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逆贼》 正文 第一章 王者开局 洪武三十五年。 应天府,南京城西北方金川门外。 往日里的皇朝盛况不在,官道两侧满是灰烬,显得分外凌乱,不似皇朝国都应有的气派。 城门口,更是拥挤不堪。曾经身处天子脚下的皇城百姓,一个个大包小包的往城外涌出。 几面燕旗下,诸多官兵竭力拦住这些想要出城的百姓,只等勘验了对方身份过后,方才放行。 若非上头严令,这些已经厮杀了好几年的官兵,早就要拔刀相向了。 路旁一名太监在校官的陪同下,正踮着脚仰着脑袋,向着官道尽头远远的张望,似是有些期待,但也有些紧张。 路的另一头,一只队伍正缓慢有序的前行着。 在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护卫下,队伍正中的几辆马车车辕缓缓碾压在路面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周遭出了城的百姓,远远的看到队伍最前面骑兵手中竖起的燕旗,连忙是躲到道路下面去,弓着身子缩着脑袋,目光隐蔽偷偷的探望着。等见到对方没有动作,这才稍稍放宽心,连忙加快脚下的步伐,逃离此处。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头前的马车里,浅浅的传来悦耳的声音,是女子在一字一句的诵读着前朝的诗文。只不过,刚到‘瘦马’处就歇下了声音。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后,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最后几个字明显的提高了音量,直白的带着些期待。 果不其然,先前那女子立马惊喜的开口,夸赞道:“瞻基真厉害!等下进了城,定要当着你父亲和祖父的面,背于他们听!” 马车内,方才四岁的朱瞻基,昂着头,看着母亲张氏满脸骄傲的抚摸着自己的脑袋。 果然,在朱瞻基重重的点头之后,张氏立马更加满意,又重重的拍了拍朱瞻基圆润的小脸蛋之后,端正姿势微微闭眼休憩。 对这一路上每天都在上演的把戏,朱瞻基早已习以为常,见到母亲张氏今天确实不再打算为自己的宝贝儿子骄傲后,悄无声息的长出一口气,将自己小小的身子靠在身后。 没有任何减震装置的马车,让朱瞻基没有丝毫想要合眼休息的打算。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办法,莫名其妙的来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至于马车的舒适性,不及后世汽车的半分,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唯一让朱瞻基高兴的是,这个开局可谓是王者开局了。 此时动荡整个大明朝四年之久的靖难之役,刚刚结束。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进行的话。 明天! 明天朱瞻基他的祖父,也就是那位拥有着赫赫功勋,未来更会成为千古一帝的永乐大帝,正式登基称帝的日子。 而他朱瞻基是这位永乐大帝的长孙! 他的父亲,永乐大帝的长子朱高炽,将是未来同样青史盛誉的仁宗皇帝! 作为永乐大帝的长孙,仁宗皇帝的长子。 他朱瞻基,毋庸置疑将会成为未来统治大明朝的皇帝。 别人开局不是什么一方富强,就是封疆大吏,甚至是满门宰执。 朱瞻基现在却可以骄傲的说,他们家可是满门帝王! 尽管现在朱瞻基他就连说话,都还带着奶声奶气,但并不妨碍他未来成为这座天下的主人。 佳丽三千! 灯红酒绿! 日日…… 夜夜…… 耳边传来战马低鸣声。 马? 瘦马! 不由得,朱瞻基手掌悄无声息的放在了后腰上。 “哥……” 朱瞻基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的双眼,朱瞻基就见一旁角落里,一个只比自己小一点的男孩,正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 “朱瞻壑!你是不是又要拉屎了!”小小的朱瞻基显得有些凶神恶煞,虎目怒视打断自己幻想的朱瞻壑。 被朱瞻基吼了一声,朱瞻壑立马缩紧脑袋,对这个拿着毛毛虫塞到自己脖子里的堂兄,又多了些畏惧。 见对方不说话,朱瞻基不得不长叹一声,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这可怜孩子吓出什么心理阴影了。要不是因为这可怜孩子,是他二叔朱高煦家的老大,朱瞻基端不至于一路上不停的吓唬这个可怜孩子。 朱瞻基可是很清楚,他那位二叔,也就是眼前这个朱瞻壑的老子,将来的汉王朱高煦,可是会伙同老三朱高燧,想要夺了他们家的皇帝位。 只不过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朱瞻基再怎样知晓一切,也不能做什么,稍稍收敛了一下脸色,冲着朱瞻壑说:“赶紧的!有事说事,不然你就回你们家的马车上去!” 自家马车上,除了母亲就是一窝父亲的侍妾,没事就喜欢玩小鸟,朱瞻壑自然不愿意回去。 在被玩小鸟和被堂兄吓唬之间,朱瞻壑很聪明的选择了直面堂兄的恐惧,抬起有些肉肉的小手,指着朱瞻基的嘴角解释道:“哥,你流口水了……” 朱瞻基先是一愣,转而惊悟,连忙是伸手向着嘴角擦去,然后将手伸向还是一脸畏惧的朱瞻壑,手掌向上,手指招了几下。 对面的朱瞻壑甚至熟稔,立马将手伸进怀里,狠狠地掏了几下,便将一小把东西稳稳的放在了堂兄朱瞻基的手上。 朱瞻基先是轻轻的掂量了一下,察觉分量有些不对,便转眼看了过去。 只见他手掌上,已经满是珠光宝气。几枚金叶子,一小块蛋黄暖玉,中间分布着几颗淡红珍珠。 眉头微微一皱,朱瞻基轻哼一声,先是瞧了一眼母亲张氏,发现母亲还在休憩,这才小声开口道:“今日这般少了?” 朱瞻壑不敢说话,目光却是透漏着些期盼。 朱瞻基无奈收手,那堆东西便立马消失不见,这时候他也不说话,只是将边上的一个小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鸡腿递给朱瞻壑:“今日这些,只能换个鸡腿,没有甜点!” 朱瞻壑略显失望,但立马反应过来,抢过鸡腿背过身,就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 “这可怜孩子,要不是有我这么个好哥哥,你怕是早晚饿死!”朱瞻基对自己再一次拯救了可怜堂弟,感到自豪。 又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积攒的小金库,心情就更加的喜悦。 而这个时候,朱瞻壑已经是啃完了鸡腿,将手指上的油水舔完后才小声开口道:“母亲总是不给我多点吃的,说是……明日我多带些过来,能不能吃两个鸡腿!” “你娘是不是说,吃多了就会变成我父亲那样?”朱瞻基又瞪了一眼朱瞻壑,继而说:“只要你将你娘那块最大的石头拿来,我就带你吃烤羊腿!” 想了想老二家那块硕大的和田玉,朱瞻基又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一整根的!” 朱瞻壑不敢言语,但心里却是记了下来,自家那块破石头能换来一整根烤羊腿。 正文 第二章 城门遇险 马车里两个小屁孩。 朱瞻壑在回味着方才的鸡腿。 朱瞻基则是在继续盘算着自己的伟大事业,如怎么在不弄得亡国的情况下当个合格的昏君,又如怎么搞定自己那两个叔叔。 一时安静,而随着马车和队伍缓缓停下,车内算是彻底的寂静下来。 砰砰砰。 马车外面传来敲门声。 休憩已久的张氏,缓缓睁开双眼,先是确认了两个孩子没在捣乱,这才轻声开口:“何事?可是到了南京城?” “回世子妃,是到了南京城。王爷从宫里派了人过来候着。”外面传来护卫的回话。 早已在城门下等候多时的太监,立马走到马车边上,恭顺有加的小声回话:“奴婢拜见世子妃,王爷和世子知晓您今日携小世子入城,便早早的遣了奴婢前来伺候。” 马车里,张氏牵着朱瞻基和侄儿朱瞻壑走了出来:“王爷和世子现在何处?城中如今是何景象?” “世子妃!小世子!”太监先是恭敬的行了礼,而后回话:“王爷和世子如今都在皇城里,这些日子大臣们时时劝进,世子这几日亦是在为明日的典礼操劳。城中百姓些许有些惊慌,但是有王爷和世子在,也乱不起来。” 燕王朱棣靖难,到现在建文已经不在了,但大明朝却不能没了皇帝。 就算现在朱棣真的想只做个安乐王爷,但大家都清楚,燕王系下面那一帮子文臣武将也不会答应的。朱棣自然是按照规矩,三劝之后点头答应了下面人的劝进。 金川门下,因为燕王家眷的到来,一时间严阵以待,对众多想要出城的百姓如临大敌。 谁都知道燕王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世子与大臣交好,大概是要成为皇太子了。那现在这马车上的世子妃,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朱瞻基这个小世子,那可就是皇太孙了。 都是金贵的人物,城门下这些百姓就是千人万人的命,也比不过这马车上的二位。 百姓们却是不知,对官兵们自然是怨声载道。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让我们走!” “老子随太祖爷打张士诚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 百姓进逼,官兵们却只能艰难阻挡,奋力控制住一条入城的空隙。 马车前,张氏眉头微微皱起,对官兵们的蛮横有些不悦,但她知道他们家是靠这些官兵,如今才能入了这座城,虽有不悦却不能言语。 朱瞻基则是显得颇有兴致,前世他虽然就是江淮人士,但这南京城却也是第一次来。望着金川门那高大的城门楼,一时间有些神往。 城门下响起了一阵更加剧烈的嘈杂。 “杀人了!” “官兵杀人了!” “当兵的杀人了!” “救命啊!” 人群中,开始出现呐喊声,并伴随着惨叫声。几名百姓倒在拥挤的人群中,面前就是一脸呆滞的年轻官兵。 大人们纷纷抱紧自己的孩子,时刻担心着官兵会继续伤人。 “冲!咱们人多,不怕这些官兵。” “咱们只要冲出去,官兵定然追赶不上!” “冲啊!” 人群中,有人开始鼓动大家。 原本分散在四周的官兵,也连忙围了上去。 马车这边,那太监则是一脸忠心耿耿的挡在了前面。 骑兵们,更是驱马围拢上来,想要用身体在马车前面筑起一道身墙来。 张氏紧紧地握住两个孩子的手。 朱瞻基煞有其事,依旧是目光四处流转。他很清楚朱瞻基未来虽然算是英年早逝,但却不是现在,自然是有恃无恐。 然而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松懈无惧的时候,危险便离你越近。 “小世子!” 头前的护卫突然爆喝一声。 霎时间,在场众人脸色惊变。 头先的太监,已经是两股战战,几乎要瘫软在地了,要是朱瞻基现在出点什么事情,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然后就是张氏,原本温柔的脸上已经彻底失神。 任谁也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时候会有这样的惊变。 而在朱瞻基的视线里。 从远处的人群之中,一点寒芒射出。 黑影细长,寒芒先行。 分明是一支弓箭。 而目标,清清楚楚的袭向朱瞻基。 只是一瞬间,朱瞻基就已经是头皮发麻,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是建文余孽? 还是二叔? 又或是三叔? 然后,朱瞻基此时却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 那支箭,已经近了! 正在朱瞻基心中怒骂某局不安套路出牌的时候,他的双眼余光之中,一道身影从侧面奔袭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 朱瞻基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一道寒风从耳边划过,在身后发出一声闷响。 “抓刺客!” “不得放任何一人离开此地!” 燕王府护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达了命令,接管过金川门前的状况。 然而,这时候城门下的人群,已经是彻底乱了起来。 有人突破了官兵的阻拦,四散这逃离。 官兵们一时来不及反应,有的想要继续阻拦百姓,有的想要转身施救燕王府家眷。 朱瞻基此时因方才那股力量跌坐在车门前,母亲张氏和堂弟朱瞻壑,两人也连带着倒在车门下。 就在朱瞻基的边上,一名燕王府护卫侧倒在地,木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留下了一滩鲜血。而在朱瞻基的脸颊一侧,一支弓箭的箭尾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很显然,若非这名王府护卫,此时的朱瞻基只怕真的要英年早逝了。 从未有此经历,朱瞻基身体不停的颤抖着,随着四周的王府护卫在周围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之后。他才稍稍缓和一点,却依旧有些胆怯的伸出手,确定的探向倒在一旁的护卫鼻子下面。 还有气! “快救人!” 朱瞻基扯着孩童独有的稚嫩声,却无比坚定的喊了一声。 前边那太监在朱瞻基的怒吼中,才缓过来,立马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朱瞻基身边,左看看右瞧瞧的,连连开口道:“天爷爷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世子没事!小世子没事!” 然后又看到地上的一滩血,惊呼一声,又立马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都没听到小世子吩咐的吗!快让人来救治!派人去宫里!叫了御医过来!” 虽然城门下的官兵们,初临变故有些慌乱,但这些人都是燕王系的官兵,多年征战,不多时便已经重新组织了起来,各有动作。 前出追击、重新拦截、架起防线,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完成,正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拦住这些人。” “今日此地所有人,不得离开。” 燕王府的护卫首领坐在马背上,指挥着周遭的官兵,忽然手中长刀一指:“拦下那人!” 正文 第三章 小红衣 随着护卫的一声爆喝,众人目光随之关注过去。 只见混乱的人群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正带着两个小女孩,似是想乘乱离开此处。(不是刺客!) 两小女孩,一大一小,面色都有些枯黄,身上的衣裳很是破旧。小一点的女孩,外面披着件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厚外套。 若是正常来说,这等带着孩子的人,真要是冲了出来想要逃走,官兵们拦不住也自然不会再多加阻拦。没有人会觉得,带着两个孩子的人,还能够做出行刺的举动来。 然而,之所以让王府护卫下令拦截,皆是因为那中年男子手中正提着一柄长剑。 就是这么一柄长剑,事情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男子见周围官兵逐渐包围过来,脸色依旧平静如水。 小一点的女孩,则是紧紧地握着姐姐的手掌,缩在姐姐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只是短暂思量后,那中年男子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打不过在场的诸多官兵! 既然打不过,自然是要寻机开溜! 这不是丢脸的事情。 拿定注意之后,中年男子顿时冷喝一声,长剑出鞘。 剑鞘被大力抛出,砸向面前靠近的一名官兵,剑鞘将官兵砸倒在地。 中年男子身前空出缝隙来,手下动作自不停歇,伸手将离着自己最近的大女孩拦腰抱起。脚下一蹬,男子便提剑直冲冲隔开劈开过来的官兵长刀。 而后便如话本之中写到的一般,从那中年男子袖中,一大片粉尘抛洒而出,瞬间遮蔽周围靠近的官兵双眼。更有惨一些的官兵,因为双眼被那粉尘钻入,致使惨叫不断,双手紧紧地捂住双眼。 那粉尘竟然是石灰粉! 包围一松,中年男子便再也不多做停留,立马抱着大女孩冲了出来。 “妹妹!” 被中年男子抱在怀中的大女孩,大声的呼唤着。 手直直的伸向,被落在原地的小女孩。 然而此时中年男子,哪里还有机会返身,更不可能带着两个孩子逃离此处。 不做停留,中年男子从官道一侧抢过一批马,带着大女孩翻身上马,立马是扬长而去。 丢了中年男子和大女孩,支援过来的官兵们无奈之下,只得是刀剑尽出,将被留在原地的小女孩团团围住。 官兵们皆是凶神恶煞,那中年男子分明就是个歹人,可却偏偏从他们手上逃走。这份责任,必然是会落到他们的头上,此时对这小女孩,自然是生不起什么宽容之心。 “住手!” 朱瞻基从王府护卫的人墙后面钻出,大喊一声。 诸官兵微微侧目,却不作答。 他虽然是小世子,但却不是官兵们的上级。 眼看着这群莽夫官兵无动于衷,朱瞻基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这才醒悟自己小世子的身份,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使。 “我儿说的话,你们没有听见?”正在朱瞻基默默接受社死时,张氏已经从先前的惊愕之中缓了过来,站在后方冷哼一声:“还不快快退下!” 随着张氏一开口,倒是轮到这些官兵陷入两难。 这可是世子妃,明日过后说不得就会成了太子妃了。 片刻之间,官兵们就做出了决断,纷纷收起手中的刀剑,四散开来。 朱瞻基回头,满是感激的看了一眼母亲张氏。 而后,他就缓步上前,也不管周围先前无视自己的官兵们,踱着步子就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 “你家在哪里?” “……” “……你饿不饿?” “……” “刚刚那是你姐姐?” “……” 接连发出数问的朱瞻基,得到的是一个个的无言,甚至最后还得了小女孩一个好似看傻子一般的白眼。 朱瞻基略显尴尬的哼哼两声,现在也只能是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扛着脸皮。 然后他眼珠一转,嘿嘿一笑,对着小女孩说:“要不你先和我回家吧!我带你去找姐姐!” “找姐姐!” 一听到朱瞻基说要找姐姐,小女孩立马双目发光。 朱瞻基更是满脸惊喜,惊呼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走,我带你回家,我家有好多吃的!吃饱了再去找你姐姐!” “找姐姐!”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 朱瞻基见小女孩情绪大致算是稳定了下来,便转身向回走了一步,然后转头看向小女孩,微微示意。 果然,小女孩见朱瞻基开始向回走,也挪了一下脚步。 朱瞻基面带微笑,继续往后走,小女孩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等到了母亲张氏面前,朱瞻基便听张氏惊呼一声,满脸怜惜的蹲下身来,双手捧着小女孩满是灰土的脸蛋:“真真是个可怜人,这般清澈的眼睛,怎的就……” 张氏说的有些动容,声音不自觉变得有些哽咽,满眼母爱泛滥的样子。 而让朱瞻基吃味的是,这小姑娘方才对自己爱答不理,显然张氏就算双手捧着她的小脸,也不见反抗的意思。 张氏这时候哪里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一心放在小女孩身上,轻声询问着:“你叫什么名字啊?” 然而这次,张氏却也没有得到回答。 朱瞻基见此,不由暗中得意。 然而,转眼就见张氏,又开始自顾自的安排了起来:“自然你我有缘,今日你又一身红色衣裳,那往后便叫你红衣吧。以后啊,你就在我家住下。” 小女孩眨巴着双眼,抬头盯着张氏,然后点点头:“红衣要找姐姐……” 见小女孩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张氏脸上喜色更浓,当即无有不允:“红衣放心,我家里的人都会帮你找姐姐的。一定会找到你姐姐的!” 小红衣点点头,伸手牵住张氏的小拇指。 张氏也不在乎小红衣黝黑的小手,更好似忘了自家亲生儿子就在一旁,牵着小红衣转身就往马车上走去。 朱瞻基此刻已经满是不爽,重重的哼唧两声,抬脚叫脚底的一枚石子踢得远远地,小跑着在后面跟上。 一旁的太监最是眼尖,见此处事了,立马就招呼着王府的护卫们,在支援过来的官兵保护下入城。 “来人啊,赶紧将此人抬走,莫要误了世子妃和小世子入宫!”太监陪着朱瞻基到了马车前,见那王府护卫此时还靠在马车车门边,立马就叫喊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朱瞻基才看到,这救下自己一命的护卫脖子上,已经是临时包扎了一圈布条,周围则是从里面渗出了不少血渍。只不过大概是一时流血过多,此刻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听到太监这般说,朱瞻基立马抬手拒绝:“让他待在这,和我们一起入城!” 张氏在前面也立马发话:“按瞻基说的办,往后就让他待在瞻基身边。” 朱瞻基没有多少反应,扶着张氏进了马车里,又搬了一块毯子出来,盖在那昏迷的护卫身上。 倒是那太监和周围的王府护卫,却都脸色微变。 他们可都是知道张氏说的那番话的意思,那还在昏迷的护卫,然后就是小世子的贴身护卫了。若无意外,小世子未来会怎样,在场的人可都能想得出来。 太监自然是一脸羡慕。 其他的王府护卫们,则是齐齐弯腰抬手:“属下等,替张天谢过世子妃、谢过小世子!” 马车内,朱瞻基将堂弟朱瞻壑推到一旁角落里,将宽敞的位置让给小红衣。看了一眼正看着自己的母亲,便朝着外面喊了一句:“走吧!入城!” 车外众人得令,队伍在官兵的护卫下,再一次挪动起来。 缓缓驶入南京城中…… 正文 第四章 朱家父子 燕王府家眷们的马车,方才刚刚进了南京城,金川门外的事情,却早就已经传了出去。 南京城因地势修建,不似将来大兴修建的北京城那般规矩。皇城更是位于城内西北角,在其西北是玄武湖,东北则是神烈山,皇城基本算是处在一大块的洼地里面。 近来南京城里满是兵丁,上上下下都在为了明日准备着,谁要是在新皇帝登基的日子里头捣乱,那就不是单单人头落地的事情了。 而在那皇宫大内,紫禁城里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午门外还能见着太监宫女穿梭的身影,但一进到午门里面就变得规规矩矩。 辽阔的广场上,还弥留着肉眼可见的痕迹。 那是前些日子,燕兵入宫遗留下的战火痕迹。 奉天殿已然焚毁。 而在奉天殿前的台阶上,却很是突兀的坐着四个男人。 坐在最上面的男人四十多岁,显得很是硬朗,虽不言语却让人暗生畏惧。 下来一阶,一位硕大胖子,姿态有些憨态可掬,揣着手,只有半个屁股勉勉强强落在一整个台阶上,双脚脚尖悄默声的用力撑着。双眼微微眯起,脸色异常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 再往下一阶则是坐着两个浑身披甲的男子,一左一右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盯着坐在最上面的男人。 这四人不是旁人,正是朱棣和他的三个儿子。 明日是大日子,至少对在场这四个人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是结束,也是开始。 结束,是说长达四年之久的靖难,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叔叔,终究还是干掉了侄子。大家也都能好好的松一口气,不用再过脑袋提在手上的日子了。 而说是全新的开始,则是燕王朱棣,他将作为这座锦绣江山新的主人,开始属于他的统治时代。 只不过现在,从朱棣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悦和放松。甚至于,熟悉的人都能够看得出,这位心中已经有一团怒火正在熊熊燃起。 终于,就在老二和老三快憋不住的时候,朱棣冷声开口:“瞻基城门遇刺,谁干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两对视一眼,他两很想开口说不是他们做的。但这话要是当真说出口了,未免就有了些不打自招的意思。于是兄弟们很是默契的,紧闭嘴巴不发一言。 而朱高炽则好似没有听到他爹说的话,也好似被刺杀的人不是他亲生儿子一般。 “你当真是人宽心也宽。”瞪了一眼老大,越想越气忍不住就踹了一脚,朱棣牙痒痒的骂着:“要是老子的宝贝孙儿出了什么事,老子给你削成球!” 话被说到这个份上了,朱高炽也只能略显艰难的向后扬扬身子,然后扭头辩解道:“这不还没出什么事嘛……倒是那张天忠心耿耿,这次可是差点儿丢了性命。爹啊,咱家刚刚走到了这里,可得好好赏赐一番。总不能让这些,护了咱们一家人性命的人寒了心……” 朱高炽一旦开了口,那话就好似停不下来一样,一句接着一句,不急不缓的让人插不上嘴来,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老二和老三在下面偷偷的低下头,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够了!”朱棣一脸铁青,伸手就将自己的靴子脱下,重重的抽在老大的后背上,一遍骂骂咧咧道:“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唠叨!” “赏罚分明,乃是明君所为……”靴子抽在后背上,只不过是挠痒痒而已,朱高炽依旧是不急不忙的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朱棣一瞪眼:“老子现在还不是皇帝!” 这话没人敢接,就算朱高炽也默默的合上了嘴。 没人主动开口不碍事,朱棣自然能找到话题。 只见这位还不是帝王的帝王,大手一挥,手中的靴子正正好就砸在了老二头顶上。 “今日城北一线的防备,是谁安排的?”朱棣平静的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天子脚下有人能够摸准燕王府家眷动向,并暗中放箭,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朝着这紫禁城里射上一箭。而现在连刺客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连凶手也未曾抓到。不管是对方太强,还是官兵太弱,对于朱棣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徒然被老爹问话,朱高煦却哑口无言,脸色数变,心中则是暗自揣测着。 好巧不巧的是,前些日子朱高煦麾下的官兵,要么就是在清缴余孽,要么就是在别处防备。但正正巧就在今日,他朱高熙下面的官兵,乃是负责城北防备事务的。 这是有人要害我哇! 朱高煦脸色阴沉,不由得就看向身旁的老三朱高燧,目光闪烁。 该不会是老三安排的人吧? 也只有这小子知晓家里人的动向,且能安排人手行刺…… 老三朱高燧眼角余光扫过老二,心中一个咯噔,暗暗猜测。 老二难道在怀疑我? 这时候,朱高煦可没有时间逼问老三,连忙回话:“爹,今日城北防备事务,是儿子安排的……” 朱棣冷哼一声,侧目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家里头的人,都是今日入城的吧。为何偏偏就是在今日,你负责的地方出了这般大的纰漏!” “我……”朱高煦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朱棣继续训子:“我让你护卫南京城,你就是这样守护的?是不是要那些逆贼,杀到老子的床头?” 朱高煦连忙转身跪倒在地:“儿子不敢……” 一旁的老三朱高燧,一个激灵跟着跪在了台阶上。他也是统兵的将军,南京城防备出现漏洞,他亦有责任。 “爹,您就不要责怪二弟和三弟了。”朱高炽一如既往,再一次的充当起了老好人,劝说着:“这南京城咱们家刚打下来没几日,四处都要用兵,四处都在用兵,老二手底下难免会有人手不足的时候。再说了,这几年接连不歇的征战,将士们也早就人困马乏了,总会出现懈怠的时候。所幸……” “所幸什么!”朱棣眉头紧紧皱起,被老大说的是一阵头皮发麻,沉声呵斥:“你老子我这一生,就没有侥幸的事情!一次疏漏,说不得就是万丈深渊!” 朱高炽还想说些什么,老二朱高煦却已经是抢过了话:“爹教训的是!这次是我出了纰漏,差点致使我那侄儿……我认罚!爹怎么罚我都成!” 朱高煦也算是条汉子,这是打算将这件事情给整个担下来了。 见老二已经低头认错,朱棣脸上的气性方才稍稍收敛。 长叹一声…… 正文 第五章 大明江山 “免去军中一应职务,留待京中自省!” 朱棣的声音,在奉天殿前回荡着。一句话,变将朱高煦手中的权利通通收走。 而朱高煦在这短短数息之间,心情就已经是几度沉浮。刚刚徒一听闻老头子收了他军中所有职务,当真是觉得自家老爹记恨上自己了,要撵走自己。 朝廷一直以来都是有项规定,专门针对亲王们的。大致就是,你们这帮子米田……亲王,没事儿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封地上,不要整天眷恋京师的花花世界。 按照如今的进程,朱高煦也很快就要成为当朝亲王了,那么按照规矩自然是要前往封地的。 方才,朱高煦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当上王爷,就要被他爹给赶走了。 幸运的是,老爹大概还是爱他的。 只是让他待在南京城自我反省。只要能留在南京城,有没有反省那还不是他朱高煦自己说了算。 喜极外露,朱高煦脸上立马露出笑容,连连应是道:“是!儿子今天便移交军务,待明日为爹操办完登基事宜,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反省。” 这时候,朱棣也不愿多说其他,点头说:“你的事完事了了。” 听到朱棣终于下了定论,朱高熙脸上更喜。 反倒是一旁的老三朱高燧,悄悄的低下头,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懊恼来。 他虽然只是个老三,但前面不也只有老大和老二嘛!老二要是被弄走,离开了南京城,他这个老三前面也就只剩下一个老大了! 想到老大,朱高燧的耳边就传来老大朱高炽那独有的声音。 “爹……可不能将老二锁在家里头哇……” 老大出手了! 老大终于要害我了! 朱高煦双眼瞪得老大,死死地看了老大朱高炽一眼,然后立马转头看向朱棣:“爹,儿子认罚!现在就回家闭门思过去!大哥是心疼我,但我手底下也确实出了纰漏,还请大哥你就莫要再为我求情了……” 后半段是说给老大朱高炽听的。 说完话,朱高煦目光平静的盯着老大朱高炽。心思流转,老大这是想要一举将我从爹的身边赶走啊!等我走了,就凭老三那么个只会耍阴招的货色,只怕一交手就得被老大治得服贴贴的! 朱棣平静的目光在自家老大和老二身上扫过,半晌之后向老大询问道:“老大,你此言是何意啊?” 朱高炽稍稍抬头,就看到老爹那对突然变得有些阴森森的双眼,不由吓了一个抖擞,连忙开口解释:“爹!爹!爹啊!我……我……我就是想着……眼下诸事繁杂,要是少了老二这么一个大活人帮忙,说不得要出多少麻烦啊。” “有什么事?能有什么麻烦?没了他在眼前正好少了好些事!”朱棣嘴皮子一溜,冷哼一声:“明天屁大点事情,老大你一个人在北京城给老子守了四年老家,守得好好的。如今南京城里的这点事情,你还能办不好了!” 眼看着老头子,一副不把自己逼问死不罢休的样子,朱高炽已经是急的额头冒汗:“爹啊,儿子哪有这般大的本事啊…… 不过,老二眼下还真的是不能歇下来,怎么也得先等明日过去了,军中那一连串的事情还要靠老二、老三处置。如此,咱家才真的能好好的坐稳了。 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等事情都办完了,再让老二在家闭门思过就是了……” 原本老二朱高煦听的还津津有味,觉得老大多少还是有点可爱的,至少知道只有自己在,才能处置好军中的事情。 但又听到后面,什么叫事情办完了,再闭门思过? 老大当真是贼心不死! 不由得,朱高煦心中对老大又多了一份考量。 朱棣听着老大的解释,稍一思索就点点头道:“说不过你这么个读书人!既然说不过你,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让老二先帮咱们家处置好军务,事后再做定夺。” “是是是!爹英明决断,儿子拜服!”想着方才的情形,朱高炽话不过脑的吹起一串彩虹屁。 然后,朱高炽就不是一个会吹捧别人的人。 只见原本脸色已经缓和的朱棣,瞬间脸色一黑:“都让你娘的决断完了,老子英明个屁!” 朱高炽点头应是:“是屁!是屁!是屁!” 朱棣脸色更黑,吼道:“你他娘的才是屁!朱高炽,你是不是反了啊!” “啊?”朱高炽猛地一点头,脸色一变满是尴尬,两只肉嘟嘟的手抬起,慌慌张张的乱摆一通:“不是!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爹不是屁!我是屁!儿子是屁!您老人家就当我刚刚放了个屁……” 旁边有憋笑声响起,一直未曾开口的老三朱高燧,终究还是被自家老大哥这一连串的行为给逗乐了。 朱高炽虽然知晓,但这个时候也只不过嘿嘿的笑着,只要老爹不凑他,小三儿笑两声,他又不会少一块肉。真要是能少那么几块肉,他发誓要把小三儿绑回家里头,专门派个人挠他脚底板子。 不过,经过老三朱高燧这么一弄,奉天殿前的气氛,也为之一变总算是轻松了不少。 朱棣干咳两声,示意儿子们将注意力移过来。 招招手,朱棣将三个儿子凑过来的脑袋,双臂一用力直接搂到近前。四颗脑袋凑在一起,朱棣左看看右看看,看的朱高炽三兄弟心底直犯嘀咕。 朱棣沉声开口:“事实证明,我朱老四不比谁差!咱们家,也终于是回到这南京城里头来了!虽然,这南京城怎么住着都不比北京舒坦,但这是你们爷爷当年坐天下的地方! 现在,你们老子我!我也要在这里坐一坐天下!老话说的好,这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现在咱们大明的江山,是咱们家的了。往后,你们老子我!还有你们!都给老子好好的守住咱们家这座江山! 谁要是想在这底下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怪老子到时候不讲情面了!” 一通话说的语重心长,说完之后朱棣双眼定定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 朱高炽兄弟三人不禁相互对视几眼,然后看向自家老爹,三人都面色沉重,表情认真的重重点头。 朱棣见三兄弟都已表态,便面露笑容,抬手在三人的脸上分别拍了几下。 这时候,朱棣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名太监走到近前,弯腰凑到朱棣耳边:“王爷,小世子进宫了!” 闻言,朱棣双眼一亮,立马是满脸嫌弃的将三个儿子推开,然后猛地站起身,双手拍拍屁股,就大嗓门的喊着:“好孙儿!老子的好孙儿在哪!” “娃哈哈……” “老子的孙儿终于来见老子了!” “宝贝孙儿!” “爷爷来了!” 正文 第六章 不是我想软的 朱棣豪迈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好似连这紫禁城都抖上三抖。 反观朱高炽三兄弟,三人皆是一脸落寞,三兄弟默默对对起来。眼神之下,那大概意思却是相似,他们这三个自家老爹亲生的崽,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个宝贝孙儿。 朱高燧显得有些吃味,看了一眼老二朱高煦后,淡淡的说:“大哥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我那瞻基侄儿,也当真是得爹的疼爱。” “隔代亲,隔代亲而已……”朱高炽脸上只带着一丝老爹离开后的放松,平淡的解释了一句。 朱高燧哼哼两声,没再说话。 他一向如此,平日就甚少言语,但心思却也是最多,一家人的鬼点子都被他一人占了去。 朱高煦却有些不乐意了,也不知作何打算,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当年,咱们爷爷那也是隔代亲啊!那亲的叫一个让旁人羡煞啊!” 朱高炽连忙说:“老二可不要乱说,到现在这心智都还没回来?胡言乱语……” 说完话,朱高炽也站起身,宽厚的后背将朱高煦和朱高燧挡在身后,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而在老二和老三看不见的地方,朱高炽的脸色却也阴沉了下来。 谁都知道,当年他们爷爷最亲的后辈是谁! 就算是当年他们三兄弟的大伯殁了,那份亲近也是将他们那位堂兄弟推上了那个位置。 现在老二这般说,是在暗讽自己要靠瞻基,在将来登上皇位?还是在暗示,自己和瞻基未来,也会如建文那般,落得个凄凉下场? “孙儿!老子的孙儿在哪呢!” “你们,快快带老子去见宝贝孙儿!” 远处,已经走远的朱棣,那副大嗓门子依旧传来。 “大哥,我们就先走了,告辞!” 老二和老三这时候,虚抬了一下双手,然后脚步不停,便留下朱高炽一人,扬长而去。 朱高炽听着耳后传来的脚步声,缓缓转身,目光平静的盯着走下奉天殿台阶的两位弟弟。直到朱高煦和朱高燧二人,以及走下台阶,走到奉天殿广场上时,朱高炽才高高举起右手。 “二弟、三弟,慢走!” 话音一落,朱高炽立马收声,双手一挥合拢在一起放入衣袖之中,脑袋摇晃一二,也自行悠悠离去。 奉天殿前瞬间空无一人,倒是远处高墙下,只见朱棣腿脚利落,健步如飞。他身后是一帮太监宫女,这些人先前还不知道躲在何处,这会儿全都紧紧地跟在其身后。 朱棣那是常年驻守北方,军武之人。他一跑起来,倒是气不喘脸不红的,但可累的身后的这些太监宫女们,一个个两颊通红,气喘吁吁。 终于,在朱棣穿过一道门廊之后,终于是缓缓的停了下来。 就在不远处,一个妇孺和一个孩童,正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过来。 这两人,自然就是朱瞻基和母亲张氏。 张氏一见到朱棣出现,立马就福身行礼。 “哇哈哈哈!”看着张氏身前的小孩子,朱棣不由的大笑连连,脚步步伐又加快了些,三两下便到了这母子二人面前。 张氏恭敬温顺,轻声说:“爹。” 朱棣随意的摆摆手:“不要搞这些虚礼!领着一大家子南下,你辛苦了!老大刚刚回去,你夫妻二人已是许久未见过面了吧,赶紧让人领着你去找他。去吧去吧!” 面对儿子们,朱棣威严无比,但面对儿媳妇则和善了不少。 只不过,张氏却也是个眼尖的人,只见朱棣满眼都在盯着自己的儿子,眼角微微含笑,张氏点点头然后拍拍朱瞻基的后脑勺。而后又向朱棣行了一礼,这才让领着她去找朱高炽。 现场就只留下一老一少爷俩了。 朱棣在观察自己这个宝贝孙儿。 同样的,朱瞻基也正抬着头,观察着这位千古一帝。 和朱瞻基以前想象过的完全不同。在朱瞻基的想象中,朱棣那可是杀人如麻,血洗千里,数次北征草原的铁血大帝。 这样的人,怎么也该是,让人一见了面就被吓得一个抖擞。 然而,此时站在朱瞻基面前的朱棣,他只感受到对方释放出来的和善和慈祥。 终于,还是脸上皮厚一点黑一点的朱棣,先声开口:“你就是朱瞻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朱瞻基就是觉得,自己的腿忽然就那么一下子,软了下来。 然后…… 没有看错。 朱瞻基就这么直愣愣的双腿跪了下来! 这下子爷孙两身高差拉的就更大了,朱棣的头更低了些,朱瞻基的小脑袋费力的仰着。 真不是我想软的啊! 朱瞻基内心狂吼。 朱棣一脸的迷茫,然后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咯……呵呵……” 看着老家伙在那肆无忌惮的狂笑,朱瞻基为了不显得尴尬,也只能是呵呵干笑两声。 在朱棣身后的宫女,也是一边憋着笑,一边绕过来小心的将朱瞻基搀扶起来。 稍一会儿,朱棣收起笑声,转而又伴着脸盯着朱瞻基,半晌之后方才认真开口道:“我是你爷爷!” 要知道,朱瞻基出世的时候,已经离靖难差不远了。一点点大的新生儿,自然不可能记得住什么事情。而这几年,出了老大朱高炽,燕王一家子男人都在外征战。朱棣这样说,也是为了提醒朱瞻基,两人的亲近关系。 但朱瞻基听着,却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以前他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朱棣却不知大孙子在想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你爷爷!” “嗯。”朱瞻基点点头,但又觉得自己不说话不好,便说道:“我知道了!” 朱棣脸色一阵古怪,心道这小屁孩怎么就这般淡定,都是跟谁学的。 要不是皇家血脉监督的严,朱棣甚至都要怀疑,这小屁孩是不是自家血脉了。 这时候,朱瞻基大概也察觉到了朱棣的心态,脸上立马露出笑容,又带着些不好意思:“爷爷,我饿了……” 朱棣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露出理解的笑容,更是弯腰一把将朱瞻基抱了起来:“原来爷爷的宝贝孙儿,是饿了哇!” 为了配合朱棣的戏码,朱瞻基只能是狠狠地点点头。 然后朱棣就开始自圆其说,自我解释道:“难怪宝贝孙儿见着爷爷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肯定是因为吃的东西都没了,饿的没有力气了,不然刚刚也不会腿软…… 来人!快通知下去,让人快些准备了吃食过来,要是耽搁了老子的孙儿吃饭,统统拉出来剁了!” 随着朱棣的一声令下,宫人们立马是忙碌起来。 而朱棣则是大手抱着朱瞻基,向着宫内深处走去。 正文 第七章 慈奶多胖孙 从心底来说,朱瞻基对此时怀抱着自己的朱棣,是怀揣着尊敬和崇拜的。这一点不会因为他是后来者,就会有所改变。 其实想想也是,就算是将朱瞻基放在朱棣的位置,也不一定能做的比朱棣更好。 任何一位马上夺天下的君王,都是不可复制和模仿的。后世那些浩瀚如海的知识,最大的作用只是让你比大多数人更具有前瞻性。 不过这些,对于朱瞻基来说,已经足够了。 谁让朱棣是他爷爷呢! 打天下的事情都被前辈们做完了,朱瞻基的未来,也就是享受君王的生活而已。顺带着,将看不顺眼的人和事稍作改变而已。 至少,现在的朱瞻基是这样想的。 朱瞻基在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朱棣也在想着事情。 今日城门外发生的事情,朱棣手下的人早就已经将细节禀报。长年累月的征战,让他能够想象出那支弓箭该是怎样的杀气腾腾。 听闻,当时刺客射出的那支弓箭,是擦着朱瞻基的脸颊,重重的钉在了马车上。要不是那个叫张天的燕王府护卫,只怕这个时候就不是这样抱着朱瞻基了。 但让朱棣没想到的是,刚刚经历了这样生死之间的事情,朱瞻基却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说惊恐万状,就是一点点畏惧受惊的表现都没有。 朱棣不由低头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大孙子,小人儿正瞪着眼睛,好奇的环顾着宫中各处。 不亏是老子朱家的种! 最后,朱棣只能在心中如此这般解释。 “今日……”只不过,最后朱棣还是没忍住,出声问了出来:“有没有惊到你?” 朱瞻基眨了眨眼睛,故作深思,然后摇摇头:“母亲说爷爷和二叔、三叔都在战场上,为了咱们俩厮杀,什么都不怕……所以,孙儿也什么都不怕!” 这话很孩子气,不过现在朱瞻基可不就是个学大人摸样的小屁孩。 一时间,朱棣心情大悦,笑着说:“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 朱棣接着说:“我朱家男儿,就该这般模样!” 见燕王这般喜悦,跟在后面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心中偷乐。他们也觉得,自家主子们,就该是这样的。 领头的太监看了一眼,走到朱棣身后小声说:“王爷,到地方了。” 朱棣闻声抬头,便见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处宫殿前。将怀里的朱瞻基放在,他轻轻一拍朱瞻基的脑袋:“去吧,找你奶去!” 朱瞻基的奶奶,自然就是朱棣的王妃徐氏。大明朝开国功勋徐达嫡长女,贤良淑德,对朱棣多有助力。 只是,大概是家族遗传,其寿不长。 朱瞻基对这位奶奶,也是有些好奇。心中却想着,老朱家自朱棣之后,大多寿命不长,或许就是从徐氏这里遗传下来的。 “基儿!” “老身的基儿在哪呢?” 还没等朱棣带着朱瞻基走进宫殿之中,众人就看到一位身着朴素的妇人,满脸笑容、满怀期待的快步走了出来。 朱棣连忙松开牵着朱瞻基的手,快步上前扶住徐氏,略微有些责怪道:“近日身子就不大好,怎么还这般急匆匆的!咱们俩眼下就要过好日子了,可谁都不能少!” 一边说着,朱棣不忘一边轻轻拍着徐氏的后背。 然而徐氏哪里会理会朱棣的唠叨,翻了个白眼,然后定定的看着现在不远处的朱瞻基。 确认无误,徐氏连忙推开身边碍事的朱棣,蹲下身子张开双手,朝着朱瞻基招招手:“基儿,快到奶奶这儿来!” 天知道朱瞻基为什么心中突然一酸,连带着双眼也红了起来。 听着徐氏的呼唤,竟然是直直的就跑到徐氏的怀里。 朱瞻基嘟囔着:“孙儿拜见祖母,祖母福寿安康......” 小大人礼貌懂事,惹得徐氏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连连说道:“好好好!奶奶安康!” 然后徐氏浑然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捧着朱瞻基的小脸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心疼:“天杀的贼子!这般俊俏的孩子,也能下死手!老身听着下面人说,差点就要当场晕厥过去了。” 说着,徐氏有伸手在朱瞻基胳膊、腿上轻轻的捏着,长出一口气:“祖宗保佑,基儿完好!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众人也是高兴。 朱棣站在一旁,脸上有些吃味。他一身上下要是伤疤,也没见这婆娘什么时候这样心疼过。现在自家孙儿还什么事都没有,就这般待遇了。 要说不吃味,那就假了。 可一想,自己吃孙儿的醋,却是显的幼稚了些。 不由轻哼一声:“赶紧的带着瞻基进去,都饿了一路了。别现在还没怎么样,等下被你给耽误的饿晕了!” 徐氏回头瞪了朱棣一眼:“这南京城都是你的了,还能出这样的事!老身倒是要与燕王殿下好好说道说道了!” 朱棣气不过又说不过:“哼!” 一甩袖子,黑着脸走进殿内。 看着朱棣和徐氏这般和睦,朱瞻基在一旁偷着乐呵。 自家现在,还是亲情满满的啊! 只不过,朱瞻基那肚子,这时候却是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徐氏连忙反应过来,想要抱起朱瞻基,却发现自己没这般大的气力,只好牵着朱瞻基的手,向着里面走:“基儿饿了啊!” 说完,也不管朱瞻基回答,便皱着眉朝着周围人吩咐:“快派人去催催,要是耽误了基儿吃饭,统统赶出去!” 然后又低头,满脸慈祥,轻轻的抚着朱瞻基的脑袋:“基儿莫急,奶奶这儿别的没有,就是吃的多!咱们家的崽,总得要养的白白胖胖的!” 朱瞻基心中一颤,不由想到自家老爹那体型...... 朱瞻基开始担心,自己这位慈祥的祖母,要再为朱家培养出另一个胖娃…… 随着朱棣和徐氏的催促,不多时,寝宫之中就已经摆上了一道道的菜肴。 朱棣常年在军武之中,虽说不可能顿顿与军中将士相同,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徐氏虽然出身名门,又是王府王妃,但她素来就是个节俭朴素的人。 这两位,平日里最多就是几样时蔬,配上一两道肉菜,也就差不多了。 可现在摆在朱瞻基眼前的,那一道道说不上名字的菜肴,当真的琳琅满目,一眼看不过来。 “基儿,放开了吃!在奶奶这里,就不要守着你母亲那些规矩了!” 徐氏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将菜夹进朱瞻基的碗里。 朱瞻基艰难的将一大块羊肉咽进肚子里,默默的翻了翻白眼。 燕王府的规矩都是祖母徐氏定下的,现在这位又要他不必守这些规矩。 朱棣在一旁抱着根没有多少肉的羊腿,恶狠狠的啃了下去。 忽然发现,今天的羊肉有点酸…… 正文 第八章 分果果 羊肉不膻有点酸! 平日就好这么一口的朱棣,有点不开心。 同样的,朱瞻基也有些不开心。 奶奶的爱是无边的,由此延伸下来,就会变成奶奶永远都觉得你是没有吃饱的。 嘴里因为塞满了菜,朱瞻基小小的脸颊变得肉嘟嘟的。而徐氏手上的筷子却还是没有停下来,一根被烤的金黄的羊排,又被放进朱瞻基的碗里面。 朱棣轻咳一声,板着脸直接伸手将这根羊排拿起来:“点点大的小孩,哪能吃得下这般多的东西……” 嘀咕着说完话,朱棣好似撒气一般,囫囵一下就将羊肉从骨头上,整个的啃了下来。 徐氏自然是没有好脸色,那羊排是给她宝贝孙儿的! 只不过瞧着朱瞻基,正在仰着头直着脖子,似乎很是艰难的,想要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里。 大概是真的吃饱了。 徐氏想了一下,有些不舍得摆摆手,随意道:“少吃些也好,总是要留些余地的。基儿今晚就不要回去了,让人去通报一声,就说今晚留宿宫中了。” 这话是对朱棣说的,说的不容置疑。然后她又露出慈祥的笑容,对朱瞻基说:“基儿慢慢吃,祖母这就让人吩咐下去,晚上再多做些,咱们家的孩子总不能缺了一口吃的!” 这话说的也是不容置疑。 朱瞻基偷偷的看了爷爷一眼,朱棣自然是感受到了目光,却悄悄的躲过徐氏的眼神,向朱瞻基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不过,朱棣总算还是将话题岔开:“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徐氏点头:“您交代的事情,早早的都办好了。” 朱棣面露轻松:“总不能让下面的人一直等着。” 徐氏颔首,招招手便有宫女过来,收拾面前这一桌狼藉。 朱棣拍拍手,一把将朱瞻基抱起,那豪迈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走!爷爷带你看看咱们家的文臣武将!” 朱瞻基心中疑惑,这时候朝廷里的大臣们,都在皇宫外面各部衙门里办公,将军们也都领着兵肃清余孽。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哪里来的文臣武将让他看的? 等从前面吃饭的地方绕到后面,朱瞻基就看着三个架子已经摆在了正中。 架子上很是细心的放了三块不同颜色的绢布。 紫、红、绿。 太监宫女们早就被交代,今日不得进到这里来。 朱棣就一手抱着朱瞻基,一手提着把椅子,摆在这三个架子前面,随后便抱着朱瞻基安安稳稳的坐在了椅子上。 “王爷……”徐氏端着茶盘,从一旁走过来。 摆好,然后又从寝宫里面搬出一个台子,放在了朱棣的面前。 被朱棣抱在怀里的朱瞻基,看的是清清楚楚。 那台子上面,是一张张的纸条,纸条上面则是一个个的人名。 丘福、朱能、张玉、徐增寿…… 一个个人名清晰可见,朱瞻基视线缓缓移动。 最后定格在一个人名上面。 姚广孝! 看到这里,朱瞻基已然明白,今日朱棣是要做什么了。 四年靖难。 四年战乱。 不单单是建文一系的人累了,燕王一系的文武官员,也都已经人困马乏了。 明日,就是朱棣登基称帝的日子了。 这个时候,那些追随他们家靖难的人,就都是功臣! 有功之臣,必然是要有所封赏的。 大家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跟着他们家靖难的。 现在朱棣要成为皇帝的,他们这些有功之臣,也到了分果果的时候了。 然后又不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你的功劳大,我的也不一定比你小! 尽管没有人敢当着朱棣的面说出来,但这其中却必须要有权衡。 “丘福是干将!”朱棣的声音缓缓响起,伸手将属于丘福的纸条拿起:“北平就是他们几个带兵夺下来的。这份功劳,不得不记!” 徐氏在一旁附声:“真定、白沟河、夹河、沧州、灵璧都有他……” 朱棣感激的看了徐氏一眼,沉声道:“若无他击退那盛庸,将那江面上的战船夺来,咱们家只怕是要游过来了。” “首功之臣?”徐氏问了一声。 “首功之臣!” 朱棣定声又说了一遍:“当封公!” 然后朱瞻基就感觉到,朱棣拍了拍他的后背,属于丘福的纸条递到面前:“瞻基,将丘福贴在紫色架子上!” 朱瞻基心中微动,只是这么片刻,就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前程。 公! 那可是公爵啊! 曾经,朱瞻基一直认为,这些都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拿到属于丘福的纸条,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这就是绝对的权利,带来的绝对的地位! 皇帝一言而决! 踮着脚,朱瞻基将丘福的名字,高高的贴在紫色架子上。 朱瞻基刚一贴完,朱棣已经和徐氏定下了后面一人的爵位。 徐忠,侯。 郑亨,侯。 郭亮,侯。 孙岩,伯。 刘才,伯。 一个个人的名字被朱棣念起,他们每个人的战功都被朱棣牢牢的记在心里。 其中有很多人没有坚持到现在,在靖难之中战殁,但功绩却被后人继承了下来。 徐氏眼眶逐渐红了起来,在靖难之中,她娘家身为开国功臣之后,避无可避的面临着站队。两个弟弟,分属两方。而如今,只留下一人…… “增寿……”朱棣将徐增寿的名字捏在手中,沉默了起来。 徐氏红着眼小声的说:“增寿未曾领兵,功绩不显,不可论功!” 这是将要徐增寿的功劳给抹掉的意思。 朱棣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可不封!不论他是不是你弟弟,那份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我不曾寒了其他人的心,也不能让增寿白白的殁了。更不能让你……让你受半分委屈!” “王爷……”徐氏动容,这时候却是管不了自家孙儿还在一旁,泪水便是贴着脸颊落了下来。 朱瞻基默默的离开朱棣的怀抱,走到徐氏的面前,抬着手将徐氏脸上的泪水擦去。 徐氏双眼更红了些,哭笑着脸将朱瞻基紧紧抱住。 这时候朱棣也已经站起身:“增寿的功绩,是为了咱们家,他不在了,他后人还在,这份功绩无论怎样,都是要加给他的,也是为了他那些子女!” “辉祖有罪过,却是丈人的嫡子。他身上的爵位必须要削了,但中山王这一脉,却不能就此没了。等辉祖……到时候,还是要他们家续上这一脉的!” 朱棣断断续续的说着。 徐氏却已经彻底忍不住了,脸上的泪水更多,低呼:“王爷!” 朱棣这是给了徐家一份承诺。 中山王后人,不会断了传承。徐辉祖有罪,所以必须要承担这份罪责。但等他死后,中山王的传承,还是要接着传下去的。 而因为靖难身死的徐增寿一脉,只要朱棣他们家在,只怕是也会荣宠不断。 这份恩宠,整个大明朝都找不到! 徐氏怎能不动容。 朱棣却好似不觉,淡淡的说:“咱们家这座天下很小,我朱家子孙当要拓疆万里,为后世子孙百姓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社稷!” “咱们大明朝也很大!就算是出个一门两公,也容得下来!” 一门两公! 朱棣已经是将那份承诺,说的明明白白了。 徐氏气血一滞,将朱瞻基抱得更紧了些。 正文 第九章 长夜漫漫磨人心 悄悄收拾心绪,徐氏不再想着徐家将来的一门两公。 她看向朱棣面前的台子,那上面只余下最后一张纸。 姚广孝! 这位先生是最让他们家难以定夺的。 “他的功劳难定啊。”朱棣将徐氏心中所想说出口,继而说道:“他就不是个正经和尚!但我却不能不想……按着之前所想,其一亦是封公,可朝臣大概会有所非议。其二便是抬一下僧门,可僧门……终究与百姓无益啊……” 朱棣目光闪烁。 他说姚广孝不是个正经和尚,也是没有错的。试问那会有正经的和尚,会上门劝一位藩王造反的? 当真是觉得,造反就和敲木鱼一般简单了? 可姚广孝就是这般做了,他朱棣也真的就成功了。 一时间,朱棣陷入两难之地。 “和尚不是念经的嘛……” 寝宫里一时寂静,直到一声童言响起。 朱棣闻声立马回头,抱着朱瞻基的徐氏也是连忙捂着自家乖孙的嘴巴。于是,朱瞻基是剩下一对大眼睛,对着朱棣眨巴眨巴的。 真可爱啊! 朱棣心里念叨了一句,然后故作生气的瞪着朱瞻基:“乖孙儿,你可知道和尚究竟是干嘛的?” “念经的!” 朱瞻基不假思索的回答着,然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我也想当和尚,那样就不用背诗,不用干活了……” 徐氏是又气又乐,连连拍着朱瞻基的后脑勺:“呸呸呸!乖孙可不能去当了和尚,我家乖孙以后可是要做威风凛凛男子汉!” 皇家男儿,自然是不能去了寺庙里。 现在是大明! 不是几百年前的魏晋南北朝! 朱棣指着朱瞻基,一时气急:“你是不想背诗的吧!现在来了南京城,你看爷爷得给你找几个老师!背不好书打屁股!” 打屁股…… 这大概是所有大人,对孩子最常说的威胁的话了。 朱瞻基只能是装着样子,缩了缩脑袋。 而朱棣却已经陷入深思。 老朱家和僧门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至少太祖皇帝当年,也算是关系挂靠在了僧门里头,靠着一个破碗打下了如今大明这座江山。 朱棣看了眼乖孙朱瞻基。 心中不由想到,自家乖孙说的也是没错啊。 和尚就是念经的,还什么活也不干,寺庙名下却田产无数。 那可都是不要纳税的啊! 姚广孝再怎么说,现在也算是僧门的代表了。 僧门不能坐大! 只是一瞬间,朱棣已经心中拿定注意,开口说:“此事再议。” 哪有什么再议,明日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了。有功之臣也尽数都有封赏,唯姚广孝没有而已。 说完之后,朱棣将目光转向正前方。 三个架子上,已经贴满了一张张纸条。 如今靖难结束,马上就要从打天下到治天下的时候了。这些人,哪些能接着用,哪些要马放南山。 不自觉的,朱棣已经是眉头皱起。 徐氏不由心疼,但却没说什么,这本就是帝王该承担的事情。也只能是帝王,才能承担。 稍后,徐氏便派了人出宫,寻了朱高炽和张氏,说起小世子被留在了宫中,等明日大典之后再一家团聚。 朱高炽心中有些不舍,他也是有段时日没有见到自家的崽了。倒是张氏乐呵呵的满口应了下来,她本就不是名门之后,一心都放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如今见朱瞻基受祖父祖母疼爱,自然是乐的这般。 当天色降临,留在宫中的朱瞻基好说歹说,顺带着撒泼打滚,这才避过了再一次吃撑。 六七月份的天正是热的时候,吃完了饭朱瞻基就跑到了殿门口有风的地方。让人搬了一把躺椅,再来上一份冰镇的酸梅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脑袋里则是念头通转。 今日他在寝宫之中,本是不该出声的,不过凭着童言无忌的缘由才旁敲侧击的说了那么一句。 这本就是一次试探,所幸他试成功了。 因一句话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朱瞻基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份体验。 此时夜已深,他却睡不着,小小的身体里,很自然的就多了一份追求。 ……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 紫禁城里灯火通明,宫中人等依旧在为明日大典忙碌着,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多的数不过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脑袋就会一直待在原来的位置上。 皇城外面,大明朝的文武百官也难以入眠。 有人在这最后一夜缅怀这建文旧朝的荣光,亦有人在期待着将来的威风。 唯有满城百姓,早早的熄了灯,大人将半大的孩子赶到旁屋,男男女女们缩在被窝里,为建设大明朝无私挥洒着汗水和热情。 皇城不远处的一座别院,大明朝的官兵禁军正在四处巡逻。邻水阁楼上,有人影晃动。 能让禁军护卫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阁楼里,朱高煦和朱高燧正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菜肴酒水,一直未曾动过。 因为背对灯火,老三朱高燧的脸隐藏在阴影下。 长久的安静后,朱高煦轻拍一下桌子,引来朱高燧的目光:“明日爹就要登基了!” 朱高燧:“我知道……” 朱高煦看了朱高燧一眼,确定老三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后,便转口问:“今日金川门外……” 朱高燧抬头:“不是我做的。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会是谁,这般胆大包天,竟然敢行刺燕王府家眷。” 说着话,朱高燧的目光幽幽的盯着老二。 朱高煦脸色不悦:“你觉得是我做的?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了!” 桌下很无辜的,再一次被拍响。 朱高燧却无所谓的摇摇头:“二哥难道不是想着那个位子?” 朱高煦刚刚举起的手,顿时愣在那里。 双眼几度收缩,朱高煦长叹一声,哼哼着说:“老子是想,哪有怎么了?谁不想?你不想?老大不想?可老子却不会做这种事!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怎么吵吵,都不会动手的!” 朱高燧还是摇摇头:“我不想……这是二哥你和老大的事……” 朱高煦没再说什么,淡淡的看了一眼老三,这小子从小就是这般阴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老三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高煦举杯,一饮而尽,杯口倒扣。 这是要送客了。 朱高燧也不逗留,起身站定,却没有迈出步子,而是开口说:“二哥,你得知道,爹打了这么多仗,现在大明是咱们家的了,往后就是马放南山,梳理天下的时候了……” 哼! 朱高煦冷哼一声,背过身眺望窗外。 那里是紫禁城! 朱高燧依旧摇头,再不言语,缓缓迈着步子离去。 南京城外西南三十里地,小镇不大,有客栈一家。 战火纷乱的年代,谁家的生意都不好。只不过这两日,南京城周遭的客栈生意却是极好的。 作为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生意更是火爆,以至于连后院柴火房里都安排了宿客。 老板收了钱,悄悄的藏在土墙下的缝隙里。心里头却是火热的,脑袋里想着小镇东头的张寡妇,小镇西头的孙姑娘,小镇中间的王婆婆…… 客栈柴火房里,有两位住客。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此时小姑娘的手上正拿着一柄木剑,伸长手臂持剑直指前方。木剑不重,但小姑娘已经这般姿势两个时辰了。 汗水从脸颊滑落,滴落在绣花鞋旁。 “你若想做你想做的事,便只能这般。”男人轻飘飘的说着。 小姑娘咬咬牙:“我想妹妹……” 男人目光一锁:“燕王凶残,你要记住,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了!” 小姑娘微微一颤,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两道泪水滑下。 男人脱鞋侧卧,微微闭眼:“再拿半个时辰,自己打水洗漱。” 正文 第十章 朕变给你看 斗转星移,天色大亮。 南京城逐渐热闹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暂且不论这些笑容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今天是燕王即皇帝位的日子,所以大家都必要笑起来。 城中西南,地广人稀。除了连绵的耕地坟地,便只有大片的军营。 一片荒野之中,一座败落的宅院中却是接连有刀剑响起。 数十个蒙面杀手冲入院中,不多时便从伙房里搜出人来。 男女老少,拥挤在一起,面带惶恐。 “东西在哪里?” 为首的杀手持刀,架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 男人浑身颤抖,鼻涕和汗水糊了一脸,惊慌失措道:“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吧……” 杀手却充耳不闻:“你该知道,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被燕贼诛杀,还是交出那些东西,你自己选。” 一听杀手提到燕贼,男人脸上又是一惊。 在其身后,妇人怀中的孩子徒然哭出声来。 杀手眉头皱起,耐着性子等着男人回答自己的问题。 “后院枯井下去,有地道……” 一句话说完,男人整个人瘫软在地,浑身气力全然散去。 杀手微微点头,立马有手下冲出伙房,不多时便折返回来,只见其身上已经是沾满尘土。 显然是下到了男人所说的枯井底下。 “他没说错,东西都在。” 首领听着手下的回话,再次点点头,然后便转身退出伙房。 “你们刚说的,只要我说了,就会放过我们……” 伙房里,男人大声的呼唤着。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长刀出鞘,人头落地。 “我何时说会放过你们!” 伙房外,杀手首领嘲笑一声,带着手下众人直奔后院枯井。 不多时,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缓缓驶出宅院,向南而去。 今日七月初六,好日子。 日子是钦天监选的,朱棣亲自定下的。 于是,今天就是大大的好日子,百无禁忌!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朱瞻基就被祖母徐氏叫醒,穿戴一新就跟在徐氏身后出宫。紫禁城外,文武百官皆在,禁军成群护卫左右。 乌泱泱看不到头的人群,从承天门出发向南,出正阳门,先向东去天坛祭拜天地,其后又去山川社稷坛祭拜。 做完这一套,回城后,按规矩朱棣要先去太庙祭拜大明先祖们,然后才是去承天门上祷告,最后在奉天殿接受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然后等众人在朱棣的带领下到了太庙前,已经换上一身孝服的朱棣,却是站在了太庙大殿门前,没有走进去。 负责引导的礼部官员不由一愣,心中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哪里出错了,新帝又是不是要砍几颗脑袋祭拜大明先祖。 大殿广场上,站在群臣前列的解缙、黄淮、胡广、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胡俨等人不由皱眉,心中不知朱棣这时候究竟是还想要做什么。 徐氏牵着朱瞻基,带着朱高炽兄弟三人和一众燕王府人等,也是面露焦虑。 朱棣站在殿门前,缓缓转身面对众人。 呼啦啦的,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倒一地。 “让朱氏瞻基着孝服。”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朱棣的嘴里传出,落入到文武百官耳中。 轰的一声,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炸响。 这个北蛮子,当真还是不守规矩的! 有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然而这等人本就官职卑微,自然是说不上话。 群臣前列,几人相互看看,皆是面露难色。 解缙气鼓鼓的站起身,对着朱棣先施一礼,立马高声开口:“陛下,您是要做什么?让世子着孝服,您可是打算让他进这太庙之中!” 解缙这是直接将所有人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按礼部制定,今日便只能有朱棣一人进这太庙祭拜先祖。现在让朱瞻基随之入内,这是何意! 新帝之心,昭然若揭。 但却不合规矩! 朱棣没有发脾气,脸上甚至带着笑容说:“这是家事,你们也要管?” 太庙,那就是皇帝家的祠堂,也确实算是皇帝的家事了。但皇帝的家事,那也是大明朝的国事啊。 解缙一愣,然后为难的看向朱家人那边。 徐氏依旧是一脸淡然,尽管她也觉得这样不合规矩,但朱家的家事外人也没资格说什么。只不过是没人看见的地方,徐氏手上轻轻用力,将还因为早起而犯迷糊的朱瞻基弄得清醒一些。 在徐氏身后,朱高炽和母亲一样一脸淡然让人看不出心思。身边的张氏也是微微露出笑容。 再往后,老二朱高煦心中暗自生恨,面色沉重。他自然知道老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学太祖爷的做法,隔代亲嘛! 老三朱高燧微微低头,不显不露,似乎对脚底的砖缝十分好奇。 至于朱家其他在京的亲王和宗室,不管他们心思如何,谁也不敢作声。 朱家人都没有开口,解缙气势不由一顿。 一旁的黄淮只得起身,面对朱棣劝说道:“陛下,礼部未曾给世子准备孝服,如今再去准备,只怕是要误了吉时了。” 讲道理讲不过,黄淮只能使出玄学这招。 可朱棣又是怎样一位帝王? 只见他也不看黄淮一眼,脸上带笑冲着朱瞻基招招手:“瞻基,过来!” 这个时候,朱瞻基也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就落入众目睽睽之下了。 徐氏看到乖孙没有反应,徐氏在后背拍拍:“去吧,你爷爷喊你呢。” 朱瞻基抬头看了徐氏一眼,点点头后,这才迈出步子。 于是,太庙前就出现了这么一幕。 一众文武跪倒在地,盯着还不到大人腰身的朱瞻基,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到太庙前。而朱瞻基,也带着些好奇,目光不时的看向下面满地的臣子。 终于,等朱瞻基走到朱棣身边,朱棣拍拍他的脑袋说:“还犯迷糊?咱爷俩等下要进去,祭拜咱们俩的列祖列宗们。这事很严肃,你不能犯迷糊了!” “嗯!” 朱瞻基脆脆的点头答应。 于是,大臣们再一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事情。 只见新帝将自己孝服的一角撕扯下来,然后系在朱瞻基的脑袋上,最后还不忘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黄淮。 你说没有世子的孝服,现在朕变出来给你看! 然后,朱棣再不管臣子们的目光,牵着朱瞻基的手,一老一少两人走进太庙。 正文 第十一章 大明永乐 太庙大殿外,群臣皆是双目瞪圆。 若不是想着前些日子,燕王进城后,那一颗颗昔日熟悉的脑袋滚落,只怕是要死谏了。 现在还不是未来,大明朝的官员们活在太祖和朱棣的统治下,可没有将死谏当作宣扬名声的有效途径。 太祖和新帝朱棣,可真的会砍头的啊! 欺负皇帝,那也是要挑个软柿子捏的。很显然,朱棣就不是个软柿子。 那么,这满地的臣子,就只能当软柿子了。 带着朱瞻基迈入太庙大殿,身后的殿门从外面缓缓合上,朱棣突然轻笑一声:“他们不喜欢朕,是因为朕就不是老大和建文那样的读书人。读书人总是讲理的,所以也好欺负。可朕不一样,朕不读书,只会杀人!” 朱瞻基心中暗笑,可脸上却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朱棣方才所说的话,不是他这个年纪的正常孩子能够听得懂的。 朱棣继续说:“但治国和打天下,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啊……往后还是要少杀些人,多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了再杀人也不迟。” 朱瞻基忍俊不禁,心说这最后可不是还要杀人。 哪知朱棣好似看出乖孙想的,说道:“今日带你进这太庙,其一自然是爷爷想要带你进来,来看看咱们大明朝的列祖列宗。也是来让太祖看看,朕的孙儿比他的孙儿更优秀!” 朱瞻基微微抬头侧目看向朱棣,这位爷爷心中终究还是不服气的啊,对当年的事情依旧是耿耿于怀的。以至于现在,还要拿他自己这个孙子,和太祖爷的孙子去比。 这怎么比? 建文已经没了,而他朱瞻基还活的好好的。 肯定是我比建文优秀啊! 朱瞻基心中念叨了一句。 大殿内,朱棣没有急着祭拜大明列祖列宗,而是蹲下身子看着朱瞻基说:“至于第二个原因,就是朕要告诉外面那些人,朕不是建文!朕是大明的帝王!大明帝王的意志,不是他们这些臣子能够改变的!大明朝帝王的威严不可屈服于任何人!” 朱瞻基脸色古怪,他知道朱棣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这话,却是帝王才能够用的…… 不由的,朱瞻基点了点头。 朱棣欣慰一笑,拍拍朱瞻基的脑袋:“走,给咱们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叩头!” 神台上,太祖朱元璋的神牌位于正中,其上方是仁祖淳皇帝和淳皇后神牌,再上则是熙祖裕皇帝和裕皇后的神牌。 那是太祖的父母和祖父母,皆是追尊。 在神台两侧靠墙位置,是两排低矮一些的神台,那上面摆放着的是大明朱家殁了的宗室。 朱棣带着朱瞻基五拜三叩头后,没有起身,连带着朱瞻基也只能是乖乖的跪在地上。 朱棣盯着神台上的太祖神牌,目光流转,良久之后又是一声长叹:“爹,儿子不是不孝,为了咱们老朱家,儿子可以一直待在燕地护卫大明。若是大哥在,儿子亦不会来到这里。大哥宽仁,大明朝若是在他手上,大概也不会差,儿子呢就好好当个守边的王爷就是了,将来高炽、瞻基他们,也定会好好的守着北边。” 此时朱棣已然有些哽咽:“您当年将我们留在老家,长大后将我们赶到封地。我想您,想母亲……” “允炆不错,可就是书读死了,大明朝的帝王能听信奸臣的话?他是要杀了我们这帮叔叔啊!儿子是逼不得已啊……” “不过朕不是李二!朕未曾想杀了允炆,他若还活着,朕会将他荣养在老家!可进这南京城,朕没有亲眼看到他,下面人拿了具尸首给朕看,朕不全相信。所以,朕会派人去天下寻访,总不能咱们老朱家的人落魄流离……” 朱瞻基看着朱棣,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一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朱棣这时候深吸一口气,拉着朱瞻基一起站起身,他看着太祖神牌:“朕是大明皇帝!朕有容人的肚量!” 一句话说完,似是有些惋惜,又有几分威严。 说完之后,朱棣就再没停留,牵着朱瞻基走出太庙大殿。 跪在殿外的群臣紧张的看着新帝走出来,心中尽皆疑惑不解。按照礼部制定的章程,新帝本是不会在太庙逗留这么长时间的。 谁也不知道朱棣在太庙里说了什么,正是因为这样,众人更想知道太庙大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朱棣并没有打算就给臣子们多少时间,依旧是牵着朱瞻基扬长而去。 奉天殿被毁,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于是今日这最后的典礼场地就落在了奉天殿后面的华盖殿。 还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宗室离着皇帝最近。三品以上官员,分文武入殿位居左右,余下的在京官员,就只能是老老实实的排到了殿门外面。 随着朱棣入殿,有钟鼓乐声响起。 朱棣身上的孝服被宫女脱下,一整套帝王衮服换上。帝冕上的十二根旒遮蔽了朱棣的脸颊,让群臣看不清晰帝王容貌。 朱棣牵着朱瞻基,从殿门走入殿内,直到群臣班列前端,这时候朱瞻基本想松手走到一旁朱高炽和母亲张氏身边。 然而朱瞻基小手刚一用力,却被朱棣手上更大的力气握住。一旁离着最近的徐氏,立马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一急不由看了群臣一眼。 朱瞻基已经明白自己这位爷爷,接下来究竟要干什么。 他就是要让大明朝的臣子们知道,你们说的规矩那是你们需要守的,大明朝的帝王不用守你们定的规矩! 就只是今日朱棣这两次行为,大臣们就该知道,往后他们就只有乖乖做好本分的事情,皇帝想要干什么他们管不了。 文官前列的解缙几次想要冲出来,却都被身边的黄淮等人拉住。 今天虽然是燕王登基的日子,但朱棣可不会介意今天出现流血事件。甚至可以说,新帝今天一直在等着,等着看谁会跳出来找事。 朱棣牵着朱瞻基停留了片刻,见无人上前阻拦,不由露出一丝失望。最后只得是牵着朱瞻基走到御座前,面对群臣:“你们都很好,都是朱家的好臣子,都是大明朝的好臣子!” 一句话说完,朱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朱瞻基抱到御座上,然后自己才安稳坐下。 一旁礼部的官员立马拿出一份诏书宣读,接着便是以新帝永乐皇帝的名义,颁布圣旨对靖难之役的群臣一一封赏。 “这就是大明!” “这就是咱们家的大明江山!” 礼部官员的嗓门很大,朱棣拉着朱瞻基小声的说了两句。 “好好的学着,好好的长大,咱们大明终究要交到你们的肩上!” 朱瞻基默不作声,他自己现在只不过三五岁的孩子,就算是想干些什么…… 也干不了! 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脑袋里现在还保存着的那些记忆,并不能在此时变现。 未来,如朱棣所说,等他长大之后才是有所做为的时候。 不过…… 未来可期! 正文 第十二章 惊涛拍岸 匆匆一十四年,一晃而过。 大明朝太大,大到远离帝国腹地的百姓,都不知道皇帝已经换了一个。 靖难之役所带来的影响,最终被局限在中原地带,就是从北京城到南京城这段距离。大明朝的赋税之地江南诸省并未受到多大的波及。 战乱之地也因为朝廷的治理,逐渐从影响中走出来。当大明朝从内乱之中走出来后,周边的邻居们就再次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一如既往。 永乐八年,朱棣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北征。 永乐十一年,朱棣第二次北征大漠。 两次北征皆胜,却也所费不小,国库难以为继。若非这些年有已经身为太子的朱高炽在,只怕是大明朝当真就要破产了。 然而,朱棣北征之心却从未停歇过。或许,从他成为大明朝的帝王后,北征就是他一直需要做的事情。不过也确实如此,哪怕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也是在北征的路上…… 朝廷里每日都很忙,大人物们一言而决,就能让一州一府之地颤栗,也能让一地百姓歌功颂德。 老百姓们的日子,依旧是如流水一般地过着,只要城头上的大明王旗未曾落下,谁也不会去感叹世道凄凉。 秦淮河畔,纵使是靖难之役时,那声声入耳扣人心弦的歌声也未曾歇下,更不要说如今这太平盛世了。 歌者的声音更大,舞者的腰肢更软,妓子的床头更低。 就算是天爷爷来了,也得先打赏一枚碎银子,方才能进到那朦胧温柔乡里。 南京城,用了十四年的时间,将当年烽火化作莺莺细语。 皇城西门旁,平时供宫中下人进出的小门悄悄地开出一道缝隙,两条人影从里而外滑出,转瞬间就混入到皇城在的人群中。 “您下次能不能不要带着属下了?”人群中,一名腰佩长刀的男子小声地嘀咕着。 朱瞻基嘿嘿一笑,转头看向张天:“谁让咱俩亲近呢?有什么好事,可不都想着你了。” 方才从宫中偷跑出来,正是朱瞻基二人。而这张天,正是当年在南京城外为朱瞻基挡箭的护卫,如今张天也果然如张氏当年所言,一直就在朱瞻基身边作为亲卫。 张天脸色更是难看,几度吐息后说:“太孙,您哪次不是说有好事?可每次回宫,都是属下挨陛下的骂。说不得这次回去,陛下就要给属下的脑袋砍了……” 朱瞻基一撇嘴:“放心吧!爷爷不会砍你的头,最后就是罚你一年的俸禄。” “那可是我的老婆本……” 朱瞻基一瞪眼:“你看看宫里头,哪个护卫的老婆本有一千两那么多!张天,你是不是想娶一百个婆娘啊?” 张天憨憨一笑:“谁让属下腰好呢?我得争取一年不带重样的!” “呸!下流!”朱瞻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嫌弃地看了张天一眼:“流里流气的……咱们家里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正经的玩意儿?还好我一身正气,这些年没被你给带坏了!” 张天脸色古怪,眼和鼻子都快要扭到一起了:“爷,到地方了……” 朱瞻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呦呦,这是谁呀!我说怎么今儿早起的时候,就见屋子外头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朱小爷要来呀!” 在张天的注视下,朱瞻基缓缓转过脸去。 “朱公子,您可是有阵子没来了。不说老婆子我想你了,就是那花儿那翠儿,也都想你想得要死了!” 不过三十出头的老鸨动作熟练地挽住朱瞻基的胳膊。 朱瞻基干咳一声,正正经经地挺了挺腰背:“进去再说!” “好嘞!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朱瞻基动作熟练地掐了一把老鸨:“进哪儿去?” 老鸨惊呼一声,眉眼生水:“老婆子我一大把年纪了,可经不起您折腾,楼里的姑娘们年轻,您就可劲了折腾吧!” 两人就这般打情骂俏地走进了这翠春楼里。 跟在后面的张天翻翻白眼,方才是谁说自己是正经人?是谁说的一身正气? 我呸! 进了楼,朱瞻基上到顶楼,挑了个面朝秦淮河的雅间,处之泰然的落座。 老鸨眉眼含春:“朱公子今儿这般早就来,可是惦记着哪个死丫头了?” “逛院子还需要挑时间吗?”朱瞻基反问道:“难道是我这半月没来,你们这行改了营业时间了?” 老鸨一愣,干笑着:“那哪需要挑时间……没改时间,没改时间……公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朱瞻基摆摆手:“今天喝酒,随便叫两个姑娘上来吧!” 见朱瞻基没了和自己调侃的意思,老鸨立马福身离去安排事宜。 朱瞻基指指面前的位置:“坐吧,今天不会有外人来。” 张天也不推辞,手中的长刀放在脚边,直挺挺的落座在朱瞻基对面。 朱瞻基看着张天,脸上忽然浮出一抹不明觉厉的笑容:“问你啊,细水长流,惊涛拍岸?这两成语你最喜欢哪个?” “细水长流?” “惊涛拍岸?” 张天正在想着自己的老婆本,听到朱瞻基忽然问话,不走一愣有些迷惑。 张天似懂非懂,摇头晃脑的说:“当然选惊涛拍岸,这才能显得咱们爷们!” “低俗!” 朱瞻基又啐了一口,对张天越发的嫌弃:“你就是个粗人,跟在小爷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长进长进?” “太孙您英明神武,属下跟着你可是长进不少!” “我呸!”朱瞻基指着张天的鼻子:“上个月赵王府那个侍女,是为什么被沉塘了的?” 张天满脸委屈:“我那是为太孙您,出卖了自我的……” 朱瞻基抬手掩面:“我明天就把你发配到北疆,让你吃沙去!” 张天一喜:“好啊!属下先谢过太孙了!属下可是老早就听说草原那边……又大又白又翘……” 桌子上有几滴水落下。 朱瞻基越发嫌弃:“能不能收敛一点,我怎么说也是太孙啊!” 张天疑惑:“属下没流口水啊。” 朱瞻基一愣,转头看向面朝秦淮河的窗户。 正文 第十三章 水真多 啪的一声。 就见邻水的窗台上,搭上来一只手,水珠从指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屋内地板上。 又啪的一下,另一只手搭在窗台上,然后就见一个头从外面冒了出来。 从窗台外面露出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脸色有些铁青,嘴唇也是一片煞白,满头向下流着水。 张天鄙夷地看了一眼,没有出声,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了。 朱瞻基调笑道:“朱秀,你是真的秀啊!一如既往的秀儿!” 被称为朱秀的少年人嘿嘿一笑,双手用力翻身站在了屋内。 哗啦啦的,从朱秀身上流下一摊水。 窗外冷风吹过,朱秀浑身不由一个哆嗦。 脸更青,嘴更白。 张天实在是忍不住:“满南京城……不,是整个大明都找不到比你更秀的人了!外面走路有门你不走,非要游一趟秦淮河?” 朱秀冷哼了一声,抬头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 朱瞻基也在一旁打趣道:“张天,你这就不懂了。他这是要当小白龙……” “小白龙?” “小白龙,白又白……浪里来,雨里去,呼风唤雨水真多!”朱瞻基满口尬言尬语。 张天有些疑惑:“总觉得您说的有些不正经……” 朱瞻基一瞪眼:“我是不正经的人吗!” “正不正经,大家都知道……”张天小声嘀咕着。 一旁还站着的朱秀又打了个寒颤:“我说,您二位是不是看不见这还有个人啊?” “哎呦,原来这还有个人哇!”张天模样夸张地惊呼一声。 朱瞻基摆摆手:“赶紧都脱了吧,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知道你这小样。” “我很大!大样!” 朱秀翻了翻白眼反驳着,但也没有拒绝朱瞻基的提议,只见他腰身一扭三两下就给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 正是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 之前离去的老鸨,正带着两个姑娘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变态男。 咱们家什么时候养兔子了? 老鸨心中嘀咕,有些犯迷糊,但双眼却死死地盯着朱秀,一个劲地看。 这副身材倒是健壮啊! 朱秀也盯着门口三个女人,脸色已经是白得没有一丝血气。 我操! 老子的贞操! 朱秀低骂一声,赶紧转身蹲下缩在了桌子下面。 老鸨眉眼含笑,脸色古怪地摇摇手,扭着腰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的两个姑娘对视一时,似乎是下定了主意,豁出去了一般地迈了进来。 今日,哪怕是…… 哪怕是…… 咱们姐妹俩也做了! “那个……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张天满脸尴尬,看得出老鸨们的心思,胡乱地解释着。 老鸨才不管什么原因,依旧纤细的小腰一下左一下右地扭个不停,就到了张天的身边,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爷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莫名其妙! 张天心中暗骂一句,心想自己好好地跟着太孙出来喝个酒,都要被人当成兔爷,今儿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朱秀一顿。 打屁股! 朱瞻基看不下去了,笑着说:“去拿一套干净衣服过来,给他换上。” 老鸨听是朱瞻基说话,立马回话:“好嘞!奴家这就去为这位小爷拿套干净衣裳过来。” 说着话,老鸨就招呼自己带来的两个姑娘留下陪客,自己返身准备离去。 这时候朱瞻基又开口:“都出去吧,外面侯着,等叫了你们再进。” 老鸨一愣,看了一眼自家两个姑娘。她心中,对自己方才的猜想,现在是越发的坚信了。 刺激啊! 老鸨没有拒绝,向自家姑娘使个眼色。 两位姑娘当真是委屈得不行,两人的眼睛里水汪汪地看着朱瞻基。心里更是懊恼不已,她俩都已经是准备做出那般大的牺牲了,如今还要被人赶出去,在外面候着。 这是只让她们听个声? 如今什么世道,姐妹们出来挣个钱这么难的嘛! 好气哦~ 朱瞻基不知道姑娘们怎么编排他们的,但既然朱秀提前来了,那自然是先谈事的,正经人都是以事业为重的嘛! 等事情谈完了…… 和姑娘们喝喝花酒也没啥嘛,毕竟劳逸结合。 老鸨带着人出去,又很快拿着衣裳回来,顺带着还端了一碗姜汤,很是体贴。 可你个老鸨,还带着瓶不知何物的油进来作甚! 双眼瞪圆盯着老鸨出了门后,朱瞻基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秀:“以后再走水路,打死!” 朱秀依旧是嘿嘿地笑着,等换好了衣服,坐在桌子边一口将姜汤喝完,一抹嘴这才开口:“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是怎么了?我记得,我只是让你去北边,寻找上次皇爷爷北征后的将士遗孤啊。” 朱秀一撇嘴:“太孙,您是让我去找人的没错。那些孩子都找到差不多了,也都交代给咱们留在北边的人安排好了。但谁让我南下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白莲教的那些家伙呢。” 朱瞻基脸色一正:“白莲教?这帮人可是又作恶了?” 朱秀一脸不屑:“哼!一帮不成器的毛贼而已,竟然敢在中都附近蒙骗百姓。那些百姓也是愚蠢,竟然就被白莲教一个油锅取物的把戏,给骗得死死的。” 油锅取物? 朱瞻基嘴角抽抽,心说白莲教这么多年来,糊弄人的把戏换来换去还是那些。 朱秀接着说:“谁不知道油会和其他液体分离?底下弄上沸点不一样的液体就行了。” 张天插嘴:“所以呢?这和你游秦淮河有什么关系?” 朱秀不满地瞪了插嘴的张天,然后才接着解释道:“白莲教那些蠢货,当然要看到一次就狠揍一次了。于是,那个领头的人被我一箭射杀了。” 提到这,朱秀不禁骄傲起来,想到自己射出的那一箭:“那一箭当真是准的!这家伙正在招呼着百姓喝彩,小爷准准地射进他嘴里,从后脑勺透体而出!” 不用朱秀说,在场两人都知道,白莲教那领头的人被射杀,其他人自然是要追杀朱秀的。 朱秀点头:“这帮废物立马开始追杀小爷,本来我都快脱身了,谁知道他们又冒出个更厉害的领头,一路从中都追杀到长江边。” “等小爷跨过了江,天知道那领头的怎么就又寻上了我,拼杀了几个回合发现打不过,那我只能继续跑了。” “还有,我不是游了一趟秦淮河,我是从玄武湖就开始游回来的!” 正文 第十四章 拨开云雾见彩虹 “所以,白莲教追杀你的人,来南京城了?” 朱瞻基抓住了重点,目光一沉。 此时,屋门被敲响,而没有去之前一样被直接推开。老鸨见屋内三人,也却是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暗暗长出一口气,带着人端上准备好的酒菜,福了个身也就退去了。 朱秀似乎是真的被追杀了一路,也没立马管朱瞻基的询问,拿起筷子狠狠地塞了两口蔬菜,又拿起一根鸡腿,等到将鸡腿啃了个干干净净,打了个洪亮的响嗝,这才放下筷子端着茶杯一饮而尽。 这时候,朱秀才不确定地开口道:“跑得急,没注意看屁股后头。我跳进玄武湖后,那人也只是朝着水里射了一箭。” 说完,朱秀想了想又说:“太孙,那白莲教的人应该也不敢进这南京城啊……” 南京城,作为大明朝京师所在,自然是重兵把守,城内西边那一座座军营里,可都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驻扎。 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但朱瞻基却摇摇头:“往常白莲教虽然一直作乱,蛊惑人心。但是,他们也只敢在远离京师,穷苦地方作恶。可是这次白莲教的人竟然敢一路追杀你到了玄武湖边,只怕这南京城也没什么不敢进的!” 张天问道:“要去锦衣卫说一声?” 张天的意思是将这事就此交给锦衣卫去处理,毕竟锦衣卫不光光是监察百官,大明朝内部的贼人乱党,也都归他们管。 “不。”朱瞻基立马拒绝:“告诉日月堂的人,他们可以动一动了。有只兔子蹦跶进南京城了,看看他们这些年学的东西,能不能抓住那只兔子!” 朱秀想到玄武湖畔,那支离自己心口只有一尺距离的箭,愤恨地说:“兔子必须死!” “红烧还是清蒸?” 朱瞻基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张天:“当然是麻辣兔头!” 张天不想说话,闷头吃着面前的菜。 朱秀则是面带凝重,他就是日月堂出来的人,自然是知道日月堂里学得都是什么,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本事。但是,此时他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你有顾虑?”朱瞻基好整以暇地问。 朱秀点头:“是有顾虑,毕竟……” 朱瞻基抬手打断:“你们都是我当年求着父亲,暗中找到的靖难遗孤。除了祖父前两次北征,寻到的孩子们还在学习。你们这批人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十年有了!” 朱秀点点头,脸色微变,双眼不禁红润起来:“若非太孙您,我们这些孩子……只怕……” 朱瞻基摆摆手:“你们都该知道,我找到你们,养着你们,不是因为所谓仁义。教你们的那些东西,也不是白教的。现在学完了,总是要检验一下,往后才能用得顺手。” 朱瞻基满口的利益。 但听着的朱秀却已经是眼眶含泪。这世上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联系,太孙若是要用人又何须一个个地寻人,一个个地亲自教。 寒冬腊月里,太孙早早地在陛下那里学习完,白日跟着陛下学习处理政务,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机会出来教他们这些人。 就算是这样,还要让人在外面盯着。 等到有人过来了,太孙就会放下手上自编的教材,拿着那些个四书五经故意读得大声。 为了让他们这些人抗住练武的苦,太孙更是永远第一个开始操练,最后一个退场。 所说太孙是想要手下有用的顺手的人,只要和陛下说一声,大明朝军中千千万万的精锐勇士皆可任其挑选。 此时太孙这般说,大抵还是不想他们一直念着太孙的好。 毕竟,太孙一直都在说,他当年寻他们,是因为他们的父辈为大明朝付出了生命,他现在所做的只是偿还。他们在太孙这里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想要离开随时可以离开。若是觉得他朱瞻基这个人还不错,也愿意帮着做些事,他朱瞻基感激不尽。 可到如今,谁也没有离开。 但这不妨碍朱秀反对朱瞻基现在动用日月堂的想法:“我还是觉得此事不能插手,毕竟涉及白莲教,而且……” “这事朝臣不会知晓,就算他们知道了,我们是为国出力,最多被责骂两句。”朱瞻基解释了一句,主要是他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老实沉寂了这些年,该是动一动的时候了。 日月堂要动一动,他朱瞻基也要动一动。 这大明朝,也该动一动! 朱秀却依旧说:“主要是,我觉得我这个日月堂第一高手都架不住那人,他们难保能完成任务……” 好嘛! 这是瞧不上自己的同学,又转弯抹角地将自己捧到日月堂第一的位置上了。 朱瞻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抬手对着朱秀的脑袋一计暴击:“回头,我和朱墨说说?就说,朱秀觉得自己是日月堂武力第一人了?” 一听到朱墨二字,朱秀脸色陡然一变:“太孙,您可饶了我吧!要是让墨水瓶子知道我这样说……再说了,他现在管着日月堂,也出不来办事,那日月堂外武力第一可不还是我?” 朱瞻基脸色怪异,微微一笑:“哦?本太孙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说朱墨,就是秀才、朱白这两个人,你能打得过?” 朱秀一时气鼓,眼睛瞪了又瞪,最后还是卸下气来:“就算这样,他们也都还有任务在身,您也不大可能这个时候暴露他们。所以,我还是第一!” “你小子,是忘了还有我?”一直闷头吃饭的张天,突然抬头,嘴角挂着菜说了一句。 这些年作为朱瞻基的亲卫,他对太孙这些年做的事情也算是一清二楚,朱瞻基也没有避着他的意思。若非如此,像今日这样的谈话他也不可能在场。 朱秀一拍桌子,对着张天说:“大叔!您可是太孙的亲卫,这是不想保护太孙安危,跑来抢我们这些晚辈的话了?小心我告诉婶子,上个月太孙带你出来,你叫了八个姑娘的事情!” 张天也是一拍桌子,骄傲道:“那是老子本事大,有本事你也叫上八个姑娘!老子看你到现在还是个雏,怕是连山门在哪都不知道,更莫说做拨开云雾见彩虹的事了!” “我感觉你们在侮辱彩虹……”朱瞻基喝了口茶,在一旁淡淡地说。 正文 第十五章 君子好球 有朱瞻基撑腰,朱秀颇为嚣张地说:“大叔,怕是你还没有见着彩虹,就要先被婶子教教花儿是怎样红的了…… “小子好胆!”张天怒不可止。 说完话,张天就已经跃跃欲试,大抵是要在自己见识花儿是怎样红的之前,要先让朱秀见识见识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朱瞻基摇摇头,有些无奈自己这些手下,为什么他自己明明正经无比,他们这些人却这般不正经。 他轻咳一声:“茶喝完了,该回宫了。日月堂准备好,五人一组,出十组在南京城找出那人!” 朱瞻基说得不容置疑,朱秀这时候再想护着日月堂的同学们免得出了什么损失,那也没有用了。只不过心中对那白莲教的贼人,则是又惦记上了一分,势必要亲自将那贼人擒拿住。 朱瞻基这时候已经站起身,身为亲卫,张天这点规矩还是懂的,也是立马站起身跟在朱瞻基身后。朱瞻基稍作整理,回头又对朱秀说:“既然小爷花了钱,那就不能让别人白占了便宜。姑娘就在外面,是要陪酒还是见彩虹,都随你。但是爷花出去的银子,你必须给爷赚回来。今日哪也不许去,就给爷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这是让他好好休息的意思,不要出去招惹了白莲教的人。 朱秀点头,却没有叫一直候在外面的姑娘进来,而是扯了一嗓子,让楼里再准备两份酒菜上来。 在老鸨的恭送下出了门,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正午。 朱瞻基心情显得很好,目光肆意地在街面上扫过。 此时已经开春,气温也渐渐地上升,冬日冰寒消去,外出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姑娘们更是迫不及待地褪下厚重的袄子,步伐摇曳下展示着曼妙的身段。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球! 朱瞻基目光纯洁地看着不远处,几座山峰,心中也如那一春玄武湖水,不由地荡漾了起来。 张天默默地跟在身后,目光四处飘忽,凡是看着不正经的路人,都要被他多盯上两眼。 “太孙,为何每次出来都要到秦淮河这里?要是被汉王、赵王知道……” “你当他们不知道我来这里?你当爷爷就不知道了?还是说那些盯着我的朝臣不知道?”朱瞻基嘲讽了一声。 张天不由疑惑道:“那咱们还没事?” 朱瞻基轻笑一声:“我是没做什么,只是喝喝茶,听听曲而已……哎呦,今日倒是忘了听曲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南京城里又流行什么曲子了!” 自顾自地惋惜了好一阵子,朱瞻基这才接着说:“要是我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或是让朱家血脉……你再看看那些盯着咱们的人,只怕是还没走出着秦淮河,你腿就要被打断了!” 张天微微一震,愤愤地问:“为何是我的腿被打断啊!又不是我干啥了!” 朱瞻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张天,淡淡地说:“因为你是亲卫啊,你没有看住我啊!我的腿自然是不能打断的,你看哪个皇室继承人的腿是断了的?所以这么看,自然是打断你的腿比较划算,既惩罚了你看守不严之责,也能够震慑住我。” 听到朱瞻基的解释,张天顿时无语起来,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后怕,算着自己有多少次是接近断腿的,然后满脸委屈地说:“太孙,属下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属下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这双腿断了,一家子可就活不下去了!” 朱瞻基拍拍张天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的功劳我会记着的,你流的血不会白流的!你的家人,我会养着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张天委屈:“我能放得下心吗……” 朱瞻基说:“你是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于是,张天开始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不由想到自己当年要是不冲出来,不去挡那一箭该多好,至少自己的腿现在就不用成天面临着要被砍断的风险。 若是让张天来评选大明朝最危险的职业,他肯定会第一个投票,投给大明朝皇太孙亲卫这个岗位。 朱瞻基当然不知道,他身边亲卫的岗位,已经被评为大明朝最危险的职业。 主要是,街面上的……上的球太多了些,一时间让太孙殿下有些眼花缭乱起来。 那是橄榄球! 这个不行,就是个乒乓球…… 欧呦,这个好!这是个足球! 那个也不错哇,怎么也算是个篮球了…… 这是谁家的!竟然敢带着个玻璃球就出门了!来人,拖进巷子里…… 球球不同,或大或小,各有风……各有千秋。 朱瞻基正在为大明朝丰富的球类运动感叹的时候,街面上却是发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主仆二人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前方。 只见一个嘴里叽里呱啦胡言乱语的外邦人,正在和街上的一个小贩争吵着。看周围人的指点反应,大概是小贩的摊位出来的有些多,将那外邦人给绊倒了。 这事,本来双方各退一步就好了,但那外邦人却好似无事一般,硬是要找小贩的麻烦。若不是这外邦人带着商队,有不少手持短棍的护卫,只怕周围的大明朝百姓,就要替同胞教训这外邦人了。 街面上看热闹的人越发地多了起来,有人气不过外邦人在大明朝京师之地惹事,向着衙门的方向跑去。但更多的人,则是将整个街面堵得水泄不通。 “看样子,这边是过不去了。”张天见此情形,不由说了一句:“要不要上去,将那惹事的外邦人教训一顿。” 朱瞻基摇摇头:“这是应天府的事情。” 这是这么一句,张天便知道,今日太孙是不想插手了。 但他不知道,朱瞻基心中已经记下了那外邦人的面容,连那商队的旗号也给暗自记了下来。 “太孙,走这边巷子,绕一圈也就到皇城脚下了。”张天不敢耽误回宫的事情,今日他二人出来可是没有报备的,要是再多逗留,等皇帝处理完政务想要找太孙的时候却找不到,怕是他张天的双腿,今日就要交代了。 朱瞻基看了一眼张天指出的小巷,巷子里空无一人,两侧院墙有春色悄悄伸出。再看看越发拥挤不堪的街面主路,不用多想立马就做出了选择。 正文 第十六章 天下第一 若说中原王朝,哪一座皇城最是雄伟,那自然是要推举李唐的长安城。 一百零八坊,整整齐齐,整座城池被规划得横竖分明。 很显然,大明朝的京师南京城,是不可能如李唐长安城那样规整了。 长安的规整是因为关中平坦,文武、百姓豪爽的性子。 南京城从建成以来,就被赋予了十足的江南风情,就连街面巷道也似江南女子一般,百转千绕别有一番风趣。 巷道两侧院墙后面,伸出的树梢,已经挂上了一朵朵的嫩绿。有些早发的,更是已经吐露着小小的花朵,惹人喜爱。两侧院墙下,碧绿的青苔随着巷道之中微风浮动。被人踩踏了千百年的青石板,光滑得能够反射人脸。 这样的小巷,走起路来自然不会让人厌烦。 朱瞻基在想着,要是这时候,那户人家临巷的小楼打开窗户,露出一位怀春的少女来,那就更好了。 然而,这样美好的想法,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 怀春的少女,都正正经经地在家里,跟着母亲学习女红,哪里有功夫打开窗户,看巷子里不正经的少年。 巷道之中,微风忽然变冷。 刚刚还立在头顶的阳光,也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似乎是这两侧的院墙突然拔地而起,直上九天。 又是一点寒芒。 如同十四年前,在南京城外发生的事情一般无二。 从巷道尽头,一支弓箭破风而行。 无声,却杀气腾腾! 一如十四年前一样,张天双目怒瞪,暴喝一声:“太孙小心!” 一声暴喝之后,张天已经是脚步践踏到前面,伸手将朱瞻基推到贴墙的位置。 然而,十四年前朱瞻基躲过的一箭,今日还能躲过吗? 当年只是一箭。 而如今,却是三根箭! 只见那破空而来的一箭,忽然之间分成三根弓箭! 藏箭! 这人箭术非凡! 只是一瞬间,张天已经清楚,自己是敌不过前面还未露出面来的敌人。 “太孙快跑!” “去街上!” 街上? 显然是去不了了,那街面上惹出事的外邦人,显然是和这些敌人一伙的,为的就是将朱瞻基和张天,逼进这狭窄的巷道之中。 但谁会知道朱瞻基的行踪? 如今是在京三品以上大员,都在宫中议事。就连汉王和赵王,也在宫中。朝廷里的人,断然不可能分出精力,派出人手来刺杀朱瞻基。 那就只能是朱秀了! 只有他知道今日之约,也只有他知道太孙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朱秀叛变了? 真的是他吗? 巷道里袭来的弓箭,让朱瞻基来不及细想太多,他大喊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张天左肩已经被射中一箭,其余两箭被张天避开。但就只是这一箭,已经离着他的心口只有一掌距离而已,汗水瞬间从张天的脸上流下,脸色痛苦。 “大胆贼人,天子脚下行刺太孙,此乃诛九族之罪!” 张天一手握着刀,一手将朱瞻基护在身后,朝着面前空荡荡的巷子怒吼着。 朱瞻基的右手也在暗中移动着,在袖子里有一柄手弩,只要那人露面,袖中弩箭就会射向对方。 “你觉得你那袖中箭当真能射中我?” 满是轻蔑的一声在巷道中响起,随后一片衣带飘过。 张天闷哼一声,双腿一沉,做出挥刀冲刺的准备。 朱瞻基没有回答,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一道人影忽然闪出,朱瞻基袖中的弩箭也随即射出,直奔对方。 长剑出鞘,叮的一声,朱瞻基射出的弩箭竟然是被对方生生劈砍开来,扎进一旁地面砖缝之间。 竟然是个女人! 朱瞻基此时才看清对方,竟然是个面带丝巾的女人。 张天也没有想到,方才那射出三箭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女人。 “就是你,一路从中都开始,追杀朱秀到南京城的人?”朱瞻基带着谨慎,询问了一句。 对面的女人娇哼一声,更是轻蔑了几分:“就那个小子?若不跟着他,又怎么能找到你这位大明朝的太孙殿下呢?若想要杀他,在灵璧的时候我便可将其击杀了!” 张天横刀站在朱瞻基身前:“爷爷承认你这个小娘皮很强,但想伤太孙,先过爷爷这关再说!” “你已身中一箭,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现在大概连平日五成功力也使不出来。想挡我,你够格吗?”女人依旧是那般平静,淡淡地说着。 张天闭嘴不言,但他现在的情况,也确实如对方所说。肩膀的箭伤时时刻刻牵动着整个身体,若不是身负重担,只怕现在已经是撑不住了。 朱瞻基也是面色难看,他已经将现场的情形分析了数遍,最后悲哀地发现,在张天战力受损的情况下,即使自己现在转身向身后街面上逃跑,也跑不过那女人的追杀。 女人更清楚现在的情况,手中提着剑,脚步轻盈地向着朱瞻基二人走来。 “若说刺杀一途,整个大明朝我若说第二,便没有人能是第一了!大明的太孙殿下,死在我手上,也不算辱没了你!” 好不要脸! 竟然敢称自己天下第一! 虽然对方蒙着脸,但朱瞻基却也能看得出,这个女人长得不错。 只不过…… 朱瞻基目光缓缓下移。 最多也就是一个棒球而已! 就这? 还敢号称天下第一? 朱瞻基袖口一动,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已经落入手中。 就算张天此时战力只有一半,但加上自己,大概也能有一个完整的张天那个战力了! “张天,上她!” 朱瞻基突然暴喝一声,然后就已经提起脚步,不跑反而是冲向了对方。 张天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先下手为强,于是手中的刀也带着杀气奔向对方。 身为亲卫,张天哪里敢让朱瞻基冲锋在前,只不过眨眼间他就已经冲在了朱瞻基的前面,冲向对面这个该死且无比自大的女人。 女人脸上带着些调侃,她没有想到,对方不想着逃跑,竟然还想着要反杀自己? 只是瞬息之间,女人浑身娇柔已经化作凌冽,手中长剑也是直直地迎向张天的刀。 两相交接,刀剑相撞在一起发出巨响。而那女人竟然是直直地凌空而起,小小的脚步踏在院墙上,翻身而过长剑剑柄顺势重重地砸在张天的后背上,那位置好巧不巧的,正正地砸在其箭伤后方。 一个踉跄,张天止不住脚下步伐,身子便已经是冲出去好几步,然后才重重地突出一口血。然而他现在却完全顾不上这些,脸色更是瞬间煞白。 因为随着他冲的前面,而那女人却落在他身后,于是现场就变成了他张天背对着那女人,而女人则是已经能够直面朱瞻基了。 老子这下,怕是三条腿都要断了! 正文 第十七章 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张天心中怒吼。 尽管这些年,太孙也随着日月堂那些少年一起习武,但日月堂学的都是大明朝军武之术。本就是讲究大开大合的组合杀阵,若是与江湖中人拼杀,自然还是锦衣卫那帮人高出几分。 再加之太孙终究年轻,只怕是怎么算,也打不过那女人。 张天不担心自己三条腿都没了,更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不保。 太孙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张天可以死在这里,但太孙不行! 大明朝,不允许这位太孙死在这里! 张天硬生生地止住自己前倒的势头,拼着有狂吐两口血的代价,生生地挥刀借力转身。 “你的对手是我!” 张天怒吼了一声,手握长剑的女人却充耳不闻,双目静静地盯着手握匕首的朱瞻基,嘴角已经渐渐浮上一抹轻笑。 朱瞻基好似不知眼下情形,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性命不保的危险,同样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女人。 “这样好看的脸,该露出来才好!” 他嘀咕了一声,女人已经近到身前,自然是听得清楚。 女人脸色一冷:“贼子无耻!” 刀挥剑刺。 女人手中的长剑直直地刺向朱瞻基,半息之后长剑就能刺进朱瞻基的胸膛,然后透体而出。 女人已经想到,大明朝的太孙殿下,将要倒在自己剑下的场景。尽管这位太孙殿下,也确实长得很好看,若他是教中的人,只怕自己也会心中想法。但谁让他是大明朝的太孙,是朱家子孙呢! 于是,她手中的剑力道更重了几分,前进的速度也陡然变快。 朱瞻基依旧是一脸平静,只是忽然脸色一变,满脸愤怒。 女人看得清楚,心中不由暗笑起来。果然再好看,身份再高贵的男人,面对死亡也会变得不平静起来。 就在这时,朱瞻基却突然暴喝道:“卑鄙!小爷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之人!竟然还暗中带着帮手!” 朱瞻基声音很大,说得也很急,因为这个该死的女人手中的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少年的话钻进女人的耳中,却是忽然一愣,她何时带了帮手,怎么就卑鄙无耻了! 她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刺客,怎么可能杀个人还要带着帮手? 然而,女人的破绽已经暴露出来,她虽然只是心中浮出疑惑,只是愣了这么一下,但还是被朱瞻基抓住了机会。 右手的匕首并未挥出,只是放在了长剑刺来的方向,而在他左手却是出乎意料地挥了起来,长袖直面女人。 一朵云雾突兀地出现在女人面前,白茫茫一片,好似清晨山间水气蒸腾,一时间遮蔽了她的视线。 也就是这一瞬间,朱瞻基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然后更加不顾身份地趴在了地上。 就在不久之前,是张天前冲的身子停不下来。 现在,则是轮到女人停不下来。 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茫茫白雾钻进双眼,女人愤怒地惊呼尖叫。 手中的剑松了,脚下的步伐乱了。 趴在地上的朱瞻基,左手用力重重地向前横扫砸了过去。 扑通一声。 女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剑也被砸出老远一段距离。 石灰! 竟然是生石灰! 双眼被灼烧得满是泪水,女人倒地的一瞬间,怎么也没有想到,身为大明朝堂堂太孙殿下,永乐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后辈,竟然会随身携带着石灰! 这难道不是,行走江湖的人,才应该装备的玩意儿吗!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后臀一沉,脖子上一道寒气摄入体内。 刚刚挥臂而出的朱瞻基,早就已经爬了起来,整个人如大象坠地的跨坐在女人屁股上,手中的匕首也已经是压在了女人的后脖颈上,双腿将女人的双臂狠狠地推向前方。 啐了一口,朱瞻基空着的左手重重地拍在女人的后臀上:“让你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也取不走小爷的性命!” 后臀带来的异样感觉,已经此时被本该被自己杀人的敌人压在身下的羞辱,让女人愤怒不已,脸色被双眼更红,那是屈辱带来的。 “你卑鄙!你无耻!老娘才是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朱瞻基轻笑一声:“你意思是说,小爷就不能反杀你了?还是说,小爷就不能随身带着生石灰了?谁让你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竟然临阵还能被我一句话干扰了?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 “哼!” 如今被敌人擒住,女人再怎样愤怒,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声冷哼。 朱瞻基却越发地感兴趣:“若说你是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可。但小爷忽然想到,我家是天子之家,那我是不是也能代表老天一下?再加上现在你在下,我在上,那我岂不就是天上第一了?” “你无耻!卑鄙小人!” 朱瞻基浑然不觉:“所以啊,我想了想,你还是天下第一的好!这样才能凸显出小爷的厉害啊!” 此时,张天也已经是走了过来,不放心地将自己的刀也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朱瞻基抬头对张天说:“记下,大明永乐十四年,英明神武太孙殿下,将天下第一压在身下,战功卓著!” 张天没有回话,目光在四处扫过,心中警惕,听着朱瞻基的话则是重重地点点头。 显然,他现在见太孙无事,方才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落了下来。 只是他脸上依旧很不好看,带着些疼痛说:“朱秀那混账,怎么还没有赶来?” 就在张天疑惑的时候,朱秀的声音从一旁的院墙上传来:“哼!要不是为了躲过锦衣卫的人,我早就赶过来了。张天,你失职!竟然让太孙殿下以身犯险!” 随着朱秀出声,巷道之中随之响起一道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多时,巷道之中就已经被数十个少年挡住。 这些少年,皆与朱秀一般大,手中提着的也皆是锦衣卫才能用的绣春刀。数十人面色尽皆沉默冰冷,除了外围戒备的人,其余人等目光皆是投向朱瞻基。 朱秀落地,拍拍手蹲在女人面前,奇怪了看了一眼坐在女人身上的朱瞻基,摇摇头没敢说什么,只对着女人说:“说真的,你那藏匿的功夫也属实厉害,我虽然心中怀疑你是跟着进了城,但却不敢确定。想来,当时你应该就在屋顶上吧!若不是这样,那桌子上的水滴,还能是谁身上的?要我说,你该怨恨的该是那老鸨,钱挣了却不知道修修自家的屋顶。” 哼! 女人依旧是冷哼一声:“一帮卑鄙无耻之人!” 正文 第十八章 大明百姓不可欺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就是卑鄙无耻之辈了呢?” 朱瞻基手上用力,逼问还被自己压在屁股下的女人。 当然,用力的手不是握着匕首的手,若是那样的话,只怕这个女人已经没了。用力的,自然是他空闲着的左手,受力的地方依然是女人的后臀。 女人愤怒地低吼着,被生石灰灼烧的通红的双眼,更红了一些,血红血红的一片。 朱瞻基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因为那手感太好,才让自己又来了这么一下,沉着脸说:“你就不要想着什么咬舌自尽了。我以前听过传闻,人是不可能咬舌自尽的,那份痛疼和身体自然的反抗,就会让人的打算落空。你也不要觉得此时就是羞辱,能被大明朝的太孙殿下抓住,只怕是没有几个人有这份荣幸了,你该高兴才对!” 高兴你个鬼! 高兴你全家! 女人很想骂出来,但她舌头上的疼痛让人已经骂不出声来。正如朱瞻基所说,刚刚她确实已经是带着必死之心,准备咬舌自尽了,但那份痛疼就算她是个女人,也从未体会过,被牙齿紧紧咬住的舌头,不知怎么回事就自己缩了回去。 失败带来的屈辱感,如同滔天海水一般,将她整个人淹没,泪水从眼眶之中呼啸着涌了出来。 朱秀在一旁看得起劲,开口道:“咱们太孙就没有说错!你也不看看,满南京城,无论是朝廷大员家的姑娘,还是秦淮河、玄武湖上的姑娘们,哪个不想着离咱们家太孙更近一些。你现在可是被咱家太孙压在身下,这要是说出去,只怕这满城的姑娘就能把你活活酸死!” “流……氓……!” 女人张着嘴,还在痛疼的舌头吐着口水流下,咒骂了一句。 朱瞻基见情形差不多,便向朱秀点头示意。 朱秀会意,让边上日月堂的少年用绳子,将女人的双手紧紧地捆在身后,双脚再被紧紧地捆上,如今就是松开她,她也哪里都走不了。 站起身的朱瞻基,张着胯子,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活动手脚。 毕竟,他刚刚那番动作,着实也累得很。 女人这时候也已经被放在靠墙的位置,坐在地上,面对着朱瞻基。 她脸上的面巾自然是已经被取下,好心的日月堂少年,从一旁热情的百姓院落中不问自取了一壶油,将女人眼中的石灰洗去,反倒是被对方喷了一身的口水,攒下了一串愤怒的白眼。 朱瞻基处之泰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带轻笑地看着女人。 椅子,自然也是从热情的百姓家里不问自取来的。 “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女人同样盯着朱瞻基,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朱瞻基一笑:“你觉得今天你没有杀掉我,以后还能杀得掉我吗?我只是没有想到,平日里总是躲着官府远远的白莲教,竟然敢就这样光天化日地在京师之中行刺!” “燕贼无耻!人人得而诛之!” 朱瞻基猛地站起身,走到女人的面前,巴掌重重地抽在她的脸上:“你是觉得这样说,我就会认定你是建文余孽?幼稚!” “是不是先帝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女人冷声回应,吐了一口被朱瞻基打出的血水。 朱瞻基满脸厌恶,重新落座,嫌弃地拍拍手:“我只是没有想到,白莲教竟然会有你这样厉害的人。你们那什么无生老母,还是其他什么的玩意,要是知道你被我活捉了。你猜,他们会怎样反应?” “为先帝赴死,义不容辞!”女人好似咬定了建文背景,沉声回答。 朱瞻基目光一缩,然后长出一口气:“你们当真觉得,朝廷不敢拿你们怎样嘛?还是觉得,你们真的能够躲得过锦衣卫的探查?不动你们,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动手的必要。相信我,中都灵璧知县吴守才,不久之后就会被锦衣卫就地问斩!他既然收了你们三千两银子,自然是该明白,迟早有一天要被朝廷砍头的!而真的要动你们,对朝廷来说也易如反掌!” 直到听见吴守才的名字,以及三千两银子的事情,女人这时候才真正地动容,脸色一紧。若是吴守才被暴露了,那么圣教在中都的布置恐怕也已经暴露了,后续要做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再进行了。 可现在,她却被对方捉住,消息传不出去,圣教在中都的部署和人只怕也会如吴守才一般,被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一一砍头…… 朱瞻基时刻关注着女人的脸色,此时见女人终于动容,微微一笑:“姑且相信你们和建文余孽有联系,毕竟我家的大明朝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这么大的地盘,总是会有一些人想着捣乱。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坏了这蒸蒸日上的盛世,不该坏了大明朝那千千万万勤勤恳恳只为了养活一家的百姓!” “太祖爷容不得贪官污吏,只是贪污几十两银子,就要被扒皮充草。朝廷内外,好些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只怕还是要说上两句暴君。可那又能怎样?太祖爷就是容不得贪官污吏,是因为那些人坏了百姓的活路!皇爷爷同样杀人,同样对贪官污吏不留一分情面。将来,我也会这般做!都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让那些百姓能够安安心心地活着!就只是让他们能安心活着!” “但你们白莲教,却对百姓蒙骗蛊惑,一家子不吃不喝都要将糊口的粮食拿给你们!这就是不让他们有活路了啊!你们真要是不满咱们朱家,大可像今日这样都冲到南京城来,甚至是冲进大明朝的紫禁城里,大可拿着手中的刀剑,拼着身死道消也要杀了我们朱家人。真要是那样,我朱瞻基第一个敬佩你们还有几分血气!” “但你们没有这样做,就算你今日是来刺杀我,我也只会觉得意外,却不会佩服你们。你是不是觉得,杀了我大明朝就没了未来?皇爷爷是器重我,但大明朝不是我朱瞻基一个人的,也不是皇爷爷一个人的!我朱瞻基今日就算是死在这巷子里,大明朝也会有另一个皇太孙继承这座江山,依旧会将你们这些污垢给统统揪出来!” “任何人,不能欺负大明朝的百姓!” “呸!”女人吐了一口血水,满脸鄙夷:“你们朱家还是这般满口仁义道德!因为你们家靖难这天下死了多少人!你现在却有脸说我们祸乱天下,图害百姓。你这位好圣孙,哪来的脸说这话的?” 朱瞻基笑了,笑的很是开心,笑的女人脸上浮出无知之色。 “张天,解决了吧!” 正文 第十九章 印记 解决一个已被擒住的人,对于张天来说很简单。 少顷,巷道之中有血腥味散发开。 朱瞻基面色阴沉,正要准备带着人离开此处,却是突兀的停下了脚步,他的耳朵微微的晃动了一下。 “没想到,今日你们白莲教不止来了一个人啊!” 朱瞻基的声音在巷道之中扩散开,身边的张天和朱秀却是脸色大变。很显然,太孙是发现了此处另有旁人,可他们两个人却竟然连一丝的感知都没有。 刷的一声。 不远处的院墙上,竟然是又出现了一个女人。 一个好看的女人! 她没有带着什么面巾,亦没有带兵械,只是两只脚定定的站在窄窄的院墙上,目光平静的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微微一笑:“你是要为你们的人报仇?” 女人摇摇头,露出了一抹让人无法理解的笑容:“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您这位皇太孙。” “哦?”朱瞻基轻哦了一声,表示惊讶:“那你是不是得要请我吃饭啊?还是说以身相许?” 女人脸色如常,并没有因为朱瞻基的调戏而愤怒,她淡淡开口:“我早就提醒过她,这大明的京城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离开的。不过,如今她死了,对我倒是有利的。所以,还是要感谢你的,今日我便不杀你。” 张天和朱秀面露怒色,觉得这个女人是在羞辱太孙。 朱瞻基却好整以暇,耸耸肩:“你站的太高了,我脖子疼。既然你不是来杀我的,我也没准备杀你。择日不如撞日,你何不下来,你我二人深入地探讨探讨?” 女人笑出了声:“你就不怕我下来后,杀了你?” 朱瞻基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做出了请的动作。 女人翩然跃下,轻盈盈的没有一丝动静的落在了巷道里,她缓步摇曳着走向朱瞻基。 张天和朱秀脸色一紧,周围的日月堂少年们,更是长刀相向,全神戒备。 女人到了朱瞻基的面前,不屑的看了一下朱瞻基的麾下:“你看,你不怕,可他们在怕,怕我杀了你。” 朱瞻基笑曰:“杀我没用,大明宗室那么多人,你杀他们多好。他们没有这么多人保护,你杀起来也利落。” 张天和朱秀脸色一变,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这些年,朱瞻基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有着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想法,但是能够想到,这位大明朝的太孙殿下会说出,让人多杀几个朱家蛀虫的话来。 这话但凡是被外人听了去,并且被传扬出去,大明朝的江山就落不到朱瞻基的身上。宗室的愤怒,就算是朱棣也挡不住,只怕到时候朱瞻基只能落得个被羁押囚禁在中都祖庙的地步了。 所幸,不论是朱秀还是张天,又或者是周围的日月堂少年们,对朱瞻基都是忠心耿耿。 就如不久前,张天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为朱瞻基挡剑。 朱秀和周围的日月堂少年也同样愿意,愿意为了朱瞻基付出性命。 更遑论,朱瞻基想让人杀几个宗室蛀虫。 日月堂这些年的教导,在朱瞻基的潜移默化下,早就对宗室那些不事生产却占据无数资源的家伙同仇敌忾愤恨不已了。 这话也自然就传不出去了。 至于一个白莲教女人的话,谁会相信? 宗室到时候只会觉得,白莲教是在挑拨皇家情亲,然后一个个带着礼物到朱瞻基面前表示忠心,最后同仇敌忾地在皇帝面前请战,请求诛灭白莲教逆贼。 女人看着朱瞻基周围人的脸色不变,她的脸色却变了。 这些人竟然如朱瞻基一般,对宗室那般无情。 这一刻,女人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了。 一个连皇家宗室都要杀的人,会被她杀死吗?会觉得小小的白莲教是个威胁吗? 心中方才升起的杀意立即止住,女人好奇的看向了朱瞻基。 朱瞻基同样好奇的问道:“话说,你知道我是谁,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都让你随意杀大明宗室了,你还这样可就不够意思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唐赛儿!”唐赛儿沉声说出名字。 朱瞻基目光一闪,硬生生将其压下,忽然问:“你成亲了?” 唐赛儿语气平淡:“圣教大业未成,何敢作他人妇!” 朱瞻基满意的笑了笑,忽然很是纯洁的觉得这个唐赛儿更漂亮了一些。 “你们都退至巷道两端!” 朱瞻基向着张天、朱秀等人下达了命令。 张天和朱秀等人,原本还准备不从,可见太孙目光坚定,只得是深深的看了唐赛儿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唐赛儿满脸的笑容,离着朱瞻基更近了一些:“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朱瞻基沉默不语,忽然动手,手掌擒向唐赛儿的脖子。 唐赛儿反应及时,立刻就是出拳。却是被朱瞻基一偏头夺了过去,不过她的另一只手却是已经重重的砸在了朱瞻基的腹部。可是,唐赛儿并没有胜利的笑容。 朱瞻基此时,虽然没有抓住唐赛儿的脖子,他的膝盖却是已经抵在了唐赛儿的小腹上,巨大的力量带着他二人重重的撞在了一旁的院墙上。一柄小刀也抵在唐赛儿的小腹上。 只不过他却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只因为唐赛儿不知什么时候,同样已经是摸出了一柄匕首,已经是架在了朱瞻基的脖子上。 两人顷刻之间陷入了僵局,姿势也颇为别扭。 唐赛儿面色凝重,她也没有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大明皇太孙,身手竟然这般厉害。 失策! 朱瞻基同样是叫苦不已,心中不由大骂妖女! 唐赛儿开口:“原来,你刚一直在想着要杀我!” 朱瞻基嘲笑着:“难道你就没想?现在僵持在这,不如都收手。我想你之前没有阻止我们杀了那个愚蠢的女人,就证明你是有企图的,大抵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些好处吧?要是我没有猜错,你是要借朝廷的力量,在你们那个什么破白莲教中爬的更高一些吧?” 唐赛儿身子一僵,竟然是被对方给猜中了。 她正准备松手收刀,却突然双目瞳孔放大。 唐赛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都准备真的要和这个大明的皇太孙好好谈谈了,对方却竟然是背信弃义。 朱瞻基乘着唐赛儿松懈之时,挥手重重的拍飞唐赛儿手中的匕首,而后他握着小刀微微一挪,抵在了唐赛儿腋下离着心脏最近的位置。 唐赛儿顿时再不敢动弹,可脸上却是布满了愤怒:“贼子背信弃义!出尔反尔!” 朱瞻基却是浑然不顾,撇撇嘴:“我这是为咱们接下来的谈话,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小刀抵在腋下,唐赛儿不敢动弹,只能是目光激荡着怒火。 朱瞻基笑着摇摇头:“我真的没准备杀你,等下咱们官匪勾结好了,我就放你走。” 唐赛儿心中愤怒的咒骂着,已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郎,还是大明的皇太孙吗? 这货,竟然还能说出官匪勾结的话。 还能要点脸吗? 自家造自家的反? 朱瞻基不知道唐赛儿心中的想法,他已经是在唐赛儿震惊的目光之中,动起手来。 “怎么这么厉害的女子,却只是个棒球呢……” “不过,这也算是纯天然原材料了吧!若是合理开发,也未尝不能变成足球是不是?” 朱瞻基一边自问自答,一边行动了起来。 好似练习了无数次,朱瞻基双手不停,直到手心变得发红发烫这才依依不舍的停了下来。 然后朱瞻基又一把抓住唐赛儿的下巴,捏着脸抬起头面对着自己,他就这样一口咬上,直到朱瞻基感觉到嘴里多了一丝血腥后,方才松开。 而这个时候,唐赛儿已经是满脸悲愤,双目杀气腾腾的盯着朱瞻基,脸颊更是已经红透了底。 她紧紧的抿着嘴,却止不住嘴唇里的血留下来。 身子在不停的颤抖着,这是因为那无边的屈辱和愤怒,唐赛儿死死的盯着这个侵犯羞辱自己的少年人呢,心中发誓这辈子定要诛杀了此子! 朱瞻基却好似没事人一般,松开手挺着大拇指将自己嘴唇上的鲜血擦去,然后动作轻柔的将唐赛儿恢复原样,再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丝巾想要将唐赛儿脸上的灰土、鲜血擦去。 唐赛儿挺着脖子想要躲开朱瞻基的手。 但朱瞻基却是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拿着丝巾的手却是格外的轻柔,直到将唐赛儿的脸擦干净方才松开。 “我说了,可以放你走,但不会太容易。现在好了,你身子被我看了,也被我碰了,更被我亲了,所以你也算是小爷的女人了!”朱瞻基舔了舔嘴唇,回味道:“你该高兴的……不妨告诉你,你可是小爷碰的第一个女人,不要不相信,你爷们我是个正经人!整个大明就没有比我更正经的人了!” “哼!” 经此大辱,唐赛儿再也不想言语,只想能早早的逃离这里,从眼前这个恶魔手上逃走。 朱瞻基却说:“这些是爷的印记懂不懂?你要是往后碰了别的男人,碰谁小爷就剁了谁!” 正文 第二十章 比大明还大 唐赛儿很想说,只要老娘离开这里,老娘就会一天换一个男人。但是突然,她又想到,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其他的男人! 其他的男人…… 唐赛儿一时陷入迷茫,在男女之事上,对朱瞻基竟然是丝毫报复不了。 朱瞻基却丝毫不觉得唐赛儿会在今日之后,再去找别的男人。 他对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是自信! 不知不觉,朱瞻基已经收回了刀,悄无声息的藏了起来。 没有在意地上的脏,朱瞻基坐在了地上:“我说了放你走,就会放你走,毕竟我还赶着回宫……回家!恩!既然你是我女人了,我是你男人,那也是你家!” “要是回去得晚了,怕是要被皇爷爷揍的!记住,皇爷爷最不喜欢不守时的人,这点以后不要忘记了。其他的,做什么都好商量。” 忽然,唐赛儿发现,身边这个人竟然变得废话特别得多。 “我杀了你!”唐赛儿羞愤不已,愤怒的吼着,已经是作势要将此事毫无防备的朱瞻基当场击杀。 “你要是真想杀我,刚刚那啥……你懂的,这时候男人都是没有戒备心的,当时你就是杀了我……”只听朱瞻基继续说:“现在,你就好好听我说。白莲教真的不该打扰普通百姓,明明天下有那些多的贪官可以让你们杀,他们贪污的银子你们自然也能在杀完人后取走,为什么还会盯着百姓那点钱粮?所以说,你们是真的没有前途,要是我当你们的老大,只怕现在已经是富可敌国了!要说,我们老朱家养出来的贪官,也是真的有钱!上次锦衣卫抄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竟然从他家里抄出来五万两白银!天爷爷的,那可是五万两白银啊。要是给我了,我能收养多少边军遗孤啊!” 这个被自己视为恶魔的少年在耳边喋喋不休,但唐赛儿却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双目发光,似乎是看到了一条金钱铺就的道路。这时候,她哪里还会想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瞻基停顿了一下,双眼余光看了一下唐赛儿,确定对方真的听了进去后,才又接着说:“还有什么建文余孽,那些人为了复仇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为了能复仇难保不会出卖自己人。说了不要不信,若是能杀了我,他们哪怕是出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这种人啊,谁见了不躲得远远的。一帮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家伙……” “还有,就算你们白莲教和我们家有仇,看不惯我们家,也没有说在人家祖坟上崩……哦,也没有说在人家祖坟前捣乱的说法。中都那是我们家的祖地,祖宗都埋在那里,就算是血仇也没有必要在那边捣乱吧。” “在别的地方还好说,要是祖宗面前出了乱子,皇室没了脸,朝廷自然也不好看。不用我们家说话,文武百官也要表现得忠心耿耿,势必是要对你们围追堵截,不杀个干净不罢休的。说到底,中都那边是我们家的脸面,更是朝廷百官的脸面,他们只会比我们更加拼命的护着。” “这是体面!这就是那些所谓臣子的体面啊!” “大明朝境内除了贪官让你们杀,能赚大把银子外,百姓也是真的没有钱。你们怎么就不想想去大明外面呢?” “听说倭囯那边,有一座大到没边的银矿,朝廷早就垂涎欲滴了,但没有借口总不好直接打过去。毕竟,咱们大明做什么事情,还是要叫个先礼后兵的。不能做什么,都表现得太过贪婪了。” “还有,南边!南边那些人可不老实,但没办法,他们就是撒一把种子在地上,都能长出无数的粮食来。羡慕啊!嫉妒啊!你说那么好的地方,要是给我千把人,我就能占山称王了!” “还有还有,我早就劝郑和,他该一直往南,那边的岛上有好多好多的铁矿、铜矿,这要是开采出来,只怕是光靠着把兵器砸在敌人脑袋上,就能把对方给全砸死了。” “但是我说了,大明实在是太大了,我又不是当家做主的人,所以怎么办呢?没有办法啊!满朝上下,都被皇爷爷给带的,对北方心心念念的久久不能平复!可是北边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秦汉不说,就是李唐那般厉害,不也没有彻底解决?北边就不是硬刚能解决的,他们既然喜欢骑马养羊,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养更多的羊?等羊超过了马,吃光了草,他们还有力气南下吗?怕是都变成羊羔子了……” “你们不当家,不知道这狗日的世道艰难,天下间谁不会打打杀杀。可是打打杀杀真的能解决问题吗?我看是十足十地都解决不了,但为什么还要打?因为只有打了之后才能讲道理啊。这就是这么的狗屎!” 朱瞻基絮絮叨叨地说着,唐赛儿却是静静地听着。 在朱瞻基长叹一声,满脸愁容地抬头看天的时候,唐赛儿默默地看向他。 忽然,她发现这个少年也不是那么的可恶,尽管他玷污自己依旧可恶,但其他方面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坏。 这个家伙本就是含着金钥匙出世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明朝的江山还真的就是他继承的。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本该是纵马高歌,好不潇洒的少年郎,却怎么会这样的愁容满面? 他一直在记挂着百姓疾苦,他同样痛恨贪官污吏,甚至想要杀光宗室的蛀虫。他身在京师,却深知天南海北形形色色的情况。 唐赛儿不敢想,若是朱瞻基继承了大明江山,到时候的大明又该会变得多大。 毕竟,现在的大明已经很大了…… 但这个少年的心,却比如今的大明江山还要大! 不知不觉地,唐赛儿看得着了迷,以至于连朱瞻基看向她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朱瞻基用胳膊碰了一下她,这才忽然醒悟过来,脸上顿时一红。 “对不起啊!” 唐赛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听到他说对不起。 不由地,唐赛儿再次抬头看向满面歉意看着自己的朱瞻基。 朱瞻基说:“我本是不敢那啥那啥……毕竟这么好看!也不该如方才那般对你,毕竟女孩子是要被呵护的,而不是那般粗鲁的玷污。可要不这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听我说话……那般对你,也真的是为了让你记住我,这样下次找到机会还会来杀我。有个天天想杀自己的女人在暗中,也好督促我时时刻刻不能松懈不是?” 唐赛儿哪还听得见朱瞻基的解释,脑袋里只有对方夸自己好看的话。 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看呢? 良久,唐赛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朱瞻基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把匕首放在唐赛儿的身边。 那匕首,就是之前威胁她的凶器。 唐赛儿有些失神地看着匕首,深吸一口气抓住,将匕首捡起,看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巷道,想要发狠最后却变成一抹轻笑。 “说那么多,还不是怕死!临走,还不敢松开老娘!”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真的无敌 皇城甬道中。 朱瞻基带着张天,身后跟着朱秀等日月堂的少年,缓步前行。 经过白莲教的刺杀,朱秀哪里还敢松懈下来。本来在搞定白莲教女刺客之后,朱瞻基是要让朱秀带着人离开的,也是让他好好休息一番。毕竟被个厉害女人追杀了一路,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但朱秀说什么也不敢带人离开,谁敢肯定除了那刺客之外,这南京城里就没有其他人想要取了朱瞻基的人头邀功来着的。 看看,后来不是又来了个唐赛儿! 朱瞻基坐在正中,张天和朱秀一左一右,他二人皆是落后半步。 这是在宫中了,不是在外面,在外面他们可以是朱瞻基并排同行,可以同桌饮酒,甚至可以一起逛窑子。但这里是皇宫,是必须要守规矩的地方。 若是皇家也不守规矩了,还能指望朝廷、指望黎民百姓守规矩吗?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时候受什么礼。 日月堂里的第一节课就是说这个的。 走在前最面的朱瞻基,还在怀恋着某对棒球,手指头还在轻轻地搓着,想着最好还是快些再次被刺杀。然后又想,不知道自己今日的那些话,到底会不会起到作用,会不会被唐赛儿采用。他也不知道,唐赛儿如今在那狗屁一样的白莲教里,究竟混得怎么样。 甚至于,朱瞻基还想到,是不是能够借朝廷的力量,又或者是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力量,帮着唐赛儿在白莲教里做大做强。 脑子里想得多了,就会让人对身边外界的关注降低。 一旁的朱秀突然开口,就吓得朱瞻基一跳,满脸不爽地瞪了朱秀一眼后,朱瞻基才示意对方继续。 朱秀原本长得也算是端正,但憋了一路,实在是憋不住了,突然变得贼眉鼠眼起来:“要说厉害,还是太孙您厉害啊!真的是无敌了!谁以后要是再敢说什么天下第一,我朱秀第一个不服!” 张天在一旁摇摇头,正儿八经地反驳道:“不!你说错了!太孙已经说了,他不是天下第一,他是天上第一!” 张天同样是变得尖嘴猴腮一样,尤其是那个上字,被他说得是又重又猥琐。 朱秀听着,不由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哎呀呀……大叔你好骚啊!” 听着身边两人的调侃,朱瞻基无奈地翻翻白眼,对这两个人的无聊之举,充耳不闻。 然而,朱秀难得有调侃太孙殿下的机会,哪里有就此放过,继续说:“太孙,你是没有注意到,当时你走的时候,那姑娘一脸着迷的样子。要不是她当时还在想着事,怕是我们真的要费老大的劲,才能将你解救出来了!” “胡说!”张天化身逗哏:“殿下还用你去救?殿下那是要以身饲狼,这是多宏大的愿力啊!” 朱秀插嘴:“大叔你可拉倒吧!你又不是没看见,殿下当时走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匕首,生怕惊醒了那姑娘。殿下这是想以身饲狼?殿下这是怕自己年纪轻轻,就被榨成干!要说境界,还是殿下的境界高啊!咱大明朝,何愁未来!” “殿下怎么就境界高了?还有,怎么就不愁未来了?”张天一时没有跟上朱秀的脑回路,不由疑惑一问。 朱秀挑眉,耸耸肩摇晃着脑袋:“这就不知道了吧。大叔你要知道,殿下现在才多大?满打满算才十八呀,你看看这些年殿下有碰过女人嘛?这放在宗室里那可是独一份的!就这境界不高?怕是庙里的大和尚,都比不过了!殿下心系大明,你说咱们大明还愁未来吗?” “殿下,是不是这样的?”张天不甘心,朝着朱瞻基问了一声。 突然被人在耳边喊了这么一嗓子,朱瞻基浑身又是一抖,刚刚回味起一点唐赛儿嘴唇的味道和手上的手感,这一下子彻底没了,不由愤愤地盯着张天,一直盯得张天浑身不自在地低下头,朱瞻基才莫名其妙地冷哼一声,加快步伐离这两个人更远一些。 张天无辜地挠挠头,向朱秀询问:“殿下这是咋了?” 朱秀翻翻白眼,拍拍张天的肩膀,摇摇头:“哎,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升职加薪的原因了。殿下刚刚那定然是在考虑咱们大明朝的军国大事,被你那么一打断,谁会乐意?要不是殿下仁厚,换了我只怕是当即将你这贼子打杀了!” 说完话,朱秀也不理会张天,很是狗腿地向着走出老远的朱瞻基赶过去。 朱瞻基对于两人歪楼的本事又多了一份认识,一直到了奉天殿前,这才甩开两人,独自走进大殿之中,然后又很是熟悉地走向后面。 在大殿后面,自然是有偏殿存在的。 这也是为了满足皇帝就近处理政务的需求。 此时偏殿里,跪下了好些个人,平日伺候朱棣的太监宫女,也都被赶到了外面。 还未走进去,朱瞻基就听着里面,传来朱棣的咆哮声。 “废物!都是一帮废物!连几个日月堂的小屁孩都跟不住!朕要你们有何用?啊!要你们有何用?” “太孙险些遇害,还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你们这帮人,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怎么地?这次就没能拦住那个女子!” “现在,连太孙瞎折腾出来的日月堂都比不过,是不是要朕给你们调换一下啊!你们去日月堂里跟着太孙折腾,让日月堂的孩子们去锦衣卫啊!” 皇帝的咆哮,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经受的起的,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主官们,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下去。 好一会儿,皇帝的怒火稍稍收敛,才有人开口道:“陛下,不是我们不行,是太孙真的厉害啊,就是瞎折腾的日月堂也能这般厉害。” 这话虽然说得像是废话,几乎是重复了刚刚皇帝的话,但谁能够知道,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朱棣,脸上却真的就又缓和了不少。 一瞪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们:“都滚蛋,老子的种能不厉害吗!彻查!给老子把南京城翻个遍,看看还有多少贼子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着连爬带滚地向外退下。 看到朱瞻基站在门口,几人不由一愣。 朱瞻基歉意一笑:“连累几位大人了……实在是小子觉得,该自己试试自己的手脚,这才弄出今日这么一出……若是几位不嫌弃,等今日下了衙,我请几位玄武湖画舫一游,若是不来,我可真的当大人是责怪小子了……” 几人听着太孙这般说,哪还敢说什么,连忙是点头答应。更是要他们做东,相邀太孙殿下今夜玄武湖一游。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大明的希望 锦衣卫的人被皇帝骂很正常,身为大明朝的官员,若是不被皇帝骂的话,反而要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真的做的不行了。 这一次同样,锦衣卫虽然对太孙殿下稍微有些怨言,好好地非要甩开明明是保护他的锦衣卫,但被皇帝骂却没有怨言。现在,他们几个又被朱瞻基这般笼络,就连最后一点埋怨也荡然无存。 事情虽然没办好,但挨了皇帝骂说明皇帝不会真的动他们。太孙要请他们玄武湖一游,自然是有赔礼道歉的意思,有这个意思就行了,大伙在下面办事也能心安。至于真的要太孙掏钱请客,那就不行了。 哪有让主子请客的事情?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放松和期待,于是几人对着朱瞻基恭敬一礼,便轻步离去,只等着晚上能与太孙一游玄武湖。 那可是太孙啊! 大明朝往后的皇帝啊! 朱瞻基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一直都很单纯,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要动一动了,锦衣卫自然是要多多拉拢的。 站在门口,让太监们准备些茶水,就迈着步子进到了偏殿内。 一走进去,朱瞻基就跪在了地上。 “爷爷,孙儿知错了……” 朱棣冷哼一声,看着朱瞻基身上的灰土,脸色却是还没有挂住就立马松了下来:“快起来吧!说到底,没有丢咱们朱家的脸面!做得不错!” 朱瞻基脸上一笑,立马是站起身到了朱棣身边:“锦衣卫也是忠心的,只不过是被孙儿故意甩开了,您又何必这般大的脾气,还得孙儿今晚破费一番……” 朱棣一瞪眼,拍走朱瞻基伸向他后背的手:“要是老子不训他们,哪里来的机会让你笼络他们!你还好意思说破费?今晚不要宰他们太狠了,知道没有!” 朱瞻基嘿嘿一笑,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朱棣又是一哼:“爷爷自然知道他们不容易,天天盯着百官,就没人喜欢他们。但做错了事,就是要罚。朕只不过是骂他们一顿,他们该感谢朕才是!不过他们办事也是妥当,这些年暗中护着你也不容易,今晚让他们请客算是朕赏他们的!不过,你得体恤他们!他们俸禄就那么些,虽然难免有时候有些旁的收入,但也都是要养家的。日后,你要给他们找补回来,总不能咱们皇家占了这些忠心办事的臣子的心。” 让人请客,还说是皇帝赏赐给他们的。 这道理就没法说,但却就是这么实实在在,还真能说是皇帝赏赐他们的。 不然锦衣卫身为天子近臣,哪里是能够和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走得这么近的? 朱瞻基有些好笑,但还是竭力克制着:“是是是,爷爷您说什么都是对啊!孙儿受教了!” 朱棣看了一眼朱瞻基,没好气地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锦衣卫的事就此揭开,你们自己个游湖去。但你小子给老子记住,外面的女人不能乱碰!皇家的血脉,不能落在外面!知道不知道!” 后面这话说得很严肃,这边是这座皇宫之中诸多规矩之一,大明皇室的血脉是高贵的,大明皇室承认的女人同样会变得高贵,不会因为她们之前是否出身普通百姓之家。但若是没有得到承认的女人,那是对皇室的亵渎! 朱瞻基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老爷子八九不离十,是知道了自己对唐赛儿所做的事情。 对于这点他丝毫不怀疑,就算一开始他将锦衣卫的人甩开,但后面谁敢说那些锦衣卫没有找过来躲在暗处,将朱瞻基的表现记录下来。 果然,只见这个时候朱棣脸色突然一沉,甚至是变得有些冰冷,盯着朱瞻基说:“朕知道你一向对宗室优待有所意见,但那也是咱们家的亲戚,是有血脉联系的!朕可以打骂责罚他们,也可以贬斥他们,甚至可以将他们从宗室中除名!你觉得朕看不到宗室的危害吗?大明朝就这么大,宗室上上下下天天就知道吃饭、睡女人、生娃娃,这天下早晚全是姓朱的。但我能杀他们,你不能!你是咱们老朱家的未来,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必须干干净净光明正大的!” 见朱棣说到这里,朱瞻基脸色也沉默下来,但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皇爷爷没有对他说想多死几个宗室有什么意见。 甚至…… 他爷爷也觉得宗室都是废物! “今日在那巷子里说的话,往后再往朕听到,你就去中都反思吧!”朱棣很严肃,对这件事情似乎没有打算轻拿轻放下来:“李世民杀兄杀弟,一生兢兢业业,但你看看,后世人还是会有人说他不好。这就是手染血亲的后果!朕……朕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真要是宗室不安分了,朕替你做!总不能让咱们家的大明朝,被那群猪给拖累了!坏名声朕来背!你小子只管等老子和你老子死了后,好好地当皇帝,让咱们大明朝千秋万代!” 朱瞻基有些动容,这一刻朱棣嘴里说着朕,但却只是个护犊子的老爷爷。 朱棣似乎是骂得起劲:“老子杀的人够多了,也不在乎多杀些人。这些年你对宗室的推算,爷爷看了,也看进去了。触目惊心……若宗室达数百万之数,只怕整座天下都供养不起这些人。但朕为难,他们是血亲,都是太祖爷的后代,无故朕也不能动他们!动了,朕是真的不能进咱们家的祠堂了!所以朕在等,等着他们不安,等着他们动起来,这样朕就能动手了!朕现在削了他们的亲卫,限定了他们的封地,往后还要缩小他们的封地,天下的地就该给天下的百姓耕种,这一点朕和太祖爷看法不同。” “他老人家觉得,咱们家都该躺在功劳簿上,受到万民供养。起初朕也是这样想的,但看了你给的推算,朕不敢这样想了……” “难啊!世人都说当皇帝容易,做皇帝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但谁知道皇帝却是最难做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国手 若是让人知晓,大明朝的皇帝陛下和未来的皇帝陛下,正躲在一起暗中谋算着宗室,怕是顷刻之间就要天下大乱了。 在这两位的嘴里,大明朝的宗室已经和猪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 区别还是有的…… 至少,猪养肥了还能杀了吃肉。宗室却连猪都不如,杀了就会招惹一身骂名,还收获不了什么利益。 朱棣见朱瞻基已经低着头,彻底地默不作声,心中长叹一声少年人终究是耐不住性子,对涉及江山社稷的事情,还是急切了些。但也不好过多地打击少年人的自信,于是又抬手拍拍朱瞻基的脑袋。 “不过对那……” “唐赛儿……”朱瞻基补了一句。 朱棣点点头:“唐赛儿!你对她的手法做得不错!若是能借白莲教的手,做些咱们爷俩不能做的事情,也是好的。你今日说的那句,大明朝的百姓不可欺,爷爷很喜欢,这才是咱们朱家儿郎该有的气魄和责任!” 朱瞻基解释:“孙儿只是觉得,既然有这个机会,何不试试。如来的人不是唐赛儿一介女流,只怕孙儿也不敢这般鲁莽,怕是当即就会让张天他们下死手了。如今看来,往后倒是有机会介入到白莲教了。若是能再成些事情,那就更好了。” 朱棣大腿一抬踩在塌上,手搭在膝盖上,很没有帝王的形象:“今日做得足够了,想来那唐赛儿会清楚,你今日说得没错。杀贪官来钱自然是比骗百姓来得快,百姓才几个钱,哪里比得了咱们家养出来的那些贪官!” “她若是能带着白莲教不再去坑蒙拐骗百姓,爷爷可以饶过他们之前做过的事!但若是他们还骚扰百姓,朕可不客气!” 朱瞻基脸上一喜:“孙儿替唐赛儿谢过爷爷了……” 朱棣一愣,看了看朱瞻基,然后才说:“今日你做的是铺垫,但已经称得上国手了!看来这些年,老和尚教你没白教!” 朱瞻基立马摇头:“是爷爷教得好!” 朱棣方才自然是觉得自己教得好,但皇帝是不能自己夸自己的,尤其是在孙子面前自卖自夸。但被孙儿直截了当地夸,那就不一样了。 于是,朱棣心情愉悦地哈哈大笑起来,手掌连连拍在膝盖上:“去吧,给你老子报个平安,省得他又觉得老子纵容你胡来了!” 朱瞻基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却没有立马离开。 朱棣一挑眉:“说吧,还有什么事?” 朱瞻基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既然……既然爷爷也觉得白莲教这步棋没有走错,那是不是该投资一点啊?孙儿最近可是被老爹盘剥得厉害,好些银子都被他拿去赈济地方了……” 朱棣一愣,然后又气又乐地说:“你老子就是个穷鬼投胎!天天抠抠搜搜的不说,现在还找自家儿子要钱,忒不要脸了!回头爷爷给你些好东西,算是投资那个唐赛儿了!这次,可不要让你爹给盘剥了去!” 朱瞻基说的是白莲教,朱棣说的却是唐赛儿。 倒是有些意思…… 朱瞻基见朱棣答应下来,脸上又是一喜:“孙儿多谢爷爷支援!这就去梳理这事了哈!” 朱棣眉开眼笑地挥着手:“滚!快点滚蛋!每次来,都从老子这盘剥一堆东西走!” 朱瞻基喜盈盈地出了偏殿,心想着这些还不知道能从皇爷爷那里弄来多少东西,心中不由有些期待。毕竟,手头上有东西了,才好对白莲教进行下一步的准备,也好…… 也好什么,朱瞻基止住了心思。 偏殿内,看着朱瞻基的身影消失不见,朱棣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今日太孙什么都没有说过!若是传出去,锦衣卫上下……” “锦衣卫上下,自裁谢罪!” 从殿内阴影中,传来一道冰冷如深渊一般的声音。 朱棣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点点头沉吟片刻后,接着说:“唐赛儿那个女子给朕盯住了,既然她今天得了天大的运道,被瞻基碰了,自然就是瞻基的女人了。朱家的女人,外人就不能碰了!” 阴影中,深渊依旧:“是!” 朱棣想了想,又说:“若是她不忠……就替朕处理干净,莫要让瞻基知晓。” 黑暗之中没有了回声,但朱棣知道对方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敲着桌子,朱棣不由自言自语道:“朕越发地老了,瞻基也大了。如今,今年也十八了……若是皇后还在,怕是要怪朕,怎么还没有给瞻基操办亲事啊?可朕虽然是皇帝,但这等事情哪里好意思说,哪里会操办的?他老子和娘也是个懒人,见瞻基自小就被朕带着长大,怕是连亲事也指望着朕来办了……都是不省心的东西!” “但事情不能不办啊!朕怎么说,还有些年头活的。瞻基的事情办下来,给朕养个重孙儿,到时候也还是朕来亲自教导,总是不能让大明朝的未来太过无能了。等到那个时候,朕才能安心地躺进地宫里面去。到地下见了父亲,也有底气说我老四不比老大差,大明朝在我朱老四手上,在瞻基他们手上,只会更好!” 皇帝也变得絮絮叨叨的,但躲在那阴影之中的人,却是没来由的心中一酸。就如同皇帝方才说的,这世间怕是真的只有皇帝是最难做的。于是他心中暗暗记下,要先替皇帝和太孙,在这大明朝多多物色一些良家女子。 总得找一个让陛下、让太孙都满意的姑娘,也好为大明朝早日诞下一位小继承人来。 朱瞻基不知道奉天殿里后来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他已经到了满脸愁容地到了东宫。 站在东宫门外,朱瞻基久久不能迈开步子。 心中暗暗盘算着,要是被老爹知道自己又敲了皇爷爷一笔竹杠,怕是老爹也要敲自己竹杠。这还不算完的,要是被母亲张氏知道自己今日遇刺,怕是又要惹得整个东宫都要鸡飞狗跳才行。 到时候,这东宫之中,可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幸免的! 不! 若说谁能幸免遇难,只能有一个人! 一个朱瞻基不愿提及的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仁 停在东宫门前的朱瞻基,久久迈不出步子,但这一步终究还是要迈进去的。 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浊气,朱瞻基挺起胸膛进了东宫。 所幸,母亲张氏没有如往常一样,好似心有灵犀一样早早地就等在前头,准备教训自家又出去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一路走到父亲朱高炽处理政务的地方,朱瞻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皇爷爷已经北征两次,历来都是老二老三披甲陪同,身为老大的太子朱高炽则是留守京城,监国处理天下政务。 一直到现在,就算是朱棣待在南京城里,大多数的政事也是先交到东宫这边来的。除非是那等涉及大明的军国大事,才是被直接送到皇帝那里。否则,所有的事情都先交于东宫处理,最后将事项写好条子递到皇帝那边过目一下即可。 朱瞻基轻轻地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满地散落的书本,几乎让人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一旁的条案上,却归归整整地堆满了往日处理过的大臣奏章。 再往里,一方大案后,体态雄壮的朱高炽,正俯首在一堆更高的案牍之中,提着笔时而皱眉时而愤怒时而开心,莹莹小楷落在臣子们的奏章上。 等朱瞻基走到大案前,朱高炽也未曾发觉自己的孩子来了。 多了一丝白发了啊…… 没来由,朱瞻基看到朱高炽发间的一丝白发,鼻头一软:“父亲,儿子回来了。” 朱瞻基说得很是小心,生怕惊吓到了朱高炽,进而影响到他正在写的字被写坏了。父亲很重视臣子们的奏章,一如既往地认为臣子们不管好坏,上了的奏折都是为了大明。于是平日嗜书如命的父亲,情愿将那些不可一求的古书随意丢在地上,也不愿将那些已经没用的奏章丢弃,反而是整整齐齐地集中在一起。 若是在臣子的奏章上写坏了字,只怕父亲又要懊恼好几天了…… 想着时,忽然朱瞻基就看到朱高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停笔缓缓抬起头。 朱高炽看着朱瞻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憨憨一笑:“瞻基回来了啊!听说今日在外头出了事,是不是?现在能看到你,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好!好得很啊!你爷爷对你总是事事亲力亲为,我倒是落得个清闲,也好!也好啊!” 朱瞻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朱高炽就是这般的性子,若非如此,大明朝除了他还有谁能当得起一个‘仁’字! 朱高炽见儿子没有说话,便摆摆手,先是看了看自己刚刚批阅的奏章没有问题,这才小心捧起,轻轻的对着自己写的字吹了一口气,然后才将一旁先前写好的奏章合上,将这份奏章摊开放在最上面。 最后,做完这些事情朱高炽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看着开了春,各地自然是要准备春耕的,可去年年底不少地方遭了雪灾,虽说当时臣子们赈济的也算是及时妥当,但难免还是有没做好的地方,唯恐耽误了眼下就要开始的春耕。所以近来多盯了他们一些,也多骂了几句,这不这两天折子也就多了起来。不过,终究还是都在做事的啊……” 朱瞻基撸起袖子,一边亲自收拾着满地的书籍,一边说:“您该多歇歇才是,事情交代下去,若是他们做得不好,你再申斥就是了。不过……您大概也不舍得骂他们,你不骂就让爷爷去骂!若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累着您了,那才是咱们大明朝的损失!” 朱高炽没有回答,反倒是有些心疼的指着朱瞻基手上正拿着的一本书,满脸的心疼:“那可是武周时的孤本,你轻些拿!莫要坏了书!” 朱瞻基笑了笑:“是是是!儿子小心着呢!您倒是心疼这些书,心疼得连个架子也不给他们放,倒是那些折子一天天地越堆越高了!” “这不一样的!我爱书那是私事,可折子那就是大明的国事了,国事皆大,国事皆重!往后你开始处理政务,也要这般做!万不可忘了!”朱高炽说着话,似乎听进了儿子的话,也从坐了一整天的椅子上起来,步伐艰难的走到前面来,跟着儿子一起捡起地上的书籍来。 朱瞻基有些没好气,一把将手里的书放在边上的角落,然后拉着朱高炽坐在台阶上:“您就好好歇着,这事儿我来弄吧!也就一小会儿的事情……” 朱高炽想说什么,但看着朱瞻基在身前忙碌的样子,也就举举手歇了下来,双眼中堆满了笑容。 等终于将满屋子的书整理好,堆放在一起后,朱瞻基这才在朱高炽面前的地上坐了下来。 朱高炽见此,眉头不由一皱,不过想着年轻人终究是不怕地凉的,也就没有说什么。 朱瞻基手中拿着一份折子,看了看冷哼一声:“最近是不是下面这样要钱的折子又多了?” 朱高炽抢过折子,小心地放在腿上:“各布政使司,各州府县,都管着一摊子事,他们解决不了,可不就只能找上头了。最后,也就都到这里来了。钱总还是要给的,没钱的事情怎么可能办得好?到处都要钱,也就是说他们都真的在办事。若是不要钱了,我还真的要担心起来了。” 朱瞻基心情变得有些不好,又是冷哼一声。 朱高炽却不在意,反倒是目光一闪:“方才你可是去你爷爷那里了?是不是又从你爷爷那里弄来些好东西了?赶紧分一些给为父,这次不要多,只要五成!眼看着山东那边百姓都快揭不开锅了,总是要将银子赈济下去的!” “爹啊!”朱瞻基长呼一声:“可不兴您这样的啊!若是往常,爷爷赏赐的,给你也就给了,反正都是用在百姓身上的。这次从爷爷那弄来的东西,那是儿子要用在别处的。” 朱高炽不甘心:“真不行?五成不行……三成!只要三成!” 朱瞻基依旧摇头。 朱高炽有些急了:“两成!不能再少了!再少百姓活不下去了!” 朱瞻基也急了,站起身说:“爹啊,您自己说,当年我弄出来精盐,本想着改善下咱们家的伙食,您倒好直接丢给了户部。现在就连大明朝最苦的九边军中,都在喊着减少食盐供给的口号了。私盐贩子,恨不得将户部上上下下杀个干净,顺带将咱们一家也全杀了。” “这还不算!毕竟食盐百姓都要用,便宜些让大伙都有盐吃也是好,户部也能多点进项。但当年本来就是拿来赚钱的玻璃,本就是打算宰富户的东西,好填补你这个地方那个地方的空缺。您可记得,当时您可倒好,直接说玻璃就是几粒沙子做的,那就是骗人的玩意,硬生生将其束之高阁。还不让我在爷爷面前说,说就打断了腿。” “现在,我好不容易弄点钱,还是都要花在旁的地方有用处,您还想着盘剥啊!” 朱高炽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激动的儿子,伸手抓了抓:“这不百姓都在等着嗷嗷待哺嘛……没粮食,可是真的会造反的。到时候……到时候又得杀得血流成河……” “调江南、湖南、江西、四川的粮食去北边!”朱瞻基杀气腾腾:“凡是不认真办事的,儿子带了锦衣卫去杀!再不够,儿子去爷爷那里请命,带上神机营和禁军,一路向南去那些猴子那里抢了粮食回来总可以了吧!”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抠王 朱高炽闻言,立马脸色一正拉住朱瞻基:“你不能出去!这事儿……不至于!不至于!我……我再想想办法……” 朱瞻基心中也是一软,重新坐下:“我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江南道的粮食近,先调一些去山东。再从江西、湖南分批调粮。总是要让百姓吃上一口饭……” “我准备……准备捐……”朱高炽盘算了一下家当,然后接着说:“咱家们捐一百两银子,起个带头让宗室也都出一点,再看看百官能否出一点……” 堂堂的大明朝皇太子,为了百姓竟然只能捐出一百两银子。 说出去只怕是天下皆笑。 朱瞻基脸色一黑,无奈道:“前些天,和徐家还有其他几家的小子打赌,赢了些钱,都给您!” 朱高炽闻言一喜,立马追问:“多少钱?快说说!” “不多……”朱瞻基淡淡地说:“一万两差不多是有的……” 朱高炽脸色笑容更盛,比见着亲儿子还要高兴,拍着手说:“哈哈!一万两!一万两银子啊!我算算能买多少粮食……一百担……一千担……若是这一万两捐出来,宗室和百官,总不能还沉得住气不捐钱了吧!” 说着说着,朱高炽一拍朱瞻基的肩膀:“好儿子!” 朱瞻基翻翻白眼,其实那一万两银子他也早有打算,但现在也只能一如既往填进父亲那无底洞一般的大明天下里,想想不由哼哼着:“有钱了,我才是您的好儿子……没钱了,我就是个屁……” “那不能这样说,若是这样说了,你爷爷肯定又要找我麻烦……” “我说啊,您就不该是太子。” “什么意思,你小子想当太子后面排队,给老子好好地等着!” “我哪敢抢您的位子,我是说,您该当个王!” “王?” “恩!抠王!大明朝第一抠王!自己抠就算了,还从亲儿子这里抠钱出去!” “为百姓,那就不叫抠!” “您是太子殿下,您说的都有理!” “没事就滚蛋!莫要妨碍老子看奏折……” “儿子这就走,不打扰您嘞。” 朱高炽含笑,轻飘飘地说:“那唐赛儿,为父看着不错,你日月堂里人多,派两个人跟在她身边为好!” 刚刚走到门口,朱瞻基闻言后背不由一紧。 父亲竟然也知道唐赛儿! 若是父亲单单知道自己今日在外遇刺也就罢了,毕竟亲儿子出点事,作为父亲总是要知道。但朱高炽现在连唐赛儿的名字都知道,就不得不让朱瞻基想想父亲的手段了。 等朱瞻基从朱高炽这里离去之后,朱高炽重新端正森严的坐在大案后面时,屋子才又多出一个人来。 明晃晃的,不是张天还能是谁! 只见张天跪在地上,静候着太子的吩咐。 朱高炽喝了一口茶,开口道:“我知道你是忠心的,对太孙也一向鞠躬尽瘁。但你也该知晓,太孙还年轻,做事终究是不稳当的。他有陛下在盯着,大事不会出错,但若是在小事上出了差错,那也不是你我想要看到的。我不能盯着他,他会反感,陛下也会不喜,所以你要帮我盯着他,莫要让他走上歧途。” 张天依旧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朱高炽继续说:“我身子是不行的,陛下看着依旧龙马精神,还不知我能不能撑下去。若是我不在了……我们家怕是又要重现当年太祖爷旧事……所以,你张天更得给我盯住了他!老二和老三不安分,但那是我兄弟,亲兄弟啊!母亲现在不在了,当年她老人家走的时候,可是拉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好老二老三。我不动他们,但不代表他们不敢动瞻基,所以你还是要盯好他!” 张天有些哽咽,太子爷就是个操劳的命,为了大明操劳,为了这个家操劳。 皇帝一心想着北征,汉王赵王一心想着皇位,百官一心想着钻营,最后只得苦了百姓,也苦了这位太子爷。 “是!”张天回应得有些颤抖,欲言又止。 朱高炽抬着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挥了出去:“去吧!替我好好地盯着他!我……我还有折子要看。” 张天额头触地,斩钉截铁地说:“太子爷,张天就是丢了这条命,也会护住了太孙!” 朱高炽依旧是挥挥手,依旧是说:“去吧……去吧……” 张天起身,缓缓离去。 书房中,朱高炽手握笔杆,再次俯身在山一般高的案牍之中。 这一刻,朱高炽也如山一般高! 从父亲那里离开,朱瞻基带着惶惶不安,向着母亲张氏的院子走去,这一路并不远,但他却好似走了千百年一般。 “太孙来了!太孙来了!” “太子妃,太孙来看您了!” “太子妃!” 朱瞻基低着头,恍然就听到前面响起一阵莺莺燕燕。 挺了挺胸膛,朱瞻基吸了一口气走进母亲张氏的院子。 这时候张氏早就已经闻言赶了出来,一见到朱瞻基浑身的污渍,双眼一翻白眼,满脸的责怪却又满是心疼:“怎么弄成这样,今日是不是又和哪家的小子打架了?” 见张氏不管不顾地,就拿手在自己身上擦着,朱瞻基挤了挤笑容:“娘,这都多少年了,您还当是当年,儿子为了一根鸡腿就和他们打架啊……” 张氏的手顿时一滞,然后又拍了拍这才放开:“是啊,我儿子长大了!长大了啊!” 正说着话,忽然张氏眉眼一冷,伸手拎着朱瞻基的耳朵就骂道:“你就是再大,那也是我生下来的!说你两句还不能说了!是不是又皮痒了!” 朱瞻基立马是满脸苦恼,连连求饶,惹得周围的丫鬟们一阵憋笑。 平日威风赫赫的太孙殿下,也只有在太子妃这里,才能露出这样有趣的一面了。 张氏不肯作罢,站着拎耳朵有些累,就拖着儿子,也不管形象地坐在了院中台阶上:“你爹先前来话了,说要给你寻门亲事,整日这般跳脱,还是要找个媳妇管着你,省得我和你爹整日里担心。” 闻言,朱瞻基顿时大吃一惊,连忙说:“娘,儿子还小!还小啊!不急着找媳妇……再说了,您儿子我这般优秀,还怕找不到媳妇吗?那还不是招招手,姑娘就能从南京城排队到北京城去!” 张氏双眉顿时竖起,娇喝一声:“你小子是不是当真皮痒了!” “红衣!出来替本宫教训这小子!” “娘啊!我的亲娘啊!红衣可是会杀了我的!” “救命啊!” “救命啊!”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像花儿一样红 张氏面含笑容离去,她就是看看自己儿子,既然没有在外面伤着或者怎样,她也就安心了。 至于其他的?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儿子身为大明朝太孙,还需要什么。 然而这时候,看着母亲张氏离去,朱瞻基就好似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离自己而去。又好似,他是置身巨浪滔天的汪洋大海上,一小座孤岛从地平线上消失。 最后,好像是天边的尽头,升起了一道红艳艳的骄阳。 海面上的波浪被抚平,天空电闪雷鸣的云层,也被一扫而空,一片碧蓝。 院落里的侍女们,毕恭毕敬的掐手弯腰半蹲,竟是规规矩矩地朝着那一抹鲜红行礼。 衣带飘摇,一袭大红随着和睦春风微微地荡漾着。 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着一身红衣,娇柔的面颊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让人挑不出毛病,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然而,在朱瞻基看来,却好似是封印了恶魔的深渊被打开,暴露出那滚烫炙热,能融化一切的岩浆。 不由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朝太孙殿下,浑身打了个寒颤。 本是春日暖阳,却好像是时间倒退,回到了寒冬腊月,让人如坠冰窖。 朱瞻基一连后退三步,这才止住脚步,两只手伸出:“红衣!红衣!好红衣……” 身穿红衣的少女叫红衣! 十四年前,南京城外被张氏收养,就此养在了太子宫中。 这一养,就是十四年。 当年念叨着找姐姐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 红衣似乎是未曾听到朱瞻基的呼喊。 但更像是视若无睹。 她没了爹娘,没了姐姐。 但她又有了太子妃。 太子妃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 太子妃让她教训太孙,那自然是要教训的。 红衣的步伐越来越近。 两只小虎牙,已经露出了一抹寒光。 虽然诱人…… 可经不住胳膊比牙软…… 朱瞻基的脚步再一次后退:“红衣!万事好商量!想想红烧肉!” “一顿红烧肉!” “两顿!” “一个月的红烧肉!” “这还差不多~” 东宫再次祥和。 侍女们已经是躲到了两侧廊下,挤在一起偷偷地看着太孙殿下吃瘪。 红衣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我刚刚可是听见了,您说要做一个月的红烧肉给我吃的!” “神经病啊!”朱瞻基破口大骂,气急败坏:“那是谈判!谈判懂不懂!谈判失败!红烧肉?没有!你就吃屁吧!” 一听竟然没有红烧肉,红衣秀眉一凝,做出要哭的模样。 这招已经用了十来年。 回回管用。 红衣一哭,皇太孙就浑身难受。 能连着数日,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朱瞻基无奈,只得连忙改口。 “你不要哭!敢哭,就真的没有肉吃了!” 红衣心中窃喜,立马点点头:“不哭。我也没打算哭……” 朱瞻基有些无奈,他对这丫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遇到事情了,也只能是干着急。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敢,还是因为什么…… 红衣偷偷的观察着太孙,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年。 他的眉目,已经不像以前,渐渐的长得舒展开了。 只不过。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于是,红衣询问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何要一直练武嘛?” 朱瞻基不假思索:“难道不是为了打过我?” 直男的世界没有爱情可言! 红衣略微有些失望,只不过未曾让朱瞻基看到。 她只是静静的摇摇头。 朱瞻基疑惑道:“难道不是?那定然是为了你……姐……姐……” 红衣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朱瞻基一时气恼::“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到底还能是为了啥!” 红衣翩然失笑,掩着嘴道:“对了一半呢!不过另一半呀……” 朱瞻基露出期待的眼神。 “不告诉你!” 顿时,皇太孙轰然倒地。 “圣人的话,果然是没有说错的!”他振振有词:“哼!突然不想动手了,也不想去小厨房了。” “累了!” “乏了!” 红衣眉眼含笑:“您确定!” 说完,竟然是当即两眼蒙蒙一片水汽。 朱瞻基生怕这疯丫头当真哭出来,白眼一阵阵地翻着:“做!您是姑奶奶!我做!说做一个月就一顿都不少!” “当真?” “小爷说话算话!” “还要红烧肘子……” “你……好!我做!” “还有……算了,等什么时候胃口好了,再说吧!” 朱瞻基长出一口气。 吃! 吃死你! 还等胃口好? 谁家姑娘胃口不好的时候吃红烧肉!吃红烧肘子的! 朱瞻基心里嘀咕着,气鼓鼓地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 看了看插手站在前面的红衣,朱瞻基一撇嘴:“明明太孙酒楼就有这些,你怎么就非得要我做!” 红衣同样撇撇嘴,拿眼角看着朱瞻基:“我不像您这样不要脸。” 其实人家只想吃一人做的…… 你才不要脸! 小爷要是不让酒楼叫太孙酒楼,那些大臣哪来的胃口吃饭! 他们没胃口吃饭了,小爷哪来的白花花的银子! 小爷没银子了,你哪来的一件件的红衣! 到时候,让你一件衣服都没有! 一丝不挂! 朱瞻基越想越气,不甘心地叫唤了一声:“我那是为大明朝百姓提供营养均衡搭配!” 红衣淡淡地说:“恩,一碗面十两银子……一盘野菜二十两银子……红烧肉是多少银子来着?” “想起来了!是一百两银子!”红衣自问自答,满脸的惊讶模样。 “那是给宗室和勋贵们的价……”朱瞻基小声地解释了一句,然后义正言辞地说:“那些老大人们,我给的可都是良心价啊!” “呵呵……”红衣冷笑两声,不予理睬。 朱瞻基显得有些尴尬,脚后跟在地上干搓了两下。 红衣看了眼朱瞻基,显得有些无聊:“您还有没有事?没有事,我去练剑了。” 朱瞻基眉根跳动,整个紫禁城里的女人,怕是只有这位是不会女红,只知练剑的了。 站起身,朱瞻基拍拍屁股,对着红衣摆摆手,然后又立马收回,一挑眉:“要不!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玄武湖上好夜景 看着朱瞻基满脸的猥琐模样,红衣就是一阵的嫌弃。 “正经人!”朱瞻基抬了抬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乱想!” 越是不正经的人,越是总要说自己正经。 红衣心中回想起太子妃对自己说过的话,于是摇摇头:“没空。” 朱瞻基有些可惜,脸上多了些失望。他还从来没有带着姑娘逛……逛画舫! 不由失落,朱瞻基见红衣一脸的坚决,只能是摆摆手,然后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出张氏的院子。 他其实是想好好走路来着,但腰上却一阵阵地隐隐发痛。 “该死的老娘们!”朱瞻基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直到确认没有看到红衣地身影之后,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红衣习武不爱女红。 这在东宫是人尽皆知的,若是寻常人大概是要被乱棍打死的。但红衣却是太子妃当年入城的时候收养的,嬷嬷们自然不敢太过管教红衣,太子妃也乐得纵容。大概是看着皇宫里的女人,都太过萦柔了些,太妃子对习武的红衣于是更加地喜爱。 只有朱瞻基清楚,红衣之所以自小不学女红,却总是跟在他后面习武,都只是为了能早日找到姐姐。所以从小,对跟在自己后面练武的红衣,朱瞻基也就没有怎么管。 这个丫头,大概是觉得只要她的武功练得足够高了,便能够驰骋大明,能找到心心念念失散多年的姐姐。但渐渐长大后,红衣也清楚大明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她的武功比天还要高,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姐姐。 更何况,紫禁城那一堵堵的墙,就比她现在的武功高出很多很多了。 于是,红衣的性子便越发的沉寂,除了在太子妃面前,在其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脸的冰冷。 回到自己的住所,朱瞻基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热水澡,直到两个小宫女吃力地抬着木桶,换了好几次水,直到屋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才缓缓地从浴桶里站起身来。 宫女们一如往常,规规矩矩地守在了外面。 等到朱瞻基自己擦干身体,穿上贴身的衣服,这才走到了外面。等候多时的宫女们,这时候才上前为朱瞻基穿上一件件的衣裳。 微微眯着眼,朱瞻基感受这体内散发的热量,不由地哼哼了一下。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啊…… 真好~ 等到最后,朱瞻基止住了宫女们的动作,微微沉默后说:“不穿这件,换那件飞鱼服。” 宫女们立马是换下准备好的衣服,将挂在一旁的飞鱼服取来,为太孙殿下仔仔细细地穿好,顺道在腰间垂下一枚皇帝陛下赏赐的明黄暖玉。 朱瞻基从刀架上取下一柄绣春刀挂在腰上,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帅得无法用文字表述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推开房门。 张天早就等候在外,他今日肩膀中箭,伤势不轻,虽然回宫后就有御医处理伤口,但这等箭伤哪是那么容易好的。但他是朱瞻基的亲卫,现在太孙要出宫,他这个亲卫自然是要跟着的。 轻伤不下阵! 这是张天对自己的要求。 看到张天等在外面,朱瞻基微微皱眉,却没有拒绝。 等出了东宫,朱瞻基又见早就有两名锦衣卫千户等候多时。 这两人分别属于锦衣卫南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 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各司其责,北司专管天下之事,南司执掌本部军务、军纪。 这本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现在却是因为朱瞻基而站在了一块。 站在东宫门前的台阶上,朱瞻基还没有说话,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就已经一脸一切的上前。 他看到朱瞻基一身的飞鱼服,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恢复:“今日在陛下那里未曾与太孙多言,今晚我等与太孙把酒言欢。” 说完话,罗向阳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朱瞻基,见其脸色未改,心中对自己方才有些僭越的话,也是松了一口气。 朱瞻基脸上只是微微地笑着,先是看了眼罗向阳,又看了眼一旁的燕南飞:“今日在宫外……” 燕南飞找到机会,立马是抢过罗向阳的话说:“回太孙,今日在宫外,太孙与那……与那姑娘……我们就撤下来了……” 罗向阳在一旁有些懊恼抢话的燕南飞。 朱瞻基却是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些家伙还是懂规矩的,也暗自庆幸他后面和唐赛儿说的话没有被他们听了去。 朱瞻基抬头看了看天,对两人说道:“怕是二位大人已经等久了吧!咱们还是快些出城,要是晚了,怕是就没咱们的位子了!” 罗向阳一横眉:“太孙光临,莫说是一座画舫了,就是清空整座玄武湖也是小事!” 这话罗向阳敢说,他是锦衣卫千户,他说清空玄武湖,自然是能够清空的。 朱瞻基笑笑,东宫自然有人牵了马出来,几人上马便出了东宫直奔玄武湖而去。 出城,沿着城外官道走不出多远,朱瞻基就听着前面好不热闹。 茂密的树林中间,隐隐约约地能看到灯火通明,亦能听到莺歌燕舞。 从出了城,罗向阳和燕南飞两人就趋马到了前面,一是引路,二是表忠心在前面护主。 眼前通向玄武湖的小道上,除了朱瞻基等人便再无旁地游人。 很显然,罗向阳就算是没有清空玄武湖,但一路上怕是也有他的手下在驱赶闲人。 这个时候公器私用是常识,当差的更不可能有八小时工作制。 几人速度都不慢,从林中小道穿梭而过,朱瞻基眼前豁然开朗,一眼无际的湖面磐恒在眼前,岸边、水上点燃的灯火,将朱瞻基的脸照得明晃晃的。 声浪,像是潮水一样涌向朱瞻基。 坐在马背上,朱瞻基能清楚地看到离着岸边近一些的画舫。 那上面当真是好不热闹,人头攒动间,游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穿梭在男人中间,不多时轻薄的衣服下面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男人们偷得了这一抹早春,女人们也收获不菲。 你好我好的事情,大家都乐意去做。 于是,玄武湖便更显得更加的热闹。 这里大概是最能体现大明朝文化修养的地方了! “太孙。” 下了马的罗向阳和燕南飞两人联袂而来,站在一旁呼唤了一声。 朱瞻基的目光聚拢,翻身下马,看了眼岸边戒备着的诸多锦衣卫,不由对罗向阳、燕南飞又多看了一眼。 而此时,在玄武湖上,也正有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缓缓的驶向岸边。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我是个好人 画舫缓缓地靠在了岸边,经验老道的撑船工们,让画舫和湖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画舫上花红柳绿的灯光,一时间让朱瞻基有些不适。 因为是太孙驾临,两位锦衣卫千户作陪,画舫的东家自然是不敢弄得太过俗气了。别的画舫上,依栏招摇的姑娘们见不到,只有阵阵以为的琴音传荡出来。 “太孙,请!” 罗向阳大概是真的很想表现自己的忠诚和热情,事事当先现在一旁弯腰伸手。 朱瞻基自不客气,迈着步子就落在了画舫前头的夹板上。 画舫很稳,未曾因为浪也变得摇曳起来。 玄武湖算是南京城最高档奢华的娱乐场所的,大抵是连秦淮河两岸也比不过。画舫也都建造得极为宽阔,也正是因此,才能让贵人们如履平地,也好真正地施展自己高超的本领。 进了画舫最上层,除了几名乐手正在奏乐,便再也见不到其他客人。 罗向阳与燕南飞竟然是包下了整座画舫! 也不知他们是花了银子,还是动了皇帝给他们的绣春刀。 不过,朱瞻基不管这些,直接坐在了里头主位上。 罗向阳与燕南飞见此情景,两人对视一眼,觉得他二人今日这安排,怕是没错了。 依旧是罗向阳,两手举起啪啪地拍响。 随着声音,两班女子便从画舫下面走了上来,一个个也是花红柳绿一般,身上像是罩着一层云雾一般,很是轻薄。 “这家老板也是个会做生意,竟然从我等手下那里探出是您要来,早早地就推了今日其他的客人,更是重新洒扫了一遍,又从别家请了些姑娘过来,算是尽心了。” 罗向阳一边为朱瞻基倒酒,一边熟络却不谄媚地解释着。 朱瞻基笑了笑,示意他二人坐得离自己近些。 至于所谓的画舫老板从他们手下探出口风,只怕是假的,从他们二人嘴里听出来才是真的。至于最后到底是谁尽心了,也自然是罗向阳、燕南飞他二人尽心了。 让他二人坐近些,这便是认可了他二人的做法。 朱瞻基揽了一位姑娘在怀里,手指头四下里游走着,另一只手高举酒杯:“今日让两位大人费心了,这一杯我敬你们!” 两人见太孙动作这般娴熟,脸上笑容更胜,连忙是为自己满满倒上一杯酒,正要站起身却被朱瞻基止住。 一杯下肚,罗向阳也拉了一个姑娘坐下,只是没有动作,只让其倒酒夹菜。 主子可以喝花酒玩女人,他们也可以,但不能当着主子的面! 罗向阳开口:“今日您能来,我等却是高兴还来不及。” 燕南飞在一旁插话:“往日,就觉得您英姿非凡,只是我等位卑不敢攀附,也怕旁人见着要说您的不是了。” “攀附又如何?”朱瞻基喝了一口酒,脸色有些红,忽然反问了一句。 罗向阳与燕南飞不由一愣,那本是场面话,怎么突然就被拎出来了? 朱瞻基见两人不说话,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整日里瞎忙活,也就是读读书跟着爷爷看看事情。两位大人却是尽忠职守,为大明,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两人立马推辞,脸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意了的,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朱瞻基忽然说:“我是好人,只和好人坐在一起。你们这些年也辛苦了,也是好人!” 罗向阳和燕南飞愣了一下,没敢立马回话,也没敢再推辞。 太孙这话是有深意的啊! 他们是好人,那自然是要有坏人的,坏人是要被打死的! 那现在,这个坏人又会是谁呢? 罗向阳和燕南飞知道,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他二人的前程也要来了。他两人在锦衣卫已经许多年了,再往上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不是一般人能担任的,他们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能力。 但若是外放出去,去其他卫所,凭着他们锦衣卫招人恨的特征,怕是五军都督府也不会给太好的位子。 眼下太孙就是他们的机会,若是有太孙在陛下又或者五军都督府说上那么一句话,只需要说锦衣卫罗向阳与燕南飞二人不错。 只是这么一句话,自然会有人开始揣测,他们二人身上肩负的担子,是不是太轻了? 然而谁能想到,朱瞻基刚刚勾起他们这个念头,却竟然就生生停了下来,只顾着喝酒吃菜。 他两人又默默对视一眼,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的热切,一边心绪不宁地喝着酒,一边不时地观望着太孙的反应。 朱瞻基也在观察,在看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有足够的耐心。其实他杯中的酒喝得不多,吃的菜倒是挺多的。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朱瞻基才端着酒杯站起身,引得罗向阳、燕南飞二人也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在罗向阳、燕南飞疑惑的眼神下,朱瞻基端着酒杯似乎是有些喝高了地走出画舫,站在了画舫外面最高处。 二人也只能是继续忍着,对视一眼后跟了出去。 忽然,就见朱瞻基手指晃荡着,指着不远处一栋高出树梢的酒楼:“知道那是哪里嘛?” 两人顺着太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是两人心中不解为何太孙会有此一问。 “那是……那是太孙酒楼……” 朱瞻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往后,你们就去那里吃饭吧。” 一百两银子一份红烧肉的太孙酒楼! 罗向阳和燕南飞一听此言,立马是脸上再也掩饰不住,一阵狂喜。 那是太孙让他们去的,而不是如别人是自己去的。 这就是吃太孙的饭了! 两人哪还不知道太孙这是何意,这就是接纳收下了他们的意思。 你们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我的人,我自然会照顾的! 至于那价值不菲的菜钱,罗向阳和燕南飞都没有在乎。 大不了,多找几个为富不仁的奸商,多抄几个贪官污吏就是了。 两人心中窃喜,就听朱瞻基又说:“朝廷管着千千万万的事情,我们家只希望多些真正做事,能考虑和照顾到百姓的人。只要是在忠心做事,有些事……看见也就是没看见了” 两人连忙躬身,他们那点抄家的心思被太孙看出来了,但似乎太孙并不反对他们惩治奸商贪官。 朱瞻基已经扔掉了酒杯,坠入到玄武湖中,脚步向着船边走去。 两人跟在身后,小心翼翼。 “我走了,回去晚了要受罚的。”朱瞻基已经站到了岸边:“我家希望锦衣卫能做好本分的事,有的事情不是有些人能插手的……” 说完之后,朱瞻基翻身上马,带着张天扬长而去。 罗向阳和燕南飞对视一眼。 是啊! 最近锦衣卫里,某个人似乎是不想着查案子,反倒是和宗室走得很近了啊! 两人皆听出了太孙话里的意思,太孙不高兴某人的做法,陛下大概也是不高兴的。 只是两人眼神交流,都看出来要动那个人很难。 但太孙要动他,再难也要动! 毕竟他两都是好人,都是要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一家人 过了几日,南方的气温已经越发地高了起来,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中都那边已经有消息传回来,灵璧县知县吴守才贪污枉法,不遵上令。经锦衣卫搜查,从县衙及其家中,搜出白银共计七千余两,黄金数百两,另有珍宝诸多。 很显然,这些财富不是一个知县,通过正常途径能够得到的。 但皇帝现在却很仁慈,没有如太祖爷一样,给人扒皮充草。吴守才就地问斩,其家眷流放至哈密卫充实边地人口。负责此事的,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 朝廷对死了一个知县,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真正的朝堂对决是在不久之后的京察! 岁终考绩以行黜涉,吏部掌天下官吏选法、封勋、考课之政。 自太祖爷定下这京察事宜后,每逢京察那就是大明朝头等的大事。从一开始凡在京官员,一直延伸覆盖至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每逢京察,朝堂内外官员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京察之中究竟会被定下一个怎样的评语。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排挤异己,打击对手。 不用想,这等好机会,自然是很多人利用的机会! 从一开春,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官员就开始准备自陈和堂审,各地官员也在积极地准备着自陈的材料。 大家都很忙,谁会管又一个傻-逼知县因为贪污被杀了。 朱瞻基知道这个事情,还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亲自送来的消息。 罗向阳现在还留在中都那边,大概一时半会也不会回京。毕竟按照锦衣卫的尿性,一个知县能干成什么大事,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是还有一条大鱼存在地。 身为锦衣卫千户,罗向阳自然是秉持了这一优良传统,大概是不把中都翻个底朝天是不会罢休的。 “罗向阳是不是打算就待在中都了?”朱瞻基为燕南飞倒了一杯茶,惊得对方连忙起身。 双手接过茶杯,燕南飞说:“今日刚到的消息,中都留守在指挥使大人那里告状了……” 说到指挥使的时候,燕南飞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孙。 朱瞻基淡淡一笑:“锦衣卫自然不会理他中都留守的告状。中都凤阳府一十七个县,怕是还要掉几颗脑袋。” 说着人头落地的话,朱瞻基手上的茶杯缓缓送到嘴边,不由嘬了一口,微微眯眼:“杭州府这批雨前不错,等下你回去了,记得带上一些,也给罗大人捎带着一份。” 这是亲近笼络的意思,杭州府的雨前锦衣卫同样是有的。 但燕南飞也没有拒绝,乐呵呵地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卑职多谢殿下赏赐!” 朱瞻基摇头:“都辛苦了!今年是个大年,大概也是最忙的一年。京察、下西洋……就是这两件事情,就够朝廷忙活的了。你们这个时候,更要看紧了,免得有些人乘乱谋私。” 燕南飞点头领悟,看了看周围这才小声地说:“回太孙的话,卑职与罗千户,一直在盯着!如今……如今已然收集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你们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朱瞻基不忘夸奖一句,然后说:“不妨和你说说,迁都北京的事情,今年大抵是要好好论一论的了。南京、北京,陛下只有一个人,陛下在哪,哪里才是中枢。” 陛下自然是心向北京的! 朝廷里,是个人都知道陛下一心想要迁都北京,总是觉得南京太过阴柔,多了些矫揉做作。但习惯了南方的和煦温柔乡,大臣们哪里愿意跑到北边那等苦寒之地。 朱瞻基这番话,自然是提点燕南飞的。 燕南飞立即醒悟:“殿下的意思……是要卑职盯着那些大臣?届时好……” 好什么? 燕南飞没敢说出口,他总不能说届时太孙和陛下好威胁那些反对迁都的大臣们? “自然是要威胁他们的!”朱瞻基浑然不顾地说了出口,满脸的无所谓。 其实他对迁不迁都完全没有意见,南京、北京各有各的好处。 但朱棣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燕南飞一时间哑口无言。 朱瞻基笑了笑,拍拍手。 不多时,从外面走进来四个少年人,都是与朱秀一般大的年纪。 看着进来的四个少年,燕南飞有些不解,不知道太孙殿下是又要玩什么把戏了。 朱瞻基指了指少年们,埋怨着说:“几个小家伙,在学堂里天天不好好上课,总是跑我那里偷玩绣春刀,偷穿我那一身飞鱼服……” 燕南飞立马反应过来,没要朱瞻基开口,他就立马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几位这般热爱绣春刀、喜欢穿飞鱼服,何不就到我锦衣卫来!” 朱瞻基迟疑:“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燕南飞连忙摇头:“您多虑了,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卑职刚刚想起,最近卫所正打算添一批新人,他们几个既然是在日月堂出来,自然是要比旁人强上几分。” 说着话,燕南飞便转头看向四个少年:“既然这么喜欢,等你们来了我锦衣卫,就让你们天天穿飞鱼服,天天耍绣春刀!” 少年们也很懂事,立马是抱拳施礼。 燕南飞摆摆手:“见外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几个回头自己商量商量,谁跟着我在南镇抚司,谁去北镇抚司跟罗千户。想好了,到时候只管与我说上一声就好。” 朱瞻基坐在一旁,看着燕南飞自己就将这事情安排妥当了,不由点点头,对结实笼络燕南飞、罗向阳二人,不由多了些认可。 朱瞻基开口:“南镇抚司镇抚使,如今身子似乎越发地不行了,按着陛下的意思早就该给换下来,让他荣退了。但似乎……陛下也不能不讲情面,所以荣退的事情也就一直被拖延到现在。” 听闻此言,燕南飞的双眼不由一闪,心中清楚他自己的机会来了。若是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成为锦衣卫南镇抚使! 虽然南镇抚使,只比千户在官职品级上高出一级,但两者之间的权利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当真能这么向上一步,他燕南飞就敢说,自己将来也未尝不敢试一试指挥使的位子! 看到燕南飞脸颊下藏不住的表情,朱瞻基微微地笑着喝茶。 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欲望。 而他,不介意多当当散财童子…… 正文 第三十章 出事了 安排四个少年进锦衣卫,算是朱瞻基的闲来之举了。 四个日月堂的少年走燕南飞的门路进到锦衣卫里,虽然他们几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锦衣卫里爬得有多高,但只要他们在里面就是好事。通过他们,朱瞻基能够掌握锦衣卫内部探查天下各处的消息,让往后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大有裨益的。 忙完锦衣卫的事情,朱瞻基难得又空闲了几日。 每日早早地,聆听朱棣安排的先生的教导。然后就是陪在朱棣身边,看着朱棣处理大明朝的军国大事。等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他才有自己的时间去忙活别的事情。 此时刚刚过了正午,用过餐的朱棣难得没有批阅奏折的兴致,于是朱瞻基早早地就赶回东宫。 不多时,东宫的小厨房烟囱就冒出了一道青烟。 一个月的红烧肉。 朱瞻基一点也不敢忘记,否则东宫里弄不好,又会接着上演一次压倒性的全武行。 身为大明朝的太孙殿下,朱瞻基时刻谨记要保持自己的形象,所以他很聪明地选择老老实实如约做好一个月的红烧肉。 小厨房里,厨子们被统统赶了出去,让那几个想要跟在太孙殿下后面偷学几招,也好和前辈们一样,也能高薪入职太孙酒楼。但朱瞻基的驱赶,让他们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进不了太孙酒楼了。 朱瞻基一个人霸占了整个小厨房,锅底的火被烧得呼呼作响,葱姜蒜也都已经准备好,最为重要的被阉割过的公猪肉,也已经被去除了血水,清洗干净放在一旁等待着一场奇妙的融合。 锅里的油渐渐升起一道青烟,冰糖下锅熬出糖色,然后按照该有的顺序,将所有的东西一一下锅,添上水盖上锅盖。朱瞻基双手在腰间的围巾上擦了擦,对着不远处的红衣翻了个白眼。 红衣这个双手环抱,后背依靠在小厨房的门框上,虽然眼神是对着屋子外面的,但那小巧的鼻子却时不时地向着里面猛吸几下,然后脸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醉人的微笑。 “呐,今天的红烧肉!” 就在红衣快要被肉香迷醉的时候,朱瞻基端着个硕大的海碗,出现在红衣面前。只见海碗里被一块块油光十足的红烧肉堆得满满的,随着朱瞻基的移动,微微地晃动着。 肉片之间,隐隐约约地藏着半碗米饭。米饭在肉汁的浸泡下,也变得无比诱人。 红衣脸上一喜,先是看了一眼朱瞻基,然后才喜笑颜开地抢过海碗,拿着筷子就开始扒拉起来。 “能不能有点形象,都多大的人了……”朱瞻基嫌弃地说着,如同以前一样伸出手粘下红衣嘴角的米粒,然后很是自然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然而,红衣却是突然愣了一下,就连忙个不停扒拉着红烧肉的手,也不由地停了下来,开始朱瞻基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从她嘴角粘下的米粒。 红衣脸颊一红,突然觉得今天的红烧肉变得不好吃了。 娇哼一声,红衣连忙转过身背对着朱瞻基,手里的红烧肉还是要吃完的,因为浪费是可耻的。 朱瞻基翻翻白眼,不疑有他:“还知道害羞了?还知道你能吃了?” 白痴! 红衣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手上的动作就更快了一下,扒拉进嘴里的食物,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地咀嚼,就被草草地咽进肚子里。 然后不顾形象地,一抬手将嘴角沾满的米粒擦去,不给朱瞻基丝毫的机会,直接抖到地上去,顺势还抬脚踩了两下。 等做完这一切,红衣便长长地打了一个嗝。 朱瞻基又递过来一盏凉茶:“吃慢些不行吗?有没有人和你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护食了?” “你好烦啊!” 红衣一把将茶盏抓过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朱瞻基正准备继续回一口,小厨房外面的院子就被人闯了进来。 是东宫的管事太监福安,要是未来不出错的话,等朱高炽登上皇位,他就会成为大明朝地位最高的太监。 但这个时候,福安却是一脸的着急忙慌。 “太孙!” “太孙!” 福安一边喊着,一边就这样冲了进来,突然看到朱瞻基和红衣两个人正蹲在小厨房门口,福安连忙硬生生地刹住脚步。 被浪漫主义话本腐败了的福安,一瞬间就想到了无数个画面,然后默默地站在院子里背过身。 红衣这时候已经一手抓着茶盏,一手端着海碗躲进了小厨房里。 朱瞻基有些不悦福安打扰了自己的清闲时光,不由沉声开口:“福安!给小爷转过来!” 闻言,福安立马挤出小脸转过身:“好嘞,太孙殿下!” 朱瞻基问:“说,出什么事了,让你这样一惊一乍的。” 福安回答:“奉天殿……陛下让您去奉天殿,现在就去!” 出事了! 一瞬间,朱瞻基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不然这个时候就算朱棣召见自己,也不会这么着急。 但究竟是什么事情,一时之间朱瞻基也不知道。 赶忙将腰间的围巾解开丢下,朱瞻基朝着小厨房里的红衣喊了一句:“锅里面还有一碗在闷着,你要是下午练功饿了,就当做下午茶吃了。” 丢下话,朱瞻基已经是冲了出来,跑了个没影。 红衣目光怪异地看着一旁,还在断断续续冒着烟气的锅盖,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哪有拿红烧肉盖饭当下午茶的……” “果然是个白痴!” “十足白痴!” “白痴!” “哼!” 朱瞻基不知道自己被红衣骂成白痴,他连衣裳都没有换,就冲出了东宫,一路速度不减地向着奉天殿的方向跑去。 等到了奉天殿外,朱瞻基就听到里面传来朱棣的咆哮声,只不过因为紧闭着的殿门,让他听不清楚究竟在骂些什么,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太孙,陛下让您进去。”殿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名太监走了出来:“您小心些,陛下心情很不好……” 朱瞻基面露感激,回首同样小声地说:“有劳了,等公公有空了就去太孙酒楼吃饭,我请客!” 太监连连点头,将朱瞻基迎了进去。 一进到奉天殿内,朱瞻基就知道事情大发了。 朱棣高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嘴角还带着几滴吐沫,显然是刚刚骂得太狠了些。 下方,如今仅存的四位内阁大臣尽在。 在内阁首辅胡广的带领下,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人低着头,眼看脚尖。 在阁老们的后面,则是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方宾、刑部尚书吴中。 另一则,则是两员身披重甲的大将。 中军右都督朱勇,中军左都督郑亨。 朱勇乃是成国公朱能之子,永乐五年袭爵,便一直在五军都督府做事。 郑亨乃是大明武将后裔,朱棣靖难之时率部投降,屡立战功。如今亦是大明朝武安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在场的都是大明朝权柄一方的大人物,竟然在这样一个午后聚在一起。 见此情形,朱瞻基的脸色也不由不沉。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去中都 朱瞻基默默地走到最后面,向着前面几位老大人抬抬手行了一礼。 众人对皇帝叫了太孙过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年甚至可是说,经常在朝会的时候,皇帝都会叫太孙到身边旁听。 朱棣看到朱瞻基后,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看着朱瞻基的眼神,却有些不可细究的深意。 身为内阁排位最后的阁臣,杨士奇微微转身开口:“中都出事了。” 朱瞻基目光一凝:“中都出什么事了?锦衣卫千户罗向阳不是正在中都办差吗?难道是吴守才的案子,牵连出了别的人和事?” 听到杨士奇说是中都出事了,朱瞻基首先想到的就是,罗向阳是从吴守才身上挖出了别人,大概是牵扯面太深太广,甚至有可能是牵连到了南京城这边,方才有了今日这场规格甚高的议会。 毕竟,眼下朝廷都在忙着京察和准备下西洋的事情。一旦朝廷动荡,这些事情必然是办不成的。 然而杨士奇却是摇摇头,真要是挖出吴守才身后有什么就好了,他有些苦涩地说:“不干吴守才的事,是中都其他十六个知县,并上中都留守,一十七人尽都死了……” 陡然听闻此事,朱瞻基也不由心神一荡,浑身更是一震:“此事……此事查验了吗?那可是国朝一十六位知县,还有一位中都留守大人。就这样全都没了?可派人探查清楚了?罗向阳呢?他人就在中都,怎么会让这么大的事情发生?” 杨士奇显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没有回答朱瞻基的问题。 一旁的刑部尚书吴中不得不站出来,看了眼朱瞻基之后,才说:“消息就是锦衣卫传回来的,罗千户不知所踪……” 朱瞻基有些发蒙:“可是追查凶手去了?他怎么就不见了?” 一旁的武安侯郑亨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这帮子文官翻了个白眼,这帮读书的家伙解释个事情都能解释半天,还没有说明白事情。 郑亨冷哼一声:“当时罗向阳召集中都各地知县,在中都留守衙门议事。当时所有人都来了,外面有人看到除了罗向阳之外,便只有中都的地方官。” 朱瞻基点点头,看样子罗向阳这就是按照锦衣卫的习惯,准备将整个中都官员都审查一遍,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这件事是符合规矩的,锦衣卫就是有这样的权利。 但他又听郑亨说:“然后没过多久,外面的衙役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争执声,随之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衙役更是在外面听到罗向阳怒喊要杀光他们……” 听到这里,朱瞻基已经大致明白了,不由补充道:“然后衙役们冲了进去,就看到中都的大人物们死了个干干净净,就只有罗向阳一人不知去向?” 郑亨点点头:“是啊,就是这么个事情。按照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大概是罗向阳因为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这才将中都的官员都给杀了,然后自然就畏罪潜逃了。” 说完,郑亨又看了看一旁的文官们。 看看!还是老子这个没文化的人,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你们? …… 阁老们的修养自然是极好的,对郑亨的鄙视视若无睹。倒是刑部尚书吴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郑亨不服输,接着哼了回去,然后看看吴中有些发白的头发,没来由地向前挺了挺腰。 “够了!”端坐在御座上的朱棣,嫌弃得瞪了郑亨一眼:“没个正形!解释事情就好好解释,退回去!” 皇帝发话了,郑亨只得收回挑衅的眼神,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朱棣很满意郑亨的表现,武将就该斗志昂扬,但必须要听从帝王的命令。 他转头看向朱瞻基:“如今中都官员空缺,十七位知县,一位留守,朝廷要遴选调派新的官员过去,还需要些时日。罗向阳现在又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地留在中都做些什么。” 内阁首辅胡广接过皇帝的话,对朱瞻基说:“中都对于朝廷来说,事关紧要。如今内阁并六部实在脱不开身,但中都却不能不放一个人坐镇,盯着那边不能再出事了。” 到这里,朱瞻基已经清楚,今天这会是给谁开了。 就是给他开的思想会议。 朝廷要暂时把他放到中都去。 按照首辅胡广的意思,中都是你们老朱家的老家,也是埋着老祖宗们的地方。朝廷自然是很看重的,因为这是朝廷的脸面。但朝廷现在很忙,所以抽不开身,思来想去朝廷里也就您太孙殿下最是清闲了。回老家看住了祖坟,一来保住了朝廷的脸面,二来也算是你在老祖宗面前尽了孝心。 大家都觉得,太孙殿下尚且年轻,正是喜欢玩乐的时候,只怕是不那么容易就被劝动,一个人跑到中都那么个地方去。 就连朱棣,都觉得朱瞻基可能不会答应。所以方才,他只是起了个头,后面的话都是让首辅来说的。这样就算朱瞻基想要拒绝,那也好有个台阶。 但任谁都没有想到,朱瞻基脸上一乐:“既然是朝廷的安排,我自然是要听的。就是不知道,这次去中都,内阁和诸位大人可有什么要交代的。是不是要带中军都督府下面的官兵,与我一同过去。” 他竟然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 已然年迈的首辅胡广,之前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话,就是准备说服这位年轻的太孙殿下,不过现在倒是都不用说了。 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开口:“中军都督府会调派一卫兵马进驻中都,不过不与太孙同行,他们会留在凤阳镇守,若太孙发生紧急事宜,可再对他们下令调派。” 这是要加派五千多人去看住老朱家的祖坟。 朱瞻基心中了然,点点头没说话。 首辅胡广开口:“太孙去中都,我们也不敢就让您一人只身前往。既然事情可能涉及锦衣卫,那就从锦衣卫南镇抚司调派一名千户,协同太孙一起前往中都。” “那就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吧!”朱瞻基不假思索地说出燕南飞的名字。 算起来,现在罗向阳和燕南飞都是他的人了,中都这件事情又涉及罗向阳,既然现在朝廷和朱棣都要他过去,那他自然要带着自己人。 见事情定了下来,首辅看了眼皇帝。 朱棣开口:“补充中都的官员,就劳烦阁老们呈上一份名单吧。中军都督府下令,近期南直隶各地卫所无令不得出,所有官兵全数召回营房。” 在场众人领命,然后便转身缓缓离去。 朱瞻基也准备跟着这些老大人们回去,好早些做好准备,但朱棣的声音又从御座上传来。 “太孙留下!” 朱瞻基立马止住脚步,从他身边走过的首辅胡广,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凡有不臣者,杀!【感谢一点都不潇洒的90后读者老爷打赏】 “知道为什么又要将你单独留下吗?” 当然知道! 因为我是你爷…… 不对! 因为你是我孙…… 呸!不对! 因为我是你孙子! 朱瞻基站在大殿上,胡思乱想起来,想了想又摇摇头,然后又想了想觉得什么都不说有点不好,就开口说:“中都毕竟是我们朱家祖地,您是要我去看住了不能再乱起来?” 这次轮到朱棣摇头,看着大殿上站着的孩子道:“中都凤阳是重要,但有中都留守卫所,并上马上就要加派过去的一卫兵马,是乱不了的。本来是要你爹去的,但他身子那般,还是少些折腾得好。要你去,是让你在朝廷这边多露露脸,不论怎样总是要在下面走走才是好。” 这是攒资历呢! 朱瞻基心中了然,没成想朱棣是要自己捞政绩去了。 别说他现在已经是大明朝的皇太孙了,你但凡是做不好事情,那朝廷里的大臣们就不会支持你。 然后就听朱棣接着说:“罗向阳是你的人,现在出了事,自然是要你去擦屁股的!” 朱瞻基立马脸色古怪,看向朱棣:“爷爷,这大明朝都是您的人!再说了,罗千户当初也是您给了借口,给弄到我这来了的……” “人都去你那什么……太孙酒楼吃饭了!你还敢说不是你的人!”朱棣一瞪眼,显然对朱瞻基的说法不认同。 朱瞻基咬咬嘴:“您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您说啥就是啥咯……” “正经点!”朱棣骂了一句,接着说:“再者,之所以让你去中都,是因为觉着这件事情怕是也简单不了,朕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情里面,你那个白莲教的女人是有牵涉的。” 朱瞻基再次无奈:“爷爷,人有名字,叫唐赛儿。” 朱棣撇撇嘴:“别你小子碰了的,那就是你小子的女人!” “得嘞……” 朱棣见朱瞻基吃瘪,笑了笑说:“朕想了想,中都那些人未必就是罗向阳杀的。而罗向阳又是因为吴守才的事情才去的中都,吴守才又和白莲教有牵扯。这件事情里面,未必就没有你女人的掺和。所以,爷爷让你去那边,也是想要你自己去弄清楚。” 罗向阳、唐赛儿、白莲教。 这一个个的都被朱棣放在了嫌疑人的位置上,但却没有一个能够拿定的。 朱瞻基问道:“若是弄清楚了呢?” 朱棣眼神一沉:“若是弄清楚了……凡是有不臣之心,杀!” 朱瞻基心中一惊,真要是按着朱棣这意思,这个有不臣之心能包含的范围可是不小。 若是罗向阳真有不臣之心,杀不杀? 若是唐赛儿真有……算了,她们白莲教本来就一直不臣来着的…… “去吧,先把事情办好了!”朱棣这一次没有再留朱瞻基,说完话便站起身,看着朱瞻基向自己施礼,也看着他缓缓地走出大殿。 走在奉天殿外,朱瞻基心中还是有些打着鼓。首先让他不解的就是,当真是朝廷里没人了?就非得要他这么个无官无职的皇太孙去? 按照往常朝廷的惯例,若是地方上出现了官员死亡的事情。首先肯定是要各布政使司自己去查的,朝廷最多就是知道有这么件事情。 若是死的人品级高一点,最多也就是刑部会同锦衣卫下去查。 朱瞻基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和这件事情都不应该有干系的,这么好好的就要自己去了? 心里想着事,刚出了皇宫朱瞻基就被人拦了下来。 抬头一看,朱瞻基就看到燕南飞一脸焦急地盯着自己。在燕南飞的身后,则是跟着四名少年锦衣卫。这四人可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朱瞻基送过去的那四个日月堂的少年人。 燕南飞连忙上前行礼:“太孙。” 摆摆手,朱瞻基无所谓地说:“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弄这些虚礼了。说吧,是不是听到内阁的消息了,所以赶过来的。” 燕南飞点点头,有些焦急地问:“您说说,罗千户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啊!他杀那些中都的官做什么?这明摆着就是有人在陷害他啊!” “谁能陷害锦衣卫千户!”朱瞻基脸色一正,声音也重了一些。 燕南飞立马反应过来,伸着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解释着:“属下知罪,您瞧瞧我这破嘴,怎么就说起胡话了。太孙您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赶往中都,我好回去点齐人马。” 朱瞻基抬头看了看天:“明日一早,点上一个百户的人马,每人备上两匹马,尽快赶过去。” 燕南飞立马领命,正准备返身回去准备,却又被朱瞻基叫住。 “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燕南飞看了眼朱瞻基。 朱瞻基迎着对方的眼神,看了过去,沉吟片刻后开口道:“燕大人费点心,挑选擅长潜行、围堵的人。” “是!” 燕南飞风风火火地来,又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去了。 等朱瞻基回到东宫,才想清楚,不论前面到底是有什么在等着自己,自己只管一路冲过去就是了。 但是等他快冲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红衣不吃饭的时候,依旧是那般的冷酷,双手环抱看着朱瞻基:“听说你要出南京城?” 她很担心,按着太孙的性子,在外难免会出什么差子。 所以…… 朱瞻基憋着一泡尿,急忙忙地点头说:“嗯啊,胡广提出来的,但也就是皇爷爷的意思了,他老人家定下的事情,就没有能被改变的时候。” 红衣皱着眉,疑惑道:“你这么急做什么?怎么着,现在都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朱瞻基咬着牙:“你这不都看出来我急了吗……” 说着话,朱瞻基双腿默默地加紧了些。 红衣却是更加的不乐意了,哼了一声:“你可还欠我二十九天的红烧肉,现在就想欠债不还了?你要是出了南京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样我岂不是吃亏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着你一起!” 朱瞻基觉得自己的脚指头都能扣出一座紫禁城了,面目也变得有些扭曲,脸色逐渐变红。 红衣丝毫没有察觉:“你是不是不愿意?那我就要给你算上利息了,一天不做就加十天的利益……两天不做就是三十天的利息!” 朱瞻基浑身一抖,然后一颤,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差点啊…… 朱瞻基觉得自己真的是忍不住了,连忙扒拉开挡着路的红衣,一个健步就冲进了一旁的院门。 顿时,哗啦啦的流水声,就从院门后面飘荡了出来,伴随着的还有朱瞻基那轻快的口哨声。 站在外面的红衣脸色一红。 “呸!” “能有这么大声音的?” “流氓!” 然而,还没等红衣咒骂完,朱瞻基爽快的声音就从院门后面传了出来:“爽!哎对了,红衣啊,你没走吧?本太孙教你啊,一天不做加十天的利息,两天不做加二十天才对!你算数不好,得找个先生好好地教教你才是……啊……舒坦啊……啊……”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中都风云 中都凤阳城外,百余人的队伍,却足足带了两三百匹战马。 城门内外的老百姓,看着这支队伍,皆是离得远远的。不为其他,就只是这些人身上的飞鱼服,就足以震慑一干宵小,更遑论普通百姓。 城门下,有中都硕果仅存的几名官员,带着官兵衙役,早已等候多时。 中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自然是会重视起来,这些日子,中都上下仅存的官员,几乎是人人自危。一边是怕自己这些人,再被歹人给杀了,另一边又担心朝廷,会觉得他们不值得信任。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领着两名指挥同知及经历司、断事司等官员,又有凤阳、凤阳中、凤阳右、黄陵、留守左、留守中、长淮、怀远等八卫指挥使陪同。 这些人脸上带着些忐忑,又有些安心,一个个就算心里千思百转,最后还是挤出了一抹抹殷勤的笑容,排成了队只差在城门头上拉出横幅了。 百余人的队伍,已经驱马到了城门前,随队携带的战马早就有凤阳诸卫的官兵给牵到一旁,投喂饲料投放饮水。 严遂带着同僚急忙又往前走,到了队伍前毕恭毕敬地抬手弯腰施礼:“下官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携中都官吏,拜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高坐马背上,看了眼身边的红衣,只见她冷哼一声。显然是对中都这些官员,此时阿谀奉承,献媚的做派有些不满。 朱瞻基也只得是翻了翻白眼,当初在南京城自己好说歹说,终究是没有说过这个女人,只得是带着她一起来中都。就为了要足足吃上一个月的红烧肉。 太孙没有开口,严遂也只能是继续带着手下的官吏,保持着鞠身的动作。 朱瞻基这个时候,才打眼看向这位中都硕果仅存的高级官员了。 只见这位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估摸着四十多岁,模样自然是周正的,一张国字脸在大明朝的官场上向来是很吃香的。 严遂见到太孙审视的目光看向自己,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地灿烂起来,姿态也更加的拘束小心翼翼的。 “太孙殿下,您可总算是来了,您这一来,咱们中都上上下下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了!”严遂姿态很低,说的很是客气:“中都留守司,略备了些酒水,殿下和锦衣卫的诸位大人们一路奔波,该是先好好歇一歇才是。” 说着话,严遂目光小心的看了一眼朱瞻基另一侧的锦衣卫千户燕南飞,这时候他恭敬的目光之中则是多了一些紧张。 这是大明朝官员见着锦衣卫都会有的目光。 燕南飞没有理会中都留守司副留守的恭敬,他是锦衣卫的人,本就不需要在意地方官员的恭敬,更何况他现在也是太孙的人,此次更是太孙为主,他更加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了。 朱瞻基清了清嗓子:“近日中都多事,诸位大人也是辛苦了,朝廷会记着大人们为大明做的功劳。” 听到太孙殿下这样说,自严遂以下,中都的各方官员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一些。 朝廷这是肯定了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概等中都事情落定之后,朝廷也不会太过追究他们这些人的责任了。 一旁依旧是一身鲜红的红衣,照样冷冷地哼着,对官场上这些虚伪的客套话有些不在意。 严遂显得更加热情:“看看我,殿下和诸位还请入城。” 中都的官员让出道来,朱瞻基带着红衣、燕南飞等锦衣卫的人,直入凤阳城中。 凤阳城中也是有皇家宫殿存在的,只不过朱瞻基没有打算住进去。中都的官员也不该在中都宫殿中安排酒宴,众人喜气洋洋地进了中都留守司衙门。 一进了衙门里,朱瞻基却是停下了脚步。 严遂一愣,不由小心地询问着:“太孙……是……是别的安排?” 朱瞻基脸色平淡:“中都留守及各县知县遇刺的地方在何处?” 闻言,中都官员尽皆脸色一变,严遂藏在衣袖下的手更是握成了拳头。原本大家都向着,该是一个平和的开始,但谁能想到太孙尽然没有理会官场上惯有的规矩,反而是要立马就开始查中都这件案子。 红衣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些笑容。 燕南飞则是大手一挥,衙门外面早就准备就绪的锦衣卫们,立马是握着绣春刀冲了进来。 顿时,一众中都官员脸色剧变。 一开始他们知道朝廷会派人来,还惶恐不安,但后来又听闻是太孙殿下要来,立马都送了一口气。太孙还年轻,朝廷派他来大概是收拾中都残局,等到朝廷将中都候补官员安排妥当了,也就自然会返回南京城。 朝廷用太孙来稳定中都一时的乱局,太孙得了政绩,中都剩下的官员也免于责罚,三方都好的局面。 但是现在,谁能想到,大明朝的这位太孙殿下,似乎并不打算只在中都当个镇守一方的旗子。 而是要将这中都的局面,搅的更乱一些。 严遂脸色同样难看,他现在算是中都品级最高的官员了,太孙方才那样说,落得就是他这个副留守的脸了。 然而,随着一众锦衣卫冲进衙门里,已经有官员扛不住锦衣卫带来的压力了,有人伸出手指着前面的大厅。 “就……就那里……当日……当日就是……” 这人竟然是被锦衣卫吓得话都说不全了。 但是,却也已经足够了。 燕南飞一听,立马伸手指向前面。 锦衣卫成群冲了过去,大厅的木门被暴力的一脚踹开。 大厅内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大概是因为已经荒废了些日子,地面上竟然是已经落下了一层浮灰。 锦衣卫们的脚步踏入其中,立马是溅起一片飞尘。 “回太孙,千户大人,大厅内空无一物。”有锦衣卫折返回来,高声禀报。 这时候,不用朱瞻基开口,燕南飞便立马眉头一凝,面对中都官员沉声质询:“此处,是何人动的!” 随着燕南飞杀气腾腾的一声质询,在场的中都官员们纷纷浑身一震,就连严遂也不由的一抖。 见中都的官员们纷纷闭口不言,朱瞻基适时开口:“燕南飞,毁坏事发现场,该当何罪?” 燕南飞语气冰冷:“斩!” 只一个斩字,在场一多半的官员如堕冰窖,跌坐在地上。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藏在衣袖里的拳头里已经是渗出一片冷汗,他开始害怕了。这等事情,在场的中都官员们人人都有份,最后说不得就要牵连到他身上。 锦衣卫的绣春刀,可是已经亮了出来了啊! 一瞬间,人人自危。 现场气氛也是一冷。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先杀一人 “凤阳县!” “凤阳县!” 严遂认清了现实,立马是沉声连连呼唤。 立马有人将人群中的一个官吏推了出来。 然后又有人补充道:“回太孙,这是是凤阳县县簿,凤阳知县身死之后,这凤阳城中大小事情都是他在操办的……” 这显然是为自己开脱的话,除了各县的官吏,整个中都大半的官吏平日都是待在这凤阳城中的。若说凤阳城,是一个小小县簿就能说了算的,就能操办了的,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被推出来的人,已经是脸色蜡白,整个人如坐针毡。他心中也很清楚,自己这是被往日的同僚给推出来顶嘴的。 他们都是中都的官,家小也都是土生土长的中都人。他若是反抗,或者敢在这个时候乱说些不该说的话,怕是不单单是他,就是他的家小,到时候也是不保。 严遂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声的喊着,就是为了让手下的人能懂他的意思。 很幸运,下面的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并推出了一个顶罪的人。更让他欣慰的是,这个凤阳县簿也没有乱说话。 燕南飞看了一眼朱瞻基,等着他下最后的决断。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一眼身前的中都官员们,心中不免悲哀起来。 这就是大明朝的官员们,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上官面前,推出同僚顶罪。 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了那个像猪一样的凤阳县簿解释求饶的。都只关心自己,不会因为太孙一怒而人头落地。 这才多少年? 离太祖爷开国,不过几十年。 离爷爷入主南京城,不过十多年! 大明朝的官吏们,就已经能够做到现在这等程度。这还是中都,离南京城不过三五百里,可想而知大明朝其他地方的官员们,该是怎样的模样。 朱瞻基在等严遂开口,在等这位现今中都最高品级的官员开口。 然而,严遂没有开口。 于是,朱瞻基开口:“斩!” 同样只是一个字。 声音却尖锐的传入在场中都官员们的耳中。 早就拔刀站到那凤阳县簿身边的锦衣卫,立马是手起刀落。 一抹血红闪现,几滴血珠更是溅射到离得近的人脸上,吓得他们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好几步。 接着,就是听着噗通一声,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就在平整的地面上滚出去好一段距离。 “呀!” 严遂惊呼了一声。 凤阳县簿那颗熟悉的脑袋,直愣愣的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晃荡着。 中都官员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被朱瞻基收入眼中。 他们在惶恐! 他们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在担心,下一个在地上滚着的脑袋,就是他们现在脖子上的那颗! 朱瞻基很满意现在的效果,他没想着自己靠一个皇太孙的身份,就能让这些人忠心耿耿的听他的话。 那么,让他们畏惧一个敢于砍头的太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就像皇爷爷一样,当人头砍得多了,忠心耿耿的臣子也就多了。 朱瞻基轻笑了一声:“竟然是真的有些饿了,吃饭!” 主客易位。 不等在场的官员们反应过来,朱瞻基已经带着人,向着中都衙门宴厅的位置过去。 席间,朱瞻基等人自然是吃的津津有味。任谁一路跋涉从南京城赶到中都凤阳,一路上只啃着干粮,都会觉得眼前的菜肴是人间美味。 倒是中都的这些人,吃在嘴里的菜就像是蜡一样难吃,难以下咽。 严遂带着人,眼看着朱瞻基已经放下了手上的筷子,立马是开口说:“太孙,中都宫中已经安排妥当,您是否是……” 现在的中都不像以后,现在还经常有宗室成员居住,就连朱棣在年幼的时候,也在中都这边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朱瞻基来了中都,按照以往的规矩,自然也是要住进去的。 但是朱瞻基却是摇头:“中都衙门后面就是官邸,我住在这里就好。这样,也能与诸位大人们,来往的更近些。” 众人一愣,眼看着刚刚不久前,这位太孙殿下就砍了一位昔日同僚的脑袋,现在谁还想和太孙住的近? 但是这话却没有敢说。 太孙是朝廷和皇帝派来的,出了皇太孙的身份,可还有着一份朝廷钦差大臣的意思。 严遂倒是反应的最快,立马朝着外面喊:“来人啊,赶紧让衙门后面的院子收拾出来,都给本官收拾干净了,要是殿下住的不舒服了,本官唯你们是问!” 不多时,就听到外面的人应了一声,然后外面就传来忙碌的声音。 朱瞻基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今天不能再逼的紧一些了。 于是摆摆手,脸上很自然的露出一丝疲惫的样子。 严遂等人醒悟过来,开口道:“想来殿下也是累了,我等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殿下若是有任何吩咐,只管遣人召唤我等……” 朱瞻基微微闭目,点点头。 严遂等人立马起身,姿态恭敬的施礼退下。 “殿下,人都走了。” 直到所有的中都官员都离开后,燕南飞默默的走到朱瞻基身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只见朱瞻基缓缓睁开双眼:“怎么样?现场可查出什么了?” 燕南飞召了一个人进来,示意其可以开口说话。 只见这名锦衣卫禀报道:“回太孙,事发现场所有痕迹几乎都被清理干净了,无法得知当时现场究竟有多少人……屋子里面的柱子上,有几处刀痕没有被清除,可以看得出是……” 朱瞻基长叹一声:“是绣春刀。” 那人点点头:“回太孙,是的……” 朱瞻基看着燕南飞,很不愿意的说:“这么说,中都这件案子也不用查了,大概就是罗向阳动的手了?” 燕南飞脸色一紧:“此事……您当真要这样下定论了?” 朱瞻基看向没有立马回答燕南飞的话,而是看向那名锦衣卫:“现场,可还要什么踪迹?” 锦衣卫回答:“西边的窗台上,有一双脚印,但是属下等不清楚,是否是罗千户的……” “西边吗?”朱瞻基沉吟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 一旁的燕南飞等的心痒难耐,却不好发问。 只到听到朱瞻基说:“派人去庐州府,让庐州卫的人立即开拔,进入中都驻扎到镆琊山下,听令行事!” 燕南飞闻声一阵,太孙这是不相信中都的官员了。更是连中都的卫所官兵都不敢相信,要从南边庐州府调兵入境了。 但是,燕南飞还是立即领命,派人取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和朱瞻基的手书,立马赶赴庐州府。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你凭什么当指挥使? 锦衣卫的人刚刚被派往庐州府。 中都的天空中,就开始稀稀拉拉的落下雨滴来。 中都留守司衙门的人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将衙门后面连着的官邸收拾了出来。 朱瞻基站在廊下,看着眼前庭院中低落的雨滴,砸在庭中水榭上,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在他身后,是燕南飞和红衣。 周围,一名名锦衣卫带着绣春刀,目光如炬的不时向着四处扫视。 燕南飞忍了很久,终于是开口问了出来:“殿下,您调庐州卫的兵,是要对凤阳这边动手?” 朱瞻基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还不确定中都这边的官员们,到底腐烂到什么程度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依旧心向朝廷的。但中都这边八卫兵马,中都境内其他处更好不少卫所,若是中都真的因为我们来了,出了动乱,中都的兵就不能用了。” 燕南飞明悟:“殿下这是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是准备后手?” 朱瞻基点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庐州卫官兵手中的刀,究竟要指向谁,那就看到时候会有哪些人跳出来了……” 燕南飞不知道还有哪些人跳出来,在他眼里这天底下大概就没有一个好的官员。听说前些年死了的那个内阁大臣解缙是个好官,但也已经死了很久了,死在了雪地里尸首无人问津。 皇帝当时很自责,但是也无法改变那样的结局。 朱瞻基同样不知道中都会有哪些人安耐不住,最后在自己的紧逼之下跳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希望有人跳出来,也不希望有人跳出来。 罗向阳现在踪迹全无,生死未卜,所有的疑点都直指他。而中都这边,虽然又死了一个县簿,但朱瞻基却一直感觉,有一层浓雾笼罩着整个中都。 没来由,朱瞻基开口:“都说春雨贵如油,不知道今年这场雨,百姓又能收成几何?” 这是在说山东饥荒? 燕南飞想到前些日子,锦衣卫在山东已经杀了不少人。有活不下去造反的百姓,有克扣赈灾粮食的官吏,人杀了很多,但是百姓依旧没有足够的口粮。 朝廷总是千难万难的,但最难的还是皇帝陛下、太子、太孙他们。燕南飞很清楚,朝廷的大臣们永远都是不可靠的,及时是最清廉的官员,也同样会有自己的同朝好友,也会有自己的利益存在。 所以他燕南飞,只管听太孙殿下的话,太孙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太孙要是让他杀人,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锦衣卫,本来就该如此。 朱瞻基又道:“最近有没有查到白莲教的动向?” 燕南飞面露难色:“自从吴守才被罗向阳杀了之后,白莲教就在中都这边销声匿迹了,我们的人一直都没有查到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唐赛儿在哪? 朱瞻基的心中不禁想到了当日在南京城,那条不知名的小巷里,与那个女人发生的事情。 他开口说:“我总觉得,白莲教不会这么简单就躲藏起来了!吴守才是他们在中都埋下的人,但我们不能保证中都就只有吴守才一个人。其他没有查到的人,难道就不会成为白莲教的人?” 燕南飞点头表示同意:“白莲教长期在山东、山西、淮河地带流窜。一个吴守才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殿下,恕卑职多嘴,只怕这次罗千户出事,和白莲教是脱不了干系。” 朱瞻基微微皱眉,良久之后又渐渐缓和下来:“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罗向阳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是当日发生事情之后,他追查了出去。” 燕南飞不敢回答,若是说当时这中都留守司衙门里有贼人闯入,杀了中都的官员,然后罗向阳与对方搏杀,最后对方逃走,罗向阳就一路追踪过去。 要真是这样的话,罗向阳必然会在沿途留下记号,好让锦衣卫其他人能够一路追踪过去才是。 但是到现在,锦衣卫上下都没有找到任何罗向阳留下的痕迹。 朱瞻基忽然发问:“最近凤阳城防守,是谁在负责的?” 燕南飞沉吟片刻,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答案,不多时便回道:“是凤阳卫,近期一直在负责凤阳城守卫。” “凤阳卫……”朱瞻基念叨了一句后说:“凤阳卫指挥使……在朝中可有背景,与中都地方官员,哪些人交往过近?” 大明朝官员的背景和情况,要说谁最清楚,莫过于拥有着监察百官职责的锦衣卫了。 燕南飞立马回答:“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在朝中并无背景,受中军都督府节制。在中都,一向与人和善,未有结仇,也未曾有过深的交往。他是从九边调换回来了,在九边已经官至千户,后来按着履历被提拔到了指挥使的位子上,然后就一直待在凤阳卫了。” 九边在北方,驻守长城沿线,九边之军向来是大明朝最精锐的部队。九边又是长期与草原征战,朝廷历次北征,除了京师三大营的官兵,就是以九边军队为主了。 能在九边做到千户的位置,本身的能力就不会差。 听到燕南飞的解释,朱瞻基多了些兴趣,立马说:“派人,召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来见我。” 燕南飞立马领命,派人出了留守司衙门,去凤阳卫传指挥使齐子安来见。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齐子安,只带着两名亲兵,就进了留守司衙门里。 依旧是在廊下,外面依旧落着雨。 看着天上堆积的云层,就知道这场雨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朱瞻基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边上放着一壶清茶,红衣坐在一旁生着闷气,为今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到红烧肉烦恼。 燕南飞握着腰上的绣春刀,守在朱瞻基的身边。 旁边,是身上还挂着雨水的齐子安。 军中之人,没有坐轿子的说法,太孙召见自然是要骑马而来。但身上落些雨水,算不得什么,至少比身上挂满血水骨肉,要好上很多。 齐子安身材魁梧,脸上还带着九边的沧桑,腰背挺拔有力。太孙没有说话,他也就默默的站在原地不说话。 朱瞻基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他在端详对方。 良久之后,朱瞻基忽然开口:“齐子安,你凭什么坐上凤阳卫指挥使的位子”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雨真大 你凭什么坐上指挥使的位子? 太孙的话震耳欲聋,直入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的耳中。 今日满城接待大明朝的皇太孙殿下,待酒宴结束,他没有返回家中,看着凤阳县县簿人头落地,他就知道中都怕是不得安生了,于是从留守司衙门离开后他就直接返回了军营。 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太孙的召见,本来他还以为太孙是要安抚中都军队,好在关键时刻能依靠军队镇压中都。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太孙竟然在质问他凭什么能坐上指挥使的位子。 难道这个时候不该鼓励勉励他这些年在军中勤勤恳恳,不该热情笼络他吗? 怎么突然就不按套路出牌?一上来就质问自己了? 这是刚得罪了中都文官,现在又要得罪中都的军队? 齐子安不敢过多去细想,立马工工整整的说:“末将在九边一十五年,战功累至千户,陛下信任赏识,朝廷公正,让末将领了这凤阳卫指挥使的位子,替陛下看好中都这块地方。” 朱瞻基微微一笑:“你说的倒是没错,但你是觉得,我对你是不信任了?我就不公正了?” 齐子安平静道:“末将未曾这样说。” 朱瞻基逼问:“那就是说,你刚刚有这样想了。” 齐子安哑然,不回答也不拒绝。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燕南飞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他觉得齐子安这个人,就是在不自量力,若是太孙想要拿下他,只需一句话的事情。 朱瞻基盯着齐子安,突然开口:“你觉得我是不敢拿了你这个凤阳卫指挥使吗!” 齐子安依旧平淡如常:“殿下如今坐镇中都,自然是能拿了末将这个凤阳卫指挥使的位子。” 朱瞻基笑了笑,没再逼问,转而说道:“你和吴守才有什么关系,又和中都什么人最是亲近?” 齐子安略带疑惑的看向朱瞻基:“末将不曾与吴守才有何关系,末将是替陛下守着中都,与中都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可以亲近的。” 说完之后,齐子安又看向一旁的燕南飞:“若是说末将在中都做的事情,想来殿下问燕千户便能一清二楚。” 朱瞻基问:“看来,指挥使对大明朝是忠心耿耿啊!” 齐子安轻笑:“忠心大明,是臣子该守得本分。” 朱瞻基点点头:“既如此,就请指挥使去死吧!” 天空中有春雷炸响,响彻天地,雨霎时间也徒然变大,遮蔽了一方天地视野。 凤阳城中,随着皇太孙的到来,不管不顾先斩一人,整座城的气氛都变得凝固起来。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严遂府上。 从留守司衙门离开的中都官员们,并没有各自回家,皆是齐聚到了副留守严遂的家中。 正厅之中,已经摆上了酒席,江南特色的菜肴精致的摆放在白瓷盘中,有面容姣好的侍女端着酒壶在周围游走。 这些侍女皆是操着吴侬细语,显然不是中都本地女子。身上穿着明显逾越了的丝绸,轻飘飘下,隐隐约约的让人看着一副朦胧的身体。 酒过三巡,在场众人脸上都浮出了一抹红润,就连坐在主位上的严遂,也显得有些迷醉。 外面春雷阵阵,屋内严遂忽然举起双手轻轻拍响。 一众作陪的侍女,连忙起身想要离去。 有官员满脸的恋恋不舍,拉扯之下竟然是扯下了一件薄纱,攥在手心里用鼻子轻轻的嗅着。 严遂鄙夷的看了对方一眼,若非中都还要这些人来治理,他决然不会让这等猥琐之人坐在这里。 坐的离严遂最近的一名官员笑了笑,对着严遂开口奉承道:“太孙来中都是咱们都没有想到,更没有想到他会一来就杀了凤阳县簿,那就是个可怜人……” 至于为什么凤阳县簿是个可怜人,在场的人皆是心知肚明。 那为手上还拿着薄纱的官员轻笑一声:“早就听闻他家妻妾紫色绝佳,就连生的几个女儿,也是出落的极好……嘿嘿嘿……” 这是早就看上那凤阳县簿的妻女了! 一旁的同僚呸了一声,干咳两声:“怎么……也得等太孙从中都走了……再……再做打算……” 严遂脸色一沉,沉声:“一个个给本官收起那副肮脏心思!要女子,只管派人去扬州、苏州,怎样的女子找不到!若是因为你们,又惹得太孙和朝廷不满,到时候不要说本官不管你们死活!” 你要是管我们的死活,那凤阳县簿现在就该是坐在这里才对! 众人心中默默的念叨着,却不敢说出口。 方才坐在严遂边上的那人,瞪了一眼调侃的两人,然后舔着脸对严遂说:“太孙终究是太孙,是咱们大明朝的未来,总是要回到南京城的。到时候,这中都还是要靠大人您来镇守。朝廷就算是再怎么派人下来,也不可能就绕过我们这些待在这里这么久的人。说不得,大人到时候就该让上走一走了……” 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是一阵奉承吹捧。 “若是严大人成了留守,咱们这些人才是真的安心了啊!” “若不是朝廷规矩在那里,早些年严大人就该是留守了!” “往后,还请留守大人,多多提携我等啊……” “有留守大人在,我等做什么都放心了……” 众人的吹捧,让严遂不得不连连摆手,但是脸上绽放出来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但他还是开口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做什么都的按着规矩来。陛下的旨意没有下来,严某人就还是中都的副留守……” 众人又是连连点头,好似跟屁虫一般附和。 严遂看着众人的表现,心中叹息一声。指望这些人能真的做成什么时候,还不如指望那窑子里的姐儿是个处儿! 收敛笑容,严遂又道:“方才来的消息,你们也都听到了,那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进了留守司衙门,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你们最近都给我收敛些,莫要被太孙给盯上了。” 严遂刚说完话,就见家中的仆人从外面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严遂脸上不悦,不满的问:“何事?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仆人一脸的惶恐,忐忑不安的说:“老……老爷……留守司……留守司……” 严遂还没开口,边上的人就忍不住沉声质问:“说清楚些!留守司怎么了?” 仆人一哆嗦,竟然是将话说顺畅了:“回各位大老爷的话,留守司里面怕是出事了,咱们的人就听到衙门后院里,自那齐子安指挥使进去后,不久就响起了打斗声,还有人在惨叫……” 一听仆人这话,众人脸色一紧,不由相互对视起来,眼中解释露着震惊和不安。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雨一直下 齐子安出事了! 只是一瞬间,众人心中纷纷升起这个念头。 有人长叹一声,不安的猜测着:“齐子安……齐指挥使怕是……怕是真的出事了……” 又有人惶惶不安的问:“是……是太孙……是太孙杀了齐子安?” “太孙当真是要杀光中都的人吗!” “先是凤阳县簿,现在又是齐子安,接下来会是谁?” “接下来是谁?” “接下来就是我等!” “他是要杀光中都的官,好在朝廷那边立威!好让朝廷上的大人们,看到他这位皇太孙,也是敢杀人的!” “诸位,只怕这位皇太孙,砍凤阳县簿是头是给朝廷里的大人们砍得。砍齐子安的头,是给汉王爷和赵王爷看的吧!” 汉王和赵王常年身在军武,大明朝的军队尤其是九边大军,几乎没有不在这两位王爷手底下听过令的。 众人不由的点点头,对这番话表示赞同。 太孙现在接二连三的杀人,就是在立威。 是用中都官员的人头,立威给南京城里的人看! “既然他无情,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了!” “对!这可怪不得我们,是他要杀光了我们,可不是我们对不起他这位皇太孙!” “严大人,我等现在就写奏章,和朝廷和陛下告状!” “皇太孙嗜杀成性,有失体统!身负重任,却不思稳固局面,这等秉性如何能坐的稳我大明朝皇太孙的为位子!” “对!说的好!我等一起联名!将他告到南京城里去!” “放肆!都说够了没有!”严遂一脸铁青,怒视着在场众人:“那是皇太孙,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孙子,是大明朝的未来!你们要告御状?还要联名写折子递到南京城?你们是不是觉得都活腻了?啊!” “啊……” “这……这这……” 严遂怒气不减:“这什么这!你们!我们!都是大明朝的官员!是皇帝陛下的臣子!将来,也会是皇太孙的臣子!君要杀臣,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敢说什么吗!今天就算太孙要杀了我严某人,那也就杀了!” 众人气势一弱。 “可是……” “可是,就任由他……任由太孙在中都,这般肆无忌惮的杀人了?” “真要是这样,我现在就取了这乌纱帽,告老还乡罢了!” “拼不过,我等还躲不过吗?” “对!既然拼不过,又告不得。我等何不辞官回家,也好留在中都,被太孙给砍了脑袋。” 尽管告御状的心思被严遂骂住了,但众人却依旧是群情激愤,心中不平。 严遂拿着酒杯,在桌子上重重敲响,然后双眼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看到副留守大人脸色不悦,众人相互看看,默默的闭上嘴,不敢再有言语。 严遂冷着脸说:“都说好了吧?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留守司里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知道。要是被我发现,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 “还有人知晓留守司衙门里的事情,我等提头来见大人!” “我等提头来见!” “对对对!谁要是说出去,来自就剁了谁!” “剁了他!” “干!” 严遂一时无语,眼看着这些同僚这般模样,心中一阵阵的无力。 朝廷对中都历来都是重视的,但更是求稳的。所以向来派到中都的官员,都是不求其能力多强,但求其不做错事就好。 也正是如此,严遂才觉得浑身疲惫。眼下中都留守已经死了,他只要再向前半步,就能坐到中都留守的位子上。到时候再在南京城稍稍运作一番,外调到各布政使司去,那就是青云直上的前程。 但是现在他很担心,这些中都的猪队友,千万别在朱瞻基还在中都的时候,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严遂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向众人:“都散了吧!记住今天本官说的!” 众人看出副留守大人有心事,便纷纷起身,施礼告退。 严遂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的看着门外,官员们的仆役撑着雨伞,带着他们的主家走进外面的倾盆大雨之中。 “这雨真大啊……” 严遂淡淡的念叨了一句。 凤阳城外,距城三十里地。 一场雨让人间重归寂静,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让人不愿意出来。因为中都离着应天府近,往日里官道上总是络绎不绝,但现在这等倾盆大雨下,却也见不到那些行商了。 官道旁,两把油纸伞撑开,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但却挡不住地面上溅射起来的泥水。 伞下的两个人,鞋子和裤脚早就已经是沾满了泥水,腿脚也不由变得更重了一些,以至于步伐显得很是沉重。 撑着伞走在前面的是个男人,身上背着个行囊,手中杵着根竹竿,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在其身后伞下,则是一名少女,二十出头的年纪。 雨伞随风摇摆,雨幕下隐隐约约的暴露出少女的面容,恍惚间这天地间的倾盆大雨也好似停止了一般,只为了能多目睹一会儿这少女的美貌。 与男人不同的是,少女的身后虽然同样是背着个行囊,但却没有杵着竹竿。背后一左一右,两个长长的东西分别被一块布包裹着的严严实实的。 似乎是对身上的衣裙沾染了泥水很是不满,少女冷哼一声:“方才就有一家客栈,你却不进去住。现在到凤阳县城还有三十里地,怕是要走到晚上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没有就此停下脚步,但声音确实传了过来:“三十里地而已,总要抓紧时间赶过去,也好早做准备,以保万无一失!” 少女又是冷哼一声:“我的剑,没有人能够挡得住!” 男人没再反驳,他对少女手中的剑同样充满信心,就如同他坚定的相信,自己定然能杀了那人一样。 少女又开口:“咱们的盘缠已经不够了,就算今日进了凤阳城,也没有钱住进客栈里。” 男人轻哼一声:“那就杀一个贪官,住进他家!” 少女有些懵懂,疑惑的问道:“这样,岂不是就暴露了我们。” 男人终于回头了,露出一张冰冷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颊:“你的剑,会在我们暴露之前,杀了那人!” 少女点点头,心中暗自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剑到底有多快,最后又满意的点点头。 “想来,还是我的剑快一点。” “既然这样,那就暴露不了了。” “可是我的裙子都脏了……” “城中贪官家中,必然有新的衣裙。” “如今已经开了春,得是花红柳绿的衣裙才好!” “就要花红柳绿的!” “嗯。” “还有二十九里路,接着赶路吧。” “嗯。”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太子你怎么看? 南京城。 又是一次群臣云集的朝会。 朱棣坐在龙椅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首辅胡广默默的看了皇帝一眼,旁人不知道,他身为内阁首辅却是清楚皇帝为何会这样。皇帝就不是一个沉迷女色的君王,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皇太孙不在南京城。 胡广知道,太孙是自小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徒然这么长时间不在身边,自然是想念的。若是换成胡广他自己,膝下的孙儿一个个都远行外出了,他也会想念。 想着想着,首辅大人又想到了山东那边的饥荒,眼下刚刚开春,正是下地播种的时候。但是山东的百姓连口吃的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种子播撒到田地里去。 首辅大人只希望身后的这些大臣们,在最近这段时日里,能够少生一些事端,好让他专心解决了山东饥荒的事情,然后全心应对接下来京察这等头等大事。 但是很显然,首辅大人的希望落空了。 只见礼部给事科的一名官员走出班列:“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朱棣无奈的看了一眼这名官员,心知这帮人是又要挑食了,但也只得点点头:“准。” 礼部给事科官员立即回话:“臣请陛下下旨申饬皇太孙!皇太孙受陛下、朝廷之命出南京坐镇中都,查清锦衣卫千户罗向阳残杀中都一干官员事宜。然则,据臣所知,皇太孙进中都凤阳城,未曾查案。反倒是命人当众斩杀凤阳县县簿,后有召见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其后,便长居中都留守司衙门,闭门不出。臣更是听闻,皇太孙于留守司衙门内,时常召集城中歌姬,整日作乐。” 朱棣还没有反应过来,文官前列的首辅胡广大人,心中就是一个咯噔,清楚今日这朝堂上怕是不能安生了。 只见朱棣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那礼部给事科的官员。 这边朝堂上,另一名吏部给事科的官员也走出班列:“启禀陛下,皇太孙此举有违朝堂规矩,有违太祖定下的大明律法!皇太孙虽身负皇命,然朝廷官员无论有罪,皆需吏部察验,刑部审核,方才能交由内阁定罪。” 随着前面两位的出声,朝堂上越来越多的官员占了出来。 “陛下,太孙此举,有动荡中都之嫌。” “还请陛下,尽早召回太孙,再论太孙过错。” “陛下,朝廷的规矩是不能破的,若太孙还留在中都,只怕中都官员无一……” “太孙嗜杀,于国不利!” 胡广闻声,眉头一挑,不由回头,看向敢说出于国不利这番话的官员,心中暗暗将这人记下。 待京察开始,这等没眼力货色,老夫第一个就不会放过! 皇帝也终于怒了,他不反对臣子们敢于弹劾朱瞻基的行为,这说明大明朝的大臣们还敢于说话。但要是敢说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皇太孙,是个弑杀的人,是于国不利的,他第一个不答应。 “大胆!” 朱棣双目之中流露着一丝杀气,轻飘飘的看向最后说话的那人。 只不过就是这一个眼神,那官员立马被吓得一哆嗦,脚步也不由后退。 朱棣扫过眼前一个个站出来的官员,冷哼一声:“纪纲,你给他们说说!” 一身蟒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走了出来,虽然他现在腰上没有绣春刀,但那满脸冷冽萧瑟的表情,就能让群臣抖上一抖。 纪纲同样看了一遍站出来弹劾朱瞻基的大臣们,然后微微一笑:“禀陛下,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回报,凤阳县县簿破坏中都凶杀现场,其罪当诛,行刑者乃是我锦衣卫一员小旗。” 说完之后,纪纲停顿了一下,接着沉声说:“诸位大人,在中都官员死亡案情尚未查清之前,就定了锦衣卫千户罗向阳的罪,怕是也有违朝廷规矩吧!若是大人们都这般给人定罪,那我锦衣卫……” 后面的话,纪纲没有说下去,转身对着朱棣施礼,退后班列之中。 但是刚刚附和的臣子们,皆是脸色难看。纪纲这话,无疑就是在说,他们现在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给罗向阳定罪。那么锦衣卫也可以,在未来给他们定下种种罪行。 但是这些臣子却没想着罢休,有人接着说:“陛下,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是锦衣卫罗向阳杀了中都官员。那凤阳县簿也是罪在破坏案发现场,其罪当诛。但那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你纪纲能将凤阳县簿的罪行定下,也能将罗向阳一时开脱出去。但是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可是进了留守司衙门,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啊! 皇太孙必须给召回南京城! 必须再加强儒家学习! 必须要做一个不乱杀臣子的的大明朝继承人!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今日之所以出班弹劾的原因。 朱棣同样知道眼前这些臣子的心思,他和太祖都是敢杀朝廷大臣的君王,所以当初南京城的官员们选择力挺建文,因为建文不杀大臣。 现在,他们害怕将来朱瞻基也如太祖和他一样,但凡有臣子出错,就会提起手中的屠刀,砍杀了他们。 今日,他们就是借着皇太孙的事情,在这朝堂上掀起文官和皇帝的权利斗争! 朱棣的目光看向首辅胡广,然后微微摇头。胡广已经是首辅了,他现在只需要坐稳屁股下的位子就好。 其他几位内阁,权利也远不如以前宰相们的权利大,他们还有求于皇帝。 所以,会是谁想要借机掀起大明朝的帝王和文官们的斗争? 朱棣的目光,从一个个官员的脸上扫过。 最后,朱棣看向了赵王和汉王。 “老二,老三,你们觉着瞻基这件事情,该怎么办?”朱棣将问题抛给了朱高煦和朱高燧。 老二朱高煦干咳了两声,沉声道:“杀几个办事不利的人,又有何错?这等人要是放在军中,儿子第一个宰了他们!” 朱高煦一如既往的凶悍,大有一副不听话就杀了你的意思。 朱高燧眼珠一转,迟疑了片刻后才开口说:“爹,儿子觉得……瞻基终究还是太小,难免见着血腥了,会养出什么可怕性子来……” 朱棣看向老三:“那你说,该怎么办?” 朱高燧看了看自家老爹,说:“瞻基是皇太孙,未来……就是太子……大明朝如今越发的稳了,还是要更稳一些的好……瞻基虽然做的也没什么大错,但……还是召回来,您再多教教?” 朱高燧没说朱瞻基有做错什么,但却抓住了一个稳字。这几乎也就是抓住了朱棣的心思,他之所以心心念念的想要北征,就是为了给大明朝的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太平天下,希望大明朝能够稳稳当当的走下去。 朝堂上,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皇帝这是同意汉王殿下的话,还是不同意汉王殿下的话的时候。 朱棣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太子殿下。 “太子,你怎么看?” 随着朱棣的问话,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似乎是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太子朱高炽。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接着奏乐 奉天殿内寂静一片。 众人期盼着能听到太子开口,但却一个个的失望。 太子殿下…… 竟然是睡着了! 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爆喝道:“朱高炽!” “嗯……嗯啊啊……”朱高炽胖胖的身子一抖,显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瞪大了双眼,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前后左右:“爹啊……陛下……您是叫我?” 朱棣微微动怒,但面子上还是给太子给朝臣面前留了脸面:“问你,你儿子的事情,你这个当爹的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啊!”朱高炽拍拍脑袋:“儿子在想,能不能从南直隶徐州、淮安、扬州调集官仓粮食,去借山东百姓饥荒……” 朱棣眼一瞪:“南直隶官仓粮草要留给郑和和九边用!” 忽然,朱棣又是瞪了一眼老大:“老子在和你说瞻基的事情,你给老子拐到哪里去了!” 朱高炽依旧是胖憨憨,不急不缓的样子。 朝臣们见着这对父子这番模样,一个个低着脑袋,不敢说话。人家虽然是皇家,但也是父子,在朱棣这位皇帝面前,他们可不敢说这对父子不受朝堂规矩。 朱高炽偷偷看了一眼老爹脸上的怒色,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转身看向大殿上的朝臣们,平淡的询问了一句:“中都那边,是有题本上来了?” 朱棣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对老大的训斥教育终于是其作用了。 大殿上的诸多大臣们,却是一愣。 中都的题本? 中都最近可一份折子都没有送到南京来…… 我靠! 太子牛批! 不久之前纷纷开口弹劾朱瞻基的大臣们,这时候心中都不由的感叹了一声。任他们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有这么一问。 他们要弹劾太孙,让太孙赶紧回到南京城,好继续修身养性,止住杀伐之心。 可太子这么一句话,就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 按着他们口中的朝廷规矩,事情是发在中都的,现在就连中都的官员都没有上题本弹劾太孙,他们就更没有道理说弹劾了。 臣子们哑然了。 阁老们看向太子,觉得太子这番表现,当可谓是大明朝优秀接班人。 皇帝朱棣笑了起来,他本就不想让朱瞻基这么早回来,不然怎么让这位大明朝未来接班人,打下牢固的基层经验。 在臣子们失落的情绪下,皇帝开口了:“既然中都的官员没有觉得太孙做的不妥,那么这件事情就暂且搁置不议。诸位爱卿,我们来聊聊北征的事情!” “……” “……” “……” 皇帝在朝堂上按下了召回太孙的议题,顺带着提起了北征的念头。 中都。 朱瞻基也按下了行动,继续着歌舞升平的快活日子。 中都的雨一直在下,似乎这场春雨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天空中整日整日的乌云遮日,春雷滚滚想要一鼓作气将整片大地唤醒。 留守司衙门里,鼓乐不歇,莺歌燕舞。 朱瞻基高坐太师椅上,旁边凤阳城里最好的乐班已经彻底住进了留守司衙门,按着太孙的要求拿出最好的手艺。 他们是手艺人。 能得皇太孙赏识,往后在整个中都都将名声大噪。 屋子正中间,凤阳城最好的青楼姑娘们,齐聚一堂舞动着婀娜多姿的舞蹈,纷纷极尽卖力的展示着自己最好的身段姿态来。 曲子已经听得熟悉了,朱瞻基甚至是能跟着节奏,一只手打着拍子,两眼微微眯着摇晃着脑袋,看着眼前望不过来的姑娘们。 “这才是小爷该享受的生活哇!”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舒服啊~” 低声念叨着,朱瞻基不由的小声哼起了三百六十摸。 全方位! 无死角! 三百六十度的摸…… 朱瞻基眯着眼,摸着摸着手上的拍子就停了下来。 耳边,让人堕落的乐声竟然生生的停了下来。 朱瞻基一睁眼,就看到燕南飞一身水汽的站在门口。他没有理会被淋成落汤鸡的燕南飞,反倒是看向一旁的乐班。 朱瞻基不满的哼哼着:“你们,接着奏乐!” 太孙一声令下,乐班毕恭毕敬的接上刚刚停下的节奏。 朱瞻基便再一次摇晃着脑袋,打着节拍,另一只手向着门口招了招。 燕南飞甩了甩头上的雨水,又提着飞鱼服狠狠地拎出一地的水,做完这些才走了进来。 到了朱瞻基身边一步距离,燕南飞正要弯腰施礼,酒杯朱瞻基给打断,伸手一指旁边:“估摸着,你差不多也办完事该回来了,刚让人煮了些姜汤,先喝了再说,说完了赶紧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受了风寒,影响本太孙后面的事。” 燕南飞还在适应太孙这种面冷心热的待人态度,很是听话的走到一旁,拿着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一饮而尽。 “太孙,今日也是按着您的意思,派了咱们的人手在这中都官员府邸附近游走,也接着盘问了他们的邻居。” 朱瞻基点点头问:“是不是还是如之前几天一样,这些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燕南飞点头:“回太孙,是的,这些人是知道咱们的人在盯着他们,大概是怕了,自我们第一天来凤阳城还有过聚集之后,便再无聚集。” 燕南飞显得有些焦急,他们在中都已经有些日子了,案子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进展,朝中也已经有消息传来,走的是锦衣卫的通道,南京城里的大臣们开始不满太孙在中都的行为了。 朱瞻基却好似无所谓,平淡的说:“这个时候,他们自然是不敢动的,但心思却大概是动了起来了。等!” “等?”燕南飞疑惑。 朱瞻基点头:“对,再等等,等着他们露出马脚来,若是还不行,我们就露出破绽给他们!” 燕南飞一震便开口劝说:“太孙,您乃千金……” 然而,燕南飞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子里的乐声和姑娘们的舞蹈,已经是纷纷停了下来。 乐师们脸上带着些紧张,姑娘们毕恭毕敬的站成一排显得有些忐忑。 朱瞻基眉头一皱,很是不满:“是我的银子给的少了,还是今天衙门里的饭菜不够吃了?” “接着奏乐!” “接着舞啊!” 然而,太孙的话这一次却没有起到作用,乐师们好似聋了一般,姑娘们的姿态更是拘束,并着双脚捏着双手低着头。 门口,红衣看向朱瞻基,呆呆道:“红烧肉。” 朱瞻基觉得脸上挂不住,不由喊着:“什么红烧肉?燕千户正在和我说事,你且下去!” 红衣有点委屈:“我要吃肉肉~” 正文 第四十章 雨歇 兵起 红烧肉自然是要做的。 朱瞻基始终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讲道理、最诚信的人了。 中都的一场春雨也停了下来。 天老爷不可能这样一直的下,若真是这样,天老爷怕是也要精…… 朱瞻基摇了摇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既然不下雨了,那么太阳也就出来了。于是皇太孙殿下的歌舞升平,便从留守司衙门屋子里搬到了外面。 一把躺椅,边上放着一张茶几,一壶清茶配上几样水果糕点,朱瞻基就前后摇晃着躺在了椅子上。廊前的空地上,乐班师傅们接着奏乐,花楼的姑娘们也在接着舞。 红衣抱着个碗,碗里堆着白净净的米饭,香喷喷的红烧肉盖在最上面。她躲在门口后面,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伸着个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外面的妖艳贱货们。 那么大,想必肯定很重! 那么细,也肯定容易断! 红衣鄙视着外面的姑娘们,然后全身心的消灭其碗里的红烧肉盖饭。 只是,红衣吃着吃着。 就觉得手里的红烧肉,它不香了! 于是,她小声开口:“你……你们都喜欢这样的?” “嗯?”朱瞻基愣一了下,回头看了一眼红衣,脸上一喜,同样带着鄙视的说:“那你是不知道!个中曼妙,那是你个小丫头能懂得!” 红衣一怒:“我不懂什么了?你说说,你又懂什么了。” 朱瞻基眉头一扬,嘴角一翘:“这就不懂了吧。这些姑娘可都是好姑娘哇!” 红衣撇撇嘴:“切……” 朱瞻基说:“给你说两个成语,举步维艰!进退自如!” “举步维艰?” “进退自如?” 红衣重复着这两个成语,有些不解的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抛抛眼:“对了,还有一个词,叫自由切换!这三个词是要连在一起的……” 红衣更加不懂了,显得有些恼羞成怒:“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品!你细品!”说完,朱瞻基吹起了口哨。 滴滴滴…… “自由切换?” “切个屁!” “切死你!” 红衣绝对不承认自己智商不够,于是更加恼怒的用眼神狠狠地刮了一下朱瞻基,转头接着干起了自己碗里的红烧肉。 唯有红烧肉可解忧! 留守司衙门起莺歌燕舞,自得其乐。然而,在中都城中,却是突发异变。 驻扎在凤阳皇城外的凤阳卫大营,突然营门打开,一队队的官兵全身披甲手持长刀,在各自小旗、总旗、百户的带领下,随着五位千户大人踏出了大营。 “兄弟们!指挥使大人被皇太孙召见,已有十数日未曾露面,你们说该怎么办?” 千户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身后的大军高声询问。 大军齐声嘶吼:“找回指挥使大人!” “找太孙要回指挥使大人!” “不见指挥使,我等不退!” “彻查留守司衙门!” 大军呐喊如雷鸣,震的半座城池颤动。 这是要兵变啊! 住的离大营近的百姓,一个个吓得躲在家中,大门紧闭,从窗户里偷偷看向外面。 有千户抬手止住官兵们的嘶吼,开口说:“指挥使下落不明,我等心切。然而,若指挥使发生了什么,只怕太孙也不安全。我等身负皇命,自当竭力保护太孙安危!” 这是招了个接口,免得当真被落实了兵变。 几名凤阳卫千户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算是咬准了,他们现在是因为多日未见凤阳卫指挥使,怕太孙也出什么意外,忠心为主前去保护的。 但保护一座留守司衙门,哪里用得着数千大军? 凤阳卫动了起来,杀气腾腾的向着城中留守司衙门靠了过去。 只是一瞬间,凤阳卫大军出营的消息,便传遍了争做凤阳城中有心人的耳中。 有人开始惶恐起来:“这……这是要做什么?凤阳卫这是要叛逆吗?” “谁给他们的胆子!大军未得诏令不得外出!他们是想死吗?” “凤阳中卫,凤阳右卫呢?他们在哪里?派人让他们出兵拦住凤阳卫!” “这凤阳城的天怕是要变了,赶紧收拾细软,咱们家现在就出城避祸……” “都是大爷!都是爷爷!你们就斗吧!” 有人提心吊胆,但也有人在暗中窃喜,看戏一般的期待着凤阳卫稍后围困留守司衙门的场景。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齐子安将凤阳卫经营的这般牢固,竟然会为了他这个指挥使,整个凤阳卫会悍然出动。” “留守司衙门怕是守不住了!只不过一个百户的锦衣卫,这些日子还有大半是散落在城中的,他们不可能挡得住凤阳卫的进犯!” “凤阳中卫和右卫就算出动,也为时已晚,留守司被围之局,怕是无解了!” “但凤阳卫当真敢……敢那般做吗?” “凤阳卫不敢,我们敢!凤阳卫不做,我们做!” “现在,就算是我们出手,最后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是凤阳卫动的手!” “现在已经乱起来了,只有乱起来,我们才能成事!” “看着吧,等凤阳卫围住留守司衙门,我们就动手!” “城中的锦衣卫……” “那些锦衣卫在盯着我们,我们又何尝不在盯着他们,他们动不了的!” “如此,便都动起来吧!” 阴谋,开始在凤阳城上空汇聚,渐渐将城池笼罩起来。 一场新的风暴,开始酝酿起来。 留守司衙门,作为这场风暴的核心,却好似浑然不知,置身事外一般。 乐在响,舞在跳。 燕南飞身上沾染着灰土,翻着院墙跳进了留守司衙门后院,快步走到朱瞻基身边,俯身低语:“启禀太孙,凤阳卫开始动了。咱们在城中的人,也都被人盯住了,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朱瞻基拍拍手,院子里的歌舞停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叶子:“这些日子累着诸位了,等下我这里怕是要有好些客人要来,地方太小站不下那么多人,只能劳烦诸位,拿了这赏钱赶紧出府吧,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乐班的班主和姑娘们的领头都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了? 燕南飞脸色一沉:“太孙的话都没有听到吗?赶紧拿了钱走人,都从后门走!” 有燕南飞这么一个锦衣卫杀神发话,院子里的众人立马反应过来,拿了朱瞻基给出的赏钱后,立马是从后门出了府。 见着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直留在留守司衙门里的数十名锦衣卫外,便再无他人。 燕南飞已经拔出了腰上的绣春刀,一脸紧张的问:“太孙,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护送你去城外凤阳中卫?” 朱瞻基摇摇头:“等!”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造反 等? 燕南飞心中有些急躁,若是太孙让他现在冲出去杀人,或是怎么都可以。但现在这样,明明凤阳城中危机四伏,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很不适应。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燕南飞都能看到屋顶上积攒的泥块,开始滑落下来。 一股熟悉的萧杀气息传来,燕南飞厌恶的晃晃脑袋,手中的绣春刀握得更紧了一些。 “锦衣卫!保护太孙殿下!” 燕南飞横刀在前,冲着院落周围的锦衣卫们大喊了一声。 一众锦衣卫纷纷齐声领命,有的跳到院墙屋顶上,有的则开始向着朱瞻基这边靠拢过来。 然而朱瞻基这个时候却突然站起身来,回头看向屋子里面:“肉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该干活了!” 随着声音响起,红衣从屋子里面缓缓走出,手中已经提了一柄长剑,身上的红衣这个时候显得一片血红。 红衣迎着朱瞻基的笑容,微微点头,她现在很想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燕南飞心中有些疑惑,他在南京城这些年,自然也知道红衣在东宫里的身份,也知道这位姑娘那是打小就和太孙一起学习武艺的,甚至是比太孙练的还要多。 但是他始终觉得,这大概是这个姑娘在宫中无事可做,连着玩的,最多就是毅力强上一些。 燕南飞正想着接下来,自己是不是应该挡在太孙前面的时候。 朱瞻基已经是带着红衣,向着外面走去。 燕南飞一惊,连忙追上去:“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朱瞻基脚步不停:“自然是要出去看看,究竟有哪些人想要了我这条性命。” 燕南飞顿时吓了一跳,急忙道:“您要出去?此事万万不可!外面现在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您现在出去若是发生了什么……” “属下万死莫辞!” 朱瞻基停下了脚步,引得燕南飞心中一喜,只以为太孙是不准备再出去了。 但朱瞻基却说:“我若是死了,你可不够资格陪葬……” 说完话,朱瞻基继续向前,不多时已经是出了后院,向着留守司衙门前面过去。 在他身后,红衣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红衣飘飘。 燕南飞越发的烦躁起来,只得是回头冲着后院喊道:“留下两个人看住这边,其他人跟着我去前面保护太孙!” 众人得令,随着燕南飞直出后院,奔赴前方。 朱瞻基带着红衣不多时便出现在留守司衙门前。 这个时候,早就得到消息的留守司衙门差役,已经是走的干干净净,人去楼空。 太孙的死活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大明朝不缺继承人。可要是凤阳卫的人都围了过来,那死的就是他们了。 差役们走的有些急促,也显得很是混乱,衙门前满地狼藉,不少值钱的东西都已经不知所踪,厚重的大门半开半合着。 朱瞻基出了衙门,站到了外面的台阶上,只见旁边竟然还坐着个老汉儿。 这是平日看大门的老汉儿。 朱瞻基不由一乐:“老丈,你怎么不走啊?” 老汉儿斜眼看了看朱瞻基,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眼睛也实在是看不清了,分不出眼前是说,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出:“走?老头子我为何要走,又要走哪去?” 朱瞻基回道:“凤阳卫兵变造反了,他们已经杀过来了,你这个时候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老汉儿敲了敲挠背的杆杆,淡定的说:“造反?这年头谁敢造反?在凤阳城里造反,他们是要杀谁啊?怕不是都失心疯了。” 朱瞻基更乐:“他们是要杀我,杀我这个大明朝的皇太孙。老丈,你还是赶紧先躲躲吧。” 老汉儿大概是不懂如今的大明:“皇太孙?大明朝有皇太孙了?你这个少年长得也算俊俏,有老头子当年的风范,怎地却这么会吹牛?” 朱瞻基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的风范是不可复制的,大抵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这老头子瞎了眼,是在占他的便宜。 他本想再和老头多调侃几句,然后身后红衣的声音已经传来。 “凤阳卫来了。” 随着红衣的话音一落,衙门前远处道路尽头,有大明军旗闪出,旗杆下一名骑兵高坐马上。 马蹄向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队队的大明官兵。 硕大的军旗高过两侧屋顶,铁甲阵阵,一丝寒风划过。 燕南飞带着人冲了出来,在衙门前的台阶下排列成阵,一柄柄绣春刀脱鞘而出,寒光乍现。 燕南飞怒声质询:“大明皇太孙在此,尔等意如何为!” “我等前来寻找指挥使大人,保护太孙安危。” 凤阳卫按着先前出营时商量的,打出了这等口号。 燕南飞脸上一怒,申斥道:“大明卫所官兵,无令不得外出!尔等今日之举,若是让朝廷知晓,尔等定斩不饶!现在尔等退回营中,太孙可既往不咎!” “不见指挥使,我等不回!” “不回!” “不回!” 一时间,双方陷入僵持。 城中有高楼,高楼之上有人。 “凤阳卫这些人,当真不后悔?” “这些人只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却刚好能被我等利用。” “安排的人手,都已经到位了吗?” “只等大人您一声令下……” “好!只要朱瞻基死在凤阳城,凤阳卫就脱不了干系。朝廷会震怒,但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杀的他。甚好!” 一方院墙后头,伸出院墙的杏树下,伸出两颗脑袋,正是那日雨中还在官道上赶路的男人和少女。 少女兴奋不已的看着外面成群的官兵:“好哇,有这些大明朝的官兵造反,怕是都用不到咱们动手了。倒也是有些可惜,我手中这把剑却是使不出去了。” 男人将少女伸的太出的脑袋,让回扒拉了一下,才开口道:“朱瞻基就不是个莽撞的人,这些年你看朝中有几个人能一直受朱棣宠爱,唯有他一人,这边是本事。凤阳卫现在是包围了他们,但你真以为他们就敢杀了朱瞻基?” 少女回头:“那他们这么费劲,弄这么一出,究竟是要做什么?” 男人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我要是什么都知道,还用的着趴在这里?”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是谁在放箭【为90后加更】 留守司衙门前,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 站在台阶前,朱瞻基能清楚的看到,最前排的官兵们脸上紧张的表情,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凤阳卫的官兵们,却是在紧张不安。他们面前站着的可是大明朝的皇太孙啊,这等身份高贵的人物。 但上头有命,他们不能不从,他们是卫所官兵,他们的家人都在卫所的掌握之下。更何况,千户大人们已经说了,他们只是来找回指挥使大人的,顺便保护好太孙殿下。 于是,他们的眼神逐渐镇定。 凤阳卫的五名千户骑着马,落在军阵之中。五人似乎是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驱马到了最前面。 “太孙殿下,指挥使大人多日不见,我等心细指挥使大人安危,又恐太孙遇危,特领兵来此,面见指挥使大人,护卫太孙安全。” 朱瞻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方才已经握在手中的绣春刀,噌的一声拔刀出鞘,直指面前的凤阳卫千户。 远处阁楼上,也有人在冷笑,期待着朱瞻基倒在凤阳卫的刀剑下。 “我还是很好奇,凤阳卫为什么敢这样做?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高楼临窗的位置,一道背影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留守司衙门,轻笑一声:“那齐子安在留守司衙门出了事,这个事情凤阳城谁都知道,凤阳卫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我只是稍稍提点了一下他们,覆巢之下无完卵而已。” 背影后面站着的人说:“所以,他们是惶恐了,害怕朱瞻基也会对他们下手?可朱瞻基当时,究竟为何会对齐子安下手?” 背影冷哼一声:“齐子安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武夫!自持在九边的军功,中都之内无人能够指挥的动他,你觉得他会让一个自小长在深宫中的皇太孙指挥吗?” 身后的人醒悟道:“所以,朱瞻基其实当时没打算杀齐子安,只是想要齐子安听命,好镇压中都?但齐子安不答应,所以朱瞻基便痛下杀手了!” “哼哼……”背影轻蔑道:“朱瞻基终究是年轻了,皇帝眼前长大的,如何能懂外面人的心思。只觉得他是皇太孙,这天底下的人就都得听他的。齐子安是被他杀了,可他觉得这样就能掌控凤阳卫了?幼稚!可笑!” “只怕凤阳卫也不敢真的怎样……我们的人都准备好了,要不要促成一下?” 背影点点头:“朱瞻基已经拔刀了,他和凤阳卫只见已经没了缓和的余地,让我们的人出动吧!等今日一过,中都就是我们的了!” “是!” 背影下了命令,身后那人立马转身离开,自去安排。 留守司衙门前,凤阳卫千户大声道:“请太孙让路,好让我凤阳卫官兵入内请出指挥使大人!” 朱瞻基重重的冷哼一声,终于是开口说话:“我若是不让呢!” 凤阳卫千户眉头一皱:“不让?” 双方之间,气势又凝固了一分。 正是这时,不远处的院墙上,突然有瓦片落下。 瓦片砸落在地面上稀碎,声响在街道上清澈的回荡着。 一支弓箭从院墙后面射出。 在半空中奔袭而来,笔直的奔向留守司衙门前的朱瞻基。 街道上的官兵,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根弓箭,在半空中摇摆着的箭尾。 “敌袭!” “保护太孙殿下!” 阵列在前的燕南飞,眼看着弓箭射来,双目怒视,回头愤怒的嘶吼着。 谁也没有想到,在凤阳卫和朱瞻基对峙的时候,竟然会有人敢放冷箭! 燕南飞等人,方才也都是列阵在留守司衙门前台阶下面的,此时就算是有心回防,也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直逼朱瞻基的弓箭还在半空中,凤阳卫的包围圈外面,却已经是响起了震天的嘶吼声。 “杀太孙!” “报仇!” “杀太孙!” “为指挥使大人报仇!” 一条条的巷道里、房屋里,一名名手持刀剑的人冲了出来。 衙门前,弓箭已经冲了过来。 朱瞻基好似因为惊恐,而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是待在原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阁楼上,背影目光闪烁,冷淡开口:“朱瞻基今日必死无疑!” 一睹院墙上,少女震惊的看着袭杀而去的弓箭,觉得自己手中的长剑,今日是怎么都没办法拔出了。 千分之一刹那,弓箭到了朱瞻基的面孔前面。 在数千道视线里,一缕红色闪过。 叮的一声。 弓箭竟然是直直的砸在了地面上,箭头离着朱瞻基的脚尖只有半寸距离。 “哼!” 红衣侧弯着腰,面对着朱瞻基,手中的长剑改劈为拍,剑身向下。 清风拂过,红色衣裙飘荡着,好似一睹无形的贴墙,将一切的危险格挡在朱瞻基面前。 红衣看着朱瞻基脸色古怪,又是一哼,回身收剑一气呵成,完后甚有风范的翩然开口道:“没人比我更快!” 朱瞻基眼角抽抽,长叹一声:“还好你不是个男人……” 红衣鼻头一挺:“男人怎么了?” “佛曰不可说……” 朱瞻基正打着机锋,留守司衙门前却已经是彻底的乱了起来。 在凤阳卫包围圈外面,竟然是又出现了上千人,杀声震天的冲向了这边。以至于,背对着这些人的凤阳卫,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 双方,只有数十步距离了! 阁楼上,那人脸色铁青:“该死的!到底是谁放的箭,怎么就没有一箭射杀了朱瞻基!废物!” 那射箭的人,竟然不是这阁楼上的人安排的! 不过,转而这人有露出笑容:“不过今日,合该是朱瞻基身死的日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想要取了他的性命……” 留守司衙门前,燕南飞看着躺在太孙脚下的弓箭,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那支弓箭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虽然现在他心中一松,但却不敢想若是方才那红衣没有拍下弓箭,现在又该是怎样的场景。 大明朝的皇太子,在锦衣卫的保护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死在了不知从何处射出、不知从何人手中射出的一支弓箭上! 红衣站在朱瞻基的身后,看着眼前无数的敌人,不解的问道:“到现在,都一点不担心?” 朱瞻基好似当真没将眼前这无尽的敌人放在眼中,轻松的说:“今日再教你一个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红衣心中又是一阵疑惑。 之前在南京城,那三个成语。 进退自如。 举步维艰。 自由切换。 她还没有弄明白,现在又多了两个成语。 不由的,她开始后悔,刚刚自己就不应该拍下那根弓箭! 然而,就在红衣心中愤愤不平的时候。 城中又有动静响起,只见在凤阳卫外面突然出现的上千人的后面,又有大队的兵马出现。 这些人如同凤阳卫一般,全副武装,队列整齐。 大大的庐字旗随风飘荡。 正是此时,又有声音从留守司衙门里传出。 “凤阳卫,听令!” “后阵变前阵!” “杀!”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今日不留活口 突然听到命令,凤阳卫官兵齐齐一愣。 然而,不多时众人就见一道身影从留守司衙门里走了出来。 齐子安! 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竟然是十数日前,被朱瞻基召见进留守司衙门,传出已然被杀的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凤阳卫官兵脸上一喜,他们今日就是来找指挥使大人的,没想到当真是找到了还活着的齐子安。 只见齐子安浑身披甲,走到了朱瞻基面前,毕恭毕敬的做了一个大明军礼,然后面对着衙门前的凤阳卫官兵,沉声:“尔等不听本将号令了!” 官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凤阳卫的五名千户脸上则是露出笑容,齐齐转身高举手中长刀,齐声爆喝。 “凤阳卫!” “尊指挥使大人令!” “杀!” 一声令下,被齐子安操练多年的凤阳卫,终于是反应了过来,阵型不乱的调转方向,面朝那先前藏身四周的上千敌人。 在更远处,庐字旗下,同样响起军号声。 “庐州卫!” “杀!” “弓箭平射!” “长枪前出!” “杀!” “杀!” “杀!” 前后两面,凤阳卫与庐州卫两面夹击。 被围堵在中间的上千人,已然没有了逃脱的去路。 他们本想乘机,裹挟凤阳卫杀向留守司衙门,现在却形势突变。 “兄弟们!凤阳卫叛变了!” “齐子安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杀啊!杀了他!” “今日我们都被蒙骗了!这是那朱瞻基设的一个局,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啊!” “拼了!” “兄弟们,今日我等就与他们拼了!” “杀啊!” 面对走投无路的局面,这上千人的血气也被激了起来,悍然迎着凤阳卫就冲了过去。 这些人也是聪明,只要冲出了凤阳卫的阵线,就能走到留守司衙门前。 而那朱瞻基,现在可还站在那里啊! 只要擒拿住了朱瞻基,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他们也就有了生路了。 只有数十步的距离,眨眼间就能走到。 瞬息之间,双方就已经如同两杆大锤,重重的砸在了一起。 刀兵相接,杀声震天。 双方刚一接触,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冲在最前面的人纷纷被撞飞起来,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的砸在身后的人群中。 庐州卫在放箭,拥挤的街道上,不需要瞄准。 每一箭,都能带走一个敌人。 血流到地面上,汇聚在一起,随着脚步践踏的到处都是。 如今大明朝的卫所官兵,还不是之后那般不堪,军中中层都是随着靖难之役起来,底层官兵也同样历经战阵,悍勇无比。 上千的敌人,在现在的大明朝官兵眼中,便是如粪土一般。 更何况,现在这城中的战场上,可是凤阳卫和庐州卫,足足两卫兵马! 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会觉得,现在那上千人,还能活得下去。 齐子安如同战神一般站在朱瞻基的身边,看着他手下的凤阳卫官兵,在前面奋力斩杀着敌人。他不需要冲到前面去,因为他相信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凤阳卫官兵们。 “殿下,如今这中都潜伏下来的逆贼,可都被您给一招引了出来了。只怕,留守大人他们,当日也是被这些人给……” 朱瞻基摇摇头:“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若是没有中都官员的配合,这上千人能入得了城?能个个手拿兵器?等着吧,等着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在这中都占山为王!” 齐子安目光闪动:“不论怎样,太孙之智,末将敬佩不已!” 朱瞻基又是摇头:“我没什么可以敬佩的。若是没有你这些日子躲起来,这些人就不会以为我是要拿凤阳卫开刀。他们也就不会有机会,去找凤阳卫的千户们故意诱导。眼下,只等罗向阳回来,中都的事情才能算是彻底的了结!” 齐子安喉头耸动了几下,然后才开口劝说道:“您自然是算无遗漏的。但像今日这般暴露在外,却也不可为。像是方才那一箭……您何必犯险?” 朱瞻基轻笑了一声。 齐子安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循着声音,齐子安看向朱瞻基的脚下。 只见那先前躺在太孙脚尖前的弓箭,此时已经被踩在脚下。 朱瞻基的脚步后撤,露出弓箭。 只见那箭头,竟然是已成粉碎! 这是支假箭! 齐子安的耳边,又传来朱瞻基的声音:“你当真以为,会有那么多人要杀我?” 齐子安想了想,没有说话。 红衣在边上重重的冷哼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自己先前还紧张的不行,却是白白的浪费了力气。 “再加一个月的红烧肉!” 朱瞻基充耳不闻,微微的笑着。 留守司衙门前,在凤阳卫和庐州卫的合力下,敌人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 半晌之后,齐子安再次开口:“殿下,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朱瞻基看向眼前已经血流成河的街道,凤阳卫已经和庐州卫回合到一起了,战场上仅存的些许敌人,也已经被官兵们分割开来,离死亡已经只有半步之遥。 “眼下……许多事情还没有做,这些人留着也无用……”朱瞻基沉吟了一下:“既然无用,便都杀了吧!乱臣贼子,当诛!今日凤阳城中作乱者,不留活口!” 齐子安目光一凝,他没有想到这位太孙殿下,竟然会有这般的气魄,不光谋略一流,更是手段狠辣。 此时,已经有官兵过来请示。 齐子安看了一眼朱瞻基,然后沉声道:“诛!” 官兵一愣,然后立马醒悟,转身冲进战场,通传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今日,凤阳城中作乱者,一人不留! 诛! 阁楼上,那人已经是脸颊扭曲,愤怒不已,手掌接连重重的拍在窗台上:“该死!该死!该死!今日到了这般地步,却还是没能杀了那朱瞻基!” 这人低低的嘶吼着,忽然转过身来,双眼血红一片,盯着空无一人的楼梯:“护法!护法!” 没有人回应他。 “该死的!也是个怕死的!定然是见势不妙,早早开溜了!” “废物!” “都是废物!” 骂完之后,这人又转过身,看向窗外留守司衙门。 “该死的!齐子安竟然没有死,朱瞻基竟然没有杀他!他们两竟然联合蒙骗了我!” “还有庐州卫,庐州卫为何会出现在凤阳城?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朱瞻基!” “朱瞻基!” “你喊太孙,是有什么事嘛?” 忽然,空荡荡的阁楼上,传来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窗台前,那人手掌一滑,身子不由一震,浑身已然冷汗爆出。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简单的分析【肥田麦最帅】 “严遂,严大人!” “您当真是叫我们好找哇!” 四个少年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阁楼上,一身玄黑腰上却配着锦衣卫的绣春刀。 站在窗台前的背影,深吸了几口气缓缓的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等一看到这四人身上并未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脸色顿时一沉。 严遂! 中都留守司副留守,中都如今硕果仅存的高级官员严遂。 严遂沉着脸冷声质问:“尔等何人!胆敢佩戴大明绣春刀,尔等这是死罪!” 严遂竟然是反客为主,企图占据上风。 四个少年人,为首之人冷笑一声:“我等能不能佩戴这绣春刀,可不是你严大人说了算的,得要陛下说了才算数!” 严遂愣住,心头更是一震,转而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我中都要做何事?可有朝廷文书?” 少年人鄙夷的轻笑着:“严遂,你当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如今还能这般处之泰然,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严遂怒视:“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镇守一方,做的自然是为了大明朝的事情!” 少年人终究没有了耐心,不耐烦的说:“身为朝廷命官,勾结逆贼,私藏邪教,杀害同僚,意欲鼓动大明卫所反叛冲杀皇太孙。严遂,你既然说是镇守一方,想必也该明白这些罪行,单单只是一条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随着少年人将这一条条的罪行说出来,严遂终于是动容了,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哪里还能看得出他先前的气势。 少年人摇摇头:“你也莫要想着从这里逃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是跑不掉的。毕竟,现在你要是死了,太孙可是要责罚我们的。” 少年人说着话,已经有两名同伴,手握在腰间刀柄上,缓缓的绕着走到了阁楼内侧两边,谨防这严遂会从窗台逃出去。 严遂听到这里,终于是醒悟了过来:“你们是朱瞻基的人!” 此时,严遂终于是清楚了,自己到底是算错了什么。他算到了锦衣卫会陪着太孙来中都,也算到了朱瞻基在中都不会安分,但是他没有算到,朱瞻基还会藏着另外一批人潜入到凤阳城中。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输得不怨! “严大人是在找我吗?” 蹬蹬蹬的,阁楼里的楼梯传来脚步声。 严遂浑身一抖,目光看了过去。 不多时,就看到满面春风的朱瞻基,带着红衣和齐子安走了上来,在后面另有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人。 严遂不由失声:“护法!” 走上阁楼的朱瞻基脸上一笑:“原来这人,竟然还是你们的护法。没成想,这次来中都,总算是抓了条大鱼了。” 严遂脸颊狰狞,怨恨的盯着朱瞻基:“朱瞻基!” 朱瞻基一撇嘴:“严大人喊得这么亲热做什么?难道是,想入宫天天陪着我?” 首位的少年人嗤笑一声:“殿下,那咱们的严大人,身上的东西可是多了一截啊!” 朱瞻基一蹬眼:“朱秀!要严肃!” 日月堂出身的朱秀,脸上嘿嘿的笑着,显然就不是个严肃的人。 严遂见自己被晾在现场,不由心生怒火:“朱瞻基!今日我严某人算是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瞻基没有回头,对着朱秀说:“你看看,这不是把人家冷落了,严大人开始生气了。” 朱秀阴阳怪气道:“严大人这是急了……” 谁会急? 太监急啊! 严遂读书多年,哪里被人这般羞辱过,闻言不由愤怒的嘶吼起来。 朱瞻基眉头一皱,轻步上前,伸出右手。 啪! 阁楼里,一声脆响。 严遂的左脸,顿时就红肿了起来,只见他双眼一片血红,嘴角更是渗出了一丝血水。 羞辱! 愤怒! 严遂这么多年,就没有受到过今日这般大的屈辱。若是眼光能杀人,他现在充满怒火的双眼,便已经能将朱瞻基千刀万剐了。 朱瞻基耻笑着:“你当真觉得,我会将你放在眼里?若不是为了引出你身后的人,需要留着你,当初一进这凤阳城,杀的就不是那个凤阳县簿而是你严遂严大人了!” 严遂瞪大双眼,震惊道:“你一早就想杀我!” 朱瞻基拍拍严遂的脸:“整个中都能死的官都死了,就你这么一个副留守不死,你当真是觉得我是白痴?” 严遂反驳:“我当日不在留守司衙门,自然是能逃过凶杀!” 朱瞻基见严遂不承认,便接着说:“你说你不在,就不在了?我看,当日留守司衙门出事,就你在衙门里待得最久!” 严遂不相信:“你又怎么知道我待得最久?” 朱瞻基解释:“平日,你去衙门每次必然是从衙门前东边街道过来,因为你家在东边。而那日事发之后,你却是从西边过来的,不论怎么说都不合理!我也调了凤阳卫当日的城门记录,并没有你严遂返城的事情。想必,你当日是早早的就带着人潜入了留守司衙门,然后从衙门后面出来的,事发后装作不知赶过来的吧!” 严遂满脸不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哼哼……”朱瞻基退后了两步:“我不知道这些,但留守司看守大门的老丈,自然是清楚这些的。”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 严遂的秘密被一层层的剥开,恼羞成怒的他愤怒的嘶吼着。 朱瞻基轻轻一笑:“简单的行为逻辑分析而已!” 说完话,朱瞻基便转身走到,别两名锦衣卫押着的护法面前:“想必,你是白莲教的人吧。白莲教左右护法,你是哪位?你们那位无生老母,身体可还健康?” 护法低着头,嘴里不时有血水低落在木板上,两条手臂呈现着诡异的扭曲状态。 很显然,这人落在了锦衣卫的手上,已经是吃了一顿教训了。 听到朱瞻基的问话,这位护法缓缓的抬起头,脸上露出扭曲难看的笑容,配上他那一脸的血水,当真可怕。 “贼……贼子……今日不死,他日也必死无疑!” 两名锦衣卫脸色一沉,手上的力气一出,这护法的胳膊便更加的扭曲。 疼痛,让他从嗓子深处发出野兽般的惨叫。 朱瞻基挥挥手,示意锦衣卫松开这人。 两名锦衣卫尊令松手,这护法便如一滩烂泥坠落在地上。 朱瞻基蹲下身子,也不嫌弃对方满脸血水,伸手抬起对方的脑袋:“你们白莲教内部,从来就不是一条心的。这次你们准备了这么多手段,暗中调集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但是现在,却因为你们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怕是你身后的那些人,要被那个什么狗屁无生老母惩罚了吧。” 护法的喉头在耸动着。 朱瞻基目光一凝,重重的将其推倒在地,站起身:“若是让你脏了小爷的脸,小爷可是吃大亏了。知道你不愿意说,那你也就没有留着的意义了,小爷慈悲为怀,现在就送你去见你们那些个白莲教圣主!” 说完话,朱瞻基转身。 身后,锦衣卫手起刀落,一颗大好的人头滚落在地,再一次的滚到了严遂的脚边。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真的有很多人想杀你 看着护法的脑袋,滚到自己的脚下,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动着。 严遂的呼吸不由放大急促起来,双眼逐渐失神。 “严遂。” 朱瞻基的声音传入耳中,吓得严遂一跳。 噗通一声,严遂整个人一软,双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满头的汗水渗出,低落在地上。 朱瞻基嫌弃的看了严遂一眼:“本来还想着,你既然都敢勾结邪教,会不会是条硬汉。现在看来,也是个怂蛋。你当初是不是想着,中都留守死了,你就能当上这中都留守?白莲教又是你的靠山,你最后就能坐稳这中都了?” 严遂此时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开口说话的意识。 朱瞻基自顾自的说:“虽然你犯得罪孽滔天,当本太孙不是个计较的人。你也不必想着会被押回京师,免得到时候污了陛下的眼。你的家人,本太孙回安排妥当……就哈密卫吧!那边上了好几次奏折,说是边地我大明百姓实在是太少了。就让你家的人都去充实边地吧!” 这是安排妥当? 哈密卫离着中都十万八千里的,说不得走到一半人就不行了! 严遂抬起头虎视眈眈的盯着朱瞻基。 朱瞻基未曾理会对方的心情,在这个时候好不好,转身向着楼梯走入。 朱秀嘿嘿一笑,阁楼里刀光一闪。 严遂的人头便砸在了那护法的脑袋上,两张血迹斑斑的人脸面对面,四目愤懑的瞪大。 然而,却没有什么的声息发出。 阁楼上,众人追随着朱瞻基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今日凤阳城中发生这般天大的事情,早就已经满城震惊。硕果仅存的凤阳城中官员们,早早的就咆哮这调集了诸多官兵入城。 加上城中原有的凤阳卫和庐州卫,一时间凤阳城兵丁无数,杀气腾腾。 皇太孙说了今日不留一个活口,两卫的官兵们忠诚的执行了这项命令。 在斩杀了所有的贼子之后,官兵们开始提着一桶桶的水,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血水混合着清水被冲进街道两边的水沟之中,充填的血腥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站在大街上,朱瞻基看着面前来来回回巡查的官兵,不由长叹一声。 齐子安不解道:“太孙因何感叹?” 朱瞻基摇摇头:“这些人虽为贼子,可却都是我大明朝的子民啊!” 齐子安也是摇摇头,他只知道敢和朝廷作对的人,都是该杀的。 朱瞻基拍拍齐子安的肩膀:“我还要想想中都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处置。如今庐州卫还在城中,就有劳指挥使大人代为招待一二。庐州卫一路赶过来,这次有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功劳自然是要上报朝廷的,但好酒好菜也好送够了。” 齐子安潸然一笑:“这是自然的,中都这次平稳度过,庐州卫的弟兄们出力甚多,末将这就去准备,调集一应物资送过去。” 街道上,两队官兵已经擦肩而过,向着远处巷道过去。 齐子安也准备离去,庐州卫以及城中诸多军务,也都需要他去处理。 朱秀几个日月堂的家伙没脸没皮的,在一旁低声说着些什么,不时的发出一阵阵颇为怪异猥琐的笑声。 红衣依旧是双手环抱,目光散漫的到处看看。 到了留守司衙门,如今这里已经被锦衣卫和凤阳卫重兵把守,闲人不得靠近。就算朱瞻基不想这样,燕南飞和齐子安也不敢放松警惕。 刚跨进衙门,朱瞻基停下脚步:“朱秀,你们几个去将燕南飞找回来。查抄严遂府邸,摸查中都官员的事情,让他交给手下人办就是了。” 朱秀收敛笑容,恭恭敬敬的点头应是。然后便带着三位小伙伴,转身离去。 衙门里,只留下朱瞻基和红衣两人。 朱瞻基走在前面,红衣跟在后面。 不多时,有声音传出。 朱瞻基停下了脚步,回头脸色古怪的看着红衣。 红衣有些不满,冷哼一声:“今日走的太多了,还得一份红烧肉!” 朱瞻基耳垂一动,皱着眉说:“今天出门前你就扒拉了一大碗,现在还要吃?你当真不怕长胖?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红衣凤眼一凝:“要你管!” 说着话,红衣已经是长剑出鞘。 朱瞻基亦是脚下用力,退到了墙根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匕首。 光影闪现,一阵微风拂过。 叮咚一声,红衣手中的长剑便已经是奋力挥舞出去。 只见此时,院中已然是多了一个面罩黑布的女刺客,眨眼间就和红衣有来有回的搏杀了好几个回合。 那女刺客身段轻盈,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柄剑,却力道无比,隐隐的竟然是压过了红衣一头。 一刀一剑劈砍向红衣,红衣横剑遮挡,一股暗劲压了过来,她手上一沉连连向后退去。 红衣怒而转身:“这就是你说的,没有那么多人想杀你!” 话音刚落,那女刺客已经是袭杀了过来。 朱瞻基衣袖一台,一支袖箭便射了出去。 女刺客手中长剑轻轻一劈,竟然是比袖箭还要快,只听哐当一声就将朱瞻基射出的袖箭劈断。 “来人啊!有刺客!” 见袖箭不管用,红衣在前面也支撑不了多久,朱瞻基丝毫不顾忌脸面,朝着衙门外面怒吼着,海浪一般的声音顿时咆哮而出。 正是这时,朱瞻基胸口却是突然被一掌击中,整个人倒飞这砸在了院墙上。 一口血气喷涌而出。 “你们是什么人?” 朱瞻基怒视着,眼前这多出来的另一名刺客,忍疼质问。 那人也不回答,自持武力高深,竟然是回头看向院中正在厮杀的两个女人,喊道:“外面官兵众多,还不快快解决!” 压了红衣一头的女刺客一剑刺出,逼退红衣后,冷哼一声回答:“这个小娘皮的剑不比我慢!” 说完,两人便又近身厮杀在了一起,竟然是斗的难分难解。 男人回头,盯住朱瞻基:“可惜了,还有我在这里,取你狗命轻而易举!” 朱瞻基怒声道:“尔等贼子,当真觉得能取了我的性命!” 说着话,朱瞻基右手再次抬起,一支袖箭闪电般的射出。 男人冷哼一声,微微侧脸,袖箭便贴着鼻尖划过,没入一样的树干之中。 男人回头,露在面罩外面的双眼露出一丝轻蔑。 朱瞻基同样脸带嘲讽,竟然是直愣愣的挥拳冲了上来。 “小爷可不是泥做的!”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武功高深皇太孙 朱瞻基的拳头直直的奔向了对方。 在男人的眼中,这只拳头是多么的无力。甚至于,他只要出七成的力气。 不! 只要五成的力气! 他就可以一拳打碎朱瞻基的拳头! 大明的皇太孙长在深宫,纵使跟着宫中护卫学习了些武艺,但到底又能有多强呢? 男人心中带着些轻视,姿态也变得轻松过来一些。原先他见朱瞻基敢于挥拳冲过来,还认为他是手底下是有点真功夫的。 但是现在看着朱瞻基这大开大合的架势,显然就是个花架子而已。 化解朱瞻基的招式,他也已经想好了。 只需要出拳格挡,再借朱瞻基前冲的力气画圆,自己收拳出肘,只需要一击重重的肘击砸在朱瞻基的胸膛上,对方便立时会没了半条性命。 高手总是能看穿对手后面的出招! 高手也总能留有后手破解对方的后续出招! 男人甚至在想,自己稍后到底该出多少的气力,来击杀眼前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殿下。 他的脸颊,已经能感受到朱瞻基的拳风吹过来了。 这不是说明朱瞻基的出拳能够多大的力道,但凡是个人出拳,因为身体的运动,都会带出一股空气流动来。 朱瞻基的拳头,在他的眼中逐渐的放大,按照他自己的设想,他伸出了自己的右臂。只要朱瞻基的拳头再近半分,他就可以借着朱瞻基前冲的力量,手臂侧敲朱瞻基的胳膊,就能彻底的化解对方的力道。 然后…… 然后就是那致命的肘击! 可是,就在男人期待着朱瞻基拳头更近一些的时候,朱瞻基却生生的止住了前冲的姿势。 男人正是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就看到朱瞻基那只拳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是张开来了。 怎么和设想的不一样? 为何这个时候改拳为掌? 这难道是皇家护卫教的? 不该啊! 男人满心疑惑。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他就看到自己的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视线里哪里还能看的见朱瞻基的拳头,就连对方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不! 朱瞻基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躲藏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后面。 白茫茫一片的东西,随着朱瞻基出拳打出的气流,很是顺利的钻进男人的双眼、口鼻之中。 一阵剧烈的灼烧刺痛着他,不由的失声尖叫。 看不见朱瞻基,但是男人却听到对方的声音:“排山倒海!” 男人胸膛向下一陷。一股巨大的力量落在胸膛上。 后背随着这股力量,也不由的弯曲。 习武一声,他知道自己是被朱瞻基的双拳砸中了胸膛,胸膛里隐隐作痛。他很清楚,这必然是自己的肋骨被击断了,甚至于内脏或许都出了暗伤裂痕。 他顺势,向后倒退几步,想要化解这股力量。但是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漆漆的。 耳边,朱瞻基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 “泰山压顶!” 听着招式的名称,就该是要攻击自己的脑袋了吧! 男人心中了然,这个时候朱瞻基的选择是没有错的。只要稍稍用力击中自己的脑袋,自己必然是会陷入昏迷,到时候也自然就会被朱瞻基擒拿住。 于是,他顺势半蹲下身子,好稳住身子,双手已经在半空中划过,将要顶到头顶上,好避免朱瞻基当真击中自己的脑袋。 然而现实再一次的教会男人,敌人都是不可靠的! 他举起的双手,并没有引来朱瞻基的攻击。力量最小的左腿被朱瞻基一击鞭腿击中,正中膝盖侧面位置,巨大的冲击力顿时让他腿部一软,整个人就直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我看清他了! 这是高手! 倒在地上的男人,终于是清楚了自己失误在哪里,他失误就失误在没有认清朱瞻基的实力。 只当对方是个久在深宫的皇家纨绔子孙,却没有想到对方深谙武学多变之智。 他现在还记得当年他的师父教他的时候说,一个武者如果被击倒在地,那么便代表他已经是输了。 现在,他就是输了! “快跑,朱瞻基武功高深!你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输了,但不代表他会认输。于是他大声的嘶吼着,想要让正与红衣缠斗在一次的女刺客逃走。 衙门外面,也已经有锦衣卫和官兵反应了过来,大群的脚步声逐渐密集并越来越近。 男人这么一喊,那女刺客心神一散,顿时就被红衣抓住机会,两人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的错身而过,红衣剑尖划过,将女刺客脸上的面罩划开。 顿时一张绝世容颜暴露在红衣面前。 她赢了! 红衣心中一阵失落,这个该死的女人武功比她强,剑比她快,现在就连容颜也比她好看。红衣她知道,自己也已经是输了。 女刺客回首,眼神冷漠的看向红衣。 一瞬间,红衣心神一震,好似冥冥之中注定,她要与这个女刺客拼斗无数次。 “快走啊!” “若是被官兵抓住,你我就再无机会了!” “我死你生,方可有一日再杀朱瞻基!” 男人双眼渗出血渍,不停的嘶吼着。 朱瞻基一脚重重的踩在他的胸膛上,从腹腔内升起的一股血水,让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女刺客见此情形,心中更急,想要抽身前来搭救,然后此时已经是为时已晚。 身后,官兵们已经是赶了过来,她能听到官兵们手中弩箭上弦的声音。 再不走就真的晚了! 若不走,今日就真的再无机会杀死朱瞻基了! 瞬息之间,她已经下了决定,双腿用力落在旁边一棵树上,借着树枝的韧性,飞入空中落在了旁边的屋顶上。 叮叮叮…… 官兵们的弩箭射到屋顶上,一时间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 女刺客动作不停,脚下用力,翻过屋顶,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是彻底的消失不见。 红衣想要带着人追赶,却是被朱瞻基给叫住:“不要追了,追不上。能抓住这一个,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话,朱瞻基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刺客。 这时候,官兵和锦衣卫已经到了近前,架起刀枪将男人团团围住。此时,纵使他能长出一对翅膀,也插翅难逃! 出去寻找燕南飞的朱秀等人,这时候也已经是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赶了回来。 朱瞻基抬脚后退,吩咐道:“让人去后厨,拿些油过来,给这人洗洗眼睛。” 若是再不清理,只怕这人的眼睛是要废了。 朱瞻基觉得,对一个能称赞自己武功高深的对手,还是要保持必要的尊重,这才是武道正能量! 燕南飞、朱秀等人则没有朱瞻基的好心情了,对突然出现的刺客恨得牙咬咬。他们这些人,如今可以算是和朱瞻基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燕南飞铁青着脸,咬着牙道:“太孙,将此人交给卑职,卑职保证让他说的一清二楚!” 朱瞻基挥挥手,方才一番打斗,他也觉得有些疲惫了,外表继续保持着武功高深的样子:“留了性命,莫要伤了他。我歇息片刻,再来见他!” 众人领命,对能对想要刺杀自己的刺客,还能这般宽宏大量的太孙殿下,心中敬佩不已。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总有逆贼想害我 一觉醒来,已经是月上树梢,漫天星辰。 屋外,隐隐约约的有人的惨叫呻吟声传来。 朱瞻基睁开双眼,屋子里似乎早就已经点亮了灯,披上一件长衫,他踱着步子就走到了外间。就看到红衣正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就是坐在那里好似发着呆一般。 朱瞻基有些忐忑的猜测着:“你……不会是在等红烧肉?” 听到声音,红衣片头看了过来:“难道还是来给您侍寝了?” 被红衣这么一反问,朱瞻基一愣,没想到现在这丫头是越来越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于是,朱瞻基正正经经的打量了红衣一番:“干干巴巴……要啥没啥的……是秦淮河的姑娘们都下岗了,还是玄武湖的水都干了?小爷会让你侍寝?” 红衣不知道啥叫下岗,但也听出来朱瞻基这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在嫌弃她。于是脸色一冷,露出一丝不悦。 朱瞻基推开房门,然后很是认真的说:“不过……若是你当真有这意思,小爷就当做吃回亏,大不了灯熄了就是……” 刚一说完,朱瞻基也不管红衣到底有没有听到,反正他是不打算留在这等危险之地,向着小院外面疾步冲了出去。 红衣坐在屋子里,满脸恶心的啐了一口。 “老娘貌美如花!你还能吃亏了!我呸!” 朱瞻基是听不到红衣的嘀咕了,他已经到了燕南飞等锦衣卫在留守司衙门里的地方。 刚刚走到院子外面,就能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 当真是听者胆寒,闻者落泪。 一推开院门,就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朱瞻基站在院门台阶上,就见着院子里,一大群的锦衣卫在燕南飞的带领下,正将那行刺的男人围住。 男人已经精疲力尽。 整个人如同一滩难泥,紧紧地贴在地上。 现在,哪里还能看得出这人,是今日白天里那位武功高强的刺客。 院子里的锦衣卫看到太孙来了,立马是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朱瞻基落座,燕南飞上前:“这人当真是皮硬,问到现在也只问出他的名字……” 朱瞻基摆摆手,示意燕南飞已经尽力了:“所以,他是谁?” 燕南飞心中一松:“这人大概是个武痴,问他其他的什么都不说。问叫什么,便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文名思。” 朱瞻基心中一动:“文思……” 朱瞻基看向躺在地上的文思,只见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双眼盯住了自己。 贼心不死! 这是还想着杀我? 朱瞻基耻笑一声:“将他拖过来。” 立马,有锦衣卫将文思拖到了朱瞻基面前,两柄绣春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朱瞻基好奇道:“你是还想杀我吗?你如今这般模样,还能杀得了我?” 文思咬牙切齿,死死地等着朱瞻基,双眼逐渐变得一片血红:“某恨不能食汝肉,饮汝血!” 朱瞻基冷哼一声,对一旁的燕南飞问到:“你们没有用刑?” 尽管现在文思已经浑身脱力,但从外面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伤口的地方,甚至是本沾满血水的脸也被燕南飞他们给擦拭干净了。 燕南飞嘿嘿一笑:“用刑自然是要用的,不然这人大概还不知道什么叫畏惧。不过……您说了不能伤了他,卑职等也只能是挑着些不常用的手段来使了……” 朱瞻基看了眼燕南飞,然后又多看了两眼被架着跪在地上的文思。 不由的对锦衣卫赞叹道:“你们这可是门好手艺,有机会回京了咱们好好探讨探讨。” 文思闷哼一声,脸上浮出鄙夷:“尔等朝廷走狗!皆不得好死!” “文思!”朱瞻基突然爆喝一声,继而轻视道:“你当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啊!文思文思……你这是还心系建文,想着他?” 文思被一举戳穿,顿时满脸愤怒:“你不配提先帝!” 燕南飞等人面露杀气,只待太孙一声令下,便要在好好的教训这建文余孽。 朱瞻基摇摇头:“你们这帮逆贼,总是想着所为的复辟,想着杀了我们一家子,想着杀了我这个大明朝的皇太孙。可是你,你们,又配吗?” 文思顿时怒不可止,若不是有两名锦衣卫锁住了他,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是冲向了朱瞻基。 只听他大吼着:“无耻小儿!不讲武德!我不配,你更不配!堂堂朱家血脉,与人交手深藏袖箭,怀揣匕首,更厚颜无耻的带着生石灰!若说我不配,那你这无耻小儿,更不配这一身的朱家血脉!” 自被朱瞻基擒住之后,文思冷静下来之后,也是想清楚了。这朱瞻基哪里是武功高深,只不过是个偷袭耍诈的无耻小儿罢了。 燕南飞终于是忍不住,一步冲上前。 啪啪啪。 就朝着文思的脸狠狠地抽了几下,顿时文思的脸便红肿了起来,血水混着口水流了一地。 朱瞻基却是笑了起来,很是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不过也是个可怜人。只觉得建文是好,我这个朱家血脉却是个坏的。可建文,难道就不是朱家血脉了吗!再者说,生死搏杀,只求胜负,你要杀我,难道就不允许我杀你了?你是假傻还是真傻?” 燕南飞呸了一口,杀气腾腾的说:“太孙,这等货色,交给卑职,一刀送他上路就是!” 朱瞻基瞪了一眼燕南飞:“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这般行事,如何能成事?还想着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燕南飞不懂这些道理,他只知道打打杀杀。 在燕南飞看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手中的绣春刀解决不了的。 但太孙说的话,也必然是对的,他只能是恭恭敬敬的点头称是。 朱瞻基站起身:“我若是现在杀了他,那便是正中他的下怀。这等人,你得把他养起来,养的白白胖胖的,让他亲眼看着大明朝在我们家手上,会变成怎样的盛世!更要让他暴露在天下人面前,让他颜面尽失!” 这话,燕南飞懂了。 于是他点点头,右手一挥,就有锦衣卫拖着文思离去。 燕南飞开口:“殿下,眼下该做什么?” 朱瞻基看了看夜空:“此时月黑风高,当然要是见好朋友!” 燕南飞不解。 朱瞻基翻翻白眼,直白的解释:“算一算,罗向阳应该是回来了。” 燕南飞一激动:“您找到他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右护法 如今凤阳城被官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但皇太孙要出城,却是没有人敢拦的。 出城十里,朱瞻基只带着燕南飞、朱秀二人。 至于放心不下的燕南飞,在暗中又安排了多少人,朱瞻基就不知道了。 十里凉亭。 大多数时候,这都是送别友人时的最终告别之地。少数时候,也是迎接上官的地方,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出城三十里迎接朝廷上官的。 凉亭不大,四面透风,一盏小小的油灯随着夜风不停的摇晃着,带动着亭子的阴影也在不停的摇摆着。 此时城外万籁俱寂,唯有虫鸣不息。 亭中三道人影,皆沉默不语。借着灯光,能看出这三道人影,乃是一位女子和两位男子。 朱瞻基带着燕南飞和朱秀走入凉亭。 早就在亭中听后多时的两位男子,立马弯腰施礼。 朱瞻基一把拖住其中一位男子,满脸感慨:“罗千户受累了,朝廷会记住罗千户立下的功劳,我也会记住!” 原来,这人竟然就是数十日前在中都,查抄凤阳县令吴守才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 罗向阳听到朱瞻基提到他会记住自己立下的功劳,脸上一阵激动,心中的忐忑也一时间荡然无存,满口道:“为太孙效力,卑职死而无憾!” 见罗向阳如此懂事的只提为自己效力,不提朝廷,朱瞻基也是面露喜悦,拍拍罗向阳的肩膀:“回来了就好,先好生休养,锦衣卫里你终究是能说得上话的!” 看着罗向阳惨白的脸色,朱瞻基心知对方,当日在留守司衙门必定是受了重伤,不由勉励。 罗向阳哪里还在乎自己伤得重不重,他只听到自己能在锦衣卫里说得上话的承诺。 这是皇太孙给的承诺。 锦衣卫内部体系庞大,除开指挥使,下面还有指挥同知大人们,更有南北镇抚司。 若要在锦衣卫能说得上话,怎么也得是个镇抚使吧! 罗向阳心中幻想着,自己坐上北镇抚司镇抚使位子的场景。 旁边,有人不满的干咳了一声。 朱瞻基闻声转头,看向一旁面带不满的唐赛儿。 微微一笑:“这次罗千户能够平安归来,多亏了你!” 唐赛儿看向朱瞻基,心中本来准备好的狠话,却是没有说出口,转而说道:“你们朝廷的人,都是这般虚伪?” 朱瞻基拽拽道:“这叫人情世故!懂不懂!” 唐赛儿哼了一声:“我不懂你说的什么人情世故,我只知道这次中都,我们白莲教死了足足上千人,就连右护法也死在了这凤阳城中!” 一旁,在来中都路上就脱离队伍的张天,脸上一喜:“白莲教死了这么多人!连右护法都死了!好哇!” 唐赛儿立马瞪向张天,吓得张天一缩脖子。这些日子他可都是和这位白莲教的妖女在一起的,自然是知道这个妖女的本事。 朱瞻基却是无所谓的说:“才死了千把人,一个右护法而已。要说高兴,只怕这件事情发生后,你才是最高兴的吧!” 唐赛儿哼哼着,没有说话,但也算是认同了朱瞻基的这个说法。 朱瞻基继续说:“说来,也却是要感谢你。若不是一出南京城,收到了你的消息,我还不知道你们白莲教竟然内斗的这般厉害。更加不可能知道,罗千户当日是不敌潜入留守司衙门的白莲教众,逃窜途中被你所救。” 听朱瞻基提及教中内斗,唐赛儿脸色阴沉:“都是些顽固之人,整日里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看重得到手的东西。自离开南京城后,我本是打算按照你说的,劝说教中离开中都。可是……” 朱瞻基接过话:“可是他们不听,甚至是意图借严遂之手,彻底占据中都!” 唐赛儿点点头:“他们是这样打算的。但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成功的。所以留了个心,就藏在城外等着,没想到等到了你们朝廷的人,那只好顺手救下了。” 一旁默默听着的燕南飞和朱秀,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何罗向阳会跟着唐赛儿这个白莲教的人在一起,又为何在快到凤阳城的时候,张天便消失不见了。 一切,都是太孙殿下事先得到了消息,便派遣亲卫张天去寻唐赛儿。而罗向阳是唐赛儿所救,张天就是去接引他们二人的。 接着,众人就听到朱瞻基说:“只不顾,我终究没有想到,已经官至中都副留守的严遂,竟然会成为你们白莲教的人。按着朝中之前的意思,若是他是个安分的人,这次中都事定也必然是要升到留守的位子上的……” 唐赛儿符合道:“我也没有想到,教中……他们那些人,能将手伸到严遂身上,更是将其拉拢了过去。” 众人在为严遂的急切可惜,本来会有大好的前程,却是被自己生生的毁掉了。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胆敢勾结白莲教,他不死谁死。 朱瞻基心中可惜一闪而过,脸上笑笑,看向被亭中灯火找的明媚动人的唐赛儿:“不过这次,你在教中的地位算是稳固了吧!若细究起来,怕是你也要好好感谢感谢我吧!” 唐赛儿白了一眼朱瞻基:“被你这位皇太孙杀了一个护法,连带着死了一千多人。教中自然是损失惨重,空出来的位子也就多了。我事先有过劝说,所以这次空出来的右护法的位子,就落在了我手里。” 白莲教右护法! 在往上可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无生老母了! 亭中众人脸色表情各异,心中所想却是大体一般无二。 若是让外人知晓,大明朝的皇太孙和一干朝廷官员,竟然和白莲教的新任右护法有这般深的关系,只怕是要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朱瞻基夸张的惊呼一声:“右护法啊!这么一看,还是你得到的好处比我多啊!要是不好好感谢我,天理不容!” 唐赛儿娇媚一哼,斜眼道:“皇太孙想要怎样的感谢?” 忽然,凉亭之中气氛一变。 燕南飞、朱秀、罗向阳、张天四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退出了凉亭,很自觉的就到了外面灯火照不到的地方。 朱瞻基看着这四个家伙走开,脸上浮出意思尴尬。心中不由咒骂起四人,竟然将他这位皇太孙殿下,独自留在白莲教妖女面前。 唐赛儿扬扬下巴:“你这些手下,当真是不怕我现在杀了你这个皇太孙?” 被唐赛儿这么一激,朱瞻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哼:“想再试试当日南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当日南京城那条不知名的小巷…… 唐赛儿脸上一红,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 冷哼一声,唐赛儿转过身去。 朱瞻基嘴角上扬:“难得一见,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随我入城,好好探讨一番……你这个右护法的事情……”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三人行不行 唐赛儿心中本想拒绝,但不知道为何,身体却很是老实的跟着朱瞻基,走出了这十里凉亭。 朱瞻基和唐赛儿走在一起,朱秀等人则是远远的落在后面。 等众人回到凤阳城,早就已经到了深夜。 坐在走街道上,隔壁院墙黑暗之中,不时隐隐约约的传来男女的惨叫声。 今日城中兵乱,让本就没有多少夜生活的中都,现在就连那些风月场所也早早的就闭了灯。 到留守司衙门外,锦衣卫会同着凤阳卫的官兵,来回巡逻。 “红烧肉!” 朱瞻基的脚刚刚踏过衙门的门槛,就听到一旁的门房前传来一声不满的冷喝。 朱瞻基闻声转头。 只见看门的老汉儿,正一脸无奈的坐在门房前,不时的打着哈气。见到朱瞻基回来,老汉儿立马嘟嘟嚷嚷着:“你们可算是回来了,都赶紧进去吧!莫要耽误了老头子我睡觉!这一天天的,还不知道能睡几天的安稳觉了……” 朱瞻基笑脸以对,没有在意老汉儿的无礼,瞪了老汉儿旁边的红衣一眼。 “走!红烧肉!现在就给你做红烧肉!给你胖死!” 于是,不多时,留守司衙门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副神奇的场景。 早就熄了灯灭了火的衙门小厨房,在这个深夜里被点亮,烟囱里正在汹涌的喷吐这黑烟,干透了的木柴在灶台里面噼里啪啦的熊熊燃烧着。 守着小厨房边上睡觉的大厨,一脸委屈的蹲在一旁的墙角,看着太孙殿下腰上系着围巾,左手拿着锅盖右手提着锅铲,站在灶台边上忙前忙后的。 这一刻,大厨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要失业了,将要丢了留守司衙门这个铁饭碗。 而在朱瞻基的周围,红衣一马当先离着最近,唐赛儿、朱秀、燕南飞、罗向阳、张天并着三个日月堂的少年人,则是满脸期待的盯着热气腾腾的铁锅。 有人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燕南飞脸色一黑,略显尴尬的说:“诸位见笑了,见笑了……这不头一次要吃上太孙做的饭……激动……对!激动的!” 朱秀撇撇嘴:“当谁没经历过第一次……你就是馋的!” 燕南飞尴尬不语,只是嘿嘿的低笑着。 厨房里,又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张天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燕南飞骂道:“千户大人,当真是等不及哇。要知道,这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啊!” 燕南飞满脸委屈:“我没有……” 朱秀摆摆手:“没事……没事……不打紧,大家当年第一次吃太孙的菜,也是这样……” 燕南飞更加的委屈了,大有一副有理说不清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啊……真不是我……” 咕噜咕噜…… 正盯着燕南飞的众人,这时候终于是听清了,这声音并不是从燕南飞身上传来的,于是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唐赛儿觉得自己都快要羞死了,尴尬的盯着脚底的一条缝隙,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一头钻进去。 刚才,就不应该跟着进了城! 众人见唐赛儿这般娇羞模样,心中也已经明白,但碍于某些原因,他们也只能是干笑两声缓和气氛。 “起锅!” “都自己盛吧!别指望,还要我给你们盛!” 朱瞻基一掀锅盖,一股热气蒸腾而上,锅铲在锅里习惯性的翻炒了两下,然后在锅边敲了敲后才放下。解下腰上的围裙,朱瞻基端着一杯早就凉好的清茶到了大厨的边上。 红衣尖叫一声,立马是抢过锅铲,早就捏在手里的大海碗直接伸到锅里,锅铲三两下就将大海碗给填满。 唐赛儿和燕南飞没见过这等情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朱秀等人自然是熟能生巧,一个个步伐高深的向前抢占有利位置。 “唐姑娘,赶紧的啊,晚了你连汤都捞不着了!” “老燕,你少捞一点!大晚上吃这么多,容易长胖的,会严重影响你出刀的速度!” “张天,你厚颜无耻!” “罗大人,瞧着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身受重伤啊……” “朱秀你小子,怎么还从我碗里捞肉了!” 一时间,锅台前面乱做一团。 朱瞻基津津有味的嘬了一口凉茶,长处一口烟火气,对着身边的大厨说道:“刚刚可都看清楚了?我这一手不说学全了,就是学到六七成,也够你当做传家手艺了!” 大厨连连点头,他多厨子这些年,不用尝只是现在闻着这厨房里的香味,就知道太孙殿下所言不错。 众人吃饱喝足,留下一片狼藉,聚在了月下院落之中吹风消食。 朱瞻基依旧是端着茶杯,只是杯子里的凉茶已经换了好几次。红衣和唐赛儿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红衣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只比自己差那么一点点的女人,让她很不舒服。 凭着习武多年的明锐直觉,红衣心中清楚,这个叫唐赛儿的女人不好对付! 唐赛儿也有同样的感觉,眼前这个光知道吃肥肉的女人,就不是一个好惹的。 当事人不知情,但周围的朱秀、燕南飞、罗向阳、张天等人,却是察觉出了些什么,几个人小声的嘀咕着,默默的走到了一旁。 “千户大人,你这刀不错啊!” “张护卫过奖了,我倒是觉得你上次演示的那招……那招降龙伏虎甚是厉害啊。” “见笑见笑,都是些吓唬人的假把式而已……” “可不能这么说,你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切磋一二……” “切磋切磋!” “一定一定!” 朱瞻基默默的看着这几个人瞬间背叛自己,将他一个人留在两个女人中间,心中一阵大骂都是乱臣贼子。 唐赛儿首先打破气氛:“歇也歇了,饭也吃了,我回去了。” 红衣翩然一笑:“既然来都来了,何不今晚就彻底歇下来。等养足了精神,再走也不迟。” 唐赛儿遮着嘴笑道:“我可是白莲教的妖女!这凤阳城如今兵马众多,我可是怕你们一刀砍了我……” 红衣冷哼:“哪有白莲教?哪有妖女?我怎么只见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大美人呢?” 朱瞻基冷着脸:“都说够了没有!这里只有大明人,没有阴阳人!” 红衣不似以前那般,竟然是立马软了下来,翻了个眉眼:“回太孙的话,红衣说够了,不说了……” 唐赛儿也收起将要发作的脾气,哼哼着转过脸:“当谁想说话了……” 见两女都不再斗嘴,朱瞻基脸上露出一抹得意。 男人! 就该让你们这些个小娘皮,知道什么叫做强硬! 干咳一声,朱瞻基对唐赛儿开口道:“三个人,行不行?” 唐赛儿此时正是心乱如麻,徒然一听脸上刷得就红了起来。 正文 第五十章 回南京! 常年待在白莲教中,身边整日里都是些个粗俗男人,唐赛儿对那些男女之事可谓是一清二楚。 她更清楚,那皇帝家里的子孙,一个个更是早早的就有女子侍寝,生活更是混乱不堪。 不由的,她就又响起当日在南京城那条巷道里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想,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似乎也很是熟练啊! 羞而生怒,唐赛儿面色冰冷:“无耻流氓!” 一旁的红衣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她虽然这么多年都一直是身处皇宫,但每日里只有练武和吃肉两件事情。 现在听到唐赛儿竟然骂太孙是无耻流氓,不由脸上又是一怒,将要发作。 唐赛儿不知根底,以为这红衣早就和朱瞻基那啥啥了,早已习惯了。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呸!果然都不是好人!” 朱瞻基面露古怪,见唐赛儿这般莫名其妙,不由再次加重口气:“如今你们白莲教损失惨重,要不要带上那三个少年,去教中帮着你些?” 说完话,朱瞻基便伸手指向和朱秀站在一起的,那三个日月堂的少年人。 唐赛儿顺着朱瞻基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三个少年人这时候已经是走到了她面前。 “右护法!” “日后在教中,还望右护法多多照拂!” 少年人很是有礼,长得也都英武不凡。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但却已经能看得出未来的气象了。 唐赛儿这时候,才算是清楚刚刚朱瞻基所说的三个人行不行是什么意思了。他是在问自己,给她这三个少年人,够不够啊。 不由的,唐赛儿脸上又是一红,火辣辣的羞愤不已。 朱瞻基皱着眉看了一眼唐赛儿:“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有问题!”唐赛儿羞愤开口:“你才有问题!” 朱瞻基摆摆手,不想在这事上面纠缠:“随你随你……我就是想问问,给你这三个人,够不够在白莲教中帮衬着你?” 缓和了一会儿,唐赛儿终于是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和理智:“说是帮衬着我,只怕是你这位朝廷的皇太孙,想要借机安插人手到我们白莲教中吧!说到底,只怕是你占得便宜最多,也最大!” 朱瞻基摇摇头:“帮你就是在帮我,帮我也就是在帮你。你在白莲教中地位稳固,权势增大,白莲教就会少一些去祸祸普通百姓。有我的人在,你便能更加从容的在白莲教中向上走。” 对朱瞻基的这番解释,唐赛儿自然是不全信的。就算这些理由都是真的,但也不可能就是全部了。 唐赛儿轻笑一声:“像你这般精于算计的人,只有这么简单的想法?怕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到时候白莲教就要姓朱了!” 朱瞻基干笑起来,连忙摇摆着手:“没你想的那样,不要乱想,我会是那样的人吗?” 唐赛儿同样是笑了起来,然后一沉气看向朱瞻基:“三个人不够!你想要的空手套白狼,拿下白莲教,这样的少年郎,至少要给我……三十个!” 想了一下,唐赛儿说出了一个数字,将三个人的数量翻了十倍,直接索要三十个人。 她看得出来,这三个少年人,虽然比不上那个叫朱秀的少年厉害和机敏,但是也相差不多。这等潜力巨大的少年,只怕是朱瞻基也没有多少,她之所以翻了十倍的说,就是为了让朱瞻基讨价还价。 哪怕最后,能再多要来十个人,她也是赚的! 朱瞻基强忍着心中的窃喜,露出一丝凝重,沉吟良久之后才为难的点点头:“既然是你开口,三十人就三十人吧!谁叫你是我的女人!” 唐赛儿闻言心中狂喜,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瞻基竟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就答应了自己要三十个少年的要求。 只要有这三十个人在,她在教中必然会比现在更加顺畅。 想到这里,唐赛儿不由想到刚刚朱瞻基说的最后一句话。脸上又是一红,心中却是微微的有些甜。 红衣在一旁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吃饱了之后必定是会犯困的,加之现在又是深夜,自然是更困了一些。但是突然听到朱瞻基说的话,立马是双眼瞪大。 “什么叫她是你的女人!”红衣满脸震惊,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们!你们都干了什么!” 唐赛儿现在正沉浸在欢喜之中,闻言立马回击:“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姐姐我刚刚在想,妹妹长得这般周正,将来定然是能嫁个好人家的!” 红衣自然是听出了唐赛儿话里的意思,却没有搭理,对着朱瞻基说:“你可是皇太孙,怎能这般……这般……等这次回去后,我定要和太子妃说!” “你的红烧肉没有了!” 朱瞻基无所谓的站起身,拽拽的说了一句。他和唐赛儿的那屁大点的事情,就连皇爷爷都知道了。母亲张氏就算是知道了,大概只会责骂为什么到现在她老人家还没有抱到孙子吧…… 毕竟,谁都躲不过家里老父母的催婚~ 红衣也是刷的一下站起身,气鼓鼓的嘟着嘴,模样竟然还有些可爱。 她在朱瞻基脸上看看,又在唐赛儿的身上狠狠地刮了一下,这才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边上几位还在讨论神功的男人,皆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他们可不认为,这么多年和太孙一起长大的女人,真的能嫁个别的人家。也不认为,和太孙纠缠这么深的白莲教右护法,能挡得住太孙向白莲教里掺沙子。 平日甚是惧内的张天,满脸向往的盯着朱瞻基,只觉得人生在世,若是能像太孙这般,那才不枉来过一遭。 远方,有鸡鸣声已经响起,众人带着困意散去。 等到第二天,唐赛儿这位白莲教右护法已经悄然离去,连带着日月堂出来的那三名少年人,也一道消失不见。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朱瞻基紧紧地握着手心。衙门里少了几个人,他的腰上多了一个香囊。 中都的事情,最终隐藏了一些细节,被送到了南京城。没几日,就有一批官员,带着朝廷最新的任命,急匆匆的到了凤阳城。 早已收拾好东西的朱瞻基等人,在留守司衙门前,迎接了朝廷新任命的中都留守、副留守等新官。 新任中都留守是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 老人半辈子读书,半辈子修书,如今临到老了似乎是终于被皇帝想起来有这么一好人,于是就从翰林调出到了中都来接任留守的位置。 很显然,皇帝的意思清楚的告诉所有人,他不希望中都的官员有多少的能耐,只要能稳定住中都,替老朱家看好祖坟就好。 与这批刚刚赴任的官员认识之后,朱瞻基便拒绝了对方的挽留,交接清楚之后,便领着人踏上了返回南京城的官道。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献俘 出南京的时候,路上的景色还略显萧条,只有些许翠绿从枝头上冒出。等回到南京城的时候,官道两侧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碧绿。 此时寒气刚去,暑气未来,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南京城外,朱瞻基一马当先,身后是长长的锦衣卫队伍。 之前是急匆匆的赶赴中都,现在朱瞻基则是不急不缓,双眼都放在了远方的风景上。 此时远方的水田里,已经被勤恳的百姓,插上了水稻幼苗,浅浅的水积在稻田里,稻苗就随风摇摆着。 “山东最近有什么消息?” 随着朱瞻基一声开口,跟在后面的燕南飞和罗向阳立马驱马上前。 燕南飞开口回答:“内阁最近很是用心,百姓家中虽然还没有多余的口粮,但田地里头至少是都种下了苗子。” 朱瞻基点点头:“内阁不用心也不成,京察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这是要先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才能全心应对京察!” 燕南飞和罗向阳对视一眼,两人都明锐的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大抵这次京察,朝中有些人是要倒霉了…… 队伍继续前行,没有多久众人已经能看到南京城那高耸的城墙盘横在眼前。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城门下竟然是汇聚了众多的百姓,似乎是正在等待着什么。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说话的红衣,撇撇嘴:“难道是太孙殿下在中都大发神威,京中百姓这是自发出城相迎?” 燕南飞和罗向阳立马闭嘴,目光默默的看向一旁。 朱瞻基哭笑一声,心里知道红衣这是还在生凤阳城中的气。最主要,是在生唐赛儿的气。 搞不懂这些女人! 朱瞻基心中感叹一声,没有搭理红衣的疑惑,他自己现在也还不清楚,这些城门口的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可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这么南京城的百姓欢迎。大概,他在秦淮河受到的欢迎,都要比受到百姓的欢迎要多上一些。 离着城门越近,朱瞻基等人便越能清晰的看到,城门下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于是,就连朱瞻基心里,都开始打起鼓来,眼中怀疑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如此得民心了。 直到朱瞻基被一名宦官拦下。 宦官走到马前,有些紧张的看了两眼朱瞻基身后的一众锦衣卫,小声道:“殿下,陛下知道您今日回城,特地叫了奴婢出城等候。” 朱瞻基眉头一挑:“皇爷爷要见我?” 宦官点头:“陛下说了,让您一回城便立马去奉天殿面圣。” 朱瞻基沉吟片刻道:“可是出什么事了?还有……” 说着,朱瞻基的目光便瞥向一旁,那些已经将城门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宦官立马是脸上露出一抹骄傲得意,高声回答:“回殿下的话,今天北边那个叫阿鲁台的家伙,押送了一批俘虏快要送到京城了。” 原来是献俘啊! 朱瞻基同样是一样眉头,这才醒悟,原来城门这里汇聚的百姓,是来看热闹的。 朝廷这些年重武事,两次北征、四下西洋。 一件件的事情,暂且不论对朝廷税赋带来的压力有多大,也不论对户部那些一个个头发花白的大人们造成了多少的心理压力。 只是这一件件的事情办成,对百姓们来说,那就是国威鼎盛的象征。是大明作为中央之国,它的子民独有的自豪感。 而在这南京城中的百姓,自然是感受最为直观的! 说时迟,那时快,城门处的百姓已经爆发出一阵阵震天般的欢呼声。 朱瞻基轻笑一声:“来了!这次献俘,那个阿鲁台有没有亲自来?” 这话是在问出宫的宦官。 宦官看了一眼朱瞻基身后远处露出地平线的庞大队伍,然后开口回答:“这等蛮夷部族,仰慕大明国威,抓了些贼子,自然是要亲自来献俘的。” 朱瞻基多看了这宦官两眼,没想到就连这么个小小的宦官,民族自豪感竟然也这般的强烈。连那位阿鲁台,朝廷封赐的和宁王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蛮夷部族而已。 朱瞻基不由开口:“不错!” 这宦官有点迷惑,不知太孙这话说什么意思。 他见太孙还没有入城的意思,不由开口询问:“太孙,是否现在入城?” 朱瞻基摇摇头,扯动手中的缰绳,竟然是驱马到了城门一旁。身后,燕南飞、罗向阳等人则是立即跟随着到了一旁,将官道给让了出来。 一杆狼旗从地平线上升起。 一匹匹雄壮的战马,气势磅礴的踏近。 马背上,长弓弯刀。 后面,一架架的囚车里,衣衫褴褛的异族人,被重重的铁链拴在一起。 城门下负责守卫的官兵,立马在校尉们的指挥下,将城门处拥挤的百姓们分开。 边疆献俘,这是头等的大事,更是宣扬国威的重点。谁也不敢出错,百姓们也知晓这点,很是听话的退到了道路两侧。 只不过,欢呼声依旧不断。 出城迎接朱瞻基的宦官,站在一旁双手插袖,脸上也是洋溢着浓浓的笑容。若不是今日得了出城迎接太孙的差事,他在宫中怕是也见不到这等献俘的盛况。 他同样是大明人,同样会为献俘之事感到骄傲。 然而,朱瞻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之色,甚至亲近的人都能看得出,他现在正在憋着火。 如红衣、如燕南飞和罗向阳。 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何朱瞻基会心中不喜,但都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今天这南京城怕是不那么好入的了。 献俘的队伍,终于是走到了城门下。 狼旗招展,草原上的武士,雄壮的让南京城的百姓们吃惊不已。 这些草原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悍,是个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献俘的队伍里,早就有礼部的官员随同,按照朝廷的意思,这些礼部官员自然是要教会这些人,怎么合乎规矩的献俘。 朱瞻基骑在马背上,高出城门下的人群一大截,加上周围的锦衣卫们,就很是显眼了。 献俘队伍里的礼部官员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皇太孙殿下。 这些人立马是脱离了献俘的队伍,到了朱瞻基面前。 “太孙殿下,您这是从中都回来了!” 朱瞻基沉着脸,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几名礼部官员顿时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往日在宫里头见着谁都笑面迎人的太孙殿下,现在竟然这般冷漠。 他们立马询问:“殿下这是……” 朱瞻基依旧是沉着脸,深深的看了他们几眼后,方才淡淡开口:“你们礼部的官,就是这样不懂礼的!” 太孙殿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重的话。 这几位礼部官员,立马是心中一沉。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这里是大明! 朱瞻基的这番话,相当于是结结实实的在礼部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礼部是什么地方? 那是掌握天下礼仪的地方。若是觉得六部之中,礼部是最可有可无的,那就是大错特错。朝廷可以没有兵部,因为还有五军都督府。可以没有刑部,因为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 甚至,朝廷可以没有吏部! 但是朝廷,就是独独不能没有礼部! 礼部管理国家的典章制度﹑祭祀﹑学堂﹑科举和接待四方宾客等事之政令。而在封建时代,最为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字! 被大明的皇太孙,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这般抨击,在场的几位礼部官员出了心中一紧,便是面露凝重。 其中一人更是直言开口:“太孙,礼部掌国朝典章礼仪制度。殿下这般评说礼部,我等只怕是要到陛下面前,好好说上一说了!” 从来只有礼部说别人不懂礼,却没有外人能说礼部不懂礼仪! 朱瞻基却是冷哼一声:“若是你等知礼,怎么我那杆野狗旗子,会这般明晃晃的出现在我大明朝京城面前!” 这是将和宁王阿鲁台的狼旗,直接贬低成了野狗旗子…… 来了!来了! 旁边的燕南飞和罗向阳对视一眼,心中知晓朱瞻基这是发作了,今天这献俘已经不可能再简单了事了。 几个礼部官员,纷纷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孙殿下竟然是指的这一点。 不由开口解释:“那是和宁王阿鲁台部族的族旗……此次和宁王打破敌军,进京献俘,竖起王旗也是自然……” “也是自然?”朱瞻基话音拖得长长的,反问道:“他和宁王,是草原封的王,还是我大明朝、我朱家给的王!” 朱瞻基话音一众,顿时几位礼部官员心中一沉,面露难看。 然而,朱瞻基却是挥挥手,对燕南飞吩咐道:“大明朝的王,就该竖起大明朝的旗子!凡竖异旗者,皆为大明之敌!” 燕南飞当即会意,立马是调集锦衣卫,冲到了官道上挡在城门前,绣春刀纷纷出鞘,寒光乍现。 周围本来是看热闹的百姓,被吓了一跳,生怕今天这献俘的大典,被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搞成血流成河的战场。 他们不认识皇太孙,但知道飞鱼服,知道绣春刀,知道这些代表着什么。 已经近到城门前的阿鲁台部,也已经发现了城门下的变化,那些锦衣卫挡在了前面,他们只好停了下来。 只不过,与京城百姓不同,这些人目光阴沉,手已经是搭在了刀柄上,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冲杀过去。 大明的百姓和官员怕锦衣卫,他们这些草原上的汉子却是不怕! 礼部官员急的满头流汗,不由向着朱瞻基请求道:“殿下,陛下和百官还在奉天殿等着呢……就算这阿鲁台做的不全,等今日过了……” 朱瞻基横眉冷对,逼问道:“等今日过了又要怎样?是要我杀了那个阿鲁台,还是杀了你们?” 礼部官员们被朱瞻基问倒,一时无语。 朱瞻基再次重复:“大明封的王,要记着大明的好!若是连这点都不知道,连大明的旗都不认识,这等人还是早些灭了为好!” 礼部的官员们听的心惊胆战,眼看在皇太孙这里说不通,只得是长叹一声,众人又返回到献俘的队伍里。 似乎,礼部的官员们是在和献俘队伍解释着缘由,良久之后只见从献俘队伍,驱马走出一员雄壮大汉。 大汉满脸胡茬,腰间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弯刀,比谁的都要长。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角,显得凶狠无比。 只见那几个回去的礼部官员,一脸紧张的跟在这人身后,没多久就到了朱瞻基面前。 罗向阳驱马,护在朱瞻基的身前。 红衣同样是手放在了剑柄上,对方只要一有动作,她就会里面出剑。 朱瞻基轻笑一声:“罗大人退下吧!” 罗向阳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眼中满是威胁之色,然后才不放心的退了下来。 朱瞻基这个时候,才算是能仔细打量着对方。 他知道,这位就是朱棣当年亲自封赐的和宁王,阿鲁台! 阿鲁台,当年还是草原上一介小人物。朱棣第一次北征的时候,朝廷出兵五十万大军。草原上的勒望部可汗本雅失里出兵抵御,阿鲁台当时是勒望部太师。 结局很明显,勒望部大败,大明乘胜追杀百余里,阿鲁台脱身逃走。 等到第二次大明北征的时候,草原上的瓦剌部已经乘机发展壮大,击杀勒望部可汗本雅失里。直到这个时候阿鲁台这位勒望部的太师,才被迫带着部族归附大明,被封为大明和宁王。 这就是个大明的手下败将! 而且,朱瞻基很清楚,这个阿鲁台对大明并无忠心,但凡有机会必然是会反叛大明! 所以,他有何必给对方好脸色。 哪怕现在,这个阿鲁台还是大明朝的和宁王。 阿鲁台同样在打量着朱瞻基,从礼部官员的嘴里,他已经知道这位的身份,乃是这个坐拥万里江山的大明皇太孙。 他阿鲁台见过这位皇太孙,只不过多年以前,在草原上远远的见过一起。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朱瞻基,是跟随大明的皇帝北征。而他也是那个时候,归附的大明。 阿鲁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大明皇太孙,以至于对方会派出锦衣卫拦住他入城的路。 若是在草原上,像朱瞻基这样的羸弱少年,他阿鲁台一刀能劈死三个!但是现在是在南京城,大明朝的京师南京城! 于是,阿鲁台学着大明人的礼仪,抱拳施礼率先开口:“阿鲁台见过皇太孙。” 朱瞻基仰头看天,好似没有听见阿鲁台的呼唤,少顷之后才惊讶道:“和宁王是在叫我?” 阿鲁台脸色一沉,难堪之中露出少许愤怒,只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数年未见,太孙是越发英武,当真是少年英才!” 少年是英才。 但也会早逝! 阿鲁台浅显的暗示了一下。 几位礼部官员顿时心惊,当真是生怕这两位,今天会发生什么冲突。 朱瞻基充耳不闻,淡淡的说:“英武不英武,得要到草原上才好能知道!” 阿鲁台心中升起轻视,同样平静的说:“太孙,今日小王是进京献俘,陛下还在宫中等着,小王万万不敢误了吉时。待小王今日献俘事毕,定要与太孙痛饮一番!” 阿鲁台觉得自己,已经很给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太孙面子了。 然而,朱瞻基依旧没有让燕南飞手下的锦衣卫撤开的意思。 只听朱瞻基淡淡的说:“和宁王,这里是大明!”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大明龙旗 阿鲁台脸色稍稍一变,他不在乎朱瞻基这么一个小小的皇太孙,但不能不在乎大明的态度。 阿鲁台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里自然是大明!太孙此番所言,是何意思?” 朱瞻基一挑眉,竟然是当着城门前着无数人的面,明晃晃的拔出腰间的绣春刀,长刀直指阿鲁台的狼旗:“和宁王是大明的王爵,和宁王的兵自然也是大明的兵,和宁王的俘虏更是大明的俘虏!” 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还是我的! 朱瞻基的意思很明显。 阿鲁台没有说话,现在明面上,他必须要坚定的承认,他阿鲁台是大明的一份子。 朱瞻基沉声道:“既然都是大明,那就该竖起我大明朝的龙旗!” 竟然是为了这个! 阿鲁台顿时恍然大悟,再看向朱瞻基的时候,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 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终究只是个好面子的少年人啊! 于是,阿鲁台顺势开口:“倒是小王的失误……来人!取上一面朝廷龙旗,竖起来!” 阿鲁台的献俘队伍里怎么可能会有大明的龙旗,那些依旧凶神恶煞的骑兵,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倒是礼部的官员反应的最快,立马是指着城门上。 “去!按着殿下说的,取一面龙旗下来!” 有锦衣卫在燕南飞的指示下,转身冲进城门里,不多时便从城墙上取了一面龙旗下来,郑重的交到阿鲁台麾下骑兵手上。 阿鲁台见自己的队伍中竖起了大明龙旗,眼神微微闪动,看向朱瞻基:“太孙,这下小王可以入城了吧!” “就这?” 朱瞻基手中的绣春刀并没有放下,淡淡的反问了一句。 阿鲁台心中怒火顿时上涌,就算是个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他是坐拥无数悍勇草原骑兵的和宁王! 阿鲁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面对朱瞻基不悦道:“太孙,凡事皆要适可而止,若你咄咄相逼,本王只怕稍后要在陛下面前好好的问一问了,朝廷是不是觉得我阿鲁台部,是无足轻重的!” “大胆!太孙面前安敢放肆!” 在朱瞻基身后的罗向阳,早就忍耐不住,顿时拔出长刀怒声呵斥。 阿鲁台轻笑一声,只是看了罗向阳一眼,他看得出在朱瞻基身后的这个锦衣卫千户,此时还身负重伤。他和宁王阿鲁台,照样一刀劈之! 朱瞻基似乎是没有感受到阿鲁台的怒意和杀气,神情自若的说:“和宁王,既然代表大明的龙旗已经竖起,那狼旗也就没有出现的必要了。大明是讲规矩的,但也最重君君臣臣,各司其职,本份做事!” 这是明示,朱瞻基就是要告诉阿鲁台,在大明只能有一个声音,只能有一面旗帜。 那是皇帝陛下! 那是大明龙旗! 城门处早就调集过来维持秩序的官兵,显然已经看出了太孙和和宁王不对付,几名百户眼神交流之后,默默领兵靠近过来。 若是现场双方当真拼斗起来,他们这些真正的大明将士,自然是要帮着自家的太孙殿下。 和宁王是什么东西? 陛下的手下败将而已! 阿鲁台自然也看清了现场的情形,敌众我寡,此时更是身处大明京师重地。他阿鲁台的勇士们,即使都能以一当十,也抵不过这南京城中万千大明官兵。 阿鲁台脸色铁青,不情不愿的抬起手:“将狼旗收好!” 阿鲁台的骑兵们感同身受,满脸愤怒的将代表着他们的狼旗小心翼翼的收好。 等到手下做完这些,阿鲁台默默的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摇摇头,看向一旁的礼部官员们:“礼部,皇帝陛下召见,武将无旨可否持械觐见?” 这是礼部的专业。 礼部官员们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回殿下,任何人无令不得持械觐见!凡有违抗者,以谋逆论处!” 听完礼部的解释,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同样默默的看向阿鲁台。 阿鲁台此时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遭遇到的羞辱,都没有今日受到的大。即使是当年,在草原上向大明皇帝俯首称臣的时候,也没有像今日这样这般屈辱。 和王宁颜面尽失! “王爷,我们带着这些俘虏,返回草原!” “对!王爷,我们现在就走!” “这南京城,我们不进去就是了!” “我等为大明死伤惨重,大明却这般对待我们……” “王爷,我们回去吧!” 主辱臣死,阿鲁台在朱瞻基面前受尽羞辱,他的那些部下哪能不愤怒。前面重重对待,已经让他们怒火中烧。现在这大明的皇太孙,竟然还要下了他们手中的弯刀,这是奇耻大辱,他们怎么愿意? 草原上的勇士,手中的刀只有死去的时候才会撒手! 朱瞻基依旧是面带微笑,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阿鲁台,那些草原狼崽子的愤怒,他并不在意,他只等着阿鲁台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 燕南飞和罗向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血脉喷张过。哪怕他们是锦衣卫,哪怕往日他们只要亮出黑袍下的飞鱼服,就能吓得百官禁声,小儿啼哭。 唯有今日,因为他们是大明的人,就能逼得悍勇无比的草原骑兵,逼得和宁王阿鲁台无地自容。 这等快感,是他们从未体会过的。 周围的百姓,这时候的感受也大抵相同,这个时候他们也终于知道那位高坐马背上的少年人,就是他们的皇太孙殿下。这一刻,大明朝皇太孙的形象,在他们的心中无限拔高。 有什么,是比一位不畏强敌,悍然镇压的帝国继承人,更能提振百姓信心自豪的! 阿鲁台脸色数度变化,一时间阴晴不定,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已经准备要拔刀相向,在这南京城外一刀斩杀大明的皇太孙。只不过,想到前两次大明朝的北征,以及现在长期驻守在北方九边的大明雄师,他终究是生生的忍了下来。 现在转身离去,返回草原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如同朱瞻基所说,大明朝是讲面子的。现在已经到了南京城外,他若是又带着人回去,大明朝廷的怒火,会将整座草原上的草烧光。 打又打不得,走又走不掉。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你没了~ 一时间,阿鲁台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陷入到了两难的地步。 这一刻,阿鲁台看向朱瞻基的目光之中,终于是多了一丝凝重。 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是个厉害的! 在阿鲁台的注释下,朱瞻基平淡开口:“和宁王,莫要误了入城的时辰。” 阿鲁台冷哼一声:“卸下兵甲!” “王爷!” “王爷不可啊!” “长生天的子民,生不离刀!” “王爷……” “不可啊……” 一时间,阿鲁台的麾下群情激愤,但阿鲁台却是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有重物在砸在地上的声音传出。 南京城的官兵,立马派出人手上前,将阿鲁台麾下的弯刀一一收取。 朱瞻基端坐马背上,沉声下令:“燕南飞,替和宁王保管好他的宝刀!” “是!” 燕南飞面色激动,昂首挺胸的走到阿鲁台面前,伸出左手。他的右手,是用来拔出绣春刀的。 阿鲁台脸颊扭曲,面颊上几度起伏,暴露出他内心的愤怒和不满。但是最终,他只能是愤恨的取下腰间那柄镶嵌满各色宝石的弯刀,重重的拍在了燕南飞的手上。 朱瞻基轻提缰绳,马头转向城门:“罗向阳,你亲持我大明龙旗,为我开路!” 罗向阳得令,立马是冲到了献俘队伍里,蛮横无比的从对方手中,夺过大明龙旗,高高竖起,驱马冲到了朱瞻基面前。 朱瞻基抬头看向南京城高耸的城门楼,又看向周围的激动不已的大明百姓。 没来由的,朱瞻基在马背上挺直胸膛,昂首挺胸,高声怒吼。 “大明!” 百姓顿时寂静下来。 朱瞻基满意点头,再次高声呼啸:“威武!” 一瞬间,城门前像是被一支火把点燃,一股热浪瞬间炸开,万千百姓也在这一瞬间被点燃。 “大明威武!” “大明!” “威武!” 百姓们的热情被点燃了,就连城门内外上下的大明官兵们,也一个个激昂的一起呐喊着。 阿鲁台面有戚戚,他心中始终觉得,大明人都太过安逸,太过弱弱,若不是有大明的军队在,这片花花江山就该是他们这些长生天子民的! 大明人,一直被他们之中的勇敢者保护的很好! 这一点,早在很多年前,阿鲁台就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但是直到今天,阿鲁台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大明人的想法,是怎样可笑的错误。 阿鲁台相信,只要现在他下令冲击眼前的大明官兵,甚至不需要城中大军的支援,这里的大明百姓就会奋不顾身的冲上来,将他淹没在愤怒的人群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阿鲁台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大明会有今日的强盛。 一瞬间,城门前的主角成了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反倒本该是今日的主角儿,进京献俘的阿鲁台,倒是在一旁成了陪衬。 罗向阳一马当先,大明龙旗迎风招展。 朱瞻基跟随其后,昂首挺胸,器宇轩昂。 一众锦衣卫在燕南飞的带领下,竟然是分成两排,将献俘队伍裹挟在了中间。 这一副看上去,当真像是大明朝皇太孙殿下朱瞻基,率领锦衣卫大获全胜,押送俘虏进京面圣! 阿鲁台位于队伍之中,明显的能感受到角色的转变,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很不好。他一辈子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日子被站在地上的日子还要久,阿鲁台想发作,但是草原上的局势让他不敢乱动。 城门前,百姓们的欢呼着,依旧在响起,好似海面上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 奉天殿。 作为紫禁城中最雄伟的大典,每一次都只有大典、大事、大朝会的时候才有启用。 唯有大! 才能当得起。 今日恰好是大朝会,满京师的官员,几乎都聚在了奉天殿。只不过今日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君臣商讨完了大明的军国大事之后,就各自返回衙门梳理公务。 大明朝权势最盛的臣子们,济济一堂,静静的等待着。 朱棣坐在金碧辉煌、金光闪闪、金鼓齐鸣、金童玉女、金迷纸醉的龙椅上…… 皇帝今天的心情很好,脸上的微笑就没有断过,让平日里总是每天着帝王不满的大臣们,也稍稍的轻松了一些。 谁都想好好的过日子,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过了今日,明日就脑袋落地的日子谁都不想过。 原来的太祖爷是那样的人,动辄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后面的建文帝,还算和善,毕竟那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子弟。可是没有几年的美好时光,南京城里的大臣们就引来了朱棣,这位永乐皇帝。 他们又一次的进入到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再等等,就是和宁王阿鲁台入宫献俘的时间。这是彰显大明武德,昭示天下归心,寓意儒家教化的大事件。 满朝的大臣们,觉得自己没日没夜的教化,所有的浮出都得到了回报。 身披盔甲的功勋武将们,觉得自己手中的刀剑越发威武,大明周边,四海之内万族臣服。他们,就是大明这个巨人手中的无双刀剑! 有宦官小跑步的进了奉天殿内,到了大殿中央。 内阁首辅胡广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这名内侍的举止稍微有些轻浮了,不由开口:“可是和宁王入宫了?” 宦官见是首辅大人询问,立马点头:“回阁老的话,和宁王已经到了宫门外了。随同的,还有太孙殿下……” 朱瞻基恰好今日回南京,这事大家都知道。胡广听了,也只是点点头。 朱棣却是脸上一喜:“他还有多久到这里?” 这个他,自然是指朱瞻基的。在皇帝眼中,阿鲁台还不值得他这般询问。 宦官脸上露出些迟疑,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胡广本就不喜欢这宦官的举止,一竖眉沉声道:“陛下问,还不快快回话!” 宦官一震,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回陛下,太孙在城门外与和宁王发生冲突,下了和宁王的狼旗和兵械。锦衣卫千户罗大人一马当先,举着咱们大明的龙旗,裹挟这宁河王的献俘队伍入的城……” 随着宦官的话刚一说完,轰的一声,奉天殿内瞬间热闹起来,无数的大臣们不由嘈杂起来。 那可是献俘的队伍! 哪怕阿鲁台是异族,但那也是皇帝亲封的和宁王! 太孙此举,显然不和规矩礼仪! 有礼部的官员,立马是站了出来:“陛下,太孙此举有违朝廷制度,臣弹劾太孙,举止轻浮,阻碍和宁王献俘大典!” 愚蠢! 身为首辅,胡广最清楚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淡淡的看了眼那站出来的礼部官员,认出对方的身份后方才垂下眼帘。 你没了! 少年!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大明的规矩 老三赵王朱高燧闻言,心中一喜,心想着这次自己的好侄儿朱瞻基,在中都立下的功劳,经过和阿鲁台的献俘队伍这么一闹,大概是要功过相抵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敢暗示一下,自己在朝堂上的助力们,稍稍的来那么一下添油加醋。 这些年,他算是看清楚了。自家老大哥虽然长得不如自己好看,不如自己苗条,但老大主持朝政这些年,也算是中肯。 老大他是扳不倒了,但要是能将他们家那位大宝贝孙子皇太孙给乘早按下去,大概老大也就无望了。 到时候…… 嘿嘿嘿~ 不知不觉,朱高燧的脸上也露出了一喜悦的笑容。 老二汉王朱高煦没有像老三一样,他只是默默的看了一眼站的离自家老爹最近的老大朱高炽。老大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双手垂拱合十,眼帘下垂,好似又睡着了一样。 今日这个问题上,朱高煦并不打算插手。他是大明的汉王,也是大明的将军,那阿鲁台是老爹的手下败将,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对待手下败将,何须将面子! 朱棣同样在观察着自己的朝堂,老大是不可能说话的,老二老三大抵也不敢胡乱开口。 于是,朱棣的目光很自然的看向了那开口弹劾朱瞻基的礼部官员身上,礼部官员心中一喜,他总算是让皇帝注意到自己了。 然而,朱棣的目光只在他身上逗留片刻,就立马移走,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这宫中规矩,可有让武将带刀觐见的?” 纪纲出班,同样是先看了一眼那礼部官员,然后回禀皇帝:“回陛下,凡带刀觐见者,已谋逆论处!” 瞬间,那礼部官员心中一惊。 不过他也反应机敏,立马开口道:“陛下,此次和宁王更是亲自押送俘虏进京。太孙无端阻拦,与礼不合!且说这草原上的习俗,那都是刀剑不离身的。太孙无令无由,便强行下了和宁王等人的刀剑,有失大明皇太孙的身份!” 这是要硬钢到底了! 胡广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他身为首辅都没有发现朝廷里,竟然会有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官员。 朱棣脸色平淡,让人看不出皇帝在想着什么。 赵王朱高燧,已经隐蔽的看向自己在朝堂上的人,正准备让这些人添一把火。 正是这时,奉天殿外面传来声音。 “敢问这位大人,是草原的习俗重要?还是我大明的规矩重要!” 这声音很熟悉。 一时间,奉天殿内熙熙攘攘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孙殿下来了! 那礼部官员,顿时是脸色铁青。 朱瞻基一袭长衫,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如在座诸位读者老爷一般。 潇潇洒洒的走入奉天殿内。 唇红齿白,朱瞻基眉眼看向那礼部官员,再次发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阿鲁台为大明的和宁王,我提点和宁王竖起大明龙旗,有何过错!紫金城城,皇家重地,天子面前,无令何人安敢带刀觐见!大人此番不解,究竟是何意思?是觉得和宁王不是我大明皇帝陛下亲封的王爷?还是觉得,任谁都能带刀觐见,至我大明皇帝陛下于危险之中?” 朱瞻基一字一句,直扎进礼部官员的心口。 然而,朱瞻基话语不停:“大人,是要谋逆吗!” 噗通一声。 满朝堂的人,只见那礼部官员双腿一软,便重重的跪倒在地,霎时间满头大汗。 一股子骚味传了出来。 离得近的人,满脸嫌弃的向着边上靠了靠。 朱棣更是明晃晃的露出不满。 首辅大人察言观色,冷哼一声:“拖出去!” 首辅大人一发话,殿内的两班力士立马过来,将那礼部官员叉了出去。 少了碍眼的货色,朱棣的脸色缓和了一下,看向还站在殿门前的朱瞻基,立马不满的一瞪眼:“还在那傻站着?快点过来,让老子看看瘦没瘦!” 殿上的御史们有心纠错,但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纷纷都忍住了。不想因为搅了皇帝的好性情,最后他们倒了霉。 朱瞻基快步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孙儿见过皇爷爷。父亲,孩儿回来了。” 太子朱高炽依旧是稳如泰山,连眼都没睁开,稳稳的点点头。 朱棣却已经是喜笑颜看:“看着没瘦就好!说说,中都这次怎么样?爷爷可都是听说了,你以身犯险引出那些个乱臣贼子。这等事情,往后不许做!” 朱瞻基脸上有些尴尬,在这么多大臣面前,沐浴皇家亲情,显得有些不适。 太子在一旁终于是开口,提醒道:“陛下,和宁王还在外面……” 这是正经事情。 朱棣也终于是稍稍收敛了一下,时隔多日看见自家宝贝孙子的喜悦,脸色一正,金口玉言:“让和宁王进来。” “宣和宁王入殿觐见!” 太监,扯着尖锐的嗓子,高声呼喊着。 生意一直传到了奉天殿外。 殿内,群臣收拢,重新站好。 阿鲁台大马金刀,跨过殿门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是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人。 献俘,自然是要给皇帝陛下亲眼看看的。但那么些个俘虏,也不可能都带了过来,出个俘虏代表即可。 阿鲁台走的是龙马精神,虎目直视。光是看着外边,便是一员勇猛大将。 他到了近前,双手抱拳,面对皇帝弯腰行礼:“臣和宁王阿鲁台,押送俘虏,觐见皇帝陛下!” 群臣喜悦。 这是大明展示国朝威严的时候。 也代表着他们这些大明臣子们,治国之能。 皇帝依旧是面无表情,如同画像上的远古三皇五帝一般,帝王之色,庄重威严。 “礼部!” 大殿内,很是突兀的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寻声,这才发现竟然是皇太孙朱瞻基,这个时候又开口了。 包括阿鲁台在内,所有人都心中一紧,不知道这位爷又要做什么了。 朱瞻基看向礼部尚书:“吕大人,我大明臣子觐见陛下,何时不用行跪拜之礼了?” 现任吏部尚书吕震多年为官,洪武十九年便入太学,后至北平按察司佥事。朱棣起兵靖难,他便立马投降,跟随如今的太子朱高炽驻守北平。永乐三年升为刑部尚书,六年该任礼部尚书。 吕震为官无才能,但会看时事,更易记忆出名,其他臣子上朝都要事先准备好奏章,他却能将所有的事情都记在脑子里。 大抵就是个记忆超群,但会阿谀奉承、胆小怕事的人物。 此时朱瞻基发问,吕震立马回答:“太孙,朝廷礼仪,凡外臣觐见,需行跪拜大礼。” 朱瞻基看了眼吕震,然后对阿鲁台说道:“和宁王,大明的规矩都听清了吗?” 他没有喊阿鲁台的名字,却是喊得王爵称号,便是暗示对方,他是大明的臣子。 既然是大明的臣子,那就要受大明的规矩。 群臣自然也知道这个规矩,但大伙向来都没有真的将阿鲁台看做是他们的同僚。 一介异族降将而已! 众人目光转动,看向阿鲁台。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你们是怎么当官的? 大概是对朱瞻基的屡次进逼,已经习惯,阿鲁台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朱瞻基。 然后,这位草原上的王者,竟然是在大明朝君臣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跪拜了下来,面对着皇帝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太子朱高炽微微点头。 老二汉王朱高煦面露笑容。 老三赵王朱高燧面露鄙夷,对阿鲁台这个传闻之中勇武无比的草原悍将,心中多了几分看不起的意思。 朱棣的心情大好,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和宁王辛苦!此番进京路途遥远,一路跋涉艰难,快起来吧!” 阿鲁台似乎是已经被朱瞻基调教的没了脾气。 他先是毕恭毕敬的回答:“为陛下尽忠,臣不辛苦!” 等说完了话,阿鲁台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朱棣笑着说:“这次既然难得进京来见见朕,就多住些日子,此时江南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和宁王可在这京城,好好看一看我大明风华!” 阿鲁台拘谨点头道:“臣亦有此想法,草原苦寒,臣早已听闻这江南风情,风景秀丽,女子婀娜。臣只怕是这一住下,就回不去草原了!” 这话有深意! 他阿鲁台是怕,被大明朝廷强行留在南京,做一个手无权柄的王爷。 朱瞻基心中暗笑。 朱棣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阿鲁台,你就是想留在江南,朕也不许!你是朕在草原上的刀,你若是不再草原,朕在这江南如何安心!” 阿鲁台在试探,朱棣同样在试探。 阿鲁台看不出朱棣这番话的真意,但能听到大明的皇帝这样说,他心中的担心也稍微少了一些。 君臣满意,群臣欢喜。 至于那个被押进奉天殿的俘虏,则是没有人关注。等朱棣和阿鲁台交谈完,这位俘虏代表,就已经被锦衣卫给押了出去,一直拖到了午门外,就地处斩。 阿鲁台没在奉天殿待多久,皇帝表现的很是贴心,稍稍交代了几句,便让他去了礼部下面的会馆休息。 阿鲁台走了,大殿内就只剩下大明朝的君君臣臣们。 朱棣首先开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帝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满是杀伐的话。 群臣刚刚松懈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提了起来,都知道皇帝这是又有意志要下达下来了。 便听朱棣接着说:“朕已经两次北征,镇压草原十数年。朕有心一举彻底平定草原,好为大明的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安稳的大明朝!” 说完这话,朱棣看向了太子朱高炽,但更多的是看向了朱瞻基。 群臣心中感慨,他们这位永乐皇帝,虽然对臣子们十分严厉,对敌人更是凶狠。但对自己的后代,却是无比的关怀。 这样的一位君王,身为臣子只要老老实实的做事,也不会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朱棣长叹一声,有些遗憾的道:“但朕不能年年北征,两次北征,你们的太子爷便说道了两三年。户部更是年年吃紧,生怕朕连你们户部的衙门都给扒了卖钱!所以,草原上要有咱们大明的人,阿鲁台就是这个人。但朕刚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帝又一次重复了先前说的话。 接着,群臣就听朱棣再次说:“太孙今日什么都没做错!更是样样都作对了!像阿鲁台这等异族归附之人,我大明就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一切都是我大明给的!他既然归附了大明,就要时时刻刻想着大明!他若是心中,还想着真的要做那草原上的王,大明就得好好的敲打一下他!”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阿鲁台就是大明养在草原上的一条狗,更重要的是这条狗还不是纯正大明血统,所以要敲打不能惯着。 有臣子心里开始盘算着,自己最近有没有为阿鲁台说什么好话,有没有胡乱插手草原上的事情。 皇帝又接着说:“但是你们不同,你们都是我大明的臣子!朕可以和你们交心,朕也放心你们!朕只有两只眼睛,所以你们要帮着朕看住了大明,看住了大明四方!大明是我们家的,但我们家要是没了,你们这些人的家又该怎样?” 能怎样? 大家都想到了太祖爷北伐平定大元余孽之前,汉人十户存一,朝不保夕。 朱棣将群臣的表现都看了一遍,然后语气缓和的说:“说了交心,今日朕便想和你们交交心,有什么你们都说说,大明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皇帝在钓鱼! 一瞬间,首辅大人就明白了皇帝今天说的这一连翻的话,未得就是放臣子们松懈下来。 在场的都是人老成精的人,多年为官深知这人情世故,官场规矩。 没有人敢真的按照皇帝说的,站出来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皇帝要真的是位能允许不同声音出现的人,就不该还天天想着北征的事情,就不该让郑和一次次的劳师动众的下西洋。 然而,朱瞻基却是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棣脸上一乐,大手一拍:“说!” 朱瞻基挺挺胸,目光开始在朝堂班列里游走,凡是被视线扫到的官员,皆是心中一紧,直到朱瞻基盯住礼部尚书吕震。 来了! 竟然要朝礼部开炮了! 朱瞻基很有范儿的清清嗓子:“吕尚书,敢问你们礼部的官儿,是怎么当的?” 一句话,顿时让吕震脸色大变。 朝堂之上,群臣轰的一下,像是炸开了锅。让维持朝堂纪律的御史大夫和两班力士们,不得不出面高声维持秩序。 太孙这是搬了门大炮,朝着礼部结结实实的轰了一炮啊! 太孙虽然是在问礼部的官员是怎么当的,但吕震是礼部尚书啊,这就是在打吕震的脸,在说吕震这位礼部尚书不会当官。 吕震为官多年,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等质问,气的发白的胡子直抖,他没有立马回答朱瞻基的话,而是看向前方的太子朱高炽。 他和太子朱高炽,当年一起驻守北平后方,两人也算是结实多年,自从朱高炽成了太子,他更是紧紧地站在了太子后面,支持太子。 现在太子的儿子,大明的皇太孙问他是怎么当官的。 吕震这眼神很明白,是要知道太子朱高炽,要不要管管这个儿子。 朱高炽自然感受到了吕震的眼神,但他没打算开口。昨夜里头看折子看的久了,有点困…… 吕震等了半天,等的两眼直瞪,等的这奉天殿里一片寂静。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各打五十大板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面为吕震解困。 今日,从在城外开始,太孙就表现的很是强势,大有携中都威,强势入朝的意思。 在没有弄清楚太孙的真实意图之时,谁也不是傻子,谁也不会胡乱的插手,以免自己被这位太孙殿下给盯上。 吕震心中了然,只得是站出来:“不知太孙,所出此言,是何意思?” 没有反驳,没有对抗,也没有求饶,吕震中规中矩的询问着。若是朱瞻基没有一个好的理由,他身为礼部尚书,已经打定注意要好好的与朱瞻基论上一论了。 朱瞻基沉声开口:“礼部掌国朝典礼,吕大人统掌礼部多年,然则我却看到礼部官员不知礼仪。献俘队伍有礼部官员负责教导礼仪,却无大明礼仪。不见大明龙旗,不见下刀。 礼部官员在职懈怠,掌典礼之事,却行都察院之责,陛下面前弹劾太孙。 吕大人身为礼部尚书,部内官员无形,吕大人亦难辞其咎。” 朱瞻基一番话,是将礼部从上到下都给骂了一遍。先说礼部官员区别对待,放纵阿鲁台献俘队伍不守大明礼仪。 再说礼部本是掌握典礼的衙门,却干起都察院弹劾朝臣的事情。 最后点出礼部官员这样,那是因为礼部尚书吕震没有做好带头作用。 吕震顿时哑言。 朱瞻基说礼部官员没有做好教会阿鲁台献俘队伍礼仪的事情,他承认是礼部没有做好细节。 后面说礼部官员出班弹劾他,是不干正事,插手都察院的事情,他就有点不乐意了。 虽然朝廷向来,都是都察院有弹劾的权利,但站在这朝堂上的大臣们,往往也都可以弹劾他人。 朝廷也并没有明确旨意说,其他人就不能弹劾了。 但有前面的铺垫,对此吕震也只能哑口无言。 上方的太子朱高炽,嘴角微微上扬,朱瞻基是他生的崽,等现在听到朱瞻基说的这番话,他总算是听出了些苗头。 这小子是借抨击吕震和礼部的机会,要引出大明朝堂各部,平日里经常不干好本部正事,插手其他衙门的事情。 孩子长大了! 这一刻,朱高炽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首辅胡广也听出来皇太孙的意思了,太孙这是对内阁及朝堂各部衙门不满了。 其他几位内阁大臣,自然也听出这弦外之音了,只不过眼下不是争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现在站出来讨论的意思。 吕震这时候也终于是醒悟,朱瞻基这是拿他做结子。 没有他和礼部,朱瞻基也会主动寻找机会,挑出这件事情,只不过今天是他礼部撞上枪口了而已。 朱棣冷哼一声,看向朱瞻基:“礼部劳苦功高,吕尚书尽忠职守。一介小儿,毛都没有长齐,休要胡言乱语!” 朱棣也听出来刚才的意思,他是大明的皇帝,最清楚现在的朝堂是个什么样子。但他没打算现在处理朝廷里的事情,无论是北征还是郑和下西洋,才是现在大明的头等大事。 将朱瞻基说成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儿,就是要将这件事情轻轻按下去。 朱瞻基一点就过,听到朱棣这样说,立马躬身开口:“皇爷爷,是孙儿孟浪了。” 说完话,朱瞻基便退到一旁,学着父亲朱高炽的样子,双手合十眼帘低垂。 见朱瞻基懂事,朱棣点点头后,看向吕震:“吕尚书莫要和这混小子一般见识,礼部这次虽有不足,但平日也中规中矩,都是为大明勤恳做事的人。 朕听闻你今日气血不顺,朕让宫里御医到时候上门给你看看,宫里再拿些北边送来的人参、鹿茸送去。朕还指望着你,替朕好好的看着礼部!” 皇帝这是替太孙安抚大臣,吕震立即谢恩。 这时候都察院有人站了出来。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走出班列:“启禀陛下,太孙方才提及,礼部官员当朝弹劾,此举有违朝廷规矩。 臣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弹劾礼部不尊大明律法,礼部官员当朝妄自弹劾太孙!” 吕震有心反驳,但皇帝刚刚已经发话了,将朱瞻基给训斥回去,有对他一番安抚。 皇帝的表现很明显,朱瞻基就没有说错,不然就是给他轰出这奉天殿了。 现在都察院出面,他也只能生生受着。 这就是朝堂上的人情世故! 皇帝对他礼部和皇太孙各打一巴掌,他就不能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了。 周围的大臣们,纷纷目不斜视,今天这局面大家都清楚,不关他们的事情,他们在一旁好好看戏就行了。 左都御史刘观说完话,便目光看向龙椅上的皇帝朱棣。 该是皇帝拿主意的时候了。 朱棣没做思考,就平静开口:“前往和宁王献俘队伍教导礼仪之礼部官员,罚俸一年。弹劾太孙之人,贬为东川县丞。” 东川,四川布政使司最南边! 这是一下子就从京官,成了边远小县的县丞。连县令都不是! 算是彻底一下子被撸到底了。 若无机会的,大抵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到这个时候,吕震总算是清楚,皇帝刚刚其实已经是心中有火了。对礼部那官员敢弹劾朱瞻基这位皇太孙,明显是不满的。 皇帝没提及太孙在中都立下的功劳,这算是功过相抵了。又给了礼部尚书吕震安抚,对礼部官员做了处罚。 在场大伙都知道,今天这事算是到此结束了。 果然,朱棣稍后就无聊的摆摆手,一旁的太监高呼退朝。 群臣各自退下,朱棣也没有留刚刚返京的朱瞻基。 朱瞻基和落在最后面步伐缓慢的父亲朱高炽对视一眼,便也自行离去。 一路向外,便到了皇城外面。 张天和朱秀早就等候多时,见到朱瞻基晃晃悠悠的出来,立马上前。 朱瞻基接过张天递过来的缰绳,返身上马询问:“那阿鲁台现在在哪?” 张天回话:“已经住进礼部准备的会馆里了,刚刚锦衣卫燕大人和罗大人派人来传话,那阿鲁台自进了会馆,便一直没有出来,更是约束下面的人不得外出。” 朱瞻基补充道:“让他们锦衣卫盯紧了,看看阿鲁台这次亲自来,究竟要干什么。” 张天默默记下。 一旁朱秀开口询问:“殿下,现在是要去秦淮河吗?” 朱瞻基立马斜眼看过去,只见朱秀一脸放荡模样,不由一瞪眼:“整日想些什么!秦淮河那是什么地方?光天化日的,怎么尽想着这些腌臜事情!” 朱秀一缩脑袋,支支吾吾的:“那……” “等晚上了再去!” “现在去鸡笼山!” 朱秀一乐,脸上更是放荡:“得嘞~”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鸡笼山上桃花树 南京城中东北方,与玄武湖隔着一座城墙。 城墙内有山,不高,名曰鸡笼山。 山上有台、阁、寺庙。 南边隔着保泰街,是南京国子监和上元县学。若是放在往常时候,这等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必然是会有个不输于秦淮河畔的灯红酒绿之处。 但就是因为这鸡笼山上,那寺庙之中,这些年住进了一位大师傅,所以这鸡笼山也就成了禁地,等闲之人不得进入。 这也就导致了,国子监和上元县学的师生们,不得不穿过半个城,到城南秦淮河畔寻乐。又或者是,沿着城墙根走老远一大截的路,出城门北上到玄武湖上登舟游乐。 着实是苦了国子监和上元县学的一众师生们。 让本就耗体力的事情,变得更加消耗体力。 鸡笼山上树木长得很是茂密,层层叠叠的只能在山脚下看到一小截的青石板台阶。 等朱瞻基带着张天和朱秀到了山下台阶前,只能看到一名小沙弥,正一脸苦闷的手拿着一把高过身子的扫帚,极不情愿的扫着已经很干净的台阶。 朱瞻基看了眼台阶边上密不透风的树林,他知道若不是出现在这里的是他,这草丛树林里,说不得就要蹦出两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了。 小沙弥见着突然出现在山脚下的三个人,立马是拿着扫帚横在台阶上,颇有些佛门金刚的意思。 “咱不是坏人!” 朱瞻基看着小沙弥的模样有些搞笑,乐乐的说着。 小沙弥见朱瞻基长得也算端正,也很有礼貌,不像坏人,便施了一个佛礼:“施主,这里是禁地,不接待香客。” 朱瞻基上前,拍拍小沙弥光溜溜甚是丝滑的脑袋,默默的盘着:“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扫地啊?” 小沙弥小大人一般的皱皱眉:“昨夜里偷吃了个果子,被师傅罚了。施主,你还是快些走吧,要是让那些杀神看见了,你就走不掉了。” 小沙弥很是好心的提醒着,晃动着脑袋,想要让这人的手从自己脑门上撒开,尝试了几次之后,却毫无结果。 朱瞻基手上继续盘着,淡淡的说:“我是来找那老秃驴的,你看这么长时间也没人出来赶我是不是?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是一伙的!” 小沙弥一皱眉,自家庙里老秃驴那么多…… 他有点拿不住这人说的到底是哪位,见边上却是也没有蹦出来人,不由安静思索起来。 朱瞻基觉得手心有点油了,拍了拍小沙弥的脑袋,这才松手拉开对方:“行了,我还赶时间,莫耽误了我后面的行程! 回头下来了给你多带几个果子!可怜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给够了吃的!朝廷给那好些供奉,老秃驴是不是贪污了?” 小沙弥不懂那么多,但这会儿他很认同这位施主的解释,庙里的老秃驴们定然是贪污了他的果子! 张天和朱秀跟在后面,听的一愣一愣的,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太孙能这么编排这庙里的那位。 朱瞻基则是已经迈上了台阶,站在山脚的小沙弥心里越想越气,忽的一下就将手里的扫帚扔在了地上。 不扫了! 然后又偷偷的探头探脑看了看四周,默默的又将扫帚捡了起来。 山道上,如今已经是春意盎然,周围比别的地方更加的绿。 临到山门前,周围一圈的桃树,桃花朵朵开,粉红可爱。 朱瞻基这些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和尚庙外面,有这么多的桃花树。 按理说,这桃花朵朵的,该是对着那些思春的少男少女,这庙里头都是些清心寡欲的老秃驴,该是种些青松绿柳才是。 这些年都想不明白,老秃驴也不和他解释,于是朱瞻基也只能是好奇。 进了寺庙门,朱瞻基轻门熟路,绕过前面那空无一人的大雄宝殿,一直往后头走。一路上,也少见有几个僧人,见着了也不过是对方念声阿弥陀佛了事。 等到了鸡笼山最高点,一处围满桃树的小院外,张天和朱秀则是停下了脚步,留在外面。 小院外的桃树,远比寺庙外面长得更加粗壮茂盛,但树上却是只见绿叶不见桃花,地上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一些散落着的花瓣。 推门进了小院,便见一汪清水池中养着几条鱼。 鱼也不是金鱼、锦鲤,十几尾尺长的花鲢、胖头、草鱼,在水中缓缓的游动着,显得颇为自在。 院中只有一座茅草屋,草屋四面漏风。 屋子旁,一株整个鸡笼山上最大的桃树,一片粉红,又与小院外没有一片花瓣的桃树不同。 桃树下,一方木台有一光头老僧,身穿黑色僧服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一个油光华亮的木鱼,正被老僧一下一下的敲着。 老僧的脑袋,显然不如山下小沙弥的脑袋光亮丝滑,显得有些麻麻赖赖、干干巴巴。 这老僧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黑衣宰相姚广孝! 不用介绍,都知道这位做了哪些壮举。 姚广孝没有回头,背对着朱瞻基,手里的木鱼停了下来:“今年的桃花,开的是不是分外的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好似姚广孝知道是谁进了小院一样。 朱瞻基立马是嘿嘿一笑,顿时就乐了起来,小跳步的就窜到了桃树下,在木台上自顾自的摸索了好一会儿,然后很是不满的开口:“老秃驴,怎么什么都没有!” 姚广孝不由伸手指着朱瞻基,很没有佛门中人样子,开口就骂:“你小子,那次来不是将老子的东西一扫而空!今天念了三遍妙法莲华经,都没有念通顺,就知道今天怕是不妙,你小子又要来祸祸了!” 朱瞻基听着,嘴角抽抽,觉得这等玄之又玄的事情,他决然是不信的。这老和尚,就是生怕自己给他这里的好东西糟糟了。 姚广孝刚刚大概是骂够了,收敛表情,顷刻之间就恢复成得道高僧的模样:“今日城门之外,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贫僧都知晓了,你这是要下一盘大棋?” 老和尚当真像是得了道一般,能够未卜先知,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寺庙外面发生的事情。 朱瞻基撇撇嘴:“又是外面的锦衣卫传过来了?哪有什么大旗不大旗的?也就一杆咱们大明龙旗而已……” 姚广孝定定的看了一眼朱瞻基,轻敲了一下木鱼,而后颇为神秘的开口道:“刚刚问你,今年这桃花开得是不是分外的红,你还没有回答。” 这都哪跟哪! 朱瞻基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恨不得就要伸手。 盘他!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喝花酒的和尚 最终,朱瞻基也没有盘成。 老和尚这里,你可以和他胡言乱语,但真的要是上手了那就是失礼。 朱瞻基挪动着屁股,靠在了边上粗壮的桃树杆上:“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这些出家人的原因,总是喜欢打机锋,就不能有啥说啥吗?今年的桃花更红就更红呗,到时候果子也更甜一些不是正好!” 姚广孝瞪了一眼少年:“这就是你当年,在陛下面前说和尚不事生产的原因!如今这天下佛门,十成田产只剩下了五成!” 朱瞻基稍稍侧目,不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还是很尊重大师们的,一个个都清心寡欲,老老实实的待在寺庙里面。至于那少了的五成田产,那可是你们佛门自己为了支持朝廷北征,无私贡献的啊,可不关我的事……” 姚广孝将身前的木鱼推开,他觉得自己现在是真的没法情形寡欲了:“说是觉得我们佛门老实,可不还是你们这些宗室之人,觉着这样才好管理啊。再说那五成田产,若不是佛门主动献出来,怕是现在连一成都不剩了吧!” 姚广孝几乎就差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了。 禁佛! 朱瞻基脸上有些尴尬:“朝廷和我们家,可是向来都支持信仰自由的。而且你们家的那位大日如来,也是个宽容的人,也没有规定必须信你们一家。你看看现在多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日子不是很好嘛……” 这话,姚广孝表示赞同,点头道:“太祖算是和我们佛门有缘的。如今的陛下虽然严厉,但因为老僧的缘故,也算是宽仁。你父亲是个仁慈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对谁都是一脸笑盈盈的。贫僧就没有担心,现在我佛门能不能活下去。倒是你!贫僧只怕是没有两年的活头了,等到你爷爷、你父亲也都安歇了,贫僧是怕你这小子,到时候会给我佛门连根拔起。” 朱瞻基眉头一凝,他有个本子,一直藏在自己屋子最里面的地砖下面,上面可是记下了不少的东西。 《论如何借助寺庙、道馆开发大明自然环境-推动旅游业蓬勃发展的可行性计划》(附一、二、三……) 《附一:产业化寺庙、道馆计划》 《附二:如何平稳将僧人、道士纳入大明赋税系统》 《附三:探讨如何掌握宗教解释权的路线问题》 《……》 …… 林林总总,在那个厚的不成样子的本子上,连续数十页详尽赘述了此类信息。 听到姚广孝的这份担心,朱瞻基有些心虚的看向老和尚,脸上堆满笑容:“那可不行!小子就没有那意思!您是知道的,小子向来最讲究公平的!” 俨然,朱瞻基将自己树立成了一个讲究人。 姚广孝对于朱瞻基的解释,直接就是抛之脑后,他站起身走进身后的草屋里面。不多时,便提着个透明罐子走了出来,罐子里面装满了粉红的液体。 到了桃树下,姚广孝晃晃手里的罐子:“老僧这些年算是看清楚了,大明将来会如何,大抵是要落在你身上。就如这东西,若是拿出去怕是能抵一县一整年的赋税。倒是落在贫僧手里,却成了装酒的容器了。” 说着话,姚广孝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瓷碗出来,摆在他和朱瞻基面前,揭开罐子上的盖子,给两个瓷碗满满倒上一杯。 瞬间,酒香四溢,期间蕴含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朱瞻基眉头一挑,端起碗就一饮而尽,然后长出一口气,开玩笑道:“老和尚,你可是犯戒了!这玻璃罐子你都说了能抵一县一年赋税,你却还在这自称贫僧,小子可没有看到哪里贫了。再说,满大明我就见你一个和尚,是敢坐在寺庙里喝花酒的。” 姚广孝一瞪眼,辩解:“这是桃花酒,可不是花酒。贫僧是出家人,可不敢如你这小子一样到处喝花酒!” 朱瞻基没有搭理老和尚的辩解,谁说桃花酒就不能叫做花酒了? 砸吧了一下嘴巴,朱瞻基伸手想要再给自己倒上一碗,却是被老和尚制止了。 姚广孝开口:“这些年,贫僧在这山上每年酿这桃花酒,如今也存下了不少。现在就和你说说,这酒都不是为贫僧我自己存的。” 朱瞻基疑惑询问:“你是存着自己喝的?还能是给我的?” 没想到,姚广孝竟然是当真点了点头:“每年存三坛。一坛贫僧自己喝,一坛与友人共饮,最后一坛便是都埋在这桃树下面了。如今算算,零零散散的也有十八坛了。现在和你说这些,是怕贫僧什么时候就坐化了,平白浪费。等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就让人过来将这块地挖开,取了那十八坛桃花酒回去。” 朱瞻基微微有些意动,不知今日这老和尚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来。 疑惑的目光看向老和尚,他知道老和尚大多数时候都是会给出解释的。 姚广孝刚刚制止了朱瞻基倒酒,却是为自己重新倒上了一碗,同样一饮而尽:“你小子如今终于不再藏拙了,这些日子锋芒毕露,是打算要做些事情了吧。今天在奉天殿,弹劾那礼部尚书吕震,也是为了日后约束朝廷各部衙门权利职责做铺垫吧。” 朱瞻基连忙摆手:“小子哪能这般算计,一时冲动而已。” 在这个老和尚面前,朱瞻基从来不敢说真话,向来是半真半假掺和着说。 姚广孝没有在意,这些年他也是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大明朝的皇太孙,就不是个会冲动行事的人!我能看得出,你爷爷、你父亲也都能看得出,今日奉天殿内自然也有不少人能看得出。若是当真觉得,你只是因为一时冲动弹劾吕震,那这人这辈子大抵是走不了多高的。” 朱瞻基憨憨的笑着,乘机抢过罐子,为自己倒上一碗,喝下半碗才说:“你是知道的,小子最重视规矩,自然也希望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做事。老和尚你是和尚,就该是在这寺庙里敲着木鱼念经的。礼部的官也自然,只该做礼部应做的事情。同理,无论吏、户、兵、刑、工、督察院、大理寺等等,都该尽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不是,缩在自己窝里,还想着插手边上旁人的事情。那就是在其位不谋其事!” 姚广孝这个时候,已经有喝下了一碗酒,摇晃着脑袋:“所有人都喜欢规矩,但所有人也都不喜欢规矩加在自己身上。你啊,路还长着呢!” 这是关心的话,也是暗示朝廷里的官员,不可能那么容易,将手中的权利约束在自己的部堂衙门里。 朱瞻基耸耸肩,将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起身道:“我家的皇帝,从来就不会一直都讲理。若如此,九边就不会有数十万大军,而是数十万的读书人!” 姚广孝收起了朱瞻基用的碗,自己又喝了一碗:“京察在即,是可为之时,切莫急躁。” 朱瞻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背对着老和尚,举起手摇摇,表示听到了。 随后,便踏出院门,扬长而去。 他要去喝花酒咯! 正文 第六十章 正经人都在秦淮河 老和尚姚广孝,躲在鸡笼山上的寺庙里喝花酒,算不算是正经和尚,朱瞻基不知道。 但他坚信,自己是个正经人。 “走,去秦淮河!” 朱瞻基趾高气扬,大喝一声,带着张天和朱秀,就往鸡笼山下走。 等下到山脚,小沙弥还抱着那个比他人还高的扫帚,满脸沮丧的坐在路边上。 见到朱瞻基下了山,立马是松开扫帚,拦在朱瞻基面前,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沙弥脸上可怜兮兮,伸着手看向朱瞻基。 嗝………… 朱瞻基捧着肚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双眼带着些迷离,大手轻轻盘在小沙弥的脑门上:“某要耽误了小爷喝花酒!” 小沙弥脸上带着些固执,没有挪开脚步的意思。 朱瞻基一皱眉:“怎地,你是要度化了我?” 跟在后面的张天和朱秀,一脸的尴尬,不由伸手捂脸。 小沙弥立马苦着脸:“你说的果子呢!” 嗝…… 朱瞻基又打了个酒嗝,眼神飘忽:“什么果子?果子什么?果子与我何干?” 张天和朱秀看不下去了,两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果子,另有几样素食糕点,一股脑的塞到小沙弥的怀里,还不忘叮嘱着等吃完了再上山去。 然后两人便拉着朱瞻基,上了马。 至于那些个果子和素食糕点,自然是佛祖爱心泛滥,赏赐下来的…… 上山的时候,大约是正午刚过,等下了山却已经是太阳落在了半空中,空气中带着些舒爽。 今天朱瞻基没打算做别的什么事情,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秦淮河! 所以在城中,走的便很是缓慢,等到了城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头上,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也都走上了街头。 身在帝都南京,百姓的平均生活水平,自然是要比别的地方好上一些。手里有了些余钱,大伙也都愿意出来逛逛街。 等到了秦淮河边。 朱瞻基没有去那什么翠春楼、绣春阁、暖春院、醉春阁、梦春堂等等等等,这么些个地方。 秦淮河畔,最靠边缘的地方,一栋占地面积极广的院子,如同边上的其他家一样,此时已经一片通明,盏盏油灯点亮。 只不过,和边上其他家不同的是。其他家门前,皆是车马不停,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的,进进出出。 而这家,门前却显得有些冷落,少见有人进出。 但是朱瞻基带着张天和朱秀,却就是直奔了这里。 院落门前悬着一块牌子,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斗大金字。 日月堂! 满朝堂的人都知道,皇太孙自小就养了一帮同龄的少年人,整日里没事就在一起玩耍。 但是当年,谁也没有想到,皇太孙会将这日月堂安在了秦淮河畔。朝廷是知道这件事情,官场上的人物也都知道,普通百姓却鲜少知道的清楚。 大多数时候,看到这门前冷落的日月堂,都会暗地里骂上那不知名的东家一声。若是他们在操办这地方,保准比那些个什么什么春的亭台楼阁,要更红火。 朱瞻基却不是这样想的,之所以选择这里,完全是个巧合,谁让这地方够大,环境又好,交通发达是不是。 最主要就是,这里离秦淮河近啊! 他身为大明的皇太孙,堂堂正正的正经人,手底下培养的人也必须要是正经人。 佛家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朱瞻基觉得,把日月堂放在这秦淮河畔,是最能将日月堂里的少年们,培养成正经人的! 日月堂门前,两名老汉打着哈气的靠在柱子上,两人都有些欠缺,不是少胳膊就是少腿。 见着东家朱瞻基来了,也不起身行礼,只是稍稍挪了一下当着门槛的老胳膊老腿。 都是大明的老兵! 朱瞻基也没有出声训斥,只是觉得自家这日月堂,业绩一直上不去,也却是是有原因的。 进了院子,正前面是个大厅,最里头是一个高台。 台下零零散散的坐着些老头儿、老太,喝着日月堂提供的最为廉价的碎茶叶子,津津有味的看着台子上面。 在台子上面,有两人正在说着些什么。 一人个矮,头发被剃成了个桃形;一人个高,头发微微卷着。两人都有些发福,姿态可掬。 这就是如今日月堂总部这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台上两人说着评书相声,观众都是离得近的老头老太。票钱也不贵,一次一文钱,还能无限续杯茶水。 最最最虚假的掩饰。 朱瞻基看了一眼台上台下,估算着今天这场大抵是能保住茶叶钱,也就心满意足了。 便接着想着大厅的后面走去。 路上,朱瞻基心中却是想起自己那本子上,闲暇是写下的一篇记录。 《论女团对推动大明文化艺术事业、丰富大明子民精神需求、树立高尚品质的可行性计划》 心里想着这份计划的可行性,朱瞻基觉得,要是实施起来,大概秦淮河边上其他家就要破产了。 接着,自然就是大明朝第一场资本运作,收购入股并购,打造秦淮河IP,垄断大明文化艺术行业! 想的有点多了,朱瞻基不由越发坚定这个想法,只等着什么时候就开始实施。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朱瞻基这才清醒过来。 “殿下,您怎么这会儿来这边了?” 不知什么时候,朱瞻基已经到了日月堂的后院身处,眼前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岁数都不大,与朱瞻基、朱秀一般无二。 方才开口说话的,正是其中那男的。 朱墨,日月堂掌事! 当年朱瞻基第一批收养的孤儿之一,也是其中成长最快的一个人。不论武功还是才学,在日月堂里都可以算得上数一数二,为人也最是稳重,若不是如此朱瞻基也不会让他做这日月堂的掌事,总管日月堂日常事务。 其实当初,朱瞻基是有意让朱墨走出去的,不论是科举还是军武,他都能保证让朱墨走到一个足够高的位子。 有他这个皇太孙在,不说一个科举状元,榜眼还是能做到的。又或者是,一方大将军,都不在话下。 但朱墨只想留在日月堂里,于是朱瞻基也只好随之任之了。 站在朱墨身边的女子,则是对着朱瞻基掐手福身:“殿下来了,要不要喊上秀才和朱白他们,您几位聚上一聚。” 朱瞻基眼一亮:“秀才和朱白回来了?” “比殿下早回来两天,如今都在。” 朱瞻基连忙点头:“快喊他们过来,到隔壁借几个姑娘,酒水满上!” 朱墨嘴角抽抽,身边的女子则是连翻白眼,但也没停留,立马就按照朱瞻基所说去办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秦淮河上皆是同道中人 不多时,日月堂里就已经是热闹了起来。 隔壁几家的姑娘们,甚是熟练的成群结队的赶过来。 菜上桌,酒入杯。 人已有了三分醉。 席开三桌,都是如今在日月堂都成了先生主事的第一批少年。 中间一桌上,朱瞻基坐在上首位置。边上是有些厚颜无耻的朱秀,左手是朱墨和先前的女子。朱墨脸上有些不大乐意,但这些年也都已经习惯了。 女子叫徐储秀,同样是当年朱瞻基找到的战死老兵后人。她是与朱墨等人一起长大的,旁人都能看得出,徐储秀是自小就喜欢朱墨的。只不过朱墨一心都是日月堂,对儿女之情向来都不大懂。 妾有情,郎无意。 真·渣男! 左侧,是张天一人,怀里揽着位隔壁的姑娘。一副浑然不怕,现在的场景被他家里头的夫人给知晓了。 下方,坐着两位气质浑然不同的少年。 一人书生打扮,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上书天下第一。这是日月堂的新教材首席教员。 旁边一人身着武夫,腰佩一把从不离身的长剑,剑眉星眼,凉冰冰的让人不敢考绩。他就是日月堂当之无愧的武力第一,最强剑客朱白。 边上两桌,也都是些少年。 至于从隔壁叫来的姑娘们,一如往常一般沦为端茶倒水添酒的角色。在场唯有张天一人,怀中美色。 只不过他也未敢当真做些什么,如今太孙日渐威严,此时他也不过是让女子做些倒酒夹菜的事情。 朱瞻基喝着酒,看着眼前的场面,觉得自己当初将日月堂放在这秦淮河的决定,是无比的正确,他自己也确实培养出了一帮正经人。 酒过三巡,已经有不少人两眼迷离,开始养鱼。桌子底下,也多了些憨憨。 朱瞻基正默默的打量着边上的朱墨和徐储秀两人,觉得这两人当真是好玩。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先是有人影闪现,接着就露出几道人影,几名日月堂的孩子架着一个稍微有些胖憨憨的少年冲了进来。 小胖子一见着桌子前的朱瞻基,立马是嚎啕大哭起来:“哥!大哥!救命啊哥!” 一遍哭嚎这,小胖子一遍挣脱开孩子们的搀扶,眨眼间就冲到了朱瞻基身边,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便顺势抱住了朱瞻基的大腿。 朱瞻壑! 当年和朱瞻基一起南下京城,汉王朱高煦家的老大。 朱瞻基的小堂弟。 朱瞻基满脸诧异,只见朱瞻壑脸上盯着个斗大的黑眼圈,嘴角挂彩,头发披散,身上更是沾满了尘土,几个大脚印子在胸前明晃晃的。 见此情景,朱瞻基立马发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和人打架了!谁干的!” 说到后面,朱瞻基的语气已经一片冰冷。 朱瞻壑吓得一抖。 朱瞻基已经是站起了身,脸色阴沉。他可以欺负朱瞻壑,但别人不能其他这个小堂弟! 这些年,谁不知道汉王家的世子,当年生生将那块桌子大的和田玉,给搬到了东宫,送到了皇太孙面前。 事后,汉王世子被汉王殿下打的在家趴了半个月,都没有明白,自家儿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败家子的。 朱瞻壑还抱着堂哥的大腿,仰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堂哥一脸的杀气腾腾,就知道今天这场子定然是能找回来了。 当年刚到南京城的时候,他偷偷到城里玩,被狗咬了屁股。时候,已经成为皇太孙的堂哥,硬是将没看住自己的两个护卫,屁股给打开了花。 现在看到朱瞻基的样子,朱瞻壑就知道,自己是找到救星了。 伸手挥袖擦了一把脸,朱瞻壑开始解释起来:“哥,我今天就是和几个同学,在边上吃个饭。席间突然有一伙人冲了进来,说是我们抢了他们的位子。你说说,那要是他们的位子,人家老板能让我坐下吗?” 朱瞻基眼一瞪,大抵算是清楚了:“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来,和那帮子同道中人喝花酒了!然后和对方起了冲突,被打了?他们不知道你是汉王世子,不知道你是我们朱家的人?” 朱瞻壑连忙摇头:“不是喝花酒!就是……就是吃饭……哪些人一个个长得入不了眼,看着就不是咱们大明的人,我还没有开口说出我是谁,他们就上手打了……” “你那些护卫呢?”朱瞻基翻翻白眼,觉得自家这个小堂弟是没救了。 朱瞻壑支支吾吾的,好半晌才回答:“他们……他们挡住了对方……我……我……这不就来日月堂码人了嘛……” 好家伙,还算是聪明的,知道找自家人过去找回场子。 还不算没救! 朱瞻基心中了然,大概是哪个不开眼的外邦藩国的人,仗着手上的武力,便在这秦淮河横行霸道。 南京城作为大明朝的京师所在,少不了那些外邦藩国的使臣商贾。有恭顺听话的,老老实实的和大明官府大交道,与大明的商贾做生意。但也总是有些人,觉得自己比大明人长得孔武有力,便蛮横无比。 朱瞻基的目光已经看向一旁的朱墨。 朱墨立马点头起身:“正好今天大伙都在,世子这个场子怎么着也都找回来!” 说着话,朱墨已经让身边的徐储秀拿过来他的长刀,架在肩膀上一副街头混混的模样。 秀才、朱白等人也已经是瞬间准备就绪,只待朱瞻基一声令下。 朱瞻壑这时候已经爬了起来,拉着朱瞻基:“哥!您是不知道,哪些人怎么欺负你弟弟我的……我牙都差点被他们打掉了……一脚给我踹碰一串屁……” 朱瞻基面露嫌弃,默默的甩开朱瞻壑抱着自己的手,走到了最前面,借着酒劲,甚是霸气的喊着:“小的们,跟爷走!” 乌泱泱的,一帮人出了日月堂。 外面,早就已经是人满为患,都是些看热闹的。 张天一马当先,蛮横的撞开身前的人群,直奔离着日月堂不远的一家院子前。 门前,四名护卫已经被捆的结结实实,狗吃屎的趴在了地上。三五名士子,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被两名手持弯刀的壮汉围堵着。 阿鲁台! 当真是秦淮河上皆是同道中人! 朱瞻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看到这位。自己让锦衣卫盯着他们的举动,没想到他们什么也没有干,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这秦淮河找乐子。 不过这时候,朱瞻基的脸色也已经沉了下来。他已经看出了,和朱瞻壑起冲突的正是和宁王阿鲁台这帮人。 朱瞻基的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你咬我啊 朱瞻壑有点急了,他是跟在堂哥后边的,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地方,却见堂哥竟然是停下了脚步。 他心中不由一急,在后面伸手拉了拉堂哥的衣服。 “莫急!”朱瞻基小心的安抚了一句,然后卡你想前面的几个阿鲁台的手下,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些意图谋害大明宗室,汉王世子的逆贼拿下!” 朱瞻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给人定罪成逆贼。 张天、朱秀、朱白、朱墨等日月堂的少年哪里管什么,只听到太孙让他们拿下对方,瞬间就带着人冲了过去。 对面,阿鲁台脸色一紧。 在朱瞻基带着那个小胖子到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是出纰漏了,本想在这秦淮河释放一下今日在大明皇太孙面前受到的屈辱和怒火,没想到最后蛮横到大明宗室汉王世子身上去了。 阿鲁台相信,朱瞻基刚刚已经看到了他,也知道今天的事情是他弄出来的。但是现在,朱瞻基却将他当做透明人,无视了过去。 阿鲁台的手下,这时候也见对方冲杀了过来,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纷纷拔刀相向。他们看着眼前这些冲过来的少年,心中皆是认为,自己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对方干翻。 然而,当双方接触到一起之后,只是瞬间就被这些少年给干翻在地。 现在的观众一阵激动。 只见那唯一的持剑少年,手中一柄长剑,离着那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脖颈只有一丝距离。 大汉浑身打斗,刚刚才举到半空的弯刀,硬生生的悬在半空中不敢动弹,他自己都能闻到从身子下面散发出来的一股子骚味。 快! 太快了! 以至于他都没有看到对面这个少年是什么是时候出剑的! 秀才没有出手,他一向自诩文化人,觉得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跟在太孙身边,见同学们三两下就解决了对方,便开口询问:“要不要叫了应天府的人过来?” 秀才这是建议将事情交给官府来处理,他算是细心的,早就已经看出来对方这些人大概是和这次朝廷献俘队伍有关。便打算建议太孙,将这事情扔出去。 哪知道朱瞻基却是坚定摇头,对着等候的朱秀等人吩咐道:“意图杀害宗室,是为谋逆。将这些逆贼,斩了吧!” 周围的人群传来一阵惊呼。 他们本来只不过是想看个热闹,根植于基因里的好奇心,促使着他们想看看今天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但他们哪里会想到,现在竟然是要闹出人命来了。 阿鲁台已经反应了过来,立马冲了出来举手阻止:“太孙殿下,还请手下留情。” 然而,朱瞻基会给他机会吗? 就算朱瞻基给他机会,朱秀等人也已经停不下来了。 一阵阴风扫过,寒芒四射,几缕血水溅射到人群里,惊得一群人咿咿呀呀的躲闪开。 顷刻之间,一地人头! 血腥味瞬间就弥漫到了空气里,让好些本就肚子里灌满了糟粕的人,立马大口呕吐起来。 阿鲁台看的瞠目结舌,双眼充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瞻基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将他手下的人给砍杀了。 一瞬间,积攒了一天的怒气被点燃,阿鲁台拔出那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弯刀,脚下一蹬,便是冲了出来。 既然再怎样愤怒,阿鲁台也不敢杀了朱瞻基。但是,他心中已定,今日必要杀了这些个少年! “哥,快跑!” 朱瞻壑被阿鲁台这番发狂模样吓得不轻,连忙是拉着朱瞻基就要跑。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然而,朱瞻壑怎么也拉不动自家老哥。 秀才在一旁安抚着:“世子,这人打不过他们。朱白一人便能收拾了他!” 秀才说的话,好似充满了辐射力,朱瞻壑竟然是瞬间冷静了下来,愣愣的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躲在朱瞻基的身后。 这边,阿鲁台已经冲了朱白面前。 他刚刚已经看出来,唯有这个少年对他的威胁最大,只要等他现在解决了这个少年,边上那其他几人便不足为患。 阿鲁台手中的长刀,如同盘古手中的斧子一般,劈开整个虚空,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压向了朱白。 朱白没有动。 阿鲁台手中的弯刀劈出的风,已经砸在了朱白的脸上,带动着他的发梢微微的晃动着。 朱白依旧没有动。 “这少年定然是傻了!” “对方如此悍勇,少年怕是活不了了……” “可惜了我朝这般少年郎……” “可那人,就算杀了这少年,他又能从这里走掉吗?” “这些人敢在这里杀人,定然是朝堂勋贵!” “你到时挥剑遮挡啊!” 热心群众们,议论纷纷,但几乎都已经不看好朱白了。 阿鲁台刀身上反射的光芒,已经落进了朱白的眼瞳里,有些刺眼。 朱白眨了一下眼睛。 “啊……” “怎么……” “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谁能和我说说啊!” “这……” “竟然会这样……” “哈哈哈啊!” “大明威武!” “威武!” 原本还不看好朱白的群众们,瞬间调转语气,一脸的不可思议。 场中,只见朱白如同方才一般,右手握着长剑,已经是平静的直指前方,剑尖离阿鲁台的眉心只有半寸距离。 阿鲁台此时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身体僵硬。他手中高高举起的弯刀,离着朱白的头顶已经只剩一尺距离了。 长剑半寸距离! 弯刀一尺距离! 胜负已定! 阿鲁台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这么一样其貌不扬的少年人。 一时间阿鲁台气血凝滞,今日所受的所有羞辱,在一瞬间爆发。突然,阿鲁台后退一步,整个后背拱了起来,一口淤血落在地上,接着便是不断地有鲜血从嘴里流出。 阿鲁台这个草原第一勇士。 竟然是生生的憋出了内伤! 弯刀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阿鲁台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靠在了一旁的门框上。 “朱瞻基……朱瞻基!你……” 阿鲁台目光怨恨的注视着朱瞻基。 朱瞻基微微仰头,目光中充满挑衅。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阿鲁台不是朱白的对手,这是无数的宫廷侍卫和朱白交手之后,朱瞻基和日月堂一众得出的结论。 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朱白能杀死朱白! 朱瞻基骄傲的目光之中,渐渐的浮出意思鄙视,平静的看向阿鲁台。 他知道阿鲁台现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是阿鲁台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你咬我啊! 你倒是来咬我啊! 你有本事就来咬我啊! 阿鲁台看着朱瞻基的眼神,不由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你就是一条狗 这是气急败坏了! 被朱瞻基和他手下的少年这般羞辱,阿鲁台这位草原上的第一勇士,竟然是气血攻心了。 朱瞻基脸上不见喜色,没有因为朱白打败阿鲁台而高兴。 他抬起脚步,走向已经紧盯着自己的阿鲁台。朱瞻壑见堂哥竟然还要过去,不由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的跟在身后。 “啊啊啊……”阿鲁台嗓子里发出低沉如野兽般的叫声,双目充血紧盯着走过来的朱瞻基:“为何不杀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啊!” 阿鲁台竟然在求死。 朱瞻壑看着阿鲁台如同野兽一般的模样,心惊胆战的向后退了几步。 朱瞻基耻笑着:“阿鲁台,你是在激我吗?杀了你这位大明的和宁王,我必然要被朝廷问责是不是。” 阿鲁台吐了一口血,嗓音沙哑的开口:“你杀我护卫,当众如此羞辱我,难道就不怕朝廷问责?” 朱瞻基耸耸肩:“我羞辱你了吗?谁看见了?我和麾下可没有碰着您和宁王一下,你休要污蔑啊!” 阿鲁台冷哼一声,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一地的尸首,讥讽道:“这呢!这些人是谁杀的!” “我这是在见义勇为!”朱瞻基一身正气:“大明汉王世子被逆贼追杀,我等只不过是奋起反击罢了!” 阿鲁台从未见过这等无耻之人,俨然将黑的说成白的。这就是典型的,狡猾的大明人! 阿鲁台捂着胸口威胁着:“本王要告御状!” “你去!你去!去吧!”朱瞻基满脸鄙视,手指对着周围的人群转了一圈:“此处无数百姓可以作证,我们是在自卫反击!和宁王大可去告御状,看看到时候查出来,此处这些胆敢刺杀汉王世子的逆贼,究竟是何出身,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派!” 朱瞻基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若是阿鲁台生受了今天收到的屈辱,他就不会追究什么所为逆贼刺杀汉王世子的事情。若是阿鲁台真要闹大了,这件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的结束。 阿鲁台目光闪烁,阴晴不定,数度变换之后,他仰天长叹一声。 草原上第一勇士高昂的头颅,缓缓地低了下去。 朱瞻基微微一笑,走到阿鲁台面前,弯下腰凑到对方的耳边:“阿鲁台,你要记着,你就是大明的一条狗!狗听话的时候,会有骨头吃。若是狗不听话了,狗肉也是很好吃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 威胁! 明晃晃的威胁! 阿鲁台瞬间抬头,怒视着朱瞻基,青筋跳动。 远处,有脚步声、马蹄声传来。 越过人群,朱瞻基看到了锦衣卫、刑部、大理寺的人会同在一起,已经奔赴这边。 朱瞻壑在后面又扯了扯堂哥的衣服,暗示赶紧离开这里,他要是被自家老子知道惹出这么多事来,怕是又要在家趴上半个月。 朱瞻基转身看向堂弟,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便带着众人从另一侧离去,留下秀才在这边处理后事。 锦衣卫、刑部、大理寺的人刚刚到了里面,朱瞻基等人便已经抽身离去。 众人只听到秀才的声音传了出来:“各位大人,此处这几人相互斗殴,我等劝阻不及,这几人竟然是在搏杀之中都被砍了脑袋!”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脸上一抽,他们锦衣卫是最早得到消息秦淮河这边发生命案,更知道太孙和和宁王皆是事主。 现在听到秀才这样解释,心中一阵怒骂。哪有斗殴打的一个个脑袋都没了的?还有那脖子上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从后面砍下去的! 骗人也要编个好点的理由啊! 锦衣卫百户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和宁王阿鲁台,见对方竟然是点点头,表示认同了秀才的说法,更是一阵头大。现在,他要想着怎么讲这件事情给圆回来。 秦淮河这边不说。 离去的朱瞻基等人,到了日月堂门前,没有进去。 朱瞻基怒视着朱瞻壑,瞪得对方脑袋都要缩紧胸腔里才开口道:“今天就在这边住上一晚,我派人去二叔那里说下,就说你和我喝多了回不去,等明天你想好了怎么说再回家。” 朱瞻壑愣愣的点点头,他现在也醒悟过来,惊天这事情要是闹大了会成什么样子,现在堂哥说什么他都听着。 然后又拉住堂哥:“哥,你不留在这边?” 朱瞻基推了一把朱瞻壑,将其推到门里面,摆摆手:“你小子尽惹事,我还得回宫里给你擦屁股!” 回宫里擦屁股? 我屁股不是还长在我身上吗? 朱瞻壑一时不解。 朱瞻基却已经带着张天和朱秀上了马,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东宫。 一如既往的在深夜里灯火通明。 朱瞻基刚一进了门,就有一位好看的侍女过来传话,太子妃张氏让他过去。 朱瞻基有些无奈,心里知道自家老娘,是要看看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在外面那么多天,有没有少胳膊少腿。 讪讪一笑,朱瞻基便跟着那侍女往张氏的院子过去。 “你是新来的?以前没有见过你。”朱瞻基跟在侍女后面,鼻间有淡淡的清香从前面侍女的身上飘过来。 侍女脚步不停,斜过身子声音甜甜的说:“回殿下,奴婢来东宫才十来日。” 朱瞻基点点头,多看了对方两眼:“那就是我去中都后没几天进的东宫了,长得怪好看的!” 侍女微微一愣,脚下的步伐也不由慢了一些,她以前一直听闻太孙殿下,是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公子,哪里知道这第一次见着太孙,对方竟然就是一副口花花的模样,于是语气平淡了一些:“谢殿下夸奖。” 说完话,侍女便不再说话,只顾着自己在前面走路。 不多时,朱瞻基就到了张氏的院子。 张氏早就站在了门廊下面,见着儿子过来,立马是喜气洋洋的招着手:“快过来快过来!” 朱瞻基连忙上前,恭敬行礼问好,然后看看周围开口道:“红衣呢?” 张氏翻了个白眼:“那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回来就去练剑了,嘴里嚷嚷着什么天下第一……” 这是在凤阳城,被那个女剑客刺激到了? 朱瞻基心中暗自怀疑。 张氏见儿子发冷,上前轻拍了一下朱瞻基的脑门:“若微这丫头你也见着了吧!” 说着话,张氏看向了旁边,刚刚在外面等候朱瞻基的侍女。 朱瞻基不疑有他,点点头:“见着了,和母亲您一样好看呢!”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儿子长大了 听着儿子的吹捧,张氏翻了翻白眼,却也开怀大笑:“没个正经的,若微是你外祖母送进宫的。她父亲是永城县簿,贤良淑德。日后,就跟着你身边伺候吧。” 朱瞻基的外祖母,也是永城人。 这会儿,朱瞻基才算是明白了这么回事。外祖母大概是看到都是老家人,便将这孙若微送到宫里,好以后出嫁了也能金贵些。 如今的大明,宫里头的女子不像后面,都得算是皇帝的女人。如今好些个官宦人家的女子,都想着送到宫里来,跟着贵妃亦或是太子妃学习,好日后出嫁的时候,能抬高一些身价。 所谓镀金! 朱瞻基听到母亲要将这孙若微安排在自己身边,也没有当回事,他整日都不在东宫,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外面,这孙若微到了自己院子,大抵也就是平日里做些洒扫的事情。 等等! 忽然,朱瞻基眉头一挑,看向母亲身边站着的女子。 她叫什么来着? 孙若微! 这是我媳妇儿啊! 一瞬间,朱瞻基目露精光,笑盈盈的看向孙若微。 这是自己媳妇儿,不能吓着她! 孙若微感受到朱瞻基那怪异的眼神,有些胆怯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到了太子妃身后。 张氏看着儿子的怪样,一瞪眼:“赶紧走,去你爹那,在这碍眼。” 朱瞻基行礼,准备和张氏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对在张氏身后偷偷观察自己的孙若微投了一个眼神。 我等你。 来找我哦~ 他没思考,自己现在在孙若微心里的形象,已经是江河日下一落千丈。向东宫书房走的路上,朱瞻基心中却是在不停的低估。 “这些年,我还以为都改变了,怎么这历史的车轱辘还是照着我的脸压过来了?” “孙若微是挺好看的,细皮嫩肉,端庄大气。可我这么专一的人……好难选择啊……” “要是这么说,那胡善祥是不是也会被丢过来?” “要是这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看来得加强锻炼了!” “不不不!我乃大明第一正人君子,岂能如此堕落!” “搞事业搞事业!事业为重!” “……” “你在嘀咕什么呢?” “我在想媳妇儿啊……” 朱瞻基没来由的,开口说了一句,然后瞬间整张脸一片潮红…… 太子朱高炽似笑非笑的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揣在袖子里,憨态可掬的盯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我我我……这这这……口误!口误!儿子在想着国事!”朱瞻基连忙解释着。 朱高炽挑挑眉,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书房。 朱瞻基看着父亲的背影,张张嘴无数的解释,化作一声长叹,只得是低着头跟了进去。 东宫的书房,依旧是满地狼藉,珍贵无比的古籍孤本随意的躺在地上,旁边放奏章的台子又变高了一些。 太子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自家儿子。 老爹没有说话,朱瞻基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默默的低着头闭着嘴。 “呵呵!”朱高炽轻笑了两声,拍拍桌子:“长大了啊……长大了好!长大了就稳重了,也不会整日在外面瞎胡闹。” 朱瞻基抬头,无声的干笑两声:“儿子还小,还想着在您面前多胡闹几年呢……” 朱高炽撇撇嘴:“这都几个了?那个白莲教的妖女是一个,你外祖母送到你母亲身边的那个……那个孙若微是一个。红衣那丫头这些年都长在东宫里,跟你是从小长到大的,你舍得,我和你母亲也不舍得放出去。今天你也去姚师傅那边了吧,他存的那些酒是不是都交给你了。” 朱瞻基憨憨的笑着,摇摇头:“儿子无心儿女情长,大明万世长存才是儿子的目标!” 见朱高炽没有开口,依旧是阴阳怪气的笑着,朱瞻基清了清嗓子:“老和尚那里是有十八坛酒,说是都给我了。我早就说了,他就是个假和尚,整天不正经念经,躲在庙里头偷喝酒!” 朱高炽一瞪眼,伸手点点朱瞻基:“对姚师傅要尊敬!还有大明万世长存,你做不了主!始皇帝都没活一万年,大明要想万世长存还得靠你后世子孙们!” 靠那位挂在歪脖子树上的? 朱瞻基心里又默默嘀咕了一声。 朱高炽瞧了一眼儿子,知道他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转口道:“不过,你也确实大了。皇家子孙,当早早沉稳下来。怎么才算沉稳,得先成家!孙若微跟在你身边,也算是提前备着,也不说太孙妃就真的是她!你的婚事,我老早就说过,还得看你爷爷的意思。但不论最后是谁,你现在也应该有心理准备了。” 父子之间谈论这些事情,朱瞻基明显有些不适应,脸上只能保持着礼貌而不失优雅的微笑。 朱高炽大概心里也有些尴尬,他沉吟了片刻后,再次开口道:“秦淮河那边的事情,纪纲让人递了条子给我。那阿鲁台是该教训,瞻壑是我大明宗室子弟,岂是他能随意欺辱的!但你也不该当着他的面,砍了他的人,还那般羞辱他。最后你在他耳边,是不是说了些什么话,如今这位和宁王已经是躺在了会馆里起不来了。” 朱瞻基暗骂了一句纪纲,就算是通风报信也没有他这么快的,自己还没有回东宫,消息就被他给送进来了。 但父亲明显是有些不同意自己的做法,朱瞻基只得开口解释:“也没说什么,就是些家长里短的……儿子是觉着,阿鲁台如今归附我大明,还这般高调傲慢,大抵是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这才忍不住出手教训教训的。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大明不是?” 朱高炽轻笑两声:“真要教训阿鲁台,有你皇爷爷在,用得着你插手?你是看准了阿鲁台不敢反抗,今天才一连串的羞辱他吧。 “哼! “你那点心思,真当为父不知道? “如今北边,阿鲁台虽然这些年归附了大明,部落实力增强了不少。但草原上从来就没有太平日子,那个什么瓦剌,如今似乎已经不满足现有的地位了,大有挑战阿鲁台的意思。 “他阿鲁台现在是自顾不暇,这才乘着这次机会,亲自来京城献俘的,好借着咱们家的力量,将那瓦剌打压下去。” 朱瞻基双手抱拳抬抬:“您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一双眼睛。儿子就是看着草原上,阿鲁台现在面临其他部落挑战,这才敢笃定他不敢反抗。不然,您借我个胆,我也不敢挑衅他这位草原第一勇士……” 朱高炽欣慰的点点头:“算你还能看明白点事!”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借点银子 如今的草原,以内附大明的阿鲁台为最,几乎称霸整个草原。 永乐十四年,休养生息数年的阿鲁台,第一次出兵击败逐渐发展壮大的瓦剌部。 阿鲁台部无敌于草原! 每一个大明人都很清楚,草原上的狼崽子是养不熟的,当草原分崩离析各自为战的时候,他们是虚弱无力的。可一旦草原完成了内部的统一,南下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历史,已经无数次的证明了这一点。 朱高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敦实肥胖的身躯,并不如其他人一样健壮有力。 借着书房微弱的灯光,朱瞻基隐隐约约,能在父亲的头上看见几缕灰白。 那是为大明鞠躬尽瘁的凭证! 似乎是感受到儿子的目光,朱高炽抬头微笑地看向朱瞻基:“郑和眼看着又要再次下西洋,如今他整日待在龙江船厂,盯着宝船的建造。那般远的海路,要准备的东西是不能少的。所幸,这两年你爷爷没有北征,不然只怕宝船队所需物资,都凑不齐……” 朱高炽一边说着,一边拍拍面前堆砌如山的奏章。 朱瞻基皱眉,有些心疼的上前,取过最上面的几份奏章。定睛一看,都是最近郑和从龙江船厂那边发过来的,催促朝廷加快运送建造宝船所需的材料,以及下西洋的物资。 下西洋,这是国策! 身为太子的朱高炽没有办法反对。 只是皇太孙的朱瞻基,就更没有办法反对。 如今整个大明朝,对永乐皇帝来说,唯有北征和南下西洋是头等的大事。 朱瞻基看着郑和的奏章,眉头皱的更紧,叹息一声将其放在一旁,又从父亲面前取来几份奏章,只不过是稍稍一看,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千岁爷,如今南边越发的热了,您在京师要注意保养。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呈上。” “千岁爷,广西一切安稳,有臣在定不会出纰漏。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呈上。” “千岁爷,今年新出了一批泸州烧酒,臣这次送了些给您。四川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呈上。” “千岁爷,昨儿夜里梦见了,臣想着好些时日没见着您了,所以向您问声好。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呈上。” “千岁爷,臣这边的桃子熟了,送些给您尝个鲜。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琼州府知府呈上。” “……” 看着这些折子,朱瞻基脸上一阵扭曲,不知说何是好。 朱高炽感叹的哭笑一声,将朱瞻基手上的这些折子收回,放在一旁搁置不回的奏章堆上,摇摇头:“这些啊,白白浪费朝廷的驿站,就是为了要在我这里露个脸。你又不能说他们的不是,都是为了朝廷尽心办事的。” 朱瞻基无声的笑笑,又将那几份折子拿过来,在自己面前摊开,取了笔山上的朱笔。 “多出汗,身体好。发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你好好想想,本宫怎么听着最近广西那边的土司不太安稳?发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 “本宫不喝酒!太孙爱喝酒,你懂的。发四川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南京城城门将空缺,你要不要考虑回来接下这重任。发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 “最近想吃柿子。发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琼州府知府。” “……” “……” 一连数十份各地呈上来的无聊折子,都被朱瞻基一一批红待发。 朱瞻基哼哼着道:“一个个的,怕是都太闲了!” 朱高炽看着儿子这般捣乱,也不阻拦,只是轻声笑着,身子也不由的舒畅了一些。等到朱瞻基不再批红,这才抢过朱笔:“你啊!方才说你长大了,现在看看还是个孩子!其他都好,你说你这四月天里,让那琼州府知府上哪里找柿子去?” 朱瞻基撇撇嘴:“他们认识您的字,自然知道这折子不是您批的。” 朱高炽好笑的伸手,点点朱瞻基:“也胡闹够了,为父和你说说正事。” 闻言,朱瞻基心下不由一挑,连忙跳开:“突然有点困了,儿子就先告辞了……” “你给我站住!”朱高炽一瞪眼,大明太子的威严瞬间发作出来。 朱瞻基楞在原地,闭嘴低头。 朱高炽收敛森严,脸上竟然是露出些不好意思:“那个……你爷爷最近有没有赏你些什么?” 这是又来要钱了! 朱瞻基脑袋拨浪鼓一般的摇起来,拉着脸:“您知道的啊,我最近都在中都,今天才回来。哪有什么赏赐……” 朱高炽不甘心,忽然想起什么:“为父记着,这两天是你那个酒楼扎帐的日子吧?上次结算是多少来着……三万两还是五万两?今年来南京城的勋贵和商贾多了不少,这次的账应该少不了吧……” 朱瞻基听着老爹对自己酒楼的账目这么一清二楚,顿时面如砒霜,噘着嘴道:“您要借银子就说,要这么转弯抹角的吗?” “什么叫借!”太子殿下一瞪眼,两只胖乎乎的大手拍在桌子上,一时间地动山摇:“为父这是借吗?这都是为了大明!” 朱瞻基更加的不屑,嘀咕着:“您是没有借……儿子就没见您还过的……您这是明抢!有去无回的那种!” 太子殿下不乐意了,顿时一身正气,挺挺胸膛:“都是自家的银子,哪有什么借不借的!再说了,你还小,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为父……为父不过是暂时替你保管而已……对!替你保管!等你成婚了,就都还给你!” 这就和小孩子过年,家里亲戚给红包,最后都被父母收走了一样。拿着保管的理由,干着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一瞬间,朱瞻基觉得自己不是孩子,而是个能拥有小金库的大人,摇着头拒绝道:“您就不要在我这里搜刮了。早就和您说过,从勋贵士绅商贾头上收税,将宗室的田产、年俸降一降,省下来的银子够您填满整个大明老百姓的肚子,还能让爷爷天天玩北征,郑和天天玩下西洋!” 一听朱瞻基提到要对勋贵、士绅、商贾收税,对宗室减俸,朱高炽脸就拉了下来:“勋贵那都是我们家的功臣,不能收的。士绅商贾牵扯太多,真要是收了,明天这些人就能跑到你二叔、三叔那里去,能给午门堵得水泄不通。更不要说减宗室的年俸了,你老子我只要敢提出来,你爷爷就得刮了我这一身的肉……” 朱瞻基的嘴已经撅的老高,哼哼着:“您这不就是惹不起勋贵,惹不起士绅商贾,惹不起宗室,就知道来找您亲生儿子要银子嘛……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了……” 朱高炽呸了一嘴:“胡说!你不是老子亲生的,老子能找你要银子?赶紧的,说个数!” “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锦衣卫那边和我说的数目,怎么和你说的这个数不对啊?” “五万两,再多您儿子我就要去卖身了!” 大明太子殿下听到五万两的数字,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点点头:“去吧去吧,莫要耽误了我儿子休息!” “得嘞……”朱瞻基咬牙切齿,盯着父亲肥胖的身躯,忽然蹦出个念头来,强忍着转口道:“我走了,省的您等下,连我底裤都给扒干抹净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送他上天 东宫里的皇家亲情,不足为外人倒也。 此处揭过不提。 在礼部下属的四方会馆里,和宁王阿鲁台部别院之中,此刻一片静默。 几名大明锦衣卫会同刑部、大理寺正在和宁王的屋子里问话,少顷之后众人出来,没做停留便扬长而去。 院中众人立马冲进屋内,畏惧在床榻前。 此时,草原上那位第一勇士,大明皇帝亲封和宁王阿鲁台,正脸色惨白、面无血丝的斜靠在床榻上,见着手下的人莽撞粗鲁的冲进来,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些不悦。 “王爷,今日我等在这大明受到的屈辱,就要这般了了?” “我等长生天的子民,怎可受此侮辱。” “大明这是看不清我们!” “王爷,我等何不反了他大明皇帝。” 群情激愤,言语之间便越发的口不遮拦,平日里藏在心底的怨恨,竟然是一股脑的吐露了出来。 阿鲁台强忍着心口翻涌的气血,沉声怒斥:“放肆!” 随着阿鲁台一声呵斥,这些草原上的勇士,纷纷低头,跪了一地。 阿鲁台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眼前的部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稍稍缓和之后方才接着说:“这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才几年! 你们就这般骄纵了!啊!本雅失里可汗的尸骨,还留在草原上,你们就忘了吗! 长生天可是在看着啊! 你们以为打败了瓦剌,我们就能同样打败如今的大明吗? 瓦剌部可曾真的没了?大明九边可曾消失不见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我勒望部的勇士,你们都忘了当年是怎么被大明打败的吗?” 一时间,阿鲁台身体里气血翻涌,他脸色涨红,硬生生的强忍了下去,嗓子眼里冒出一股血腥味。 阿鲁台又是长叹一声:“本王为何要亲自来大明?为何要这般忍辱负重? 为的是我鞑靼一统草原,为了能重现世祖皇帝孛儿只斤·忽必烈当年的荣光! 大明人常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得报大仇,覆灭敌国。本王今日受的这点羞辱,能比得过那勾践! 现在的大明是不败的,但中原不可能永远昌盛,我们要在草原!就待在草原上! 看着大明江河日下,等到那个时候,便是我们长生天子民享受这中原大好河山的时候!” 阿鲁台一番怒斥,让跪在地上的这些草原悍勇们哑口无言,面对阿鲁台的解释,此时的大明是不败的,他们只能感受到一阵阵的耻辱。 想当年。 他们这些长生天的子民,是何等的潇洒,在这中原腹地圈地养马,在这中原大地纵马驰骋。 阿鲁台一阵怒骂,一股子虚弱从体内深处传来,他张张嘴突出一股血腥气,缓缓合上双眼:“本王这次错了,错在没有想到那位大明的皇太孙,竟然这般的刚烈。 近日尔等不得踏出这别院半步,待本王再修养几日,我们就返回草原。 瓦剌!等本王彻底打残瓦剌!便是我等纵马南下的日子!” “长生天庇护!” 阿鲁台的一众麾下,嗓子里发出低沉的祝祷。 话分两说。 西皇城根北街西边,西安门外大街北面,汉王府中。 占据整个街区的汉王府修建营造的奢华无比,王府之中灯火通明,无数的侍女仆从即使在这深夜,也不曾入眠,只为了等候王爷随时召唤。 王府深处偏僻之处,因为周遭郁郁葱葱的灌木,显得有些阴暗,茶室之中灯光微弱,有两道人影似是正在商议着什么。 说来也怪,但凡是有人商议些摆不到台面上的事情,必定是要寻一处隐蔽晦暗的地方。 王府中此处茶室,早就被汉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茶室里,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这两位大明朝如今最为赫赫显贵的亲王,正聚在一起几乎是头抵头的小声谈论着。 朱高燧永远的脸色阴沉,让人猜不出他这位赵王爷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只听朱高燧看了一眼老二,语气听不出情绪的说:“今晚瞻壑在秦淮河遭遇的事,二哥知道了?” 朱高煦一挑眉,闷闷的说:“那小子整日胡作非为,若不是他娘疼爱,老子早就揍他一顿了。” 朱高燧嘴角抽抽,按捺住心底的烦躁,沉声道:“弟弟我可是听说,当时瞻基就在日月堂的。二哥,你说今天瞻基羞辱挑衅那阿鲁台一整天,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还要去秦淮河那边,他是知道阿鲁台会去那边吗?” 朱高燧永远都是这样,说话都是不说清楚了,让人猜不透深意。 朱高煦懒得细想,不悦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朱高燧也不尴尬,笑了笑:“我意思是,今天瞻壑遭受的事情,会不会是朱瞻基那小子故意为之。 他事先得知阿鲁台会去秦淮河,也知道瞻壑会去那里,便暗中派人挑动阿鲁台冲撞瞻壑的。 若是当时阿鲁台一个不注意,他们这些草原上的人,手底下也没个轻重,只怕瞻壑……” 只怕朱瞻壑会怎样? 手底下没轻重的草原狼崽子,大抵会一个不注意当场打杀了汉王世子朱瞻壑! 这点道理,朱高煦能听出来。 他眉头皱起:“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朱瞻基再怎样,也不会做这等借助异族之手残害同族兄弟的事情…… 再说,当时瞻壑也是被瞻基所救,瞻基更是当场让人打杀了阿鲁台的那些麾下。就冲这份血性,我敬佩他,不失为我朱家子孙!” 朱高燧听着老二这话,亦是眉头紧皱:“您现在倒是替他小子说好话了。李世民为了大唐的皇位,便能做出杀兄弑弟、威逼皇帝的事情。他朱瞻基,又如何做不得!” 李唐旧事,常被后世之人提及。 朱高煦不由沉吟起来,细想之下道:“他当真有这般胆量?” 朱高燧立即开口:“不论如何,父皇都会为了他,让老大继位。若是他小子……出点什么事…… 二哥,你这些年的愿望便也就实现了。弟弟到时候,只求二哥能给块好地方,能容得下弟弟有一席之地。” 听到要实现愿望,朱高煦心中的顾虑瞬间消散。尽管他心中知晓,老三或多或少,对老头子屁股下的位子也有兴趣,但他坚信只要有自己在,老三便翻不出什么浪花。 于是他开口询问:“你准备怎么做?” 朱高燧脸上露出笑容,眼底的一抹轻视瞬间消失不见,将声音压得更低:“他小子喜欢新奇事物,喜欢热闹。最近神机营在补充人手,整编之中。 神机营库房……可是好些日子没有去人盘查了……前些年西城那边武库闹出的动静,可是倒了好几条街的民房,死了好些人…… 眼下也该好好盘查一番了,不然要是出点什么事情……” 朱高煦目光一凝,看向老三:“你要炸神机营武库!” 朱高燧脸上露出一抹凶狠:“武库整理不当,事发突然,太孙殉国自当厚葬!弟弟送他上天,二哥届时莫要忘了弟弟的辛苦……” 朱高煦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这等大事,到时候父皇严查下来,你必然是要暴露出来的……” 汉王爷这是将事情都按在了老三头上。 朱高燧心中冷笑一声,挑眉道:“和宁王如今可还在城中啊!” 一句话,朱高煦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和宁王狼子野心,与大明皇太孙多次发生冲突,冲动之下残杀大明皇太孙。 当真是个极好的理由!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京察!京察! 辗转数日已过。 南京城越发的热了起来,也将不少人的心思热络了起来。 和宁王阿鲁台已经向礼部和朝廷上书,再过两日便要返回草原,长城外面不安稳,他要为大明守好草原。 皇帝如是准奏,一应赏赐自有礼部和内府操办。 不论阿鲁台在南京城遭遇了什么,朝廷还是要保持该有的体面,给阿鲁台的赏赐要比往常时候更多一些。似乎也是在默默的宣告着,大明对和宁王阿鲁台信任有加,定会委以重任。 皇帝又听说和宁王近日气血不顺,特地命令两名太医院的太医前往礼部四方会馆,并带了数量众多的党参、茯苓、甘草、当归、熟地黄、鸡血藤等等补充气血的药物。 皇帝也不怕这么多东西,要是让阿鲁台一股脑全吃进肚子里,会是怎样的后果。 皇帝只觉得自己宅心仁厚,不失为一位爱护臣子的明君。 和宁王的事情,并没有在南京城引起多大的震动。朝廷要忙得事情诸多,谁都闲不下来。 大朝会一次次的召开,只不过最近南京城的大朝会显得越发的凝重起来。 随着京察的逐步开展,无论平日是否犯错,都人人自危,生怕会被自己在朝廷里的同僚给乘机按下去了。 今日的朝会,和前几日一样,伴随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在奉天殿大殿内准时召开。 诸多太监洪亮的声音,从奉天殿内一直传出到午门外。大殿之上,群臣庄严肃穆,两侧手持金瓜、铜锤等各色仪仗的锦衣卫力士精装魁梧。 琉璃瓦在晨光照耀下反射着五彩斑斓而又耀眼夺目的光芒,让人分不清这是在人间,还是在那九天之上的仙宫之中。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龙阳县知县,办事不力,着发配琼州!”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沅江知县,贪污受贿,着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审讯,秋后问斩。”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桃源知县,酒后辱骂太祖,着锦衣卫前往桃源县,就地问斩。”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知府御下无能,调任云南永宁府通判。” 朝堂之上,大臣们还没有奏本,皇帝身边的司礼监太监便已经宣读完四份诏书。 整个湖广常德府官场,如同塌方一般的,竟然是整个儿的沦陷。 京察方才刚刚开始,皇帝就拿一府官员,给奉天殿内的这些臣子们,上了一课。 皇帝依旧是这样的蛮横,没有和内阁商量,就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跟着父亲朱高炽,站在一旁的朱瞻基眼帘下垂,心中平和。常德府的事情,昨日罗向阳和燕南飞,已经是亲自去了东宫,说明了情况。 皇帝是要拿常德府开刀,好让这座大殿内的人,在接下来的京察之中能够安分一些。若是有人胆敢借京察行事,皇帝的刀自然会挥向比常德府更近的南京城。 内阁首辅胡广率先跪倒在地,他是首辅,是朝廷官员的表率,常德府出事,湖广三司有责,他这位首辅大人也不能无事。 随着首辅大人跪下,内阁一班大臣尽数跪在了地上。 这是在自请罪责! 内阁都跪了,站在内阁屁股后面的一帮大臣,上到六部尚书下到六科、五寺的主事,瞬间就跪满了一地。 文官们跪了一地,另一边的武将勋贵们却无所事事。文官们的事情,干他们武将什么事。并且,对于文官们出事,他们这些人向来是喜闻乐见的。 恨不得,多多益善。 上方,离着皇帝最近的皇太子朱高炽,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咬着牙两腿颤颤的就要跪下去。 朱瞻基连忙拉住父亲,却是被朱高炽回头瞪了一眼,最后只好扶着父亲跪在地上,他则是在边上陪着一起跪。 朱高炽开口:“常德府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儿子身为太子,负有监国之任,难辞其咎。” 朱棣还没有开口,下面的老二朱高煦已经是心里乐开了花。 老大,你就作吧!使劲的作! 这个时候还要为那些混账玩意求情,大概是不想要这太子的位子了! 老三朱高燧心中鄙视,老大又在群臣面前邀买人心了! 呸! 无耻! 朱棣看向自家老大,眉眼之中露出些许不满,只不过旁人看着却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不满些什么。 朱棣缓声开口:“太子是又要为那些人求情?你居于京师,安于宫中,平日里连那些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能知晓他们做了什么!” 皇帝这是让太子不要掺和这件事情。 朱瞻基在一旁,也听懂了皇爷爷话里的意思,侧身想要将父亲朱高炽拉起来。然而朱高炽身子本就沉重,加之他有意拒绝,任凭朱瞻基怎么用力,都拉扯不动,朱高炽的身体如同五岳大山一般,竟然是分毫微动。 朱瞻基先是看了一眼朱棣的脸色,然后赶忙凑到父亲朱高炽的耳边:“爷爷要发火了,您还是快些起来吧,何必为了那些不守本分的混账求情。” 朱高炽抬起头来,没有看一旁的儿子,而是看向自己的老子。太子沉声开口:“陛下,臣非是要为常德府求情。只是,大明这么多地方,每个地方都要有人守着,其中难免有做错了事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但最后地方上还是要有人替朝廷镇守的,臣只希望陛下能轻些处罚他们,也好让他们戴罪立功,亦不枉彰显陛下仁慈之心,后世亦会书下陛下仁君之名。” 朱棣似乎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没有一丝的犹豫,严声开口:“太子所请不准!着内阁立即照办!” 扶着父亲的朱瞻基,明显能感觉到父亲的身子猛地一抖。 朱高炽本想接着求情。 下方的内阁首辅胡广已经是高声开口:“内阁遵命!” 说完之后,胡广满眼忧虑的看向太子,刚好迎上了太子带着愤怒和不解的目光。首辅大人无声的苦笑着,他知道今天皇帝是又一次的震慑群臣,太子就算是跪到明天,皇帝的心意也不会更改。 若是如此,他不如抢先应下皇帝的圣命,也好让太子少受些来自皇帝的责骂。 太子仁慈,乃是大明的未来。 他胡广身为内阁首辅大臣,自当全心护卫太子。 朱棣目光转移,满意的看向首辅。眼下京察在即,他要亲自推动京察的开始,并且在他制定的规则内,完成这一次的京察。 大明立国数十年,他的永乐朝也有一十四年之久,天下万千官员事关大明江山社稷,他必须重视。 常德府事情定下,万难更改,胡广率先起身,身后一众文官也缓缓站起身来。 一旁的司礼监太监见状,再次上前:“群臣有本上奏。” “臣,有本要奏!”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军方的担心 群臣侧目,想要找出在今日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找事的人究竟是谁。 文武两方班列稍稍有些晃动,不多久众人目光汇聚,放在了一个小官身上。 兵部武库清吏司的一个员外郎。 在这朝堂上,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官儿。 他能够什么样的大事! 今天不该是,皇帝的怒火出了,向大家伙表明了圣心,大家也都你好我好然后就各回各家吗! 这人竟然如此得没有眼力劲! 众人收拢回目光,默默的扫向兵部尚书方宾。 这是你们兵部的人? 怎地这般没有眼色? 兵部是不是都成了隔壁那些莽夫了? 你方宾方尚书,就是这样管教部署官员的? 一众同僚眼色各异,但究其根底却大致一般无二,方宾就算是再怎样脸皮厚,此时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撩人。 兵部尚书方宾回头,深深的看了自家的那个员外郎一眼。 朱棣才不管眼前的这些人心里打着怎样的小九九,他大手一挥:“准奏。” 该员兵部清吏司的员外郎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身上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若不是那位许下的承诺,他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这位员外郎的目光飘忽着扫过了朝堂上某个位置。 那是赵王爷! 朱高燧是大明亲王,站在班列最前面,背对着众人。 这员外郎深吸了一口气,空着手,双手合十作揖施礼。他是从五品的小官,大明规定只有五品以上官员,上朝才能手执象牙笏。 “臣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有本要奏,今日将作监新作一批新式火气,与此前大不相同,将送入神机营武库之中。臣查部中记载,神机营武库已许久未曾遣人清查,特此臣请陛下定夺,遣人去神机营清点盘查武库,以震大明武备军威。” 竟然只是让人去查神机营…… 朱棣听完之后,脸上不由的露出些许的失望之色。他本还以为,这人是查到了什么惊天的大案,不敢按照规矩一级一级的往上报,怕被上头给压下来,这才不合规矩的在今天这大朝会上亲自说出来。 朕很失望! 朕要的惊天大案呢! 朱棣兴致乏乏,一时竟然忘了做出决断。 这厢,武将勋贵班列已经是躁动了起来。 该死的小小员外郎,竟然要查我们军方的武库! 莫要以为你是兵部的人,就能一直横行霸道的插手军方! 一介员外郎而已,怕是这件事情背后另有他人插手! 武将勋贵们心中念头流转,众人默默的交换着眼神,盘算着该怎么怼回去。 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更是面带怒色,出班抱拳,他声如洪钟,气势轩昂:“启禀陛下,神机营兵马整齐,武库防备森严,其中诸多军国机密,向来都是神机营书吏亲自整理记载。若陛下想查,臣亲自呈上一应记载!” 丰城侯李彬虽是武将,但却清晰理智,未曾说那兵部员外郎的不是,也没有说对方胡乱插手别处事务。他只说神机营里秘密太多,营中本身也有记载。 然而,如今的大明兵部掌武卫官、土官选授考课及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其堂官往往督军出征,本部操赏罚进退将帅之柄,职权尤重。 凡是和大明军方有关的事情,兵部都能插手,平日里更是隐隐有压过五军都督府的迹象。 那员外郎自然清楚这点,立马反驳道:“丰城侯,兵部有查验、审核大明诸卫之责。丰城侯此举,是在担心什么吗?” 丰城侯李彬当即一愣,他敢说担心什么吗?他是一路追随永乐起家的,若说他担心,只会担心对面那帮文官会如前宋一般,将他们这些为国撒血的武人压下去。 李彬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兵部员外郎嘴角上扬,心知这位神机营提督,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自己的奏请了。 论辩驳,他虽只是兵部一介员外郎,但却不属于任何人! 于是,他再次对皇帝开口:“陛下,此次将作监新作之器,于国重大。丰城侯虽忠心为国,但朝廷也理应知晓此事,将神机营武库之记载一一备案,方才为稳妥之策。” 武将班列头前,一员骁勇武将身披重甲,一系猩红大氅披于身后,虽已中年却英俊不凡。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大明军中第一人! 已故河间郡王张玉之子,如今的英国公、右军左都督张辅是也! 张辅在五军都督府虽然不是最年长的,但确实最有资历的,向来五军都督府都是以他为首,军中各级武将、指挥使亦是久闻其威名。 张辅此间听着那兵部员外郎的话,眉头微微皱紧,他没有开口发言,但心中却是浮上了一层阴霾,担心今朝大明会如同前朝赵宋一般,打压武将军方。 可他如今却不能莽撞出声,若是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在武将功勋内部没有统一想法之前,他悍然发声的话,说不得就会激起一场事关整个大明的文武之争。 张辅能感受到在其身后,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请求的目光,但他却如一座镇国大山一般沉默不动。 朱棣也看向了张辅,他要清楚如今这位大明军方第一人有没有话要说,见他没有开口,朱棣才沉吟起来:“京察在即,神机营之事虽干系大明,但事分轻重,朝廷与内阁近期大抵无人手空出。清查神机营武库之事,可待京察之后再行定夺。” 朱棣这是玩起了缓兵之计。 眼下京察在即,他需要的是安安稳稳的度过,该杀的贪官污吏杀了,该奖励提拔的官员要提拔。而这个安稳,需要靠军方来提供,来镇压京察之中可能发生的一切骚动。 朱棣亦没有将话说死,也说了等京察之后再做定夺。他是帝王深知朝堂需要平衡,军方作为头等杀器,必须要有多方的监管才行。 然而,那兵部员外郎却好似一根筋一般,竟然是直接开口道:“陛下,若陛下担心内阁与朝廷无人可派,丰城侯亦担心我等怀有不公,臣奏请从宗室之中挑选一人,前往神机营武库盘查一应物资。此举,一来可清查神机营武库,二来亦可显示公正、保守神机营机密。” 这是中肯的建议! 朱棣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兵部员外郎,忽然发现这人竟然也是个人才。 他想到之前此人说的,这次是有将作监新作的器物要送到神机营,这才有今日提出的清查神机营这么一出。不由的,朱棣的目光看向下方的宝贝孙儿。 老子的孙子不是就喜欢新奇玩意嘛! “瞻基,这两日便你去神机营,清查一遍营中武库。”朱棣觉得自己这番安全是最为妥当的,一来不影响京察事宜,二来也安抚了丰城侯李彬。 谁不知道,太孙整日舞刀弄枪,身穿飞鱼服,前些年更是随着皇帝北征。 若是说太子和文官们关系近。 那太孙,自然是何武将们关系更近一些! 听到皇帝的决定,丰城侯李彬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一些。太孙是好太孙,就冲着太孙敢在中都那般以身犯险,他李彬就敬太孙是条汉子! 朱瞻基翻翻白眼,他忽然觉得自己最近身上的事情多了起来。 近来,秦淮河都去的少了! 都快忘了路是怎么走的。 亦是忘了,秦淮河的姑娘们都长什么样子了…… 无可奈何之下,朱瞻基只能开口应下:“孙儿遵命。”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论站队的辩证思维 太监高呼着退朝。 奉天殿内群臣鱼贯而出,大伙这会儿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脚下的步伐也不由的快了一些。 朱瞻基搀扶着父亲朱高炽站起身,跟随着朱高炽的速度慢悠悠的向着殿外走去。按照每日的习惯,太子等下是要回到东宫,先喝上一壶茶,然后就会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批折子只是那无数繁杂事务中最为艰难的一项了,若是要去午门东边的内阁,少不得又会争吵的喋喋不休。 朱瞻基忍耐着,将自己的步伐压的极慢:“父亲,孩儿可是准备了许久,终于是准备好了,明天送个礼物给您。” 朱高炽本来还在想着,等下去了内阁怕是要有就三保太监下西洋的事情大吵一顿,此时闻听此言立马目光一闪:“多少银子!” 朱瞻基猛翻白眼,已然无力吐槽:“等明天您就知道了……” “不是银子啊……”朱高炽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摆摆手就要将朱瞻基甩开,满是嫌弃的说:“没有银子……没有银子,算什么礼物!” 朱瞻基抬头望天:“您这是钻钱眼里面去了?” 再收回视线,朱瞻基就看到奉天殿前的广场上,老二朱高煦和老三朱高燧更陪着一人,亦是缓步向前。 朱瞻基再定睛一看,这才看出那人竟然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他目光不由一缩,没想到纪纲竟然和老二、老三混在一起了。 朱高炽心里有事,不急不缓的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钱是好东西啊,天南海北的都找我要钱,可见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朱瞻基越发的无语,不由出声:“您看前面,二叔和三叔,是不是和纪纲混在一起了。” “你说钱……”朱高炽一愣:“啊……老二、老三整天在京师厮混,认识纪指挥使也是自然。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滚蛋,别耽误我去内阁吵架。” 朱瞻基几乎要轰然倒地,一脸无奈的松开父亲:“您小心点身体,吵不过了就喊罗向阳和燕南飞过去帮您。我还得去神机营那边,不是说有新奇玩意嘛,正好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完,朱瞻基向父亲朱高炽拜别,临了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朱高煦三人。 广场上,朱高煦沉默不语。 纪纲跟在两位王爷身边半步,脸色平静如常。 朱高燧继续着前面的话题:“指挥使在这个位置上也有多年,十足十的劳苦功高,但是朝廷就这么些个坑,旁人不挪开位置,谁也别想平白无故的进去。” 纪纲掌管锦衣卫多年,权柄之重旁人无从得知,他平静开口:“臣又有何功劳,不过是替陛下看着朝廷,做些闲杂的事情。臣如今也上了岁数,只想着能再好好做上几年,到时候求陛下赏块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好颐养天年。” 这是无欲无求了? 朱高燧心中鄙夷,若是纪纲当真无欲无求了,现在还会占着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这个位子,可是有不少人觊觎着呢。 一切,不过是价钱没有给到位而已。 朱高燧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小声开口:“虽然大明还没有异姓王的先例,但若是指挥使的功劳足够大,我大明也未尝不能有一位异姓王的佳话!” 这是给了王爵的许诺! 纪纲脚步慢了下来,眉头也微微皱起。 朱高燧看了一眼老二朱高煦,他知道纪纲是心动了,兄弟二人两人都露出了些笑容,脚步更是直接停了下来。 他们二人,在等纪纲走出最后一步,做出最后的决定。 纪纲却是心动了,没有人能够抵抗的住王爵的诱惑,就算他身为大明锦衣卫指挥使也同样不能例外。 试问,谁不想人生在世的时候,成为大明朝的王爷! 纪纲的心松懈了下来,于是很是自然的点头,抬手抱拳面对朱高煦和朱高燧:“纪纲,多谢两位王爷。” 这事成了! 一直金本哲脸的朱高煦,脸上终于是毫无保留的露出笑容。一旁的朱高燧更是轻笑着拍拍纪纲的肩膀:“有指挥使大人相助,试问何事不成!” 三人利益交换后,相谈片刻,便直出午门。 高不可攀,宛如一座山岳的城门楼上,朱瞻基静静的看着城门下发生的一切。午门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朱瞻基并不能听到下面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朱瞻基的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能走到一起并不是一件好事。 十几年后,朱瞻基以前保存的记忆,已经越发的稀少,很多事情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摸索着前行。 但他知道,纪纲最后并没有善终,老二朱高煦也没有坐在奉天殿最高的位置上。 他静静的看着纪纲的背影,这位手握一方权柄的大人物,已经选好边站好队了。 朱瞻基同样清楚,纪纲是想要通过站队,获得更大的利益,走到更高的位置上。 但是辩证思想告诉我们,你将要获得的越多,所要经受的困难也就越大,风险和后果也就越重。 城门有脚步声传来。 不是宫中太监,他们的脚步会更轻一些。 也不是轮换的宫中禁军,他们行进之间几乎是有雷电震动。 朱瞻基从城门下收回视线,转身看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 是朱瞻壑! 那个小时候特别馋嘴的小堂弟。 朱瞻壑的脸色有些凝重,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好似在思考着怎么说出口。他看到堂哥已经注意到他,一时间愣在当场。 朱瞻基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想好怎么和二叔解释你昨天的事情了?” 朱瞻壑脚底轻轻的搓着地,拇指搓着食指,半晌之后才开口:“哥……我昨晚就回家了……” 朱瞻基:“哦?这么说,你这次没挨二叔的打了?” 朱瞻壑一顿,没想到堂哥还是这么会开玩笑,他也笑了笑:“父王昨夜有事,顾不上管我这点小事……嘿嘿……” 朱瞻基笑着摇摇头:“如今你也长大了,也该找个正经事情做,整日里厮混哪里像我朱家宗室子孙。” 朱瞻壑摆摆手:“我就是一个小小世子,以后能做个闲散王爷也就不错了。不像哥,你是太孙,以后咱们朱家还得靠你……我怎么说起这些了,找你是有正事……” 朱瞻基拍拍瞻壑的肩膀:“难得见你正经一回,说吧,什么事。” 朱瞻壑的眉头已经皱紧,已经是开口将要说的话缓缓说出。 正文 第七十章 平地一声雷 作为三大营存在的神机营,是超然与五军都督府的。三大营可以说,是永乐皇帝一手促成并建立发展起来的。 如神机营这等大军,本该是作为皇帝心腹,驻守皇城内外的。但神机营却又因其不同,不得不驻扎在西城那了无人烟的地方。 都是因为,神机营操持火器,但凡是一个不注意便会引发惊天的灾难。谁也不敢,将这等大杀器,放在皇帝睡觉的地方。 若是哪天没留意,说不得整座皇城都得塌了。 朱瞻基与小堂弟朱瞻壑交谈完之后,便没有多做停留,带了张天、朱秀和几名日月堂的少年,便直奔城西神机营驻地。 自今日下了朝之后,神机营提督李彬就直奔大军,安排一应事务。尽管陛下最终没有让文官们插手神机营的事情,但还是派了太孙过来。 于情于理,李彬都要在营中先行准备好。 朱瞻基还未进神机营的大营,刚刚与众人驾马到了营门外,就看到神机营的大门豁然打开,李彬亲自带人从大营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一众神机营将领,人人披甲,个个带刀。 带刀自然不是意图杀害皇太孙,而是为了向朱瞻基展现神机营的雄风。 李彬官爵至丰城侯,又能坐到神机营提督的位置上,自然是勇武过人,战功卓著。 朱瞻基怀揣着尊敬,立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脸上堆砌着笑容:“只不过是按着皇爷爷的意思,过来看看新奇玩意而已,怎能劳动提督大人亲自相迎。” 太孙很给面子啊! 李彬脸上也带着浓郁的笑容,先是与一众麾下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拉着朱瞻基就往大营里走:“前几年陛下北征,我虽在神机营,却还不是什么提督。当时就见太孙站在陛下身边,丝毫不惧那北元贼子的冲杀,当时就心中知晓,太孙虽年幼,但也勇武过人。” 朱瞻基听着李彬的拉近乎,丝毫没有反感,摇摇头道:“侯爷繆赞了,殊不知我当时实在是被吓得愣住了……” 李彬与众人顿时一愣。 然后齐齐的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却是没有嘲讽,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朱瞻基这也只是在开玩笑而已,若当真是被吓得愣住了,皇太孙还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吗? 李彬接着说:“当时就想能认识太孙,只不过种种缘由却是错过了。近几年虽然我与太孙都在京城,但却也各有事务缠身。若不是借着这次机会,怕是难与太孙这般畅快交谈了。” 朱瞻基:“侯爷与囯有功,就莫要太孙太孙的喊了。您与我父亲一辈人,若是不嫌弃,便也叫我瞻基就好了。” 李彬又是一愣,念头转动,然后大笑起来,拍拍朱瞻基的后背:“瞻基这般,倒是让我占了巧。” 朱瞻基见李彬也是一点就通的人,笑而不语。 于是,李彬更加的开怀大笑起来,心情当真好的不行:“走!我已让营中武库书吏整理账册,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送过来。” 说着话,李彬就将朱瞻基请到了大营里的中军大帐内。朱瞻基等人进来一看,就看到大帐内早就准备好了各色点心,更有一锅大锅在帐中火盆上架起,里面大骨肉已经炖的稀烂。 “营里头都是粗鲁汉子,平日里就好这么一口,不过这还是在营中,你要是想喝酒也没有。”李彬笑着解释了一句。 朱瞻基上次随朱棣北征的时候,也是经历过这些。就连皇帝,也能在营中和普通官兵,在一口大锅里捞肉吃,他也没有嫌弃什么。只要没违反军规,在营中饮酒怎么都无过。 只不过此时朱瞻基心里还有事,谢绝了李彬让其休息片刻的好意,摆摆手:“皇爷爷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办的。等武库那边我去看过了,再与侯爷好好聊聊。” 李冰无有不允,连连点头,他也没有在帐内多待,又带着朱瞻基走了出去,向着营中深处过去:“陛下交代的事情自然是重要的。我这会儿也是好奇,这次将作监又弄出什么厉害火器了。要是弄的好,说不得下次我大明便能一举覆灭北元,瞻基到时候便可纵马漠北千里。” 少顷,朱瞻基和李彬便带着一众一众武将到了武库位置。 神机营武库禁火,周围百步之内空无一物,库房四周搬满了一口口大缸,缸内时时刻刻都装满了清水,以备急用。 库房外,一队神机营官兵正在照常戒备。大家都知道,今天皇太孙要过来清查武库,所有人都聚在了外面,想着会不会祖坟冒青烟被皇太孙看中。 然而,谁也不知道,此时在这神机营武库库房之中,一道人影划过。 谁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人是从何处进到武库库房内的。看这人身上的装扮,也不是神机营中的人。 这人在库房里似乎已经翻查了好一阵,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个圆木桶排列堆砌整齐,上面罩着防水的油布,贴着禁条。 这人浑然不顾直接将禁条撕开,接连撬开好几个木桶,顿时一股子硝烟味扩散开来。 这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打开,轻轻一吹火折子冒出一缕细小的火花。 这人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耳朵里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他心里则是想到了自己昨夜拿到的一百两黄金,还有一份出海的路引公文。 只要他此时将手中的火折子丢进木桶中,他的家小妻儿老娘,就能再拿到一百两黄金,带着一共两百两黄金和那路引公文出海,或南下或去倭国,足以过上安康富足的日子。 库房外间的脚步声越发的大了起来,这人再也不做停留,手中的火折子轻飘飘的丢进了眼前的木桶之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眼前爆发出一道耀眼绚丽的火光。这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有这般美丽的事物。但是他清楚,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库房外面似乎传来了神机营官兵的嘶吼声,脚步声也瞬间混乱了起来。 还有道年轻的声音,在愤怒的呐喊着。 这人满意的露出了笑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火药爆发出的闪电和火花之中,整个人顷刻之间化为飞灰。 青空白日,平地一声惊雷。 突兀的在神机营武库位置响起。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此处有猫腻 时间回调一刻钟。 神机营大营,武库库房外。 正准备和李彬走进库房的朱瞻基,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 李彬疑惑道:“殿下?要进去吗?” 朱瞻基没有说话,默默的后退了一步,摇着头离着库房的墙有一段距离,静步走到了库房一侧靠近尾部的位置。 李彬满脸不解,不知道皇太孙这是又要弄哪一出,他正准备开口询问,就看到朱瞻基已经是伸出手指着前面的库房墙壁。 朱瞻基皱着眉,小声道:“有问题!” 有问题? 李彬心中一惊,他今日朝会之后也没有回家,而是立即赶回了大营,就是为了交代下去,今日皇太孙要来神机营清查。 营中官兵已经里里外外扫荡了好几遍,那一堆落满灰尘的簿册,也已经被整理了出来。 能有什么问题! 朱瞻基先是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指着前面的墙壁开口道:“侯爷自己看吧……” 李彬顺着朱瞻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围着库房一圈装满清水的大水缸,周围撒着一片水渍。而在这口水缸上面的墙壁上,亦有几个不太清晰的脚印,那是鞋底沾了水缸里的水,踩在墙上才会有的。 可是,神机营大营库房的墙壁上,为何又会脚印! 李彬眉头瞬间皱紧,显得有些心绪不宁,他知道怕是不好了,连忙回身拉着朱瞻基退到了远处的官兵保护之下。 “本侯这就派人进去搜查!” 身在疆场多年的李彬,瞬间反应过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杀气,就要准备派人冲进库房之中,将那不知如何潜入到库房之中的贼子给揪出来。 朱瞻基立马拦下李彬,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侯爷先不要派人进去,让营中官兵离库房足够安全的距离,动静脚步制造的越大越好!其他无关人员,立即退出库房范围!” 李彬不解,但朱瞻基已经下令,军人的本能让他立即领命,随即就像周围的神机营官兵下达军令。 瞬间,在这库房周围的神机营官兵就动了起来,他们此时皆身披甲胄,绕着库房一圈圈的跑动起来,制造出来的动静自然很大。 有营中将领,甚至还嫌动静还不够大,便让人弄了营中战马过来,也绕着库房跑起圈来。 神机营官兵本都是大明军中精锐,这些骑兵更是国朝精兵之中的精兵,骑兵们操纵着身下的战马,离着库房忽近忽远。 忽然,朱瞻基大喝一声:“退!” 骑兵们瞬间反应过来,就要后撤。 而在朱瞻基和李彬的视线里,库房尾部的墙壁,在第一个顷刻之间,像是充满了气的球一样,鼓了起来。 墙壁上裂出一道道的缝隙,露出里面建造的并不符合标准的砖石材料。 而后,火光从库房各处缝隙之中闪了出来,让人的双眼好似在这一瞬间失明了一般。继而,库房屋顶上的瓦砖开始神奇般的飞了起来。 整座库房,如同积木一般粉碎开来,巨大的气浪从库房内部扩散开来,像是一颗石子丢进了水中,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随后,巨大的轰鸣声,如洪钟大吕、又如惊天神雷,在所有人的耳蜗深处炸响开来,直刺人们的大脑,似乎是要将人脑中的脑浆搅成碎渣。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火光和轰鸣声之后,不期而至。 李彬护卫之心甚重,却无可奈何,他和朱瞻基两人,已经是被这股气浪冲撞的高高飞起。就好似,二人是被一根无形的巨木砸在了胸口上,整个人的后背高高的隆起。 气浪冲远,朱瞻基和李彬二人,重重的砸落到了地上。 脑袋里恍若有一根棍子,在不停的搅动着。 胸腔之中,气血一阵阵的翻涌,久久不能平息。朱瞻基发誓,他耳朵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缓不下来。 整个神机营,以爆炸的库房为中心,向着四周倾斜倒塌,满地狼藉,尘土飞扬。 空气中,呛人的硝烟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脑瓜子嗡嗡的。 朱瞻基忍不住,用手重重的砸着自己的脑袋,想要让脑子里面不知为何物却在不停搅动的东西停下来。 耳边传来了李彬愤怒的呐喊声,以及神机营中官兵们的呼救声,以及支援过来的同袍的叫喊声。 朱瞻基的双眼一片漆黑,就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极夜之中,茫茫四处他能感受到空间和时间的存在,却无法去触碰这些。 耳边,李彬的呼唤声传来,接着朱瞻基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在拖动着。 定然是李彬! 脸上有水滑过,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的呼喊声依旧没有停下来。 一抹亮光,在这无边的极夜里闪过,接着天边大亮,极夜变成了极昼。 朱瞻基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了化为灰烬的神机营库房,看到了方才躲避不及的神机营官兵,倒在地上痛苦的嚎叫着,也看到了更多的神机营官兵,正在不停的救援着同袍。 李彬见朱瞻基终于睁开了双眼,眼中恢复了一丝神志,嗓子里像是塞了麻布一样,沙哑的说:“瞻基!瞻基!” 李彬整个人都在颤抖,手心一阵阵的冒着冷汗,后背更是一直紧绷着,就没有轻松下来过。即使他久经沙场,此时皇太孙在他的营中遇险,若是皇太子出了什么差错,他丰城侯一门就是抄家灭族的后果! 朱瞻基被摇的一阵发晕,喘着气同样声音沙哑的说:“侯爷……我……我没事……” 嗓子里一阵阵的疼痛,这是被火药硝烟呛着了,也是被爆炸产生的气浪冲击的。 说完话,朱瞻基靠着一堵土墙,直愣愣的发着呆。 李彬见朱瞻基无大事,长出了一口气,也一屁股坐在了朱瞻基身边。 眼前,支援过来的官兵,正在加急救援。 好半响之后,朱瞻基终于是缓了过来,心脏依旧在剧烈的跳动着,胸腔也一阵阵的隐隐作痛,但他强忍着开口:“今日皇太孙清查神机营库房,突发兴致命神机营操练火药,事发突然致使库房火药爆炸。” 这是在为今天神机营发生的事情,找好了理由。 一切都是他朱瞻基好奇所致,要求神机营操练,才发生的意外事件。与神机营和提督李彬并无干系。 李彬转头看向朱瞻基,目光闪烁,没忍住就说出了口:“太孙!今日之事,必然是有贼子作祟!” 神机营重兵把守,库房更是重中之重,到现在李彬都不知道,那贼子是什么时候进到库房之中的。 库房外面墙壁上的脚印,已经证明,贼子是从那里进去的。但怎么进到大营之中,怎么躲过先前官兵的巡查。 李彬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李彬愤怒无比。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杀了又如何 李彬发誓,他为大明征战这么多年,哪怕身陷敌军重重包围,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 现在,他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用的是什么手段,更不知道这件事情等下传入到皇帝的耳中,皇帝又该是怎样的愤怒。 皇帝的愤怒,只怕会让整座南京城颤栗。 朱瞻基手搭在了李彬的肩膀上,依旧是大喘气的开口:“今日,不是侯爷的过错,也不是神机营失误。” 李彬吐了一口血水,强忍着愤怒说:“今日之事,神机营罪责难逃!” 朱瞻基苦笑着:“侯爷莫要自责了,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是奔着我来的……” 李彬愣了一下,顿时醒悟过来。 他现在经历库房爆炸,一时之间也被冲撞的气血不顺,心中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待之欲发的怒火。 至于细节,他哪里来得及有时间细想。但是现在经过朱瞻基这么一提醒,李彬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审神机营平日里重重把守,大军无令皆在营中,就算是有贼子想要作乱,也没有机会可以得逞。 但是近日,皇太孙要来神机营清查,营中必然是会调动人手,贼子必然是乘机偷偷潜入了进来。 为的,就是在皇太孙清查库房的时候,点燃库房之中囤积的火药,让皇太孙命丧于此! 皇位争斗?还是邪教作乱? 想清楚之后,一瞬间李彬心中已经锁定了好几个目标。 正是这个时候,从大营前面有神机营的官兵冲了过来,一直跑到李彬面前,抱拳回禀:“提督大人,大事不好了!” 李彬目光一凝,沉声开口:“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官兵立即开口解释:“回禀大人,是锦衣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上千锦衣卫,此时已经是冲进了我神机营大营之中!” “来了!” 朱瞻基心中默念一声,手扶着墙,咬着牙爬了起来。 李彬赶忙忍着身体上的痛,扶着朱瞻基站起身。 李彬这位神机营提督还未开口,朱瞻基已经爬到了土墙上:“神机营听令!各千户、百户召集麾下校尉官兵,击杀擅闯大营者!” 听着皇太孙的话,李彬心中一跳。 但是一众神机营将领官兵,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瞬间雷动起来,不多时便有队伍集合完成,开始奔赴大营前面。 一柄柄火铳,从幸存的库房里取出。 若不是大炮太重,这些被炸得怒火烧心的神机营官兵,连大炮都要给怼到营门前了。 李彬有心阻止,然而朱瞻基已经愤然从土墙上调下,从一旁赶过来的朱秀手中抢过绣春刀,带着众官兵冲向了大营前方。 李彬咬咬牙,猛的跺跺脚。 “今日,爷爷拼了这身官职爵位!” 说完话,李彬也抢过身边官兵的刀,跟着冲了出去。 不多时,集结起来的神机营官兵,就在朱瞻基的带领下冲到了前营。 此时,大营前方无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杀气腾腾的亮出绣春刀逼向抵挡的神机营官兵。 有锦衣卫千户在大喊:“神机营叛变!意图谋杀大明当朝皇太孙,其罪当诛!” “神机营上下舞弊贪墨,太孙清查库房,惨遭杀害,尔等皆为逆贼同党!” “今日神机营一干人等,若放下手中兵器,朝廷可既往不咎!” “胆敢反抗抵御者,已谋逆论处!” 飞鱼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一柄柄的绣春刀,竟然毫不畏惧神机营官兵手中的火铳,步步紧逼。 神机营官兵无人统领,只得一退再退。 “尔等锦衣卫,身为朝廷官兵,当知神机营大营无令不得擅闯。” “擅闯神机营大营者,死罪!” “尔等再敢上前,休怪我等不顾同袍情谊!” 神机营同样在喊话,想要逼退这些突然闯入大营的锦衣卫。 统兵的锦衣卫千户手中绣春刀空砍一刀,而后刀指神机营官兵:“尔等再做抵抗,妨碍我等救出皇太孙,莫怪我等刀下无情了!”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闯进神机营了?” 一道有些沙哑,却暗含威严的声音从神机营官兵后方发出。 锦衣卫千户目光一沉:“何人胆敢辱没锦衣卫!” 挡在最前面的神机营官兵,已经分开了一道通道,浑身站满尘土,带着浓浓的硝烟味的朱瞻基,也提着一柄绣春刀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最前面。 在他身边,稍稍恢复的张天和朱秀紧紧跟着。追赶过来的李彬,同样是领着亲兵到了朱瞻基的身边。 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吏,就没有不认识皇太孙的。 远在站在最前头,横刀立马、趾高气傲的锦衣卫千户脸色一变,像是见了鬼一般的看着走出来的朱瞻基。 按照安排不是这样的啊! 皇太孙这时候不是该死在神机营库房之中吗! 锦衣卫千户的手已经在微微的颤抖着,若不是他强自镇定下来,只怕手中的绣春刀已经是掉到地上了。 朱瞻基脸上带着嘲讽,怒喝一声:“锦衣卫何时能无令直闯神机营大营了!” 扑通一声。 锦衣卫千户双腿一软,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只听他大喊着:“太孙!太孙!您没事啊!” 朱瞻基冷笑一声:“你是希望我有事?” 锦衣卫千户嘭的一声,脑门重重的扣在了地上:“卑职不敢!卑职今日巡城,突见神机营中发生巨响,疑似存储火药的库房爆炸。卑职知晓太孙今日清查神机营库发,担心太孙出事,匆忙之下这才领兵冲入神机营。” 你们怕是来给老子补刀的吧! 朱瞻基心中嘲讽,脸色一片阴沉:“匆忙?锦衣卫当真是训练有素,匆忙之间竟然还能集结上千官兵!” 能个屁! 锦衣卫统共才多少人? 锦衣卫散布整个大明,虽然南京城是朝廷所在,但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官兵。眼前这上千锦衣卫,只怕是将南京城附近,能抽调的人手都抽调了过来。 朱瞻基的目光在锦衣卫人群中扫过,没有看到燕南飞和罗向阳的身影,便知道今日这件事情,是背后的人将他二人给撇开了。 此时,支援过来的神机营官兵,已经是手举着一柄柄的火铳站到了最前面。 朱瞻基提步向前,这些手持火器的神机营官兵,便紧跟着踏出脚步。 锦衣卫在后退,脸上紧张的表情清晰可见。 在皇太孙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敢以救援皇太孙为借口,逼迫神机营。但是现在皇太子就在眼前,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凡胎肉骨,是挡不住神机营官兵手中火铳的。 朱瞻基一路走到跪地扣头的锦衣卫千户身前,他毫无顾忌,手中绣春刀轻轻滑过。 堂堂锦衣卫千户,便已经是尸首分离。 李彬跟在后面,眼角挑动,小声开口:“太孙……就这样杀了锦衣卫千户,朝廷和陛下怕是要问责……” 朱瞻基一挑眉,如那锦衣卫千户先前一般,绣春刀竖起扫过前眼前的锦衣卫官兵。 他轻声开口:“今日,杀了又如何!”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京师奇观 李彬心中一颤。 而朱瞻基一句话刚说完,便已经开始接下来的动作,他一声令下,神机营官兵便已经手持火铳再次行动起来,将大营前方的锦衣卫两侧包围住。 现在,锦衣卫只剩下神机营大营营门一条退路了! 但此次领兵带队的千户大人已被皇太孙斩于阵前…… 这是大明朝开国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锦衣卫向来如狼似虎,即使是面对当朝首辅大人,也能挺直了腰板说话,就是面对那数量逐渐庞大的大明宗室,他们也不屈分毫。 可是今日,锦衣卫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凶名,却是被大明皇太孙一扫而空。 锦衣卫绣春刀下无数条人命堆砌起来的牌子,被朱瞻基硬生生的拉扯了下来。 副千户和麾下的百户们呆若木鸡,一时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这…… 他们也没遇到过,怎么也想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若说要找皇太孙理论,可人家连千户大人说砍就给砍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们可不相信,自己这些官职比千户大人还低的人物,能够躲得过皇太孙手中的刀。 可若是退,不说这一退锦衣卫的脸面就彻底成了被人随意踩在地上的腌臜东西,就是上头也决然不允许。 就算上头到时候不会怪罪,他们现在想退,只怕没个交代,皇太孙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们退走。 一瞬间,这些冲入神机营的锦衣卫,顿时陷入了三难境地。 “尔等无令,擅闯神机营大营,是为无视大明律法!” “神机营屡次劝阻,尔等任然仗器意欲行凶,置大明军规律条如一纸空文!” “大明皇太孙面前,依然逞凶,涉及谋逆!” “尔等,想做什么!”朱瞻基目露凶色,稍稍缓和一些的嗓子,有些尖锐的怒斥质询。 上千锦衣卫竟然是无一人回答。 皇太孙的话,像是钢针一般刺入他们的耳中,震耳欲聋,心神一阵震荡。 李彬怀揣着无数的疑惑,站出身来,沉声怒吼:“尔等还不快快弃了手中的绣春刀!当真想要再罪加一等乎!” 将功补过! 对啊!眼下还有缓和的机会! 皇太孙若是当真想要动真格的,就不会只杀了千户大人一人,而是该下令让神机营万铳齐射,只消几轮现场锦衣卫便会荡然无存。 稍稍一想,好不容易回过神的锦衣卫们,立即是松开右手。 咣当咣当的声音顿时不绝于耳,一柄柄绣春刀被丢在了地上。 朱瞻基见这些锦衣卫丢掉绣春达,心中也是稍稍一松,再次开口下令:“锦衣卫总旗以上军官出列。” 这次没有停顿,随着朱瞻基一声令下,锦衣卫中开始人影晃动,不多时所有总旗以上的军官都站了出来。 朱瞻基悄悄的出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身边还怒火未平的李彬:“有劳侯爷,将此处锦衣卫尽数缉拿。” 李彬发问:“殿下要作甚?” “去午门!” 朱瞻基目光不断闪烁,还发白的嘴唇紧紧闭合,不给李彬再次追问的机会,便已经率先挪动脚步,向着神机营外出发。 这是要将事情闹大了! 南京城又要不得安宁了! 李彬心中长叹一声,但他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不是他这个堂堂丰城侯、神机营提督能够控制的了。 现在听从皇太孙的话,说不定时候自己的罪责还能小上有些。 咬咬牙,李彬看着眼前这些明显不怀好意冲入大营的锦衣卫,愤怒的跺跺脚,最后只得是遵从朱瞻基的命令,下令神机营接管羁押这些锦衣卫,他则是带着亲兵继续追赶已经走出一大截的朱瞻基。 今日南京城的百姓吃了一个大瓜。 这个瓜,大到满城百姓长大了嘴都啃不完! 众所周知,神机营大营是位于城中西侧,而午门在紫禁城,在城中最东头。 从神机营到午门,自然是要穿街过巷,从整个城池中间穿行而过的。 于是,今天的南京城百姓们,看到了数十年都没有看到的壮观景象。 一队队手持火铳这等大杀器的神机营官兵,走在道路两侧,重甲批身的重骑兵打头开路,后面又有更多的步兵尾随。 而在队伍的正中,是一名名飞鱼服加身的锦衣卫! 那可是能让小儿止啼、老妪流水的杀才锦衣卫啊! 那是不动则已,动则破家灭族的朝廷走狗锦衣卫啊! 往日里,但凡是锦衣卫出动,必然是街道空虚,万人空巷。 大抵是只要有一柄绣春刀或是一套飞鱼服,就能坐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可是今日再看看,这些往日的大人物们,现在竟然如同俘虏一般的低头丧气,一个个双手被绳索捆绑,十人一队的被拴在一起。 上一次看到这等景象,可还没有过去多少日子啊! 前些日子,那个长的就凶神恶煞的,草原来的和宁王阿鲁台,可就是这样押着好些个俘虏进京的。 锦衣卫,什么时候也成俘虏了? 还是被自家的神机营给俘虏的? 百姓们想了想,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和宁王阿鲁台,好像还没有从京城里头离开吧。 南京城中没有秘密。 皇太孙俘虏上前锦衣卫,正在押往午门的消息,顷刻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无数大人物的府邸瞬间洞开,无数的家丁仆役探子四处,想要探查清楚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南京城是不是又要上演一场腥风血雨了。 有敏感的,已经开始在家中书房摊开宣纸,抄起毛笔开始大书特书。 或是弹劾皇太孙荒诞无礼、破坏朝廷制度规矩的;或是弹劾锦衣卫横行霸道,冲撞皇太孙的。 然而,大多数的人则是两份奏折都准备好了。 只等探听到了一丝半点的消息,就会将手中准备的折子扔进皇宫,扔到皇帝的御桌上。 而有胆小怕事,又无权无势的人家,则是已经开始催促着家小,抓紧时间收拾家中的金银细软,只等风声不对便要带着一家老小尽早逃出城去。 朱瞻基自然清楚,自己今日的这番举动,会在南京城中引发怎样的轰动和震撼。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他就是要给那些在背后想要对自己下手的人看看,对方想要弄他,就要准备好迎接他的反击。 二叔? 三叔? 还是那个已经选好站队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从今日在神机营武库库房外被炸飞的时候,朱瞻基就已经不准备再采取怀柔的策略了。 他摊牌了。 猛火热油,才能更快的催熟锅中的菜蔬! 所以,他没有走西安门大街进入皇城,而是在西安门大街上向南一转,走到了西皇城根南街,再到通济门大街东转崇礼街,最后在钦天监衙门边上转向北边,一路走到锦衣卫衙门门口。 锦衣卫衙门此时已经严阵以待,大门紧闭。 而就在朱瞻基趋马停在锦衣卫衙门口的时候,锦衣卫衙门的大门打开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撕破脸皮 一队队虎视眈眈的锦衣卫,手中亮着招牌绣春刀,风似的冲出了衙门,横街拦在了朱瞻基前进的道路上。 “呼!” 负责开路的神机营重骑,手中长枪斜指向前,口中低沉的呼吼着,只待太孙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纵马冲锋,凿穿锦衣卫的阻拦。 一直紧紧跟在朱瞻基身边的神机营提督李彬,一颗心早就已经悬在了嗓子眼里,整个人紧绷到身体僵硬。 他现在是生怕朱瞻基会在这锦衣卫衙门前再来上一场火并,到时候他李彬就算是没错也是有错了。 无奈之下,李彬只能下令通传,神机营上下戒备。 现在李彬能够考虑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拼死也要护好朱瞻基的安危。 朱瞻基活,他就活;朱瞻基死,他就得陪葬! 和锦衣卫可能发生的碰撞,已经不在这位丰城侯的考虑之中了。 不知不觉,李彬已经被朱瞻基拉下了水,并只能紧密的团结在朱瞻基身边! 马背上,朱瞻基却是露出了笑容,好似眼前拦路的锦衣卫并不存在一般。 他之所以不直接入皇城,而是从这里路过,就是为了要让锦衣卫衙门看到,或者是说要让锦衣卫衙门里的那个人看到。 朱瞻基两手斜搭在左腿根上,目光期待的斜视着锦衣卫衙门那黑洞洞的门洞。 似乎,从这黑洞洞的门洞之中,有一股股刺骨的寒气在不停的钻出来,又好似有无数双站满鲜血的手,伸着长长的指甲想要将面前的所有人都给拖进去,拖入那远比地府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的昭狱之中。 一缕金光在锦衣卫衙门的门洞之中闪过,露出一道人影来。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那金光,是从他身上穿着的绣金蟒袍上反射出来的。 纪纲永远是那么冰冷狠厉的面容,身上未曾佩戴锦衣卫的绣春刀,步履平和的跨过那翻着深红的门槛走了出来。 纪纲站在了锦衣卫衙门前的台阶上,目光平视着马背上的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在他的身后,持刀的锦衣卫冲了出来,在台阶上围成一个包圆。 而更多的锦衣卫,则是冲到了拦截的神机营官兵面前,双方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街对面,五军都督府的将校官兵,已经观察到这边的动静,一个个从巷道里钻出脑袋,等看清了现场的情形,立马是将脑袋缩了回去。 他们是要回各自的衙门里报信的。 大明皇太孙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杠上了! 消息一瞬间再次传遍整座南京城,无数的小道消息和八卦绯闻伴随其中。 有人说,皇太孙要争夺锦衣卫控制权,意图镇压现任指挥使纪纲。 又有人说,今日城西震动,似是锦衣卫所谓,其意图大抵是直指皇太孙…… 还有人说,皇太孙如今越发的大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似乎最近刚纳了一房身段、面容极好的小妾,那小妾乃是秦淮河畔当红的妓子。 更有甚者,说是那纪纲站了队,事情涉及皇家宗室秘闻,皇帝这次大抵是要让南京城再次见见血了。 无数的流言蜚语,在短时间内充斥着整座南京城。 而在锦衣卫衙门前,朱瞻基依旧是面带笑容,不急不缓的轻轻拍手打着拍子。 纪纲的脸色数度变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自己拿捏得死死的那个轻功了得的小人物,竟然会失利。 朱瞻基不但一点事情也没有,更是绑架了派出的所有锦衣卫,更是耀武扬威一般的带到了他锦衣卫衙门前来。 事态已经超出了纪纲的想象,他想不到本来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现在却演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他环顾四周,无数的探子目光注视着他。 纪纲吐了一口浊气,依旧是站在台阶上,冲着朱瞻基开口:“不知道皇太孙殿下,为何绑了我锦衣卫这么些人?” 这是在明知故问! 李彬冷哼了一声,他素来看不惯跋扈的纪纲,但却又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无可奈何。 今日在自己的老巢地盘经受大辱,他焉能不怒。 朱瞻基似乎并不生气,平静开口:“我倒是想问问指挥使大人,为何我今日清查神机营武库,会遭锦衣卫围堵?” 太孙的话已经说得很轻了,围堵大明当朝皇太孙,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在谋逆! 纪纲也不是吃素的,轻笑一声,挥挥手:“原来是这般原因,本官好教太孙知晓,今日乃是我锦衣卫有感城西震动,探查之下得知是神机营内似有爆炸发生。锦衣卫衙门唯恐太孙出事,这才遣人前去护卫!” 朱瞻基闻言不由笑出声来,大声道:“原来指挥使大人这般忠心耿耿!” 一旁的张天与朱秀等人,嘲讽的笑出声来。 纪纲脸色一凝:“锦衣卫乃是陛下的,锦衣卫衙门自然忠心护主!然而本官却是不知,太孙为何却是这般对待我锦衣卫麾下部署!” 这是要解释了! 若是给不出一个好解释,他纪纲就敢在皇帝面前对线朱瞻基。 要撕破脸皮了吗? 朱瞻基浑然不惧,同样面色一沉,一直搭着的手指着纪纲:“我当时要问问你纪纲!为何我在神机营中观看操练,突发意外,你锦衣卫衙门就能这般快的反应过来。 顷刻之间,上千锦衣卫便已无令冲入神机营大营! 难道你纪纲还有未卜先知之能? 还是说,今日我在神机营遇到的意外,是你纪纲纪指挥使大人所为!” 这是硬伤! 几乎无解的问题! 纪纲脸色瞬间黑了下去,他现在能够糊弄过去,但是到了朝廷和皇帝面前,在这些聪明人面前,却是怎么也糊弄不过去。 纪纲的目光,开始在大街上扫视,他在盘算着衙门里的人手,能够快速的解决大明皇太孙和这些神机营官兵! 既然撕破脸皮了,纪纲早就已经做好了砍杀大明未来皇储的打算。 杀了朱瞻基,再领兵冲入东宫杀了太子! 到时候,陛下也无可奈何,大明江山还需要人来继承,无论汉王或是赵王,他纪纲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现在,就是决定拼与不拼的时候了! “哦?锦衣卫现在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 “纪纲胆敢谋害我当朝皇太孙!” “这是在谋逆!” “乱臣贼子当诛之!” 寂静的只剩下锦衣卫和神机营官兵呼吸声的街道上,忽然传来几道不太和谐的声音。 从五军都督府各座衙门的巷道之中,冲出了一队队的卫所官兵,瞬间就将神机营和锦衣卫包围了起来。 两位身披甲胄,腰佩长刀的骁勇大将,目光凝重,威风四散的走了出来。 五军都督府右军左都督,河间王张玉之子,英国公张辅。 五军都督府前军左都督,定国公徐增寿之子,现任定国公徐景昌。 如今大明朝军方代表的二人,联袂走到中间,目光逼视台阶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这里有逆贼 纪纲看着徐景昌和张辅二人走到眼前,脸色一阵铁青。 他知道,今日这南京城中的动静,势必会引来无数人的关注,但他却没有想到,最先引来的却是这两位。 徐景昌那可是太子的娘家表兄弟! 张辅更是已故河间王张玉的嫡子! 这两位,如今可以说是大明军方最具有代表性的领军人物,更是把持五军都督府,俨然是五军都督府的话事人。 徐景昌和张辅两人只是淡淡的看了脸色阴沉不定的纪纲,然后便目光慈祥的看向一旁的朱瞻基。 此时,朱瞻基终于是翻身下马,到了这二位面前,必敬必恭的行礼:“瞻基见过舅舅,见过英国公。” 这两位,可都是和朱高炽一辈的人物,朱瞻基也不敢做大,态度谦逊有礼。 看得徐景昌和张辅两人,脸上又是露出一阵宠溺的笑容。 他们两家和皇室的关系,可谓是千丝万缕,几乎只要不犯错,便是与国同休的存在。 徐景昌这个舅舅,上前一步拍拍朱瞻基的脑袋,他有这个资格,拍完之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眼中满是赏识。 张辅身为如今大明军中第一人,沉声开口:“听闻太孙今日遇险,有我大明军中部队,竟然胆敢违令擅闯友军大营,此事五军都督府难辞其咎,我五军都督府必然会给太孙一个交代!” 身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军中第一人,张辅一开口便将今日这件事情给定性了。 顺势,是要将锦衣卫拉到五军都督府的序列之中。 虽然锦衣卫是直接属于皇帝的亲军,但五军都督府却是负责天下所有卫所兵马的,理论上来说锦衣卫也不能逃脱。 张辅甚至是顺带着,将锦衣卫今日犯下的罪行给再次确定。 这位军中第一人,是在回护朱瞻基,在给大明皇太孙站队撑腰! 于是,纪纲的脸色更加的难看,眼下从五军都督府各处冲过来的卫所官兵越来越多,他现在就算是想要再做什么,也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锦衣卫是凶悍,但那时对内,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贪官污吏。 真要锦衣卫对上久经战阵的五军都督府杀才们,只需几个回合,锦衣卫便会荡然无存。 但是他纪纲和锦衣卫的脸面不能继续丢了,纪纲沉声开口:“英国公意欲何为!竟然胆敢在这南京城,天下脚下擅动兵戈!” 张辅还未发言,朱瞻基便冷哼一声:“此处有逆贼!大明朝的逆贼!五军都督府忠心为国,出兵护卫皇城安危,理所应当!” 纪纲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官官相护,什么叫做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这等龌龊事情,往日里向来都是他锦衣卫衙门的专属,现在却被朱瞻基拿去用了。 纪纲咬牙切齿:“锦衣卫乃是陛下亲军,皇权特许,不属五军都督府,不听旁人调遣!若说这皇城之中出了逆贼,也必然是我锦衣卫前往纠察擒拿!” 这已经是在说瞎话了。 徐景昌和张辅两人,齐齐冷眼注视,冷哼一声。 朱瞻基开口:“纪纲,你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还是想想,怎么在陛下面前解释吧!” 说完话,朱瞻基也不再理会纪纲的脸色究竟变得有多难看,翻身上马,手中长刀一挥:“神机营!前进!” 军令如山,神机营应声雷动,开始再次踏步向前。列阵在前的锦衣卫,此时在他们眼中好似不存在一般。 大明军队面前的一切障碍,皆会被冲开! 重骑开动,整条街都在颤动,这些重骑手中数十斤的长枪,在斜指在半空中不断的晃动着,反射着一道道慑人的寒光。 挡在街道上的锦衣卫们面色紧张而又忐忑,他们不由的看向了衙门前的指挥使大人,却发现指挥使似乎是愣住了。 神机营的重骑已经逼近,他们甚至能够感觉到,若是再不退,只需下一刻,这些重骑手中的长枪便会刺进自己的胸膛。 那些紧跟其后的神机营主力火铳手,便会将一枚枚钢珠射进自己的脑门里。 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这些锦衣卫开始后退。尽管他们还依旧坚持着职业操守,保持着阵型不散,但他们也确确实实是在后退了。 纪纲感觉自己此刻,和那还躺在礼部会馆里的和宁王阿鲁台一般,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对阿鲁台遭遇的羞辱感同身受。 五军都督府的话事人,徐景昌和张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战马,也已经是坐在了马背上,跟着神机营队伍的后面。 他们二人,指挥使在代表五军都督府,要将这件事情管到底了。 有皇太孙和五军都督府两位都督的撑腰,神机营步步紧逼。一时间好似群龙无首的锦衣卫,也只得是步步后退。 纪纲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吐息之间就要发作,强行命令锦衣卫官兵抢回被俘的同袍。 然而正是这时,一队宫中禁军轻骑,高举着大明龙旗进到了街道上。 为首的是一名气喘吁吁的太监,只见他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只等战马被禁军拉住停下后,这才带着满头的大汗坐直身子。 话不多说,太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后,立即开口:“陛下说,今日南京城中任何人不得阻拦皇太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立即入宫面圣觐见。” 皇帝的话恰逢其时的到来,让即将可能爆发的事情生生的压了下去。 一众拦街的锦衣卫,再也不需要上头的命令,立即正身收刀,心惊胆战的退到了街道两侧,将街道让了出来。 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对着朱瞻基行了一礼,便带着禁军轻骑到了锦衣卫衙门前,大抵是要等纪纲反应过来,亲自带着这位指挥使大人入宫的。 朱瞻基再不停留,催促着神机营官兵加紧速度。 转到西长安街,从皇城下的长安右门进入,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承天门,进到了午门前那条又宽又长的皇城涌到里。 数千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到了午门城楼下。 朱瞻基纵马立于最前。 在其身后,是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两侧是徐景昌和张辅。 最后面,众多神机营官兵,依旧是全神戒备着,将上千锦衣卫官兵团团围困在中间。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风雨欲来 皇城内,奉天殿后的偏殿寝宫之中。 大明现任皇帝,朱棣一脸阴沉,目光如寒冬腊月让人不寒而栗。 熟悉皇帝的人都能看得出,皇帝此时正是杀气腾腾,心中杀意纵横的时候。 从宫殿阴影出,一道人影走了出来,到了皇帝面前径直跪下:“奴婢失察,未曾发现神机营中有逆贼潜入,险些致使皇太孙……” 朱棣重重的冷哼一声,让外寝宫外面的宫女内侍浑身一颤。 朱棣低声开口:“是个人都会有失察的身后,神机营大营乃是重地,你们又如何能轻松踏足。说,到现在都查出了些什么。” 见皇帝没有问责的意思,跪地的这人心中一松,回话道:“按照从神机营那边探听到的讯息,大抵是那贼人乘着神机营轮换的时候潜入的。 皇太孙当时正在库房外面,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才让神机营提督,丰城侯李彬在库房外制造动静,故意引诱那逆贼提前引燃库房中积存的火药。” 听到这里,朱棣对大孙子朱瞻基的稳重小心而庆幸,但对那已经化为灰烬的逆贼,却更是恨之入骨。 若是朱瞻基没有这般小心谨慎,只怕这个时候。 只怕今日,就是大明朝的国殇之日了! 朱棣没来由冷哼一声:“接着说。” 那人便接着说:“锦衣卫事先预备好了一个千户所的兵马,在神机营出事的时候,便立即冲进了神机营大营。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护卫太孙,但我等觉得他们大抵是觉得事成了,事后清理干净现场的。 这个千户所千户已被太孙砍杀,其下诸官兵任需调查是否都涉入其中,还是尊上令行事。” 朱棣觉得那些混账锦衣卫,大概是听从上头的命令行事,如今大明也算是四海升平,没有那么多人成天会想着造反。 皇帝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纪纲,是否参与其中。 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可是在锦衣卫衙门前,将皇太孙给拦了下来。 这是不臣!” 跪在的那人心中一颤,皇帝尽管还在怀疑纪纲是否又参与,但皇帝心里已经很是不满了。 你纪纲就是老朱家的看门狗,可你这条狗竟然胆大妄为到敢拦主人的路? 跪地之地额头触地,沉声道:“奴婢无能,时间匆忙之下,还未能查清此事。 但我等揣测,纪纲此次所为,大抵躲不过两点。 其一乃是觉得皇太孙,俘虏一整个千户所的锦衣卫,更是招摇过市的走到了锦衣卫衙门前,纪纲或许是为了锦衣卫的脸面这才出兵拦截的。 其二……其二大概就是纪纲确实涉足其中,意图在这最后一刻……在这最后一刻击杀……” “他敢!”朱棣怒喝一声,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纪纲当真敢欲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朕必诛他十族!” 跪地之人大抵也是身份超然之人,此时开口谏言道:“陛下既然已召见纪纲,何不等他来了,再行定夺。” 朱棣将身子靠在了椅靠上,右手扶额,左手轻轻挥动:“你先且下去,朕要好好想想……” 寝宫之中再次陷入寂静,那跪地之人如涟漪一道,已经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内阁! 就在午门门头,东边的城墙根下一排班房之中。 此时,整个内阁就好似南京城里的菜市一般,嘈杂无比,内阁里头人头攒动,争吵声不断响起,让外面的通政司、行人司候命的小官小吏,不由的一阵阵颤抖着。 内阁的这帮大佬们,正在散发着心中的怒火,似乎是快要将这内阁的屋顶给冲破,更好似是要将这南京城给震塌了一般。 内阁首辅胡广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他眉头紧皱,眼帘微垂,和皇帝一般无二的动作,同样是右手以手扶额,似乎是在沉思着。 而在他的面前,内阁的其他几位阁老,正在不断的争吵着,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激烈。 次辅杨荣,此时方才四十出头,却已经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权柄人物,他多次出京师,掌地方权柄,更是跟随永乐北征,为皇太孙讲说经史子集。 此时杨荣目露怒火,面带愤懑。 次辅大人声如洪钟大吕一般,似乎是真的要将这内阁的屋顶掀开一样:“纪纲贼子,目无王法,横行霸道,骄纵跋扈,多年来朝堂天下怨声载道。 今日更是无令擅闯神机营大营,无旨阻拦我大明朝皇太孙于街前。 此等目中无君无父之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便是那乱臣贼子,当以逆贼论处!” 次辅大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好似只要给他一把刀,就能冲出这内阁班房,将锦衣卫指挥使给斩杀了。 末辅金幼孜眉头紧皱,显然是不认同杨荣此时的武断定论,他如今算得上是朝廷里有名的经学大家,多年修书在翰林之中名声一般无二。 金幼孜开口,虽然相对于次辅大人来说缓和一些,却也声音洪亮的说:“事不查,无可定夺。 大明是讲规矩的地方,今日虽然锦衣卫擅闯大营有罪在先,但仍需等事情水落石出,方可交由陛下定夺。 况且,若说那纪纲罪不可赦。皇太孙今日之举动,亦有违朝廷制度。 身为大明皇太孙,怎可这般轻浮,竟然是擒拿一整个千户所官兵,游街示众。 这是置朝廷体统于何处! 置陛下的脸面于何处!” 三辅杨士奇比两位搭档杨荣和金幼孜都要年长一些,但他这时候被夹在两人中间,颇为为难。 杨士奇先是看了一眼闭口不言的首辅大人,见对方依旧是没有动静,好似一颗老松坐眠了一样。 他只得长叹一声苦笑着说:“二位就莫要再争了。你我等人,都是大明阁臣,亦是太子教习,这些年也时常教习皇太孙。 于情于理,咱们几个都是要站在一起的。事情尚未查清之前,我等再如何争论,可最后还不是得要陛下拿主意,做决断? 纪纲今天必然是有错的! 太孙少年血气,也是冲动。可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太孙再怎样冲动,他都是君,而纪纲再怎样位高权重他也只是臣! 他纪纲是大明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也是太孙的臣子!” 一番话说完,杨士奇好似虚脱了一般,退到了后面的座椅上。 可他这番话,虽然是站在中立场面说,但言语之间却已经是偏向了朱瞻基。 皇太孙再怎么错,纪纲身为臣子也不能说什么。 杨荣和金幼孜听着杨士奇这番搅浑水当和事老的言语,自然心中不满,将要再次对喷时,首辅大人苍老干枯的手掌已经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首辅大人闪着精光的双眼,在三位助手同阁身上扫过,而后尝尝的叹息一声,显得更加的苍老年迈。 胡广忧心忡忡的叹息着:“南京城要出事了!风雨欲来,谁都不得太平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你纪刚究竟想要做什么 首辅大人忧心忡忡的话,回荡在三位内阁大臣的耳中。 三人皆是眉头紧皱,面露沉思。 胡广继续说:“为何皇太孙会去神机营清查库房?为何恰好此时神机营库房爆炸? 为何锦衣卫会事先集结一整个千户所兵马在神机营外?为何锦衣卫那般急切的要冲进神机营中? 又为何,纪纲要在街头拦下皇太孙?” 首辅大人一连数问,这一个个问题,在三位内阁大臣的心中激烈回荡着。 首辅大人继续说:“无论纪纲是否不安于现状,他麾下的锦衣卫衙门却是实实在在的出了问题。 逆贼潜入神机营武库库房,意图引爆火药炸死……这是事实,毋庸置疑。” 首辅大人的话,听到三位内阁大臣的心里,就像是颗定心丸。 “那个千户所的锦衣卫敢冲入神机营,也必然是要事后核实,以备万一。” 胡广的手一下一下的拍在桌子上:“所以,你们和我都该清楚,这件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行刺案子! 而是涉及我大明皇位继承,涉及我大明天下安危的事情! 汉王和赵王,内阁都知道他们不安分,可真的还是他们吗? 还是说是那建文余孽? 亦或者是太孙自己上演的一场苦肉计?” 听到这里,杨荣没有顾忌首辅大人的颜面,立即反驳:“太孙必然不会行这等腌臜龌龊之事! 他虽然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但太孙是我等有目共睹的,也是首辅大人您看着长大的,他再怎样也不会自己做出这等事情!” 金幼孜立即开口:“如说太孙不会,难道汉王和赵王就真的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如今我大明安定,陛下有诸禁军护卫,太子身居东宫护卫森严,汉王和赵王真的就能成事? 若说是建文余孽,他们能潜入神机营大营,那怕是也能进到我们这内阁班房之中!” 杨荣不满:“我不说其他,只说一点。太孙若是出事,在这大明对谁最有利! 对谁最有利,本官就认定那人就是最有嫌疑的!” 金幼孜怒而开口:“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非是坚信汉王、赵王无罪,但我大明什么时候行事,是不讲证据道理的了? 事情尚未查清,你杨荣就要给大明的亲王定罪吗? 你杨阁老这番言语,不就是为了要将罪责按在汉王和赵王身上吗!” 杨荣气不过,同样声势浩大地说:“是又如何!大明容不得有半分不稳!依着我说,当初就该早早的让这些个宗室王爷,都去封地老老实实的待着!” 金幼孜被怼的哑口无言,举着手指着杨荣,一时间竟然是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士奇想要继续充当老好人和事老,正准备开口,却是被首辅大人抢过了话头。 胡广说:“内阁要稳重!现在首要之事,是向六部及各处衙门交代下去,各自稳住阵脚,莫要慌张。 也派人去五军都督府那边说明了,天子脚下谁敢当真擅动兵戈,谁就是大明朝的罪人! 另外,再知会刑部、大理寺一声,将今日在朝会上,建言清查神机营的兵部主事给缉拿入狱。 这些事都做完了,你们就与老夫今日待在这内阁班房之中,哪里也不许去!” 首辅大人眨眼之间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让其他三位内阁大臣不由感叹,若是内阁少了这位首辅大人,怕是不好弄的。 他们也知道,今日他们几个人是哪里也去不了了,皇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召见他们,此时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内阁班房里最为稳妥。 这厢内阁的争吵,不为外人道也。 在那奉天殿偏殿寝宫之中,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已经是被禁军带到,正在皇帝面前长跪不起。 那先前消失的人,也再次从阴影之中走出,站在了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若是纪纲胆敢造次,他在这个位置上能为皇帝挡下所有的进犯。 而在阴影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几道人影,虽然看不清但却能感知到这处阴影之中潜藏着的危险气息。 皇帝一直在审视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似乎心中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对这锦衣卫指挥使究竟应该做出怎样的处理。 纪纲也只能是五体投地,脸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地上价值连城的地毯。 朱棣终于是开口了,他轻轻地呼唤着:“纪纲。” 纪纲浑身一颤,若不是头不够铁,地不够软,他觉得自己都能钻进地里面,此时听到皇帝喊他,立即开口:“陛下,臣……臣在!” 朱棣目光幽幽,满是感怀的长叹一声:“纪纲,朕问你,朕何曾亏待过你? 满城官员,时时上书锦衣卫指挥使无法无天、嚣张跋扈,恨不得让朕立马将你处死,可朕何时从了他们的意思? 你纪纲平日里威风赫赫,朕何曾斥责过你? 因为你是在替朕做事,做的还是整个大明朝最肮脏最不齿的事情,所以其他人都可以骂你,但朕必须要护着你!” 纪纲心中感慨,竟然是当场就哭出声来:“陛下待臣不薄,大明朝就没有谁能如臣这般受陛下偏护。 陛下圣宠恩泽,臣唯有日日夜夜铭记于心,谨记忠心耿耿,勤恳做事报答陛下之信任。” 纪纲说的激动,让人分不清他这个时候是真的在感激,还是装某做样只为能逃过一劫。 朱棣冷哼一声,怒而呵斥:“可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不说你纪纲当街阻拦皇太孙,便是那些锦衣卫如何冲进神机营大营的? 为何恰好今日太孙清查神机营,就突发爆炸,就让你锦衣卫撞上,就有这么一整个千户所的锦衣卫第一时间赶到?” 纪纲似是想要开口解释,然而愤怒的朱棣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愤怒的怒喝着:“你纪纲究竟想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杀了皇太孙,还要杀了太子和朕啊!” “臣不敢!臣不敢!臣万死莫辞!” 纪纲连连磕头叩首,伏地不起。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鞭杀 朱棣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是朱高煦还是朱高燧,是他们之中的谁,给你许下了泼天的承诺,才让你胆敢做出这等事情的!” “臣不知道!”纪纲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却还再继续:“臣不知神机营为何会突发变故,更不知麾下千户为何会知晓太孙要出事。 臣无能,竟然让逆贼勾结麾下,做出这等泼天的祸事!” 纪纲依旧在解释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手下人的身上。 “朕容得下嚣张跋扈的臣子,也能容得下想要站得更高的臣子。可是你却开始插手我们家的事情!我们家的事情,是你能插手的吗! “皇太孙对朕来说是何等重要,你纪纲焉能不知! “你这是在往朕的心窝子里捅啊!” 朱棣目光阴沉的如同九天寒冰,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他愤怒的抽出自己腰间的金腰带。 “纪纲,你是大明的臣子,但你却忘了身为臣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啪的一声。 厚重无比,做工结实的金腰带重重的抽在了纪纲的后背上。 好似一根打龙鞭,想要将获罪的神仙躯体抽断一般。 只是一下子,就将纪纲整个人抽的趴在了地上。 皇帝的怒火在这一瞬间彻底的爆发点燃,手中的金腰带再次举起,再次重重的抽在纪纲的后背脊骨之上。 一下一下的,眨眼间纪纲的后背,已经是衣衫破烂,无数的伤痕暴露在外,血水混着肉末被抽摔的到处都是,在裂开的伤口下面,一条白惨惨的东西暴露出来。 那竟然是纪纲的脊骨! 这位大明朝权柄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的脊骨,竟然是生生的被愤怒的皇帝给抽打了出来。 纪纲此时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停下的呼吸,已经是细不可闻。 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只有自然反应,一下一下的颤动着。 皇帝的怒火仍然没有被熄灭,沾满血水和残渣肉末的金腰带,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摸样,而他依旧是在不停的抽打着纪纲。 直到皇帝手中的金腰带在最后一下抽打中,应声而断,纪纲的整个后背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身子更是好似断成了两截一样。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人,静默开口:“陛下,纪纲已经气绝了。” 一代权臣,执掌滔天权柄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对于大明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宗室勋贵来说,那就是从无尽深渊之中爬出来的浴血杀神,却就这么的死了。 就连方才一直警惕着纪纲,护卫皇帝的那人,也未曾想到,皇帝竟然会这般毫不顾忌朝堂非议,就将纪纲给活生生的鞭杀了。 偏殿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纪纲身上的蟒,就好似刚刚经过一场大战,被九天之上的金龙给碎成了粉末。 朱棣也不顾溅到身上的血肉渣子,似乎是刚刚的一番鞭杀让他有些体力不支,手扶着腰坐在了软榻上。 “让人将这里清理干净了。” 朱棣嫌弃的看了一眼趴在自己面前的纪纲尸首。 一直守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的宫女太监被传唤了进来。 等这些人突兀的看到横陈在皇帝面前,已经血肉模糊的尸首,纷纷心中一惊。 更有胆小一些的宫女,竟然是在皇帝面前,惊呼着尖叫起来。 发出声的宫女立马反应过来,浑身颤抖的匍匐在了地上,如同一只鹌鹑一般将头深埋在地上。 宫廷禁地是最讲规矩的,若是在平常像这位宫女这般惊声尖叫,早就要被宫中女官给打杀了。 不过,皇帝却是开口了:“今日宫中不会再死人了!” 皇帝赦免了宫女的过错。 太监们这时候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扳动着纪纲的尸首,他们很小心,时时刻刻警惕着不让这位时常出入宫廷的锦衣卫指挥使后背上分离的骨肉掉到地上。 可是,从尸首后背流淌出的血水,却还是带着肉末坠落到地上。 纪纲的尸首被运了出去,地上也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宫女们端着水盆,拿着抹布用力的擦着地上的血渍,可是她们擦了一遍又一遍,地上仍然能够看得到浅浅的血渍。 尚衣监的人也已经带了干净的衣服,为皇帝换上。 不多时偏殿之中,除了空气中依旧飘洒着的血腥味,再也看不出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棣喝了一口送上来的茶,清了清嗓子:“招太孙觐见,招太子、汉王、赵王入宫觐见。” 午门外,烈日骄阳。 数千人马耸立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无一人出声。 一匹匹战马摇摆着脑袋,嘴巴突突突的,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鸣。 “殿下今日,为何要选择这般做?” 终于,已经忍了许久的神机营提督李彬,终于是再也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 又或许,是这位提督大人觉得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低沉,这才出声缓和一些。 一旁的徐景昌和张辅也同样注视了过来,他们两人也很想知道,平日里虽然血气方刚,但做事却从来都井井有条的朱瞻基,今天为何会选择这般的大张旗鼓,不死不休的举动。 朱瞻基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歉意,他对着面前三人抱拳施礼:“三位大人可能觉着我是年轻气盛,又或者是要置纪纲于死地,再或者是我朱家……虽然原因现在不能说,但小子却不能不先向三位告罪一声。” 告罪? 朱瞻基的一句话,让张辅、徐景昌、李彬三人一头雾水,浑然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 徐景昌是朱瞻基的老舅爷,他正准备开口细问缘由,却是看到从午门里头一名太监小跑着冲了出来。 太监满头大汗,显然是一点也没有停,一路跑过来的,等他到了朱瞻基面前,立即禀报:“太孙,陛下召见,要你即刻入宫觐见。” 朱瞻基却是拉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这人:“先擦擦汗!说说皇爷爷刚刚干嘛了?除了我,还叫了什么人入宫觐见吗?” 太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接过皇太孙递来的帕子,没有用来擦汗,默默的收进怀里,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然后说:“陛下刚刚在宫中鞭杀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然后便要见您,还让人出宫去叫太子、汉王、赵王三位觐见……” 朱瞻基脸上还没有多少的反应,一旁的徐景昌三人却是脸色大变。 纪纲竟然就这么死了! 刚刚没听错的话,纪纲还是被陛下鞭杀的! 天爷爷的,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了…… 三人默默的交换着眼神。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就在老子面前干! 朱瞻基随着太监进了午门。 皇帝的口谕,并没有对李彬等人的交代,也没有对这午门前诸多神机营官兵,以及那上前被俘的锦衣卫有任何的交代。 徐景昌目光闪烁,他似乎是看到了十四年前,南京城发生的事情,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张辅沉吟起来,目光微微缩起。 三人之中,地位官职最低的李彬,率先开口:“陛下这是……太子和两位王爷都被叫进了宫。那纪纲也已经被陛下鞭杀,您二位说,今天这南京城会不会再出什么事啊?” 李彬很是担心,却也由不得他不担心,他从军务草莽之中起,能到如今的地位都是皇帝赏识。 若是中枢真的要出什么事,张辅和徐景昌这两位背景深厚的人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但他就说不定了。 毕竟,如今的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能征善战的武将。 徐景昌被李彬说的越发的烦躁,忍不住瞪了一眼李彬。 张辅终于是停止了沉吟,小声开口:“你们莫要忘了,陛下是先打杀了纪纲,而后才召见太子和两位王爷的……” 张辅没有直白的将心里话说出来,但却也清晰无比。 皇帝现在不会对太子又或者汉王、赵王两位王爷做什么。 若是皇帝真有这个打算,就不会提前打杀了纪纲,而是将暂留纪纲一命,好届时当面对质。 李彬听着英国公的解释,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缓缓落下。 徐景昌哼哼两声,觉得李彬实在是太过于多心了。 然而他却想不到,今天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在李彬的神机营大营之中引发的,若是最后真的要定罪的话,他李彬管控不严,致使库房爆炸这一点,就够他吃挂落的了。 午门里。 朱瞻基已经走进了偏殿之中,一眼就能看到朱棣一个人斜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皱着眉,似乎是在养神。 他鼻子嗅了嗅,虽然此处已经点了香,空气中却还是能够闻得到一缕淡淡的血腥味,若是再仔细一些的话。 甚至还能够看得到殿内物件地砖缝隙只见,还残存着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走的深红色残渣。 不用说,朱瞻基都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纪纲啊! 朱棣似乎是察觉到了殿内多了一个人,微微睁开眼盯着站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朱瞻基。 他没有如往常一样一看着大孙子就必会露出笑容,他脸色平静如水,眼神深邃。 “你来了。” 朱棣幽幽的说了一声,引得朱瞻基连忙抬头。 朱瞻基道:“孙儿见过皇爷爷。” 说着,他就要以礼拜下去。 朱棣却是摆摆手:“平日都没这么懂事,今天也不要弄这出了,站好了说话。” 朱瞻基嘿嘿一笑,但一看朱棣依旧是面无表情,立马是收起将将露出的笑脸。 朱棣点点头开口:“想必你也知道,纪纲已经被朕鞭杀了吧。” 朱瞻基嗯了一声。 朱棣说:“知道朕为何不管不顾,直接打杀了他吗?” 朱瞻基摇头。 朱棣解释道:“朕今日便是不管究竟是何原因,朕只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胆敢当街阻拦大明皇太孙,这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现在,你懂了吧?” 朱瞻基依旧沉默不语,他在思考着朱棣最后说的这番话的意思,究竟是要他做什么。 片刻之后,朱瞻基联想到稍后,他老子还有老二、老三都要过来,便大约知道朱棣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了。 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朱棣已经说的很清楚,他不管今天的因为什么,那便是不会追究今日事件的幕后之人。 就算他朱瞻基拿出的证据铁证如山,朱棣也不会理睬。 最后则是提到纪纲真正被打杀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拦住了他的去路。 虽然是以朝廷的规矩去说的,但其中却难道不是在说这是他们老朱家的家事吗? 想清楚,朱瞻基再次轻轻的点点头。 朱棣一直注视着朱瞻基的表现,见此脸上终于是缓和了一些。 再次开口:“今日在宫中,你爷爷我便一直心生烦闷,忽然察觉城西震动,便隐约觉得是你那边出了事。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便有人来报是神机营库房爆炸,所幸你事先小心行事,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事。 爷爷当时就在想着,这或许是你奶奶在上天庇护着你……” 见朱棣提到奶奶,朱瞻基有些意动,心生悲痛。 而朱棣却是转口道:“可爷爷又想了,你奶奶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大的可能啊,大概是你太爷爷在上头庇护的你。 也只有你太爷爷,这般创立我大明朝的开国君王,才能庇护得了你。 也只有他,才愿意庇护我大明朝的未来啊……” 朱棣说的有些唏嘘,脸上带着些悲怆之色。让朱瞻基看着,不知这时候的朱棣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你爷爷的!” 朱棣叫骂了一声,双手狠狠的搓了一把脸:“老子怎么就和你说起这些了。” 正是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太监踱着步子到了朱棣近前,低头弯腰:“陛下,太子爷还有两位王爷,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闻声,朱棣脸色顿时一沉,沉声道:“让他们兄弟三个滚进来!” 小太监有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的嘈杂声就大了起来,三道人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走在最中间的,乃是身形无比胖硕的大明太子爷朱高炽。 边上,老二朱高煦和老三朱高燧被挤得,只能躲得远远地。 三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别扭沉重。 到了近前,三人连忙准备跪地,却被朱棣给阻止了:“让你们三个滚进来没有听见吗?老子还活着,就这么不听话了?谁给你们的胆!” 兄弟三人还没有站稳,便闻声一颤,连忙是跪在了地上。 他们三人的前面是朱瞻基的屁股,再前面才是他们敬爱的皇帝老爹。 就单单是这幅场景,便能从中窥探出,如今主家爷孙三代人之间的关系来。 见父亲都跪下来了,朱瞻基也不得不跟着跪下。 嘭的一声。 一柄长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朱棣拿在了手上,重重的丢在了朱家三兄弟面前。 朱棣阴沉着说:“拿起你们面前的刀,拿起来!” “既然这么喜欢打!” “如今就在老子面前,好好的干上一场!” “打啊!” 正文 第八十章 剩下的当皇帝 长刀出鞘,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此时,摆在兄弟三人眼前的这把细长细长的刀,就好似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两只泛着红光的蛇眼如同梦魇一般。 朱高炽最先破防,吓得嗷嗷叫,胖硕的身体也忽然变轻,双手双脚动作明捷的撑着地,烟一般的溜到了后面。 老二和老三眼神不断的闪烁着,看了看地上的长刀,最后将整个头都埋在了地上。 朱瞻基同样浑身紧绷,他现在是真的怕,怕二叔和三叔这两位一时血气上头,拿起刀就给他和他老子给剁了。 朱棣重重的冷哼一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血脉,恨铁不成钢的对朱高炽呵斥道:“滚回来!拿起刀!” 朱高炽又是浑身一颤,肝胆几乎破裂,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又重新爬了回来,只不过怎么也不敢拿起就在面前的长刀。 太子爷觉得,让自己拿刀,还不如杀了自己。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别刀没有拿起来先给自己蹦了。 朱瞻基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就没有见过有这么难为人的。 朱瞻基嗓音颤抖,嗓子眼里像是卡了一块鸡骨头一样:“皇……皇爷爷……” 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全,朱棣已经虎目怒视,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朱瞻基满脸的不可置信,脸上布满震惊,被肩膀上传来的力量,将整个人都掀的向后仰倒。 “你也滚回来!” 朱棣再次出声,看着朱瞻基同样连滚带爬的滚了回来后,他厉声道:“这里没有你小子开口说话的地方!老子是在问他们,关你何事!” 这里面有我的老子啊~ 朱瞻基心里嘀咕了一声,却没敢说话。今天朱棣一反常态,已经是弄得他不知所措了。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这些年似乎都没有挨过打。 今天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朱棣见朱瞻基不再说话,他蹲下身子,想要将老大拉的更近一些,后知后觉的发现老大的体重并不是他能够拉的动的,便伸出两只手,将老二和老三拉的趴在地上,拖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然后朱棣拿起了地上的长刀,放在了朱高炽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贴在皮肉上,让朱高炽这位太子爷如堕冰窖,浑身不停的颤抖着,却怎么也不敢动弹半分。 朱棣拉着老二朱高煦,阴沉着说:“你看,现在刀就在老大脖子上,你只要轻轻向下一拉,老大就没了,大明朝下一个皇帝就是你了!” 说着话,朱棣就拉起朱高煦的手,想要让其握住架在老大脖子上的长刀的刀柄。 朱高煦这时候同样是不敢,接他一万个胆子,他现在也不敢真的握住刀柄,双手奋力的按在地上,任凭朱棣怎么拉扯,都没有离开地面一丝。 朱棣见拉不动,松开手重重的拍在朱高煦的后背上,几乎是想要将老二给拍进眼前的砖缝里:“你不是整日想着接老子的班吗!不是就想着你若是老大就好了吗!现在给你机会了,你倒是动手啊!” 朱高煦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一座大山在镇压着自己,吓得是已经鼻涕眼泪一大把,糊的满脸都是,声音颤巍巍的开口:“爹,爹……我没有……我没有想杀大哥……我没有想当……我没有……” 朱棣按住老二的脑袋,脸色阴沉地说:“李老二当年也是如你这般说的,最后他是怎么做的!你朱老二大抵也可以那般做!” 朱高煦闻听此言,几乎是胃里的胆汁都要被吓得倒流出来了,张张嘴却只能是啊啊啊的发出沙哑的嘶鸣声来,最后只能是奋力的摇着头。 朱棣不再理会,对老三朱高燧说:“你小子整天阴沉着脸,谁也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现在给你机会,你来!” 朱棣刚一说完,朱高燧就已经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脑袋一下一下的重重的磕在地上。 朱棣满眼鄙视的看了一眼老三,然后手中的长刀刀刃终于是从老大的脖子上离开。 脖子上先前无时无刻不再扩散着的寒冽消失不见,朱高炽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如同泄了气一般的趴在了地上。 然而这却还没有完,朱棣竟然是一把将老二朱高煦身子抓起来,长刀刀尖死死的抵着老二的心口。 朱棣拉着老大朱高炽说:“来,老子知道你没力气,特地帮你,你只要撞上去,这刀尖就能插进老二的心口, 等杀了老二,再杀老三,这样你往后就能睡好觉,也不能再担心什么了!来!大明朝的太子爷!来啊!” 朱高炽的两手悬在半空中,直打哆嗦,本就苍白的脸这时候更是变得惨白一片,看不到一点血色。 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朱高炽的脸上渗出,渐渐汇聚在一起,坠落到地上。 一旁的朱瞻基,看着这三位惨不忍睹的样子,满是心痛的撇过脸,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现在也只能是选择无视。 朱棣见老大没有一丝想要动手的想法,不满的冷哼一声,收回长刀重重的插在了地上。 叮的一声,长刀竟然是贴着砖缝,深深的扎了进去。 薄如蝉翼的刀刃竖在半空中微微的左右摇摆着,在朱家三兄弟眼前,这刀刃就像是能夺命的刀峰一般,随时都会倾倒下来,将他们三人给斩杀了。 朱棣终于是站起身,双手叉腰低头俯视着三个儿子:“既然都不想第一个动手,那朕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刀就在你们面前,剩下最后一个人,就是我大明未来的皇帝!” 朱高炽兄弟三人,立马是弓着身子,趴在地上,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更不敢说靠近插在地上、近在咫尺的长刀。 “尔等现在不敢了?”朱棣嘲讽着:“怎么?到了朕的面前,一个个都成了小鸡仔了?平日里在外头的狠劲呢?在外面打生打死的悍勇呢?” 朱高炽三兄弟依旧是低头不语。 朱棣哼哼着开口:“老子还没有死! 你们就这么想要做到老子的位子上吗! 你们是兄弟!是血浓于情的兄弟!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只要有你们老子我在,谁都不准为了这个劳什子的位子打生打死!” 兄弟三人不住的磕头,似乎是在表达自己听进去了。 朱棣深吸了几口气,才接着说:“老子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老子不给你们,谁都不许抢!”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看!这里有条狗! 偏殿之中,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宫人们早就被吓得躲得远远地,在大太监、大宫女的吩咐下,今日的事情但凡是泄露出去,便会被乱棍打杀了事。 朱高炽脸上的汗水就没有停下来过,一颗一颗的滴在地上,发出偏殿中仅有的声音。 三兄弟的后背,几乎都已经是湿透了,来自他们父亲的压迫,让他们史无前例的倍感艰难。 朱棣深深的吐息着,脸上露出了一股疲惫,大抵是身心俱疲的表现,他缓缓的坐下,指着一旁的朱瞻基。 “这小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侄儿,更是我大明的皇太孙,若说东宫是国之根本,他就是根本之根本!” 闻声,低着头的朱高煦和朱高燧齐齐的眉头一皱,他们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只听朱棣再次开口:“皇帝的位置只有一个,谁来坐都得是我们朱家人! 但到底该谁来坐这个位子,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今日神机营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再说,你们几个都该是清楚的。 这件事情,只允许这一次,再无下次!” 朱高炽兄弟三人,以头磕地。 砰砰作响。 朱棣更加的疲惫,缓声说:“外人都觉得我们家是篡位来的,难道你们还想后人接着说,我们家不但篡位,还兄弟父子相残,只为了一个皇位吗? 这些年,朕时时准备,一有机会便会举兵北伐。 户部和内阁每每声称国库空虚,可朕还是让郑和打造宝船。 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能将朕做的事情消弭了,让后世之人说起我们家,只会说我们家为大明朝打出了一个万世太平,万国臣服,四方来敬!” “朕累了,朕也越来越上年纪了,大抵再来两次北征,朕就提不动刀了。 可往后怎么办? 你们现在自家人内斗,只会让那些盯着我们家的酸儒文人大书特书,说我们家德不配位。” “朕想了又想,朕不想再管你们的事情了。 如朕方才所说,往后谁胆敢再自家人打自家人,朕哪怕是背上万世骂名,也要亲自手刃了尔等!”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朕累了。” “你们走吧……” “都走吧……” 一阵清风刮过,朱瞻基才发现自己已经是站在了奉天殿前的平台上。 前面,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三人默默的相对而立。 三兄弟之间沉默不语,似乎有万千句话要说,但又好像无话可说。 朱高炽长叹一声,抬抬手,最后又轻轻的收了回去。 朱高煦和朱高燧目光闪动,他们两看了看一旁站得挺拔的朱瞻基,然后两人齐齐对着朱高炽抬手抱拳,而后就此拜别。 奉天殿前,便只留下了朱高炽、朱瞻基父子二人。 没了旁人,朱高炽又是一声长叹,他那宽实的后背也不由的拱了起来,厚厚的肩膀也耷拉了下来。 朱瞻基见状,立马上前扶住父亲:“您今日受惊了……” 朱高炽摆摆手摇摇头:“这些年不都这样过来了?只是没想到,你爷爷今日会这般大动静……真要是再这样多来几次,只怕你爹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朱瞻基同样有些无奈:“哎……还不是因为二叔他们……” “你闭嘴!”朱高炽呵斥着瞪了朱瞻基一眼:“你今天还没有看明白吗?你爷爷的意思,今日的事情就不关你二叔和三叔的事,懂不懂!” 朱瞻基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脸上越发的无奈:“爷爷在我们来之前,便打杀了纪纲,就是为了不让这件事情彻彻底底的摆在我们家人面前,也是为了维护我们家最后的这点颜面……” 朱高炽点点头:“还算是看明白了。所以,今天你爷爷弄着这么一出,就是多余的。 他拿一把刀出来,当着一位我们兄弟三个,就真的敢拿着刀砍了对方? 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你爷爷啊……这些年身处帝位,早就将这人心给看透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从来都是要我们来猜的…… “他就是想要告诉我们,大明的皇帝是他,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要干什么都可以,我们不能有想法,也什么都不能做…… “老二、老三难道就看不出了? 他们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今天才会表现的这么狼狈。 你当真以为,他们这两个杀才,会因为一把刀,就和你老子我一样吓成这样?都不过是在假装罢了……” 朱瞻基转动眼珠:“所以啊,纪纲要是没被打死才好啊……” 朱高炽在朱瞻基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你还想今天就给你二叔、三叔弄死? 你爷爷不会动手,你老子我也不会动手,你以后更不能动手! 你爷爷说的没错,咱们家实在是不能再折腾了,不然史书上该怎么写咱们家这几个人?” 朱瞻基撇撇嘴:“大不了禁书!” 朱高炽越发的生气,冷哼道:“你是要做始皇帝? 你现在就该庆幸,你爷爷刚刚话里的意思,你才是咱们大明的根本! 你老子我,都是占了你的光!懂不懂?” “懂~懂懂懂……您说的,儿子都明白……”朱瞻基搀扶着老父亲,缓步向着宫外走去。 直到东宫,父子二人这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朱高炽这回儿没有径直奔向自己的书房,大概今天是真的被吓坏了。 让人搬了把太师椅,就放在了庭前紫藤下,优哉游哉的打着拍子。 朱瞻基贴到近前,小声的说:“昨儿说的礼物,这会儿也该给您了。您啊,也不要闷闷不乐了,缓缓……” 听到说好的礼物终于要来了,朱高炽的眼光一闪。 朱瞻基发誓,自己从老父亲眼里看到了一片片的金光银光。 这是刚才被吓了一顿,现在又想着金子银子了…… 无奈的摇摇头,朱瞻基拍拍手。 “汪汪汪……” 外头,传来脚步声和犬吠声。 不多时,一条牛犊大的狗,被两名日月堂的健壮少年牵了进来。 若不是这两人长得健壮,又因为拴着狗的绳子被绑在了他二人的腰上。 只怕这时候,这狗已经是冲了过来。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加油奥利给 朱高炽还在疑惑,怎么说好的礼物变成了一条狗。 只听朱瞻基已经是大喊了起来:“爹啊,快跑吧!要是跑慢了,这狗就要咬上来了!” 朱高炽还没有反应过来,两名少年已经是加快了步伐,那前头的狗也变得更加的凶狠起来,犬吠声冲入太子爷的耳中。 太子爷这会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儿子这是要放狗咬他啊! 顿时,太子爷两腿一绷,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站起身,就开始绕着紫藤架子跑了起来。 那如一头小牛的狗,便在两名少年的拉扯下,追着大明朝尊贵无比的太子爷跑了起来。 太子爷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还一边追一边叫着。 朱瞻基站在中间,大喊着:“爹,往外面跑!外面地方大!” 朱高炽浑身的肉像是波浪一般起伏着,他龇牙咧嘴的咒骂着:“朱瞻基!你个混账玩意!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谋朝篡位了,要抢了你老子我的太子位?” 连朱高炽都没有发现,他自己竟然能一边这样剧烈的跑动着,还能一边说出这么多的话。 朱瞻基强忍着笑,继续喊着:“您啊,这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该多跑跑,锻炼锻炼,让身子轻一些。我可是还想自在个几十年,所以啊您得活的长长久久的!” 一阵狗叫声在东宫里响个不停。 若不是怕身后的狗真要追上来咬上自己,朱高炽就要当场大义灭亲了。 “朱瞻基,你老子的!翻了天了!” 太子爷的声音越传越远,那一大波的波浪也渐渐从庭院之中消失。 夕阳西下,东宫中却是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皇太孙放了一条狗。 狗追着太子爷。 一狗一人,就在东宫里头一圈圈的跑了起来。 好些年前,好些宫里宫外的人,都在说东宫就不该叫东宫,而是该换个名字才贴合。 太孙宫! 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在这东宫里头,真正的话事人乃是皇太孙。 然而今日这东宫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是所有人都闻所未闻的。谁能够想得到,堂堂大明朝身份尊贵无比的太子爷,竟然会被一条狗撵。 若是让外头的人看见,必然是会震惊,为何现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东宫占地极广,朱瞻基见老父亲已经跑得浑身是汗,都快要流出油来了,这才赶忙让人牵了狗离开。 他上前搀扶着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老父亲,缓缓地将速度降下来,进入散步状态。 朱瞻基可不敢立马让朱高炽停下来,他怕减肥没成功,就中道血管爆炸而亡了。 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温热毛巾,朱瞻基小心的擦去老父亲脸上、额头上的汗油混合物。 朱高炽心理还生着闷气,想要拒绝却已经没有多少的力气,只得闷闷不乐的说:“你是我爹才对!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要折腾我,我看你就是想给我折腾没了……” 这是气糊涂了才会说的话。 朱瞻基笑了笑,略带着歉意和尴尬:“听锦衣卫的人说的,旁的人身体里都是油脂,血脉经络都被挤压的窄窄的,甚至是都会被堵死。 反倒是瘦的人体内,血脉经络畅通无阻,身体也远比肥胖的人健壮。” 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朱瞻基只能假借锦衣卫的名头,还得再配上老中医惯说的经络之血,在一旁旁敲侧击的说着。 朱高炽的脚步停了下来,抢夺了儿子手上的毛巾,自顾自的擦了起来,然后才有些不相信的问:“当真……那些个油脂能将血脉经络给堵死了?” 朱瞻基目光大有深意的扫视了一遍老父亲的肥硕的身子,点点头:“二百斤的人,能刮下来一百斤的油脂……” 本宫可不止二百斤呐…… 听闻此番解释,朱高炽有点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这身体里一大半都得是油腻腻的油脂。 太子爷默默的用一只手偷偷的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弹弹的很有劲道。 这下面大概都是油脂吧…… 太子爷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那……好儿子啊……这天天跑着,那什么堵着血脉经络的油脂……能没了?” 朱瞻基看着老父亲脸上的期待,不由嘴角上扬,他坚定地点着头:“必然是可以的。不过……” “不过什么?”朱高炽脸上又浮出紧张之色,生怕还要做比被狗撵还要累的事情。 朱瞻基轻笑着抚拍着老父亲的后背,笑着说:“没您想的严重,就是往后红烧肉不能吃了,大鱼大肉也不能吃了。你得忌口,时蔬瓜果要多吃。” 但凡是胖的人,大抵都是美食爱好者。 大明太子爷朱高炽同样不能例外,他可是个经年老饕餮,眉头一皱:“一点都不能吃?” 朱瞻基摇摇头,又点点头,让一旁看着的朱高炽连连皱眉心神恍惚。 朱瞻基没敢再卖关子,立即说:“您真要是想吃肉了,就吃些鸡胸肉或者是鱼肉吧。其他的肉,是真的不能吃了。” 太子爷有点不开心:“那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事啊?” “怎么也得您能追着打我才算完事……” “……”太子爷不开心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怒吼一声:“滚!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 朱瞻基嘿嘿一笑,跳着脚躲过老父亲抽过来的手掌,抬手拜一拜连忙逃走。 太子爷喘着粗气,一手叉腰一手扶墙,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来人啊!” “太子爷有何吩咐?” “那什么……往后给本宫准备的肉食,都送给那条狗吃吧!等它吃胖了,就追不上本宫了!” 一旁候着的宫人强忍着笑,点头应下,他们这些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爷竟然也有会这般孩子气的表现。 跑不过太孙弄来的狗,太子爷就打算喂胖了狗让狗追不上他。 太子爷也作弊! 此处不说,刚刚坑了一把老父亲的皇太孙朱瞻基,已经是在东宫里头转悠了一遍,到了母亲张氏的住处。 刚一跨进门,朱瞻基就听着院子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嬉闹声。 站定,朱瞻基就看到院子里两个八九岁的孩童正在追逐着。 太子妃张氏端坐在廊下纳凉,边上是红衣和孙若微两个丫头陪着。 三个女人之间一边盯着院子里猴一般跑来跑去的两个孩子,一边小声的说着这宫里宫外的闲话八卦。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酸 最先发现站在院门口的,是在院子里跑动的两个孩子。 小一点的孩子回着头,看着大一点的孩子追赶着自己。嘭的一声,撞在了一堵人墙上。 大概是跑的太快,撞得也就重了一些,小一点的孩子正要哭泣鼻子来,他抬起了头就看到朱瞻基正面带微笑的盯着自己。 将将要留下来的眼泪,被生生的憋了回去,已经缓缓张开的嘴巴,立马是紧紧的闭上。 大一点的孩子赶了过来,先是一巴掌拍在了弟弟的后脑勺上,然后带着弟弟,面对着朱瞻基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 “瞻墉、瞻墡见过瞻基哥哥。” 朱瞻墉、朱瞻墡两个小孩,如同小大人一样的对着朱瞻基合手作揖行礼。 朱瞻墉和朱瞻墡,乃是朱瞻基一母同生的血亲兄弟。他们如今都未成年,所以自然不用按照大明的规矩,前往封地。 朱瞻基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拍拍两个弟弟圆滚滚的脑袋:“今天先生们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 朱瞻墉、朱瞻墡两兄弟偷偷的翻了翻白眼,没想到自家大哥也变得和父亲、母亲一样,整日里说着功课功课的事情。 不过老大太有威慑力。 大一点的朱瞻墉回答:“都做完了,今日里先生还夸了我和弟弟。” 朱瞻基点点头:“不错!等晚一点,哥哥让人送你们一人一条小狗玩。” 朱瞻基本来只是很单纯的,打算奖励一下两个小弟弟。 然而他哪知道,朱瞻墉和朱瞻墡一听到狗,立马是笑脸大变,一脸的惊恐。 朱瞻墡终究是最小的,忍不住可怜兮兮地开口问道:“哥哥……你要让狗也咬我们吗?” ??? 朱瞻基一头雾水,一脸蒙逼。 朱瞻墡却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的大秘密,惊呼着道:“刚刚我和瞻墉哥哥都听到了,你在前头放狗咬父亲,父亲被狗咬的都惨叫不绝,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朱瞻基轻轻的抽了朱瞻墡一巴掌,瞪着眼:“小屁孩懂个啥?东西没学会,这成语倒是胡乱用起来了!” 朱瞻墡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嚷嚷着:“那你也是放了狗咬父亲,现在又要放狗咬我们了!我不要狗!” 朱瞻基一脸黑线,转头看向一旁的朱瞻墉,这一看就发现,朱瞻墉同样是一脸的悲怆,大概是觉得他小子也要慷慨就义,要被自家老大放的狗给咬烂屁股了。 这时候,刚说完京城里头某个侍郎一口气纳了八个小妾的八卦的张氏,回过头已经是看到了站在一起的三个崽。 张氏脸上一喜,立马喊道:“瞻墉、瞻墡,拦着你们瞻基哥哥做什么!是不是又屁股痒了!” 朱瞻墉、朱瞻墡两兄弟顿时大生委屈,先是要被哥哥的狗咬屁股,现在又被母亲冤枉,两兄弟顿时嗷嗷的叫了起来,嘴里吐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一前一后风一般的就窜进了后头的屋子里面。 这兄弟两大概是觉得,只要自己躲进了被窝里,母亲和哥哥就找不到他们两了。 在弟弟们面前慈祥的形象荡然无存,朱瞻基心生尴尬,摇着头走到了张氏面前。 作揖施礼。 张氏已经是让人搬了一把椅子:“好好坐着!今天你个混小子,可是吓我老身了!” 神机营出了那般大的事情,身为太子妃的张氏,断然不可能不知道。 朱瞻基越发的尴尬,半个屁股落在了椅子上,嬉皮笑脸的讨好:“您啊一点也不老,我还想着能再多几个弟弟妹妹才好呢……” 张氏脸上浮出羞红,翻着白侧着脸咒骂着:“混小子越来越多没有规矩,什么话都敢说!我现在啊,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报上孙子了!” 朱瞻基顿时更加的尴尬不已,连忙岔开话题:“小妹呢?怎么没有见到小丫头?” 张氏有些恨铁不成钢,长叹着说:“死丫头,让她学女红不好好学,胡乱弄了一天,进了餐就睡下了。” 尽管将自己生的四个崽都骂了一遍,但任谁都能看得出太子妃脸上流露出来的骄傲和得意。 想想也是,如今这大明天底下,还有哪个妇人能有张氏的地位和尊荣? 她的公公是大明的皇帝,上头也没了婆婆管着。而她的丈夫,是大明的太子爷,未来的皇帝。她的儿子是大明的皇太孙,未来的未来的皇帝。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的一女二儿承欢膝下。 太子妃张氏,可谓是已到人生巅峰! 大抵是再无他求了。 朱瞻基笑了笑,想到了一些已经变得很是久远的故事。 张氏则是打起了哈气,睡眼朦胧的揉着腰。 “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孩子们精力足。说是让若微丫头跟在你身边伺候着,你却成天的往外跑。 如今出事了吧,幸好苍天保佑没真的出事。 你们这些孩子去说说话聊聊吧,我还得盯着你那两个弟弟洗漱好了才能安歇。” 悄无声息的,朱瞻基恍惚间,发现母亲张氏的眼角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朱瞻基连忙起身,搀扶着母亲,叮嘱安慰着:“母亲放心,往后不会再出这般事了。您就将心放进肚子里,活的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到时候儿子给您弄上几十个孙子孙女,让您看着就头疼。” 张氏抽了儿子的胳膊一巴掌:“还是没个正经,你先成婚了再说什么几十个孙子孙女的! 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只管说,让你爹你爷爷去说亲。 就是咱们宫里头这些个丫头,看上了也无妨。就说若微丫头,性子也是极好的……” 张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就听到一丝微弱的冷哼声。 太子妃连忙闭嘴,推开了朱瞻基,自去歇息。 朱瞻基甩甩手,姗姗的看了看刚刚哼哼的红衣,然后又看了看一旁已经被母亲说的满脸通红的孙若微。 嗅了嗅鼻子,一股子被百年老窖还要浓郁的酸味弥漫的到处都是。 朱瞻基也不说话,转身背手,就往自己的院子走。 红衣和孙若微二人,便轻步慢摇的跟在后面。 半响,红衣开口:“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想起你还欠我好几顿红烧肉呢! 你要娶若微就娶,她没脾气,性子好,才不会管你天天往秦淮河那边跑呢。” 本姑娘绝对不是在解释什么! 哼! 说着话,红衣心里却是越发的不得味。 不由暗自后悔懊恼。 自己已经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对……对……他是不是……太冷漠了…… 想着想着,红衣的脸也如身上的衣裳一般红艳艳的。 少了几许冷酷和不近人情,多了些少女本该有的娇羞和…… 孙若微羞涩不已,拉着红衣的袖子一顿晃荡,轻轻的踱着小脚。 “做!给你做!”朱瞻基转身停下脚步,叫喊着。 没有反应过来的两个丫头,差点点就一头撞进了朱瞻基的怀里。 朱瞻基瞪着红衣,满脸的凶神恶煞:“这就回去给你做糖醋排骨!醋溜藕片!糖醋鲤鱼!老醋木耳!醋蒸鸡!醋丸子!醋豆腐!”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为父就看看 宫廷禁地,禁绝烟火。 但是对于朱瞻基来说,这条规矩就是用来被破坏的。 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平日不常住的小院中,同样是建了一间小厨房。 平日里备上一名厨子,也不让他做饭,只需要在太孙需要动手的时候,他能在一旁做些烧烧火、切切菜之类的事情。 若不是皇太孙给的工钱实在太高,厨子又抱了学成手艺好传家的念想,早就伙同着东宫里的其他厨子,离开这个屈辱之地了。 朱瞻基一向以诚实守信自诩,说要今天做就绝对不会留到明天。 小院里,在紧挨着小厨房的小屋中早就睡下的厨子,从睡眼朦胧中起来,嘴里面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吴越话,却是速度飞快的完成了摘菜、切菜、架火的准备工作。 红衣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外面,目光却是不时的飘向里面,一颗心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才来东宫不久的孙若微,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则是怯生生的跟着朱瞻基进到了小厨房里。 她想要动手跟着做些什么,却是被朱瞻基给阻止了。 朱瞻基一边系着围裙,一边伸手放在锅上试着油温,一边皱着眉拽拽地开口道:“这是我的地盘,你休要插手!” 朱瞻基的本意就是觉得做菜是最能让他放松的事情。 女人在边上,纯粹就是碍事! 耽误做正经事! 然而,孙若微却是小脸变得越发红扑扑的。 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皇太孙好撩人呀! 连疼惜女子,都说的这般威武~ 孙若微羞涩的盯着朱瞻基忙碌着的背影,悄悄的吐了吐舌头。 摸样甚是可爱! 霎时间,小厨房内外香气四溢,几乎是十里飘香。 也是幸好此处乃是东宫,皇家重地,若不然大概要引来成群结队的人讨食了。 廊下支起一盏灯,架起一方小案,三个凳子摆好,各色异香飘荡的菜肴被端上了案。 厨子捡拾捡拾多余的菜,聚在一起扣在装了饭的大海碗上,一个人缩在灶口扒拉着。 朱瞻基满脸得意和骄傲,拿着快湿抹布擦着手,然后照旧端着茶杯嘬了一口。 孙若微此时已经是喉头大动,食指挑动,小巧而高挺、晶玉透亮的鼻子小心的抽动着,殷红殷红的舌尖不停的舔着嘴唇。 朱瞻基宠溺的笑着,伸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孙若微面前的碗中:“吃吧,尽快吃。” 说着话,朱瞻基又夹起了一块藕片送到孙若微的碗里。 这一桌子的菜,朱瞻基也说到做到,都用了进贡的山西老陈醋。 只不过这时候,现场却是醋味更加。这一股子浓郁的酸味,几乎是将整个小案给掀翻。 红衣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也不用筷子,直接伸出左手扯下醋蒸鸡的鸡腿,一把塞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啃了起来。 然后她右手拿着筷子,又老醋木耳往嘴里塞,不多时便将自己的嘴巴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朱瞻基手掌轻轻的拍拍桌子,嫌弃的看着红衣:“少吃点!看看你,最近练功也少了,人都长胖了!你是要长成我父亲那样?” 红衣顿时老大不乐意,却因为嘴里被自己塞得严严实实的,也不能反驳什么,只能是哼哼着翻翻白眼,继续对付着离着自己最近的糖醋排骨。 “你小子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恰是此时,边上传来朱高炽不满的声音。 孙若微和红衣连忙起身,孙若微擦着嘴巴上的油渍,红衣使劲嚼着嘴里的食物,对着太子爷福身行礼。 朱高炽显得很是随和,摆摆手便自顾自的便到了小厨房里,一脚揣在厨子的屁股上。 也不管厨子的满脸惶恐,夺过了原本在厨子屁股下的小凳子,又顺了一副碗筷,便在小案前空着的位子前坐下。 红衣在东宫长大,对朱高炽很是熟悉,见太子爷是打算吃点东西了,便立马将摆在自己面前的糖醋排骨,有点依依不舍的推到了太子爷面前。 朱瞻基拍了一下红衣的手背,瞪了一眼:“他现在开始不能吃肉!” 说着话,朱瞻基不顾老父亲怨恨的目光,又将那盘只剩一小半的糖醋排骨推了回去。 一旁的孙若微倒是显得怯生了一些,她是才到东宫不久,见过太子爷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倒是朱高炽,夹了块木耳细嚼慢咽下去后,这才发现,同样不满的瞪了朱瞻基一眼。 然后笑盈盈的看向孙若微:“丫头,快坐下吧!这东宫里头,从来就不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坐下来,一起吃,不够了让这混账小子再做!” 朱瞻基偷偷的乐着,他清楚老父亲这是对他今日放狗追赶,还有刚刚的不让吃肉的行为,表达不满,无能狂怒的吐槽呢。 为了扭转自己在老父亲心中的形象,朱瞻基孝心大发,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块藕片放到老父亲的碗里,且脸上对着笑:“您今天不看折子了?” 朱高炽看了眼桌子上的大鱼大肉,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白白净净的藕片,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老大可能不是亲生了? 太子爷心里生着闷气,张着血盆大口将藕片一口闷掉,闷闷的说:“为父今日颇为疲惫,四处走走看看,见到你们这里欢闹的很,便过来看看。” 本宫就是来看看的! 绝对不是因为闻着味道跟过来的! 哼! 朱瞻基也不戳破,笑呵呵的说:“父亲跑那么久,也该是累着了,不过这事情还是得要坚持不懈……” 后面的一堆车轱辘的话,朱瞻基没敢接着说完了,老父亲的眼神一紧露出了杀气。 见这个不孝子缩起了脑袋,朱高炽念念不忘的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面前的大鱼大肉,然后移开目光淡淡的说:“刚刚送过来的消息,和宁王已经出城了。” 朱瞻基一愣,这才想起来南京城里这些日子还住着这么个人,不由疑惑:“阿鲁台这么急着就要返回边塞草原?不多住些日子?我可是听说,太医让他多在江南歇息些日子的啊……” 朱高炽瞄了不孝子一眼,哼哼着:“人家和宁王再不走,等着被牵连到神机营的事情上?到时候好长长久久的埋骨江南?” 朱瞻基脑袋又是一缩。 不过他也清楚,老父亲说的没错。 眼下整个南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太孙与和宁王不对头,几乎是到了打生打死的地步。 但是有恰好这个时候,皇太孙在城中险些出事,这就让不知情人的,不得不让和宁王身上想了。 你和宁王,是不是气不过皇太孙,所以要冒大不韪下死手了? 这个时候阿鲁台要是还留在南京城,只怕是真的要在这江南的花花世界里埋骨了。 朱瞻基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见阿鲁台,怎么说也要和人家好好解释解释。 朱高炽又开口道:“刚刚宫里头也来了消息,明日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文华殿议事,也点了你的名!”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臣有本要奏 翌日,天色未亮。 朱瞻基就被睡在偏房里的孙若微给叫醒,催促着快快入宫议事。 睡眼朦胧,头发蓬松,朱瞻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孙若微给捯饬的人模人样的。 等到他谨记要有孝心,前往老父亲的住所,准备邀着一道入宫,却被人告知太子爷早早的就入宫了。 摇摇头,朱瞻基只能解释,老父亲也是个大孝子,不让他的老父亲久等。 皇太孙绝对不会承认,他心里想的其实是老父亲肯定是因为太胖走的太慢,才会起早入宫的。 从午门入了宫,向右一转跨过一道小门,文华殿就在眼前。 这块地方很是特别。 文华殿常被用作经筵之地,皇帝也常在此处与大臣议事。而在文华殿南边,就是内阁的班房。 朱瞻基到了文华殿前,天色已经放亮,三五成群的在京三品以上官员,见着皇太孙都面露些许异色,而后齐齐行礼。 进了文华殿,朱瞻基就看到老父亲正站在离着御座最近的位置,他连忙赶过去,先是看了看四周,才开口:“您可知道今天是要议什么事?” 朱高炽揉揉腰,打了个哈气道:“你爷爷的心思,是我能猜得透了?” 朱瞻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便转口问道:“二叔、三叔呢?他们平日里可是很积极的。” “你爷爷让他们待在家里不许出门。” 朱高炽说着话,又揉了揉肚子,已经两顿没吃着肉了,肚子很饿。 朱瞻基偷偷一乐:“这是被爷爷给禁足了?” 朱高炽瞥了眼不孝子:“你爷爷可没说禁足,只是让他们两待在家里,这话啊,不能乱说!” 朱瞻基抖抖眉头,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文华殿里已经站满了人,侍御史们正在安排着一位位同僚,不要站错了位置。 几名内阁大臣,在胡广的带领下,聚在一起似乎是在小声的讨论着什么事情。 六部尚书、六部侍郎,各部衙门的堂官、副手、主事,甚至几位进京述职的封疆大吏都齐聚一堂。 相较于济济一堂的文官们,另一侧的大明武将也不输分毫。 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及同袍、三大营的提督与麾下部将、锦衣卫的同知镇抚使们,加上在京三品以上的武将,亦是在小声的议论着。 不多时,从大殿后面走出一位太监。 他身披猩红大氅、腰佩宝刀、大氅下身着软甲,当真是器宇轩昂、英武不凡,若不是在场的人都认识这人,只怕都不会觉着他竟然会是个太监。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鼎鼎有名,数下西洋的三保太监郑和! 朱瞻基未曾想到,最近一直待在龙江船厂督造宝船的郑和,今日竟然会出现在宫中。 郑和此时却已经是站在了御座旁边,冷哼一声。 顿时,殿中立即归于一片寂静。 即使是清贵自傲的文官们,也没有人敢瞧不起这位三保太监。 随着殿内肃静下来,皇帝在众目注视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出现在他的臣子们面前,皇帝的龙屁股稳稳地落在御座上,龙目扫视眼前群臣。 这是一场大明朝的高端会议。 三品以下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高端的会议,自然是庄严肃穆的。 皇帝没有开口确定今天的主题,臣子们也不想这个时候没事找事,率先开口。 大家都在耐心的等待着,想要弄清楚皇帝今天为何突发兴致,要开场高端会议。 皇帝清了清嗓子,大概是最近天气越发的热了,让人容易上火。 “今天,其实朕也没有什么事情。” 皇帝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群臣心中安心骂骂咧咧,全都没有想到,没啥事皇帝还要召见他们。 然后,就听朱棣接着说:“但朕又想了想,你们也应该没事什么事,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事,何不你我君臣聚在一起闲聊一二。” 我信你个鬼! 就连内阁首辅胡广大人,心里也不由的鄙夷起来。 皇帝可能今天可能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但他的内阁可是有一大箩筐的事情要处理。 还闲聊一二? 就算是宗室亲王子弟,那也没有资格能够和皇帝闲聊的。 当然,除了鸡笼山上的那位假和尚…… 朱棣见没有人开口,也不尴尬。 要知道,皇帝的脸皮是整个天底下最厚的! 朱棣继续开口:“但闲聊前,还是要让郑和先说说正事。” 下西洋的事? 大臣们心中暗想。 郑和已经踏出一步,先是对太子和朱瞻基点头示意,然后脸色一正沉声开口。 “兵部员外郎不敬大明律法,贪污受贿,交锦衣卫问斩。 锦衣卫原指挥使纪纲,圣前冒犯,已当场处决,其家人发配琼州。 锦衣卫由郑和暂代,太孙朱瞻基协办。” 好了,现在在场大伙都知道皇帝的意思了。 什么兵部员外郎不敬大明律法,什么贪污受贿。说不敬大明律法还有可能,至于贪污受贿? 如今谁还不…… 这叫事? 皇帝这一出,不过是再一次向他的臣子们,展示对皇太孙的宠爱而已。 至于纪纲,那不过是一条被皇帝抛弃了的狗而已。 至于让郑和来暂代锦衣卫? 三保太监事业旺盛,哪里有时间管锦衣卫这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 锦衣卫不过也是丢给皇太孙,以作安慰罢了。 郑和说完了话,便退了回去。 朱棣脸上露出笑容:“不过两个忘了我大明律法的混账,我等就莫要再提此事。 朕最近算算日子,眼下端午也快要到了,宫里头许久没有热闹了。 最近你们也被京察弄的疲惫不堪,朕想着到时候还在这文华殿,摆上一桌酒席,你们和朕,君臣同饮一杯。” 这是闲话! 首辅大人代表朝堂,出班抱拳回话:“臣等谢过陛下恩荣圣眷。” 朱棣摆摆手:“朕要说的说完了,该你们说说了,总不能朕一个人给嘴都说干了,那可就是你们的过错了。” 群臣:我们没有话说! 群臣:我们要回家! 群臣:我们要奈子! 就在殿中陷入寂静无声之时。 谁也没有想到,皇太孙朱瞻基却是站了出来。 朱瞻基抱拳拜礼:“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太孙!那可是祖宗成法啊! 群臣顿愕。 朝堂死寂。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点不开心。 这个龟孙儿!竟然搁老子这称臣了! 太子爷一如既往的低头垂目,拿朝堂当做他睡回笼觉的地方。 朱瞻基探头看了看四下,见没人阻扰,便立即沉声开口。 “臣协办锦衣卫,昼夜不眠,殚精竭力,忧心忡忡,思虑良久,深感我大明之天朝雄风,然鼎盛之下却也潜伏弊端。乃至此,臣有些许微薄之言,不得不说,不得不谏!” 夭寿啦! 这个混账玩意,怕是失心疯了吧! 明明刚刚才领了协办锦衣卫的差事,这才多久? 怕不是才盏茶的时间,你个龟孙儿就昼夜不眠? 就殚精竭力? 朱棣眉眼跳动,差点就没忍住窜出去狠揍这龟孙儿一顿。 殿内,自内阁首辅胡广以下,群臣几乎皆是这般想法。 当真厚颜无耻! 然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一脸大明肱骨重臣的模样,似是要死谏般的表现壮烈无比,若是在殿外摆上一副棺材,大抵就完美了。 朱棣已经是甩甩手,懒洋洋的靠在了御座上,打算看着这龟孙儿今天到底是又要折腾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朱瞻基抬头看了眼朱棣,清清嗓子继续开口:“臣查遍我大明各府文书记载,数次进入玄武湖册库查阅!有感于此,臣当真是触目惊心,心惊胆寒!” 混账玩意! 还学会卖关子了! 朱棣有点不乐意,皱眉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滚蛋!” 朱瞻基脸色依旧,沉着回话:“臣谏言,纳五军都督府!京师三大营!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大明一十三都指挥使司!天下诸州府兵丁!九边边军!入我大明京察之范围!” 随着朱瞻基一字一句的说出,一个部署衙门的名字,殿内便响起一阵阵的惊呼。 等到朱瞻基几乎是将整个大明军方,都给说完了,并说出最终将其纳入京察范围的时候,殿中武将几乎是已经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夭寿了! 夭寿了! 一匹匹草泥马从武将们的头顶窜过,无论是权柄一方的左右都督,还是位高权重的都指挥使、提督们,纷纷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方才震耳欲聋的大明皇太孙。 大明的皇太孙,竟然主动提出,将要大明朝的刀,大明朝的剑,给纳入京察的范围! 这可是千古未闻之事啊! 他是要将枪眼儿用泥糊上? 还是想摆碗了枪管对着自己? 方才反应过来的军方大佬们,已经将目光从朱瞻基的身上移开,他们定定的看向了高坐御座之上的皇帝。 他们的皇帝! 难道,咱们大明朝的皇帝,要做大宋朝的旧事? 也要来场杯酒释兵权? 难怪今天皇帝突然把所有人都叫来了! 还说什么只聊闲话! 原来就是为了俺们手上的这一丢丢的兵权啊! 在场的军方大佬们,已经脑补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 试问,如今的大明朝,除了皇帝陛下本人,谁还敢对军方有只言片语的嫌隙和不满? 定然是皇帝陛下了! 可是,谁能想到皇帝同样震惊不已,直至眼下也未能反应过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平时里最为重视的将军们,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可老子真的没干这事啊! 老子可是还要北征啊! 朱棣感到深深的羞辱,不由瞪眼怒视着惹出这事的朱瞻基。 朱瞻基还未开口解释,文官这边已经是喜不可止,纷纷心中窃喜。 若不是实在慑于对面的武力太强,这帮人怕是就要哄堂大笑起来了。 重大利好! 重大利好啊! 终于有人,敢站出来约束对面那帮杀才了! 皇太孙果然英明,颇有我大明未来贤明圣主之像哇! 大明定然能万世永昌了! 早就对北征,被军方武将颇为微词的文官们,当真是心花怒放,纷纷毫不掩饰的将赞许的目光投向皇太孙。 少年! 加油! 朱瞻基却是如芒在背,身如针扎,直觉得一道道凉飕飕的眼神不断的射向他的后背。 张辅、徐景昌、李彬三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他们到现在终于是明白了,为何昨日在午门外,朱瞻基会对他们突然说那么一句抱歉。 原来,跟脚是放在了今天这里啊! 朱瞻基心中带着些后怕,咬咬牙接着说:“臣昨日清查神机营,却不知神机营防备松懈,兵械看管不利,致使库房爆炸,伤亡颇多。 又有锦衣卫,无令擅闯友军大营,更无令当街阻拦当朝宗室子弟。 臣不知,如今在我大明军中,还有多少卫所将校官兵,是如神机营、锦衣卫这般!” “可臣细想之余,更是恐惧。无论神机营,亦或者是锦衣卫,皆是驻扎于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他们都能这样松懈散漫,可想而知那些远离京师,陛下无法目睹的地方,那些人又该是怎样的渎职!” “我大明虽军威鼎盛,万国来朝。但若长此以往,军中陋习成性,积重难返,届时我大明四方贼寇来犯,江山难保!” “臣今日为大明万世之太平,冒天下之大不韪,却也不得不说,望陛下审慎思虑,采纳臣之谏言。” 朱瞻基一番言语,慷慨激昂,如洪钟大吕,震人心魄,至言语完毕,殿中依旧回音许久方才散去。 文华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朱棣陷入了沉思,不知到底是听进去了皇太孙的对大明军方的忧虑,还是在思考该怎么惩罚妄加干涉军方的皇太孙。 而一众军方大佬,也在沉吟,相互之间窃窃私语,商论着该如何应对。 到这个时候,他们也终于是看明白了。 他们方才是冤枉了他们最为敬爱的皇帝陛下。 若敬爱的皇帝陛下,当真要拿了他们的兵权,定然是直接开口。 谁要是不听,琼州捕鱼玩去吧您嘞! 于是,品级低一些,手底下官兵少一些的武将,看是将目光投向前面的大佬们,想要这帮真正的大明军中脊柱顶上去。 大佬们素质尚可,未曾窃窃私语,只不过那不断交换的眼神,也无时无刻不在表明着,他们心中的忧虑。 终于,一位军方大佬被众多的眼神推选了出来。 在场资历算是最老一批的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便如同往日里他领兵上阵一般,虎步雄风踏出班列。 “陛下,我大明立国数十年,从未有京察官兵之事。 太孙……太孙此言,有……有违惯例,更是枉顾我大明祖宗成法!”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朕好为难啊~ 朱勇语毕,对面的文官们终于是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右都督过分了! 右都督抢活了! 右都督抢俺们文官的生计活了! 右都督忒不要脸了! 众所周知! 自有文官这么一门职业开始,那所谓的祖宗成法不可违,便几乎是成了文官们的口头语一般。 但凡是皇帝或者同朝同僚做的事情,有不对他们胃口的,便会立马挥舞着祖宗成法这个如万金油一般的大棒,将所有不顺眼的人给锤进地里头。 可现在,竟然被一个杀才给抢了过去。 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朱勇察觉到对面那帮酸儒秀才们的偷笑,不由浑身一震,经年累月在血腥战场上积累下来的杀气,瞬间绽放出来,如一头猛虎斜视对方。 瞬间,一众方才还在偷笑的文官们,立马纷纷静音,不敢再有半分的动静发出。 惹不起惹不起! 回家接着偷乐~ “臣反对皇太孙此番骇人听闻的言论!我大明官兵上下一体,皆为陛下手中之刀剑,前出杀敌灭国,后退回护陛下。” 震慑住了对面那帮没卵子的玩意后,朱勇的声音,便如同那军中钟鼓一般响起。 “然我大明雄师百万,难免有一二皮癣,此等牛毛之人,有陛下军中忠心悍将坐镇,亦不会出错!” 朱勇虽然未曾言及其他,但却已经是含蓄的点名,大明的官兵是一条心的,若是真要将大明军方纳入京察范围,只怕这一条心的大明官兵是不会答应的。 这位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更是浅浅的点出,大明军队的检查,有军中将领负责。 他们是忠心的! 若皇帝连他们都信不过,只怕军心不稳! 朱棣不得不沉吟起来,不得不承认,他现在从来没有担心过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和纪律,因为只要有他在,大明的军队便是这天底下最凶猛的杀器。 可是朱棣又不得不担心,他若是不在了,没有他的震慑,后世子孙接手的大明军队,是否会如皇太孙所言,致使大明国破山河不再! 然而,朱棣却也必须考虑军方的想法,如朱勇所说大明军方现在是忠心的,也正是他们慷慨赴死的参与到靖难之中,才有了他朱老四的今日。 若是真要施行,军心必然大动,到时候九边首当其冲,大有被北元突破的可能。 左右为难,让朱棣不得不再次看向惹出今日这堆破事的皇太孙朱瞻基。 既然是你个龟孙儿起的头,你个混账玩意就得给出办法安抚住军方! 朱瞻基自从说完话之后,便一直关注着朱棣的脸色眼神,此时心领神会,立马风度翩翩的回身,看向首当其冲发的朱勇以及其身后一众忧心忡忡且暗带埋怨的军方大佬们。 朱瞻基先是冲着朱勇抱拳,而后沉声开口:“右都督所言我大明官兵上下一心,皆忠心耿耿,我是相信的!并且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相信!” 听到皇太孙还是相信军方的,一众军方大佬被稍稍安抚,但是显然若只是这样还是不够! 朱瞻基接着说:“朝廷有御史台!有刑部!有大理寺! 三司主持大明律法,维护天下法理。 三司官员有数,力量有限,纠察在京、地方官员已十分吃力。 可我大明军方,可曾有任何监察之衙门? 大明官兵出征,虽偶有监军身处大军之中,但却不常设。 各地卫所常年驻守地方,官府慑于卫所武力不敢言语,若地方卫所将领及官兵舞弊渎职,敢问各位大人,身处这京师之中又怎能察觉?” 朱瞻基这番话,其实就是在说,文官都被人盯着,你们当兵的怎么就不能有人盯着呢? 你们要是说三司可以做这事,但三司人手够吗? 朱勇一时难以辩驳,沉吟良久,方才再次开口:“太孙多虑,我大明军中亦有负责刑罚监察之职。 更何况,我大明立国亦有数十年,官兵战力不减,便是因为有朝廷和陛下的信任。 若此时突兀纳入京察,唯恐军心不稳,更使我大明百万官兵觉着不安,整日思虑行为是否有瑕丝,致使我大明军队战力受损……” “朝廷六部亦有六科给事中之职,然朝廷还另有三司存在,右都督难道听说过,六部有人说三司是多余的了吗?” 朱瞻基立即反驳:“若只是将我大明军队纳入京察,便能致使大军战力受损,难道不更说明,我大明军队如今各处懈怠渎职。若他们未曾松懈,又何曾会怕这京察之事?” 这…… 没有犯事会怕京察吗? 朱勇顿时彻底不语,哑口无言,皇太孙这番话直接将他给怼的没话说了。 他要是说不怕,那怎么不能接受京察?若说怕,那更是要接受京察了啊…… 朱勇和皇帝一样,同样的陷入两难之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内阁首辅胡广,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目光多次看向上方的皇太孙。 朱勇此时只觉得,眼下比自己孤身面对十万大军还要难受,不由的微微回头。 救命啊! 老子只会杀人,不会辩论啊! 兄弟们,顶上啊! 快补位! 幸好,朱勇的同袍们接收到了好伙伴的求援,立即发兵支援,不多时便乌压压的跪下去一大片。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违啊!将大明军队纳入京察,实乃我朝前所未有之事啊!” 这些个军方大佬,战场杀才,哐哐当当的跪下去一片,身上的铁甲响彻文华殿。 若不是因为这些人身上穿着甲胄,只怕定会被人当做是在拿着祖宗成法死谏的文官们。 军方再次将问题抛给了皇帝。 朱棣一时头大,不停的沉吟着,皱着眉瞪着朱瞻基。 朕真的好为难啊~ 良久之后,朱棣不得不开口:“朱瞻基,你既然一力要求将大明军队纳入京察,想必也想好该如何操办了吧!你说,朕和朱勇他们都听着!” 皇帝很为难,只好再次将问题甩给了挑事的朱瞻基。 一众军方大佬顿时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皇太孙。 对啊! 你皇太孙既然提出了要京察我们,那你是不是该说说到底该怎么弄? 要是弄的不好,我们就更加的有理由反驳了。 到时候一手祖宗成法的大棒,一手解决办法不妥的大棒。 两根大棒,便能将你个混账玩意,给拍进这文华殿的砖缝里头去!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再议再议 然而,在众人的瞩目下,朱瞻基却是耸耸肩。 他显得很是轻松,丝毫的没有压力,淡淡开口:“臣如今日思夜想,心力俱疲,也只想出必须要将我大明军队纳入京察。 怎么解决,臣还没想好,请陛下宽许些时日,容臣再好好的想想,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好家伙!你小子是搁这空手套白狼? 一众军方大佬,当场就恨不得要拔刀相向了,可惜此时身上皆未佩戴兵械。 就连内阁首辅也不由微微皱眉,对朱瞻基只提出要求,却不给出办法的轻浮之举,有些意见。 只不过,胡广心中还有另一份深思,眼下也就没有发作出来。 朱棣同样皱了下眉,不满道:“放肆!轻浮!荒唐!胡闹!” 皇帝开口斥责,瞬间让一众军方大佬面露喜色,似乎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不远处。 皇太孙终究是年轻哇! 年轻人,办事就是靠不住的。 看看吧,稿子都没有弄好,就敢当着俺们的面开喷了。 怎么也该学学对面那帮腐儒,大半夜不睡觉、不敦伦、不亲亲、不抱抱也要将草稿打好,再到朝堂上来喷粪才是! 不过这些军方大佬,对于皇太孙的年轻感叹归感叹,但京察这等大事,他们还是要据理力争的。 毕竟,真理是掌握在他们这边的! 祖宗成法可是在盯着大伙呢! 朱勇率先发声,终于是寻得战机,立即火力全开:“陛下,无论祖宗成法,便是太孙连这后续之操作安排也未思量好,臣等万不敢眼睁睁的致使我大明雄师变土狗!” “臣等附议!” 一干当场军方大佬、军中大将,再次上演只有文官们才是常用的附议之计。 就在朱棣即将做出最终裁决,驳回朱瞻基今日之谏言的时候,朱瞻基再次抱拳开口。 “臣还有话要说!” 朱棣哼哼着:“混账玩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瞻基不惧:“如右都督所言,将我大明百万雄师纳入京察,若不办的妥当,难免致使军心不稳,大明战力受损。 臣身为宗室子,自当时刻谨记陛下教诲,万事稳重当先。 如今,臣对大明雄师京察之事也有了些许眉目,只需再几日,便可条例陈述出来。” 朱勇立即开口:“陛下,此时万万不可啊!” “陛下!” “陛下……” “京察之事万万不可为……” “此时万万不可!” 武将们紧随其后,纷纷开口反对。 朱瞻基亦是反驳:“大明军队京察,于我大明万世有益!” “反对军队京察!” “必须军队京察!” “反对!” “必须!” “……” 一时间文华殿内嘈杂无比,大明皇太孙以一己之力立敌数十位嗜血杀才。 皇帝头疼不已,两边都不能说重了。 说了军方,军方肯定不乐意。 可要是惩治了朱瞻基,皇帝自己又会不开心。 不过…… 好在这里还有另外一帮人! 朱棣立马将目光锁住内阁首辅:“内阁,对皇太孙之言,有何看法?内阁主持京察多次,理应熟悉其中利害关系,你们是最有说话资格的!” 正在思量着,等下回了内阁,会不会又要因为什么事情吵架的胡广,闻声一愣,茫然的抬头看向皇帝。 朱棣有些无奈,他在想自己的这位首辅大人是不是真的年事已高了,不得不再次重复道:“胡卿,对皇太孙之言,有何看法?” 首辅大人眨了眨眼,慢吞吞的含糊道:“此……此事……此事涉及大明百万大军……内阁从未操办过……更何况……更何况此乃军方之事,恕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执掌大明内阁,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大臣,怎么可能会无话可说? 这是不愿意莽撞介入到皇太孙和军方的纠纷之中! 都是人精! 看来还没有真的老了! 朱棣心里哼哼着,目光移开,没再期待自己的首辅大人还能说出什么,心中带着些恼怒的又一次瞪了瞪朱瞻基,而后变脸似的脸色缓和,如带春风的扫过一众武将。 “朕乏了……” “此事,再议……” “再议。” 说完了话,皇帝不等大伙反应过来的功夫,就已经是领着三保太监一溜烟的消失不见。 皇帝竟然开溜了! 文华殿内。 无数双眼睛,瞪的又大又圆。 无数张嘴巴,惊得掉在地上。 皇帝不在了,胡广还是带着一干文官,规规矩矩的对着空无一人的御座行了一礼,这才各怀心思的离开。 朱勇及一干武将,愣愣的看着皇帝开溜的地方,脑瓜子嗡嗡的,怎么也想不出现在该怎么做。 张辅三人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三人再次对视交换眼神。 而后张辅出声:“诸位,既然陛下说了再议,那我等还是走吧,想必衙门和大营里,都还有事要操办的吧!” 说完之后,张辅便与徐景昌、李彬三人起身,向着文华殿外离去。 经过张辅提醒,朱勇等人也只能是无奈的起身,他们也知道现在连皇帝都开溜了,他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 众人看了看上方的皇太孙,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化为一声叹息。 文华殿内归于平静,只留下朱瞻基和老父亲两人。就连个伺候的太监宫人,都看不到一个! 朱瞻基揉了揉胳膊,扭扭腰,这才走到老父亲身边,轻轻搀扶着老父亲那只比他大腿还要粗的胳膊:“爹,回家了,该醒醒了!” 朱高炽好似是真的睡着了一样,浑身一颤,眼神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哈气连天的询问着:“恩?怎么人都不见了?” 朱瞻基无奈摇头:“皇爷爷溜走了,诸位大人们自然也只能各自回衙门了……” 朱高炽听完倒是乐呵呵的:“那咱们也回家!” 朱瞻基越发的无奈,却是只能是搀扶着老父亲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您说,我今日提的这事,明明是于囯有利之事,您也不说帮帮我,就光顾着睡回笼觉了?” 朱高炽脚步缓了缓:“你小子是在寻你爹我开心,还是真的傻了?” 我才不傻! 朱瞻基撇撇嘴,不大乐意的说:“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您可倒好,啥事都不做,光让我在前头冲了。我做这,可不还都是为了您这位皇太子……” 朱高炽眯着眼,挺着肚子。 “呵呵……”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你爷爷是真的想啊 朱瞻基抬头看天:“您不帮着说两句,倒是还嘲笑起来……天底下,还有您这样的爹?” “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儿子?”皇太子立马回怼,同样不满的说:“你是想害死我? 本宫发现,你小子现在整日是不是都在谋算着,怎么弄死我啊? 弄死了我,你是不是就能早早的继承这大明江山啊?” 朱瞻基赶忙拉扯突然暴走的老父亲,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埋怨着。 “我哪敢这样想,您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是在害您了?” 朱高炽撅着嘴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你是真傻假傻? 你今天提这个什么,将我大明百万大军纳入京察,觉着你爷爷没怎么着你。 难道你就觉得,你爹我再附和一下,也没有事? 到时候,你爷爷定然就会以为,我是阻拦不住他北征,年年用兵才想出这么一招的,到时候依着他的脾气,我今天怕是就出不了这文华殿了! 你说说,你小子是不是想害死我!” 朱瞻基嘿嘿一笑,有点尴尬:“我倒是忘了这出……哎呀……毕竟隔辈亲嘛……理解!理解!” 朱高炽翻翻白眼:“你倒是理解了,我要是真帮你说话了,咱爷俩现在还不是会在什么地方吃灰呢!” 怕是又要去中都咯! 圈禁在中都皇城之中! 养猪! 朱瞻基不由多看了几眼老父亲,然后才问:“那您再说说,爷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按理说,这事也不是坏事,他老人家本就是一个紧握权力的人,这事对加强军队掌控,保持大明军队战力是有益的啊,怎么就再议了?” 说着话,两人便已经是不知不觉出了午门。 朱高炽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高高的城门楼。 城楼上龙旗招展,琉璃粼粼,雕梁画栋下雄壮的禁军官兵沉默如山,似铁似钢,如万丈高山静静的护卫着宫城安危。 朱高炽长叹一声,目光如炬,开口声音再无之前的懒散,反问道:“你当真以为,你爷爷是不同意你的谏言?他当真不想如你所说,将我大明百万雄师纳入京察之范围?” 朱瞻基一愣,脑海中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老父亲出现如此郑重的模样,是什么时候了。 朱高炽拍拍不孝子的肩膀,砰砰作响:“你爷爷啊,他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丝权力,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你小子从今天起记住了,你爷爷先是皇帝,然后才是你爷爷,我爹! 要是真的忘记这一点了,咱们父子两真的就要去中都过日子咯…… 他啊,现在这般举棋不定,只不过是还顾忌着如朱勇他们这帮人的看法。 朱勇他们都是什么人? 那可都是帮着咱们家,进了这南京城的人啊!如今更是一个个的,位高权重,手握重兵。 你爷爷什么都不准备,你觉得他当真就敢玩前宋的杯酒释兵权的旧事了? 你爷爷是真的想,但是他不能横冲直撞的去做!所以今日他才说完再议,就见机开溜。” “那我眼下要怎么做啊?”朱瞻基追问。 朱高炽难得找到机会训导不孝子,自然是无话不说,滔滔不绝:“你还没看出来?你爷爷现在就等着你,找到一个如何解决京察军队的章程,另外还要有一份如何安抚朱勇他们的办法。” 朱瞻基立马低声惊呼着开口:“所以,我后面是被爷爷给挡枪使了?” 朱高炽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目光,点点头。 “你还算不笨。 走吧,回家! 反正这事啊,你爹我是不会出手的,做得好做得不好,都得你小子自己接着。 要是真得罪了朱勇他们,你小子也得自己去请罪。” 说完最后一句话,朱高炽迈着四平八稳的八字步,已经是晃悠出去一大截。 朱瞻基苦笑一声,只得是急忙追赶上去。 头顶是烈日骄阳,午门前父子二人的背影,在照映下被拉的长长的。 话说今日参与这场高端会议的大臣们,自出了宫之后,便各个心思各异。 文官们在权衡着,自己等人是不是应该附和皇太孙,乘着如今这大好机会,借京察之名在军方头上加上一道紧箍咒。 如今大明,几乎是数年就要大举用兵一次,平日里更是冲突不断。 不说朝廷的压力有多大,单说一点! 武将官兵如此频繁的动用,朝廷自然是要多多倚重这些人,这就带来一个致命问题。 如今的文官们,自觉身份已经不如那帮只会砍头杀人的武将们。 现在有皇太孙出面,若不是怕最后局面闹大,他们今天几乎是要当场站出来支持皇太孙。 反观武将这边,朱勇气呼呼的出了宫,将所有的同袍拦下后,也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着,便都给拉到了他的中军都督府中。 一时间,中军都督府中将校云集。 平日里在外执掌数千兵马的指挥使,现在也只能站在一旁。 就是权柄一方,封疆大吏的都指挥使们,身上若无爵位,也只能是坐在靠后的位置。 中军都督府衙门里的差役,眼看着这么多大佬驾临,连忙着端上茶水,而后小心的退了出去。 这么多大佬聚集于此,定然是商议事关大明的军国大事,他们这些小小差役,自然懂得回避。 朱勇坐在主位上,一旁是左都督郑亨。 他端起面前的大碗茶,一饮而尽,却好似连嗓子都没有润湿,看了眼郑亨没有喝水的意思,便抢过对方面前的茶,同样是一饮而尽。 两碗茶下肚,朱勇喝的一声,长出一口气,拍着桌子道:“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上了疆场也都是能托付后背之人,今日我等相聚于此不为别的,便只为了说说,今日皇太孙此番举止到底是何用意。” 郑亨所为左都督,但资历却没有朱勇厚,他在一旁轻声开口:“国公莫要急切,依我看今日这事啊,陛下也是没有料到的。 皇孙毕竟年轻,加之年轻人总是好新奇,说不定今日过后也就了了。 再说了,要是皇孙真的想做这事,可过几日想不出好办法,到时候陛下自然也不会同意的。” 郑亨这是为今天中军都督府中将要发生的事情铺垫一个基础。 那就是,他们是忠心的! 皇帝是信任他们的! 太孙是太年轻了! 正文 第九十章 太孙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郑亨的话刚刚说完,便有不少人不满起来。 他们在不忿,自觉身为武将的尊严被折损。 于是,很自然的就有人站起身。 “陛下与我等在那边塞苦寒之地,同餐共饮,共同临敌。 本将自不会相信,今日之事会是陛下的意思。 可皇太孙这般,难道我等就不能说上两句了?” 有人立马表示赞同:“对!” “本将也是这般以为!” “朝廷如今北方战事不断,九边更是时常告急,就那前几日还在南京城的阿鲁台,我看也不是个忠心之辈。 太孙今天的话,难道是要我大明马放南山,要我等都回了家颐养天年?” “大明这么多年,何曾听过,要京察军中的?太祖爷若是还在,定然是决不允许的!” “文官们今日都未曾说话,但大伙心里也都清楚,怕是明日陛下的案前就要多出一堆文官们附和太孙的折子了……” “说不得,太孙就是被那帮劳什子的阴险之徒蛊惑蒙蔽了的!” “既然他们能上折子,我等又如何不能上折子了?” “对!若是说谁人多,他们还能多得过我们? 咱们今日这些人,都得上折子,再通知下凡是在京武将无论品级,全都写好折子。 让应天府所有卫所指挥使都呈上来!” “我们得要陛下看看,看到我们的忠心!” 一时间群情激奋,中军都督府大厅内噪杂不已。 朱勇眉头紧皱,激愤的同袍让他没办法开口阻拦,但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似乎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郑亨同样满心忧虑,他心中同样不赞同将军队纳入京察。 只不过他考虑的是怕到时候一旦通过,文官们会借此机会插手进来,致使大明军队内部震荡,从而影响四方战事。 郑亨坚信自己这样想是必然的事情,若是陛下当真同意了,到时候难道还能是军方自己查自己? 最大的可能就是让内阁率领文官们,来做这件事情。 那时候,当真无疑是在军方的头上加上一圈紧箍咒了。 中都都督府的两位都督默默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对方的忧虑。 大厅里,已经是怒火冲天。 有人站起身。 这人长得黑面魁梧,表情凶神恶煞,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员战场上的骁勇大将,只见他斩钉截铁的直言开口:“诸位,我等何不去午门前!今天务必要将太孙的谏言给驳回去!” “放肆!” 早就忍无可忍的朱勇,立即高声怒斥,目光阴沉的盯着这员大将。 朱勇举起手,重重的砸在面前桌子上,几乎是要将这方原木大桌给拍碎,震得桌子四脚挑起,地面上洒下一层灰尘。 “大胆!你是要学那些文官们,也要去堵陛下的午门吗!谁给你的胆子!” 朱勇目光变得阴沉,常年执掌都督府的他一旦狠厉起来,瞬间便让那员开口说话的大将浑身一颤。 在朱勇的目光逼视之下,那人动作僵硬如铁,缓缓的重新退回到座位上。 见对方知趣的退下,朱勇脸色才算缓和了一些。 一旁的郑亨同样脸色不好看,不过他没有像朱勇一样发怒,依旧是一副儒将般的开口:“谁若是再说出这等愚蠢的话,本督便将他轰出去!” 两位都督发话,大厅内再也没有人敢乱说话了,只不过依旧是个个怒气冲冲的坐在原位,昂首挺胸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郑亨没打算再理会这帮只知道砍头的杀才,淡淡的说:“不要觉着我是在打压你们,本督反倒是在帮你们。 你们当真以为去堵午门就能解决事情了? 怕是没等你们走到午门,就会被陛下的宫廷禁军给直接斩杀当场。 你们一个个的也不要不服气。 文官们能去堵午门,那是因为陛下知道他们除了这便再也做不了旁的事情。 就算他们闹翻了天,也有陛下的禁军亲卫,有京师三大营,有咱们这些手握刀剑的人在。 可你们要是去堵午门,陛下会怎么想? 你们是要逼宫啊! 还是要兵变造反啊!” 尽管郑亨语气平淡,但是他的话却好似佛音神钟,在每个人的耳边敲响,震得他们尽皆惶恐不安。 但郑亨的话,也总算是让他们冷静了下来。 有人偷偷的观察了一圈,然后小声的询问着:“那如今我等该如何?折子还要继续上吗?” 朱勇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郑亨无奈的看了看身边,这位已经有好些年的搭档,长叹一声。 “折子要上,让在京的所有人都上折子,我们要让陛下看到我们的心意,这一点很重要。 除此之外,便是找人,找与太孙相熟的人,看看能不能弄清楚太孙到底是为何要这样做,能不能说动他改变主意。” 那人顿顿,接着问:“太孙难道不是为了要监察我们吗?” 郑亨哼哼着:“你们当真以为太孙和你们一样愚蠢? 太孙跟随陛下、太子爷学习多年,又有无数翰林学士教导,更是参与北征。 他若是单纯想要监察我们,必然是要事先找上我们的。” 朱勇似乎不愿意再看到这些愚蠢的将领们,大手一挥:“都散了吧!按着武安侯的意思,都准备好了折子,送到陛下面前!” 众将起身,心绪不宁,神思恍惚的离开中军都督府。 而郑亨,则是在一旁留住了张辅、徐景昌、李彬三人。 现场再无他人,郑亨看向三人,苦笑一声,直言不讳开口道:“三位应当也知道,为何要请你们留下。” 张辅三人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郑亨终于是长出一口气,脸上依旧苦涩:“昨日神机营之事后,三位便一直与太孙在一起,三位说说,太孙究竟是何意?” 李彬脸上露出尴尬,他现在只要听到别人提起昨日神机营的事情,就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疼。 张辅看了眼身边的徐景昌。 徐景昌会意,同样是苦笑一声:“我要是知道那小子到底想做什么,早就和你们说了。” 这一下,郑亨不由的脸色微变:“难道,就没有人知晓太孙的真正意图了?我就不信了,太孙就真的只是单单为了要查我们。” 张辅终于是点头开口。 “本督亦是这般想着,虽然不知太孙为何要这样,但背后应当是大有深意。 只是无论怎样,京察军队一旦通过,对下面的校尉官兵们来说,都不是个好事。 若是因此致使贼寇侵犯,我等今日在座之人,便是大明朝的罪人!” 朱勇直脾气,当即开口:“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只能等了?等太孙想出办法?” 张辅轻笑着:“方才武安侯也已说了,现在当要之急是找到这么一个人,去弄清楚太孙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勇见张辅脸色如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指着张辅连连点手。 “姚师傅和三保太监如何?” “……” “甚好!” “妥当!” “可!”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东宫。 为了躲避老父亲的追问,朱瞻基见机开溜,带着张天和朱秀,便往好些日子没有去的秦淮河。 一路上,朱瞻基笑容满面,春风盎然,好似当真没有发觉,在附近有无数的人正在盯着他。 似乎,皇太孙当真是要去秦淮河寻花问柳,寻欢作乐。 张天有些紧张,不免小声开口:“殿下,要不要对这些人警告一下?” 朱瞻基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张天:“大路朝天,人家什么也没做,你管他们干什么?” 张天正要接着说些什么,却是被一旁的朱秀拉扯了一下,见朱秀微微摇头,他只得是愤愤的冷哼一声,目光不善的扫向四周。 不多时,三人便已经是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上依旧是热闹非凡,鼓乐不歇踏青游春,观赏春色的文人雅士、士绅游客络绎不绝。 他们纵声高歌,翻山越岭,登上山峰,跨过溪流,钻进生机盎然的森林之中。 寻上一二野味,采摘三四蘑菇,混杂在一起不多时便能烹饪出一锅奶白粘稠的汤汁,芳香四溢,令人陶醉。 路过日月堂门口,朱瞻基并未进去,而是到了一墙之隔的春风楼里。 春风楼和日月堂抵临为伴,自然可知其位置不是太好,也正是因此平日里生意远不如这秦淮河上其他家的营收。 朱瞻基觉着,互为邻里,对方又是大明朝的商家,平日里作风优良、乐善好施,又喜好助人为乐,服务万千百姓。 这样的好商家,怎么也不能令其关门到底,所以也常常过来照顾一下生意,只为了能让这春风楼里的人,能有一口吃的。 到了春风楼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早早的就认出了自家的金主爸爸,连忙上前脸上堆砌着热情,洋溢着喜悦:“爷来了!还是顶楼雅间?还是如琴、如棋、如诗、如画四位小娘子?” 朱瞻基翻身下马,缰绳丢给对方,顺手丢过去一块碎银子,约莫二两重:“今天就不叫她们四个了,让花红柳绿四个丫头过来。” 藏好银子,小厮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表情去而有些尴尬:“好教爷知道,如花姑娘已经不在楼里了?” 朱瞻基哦了一声:“怎么?被人请出去了?” 坐馆接客,出楼侍奉。 如今的秦淮河畔,早就已经将服务发展到了鼎盛。 对推动大明朝服务行业,做出了巨大的无私贡献! 小厮笑了笑,开口解释:“倒是如花姑娘时运到了,最近有岭南那边的一位公子入京,在咱们春风楼看中了如花。便是一见钟情,要将如花给娶回家。” 朱瞻基不由惊呼:“娶回家?” 这时候,娶字可不是乱用的,既然是娶那就得明媒正娶,进了门那就是当家的主母。 小厮接着解释:“那公子家早年行商,颇有些家产,奈何父母早年出了意外。 如今那公子倒是弃了商贾之道,一心只读圣贤书,发誓要皇榜高中。 大抵是读书人的东西看的多了,便觉着那话本里的故事都能成真吧……” 说了一长串的话,小厮忽觉自己是多嘴了,连忙转口:“不知爷怎么说?” 朱瞻基摆摆手,稍作沉吟:“既如此,便让琴棋诗画来吧。” 小厮弯腰作揖:“好嘞爷,琴棋诗画马上就到!” 朱瞻基抬脚进了春风楼,却是突然喊住小厮:“让如红、如柳、如绿三个丫头也来吧。” 说完,朱瞻基便领着张天和朱秀二人,直奔顶楼雅间。 少顷,春风楼的七个姑娘,身披薄纱,当真是穿的花红柳绿,如山间田野一般的景象。带着一阵香风,便进了雅间里。 有人手持琵琶,有人怀抱古筝,不多时乐声响起,操着千回百折、游响停云的燕语莺声,好似要绕梁三日。 轻歌曼舞,玉润珠圆,气氛恰到好处。 然而,雅间却又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将这份美好给破坏的彻彻底底。 乐声停下,高高抬起的玉脚落地。 雅间的门从外面被推开,露出一僧一宦。 一位僧人,一位太监。 很是突兀的出现在这秦淮河畔,出现在春风楼里,出现在朱瞻基的眼前。 琴棋诗画、红柳绿七位姑娘连忙起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在春风楼里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个模样的客人? 然而,朱瞻基的脸上却是堆满了苦笑,姿态也在一瞬间放到了最低,连忙起身到了门口,先是看看四周无人,然后赶忙将这二人给迎了进来。 朱瞻基脸上露着童真般的笑容:“您二位怎么来这了?小子是真没想到,您二人还有这嗜好......” 姚广孝的脸色带着怒意,抬手拍在了朱瞻基的脑袋上,砰砰作响:“如今大了,是越来越没有规矩!大白天的就来这等地方,让我二人找了许久,成何体统!” 朱瞻基点头如蒜:“是是是......小子应该等晚上再来的......” 姚广孝一听,更加的气恼,老僧眼神如墨扫视了雅间里的七位姑娘,便抢了朱瞻基的位子坐下:“不管你们的事,贫僧是来找这小子说事的。你们该奏乐就奏乐,该跳舞就跳舞。若是能为贫僧满上一杯酒,那就最好不过了。” 七位春风楼里的姑娘,几乎是要轰然倒地,一双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向老僧,心里想着这人到底是不是正经和尚。 朱瞻基带着尴尬,点点头示意姑娘们照办即可。而后,朱瞻基走到那宦官面前:“您没回龙江船厂?怎么和老和尚搅合到一起了?” 三保太监郑和苦笑一声:“你知道我们找你,是为了什么。” 说完话,郑和也不管朱瞻基,左右两只手拧着张天和朱秀,就给两人踹出了雅间,然后坐在了姚广孝旁边,自顾自的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朱瞻基慷慨陈词,视死如归的热血激昂喊了一嗓子。 【中二病爆发】 姚广孝和郑和看向朱瞻基,两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姚广孝哼哼着:“你小子在文华殿搅风搅雨,完事了就躲在这里快活。你是不知道,现在南京城里已经是风雨欲来?” 郑和接过话:“咱也不卖关子,我们二人是被人请了,来你这里做回说客的。”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高手总是寂寞的 朱瞻基目光一黯。 他微微仰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屋顶,眼神深邃之中带这些忧愁。 他的发梢无风自动,便如一位仙帝凌空万丈,又好似在俯视苍茫大地人间。 一股寂寥的气息散发开,犹如寒冬里的腊梅,孤芳自赏,世间再无知己。 “原来,你们没有一个人懂我……” 朱瞻基的声音也变得悠长而又沧桑,如一位浑身都是故事的避世高手,寂寞聊赖。 姚广孝脸一沉,抬脚轻轻踹了一下朱瞻基大腿根子:“说人话!” 郑和同样目光不善,大抵是有,若朱瞻基再不坦白的话,他就要让自己多一位小伙伴了。 朱瞻基丝毫不惧,他觉得自己要强硬起来,摇着头,学着老和尚平日的样子:“此中自有玄妙,不可说不可说。” 姚广孝、郑和二人对视一眼,眼看着朱瞻基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想着五军都督府那边的请求,以及朝廷可能会发生的动荡,心中不由多了些焦急。 这次郑和抢先开口:“你就不要再转弯抹角了,你想必也清楚我和姚师傅是朱勇他们请过来的。 我也知道你自小就多新奇的点子和想法,对大明也比谁都看得重。 但这次为何突然要监察军队? 你得知道,就算如今陛下停了北征,北元余孽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大明军队,眼下还不能乱!” 姚广孝点点头,在一旁附和道:“你提的谏言,我和三保也都知晓,若是操作妥当,对大明自是有益。 但你就不能再等等? 等……你还年轻,总会有时间去亲自做这些事情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郑和说的还算含蓄,但姚广孝却已经是说的分外直白了,几乎就差说这大明江山以后就是你朱瞻基的了。 到时候,你是大明的皇帝,你想做什么都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 朱瞻基腰板挺直,坐的端端正正,脸上不显山不显水,一片平静。但是若说他没有压力,那也是假的。 其实谁都知道,军队该有监察存在,不然难免会重现前宋旧事,军队毫无战力。 但是,现在的大明却不是前宋啊! 军队依旧是能征善战,威赫四方。 大明已经立国数十年,军方也历经三代,军中的关系早就是千丝万缕,将门也不是不存在的。 这些人集合在一起的力量,是可以颠覆朱家统治的大明朝! 但朱瞻基还是开口了:“正是因为如今的大明有强敌环视,所以更要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我不反对将门的存在,也不反对他们结团。 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保证大明的将士,还能骑上战马挥舞着刀剑,将大明的敌人踩在脚下!” 朱瞻基的表情坚决无比,纵使面前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要试上一试。 教导朱瞻基十数年的姚广孝,看得出这孩子内心的坚决,他无奈的长叹一声,最后还是劝说道:“你该知道,这样你在朝中会少很大一批支持者……尤其,还是这帮武将……” 郑和同样目光闪烁,他早些年一直在宫中,直到开始下西洋之前,但凡是有时间,他就会和朱瞻基在一起讨论各种稀奇古怪事情。 即使现在还早,郑和却坚定的相信,大明的未来只有交到朱瞻基这位年轻的皇太孙手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同样开口:“姚师傅的话没有错,你该好好想想,你的路还长,不能因为一时的急切,让原本都支持你的人,选择了他人……” 他人? 还能有谁? 自然是一直身处军队的汉王和赵王,这二人了。 朱瞻基眼看着这二位,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能是无奈的苦笑着。 “他们是在担心,他们以后的权利和地位吧!您二位可以去和他们说,我朱瞻基以大明皇太孙的身份保证,我会给他们一份大大的好处,只要他们能够在这件事情不阻拦我!” 朱瞻基语气斩钉截铁,让人不容置疑。 郑和闻言,当下就想要追问,这许诺给朱勇他们的好处,到底是什么,可是话刚刚到了嘴边,却是被姚广孝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郑和目露疑惑,看向姚广孝,只见姚广孝微微摇头,而后又轻轻的点点头。 姚广孝率先起身,面朝朱瞻基:“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你准备给朱勇他们什么好处,但你既然这般说了,这份好处大抵是真的能让他们满意了。如此,贫僧也没有再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说完,姚广孝就要起身离去。 朱瞻基抢先站起身,将姚广孝起了一般的身子按下,面带微笑:“您和三保太监还是留在这里吧,我走。现在就去将给成国公他们的好处给办妥当了。” 姚广孝还想反对,却听朱瞻基继续说:“您啊,和三保太监也许久没见了吧,坐一起好好喝喝酒。我今日这钱也出了,姑娘也找了,总不能浪费了是不是。” 姚广孝摇摇头:“贫僧不喝酒……” 说着,一个满是酒气的酒嗝响起,一股桃花酒香散开。 朱瞻基嘿嘿一笑,已经是转身出了雅间。 他一路未停,带着张天和朱秀,便再次进了午门,然后向右一转。 文华殿已经出现在视线左边,然后朱瞻基却是接着向右边的一拍班房走去。 内阁班房! 张天和朱秀被留在了外面,朱瞻基独自一人踏入内阁班房之中。 朱瞻基刚一出现,原先还有些吵闹的内阁班房,顺价安静下来。 内阁首辅胡广坐在首位上,脸上带着胜利般的笑容,伸手指着朱瞻基道:“老夫就说他要来,你们几个小年轻偏偏不信,今日下了衙,酒钱算你们的!” 已经生出白发的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位内阁大臣,脸上堆着苦笑,无奈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朱瞻基,然后愿赌服输的冲着首辅大人抬抬手,算是认下了今日这酒钱。 朱瞻基茫然的干笑着,走到近前,冲着四位内阁大臣抱拳施礼,然后问道:“您老知道我要来?” 被问到的胡广微微一笑:“太孙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真的就躲在那秦淮河?” 难道自己去秦淮河的事情,这么多人知道? 朱瞻基心里嘀咕了一下:“其实,小子来这内阁,是要求您,还有三位阁老一件事的……” “……” “此事断无可能!” “我大明朝,从未有过此等事情!” “太孙,这乃祖宗成法!万望莫要再提啊……” “……” “今日,就是陛下来了,我等也不可能答应!” “若当着如此,只怕大明这千千万万的官员,就要在那午门外长跪不起了。” “太孙,老夫还想着多活几年,将来辞了官也好颐养天年。” “当真如此,我大明将后患无穷啊……” 一时间,内阁班房里咆哮连连,四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内阁大臣,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战鼓般的怒吼声,几乎是将要内阁班房的屋顶给冲飞。 让在外面等候着的张天、朱秀,已经一帮通政使司、行人司的官吏,目瞪口呆。 却毫不知晓,这班房里的大人物们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每个人都会成为祖宗 自皇太孙进了内阁班房,似乎是与四位内阁大臣大吵了一顿之后,南京城终于是安静了好几天。 但,当日内阁班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一直让外人无从得知。 南京城的气氛,尽管还算平静,但谁都能看得出,这平静下早就已经暗流涌动。 军方成百上千的折子,像是潮水一般的冲进午门,涌到了皇帝的御桌上。 留中不发! 皇帝对这一道道写满怨言,对皇太孙愤怒不已的折子,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集中放在了一起。 皇帝静居中宫,除了四位内阁大臣能够见上一面外,就连宗室也无法得以召见。 由此而引发的后果就是,在京各卫所的训练直线下降,应天府这几日已经抓了一批又一批在城中酒后犯事的官兵。 应天府的牢狱,已经快要装不下这些心中惶恐不安的官兵们了! 当兵的,整日里活在刀口上,平日里难免会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他们在担心若是朝廷开始监察军队,他们将会受到惩处。 不过幸运的是,这场由皇太孙提起的将军队纳入京察,而引起的动荡,即将被平息。 奉天殿内,遍及整个在京官员的大朝会再次如期召开。 奉天殿广场上,无数品级不够进入大殿的文武官员,在侍御史的咆哮中,规规矩矩的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广场周围,打扮得华丽漂亮的禁军武士,目不斜视,手中的金瓜、金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射着五彩斑斓的耀眼光芒。 奉天殿内,更是济济一堂,当真是人满为患。 最近,南京城里来了很多平日里驻守各方的武将,他们被五军都督府以述职为由喊了回来。 这也致使今天这场大朝会,大殿里的武将人数要远超文官。 相较于以前,每次都要被负责朝堂纪律的侍御史们咆哮无数次,这一次武将们表现的如同乖宝宝一般。 自他们进入奉天殿后,便迅速的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沉默不语,一片死寂,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知道,这帮杀才在想着什么,在准备着什么。 他们在想集一切力量,驳回皇太孙京察军队的提议。 他们在准备,今日一举将皇太孙的谏言给镇压下去。 如同往日,他们率领着大明最为勇武的千军万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驾驭着身下的战马,将一切挡在眼前的敌人,以无敌的力量撕开一道恐怖的口子。 而现在的沉寂,是他们在战前积攒着最后那全力一击的力量! 今天的大朝会,只议一件事。 是否京察大明百万雄师! 被勒令在家的朱高煦、朱高燧两位大明亲王,今日同样穿戴整齐,一身雍容华贵的王爵服侍,将他们衬托成了这个天底下少有的尊贵人物。 他们是来看戏的! 太子爷和皇太孙,永远是站在离龙椅最近的位置。太子爷今日也如往日一般,朝会还没有开始,便已经是昏昏欲睡,双眼朦胧。 皇太孙很清醒,双眼清澈见底,身形挺拔,器宇轩昂,便如同读者老爷们一般无二。 “今天小厨房熬的粥不太好吃,我们家该扣他们的工钱了!” 朱瞻基看着一旁的老父亲,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为父也这般觉着……” 乘着间隙,太子爷挪了挪因为天天晚上被狗追,而天天酸爽不已的大腿,同样小声的回应了一句,然后继续站着睡起了回笼觉。 于是,东宫小厨房厨子的工钱,就这么草率的被扣了…… 有太监,从巨大的屏风后面走出。 “上朝。” “上朝。” “上朝。” 太监喊得气势磅礴,声音被传递到殿门外,又有另一名太监接应呼喊,便是这般一直传递到午门外。 皇帝身穿红色交领衣,外罩明黄团龙窄袖圆领袍,前后两肩绣金盘龙纹样,有翟纹及十二章纹;有头戴乌纱翼善冠,玉带皮靴,坐于龙座之上。 群臣皆跪。 乌压压一片。 山呼。 “万岁!” “万万岁!” 三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座之上,天子之音传至午门:“众爱卿平身。” 群臣回:“谢万岁!” 礼毕。 奉天殿内外,群臣整齐起身,品级之上手报笏板。 良禽走兽,绯青分明。 太监再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轰的一声。 似乎春雷炸响,唤醒大地万物。 铁甲雷动,响彻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奉天殿内外。 乌泱泱,成百上千的帝国武将,他们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屹立不倒,却在这奉天殿上跪倒一片,无一人例外。 一瞬间,这些帝国的柱石,如同他们在疆场上展示的蓬勃气势,无声的爆发出他们汇聚在一起的怨气、怒火、不满。 逼宫! 无数的文官,心头乍现这个很不好的动词。 “臣,大明东平王之子,爵成国,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有本要奏!” 朱勇声如洪钟,似有千军万马奔腾,金戈铁马之声响彻大殿。 朱棣微微点头,帝王无色,如上苍亲至,声传天地:“准奏。” 朱勇开口:“臣,代大明五军都督府、三大营、京卫指挥使司、留守司、九边诸镇、百万官兵,驳大明皇太孙奏请纳大明官兵将领入京察之言,恳请陛下应允不许。” 谁说这帮莽夫不会来事! 谁说这帮杀才不会说话! 今天,朱勇向所有人展示了大明武将们的决心,以及他们的政治智慧。 他们直言不讳,他们将整个大明百万官兵摆到了台面上,他们团结一致并开始共同进退,就如同他们在皇帝的带领下齐心协力共同北征杀敌一般。 那百万大明雄师,便如同天帝手中的一尊万钧神鼎,重重的砸在了这奉天殿上,震地有声! 文官们开始窃窃私语,让奉天殿内显得分外嘈杂。 侍御史们不断的咆哮着,嗓子几乎是要钻出烟火来。 “每个人都会成为祖宗!” “而我,永乐皇帝之孙,皇太子之子,大明皇太孙朱瞻基,今日将作为祖宗,成为后世子孙所推崇敬仰之人!” “万古留名!” 朱瞻基小声的念叨着,而后他走到大殿正中,直面皇帝陛下:“臣,大明皇太孙,协办锦衣卫,有本要奏!” 奉天殿里,侍御史们无法阻止的嘈杂,在皇太孙并不大的声音下,重新归于寂静。 万众瞩目,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的皇太孙将要说出口的文字。 文字,记载于书! 皇帝微微睁眼,俯视这座大殿,他的臣属与血脉。 金口玉言,在大殿内回荡着。 “准。”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奉天殿塌了 奉天殿上,朱瞻基微微回头。 他看到了文官们那无数张满是期待的表情,同样也看到了武将们不满的眼神。 “臣,奏请调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入内阁,为文渊阁大学士,主持大明军队事宜,协同朝廷、内阁办理京察军队之事!” 轰! 朱瞻基平静的声音,好似一颗惊天神雷,在这奉天殿上炸响。 一时间,轰的所有人心神震荡。 脑瓜子嗡嗡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明朝的皇太孙,竟然会在这奉天殿上,说出这等话来。 让武将成为文渊阁大学士! 让武将入值内阁! 夭寿了…… 文官们,这一刻直觉得这奉天殿都好似塌了一般,心中的某个信仰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万般俱灭,万物寂灭。 唰! 四位内阁大臣身后,所有的在殿文官,没有任何的商量,便是如同对面的武将们一样,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太孙,此举有违我大明祖制,万万不可啊!” “陛下万不可应许此时哇……若……若……” “若当真如此,我大明将是何般荒唐啊……” “臣数遍历朝历代,从未听闻此等言论,臣惶恐不安……” “请太孙收回此番言语,请陛下申斥之!” “这天下间,试问哪里有让领兵的武将,入内阁成为宰辅的事情啊?” “陛下,您可万万不能开此先例啊,前唐藩镇之患可是载记史册,后世之人纷纷警戒。” 奉天殿外面的文官,不知道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看着上头都跪了下来,他们也只能是照葫芦画瓢的跟着跪下。 历朝历代,武将从来都是被朝廷和皇室防备又防备的,所有人都害怕这群人手中掌握的权利过大,从而致使朝廷外强中干,江山不稳。 前宋杯酒解兵权,所为的便是要将武将们手中的滔天权利收回,将能颠覆天下的力量收拢在皇帝一人手上。 于是,前宋南北两朝数百年,从未再现前唐藩镇割据之事。 有激进的文官爬了出来,对着皇帝高呼:“陛下,臣请旨查办太孙身边接触之人,太孙必然是为奸佞贼子蛊惑,方才说出这等颠覆国本,祸乱我大明天下的言论来!” “臣等请陛下诛杀奸佞,正我大明国本!” “请陛下诛杀!” 他们终于没有勇气,说大明朝的皇太孙朱瞻基是奸佞。 但他们依旧是怒火冲天,不管不顾的起此彼伏的谏言起来。 朱瞻基冷哼一声,站出身来俯视着这帮,平日里自诩为大明肱骨,帝国脊梁的文官,嘴角上扬,多了些讥讽之色。 “本宫身边并无奸佞! 调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为文渊阁大学士,乃是本宫一人所想! 本宫问你们,你们是想要现在就诛杀了本宫吗!” 朱瞻基表现的强硬无比,不容这帮酸儒文官们质疑的机会。 他接着沉声开口: “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宫迷障了?是不是觉得本宫要祸乱我大明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你们整日挂在嘴边的,我朱家祖宗的成法。本宫今日就问一问你们,我朱家太祖高皇帝,何时何地说过,不允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们入值内阁了? 要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这内阁还是我大明永乐皇帝首创。 本宫再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要将我大明永乐皇帝陛下,也给弄成祖宗啊?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是想要做什么!” 朱瞻基一句句的话,像是一柄柄的绣春刀,狠狠的扎进这些人的耳朵,扎进他们的心口。 在场的人都知道,大明现在的内阁,乃是当年靖难之后,刚刚成为永乐皇帝的朱棣建立的,招解缙等人入直文渊阁,参与朝政机务,这才有了大明朝内阁的出现。 若这也成了祖宗成法,那他们就是在咒大明的永乐皇帝是死人。 只有死人,才能成为祖宗。 祖宗也只能是死人! 活着的人没有这个资格! 朱瞻基此番言语一出口,这些先前还在叫喊着诛杀奸佞的文官们,浑身一颤,心惊胆寒的双手一推,紧紧的匍匐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陛下!” “陛下啊……” “陛下,臣等不曾有这等想法啊……” “求陛下饶恕。” “……” 他们开始祈求,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眼,浮现出了十四年前,南京城那场血雨漂泊的场景。 皇帝没有说话,似乎是要安安静静的看完,今日奉天殿上的这场闹剧。 跪地的文官中,有机敏的人,察觉出异样,立马抬头目视朱瞻基,咬牙切齿地开口。 “太孙,我等今日乃是议是否京察大明军队之事,太孙是要朝令夕改? 一事未息,再起一事,太孙当真是要我大明朝堂……如此没了体统吗!” 死孩子! 明明咱们是队友的啊! 咱们不是要一起下手,京察那帮军方的杀才吗? 你小子竟然背刺我们! 朱瞻基横眉冷对,不惧分毫,踏前一步:“大明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大明永乐皇帝在上,你们这些大明的肱股之臣,是要在我大明重现前宋之事吗? 是要我大明的将军们,拿着你们给出的兵阵图纸,去前线上阵杀敌吗? 还是说,你们能统帅千军万马,去漠南、漠北,将那些贼心不死的北元给一个个杀干净了?” 有御史找出朱瞻基话里的漏洞,立即开口反驳:“太孙,我等身居朝堂,署理大明天下万千黎明百姓。 御敌与国门之外,杀敌千里,那是武将们的事情。 正是因此,我大明才有内阁辅佐陛下治理天下万民,有五军都督府统御天下兵马。 各司其职,若武将入内阁,是要他们治理天下?还是要他们牧守一方?” 呵…… “呵呵……”朱瞻基嘲讽的笑出声来,忽然收敛,目露狠色:“敢问都察院刘大人,你都察院什么时候,开始要个聋子做御史了?” 被点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苦笑一声看了眼那妄自出声的下属,然后对着皇太孙拜了拜。 朱瞻基冷笑一声:“本宫何时说过让武将治理天下,亦或是牧守一方了? 本宫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本宫乃是说让他们轮值主持大明军队事宜,协同朝廷、内阁办理京察军队之事。 你们刚刚说的,本宫却是也听得清清楚楚,各司其职! 你们是觉得,自己比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更了解我大明军队? 若无他们轮值内阁,你们又如何能京察军队?” 文官们一时哑语。 他们不了解大明的军队,因为他们不屑于去了解,更觉得军队不配让他们去了解。 于是,他们只能再次面对着皇帝俯首扣头。 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无声的以势逼迫皇帝。 与跪了一地的文官们相比,另一侧的武将们,开始在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朱勇的带领下,缓缓起身。 奉天殿内外,再次铁甲阵阵。 他们看到了! 武将们从未有过的殊荣!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大殿之上,大明皇太孙朱瞻基再次转身,面对大明皇帝陛下。 他的心在颤抖。 因为激动。 他的神思如光一般的飞逝。 因为感怀。 朱瞻基再次沉声开口,重复道:“臣,大明皇太孙,协办锦衣卫。 奏请大明永乐皇帝陛下准许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入直文渊阁,主持大明军务,协办京察军队。 为我大明开万世太平,延我大明万代江山社稷!令大明四海无敌,八荒臣服,万国来朝!” 此刻。 朱瞻基便如同那根定海神针,笔挺如泰山的身体,不懂分毫。年轻人的声音,已经逐渐的成熟,稚嫩褪去,声如洪钟,嘹亮的回响在大明紫禁城上空。 他目光如炬,坚毅无比,不带一丝畏惧。 朕之大明,就该四海无敌!八荒臣服!万国来朝! 朱棣的血脉在加速,激荡不已。 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大明朝的龙旗,在万年之后依旧屹立在这座天下间。 然而,皇帝的理智告诉他,冲动是不属于皇帝的属性。 于是朱棣开口:“朕信赖大明臣子,于是朕创内阁,任用贤明忠心之人。” 皇帝在拉拢文官们,但也同时默默的认同了朱瞻基的话,大明内阁乃是他首创,所以凡是用祖宗成法来反对武将轮值内阁的人,就是蠢货! 朱棣停顿了一下,他在观察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这些熟读四书五经,参悟圣人典籍的文官们。 他再次开口:“朕有心北征,内阁初创之时,便是朕想要找几位能干之臣,辅佐朕处理政务,好让朕能从容应对北征。 如今北元如太孙所言,贼心不死,朕想要为这天下黎民百姓,为大明后世子孙打下一个万世太平。 所以……” 朱棣停顿了一下,看向文官班列中,唯四站着的内阁大臣们。 “内阁,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入直文渊阁,四位爱卿怎么看?” 皇帝将问题交给了内阁,虽然有让他们分担压力的嫌疑,但同样也是要尊重现任内阁班子的意思,毕竟这是要让内阁里面掺人,而且是十个杀才轮着来…… 内阁的四位齐齐看向他们敬爱的皇帝陛下,然后又齐齐的视线转移,默默的看向下方一点的皇太孙,最后微微转头看向身后一直跪倒外面奉天殿广场上的文官同僚们。 身为内阁首辅,胡广难辞其责的出班站立,抱着笏板开口发言:“臣老已……与三位内阁为陛下署理朝堂天下,已是心急交瘁。 若京察军队,臣以为能有成国公等人进内阁议事,当……当可为……但老臣却不知太孙这京察军队之事,究竟该如何安排” 叛徒! 我们中出了叛徒! 我们被背刺出卖了! 随着内阁首辅大人的开口,赞同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所有跪在地上的文官们,纷纷抬头,愤怒不已的怒视着年迈的首辅大人的后背。 他们懵懂不知,满脸的愤怒之下却是一片茫然。 为何? 为何皇太孙先背刺了我们。 现在…… 首辅大人也要抛弃我们了吗? 若是建…… 该多好啊。 一瞬间,奉天殿变成了西菜市,如同百姓与商贩在大声的讨价还价一般,嘈杂喧哗不已。 就连本该负责维持朝堂纪律的侍御史们,这个时候也无心再咆哮同僚,恢复朝堂秩序。 最终,只得是殿上的皇帝亲军,手持象征意义远胜杀伐意义的金瓜金鼓,向前踏步,呼声不歇,这才将奉天殿上的喧哗压下去几分。 武将一方,此时已经血脉喷张,一位位脸色潮红,就好似刚和自家婆娘,大战了三百回合,难分难舍。 自朱勇以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京察军队的事情,竟然会演变成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轮值内阁这等天大的事情。 这时候,不管品级如何,不管京察军队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所有人心里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情。 轮值内阁! 若此事当真在今日办成,他们这帮为大明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们,便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有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便表示他们这些人,往后再也不用比文官低一等。 而且只要他们在疆场上干的好,也未尝不会入主五军都督府,从而轮值内阁。 这是天大的殊荣! 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事,本该是文官魁首,文官表率的内阁班子,竟然是认同了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 一道道的目光,再次投向上方的皇太孙。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中再无愤怒和不满,唯有一片赤子敬佩和忠心。 朱瞻基能感受到后背承受的目光,他感觉自己此时,就好似手握着一柄万丈长的镰刀,如同一尊巨人神诋。 挥动着手中的镰刀,无情而又疯狂的,收割着这批大明最精锐武将的忠诚! “回陛下,首辅大人,有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可协助内阁全盘掌控京察大明军队,不使出错。 锦衣卫北镇抚司亲力奔赴大明九边、各地卫所负责监察事务。 锦衣卫南镇抚司监督北镇抚司京察之事,但有贪渎之事发生,就地处斩。 锦衣卫于京察军队之事,全盘接受都察院问责。若其中出错,交由刑部定罪。” 短短百十来字,朱瞻基便将一整套监察大明军队的流程说明。 然而,在场的人皆是有心之人,谁都能听得出,京察军队之事,从中获利最大的便是锦衣卫! 也就是如今这位协办锦衣卫的大明皇太孙! 不过,朱瞻基也给这件事情打上了补丁,凡是京察之事,锦衣卫都要先接受内部监督,外部还有都察院的问责。而都察院上面,自然就是内阁了。 这是朱瞻基如今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不能保证所有的制度都是完美无瑕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制度,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依靠人来完成的。 但是他已经尽最大的力量,保证了这套流程有着充足的制度监督保证。 那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不确定最后能做成几分,但是现在至少已经开始在做了。 如此同时,奉天殿上无论文武,都在安静的思考着皇太孙给出的监察办法。 不论是否能在这件事情里获利,所有人都不得不思考,这件事情最后给朝廷和大明带来的深远影响。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尘埃未落定 文官们在担心,大明朝堂会因为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从而造成不必要的争斗。 这些年,尽管皇帝因为北征诸事,对武将极为看重。但因为有内阁的存在,总掌朝政,朝廷里基本也都是由文官们作为话事人的。 但是现在…… 未来…… 谁会是大明朝堂的话事人? 担心和不满之余,文官们对太孙能将最后的监督权,层层叠加交给都察院、刑部、内阁掌握,还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在内阁班子集体背刺大伙的前提下,能拿到监督权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反观武将这边,平日里少有心思的他们,此刻却有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心思想法。 有官阶品级低的,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自己得砍多少颗北元贼子的人头,才能入主五军都督府,也好到时候去那内阁班房里走一走看一看。 品级足够高的,如朱勇、张辅、徐景昌等人,则是在思考着其中之利弊。 毋庸置疑,但凡这一次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京察大明军队的事情定下来,锦衣卫将会获得空前大的权利。 以前,锦衣卫是悬在文官们头上的一柄刀。 现在,这把刀也将要挪到武将们的头上。虽然这把刀只有京察的时候,才会出现。但谁知道,这日子长了,这把刀还能不能收得回去。 几位大佬对视了一眼,不由的看向先前一直沉默看戏的汉王、赵王两位王爷。 东宫,原本因为太子的原因,朝堂大半的文官是心系东宫的。 现在,只要这事定下,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也几乎是要被打上东宫的烙印。 到时候,这两位爷还拿什么和东宫去比? 朱高煦不是傻子。 他很清楚,自家这个大侄子弄出来的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到时候百官敬重,无论文武,都紧密的站在东宫一方,他当真就没有任何的可能了。 他想要站出来出声反对,但是却被身边的老三给死死的拉住。 朱高燧脸色阴沉,因为太过用力,嘴唇一片煞白。他死死的盯着老二,默默的摇着头。 朱棣将朝堂上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沉吟之后看向胡广:“首辅,如何看?” 首辅大人摇摇头,又点点头,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年迈的首辅大人,看了看这庄严无比的奉天殿,又看了看对面已经满怀期待的帝国武将们,再看看身后愤懑不已的同僚学生们,最后看向了挺直不屈的大明皇太孙。 首辅大人开口:“老臣以为,太孙所思所想,已是老成。” 这就是认同的意思了。 若这不是在奉天殿上,不是在皇帝面前,不是与对面的腐儒们在一起。武将们,几乎就是耶的喊出来了。 朱棣点点头,再次开口:“三位爱卿,怎么看?” 这是问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位内阁大臣的。 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人出班,抱着笏板低头弯腰:“臣等与首辅大人一样。” 大明姓朱! 当那场争吵到最后,皇太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阁班房中立马陷入寂静。 然后,皇太孙带着胜利的笑容,走出了内阁班房。 杨荣三人目光向下,眼帘下垂,说完话便默不作声。 胡广同样抬着因为年迈而僵硬的脖子,艰难的看向大殿最上方的皇帝。 他的脑海中,依旧在回荡着皇太孙当日在内阁里说的最后那句话。 胡广到现在已经看得清楚了,皇帝若是不赞同皇太孙的谏言,一开始就会严厉申斥并作出拒绝,而不是让朝廷再议。 皇帝的心思,早就有收拢兵权,往内阁掺沙子的意思了。 忽然之间,胡广觉得自己是真的太老了,老到已经不能揣测出皇帝的心意了。 他在想,自己在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也已经有些年头了,是不是该往年轻人们顶上来。 毕竟,杨荣他们的才能不比他差,而且更加的年轻,更加的富有活力。 龙椅上,朱棣得到了内阁全体肯定的答复,便再也没有理会那些目光绝望的文官。 这个世界上只有聪明人和蠢人两种人。 聪明的人看到江面有鸟,会诵读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而蠢人,只会说‘卧槽,好大的鸟!’。 同样的,偌大的朝廷里,自然也有聪明人和蠢人。 聪明的人,这个时候便不会说任何的话,而那些蠢人欲言又止、心生不满的模样,就显得更加愚蠢。 朱棣心里的一个小本本上,已经将那些,到这个时候还没有看清状况的家伙的名字,给一一记录了下来。 “内阁稳重,所思所想皆为大明。 朕无有不允! 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入直文渊阁,大明军队纳入京察之事,交由内阁商定相关事宜,梳理成文,明发圣旨颁布天下。” 皇帝到最后,还是将事情给按在了内阁身上,从不表明他心中所想亦是如此。 听到朱棣最后肯定通过的话,朱瞻基双拳紧握,让虎口出的肌肤血色全无。 从脚后跟到小腿,再到大腿,一直到整个脊梁骨,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于是,朱瞻基用更大的力量,来压制着这股不受控制的力量。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脉在不断的膨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这是脑袋缺氧的表现。 有一只温润的大手,悄无声息的握住了朱瞻基已经出汗了的手。 他微微转头侧目,就看到父亲带着微笑的脸,双眼弯弯的眯着。 平静的眼神,却给了他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他逐渐平复下来。 “如今,你终于知道施政之艰难了吧。” 父亲的声音很低,低的连空气都没有惊动半分。 很是平和,好似就连杀红了眼的疆场敌我双方,都能平复安静下来。 朱瞻基几乎是控制不住,就要去抱住老父亲。 “这是你第一次站在这里提出政见,但却不是最后一次,往后你更要坐在这里颁布政令。 你得牢记,他们无论怎样争论,也无论是为了什么,你都得听着。一个人的想法和能力,终究是有限的。” 朱瞻基默默的点点头,他很清楚其实这一次他是靠着身边这位大明太子爷的面子,才会让文官们不敢太过驳斥。 也是因为皇爷爷的存在,才会一开始没有引起军方的剧烈震动。 同样他也取巧,让文武双方都得到了好处。只不过是,谁的好处多一些,谁的好处又少一些。 但无法反驳的是,这次锦衣卫获得的好处最多,文官们获得的好处最少。 武将们能轮值内阁,真正的站在大明权力巅峰。 而文官们,头顶上多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阁老,但也多了一个监察军方的权利。 算是扯平。 但,却有辱斯文! 文官们前仆后继,几乎是死而后已都要维护的斯文,必然会令他们在接下来的大明政治活动中,对朱瞻基及军方展开报复。 可是,朱瞻基同样在等待着。 将这些自诩斯文忠良的人,给一下一下的最终拍进泥土中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擦屁股 原本,就在大家以为,今天这场文武之争,暂时停歇的时候。 内阁首辅胡广,再次抱着笏板出班。 年迈的首辅大人,手上的皮肉筋骨,如同老树枯藤一般,枯黄发暗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散布着属于老人的斑纹。 首辅大人颤巍巍的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提着身上的绯袍摆子,颤巍巍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样的跪在了地上。 “……启禀陛下……臣老已……自觉时日无多,老臣为大明躬身数十年,如今越发的迷糊。请陛下允了老臣告老还乡之请,好让老臣这所剩无几的日子,能够在老家颐养天年,含孙作乐……” 首辅大人竟然要辞职! 震惊之余,众人心中也知,首辅这是要为他代表内阁同意太孙谏言的事情承担责任。 这位年迈的首辅大人,是要以此来给身后的文官们一个交代。 朱瞻基不由的看向身边的老父亲,希望他能够劝说一二。 朱高炽默不作声,微微摇头,视线间隙着看向上方的皇帝。 朱棣眉头一皱,而后不满的开口:“首辅稳重,如今之大明正是因为有首辅提辖内阁,方才国泰民安。朕不允!朕,朝廷,大明离不开首辅!” 胡广似乎铁了心要辞官返乡,皇帝的赞许和挽留,并没有能让他站起来。 朱棣再次开口:“朕记得,首辅家的那个孙儿,如今也大了,读书多年,也算勤勉。首辅既然想念孙儿,朕便赐他个承直郎,如翰林院帮着修书。若是他日科举入榜,朕期待这内阁再多上一位胡姓之人!” 皇帝这是许诺了一个内阁大臣的位子给胡广家族。 但至于胡广家的后人,能不能靠本事走进内阁,那就不是皇帝能决定的了。 可就算是如此,胡广也几乎是要老泪纵横。 在皇帝的示意下,次辅杨荣苦笑着,弯腰将首辅大人给搀扶了起来,顺道拍拍首辅大人并没有什么脏的衣袍。 朱棣看了眼拉扯在一起的太子和太孙,开口说:“内阁最近辛苦些,在京官员家中若有子孙勤勉读书,理一份折子呈上来,朕让翰林院修书之余,也多为大明教导些文人士子出来。” 没人能想到,皇帝今天竟然能这般的大方。 要知道,翰林院那可是清贵之极的地方。就算是科举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官场第一站也往往都是先入翰林院。 翰林院,那就是大明朝将圣人典籍研究到极致的地方。家中子孙能让翰林的人教授学问,那可是三生难求。 在先前的文武之争中,本就没有占到多少好处,反倒是让本该独属于文官们的内阁之中,多了十位轮值的武将。文官们先前还大有不满,但是这个时候却难得的平复了一些。 个子高的撑腰。 内阁里的事情,自然有内阁大臣们去吵架。 眼下,让自己不成器子孙的名字,能放在内阁那份折子上,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于是,谢恩的声音,在奉天殿上此起彼伏,便如同先前他们愤怒的驳斥朱瞻基时候一样。 朱棣得到了想象中的效果,微微一笑,抬起手:“五军都督府去内阁,和首辅他们好好议一议,京察之事该如何安排妥当。这是大明第一次京察军队,朕希望你们都能做好。” 内阁四大臣与朱勇等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们,纷纷上前领命。 皇帝身边的太监见机,高呼退朝。 群臣不做停留,纷纷退出奉天殿。 内阁和五军都督府自然是要去商议京察的细节。 武将们也要回营,好好计算一遍,自己到底要砍多少颗北元贼子的脑袋。 文官们,要回家收拾那些不肖子孙,好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皇帝面前。 一瞬间,大家都忙碌了起来。 朱棣站起身,看着还没有缓过来的老大父子二人,冷哼一声:“你两个,滚过来!” 朱高炽听到自家老爹的声音,不由一颤,全无之前安抚自家崽子的沉稳,连忙拉着自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崽子,就追赶了上去。 后面的老二老三,深深的看了一眼前面的祖孙三人,一直没有等到喊他们的话,只得是默默的长叹一声,兄弟二人结伴走出大殿,继续回家待着。 一直走到奉天殿广场上,朱高煦终于是忍不住的怒哼一声:“好处全让那小子占去了!” 朱高燧扯了一下老二哥,低着头说:“是不是还在想内阁为何会同意这件事?陛下又为何也同意了这件事?” 朱高煦昂着头,不满道:“内阁难道不是该反对的吗?爹不该是维护朱勇他们,好保证他们能一心跟着爹北征的吗?” 朱高燧摇摇头:“二哥,你想想若是日后你坐上那个位置,你会放心朱勇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吗?” 朱高煦闻言,立马不说话了。 朱高燧接着说:“这件事之所以通过,就在于朱瞻基他看准了爹的心思。他老人家是何等人物,会允许大明百万雄师都掌握在朱勇他们这些武将手上? 朱勇他们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之前那么闹,也只不过是要一份补偿,现在补偿他们一个轮值内阁的荣耀,他们自然不会在意手中的兵权了,再说也只是京察,并没有让他们都退下来不领兵了。 至于内阁,他们比谁都能看的明白爹的心思。舍出一个轮值内阁的位子,但同样也有了京察之时监督朱勇他们的权力,打了一个平手,所以爹他老人最后给了一个甜枣算是安抚他们。 倒是朱瞻基,他如今协办锦衣卫,算是十足十的拿到了天大的好处。 朱勇他们这些人再怎么折腾,锦衣卫却是掌握了直接京察他们的权利。 朱勇他们难免在日后,会与朱瞻基走的更近一些。” 一番解释后,朱高燧拍了拍老二的肩膀,便摇晃着脑袋向着宫外走去。 朱高煦前面的话都没有听进去,那些大道理他不懂,但是老三最后一句话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明军队要和自己那个大侄子走的更近了!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又是重重的冷哼一声,朱高煦赶忙追上走在前面的老三,想要讨教往后该如何行事的法子。 宫中,朱棣走在最前头。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二人跟在后面。 宫人太监们,都被遣散到四周,离得远远地。 “你小子,还不是要老子给你擦屁股!” 朱棣突然开口,显得很是不满,但语气里却又带着些得意和骄傲。 朱瞻基看了眼只顾着走路的父亲,嘿嘿一笑。 赶忙一击炫光五彩斑斓屁送上。 “是爷爷您英明神武~”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坐好了 果然。 大孙子的一击彩虹屁奉上,朱棣当即便龙颜大悦,爽朗豪迈的笑声几乎是要传递到宫城外面去。 朱高炽在一旁默默的羡慕着,想到他自己,就算是搜肠刮肚将整个人类史上有的夸人的句子都说完,也不见得能得到他爹一句夸奖,一道笑声。 远处的宫人太监们,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毕竟,这个时候他们的性命是有基本保障的。 祖孙三人漫步在宫中,不知不觉周围雄伟高大的宫殿变少,葱绿的灌木、绽放的花卉逐渐变多。大红的宫墙边,长廊凉亭隐约在灌木和低矮的林木之间。 有宫女散布其中,小心的维护着这座天朝上国之中的一部分。 尽管位于江南,但南京城的皇城之中没有大湖,大抵是因为南京城的水都被秦淮河与玄武湖夺走了。 不过,宫中还是有活水流动,富有工匠精神的大明匠人们,在皇城之中营造出了一幅小桥流水般的景色。 虽无流觞曲水,但也为宫中带来了些生气和清凉。 朱棣率先走进一座建在水渠旁的凉亭中。 皇帝天气渐热的时候,闲暇之时都会散步至此,亭中也时时准备着茶水糕点水果。 亭中营造的很是新奇,有依栏而遭的长凳,地上也有拼合精细的通铺蒲团。 朱棣随手拿起一枚通红的果子,放入嘴中挤压出果子里所有的汁水,然后带着一丝满足的咽进肚子里。 太子爷看着老爹吃果子,不由的咽了咽口水,悄默声的揉了揉干瘪瘪的肚子。 太子爷的身体很沉重,他觉得老成持重这个词就是为他专属打造的。所以太子爷此刻就要想坐下来,好好的歇一会儿。 他的膝盖已经弯曲了好几次,太子爷金贵的屁股更是数度下压。 只不过,老爷子没有坐下来,他可不敢自顾自的一屁股坐下去。 朱棣哼哼一声,斜眼道:“想坐就坐,少弄些你那套父子君臣的道理。” 朱高炽偷偷的翻翻白眼,老爹这话他可不敢当真,连连摇头:“站着好,站着好,不累,儿子不累……” 朱棣接着哼哼,粗实带着厚茧的大手啪的一声,按在了老大的肩膀上:“让你坐,你就坐!朕的话,都敢不听了?” 老爹的手并没有用力,但是朱高炽的双腿却已经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朱棣有点不耐烦了,手上一用力。 噗通一声。 朱高炽的屁股,就稳当当沉重的砸在了依栏而建的长凳上,不漏分毫缝隙的榫卯凉亭,都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不满的瞪了一眼低着头挪着屁股的老大,朱棣双手叉腰仰着头长出一口气,然后看行一旁的宝贝大孙子:“你也坐。” 朱瞻基没有老父亲的谨慎,闻言嘿嘿一笑:“那孙儿就坐了?” 说完,他也不管老爷子回应,一屁股坐在了通铺的蒲团上,甚至还伸手偷摸的抓了一把果子揣在袖子里,腮帮子后面同样是已经塞了一枚果子。 朱棣依旧是叉腰站着,没有落座的意思,再次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人,方才开口:“说说,这次的事情,是你们两个躲在东宫里头折腾出来的,还是你小子自己憋着捣鼓出来的?” 最后半句话,朱棣是对着朱瞻基说的。 朱瞻基还没有开口回答,朱高炽已经是连连摇头,连带着稍稍的表达了些许的不满:“爹,这可不管我事,每日朝廷送来的折子就够儿臣看了。这件事,全都是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折腾的……” 太子爷说这番话,并不是推卸责任,或是避祸。 因为如今京察军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这便是国策! 那就是有功于大明! 既然是功劳,太子爷这般做不言自明。 朱瞻基这时候才开口:“爷爷,孙儿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 朱棣来了兴趣,好奇问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朱瞻基看了眼老父亲:“孙儿常跟在您和父亲身边,对大明朝政早已耳闻目睹。爷爷您锐利革新,父亲柄囯政务,孙儿这都是跟着你们后面看得学得,思量整理了良久,方才敢提出来。” 我绝对不会说,十年前我就是这样想的了! 朱瞻基说完,默默的看了眼朱棣。 朱棣轻笑一声,终于是从腰上松开一只手,悬空轻轻的点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笑骂道:“一丘之貉!在朕面前,竟然敢做你捧我、我捧你的事情!” “咱们家是貉?”朱高炽嘀咕了一声,立马反应过来,恬着脸道:“您这可就冤枉儿子了,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没做,你两刚刚在奉天殿里拉拉扯扯的?”朱棣又双手叉腰,瞪着眼:“当老子眼瞎?” 朱高炽脑袋向后一缩,嘴巴紧紧的闭上。 朱瞻基见状插话,搭救老父亲:“爷爷,其实孙儿是觉着,您也是想这样做,只不过碍于情面,才没有自己在朝廷提出来的……” “混账小子,你这是在揣测圣意!”朱棣瞪着大孙子:“你意思,是不是说你爷爷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和朱勇他们说这些事情?你爷爷我什么时候,有不敢说的话了!” 朱瞻基脖子一缩,同样是闭上了嘴。 这父子二人皆是微微低着头,但对方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长叹一声。老爷子实在是怼功高深,且怼人不倦。 朱棣似乎是有些乏了,对今天的事情做出最后的总结性报告:“说起来,你小子也算是误打误撞。朕这些年一直在想,若是朕没了,你们这些人还能不能震得住这些人。 你小子说的没错,你爷爷我重情分,这些人都是跟着咱们家一路走来,就算他们有什么过错,你爷爷我也不愿意去动他们。 可不动不行啊…… 如今你小子算是做了件正事了。京察往后要定下来,按期进行,无论文武。让他们进内阁,也不是件坏事,总能免得日后这大明朝堂只能听到文官们的声音。 你小子算是为咱们大明立下一功了! 不过你父子两朝会之上,行为不端,便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了。 滚吧!” 朱瞻基撇撇嘴,反正他现在协办锦衣卫,这已经是最大的好处了。 朱高炽解脱般的立马站起身:“爹你休息,多休息,咱们大明还得有您才行。儿子就不打扰您休息……儿子告退……” 说着话,朱高炽就拉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朱瞻基,连忙向着外面走。 朱棣插着腰,沉着脸,不满的冷哼着。 朕,这么吓人?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秀才遇到兵 朱瞻基一脸发蒙,人已经是被老父亲给拖到了奉天殿广场上。 乘着老父亲大换气的机会,朱瞻基赶忙挣脱开老父亲的手:“您现在倒是能跑能窜了啊?” 朱高炽没顾得上回答儿子的话,顿时双腿一软,双手赶忙撑住双腿:“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你小子以为我想这样?还不是你爷爷太吓人了?不怒自威说的就是他!” 朱瞻基一愣,然后觉得老父亲说的确实没错,点点头赞同道:“咱们家的狗子,该多给点肉吃了?” 朱高炽几乎绝倒,模样哭嚎着说:“那些肉还不如给你爹我吃,这样我还能跑的快一点……” 朱瞻基没搭理老父亲的无理要求,招呼过来一名宫人,交代将太子爷给送回东宫,他抱着拳抬抬手:“想必您还要回去看折子,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 朱高炽问:“你小子又要去干嘛?” 朱瞻基耸耸肩,无所谓道:“自然是去内阁班房啊。想必这个时候,那边已经是吵得不可开交了,我去看看热闹。” “体统!”朱高炽不满的皱眉:“不说其他,他们都是你小子的长辈,该尊重才对。 那边现在也肯定是吵闹的不行,我就不去了,听得头晕眼花。 等你回来了,与为父好好说说,最后谁吵赢了就行……” 说着,朱高炽逃一般的催促着宫人,赶紧搀着自己回家。 朱瞻基嘴角一扬,声音追着老父亲远去的背影喊道:“您是怕去了,被他们拉着站队吧?” 太子爷的身子一顿,然后脚下步伐加快,远远地逃走。 朱瞻基讪然一笑,摇摇头,不急不慌的转向了内阁班房。 人还进到内阁班房的小院,站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传到的咆哮声。 这脏话带着成语,中气十足,想必是杨荣。 那句晕段子,必然是徐景昌骂出来的。 这是谁?竟然上升到对方奶奶的地步了? 站在外面,朱瞻基竖起耳朵,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他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让脸色恢复如常,双手轻轻推开内阁班房的院门。 班房外面,正站着一群青袍官员,一个个的挤在一起,离着班房远远地,但是那一双双的耳朵,一只只的眼睛,却是恨不得扎进内阁班房里面。 他们太过于专注,直到朱瞻基走到了他们面前,他们才发现过来。 “太孙……” 这些在内阁负责上传下达等机要事务的官员,刚反应过来正准备行礼,却是被朱瞻基给阻止住。 他招招手,将这些人聚拢过来,压着声音小声的问:“里面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打起来?” 这? 您皇太孙问话就问话,怎么脸上还带着一股子的期待啊? 众人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通政司还是行人司的一员官员,出声解释:“最开始首辅大人他们是占据上风的,引经据典让成国公他们一时无话可说。后来……” 朱瞻基脸上更是期待,不免激动道:“后来了?有没有打起来?” 这是希望打?还是不希望打啊? 回话的官员,忽然后悔自己不该回话的,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后来,成国公他们说,要是首辅大人不同意,他们就带着兵去首辅大人他们家住下,将首辅大人他们家给吃穷吃空了……” 朱瞻基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身后的内阁班房里的咆哮声,瞬间停了下来。 咯吱一声。 许久没有保养的屋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大明首辅大人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胡广脸上带着潮红,也不知道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皱着眉,正准备训斥外面这些也不安分的官员,却是看到朱瞻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立马脸色一松,整个人也钻了出来,带上屋门,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 胡广的嗓子有些沙哑,嘴里不停的念道着:“总算是来人了……总算是有个人来了……” 朱瞻基心中好笑,却疑惑不解道:“怎么是您开的门啊?” 内阁首辅,该是坐在班房最里面的。 而不是干起开门关门的事情。 胡广露出尴尬,苦笑着:“一帮杀才!当真是一帮杀才!有辱斯文哇……老夫……老夫刚想着出来……出来喝口茶!” 朱瞻基心中一乐,嘴上却说着:“怎么?这内阁里的人,竟然敢让您喝口水都要自己出来找?” 胡广被当场戳穿,脸上更显尴尬,正准备解释一二。班房里,却是再次传来咆哮声。 “放你娘的屁!你们懂个屁的军事!” “老子现在就给你一把刀,看看你能不能砍了老子的脑袋!” “若是当真砍下来了,老子认输,老子提着自己脑袋给塞进屁眼子里!” 听着班房里的咆哮声,胡广气的双手直哆嗦,顶着花白的胡须,满嘴的吐沫横飞:“粗俗!粗俗!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胡大人!胡大人!”杨荣叫喊声响起,咯吱一下屋门再次被打开,杨荣踮着脚站在门口,正准备呼唤身为战友的首辅大人,却是一眼就发现了正拉扯着朱瞻基的胡广,立马是冲过来,同样是抓住朱瞻基的另一边。 杨荣怒目满面,冲着班房里面叫喊着:“太孙来的正是时候!太孙你来说说,这帮子杀才能懂个屁的京察?” 杨荣似乎是被气得发昏了,身为内阁次辅也满口粗鄙之语。 朱瞻基正准备解释,却是被杨荣一把抓紧,整个人就给拖进了内阁班房里面。 班房中,场面颇为激烈。 本来还很宽敞的班房,已经朱勇他们这帮五大三粗的武将在,显得分外拥挤。 人人脸色潮红,双目充血,嘴角沾满已经分不清楚主人的吐沫星子。双方都已经是撸起了袖子,衣裳摆子给压在腰带里。 朱勇等人看到朱瞻基出现,同样是立马冲了上来,他们没敢当真推首辅胡广,却是一把将杨荣给拉扯开,用双手捆住朱瞻基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大明的皇太孙进到了里面。 朱勇也不管朱瞻基愿不愿意,答不答应,一把就将朱瞻基给按在了该是胡广这位内阁首辅的椅子上。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梗着脖子喊着:“太孙,你来评评理,他们这帮子混账玩意,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朱瞻基正准备问是怎么回事。 朱勇便已经是嚷嚷着开口:“锦衣卫主持京察军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这可是太孙你提出来的,陛下应允的。可你看看,这帮子玩意做的是什么玩意事!” 一旁的杨荣,方才被朱勇强硬的扯开,早就怒火中烧,现在更是愤怒不已,胡须剧烈颤抖的咆哮着:“来!你朱勇来!你倒是在太孙面前说清楚了,我等怎么着你了!依老夫看,你们就是心存不满,存心阻拦京察你们的!” “你放屁!”朱勇当即反驳:“京察由锦衣卫亲自办理,这可是陛下的旨意,是不是你杨荣刚刚说,要安插都察院、刑部的人过来盯着?怎么着?你是要乘机栽赃嫁祸于我等?是觉着我等手中的刀剑不够锋利?” 朱勇嘴里的吐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 朱瞻基嫌弃的侧过身子,一时间同样是头大不已,眉头紧皱。 感同身受的看了眼一旁没了座位的首辅大人。 正文 第一百章 和气生财 内阁班房里。 朱勇喊着动刀子,杨荣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竟然是当真就将自己的一颗脑袋给送了过去。 “来!老匹夫!有本事,你现在就给老夫这颗脑袋砍了去!” “当真以为爷爷不敢了?”朱勇同样瞪着眼,向后一眼:“都莫要拉着本将!本将今日定要斩了这乱臣贼子!” 徐景昌、张辅等人愣愣的看着朱勇,再看看一旁坐着的皇太孙,没有人出手真的要去拉住似乎已经暴走了的成国公。 朱瞻基重重的咳嗽一声,目光之中透漏着不满:“诸位是要将皇爷爷给引过来?” 老板的孙子发话了,杨荣冷哼一声,甩着衣袖将自己的脑袋缩回去,双手揣在袖子里,侧着身子,仰着下巴,斜眼盯着朱勇。 朱勇有些尴尬竟然没有一位战友拉他,同样是哼哼着退后。 只不过,朱勇脸上那副挑衅的表情,当真是谁见了都得暴怒。 朱瞻基揉揉眉头,开口询问:“您几位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像……在这内阁班房吵起来?皇爷爷也已经将事情定下来了,咱们好生商量着,将事情给办妥就是了……” 朱勇闻声立马跺脚,对着朱瞻基抱拳开口:“太孙,你是有所不知,这杨荣杨道应是何等的卑鄙无耻!” 杨荣不满:“老夫何时卑鄙无耻了!朱老匹夫,你今日不说个清楚,老夫便将这事告到陛下那里去!” 朱勇猛的转头,瞪向杨荣,抬手指着他对朱瞻基说:“太孙,今天的事情是不是都定下来了? 我等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十人,轮值内阁,可这无耻之徒怎么说的? 他小子竟然说,让我等一日一轮换! 他杨道应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想让我等为陛下尽忠啊! 一日一轮,还能做得成什么事情? 他杨道应不卑鄙,这天底下就没有无耻的人了!” 杨荣被气得牙痒痒,他这般岁数了,何时被人这般骂过。 他当即开口:“老夫可是为着你们着想!你朱老匹夫,竟然倒打一耙! 陛下可是说了,让你们轮值内阁,只是为了京察军队之事? 这京察可是由太孙协办的锦衣卫处理的,用得着你们插手吗? 老夫让你们一日一轮,自是考虑到你等军中另有要务,甚是繁忙,这才想出这等办法,让你们轻松些。 哼! 再说,这法子不成,我等是不是也好心地提出了别的办法?” “哼!”朱勇同样哼哼着,讥讽道:“你们只怕是想让自己轻松些吧!还有脸说别的办法?那办法是好心提的? 让我等一年一轮换! 你杨道应是不是想让我等到死都轮不上内阁啊!你小子是不是在骂我等啊!” 杨荣立即反驳:“短了不乐意,长了又说老夫骂你们。 要不,你朱老匹夫来坐这内阁首辅的椅子!到时候,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朱勇火爆回嘴:“本将若是做了首辅,第一个就抄了你小子的家!” “来啊!怕你不成!” “……” 于是,内阁里再次咆哮不歇,连带着金幼孜、杨士奇,徐景昌、张辅等武将都吵了起来。 朱瞻基听着当真是头疼不已,额头青筋直跳,紧皱的眉头几乎是要将眉骨给夹碎。 当现场再次牵连到双方家族女性的时候,朱瞻基终于是忍无可忍,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蹭的一声,他便猛的站起身,怒视着现场众人。 好脾气的皇太孙动怒了。 现场这些加起来近千岁数的人,立即是止住叫骂声,默默的看向表情扭曲到了一起的朱瞻基。 朱瞻基目光颇为凝重,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长叹一声。 “再这么吵,您几位只怕也分不出结果,若是当真闹到皇爷爷那里,只怕大家都讨不了好果子吃。若是大伙不嫌弃,我便提一提。至于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时间,一旬一轮如何?” 一旬十日,不长不短。 既不影响五军都督府的事务,也不会误了内阁这边的事情。 朱瞻基见众人依旧不说话,只得是沉声加重道:“不论在何地,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尽忠。诸位都是被陛下看重的,莫要因为些许小事,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来,到时候脸面丢了是小事,差事若是丢了,只怕大家都不好受!” 这是告诫在场的人,不要因为一点点的私心,闹得被罢官遣返回乡。 方才还好似睡着了的内阁首辅胡广大人,此时缓缓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带头冲锋的次辅杨荣,然后露出笑容看向愤愤不平的朱勇。 “成国公,既然太孙都说了,何不我等就按太孙的意思定下来,一旬一轮如何?” 朱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看向他的小伙伴们,见没人反对,便默默的点点头:“太孙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我老朱听!” 胡广见这憨货总算是应下来,似乎不打算闹,也不由的心中长出一口气。 哪知。 朱勇脸色又是一变:“这件事算完了,可事情还没全完!” 这时候,就连一直当老好人的杨士奇也看不下去了,立即站出来:“成国公,你可是自己亲口答应的。怎么?如今又要出尔反尔了?你是在戏耍太孙吗?你可还将我大明的体统规矩放在眼里了!” 张辅随即站在了朱勇的身边:“杨大人,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成国公何曾说,不同意太孙一旬一轮的意思了?咱们现在要说的是,你们内阁为想要京察的时候,让都察院、刑部的人插手进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金幼孜皱眉说:“都察院、刑部,是陛下定下来的,负有监察之责,如何又不能插手了?” 张辅沉声:“杨大人真的忘了,陛下说的可是锦衣卫负责京察我等,都察院与刑部只负责监察锦衣卫而已。” 歇了好一会的杨荣,正准备再次开怼。 朱瞻基再次手指敲敲桌面:“锦衣卫北镇抚司京察大明军队,南镇抚司监督北镇抚司,这是皇爷爷定下来的,不容置疑。” 朱瞻基一句话,便是完完全全的站在了军队一方,言语之间满是偏袒。 怼天怼地的杨荣,更是开怼皇太孙。 朱瞻基却是抢先开口:“不过我想着,如今那纪纲才没了几日,锦衣卫里只怕是人心惶惶,办起事来难免会有瑕疵。 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办,要不内阁和五军都督府各自抽调二三人,帮着我为大明办好了这件事情? 就比如……我看那中都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不错,忠心为国,先前在中都也算是立下一功。何不将他调到京师?” 朱勇正准备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张辅拉住。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张辅笑着开口:“那齐子安我也听说过,是员智将,也算配得上在太孙身边办差。我看,神机营提督李彬也不错,何不便让这二人,兼上在太孙身边办差京察之事?” 朱瞻基笑吟吟的看向张辅,心满意足的点头:“英国公所言极是,神机营李提督,也算是智勇双全。” 这便是认同了。 皇太孙和军方达成了共识,如今就看内阁文官这边是个什么意思了。 杨荣脸色数变,几度吐息,最后重重的一跺脚,转身坐在了身后次辅的椅子上。 金幼孜深深的看了张辅一眼,然后也坐了回去。 老好人杨士奇叹叹气,甩甩手:“既如此,我等便从都察院与刑部,各自抽调一人到太孙身边办差。” 说完,杨士奇便坐在了最末的位置上。 朱瞻基轻轻的笑出声来,气氛瞬间轻松下来,他挥挥手:“这不就将事情给办完了?何必要吵吵闹闹,弄得不可开交,平白往外面的人看了笑话。” 朱勇哼哼着,转身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 张辅看班房里椅凳不够,便朝着外面喊了一声,让搬些椅凳进来。 朱瞻基连忙补充,再进些茶水,然后对众人说:“吵归吵,闹归闹,可在座的都是咱们大明的肱骨脊梁。吵完了,闹完了,这意见想法统一了,还是要好好办事的。毕竟和和气气,才是生财之道嘛。” 首辅大人当即点头,表示赞同太孙的话。 然后嗓音还是有些沙哑的说:“既然这两件事都有太孙定下来了,我等便再议议那旁枝细节,也好尽早通传下去。”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都是读书种子啊 大佬们是忠心的。 所以,他们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大佬是不会有错的。 一旦权力的金字塔成型,文字和语言便掌握在了塔尖的那些人手中。 在大明英明神武的皇太孙带领下,内阁四大臣会同五军都督府十位左右都督们,进行了一场和谐而友好的深度交流会谈。 会场上气氛祥和,井然有序。 在大明皇太孙的主持下,诸位大佬们呕心沥血、心神俱疲,终于是将京察军队的示意给条条目目的确定了下来。 皇帝的大印加盖在圣旨上,明发朝廷各部司衙门,存档深宫。 邸报头条《京察大明军队》,瞬间通传整座大明江山。 锦衣卫衙门,大门紧闭,拦下了无数想要说清的武勋功臣。 东宫的门槛石,短短数日就变得光滑透亮,表面的包浆圆润细腻。 各地的私信,如雪花一样飘向南京城,进到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们的府上。 非是科举年,天下各地的学子,已经在向京师出发。 内阁是他们心中圣神之地,不容践踏蒙尘的。 内阁便如同翰林院一般,只该是他们这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穷就圣贤文章的文人士子,方才能踏足其中,畅谈大明的江山社稷,替圣天子牧守天下九州。 南京城各座城门最近忙碌的不行,每日里车水马龙,人们摩肩擦踵川流不息。 累得城门将们数日未曾再进王寡妇、张娘子、崔小娘家的后门。 聚宝门内南门大街旁,临街的酒楼上,一处雅间窗台张开,有人隐隐约约看向街面。 南门大街上刚过一批相聚一起的入城士子,此时又来了一批读书的年轻人。 他们装扮的风度翩翩,手中或持扇,或握书,当真是无声自有书香气。 摇头晃脑之间,便能引来那些闲逛的小娘子们一阵桃花眼,暗送秋波,好不霏糜。 “只今日,这聚宝门便进了不下百名士子了吧!” 窗台后,有人声传来。 朱瞻基轻笑一声:“无大事,南京城也就这聚宝门进来的士子最多。” 雅间内,出了朱瞻基便是内阁首辅胡广,与这旬轮值内阁的张辅。 胡广面带不安:“士子们终究是年轻气盛,如今京城里进了这么多人,难免会惹出些乱子来……” 朱瞻基厌恶的看了眼街面上招摇过市的大明士子们,重重的将窗户关上,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已经盛满酒水的酒杯一饮而尽。 “若是他们当真是来京城闹事的,就该走正阳门,而不是这聚宝门!” 聚宝门内,内秦淮河横穿城池,两岸春色无限好! 胡广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说街面上的那些入城士子,也是大明读书人的种子。如今却被皇太孙暗指为,借反对武将轮值内阁,而来京城寻花问柳。 张辅在一旁默默的嘬酒,好似不知的说:“细细想来,也确实该走正阳门才是,不过数百步便能到洪武门。六部、五军都督府及各部司衙门,也尽在正阳门后。倒是走这聚宝门,要绕上一大截了……” 说完,张辅也不管首辅大人漆黑一片的脸色,将嘬了半天的就被微微扬起,同样是一饮而尽。 胡广长叹一声,他是内阁首辅,亦是文臣魁首,更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他不得不继续开口:“若不,老臣派了人去劝说一二?或是,借讲学之名,将他们都给叫进国子监或是翰林院?” 又是将热血年轻人关进学堂里这招? 朱瞻基微微一笑,果然对付年轻人的招数,同样是自由以来哇~ 他摇摇头,无所谓的道:“既然都读了这么多年书,就该知晓什么是规矩!若是连规矩都不懂,将来又如何能让朝廷信任他们!” 首辅大人的脸色瞬间一沉。 这是要找出几个挑事的,杀鸡儆猴? 若当真是这样,只怕这次会有不少人,还未开始的仕途就要终止于足下了…… 胡广心中一沉,连忙不顾身份的开口:“老夫亲自前去劝劝他们,莫要忘了规矩。” 首辅大人连称呼都改了,这是要动私人情面了。 朱瞻基依旧是摇摇头:“您老这些日子劝说那些持有反对意见的官员已经够累的了,皇爷爷可是说了还要您在内阁待得久一点。若是我让您老受了累,怕是皇爷爷绕不过我了。” 胡广还想开口求情,张辅见状,立马出声:“直隶三名卫所指挥使渎职,如今已缉拿在案,交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审查。 我等当初只觉得下面的人就算偷偷摸摸沾些好处,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如此不堪。若是一早知晓,我等当日就该立马认下这京察的事情!” 心里想着请求的胡广,听到张辅这般说,立马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张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首辅大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我们军方都认下这京察了,更是短短数日就揪出了三名正三品的指挥使,后面还在继续查。你们这些文官读书人,难道就要包庇自己人? 深思良久,胡广显得很是沉重的叹息一声,嘴里低低的念叨着:“都是读书种子啊……” 朱瞻基淡淡的说:“我大明亿兆百姓,能读得起书的又有几人?穿着绫罗绸缎,不知饥寒……已是邀天之幸,若是再不知道规矩,就该老老实实读一辈子的书,免得在朝廷里惹出笑话来。” 终究,朱瞻基没有将那不纳税的话说出口。 眼下还不到时候啊…… 胡广目光闪烁,最后还是化为一声长叹。 朱瞻基没管首辅内心在想什么,向张辅询问:“最近北边可有消息传回来?阿鲁台可还安稳?草原上的北元余孽,可以异动?” 每逢中原动荡,周边贼子必然生事。 他们便如同那草原上最阴狠的豺狼,当老虎健壮的时候,只会乖乖的臣服,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 可一旦这头老虎生病或是年迈,他们便如同蚂蟥一般粘上来,然后叫嚣着他们才是这天底下最勇猛的人。 殊不知,中原鼎盛之时,他们那如同丧家之犬般的狼狈模样。 贱种! 朱瞻基在内心,给那些总不老实的异族,打上了一个斗大的标签。 张辅摇摇头,想了想:“算算时日,成国公带着人快马加鞭,再有几日便能到北平了。有他坐镇九边,北边就不会出乱子。阿鲁台是个聪明人,不会这个时候惹事。” 朱瞻基点点头,他最怕的就是北边出乱子,其他地方都好说,一旦北边出了乱子,整个大明都得震上一震。 沉吟片刻,朱瞻基再次开口:“我虽然协办锦衣卫,但难免接触时日短暂,能信赖用得上的人太少,各地的卫所数量众多,还得劳烦国公多调些人手协助。” 张辅没出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事。 一旁,首辅大人依旧是眉头紧皱,满心忧愁,生怕那些进了南京城的士子们,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一时间,酒水清淡无味,菜肴无色无相。 首辅大人,觉得好生的索然无味~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他们做了文武百官不敢做的事情 首辅大人随意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便带着些许的羞愤和郁郁离去。 此间只剩下朱瞻基和张辅两人。 他二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轻轻笑出声来,而后相对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嗵嗵嗵。 屋门被敲响,朱秀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朱瞻基面前,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朱瞻基放下酒杯:“有什么但说无妨,国公不是外人。” 朱秀点点头,便开口解释:“刚刚锦衣卫罗千户那边送过来的消息,南边似乎是有点不太安稳了……” 朱瞻基一愣,然后看向张辅,他脸上带着轻笑:“您看,这北边没出问题,倒是南边出了问题了。这些人啊,总是不知道要听话一点。” 大明就好比是那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不光是粮仓堆积如山,家里的仆人侍女数不过来,就是暖床的侍妾那也是一年都不带重样的。 这样的狗大户,自然会被人忌惮。 平日里还好,狗大户家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看家护院。可一旦狗大户家里闹矛盾,村子里其他家必然会挥舞着锄头,想要从狗大户家的院墙上,敲下来几块块。 反正,就是不能空着手回去! 张辅耸耸肩,他向朱秀询问起细节:“是南边云广地区的土司,还是东南沿海的倭寇,亦或是交趾、安南、占城?” 张辅的一句话,便将大明南方的局势暴露出来。 尽管如今大明的军事核心,是针对北方的北元余孽。可南边同样不是一个安生的地方,只不过相对于北方来说要轻松一些。 可无论是云广土司,还是东南沿海倭寇,再或者是后世的越南等地,同样不是一直安分守己的。 朱秀脸色有些古怪,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都有……土司们在吵着,朝廷对他们太过苛刻,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 最近两广沿海地区,虽然没有倭寇胆敢登陆,但沿海百姓还是时常能看到海面上倭寇的战船…… 至于更南边,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有旧朝之人传出了些闲言碎语,广西布政使司认为,南疆地区不得不提前做出防备。” 朱瞻基皱着眉头:“看来,南边的形式不容乐观啊……” 张辅如今轮值内阁,更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他立即提出建议:“是否要调派湖广及南直隶卫所官兵,前往南方镇压?” 朱瞻基沉吟片刻,而后摇摇头:“暂时不动,若是这些人稍稍不安分了,大明就要大军出动,岂不是让他们觉得大明怕了他们? 劳烦国公,以内阁、五军都督府的名义下令,命浙江、福建两省加强操练水军,各地卫所加强操练,诸指挥使遇敌可自行决断,唯不可后退半步! 两广自行调动本省卫所,以操练之名南下边疆。四川、贵州两省警惕云南方向,若有异动全力镇压!” 张辅一一记下,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南边大明存在的军事力量,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尽管大明在南方部署的卫所官兵远不比北方多,但也足以对付南边那些还在树上当猴子的蛮夷! 这就是大明的自信! 独属于这个时代,世界霸主的强权自信! 正是这时。 外面的楼梯,传来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 没有敲门声,一员身穿甲胄的将军,冲进了雅间里。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从中都被调入京师的,原中都凤阳卫指挥使齐子安。 当日在内阁定下的事情,在文武双方齐心协力办理之下,速度快速无比。只不过数日,齐子安便交接好凤阳卫的军务,只身赶来京师。 如今,他这位昔日正三品的指挥使,已经是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正二品! 虽然他如今不再直接领兵,但有了这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官职,可就不同与往日了。 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掌五军都督府府事,若外调出去便可立即就任总兵、副总兵一职,镇守一方! 若有战事发生,更能掌印挂帅出征。 这是从大明军队中层的统兵将领,一跃成为了随时都可以独当一面的顶层人物。 如今的齐子安,已经是接手中军都督府的事务,身上更是兼着京察军队的重任,整个人比过往更加威武,不怒自威。 他进到屋子里,当即问稳稳站定,抱着拳沉声开口:“回禀太孙、左都督,大明士子此刻正往午门前聚集。有领头之人,正在呼喊,要理清内阁,维护大明朝堂清宁。” “放肆!” 张辅瞬间做怒,杀人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惊得面前的酒杯瞬间倒下,伴随着余力滚到桌子边缘。 嘭的一声。 酒杯落在了地上,瞬息四分五裂。 朱瞻基想到先前刚刚离去的内阁首辅,不由开口:“内阁呢?内阁统率朝堂各部司衙门,为天下文人表率,他们在做什么?” 齐子安看了眼已是怒火冲天的左都督张辅,咽咽口水,方才继续抱拳回答:“内阁金大人与两位杨大人,闻声便立即前往午门劝离士子们,返回宫城的首辅大人,亦是痛心劝说。” 胡广不痛心才怪! 他刚刚还在这里,想要维护那些士子。他前脚还没有赶回去,后脚那些个愚蠢的士子们,就用行动结结实实的在首辅大人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朝廷文武这段时间,人人心中带火,只不过都被各方大佬给强行给按住了,又有皇帝略施恩典,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想当时,要京察军方的时候,那些个军方大佬,可是也动了要堵午门的事情。若不是给了他们一个内阁的荣光,大抵也是难办。 想当时,要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时候,文官们可也是群情激奋,也差点是要堵了午门。若不是有皇帝的震慑,以及给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一份前程,指不定要乱出什么事来。 可是如今,这帮子年轻的读书士子们,竟然是做了满朝文武大臣都没有干出来的事情。 他们竟然是当真胆大到,聚众堵午门…… 这午门该是何其荣幸。 能让这么多的人,整日里心心念念的,要去堵着它……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一锅端 朱瞻基问:“锦衣卫呢?罗向阳和燕南飞二人,可带人过去了?宫里头如今是什么情况,皇爷爷可有什么话递出来?” 齐子安回答:“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士子竟然动作如此迅速,似乎是事先就通过气。锦衣卫措不及防,这时候大概还在赶过去的路上。至于陛下,宫中还没有声音传出来……” 哼! 张辅冷哼一声:“这些个读书人,竟然也玩起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兵法了!” 朱瞻基轻笑一声,站起身:“看来,倒是我等小瞧了他们。只当他们从这聚宝门进城,是要先在内秦淮河畔潇洒一回。没想到,人家是故作障眼法,好让朝廷松懈啊。” 朱瞻基推开屋门,回头看向张辅:“国公可有兴趣,一道去看看这些我大明士子们?” 张辅目光一转,脸上露出笑容,立马是起身走到朱瞻基身边,拍拍太孙的肩膀:“今日,便与太孙一道看看我大明的读书人,到底有几分骨气!” 朱瞻基轻笑一声,不再作声。 读书人的骨气? 呵呵…… 午门前。 终于姗姗来迟,赶到的锦衣卫,在罗向阳、燕南飞两位千户的率领下,挡在了午门前。 午门城楼上,皇帝亲军,宫中禁军早就下令关闭午门,官兵们在城墙上全神戒备着。 罗向阳与燕南飞二人,右手紧紧的握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虽然没有拔刀,但只要面前这已经汇集了近千士子,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的人群有任何的异动,他们就会立即拔刀,誓死也要护住身后的内阁四位大人。 从聚宝门那边赶回来的首辅胡广,此时嘴唇一片煞白,急的两只手不停的颤抖着。 他生怕这些年轻的读书种子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招致皇帝陛下的不满,进而引动这些杀才们的刀剑加身。 其余三位内阁大臣同样是满心忧虑,怒气冲冲。 暴脾气的杨荣,更是不顾自身安危,态度强硬无比的推开挡在身前的罗向阳和燕南飞。 杨荣站在了最前面,直面这午门前上千的士子,他怒声呵斥:“尔等弃书入京,枉顾律法,依仗功名堵塞皇城午门,你们这些年读的规矩,读的体统呢?本官命尔等就此散去,若不然,只怕尔等一身功名不保!” 尽管杨荣怒火滔天,但他当年亦是如同这些年轻人一样,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日。严厉的言语之间,难免还是多了几分劝说和安抚。 “放屁!” “我等誓死不走!” “你杨道应就是我等读书人的耻辱!” “叛徒!” 然而,一片好心的杨荣,得到的却是一片叫骂声。 这些年轻的大明士子们,竟然是将他这位内阁次辅,给生生的打入到天下读书人叛徒的行列里。 杨荣一时气愤到极点,伸着手指着面前的这些读书人,竟然是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但这些年轻士子,却是准备了一堆的话要说。 有领头之人,高举着双手,让同伴们安静下来,然后他同样站在最前面。 “内阁,乃是我大明朝堂百官之首,内阁辅佐陛下,厘清朝政。 如今尔等身居内阁,入直文渊阁大学士,却枉顾朝堂制度,允军中之人轮值内阁。 此乃滑天下之大稽! 尔等身为百官之首的体统呢? 尔等亦是读书多年,我等前辈,尔等的规矩是都丢了吗? 就为了这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 “若是如此,尔等何不让出这内阁之位,让于大明天下那些更加清明正直之人?” “尔等妄为内阁大臣,却一味附和上意,谄媚武夫,胡乱朝堂,我等今日便要替我大明天下,江山社稷,厘清内阁!” “滚回去!” “滚回去!” “滚……” 一时间,午门前群情激奋,年轻士子们的青春热水,在群体效应下被彻底的点燃。 若不是严防死守的锦衣卫校尉官兵们整齐呼号,这些年轻士子只怕是当真要冲击午门了。 霎时间,杨荣脸色铁青,一股怒气被淤积在胸口,发泄不出,一张老脸被硬生生的瘪得通红。 “你们方才,是要让谁滚回去?” 一道同样年轻的声音,在午门前传荡开来。 锦衣卫整齐划一,丹田发力。 “虎!” “虎!” “虎!” 在数千双的眼睛里,大明皇太孙闪亮登场。 朱瞻基一马当先,流星大步,在其身后张辅和朱秀紧紧跟随。 士子们大多数都非南京城人士,此前也大多没有见过皇太孙。 这时候见朱瞻基过来,只当是这南京城中哪一家的勋贵子弟,要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而在其身后,一脸杀气的张辅,则是被他们认作是勋贵人家的卑贱家将。 至于那一脸贱兮兮模样的朱秀,自然就是那勋贵子弟身边的走狗之徒。 “哪一家的无力少年,竟然也能到这地方?” “只也有那些莽夫之辈人家,才能养出这等不知礼数的后辈。” “不知教养!” “粗鄙不堪!” “……” 一道道难听的言语,传入朱瞻基的耳中。身边的张辅更是越发的恼怒起来,他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这帮子蠢货,将他给骂成朝廷勋贵家看门护院的走狗。 朱秀同样脸色难看,若不是见太孙没有指示,他几乎就要让午门里的禁军们放狗咬人了。 朱瞻基浑然不顾这些士子们的叫骂声,一路走到了午门前,站在内阁大臣们面前。 胡广脸色依旧难看,但太孙到来,他也只得是忍住心中的不安,带着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人,毕恭毕敬的向朱瞻基行礼。 内阁竟然向着少年人施礼? 这番景象,被那上前年轻士子们看得个清清楚楚。 一瞬间,这些年轻士子们心生不安。 年轻人。 英俊面容。 能让全体内阁恭敬行礼。 这是咱们大明的皇太孙! 眨眼间,这些年轻士子,便已经是察觉出朱瞻基的真实身份。 先前出声辱骂朱瞻基的年轻士子,不由的挪动脚步,想要将自己的身子藏进拥挤的人群之中。 这位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未来的老板,若是被惦记上,只怕当真是要前途黯淡了。 他们敢骂内阁,是因为上头还有皇帝陛下,不会让内阁真的做出什么严重的惩罚。 但皇太孙,那可是最受皇帝陛下宠爱的子孙后辈…… 前途要紧! 前途要紧! 前途要紧! 心中默念三遍。 这些先前还在骂骂咧咧的年轻士子们,瞬间就分辨出眼下形式,赶忙纷纷闭上嘴巴。 甚至于,他们不由的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赶到骄傲。 满满受了内阁一礼的朱瞻基,没有吱声,转过身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士子们,他缓缓举起右手,然后重重向前一压。 “锦衣卫听令,今日在这午门行逼宫之事的乱臣贼子,统统缉拿入狱!” 皇太孙没有讲丝毫的情面。 更没有打算放过在场任何一个人。 一声令下,早就瘪的难受的锦衣卫,在罗向阳和燕南飞的率领下,杀气腾腾,如同那千丈巨浪一般压向了午门前上千年轻士子。 这是要一锅端了这些闹事的读书人!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逆贼自爆身份了 随着皇太孙一声令下。 要一锅端了这午门前上千闹事的年轻士子。 整个午门一片哗然。 皇太孙竟然不顾礼法体统,要将这上千的大明朝读书种子给尽数缉拿至锦衣卫昭狱。 所有人的心中,仿佛有一尊神像祭坛,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碎了个四分五裂。 信仰在崩塌。 皇室难道就不怕,值此一件事情,就得罪了整个天下间的文人士子吗? 他们就不怕,这满朝的帝国肱骨,江山社稷的根基分崩离析吗? 这天下间的读书人,乃是一体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交错纵横。 你当他只是一个未曾踏足官场仕途的年轻学子? 殊不知,在他背后可能还站着某位一省布政使的族中长辈,亦或是朝堂之上某位侍郎、尚书的恩师。 在这些年轻士子们的心中,这座天下是皇室朱家的。 但更是他们这些诗书传家的士族阶层的。 他们统治这大明江山的文脉! 他们把控着各地的士绅名望! 他们坐拥万顷良田,他们是在替圣天子牧守亿兆百姓。 他们…… 是这样想的…… 胡广脸色剧变,立即拦在了朱瞻基的面前。 就连先前还怒火中烧的杨荣,这时候也不再喝骂学子们,带着金幼孜、杨士奇三人,同样是拦在了朱瞻基面前。 “太孙,学子年轻冲动,然他们也是一片忠心,所为皆是我大明天下。” “太孙万不可动用锦衣卫,如此折辱我大明朝的未来啊……” “今日若当真缉拿这些学子,太孙与太子爷将在天下文人之间再无威望存在……” “还请太孙慎重,莫要行将差错啊!” “今天一旦做下这事,势必天下文脉震荡,乡间士绅氏族势必心生不满,太孙届时将退无可退啊……” 内阁惊慌劝说,急切不已。 众人见朱瞻基一直不开口说话,杨荣更是口不遮拦的直接开口:“太孙,您是要断送太子爷和您的前路吗!是要将我大明朝送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吗!当真是要将我大明江山,葬送在你手上吗!” 杨荣等人的眼中,这时候看着大明皇太孙,就如同在看着一位手握血刃,实为天下间最大的乱臣贼子。 逆贼当道,颠覆大明! “不破不立!” 朱瞻基抬眼看向杨荣,目光如炬,沉声应答:“若他们!你们!以为凭借文脉一体,就胆敢时时反对朝政,我大明朝才会陷入死地!” 朱瞻基自爆了! 他摊牌了! 命人派来一口大木箱子,站在了箱子上,高高的俯视着眼前已经被锦衣卫团团围困的上千士子。 唰的一下。 朱瞻基抬手指着身后的午门,脸色冷冽。 “你们都看看!都给本宫抬起头来看着!” “这里是午门,这里是大明的心腹之地!这后面有着你们的大明帝王!” “朝廷施政,千般艰难。尔等受大明庇护,双手不沾阳春水,不识五谷,不入泥泞,寒来暑往,皆在屋舍之下读书。” “然则,你们看看你们自己,都瞪大了眼睛看看身边的人!” “你们就因为朝廷的政策,坏了你们心中的所谓信仰,就因为朝政坏了你们的好处利益,就因为大明的功勋武将轮值内阁。” “你们就敢做出堵午门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们心中所谓的忠君之事呢!你们口口声声所作所为皆系于大明江山社稷!” “本宫今日就要问上一问你们!” “你们可知为了护卫北方,大明有多少将士离开家乡故土,离开父母妻子,在那九边苦寒之地无声驻守?” “你们可知,大明洪武年至永乐年,九边将士战死几何?” “你们可知,朝廷优待尔等,免除赋税,朝廷又不得不在大明百姓头上多收取了多少的赋税?” “你们可知,大明一十三省,几处水患,几处干旱,几处百姓饥寒交迫,几处百姓居无定所?” “你们可知,太子爷深夜子时依旧俯首案前,批阅奏折?皇帝夙夜难眠,忧心北元余孽,东南倭寇?” “你们只知党同伐异,只知排挤异己,只知维护自身利益,只知整日里蝇营狗苟!” “你们这些自诩大明未来,自诩文脉传承的读书人,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前朝天下汉人为刍狗,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一扫乾坤,才有了你们今日的放肆!” “前宋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些所谓清流文人,便生生将他赵宋的江山葬送。” “他赵家的尸骨可还埋在你们的脚下啊! 四海蛮夷可还在盯着咱们大明朝啊! 他们在暗中积蓄力量,他们在等着砍了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啊!” “本宫初涉朝政,亦是夙夜难寐,辗转反侧,本宫想来想去,大明要改上一改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忠君为国,你们是社稷肱骨。 好! 今日本宫便送你们四个字!” “弃笔从戎!” 朱瞻基指着身前的一众锦衣卫,高声开口:“今日于皇城作乱者,本宫给你们为大明尽忠的机会,如今南方不定,有土司、倭寇、南蛮作乱,尔等此刻若弃笔从戎,入我大明军中,本宫免尔等今日犯上作乱之罪!” 士子们在后退,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他们的手只配轻握笔杆,而非是那冰冷的刀剑啊! 朱瞻基冷哼一声:“本宫在内阁面前保证,尔等一身功名留存,尔等若是在大明疆场之上立下功绩,本宫保举尔等一个煌煌前途! 尔等若是为大明战死疆场,本宫保尔等家族永世太平!” 给出了许诺和好处之后,朱瞻基话锋一转,表情狠厉:“可若尔等还一再抗拒,今日本宫便冒着被天下文人唾骂,也要扒了你们一身的功名,尔等家族亲属,永世不得踏足仕途!尔等今日犯上作乱,堵塞皇城,意图谋逆之罪,便去那锦衣卫昭狱之中哭诉!” 皇太孙给出了选择。 是弃笔从戎,还是去锦衣卫昭狱走上一走? 午门前一片寂静,风声鹤唳。 内阁首辅大人两股战战,惶恐不安,满目忧心忡忡。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花白的胡须几许未平。 皇太孙已经话已至此,那些人世间最为难听的骂声、罪名,便好似一根根的钢针,扎进首辅大人的心窝里。 事已至此,再难回转。 首辅大人与同阁三人对视一眼,心中一片死寂。 皇太孙当真是不满了,当真是将这些怨恨积蓄了数年,方才有了今日的此般疯狂之举。 这位帝国的继承人,不满天下读书人的优渥待遇,不满读书人的免交赋税。 大明朝的继承者,已经将天下间所有的文人,都按进了朋党的序列…… 四位阁老心中叹息。 大明的天要变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朕,震慑一切不臣之心 皇太孙对文人阶层的不满,光明正大的公之于众。 对武将功勋,校尉官兵的拔高和厚重一览无余。 午门内外上下,无论是锦衣卫,亦或是城墙上的亲军禁卫,皆是热泪盈眶。 皇太孙记得他们的功绩,记得他们的同袍战友,在那千里之外的边疆苦寒之地,为了大明盛世抛头颅洒热血。 这一刻,他们恨不得请命出征,为了大明朝,为了皇太孙,扫清四海蛮夷贼子。 虽死向前! 视死如归! 朱瞻基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这些年轻士子们的答案。 他的目光,在身边四周的武将官兵身上扫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大定。 抓住了枪杆子,便抓住了一切! 天下纵有震荡,自有大明忠心耿耿的战争机器,替皇室、替他荡平一切! 士子们陷入了艰难的选择。 他们生平至此,所接受的教育,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他们,读圣贤书,金榜题名,入阁为相。 武夫? 那是他们高居庙堂,手中一干朱笔调动四方的杀才而已! 没有人愿意开口,他们在等待着,等待着内阁去劝说,等待着这南京城中的翰林先贤、前辈座师来此弹劾。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这些援助。 皇城里的亲军禁卫,早就从别处前出,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午门外。 只不过,年轻士子们不知道。 午门上,人影晃动。 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赴城门口,在亲军禁卫的帮助下,将半个身子探出城墙。 “圣喻。” 皇帝已然知晓了午门处发生的事情。 年轻士子们表情一松,心中稍稍安定,他们觉得皇帝陛下是来解救他们了。 皇帝陛下圣明无比,自然该知道天下读书人,才是大明江山社稷的保证。 掌印太监看着城门下的人都将目光投过来,方才点点头,清清嗓子继续道:“朕知道你们所求,朕也知道你们是忠心的,你们都是好样的!朕知晓你们为大明能鞠躬尽瘁,值此之时离下届科考还有两年,朕想要你们去军中看看,去南方看看,在踏入仕途之前看看大明的敌人都有哪些,都是怎样的残忍。” 午门前再次一片哗然。 内阁四人思绪急转,一时竟然也不知皇帝陛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掌印太监继续道:“朕起于军中,朕震慑四海蛮夷贼子。朕便想着,若尔等皆如朕一般,朕之大明当可万世长存。今太孙年长,朕为太孙建幼军卫,尔等便是幼军卫校尉官兵,可持火铳火炮,亦可金刀铁马,为太孙,为朕,为大明开万世太平。朕今日授尔等正七品承事郎,朕等着尔等凯旋归来,金榜题名之时,你我君臣同饮一杯庆功酒!” 圣喻完毕,掌印太监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身影便已经消失在城门楼上。 内阁震动,皇帝竟然要这上千士子尽数投身军中! 这可是大明朝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而这午门前的上千士子们,却是尽数陷入迷茫。他们的一身功名尚在,如今随着皇帝的圣喻,更是官职散阶加身。 便是那翰林里头的状元郎,也只能是金榜题名之后,才能有一个官身而已。 年轻士子们还在矜持着,不过对皇帝的圣喻却已经是纷纷心中意动。毕竟只不过是走一遭军中,身上的功名还不会丢,更是平白得了个官身。 皇帝的意思他们也听清楚了,太孙殿下的幼军卫,就算是去南方走一趟,凭着太孙的地位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反倒是内阁的几位,面有戚戚,心中越发的不安。 他们身为帝国内阁大臣,看得听得自然要比这些年轻人更多更深。 皇帝是让他们去军中,也给了官身安抚他们。但内阁却还听出了别的意味。 啥叫‘朕起于军中,朕震慑四海蛮夷贼子’? 这话调转回头,自然也可以说,皇帝同样能如同震慑四海蛮夷贼子一样,震慑大明内部的一切不臣之心。 皇帝这是通过对士子们颁布圣喻,给在内阁递话。 你们都要乖乖听话,不要整天折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皇太孙说的话,朕觉得很有道理,你们不能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更不能弄什么天下文人一体的事情。 几人默默的对视一眼,心中皆已有数。 朱瞻基不管内阁心中所想,他依旧是站在高处,依旧是俯瞰着面前已经成为幼军卫官兵们的年轻士子,他抢过身前保护自己的锦衣卫绣春刀,噌的一声拔刀而出,斜指苍天。 “本宫今日在这里与你们承诺,待京中诸事平定,本宫便领兵南方与尔等汇合。届时,本宫之背后脊梁,交托于尔等,本宫当率领全军,冲锋陷阵!” 众士子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 皇太孙也不是那般的冷面无情,当真是要将他们统统打入锦衣卫昭狱。 如今再看,可不是还要器重我等,更是说出要将自身后背交托给他们的言论。 皇太孙这是在拉拢我等哇。 当真皇太孙还能冲锋在前?只怕南方的卫所官兵们,誓死也不敢让皇太孙冲在他们前面!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这帮子年轻士子别的不会,说话的艺术却都是个顶个的厉害。 上千人整齐划一:“我等领命,誓与太孙冲锋陷阵,扬我大明国威赫赫!”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中的绣春刀还给一脸撇去的锦衣卫官兵。 罗向阳、燕南飞二人见状,也挥挥手,下令先前还围困着士子们的锦衣卫官兵撤开。 朱瞻基从高处调下,到了二人面前,低声说:“给五军都督府和神机营递个话,既然皇爷爷允本宫组建幼军卫,自然是要满员五千的。 此处这些士子分成两拨,一批去神机营操练学习火器,一批去五军都督府操练军阵。 待幼军卫补齐兵马,便让齐子安带着他们即刻南下,镇守柳州府继续操练。” 罗向阳、燕南飞二人点头应下,目光却是有些闪烁。 皇太孙这意思,显然不是当真要优待这些年轻士子,而是真的从此刻开始,将他们当做大明军队中的一名官兵。 镇守广西柳州府,东出可至两广抵御倭寇,南下可镇压地方土司及云南、交趾等地。 果真是要冲锋陷阵? 罗向阳、燕南飞二人对视一眼,对身后那些茫然不知的年轻士子们,默默的祈祷起来。 待归时,能有几人返?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同样是书生 南京城里的士子动乱,被快刀斩乱麻一般的迅速解决。 虽然短时间影响很大,但各方却还未发动,就生生的在皇帝的一道圣喻之下止息。 皇帝必须是圣明的。 既然皇帝已经做出了处罚和安抚,他们这些人便不能多说什么。不然,皇帝的震慑就会转移到他们头上。 这点政治觉悟,大伙还是有的。 午门外昔日被砍了脑袋的同僚,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们,如今的这位帝王便如同太祖高皇帝一般,是真的会对他们动刀子的。 除了屈辱的接受皇帝的统治,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挪挪身子,好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 五军都督府和神机营等兴高采烈。 如今军方在朝堂上可谓是扬眉吐气,皇帝和皇太孙两人对他们的器重和信任,让他们无以复加,唯有全心全意的办事。 上千士子在懵懂之中,分成两批进到神机营和五军都督府下面的新兵军营,开始接受大明最为正统的军事训练。 他们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严苛的操练,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皇帝的圣喻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唯有两条路可以走。 或死在大明疆场,或如皇帝所说金榜题名君臣同饮庆功酒。 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大明文脉圈子。 徽州府,一府六县。 在府治歙县,多了一位来自浙江杭州府钱塘的游学士子。 在天下士林文脉热议武将轮值内阁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游学士子,独独云游四方,拜访士林前辈先贤请教学问。 歙县作为徽州府府治所在,是为附郭之县。便是徽州府与歙县县衙同处一地,同衙办公。 徽州府历史悠久,府内多是诗书传家的士林大族,无数的两榜进士皆出自此地。 钱塘来的游学士子,自然是要在此处多逗留几日,好请教些圣人学问。 游学士子聪慧过人,自知若要了解一地,得先了解其过往。 他身上有功名,出入衙门自然无人阻挡。 执学生后辈之礼,拜见了府尊、县尊之后,他就有了自有出入衙门文档库房的资格。 徽州府、歙县同城同衙办差,积攒的文书经年累月,便显得甚多。 游学士子本是要在库房之中查阅本府士族,好过几日登门造访,却不觉深陷其中。 只因为,他无意之中翻开的一本税粮账册…… 他不知道,就因为他这一手翻开的账册,将会在接下来的大明朝堂上,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大明税法,各地每年必须要向南直隶南京承运库,按照规定缴纳足额的税粮。 然而,游学士子却在这账册之上,发现了一笔不同寻常的记载。 歙县人丁丝绢,年解八千七百八十匹入南京承运库。 这是在整个徽州府正税之外,单独由歙县缴纳的额外的赋税。 且必须以实物缴纳,即丝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半匹不得缺少的解押至南京承运库,每年如此。 数额之大,让游学士子瞠目结舌,此前闻所未闻。 于是,他继续深究下去,好查清徽州府黟县、休宁、婺源、绩溪、祁门五县,是否也有这笔正税之外的赋税缴纳。 然而,接过让他大失所望。 翻遍徽州府赋税账册,他只发现整个徽州府六县,唯有歙县独有这笔赋税。 事情大发了! 游学士子心如明镜,一时间便察觉出不妥来。 于是,什么游学请教士林前辈?一概置之不理,算是彻底住进了徽州府的账册库房之中。 从洪武元年至今的账册便尽数找出,在他面前堆积如山。厚重的记载大明典章制度的大明会典,摆放在一侧,以供随时翻阅。 砰砰砰。 库房门被差役敲响。 如同往日一样,差役在外面小声的喊着:“于谦,于公子,今日的午饭到了。” 门外的差役端着个木盘,上面一荤一素,一汤一饭,俱是衙门厨房做的。 年轻的于谦有功名在身,家中世代为官,徽州府上下自不会怠慢。 库房之中,浑身沾满了库房里历史悠久的灰尘的于谦,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头露出近日变得浑浊的双眼。 他缓慢起身,便带起一片飞尘,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外面徽州明媚的阳光照射在脸上,让他两眼微微眯起。 “有劳张叔,每日里都要过来一趟。” 于谦人如其名,谦谦公子模样对着被唤为张叔的差役行了一礼,这才从对方手中接过餐盘,也不管台阶上脏不脏,一屁股坐了下来。 餐盘放在并拢的双腿上,于谦先是一口将汤喝完,干涩的嗓子里终于是湿润了一些。 而后拿着筷子,也不急着拿碗夹菜,依旧是眯着眼看看屋外的树木,好缓和一下疲倦的双眼。 张差役也难得忙里偷闲,也跟着坐在了于谦身边。 他看看这位年轻的读书人一眼,然后叹息一声:“我是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这库房有什么好待的? 听说南京城里士子大儒无数,最近好些士子们都去了,你也该是去南京城的。 还能去那秦淮河上逛一逛…… 像我们这些当差的,只怕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于谦皱皱眉:“他们是去逼迫陛下和太孙的!一帮唯利是图之辈,我虽未踏足仕途,却也不屑与此等人物同往!” 这还是个年轻而文青的少年人啊! 张差役心中微微一叹,还是不忍劝说道:“我虽然不懂你们这些要当官的人,但也知道这官场难免是要相互结实照映的。你在我们这里,就算是看瞎了眼,也不及他们寻一帮好友,入一位大人门下。” 这是官场结党攀附的言论。 没成想,困居在这群山环绕的徽州府中的小小差役,也会懂得这些。 于谦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对大明的官场氛围不免又多了几分不满:“他们做他们的,我看我的。你不知道你们徽州府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歙县人身上多加了多少东西。但我今天知道了,就得帮你们解决了这件事。不治一地,何以治天下!” 张差役又是摇摇头:“咱们这啊,好着呢。上头有徽州府,还有歙县衙门的老爷们,你能管的上什么事?老爷们那是看在你是后辈的份上,才让你到这平日都没人来的库房。” 于谦接着摇摇头,不再言语,拿着饭碗,细细的咀嚼起来。 就如同,他在库房之中细细的翻阅那些年久的账册一般。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石沉大海无波澜 吃完了饭,于谦将碗筷叠放好,交由张差役,又姿态极低的道了一声谢,便再次转身走进落满灰尘的库房之中。 这库房有专门的名称,唤作架阁库。 府县历来之文书典籍档案,皆存放于此,大抵是与南京城外玄武湖上的皇册库一般。 皆是因为这架阁库之中存档的文书,乃是事关府县税粮户籍之关键,关乎这一地兴衰,归档于此方便随时随地的调取堪合。 只不过大家素来对这等存在漠不关心,上头不差下面自然敷衍了事,谁也不愿意整日里面对那枯燥无聊的数字。 日积月累之下,这些被束之高阁的文书账册,也就无人问津了。 于谦很有耐心,在发现问题的第一时间,翻遍整座架阁库,将所有关于歙县人丁丝绢的账册统统找出来,一一核查。 事情已经进行到了关键。 于谦很清楚,这八千多匹丝绢的税赋,断然不可能是小小一个歙县承担的。 歙县不种桑,不产丝,若是黟县百姓独立承担,必然是要卖粮换钱,再用钱换丝绢纳税。 在于谦的想法里,这笔账定然是当初一开始就被记错了,应当是由整个徽州府六县均摊才对。 但为何独独歙县一力承担? 虽说歙县是徽州府府治所在,体量比其他五县大,但也不能这么祈福老实人是不是? 架阁库中不能生火,这是为了保证不会走水。 于谦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将账册凑到眼前细细的翻越查看。 此时他手上的是洪武初年徽州府账册。 徒然,于谦目光一缩,随后剧烈一放瞪大。 他找到了! 账册记载,太祖高皇帝在前朝至正二十四年称王后,于徽州府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改地方税赋。 此次改税,在账册上被记载为‘甲辰法制’。 但是当年年底,行中书省在复核的时候,却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于是在第二年又搞了一次‘乙巳改科’,对徽州府各项税赋科目又做了重新调整。 而问题就处在了这两次赋税修改调整中! 于谦不断的翻查面前成堆的账册,并且拿着大明会典不停的翻越着。 最后他发现,在当时修改赋税的时候,朝廷却是是发现了歙县的夏粮赋税数量有问题,当时勘察的结果是歙县当年去上一年整整差了九千七百石! 你地方财政,竟然敢偷税漏税? 还差的这么多? 若是差个百十来石,我们朝廷也就当你耗费了。你差这么多,当我们这些中书省的大人物们是眼瞎? 补齐! 必须给老子们补齐了! 于是,中书省英明的大人们,就对歙县财政做出了裁决,歙县三千六百四十六顷轻租田,每亩加征‘夏税生丝’四钱,用以弥补夏粮缺额。 于谦怎么看这个裁决,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绝顶聪明的脑袋告诉他,这件事情没完。 于是于谦提笔计算,少顷便得出了一组数据。 歙县补九千七百石夏粮,按照当时的作价计算,每石折银三钱,九千七百石怎么算只有两千九百一十两。 而如今每年歙县缴纳的‘人丁丝绢’八千七百八十匹,作价每匹七钱,折银六千一百四十六两。 两千九百一十两。 六千一百四十六两。 这两个数字很像吗? 他爷爷的,一点也不像好不好! 于谦看着自己得出的数据,顿时傻了眼。 合着,歙县老百姓,每年多交了三千多两银子? 天爷爷的,从洪武元年到如今永乐十四年,歙县老百姓已经交了五十年,加起来近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歙县老百姓就是一群倒霉蛋! 于谦不由握紧了拳头,他很清楚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 脑袋再次埋进浩瀚账册之中,这一次于谦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徽州府六县账册之中。 他很清楚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当初断然不可能只为了一个小小歙县做决断,这等能摆在当初行中书省桌案上的,最低也得是整个徽州府才能配上那些大人物们批阅。 黟县、休宁县、婺源县、祁门县、绩溪县,包括倒霉催的歙县,徽州府一府六县统统亏欠赋税! 一个都没有幸免! 除倒霉的歙县外,其余五县共欠粮一万七百八十石,折银作价三千两百三十四两。 于谦对自己的计算能力相当自信。 歙县折银两千九百一十两,加上五县三千两百三十四两,这便是六千一百四十四两。 与朝廷的‘人丁丝绢’只差二两银子! 答案已经出来了! “他娘的,歙县就是个倒霉蛋!” 于谦终于是忍不住,将心声给骂了出来,对歙县这帮倒霉蛋表示默哀。 他们一县老百姓,硬生生五十年,承担了整个徽州府的当年欠下的‘人丁丝绢’,这一承担就是整整五十年! 事情查到这里,于谦已经心知肚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囯初,四方动乱,朝廷清查地方赋税,查出来整个徽州府总共短缺了两万多石的赋税,便已‘夏税生丝’的名义要求徽州府补齐。 这本来也没有错,你地方每年都缺这么多,朝廷还怎么过活? 以前的,咱们就不算了,毕竟那时候大家都活在前朝的残暴统治下。 但往后,你们徽州府要乖乖听话,这笔白花花的银子,必须给我们交齐了。 一两都不能少! 对徽州府来说,这也没有问题,本来就是应该交的一直没有交,现在咱们徽州府往后都交齐了就是。 可问题就出在,这笔每年多出来的六千多两银子,本来应该由整个徽州府六县承担,最后天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倒霉催的歙县一力承担。 这一刻,于谦觉得整个架阁库都在发光,光源正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就是整个徽州府在闪亮的那个人。 他要为整个歙县做主,向上头逃回这个公道。 前面五十年多交的,咱们歙县就当做好事了,但往后可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欺负老实人,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的啊。 这就是逮着一头猪死薅啊。 猪都薅秃了,还要接着薅。 “所幸,是我给发现了!” 于谦放下了手中的本本账册,站直撑了一个懒腰,手指和脖子扭动的卡卡作响。 稍作休息,于谦不该再歇下去,他觉得自己就该为徽州府歙县百姓做主。 立即是提笔疾书,不多时一片文采飞扬、条理清晰、数据明确的公文便从于谦笔下写出。 这公文之中,于谦摆事实讲道理,最后更是提到,这笔补征的赋税本就该整个徽州府六县共同承担,而非歙县一县承担,府志可以作证! 徽州府志哪里能作证? 当年这笔账,没有任何的提及,根本就没有清清楚楚的说是徽州府亦或者是歙县。只是含糊记载着,你们徽州要交多少多少‘人丁丝绢’。 而那什么六县共担却是只字没有啊。 毕竟按照当时的情况,行中书省的大老爷们,肯定是知道徽州府欠朝廷钱了,那么徽州府自个儿也定然是知道的,不然这笔钱还能进狗肚子里去? 现在发文让徽州往后不要再欠钱就好了,徽州府也必然会老老实实交足的。 可徽州府后面是交足,却是歙县一县交了整个徽州府的钱…… 于谦的公文已经交到了歙县县尊手上。 他一身轻松,现在彻底没了拜访请教前辈先贤的打算。 他在等着,自己的大发现得到歙县县尊的重视,等着得到官府的肯定和褒奖。 然而。 一天, 两天, 三天…… 于谦的那份公文,却如同是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浪花都没有翻起来。 竟然是就这样了无音信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谦儿的奋斗 这事不算完! 歙县衙门里的架阁库前,于谦双手叉腰,满脸怒气,抬头看着高悬半空的煌煌大日,心下打定主意。 咱歙县的人就不能吃这个亏! 于谦这会儿,当真是将自己给当做歙县人了…… 你歙县一县县尊,不管治下老百姓死活,食君之禄,却不做忠君之事。 你小子不召见我,我便亲自去找你! 只认一个理的于谦,立即是提起脚步,踏上了属于他的辉煌之路的第一步。 谦儿这时候也不管他一身的狼狈,在架阁库待了这么多年,一身的衣裳早就肮脏不堪,他草草的拍打了几下,激起一片飞尘。 嘴里吐了一口黑黝黝的唾沫,谦儿直奔县衙正堂过去。 此时还未到正午,等于谦到了正堂前,却是不见歙县县尊老爷。 他也不急,自顾自的找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养神。最近埋头架阁库,实在是有点伤人,觉也睡不好,浑身疲惫不堪。 不知不觉,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等到了正午时分,于谦方才见到歙县县尊老爷,同样是一脸疲惫不堪,双手放在后面揉着腰,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正堂,肥硕的屁股稳稳的落在了县尊大人的椅子上。 歙县县令汪弘业,洪武年间进士,入翰林随后外放为官。 汪弘业本就是徽州人士,汪氏在徽州更是本地大族之一。 天知道吏部的蠢货们,怎么会将他给放在了歙县任职。 于谦看着汪弘业一副气亏肾虚的模样,心中不由多了些鄙夷。 然而,规矩礼仪却是不能不顾,于谦赶忙起身到了正堂中间,合手向着汪弘业行礼。 汪弘业从坐下开始,便一直打着哈气,若不是还有一身官职,朝廷规矩在,他只怕这个时候还要和后院那个扬州来的妖精再大战三百回合,直到对方跪地求饶,亦或是他自己丢盔卸甲方休。 此时见于谦行礼,这才发现正堂上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汪弘业不由皱眉开口发问:“你是……钱塘来的那个于谦?怎么了?是要与本官告辞,去别处游学?” 同为读书人,于家亦是官宦人家,汪弘业多少还是给了一点面子。 于谦摇摇头,没有关注县尊大人的私生活,沉声开口:“学生前几日呈上一份公文,不知县尊是否看了?” “公文?”汪弘业的眉头皱的更紧,疑惑起来。 他每日里忙的要死,哪里知道一个游学士子送来的什么公文不公文的。 但读书人的体面不能丢! 汪弘业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恩……你……你那写的东西,本官看了……本官……本官还要再多想想……你若是有事,可自行离去……” 这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于谦眉头皱起,他从汪弘业的话里,听出了对方根本就没有看自己写的东西,更遑论什么多想想。 于谦不由开口:“县尊,学生于架阁库中查出,歙县自洪武元年至今,一县承担徽州府六县‘人丁丝绢’六千多两。 而实则,歙县理应只承担其中两千九百一十两。 还请县尊上书徽州府及应天府,禀明歙县‘人丁丝绢’详细情况,请朝廷裁夺徽州六县均摊,为歙县百姓减免负担!” 于谦很礼貌,不但指出歙县赋税的问题何在,更是给出了建议。 你们歙县赋税有问题,你们傻子一样的年年多交钱。 现在你最好和上头市里、省里说清楚,让朝廷赶紧解决这事情,让你们歙县百姓日子好过一点。 汪弘业听得一时头大,他本就难受的不行,现在于谦嘴里又是洪武元年,又是什么‘人丁丝绢’,再是什么六千、两千两的,更是头大不已。 县尊大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他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小小生员士子,岂敢妄议官府、朝政? 此事本官早已知晓,然则如今朝廷正值京察。内阁、六部的大人们劳心劳神,你,还有本官要提内阁多想想,莫要让他们累瘫了下来。 待京察结束,本官自会上书此事。你且游学去吧。” 汪弘业再次暗示于谦不要多管闲事,好好的去游学。朝廷的大人们都很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要提上面考虑。 于谦却是不管,什么京察之后再上书? 到时候,只怕你这蠢货,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姑娘的肚皮上了。 于谦双手抱拳,穿云裂石、发聋振聩,立即开口:“歙县百姓等不起,大人身为歙县县尊,为一县父母官,大人享朝廷食禄,自是要为歙县做主! 朝廷正值京察,正是借此时机上书朝廷,好让朝廷解歙县百姓之苦!” 汪弘业越发的不耐烦,尽管他浑身僵硬,然而心中却好似有一团火正在燃烧着,身体某处更是一阵阵的跳动。 他沉声呵斥:“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信不信本官将你这一身功名革除!” 训斥完,汪弘业急不可耐的站起身,甩着宽大的衣袖,双手背在身后,便逃一般的向着后衙回去。 哼! 一道冷哼,表明了汪弘业的不悦。 哼! 同样的,于谦亦是低低的冷哼一声。 “若我入朝为官,定要斩了你这狗官!” 这话说的很小声,看了周围一圈,发现没人听见自己的声音,于谦连忙转身返回架阁库,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便背起行囊出了歙县县衙。 站在外面的大街上,眼前是街道上是无数的歙县百姓。 他们从深山老林之中,背着不多的货物,在街上找一处不受人欺负的地方,向着能用自己带来的货物换回几钱银子。 街道上的行商、坐商甚多。 此时夏粮征收还未开始,却已经有商人挂起了出售丝绢的招牌。 这是早早就来到歙县,用丝绢从歙县百姓手中赚取银两,让歙县百姓用高价买回的丝绢去官府缴纳‘人丁丝绢’。 那硕大的招牌,这一刻在于谦的眼中,却是分外的眨眼,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这些人,将歙县当做一座银矿,每年轮回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收割着百姓手中不多的钱粮! 见此情景,于谦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走。 他必须留在这里,留在歙县,为这里的黎民百姓奋斗一次。 歙县县令不作为,可他于谦有手有脚有嘴,他来做! 拿定主意,于谦重重一跺脚,便直扑城外。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于谦的高光时刻 于谦很生气。 歙县县令的不作为,让他感到莫名的愤怒。 大明朝才多少年? 地方上就有了这等敷衍了事的混账玩意? 但于谦聪明的脑袋瓜子,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既然你汪弘业不管不理这事,我于谦得要让歙县老百姓知晓这事,到时候歙县百姓群情激奋,若是再有歙县地方士绅大族站出来反对,必然能在歙县官府引起反应。 说不定,还能引起同城办公的徽州府府衙老爷们的关注。 于谦一直从县衙走到城外,选了一处平日里百姓进出最多的城门外,他也不管别人怪异的目光,自顾自的摆着碎石块、枯木板,就在城门外不远处搭了一个不高的台子。 到底还是羸弱书生。 于谦搭的台子,也仅仅只够他两只脚站定。 看了看路上的百姓,都拿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于谦想了想,又从行囊里撤出一块碎布条,拿着到任何地方都随身携带的笔墨,眨眼间便在碎布条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八个斗大墨字。 ‘天地公愤,歙县无辜。’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一手好字,于谦却是沉吟了起来,然后就见他摇摇头。 嘴里更是低低的念道着:“这等文气,怕是歙县老百姓是看不懂的,还是写的俗一些的好……” 说完,于谦又开始在自己的行囊里拉扯起来,那件本来准备回家时穿着的青衫,已经不成模样。 唰唰唰。 不多时,于谦又重新写好了一块碎布条。 ‘谁的钱被偷了!’ 好家伙。 于谦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刚写好,才将写着字的碎布条挂在一根树枝上,周围就已经围上了不少的歙县百姓。 “谁钱丢了?” “是不是你?” “我……我今天好样在这城门外丢了三文钱……” “放屁!明明是我,丢了十文钱,那钱上都有印记,老子特意刮了一道划痕。” “你个骗子!那钱明明是我的,我今早偷偷从猪圈里翻出来的,还带着猪粪……就是为了瞒过我家那婆娘,好进城吃点好的……” 忙活着插稳树枝的于谦,听着这些老百姓的闲谈,嘴角不由抽抽。 不过他要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先给人吸引过来,剩下的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谦拍拍手,重新爬上自己搭的简易台子上,他长相英俊,和吴彦祖一般无二。 长得好看,也吸引了现场不少人的关注。 于谦清清嗓子,双手缓缓下压,方才沉声开口:“诸位!诸位!咱们歙县的父老乡亲们,咱们辛苦一脸,本就挣的不多,但大伙可知道,就是这样咱们还要被多拿走一份本该属于你们的银钱!” 无耻的标题党! 竟然不是捡到老子丢的钱! 哼! ??? 不对。 咱们口袋里的钱,被多拿走了? 是谁! 有人开始反应了过来,不由开口发问。 “那少年郎,敢问谁多拿了咱们的血汗钱?” “是啊是啊,这位公子,我们什么钱被别人拿走了?” “……” 一时间,人人急切的开口追问。 于谦微微一笑,眼下的场景,都在他的设想之中。 现在,就是展示他于谦的控场能力了。 于谦开口:“父老乡亲们,可知道‘人丁丝绢’?” 嗯嗯嗯。 底下,一片老百姓整齐点头。 于谦接着说:“大伙是不是每年缴纳夏粮是,还要另外用粮换钱,再换成丝绢缴纳一笔赋税?” 嗯嗯嗯。 底下,又是一片小鸡啄米图。 于谦满意的笑笑,然后立即脸色沉下,做出痛心疾首状:“对!就是这笔钱,咱们白白多交了五十年!五十年啊!” 底下一片哗然。 歙县的老百姓们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却听出了这笔‘人丁丝绢’他们多交了。 于是现场的人开始愤怒,他们一整年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的劳作,最后却白白多交了五十年的银子。 于谦现在几乎是潸然泪下,他右手捂着心口,鼻子抽抽着:“咱们歙县,每年要缴纳八千七百八十匹丝绢给南京承运库。父老乡亲们可知道,就算是湖广、浙江这等产丝产布的大省,每年也只要缴纳八千五百零一匹,应天等一十三府,更是仅仅需要缴纳两千九百零五匹……” 于谦给出的数字很明确,也很只管,对比之下效果强烈。 老百姓们几乎是炸开了锅。 咱们歙县一县,每年交的丝绢,竟然比别的一省交的还要多?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 百姓们的怒火被点燃,于谦的嘴角再次悄无声息的微微上扬。 其实方才,他所说的并没有任何的偏差,只不过他偷换了其中的概念。 他不谈湖广、浙江每年总共缴纳的丝绢数额,而是淡淡只提解押至南京承运库的丝绢数量。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朝赋税,并不是统收统解,而是统收分解。 意思就是,朝廷规定各地每年应该缴纳的税赋总额,但是这笔钱和实物,并不是统一整数的解押至国库。 而是哪里需要,送到哪里。 基本上,如今的大明地方赋税,在总额之中,会有固定的一匹是解押国库,但还有另外一部分,是直接解押至需要的地方。 如解押九边,解押西北。 实际上,浙江、湖广每年统收的丝绢数额是多少? 浙江丝绢总额十三万匹! 湖广丝绢总额两万七千匹! 不论哪一省,总额都远超歙县的八千多匹。只不过,浙江、湖广每年的丝绢,还有一部分是要解押至太仓银库和甲子库、乙字库、丙字库等。 解押至南京承运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只不过,于谦之所以这样说,则是为了在数额上做手脚,好突出歙县是多么的凄惨。 你们歙县的老百姓都看看啊! 你们歙县一县,缴纳至南京承运库的丝绢,竟然比一省的还要多哇! 这简直是惨绝人寰、触目惊心、暗无天日哇。 于谦觉得自己周身散发的光芒越发的耀眼。 他就是那天上的一轮大日。 将要照亮陷入黑暗之中倒霉催的歙县老百姓。 于谦再次发动感情攻势,悲痛不已的喊着:“乡亲们呐! 咱们都知道,咱们歙县根本就不是以养蚕为主,却要独独承担这八千七百八十匹丝绢。咱们每年只能卖了粮食,换成银子,才从湖广、浙江的奸商手中换来丝绢,再行缴纳。 这其中的流程产生的耗费,让咱们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苦不堪言。 更何况,我最近翻阅歙县及徽州府账册记载,这笔账当年本就应该是咱们徽州六县按额均摊,若这样还能勉强承受。 可如今这般白白交了五十年,若是不管往后千百年还要交下去。 乡亲们呐!你们说这样合理吗?” “不合理!” “不合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合理!” 在于谦的潜移默化之下,现场的歙县老百姓们,已经高举着双手,一声声的讨伐起来。 有人开始离开现场,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仔仔细细的算一遍。 也有人正在往自家村庄赶,要将这天大的消息告诉乡亲们。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谦哥儿被抓了 歙县城门外,于谦讲的是口吐白沫,唇干舌燥。 然而,效果却是惊人的好。 百姓是耿直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钱多交了,这是不应该的事情。 消息很快在第一批人的嘴里传递过去,像是一阵一百级的大风,刮过整个歙县。 接下来的数日里,一批批的歙县老百姓,从山沟沟里面的村庄钻出来,赶到歙县城门外,听着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书生,向他们解释着他们的钱是怎么没了的。 就连那些家资颇丰的地主老财、乡间士绅,也派人出来探听消息。 毕竟谁家的钱粮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少交一些钱谁都乐意。 于是,歙县的老财士绅们开始串联,秘密的聚集起来商讨着‘人丁丝绢’的事情。 歙县县衙里,同样日日口吐白沐,几乎是被榨干了的县令汪弘业,也终于是得到了他治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歙县县衙正堂,县尊汪弘业高坐主位。 县簿、县丞、六房、三班青皂衙役尽数在场。 县老爷的脸色很不好,两眼昏暗,顶着个黑眼圈,显得没有一丝精神。 县簿是歙县本地经年老吏,他心中讥讽,嘴上却是说着:“县尊如此闹心歙县公务,实在让我等汗颜。然则,歙县还指望着您,县尊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落后一步的县丞,不满的瞪了县簿一眼,紧接着开口:“是是是,县尊还是要多歇息,县里的些许小事,自有我等去操办。县尊居庙堂之高,通盘掌控全局就是……” 啪! 汪弘业没来由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惊得县簿、县丞二人,以为是自己拍马屁的功夫落下了,纷纷露出震惊惶恐状。 汪弘业双眼阴沉的看过二人,只觉得有这两个蠢材在,实在是耽误他替圣天子牧守一方。 汪弘业沉声开口:“你们操办?让你们操办,就弄成现在这样?那……那谁……对,就是那个于谦!如今整日在城门外胡言乱语,蛊惑我歙县淳朴百姓,整日里说那什么‘人丁丝绢’的事情,说什么咱们歙县吃亏了,该是徽州六县均摊的。这等事情你们怎么没有去管啊!” 歙县县簿、县丞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县簿弱弱的开口:“您是知道的,这‘人丁丝绢’确实是独独咱们歙县在交的……咱们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定,但这些年都是这样的。我等是想管,可那于谦身上还有着朝廷的功名,他钱塘于家也是世代为官,咱们也不好动他啊……” 啪! 县尊大人的手再次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汪弘业脸色狰狞,满嘴喷吐着唾沫星子:“一帮子蠢货!他于谦有功名在身,可你们是官啊!如今朝廷正在京察,咱们歙县闹出这等事情,你们让明府怎么看?让朝廷内阁、六部的大人们怎么看?大人们整日里劳心劳神,你们就要再给大人们添堵?” 怕是您不想被上面的大人们问责才是! 县簿、县丞心里默默的骂着,嘴上却是说:“这这这……那咱们叫了县衙差役,去抓了那于谦?” 啪! 汪弘业第三次拍响桌案,伸手指着二人:“蠢货!蠢货!蠢货!咱们歙县抓了他于谦,这事是不是还是要落在咱们头上?” 县簿、县丞两人无奈:“那如今怎么办?” 汪弘业长叹一声:“如今城外只怕汇集了数千泥腿子吧!最近不是有南京城里的锦衣卫去了新安卫负责京察,派人去新安卫。就说歙县有书生祸乱朝纲,妖言蛊惑我歙县百姓。纠集数千百姓,意图行不轨之事,我歙县无能,请新安卫出动大军,镇压百姓,抓捕那妖人于谦!” 高! 实在是高! 歙县县簿、县丞二人,几乎是要在内心给县尊大人竖起大拇指。 县尊这招借刀杀人,推卸责任的本事,实在是他们学不来的…… 如今天下各地卫所,几乎是尽数入驻锦衣卫,会同其他朝廷部门的官员,正在京察各地卫所的军务。 现在歙县求救,新安卫自然是要感激不已,正好借此立下一功,也好在朝廷面前显示忠诚。 歙县衙门里,众人见县尊老爷定下了决断,便立即是准备派人去城外新安卫军营求援。 县簿和县丞想了想,觉得下面人大抵是说不好话的,于是也是一提脚便跟了上去,他们两已经决定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动新安卫,去将那城外每日里满嘴胡言的于谦给抓了起来。 歙县衙门的人不多时便绕道赶出城,没有走于谦在的城门,等进了新安卫军营几乎是哭爹喊娘,模样是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恨不得是拉出已经迈进土里的老母,出来哭诉歙县衙门的艰难和冤屈。 新安卫指挥使见状,立即心动,第一时间请示驻扎军营之中的朝廷派来京察的上官。 而后得了许可,新安卫立即是倾巢而出。 数千大军赶赴歙县城门外,不多时这些大明战兵便将数千聚集在此的百姓驱赶,为首的百姓更是统统抓捕缉拿。 而那祸乱歙县,意图不轨的书生于谦,更是被五花大绑。 新安卫办完了事,本来是准备将于谦已交地方官府,也就是这歙县衙门。 但是歙县县簿、县丞二人,却是直言拒绝,声称此书生虽然羸弱,然则心思狠毒,怕是乱臣贼子。正好新安卫大营之中,就有朝廷来的锦衣卫上官,自然是交给锦衣卫审问或是押送至南京城最好。 新安卫一听这话,也觉得是道理,在查清于谦根本就不是徽州人氏,而是钱塘人氏,便再不多说,将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不知哪个官兵的臭袜子的于谦,在重兵把守之下,给带回了新安卫大营。 一路上,于谦是有苦说不出。 身上虽然是被五花大绑,但也只不过是疼一些。可不知道哪个混账玩意,竟然将袜子给塞进他嘴里。 混蛋!这袜子只怕就没有洗过! 嘴里、嗓子里、胃里,一阵阵的翻涌恶心,那刺鼻的气味直冲冲的钻进于谦的鼻子里,直入心肺。 刺激的他鼻涕眼泪一大把。 等到了新安卫大营,终于有好心人将于谦嘴里的硬邦邦的臭袜子给取下。 实在是准备审问于谦的锦衣卫,觉得这袜子的味道太足,他自己都嫌弃,这才给取下的。 嘴里一空,于谦分别出眼前的人并不是新安卫官兵,而是南京城来的锦衣卫,他立马开口咆哮。 “快放了小爷,太孙认识我!” 咱们敬爱的太孙殿下,竟然认识这……这么个玩意? 徒然听到于谦的咆哮,在场的锦衣卫尽皆一愣。 这小子说的不是他认识太孙,而是太孙认识他,这可就有点耐人询问了…… 在场锦衣卫心中暗想,若是这人胡言乱语,说太子爷认识他,他们必然会当场胖揍这玩意一顿。谁都知道太子爷整日身居东宫,几乎没有机会外出。 而太孙就不同了…… 整日里…… 当即,锦衣卫们开始询问起于谦,为什么要在这徽州府歙县闹事。 于谦见锦衣卫一时没有拷问他的意思,便长出一口气,这招狐假虎威算是得逞了,然后便沉声将自己在歙县架阁库中发现的事情一一道出。 在这新安卫的锦衣卫,也不是傻子,他们能被外派出来,自然是机敏之人。 一听歙县一县每年独自承担八千多匹丝绢,也觉得事情不对劲,众人商议一番,最后在带队总旗的决定后。将于谦所说,结合他们知晓的事情由来一一写明,派了人快马加鞭送回东宫。 至于于谦…… 在未查明前,自然还得接着五花大绑~ 那袜子? 还是算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欢迎光临锦衣卫 于谦被抓了。 可是徽州府却已经是平息不下来了。 不论歙县衙门怎么去士绅老财们家中解释,大伙反正都记着那个叫做于谦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的一个个清清楚楚的数据。 大伙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也不是大水冲来的。 谁都不乐意。 士绅老财们不乐意的后果就是,一封封的书信,雪花一般的飘向各处。 其中,尤其以徽州府衙门收到的请愿信最多。 消息也很快就从歙县,传播到徽州府其他五县境内。 这下就更好玩了,大明立国都五十年了,你们歙县人现在说要老子们多交一笔你们都已经交了五十年的钱,你当爷们是傻子? 于是,徽州五县也开始拿起笔,写起信来。 一时间,徽州府衙门,几乎可以用这些信来当柴火烧熟好几顿饭。 短短数日,整个徽州六县,几乎是要被大伙儿的口水给淹没,歙县以一当五,单挑五县,竟然是生生的招架住。 口水仗,已经是打了一轮又一轮,竟然是毫无妥协的意思。 徽州府眼看情形不妙,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叫了歙县来询问详细。 歙县县令王弘业最近也是苦恼不已,他本以为将那犹如瘟神一般的于谦给送走,这事情就算是完了,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上升到徽州六县论战的地步。 他到了府尊大人面前,也只能是一五一十,将于谦的发现说清。 徽州府府尊乃是洪武年间的进士,他是按照朝廷的体制规矩做了多年的官,本就不是这徽州府人士。 此时一听汪弘业的解释,便知道这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于是,徽州府府尊也不先下定论,而是亲自找来了之前于谦翻阅的徽州府税赋账册。 这一看之后,府尊便更加坚信,那于谦所说的‘人丁丝绢’之事不假。 到这里,徽州府府尊便当即将汪弘业大骂一顿,几乎是将汪弘业给骂成徽州府有史以来最大的无能之辈。 而后,徽州府府尊也不管汪弘业的解释,心中已经定下这次京察要将汪弘业的劣迹给上报朝廷。 不过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徽州府府尊却是将他自己查清的,歙县‘人丁丝绢’之事一一写明,然后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应天府,交由上峰定夺。 正在新安卫军营中,被粗暴对待的谦哥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次游学给徽州府带来了怎样的动乱。 立志一心为民的谦哥儿,更不知道他现在惹出来的这件事,将会在大明掀起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 谦哥儿如今,正在新安卫军营里,向锦衣卫们控诉着新安卫官兵那臭不可闻的袜子…… 此处暂且不说,倒是新安卫里锦衣卫的办事速度,却是远超地方官府。 徽州府离南京城本就不远,皆在应天府治下。 由锦衣卫上报的消息,没几日便已经是到了南京城里。 标注加急的折子,按照一道道的流程,很快就出现在了锦衣卫衙门里。 如今的锦衣卫已经来了个大变样。 自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被陛下在宫中鞭杀之后,整个锦衣卫几乎是精神气一泄而空。 所幸,陛下还是信赖倚重他们,由三宝太监暂代锦衣卫,太孙协办。 锦衣卫里大伙也都心知肚明,短时间里这锦衣卫势必是由太孙说了算的。 于是,大伙还未心灰意冷,又再次振奋起来。 不说跟在太孙后面,做得好就能升官发财,就是能跟着太孙多去几趟秦淮河,那也是赚了! 他们当真是忘了,就凭着他们那一身的飞鱼服,便能吃遍整个大明的霸王餐。 包括逛窑子不给钱! 锦衣卫不光是气氛大变样,就连这衙门也变了一些。 台阶之上,如今锦衣卫大门整日里大门张开。 左边写着欢迎投诉,右边写着有空常来。 一旁还有一行小字,上书举报查实奖励纹银百两。 这本是为了鼓励老百姓,投诉朝廷文武百官的意思。 但是放在这锦衣卫大门前,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么回事。 锦衣卫的形象早就给大明人的心底根植,谁没事会到锦衣卫衙门里? 还常来? 怕是进来前,就得打包好一身行囊,进了这衙门里,就可以在那昭狱之中长住下去了。 吃住免费! 进了锦衣卫衙门里,来回走动在各个公房之间穿梭的一众锦衣卫,竟然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人人脸上挤出别扭的微笑。 太孙说这叫做职场气氛…… 指望一帮子整日里不是砍头就是吵架的杀才,天天脸上堆着笑,还不如让他们住进昭狱里面去。 但这是太孙吩咐下来的,大伙也只能是照办。 再往里,正堂上很是躁动。 最近皇太孙来锦衣卫很是勤快,每日里都是准时打卡。 正堂里,随意穿着一身曳撒的朱瞻基,高坐正位。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分列两侧。 南镇抚司打头之人,已然是原南镇抚司千户燕南飞。 如今他站在这打头的位子,自然是说明他现在是南镇抚司镇抚使了。 至于原先的南镇抚使,自然是年老荣退了。 另一边,打头的却不是北镇抚司千户罗向阳。 罗向阳现在还是千户…… 打头的,还是原来的北镇抚司镇抚使。 另有几把靠前的座椅上,坐着几人。这几人,便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等人。 罗向阳虽然在官职上被燕南飞甩开,但他如今在北镇抚司里的地位也越发的显赫,衙门里谁都知道,罗千户是太孙的人,那可是在太孙还没有协办锦衣卫之前,就发生的事情。 此时,罗向阳更是代表锦衣卫北镇抚司站起来,抱拳沉声开口:“启禀太孙,至今日内阁轮值第二旬结束,各地卫所再次清查出一批贪腐之人。 累计,卫所指挥使四人,千户三十六人,百户总旗近五百人。 此次监察中,发现在军中累犯军规之官兵,数目过七千。 请太孙决断,如何处理这些人。” 数字听起来很大,但朱瞻基并没有过多关心,毕竟军中那帮子武夫,不惹事才是怪事。 官场黑暗,军中亦如是。 朱瞻基看向南镇抚司。 燕南飞迎着太孙的目光,立即站起身:“回太孙,经南镇抚司勘察核实,北镇抚司所奏,并无差错。”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将于贼押送进京! 听到南镇抚司的肯定,朱瞻基才点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当初在朝廷和内阁,对于京察军队的事情早就说好了,北镇抚司京察军方,南镇抚司监察北镇抚司是否有违规律法。 “按着规矩,锦衣卫先出一份汇总,提出处理办法。抄录两份,一份送五军都督府,一份送内阁,由轮值都督与内阁决议最终惩处。” 罗向阳闻言点点头,也不再多说,自行坐回原位。 这也是最近锦衣卫和内阁、五军都督府慢慢磨合出来的最佳办法。 往往都是锦衣卫最先查出军中不法分子,然后锦衣卫内部商讨如何定罪,如何处置,再将结论抄录两份送交两处,最后由内阁与内阁轮值都督拍板子。 不过,近来凡是锦衣卫送上去的惩处办法,也几乎是无有不允的通过,甚少有再做修改的地方。 在外人看来,这是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看重太孙的情面。 但实际上大伙都知道,锦衣卫京察,并没有无的放矢,甚至很多情节不重的都一笔带过,未做追究了。 一般渎职犯事的,最多也就是贬官。罪行再多,也不过是贬为普通兵丁,调往九边戍边。 唯有欺上瞒下,贪墨军饷,苛待官兵,破坏大明军队战力的人,才会被着重问责。 或是去琼州钓鱼,或是流放西北填补人口。 锦衣卫做的很公平,内阁和朝廷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同样的,锦衣卫也不是见人有错就砍头,五军都督府那边自然没有反对的声音发出,毕竟他们的地位是依靠大明百万雄师战力成就的。 甚至于,朝廷里最近隐隐有,请求陛下为太孙加刑部或都察院的职位。 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商定完最近监察军方的事情,朱瞻基本准备起身,心里想着是去秦淮河还是秦淮河。 不想,从外面跑进来一名锦衣卫小旗。 小旗一直走到指挥同知身边,俯首小声说着什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加急文书。 指挥同知一边点着头,一边打开文书一眼扫过,然后便立马站起身,将文书交到了朱瞻基面前。 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竟然有些小激动~ 最近过得有些索然无味的朱瞻基,不由的食指大动。 连忙拿起文书,一字一句看过去。 少顷,朱瞻基脸色剧变。 他拿着文书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徒然之间惊得满堂震惊不解。 除指挥同知外,众人皆是表情迷茫,不知是何等大事惹怒了太孙殿下。 只见朱瞻基满脸涨红,双眼竟然是一片血红。 在座众人,似乎是看到了太孙,正在张开着一张血盆大口,要将那惹事的倒霉蛋给生吞活剥了。 只听朱瞻基张开喊道:“来人!快将那于贼押送进京!” 一句话说完,朱瞻基也不给众人询问的机会,立即拿着从徽州府快马加鞭送进京的文书,便向着锦衣卫衙门外面冲出去。 众人顿愕,心中满是疑惑,就好似有一只粘人的猫儿,正在拼命的挠着心窝子,不由的众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燕南飞和罗向阳二人。 你两和太孙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们两赶紧给解释解释! 放屁! 太孙裤子可多了! 燕南飞、罗向阳两人也是一脸的迷茫,露出蒙逼的眼神,无奈的耸耸肩,然后引导着同僚们将现场唯一看过那份文书的指挥同知大人给团团围困。 锦衣卫指挥同知,多年来被那纪纲压在身下。 早就没了进取之心,算得上是锦衣卫里难得的老好人,然而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却也有一份智慧。 他见同僚们围了过来,目光转动,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若是本官猜的没错,只怕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啊?” “又出大事了?” 众人震惊不已。 同知大人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淡淡的说:“诸位,还是要早做准备。 派人去五军都督府,请他们调动已经京察过的卫所官兵,分赴各地会同我锦衣卫,一同办差吧。 你们也各自吩咐下去,最近给各地卫所将领官兵的压力,也该小一些才是,总该是要松紧有度才是……” 五军都督府早就派了人,交由锦衣卫调用,协办京察军队之事。 这时候,还要五军都督府调兵,显然不可能单单是为了办京察军队的事情。 更何况同知大人最后那句,最近少给地方军队压力的话。 这可是大有深意啊。 众人尽管心中已有千百种猜想,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却还是一无所知。 但指挥同知大人,已经是如今锦衣卫里除了太孙,官职最大的人物了。 众人带着疑惑,最终还是按照同知大人的提醒,一一交代下去。 另有派人前往五军都督府,商议加派官兵事宜。 锦衣卫现在越发的高效率起来。 再说朱瞻基这边。 自从出了锦衣卫衙门,朱瞻基便上了马,直冲东宫而去,一路上横冲直撞。 惊得街边老王的蛋蛋碎了一地。 惊得临街小娘的渎裤飘到街上。 惊得张寡妇床上的汉子神功大成。 朱瞻基一路畅通无阻,直入东宫后飞一般的翻身下马,便接着向老父亲的书房冲刺过去。 砰砰砰。 东宫里头,太子爷的书房房门刚刚被敲响,便听到哐当一声,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外面照射进来。 太子爷不得不将本就只有一条缝的双眼,眯得更紧一些。 他抬手悬在半空,微微遮挡着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 “你小子又怎么了?这般风风火火的?是又惦记上谁了?” 太子爷根本不用拿眼看,就知道这撞门而入的混账玩意是谁。 朱瞻基嘿嘿一笑,踏入书房转身将房门合上,然后便拿着那从徽州府送来的文书,一击大力金刚掌拍在了老父亲的书桌上。 他满脸的兴奋,脸上止不住的激动:“爹,大事!大好事哇!机会来了哇!” 朱高炽还未看清那文书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就听着崽子哇哇的叫,不由皱眉:“什么机会?什么好事?” 朱瞻基脸色一凝,神态郑重,因为激动而充血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沉声解释:“爹,革新!我大明税法革新的机会来了!” 朱高炽一听崽子这话,同样是脸色一沉,脸上带着些责备:“放肆!你是要革谁的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税改有风险 变革需谨慎 但凡是权力的掌握者,都很讨厌‘革’这个字,一切由此组成的一系列动词! 诸如变革、改革、革新、革…… 只要知晓了这个字的本义,便也一清二楚,为什么权力者会讨厌这个字。 说文中写道:革,兽皮治去其毛。 被人类猎杀去毛扒皮,食其血肉,留下来的兽皮,被称之为革。 便能知晓,这个字是带着血,是血淋淋的。 就如同为何历朝历代的官宦阶层,为何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帝王,要遵守祖宗成法,莫要妄图改革朝政。 便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食肉阶层,他们在吃着底层的肉喝着底层的血,他们扒了底层的皮,制成了革。 而一旦开始革新,往往就代表着底层,或另一个阶层,要来扒了他们的皮,去了他们的毛,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没人愿意成为别人餐盘上的食物! 这也是为何历来,朝政革新会遭遇势力庞大的守旧阶层的不满,乃至于对抗。 一切,皆因为利益! 太子爷同样不喜欢这个字眼,因为那表示着朝政会出现动荡,表示着大明江山会出现不稳定因素。 太子爷这些年里,对自己的儿子洋洋满意,但却又一个最大的不满。 这个儿子,脑袋里装着太多新奇的观点。 普通人有新奇的观点没有任何的问题,他们最多只能改变一家一户,乃至一地的规则。 但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大明皇太孙有这么多的新奇观点,却是致命的。 这表示着,这位继承人有着这些新奇观点,必然会寻机释放这些新观点。 朱高炽没有理会儿子脸上的埋怨,轻轻地将儿子带来的文书拿到面前,小心翼翼的将已经变得满是褶皱的文书摊平,用他那双宽厚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抚平。 这些年折子看的实在是太多了。 让朱高炽的眼神变得越发的不好。 他微微眯眼,接着透过窗纸的阳光,仔仔细细的看着文书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 良久之后,朱高炽抬头看向儿子:“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钱塘于谦?” 太子爷没有问太孙要改革什么,要怎么去革新,而是问起了要怎么处理发现并引出这些麻烦的游学士子。 于谦? 怎么处理? 朱瞻基没来由的轻笑了一声:“我已经让锦衣卫派人去徽州,将他押送进京。” 朱高炽点点头:“这于谦是钱塘人氏,难道是太祖爷时工部主事于文明的孙子?” 朱瞻基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父亲竟然连太祖爷时一个工部主事的名字都能记得,还能猜测出于谦和其的关系。 他想了想,点头道:“应当是的,于谦其父于彦召,亦是读书多年,只不过似乎无心仕途,一直隐居钱塘。倒是这个于谦,在钱塘一带很是有名,于家也寄希望于他一身。” 经由儿子提醒,朱高炽脸上露出明悟,更是连连点头念叨着:“是作了那首‘石灰吟’的于谦吧!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看来,这于谦当真是如少时做的诗一般,不然这徽州府的事情也不会为人知晓。” “恩……”朱瞻基点点头,然后脸色一愣,眼神古怪的盯着老父亲,沉吟了半响之后才开口道:“我寻思着,怎么这话被您给转到这里来了?咱们不是该说说税赋革新的事情吗?” 朱高炽似乎毫不知晓,他嘴巴张着,拍拍脑袋啊了两声:“税赋革新啊……为父不是说不支持你,可你如今也该知晓,朝廷里的任何革新都是有风险的。 更何况税赋革新,更是牵连大明亿兆黎民百姓,稍有不慎你我便是咱们大明,咱们老朱家的罪人! 此事……此事还需谨慎行事才可……” 太子爷说了一大堆车轱辘的话,但归根结底,还是能用一句话总结起来的。 税改有风险,变革需谨慎。 朱瞻基默不作声,他很清楚,税赋革新的事情不像先前的京察军队亦或是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 这两件事情说到底,也都是朝廷内部的变动,动的也只是朝廷里一小部分人的利益。 更何况,最后皇帝也是给了好处安抚各方人物。 而这税改,可是牵扯大明方方面面,从朝堂大员到地方士绅老财,再到那亿兆百姓。 当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这大明朝都有可能当即分崩离析。 也正是因此,朱瞻基很清楚,在税赋革新这个问题上,他必须要得到身为大明太子爷的老父亲的支持。 脑海中的千般思绪稍稍整理,朱瞻基便开口:“儿知晓税赋革新牵连诸多,稍有不慎便能引来满朝反对。可是,您也知晓如今我大明朝的税赋是从何而来。是从那些本就没有多少钱粮的百姓手中得来的!” 朱高炽皱着眉,半摇半点着脑袋,声音被拉的长长的:“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朱瞻基却是不打算就此罢休,当即开口:“大明百姓承担了我大明朝近乎九成的赋税。而家资最盛的却是那些地方士绅,是这满朝文武勋贵,是行走天下的商贾。可是他们,却能凭借着重重手段,让朝廷无法从他们身上拿走半文钱的赋税!” 朱高炽此时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对他们,朝廷要倚重……免其赋税,亦是朝廷对他们的恩赐。所为,便是要他们忠心大明、忠心朝廷、忠心我朱家……” 忠心大明? 忠心朝廷? 忠心朱家? 听着老父亲的话,朱瞻基的心里不由的嘲讽起来。 就那帮子骨头都是软的东西,当真会将大明给他们的优渥和恩赐,当做他们的荣耀和效忠的原因吗? 当异族狗贼踏马入关。 他们是第一个投降的! 当朝廷无粮无钱支援前线的时候,他们却坐拥千万家产! 当国破山河不在,狗贼纵马山河,他们又是第一个携财绑妻,供奉敌人! 若非这该死的世道,若非这无处不在的规矩体统。 朱瞻基当真要将他们的脊梁骨从身子里抽出来,好亲眼看看,他们的脊梁到底有多软! 再将他们的心肺一并掏出,好看看他们的心肺到底是有多黑! 然而,一如朱瞻基清楚的,这该死的世道,这该死的规矩体统,让他没办法去抽筋拔骨了那些人。 妥协和权衡是唯一的办法……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先锋开发区 朱瞻基底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他不得不低头妥协,好换取革新的推动和进行。 他双手抱拳,由心劝说:“父亲,儿不想看到未来有一日,我大明百万戍边将士,无粮可食,无饷可发……儿知晓朝政革新艰难,可如今徽州府便是一个机会,若什么都不做,儿一生难平……” 朱高炽半张着嘴巴,他看出了儿子是真的动容了。 他是大明的皇太孙,就算他什么都不做,若无意外终有一日会成为这座江山的主人。 可他还是选择,要在还未给这大明朝当家做主之前,要去做些事情。 朱高炽不怀疑儿子对大明朝的忠诚。 但他依旧在担心,担心尚且年轻的儿子,会因为年轻人的冲动,做出致使大明动乱的事情。 可是,朱瞻基已经开口,给出了解决办法:“若父亲以为可以,儿子提议,便以这徽州府为切入口,借徽州府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先暂且在徽州府一地试行税赋革新,若革新事成,当可徐徐图之,推行应天府,乃至整个大明一十三省。” “一地试行?”朱高炽目光一亮,然后长长的沉吟起来。 朱瞻基继续说:“徽州府距京师不多一二百里路,但凡出现异动,朝廷亦可闻声出动,以雷霆之势荡清地方。 加之,徽州地形特殊,四方皆被高山围困,亦可不使其牵连周边州府。 而且,徽州商贾兴盛、士绅诸多、百姓产粮,重重条件皆可满足朝廷测试之用。 如此,以徽州府为试点,作为大明朝税赋革新之先锋开发区,当可为朝廷积累经验,及时发现革新过程中的利弊优缺,为后续推行革新做出判断。” “若以一地试行税赋革新……”朱高炽依旧在沉吟,呢喃着:“一地试行,自不会牵扯整个朝堂……可若单单借歙县‘人丁丝绢’之事,也未免太过牵强……只怕朝廷与内阁亦不会同意。” 老父亲意动了! 他就不是一个表面看上去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的老好人样子! 试问从靖难之始,便开始负责燕王一系政务,而后更是监国十余年的朱高炽,当真对大明朝政没有自己的看法?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太子爷只不过是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深深的藏在心底而已,唯有时机到来,才会做那顺水推舟之事。 也正是如此,皇帝这么多年来,才会如此放心的将大明朝政交由太子,而皇帝则是一心放在北征之事上。 听到老父亲最后的迟疑,朱瞻基当机立断,沉声开口:“若时机未到,理由不足,儿子便亲赴徽州,弄出些动静来,好让您在京有了理由于徽州试行革新之事!” 这是又要去惹事了! 朱高炽看向儿子,不由的一阵头大。 朱瞻基看着老父亲,组后下了一击猛药:“儿子保证,徽州府自试行革新之后,一年内仅徽州府一地,税赋翻倍!若事不成,儿往后便安心待在东宫读书,不踏出一步!” 这是在下军令状。 朱高炽目光越发凝重,随即开口道:“先理出条程来,于我看后再送内阁商议,待我等查无纰漏,再呈于陛下亲定。” 终于听到老父亲的允可,朱瞻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连忙一连串的奉承送上。 朱高炽无可奈何,一脸苦笑的看着儿子:“你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对我大明到底是好是坏……你且去做着吧,出了任何事情,为父替你担着!” 太子爷终究是护崽的…… 朱瞻基点点头,此时心里全想着该如何以徽州府一地,推动整个大明税赋革新的事情。 朱高炽见儿子心思已经不在这里,摇摇头,最后还是劝勉了一句:“但你要记住,就算仅徽州府一地,也是我大明社稷,万不可掉以轻心,亦不可亏欠百姓。” 太子爷没有提及徽州府的商贾、士绅,反而在最后,还是挂念着那芸芸众生,最为苦寒的黎民百姓。 朱瞻基重重点头:“为生民立命,横渠先生的教导儿子时时记在心中。” 朱高炽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而后挥挥手:“你且去吧,记得理清章程,交由为父填缺补漏。” 朱瞻基深深一礼,然后便退出东宫书房。 直到屋外的阳光,再次被房门遮蔽,朱高炽的手上依旧是拿着那份徽州府来的文书。 他目光闪烁,良久之后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百姓苦寒。若民心不在,何来大明的江山社稷。士绅清流、勋贵文武……” 半句说完,太子爷的目光忽变得锋利起来,隐隐有杀气浮动。 若徽州府胆敢反抗税赋革新,本宫必以雷霆镇压! 朱瞻基不知道,他的老父亲为了护住他这个帝国苗子,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动了杀心。 他此时正因为得到了老父亲的允可,兴高采烈的往秦淮河赶。 【办正事】 不多时,朱瞻基便纵马赶到日月堂前。 翻身下马,缰绳系在拴马石上,朱瞻基推门而入。 堂前,两位说书先生,照例是在近乎亏本的给南京城的大爷大妈们说着最近新编的段子。 绕过前院,到了后面,宽阔的庭院上,诸多十来岁的少年人,正跟着朱白这位日月堂第一剑客学习武艺。 一旁的东厢房里,传来阵阵的读书声,教席秀才的声音徐徐传出。 隐隐约约间,听到的尽是些开平方、平方根、水利、冶炼诸如此类的东西。 西厢房里,半大的黄毛丫头们,正在徐储秀等年长些的女子教习下,熟悉纺织、记账、救护等等知识。 一直到了日月堂深处,朱瞻基终于是找到了要找的人。 只见日月堂掌事朱墨,脸色阴沉,他面前正站着几个半大小子。 显然易见,这位日月堂的当家人,正在训斥几个惹事的孩子。 朱瞻基笑着脸走过去,拍拍离得近的孩子的后脑勺,询问道:“又惹什么事了?惹得这个墨水瓶子生气了?” 朱墨闻言,重重的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脸瞥向一方。 几个小子方才已经被训得胆战心惊,此时见太孙前来搭救,一个个脸上立马是露出委屈的表情。 “小四说隔壁秀秀姐的鞋子都是香的,我们不信……” 被称作小四的小子立马开口:“明明就是香的!我……我上次……” 几个小伙伴立马双眼涨红反驳:“你放屁!好你个小四,竟然敢哄骗我们,秀秀姐的鞋明明是臭烘烘的!” 闻言,朱瞻基眉头几乎是皱到后脑勺,一脸的尴尬。 朱墨又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几个小子一眼,然后才对朱瞻基开口道:“您听见了吧,这几个混账玩意,别的没学会,竟然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沉迷女色!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朱瞻基默默看天。 反正不是和他学的就对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谦哥哭倒紫禁城 “我们这是在探究事实和真理!” 几个小子听着朱墨的讽刺,竟然是齐声声的开口反驳,为自己开脱解释。 朱墨一急,眼一瞪:“探究事实,探究真理,你们就给探究到隔壁去了?” “学海无涯,虽万丈深渊,吾等亦永不退缩!” 小子们掷地有声,竟然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朱墨火气一下子就上来,猛的站起身,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伸手指着几人就骂:“混账!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们感受感受什么才叫万丈深渊!” 几个小子眼看太孙在一旁,按照往常自然是会给他们这些惹事的人撑腰开拓,既然是不像先前,丝毫不惧朱墨的威胁。 朱墨被气得伸出的手连连颤抖,一时间竟然是有些上头。 朱瞻基尴尬的笑了笑,抬起手便在几个人的脑袋上,一人一击暴栗。 打完之后,朱瞻基沉着脸,吼了一嗓子:“还不赶紧滚蛋!还等着挨揍啊!” 朱瞻基刚一说完话,几个小子便立马是反应过来,撒开了腿就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 朱墨悬在半空的手颤抖着,最后化作一声叹息,缓缓放下,他满脸无奈的看向朱瞻基:“您能不能正经点? 每次这些混蛋惹事,但凡是您见到了就得为他们开脱。 您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朱瞻基干笑两声,对当着孩子们的面折损了朱墨的脸,显然也有点心虚。 他晃了晃脑袋,竟然是抢过朱墨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才开口:“当年你们才来,不也是天天给我惹事。 隔壁当年,光是买渎衣渎裤,都差点让她们关门倒闭了,你说说是为什么?” 朱墨闻言,当真是老脸一红,有些恼怒又有些羞愤,重重一摔袖子,身子一沉就坐在了一旁的花坛上:“我……那时候年少无知……再说了,那都是朱秀那个混账诱导我们做的……” “呵呵……”朱瞻基嘲笑道:“那我怎么记得,当时是你被徐储秀揍得最狠?” 朱墨一仰头,看着天,拽拽的说:“她那是嫉妒我比她聪明!” 吁~ 朱瞻基听到这话,都不好意思再说他,转口道:“说正经的,赶紧让秀才他们空出来,理一份徽州府税赋革新的章程出来,我还等着到时候给我爹看呢。” 一听税赋革新,朱墨的眼神一亮,也不拽了,连忙站起身:“我等了三年又三年,终于等到了哇。” 朱瞻基身子不由向后靠了靠,生怕朱墨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朱墨却是掐着手指头,嘀咕着盘算着什么,良久之后才皱着眉啧了一声:“不对哇,怎么就只有徽州府一府之地?太小了呀……” 朱瞻基呵呵一笑:“你还想一上来就革新整个大明朝?怕是还没有动手,咱们这些人就得被满朝文武勋贵并着天下士绅清流,一人一唾沫的淹死。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先在徽州府一府之地试行,若是当真有效便推行至应天府,乃至大明一十三省全面铺开。” 朱墨想了想,点点头,已经是陷入了自我沉思之中:“那是得好好盘算盘算,琢磨琢磨,先给徽州府办好了,不能有一丝纰漏……” 朱瞻基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见朱墨已经忘我一般的迈动脚步,也不知道是要去到哪里。 朱瞻基讪然一笑,也没在意自己被忽视了,事情已经交代下来了,剩下的就让朱墨他们去盘算琢磨吧,等最后他再补充遗漏就是。 想清楚后,朱瞻基也多留,便准备离开这日月堂,走之前到隔壁去一趟。 他也想看看,那秀秀的绣花鞋,到底是香的还是臭的。 毕竟,探究事实和真理嘛。 无罪~ 无罪~ 时光易逝,春去夏来。 军方京察已经步入正轨,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得了轮值内阁这等好处后,五军都督府上下算是难得的齐心协力起来,下面但凡有被查出不法,胆敢反抗的统统被强力镇压。 文官一方,最近也没有闹出大的动静。 毕竟京察不单单是针对的军方的,先前就是特地针对他们的。 随着最近六部两位侍郎被抄家,发配琼州表演荒岛求生。 一十三省最高上到一位参政,被就地免职,押送京师秋后问斩之后。 大伙终于是严阵以待了起来,谁都不愿意这个时候,被身边的小伙伴揪出一些成年累月的小瑕丝,到时候也被弄到琼州去吃海鲜了。 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的锦衣卫衙门里。 昭狱最近多了一个被皇太孙亲定为贼子的年轻士子。 不是旁人,正是准备为徽州府歙县老百姓做主的于谦,谦哥儿。 尽管锦衣卫已经改头换面,准备重新……重新当差! 甚至,就连大门口都摆上了欢迎光临,有空常来的牌子。 但是在衙门后面的昭狱之中,却永远是一个模样。 阴暗,昏沉,腐朽,恶臭。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以来,昭狱充分的彰显了它公平、公正的形象,若不是实在太过…… 朝廷都该给这昭狱立一块铁面无私的牌子。 能进到这昭狱立的,不论是当朝国公,亦或是封疆大吏,再或者是文臣武将,统统一视同仁,绝对没有半毫的偏见。 近五十年,在昭狱中淤积下来的血泪,在那一阵阵透过巴掌大的窗洞后,显得格外的阴森慑人。 于谦进到昭狱后,得到了高标准的对待。 毕竟是被皇太孙亲定的贼人。 昭狱里,最深处的一间最为宽敞的牢房,自然是要让给谦哥儿的。 这样,才能表现出,锦衣卫对这贼人的重视。 扎得密不透风的铁窗后面,一地不知年岁的稻草铺地,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一个盆,一张草席,便是谦哥儿如今所拥有的全部家当。 离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点远…… 草席是用来睡觉的,盆是用来…… 装废物的~ 进到昭狱已经三天了! 整整三天! 于谦已经很好的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如今他和前两日一样,趴在栅栏前,右手伸出栅栏,似乎是要抓住什么。 站满尘土黑灰的脸上,有着两道清晰可见的印记。 这是谦哥儿对锦衣卫昭狱热情款待,最好的证据! 感动到哭! 然而,于谦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好心好意的查出歙县的‘人丁丝绢’是有问题的,又好心的想要帮一帮歙县那些倒霉催的老百姓。 但是现在,怎么就变成他是那个最倒霉催的了? 他拿到手的剧本,明明是经此一事声名大噪,朝堂重视,皇室封赐,从此走上迈向文渊阁的庄康大道吗? 怎么好好的,他这个大明朝五好青年,竟然跑到这锦衣卫昭狱里来了。 于谦心里的委屈,不足为外人道也。 每日里,想着想着就会流下两行清泪。 也是幸亏当年那沈财神做的不是豆腐渣工程,不然指不定那紫禁城都要被谦哥儿给哭倒了。 如今的于谦,每日里只能是两眼呆滞的看着昭狱的门口。 盼啊…… 盼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偶好委屈啊 “不要看了,进了这昭狱,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于谦正在伤春悲秋,自我委屈的时候,隔壁那个讨厌的家伙,再一次扔过来一击嘲讽。 于谦重重的冷哼一声,满脸不爽的看了过去。 隔壁同样是昭狱中的一间牢房。 然而,于谦的这间牢房和隔壁一对比,那就是一泡狗屎不如。 只见隔壁这牢房,地方没有一根散发着恶臭的陈年稻草,地上青石板每日里被凉水冲洗的闪闪发光,光可照人。 一方书桌上,竟然还摆放了不少的诗书典籍,文房四宝亦不少。 旁边的架子上,更有一盆清水,以待这人随时净手。 靠墙的位置,一张柔软的床榻,可供那人每日歇息。 床榻很大,于谦觉得就是从秦淮河叫来三五个小娘子,也是足足够的…… 这人就不是来坐牢,而是来度假躲清闲的! 鼻子里的恶臭变成了一股股的酸味,于谦撇着嘴回怼:“若我出不去,你就能出得去了?” 那人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平静的看向于谦,显得很是风度翩翩:“我就没想过要出去。” 于谦一愣,哼哼着默不作声,两眼再次盼啊盼的盯着昭狱,那在视线中只如巴掌一般大的门口。 一道阴影晃过。 恍惚间,于谦似乎看到昭狱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他心中带着五分期待,五分恐惧,揉了揉双眼,终于是确定有人进来了。 只见从昭狱门口走进来三人。 一位少年,身穿曳撒,袖子被撸了起来,衣摆压在腰带里面。 少年长相英俊,让于谦觉得这人只比他差一丝丝而已。 跟在少年身后的,是两位锦衣卫官员,一身的飞鱼服,腰佩一柄绣春刀,双目有寒气逼射而出,当真是不怒自威。 不是来杀我的! 于谦看着打头的少年,那一副轻松闲散的模样,心中知晓自己今天是死不了的,心底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少年人已经走到了近前,脸上带着些怪异的表情,淡淡的从于谦身上扫过,似乎是嫌弃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眉头竟然是微微一皱,然后便走向了旁边那让人讨厌的家伙。 “贼子无耻!” 干净敞亮的牢房里,那人再无先前的风度,竟然是满脸怒色,若无这栅栏阻拦,于谦压一百文打赌,这人必然是要杀向那少年人。 “文思,到今日了,你看看可有人来救你?”朱瞻基平静开口,丝毫不将文思满眼的杀意放在心里。 他若是能将这昭狱的栅栏撞开,朱瞻基保证亲自砍了自己的脑袋送给他文思。 文思已经是冲到了栅栏前,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栅栏,手背上青筋直冒,手指肚子发白。 一脸咬牙切齿,双眼冒火的文思,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翩翩先生的模样。 此刻,在文思的心中,唯有滔天的怒火和仇恨激荡起一层层的惊涛骇浪。 “朱瞻基,你休想以我为诱饵,残害忠良!我就算是死在这昭狱里,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你们燕王一系永无宁日!” “大胆!” “放肆!” 一直跟在朱瞻基身后的燕南飞、罗向阳二人,顿时是长刀弹出,露出泛着寒光的刀刃,两人皆是怒目相对,呵斥着口出狂言的逆贼文思。 “哈哈哈哈……”文思竟然是丝毫不惧,仰着头疯了一般的大笑起来,然后他一低头如鬼魅一般的盯着三人:“燕王祸乱朝堂,弑杀血脉亲人,当真才是大胆!放肆!你们燕王一家,愧对大明列祖列宗,便是到了地下,太祖高皇帝也断不会放过尔等乱臣贼子!” 燕南飞、罗向阳两人,已经是怒不可止,几乎就要拔刀相向,一道了解了这该死的混账。 朱瞻基眼神悲怜的看了文思一眼:“让他先闭嘴吧……” 说完话,朱瞻基再不管已经开始疯言疯语起来的文思,向着一旁已经认出他身份的谦儿走过去。 得了命令,早就急不可耐的燕南飞、罗向阳二人,立即打开牢门冲了进去。先是重重的扇了文思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刀鞘重重的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咣当一声,文思整个人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于谦后退了两步,双手更是早早的就离开了一直抓着的栅栏。 他看着皇太孙一直走到自己面前,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那铁骨铮铮的于谦于少保? 朱瞻基看着于谦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你就是于谦?” 咣当一下。 于谦的双腿便重重的跪了下去。 朱瞻基嘴角抽抽,他感觉自己都能听到,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然而,这个时候,于谦也已经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眨眼间,于谦便已经是满脸泪水,混着鼻涕,糊在一起分不清楚。 他的身子更是一颤一颤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当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于谦已经是嚎哭着,嘴巴一张一张的开始诉说起自己的冤屈。 “太孙啊……我……草……学生冤枉啊……” “太孙啊……您英明圣武,定要为人家……为我做主哇……” “那歙县县令王弘业不识好人心,食君之禄,却渎职懈怠……学生查出歙县‘人丁丝绢’之事有弊端,他却不领情,还陷害于我,让新安卫抓了我……” “王弘业卑鄙无耻!太孙啊……这等贪官污吏,您可要赶紧斩了他啊……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还让锦衣卫将我给抓到这昭狱里来了……” “呜呜呜呜呜……” “太孙哇……您是不是来为学生做主的……” “呜呜呜……” “偶好委屈啊……” “学生一片赤忱之心,皆为大明……呜呜呜……” “我怎么……呜呜呜……怎么就被关到这昭狱里来了啊……” “呜呜呜呜……” 囤积了数十天的委屈和心酸,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于谦几乎是要哭着抽过去。 他也不管脸上的泪水、鼻涕,一把一把的搓着,整个人跌坐在湿漉漉的稻草堆上。 朱瞻基却已经是脸色铁青,目光阴沉,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这该死的于谦,骂那个什么汪弘业就好好的骂。 怎么就牵扯到本宫身上了? 是本宫抓你进昭狱的! 你个混账玩意,连我也被骂成卑鄙小人了? 你小子,是不是当真想在这昭狱住一辈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本宫来救你了 心里替承担了骂名的汪弘业默哀了一声。 朱瞻基偷偷的瞧了一声于谦,然后清清嗓子,好让自己不露出马脚来:“那……那啥……谦儿啊……本宫这不是来救你了嘛~” 恩! 本宫识破汪弘业的把戏,来救你于少保了! 谦儿快来俯首称臣,交出忠心吧! 于谦抽动着鼻子,缓缓抬头看向皇太孙。 正巧两人之间的位置十分巧妙。 于谦正视着朱瞻基,而在其身后便是昭狱的牢门,从牢门投射进来的阳光,围着其身体一圈,落入于谦的眼底。 这一刻,他当真是觉得,皇太孙就是从天而降的救星,前来解救被贼人陷害的自己。 于谦喉咙耸动,眼睛一红,然后是又哭了出来。 我啥也没干啊…… 看着情感彻底奔溃的于谦,朱瞻基也被吓了一跳,悄悄的后退了一步,面的被谦儿的傻气给传染了。 在一旁看着的燕南飞和罗向阳两人,早已知晓太孙并不是要治罪这个于谦,甚至在太孙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二人都能看得出太孙对于谦的看重。 燕南飞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于谦,太孙还等着你回话呢。” 罗向阳也在一旁补充道:“体统……” 被提醒后,于谦一愣,赶忙着捏着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了一通,然后便双臂高高举起,噗通一声做出了五体投地状:“学生谢太孙前来搭救之恩。”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哇…… 朱瞻基汗颜不已,却又不得不端着架子:“于谦啊,你先出来啊……” 一旁的燕南飞立马是掏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他如今已然贵为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司,权势鼎盛,却丝毫不在意牢房中的肮脏,竟然是亲自踏入牢房,搀扶着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于谦走了出来。 朱瞻基抽抽鼻子,逃一般的赶紧先行逃出着昭狱。 于谦还不知太孙究竟是为何要来搭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太孙究竟会和他说些什么。 他茫然的跟着那个有些热情过头的锦衣卫镇抚司出了昭狱,几人也不停留,一直到了锦衣卫衙门后院。 后院里竟然早就有人等候着,一旁的偏房之中也早就备好了一大桶温水,一套干净的衣裳。 我被太孙看上了? 于谦的脸上不由浮上一抹激动的潮红,显得有些羞涩的褪下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衣裳,整个人连身子带脑袋,没入水桶之中。 少顷,正在喝着凉茶的朱瞻基,就看到焕然一新的于谦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换上一身干净青衫的于谦,显得很是干练,脸上的污渍被洗去,露出白净的皮肤,星眼剑眉,当真是好不俊俏。 朱瞻基默默点头,也难怪谦儿能成为于少保。 就凭这只比他大明皇太孙差那么一丝丝的帅气,这个少保怎么都逃不了! 当真是两个厚颜无耻之人! 都觉得对方没有自己好看…… 呸! 朱瞻基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嘬着杯中的凉茶。 于谦默默的站着,显得有些尴尬。 他在想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让他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更不要说启动往日里绝顶聪明的小脑袋瓜子。 他偷偷的看了边上两位锦衣卫。 现在,于谦已经知晓了燕南飞、罗向阳两人的身份。一位是锦衣卫的千户大人,一位更是南镇抚司镇抚使。 这可都是大人物啊! 于谦再笨,也能看得出这两人对自己的尊敬。由此,也能看得出,他在太孙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 想起当初在歙县,他自己假借太孙之名,让在新安卫的锦衣卫传信,于谦心中不由尴尬起来。 朱瞻基同样有些尴尬,他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傻子一样的于谦,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无奈,为了缓解这糟糕的气氛,朱瞻基轻笑着开口:“谦儿,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记在心里。只需知道,本宫才是大明最好看的人就是了……” 气氛越发的尴尬起来。 就连燕南飞和罗向阳两人,都默默的撇过脑袋,眼睛看向一旁的花花草草。 太孙这是要我表忠心啊~ 于谦自觉悟出了太孙话里的意思,连忙是又跪了下来:“太孙解救之恩,学生永世难忘。学生,日后必以太孙马首是瞻,为大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谁说忠臣就不会舔的了? 是谁! 站出来! 朱瞻基现在只觉得,被舔的很是舒服,果然还是文化人舔起来让人舒服~ 他脸上露出笑容,不由的抬手摆摆:“我等皆是为了大明,为了这天下亿兆黎民百姓。你是有本事的,只要日后记得今日说的,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能鞠躬尽瘁便可。若你死了,还怎么报效朝廷。” 太孙尽然这么的善解人意~ 声音又这么的好听~ 于谦觉得自己原先心中所想的,或放荡不羁,或森严冷酷的大明皇太孙,都不符合他亲眼所见的皇太孙。 他双手合十自然垂下,姿态越发的恭敬起来。 “本宫救你,是看中了你对朝廷的忠心!”朱瞻基觉得自己只要说的多了,事情也就成真了,为自己的机智默默的点点头后,接着说:“歙县百姓艰难,竟然以一县之力,独独承担那本该六县承担的‘人丁丝绢’整整五十年。若是没有你,朝廷也断然不可能知晓。你是有功的,我朱家是向来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 我于谦当真要就此踏上迈向内阁的康庄大道了吗? 于谦听着太孙的话,心中一片炙热,他几乎是已经看到了内阁里那把最高的太师椅,在向他挥舞着可爱的小手手。 他立即抱拳,沉声应答:“于谦所做非是贪图功绩,只为歙县百姓少些负担。太孙但有差遣,于谦誓死效力!” 年轻人,心里终究是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朱瞻基终于是放下了被喝了个干净的茶杯,他似笑非笑的盯着于谦,声音拖得长长的:“说起来,歙县之事当真是骇人听闻。本宫觉着,这‘人丁丝绢’之事不得不改。你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本宫想着……” 扒了那混蛋汪弘业的一身官袍,让我于谦来当歙县的父母官,为歙县青天大老爷? 于谦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 然后又不由的皱起眉头。 这样不妥哇…… 我还没有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呢~ 这样不合规矩呀,虽然我肯定比那汪弘业干的好,但金榜题名却还是必须的呀…… 一时间,于谦竟然是陷入了纠结之中。 自己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任朱瞻基怎么想,也不会知道。 此时的于谦,于少保会是个内心戏如此之多的人。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也去吧 “你要不也去幼军卫吧……做个……经历如何?” 幼军卫? 经历? 这啥子玩意? 于谦满头问号,他虽然来到京师亦有多日,但却都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锦衣卫昭狱之中度过,他如何能知晓南京城里近来所发生的事情。 经历他是知晓的,那是卫所之中,专管过往文书,掌握文档堪合、案卷出入、官兵考核等诸多杂事。 可这幼军卫又是个什么玩意? 于谦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大明朝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卫所军队。 一旁的燕南飞看出了于谦的疑惑,开口解释:“幼军卫,是陛下专为太孙所建,乃是太孙亲军所在。如今,幼军卫亦有上千我大明士子,纷纷无不动容,尽皆自愿弃笔从戎,投身军伍,誓死为大明效力!” 好家伙,燕南飞如今已然是深得皇太孙精髓,竟然也是满口胡言。 那上千士子若是知道,怕是要喷燕南飞一脸吐沫。 罗向阳不甘示弱,在一旁补充道:“幼军卫初创,于公子便得太孙赏识,位居经历此等要害职位,于公子莫要辜负了太孙的一片好心与赏识。” 听到老罗,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一个小小从七品的经历是要害职位,就连朱瞻基都感到一阵心虚。 这群人指定是在蒙骗我! 于谦眼神一转,他在迟疑,先前心中的热切早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康庄大道变成了羊肠小路。 他看向了皇太孙,希望能从太孙这里再次得到确认。 朱瞻基点点头:“保留功名,待下次科考,你亦可参加,这是陛下当日在朝堂上亲口所说。” 于谦有些犹豫,他家世代读书,或在朝为官,或隐居乡野,皆是做着儒家最为传统的事情。 让他和那些脑瓜子坏掉了的上千士子一样,弃笔从戎?投身军伍? 除非他和那上前士子一样脑袋瓦特了。 朱瞻基见于谦不说话,只得再次开口道:“文武皆为大明效忠,出将入相乃人臣所为,干臣领兵出征,卸甲牧民。难道,你于谦是看不上行军伍之事?” 这是高举大义道德的旗帜,向惨兮兮的谦儿施压。 就算这个时候,天下读书人心中依旧是天大地大,除了皇帝他们最大。就算是文武之争,时时刻刻都存在的。但他们却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但凡是说出口他们就是天下的罪人。 这是政治正确~ 果然,于谦闻言之后,脸色数度转变,思虑良久之后,他终于是底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太孙所请,于谦敢有不从?遥想雄汉、盛唐,士子纷纷仗剑天涯,纵马御敌,我于谦又如何不能手持长刀,为大明劈开一个万古盛世!” 所请难却,于谦只能是开始了自我麻痹。 等到这个时候,他在有点反应过来。 自己当真是被那该死的汪弘业给弄到这锦衣卫昭狱里来的? 太孙又为何会如此看重我?又会如此绞尽脑汁也要让自己投身幼军卫? 总不该,就是因为自己当日在新安卫大营,面对那些锦衣卫说的太孙认识自己? 纵使于谦聪敏绝顶,文曲高照,他这辈子大抵也想不出个究竟了。 反观朱瞻基,终于是听到于谦点头答应,脸上立马是浮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就不是一个喜欢强迫他人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费尽周折,才睡……说服于谦,去那幼军卫走一遭。 所为的,便是要让这位于少保真正的感受到,大明军伍是怎样一个地方,又是如何运作的。 朱瞻基满意的站起身,走到于谦面前,举止亲昵的拍拍谦儿的肩膀:“我为幼军卫主帅,尔为经历,自然是要贴身随侍,上传下达。今日好好歇歇,明日便去与那些士子一同操练熟悉军伍阵法。再过些日子,便与我一同前往徽州府。” 徽州府! 一听到太孙要去徽州府,于谦现在数度大起大落的小心脏,忽的迸发出更加强劲的动力,他不由急忙开口:“太孙是要清查歙县‘人丁丝绢’之事?” 朱瞻基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容易查清,朝廷也容易重新厘定。 我等去徽州府,是为了大明万年的江山社稷。 你要努力,更勤勉一些,好让我大明万世永存!” 这话说的,便如同你老板和你说,你们都要好好加油加班加点工作,让我家公司能存在一百年,赚无数个爽~ 于谦却未有这等清醒的认识,他终于觉得,自己是受朝廷和太孙重视的,他也终于能再次回到歙县,为那些倒霉催的老百姓做主了。 不由的,于谦信心爆棚,只觉得肩上突然多了万钧重担,他重重的点点头,神情无比坚定。 好似摆在他眼前的,乃是一座擎天大山,只待他一手墨笔、一手大刀,将那大山劈砍开来。 皇太孙走了,临走前免不了又是对于谦一番鼓励打气,但终究是逃不了,要于谦好好努力,争取让大明朝万古长存。 南燕飞和罗向阳没有走,他们本就是锦衣卫的官,此时更要安排这位被太孙极为看重的年轻士子,少不了要拉着年轻人熟络一番。 出了锦衣卫衙门,朱瞻基想了想,没有去秦淮河。 他是觉得自己也该是勤勉一些,总不能日日皆去秦淮河。 最多…… 也得隔一天去一次比较好…… 回到东宫,刚一进门,朱瞻基就听着东宫里面鸡犬不宁。 因为伙食骤然丰盛起来,长得越发雄壮的大狗,也显得越发的气势滂破,虎虎生威起来。 便是静静的待在原地,竖着两支前蹄,屁股坐在地上,憨态可掬的伸着舌头,也让等闲人不敢靠近。 太子爷照例,是跑的满头大汗,汗流浃背,一边甩动着浑身的油脂,弄得整个人看着好似在不停的左右横移,又不时的满目惊恐的回头查看,那疯狗离着自己有多少距离。 每到此时,太子爷必然是要下令,东宫之中闲杂人等必须躲起来不许出门。 这是太子爷,为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做出的掩耳盗铃般的幼稚行为。 见到儿子回来,朱高炽挥挥衣袖抹去脸上的汗水,一把抓住儿子的两支胳膊,变大了不少的力气,一下子就将朱瞻基整个人转了一个方向直面飞扑过来的疯狗。 “爷爷……的……” “你小子可算是回来了……” “老子现在很怀疑,你是不是要学那李二!” “你说!只要你说出口!你老子我现在就回中都老家,养老种田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哎!就是玩儿! 扣扣群604320148这里有靓仔靓女啦,错过就是遗憾~ ………………………………………… 定然是被那条可爱的狗狗吓到了。 朱瞻基怀抱着最大的善意,暗自揣测着,他也不嫌弃老父亲一身湿透了的汗水,搀扶着对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等安抚好老父亲,朱瞻基方才坐下,手掌悬在半空中,虚虚的抓了几下:“您倒是比之前瘦了不少,可见还是有效果的。” 其实不用上手,光是看着太子爷明显‘贫穷’了一些的脸颊,便能看得出太子爷已经是在减肥长寿的大道上,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然而当事人却是不知,浑身散发着不满:“效果?哼!效果就是迟早有一天,我得被你小子吓死!我……” 太子爷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条逐渐‘太子化’的大狗便扑了过来,吓得太子爷两只脚连忙离地,双手抚在桌子上,整个人都倾斜到了一侧。 大狗汪汪汪的,晃动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钻进朱瞻基的怀里。 大狗伸着一条殷红的舌头,两只耳朵扑闪扑闪的,一双眼睛分外有神的盯着朱瞻基,似乎是想要人对人最近认真工作的态度给出夸奖。 有鸡腿是最好的! 朱瞻基满脸笑容,手掌竟然是不由自主的顺着抚摸撸起大狗一身柔滑的皮毛,然后看向老父亲:“它不咬人,您看这多可爱。您就没有发现,最近您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朱高炽撇撇嘴,接过终于能出来透气的宫人送过来的茶水,直接一口闷:“是有变化!你老子我现在每天比以前更累了!” 朱瞻基尴尬一笑,挠挠头:“您要不摸摸肚子?” 朱高炽翻翻白眼,双手却是老实的放在了肚子上,上下颠颠,左右晃晃。 咦? 竟然没有以前的弹性了? 一点也不Q弹! 太子爷这才算是被点通,连忙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人!快来人。” 一旁的宫人们心中一惊,不知道太子爷是要做什么,赶忙过来。 太子爷显得很是焦急,连带着手舞足蹈的不断比划。 “快拿了大秤、大筐,快去,弄来给本宫称一称。” 宫人们一时绝倒,心中不由寻思,这该要找个多大的筐,才能装得下太子爷。 朱瞻基在一旁偷笑,看着终于醒悟过来的老父亲,默默的退开此处,将减肥初见成效的老父亲留在此处,独自享受成功的喜悦。 刚准备回自己屋子好好睡上一觉,朱瞻基却是被老母亲张氏带着孙若微,拦在了院门口。 张氏一脸愤愤,一见着儿子,立马上前想要捏住儿子的耳朵。等到了近前才发现,儿子现在是真的长大了,雄赳赳高大的个子,让她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伸手就能捏住儿子的耳朵。 张氏不由气急:“蹲下来!” 朱瞻基一个激灵,赶忙屈膝弯腰,贴心的将自己的脑袋送到母亲面前。 张氏满意的笑了笑,伸手在儿子的耳朵上轻轻一捏,然后便立即松手,转身走进儿子的院子。 朱瞻基满头雾水,看了眼一旁的若微丫头,只见‘媳妇儿’依旧是表情平淡,好似永远都是这般的波澜不惊。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 “那你们这么晚在这里干嘛?” “自然是等太孙殿下您……” “哦~” 两人之间,竟然已经是用眼神,无声的交流了一番。 直到院子里传来太子妃的咳嗽声,孙若微这才目光一闪,偷偷窃笑,赶忙跟着钻进院子里。 朱瞻基摇摇头,忽然觉得这个媳妇儿,有点可爱~ 进了院子,太子妃已经是安坐在了一张凳子上。 见儿子走进来,张氏立马开口:“整日只知在外玩闹,尽惹出一堆麻烦事。 你说说,你如今都多大了? 十八了! 宗室里头,如今像你这般大的,最差的都是儿女双全。 这么会折腾,你倒是给你娘我折腾十个八个的孙子孙女出来啊!” 妥了,朱瞻基算是知道了今日这家庭审讯的主题。 【老母亲在线催婚】 朱瞻基收敛心神,显得一声正气:“江山社稷未定,祖宗基业未稳,身为大明宗室,儿怎敢妄论儿女私情……” 张氏脸色一正:“说人话!” 朱瞻基一缩脑袋,满脸堆笑:“儿子还小呢……不急的……不急的……” 张氏却是一挥手:“我不管你这些个理由,别的事我也管不了,我只管你什么时候成亲,好为老身添些孙子孙女,你娘我也好坐享儿孙之乐。” 朱瞻基一时头大不已:“您都说了,儿子还年轻,本就是该玩的时候……” “玩,也该玩个正形!”张氏觉得自家儿子哪里都好,就是老不愿意成亲这件事情不好,皱着眉道:“要不,儿子你成个亲玩玩?哎,你不知道,成亲也好玩儿!” 成亲能是玩? 渣…… 恩?有点大逆不道了…… 朱瞻基哼哼着,不再出声。 他是清楚,凡是面对家长催婚,不论你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对的。 老爹老娘说的才是对的,你就得听他们的! 太子妃滔滔不绝、劳心劳力的说了小半个时辰,皇太孙便打了半个时辰的哈气。 临到最后,太子妃大抵是觉得实在是无可奈何了,也只能是起身准备去找太子说道说道。 孙若微正要跟着送太子妃。 却是被张氏一把拦住,她瞪了一眼儿子,下达了最后的通知:“你小子,就算是不成亲,也得快点给老身生出个孙子来!” 如今大明朝最金贵的女人,竟然是被逼的说出这样的话。 朱瞻基一时无语,张氏说完也自觉有点失礼仪,强硬的留下孙若微之后,连忙是逃走。 气氛徒然暧昧起来。 方才太子妃的话,似乎至今还回荡在这小院之中,久久不能散开。 不成亲也得生个孙子~ 孙若微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几乎是要渗出水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越发炎热的天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至今还犹记,当初入宫前,父母对她的叮嘱。 若是能就此永远留在这朱家皇宫之中,她便是这个世界上最金贵的女人。 是不是最金贵的,孙若微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似乎是越来越喜欢呆在这个和睦的东宫之中。 孙若微悄悄的挪动了一下眼神,太孙的脑袋正在胡乱的晃动着,眼神也是飘忽不定。 明明这个时候的太孙,就像个傻子一样,她却觉得他是真的可爱。 “那啥……要不睡觉吧?” 朱瞻基觉得再这样下去,就会尴尬死了,不由迟疑的提出了睡觉的想法。 唰的一下,孙若微的脸几乎是红得像融化了的铁水一般。 恩…… 蚊蝇一般细微的声音,从孙若微的嗓子眼里发出,然后竟然是满脸羞涩的扭动着腰肢,躲进了小院正屋里面。 屋门虚掩。 朱瞻基愣了愣,看看不知为什么,突然被一朵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细不可闻的嘀咕了一声,也跟着走进屋子里。 ~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南下 一夜无语。 朱瞻基难得睡了个美觉。 一个人躺在床上睡的!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LSP。 像他这样的正经人,也断然不会因为老母亲的一句调侃之言,就与未来媳妇儿做些什么嘿嘿嘿的事情来。 他始终觉得,孙若微对自己很冷淡,总是若即若离的样子。 美美的睡了一觉,清晨里犹如不周山一般的朱瞻基,在孙若微举动怪异下,梳洗穿戴好,便是出了东宫。 日月堂的朱墨很是用心,似乎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东西,都详尽的一五一十的发泄出来。 在整个日月堂无数最早一批少年人的不眠不休下,一份厚实的税赋革新计划书,就交到了神清气爽的朱瞻基手上。 朱墨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脸枯黄,明明很是疲倦,却又让人觉得他血脉喷张,陷入一种怪异的状态下。 在他身后,数十名少年也几乎一样,皆是双眼充血,一个个哈气连天,却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 身为人主,却躲起来偷懒,朱瞻基有些尴尬的抱过那一摞计划书。 朱墨一手掩着张开的嘴巴,另一只手挥挥:“其实早就有准备,昨夜不过是带着他们稍作整理,针对徽州府做了些调整。 您先看着,是否又所差错。 不过我想,也应该是没有纰漏的地方。 就这样……我去睡觉了……” 说完,朱墨摇晃着身子施施礼,便带着一帮通宵一整夜的少年们转入旁边的厢房。 朱瞻基也不责备,朱墨他们都是与他一同长大的,虽然有主仆之分,却也是同伴知己。 他找了一处地方,放好整理出来的税赋革新计划,便是就着清晨的凉爽,一页一页的翻阅着。 不得不承认,日月堂对大明税赋革新确实是做了长久的打算和准备。 涉及徽州府税赋革新的方方面面,几乎都被他们给详尽整理出来。 更是针对徽州府官吏、士绅、清流、商贾、百姓等,各方各面做出了全面的税赋制定。 甚至于,他们还细心的针对可能发生的情况,也同样做出了备注和应对方案。 依依不舍的深深看了一眼日月堂隔壁,朱瞻基再次奔波起来,赶回东宫。 厚重的徽州府税赋革新计划摆在了太子爷朱高炽的眼前,让他震惊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整理出这么多的内容。 太子爷甚至觉得,自家的崽是不是在糊弄自己。 于是,同样是详尽的翻阅起来,然而这一看却是让太子爷又震惊不已。 他对大小朝政烂熟于心,但他从来不知道徽州府到底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士绅商贾清流。 他能知道徽州府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但无法得知这赋税之中有多少是百姓承担,又有多少是士绅商贾清流承担。 即使再过圣明,尖子塔上的权利统治者,也很难详尽知晓整个天下每个地方上的详尽情况。 他们虽然掌握权力,但他们依旧是人,而非神! “这是日月堂那些少年做的?” 朱高炽终于是合上了厚实的计划书,似笑非笑的盯着儿子。 朱瞻基嘿嘿一笑:“您现在不觉得他们是在胡闹了吧?” 朱高炽手指敲击桌面,发出阵阵马蹄声:“朝廷是讲规矩的,这一点不会变。我想你应该明白为父的意思。” 朱瞻基微微点头,半响后微微一叹:“那这份事关徽州府税赋革新计划……” 马蹄阵阵,似有金戈铁马。 隐隐又有战旗飘摇。 马蹄声息,朱高炽手掌拍在了计划上:“你们做的不错,很详尽,至少为父现在也没有找出有纰漏和弊端之处。 只不过,为父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先不让内阁知晓。 我听说,你要和那……于谦一起去趟徽州? 你们且去,为父在京中等你们的消息,伺机行动,在朝堂上拿出这份徽州府试点税赋革新。” 父亲是在怕朝堂文武,那些利益既得者的反抗! 他要等到徽州府,出现不得不整顿的机会,才会在京中出手! 朱瞻基深谙此道,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稳健! 又过几日。 最近本就引人注目的幼军卫,在南京城众目睽睽之下,终于是动了下来。 因为这幼军卫乃是皇帝亲自为皇太孙所设,自然是从一开始,便受到了各方的关注。 有人在期待着看太孙的笑话,觉得这幼军卫大抵也不过就是,又一件皇帝送给太孙的玩具而已。 但也有人在期待着,他们所效忠的皇室未来,能够再接再厉,做出更加辉煌的功绩出来。 幼军卫既然是卫,便是完完全全按照大明军制组建。 整整五个千户所,五千多人组成的军队。 其中就有那上千‘自愿’弃笔从戎,投身军伍的年轻士子们。 南下的城门外,如今这上千士子混在官兵之中,已经让人分不出他们原先的身份。 五军都督府和神机营,使出了最严厉的手段,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些往日里只知读书写字的士子,给训练成大明雄师。 现在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至少,他们白嫩的皮肤都变黑了。 但若是有细心之人,便能够发现,今日南下前往广西柳州府的太孙幼军卫,便非足额,约莫也只有四千出头的人数。 也就是四个千户所的兵力,在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的率领下,先行南下继续操练。 而在南京城西,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悄默声的踏城而出,做上了停靠在江边渡口的平底宝船。 其中一艘九帆宝船上,朱瞻基登高远眺,目视着这万里长江。 身后,则是一众武将云集。 还有一个小小经历…… 张天、罗向阳、朱秀、于谦,四人紧靠皇太孙。 张天同样是一身戎装,他如今终于是被授予实职,正式成为幼军卫五个千户之一。 落后一步的罗向阳,这次乃是主动请缨,想要借这次南下徽州立下功绩,好再次与亦是南镇抚司镇抚使的燕南飞再次平起平坐。 朱秀,则是顶替了张天的位置,成为了朱瞻基的亲卫。 至于已经成为幼军卫经历的于谦在此,自然是因为朱瞻基当日的答应,也是因为徽州府的事情乃是他惹出来的,自然要他来做见证。 周围数艘包船上,则是坐乘着幼军卫那南下缺少的一个千户所。 他们要沿江向上,西上进入池州府,再沿着池口河南下抵达池州府与徽州府的交接处,最后由陆路进入徽州府。 而他们此行唯一的任务。 便是去惹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村庄级战争 加群604320148,过几天会搞首订有奖竞猜,猜中的发100元等价起点币。 ……………………………………………… 徽州府彻底的乱了。 从一开始的舆论传播,经过发酵,逐渐演变成六县对骂,一直到现在时有小规模的乡村私斗现象发生。 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徽州府六县的混乱,规模将由扩大的隐患和趋势。 身处这个时代,路更长,消息的传递也更慢。 皇太孙巡查徽州府的消息,因为南京城日趋严峻的京察,似乎还没有踏出南京城的城门。而皇太孙,也正在路上。 徽州府上下浑然不知,这位已经被南京文武视作麻烦制造者的年轻人,将要抵达。 天气越发的炎热,即使是群山环绕的徽州府,在如今混乱的局势下,也似乎比往年更加的酷热起来。 闹哄哄的气氛下,让歙县县城里的府县两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若不是顾忌汪氏一族在徽州的影响力,府尊大人几乎是要将隔壁那个愚蠢的歙县县令王弘业,给当场扒了官身,摘了头顶上的乌纱帽。 徽州府府衙,府尊杨安平现在的心情一点也不平静。 自杨安平以下,徽州府同知、通判、退关、经历、知事、照磨这些身有品级的官员老爷,并着检校、司狱、捕快等不入流的小吏。 这些人,已经有足足十数日未曾回家,全都住在了府衙里。平日办差的公房,几乎是整了他们的第二个家。 “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都说话!现在本官该怎么做!” 徽州知府杨安平,站在府衙正堂,来回的踱着步子,满脸焦急,嘴唇因为火气干燥发白,隐隐已经是开始起皮了。 面对明府的质问,在场众人尽皆沉默。明府大人的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响起,先前他们回答不上来,现在他们同样回答不上来。 他们觉得,若是自己能够回答上来,那他们就该是这徽州府的府尊大人了。 杨安平脸上带着不满,冷哼一声:“如今徽州八大姓,在步步紧逼,在引领舆论。程、汪、吴、黄、胡、王、李、方,他们一个个的在挑动百姓,在制造声势。他们是要做什么?是要让这徽州府不复存在吗?” 在场,同样没有人能够回答明府的这个问题。 甚至于,在场有不少人便是出自徽州这八姓氏族。 徽州府因其特殊地形,群山围绕,人流不畅。虽然让徽州成为乱世之中,一个避世的好地方。但也就此造成了,徽州府本地关系复杂,地方氏族根深蒂固。 杨安平的目光,看向在场几个出自这八大姓的下属官员,脸上越发的阴沉下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笼罩着,不能动弹分毫。 他走到了正堂外面,站在屋檐下面,指着对面紧闭着的府衙大门,沉声道:“你们可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六县百姓在不满,他们在集结,他们拿起了手中的镰刀、锄头,他们却没有下到田地里,他们是在准备杀人!他们是要杀谁?杀你们还是杀本官?还是他们要杀了别县的百姓?” 这话不能不答,若是再无回应,只怕就要给徽州百姓坐实要作乱的罪名。 徽州同知站了出来,他虽然亦不是徽州本地人,但他却是徽州的女婿,是八大姓之一的女婿。 他开口解释:“回明府,如今百姓只不过是被那最开始的贼子蛊惑,方才一时激动,所为不过是在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已……有新安卫在,徽州便乱不起来……” “哼!”杨安平重重冷哼一声,看向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当真乱不起来?” 杨安平希望通过这位徽州府好女婿,听到徽州八大姓传递给他的,能够让他安心的话。 徽州府同知也知道,府尊大人只想要徽州八大姓的一个保证。 只要有八大姓的保证,保证徽州府不会真正的乱起来,那么府尊大人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 然而,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歙县的‘人丁丝绢’之事,不单单是歙县的事情,而是整个徽州府的事情,更是会牵扯到徽州八大姓的大事情。 其中的利益纠缠,加之往日里各自之间积攒下来的仇怨,让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 杨安平的目光逐渐失望起来,他没有从眼前这位好女婿嘴里,听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府衙之中,由此陷入长久的死寂之中。 而就在徽州府心绪不宁的时候,新安江上却是如火如荼。 这条承载了徽州黎民百姓生机,源起徽州流入钱塘的大河,没有了往日的祥和宁静。 河谷狭窄前滩处,两岸各自汇聚了众多的歙县、休宁两县百姓。 他们都是离着这里最近的村庄百姓,也是在往日里,因为抢水、砍树、夺笋等诸多纠纷,而积怨颇多。 他们手持着镰刀、锄头、钉耙、粪瓢,气势汹汹,群情激奋。两县百姓,隔着这条徽州府母亲河口吐芬芳,互相热情高涨的向对方的女性祖宗问好。 百姓的喧嚣声,压过了上游传来的激流声。 愤怒让这个夏天,变得越发的炙热,搅动着人们的心绪越发的躁动起来。 歙县方向的百姓,经过这么多天的补习,他们已经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就是个傻子,倒霉催的交了整整五十年不该交的赋税。 他们想要其他五县,能够补偿他们,不说补偿过往五十年里歙县人已经缴纳的‘人丁丝绢’,至少在往后,这笔钱要有徽州六县均摊。 然而,在对岸的休宁县百姓,却纷纷反对。他们的思维很简单,‘人丁丝绢’这件事早就在洪武初年就定了下来。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你们歙县也交了五十年。怎么一开始不说,现在却来说这个事情? 既然都交了五十年了,这便是定律规矩了,你们歙县就该继续交下去。 双方似乎都有理,他们只是单纯的站在各自的立场在发声。 “我干你娘的!” “妈了个巴子!” 不知道是谁先骂了一句,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从歙县百姓里被扔了出来,笔直的砸向对面一位休宁县百姓的脸门上。 一团血水溅射,那人整个鼻梁骨瞬间粉碎,一片狼藉。 那人更是直接倒地不起,惹得周围一片震惊和愤怒。 有人赶忙搭救,然而这人却竟然是当场身死。 没气了…… 轰的一下。 休宁人被点燃了,彻底被激怒。 他们高举着,挥舞中手中本该作为耕种之用的农具。 他们踏入新安江的浅滩之中,开始冲向歙县的土地。 歙县这方一开始发现砸死了人,也是一片惊慌。然而对面已经打杀过来了,他们的血气也在一瞬间被鼓动起来。 同样是挥舞着手中的家伙事,开始冲进浅滩之中。 没有任何的预兆,自徽州府因歙县‘人丁丝绢’之争,而引发的动乱,终于是出现了第一场大规模的百姓械斗。 一场规模不小的村庄级战争,在这徽州府的母亲河上发生。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打到歙县城 新安江。 这条养育着整个徽州府的母亲河,顷刻之间化作一条血河,显得格外的嘲讽。 一片片殷红的血水,在河道中绽放变幻,化作无数种形状。 若作莲花、亦是彼岸。 河道浅滩上,两县的百姓已经打成了猪脑袋,无数的人蜷缩着身子倒在河水中,血水从身上不住的渗透出来。 被怒火冲上头的人,便不算作人了。 横七竖八,不多时河道浅滩里便已经是躺满了人。 有肚子上扎着把镰刀的。 有胳膊上嵌着柴刀的。 有屁股上钉着钉耙的。 甚至于,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竟然是挑着两桶粪水,站在河岸堤坝上向下泼洒的到处都是…… 当这些往日里老实巴交的乡野村夫,被怒火笼罩后,爆发出的杀伤力是如此的惊人。 乡里之间,人际交往多是沾亲带故的。 有靠后稍微冷静下的人,眼看着场面无法平息,连忙是带着后往后跑。 他们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去摇人! 不争馒头争口气,这才是乡野百姓最为朴素的想法。便如同每逢干旱之年,乡野之间会因为争夺水源,而打的头蹦肚裂。 新安江边的战争,徒然激烈起来。 已经有死人出现。 这便是无法平息的仇恨了! 歙县、休宁两县互派援军,双方以那河道浅滩为战场,竟然是打的有来有往。 谁也不见后撤半步。 天色未晚,新安江上的死亡人数已经上升至两位数。 事情大发了! “休宁县欺人太甚!” “我歙县独交五十年‘人丁丝绢’,如今更是为此死了这些父老乡亲!” “我等歙县之人,与休宁不死不休!” “……” 流淌在新安江上的鲜血,此刻如同无尽的天火一般熊熊燃烧。 “歙县无耻!” “尔等安敢欺我休宁?” “今日之仇,决不罢休!” “我等誓要打进歙县城里去,问一问他们歙县人,心肺可是被狗吃了!” 在场的休宁人,亦是怒火冲天,越来越多岸上的人冲进河滩,当真誓是想要冲进歙县县城里。 而那些死去之人的家属亲眷,亦是在岸上抱着逝去的亲人,无助的嚎啕大哭着。 战况在日落西山,夜色上升之时,终于是出现了转机。 休宁县的援军,离着休宁最近的,位于西北方向的黟县百姓们,终于是声势浩荡的赶了过来。 夜色下,乌泱泱的一片连绵人群,举着点燃的火把,从四面八方冲进了新安江河滩里。 这些田地里的庄稼汉子,别的没有,便是唯有那一身使不完的气力。 河滩上惨叫连天,惊得天边那一轮明月,也心惊胆战的扯过来连片的乌云,将自己给遮挡住了大半个脸。 歙县百姓在节节败退,不断的有人重重的砸倒在冰凉的河水之中,流出一大片的血水。 “休宁的乡亲们,我们黟县来帮你们了!” “歙县贼子等着,我祁门、婺源、绩溪乡亲,正在赶来的路上!” “尔等休走!” 有黟县援军加入的休宁人,气势越发高昂。 当第一个休宁人踏上歙县土地后,越来越多的休宁人、黟县人从破开的口子冲了上来。 士气如山崩地裂,歙县百姓再也无力抵御。 他们已经拼搏了一整日,如今已然后继无力。 对面两县百姓,便如同夏日里淤积在深山上游的洪水,一泄而出,几乎是要将下游的一切给冲撞开来。 一道长长的火龙,如同深渊岩浆一般,在黑夜里撕开了歙县的大地。目标明确,直指歙县县城。 治下百姓械斗的消息,终于是一级一级传到了各方的官府里头。 正在县衙后院,亭台楼阁里的汪弘业,几乎是吓的可以和三保太监换个职位了。 两眼深陷,额头发青,眼圈黑黝黝的汪弘业,几乎是咆哮着冲出了后院,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粉红薄纱。 待他冲到前衙正堂,一股月夜凉风吹过,直刺汪弘业体内,令他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两股战战。 徽州府不论季节,昼夜温差都特别的大。 而尤其是在这盛夏之时,昼夜间的温差便更大。白日里恨不得连身上的半袖褂都给脱掉,晚上却不得不裹着棉被方才敢入眠。 值夜的差役,赶忙抱过来一床发黄且臭烘烘的棉被,走到县尊老爷面前,却又担心县尊老爷嫌弃。 汪弘业此时方才冷静了一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统,赶忙抢过差役手上臭不可闻的棉被,一下子就将自己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还不快去后院,给本官的官服取过来!” 汪弘业满肚子火气的吼了一嗓子,吓得差役赶忙撒开了腿的往后院跑。 不多时,就听见一道女人尖锐的叫声传来。 也不知道那差役到底是干什么了,汪弘业没有等到自己的官服,却是等来了隔壁一墙之隔的府衙同僚们。 徽州府知府杨安平,满脸怒火的带着一般府衙官吏,横冲直撞的进到歙县县衙里。 有府衙的官吏正要叫人,却是见着歙县县令王弘业,竟然是已经站在了正堂上。 只不过,让他们未曾想到的是,这位县令大人,竟然是裹着张布满不可名状硬块的恶臭棉被,棉被下面还时不时的露出一抹粉红的薄纱。 杨安平同样看到了汪弘业此时的模样,这些日子淤积的怒火,终于是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出来。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道怒吼,双眼血红的冲着汪弘业咆哮着。 “汪弘业!你这混账玩意,到底是在做什么!” “如今你歙县治下百姓,已经和休宁、黟县百姓打杀起来了!数十人惨死新安江上,你这个歙县县尊在做什么!” 杨安平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贪图这么个知府的位子,若是知道现在会有这等局面,他当初就该老老实实的留在翰林院里,当个无所事事的闲散官员。 怒火中烧,让杨安平这位儒家先生终于是忍耐不住,他快步上前,提起脚便是对着还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汪弘业,重重的揣上一脚。 这一脚积攒了杨安平这位徽州府知府大人数十日的怨念,一脚正中汪弘业满是油脂的肚子。 巨大的力量,让汪弘业整个人几乎是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一旁的椅凳前,砸倒一片。 一股浑浊的熔融状物体,从汪弘业的嗓子眼里喷涌而出,顷刻间布满眼前的地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真的不关我事啊 恶臭味,瞬间充斥着正堂里的每一处角落。 汪弘业被杨安平这一脚踹的眼冒金星,差点就要当场昏厥过去。 然而现实却是,汪弘业当真恨不得,自己刚刚能一下子昏过去不省人事。 杨安平满脸嫌弃,连带着正堂前的一众府衙官吏,同样是目光鄙夷的看着躺在地上,坦胸露肚的汪弘业。 这就是个沉迷女色的酒囊饭袋! 先前跑去后院的差役,终于是满脸涨红的抱着县尊老爷的官府姗姗来迟。 差役见县尊老爷正倒在地上,吐得到处都是,又有一般府衙里更大的老爷们到来,当时就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徽州府的好女婿,徽州同知冷着脸:“还不快喊了人将此处收拾了!给汪县令换好衣裳!” 终究还是顾全了一点汪弘业的脸面。 得了令,差役赶忙是裹着官服,又搀又拖的将已经魂不在身上的汪弘业,给拉扯到了后面去。 稍后又有几名已然睡下的差役,睡眼朦胧的赶了过来,拿着扫帚提着拖把,慌慌张张的将正堂给重新洒扫清理干净。 待正堂那股子恶臭散去,杨安平紧绷着的方才稍稍缓和一些,他坐于正堂上首主位,那本该是谁先县令王弘业的椅子。 一众府衙官吏亦是按照官职,纷纷落座堂下。 此时,终于是换好官服,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的汪弘业,总算是心惊胆战的赶了出来。 一见满堂上官,汪弘业又是一个激灵,竟然是当场就正对着上方的杨安平跪了下来。 他两股战战,两手颤巍巍的抚在地上,脑袋深深的埋下去。 杨安平盯着跪在面前的汪弘业,恨不得当场就丢下签子,斩了这个混账县令。 然而,如今徽州局势已然动荡,局面愈演愈烈,他需要稳定,便更不能让官府出现乱子。 沉住声,杨安平开口:“你可知,徽州五县的百姓,已经气势汹汹的往着歙县县城赶来了?” 汪弘业的头更低了一下,他哪里知晓什么乱民暴动,这天色未暗的时候,他便已经在这县衙后院里头,与那扬州小娘子钻研道学了…… 惊堂木重重的砸在桌案上,声音响彻县衙。 杨安平脸色又是一片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县令当真是当得安逸!就凭着你治下百姓动乱,本官便能扒了你这一身的皮!” 这可不行! 汪弘业浑身一颤,刚忙是抬起头,慌慌张张的开口,显得有些支支吾吾:“回……回大人……新……新安卫!快让新安卫过来镇压动乱吧!” 杨安平闻言,越发的不满,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知后方才开口:“混账!你是要本官调兵镇压自己治下的黎民百姓吗? 你要本官让那些本该护卫百姓的官兵,拔刀杀向他们吗?” 这也不是,哪也不是。 您还不如现在就扒了我这一身的皮! 汪弘业心里直犯嘀咕,然而这话终究是没敢说出口,转口道:“官府威严,百姓畏惧。若不先下令城卫守兵严加把守城门,不放一人入城。 再调城中差役捕快,出城阻拦入城百姓。 即便不调新安卫,是否也该先行知会一声……” 杨安平微微点头,不可察觉的看了一眼同知,然后又问道:“这件事,你们歙县地方氏族是否又参与? 你汪弘业身为歙县县令,是不是该让他们劝说百姓,勿要离村?” 汪弘业醒悟,立马是点头如蒜:“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下官这便去安排人。” 杨安平细不可闻的恩了一声,站起身:“既然你是歙县县令,便按你说的办。 歙县动乱不平,城门不开! 亦按照你说的,派人出城阻拦百姓,游说歙县氏族告诫地方百姓。” 汪弘业愣了一下,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府尊大人,这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处治办法是他这位歙县县令提出来的,若是最后还是生出什么事端来,朝廷要是追究下来,首当其冲的也是他这个歙县县令! 然而杨安平是徽州府知府,他汪弘业就算再怎样不情愿,也只能是生生的受着。 不然,现在知府大人就能给他定一个,不尊上令的死罪。 汪弘业茫然的点点头。 杨安平已经领着一般府衙官吏往外走,到了衙门口的时候,杨安平停下脚步,终于是再一次出声。 “本官稍后便会派人,告知五县衙门,阻拦后续百姓冲击歙县。” 将汪弘业推到事不可为承担罪责的位置,杨安平终究还是给了一颗定心丸,要调动整个徽州府官府的力量,阻拦事态恶化。 府衙的人都走了,汪弘业方才缓缓站起身,尽管他现在已经是疲惫不堪,但却没了丝毫歇息的想法。 悲哀的长叹一声,汪弘业便下达了着急县衙所有官吏的命令。 整个歙县县城,也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徽州府北边边界处,一座驿站内。 刚刚入住没多久的朱瞻基,也同样是得到了来自徽州府的消息。 驿站前院,人满为患。 幼军卫、锦衣卫围成了一圈。 几名驿站的老吏,惶恐不安的挤在角落里,未曾接待过当朝皇太孙这等大人物的他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在院落中,朱瞻基则是紧皱眉头,脸色古怪,久久沉默不语。 于谦拿着一份刚刚送过来的文书,站在一旁,同样是表情古怪,目光诧异的盯着皇太孙。 见太孙久久不语,于谦忍不住出声:“徽州六县百姓动乱,休宁、黟县、祁门、婺源、绩溪,五县百姓冲击歙县,大抵不需要多久,就要冲到歙县县城下了。太孙,后续该如何做?” 一旁的新任幼军卫千户张天、新任太孙亲卫朱秀,锦衣卫千户罗向阳,纷纷手握刀柄,只等皇太孙下令强势镇压徽州动乱,杀入歙县县城。 朱瞻基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是满脸的无奈,他长长一叹,耸着肩道:“你们不会都以为,徽州百姓是本宫挑动的?” 没有人开口。 但是大伙的表情却是清楚的很。 当初您皇太孙,来徽州府之前就说了要弄出些动静。 如今徽州五县冲击歙县,这等动静可不算小。 也该是配得上您皇太孙,说的要弄出来的动静了吧。 朱瞻基一一看看过去,又是一声长叹,冤枉的眨眨眼睛,摊开双手:“这事真不是本宫做的……你们要相信我……” “我哪里有这等手段,能瞒着你们,还能鼓动五县百姓冲击歙县?” “这事是真的不管本宫的事情啊……” “我朱瞻基今天,真的只吃了一碗粉!”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悄悄地进城 众人自是不信。 便是认定了,他朱瞻基必然是吃了两碗粉。 于谦带着些谦逊,却也直言不讳道:“徽州府唯有乱起来,太孙您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唯有着局面越乱,届时无论徽州府、亦或者是朝廷,方才没脸反对。” 朱瞻基瞪了于谦一眼。 就你聪明是吧。 就你厉害是吧。 哼~ “数日行舟江上,有数日行军跋涉,本宫何来空闲?”朱瞻基不悦道:“你要记住,本宫从不会去做挑动民心,致其伤亡,从而推动局势走向的事情来!” 这是在解释。 但同样亦是在警告。 警告在场的人,在往后莫要为了办成差事,就枉顾百姓安危。 于谦正身肃立,不再这件事情上纠结,他稍作沉吟之后,询问道:“太孙,如今徽州府已成乱局,我等该如何做?” 按着于谦的想法,大明朝的皇太孙都亲自出动了。只需要往那歙县城里一屁股坐下,必然是四方皆定。 什么‘人丁丝绢’? 什么利益不均? 什么徽州地方八大姓? 统统都会在太孙的铁拳下土崩瓦解。 然后? 他于谦老爷就可以找那个混蛋汪弘业,去好好算一笔账了。 徽州府的夜晚,清净无比,山间清泉微微传来响动,微凉正好的气温,让人越发的放松起来。 星月相照。 朱瞻基缓声开口:“这一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徽州府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平定的……” 于谦微微一愣,不解道:“届时有朝廷出面,我们在这徽州府,还能有办不成的事?” 朱瞻基讪然一笑,摇摇头,看向年轻的于谦:“这天下间,就没有容易的事情,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就算朝廷出面,也不能枉顾地方氏族百姓的意见是不是?今天这徽州府百姓为何会发生冲突,想必不会简单。” 于谦想了想,立即追问:“您是在担心徽州八大姓?怕今日这件事情是他们在背后策动,好提前让朝廷绝了赋税革新的事情?” 朱瞻基摇头否决:“他们不是为此。” 于谦一愣:“不是为此,他们又能是为何?敢于制造整府百姓动乱,造成百姓死亡的大事来?” “他们的眼界还没有那么高!”朱瞻基讥讽着道:“税赋革新,如今还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就算是朝廷里也没有人事先知晓。他们徽州府,又如何能提前知晓,且这么快就做出反应?” 于谦眼前一亮:“所以他们还是为了‘人丁丝绢’之事!他们只不过是在担心,现有的利益受损。弄出今日这等动乱,所为的便是让官府忌惮,让朝廷忌惮,好继续维持现状!” “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旁的朱秀面带怒气,说出了众人心中的共想。 朱瞻基接过话:“他们何时胆小过?但凡是有损他们利益的事情,必会遭到他们的反对。每逢革新,亦是他们这些人反对的声音最大!” “谁都不想在自己身上割肉……” 于谦低声念叨了一句,便再也没有说话。 毕竟,严格上来说,他们钱塘于家,也算是既得利益阶层,是需要维护现有利益的身份。 张天却是不管这些,就算他现在已经是幼军卫千户,但更改不了他是宗室家臣的根底。 他沉声开口:“太孙,现在是打,还是如何?” 按着张天的想法,有幼军卫镇压,再调集新安卫,将那什么徽州八大姓统统抓起来。 是接受税赋革新试点,还是负隅顽抗、对抗朝廷,好好的选。 朱瞻基在打着节拍,稍作细思之后开口:“张天率幼军卫连夜赶赴新安卫大营,不可轻易泄露风声。罗向阳率锦衣卫众,分散进入徽州六县,监察地方官府、士绅。” 两大保障就这么多被分走,于谦不由出声:“那我们怎么办?” 如今徽州六县百姓动乱,地方官府又是个什么德行,大伙皆是心知肚明。天知道这场动乱会持续多久,又会演变成多大。 此时若是身边再无军队护卫,稍有不慎就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机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朱秀亦是开口询问:“您巡视徽州,就算消息再滞后,总有从京师传到徽州府的时候,您在这回徽州府,无论如何也会吸引诸多关注。”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您是太孙,身系大明江山社稷,身边若无周全护卫,未免太过冒进……” 这次朱瞻基南下徽州府,在朝廷那边的解释是巡视地方,审核新安卫京察后续之事。 借口也算是勉强合理。 太孙巡视徽州府,地方官府自然是要热情招待,也势必是要暴露在人群面前,这就给了那些躲藏在暗处的人觊觎的机会。 朱瞻基微微一笑:“谁说我要去歙县县城?” 于谦不解:“您不进歙县?” 朱瞻基又摇头:“去还是要去的,但至少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悄悄的进城,不让任何知道。本宫想静静的看着,看着这徽州府,到底会给咱们演上一出怎样的乱子来。” “此时得到消息的歙县,必然是大索城门,严加看守,我们又该如何潜入城中?” “大路走不通,翻墙就是~” 朱瞻基轻笑一声,便打着哈气转身。一路舟车劳顿,此时也已经是困乏之极,他不加停留便步入驿站为他清理出来的房间,熄灯入眠。 直至天色放亮。 整个歙县境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长势正好的田野上,狰狞的暴露着无数条丑陋的痕迹。 歙县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城官兵严阵以待。 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不得放任何一个贱民出入城门! 数量众多的府县差役,早就奔赴四处,想要震慑全返暴动的百姓。 官吏更是悄无声息的各奔东西,想要让那些地方氏族出面,安抚如今这乱糟糟的局面。 百姓们知之甚少,却也大致知晓如今徽州府的局势,不禁也是人心惶惶,担心着这徽州府会不会乱上加乱。 百姓群情激奋,誓不罢休。 地方氏族沉默不语,冷眼旁观。 累的是徽州歙县城里,府县两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朝廷的邸报,太孙数日之前已经开始离开京师,巡视徽州。” “你们说,现在徽州这幅景象若是让太孙看见……” “你们让本官如何想太孙解释?” 杨安平的嘴皮几乎都要干脱开裂,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 府衙堂前,官吏诸多,却无人回答。 大有一副,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一帮废物! 杨安平在心中怒骂了一声,最后却只得化为现实中的一道冷哼。 府尊大人再不做停留,走出府衙。 最近这些日子,杨安平的心情越发的不好,他觉得自己想要透透气。 城外是去不了了,毕竟歙县县令王弘业已经下达了大索城门的命令。 他即使身为徽州知府,也不该破坏已经执行的行政命令。 一众府衙官吏无奈,只能是跟着心情不畅的府尊大人一路出了府衙。 等杨安平站在歙县并不高的城墙上,举目眺望城外的平野,终于是难得的长出了一口气。 肺腑之中积蓄着的浑浊的空气一泄而出,徽州府这片天地之间的清新空气侵入体内,让他不由的精神一震。 往日里人流不息的歙县县城,此时的城外却是看不到一个人。 按照杨安平的推算,这个时候应当是有无数的五县百姓冲到城外,要向他这位徽州府知府申诉控告歙县百姓的暴行最是。 然而,城外却是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看着这幅格外怪异的安静景象,杨安平的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抹不安。 只不过这份不安,很快就被冲上城墙的一名差役打破。 身穿皂青吏服的差役,脚下还踩着露水黄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冲到府尊大人面前。 当即行礼,回禀:“大人,新安卫传来消息,太孙亲军幼军卫已至新安卫大营。” 杨安平眉眼一条,急忙发问:“太孙人呢?为何不见太孙?幼军卫来了多少人?为何不是入城,而是去了新安卫大营?” 差役摇头道:“未见太孙本人,幼军卫来了一个千户所官兵,却也不知为何不入城而是去了新安卫大营……” 杨安平刚刚轻浮的心情,又一次烦躁起来,他愤愤的挥手赶走差役,然后看向跟过来的一班府衙官吏。 “你们觉得,太孙现在何处?” 府尊大人终于不提徽州府的事情了。 徽州好女婿,徽州府同知抱拳回话:“太孙尊贵,却也年轻,大抵是好奇徽州美景,现在不知在何处游玩吧……” 旁边的人连忙点头符合。 “此时正是我徽州府山花烂漫之时,太孙想来也该是起了观赏游玩之心。” “只不过……此时城外百姓汇集,太孙若是遭遇,是否会……” 也有人提出了担心。 杨安平眉头皱紧,越发觉得身心疲惫。 如今徽州府正是乱的时候,这朝廷好好的又派了太孙过来巡视。 这不是添乱吗! 杨安平正是心里堵得慌的时候。 城外远处地平线下,升起了一股浓烟。随着这道浓烟,一道道的烟火升起。 突见异动,整个城墙上顿时一片躁动。 无数的守城官兵、差役赶忙握住兵械,目光警惕的注视着城外浓烟升起的地方。 还未看到人,一班府衙官吏,已经是忠心耿耿的拉着杨安平,想要远离城墙。 杨安平冷哼一声,重重的甩开众人的拉扯,满脸铁青:“未见一人,你们便这般慌张了?还是怕了那些百姓冲上这歙县城墙,杀了你们?” 怕! 当然怕了! 自从那陈胜揭竿而起,是个人都知道那些百姓真的会杀人的。 可不拉着您这位府尊大人一起跑,岂不是显得我等太过窝囊?拉着您,还能说我们心系上官安慰…… 杨安平心知这帮碌碌官吏的心思,不再看他们,转身重新走到城墙边上,双眼满是忧虑的看着已经走上地平线的人群。 人很多。 几乎是要将杨安平的视线给填满。 整个地平线上,到处都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徽州百姓。 这些百姓,手中依旧是拿着乱七八糟的农具。 但却让人不敢轻视了他们的威力。 在人群的最前面,是一幅幅现做的担架。担架深红,显得妖异无比。 那是血水长时间凝固之中,变成的颜色。 而在担架上,是一名名早就死透了的徽州百姓。 人群走的很慢,却无视了眼前所有的障碍。 成片的水稻在他们的践踏下,深埋进泥泞之中。低矮的灌木丛,被他们蹚出了一道道丑陋的豁口。 平坦的官道上,一个个鲜红的脚印,被清晰的记录下来。 这是一股无声的怒火。 不用细数,站在城墙上的官员们,也能看得出,眼前有上百幅担架。 这也表示,有上百人死在了这场动乱之中。 然而,动乱却并未结束…… 杨安平一脸煞白,全无一丝血色。 这些都是他治下的黎民百姓,是他当年科举入仕之前,立志想要庇护的大明百姓。 可是如今,这上百人却是死在了他的治理治下。 杨安平放在城墙上的手,不由的握紧,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在坚硬的城墙上。 徽州好女婿,徽州同知默默的走到府尊大人身边。 好女婿缓声开口:“百姓无知,易受蛊惑。 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性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府尊坐镇徽州,乃是为一府之地万千百姓负责。 眼前此等愚昧之人,府尊无需在意。” 总结一句话,这位徽州好女婿的意思,无非就是这些百姓死就死了,反正不值钱。 周围,一众徽州官员,同样是纷纷开口安慰府尊大人。 总体来说,都是劝说杨安平勿要庸人自扰。 眼前这些徽州百姓,既然选择了无端生事,搅动徽州安定,那便不能再算作徽州百姓。 他们现在是乱民! 乱民的死活,和他们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甚至于,他们还能运作,将平定这些乱民,做成他们的显赫政绩,好在朝廷赚取更大的利益。 杨安平脸色铁青,他已经听到城外百姓们的呼喊声。 汇聚在此的五县百姓们,在反对歙县提出的均摊‘人丁丝绢’之事。 他们更要让歙县,承担他们死去的这些同伴的责任和代价。 杨安平无奈的发现,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平定这场动乱。 “徽州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你们还要无动于衷吗?你们背后站着的徽州八姓,还要沉默不发一语吗?” 杨安平愤然转身,看向这些徽州官僚:“如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们还要这些人死的更多吗?” 众人目目相觑。 已经得到消息的徽州好女婿,终于是开口:“府尊大人对‘人丁丝绢’之事怎么看?这些五县百姓的怒火,又该如何平息?” 杨安平闻言,顿时青筋直冒,太阳穴暴跳不止。 他重重的甩起衣袖:“就按着你们想要的结果去办!” 说完,他再也不管已经抵近城墙的五县百姓,独自离去。 徽州好女婿目视府尊远去,脸上表情一松看向众人,轻笑着说:“通知下去吧,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已有五十年之久,早成定制,断无更改。五县官府阻拦不利,提请罚俸一年。余下之事,你们各自处理吧……” 城外五县百姓还在喊打喊杀,哭天喊地,讨要公道。 城墙上,却已经是一片祥和,气氛融洽。 待同知大人吩咐完,众人更是一身轻松。 “本该如此!” “同知大人拨乱反正,仕途光明!” “此事,却也少不了府尊大人,若无府尊执掌徽州,我等如何施展手段。” “我等这便去张贴告示,让这五县百姓各自返回。” “快办快办!” “万不可耽误了太孙巡视我徽州府!” “定要让太孙,看到一个欣欣向荣的徽州府才是!”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于老爷又回来了 歙县从昨夜一直紧闭到天亮的城门,悄无声息的放开了一道口子。 自然是没有五县聚集的城门。 有徽州府官差小心翼翼的踏出城门,消失在茫茫山野之间。 徽州府的好女婿,已经站在城门口上,高声的大喊了起来。 意思无非就是,歙县县令劳心劳力,终于是查清楚了事情缘由。 歙县县尊大人说了,歙县‘人丁丝绢’之事,早就在五十年前定下来了,歙县也已经交了足足五十年。 断然是没有再让徽州五县均摊的想法。 县尊大人又说了,前些日子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都是那个外地来的傻缺书生,为了博取名声这才胡编乱造出来的。 县尊大人现在正在县衙里头生气,都是因为那该死的傻缺书生,挑拨歙县淳朴善良的乡亲们,去和同为徽州府的五县父老乡亲们作对。 不信? 县尊大人说了,你们要是不信的话,现在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书生。 找不到是不是? 那是因为那该死的书生,自知断无此事,眼看闹出的动静大了,这才仓皇逃走的。 但是你们大伙不要担心,歙县县尊大人已经下达了海捕文书,定要将那贼人捉拿归案,为在场的父老乡亲们讨回公道! 什么? 你们说你们死了人? 徽州府地形崎岖,山高路远,你们自发来府城瞻仰府尊大人。 然而月黑风高,你们脚下打滑摔下山崖,这件事情能怪到歙县和徽州府头上? 难道你们不是来瞻仰府尊大人,而是来闹事,当真要做一回乱民的? 徽州同知,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站在城门楼上,深情款款,感同身受,极尽权力的劝勉安抚着他治下朴素善良的父老乡亲们。 在城墙上看不到的地方,弓箭已备,檑木滚石成堆。 守城的官兵差役,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寒光扫射,只待事不可为,全力护卫城中那些无辜百姓的安危。 城外的五县百姓,已经走到了城墙根下,一幅幅的担架,明晃晃的暴露在徽州同知的眼底,让人不禁有些心惊胆战。 五县百姓沉默着,没有了先前的滔天声势。 即使从未见过一眼圣贤书,却也不代表他们是愚蠢的。 他们,有着数千年积累下来的,最为直扑的生存智慧。 他们分辨不出来,城墙上喊话的人是个多大的官。但眼看城墙人的其他人,都对这人毕恭毕敬,想来官位也是不小。 再听这人的喊话,前些日子传出来的,歙县要让徽州六县共同均摊‘人丁丝绢’的事情,也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也不用担心突然会多出来一笔赋税。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善良的官府老爷们都替他们想好理由。 他们是有感府尊大人一心为民,特意赶过来想要瞻仰一些的。 我们绝对不是来闹事的! 也绝对不是什么乱民! 我们就是来看看的! 但,也有人在质疑,怀疑从官府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我等确实是想要感谢明府心系徽州父老。” “但歙县的‘人丁丝绢’之事,没有凭证,我等却也是不能放下心来的。” “还请青天大老爷们,能让我等乡野村夫,彻底安下这颗心。” 该死的! 徽州同知稍稍后退,将身子藏在城墙后面,脸上露着鄙夷和嫌弃,更是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正是这个时候,已经有府衙的小吏,从城中赶上城墙,手中拿着一张加盖了歙县大印的公文,递到了徽州同知手上。 正在思虑,该如何劝退底下那些贱民的徽州好女婿,脸上一喜,连忙接过公文。 他正正脸色,吐了一口气,重新暴露在百姓面前。 他高举着手中加盖有歙县官府大印的公文,不断的招摇着:“父老乡亲们,你们都看看,这便是刚刚歙县县尊亲笔所书,陈情此次事件的公文,上面可是清清楚楚盖着歙县官府衙门大印的!” 说完话,徽州同知将公文交给一旁的官兵。 官兵们心领神会,取了一个箩筐过来,将文书塞进去,便从城墙上小心翼翼的给吊了下去。 下面的百姓们,赶忙围了过来,拿着写满墨字,且该有一方大印的文书便细细的看了起来。 百姓不识斗字,半天的功夫,才纠集了一伙伙的乡亲们,总算是勉勉强强将公文上的字,给认了个七七八八。 五县百姓,不由的松了半口气。 再仔细分辨文公上的大印,也确实是歙县官府衙门大印,绝无半点虚假。 于是,彻底的松了一整口气。 城墙上,徽州好女婿嘴角含笑,脸上却是带着些悲哀,他声音悲怆的开口。 “府尊大人感念乡亲们厚爱,却不想造成如此伤亡。 府尊大人说了,他现在要在府衙里头,为那些父老乡亲们祷告。 府尊大人还说了,他已交代五县官府,乡亲们回去后,凡是家中有亲人此次身故,便可领取十石粮食,五两纹银。 也算是徽州府,对乡亲们的一点安慰。” 城墙下,五县百姓彻底说不话来了,他们此时已经是感动不已。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歙县县尊还算是贤明的。府尊大人,更是如此的体恤爱民。 不但不怪罪他们引起的动乱,还主动为他们开拓,更是要拿出钱粮安慰他们。 天底下还有比府尊大人更好的官吗? 如今,最让他们牵挂的‘人丁丝绢’之事,也终于得到了官府的肯定,不会均摊到他们头上。 五县百姓,已经再无留在这里生事的理由了。 几乎一整日的折腾,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 他们想要回家。 人群开始松散开来,开始退离府城城墙。 城墙上,徽州好女婿暗自长出一口气。 这是一笔巨大的政绩! 他虽然方才没有一句话提及自己,反倒是句句提及府尊杨安平。 但若是朝廷事后有嘉奖,府尊自然不会忘记这里面有他这个徽州好女婿的一份功劳! 眼看着五县百姓,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城墙内外,却是突然闻听一阵连绵不绝的马蹄声,从地平线下传来。 一杆‘新’字旗,紧跟在一杆‘幼’字旗后。 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明卫所官兵,声势浩荡的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竟然是让五县百姓,一时找不到任何离去的道路。 新安卫指挥使亲率大军,奔赴府城。 幼军卫千户张天,并着经历于谦,亦是直冲而来。 于谦此时满脸涨红,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他手中握着马鞭,高举着挥舞,冲在了军阵最前面,大声的嘶吼着。 “今日,谁也走不了!” “于老爷我,又回来了!” “驾!”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寻仇? 谁也没有想到,新安卫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更没有人能够想到,刚刚才到徽州的幼军卫,竟然也不顾地方官府的颜面,出现在了这里。 城墙上,徽州府好女婿满脸铁青,双手紧紧的抓着城墙。 在他的眼前,刚刚接受完军方监察的新安卫,军容是那么的整齐,速度是那么的快,几乎是在那个为首少年的一声令下之后,便已经从四面八方将准备退去的五县百姓给包围住。 包围圈在缩小,百姓们在胆寒。 他们觉得自己是中计了! 该死的官府! 他们原来先前都是在哄骗我等,好为官兵留出时间包抄他们的退路! 五县百姓瞬间纷纷怒视城墙之上,那位徽州好女婿。 这个该死的破落户! 这个卑鄙小人! 然而,无论五县百姓,怎样错误的将问题怪罪到徽州好女婿身上。 新安卫和幼军卫,已经的包围圈已经彻底成型,此时再无后路可退。 城墙上,徽州好女婿目瞪口呆,连连后退。 若不是府衙的小吏在后面托住,只怕是要滚下城墙。 “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在颤抖,脸色惶恐。 “大人,新安卫是要给歙县百姓撑腰吗?” “府县两衙都未曾发去公文,新安卫怎么会出现在这城外?” “难道是太孙?” “是太孙不满了吗?” “太孙人呢?那为首的少年,似乎并非太孙。” “那是于谦!” “那个该死的混账于谦!” “他怎么会在这里?太孙呢?” “太孙究竟去哪里了?” 城墙上,一众府衙官吏,亦是脸色惊恐,显得慌乱无比。 若城外只是新安卫单独出现,他们还可以理解为,新安卫认为境内不定,所以才出兵镇压,维护徽州稳定局势。 可现在,那才到徽州府的幼军卫也在这里。 还是那个该死的于谦率领,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缘由。 “快派人去禀报府尊大人!” 徽州好女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狰狞着向身后搀扶着自己的小吏吼了一嗓子。 小吏浑身一颤,连忙是松开手,撒开了腿往城里跑。 城外荒野上。 此时的于谦,胸膛几乎是要听到九天之上,两只鼻孔也如水桶一般,整个人好不威风嚣张。 一旁的新安卫将校,只觉得这少年人有些过分跋扈,但慑于其乃是太孙身边之人,方才一直没有开口。 倒是另一边的张天,多看了于谦两眼。 他清楚这个于谦当初是怎么到了南京城的,也知道那段时日这小子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所以此刻有这般行为,也不为过。 于谦这一刻,只觉得这徽州府的空气,怎地这般的香甜,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挥舞着马鞭便带着人冲到了城门前。 “徽州五县百姓,枉顾朝廷律法,擅自离县,与邻县百姓搏杀,更聚众意图围堵府城。是为大逆不道,当以乱贼论处!” 于谦几乎是没有停歇,坐在马背上,沉声喊道。 一瞬间,这城墙下的五县百姓像是炸开了锅一样,亦如同那喷涌而出的地底熔岩一般。 若不是于谦面前,有诸多幼军卫官兵护卫,只怕这些百姓就要冲上前来了。 百姓哀嚎,口中更是发出这时间最为恶毒的诅咒,却非是针对于谦,那是针对这城墙上的一众徽州官吏,以及那位徽州好女婿。 好女婿脸色铁青,身边的大小官吏亦如此。 然而,他们却是有苦说不出。 眼下太孙的人就在城下,他们这些大明朝的官员,总不能将责任推卸到太孙头上吧。 还想不想升官了? 于是,城下五县百姓的咒骂,他们也只能是硬生生的受着。 于谦高举起手掌。 遭受背刺的五县百姓,慑于官兵的威压,慢慢的安静下来。 “然,太孙仁慈。 太孙觉得,徽州父老乡亲断然不会这般莽撞,定然是受人指使,方才行此大错。 太孙说,徽州府的乡亲们,只需说出指使之人,便可放尔等回家。” 太孙? 原来是皇太孙来了? 五县百姓一时想不清楚根由,却知道是大明朝的皇太孙到了徽州府。 现在,只要他们说出是谁在指使他们,就可以回家。 可,到底是会指使的他们? 百姓们开始搜肠刮肚,因为他们一开始不过是听到了消息,方才气不过要和歙县之人理论,然后又因为死了人,这才来到了这里。 有百姓举起了手,想要询问一二。 于谦却是快人一步:“乡亲们,你们也不用急,慢慢的想,太孙也派了人,可以一一记录你们所说事实。” 说完,于谦挥挥手,幼军卫中便立马走出一批少年人。 这些都是出自日月堂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正式参军幼军卫。 他们三五成群,在其他官兵的护卫下,走进五县百姓之中,然后便拉着五县百姓小声的询问起来。 城墙上,徽州官吏们目瞪口呆,他们已经完全不知道,这城墙下到底是在做什么。 太孙难道是要将事情闹大? 他不怕徽州地方的阻力? 他们想不清楚,却隐约觉得事情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奔跑。 而在城门前,于谦已经是转头抬起。 “开城门!” 歙县城门缓缓打开。 于谦当即带着个百户所入城。 新安卫上下,则是留在城外,继续包围着五县百姓。 城内,原本还在城墙上的一众官吏,早就蹭蹭蹭的跑了下来,恭敬的站在城门后面。 见到未曾下马的于谦和张天等人,连忙是抱着双拳行礼。 这些是上差,不是他们能比的。 于谦目不斜视,拿着马鞭双手搭在马背上。 一旁的幼军卫千户张天,落后他半个马身。 张天率先开口:“我乃幼军卫千户,这位乃是我幼军卫经历。我等奉太孙之命,入歙县县城。” 这于谦竟然从了军?还只不过是个小小经历? 可是…… 可是这小小经历,却为何能走在最前头,还要官职品级远比他高的千户来介绍? 一时间,徽州府官吏心中泛起无数的遐想。 这于谦是走了狗屎运了? 还是与太孙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徽州好女婿当机立断,抱拳上前:“见过两位上差,下官乃是……” 于谦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没有心情知道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人叫什么。 皱着眉道:“正事要紧,那歙县县令王弘业现在何处?” 好女婿同样是眉头皱起,却是没有因为于谦打断他的话而不悦,反倒是为王弘业默哀了起来。 这歙县城里的大小官吏可都知道,当初王弘业是怎么对待这于谦的。 现在这于谦发达了。 必然是要来寻仇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度不过于老爷 咳咳。 于谦轻轻咳嗽了两声。 好女婿赶忙笑着脸回答:“汪县令,如今定然是在县衙里头……” 于谦摇摇脑袋,询问道:“今日歙县城外五县百姓聚集,汪大人身为歙县县尊,不该是劝说五县百姓返回,怎么却是待在县衙里头?” 看吧! 都看看吧! 这于谦就是攀上了太孙的…… 现在来报仇来了! 汪弘业要倒霉了! 一众府衙官吏,心中不由笑了起来,已经是准备要看看等下汪弘业该如何应对。 徽州好女婿沉吟一二,也不好明面排挤同僚,便淡淡的道:“近来歙县不宁,想来汪县令亦是在县衙思虑如何解决事情……” 于谦微微一笑:“汪县令倒是辛劳了……既如此,就有劳诸位大人前头带路,我等去与汪县令讨一杯酒喝,也好让汪县令能歇一歇……” 这…… 汪弘业怎么就辛劳了? 怎么还要喝酒了? 狗日的,哪个王八蛋写的剧本? 于谦不该是去找汪弘业的麻烦了? 怎么现在表现的这般大度了? 在场的徽州府衙官吏,解释一脸呆滞。 于谦却已经是与幼军卫开赴进城,向着县衙位置去了。 众人不怠,连忙追赶上去。 待众人到了歙县县衙跟前,于谦总算是翻身下马,他三两步便到了县衙台阶上,抱着拳对还未反应过来的府衙官吏们开口。 “有劳诸位大人了,今日下官等人一路劳顿,实在是困顿的厉害。 诸位大人亦是劳心城外百姓之事。 下官便不留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还是回去好好歇歇吧。” 这剧本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写的!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在场,自徽州府好女婿以下,人人心中愤懑不已。 你说,这太孙巡视徽州府,徽州府官员不该摆上酒席,热情招待一番吗? 现在是太孙不见踪影,这于谦也不打算与徽州府官员聚上一聚。 这都算什么啊? 然而,于谦却是不管这些人,谨记入城之前的安排,与张天带着几名幼军卫官兵,便是走进了歙县县衙里头。 一种府衙官吏,无奈的看着于谦带着人走进县衙,只能是无助的摇摇头。 一跺脚,众人也只能是返回府衙,准备与府尊大人好好说上一说,议一议这太孙和太孙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厢。 歙县县衙门口,早就有差役跑到衙门里去找县尊大人,好提前让县尊大人知晓,太孙的人进了县衙了。 待于谦、张天走到县衙正堂,扯衣带帽的歙县县令王弘业,终于是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他也不敢托大,毕竟来的人是太孙的人,而太孙是领了巡视徽州的差役,这些人便是钦命上差。 待他急匆匆的整理好衣衫,走过来正要抱拳低头施礼,却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明晃晃的暴露在自己面前。 “于……于谦……” 汪弘业一脸惊悚,像是见着鬼了一样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于谦。 这人不该是被冷血无情的锦衣卫给干了嘛? 于谦好似真的忘了前些日子,汪弘业是如何对待他的。 他笑着开口:“下官幼军卫经历于谦,见过汪县令,这位乃是幼军卫张天,张千户。 汪县令难道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于某了?” 汪弘业重重的晃晃脑袋,脸上带着些尴尬,又带着些挤出来的笑容,他先是看了看于谦身边的幼军卫张千户,然后这才迟疑着开口。 “原来是于公子…… 啊! 不! 该是于经历才是! 汪某先行道一声喜了……” 汪弘业几乎是一瞬间,恢复成官场老手,好似也忘了当初的事情,热情的拉住于谦的手臂:“于经历大驾光临,想必是带了太孙的话?只是不知,太孙现在何处?” 于谦微微的笑着:“汪大人这般想见太孙?” 汪弘业一愣,抓着于谦的手,也不由的一松,干笑两声:“太孙巡视徽州,汪某乃是歙县县令,自当要到太孙面前候着,随时听令办事……” 于谦摇摇头:“多日未见大人,大人当真还是这般的风趣,却是不知今日,下官能否在大人这里讨一杯酒吃?” 竟然是绝口不提太孙。 汪弘业心底一沉,脸上却是笑的更加开心,连连点头:“于经历不说,汪某也必然是要摆上酒席,也好祝贺于经历如今在太孙身边办差。” 说着,汪弘业就拉着于谦要往后衙走,还不忘回头对张天道:“张千户一路亦是舟车劳顿,还请快快随我等入内,稍作歇息。” 张天默默点头,领着几名幼军卫麾下,也跟在了后头。 待到后衙,众人便被汪弘业引入一处凉亭。 凉亭之中摆着张花梨八仙桌,微风轻拂,穿堂过巷,却带不走其间的酒味。 汪弘业到了亭中,想要让于谦、张天坐于上方,却是被拒,无奈只得安排两人在两侧坐下,他自己坐在了主位上。 拍拍手。 随即,便有着县衙差役,从看不见的地方,端来美酒。 少顷,又有数道菜肴送上。 或是山间野味,又有江南精致菜肴。 于谦看着面前一桌子的酒菜,手指在鼻下划过:“大人此处的人,做事当真是快。” 这是嘲讽汪弘业这后衙,竟然随时准备着美酒佳肴。 汪弘业似是浑然不知,摆摆手:“汪某也没有别的喜好,唯好这一壶酒,两盘菜。” 说着,汪弘业就要招呼于谦、张天享用。 于谦却是不动筷子,忽然拉下脸来:“汪大人,如今城外五县百姓聚集,五县百姓更是与歙县百姓械斗,不知汪大人要如何处置?” 汪弘业拿着筷子的手刚刚举起,徒然听闻此言,顿时是悬在了半空中,他干笑两声,满脸无奈:“于经历却是不知了,汪某虽说是这歙县县令。然而歙县也是徽州府治,歙县城中另有徽州府衙。上头一大帮的上官……这附郭之县啊……” 这是在叫苦,也是为自己的不作为开脱。 我上面一帮子大官,我小小一个县令,能做什么事? 还不是要听上头的意思办事? 于谦冷笑一声:“那不知汪大人,对歙县‘人丁丝绢’之事,又是如何看的!” 嘭的一声。 汪弘业悬在半空中的手,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两根筷子胡乱的飞舞,坠落在地上。 他一脸铁青,两眼发红,终于是再不掩饰的站起身。 “于谦!本官敬你乃是替太孙办事,处处礼敬于你,你却处处针对汪某!那‘人丁丝绢’之事,已交由府衙处置,本官又如何去办?” “本官是朝廷亲定的歙县县令,本官如何行事,何须要你来评说!” 他是觉得太孙不在,已经给足了于谦面子。 这时候于谦还步步紧逼。 他身为一县县令。 也是有脾气了! 正文 上架感言+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王宏业是个大陨石【第一更】 小小一介小小经历。 你在教我做事? 汪弘业怒火中烧,先前的忍耐已然被消耗殆尽。他伸手直指依旧安坐,处之泰然的于谦。 张天的双眼已经微微缩起。 于谦却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汪弘业,若这是太孙问你的呢,你又该当如何答!” 凉亭外,有女子在歌唱,好似二月春风,拂过锦绣江南。 凉亭内,汪弘业的怒火被一泼凉水,硬生生的浇灭。 他伸长的手缓缓的落下,眉角不停的跳动着,心中已然是慌了。 他忽然想到,于谦断然是不可能有这等底气,和自己用这样质询的语气说话。于谦虽然是太孙身边的人,但两人之间的官阶品级不同,这就是根本的差距。 若非有太孙的指示,于谦绝对不可能敢这样说话! 一阵凉风飕飕的刮过。 汪弘业的后背已经浮出一层冷汗,风吹之后,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他双眼默默的向着四周转动,似乎是觉得太孙就躲藏在这县衙的某一处。 于谦依旧在笑:“汪大人,你还没有回答问题呢。” “呵呵……呵呵……”汪弘业竟然是顷刻之间转变脸色,满脸的笑容像是初春的花儿一样:“于经历,方才汪某乃是与你开玩笑……” “呵呵。” 汪弘业也不管于谦的耻笑,继续道:“于经历是不知道地方官府的难处,尤其是我们歙县这等附郭之县的难处。” “上头有府衙在,那‘人丁丝绢’的事情,早就有府衙里的老爷们盯着了,汪某一介小小县令,是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去插手哇……”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让汪某坐在府衙正堂上,汪某现在就下令,让徽州六县均摊这‘人丁丝绢’,绝无半点迟疑!” 汪弘业说的是斩钉截铁,似乎是真的要为歙县老百姓讨回公道。 于谦冷眼旁观,轻笑着摇头道:“汪县令自然是忠心朝廷的,也是爱护百姓的。这些日子赶路累的慌,还请汪大人给间偏房,好让下官等人先行歇息一二?” “这就完了?” 汪弘业心中嘀咕着,嘴上却是连连说:“有的有的!汪某这就让人,带于经历等人去歇息!” 说这话,汪弘业就大吼着招呼差役过来,要带于谦等人去别处歇息。 待到于谦等人施施然走后,站在凉亭下的汪弘业,终于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眼带上了一抹怨恨。 他恨于谦为什么没有被锦衣卫一刀了结。 也恨太孙为什么会看上这等挑拨民心的无耻书生。 他更恨,自己明明满腹经纶,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 心中所思所想,让汪弘业越发的心烦意乱。 他伸手在衣袖之中掏了掏,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 瓷瓶上纹着一副仕女换衣图,边上两只露着小口红的大狗。 汪弘业拔出瓷瓶上的塞子,伸出小拇指,倾斜瓷瓶从中倒出了些许不知名粉末。 他的双眼逐渐变红,将小拇指凑到鼻下,重重的用力一吸。 浑身顿时燥热起来,让汪弘业只觉得自己的体内有无穷的力量使不出来。 让他觉得,这一刻他就是天上那一轮大日。 心中越发的燥热起来,让汪弘业再也不做停留,转身走出凉亭。 如今方才正午,日头高照,他却是径直的向着县衙后方深处走去。 后院之中,有一女子,身穿一袭浅红薄纱,正掐着兰花指斜指苍天,嘴里传出一阵阵的吴侬歌声。 正是近来最受县尊大老爷宠爱的,那位从扬州来的妓子。 汪弘业食指大动,只觉得唇干舌燥。 再不言语,汪弘业急不可耐的冲进屋中,伸手重重的将屋门关上。 少顷,地动山摇。 好似有一颗无边陨石,从深空而来,笔直的奔向大地山谷。 这陨石破开重重大气,引发无边的烈焰,整个如同被煅烧的钢铁,整体通红耀眼。 大地在颤抖,无数的动物惶恐的想要逃离山谷,层层密密的山林,被巨大的气浪压倒,倒的乱七八糟。 山涧清泉停歇,山溪倒流,而后从地底反弹起的力量,让山泉喷射,山洪暴泻,冲倒连绵不绝的山林,也让那些正在逃亡的生物湮灭于无尽山洪之下。 那如天魔一般的陨石,已经如泰山压顶一般的逼近了。 越来越近。 陨石在空气中不断的摩擦,发出尖锐而连绵不绝的轰鸣声。 这世间,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抵挡得了。 灭世的陨石,终于是重重的砸在了大地山谷之中,无尽的气浪翻涌着,一圈圈的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模样飞射而出。 山谷被摧平,地皮被掀开,无数的枯枝碎石,在狂风之中无助的四处摇摆飞射。 而这灭世陨石,却力道不减,好似有一只无形的神之手掌,在背后轻轻的推动着,钻入地底深处。 一道亮光闪现,大地已经开始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合拢。 那灭世陨石,终于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融化,融入大地之中。 震耳欲聋的惊天声响,终于是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一切归于死寂。 便如宇宙初开一般,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唯有那一点暗光,已经低低的不知何处传来的空洞声响。 …… “汪弘业命不久矣!某恨不得当场便砍了他的脑袋!” 歙县县衙偏院偏房之中,于谦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屋内只有四人。 于谦、张天,以及两名身穿幼军卫军服的少年人。 而于谦、张天与其中一名少年皆是站立。 唯有最后一名少年,安坐椅子上。 正是此次要来徽州府惹事的,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朱瞻基有些好笑的看着于谦:“这才几多时日,就真的如军中之人一般,动不动喊打喊杀了?” 听到太孙的调笑,于谦连忙收敛声色,歉意的抱拳:“还请太孙见谅,属下实乃未曾见过,似汪弘业这等厚颜无耻,渎职懈怠之人!” 朱瞻基轻笑着:“你没见过的人多着呢。小小一个汪弘业,自然有收拾他的时候。不过眼下,要想好如何在徽州府试点推行税赋之事。 你们也看到了,这城外那么多的五县百姓聚集闹事,当真背后就没有这徽州地方势力在暗中推动?” 提到正事,于谦正色沉吟,而后摇摇头:“断无可能!其后必有人在推波助澜。 所以,若是太孙欲行税赋革新,必然也会遭到那些人的阻拦。 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却会如这次一般,在背后推动百姓闹事,好借此让太孙,让我等无可奈何,最后税赋革新之事只能无疾而终……” 朱瞻基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本宫在此【第二更】 于谦面色凝重。 今日亲眼看到歙县城外,那汇聚起来的五县百姓后,他才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那些处于最低层的百姓,所产生的力量。 他不由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做?” “怎么做?”朱瞻基嘴角上扬,然后挥手一指里面的卧房:“自然是先好好睡一觉了!” “来!” “一起。” “先睡了再说。” ...... 斗转星移。 月上了树梢。 只有到了徽州,才能知道夏日的夜晚也能如此的冰凉。 不注意,真的会着凉!!! 歙县城外,依旧是嘈杂无比,五县百姓未曾有一人,能够逃出新安卫的包围。 好在,那些脸皮白净的少年人,总是笑面迎人,喜气洋洋的模样。 乡野间有了孩子的妇人,竟然会时不时的主动挑逗一二,那双手也颇为不老实,上面捏捏,下面摸摸。 倒是弄的这些身穿军装的少年人,满脸通红,羞愤不已。 不过少年们的解释,也已经是在五县人群之中传开了。 他们现在只要供出,此次事件背后的主使者,明天一早就能放他们各自返乡。 凡是说清楚了的,便可到不远处,去盛上一碗碎肉汤吃。 似乎是在这随处可闻的肉香诱惑下,百姓们分外主动,老老实实的将事情原由,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 手拿簿册的少年人,听到真相,便是善意的点点头。 若是觉得不对劲,其中有疑问,便是微微的皱眉沉吟。 少年人也不说话,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绝对不将自己的想法掺杂进百姓们的供词之中! 这个时候,百姓便会立马转口如实交代,好让少年人接着点头,自己也好早点吃上肉。 城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些并非官府的人员。 其人身穿绫罗,华贵无比,尽皆脑满肠肥,满面油光。 他们忧心忡忡的看着城外的景象,若不是有新安卫警告,他们恨不得亲自出城,好探听出这城外到底在做些什么。 那一个个簿册上,到底又都记录下了些什么。 又为何,那些该死的泥腿子,会兴高采烈的在簿册上按下红手印。 城外,各色人等,各怀心思。 城中,县衙内气韵悠长,一片祥和。 朱瞻基等人安歇的偏房之中,同样是寂静一片,除了廊下及隐蔽处藏身的幼军卫官兵,再无他人。 唯有院墙外,那些总是安耐不住寂寞的虫兽,发出一道道的鸣叫,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响亮着。 屋舍之中,气息异样。 让人琢磨不透的气味,充斥四周,若入鼻必然皱眉。 这糟糕的味道~ 床榻上,朱瞻基低低的呻吟着,刚刚苏醒,便立即皱起眉头。 掀开被褥,坐在塌上,他就见于谦、张天、朱秀三人,几乎是赤条条的躺在地铺上。 场面颇为混乱,鞋袜被三人丢的随处都是。 硬邦邦发黄的袜子,挂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躺在地砖上。 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腥臭的长靴,正一只只四仰八叉的随处可见。 朱瞻基悄无声息的穿上鞋,踮着脚小心翼翼的迈过,横七竖八躺在一块的三人,到了房门后轻轻拉开木门。 一股独属于徽州夜晚的清新空气,从外面迫不及待的钻进来,让朱瞻基不由为之一振。 凉风习习,若不是朱瞻基早有经验,身上披着曳撒,说不得就要着凉了。 回头,眼神古怪的看了眼,还因为一路跋涉,躺在地上丝毫没有苏醒迹象的三人。 轻轻的带上房门。 莫要打扰了三人的黄粱美梦。 朱瞻基显得颇为闲情逸致,漫步在花草丛生,假山怪石嶙峋的歙县县衙内。 远处,也不知是这县衙内,还是外面的街道,有女子正在轻轻的吟唱着东坡先生的词,幽柔婉转,沁人心扉。 期间,亦有慈母,手持棍棒教育孩子的吵闹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朱瞻基微微一笑,脚下步伐不停,不知不觉便走出好一段距离。 前方转角门庭下,有两道人影,被梁上的灯火拉的长长的。 一人身穿仆从衫衣,正以手遮嘴,在另一人耳边小声的说道着什么。 而那听着的人,不是歙县县令汪弘业,又是何人。 朱瞻基故作不知,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汪弘业与那仆役,立马分开。 他一脸不满,怒视过来,也不及分辨怒而开口:“你是何人?胆敢在这县衙之中出没?” 朱瞻基从黑暗之中,走到灯火下,露出那张只比读者老爷差半分的帅气脸庞。 这…… 汪弘业稍作迟疑:“你是幼军卫的人?” 朱瞻基摇摇头,正待王弘业将要发作的时候,沉声开口:“汪大人不认识本宫?” 本宫? 本宫! 汪弘业几乎要喊出乱贼来,若不是知晓对方是跟着于谦和幼军卫进的这县衙,他只怕当真要喊了差役捉拿此人。 而于谦等人都是太孙身边的,这些人断然不可能行这等忤逆之事。 答应只有一个! 太孙一直藏身军中,瞒过了所有人,进到了歙县城中! 一瞬间,汪弘业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仆役。 那仆役已经是反应迅速的跪在了地上,脑袋深深的埋在地上。 汪弘业再不停顿,同样是要跪下去,却被朱瞻基虚拉了一把。 “我这人很随和,汪大人不必在意这些礼节。” 朱瞻基随意的说着,目光却是若有若无的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仆役。 这人不是县衙里的人呢。 汪弘业干笑两声,皇太孙能是个随和的人? 他注意到太孙注意到了边上的仆役,但他不知道太孙注意到了什么。 “你且下去,莫要在太孙面前碍眼!”汪弘业重重一喝,然后恬着脸面对朱瞻基:“太孙尽然早就进了城,难道下官今天一整日眼皮都在跳,原来是太孙亲临这等喜事被下官遇上了!” 那仆役赶忙行礼,甚是紧张,临走之时却是深深的看了朱瞻基一眼,方才隐入黑暗之中,再不见踪影。 朱瞻基轻笑着:“汪大人似乎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汪弘业连连摇头摆手:“太孙就是最要紧的事情,正好下官刚刚弄了些下酒小菜,太孙若是不嫌弃,还望能恩赐下官与您共饮一杯。” 朱瞻基脸上依旧在笑,他更是主动的拉住汪弘业的胳膊,顿时让对方受宠若惊,脸上乐不可支。 “有酒有肉,岂能没有花魁作伴,汪大人你说是不是?” 汪弘业心惊胆战,没成想太孙竟然也是同道中人,连连点头应是:“太孙所言极是,下官这便让人去寻城中未出阁的花魁前来作陪!” 朱瞻基尚未饮酒,却已经是满脸红光,好似未饮先醉了一般,随意的挥挥手。 “快去快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皇太孙的梦【第三更】 汪弘业大抵是选错了行业。 不管委身仕途,而该去做一位饕餮,或许还能成为大明食神。 朱瞻基随他入了一处鸟语花香的暖房之中,一道道的佳肴早已准备就绪。 汪弘业更不知,从何处提过来两壶不知名的佳酿美酒,毕恭毕敬的送了一壶到朱瞻基面前。 “下官珍藏多年,平日里若无大事,几乎不饮此酒。不过太孙亲临,却是这酒的荣幸了。” 说着,汪弘业就为朱瞻基面前的就被倒满,然后再为自己的酒杯装满。 少顷,有女子发出阵阵娇笑声,从外面步入进来。 其中一人身披粉红薄纱,径直走到汪弘业身边,媚眼含春,面带桃花,掐着一双兰花指。 另有一位身披长衫的女子,额头还带着一丝晶莹汗水,到了朱瞻基的身边。 这人便应当是歙县城,如今当红的未出阁花魁。 汪弘业几乎是要与身边的女子融为一体了。 朱瞻基觉得,若不是自己在这里碍事,他二人只怕当场就要上演一场富有生机的生命延续场景了。 并不如秦淮河畔随意一个小娘子的,歙县当红花魁也已经是举着酒杯送到了朱瞻基嘴边。 佳人在侧,却之不恭。 朱瞻基也只得是昧着良心,栖身融入这周围弥漫着的霏糜气氛之中。 他一饮而尽,引来身边花魁一阵掩嘴惊呼。 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扑闪扑闪的,满是崇敬。 演技不如秦淮河畔随意一个小娘子的半分功力! 朱瞻基在心中默默打了一个评语。 数杯酒水下肚,也不知是因为这酷热的夏天,还是因为对面汪弘业越发火爆的场面。 让朱瞻基的体内,也好似有一团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 双眼逐渐迷离,让他分不清周围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亦或是那久远的往昔…… 此间越发喧闹起来,男人因一肚酒水而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女人不是发出的羞涩之中夹带魅惑的娇笑声。 几乎是掩住了屋外的夏日虫鸣。 似乎,一瞬间让万物归于平静,不发一丝声响。 屋檐下,月光撒着一道人影,人影也举着一壶清酒,悬在半空中,倒出一道弧形痕迹,没入口中。 豪爽之极,一壶清酒下肚,让月光也不由的摇曳起来。 文想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是等到了今日这个机会。 大明朝果然是要亡了! 当朝太孙,竟然伙同本该牧守一方的朝廷官员,饮酒作乐,召唤妓子。 场面放荡不堪,难以入目。 不过,那狗官私藏的酒水,当真是美味。 让文想觉得,浑身有一股更大的力量在积蓄着。 直到乌云遮月,更夫入眠。 文想终于是模糊的看到,那暖阁之中似乎是发生了争吵。 那个少年人,拒绝了狗官的热情,将那个丑陋不堪的歙县花魁推到了狗官的怀里。独自一人,径直的走出暖阁。 狗官胆怯不已,醉眼朦胧下连忙呼喊着人,要为大明朝的皇太孙安排最干净的住所。 而在那暖阁内,狗官已经兽性大发,将那两个可怜的女子揽入怀中。 文想满脸嫌弃的吐了一口唾沫,放下空荡荡的酒壶,牵无声息的跟在大明皇太孙的不远处,藏身阴影之中。 糜烂的酒臭味,飘散的到处都是。 官府的差役,小心翼翼的将皇太孙送入一处干净别院之中,熄灭灯火,欠着身子退出。 机会就在眼前! 文想再不躲藏,推开角落里的窗户,身如狸猫的滑进屋内。 一片黑暗,然而屋舍布局却基本相同,让文想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那个少年人,现如今究竟在什么地方。 带着细茧的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文想知道自己在不断的靠近对方。 没来由的,心跳开始加速,一股异样的感觉,充斥着全身。 无声之中,文想的手指遇到了障碍。 触手可及,一片细腻丝滑。 这是何物? 如此粗壮! 又坚硬挺直! 难道是对方早有准备的暗器? 文想心中一惊,双眼却早已霏糜,脸颊通红一片,意识也变得越发沉重,整个人只觉得坠入了无边的岩浆之中。 周身,一片炽热! 一道残影划过,是那少年挥舞过来的手臂。 文想此时已是浑身无力,躲避不及。 “怎……么……会有……包子……?” 少年人的嘴里,传来了酒后断断续续的胡话。 然后,文想整个人就软在了床榻上,被重重的压住。 朱瞻基发誓,自己再也不喝酒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似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他觉得自己正驾驭着一叶扁舟,在那暴风雨的海面上,头顶雷鸣,脚蹬甲板,乘风破浪。 然而,却是一浪高过一浪,他挺直的腰身,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高过昆仑的浪头,让朱瞻基觉得自己似乎是要吐出些什么。 就在他将要坠入海底深渊之时,天空中乌云散去,海面归于平静,一轮大日划开天际,照亮了眼前的世界。 热! 那轮大日,好似是在后羿面前隐藏了真实的实力,在这一刻展示出了真正的神力,想要将朱瞻基给融化了一般。 汗水从朱瞻基的身上,一滴一滴的坠落下来。 他已经躺平在扁舟甲板上,任由那一轮大日暴晒,他在融化,血脉已经膨胀到了极点。 脆弱的血管,再也无法承受这股压力。 终于,就在朱瞻基隐约看到海岸的时候,血脉终于是迸发炸裂开来。 无数炙热的血水,从他的体力涌出,喷洒的到处都是。 扁舟撞在了岸边沙滩上,最后一刻,朱瞻基似乎是看到了海边的人鱼走向自己,将他拖入一旁成荫的椰树下。 …… 翌日清晨。 山间的叮叮当当的清泉,唤醒了徽州府的黎民百姓,达官贵人。 有喜鹊,从远方而来,立于屋顶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树干上,从泥土中爬出的夏蝉,正在发出求偶的鸣叫声。 孩童在街道上奔跑着,早摊架着火,烹煮出美味佳肴。 一切,是如此的祥和。 “啊!!!!!!!” “呀!!!!” 两道完全不同的惊悚声响起,震彻天宫。 朱瞻基双手捏着被褥,遮掩着身子,嗅着空气中已然变淡的血腥味,脸上布满委屈。 在他的面前,是一位有着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的女子。 女子披头散发,青丝垂目。 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眼,此时却是布满愤怒和杀意。 文想此时唯有一个念头。 杀了对面这个可恶的男人! 然后自杀! 她正要开口,却见对方已经抢先开口。 “我守身如玉二十年!一朝不慎,却被你所害!” “我皇家血脉,怎能受此大辱!” “妖女,你是对我使了什么妖术!” 朱瞻基抢占先机,愤怒不已,几乎是要羞愤而死,他双眼猩红,震耳欲聋般的大喊着。 “你要对我负责!” “……要对我负责!” “……对我负责!” “……我负责!” “……负责!” “……责!” 文想怒火冲天,羞愤不已,当即就要出掌。 然而,一双碧玉般的胳膊露出,却是布满青紫。 她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使不上一丝气力。 刚刚抬手,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向前倾倒。 栽入哪个该死的男人怀中……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明朝第一渣女【第四更】 又一次亲密接触。 文想整个人扑向朱瞻基。 浑身瞬间变得热滚滚的,如同小火炉一般。 她只觉得自己,如鲠在喉。 几乎是要当场作呕。 朱瞻基则是当场愣住,情不自禁的,就是一个哆嗦。 而后,从嗓子眼伸出,不由的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寂静一片。 青春的芳香,再次铺散开来。 唰的一下。 文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便将整张被褥掀起,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一直退到了墙角处。 她满脸羞愤,双目怒火四射,脸上带着星星点点,杀气腾腾的怒视着朱瞻基。 此番场景。 竟然是别有一番风味~ “朱瞻基!” “我要杀了你!” 文想咬牙切齿,满脸嫌弃的拿着被褥一角,从嘴边擦过。 朱瞻基皱紧眉头,如同窦娥一般的冤屈浮在脸上。 不该啊! 不该这么快的哇…… 随即,朱瞻基眼角含泪,直指文想。 “你个渣女……” “你要谋杀亲夫吗?” “渣女!昨夜那般糟蹋本宫,今日便这般无情。” “当真是……当真是……拔……” “渣女!” “大明朝五十年,就找不出你这样的渣女!” “想我这些年坚守清白,一着不慎,却是被你这个渣女给毁了一世清白!” 文想当即暴怒,怒而呵斥:“你放屁!” “你……” “你……” “你这无耻小人!世间就没有你这等卑鄙无耻、阴险下流、狡猾成性之人!” 说着,文想就要扑杀过去,然而一道凉风吹过,让她生生的止住了将要发作的行为,赶忙再次死死的抓紧被褥。 一双清澈眉眼,几乎是要流下泪来。 朱瞻基心里还带着懊恼。 懊恼自己为何这般的快。 脸上却是依旧悲愤不已,他同样不甘示弱的怒视着眼前如天仙一般的女人。 “天爷爷的,昨夜本宫明明已经醉倒,试问本宫还能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吗?” “再者,本宫还未曾问起,此处明明是歙县县衙,你又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 “难道你是早已觊觎本宫美色!” “方才借昨夜本宫神志不清,你这渣女,便将我……” “便将我……将我……给强了?” “若非如此,本宫安寝之处,又为何会有你在!” 滔滔不绝的说完,朱瞻基心中不由升起了一抹得意。 爷可不是渣。 爷是被你给强了的! 爷是清白的! 文想顿时哑口无言,她现在心中已然是无尽后悔。后悔为何会选在昨夜要来行刺,又为何会发生这等奇耻大辱之事。 是那狗官汪弘业的酒! 本姑娘就是喝了那一壶酒,方才变得不清醒的! 狗官汪弘业害我! 人生十数年,文想从未经历过这等男女之事,更是从未听过、看过这等羞耻之事。 此刻,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放又不能放过。 杀…… 眼下如何杀? 杀心渐熄,文想开始纠结起来。 她在想自己该怎么办。 如今她已经和这个该死的男人,行了那般事情,会不会就此怀上一个孽种。 “和你说,你现在已经怀了本宫的孩子!你要对我负责,还要对我朱家的血脉负责!” 朱瞻基好巧不巧的,偏偏这个时候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后,他就目光怪异的看向文想,很是平静,也很洒脱。 文想顿时眉头皱紧,抓着被褥的双手,几乎是没了一丝血色。 果然! 有了孽种了! 不! 那也是本姑娘的孩儿…… 可笑的是,练剑无数年的文想,哪里能知道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一发就中。 然而,不通周公之事的文想,却已经将此当真。 两行清泪流下。 哇的一声。 文想竟然是仰头大哭了起来。 鼻子一抽一抽,脖子一哽一哽的。 哭声震天。 惊得屋外枝头的喜鹊,惊慌失措的扑闪着翅膀,飞驰逃离此处。 朱瞻基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被震聋了,不由想要伸出双手,去安抚对方。 他刚刚伸出手,却是被文想狠狠一瞪眼。 文想哭声不歇,抽空开口:“你……下流!” ??? 朱瞻基一脸呆滞,他怎么也想不清,自己明明是要好心去安慰一下这个强了自己,躲了自己清白的渣女,却还被她骂下流。 文想哭的更大声,一双眼睛都被汹涌而出的泪水糊住,她满是委屈的喊着:“你穿衣服……” 朱瞻基尴尬的愣住,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人类初生的状态。 一丝不挂。 连忙,他挪动身子,踮着脚跳到地上,到处搜寻着自己的衣裳。 半响,随意的穿上渎裤,披着件长衫的朱瞻基却又两眼发呆。 只见枕边,一滩殷红。 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 不该的哇…… 屋内哭声变小,却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文想大抵是哭累了,又好似是昨夜没有睡好,不由的打了几个哈气,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犯着迷糊。 朱瞻基瞧准机会,准备上前继续自己还没开始的安慰。 方才迈出步子,就见文想两眼放光,生生被吓得清醒过来。 她快速的挥舞着一只玉臂,惊慌失措的大喊着:“你不要过来!” 刚一喊完,她有立马停下动作,一脸害怕的缩回手,贴在肚子上,做出动物护崽的动作。 朱瞻基干笑两声,双手举起,示意自己并不是什么坏人,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 呵! 女人! 朱瞻基开始发起呆来,想要从脑海深处,将昨夜短缺的记忆搜寻出来。 文想则是死死的盯着朱瞻基,时刻谨防这对方会做出什么下流行为来。 嘭的一声。 屋门从外面推开。 张天、朱秀、于谦,带着一帮幼军卫官兵,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于经历竟然是身先士卒,跑的被武将还快,第一个冲进屋子里。 “太孙……” “太孙……” “您还好吗……” “是不是有刺客……” “贼子!有本官在此,安敢害我大明太孙!” 于谦火急火燎的一边跑一边喊着,等到他站在里屋门口,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一张嘴几乎能塞进一头牛。 “啊……啊……” “这……” “这……” 文想裹着被褥,整个人已经是默默的缩到了朱瞻基身后。 朱瞻基双眼冒火,狠狠的瞪着没眼色的于谦,怒吼着:“还不快滚!” “啊……噢噢噢噢……” 于谦慌不择路,赶忙调转方向,伸出双臂拦下跟在后面的其他人,连推带搡的就将众人给推出屋子。 临了,还很是贴心的,小心翼翼的将屋门带上。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敢问一句爽不爽【第五更】 朱瞻基搓着手,满脸尴尬的站起身。 “那啥……” “听我娘说……” “有了身孕后……” “就不能随便走动……” “所以……” “你就待在这……” “……我……去去就来……” “你……困了就睡……饭点也会有人送餐过来……” 变得婆婆妈妈的朱瞻基,絮絮叨叨的说完,便捯饬着散落一地的衣裳,胡乱的传到身上。 小心的将屋门拉开一道缝,好不让外面的风吹进来,方才扬长而去。 屋内,文想看着满眼狼藉,粉嫩脸颊上一片通红。 她偷偷的探头探脑看向四周,然后小心翼翼的双手盖在肚子上,脸上竟然是露出些许母性光圈。 羞! “啊啊啊啊啊……” 文想忽然低声的惊呼着,因为屋内再无他人,两只玉臂离开被褥,在外面胡乱的摇摆着,拍打着被褥。 然后,喘着粗气的文想,惊呼着抓住被褥,一个翻身将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缩在床榻上。 屋外。 院门外,一窝蜂的年轻人,顶着脑袋,往院子里面探头探脑的观望着。 待到太孙扭动着腰板,揉搓着脖子,衣衫不整的走出屋子。 一帮人顿时眼冒金光,迫不及待的凑了上来。 “太孙,小的失礼了,就是想问一句爽不爽?” 朱秀一脸八卦,率先开口发问。 一旁的于谦绝倒,他没想到这货竟然当真敢问。可是这一下子,却也是将他给暴露了出来。 朱瞻基瞪了一脸,正一脸懊恼的于谦,然后抬脚就给朱秀来了一脚:“屁大点人,问什么问!你懂什么!” 朱秀讪讪一笑,默默逃到人群后面,心里盘算着他与太孙到底谁的年纪更大一些。 张天到现在还是有点茫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太孙房里就多了一个女人。 怎么这等好事,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朱瞻基一边继续整理衣裳,一边开口:“如今,歙县、徽州情形如何?” 众人见太孙不提私人,言及正事,纷纷正色,收敛八卦。 于谦尴尬的咳嗽一声,目光往院内看了一眼:“太孙,我等要不另寻他处……” 朱瞻基脸上也浮出些许尴尬,毕竟昨夜也是他那珍贵的第一次。 众人移步,不多时便在县衙后院,寻到一处僻静之处。 朱瞻基略显困乏的打着哈气,摆摆手,示意眼前几人先说。 几人互看一看,随后于谦当仁不让的站起身,抱拳答话:“罗千户那边今晨传来的消息,徽州地方氏族在串联,似有异动,只是不知他们究竟会作何安排。” 朱瞻基皱起眉头:“氏族啊……为何,他们总是认为,地方该是他们做主才行?” 在场之人尽皆哑然,显然太孙这个问题,他们不敢回答。 朱瞻基又说:“大抵,现在他们都已知晓,我就在这县衙之中了吧。你们说,他们是来求见,还是会装作不知。” 说到这,朱瞻基想起了昨夜,他亦是还清醒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与汪弘业窃窃私语的仆役。 于谦砸吧了一下嘴巴,沉吟道:“见或不见,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是要看您。 您若召见,他们必然前仆后继的本来。 您若不见,他们亦断无胆量前来求见。” “你为何会觉得他们没有胆量求见?”朱瞻基顺势抛出了一个问题。 于谦轻笑一声:“您不是已经认定,此次徽州府六县百姓动乱,就是他们在背后煽动的吗。” “哈哈哈……” 朱瞻基忽然大笑起来,伸着手清点于谦,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转瞬之后,朱瞻基一脸正色,沉声道:“徽州府若是当真以为,我不会追究六县百姓动乱,就是愚蠢! 就算这件事不是他们在背后煽动…… 我说是,那就是!” 于谦轻笑不语,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太孙,并不觉得这位说的有什么不对。 大明朝的皇太孙,亦是金口玉言。 于谦试探着开口:“那就放出些风声?” “哦?”朱瞻基故作不知,拉长疑惑。 于谦笑笑:“将您在这县衙的消息放出去,将您要重新裁定歙县‘人丁丝绢’之事的消息也一并放出去……” 朱瞻基乐不可支:“你啊,这是还对当初在歙县的事耿耿于怀啊。” 于谦撇撇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朝得志立马报仇!” 一旁的张天、朱秀两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太孙和于谦说的每个字,他们都能听懂。但这些字连在一起,变成一句话,他们发现自己怎么就听不懂了。 尽说些不是人的话! 不说人话的两人对视一眼。 于谦在等到朱瞻基点头同意后,便再次抱拳:“正好,这县衙里,下官还认识一两位小吏,恰好可以通过他们将消息传出去。” “去。” “告诉徽州府的人。” “我已经拿着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了。” “现在,就看他们作何选择。” 同样是在这歙县城中。 同样是一处僻静之地。 八位加在一起,近千岁数的老者,难得一见的齐聚一堂。 在八人身后,满满当当的站立着诸多中年男人。这些人但凡是从这里走出去一位,必然是会在徽州府引起一阵注目。 无他,这些人皆是徽州八大姓核心人物。 他们真正的统治着徽州府这片古老的土地。 他们掌握着徽州一府六县过半的田地。 他们掌握了几乎整个徽州府的清流之声。 可就是这些人,在那八位作者的老者身边,却姿态恭敬无比,如同小儿聆听先生训导一般。 只因为,这八位老者,方才是徽州八大姓,如今存在最为久远的嫡系族老。 徽州府的山水实在养人。 而他们也活的实在是太过久远了。 一群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女,奉着那黄山毛峰到了八位老者面前。 待她们退下之后,屋舍之内方才有响声发出。 其中一位老者发出腐朽古老的声音:“汪家,如今怎么说?‘人丁丝绢’之事,我等在座八家,从洪武元年便已知晓,也从那时便定了下来。” 随着这位老者开口,另一老者随即出声:“自当年八家便已定下,歙县承担‘人丁丝绢’,歙县县令、徽州同知便是汪家之人,亦或汪家门生。 如今,皇太孙来了,你们汪家到底要如何做?” 若是当外人听闻此言,必然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国朝官职,岂是几个小小氏族就能决定的。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就算不能让本家之人窃据官位。也能通过一层层的官府,从朝廷里安插各家心腹门生在本地为官。 为的,就是维护他们在这些土地上,那已经根深蒂固的利益。 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汪家众人,皆是脸色难看。 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个该死的,混成了幼军卫经历的于谦小儿给打杀了事,以泻心中之恨。 然而,他们做不到。 他们诗书传家,这等杀人之事,他们做不来。 汪家老者开口:“汪家,会给在场诸家一个交代!” 在场七家松了一口气,有汪家老者的作保,他们相信。 然而,汪家老者开口:“然则,老夫以为,皇太孙此次巡视徽州府,并非仅仅为了‘人丁丝绢’之事。诸位老友,以为如何?” 仅此一提,众人陷入沉思。 徽州不必京师,身份金贵的皇太孙,若是只为了‘人丁丝绢’这等小事,断然说不过去。 朝廷大可派遣一位大臣,前来清查即可。 然而,皇太孙到底要在徽州府做什么? 无数双眼神,在暗中默默的交流着。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太孙送上一份大礼【第六更】 感谢【肥田麦】万币打赏 ………… 有站在后排的徽州八姓子弟,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脚步。 对面老者轻声开口:“小三儿有想法?” 已过知命之年,却还被唤作小三儿的中年男子,略显尴尬的轻咳起来。 他站出来,先是抱拳对着正中的八位老者行礼,然后对着周围诸家兄弟抬抬手,最后才开口。 “我是想着,太孙此次巡视我们徽州府,无论怎样总是逃不过要追究‘人丁丝绢’之事。 除此之外,也必然是另有机密颁行。 可无论如何,对我们徽州府万千黎民百姓来说,都不算是好事。 既如此,如不让太孙多看看,多听听,我们徽州府的百姓,真正的心声是什么? 想来,太孙跟随陛下、太子学习多年,自当知晓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意…… 届时,太孙知晓徽州百姓心意,想来自然会行仁主之事……” 此人中气十足,尽显仁者风范,满腹为民请命的模样,让人只觉得朝廷没有这等人在,便是十成十的损失。 然则。 待此人说完,此间所有人皆是目光闪烁。 随后,纷纷不由的点点头。 又有人提出疑问:“可如今,城外新安卫大军在侧,先前的五县百姓似乎到如今,也未曾被放走……” “到如今,我们的人还未探听出城外任何消息……新安卫在阻拦我等靠近,但有异动必定拔刀相向!” “对!其中更有太孙幼军卫在,太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昨夜的消息,有人看到太孙在县衙出没,我等都未曾想到,太孙会藏匿行踪,悄然进入歙县城中。” “太孙是否是在暗中谋划事情,待万事俱备,便全力一发?” “不可妄议宗室!太孙是君,我等还是少些言论……” “兄长慎言,我等还需谨记,太孙是不容指摘的。 但新安卫官兵蛮横!不识礼数!就此引发五县百姓亲属不安,想来此等事情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仁民此言大善!”有老者赞许不已,看到最后说话的八姓子弟:“便是圣人面前,亦无法阻拦人世亲情。” 随着老人的定性,此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被表扬了的仁民,脸上红光散发,抱着拳走出来:“既然诸位族老都已定下了,晚辈们这边下去安排?” 老者们轻轻点头:“徽州道路崎岖,早去安排,莫要让城外五县百姓,想念亲属,思恋成疾。” 众人听命,陆续走出。 屋舍之中,便只留下了八位老者。 “可要派人让京师去一封书信,询问一番太孙此行究竟是何用意?” “前些日子礼部侍郎来信,最近朝中诸般大事,皆有太孙参与,想来他是极静思动了吧……” “年轻啊……当真让老夫怀念……” “年轻人嘛,难免想法过多,自然稳重不下来。” “既如此,自然是怕出乱子,那样会显得他办事不力,也就丢了脸面,在陛下和太子那也,就说不过去了。” “正是如此,年轻人,就要让他经历些困难,方才知道万事稳重为先!” “既如此,我等便将这份人生大礼,送于皇太孙!” “哇哈哈哈……” “吾等多年未有此般齐聚,便以茶代酒,共饮一杯!” “圣饮!” 可以被唤作千岁屋内,一团和气。 而在歙县县衙里头,却是愁云笼罩,阴云密布。 屋里。 朱瞻基与文想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四餐一汤。 两只筷子贴在一起,中间挖出一个凹坑的菜蔬,一直保持着一样这个模样。 饭菜早已变凉,却不见有人动上一筷子。 朱瞻基满脸愁容。 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一整天哇! 整整一天哇! 文想已经是一脸菜色,昨晚的一夜折腾,早就让她体力耗尽,今天又一整天滴水未进。 然而她却没有一丝想要动筷子的想法。 朱瞻基有些担心,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受不了刺激,便傻了吧? “你……你倒是吃一点啊,咱们家不缺你一口吃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说着话,朱瞻基就拿起筷子,捡起菜想要送到文想面前的碗中。 然而,朱瞻基刚刚举起筷子,文想立马是脸色大变。 她一脸煞白,整个人打着寒颤,双手捂着肚子。 呕…… 呕…… 呕呕呕…… 竟然是有了反应? 朱瞻基的手愣在半空中,一脸冷汗。忽然发现,这个女人不单单是渣女,还是个十足戏精。 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一发中地,也没见这么快就就能有孕吐反应的人。 “别演了……至少也得三两月,才真的会看见什么都想吐……” 文想一撇嘴,再无曾经的巾帼英气,唯有柔情似水,慈母模样。 哼! 她转过头,不想看见对面那个该死的男人。 这么像受气的小媳妇? 朱瞻基心里乐呵呵的,悬着的手讪讪的收回,不失尴尬的喝了一口茶,问道:“提前说,那个什么文思我并没有杀了,如今更是养得白白净净,体重都上去了好些。只怕,往后是提不动刀了……” 听到先生的名字,文想忽的回过头,死死的盯着朱瞻基。 “卑鄙!” “无耻!” “下流!” “奸诈!” “……” 一连好几个赞誉人的词语,从文想的嘴里迸发出来。 她到现在还记得,这个不讲武德的大明皇太孙,与人对决之时,竟然是那生石灰下阴招。 更是强…… 玷污良家! 朱瞻基故意皱起眉头,哼哼着:“你要是再这样,我现在就让人杀了那个文思!” “不要!”当即,文想就急切的喊了出来。 朱瞻基露出得意的笑容,纯洁的笑着:“不想我杀了他,你就乖乖听话!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往后哇,你就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 朱瞻基觉得自己都不需要说什么,他负责赚钱养家的话,毕竟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家的,自然不必劳心劳神的去赚钱。 被人那先生的性命当做威胁,文想果然是乖乖的点点头,态度也恭顺起来,少了一些排斥。 朱瞻基大善,拍着说问道:“你和那个文思到底是什么关系?” 文想面无表情,声无情绪的回道:“我是先生养大的。” 朱瞻基心中大定,接着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当真是允炆亲近?” 他有点害怕,别最后发现,他和这个文想之间,多出些能让太祖高皇帝爬起来的关系来。 文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看了朱瞻基一眼,低声道:“当年……官兵入城,城中官兵士气大落。有乱兵冲进我家,杀了所有人……” 似乎是忆起了过往的场景,文想不远多说,闭口不言。 朱瞻基点点头,迟疑的问着:“不是当年的燕王官兵吧……” 文想抬起头,瞪了朱瞻基一眼,然后默默的摇摇头。 朱瞻基彻底的心中大定,也算是清楚了文想的身世。 大抵还是当年靖难之时,燕王官兵入南京城,城中守军无心作战,便打起了抢夺官宦家财的念头。 文想的父母家人,应当是反抗中被乱兵杀害。而文想则被那个文思救出,改换姓名,就此做了一个流落江湖的女侠。 心中难免升起痛惜,朱瞻基开口劝慰道:“往事成空,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你还是吃些东西吧,就算你不想吃,肚子里的孩子总还是要吃的……” 他是打算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不然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要是跑了怎么办? 朱瞻基坚定,自己为了不让大明朝多出一个失足妇女,也不让未来多出一个可怜的孤儿,他要展现出自己博爱的一面。 而文想,在听到孩子之后,脸颊粉红,娇羞之中带着懊恼看了朱瞻基一眼,默默哼哼着。 最后却还是被母性光环压倒,默默的拿起筷子,皱着眉吃起饭菜来。 毕竟,为了孩子! 孩子无辜……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汪宏业上天了 气氛逐渐融洽。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必然会有不和谐的事物出现。 来打破这份独有的小美好。 砰砰砰! 屋门被敲得咣当作响,震得梁上落下几缕飞灰,在屋外光线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透着光影,能够看到屋门外面,好几颗颇为适合街市砍头的脑袋,在外面不断的晃荡着, 显得很是焦急。 “太孙!” “太孙!” 外面传来于谦掩耳盗铃般,低沉细微的声音。 他是觉得方才的敲门声不大? 朱瞻基几乎是恨不得,拔出大刀杀出去。 一旁的文想却是动作更加明捷,光速放下手中的碗筷,不顾仙女形象的一抹嘴上的油光,小脚步伐扑腾扑腾的,就躲进了里屋。 这也是个憨憨~ 朱瞻基看着这屋里屋外的人,只觉得头大不已。 砰砰砰! 敲门上接踵而来。 于谦细微的呼喊声递进来:“太孙~大事不好了~” 咣当。 一片灰尘砸在于谦的脸上。 怒气冲冲的朱瞻基咬着牙走出门,直指眼前这个,胆敢破坏帝国皇室血脉延续大业的乱臣贼子。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能有多大的事?” “是徽州府的天塌了?还是黄山光明顶崩了?” 于谦拨浪鼓般的摇着头,脸色异常严肃道:“不是徽州府的天塌了,是这歙县的天塌了……” “恩?” 朱瞻基目光一缩。 于谦气急败坏的跺跺脚,直言开口:“汪弘业死了!” 徒然闻听此言,朱瞻基不禁心神一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活的好好的汪弘业,竟然就这么没了。 “汪弘业死了?” 朱瞻基不敢置信的想要再次确认。 于谦重重的点点头。 一旁,跟过来的朱秀,看不惯于谦这等慢吞吞的模样,拉着对方到了一边,抢过话来。 “回太孙,那汪弘业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自昨夜开始,汪弘业便一直未曾从房中走出。县衙的差役眼看不对劲,便前去呼唤。” “然而,不论他们喊得多大声,敲得多用力,就是不见汪弘业出来。” “所以他们心中担心,便破门而入,就看到汪弘业已经没了……” 听完朱秀的解释,朱瞻基的嘴角不由连连抽搐。 他本已认定,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 毕竟,谁能平白捡到一个天仙媳妇儿? 就算是被强了…… 那也好舒服哦~ 可是现在,汪弘业这个该死的混蛋王八蛋,好死不死的竟然是真的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这就让朱瞻基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晦气! 死了一个县令没什么。 大明朝的县令多不胜数。 更有无数只有一个闲职的官员,等待着能有空缺出来。 可汪弘业的死,却充满了阴谋的气息。 尤其是在,汪弘业是与太孙喝完酒之后的晚上,死了的。 这就不得不让别人怀疑,是不是朱瞻基他在这里面,下了什么手脚。 想清眼下的局势,朱瞻基再不做停留,立马是带着人往汪弘业的住所赶去。 路上,朱瞻基显得有些急切的发问:“那个女人呢?” 朱秀沉声回答:“也没了。” “县衙差役们进去的时候,就看着这两个人,赤条条的……” “还是苟且在一起的……” 说到最后,朱秀都没脸接着往下说了。 他见过人的无数种死法,但如汪弘业这般死法,他是真的第一次听闻。 皇城第一八卦男,张天在一旁补充道:“听那些差役说,汪弘业那根根……粗壮如手臂……竟然是与那女人难分难解……” 正赶着路的朱瞻基,差点就栽了个狗吃屎,眉角止不住的跳动着。 他愤愤的甩着衣袖,再次加快步伐。 几乎是脚下生风。 不多时,众人便已经是到了汪弘业的院子。 此时院中,已经是站满了住在县衙的差役,他们聚在一起惶恐不安,小声的议论着。 周围,是幼军卫的官兵,在严密的看守着,谨防这些人逃窜出去走漏风声。 此时朱瞻基等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县衙一众差役,立即闭嘴静音。他们如今都已知晓,皇太孙早就在这县衙里头了,此时县尊暴毙,太孙依然是要来探查清楚的。 于是,他们一个个的排成队,并着脚,垂着手,低着头。 朱瞻基冷着眼,视线从这些差役身上,一个个的扫过,旋即带着人踏进屋内。 汪弘业的屋子被装点的很是清净儒雅,临窗的书架上,摆放着玲琅满目的经史子集,前朝孤本。 “等回头,将那些孤本带回东宫。” 朱瞻基扫了一眼书架上,好几样难得一见的孤本,被身边的朱秀吩咐了一句。 朱秀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孙如今还能有这个心意。 搜刮一个已经嗝屁了的县令珍藏孤本…… 朱瞻基继续追问:“县衙里的人,都在外面了吗?” 朱秀点点头,小声道:“从县衙差役过来人告诉我们后,于经历便派了人暗中禁严整座县衙,如今人都在外面。” 于谦在一旁补充道:“已安排了人盘问,他们并未发现昨夜再有其他人外出。” 朱瞻基点点头,然后便向里屋走去。 推开里屋房门,入眼便是一片狼藉。 令人作恶的气味,瞬间四散开来,令朱瞻基等人不由的皱起眉头,抬手虚掩口鼻。 只见床榻上,正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汪弘业和那个可怜的女人。 然而,朱瞻基却是毫不嫌弃,径直走到了床榻边。 无论是汪弘业,还是那个女人,身上并没有肉眼可以看到的伤口。 两人的衣裳散落的到处都是。 就在床榻边的地上,汪弘业的官服凌乱的堆放着。 朱瞻基低头弯腰,将这官府拿起,放在鼻下轻轻的嗅着。 没有味道。 淡淡的皂角味,还残存在布料之中。 朱瞻基目光微微一缩,将官服随意的丢弃在地上,他走到床脚,弯下腰探望过去。 只见,在这两人的结合处,竟然是一片深紫。 那些血液堵塞,不得流通,淤积造成的。 朱瞻基的右手放在嘴前,握着拳,拇指轻轻的搓动着食指,陷入了沉思。 “太孙!” “太孙!” “……” 于谦等人的呼唤声,将沉思之中的朱瞻基重新唤醒。 朱瞻基瞬间清醒,双眼之中划过一道闪光。 目光如炬,有星辰流转。 “走!” “去哪?” “去徽州府衙!”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处遍地是逆贼 话音刚落。 朱瞻基便已经再不顾它,转身就向屋外走去。 于谦等人满头雾水,一脸疑惑,两眼呆滞,三人迷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朱秀。 少年惊呼一声,双手握紧拳头,重重的一跺脚。 “快!” “太孙要搞事了!” “快上去补刀!” 说完,朱秀也不管两人,往外追赶太孙而去。 张天、于谦两人此时也不愿待在这里,毕竟没有几个人想要一直待在死人边上。 众人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离去。 唯有留下被暂时圈禁了的一干差役,茫然无知,不知所措。 徽州府府衙很好找。 出了歙县县衙的朱瞻基等人,径直向着不远处,那片城中最高、最恢宏的建筑奔走而去。 此时在朱瞻基的身后,除了于谦、张天、朱秀三人,便是一队幼军卫官兵。 如今汪弘业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孙也自爆行迹,他们不敢松懈护卫,以防有贼子作乱。 这么一大群人,径直的奔向徽州府衙。 吓得看门的差役,远远的只看清了,是一大队官兵本来。 他们还以为,是那些外城外已经待了整整一夜的新安卫杀进来了。 一个个顿时屁股尿流,狼狈不堪的当即掉头转身,冲进府衙里面。 幼军卫无视被吸引过来,无数道关注的目光。 在朱瞻基的率领下,年轻的官兵们横冲直撞的冲进徽州府府衙里。 府衙正堂前的空地上。 朱瞻基的手中,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 他持刀杵地,双手下压抵在刀柄末端,转身张胯面朝衙门外面。 “幼军卫!” “虎!” “听令!” “虎!” “四方阵!” “虎!” “誓死护卫大明皇太孙安危!” “虎!虎!虎!” 幼军卫百人队,瞬间阵型大动,顷刻之间,已经将朱瞻基等人团团护卫住。 内外两层,战甲狰狞。 长刀出鞘,寒光慑人。 似乎,此刻他们并非是在这锦绣徽州。而是在那万里之外的漠北荒原。 而在他们的面前,似乎也非是徽州府衙,而是遮天蔽日,布满漫山遍野的北元余孽狼骑。 四方阵。 乃是军伍之中,唯有陷入四杀之地,方才会用出的死阵。 四方皆敌! 视死如归! 府衙内,众多徽州官员,闻声而动,浑然不管往日的体统,更加狼狈不堪的争先恐后,奔向前衙正堂。 杨安平已经是快要喘不上气了,等到他带着一帮下属官员跑到正堂的时候,已经是两腿抽搐打摆。 身后众人,也是相差无几,人人满头大汗,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豆大的汗水,从他们的脸上、身上渗出,低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印记。 正堂前的景象,他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太孙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城中! 杨安平差点就要昏厥了过去,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两只手一片冰凉,不断的抖动着,一滴一滴的汗水从手心滑落而出。 若不是身后的同知推了他一把,杨安平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反应过来后,杨安平赶忙忍着还在抽搐的两腿,跑到了最前面,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太孙……太孙,下官徽州府知府杨安平,拜见太孙。” 在他身后,徽州府同知也已带着一众官员,纳头跪地。 朱瞻基满脸阴沉,不发一言。 于谦皱紧眉头,气势不减道:“昨日,太孙藏匿身份入歙县城,暂住歙县县衙。今日歙县县令被逆贼杀害,太孙亦是危在旦夕!” “特来徽州府衙,请求徽州府解救,护卫太孙安危!” 轰的一下。 汪弘业死了的讯息,如同惊雷一般,在杨安平等人的脑海中炸响。 在听到太孙危在旦夕。 杨安平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眼看着就要被生生吓死了。 徽州同知等官员,额头不停的磕在地上,梆梆作响。 他们同样是心惊胆战。 可是,太孙身边之人的话,却是大有深意。 汪弘业死就死了。 太孙身边有大军护卫,又如何会危在旦夕? 更何况,如今人都已经进了徽州府衙,为何还要摆出这等让人心惊胆战的死阵四方阵? 这是在说,整个徽州府都没有能让太孙信任的人啊! 徽州府遍地都是逆贼哇…… 杨安平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徽州同知哭嚎着呐喊:“太孙!此处乃是徽州府衙所在,内外皆有官兵差役把守,城外更有新安卫大军,此处已无危险。还请太孙入后衙,静心养神。” 喊完之后,这位徽州府的好女婿,默默的抬起头,探望过去。 一片沉寂。 唯有幼军卫官兵,低沉有力的呼吸声,回荡在徽州府衙里。 徽州同知无奈,再次开口:“下官这便调新安卫官兵入城,护卫太孙安危!” 依旧是一片沉寂。 整个四方阵,就如同一块生铁,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顿时,徽州府官员心里急的团团转。 便也只能是这般,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皇太孙冲进徽州府衙! 皇太孙要杀了府衙里的逆贼! 短短一瞬间,无数的消息传递出去。 期间,间或夹带着,皇太孙受朝廷旨意,前来清查徽州‘人丁丝绢’之事,肃清徽州上下,厘清徽州官场。 一道道的消息,如同潮水一般的,以徽州府衙为中心,奔涌而出,奔向四面八方。 歙县城中刮起的这场大风,顷刻之间搅动了整个徽州府的局势。 无数的人在奔向而走,暗中串通。 城外,新安卫同样得到了消息。 瞬间大军雷动,军威压迫下,生生将还未放走的五县百姓,给压缩到城墙根下一小片的地方。 战马飞驰,马蹄阵阵。 歙县四方城门,眨眼间变换守备。 似有一副,将要大索全城的意思。 天空里。 太阳似乎感受到了地面上散发的杀气,赶忙奋不顾身的加快步伐,躲藏在了群山后面。 天边一片血红之时。 城中府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报……” “徽州府地方大乱!” “六县乱民集结,杀向歙县城来!” “乱民漫山遍野,一望无际,已过上万之数!” 似是一名传令兵,披着殷红的战袍,从衙门外冲到衙门里,单膝着地禀报着军情。 说完之后,便立即转身冲了出去。 马蹄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已经跪了整整半日的徽州知府杨安平,彻底支撑不住,双眼猛的一翻,呻吟一声,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地上。 竟然是就此昏厥了过去。 徽州好女婿,心中亦是一片惊惧。 完了! 完了! 那帮土鳖老财,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天杀了! 老子当初就不该娶家里那个该死的老娘们! 他想要同杨安平一样昏厥过去,可是却想而不得。 四方阵中。 朱瞻基缓缓睁开了双眼。 嘴角。 一抹浅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永无乱民,唯有乱臣!【5K大章】 “动!” 一个音节,从朱瞻基的嘴中发出。 瞬时,四方阵官兵踏步。 “虎!” “虎!虎!虎!” 甲胄板荡,金石之声发出。 四方阵变成了一支箭阵。 “虎!” “虎!” “虎!” 一声声豪迈的军号响起,震荡着整座徽州府衙。 虽只有百余人,却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澎湃气势。 地面似乎在颤动。 刚刚昏厥了过去的徽州知府杨安平,浑身一颤,软泥似的睁开双眼。 一睁开眼,杨安平迷迷糊糊的,好似看到了有一支铁军,从深渊之中升起,在他涣散的瞳孔之中迅速放大。 “啊……” “啊啊啊……” 杨安平几乎是神魂俱灭,肝胆破碎,宛若癫疯一般的惊呼尖叫着,双手作脚,连滚带爬的滚到了一旁的墙角。 刀身带有一条红线的,形似绣春刀的幼军卫军刀出鞘。 徽州同知连忙带着人躲到一旁,他们还算是没有忘记府尊大人,将府尊大人团团围住,小声的安抚着。 箭阵前段已经踏出府衙。 如同他们来时一般,没有任何的言语。 徽州同知丢下知府杨安平,赶忙跑到箭阵边上:“太孙!太孙!如今城外动乱,还请太孙暂留此处。待我等探清城外情形,再来禀报太孙。” 唰! 箭阵停止。 “你们同地为官,现在该为汪弘业备上一副好棺木才是。” 朱瞻基说了一句,自进到徽州府衙最长的一句话。 徽州同知目光闪动,他在细细的品味着太孙这句话深处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朱瞻基的目光已经探望了过来,他见徽州同知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心中不由冷嘲一声。 “或许,你们还可以找块足够大的坟地……” 说完之后,朱瞻基再也不管,这些一心扑进钻营的大明官僚们。 他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汪弘业与他们都在徽州府为官,互为同僚。不论过往有何恩怨,也该是人死事消才对。 为汪弘业准备一副好棺木,有错吗? 为汪弘业选一块风水宝地,有错吗? 难道,他们是觉得,要给他们埋了? 幼稚! 箭阵出府衙。 再也不管身后,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僚们如何作想。 “他们会有用不完的时间,让他们去想这些事情。”于谦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 朱瞻基微微一笑,拍拍谦儿的肩膀。 “走!让我们看看,这徽州府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百余人的队伍,直奔歙县城墙而去。 此时,城门被新安卫接管,城墙上也散布着不少新安卫官兵,然而却不是在戒备城墙,反倒像是在防备着城墙上的歙县守城官兵、差役。 城外。 漫山遍野。 无数的光亮,点缀在天地之间。 如九天银河投射大地。 星星点点的光亮连在一起,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视觉感受。 那是大明的百姓! 他们用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如星汉银河。 然而,他们的前路究竟是否正确? “愚蠢!”朱瞻基脸色很不好看:“百姓愚昧!可真正该死的人,却是那些在背后挑动他们的人!” 于谦微微侧目:“既然他们动了,想必罗千户他们也已经动手了吧……” “罗向阳断然不会让我们失望!” 朱瞻基斩钉截铁的说着。 银河越来越近了。 这些徽州百姓的目标很明确,直指城墙下最开始被看押起来的五县百姓。 新安卫动了! 一面面沉重的盾牌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凹坑,盾牌紧密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盾墙。 在盾墙后面,是一杆杆红缨摇曳的长枪,如寂静等待猎物的巨龙一般。 只待最后。 枪出如龙! “我等要带回家人!” “还我父母!” “官府无道,百姓受苦!” “还我父母兄弟!” “……” 上万的徽州百姓,他们披星戴月,足沾尘土,衣带露水,气势汹涌的压向了歙县城下。 张天面带紧张。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知道,这上万的百姓,汇聚在一起会形成多么大的破坏力。 谁也不能小看了这些泥腿子乡野村夫。 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如今的万里华夏,锦绣山河,大明江山! 张天握着刀柄的手心,悄无声息的渗出汗水,他的喉头耸动了一下:“太孙,是否下令新安卫,迎上去,分割乱民?” 这是正确的做法。 至少,从军队作战角度来说,一个整体的敌人,远比被分割成小块的敌人强大。 可是,朱瞻基的目光却是一缩:“乱民?他们是大明的百姓!” 张天一颤,赶忙单膝跪地,底下头颅。 他说错了话! 朱瞻基没有看张天,他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城外不断逼近的徽州百姓。 “本宫说了,百姓愚蠢,可不该死。他们的愚蠢和愚昧,乃是教化的失责! 这天下,谁都会错,但这些百姓不会错!他们只会选择对他们好的人!他们也只会拥护对他们好的人! 这天下,永无乱民,唯有乱臣!” 他的手心亦是在出汗。 但他不是在担心这些百姓会造成怎么样的破坏。 他是在担心,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控的局面。 若是这些百姓发起狠来,新安卫也只能是无奈镇压,届时势必会造成人员伤亡。 到时候,无论死的是徽州百姓,还是新安卫官兵。 这个罪过,都是他这个大明皇太孙造成的。 光是朝廷和天下的非议责难,就够他受的。 稍有不慎,他们大房只怕是真的要回老家养猪了! 城墙下。 新安卫亦是紧张起来。 有火箭射出。 如一道流星,划破夜空,奔袭而去,扎进扑过来的百姓前方。 这是警告! 啪。 一只沾满泥水的草鞋,将火箭踩到,践踏进泥地之中。 他们选择了反抗! 噔噔噔。 城墙阶梯,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站在朱瞻基身边的于谦,悄然回头。 只见徽州好女婿,徽州同知等着一干官僚,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待他们走上城墙,先是对背对着他们的太孙,恭敬行礼,然后走到城墙边上。 众人表情不一。 徽州同知手掌连连拍响城墙,咬牙切齿:“糊涂!糊涂哇!他们……他们……怎么能如此行事!” “刁民!” “乱民!” “他们是在造反!他们是要在作乱!” “他们难道是想要向官府施压吗?是要威逼官府做出错误的决定?” “放肆!” 徽州同知,一连串的唾沫,几乎是将这些治下百姓,给钉在了大明朝的耻辱柱上。 朱瞻基嘲讽着轻笑一声。 “同知大人如此急切,何不出城劝退徽州府治下百姓?” 拐弯抹角的拿眼激老子,当老子听不出来? 这些百姓,所为何事? 到底是来向谁施压,向谁威逼? 呵呵…… 徽州好女婿顿时坐蜡。 现在让他去城外? 您是在开玩笑? 正在徽州同知陷入进退两难的时候,朱瞻基呵呵笑出声来。 “玩笑而已,同知大人切莫当真。” 徽州同知闻言,当即如释重负,默默的长出一口气。 朱瞻基的声音却是紧随而来:“眼下局势,徽州府该当如何解决?” 这是太孙的考校? 徽州同知目光一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 一个通向南京城的机会! 此时府尊大人正在府衙之中养神,此处徽州府官员以他为尊,这个机会他必然要抓住! 他流露出沉思的模样,沉吟良久。 朱瞻基也不急切,哪怕眼前,上万百姓已经将新安卫给包围了起来。 良久,徽州同知终于开口:“百姓此次所为,皆在于……” 他看了一眼朱瞻基身边的于谦。 然后才再次开口。 “五县百姓,乃是为了歙县‘人丁丝绢’之事,他们担心这笔歙县交了五十年的赋税,会被分摊到他们的头上。 所以,下官以为,若要安抚此处五县百姓,劝其返乡,只需太孙亮出身份,言明‘人丁丝绢’任由歙县承担,以正视听,五县百姓必会退去。 太孙抚平徽州动乱,维护朝廷五十年的规矩,当为贤明之举,朝廷知晓,亦会褒奖。” 于谦冷笑两声。 朱瞻基也笑了,却是灿烂的笑着。 他的视线里,多出了一道星河。 “该问徽州府,徽州地广多少?” 徽州同知微微一愣,随即作答:“徽州府东西五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 朱瞻基轻笑着:“当真不小哇!徽州府当真是个好地方!” 徽州同知笑着点点头。 忽的,朱瞻基脸色一变,稍显阴沉。 “该问一句,如此距离,眼前这些百姓,又是如何做到,这般迅速的集结? 徽州府十里不同乡,群山峻岭,山连着山,水连着水,百姓散布其中,他们又是如何能同时而来? 难道? 他们是飞来的?” 徽州同知脸色突变,一片煞白。 漏洞!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个一个浅显的漏洞! 太孙前脚刚到歙县,五县百姓刚被围困城下,眼下城外的那些百姓,便这般快速的到来。 该死的! 这一刻,徽州好女婿的内心深处,已经将某些人给划入到了愚蠢的队伍里。 朱瞻基露出一丝讥讽:“不知,今日让你们找的坟地,可曾寻好了?可够大?” 汪弘业还能有副棺木。 而在背后推动这一切事件的人,大抵只能挖个坑随意埋了…… 一队锦衣卫,从远处而来。 往日里整洁的飞鱼服,变得肮脏不堪。 然而,他们的表情却无比的激昂。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踏着步子。 在其身后,一众锦衣卫,正羁押着一大批形形色色的人。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城中,一批幼军卫,同样是羁押着一批人,正向城墙上走来。 张天手指塞在唇边,一声嘹亮哨声响起。 城墙下,新安卫动了起来。 盾甲阵阵。 巨大的盾牌,将城门前的百姓给推开,留下一道口子。 “开城门!” 城墙上,幼军卫千户张天,震声嘶吼。 歙县城门,在咔嚓声中,缓缓打开。 罗向阳率领着满载而归的队伍,缓缓驶入城中。 不多时,原本还显得很是宽敞的城墙,徒然变得拥挤起来。 满满当当的,城墙上挤满了人。 徽州八大姓之人! 整整齐齐,徽州府八大姓之人,一家不少。 城墙上,一片狼嚎。 其中,尤以锦衣卫带来的那些人,哭嚎的最为厉害。 从他们的脸上、身上的模样,便能看得出,这一路,他们过得不是很好。 而城中幼军卫带来的人,则是显得镇定了不少。 有老者脸色震怒,目光寻到朱瞻基身上,顿时沉声开口,震耳欲聋。 “该问太孙,我等所犯何罪,要被如此对待?” “朝廷优待文人士子,宽仁持政,太孙如今却在我徽州,行此暴戾之举,是要致大明体统于何处?” “闭嘴!” 朱瞻基脸色狰狞,怒视对方,沉声逼问:“你再说一遍,这是谁的徽州?是你的?还是你们徽州八大家的?” 蹭蹭蹭。 一柄柄红线长刀、绣春刀亮出。 城墙之上,满是杀气。 老者被逼问的连连后退,一口气血淤积在胸口。 身旁,有中年男子搀住老者,怒视朱瞻基:“族老年事已高,经此突变,早已神志不清。太孙往日仁厚,却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旁边,亦有人站出来:“自太孙到徽州,徽州便满地动荡,太孙究竟是要作何?是要彻底搅乱了徽州府?” “我等虽未入仕为官,却也在这徽州府,耕读不息。太孙若是不给一个解释,为何将我等视作那囚犯,押至此处。我等必联名上书,向朝廷,向陛下讨要个公道。” 朱瞻基冷笑着,撇撇嘴:“于谦,你和他们说。” 于谦早就看不惯这帮子满嘴仁义道德的假仁假义之辈。 他走到最前:“歙县县令汪弘业暴毙,经查为歹人下毒。经锦衣卫探查,乃是徽州府汪家仆役,受徽州八家指使所为。” 于谦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穿汪家仆役装束的人被带到城墙上。 这人已经是浑身站满血水,一张嘴已经被抽的一片模糊。 待看清此人,八大家之人顿时暴怒。 “你放屁!” “此人我等并不认识!” “此人并非我汪家仆役!” “你于谦血口喷人!我汪家,又为何要毒杀本家子弟?” 于谦微微一笑:“自然是有证据的……” 于谦说完话,押着那仆役的幼军卫,便掏出一份按满了手印的供状。 屈打成招! 李戴桃冠! 死囚假状! 朱瞻基看着脸色大变的八大家之人,心中不由为前人留下的成语点赞。 这人不过就是个从歙县牢房之中弄得一个准备秋后问斩的死囚而已。 又有人从城墙下上来。 成堆的供状,堆在八大家之人面前。 朱瞻基指着这些供状,沉声道:“这些,是城外百姓供出,他们乃是受了你们的指示,才会来此作乱,意图压下‘人丁丝绢’之事!” 就算城墙下的五县百姓并非是受八大家指示,但外面那上万百姓,也必然是受了指示的。 朱瞻基不在乎,眼下的这些所谓证据,是够具有真实性,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强势镇压徽州地方,取得主动权。 至于真正的罪证,有的是时间去搜寻。 堂堂大明皇太孙,要搞两个人,还需要充足理由吗? 当以泰山压顶之势,镇压一切宵小不臣之人! 任你百口狡辩,我自一力化万千。 眼前这些人,自然是要整整齐齐的待在一起,不能捣乱就好。 但是有了这些还没完,他必须要在徽州,取得一方支持。 而现在,这个机会,八大家的人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朱瞻基走到城墙边,看向城外的百姓,大声喊着。 “徽州府的乡亲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城墙百姓茫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 他们只记得,来的时候,有人和他们说,朝廷要加他们的税。 不过府衙不愿意答应,但要他们先做出动作,要聚集起来,好让朝廷的钦差知道整个徽州府的人都不同意。 所以,他们来了。 朱瞻基摇摇头,几乎喊道:“我乃大明皇太孙朱瞻基,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朝廷要减免你们的赋税! 而他们! 我身后的这些人,他们却不想让朝廷这样做。因为这样,他们的利益就会受损! 所以,他们在鼓动你们,让你们来捣乱,让你们当替死鬼。 现在,我只问你们一句。 你们是不是受了这些人蒙蔽和指示,不要朝廷减免你们的赋税?” 纳尼? 不是要多收我们赋税吗? 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减免赋税?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干就完了!【二合一】 百姓必然是淳朴的!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却明白最简单的道理。 皇太孙刚刚说什么了? 帅气的皇太孙说,要给我们减免赋税! 帅气的人,断然是不会说假话的。 可信度,自然是要比府衙里的老爷们更高! 等城下的百姓们,琢磨明白了这个浅显的道理,立马人潮涌动。 “要!” “我要!” “我们要!” “我们要减免赋税!” “……” 离着城墙最近的五县百姓,他们是最开始与幼军卫接触的,此时瞬间爆发出最为强烈的热情。 他们纷纷响应,如同陷入饥饿之中嗷嗷待哺的人。 远处,方才赶来的,但人数更多的五县百姓,在同乡的感染下,也爆发出了更为激烈的响应声。 试问。 谁又会和可爱的小钱钱过不去呢? 城墙上,无论府衙官员,还是徽州八大家之人,纷纷顶着张黑脸。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太孙会抛出这样一个消息,来安抚城外将要暴动的徽州百姓。 他是在哄骗百姓吗? 定然是的了! 他是宗室,是大明皇室! 他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自毁长城的事情来! 八大家的族老们,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对自己原本看不清的前途,再次瞧见了一道亮光。 他们看向朱瞻基的目光,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丝轻视。 终究是少年人,只顾图一时之快~ 他就算眼下安抚了徽州百姓,抛出减免赋税的好处,可到最后呢? 朝廷必然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 甚至于,这件事就不会走出徽州府! 到时候,遭受蒙骗的徽州百姓,只会爆发出更为巨大的愤怒,势必要将整个徽州府都砸烂了。 砸吧! 砸吧! 都狠狠的砸吧! 待徽州府被这些刁民砸烂了,我等氏族的力量便会再次壮大起来! 八大家的族老们,一道道的目光在无声的交流着。 朱瞻基感受到这群老不死的眼神,直接选择了无视。 他看向身边的于谦,正好迎上于谦早就准备好的眼神。 两位站在大明朝颜值巅峰的男人,深深的对视一眼,同时默默点头。 皆是露出惺惺相惜的神情。 尤其以于谦的眼神,最后坚定。 看到于谦的肯定,朱瞻基握握拳,站到了城墙边,再次对着城外的百姓大声喊着。 “诸位徽州府的父老乡亲们,你们相不相信我?” “相信!” 瞬间,歙县城外掀起一片信任海洋。 “那你们便说出来,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 坏了! 八大家之人脸色皆变。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太孙竟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曝光出来。 难道不该是掌握把柄,借此作以要挟,双方再讨价还价,最后弄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吗? 《成熟政治》 可是现在,一旦那些该死的刁民异口同声,他们徽州八大家,无数年建立起来的声望,将会瞬间荡然无存。 徽州府,将会真正的改换门庭了! 皇太孙这是要刨了我们的祖坟啊! 他是要与徽州八姓干到底吗! 朱瞻基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也终于是等来了。 城墙下,百姓们异口同声,矛头直指徽州八大家。 程、汪、吴、黄、胡、王、李、方! 在场的,没有一个能够逃得过! 形式急转直下。 徽州八姓一直用传统政治关系,来理解和支撑,他们与皇太孙的交流。 他们以为,只需要普通往常千百年一般,再次与眼前这位大明宗室子弟,继续一场属于统治阶层的利益交换。 他们就能一如既往的稳健。 所以他们才会有恃无恐,才会敢于攒动百姓聚众闹事。 因为,大家都是在暗地里出招,谁先抢占先机,谁先支撑不过。 再暗地里交换意见。 好继续下一场排队。 可是,如今他们想错了。他们用这古老而久远,腐朽而落后的思维,想要去和朱瞻基暗中切磋。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失败一条路可以走。 老而弥坚的八姓族老,几乎是在城外无数百姓的呼吼声中,跌坐在冰凉的城砖上。 徽州府衙,更是有一大批官吏,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满头大汗,不停的在坚硬的城墙上叩响脑袋。 “都自己去牢房吧。” 朱瞻基淡淡开口。 一句话,七个字,便决定了这些人往后的余生。 煽动百姓,鼓动作乱,与谋逆同罪! 这是在造反! 是死罪! 城墙上,锦衣卫在罗向阳的指挥下,重新动了起来。 太孙说是让他们自己去牢房,他们可不好意思,让人家自己去。 自然是要热情一些,陪着这些徽州八大姓,亲眼看着他们进到牢房之中。 放才能显示出,如今的锦衣卫是与以往不同的了! 一路哭嚎阵阵。 冲天的喊冤声响彻整片夜空。 随后绣春刀出。 哭声乍歇。 今夜,歙县牢房人满为患。 今夜,歙县牢房载歌载舞。 今夜,旱道糜烂…… 当城墙再次变得宽敞起来,一阵冰凉夜风扫过,瘫软在地的徽州好女婿,徽州同知浑身一个激灵。 我还活着? 他茫然的抬起头,正好迎上太孙注视着他的目光。 徽州同知正要开口解释,自己是被该死而又贪婪的徽州八大姓威逼利诱,且让他娶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人,这才误入歧途。 朱瞻基却已经先行开口:“与你好好说说,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因为我对你没有兴趣,往后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往后? 我还有往后? 徽州好女婿顿时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脑袋砰砰砰的叩响。 朱瞻基轻叹一声:“活着是这个天底下,最难能可贵的事情。将这些年,你所知道的,那些人做的罪行说出来,等事情了解,便返乡养老吧。” 他才四十出头,正是政治生涯最鼎盛的时候。 然而徽州同知却是露出浓浓的感激之色,于是磕的更加用心。 好似是要将这坚硬的城墙,给磕塌了一般。 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 太孙需要证据。 他需要活着。 完美的组合。 完美的政治。 朱瞻基厌恶的挥挥手,自有锦衣卫将这位徽州好女婿带走。 余下的徽州府衙官吏,默默的缩在一旁,他们在徽州为官多年,没有人身上是真的干净的。 朱瞻基沉吟片刻,再次开口:“贪,人之常情。和刚刚那位好女婿一样,写清这些年徽州官府、八姓人家的罪行,仍可官降三级留用。若期间残害百姓,便自请去九边,为大明开疆拓土,耕种于边塞吧。” 顿时,一片感激之声响起。 这些人,正待要随着锦衣卫回到府衙交代清楚,却被皇太孙再次叫住。 朱瞻基看向这些人,微微一笑:“再交代你们一件事情,即日起徽州府各处衙门小吏,凡八姓之人,凡为非作歹,尽数剔除出去。” 同知大人都被撸掉了,一帮子不入流的小吏,这等不起眼的东西,剔除出去也就剔除了。 这些已经心灰意冷的徽州官员,闻言当即纷纷点头。 处理完了徽州官府的事情,朱瞻基难得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命人搬来了一口大木箱子,站在了箱子上,且让人举起两个火把,照亮自己,让他整个人暴露在城外百姓视线里。 “乡亲们,都看清楚了,看清楚我的脸! 记住我今天与你们说的,朝廷必然会减免你们的赋税,若不然,你们来京师寻我! 眼下,我知晓你们都想回家了。 本来我也该让你们回去,可是现在却不能立马让你们走。” 朱瞻基停顿了一下,他仔细的注视着城外的徽州百姓。 果然,百姓们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却并没有再次有暴乱发生。 朱瞻基松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好教乡亲们知晓。就在方才,我已扒了徽州同知的乌纱帽,革除了徽州府的一批官吏。 更是将徽州八姓人家,都关进了牢房之中。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抢夺你们的收成,没有人能霸占本该属于你们的钱粮!” 这下,城外的百姓轰动了起来。 他们方才,只是隐隐约约看到,城墙上发生了一些动乱,似乎有些人从城墙上消失不见。 但他们没有想到,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徽州八姓人家,会是被关进了牢房之中。 他们更不敢想,那手握生死的同知大人,如今已经被扒了乌纱帽。 一根根火把,照亮了这些百姓的面孔。 在那站满污渍的脸颊下,似乎有一抹轻松浮现。 城墙上,年轻帅气的皇太孙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是讲规矩,讲证据的。 所以,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就算我现在关押了他们,朝廷若是拿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他们还会从牢房之中走出来。 也正是因此,我想请乡亲们,在这里多留一日,请乡亲们,在我准备的万民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届时,我会将这万民书,送到皇帝陛下的面前。 让陛下,让朝廷替你们,拿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好!” “太孙千岁!” “我等今日就不走了!” “对!不过多留一日,这歙县城外风景正好!” “妥当,我等今日便以天为被,已地为塌,誓要替太孙扳倒那些个狗日的!” “这个忙,我等必定是要帮的!” “还请太孙放心,我等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是太孙那边的证据少了,我等还能说出更多的证据。” 朱瞻基的一个请求他们的帮忙,瞬间激发了这些淳朴百姓的正义感。 竟然是主动提出,要拿出更多关于徽州八姓的罪行证据。 这一刻,那城墙上的英俊少年,在百姓们的眼中,便好似身处九天之上,手掌天平,为他们肃清种种苦难。 这个年轻人。 真帅! 城墙上,朱瞻基挥挥手,城下早就等待着的新安卫,已经闻声而动,接触戒备,退散到四周,开始就地埋锅做饭。 “看,现在证据足够了吧。” 他挑着眉,对身边的于谦念叨了一句。 于谦翻翻白眼,一阵无奈。 试问,满大明,除了您这位皇太孙,还有谁敢这像疯子一样这么干。 没有任何的证据,就将门生遍地,关系错综复杂的徽州八姓人家给统统抓了起来? 朱瞻基拍拍于谦的肩膀:“现在,想必罗向阳又该出城了吧。” 于谦点点头:“此时,罗千户想必是带着人,去八姓老宅,搜查详尽罪证了。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家,到底做了多少的恶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在整个大明!” 说完话,于谦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变得只比自己帅一点点的皇太孙。 他忽然觉得,自己往日里读的书,可能是有些问题的。 看看这几日徽州府发生的事情。 可谓是千丝万缕,一团浆糊。 若是当真要厘清徽州局势,怕是要经年累月的时间才行。 可是现在呢? 徽州八姓已经住进牢房里了,徽州上下官府,也已经是心甘情愿的接下了惩处。 所以说,有的时候,妥协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快刀斩乱麻,方是正途。 管你喊着什么证据,喊着什么体统,喊着什么天下读书人。 老子就是一刀劈在你脑袋上。 等将你脑袋砍掉了,咱们再来谈证据的事情! 这个帅气男人的思想,远飞眼下的自己能比。 若我于谦的智慧和思想是站在大明境内的最高峰。 那这个男人的思想,便已经是俯瞰在九天之上! 偶像! 没来由的,于谦将自己现在对年轻的皇太孙的看向,做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总结。 “走吧!咱们下去看看!” 就在于谦,考虑要不要开始入坑爱豆的时候,朱瞻基已经推搡了一下他。 于谦双眼茫然,看向偶像。 朱瞻基嘴角微笑,温柔和善道:“都累了一天,我们,还有城外的百姓,都还饿着肚子,我等今日便于百姓同饮同食,也好亲耳听听他们说的话。” 难得有这么一个可以表演政治秀的机会,朱瞻基觉得自己若是放弃了,就是天理不容。 于谦却是眼冒金星。 哇偶! 看! 这就是我于某人粉的爱豆! 看啊,多么的亲和,多么的体恤百姓,多么的爱民如子! 爱豆千岁! 已然化身小迷弟的于谦,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着朱瞻基走下城墙,走出歙县城。 城外,当百姓们知晓,太孙要与他们同饮同食,再次爆发出冲天的热情。 新安卫早就得到了命令,从城中官仓,运来一批批的粮食和食物。 一口口的大锅,架在火堆上,不多时,四野芳香飘散。 军中不能饮酒。 可惊闻城墙巨变的徽州知府杨安平,在问清返回府衙的下属后,连忙不顾受惊的身体,带着美酒佳肴,催促着差役,赶忙到了城外。 等杨安平,在城外满地的百姓中,找到皇太孙的时候,下巴几乎是要掉到地上。 此时城外,一口口的大锅,早已将食物烹煮好。 新安卫官兵与徽州百姓席地而坐,他们不分彼此,打作一团,胡乱的围着铁锅坐在一起。 再无先前的喊打喊杀,竟然是有说有笑。 而在人群中,大明朝的皇太孙,竟然也不顾身份尊贵,与一帮连话都说不齐整的老百姓坐在一起。 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个大陶碗,碗里装着米和野菜、肉糜混合在一起煮熟的食物。 杨安平赶忙上前:“太孙……太孙……这……这这这……” 朱瞻基笑着脸转头,看向因为赶路而满头大汗的杨安平,微微一笑问道:“杨大人,怎么不好好在府衙歇息,这般深夜还跑出城来?” 杨安平自然不能说,他是被带着消息回去的下属给吓到了,想要谈谈太孙的口风,要对他这个徽州府的一把手作何惩处。 毕竟,徽州八姓被抓,只怕罪证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在南京城的朝堂上,无数的徽州官吏贪污渎职的罪证,也会一并出现在陛下面前。 他杨安平,身为徽州知府,无论有没有做错事,一个御下无能的罪过,却是要担下的。 搞不好,还会被那些该死的混账玩意,给攀附牵扯到徽州八姓上去。 杨安平支支吾吾,目光扫过眼前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徽州百姓,双眼一亮,连忙道:“下官听闻太孙再此于我徽州百姓同饮同食,这等必成佳话的事情。下官想着,自己就算是厚着脸,也该来凑上一凑。” 话说的很是势利,但却也显得真诚。 一众百姓闻言,无声的笑了起来。若无太孙在这里,他们是断然看不到知府大人会有这么一面的。 朱瞻基也笑了,将筷子夹在碗底,伸手拍拍身边的空地:“既然来了,我看你也带了酒带了肉,就一起坐吧!” 听到太孙让自己与其同坐,杨安平脸上一喜。 这时候,他哪里还管的上,落座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赶忙呼喊着差役,拿来酒菜,自己一屁股就坐在了太孙身边。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后皆是同志【5K】 百姓安静无声,默默的小心打量着府尊大人,如他们一样毫不嫌弃的坐在泥土地上。 不发一言。 朱瞻基则是有些好笑,接过府衙差役送来的酒杯,一边目光漂浮的盯着杨安平,一边轻嘬起来。 待到杨安平彻底坐稳,朱瞻基一饮而尽,颇为豪迈的低吼一声。 “爽!神思通达!杨知府,满饮一碗!” 说着话,朱瞻基就从一边,拿起一只还算干净的嘿呦陶碗,夺过差役手中的酒坛,满满的倒上一碗酒,晃荡着送到了杨安平面前。 刚刚才坐稳的杨安平,就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碗。 他很清楚的能看到,沉浮在碗底的黄土,漂浮在酒水上的枯草杆子。 杨安平的嘴角不由抽抽。 眼神不由的飘向身边正盯着他的太孙脸上。 您用小酒杯,怎么到我这就成大陶碗了…… “太孙……这这……如此热情……”杨安平咬咬牙,怀揣着政治任务一般的,伸出双手,稳稳的接过装满酒水的大陶碗。 “太孙所赐,下官却之不恭,圣饮!” 一句呵完,杨安平端着陶碗,长大嘴巴。 碗中的酒水,如决堤的天河,那无尽天水,顷刻之间倾斜而出,灌入杨安平的嘴里。 然后顺着喉咙,直流而下,汇入五脏庙之中。 “啊!” “好!” 一碗酒下肚,杨安平低吼一声,原本清明的双眼,顿时一片血红,嘴角还残存着一抹酒水。 他此时是彻底的放下了一府之尊的矜持,伸出站满泥土的手,便从嘴角抹过去。 “好!” “杨知府海量!” 看着杨安平的做派,朱瞻基也不由的大声喝彩起来。 顺带着,他还朝着早就打成一团的百姓使了一个眼神。 于是,百姓们立马热情起来。 “杨大人气派!” “府尊海量,当连饮三碗!” “大人若是脱下官袍,换上军装,只怕定能成为大明英豪!” “……” 叽里呱啦的,火堆前一圈的百姓,在皇太孙的暗示下,连连开口盛赞。 朱瞻基嘴角含笑,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揽住杨安平拿着陶碗的手,再为其满上一碗。 “百姓如此崇敬杨知府,你可万莫辜负乡亲信赖!” 说着话,朱瞻基松开手,将杨安平的手推到其面前。 杨安平瞪着手中的陶碗,满满的打了一个酒嗝,方才一碗酒下肚,他此时正是头脑发晕的时候。 眼看太孙又在身边鼓动。 他是二话不说,再次端着碗,仰着头。 天河再次决口,天蓬大放天河水。 “好!” “试问徽州府,豪迈不过杨安平!” 朱瞻基已经是满脸堆笑,连带着周围的百姓,彻底的起哄了起来。 朱瞻基再次开口:“今日徽州难见此般盛况,当朝太孙、一府坐堂,与万千百姓同饮同食,当载于笔下。” 他一边高声唱和,一边再为杨安平手中的碗填满酒水。 此时不等朱瞻基再次劝饮,杨安平已经是端着碗,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他双眼充血,嗓喉如有天火滚滚。 这位一府坐堂正官,一手掐腰,一手端碗,高举过头顶。 似是要将今日经受的所有惊讶吼出来。 杨安平气沉丹田,气出滚滚如龙。 “太孙巡幸本府,当为本府荣幸。百姓化干戈为玉帛,此为本府百年唯有之佳话。 杨安平为本府坐堂,念太孙之恩,谢父老乡亲恩厚!” 杨安平几乎是用宋词元曲之唱腔,将此番话吼出胸腔,随后咿呀呀如那戏中老生,岔开双腿,腰身下沉,抬举双臂,双手端碗。 咿呀呀之中,这第三碗酒水,便已一滴未落,尽数装入腹中。 百姓们彻底被感染,纷纷站起身来,为知府喝彩。远处的百姓,也已注视到此处的动静,纷纷凑过来,一同为府尊盛赞。 新安卫的诸般武将,也已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在新安卫指挥使的带领下,同样是为杨安平的此番举动,大声喝彩。 此时大明文武,虽有争论,但还尚且和睦。 武将们只不过是看不惯文官们的阴柔深沉,此时间相识多年的徽州知府,竟然还有此等豪迈之举,自然是要高看两眼。 新安卫指挥使,满脸黝黑,一片络腮胡下,顶着张气派大肚子,凑到了近前。 新安卫属中军都督府节制。 而新安卫指挥使,更是当年追随成国公朱勇上阵杀敌的部将,如今这些年算是偏居徽州镇守一方。 此时他走过来,当即双手抱拳,先是对着太孙行了军礼,然后对着杨安平抬抬手,随后拍拍杨安平的肩膀。 “知府大人此等豪迈,本将往日里可是未曾见过哇!厉害!” 杨安平此时的双眼,已经是不满血丝,正要开口回应,身子却是止不住的摇摆起来,脚下步伐生乱,几乎就要当场倾倒在地。 新安卫指挥使眼疾手快,立马伸手厚实大手,一把抓住杨安平的胳膊,将其扶住,随后眼神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微微一笑,压压手:“都坐下吧!” 说着说完,朱瞻基再次转头,看向跟着杨安平过来的一众府衙差役:“将带来的菜肴酒水,分与在场百姓。既然说了要与乡亲们同饮同食,便要说到做到!” 差役们之前跟着知府大人出城,本来还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和知府大人,会被太孙给一道咔嚓了当了。 现在却见太孙尽然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甚至是将整个城外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此时听到太孙的话,他们当即连连点头,便撒开了腿,端着菜盘,提着酒壶,就汇入到了百姓之中。 往里日,这些耀武扬威的府衙差役,此时竟然是一改前夕,热情高涨的为此处百姓们端菜倒酒。 百姓稍稍退散,此处的百姓却显得有些拘束了起来。 如今不光是太孙在场。 府尊大人也在。 镇守徽州府的指挥使大人也在。 百姓就算再如何无知,也知道这个时候该谨慎小心才对。 看着新安卫指挥使已经搀扶着杨安平坐下,朱瞻基轻笑着看向火堆周围的百姓:“都放开些,咱们这里的酒,我可是偷偷多留了一些。大伙都喝几碗,要是喝不完,到时候唯有杨知府晕乎乎的,岂不是让他没了面子?” 已然是醉了的杨安平闻声,靠在新安卫指挥使的胳膊上,竟然是抬起手,摇头晃脑的喊着:“喝!都喝!今天我杨某人,必然是最后一个趴下的!谁都跑不掉!” 这是真的醉了! “孙石!”朱瞻基重新坐下,喊了一句。 孙石便是新安卫指挥使。 闻声,孙石立马抱着醉晕晕的杨安平转过身。 朱瞻基开口:“明日下令,新安卫封锁徽州各处关隘,不放一人进出。” 孙石心中疑惑,想要抱拳领命,却反应过来,这已然喝多了的杨安平,正赖在自己身上,于是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尴尬和紧张。 朱瞻基笑出声来,指着杨安平,半响没有说出话,良久才开口:“今天就不要将就礼数了,你也莫要提心吊胆的,今天我不准备杀人。你也就安安心心的喝酒吧。” 酒乃武人胆。 有了太孙的允可,孙石立马喊来自己的亲兵,让其为自己倒上一碗酒,也是喝了起来。 看着没了拘谨的孙石,以及醉晕晕靠在孙石身上,嘴里不停嘀咕着的杨安平。 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灿烂如春日百花齐放。 都是好同志哇! 党国…… 朝廷就需要这样的忠臣良将! 徽州府稳了! 夜色茫茫。 歙县城外,酒香四溢,久久不曾消散。 星星点点的火光,渐生渐熄。 预示着,这场大明皇太孙与黎明百姓的盛宴,已经拉下了帷幕。 府衙差役很忙。 忙前忙后,脚下每个歇息的时间。 一顶顶帐篷,从城中官仓取出,供给百姓安睡。 今日,这城外上万人,当真是要以天为被、以地为榻。 官道旁。 土坡枯树下,朱瞻基背手而立,静默的注视着远方。 雾气升腾,在星光灯火的照耀下,随风而动,转瞬间已然变换千万形态,如诗如画,在更远处漆黑墨绿的山岭衬托下。 犹如仙佛献礼,正在这片大地上,上演着一场仙佛舞曲。 翻滚。 升腾。 俯卧。 新安卫指挥使孙石,手扶腰间长刀,殷红披风长挂背后,亦是随风而动,沙场乍现。 “回禀太孙,末将已派出数支百人队,前往徽州边境各处关隘,尊太孙命,严加看守。” 朱瞻基无声点头:“前些日子我在京师,与五军都督府闹得不可开交,想必你也听闻了吧?” 这是在说京察军方的事情。 孙石目光转动,稍稍组织了一下思绪,便开口:“右都督来了信,要我等恪守本分,谨记效忠大明,效忠朝廷。” 朱瞻基呵呵一笑,摇摇头:“不要说得那么大,记得你们都是我朱家最值得信赖的人就行。” 这是拉拢。 不属于大明,不属于朝廷。 而是属于皇室的拉拢。 孙石的眼中有流光滑过,当即抱拳俯身:“末将誓死,为陛下、为太子、为太孙镇守徽州。若有召,末将当领兵,杀尽敌酋!” 朱瞻基笑出了声,转身伸手,抬起孙石紧抱着的双手:“来徽州之前,朱勇曾与我说过,你孙石当年是他帐下最悍勇的部将! 每战,必冲锋在前。 不过啊,如今这天下,除了北方九边,谁敢不从我大明? 所以,也只能委屈你现在这徽州镇守一地。不过,像你这等骁勇武将,终究是不能放着生了锈的。 朝廷还需要你,为咱们大明再打下一个万万里的江山社稷! 不过现在,我还需要你在这徽州府,替我……替陛下与太子爷,看好这徽州府。” 这是要交托重任了! 孙石当即一凝,神色郑重。 朱瞻基目光同样凝重起来,深吸了一口,做出最后的决定,当即沉声开口:“今日便与你交个底,好教你知道,我要在这徽州府一地革新。” 革新! 突兀的从太孙的嘴里听到这个词,就算是孙石这样的疆场老将,血手屠夫,也不由的浑身一震。 古往今来,每逢革新,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凡革新,必是遍地尸骸。 那是失败者的身躯。 或是反抗者的残骸。 唯有生死两抉择。 太孙来徽州,竟然是为了革新之事! 这一刻,孙石终于清楚,为何朝廷要让当朝皇太孙来徽州这等偏僻之地。 皇太孙,又为何要在这歙县城,上演先前那般大戏。又为何,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徽州八大姓,整个打包丢入牢房之中。 一切,皆是为了革新铺垫!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太孙是在等待着自己的选择。 革新,没有人能够中立! 孙石再次抱拳,目光坚定:“末将!尚且能食三碗饭!还有砍下几颗脑袋的力气!” 这便是应下了。 拿廉颇来自比。 朱瞻基紧紧的注视着孙石,方才若是他迟疑,或是拒绝…… 不远处,朱秀带着的幼军卫官兵,手中的弩箭便会奔袭而来! 而已有功劳的罗向阳,将会就地升任新安卫指挥使。 朱瞻基大笑了起来,背着的手轻轻一挥,然后拍在孙石的肩膀上:“听说你家中有数子,现已成年。若是你看得上我那幼军卫,便挑出一位,来幼军卫在我帐外当值吧。” 质子? 非也! 大明的皇太孙,不需要效忠之人献出质子! 帐外当值,这就是皇太孙亲卫! 给孙家后人一个安排。 天大的好处。 孙石当即就要跪拜下去,却是被朱瞻基一把拉住:“替我看住徽州,届时莫要出了乱子,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孙石动容,抱着的双拳有些颤抖,沉着声:“孙家,永世追随大明,誓死效忠!” 朱瞻基拍拍孙石的肩膀,抽回手,再次背着手,想要看看远处,那已经从仙佛献舞,变成妖魔翻涌的雾气,究竟能变化出多少种样子。 “啊!!!!!” 然而,一道突兀的叫喊声,破坏了皇太孙观赏妖魔的心情。 身后不远处,靠在一方土堆上陷入酣睡的徽州知府杨安平,在惊呼尖叫之中醒来。 他满头汗水,慌慌张张的张目四望。 守在他身边的府衙差役,赶忙上前安抚自家老爷,凑在耳边小声的交代着事情。 许久,杨安平猛的转过脑袋,看向朱瞻基这边。 待他看清太孙面容,连忙爬起身,也不管身上沾着的泥土枯草,赶忙跑了过来,跪在地上。 “下官糊涂,下官荒唐,竟然在太孙面前贪酒,致使做出醉酒闹事的混账事情,请太孙治罪。” 这就是个憨厚老实人。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一府坐堂的位置上的。 朱瞻基心中大笑,轻咳一声:“起来吧,那酒还是我让你喝的,真要是治罪了,是不是要连我一起治了?” 杨安平听得心惊胆战,赶忙摇头声称不敢。 朱瞻基无奈,只得再次强调:“站起来!好歹也是我们家正四品的知府,怎能这般唯唯诺诺!” 杨安平一时头大,最后还是在孙石的搀扶下,这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临了不忘给孙石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朱瞻基见杨安平站定,轻声开口:“方才与孙石说了,徽州府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地方显然已是腐败不堪!朝廷,需要动一动徽州府了。” 一听这话,杨安平连魂都要没了,不是才一起喝过酒的吗?怎么,现在这是又要问罪了? 他正要再次跪下去请罪,却是被孙石拉住。 “你且先听太孙说的。” 孙石说着话,摇摇头有些无奈。 杨安平满脸茫然,看向太孙。 朱瞻基同样是无奈的苦笑着,没来由叹息一声,才说:“乱的是你下面的人,有罪过的是那徽州八大姓之人,徽州同知已经担下了所有的罪责,是他蒙蔽上官,为地方提供便利。 你才在徽州干了几年?能与你有什么关系?安稳了心继续坐在徽州知府的位置上,替我将后面的事情做好。” 杨安平现在是浑然不顾,后面还能有什么事情了,只要不治他的罪,让他做什么都成。 朱瞻基越发无奈,这个杨安平就不是个做官的料。 但现在徽州府确实,也需要一个像杨安平这样的人在。 只有这样的人在,才能最好的推进试点徽州革新事宜。 在目光闪烁中,朱瞻基开口:“你这次京察的平定,大抵只能得个中下了。不过,等徽州后面的事情真的办妥当了,一个京官侍郎,总是跑不掉的。” 六部侍郎,正三品! 虽只比正四品的知府高上两级,但却不可同日而语。 杨安平心中又不由的热切起来。 看着杨安平的模样,朱瞻基最后无奈得甩甩手:“算了,你还是先好好歇上几日,到时候朝廷的旨意,差不多也就下来了,你也就知道往后要干什么了。” 说完,朱瞻基背着手,摇摇晃晃的就往城里走。 杨安平当真是一脸茫然,就差将这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他无助的看向一旁的孙石。 孙石耸耸肩,抬抬手:“杨知府,你也看见了,太孙说了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现在啊,听话。 按着太孙的意思,好好的歇上几日,往后啊……怕是就没有能歇的时候了……” 孙石说完,临走前在杨安平的肩上拍拍,同样是摇晃着走开。 现场,独留下茫然的杨安平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眼前,杨安平郁闷无比的狠狠跺跺脚,却是不想引动麻经,一时再次大喊大叫起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敢问哪位仙子在吹箫【6K大章】 满城寂静。 就连贪图人欲的张屠夫和王寡妇,也早已合拢安歇。 黄员外家的闺女绣房,半开的窗户也已经悄无声息的合上,唯有窗台上留下一正一反两块粘泥的脚印。 勾栏里,横七竖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胡乱的混杂在一起,响起此起彼伏的酣睡声。 街口的大黑公狗,散射着幽光的双眼,一下下的半张半合。 街尾那条大黄母狗,实在是太过厉害,让它不得不放弃守夜的职责,偷起懒来。 这一刻的世界,显得格外的安静且美好。 街道上,从城外而归的少年人,在护卫的保护下,漫无目的的前行着。 先前喝下的酒水,早就已经在这个冰凉却内心燥热的夏夜里,挥发的一干二净。 守在县衙门房的老汉儿,也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怕是这瘸腿的老汉,又去了哪家老妪的屋中,为苍老的身体取来些许温暖。 朱瞻基提脚跨过门槛。 惊起缩在门后墙角的两只偷情的猫儿。 白猫、黑猫,顶着张欲求不满的怨恨眼神,死死的盯着这个搅猫情趣的人类。 朱瞻基有些气不过,双手叉腰,瞪大双眼,前倾半个身子,朝着两只该死的猫儿,恶狠狠的怒吼了一声。 “汪!” 虎啸般的百兽之王声响起,吓得两只猫儿顿时胡蹦乱跳起来,拖出丈长的身子,从墙头上消失不见。 威风得到了施展。 朱瞻基得意一笑,回过头对一帮疲惫不堪的少年人吩咐:“都去歇息吧,记得洗脚。” 这话是对朱秀、于谦还有张天说的。 三人顿时满脸羞愤。 挠头、摸鼻、扣屁股…… 各显本领、八仙过海,化解各自的尴尬。 再下一城,朱瞻基困顿全无,放出豪迈的笑声,也不嫌吵扰了已然安歇的人们,径直没入衙门后院。 汪弘业的尸首,已经被徽州府弄走了。 从张开着的院门,看到贴上封条的屋门,朱瞻基最后一次在心中想起汪弘业的名字,为其默哀半息,聊表心意。 他不是个好官。 但又怎么能不去想,他是否也是被这该死的时代拉进了深渊。 迈步院墙之间,有暗香带着凉意飘散而来。 那是盛开的花朵,经过深夜雾气的降温后形成的。 从墙角转过,耳边能隐约听到箫声低鸣。 婉转萦绕,似佳人回眸,百花腰折。 前虚后续,如美人撑舟,碧波不歇。 箫声突转,化世间千般柔情为骁勇,如临战阵,战鼓擂擂,金戈铁马,踏河而来。 再转,秋风扫落叶,千里俱寂,万物萧瑟,亦如红颜易老,芳华不再,千情百感皆成空。 尾音萧萧,一片白茫茫,冰冻这万万里锦绣江山社稷。 曲终。 少年已随声,停于楼阁之下,俯仰之间,目露柔情,似要将那白茫茫一片大地,化作春暖花开。 月光如雨。 洒落人间。 照映在窗台半尺方圆。 有佳人沐浴月雨,朦朦胧,雾气萦绕,分辨不详,似天仙眷念红尘。 “敢问……是哪一家的仙子,在此处吹箫?” 少年人的粗俗,终究是如一枚满是坑洼的山石,打破那镜花水月。 窗台后,花容月貌的文想,冷眼下垂,视线投到朱瞻基有些痴痴的脸上。 哼! 娇哼一声,文想收起手中、唇边的竹箫。 “月华姣好,正好独揽月色。” 渣女竟成文青女。 朱瞻基嘴角上扬,抬手做士子礼:“何不借此月色,你吹箫来,我作琴?” 文想微微一愣,皱起弯弯浅眉:“你会琴?” 朱瞻基耸耸肩:“高山流水已作古,不如一曲满城菊花残。” 呕!!! 渣男果然不好当! 脸上不显,朱瞻基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阁楼上的文想。 良好的皇家教育,让他精通君子六艺。 文想似是无眠,微微点头:“今日从别处寻得数样器乐,琴在那偏房中,你若真会,便取来吧,我附之骥尾。” 计谋得逞! 朱瞻基眉头一挑,连忙转身钻出偏房,少顷古琴抱出,坐于石凳近前。 叮…… 一弦奏响满城甲。 楼阁上,佳人眉头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箫声当真附之骥尾,一附一合,恰当其处。 待满城金甲,穿城而过,踏破万盆金菊,有银甲箭雨划破星空,碎空而来。 前堵后围,无处可去。 金甲倒。 菊花残。 皇朝已覆灭。 琴声绕梁,箫声乍泄。 朱瞻基松手抬头,看向月华笼罩下的一方小小窗台:“乏了?” 文想收起竹箫,目露忧愁:“你今日杀人了?” 朱瞻基皱眉:“嗯?” 文想浅声细语:“今日见到汪县令被人用一块白布蒙着身子,抬了出去。也听人说,城外喊打喊杀。” 朱瞻基手掌抚琴,摇摇头:“未曾杀人,只不过扫清此方天地污秽,还百姓一片清明。” 待此时,窗台上的少女微微偏头,看向眼前的月华。 朱瞻基直到此时,方才看清,少女已是悄然梳上妇人发。 似乎是在思量对方的话有几分真,良久之后,只待看得月华羞涩。 文想方才重新注视过来:“还是少杀人的好……” 朱瞻基再次疑惑:“嗯?” 文想的双手,却已经是轻轻的放在了平坦的腹上。 “要积阴德,结善果,延绵富贵。” …… 没来由,朱瞻基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羞愧。 “在这里,我不会杀人!”朱瞻基不得不撒了一个谎,话音一转:“此处有遮挡,能登楼一起揽明月?” 得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文想长长的发出一个叹息,最终还是默默的点点头。 朱瞻基面露微笑。 抱琴入楼。 弃琴登楼。 一方窗台,顿时稍显拥挤。 窗台后,两人之间留着半拳距离。 “很久没有如此安静的看她了。” 朱瞻基微微侧目,看着轻声细语的文想,默不作声。 文想继续开口:“自当年离开那座城,已是十四年,也不知道如今的城中,可还是那般的热闹。天桥下的糕点摊,是否还是那个婆婆在做。” 朱瞻基目光微动,半拳距离全无:“待往后,我卖尽天桥下的糕点于你。” 文想哑然失笑,虚掩红唇,两眼弯弯,星光闪耀:“又不是那个婆婆做的,如今连那婆婆的模样都已忘了。” 朱瞻基霸气开口:“那便卖尽这大明的糕点!” 两人身位已是一前一后。 文想笑声中带着一丝感动和亲近,然后神情忽然失落道:“若是那婆婆不在这人世……” “我便亲率大军,踏破整个世界,为你找到一般味道的糕点!” 朱瞻基沉声开口,手已揽在文想的腰间。 文想的身子一震,变得僵硬起来,被夜色月华吹的冰凉的脸颊,却是忽的滚烫起来。 “为寻一份糕点,便要毁了这个世界?不值得……” 朱瞻基转过身,将依旧少女模样的文想也转过身,双臂环绕,目光如炬。 “为一份糕点不值得,为你,这万万里的江山都值得!” 两行清泪坠落。 滴入怀中。 窗边月光消散。 天边明月拉来帷幕遮掩。 公子佳人长入眠…… 漫漫长夜终难眠。 待到日上三竿,暖房绣楼仍无声。 雕花掐丝刻长寿的花梨大床上,朱瞻基侧着身子。 左腿搭在右腿上,右手胳膊撑着右侧脸颊,素净细腻的脸上,一双无邪双眸,正平静的注视着床里的女人。 文想的脸上带着些倦怠,双眼紧闭,一弯睫毛长长,柳叶浅眉道不尽的柔情似水。 她亦是侧着身子,缩在被褥之中,双手并着放在胸前。 粉红的嘴唇,显得比往日,红肿了一些。 眼帘微动。 平缓的吐息,变得稍稍急促了一些。 朱瞻基嘴角,浮出一抹浅笑。 “是要睡到月亮再上枝头吗?” 朱瞻基有些干涩的嗓子里,发出些许沙哑的声音。 忽的一下。 一双明媚大眼,其间有流星划过,羞涩扑扇着瞪着朱瞻基。 装不下去了的文想,皱着眉头,耸耸透亮的鼻子,憋着嘴想要转过身去,好不让自己看见眼前这个让人讨厌的男人。 “不要动!” 朱瞻基亦是皱着眉,显得有些蛮横的说着,且已伸出手,按住想要挣脱开来的文想。 哼! 娇哼过后,文想的脸上浮上一片桃红。 她感觉到,有一只魔爪,正在肆无忌惮的四处游走着。 哼~~~~ 一声娇哼化为万千妩媚妖娆。 朱瞻基顿时双眼暴跳,顿时提抢冲上阵前。 …… 方至楼下响起阵阵敲门声,朱瞻基才恋恋不舍的朝着窗台咆哮一声。 看向嘴角发白的文想,他竟是得意无比的轻笑着。 床榻上,文想满脸羞愤,若不是如今不宜动武,她相信自己只需一只手,便能制服这个欲求不满,像是一头永不疲倦的野兽的男人。 朱瞻基从一旁的桌案上,端过来凉茶,放在床榻边上。 此时的他,浑身通透,神清气爽,天地一气。 嘴角温柔一笑,他轻声开口道:“漱漱口,再歇息一会儿,我让人找几个婢女过来侍候你。” 文想抓着被子,咬着嘴唇,嘴角下压:“你又要去办事?” 朱瞻基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坐在床沿,拍拍文想的脑袋:“来徽州本就是办差的,差事办好了,才有歇息的时候。” 说着,他就要起身,下楼。 却是被文想伸出手一把抓住,眉头紧紧的皱起,眼底露出担心。 朱瞻基笑了笑,拍拍文想的手背:“放心,我记得,要积阴德,结善果,不杀人!咱们家,定然能结满整个树的大红果子!” 文想噗嗤一笑,松开了手,掩着脸低声叫骂着:“谁要生那么多的……” 朱瞻基放出磁性的豪迈笑声,踏步而去:“不多不多,文王还有一百子!” 笑声远去,独留已做新妇的文想。 她撇着嘴,疑惑的嘀咕着:“那都不是亲生的……” …… 阁楼下。 随着朱瞻基一脸不爽的走出来。 早就等候多时的于谦等人,立马是急不可耐的围了上来。 于谦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当场焦急的追问:“太孙,你昨晚和新安卫指挥使孙石,都说了些什么?” 朱瞻基一脸茫然,不解道:“怎么了?孙石干什么了?” 看着自家老大这一脸蒙逼的样子,于谦气的直跺脚,溅起一片尘土。 他扯着嗓子说:“如今,孙石已经是疯了,新安卫的人全都派出去了,整个徽州府大索八姓之人,誓有一副让徽州府再无八姓的作势!” “这么猛的?”朱瞻基一震,不由露出赞赏的目光:“没想到,这孙石当真是员悍将啊!” 一听老大这话,于谦心中更气,握着拳头接着跺脚。 他几乎是急的嘴都要起泡了,再看看自家老大,这满脸春风得意,甚至自鸣自得的样子,就越发的有火气。 “如今,徽州八姓主事之人,已被关在城中牢房,徽州各方官府,也都连夜送来了诸多请罪书。 您难道还觉得这样不够?真要是将地方逼急了,他们可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朱瞻基看着急切的像只小蚂蚁的于谦,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说,他们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切! 于谦一撇嘴,闷闷道:“他们可都是诗书传家,耕读数十年,这朝野内外,边地门生旧故好友,若是他们请动这些人,到时候咱们可指不定能不能扛得住各方的压力。” “什么压力?” 朱瞻基还未开口,于谦还急的团团转,院外便传来了一道豪迈声。 杨安平一改往日作风,雄赳赳气昂昂的迈着龙虎步,走进院内。 似乎,昨夜的三碗酒,是给他的任督二脉打通了一般。 只见他目光狰狞,威风不减的气沉丹田道:“他们有门生旧故好友,难道本官就没有了?本官可是太祖爷钦点的两榜进士!若说他们能请的动朝野之人,本官便能请的动更多的人来!” 这是要脸贴脸的对干起来啊…… 于谦听得是心惊胆战,他怎么也想不到,往日在这徽州府存在感最低,每逢遇到事情必然退缩在后的杨安平,今日竟然会这般的悍勇无畏。 这还是文官吗? 这还是困守徽州的杨知府吗? 这尼玛…… 这怕不是比九边的大将,还要莽吧! 疯了疯了! 都他妈疯了! 于谦的内心,有亿兆草泥马奔踏而过,无声狂怒。 负责镇守徽州的孙石疯了。 现在治理徽州的杨安平也疯了。 昨晚怕是喝得都是假酒吧! 于谦气的愤愤的甩起衣袖,躲到一旁,靠在墙柱子上,两腮气鼓鼓的生着闷气。 朱瞻基与杨安平对视一眼,皆是轻笑出声来。 杨安平扫了还生着闷气的小经历一眼,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递向小经历。 “小锦鲤,看看吧,这是什么!” “你才锦鲤!”于谦顿时回嘴,然后看到太孙垂下的眼帘,赶忙抬起双手,面朝杨安平毕恭毕敬的一礼:“杨知府,方才下官孟浪,还望大人恕罪……” 他是忘了,自己如今亦是官身,而杨安平可是正四品的一府坐堂。 杨安平自是知晓,这于谦如今可是太孙跟前的红人,经历虽小,可奈何有潜邸之功! 他随意的摆摆手,满脸堆笑:“不打紧!本就都是玩笑,既在太孙座下办差,便都是一家人。你先看看这文书,再想那些人,敢不敢和太孙作对吧。” 朱瞻基抬眼,赏识的看了颇会做人的杨安平,然后转向于谦:“小锦鲤,还要杨知府等多久?” 完了! 自己真要成锦鲤了…… 于谦心中无奈,为自己默哀一声,然后赶忙双手抬起,从杨安平手中接过那一叠厚实的文书。 不由便翻阅起来,一边翻着,一边啧啧作声。 片刻,于谦便将文书快速扫完,抬起头看向正笑看着自己的杨安平。 他不由的长出一口气,大加赞许:“下官当真是未曾知晓,知府大人竟然这般迅速。不单单是将这控诉徽州八姓的万名书收齐,更是已将自洪武年至今的八姓缴纳赋税整理清楚!” 于谦的目光闪烁不断,手掌拍在厚实的材料上,信心满满的连连开口:“有了这些东西,朝廷里必然震怒,届时太孙所想之事,自当顺风顺水,得以推行!” 朱瞻基默不作声,看着两眼发黑,眼底血丝密布的杨安平,上前拉着对方,一起坐在了门前台阶上。 这是亲近之举。 表示你我之间是自己人。 贴己人! “待小锦鲤在这上面用了我的印,还要劳烦杨知府,派人快马加鞭,将此物送至东宫,交由太子爷于朝堂之上面呈陛下!” 杨安平用力点头,多年为官,唯有此刻让他觉得人生真意:“不劳烦!能为徽州百姓做些实事,下官也不枉此生!” 朱瞻基的手搭在了杨安平的肩膀上,他勉励道:“就让这些东西,去京师搅风搅雨吧!杨大人快去歇息,好好的养好身子。往后,除了这徽州府,大明天下,有的是地方让你杨安平忙的!” 再次许诺。 杨安平此趟不虚,他连忙起身,面朝朱瞻基施礼。 再次叮嘱于谦,要快快用印,他便立马将这些罪证送去京师。 待杨安平走后。 朱瞻基含笑看向于谦。 于谦挠挠后脑勺,憨憨一笑:“杨大人还是忠心的,能办事。下官今日却是糊涂了,不该这般傲慢。” 朱瞻基点点头,也不多说,吩咐道:“派人去通知罗向阳,让他也快些搜集罪证。地方官府的罪证不够,有了锦衣卫的证据,朝廷才会真正重视起来。” 于谦抱手应下,正要转身离去。 坐在台阶前的朱瞻基又将其喊停。 等到于谦回身,朱瞻基才又开口:“找几个伺候人的侍女过来,再从城中寻一位徽州名厨。” 闻言,于谦嘿嘿一笑。 如今谁都知道了,在这院子里的阁楼上,住着一位天仙一般的姑娘。 虽然没有人知道,这姑娘到底是从何处而来,又有什么身份, 但任谁都知道,这姑娘是发达了。 往后,说不得就是那三宫六院里最是受宠的妃嫔。 若是再诞下一位宗室男…… 不能想! 不能想! 但却拦不住于谦想要讨好的意思,他连忙双手抱拳:“下官这便去办!定会寻来最会侍候人的嬷嬷。再从八姓家中,将那些个最地道的徽州厨子给带过来!” 说完,他也不听太孙解释,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朱瞻基无奈的姗姗一笑。 抬头看看天色。 呀! 怎地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还是回屋休息养神吧! 看着明明有些刺眼的阳光,朱瞻基站起身拍拍屁股。 转身走回屋中。 嘭咚一声,屋门再次紧紧合上。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命日月永照大明【6K】 暑去秋来。 最是炎热的天气,像是刚刚发生在昨日。 田地里逐渐金黄的稻谷,预示着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田间地头,比往年多了不少人。 除了在这片土地耕种无数年的老农,今年则是多了些头顶斗笠的年轻少年。 他们不时的与田地里头忙活的老农攀谈着,手中的纸笔也在不停的记录着些什么。 过往的婶婶、老妪,也会笑着脸,从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些清水、果子递给年轻人们。 已然是相熟了的模样。 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从日月堂出来的少年。 而如今,他们有了一个不同的身份。 徽州府府县衙门下的一员小吏。 当日,在城外的那一夜,朱瞻基的随口嘱咐,想要留下一条性命的徽州府官员,忠实彻底的贯彻了皇太孙要清理府县恶吏的思想。 无数在往日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府县差役、小吏,被赶出官府。凡有重罪者,更是直接被缉拿在案。 如今,正在修建徽州府通向各处的道路。 而从京师,随后而到的无数日月堂少年,随着徽州知府杨安平的大手一挥,便就地成为了徽州府官吏体系中的垫脚石与根基。 初来乍到之时,这些少年人想要深入田间地头,深入的了解真实的徽州百姓情况,却也是遭遇到了排斥。 百姓们,天然就会对官吏产生排外性。 不过,在接受了高端教育后的日月堂少年人,却是一副永不言败的样子。 今天赵家村的狗丢了。 没事! 我们帮你找回来! 明天王二家的小子不见,也没事,我们漫山遍野也给你找回来! 今天张老头生病了,没钱看病,更加没事,我们给背到城里去,从官府库房取了钱,让你看病! 就是这样一件件的小事,做的多了,汇聚到一起后,让这些年轻的日月堂出身,现如今的徽州小吏,成功的打入了徽州百姓基层之中。 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等父母亦是军户、农民,我等从此间而来,亦要去到此间! 于是,如今就演变成,无数乡野间的老大娘们比往常要更加的忙碌了起来。 她们在各村各户走动,只为了让这些如今还是单身的年轻人们,能讨到一个贤良淑德的徽州娘子。 少年人很用心,每每都要好言相劝许久,才能让这些热情做媒的老大娘们放弃说媒的念想。 他们依旧是每日埋首成堆的公文之中,穿梭在田间地头。 只因为,让他们有了活命机会,并接受那些最为完善学识的皇太孙,要他们在徽州府做好事情。 所以,他们发誓,要将徽州府,打造成年幼时,只在皇太孙给的话本上,才能看到的那个世界! 以我日月堂代代学子, 命日月永照大明! 歙县城中。 皇太孙朱瞻基也很忙碌。 他已经忙碌了一整个早上,只为了能烹调出一份臭鳜鱼。 文想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俏脸含笑,看向忙碌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百花。 门口处,身披幼军卫玄黑埋金线甲胄的少年,有些脸生,却挡不住他时刻激昂警惕的神情。 这是新安卫指挥使孙石,前段时候送过来的家中老大,孙安。 自小便随着父亲习武的孙安,如今终于是有了施展的地方,一心想着的便是誓死也要护卫太孙安危。 现在,在他的眼前站着两个长辈男人。 其中一身亦是身披盔甲,正是孙安的父亲,新安卫指挥使孙石。 在孙石的旁边,则是抱着一堆公文的徽州府知府杨安平。 孙石看着誓死也不要自己进去的老大,恨不得就要当场大义灭亲。 若不是一旁的杨安平,好言相劝,只怕今日这衙门里,是要血流成河了。 孙安却分毫不让,就是不让着两人进到厨房里面。他从自己老父亲不停耸动的喉头,便能看得出自家老父亲这是嘴馋了。 那就更不能,放老父亲进去了! 厨房里头,依旧在为该怎么将鱼炸得最完美,而烦恼的朱瞻基,同样看到了门外的两人。 他也不出声,如今徽州府可谓是四海升平,一派祥和。 这厨房里,有了他和文想在,本就已经很是拥挤。 再让外面那两个臭烘烘的狗男人进来,岂不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做好?” 牢记自己饿也不能饿了孩子的文想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起来。 朱瞻基端着鱼,提着锅铲,重重一跺脚:“今日,便送尔上路!” 喊了一声,盘子里的鱼,便已坠入烧得滚烫的油锅之中。 顷刻之间,油锅里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似是正在过大年一般。 四溅的油花,吓得文想花容失色,低声惊呼,赶紧侧身抬腿,双手提袖掩护脑袋。 朱瞻基却如浪口刀尖的勇士,双眼微微眯起,时刻观看着油锅里的变换,眼疾手快,掐准时间抄起鳜鱼。 一番忙碌之后,手捏着葱花,抬着手臂,让葱花从手臂上划过,如雪花一般落在香气蒸腾的鱼身上。 “孙安,进来端菜!” 朱瞻基解开围裙,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孙安立马回神,转身走进厨房,端起已经放满了菜的大餐盘,小心翼翼的走到外面。 临到老父亲身边,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劳烦指挥使大人让让,莫要撞撒了太孙的菜!” 说完,便是错身而错。 好家伙。 孙安小兔崽子一句话,顿时让孙石怒火冲天,几乎是要拔刀相向,伸着手指着:“你……你你你……你……” 杨安平在一旁看得过瘾,鼻子却是不停的嗅着,赶忙将怀里的公文放到一旁,赶过来拉着孙石到了已经放好食物的石桌前。 “你赶紧少说两句,小心你家老大真的给咱们两给赶出去了。到时候,别怪本官与你决斗!” 说完,杨安平不忘看了桌子上的菜一眼,咽了咽迸发出来的口水。 厨房里,朱瞻基亲自端着刚刚做好的臭鳜鱼,与跟在他身后的文想,一同走出。 孙石和杨安平两人,赶忙抱手施礼。 朱瞻基将鱼放上桌,随意的摆摆手:“家宴而已,就不要做这些礼数了。说来也是有愧,每日都要做好些菜,却也吃不完,不免觉得有些浪费。所以,这才让人喊了两位大人,抽空过来一聚。” 孙石和杨安平两人,不免抬头,看向太孙身边的这个叫做文想的女人。 心中却是念头翻滚。 这个女人有福啊! 能让皇太孙每日做上满满一桌子的菜,试问天底下还有几人能有如此待遇? 只怕是太子爷,也没有这般待遇吧? 心中只是稍作念想,孙石、杨安平两人又赶忙欠身,言称不敢,荣幸之至之类的言论。 朱瞻基也不管这两人的习惯,拉着文想便做了下来。 他现在是越来越摸不准这个女人的想法,前几日每天都要吃甜的东西,他就差寄出冰激凌这等大杀器了。 然而,到第二天,这女人又说要吃臭的东西。 什么臭豆腐之类的,恨不得抱在怀里吃个不停。 无奈,今天朱瞻基只能是做上这么一道臭鳜鱼来了。 孙石、杨安平两人,见太孙当真也不见外。 两人对视一眼,便也默默坐下。 谁也不愿主动开口说话,更是恨不得自己手中的筷子更长一些,手里的碗更大更深一些。 气候再次怡人。 秋天里的气候懒洋洋的,就如同光秃秃的田野,闲散的待在那里。 翠绿的山岭,如今已经被染黄。 漫山遍野,一望无尽的黄色、红色,相间夹杂惹人喜爱。 秋意正浓。 徽州府已经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紧密机器。 这个时候的徽州府,好似成为了一个整体,高效协同的前进着。 一批批搜集的,事关徽州地方氏族不法之事的证据,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从日月堂出来的少年们,在知府杨安平的大力支持下,几乎是将一府六县的架阁库给翻了个底朝天。 如今,这些架阁库,已经到了连老鼠都开始嫌弃的地步。 自洪武元年至永乐一十三年,期间五十年的徽州府地方赋税账簿,已经统统核算完毕。 结果是惊人的,一条条的数目,让人看着心惊胆寒。 占据徽州人口九成的百姓,承担了整个徽州府九成九的赋税! 如果这样看,基本是没有问题的。 但若是,这九成的百姓,只拥有徽州五成不到的生产资料呢? 整个徽州府,超过五成的田产、山岭、商铺掌握在那一分的人手里! 就算是这样,他们还能将百姓手中,那五成不到的生产资料,通过种种手段,巧取豪夺,几乎都快要划到自己的名下! 徽州府数十万百姓,有三成,不是在为自己耕种,亦不是在为朝廷耕种。 他们在为那些地方氏族们耕种劳作! 朝廷将税额制定的并不算高,但到了地方,却总是莫名其妙的远远超出数倍。 而几乎是空手套白狼的商贾,却是大行其道,所出赋税却不足一成! 这些都被记载于册,统统转交发去朝廷。 而在歙县县衙。 如今,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了徽州府的政治中心。 只因为,皇太孙在此。 因为汪弘业的暴毙,朝廷也一直没有重新任命调派新任知县。 让县衙,彻底成为了朱瞻基的驻邸。 正堂上,朱瞻基高坐其上。 徽州知府杨安平居于右上。 其下,是三位徽州知县。 至于另外两人。 已经被就地免职,等待朝廷下发,让他们去琼州过上吃海鲜的好日子。 现在,除了杨安平和三位知县,便是于谦和几名日月堂少年。 众人寂静,目光有些紧张到看着上方的太孙。 昨夜,下面刚刚又新查出来,从洪武年至今,本该是徽州地方氏族应缴的赋税,也不知为何,竟然强加在了徽州百姓头上。 而这些地方氏族,更是通过拉来外地粮商、丝商等,统一压低价格,将徽州百姓手中的存留,统统吃干抹净。 而这些地方氏族,却能够从那些商贾的手中,另外得到一批好处。 所有人,包括杨安平这位徽州府知府在内,都想不到,下面那些人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朱瞻基的眉头紧皱,手中的朝廷新发的邸报,已经被握成一团废纸。 在邸报上,刊登着福建一县,今年新迎丰收的消息。 然而,如今配合上徽州府的真实情况,却是显得格外的刺眼。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太孙发怒。 等待着盛怒之下的太孙,再次在徽州府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如今徽州八姓,几乎已经是被抓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又该是谁要倒霉? 朱瞻基长出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众人。 “在座的,都是朝廷忠良之臣!” 竟然没有发怒? 众人心中却是一凝,默默的挺直腰板。 “你们说说,为何这些人总是要逼着百姓,脸活口的机会都没有?” 没人敢开口说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因。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便是圣人,也需要衣食住行是不是? 谁都想将自家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这样自然是要剥夺另一部分人应有的利益。 生产资料的缺乏,在根本上就决定了一大部分人,是永远处于被剥削的地位。 只为了,能让那些表面道貌岸然的人家,能够站着活的风风光光的! 朱瞻基又是长叹一声,显得有些疲惫,他摆摆手:“通知新安卫指挥使,如今停滞在徽州各处边界的行商,都给放进来吧!” 这是要弄那些商贾了! 杨安平最先嗅到了一抹别样的味道。 他立即起身抱拳:“下官领命,是否需要再通知下去,做好准备。” 他如今已经是彻底上了朱瞻基这架马车,已然下不去了。 那么,便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杀商人? 无非是徽州府的刽子手辛苦一点而已! 朱瞻基看向杨安平,淡淡一笑:“告诉他们,小心做事!从今年起,凡徽州府百姓所产,一应价格,皆有徽州府定夺!” 百姓产出,官府定价。 他从一开始,就大定了主意,要通过政治力量,给天下百姓一个最基本的维护! 早在一十四年前! 杨安平稍作迟疑:“此举……恐惹来非议……若是他们……” 朱瞻基目光一凝:“若是他们敢非议,敢犯上作乱,妄议朝廷、妄议徽州官府,就让他们去九边砍了几颗北元余孽的脑袋,再回来!” 不听话就充军! 所以…… 商人要听话! 有了底线,杨安平微微点头明白,他本就是科举出身,向来鄙夷商贾,对惩处敢于作乱的商贾,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叮嘱完杨安平,朱瞻基看向另一边的于谦。 “徽州府田亩、山岭数据可曾整理完毕?” 于谦当即起身:“现已全数整理清楚,目前正在重新划分厘定所有权。只是……原徽州八姓,地方氏族抄没的田产,如今不知该如何分配。” 朱瞻基沉吟片刻,再次开口:“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按徽州府百姓总数均摊,凡低于均数者,可从抄没田产之中补齐。 按如今徽州田价入账,命百姓分期偿还田价,其后田产便归他们所有。” 他这是在徽州府上演了一场打土豪,分田地的手段。 且并没有无私的赠送给徽州百姓。 而是公平的按照徽州如今的田价,卖给百姓,让他们分期偿还买田的钱。 没有让百姓养出天下掉馅饼的好处,也没有破坏徽州官府的财政收入。 杨安平在一旁默默点头,对太孙的手段不由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于谦点点头,心中几下,只待稍后,在于调派到他身边办差的日月堂少年们,重新整理出条陈来。 而朱瞻基沉吟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除此之外,亦要准备好,来年徽州府收税之事。 届时,徽州全境,必须按照百姓所登记田亩,结合当年平均亩产收成,一次收取赋税。或足数实物,或等价银钱,百姓自有选择。 不过这些,都要我们等到朝廷的明发旨意才是……” 均平! 朱瞻基毫无心理障碍的,就将某人的手段给拿来用了。 只不过,他给了百姓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无论实物,还是银钱,都可一次缴纳赋税。 无需担心,会有奸商在期间赚取巨额利益。 这是杨安平等人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听到太孙事关革新的内容。 他们到此时,方才醒悟,为何从一开始,太孙就那般强硬的镇压徽州地方力量。 所谓的,就是如今能够畅通无阻的,将所有的革新政策实施下去。 如今的徽州府官场、地方,哪里还有力量,能够对抗太孙的革新? 就凭已经弃暗投明的杨安平? 还是说,硕果仅存的三位知县? 如今,就连徽州一府六县衙门里的小吏,都已几乎是被太孙教出来的少年们占据的满满的。 如今的徽州府,只存在一个声音。 大明皇太孙朱瞻基的声音! 这个声音再次开口:“徽州官府要做好准备,提前知会境内坐商及从事生产者,待朝廷旨意一到,徽州府将会重新厘定他们的赋税。再怎么说,也要让他们提前知晓才是,免得届时再惹出什么轮子。” 杨安平从善如流,他回想着从于谦身边那个少年手上抢来的一本作者为太孙的书籍。 在上面,描绘的一个话本世界,如今已经让他越发向往。 说完话的朱瞻基,看了一眼最近持续疲惫的于谦。 两人无声作笑。 如今在徽州府的种种革新,都是试探和实验。 均平徽州田产,只不过是针对徽州一地。 而按亩按产征收百姓赋税,是唯二重要的事情。 另外一项,便是这刚刚提及的,重新厘定坐商生产的赋税。 如今记忆越发模糊的朱瞻基,却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年收数千万两的大明,整个天下的商税,却不足一成。 这是不合理的! 就算是曾经,朱瞻基对那些商贾的优待,亦是愤怒不已。 按着他激进的想法,对这些商贾,该是征收七八成的纯利才是! 帝国为尔等提供便利。 尔等何敢忘囯! 于谦看着太孙的眼神,稍作整理,面对杨安平开口道:“杨知府,重新厘定坐商生产的赋税,是应有之意。然,朝廷和官府,也该对他们提供便利才是。” 杨安平不敢小觑于谦的官职,连忙抬抬手:“于经历有何看法?” 什么于经历的看法。 只不过是太孙的想法,要通过于谦的嘴说出来而已。 在座之人心知肚明,静待说出。 于谦便开口:“我等年轻人的想法,是觉着,官府该是多多支持那些从事深加工生产的百姓和商人。或为其提供官府支持,或适时从旁帮助,让他们能够将事情做得更大一些。” 还未等杨安平等人开口,上方的朱瞻基便拍着桌子开口。 “锦鲤说的不错!徽州府该是主动些,去鼓励百姓多多生产。亦要主动去探查,徽州府应当从事哪些事项。 诸如这徽州茶叶、木雕之物,皆可推广出去,远销大明一十三省! 另有这徽州工匠,我常听闻徽州这青砖绿瓦,皆出自他们之手。 我们是不是可以,召集这些人,让他们在徽州、在应天府、乃至于整个江南,出去为那些富户建造宅院。 我不可能常在徽州,而徽州府要真正的兴旺起来,你们想踏踏实实的做官,想要有朝一日,我等能在那午门边上一聚,还是要看你们怎么去做。” 杨安平等人目露深思,沉吟良久。 他们都是成年人。 他们能听得出,太孙此言,并非是为了在朝廷赚取政绩,而是实实在在的,想要徽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朱瞻基眼看话已说到,便站起身:“都去忙吧。 秋收虽然已经结束,但正是清理沟渠,铺设官道的好时候。 百姓可以闲下来,你们不能闲下来。” 杨安平闻言,领着硕果仅存的三名知县,再次站起身,朝着已经走远的太孙恭敬一礼。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家书抵万金【6k】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唯独引发所有事情的正主,朱瞻基却竟然是过上了悠闲时光。 配上深秋的徽州,既然有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味来。 朱瞻基顶着一顶草帽,微微凉的深秋,却是穿着短袖半褂,浑身冒汗。 只见他正手拿着铁锹,蹲在墙角的花坛边,忙前忙后,不时铲出一个坑,买下一颗苗木。 泥土散发着独有的芳香。 刚刚翻开一块土,一条硕大无比的蜈蚣,自觉是条龙,在不断的扭动爬行着。 朱瞻基惊呼一声,一铁锹铲下去,蜈蚣当即一分为二。 而他也站起身,颇为不满的扔掉手上的铁锹,皱着眉埋怨起来。 “我都和你说了,这个时节,你种什么,都长不出花来!就算是腊梅,也没有说当时种就能当年长出来的!” 穿着一件暖黄小袄马面裙的文想,束着妇人装,端着杯凉茶,浅浅的笑看着发火的男人。 她明目轻笑:“听说南方总是有开不完的花,不行你就让罗千户,去南边挖了那些花花草草的回来,种在这里。” 朱瞻基皱眉,沉声道:“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杨贵妃。 咱们不兴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事情。 不然,说不得再来个杜牧,将我给钉在风流柱上,成了大明朝的耻辱。” 文想爆笑连连,抬手掩面:“杜先生要是知道这世间有你这么个人,只怕就能夺了李先生诗仙的名头了。” “诗仙只能是李白!”朱瞻基用无人知晓的情感,重重出声。 文想小声不停,几乎是要笑出眼泪来:“是是是是!唯有李先生才配得上诗仙的名号,行了吧~” 哼! 朱瞻基颇为傲娇的撇撇嘴,乘机远离花坛,坐在了文想一旁的凳子上,接过对方手上捧着的凉茶,一饮而尽。 他也不嫌手上沾着的泥土,对着嘴边一抹,然后看向文想,显得有些支支吾吾,想说说不出口的模样。 文想似有所感,眨眨眼,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怎么了?是在想着京城里哪位大人家的闺女?” 朱瞻基一瞪眼,板着脸:“为夫是哪样的人吗?” “妾身可不知晓……”文想竟然是起了身,装着样子偷笑着福身。 朱瞻基摆摆手,拉着文想坐下,方才开口:“我是想着,马上也快要入冬了,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徽州府。” 文想眼帘微动,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我们是要回京城?” 朱瞻基定定的看着对方,心中多了些许柔情,双手握紧文想的纤柔细手:“是你回京城,我只怕是要到明年,才能回去。” 文想一愣,双眼木然:“你……不是说不能一直待在徽州府……怎么就我一人回京城……” 朱瞻基拍拍文想的手背,松开手,站起身。 文想想要伸手抓住男人的手,却是发现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手也未曾能抓住。 双眼之中,没来由的浮出忧愁。 朱瞻基不得不开口解释:“大明这两年未曾用兵,总有人觉得,我们家是要修身养性了。但我却偏偏不想让他们安稳了。” 文想茫然的抬起头,听着自家男人的话,她却有些不明白。 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她不懂。 “眼下,徽州府的试点势在必行。但是以后呢?朝廷内外,必然会针对徽州试点革新,做出反应,产生反对的声音。” “所以这个时候,我要为他们找一个转移矛盾的地方。可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 “北边这两年还算安稳,被我气的差点嗝屁的阿鲁台,还算有点利用价值,北元余孽暂时不用考虑。” “西边呢?高原上眼下实在难以用兵,十个人只能当一个人用。再往西的西域故土?北元不清,河西不净,大军便无法心无旁骛的出征。” “暂时也不能往东,倭寇虽然如皮癣,却还未成大患。郑和要下西洋,水师便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倭寇,眼下也只能固守沿海。” “所以,我挑来挑去,也只能挑南边下手了。” “南边那片如处-女-地一般的沃土,是个转移朝廷内部矛盾的好地方。一路向南,到时候对郑和来说,也是件重大利好的事情。” “所以,眼下只差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能去南边的理由!” “而去了南边,今年我便不能回京城。” 自家这个还是少年的男人,竟然已经如此的忧愁国事。 他真的好帅! 文想没有对国事产生忧愁,反而是心花怒放,眼冒金星。 爱了! 爱了! 粉了! 爱豆! 再次斩获铁粉一枚的朱瞻基,还是茫然无知的。 正是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安平率领一众官员,及于谦等人,便已经是进到院中。 于谦最先走到朱瞻基身边。 “南京城来旨意了!” 说完,于谦便默默的站在朱瞻基的身后。 朱瞻基目光一凝,看向文想:“你且去屋中歇会。” 文想看出是有大事要发生,便立即听话的转身躲进屋子里。 而在院门处,一系大红宦服显出。 一卷明黄,被紧紧的抓在这名宦官的手中。 宦官走进院中,立马搜寻太孙的身形,待看清后,先是连忙行跪礼,然后起身清清嗓子。 杨安平等官员,已经是尽数跪在了地上。 那是加盖了皇帝印、内阁印、六部印的明发圣旨! 朱瞻基看清之后,连忙就要跪下。 宦官却是连忙开口:“陛下说了,太孙就不要跪了,站着听完。” 滔天的恩宠啊! 跪在地上的杨安平等徽州官员,心中一片升腾。 朱瞻基无奈,只得是双手抱拳,躬身弯腰,做足礼仪。 宦官这时候,方才缓缓开口。 这等明发存档的旨意,内容写得很多,咬文嚼字,规格贴合。 但等宦官念完,众人也差不多便知晓了上面的意思。 大致有二。 其一,朝廷很震惊,也很愤怒。没有想到,徽州府地方竟然腐败至此,百姓几乎是民不聊生。 赋税瘫痪,官吏勾结,官商勾结,剥削百姓。 所以圣贤明德公正严明的皇帝陛下,在愤怒之余,不忘解救他在徽州的子民。 在当朝皇太子的谏言下,徽州府自此全面革新,誓要破除一切宵小,还地方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世道。 徽州府一应官员任免、税赋征收、徭役派遣、卫所操练调派、商贾行商诸般事宜,交由皇太子亲自操办。 皇太子,加巡抚徽州府之职。 发现任何宵小之辈,严惩不贷。 到这里,这其一便算是完结。 但总的意思,就是朱瞻基心心念念的试点革新,算是定下来了。 至于其二。 同样是皇帝很震怒,痛斥皇太孙手段残暴,心性不稳,未得宽仁之心。 然而,圣明的皇帝陛下,是爱护他的子民的。虽然徽州地方氏族多有不义之举,但也是忠心为国的。 所以,皇帝就让这些犯事的地方氏族,都举族分家,迁往九边,赐下不少的草原耕地,以安抚人心。 至于做错了事的皇太孙,自己滚去江西柳州府,去那边和成军不久的幼军卫,一起操练到什么时候懂得收敛为止。 到这,旨意才算是彻底完结。 而这第二点,其实明白人都能看得出。 皇帝对徽州地方氏族的处治,除了没有杀了他们以外,便已经是给出了最重的惩罚。 举族分家迁往九边? 连家都分了,还能成气候?还是去九边,赐的还是草地? 这几乎是将徽州氏族赖以生存的一切,都给统统剥除,将他们的脊梁骨都给打断了。 不过,怎么说皇帝还是善良的。 至少没有盛怒之下,要了他们的性命不是? 也是因此,准备为这些氏族说亲的朝堂清流,很是机智的闭上了嘴,将准备好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 而对于将皇太孙赶到柳州府。 这件事,算得上是永乐十四年,朝廷里最大的喜事了。 少了皇太孙的应天城,才是真正的应天城! 于是,朝堂上当时便有众人官员,纷纷拍起他们最敬爱的皇帝的马屁来。 至于让皇太子全权负责徽州府,试点革新。 虽然需要警惕,皇帝会将此事扩大化。 但他们目前也不算太过担心。 毕竟,这事还不是落在了最是仁厚的皇太子手上? 再怎么样,也还是能让人活下去的。 他们在徽州府的好友,死不了了,至于去哪里,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都不用死了,你们还能指望我们做什么? 烦人的皇太孙也要远去柳州,少了皇太孙整日里惹是生非,他们也算是能过个安稳年了。 除了军方,最近借着轮值内阁的机会,隐隐有将兵部打压下去的意思外。 大明朝的朝堂上,可谓是一片祥和,皆大欢喜。 圣旨念完,宦官又赶忙将朱瞻基搀扶着站直身子。 他从怀里掏出两份信,递到太孙手上:“陛下还是宠爱您的,这次陛下是怕您在这边做的事情,太过扎眼。 怕吓到了朝廷里的那些个假仁假义的货色,所以才让你去柳州避避风头的。 而且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您去南边权当是游玩些时日。 陛下也说了,知道你不安分,让你在南边可劲的耍。陛下觉得,您在南边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情,相信不用他撑腰,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就会给您办妥当了。 等过完年,开了春,江南正好的时节,您再回来。 这两封信,算是家书。 一份是东宫里的。 一份是三宝太监的。 都说是,您看了后,务必给个准信,奴才也好回去的时候给带上。” 这是从北平一起南下的,昔日燕王府老宦官。 朱瞻基露出亲近,拦着对方的肩膀:“一路跋涉不易,你先去歇歇。稳稳的住上两日,等我这边处理完徽州府的事情,将回信写好,你再带着回去。” 宦官连忙点头应是,在杨安平等人的指引下自去歇息。 临窗书桌前。 年轻的于谦,正在烹煮着一壶清茶。 茶叶在沸腾的山泉水中,不断的升腾翻转,如梦如幻。 一团团的浅白水汽,从壶嘴前仆后继,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水壶开始嘶鸣,发出尖锐的呐喊声。 于谦提壶,到处一注金黄茶汤,灌入两只青花白釉,底书永乐年制浅盏之中。 此乃内府所出。 若是往后推上几百年,在那松江府的黄埔之上,定然能换来几套私宅别院。 此时,却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于谦漫不经心的,将其中一盏茶水,推到坐于花梨透雕福寿椅上的朱瞻基面前。 皇太孙无心饮茶,面前摆放着那两封,从京城而来的家书。 郑和的信上,内容不多,寥寥不过百余字。 却是言简意赅,其意尽数表明。 信上,无非是告知朱瞻基,大明朝的宝船队,再有三两月,便会再次整装待发,开始第五次下西洋。 沿途,预备所经停靠之处也一一赘述清楚。 结尾,则是询问朱瞻基,是有另有意见。 推开摊在面前的书信,朱瞻基抽出一张白纸,提笔缓书,不多时也将心中所想写清。 同样不过百余字,同样的言简意赅。大明朝的宝船队下西洋,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经验,朱瞻基这个门外汉没有多少意见可以提出。 无非是希望这次,让郑和能试着多走走,尽量多的收集各地物种,谈情各地情形、矿藏、局势。 又提到,能够此次在沿岸驻地,建立长期的宝船队停靠点,使后期再下西洋,提供充足之便利。 回信写完,朱瞻基轻捏纸张,轻轻吹过,放于一旁静置。 “喝茶,要凉了。” 于谦早就三盏茶下肚,此时见朱瞻基终于停笔,再将那杯已凉的茶,推得离太孙更近一些。 朱瞻基皱着眉,端起茶一饮而尽,将茶杯放在离自己足够远的地方。 他抬起头揉着两侧太阳穴,向于谦询问:“南下柳州的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于谦赶忙回话:“幼军卫已经准备就绪,各处人马现已集结完毕,只待太孙下令启程。 如今任职徽州府县小吏的日月堂少年们,也都叮嘱妥当。往后有杨知府在,他们也断然不会出什么事。 新安卫也已按照计划,万不会让居心不良之人,进到徽州府来。” 朱瞻基看出了于谦脸上的迟疑,拿着太子爷来的书信,看向对方:“还有什么事未曾办妥?” 于谦有些迟疑,略带尴尬,良久方才开口:“文……文姑娘……似乎不太想去京城……” 按理说,文想如今也算是太孙的女人了。 但是两人也未曾明媒正娶,宗室里头也未曾有记下。所以,这些日子倒是让于谦等人,颇为头疼不已。 最后,勉强还是以文姑娘相称。 朱瞻基听闻此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手掌轻轻的拍着桌子:“为何我没听她这般说?” 于谦愣了愣,然后清清嗓子:“这还是在文姑娘身边伺候的侍女们,偷偷告诉我的。说是文姑娘,自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后,心情便越发的不好,总是闷闷不乐的站在窗台上看着这徽州府的山山水水。” 如今伺候在文想身边的侍女,还是当时朱瞻基让于谦找来的。 这些侍女有什么话,和于谦说也在情理之中。 朱瞻基拍着桌子的手啪的一声停了下来:“不去京城,难道还要给她留在这徽州府?这女人……你说该怎么办?” 太孙征询的目光,向着于谦投来。 于谦耸耸肩,抬抬手,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太孙,您这可就为难我了。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摸过,这等事情……属实不知……” 没见识的雏儿! 朱瞻基瞪了于谦一眼,胡乱的摇摇头,想要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不说这事,容我到时候慢慢想。” 说完,他便拿起老父亲的家书,慢慢看了起来。 于谦缩缩脑袋,其实这一趟他之所以游学,除了向清流先贤请教之外,亦不过是为了躲避家中早就准备好的一门亲事而已。 朱瞻基不知小锦鲤心中的所思所想,注意力已经专注在老父亲的家书上。 相较于郑和的信,太子爷的信可谓是满目文字。 便是一目十行,一时片刻也看不过来。 但是让朱瞻基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书上一开篇,就是老父亲在痛斥他这个不孝子。 振振有词的控诉不孝子,就算是人走了,家里的那条狗也不能歇一歇,每日里一如既往的像条疯狗一样。 又控诉不孝子,自己躲在徽州府吃香的喝辣的,独独留下他这个老父亲,在朝堂上劳心劳力,为了推行徽州府试点革新的事情,可谓是熬出了满头白发。 看着老父亲的控诉,朱瞻基无声的笑了笑,心里想着等来年回京,也不知老父亲能瘦下来多少。 好到时候,也不至于…… 晃晃脑袋,朱瞻基接着往下看。 便是太子爷的字字叮嘱,无非就是在外莫要惹事,万般行事勿要急切,步子须要踏稳,事情须要光明。 余下,便当真像是个老态龙钟的老父亲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进来南京城里头的新奇事情,无非也就是些家长里短。 填补着些,太子妃整日里越发在太子爷耳边,念叨着儿子的亲事,念叨着宗室里头,独独就数太孙尚未成婚。 又说,红衣近来,越发的苦闷。 不练剑,亦不外出游玩,竟然是躲在东宫里头研习起了女红。 倒是闹得孙若微这个丫头,头疼不已。只因为,红衣偏偏不找他人,只寻着孙若微,要她教自己女红。 若是一般人,孙若微自然有这份自信,能教会了对方女红。 可这学生偏偏又是红衣,这么个自小舞刀弄枪的女侠般的人物,穿针引线,竟然生生给弄得像是上阵杀敌一般。 老父亲的笔力,已至大成。 浅白文字,竟然是惹得朱瞻基不由的笑出声来,对南京城里头也生出想念来。 不过眼下,他也只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 静下心来,沉思片刻,朱瞻基再次提笔,亦是给老父亲回了一封满当当的家书。 待两份书信干透,封入信封之中。 朱瞻基将其交到于谦手中。 “让宫里头来的太监,带着回去。传令张天,明日一早幼军卫开拔,前赴柳州府与齐子安会和!” 于谦精神一震,眼下徽州府诸事已了,往后自有杨安平带领着众多日月堂少年,循序渐进推行革新之事。 他早就在这待得够够的了。 听闻此言,立马应下,精神抖擞的该退,转身自去安排南下之事。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柳州城中不闻螺蛳粉【二合一】 翌日。 清晨。 徽州府为薄雾所笼罩。 蒙蒙亮的天际,像是还未苏醒的样子。 但是,满徽州府的百姓,却已经是早早的从温暖的床榻上爬了起来。 他们如今都很忙,几乎是比坐在府县衙门里的老爷们,还要忙碌。 皆是因为,如今徽州府的田地,几乎都随着朝廷的一道旨意,统统均平。 为了连年能有个好收成,过上好日子,自然是有许多事要准备。 也是因为,官府下了通告,各县百姓,要在官府的带领下,清理沟渠,铺修道路。 没有工钱,计入今明两年的徭役之中。 但是管饭! 都能吃饱! 这就极大的激起百姓们做工的欲望。 而在歙县南城门外,此时更是一片热闹隆重景象。 官道上,上千幼军卫官兵,在千户张天的统帅下,已经整装待发。 玄黑嵌金丝的甲胄,虎虎生威。 静默如林,不怒自威。 城门下,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徽州府知府杨安平,率领着一众府衙官吏,六县官员,在为皇太孙送行。 朱瞻基一身戎装,显得英武不凡。 杨安平显得很是热情,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和感激。 朝廷对他的京察已经定下来了,中中等。 没有追究他,管辖徽州府期间,统御不利的责任,亦没有夺了他的官职。 中中等算不上好。 按着朝廷的意思是,再给他杨安平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往后做的好了,就给他一个上上等,有机会了就给调入京师。 大致就是,让他重新做人的意思。 所以他此时,才会这般的喜悦感激,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问问的落了下来。 朱瞻基见其万般情感会于一身,拍拍对方的肩膀:“感激的话就不要说了,好好做事。莫要忘了,我与你约好的,在那南京城中再相见!” 杨安平几乎是要当场落下泪下,带着一干徽州官员,当即就跪了下来。 朱瞻基也不阻拦,摆摆手,转身向着已经准备就绪的幼军卫走去。 还未到军中。 官道旁。 一抹倩影。 穿着一袭浅绿罗裙的文想,带着几名侍女,静静的注视着走过来的朱瞻基。 看到朱瞻基走来,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竹篮,交到跟在朱瞻基身边的亲兵孙安手中。 “这些日子闲着也没事,学着做了些糕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路上尝尝。若是不好吃……就丢了……” 如今的文想,再无往日的飒爽。光看摸样姿态,就如京城里头,哪位尚书家的闺女一般。 朱瞻基也不管四周的人,带着抹微笑,伸手上前抚过文想的额前秀发。 “有罗千户护着,去京师的路上你不必担心。我也给爹娘去了信,你到了京城,也在东宫里头安稳住下。若想做些什么,只管去做,没人能拦着你。” 本来身为锦衣卫千户的罗向阳,该是随着太孙一道南下广西柳州的。 尽管朱瞻基如今兼着协办锦衣卫的差事,但若是地方上有什么异动,还是要罗向阳这些正经锦衣卫出身的人,才好肆无忌惮的镇压下去。 但也就是因为文想有些不想去京城,也是因为朱瞻基担心这一路会出什么意外,这才特意让罗向阳先将文想送回进城。 然后,再另行带人赶去柳州。 文想脚底搓着地,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朱瞻基只得拉住她的双手,放在手心轻轻的揉捏着,和声细语,温柔之极:“东宫里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不能担心会天天有人拿规矩管着你。若是无聊了,还有红衣和孙若微两个丫头,能陪着你说话。” 听到两个从未听过的女人的名字,文想忽的抬起头,双眼一眨一眨的无声盯着朱瞻基。 果然。 女人都是一个样! 朱瞻基干笑两声:“你不要乱想,我这些年可是守身如玉!也就被你这个渣女,给……” 嬉皮笑脸的朱瞻基,顿时让文想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她一手掩着脸,一手轻轻的拍打着朱瞻基的肩膀。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这一路千里,还有得走呢……” 说完,她就挣开朱瞻基的双手,背过身去。 朱瞻基嘿嘿一笑,不再拖拉,转身翻上朱秀牵过来的马背上,领着众人直扑军阵前方。 大军开动。 一路向南。 官道旁,文想在侍女的提醒下,缓缓转过身,脑袋仰得高高的,修长白净的脖子,拉得老长,目光幽幽的注视着远行的幼军卫。 …… 时光飞逝。 如今的大明,大半已入深秋。 若是再往北一点,有些地方更是已经降下满天鹅毛大雪。 可是在大明的南方,广西布政使司,虽已入秋,空气之中却还带着些暑气。 广西布政使司,二十余州府,管辖之地辽阔之极。 却多山多水,少有平原,人口自然也远不如应天府,甚至连有七分山地的浙江也不如。 但是广西却也至关重要。 皆是因为其所处的位置所致,其西接壤云南,西南连安南。 当然,如今该叫做交趾才是。 乃是因为,在十四年前,大明靖难之时,这越南陈氏王朝,迫于黎姓权臣,不得不禅让王位。 而这黎氏一上位,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斩草除根,要将陈氏王族后裔屠杀干净,才好高枕无忧。 若是一切正常的话,这黎氏自然能坐稳王位。 可大明的永乐皇帝。 知道了这件事情。 于是大明官兵南征,一举镇压安南。设立州府,改为交趾布政司。 算是延续了这里的自古以来! 而在云南、交趾更南边,数量众多的地方势力、土司,皆在洪武朝、永乐朝,被大明册封为宣慰司。 所以,整个东南半岛。 严格来说。 亦是自古以来! 只不过大明实在太大,如今除了云南、交趾以外,基本就是属于不指派官员,放任自治的局面。 而广西的作用,就是在大明南部,看住这些藩属宣慰司。 但凡这些人少有异动,大明卫所官兵,便可从镇南关一路南下,镇压一切宵小之辈。 站在柳州城府,朱瞻基抬头看向这座远近闻名的城池,不由嗅了嗅鼻子。 没有心心念念十几年的那股子酸爽味道。 甚为可惜! 而在城门外,已经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一众广西官员,难得齐聚一堂,静静等待着当朝皇太孙的到来。 朱瞻基此时却是颇为失望,满脸的可惜,嘴里默默的小声念道。 “没有螺蛳粉的柳州府” “是不完整的!” 皇太孙的心中,还带着怨念。 一干广西官员,已经是热切的迎了上来。 早先数月,就带着大部幼军卫南下柳州的,现任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一马当先到了太孙近前。 在他身后,则是一班广西官员了。 齐子安双手抱拳,行军礼,然后开始为朱瞻基介绍起广西的官员们来。 “启禀太孙,这位乃是广西布政使关正平大人。” 顺着齐子安的介绍,朱瞻基看向这位广西布政使关正平。 关正平有着一副国字脸,一眼便能看出其乃是出身关中。随时科举出身,却带着一股子老秦腔的悍勇气息。 广西地方土司多动乱,有这位出身关中的关正平在,也算是朝廷慧眼识珠,知人善用了。 他不偏不倚,端端正正的冲着皇太孙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齐子安再介绍:“这位乃是广西提刑按察使伍成仁大人。伍大人身边的,则是都指挥使鄂宏大。” 朱瞻基接着看过去。 伍成仁倒是长得稀疏平常,普普通通的模样,很有礼貌的在齐子安介绍完之后,向着朱瞻基一礼。 在伍成仁身边,同样一身戎装的鄂宏大,这位统掌广西全境卫所兵马的都指挥使,竟然是声如洪钟,当即单膝着地。 “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拜见皇太孙!” 声音之大,几乎是震得柳州城墙,都要抖上三抖。 朱瞻基微微一笑。 他如今在大明军中的声望,几乎是直追皇帝。 京城里头,关于京察军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的事情,大抵是早就传到广西来了。 鄂宏大身为武将,无论现在这些利益,是否会关系到他身上。 但是这份对大明军方的恩情,他却是必须要接下来。 除非他是个不想成为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的人。 但是这可能吗? 不想当都督的将军,不是个好将军! 这已经是如今的大明军中,传播的最为广泛的一句口头语了。 鄂宏大亦不能免俗。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是执掌一省卫所官兵的都指挥使,再往上努努力,离着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眼看着也没有多少距离。 在关正平、伍成仁、鄂宏大后面的一众官员,齐子安没有再接着介绍。 毕竟,整个广西,三位执掌军政刑的大佬都介绍完了,他们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朱瞻基下了马,走到众人面前,先是将鄂宏大托起来,再对着三人抬抬手。 “诸位大人有心了,广西治所桂林,离着这柳州乘可不算近的,我一人怎敢劳烦诸位大人前来相迎。” 广西布政使司治所乃是在桂林府的桂林城中。 桂林城与柳州城,相隔三百多里地,这些人能赶到这里,当真可谓是对皇太孙颇为看重了。 还未等关正平、伍成仁开口解释。 鄂宏大已经是操着,那独属于武将的粗壮嗓音:“回禀太孙,您能来广西,便是我等天大的福分,就算您是到了那镇南关,我等亦是要亲赴相迎!” 镇南关在广西最南边,关隘镇守南疆,大明军队出关可镇压整个交趾及周边土司、宣慰司。 粗鄙! 有辱斯文! 关正平、伍成仁两人当即心中咒骂不已,对鄂宏大这等浅显直白、厚颜无耻的拍马屁,吐槽不已。 伍成仁嫌弃的拉过鄂宏大,面对朱瞻基双手抱拳:“启禀太孙,我等乃是听闻太孙将要驻守广西。素来听闻太孙心系朝政,宽仁于民。 在徽州,更是一扫污秽,还百姓朗朗乾坤。 所以,特来柳州,还要烦请太孙劳累,观一观广西军政诸事。 也好让我等,能知晓素来可有偏颇,在往后,能为陛下治理好这广西一地二十余州府。” 看看! 什么叫会说话! 伍成仁就是个例子! 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在舔。 但又实实在在的将朱瞻基给舔了个舒舒服服。 现场,气氛再上一层,一团和气,笑声连连。 最后,身为广西扛把子。 广西布政使关正平开口:“太孙千里南下,定然是疲倦不已,我等万不敢误了太孙安康,还请太孙先行入城歇息,晚间还望太孙赏脸,我等为太孙略备薄酒,以示款待。”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 皇太孙这一路,可是从徽州府马不停蹄,千里南下赶到柳州来的。 若是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连忙让出通道,要迎了太孙入城。 朱瞻基也不推托,行在最前,在广西官员的簇拥下,入了这柳州城。 广西的官员很是用心。 未曾将朱瞻基安排在府衙之中。 而是信誓旦旦的声称,城中有一富商,闻听太孙驾临柳州,特将家中宅院清空,用以款待太孙下榻安歇。 那富商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这样做,已经不必去细究。 朱瞻基未曾拒绝,欣然接受。 柳州城外有大江。 而朱瞻基下榻的宅院,其中竟然是有沟渠连通到城外大江之中。 活力带来生机。 宅院之中,当可谓是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勃勃。 亭台楼阁,凉亭水榭,可谓是典雅之极。 关正平等人去了府衙,将此处留给朱瞻基稍作歇息。 而住进来的朱瞻基,却是没有立马歇息,带上多日未见的齐子安,众人聚在一起。 齐子安显得有些不适,还有些紧张。 徽州府的事情,如今他已有了听闻。 短短数月,徽州一府六县八大姓尽数被赶到了九边之地,当真是令人心惊胆战。 他现在是生怕,来了柳州的皇太孙,会在这柳州府,乃至于是广西再折腾出什么来。 朱瞻基看向有些惶惶的齐子安,心中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不由干笑两声。 我有这么能折腾? 想了想,觉得自己并不是能折腾后。 朱瞻基开口询问:“齐佥事已来柳州多日,可曾知晓这柳州城中,有何美味?” 齐子安顿时愣在当场。 不问幼军卫操练之事。 不问柳州府军政之事。 不问广西官僚地方之事。 更不问南疆局势。 皇太孙,开口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问这柳州有什么好吃的? 难道是不打算接着折腾了? 齐子安心中暗自较量着,想了想开口道:“柳州地处广西,山地众多,群山连绵,水源充足,期间美味颇多。而这城中,百姓似乎多做田螺,滋味也算不错。” 田螺? 朱瞻基双眼一亮,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螺蛳粉还有救! 他当即开口:“听闻广西多竹林,百姓可曾有腌制竹笋?” 齐子安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倒也不少。不过……都是些穷苦百姓会腌制,那味道……富裕人家,却是不吃的。” 幼军卫当初初来乍到,不知柳州习俗。 军中伙头购进了一坛子百姓腌制的酸笋。 齐子安尝过。 那味道…… 说上不到底是好是坏…… 好! 朱瞻基几乎是生生的咽下了一口口水。 眼下就差粉了! 不过,这些东西都还算好做。 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为大明朝的美食文化,再一次的添砖加瓦,做出一份卓越贡献来。 没有现成的,就创造条件。 在一碗螺蛳粉面前,军国大事统统可以暂放一旁!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5k】 手拿绣春刀,身穿飞鱼服。 往日里,杀人如麻,小儿止啼的锦衣卫,鱼贯而出,冲出广西安排的宅院。 他们脸色庄重,气势汹汹。 奔向城中各处。 去寻找,那些深藏于里巷之中美味。 秀儿师傅很忙碌,也很无奈。 在罗师傅不在的日子里,他将要暂时统帅锦衣卫,在城中像是无头苍蝇一般。 为主家寻找到想要的食材。 宅院厨房中。 秀儿师傅不得片刻歇息,已经忙绿了整整半个时辰。 粉成了面,面成了线。 外出寻找食材的活计们,还没有回来。 广西的官员,已经派了人过来邀请。 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既然是亲自跟了过来。 显得有些过分的热情。 朱瞻基刚刚摘下围裙,还未拍净身上的面粉,就见鄂宏大急匆匆的从前院冲了进来。 鄂宏大到了近前,两只大手一抱,操着豪迈的嗓音:“末将鄂宏大,拜见太孙,还请太孙移步,广西上下已备好薄酒,为太孙接风洗尘。” 很难想象,一介武夫,还能这般文绉绉的说着客套话。 有所求? 朱瞻基心中稍作思索,却是不敢让鄂宏大久持仪态,赶忙扶正对方:“指挥使统掌广西九卫、十一千户所,便是大明在这南疆的柱石,岂可以末将自谦!” 广西有十卫。 除了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之外。 桂林右卫、中卫,南宁卫、柳州卫、驯象卫、浔州卫、庆远卫、南丹卫、奉议卫合共九卫,五万兵马。 又有灌阳、全州、平乐、富川、梧州、五屯、迁江、古田、贺县、郁林、容县十一个千户所,上万兵马。 这九卫、十一千户所,合共六万多卫所官兵。 皆系于鄂宏大一人身上。 若说关正平乃是广西全省行政扛把子。那他鄂宏大就是广西军队的扛把子。 真要是比狠得。 在广西,没有人能挡得住鄂宏大! 鄂宏大听着太孙的夸赞,却是露出一抹紧张,连连摇头:“广西九卫、十一千户所,皆是大明卫所,乃是陛下和朝廷的兵。末将不过早入了军务,又凭着比常人多上那么一丝气力,才多杀了些敌酋,窃据这指挥使的位子而已……” 这般谦逊? 听着对方的话,朱瞻基不由疑惑起来。 若说鄂宏大先前的客套,那可以归于官场的正常交际礼仪。但现在却接着客套,那就不符合他武将的身份了。 朱瞻基不由直言开口:“指挥使有什么事,直说无妨,我定然从善如流!” 他是给鄂宏大露出了一条缝隙,看他到底敢提出怎样的要求来。 鄂宏大有些错然,仿佛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一样。 他憨憨的搓搓手,方才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是猜想……仅仅就是猜想……当不得真……” 这就有意思了。 朱瞻基笑着脸,多看了鄂宏大两眼,点点头,示意其继续说。 鄂宏大嘿嘿一笑,姿态竟然毫无执掌一省卫所的指挥使摸样。 他揉搓着脑袋,表情古怪的说:“您来广西,怕是要折腾折腾的吧。” 朱瞻基闻言,立马一瞪眼。 本宫这般不正经? 鄂宏大瞧着太孙的眼神,连忙抱拳低头弯腰请罪。 朱瞻基尴尬的轻轻嗓子:“指挥使接着说,将话都说完了。” 不治罪? 鄂宏大长出一口气,将心中准备的话一骨碌说完:“末将是想着,您既然要折腾,那定然是要用得到咱们广西指挥使司的。 可这北边是咱们大明,东边的倭寇是广东、福建在盯着。西边也是云南、四川。 末将想着……是猜测啊……您是要往南边,往安南及周边宣慰司折腾? 若真是这样,还望太孙届时,莫要忘了我们广西还有这九卫、十一千户所在时刻准备着……” 原来是请战! 朱瞻基顿时哑然失笑,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吓得鄂宏大,当场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心中紧张不已。 朱瞻基笑得差不多了,伸手搭在鄂宏大的手臂上,拉着他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开口。 “太子爷前些日子才来的信,要让我安稳安稳再安稳。” 鄂宏大不由有些失落。 他觉得自己只怕是要在这潮湿的广西,腐朽的与泥土完美融合在一起了。 “但是!我想着,我这不是还年轻嘛。若是现在不折腾,难道能七老八十了,再折腾?只怕到时候,稍稍一动,这浑身的骨头可就全都散架咯……” 还有戏? 鄂宏大的心理活动,就如同海浪上的小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起彼伏。 “反正皇爷爷和太子爷,也没有说,我必须待在广西哪里都不许去。所以,若是有机会,咱们去更南边一些的地方,去打打猎,游玩游玩,大概也是极好的。” 一时间,鄂宏大食指大动。 他觉得自己的长刀,已经是饥渴难耐,再也无法待在刀鞘之中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表达忠心的话,却不想两人已经是到了府衙。 布政使关正平领着一干官员,早就静候在门前,将姗姗来迟的二人,给迎了进去。 待天色渐晚,柳州城中亮起万家灯火。 府衙之中,亦是一片热闹。 自皇太孙以下,无论是这一省布政,还是一府知府,人人脸红耳赤,两眼红晕。 在场的都是男人。 没有女人。 皇太孙第一次驾临广西,在座的广西官员,没人敢这个时候弄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出来。 不过没有女人,现场的气氛也不算差。 重重纷纷敬酒,想要在皇太孙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他们深居广西,远离京师。 那就是远离大明的政治中心。 就比如说。 你说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他手底下执掌六万多兵马,可比内地有些省的都指挥使手底下的兵多得多。 可他到了人家面前,那还得矮半个脑袋。 你说关正平已是一省布政使,但给他一个六部的侍郎,他保管立马脱了这布政使的官袍,去了布政使的乌纱帽。 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要在皇帝陛下眼睛底下,能多多露上一两眼。 广西的官员们,已经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 朱瞻基有些醉眼朦胧,意识却很清醒,他举着杯子站起身。 “诸位大人的忠心,我都看得清楚!陛下和朝廷,自然也都看得清楚。” “广西镇守大明南疆,大家都有一份功劳!这次京察,我看了。广西出了三两只歪瓜裂枣,余下诸位,皆是清廉之人。朝廷,记着诸位的这份忠心!” 清廉不清廉,大概也只有在座诸位心里知晓。 但是随着皇太孙的肯定,在场众人响起一阵叫好声。 广西布政使关正平目光如炬,没有一丝饮酒的样子,他率着在场众人亦是站起身。 “广西,誓死效忠大明。 但有广西一日在,不叫南疆起风波!” 酒,再过三巡。 有人倒在了桌子底下。 关正平想要送皇太孙,却被拦下,被鄂宏大抢了过去。 朱瞻基似乎是醉的厉害,揽着鄂宏大的脖子,将整个人的重要压在对方的身上。 他醉眼朦胧,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东南……半岛……丛林密布……广西兵力……不足……” “需做……万全……靖……江王府……广西护卫……” 待两人摇摇晃晃的走到府衙外面,忙碌了一整日的秀儿师傅,带着太孙亲兵,接过醉晕晕的皇太孙。 留下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茫然的站在原地。 “靖江王府?” 鄂宏大目露沉思,带着几分纠结和难以定夺的意味。 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远去的皇太孙一行人,身影已经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鄂宏大咬咬牙,醉意已经散去七成。 他握紧双拳,双眼逐渐清明。 随后,重重一跺脚。 再次折返,去寻不知道在哪里,偷摸探查的布政使关正平去了。 关正平藏在府门后面。 见到鄂宏大急匆匆的转身进来,双眼一闪,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对方,给拖到了墙角。 “快说!刚刚为何拦下我!” 此时的关正平,哪里还看得出方才那喝多了酒的样子。 双目清醒,两眼有神。 鄂宏大擦擦额头的汗水,拍开关正平的双手,撇撇嘴:“要是你去,太孙能和你这个整日弯弯绕绕的文官,说掏心窝子的话?” 关正平哑然。 这一下,他当真不知道。 鄂宏大是在骂他关正平,还是在骂他鄂宏大自己。 急的他直跺脚。 鄂宏大露出得意,挺挺宽实的胸膛:“太孙早先来的时候就已说了,还折腾折腾。” “当真?”关正平闻言,当即两眼放光。 若是方才旁处,只怕旁人当真要骂他们二人了。 大明别处的官员,唯恐有人折腾。恨不得治下,是万年如水,不起波澜。 倒是关正平和鄂宏大两人,看着模样,像是恨不得皇太孙能多多折腾一样。 鄂宏大点点头:“太孙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关正平得了准信,猛的一拍大腿。 “折腾好哇!好好的折腾!”他两眼放光,凶狠恶煞:“南边一干乱臣贼子,时时动乱,扰我广西子民。太孙若是折腾折腾,将这些个乱臣贼子,镇压下去,我广西就有一份功劳在这。” 鄂宏大点点头:“交趾不稳,朝廷却鞭长莫及。 交趾陈朝后裔,时有余孽作乱,那胡氏一干余孽也不安稳。交趾心中无大明,整日妄图自立,当镇压! 西南诸宣慰司,老挝、车里、木邦、八百大甸、缅甸、底兀剌皆有反心,妄图脱去大明之藩属而自立,亦当诛!” 关正平牧守广西,一省大小事务皆系于一身,听着鄂宏大的话,不由长叹一声。 “朝廷如今的重心,都在九边,都在扫清北元余孽。咱们这南边啊,一直都是只求不出乱子即可。” 关正平目光闪烁,露出疲惫:“可不出乱子,当真就没有乱子了?像你说的,南边就没有一处是真正安分的。若是不时时震慑,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生出大乱子来……” 鄂宏大一抖身子,拍拍关正平的后背:“如今太孙可不是就在广西!我从五军都督府得的消息,太孙只怕短时间,是不会回去的。所以,有的是机会,由太孙领着我等走一遭南边。” 关正平沉吟着,他不像鄂宏大这般乐观。 广西不是徽州,虽不必九边,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没有全盘思虑,稍稍一动,南疆不稳。 鄂宏大见关正平不说话,他有些迟疑,良久方才开口道:“方才,太孙临走之时,倒是提了一件事情……” 关正平疑惑:“说了何事?” 鄂宏大看了眼四周,然后探出头看向府门外头,见没有旁人,这才开口:“太孙的意思,是要将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这一卫兵马给调过来……” 关正平顿时双眼一缩。 他连拍大腿,显得有些急躁。 嘭的一声,关正平的手停了下来。 他目露忧虑:“靖江王府……这可是太祖爷定下来的……广西如今六万多兵,难道太孙还觉得不够?他是要……” 鄂宏大当即开口阻拦:“关大人慎言!大抵不过是太孙觉得,若要南下,必定要做十全准备,方才稳妥。这才起了,暂时调用广西护卫的念头……” 暂时调用。 这几个字,被鄂宏大咬的很重。 关正平挥挥手:“知道了……喝多了,有些醉,且去歇息吧……” 说完,也不管还想说话的鄂宏大,径直走入柳州府衙深处。 城中别院。 刚刚返回,方才落座的朱瞻基。 同样是一瞬间,恢复清醒。 在外面找了一天食材的朱秀,靠着门框坐在门槛上。 于谦两手揣在袖子里,显得有些困意。 张天不在,他与齐子安还在城中军营,安排幼军卫诸般军务。 朱瞻基也没有急着开口。 端起茶杯茶壶,连着吞下三倍茶水,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今日,广西接连试探,想要探出我的口风和底线。” 都快要睡着了的于谦,立马睁开双眼,看向太孙:“您都说了?” 朱瞻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了,也没说。只不过,他们如今也已知道,我是要接着折腾的。” 于谦轻笑出声:“您这是在挠他们的心窝子呀!眼下,他们只怕是,正在想着该怎么折腾吧。” 朱瞻基又摇摇头:“他们今天,怕是睡不好觉了……” 于谦疑惑,看向朱瞻基,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瞻基微微一笑:“临走时,在那鄂宏大面前提了一嘴,我想要调用广西护卫。” 于谦张张嘴巴,最后又紧紧的闭上。 朱瞻基姗姗一笑,又显得有些醉了,摆摆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是觉得,数千兵马闲置也是浪费。若要在南疆做些事,能有一份力量,也算是好的。” 于谦已经合上了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朱瞻基愤愤的瞪了对方一眼,有些气鼓鼓的站起身,跺跺脚,不再管装睡的于谦,径直向着后院安寝之处走去。 廊下点着烛光,有些昏沉。 窗台后面的灌木里,传来阵阵的流水声。 到了正院主屋,朱瞻基遣散了,那些想要爬进他被窝里的侍女们,独自走入只有一丝微光照出的屋子里。 “皇太孙一来广西,便是饮酒作乐,当真是快活~” 唰的一声。 刚刚脱掉外套的朱瞻基,浑身一个激灵,后背浮出一层冷汗。 “谁!” 嘭的一声。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房梁上砸了下来。 一抹倩影,从旁边走了出来。 身穿着花红柳绿的唐赛儿,竟然是笑吟吟的到了朱瞻基面前。 看清了突然出现在屋中的人,朱瞻基长出一口气,整个身子一软,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来就来了,还玩这么一出,你是想吓死谁?” 唐赛儿一身南疆的特色服侍,少女模样的坐在高凳上,两只脚悬空轻轻的摇晃着:“吓得就是你!” 朱瞻基无奈:“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在江淮一带,怎么现在,就跑到这广西来了?” 说着话,朱瞻基暧昧一笑,看向唐赛儿:“该不会是……千里寻夫?” “寻个屁!”唐赛儿一副江湖气,撇撇嘴:“真要是算起来,该是你千里寻老娘才是!我可比你先来这广西的。你们这些个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 朱瞻基不乐意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整个人冲到唐赛儿面前,双手分开搭在唐赛儿身边的桌案上,便将对方给围剿了起来。 唐赛儿一挑眉,露出一抹挑衅和勾引:“怎么?说不过人家,便要做坏事?” 朱瞻基虎啸一声。 既然已被对方猜中,他再无顾忌,当即吹灭一旁的烛火。 屋内,一片乌漆嘛黑。 乒乒乓乓,响起一阵嘈杂。 似是有东西,被撞到在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又来?【5k】 日头高照。 广西的气温,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怡人舒适,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直到日上三竿,宅院中的侍女下人们,方才得了应允,小心翼翼的摆动着新的家具物件,低着头走进皇太孙的屋子里。 朱瞻基命人摆了具躺椅,放于院中水渠旁边。 再放上一方案几,摆上几样这南边的独有水果。 他便抱着着紫砂茶壶,对着嘴拉出一道长长的水流。 凉茶入肚,才囫囵吞枣的塞几枚果子,挤压出一嘴酸酸甜甜的果汁。 朱瞻基不由的眯上了双眼,流露出惬意的表情。 他在回味~ 回味当真无穷~ 面色红润,气血饱满的唐赛儿,依旧是穿着身新换的南疆服侍,在侍女下人们的福身作揖下,摇曳着腰肢,到了朱瞻基面前。 有眼尖的,赶忙抬了一具软榻出来。 “谢了。”唐赛儿声如游丝,令搬来软榻的两人,赶忙再次行礼。 朱瞻基双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隙,虚无缥缈的看了唐赛儿一眼,然后再次紧闭上双眼,悄无声息的侧过身子。 一只手,搭在了腰上。 唐赛儿手如玉脂,轻掐两只,捡起一枚果子。 她也不放入嘴中,只在唇齿之间滑过。 她也不坐于软榻之上,竟然是挨着朱瞻基的躺椅,翩翩坐下半个身子。 躺椅咯吱一声,后背翘了起来。 唐赛儿缓缓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重量落下,躺椅再次缓缓的放平。 朱瞻基坐怀不乱,纹丝不动。 按着腰的手,却是默默的更加用力。 唐赛儿嘴里喊着果子,掰过朱瞻基的脑袋,松了过去。 “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从朱瞻基的嗓子眼里钻出来。 他的嘴巴,却被唐赛儿的一只柔然捂住。 “唔唔唔……呜呜……” 朱瞻基如同一只翻了个面的乌龟,四仰八叉,抬举着手脚,凌空胡乱的划动着。 眼看这人就要发火了,唐赛儿赶忙翩然起身。 她踮起脚尖。 翩若蝴蝶,轻盈盈的,总算是落在了软榻上。 朱瞻基腾地一个鲤鱼打挺,躺椅翘起,他坐直了腰板,怒视着正在偷笑的唐赛儿。 “你是要谋杀亲夫!” “还是又要做回逆贼!” 唐赛儿斜着眼瞧天,像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半响,她才不急不躁的开口:“难道这不是打情骂俏?” 朱瞻基当即哑然,抬手指着对方,一连虚点,半响说不出话来。 唐赛儿歪着脖子,看着朱瞻基:“明明是话本里写的……难道都是骗人的?” 朱瞻基当即开口驳斥:“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写的书!” “莫要让本宫知晓了!” “本宫定要诛了他!” 唐赛儿摇着头,捂着嘴乐呵呵的笑着。 侍候的下人,送来了一份刚刚作出的糕点。 朱瞻基正色,轻咳一声,看向还在笑个不停的唐赛儿。 “昨晚没时间问你。”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就跑到这广西来了的?” 唐赛儿止住了笑声,妩媚的白了朱瞻基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朱瞻基不解:“因为我?我又做什么了?” 你昨晚就做的不少! 唐赛儿撇着嘴:“您这位皇太孙,在中都那么一闹腾,白莲教没了依托,哪里还待的下去。他们要去山东积攒力量,可山东今年本就艰难,我不愿意,就带着人南下咯……” 积攒力量? 怕是又是在准备,要去蒙骗那些可怜的百姓罢了。 唐赛儿说的很是委婉,毕竟她本身就是白莲教出身,终究还是给自家留了点情面。 朱瞻基开口:“那你们是分家了?他们如今在何处?准备做何事?” 唐赛儿顿时嘟着嘴,有些不高兴:“您是要审问我? 哼! 我带走了半数的人,他们哪里还有力量去山东做事……眼下,只怕是躲在什么角落里,暗中收纳人员吧。” 朱瞻基心中默默记下,准备等晚一些时候,写份书信送回京师,让朝廷早做准备,警惕防备着白莲教作乱惹事。 唐赛儿接着说:“我也不是特意来广西的,您这位皇太孙,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我在这里干巴巴的等着你。 我是按着你说的,带着人接着南下,到了交趾那边。这几个月,倒是真的积攒了不少的钱财物资。” 真的去了交趾啊。 朱瞻基微微点头,知道唐赛儿没有继续坑蒙拐骗大明百姓,他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至于交趾人? 不过一帮猴子而已! 倒是唐赛儿言语间,提及的已在交趾带了数月,引起了朱瞻基的注意。 他开口问道:“交趾那边,如今如何?” 唐赛儿摆摆手,先是吃了几枚果子,方才说:“还能怎样?到处都在生乱。今天是陈朝旧人要复国,明天又是胡氏要一雪前耻。那边真的是撒下一把种子,就能等着收货。可老百姓,却还总是饿着肚子。” 朱瞻基颇为不解:“交趾的官府呢?朝廷可是都派了人过去镇守的。” 唐赛儿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的说:“朝廷才派了几个人?交趾本来又有那么多人,你们朝廷能管得过来?不过是受着几座大城,勉强支撑而已。” 这是事实。 交趾才被纳入大明直辖没有多少年,又因为远离京师。朝廷派出的官吏兵丁,大多都是勉强镇守要害之地。 而对于朝廷来说,之所以将交趾纳入政治序列之中,不过是为了稳定两广边境局势。 有交趾在外,南疆两广的压力,就会大减,将可能对大明南疆产生的危害,隔离开来而已。 再加之,交趾盛产金银珠玉,能够为朝廷填补一大笔的赋税。 这才有了交趾成为大明布政使司之一的现状。 但朝廷的官兵,不该如此软弱无力才是。 “交趾的卫所官兵呢?”朱瞻基疑惑发问。 唐赛儿脚尖在地上画着圈,轻声道:“交趾本土之人,都和猴子一样,只要看到官兵出城,便往那大山大林里头一钻。 官兵皆是大明内地之人,适应不了交趾那山林环境,每每只能望而兴叹。” 这就是一干交趾前朝余孽,和大明卫所官兵,打起了游击战的技战术。 朱瞻基当即开口:“你要不早点回去。歇一歇,午后便出发!” 唐赛儿闻言,猛翻白眼:“你们这些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听说你要南下广西,我特地赶过来。如今刚过一夜,你就要赶人走了……” 她就差将负心汉给骂出口了。 朱瞻基眼珠子转着圈:“你听我解释。” 唐赛儿一转身,背对着朱瞻基。 不听解释。 朱瞻基无奈,只能起身到了对方身边,双手按在唐赛儿的肩膀上,轻声解释起来。 “你先回去,我过些日子,就过去找你。如今要你回去,是要你帮忙做正事的。” 唐赛儿充耳不闻。 无可奈何的朱瞻基,只得是好一阵的安抚,做足了前戏,方才将唐赛儿给哄好。 待一字一句的解释清楚,这才哄着唐赛儿,勉强再过一晚南下返回交趾。 而他,只不过是刚刚吃了几块糕点。 就又被唐赛儿给强硬的拖进屋子里。 又来? 谁说女子多矜持? 唐赛儿表示不服! 一时间,这不知名的商贾家中,家具器物又倒了一地。 但却是为大明宗室,做出了一份天大的贡献。 …… 唐赛儿带着不满走了。 走的很不满足。 意犹未尽。 而柳州城,也几乎是要成广西治所了。 关正平、伍成仁、鄂宏大三人,统统赖在了柳州城里,不走了。 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身为广西三巨头,总不能整日里待在桂林城中。这广西一山一水,一州一府,皆是要时时走动。 唯有亲眼看了,才好定下政略施展。 朱瞻基懒得理,这三个将一干下属赶回桂林城的,准备看自己折腾的家伙。 再一次推脱掉三人的邀约,朱瞻基带着人便往幼军卫在城中的军营而去。 幼军卫乃是太孙亲军,不说地位之高。 便是幼军卫所装备操练之兵械,也不差神机营多少。 虽无大炮,但火铳等诸般火器,且也是应有尽有。 所以,自齐子安率领幼军卫四个千户所南下柳州之中。柳州城便是立马在城中,收拾出一处闲置的军营。 朱瞻基此时领着朱秀、孙石这两个亲卫,已经走进幼军卫驻地。 没让值守营门的官兵通报,三人静静的打量着营中各处。 朱秀在一旁开口介绍:“听齐大人说,柳州府当时很是用心,紧赶慢赶的将此处营房修缮一新。不过这地,却是没来得及平整。” 朱瞻基看着营中光秃秃,坚实无比的地面,生出些疑惑。 朱秀见状,忍着笑解释道:“齐大人可是下了狠,没日没夜的操练幼军卫,这地啊都是被幼军卫官兵,给生生踩平踏硬的。” 随着朱秀的解释。 幼军卫营中,砰砰砰的接连传出爆响声。 朱瞻基目光一亮:“这是在操练火器?” 一旁的孙石,探望了一下,看到营地深处有烟尘升起,点点头回道:“回太孙,大抵是在操练火器。” 朱瞻基好奇心升起,立马抬起脚步,循着声音和烟尘而起。 不多时,他便看到眼前,诸多幼军卫官兵聚在一起。 一旁的高台上,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身穿幼军卫同款甲胄,跨步坐在一张圈椅上。 在齐子安身后,则是一排营中督军将士。 高台前,幼军卫官兵,林立成排,全副武装。 百步之外,一堵布满孔眼的土墙。在孔眼之中,还有寥寥烟尘尚未散去。 待一排官兵齐射完毕,立即后退至最后。第二排官兵上前,按照校尉百户的号令,做出蹲、站、伏等姿势,听令射击火铳。 砰砰砰。 一阵黑烟升起。 朱瞻基看得是兴高采烈。 “太孙何时入营?营前守备官兵,竟然未曾过来告知一声。” 看得入迷的朱瞻基,就听着耳边传来齐子安的声音。 回过神,朱瞻基看向已经多日未见的齐子安。 上前,对着齐子安的肩膀,怼了一拳。 朱瞻基笑吟吟开口:“有你在,幼军卫总算是有些摸样了。” 齐子安抱拳,露出谦逊:“末将不过是曹随萧规而已。若无太孙定下的营中操练办法,又如何能有今日幼军卫之风采。” 朱瞻基摆摆手:“你我就不要在这里相互吹捧了。我来这,不过是为了躲广西那帮人。” 齐子安了然,憨憨一笑,然后邀着太孙走到高台上,看着眼前继续操练的官兵,不由赞叹起来。 “说起来,当真是太孙之功。若无这些有别于神机营的火铳,末将也断然不可能,这般频繁的命营中官兵操练。” 朱瞻基含笑,默不作声。 齐子安的话只说对了一般。 幼军卫的火铳,制造结构依旧与大明制式火铳一般无二。 若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这幼军卫的火铳枪管,强度要比其他卫所的高上一些而已。 日月堂亦有十数年,除了文武之事,太孙一直没有拉下工科诸事。 虽然他造不出无缝钢管,一时间也造不出后装火铳。 但稍稍的加强钢铁强度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在京师城外的日月堂工坊之中,操作更加简化的遂火枪早就在研发之中,离正式生产出来也已经相差不远。 而后装枪的研制,也在近些年,从图纸转向了研发制作序列之中。 一旦生产出来。 到时候…… 大明便真的敢命日月永照! 步子要一步步的往前走。 朱瞻基在日月堂定下的顺序,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生产与研发同步进行。推出一代,下一代便会立即上马研发。 不过受限于如今大明的整体工业水平,若是要他弄出二德子那样的尖兵利器,却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痴心妄想。 不切实际。 只能说,他有信心,将大明朝如今的军事器械,在有生之年推到一个足够高的高度。 使之不至于,在未来落后于世界。 不过,延时炸药,发展速度却是进步如飞。 这一次南下的幼军卫中,便囤积携带了大量的延时炸药包。 朱瞻基一开始就大定了注意。 在军阵技战术已至巅峰的大明朝,他觉得成为一个大炸比说不定也能成为新一代军神。 试问。 这世间有什么,是能比火力覆盖,更有魅力的事物? 幻想着后世可能会被歌功颂德为一代轰神的朱瞻基,不由的发出低低的笑声。 身后的朱秀默默的拉了一把太孙。 这才让已然事态了的朱瞻基清醒过来。 朱瞻基收敛心神,看了眼操练不断的诸官兵,开口问道:“如今营中诸事,可还安稳?将士,可有敢战之心?” 头一句,是问那些朝廷对外宣称的,自愿弃笔从戎,投身军伍的上千士子。 后一句,则是问现在的幼军卫,能否有势力让齐子安敢于统帅出征。 齐子安稍作沉思,迟疑着说:“士子们都很好,在京师还稍有顽劣不顺,不尊军令之事发生。所幸,神机营李彬提督,颇为耐心,已教会了他们尊听军令的道理。” 朱瞻基憋着笑,怎么也没有想到,齐子安也能这般正经的说谎话。 那李彬要是有耐心,怕是大明的百万大军,就找不出一个性子急躁的人了。 所谓的教会上千士子,也定然是在军中杀威棒的教导下,这才驯服了那帮自视甚高的读书种子而已。 齐子安正正经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他继续说:“此行,军中未曾携带大炮,虽威力不足,但也贴合南疆地势,行军便捷。以军中火器开路,大明刀剑镇压。末将看遍南疆,难见敌手!” “你倒是很有信心!”朱瞻基夸了一句,却是看到齐子安的脸上露出的一丝犹豫。 齐子安的话就在嘴边,却一直没有说出口。 等看到太孙的眼神,已经盯着自己。 终于是甩甩手,小声道:“不过眼下,营中却是有一件麻烦事……” “说。” “汉王……王世子……现在营中……” “什么?”朱瞻基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个度量,令高台前正在操练的官兵,尽数停了下来。 他面带愤怒,夹杂着不解,沉声道:“放肆!他小子,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们又怎么会同意了,带着他到了广西的!” 齐子安一脸的无奈,有苦说不出,在太孙的逼问下,只得是闷着头道:“世子是离家出走……等我们出了应天府,他才找上我们的……荒郊野外,世子以命相逼,声称绝不回京城。我等无奈,只得带着士子一路南下广西了……” “这混账玩意,是在玩离家出走的把戏?” 朱瞻基抬手掩面,羞愧不已。 同样都是姓朱的。 他玉面凌风,风流倜傥,英武不凡。 小堂弟却是纨绔不堪。 身为长兄,朱瞻基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朱瞻壑给一炮轰成了个稀巴烂。 不由愤愤的站起身,杀气腾腾。 就要去寻离家出走的朱瞻壑。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侄儿想死族叔了 齐子安还要忙着操练营中官兵的事情。 便命了张天引着太孙等人,前去寻找离家出走的汉王世子朱瞻壑。 大明军营皆是按制修建,整齐划一。 不多时,朱瞻基便在张天的指引下,站在了一处建筑前。 眼前的建筑,与营中其他建筑一般无二,却也有所不同。 盖是因为,这栋营房周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货物箱子,有些箱子上另有油布盖着防水。 屋顶上,一排十多根烟囱。 正在吨吨吨的冒着白烟。 这便是营中伙房所在了。 朱瞻基微微一愣,未曾想朱瞻壑那个小王八蛋,竟然是躲在了幼军卫的火头军里面。 他示意张天上前,推开门。 此时已近正午,伙房里头一片忙碌景象。 一锅锅的大锅前,站着一位位臂膀粗实的大汉,他们正双手握着大铁锹,一下一下的在铁锅里面翻炒着。 每一下翻炒,都会带起一片雾气蒸腾。 这些是大厨! 但凡是他们吆喝一声,便有今日帮助的官兵,连忙送去各式各样的配菜调料。 伙房里,一片热火朝天。 朱瞻基的眼神很准。 一眼就瞅见一团胖乎乎的身影,在显得有些拥挤的人群之中,如鱼得水般的游走着。 “朱瞻壑!” 已经怒不可止的朱瞻基,怒吼了一嗓子。 哐当一声。 伙房里头传来一阵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 如今越发往太子爷方向发展的朱瞻壑,吓得是两腿直哆嗦,后背惊起一片冷汗,浑身僵硬的扭转过身子。 朱瞻基两眼冒火,怒视着小堂弟:“你给我滚过来!” 太孙明明是对汉王世子发火,却是吓得伙房里的大厨和帮厨,跪了满满一地。 朱瞻壑如同一只胖鹌鹑,胆战心惊,提心吊胆的艰难挪动着脚步。 朱瞻基耐心全无,再喝:“麻溜的!” 朱瞻壑满脸无奈和沮丧,低着头跑了过来。 “哥……” “滚蛋!”朱瞻基粗暴的打断了堂弟的话,捏着朱瞻壑的耳朵就往外面拉。 等到了外面,还是在张天的暗示下,朱瞻基才稍稍压下火气,带着离家出走的朱瞻壑到了近处的一座营房之中。 朱瞻基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朱瞻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双脚并着搓地,双手扭捏在一起。 朱瞻基抬起手。 吓得朱瞻壑赶忙连退好几步。 此时心中怒火稍歇,朱瞻基却还是沉着脸:“你自己说,你这样干,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朱瞻壑茫然不知,看了看堂哥脸上收敛了的怒火,嘟囔着:“我又不是孩子了……腿长在我身上,我是大明宗室,这广西难道不能来?” 嘭! 朱瞻基的手,重重的砸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你还知道你是宗室?你就是这样无视宗室规矩,擅自离京外出的?就是这般置宗室血脉于险境之中?” 正是青春期的朱瞻壑立马不服,想要发作,但慑于堂哥的威严,最后依旧是嘟囔着。 “我又不是傻子……不然为什么要跟着幼军卫……这么多幼军卫官兵在,哪里还有危险……” 话都被这小王八蛋说完了。 朱瞻基一脸黑线,瞪着自觉装了一肚子理由的朱瞻壑:“幼军卫是来震慑南疆,是要上阵杀敌的!你难道也要跟着上去?” “我朱瞻壑亦是太祖爷血脉!怎么就不能上阵杀敌了!” 朱瞻壑彻底被激起了血性,梗着脖子嚷嚷着。 蹭的一声。 朱瞻基站起了身。 吓得朱瞻壑又连忙往后退,几乎是要退出到营帐外了。 太孙实在太吓人。 朱瞻壑觉得,但凡堂哥才又一点动作,他就大定主意,绝对会不管不顾,从这里先逃走再说。 朱瞻基却没有继续做出动作,抬手指着张天,沉声开口道:“这话是你朱瞻壑说的,你自己说的也是太祖爷的血脉,也能上阵杀敌。” 朱瞻壑抬抬头:“是又如何!” 朱瞻基冷笑一声:“我看你在火头军那边挺惬意,身子也胖了一圈。这样断然是上不了阵,杀不了人。为兄向来有成人之美,既然你要上阵杀敌,自今日起便去张千户麾下,与官兵一同操练。那伙房,再不许去帮厨!” 堂哥还是爱我的~ 朱瞻壑没有听到堂兄要将自己给赶回京城的意思,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来。 去操练又如何? 难道张天还敢当真,将汉王世子,与一众官兵平等对待,一样的操练? 广西的花花世界。 本世子可还未看够呢! 于是,朱瞻壑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些得意的笑容。 朱瞻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亦是得意模样。 一旁领了命的张天,深深的看了汉王世子朱瞻壑一眼。 心中已经定下了,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位汉王世子削去一身的肥肉。 朱瞻基长叹一声,正要和小堂弟说些缓和的话。 外面却是传来一阵嘈杂。 脚步很是密集。 “太孙!” “太孙哇!” “堂叔!” “堂叔您可算是来了!” “堂叔,您可是想死侄儿了呀!” 一阵油腻的咋呼声,从营帐外面冲了进来。 正待朱瞻基和帐中众人对视茫然时。 营帐的门露出一道缝隙,一阵香风吹了进来,一道硕大的身影,占据了半个门帘后的阳光。 有那么一瞬间,朱瞻基甚至觉得,是自家老子突然也南下广西了。 而这硕大的身影,却甚是利落,一个箭步,脚下生风一般,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的就滑到了朱瞻基面前。 在其身后,则是两名随侍的小厮太监。 噗通一声。 像是地龙翻身一般,整个营帐都好似晃动了一下。 硕大的人影,已经是抱住了朱瞻基的大腿。 肉麻油腻的声音,再次止不住的钻进皇太孙的耳中。 “太孙哇……堂叔……我是朱佐敬哇,你堂叔的侄儿啊……” 现任靖江王? 朱瞻基微微一愣,到此时方才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而朱瞻壑,已经是默默的站在了堂哥身后,目光冷漠的盯着眼前这个死胖子。 “竟是靖江王前来,怎地幼军卫这般没有规矩,也不知道来人提前禀报,我也好去大帐之中,略备茶点招待。” 靖江王府,在大明宗室之中,算是最为特殊的一家。 第一任靖江王,并非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而是太祖高皇帝的侄孙朱守谦。 朱守谦的高祖,乃是太祖爷的哥哥。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大明初定,在洪武三年,太祖爷才将自家哥哥这一支的血脉,封了个靖江王。 虽非亲王,但品级地位却又远胜郡王。 朱守谦之后,由长子朱赞仪承袭王位。 如今便是第三代靖江王,朱佐敬。 按着宗室里头的辈分,这朱佐敬,也正正好算是朱瞻基的侄子。 只不过,这个侄子的年纪,却几乎是太孙的两倍。 朱佐敬听着太孙的客套话,立马抱紧太孙的大腿,抬着头,露出满脸的油水:“叔叔,侄儿在这广西,可是日思夜想,若是能有生之年,见一见叔叔,甚至是太子和陛下,便是不枉此生了……” 靖江王热情的有些过分。 朱瞻基微微皱眉,脸上却不得不露出微笑表情。 一旁的朱瞻壑看不过了。 堂哥的大腿。 只能我来抱! 他冷哼一声,站了出来。 “靖江王,还不快快松开太孙!若是污了太孙的衣衫,这个罪责你可担待的起!” 靖江王朱佐敬一愣,带着些愠怒看向太孙身边,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 他是大明的靖江王。 在堂叔太孙面前,他可以不顾颜面。 但却也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就能够任意呵斥的。 “这是汉王世子瞻壑。”朱瞻基适时开口:“按理说……也是靖江王的族叔……” 朱佐敬又是一愣。 对着朱瞻壑的愠怒的脸,顿时露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 赶忙是松开朱瞻基的大腿。 对着朱瞻壑恭恭敬敬的纳头就拜。 “侄儿朱佐敬,拜见族叔!” 这人也忒不要脸了! 一旁默默看戏的张天,都忍不住扭过脸去,不堪这边。 跟着朱佐敬的两名太监,亦是有些不堪入目的底下了头。 朱瞻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宗室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南疆广西,这位靖江王竟然会是这般油腻。 他轻咳一声,沉声道:“靖江王此次前来,必是有要事,还请快快说吧。” 朱佐敬一震,连忙爬起身,抖抖身上的衣袍,溅起一片飞尘。 他也不在乎,连忙后退两步,又对着皇太孙,毕恭毕敬的抬手施礼。 “侄儿听闻,太孙坐镇广西,似是要起兵戈。侄儿那靖江王府,怎么说也还有着广西护卫这一卫兵马。 侄儿想着,虽然堂叔英武不凡,单是凭借着幼军卫上下,便能扫清南疆贼子。但广西护卫,却是求功心切。 所以,侄儿想着不知堂叔能否应允,许了广西护卫调到叔叔身边,也好来日在那战阵之上,做些挖坑埋灶的琐碎之事?” 一旁的朱瞻壑,微微的眯起了眼。 他在幼军卫躲藏多日,早就无聊之极,如今却忽然觉得,这广西的日子,怕是要好玩起来了。 有意思! 朱瞻基同样微微垂下眼帘,双眼眯成一条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鞠着半个腰的靖江王朱佐敬。 这是要主动交出广西护卫的兵权? 他不由想到了这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 看来…… 广西三巨头,是有了定论了! 终于,朱瞻基露出了笑容。 他站起身,扶住朱佐敬,将对方的身子扶正。 “虽然按着宗室辈分来论,我小小年纪,却是靖江王的族叔。但若是依着年龄来算,靖江王却是比我长上不少啊……” 朱佐敬连连摇头,不敢随意乱说。 朱瞻基又瞧了对方一眼,淡淡的说:“广西护卫,那是朝廷早就定下的,乃是靖江王府之护卫。我虽在广西,亦是为了震慑宵小,却怎好无视王府安危。” 这是推脱。 却也是客套。 靖江王朱佐敬连忙拖出手,连连摆手,摇着头说:“广西安定,这广西护卫却是闲来无事,白白浪费了朝廷粮饷,侄儿平日还算不知。如今南疆有事,若是不让广西护卫做些事,便是侄儿这靖江王府的罪过了……” 朱瞻基还要开口推辞。 朱佐敬瞧准机会,继续开口:“叔叔就莫要再推脱了,若是再这般,侄儿怕是就要去南京,向陛下请去了这靖江王的承袭了。” 朱瞻基深深的看了靖江王一眼,缓缓问道:“若不,留下一个千户所,也好护卫王府。” 朱佐敬脸色一阵,斩钉截铁:“一个不留!王府在桂林,有官府差役看着,府上也有些家丁护卫,安全足以保证。侄儿心中所想,皆是国事要紧!” 朱瞻基不说话了。 靖江王朱佐敬这番话,已经是交了底。 靖江王府是已经不打算再要回广西护卫了。 不然,也不至于说出什么,有官府差役和家丁护卫的话了。 这就是算定了,他朱瞻基拿到了广西护卫这一卫兵马后,就不会再还回去了。 于是,朱瞻基挽住朱佐敬的手肘:“靖江王府,堪为大明宗室之表率!是为朝廷之榜样!” 这夸奖很重。 靖江王朱佐敬心中大定,总算是得到了他想要的话。 连连露出谦逊,开口道:“身为宗室一份,靖江王府时刻不敢忘却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瞻基点头:“待此间事了,我必上书朝廷,为靖江王府叙功!若是一切顺利,届时那南疆,还有一份好处,要许给靖江王府!” 交了兵权,得了心安。 朱佐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南疆得到一份好处。 不由再次露出憨厚灿烂的笑容。 他也不准备深究那什么好处,只要这话是从皇太孙嘴里说出来的。 他们靖江王府这一脉,便至少还能稳住三两代。 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 营帐中的油腻也少了一些。 朱瞻基环顾四周,觉得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太好,便带着朱佐敬、朱瞻壑等人,出了官兵营帐。 待到外面。 朱瞻基方才开口询问道:“柳州离着桂林不算近,靖江王这一路定然是舟车劳累,可曾有了歇息的地方。” 朱佐敬目光一转,连忙开口回话:“来的急切,侄儿心中挂念着叔叔,进了城问清了叔叔所在,便一路赶了过来……” 朱瞻基放出爽朗的笑声,拍在朱佐敬的身上,惊起一片肉浪:“若是还未曾寻到地方,不如去城中广西官府为我留出来的宅院。” 这是亲近之举。 朱佐敬哪敢不从,他早就等着太孙来安排自己了,当即立马点头答应。 稍后,朱瞻基推脱,幼军卫另有军务商议。 便让人领着靖江王朱佐敬,先行去到城中宅院歇息,晚间再做家宴相聚。 朱佐敬当真是无有不从,一一应下。 直到靖江王出了营。 于谦也赶了过来,想张天问清了情况,便到了太孙近前。 “靖江王府这是在自保?” 于谦是知道,先前太孙与广西三巨头酒宴后,对鄂宏大说的酒后胡话,其中便提到了这靖江王府下的广西护卫。 所以,才有此一问。 一旁老老实实跟着堂兄,打算能偷懒几天就偷懒几天,好不去与幼军卫官兵一同操练的朱瞻壑,立马站了出来。 他挑挑眉:“我们汉王府都没有多少护卫,他靖江王府却又足足一位兵马护卫。现在交出来,给我哥用于震慑南疆,还算是个聪明人。” 朱瞻基偏头斜眼,静静的看向朱瞻壑。 朱瞻壑迎着堂哥的眼神,心中不由一跳。 “你还不去与官兵一同操练?”朱瞻基淡淡的说了一句。 朱瞻壑刚要露出求饶的表情,却见堂哥的眉头已经微微有皱起的趋势。 他赶忙冲到前面,雄赳赳的挺起胸膛,学着武人抱起双拳:“弟弟这便去操练,定然不会辜负了哥哥的厚望!” 说完,他也不管他哥的表情,赶忙一溜烟的跑走。 张天在一旁看了一眼。 朱瞻基说:“你去,时刻盯着他操练。若是幼军卫真要出动,到时候寻个机会,将他留在柳州城即可。” 张天点点头,领了命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于谦看着人消失的方向,再次开口:“您不打算将世子送回京师?” 朱瞻基摇摇头:“你是怕我二叔到时候向我问责?如今,这个小王八蛋来都来了,就算是将他送回去,我那二叔也免不了还是要训斥我这个做兄长的。” 于谦轻笑一声:“所以您是打算,就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操练操练世子,也好让他不踏上汉王的……” 朱瞻基的眼神扫过于谦的脸颊,双眼微微垂下:“都是自家人,不过是那口气不顺而已。哪来的什么步子路子的?大明往后武事必然不断,早一些让瞻壑熟悉军伍之事,对他,对宗室来说,都是好事而已。” 于谦点点头,知道自己方才坏了规矩,不该妄自插嘴宗室的事情。眼下,立马改口:“如今已近年关,广西的军政京察,也已经收尾。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 于谦于朱瞻基同龄。 也是个热血青年。 平静的广西,让他觉得毫无施展的地方。 这是属于青年人,独有的躁动。 朱瞻基微微一笑:“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广西,这南疆,看似平静。底下却又该是何等的暗流涌动。” 他站起身,走出大帐,迎着阳光。 “小锦鲤,你要记住,我们来这里,就是要来折腾的,要将这南疆给搅动成一潭浑水。” “等到那个时候,就有我们忙的时候了!” 于谦重重的点点头,轻步上前,落后太孙半步,居于其后。 阳光正好。 太阳高挂天空。 满天阳光,将两个少年人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 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们的羊吃了大明的草【为爱因斯坦会武功继承5k】 广西的天气,终于是渐渐有了一丝变化。 越来越干燥的空气,没有了往日里的湿润怡人。 尽管气温还算融洽,但干燥的空气,却让人很不舒服。 广西三巨头,也总算是从柳州城中走了。 毕竟广西不单单只有一个柳州府,也不单单只有一个桂林府。 广西二十余州府,诸多事务都需要他们去处理。 靖江王朱佐敬却没有做。 如今柳州城中,人人皆知,在广西赫赫有名的靖江王,有个年不过二十的皇太孙族叔。 而且人人都知晓,靖江王尊敬宗室长辈。 唯恐皇太孙安危,更是孝心满满的,将本该护卫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一个不留的统统调到了皇太孙身边。 就挨着幼军卫的军营,驻扎了下来。 幼军卫军营之中,操练永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汉王世子朱瞻壑,短短数日之间,已经像是换个副皮囊一样。 瘦的都没了个人形。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形挺拔英俊的朱瞻壑。 朱瞻基满意的露出笑容,心中更是不由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发挥孝心,等回头将自家老头子也给弄到幼军卫里来。 好好的操练些日子。 众人此时齐聚幼军卫大帐之中。 如今幼军卫的日常操练,都是由中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负责。 但日常操练之细则,却是由日月堂整理而出。 火器与冷兵器的配合应用,火器的深度开发运用。 是如今幼军卫,日常操练最为频繁和重要的细节。 大帐中济济一堂。 朱瞻基坐于上首。 其下,有于谦等少年,也有齐子安等一班武将。 齐子安的脸上笑容很是灿烂。 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每日里操练操练幼军卫的小崽子们,完事了吃上一口太孙做的那种臭烘烘又香喷喷的螺蛳粉。 当真是美得很。 今日,乃是幼军卫操练一旬后的总结日。 齐子安率先开口:“如今幼军卫士气已至巅峰,各营官兵协同能力完善。末将以为,就算是将幼军卫带到九边,纵然开始会有不适,但上过一两次战场,必然是能横扫九边贼子。” 这位都督府佥事,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如今大明各方军伍,地方镇守卫所,要向京师卫所看齐。 京师卫所,要向三大营、皇帝亲军看齐。 而三大营,则是要向九边看齐。 九边。 无疑是如今大明的最强战力。 他们虽然没有三大营、禁军的装备精良,但是他们在生死之间,所积累的杀人技巧,却是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比例的。 齐子安这是无限的太高了幼军卫的实力。 这是自家人的吹捧。 朱瞻基很清醒,并不会因为齐子安的一句吹捧自家小崽子们,就当真以为幼军卫能在九边那等凶险之地,所向披靡。 就算他的真实身份…… 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改变这一现实。 若是当真相信。 便是傻子! 不过如今身处幼军卫大帐,朱瞻基还是笑着露出认同的表情。 于是,大帐内的众人,纷纷开始夸赞起,近期幼军卫的成长和不断增强的实力来。 大帐的门帘,适时的被打开。 早就从京师南下,赶到广西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大帐内,先是对着太孙抱拳施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末尾。 端起面前放着的一大碗凉水,便咕咚咕咚的灌进了肚子里。 他前些日子刚到广西,人还没有坐下,就又被太孙给派了出去,继续南下,直到南疆前线深处。 此时,正是带着太孙想要的消息,又一路不停的赶了回来。 朱瞻基抬抬手,示意在场众人安静下来,好给罗向阳片刻安歇的时间。 等到罗向阳将面前水壶中的水,喝了个一干二净之后。 他再次站起身,走到朱瞻基面前,俯下身子凑到太孙耳边。 片刻之后。 朱瞻基目光一亮。 “当真?” “当真!” “是他们先动的手?” “是!” 罗向阳第二次点头称是。 嘭的一声。 朱瞻基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脸上却是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来人,笔墨伺候!” 于谦眼疾手快,麻溜的站起身,当了一旁取过文书桌案上的笔墨,送到了太孙面前。 朱瞻基赞许的看了小锦鲤一眼,然后接过墨笔,将宣纸摊平,稍作思量便在纸上开始奋笔疾书。 一份公文,顷刻之间,一气呵成。 朱瞻基将手中墨笔稳稳地置于笔山上,对于谦吩咐道:“让人快马加鞭……” 话刚说到一半,他又摇摇头,看向身边的罗向阳:“让锦衣卫八百里加急,让此公文,送至京师,交由陛下亲阅。” 罗向阳甩甩手,接过已经蜡封的公文,再次踏出大帐。 …… 南京城。 如今越发的冷了。 从草原吹过来的冷气,跨过了被大明打造成铜墙铁壁般的九边,迈过了山川大河,抵达了大明朝的核心。 寒冷,让应天府比平常安静了不少。 路上除了依旧南来北往的行商,少见有路人外出。 今日是场小朝会。 皇城殿内,点燃的一个个火盆,散发着暖暖的温度,让殿内不似外面那般寒冷。 朝廷上的文武大臣们,最近过的也很是惬意。 京察快要结束了,出了一些非死不可的蠢货,这一次的京察并没有波及牵扯太多。 军方的声势,已经攀升到了巅峰。 若不是脖子只有这么长,他们恨不得是顶着午门门洞顶,走进这皇城之中。 文官们慑于皇帝是不是的镇压一二,纵使心中有些不满,也不敢说出口。 首辅胡广,如今越发的老迈。 即使是在这温暖如春的殿内,依旧是双手揣在一起,脖子所在厚实的衣领里面。 老人家当了大半辈子的官儿,如今越发的想要回家颐养天年。 可是皇帝需要一个当好人的首辅,所以他的心愿也自然不能得成。 皇帝的身子很健康。 只穿着件薄薄的常服,面甲有些红润的端坐在高高的龙座上。 前些日子,朝鲜王朝新进的一名女子,甚得大明皇帝陛下的宠爱。 那女子面容姣好,纵使是寻遍十年秦淮河,也找不出一人能够比之。 所以,皇帝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但是近日,高坐御座上的皇帝,脸色却有些沉重。 让人摸不准,皇帝到底又因为什么事情,致使心情糟糕。 “有羊吃了草!” 皇帝开口了,一句让人废话。 羊不吃草,难道还吃肉? 大臣们心中有些不满,觉得皇帝这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还不如现在就各自回家,搂着妻妾,为大明朝的人口基数,添砖加瓦。 皇帝却再次开口:“非大明之羊,吃了大明之草!” 皇帝又想北征了? 这是大臣们,此刻心中普遍的想法。 皇帝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份公文,递给身边的太监,示意其交到朝堂上传阅。 皇帝的声音,也再次传入臣子们的耳中:“南疆,交趾前朝余孽的羊,吃了咱们大明朝的草!” “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大明江山,万物皆为大明所有!” “他们的羊,竟然敢吃大明的草。” “朕,当亲诛之!” 皇帝想要亲征南疆交趾前朝余孽? 朝堂上开始窃窃私语。 纷纷揣测着,皇帝是不是也怕冷。 知道这个时候,九边天寒地冻,无法北征。 所以,这才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想要到南边去过冬。 顺带着,镇杀南疆前朝余孽? 至于什么羊吃了草…… 这等小儿梦话一般的理由,谁会信? 谁家的羊不吃草? 又有谁当真能认得出,那只吃了大明的草的羊,是交趾前朝余孽养得羊? 皇帝定然是想要找个舒服的地方过冬! 可是听说,南疆的冬天,也确实气候宜人…… 朝堂上,臣子们开始思量着。 若是皇帝陛下亲征南疆,他们是否能够有幸一道南下。 也好躲过应天府,将要到来的寒冬…… 在这期间。 没有人会认为,在那南疆的大明朝的敌人。当真能给大明朝,造成多大的影响。 此时的大明朝。 耸立在这个世界之巅! “皇帝不可擅动!” “所以这次南疆贼子,朕不打算亲征……” 皇帝的声音,打破了臣子们的幻想去南疆过冬的美梦。 无数人,心中开始鄙视起来。 您当真不乱动了? 前两次的北征,又是谁起的头? 又是谁,身为大明皇帝,冲锋在前? 大明朝的第一平头哥,有脸说自己不乱动? 呸! 吐槽,只能在臣子们的心中发出,没人真的敢放出声来。 朱棣看了眼默默无声的臣子们:“朕是记着你们的谏言,如今就在这皇城之中老老实实的待着。” “但是朕,不能容忍有贼子,欺负我大明朝!” “哪怕是根草也不行!” “如今皇太孙正在广西受罚,身边也有幼军卫日夜操练。” “所以,这南疆贼子,便由太孙去办吧。”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只要您不亲征,万事皆可! 刚刚被皇帝意图亲征的念头,吓到的大臣们,连忙齐齐开口答应。 反正皇帝说的也没有错。 如今皇太孙正好在广西受罚,让太孙去震慑一番南疆贼子,总好过皇帝陛下亲征来的便宜。 于是,就连往日里最是严格,动辄不可妄动兵戈的古板之人,也不由的开口赞同皇帝陛下的圣决。 朱棣看着朝堂上的一只只点头鹌鹑,不由的微微一笑。 “既然诸卿如此推崇太孙,朕便允了诸卿谏言,传旨命太孙领兵讨伐南疆前朝余孽。” 日复一日的在朝堂上打瞌睡的太子爷,微微的睁开双眼,悄默声,乐呵呵的看了老爷子一眼。 老爹之不要脸。 本宫还需再接再厉,继续学习哇! …… 广西。 镇南关。 位于广西凭祥州最南部。 地势险要,一关阻南北。 此时,镇南关内,大军云集,声势浩荡。 幼字旗和广字旗,交相辉映,遮天蔽日。 朱瞻基一身戎装,立于马背之上,行于军阵最前。 守备森严的镇南关上,已经有守备将军,领着副将亲兵赶过来。 在队伍的最后面,有两名官兵,一前一后抬着根木棍。 木棍上,穿着只肥硕山羊。 山羊的身上,扎满了还未拔去的箭羽。 镇南关守备将军一马当先,到了大军面前。 “镇南关守备将军,参见皇太孙!” 朱瞻基抬抬拿着马鞭的右手:“将军多礼了。” 守备将军露出笑容,挥挥手。 身后抬着山羊的官兵,立马是走到前面,将山羊放在了地上。 守备将军身后指着死的不能再死的山羊,沉声道:“启禀太孙,此贼羊,事发之日,已被我镇南关官兵射杀。现交由太孙过目,待太孙确认,我等必将此贼羊,挫骨扬灰!” 明明只是一只羊。 还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羊。 却被镇南关守备将军,言辞烁烁的说成了贼羊。 让人觉着,若是这只可怜的山羊能够复活,只怕当场就要被镇南关守备将军,再杀上三百次。 朱瞻基只是看了眼,羊身上扎满了箭的羊,便看向面前的镇南关守备将军。 他对着城墙上注视着自己的镇南关将士,高声开口。 “镇南关骁勇!” 一句而出,赢得满城喝彩。 “今有贼羊,犯我大明境,食我大明青青小草,实乃放肆!” “虎!” 城墙上,豪迈尽起。 “幸,大明有镇南之悍将,射杀贼羊,护我大明。本宫,必为将士报功!” “虎!” 马背上,朱瞻基神采飞扬。 “今日,本宫告诫四方之囯,凡非大明之人、物,入大明则必守大明之规矩!无允,便是食大明一根青草,亦有大明虎贲沙之!” “虎!虎!虎!” 镇南关,气势陡然一热。 这是一场宣告。 大明朝的皇太孙,在南疆之镇南关,向这个世界作出的最强有力的宣告。 入大明者,皆需尊大明律令。 四方宵小贼子,若有妄动,必遭大明之虎贲镇杀。 大明的声音。 每个人都必须尊听! 哪怕是只山羊! 哪怕只是啃食了大明的一根草。 亦杀之! 这等一往无前的豪迈言论,令镇南关上下一切血脉喷张,恨不得此刻便整顿军备,杀出镇南关去。 皇太孙肯定了南镇关的功劳,也训诫了一番,便领着去,去了镇南关安排的歇息之处。 于谦面带愁容。 从柳州城,到这凭祥州的一路,他都是这般苦着脸。 此时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他不得不开口道:“太孙,我们幼军卫,当真要直接出关南下?” 朱瞻基正在拿着块湿毛巾擦手,见于谦由此疑问,不由歪头:“难道我上万大军,是来这里吃羊的?” 一只贼羊自然是不够吃的…… 于谦眼角抽抽。 可是理智告诉他,身为幼军卫经历,他必须要做出最正确的忠告。 “太孙,大军出动,总得要走完流程。如今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您就领兵出征,不合规矩……” 朱瞻基一瞪眼,污了的湿毛巾,砸在了于谦的身上:“你现在倒是讲起规矩了,在徽州府的时候怎么不讲规矩啊!” 于谦呵呵一笑,拿起毛巾,也擦起了手:“如今这是军国大事,兵戈不可擅动,若是旨意,难免日后生事……” 朱瞻基生气,手上却没了可以扔的东西,一跺脚:“朝廷旨意?等朝廷的旨意来了,镇南关外的羊……镇南关外的贼子,都跑光了!到时候,我那你个小锦鲤的人头,去朝廷交代吗!” 他说着话,眼睛里闪过一抹杀光。 于谦一缩脑袋,耸耸肩,摊摊手:“反正我就是个小经历,也做了规劝,您不听,也没我什么事了……” 朱瞻基站起身,吓得于谦赶忙后退。 他踱着步子:“这叫兵贵神速,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旨意必然是要下来的,到时候让旨意赶上我们,不就补完了流程。” 于谦撇撇嘴。 想了想,数遍历史,几乎凡是说出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这句话的人,大抵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也就是眼前这位,凭着大明朝皇太孙的身份。 才能够直言不讳的说出这句话来。 他看看天色尚早,不由开口问道:“既然您都定了,那如今是继续出关南下,还是做什么?” 朱瞻基撸起了袖子。 “自然是吃羊!”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境之王【二合一求票】 交趾狭长。 便像是一只脚,从广西一脚探进南海之中。 从海岸往西,越是内陆,地势拔高。 无数的山脉连成片,高耸入云的山林,将所有的一切都给遮蔽住。 交趾西南。 嘉兴州以南,与老挝交接之处,连绵的山脉,将两地分隔开来。 进入其中,便能让人分不清方向的山岭,很好的隔绝了两地的通往。 但也天然的成为了,藏匿的最佳之地。 而在嘉兴州往东北方向,跨过三江州,便能到达交趾治所安州府所在。 此处,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近些年来,几乎是成为了交趾前朝余孽,藏身的首选之地。 交趾官府有心抓贼,可奈何朝廷在交趾的官吏、卫所太少。 守卫大城已经捉襟见肘,再要派军出征入山清剿,更是疲软。 若是稍有不慎,更有可能引发各处州府城池,在兵力空虚的情况下,造成恶劣的动乱事件。 嘉兴州南部的山岭之中,就是交趾前朝余孽。 交趾官府一清二楚。 可是却无可奈何。 所以,嘉兴州几乎成为了整个交趾,官员却不想去就任的地方。 此时已入深秋。 纵使交趾所处多雨,在这个时节里,也难见雨水。 山岭却依旧是郁郁葱葱,盖因为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河流,从上游大明境内,奔涌而下,滋润着这片土地。 两山环抱,山谷有河流经过。 数万年的洪水冲击,让山谷之中形成了一片天然的肥沃耕地。 在山腰上,一片平台山洞,有寥寥炊烟,钻进山林之中。 山脚下,狭长的冲积平原,没有任何开垦的痕迹,上面却是长满了已经金黄的稻谷。 上天给了这里,大明百姓做梦也得不到的天然优势。 撒下一粒种,收获满仓谷。 山腰上,不时有人影闪过。 这里没有小孩和老人。 大多数都是健壮的中年男人,他们无不阴沉着脸,露出小腿和小臂,腰上陪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数量不多的女人,白日里就在山下的平原上耕种收获食物。 当夜晚到来的时候。 这些可怜的女人,就会被抗进一个个狭窄的山洞里头。 当她们的肚子开始变大,直到无法满足那些男人的时候,就会被从这里赶走,安置在山外的嘉兴州。 会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们,当新生的孩子降临之后,会被灌输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学识。 当孩子成为了男人,他们会携带着新的一批女人,进入到山岭之中。 周而复始。 嘉兴州此等现状,当可谓交趾之首。 但在整个交趾全境,还有无数的地方,如同嘉兴州一般。 他们都是交趾前朝余孽。 或是居心不良,想要窃取权势利益的大贼。 半山腰的露台上。 少见的出现了一位老人。 老人穿着很是精致,在交趾难得一见的大明锦缎长袍。 一张案几,正被摆放在山崖的边上。 一壶清茶,在一个此处长相最是姣好的女子手上,缓缓的蒸腾出热气来。 很是儒雅的样子。 若是无人说出来,只怕会让人觉得,这是在大明境内,某一处的清流翰林,闲情逸致的登高远望。 但是在老人脸上,盘横着的一道长长的刀疤,则是彻底的破坏了所有的装扮。 这条刀疤,扭曲狰狞的牢牢抓住老人的脸颊。 显得丑陋无比。 只见他抬起双脚,伸出手将鞋袜脱下。 面前正在煮茶的女人,很是机敏的倒上一杯煮好的清茶。 然后赶忙双手抱住老人,那双布满斑驳的粗糙双脚,送入自己的怀中。 老人阴沉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放松和舒适。 他那双布满浑浊的老眼,看向东北方向。 似乎是穿透了层层山峦,跨过了安州府,直入大明腹地应天府。 有一队脸上抹灰的武士,在一名魁梧壮汉的带领下,从山下走了上来。 “胡复南拜见族老!” 魁梧壮汉胡复南,重重的跪在地上,面对着老人纳头就拜。 老人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胡复南,再看向后面跟着跪了一地的武士。 没有挑出有失礼仪的地方。 老人淡淡的哼哼着,轻轻的调整了一下双脚的按压位置。 最后方才,发出粗哑的声音。 “这一次,带回了多少女人。” 山中枯燥,男人多起来之后,无处发泄,便会造成无穷无尽的争斗,产生数不清的流血事件。 胡复南的头重重一点:“三百二十七名适龄女子,现在已经被关在了山下牢笼之中。待调教的顺从了,便可用起来。”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却是毫不将那些可怜的女人,当做人来看待。 而是微不足道,与牲畜无异,可随意关于牢笼之中的货物而已。 老人点点头,双脚稍稍用力。 面前的女人,嗓子眼里低低的发出一道呻吟。然后胆怯的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抱住老人的两支脚背,好让其贴合的更紧一些。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颤,然后才再次开口:“可有什么消息?” 胡复南抬起了头,露出一丝讥讽:“广西出兵了,从镇南关而出,上万兵马如今已至安州府,却不作停留,似乎是要直奔嘉兴州而来。” 老人发出了低沉难听的冷笑声。 桀桀桀。 刺耳之极。 “万余人马?”老人的脸上,同样是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他们难道没有记性?万余人而已,丢进这片山岭之中,连朵浪花也激不起来。” 胡复南开口解释:“听说,这一次是那什么大明皇太孙亲自领兵南下,声势颇为雄壮,军中更有不少火器。” 老人的脚心,在慢慢的磨着,体会着足底传来的细腻。 他微微眯起双眼:“朱棣的孙子?你觉得此次结果会是如何?” 胡复南轻笑一声:“一介黄口小儿,毛都没有长齐!大抵是觉得咱们安南软弱,是个镀金的好地方。若是真的领兵征战,这小儿大可去北边。” 老人连连发出笑声,抬着手拍在了桌子上,惊起一片山鸟扑扇着远去。 “那便知会下去,我们安南的三山五岳,那些在前面的山寨洞府。 他们若是想要吃的饱,穿得暖,有用不完的女人,便给那大明皇帝的孙子,一个苦头吃! 他们若是能当场杀死大明的太孙,老夫亲自送用去一千个女人,给他们享用!” 胡复南重重点头:“族老,回来的时候,我已与不少山寨说过。待稍后,我再派人,郑重告诫一番。” 老人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复南,我有预感。” “大明朝绝不会万世昌盛,他们总是会在刚刚踏上山顶的时候,就会因为自身的原因,而滚落到山脚泥潭之中。” “安南,终究会被我等夺回!” “我们回去的!” 远不及大明内地的狭窄官道上。 一支明军,在因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的官道上拉出长长的队伍。 前不见首。 后不见尾。 前方三十里地,幼军卫中最为精锐的斥候,早已派出在前探路。 后方五里地,已经彻底沦为后勤的广西护卫,牵引着众多的马车,护卫着数量惊人的军需物资,紧跟在中军后面。 幼军卫作为中军。 虽没有往常大明出征时的大将云集。 但也算得上是精锐之师。 先在九边厮杀多年,后有镇守操练中都卫所,现任中军都督府佥事的齐子安,作为此次南征上万大军的主将。 当之无愧。 又有张天等骁勇悍将统领各营兵马,众人操练有度,协同自如。 应对交趾前朝余孽宵小,已是绰绰有余。 朱瞻基一马当先,甲胄在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地平线上连绵的山峦。 有骑兵在两侧呼啸而过,发出阵阵尖叫声。 两骑从远处而来,抛洒血丝。 带着一阵风,亲兵朱秀、孙安,到了近前。 长刀搭在肘间,一带而过,将刀身上的血水擦拭而去,还刀入鞘。 两人冷着脸,无声汇入行进的军阵之中。 于谦坐在马背上,脚底用力蹬着马镫,两腿死死的夹着马身,屁股微微的抬起。 这是在他的双腿磨出血泡,苦不堪言之后,齐子安教会他的御马姿势。 他见两人回阵,稍稍扭动了一下僵硬如铁的腰,皱着眉开口问:“可是贼子在打探我方军情?” 朱秀冷哼一声,点点头:“三两宵小贼子,装扮成交趾百姓,妄图刺探军情。不过,现已解决。” 于谦闻言,微微点头,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自从大军南出镇南关后,他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担心此次南下清剿那些,纵容山羊啃食大明青草的,前朝余孽会给大军造成什么伤亡。 于谦心中暗自挣扎,最后还是轻声开口:“加派斥候,前出五十里,沿途建立据点,留下记号。左右展开三十里,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朱秀有些迟疑,于谦虽然只是幼军卫经历,但在军中地位却非等寻常,太孙一直颇为看重。 可是,于经历要军中斥候,将探查宽度展开到三十里,却是有些过于紧张。 朱秀小声开口:“如此安排,至少需要三支百户。展的太宽,若是斥候出现危情,中军恐难救援。” 于谦一瞪眼,看了一眼纵马在前的皇太孙,他压着声音对朱秀说:“太孙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不行,就往后面的广西护卫调派斥候过来。他们也是操练多年,总不能真的就做了后勤的事情!” 朱秀无奈,同样是看了看最前面的太孙,最后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拉动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向着后方广西护卫赶了过去。 于谦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去的朱秀,压着心中的担忧,一提缰绳,赶到前面的太孙身后。 朱瞻基的脸上露着微笑,独自统领上万大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已经在想象着,自己率领着这些大明虎贲骁勇之士,扫清盘踞交趾的前朝余孽。 届时。 大明南疆,独留他这个南境王者的威名! 南疆,将因他,而万年臣服! 于谦干鸭子般的声音,刺入朱瞻基的耳中,打破了他的幻想。 “太孙,数万大军,携带诸多物资,且有马不停蹄,前方不过百里便到了交趾前朝余孽盘踞之山岭,还需谨慎小心才是……” 于谦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言语显得中和一些,生怕惹得正在热血沸腾的皇太孙不高兴。 朱瞻基回头,疑惑的看向于谦:“小锦鲤是觉得我过于自大了?” 于谦选择性的无视了那个怪异的称呼,摇摇头:“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觉得,离着敌人越来,便越要小心才是。此处上万大军的生死,太孙的安危,不是那些交趾前朝余孽能比的。” 朱瞻基拉住缰绳,让马速降低下来,他也不气,缓声开口反问起来。 “你觉得广西护卫押送的东西都是什么?”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亲自领兵,冲杀在前,与那些交趾前朝余孽作生死搏斗?” “亦或是在担心,我们这上万人马,会陷入到那连绵不绝、遮天蔽日的南疆山林之中?” 于谦是个读书人。 即使现在身为幼军卫经历。 他也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个纯正的读书人。 所以,这军阵之事,他不懂。 于谦很有觉悟,皇太孙能文能武,那是因为人家是皇太孙。 他于谦,始终都只是个读书人而已。 现在见到太孙这般询问,他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不谈。 朱瞻基提着马鞭,侧过身子,点点于谦的肩膀:“年轻人,往后要多看,多听,多学。不然,午门后头那个小房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于谦哑然,心中无语。 再次盘算着,他和太孙之间,到底是差了几岁来着。 大军持续前行。 沿途,探前的斥候,和游走两侧的骑兵,身上开始积攒越来越多的血气。 渐渐地,就连官道边上,也开始有尸体出现。 远山映入眼帘,逐渐放大。 终于,当林叶嗦嗦声传入耳中的时候。 大军听了下来,中军和后军,开始汇拢到一起。 广西护卫承担了安营扎寨的任务。 就地取材。 锋利的斧头,砍倒了一颗颗粗壮高大笔直的林木。 削去杂枝,切割成同等长度的林木,被放入到挖好的土坑之中。 四座三丈高的木制哨塔,是最先被搭建完成的。 围墙,也渐渐成型。 这是大明标准的,大军长期驻屯的流程。 当天色渐晚,一座简易的军营,已经磐恒在交趾嘉兴州西南部连绵山脉边界。 军营中燃起了灯火。 广西护卫正在埋灶做饭。 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不时的传来尖锐的惨叫声,伴随着重物砸地的声音。 那是军中斥候,在林中清除奸细探子,造成的动静。 有精锐斥候,在提前吃完食物后,再次翻身上马,鱼贯出营,向着来路奔赴。 这是要赶回安州府,通报大军已经正式达到预定地点,安营扎寨的消息。也是要求,交趾官府,准备好大军后续所需物资,并派遣官兵押送护卫。 另有骑兵,则是会绕过安州府,赶回镇南关。 在镇南关,已经集结了桂林右卫、南宁卫两卫,上万兵马,只待交趾传来求援的消息,便会当即挥军南下。 星月临空之时。 嘉兴州南境,大明军营之中,肉汤菜饭,已经做好。 正是这时。 一支十余人的队伍,借着月色,悄无声息的进入军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曲入山林【二合一】 中军大帐内。 刚刚人去帐空,独留皇太孙一人,现场有些狼藉。 隔断后面。 朱瞻基整个小腿漫进水桶中,感受着热量从足底传遍全身,脑袋里思索着先前的晚间军事会议。 针对如何清剿,那些躲在交趾大山里头的前朝余孽,他心中大致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 躲山里,他学过。 清剿,他也学过。 得益于那些年,优秀的少年军事教育…… 游击与反游击。 这是基本常识。 就如同村头的小孩,拿着最心爱的笔直的棍棍,三两人一组就能自然而然的,搭配出一个最为简单的进攻、侦查、活力组合。 想着想着。 朱瞻基觉得自己有些思念南京城。 里的秦淮河畔。 朱瞻基从水桶里头,抄起湿毛巾,双手一扭,拧干水分,噗的一下盖在了脸上。 (这事我干过……所以……他也得干!) “太孙!” “有女人!” 正在想着,为什么鼻子里会有一股别样味道的朱瞻基,耳朵里钻入小锦鲤的声音。 “恩?” 朱瞻基嗯了一声,仰着的头一回。 啪叽一下。 先前盖在脸上的毛巾,咣当又重新回到了水桶里面。 于谦愣了一下。 那毛巾的款式,他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得很是清楚。 似乎…… 是营中制式擦脚布…… 太孙又这等癖好? 朱瞻基明显的,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大凡是全高权重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秉性。 脸皮厚! 他脸色正经,沉声问:“营中哪里来的女人?” 于谦发誓,他刚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到,太孙的眉角猛的一抬。 他的脸上多了些古怪,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该怎么称呼。 最后,于谦只能是闷着头又从大帐后面走到前面。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唐赛儿嘴角含笑,静静的跟着于谦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的五彩斑斓,似乎是要将这个深秋,装扮成春天。 但是她的脚下,却是站满了尘土,裤腿上也点缀着不少的泥点。上身,精致的衣服上,也挂了枯枝烂叶。 显然是一路跋涉。 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自从柳州城一般,他算是彻底清除了。 若是一个女子会武功的话…… 那身段! 那姿势! 那持久! 他赶忙淡淡的扫了旁边,突然变得有些碍眼的小锦鲤。 于谦一缩脖子,默默的抽了抽鼻子,姗姗离去。 前面,传来嘭咚的关门声。 然后就是幼军卫经历,大声呼喊下令,营中官兵务必远离中军大帐,不得靠近半步。 朱瞻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忽然,他又觉得小锦鲤,眼下的官职是不是有点低了。 唐赛儿有些拘束,也有些尴尬。 外面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心跳在加速。 脸上也越发的滚烫起来。 身子没来由的,就想要靠在什么地方上。 为了缓解这份不知名的感觉。 唐赛儿轻咳了一声,小声开口:“胡破明要对你们下手了,他在集结躲藏在山林里的山寨头目,要聚合力量围剿起来。” 听到说的是正经事。 朱瞻基稍稍压下心中,因为天气而引发的燥热。 他微微皱眉,不是因为交趾的前朝余孽,在可笑的准备着围剿大明官兵。 “破明?”朱瞻基嘲讽着轻笑了一声:“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谁给他们的自信?还有,这个胡贼,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皇太孙的外套已经在问话之间,一件件的脱了下来。 浑身的肌肉如雕刻一样。 唐赛儿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无奈的叹息一声,默默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胡破明是原来安南胡氏王朝的旁支。胡氏灭亡之后,直系被尽数诛杀,胡破明便成了胡氏辈分最高的,于是就躲进了深山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纠结前朝旧人。” 朱瞻基:“他想要做什么?” 唐赛儿撇撇嘴:“自然是想要夺回交趾。” “夺回交趾?”朱瞻基再一次的嘲笑起来:“这里是大明的交趾!自春秋战国,便归属中原王朝!他一胡贼,哪来的脸要夺回交趾!” 这种上诉数千年的瓜葛,唐赛儿没法去解释。 她轻轻摇头:“我来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他们在做准备。你虽然统帅上万精锐,来势汹汹。可胡破明他们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在家国仇恨下,你们未必真的能剿灭了他们。” 朱瞻基哼哼了一声,没作答。 稍稍迟疑了一下,重新捞起桶里面的毛巾,再次拧干,将双只脚从水桶里抽了出来,擦拭干净。 水桶拧到了一旁角落里,似乎是没有时间倒掉。 做完这些事,朱瞻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 又给唐赛儿倒了一杯水,送到了跟前。 看着唐赛儿脸色红扑扑的,朱瞻基是觉得对方应当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热得。 重新坐下后,朱瞻基才再次开口:“前面的山林里头,有多少人,装备如何?” 唐赛儿看了眼正经说事的男人。 悄无声息的皱了皱眉。 然后才缓缓开口:“若只是胡破明那里,不过数千人。可战之人大抵不过三千左右,兵械粗糙。但若是将山林里的各方都加起来,却也不比你们这里的官兵少。” 朱瞻基偏过头:“才万余人马?” 唐赛儿再次皱起眉头:“我劝你还是不要这般轻视胡破明。他们多年藏身山林,熟悉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溪流。” 朱瞻基依旧是轻笑着,站起了身。 “啊……” 军营之中。 回荡着一道娇柔的惊呼声。 守在中军大帐外数十步外的值夜官兵,纷纷在将校的命令下,默默的背过身。 中军大帐中。 像是初春降临。 一场春雨伴随着春雷响彻大营。 在厚实细腻的泥土下。 有一颗种子,在雨水的滋润下,逐渐的发生着变化。 它在膨胀。 在不断的吸收着所有的养分。 当前戏做足了之后。 他冒出了嫩嫩的芽尖,也开始向着泥土伸出扎根。 芽尖不断的调整着在泥土中的位置。 开始逐渐的破开上方的泥土。 在一道轰鸣的春雷里。 芽尖终于是从泥土中钻了出来,在温柔的水汽中不断的舒展着腰身。 叶子长了出来。 花朵绽放了开来。 一只蜜蜂从远处飞来,落在花朵上,又在一道春雷之中,扑腾一下飞起。 溅起一片清晨里的花露。 溅射的到处都是。 万物归于平静,森林里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这一夜。 幼军卫并着广西护卫,上上下下,几乎是一夜未眠。 他们很是疑惑。 为何在这深秋的日子里,会有这般闹人的春雷滚滚。 上万大军,很是默契的,将一切归结为交趾这里的怪异天气。 当朱瞻基揉着腰,从中军大帐里走了出来后。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除了必须的护卫大本营的官兵,其余近八千官兵,整齐的阵列在营中校场上。 兵贵神速! 这是朱瞻基与齐子安等军中将领商议之后,敲定的最终方案。 所有人都清楚,自从皇太孙领兵前往镇南关开始。 交趾这边的前朝余孽,便已经是得到了消息。 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统帅着上万兵马,不会简简单单的,只是为了到南疆耀武扬威的巡视一番。 从皇太孙今年一整年的动作来看。 必然是要在南疆起武事的。 交趾上下,早已准备就绪。 各地本就数量不多的官兵,集中在各座大城里,好拱卫住大明在这里的政权中心。 而交趾的前朝余孽,也在做着准备。 他们同样清楚,自己是大明的敌人。 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目的。 于是,双方都在做准备。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场战争,是在做足了准备之后才进行的。 所有的战争,都是带着突然性爆发出来的。 就算是大明太祖爷的历次北征,如今皇帝陛下的两次北征。 又有人,敢说都是做了十全准备的? 若是当真如此,大可方双互通消息。 你若是比我先准备好了,那我就投降得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朱瞻基才会决定,在抵达交趾嘉兴州南部后,在建立起大本营之后,便要兵贵神速,立即进攻清剿交趾前朝余孽。 毕竟。 大明朝冤死在交趾前朝余孽山羊腹中的青草,已经等了许久了! 这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中军大帐内,门帘后头,唐赛儿满脸春色,却没有走出去。 大军出征有很多的讲究。 例如,不能有女子出现。 这会坏了大军的杀气。 同样的不讲道理。 战争的胜负,什么时候和有没有女人有关了? 不过,唐赛儿还是严格的遵守着如今的这些规矩。 她在慢慢的接受着,天下正统的各项规矩。 中军大帐前的台子上。 朱瞻基穿着件玄黑甲胄。 没有金光灿灿,也没有大红顶羽。 那样虽然风骚,但却容易在战场上招来冷箭。 没有过多的战前鼓舞,朱瞻基简简单单的抽出腰上的长刀,斜指苍穹。 “大明威武!” 简单的一声咆哮。 便将整个军营点燃起来,上万官兵,无论是否在今日出战,皆是附和着咆哮起来。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齐子安发出一道长长的呼啸。 拔刀出鞘,直指营门外。 大军瞬间开动。 广西护卫分成两队,作为前、后军,为作为主力的幼军卫保存力量。 有穿着与唐赛儿差不多的少年人,走在他孙身后。 这是当初在中都,派到唐赛儿身边的日月堂少年。 如今,跟随唐赛儿在交趾多日,此次则是作为向导指路。 大军舍弃了战马。 交趾的山林之中,并不适合骑兵存在。 步行是最为快速的解决办法。 在中军正中。 朱瞻基身边,是一圈亲兵。 数度要以死明志的汉王世子朱瞻壑,终于是得偿所愿的成了朱瞻基的一员亲兵。 对于朱瞻基来说,这是无奈之举。 他若是不带着这混蛋玩意,指不定对方就要偷偷逃出去。 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更是连救援都来不及。若是这样,还不如带在身边来的更安全一些。 作为前军的广西护卫一部,装备的皆是短枪、长刀、强弩。 他们已经在将军们的统帅下,率先冲入了交趾的山林里。 没有预想之中会于敌方探子的厮杀发生。 昨晚一夜间,这片近在咫尺的山林里,已经发生过无数场生死搏杀。 直到此时,山林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中军和后军,也相继踏入这片必将血流成河的连绵山林之中。 在大本营的哨塔上。 有歌声飘进山林里。 其间荡气回肠,尽显豪迈。 那是秦风无衣。 已经被万民烂熟于心的诗歌。 那是唐赛儿在高声歌唱,为大明官兵壮行。 她没有随军出征。 昨夜。 在那个男人的无数次征伐之后。 她无力的选择了缴械投降,选择了服从对方的命令。 一踏入这片无尽的山林后。 朱瞻基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忽然一黯,许久之后视线才渐渐恢复。 密不透风的林中,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 很不好走。 走出的每一步,都会带起一片腐殖质,挥发出难闻的气味。 林中很安静。 除了近万大军的脚步声,兵械的碰撞声,便再无其他的声响发出。 “据此往前五十里,有一座山寨,原是前朝余孽盘踞。今日他们在暗中串通,在调动人马,所以就将这最近的山寨给清空。可作为太孙中途休整之地。” 这是年轻的向导在开口说话。 朱瞻基微微点头。 他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交趾的前朝欲孽。 如今大明军威正是最鼎盛的时候,在这片天空下,举世无敌。 没有人会傻到,相信凭借一座小小山寨,就能够抵挡住大明官兵的进攻。 后撤,汇聚各方力量。 让大明军队,陷入深林之中。 他们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优势,然后借此一举覆灭所有的明军。 朱瞻基乐得这样。 于其一处处的找上前朝余孽,一次次的发起清剿。远不如等到所有的敌人汇聚到一起,一举定乾坤。 【高效】 皇太孙的日常准则之一。 于谦在一旁满脸愁容:“都到了如今了,太孙您还不打算说要怎么做吗?” “自然是全杀了完事!” 太孙还没有开口,一旁的齐子安沉声回答。 朱瞻基闻声笑出声来。 于谦一脸的无奈,忍不住跺跺脚。 逗弄了一番于经历。 齐子安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太孙,然后对于谦解释道:“于经历,若是本将想的没错,太孙是刻意要此处贼子集结起来的。” 于谦茫然:“为何?分而化之,我军不是会少些伤亡。” 齐子安摇摇头:“分而化之,我军就不会出现伤亡了吗?我军之优势,在于操练有度的军阵,在于进攻的强度,在于兵械的压制。同样的环境下,我军必须寻求发挥最大的优势。” 于谦有些茫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如今的他还稚嫩,便是仕途也方才起步,更何况是从未经历过的战争? 前面的朱瞻基回头,淡淡开口:“你就不要和他解释这些了,这位未来可是要入内阁的。” 齐子安愣了愣,不知道这是太孙的许诺,还是开玩笑。 他嘿嘿一笑,伸手拍拍身边的于谦肩膀,然后迈向前方安排诸般军务。 短暂的讨论之后,大军再次陷入沉寂。 无声之中,向着越发难走的山岭深处前行。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起风了【二合一】 第三日。 近万大明官兵,已经在密不透风的山林里,艰难的跋涉了整整三天。 三日时间,大军至多走了百来里的路。 这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像是迷宫一般。 若非有跟随唐赛儿多日的年轻向导,昨日就已经迷失在这片大山里了。 燥热,让所有人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身上的汗水,紧紧的咬住衣袍,黏人难受。 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 热。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在这片山林中,还有比闷热更加让人受不了的事物。 无处不在的蚊蝇昆虫。 只要稍稍停下片刻,便会浑身爬满蚊虫。 稍微一个不注意,暴露在外的皮肤,就会出现一个硕大的血包。 军中已经下达了最为严厉的军令。 任何人不得将皮肤暴露在外。 朱瞻基的脸上罩着军中提前准备好的面纱,站在山谷河道旁的山洞口。 一众文武聚在旁边。 远处,在军中斥候的戒备下,大多数的官兵,沉默的脱下军靴,撸起裤脚,站在河道下游,想要让凉爽的河水,带去身体里的燥热。 水到半腰。 人能过河,但大军的物资从这里却是过不去的。 有军令官站在岸上,沉声呵斥着,将这些下水的将士给喊了上来。 这片山岭中的河水里,谁也不知道,究竟都会有些什么东西存在。 有官兵,刚刚从水里爬上来,小腿上就已经是钻满了一条条黝黑的蚂蟥。 军令官低低的咒骂了一声,拿出火折子吹燃,赶忙跑过去。 火折子在蚂蟥身上一点,然后眼疾手快的伸出另一只手,准准的一拔,带出一道血线。 做完了这一切,军令官阴沉着脸,抬手重重的抽在官兵的后脑勺上。 这是一个弃笔从戎的士子。 军令官却是照打不误。 幼军卫中,没有文武之分,也没有官阶之分。 唯有军职尊卑。 上级将校军官,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利。 挨了凑的年轻官兵,红着脸,底下了头。 不是愤怒。 而是在懊恼自己,为何这么多人,偏偏就他一人被蚂蟥钻了。 河道里的闹剧,很快就结束了。 河道边的平地上,架起了一个个小火堆。 交趾已经数月未曾下雨,空气干燥无比。只要将山中的油松砍倒,便可当即用来烹煮热水、食物。 而军中后勤自带的山泉水,正在锅里等待着煮沸。 朱瞻基静静的看着眼前正在休整的大军,没有插手的打算。 身后的山洞里传来脚步声。 于谦和朱秀,带着一队斥候,探洞而返。 于谦、朱秀二人,到了太孙身后,默默抱拳一礼。 于谦看了一眼身边的不良少年。 朱秀翻了个白眼,小声开口:“回太孙,此洞于之前的几处山寨一样,皆有人迹存在。如今,一应物资也都搬走了。” 朱瞻基微微点头:“水源呢?” 朱秀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回答:“洞中的暗流水源已被污染,我军无法使用。” “可曾查到离去方……” 话还没有说完,朱瞻基便闭上了嘴。 这几日所有发现的踪迹,都在表明,交趾的这帮余孽,都在往大山深处汇集。 他们的计谋很拙劣。 就是要将大明军队,拖死在这茫茫大山里。 而朱瞻基,也是打定了注意,要寻求与对方一决胜负。 双方心知肚明。 果然,朱秀开口:“所有的踪迹,都在往南。” 于谦适时插嘴:“我军已经疲惫不堪,这短短数日,已有近百人非战撤回大本营。若是再不寻求一战,我军只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齐子安刚刚安排完军务,走了过来,闻声当即开口。 “太孙,末将现在在担心,对方会乘我们身处此地,会绕道钻出山岭,凭借集结起来的人马,席卷大本营。” 朱瞻基脸色如常,心中却早已担忧不已。 他是这支大军的核心,纵使千难万难,身为主帅的他,也不能暴露出一丝的担忧和紧张。 到这个时候。 朱瞻基已经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有些简单了。 交趾前朝余孽,选择了疲敌策略。 而他只是想着,当所有的敌人都汇聚在一起,就是决战的时候。 可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会一避再避。 河滩边上,躺满了疲倦的大明官兵。 军务最重的斥候们,几乎是没有片刻歇息的机会。 眼前磐恒着的这条崩腾着的河谷,就像是一道天堑。 忽的。 正盯着流水不断的河道,朱瞻基眼前一亮。 他叫过来年轻的向导。 “这条河流有多长?走向如何?” 向导以为太孙是要寻找河道浅滩,寻求渡河的地方。 当即如实回答:“回太孙,这条河流方向,自西北往东南,下游十里地,有浅滩可让大军渡河。再有数十里,便可抵达敌军所在。” 朱瞻基摇摇头,脸上露出笑容。 他已知晓,这条河大抵是从云南那边过来的了。 这样的话…… 这条河,便几乎是横穿了这片山岭。 如此。 足以! 他抬头看天,再看向山顶上的树梢。 今日无风。 树梢挺立。 他抬起了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中并没有羽扇,亦没有纶巾。 唯有沾满污泥的军袍甲胄。 难免有些失望,朱瞻基摇摇头长叹一声。 齐子安等人不解,不由开口询问:“太孙……休整完毕,是否去下游渡河?” “渡河?” 朱瞻基声音中带着疑惑,再次摇头:“将士疲惫,今日大军停下来,在此地休整。下令,让对岸的斥候回营。” 齐子安一愣,他心中同样着急,连着几日不见一名贼子。近万大军的生死安危,这份压在肩上的重担,让他心急如焚。 此时,听到太孙说不走了。 不由急忙追问:“此时天色尚早,若是用来赶路,应当还能走出二三十里路。才又两日,便可与敌军接触。为何……” “等!” “等?” “等风来!”朱瞻基重重的点头。 武侯旧故? 在场众人不由愣住。 心中却是在想着,太孙会不会也要学着武侯,在这交趾,来一次七擒敌酋。 朱瞻基没有再多更多的解释,当即下令:“令,大军安营扎寨,全军休整。待南风起,便是我军大胜之时!” 诸葛借东风。 本宫借南风。 杠上开花! 齐子安还想多问,但见太孙脸色坚定,无奈的摇摇头,站到了高处,高声下令。 似乎是想要借呼喊,宣泄心中的焦急。 大军闻声而动。 传来阵阵低沉的欢呼声。 所有人,赶忙行动起来。 想要做完所有的事情,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群山环绕。 交趾前朝胡氏余孽,盘踞之处。 河谷滩涂上,人群拥挤,摩肩擦踵。 一顶顶的帐篷,已经搭建好数日。 一箱箱的货物,被放在营地最中间的位置。 现场有些混乱。 各个往日里互相仇视的势力,只不过是因为来自大明的压力,才聚集在此。 争斗,自然是时有发生。 原因却几乎大致相同。 女人! 胡氏旧朝的胡破明等人,为了笼络这些人,将所有的女人,都贡献了出来。 这里的男人很多,女人很少。 为了一个女人而发生争夺,成了最为常见的事情。 无论白日还是黑夜。 这片滩涂地上,时时刻刻在发生着争斗。 也时时刻刻,回荡着女人的呻吟和哀嚎声。 相较于山下的混乱和嘈杂。 山腰上,却很是安静。 各方势力最为精锐的麾下,驻扎在半山腰上,与山下的炮灰有着明确的分界。 胡破明的脚,依旧是被一个女人包裹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这具苍老的身躯,感受到一丝丝微薄的热量。 在他的面前,是数十位各方势力的首领。 这些人皆是长相凶狠。 每个人的手上,都站满了鲜血,身上背负着无数条的性命。 然而,他们在胡破明面前,却显得很是恭敬。 这个似乎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掐死的老人,却让他们底下了高昂的头颅。 交趾前朝就是胡氏。 而胡破明,则是现今仅存的胡氏最为年长的族老。 整个交趾有心复国之人,必须要承认胡破明的地位。 而那些旧朝的死忠之人,更是愿意为了胡破明献出生命。 胡破明听着山下的吵闹和争斗,一直微微的皱着眉头。 他需要山下那些炮灰,作为与明军接触的前锋。 他需要用这些人的性命,来拖垮、拖死明军的主力。 所以,他不得不保持着最大的克制力。 “刚得到的探报,明军如今已经停了下来。” 这位开口说话的,原先的势力,正是如今被明军占据的地方。 胡破明还未开口,又有人出声询问:“此地距离明军,不过五六十里,他们难道不是要找到我们,寻求一战,为何要停下来?” “安南地势得天独厚,明军又如何能适应,大抵是已经精疲力尽了。对方无奈,才会想要借此休整恢复。” “胡族老,明军要寻求与我等一战,难道我等便真的要与对方摆开阵仗,打上一场吗?” 被提问的胡破明,看向对方:“山下的人,这些日子似乎都放纵的太过厉害……他们都是熟悉这片山林的,该是时候,利用这片上苍赐予我们的土地,削弱明军的实力了。等到明军士气全无,疲惫不堪之时,便是我等领军,全歼对方之日!” 胡破明决定要对明军下手了。 前些日子的安静,一方面是为了收拢各方势力,另一方则是为了让明军能够更加深入这片山林。 众人听到胡破明的决定,当即纷纷浮出笑容。 这些日子,虽然玩够了女人。 但是他们手中的刀剑,却还是饥渴难耐。 唯有明军的鲜血,才能抚平手中刀剑的渴望。 胡破明交代清楚,便不再多留。 一旁的胡复南接过场子,开始与各方势力商定,各自派出多少人,去削弱明军的兵力和士气。 …… 起南风了! 半岛上,一股南风,从远洋刮了过来。 这股南风,是在夜晚里挂起的。 强劲的风力,让山间的油松,整齐的向北倾倒。 整个山谷中,不断的发出呼呼的嘶吼声。 朱瞻基让人举着火把,自己的观察着火焰的倾斜角度。 然后,他伸出手高高举起,感受着风中的湿度。 很是干燥! 从远洋而来的南风,到这片山岭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的水汽。 “风起了!” 站在风口的朱瞻基,静静开口,声音被风刮着吹出去一大截距离。 在他的身后,齐子安、于谦等人刚被叫醒。 听出太孙语气中的喜悦,齐子安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好几日没有露出的笑容。 “太孙等的风来了,我军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前进了?” 子夜的时候,军中斥候,已经在军营周围,诛杀了不少的敌军小股势力,互有伤亡。 敌人已经开始了试探。 也在施行着倦敌策略。 朱瞻基又一次的摇头:“为什么要去找敌人?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对方过来不好吗?” 若对方不是皇太孙,齐子安几乎就要开喷了。 喷完,就会拔刀相向。 朱瞻基看着明显有些上火的齐子安,淡淡开口:“将军中所有斥候派出,南下。下令广西护卫,将河对岸的树木全都砍倒。就在这片河滩上,建造阵地。” 齐子安咬咬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满天呼啸着的南风,然后深深的看了皇太孙一眼,重重点头。 “末将这就去安排!”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说话,便抱拳离去。 于谦一脸迷茫:“这……” 方才太孙的话,他听得很清楚。 但是于谦又在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问题了。 等着敌人过来? 难道那些交趾前朝余孽,脑子都瓦特了? 对面的想法,明明白白的摆在台面上,就要是拖着,累垮大明官兵。 敌人怎么会傻傻的,赶过来与大明决一死战? 朱瞻基走到于谦的身边,微微一笑,抬手轻轻的拍拍对方的肩膀。 “多看,多听,多学!” 声音,被一阵风刮走。 于谦几乎是听了个寂寞。 齐子安的动作很快,令行禁止。 只不过一刻钟之后,营地中便已经集结了众多斥候。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却看不出里面都有些什么。 齐子安低声的说着些什么,这些斥候立即露出坚决的表情。 所有人无声出营。 乘着夜色,接着微弱的月光,向下游十余里处的浅滩赶了过去。 等这些人跨过了河,立马原地分成两队。 各自沿着河岸,向着上下游奔赴。 他们接到的军令很是严苛。 两队人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走出设定的距离,抵达预定的位置。 被南风刮来的乌云,遮挡了大半的月光,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就让这里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空旷的河滩上。 深深的埋着数十根送木棍。 木棍上。 一具具的尸体,被钉在上面。 面朝南方。 自半岛上的这场南风挂起,已经足足过去了一天两夜。 风一直在刮。 这两日,明军很是疲累。 几乎没有片刻安歇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或是突然冲杀过来。 昨日一整夜,整座营地就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胡破明的计谋,按照设想成真。 一群顶着黑眼圈的大明文武们,站在河滩高地上,愤愤不平的望着对岸。 那河滩边上的壮观景象。 就是他们愤怒的结果。 朱瞻基的脸上同样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的困倦。 歇息下来的官兵们,并没有觉得什么。 军中的将领们,却已经是纷纷急火攻心,恨不得这个时候敲晕了太孙,然后领兵继续南下,杀尽那些躲藏起来的敌人。 “这里,将会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为了安抚那些不明真相的中层将领,朱瞻基坚定开口。 齐子安在一旁附和:“算算时辰,他们差不多已经动手了。只是不知……” 朱瞻基回头看了一眼齐子安:“必然功成凯旋!” “届时,无论他们,还是你们,都是大明的功勋之臣!” “待回到应天,我亲自为诸将请功!” 太孙的鼓励和激励,明显起到了安抚中层将领们的作用。 而在远离中军的南方。 一望无际,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里了无人烟,道路不同。 大明朝年轻的军中斥候们,从踏出第一步开始,便一直没有停下来。 他们身上的衣袍,已经破败不堪。 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永远的留在了来时的道路上。 又是一条河流,横在斥候们的面前。 同样年轻的总旗大人,举起手向下一压,身后的斥候们立马无声的半蹲下来。 一份被细心保护在胸口的行军图,被总旗从怀里掏了出来,继续小心翼翼的放在腿上,平摊开来。 总旗还没有开口。 年轻的斥候,已经是伸出了手,点在了行军图上的某个位置。 “我们在这里!” 总旗抬头看了眼手下的兵。 总旗是从京师诸军之中遴选进幼军卫的,是军户,却在九边多年。 而眼前的这个兵,只不过才入军中半年而已。 他原是大明朝的士子,如今却已经与所有人一般无二。 这样的士子兵,在总旗麾下,还有好几个。 现在都是好兵。 总旗看着自己的兵,赞同的点点头:“太孙定下的位置,可是这里。” 这是在考校。 看不懂行军图的兵,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将军。 年轻的士子兵,目光在行军图上扫过,伸出手比划了几次后,重重点头。 “已经到了太孙要求的位置!” “既然如此,便按照太孙的军令,开始动手吧!” 总旗沉声开口,然后率先取下一直背在后背上的包裹。 一大包黑色粉末,被总旗轻轻的取了出来。 扑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经过日月堂工科改良之后的火药! 在场的数十名斥候,已经紧随总旗之后,将各自包裹中的火药取了出来。 “操练了无数次,都该知晓怎么做!” 总旗喊了一嗓子,然后便开始砍伐周围随处可见的充满油脂的油松。 不多时,一小堆的树枝树叶,便出现在总旗面前。 一大包的火药被拆开,均匀的倒入柴堆中。 与此同时。 周围,每隔数十步,便有一个掺和了火药的柴堆成型。 当数十个柴堆,摆开一里路有余。 柴堆之间,也有火药连接。 总旗长出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河流,然后看向自己的兵。 “你们先去河里,等我!” 斥候们无声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的看向总旗大人,注视良久之后,方才缓缓向着河滩撤离。 听着身后越来越远,总旗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火折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山林,将点燃的火折子丢进面前的柴堆中。 火折子在柴堆的缝隙里,不断的下坠。 有火星闪过。 火折子砸在柴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终于,火折子落地。 空气在这一瞬间,几乎是凝固了。 时间,开始出现了错乱。 一瞬间,纪元流逝。 总旗的脸被橙黄的火光照亮。 然后轰的一声,整个柴火堆,从最底下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火焰,整个的包裹起来。 噼里啪啦。 充满油脂的油松,瞬间就被点燃。 柴火堆两侧的火药引线,也在一瞬间被引燃,开始向着两端,飞速奔袭。 成了! 总旗感受着身后,不断刮着的南风。 赶忙转身,不敢耽搁。 当总旗跑到河滩,冲进河水中的时候。 他们眼前的这一整座山,都已经被滔天的火海给笼罩了起来。 整座山,像是盘古手中的一支火把。 巨大的轰鸣声,一阵阵的从山上传来。 火焰被风吹着,整个向着北方一面倒。 然而,灼热的气浪,还是一股股的冲向河面上。 无数的灰烬,从山林里升腾起来,在空中狂卷着飞舞,飘向四方。 整个河面,在眨眼间变成了一条黝黑的墨河。 总旗与所有的兵,每个人的身上,同样是站满了黑灰。 热浪,将他们的脸颊灼烧的通红。 致使他们不得不一次次的深吸着热气,将整个人埋进河水中,河水没过头顶。 等到胸肺中的空气消耗干净,才会再次钻出河水,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洗净干净的热气,钻入河水之中。 周而复始。 不过,每一次从河水中站起。 他们的双眼都是瞪的大大的,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漫山火海,时刻专注着这片火海的走向。 这一刻。 眼前的场景,就好似是九天之上老君的炼丹炉,再次被打翻,落入凡尘,掀起了连天的火海。 “看!火在往北边走了!” 一颗颗脑袋,再次钻出河面之后,一名斥候,满脸兴奋的伸出手,指着眼前正在向北边烧过去的火海。 总旗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一开始他们听到太孙的安排后,纷纷怀疑,这些还长得好好的树,怎么可能会被烧着。 可是现在,这片火海却是实实在在的出自他的手上。 有火星子,从像是沸腾了的山林火海中飞了过来,落在总旗的脸上。 总旗忍不住,低低的喊了一声。 赶忙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颗脑袋,重重拍了一下。 “都给我到水里去!” 说完,便拉着身边两个兵,重新钻进水里。 交趾前朝余孽,与明军已经爆发了无数次的小规模冲突。 伤亡数目,在不断的变大。 胡破明,这位交趾前朝胡氏王朝仅存的族老,似乎已经看到了光复故国的场景。 灰青色且布满斑驳的脸上,难得的浮出荣光。 为何会这般的热? 山腰平台旁,胡破明的脚,依旧是塞在那个女人的怀里,他正静静的看着又一批炮灰北上袭扰明军,却是忽然觉得气温变得燥热起来。 胡破明正在想着,这两日复南提及的,在两侧发现的明军斥候。 在他看来,这是明军终于忍耐不住自己的策略了,不得不派出斥候寻找战机。 虽然空气变得燥热,但胡破明的内心,却是更加的炙热,他已经在盘算思虑,最后的决战应该定在什么时候。 “火!” “火!” “族老!” “火!” “山火!” “好大的山火!” 一阵嚯嚯嚯的声音,钻入胡破明的耳中,刺耳难听。 慌慌张张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的主人满头大汗的冲到了近前。 “体统!” 胡破明皱着眉,不满的低骂了一声。 若不是看眼前这人,乃是胡氏小辈,他就要做出惩处了。 来人赶忙跪在地上:“族老,山火!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火!如今是南风,已经快要烧过来了……” 胡破明目光一凝。 山火! 对于每一个生活在山岭之中人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代名词。 每一场山火,对于生活在山岭中的每一个生物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人,也是生物! 胡破明的双脚重重一用力,竟然是生生将给他暖脚的女人,踹倒在地。 他也顾不上赤着脚,更不像是个老人一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带着人就往山顶上赶过去。 山顶。 当胡破明的脸,被照映的一片通红。 肉眼可见的,这位胡氏族老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着。 整个视线里,所有目光可及的地方,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南风带着热浪,像是海浪一样,汹涌而来,吹动衣袍。 胡复南也已经带着人赶了上来。 浑身颤颤,两股战战的胡破明,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双手一下子就紧紧的抓住了胡复南胸口的衣裳。 “复南!如今情形如何?南风向北,我等是往东撤离,还是往西?” 避过风头,也就避过了山火。 这是常识。 然而,在胡破明期待的目光之中。 胡复南苦涩的摇着头,他双手抱拳,弯下腰来,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绝望:“族老,在外的人都已经回来了,也带回了消息……” 胡破明满脸急切,不由的嘶吼起来:“如何!老夫要往哪里去!” 胡复南看着慌张不已的族老,心中长叹一声:“火不是从一个地方烧起来的,如今整个南边的山火,已经是炼成了片。无论东西,都会被山火包裹……” 胡破明失神的松开抓着胡复南的双手,无力的后退两步:“老夫……老夫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他满脸绝望的跌坐在地上,再无往常的儒雅和风淡云轻。 忽然,胡破明猛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胡复南:“复南!复南!你是我胡氏的希望!你也是我胡氏最为聪慧的后人!复南你快说,我……我们要如何,才能逃过这场山火!” 胡复南静静的注视了眼前的族老好一会儿,他微微的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族老,如今我等,只能一路向北逃离了……” 胡破明双手砸在了地上:“向北……北边是明军……” “明军在北边!” 胡破明突然大喊了起来:“这山火,定然是明军点燃的!先前在两侧出现的明军斥候,非是为了刺探我们的情况,而是要去南边借着南风点火!” 明了了一切的胡破明,满目怒火。 他不断的呐喊着,良久之后沙哑着说:“明军是想要凭借这场山火,逼迫我们决战!可是他们也在北边,他们难道不怕这场山火,也将他们化为灰烬吗!” 胡复南无奈的苦笑一声,先是上前,将已经失去理智的族老搀扶起来,一边拍去族老身上的灰土,一片低声开口。 “明军眼前是大河,横断这里的整片山岭。若当真是他们引起的这场山火,那边必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是在守株待兔……”胡破明语气空洞的说着:“现在的我们,乃是败军之师,为山火逼迫北行,士气定然全无……明军届时必然士气大盛……” 抓在胡复南胳膊上的手,不由的用力。 胡破明目光一凝:“复南!我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这一次,怕是我等最后一次为故国奋战了……这一次,老夫誓与明军同归于尽!” 胡破明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视死如归的神色。 他的心情,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几度变化。 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提心吊胆,继而贪生怕死,到最后毫无生路的情况下,想要与明军同归于尽。 胡复南深吸了一口气,让边上的人搀扶住族老胡破明。 他站到对方面前,又是郑重一礼。 “族老,复南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集结完毕,只等族老定夺,便能即可北上,与明军决一死战!” 在得知山火过来,且东西无路的时候,胡复南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若不是有人时时搀扶着,浑身都是软着的胡破明,断无能站起来的机会。 他听到胡复南已经做好了准备,长长一叹,微微抬手:“走吧!女人、食物、物资,统统丢弃。带上刀剑,杀向明军。待我等大破明军,现在失去的东西,会加倍得到!” 胡复南重重点头,留下了自己的护卫,保护着族老北上。 不多时,整个胡氏聚点开始忙碌起来。 所有人,在山火的威胁下,用出了这辈子都没有展现出来的气力。 往日里,会引起一场场争夺的女人,这一刻成了最不值钱的物品。 所有人,只带上了自己的兵器,背上了不多的食物,开始集结起来。 山下的女人们,目光麻木的看着这些往日里耀武扬威,此刻却惊慌失措的恶贼们。 她们没有哀求。 没有一个女人,想要出声,央求这些男人带走她们,给她们一条活路。 随着一队队的人马集结完毕,开始在首领们的命令下,北上的时候。 这些女人突发爆发。 她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想要拖出走在最后面的男人们,誓要将这些蹂躏了她们无数次的男人们,一同留在将要到来的火海中。 明军远在天涯。 这些人却已经是亮出了手中的刀剑。 满地鲜血。 一具具饱经侮辱的曼妙躯体,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她们至死,都没有想要逃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明,有进无退! “风声更大了一些。” 横断整片山岭的河流北岸。 高坡上。 于谦难得换上了一身甲胄,手里紧张的握着一把出了鞘的长刀。 在于谦的视线里。 整片天空,已经变得通红一片。 朱瞻基抬着手,伸出一根手指,用舌头舔了舔。 指头上带着一丝湿润,被举在半空中,正面迎向阵阵呼啸而过的大风。 手指很快变干。 朱瞻基微笑着点点头。 “按照现在的风速,估摸才有半个时辰,就要过来了。” 是敌人? 还是山火? 两者皆有! 齐子安在一旁抱拳:“此处乃是必经之处,我军休整多日,士气正盛。此战,我军必胜!” 朱瞻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轻声开口:“各营可都做好准备?” 齐子安脸上露出得意:“各营皆已准备妥当,太孙可安心。” 随着都督府佥事的声音。 可以看到。 明军已经在整个河道北岸,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下游十里处,浅滩上布满了削尖的木桩,被深埋在河道中,露出尖尖。 整个河岸滩涂上,正是布满了阻碍。 一支由幼军卫、广西护卫联合组成的军队,正静静的等候在这里。 广西护卫营中的壮士,举着一面面盾牌,扎在地上,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 在盾墙的后面,是一杆杆锋利的长枪。 再往后,是一队队的弓箭手。 最后,则是数十家小型投石机。 这是近两日,就地取材做出来的。 在投石机的后面,是一个个编制的箩筐。箩筐里,装着一个火药包,上面插着一根根的引线。 这是日月堂出品,几乎可以根据引线的长短,来控制想要的爆炸时间。 虽然出错率极大…… 阵型两侧,是四个百人队的火铳手。 他们将会在敌人到来之后,交替轮换,输出最为汹涌的火力。 而在中军所在。 更多的两卫兵马,组成了一道道的人墙。 两岸。 山坡上,经过数日的砍伐,已经变得光秃秃的。 这是为了开辟出一片避火带。 谁也不敢保证,南岸的火会不会烧到北岸来。 有备无患。 而在上下游,更有数量众人的官兵,组成了一道守卫链。 朱瞻基没有真正领兵上阵的经历,自然比不过那些已经成名的军中将帅。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果断的选择了,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 无论是一开始的,想要寻求与敌军一绝死战。 还是现在,借着这场山火,逼迫对方北上与大明决战。 都是为了,能够让明军发挥出自身的优势。 明军的优势是什么? 是无坚不摧的火器。 是操练有度的军阵。 现在,所有的优势,都被发挥到最大的程度。 眼下,只需要紧紧的等待着和敌人的到来。 “杀!” “杀尽明军!” “夺回安南!” “赶走明廷!” 南岸。 整座山岭忽然开始晃动起来。 怒吼声,像是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 “敌军已至!” “各营准备!” 明军阵地上,各级将校,扯着嗓子迎风咆哮着。 大军徒然一凝。 “投石机!” 占据阵地最高地的众多投石机,开始装填完毕。 引线搭在投射筐上,边上就有一名官兵举着火把,静静的等候着上官的命令。 亲兵朱瞻壑缩到了堂兄的身后,左手提着刀,右手紧紧的握着刀柄,目光紧张的扫视着对岸。 朱秀和孙安两人,默默的站在了太孙身前,以防对岸可能射过来的冷箭。 风在吼。 马在叫。 山火在咆哮。 无数的灰烬,开始从对岸,山岭的北面吹了过来。 天空中,一片乌云,黑压压的碾了过来。 对岸。 无数的交趾前朝余孽,高举着手中的兵器,不断的挥舞着,怒声嘶吼着冲出了山林。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他们的身上沾满了灰烬泥泞。 他们的心在流血。 无数的积蓄,无数的女人。 就因为明军的一把火,如今全都付之一炬。 如今,他们被身后的山火,威迫的像是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 该死的明军,就在对岸! 无尽的愤怒,让他们恨不得立马飞跃过去,杀尽眼前所有的明军。 越老越多的敌军从山林中冲了出来。 齐子安已经消失不见。 朱瞻基看着身边的少年们:“这是你们的第一次考验,不论胜负,大明的尊严不可灭!” “虎!” 少年们,齐整整的呼吼了一声。 “投石机。” “预备!” 已经身处军阵之中的齐子安,高举着手中的长刀,大声咆哮着。 “虎!” 投石机阵地上,无数的官兵,齐声回应着。 齐子安的双眼缩成了一道缝,他在不断的计算着敌人的距离、数量。 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已经到了山脚下的河滩上。 “放!” 一瞬间。 齐子安双眼充血。 手中高举着的长刀,应声压下,辟出一道破空声。 砰砰砰。 投石机上的限制机括被砸开。 巨大的杠杆,在一瞬间高高跃起,带着末端的投石筐,闪电一般的攀越到最高峰。 半空中。 火药包上的引线,不断的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顷刻之间。 一个个被绑出九宫格的火药包,被精准的抛射进对岸敌军人群中。 落地的一瞬间。 引线也烧到了结尾。 漫山遍野都是石头,明军却疯了一般的,扔出一个个包裹? 此战必胜!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交趾前朝余孽们,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嘲讽。 一道道如雷一般的轰鸣声,就在人群中炸响开来。 无数道气浪,随即而来。 伴随着的,是数不尽的浸泡过毒液的钢针、铁珠子、生锈了的铁片。 在气浪的裹挟下。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的飞溅向四周。 一道道沉闷的声响,不断的发出。 一朵朵的小血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将这片翠绿的山岭,点缀的更加明媚动人。 “任何人不得回退半步!” “不过走一个敌人!” 齐子安已经到了阵地最前面,就在河水边的盾墙后面。 齐子安已经下达了最为严厉的军令。 在这位年轻便已身居高位的都督府佥事来说,如果连眼前这些敌人都抵挡不住,大明军方的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即使是面对凶残无比的北元余孽。 大明也未曾后退半步! 今日,面对这帮猴子,更不会后退半分! “虎!” “虎!” “虎!” 在阵地后方,投石机已经接连投射了十次! 就是这十次下。 整个南岸,几乎是成为了一片炼狱。 无数敌军,痛苦的倒在地上,滚落到冰冷的河水中。 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完好的。 一个个拳头大的豁口,遍布整个身体。 满地哀嚎。 短短的一瞬间接触。 不! 甚至与明军尚未接触到,就惨遭众创。 巨大的伤亡,让还在后面想要冲锋下面的人,不由的慢了下来。 在将要被山火烧死,和立马被明军炸死之间。 很容易就能做出选择。 整个战场陷入了僵持。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这些交趾前朝余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有赖于广西护卫优秀的后勤能力,明军此时拥有着充足的火药包。 但凡是有人,踏足投石机的投射范围。 等待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火药包。 从一开始,朱瞻基就打算好了,没有想得想要让麾下的官兵,与这些交趾前朝余孽比拼个人的勇武。 有火药这等利器。 还是经过日月堂十数年不断改良后的。 炸就完了! 一个人,也要来场火力覆盖! 南岸后山。 胡破明被最为精锐的武士保护着,手上拿着快湿毛巾,轻轻的掩着口鼻。 胡复南一身血水的从前面退了回来。 如今的胡复南,越发的成为胡破明最后的依托。 见到对方一身血水,连忙追问:“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胡复南摇摇头,扶住还想要起身的族老,沉声开口:“明军火器锋利,前线死伤不少,这些都是被拖回来的人身上的血……” 想到那些人身上的伤口,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开始变黑。 胡复南很清楚,那些嵌入身体的钢针等,都是带了毒的。 剧毒! 就算是眼下给人拖回来了,后面也命不久矣…… 胡破明咬着牙,目露愤怒:“明军难道还能将整条河拦住?可有薄弱之处?明军的火器锋利,但他们不是所有人都操持火器!找到明军薄弱的地方,让下面的人冲过去!” 胡复南当即开口:“下游十里处!有浅滩,可供我军冲锋。河滩上虽然已被明军布置尖刺……但若是用人命去填,应当能冲过去。” 胡破明看到了希望,立马追问:“明军布置在那里的火器有多少?” 胡复南回答:“据探报,只有四个百户队。这次得到的情报,明军中的火铳,是整整一个千户所。” 胡破明当即拍起大腿,两眼放光:“四个百户……那其余六个,必然是在对岸!复南,快汇集人马,从下游冲过去!” 南边,山火越发的凶猛。 在南风的吹动下,越来越靠近这边。 胡复南当即转身,自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 下游十里,浅滩处。 爆发了自战争爆发以来的第一次冲突。 明军布置在这里的投石机并不多,十来架投石机,根本达不到火力覆盖的程度。 胡复南组织的军队,在督战队的威迫下,终于是盯住了明军投石机的轰炸。 已经是冲进了浅滩上。 冰冷的河水,从小腿周围划过。 在阵阵轰鸣声中,不断的有人摔到在地。 然后,一颗鲜红的木刺出现。 往往,一条生命的逝去,就会让明军减少一个用于阻敌的木刺。 “火铳队准备!” “三轮齐射!” 前装火药的火铳,尽管有效设计距离很短,装填时间很长,但用来对付身上只穿着布衣,最有就是一件木甲的敌人,所产生的效果依旧恐怖。 三轮齐射完毕。 刚刚冲到北岸的人,已经是重重的倒在了河水中。 他们连明军的盾墙都没有扒拉开,就惨叫了一声,双眼失去了神采。 河滩南岸,再次有人开始想要后撤。 督战的胡复南目光一凝,当即拔刀出鞘。 他一脚重重的踹在,第一个后撤的人胸膛上。 那人当即倒地。 胡复南的动作却是不停,长刀高高举起,然后唰的一下在空中翻滚,直直的扎了起来。 一抹血水溅射到胡复南的脸颊上,让他的脸变得越发的恐怖起来。 胡复南的动作,吓到了周围想要后撤的人。 他带着满脸的血水,狰狞嘶吼:“谁再敢后退,我不杀你们,你们也会被山火吞噬!现在,我与你们一起冲锋,绝不后退!必破明军!” 说完话,胡复南当真是带着督战队,开始往北岸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他们践踏在冰冷的河水中,踩在扎在木刺上的同伴尸体上。 此刻的胡复南,如同一尊杀神。 无数的钢珠,从他的身体周围划过。 在他的身后,那些先前还想要逃跑的人,似乎是被激励到了。 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咿呀呀,乌泱泱的紧跟在胡复南身后,疯了一样的冲向北岸。 北岸,一片片的白雾升起。 那是火铳枪口冒出的硝烟。 然而,在变得悍不畏死的敌军冲锋下。 火铳的威力,并不能弥补战场上的劣势。 胡复南一马当先,整个人带着股巨大的力量,长长劈开了眼前的长枪,重重的劈在了面前的盾牌上。 一道火光闪现。 随后,胡复南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盾牌上。 盾墙出现了一个缺口! 随后。 在胡复南带领的督战队的不断冲撞下,盾墙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漏洞。 “散开!” “散开!” “留出口子来!” 统帅此处的明军将领,大声的咆哮着。 随其一声令下,盾墙后面的官兵开始一边掩护着前方的同袍,一边有序的退散向两侧。 “起!” 军阵中,爆发出一道哨声。 砰砰砰。 在阵地的最后面,一块块地皮,瞬间被掀开。 无数杆火铳,从地洞中钻出来,枪口对准眼前的河道,从友军留出的战场宽度中,射出一枚枚钢珠。 一瞬间,并没有做好准备的敌军,纷纷中枪倒地。 一道巨响在胡复南的耳边炸开。 他目光一闪,手中长刀斜劈。 然而,整个人却是连连后撤五步。 瞬间他的左臂上,就已经是被鲜血包裹住。 他当即半蹲下身子,将衣摆撕开一条,咬着牙将左臂紧紧的扎住。 然后他目露狠色,再次站起身挥舞着长刀,想要再次率军冲锋。 然而。 在阵地深处。 整整六个百户的火铳,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无尽的钢珠,从火铳中射出。 完全不需要瞄准。 依旧是火力覆盖。 阵阵烟雾升起。 南岸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 明军竟然敢将整个千户所的火铳,都安置在了这里。 难道从战争一开始,在上游并没有看到一杆火铳。 投石机。 火铳。 弓箭。 明军有所的火力,在这一刻完全的爆发出来。 向着敌军倾泻而出。 这哪里是明军? 这是从天而降的天军! 千杆火铳,十数架投石机,无数的箭羽。 密不透风的将这些一心想要光复旧国的人包围起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明威武【6k大章】 张五林在大口吸气。 他是幼军卫,甲字营、甲字团、甲子队的一名最普通的官兵。 甲字队是斥候队。 张五林本该是跟随自己的总旗,一同南下放火的。 只不过,从大本营出来后,他的脚后跟倒霉催的烂了脓。 若是按照幼军卫的制度,他本该早早的就会退回到大本营。 然而,张五林一直求到了千户大人面前,这才得以留在前线。 同样的。 张五林也不普通。 他乃是数月前,在应天午门前被自愿弃笔从戎的诸多士子之一。 一开始,张五林是万般的不愿意。 你是皇太孙没问题。 可你也不能这般霸道啊。 大明朝虽然是你家办的企业,你是企业继承人,是大股东。 可也不能这样欺负底下的员工啊。 九九六就算了。 你还要我给你们家卖肾卖血? 然而,董事长的一道口谕,当场就让张五林哑然。 甚至于,他都想好了,要给家里去一封信。 他的爸爸是清流名望。 他爸爸的爸爸,更是给太子爷解释过圣人言论。 于是,他去了京卫的新兵大营。 布满血泪的家书,也送回了家。 可是张五林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家里的一句安分做事的回信。 张五林彻底的死了心,在京卫新兵大营里,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 后来,等到快要南下的时候。 张五林才听说,是内阁向下施压了。若是当日那些自愿弃笔从戎的士子,胆敢动用关系想要离开。 其家族,全族断绝仕途,朝廷将会征收最为严苛的税赋。 家族出卖了张五林! 用他一人的命运,保护住了整个家族的利益。 张五林的思想,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幼军卫在都督府佥事齐子安将军的统帅下,抵达广西柳州府之后,张五林已经与普通官兵一模一样。 甚至于,在一次总结性的操练中,他还拿到了整个营唯一的模范标兵。 一个营唯一的名额! 张五林就此认定,自己今生就算是仕途全无,但在幼军卫,他依旧能走出一条路来。 未来,说不得也能从五军都督府,入主内阁! 南下放火的机会,因为倒霉催的脚后跟,眼睁睁的从自己的手上划走。 现在,张五林再也不准备让军功,活着从自己的眼前跑掉。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兵,不像上头能看到整座战场。 张五林只能看到眼前,那些已经疯癫了的敌人。 他们在一边大喊着,绝不枉死在山火下,一边挥舞着杂乱的兵器,大喊着冲破明军阵线。 张五林还看到了,在自己的身前,暂时接管他的伍长,已经接连砍翻了三名敌人。 伍长的军功,足够升任总旗了。 张五林觉得自己,也能从普通士兵,晋升为伍长。 缺少的,不多是一二颗敌人的头颅而已! 他脚后跟的伤势依旧没有好,但是张五林已经看到有个敌人,从侧面绕过了威风赫赫的伍长,冲向了阵中。 “虎!” 张五林低吼了一声。 他手中的长刀,翻着阵阵寒光。 绝不辱没手中的刀! 张五林在心中呐喊着,咆哮着。 他一个低身滑铲,手中的长刀从身后,带着巨大的惯力,以横扫千军之势,扫向身前的敌人。 嘭。 一道沉闷的声音,传入张五林的耳中。 双手紧握着的长刀,也不由的一顿,力道一减。 张五林一咬牙,怒吼了一声,从体内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再次传到双臂上。 嘭。 又是一道闷响。 借着,张五林就看到一道身影,发出痛苦的惨叫,直直的扑到在自己的身侧。 而在张五林的眼前,只留下两截暴露着血肉和骨头茬子的断脚。 他的刀口,从对方的小腿中部,平整的横砍过去。 这是张五林第一次杀人。 干净利落的让他都有些发蒙。 脑袋里,唯一想着的是,这个死掉的敌人,能给他带来多少军功。 够不够他晋升伍长。 “张五林!” 从京卫调入幼军卫的伍长,顶着张血脸,双目血红,冲着张五林怒吼了一声。 张五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伍长已经是从前面冲向张五林的左边。 伍长手中的刀已经斜斜的劈了下来。 伍长是间隙! 就在张五林以为,伍长已经叛变,将要杀死自己的时候。 一道清脆的切肉声发出,一具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身躯,重重的砸在了张五林的身上。 伍长救了自己一命! 张五林还在发蒙。 清理完近处敌人的伍长,满脸的怒火冲到了张五林的身前。 啪啪两掌。 重重的抽在了张五林的脸上,也将他给抽的回神。 若是在午门世间发生前,张五林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必然会奋起反抗,甚至必然是要弄死这个莽夫伍长。 但是现在,张五林被抽红的脸上,却是布满感激,且带着一丝紧张。 这就是如今的张五林,为什么会热爱幼军卫的原因。 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都会有人奋不顾身的保护着他! 还未来得及说出感谢和认错的话,张五林的瞳孔突然剧烈的收缩。 他整张脸在瞬间,扭曲在了一起。 滔天的愤怒,眨眼间充斥着张五林整张脸。 “伍长!” “小……” 张五林愤怒的嘶吼着,奋不顾身的爬起身。 可是他嘴里的小心还没有喊完,一柄长刀,已经是从伍长的后背透过胸膛。 沾满血水的刀尖,明晃晃的暴露在张五林的眼前。 在伍长的身后,那个该死的丑陋男人,正顶着一张布满污垢的黑牙,露出狰狞的笑容。 张五林彻底破防。 “啊!” “啊啊啊啊!” “我要杀了你!” 已经拿着刀站起身的张五林,双目血红,布满愤怒的血丝。 他带着无尽的仇恨,愤怒的冲向还在洋洋得意的敌人。 对方的武艺并不差,横刀扫过,两柄刀重重的撞击在一起,火光闪现,发出巨大的金戈声。 张五林的虎口阵痛,一个泄力手中的长刀落地。 然而,已经被报仇淹没了的张五林,变得悍不畏死。 他竟然是双手空空,接着直直的冲向敌人。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对方,一个没留意,就被张五林重重的撞到在地方。 等到对方刚刚看清张五林愤怒的脸庞。 张五林已经从地上抓起一块硕大的鹅卵石,重重的砸在了对方的脸门上。 一股血水混杂着黄色的不明状物体,飞溅到张五林的脸上,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张五林的手却是不停,一下一下的重重砸在对方的脸上。 那张丑陋的脸,早已分不清摸样。 张五林却一直没有停下。 直到支援过来的同袍,在两个人合力下,方才将张五林拉扯开。 眼前的河滩上,敌人已经被打的退后了南岸。 不过三层逃回。 同为士子出身的同袍好友擦着脸上的血水,向张五林递过来一个水壶。 张五林无力的跌坐在河滩上,双眼茫然。 忽的。 张五林的双眼一亮。 “伍长!” “伍长!” 接连喊了两声,张五林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河滩上的高坡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 伍长熟悉的脸颊,就在近前。 在伍长的胸口,一片深红。 那是鲜红的血红逐渐凝固后,形成的颜色。 伍长的手指头,在微微的颤动着。 张五林喉头一哽,双眼一热,再也控制不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他艰难的爬到伍长的眼前,两只颤巍巍的双手,在伍长的身上胆怯的摸索着。 “伍长……” “伍长……” “你说话啊……” 张五林像是个孩子一样,鼻子眼泪混在一起。 伍长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的睁开一道缝隙。 似乎是看清了呼喊自己的人,正是不久之前被自己救下的小兵崽子。 伍长带血的嘴巴,微微的张开,嘴角微微上扬。 捏着嘴的伍长。 似乎是在无声的说着。 看! 这是老子救下来的新兵蛋子! 伍长的嘴唇开始微微的颤抖着。 张五林当即趴下,将耳朵凑到伍长的嘴边。 “伍长,您说……小林子听着……” 不远处,正在搬运伤员的官兵,纷纷停下来了脚步,脸颊移向旁处。 “小……小……” “林……” “活着……” “活……下去……” “抚恤……” “……” 伍长的气已经越来越少。 张五林重重的点着头,哽咽着喊道:“抚恤!小林子亲手送到家里去!” 伍长痛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凄惨的微笑。 “我……胜……” “胜……” “否?” 张五林整个人都在颤抖,听着伍长的询问,他只能是重重的点着头。 “大明威武!” “此战大胜!” 伍长的嗓子里,长长的发出一道呼吼。 虎! 张五林的双眼,几乎都快要看不清了。 伍长的手却在慢慢的摸索着。 伍长的手,摸到了放在身边的刀柄上。 刀身在地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给……” “给……我……” “他……” “给你儿子!” 张五林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他郑重的接过伍长手中的长刀,紧紧的抱在怀里。 “疼……” “真疼……” 伍长的双眼,终于是再次闭上。 一道带着不甘,带着愤怒的低沉呼吼,从伍长的嗓子里发出。 “你不许死!” 张五林两眼满是绝望。 仰头大吼。 却再也救不回伍长。 “下游守住了!” 刚刚得到消息的齐子安,赶忙从前线,赶到太孙身边。 “将士伤亡如何?” 朱瞻基看着对岸,正在不断试探着的敌人,转头向齐子安询问。 齐子安耸耸肩:“伤亡有些,但却也难免。敌军这一次攻势很是勇猛,似乎是那个叫胡复南的人带领着亲自冲阵。万幸我军进退有度,砍杀过半敌军。” 朱瞻基目光深沉的看向对岸。 在南边,整个天空已经是通红一片。 山火已经烧过来了! “他们现在知道我们这边没有火铳,必然会从这边寻求突破。”朱瞻基说着心中的预测:“火山逼近,他们接下来必然是要全部压上来。不然,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火海!” 齐子安当即提出建议:“虽然时间紧迫,但可否从下游调回火铳,充实此处兵力?” 朱瞻基当即摇头:“时间不允许!调回火铳,下游必然空虚,就会给对岸机会。若是对方速度在快一些,火铳大抵还在半道上,划不来!” 齐子安心系太孙安危,不由再次劝说:“下令催促,不管如何,此处才是重中之重。” 朱瞻基抬起了手,指向对岸。 “对面已经开始冲阵了。” 顺着太孙的声音和手指的方向,齐子安看过去,只见南岸,漫山遍野的敌人。 投石机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火力覆盖。 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能逼退敌人。 一个火药包,炸翻一圈人。 但是在后面,却有更多的人冲到河滩上,开始涉足河水之中。 明军的弓箭,不断的射向河面。 南岸的人,却像是被附体了一样,几遍身上扎着好几根箭羽,却还在咬着牙向北岸涉水而来。 齐子安重重一跺脚,喊过自己的亲兵,让其都来护卫太孙。而他自己,则是已经拔出了腰上的长刀,冲到了阵地前线。 此地的明军。 在经过数日的休整之后,士气大盛。 又有投石机,这等利器存在,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占据着整个战场的上风。 但是。 在越来越近的山火威胁下。 无路可退的敌军,只能做誓死一搏。 除了北岸被明军占据的方向,他们再无其他的选择。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总是会爆发出惊天的力量。 终于。 南岸的敌军,第一次踏上了北岸的河滩。 有人,在踏上北岸河滩的时候,刚刚踏出一步,便凄惨的扑到在地上。 身上一根根的箭羽,无声的晃动着。 明军阵前的盾墙,重重的迎接了敌人的第一次冲击。 一杆杆长枪,锋利的穿透敌人的身躯。 可是在后面的河水里,却又更多的敌人冲过来。 整个河滩上,瞬间被敌军占据。 他在撞在同伴的尸体上,巨大的力量传递到盾墙上。 两侧,更有数不清的人,绕过盾墙,向着河滩高坡冲过来。 其中。 尤其以朱瞻基所在的高坡下,冲锋过来的敌军最多。 擒敌先擒王。 这个道理,并不独属于中原王朝。 饱受中原文化滋润的周边地区,同样懂得这个道理。 整个高坡下,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无数倒下的同伴,时时刻刻的刺激着他们。 让他们怀揣着无穷的怒火,想要当场诛杀大明的继承人,好为逝去的同伴报仇。 然而。 结局却是让他们失望的。 高坡上,朱瞻基始终是面带微笑。 在大明皇太孙灿烂的笑容中。 整个高坡下的河滩。 整齐划一。 爆发出一连串的震天巨响。 整个河滩,像是有一团火,从地底喷涌而出。 整个河滩的地面都在翻滚,无数的飞石溅射而飞。 巨大的气浪,在河滩上不断的爆发出来。 转瞬间。 河滩上人仰马翻。 他们连大明皇太孙的屁都没有闻到,就悲催的永久留在了北岸河滩上。 于谦目光古怪。 站在太孙的身后,他小声开口:“难道您一直站在这里,原来为的就是勾引对方冲向这里……” 一开始,于谦还以为太孙之所以选择这里,是为了感受战场的气氛,也是为了凹姿势,耍威风。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自己明明一直在军中,却怎么都不知道,眼前的这片河滩,竟然是早早的就埋下了无数的火药。 高坡下的敌人退却了。 但是在正面战场上,敌人却是爆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攻势。 只见敌方一员战将,左臂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却总是冲锋在前。 朱瞻基身后的向导目光一缩,伸手指向那人:“这人就是胡复南,交趾前朝胡氏,如今少有的悍将!” 朱瞻基还未开口说话。 身边的朱瞻壑却是眉头一挑。 自己展示大明宗室悍勇的机会来了。 他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是拖着朱秀、孙安向着阵前冲了过去。 跑出了一段距离,朱瞻壑又是回头:“哥,您这边安全了,该是弟弟我去杀敌了!” 还没等朱瞻基破口大骂。 朱瞻壑已经是带着两人,冲进了杀作一团的战阵里。 朱瞻基顿时一急。 这要是兔崽子落在这里,等回到应天,他就算是皇太孙,老二叔也得给他活生生的扒了。 低声咒骂了一句,朱瞻基唰的一下拔出自己的佩刀。 脸色铁青,对着身边的亲卫们喊了一句:“走!杀敌!” 然后,朱瞻基便赶忙追了上去。 阵地上已经乱作一团。 胡复南如同一头下山猛虎,深陷明军包围中,却是大开大合,连连砍翻数人。 大明汉王世子朱瞻壑,已经是冲进了战团之中。 “兀那小贼!” “本世子驾临,还不速速投降!” 朱瞻壑学着戏里的话,尽显豪迈的呵斥着胡复南。 闻言,胡复南虎目扫过,目光一寒。 闻听对方竟然是大明汉王世子,胡复南当即抱着杀了就是赚翻了的念头,直扑而来。 朱瞻壑哪里真的见识过军阵。 见到胡复南如同一头猛虎扑向自己,当即握着刀的手就是一个不稳,险些松开。 一旁紧紧跟随而来的朱秀,不由啐了一口,赶忙拉过士子,他和孙安两人挥着到迎了上去。 两柄刀对上一柄刀。 两只雏虎对上成年的下山虎。 只是一瞬间,朱秀、孙安两人,便已经是连连后退数步。 “大明威武!” 已经赶了过来的朱瞻基,怒吼了一声,用身体生生拦下还要后退的朱秀。 “回头找你算账!” 朱瞻基怒声呵斥朱瞻壑。 然后竟然是奋不顾身的冲向了胡复南。 双方都已经杀疯了。 周围的大明官兵,眼看着太孙亲临战阵。 纷纷爆发出今天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支援过来。 他们奋不顾身,完全无数眼前阻拦的敌军,只为了护卫太孙的安危。 左右两侧皆有冲过来的明军。 但是胡复南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那个所谓的大明太孙。 “小子受死!” 胡复南虎啸一声。 长刀挑着刀花,不断变换着招式。 一直冲杀在战阵中的张天,不知道从何处而来。 斜刺在太孙和胡复南之间。 一刀当下胡复南的杀招。 张天还未做出下一招。 一团白烟,就从他的腋下直勾勾的冲向身前。 瞬间,胡复南整张脸被白烟笼罩。 太孙的大招再现! “张天!” “干掉他!” 刚刚抛出一把石灰的朱瞻基,嘶吼着催促挡在身前的张天。 张天眼疾手快,当即反应过来。 他脚步向前冲去,手中的刀横在半空。 整个人带着刀,一阵风的冲到了胡复南的身后。 在被洁白石灰覆盖的脖子上,一道血线出现。 借着,在体内巨大的压力催动下,胡复南的脖子上,无数道血线喷涌而出。 “大明威武!” 孙安看着惨死的胡复南,不由高举着手中的刀,怒声嘶吼着。 周围的明军,眼看敌军主将身死,纷纷附和响应。 一时间,整个河滩战场上,大明威武之声此起彼伏。 明军士气再次大涨。 敌军震动。 局势瞬间分明。 胜利。 只是时间的问题!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明军的浪漫【5k】 随着胡复南的阵亡。 交趾前朝余孽乱军,顿时士气全无。 战败的气氛,瞬间笼罩在整座战场上。 明军开始不断的集结,进行着一面倒的屠杀。 幼军卫、广西护卫内部,早有军令下达。 此战不留片甲! 皇太孙对待大明朝的敌人,很是残酷。 只要你做出想要反抗大明的仁义统治,自然就要做好下地狱的准备。 大明是仁义的。 但仁义是有限度的。 既然用文字和语言,无法解决纷争。 大明仁至义尽后,也只能被逼无奈的采取物理手段来解决眼前的隐患。 战场上的厮杀声逐渐变小。 军功,在不断的叠加。 汉王世子本想加入到砍杀俘虏的序列里,却被太孙哥哥给叫住。 尽管朱瞻壑的身上挂上了不少的血丝,手上还提着刀。 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并着脚,低着头。 一如十来年前,因为少带了一个元宝,就被太孙哥哥痛心疾首,呵斥了半天的摸样。 朱瞻基刚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朱瞻壑已经是抢先抬起头,满脸的委屈,开口解释着:“哥……我不是故意的……” 朱瞻基一瞪眼:“那你就是刻意的了?” 缩了缩脑袋,朱瞻壑吓得手上提着的刀,也应声落地,他举着双手掩在脸前,连退好几步。 “我是宗室,就算不能如父亲和三叔一般领兵出征,却也不能躲在护卫身后……”朱瞻壑一边小声解释着,一边偷偷的打量着老哥的脸色:“宗室要自强!您说……是不是?” 朱瞻基一时头大。 眼前这个王八羔子,他是打又打不得。 骂…… 小兔崽子脸皮比应天城的城墙都要厚! 无奈的长叹一声,朱瞻基甩甩手:“既然你要自强……等回京,我给你寻个差事吧。” 朱瞻壑闻言,脸上一喜。 若不是老哥还在面前,他都能当场欢喜的蹦跶起来。 前方。 朱秀却已经和孙安,带着一批护卫,挡在了太孙面前。 突然的变动,让朱瞻基不由看了过去。 于谦正在不断的高声呼喊着,要调集来更多的兵马护卫太孙安全。 等见到朱瞻基看过来的目光,于谦刚忙,很是狗腿儿的跑了过来。 他伸手一指对面的南岸。 只见在南岸的坡地上,正有一名老人在为数不多的护卫下,缓缓的到了坡地下。 不用人介绍,朱瞻基便知道,这人就是交趾前朝胡氏的族老,胡破明。 很傻的一个名字! 朱瞻基抬手,打断了于谦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他走到了亲兵护卫们的前面。 “尔等是来投降,还是要再决一战?” 朱瞻基脸上神态自若,举止轻松。 语言,很是藐视。 他看得很清楚,对岸胡破明的身边,便没有什么弓弩手存在。而在他的身边,张天已经暂停了切菜游戏,提着一面大盾,守在一旁。 刚刚经受一场打败的胡破明,当即满目涨红,脖颈上青筋直冒。 “朱家小儿,休要狂言!” 胡破明几乎是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北岸:“明廷无耻!依仗兵戈,强占我安南土地,奴隶我安南子民,对我等追杀迫害!是为不仁!” 他竟然要与大明叫仁义道德? 原本朱瞻基还以为,这个胡破明会喊出什么不死不休的狠话来。 若真是那样,他还会高看对方一眼。 可是,却没有想到,胡破明竟然要讲仁义道德。 “交趾,自秦汉以来,皆为中原之地,顺服王化。尔逆贼,乘中原动荡,暗自自立,是为不敬!大明得中原正统,自当已恢复故土为己任!解救交趾百姓于水火之中!” 依旧是自古以来。 如今的大明,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若不然,就不会弄出个什么交趾布政使司了。 胡破明愤怒不止,蹭的站起身来:“无耻小儿,满口仁义道德!若不是尔等放的这把山火,今日这片河谷,便是尔等的埋骨之地!” 朱瞻基撇撇嘴:“我就是放了,又如何?兵不厌诈,懂不懂?” 能如何? 胡破明一阵气滞,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倒下去。 好不容易,胡破明的气血通顺了些,再次开口:“你们明廷,总是满口仁义道德,如今这里死伤亦有万余,这便是你们想要的?大明已经占据了万里江山,便当真不能放过安南?” 朱瞻基静静的看着已经没有斗志的胡破明,沉默不语。 胡破明想要听到对岸,喊出休战的言语。 可是,整个北岸一片寂静无声。 胡破明深吸了一口气,老人半辈子竖立起来的闻言,一泄而空。 “安南可以交给你们……我等也无心在于大明交恶,若是大明今日放过我等,老夫必定带着这些人,一路西去,再不与大明作对!” “大明素来讲究仁义,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大明皇太孙不放心,老夫今日便自裁于此,还望皇太孙放过这些可怜的忘囯之人……” 胡破明说完,无力的跌坐在竹椅上。 他这辈子所剩无多的气力,都在今日用尽。 在他的身边,无数的交趾前朝余孽,纷纷怒吼着,高声誓要与族老同在,誓死也要死在旧国的土地上。 朱瞻基却很想笑。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些人,竟然是如此的可笑之极。 不过,大明宗室优秀的礼仪教育,让他保持了最基本的克制。 朱瞻基脸色平静,缓缓开口:“两军对垒,必有死伤。今日乃是大明强盛,你们才会说出求饶的话。可若是大明虚弱,你们还会想要自裁谢罪,远离大明吗?我看不尽然!” 说到这里,朱瞻基忽然想到了某段布满血泪的历史。 弱国无外交。 这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多么痛心的呐喊啊! 于是,朱瞻基目光一凝,冷视南岸。 “大明的仁义,只针对大明的子民!今日,尔等若是尽皆自裁于此,大明会给你们留下一个体统。若是妄想逃避罪行,大明誓死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虎!” “虎!” “虎!” 附和在皇太孙其后的。 是整个北岸,无数的大明卫所官兵,整齐响亮的虎吼声。 声音之大,几乎是让强劲的南风,瞬间一顿。 朱瞻基脸上露出笑容。 他不愿接受对方的投降。 大明在南疆,已经许多年未曾用兵。 他需要在这里重新立下规矩,震慑整个南疆半岛。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世界。 强盛的大明,不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更不允许卧榻之处,有宵小作乱。 几乎就在朱瞻基说出话之后的一瞬间。 整个南岸彻底的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 无数的人,再也不听胡破明的阻拦,疯狂的嘶吼着,挥舞着兵器。 如同飞蛾扑火一样,冲进冰冷的河水之中,妄图冲上北岸。 明军的箭雨、投射的火药包,也在一瞬间,将他们覆盖住。 胡破明的双眼几乎泣血。 他张着嘴,无声的嘶吼着,如同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 “老夫纵死,也要诅咒明廷永世不宁!朱家宗室,永世动乱!” 喊出最后一句最为恶毒的诅咒。 胡破明意料之外的,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夺过身边护卫手中的长刀。 在护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横刀于颈前。 长刀轻轻一动。 一抹血线显出。 胡破明的嘴角,流出一道血水。 他瞪大了双眼,无力的伸着手,直指北岸,如同枯叶一般垂落在地上。 至死,也未曾闭眼。 战争的余波,很快结束。 群龙无首的交趾前朝余孽,在山火还没有真的烧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几乎全数阵亡。 有冲到北岸,想要投降的人,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兵械,跪在地上高声的呐喊着求饶。 可是,明军依旧冷酷无情。 手中的长刀,如同切瓜一般,割下一颗颗代表着军功的头颅。 天空,是血红的。 两岸河滩,同样是一片深红。 河流,还是血红一片。 但是不断流动的河水,让此处很快恢复了清澈。 下游浅滩处的明军,已经赶了回来。 当他们赶回来的时候。 南岸的山火,已经烧到了跟前。 灼热的气浪,在南风的推动下,不断的涌到北岸。 头顶上,一片片连绵不绝的乌云,开始汇聚到起来,变得越发的阴沉浓郁。 热浪砸在脸上,让人生疼。 无数的火星子,尽管还不能点燃物体,却让北岸不断的响起惊呼声。 这些先前,即使身上开了一道口子的铁血明军,也不会叫唤一声。 等到现在战争结束,却会被一个小小的火星子,撩拨的怪叫连连。 这是属于他们胜利之后,别样的发泄方式。 朱瞻基一直皱着眉。 眼前的山火,让他的双眼眼底,被照映的同样一片橙红。 他在担心。 这场山火,会烧到北岸来。 尽管,这中间有一条不停流动的河流阻拦,明军也将两岸砍伐出了一条隔火带。 但是这片山火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除了北方,整个东西南三个方面,全是滔天的山火在翻滚着。 巨大的火焰,几乎是随着南风,翻卷到高空之中。 而眼下,最为关键的是,人待在这里,说不得就会被山火生生的烤干。 朱瞻基伸出手放在眼前。 手背上,已经多了好些白点。 那是被从南岸飘来的火星子,撩拨的烫伤。 “令,全军入河!” 朱瞻基当机立断,向刚刚赶过来准备汇报军情战果的齐子安下达新的命令。 齐子安的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抱拳抬手,然后便又转身离去。 朱瞻基不再停留,带着身边的人率先踏入眼前的河流之中。 谁也不敢肯定,山火会不会烧过来。 也不敢肯定,大军撤退的速度,能快过有南风助推的山火。 躲进流动的河水中,是很合理的选择。 不用担心,是泡在一汪死水里,然后被煮开。 至于会不会被泡的发肿,得等活下来之后才应该考虑的事情。 齐子安的动作同样很快。 军令有条不紊的一级一级传递下去。 片刻之后。 近万明军,已经是统统泡进了流动的河水里。 那些负伤的将士,也被同袍很是贴心的,用事前准备的竹筏,放在了河面上。而他们,在不断的用河水,避开伤口浇在伤员的身上,保持着对方身体的水分。 于是。 一副颇为可爱的画面,出现在这片刚刚造成了上万伤亡的战场上。 一颗颗的脑袋,露在河面上。 每一个脑袋,都脏乱不堪,如同一个个鸡窝一般。 这些人,却满脸的笑容,顶着一张黝黑黝黑的脸庞,露着混杂着血水、黑炭的大牙。 尽管一战之后,身体里充斥着无尽的疲倦。 但是此刻。 每一个人的脸上。 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如同一朵朵绽放的花朵一样,随着水流轻轻的摇动着。 上万朵,忠心大明的花朵,开放在这片属于大明的土地上。 在欢声笑语下。 一道低沉的声音,夹带着些许的悲痛。 齐子安在狠揍了几个,泡在河水里大放水的官兵后,踩着河底的淤泥碎石,艰难的挪动到太孙身边。 佥事大人的身体带动的水流,将朱瞻基撞得不停的晃动。 等到好不容易稳当下来。 齐子安开口:“我军此战,伤亡近三千。初步统计,阵亡近千。” 悲痛手足的死伤,齐子安的脸上却又带着些骄傲。 不到三成的伤亡率。 不到一成的阵亡率。 歼敌近万。 这份战绩,数遍整个明军,也是少见。 甚至可以说。 没有! 然而,朱瞻基却不这样想。 此战,可以说是将所有能借用的东西,都发挥到了极致。 一场山火,让敌军闻风而动,明军守株待兔。 明军的火器,从一开始将狠狠的压制住了敌军的数次冲锋。 敌军更不是九边面对的北元余孽,不似草原上的北元铁骑凶猛。而明军,则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在这些状态的加成下,却还造成了这般大的伤亡。 对于朱瞻基来说,没有什么可喜的。 毕竟,每一个明人,都是宝贵的! 每一个明军。 更加宝贵! 默默的长叹一声,朱瞻基开口:“此战阵亡将士,无论幼军卫、广西护卫,等同对待,抚恤一致。两军阵亡将士,若有失孤子女,日月堂一力承担抚养!齐佥事劳心,尽快整理出两卫官兵战功,届时上奏朝廷请功!” 齐子安看出了太孙心中的哀伤,默默点头。 早就准备好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他默默的行了礼,转身缓缓离去,维护河面上的大明官兵军容军纪。 自从大军踏入这片交趾山林后,就一直愁容满面的于谦,终于是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他狗刨着,顶着一头微卷的鸡窝,扒拉到了太孙身边。 “您说,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回京了?” “回京?”朱瞻基声音提高了一些,然后缓声说道:“如今的应天那么冷,你想回去变成冰棍?” 于谦不解,当即追问:“如今算算时日,紧赶慢赶,说不定还能赶上年节……” 朱瞻基抬起手,指着周围被漫天山火包围的山岭,感受着变得有些温热的河流:“你不觉得,这片土地实在是太过肥沃了吗?” 于谦有些茫然,却无法改变,南疆这里的土地中蕴藏的肥沃。 朱瞻基看了眼小锦鲤,难得开口解释:“大明如今的百姓有多少?总是有多少?若是一直发展下去,又会多出来多少,你有算过吗?” 于谦自然没有算过。 他无奈的摇摇头。 朱瞻基没再立马开口,双手捧起一捧变温的河水,将黏糊糊的脸颊洗干净。 河水有些骚。 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就在河里面放水。 不过如今,朱瞻基也管不了这些了。 现场的氛围很好,所有的将士都在小声的闲聊。 有人在算自己今天砍了几颗脑袋,能换来多少的军功,得到多少的赏钱。 有人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回京,好带着装了满怀的银钱,去秦淮河装一回大爷,好好的潇洒几天。 擦干净脸的朱瞻基,也终于是再次开口:“于谦,你不觉得,南疆这大片的肥沃土地,不让大明百姓来耕种,就是天大的浪费吗?” 于谦顿时哑然。 到现在,他在反应过来。 原来太孙,是看上了南疆这里的土地! 于是,他的心里开始思索计算着,南疆到底有多大。 听说,南疆往西去,会有一条不输于黄河、长江的大河。 在那里,则是大片大片的肥沃土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强人索男 一场久违的大雨。 倾盆而下。 南洋上的水汽,终于在接连数日的南风呼啸下,降临在了交趾的山岭中。 满天黑压压的乌云,几乎就贴在人的头顶上。 豆大的雨滴,砸在山岭、河道上。 整个河面,响起万道蛙鸣。 尽管雨滴砸在头上很疼。 但所有人的心,也终于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雨水的到来。 预示着,这场山火,不会蔓延到大明交趾境内。 大明,再次保护了自己的百姓! 雨整整下了一夜。 但是天色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吞噬了无数生灵的山火,便已经是彻底的消失不见。 堆积在地上的枯枝堆,还在不断的冒着一阵阵的黑烟。 但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 广西护卫带来的营帐很多,足够所有人躲避这场雨。 但依旧有人在外面,忙碌着。 大明是仁义的。 布满两岸整片战场上,还留存着众多的尸体。 明军的伤亡官兵,早就被集中收治。 但正如一直坚持的,大明是仁义的。 尽管战场上留下的都是敌人的尸首,广西护卫的官兵,还是充分显现了明人的善良,将这些尸首集中起来。 为了不引发可能的瘟疫。 幼军卫甚至动用了存于的火药,将这些尸首集中焚烧。 大明。 仁至义尽。 翌日。 当天色放亮,整座山林充斥着新鲜的空气。 沁人心扉。 清新的空气,彻底洗刷掉所有人身体里的浊气和疲倦。 大军留下了标记。 然后在各级将领的催促下,开始踏上来时的道路,返回大本营休整,等待接下来的任务。 相较于来时的沉默,凯旋而归的明军,人人脸上带笑。 尽管军中有很多的同袍战死、重伤。 但已经开始逐步统计的军功,已经让他们转移了注意力。 已经在腰上挂着一块伍长军牌的张五林,向上头请命,带着自己的小队,做起了掩护后翼的军务。 在后面的几次厮杀中,张五林积攒了诸多军功。 按照幼军卫的规矩,他应当是能晋升总旗的。 那是先伍长,曾经的梦想! 可是张五林却拒绝了上峰,要提拔他成为总旗的好意。只升了一级到伍长,余下的军功全都折算成了钱粮。 张五林答应过先伍长,要将他的抚恤都送到家。 尽管幼军卫的抚恤很多,但张五林依旧觉得不够。 于是,这些用军功折算而成的钱粮,都被他准备送给先伍长家中。 没有人说张五林傻。 因为,军中有不少人,都是这样做的。 而张五林的名字,更是因此入了都督府佥事齐子安将军的耳中。 不过这些,像张五林这样的基层官兵,是不知道的。 不到三日。 大军终于是走出了这片山岭。 回到了大本营。 走的最快的斥候,早就将大军归来的消息传来。 营中备好了一桶桶的热水,一份份的美味。 从交趾各地征调来的大夫,第一时间入营,接手伤员们的后续救治。 朱瞻基带着一干文武,快步走向中军大帐。 他刚刚迈进大帐。 就闻到中军大帐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屡遭刺杀的朱瞻基,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抬手拔刀。 那道黑影却已经是带着低低的惊呼,风一般的就撞在了朱瞻基的怀里。 两团柔软,起到了充足的缓冲作用。 砸的朱瞻基是一阵心神荡漾。 后面,齐子安和于谦联袂,刚刚掀开门帘的一角,顿时愣在了当场。 于谦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羡慕。 老道的齐子安,赶忙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小锦鲤后脖子衣领,手上一提就将小锦鲤给拖出了中军大帐。 “太孙疲倦,我等万不可耽误太孙休息。传令下去,中军大帐周围百步之内清空,任何人不得入内!” 太孙休息就休息。 还需要百步之内清空吗? 不该是加派人手,抵近护卫太孙安危吗? 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准备请命为太孙守帐。 幸好,身边有明眼人,赶忙拉着这些个蠢货,开始按照齐将军的命令,清空中军大帐百步范围。 原本准备的庆功宴,是办不成了。 不过,齐子安还是以太孙的名义,下令今夜军中,除了守营的官兵,其余人等皆可应用少量酒水。 算是让这些刚刚经历一战的官兵们,得到了口腹上的满足。 营中安静的洋溢着战胜后的喜悦。 中军大帐内,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朱瞻基发誓。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整个人就已经是躺在了隔间后面的床榻上。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唐赛儿,如同一具座山雕一般,满面春风,耀武扬威的俯视着大明朝的皇太孙。 自从被朱瞻基开发后,唐赛儿便越发的妩媚起来。 多年习武,让她身上自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再加上一身尽心打扮后的盛装,变得越发的诱人起来。 秀色可餐! 然而,朱瞻基的肚子,却是不争气的打起鼓来。 原本还兴致勃勃。 这般之后,朱瞻基老脸一红,瞬间变得软弱无力。 他稍稍扭动了一下正在经受胯下之辱的腰身。 小声开口:“我先去寻营……找些吃的……” 唐赛儿眉头微微一皱。 脸颊浮上一抹绯红,她的手指轻轻的滑动着:“这里……不就有吃的嘛……” 一阵南风。 俏皮的从帐外钻了进来。 吹灭了中军大帐内的灯火。 朱瞻基也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钻到贴身。 浑身皮肤,被这阵南风吹的惊起一片疙瘩。 饥肠辘辘的朱瞻基,哪里是养精蓄锐多日的唐赛儿的对手。 他本想迎难而上,最终却是变成了被人指点迷‘津’。 在唐赛儿依仗自身无力,发起了强势的进攻。 朱瞻基无奈的发现,自己断无一丝机会,而无法自拔,一脸蒙逼。 他想后撤,却是被对方紧紧相逼。 战况愈演愈烈。 双方交战,难舍难分。 直至月上枝头。 最终,大明朝的皇太孙,屈辱的缴械投降。 浑身打了个寒颤。 朱瞻基四仰八叉的躺在黑暗中。 “你在这边有多少人手?” 黑暗中,唐赛儿正在无声的上下求索。 闻言,手掌微微用力握紧。 变得湿润…… 黑暗中,唐赛儿微微皱眉:“又要我出卖圣教了?” 朱瞻基一瞪眼。 隐约能看见有手掌抬起,然后拍下。 黑暗里,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个妖女,都这样对我了,难道不该给些补偿吗?” 若不是此时什么都看不见。 唐赛儿发誓,自己当真是要看一看,这位大明朝的皇太孙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整整三日。 整整三日! 位于嘉兴州的明军大本营,一直保持着克制和安静。 没有一个人,胆敢在这个时候折腾出动静来。 整整三日! 庆功宴被一拖再拖。 中军大帐百步之内不得有人的戒严令,也同样是持续了整整三日。 全军上下,无不敬佩皇太孙的辛劳。 统领这么多的军队,取得那场酣畅伶俐的胜利,必定是劳心劳力,这才不得不修养了整整三日。 如这样的想法,渐渐在全军上下统一。 到最后,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皇太孙之所以三日不出中军大帐,完全是因为先前劳心占据,疲惫所致。 三日后的这天。 日上三竿。 中军大帐的门帘,被放开了一道缝隙。 朱瞻基满脸的疲倦,好似三日的时间,也不够他恢复精力。 在他的身后,从隔间到大帐正厅,一地狼藉。 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让人身处此地,不由的就会脸红发热。 昨夜,朱瞻基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要为大明皇室正视听。 暗中积攒了两天的力量,一举爆发。 大战从旁晚,一直持续到清晨。 唐赛儿昏厥两次。 朱瞻基脱水三次。 一滴不剩! 直到求饶的声音,从唐赛儿的嗓子深处发出。 朱瞻基脸上露出战胜后得意的笑容,抽刀入鞘。 此时刚刚苏醒过来,朱瞻基为大帐打开了一道缝隙,好让外面的空气换进来。 他站在门帘后面。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 照在朱瞻基有些发白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和热量。 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朱瞻基不由心中一颤。 难怪,会有那么一句老话,经久流传。 就算是牛魔王。 大抵也得累死。 他轻轻拍着对方的手背,语气极尽缓和道:“乖,听话。军中的庆功宴,还要办。然后,还要去安州府与交趾地方官员交涉。” 唐赛儿很想说,自己就是不想听话。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足足缠了这位皇太孙三日。 无数的军国大事,还在等着这位大明的皇太孙去处理。 她乖乖的松开了双手,面带笑容,拉着朱瞻基转过身:“你去吧,我也要忙了。” 朱瞻基微微不解:“你要忙什么?” 唐赛儿掩嘴轻笑,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我们的皇太孙大发神威,一举歼灭胡氏余孽。这留下来的地盘和势力,可是您想象不出来的,我自然是要带着人去接手了。” 这个该死的女人。 不但霸占了本宫的肉体。 现在还要霸占本宫的战利品! 岂可修! 朱瞻基心生无奈,不过这些东西就算是被唐赛儿拿去,但终究不还是自己的? 他点点头:“我再多给你些人手,这样你也好办事。” 唐赛儿皱皱鼻子:“你是怕我带着这些钱财拍了吧!难道你们男人,都是这么贪心的吗?” 没等朱瞻基开口解释,唐赛儿双眼弯成月牙。 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翻了个白眼:“行吧,既然您这么关心人家,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咯……不过,这些人的钱粮,你得出!” 这还是那个大杀四方的唐赛儿吗? 朱瞻基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个同名之人。又或者,这个女人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了。 他苦笑连连:“行,给你钱粮!” 说完,他平整了一下刚刚被对方弄乱的衣裳,然后挺直腰身,走出了三日未曾走出的中军大帐。 帐外,有不少的官兵,正在百步之外巡哨。 此时太孙终于出现,这些人自然是注意到了。 不过这些人,纷纷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脚下的步伐更是快了不少,似乎是要赶紧逃离这里。 朱瞻基哭笑一声。 自去找寻齐子安等人。 当夜。 嘉兴州的大本营里,两卫兵马终于是开起了庆功宴,大摆宴席。 唐赛儿兴致而来,满载而归,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三日又三日。 难道不好吗? 虚伪的男人! 唐赛儿带着些不满足,悄然离去。 待到第二日,大本营也已经收拾完整。 大军开拔,前往交趾政治中心安州府。 安州府位于交趾北部中心地带。 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来是地理优越。 二来,则是交趾自永乐五年重回中原政权统治,便时有叛乱发生,将一省治所放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地方卫所官兵调动支援。 皇太孙的行程,按律是要时刻通传给地方官府的。 这是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也是为了让地方官府能时刻做好为太孙服务的准备。 安州府城外。 布政使司的官员们,早早的梳洗干净,齐聚城外十里凉亭。 现在基本都是布政使司的官员,少有其他两司的官员。 只因为最近,因为皇太孙的到来,交趾地方又有些变动。 提刑按察使司和指挥使司就变得有些忙碌,两个衙门里的堂官老爷们,不得不亲自奔赴各地,坐镇地方安抚百姓,维护大明在交趾的统治力量。 不过就算是这样。 安州城外十里凉亭,今日也显得格外的拥挤。 “来了!” “太孙来了!” “我大明官兵,凯旋而归了!” “快!” “快敲锣,快打鼓!” “都笑起来!” 布政使司的官员,眼看着官道尽头出现的幼军卫和广西护卫的军旗,立马是大声的招呼起来。 大军行进速度迅速。 不多时,便已经是到了凉亭外面。 交趾布政使司,左使黄福、右使莫勋,与一位宦官,领着诸多官僚,赶忙走出凉亭,站在官道旁迎接。 “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恭迎太孙,大军凯旋。太孙神勇,明军威武!” 左使黄福率先开口,便领着一干官僚整齐的纳首行礼。 朱瞻基坐于马背之上,手中轻握着马鞭。 他静静的扫过眼前的交趾官员们。 “如今的交趾,可还有贼子,饲养的羊啃食我他们的青草?” 他们的羊还吃不吃我大明的草! 皇太孙的一句问话,当场就让黄福等人愣在原地。 在场的人可是很清楚。 这一次原本该是被陛下责令,镇守广西思过的皇太孙。就是寻了个大明的草被贼人的羊吃了的理由,这才有了借口领兵出征的。 难道太孙…… 还要再来这么一出? 可…… 咱们能不能换个别的理由哇…… 好歹,把羊换成牛也行啊。 众人不敢随意回话。 但黄福身为交趾布政使司左使,那就是整个交趾的行政班子的杠把子。 自永乐五年便就任交趾布政使司左使的黄福,不得不站出身来。 “有太孙在,交趾四方皆定,那些乱党贼子,无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今有太孙平定胡氏余孽,交趾上下振奋,贼人更是远遁千里,莫敢回首。” 这是将交趾给吹捧成了太平人间。 马背上。 朱瞻基呵呵一笑。 “当真如此?” 被反问了一句。 黄福抬着的手,只得继续保持不变。 朱瞻基也不打算逼迫,他轻笑着挥挥手。 “走吧,城外风凉。” “想来,你们也安排好了接风酒席。可不能让饭菜都变凉了,那就是浪费!” 黄福闻听此言,浑身一松,连忙抬头,满脸笑容。 “是下官的过错,在此多有耽搁。太孙先请,城中确实早已备好酒席……” 朱瞻基象征性的还以笑容。 然后挥挥手。 大军再次开拔,奔向十里外的安州城。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宝太监来了 尽管交趾三司官员并没有尽数到场。 但交趾的欢迎仪式,却是做的远比广西充足的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交趾早早的就在城门处,安排了众多的百姓,纷纷夹道欢迎。 城门楼上,一面面色彩鲜艳的大明龙旗,迎风招展。 按着交趾布政左使黄福的说法,这是安州城百姓闻听太孙驾临,自发而来的。 不好拆穿黄福不带掩饰的借口。 朱瞻基笑着脸收纳下来这场欢迎。 交趾不比中原各省,就连远在南疆的广西也比不上。 永乐五年方才被正式纳入大明的直辖统治,可想而知其地位如何。 而在交趾的官员,哪怕是黄福这样的一省布政使,就算品级一般,也比不过内地的其他布政使。 黄福自永乐五年赶赴交趾就任,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间,官职未有一动。 当年和他一同就任交趾的,第一任交趾布政右使王平,更是在永乐十一年,死在了岗位了。 这才有了如今,莫勋时隔三年之后,接任交趾布政右使。 这就是一片远离的大明权力中心的犄角疙瘩。 正是因此,朱瞻基很清楚,交趾表现的这般热切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想要借机讨好,好挪一挪位置。 朱瞻基的额手,从城门外,一直举到了城内。 除了在京的官员,迎来送到都会不约而同的选在秦淮河。 大明地方官府的宴请,基本都是安排在了衙门里头。 朱瞻基抱着一颗赤子单纯之心,带着学习新鲜见闻的心情,却没有机会瞧上一瞧这交趾的人文风情。 交趾布政使司衙门里。 早早的就已经是张灯结彩,一盏盏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 似乎是要为太孙,营造出一幅身处江南的感觉。 菜肴也很丰盛,除了交趾地方的特色菜之外,竟然还有不少江南的有名菜肴。 交趾很用心! 酒过三巡之后,朱瞻基心中给出了肯定的态度。 “此战已了,一战定交趾。目下,太孙是否要凯旋回京?” 等到侍女撤走餐桌上的杯盘,众人移步到偏屋茶室内,黄福态度恭敬的询问着。 于谦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眼前这些官场大佬们的交谈,默默的学习着。 本来按照规矩,这场酒席,也只有齐子安这位都督府佥事才有资格陪同。但是太孙却是特别叮嘱了,要让幼军卫经历一同。 于谦很清楚,这是太孙要让他更多的了解大明的官场。 此时见黄福这般询问,他心中默默一算,大抵是觉得对方想要让太孙在交趾多留一些时日。 被问到的朱瞻基,微笑着饮了一口茶,方才开口:“军中上下疲惫,大抵是要在城中休整些时日,方才会开拔回京。” 随着太孙的话说出口。 果然,于谦从黄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喜悦。 一旁的布政右使莫勋,则是继续保持大明官员该有的克制和矜持。 他今年年初才就任交趾,远不知道黄福的内心是如何的煎熬。 黄福的屁股。 足足十年。 未曾挪动半分。 黄福现在闻听太孙不会急着班师回朝,心中热切不已,连忙再次开口:“下官虽久处交趾,但亦是听闻,如今的徽州府正在……试点……太孙尚不急回朝,下官厚着脸,还请太孙看一看交趾的政务,该如何才好。” 黄福是交趾布政左使,便是整个交趾行政班子的扛把子,身系交趾万千百姓,千里之地。 身为一省主官,向太孙问政,虽然说会显得他有些无能,但在场的人却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至于他方才一开口的第一句话。 也难免,是在太孙耳边控诉,朝廷是不是忘了他,忘了他在这交趾兢兢业业十年。 所以,他才会提出,要皇太孙,看一看交趾的政务。 等皇太孙看了之后,难免会提出一些见解想法。 黄福早就打定了主意,但凡太孙这次交趾观政,提出的所有观点他统统立即照办。 等到年关上奏述职奏章的时候,他也必然是要将太孙交代的这些事情,一一做实了。 到时候应天六部、内阁的老人们,看到了交趾的政绩,说不得就会觉得他黄福是被太孙看中了。 然后…… 然后就是一纸调令,将他这个做了十年的交趾布政左使,给调回应天城的花花世界去。 黄福的主意,想的很好。 朱瞻基同样是一清二楚。 此时的朱瞻基,仿佛看到了一头纯洁的小绵羊,正在毫不知情的,缓缓走进狼群布置的陷阱之中。 既然交趾的扛把子都这样说了。 本宫也只能是勉为其难了~ 朱瞻基的内心,不由的欢喜起来,正所谓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觉得,自己要是不做些什么。 那可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兢兢业业十来年的黄福了。 于是,朱瞻基举起手中的茶杯:“若是黄大人当真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日便以茶代酒,敬黄大人一杯。” 黄福赶忙双手端起茶杯,站起身来,弯着腰毕恭毕敬的对着太孙抬手举杯。 “下官,暂且先代交趾的黎明百姓,敬太孙一杯!” “好!” “圣饮!” 一场各怀心意的政治交易,就在这推杯换盏之间达成了共识。 丑陋的政治交易! 一旁年轻的于谦,还带着刚出社会的热血文青和纯洁朴实。 斗转星移。 黄福很是热情的让出了布政使司衙门的后宅,让给太孙等人住下。 朱瞻基乐得不用再抬脚挪窝。 至于黄福,就算他真的是被朝廷无视了十年。 但对方也确确实实是在交趾干了十年,扛把子想找个地方睡觉,会是件很难的事情吗? 深夜。 尽管如今已经快要入冬。 但交趾的气候,却从未让人感受到该有的凉意。 洗漱过后的朱瞻基,穿着件宽松渎裤,披着件半袖,躺在院中抱着个南疆的果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果子很甜。 这样的东西,就该永远都属于大明的才是! 许久未见的锦衣卫千户罗向阳,在于谦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到了皇太孙面前。 罗向阳的脸上带着些喜悦,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属下参见太孙,太孙万安。” 朱瞻基将手上啃得干净的果核,随意的扔到了一旁,拿起抹布擦擦手,看向罗向阳。 “没有歇息?” 出身锦衣卫的罗向阳,竟然是腼腆的摇摇头:“太孙的事情要紧,一到交趾便马不停蹄,不敢耽误了您的事情。” 朱瞻基示意一旁的于谦,为罗向阳搬来一把椅子,点点:“坐吧,说说都有什么事情。” 罗向阳推脱不过,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挺着腰说:“朝廷里,陛下已经决意营造北平,待建成之后便迁都北上。” 朱瞻基点点头,这是朝廷里早就有的事情,这一次不过是彻底的给定了下来。 老爷子终于是忍不住,将迁都的事情弄成了国策。 罗向阳看了眼沉默着的太孙,接着开口:“三宝太监近期,便会抵达交趾,宝船队将会建昌府。” 建昌府位于安州府东南,抵临南海,沿海有天然海港,可供大明宝船停靠补给。 朱瞻基算算时间。 郑和的宝船队其实已经起航数月。 不过,他是从龙江船厂出发。沿途,在杭州、泉州、广州等地皆有停靠。 大明各地的物资,就在沿途运上宝船队,以供郑和远洋之时,宣扬大明国威。 简称 【撒币】 这次停靠交趾建昌府,是在计划之外的事情。 原因则是,当初朱瞻基从徽州府送往应天的几分书信,就有一份是送给了郑和的。 郑和也要来了! 朱瞻基很开心! 朱瞻基并没有在安州府多做停留。 两卫兵马,几乎全都留在了安州城休整,他只带着罗向阳的锦衣卫,前往建昌府。 理由,自然是皇太孙采纳了布政左使黄福的意见,要在交趾走一走看一看。 原本黄福是准备亲自和太孙走一遭的。 按照他的想法,是要继续借此机会,多与皇太孙亲近亲近。 君不见,皇太孙去了一趟中都,原本只是小小一介指挥使的齐子安,就成了五军都督府的佥事了吗? 除此之外,皇太孙又去了一趟徽州府。 现在,整个徽州府从大明正常的行政序列里暂时去除,成了那什么试点之地,属于太子爷直管州府。 只怕要不了几年,朝堂上就要多出好几位从徽州府走出去的部堂大员了。 黄福没有太多的想法。 只要能从这千里之外的交趾回到应天,哪怕只在六部做个侍郎,他也心满意足。 朱瞻基拒绝了黄福的请求。 理由同样很充分。 你黄福是交趾布政左使,政务繁忙,若是你不在,出了事谁来担着。 在正常不过的理由,却让黄福不敢再多做请求。 他很清楚,若是表现的太过热切谄媚,不说能不能得偿所愿,只怕最后还会在太孙心里留下个不好的影响。 摆脱了一心想着重回应天的黄福后,朱瞻基终于是能安心启程,一路慢悠悠的前往建昌府。 按照罗向阳的消息,郑和的宝船队大抵还要差不多一旬时间才能抵达建昌府。 宝船队不是一条两条的船。 数百艘各式船舶,整齐摆开几乎能占据整片海域,速度自然快不了。 所以,朱瞻基走的并不急,一路上甚至特意多次绕道。 为的便是多看看南疆这片土地。 朱瞻基曾经,从未来过这片几乎可是说作天赐之地的南疆。 如今,真正的踏足这片土地,亲眼见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给朱瞻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土地肥沃! 物产丰富! 地广人稀!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 钱! 南疆的一切,映入朱瞻基的眼中,统统转变成一个钱字。 这个的土地,还处于最为原始的耕种模式。 春撒一把种,秋收万斤粮。 说的就是这片土地。 看得越多,朱瞻基心中的热切便越发的大。 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开始了各种推算。 若是大明彻底占据整个南疆以南,中原迁移大批明人定居,这片土地该是能产出多少的粮食,供应大明多少的子民。 若是心再大一些。 从半岛一路往西…… 那片河流两岸的平原土地,又能产出多少的粮食,养活多少的明人? 朱瞻基想了想,若是开发完善,在去除运输途中的损耗之后,这两片土地上产出的粮食,只怕是能再供养出一个大明来! 而除了粮食外,这片土地上还拥有着数不尽的,让大明眼馋到流口水的物资原料。 香料! 矿产! 宝石! 这些东西,一旦开发出来。 朱瞻基觉得自己可以就此躺平了。 而眼下。 如何让大明真正的重视这片土地。 让大明境内的权贵士绅们,看中这片土地上的利益。从而推动大明境内资金转移,推动移民、生产的发展。 朝廷又该如何彻底的控制这片土地,再造一个从未有过的自古以来。 成为了朱瞻基头疼的事情。 当朱瞻基快要走进死胡同,开始钻牛角尖的时候,队伍已经到了建昌府沿海港口。 凉爽的海风吹在脸上,让朱瞻基搅在一起的思绪,重新清明起来。 因为有天然的优良海港。 沿岸,自然就出现了一座依靠海港生活的小镇。 镇子里,多数都是渔民。 直通海港的街上,则是玲琅满目的商铺和仓库。 将交趾境内的各种物品带到这里,通过停泊在海港里的船舶,运送到大明。 再将从大明运来的物品,从海港运到交趾境内。 往日舰船拥挤的海港,这几日变得空空如也。 朝廷下西洋的宝船队,即将抵达这里地靠补给。 鼎鼎有名,震慑整片南海的三宝太监将要踏足此处。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进到这片海港里来。 不久之前,大明皇太孙一举歼灭胡氏余孽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交趾。 所有人,变得更加的温顺听话。 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朝廷的面子。 尽管交趾的天气,让朱瞻基很想穿上自制的大裤衩和小背心。 然后在洁白的沙滩上,肆意的奔跑,在凉爽的海水中冲浪。 但是按照时间,今天就是郑和的宝船队抵达建昌府海港的日子。 所以,他换上了一身累赘无比的宗室装束。 这是皇太孙特意为之。 海港上,已经被罗向阳手下的锦衣卫彻底清空。 五步一人,警示四方。 后面的小镇里,更是调集了建昌府的卫所官兵巡逻。 皇太孙全歼胡氏余孽,却不代表,交趾境内就此就没了贼心不死,意图复辟前朝的乱党贼子。 朱瞻基挺身站在港口最前面。 在他的身后,罗向阳、于谦等人,垂手肃立。 “船帆!” 于谦瞪大了眼睛,抬起手指着前面的海平面,惊呼了一声。 随着于谦的提醒,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平面。 高耸入云的船帆,眨眼间布满了整个海面。 随着海风的鼓动,船帆下的船体渐渐暴露出来。 庞大的船身,一瞬间就霸占了所有人的视线。 打头的,连成片的,是身长四五十丈的宝船。 这是大明如今造船工业,集大成之作。 举世无敌! 然而,海面上的宝船,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细数之下,竟然不下三五十艘。 更不要说在周围,还有那些三十丈、二十丈左右的马船、兵船、粮船了。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 海港上的所有人,几乎是统一的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汹涌的海浪一般冲向他们。 船队在逐渐降低速度。 巨大的船帆,在官兵熟练的操作下,缓缓降下,依靠着海浪的推动和自身的惯性,缓慢驶入海港里。 郑和统帅的宝船队实在是太多了。 上百艘的舰船,若是全都要驶进港口里,只怕是要再次上演一场赤壁了。 建造的最是雄伟高大的宝船,带着几艘运输船,缓缓的驶进了港口里。 余下的舰船,则是在速度降低到足够程度之后,便开始纷纷抛下船锚,将自己固定在海面上。 港口里,波浪徒然变大,汹涌的砸在堤坝上。 一时间,浪花翻滚。 港口上,所有人的眼前,同样是徒然一暗。 那是宝船,高大的将阳光都给遮蔽了。 朱瞻基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知道。 郑和来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大【6k大章真材实料】 大! 真大! 真的大! 码头上,所有人。 看着停靠在港口中的旗舰宝船。 一时间,文化有限的感叹起来。 就连见多了大场面的朱瞻基,这时候也是深深的震撼。 四五十丈长的宝船。 全木制作。 九根桅杆,几乎都快要插进九天云霄中了。 无数的绳索,如同万年老藤一般,遍布站绕在船体两侧,同样巨大的锁扣上。 铆钉。 比人脑袋都要大的铆钉,表面泛着阵阵油光。 在船体两侧,两层,一个个斗大的黑洞,像是一口口的深渊一般。 在黑洞的后面,是大明经过无数次改良之后,火力最为强大的大炮。 宝船面朝码头的一侧,船舱甲板上,已经有一排水师官兵,戎装在身,现在英姿勃勃,威风凛凛。 官兵们目光沉着,不喜不怒,却自带威严。 一面面大明龙旗,迎风招展。 在甲板下,有阵阵脚步声传来。 那是工作还没有做完的水手们,正在对宝船,做入港后的最后收尾工作。 一系大红氅,从甲板上的走了出来。 那是这支举世无双的宝船队的首领。 闻名西洋的,大明三宝太监郑和。 在其身后,有诸多文武下属,紧随其后。 码头上,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那是不久前,赶过来的建昌府官员。 朱瞻基微微侧目回首。 罗向阳心领神会,当即手放在左侧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 “肃静!” 闻声之下。 建昌府上下官员,当即静音。 宝船太大。 也太高。 纵使郑和一身装扮,英武不凡。 从包船下到码头上,其过程也显得有些狼狈,不太儒雅。 但是,郑和的名声足以掩盖过这些瑕丝。 似乎是在海上飘得太久了,即使是郑和,双脚刚刚站在码头上的时候,身子也不由微微的晃动着。 他在船上,就看到码头上,竟然是太孙亲自带队迎接。 虽然脚下步伐不稳,但郑和还是快步迈出僵硬的双腿,赶忙带着手下的人,走到皇太孙面前。 “郑和,参见太孙。” 郑和打头,宝船队众人齐声行礼参见。 这是在外,边上还有建昌府的官员在,朱瞻基便处之泰然的受了郑和一礼。 然后他也上前,扶住郑和的双臂,将其弯下的腰抬起。 “郑公一路辛苦。” 郑和目光闪烁,摇摇头推辞道:“老奴不辛苦,倒是太孙,在咱们大明的交趾,辛苦了。” 说着,他认认真真的端详了朱瞻基浑身上下。 没有缺胳膊少腿,也看不出有暗伤,郑和心中大安。 朱瞻基微微一笑,知道郑和大概也是听闻了自己在交趾干的事情。 他正准备谦虚一二,后面的建昌府官员,已经是蜂拥而至。 “下官,见过三宝太监。” “城中备好酒席,还请三宝太监赏光。” 这些执掌一府政务的官员们,脸上堆砌着浓浓的人情世故。 恨不得将自家的婆娘,让出来,好给三宝太监暖床。 谄媚! 郑和眉头肉眼可见的皱起,他用只有太孙能听到的音量,冷哼一声。 “咱家身负皇命,临出京时,陛下又交代了些事,要与太孙嘱咐。咱家谢过诸位大人的盛情,不过这酒席,就免了。” 即使声明远播的郑和,也挡不住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尽管不喜,却还是要来上一番假客气。 建昌府众人还想说些什么。 朱瞻基适时转身,他平静的看了众人一眼。 “酒是喝不完的!建昌府远离京师,上下更需勉励勤恳,朝廷终究是能看到的。如今陛下有口谕,不得失仪不敬。” 皇太孙也开口了。 建昌府的一众官员,再难开口挽劝,只得是默默的推到一旁,将码头上本就不宽的道路,让出一条通道来。 郑和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这些人一眼,他看向太孙,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朱瞻基咧咧嘴,也不多说,自是率先往前。 罗向阳手下的锦衣卫,早就在岸边避风防火的地方,安营扎寨。 众人拒绝了建昌府的殷勤,走向这边。 路上,没了建昌府的人。 朱瞻基嘿嘿一笑:“您可是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给他们啊,他们回去了,怕是要揣测好一阵子了。” 郑和只是淡淡的笑着,脸色风平浪静,自有沉着:“老奴倒是狐假虎威了一次,若不是殿下在这里,老奴可不敢真的推辞了他们。”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郑和一眼,心中微微一叹。 这位自小就带着自己的三宝太监,随着自己逐渐长大,往日里的亲昵越发的少了。 郑和似乎是看出了太孙心中的落寞,他抬抬手,伸展着双臂:“听说远洋有异国,生产珠宝,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太孙自小便喜欢新奇事物,这一次老奴定然是要走的更远一些,多带些新奇事物回来给太孙。” 东宫里头有一个屋子,专门放着三宝太监,从远洋带回来的新奇事物。 里面玲琅满目,都是三宝太监送给太孙的。 果然,朱瞻基脸上露出喜悦。 他知道郑和说的是非洲的钻石。 没有任何的价值。 坑人玩意! 但他还是表现的很是喜悦,点点头:“大明的宝船队,自然是要走的越远越好,这个世界很大。大明需要提前知道,这些地方。” 此时众人已经走进,被锦衣卫警戒的营地中。 一株面朝大海倾倒的椰树下,被宽大的树冠,撑起了一大片的树荫下,已经是布置了数张桌案,摆上了不少的瓜果。 这棵椰树长得有些…… 别致! 弯曲倾斜着向前的树干下,两颗大瘤子大小一致。 树干越往上,越细。 到树顶,又徒然变大…… 很不正经! 朱瞻基与郑和,相对坐于主案前。 其余人等,按照官职位次,分坐周围的桌案前。 周围的桌案,离着主桌有一点距离。 南疆的瓜果种类实在是太多了。 即使如今的大明,已经进入深冬腊月,这里却还有众多的瓜果产出。 富饶的让大明直流口水。 这片土地,以及更远的土地。 就该永远属于大明! “郑公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 朱瞻基刚刚坐下,抱着个红艳艳的果子,啃了一口,带出一片果汁。嘴都没有擦,就对郑和开口问了一句。 郑和的屁股,刚刚落在蒲团上。 人还没有坐稳,一听太孙的问题,不由微微一愣。 他是三宝太监。 已经四下西洋。 这是第五次。 每一次下西洋,他统帅数万兵马,驾驭数百船舶,裹挟滔天威势,镇压一切宵小邦国。 他的见识,是整个大明朝亿兆黎民中最多的。 他踏足的异域土地,冠绝于当世。 驾驭最大的宝船,操最高的浪。 这个世界有多大? 郑和觉得,这个问题,整个天下也只有自己能回答上来。 他稍作思索,然后轻声开口:“这个世界很大……大明……大明也很大,但依旧是偏安一隅……” 随着人的见识和知识的增多,就会越来越觉得自身的渺小。 当年第一次出航的时候,郑和觉得这个世界,大明是最大的。 但是随着航线的远行,他开始怀疑,开始认识到,大明其实并不是什么中央之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是大明从来就未曾触及过的。 那些穿着草裙,站在海边扭动着腰身的女人,大明就没有! 朱瞻基毫不掩饰,得意的露出笑容:“若我说,郑公所走的地方,也不及这个世界的半成,郑公相信吗?” 郑和当即就要开口说不信。 因为这一次,他就要准备,越过那道海湾,到天边去看一看。 但是突然想到自己当年第一次下西洋,于是立马默默的闭上了嘴。 朱瞻基接着开口:“其实我向来是反对郑公下西洋的……” 郑和的心中,顿时翻涌起惊涛骇浪,他的目光不由的锁住面前的太孙。 难道往后的大明,要禁止下西洋了? 咱家可是致死,也要看一眼天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朱瞻基微微抬手,放在郑和的手臂上,用以安抚对方心中的不宁。 “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每一次郑公出航,朝廷必然困顿不已。户部数年之积攒,也必然一空!”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南海。 这是大明的南海! “数百艘船舶,过半运载着我大明的物品。那是大明百姓,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积攒下来的。 而郑公,却是要沿途,将这些财富,给挥洒出去。大明百姓,可曾知晓?” 原来是要为太子爷做说客。 郑和看着太孙,觉得自己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定然是一直监国的太子爷,觉着下西洋就是个糟蹋钱的事情。 但是太子爷不好与自己分说,也不好与陛下劝谏,所以才要太孙在自己面前游说。 停了下西洋,朝廷将会富余出一大笔的财富。 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能用在无数的地方。 无论是各地的灾害,还是九边重地的诸军。 都能得到更加充足的补充。 郑和开始思索,航线上沿途的产出,他下意识的开口:“航线沿途,有诸多无人之地。老奴又领兵数万,这次归途,不过是耽误些时间,命官兵靠岸收集沿途产生。想来,也能争取平了这笔支出……” 每一次航程,都是一次历险。 数次远航的郑和,很清楚沿岸地区,有着不少的财富,但是为了船队的安全,他都是直接选择返回大明的。 现在,为了能够保持大明往后的宝船队远航,他给出了自觉能让朝廷和太子爷满意的回答。 然而,在郑和的眼中。 太孙却是微微的摇头。 在太孙年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不满。 这不满。 是欲求不满! 郑和心中,顿感不解。 他已经准备,冒着船队出风险的可能,主动要沿途靠岸,收集无人之地的财富。 争取带回大明的物资,能够抹平朝廷对船队的支出。 可太孙尽然还是不满。 他正要开口解释,好教太孙真正知道,尽管宝船很大,但在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依旧如同一片叶子,随时都有倾覆,葬身大洋的可能。 朱瞻基没有给郑和开口解释的机会和空隙。 他直接开口反问:“郑公为何要去沿途无人之地,劳心劳力的收集物资?为何不去那些,已经有人聚集的地方,直接带回他们收集、生产出来的屋子呢?” 郑和先是一愣,然后当即抢过话:“大明的体统和脸面,不能因为老奴丢了。哪怕是在天外,远离大明万里之遥的地方。” 朱瞻基闻言,无奈的苦笑一声。 郑和这番话并没有错。 至少,对于如今的大明朝野上下来说,是没有错的。 甚至可以说,是不成文的习惯和规矩。 就如同,周边番邦朝贡大明。 一根萝卜,都能换回去一车金银。 一群败家老爷们! 呸! 大明是讲究的。 讲究仁义道德,但是当什么事都用仁义道德去约束行为,那就是愚蠢! 至少,朱瞻基一直以来,都是这般认为的。 按照他的意思。 你们能来朝贡,那是大明给你们脸了。 你们不在自家搜刮一番,不说携妻带子,也得是将自家的库房掏空。 好贡献给天朝大明,换来自家的一方安宁。 保护费懂不懂? 不给,就搞你! 为了原始资本的积累,大明就该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得做! 于是,朱瞻基现在就很不要脸。 “南疆的香料、图格鲁特的粮食和宝石、帖木儿……帖木儿那些能烧过的黑油、海峡诸邦国的女人、黑衣大食的黄金水晶…… 这些地方都有人,他们已经在做最原始的物资积累。 为何郑公不从这些人的手上,为朝廷赚取宝船队都装不下的财富呢? 郑公方才说了,郑公手上有数万大明赫赫官兵,他们是大明的精锐。大明的精锐,举世无敌! 海外邦国,若不自愿贡献财富,我大明的精锐,就该教一教他们。 什么叫做自愿!” “这……这这这……”郑和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吞吞吐吐,最后化为小声:“此举……与礼不合……” “有何不可?”朱瞻基当即沉声反问,继而说道:“郑公是大明的臣子,宝船队上下是大明的将士。你们就该为大明带回数不尽的财富。大明的百姓在挨饿,大明的百姓在受冻。” 情到深处,朱瞻基唰的一下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郑和的双手,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对方。 “郑公,于心何忍!当真要视我大明百姓,生死于不顾!” 郑和突然变得很是为难。 皇太孙没有说错。 他郑和是大明的臣子。 大明的百姓,还吃不饱穿不暖,他郑和却带着一船一船大明子民产出的物品,去送给那些远洋的外邦。 忽然,郑和觉得自己,现在就该返航。 郑和脸上的迟疑和为难。 被朱瞻基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道德绑架】 曾经,熟悉无比的套路,放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 朱瞻基眼准时机,继续加码:“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朝廷里多的是庸碌之人,有眼无珠。他们看不到您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他们只会看到您这一次又耗费了户部多少的钱粮。 若是您这一次,以后每一次,都能带回数倍、数十倍、数百倍的财富。 届时,他们会恨不得住进郑公家中,但凡是看见您歇下来,就会恨不得架着您郑公,给架到包船上,让您继续下西洋! 到时候,户部富裕,朝廷自然再无一人反对。皇爷爷手上也有了余钱,便是年年北征,将整座草原收入大明囊中,也未尝不可。 而到时候,大明的百姓,也会有吃不完的食物,用不完的钱财。他们能吃得饱穿的暖,他们的子女,不用早早的下田做活,不能卖于士绅为奴。他们能坐在学堂里读圣贤老夫子的典籍。 到时候的大明,试问郑公,会是怎样的? 到时候,郑公在大明,必然青史留名,为万世臣子之表率!” 随着太孙一段一段的话,层峦叠嶂砸向自己。 郑和的手指,微微的跳动着,间隔也越来越短。 尽管青史留名,成为大明万世臣子之表率很诱人。 但郑和更看重的是太孙最后说的话。 让大明的百姓从此,吃得饱穿的暖,子女可入学堂。 这是历朝历代,无数的能臣干将,一直以来的为政梦想,然而至今却无一人能够做到。 郑和本来可以选择,留在京师,留在皇帝身边,成为皇宫之中,权柄最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有机会选择,待在京师,享受着大明臣子的恭敬,待在江南那花花世界里。 但是他却还是听从并选择了下西洋。 所为的,不过是要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去为大明做些事情。 郑和浑然不知,自己在经过太孙的道德绑架,画大饼的加持之后,已经不由自主的陷入到了朱瞻基的话术之中。 他的身体里,开始热血沸腾。 两只手攥成拳头,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 朱瞻基适时的调节气氛。 “其实方才,我说的有些过。这个世界太大,咱们不可能全都占着,一点好处不留。但是离着大明近些的地方,却还是能够插手的。” 朱瞻基停了一下,观察着郑和的脸色。 然后继续开口:“交趾如今虽然任由贼子作乱,但最大的威胁胡氏余孽已经伏诛。 交趾稳定,这南疆也就连成一片了。 占城、老挝、车里、八百大甸、木邦、缅甸、大骨刺、底兀剌等地,依我看朝廷也该适时的加强控制了。 都是好地方,撒一把种子,秋收万斤粮。这些地方,该是咱们大明的官员,才能治理好。 所以,郑公您看。 若是这些地方也被我大明占据。 广西、云南就会彻底稳定,土司再无作乱的可能。又会与交趾、南疆番邦连在一起。 郑公是知道,在缅甸、在大骨刺向西,那片有大河入海的土地……也就是图格鲁特(印度)……那里现在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王朝。 若是由我统领宝船队,我必然会在那里,河流的入海口建立属于大明的据点,分拨兵力驻守。然后沿河而上,两岸皆是肥沃无比的土地和宝藏矿产,可尽数收入囊中。 皆是无论是再下西洋,还是返航,都可为郑公提供支援和补给。 甚至于,未来某一天,郑公说不定,也能从那里开始起航,走向更远的地方! 如此照例,一处一处的建立据点。 我想…… 郑公这辈子。 大抵都不用上岸了……” 想一想郑和带着宝船队,一路建立据点,一路投放大明官兵,抢在这个世界大开发之前占据更多的宝地要地。 而郑和,则是一直待在宝船队里,一直往前走。 朱瞻基想了想,就觉得有点小激动。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郑和走着走着,还没有来得及返航,就已经到了松江府,驶入长江口。 到时候,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郑和没有说话。 他在静静的思索着,很是认真的考虑着太孙所说的,可行性有多大。 想象是美好的。 但郑和想要这样的梦。 可是郑和却找出了致命的弱点。 他当即开口:“交趾虽已平定,但交趾西部诸多藩属邦国,却已存在多年,不似交趾能这般顺利的彻底归入我大明。 若无西部藩属的支援,太孙所说的……图……” “图格鲁特!” 郑和点点头:“对!图格鲁特那里,老奴是知晓的,同样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矿藏众多。但没有南疆的支援,大明单单依靠水师的宝船队,怕是无法长期占据统治……” 郑和已经被说动了! 朱瞻基心中大喜。 若是郑和没有心动的话,他现在就不会考虑,能不能长期占据阿三家的可能性。 让阿三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是朱瞻基为数不多,最想做的事情。 他大笑两声,眼中露出精光:“所以,这一次郑公远航很重要!” 郑和不解:“如何重要?” “郑公需要让朝廷看到,朝廷能从交趾西部藩属得到多大的利益。只要这次郑公在西部藩属,得到的利益足够大,朝廷……不说朝廷,就是底下的权贵士绅,也必然会心动。” 郑和在迟疑。 都是大明朝的藩属,时不时的入京纳贡。 不好搞人家吧? 朱瞻基看出了郑和心中最后这一丝顾虑。 他轻笑一声:“大明宝船队停靠藩属邦国,宝船队官兵却遭邦国俘虏。 郑公身为宝船队统帅,是不是应该要求搜查! 邦国届时必然阻拦,那便是在轻视、在无视大明的威严! 郑公身为大明臣子,领兵在外的大将,必须维护大明的尊严!” 哼! 搞得像谁不会这招一样! 垃圾! 朱瞻基心中畅快不已,目光死死的盯着郑和,希望从对方的嘴里,听到想要的回答。 宗室 权贵 士绅 自古以来,在封建统治下,因土地而引发的种种问题。 能不能借此,徐徐革新。 在此一举!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新 郑和的宝船队走了。 他只在交趾建昌府,停留了三日。 在宝船队补充了足够的物资之后,便扬帆起航。 起航的日子,晴空万里。 选择的时间,是在一个清晨。 天边晨光紫红,海面波澜不惊。 宝船队迎着朝阳驶出港口。 顺带着,拐带走了不少罗向阳的手下。 而在建昌府的沿海港口里,郑和则是留下来一艘三十丈长的舰船。 这是朱瞻基突发奇想,想要感受一下如今的大明战船,在海上的真实情况,特意要求郑和留下的。 眼下已经腊月。 就算有船,身在交趾的朱瞻基也没有办法,在新年前赶回京城。 再加上。 交趾的气候,实在是太过怡人。 各种瓜果又是如此的诱人。 又何必这个时候,上杆子跑回冷冰冰的应天呢? 沙滩上。 锦衣卫临时搭建的营地,再次动工,再往长期营地的方向发展。 还是那颗长得不太正经的椰子树下。 皇太孙,创造性的弄出了简易版的遮阳伞。 伞下,有沙滩椅。 好侄儿靖江王朱佐敬,听闻他族叔要在交趾过冬,早早的就派人送来了一车车,王府里收藏的冰块。 于是,在沙滩椅旁边的小茶几上,便有了两杯富有交趾特色的水果沙冰。 为何会是两杯? 因为在大明皇太孙躺着的沙滩椅旁边。 还有一张沙滩椅。 沙滩椅上,唐赛儿一脸风情的微微眯眼,晒着柔和的阳光,吹着轻柔的海风。 不时的,拿起已经分不清一开始究竟是谁的水果沙冰,细细的嘬上一口。 “你也不怕晒成麻林(肯尼亚)黑人。” 唐赛儿撇撇嘴,伸手将挡在眼睛前面的墨绿水晶框框儿,给推到了头顶。 她先是也不分你我,挑了杯分量最多的沙冰,喝下一大口,塞进嘴里。 嘴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等到她被冰的不由浑身一颤,方才舒服的长出一口气:“您是嫌弃我了?觉得不像那些个妖艳贱货一样,生的肤白貌美,您也就没有兴致了?” 朱瞻基默默偏头,看了一眼只穿着件薄纱,透出来的,均匀分布着的代表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他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个妖艳贱货,怕是误会了自己的喜好…… “现在回去,只怕是要遭受朝廷非议的。我还不如待在这里,多过几天快活日子。”说着话,朱瞻基又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抬到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后面营地中,立马就有脚步声传来。 朱秀一脸狗腿的端着个茶盘,上面放着刚刚做出来的新鲜沙冰。 等走到椰树下,殷勤的将茶几上的两杯已经用过的沙冰取到茶盘上,然后拿着一块抹布将茶几擦干净,这才将两杯新作的沙冰小心放好。 做完了一些,朱秀也不做停留,立马是悄无声息的离去。 唐赛儿在一旁低声的笑着,有方才那一番动静,她也确实相信,朱瞻基大概是真的有些贪图留在这里的舒服日子了。 不过,唐赛儿却还是有些不解。 “皇太孙在南疆立下大功,一扫前朝胡氏余孽,不但无功,为何还要有非议?” 朱瞻基侧目,看向在政治上颇为单纯的唐赛儿。 他无奈的摇摇头:“你要知道,有些人的观念,是怎么也改变不过来的。这些人,是真的已经忘记了,我们的始祖,三皇五帝,是怎么带着人民建立了中原的文明。” 唐赛儿依旧不懂。 她知道三皇五帝,似乎都是很厉害的人。 但那也都是数不清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又如何和现在有关系和瓜葛? 似乎正是因为唐赛儿在政治上的无知,朱瞻基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 “三皇五帝,哪一个不是杀的血雨腥风,才让族人有活下去的资格。掠夺其他部族的物资,养活自己部族的人民。 中原文化从一开始,就带有着极强的进攻性。那个时候的人,应该是谁长的最健壮,谁最会杀人,谁就是部落的老大。” 这一点唐赛儿听懂了。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扛把子。 白莲教里头,就是这样的。 不然,她也不可能拉扯出了一小半的圣教人员,跑到这交趾自立门户了。 就是因为她的拳头,如今足够的大。 心里想着,怎么靠着自家男人,继续将手下的势力发展壮大。 唐赛儿就听着身边的自家男人,已经再次开口。 “但是呢……出了个姓孔的读书人,于是中原上上下下,就开始变得唯唯诺诺,视自身的武力为鸡肋。 呵呵! 我呸! 他们也不想想,那姓孔的,本身就是个贵族出身! 就好比,那寒门也是个门不是! 不过那姓孔的还算有良心,弄出了君子六艺。 但现在这些人,倒是好的不学,全学了坏的。 御、射,倒是都被那帮子腐儒,给用到了温柔乡里。 所以啊,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满口的要谦恭行事。” “所以你在交趾杀的人太多,不符合那帮子老不死的仁义道德!” 唐赛儿终于像被点通了一样,竟然还学会了抢答。 然后,她就如同所有女人一样,挑了杯比较好看的沙冰,爽快的奖赏了自己一大口。 朱瞻基乐呵呵的大笑起来,眼角都冒出了泪水。 忽然,笑声一滞。 朱瞻基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好!说的好!” 唐赛儿被吓得一抖索,手上拿着的杯子也差点摔碎。 只见朱瞻基回头,盯着她:“那就是一群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就连如今的那一家子,也已经成了食古不化的老不死!” 朱瞻基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所以,就算我为大明杀光了南疆的贼子,让南疆少些动乱,让大明的统治能够根深蒂固,他们还是会满口的仁义道德,站在朝堂上大声的反对我已经做过的事情!” 唐赛儿看着突然暴躁起来的男人,心中大惊。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往日里是那般的冷静。 但是当他提及那些假仁假义的老不死时,却会这样的愤怒。 她能看得出,这位大明的皇太孙,若是有机会的话,必然会选择亲手,将那些人,统统埋进大明的泥土里。 用那些人的血肉,去滋润大明的江山。 不由自主的,唐赛儿开始在心中想着,自己的手底下,有多少人是善于暗杀的。 发泄了一些的朱瞻基,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用力在脸上挤出笑容,将那些满脸沟壑的腐朽,从脑海中赶走。 朱瞻基又深吸了一口气。 “再有两天就是春节了,留下来一起过吧。” 唐赛儿温柔一笑,眼眉之间自有一番妩媚风情。 她浅浅的笑着,从沙滩椅上站起身来。 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沙滩上。 早就被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清空。 方圆之内,不见一人。 自制带花的沙滩裤唰的一下,掉在了沙地上。 海风声,突然变大。 海面上,原本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突然之间,却是乌云密布,狂风暴雨。 数百丈的浪头,铺天盖地的冲上海岸。 入侵陆地,摧毁岸上的一切。 …… 啪啪啪。 噼啪噼啪。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交趾和大明其他所有的承宣布政使司一样,在此时拥有着纯粹正统的中原文化。 在交趾的海边州府建昌府。 港口边的小镇中,响起了阵阵鞭炮声。 有皇太孙在,整个小镇有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 交趾三司衙门,早在大年三十的晌午,就赶到了这里。 他们抛家弃子,也要与皇太孙一道过完永乐十四年的最后一天。 广西的三司衙门,由都指挥使鄂宏大作为代表,带着三万兵马,来与皇太孙一同过年。 在一片祥和之中,被人打搅了好事的皇太孙,也只能是无奈的与这些人喝上一杯。 永乐十四年的最后一天。 终于要结束了。 应天。 随着三宝太监又一次的下西洋。 文武京察的正式结束,交趾前朝胡氏余孽的厘清,天下各州府的灾情缓解。 应天城中,难得的一片祥和热闹。 年节的氛围,也比往年更加的浓郁。 文武百官,在这一年里饱受坎坷,几度怀念。 终于,在年中的时候,他们盼望走了皇太孙,迎来了轻松时刻。 于是,他们家中大笔大笔的钱财,洪水一般的抛洒出去。 所为的,就是要让应天成中的年节氛围,更加的热闹浓郁。 在金银大灌水的促进们,应天城中的娱乐行业,迎来了第二春。 然而。 在皇城里头。 却是一片寂静。 不是因为皇家体统和礼仪规矩的限制。 对于如今这个时候的大明皇室来说,规矩是用来约束底下的文武官员和百姓们的。 对于他们来说,刚刚结束了放牛日子没有多少年,享受生活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今年,皇家的表现很是平静。 从皇帝居住的宫殿,到太子爷的东宫。 除了已经悬挂上的大红灯笼,张贴好的对联和福字,便再无其他的年节气味。 东宫。 原先的内侍宫女,已经被皇宫里头的人给替换掉了。 只因为,皇帝陛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发奇想的要在年关里,到太子爷的东宫逛逛。 皇帝什么也没说,长驱直入,径直就到了太子爷所在的书房。 在书房外面,女人们聚在一起,按照位份,整理的站着。 书房里,朱棣不怒自威,赶走了太子爷,坐在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在他的面前,太子爷双手垂拱,双眼微沉,低着头默不作声。 退后半步。 是两位刚刚被喊过来的大明亲王。 汉王朱高煦。 赵王朱高燧。 太子爷的书房,永远是一样的凌乱。 每一次,都被毁皇太孙埋怨一番。 但是当朱棣坐在这里的时候,看着满地散乱的书籍,以及一旁呈现出强烈对比的,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奏章。 皇帝老子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 他长叹了一声。 太子爷朱高炽连忙微微一颤,脚下的步子,也毫无察觉的后退了半步。 缩在了两位弟弟中间的空隙里。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两人立马是侧目,不满的看向老大哥。 忽然之间。 两兄弟发现,自己老大怎么没有了往日的弹性了? 这一发现,让两人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老大圆盘一样的脸,已经渐渐往椭圆发展了。 胸口的赘肉少了些,让胸前的衣裳显得更加的平整。 从侧面看上去,老大如今似乎也能看到自己的脚尖了。 而原本还有些暗自心疼的朱棣,看着老大依旧胆怯的模样,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东宫吗?” 没有针对谁。 也没有点名道姓。 于是,太子爷继续装作没听见。 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则是不约而同的觉得,今天这是自家老爷子,又要敲打他们兄弟三人了。 就在三兄弟,各怀心思的时候。 朱棣长叹一声:“东宫不易啊……” 老爷子夸我了! 一直垂着眼的太子爷,突的抬起头,眼睛瞪的又大又圆,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意思。 边上两兄弟,当时就不乐意了。 合着就老大不容易? 我们两兄弟就容易了? 朱棣抬起了手,指着一地的凌乱:“你们两个小的,可知道太子爷,平日里最是喜欢这些书的。皇太孙这些年,为他到处搜刮孤本。 可是现在你们两再看看,这些被太子爷视若珍宝的孤本,凌乱至此,而那些事关大明军国大事的奏章,则是整整齐齐。” 说不得,就是老大故意这样布置的! 朱高煦心中冷哼一声,觉得这书房,就是老大的真实写照。 虚伪! 太子爷心里头越发的感动,觉得老爷子大抵是总算看到自己的闪光点了。 不由的,身体里就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力气。 本宫还能监国一万年! 然而,太子爷的美梦,在一瞬间又被自家老爷子打破。 只见朱棣猛的一拍桌子。 “你小子整天这样,是在觉得东宫小了,还是在哭穷啊!” 老爷子这是在暗示我要搬家? 要搬进皇宫里头去? 刚刚还新高彩烈的太子爷,顿时一脸的委屈,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觉得老爷子当真是没事找事。 大过年的,还要特地上门来敲打自己要安分。 可是,朱棣却是瞪着眼,显得凶神恶煞:“这些孤本,可都是你儿子搜尽大明,才给你找来的,你就这样随意?” 我…… 我儿子不就是您孙子…… 这是心疼孙子没地方施展,便寻了这些地上的孤本,来说事了! 于是,太子爷心中越发的委屈起来。 那个不孝子兔崽子是您孙子没错。 可我还是您儿子啊! 是您的种啊! 一旁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他两就挤着老大,自然能感受到老大刚刚的心理活动变化。 朱高炽不得不开口:“儿子知晓了,明天就让人多做些书架,将这些孤本都摆好了。” “不用了!”朱棣直接挥手拒绝:“等下我便让人,将这些书,都带回宫里去。” 太子爷顿时就不乐意了。 您老爷子,心疼孙子就算。 这些书,可都是我的! 但是,朱高炽看着自家老爹,正在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 大有一副,不给书就生吞活剥了他的意思。 无奈的长叹一声。 太子爷再次开口:“不敢劳烦宫里的大监,我这就让人进来收拾好,让您带回宫。” 朱棣站起身:“也不用劳烦太子爷你了。我来,就是喊你们入宫,一起吃个年夜饭的。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了。” 说着,老爷子就往外面走。 屋外,一帮子的女人,赶忙退让到两侧。 朱高炽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然后伸手拉了拉两个弟弟的衣袖。 “你们说,老爷子今天是怎么了?你们谁又惹他生气了?” 朱高煦当即瞪眼:“老大,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什么叫我们又惹老爷子生气?老爷子哪次生气,不是因为你?” 一旁的朱高燧,赶忙拐着弯,向后踹了老二一脚。 然后说:“大哥,我两最近可都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就连军营,都已经许久没去了。 今天老爷子为什么要亲自来喊我们,可是真的不知道。 大哥你倒是时常往宫里去,不知道今日是为什么?” 朱高炽看了老三一眼,然后拉住老二:“今日怕是一场鸿门宴,你长得最猛,到时候要是老爷子发火砸东西,你可得给哥哥挡住!” 朱高煦赶忙甩开老大的手,往外挪了一步:“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听说每日在这东宫,都要跑上三五圈。想来速度不慢,老爷子真要砸东西,大哥您就自求多福吧……” 朱高炽不依不饶:“老二你最是凶猛!在我大明军中,也是战神一般的存在,没有你在前面挡着,哥哥我怕!” “你们三还在磨蹭嘀咕什么!” 已经在屋外站了许久的朱棣,突然回头冲着屋子里吼了一嗓子。 朱高炽赶忙松开刚刚抓住的老二。 第一个迈开脚。 第一个冲出了书房。 “许久没见老二、老三,不由自主多聊了几句,您勿怪。” 朱高煦、朱高燧两人沉着脸走了出来。 看着老大的假仁假义,虚伪亲情,不由的就是一阵反感。 朱棣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大袖一甩。 “走!回宫吃饭!”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送给南疆的新年礼物【6k】 交趾。 新年里,所有人都变得好动,又安逸起来。 好动是因为,他们在走街串巷。 安逸,是因为他们除了吃饭喝酒,便是一切人多的时候才能玩的事情。 如今已经是大明朝了,年节里的娱乐活动,远比过去多了不少。 就连零星的乱臣贼子,这个时候也难得的歇下来了,不愿出来惹是生非。 但是。 合共三四万的明军,却是蓄势待发。 按照路程来算,郑和的宝船队,差不多已经是绕过了马六甲海峡。 这一次,他们不会在沿途停留,而是直奔目的地。 中南半岛的西南方。 广西很忠心。 都指挥使鄂宏大,亲自带着三万兵马,南下交趾练兵。 充分的现实了,身为大明军人的忠诚,以及时刻不忘练兵的治军准则。 鄂宏大,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即使身处高位要职,也不敢懒惰,时刻不忘自己是名明军的身份。 有感于此,交趾三司紧急召开政治会议。 会上,各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但中心思想,则是一直围绕着,为大明精忠报国。 会后,交趾明发政令,交趾都指挥使司从北部各州府,抽调一万兵马,参与广西卫所官兵的南疆部队大操练之中。 一时间,整个交趾风声鹤唳,四万兵马整日里从东边一个州府,跑到西边的州府,然后又突然出现在南边的县城外面。 倒是吓得那些意图复国的贼子,一个个斩断了各自之间的联系。 交趾地方,一时间几乎是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永乐十五年正月十五。 交趾最南部清化府。 刚刚在隔壁建昌府,接受了太孙教授的特种作战思想的四万大军,已经静悄悄的抵达清化府海边。 从这里一路向西跨过去,则到了大明的藩属邦国之一的老挝。 郑和留下来的宝船,也已经搭载着皇太孙,停靠在了海边不远处的海面上。 锦衣卫威风赫赫,护卫着太孙驾驶小船,上到了海岸上。 鄂宏大一身戎装,率领着自己的亲兵,亲自迎接。 两位大佬相见,无声的对视一眼,然后皆是默默的转身,看向西边。 不到一刻钟。 数骑从西边的官道上,奔驰而来,在后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尘土飞扬。 战马到了近前,马背上的锦衣卫猛的一拉手中缰绳。 身下的战马,顿时止住四蹄,然后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战马发出嘶鸣。 未等战马稳住,马背上的锦衣卫已经是翻身,从马背上调下。 他们疾步到了太孙面前,当即整齐单膝着地。 “报!” “三宝太监之宝船队奏报,请求朝廷支援。” 朱瞻基先是目露惊慌,默默的看了一眼周围,然后立即发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三宝太监出事了?还是宝船队出事了?” 站在太孙身后的幼军卫经历于谦,满脸紧绷,牙关咬紧。 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方才这样。 前边,赶回来的锦衣卫已经脱口而出。 “缅甸宣慰司,无端扣留我大明商贾,至今下落不明。三宝太监如今已得允许登陆大骨剌,然缅甸宣慰司深处内陆,特奏请太孙,是否可调兵寻回我大明商贾。” 闻言,朱瞻基脸色一顿。 怎么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不该是我大明宝船队一名官兵,遭大骨剌、缅甸、底兀剌、八百大甸、老挝、木邦、车里、孟洋诸宣慰司绑架了吗? 然后三宝太监郑和,雷霆震怒,强势索要被绑官兵,遭到抵抗,然后发生争执。 随后顺势占领大骨剌沿海地区,奏请广西、交趾调兵为那一名宝船队官兵报仇的吗? 现场一片沉寂。 朱瞻基想了想,大抵也清楚了,郑和这是还在含蓄呢。 大抵是借口一名官兵,被好几个宣慰司绑架,这个理由有点太过厚颜无耻了。 所以,才用商贾被绑架作为借口。 这就合理了。 大明的商贾,自然是能在大明的藩属邦国,诸宣慰司行商。 然后被其中一个宣慰司绑架,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个理由,总要好过,漂在海上的一名宝船队官兵,被五六个宣慰司绑架要合理。 合理! 于是,朱瞻基目光一沉,脸上瞬间露出愤怒,夹杂着心疼和悲哀。 “我大明商贾无辜!缅甸宣慰司无耻!” “奈何本宫即日就要返回京师,纵使有心征伐,救回我大明百姓,也无可奈何……” “本宫痛心!”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定然会感同身受,一同骂上缅甸宣慰司两句。 现场诸多官兵,人人沉着脸。 而知情的,则是强忍着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要暴露出来。 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当即一抛身后大红氅,转身到了皇太孙面前,同样是单膝着地。 鄂宏大昂首挺胸,目露杀气,沉声开口:“启禀太孙,今有广西三万兵马,正值南下交趾进行新春操练。此时遇我大明百姓,遭受缅甸宣慰司不法囚禁。 广西三万官兵,心中愤怒不已,特请命,我等三万明人,自愿奔赴缅甸救回同胞!” 鄂宏大的声音格外的洪亮,声音传出一里地。 乌泱泱的。 四周,当即就跪下了一大片的两省兵马。 皇太孙目露激动和轻松。 正是用兵之时,你说巧不巧就有两省合共四万兵马,正在南疆进行新春大练兵。 这个时候听闻大明百姓被囚禁,四万明军请命前去解救同胞。 合理! 朱瞻基压压手,止住呼啸不止的咆哮声。 “本宫震怒不已,我大明百姓,谁也不能欺辱!今有数万将士恰巧在此,共同请命,本宫不敢不从!” 这是给自己找理由。 大明自然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 哪怕周围都是自家人! 只听朱瞻基目光一转,接着说:“此去路途遥远,本宫命尔等无比保证自身安危。自交趾出兵,过老挝、八百大甸、木邦,直抵缅甸宣慰司境内,沿途十里一哨站,百里一兵站,务必保证兵线补给畅通! 再令云南出兵,从车里、孟洋两宣慰司借道,进入缅甸宣慰司,沿途亦要布置哨站、兵站! 命宝船队暂停海航,大军登陆大骨剌,从海上运输粮草,补给救援大军,建立永久海港据点。” 朱瞻基声如洪钟大吕,震耳欲聋,直入心田。 周围数万大军,纷纷感动不已。 看看! 瞧瞧! 我大明的皇太孙,是多么的爱惜大明百姓! 为了一商贾,不至于惨死异乡,竟然是不顾朝廷规矩,出动三省数万大军,强令宝船队停航,也要救回被绑百姓。 皇太孙之仁厚,感天动地! 几乎是于此同时,在交趾安州府、广西桂林府的两省布政使司衙门的堂官,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将要大书特书,为皇太孙的仁义之举,歌功颂德,传送至京师应天。 而在交趾地方,也几乎是家家立牌,为爱惜百姓的皇太孙,祈福延年益寿,福寿平安。 万民书,同样已经准备就绪。 一份新春大礼包,不日就会送到应天城中,摆在皇帝的御桌上。 …… “西南番邦宣慰司很危险吗?” “人不危险,环境危险。” “那你还要大动兵戈,是要让那些人去送死吗?” “百姓被困下属番邦宣慰司,这是在打大明的脸!朝廷的脸面不能丢!至少不能从我的手上丢了!” “你确定,真的有商贾被那什么缅甸宣慰司抓了,而不是你和三宝太监瞎编乱造出来的?” “本宫一身正气,岂是那等弄虚作假之人?” “所以,你还要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一路建立哨站、兵站,还要云南也出兵如此行事。难道不是为了将整个西南宣慰司给包圆了?” “汝一妇人,如何懂得此等军国大事!” 三十丈的宝船,船舷边上,皇太孙有些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唐赛儿穿着件薄衫,披着件轻薄长袍,迎着海风显得很是英姿飒爽。 当真是有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 她弯眉浅笑:“您去问问,谁还看不出来,您是要一口气,将整个西南宣慰司,给生吞活剥吃进肚子了。不然,您该冒着朝廷的问责,调动广西、交趾、云南三省兵马,还敢下令宝船队停航登陆?” 朱瞻基缩缩脑袋,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嘴怎么这么密! 他的目光悄悄的躲避了一下:“怕!我是真的怕朝廷到时候会问询我。” 唐赛儿掩嘴轻笑,清脆的响铃般的声音,如同在海面上奏出了一首乐曲。 “你还知道怕?” 朱瞻基翻翻眼:“怕!不然我也不会躲到这海上来。就是为了让消息早点入京,等着广西、交趾三司的吹捧,还有那些万民书一道入京,等朝廷里的人都消化好了,我再出现,到时候面对的问责想必会平和一些……” 唐赛儿不出声了,她看着远方天空中的两只海燕,似乎正在上演着春天里,第一场求欢剧。 朱瞻基也安静了下来。 他在思考着在南疆的安排。 郑和被他说动了,所以才会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拙劣的把戏。 三宝太监借口缅甸绑架大明商人,他乃是大明臣子,听到这件事情,自然是要过问一番的。 这样一来,宝船队就要找个地方停靠。 缅甸附近有什么地方,方便庞大的宝船队停靠,运送上万兵马下来的呢? 自然就是大明在南疆的诸多宣慰司之一的大骨剌宣慰司了。 这样,郑和就可以借此,在大骨剌正式驻扎兵马,然后向西北进入缅甸宣慰司。 而远离朝廷的广西、交趾两省,如今是一心想要立下功劳。 有太孙答应的,错过太孙承担,功劳他们两省分担。 这些人恨不得将两省境内所有的兵马,都给开动出去。 这才有了鄂宏大统兵三万,交趾出兵一万,合同四万救援大军的形成。 至于云南,地位与广西、交趾两省相差无几。 云南的黔国公府忠心耿耿,虽然在云南形同土皇帝一般,但人家的忠心没的说。 太孙想要收服南疆诸宣慰司,等到事情办成了,云南可就成了内地! 到时候,前国公府再整治地方土司黎民的时候,也能更加顺畅一些。 于是,在一个共同利益的趋势下,几乎是整个大明南疆,都动了起来。 这才有了南疆数省,三司为太孙歌功颂德,地方百姓供奉万民书的举动。 为的就是师出有名。 为的就是太孙没错。 太孙没错。 他们出兵就没错。 太孙立功。 他们就立功。 朱瞻基忽然想到,自己给一个人忘记了。 广西靖江王府,在这一次的解救同胞的军事行动中,也出力不少。 靖江王府的广西护卫,已经彻底回不去了。 从交趾方向,由鄂宏大统帅的兵马西去。 广西护卫就跟在后头,一路负责建立哨站、兵站的事务。 而靖江王,那位朱瞻基的好堂侄,朱佐敬则是大笔的钱粮挥洒出去,竟然是生生在广西、交趾两省,招募了上万壮民,为前方大军提供补给。 也是顺带的,按照他的好叔叔,皇太孙的意思,将这些正值壮年的明人,给训练成兵。 到时候,就会顺理成章的驻扎进沿途的哨站、兵站之中,加强对南疆宣慰司在军事上的控制。 所幸,现在一切顺利。 大明从海陆三个方向,将整个南疆宣慰司给包围住了。 朱瞻基觉得,他们应该能明白大明的意思。 或者说,是他这位皇太孙的意思。 他们若是听话,他们还能是大明册封的,镇守大明南疆的藩王。 若是不听话,靖江王最近格外的爱惜百姓,似乎有意迁移封地。 至少,在皇太孙答应的,用现有的土地,换来三倍的新土地。这件事,对于靖江王府来说,是可以拿头去血拼一回的。 而还如同猴子一般的南疆宣慰司,在大明三省数万兵马的夹击下,除了南疆特殊的地势环境,可能会给明军造成一些伤亡之外。 南疆宣慰司,几乎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等到靖江王府换来三倍的土地,巨大的利益会推动着大明境内的权贵士绅们,舍弃内地的土地利益,而前往南疆开辟新的家族传承。 在这一过程中,大明百姓也势必,会跟随着迁移到南疆新土地上。 地域广阔,开发程度底下的南疆,能容纳多少大明权贵和百姓? 这个问题,朱瞻基觉得完全可以往大了去想。 至于朝廷里的非议,那帮子腐儒的聒噪? “您不担心朝野清流的非议?” 于谦很合时宜的从船舱里走出来,顶着苍白的脸颊,强忍着腹中的恶心,问出声来。 他虽然家住钱塘,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旱鸭子。 朱瞻基看得出,这位小锦鲤是在担心回京后,众人要面对的问责。 刚要抬手,准备拍拍小锦鲤的肩膀,却想到可能会让对方更加恶心起来,便止住了手。 “我大明百姓被抓,我身为皇太孙,难道不该将其救出?” 于谦翻着比脸还白的双眼:“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什么大明百姓被抓!” 朱瞻基瞪了一眼小锦鲤:“广西、交趾、云南三省,靖江王府、前国公府两府,三宝太监宝船队,皆可以作证!南疆缅甸宣慰司,不服王化,狂妄至极,为图财货,不顾大明,悍然抓捕我大明商贾,此事各方皆可作证,缅甸宣慰司其罪可诛!” 看到没有? 咱大明这么多人可以作证! 于谦气急,觉得太孙有些想当然了,于是换了个话题:“就算缅甸当真做了这事,可是您没有朝廷任命,就擅自下令调动三省兵马,征伐缅甸宣慰司,且在沿途诸宣慰司建立哨站、兵站,行占据之举,也是有违朝廷律令。” 朱瞻基的脸沉了下来。 于谦看了一眼太孙,声音放缓,小声道:“说句大不敬的,您这几乎与谋逆等同!没有陛下的虎符和圣旨,就擅自调动三省数万兵马,这是死罪! 下官想着,陛下心里大抵是允许的。 但是终究于理不合,朝廷的体统和规矩,可是被您这一次给砸了个稀巴烂。 陛下就算再怎样宠爱您,就是这擅自调兵一条,在朝臣清流的攻击下,就能让您吃不了兜着走……” “南疆物产丰富,你于谦这一次,是亲眼看得明白。这片土地,地广人稀,若是迁移大明境内百姓,能安置多少人?再有靖江王府带头,又能勾引多少内地权贵士绅,来到这里?” 朱瞻基目光如炬,看向身边年轻的于谦:“如今大明安宁,若无新的疆土开辟,等到百姓数量翻倍。不!只要再多一半人口!大明境内的土地,就断然不可能再供养下去。 再有宗室权贵士绅剥削,侵占百姓土地,只怕要不了多少年,大明境内就要再次上演陈胜吴广之事了……” 于谦能明白这个道理,土地是有限的,百姓却在不断的生育增多,玄武湖上的黄册库,如今越发的拥挤就是明证。 而宗室权贵士绅,爱财敛财,他们却占据了数量庞大的土地。 此消彼长,到时候大明境内,说不得真的就会如太孙所言,再次上演前秦旧事了。 无粮可吃的大明百姓,势必会揭竿而起。 他们不会觉得皇室是无辜的,只会从地方老财到皇亲国戚,给统统剥了皮。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还没有发现啊! 这才是关键! 那些利益既得者,不会因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放弃现在的已经握在了手上的利益。 朱瞻基看出了于谦的迟疑,终于是忍不住拍拍对方的肩膀:“此次有三省两府和三保太监共举此事,他们不可能从起因打压我们。 除此之外…… 谁说我擅自调动兵马了? 等咱们在海上漂的久一些,等到鄂宏大攻破缅甸,在南疆诸宣慰司成功建立军事聚点的时候,皇爷爷只怕会第一个冲出来护着我!” 于谦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头伸出船外,张着嘴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先前在船舱里,他已经将这十几年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您就这么肯定,陛下会护着您?” 朱瞻基无奈,一边拍着小锦鲤的后背,一边开口对身边的唐赛儿吩咐:“去弄些温水过来,给他漱漱口。” 等到唐赛儿走开,朱瞻基才开口道:“今天就和你说说,你们别看我是大明朝最不守规矩的人,但真正不守规矩的,是咱们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我皇爷爷,才是整个大明最不受规矩的人。” 于谦有些目瞪口呆。 他正在惊讶于皇太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朱瞻基却已经接着说:“咱们真要是将整个南疆收服,未来还有可能西望恒河平原的时候,那就是开疆拓土万里的天大功绩,足够封禅泰山好几趟了。你觉得这样的帝王功绩,我皇爷爷会放过?” 恒河平原。 是最近皇太孙对身边普及的成果。 现在,谁都知道,在南疆以西的那条大河,叫作恒河。 那里的人即使一群废物。 但是那里的土地,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肥沃的。 那自然就是大明的! 现在不是,未来也必须是! 于谦有些无语,心里想着太孙的话,忽然觉得当真有些道理。 光是南疆,怕是就有数千里疆土了。 光是将南疆收归大明统治,这份功绩就足够皇帝,从年头到年尾一直封禅了。 到时候,皇太孙擅自调动三省兵马? 放肆! 那是朕未卜先知,提前暗中授命皇太孙,为朕打下一个大大的南疆! 朕做了无数的帝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你们都给朕老实些。 朕要封禅! 谁骂太孙,就是不给我老朱面子,就是不想我老朱去封禅。 那你就是乱臣贼子! 忽然,于谦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 皇帝和皇太孙成天耍流氓。 他还有什么玩儿的? 内阁? 不去也罢了! 想完,于谦抬抬手,向朱瞻基告辞,独自回到船舱,继续干呕。 你们爷孙自己玩去! 本老爷不陪你们玩儿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鸽子精干翻某家店 【本月投的月票过一百,加更一章,4k(相当于两章了),感谢肥田麦欧巴的大力支持!】 …… 等唐赛儿端着个深口水杯回来的时候。 现场只剩下朱瞻基一人。 “小锦鲤呢?” 于谦的小锦鲤名号,如今已经是名传四方。 朱瞻基摇摇头,接过唐赛儿手中的水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水。 手握着水杯,放在船舷上。 水杯中的水,随着在海面上上下起伏的船身,同步晃动着。 先前两只求偶的海鸥,已经消失不见。 大抵是飞向某个僻静的小岛上,为族群的壮大默默繁衍,贡献着自己的微弱力量。 船身的波动,一直很强烈。 尽管从海面看上去,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但是在船底,海面下面,却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这是南海特有的属性。 一股暗流,再次勇猛的撞击在数十丈的宝船船底,几乎是想要将整个宝船掀翻拖进深渊之中。 整个宝船,几近临空。 唐赛儿惊呼着,游鱼一般的钻进朱瞻基的怀里。 将自己固定在男人和船舷之间的安全区域。 水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投身进了大海之中。 “你不该去应天的。” 感受着鼻间传来的发香,朱瞻基低声说着。 唐赛儿翩然回首:“怎么?怕我和你藏在宫里面的那些个妖精争风吃醋?我唐赛儿就不是那寻常女子,断不会小气到和她们争抢什么!” 朱瞻基有些无语,不安分的手用力一捏,也不管唐赛儿的埋怨和娇哼。 直接说:“如今有消息过来了,山东那边的白莲教,已经被朝廷围追堵截,几近消亡。他们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成了一群疯狗。你这个时候回去,难道是要找不自在?” 这番话,唐赛儿听懂了。 自从之前她与教内发生争斗,带走了小半人手。 白莲教内就将她视作叛徒了。 如今教内被朝廷打压清剿的损失惨重,而她唐赛儿却是混得风生水起。 教内必然会眼红。 凭什么你唐赛儿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成了丧家之犬? 难道就因为你背叛了圣教的大义,躺在了明廷的床榻上? 现在我们不好过了,你也被想好过! 大抵还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人之常性。 然而唐赛儿却是凤眼一凝:“京师重地,那帮鼠目寸光之辈,以前不敢,现在还敢跑进应天城杀我?” 朱瞻基很认真的想了想。 如今应天城,几乎可以用龙潭虎穴来形容。 在协办锦衣卫的皇太孙带领下,锦衣卫砥砺前行,勇于创新,敢于办事。如今的应天城,防御几乎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若不是如今不兴面子工程。 只怕锦衣卫衙门外面的墙壁上,都要被百姓们自制的锦旗给挂的满满当当。 然后只见他点点头:“如今有锦衣卫看着应天城,想来他们也进不去城里。” 然后他又想了想,接着说:“不过你还是不要多待,早点回来南疆。这片眼下,鄂宏大已经大军开拔了,南疆诸宣慰司多年的积攒,可都是好东西,你该好好发展一番。” 唐赛儿心里变得甜滋滋的,有什么事情,能比得过自家的男人,会帮着自己的事业出谋划策,来的更加浪漫。 “那您说,南疆这边该怎么发展?” 朱瞻基不假思索,立即开口:“南疆是大明的,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些营生,多弄些地。不过你手上的白莲教,倒是可以往恒河那边发展一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就在这短短的瞬息之间,朱瞻基忽然很是期待,若是从恒河平原上,来一场大明版的十字军西征,该是怎样的情形。 唐赛儿高举着圣教的旗帜,将手中的镰刀挥舞想西大陆那片蛮夷之地,斩尽那片土地上的野人。 想想就带感。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因为朱瞻基,如今已经自立一方的唐赛儿,心中顿时大动。 随口的说了声不要打扰她,然后就蹦蹦跶跶的钻进宝船上,属于皇太孙的船舱。 朱瞻基讪然一笑。 方才不过是一句闲扯,只要能让唐赛儿后面不想着留在应天,他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想到的什么白莲圣教西征,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海底的暗流逐渐平复。 海风习习。 天空中。 一只白鸽出现。 很是突兀,单单只有这一只。 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落了单。 它先是扑扇着翅膀,寻着气流上升到了足够的高度,然后张开一双翅膀,便在空中保持着固定速度飞行。 它的身子不懂分毫,脑袋却是格外灵活的不断向着四周探视。 两只眼睛,像是一对探照灯一般,静静的巡视着海面上的一切动静。 忽的一下。 翅膀后橼突然斜向上空,整个飞行姿态,在眨眼间开始调整成俯冲的状态。 空中似乎是传来的轰鸣声。 如同轰炸机一般。 朱瞻基呆若木鸡,直愣愣的看着这只鸽子,如同深水炸弹一般,俯冲进海水中。 砸出了一个漂亮的水花。 就在他以为,这只鸽子,是不是在殉情的时候。 海面上,突然溅起一片巨大的浪花。 一抹洁白闪现。 竟然是那只鸽子。 它成精了! 嘴里叼着一条已经变得气鼓鼓的河豚。 鸽子飞在空中,不停的对气鼓鼓的河豚,做着抛开、接住的动作。 显然。 它上头了。 “我没有看错?” 朱瞻基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于谦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你不觉得这一幕很生动吗?”朱瞻基回头,看向脸色越发苍白的小锦鲤。 于谦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这本该是雄鹰才能做出的行为,谁能想到一只迷路的鸽子,也能做出这般神奇的举动。” 朱瞻基却是摇起了头:“你只顾着看鸽子,那只气鼓鼓的河豚,有注意到吗?” 于谦愣了一下,然后说:“河豚有毒,水中颇多鱼类,却是喜好食用河豚,甚至成瘾。想来,这只白鸽也是成瘾了。” 朱瞻基再次摇头:“你没觉得,这只河豚,就如同大明的那些腐儒清流一般吗?” 君子六艺是好的。 仁义礼智信也是好的。 这些就如同河豚的肉一般鲜美。 但是那些人,却不是好的。 他们就像河豚身上的毒一样。 道理是相同的,但是用的人不同,所产生的后果,就会有天壤之别。 不能因为菜刀能杀人,你就不让王屠夫剁肉。 这是不讲道理。 朱瞻基觉得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始终认为,儒学是有益的,至少对于他现在所处的统治阶层来说,是大有益处的。 但是掌握儒学解释权的那帮子腐儒清流,却是坏坏的。 他们不但敢于用所谓的真理,去对抗统治者,还会用那些歪曲了的言论,去麻痹带坏百姓。 大大滴坏! 于谦似有所感,他默默的看着皇太孙:“您要对山东那家动手……” 于谦的声音很小。 且带有着浓浓的惊恐。 若是当真动了那一家,他不敢想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也不该想,这天下间,靠着那一家吃饭的人,会被激起多大的怒火。 只怕,奉天殿都要被再次点燃…… “谁说我要对那家动手了?”朱瞻基翻了个白眼,鄙视的看着于谦:“你们这些人,到了要对付某个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想着要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难道不是吗? 胡破明、胡复南那些交趾前朝余孽,难道不是被从物理层面被肉体消灭了吗? 于谦一时无语,却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下官这辈子,大概是都绑在您身上了。您那些想法,下官大约也明白了些,您说不对付那一家,下官却是不信的。” 我都是您的人了,您还不交心? 当真就光走肾了? 于谦委屈而又含蓄的提醒着皇太孙。 朱瞻基眨眨眼:“我也没承诺,不会动一动那家人。但一直以来,大多数人都想错了方向。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从根源上消除那些影响。” 说着话,朱瞻基也在默默的关注着于谦的变化。 于谦是纯正的不能再纯正的儒家学子。 他们家就是干这个事情的。 一家子的经学大家。 严格来说,也算是靠着山东那家吃饭的。 所以,他想要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人的看法,或者说会选择怎么站队。 幸运的是。 朱瞻基并没有从于谦的脸上看到反对的表情。 甚至…… 有些兴致勃勃? 于是,朱瞻基默默的点点头。 赏识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还是一身热血! 还是大明的爱国青年! 所以,他开口交底:“他们之所以掌握天下文脉,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这数千年的经典解释权。想要回溯正流,复辟圣人纯正的言论,需要将他们满口的之乎者也破除。 要让圣人的教世言论,能原原本本的让百姓听得懂,而不是夹杂着他们那些人的私心。 所以,我欲行白话!” 于谦顿时震惊,却也有些不解:“白话……便是我们日常所说的话,这……如何能改变眼下局面?” 朱瞻基呵呵一笑:“届时,从朝廷自上而下,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清楚一件事情。用最简单明了的话,解释圣人的言论。 往后,若是推进顺利,我还要让科举,也去除那些之乎者也。那些整日里,考了无数遍的圣人言论,要少出现。 一个个后学之辈,有什么资格去解释圣人的言论?我们都活在当下,科举就该考当下的事情!时事,时政。” 于谦的嘴,几乎能将整座南海装进去。 他现在满脑袋,如有一根大棒,在不停的敲打搅动着。 震得他心惊胆战。 他无法想象,当皇太孙现在所说的,针对科举要做的改革实现。这大明且不说会不会分崩离析,就是那些儒教、儒家中人,怕是要撞到午门城墙了吧。 朱瞻基又看了一眼震惊不已的于谦,继续道:“六部三司都要参与出题,分卷分部门参与科举。你想当什么样的官,就去考什么样的题。 而不是圣人说什么,你就去考什么。 户部就该出计算钱粮、统筹天下的题目,兵部就该出行军作战、后勤补给、战略思维的题目,刑部必须出大明律法的题目,吏部、礼部、工部,都该如此照办。 等到这些人都用了白话作卷,针对各衙门答卷做题。 那一家自然不攻自破!” 原本于谦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清除了太孙的想法。 他以为,太孙是要破除儒家带来的坏的影响。要将圣人言论的解释权收归皇室所有。 要天下的读书人,都少些之乎者也,认认真真的去思考,现在的大明,以及未来的大明,该如何发展。 但是现在,当皇太孙的最后一番话出口。 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还站在山下。 皇太孙却已经是登上了泰山顶。 皇太孙的这番言论,是要将整个儒家的统治根基,给彻底的打破。 以后想要当官的。 你只能去专门研究各部的卷子,去研究朝廷和各部司衙门如何运营,去理解这大明天下,是如何强盛的。 而不是凭着记性好、家教好,拥有着对四书五经的解释权,就能高中榜首,就能东华门外唱名。 这才是真正的,砍在了那些拥护儒家之人的根基上啊。 皇太孙的思路,直到此时,于谦已经彻底明了。 先推行白话,减少儒家言论的参与。 再从科举推行时政的问题。 最后,便是科举彻底改革,完全剔除儒家四书五经,分门别类的出卷参考。 这是一场浩大的演变。 不下于一场改朝换代! 忽然,于谦觉得自己的眼前,这片寂静的南海,突然变成了一片血海。 他开始害怕。 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过程中,成为牺牲品。 成为那些反抗阶层,第一个手刃的对象。 又会不会,成为皇太孙在最后无力推进革新的时候,第一个被推出去的背黑锅的政治牺牲品。 于谦很清楚。 自己现在,是彻底的下不了船了。 从他今天好死不死的,又踏出船舱,到了皇太孙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绑在了皇太孙的战船上。 是被火烧连营,还是乘风破浪。 于谦第一次感觉,现实脱离了他的掌控。 朱瞻基微微一笑,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安慰道:“你现在要是说不干了,你们钱塘于家,就去南疆砍树吧!” 这是安慰? 于谦当场就想,从这船上跳进海里去。 朱瞻基又重重的拍拍于谦的肩膀头子:“这件事,要漫长的时间去实现。得一步一步来,温水煮青蛙。先行白话之事,在图谋后续。 但我需要你,此事做成,我保你一个内阁首辅!” 这是朱瞻基第一次向人给出承诺。 于谦听得清楚。 或是因为已经上了贼船。 也或是因为眼下的许诺。 于谦重重点头。 朱瞻基顿时开怀大笑。 有于谦这么一个愤青在。 他便有了一员冲锋陷阵的大将。 “首辅大人好!” “不敢不敢……” “下官惶恐……”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那个男人回来了 宝船从交趾出发,先是一路向北,绕着琼州外海行进。 船上的人,没有看到想象中,在海边会有成群结队的犯官抓鱼的场景。 带着失落,宝船开始沿着大陆架海岸线,约二十里的距离,舟船不歇的前进着。 虽然刚开了年,但越是航线越来越向北,气温也在渐渐的变化着。 等到宝船从松江府驶入长江河道的时候。 已经是到了,两岸春色掩不住的季节。 朦胧胧的细雨,笼罩着整座江南。 抽条的树枝,冒出嫩黄的小叶片。 开了春,江边两岸的水田里,已经有百姓开始忙碌。 被圈养的肥硕无比的水牛,在消瘦的农夫驱使下,翻耕着一片片的稻田。 孩童们在田埂上不停的奔跑着。 他们总是喜欢往灌木丛里跑。 三五成群,带着满嘴的果汁,双手捧着大把的红艳艳的果子,比划着谁采摘的最多,又有谁摘得最大。 然后露出童真无邪的笑声来。 妇人们,则是跟在农夫后面,腰间绑着个箩筐。 双眼紧紧的盯着被翻开的泥土,然后带着阵阵的惊喜,将一条条的泥鳅、黄鳝,给装进箩筐中。 顺带着,一枚枚的螺蛳,也一个不落的装了进去。 远处星星点点的村庄,开始升起道道青烟。 老妪系着围裙,抄着锅铲,叫骂着不愿回家的孙子辈,然后心疼的喊着田里的儿子、儿媳回家吃饭。 极富田园诗情的画面。 若是陶潜再世,大抵又有无数的篇章可以继续青史留名。 已经彻底成为统治阶层一份子的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站在宝船最高处,静静的观看着这一幕,最为淳朴的,独属于这片土地上的辛劳画面。 却没有丝毫想要作诗一首的冲动。 并非因为他不会写诗。 而是他觉得,百姓如此辛劳,却只能勉强糊口,是属于他这个统治阶层的失败。 若想发展手工业,推动工商业发展。 必须解脱百姓的双手,将他们的双脚从田地的淤泥里拉出来。 但怎么解放出多余的劳动力。 这是一个庞大的命题。 后世,用了数代人,才让土地公平的属于每个人。 有用了数十年,让每一个人都能吃得饱、穿的暖。 再用了三四十年,才再次屹立世界巅峰。 朱瞻基从来不认为,自己只要动动嘴,就能让大明直接从工业萌芽状态,直接跳过过程,完成全工业链条。 船舱里很是闷热,所以品级足够的人,都跟着太孙,上到了甲板最上方。 朱瞻基叫过于谦:“这一次,若是南疆战略彻底完成,南方的矿藏,将会极大的补充中原。不说铸钱和打造兵器,便是富裕出来的材料,也能极大的补充到民间,完善百姓的耕种工具和方式。” 于谦这一路心事重重,想到了很多问题,也有了很多的答案。 他不假思索的试探推演起来:“若是百姓百姓耕种更加方便,则会留出不少的富余劳力,这些人便能从事更多的事情……” 朱瞻基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人才是第一生产力,这在日月堂里,一直是一个很大的课题。关于生产力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日月堂你是知道的,至于这生产力……这一次回京,大抵是要消停一些日子。幼军卫如今正从交趾,由陆路赶回应天。这段时日,你大可去日月堂听一听,许多东西想必也就能知晓了。” 于谦知道日月堂。 应天城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日月堂的。 但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日月堂不过是豢养了一批,与太孙同龄的玩伴,好让太孙不那么无聊。 于谦却不这样认为。 在经过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之后,他已经掀开了笼罩在日月堂外面的黑布一角。 他重重点头,脸上自然的流露出向往:“若是能有幸进学日月堂,下官此生再无遗憾。” 他用的是进学。 很郑重的一个词。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这一次,日月堂会开始陆续推出不少这些年折腾出来的东西。徽州府会是一个尝甜头的地方,应天府也会试行一些,到时候你也多看看。” 徽州府如今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要多给好处。 应天府乃是天子脚下,虽然人多嘴杂,但是胜在出了事有皇帝做靠山。 于谦不再说话,心中却是记下了,这次定要去日月堂里,好好的学上一学。 宝船还未到应天城范围。 皇太孙将要返回京师的消息,已经是铺天盖地的传遍京城上下内外。 准确的说,当宝船刚刚驶入松江府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回京师了。 最近。 在经历军方京察,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徽州府直属东宫等事件后,京师朝堂文武官员,几乎是整日里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等到太孙被赶去万里之外的广西。 谁知道这位爷,又不安分的折腾出亲率大军,歼灭交趾前朝胡氏余孽的事情。 这就算了,虽然全歼余孽,不留活口,有点杀神白起的意思,但杀的终究都是让朝廷头疼的人。 内阁和六部,少了烦心的事情,下面人的聒噪自然也就被压下去的。 但是后来呢? 广西、交趾、云南三省,靖江王府、黔国公府两府,三宝太监宝船队。 这几伙人,竟然在那小子的蛊惑下,起兵数万,要去征伐不臣之地缅甸宣慰司。 缅甸宣慰司,当真敢绑架天朝上国的人? 我呸! 这个理由比前面那个,他们的羊吃了大明的草还要离谱! 羊可能不知道大明的厉害。 但是缅甸宣慰司肯定是知道的。 尤其是在交趾胡氏余孽被全歼的情况下。 但是,整个南疆的头头面面,都已经像是约好了一般,纷纷八百里加急递了奏章入京。 不用都看完,也能知道后面人写的是什么。 无非是在控诉缅甸宣慰司的不臣之心,表达南疆地方的震怒,以及要替朝廷分忧的忠心之举。 还有那从南疆各地收集,有各地官府统一送上来的万民书。 你们这帮混账是在开玩笑? 头天缅甸抓了人,第二天就能整个南疆的老百姓都知道了? 可是按照南疆送上来的奏章。 那个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已经是领兵数万,深入南疆诸宣慰司了。 按照现在的脚力来算,路程大抵是已经跨过老挝,到了八百大甸了。 云南那边更不用说,黔国公府这些年被地方土司弄得灰头土脸。 这一次征伐南疆,若是像交趾一样,成为大明新的承宣布政使司,云南的压力就会大减。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黔国公府几乎是倾巢而出,就连刚刚成年的孩子,也骑上了马提起了刀。誓要杀尽敢于触犯大明龙须的乱臣贼子。 人人都知道,黔国公府这是要为云南打下一个前线纵深,好在后面彻底解决境内的土司势力。 就如同交趾的建立,广西境内和镇南关的压力,立马轻松起来。 朝廷现在总体来说。 很纠结。 已经放出去的兵,断然是不可能再调回来了。 这样无疑是在打朝廷的脸。 不管真假,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在南边有人敢绑架大明的人。 这一点,就已经激起了百姓的愤怒。 民意已经被绑架,朝廷只能深深的受下来。 也没人敢提,让皇帝下金牌,调回鄂宏大。 前宋旧事,岳王爷含冤而死。 没人敢在大明朝重演一遍。 而最主要的是,皇帝最近在京卫校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更有听闻,皇帝陛下已经开始找军中悍将单挑比试了。 尽管皇帝到现在,针对南疆征伐的军事行动,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是,一条清晰的讯号,却是就此传递了出来。 皇帝并不觉得他的都指挥使有错。 所以,现在朝堂上,都在纠结着皇太孙回京。 他们到底是该群起而攻之,纷纷上书弹劾皇太孙的莽撞举动。 还是要违背良心,做不说话的缩头鹌鹑? 可是他们不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将皇太孙的行为,归咎于莽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定,无法为缅甸宣慰司讨回什么公道了。 而让他们又爱又恨的皇太孙,却实实在在的是带着麻烦回来了。 对于皇太孙过了整整大半年后回京。 应天城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朝廷没有派出礼部迎接,宫里头也没有内侍宦官出来。 各方都在保持着最大的沉默。 似乎,是要看看,刚一回京的皇太孙,会作何反应,给大家一个怎样的解释。 朱瞻基乐得轻松。 指挥着宝船,直接从长江驶入秦淮河,沿着秦淮外河,一直到了正阳门西侧的,通济门边上的东水关码头。 这里是应天城水上货运的终点与起点。 每日里,整个大明朝诸省海量的物资,通过河流汇集于此。 京师的各式珍宝,也从这里被发送各地。 在东水关码头后三角空地上,是一片杂乱的集市库房。 在三角空地的东北角,是太平里、通济门大街、崇礼街、西长安街的交汇处。 而从西长安街,则可以直接从长安右门,进到皇城内部,直通午门。 当三十丈的宝船,在水巡捕们的牵引下,缓缓的停靠在了条件最好的码头边上。 边上的货船,纷纷催动水手船夫,将水面上的地方,留给宝船。 宝船缓缓的靠在了码头上,前后都被拴紧。 朱瞻基已经穿着件曳撒,从船舱中走出,站在了船舷边上。 在外面的码头上,虽然没有朝廷和宫里的人。 但是却有锦衣卫的人,早就等候多时。 燕南飞一身飞鱼服,脸上的表情分外激动,连带着腰身挺得更加板正笔直。 等众人看到太孙出现在船舷边上,所有人精神一震,身形更加的整齐。 三排。 如同三条线一样。 这是自太孙协办锦衣卫以来,锦衣卫的日常操练中,增加的正步练习。 如今已初见成效。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踏上从码头搭在宝船上的长梯上。 其后,唐赛儿、于谦、朱秀等人,亦步亦趋。 “太孙!” “您可算回来了!” 朱瞻基的脚步还没有落稳,燕南飞已经是激动的走了上来,一把托住他的双臂。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眼,在四处,混在人群中,有意无意看向自己的人,冷哼一声。 他向燕南飞询问道:“可是朝廷有非议?” 燕南飞轻轻点头,背着身,右手举起,轻轻一挥。 最后一排的锦衣卫,已经是迅速散开。 顿时,整个东水关码头三角地,人群乱作一团。 那些城中各方派出的探子,纷纷落荒而逃。 朱瞻基默默的看着锦衣卫驱赶探子,平静询问:“我的两位叔叔,如今在干什么?” 燕南飞顿了一下,目光悄无声息的看了一圈,这才小声说:“两位王爷最近很是安静,自从京察军方,五军都督府轮值内阁后,两位王爷也就甚少再去京卫大营等地了……” 朱瞻基点点头,却没有准备就此罢休,继续问道:“这一次朝廷里的聒噪,有没有两位王爷的人?” 燕南飞认真的想了一会,然后摇摇头:“二位王爷的人,几乎都在军中。去岁军中清理了不少人,他二位年底前去了趟五军都督府。然后不少追随两位王爷的武将,就都被调到九边去了。” 这是保存实力,远离应天这个是非之地。 但也是一种退让的表现,是要让东宫放下心来,要让太子爷知道,他的两个弟弟没有想要起兵谋逆的想法。 太子爷在应天,往后可以彻底安心,安安稳稳的睡觉了。 朱瞻基想了想,便拉着燕南飞往城里走,准备离开这东水关码头。 原本燕南飞已经准备,带着人到最前面开路了。 却是听到太孙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将盯着那两位的人手,撤回来一半吧。在他们底下武将身边安排的人,只留下少数机灵的,其余人等全数撤回。” 燕南飞的脚步停了下来,等到他再次反应过来,只见太孙已经带着人,走上了西长安街。 到现在,燕南飞才发现,皇太孙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及朝堂上的非议,以及都有那些人在暗中串联,要对刚刚回京的皇太孙发动弹劾和问责。 朱瞻基从一开始,就没有理会朝廷里那些人的聒噪。 若是仁义道德,能在当年将北元赶回草原,太祖高皇帝就不会数十次北征。 若是四书五经有用,大明朝就不用每年耗费海量,维持庞大的卫所军队了。 等回到东宫,气氛还是和往常一样。 他不在的时候,总是一片寂静。 等到他一回来,整个东宫就是鸡飞狗跳,多了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气息。 太子妃张氏,照例是第一个召见大儿子。 然后照例是劈头盖脸的责骂了一番,又仔仔细细在儿子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见没少什么,这才算放下心来。 至于南疆到底死了多少人,和她的儿子比,再多也不够比的。 再说,大明朝的军国大事,向来就不会让她们这些妇人真正插手。 太祖高皇帝深爱马皇后,但大明朝大是大非的事情,从来都是太祖爷一人拿主意的。 如今的陛下也是这样。 就连太子爷,看着一向宽厚谦和,但事关大明朝的事情,从来不会假他人手。 在母亲寝宫接受了一番育儿教训后,朱瞻基免不了又被催促了一番。 太子妃大抵是最近听到了些闲言碎语,知道自家儿子真的长大了。 所以也没有说催婚的事情,今天是直接跳过了这个程序,点明了要是这两年再看不到孙子出世,皇太孙就再也不可能踏出东宫半步。 朱瞻基落荒而逃。 去了东宫小书房,解释了一番从徽州府到广西、交趾,以及南疆诸宣慰司的事情。 在送上了此行收集来的孤本后,太子爷大手一挥,就将儿子给赶出了自己的地盘。 乐呵呵的从老父亲的地盘出来,朱瞻基回到自己的小院。 许久未见的文想,当即转过头,背过身。 一旁的红衣和孙若微两个丫头,成了一伙的,默默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走进来的男人。 早先被人带到这里的唐赛儿,坐在离着三个女人最远的地方,一双凤眼,不时的在其他三个女人的身上扫过,完全没有搭理朱瞻基的意思。 “乏了!” “来人,打水洗澡!” 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朱瞻基的眼睛,在四个女人的脸上平均的停留了片刻后,便背着手走进偏房浴室。 你们四个人刚好凑成一桌牌。 傻子才会掺和进去! 男人自己藏了起来。 院子里的四个女人之间,现在隐隐约约的紧张气氛,顿时一空。 孙若微最先开口:“几位姐姐,太子妃今早刚吩咐下来,许了我们出宫游玩,姐姐们若是不嫌,便由妹妹带着姐姐们,出去转转吧?” 有了孙若微自动做小,其他三人顿时暗自欣喜起来。 不多时,四个女人之间,便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更是不时爆出阵阵笑声。 躲得一时清净的朱瞻基,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 然后闷头就睡。 等到翌日。 天色还未放亮的时候。 朱瞻基被人唤醒。 “太孙,太子爷那边来人,说今天宫里的朝会,要您也过去。” 朱瞻基睡眼惺忪,两眼朦胧,半睁半合,就看见孙若微这丫头,已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梳洗干净,蹲在自己的床边。 “我爹呢?” 孙若微轻声回道:“太子爷刚刚出了东宫。” 算了一下时间,朱瞻基觉得自己洗漱完穿好衣裳,也能赶得上老父亲的脚程。 于是侧着身子,好整以暇的盯着床边的孙若微。 媳妇儿越发的张开了。 秀色可餐! 孙若微被盯得心中慌慌张张,赶忙紧张兮兮的缩着脑袋,躲到了一旁。 朱瞻基嘿嘿轻笑一声,也不再逗自家媳妇儿。 一个驴打滚,便从床上跳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对上述指控表示认罪【5k】 从走出东宫。 朱瞻基赶了一路。 却绝望的发现。 一路上根本就看不到老父亲的身影。 等他一路慌慌张张的赶到宫里头,等进了殿,方才看到老父亲,已经是稳如泰山的站在了最面前,离着皇帝御座最近的位置。 小半年没见。 昨日又只是简短的见了一面。 等到这个时候,朱瞻基才发现,老父亲曾经宽实无比的后背,竟然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 老父亲身上穿的衣服很新,也不像以前总是一件衣服能穿上好些年。 这不是因为太子爷突然大方了起来。 定然是东宫为瘦下来的太子爷,新作的衣裳。 尽管老父亲还是双手垂着,双眼眯着,继续日复一日的在朝堂上睡着回笼觉。 但朱瞻基怎么看,怎么觉得老父亲现在的精神头比往常要强上了好几分。 在大殿中,够品级的两班文武大臣,已经在侍御史的催促下,站立整齐。 此时的殿外,天边才刚刚放光。 紫气东来。 照入殿内。 司礼监下面的小太监,从后殿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站在了御座旁边。 “上朝。” 很是简单。 群臣收整面容。 朱瞻基小心的挪动着脚步,到了老父亲身边:“您怎么今天也不等等我?” 太子爷朱高炽斜了一眼:“等你有钱拿?这次在南边折腾这么久,除了基本破书,也没见你带些什么宝贝回来孝敬我。” 朱瞻基一时无语,翻了个白眼,小动作的摊摊手:“等鄂宏大进展一切顺利,南疆怕是就要新设两到三个布政使司,无数的钱粮、矿藏就会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运,抵达应天。这可是大明朝万世都吃不完的财富,还不够孝敬的?” 朱高炽撇撇嘴:“你说海运就海运?风浪无情,说不定整个船队就葬身大海。 南疆万里之遥,位处控弦之外,鄂宏大就算打下了南疆,我还得找朱勇他们要来不下于十万兵马,才能彻底镇守住南疆!” 朱瞻基嘿嘿一笑。 老父亲这样说,显然是不打自招,早就在自己回京之前,就在思量接下来要如何有效的统治南疆。 连十万兵马都出来了。 想来,军方那边也早就通了气。 正要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朝堂上已经是乌泱泱的跪下了一地。 朱棣龙马精神,一屁股落在御座上,坐了个四品八稳。 朱高炽拉了崽子一下,与满殿大臣一同跪拜皇帝,山呼万岁。 待到朝堂上,开始有窃窃私语出现。 朱棣的目光,已经是移向了躲在太子爷身后的朱瞻基身上。 朱瞻基一直偷偷的打量着老爷子,此时迎着老爷子的眼神,顿时被狠狠的瞪了一下。 这是在怪我昨天回来,没入宫请安? 想了想,朱瞻基觉得定然是这样的。 但其实,他本来是准备今天入宫请安的。谁知道今天被老父亲喊了,要一起来上朝。 朱棣也只是瞪了大宝贝孙子一眼,然后就看向朝堂:“都不要藏着掖着,有事就说。” 今天的皇帝很直接。 于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某些人,顿时就彻底放开了手脚。 “臣,对皇太孙交趾所作所为,有异议。” 说话的是为六科给事中的官员。 品级太低,以至于朱瞻基盯着对方好一会,还是没有想起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山东出身的官。” 老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朱瞻基顿时明悟。 山东哦~ 那就正常了。 下面肯定是要废话,说自己在交趾杀的人太多了。 果然,只听那官员已经开口道:“臣各方求证,已经明确太孙此次,在交趾领军出征,在敌军已经投降的情况下,仍然下令砍杀上万。此举有违朝廷仁义,有穷兵黩武之嫌。” 朱棣没有看了,他很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同样没有立即开口反驳的大孙子。 然后,就见朝堂上,更多的人站出来。 “臣查,太孙去岁南下广西,乃是为陛下责令,自省修身。太孙却无视朝廷律法,擅自领兵出广西。此举,不可助长!” “臣亦有明证,太孙无令,却调动广西、交趾、云南数万兵马,无视朝廷与南疆藩属之睦邻友好,煽动地方,进兵南疆诸宣慰司。此举,骇人听闻!” “太孙南下之行,无视陛下训责,不知安守广西思过,乃大不敬,其为一。 身为宗室贵胄,却领兵交趾,阵斩上万,有违圣贤仁义,乃不道,其为二。 无令强命地方出兵,乃大逆,其为三。 无端强攻藩属宣慰司,致使南疆离心离德,乃不义,其为四。” “臣等请陛下,为大明之江山社稷,下旨训斥皇太孙,斧正太孙,回本溯源,延我大明江山万代。” 噼里啪啦,无数张口,罗列出来的条条罪行,几乎是要将朱瞻基整个人给淹没了。 内阁众人忧心忡忡。 他们早就下令,让底下的人不要这般强硬,却没有想到他们还是不加修饰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数尽太孙所犯罪行。 但其实,说到底,今天的场面,也是内阁希望看到的。 如今的内阁和以前不一样了,尽管轮值的都督们,只管军事,但这天下间,哪里有简单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总是会纠缠在一起的。 所以,内阁文官们,其实在心底,还是希望能让皇帝和皇室看到,他们文官的力量。 反倒是武将那边,发出了不少的冷哼声。 显然,他们对皇太孙在南疆干的事情,很是赞同。 不过是才杀了万把人? 有必要大惊小怪的? 爷爷们当年打下大明江山的时候,杀的人可比现在多。 叔叔伯伯们当年靖难的时候,杀的人也不少。 就是近些年,数次北征干翻的北元余孽也有不少。 身为大明继承人,杀个万把人,你们这帮文官就集体高~潮了? 不过是因为这位皇太孙,没有按照你们设定的教育路线成长而已。 老子们呸! 一帮王八羔子老不死的! 李彬算是和朱瞻基比较亲近的了。 他不单单是因为神机营与皇太孙结缘,幼军卫的火器营也是在神机营接受的训练,他本身在去岁更是协办京察军方的事情。 所以,他站了出来。 “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太孙身为宗室,即便被陛下责令于广西思过。但外有贼子作乱,宗室难道不该挺身而出?” 还没等对面反驳回来,李彬一挥手:“大明收服交趾已有十年有余,然而年年发生动乱,朝廷兵马调动频繁,却也年年损失惨重。 太孙去岁,一举定鼎交趾,朝廷在交趾的压力徒然一小。此等大功,功在大明江山社稷,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大逆,大不敬了? 难道说,是要太孙将那些乱贼留着,让你们这帮子人拿着书去说服他们?” 一旁早有准备的张辅,适时站出身。 “南疆地方,寄生大明,窃取利益,早已昭然与人。南疆数地明证,亦有万民书,皆可证明,乃是南疆藩属宣慰司大逆不道,无视大明尊严。 前线事发紧急,太孙临危不乱,从容处置,便是我五军都督府以下,也找不出这样的将帅之才出来!” 张辅没有说别的,只是简单的说明,朱瞻基在南疆干的事情,是有证据的。 有整个南疆作证,是对方先动的手。 然后便是更坚定的点出,整个大明军方,都是支持皇太孙的。 这就是当初拉拢军方轮值内阁,在现在所产生出来的巨大效果。 朱瞻基很满意。 尽管他知道,就算自己今天什么都不说,也有这帮武将会为自己,去和对面那帮文人打嘴仗。 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他双手合拢抬起,双膝弯曲,重重的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他目光正直,抬头挺胸,看向上方的老爷子。 “启禀陛下,臣认罪!” 此时已经三月。 皇帝将要北巡的安排,早就已经在年前定了下来。 朝堂上,随着朱瞻基不加解释的,无所畏惧的,毫不遮掩的,将所有被提出的罪行承担下来后。 满堂愕然。 一片寂静。 太孙是打仗的时候,被石头砸坏了脑袋? 怎么又不按套路出牌?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无数双眼睛扫向皇太孙。 相较于文官们的不可思议,李彬等武将的脸上,则是不满了震惊和困惑。 老大。 你现在有我们啊。 咱们现在已经轮值内阁了。 咱们不怕事。 咱们人还比对面的对。 你不敢是开口就喷,对面要是敢还嘴,咱们当场就抄家伙干他丫的! 就连安坐龙椅的朱棣,也有些诧异,一双眼不时的在宝贝孙子的身上扫视着。 这是朕的孙子? 良久之后,有人下意识的开口询问:“敢问太孙,为何要这样?” 就连说话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是问皇太孙,为何要在南疆那般行事。 还是现在,为何要不做任何的解释,直接承认了所有的指责。 朱瞻基回头,看向朝堂:“尔等所说之事,皆为实事。” 他再次肯定,然后目光找寻了片刻。 最后看向刑部。 “刑部,按大明律,本宫该当何罪?” 朝堂上,又是一边寂静。 这是自己审自己? 刑部尚书吴中,两眼发蒙,茫然的看了眼正盯着自己的皇太孙,心底不由的有些发虚。 老头子默默的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刑部官员们。 朱瞻基脸上保持着克制的微笑,开始自问自答起来:“按大明律,大不敬、大逆、不道、不义,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是不是该凌迟处死来着?” 好家伙。 朱瞻基刚一说完。 朱棣顿时冷哼一声:“放肆!” 真正的大佬终于开口了。 朝堂上,文武大臣们,黑压压跪下去一片。 皇太孙都要弄死自己了。 他们还能说什么? 这个时候。 唯有一跪解千愁。 朱棣的脸色很难看,阴沉一片,黑着脸瞪着大孙子。 就连站在一旁的太子爷,也终于是睁开了双眼,满脸的憋屈。 不用想,太子爷都知道,等下老爷子肯定是要骂自己了。 小兔崽子是他生出来的,老爷子不骂他这个当爹的太子爷,还能骂宝贝孙子? “太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大明皇太孙!” 果然,朱棣瞪完了朱瞻基后,便怒声训斥起朱高炽来。 嘭的一下。 朱高炽想也不想,就跪在了地上。 细看一眼,才能发现,太子爷如今下跪的速度,也比以往快了不少。 跪在地上的朱高炽,悄默默的伸手,拉扯了一下边上还站得笔直的不孝子。 没动静。 没反应。 太子爷咬咬牙,猛的一用力。 朱瞻基整个人几乎是一个不稳,反应过来后赶忙稳住身子,人却已经是跟着跪了下来。 可他还是挺着脖子,直着身子。 朱棣看着大孙子不服输的摸样,默默一叹:“刑部,你们准备怎么给皇太孙定罪?” 定罪? 刑部尚书吴中心生悲哀。 今日经过皇太孙这么一闹,眼下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他默默的侧头,看向对面的成国公朱勇。 这位爷,最近正在轮值内阁。 朱勇感受到了吴中的目光,立马偏头,默默瞪了这位刑部尚书一眼。 吴中赶忙收回视线,面对皇帝拜倒在地:“启禀陛下,臣以为……南疆离京师千里之遥,所生之事我等也只不过耳闻,却曾亲见,臣不敢妄下定论,有损大明律法公正。” 面对方才朱勇眼神中的威慑,吴中很实在的选择了中立。 他最小的儿子,如今正在京卫大营干着千户的事情。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帮莽夫。 哼! 朝堂上,在吴中说完话之后,传出一道冷哼声。 是礼部尚书吕震。 他抬抬手面向皇帝告罪一下,然后便抱着笏板站起身,走到了大殿正中:“吴尚书虽说到南疆远离京师,我等无法探得真实。然今日太孙于朝堂纸上,却是肆意妄为,无视朝堂纪律,胡言乱语,其罪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人常和清流走动。 朱棣默默的看了吕震一眼。 这些年他用吕震,皆是因为对方有着一副好记性,会说好话。 但是在今天,却没有说什么好话。 至于原因…… 朱棣的目光看向了殿外。 外面什么都没有。 吕震同样在默默的观察着皇帝,稍加思索后再次开口:“太孙今日所作所为,于礼不合,若不加以惩戒,朝堂体统荡然全无。至于南疆之事,朝堂大可再派官员,亲赴南疆追查,必然能带回真相。” 吕震打的主意很简单。 就是要先给朱瞻基定下罪来,后面再慢慢的将南疆的罪证查清楚。 吕震如同朝堂上,那些清流腐儒代表们的想法一样。 在朱瞻基开口就是认罪,然后更是自行定为凌迟处死之后,便认定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以退为进。 吕震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太孙。 吕震的心中有些烦躁,大明朝的皇太孙越发的不受控制了。 朝堂的体统和规矩,在这位年轻人眼中,几乎形同虚设。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今天皇太孙能无令,带着兵马杀光交趾前朝余孽,明日说不定就能在应天城,带着兵也杀上一些人。 没有人喜欢不按规矩办事的上级。 尤其是动辄砍头杀人的上级。 吕震不喜欢。 他所代表的,在他身后的那一帮人,也不喜欢。 于是,吕震又看了眼太子爷。 他的心中不由想着,这位是如此的仁厚,为何他的后代,却是这般的…… 吕震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了。 而随着吕震的开口。 一批坚守清流的官员,已经是默默的抱着笏板,跪倒了大殿正中。 这是大明儒家清流们,第一次针对性的,对皇太孙发起的一次对抗和排斥。 武将轮值内阁,我们忍了。 试点徽州府我们忍了。 可不代表我们能一忍再忍。 徽州府死了多少儒教的中流砥柱,多少虔诚的儒教弟子含冤而死? 南疆用兵,完全无视大明朝一贯而来的仁义道德,悍然砍杀上万已经投降的敌人。 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少有发生的事情。 皇太孙用自承罪行,自请死罪的方式,并不能开拓自己的罪责! 朱棣皱紧眉头,自南疆的消息传入京师后,他就有预感朝堂内外,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发出,会有一批人要做出反应。 如今,他们终于是发动了。 朱棣很清楚,如今的大明朝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和维护。 他们杀进应天城,却不能杀光了这些人,更不能杀光整个大明的人。 所以,他必须要有容忍之心。 恪守仁义道德的清流很多,多到就算他是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 再这些人没有犯事的情况下,他也需要保证最基本的体统和规则。 朱棣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跪在一起的父子两人。 这两人都是他的血脉继承。 是大明朝下一代,下下代的传承。 但朱棣知道,自己今天必须要做出惩处。 否则。 自去岁,在朝野清流心中淤积的怒火,将有可能引发更加剧烈的反弹。 于是,朱棣开口:“朕……”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们换个监国吧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正待朱棣刚刚开口,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朱瞻基,再次出声。 瞬间,他仅凭一人之力,再次尽收朝堂上所有的关注。 朱棣默默点头。 他决定给孙子最后一个机会,看这小子还能说出什么来,还能为自己在交趾实实在在杀了上万已经投降之敌的事情,做出何种解释。 朱瞻基沉声正气:“臣自认自去岁以来,所做行为有失偏驳,臣请陛下革去臣一身职务,责令臣圈禁应天,安心研学。” 去职圈禁! 这是从去岁,朝野内外,清流们一直以来想要达成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如今的皇太孙尚且年轻,正是多多学习儒家典籍的时候,就该安下心来好好读书,多去了解圣人对仁义道德的解释。 而不是舞刀弄枪,天南海北的到处乱窜。 然后去了一趟南疆,便是血流成河,南疆藩属宣慰司离心离德。 吕震等人纷纷抬起头,期待他们的皇帝陛下,点头同意似乎是已经幡然醒悟了的皇太孙的请求。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也没有想着,就要真的将皇太孙给定成大不敬、大逆的罪行。 为的不过是要皇太孙守规矩。 至于遵守什么样的的规矩。 那自然是教育皇太孙的师傅们的事情了。 他们是在争夺皇室继承人的教育权! 如同当年,教育允炆一般。 至于为何圈禁于应天,而不是东宫。 在吕震等人的心中,所想的大抵是,皇太孙终究年轻,不可能一直安心待在东宫。 想着不在朝堂折腾的时候,还能在应天周边游玩。 于是,吕震等人也就没有在多加限制和反对。 按着他们的设想,皇太孙自此不理朝政,安安心心的跟着他们做学问,等到三五十年后,已经老成稳重的皇太孙。 将会是大明朝,最为贤明的帝王。 于是,他们罕见的,统一附和起朱瞻基的言论。 “臣等无异议。” “太孙能迷途知返,便是回头是岸,为时未晚。” “太孙终究年轻,南疆初临乱贼,一心为国,做出些许偏驳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臣等谏言,是否可以为太孙甄选数位贤达大儒,常在太孙身边教习。” “谁年轻时都会犯错,既然太孙杀的都是些该死之人,便也不算罪。” “至于南疆宣慰司……臣听闻,南疆穷困,想来也不说定,他们真的是一时糊涂,起了贪财之心……” “想来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出兵,已经吓住了南疆藩属,此时将其召回。一来免了朝廷大举用兵,所带来的耗费。二来,也起到警告的作用。” 一时间,这些先前还在搜肠刮肚,要给朱瞻基定罪的清流大臣们,竟然变得格外的大度。 朱棣想了想。 这一想才发现,去年应天城中好几样大事,都是自己这个宝贝孙子折腾出来的。 孩子还小。 还是该多读书才是。 朱棣点头开口:“人非圣贤,能知错就改,便是好事。自然你要去了职缺,便安心待在应天读书吧。” 朱瞻基当即叩拜谢恩。 加下来,群臣就该再次附和赞许皇太孙的品性,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然后在皇帝面前,针对刚刚提到的教习皇太孙,先抛出几位早就准备好的名单。 皇帝这个时候,大抵也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然后…… 日积月累之下,想必皇太孙会真正成为大明朝优秀的继承人。 可是,刚刚叩谢完的朱瞻基,却是再次开口。 “陛下,臣还有话要说。” 满朝愕然。 纷纷猜测。 这孩子,不会是又要提出什么要求和条件吧? 想了想,无数道眼神交流之后,他们觉得除了不能出应天,就是将整个秦淮河搬进东宫,他们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臣启奏,太子有话要说,太子觉得自己有失教导,疏于管教,方才致使臣放纵,做出诸般错事。 太子以为,自己理应承担部分责任。为朝廷做出表率,宗室与庶民同罪,太子自请交出监国之权柄,闭门思过。” 眼看今日朝堂上诸事安定,太子爷再次昏昏欲睡的时候。 徒然听闻此言,顿时一个激灵。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的儿子。 老子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老子还能再敢一万年的监国! 你小子,怎么就给老子的职位弄没了! 你小子受罚,莫要拉老子下水啊! 可是在这朝堂上,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文官们同样是一脸震惊。 上一次朝会,朝廷已经做好了皇帝北巡后的安排。 依旧是太子爷留守应天,监国军政要务。 怎么现在,太子爷就撂挑子了? 儿子有罪,老子受罚? 太子爷您当晚可不是这样和我们说的啊。 怎么现在,是要给咱们换个监国? 朱棣的目光,已经很不好看的锁住了自家老大。 朱高炽被看得又是一个激灵,正要起身解释,却是被不孝子的膝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的衣袍死死的压住。 竟然是动弹不得。 他正想要直接开口解释。 却又被不孝子插嘴打断:“陛下,子不教父之过,今日入宫之前,父亲已经训斥多次,方才有我今日幡然悔悟。 父亲更说,这一次的过错,他亦有责任。此等情况之下,再做监国,有失偏驳,有损朝廷颜面,万望陛下答应太子此番请辞。” 完美的解释。 你们是不是还在想,我今天为什么这么直接就认罪了? 告诉你们吧,都是被我老子骂的。 我老爹都要辞去监国了,我总不能还在朝廷里办差吧,那也只要跟着一起圈禁应天咯。 合不合理? 合理! 朱高炽如坐针毡。 他觉得老爷子的眼神,几乎已经从自己身上挂下去百十斤的肉。 “你就这么不想干监国的事情?”朱棣的声音幽幽的发出,目光一片阴沉:“还是觉得,你儿子做的事情没有做,要以此来要挟朕?” 身为皇帝,朱棣此刻用最大的恶意,却猜想自家老大的行为,是怎样的意图。 朱高炽慌了。 吕震等儒教清流大臣们,也慌了。 “陛下,太子断无此意,太孙忠心耿耿,监国有度,任劳任怨,绝无以此要挟陛下之意啊。” “还请陛下宽恕,太子必然是过于自责,方才有此言论,万望陛下莫要当真。” “太子,您快于陛下解释清楚呀……” “陛下,您即将北巡,京师断不能没有太子监国,大明军国大事,需要有人盯着啊。” “……” 朱瞻基自从说完了话,就在宽大的衣袖遮挡下,拉住老父亲的手,他则是一直低着头。 听到身后,以吕震为首的清流大臣们的言论,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讥讽。 这些人此刻,就像是精神分裂一般。 方才是那般打压自己,此刻却是这般发自肺腑的为老爹求情。 朱棣却是被彻底的激怒了。 “大胆!” “你们是觉得大明朝没了朱高炽,就要亡了吗!” 这话太过严重了。 吕震等人再不敢开口求情。 朱棣满脸阴沉,阴云密布。 他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直接圣裁:“太子有失教导,夺去监国,于东宫闭门思过。朕北巡之后,应天交由汉王朱高煦监国,署理一应军国政务。” 在场大臣们,还想要做最后的劝说。 然而,皇帝陛下已经愤然起身,甩着衣袖,扬长而去。 皇帝走了。 不顾所有人的想法,似乎是带着惊天的愤怒离去。 然而,殿内却没有人急着离开。 无论文武,派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静静的盯着上方,离着皇帝御座不远位置的东宫两父子。 对于文官集团中的部分人来说,他们不过是希望,通过这一次夺回皇太孙的教育权,主导皇太孙的治国理念。 他们很自信。 只要皇太孙能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待在应天,他们有信心用儒家的道德仁义,感化对方。 可他们没有想要,将仁爱、宽厚,完全恪守儒家教育的皇太子给弄没了。 从靖难开始算起,皆是皇太子监国。 如今,不再这样。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开端。 内阁里的几位,是翰林,是大学士,亦负有教导太子的责任。 他们想开口,最后却在首辅胡广的暗示下,按下心中的急切和烦躁。 所有人都很清楚。 皇帝说出口的话,断无再收回去的道理。 此次皇帝北巡,汉王监国,已成定局。 朱高炽长叹一声,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 若不是因为这是自己家的崽,太子爷当场就要将其打杀了事。 “太孙方回,宫中盼归。各部衙门诸事繁杂,诸位需速归。” 太子面对着文武大臣们,言简意赅的劝说了一番。 他就垂着双手,眼帘微微下垂合上。 大臣们眼看太子爷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纵使心中安生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也只得是行了礼,默默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从殿中退了出去。 他们要去商议,接下来太子不监国,会对朝政带来怎样的影响。 等到人去楼空,殿内只余下东宫两父子。 朱瞻基提着心吊着胆,默默的开始想要挪动脚步。 “站住!” 一声惊呵,从太子爷的嘴里发出。 朱瞻基立马停下了小动作,身子挺拔如松。 “回来!” 太子又呵斥了一声,双手叉腰,满脸的怒火待发。 朱瞻基无奈的憋着嘴,眼神求饶的看着老父亲:“爹,您听我解释……” “住嘴!”朱高炽抬起手,就冲着不孝子的脑门,猛的一击:“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父亲真的是被气糊涂了。 朱瞻基心惊胆战的看着四周,连忙拉住老父亲的手,眼神飕飕的瞟向周围。 这可是在宫里头,谁知道什么地方会藏着个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老爷子。 但也显然,正是因为太子爷被气糊涂了,才会在这个时候丢了往日里的谨慎小心。 等到不孝子提醒之后,赶忙收起脸上的不满,他怕等下被自家老爹知道了,会觉得他是在埋怨老爷子。 “走!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高炽低低的骂了一句,一个反转,已经是拉着不孝子,就往宫外走。 …… 皇城西。 占据整条街的奢华府邸,行人少见,府门紧闭。 这是汉王府。 里面住着,大明朝最最尊贵的男人之一。 应天城里的消息,从来都不会留过夜。 朝堂上的消息,每每都像是刮大风一样,顷刻之间就传遍了整座城。 王府外,独属于汉王府的一条街上。 忽的传来阵阵马蹄声。 很是急促。 表明了其主人心中的迫切。 把守汉王府府门的护卫,连忙手掌搭在腰间刀柄上,目光冷凝,盯着马蹄声传来的街口。 “开门!” “本王找王兄有要事商议!” 大明朝赵王,朱高燧殿下,一身劲服,单单领着四名护卫,已经是趋马到了汉王府门前。 未等身下战马停稳,朱高燧已经直接跳了下来。 手中的马鞭,直接丢给了汉王府的门口护卫。 他也不等府门彻底打开,直接推门而入。 一路上,长驱直入。 赵王殿下突然大驾光临,汉王府上下一片惶恐,不知道这位三爷是不是要找自家二爷麻烦。 而朱高燧,却好似知道老二在什么地方。 不多时,便进了一座小院,径直推开一扇房门。 屋子里的窗是合着的。 原本光线昏暗。 随着朱高燧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放亮。 汉王朱高煦正坐在正中的茶几后,在他面前另有两只茶杯。 皆是半杯茶水,却还冒着热气。 显然,不久之前,刚有两位客人离去。 听到门口传来的嘈杂,朱高煦皱眉抬头,不满的看向门口。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让朱高煦不得不微微眯眼。 他依旧是皱着眉:“老三?你怎么来了?” 朱高燧也不管老二,反身实实的关上了门,直接走到老二面前,手臂竖放在茶几上,向旁边一推。 两只未知客人用过的茶杯,就被推到了茶几边缘。 “二哥,你是监国。” 朱高燧的嗓音很是低沉,却难以掩饰他心中那不知名的情绪。 有激动。 有不解。 有迷惑。 有怀疑。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朱高煦不知道的情绪。 朱高煦静静的看着老三:“老三,你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吗?” 监国啊!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馅饼! 谁会傻到不要? 朱高燧目光一凝,声音压得更低:“你是说……这是老大的计谋?” 自靖难开始,老大就是留在北平全权负责后方事宜的人。 等他们家到了应天城,每每到了皇帝出巡,亦或是北征,同样是老大留守监国。 他们两,从来就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监国的位置上不是老大。 虽然有想过,但没有想到。 朱高煦从一旁取了干净的茶杯,为老三倒上一杯茶,推到对方面前:“按理说,这一次瞻基在南疆,属实是立了功劳的。不论他是不是无令统军,还是分离南疆诸宣慰司。这份军功却是实实在在的。” 朱高燧摇摇头:“但今日在朝堂上,老爷子并没有封赏。” 朱高煦苦笑一声:“所以,这才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最近,鄂宏大在南疆的消息,不时的送到应天。他在做什么?” 还没等老三回答,朱高煦已经自顾自的接上了话。 “他在为大明开疆拓土!”朱高煦目露精光:“他是在朱瞻基的命令下,再为大明开疆拓土。老爷子是好面子的,此等文治武功,就算有朝臣攻讦,也不会没了这份功劳。” 朱高燧安静下来,皱着眉深思沉吟:“还是二哥你看得明白。” 他低低的说了一声,然后默默的抬起头,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已经被加了监国权责的老二。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兄弟和睦 迎着老三的目光。 朱高煦摇摇头:“你觉得,老爷子为什么要按下这份功劳?难道他是真的觉得,朱瞻基该是好好的待在应天城,跟着先生们学习?” 老爷子为什么按下功劳,这件事情谁都不清楚。 帝王心思,寻常人是猜不透的。 但是应天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一次针对皇太孙的朝堂攻讦,是文官们为了夺回皇室继承人的教育权。 掌握了皇室下一代的教育,也就掌握了大明朝的未来。 这是一份很划算,甚至可以说是血赚的投资。 正是因此,就算是头破血流,也要争上一争。 朱高燧同样摇摇头:“老爷子亲自教了他这么些年,不可能这样简单认为。文官们或许是真的想要教习他,但老爷子未必。至于老大……这次,说不得是借着小的口,故意为之。” 朱高燧这是还在认为,太子放弃监国,是个阴谋。 没道理,老大会心甘情愿的,不加阴谋的,就将监国的位子,给让了出来。 朱高燧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起来,眉心沟壑深邃。 朱高煦始终在注视着老三,看着对方的表情,听着对方的语气。 老大需要被拉下来。 老三同样需要被压制住! 于是,朱高煦开口:“陛下的旨意,不可违背。三弟身上的禁令似乎还没解除,若是让人知晓今日外出,朝堂上的御史们,怕是又要群起而攻之了。” 哼! 朱高燧冷哼了一声,像是对朝廷里的御史不满。 他目光转动,将面前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二哥,我是好心,怕你着了老大的道道。既然二哥你心中已有警惕,我便不多留了,免得当真被那帮子言官弹劾。” 说完,他就要起身,准备离去。 朱高煦却是目光一沉,半起身子,伸出手,拉住了老三的衣袍。 “坐下。” 背着身的朱高燧,嘴角微微一扬,顺势就再次坐了下来。 这次,他也不再见外,直接自己提了茶壶,为自己续上一杯。 “二哥,你该是知道,我是一直希望你能坐在那……”朱高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今不管原因如何,这监国的位子,总是落在你手上了。我们该是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将老大给彻底制服,免得后面他有起来了。” 朱高煦正襟危坐,似乎已经是坐在了监国的位置上。 他不假思索,直接脱口而出:“凡是老大支持的,便是我……们要反对的。凡是老大不想做的,便是我们要做的。” 总结一句话。 和老大对着干! 朱高燧却是赶忙开口,劝说起来:“二哥,切莫这样想。” 朱高煦脸一沉,略带愠怒的看着老三。 他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高燧苦笑一声:“二哥,您真要是这样做,那就是将自己自绝于朝堂之上!老大支持什么?他支持文官!难道,你要反对那帮文官?” 文官就是一群嘴强王者! 朱高煦沉吟着,觉得自己不该惹这些人。 朱高燧接着说:“老大不想百姓承担苛刻的税赋,难道你要给百姓加征税赋?到时候地方上惹出乱子来,你觉得老爷子回来了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上次在宫里头,都动刀子了。 下次,只怕神机营的枪口,就要顶在脑门上了! 朱高煦下意识的缩缩脑袋:“那你说,等老爷子北巡,监国期间,该做什么?” 说完,在老三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朱高煦的目光一闪,随后带着疑问看着老三。 他想知道,老三心里头,对那个位子,到底有多大的想法。 朱高燧似是不知,像是早有腹稿一般,直接开口道:“文官要由着他们,你不管他们,他们才会觉得你做的好。如今,二哥该关心关心军中……你我有多久未曾去一趟京卫大营了?” 朱高煦的目光一紧,冷视老三:“你想做什么!” 他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老爷子北巡,不在中枢。 太子夺职监国,幽居东宫。 太孙功过相抵,接受教习。 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机了。 天时地利人和。 还差什么? 朱高燧看着眼神逐渐冷下来的老二,赶忙摇头摆手:“二哥,我可没有那样想。” 朱高煦目光依旧阴沉,他沉声:“你最好没有这样的想法!老爷子不是李渊!” 言尽于此。 朱高煦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多了。 朱高燧讪然一笑:“我是觉得,你我二人,这些年都是在军中厮混,若是长久不联系,难免让人觉得你我二人冷漠。 再者说,老爷子北巡,应天却还是要紧地方。二哥终归是要去京卫多走走,盯着他们,免得出了差错。” 这是很合理的解释。 理由也很充分。 朱高煦沉吟着点头:“自从都督府轮值内阁,那些人似乎一心都放在了东宫那头,觉得他们真的能盖过文官一头。”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便是本王也能看的清楚,东宫断无让他们盖过文官的想法。当初东宫丢出一个甜头,也不过是为了赚取人心而已。” 朱高燧笑着脸,连连拍着大腿:“正是如此!二哥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所以,这次二哥监国,正是挽回人心的时候!” 今日他冒着被御史言官弹劾的风险,也要来一遭汉王府,未尝不是有意想要让人知道。 等后面,汉王爷监国,做些施政之举,难道没有赵王爷的影响? 人心,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去赚。 朱高煦饮了一口茶,江南的第一茬绿茶。 “如今五军都督府,地位已至巅峰,入值文渊阁,轮值内阁,如何挽回人心?” 朱高煦提出了问题。 既然老三会上杆子登门,多听听对方的意见,不是坏事。 朱高燧先是为老二续上茶水,然后才开口道:“军中将士,无非是钱粮官职。五军都督府中人,亦是为名为其家族。” 军中多勋贵,一门诸校尉。 勋贵家的,人口众多,总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便要寻求出来做事。 但他们又不想读书人,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所以,大多都是借着家里的关系,投身军伍。 这也是为何会有将门的缘由。 朱高燧的意思,是要将要监国的汉王爷,放开手脚,找些由头赏赐提拔军中官职较低的官兵校尉。对于勋贵,则是提携对方后辈。 朱高煦沉吟着,他虽然莽撞,却不是傻子:“如此邀买人心,等老爷子知道了,怕是罪责难逃!” 帝王最忌讳之事,大抵就是后辈子孙勾结军中。 朱高燧轻轻一笑:“不过暂且想着,等老爷子真北巡后,你监了国,到时候自然有的是办法,拉拢他们。” 说着。 朱高燧低着头,默默喝茶。 朱高煦同样是笑着,等着为弟弟添茶。 汉王府里,上演着兄友弟恭。 东宫里头,却是在鸡飞狗跳。 下了朝,回头东宫。 太子爷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已经从看折子,变成了自由奔跑。 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如今,却很是享受的模样。 半年的时间,太子爷瘦了,也健壮了不少。 那条大黄狗,却是越发的肥硕起来,富态尽显。 它若不是在这东宫里,只怕早早的就去跑热油澡了。 冲了个温水澡,穿着件浅青长衫,太子爷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了院子里。 在院子里。 大黄狗正与皇太孙玩的热闹。 朱高瞻满脸的骄傲,不时的拍着狗儿子的屁股,摸摸狗儿子的脑袋。 太子爷见着这幅场景,嘴里闷闷一哼,手上的毛巾被丢到了皇太孙旁边的桌子上。 他三两步就坐在了边上,拍拍手。 “汪!” 大黄狗欢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就从朱瞻基的怀抱中脱离而去,窜入太子爷的怀里。 朱高炽的脸上,终于是流出些满意,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条牛肉棒棒。 他拿着肉棒棒,先是悬在大黄狗的脑门上,转了几圈,然后向上一扬。 大黄狗汪汪汪的,立起两只前腿,殷红的舌头呼呼的伸着。 肉棒棒唰的一下落下。 大黄狗一闪,肉棒棒就被叼在了嘴里。 然后,它先是讨好的看着太子爷,最后才慢悠悠摇晃着屁股和尾巴,躲到一旁的秘密基地,享受肉棒棒的美味。 朱瞻基撇撇嘴,自家的狗儿子竟然如此的没有骨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儿子在吃味,朱高炽瞪了一眼,淡淡开口:“说吧,今天这样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玩归玩,闹归闹。 朱高炽心中明了,他儿子虽然跳脱了些,但这种大事绝对不会胡来。 那么,必然是有原因,或者是又要借此,坑害什么人了。 坑老二? 朱高炽目光平静,等待着他的狗儿子的回答。 朱瞻基微微一叹,起身双手抱拳,腰身弯下:“儿子告罪,今日事发突然,让父亲受惊了。” 朱高炽颔首,心中稍稍好过了些。 朱瞻基继续道:“儿子意欲整顿朝堂,厘清各部司衙门权责,深化调整内阁。若是父亲在,难免会被朝堂怨恨。这是其一…… 其二,亦是想要您多歇歇。这些年您忙着政务,也该歇一歇才是……” 含蓄而避重就轻的说完,朱瞻基默默的看向老父亲。 还算有点孝心。 朱高炽看向儿子,心中的气越发的少了些。 “有这份孝心就好,可本宫是大明的太子,整顿朝堂,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朱高炽带着一手的狗毛,拍拍亲儿子的肩膀:“为父非是反对革新,而是反对会给大明带来不好影响的改变。自去岁,你在徽州府做的种种安排,为父都问的清楚,你如今看看,为父可有叫停一件事情的?” 太子爷说的有些动容,让人觉着有种上阵父子兵的意思。 朱瞻基刚想要开口,就被太子给按住。 朱高炽摇摇头道:“你年轻,年轻人的想法就是多。我大抵也想到些,你是不是想借着你二叔监国,好从中浑水摸鱼,暗中推行你的想法?” 父子两人,没有必要事事说谎。 朱瞻基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老父亲的猜测。 朱高炽轻笑一声:“所以说,你还是年轻。不要总觉得你二叔是个莽撞的人,你想借机做事,他难道不会发现?可不要忘了,还有你三叔在一旁盯着呢。” 太子爷就差点明,老二、老三是和东宫对着干的。 朱瞻基起身,再次施礼:“儿子晓得,父亲放心。” 太子摆摆手,笑笑:“既然这次没监国,我也正好可以多看看书。你且去吧,只要不是危害我大明百姓的事情,且放了心的做。记住,你老子我还活着!” 就算不是监国。 太子该有的气势,依旧尽显无疑。 朱瞻基憨憨一笑,他是打算,在没有想清楚之前,是不准备和老父亲说清,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的。 他实在是怕,到时候会不会给老父亲的小心脏吓停了。 施了礼,便从老父亲面前消失。 …… 东宫永远都是岁月静好。 有太子爷和皇太孙,两人在外面撑着,东宫里头很少能感受到朝堂上面的汹涌。 而随着文想、唐赛儿的到来。 东宫里头,便是越发的热闹起来。 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场戏。 如今东宫里头,细数起来,可是人数不少。 太子妃稳坐当家婆。 红衣、孙若微是东宫熟人。 文想、唐赛儿自有为人处世,接人待物的经验。 等朱瞻基往自己的院子,刚走到一半,就被人给叫住。 不多时,就到了太子妃的院子。 “母亲。” 如今的朱瞻基越发的长大,举止恭敬的对着太子妃行礼。 四个女人站在两侧,气氛也逐渐熟络起来,隐隐有结成攻守同盟的势头。 坐在正中的太子妃,则是越发的雍容华贵起来。 她许久没有和儿子说话,刚想要心疼一番,却是想起前些日子,汉王妃特意到东宫诉的苦。 不由皱起眉头,太子妃沉声询问:“瞻壑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汉王世子不当,怎么就被你给拐到那什么幼军卫当个大头兵了?” 朱瞻基闻声,眉头不由皱起。 他注意到,母亲说的话里,用的是‘被’字。 他心中大抵有数,却还是赶忙解释:“母亲,您这是听了什么人的胡言乱语?但凡是问问下面人,都知道这是瞻壑那小子,自作主张离家出走。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任由他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事吧?” 太子妃愣了一下,她今天才问了锦衣卫那边一声,知道汉王世子还活的好好的,就没有多问。 到此时,她才想到,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去问汉王世子,到底是为何离家出走到了幼军卫。 有汉王妃的诉苦,太子妃从一开始,就是认定汉王世子朱瞻壑,是被自家的儿子给拐带走了的。 不由的,太子妃的眉头皱紧。 “你们都大了,如今都在外头做事,这些事老身一个妇道人家,往后就不管了!” 她大抵清楚了汉王妃的心思,却不愿意去多说什么。 朱瞻基悄悄松了口气,对汉王府却是多了一份考量。 请了安,朱瞻基这时候也就打算退下,好去日月堂看看,商议一番接下来的事情。 却是又被太子妃叫住。 太子妃目光清明,看得清楚,她哼哼着:“如今你是大了,外面的事情我管不了,但你的亲事,我却是能管的。你回京前,我已经奏请了陛下,该要关心关心你的亲事。” 说着,太子妃目光复杂,扫过两边的四个少女。 当初她说过,不成亲,也要弄出些孙子来。 等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万万不敢的。 有失皇家脸面。 还没等朱瞻基反应过来,就感觉有四道目光,同时不善的盯住了自己。 四道目光,却又各自不同。 唐赛儿在失落,她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被明媒正娶。 红衣有些无所谓,她是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会从东宫离开。如今越发的大了,她觉得自己只要还能如以前一样,也就心满意足。地位、名声不重要,陪伴才是最重要。 孙若微有些期待,小丫头心中很清楚,自己被送到东宫,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少女没有那么多的忧愁,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意。 唯有文想,心中颇为复杂。 来应天已经好几个月,肚子也未曾变大。按照从宫里嬷嬷们那里听到的新知识,文想如今已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是被哄骗了。 哪有那么多的一发就中! 但是他那声值得,如今却依旧回荡在心田。 纠结中,文想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想当日,真的一发就中就好了。 几个女人各怀心思。 朱瞻基却如身处修罗场,再没敢多留,告罪了一声后,便狼狈而逃。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人在欺负本监国 等朱瞻基带着朱秀、孙安两人到了日月堂。 却是被告知,大家今日都不在城中,而是去了城外的皇庄郊游。 顿时,皇太孙气不打一处来。 立即又带着两人,往城外皇庄赶去。 东宫名下有不少的产业,由朱棣赐下来的皇庄,在应天城周边便有不少。 当年建立日月堂,朱瞻基便是有心,从东宫要了一处占地最广的皇庄,为日月堂所用。 出城。 沿秦淮河顺流而上,不过数十里,有山,山下田野弥补,阡陌交通。 便是到了属于日月堂的皇庄所在。 从山脚到秦淮河,连绵不绝,千顷万亩之地。 在山脚,有一片不大,全被包养的很好的庄园宅院。 依着宅院周围,是一座数百人的村庄。 此时,在宅院村庄外,青草地上,却是聚满了少年人。 团团伙伙的。 一道道燎烟,在人群中升起。 随着一阵风刮过,空气中有各色香料的味道,伴随着牛羊肉独有的气味。 人群中,时时有嬉笑声发出,显得热闹不凡。 连同到官道的村道上,一行三骑,为首之人见此场面,不禁满脸愠怒,手中的马鞭重重一抽。 战马在嘶鸣。 惊得满地飞鸟。 战马如电,瞬息之间,即至阵前。 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的践踏在草地上,顿时踏出两个凹坑。 离着越近,空气中的肉香便越发的浓郁。 朱瞻基一脸不满,看着被马吸引过来的众人,重重的冷哼。 我在朝廷里打生打死。 你在草地上吃香喝辣。 过分! 青草地上,少男少女们一脸茫然。 今日本就是每季日月堂的集体外出活动日。 按照皇太孙说的,这是他们的企业文化。 企业文化是什么,不懂。 但通过锦衣卫,从草原上弄来的第一手的牛羊肉,却实实在在是格外的香。 男生扛把子朱墨,女生大姐头徐储秀。 两人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明显心生怨恨的皇太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这些年的默契,让两人不用开口,便已心意相通。 两人同时上前,同时或弯腰或福身,施礼,开口。 “不知太孙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两人,就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语气亦然。 朱瞻基坐于马背上,看着这一男一女,心中冷笑一声。 翻身下马。 众人不知其意欲何为,赶忙让出道来。 朱瞻基径直走到烧烤摊前。 碳火正好。 油脂滋啦滋啦响个不停,滴在碳火上,就会惊起一片油烟。 烤着的是牛排、羊腰,应季时蔬,并着几样分不出摸样的山菇。 “没你们的事,接着吃接着喝。” 说了一声。 朱瞻基径直坐在了摊位前,拿起一个烤的喷香四溢、油汁光亮的羊腰,张着血盆大嘴,一口闷。 早就被好几个人盯上了的羊腰消失。 现场的气氛,终于是缓和了一些。 年纪小的,立马欢呼着,跑回原来的位置,生怕自己烤了许久的东西,被其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给抢了。 朱墨和徐储秀两人,自然是不能丢下太孙,跑到旁边别的地方去。 两人相视一眼,默默的坐在了太孙身边。 吃了个羊腰,喝着不知道是谁的冰镇酸梅汤,朱瞻基舒坦的长出一口气。 “延时引线很有用,不过炸药包的杀伤力,还是不够,外部金属化的进程如何了?” 一边啃着一大条牛排骨,朱瞻基一边诉说询问着。 这是在说南疆的事情,针对日月堂出产的东西,给出的战场总结。 朱墨微微皱眉,他算是比较接近文官思想的。 炸药包的杀伤力不够,并不表明是没有杀伤力。 但他不得不开口回答:“金属化外部,如今卡在了引发装置上。” 炸药包做成手雷,自然是不能再用点火引线。 这就要求,在技术上,要做出更大的革新和进步。 朱瞻基微微沉吟:“用火石撞击,引发点燃内部火药,是否可行?” 朱墨摇摇头:“已经试验过,状态非常的不稳定,外部撞击力稍大一些,便有引爆的可能性,安全性太低。” 军中的使用品,其实最讲究的是安全性。 当安全性没有保证的时候,必然不可能大规模应用。 朱瞻基点点头:“那就接着研发,不急于一时。但是火药的改进,不能停。 大明需要爆发力更大的火药。 冶铁炼钢、枪管制作、预装弹药的问题,推进到哪一步了?” 战争会带来伤亡。 但是,战争也会推动社会科学技术的大力前进。 一旁的徐储秀,为两人重新到了两杯新的冷饮,便静静的坐在一旁。 在她的眼里。 没有太孙。 只有一人。 朱墨稍作整理,思绪顺畅后,便开口回答:“如今产出的钢材,已经足够让军中现有火炮,在重量上能争取减轻一半。” 火炮很重。 这一点,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个共识。 因为钢铁质量的问题,在钢材质量低下的年代,想要威力更大的火炮,火炮的重量就会越大,炮管就会越粗越厚。 只有这样,才能承受住炮管内的火药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和破坏力。 减轻一半,那怕没有一半,只要有个三四成。 对于大明现有火炮的革新和制造产出,都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同等重量下,使用新材料的火炮,将会形成更大的威力。 而若是只保持现有威力,则火炮制作所用钢材就会变少,节省成本。 当然,成本对于朝廷和军方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当火炮的威力不变,重要却会减轻后。 所产生的恐怖影响,将会直接影响现在大明的军事布置。 原本不能上的山,上去了。 原本跨不过的河,过去了。 随着火炮重量的减轻,便捷性随着增加,大明军方对于火炮的使用增多,大明的军事力量,将会得到充足的增强。 朱瞻基却不是这么乐观。 他言简意赅,直指问题核心:“新式钢材,每月能产出所少,所用成本、劳动力,耗费多少?” 东西是好的,但是要考虑成本和产出问题。 就比如,你能日了太阳,但前提是你要活一万年。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耗费巨大,才能得到少许新式钢材,还不如维持现状。 朱墨尴尬一笑:“多了几道工序,于是也要相应增加工序人手,原料和添加料的耗费有所增长,整体成本相较之前,同比增长大约百分之五十左右。” 用增长一半的成本,去抵消减轻一半的重量。 看着还算划算。 但朱墨却又开口道:“但是添加料不好找……所用的矿石,找了很久,如今也所剩不多了……” 大抵是某种天然提纯的稀有元素。 朱瞻基同样皱紧眉头,提纯某种稀有元素,现在的他没有办法做到。 这大概将会是制约新式火炮产量的唯一问题了。 工业链条的不完成,严重制约了科技水平的发展。 没有几十年,乃是上百年的时间,这世间哪个人,能一人就做到全工业链。 “知会锦衣卫上下,在天下各处寻找,凡是寻到所需之物,官职钱粮,断不吝啬!” “现有产出之新式钢材,按最佳运输方案,进行制作囤积。” 新式钢材的问题暂时被定了下来。 朱墨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生怕皇太孙要穷凶极欲,想要大量产出新式钢材火炮。 赶忙开口接着说:“新式枪管的研发制作,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您所说的,膛线问题,虽然始终无法得到完美解决,但钢材强度的增强,已经让我们能够得到了准确度更高的枪管。 膛线,如今只能依靠少有的几名老师傅,通过手工制作的方式产出,如今囤积数量并不富裕。而且,成效并没有达到您预期的…… 预装火药的制作倒是很快,如今采用硬纸包装,预计将会极大提高射击速度,减小射击间隔。” 朱瞻基很认真的听完对方说的每个字。 总结起来。 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事物的发展,也总是螺旋上升的。 这个世界没有一成而就的事情,也不会天上掉下个馅饼。 现在不是安排工作的时候。 朱瞻基点着头,已经开始默默的窃取面前早就烤好的肉串。 …… 朱瞻基在城外皇庄待了好几天。 皇庄后面的山脚下,有着一片基地。 很是神秘,外人少有靠近。 连着好几日,山脚下雷声大动,响彻天际。 更有不少的队伍,从各处赶了过来。 大车小车,大包小包。 走的时候,同样是收获满满。 南疆一战,暴露出了很多的弊端和劣势,这些都需要改进。 战争推动了科学技术的进步,进而会带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革新。 连着好几日,朱瞻基都在日月堂的少年们商议着,如何将现有囤积的技术,改变为民用产品。 直到皇帝北巡的日子到了。 宫里头来了消息,要皇太孙参与送行。 朱瞻基方才从皇庄里,带着满身的油渍和硝烟走了出来。 皇帝北巡,是朝廷的大事。 内阁三位文官老大人,随行两位,五军都督府出动五人随驾。朝中,更有众多官员,被点名要求伴驾陪行。 皇帝要坐着龙舟宝船,从应天城外的秦淮河出发,先入长江,汇合停靠在江边的水师船队,然后沿着运河一路北上。 光是水师,就不下五千人马。 而在两岸,更有京卫大营里的数卫兵马护卫。 这一次北巡,皇帝是要看一看运河两岸,清查一边漕运的现状。 但是最终目的,却是要看看,在去岁已经定下来的迁都北平城的事情,如今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皇帝不喜江南,一直想要回到北方,这件事情满朝皆知。 龙舟宝船已经扬帆。 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城门下。 留守应天的官员们,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为皇帝送行,自然是要以老大,太子朱高炽为首。 但是现在皇帝走了,应天城也就自动变成以监国为首。 如今的监国。 汉王朱高煦殿下。 兄弟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大有一副貌合神离的样子。 文官们很纠结。 一位是他们往日里,尊敬、信任、宽仁的太子爷。 另一位,则是如今的顶头上司。 这个时候,不是站队的好时机。 所以,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 就比如,谁先入城这件事。 现在该如今做,就是件让人头大的事情。 军方的人,在小声的商讨着事情。 他们在羡慕被皇帝带走的同袍,说不得都时候皇帝远在北平,就会借机走一遭草原,到时候那些随行伴驾的小伙伴,必然会有大把的战功攒取。 而他们只能留守应天,无事可做。 不过,刚刚在送行列队的时候,皇太孙又告诉他们,最近那个日月堂里,有些新东西,不日就会送到五军都督府,进行验证。 这算是最近,军方少有的好消息了。 而文官们,还是没人开口。 礼部尚书吕震被皇帝带走了,一同北巡。 按照朝堂的猜测,这位老大人,怕是要就此留在北平,专责迁都北平城的事情了。 如今负责礼部的,是金纯老大人。 金纯是个实干派的官员。 在接任礼部事务前,就已经官至礼部侍郎,而在此之前,更是以刑部左侍郎的官职,会同工部尚书等人,负责修造水利。 政绩瞩目。 广受百姓爱戴拥护。 感受到现场同僚们的目光关注,金纯沉着脸。 现在的局面,虽然有关于权力地位之争,但也涉及朝堂礼仪。 所以问题,还是得要他这位礼部尚书来说话。 汉王默默的向旁边挪了一步,与太子错在了一段距离,倒是和赵王朱高燧离得更近了一些。 朱高煦的目光,时不时的扫向在场的文官们。 虽然如今身负监国,但名义归名义,实际权力需要得到朝堂的认同,这个见过的名分才算能坐稳。 倒是太子朱高炽,显得很是轻松,不时小声的与身边的太孙交谈着。 离得近的,大抵能听出些,东宫里的这对父子两,竟然是在讨论今天东宫里头该吃什么东西来着。 …… “陛下重礼。”金纯一语定音,接着说:“如今陛下北巡,我等仍需勉励,不负陛下重托。” 说着,金纯已经让到了一旁。 虽然金纯没有点名,要太子爷先行走在前面。 但是一句‘陛下重礼’,却是点名了,现在该是以年岁长幼排序。 更是含蓄的说明了,皇帝虽然北巡,但朝政还是要务,大伙就都不要做这些莫须有的争斗了。 不然皇帝回来了,大伙都没有好果子吃。 内阁胡广、金幼孜、杨士奇三人,如今前两位伴驾随行。留守应天的,是内阁排序最末的杨士奇。 他听到金纯的话,不由含笑点头,领着一众文官,让出路来。 朱高煦脸色阴沉,但却一闪而过,只是心里却是暗自生恨。 老爷子前脚刚走,他现在是监国,但是这帮人却直接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欺人太甚! 但如同金纯的所说,要是老爷子还没到江面上,就听到城门口的争斗,怕是一气之下就给自己下个禁足在家的旨意。 他错身让出入城的位置。 心中带着些不甘。 朱瞻基默默的看着现场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看到老父亲的脸上并无波澜。 太子爷只是对着一众大人抬抬手,然后竟然是拉住老二朱高煦的手臂,拉着对方,一同往城里走。 “陛下让你监国,这是信任,是认可。朝政繁杂,我教不了你什么,小心谨慎却总是好事。” 太子拉着老二,小声的叮嘱着话。 朱高煦还在发蒙状态,他不明白,明明老大已经取得了,在场臣子们的支持。却还要做出拉住自己,一同入城的表现,更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等入了城,到了分岔路。 太子终于是松开了监国老二的手臂,带着同样有些不解的,自家的崽回东宫。 内阁留守杨士奇,会同这旬轮值的五军都督府都督张辅,一同去宫中整理政务,准备移交。 各部司衙门堂官,则是各回衙门。 皇帝北巡,应天却还是国之中枢,每日里依旧会有海量的天下之事汇集于此,然后经过筛选,汇总交于内阁,由内阁派出人手急递皇帝行在。 至于如今的监国。 汉王朱高煦,则是带着老三朱高燧,往皇宫里的奉天殿去。 不是要坐一坐龙椅御座。 这是杀头的事情。 而是因为,监国得要在宫中偏殿,坐镇中枢听取处理政务。 等进了午门。 朱高煦已经是一脸阴沉,气氛压得很低。 朱高燧似有所感,小声出口:“兄长是在想城门处的事情?” 朱高煦低喝一声:“老大意图不明,但朝中,却有人想要欺辱于本王!” 他想到了金纯的那番话。 刚刚接任礼部尚书的金纯,似乎已经选择了站队东宫啊。 朱高燧默默的看着,走在前面的新任监国:“您如今是监国,该有监国的威严才是……” 朱高煦回头,深深的看了老三一眼:“老爷子北巡,要多长时间?” 朱高燧微微一愣,没想到老二哥并没有接自己抛出的话,却是询问此事。 他沉思细想,稍迟开口:“算上一算,怎么也得到年底,才会南下回京。” 朱高煦听着老三的回答,微微眯眼。 呵呵一笑。 背起了手,向着宫中偏殿赶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今天第一章,稍晚还有加更一章 …………………………………… 离皇帝北巡,已经过去十数日。 按照銮驾的速度,大抵已经过了扬州,到淮安地界了。 离着山东不远。 朝中大小政务,已经悉数转之宫中,交由监国,汉王朱高煦决断。 东宫,寂静一片。 太子爷挂起了谢客牌,拒绝了一切想要入宫面见的臣子。 似乎,太子爷当真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安居东宫,用心读书。 今年的大明,似乎有风调雨顺的意思。 除了年初,皇帝还在京的时候,谷王因为犯事有罪,被贬黜废为庶人之后,朝中基本无大事。 自去岁以来,山东河南等地的旱情灾害,也已经过去。朝廷赈灾有力,百姓安居。 想要乘机作乱的白莲教,损失惨重,被各地想要建功立业的卫所官兵,强力镇压,打击的落荒而逃。 倒是南疆。 有关的消息和奏章,不时的传入京师。 交趾各地,时有零星叛乱,皆被交趾地方镇压。 自皇太孙一举荡灭胡氏余孽,交趾已服王化,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大明的核心政治体系之中。 广西最近与云南交流密切。 或者可以换而言之。 乃是广西与黔国公府交往增多。 从云南呈上的奏章,可以看得出,黔国公府想要在云南改土归流,消除地方土司的统治基础,增强官府的统治力量。 这事办的是好。 所以朝廷并没有行文驳斥,而是同意了广西协助云南黔国公府的请求。 至于还在南疆宣慰司耀武扬威的鄂宏大。 则是最近朝堂上的明星人物。 老挝上表,赞扬鄂宏大治军有度,然后几乎跪舔了一波大明。 不过谁都能猜得出。 因为老挝离着交趾最近,受到的压力自然是最大的。 鄂宏大为了免除后路断绝,只怕对老挝施展的压力也是最大。 靖江王府整编的民兵,已经转遍成大明官兵。 虽然没有正式承认,也没有为各营兵马划归统属。但朝廷里都有共识,这是在为镇守南疆宣慰司做准备的。 到时候,说不得这些新建的军队,就会被冠以老挝卫、车里卫、八百卫诸如此类的名字。 而引起南疆动荡的缅甸宣慰司,在上书朝廷请罪后,没有得到明确的开释,上下一片惶恐。 朝廷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其实是要看在前线的鄂宏大,会进行到哪一步,战功有多大,才会采取后手。 按照各方传来的消息,鄂宏大已经抵近缅甸。 在他的后面,一条庞大的殖民兵线,已经建立成功。 已这条兵线作为中心,向四方扩展,大明已经伸出了一把刀,扎进南疆心腹。 宝船队同样没有动。 大队依旧停留大骨剌沿海海港。 按照从鄂宏大那边呈上来的消息,宝船队已经在海港附近,掌握住了百里之地的控制权。 大骨剌上下诚惶诚恐,似有不战屈服的意思,不过这要等郑和整理清楚,才会有奏章呈上来。 而宝船队,还另外分出了一支船队,按照当初在交趾海边与皇太孙的商议,在往西而行,要去那条被皇太孙命名为恒河的平原而去。 东南海商重利益。 往往会选择经济利益大的货物运输。 但是对宝船队,对朝廷来说,政治意义永远是高于经济利益的。 或是占据那片平原,再整合南疆诸宣慰司。 所产出的海量粮食,通过宝船队就能进行运输。 大量的粮食被运到大明内地,所产生的政治意义,将会不亚于单纯的下西洋,宣扬大明国威。 这是一件不亏本的事情。 不亏本,就代表是赚的。 这些事情,都是国策,要交于皇帝行在处理。 所以,新任监国,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繁忙的景象。 皇宫大内。 如今已近初夏。 天气越发的热起来了。 加之皇城在应天城里的位置,地势实在太低,就变得更加的潮湿闷热。 偏殿里。 已经放了七八个冰盆。 去岁冬日里,由内务府储藏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让殿内与外面的气温,形成了天壤地别的区别。 然而。 一身殷红王爵蟒服的汉王朱高煦,却显得很是烦躁。 在一旁的桌案上,是成堆的奏章。 摆放的整整齐齐。 一日一堆,已经有五六堆了。 朱高煦就在桌子前,来回不停的走动着。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小心的低着头,生怕监国什么时候会大发雷霆,将自己给殃及池鱼了。 殿内很凉快。 然而朱高煦的内心,却是燥热。 他来回走了好几趟,然后猛地停在桌子前。 胡乱的拿起一个奏章,怒气冲冲的打开,方才看了一眼,就给重重的扔在了地方。 接着又打开好几本。 也都一一被砸在了地上。 一旁的小太监,已经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地上。 “他们往日的奏章,都是如此?” 朱高煦眼中带着些血红,沉声质问五体投地的小太监。 小太监浑身一颤,赶忙开口:“回殿下,奏章皆是如此。” “放肆!”朱高煦怒斥一声:“这教我如何看得懂!” 小太监又是一颤,心中却是大定。 想到皇太孙答应的,他能拜三宝太监为干爹,就觉得今日哪怕被打一顿,也是值得的。 朱高煦越发的生怒,看着桌子上的奏章,双眼冒火,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上前双手一挥。 桌子上成堆的奏章,随即尽数被推到了地上,散落一地。 满地狼藉。 正是这时。 殿门被推开。 由内侍领着皇太孙朱瞻基,到了近前。 朱高煦看着来人,心中稍稍一慌,却脸色一正,不露神色。 “瞻基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他正是烦躁的时候,而他的世子朱瞻壑,如今更是时时待在幼军卫,俨然没有身为汉王世子的觉悟,如同大头兵一样跟军中将士厮混,不思回家。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侄儿朱瞻基。 监国越发的生气。 朱瞻基却是气定神闲,淡淡的看了一眼满地散乱的奏章,心中微微一乐。 翰林、言官们的文字功底,可不是虚的。 堆砌文藻,之乎者也,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但朱瞻基还是装作不知,赶忙上前,小心开口:“侄儿想请您拨些钱粮,用于幼军卫操练之用度。” 说着,他又小心的看了眼地上的奏章,试探着:“您这是被底下的人给气到了?他们是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原来是要钱的。 朱高煦重重一哼:“百官若是无事,我们家才不能安心!” 他倒是还在避重就轻。 不过言语间,却尽然朱家对于大明的统治意志。 朱瞻基讪然一笑:“百官有事,当以雷霆申斥。您初掌监国,该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才是。有道是,底下人外出一县,也要烧上三把火。您是监国,更要震一震他们才是。” 朱高煦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压下,此时听闻此言,不由微微看向这个侄儿。 他甩甩手,坐回到椅子上。 要人上凉茶。 然后才开口:“瞻基如何教我?” 他心中还带着些谨慎,但却不妨碍听听这个侄儿的意见。 他是监国,听与不听,做不与做,最后还是他拿主意。 朱瞻基微微一笑。 一口凉茶下肚。 从外面而来的暑气消去。 心中知晓,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您得先说清,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事,侄儿才好判断啊。” 朱瞻基脸上对着笑,手上却是轻轻挥着,示意小太监将眼前,这满地奏章重新整理好。 他方才的话,一来继续隐藏自己,二来则是顺着老二书朱高煦的意思,先给底下的臣子们定了个做错事的责任。 很合监国的心意。 朱高煦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对如此善解人意,懂得体恤长辈心情的侄儿,不多少了些敌视。 不想一想到,自己是被什么惹怒的。 朱高煦又是连连冷哼。 他直接从刚整理好一堆奏章,捧到跟前的小太监手上,拿了一份奏章,摊开丢到朱瞻基面前。 “瞻基你看看,你看看!” “这帮子腐儒干的好事,一份奏章不过百十字,九成九都是本王不认识的字!” “咬文嚼字至此,本王如何厘清政务?” “这是朝政奏章,不是他们那帮子清流之间的攀比,他们是觉得只我看不懂,就你父亲能看得懂?” “老大只怕也看不懂!” 朱高煦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学识短浅,且还拧出了太子爷,来论证自己的结论并无差错。 监国怒气冲冲,絮絮叨叨的说着,被朝臣激怒的原因。 朱瞻基则是装着不知,拿起被丢到自己面前的奏章。 这一看,朱瞻基差点再也忍不住。 一份奏章,满篇八辈子都不一定能用到的字。 每个字,都能看得出,它真的是一个字。 但不用连在一起,你都看不出这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唯有结尾的署名,翰林院某位大才学士,清晰无比,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且会记恨于心中。 再不用看接下来的奏章。 朱瞻基也知道,大抵剩下的那些奏章里,也都是这样的。 这是赤裸裸的,在学术上进行歧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办起这种事情来,竟然会这般的用心。 也难怪刚刚老二叔会大发雷霆。 朱瞻基觉得,要是自己天天看到的奏章都是这样的,只怕反应会比老二叔还要大。 朱高煦扫了一眼,正在憋着笑的侄儿,哼哼着:“你现在看到了吧,就算是你父亲,看了那么多书,只怕也认不全着上面的字……” 监国表示心好累。 朱瞻基苦笑一声:“也是难为他们了……” 然后赶忙转口:“这等放肆!难道议论朝政国事的奏章,是他们没弄学识的地方?您该申斥他们,责令改正!” 朱高煦呵呵一笑,也不说明,只是淡淡的看着大侄子。 朱瞻基一愣,才反应过来。 老二叔大概是早就申斥这帮人了,不过也肯定是没有反应。 “他们既然想要这般做,您就该下令问责。不但要问责,还要让他们再不敢这般做。” 朱高煦眼前一亮,他虽然不喜东宫两父子,但却知道这个大侄儿,平日里多得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赶忙追问:“要如何让他们不敢再这样敷衍朝政?” 朱瞻基沉默片刻,露出深思,稍后方才缓缓开口:“朝政自上而下,中枢坐镇。如今您是监国,不妨下令,往后凡是奏章,必须白话书写。一次不改,下令申斥,再不改,罚俸,仍不改,夺职贬黜。” 朱高煦脱口而出:“何为白话?” “便是我等寻常所说的话。”朱瞻基笑笑,终于到了核心问题了:“您需让他们看出,您对他们的不满,他们能走得到初一,卖弄自己所为的学识。 您就得将他们这些所谓的体面,给统统打碎。文人嘴硬,却也最没有骨气,就要让他们用,他们平日最不喜欢的白话,书写奏章。 他们要是喜欢卖弄学识,就自请辞官,去士林里混。若是还想要占着朝堂上的位子,就该尊您这位监国的心意。” 计谋是粗糙的。 但按照设想,朱高煦必然会答应认同的。 他说到底,这些年都是在军中厮混,面对问题不过是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横扫过去。 武将,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文官既然在卖弄学识,那就要直捣黄龙,将他们的后路彻底断绝。 这在军阵之上,是常做的事情。 要是让朱高煦和朝臣打口水仗,只怕永远没有获胜的时候。 果然。 朱高煦听着大侄子的建议,当即双眼放光。 他嘿嘿一乐,咬牙切齿:“瞻基所言不错!本王就该绝了他们的后路!若是再这般延误朝政,等老爷子回来,我该如何交差!他们既然喜欢这等咬文嚼字的事情,本王就要让他们用最粗俗的文字语句!” 朱瞻基郑重作揖:“二叔英明!无论如何,朝政该是要进行的。若是人人看不懂,政务滞留,等皇爷爷回来,只怕定要大发雷霆。” “来人!” 心中有了计量的朱高煦,当即拍案叫人。 等来了伺候的内侍。 朱高煦直接开口:“理文,记……” 话音停顿,朱高煦想了一下,心中谋划方定,直接白话开口:“传阅朝堂,你们都记着,以后的奏章,都给本王用白话写,谁要是不听,自己辞官回家。” 怒火积攒多日的朱高煦,直接就用白话,说完了一份监国谕令。 很直白。 乖乖听监国的话,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要是不听监国的话,也不要争论,自己辞官回老家种田去吧。 威胁的意味很重。 朱瞻基当即大喜,他抬手弯腰,再次作揖:“监国威武!此举一施,朝政定然清明!” 朱高煦呵呵一笑,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接下来那些文官,会是怎么的上奏章向自己求情了。 那些奏章上,也定然会言辞振振,诉说文言辞藻之好。 但他不停。 要么回家,要么听话。 没有第三条路选择。 等他梳理清楚了朝政,急递皇帝行在,想必老爷子也会龙颜大悦,为他处理政务的高效而开怀大笑,放下心来。 朱瞻基适时开口,小声道:“二叔,如今皇爷爷北巡,随行护驾数万兵马。这些人可都是从京卫大营里调走的,然而应天却还是大明中枢,您该下去走走,稳定军民信心。也是让那些文官看到,您是不怕他们的。有京卫大营支持,这应天城他们是折腾不乱的。” 刚刚还在畅想的朱高煦,当即目光一沉。 他默默的看向再次建言的大侄子,心思流传。 “瞻基,你该知晓,军中之事,历来为帝王忌讳。老爷子一走,你就要我笼络京卫大营,是要老爷子多些旁的想法?” 朱高煦露出一副,你小子还是太嫩的表情。 先是给出良策,然后借机进言,让自己插手军务,被老爷子忌讳。 定然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今日不请自来。 朱高煦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大侄子。 等待着对方给出合理的解释。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乃一心为朱家【感谢秀波男神万赏】 朱瞻基顿时苦笑不已。 他连连摇头:“二叔,您可不要不识好人心。” 朱高煦哼哼着,没有作答。 显然,这样空洞的解释,并没有消除他心中的警惕。 朱瞻基耸耸:“二叔,您该知道,我爹以前监国的时候,虽然没法亲自去,但也时常召见京卫大营的诸位将领,商议军务的。” 老爹不在,朱瞻基便直接对其发起了人身攻击,潜台词是在吐糟他老爹以前胖,没办法跑去京卫大营,但也是必定会召见京卫大营将领们的。 果然,此言一出,朱高煦脸色放松下来。 他摇头晃脑:“你爹就是那样的人,身子重,又不愿动弹。想来,这京卫大营,也确实该去一去,也好让这帮子文官们知晓,还是有人能让他们忌惮的。” 困难解除。 朱高煦心情大悦,看向朱瞻基的眼神中,也多了些笑容和满意。 甚至于,还提出了要留对方,在这宫中一同吃饭的邀请。 朱瞻基委婉谢绝,言称老爹还在东宫等着考校功课。 朱高煦默默一笑,觉得这定然是老大没了监国的位子,待在东宫里头闷得慌,这才寻思着找自家儿子的麻烦了。 他便不再管朱瞻基的去留,自己谋算着,该不该在朝堂上,竖立几个典型,嘉奖一批,打击一批。 回了东宫。 朱瞻基并没有遭到什么考校功课的事情,躲进自己的小院,继续谋划着后面的事情。 这一次,他是暗中推动了一部分文官,上的那些折子,然后转手就在朱高煦面前,给他们卖了。 他得要按照先前的承诺,将这些影响给消弭掉。 这一次他找的,也大多是在朝堂上不得志,多年未曾升迁,或者是仕途无望的官员。 对付这些人,大抵是施以利益,便能驱动。 或是应承让其外放出去,或是在金银上的补偿,亦或是提携其后辈。 方式有很多。 总会有不少人,愿意应承下这事情。 他也不怕这些人,会事后告知老二叔。 因为至少在明面上看,这件事对老二叔并没有多少影响,也没有让他造成损失,无非是让其有这么几天,火气格外的大。 而这些上折子的文官,往日里也大抵是看不惯,一直留在京师的汉王爷。 本就不满,加之利益许诺,事情很容易就办成了。 没两日。 应天城中,监国不满文官文绉绉的奏章的事情,便已经在朝堂上迅速的流传开来。 同时,有监国强硬要求,自此凡是朝堂奏章,皆要白话书写的硬性要求。 朝臣们当即不满。 往日里的奏章,书写的是多么的漂亮,辞藻华美,意境高远。 如今,竟然要用俗不可耐的白话书写,岂不是斯文扫地。 有人当真是当即辞官,告老还乡。 这部分人,不少是得了皇太孙许诺的金银财富,拿到应有的好处后,顺势走人。 也有一些人,虽然也不太认同,用让人看不懂的字书写奏章,但对监国的强硬做派,却更加的不满,于是反对的声音很大。 一时间,朝堂上显得乱糟糟的。 不过,自六部诸司衙门以上,却都在保持着沉默。 他们隐约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于是,在众人的催促下。 留守京师的内阁大臣杨士奇,不得不走了一遭东宫,打探消息。 杨士奇并没有待多久,便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稍晚,有奏章从东宫送往通政司,然后送入监国案头。 奏章的内容也很快就被流传了出来。 通篇白话,满篇文字,总结起来,就是东宫对监国的首次施政举措,表示支持。 言及白话奏章,有表达整齐清楚,不用费时揣测,提高施政效率等好处。 在末尾,更有皇太孙和皇太子两位的印章加盖。 太子爷的印章,自然是皇太孙偷拿来盖上去的。 虽然这份奏章,是用白话写的,也表明了支持。 但并没有提及认同。 支持和认同,还是两码事的。 但是奏章的内容传出来后,朝堂上又是一片震荡。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东宫在退让示弱,在新任监国汉王殿下面前,表示不做对的意愿。 于是,原本站队东宫的官员们,纷纷愤愤不平,无数的奏章雪花片一片的飘到监国的桌子上。 然而,随着东宫的一份白话奏章,朝堂上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更多的白话奏章。 毕竟愿意辞官回家的人,还是很少的。 读书一辈子,为的不就是能入朝为官吗? 既然东宫都不反对,大伙没了能撑腰的人,自然不愿意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冒险。 没几日,反对白话,和默许白话,瞬间形成了两个阵营,一时间势均力敌。 然而,又几日后。 也不知道汉王殿下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人在城中,宣读白话朝政谕令,更是将部分用白话奏请施政方略的奏章一并诵读,更是点名上奏之人的名字,赢得满城百姓赞许后,朝堂上顿时风向一变。 为官一方,谁不想自己的名声为百姓所知。 谁不想,自己的政治理论,被百姓所认同和拥护。 往日里,之乎者也的政策奏章,百姓看不懂。 更不知道,那些事关日常的国朝政策,究竟是谁提出来的。 显然可好,监国让人在满城可出宣读政策奏章,宣扬上奏之人。 百姓们能听得都懂了。 上奏政策的官员名字,也能被百姓记住了。 这可是在百姓面前刷名声的好机会。 于是,一时间朝堂上,支持白话奏章的官员越发的多了起来。 什么圣人言论,圣人文字? 有自己的官声重要? 之乎者也,云里雾里的,能让百姓知道自己名字? 一片通俗易懂,甚至夹带几句下泥巴人脏话的奏章,瞬间就能收获百姓拥戴。 原则是可以转变的。 底线是可以接着降低的。 唯有如此,官职才能上去。 除了东宫,首先采用白话奏章的某位官员,虽然实职没有升上去,但是文官散阶,却是实实在在的被提了两级。 肉眼可见的好处,名声的传播。 就算是再固执的官,也愿意试上一试。 而随着朝廷邸报上,也开始采用白话后,整个朝廷里,满目白话奏章。 负责监国的汉王殿下,为此高兴不已,有传闻,当晚在王府,连喝三壶佳酿。 然而,还没有人反应过来。 大明朝政奏章开始采用白话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就算有部分人看到了,但在利益面前,他们再次的选择了无视。 就如前朝。 就算是圣人世家,山东那一家子,好像在活命和利益面前,也是第一个俯首臣称的。 白话,短时间在朝堂上,取得了胜利。 然而,大明天下,并非只有朝堂。 自淮扬,乃至苏杭。 抵临应天的地方,汇聚了天下半数财富,也堆砌出了无数的名门望族。 有钱了,就要读书。 几代人读下来,便有了士林名声。 也便掌握了江湖话语。 朝中的事情,随时随地的传到江南各地。 他们在朝中的家人、好友、乡邻、同学,被大势压迫的不能发声。 涉及官场存留,不说话不反对算是最后的对抗了。 朝堂上,仍然需要有他们的人,作为代表,维护利益。 但是在朝堂外,他们这些地方望族,却已经开始不断的串联。 “斯文扫地!” “士林不齿!” “国朝有奸佞横行,荼毒朝堂,祸害我大明江山社稷!” 一座富丽堂皇的雅室之中,数位身着绫罗绸缎的老少男人,齐聚一堂。 其人脸上,皆有怒色。 “老少爷们!”有年轻,且负有功名在身的青年站起身:“朝廷这是自毁长城,是要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恶事。朝政严肃,断无用白话诠释的道理。” 有别家好友当即附和:“诸位叔伯,朝廷这两年动静很多,但终究都是为了大明,可如今这般激进莽撞,实为不妥。朝政不是儿戏,不是吹弹奏唱,如何能用白话奏对。” 两人的发声,俨然有代表江南年轻一代读书人的意思。 少年人总是藏不住话。 但在场年长些的人,却无不赞许点头,表示认同。 有人抬手,示意现场安静下来。 在场侍候的婢女们,则是默默的停了脚步,站在原地。 “朝廷里头多是附和,以强政打压反对之声。他们能压得住朝堂上的声音,但却没法将整个大明的声音都压下去!” “这大明天下,亿兆百姓的想法,他们不能不管,地方士林们的声音,他们不能不听。” “我等为大明江山社稷之稳固,岂能袖手旁观,眼看朝政混乱乎?” “要联系更多的世交好友,要让大伙一起出声。” “要让朝廷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乃是足足的蠢事!” 此人不到五十,一身儒服,显得刚正不阿。 在江南士林清流中,素有贤名,门生旧故无数,隐隐有一方士林领袖的潜力。 这人一开口,在场的人纷纷陷入沉思。 这是要以士林舆论,来对抗朝廷大行白话的政策。 他们想要用天下读书人的舆论反对,来改变朝廷政策。 这是他们很擅长。 读书数十年,是为仕途功名,也是为了话语权。 “家祖当年在江西为政,门生旧故颇多,我这边回家去信,邀同道中人一并推动舆论。” “我家在杭州府尚可,有幸受地方信赖,这次我亲自回去,邀同乡好友知己一聚。” 随即,不少人开口出声,表示要亲力亲为,推动士林舆论。 正事暂定。 做东之人颔首微笑,举起双手轻轻一拍。 雅室外,一群十五六的少女,鱼贯而入。 她们姿态优雅,面容姣好,身着浅薄,隐隐约秀色可餐。 不多时,雅室之中一片欢愉。 …… “地方有暗流涌动,似有集结,群起而攻之的意思……” “殿下,是否要下令地方官府戒严,谨防士林集结闹事?” 应天城外皇庄里。 一片枝叶繁茂的紫藤架下,罗向阳正小声的汇报着,锦衣卫最近探听到的地方消息。 一张小板凳上,只穿着半袖,裤脚撸到大腿根的皇太孙朱瞻基,正搬弄着放在面前的一个操作台。 操作台不大,但胜在精致,下面连带着的工具箱里,各色工具应有尽有。 而朱瞻基,正手握着一根约莫一尺有余的钢管。 钢管的外面,光滑洁净,没有一点瑕丝。 而朱瞻基,则拿着一样看不出作用的小工具,正一下下的让钢管里面探着,从钢管中不时的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他的眉头皱的很紧,脸上带着些焦虑,额头有汗水伸出,对罗向阳禀报之事,似是没有听到。 然而。 一道清脆声,从钢管里钻出。 “法克!” 朱瞻基低吼一声,额头上的汗水滴在了地上,他咬着牙怒视着手中的钢管。 良久之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已经是报废的第多少根了? 他脸上多了些狰狞,抬起头,方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罗向阳。 眉头之间,多出了些疑惑。 罗向阳心中无奈,只得当即再次开口解释:“殿下,江南地方士林正在暗中勾结,似有反抗朝廷的意思,是否要下令地方警惕小心?” 思绪,还留在想要车出膛线的事情上。 朱瞻基烦躁的挥挥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当真以为……以为能倒逼朝廷?” “这……”罗向阳有些担心,生怕往日谨慎的太孙,突然变得携带了起来。 朱瞻基却直接打断:“让他们闹!让他们都聚起来,让他们都浮出水面!我就在这应天城里看着,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真的敢和朝廷作对!” 罗向阳心中一颤。 去岁在交趾,皇太孙刚刚阵斩上万贼子。 这一次…… 是要接着再做一场吗? 朱瞻基却已经从地下的工具箱中,重新拿出了一根完好的钢管,抬头看向罗向阳,询问道:“陛下如今到哪里了?” 罗向阳又是一愣,却还是如实回答:“按照昨天送回来的消息,陛下已经出徐州,行在抵达山东兖州……” 他不知道皇太孙,为何会突然问起陛下的行踪。 朱瞻基却已经是微微眯起了眼。 “兖州啊……是个好地方。” 兖州当然是个好地方。 有百里梁山水泊。 有曹县。 有沟通南北的大运河。 山东六府,兖州辖地最大。 当然,兖州最有名的是那个小县…… 罗向阳顺着逻辑,深思下去,不由心中一惊,他赶忙看向目露幽光的皇太孙。 朱瞻基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微微一笑,示以安慰:“别瞎想!按照行程,陛下是不是要在兖州逗留一两日?” 罗向阳茫然点头:“按照北巡前定下的,陛下确实要在兖州停留数日。” 锦衣卫负责皇帝北巡,近身护卫任务,自然之道皇帝会在什么地方停留,会在什么地方补给。 那根不知名的工具,已经重新塞进了钢管里。 朱瞻基底下了头。 “且等着吧,我家三代不到,还没到谁都能插嘴说话的时候!”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圣人已死 整个五月。 江南的空气温度,好似被往年高了好几倍。 整个江南士林,都在集结。 无数场文会举行。 士林之中,一股统一的思想正在形成。 反对朝廷大行白话之政。 各地府学县学,纷纷停摆。 非是官府无粮,而是读书的学子们,统统丢下了手中的书卷,跑到了外面。 他们往往数十成群,汇集在一起,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而后便大声痛斥朝廷乱政。 声称朝廷要弃了圣人言论,天下必定将要不宁。 百姓们是愚昧的。 他们喜欢听朝廷里的事情,用大白话被说出来,让他们听的明白,看得高兴乐呵。 但这么多读书人,都言辞振振朝廷是在瞎做事,甚至有可能招致天灾。 到时候,天下不宁,苦的可都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于是,地方百姓的思维,也在不自觉的,被扭转调动了起来。 朝堂之外,风声鹤唳。 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有传闻。 有家财百万的江淮盐商,拿出万两白银,刊印圣人典籍,免费发送。 又有无数的资助,令众人读书人四处游走,宣读往年有名的士林文章。 半月前,朝廷下了一道政令,各地官府往后拿到朝廷邸报,务必要在城中着急百姓,当中宣读。 用的自然是大白话。 但是,在那些挥金如土的富商推动下。 只要每次到了官府宣读邸报的时候,就会在别处挥洒钱粮,摆出戏台班子,同样是免费让满城百姓观看。 他们在地方上,开始了争夺百姓的战争。 朝堂上的局势同样是徒然一变。 那些先前沉默下来的人,开始彻底的携带了起来。 接连数日,没有一份奏章送到宫中。 他们采取了不合作不对抗的抗争路线。 既然朝廷不许用闻言,而要采用白话,那他们干脆就什么奏章都不写了。 朝政不由随之停摆了起来。 人家不写奏章。 朝廷。 或者说汉王殿下,自然没有办法惩治他们。 他们并没有违反监国的谕令,没有用文言上奏,只不过是不写了而已。 …… “报纸怎么样?” “第一版刚刚印出,今日便会发行应天,稍晚会行发江南各地。” “派人盯着,谨防有人乘机捣乱!” “已经借口幼军卫操练,随行护卫。” 依旧是在应天城外的皇庄之中。 如今刚刚搭建起的一片工坊里。 于谦,以及多日不见的幼军卫千户张天,带着汉王世子,如今的幼军卫总旗朱瞻壑,正向朱瞻基汇报情况。 一旁的工坊里。 满院墨香。 众多的匠人,正在忙碌着打包成捆的纸张。 在院子角落里,已经有打包好,用油纸包裹严整的报纸,被堆放在一起。 幼军卫刚刚经历了一次改编。 针对在南疆战争中的不足,做了很多调整。 直到如今,于谦等人,方才脱身出来。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于谦的内心很是纠结,他们家在钱塘也算是时代读书,书香世家。 他弃笔从戎没问题。 他上阵杀敌也没问题。 但朝廷大行白话,却让他从内心,有些排斥。 他分不清,这是十几年来的习惯,还是因为对新事物的不适应。 张天是如何想的? 他什么都没想,太孙让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 至于已经明显成熟起来的亲王士子,大明宗室子弟,朱瞻壑,则是一脸的纷纷不平。 些许刁民,竟然胆敢和皇室作对? 当真脖子是铁打的? 朱瞻基满意的看着院子外面,列着纵队,化身报童的幼军卫官兵,心中大定。 自江南士林风声响起的时候。 他虽然表现的无所谓,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在稳步就绪的进行着。 报纸是其中一环。 被无数男猪用烂了的套路。 虽然被用烂了,但也证明确实应当是好用的。 所以,他也就随大流,给折腾了出来。 这是一场争夺朝野内外文字话语权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甚至想着,该给这个大明朝的第一份报纸取个怎样的名字。 新青年? 真理报?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得低调一些。 于是。 大明旬报。 正式应运而生。 朱瞻基的手上,正拿着大明旬报的第一份。 头版头条一行斗大墨字《是谁在垄断话语权???》 三个硕大的问好,就算大众不知其意,但观其形,大抵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含义。 这第一份报纸的头版头条,是朱瞻基亲笔所书。 用的自然是大白话,浅显易懂。 虽然没有一一明确点名,但也准确的告知大众,就是那些地方的所谓名门望族,在垄断着他们的发生渠道,在垄断着朝堂对百姓的善政。 若是此时推行简体字,太过惊世骇俗,朱瞻基甚至想要拿出藏了十几年的简体字来。 步子要一步一步的走。 跨的太大。 容易扯着蛋。 他将报纸递到了于谦面前。 于谦小心接过,知道太孙是要自己看看这报纸上所写的文章。 于是,他仔细的阅读起来。 只读完了头版头条,便已经花费了于谦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一篇读完,于谦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眼睛,放在文章作者的名字上。 风味饮品。 是个不知何意的假名。 但是文章确实写得很好。 于谦有些震惊,若是这篇文章真的在今日流传出去,只怕整个士林都要震动。 文章里,近乎于贴脸,和天下把持士林文脉的地方名门豪族撕破了脸皮。 直言对方,凭借着学识上的垄断,把持地方政权,致使皇权无法下乡。 而民间百姓愚昧,往往朝廷推行的善政,都会被这些地方氏族,给恶意扭曲。 这就是针对这一次,朝廷推行白话,和地方产生的矛盾。 潜台词就是白话是好的,你们这些老百姓,现在都被那些地方上的坏人,给哄骗了。 长出了一口气,于谦余光扫过报纸上,后面的文章。 也都是假名。 但都是用白话所写,大加赞许白话的便捷和好处。 而在最后一页,则是一篇名为《道长竟是龙骑士》的话本小说。 通篇白话,然分外吸引眼球。 “如何?” 朱瞻基见于谦已然看完,轻声询问。 于谦摇摇头,又点点头,方才开口:“若是推行得利,能占据地方一半话语。” 于谦说的还是保守。 朱瞻基笑着点头。 “既如此,便都发出去吧!让底下,都闹起来吧。” 随着皇太孙一声令下。 无数的幼军卫官兵,鱼贯而入。 一捆捆的报纸,被搬出工坊,架在一旁的战马上。 官兵上马,扬起马鞭。 一阵尘土飞扬。 大明朝内部舆论战争。 正式打响了有力的第一枪。 ………… 五月。 江南士林震荡。 他们在打出第一张牌之后,迎头而来的是从应天城通传江南的大明旬报。 那种大雕和美女的故事,吸引了所有普通人的注意力。 连带着,报纸头版头条的内容,也开始在民间沉淀下去,逐渐酝酿着。 不需要探查,世人都知道,这是已经臣服在汉王监国威势下的东宫,附和之举。 报纸上,公开表明了对监国的支持。 对现任监国推行白话的推崇。 而在更深处,这是大明朝,朝廷第一次以半公开的形式,主动引导天下百姓,去思索一件事情。 究竟是谁,垄断了他们发生的渠道和权力。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带着粗俗俚语的话,才是他们每日里使用的。 而那些文绉绉,让人看了听了,就要头晕的话,和他们并没有一丝关系。 朝廷已经光明正大的摆开了阵仗。 白话的推行,不会因为他们的聚集,而就此半途而废。 形式很严峻。 百姓们忽然之间,除了对自家田间地头的事情感兴趣外,竟然还对国朝政策感起兴趣来。 而随着第二版旬报的发行,上面的言辞更加的严厉起来。 同时,尾版的话本,那位道长也已经上垒成功,将整个舆论推到了巅峰。 此时。 皇帝北巡行在,已经在山东兖州。 整个北巡队伍暂时的停了下来,皇帝从大运河上走了下来,在近万天子亲军的护卫下,由陆路官道向东。 圣临曲阜! 已存世一千多年的宅院外。 车架如云,龙旗招展,旌旗迎风,金戈铁马。 其人家,合族而出,恭迎圣驾。 于府门之前,跪伏一片。 皇帝坐于披甲战马上,戎装在身,双手合拢,马鞭微微抽动。 太子亲军,锦衣卫肃穆威严。 其族三拜九叩,面向太子行大礼。 皇帝无语沉默。 司礼监掌印太监,微微眯眼,亦不出声。 江南的消息,时时禀报于皇帝行在。 “朕,要入府看看。”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回荡在这座千年府邸前。 惊起一片,耸立于千年古松枝头的白鹤。 白鹤升天,钻入橙光之中。 “臣,恭迎陛下入府。” 地上带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上万国朝雄师带来的压迫,让人不该抬头。 地上多出了两道痕迹。 御马旁,多了一个坚实的后背。 皇帝微微一笑,翻身,于另一侧下马。 体面。 是相互给的。 敲打即可。 入府。 玲琅满目,雕梁画栋,却难见儒气,一片富贵气派。 当是第一世家! 华盖走了一刻钟,终于是到了这千年世家祭祀之处。 有雕像。 亦是安静了千年之久。 一身儒服,手持书卷,面带慈祥。 “江南之事,卿可知?” 这千年世家五十八世孙,孔彦缙心生苦涩,低声作答:“臣知……” 皇帝久视雕像,轻叹一声:“圣人不知。” 满祠寂静。 圣人不知道。 因为圣人已死! 合族再次跪拜。 “我家施政如何?”皇帝再次开问。 对答:“天子恩德宽厚,天下拥护。” 他们家为天下师,但刀剑无情。 皇帝笑出了声,显得很是开心,龙颜大悦:“宗室有子瞻基,尚年幼,不知能否入学。” 锦衣卫南镇抚使燕南飞,右脚踏前。 在他的腰上。 是绣春刀。 再答:“有教无类,天子信赖,乃是臣下荣幸。” 皇帝目光如炬,平视雕像,学着对方,脸上露出慈祥的表情:“善!” …… 三日后。 山东曲阜,当代衍圣公,孔府族长孔彦缙离府南下,入应天,为太孙师。 第三旬。 大明旬报,头版头条,刊登真名,衍圣公写《以民为本》,刊行天下。 千年世家,争取到了最后一丝体统,半白半文,只字未提朝政推行白话之政。 但世人皆知,若以民为本,则白话无害。 士林震荡。 他们刚刚积攒的第二次进攻,刚过一半,应声而止。 …… “圣饮!” “诸君共饮!” 秦淮河畔,温柔乡旁。 满园少年郎。 人人面色潮红,兴致旺盛。 “太孙所言不错,他们就是一群没有脊梁骨的腌臜货色!” 朱秀明显喝高了,一手提着酒壶,一手钩在朱墨的脖子上,大声的喧嚣着。 朱墨皱眉训斥:“慎言!” 徐储秀满脸作疼:“秀哥儿喝多了,该去歇息了。” 朱秀瞪着一片血红的双眼,断然拒绝:“不!我就是要说!他们难道是有骨气的吗?陛下只言片语,他们便满族跪地。为了活命,他家便是千年之世家,如今不还是用起了白话!” 朱瞻基同样喝得有些多,不过神志清醒:“陛下不会真的做什么。擅动圣人之家,会引发很多不好的事情。这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朱瞻基对老爷子在曲阜做的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近万大军抵近,不过是以势压人,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南北两宗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生。 而真正让那家服从的,乃是皇室给的好处。 须知。 曲阜那一家,如今不过是个活着的牌位而已。 就算他们拥地万顷,在朝堂上却并无好处。 尊他们家为师的读书人,不过是因为要靠圣人的思想,来获得仕途上的进步。 太孙师,是一个天大的好处。 那一家千年来,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声而已。 如今皇帝给他们的名声又加重了一份。 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家没有任何的损失,只要轻飘飘的点个头,连那头版头条的文章,都不需要亲自去写,就能收获皇室的善意。 而士林,却不敢有任何的反驳之言。 因为,那家是他们的师门。 他们要是还想靠着师门吃饭,就不能做出反对师门的事情,说出不同于师门的言论来。 圣人之家为名所困。 这天下士林,又怎么可能没有束缚? “这是我们的一次成功,却不是最后一步。此路满是荆棘,我等仍需小心。” 朱瞻基做了最后的总结。 一众少年郎起身附和。 …… 六月初一。 应天城,朝会召开。 在京文武,皆需入宫听政。 皇帝不在,由监国坐于御座下方,主持朝政。 徽州府以白话,上奏朝堂。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钱找太孙【为肥田麦加更】 感谢麦哥万赏! …… “徽州知府杨安平奏。” “从去年到现在,徽州经历乱局,幸得太孙坐镇,扫清奸佞,地方清明。” “徽州直属东宫,推行新举,砥砺前行,不负圣恩,地方太平,百姓富足。” “夏粮即将收获,徽州府奏报朝廷,为治下官吏请功。” “一年有余,徽州府收商税,白银十万两。开垦新田三万亩,在籍人口增长三千八百七十二人。” “大明永乐一十五年,预计夏粮收成,增长三成,夏粮纳税增长三倍。” “臣徽州知府杨安平,奏请朝廷,派遣钦差核实。” 留守京师的内阁大臣杨士奇,手捧徽州府奏章,一字一句诵读。 语毕。 满朝震惊。 侍御史高声训斥,亦不能镇压嘈杂。 商税十万两。 夏粮预计增收三成,夏粮纳税增长三倍。 一个个数字,像是一把把的刀,扎进朝堂文武的耳中。 当即有六科给事中出班奏对。 “监国,臣弹劾徽州知府杨安平,好大喜功,谎报赋税。天下,岂有夏粮增收三成,而夏粮赋税增长三倍之谬论!臣请监国下法令,命有司缉拿徽州知府杨安平入京受审!” 朱高煦这两日有些烦躁。 他现在大抵清楚,自己在朝廷里推行白话,是被自己那个好侄儿给坑了一把。 当时,连着好几日,汉王府外都有成群的读书人堵门,就在府前大街上叫骂着。 正当他提心吊胆,生怕老爷子什么时候传回来一道旨意,就将自己还没有焐热的监国给扒了的时候。 邀天之幸,老爷子竟然是走了一遭曲阜,然后就轻飘飘的解决了这件事情。 可是他却有苦说不出,外面的人到现在,都以为推行白话,是因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而东宫,不过是暂时屈从而已。 他能解释,推行白话是被自家大侄儿蛊惑的? 这只会让他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此时他抬起头,正好看清出班奏请的六科给事中官员。 这人是江南士林出身! 他们如今停下了反对白话的舆论,但心中的火却并没有消。 朱高煦当即冷哼一声:“我朝何事起,未经查实就给人定罪了?还是说,本王要是觉得你们谁又问题,也能直接给拿下送去昭狱?” 监国在朝堂上,直接开口威胁。 要是不用查实案情,就能定罪,他很乐意将某些人给送进锦衣卫昭狱里。 出班的六科给事中官员,当即俯首跪拜,请罪。 朱高煦又是冷哼一声,不看此人,转向内阁杨士奇:“杨大人,徽州府奏报的夏粮收成,预计缴纳赋税,是否有谎报?” 杨士奇不光是文渊阁大学士,还是东宫教习。 太子现在幽居东宫,但徽州府直属东宫的事情,可没有更改。 他当即从袖中又取出一本奏章,冷眼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言道官员:“启禀殿下,自去年徽州安定,太孙在徽州清查田亩,清理隐瞒投献,充公犯官、士绅土地,于百姓均平田亩地产。徽州府应缴田亩数,相较于之前增长两倍有余。”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今年徽州府预计的夏粮赋税,会增加三倍之多。 不是因为别的。 全是因为以前,应该交税的土地,都被那些贪官污吏、地方士绅占据。 他们有功名,他们有朝廷恩典,所以他们名下的土地不用交税。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记起来,去年徽州府八姓,如今可都是被流放到了九边养羊去了。 有人心中清楚。 但还有些人,却是心惊不已。 徽州不过是清理了些许官吏,流放了八家人。 就能让一府之地,应缴赋税的田亩数量,增加两倍有余,赋税总额增加三倍之多。 当真是骇人听闻。 尚还跪在地上的言道官员,顿时心急,再次抬头开口:“殿下,就算徽州夏粮赋税数额无误。那商税十万两,也必然有隐情!虽然徽商富裕,但徽州本地穷苦,如何能收十万两商税?必然是徽州地方,大举恶政,严苛百姓商贾,剥削地方,才有如此数目的商税!” 一处未曾击倒,便再打一处。 朱高煦再次看向杨士奇,目露征询。 杨士奇心中苦笑:“殿下,徽州府如今商税征收,乃是十抽一。” 大明律,商税三十抽一。 徽州府苛政! 于是,当即便有数名言道官员,纷纷出班。 “殿下,杨大人已言,徽州商税十抽一。国朝律法,凡商税三十抽一。徽州苛政,荼毒地方,枉顾朝廷,请殿下下法令,缉拿惩治罪首杨安平!” 徽州府是东宫的地盘! 可是这些言道官员,却似乎都与江南士林有关联…… 御座下,朱高煦目露纠结。 是借机打压东宫? 还是轻拿轻放,不给这帮江南士林出身的官员嚣张的机会? 朱高煦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想打压东宫,却也不想让刚刚被压下去的江南士林再次抬头。 这厢。 杨士奇再次抱着怀中笏板,沉声开口:“殿下,徽州府所收商税,非是总额抽取,乃是净利十抽一,商贾拥护,纷纷赞扬徽州官府爱民。” 说完,杨士奇深深的看向御座下的汉王爷。 朱高煦接收到了杨士奇的眼神。 哼! 冷喝一声。 朱高煦已经站起身。 “来人,将他们赶出宫去!言道有风闻奏事之权,却不是让来他们攻讦同僚的!” 几名奏请弹劾徽州的言道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有殿外武士进来,叉着他们出了殿。 出了喊冤声传入殿内,余者皆是沉默。 朱高煦重新入座,看向朝堂:“待徽州府夏粮征收,核查完毕,按功论赏。” 监国一言,徽州府之事就此揭过。 武将班列前,武安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郑亨出班。 “启禀殿下,南疆军报,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已于日前领兵抵达缅甸宣慰司。南疆诸宣慰司臣服,由交趾、云南各处,所建兵站已经搭建完毕。” 南疆军略,早在皇帝北巡前,就已经在朝堂上议了好几次。 此时,众人皆知,随着沿线兵站、哨站建立,大明对南疆诸宣慰司的掌控,将会空前增长。 这是大功! 朱高煦同样面露喜色。 然而,郑和却接着奏对:“诸军官兵初入南疆,军务繁杂,耗费巨多。交趾去年暴乱四起,镇压所耗巨大,广西、云南支援前线,无力多出。若要南疆稳定,朝廷需调拨钱粮支援,稳定军心,稳固南疆局势。” 这是军方在要钱。 朱高煦闻声,不由面露愁容。 自去年,朝廷用钱的地方就格外的多。 郑和下西洋,国库就空了一半。 今年皇帝北巡,意图自然是迁都北平,为了能尽快营造完毕,朝廷又划拨了好些钱粮往北平去。 如今夏粮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朝廷里却已经快要见底。 南疆这个时候要钱,他哪里拿得出前来。 将士在前线征战,如今又取得了这般大的战果,是不是也该有所封赏。 这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朱高煦长叹一声,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这些日子里。 新任监国,不是只顾着和文官们闹矛盾,和江南士林过招。 朝廷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过问处理。 朝廷的财政,更是重中之重。 朱高煦想做事。 至少,不能比老大做的少。 但是,空空如也的国库,让他束手无策。 心向东宫的内阁大臣杨士奇,静静的看着陷入沉默的监国,他轻轻咳嗽一声。 在其后,文官班列前段,应声走出一声。 五十来岁,身着紫袍,戴六梁冠,正二品的部堂大员抱着笏板站与朝堂正中。 将来的三朝元老。 如今的户部尚书。 夏元吉是也! 户部,掌天下财政赋税,管国库出纳。 乃是国朝,自吏部以下,第二大部。 身为户部尚书的夏元吉,在朝堂上的地位,不言自明。 朱高煦看着夏元吉出班,眼底浮出一抹期待。 他希望这位掌握大明钱袋子的人,能够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 夏元吉也不含蓄,直接开口:“臣有话要说,杨大人方才亦有声明,今年徽州府赋税数倍增长,可见地方财政潜力之大。 而徽州赋税增长,乃是自去岁皇太孙往徽州坐镇,推行善政所致。 臣以为,如今国库艰难之时,可请太孙入朝,出良策,以解国库之困。” 自永乐元年,入户部掌事,至永乐四年独掌户部,夏元吉的功劳不可谓不重。 皇帝几次北征,郑和数下西洋。 财政吃紧,若不是有夏元吉在,只怕大明朝早早的就已经破产了。 他很直白的开口谏言,朝廷要想有钱,得要找太孙朱瞻基。 人人皆知,这是有意让太孙掌权。 但是没人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不说夏元吉,在大明经济上的地位。 就是如今徽州府那一条条的数据,皆是铁证。 无不证明,皇太孙有经济之才。 朱高煦的脸微微沉下,他刚刚在推行白话之政上,被自己那个大侄子坑了一次。现在要他去找朱瞻基,来解决国库空虚的事情,他只觉得脸上无光。 新晋掌礼部事的金纯,适时出班。 同样是抱着笏板,站在夏元吉身旁。 “殿下,徽州如今面貌一新,地方励精图治,财政增收,百姓富裕,皆因陛下信赖,太孙勤勉。 如今南疆正是大举用兵之时,眼看我大明将要尽收南疆设布政使司,朝廷断无拖后腿的道理。 朝廷无力支援,则前线将士寒心,士气大减。若前线懈怠,南疆三省正值兵力空虚之时,必会被南疆藩属乘虚而入,届时……” 后面有损大明威严的话,金纯没有说出口。 但人人皆知。 若是此时南疆出乱子,南方交趾、广西、云南三省,必然会动荡。 鄂宏大深入南疆宣慰司,已经到了缅甸宣慰司。他的手下,如今有近五万大军,作为中军。 在他的后面,那条漫长的殖民兵线上,另有靖江王府、黔国公府整合的四五万兵马。 而宝船队两万余人,同样也停在了南疆大骨剌宣慰司。 这十多万兵马,几乎将南疆三省的兵力抽调一空。 交趾形同虚设,广西除了镇南关有数万兵马时刻镇守,内地不过一两万兵马。 云南同样如此。 谁也不敢想,若是鄂宏大他们出了事,南疆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高煦已经能想到,若是南疆从自己的手上丢了。或者,哪怕只是发生动荡,自己就得回中都老家养牛去。 可他,还是不太愿意,在如今局势大好于自己的时候,再将东宫给扯出来。 “如今大明旬报统领江南言论,本王亦听说,幼军卫正在整顿之中。瞻基诸事繁忙,无论大明旬报,还是幼军卫,都是重中之重,此时如何能再让瞻基分心。若是累坏了他,到时候……” 老爷子,也不会让他回老家了,只怕会当场就诛杀了他。 这是朱高煦的潜台词。 但真正的用意,还是在暗示,如今朱瞻基很忙,没必要找他给国库弄钱。 前不久刚刚上奏的郑亨再次出班,他是这一旬轮值内阁的五军都督府代表。 只见他沉声开口:“启禀殿下,五军都督府已收到幼军卫奏报,幼军卫内部整顿,将要完成,太孙亦将要抽出身来。” 郑亨的话刚说完,礼部尚书金纯再次开口。 “殿下,臣亦收到大明旬报的消息,如今大明旬报,皆有衍圣公主事,有日月堂一众少年郎助力,太孙早就不管旬报诸事。” 太孙很闲。 没您想的那么忙。 您要钱,还是找太孙吧。 几人三言两语,便将朱高煦之前的推脱之词,给彻底瓦解。 朱高煦的眉头越发的皱紧。 他此时的感觉很不好,看着站在殿中的几人,心中隐隐约有一丝不安。 口径太统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朱高煦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很不好的名次。 只是,稍纵即逝,被他强压下来。 而随着他的沉默,从文官班列中,不少的官员走了出来。 有六部侍郎、郎中。 有都察院、通政使司、翰林院,大理、太常、光禄、太仆、鸿胪五寺诸官员。 虽然总体人数不多,但却态度坚定。 杨士奇心中亦是略感惊讶,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站出来,推举太孙解户部、国库无钱困境。 他再次出班:“殿下,南疆不可乱!此乃如今大明最要紧的军国大事!按三宝太监前番上奏,若大明尽收南疆,迁移内部百姓、富户、勋贵开垦南疆,则宝船队能运来无数粮草,充实国库。太孙有生财只能,断无不用的道理。” 郑和前段时间,在皇帝还没有北巡的时候,确实是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里的内容很多,皇帝隐下了不少,但也有不少在朝堂上公布。 郑和做了很充实的调查和准备,他向朝廷提议,迁移内地百姓、富户、勋贵开垦南疆。 东南各处船厂,依照宝船队那三五十丈的大船,重新打造货运海船,专门用于运输南疆产出,充实国朝,支援内部各地,缓解朝廷压力。 郑和是皇帝潜邸时的老人,从无虚言。 皇帝不疑,朝廷里也没有怀疑的声音。 三宝太监说南疆是座金山银山,那么南疆就必然是金山银山。 三宝太监在奏章里,生动的描写了,南疆那帮可能被称之为还爬在树上的猴民,是如何的懒惰,是如何的暴殄天物,却又是如何的幸运,如何的得到老天的垂青。 他们只要往野外空地上,撒下一把种子,等到夏收、秋收的时候,就能收获吃不完的粮食。 他们只要往山林里走上一趟,就能带回来无数的珍贵木材、稀有药材、昂贵香料。 他们只要扛着铁锹,找一座山随便一挖,就能挖出满地的宝石、金银、铜铁。 而在南疆以西,那条被皇太孙命名为恒河的无尽平原上,更是有着数倍于南疆的财富。 只要大明的雄师抵达,是要大明的龙旗立起,只要宝船队能源源不断的运送南疆产出。 大明朝就能彻底躺平。 朱高煦无声叹息,内阁杨士奇说的很是公正。 其言论之中,皆是为大明设想。 这是忠臣之言。 他不能拒绝。 也再无理由拒绝。 他无奈的挥挥手:“明日,朝中九卿,五军都督府,入宫议事。召太孙入宫,一并议政。” 杨士奇微微一笑。 从善如流。 “殿下贤明,待陛下回京,必会嘉许!” 朱高煦僵硬的笑着,缓缓起身,也不言语。 背着手,往一旁的偏殿而去。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本宫要站着把觉睡了【修改修改版】 东宫。 与朝堂内的针锋相对,有着天壤地别的区别。 搜刮交趾带回的孤本古籍,让太子爷能忘却吃饭的点,整日里缩在小书房,嚼字充饥。 有了看不完的书,太子爷便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 而太子妃,最近也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重峦叠嶂的巍峨宫殿深处。 朴素小院里,时时有热闹笑声发出。 藤架下的阴凉地,一张小桌,四把椅子,四个女人。 桌子上,哐当哐当的响个不停。 象牙嵌暖玉的麻将牌,被整齐的垒成长城一样。 太子妃稳坐钓鱼台,坐北朝南,满脸含笑,她的身前,金叶子已经快要满的掉到地上了。 双眼如狼,却面如伏地猛虎,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在她的上下三方。 是唐赛儿、孙若微、文想三人。 红衣在不远处的阳光下,正督促着朱瞻墉、朱瞻墡两位东宫小世子扎着马步。 两个小东西,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对宫里头侍女们的绣鞋产生了兴趣。 这很不符合皇家宗室风范。 所以,整被母亲太子妃惩罚,交由红衣整治。 红衣也不在意两个小屁孩的身份。 自己是长…… 想了一下,有些走神,红衣赶紧清醒过来。 就看到两个小屁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是悄无声息的稍稍站起来了一点。 正要呵斥。 “杠!” “哈哈啊啊哈……” “本宫胡了!” “哈哈……” “杠上开花!你们三个丫头,快给钱!” 藤架下,太子妃终于是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猎物。 独钓红中。 杠上开花。 三人输下阵来,脸上却是立马露出惊讶、赞叹的笑容声。 “您可不能这样,手下留情呀……” “您这都自摸第几把了?手气也太好了吧?” “呐!给您牌钱!” 麻将桌前,三女争先恐后的奉承着,又生怕落后于人,抢着第一个给钱。 坐在一旁的朱瞻基,脸色阴沉,手里紧紧的攥着早就已经空空如也的钱袋子。 到底是谁在输钱! 三个败家老娘们! 爷们在外面挣钱容易吗? 现场唯一老爷们的心声,自然是没有人能听到的,也没有人愿意听。 娘们的事情,用得着解释? 细如豆芽,软若地龙。 有脸了? 赢了钱的太子妃,当场放出豪迈的笑声,两眼几乎是要被挤出眼泪来。 唐赛儿三女,掩着嘴,陪着笑。 三人给完了钱,已经开始推倒麻将长城,开始重新洗牌。 太妃子很开心,有内心深处,止不住的散发着喜悦之情。 非是因为她赢了钱。 而是因为她现在的这三个灵巧丫头。 怎么看,怎么觉得三个丫头,是如此的惹人喜爱。 麻将重新洗好,四人暂时歇息着,喝着茶。 太子妃满意的看着三个丫头,然后眼神颇为不满的瞪向一旁愁面苦脸的大儿子。 什么玩意长得? 没眼看! 太子妃默默的收回眼神。 “唐丫头明天就要回南疆?” 太子妃吃了个甜枣,露出些不舍,向位于下手的唐赛儿询问着。 牌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文想淡淡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跟着自家男人从南疆回来,又马上要返回南疆的唐赛儿。 于太子妃对坐的孙若微,有些伤心,这两日唐姐姐与她说了好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乡野故事、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很好听,很不舍。 唐赛儿微微的笑着,没有流露出伤感,她浅浅的点头:“明日一早就走,早就准备回南疆的,不过幸得您爱护,一留再留。可南疆还有好些事情,还等着回去处理……” 说完,唐赛儿默默的看了一眼,还在一旁心疼钱袋子空了的狗男人。 太子妃冷哼一声,不满开口,似有所指:“一个姑娘家家的,有什么要紧事情要你处理的。外面那些个事情,难道没有爷们去处理了?那还要他们这些个爷们,有什么用?少了你,本宫可是少了一个顶顶好的牌友了!” 太子妃似乎是在惋惜自己将要少一个配合完美的牌友。 然而,潜台词却是别有所指,指桑骂槐。 朱瞻基默默的抬起头,从母亲那边察觉到有阵阵杀气传来,赶忙又低下头。 唐赛儿赶忙起身,走到太子妃身边,蹲下身来,顺着太子妃的后背,笑着安慰解释道:“您是知道小女的出身…… 若是长久不在,只怕留在南疆的那些人,说不得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等来年开春了,我再跟着三宝太监的宝船,回来看您,和您一起赢光她们两的钱!” 唐赛儿出身自白莲教,如今在东宫里头,是谁都知道却不能明说的秘密。 太子妃仍然不满,她知道唐丫头在南疆,还有好几千人的势力,如今广西都指挥使鄂宏大,似乎将要与缅甸宣慰司开战了。 大明必然胜利。 到时候,唐丫头要带着人,跟在大明后面,将那些早就分好的利益牢牢攥紧。 但她就是不乐意。 东宫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也用不着自家儿媳妇,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抛头露面,替家里头赚钱的。 “你就光顾着安慰我吧……家里头,也不是就少了你这一口吃的,要我说,你还是就留下来吧。等过些日子,陪我出宫走走转转。” 太子妃还是想要挽留。 唐赛儿无言解释,只能默默的安抚着太子妃不舍的心情。 朱瞻基无奈,只能迫不得已的走到母亲身边。 “您要打牌,还有红衣陪着您凑一桌。南疆如今正值要紧关头,朝廷议论,然而国库空虚。 只怕如今,南疆已然吃紧。 鄂宏大、靖江王府、黔国公府、郑和,四方十数万兵马,都到了关键时刻。 虽然看着,除了缅甸宣慰司,在不服大明管辖,有与鄂宏大一战之心。但南疆其他宣慰司,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如今不过是慑于大军强势,东、北两条殖民兵线的镇压。若是鄂宏大阵前输了,他们必会跳出来反叛大明。” 太子妃一听,顿时更是急眼。 “既然你都知道那边这般危险,怎么还要赶着唐丫头回去?你是想着要她出点什么事情?” 朱瞻基苦笑连连:“正是因为南疆局势如火如荼,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所以才要她回去的。她手下,都是些惯会藏匿身份,善于刺杀的好手。 鄂宏大他们,需要让人潜伏在南疆诸宣慰司盯着时局,也要深入缅甸宣慰司,在关键时刻刺杀敌方文臣武将。” 唐赛儿赶忙跟着附和解释,另有些得意:“太孙说的没错呢。太子妃您是不知道,我底下那些人,可是很厉害的。比鄂指挥使他们手下的斥候,还要厉害。这些人,可都是我教出来的,没有我在,别人指挥不动的。” 果然,太子妃还是吃这一套。 她拉过唐赛儿,拉着丫头的双手,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丫头的脑袋:“知道丫头你厉害!若是身为男儿,大明定然要多上一位开疆拓土的大将军了!” 见太子妃挽留的想法有些松动。 唐赛儿加紧劝说:“我老早就听说,南边的海里头,有顶顶好的明珠珍宝,山林里头的人家,打造的首饰也格外的别致好看。这次去,主要还想着,能为您收集些,等下次回来了,一并带给您。” 朱瞻基赶忙点头:“对对对!您是不知道,那边的珍珠,比拳头都大,到时候带回来了,您戴上定然惊艳满城!” 太子妃顿时笑出泪来,瞪了一眼大儿子,然后爱惜的将唐赛儿抱在腿上:“你们就瞎说!拳头大的明珠,你们要我挂在脖子上?” 唐赛儿与朱瞻基对视一眼,尴尬的笑笑。 太子妃摇摇头:“去吧!说好来年开春,一定要回来的!他们家老爷子已经定下来了,这一次必须要他为宗室开枝散叶!” 后面一句话,就有些让人面红耳赤了。 唐赛儿趴在太子妃的腿上,哼哼着扭动着身子,表示羞涩。 朱瞻基嘿嘿一笑。 太子妃看不得大儿子这样,立马抽手对着老大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 一瞪眼:“让那燕南飞,还有那谁……罗向阳,让他们从锦衣卫派了人,护着唐丫头南下。 等唐丫头什么时候回来了,再让那些人护着她回来! 还有你那个日月堂,也要拍些聪明机灵的,总不能什么事,都要丫头亲力亲为,可不敢忙坏了身子!” 朱瞻基赶忙点点头称是。 能让母亲允了唐赛儿返回南疆,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不敢这个时候讨价还价。 太子妃见心爱的丫头之一,已经确定要走,方才才赢钱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抚着唐赛儿的秀发,兴致乏乏的起身,长叹着独自走回屋子。 …… “母亲是真心疼爱你的。” “我知道……” 藤架下,朱瞻基坐在了被母亲空出来的椅子上,脸色有些凝重。 唐赛儿依旧平静。 “唐姐姐真的不能留在应天吗?” 孙若微看着去意已定的唐赛儿,再看向太孙,满是不舍,小声怯怯的询问着。 朱瞻基摇摇头:“三宝太监,已经接连传来三份奏报。他预判,随着南方天气逐渐炎热,我军必然会不适应南疆潮湿闷热的环境,战力受损。 南疆诸宣慰司,自去岁以来,一直在暗中勾连交流,怕是在等着鄂宏大与缅甸宣慰司一战。 他预判,此战我军并无全胜的机会。形式很严峻,所用能动用的人手,都要动用起来了。” 孙若微听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她也不懂,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为什么赫赫明军的战力就会受损,为什么已经臣服的诸宣慰司还在暗中观望。 但她却明了,唐姐姐重返南疆的事情,是更改不了的。 有些失落,不由缓缓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东风牌。 唐赛儿能懂。 正是因为懂,所以再会抛下心中的眷念,准备只身返回南疆。 南疆的军政要略,她早就记在了心里。 朝廷。 或者说,她的男人,想要将南疆诸宣慰司,变成大明的承宣布政使司,派出官员、建立卫所,施行直接的中枢管理。 她同样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比朱瞻基更早的去了南疆,她知道南疆是一个怎样物产丰富,得天独厚的地方。 大明需要这样一块土地,来养活天下百姓。 她希望能够如此。 她当年入白莲教,不就是因为没了一碗糊口的饭吗? 而又有多少,原本淳朴善良的百姓,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再会跟随着那些野心家,揭竿而起,就此落草为寇,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南疆原居民虽然不少,但她看到的针对南疆的军政要略上,有将南疆原生人口,贬为奴隶,负责开垦、开山、修路、挖矿等诸多事务。 甚至,她还看到一条,组编南疆奴隶军,届时另派大将,从南疆出发,一路西征! 这是要通过种种手段,尽最大的力量,挖掘南疆土著的用处。也要用尽办法,削减南疆土著数量。 用以置换为大明百姓! 尽管很残酷,但唐赛儿表示赞同。 大明自己都吃不饱肚子,凭什么要去善待那些非大明之人? 太子妃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 若她乃是男儿身,必然要成为那支,由南疆土著组成的奴隶军的统帅,以朝廷大将军的身份,一路西征,为大明亿兆百姓披荆斩棘,开疆拓土。 文想收起心中的念头,轻声开口:“此去,真的要到明年才能回来?南疆那边的战事,要这般久?鄂宏大行不行?” 一连三个问题。 唐赛儿浅笑摇头:“都指挥使是有真本事的,若不然朝廷也不会让他坐镇广西。此时南疆,不光有他,还有靖江王府一心想要在太孙面前表现,鼎力相助。云南的黔国公府,亦是满门功勋,上阵父子兵。三宝太监同样不输旁人。” 此时的南疆,可谓是大将云集。 唐赛儿继续解释:“南疆的战事,与缅甸宣慰司的最终一战,不会拖延太久,就算缅甸有心拖延,想要拖垮我军,鄂宏大他们也会寻机主动出击。 但就算是短时间内打下南疆,并不能代表南疆收服。残存的余孽,各地的叛乱,必然此起彼伏。这些才是最耗时间和精力的。 战后梳理南疆地方,才是最要紧的。到时候只怕朝廷,也要派出一位重臣坐镇,才能彻底安心。 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回来。” 说着,唐赛儿看向身边的朱瞻基。 朱瞻基见色,当即点头:“此时南疆用兵,必定已经上了奏章,要钱要粮,然而此时青黄不接,国库空虚,想来朝廷不时就要找来,要我去找钱用于南疆兵事。若不然,这一次我是要陪着你,再走一遭南疆的。” 唐赛儿咬着红唇,只是默默的摇摇头。 有这份心就好。 他给的已经够多了。 她要将整个南疆,完完整整的送给他。 如此, 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有一片安心之地。 非是安身,而是安心。 文想同样默默的低下了头,她听懂了对面这个叫唐赛儿的女人,内心深处的想法。 女为悦自者容。 唐赛儿,能为了身边的狗男人奔赴南疆。 而她,能做什么? 文想的双手不期置于腹前。 竟然这么的不争气! 远处,心思并不在两个小屁孩身上的红衣,不时的将目光投过来。 眉目之间,有些后悔和懊恼。 “红衣姐,我哥哥其实脸皮薄。红衣姐你该主动些的……” “对!瞻墉说的没错!红衣姐,前几天瞻墉从朱秀那里弄来了些药粉,要不要给你……” “瞻墡,放你……放你的屁!是不是找打?” “那什么金枪不倒还是啥子日出火,是不是你朱瞻墉要来的?” “贼子看招!” “谁怕谁?” 一时间,红衣额头青筋暴起。 砰砰! 两下暴栗,直接强势镇压两个小叔子。 “站稳了!再站半个时辰!” 说完,红衣气鼓鼓的双手环抱,顺势整个人侧了过来,看向藤架下的视线,也更加的清楚。 藤架下。 朱瞻基嗅到了一些微妙的气息,明面下,有暗流涌动。 他很是警醒,当即起身:“我去做饭,你们换牌九吧。” 丢下话,便扬长而去。 …… 从宫里来的太监。 是在东宫小厨房,找到皇太孙的。 找到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月上枝头。 小厨房里,芳香四溢。 朱瞻基眉角含笑:“这么说……监国已经同意了?” 宦官不敢瞒报:“今日朝上,杨内阁与诸位大臣皆是鼎力推举您,汉王殿下没有当即同意,但也确实是要您明日入宫议政。奴才们不懂,但下朝时看着杨内阁等人脸上的笑容,觉得大概是没错了。” 朱瞻基佯装不知,微怒:“不可妄议监国。” 近些日子,一直伺候在汉王身边的小太监,赶忙笑着请罪:“奴才有错,还请太孙赐罪。” 朱瞻基摆摆手:“你是用心的,哪里来的罪。但在朝廷里,要想活的久,嘴巴要严。不要以为,三宝太监马上就要认下你这个义子,就有恃无恐,耀武扬威。” 小太监当即跪在了地上:“奴才念着您和三宝太监的好,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绝不敢忘了本分。” 朱瞻基淡淡一笑:“起来吧,刚做好了一盆酱肘子,带回去夜里无事的时候,下酒吃。” 小太监赶忙谢赏,兴高采烈的捧着一大盆太孙所赐的酱肘子,心满意足的回宫。 …… 等到一男四女。 用完了餐。 余下三女,自是款款离去。 独留朱瞻基和唐赛儿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