菜。 到了第三日,武馨安吃罢今日的饭菜,便对裴赫道, “再有半日便可熬过了,新帝可是许你归家了?” 裴赫点头, “百官哭灵三日,之后会有人上表请裕王登基,裕王登基之后,自是一派新气象!” 届时应入土的入土,应享乐的享乐,他们也可各司其职,这大庆朝又会继续运转下去了! 武馨安闻言大喜, “那我出宫之后,在外头等你么?” 裴赫想了想点头道, “我会在天黑之前出宫……” 夫妻二人商量定了,便要一起离开,待得推开殿门之时,却都是齐齐一愣,只见一身素服,花容憔悴的上官婷竟立在门前,与他们来了一个面对面,二人对视一眼,武馨安先开口道, “上官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上官婷目光有些怪异的紧紧盯着武馨安,半晌上前一步,将二人又逼回了殿中,反手关上了门,轻声问道, “那晚上的小太监是不是你?” 武馨安立时明白她在问甚么了,便紧抿了嘴唇,并没有应话,上官婷却是不必她回答,低低的说道, “我早应看出是你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自作孽真不可活(一) 那一晚的情形太过紧迫,她无心去管一个小太监长的甚么样儿,还是事后听说了花园里的事,才知晓武馨安原来那晚在王府,她再细想那一晚遇上的小太监,身形相貌还有声音都与武馨安十分相似,她这是明白了,武馨安到王府来是救她儿子的,当初她生儿子能救她一次,也能救他们母子第二次! 于是再问道, “你……你把他埋在何处了?” 武馨安抬头看了裴赫一眼,夫妻二人虽未见面,但自己做了甚么事儿,裴赫早已是知晓的,裴赫冲她摇了摇头,武馨安会意便 紧闭了嘴不应话,上官婷直勾勾的盯着武馨安,妙目之中泪光盈盈,半晌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我之后回去找过他,他不见了,你也不见了,是不是你把他带走了?” 武馨安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只觉着恶心的厉害,不由沉下了脸,冷冷道, “上官夫人说些甚么,我不明白……” 捂死自己儿子的时候怎么不哭,现在在这里假惺惺的做甚么!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不是你带走了,黑衣人不会要他的尸体的,只有你……只有你会带走他,你为甚么要带走他,你把他埋在何处了,你告诉我呀!”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死了! 上官婷上前伸手就要抓武馨安的手臂,裴赫眉头一皱,伸手一把将妻子搂到了身侧,夫妻二人齐齐退了一步, “上官夫人,这时节……您应当陪着王爷在先帝的灵前守灵,不应到这处来的……” 上官婷这才抬头看向裴赫,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全是泪水, “我不过就是想要我的儿子,我那可怜的孩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罢又要拉武馨安,武馨安越看她演戏越觉胃里翻腾,生怕适才用的饭菜被她恶心的吐出来,便撇过脸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你的儿子你自己没看好,让我有何干系,你倒是有脸来问我!” 上官婷神情激动, “那晚上……那小太监明明就是你,是你带着阿喜和我的儿子出来的,若不是你……他们又怎么会遇上那帮黑衣人,若不是遇上黑衣人,我的儿子又怎么会死!” 到这时节了,这女人还不忘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武馨安现在只当她是赖皮狗,看一眼都恶心,当下拉了裴赫便走, “别理她,这女人疯了!” 她早就疯了,从一心想攀权附贵开始就疯了! “不准走!” 上官婷张开双臂挡在二人身前,目光在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掠过,对着二人绝望的嘶吼道,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命,出生就是官家的小姐,还能嫁给英俊有为的如意郎君,我只是出身农家的平民女,我若是不想法子为自己谋划,又怎么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现在我的儿子没了,我甚么都没有了!” 她的肚子已经坏了,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了,从今往后,即便是她能跟着裕王入得皇宫之中,成了一宫之主,那也只是在宫里虚耗青春,眼睁睁看着后进来的新人,将自己给比下去! 上官婷这几日一直神思恍惚,到了夜里都是哭一阵醒一阵,裕王倒也是真心宠她,便是为先帝侍疾之时,也要抽空回来看看她,又入了宫之后,守灵时也是时时将她带在身边,一是对她有几分真心,二来也是怜惜她儿子早亡,又不能再生了,对她也算得是有情有义了! 只他当上官婷是思念儿子所至,却不知她每每入睡便会梦见怀里那张青紫的小脸,之后又会大叫着醒来,又是骇怕又是恐惧又是后悔又是焦虑又是不安,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都要将她逼疯了! 她守在那殿里,眼见得这两日众官家眷属入宫哭灵,裴赫到了午时便要消失不见,知晓他是去陪武馨安了,那满腔的情绪好似寻到了一处宣泄的地方一般,她悄悄尾随着裴赫出来,却是没有几步便被裴赫甩掉了。 她也没有泄气,知晓命妇们都在何处哭丧,这厢过来一处一处的找,果然到了这处偏殿之外,听到里头隐隐传来了说话声,这夫妻二人躲在殿中,亲亲热热的说话,武馨安的声音清脆,裴赫的笑声低沉浑厚。 上官婷不用看,也能想像得出来,裴赫那张在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的脸,面对着武馨安时笑容就如那春日暖阳,百花盛开一般, “为甚么她就能得到夫君的钟情?” 不由心头嫉恨更盛,正要一脚踢开门进去,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竟携手出来了! 武馨安目光冰冷的看着她, “你有也好,无也罢,与我无有半分干系,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的!” “胡说,明明就是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再没法子生孩子?” 武馨安闻言与裴赫对视一眼,她冲天翻了一个白眼, “走吧!” 却是再不想同上官婷纠缠,夫妻二人绕过她匆匆离开,上官婷心知裴赫这是定要回转乾清宫的,便又堵在了他回宫的路上。 果然,裴赫送了妻子回转,与上官婷又在路上相遇,裴赫远远看着她便是一皱眉,只如今这情形不宜与她多做纠缠,便想改道而行,却没想到上官婷紧走几步上来, “裴大人,妾身有几句话要同裴大人谈……” 她见裴赫一言不发毫不理会,又追了两步, “我们做个交易,你若是能助我再生下一个孩子,我便有一桩富贵送你!” 裴赫听了只是冷笑一声,扭头就走,上官婷急了,上来两步便要伸手拉他,被裴赫身形一闪快速的躲开,上官婷发狠道, “你若是再不止步,我便立时大叫裴赫对我无礼!” 裴赫闻言终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婷, “夫人倒是真敢想……” 话刚说完,他那一双利眼,便见着那廊柱后头有素白袍角一闪,如今这宫里人人都是白衣,可脚下能蹬了蟠龙纹短靴的人可只有一个! 裴赫目露嘲弄的看向上官婷, 当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就真不可活了! “夫人想同裴某做甚么交易?” 上官婷见他终于肯开口询问了,不由大喜, “我知晓你们锦衣卫在全城搜捕严世蕃,他在何处……我可以告诉你!” 此言一出,不光是裴赫眉头一挑,连那柱子后头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袍角在柱后又是一闪而没,毫无察觉的上官婷道, “我知晓严世蕃在何处……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甚么交易?” “你想法子让我再怀孕生子……” 裴赫闻言一声冷笑, “夫人当真是看得起裴某,昨日里下官奉裕王殿下之命为您把过脉了,您的身子当初生产时亏损太过,已经没有法子孕育子嗣了!” 上官婷恨恨道, “若不是当初你夫人给了我虎狼之药,我又怎会到如此境地?” 她这话一出,柱子后头的人又动了动,裴赫见状面上现出气愤之色, “夫人可是忘记了,当初是您不信王妃请来的接生嬷嬷,派了您那侍女偷偷出王府,到裴某府上求救,拙荆才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私入了王府救您一命,到如今您却是倒打一耙怪上拙荆了,早知晓有今日,当初拙荆便不应救你,任你生产时一尸两命,也少了今日的冤枉!” 上官婷即是敢强辞夺理,那就早想好了应对之辞,立时也是一脸愤恨的应道, “我是求助于她,可也没有让她用虎狼之药!” 裴赫自觉两世为人,见惯了龌龊之事,无耻之人,不过似上官婷这样无耻的理直气壮的人倒真是少见,当下双眼一眯, “夫人,那药可是您自己选的,好几颗药,药效各不同,夫人自己挑了颗性弱的,见不起效,便吃了一颗药性最猛的,两两相加才有今日的局面……” 说罢顿了顿,有意提高了声音道, “夫人会难产,不是因为怕被人瞧出来月份不对,强勒了肚子所至吗?” 此言一出,上官婷便如被人当面打了一拳般,脸色一白,身子就是一晃,愣了愣立时尖声喝道, “你……你胡说甚么!” 裴赫冷笑一声道, “夫人能骗得了裕王,骗得了御医,却骗不了裴某人,当初我们夫妻二人初救裕王与夫人时,裴某便给夫人把过脉了,你那肚子里的孩子是几个月,裴某可是摸得出来的!” 上官婷脸白如纸,身子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事儿做得天衣无缝,除却一个忠心耿耿的千叶小美外,再无旁人知晓她的秘密,却是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自己的把戏就被人给看穿了, “你……你胡说!你胡说……你敢毁我清誉,本……本夫人要让陛下砍你的脑袋!” 裴赫只是冷笑,看着她的脸色已经白至几乎透明一般, “夫人,裴某是不是胡说,夫人心里明白,裴某不说正是因着不敢过多牵扯入皇家之事,再说了……那时节裕王也确是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固地位……,如今那孩子即是已经失踪,夫人还是收起争权夺利的心思,好好侍奉裕王殿下才是,为何还要颠倒黑白,甚至以此污蔑拙荆,拙荆为人古道热肠,三番五次对你有恩,你但凡有点儿良心,便不应将这罪名按在她的头上!”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高官厚?都舍得 他说完这话,朱漆柱子后头的人又动了动,上官婷此时经过前头的惊骇莫名之后,总算是镇定下来了,心头暗暗盘算, “便是他知晓那孩子出生的日期不对又如何?” 左右如今孩子没了,上官志也被黑衣人一刀捅了,捉奸还拿双呢,他没有证据! 想到这处一张脸便立时又回复了血色,对裴赫冷笑连连道, “她是不是古道热肠我管不着,只如今我这孩子没了,你即是医术如此高绝,再想个法子让我怀上身孕必是不难的,只要你能让我怀上身孕,严世蕃在何处我便能告诉你,我有了孩子固宠,你拿严世蕃换富贵,这生意做的极是公平,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裴赫摇头, “上官夫人,请恕裴某无能,此事决办不到!”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上官婷气得在后头跺脚, “你敢走……我便立时大叫裴赫对本夫人无礼,我看你还能不能把这锦衣卫千户做下去!” 裴赫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 “你有那胆量便叫吧!” 这女人名利心比天大,她若是舍得用名声拖自己下水,就不会是今日这般自作自受的局面了! 上官婷见裴赫当真转身就走,也是真急了,上前两步伸手去拉裴赫的袖子,裴赫如何肯被她拉住,脚下一错,立时身形一闪躲过,上官婷一个扑空,重心不稳便扑到了地上,膝盖重重的跪了下去,疼得她眼泪直流,当下索性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为甚么!为甚么!她有那点好……为甚么,你就是不肯正眼看我一回,那怕是你正眼看我一回,便是为奴为婢我都不在乎,我也不会进了裕王府,也不会有今日!” 裴赫闻言紧皱了眉头,却是没有应话,他不用回头也能想到那柱子后头之人的反应,心中连连冷笑, “你这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呀!” 他不说话,上官婷却是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来,哭求道, “你瞧瞧我呀!我那一点比她差了,我相貌不美吗?身段儿不苗条吗?还是我不会琴棋书画?可你那夫人听说连字儿也认不得几个……我那一点不如她?” 凭甚么她那样粗鄙的女子就可以得到你全身心的爱怜,我却只能跟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 裴赫闻言仿佛听到了甚么匪夷所思的笑话一般,很是诧异的看着她,半晌才应道, “你以为……脸蛋漂亮就可以想怎样便怎样么?” 若是那样的话? 我前世里又怎么会那般凄惨! 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有更多的人想要占有和摧毁! 你空有一张漂亮,却青春易逝的脸蛋,就想求一个一世的富贵和安稳,你把这世道想的也太容易了! 她即又入魔,自己又何必对她多费口舌,挪动脚步走了开去, “裴赫……” 上官婷伏在原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还未来得及伤心,一转头便见着一身素服的裕王立在自己面前,此时的裕王看着上官婷,眼里再也没有往日的怜爱与痴迷。 只他的目光之中竟是不见半点儿愤怒与伤心,只是久久的盯着上官婷,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问了一句, “本王对你还不够好么?” 说罢再不看一眼伏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哆嗦的上官婷,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来人啊!将上官夫人押送北镇抚司,让裴赫问出严世蕃的下落!” 你当我真是蠢么? 那孩子我也怀疑过他的血统不正,王府里头你的所作所为,当真以为旁人不知晓么? 我以为你要富贵荣华,我便给你富贵荣华,你……为甚么就不知足呢? 于是当日里武馨安并没有等到裴赫一起出宫回家,因为裴赫一出宫门之后,便又回了北镇抚司,第二日一早,待得武馨安从梦中醒来时,便听到了外头虎妞的咯咯笑声, “爹……爹……你瞧牛哥儿是不是很傻?” 武馨安看了看旁边的小床,牛哥儿不在,想来是裴赫进来抱走了, “呃……好似真的有点!” 某位宠闺女的爹只稍一迟疑,便毫不客气的把儿子卖了,虎妞又咯咯的笑, “爹……牛哥儿……他甚么都吃……” 有人柔声应道, “你别把手绢儿塞给他……也别把茶杯给他……那是爹的佩刀,更不能塞给他……” “那……可不可以把阿黄的脚丫子给他……” “不……可以……” “那阿黄的尾巴呢?阿黄的耳朵呢?阿黄的鼻头呢?” “嗷……” 有只不堪其扰的可怜狗狗终于受不了了,嗷嗷叫唤着跑出了门去,身后是虎妞咯咯的笑声,还有那啥子不懂,正在长牙甚么都往嘴里塞的傻小子,也跟着打哈哈笑了起来,虎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傻牛哥儿,那些你都不能啃,要不然你啃自己的脚丫子吧!” 待到武馨安起身推开内室的门出去时,便见得裴赫正坐在桌边,一面吃茶,一面看着闺女帮着儿子把他那胖乎乎的脚丫子,塞进了嘴里,小孩子身子柔软,牛哥儿毫无困难的一面口水横流的吃着自己的脚丫子,一面冲着虎妞儿直笑, “娘!” 虎妞见着武馨安出来,便把牛哥儿的另一只大脚趾头也塞进了弟弟嘴里, “娘,你瞧……弟弟好厉害,他可以吃两只脚!” 武馨安翻了翻白眼,过去抱起了儿子,一面轻轻的拍着,一面冲裴赫嗔道, “你就这么看着儿子被闺女欺负!” 裴赫笑着摸了摸鼻头, “无妨……无妨……小孩子多啃啃自己的脚丫子,这牙才能长得快些!” 武馨安瞪了他一眼, “少要为了护着你闺女就胡说八道!” 这厢抱了儿子,掏出帕子给他擦着嘴角的口水, “昨儿……你回北镇抚司审了上官婷?” 裴赫点头,伸手把女儿抱过来,给她打散了头发,用指做梳一点点的梳理着女儿黑亮的头发,虎妞的发量随了武馨安,又多又密,又太过淘气,每日里也不知要梳多少回头, “那……问出甚么来了么?” 裴赫哼道, “进了北镇抚司的人,甚么问不出来?” 实则根本用不着他上刑,上官婷便已经甚么都招了! 你当为何全城搜捕都寻不到严世蕃? 原来严世蕃还躲在裕王府中! 那夜里严世蕃眼见得自己带来的人是一个又一个的被锦衣卫给拿下了,心知这是大事不成,必要成为人案板上的鱼肉了,立时瞅了个空便悄悄躲了起来! 他心里明白的很,锦衣卫在外头必是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己一出去,就会被捉个正着,便索性往那后院里钻,却是好巧不巧正正进了上官婷那院子。 上官婷那院子里如今死尸遍地,一个活人都没有,严世蕃挑中了那小世孙的屋子躲在里头,锦衣卫的人来此也搜过两回,却是生生被他给躲过了,之后王府的人回来,上官婷的人全死光了,陈氏又给她换了一批侍女,不过这间屋子因为是不知所踪的小世孙所用,下人们也只是匆匆进来收拾了一番,便将屋门紧闭,再没有人进来了! 严世蕃在这处躲了好几日,白日里不敢出来,夜里便从大衣柜子里爬出来寻东西吃,那小院里人少,食材也少,他也不敢偷多了,以免让人发现,便只是每一样都少少的吃一些,如此这般几日下来,竟是让这大胖子,生生瘦了一圈儿,人都脱了形! 不过这样子也不是法子,待躲到第五日的时候,还是被半夜做梦惊醒的上官婷给发现了! 上官婷自从亲手捂死了儿子,又掐死了阿喜之后,每晚做梦都梦见阿喜抱着儿子来向自己索命,上官婷睡不着了,便起身跑到儿子的屋子里,打开衣柜想拿几件小衣裳瞧瞧,却是没想到一拉开柜子便见着了里头饿的双眼发花,双腿发软来不及躲避的严世蕃, “啊……” 上官婷一声惊呼被自己给捂在了嘴里,严世蕃看见是她不由嘿嘿冷笑, “果然是天不绝我严东楼!” 这厢艰难的从衣柜里爬出来,对上官婷吩咐道, “去,给我倒水!” 上官婷见状连退几步,跑到房门前头,拉开房门便要叫人,严世蕃却是毫不惊慌, “你叫啊!你把人叫来,我就告诉他们,你是怎么勾结外人,叫了我来杀李氏和她的儿子的!” 严世蕃一句话便让上官婷止了脚步,回头恶狠狠瞪了他半晌,才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儿来, “你想怎么样?” 严世蕃自嘲的看了看自己陡然空荡了不少的衣裳,他身上还穿着那晚上的黑衣, “我如今都成这样了,我还能怎样,不过就是求一条小命得保罢了!” 上官婷道, “如今四城里都有锦衣卫的守着,全城都在搜查,我可没那本事把你弄出去!” “自然知晓你没这本事,我也不想出去……” 严世蕃的独眼在上官婷单薄衣衫下曼妙的身体上扫过, “我就在这王府里躲着,你要供我吃喝!” 上官婷自然是不想留了这瘟神在王府之中,可她也不能让严世蕃被抓住,到时候连累自己,于是便想法子将严世蕃藏在了王府之中,这一藏便藏到了皇帝驾崩…… “她把严世蕃藏在了自己院子里?” 武馨安问,裴赫摇头, “没有……她把严世蕃藏到了王妃陈氏的佛堂之中……” 那小佛堂乃上王妃陈氏独自礼佛的所在,一间小院十分清幽,只要上官婷不说,严世蕃便是在里头呆到新帝上位,都不会有人发觉的! 裴赫叹道, “这也是裕王命大,一直在宫中侍疾,若是他一时兴起去了王妃的佛堂,严世蕃又狠得下心,舍了自己一条命,将裕王给刺杀了,说不得景王还能翻盘!” 不过严东楼可不是那舍己为人之人! 武馨安听了却是摇头, “裕王如何会去那小佛堂,我在王府里听人闲话时早知晓了,裕王已是多年不在王妃那处过夜了,至多也就是白日里过去坐坐,更不用说那偏僻的小佛堂了!” 说完,突然想起一事来, “即是知晓了严世蕃的下落,你为何不去捉拿,怎得还回家里来了?” 裴赫一笑摇头, “我的功劳已是够大了,这捉拿叛逆首脑的功劳便是留给旁人吧!” 他跟着先帝下江南有救驾之功,再有回转京城又一直在身边伺候,先帝一去,新帝也对他多有器重,这风头已是满京城的头一份儿了,再去捉严世蕃便当真是抢功劳,抢得天怒人怨了! “我已是向大都督告了一月的假,要在家里好好陪你们!” 左右如今是国丧期间,城中一片肃穆,百姓连亲戚都不走动了,他就关在家中,好好陪陪家人! 如此裴赫果然便呆在家中一月,足不出户,只是新帝登基之时,百官朝拜进了一趟宫,却是被皇帝留到了天黑才放出来,回来时对武馨安道, “大都督已是向新帝上了辞呈,新帝不肯,发还了他的辞呈……” 不过陆炳能做那么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知晓激流勇退的道理,他当年做大都督时有多么风光,以后他失了权就会有多惨,趁着如今先帝余威犹在,早早去了,还能保个全身,若是不然……以后如何可就难说了! 之后一月之内,陆炳连上了五道请辞的奏折,新帝这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了,又招了陆炳问及他去后的继任者,陆炳想了想应道, “千户裴赫,裴脩筠性沉稳,擅谋能断,当堪大用!” “嗯……好!” 新帝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依陆卿所言!” 待到裴赫一月的假期过后,头一日回衙门消假,新帝那头的圣旨便到了,将锦衣卫千户裴赫提为了指挥使,这圣旨到了北镇抚司当中,众人倒是不惊奇,以裴赫这些年来的表现和大都督对他的器重,又之后先帝与新帝对他的看重,做这指挥使倒也是不出众人意料,于是众人都闹着要新晋的指使挥大人请客! 裴赫闻听却是微微一笑道, “这酒自然是要请的,不过还要请大都督先请我们这一顿才是!” 自大庆立朝以来,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的都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陆炳顺顺利利交了自己的指挥使差事,又卸了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之职,只那又公又孤的虚衔还留着呢,有了这些头衔,那些见人就咬的言官,便是想弹劾他,也要掂量掂量的,更何况锦衣卫如今威势不减,想动陆炳也要看锦衣卫里里外外十几万兄弟答应不答应! 因而陆炳这一退,当真已是极为难得的好局面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陆炳听了也是大笑, “裴指挥使说的对,是应当由本座先请你们吃一顿才是!” 当天晚上众兄弟们也没有出去,只是在北镇抚司的后营当中,买了不少猪羊现宰现杀,成车的酒水拉了进来,又叫了不少家眷来帮手,大家这是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武馨安也到了,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背后背了牛哥儿,又放了虎妞出去与一帮子小孩儿们玩闹,亲自提刀杀猪宰羊,她站在那宽厚的案板之后,倒如回到了那大风镇一般,将那明晃晃的尖刀在手上挽了一个刀花,高叫一声, “杀猪喽!放血喽!” 刀光晃动,手起刀落间,大肥猪是吭都没吭一声就丢了小命,有人取了桶过来接猪血,待得血放尽之后,才是砍头卸脚,骨肉分离,那一把杀猪刀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光影闪动,刀法端得厉害! 那一帮锦衣卫的兄弟看了都是目瞪口呆, “指挥使夫人这一手刀法,若是放在我们锦衣卫当中,排不上第一,那也是第二呀!” 也亏得是女儿身,要不然若是也进了锦衣卫,我们这帮子人更要靠边儿站了! 如此热闹了一晚,众人全数酩酊大醉,只裴赫有武馨安挡酒,倒是一直清醒,待得天亮散场,裴赫夫妻送了陆炳坐上陆府派来的马车,陆炳这才褪去一脸的醉意,拉着裴赫的手叹了一口气道, “以后锦衣卫便靠你了,总归一朝天子一朝臣……好自为之吧!” 裴赫点头, “多谢大都督提点!” 夫妻二人看着陆炳的马车缓缓驶离,裴赫伸手揽了武馨安的肩头,叹了一口气, “锦衣卫外头看着风光,实则过的也是刀头舔血,被万人唾骂的生活,能似大都督这样功成身退,平安离开已是大幸了!” 武馨安笑眯眯回揽了他劲瘦的腰身, “那……待你这指挥使做上几年,我们也走吧,等孩子们大了,我们就带着他们去海上玩玩儿,去日本、琉球、天竺瞧瞧……” “好!” 裴赫低头撩开她额前的乱发,笑得极是温柔, “到时只怕你做惯了这指挥使,舍不得这高官厚?了……” “那……你到时且瞧瞧……我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过了很多年之后,武馨安才知晓,当年一语,高官厚?他确实舍得,只等到孩子们大了…… 却是让她等了好久好久! 正文 大风镇番外一 话说这河南汝宁府铜钟店大风镇乃是地处偏僻的小镇,这样的小镇统共只有一条街道,从街头走到街尾也不过一百来步,街面之上倒也有些布铺、米铺之类的,因着镇小人少,一间铺子的生意都算不得太好,更不用说两间铺子了! 可这大风镇里便有两间肉铺,街头一家,街尾又有一家,一家王记肉铺,一家李家肉铺,这内行是冤家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话说这两家铺子的老板,见着面那是必要干仗,伙计们碰着了,多半也是会龇牙咧嘴,当街吵起来,再不济也会狠狠瞪上两眼,以示双方不共戴天之意! 自从这李家肉铺到了这大风镇上之后,与王记肉铺打起了擂台,这大风镇上的百姓们那可总算是找着了茶余饭后的乐事,每每说起今儿那王屠户与李屠户的事儿,都是津津乐道,甚是欢喜! 有这么一日,这大风镇上突然来了一名妇人,看穿着打扮,那是富贵人家的夫人,身边带了三个小孩子,一个七八岁的胖丫头,一个五六岁的胖小子,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那胖丫头生的白雪一团,眉眼跟画上去似的,好看极了! 那胖小子生的大眼浓眉,虎头虎脑的,干起饭来,那是三五碗顶不住,以后长大了必定是个做庄稼的好劳力,就是有些费粮! 还有那两三岁的小丫头,生的也是十分好看,就是瘦弱了些。 这大风镇上就一间大风客栈,里头房间不多,房钱也便宜,就是住些游方的郎中,行脚的商人,那妇人带着三个孩子住进去,因怕孩子吵闹旁的客人,便出高价包了客栈后院,掌柜的看在白花花的银子份上,将自己一家老少住的院子给腾了出来,全数住到前头来,把后头的院子给了那妇人一家四口。 那妇人也是奇怪,身边带着三个孩子,看穿着打扮似是富贵人家的夫人,身边竟是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有那三个孩子那是一个比一个能干,两个大的还会烧火做饭,自己打扫院子,他们似是打算长住,还在院子里喂了几只鸡,每日里大的就领着小的到外头寻镇子里的孩子胡闹,竟是混得如鱼得水,半点没有城里孩子到了乡下的不适。 掌柜的少见这样的外人,便问那妇人来此地做甚么,那妇人笑了笑,不过目光却是有些怪异的忧伤, “我……来这里走亲戚……” “走亲戚,夫人在此地有哪一家的亲戚,小老儿在这大风镇中也住了有小三十年了,夫人说出是哪一家的,小老儿必能给您寻到的!” 那妇人看了他一眼,又是那般怪异的笑着摇了摇头, “没了!我那亲戚已经死了近二十年了,如今家里没人了!” “哦……是么?” 客栈掌柜的仔细回忆这镇上十几年前死的人,心中暗道, “十几年前死的人,倒是有不少,不过也不知是哪一家的……” 想了想对那妇人道, “要说我们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是有那么几户人家的,每年都有人生老病死,十几年前嘛……” 掌柜的想了想道, “那街头孙二的婆娘就是十几年前死的,还有后街上马寡妇她男人也是那时节死的,还有嘛……” 掌柜的一指街头, “那王家的大妞儿死的还要早些,我记得怕是有近二十年了……” 说到那王家的大妞时,那妇人神色越发怪异了,开口问道, “掌柜的,你知晓那王家的大妞儿怎么死的么?” 掌柜的应道, “说是得了急病,一夜之间便死了,他爹把她给埋在了村头的小树林里……” 顿了顿叹了一口气道, “那女子生的可怜,死的也可怜,她以前小小年纪就在这街面上卖肉,我们几个街坊时常受她照顾,我们听说了这事儿,赶过去王家,还想着王屠户能给他家大妞儿办个丧事,我们也好去尽尽力,没想到……” 没想到王屠户说王大妞是得了急病死的,不能在家里停灵,半夜里席子一卷,早拖到林子里埋了,家里挂三日的白布便算是办丧了! 说到这处掌柜的摇头道, “我到如今都是不明白,那女子身子骨壮得跟头牛一般,怎么就死了呢!” 那妇人闻言沉默不语,半晌才问道, “掌柜的,那如今王屠户家里过得如何?” “如何?” 掌柜的闻言哼了一声,一指那街头, “以前就他们一家杀猪卖肉的,如今有两家了,王屠户家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那妇人听了又问, “那街尾的李家肉铺又是从何处来的?” 这小镇地处偏僻,镇上的人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多少年都不会变的,妇人虽说多年未回过这里,但也是一清二楚的! 便如这掌柜的,当年她还是王大妞时,掌柜的从自己亲爹家接过这客栈,又娶妻生子,宴客时还是自己亲手杀的猪,如今再见他时,不过就是面容苍老了些,头发变得稀疏了些,其余这客栈中的一切,便是那柜后摆的木雕弥勒都还是那个样儿,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掌柜的哼了一声道, “还不是王屠户家里自己招的……” 话说这李记的肉铺老板说起来,还是王家大儿子的小舅子! “王家大妞儿死后,小风镇上的生意也被人给抢了,王家便把小风镇上的铺子关了,一心守着这大风镇上的肉铺子,王屠户那三个儿子绑一块儿,也抵不上一个王大妞儿,大妞儿一死,也没人杀猪卖肉了,王屠户只得自己上阵,重新操刀,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王屠户比掌柜的还要大上十年,掌柜的如今都已经是四十岁,抱孙子的人了,王屠户那就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如今这样的世道,能活五十已是不易了,王屠户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却还要硬撑着四更睡六更起…… 那妇人有些奇怪道, “那王屠户不是有三个儿子么?” “三个儿子!” 掌柜的冷哼一声, “三个儿子又怎样,没一个能顶事的,好吃懒做,一个个跟瘫了似的,只知躺在床上等他老子养……” 王屠户那几个儿子是被他那婆娘惯坏了的,王家三兄弟的名声都臭出大风镇去,连县城里的人都知晓了,眼看着年纪一天天大了,却没处说亲去,本地人知晓他们家的状况,都说是王屠户虽说有些家底,不过都是靠着王屠户挣下的,这王屠户都五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这老子一死不就等着坐吃山空吗? 谁家的闺女也没有这般傻,嫁过来就图几年的轻省,以后还要养男人养儿子么? 王家兄弟在本地娶不上媳妇,王屠户两公婆是操碎了心,之后好不容易在前两年寻着了一家姓李的人家,这姓李的人家乃是外乡人,在这处刚刚落脚,家里女儿多,只有一个儿子,图王屠户家里那点子家底,便把女儿嫁给了王家大儿子! 说起这个掌柜的连连啧舌, “那李家人是狠狠的要了王家一大笔聘礼……” 只可惜这花了大价钱娶回来的媳妇却是个吃里扒外的,刚嫁进来时,装得勤快懂事,帮着王屠户杀猪卖肉,倒也很得了王家上下一片赞声,却是没出两年,她将那杀猪的本事学会了,又知晓这生猪的来路,卖肉的窍门,便回去教给了自家兄弟, “这不……” 掌柜的一指那街尾, “李家就在这处开了一间铺子,跟王家打起了擂台……” 王屠户知晓了那是气得吐血,最最让他咽不下气的,还是李家本没银子开铺子,那开铺子的银子还是自家娶媳妇时给的,王家夫妻知晓了这件事,还亲自跑到李家人门上去骂了三天的大街,只骂了又如何,人家铺子都开了,你还能砸了不成! 说到这处掌柜的又叹道, “若是大妞儿还在,李家敢欺到王家头上去?” 那妇人听了只是一声冷笑, “自作孽……” 掌柜的听了是连连点头, “可不是自己作的孽么,王屠户娶了李氏,生了好几个儿子女儿,没一个舍得放在铺子里吃苦,倒是让一个大妞儿顶了整个家,大妞儿一走,王家的儿子们没一个成材的,那王家大郎最不是个东西,自己家的生意都被人家抢了,他还舍不得他那婆娘,见着小舅子还点头哈腰,笑眯眯的奉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那妇人听了哈哈一笑, “活该!” “当真是活该……”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得那街头的王家肉铺里走出一个老头儿来,勾腰驼背,头发全白了,掌柜的一指那老头儿道, “瞧瞧……王屠户来打酒了!” 王屠户背着手,身后提着自己那老酒壶,那黑黝黝的老酒壶上全是油垢,都瞧不出原本的面目了,妇人却还认得,那是自己八岁刚学杀猪那年,在县城里送猪肉时,给他买回来的! 妇人端坐在那处,愣愣地看着王屠户一步步走到对面的酒铺,将那酒壶往柜上一放, “老规矩,打一个铜板儿的……” 酒铺掌柜的赚那上头的油多,便用布包了,一面打酒一面笑, “王屠户,你每三日才来打一回酒,一个铜板儿半壶酒,你也是真抠!” 王屠户哼哼道, “如今这世道生意不好做,不省着些,老子害怕死了没棺材下葬!” 酒铺掌柜的听了就笑, “你还要棺材下葬,就凭你那几个儿子,没把你卸了,当猪肉卖了,都是他们孝顺!” 都是老街坊谁不知晓谁呀,酒铺掌柜的这么讲,王屠户却是半点脾气没有,只能气哼哼一把夺过酒壶来,把一个铜板扔到了柜上,转身就往外头走去。 他转过身来一眼瞧见客栈大堂当中坐着的衣着华贵的妇人,又看了看一旁客栈的掌柜,满是愁恼的老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 “刘掌柜的,这是有贵客落脚呀!” 客栈掌柜的冲他点点头, “这位夫人是来此处寻亲的……” “寻亲?” 王屠户有些好奇,紧走了两步过来冲着那妇人拱了拱手, “不知夫人要寻得是何人?” 那妇人目光憧愣的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应道, “没了……早已经没了……” 说到这处,竟流下两行泪来,王屠户与那客栈掌柜的见了都吓了一跳,那妇人忙用帕子擦了擦脸,站起身告了一声罪,转身回去院子里了! 正堂上留下王屠户与客栈掌柜的面面相觑,客栈掌柜的狠狠瞪了王屠户一眼, “这位可是出手大方的主儿,你要是给我得罪了,我可跟你没完!” 王屠户莫名其妙, “我……我也没说甚么呀!” 掌柜的也不知这位为何突然哭了,直觉是因为王屠户过来的原故,当下便轰他道, “你走!你走!回去卖你的肉,今儿的肉卖完没有……你就吃酒,你也不怕你那婆娘又闹你!” 王屠户被人灰溜溜的赶了出来,背着手提着酒,一步步又往家里去,一进门便见着李氏从屋里出来,见着他手上提的酒立时便骂开了, “你个不知死活的老苍皮……整日价就知晓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铺子生意不好,你不知晓想想法子,这马尿灌下去,铜板儿就能来啦?” 李氏在这院子里指着王屠户开骂,王屠户也不敢吱声,只是提着酒去了前头铺子,如今这铺子生意不好,伙计们都走了,只剩下一个年老的伙计在这里看着,见着回来了便道, “掌柜的,还有半扇肉没有卖掉呢,这样的天气,再不卖就臭了,要不然我们少些价钱?” 王屠户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罢了,卖不出去,便吊起来放进井里,明儿再卖吧!” 以前一日能卖三头猪,现在一日连一头猪都卖不出去了,大妞儿在时遇上生意不好,她就赶着车去县里卖,如今自己年纪大了,去一趟县城,连着两三日都支不起腰来,只能死死守在这铺子里干熬了! 伙计把半扇猪肉扛了进去,王屠户自己坐在铺子前头,看着苍蝇乱飞的案板,一面吃酒一面嘴里念叨道, “若是大妞还在,该有多好啊!” 正文 大风镇番外二 “我把你个吃里扒外,没出息的东西,老子打死你!” 一大清早这大风镇上便热闹了起来,王屠户家里吵吵闹闹,惊得街坊四邻纷纷打开门来,探出脑袋去瞧,那客栈掌柜的也是个好事的,听到响动,连早饭都不吃,便跑出去打探了, “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到时,王屠户正在抽了鞋底打自己儿子,王大郎挨了他几下便不肯了,这厢正满院子乱跑,让王屠户追呢! 客栈掌柜的过去拉了王屠户问道, “有事儿好好说,怎得还动起手来了呢?” 王屠户气得身子乱抖,指了自己大儿子道, “这小畜生吃里扒外,越发没良心了,你问问他……让他自己说该不该打!” 王大郎见有人来拉也不跑了,只是嘀咕道, “不就是半边猪肉嘛,你留着也卖不出去,倒不如让我送人了……” 王屠户闻言气得一个倒仰,好悬没背过气去…… 王屠户家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的,李家肉铺也不知在何处得了本钱,卖猪肉居然敢每一斤都比王屠户家便宜一个铜板儿,一个铜板儿可不是小数,对这乡下人家来说,一个铜板儿都能扯上一块粗布了! 虽说王屠户家的主顾都是多年的街坊邻居,按理都应照顾王家生意的,可人情也不能抵铜板儿呀,于是这大风镇上买王家猪肉的人越来越少,买李家肉铺猪肉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王屠户家这两日,连半扇猪肉都卖不出去了! 王屠户无计可施,只能让伙计将猪肉吊在了水井之中,以期能尽量少亏些,却那知今儿一早王屠户去井里取肉里,发现那一大扇猪肉不见了,王屠户立时又惊又怒,却是正巧见着自家儿子从外头回来,忙喝住儿子问道, “这么早,你去了何处?” 王大郎支支吾吾, “睡……睡不着,在镇上走走……” “睡不着,你每日里不是日上三竿不会起身,怎么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王屠户上去一把抓了儿子的手,果然摸着满手的油,不由大怒, “井里的肉可是你拿了?” 王大郎还未想好措辞,却是被王屠户一巴掌打在脸上,王大郎是个怂货,立时便招了, “你那肉再不卖便要臭了,我……我给扔了!” “扔了!” 到这时节王屠户如何还能不明白, “扔了……怕是扔到李家去了吧?” 王大郎低头避过亲爹的怒视, “反正都快臭了……” 王屠户气得想回身找把杀猪刀亲手了结了这没出息的儿子,只念着他娶了妻还没给王家留个后,怕断了香火,终究只是脱了鞋,用鞋底向他抽了过去,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王屠户在院子里打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儿子听见了便推开窗来看,却是没一个上来劝的,只是在一旁嘀嘀咕咕道, “爹……依我说,你早就该打大哥了,他为了个婆娘,把我们家的生意都弄败了!” “就是……早知晓他是这样,倒不如花银子给我娶媳妇,说不定你现在都抱大孙子啦!” 王大郎闻言便冲着两个兄弟瞪眼, “滚滚滚!有你们甚么事儿,还给你娶媳妇,你以为你娶了媳妇,就能生出儿子来了?” “我生不出儿子来是我没媳妇,你有媳妇你也生不出来!” “你生不出来!” “你才生不出来!” 三个儿子你一句我一句,将王屠户气得额头上的青筋乱跳,双眼之中一劲儿的冒金星, “我怎么就摊上你们一帮子混账东西,你们这是要咒我老王家绝子绝孙啊!” “爹,这可怪不得我,是他们先乱说我的,他们还好意思说我,我好歹还有个媳妇,他们这辈子就是打光棍儿的命了!” 王屠户闻言气得又扑上去打大儿子,父子二人绕着这院子转了一圈儿,才遇上客栈掌柜的进来相劝,那掌柜的听闻这一家子的烂账,不由暗暗后悔, “早知晓是这样,老子才不来趟这浑水呢!” 只来都来了,也不能不劝,便只好假意劝了两句, “孩子们都大了,也不能说打就打了,有话好好说……” 正说着呢,外头吃早饭的李氏回来了,李氏自从王大妞死后,那是从未在家里做过饭的,初时家里还有银子买了个丫头做粗活,到后头连丫头都养不起了,便将丫头卖了,由王屠户一应支持家中里里外外,到如今三个儿子都大了,李氏都当婆婆了,却是越发连饭都不会做了,一日三餐都是王屠户做,有时吃的腻了,便自己一人出去打打牙祭,却是半分不管男人和儿子们! 大儿媳妇刚进门时李氏也是享了两年福,可如今李家的肉铺生意越发好了,大儿媳妇也不装了,在婆家万事不沾手,一个不高兴便回娘家去,李氏回来一听说这事儿,立时就明白了, “这是老大那婆娘又回娘家了,他那是拿那半扇猪肉哄她回来呢!” 李氏左右看看也没见着大儿媳妇的身影,立时明白那半扇猪肉白搭了,当下也恼了,过去抬手给了大儿子一耳光,打的王家大郎懵在了原地,她转身拉了王屠户道, “李家这阵子占我们便宜也是占得够多了,如今家里的日子越发难过了,那半扇猪肉决不能便宜李家去了!” 于是两公婆出门就直奔李家而去,这一条街上的人,正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呢,见得王屠户老两口气势汹汹的出来,立时明白有热闹可看了,当下是早饭也不用了,跟着王家两公婆便往那街尾去了, “咣咣咣……” 这时节李家肉铺还未开门,王屠户两夫妻便过去砸起了门儿,那门板子也不结实,砸上两下就摇摇晃晃,里头的人害怕门坏了,原不想理的,此时也只能打开门站出来便喝道, “一大清早的,吃饱了没事儿干呀……过来砸我们家的门!” 王屠户也不说话,便要往里头闯,被人一把给推了出来, “哎哎哎……你们想做甚么,敢乱闯我们家,小心我报官啊!” “报官!我还要报官呢……有人偷了我的猪肉!” 王屠户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要不然也养不出王大妞那样的女儿来,只可惜如今年老体衰,三个儿子都是怂货,没一个上前的,全数在后头缩头缩脑的看着, “喂喂喂……你不要含血喷人啊,谁偷你的猪肉了!” 那李家的儿子,家里生了八个女儿,就他一个儿子,那是惯得没边儿了,自小就是个浑人,生的牛高马大,一脸的络腮胡子,平日也没个正经营生,之后自家七姐嫁了王家,倒是给他寻了一个卖肉的营生,一家子的日子开始好过了! 平日里李七姐没少偷婆家的贴补娘家,今儿王大郎为了哄婆娘回去,偷了家里半扇肉过来,李老九见了大喜,当下就抄刀卸了,正打算开了门便拿出来卖呢,没想到王屠户夫妻便寻来了! “你……就是你偷我的猪肉!” 王屠户说着话,便往里头闯,又被李老九伸手来推,他一抬手抓了李老九的手,二人立时便撕巴起来,王屠户这跟人一打起来,李氏见状也是嗷一声扑了上来,一面帮忙一面口中骂道, “我把你个丧良心的东西,当初看着好歹是本家,想着亲上加亲,没想到你们这么歹毒,这是要抢我们家的生意,让我们一家子不活啊,你不让我们活,老娘就跟你拼了!” 李氏说完嗷一嗓子过去,抬手就在李老九的脸上抓了五道血痕,这下子可不得了了! 那李家人在里头可是看着呢,原本是想着自家儿子那身板儿对付王屠户公婆是绰绰有余,没想到李氏这一爪子功力深厚,实在了得! 当下是李家二老,又有回了娘家的李七姐还有没嫁出去的李八姐都跳出来了,当下是女人寻女人,男人寻男人分组厮杀起来! 那李老婆子带着两个女儿上来便薅李氏的头发,口中骂道, “甚么本家不本家,你敢打我儿子,就是老娘的仇家!” 李氏倒也腿脚灵活,往后退了两步,躲开李老婆子的手,抬手在杨七姐的脸上就来了一巴掌,杨八姐见状扑了上来, “敢打我姐!” 李氏见状毫不畏惧,让过杨八姐的身子,将她按倒在了地上,自己骑上去,扯着头发就往地上撞,李老婆子与李七姐见状忙上去帮忙,四人立时打做了一团…… 那头王屠户以一敌二便有些吃亏了,被李老九按在地上挨了好几拳头,又挨了李老头儿好几脚,那头客栈掌柜的看不下去了,回头冲王家的三个儿子喝道, “你们都是死人啊,看着娘老子被打……没一个动弹的,养你们还不如养三头猪!” 他这么一骂,倒是将那三个怂货骂醒了,老二和老三倒是过去帮自家爹了,老大犹豫了一下,过去将李氏给扯了起来,他将李氏扯住,那方趁机上来就挠了李氏几爪,李氏以一敌三都未落下风的,如今被儿子拉偏架倒是脸上挨了几下,不由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回头左右开弓,一耳光一耳光的打着自己儿子, “你个白眼狼……老娘生了个白眼狼,我把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厢是边打边骂,那李家的三个女人,见着却是冷眼旁观,便是李七姐看着自家男人被打,脚下是动都不动,就那么干看着…… 这一番热闹啊,那是看得大风镇上的人们个个啧舌,有人想起了王大妞来, “要是大妞还在,那容得李家人这么欺负王家!” 那客栈掌柜的哼道, “依我说大妞不在了也好,也免得她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都被这几个蠢货败光了!” 这样的儿子,谁家养了谁家倒八辈子霉! 人群外头那贵妇人也带着三个孩子看热闹,最大的那女儿抬头看向亲娘,问道, “娘,他们为甚么打架?” 那贵妇人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神色很是怪异,有愤有怒有悲有喜,带着三分幸灾乐祸,又有三分怅然若失,又带着三分释然,她在心里恨了那么久,可如今见着他们这样子,却半点儿没有痛快之感,只好似看着陌生人的一场闹剧一般,那个大风镇的王大妞终归离自己远去已经很多年了! “走吧,我们回去吧!” 贵妇人看着王老大被自家亲娘抽出了鼻血,老二和老三把李家的老头儿打翻在了地上,便再也不想看下去了,转身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她却不知,她刚走不久,镇外便驰来了几匹快马,到得这处勒住了马头,有人坐在马背之上隔着人群观望,那在黄泥地上滚做一团的几个人, “这是因何斗殴?” 他一句话问出来,有人抬头那么一看,立时便呆住了, “我滴娘哟!这是……这是那位仙官下凡了呀?” 有人这么一嚷,立时有更多的人看向那马上为首之人,最后连那地上滚作一团的人都停了手,一个个形容狼狈的爬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那马上之人,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么好看的人,一时之间个个都被镇住了,没一个敢动弹的,那人似是已经习惯了众人惊艳的目光,脸上神色未变,拱手冲着众人问道, “敢问这处可是大风镇?” 众人双眼发直,纷纷点头, “敢问那大风客栈在何处?” 有人一把将客栈掌柜的推了出来, “那个……那个……小老儿便是客栈掌柜的……” 掌柜的被那一双说不出好看的双眼盯着,舌头便有些打结了,那位冲着掌柜的一点头, “掌柜的,我们要住店……” 掌柜的愣了愣似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贵人会住进自家的小店,半晌才回过神来,忙道, “快请!快请!” 这厢忙将几人往自己的客栈当中引,有他们这么一打岔,这架也打不成了,李王二家人各自分开,有人这时节来做和事佬了, “你们这可是连着亲的姻亲,这动手太过伤和气了,有话好好说嘛……” 掌柜的自然管不了那头了,这厢小心翼翼引着几人去了自己客栈,一进来便见得自己的贵客正带着三个孩子用早饭,三个小的见着那进来的人,立时跳了起来, “爹……爹……爹!” 孩子们跑过来抱住了那天官下凡一般的男子,男子冲着他们一笑,那笑容慢说是女人,便是掌柜的这老男人见了都是心头一跳, “哎哟哟……我滴娘……可是要人老命哟!” 掌柜的瞧得心头发颤,那妇人却是哼一声,脸一撇不去看那男子一眼,男子将孩子们交给了身后的随从, “带着他们出去吧!” 那三个小的,看热闹正没看过瘾呢,各自踮起脚亲了亲那男子的脸,便又蹦蹦跳跳过去瞧热闹了,那男子过去要拉妇人的手,被妇人躲开了, “安安……” 男子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你如今这脾气可是越发急了,话也不许我说完,便赌气跑出来,还带着三个孩子……” 饶是锦衣卫耳目灵通,他也没想到妻子能一口气从京城跑到河南汝宁府来,这厢推了手里的差事,紧赶慢赶的过来,总算是见着他们娘三儿个了! 只他这见面头一句话便没说好,那妇人闻言立时恼了, “我脾气是不好,那崔家小姐性子又温柔贤良,又会琴棋书画,又会女功绣活,你寻我做甚么,你寻她去呀!” 说罢一推桌子起身就往内院走去…… 正文 大风镇番外三 武馨安为何离了京城,突然想跑到大风镇上来了? 算一算从王大妞死到如今,已是有近二十年的时光了,这二十年的时光里,她变做了另一个人,长大成亲,嫁人生子也是近十年了,大女儿虎妞八岁,五官相貌越发随了裴赫,儿子牛哥儿却是十足十的随了自己,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三女儿小猫儿生她时,却是遇上了难产,好不易生下来这孩子,哭声又细又小,跟个小猫儿似的,所以才叫了小猫,武馨安也是身子受了损,养了这两三年才算是缓了过来。 因为小猫儿生下来孱弱,武馨安一心扑在小女儿身上,生怕她夭折了,却是没发觉丈夫的异样,待到小猫儿两岁了,她总算是缓过来了,这才发觉裴赫不愿意碰她了! 虽说还是夜夜与她同床共枕,仍是亲亲抱抱,但那夫妻敦伦之事竟是少了许多,以前虽不敢说夜夜笙箫,但也是如胶似漆,怎会似如今这般,一月里亲热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武馨安察觉不对劲儿,有一回便直言相询, “裴赫,为何如今我们夫妻亲热少了许多,可是我哪里让你厌烦了?” 裴赫闻言竟是少见的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摇头道, “不是安安有何让我厌倦之处……” 下头的话却是再没有讲,欲言又止之状不由让人心生怀疑! 武馨安便又再追问道, “那是为何,可是你身子有何不妥当?” 不对呀!二人都是常年习武之人,裴赫又自己是大夫,便是身子有病自也会医治,那会至影响夫妻亲热? 裴赫想了想应道, “没甚么……只是不想安安太累了!” 武馨安听了更是不解了, 想当初想早早要孩子的是他,如今生了三个,他又怕自己太累了,要知晓如今这世下,妇人生上三五个,七八个,甚至十来个的也不是没有,自己这三个决不算多的! 且他是大夫,要配那避孕的药乃是轻而易举,这借口根本站不住脚呀! 武馨安还待再问,却见丈夫已经转过脸抱起了小女儿,心知他这是不想细说了,于是闷闷住了口,却是心底久久不解,她本就是个搁不住事儿的性子,又与裴赫相知多年,如何不知他是心里藏着不想让自己知晓的事儿! 这要是不探个究竟,她怎么会放得下心! 于是武馨安便打定了主意要瞧一瞧裴赫搞甚么鬼! 平日里裴赫人在北镇抚司,武馨安不得探知他动向,但出了北镇抚司,她却是有法子跟踪他! 裴赫武功高强为人谨慎,便是江湖高手想要跟踪他那也是难上加难,可他千防万防必是不会防着枕边人,这夫妻二人除却同床时亲热的时候少了,其余还如往常一般,裴赫自己的一应行踪都是不会瞒着妻子的! 武馨安也知以自己的轻身功夫,想要亲自跟踪裴赫,那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被他发现的,便出银子买通了京城里的丐帮,让派出几个不起眼的小乞丐在裴赫时常出没的地方盯梢,这些小乞丐一无武功,二又不起眼,往那街角处一蹲便能蹲上一天,盯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接连两月,锦衣卫指挥使裴赫在北镇抚司又或是皇宫,再若是各大衙门之中进进出出,一切如常,却是不知晓自己行踪已是被街头巷尾的那些不起眼的小乞丐们悄眯眯传给了自己的妻子。 武馨安在家中一边带娃,一边盯着丈夫的行踪,却是终于发现,每隔三日他都会去城北羊角胡同,在那里呆上一两个时辰,跟踪的小乞丐不敢走近了,只知晓他进了羊角胡同,并不知他去了哪一家! “羊角胡同……” 武馨安皱眉,心头一点点的沉下去,裴赫与她向来没有藏私,羊角胡同这个地方,她却是从未听他讲过,他每隔三日都去那里呆上一两个时辰,又从不向自己提及,便是心眼粗如武馨安,那也是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是他金屋藏娇不成?” 武馨安一想这处,一颗心便如被人拿刀子在上头狠狠刮了一下, “恩爱十年,总归还是要如旁人一般,走上那喜新厌旧之路了?” 武馨安呆坐在那处,脑子里纷纷乱乱,好似想了许多,又好似甚么都没想,足足呆了半个时辰之后,她终归也不是那遇事没有主张的女子,半晌之后便打定主意, “……便是他变了心,我也要知晓个究竟!” 当下果然强自镇定下心神,在家中一切照常,只心里搁了事儿,却是再不愿与裴赫亲近了,便是二人同睡在一张床上,竟是自己裹了一床被子,滚到一边角落处去了,这回倒是轮到裴赫不解了, “安安……” 他伸手去搂她, “嗯……” 武馨安装做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裴赫只当她睡着了,便不想打扰她歇息,只是伸手拍了拍她,武馨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夫妻二人成亲这么多年,是头一回隔着一条楚河汉界,睡了过去! 之后好几日皆是如此,裴赫心里奇怪,却见她每日都是沾床就睡,只当她是在家中应付三个孩子太累了,要替她把脉,武馨安却是摇头拒绝, “哪有那么金贵,不过就是这几日练武太过,有些乏了!” 裴赫见她不肯,也不好勉强她,只能叮嘱道, “练武虽可强身,但太过反会适得其反,安安还是悠着些!” 武馨安点头应是,背过身却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凄然, “你即是已经变了心,还这么关心我做甚么,再待两日我打听好了地方,亲自去探查一番,若是当真如我所料,那便是我夫妻二人分道扬镳之时了!” 隔了两日,丐帮那处传来消息,裴赫接连两日都去了那羊角胡同,有人冒险跟着进去看了一回,瞧准了地方便回来报给了武馨安,武馨安接了消息,收拾一番便出了门,临出门时虎妞与牛哥儿过来抱了她的大腿, “娘,你去哪儿玩,是不是去师公那里,我们也去!” 家里三个小的都喜欢去青云观,罗缘道虽是清修之人,但那淡泊无为的性子遇上家里这三个小的立时便破了功,对三个小的极是宠爱,春日带了他们在山顶上看云,夏日去山涧戏水,秋日打猎,冬日便猫在观里烤火,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了,竟是能同小孩儿们玩到一处,惹得院子后头的老太监甚是嫉妒。 老太监自新帝登基,便讨了一个赏赐,出宫到了裴府之中养老,平日里无事便是领着几个小的玩儿,又教授虎妞与牛哥儿武功,小猫儿因着身子弱,便送到城外交给金八两与刘重九二老悉心调理身子,武馨安与裴赫时不时带着两个大的出城与小女儿一聚。 又隔三岔五武弘文召了大女儿一家回去,如今武家三个女儿都出嫁了,两个儿子也各自娶了亲,又各自生儿育女,家里孩子多了起来,武弘文一兴起便将女儿、女婿全数招回来,做一顿饭招待之后,将大的赶回去,小的全数扣下来,于是那院子里便能听得一阵吵吵闹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武弘文躲在书房之中,手拿书卷,坐在靠窗的榻边,听得孩子们的吵闹之声,那是仿如天籁一般,隔上几日不听便如抓心挠肝一般,他倒是享了天伦之乐,小程氏却是头疼的不成! 这家里大女儿家里三个,二女儿家里两个,三女儿家里也是两个,不过年纪还小,丫头婆子还能抱着玩儿,还有大郎家里头一胎乃是双胞,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武显荣却是只有一个小子,这一帮小子丫头们,大的小的凑到了一堆,那是大的吵,小的闹,大的笑,小的哭,闹得人头痛欲裂,小程氏不由向着丈夫抱怨道, “这家里本就有四个小祖宗了,那已是够吵了,你还叫了那帮子讨债的回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左右你只是瞧着孩子们乐呵,却是不知晓这一帮子大大小小的,跟猴儿似的上蹦下跳,若不是自己镇着,能把这家给翻个底朝天了,每日里光是收拾他们摆下的烂摊子,小程氏都觉自己要短寿十年了! 武弘文听了只是笑, “我们生儿育女是为了甚么,不就是为了儿孙绕膝,享乐天伦么,这么吵着才好呢!” 待以后他们一个个都大了,不回来吵你了,你就该哭了! 他是不怕小程氏念叨,仍是我行我素,小程氏却是照旧念叨,但当真隔上几日孩子们不回来,便忍不住派人过去问, “不会是身子不舒坦了吧?” 孩子们倒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长大,见娘出门就要赖上去,武馨安这是心里搁了事儿,又不好同人倾诉,心里着实难受,出门见女儿和儿子跟着出来,便只好强笑道, “娘出去买些东西,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你们自去读书,等见了先生,若是背不出书来,挨了打别回来寻娘哭!” 虎妞听了脸色一苦,她这相貌随了裴赫,读书却是随了武馨安,看见书本子就头疼,在私塾里学了几日书,那是打遍同窗近邻无敌手,那一阵子到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门前告状的人家,是接二连三,络绎不绝,武馨安赔礼道歉那是脸都笑烂了,回头要狠狠收拾女儿,又被裴赫拦了,无奈之下,只能请了先生回家里教。 牛哥儿读书的天赋倒是随了裴赫,只他去了私塾几日,却是觉着先生教得太简单了些,又不想同一帮子小屁孩子们坐在一处,摇头晃脑的死背书,他倒是能念书,但不喜欢被拘在屋子里读死书! 即是孩子们这样,武馨安与裴赫夫妻二人一商议,便在外头寻了一位先生给孩子们在家里授课,这位先生乃是裴赫在外头访的,教书很是有办法,看着对人和和气气,半句重话不讲,却是比那私塾里的先生吹胡子瞪眼管用许多,便是桀骜如虎妞,自傲如牛哥儿,对那位先生也是服服帖帖的! 武馨安搬出先生来,二人立时没了脾气,这厢老老实实回去背书,虎妞很是不甘心的回去了,临走时还拉了武馨安的手道, “娘,你从不从九味斋那里过,若是从那里过,给我买些酥油小饼回来……” “好!” 武馨安笑眯眯看着孩子们离开,这才转身出了门,也没有带人跟着,自己一人独自骑了马,便去了那羊角胡同,待到小乞丐们说的地头,看着那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小院,武馨安却是有些犹豫了,她立在门前久久未近一步,一双眼死死盯着那有些破败的院门处,心头迟疑踌躇。 她也不知这一步走下去,自己与裴赫二人到底是个甚么结果! 只不待她走出去,便听得那院子里有响动,有人走了出来,双手端了一个竹筛走了出来,武馨安将身子一闪,却是藏身在一旁,拿眼去偷瞧,见得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一面挑捡着竹筛中的东西,一面走到了院中,选了一处向阳的地方将竹筛放在了地上,自己蹲在那处仔细挑捡。 武馨安仔细打量那女子,见她生的眉眼柔和,一看就是个性子极好之人,她低头挑捡竹筛里的东西,那神情十分的专注,嘴角还带着笑,似是想着甚么事,又或是想着甚么……人一般! 武馨安看着看着心头一阵阵的抽痛,这模样分明就是一副思春想情郎的模样,这时节屋子里有人说话了, “阿姐,外头日头大,你就别挑了,裴大人还有两日才来呢,你要挑……待他来了你再当着他的面挑给他看吧!” 院子外头的女子闻言立时红了脸,嗔道, “你胡说甚么呢!” 屋子里的人应道, “我才没有胡说呢,我虽是年纪小,但也瞧出来了,裴大人每回来,你们就躲进那小屋子里嘀嘀咕咕,他来时你高兴,他走了你便坐在那里发呆,你这是想嫁给裴大人了么?” 那女子闻言脸越发红了,起身急急忙忙进去,嘴里嗔道,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甚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她们姐妹对话,听在武馨安耳中却是如那晴天霹雳一般,以她的胆气,竟是半点儿不敢进去拉人动手,只是呆呆地转回身去,脑子里只有那一句, “……你们躲进屋子里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躲进屋子里……躲进屋子里……” 武馨安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神情呆滞的去了九味斋,将孩子们最爱吃的东西一股脑全数买了,回到家中将东西往孩子们面前一放,看着虎妞和牛哥欢呼一声,各自分了一堆,又给妹妹留了一堆,她才回转屋中,一路强撑的笑脸终于卸了下来,伏在枕上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知晓枕头都打湿了,武馨安哭得再没有眼泪了,这才直起了身子,来到镜前强打了精神梳头,还破天荒的用了粉,遮挡了红肿的眼皮,之后便叫来了粟大管事, “我突然想起来,久没有清点家中财物库房了,不如这几日趁着日头大,将东西清理清理,也好晾晒!” 粟大管事的闻言心头纳闷, “这按例都是一年一盘的,怎得这才过半年又要盘了?” 不过即是主子吩咐,他照办就是,当下点头自去吩咐不提。 待到夜里裴赫回家,武馨安一切如常,裴赫半点没有察觉,只是天黑之后,武馨安却称要在自己的书房里看账,裴赫终是觉出不对劲儿来, “就算是家里要盘账,也有下头人帮手,用不着你这做主人的彻夜看账呀?” 武馨安只是应道, “我在家中闲散久了,一身骨头都发硬了,寻些事儿做做也免得闲得发慌!” 裴赫心下更是奇怪了,只见妻子态度坚决,他又向来惯她,也不好阻拦便道, “那……我陪你一起看账吧!” 武馨安却摇头, “你公务已是够繁忙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裴赫无奈只得回去睡了,可他们夫妻恩爱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自己一人睡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不能眠,待第二日夫妻相见,都是眼底有些发青,裴赫便对妻子笑道, “只一夜我便已是双眼发青,安安还是莫再查账了,若是将我熬出病来,你省下多少银子也不够我瞧病的!” 武馨安闻言只是勉强一笑, “我不在,你只管睡你的便是,你时常公差外出,若是我都如你这样,我还活不活了!” 裴赫却是深有感触道, “我只当我在外头辛苦,却不知你在家中也是受煎熬!” 武馨安闻言差点儿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暗道, “你又何必装出这种深情款款的模样来诓骗我,你自去与你那崔小姐双宿双飞,便不怕夜里孤枕难眠了!” 她已经打听出来了,那位崔小姐家里是行医的,祖父在宫里做御医,前头嘉靖皇帝归天,新帝上台,清查了宫中一批,这崔小姐的祖父也受了牵连,被锦衣卫抄了家,崔太医受此打击,不过几月便撒手去了,留下一对孙女被裴赫保了下来,给她们安排了住处,之后隔三岔五过去探望…… 武馨安听得心头滴血,却是已经暗暗打定了主意…… 之后有一日,趁着裴赫在衙门之中办差,便带着两个大的出城去接了小的,又借口带着他们三个去青云观,故计重施带着孩子们跑了! 这一跑便是千里迢迢,待得裴赫回转家中,只一纸和离书等着他,上头武馨安写的清楚, “……三个孩子归我,以后自有崔小姐给你生,家中财物我带走现银,宅子和各样贵重东西都是你的……” 如此等等看得裴赫喉头一甜,差点儿吐出一口鲜血,忙发下人手,四处寻找,待好不易寻着人时,才知晓妻子竟已带着孩子们去了河南府…… 正文 大风镇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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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大风镇番外五 原来那崔小姐家中三代御医,却是有一门秘法能使男子不育,又不伤及身体,裴赫得知消息找上门去,那崔太医便以此做交换,求了裴赫保下自己的一对孙女,因而裴赫才将那崔氏姐妹安置在了羊角胡同,隔三五日便过去与那得了崔太医真传的崔家大小姐学那令男子不育之法! 武馨安闻言大眼儿瞪得溜圆, “你为何要想法子不育?” 裴赫沉默半晌才应道, “我有虎妞他们三个便够了,不想再让你受苦了!” 初初成婚时,他一心想儿女成群,膝下儿女越多越好,也好弥补他前世今生的孤独寂寥,只前头见妻子生小猫儿时的艰难,又小女儿生下来身子孱弱,差一点儿便夭折,裴赫在产房之中,抱着哭声微弱的小女儿,看着脸色苍白,躺在那处一动不动的妻子,突然发现自己好生自私! 为了自己两世的私心,竟是差点儿害了妻子和女儿的性命,若是这一回妻子没过了这一关,撒手离去,那自己在这世上有再多的儿女又有何用? 于是自小女儿出生日起,裴赫便打定了主意不再让安安受生育之苦了! “所以……小猫儿出生之后,你便少有碰我了,竟是因为这个?” 裴赫点头, “不是有避子药么,你不想再要孩子,我服避子药便成了……” 武馨安还是不信,裴赫摇头, “是药三分毒,我知晓那避子药的害处,日子久了, 无法生育倒是不要紧, 却是会慢慢损害你的宫房, 待到了年老时,百病缠身,不得善了!” “所以……你便想自己服药?” 裴赫又摇头, “这崔太医的法子乃是祖上相传,并不用服药, 只需外敷针灸便可封了男子阳精, 可使无法生育, 却不会伤了元阳……” 他们是练武之人,元阳与元阴最是要紧, 自然是不想轻易损伤的! 武馨安一听便信了八分,她知晓裴赫性子高傲,若是当真与别的女子有了私情, 必不屑隐瞒的, 便是拼着挨上自己几拳, 必也会照实相告的! 想了想却是又眉头一皱, “不对,那崔二小姐明明说你与那崔大小姐时常孤男寡女关在一间屋子里……” 裴赫闻言神情一滞, 半晌才应道, “即是外敷针灸自然是要脱了衣裳……” 且用药的部位乃是隐私之处! 武馨安一看他神色略一想便明白了,当下心中疑心是去了, 那醋劲儿却上来了,气得连连瞪眼, “好啊!裴赫……你一月里不碰我几回,倒是去外头让别的女人摸, 好……好好……这日子不过了,我们和离, 你自去让那崔小姐摸个够吧!” 说罢,回复了力气的武馨安一跃而起,将丈夫推开,一溜烟儿下地跑了! 所以裴家夫妻这误会虽是解开了,但武馨安这气却是越发大了,当着孩子们的面二人是一切如常,可到了夜里武馨安便将虎妞和小猫儿抱上了自己的床,裴赫进得房来,看着床上一大两小的三人,无奈只得去寻了儿子,牛哥儿倒是十分欢迎亲爹与自己同睡,待到裴赫钻进被窝里躺下,牛哥儿伸出手来拍了拍裴赫的肩头,学着大人拍自己的模样,一面拍一面安慰他道, “爹不用担心,娘的气很快就会消的,你再哄哄她便好了!” 裴赫看着儿子那张与妻子肖似的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 “你知晓甚么,倒还劝我了?” 牛哥儿眨了眨大眼儿道, “我知晓啊,娘这一路过来都心事重重的,虎妞没瞧出来,小猫儿不明白,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娘有几回还背着我们偷偷哭了……” 裴赫闻言心头一颤, 抱着儿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爹没有同你娘说明白!” 武馨安着实生了好几日气,一想到裴赫与那明摆着对他有意的崔小姐关在一个屋子里,脱光衣裳让人又摸又按的, 武馨安便气不打一处来,瞧着裴赫那张俊脸是怎么瞧都不顺眼! 裴赫知晓妻子心里的纠结所在,却是不敢再触她霉头,每日里陪着小心,武馨安却是越瞧他越气,索性这日早上一起身,便将孩子全数扔给了裴赫,自己单人独骑去了小风镇。 前头有孩子们拖累,她想去小风镇外的山上瞧瞧自己的一帮子土匪兄弟一直未能成行,到今日总算是能走了! 当日一早也未同裴赫多说,只告诉孩子们自己要出去拜访一些朋友,便趁着天色蒙蒙亮,骑着马出了大风镇往那小风镇而去,那小风镇上也是无甚变化,只是王家的肉铺没了,又有别家的人在此做了生意,武馨安在街面上寻了寻,便寻到了当年常爱在自己那处买肉的摊主程二,程二除了容貌变老了些,这卖面的生意仍是还在做着。 武馨安坐下要了一碗面,一面吃一面同程二攀谈起来, “对面那家肉铺子生意倒是不错……” 那程二开着面摊子平日就是个话多的,做的都是街坊四邻的生意,好不易来了一位外地的客人,自然更是知无不尽道, “那可不是……对面那家店主会做人,嘴又巧,这小风镇上的人都喜欢到他那处买肉!” 武馨安闻言便是一笑,想了想问道, “我记得这里原本是一家王家肉铺的……” 程二听了很是疑惑的上下打量了武馨安一眼, “客人来过我们这里,那王家肉铺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自从那王家大妞死了之后,王屠户便没那心力管两家铺子了,便把这小风镇上的铺子撤了……” 这女子看着不大年岁,怎得知晓十多年前的王家肉铺,莫非以前是小风镇上人? 我在这镇上呆了好几十年了,怎得没见过呢? 这些武馨安自然是知晓的,不过起了话头罢了,当下又道, “如今这山上的山匪可还凶恶?” 算一算年岁,自己的那些兄弟,年岁大的只怕如今都是半百了,年岁小的也有三四十了,也不知还在不在那山上,继续那刀头舔血的营生? 程二听了摇头, “早没了……就是那肉铺的王大妞死后的第五年,便有一队官兵上去将山上的山匪剿灭了,那些山匪们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早不知去向了!” “哦……是吗?” 武馨安闻言好生失望,不过这也不足为奇,自己那帮兄弟本就过的是有今朝没明日的凶险营生,没个善终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想虽是这样想,但总归听闻故人噩耗,难免也要神伤的! 却见得那程二想了想,突然又道, “话说那帮子山匪里头,倒有一个后还在这镇上的……” “哦……” 武馨安听闻立时来了精神, “是甚么人的后代?” 程二一指那肉铺当中道, “便是那里有个小伙计,当年他爹在山上就是做的大头目,那位时常下山来会这镇上的周寡妇,结果官兵上山剿了匪,那大头目便死了,却是没想到周寡妇肚子里怀上了,周寡妇原是想吃药把肚子里的山匪种给打了,却是没想到几贴药下去,硬是没有打掉,就给生了下来……” 说罢叹了一口气道, “后来周寡妇便跟了这肉铺老板,那孩子的日子便有些难过了……” 许是周寡妇吃的几服药的关系,这孩子生下来有些呆傻,你说他呆傻吧,他做事手脚却十分的麻利,只闷头闷脑不爱说话,人人都说他傻,他也不反驳,只是呵呵的傻笑,众人便越发认定他傻了! “大头目!” 武馨安听言却是眉头一皱,想当年她那些山上的兄弟里有三位当家的,大当家姓唐,她在小风镇上时也听说过大当家的在镇上有个相好的,她还送过半扇猪肉去,就是那周寡妇。 即是故人之后,难免要多问一句, 谷魙 “那……这孩子如今多大了?” 程二想了想应道, “应有十二三了吧!” 武馨安吃完了面,给了面钱便起身往那肉铺去,见得肉铺前头不少人围着便没过去,却是绕到了后头,这铺子还是当年她买下来的格局,一点没有变,前铺后宅,后宅里头有个大院子充做杀猪的所在,因着里头常年杀猪,血腥味儿大,所以后宅的大门一向都是敞开的,一来为了散味儿,二来是为抬进抬出的方便! 武馨安转到后头一看,便见得有个黑瘦黑瘦的小子,在用一把磨的锃亮的弯刀在刮猪毛,武馨安站在那处仔细一看,只见这小子看着身量瘦小,手上却十分有劲,那一把刀在他手里耍的虎虎生风,刮起猪毛来又快又利索。 武馨安看得连连点头,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似我当年……” 刚要迈步进去,便见得前头铺子里有人走进了院子,过来二话不说上来便抬脚给了那小子一下, “臭小子,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一只猪你要刮多久,前头生意忙不过来,快……把这头前头杀的猪先背过去……” 那小子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刀,过去背起那案上的大肥猪,一只整猪去了内脏怎得也有一百来斤,这小子看着瘦瘦小小却是毫不费力的就背了起来,脚下轻快的去了前头。 这厢背完猪回来,那小子又拿起刀剃猪毛,刚坐下没有一会儿,后院的屋子里有人叫, “老大,过来……把屋里的衣裳拿去洗了……” 那小子又进去抱了一堆衣裳出来…… 如此大半日他便如那不停的陀螺一般,不断被人使唤着忙前忙后,武馨安就那么看着他不发一言,只是闷头做事,那情形便如瞧见了十多年前的自己一般。 待到日头偏西了,武馨安才终于见着他端了一碗不知甚么东西煮的,稀拉拉没有油星的汤水,蹲到了院子外头的墙根下头喝,也不知他是吃的早饭还是午饭,又或是晚饭。 武馨安缓缓走了过去,那小子见有一名衣着华贵的陌生妇人过来,不敢搭话,只是低头喝汤,一面还留意着武馨安的动静,良久不见她有何动作,只是立在那处拿眼盯着瞧,瞧得他头皮子一阵发麻,实在忍不住了,抬手一面抠着头皮,一面冲她憨声道, “要买肉到前头去……” 见这妇人还是不动,盯得他汤都喝不下去了,就回头看了看院子里,小声对她道, “今儿杀了三头猪,三副下水都让人给取走了,只剩下一盆子血还未动,你若是想要,我进去告诉我爹一声,让他便宜一点儿给你……” 这镇上有钱的人家吃猪肉,没钱的人家想沾沾腥便来买些下水,下水没有了,凑合着弄碗猪血回去也成,左右猪这浑身上下,除了肠子里的东西,其余都是能弄回家沾沾油荤的! 这小子见武馨安久久不说话,只当她是想来弄便宜猪肉又抹不开脸。 武馨安跟着他蹲到了墙角,学着他小声说话, “你叫那……这铺子里掌柜的做爹,他是你爹么?” 那小子摇了摇头, “不是我亲爹,我亲爹……我也没见过……” “你娘呢?” “在屋子里,刚生了个小弟弟,在屋子里坐月子呢!” 武馨安仔细打量这小子的脸,脏兮兮的还沾了不少猪血,看着眉眼之间依稀还真有自己那兄弟的模样,不由心头暗叹,脱口便道, “我认识你爹……” 那小子一听立时双眼一亮, “你……你怎么认识我爹的,他现在在哪里,我娘说他死了,被人砍了脑袋……” 说到这处,醒悟过来自己亲爹早死了,只当武馨安是在诓他,眼里的星光立时又黯淡下来,垂下脑袋只顾着碗里的东西,再不理她了,武馨安忙道, “我以前也是这镇上的人,见过你爹几次……” 见他虽是垂着头,耳朵却是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便笑道, “他生的挺高大,武艺也不错,就是爱喝酒,一喝多了便要耍酒疯……” 唐大当家的耍起酒疯来,山上的兄弟们没一个能按住的,只有自己在才能制得住他,有时他闹得实在不像样了,山上的兄弟们还快马下来求了她上去帮手! 武馨安见那小子渐渐的又抬起了头,便又说道, “唐大当家的耍得一手好刀法,我瞧你剃猪毛时手法干净利索,你可是学过?” 那小子便摇了摇头, “自己没事练着玩儿的……” 武馨安便又问他, “你可愿跟我走,我能供你饭吃……” 武馨安看着他伸舌头舔碗底的馋样,便又加了一句, “白米饭……管饱!” 那小子喉头里咕咚一声,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娘刚生了弟弟……” 武馨安便道, “我给你娘银子,多多的给,她有了银子能买个丫头伺候,还能买好衣裳……” 那小子沉默了,自己那亲娘平日里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若不是当初吃药都打不下来,老娘才不养你这小畜生呢,养你还不如养头猪……” 要是有了银子,说不得她真会将自己给卖了的! 半晌之后那小子轻声问道, “你买了我去,是要我给你杀猪么?” 武馨安摇头, “我不是买你,我是收你做徒弟,你去了我们家,只管吃饭读书和练武便成了!” “练武……” 那小子的双眼又亮了, “是县城酒楼里说书先生说的那种,行走江湖的侠客吗?” 他以前跟着后爹去县城里卖肉时,悄悄在外头听过几耳朵。 武馨安笑道, “以后你若是学艺有成,愿意闯荡江湖,我也不会阻拦的!” 那小子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越发的亮了…… 之后武馨安进去小院之中,只花二十两银子便将自己的徒弟带离了小风镇,黑瘦的小子跟在武馨安身后离开小风镇时,他的后爹还在卖肉没空搭理他,他的亲娘在屋里抱着刚生的第四个孩子喂奶,却是连叫他进去说两句话的空闲都没有。 那小子被武馨安安置在马背上,却是一步三回头,待到离开镇子了,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频频回头望着镇子道, “师父,你能让马走慢些么,我娘抱着孩子走的慢,她现下说不定刚出门呢……” 武馨安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好孩子,你跟着我好好学艺,以后长大了再回来看望他们便是!” 当下打马扬鞭带起一路烟尘,带着满脸是泪的黑瘦小子回去了大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