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后她用厨艺攻略了四爷》 正文 第1章 四阿哥府 康熙三十四年,京城。 暮春。 酉时刚过,正是掌烛上灯的时候,京城四阿哥府后院里,一处冷僻院落里,两个老妈子正坐在台阶上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正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宁樱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望着帐子顶悬挂的流苏荷包发呆。 荷包是淡粉色的,颜色已经有些褪了,边角绣着一支小小的樱花,含苞未放的样子,内里不知装的什么香料还是药草。 冷香袭人。 宁樱穿越了,从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康熙三十四年。 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如今四阿哥府里的一个“格格”。 是的,就是那位康熙朝的四阿哥胤禛,未来的雍正帝。 和福晋、侧福晋不同,“格格”没有礼部的册封,也没有朝廷定制的冠服,地位……比较低。 巧合的是,原主和她的名字一样,也叫作宁樱,今年十六岁,是个刚刚参加过选秀,被指给四阿哥的秀女。 原主的父亲是汉军旗人,职位不高,只是个正五品文职京官——通政司右参议。 通政司是个清水衙门,从明朝晚期就没什么实权,这样的人家,这样的背景,女儿却能进皇子府,哪怕只是做个格格,也足够惹得许多人家眼红了。 穿越前,宁樱是个每天加班累成狗的社畜。 为了缓解压力,宁樱只要一有时间,就会下厨房。 做美食成了宁樱最爱的一种解压方式。 在一个著名的美食APP上,她上传的作品得到了许多全职主妇的喜欢,跟着她的步骤学做菜的人也有不少。 也许是在厨艺上确实有些天赋,很快地,宁樱的账号也积攒了几万的粉丝,经常被粉丝们催促着快些上传新作品,偶尔还有几道作品得到了APP的首页推荐。 作为奖励,她的账号头像上还戴上了APP特地颁发的“小厨娘”动态小皇冠——皇冠上的彩色宝石闪亮闪亮的。 宁樱好有成就感。 前几天正是一个周末,宁樱下班之后,在生鲜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回到家准备下厨。 下厨房之前,她有一个习惯——一定要先打开点点中文网的手机APP,然后开始听小说。 这样,即使手上还做着菜,耳朵也可以追剧情,两边都不耽误。 结果听着听着,手机忽然没电了。 宁樱赶紧找来充电线,给手机充电,却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沾着水,一不小心碰到了插座孔,铺天盖地的麻木感立刻传遍了她的全身。 还没来得及感到恐惧,宁樱就已经倒了下去。 …… 等到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这间屋子里了。 欲哭无泪地躺了半天,听着外间奴才的对话,又根据脑海里残留的原主的记忆,宁樱才大概弄清楚了情况。 她现在所在的,是四阿哥府的后院。 这后院之中的女人,除了福晋乌拉那拉氏以外,还有一位李侧福晋,一位宋格格、一位耿格格、一位武格格。 这其中,宋格格、耿格格都是有些资历的了。 而武格格和宁樱一样,才刚刚参加过康熙三十四年的秀女大选,被康师傅亲自指给了四皇子胤禛。 一个月前,她们两进了阿哥府。 因为位份只是“格格”,没有资历独居一院,所以宁樱所在的这座院子,还是跟人合住的——对门的屋子里就住着武格格。 另外还有几个侍妾——侍妾的身份就更低了,所以合住一间屋子。 得……够热闹…… 宁樱正想着,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轻响,轻轻被推开。 一个穿着淡绿色旗装的圆脸婢女,捧着一只托盘,窸窸窣窣地迈了进来,另一只手还不忘顺便带上了屋门。 暮色温柔,屋里光线朦胧,已经有些看不清。 婢女一边点灯,一边吹了吹被烫红的手掌,语气里掩饰不住欢喜和兴奋:“格格,快看奴才从膳房拿了什么来?准保您喜欢!” 结合脑子里原主的记忆,宁樱知道,这姑娘叫做清扬,和原主同岁,是打小服侍原主的贴身丫鬟,跟着从母家陪嫁过来的。 点上了灯火,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桌上托盘正中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馄饨,小馄饨刚出锅不久:绿油油的葱花飘浮在碗中,葱花切得极细,馄饨皮薄,晶莹剔透,隐隐可见其中淡粉色的馅料。 再配着汤里的虾皮、榨菜末、蛋皮,芝麻香油…… 香味直冲脑门。 清扬扶着宁樱坐起来,一边伺候她穿上绣花鞋,一边心疼地道:“格格,赶紧趁热喝吧!奴才好不容易才跟膳房的人要回来——馄饨不打紧,关键那是刚刚出锅的鸡汤,您头晕之症都好几天了,这几天总是昏睡在床,可得好好补补!” 她这么一说,宁樱才感觉到自己脑袋……唔,好像是有点晕乎乎的。 清扬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已经打了盆温水,浸透了手巾帕子,替宁樱洗了脸。 被清扬扶着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宁樱抬起眼向镜子里瞧了一眼。 镜子里的少女皮肤洁白细腻,吹弹得破,一张精致的小脸上,五官秀美,眉眼温柔。 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虽说穿越这事儿让人欲哭无泪,但是……这么一副皮囊还是让宁樱十分满意的。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清扬握住梳子,匆匆忙忙地帮宁樱梳了个正符合她现在身份的两把头,连发饰都没戴,就放下了梳子,又开始念叨起来:“格格赶紧趁热把鸡汤馄饨喝了吧,若是冷了……唉,咱们这儿,要热点什么饭菜,可不方便!” 她说到这儿,环顾屋子里的简朴与清冷,忍不住低头叹了一口气。 刚刚进府七八天,就听见底下丫鬟老妈子私下里偷偷嚼舌根自——说在这后院里,李侧福晋是个顶顶厉害的,放出各种手段来,连嫡福晋都压不住。 新来的两位格格,只怕连见到四阿哥都难,时间久了,还不就被四阿哥忘到了脑后去? 清扬当时听着还不信——心道这李侧福晋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侧福晋,难不成还能将四阿哥的腿绑起来不成? 嫡福晋都未必如此霸道,她一个侧福晋难道要上天吗? 然后清扬被现实狠狠打了脸。 先是新人进府的那天晚上,好巧不巧,李侧福晋宴后微醉,落了莲花池,又是哭又是闹,福晋传大夫,开药库,惹了整个四阿哥府里好大的动静。 那一晚,四阿哥没兴致往新人这儿来。 再后面,四阿哥便离了京,听闻是去帮皇上办事当差。 这一去就是十多天。 好不容易等着四阿哥回来了,清扬满以为自家格格总是能在四阿哥面前露脸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听说四阿哥那天都已经吩咐着苏培盛,让新格格准备着,还点名说了先召宁参议家的姑娘。 结果那天好巧不巧,李侧福晋身子不适,召了大夫。 本以为只是寻常看病,结果诊出了喜脉。 这可是件大事情! 虽说李侧福晋已经有了二格格,但是毕竟四阿哥还没有嫡子,这一胎保不准就是个男孩。 整个四阿哥府里都轰动了,就连福晋都不得不半夜起来,拿起嫡妻的贤惠劲儿,披上衣裳去看望孕吐厉害的李侧福晋。 自家格格当时都已经沐浴更衣,结果听说去不成了,当场就呆住了。 等到来传话的人走了,格格转身就进了里屋,趴在床上默默流泪——还怕被别屋的老妈子丫鬟听见,只能咬着被子,眼泪水浸透了被单。 清扬在旁边看着,别提多心疼了。 哭出来也好!她想——自家小姐虽说是嫡出,却自小被夫人管教得过于严厉,形成了个懦弱胆小的性子,遇到事情只求息事宁人。 尤其是前几年夫人得了一场恶疾之后,神志有时清明,有时糊涂,府里的事情便被老爷交给了历来受宠的郭姨娘打理,美其名曰“替夫人帮手”。 那郭姨娘趁此机会,放出十分手段,在府里遮天蔽日,百事周到,一时间竟比正经夫人还体面,连带着庶出的二小姐地位也跟着扶摇直上。 从那以后,自家小姐便更不再过问身边的事情,无论是老妈子拿了她的糕点份例,还是大丫鬟们在她面前毫无规矩,嬉笑打骂,她统统都跟聋子瞎子一样,不闻不问。 时间久了,嫡小姐院子里的下人们越发失了体统。 只有清扬这个小姐身边的贴身大婢女有时还能呵斥住她们几句。 这是前话,暂且不提。 清扬刚刚扶着宁樱站起来,外面风风火火撞进来一个小丫鬟,愣头愣脑地嚷嚷着:“清扬姐姐,不好了!侧福晋要见格格呢!说是让格格马上过去!” 清扬神色一紧,道:“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小丫鬟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小丫鬟名叫婷儿,年纪小,心性也还如孩子一般,有些贪玩,清扬知道这是个不顶事的,当下也不再多问,只瞧向宁樱:“格格,要不……奴才就去回禀,只说格格这几天身子很不好,现在还昏睡在床,根本下不了床呢!” 宁樱摇了摇头。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如果李侧福晋有心想见她,她是无论如何也闪避不过这一关的。 正文 第2章 灯下美人 相比于清扬的忐忑,宁樱显得平静许多。 连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相当于自己已经死过一次,见过一次阎王了。 那现在这条命就是捡的——白捡一条命,已经赚了好不好? 再说了,换个角度去想,老天爷好歹让自己穿越成了一个皇子府后院的格格,而不是流落街头的小叫花子。 否则这会儿连吃什么,今晚在哪睡,能不能保证人身安全都成了问题。 这样看来,总算处境还不算太惨啦。 凡事先向好处看——这是宁樱一贯的乐天性格。 宁樱从原主的衣柜里选了一件淡蓝色旗装,领子和袖口都绣着精致的银线樱花——颜色清爽,面料也还不错,既不扎眼,又不会过分寒酸。 穿上身后,腰身稍微有些宽松。 清扬在她身前,一边帮她整理衣裳,一边直叹气——这件是选秀之前做的,当时穿在自家小姐身上,还是合合适适的呢! 转眼不过几个月,就已经空了这么一截出来,可见这阿哥府的日子是熬人。 什么累都比不上心累呢。 穿戴整齐后,主仆两人出了正屋,留下婷儿看屋子。 阶上坐着个穿着青灰色衣裳的老妈子,身材矮胖,听见动静,只当是清扬出来,便懒洋洋地向旁边挪了挪屁股,算是让了路。 清扬重重咳嗽了一声,那老妈子回头一看,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胖墩墩的一双手扯了扯衣角,讪讪笑着:“奴才给宁格格请安!” 宁樱看她嘴角还沾着瓜子碎壳,再看看院子里——各种洒扫的工具东倒西歪了一地,东南角上攒了堆得高高的落叶,都快到半身腰了,最外间一间屋子,窗纱掉了一个角,凄凄惨惨地在风中招摇着。 宁樱收回了视线,举步向外走去。 月色如水,满地清霜。 清扬一手提灯,一手扶着她,不住道:“格格慢些,仔细看着脚下路。” 出了院门,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现在的四阿哥府自然不能和以后的雍亲王府相比——但毕竟也是皇子府邸,亭台楼阁,郁郁葱葱。 抄手游廊上,置挂的上元节时花灯一直没撤去,晚间风凉,有的花灯细纱上已经薄薄蒙了一层烟气,上面书写着不少清词丽句,影影绰绰,晚风吹过时,流苏晃动不休。 眼看着前路越来越宽,再绕过一座假山,经过莲花池,走了一道七曲桥,隐隐地已经看见前面一处宽敞华美的院落灯火明亮,有婢女捧着托盘在走廊上脚步匆匆。 门口两个小太监见是新格格来了,连忙甩袖子请安。 侧福晋院子比宁樱那儿大了两三倍都不止,院里一面小小琉璃墙通透气派。 阶上站着两个婢女,见宁格格过来,恭恭敬敬地蹲了身子,又轻手轻脚地打起帘子,一个婢女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说是侧福晋请宁格格进去。 宁樱进了屋子,一阵暖香气扑面而来。 屋里地方极大,灯火明煌,陈设奢华。 正中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瞧着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梳着两把头,戴着满翠红玛瑙簪子,一身紫红色的旗装,仔细看去,上面用金线绣着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团,花蕊都装饰着珠宝,袖口别出心裁,做成了微微散开的荷叶形状,星星点点地蝴蝶形状的串珠,分外奢华精致。 不用说,这定然是侧福晋李氏了。 她面如桃花,风姿绰约,完全看不出已经是生了一个孩子的模样。 一个眉清目秀的大婢女半跪在李氏身旁,从青玉瓷盘里剥了水晶葡萄,一颗颗用银质的小叉子她送到嘴边,清新的果香溢满了整间屋子。 李侧福晋旁边还坐着个旗装女子,年纪瞧着要比李侧福晋略大一两岁,衣着也简朴一些,差不多是格格的身份穿戴,神情举止间无不透着稳重。 这女子眉清目秀,虽不比李侧福晋这种先声夺人、张扬夺目的美,但却是另一种很耐看的长相。 武格格是新人,肯定没资历坐在李侧福晋身边,这位……要么是宋氏、要么是耿氏。 根据脑海里原主的记忆,宁樱知道宋格格在府里女子中算是年龄最长的,差不多将近二十了。 估计这位……应该是宋格格。 宁樱毕竟是个现代人,刚刚穿越过来,还没习惯这府里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一套,可没办法——原主的位份是格格,见到侧福晋得行礼。 她上前:“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一边说,她一边就看着宋格格已经站起来了,笑容可亲地对自己点了点头,正准备互相行平礼。 李侧福晋终于抬起眼来。 她目光落在宁樱脸上时,微微怔了怔,眼里有一丝掩不住嫉妒——之前新人过来给福晋磕头的时候,她在旁边自恃身份,也没给个正眼,如今灯下观美人,终于看得分明:这位新格格容貌倒真是不错! 李侧福晋低头拨弄了一下手腕上沉甸甸的宝石镯子,如闲话家常一般,悠悠地道:“宁格格,鸡汤好喝吗?” 清扬在旁边,听出不对劲,心里跳了一下,顿时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糟糕!难怪今日去提鸡汤馄饨时,膳房里的太监饶有深意地说了几句话——当时她还没品出来滋味,眼下看着,竟是给自家格格闯祸了! 李侧福晋示意正在给自己剥着葡萄的大婢女舒蕾起来。 舒蕾起了身,不慌不忙地道:“宁格格可能不知道——今儿膳房里的鸡汤可不寻常!那是侧福晋母家托人,好不容易从江南找来的青骨鸡,最是滋补!一只鸡也就炖那么一小锅,炖得越浓,效果才越好。” 舒蕾顿了顿,接着道:“侧福晋如今怀有身孕,胃口不好,也就这么一样难得想吃的东西,宁格格您……” 屋里的气氛顿时间尴尬了起来。 清扬扑通一声跪下,动作熟练无比,满脸通红地解释道:“侧福晋恕罪!都是奴才糊涂!格格是不知情的。格格这几天一直头晕昏睡,奴才取膳的时候,只想着有鸡汤给格格补补身子,压根儿不知道这是特地给侧福晋准备的,奴才若是知道了,给奴才一百个一千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冒犯侧福晋……” 李侧福晋噗嗤一笑,慢条斯理道:“你这丫头倒是很护主,主子还没说什么——你已经急着要撇清你家格格了!” 清扬听她语气渐渐转冷,知道事情不好,急得暗地里直扯宁樱的衣裳——意思是让她也跪下,又道:“请侧福晋明察!奴才一人不懂规矩,擅作主张,拿了侧福晋的鸡汤,不关格格的事,侧福晋要罚便罚奴才好了,可千万别怪错到格格……”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李侧福晋忽然起身,走到清扬面前,一手拧起她的下巴,另一手抬起,不由分说的就是一个巴掌。 整个屋子里的奴才们都扑通扑通跪下了,就连站在李侧福晋身后的宋格格都抖了一下。 清扬彻底吓懵了,愣在原地,抬头只见李侧福晋冷冷道:“你一个小小的奴才,这是要教本侧福晋做决断了?” 正文 第3章 四爷归来 宁樱也被震得怔了足足一两秒钟,随即目光转冷。 虽说清扬只是个婢女——到底也是原主从自己母家带出来的陪嫁丫头,不是她李侧福晋自己院里的奴才。 由不得她想打就打! 更何况清扬进了四阿哥府,便是皇子府的人——便真犯了错,格格管不了了,论理,也该由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来定夺。 李氏不过一个侧福晋,画风却如此豪横…… 宁樱觉得,这四阿哥府后院,还怪有意思的。 再听听清扬方才的话,细细一想:李侧福晋如今有身孕,正是最金贵不过。她的膳食,还会没有专人在旁边看着?哦,还能任凭谁过去提膳,就能轻轻松松提错了? 怎么可能! 十有八九是膳房得了侧福晋身边人的授意。 当然,这个坑也不一定就是冲着原主来的,也可能是对着武格格。 总之坑着新人就对了——套一个算一个,套两个算一双。 妙啊。 眼看着李侧福晋转身向自己走来,似乎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宁樱心里呵呵了一声,立即抬起手,目光茫然又无助,虚弱地扶着额头——仿佛头晕之症又犯了,随时可能晕倒的模样。 宋格格站在李侧福晋身后,见这情形,袖子里的手本能地抬了一下,随即又垂了下去。 李侧福晋见状倒也脚下一滞,不由地向边上转了转身子。 看宁樱这幅病歪歪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装病,可别倒下来撞在自己肚子上。 况且,若新格格真是在她院子里被教训得晕倒了,传出去也不大好听是不? 正犹豫着,外间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冲进来,哧溜跪下来,喜气洋洋对李侧福晋道:“主子!四爷正在前院过来的路上,今儿宫里出来的迟,苏公公差人来说让主子赶紧准备准备呢!” 李侧福晋神色顿时转恼为喜,道:“当真来了?” 小太监喘着气,看侧福晋高兴,大着胆子回道:“主子,奴才得有几条命?还敢拿这事诓了主子不成!” 李侧福晋立即转头对舒蕾道:“快,陪我进去换件衣裳!” 舒蕾答应着,脚下却没动,她看了一眼宁樱,扯了扯主子的袖子,轻声对李侧福晋提醒:“主子,这里……” 放着宁格格在屋里,待会儿等四阿哥一过来,灯烛之下,将人看得清清楚楚,岂不是正帮了新格格的大忙? 李侧福晋被一提醒,转身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清扬,又瞧了瞧边上站着的宁樱,正要开口,一旁的宋格格忽然上前一步,含笑柔声道:“侧福晋,想来宁格格初来乍到,身边的奴才也不清楚府里的规矩,到底还是没调教出来——不知者不为过,您大人大量,这一回就不与她计较了吧!再说了,您如今身子金贵,断断生不得气……” 她轻轻扯了扯李侧福晋的袖子,轻声道:“仔细扰着了小阿哥!” 李侧福晋神色一动,眉梢眼角顿时得意不少。 她下意识伸手抚了抚小腹,看了一眼宁樱,又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清扬,微微沉吟了一下。 四阿哥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若是这么放宁氏回去,一出她侧福晋院子的门,走不了多远,估计正好能和四阿哥打个照面。 她李氏岂不是做了一件再愚蠢不过的事情? 李侧福晋心里前前后后计较了一番,挑眉对清扬道:“去侧厢房的小佛堂后门,跪上半个时辰,长长记性!宁格格身子不适,便不必跪了,也去思过吧!” 不如干脆先把人遮掩起来——反正四阿哥过来,多半要进屋用膳,那时候再让人从院里走,两下里断断瞧不见。 清扬如释重负,磕头道:“奴才谢侧福晋开恩!谢侧福晋开恩!” 她哆哆嗦嗦站起来,还不忘跪下给宋格格磕了个头:“奴才谢宋格格!” 小佛堂其实是以前的一间库房,后来改造成了佛堂——方方正正的一间小屋子,庄严的佛像慈眸含笑,端坐正中,面含怜悯,俯视众生。 几只蒲团在地上,一旁的书架上还放着几本佛经典籍,有的被风吹得翻开了,纸张泛黄,擦擦作响。 供桌上,香灯昏黄,静静地燃烧着。 檀香袅绕,闻之令人忘俗。 清扬刚跪下在后门口,就痛得抽了一口冷气——春天里衣裳单,膝上布料薄,尖锐的石子地硌得她膝盖皮肉都要翻开了。 过来的时候,清扬怕晚上风凉,特地给宁樱多披了一件外衣裳,这时候宁樱抖落了下来,对折了几叠,打算给清扬垫在膝盖下。 清扬说什么也不肯,拼命伸手去推:“别弄脏了格格的衣裳!” 宁樱简直要被她气笑。 她按住清扬的手:“衣服重要还是人重要?” 小佛堂门口负责看守的小太监大约十三四岁年纪,瘦瘦弱弱,见状,他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张薄薄的草编小软垫,双手捧上,低声道:“宁格格,这是奴才们有时在院里做活计用到的垫子,东西小,衣裙下一藏,也不打眼,倒是能勉强抵上一用——格格若是不嫌弃,便先让这位姐姐先垫着。” 清扬没犹豫,一把抢过来就塞在自己膝下,抬头对宁樱道:“格格这下放心了吧?” 宁樱冲着那小太监感激地一笑,问他:“这位小公公,怎么称呼?” 小太监红了脸,道:“格格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个做粗活儿的……” 他话没说完,外间便传来一阵动静,几人转头看去。 天色已黑透,李侧福晋的屋里灯火通明,廊下灯火晃动不休,倒更衬得院子里光线忽明忽暗。 李侧福晋从台阶上春风满面地迎下来,微微侧了身子,对着来人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福身:“妾身给四爷请安!” 不远处,四阿哥胤禛走了过来,一手背在身后,身姿异常端正挺拔,神情中透着一股肃然之意。 院里满院繁花,他一路走来,目不斜视,肩上皆是星星点点的落英,他也并不抬手拂去,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扰乱不了他的眼。 走得近了,夜色的暗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宁樱只看得见他冷白的肤色,笔挺的鼻梁和线条优美的下巴。 还有袖口繁复的暗金线刺绣,伴着夜色,正溢彩流光。 正文 第4章 当真得宠? 四阿哥终于抬起脸来。 宁樱震动了一下。 长成这样,要是放在现代,简直分分钟可以出道当明星!天生一张古装剧大男主脸,亦正亦邪,几个镜头就能秒杀万千少女的那种。 最关键是,气质还很干净,毫无油腻感——这就很难得了。 李侧福晋有身孕,四阿哥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这一扶,李侧福晋仰头看着四阿哥,顿时笑靥如花:“四爷,今晚的锅子,妾身都让奴才们备上了,四爷先进去洗个脸吧。” 四阿哥“嗯”了一声,似乎不大想多讲话的样子。 清扬看着,暗自奇怪,拽了拽宁樱的袖子,凑在她耳边,怕被那小太监听见,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蚊子哼一样问宁樱:“格格,府里不是都说这位侧福晋是最得宠的吗?” 果然,四阿哥“嗯”完了那一声,就再没有下文了。 宁樱心道:……性格倒挺闷,跟个锯了嘴的小葫芦似的。 眼看着四葫芦目不斜视地就要进屋,李侧福晋伸手就想挽住他的胳膊。 谁知四葫芦把李侧福晋往两个婢女怀中送妥当了,自己自顾自地往屋里去了。 李氏紧紧跟在后面,自觉一张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十分尴尬,并且这尴尬中,又夹杂着收不到回应的心酸。 她心里滋味虽然不好受,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前阵子她闹腾得紧,四阿哥看来多少有点反感。 这些天也不大乐意往她这儿来了。 幸亏她肚子争气,自二格格之后又怀上了一个孩子,总算有了紧紧攥在手里的筹码。 所以她今天早上再派人去活络,才有晚上四阿哥过来这么一趟。 四阿哥这人,虽然还年少,心思却是清正端肃,不像宗室里有的多情子弟,满袖风流。 但正因如此,李侧福晋的心里反而隐隐更有着一层不安。 如今她肚子里怀上了孩子,不方便服侍四阿哥,后院里的女子这么多——个个都像春日里绽放在枝头的娇艳花朵一般,眼巴巴地等着主人来摘采。 她怎么可能放下心思,高枕无忧? 这府里,人人都说她命好,自从到了四阿哥身边,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怀了二格格。 甚至连宫里的德妃娘娘也夸过她福气深厚——生的二格格体格健壮,活泼可爱,和宋氏的大格格一比,反倒像是长幼次序倒过来一般——大格格随了她亲生母亲宋氏,人小,整日病歪歪的,身子也弱,当年光是月子里就险些夭折了,可把宋氏吓了个失魂落魄。 而二格格呢?打从落地到现在,只有偶尔的几场小病消灾,几服药膳哄着灌下去,便也就好了。 两个小格格的体质仿佛是两个极端。 李氏有时候甚至难免会怀疑:四阿哥之所以往她这儿来得多,是不是也和德妃娘娘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有关系? “只有身子强健的额娘,才能诞下健康茁壮的孩儿。” 扪心自问,李氏不得不承认——四阿哥待她不差,万事无忧,有求必应。 但似乎总缺少些热情。 四阿哥再端肃也是少年——少年人的情感,总是格外灼热而真挚的,是喷薄而不可抑制的,和爱人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沉默不言,爱意也会从眼睛里透出来。 可她从来没有和在四阿哥的眼睛里看过。 …… 李侧福晋在夜色里难得地静默了。 她眷恋地看着四阿哥的背影——四阿哥身段是一等一的好,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堪称龙章凤姿,直教人转不开眼去。 从前宋格格还说过四阿哥身姿像皇上,一身雍容气质却像佟佳皇贵妃——当然,这都是私下里拍的马屁,出了阿哥府是断断然不敢说的。 呸,她不过一个格格,那身份连进宫一趟都困难呢!再加上佟佳皇贵妃去得早,她哪里能真正见到? 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 李氏一边胡乱地转着心思,一边被奴才们拥进了屋子里。 屋里陈设花团锦簇,虽然是暮春时节,冬天里铺上的锦毯却一直没撤掉。 李氏就喜欢这个图案——盛开的花朵欢欢喜喜地挤在一起,泼天富贵,花好月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热闹,直将她心里的不安与寂寞也驱逐了几分。 彩凤齐飞的细纱宫灯,影影绰绰,灯下的婢女们匆匆来往,衣香鬓影;北宋院画装饰在墙上,插架的宣德铜炉里袅袅吐着青烟。 伺候的奴才们一叠声请了安,送上热手巾帕子、皂角、洗手洗脸的温水、熏香等。 四阿哥一语不发,将脸和手都洁净之后,才在桌旁坐了下来。 热腾腾的银镀金锅子很快送了上来。 天潢贵胄,帝王之家,饮食用度不成问题。 所以“怎么吃”,才是膳房最花心思琢磨的问题。 相对于繁缛的上菜,锅子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可以慢慢涮煮,中间倘若来了兴致,停下筷子,无论说话谈天多久,都可以一直吃着滚烫的热菜;还可以想搭配什么,就让奴才往里涮什么,各种菜应有尽有。 其实四阿哥府里,吃锅子的次数还不算多。 要是换了宫里,从过年开始,足足有三个整月,桌上都会弥漫着锅子的香味呢! 当然,宫里的贵人们之所以喜欢吃锅子,也是有原因的——前明的时候,永乐大帝朱棣将都城从应天迁到了如今的京城,此后,宫廷里的厨师便大多来自山东,因此,明宫里鲁菜盛行。 之后,清皇室基本上延用了前明御厨的班底,再结合自己的民族饮食特色,比如冬日里喜吃热食,涮煮肉类——这就成了御膳房的“暖锅”,又叫“锅子”。 虽说四阿哥很少表露什么,但是李氏看得出来——他一点儿也不讨厌锅子,或者说,还挺喜欢! 李氏也喜欢——不是喜欢锅子的美味,而是喜欢吃锅子的氛围。 每逢吃锅子,她总能找到话题,和四阿哥好好说上几句话,再让奴才把二格格抱出来助力。 二格格像个玉雪团子,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咿咿呀呀地让人心都化了,往四阿哥怀里一送,难免一番父慈女孝。 最后夜已深,四阿哥可不就宿在她这儿了吗? 不过,四阿哥今儿过来的晚……二格格早就已经睡下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睡熟了罢? 李侧福晋虽然有点不忍心,还是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舒蕾。 舒蕾会意,转身就往后面小快步去了。 李氏接过侍膳婢女手中的筷子,亲手给四阿哥夹了一片羊肉,沾上酱料,送到了四阿哥面前的碟子里,笑着道:“四爷,再尝尝这种料,膳房新制的,味道不腻!” 四阿哥摇了摇头,放下筷子,用奴才送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嘴。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去趟小佛堂。” …… 小佛堂后门口,清扬正在月光下跪得笔直,宁樱在旁边陪着她。 正文 第5章 又不是傻子 小佛堂里倒是有些经卷典籍,有些还是从前四阿哥丢下的,放在这儿说是随时方便取看。 只不过这都多久没提了?怎么好巧不巧的,今晚就有了兴致呢? 四阿哥要去小佛堂这话一说出口,李氏一下就站起来了,脸色也变了,勉强笑着道:“小佛堂……奴才们疏懒,没好好收拾,怕是有些乱。” 四阿哥也没怎么接话,只是道:“无妨。” 李氏脸上还笑着,手里的帕子却攥紧了。 呵呵,小佛堂……宁格格还在小佛堂呢! 眼看着四阿哥理了理袖口站起身,转身要往外走,候在门边的太监连忙跟上。 二格格正好也被抱了出来。 来的正好! 胖嘟嘟的二格格趴在乳母的肩膀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淌着口水。 李侧福晋狠了狠心,偷偷伸手在二格格的胳膊上用力一扭——小娃娃正沉浸在美梦中,骤然胳膊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哇!”地一声就嚎了出来,一张小脸挣得通红,挥着小拳头打在乳母肩头。 李侧福晋疼得心尖都在打颤。 四阿哥足下一滞,转了身。 …… 夜色渐深。 春暮夏初,不远处又是莲池临水,已经渐渐有些蚊虫飞扰,眼看着侧福晋屋里的灯火终于熄灭了,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清扬有些支撑不住,身子摇摇欲坠,宁樱捅了捅她的胳膊:“走吧!” 清扬不敢起身:“格格,侧福晋说要跪半个时辰,这估计还没足,若是贸然走了,万一一会儿侧福晋……” 宁樱低声道:“差不多了。没见着她已经歇下了吗?人家都睡大觉了,咱们还这么一直苦苦受罚——不是傻子么!既然她让你罚跪,便是这事儿到此为止的意思;她若是不肯善罢甘休,你就是跪足了时辰,也一样没用!” 清扬听傻了,满脸却还是犹犹豫豫。 宁樱道:“你不走?你不走我可走啦!”她一边说,一边就抬腿往外。 清扬看自家格格真的要走,吭哧一下就爬起来了,也不磨磨唧唧了。 宁樱点头道:“这就对了嘛!你若是再这么跪下去,折腾病了,谁来照顾我呢?你放心旁人么?” 回去的路上,虫声寂寂,繁星满空,抄手游廊里空无一人。 清扬跪久了,走起路来难免一瘸一拐,脸上也红肿了起来,好在李侧福晋没戴护甲,虽然被打肿了,到底没有破相划伤。 她倒是不记挂自己伤势,一路跟祥林嫂一样的自责:“格格,都是奴才自作聪明,去拿那什么劳什子鸡汤馄饨,连累了格格!奴才想着格格这些日子总是头晕,定然是吃喝不好,膳房那帮人,格格也是知道的,向来只顾巴结着福晋、侧福晋,格格这儿,想吃的好点儿补补身子,就得塞银子才行! 可奴才万万没想到,都塞了银子,反而还好心办坏事,撞上了侧福晋的什么青骨鸡汤!奴才活了十几岁,还从来没听过什么青骨鸡!” 宁樱目不斜视,一边走路一边道:“本来就没有。” 清扬一滴大大的眼泪还悬挂在睫毛上,望着宁樱:“……啊?格格怎么知道?” 宁樱抱手一笑,清清脆脆道:“我猜的!” 清扬:…… 宁樱眨了眨眼:“就算没有今天的青骨鸡,明儿也会出来个赤骨鸡、金骨鸡。李侧福晋不过是想借题发挥,在我这个新人面前立威呢,今日她打的不是你,是我;罚跪的也不是你,是我。” 清扬紧紧地咬紧了嘴唇,不说话了。 虽说格格的阿玛是个正五品京官,但天子脚下、皇子府内,区区一个通政司参议算个什么呀? 皇阿哥的福晋、侧福晋们,哪个母家不在朝中举足轻重? 说话间,清扬又牵涉到了脸上的伤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宁樱背着手在前面走,心道今日之事,若是李侧福晋不肯收手,哪里是宋格格劝上几句,清扬一个耳光便能善了? 只不过自己如今是新人入府,李氏也不知这位新格格的前景如何,虽有心立威,倒也不敢做事做绝罢了。 呵呵,才刚刚穿越过来,人都没完全认识清楚呢,老天爷已经直接给她开启了宫宅斗模式。 直接进入剧情了。 宁樱不由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说一个富翁在海边散步,正巧看见一位渔夫在晒太阳,富翁问那个渔夫:“你为什么不打鱼呢?” “打鱼干什么?”渔夫反问他。 “买大船呀!”富翁说。 渔夫又反问富翁:“买大船干什么?” 富翁耐心地给他解释:“打很多鱼,你就是富翁了——就不用天天打渔了,可以悠闲地晒太阳了!” 渔夫不屑地白了富翁一眼,反问他:“难道我现在不是正在晒着太阳吗?” 这个笑话,宁樱刚听到觉得好笑,再仔细想想,就品出了另一层意思。 没错,渔夫是可以躺在海边,尽情晒太阳,可以晒一天、两天。 但是他能晒一年、两年吗? 恐怕连一个月都不行吧! 倘若渔夫的鱼已经卖完了,家里的妻儿老小都等米下锅,他就必须爬起来,去风里浪里搏斗,为每日的生计而苦苦挣扎。 所以他和富翁的晒太阳根本不一样。 一个是有的选择,一个是没选择。 强者选择想要的生活。 弱者只能被生活选择。 走着走着,主仆两人忽然都听见道旁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宁樱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没多一会儿,从草丛里摇摇晃晃地钻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耳朵上还粘着草叶。 小狗看见宁樱和清扬,也吓了一跳,前爪顿了一下,摇了摇脑袋,乌黑的眼睛瞅着她们,一时间不知道是进还是退,神情怯生生的。 小狗狗! 宁樱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她穿越之前,最喜欢小狗了,可惜她妈不让养,说怕家里到处掉狗毛,影响卫生。 宁樱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小狗过过瘾——她家小区门口的水果店老板养了一只柴犬,宁樱每次过去买水果都要蹲在门口,和那只小狗玩好一会儿。 还会自掏腰包给小柴犬买好吃的。 最后那只小柴犬都认识她了。 别人经过,小柴犬都懒得理,但是只要见到宁樱过来,小柴犬大老远地就站起来直摇尾巴,还咧着嘴冲她笑。 正文 第6章 自律的四爷 宁樱不太懂狗狗的品种,眼前这只小狗,虽然宁樱不认识是什么狗,但是瞧着模样……倒很像柴犬! 她蹲下来,先伸手让小狗狗闻了闻自己的手背,熟悉了一下自己的气味,然后轻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 小狗轻轻颤抖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 但是它很快感受到了宁樱的善意,于是没有躲开,乖乖地让宁樱挠着。 宁樱试探性地挠了好一会儿,小狗终于惬意地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宁樱知道它已经放下戒备了,这才伸手去摸着它的脑袋。 摸着摸着,她发现小狗的脖子上拴着一圈绳子。 绳子有点紧,陷进了小狗的皮毛里,脖子上已经有一道小小的伤口了。 宁樱试着动了动绳子,小狗疼得颤了一下,小爪子也哆嗦着伸了一下。 真是的,这主人也太粗心大意了——这绳圈估计是小狗小时候给它栓上的,现在长大了一些,绳子的长度不够,自然就勒进脖子里了。 要是照这样下去,一直不调整,等这只汪星人再长大一些,岂不是要把它活活勒断气? 两三点冰凉的雨滴打在宁樱的额头上。 下雨了,春夏之交的雨,势头并不大,但仍然淋得这只虚弱的小狗颤抖着小身体,直往宁樱怀里钻过去。 小狗的肚子瘪瘪的,真可怜。 清扬看着小狗,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嗫嚅道:“格格,这小狗好像是……好像是……” 她一脸犹豫,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的样子。 宁樱抬头问:“你知道它是哪院主子的?” 清扬点头:“知道是知道……这是从前陈姑娘院子里养的,那陈姑娘,奴才也听旁人说过一些她的事情……” “姑娘”这个称呼在四阿哥府里,其实指的就是侍妾。 说到这位侍妾陈氏,也实在是坎坷。 她有一手好棋艺,巧的是,四阿哥也是个棋迷,还专门为了下棋,去过她那儿好几次——无关风月,只是点烛高照,棋盘上黑白子厮杀到天明。 第二天,府里面就传遍了。 一个侍妾而已,能被阿哥这样青眼相待,那还不是要大大得宠的意思? 府里巴结陈姑娘的人顿时如过江之鲫。 大概自认为大好前程就在眼前,陈氏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居然还敢当众顶撞了李侧福晋好几次。 过了一阵子,也就是上元节前后,陈氏好巧不巧地染了一场风寒。 也并不是没有好好治,却偏偏请的大夫越多,病情越缠绵不起,整天都在咳嗽。 再后来,陈氏娘家将她接了回去,用土方子将养着。 这只小狗就这么被陈氏遗弃了。 别院的主子都怕它身上带了病气,不肯接受它,这只小狗只能在后院里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有心肠好一些的奴才们拿给它一些剩饭残羹,才把它的小狗命勉强维持了下来。 宁樱心疼地摸着小狗狗。 “汪!”小狗小声叫了一声,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宁樱,眼睛里闪着泪光,好像在苦苦哀求:“收留汪星人吧,不要把汪星人丢到外面去~o(╥﹏╥)o” 宁樱的心都要化了——这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啊。 清扬叹了一口气,有心想劝格格别管了,人都顾不过来,还管狗啊? 可是看着小狗那可怜样,她开不了口。 回了居处,宁樱先让小丫鬟婷儿拿了冷毛巾给清扬的脸敷上,又找了药膏,等到把清扬这头安置好,婷儿倒了温水端过来,喂给小狗喝。 那只小狗大概是渴坏了,吭哧吭哧,不一会儿就半碗水下去了,又狼吞虎咽地吃了宁樱喂的东西,吃得太急,差点噎着。 吃饱喝足之后,它赖在宁樱身边不肯分开了。 婷儿打来了热水,宁樱用手巾帕子蘸着热水,一点一点给小狗把身上擦干净了。 有的地方沾了脏东西,狗毛全部都粘成一团,她就用热水加皂角,多擦几遍,难免会扯到狗毛。 小狗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一声不吭。 清扬用冷水帕子捂着脸,跑过来看热闹,还手贱地拽了拽小狗的尾巴。 过一会儿,清扬咧嘴笑了:“格格,是只小母狗。” “不疼了?”宁樱抬头问她。 “不疼了!”清扬吸溜了一下鼻涕,满不在乎地道又道:“格格,给小狗起个名字吧!” 宁樱被她一提醒,捧起来小狗,盯着它乌黑的眸子,轻声道:“给你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汪~!”小狗狗发出了一声叫声,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脖子上的绳圈又晃了一下。 宁樱一拍脑袋,赶紧吩咐婷儿去找剪子和药膏。 等到把小狗狗脖子上的绳圈解救下来,宁樱摸了摸它的小狗头,想到今日鸡汤馄饨一事,忽然灵机一动道:“小馄饨……就叫你小馄饨吧!”。 小馄饨抬头看了新主人一眼,似乎是很满意这个名字,“汪!”地叫了一声,抱住宁樱的腿,将脑袋在宁樱腿上蹭了蹭。 …… 四阿哥书房。 这地方虽然叫“书房”,却是由高高阔阔的几间屋子组成,有看书,也有小憩休息的地方,亭台高旷、花木清朗。内间一张大方桌上,一大堆书卷,旁边点着极粗的灯烛,照得满室通明。 除了去后院,四阿哥胤禛在府里的大半时间,倒都喜欢在这里消磨。 他方才看过了二格格,却没宿在李氏那儿,径直回了书房。 然后,睡到半夜,他饿醒了。 在李侧福晋那儿吃锅子的时候,他就没什么胃口,没动几筷子就放下了。 李氏猜他喜欢吃锅子——其实没猜错。 但就是因为猜对了,李氏开始过分发挥——什么珍奇奢靡的食材都往那锅子里加,最后搞的羊肉的味道也不伦不类。 清宫之中,撇去野味珍馐不谈,最主流的肉类,除了鸡鸭鱼以外,便是羊肉。 有时候也有猪肉,但是没有牛肉——自汉代起,历代帝王都对杀食耕牛有些忌讳。 胤禛他就想吃个最普通、最简单的锅子涮羊肉——上好部位的羊肉切成适度薄片,放在汤底中轻涮,再用芝麻酱、青酱、虾油作料蘸食。 好得很! 正文 第7章 百花深处 老祖宗讲究养生,清宫之中,更是如此。 漏断夜静人不食。 四阿哥翻了个身,微带了自责之意,重新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恰逢福晋乌拉那拉氏要入宫,便免了后院格格们的请安。 宁樱坐在自己屋子里,指挥婷儿给小馄饨做狗窝,结果婷儿缝的歪七扭八。 旁边清扬看着干着急,接过了针线坐了下来。 她做一会儿,就要转头看一眼旁边的画纸——那是自家格格画的样子,狗窝就照着这个样式来。 其实宁樱一开始是腾出了一只衣箱的。 衣箱又大又深阔,宁樱把它倒下来放在地上,里面铺上被子,箱子口还挂了两块门帘子,想给小馄饨做家——这种封闭式的狗窝,一般都让狗狗比较有安全感。 但是小馄饨在里面待不了几分钟就跑出来了。 天气如今往夏天里走,小馄饨估计不喜欢憋闷。 宁樱才决定做一个敞开式的狗窝。 啊,为什么清穿不能把淘宝宝一起穿过来!否则她分分钟可以在淘宝宝上选择一大堆狗狗用具,做一个合格的铲屎官。 狗窝很快就做好了——用旧被单的面料缝制而成,花花绿绿,瞧着很喜气。 里面塞上棉花,一边高一边低,形成一个靠背的形状,软绵绵的,怕小馄饨热着,最上面还铺了一张剪开来的旧凉席。 小馄饨喜欢极了! 甩着小尾巴跳上去,它回头就咧嘴冲着宁樱笑,满脸狗生赢家的得意神情:看,本狗子有房了! 然后欢欢喜喜地折腾了好一会,大约是消耗了太多的热量,它的小狗肚子又饿了…… 穿越之前,宁樱虽然没有真正做过一位铲屎官,但是看水果店老板照顾汪星人也看了不少,知道狗狗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 宁樱知道相比于买来的狗粮,不少狗狗更喜欢吃家里做的狗饭。 将近中午的时候,清扬带着婷儿将膳食提了回来:一碟子胡萝卜干干净净,从中间剖开,蒸得软烂软烂,口感绵甜,另外还有一些红烧肉。 宁樱就地取材。 她毕竟曾经是毕竟是厨艺达人,手上有数,各种菜肴选取了适当的分量,再加上一点鸡蛋黄和卤汁之后,很快就拌成了香喷喷的狗饭。 往小馄饨面前一放,小馄饨闻了闻味道,眼睛都瞪大了,顿时整个小脑袋都快扎进碗底了。 宁樱一边看,一边伸手摸它的小脑袋,感叹道:“这是饿了多久啊!” 小馄饨听不懂,但是时不时抬起头,吐出粉色的小舌头,感激地舔了舔宁樱的手:“汪~!” 有主人真好!(*^▽^*) 喂完小馄饨,外面的春阳正好,宁樱让奴才把小狗窝抱到廊下,正好半边有树荫、另外半边能晒到太阳。 看着小馄饨趴在台阶上,晃悠着两只小爪爪,快乐地晒太阳,宁樱回到房间里,吩咐清扬关上门,开始算账。 如今府里这情形,清扬每顿饭去膳房提,只要想吃得好些,多多少少总要出点银钱,再加上鸡汤馄饨那件事,她要用银钱避雷的地方就更多了。 虽说膳房的人不敢狮子大开口,但毕竟人吃五谷杂粮,一日三餐,哪一顿也少不了——积少成多,仔细算算——使出去的银两也挺可观了。 只有出,没有进,这可不行! 清扬弯着腰,吭哧吭哧地从衣柜底下摸出个老算盘来,框木纹细直,通体黄褐色,珠子是枣红色,细腻油润,瞧着就有些年头了。 估计是从原主的娘家带出来的。 清扬算了算,按照如今府里格格的份例,就算再贴上母家的私房钱,这样给膳房使银子,也最多能撑上半年。 抱着算盘,清扬愁眉苦脸。 …… 春阳暖融,院子中隐隐传来拨动算盘珠的声音,此外一点其他动静也无。 小馄饨吃饱了,摇着尾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别屋奴才们听闻是宁格格捡回来的狗,都不去管它。 于是小馄饨趁着宁樱在里屋里和清扬算账的时候,甩着尾巴就哒哒哒哒地冲出了院门,欢乐地往后花园去了。 莲花池边,一处凉亭里,四阿哥胤禛正坐在亭子里,舒畅惬意地翻看着一本政论。 天空一碧如洗。 他穿了一身单薄的夏天衣裳,苏培盛站在旁边,亲手给四阿哥打着扇子,一边打,一边盯着四阿哥侧脸看了好几眼。 四阿哥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长成,出宫开了府,虽说还是翩翩少年,但心思却越发难揣摩了,一双冰霜般的眸子平日里敛着锋芒,看人的时候,却平静得像一直看到了人心肝肺腑里去。 四阿哥读书读得正入神,脚下卧着一只小白狗。 这只小白狗叫墨痕,因为它通体雪白,只有鼻子旁边一处是黑的,歪歪扭扭,不大齐整,看着就像雪白的宣纸上留下的墨痕一般,故此得名。 按道理这样毛色的小狗儿,本来是不会到了皇子身边,但墨痕不一样——这是当年的佟佳皇贵妃宫里养着的小狗的后代,如今跟着四阿哥也已经有些时日了。 墨痕趴了半天,似乎是有点无聊了,它甩了甩尾巴,站起身,四下里看了看,闲庭信步一般往凉亭旁边走了走。 看狗的小太监见状,低低唤了一声。 墨痕没走几步,就意态闲适地在凉亭边上卧了下来。 小太监放了心,转头给四阿哥继续打着扇子。 墨痕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风景,一只粉蝶从它鼻子前飞过,还撩拨一般地,在墨痕鼻尖上那一簇黑毛上点了一下。 墨痕有点生气,噗嗤噗嗤跳了起来,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就去扑那只粉蝶。 粉蝶一扇翅膀,身姿灵活地飞走了,翩跹在花丛中。 墨痕回头看了一眼四阿哥,见几人都背对着自己,于是摇着小尾巴,呼哧呼哧地就从台阶上下来了,跳入了花丛中。 蝴蝶在前面翻飞着,高高低低地盘旋,墨痕无意之中,被它逗引得向后花园深处,越跑越远。 花园另一边,小馄饨正在太阳下快乐地追自己的尾巴,忽然听见动静,它警惕地一抬头,小小的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一丝同类的气味。 正文 第8章 你不要过来啊! 墨痕从假山后面追着蝴蝶蹿了出来,险些撞在了小馄饨身上。 两只狗互相见着了,都吓了一跳,猛地刹在了原地愣着不动。 最后,还是墨痕试探着上前来,闻了闻小馄饨身上的气息。 和墨痕相比,小馄饨的体型略微小一些,被墨痕一闻,顿时一秒怂,站在原地不敢动,微微垂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来狗。 从小馄饨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位来狗实在俊美——毛色雪白,身段匀称,姿势挺拔,腿长,蹿出来的模样也潇洒,充满了迷狗的魅力,鼻尖上一点墨痕更加增加了说不尽的神秘与高贵,简直让它小馄饨自惭形秽。 而且墨痕浑身皮毛油光水滑,显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墨痕的脖子上挂着一只软软的绣锦缎链子。 不过,链子那一头拖在地上。 嗯……拖在地上?没有主人? 小馄饨眼睛亮了亮,忽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位美强惨被抛弃了! 在它看来,墨痕简直就是从前的自己——过惯了好日子,一下子被主人遗弃了,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馄饨鼻尖发酸,心有戚戚焉,突然之间也不害怕了,上前去冲着墨痕同情地摇了摇尾巴。 然后它低下头,试探地咬住了墨痕的链子,用力向宁樱居处的方向拖去。 墨痕被小馄饨拉得一脸懵:……你不要过来啊!!Σ(⊙▽⊙“a!! …… 宁樱居处,一片静悄悄。 小馄饨自从有了新主人,自觉又重新捡回了尊严,整个狗都有自信了。 若是从前,它是不好意思去接近像墨痕这样俊美的狗的。 它兴奋不已地带着新朋友冲进了院子,见院里没人,便直接溜进了正屋里,叼起自己的小狗碗,又冲了出来。 碗里还有后来宁樱给它新添的狗饭,它没吃完。 小馄饨丝毫没觉得用剩菜招待来狗,有违待客之道,兴冲冲地把碗放在了墨痕面前,还用小爪子往前推了推。 快吃呀,这个味道很好的~~! 墨痕一脸高贵冷艳,嫌弃地向旁边避让了一下。 这什么鬼东西!╭(╯^╰)╮ 然后,胡萝卜肉片鸡蛋黄卤汁的香味幽幽地飘了过来——墨痕的鼻子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后花园里。 四阿哥看了好一会儿书,伸手习惯性地想撸狗的时候才发现:墨痕不见了? 看狗的小太监也才发现,顿时小脸都白了,腿一软,扑通就跪了下来。 苏培盛倒是想救他,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就骂道:“糊涂东西,还不去找?!” …… 宁樱屋子前,墨痕没有抵挡住这非同一般的美妙滋味,不一会儿就小馄饨招待它的狗饭都吃光了。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它在懊悔中带着尴尬,尴尬中又混合着认识新朋友的开心。 最后,终于放下架子和小馄饨玩了起来。 宁樱坐在里屋里,把原主的私房钱收好以后,就指挥着清扬开始衣箱大整理。 “这冬装都太厚了,往后至少有半年穿不上,都收在最下面的箱子里吧,这样地方腾出来,把要经常穿的放在最外面,拿取的时候也方便一些。”宁樱在屋子里,看着摊了一床的衣裳。 这里面不少都是原主从宁府出嫁的时候从母家带出来的、 还有一些是进府以后按规矩赏赐的——看衣服的状态就知道:一次没穿过!簇新簇新的。 宁樱一件件看过了,最后筛选了四五件衣裳,都是清新明快的颜色,不老气、正适合她现在的年纪,也不会太艳丽出风头。 随便哪一件都得体。 院子里,正在和小馄饨打闹的墨痕忽然竖了竖耳朵,似乎在听什么。 然后,它头也不回地冲着外面奔去了。 小馄饨本能地追了几步,收住了脚。 它注视着墨痕的背影——风吹过墨痕白色的尾巴,把它吹成了一朵优雅而潇洒的蒲公英。 小馄饨怅然若失地站在院子门口。 …… 后花园里,墨痕从一处假山后面不紧不慢地跑出来。 “墨痕!”小太监大叫一声,喜笑颜开地将它抱起。 苏培盛也放心了,脸色露出喜色,踢了一脚小太监的屁股:“你小子福气好!狗主子怜惜你的小命,得,赶紧去给四爷禀了吧!” 小太监笑得牙花子都漏出来了,紧紧抱着墨痕,正准备走呢,忽然发现墨痕吐着小舌头,正在舔着嘴边,它嘴边的白色绒毛上,还残留着一点食物的残渣。 小太监伸手沾了一点下来,闻了闻味道——咦?还挺香! 他摸了摸墨痕的肚子,顿时了然。 苏培盛在旁边看着,还以为墨痕有什么不对劲,立即过来而:“怎么回事?” 小太监还是个半大孩子,肚子里藏不住话,竹筒倒豆子一样,老老实实道:“苏公公,看这样子,墨痕是被喂过了,就不知道是哪位主子的院子——它还挺喜欢吃的!” 果然,墨痕伸出小舌头,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边残余的卤汁。 苏培盛眉头微皱。 这后院里,谁不知道墨痕是四阿哥的爱犬?加上又有当年佟佳皇贵妃的一层缘由,这狗就更加得宠了。 猫犬的肠胃毕竟不同于人,能随便喂吗?要是喂出个好歹怎么办? 简直瞎胡闹! 不过,看着这位狗主子现在惬意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墨痕近日来胃口越发难伺候,它本来就是一只娇气又骄傲的小狗,加上天气越来越暖,喂狗的小太监用了各种办法,什么吃食都拿来了,墨痕也只是懒洋洋地碰上个三四口就不吃了。 带小太监送狗回去的时候,苏培盛想了一圈,到底还是在四阿哥面前,把这事三言两语地提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从雕花窗户里透进来,映着窗纱,满纸生碧,四阿哥胤禛正在桌后写应对的书折,坐的端端正正,听着听着,就把书放下,静默片刻道:“把人找出来,若还算利落,便拨来了照顾墨痕。” 苏培盛放下心来,一边答应一边就麻溜地起身去了,出了屋子便摇摇头,心道:这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了,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多少人想来四阿哥身边伺候,这奴才倒是因狗得福呀!啧啧! 正文 第9章 与四爷相遇1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也到了该给福晋请安的日子。 宁樱一大早还在梳妆呢,对门的武格格过来了。 武格格今年和原主同岁,都是十六,但是月份在年头里,比宁樱稍微大一些。 两个人行了平礼之后,看宁樱还没收拾整齐,武格格笑着催促道:“宁妹妹,我都等了老半天了,你倒是手脚麻利些,可千万别耽误了给福晋请安的时辰!” 根据脑海里原主的记忆,宁樱知道,武格格的阿玛是位武官,早年都在西北任职,去年才回到了京城。 穿越之前,原主和这武格格在选秀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再后来,两个人一起被指进皇四阿哥府里,又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也算是有缘分了。 出了院门,过了李侧福晋那儿,向东边一拐,到了后院的中轴线上,再往北走一些,福晋的正院终于隐隐出现在眼前。 与李侧福晋居处的华丽精致相比,福晋正院的风格稳重端凝不少,若不是事先知道是给福晋去请安,便说是四阿哥的书房居所,也让人毫不怀疑。 婢女太监一路行礼。 正院里,宋格格已经到了,一抬头,看见两位新格格过来,便露出了一贯的谦和微笑。 几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寒暄,背后的珠帘忽然碰撞相击,传来一阵琳琅动静。 宁樱转头过去,就见几个婢女扶着一位衣着雍容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观其衣饰,不用说,必定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无疑了。 乌拉那拉氏走路的姿势很优美,也很端庄,她徐徐走到上座,被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着,坐稳了才慢慢道:“你们都起来,坐吧。” 宋格格转头对宁樱和武格格笑着道:“福晋最是慈爱,你们不必拘着。宁格格,尤其是你,头晕之症可还没好罢?赶紧坐下,不可久立。” 乌拉那拉氏闻言,倒是想起来了——这位宁格格,前阵子好像是有些微恙,府里请了大夫来看,到她这儿倒也是报过的。 宋格格在旁边,三言两语就将李侧福晋鸡汤的事情提了一下。 乌拉那拉氏一边听,一边向宁樱多看了几眼——宁家的这姑娘,相貌是不错。 难怪李氏酸了。 想到这儿,乌拉那拉氏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起来。 …… 这两天,养狗的小太监快愁死了。 凡是到了墨痕吃饭的时候,它瞧了一眼小太监送过来的狗食,都蔫蔫地转过了头。 小太监快给它跪了:狗主子哟,求求您快吃吧!这伙食可比咱们的还要好呢! 墨痕不屑一顾。 小太监很慌——以前墨痕只是胃口不佳,现在好了,自从上次在外面吃过一次,到了自己这儿,直接绝食了。 他哭丧着脸去找苏培盛救命。 苏培盛拍拍脑袋,仰头看天,也叹气:这事儿是挺蹊跷。 四阿哥让他找人,他对福晋和侧福晋院子里的奴才都私下里悄悄问过了。 没有结果。 宋格格那儿也说没有。 其实苏培盛看得出来,宋格格挺想说有——毕竟她不得宠,若是真有个巧手会伺候狗的奴才,献出来,好歹也能讨好一下四阿哥不是? 至于两个新格格和几个侍妾那儿——新人进府、四阿哥的面还没怎么见过呢,况且身份低微,整日里闭门不出,她们哪里知道这是四阿哥的爱犬? 加上地方偏僻,墨痕去不了那么远。 苏培盛纳闷了:难不成这墨痕跑去的是膳房? 是膳房的厨子喂了它? 有可能! 他亲自过去问,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膳房总管立即把全膳房的小太监都抓来排队问了一遍。 一样一无所获。 膳房里有个小太监叫力士,看苏培盛前脚出了门,后脚立即追上,讨好地送了两盅冰镇酸梅汤给苏培盛,顺便凑在苏培盛耳边献了个计策:只要别喂墨痕,稍稍饿上一饿,再把它放在花园里,它自然会想再去上次喂它的人那里。 然后安排人跟在墨痕后面追过去,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苏培盛站住,笑眯眯地看着他,回头拍了拍衣裳下摆,走了。 宁樱屋子里。 小馄饨吃饱了肚子,眼睛亮亮地趴在门槛前看夕阳——夕阳像一个流油的咸鸭蛋,红彤彤的真好看。 清扬还没习惯屋里突然有狗了,带着婷儿从膳房提膳回来,一进门差点踩到它的尾巴。 小馄饨之前做了一阵子流浪狗,知道人情冷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家,十分知足,虽然疼得一哆嗦,也只是低低呻吟了一声,把尾巴默默地藏起来了。 清扬到了桌前,一样样地把饭菜拿出来,婷儿给她打下手。 宁樱看着桌上的菜——一碟小米凉糕配蜂蜜,一碟素什锦、再加上白米饭。 哦,还有一个汤,菜叶子碧绿碧绿的,汤里沉着豆腐。 木有荤菜。 宁樱摸了摸肚肚,好想念饿么么和美团团啊,想念蓝衣小哥和黄衣小哥的身影(╥╯^╰╥) 花园另一边,晚归的四阿哥正向后书房走着。 苏培盛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举着伞跟在他后面,一边赶还一边不忘回头扬一扬袖子,示意其他的小太监快跟上。 墨痕跟在他身后。 到了一处假山之处,墨痕忽然停下了脚步——它侧耳倾听了一下,迈开腿就往一个方向小步跑了过去。 看狗的小太监生怕它跟上次一样跑丢了,立即一边呼唤,一边追了过去,动静引得四阿哥也跟着回了头。 墨痕头也不回地向前小跑着,跳过花枝,一副兴奋不已的样子。 它平素矜贵得很,难得这般失态,四阿哥微觉奇怪,抬脚就跟了过去。 待得道路越来越偏僻,地方越来越冷清,远远地看着墨痕到了一处院子前,越发兴奋,“汪!”地叫了一声。 院子里门下忽然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头,是只可爱的小黄狗。 众太监:…… 屋里,清扬带着丫鬟婷儿张罗着。 宁樱端着小馄饨的饭碗,屋里四处找了找,没看到狗,于是走到院子门口。 还没抬头,小馄饨就已经呼哧呼哧地乱窜到了她的脚旁边,后面紧跟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 正文 第10章 与四爷相遇2 小白狗墨痕抬起头来,看着宁樱。 它知道这是小馄饨的主人——初次见面,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小馄饨倒是在它旁边敲着小爪子,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宁樱蹲下来,笑眯眯地把饭碗向前推了推,问墨痕:“你是小馄饨的好基友吗?来来来,我做主了——它的狗饭分你一半!” 小馄饨心甘情愿地“嗷呜~”了一声。 远处。 苏培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难怪找不到这喂狗的奴才,原来是新入府的格格亲自喂的墨痕! 墨痕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它低下小狗头扎在狗碗里,吃得很欢,小尾巴摇得都快看不清楚了。 小馄饨趴在旁边,一点也不护食,只是安静地看着墨痕吃,眼睛里都是小星星,过一会儿回头又望望宁樱。 宁樱明白小馄饨的意思,伸手安慰的揉了揉它的小狗头:“没事没事,明天我一定再省点饭菜出来,给你做更好吃的啊,乖~!” 小馄饨歪着头,把脑袋在她掌心里蹭了蹭,不吭声了。 不远处。 眼见着四阿哥站在原地,即没上前,也没离开,苏培盛心里一动,琢磨着四阿哥莫不是对这位新格格……? 也不一定。 毕竟是皇阿哥,从小浸染在宫墙下,什么样的漂亮脸蛋没见过? 在权势的巅峰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最容易被替代的资源,也是美人。 眼前这位格格,容貌确实不错——但宫里美得惊心动魄的娘娘也不是没有。 大概阿哥是觉得新鲜吧。 毕竟是新人。 苏培盛想到这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呵呵,男人…… 他抬起手,向后做了个手势。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心领神会,一步步向后,只留下苏培盛侍候在四阿哥身边,其他人悄无声息地退远了。 宁樱正蹲着,起劲地摸墨痕和小馄饨的小狗头——双倍的撸狗,双倍的快乐! 忽然就听见一丝动静。 她抬起了头。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底绣金线的靴子,质料极精细,便是她这样对面料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是上上品。 这双靴子不紧不慢地停在她面前。 视线再往上一些,只有皇阿哥才能穿的衣袍等级花纹映入了眼帘。 宁樱心头一个激灵,猛地抬起脸,正对上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内眼角有一点尖,眼尾微微向上。 不似桃花眼的含情,这双眼充满安静又冷冽的气质,让人看过一眼便印象深刻,很难忘记。 是四葫芦! 宁樱反应堪称敏捷,立即起来福身,可惜话到了嘴边,一紧张变成了小结巴:“……给给给四爷请安!” 胤禛眼神未有波澜,视线微微向下,注视着她。 面前人穿了一身樱粉色的旗装——颜色很淡,月光下几近杏花白,声音又小又软,还有点结巴。 似乎是紧张了。 宁樱低着头,等了半天,没听四阿哥叫起。 历史上的雍正帝,都说他心思深沉,刻薄寡恩,杀伐决断…… 宁樱后背有点渗冷汗。 “起来。”,面前的四阿哥终于低沉地道。 声音也是很好听的,尾调带着冷冰冰的淡漠,就像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息,透着同样冷淡的距离感。 宁樱如释重负,麻溜地站直了,心道这四葫芦虽然长得俊,但周身的气场却着实冰冷,让人见了就想绕着他走,不敢亲近。 想感受他的气质吗? 把手伸进冰箱就知道了。 小馄饨大概是感受到了宁樱的紧张,冲上前来,用小小的身体勇敢地挡在了宁樱面前。 “汪!” 它鼓足了勇气,终于仰着头,颤抖着,奶凶奶凶地冲着胤禛吼了一嗓子。 然后直接被胤禛无视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 传来了一阵小爪子敲击地面的响声。 众目睽睽之下,墨痕垂着头,满脸沮丧,老老实实地绕到了胤禛身后。 宁樱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小馄饨拐回来的是四葫芦的狗?! 小馄饨也有点震惊,抬头看看四阿哥,又看看墨痕——小小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你原来不是流浪狗?! 四阿哥注视着地上的狗饭碗。 宁樱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看着被墨痕吃得乱七八糟的狗饭,在心里呵呵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二道:“妾身不知道是四爷的爱犬,还请四爷恕罪!” 胤禛垂下视线,面无表情:“苏培盛。” 苏培盛“哎哎”地答应着就上来了。 胤禛指了指地上的狗饭碗,不出一言。 苏培盛明白四阿哥的意思,上前一步,伸手小心翼翼端起狗饭碗,身子依旧是躬着的,笑眯眯地先给宁樱请了安,然后问宁樱:“格格,四爷是想问——这是格格亲手拌的?” 宁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垂首就道:“是……把提回来的饭菜省一点出来,拌一拌就行。” 她回答完毕,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脸,瞄了一眼四阿哥。 两个人目光就要相撞的一瞬,宁樱一秒怂,立即收回了眼神。 四阿哥眼神未动,看了一眼墨痕,转身向外走去了。 “妾身恭送四爷!”宁樱赶紧福下身子。 眼看着胤禛走远了,宁樱才起了身,一转身就看见清扬跪在身后,伸手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又激动无比的表情。 她刚才在屋里,见格格久久没回来,难免不放心。 结果一出来,居然看见自家格格正和四阿哥站在院子里。 清扬差点以为自己针线活做多了,把眼睛累花了。 待得看清楚是活生生的四阿哥之后,她立即就跪下了。 正好那会儿四阿哥在问格格话,她怕打扰两人说话,连大气都没吭一声。 “格格,四爷这是看上您了!” 清扬扯住宁樱的袖子,激动得说话都带喘了。 “格格这几天赶紧准备着,只怕四爷随时会来格格这儿呢!格格可要抓紧了机会,一举得宠!最好再怀上个小阿哥,那格格在这府里可也就算了站稳脚跟了,任谁也不敢欺负到格格头上了!” 清扬意气风发,昂首挺胸,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家格格的大好前程。 正文 第11章 有所思 “你清醒一点。” 宁樱看清扬激动得不行,只好拍拍她的手道。 她一边转身往屋里走,一边对清扬道:“知道四爷为什么会突然到咱们这儿来吗?是因为小馄饨把人家的狗给拐回来了!人家是来找狗的。” 小馄饨摇着尾巴跟在宁樱后面,听到那个“拐”字,有点委屈。 它抬起头,“汪!”地叫了一声——才不是呢! 清扬恍然大悟,托住宁樱的手肘,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踏过门槛,一边就感叹道:“缘分哪!格格,这可不就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么——格格心慈,救了小馄饨回来;小馄饨报恩,这才帮着格格引了四爷过来!是了,必定是这样!” …… 走出小院,刚刚停歇的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苏培盛忙不迭地就撑起了伞,追上四阿哥,却被他抬手示意不必了。 春夏之交,雨势亦是温柔——后花园里雨丝风片,抬眼望去,天地间都是一片朦胧的烟水。 墨痕自觉做错了事,一声不敢吭,垂着脑袋,乖乖地跟在四阿哥脚边。 四阿哥的视线扫过墨痕,脑海里还残存着方才瞥见的那一幕:少女低头摸着墨痕的狗头,浑然不觉自己的到来,肩颈的线条优美单薄,纤细脆弱,那双手肤色莹白,手指纤长。 能让墨痕心甘情愿绕了大半个后花园,就为吃一口别家狗的剩饭……确实是双巧手。 第二天,天还没亮,清扬已经几巴掌把睡眼惺忪的老妈子拍起来,又催着婷儿。 几个人忙进忙出,把屋里屋外打扫的窗明几净,干干净净,凡是一时用不上、又弃之可惜的杂物,清扬全部指挥着人用绳索捆起来,扔到后院去了。 至于格格的胭脂水粉、首饰钗环、衣裳鞋子……清扬更是早早准备了出来,就等着伺候自家格格打扮起来。 然后她这一天都竖着两只耳朵。 直到日落西山,也没见到四爷身边任何小太监的影子。 更不用提苏公公了。 第三天,傍晚,依旧如此。 清扬站在院门口:笑容逐渐消失 …… 四贝勒府前,暮色深浓。 府门高深、气势磅礴,贝勒府门钉纵横皆为七数。 门前大道上,马车声辚辚,一路辘辘行来,终于在四贝勒府前停了下来。 门口的小太监们正在逐渐点灯,明煌的烛火照亮了贝勒府的前院,四阿哥胤禛动作利落地从马车上下来,一路衣袂微扬,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房里间。 洗了手之后,奴才们侍候着四阿哥换下了宫里的衣裳,穿上了夏天里的单薄常服。 进宫的衣裳虽然齐整华丽,却难免憋闷——一穿就是半天,着实受罪。 换好衣裳,在桌案前坐下来,四阿哥脸上的神情才轻松畅快起来。 墨痕听见动静,从外面摇着尾巴就欢快地跑了进来。 看护它的小太监没资格进屋伺候,收住了脚步,躬着腰站在门口等着狗主子。 眼看着墨痕摇着雪白的尾巴,一口气跑到了四阿哥面前。 它伸出小爪子捅了捅四阿哥的腿,接着就把小脑袋贴在他腿上蹭了蹭。 四阿哥明白爱犬的意思,伸手把它捞起来了。 案头一盏清茶热气袅袅,四阿哥一手抱着墨痕在腿上,轻轻拍着墨痕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手刚刚翻开书卷,顺手接过奴才送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苏培盛在旁边,一边亲手接过四阿哥扔下的手巾帕子,递给打下手的奴才,一边不着痕迹地瞅了一眼四阿哥。 四爷瞧着心情不错。 苏培盛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笑容憨厚可亲中透着一丝谄媚。 他小声唤了一声:“四爷……” 四阿哥一边揭开茶盏盖子,一边淡声道:“甚么?” 苏培盛微微凑近了四阿哥耳边,用半是提醒,半是劝说的口吻,轻声道:“四爷,那今儿晚上……” 今儿晚上您可到底是宿在哪位主子那儿啊? 李侧福晋那里都派人跑了两趟了! 苏培盛是四阿哥身边顶顶得力的人,自恃身份,不好亲自伸手接钱——伸手多难看,万一被四阿哥撞破了更是不妙。 但这挡不住他的徒子徒孙们——孩子们接过银钱来,帮着苏公公在手里转一圈,任它是哪院主子来的打点,也都洗干净了。 拿人钱财,受人所托,替人办事——理所当然。 苏培盛咽了一口唾沫,决定再帮侧福晋争取一下。 然而,他还没开口,四阿哥手上翻阅书卷的动作却停了停。 四阿哥静默片刻,向墨痕瞥了一眼,淡声道:“就宿在这儿。”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声音又低又冷,平淡之中透着无可违逆的意思。 苏培盛立即收了笑意,不敢再啰嗦一句,一边答应一边顺手就把四阿哥的茶盏拿了过来,一副要添茶加水的样子——总算是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下。 他出了屋门,一边踱了几步,一边就翻着袖口琢磨着:侧福晋那儿不去,福晋正院也不去,四阿哥莫不是真看上了那晚上的格格宁氏? 那宁氏确实好看,而且是那种温温柔柔的长相,他看着,就知道多半会中四阿哥的意。 可是看上了,又不把人传来侍候,这叫个什么事儿呢? 不过……可能也不关新格格的事情,毕竟如今的侧福晋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四阿哥不想往侧福晋那儿去也正常,该! 若他苏培盛是个男人,家里娶了这么个能闹腾的小娘们儿……哼,也头疼得很! 苏培盛一边不敬地想着,一边猫着腰出去了。 书房里,墨痕在四阿哥膝上吭哧吭哧地换了一个姿势,把小脑袋往四阿哥臂弯里钻了钻,闭上眼睛。 四阿哥抱起墨痕,要将它从自己膝上放下,手抬了一半却又停住了。 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瞧着墨痕,忽然耳边就莫名响起了宁氏说的那句话——“把提回来的饭菜省一点出来,拌一拌就行。” 她做狗饭还要从自己的膳食里“省”一点出来? 一只小狗而已,才能吃多少东西?倘若宁氏屋里的奴才能够从膳房提来足够的饭菜,又何来一个“省”字? 想着那一幕月色细雨下,少女瘦弱的肩,四阿哥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正文 第12章 如此疼惜? 这一天夜里落雨不休,直到早上才收歇了雨势。 四阿哥府后院里,草木莹洁,抄手游廊旁边,藤萝满架,莲花池中,水光凝露。 屋里,宁樱在半梦半醒中醒来,伸手还恍惚地想去床头柜上摸手机,摸了个空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穿越了。 她有些怅然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小馄饨夜里不老实,从狗窝里爬了出来,睡在她床下的脚踏上,此时听见动静也甩甩脑袋,爬了起来。 毕竟是小狗狗,精力就是旺盛——眼看着小馄饨甩着尾巴,两只小爪爪趴上她的床沿,吐着小舌头冲她咧嘴笑,一脸“你快起来陪我玩”的期待。 宁樱抬起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外间,清扬正在和婷儿正刚刚准备好洗漱的热水,听见动静,清扬打起门帘向里面瞧了一眼就笑了:“格格醒了?格格今儿醒得早!” 清扬一边口中絮絮地说着,一边就碰着一盆热水,盆边搭着手巾帕子,冉冉地走进来。 她放下脸盆,动作熟稔地就蹲下在床前,伺候宁樱穿鞋——因为是在屋里,倒不必套上花盆底鞋,只需要普通的软绸缎子平底鞋就好。 “奴才还没来得及去提膳呢,格格想吃点什么?奴才尽力提来。”清扬低着头,伺候宁樱穿好了鞋,抬头看着自家格格。 宁樱想了想。 “弄点粥吧,再看看有没有面点,光喝粥不能饱。”要求提得很朴实。 清扬听着有些心酸,顿了顿还是问她:“面点……格格是要口味甜的还是要咸的?” 宁樱一边抬起手臂,让婷儿给自己扣上扣子,一边对清扬道:“我想吃甜的,你看情况——把银子使上,什么妥当拿什么吧。” 清扬点点头,有点发愁地站了起来。 等到这边侍候格格穿戴好,她胳膊弯挎上膳盒,带着婷儿出去了。 膳房在前后院交界处,向东边行,绕过七曲桥,再转两个弯就是,一长排青砖白瓦墙,好认得很。 清扬在前面走,婷儿在后面紧紧跟着,转角的时候,就伸手扯了扯她衣裳袖子,愁眉苦脸地问她:“清扬姐姐,咱们今天真的能拿到像样的面点啊?” 不等清扬回答,婷儿就自顾自地又嘀咕道:“昨天拿回来的小包子,瞧着外面样子倒是不错,可惜里面的菜叶子味道都不太新鲜。” 清扬没吭声——昨儿拿膳食的时候,也是个小太监一手接了银两,一手提了膳盒,进去打了直接拎出来给她们的。 没得挑。 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时候——至少银钱还能使得动。 等到用银钱都没人理睬的时候,那才是最要命的呢! 膳房前,总管范太监拿着今日的膳单,正在日光之下眯着眼看着,旁边的分管太监垂着手等着。 范太监把膳单翻来翻去——四爷今儿一早就出去了,午膳不在府里,只要照顾好福晋和侧福晋的口味就行了。 范太监看了看,心中有了个数:侧福晋如今怀有身孕,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她的饮食要格外留意些,不但要开胃可口,而且搭配上千万不能出了错。 至于那几个格格之流……范太监懒得去考虑:你们就跟着福晋和侧福晋后面捡捡吧。 正在这边嘱咐着膳房的分管太监呢,苏培盛的徒弟小潘子过来了。 小潘子长了张笑脸,逢人便先带三分笑,分外讨喜,虽说是苏公公的徒弟,但是在这后院里,他腰弯得比谁都低。 其实他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但是人圆滑历练,做事情也漂亮,算是苏培盛徒弟年轻一辈中得脸的了。 小潘子过来就给范太监行了个礼——他是苏培盛收下的徒弟,范太监不敢托大,哎呦呦地伸手就把他硬架起来,笑眯眯先给他塞了块刚出锅的大肉馅饼。 小潘子也不拒绝,笑嘻嘻的接过来,连着油纸布包了几层,看着油星儿不渗出来,这才珍重地往兜里一揣,就开始说正事儿。 听着听着,范太监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他虽然心有疑惑,但也不敢问——苏培盛的徒弟过来传话,这事儿摆明了就是四阿哥的意思。 主子的意思,他能问?他配问? 等到小潘子走了,范太监才把分管太监叫过来,一字不差地把意思转述了一遍,细细叮嘱:从今儿起,新格格侍妾们院里的膳食务备足。 尤其是宁格格屋里,除了日常的膳食以外,还需额外备出一些切片肉、米饭、鸡蛋黄、猪肝等送过去。 等到分管太监走了,范太监背着手就开始琢磨:新格格自从入府以来,一直也没什么动静,怎么就忽然在阿哥面前得了脸了呢? 虽说刚才小潘子过来传话,只说是“新格们的院子里”——但再加上最后一句,谁看不出来这是为了宁格格啊?其他人只是跟着沾光了。 而且,更微妙的是:听说这宁格格还未曾被阿哥真正传召过去侍候呢! 都还没侍候过四阿哥,四阿哥却已经派人过来特地关照她的膳食。 还有那什么切片肉、猪肝、鸡蛋黄……估计都是宁格格喜欢的,四阿哥都一一记下了——如此疼惜,如此细心! 范太监想到上一次侧福晋的鸡汤馄饨一事,抬手擦了擦冷汗,跺着脚在院子里转了几转,心道果然江山不改,俊杰辈出——新人倘若当真出头窜上来,这侧福晋的大肚子也未必顶用啊! …… 膳房外的小道上,清扬带着婷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待得快到了膳房,清扬倒是不想婷儿看见自个儿在膳房太监前低声下气的模样,于是伸手接了婷儿手中的膳盒,嘱咐她先在外面一处矮墙旁边等着。 婷儿听话地站在原地,眼看着清扬姐姐的背影在墙角边一拐,倏地不见了。 这儿不比宁格格的屋子里,婷儿难免有些紧张,往一旁的树下大石上坐下来,将自己身体蜷缩了一些,一抬头,忽然就见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从膳房的方向出来,往这儿走着。 那小太监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面的香气袅袅地直透出来,隐隐约约露出一角,是个胖胖的大肉馅饼! 婷儿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潘子猝不及防道旁有人,低头扫了一眼,见是个粗衣陋服、神情怯怯的半大小丫鬟,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大肉馅饼,可怜兮兮的。 他是苏培盛的徒弟,一个馅饼算什么?方才在范总管面前收好放入怀中,只是为了不拂了总管的面子。 见婷儿看得目不转睛,小潘子咧嘴一笑,伸手就将肉馅饼向小丫鬟扔了过去:“给你!” 正文 第13章 今天真是美妙 膳房的前院里,清扬刚进去,就看两个小太监一步一踱,东张西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过来。 结果一抬头瞅见清扬,两个人都笑得满面开花,迎上前来,其中一个劈手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里膳盒就嚷嚷着道:“清扬姐姐来了!” 另一个小太监动作慢了些,不甘落后,伸脚便把地上挡路的一根木材踢了开去,甩袖子给清扬在前面开路。 清扬一脸懵。 待得到了膳房的灶间前,清扬刚刚伸手去摸荷包,正准备一如既往地掏银钱,小太监没待她动作,便一脸义正言辞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另一人早搬了凳子,又甩了甩油晃晃的袖子,将凳子上的灰用胳膊肘擦了好几遍,只恨不得用水再刷洗一遍,才一口一个“姐姐坐。” 清扬还没坐下,就看膳房总管范太监亲自出来了,满脸笑眯眯。 清扬:就很迷…… 她把自家格格想要吃的早膳说了一遍,范太监一边听一边点头,见清扬只敢要粥和面点时,心里更是懊恼了——新人进府,不知虚实,自己怎么之前眼皮子就那么浅、下手怎么就那么狠呢? 这宁格格若是个有大造化的,自己眼下将人得罪了,日后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呢。 毕竟是膳房总管,心里这般懊恼,脸上却不动声色,范太监只是微笑着听着,等清扬说完了就提示她道:“姑娘还要点别的吗?” 清扬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范太监笑眯眯地转身指挥着人去了,一边走,一边心道:看着这小婢女底气不足的样子,估计着宁格格那边还不知道消息——不知道自个儿已经得了四阿哥的照拂。 这人呐,就是这样,运气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 不多时候,范太监亲自押着分管太监过来,将两个膳盒,交给旁边一个小太监,清扬下意识地还打算伸手去接,那小太监摇摇头,退后一步,笑眉笑眼地道:“我替清扬姐姐送回去!” …… 清扬带着婷儿提膳回了宁樱居处。 两人意气风发地进了门,满脸笑容灿烂。 婷儿嘴边油光光的,清扬脸上更是挡不住的欢喜,去洗了洗手,伸手将膳盒盖子拨开,一样样往桌上放:“格格,您瞧!” 宁樱顿时就睁大了眼。 膳盒里的早膳和前阵子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整整三屉肉包子,肉汁都从包子褶里溢了出来,腾腾地冒着热气。 另外还有一碟糖心糕,糕饼上盖着红糖印,甜甜的味道已经弥漫到了空气中。 清扬笑眯眯的打开膳盒的第二层:一大碗枣儿梗米粥,内里加了冰糖,雪白的梗米煮的很烂。红艳艳的枣子在其中上下浮动着,一大碗鸭子肉粥,肉丝柔韧,咸香的滋味让人馋涎欲滴。 这便是一甜一咸两种口味的粥了。 再打开第三层,还有香菌,蘑菇,五香豆腐干做配料的一道甜酱肉。 本以为差不多了,谁知道婷儿接着把另一只膳盒打开:内里是一碟雪白雪白的山药糯米糕,看样子是模子做成的,形状各异,有菊花形状的,也有梅花形状的,做的十分精巧。 山药糕下面又温着一盅莲子桂圆汤。 就连膳盒的把手都没放过,上面系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荷包,打开来往碟子里一倒,是油纸布裹着的一把松子八宝糖。 这是满载而归啊! 宁樱一边被清扬扶着坐下来,一边就听清扬絮絮地道:“今天真是怪了!不但膳房的人对咱们分外客气,就连松子糖和莲子桂圆汤都是膳房硬塞给奴才,说孝敬格格您的。”,她说着,又把另外拿回来的肉片、蛋黄、煮猪肝也拿了出来。 宁樱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这莫不是专门给小馄饨做狗饭的食材吧? 她提起筷子,刚刚准备吃一顿饱饱的早膳,刚刚出去的婷儿又欢天喜地地跑进来禀报:“格格,四爷身边的人来了!” 清扬激动的手一哆嗦,差点把盛粥的勺子掉在粥碗里,幸亏宁樱一把攥住了。 婷儿引着个中年太监就进来了,个子不高,看着一脸文气,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这中年太监姓汤,也是苏培盛的“徒弟”,当年明明是和苏培盛一起过来侍候主子的,可是灵活劲儿始终比不上苏培盛。 时间久了,苏培盛早就窜升上去了,他还在原地踏步踏呢。 汤太监进来,就啪啪地甩袖子,恭恭敬敬地给宁格格行礼。 被叫起之后,汤太监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转述得清清楚楚——四阿哥那儿,是想让她每天喂狗的时候,格外多留一份,留给墨痕,到时候还会专门有奴才过来拿狗饭。 宁樱一听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膳房的态度忽然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为什么还会有额外的做狗饭的食材。 原来是被大佬敲打过了。 等到范太监走了以后,清扬目送着他的背影,满脸失望对宁樱道:“格格,奴才还以为……,四爷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召唤格格过去呢?” 这一天的午膳十分丰盛,宁樱赏了奴才们饭菜,连做粗活的太监和老妈子也有份,人人欢喜不尽。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天的雨云终于渐渐散去,日头从云层后露了出来,雕花窗上透进满屋的阳光。 屋里,宁樱正在亲手给小馄饨洗澡,还给它戴了个自己设计,清扬缝制的绿色小浴帽。 她知道——很多狗狗会怕水,洗个澡跟要命一样。 所以宁樱特地把水盆里的水放得很浅。 小馄饨开始果然有点害怕,小爪子紧紧抱着宁樱的手腕不放,宁樱一边摸它的小狗头哄着它,一边试着让它四只小爪爪踩在里面。 小馄饨适应了一会儿,果然就不紧张了。 非但不紧张,它还开始逐渐放飞自我——踩水玩。 小狗狗就和小娃娃一样,都很调皮,也很可爱——宁樱被小馄饨跺了一脸的水,也舍不得怪它,还跟它玩泼水。 小馄饨高兴得咧着嘴,坐在盆里直傻笑(*^▽^*)。 宁樱坐在小板凳上,被小馄饨的快乐感染,一边洗狗,一边晃着脑袋唱歌:“沐浴露和香香皂,今天用哪个好~毛巾浴帽刷牙牙,水温刚刚好~泼泼水来搓泡泡,今天真是美妙……” 正哼到“今天真是美妙~”这一句时,就听见外面清扬和婷儿激动得跟两只玩具惨叫鸡一样:“奴才给四爷请安!” 宁樱差点被一口口水呛死:我去!四葫芦真来了?! 正文 第14章 温柔1 宁樱放下小馄饨,转身赶紧出去。 小馄饨曾做过流浪狗,十分恐惧与主人的分离。一瞅见宁樱丢下自己走开,它心头一酸,顾不得自己一身水淋淋,立即慌慌张张地从木盆里跳出来,追在宁樱后面跟了出去。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一晚上见过的宁格格站在屋子正中,正福下身子给他请安。 她穿着一件清清淡淡的紫色旗装,袖摆上都是疏疏落落的小花,乖巧可爱。袖口略略向上挽起了一些,纤秀的手腕若隐若现——里衣的布料似乎是浸湿了,还在向下滴水。 小馄饨从宁樱身后鬼鬼祟祟地探出小狗头,暗中观察了一眼四阿哥。 然后它低下小脑袋,呼哧呼哧地就要甩水。 宁樱眼明手快,一把就把它的小脑袋给按住了,又把它塞回了自己背后。 小馄饨歪着脑袋挣扎了一下,十分委屈:“干嘛鸭……!” 胤禛在屋中坐下,视线掠过面前的少女。 因为刚才在给小馄饨洗澡,宁樱脸颊边的碎发全被打湿了,乌黑的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纤瘦的肩颈、单薄的身姿——勾勒出一道柔美又安静的弧线。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难怪之前,膳房的人一经授意,都敢明目张胆地为难这姑娘了。 四阿哥沉默了两秒,收回了视线,语调却不自知地放软了一些:“起来。” 苏培盛心思敏锐,当下已经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对着这位宁格格时,四阿哥身上有一种不多显露的耐心。 清扬过来扶着宁樱站起身。 站稳之后,宁樱抬起手,顺势擦了擦面颊上被溅到的水花,吩咐清扬去斟茶。 屋里另有一套茶具,看着是粗陋了些,不过倒是新的,还没用过。 宁樱让奴才洗了又洗,才拿来给四阿哥上茶。 他居然也没嫌弃,拿起来用了——宁樱轻轻吐了一口气出来。 斟完茶,清扬抱着一只小膳盒过来了。里面装着的是给墨痕准备的狗饭,是下午宁樱才刚刚亲手做好的。 宁樱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小膳盒,上前去交差:“四爷,这是给…” 她还不知道墨痕的名字,说到这儿,卡壳了一下。 “墨痕。”四阿哥居然开了口,淡声帮她补充了小狗的名字。 宁樱猝不及防,微微呆了呆,仰脸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已经将眼神移了开去。 宁樱眨了眨眼,接着四阿哥的话,声音软软地道:“这饭里面加了一些猪肝……比上一次的更香了,墨痕应当喜欢。” 她说完,冲着四阿哥甜甜地笑了笑,随即一脸乖巧地低下了头。 这一回,四阿哥的眼皮撩了一下,没说话。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苏培盛察言观色,一脸暧昧,眼光在两人中间不住来回打转,心道这四阿哥也是真沉得住气。 这宁格格分明是被看上了,估计要得宠几天——怎么四爷还不开口,吩咐奴才们准备准备,把人带到前院里呢? 难不成……四阿哥是打算今晚直接就宿在宁格格这儿了? 也成啊!您是主子,您爱怎么样怎么样。 只不过…… 苏培盛满脸嫌弃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就睡这儿?可真寒酸!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陈设,仅有的几件家具都擦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不过,就是因为东西少,反而一览无余,通透敞亮,站在其中倒也舒畅。 清扬站在苏培盛对面,同样满脑子思绪乱飞,一刻没闲着:晚上的膳食还没提,眼看着天擦擦黑了,四阿哥估计要在格格这儿用晚膳,那不还得赶紧布置? 还有,若是今儿四阿哥真的留宿了,洗浴的热水也得让人备起来。 可是,格格身边这会儿少不了她侍候——这些事都得另外安排人去做。 她这么想着,就转头拼命丢眼神给婷儿,脚尖也挪了过去,轻轻踩了踩婷儿的脚后跟。 谁知道婷儿是个木头做的,站在一边,傻乎乎地只顾着听自家格格说话,听到高兴处,还嘴角跟着翘起来,咧着嘴笑。 清扬踩她,她也不觉得异样,跺跺脚就往旁边让了一点 清扬快气死了! 小馄饨本来是一直躺在椅子下面的,这时候饿了,哒哒哒哒地摇摇晃晃跑了出来。 它先在清扬脚旁蹭了蹭。 清扬正一肚子火气,根本不搭理它,于是小馄饨跑到了宁樱脚下,委委屈屈地躺下来,四只小脚脚朝天,露了个瘪瘪的小肚皮给宁樱看。 接着它抬头,“汪~!”地叫了一声。 饿了饿了!铲屎的,快开饭鸭! 宁樱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小馄饨的狗头,抬头看了一眼四阿哥,笑着道:“四爷,它饿了呢。” 四阿哥正坐得端端正正喝茶,闻言,一口茶险些呛在了嗓子里,随后,他微一垂眸,点了点头。 宁樱转头就吩咐婷儿去把刚才拌好的狗饭拿过来给小馄饨吃。 这差事简单——婷儿清清脆脆答应了一声,撒腿往后面赶,不一会儿已经将狗饭碗拿了过来。 这份饭和给墨痕准备的是一样的:蛋黄、肉片、猪肝……各种狗狗喜欢的食材拌在一起,分量也相当足——别说两只小狗了,就是再来个三四只,也管够! 狗碗往地上这么轻轻一放,小馄饨立即将整个毛茸茸的脑袋都扎了进去,狼吞虎咽。 宁樱看着小馄饨吃的那么香,就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抚摸着小馄饨的后背,一抬头,忽然就看见四阿哥也正看着自己和小馄饨。 他清冷的眉目中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虽然极淡,却仿佛冰雪初融,晴光满湖,万顷江河刹那翻涌而来,直耀得人闪不开眼。 这笑意一闪即逝,那双眼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凛冽。 宁樱愣怔了一瞬,缓缓转过脸去,心里默念:我不是颜狗,我不是颜狗,我不是……!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沉,宁樱屋子里灯火渐渐通透——四阿哥果然留下来用晚膳了。 膳房听说是四阿哥留在宁格格院子里,哪里还用得着宁格格身边的奴才提膳,早已经遣了膳食太监伺候着,紧赶慢赶地送了过来:八宝鸡油鸡丝、天香藕荷叶排骨、水晶如意肘花、胭脂芙蓉鸭信、甜酱炙烤鹿舌……琳琅满目十几道菜摆上了桌。 险些摆不下。 四阿哥瞧了她一眼,道:“坐。” 正文 第15章 温柔2 这是不用她站在桌旁边侍候的意思了。 侍膳太监过来侍候四阿哥,清扬也替宁樱夹了一筷子八宝鸡油鸡丝。 鸡油鸡丝落在碟子中,洁白汁亮,质地鲜嫩,陪着白芝麻,香气扑鼻。 宁樱一下子就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美食综艺,里面曾经提到:古人有句话,叫做“人莫不饮食,鲜能知为也。” 字面意义翻译过来就是:虽然人们每天都在吃饭,但真正懂得饮食的人其实很少。 换句话说:那些真正懂得吃的人,即使是面对最家常、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在其中发掘出无边美妙的滋味,享受生活中每一处细节的风花雪月。 宁樱低头尝了一口,鸡油鸡丝口感很嫩,入口咸香正好——但是似乎油有点多。 这么尝一两筷子还行,吃多了恐怕要腻。 她配了一筷子米饭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再瞅瞅那鸡油鸡丝,就有点怀念自己做的八宝鸭了。 穿越之前,她引以为豪的一道作品就是八宝鸭。 其实这道菜做起来挺麻烦,耗时间——但是抵不过好吃啊! 香菇,莲子,花生,栗子,腊肠,胡萝卜,蜜枣、笋丁、火腿丁拌上糯米做馅料,和鸭子一起蒸,鸭肉吸收了八宝的精华,咸香酥嫩、里面的八宝饭又香又糯。 可惜她住的这儿没有小厨房、食材也不自由——否则分分钟可以自己下厨,想吃啥吃啥。 想到这儿,宁樱握住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随即眼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旁边四阿哥握着筷子的手上。 四阿哥的手骨节修长,蕴含着隐忍的力量,手指笔直分明、肤色是冷冷的白。 宁樱歪了歪脑袋,视线再往上移动了一点:四葫芦顶着一张俊脸,端端正正坐在灯下,不发一言,姿势仪态庄重风雅,人如芝兰玉树。 只是他面上无波无澜——似乎这满桌的美食,对他来说,入口都一样。 宁樱想到传说中,清宫里素来有“食不过三”的规矩,于是留神观察了一会儿,果然:无论是什么菜,无论看上去诱人,闻起来再美味,侍膳太监都不会多做停留,总是浅尝辄止,换来换去。 四阿哥也只是静静用膳。 宁樱看着看着,就有点同情四葫芦了。 作为一个标准吃货兼厨艺达人,宁樱穿越前可谓饱尝各种美食,想吃啥吃啥,爱吃啥吃啥, 要是都像四阿哥这样克制地吃饭……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不过,四葫芦到底生在帝王之家,身份贵重。喜好不露人前——大概他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被这样的规矩束缚着吧? 就……也蛮可怜的。 宁樱想着,居然鬼使神差地就从清扬的手中接过了侍膳的公筷,主动给四阿哥夹了一筷子天香藕荷叶排骨,热心地道:“四爷尝尝这个吧!” 她刚才就觉得这个炸排骨很好吃了,肉里带着莲子荷叶的清香,又鲜又清爽,莲藕也很绵甜。 排骨“啪嗒”一声,轻轻落在碟子上。 侍膳太监:……? 苏培盛:……! 四阿哥:…… 他眼皮撩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面前人。 对面的少女眨了眨眼,神情里带了一点赧然。她微微歪了歪脑袋,对自己露出了一个软软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苏培盛知道:除了专门的侍膳太监以外,自家阿哥最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夹菜。 往常在府里吃饭的时候:连福晋都看出来了这一点,怕招人讨厌,也不大敢替四阿哥夹菜。 就李侧福晋一直没看出来这一点:每次有机会陪着四阿哥用膳的时候,她总是忙不迭地“讨好”四阿哥。 眼下宁格格夹菜,估计四阿哥也不会碰。 苏培盛这么笃定地想着,然后就看见四阿哥顿了一顿,居然面无表情地夹起了那块排骨。 苏培盛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眼看着这顿饭快吃完了,小馄饨身上的狗毛也都吹干了,它晚间精神足,高高兴兴地在院子里来回穿梭着,从宁樱屋子里一直跑到对门武格格的屋子前,又甩着尾巴蹦蹦跳跳地回来。 宁樱怕四阿哥嫌闹腾,于是打算让婷儿先把小馄饨抱开。 她刚刚说出口,四阿哥就开口了:“不碍事。” 宁樱:四阿哥果然是很喜欢狗啊…… 小馄饨高高兴兴地来回穿梭了几十趟后,终于觉得累了,它跑过来,在四阿哥附近走动了一会儿,最后仰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瞧了四阿哥好几眼,终于大着胆子躺在了他的脚旁。 四阿哥垂眼瞧了小馄饨一眼,嘴角有微微的弧度。 不一会儿奴才们上前来撤盘子,清扬见状,忙不迭地送上热茶来,一边又拼命对着自家格格递眼色——宁樱知道她的意思:好不容易等到四阿哥来一趟,赶紧把人留住了! 宁樱接过清扬递给自己的茶盏,捧在手心里,没急着喝。 她低头注视着茶盏里袅袅腾起的热气,就像暧昧不明的心思,不由地心里也有点惴惴:看这样子,四阿哥是不是今晚打算宿在这儿? 若是真在这儿睡下了,她这个新人就得“侍候”了吧? 不过,身为四阿哥后院的女子,既然穿越进了原主的身躯里——这一天迟早总要到来的。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四阿哥啜饮了一口茶,忽然淡声道:“它叫小馄饨,是么?” 宁樱乖乖地点头笑了笑:“回四爷的话,是叫小馄饨,就是吃的那个‘馄饨’。” 她说到这儿,想到李侧福晋鸡汤馄饨一事,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低下头轻轻握了握茶盏。 初夏的晚风徐徐地从院子里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隐隐有阵阵的虫声,灯火是暖的,手里的茶盏也是暖的。 四阿哥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小馄饨趴在四阿哥脚边,听见提到自己的名字,顿时甩了甩脑袋,抬起头来,用乌黑的眸子盯着四阿哥看,又盯着宁樱看了看,然后又重新趴了下去。 四阿哥点了点头,忽然又淡声道:“你呢?” 宁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阿哥居然在问自己的闺名。 正文 第16章 绮思 宁樱乖乖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古代女子的闺名,只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妹以及出嫁之后的夫君才知道,外人是不会随随便便告诉的。 四阿哥听了,点点头:“朱樱青豆酒,绿草白鹅村——虽简单了些,倒是不俗。” 宁樱:……什么豆子什么鹅??Σ(⊙▽⊙“a 不管了!总之四葫芦在夸她名字取得不错。 这意思她还是听的明白的。 正在小小得意呢,清扬送果子上来了。 这些果子是前几日拿的——那时候膳房还没被四阿哥敲打过。 这些果子也都是往福晋、侧福晋那儿送过之后,挑剩下来的普通品相,大小不一。 四阿哥是见惯了好品相的,只向这寒碜的果子盏扫了一眼,就微微皱眉——这膳房怎么会拿来这样水准的果子? 然后他就看见宁樱眼巴巴地地盯着果子看。 四阿哥略略一顿,已经到了喉咙边的半句话便没说出来,又咽了回去。 心念动了动,他伸手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只果子,就看宁樱跟着也拿了一只。 她乖乖地坐在对面,双手捧着那只果子,纤弱的肩膀微微起伏着,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一只偷到了油的小耗子——瞧着滑稽,但又莫名让人有点替她心酸。 四阿哥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果子顶端有些皱起的果皮,漠然几秒,终于淡声道:“别吃了。” 已经不新鲜了。 宁樱脸上的表情失落中带着自责,声音小小地道:“都怪妾身,果子难得,所以没舍得及时吃,若是早几日吃掉,也就不会这样了。” 四阿哥看着面前神情怯怯的少女,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虽说新人刚刚进府,不过毕竟是他后院的女人。结果日子过得寒碜成这样…… 这不是笑话么? 宁樱伸手,可怜兮兮地还想要继续在果子盏里“矮子里面拔将军” 刚找到一只果子,她的手腕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握住,按回了桌上。 宁樱蓦地停住动作,抬起头。 是四阿哥隔着桌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灯光是暖的,他一张俊脸,却是人间烟火怎么也染不上的清冷。 宁樱整个人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就手抖了一下,瞬间又紧张成了小结巴:“四、四爷……!” 四阿哥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肌肤上还残留着他方才手掌温暖的热度,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点点粗糙的触感——那是四阿哥的指腹触碰过的地方。 想来四阿哥平日里是习武的,不然不会有那么一层薄茧。 四阿哥收回手,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只是微微垂了垂眼,遮掩去眼中浮起的一丝笑意。 对面的少女方才有点怯、语音的尾调里透出一点颤抖,听着好像心上被一片羽毛挠过。 又像有只爪子,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他竟…… 他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些绮思来。 四阿哥顿了顿,终于开口道:“今晚……”,他看着宁樱,眼角微微眯了眯,像一只将要狩猎的猛兽,盯着面前茫然无助的小白兔。 他喉头吞咽了一下,眸色有些危险的幽深。 宁樱意识到了四阿哥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很没出息地脸红了。 四阿哥正要继续说下去,院子里却响起了动静,一个火急火燎的小太监要见阿哥,被奴才们拦着不让嚷嚷。 苏培盛认得这孩子——是李侧福晋院里的小太监。,名叫小柔子,平素说起话来,总是这么一副慌慌张张、带着哭腔的样子。 苏培盛很瞧不上小柔子这一点——做奴才的,在主子面前服侍,最重要的就是讲求一个喜气。 总这么耷拉着脸,大小事情都跟嚎丧似的,晦不晦气? 小柔子看冲不进来,索性也就不冲了,他直接把袖子一甩,在院子里一跪,喊道:“求四爷可怜!侧福晋从午膳过后,便嚷嚷着头痛,方才直接厥了过去,才被灌了汤醒转过来,奴才们都吓坏了——福晋请了大夫,正在侧福晋院子里那儿看诊呢,也想请四爷过去瞧瞧!” …… 侧福晋院里正屋。 李氏斜斜地躺在床上,腰后垫着一只绣锦缎十样如意八宝分金圆葫芦枕,满头如云的鬓发斜斜地拢在一边。 旁边侍女正侍候着她吃果子。 李氏咬了一口果子,在嘴里恨恨地咀嚼了几下,拍着床板对婢女舒蕾道:“呸!好不要脸的东西!若不是膳房的人私下里来我这儿说清楚——谁能想到她能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 她人在四爷面前露不了脸,便让狗去露脸!她勾引不了四爷,便让她的狗去勾引四爷——哪有这样的道理!” 舒蕾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连声道:“主子别动怒,四爷毕竟年轻,一时被新人迷了眼也是有的,您挡得住这个,挡不住那个!徒徒惹四爷不高兴,又是何必? 最要紧的是您如今肚子里有小主子,这才是最顶用的!您只管将小主子生下来,来日您有两位小主子在手,要收拾一个格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氏伸手将面前的果盘推开,就往被子里顺手一塞,冷笑道:“轻而易举?等她势大,就除不去了!你这蠢奴才,事儿不在你身上——你倒说得轻巧!” 眼见侧福晋不高兴了,舒蕾也不敢说什么,立即跪在侧福晋床前,伏下身子道:“主子说得对,是奴才眼光短浅了,主子教训的是!” 李侧福晋抬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想想又渐渐恼恨起来,红着眼道:“那贱人还没真正侍候四爷,四爷都已经让人去关照膳房——说什么给格格院里的膳食务必备足,今儿回了府,直接就去她那儿用了膳。 这会儿我若再不把四爷拉回来,就该是那贱人施展手段的时候了!” 舒蕾几乎成了复读机:“是是是!主子说的是!” 李侧福晋胸口起伏了几下,只觉得胸臆之间一股怒气无处可泄。 还想骂人时,小柔子从院子里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隔着帘子跪下来。道是四爷马上就过来了。 李氏转怒为喜,催道:“还不帮忙!” 舒蕾赶紧从地上起身,扶着李氏躺下,又转身飞快地从妆台上拿来了脂粉。 正文 第17章 戳穿 刚刚打开脂粉盒子,舒蕾动作娴熟地就替李侧福晋敷上了——不着胭脂,只是将肤色修饰得苍白了一些。 果然看起来有了五分病容。 听着外面扑通扑通,一路跪倒,奴才请安的声音,李氏怕来不及,匆匆夺过舒蕾手中的脂粉盒子,向枕头下一塞,哧溜盖上了被子,双目紧闭,眉头拧着。 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 脚步声越走越近。 李氏眯着眼,刚想将眼皮撩起一条缝,却听面前一个平和的声音轻柔地问道:“给侧福晋的药可煎好了么?” ……怎么是福晋! 李氏骤然睁开眼,果然见乌拉那拉氏着了一身兰花紫色的旗装常服,发髻向后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高阔的脑门。 发髻上压着一只金银底托翠鸟羽毛金葫芦蝠簪一块,不多修饰,通身都是嫡福晋的气派。 奴才们垂眉敛首,扶着乌拉那拉氏在紫檀木椅子上坐下,五六个婢女在她身后一字排开,连这屋子里都显得拥挤了。 李氏怔了半晌,微微撇过脸去,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乌拉那拉氏看在眼里,只做不知,也不动怒,倒是旁边的华蔻有些不平,但这位李侧福晋一向如此,福晋又是个退让包容,万事只求和气的性子。 如此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氏懒洋洋地将被子向上提了提,哼哼唧唧地从鼻子里出气道:“请福晋恕罪,妾身身子不适,怕是没法起来给福晋请安了……” 乌拉那拉氏接上她的话头,柔声道:“不必,你身子要紧,好好躺着才是。” 她俯身上前,先伸出手探了探李侧福晋额头的温度,这才道:“刚才我在院里遇见了大夫出去,说妹妹这是思虑过多,加上天气转热,并没什么大碍,妹妹且放宽心,莫要自己将自己吓病了。” 李氏继续哼哼唧唧:“福晋,妾身实在是难受的紧……胸口不是一般地憋闷,头也痛……” 福晋闻言,抬起头,转头对身边婢女正色道:“再遣人去瞧瞧,看看四爷到哪儿了?” 婢女应了,刚刚吩咐了个小丫头,还没转身,外面院子里已经传来了一片擦擦打袖子请安的声音。 四阿哥终于来了。 李侧福晋倏然闭嘴,只是惨白着一张小脸,微微转头,将脸埋在枕头里,似乎下一秒就要随时晕厥过去的样子。 四阿哥走进来,福晋起身行礼。 因为身份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也只是浅浅一福,沉声道:“四爷别着急——方才已经问了大夫了,李妹妹并无大碍,只不过思虑过多伤神,想来妹妹年纪还小,妇人有孕,身子不适,难免惧怕。胡思乱想反而将自己吓倒了,也是有的。” 乌拉那拉氏说到这儿,想到李侧福晋已经是第二胎了,用“惧怕”一词来形容,也未必妥当。 她话头微微一滞,随即不多做停留,轻描淡写地带过道:“府里的姐妹有孕,理该是妾身这个嫡福晋照看着,妾身也想好了,往后直到生产,定然经常过来探看李妹妹,请四爷放心。” 四阿哥转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李氏在枕头上,听着听着就急得冒汗了。 好你个乌拉那拉氏!三言两语,将局面安排得明明白白——倘若她真的经常过来探看自己,那四爷就更难来了! 想到这儿,李氏心急如焚,从被子里颤抖着伸出手向四阿哥,又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的肚子,颤声道:“四爷……您总算是来了!妾身一直在等着您,等得好苦哪!” 四阿哥一撩衣裳下摆,在床头坐下,沉声道:“别着急,放宽心——先好好躺着。有什么需要,便对福晋说。” 乌拉那拉氏站在旁边,闻言柔声道:“是啊!妹妹也是做额娘的人了,这般娇娇地撒小孩子脾气,可不叫奴才们看了笑话!好了好了,一会儿药煎好了,妹妹趁热喝了药,再进点粥膳才行。” 李氏摇着头,扯住胤禛的袖子,气若游丝,一脸生无可恋:“妾身吃不下、喝不下!四爷,四爷您今儿晚上别走了,陪着妾身好不好?” 乌拉那拉氏眼神落在她扯着四阿哥的那只手上,随即不自然地向旁边转开脸去。 四阿哥被李氏拉扯住袖子,一时站不起身,却不料李氏拉扯之间,动作大了一些,又要挣扎着起身,便将那棉被向旁边一带。 方才藏在被子里的果盘和封着油纸的如意糕,顿时被翻了出来,新鲜水嫩的果子滚了一床,果香四溢。 四阿哥:…… 出了侧福晋院子,没走几步,乌拉那拉氏到底没忍住,低头笑了笑——且不说她装病多少次了,就这演技……每回当真以为四爷是傻子吗? 不过是为了二格格,留她几分情面罢了。 旁边的婢女华蔻察言观色,凑在福晋身边,痛快低声道:“福晋,谁也没想到侧福晋居然当着四爷的面,被戳穿了!” 乌拉那拉氏硬生生忍住了嘴角的弧度,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端庄沉静的神情,肃色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几个大婢女的,都忘了么?” 华蔻瞬间收敛了笑容,低头小声道:“福晋教训的是,奴才逾矩了。” …… 宁樱屋里。 宁樱嘴里嚼着膳房孝敬的八宝松子糖——这松子糖口感很柔韧,香甜软糯不沾牙,吃起来越嚼越香,有点儿麦芽糖的意思。 清扬吸溜着鼻涕,捧着水盆进进出出,一脸和李侧福晋深仇不共戴天的样子。 宁樱安慰了清扬几句,还往她嘴里塞了好几颗松子糖,清扬这才好一些。 急什么呢?宁樱想。 人的本性是叛逆——逃离逼近自己的东西。 李侧福晋越是这么做,其实越是在把四阿哥的心往外推,不是么? 她双手枕在脑后,听着小馄饨细细的呼噜声,注视着帐子顶的淡粉色绣樱花流苏荷包,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有利益争夺的地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风平浪静。 在这后院之中:即使她安分守己,凡事忍让,也不代表就可以平静度日。 换言之,即使她不惹事,一样会有事来惹她。 …… 第二天一早。 李侧福晋院子里。瓷器花瓶茶盏摔了一地。 婢女太监们跪在一地的碎瓷片中,大家苦着脸,谁也不敢先说话:昨晚上李侧福晋撒娇撒痴,哭哭啼啼,闹得好不难看——最后到底还是没把四爷留下来。 后院里,宋格格也听说了昨天一场风波——似乎是四爷刚刚回府,就去了新人宁格格那儿,结果刚刚用完膳,就被李侧福晋硬生生截胡了。 宋格格一边替面前的大格格梳着头发,一边静静地想着:李侧福晋这人,肚子倒是争气。可惜心性太强,胃口太贪,全然不知凡事太过,缘分势必早尽。 正文 第18章 你站住 宁樱屋里。 她还在被清扬侍候着用早膳,武格格从对面屋子过来串门了。 毕竟是在同一处屋檐下,武格格也听见了昨天的动静,寒暄了几句,便愤愤不平道:“宁妹妹,侧福晋这也太霸道了!宁妹妹进府以来,多不容易,才盼到四爷来这儿一趟!虽说侧福晋身份高,可妹妹也是正经选秀的出身,何以便受屈到这种田地?” 宁樱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转头吩咐清扬给武格格送茶点上来。 武格格看宁樱不接话,微微探身向她凑过来,挑了挑眉,又碎碎地道:“妹妹样貌是好的,性情也好,我瞧着妹妹这般人才,委实不比侧福晋差,不是我唐突——我委实是为妹妹觉得可惜!昨儿四爷过来瞧妹妹,我与另外几位姐妹私下里都替妹妹高兴,只觉得若是从此妹妹起来了,总能关照关照咱们一个院里的人!没奈何时运不济,府里有这么一位侧福晋,这般受她的气,凭地可怜,倒教我想起来,十分地替妹妹不忍! 她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段话,几乎不带喘气的。 宁樱:脑壳子疼…… 她刚想说话,婷儿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手指着外面,一手揪着衣襟,欢天喜地道:“格格、格格!四爷院里的人来了!” 清扬精神一振,还以为是苏培盛。 结果往婷儿身后一瞄,就看见小潘子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奴才,人人手里抱着东西,盖着绸布,看样子,估计是赏赐之物。 果然小潘子擦擦地打了袖子,给宁樱请过安之后,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地道:“奴才给格格贺喜了!这些……” 他微微侧身,向身后一指,随即喜气洋洋道:“这些都是四爷给格格的。苏公公一大早便陪着四爷出去了,没法过来,催着奴才赶紧给格格送过来。” 清扬向小潘子身后看去:东西还不少。 小潘子躬着腰,一样样在宁樱面前揭开:原来是四匹绸缎、四样清玩、另外还有给小馄饨的细栏狗笼、狗衣、狗绳……样式精巧可爱,颜色富丽,软绸狗绳上还系着小玻璃珠,是用鱼鳞、鱼胶包裹着的,晶莹剔透,叮叮当当。 碰撞如玉石相击,又好听,又好看。 宁樱谢过恩之后,就让清扬包了一个荷包出来,准备给小潘子。 小潘子瞄了一眼那鼓鼓的荷包,凭经验就知道里面一定不会少。 但是他不打算收——跟着苏公公,这点儿小便宜算什么呀? 再说了,宁格格位份低,又尚未侍候四阿哥,手头宽裕不到哪儿去。 这点荷包,他若是拿了,说不准格格便要记上好一阵子。 但是转念一想,小潘子又恭恭敬敬地收下了——格格打赏他,是把他当个人看。 他不能拂了格格的面子。 等到小潘子走了,小馄饨简直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围着那只漂亮的玻璃珠狗绳不住打转,还摇着尾巴,得意地回头看了宁樱好几眼:铲屎的,这都是我赚来的赏赐呀! 一边,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武格格,脸上充满着掩饰不住的羡慕。 她的眼光暗暗扫过清扬和婷儿的手中——两个婢女正在忙着将赏赐之物收拾妥当、一件件拿进屋子里来,那四匹布料的颜色淡雅,大多是竹青色、香色、月白色这样文雅的色调。 武格格眼巴巴地看着,随即压下心头的酸溜溜,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四爷赏赐这些颜色,倒是有心了,可见妹妹在四爷心中,是个性情文雅安静的,适合这些颜色——这便很好。” 宁樱:……你想多了…… 四葫芦才不会为了她,还去库房一匹匹亲自挑颜色呢。 他没那么闲。 方才小潘子送赏赐来的动静还挺大,武格格进了宁樱屋子里以后,几个侍妾就一直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不一会儿,她们凑成了一个观光团,也一窝蜂过来了——这宁格格,眼看着是能得宠一阵子的意思,不如趁着现在还在同一个院子里,赶紧凑凑近乎。 总是有益无害的。 为首的侍妾姓赵,在几个人里面年岁最长,姿态也最谦恭——身子屈得很低。 她在门口请过安之后,连向前走几步的信心都没有,生怕招宁樱烦,一张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 还是宁樱让清扬把她扶起来,她才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宁格格和和气气的,还是个面善的,赵氏心里就微微松了一口气,甚至暗暗期望:若是这位格格当真有福气,将来能和侧福晋分庭抗礼就好了! 那样,她们的日子说不定也能好过些! 根据脑海里原主的记忆,宁樱知道:这几个侍妾入贝勒府的资历都在武格格和她之前,年纪倒是和她们差不多,容貌也都端正秀丽,但是精气神明显就差了不少。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像几朵不经风雨的花儿——常年憋在屋子里没太阳的那种,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蔫蔫的萎靡。 不多时,已经到了要给福晋请安的时候,武格格索性也不回屋了,直接和宁樱出了院子来。 两个人走在花园里,刚刚绕过假山,眼看着才过了侧福晋的院子,福晋正院已经遥遥在望,忽然斜刺里一个又冷又娇的声音道:“你站住!” 早上的后花园一片静谧,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个声音,宁樱和武格格都心头一跳。 宁樱回头,便见侧福晋李氏正被奴才们簇拥着,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 武格格早上在宁樱的屋子里慷慨陈词,说得痛快,这会儿见了李侧福晋的真人,整个人秒怂,立即蹲下身子道:“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李氏穿了一身的花团锦簇,打扮得十分明艳,脸上的胭脂水粉一丝不苟,整个人香气扑鼻,招惹得几只采花蜂围着她翩翩打转。 她一手抚在小腹上,眼角微微上扬,神态倨傲,压根儿没搭理还屈着膝的武格格,只是紧紧盯着宁樱,一手撑在腰后。 她一步步踱上前来。 正文 第19章 忍无可忍 武格格蹲在一旁,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侧福晋这是冲着宁樱来找茬儿的了。 李氏瞧了一眼舒蕾。 舒蕾会意,上前先给宁樱请了个安,随即口齿伶俐地便道:“宁格格,侧福晋如今怀着身孕,这几日身子都不大爽利,好不容易出来花园里透个气,却被格格的爱犬吓着了!若是惊着了肚子里的小主子,格格您可担待得起?” 宁樱听她说到“爱犬”两字时,还在诧异,便见舒蕾抬起手,对着她身后不远处的花丛一指。 众人回头看去,赫然就见小馄饨正站在不远处一处花丛中,瞪着众人。 它脖子上还拴着簇新簇新的琉璃珠狗绳,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彩虹光芒。 清扬头都大了——这位小祖宗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一定是婷儿没看好它,于是刚才宁樱出门来,它跟在主人后面就一路尾随了。 小馄饨又高兴又心虚地对宁樱摇了摇尾巴。 铲屎的,你出门了,我不放心,我要护送你呀! 其实刚才,李氏出门,也是要去给福晋请安的。 结果她一出门,正好看见小馄饨悄悄地尾随在宁樱后面,还保持着距离,一副很关心宁樱,但是又怕被她发现赶回去的样子。 李氏微微眯了眯眼,就猜到了——这只狗必然是宁格格屋里养的那只小狗了,也就是由此和四爷结缘的那一只。 她心念一动,才有了后面兴师问罪这一出。 眼见小馄饨摇着尾巴,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李氏眉头一动,忽然惊叫一声,拉扯了几个婢女挡在自己面前,一副十分恐惧的样子,连声道:“别让这恶犬过来!” 小馄饨被李氏这一声吓得脚下一个踉跄。 它一脸问号地站在原地,不敢走了。 一脸懵。 清扬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把小馄饨捞起来了。 小馄饨是真的被吓到了,小小的身子颤了一下,等到回头见到是清扬,便乖乖的让清扬抱了。 它在清扬的怀里,小爪爪抓住清扬的衣襟,还不忘回头看着李侧福晋,乌黑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李侧福晋被众人扶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回头瞪了几个小太监一眼,气急败坏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过去将这只恶犬处置了!” 那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知道侧福晋一旦发起脾气来,是不管不顾的性子,生怕事情惹大,动静嚷嚷到四爷那儿,自己准没好果子吃,于是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一声,便挽起袖子,准备上前去。 舒蕾连忙低声喝道:“且慢!” 她一手拦住领头的小太监,一手扯了扯李侧福晋的袖子,压低了嗓子,急促地道:“主子,处置一只畜牲事小,可四爷是知道这只小狗的——回头宁格格若是闹到四爷那儿,对主子也没什么好处!” 她不说还好,一提到四爷,李侧福晋想到四阿哥昨日留在宁氏那里用膳,又不肯留宿自己这儿,顿时胸中打翻了醋坛子,又气又痛,只觉得气血翻涌,厉声斥道:“你给我闭嘴!” 她一通气无处可发,抬手便想打舒蕾一个耳光。 手举到半空,李氏想到舒蕾到底对自己一片忠心,又是领头的大婢女,如此当众挨了耳光,以后又如何服众? 她顿了顿,硬生生收回了手,只胸口不住起伏,随即转头盯着那几个小太监,狠声道:“我不管你们怎么做——装在袋子里打死了也好,拿东西闷死了也好,扔进池子里也好,总之现在就给我处置了这畜牲!” 清扬脸色发白,紧紧地将小馄饨抱在怀里,冲着李侧福晋就扑通跪下:“侧福晋!这是格格心爱的小狗,求侧福晋开恩哪!” 看见李侧福晋对清扬气势汹汹的样子,小馄饨反应过来之后,忽然着恼了。 它从清扬怀里跳下来,仰起头,对着李侧福晋“汪!”地吼了一嗓子,背上的毛也炸了,气愤至极地盯着李侧福晋。 李氏向后退了一步,满脸厌恶,厉声道:“恶犬惊人,你们不必犹豫,全部给我上去!” 这话一出,几个小太监如狼似虎地窜上前来。 领头一个个子高的,伸手就从清扬手中将小馄饨硬生生抢过来了。 他抓狗的手法很是巧妙,看来是驯养过狗的——小馄饨猝不及忙,被他拎在半空中,四只小爪子拼命扑腾着。 清扬冲上前就想夺回小馄饨,被另两个小太监拼命拦住了,手拉手地形成了人墙——也不对她动手,只是阻拦着不让上前。 其中一个小太监尖细着嗓子嚷嚷道:“管你凭地金贵的畜牲!侧福晋如今怀有身孕,这恶犬惊扰了侧福晋,侧福晋只处置了狗,没罚你们家格格,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清扬见状,吓得脸色都变了,只能苦苦哀求道:“请侧福晋开恩!请侧福晋开恩!” 她刚刚说完,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胳膊。 宁樱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起来!” 清扬抬头望向宁樱,只觉得宁樱的手上微微用力,正在拉着自己。 清扬被宁樱扶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宁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扶着她站稳了,才走到那捉着小馄饨的太监面前,冷声道:“把狗给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 那太监愣了一下,微微低头,到底还是畏惧,双手将小馄饨还给了宁樱。 小馄饨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它紧紧地用小爪爪搂住宁樱的胳膊,小身子不住颤抖。 李侧福晋不料到宁格格竟有这样的胆量,微微眯了眯眼,扬起下巴,盯着宁樱,沉声一字一字道:“宁氏!你身为新人,跋扈不驯,尊卑不分,趁着本侧福晋有孕在身,纵容恶犬,肆意惊吓,实在居心叵测!我今天若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话说到这儿,忽然发现宁樱根本没有听她说话,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她身后。 她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 李侧福晋身旁的婢女见状,下意识地齐齐回头向李侧福晋背后看去。 正文 第20章 自作自受的李氏 背后什么都没有。 李氏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气势弱了几分,瞪着宁樱道:“你在看什么?” 宁樱紧皱眉头,抬起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对着李侧福晋压着嗓子,低低地道:“侧福晋听见了吗?” 李氏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在袖子里的手也攥紧了,脸上却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光天化日,你休得胡言!不要在这儿装神弄鬼! 宁樱忽然颤抖着抬起手来,直勾勾地指向李侧福晋身后,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颤声道:“她过去了!” 周围几个婢女都变了脸色,有胆小的已经腿肚子不住发抖,向同伴身边不住靠拢。 李氏也面色发白,哆嗦着回身向身后扫视了一眼,完全没有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扯住一个婢女挡在身前,便颤声问宁樱道:“什么‘她’?宁格格,你看见了什么?” 宁樱满脸恐惧,向后退了几步,躲在清扬身边,才伸手对李氏哆嗦着比划:“一个妾身没见过的女子、看起来病蔫蔫的、披头散发……” 就在这时,小馄饨猛地对着李氏“汪!”了一声。 宁樱一脸恍然大悟,点头道:“妾身知道了!侧福晋当真是冤枉小馄饨了——小馄饨哪里是对着您在吠叫?它是对着您身后的‘人’在叫啊!” 宁樱听过很多民间传说,都说狗狗可以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尤其现在还是清朝,这种说法更加不会有人怀疑。 她这句话一扔出来,李侧福晋身后一个胆小的婢女没忍住,被吓得“啊!”地惊叫出了声。 这婢女不叫还好,一叫起来,众人都惊得向两边退散开去,不敢靠近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在极度恐惧中,忽然想到了被自己暗地里动了手脚下药、导致缠绵病榻许久,不得不出府回了娘家养病、最后间接被害死的侍妾陈氏。 是啊!宁格格是没和陈氏打过照面的!怪不得宁格格刚才说“一个妾身没见过的女子,看起来病蔫蔫的”。 还有,这只狗…… 不是一直听说陈氏养了只小狗,最后遗弃在府里,被宁格格捡了回去吗? 看来这只狗是看见它的旧主人了,才会在这儿不住地叫唤。 前因后果连接在一起,李氏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只觉得自己身后当真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般。 她站都站不稳了,那里还管得上宁樱这儿,只是勉强抬手伸给舒蕾,面无人色地便道:“扶我回去……” 舒蕾也吓得不轻,抖着手上前来扶住了李氏,见自家侧福晋已经腿软得走不了路了,又勉强镇定着,对周围奴才喝道:“还不上来帮忙!” 恰恰在此时,小馄饨又好巧不巧地“汪!”,冲着李氏的方向大叫了一声。 李氏背上一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 从福晋那儿请安回来,回到居处,清扬担心极了,一路都在道:“格格,咱们回去还是拜拜神灵,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樱本来想告诉她自己纯粹是胡说八道,演了一场戏而已,谁让李氏做事情那么绝。 但是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清扬若是知道了真相,不小心被人套了话去,反而不好。 这么一想,宁樱就没说什么,只是安慰她道:“不要紧,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没做亏心事,有什么也不会冲着咱们来。” 清扬听着有理,心下稍安,点了点头。 宁樱拈了一块糕点送到嘴里吃了,一边咀嚼,一边想着,幸亏自己听说了侍妾陈姑娘这件事。 其实她也不敢确定陈姑娘久病不愈,病死家中这件事和李侧福晋有没有关系。 但是四阿哥不过是来她这儿用了一顿晚膳,李氏就能豪横嚣张成这样,可想而知,那位侍妾陈姑娘过去陪四阿哥下了好几个通宵的棋,不知道李氏心里早恨成了什么样呢。 只怕是把陈氏剥皮拆骨的心都有。 所以宁樱才大胆做了个假设——只说那女子“病蔫蔫的”。 没想到一击即中,李氏居然做贼心虚,被吓得溃不成军。 看来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八卦总是传得飞快。 才两天时间,福晋那便已经知道了这事儿,还听说李侧福晋吓得日日夜夜不敢出门,连自己居处院子都不敢出,天天关在床帐子里,拉了一屋子的婢女陪着她,门窗紧密,拜神拜佛。 奴才们中间也偷偷传着:有人从侧福晋院子外走过时,依稀闻到了烧纸钱的气味。 福晋去专门看了李侧福晋好几次,结果每一次都被李氏神神叨叨地抓着不放。 几次下来,福晋也不大乐意往她那儿去了。 这两天,四阿哥就没在后院露过脸,似乎很忙。 平日里迫不得已,往李侧福晋那儿去讨好的格格、侍妾们也顿时减少了——在这种时代,谁都怕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侍妾们不用去李侧福晋那儿巴结,又不得宠,顿时倒也就清闲了。 除了正儿八经给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请安,便喜欢往宁樱这儿来。 宁格格这儿受膳房照顾,拿的膳食都比别人多一些,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福晋、侧福晋那儿才有的美味糕点果子。 再加上宁格格受四阿哥眷顾,又待人和气,谁不喜欢往她这儿来凑近乎呢! 第三天中午,宁樱刚刚被侍候着用完午膳,侍妾赵姑娘送了个给小馄饨穿的绣花狗衣过来,虽说比不上四爷赏赐的那件用料好,但是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赵侍妾满脸堆笑,笑成了一朵花,一口一个祝宁格格早日承宠。 她前脚刚走,后脚苏培盛来了,一进屋门,就红光满面地通知说晚上四爷要接宁格格过去前院,让宁格格赶紧做准备。 一屋子奴才在旁边听苏公公这么说,一个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按照规矩,宁樱被奴才们侍候着沐浴、熏香、更衣——这就足足忙活了半天的辰光。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时,也差不多到了四爷院里的人要过来接的时候。 正文 第21章 缱绻1 到了准点,在奴才们的翘首期盼中,四爷院里的人终于来了。 领头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叫小苟子,也是苏培盛的徒弟,个子高大,看着一副憨厚相,说起话来却带一些南方口音。 他一进门,规规矩矩地就给宁樱袖子请安,然后就恭恭敬敬地侧身道:“格格,若是准备妥当了,您就请吧!” 清扬扶着宁樱就出了门。 天已经黑透了,一弯如钩的明月在云层后时隐时现。 花园里寂静无声,偶有鸟儿擦着翅膀从树梢飞过的声音。清扬想到前几天花园里李侧福晋那件事,心里害怕,不由得向宁樱身边靠拢了几分。 抄手游廊上虽然挂着宫灯,可无法面面俱到,总也有暗影模糊处。 小苟子在前面指挥着几个小太监一路提灯照路,弯弯折折,等过了福晋的正院,向南边一拐弯,再穿过两道雕花门,走过一道狭长的窄路,才算到了四阿哥的前院。 一到了前院,顿时眼前就亮堂起来——前院灯火明煌,气派非凡。 阶上站着的奴才见到宁格格过来,一个个纷纷行礼。 一直快走到四爷书房前,小苟子才躬身一板一眼地道:“格格请先在这儿稍等片刻,待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宁樱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 小苟子进去首领太监值房。 苏培盛本来是斜斜倚在椅子上的,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给他捏腿。 小潘子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比手画脚、眉飞色舞,正在对着苏培盛汇报着什么。 小苟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到了近前,躬身低声道:“师父,宁格格已经到了。” 苏培盛闻言,一下子就翻身坐直了,瞪着眼问小苟子:“人呢?” 小苟子指了指外面,小心翼翼地道:“按规矩在阶下候着呢!” 苏培盛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一个巴掌拍在小苟子脑门上。 他到底还是忍住了,狠狠瞪了一眼小苟子,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便向外面迎接去。 规矩,规矩! 在得宠面前,规矩算个屁! 得宠就是规矩,谁被四爷惦念着,谁就是大爷! 小潘子跟在苏培盛后面,见他衣服后面褶子皱了,一路跟着弯腰,笑嘻嘻地替苏培盛扯了五六回。 只剩小苟子在原地,和那捏脚的小太监,两个人面面相觑。 出了屋子来,苏培盛一抬头就看见宁格格主仆二人,正站在四阿哥屋子前。 听见动静,宁樱回过头来。 苏培盛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人未到,脸上已经笑容满面:“奴才给格格请安!” 宁樱赶紧做了个虚扶的手势,微笑道:“苏公公不必多礼,快请起,快请起!” 苏培盛声音里透着领头太监的沉着,从从容容地笑着,轻描淡写地道:“孩子们不懂事,格格请随奴才来!”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命人打开了屋门。 清扬刚要扶着宁樱进去,苏培盛微微抬手,拦住清扬,瞧着她,眉毛抖了抖,笑容里透着慈爱:“哟,这孩子……在外面候着吧!” 清扬估计这是侍候的规矩——即使是贴身婢女也不能入内。 她一脸的无奈,只能松了手,看着自家格格走了进去,只听苏培盛笑着道:“四爷还在议事,格格且等一等罢,今儿晚上,爷总是要回来的。” 屋子里一片静谧,倒不似宁樱以为的奢华,而是处处透着书卷的冷香气,陈设十分古雅。 宁樱眼光向屋子深处探了探——一张大床,锦缎床帐如水一样地倾泻下来,在灯火下泛出丝缎特有的光芒。 宁樱不自然地转开了眼,忽然便听见旁边两个声音,细声细气地道:“奴才们给格格请安!” 宁樱没料到屋子里还有人,猛地一颤,一转身,就见两个头面整齐的婢女,手中捧着托盘。 宁樱:吓死人!≡ ̄﹏ ̄≡ 这两个都是四爷前院里侍候的奴才——这儿小太监们多,婢女倒是少。 但也不是没有。 两个婢女扶着宁樱坐了下来,先侍候着她洗了手,然后才将小食糕饼端了上来。 折腾了半天,宁樱确实是肚子有些饿了,这会儿还在咕咕叫呢,看见吃的,顿时眼前一亮。 端上来的糕点一共四样,灯下看着分外精美。 正中的一碟雪皮饼里透着诱人的胭脂红色。 宁樱本来以为是豆沙馅,咬了一小口才知道不是——口感有点像莲蓉,又有点果子的清香,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甜味。 但很好吃。 再加上入口即化的感觉,简直有点像穿越前,她经常做的红丝绒蛋糕。 这糕点特别精致,做的只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一口就吃完了。 宁樱还想再吃,又忍住了。 可是想到苏培盛刚才说的话,估计四葫芦还要好一会儿才能过来。 宁樱:╯﹏╰肚子好饿啊…… 格格,侍妾们在侍候阿哥之前,不可以汤汤水水吃的太饱,免得有刺激明显的气味,冲撞了贵人。 最多也只能稍微垫一下几块糕点蜜饯什么的。 宁樱这么想着,又去试了试旁边另外一碟梅子, 梅子的核都已经去了,吃起来很方便,外面裹着像雪一样的糖霜,下面铺着一层玫瑰花瓣,酸的恰到好处——不让人倒牙,又十分开胃。 她一连吃了三颗,刚刚伸手拿起第四颗,就听见台阶上传来一片给四阿哥请安的声音。 宁樱猝不及防:不是说在议事吗?四葫芦怎么来的这么快!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四阿哥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宁樱又闻到了那股清冷悠远的沉水香。 胤禛的眼光落在宁樱脸上——宁氏显然是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过来了,一脸无措,一张精致的小脸上了淡妆,在灯火下显得更加明艳了。 她不敢看自己,眼睛垂着,睫毛微微颤动,人是站起来了,可手里还捏着一颗梅子,偷偷地藏在袖子里。 她以为自己没看见。 傻乎乎的。 胤禛唇角微微翘了翘。 他一笑,对面的宁樱就不紧张了:看起来,四葫芦今天心情不错呢! 她心里暗自嘀咕:对嘛,这么好看一张脸,就是该多笑笑! 少年老成也不能老成成这样——暮气沉沉,整天板着脸,吓不吓人啊? 宁樱心里一放松,动作就也跟着麻溜了。 她扶着桌子屈膝给四阿哥行礼:“妾身给四爷请安!” 正文 第22章 缱绻2 胤禛没急着叫起,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视线在那碟雪皮饼上停留了一瞬,忽然淡声问道:“喜欢这个?” 宁樱:……啊? 她抬眼,正对上胤禛清冷的眉眼。 宁樱眨了眨眼,甜甜地笑了笑道:“是喜欢,里面的馅特别好吃,之前从膳房拿回来的糕点,妾身一次都没见过这种呢!” 这话听着可怜兮兮的。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又道:“你先起来。” 宁樱早就屈膝屈得腿酸了,闻言扶着桌子就站起来。 结果她蹲的时间有点久,腿有点发颤,踩着花盆底鞋,又没有清扬在旁边扶着,起来的时候就不太稳当,身子晃了晃。 她本能地伸了一下手,四阿哥也下意识地一扶。 然后他就握住了她的手。 距离骤然无限靠近——宁樱能明显感受到四阿哥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头。 四阿哥另一只手抵住她腰上,手上微微用力,是支撑的意思。 她的脸呼地一下就发热起来。 待得宁樱站稳了,四阿哥才松开手。 眼看着面前的宁格格垂下眼,两只耳朵根慢慢变红,然后又背着手眼神四处乱瞟,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还挺可爱的。 不一会儿,洗浴完后,奴才们侍候着四阿哥换上白色的里衣。 四阿哥是一等一的好身段、宽肩窄腰,因为习武的原因,手臂线条流畅又漂亮,有肌肉,但是不夸张,是恰到好处的精悍潇洒。 婢女捧来巾帕,犹豫着看了一眼宁格格,宁樱很有觉悟地主动接过来了,微微垫着脚,一点一点给四阿哥擦脸上的水。 四阿哥沉默着没说话,垂着头,眼神盯着面前的宁樱。 宁樱耳朵有点发烫。 四阿哥顺着她发红的耳朵根向下看。 视线掠过宁樱衣领里露出的纤细白皙的脖颈时,四阿哥的喉结滚了滚,眸色又深了一层。 方才揽住她腰的时候的触感还留在手上——很纤细的腰,像脆弱精致的瓷器,带着柔美的弧度,仿佛稍稍用点力气,就可能折断了。 “入府这么久,今儿才第一次把你接过来。”四阿哥声感叹了一句,语意中似乎有些淡淡的内疚之意。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又特意语气放柔,只听得人心都化了。 宁樱舒展了眉眼,冲着四阿哥乖乖地笑了一下。 灯下,她竭力装作镇定的样子被四阿哥看得分明——他向来冷肃、这时候却心里动了动,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里安慰地用力捏了捏。 …… 苏培盛还在外面候着,就听见屋里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他知道,是四阿哥身上贴身的玉佩的声音。 接着,窗纱上映着的灯也灭了。 苏培盛不露痕迹地向外退了两步,抬手将远处的奴才都屏退了。 朦胧的黑暗中,宁樱有些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帐。 四阿哥停下了动作,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额发——温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 过了良久,四阿哥才放开宁樱,手掌顺着宁樱脸颊滑落下来,默不作声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大指的指腹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摩擦了一瞬。 在黑暗中,他的语气里终于带了一些柔软的温度,沉声道:“还怕我么?” 宁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拽住被子角捂住脸:?(????ω????)?!! 四阿哥终于低声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四爷没让人将侍候过的宁格格送回去,直接留在自己屋子里了。 苏培盛在值房里等了半宿,心中啧啧称奇,对待清扬便也态度更和气了——还让婢女去安排着清扬到奴才们的侧厢房休息了。 清扬谢过苏公公的一片好意,倒是兴奋得没睡着——哪能睡得着? 格格能不能得宠,还有从今往后的前途,可都从这一晚上看起了! …… 第二天早上,四阿哥早早便出府去了,宁樱昨晚上被折腾的厉害,睡得人事不知,四阿哥也没让人喊起。 就这么悄悄的走了。 临走时候,他对苏培盛特地嘱咐了三件事,一是及时给宁格格送药,二是按照规矩赏赐,三是让膳房照着昨天晚上送来雪皮饼的做法,再做上整整一食盒,给宁格格送过去。 苏培盛诚惶诚恐地答应了下来。 前面两条都没什么,唯独这第三条……啧啧。 苏培盛心里就给这位宁格格竖了个大拇指:小姑娘挺有福气,也挺能抓住机会的。 往前看,就算是给四爷生了女儿的宋格格——也没得过这样的待遇啊。 四阿哥一走,苏培盛也就跟着走了,清扬赶紧在屋子前等着,等到婢女们将宁樱扶出来,她赶紧就上前去。 宁樱脸色看着倒还好,就是走路的时候多少有些艰难,清扬一路扶着她回了居处。 回去之后烧了热水,清扬和婷儿捧着衣服站立在一旁。 宁樱平时就不习惯有人伺候,又怕她们看见脖颈肩膀的痕迹,自然难免尴尬,于是挥手让两个姑娘出去了。 等到清扬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宁樱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解开衣裳,四仰八叉地泡进热水里。 其实四阿哥还是挺温柔的,不是那种因为自己是皇阿哥,身份尊贵,就不把侍候的女子当人的人。 但毕竟他是少年人,再加上宁樱初次承欢,难免还是有些经受不住。 袅袅的热气蒸腾了上来。 就在这样暖洋洋的热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宁樱才觉得四肢都舒展开来,仿佛浑身的血脉都畅通了,顿时舒服了许多。 汗巾是刚才清扬已经准备好给她放在旁边的。 宁樱直接拿了擦干身上的水分,又仔仔细细的将长发挽好,把自己拾掇整齐,换上了干净的里衣,才出声唤清扬进来。 清扬答应了一声,捧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粉色旗装就进来了。 侍候着宁樱穿戴好以后,她和婷儿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宁樱身边,在梳妆台前替宁樱把头发擦干了。 刚刚梳好发髻,小潘子笑眯眯的过来送赏赐了。 正文 第23章 赏赐 一排小太监鱼列而入,垂首敛眉地进来,恭恭敬敬将赏赐放下。 首饰、衣料、清玩、器物……样样精致非常,一时间桌案上宝色流光——连带着宁樱这间屋子都被衬得清寒了。 小馄饨躲在宁樱脚后面,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谨慎地瞪眼看了一会。 确认来人没有威胁之后,它摇着尾巴,开始试探地在来人面前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它开始放飞自我——围着小潘子飞速打转,又歪着脑袋扯着他的衣角。 见状,婷儿赶紧上前来,伸手将小馄饨捞起来。 她抱狗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小潘子——错不了,她认得这个小哥哥! 这就是那一天在膳房门口的小路上,扔了一个大肉馅饼给她的小哥哥。 婷儿咧嘴冲着小潘子,有点难为情地笑了。 小潘子压根儿没注意到她,一脸谄笑对着宁樱道:“格格,还有一样赏赐——您瞧!” 他一边说,一边就将手中的雕花食盒捧了上来。 清扬上前去将食盒接了过来,捧到宁樱面前。 宁樱伸手打开,就看见里面铺着一层压花纹薄层油纸。 油纸上摆着六块玉雪团子一样的糕点,淡淡的胭脂红从薄面皮中透出来。 外面的饼皮几近透明。 是雪皮饼。 小潘子见缝插针地卖好道:“格格,这糕点是四爷一大早临出府时候,特地嘱咐让奴才去吩咐膳房,一做好了,赶紧就给格格送过来的!” 小潘子走后,清扬喜气洋洋地将赏赐收好,就中还有整整一大包药材——是按例用来给女子镇痛安神的。 屋里正在忙活呢,宋格格带着贺礼过来道喜了。 宋格格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大格格。 大格格大概还不到两岁,被乳母抱在手上,穿得很亮眼,花团锦簇的一团,和宋格格身上的朴素清简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也就是因为颜色太热烈了,反而更加衬托出大格格瘦弱的小身子——细细的脖子撑着一个大大的脑袋,像个豆芽菜,看着让人怪心疼的。 大格格的精神也很萎靡,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活泼。 宋格格在旁边说话,才说了没几句,大格格就趴在乳母肩膀上睡着了:zzz…… 一边睡,她一边发出了细细的小呼噜声,口角一边吹出了透明的口水泡泡。 宋格格满脸舐犊之情,笑着就低头从自己胸前摘了手帕,极轻柔地帮大格格擦掉了口水。又从乳母手里接过了大格格。 她把女儿抱在怀里,满脸怜爱地拍着大格格的后背心。 正好清扬过来请示宁樱:是不是将赏赐的药材全煎了,宋格格听见她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用帕子掩住了嘴,忍着笑对宁樱道:“傻妹妹,这药材可不是这么用的!这是用来放在洗浴的热水中一起煎煮,药效才能真正发挥出来——妹妹可让人在药包里找找,定然有附纸张书写文字,细细寻一寻便是。” 宋格格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窘迫得红了脸的清扬,心里微微摇了摇头,想着这宁氏身边的奴才,到底是从母家带出来的,不能和阿哥所里调教出来的奴才相比。 宋格格前脚刚走,后脚武格格和侍妾观光团也过来了。 进门便是一通铺天盖地的贺喜。 武格格见了宋格格送过来的贺礼,自觉自己绣的手帕有些拿不出手,捏在手里便磨磨蹭蹭地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都拿不出手,其他几个侍妾就更不好意思了。 …… 宁格格承宠第二天一大早就得了四爷赏赐的消息,不到中午,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后院。 福晋乌拉那拉氏正在赏花,闻言转头吩咐华蔻:“若不是提醒,我倒险些忘了这件事儿。宁氏侍候四爷,能侍候得四爷满意——是她的功劳。你替我选了合适的赏赐,今儿就趁早送过去吧!” 华蔻答应了,又觑了一眼乌拉那拉氏的侧脸,低声道:“福晋。” 乌拉那拉氏转头:“怎么?” 华蔻笑眯眯地道:“后花园里,游廊西北拐角的美人靠昨儿还在修缮呢,木架子堆了一地,想必走起来不大方便,奴才打从假山那条路走吧?” 假山那条路就必须经过李侧福晋门前了。 这赏赐的动静,必然也会被她院子里八卦的奴才看了去了。 乌拉那拉氏怔了一下。 她看着花叶上被阳光照耀着的露珠,伸手用宝石护甲拨了拨,转身瞟了一眼华蔻,面色庄肃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却很轻快:“傻丫头,腿在你自个儿身上——走什么路也用得着禀报?” …… 宁樱屋前院子里的空地上,一处树荫下,她正在恪尽职守,给四爷的墨痕亲手调制今日的狗饭。 小馄饨守在她身边,时不时地将小脑袋从她臂弯下挤进来,耸动着小鼻子,闻闻这只碗,又闻闻那只碗。 刚刚做好,福晋的赏赐送过来了:一对簪子、两匹布料、一支白玉管笔、一本字帖。 宁樱谢了恩。 来人走了以后,清扬在阳光下展开布匹的一角,对着雕花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照了照,就笑着道:“格格,这花纹真雅致,果然福晋赏赐的不是凡品。” 婷儿在旁边,闻言就挤了过来,对着阳光,眯缝了一只眼,看了一眼就笑着道:“格格,您看,这花纹还会变呢!真好看!” 宁樱坐下在桌前,顺手用筷子夹了一块雪皮饼送进嘴里,闻言,咀嚼了几下道:“替我上点妆,淡一些,咱们去正院给福晋谢恩。” …… 到了正院门口,小太监见是刚刚承宠的宁格格过来,打袖子行了礼,就一溜烟进去通传。 没过多久,华蔻快步从院中走了出来,给宁樱蹲身行了礼:“给格格请安,福晋请格格进去呢!” 才刚刚进屋,宁樱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花香气飘散在屋里。 再仔细辨认了一下——这花香中似乎裹挟着脂粉的味道。 宁樱心里微微奇怪:上次来,也没闻到福晋身上用这么浓的脂粉啊? 婢女们打起帘子,华蔻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恭敬地道:“福晋,宁格格进来了。” 宁樱上前来请安。 她一行礼,乌拉那拉氏就把手里的茶盏放下了,面上含笑地看着宁樱。 边上还有一个人。 正文 第24章 四爷进宫 宁樱给福晋请过安、这才看清坐在福晋下首的年轻女子。 看她的服饰打扮,位份应该是格格。 宋格格、武格格等人,宁樱都已经熟悉——这位,估计是耿格格了。 耿氏的容貌不算惊艳,最多只能夸一句清秀,但眉眼间有股凛冽的寒意、眸光流转之间,平添一份冷美人的气质。 见宁樱过来,她站起身,对着宁樱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平礼。 乌拉那拉氏笑着看看左边,又瞧瞧右边。 她看见宁樱,便想到李侧福晋这几日,虽说精神好了一些,却连后花园都不大愿意去了。 福晋想到这儿,一脸喜气洋洋,见宁樱上来谢恩赏赐,更是笑呵呵地道:“谢什么?那本就是你应得的!喜欢便好,从今往后,你务必记住尽心尽力,侍候好四爷,与姐妹们友爱亲睦,人人如此——便是贝勒府无尽的福气了。” 她这话也不是光说给宁樱听的,说完又看了耿格格一眼。 耿格格站起身,面无表情,声音平平板板地道:“谨遵福晋教导。” 宁樱微微挑了挑眉:在福晋面前,这耿氏也是这样。果然是姓“耿”的啊…… 耿直的耿。 给福晋谢过恩,宁樱刚刚回到居处,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小太监过来了,给格格们传达了李侧福晋的意思:最近府里不大干净,为了侧福晋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主子,让几个格格都替她抄一抄心经。 还特地送来了经书,规定了遍数——每个人十遍。 小太监前脚刚走,后脚武格格就过来倒苦水了。 她一脸不服气,屁股还没坐稳,见房中只有清扬,便仰着下巴对宁樱嚷嚷道:“宁妹妹!你说句公道话,我竟是不明白了——这府里后院,咱们到底是听福晋的?还是听她侧福晋的?侧福晋她若执意要如此——至少也应该禀过了福晋,而不是拿着她肚子的孩子弹压人,好吓人么!” 宁樱还没说话,外面通知的小太监又折返回来了。 武格格猛地闭了嘴,哧溜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耷拉着脑袋出去低眉顺眼地听了。 只听那小太监笑眯眯地补充:道是方才忘了说了,按照侧福晋的意思——格格们必须五天之内抄好。 武格格一脸谄媚的笑容,连声道:“谨遵侧福晋的意思,请侧福晋放心。” 那小太监走了之后,武格格拍了拍胸口,暗自松了一口气,还不忘做人情讨好,挤了挤宁樱的肩膀道:“宁妹妹,你刚刚承宠,这几天怕是身子不舒服,妹妹的那十遍,我便替妹妹抄了!” …… 一转眼,三天即过。 午后的紫禁城中,夏风熏暖,花香袭人。 因着端午将至,不少后妃宫殿门口都挂起了金线、银线和五彩丝线绣五毒和“大吉”葫芦纹的香囊,药香清远,煞是好闻。 永和宫前,远远地走来两个小宫女。 还没到门口呢,两个人已经被站在台阶上的一等宫女扬手拦了下来。 眼瞅着宫女姐姐比了个手势,两个小丫头都明白过来——这是四阿哥又过来给娘娘请安了。 永和宫正殿中,陈设古朴,不多繁饰,尽得风雅。 德妃乌雅氏坐在上座,一身宝蓝色旗袍稳重沉着,长发紧紧梳成旗头,高阔的额头边,鬓发拢得油光水滑,一丝乱发也无,显得她这张脸更加端庄了。 宫里妃嫔,大多喜欢在发髻上巧做各种宝物装饰,争奇斗艳,乌雅氏的发间却只星星疏疏装点着妃位必要的装饰。 连耳坠子都选了简朴内敛的款式——越发衬得她一张鹅蛋脸素净可亲,一双眸子光华流转。 人老了,眼睛却没老。 当年,她就是凭着这双眼,才让康熙注意到了她。 那时候的皇上,多年轻哪……就只有面前的四阿哥这么大。 心思转到眼前来,乌雅氏端起茶,抿了一口润润喉咙,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胤禛,知道你对后宅这些事儿从来不上心,不过本宫瞧得明白,你如今府里,乌拉那拉氏那孩子……” 乌雅氏看看空无一人的殿中,才低低地吐出了下半句:“不称你的意。” 怎么不是呢? 四阿哥成亲开府,也有不少时日了——偏偏府里到现在还没有嫡子。 胤禛垂下了眼,不承认,也不否认。 对着这位生母,他的态度却仍然是恭敬的。 恭敬而疏离。 乌雅氏望着胤禛,心中不无伤感地想着:四阿哥明明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是她挣扎了两天两夜才生下来的亲儿,却要冠上孝懿仁皇后——从前的皇贵妃佟佳氏的功劳! 那个号称“佟半朝”的显贵家族,累代显赫,世袭公侯。 那个身份高贵的皇贵妃佟佳氏,脸上永远带着温柔而单纯的笑容——那种笑容,是被显贵的家世呵护出来的天真。 小小的胤禛依偎在她身边,咿咿呀呀,母慈子孝。 而她那时候,连嫔位都不是,根本没有抚养皇子的资格,只能在清简的屋子里,努力将养着刚刚出了月子的孱弱身体。 乌雅氏想到往事,微微攥紧了手心,护甲直刺入肌肤。 倘若没有这么多年的母子分离,胤禛这孩子……原该是和她很亲很亲的啊…… 从宫里出来,苏培盛一路看着胤禛脸上冷淡又若有所思的神色,识相地闭上了嘴,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贝勒府门前,天色已经擦擦黑了。 小太监见四爷马车回来了,争先恐后地迎上前来。 四阿哥下了马车,抬脚进府,目不斜视地就往前院书房里去。 他个高,步子迈得又干脆,一路大步流星。 苏培盛带着小太监,一路连奔带赶地跟在他的后面。 到了书房门口,四阿哥眼光一溜,正好就看见照顾墨痕的小太监正蹲在门口。 他在从一只食盒里往墨痕的狗碗倒狗饭。 墨痕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小太监还没倒完,它已经一脑袋扎了进去,小尾巴不住地摇着——显然这狗饭十分对它的胃口。 四阿哥瞧着有些好笑,心情也莫名畅快了一些。他将眼光向旁边一扫——边上的食盒看着样式朴实泛旧,不是自己院子里的。 是宁氏院子拿过来的狗饭。 他忽然就想到了前几日的宁氏——傻乎乎地扯着被子一角想捂住脸,说话娇娇软软的模样。 四阿哥心里动了动。 正文 第25章 四爷再临1 宁樱屋里,她正在用晚膳。 皇子府的规矩和紫禁城里差不多——都是一天两顿膳。 第一顿是早上八九点钟,第二顿就要等到下午三四点钟了。 宁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很是不习惯——一天只让吃两顿饭,住的地方又没有独立膳房。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宁樱空有一身厨艺没法发挥,也做不了零食和宵夜。 饿了只能忍着。 说多了都是泪……o(╥﹏╥)o 幸亏如今膳房见风使舵,日日讨好,知道宁格格喜欢吃糕点。 每逢清扬去提膳,各种美味糕点总少不了。 这些糕点大部分都是宫廷甜品的做法,也有师傅别出心裁,学习街巷小吃,做出各种风味糕点:油酥的、混糖的、浆皮的。 经常清扬带着婷儿去提膳,光是糕点,就要单独用掉一个食盒。 于是宁樱用晚膳的时候,就吩咐清扬把糕点单独用碗盏盖好,再放进浅浅的热水盏里保温。 这样的话,即使她晚上肚子饿了,也总还是能有东西吃的。 奴才们跟着值夜,也能分到糕点。 清扬开始还觉得奇怪:侍候自家小姐也好些年了,在娘家的时候,小姐虽然也会吃些糕点果子什么的, 但也没见这么爱吃啊! 清扬心里嘀咕着,反复琢磨了一阵子,终于自认为想通了个中关窍:小姐如今进了皇子府做了格格,不比往日里在娘家——得自个儿撑起一片小门户来。 偏偏府里又有个李侧福晋,不是个省油的灯。 别看格格脸上笑嘻嘻的,实际上她心里……可能天天都在犯愁呢! 所以才要用吃东西来缓解愁虑! 是了,必定是这样。 清扬这么想着,鼻尖酸了酸,蹙起眉头,将心疼的目光投向了宁樱——格格真可怜! 宁樱正吃得投入,浑然不觉清扬的目光。 今天的晚膳有一道香辣鸡脯干茄子条,里面有鸡脯肉,香菌,新笋,干果子……再配上鸡汤。 嘻嘻,不要太美味! 她连米饭都吃多了。 眼看这顿晚膳差不多到了尾声,清扬从婷儿手中接过热滚滚的手巾帕子,递过去让宁樱擦脸,又让婷儿将洗手水端上,这才柔声细语地问她。 “格格,四方雪花糕和糯米桂花糕还在隔水温着,奴才是等一等再给您拿上来,还是现在就拿?” 宁樱摸了摸小肚肚,终于感觉有点撑了。 她听清扬这么问,赶紧摇了摇手:“你们去分了吃吧,给我留两块桂花糕就行。” 婷儿正捧着洗手水,闻言,知道又有好吃的糕点了。 她眯着眼睛,高高兴兴地咧着嘴就笑了。 吃完饭,宁樱开始抄心经——她还不太用的惯软笔,抄的动作很慢。 清扬在旁边给她点亮了烛火,见状就不由地低声道:“格格何必费这个眼神?武格格不是说替格格抄了吗?” 宁樱笑了笑,轻声对清扬道:“你忙了一天了,也去歇一歇。” 一遍刚刚抄了一半,小潘子笑眉笑眼地过来递消息了:说是四爷一会儿就要过来,让宁格格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迎接。 清扬一下就激动了。 小潘子站起身后,有意卖好,悄声提醒宁樱:“格格,爷今儿从宫里出来,奴才瞧着:神情不大得意。” 宁樱转头就又让清扬封了个小红包。 红包小,人家反而好接——细水长流嘛。 小潘子乐呵呵地将红包塞进了袖子里。 等小潘子走了,清扬和婷儿赶紧伺候着宁樱重新梳了头。 正好之前四阿哥赏赐的首饰还一直没场合用,这时候把盒子抱出来,一打开,婷儿就不由地赞叹道:“好漂亮!” 宁樱现在的身份是格格,有些发式是不能梳的,所以发型难免朴素了些。这些精致的发簪一戴上,顿时给简单的发式增色不少。 清扬放下梳子,婷儿已经把妆奁碰了过来。 清扬打开口脂盒子,开始替宁樱上唇妆: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 “够了。”宁樱赶紧拦住,对着铜镜里照了照:妈呀!简直刚吃完小孩的怪阿姨既视感! 她赶紧用帕子擦淡了一些。 微微用力擦过之后,口脂的红色被摩擦开,反而晕出一种天生的红润颜色,就好像本身的健康气色。 刚刚梳妆打扮好,四阿哥已经过来了。 清扬让粗使的小太监一直在院子门口候着,远远地看着四阿哥一行人过来。 小太监转头就跑进屋禀报。 等到四爷一只脚刚踏进院子,奴才们都已经跪在了地上。 宁樱在屋子前,乖乖地蹲下了身子请安:“妾身给四爷请安!” 她等了一瞬,没听见叫起。 宁樱微微歪了歪脑袋,眼神努力向上瞄了瞄,还是没看到四阿哥的脸。 她不敢再偷看了,乖巧地垂着脑袋,心里嘀咕道:果然四葫芦今儿进宫,心情不大高兴啊…… 正胡思乱想呢,四阿哥做了个手势,是让宁樱起身的意思。 宁樱低着头没看见,倒是后面蹲着的清扬瞅见了,连忙上来扯了扯捅了捅自家格格的胳膊弯。 四阿哥见状,温声道:“进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背了手往屋里走。 经过宁樱身旁时,他伸手扶了她一下。 宁樱的神情全落进了他眼底:她今天穿了一件桃色的旗装,袖口和领子滚着的镶边是淡淡的月白。 她本来垂着一张清秀白净的脸,睫毛跟小扇子似的,在眼睑下遮出一点淡淡的阴影——是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样子。 然后被他一扶,她就抬头了,冲着他绽放了一个又软又甜的笑容。 四阿哥眼底的神色顿时柔软了。 宁樱正跟着四阿哥往屋里走,忽然就见呼哧呼哧的声音,还有小爪子踏地的动静。 她低了低头,就见四阿哥身后,探出了一只小狗头。 是墨痕。 小馄饨本来是在屋子里的小狗窝上睡觉的,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寻着外面的动静跟了出来。 它还有点没睡醒,在台阶上懵懵懂懂地甩了甩脑袋。 然后它看见墨痕,顿时眼睛瞪大了,甩着尾巴,冲着墨痕就飞扑过去。 正文 第26章 四爷再临2 两只小狗瞬间打闹成了一团。 宁樱一边跟着四阿哥往屋里走,一边低低唤了一声小馄饨。 小馄饨回头看着她。 墨痕“汪!”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催促的意思。 小馄饨愣在了原地,为难地跺了跺四只小脚脚,犹犹豫豫地在墨痕和宁樱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 最后它还是一甩头,毅然决然地跟着墨痕跑了。 宁樱默默两行泪:狗大不中留…… 小馄饨一边跑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宁樱。 铲屎的,我一会就回来嗷! 堂屋里,中央的膳桌还没撤下,桌上的盘盏倒是刚刚收拾好。 四阿哥坐了下来。 宁樱看四阿哥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子——如今这天气也渐渐热了。 她想了想,就吩咐人打凉水来,给四爷洗个手。 不一会儿,水盆,皂角,手巾都被婢女们轻手轻脚地捧了过来。 水里浸了少许的干荷叶,透出幽幽的苦香,水花在盆里轻轻荡漾着,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凉意。 四阿哥没说话,理了理袖子,将双手浸入了盆中。 洗过之后,他惬意地取过手巾,擦了擦手,扔到旁边清扬捧着的托盘里。 清扬行了个礼,捧着托盘就往后退了几步,有意给格格和四爷留出了些空间。 看婷儿还托着水盆,呆呆地站在前面,清扬伸脚踢了踢她的脚后跟。 这一会婷儿终于学聪明了,回头看了一眼清扬姐姐,吭哧吭哧地红着脸,托着铜盆退后了。 屋里,四阿哥没说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做了个手势,示意宁樱不必站着。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灯火,微微凝神。 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樱安安静静地陪坐在旁边。 四阿哥不想说话,她也不打算强行找话题尬聊——人家小潘子都提醒过了:四爷今天从宫里出来,瞧神情不大得意。 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想静静的嘛。 片刻之后,四阿哥转了头,看了宁樱一眼,见宁樱规规矩矩地坐着,两只小手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还微微团了起来。 就很乖。 四阿哥的眉眼微微拧了拧,突然生硬地问了她一句:“你饿不饿?” 宁樱:…… 她舒展了眉眼,冲着四阿哥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声回答道:“妾身已经用过晚膳了。” 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四阿哥:“爷呢?妾身这儿用热水温着点心呢!四爷要不要尝尝?” 四阿哥撩起眼皮,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少女眉眼弯弯,下巴有小巧秀丽的弧度,修长的脖颈肤色白皙,在摇曳的灯火下透出淡淡的粉——是一段天然不自知的风情。 “就寝吧。”他收回眼神,遮住渐深的眸光,眯了眯眼,干脆利落地道。 宁樱:……! 为何四葫芦你今天如此直接! 奴才们侍候完洗浴,又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里还氤氲着淡淡的的水汽。 垂下了床帐纱幔,清扬最后一个倒退着出去,低着头就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宁樱坐在床边,四阿哥在她身侧坐下。 他眼神落在她手上,看她已经无意识地把衣裳的布料在手心里揪成了一团。 因为低头,小嘴显得有点微微嘟着,就流露出几分少女天真的稚气。 可爱可怜。 四阿哥微微抿唇笑了一下,喉结滚了滚。 他的笑意很淡——如风过水面,波澜不兴,转瞬便捕捉不到了。 他起身熄了灯火。 宁樱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轻——是四阿哥已经直接揽住她的腰,将她放在了床铺上。 他动作略大了些,牵扯得帐子顶悬挂着的淡粉色樱花荷包的流苏晃动不休。 宁樱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她下意识紧紧扯住了四阿哥的袖子不放手。 这动作实在傻气得可爱,四阿哥哑然失笑,眼中笑意深深。 他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 宁樱这才意识到:嘤!?(????ω????)? 她赶紧松了手。 鼻中充盈的都是四阿哥身上好闻的沉水香,听着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想到上一次的情形,宁樱不由地耳根子发烧了起来, 她悄咪咪掀开被子一角,捂住脸,跟只小鸵鸟似的,想往被窝里钻。 四阿哥好整以暇地直接握住了她的肩膀。 很纤秀的肩膀,触手暖热,在他的手掌下微微轻颤着。 “别怕。”四阿哥用略微低哑的嗓音道,指尖微微描摹过她的后脖颈。 他伸手去摸索,在被褥之间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地捏了捏。 …… 半夜的时候,胤禛起身拢好了床帐,才起来叫人。 清扬和婷儿是一直在外间堂屋守着的,听见里面动静,立即送了烧好的热水进来。 两个人合力将热水倒进了屏风后面的洗浴木桶,又兑上凉水,将水温调合适了才退出去。 宁樱软成了一摊泥,浑身的骨头都几乎被拆了。 她听着婢女们提着水桶,进进出出,只能趴在枕头上一声不吭。 墨色的长发披散了一枕。 四阿哥知道她这时候难免不好意思,于是没让奴才侍候,直接叫人出去了。 等到洗浴完,宁樱困得眼睛根本都睁不开了。 于是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 抬手揉了揉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 腰酸背痛。 宁樱刚睁眼,就看见小馄饨在面前。 它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小爪子趴在床沿上。 因为昨天跟着墨痕而去,它此刻微微耷拉着脑袋,神情中有些不好意思。 铲屎的,对不起呀……(???????) 宁樱伸手摸了摸小馄饨的脑袋,小馄饨微微侧了毛茸茸的小脑袋,让宁樱摸了。 随后它哧溜一下就跳跃上了床铺里,欢欢喜喜地扎进了被窝里,不由分说地就和宁樱脸贴着脸。 (??.??)(??.??)! 清扬听见动静,估计自家格格差不多醒了,她捧着装洗脸水的铜盆进来。 刚进门,就看见小馄饨只露出胖胖的小屁股,在被窝外面直摇尾巴~~ 清扬放下水盆在架上,连忙道:“格格,可不能让小馄饨上床——今儿下雨了,它刚才在院子里地上玩呢!爪子上都是泥!” 宁樱听说下雨了,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果然天色稍暗。 窗扉屋檐之间,落雨声滴答,犹如画梁春燕呢喃。 正文 第27章 侍妾之争 清扬扶着宁樱起身,随后将洗脸水端过来,一边拧着手巾帕子,一边喜滋滋地低声道:“格格,四爷走的早,还让咱们都不许出了声音——就怕惊扰了格格您睡觉呢!这是个好势头,您可得趁着现在更加把劲!” 穿戴整齐,梳好头之后,宁樱走出来,就看见早膳已经全部在外面桌上等着她了。 宁樱坐下来先尝了一口温热的“黑红茶”。 所谓黑红茶,就是清宫奶茶中的一种:用牛乳加入糊状的奶皮子、还有清茶调制而成。 听上去不怎么样,入口却相当惊艳——丝丝柔滑,奶香味十足,糊状的奶皮子带了一丝苦香,回味无穷。 清宫之内,普遍爱食奶制品,比如酪干、奶卷等等;奶茶就不用说了,是紫禁城中人人都爱的饮品。 但奶茶却也不是无限量供应的——宫廷之中,随着位份等级高低,妃嫔们能喝到的奶茶数量也有限制。 限制的不光是茶叶,还有奶牛——毕竟奶茶的原材料之一就是鲜牛乳。 比如这时候规定的皇子,皇子福晋用的乳牛数,就只有十头。 所以,宁樱能喝到膳房送来的奶茶——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如今正在新人承宠的风头上。 清扬看她埋头尝了好几口奶茶,连忙一边打开碗盏盖子,推到她面前,一边提醒她:“格格,您留着些肚子,还得用膳呢!” 宁樱向桌上扫了一眼, 昨天和前天,她突然都挺想吃鱼,于是让清扬去提了好几次鱼。 结果今天膳房…… 一大碗八宝鱼粥,配上凉拌醋溜三丝鱼卷、还有蛋黄白芝麻煎鱼条饼、鲜奶芙蓉鱼片酥……香气扑鼻。 宁樱提起筷子,尝了一下那道凉拌醋溜三丝鱼卷,又酸又鲜的口味,不知道加了什么配料,微微有点类似柠檬的清香。 让她想到了穿越前经常会去的一家越南菜馆。 不怪这后院里的人,个个都打破了头想争宠呢。 哪怕最近只是稍微得了一点大佬的青睐,日子都立刻变得相当滋润啊。 菜品多,份量大,一大早的,宁樱吃不了这么多。 有几碟没动筷子的,她就让清扬拿下去,和其他人分了。 幸好今天是不用给福晋请安的日子,否则一早就得爬起来——也不可能痛痛快快睡到大中午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小馄饨趴在门口,悠闲惬意地晃着两只小爪爪向外面看着,毛茸茸的小耳朵转来转去。 宁樱怕地上凉,走过去把它抱起来,给它垫了一个小垫子。 正好一阵雨丝风片荡过来,雨雾洒在宁樱脸上,她抬手抱了抱肩膀,也觉得有些凉了。 清扬见状,立刻就进了里屋,翻出来一件春秋薄料斗篷给她披上。 新赏赐的布料还没来得及做衣裳——这也是原主的旧斗篷,梅子的底色,边角绣着几枝樱花,隽永淡雅。 清扬还在抬手给宁樱系扣子呢,武格格打着一把油纸伞过来了。 刚刚进门,武格格的贴身婢女丝蕴就顿住了脚步,站在屋檐下,伸长了胳膊,稍稍斜了斜伞角。 油纸伞上的雨珠顿时如一串珍珠一般,落在了院子里地上。 “毕竟是往夏天里走了,这雨下的可真大!就这么几步路,宁妹妹,你瞧瞧我身上!” 武格格一边说,一边从胸前衣襟上摘了帕子下来,不断擦拭着脸上落到的雨水,笑吟吟地对宁樱道。 丝蕴把伞放在外面墙角里,也跟着进来了。 她是个皮肤略黑的姑娘,肤质也有些粗糙,估计是被西北的风沙磨砺的,个子很高,在这四阿哥府里,比别的婢女几乎高出半个头,大部分时候都低着头,沉默寡言地站在武格格身后。 武格格熟不拘礼地坐下来,伸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叠纸卷,塞给了宁樱,外面还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紧紧压着。 宁樱一层层打开来看了,原来里面装着的一叠纸,正是抄写的心经。 武格格伸手接过来,一张张数给宁樱看,正好是李侧福晋要求的十张。 她放下佛经,洋洋得意地嚷嚷道:“宁妹妹,不是我吹嘘——我这字迹是刻意变换了过的,任谁也看不出毛病!你只管放心拿去应付了差事便是……” 宁樱正想让她小点声,门口忽然一阵动静,小馄饨嗷嗷地叫了起来。 清扬赶紧过去看,原来是粗使老妈子石婆子莽莽撞撞地从门口走过,没注意到台阶上趴着的小馄饨,手中提着的大扫帚狠狠戳到了小馄饨的脑袋 清扬赶紧把小馄饨抱了起来,就听宁樱在里面扬声问道:“怎么了?” 石婆子知道这是宁格格的爱犬,心里一慌,连忙腆着脸,扯住了清扬的衣角,哀求道:“清扬姑娘……” 清扬皱了皱眉,伸手将衣角从石婆子的手里扯出来了,低头给小馄饨揉了好几下,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这才瞪了一眼石婆子,回头对屋里答道:“没什么,格格。” 雨声渐渐小了,对面侍妾的住处却传来一阵争吵声——声音越来越高,很是激烈。 武格格本来在说话,此时立即闭了嘴,将茶盏向桌上一顿,哧溜站了起来,一脸八卦地走到门口去看热闹。 原来是侍妾钱氏新做了一件衣裳,结果侍妾周氏摆弄火烛的时候一不小心,将衣裳烫了个洞。 钱氏手里攥着新衣裳,气得声音都发抖了,抬手指着周氏颤声道:“你分明是嫉妒!才将我这衣裳毁了,为何使如此卑劣的手段!” 周氏被她这么一说,面子难免挂不住,脸也涨得通红,愤愤道:“什么手段不手段?不就是一件衣裳吗?都已经赔了不是,还要怎的?再说了,你当你是宁格格么?便是将衣服做出四只袖子来又如何?难不成四爷就会多看你一眼?” 这话一下戳到了人痛处。 钱氏立即蹦了起来,咬着一口银牙道:“你这般刁毒的嘴,大家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何至于如此!我竟不知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罢了,罢了,我是个嘴笨的人,这衣裳,我不要也罢!” 她说完已经落了泪,又将怀中捧着的衣服向地上狠狠一扔,带翻了旁边的针线筐。 顿时筐内的杂物尽数掉落在了地上,噼里啪啦,好大动静。 奴才们都悄悄地聚拢了过来,探头探脑。 正文 第28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宁樱想了想,将清扬叫过来,低声吩咐她:“去把前阵子宋格格送的布料拿来。” 清扬听话地去了,不多时就将东西抱过来了。 这是前阵子宁樱初次被接到四爷前院,第二天宋格格送过来的贺礼。 布料的颜色淡雅怡人、品相中等,不显眼也不寒酸,料子也轻薄,正适合做夏装。 她带着清扬就过去了。 侍妾屋里,钱氏和周氏正吵红了眼,大有豁出去之势。 战况愈演愈烈。 赵侍妾是个谨慎的,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急得连忙在中间劝架,偏偏扯住了这个,又拦不住那个。 正在鸡飞狗跳之时,宁樱笑眯眯地上门来了。 赵侍妾慌忙扯了扯两人。 周氏和钱氏蹲身子请安——方才在气头上不觉得,这会儿心里才觉出惴惴不安:知道自己动静太大,惊扰了宁格格。 别看宁格格和和气气的——谁知道那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呢? 再说了,她侍候了几次四爷,如今正是向上走的——若真的恼了,责罚还是小事;万一她一个不高兴,往贵人那儿吹吹风。 那事情可就不妙了! 这么想着,钱氏和周氏紧张得头都不敢抬了。 然后等了一瞬,没想到宁格格只是走过来,语气轻快地道:“都起来,快来挑挑花色。” 三个人都愣住了。 迟疑着站起身,三个人还是微微瑟缩着肩膀。 好不容易抬起头,只见宁格格指了指旁边婢女手中捧着的布料,温温柔柔地道:“前阵子,几位过来祝贺,还送了不少亲手绣的心意给我——我很是喜欢!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些布料都是崭新的,瞧着花色也清爽,天气热了,正好适合做夏裳,你们若是喜欢的话,就拿去分了吧。” 钱氏和周氏都在等着宁格格的斥责,谁也没想到等来的是布料。 几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抬起头望向那几匹布料。 过了一瞬,钱氏紧紧地抿了抿嘴唇,突然深深地蹲下身子,声音微微有些喑哑:“婢妾谢宁格格赏赐!” 她一带头,周氏和赵侍妾如梦初醒,都跟着谢恩了。 院子里,武格格还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眼见一场好戏就这样消匿于无形,不免面露遗憾。 回到屋里,清扬见左右无人,这才愁眉苦脸地道:“格格,那布料颜色多好看!虽说质地不如四爷和福晋赏赐的上上品,但是简单裁个夏装,您自己留着,平时在屋里穿穿——不好么?您倒是大方,就这么手一松,送出去了!” 宁樱伸手去拿奶茶壶,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心疼啦?” 清扬连忙接住她手中的奶茶壶,一边帮着宁樱倒奶茶,一边叹了口气道:“格格都不心疼,奴才心疼什么呀!” 她说着,拉长了声音道:“依奴才说,格格还应该将福晋赏赐的布匹送出去呢——那个花色更好看!” 这开玩笑的语气实在太酸,宁樱噗嗤就笑喷了。 她放下茶盏,瞧了一眼清扬道:“福晋赏赐的东西,我倒也并非舍不得。只是若出手送人,说不准便被有心人做了文章——到时候坑了我自个儿,也连累了她们。” 清扬收了笑意,细细想了想,点头道:“格格说的没错。” 宁樱顿了顿,慢慢道:“大家同在一处院子里,你瞧她们两个方才又哭又闹,一副要搏命的样子,回头倘若真闹出什么事儿来,咱们这儿就当真可以独善其身,半分不受影响么?” 宁樱低头喝了一口黑红茶,轻声道:“再说了,我这儿赏赐也不止一次了,你当她们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心里就完全舒坦么?” …… 下午的时候,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小太监过来收格格们手抄的心经了。 宁樱这儿,早就亲手将纸张封好了在布袋里,让清扬送了过去。 然后,刚刚到了晚上掌灯时分,李侧福晋居然过来了。 宁樱正被清扬侍候着用晚膳,就听婷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脸畏惧地指着外面,说是李侧福晋过来了。 宁樱差点一口甜汤呛在嗓子里——怎么?这李氏上次在花园里还没被吓够?还主动找上门来了? 她一个侧福晋,又是有了身孕的,居然屈尊纡贵,亲自跑到自己这格格、侍妾们合住的院子里。 好好在你自个儿院子里养胎、吃吃喝喝过日子不香吗? 宁樱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的托盘里拿起热手巾卷儿,擦了擦嘴角,这才放下筷子,道:“出去瞧瞧吧。” 相比于清扬和婷儿的紧张,宁樱显得很平静。 刚刚出了屋子,看见李氏被一群奴才簇拥着,排场十足地站在院子中。 武格格深深地屈膝在李氏面前——腰弯得很低,都快跪下来了。 武格格听见动静,立即转头看过来。 宁樱就看她已经快吓哭了,浑然没有了白天的神气,还拼命对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让她赶紧跪下来。 宁樱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收回来了。 她上前不咸不淡地给李氏行了个礼。 看宁樱神色从容,李氏目光转冷,抬手扶了扶鬓边,淡淡开口道:“宁氏,你胆子不小呢!” 清扬在旁边都懵了,全然不知道李侧福晋这话指的是什么意思, 但看的出来——李侧福晋今晚是有备而来,就是冲着自家格格来了。 清扬心中惴惴,婷儿在旁边更是害怕,颤抖着就往清扬身上靠。 李氏向旁边婢女一伸手,舒蕾会意,立即将一叠纸送到了李氏手上。 李氏抬起手,好整以暇地将那叠纸在宁樱面前一扬,才细声道:“宁氏,你好好看看这些是什么?” 宁樱垂下视线,看了一眼地上一张张飘落的纸张。 清扬伸手捡了一张,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格格,是抄的佛经。” 宁樱伸手接过,看了一眼,随即抬头,从从容容地对着李氏道:“侧福晋有令,让妾身们抄写心经,妾身们并无不从,这心经已经按照侧福晋要求的遍数和日期交上来了——不知侧福晋这般兴师问罪,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正文 第29章 人证 李侧福晋抬手用帕子掩唇,嗤笑了一声,睨了一眼宁樱,语气渐冷:“为了什么缘故?宁氏,抄经祈福,最讲求心诚,可是你倒是会投机取巧,让武氏替你抄经书,企图糊弄过去。此事我已经全部知晓,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呢?” 她说完,踩着花盆底鞋,立即转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武格格,厉声呵斥道:“武氏,你还敢不说实话?” 武格格膝盖一软,就彻底跪在地上了。 她满脸通红,深深地低下了头,缩了缩脖子,嗫嚅着道:“请侧福晋息怒,妾身……” 眼看着武格格就要承认了,宁樱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平平静静地瞧向李侧福晋道:“侧福晋怕是误会了。” 李侧福晋的目光转移了过来,视线里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上下将宁樱扫了一通,才冷笑道:“误会?石婆子!” 清扬瞪大了眼,就看见宁樱屋外的粗使老妈子——石婆子,不知从哪处黑黢黢的墙角钻了出来,快步走到了李侧福晋的面前。 她低着头,躲闪着清扬的视线,自然更不敢看宁樱,只是对着李侧福晋请安,随后语气肯定地道:“侧福晋,今儿中午的时候,武格格将一叠抄好的佛经送给了宁格格,还说已经变换了字迹,任谁也瞧不出来,让宁格格只管放心拿去应付差事……这都是奴才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决计错不了!” 清扬在旁边,气得手都在攥成了拳头,浑身直哆嗦。 这个吃里扒外的老奴! 她想起来了——中午时候,武格格过来串门,正和自家格格屋里说闲话的时候,忽然外面小馄饨被石婆子拖着的扫帚不小心戳到了脑袋,疼得嗷嗷叫。 她当时还出去看了一下,结果石婆子还哀求她别对格格说。 清扬看石婆子一把年纪也可怜,于是就罢了。 现在细细想来,原来石婆子就是趁着那时候,偷偷听了屋里的动静! 或者说,她平日里根本就有意无意,经常在格格门口偷听。 所谓的洒扫,偷懒,打瞌睡,也不过是伪装罢了。 细思极恐。 清扬看向自家格格,却见宁樱微微向旁边侧了侧身子,指了指里屋,悠然道:“侧福晋,今日交上去的心经的确是妾身亲手所抄,没有一张假手于他人。倘若您实在不相信,妾身可以当着您的面,让人取笔墨来,再手抄一份——侧福晋尽管差人拿去对照,看看妾身现抄的和今儿交上去的,字迹是否相同?” 一盏茶功夫之后。 舒蕾脸色有些难堪,捧着两张纸,迟疑地走到李氏面前,低声道:“侧福晋……” 李氏瞪了她一眼,一把就将纸张夺了过来。 灯火之下,纸上的字迹清清分明——左右完全一致,便是傻子也看得出:这完全是一人所出。 这下,李氏也变了脸色,她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不依不饶:“宁氏,谁知道你是不是描摹过武氏的笔迹?” 宁樱放下笔,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柔声道:“侧福晋,这些的确是妾身亲手所写,倘若您不信,便请您再瞧瞧一样东西?” 她说完,回头对清扬低声吩咐道:“我妆奁最下面压着信封,里面是十几张心经,你都拿来。” 这些是清扬都不知道的了。 清扬拔腿就回屋去了。 不多时,整整齐齐的一叠佛经已经被她捧了过来。 宁樱示意她送到李氏面前,这才平平静静地道:“侧福晋方才说——抄经祈福,最讲求心诚。妾身深以为是。所以,除了侧福晋要求的遍数以外,妾身更加诚心多多抄写——虽然今儿只交了十张心经,其实已经是妾身从许多张中,筛选出的最满意的了。眼前这些都是落选剩下的。侧福晋可查看字迹,是否与妾身交上去的一样。” 宁樱说到这儿,顿了顿,眼光扫过石婆子,淡淡地道:“也是妾身浮躁了,中午时候,见武妹妹过来串门,妾身一时高兴,拿了这些炫耀给她瞧。石婆子毕竟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耳力也不好,一把年纪的,听墙角不容易!想来听错了——倒教福晋闹了一场误会。” 石婆子跪在旁边,脸都灰了。 武格格哭丧着脸,哧溜吸了一下已经快流到嘴唇的鼻涕,面对宁樱一顿操作,整个人都看傻了。 后来听宁樱提到自己,她总算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就猛点头佐证:“侧福晋,正是如此!” 李氏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一时间犹豫不决。 身后忽然响起了动静,众人回头看去,原来是侍妾钱氏扯着赵侍妾出来了。 钱氏到了李侧福晋面前,毫不犹豫地就屈膝道:“侧福晋,格格所言,句句属实,婢妾来格格这里的时候,也曾见到格格一直在亲笔抄写佛经,十分虔诚。婢妾可为格格作证!” 她说着,扯了一把赵侍妾的袖子。 赵侍妾只是低着头。 钱氏皱紧了眉头,低声催促道:“赵姐姐!你也是亲眼瞧见的!难道不是么?” 赵侍妾不敢看李氏,微微佝偻着肩膀,跟着屈膝,低头咬了咬牙。 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过了一晌,她终于颤声道:“侧福晋,……是这么回事……” 宁樱缓步走到还跪在地上的武格格身后,不动神色地将她拉了起来,又走到钱氏和周氏身前,这才转身,恭恭敬敬地面对李氏,朗声道:“妾身祝侧福晋母子平安,顺遂大吉!” 眼见形势颠倒,李侧福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气呼呼地便将手中佛经向舒蕾手中狠狠一塞。 看样子,今晚是抓不住把柄整治宁氏了, 她心中到底不甘,微微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宁氏,难得你有心,很好!既然你这么爱抄佛经,想来是慧根深厚了,那就替我亲手再抄百遍心经吧! 这话一出,清扬、武格格,还有钱氏都变了脸色。 一百遍?! 宁樱也猛地抬起头,不复方才的从容。 她愁眉苦脸地瞧着李氏,说话都结巴了:“侧……侧福晋,您让妾身抄一百遍?” 李侧福晋冷眼睨着她这幅神情,终于觉出了一丝痛快。 她眯了眯眼,冷声道:“不着急,慢慢抄——抄到本侧福晋满意为止!” 正文 第30章 高估和低估 李氏走后,武格格愁眉苦脸地拉住宁樱的袖子:“足足一百遍呢!你怎么抄呀?” 赵侍妾紧皱眉尖,思忖着低声道:“宁格格,要不您还是和侧福晋求个情吧——不然的话,只怕便是这一百遍抄完了,也未必能结束。” 钱氏在旁边,闻言立即点头。 宁樱微微一笑。 可别啊!她还生怕李侧福晋收回这命令呢! 她摇摇头,对几人安慰道:“没事,好在侧福晋这次没设时限——我慢慢抄,总是能抄完的。” 然后,宁樱就让大家各自回屋去了。 石婆子脸色灰白地在屋前,看见宁樱回来,膝盖一软,哧溜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老泪浑浊,只不断道:“格格!奴才该死!但是奴才实在是有苦衷……” 宁樱点点头,抬手阻了她剩下来的话,客客气气地道:“石大娘,你一把年纪了,做这种不体面的事,自然是有苦衷的——别嚷嚷,进去再说。” 石婆子心下稍安,踉踉跄跄地跟在宁樱后面进了屋子。 进了屋里,婷儿连忙点灯,石婆子跪在宁樱面前,抬手掩面,哀声道:“格格!奴才儿子的性命前程,全都被捏在李侧福晋手上,所以侧福晋有令,奴才不敢不从!并非有意背叛格格——求格格开恩哪!” 她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石婆子的儿子在李氏母家下面的庄子里当差,前几年自作聪明,账面上做出了些疏漏,被新来的精明管家拿住了把柄,恰巧那管家又是李侧福晋的八竿子远亲,所以一股脑告到了李氏那边。 当然,李侧福晋那边,收到的这种官司也不是第一桩了。 件件攒在手中,就等着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呢。 于是新人进府,李侧福晋便将石婆子塞进了新人院子,为的就是做个探听耳目。 “旁的呢?你还听了什么去?” 清扬上前,愤愤地压住石婆子的肩膀,呵斥问道。 石婆子皱着一张老脸,伸手作揖,含泪连连求饶:“格格!当真没有,格格警醒,平日从不肆意说话,奴才听了多少日墙角,只今儿这一桩,还是武格格大意漏出来的,旁的再没了!” 她一边说一边赌咒发誓。 清扬愤愤地就冲她啐了一口,压住她的肩膀道:“发誓有什么用?假如发誓有用的话……” “你放开她吧。”宁樱淡淡开了口:“她若是能听到,也不会拖到今日才发作了。” 石婆子膝行上前,大着胆子扯住宁樱的衣裳下摆,苦苦哀求道:“宁格格,您新人进府不久,奴才却也看得出来——格格是个心慈的!求格格您开开恩,救救奴才!今儿出了这事,李侧福晋那儿,不会让奴才好过的!” 清扬上前来,就伸手将石婆子的手扯开,斥责道:“放肆!” 宁樱看着石婆子,微微挑了挑眉,神情有些困惑,轻轻反问她:“你做了我屋里的内鬼,还要我救你?你是当真觉得我心慈,还是觉得我是傻子?” 石婆子听了这话,委顿在地,终于用手掌拍着大腿,放声嚎哭起来:“格格,奴才是为了奴才的儿子!格格您还年轻,自然不能体会父母心的难处!奴才当真是不得已哪……” 宁樱垂下眼,淡淡道:“你有你的理由,你的原因。不过你既然敢做出这种背主的事情,就应当想到今日的结局。” 她沉默了片刻,转头对清扬果断地道:“明天我会寻个由头,你去报了福晋,安排人把石大娘送出府吧。” 清扬迟疑着应了,低声道:“格格,您就这么放过她呀?” 宁樱顿了顿,垂下视线,瞧着面前的茶盏,又补充道:“多给她一个月的月钱吧。” 石婆子满面不知是喜是悲,是怨是怒。 她抬头望着宁樱,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宁樱瞧着石婆子,淡淡道:“多出来的月钱——是遮羞的。这不是给你的体面,是给我这屋的体面!” 石婆子颤抖着嘴唇,半晌掩面给宁樱磕了几个头,被清扬和婷儿拉扯着出去了。 晚上侍候宁樱洗漱就寝的时候,清扬到底还是没忍住,跪在地上,一边拧着手巾,一边低声道:“格格,石婆子可是受侧福晋指使的!您为何不干脆趁这机会,将这事儿让四爷知道?也好叫四爷看清她的品性!” 宁樱摇摇头道:“你以为四爷是傻的么?侧福晋心性如何——难道只有你看得出来,四爷看不出来?” 清扬沉默片刻,低声道:“那……可是,可是格格您如今毕竟是得宠的呀!您说的话,四爷会相信的!” 宁樱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手巾帕子,没急着洗漱,啼笑皆非道:“傻姑娘!李侧福晋能有二格格,又能一路走到今天,必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而四爷才往咱们这儿来了几次呀——这就能叫‘得宠’了? 她顿了顿,目光注视着远处的灯火,静静地:“永远不要低估别人,也永远不要高估自己。再说,我便是说了此事给四爷听又如何? 石婆子可以抵死不认,到头来,最多也不过是一场“侧福晋霸道,让府里所有的格格都替她抄佛经”的风波。侧福晋如今有孕在身,这事儿便是说出去,最多也是不疼不痒地责怪几句罢了,动不了她的根基。 说不准还倒让四爷觉得我这里是是非之地,我是是非之人。” 清扬深深地沉默了。 婷儿在旁边捧着新添了热水的铜盆,咧着嘴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格格再不洗漱,这水又要凉了。” 宁樱也噗嗤笑了,忽然就伸手捏了捏她的苹果脸:“婷儿真可爱,只是最近糕饼可少吃点,脸都胖圆了!” 婷儿红着脸向后面缩了缩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 正院里,冷月如钩。 福晋从妆花缎软椅上起身,接过华蔻递过来的莲子羹,走到了四阿哥正在读书的书房前。 她伸手欲叩门,却还是犹豫了一下。 华蔻在旁边有些替她着急,低声道:“福晋……” 乌拉那拉氏抬手扶了扶发鬓,终于还是叩门,进去了。 灯火之下,四阿哥坐得端端正正,正在提笔书写着什么。 正文 第31章 梅花炉 乌拉那拉氏犹豫了一瞬。 四阿哥往她这儿来的不多,仅有的几次,估计也是为了照顾她这个嫡福晋的面子。 想到李侧福晋的肚子,乌拉那拉氏眼眸里的光黯淡了。 她终于不再犹豫,微笑着走进去,轻手轻脚地就将碗盏放在一旁桌上,然后动作优美地浅浅福了身。 四阿哥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伸手示意让她起来。 乌拉那拉氏利落地起了身,走近前两步,笑眯眯地道:“爷,看书久了,仔细伤了眼睛!还是用碗莲子羹歇歇吧。” 四阿哥手下没停,随口嗯了一声。 等到这一页翻过去了,他才放下了笔——倒真有些累了。 他顺手就拿过了莲子羹。 莲子苦香,羹汤清冽,入口下喉,提神不少。 乌拉那拉氏笑吟吟地走过去,绕到四阿哥身后,很自然地就伸手帮他揉着肩膀,一脸柔情地看着他。 她随即关切地道:“四爷,早些歇下罢,明儿早些起来看——也是一样的,横竖不差这点辰光。” 四阿哥没说话,微微闭眼养起了神。 乌拉那拉氏看他不说话,自个儿也不敢再啰嗦了,又替他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就听四阿哥沉声道:“你何必辛苦等我?先去歇下吧。” 乌拉那拉氏脸色灰了灰,连忙急急道:“不辛苦,我陪着爷便是。” 四阿哥没再坚持,默默地放下了碗盏,重新又拿起了书卷。 屋里正中间的高烛架上,燃烧着十几枝儿臂粗细的蜡烛,上下不一,照得屋里一片明煌,混合着淡淡的熏香气息,袅袅轻烟从炉鼎中不断透出来。 乌拉那拉氏站在旁边,上前去,一脸贤良地亲手收拾了碗盏。 屋中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鸦雀无声。 乌拉那拉氏捧着碗盏,在旁边顿了顿,终于觉出一丝尴尬——于是她绞尽脑汁,把自己今天亲手核查了府中账本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奴才送水洗漱之后,四阿哥宿下了。 黑暗中,一张床十分深阔。乌拉那拉氏躺在四阿哥身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混合沉水香气息。 她红着脸等了一瞬,终于转头看了一眼四阿哥。 雕花窗格外透进来的月光,将四阿哥的侧脸照得分明:他一脸清心寡欲,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 第二天是给福晋请安的日子。 宁樱和武格格算是去的早的,等到被婢女们引着进了屋,又等了一盏茶功夫,宋格格和耿格格才姗姗来迟。 耿格格还是那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和宁樱等人互相行过平礼之后,她坐下来,不再多言。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福晋乌拉那拉氏出来。 乌拉那拉氏仪态端庄地走到座位前,没急着坐下,扶着婢女的手,眼神在屋中扫了一圈——侍妾是没资格过来给她请安的;格格们已经全都到了。 李侧福晋的位置还是空的。 众人整整齐齐行礼请安。 乌拉那拉氏收回眼神,顿了顿,轻轻抬了抬手:“都起来。” 众人坐定,婢女们捧着茶盘开始送上茶水。 茶香袅袅。 宁樱刚刚端起茶盏,却手腕一软,险些将茶盏摔了。 亏得清扬一把接住了。 宋格格在对面,端着茶盏,见状先是唬了一跳,随即看向武格格,柔声含笑道:“宁格格看来是抄经书抄多了——将手腕都抄酸软了,是不是?” 武格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便道:“可不是么!她得足足抄一百遍呢!” 这话一说,宋格格也怔了一下。 乌拉那拉氏放下茶盏问武格格:“什么一百遍?” 武格格见福晋问话,一下就紧张了。 她惴惴不安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将李侧福晋罚宁樱抄写心经一百遍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之前,李侧福晋命所有格格们都抄写经书的事情也吐了出来。 说完了,就看福晋乌拉那拉氏脸上仍旧挂着端庄平和的微笑。 只是眼里半点笑意也无了。 宋格格低着头偷眼觑过去,就见福晋的护甲一遍遍抚过碗盏盖子,琳琅作响,冷彻堂屋。 …… 请过安,宁樱回到自己居处。 早上起来给福晋请安,起得早了,这会儿一阵一阵的犯困。 婷儿刚刚将早膳提回来。 今天东西特别多,膳房的几个小太监跟着帮她送回来的。 领头的小太监见了宁格格,笑成了一朵花,擦擦地打袖子,跪下来就给宁樱请安,笑眯眯地自报了家门,说叫力士。 之前苏培盛找不到府中喂墨痕之人——也是这叫力士的小太监出的主意:让苏培盛将墨痕稍稍饿上几顿,再放回花园中,自然就能跟随墨痕找到喂狗之人。 这是前话,暂且不提,却见力士是个机灵的。 此时,他一挥手,便命另外两个小太监将给宁格格的早膳送了上来。 两个小太监一人手中抱着一个小捧盒。 打开左边看时,里面都是奶酥油炸的各色小面果与甜栗子糯米粉糕,形状大小不一,香甜可爱。 另外一个雕丝小盒子里则是一寸左右的蟹黄小笼,皮很薄,几乎可以见到里面丰腴的汤汁。 这还没完,力士居然还费力地提了一个精巧的梅花炉——随时能生火的那种,炉子上架着一只八角小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锅里还在温着鱼片三丝粥。 这样能保证从膳房一路送过来,格格吃到嘴的时候还是滚热的口感。 宁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玩意儿好!留下来在屋里,以后热个菜什么的就方便多了。 怎么之前就没想到从膳房想想法子,弄一个回来呢! 宁樱盯着这个梅花炉了看,爱不释手——真不错!造型好看,像朵花儿,而且不怎么费火,动静也小,热力却是足足的。 其实她晚上经常会肚子饿,虽然说清扬也给她留了糕点,用热水隔水温着,但其实也只是保留着一些温度,和真的热乎乎吃进肚子里还是两回事。 这下好了,有了这个小玩意儿,岂不是可是琢磨琢磨,施展开一身厨艺了! 力士看她喜欢,立即狗腿地拍胸脯保证道:“格格,您若是喜欢——奴才立时再给您送几个梅花炉来!” 正文 第32章 绿萼粥 下午提晚膳的时候,宁樱特地吩咐婷儿从膳房要了一些糯米和冰糖回来。 这两样都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又听说是宁格格要的,膳房二话不说,立即就帮清扬封好了一小坛,又用干净的油纸包了满满一包冰糖,这才差了小太监给送回来。 另外时鲜的果子也有两样:甜瓜和梨。 屋后一处小屋子里,清扬搬了小板凳过来,架起了一个简单的小灶,生了火,又拿了扇子替宁樱扇着风。 宁樱洗干净了手,卷起了袖子,准备熬一小炉最最简单的冰糖蜂蜜糯米粥。 与其说是熬粥,倒不如说是拿糯米粥来练习梅花炉的操纵——毕竟眼下不是现代,火候的大小她还不大能控制得精准。 所以才要从最简单的煮粥开始。 结果看到婷儿拿回来的果子,宁樱倒是灵机一动,心道眼下正好天气热,晚上做个清清爽爽的水果糯米凉粥当夜宵也不错。 她先让婷儿去洗了甜瓜。 不一会儿,婷儿抱着碧绿的甜瓜就笑嘻嘻地跑回来。 宁樱没急着让打开,等到大火调成小火,锅里的米汁越发粘稠,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蜂蜜糯米粥终于快熬好了。 宁樱这才转身去开始处理水果。 剖开甜瓜,芬芳的果汁四溅,宁樱拿了一片送进嘴里尝了尝,又递了两片给婷儿和清扬。 甜瓜的肉质绵软得很,和梨子的冷润相得益彰。 婷儿高高兴兴地蹲在旁边打扇子,偶尔抬头看一看自家格格。 宁樱的脸映照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额头上稍稍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她微微抿着嘴,一脸严肃,认认真真地挑选放进水果粥里的果肉,那神情相当专注。 过脆的不行、过软的不行,切的形状大小也有讲究——若是形状乱七八糟,看起来也不会美观。 等到挑选好之后,宁樱先下了梨块,等过了一会儿再下甜瓜。 甜瓜只在锅中稍微翻滚了几下,宁樱就指挥着婷儿赶紧把火给灭了。 冷水盏是早就在旁边准备好的,这时候将煮好的水果粥放进去,这样才能凉得快。 清扬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来是想帮着自家格格打打下手,结果看宁樱动作利索,一气呵成,几乎一个人将所有的活都给揽了。 清扬有些纳闷:当真怪了!小姐从前在娘家的时候,虽说也偶尔心血来潮,去过府里的厨房。 但那都有一帮灶房的粗使婆子围在旁边帮忙,小姐最多也就是切个菜,意思意思而已。 从来也没见过她对下厨这么感兴趣哪! 晚间风凉,糯米粥很快就凉了。 清扬让婷儿把早就已经洗干净的碗拿过来,亲手盛了三碗,分给清扬和婷儿,自己又留了一碗。 宁樱看清扬和婷儿捧着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于是指着碗道:“快尝尝,看看怎么样!” 婷儿听话地捧着碗就喝了。 清扬也低头用勺子尝了尝。 才一口,她就抬头惊喜地对宁樱道:“格格手艺……当真好呀!” 此时天色已是掌灯时分,院中月色朦胧,檐下灯火晃动不休,三个姑娘围炉而坐,温馨可亲。 婷儿不一会儿已经喝了半碗下去,擦了擦嘴,咧着嘴笑道:“格格,真好喝!这粥叫什么名字呀?” 宁樱被她问住了,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碗里。 碧绿的甜瓜块从香甜的糯米粥中浮了上来,夹着雪白的梨肉,如雪中绿萼梅花,又如碎玉满盏,落雪纷纷。 她脱口而出道:“叫……绿萼粥。” “这名字雅致。”背后一个声音沉声道。 宁樱一惊,立即站起来,就看见四葫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手站在了她身后。 苏培盛和一群小太监提着灯笼跟在后面。 清扬和婷儿都是一脸的灶灰,慌慌张张地就赶紧而蹲下去给四阿哥请安。 宁樱将手里的碗盏向旁边小凳子上一放,擦了一下脸,麻溜地屈了膝,不慌不忙地道:“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扫了她一眼。 她脸上的灶灰不擦还好,这么抬手一抹,直接成了小花猫。 这样子可滑稽了! 他有点想笑,还是忍住了。 四阿哥扫了一眼宁樱身后简易的小炉子、小灶台。 这一回,他没说“起来”,只是亲自伸手将宁樱扶起来了。 四阿哥一伸手,苏培盛的小眼睛立即抬起来,悄咪咪的觑了一眼,随即转头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们都退后了。 “你下午一直在做这个?”四阿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随意问宁樱。 宁樱步子比他慢半拍,上台阶的时候难免慢了一些,落在了后面。 四阿哥回头扫了一眼,垂下眼神,然后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 宁樱:……四葫芦的掌心就还蛮暖热的。 进了屋里,四阿哥松开了手,四下里看了看,道:“这屋外生炉子,里面也是一片闷热,毕竟不是正经灶房,以后别这么做了。” 宁樱:……哦…… 她有点垂头丧气。 本来嘛,穿越过来的日子,这个时空没有WIFI,整天只能关在这个后宅里,又不能追剧,又不能看书听音乐。 已经很无聊了。 现在连美食达人这么一点小爱好都要剥夺…… 那日子还有什么乐趣! 可是没办法,大佬发话,她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见四阿哥眼皮垂了垂,自顾自坐下来。 宁樱到底还是想着再努力挣扎一下,于是上前,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笑容五分羞涩五分乖巧。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轻声问四阿哥:“四爷要不要尝尝绿萼粥?” 这话一说完,宁樱立即低下头,一副“糟糕,我不应该说的,估计四爷会嫌弃”的懊丧表情。 四阿哥本来想拒绝的,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宁樱的视线。 她鬓发旁被方才生火的热气熏得有些湿漉漉,睫毛也跟着像笼了一层雾气,虽然看着他,却拼命掩饰着眼里的期待。 她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他会拒绝, 四阿哥心里无声地软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冷淡地道:“嗯。” 正文 第33章 慌乱 绿萼粥很快被盛在碗里,送了上来。 苏培盛很有些意外——贝勒府里的女子为了讨好四阿哥,也不是没有亲自下厨的。 但是像宁格格这样,仅凭靠一只梅花炉,就做出成品来奉上来给四阿哥,还是少见。 他微微眯着眼,在旁边斜了眼瞧着托盘中的粥碗。 一开始,他把梨块看成了碎冰,只以为宁格格为了这凉粥足够清凉,还往里面加了碎冰——苏培盛刚想提醒四阿哥注意身体,才看清那是雪白的梨肉。 苏培盛倏地住了口。 四阿哥拿着银质小勺随意搅动了几下。 雪白的糯米粒粒饱满,在浓稠的米汁中轻轻翻滚——方才听宁樱在旁边说:这绿萼粥里面既有蜂蜜、又有冰糖。 他以为口感会相当甜甜腻腻,谁知道喝了一口,却有些惊喜的意外——甜度控制得刚刚好,只在舌尖上感受到一点清冽的微甜,化开就不见了,只余水果的芬芳。 一块块形状整齐的果肉浸在糯米粥里,凉意扑面而来。 这天气有些暖热,一碗水果粥下肚,着实舒服。 四阿哥不知不觉,居然就将一碗绿萼粥都喝完了,只觉得方才一路走过来的微汗都没了。 苏培盛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一下子哑口无言了:这宁格格居然比膳房的厨子还能摸清楚四阿哥的口味! 就这么简单的一碗水果凉粥,能让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四阿哥喝了个底朝天。 而且看样子,四阿哥是真喜欢这粥! 并不是因为喜欢宁格格,所以才将她做的粥喝光了。 苏培盛琢磨思忖之间,想到宁格格这儿每天给墨痕准备的狗饭——开始他只以为宁格格不过是会养狗,懂养狗,所以才碰巧对上了墨痕的口味。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觑了宁格格的手艺。 这水平,至少抵得上半个民间大厨啊…… 晚膳之后,四阿哥在宁樱屋里随意看了看,顺手就拾起了桌上一卷纸张。 “你还抄经?”他定睛,看清了纸上的文字,微微一笑,抬头问宁樱。 宁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 听四阿哥问话,她抬起眼来,抿着嘴唇,神色里透着一点犹豫,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她低头,好看的眉尖轻轻蹙了一瞬,随即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轻声道:“是,还抄了不少呢!” 她一边说,一边眼光落在他手上。 看四阿哥放下了手中那张心经,她立即就过去,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捧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在一旁的筐子里。 筐子里的纸张已经有不少了。 其实下面大部分都是武格格之前给她抄写的,上面压着的几张都是她白天里刚刚抄的。 但是这样看起来,数量也挺可观了。 四阿哥微觉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晚上侍候就寝的时候,四阿哥留了留心,果然便见宁樱举动之间,手腕一遇到要抬高的动作,确实是有些酸痛困难的样子。 等到奴才们都收拾好了洗漱的东西,退出去之后,坐在床沿旁边,宁樱按照规矩,抬起手去给四阿哥解扣子。 四阿哥却按住了她的手:“无妨,我自己来。” 宁樱对上他的眼睛,就看四阿哥眉头挑了一下。 两人距离极近,四阿哥忽然怔了怔,问她:“眼睛怎么红了?” 宁樱半抬着眸子看他,一副迟疑的样子,小声软软地道:“红了吗?妾身不知道呀,许是抄经抄多了,眼睛熬的也是。”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 四阿哥清冷的声线不自觉放柔了一些,低声道:“前几次过来,也没见你抄经,怎么忽然就抄了?” 宁樱神情有些慌乱,遮掩着道:“我……妾身……” 她涨红了脸,将手背在身后,忽然就扯开话题,难得主动地道:“四爷,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歇下吧。” 四阿哥喉结滚了滚,眼神更深了些,倒也没再追问,顿了顿,伸手揽住了宁樱的腰。 …… 第二天一大早,四阿哥就要进宫,走得早,半路上,却还不忘了把苏培盛叫过来:“差人去看看这阵子后院有什么动静——宁氏抄经书,眼睛都抄红了。” 他说的淡然,苏培盛心里却有数,立即神色一紧,郑重其事地答应下了。 然后等到四阿哥出宫,苏培盛就过来悄咪咪地汇报了:原来前阵子李侧福晋擅自下令,让后院里所有的格格们都替她抄心经,尤其是宁格格,听说还被特殊对待——李侧福晋亲自到了她院子里,下令让她抄一百遍,不到李侧福晋满意,这事儿就不能了结。 四阿哥淡淡听着,想着昨晚上宁氏那熬红了的眼睛和酸软的手腕,还有她跟一只小老鼠守护屯粮一样,小心翼翼把装着佛经的筐子护在一边的动作。 一百遍…… 抄出一张满意的放进筐子里,就这么一张一张,一点点攒起来,可不得小心保护着吗? …… 傍晚时候,四阿哥难得地来了福晋正院。 这不是平日里四阿哥会来的日子,乌拉那拉氏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正好四阿哥还没用膳,正院里顿时摆上了热腾腾的锅子。 华蔻在旁边提着侍膳筷子侍候。 月色满窗纱,映着窗外花枝疏影横斜,隔着膳桌,乌拉那拉氏在袅袅的热气中,就开始扯了话题来说。 说着说着,她就很自然地扯到了李侧福晋让格格们抄佛经的事上。 乌拉那拉氏叹了一口气,婉声道:“宁格格是个老实孩子——前儿来我这儿请安,手腕没劲,差点把茶盏给摔了,可怜她看在我面前失仪,吓得立即起来请罪,就这样,还不敢说实话呢——最后还是武格格把事儿给说清楚了……” 四阿哥只是沉默地动着筷子。 乌拉那拉氏抬眼觑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笑眯眯地道:“四爷也别怪李妹妹,她到底年轻,还有些小女儿家的娇气,又是大着肚子,爷往宁格格那儿去了几次,李妹妹心里不痛快,闹腾几下,总是要撒撒气的不是?” 她放下了筷子,笑吟吟地亲手剥了虾,淡粉色的虾肉在灯火下分外明莹。 正文 第34章 体贴 第二天一早,宁樱刚刚起床洗漱完,正琢磨中午要不要用梅花炉做个自创小火锅呢,小潘子带着人过来送赏赐了。 赏赐中有两式四对精美的瓷器食具,都是五瓣梅花形状,正好和梅花炉配成一套。 又有四匹衣料,富雅奢丽的樱粉色平纹缎地,圆金线织出大片如流星落雨的樱花,边沿都是香色绣花绦镶裹而成,绣工细腻非常。 超级好看! 跟这布匹一比,宁樱身上的衣裳顿时就显得有些寡淡了。 樱花的边缘都是淡淡的银丝织成,宁樱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手指滑过缎料,触手冰凉柔软。 她转头看过去,就见另一个小太监手中还捧着两瓶药油——是专门用来擦拭手腕,缓解手腕酸痛的。 最后一个小太监提着一溜紫砂小罐,上面的封条全部写着五个齐整小字:润目明元茶。 中医里常说“肝开窍于目,肝受血而目能视”,这茶就是用来护眼养眼的。 小潘子笑眯眯地介绍了一下,原来这都是四阿哥前院书房里的标配,读书写字多了,难免伤眼,这茶便是日常的养护,每十日的量为一份,装在小小紫砂陶罐里,喝起来也方便。 清扬和婷儿对视了一眼,都乐坏了。 赏赐本就已经是件喜事,所选之物如此体贴——更见四阿哥心里是挺满意格格的! 宁樱也没想到四阿哥居然能如此体贴。 想到他那张清冷英气的脸,宁樱一时间闪神了一下。 随即,她笑着谢了恩:“四爷赏赐的都是好东西,尤其这茶——我这几天眼睛正难受呢!” 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就从清扬手中接过了荷包,要给小潘子。 小潘子看着这些赏赐,心里有数,这回说什么也不敢接了,笑嘻嘻地只连声道:“四爷中意格格呢!奴才恭喜格格!格格有福,格格有福!” 看小潘子不敢拿红包,宁樱也不勉强,笑了笑就把荷包收回来了。 纵然她现在比之前处境好了一些,可是谁也说不准这境况能维持多久——多些银子傍身,总不是件坏事。 小潘子走了之后,清扬照例就带着婷儿去膳房提膳了。 到了膳房院门口,清扬还是吩咐婷儿不必跟进去,就在门口等着她。 刚进院门,立即就有眼尖的小太监围过来巴结,一口一个清扬姐姐叫的好不亲热,其中还有上次送梅花炉过来的膳房小太监力士。 清扬认出他,冲着力士微微笑了笑。 力士立刻就过来带她先往里面走了。 其实清扬前面还有奴才在排队——是耿格格身边的贴身婢女,名字叫做莱雅。 她都已经等了好半天了,这时候看见清扬硬生生地插队到了自己前面,莱雅心里难免不快。 耿格格刚进府的时候,在四阿哥面前露脸的机会可比现在多多了——哪里像现在?能见到四阿哥的几率几乎和宋格格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宋格格。 好歹宋格格还有个大格格傍身呢! 莱雅想到当初,就直叹气:耿格格一进府,性子就与别人不同,大家背地里都说她不合群,太过矜傲清冷了些。 凡事不看四阿哥脸色,说话也直率——不会像后院里那些女子们,琢磨着四阿哥的每一句言下之意,努力顺着四阿哥的心意说。 其实四阿哥开始还真觉得耿格格与众不同,甚至隐隐觉得她的坦率与不逢迎倒也别具一格。 可是耿格格冷是真的冷,硬也是真的硬。时间久了,别说皇阿哥了,便是普通男人,谁又愿意从前院一路走过来,专门就为了对着一块冰块说话、温存? 莱雅想着前事,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倒是清扬看见她排队在前面,便冲她笑了笑,往后边退了一步,意思是让她先提。 看见清扬如此推让,莱雅心里这才好受些,刚才胸口翻腾的那股怨气总算是下去了一些。 毕竟咱们耿格格是在你们宁格格之前先进的府呢! 她上前一步,刚想说提膳,力士瞄了她一眼,只淡笑着道:“姑娘且等。” 他冲清扬挤了挤眼,扯了清扬袖子,向前迈了几步,到一边墙角之下,压低了声音:“好姐姐,今儿有上品的银鱼蒸蛋羹,分量不多——福晋、侧福晋那儿已经送过了,奴才想着,宁格格定然喜欢,特意给格格留着好一盅呢!” 他抬手拢了拢手指,又如数家珍道:“另外还有桂花糖藕、芙蓉鹅、蜜火腿鲜糕、炭煨鳗鱼酥、四美羹……奴才给姐姐每样都装上,且提回去让格格尝一尝,什么菜肴入得了格格的口,好姐姐明儿告诉我,便是那菜肴的福气了!” 他在这儿自顾自地报菜名,清扬却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踮了脚向莱雅那儿看,催促力士道:“行,一样提一些罢!对了,昨儿的栗子糕不错,格格喜欢,若是今儿有,你也给包上一份。” 力士一拍腿道:“这有何难!从今儿起,我定然不忘天天给格格捎上一份!” 他转身一挥手,就抓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让那孩子去拿了。 等到清扬这边被小太监送着,大包小包地提膳走了,力士才随手拉了个小太监,指了指莱雅,示意他过去应付。 他自己一猫腰,直接进屋了。 莱雅站在原地,垂下的袖子盖住了手。 她微微攥了攥紧食盒提手。 …… 中午的时候,宋格格过来串门——端上茶盏喝了几口,细声细气地说了几句,宁樱才知道原来福晋和李侧福晋那边,上午也得了赏赐。 尤其是李侧福晋,据说苏培盛送了好几本佛卷经书过去,只说四爷让侧福晋修身养性,静心养胎呢。 宋格格走后,宁樱倒是有些困了,惬意地拈了几块糕点吃了之后,她打算睡个午觉。 毕竟四阿哥这么大张旗鼓地赏赐了药油与明目茶——意思很明显,他是让她不必再抄佛经了,她还忙活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宁樱半醒不醒,似乎便看见帐子顶悬挂着的淡粉色樱花流苏荷包正发出莹莹的微光。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一般,宁樱伸手想去摘下那荷包。 就在将碰未碰的瞬间,荷包突然发出极其刺眼的莹光…… 正文 第35章 别有洞天 强光引得双眼一阵刺痛。 宁樱下意识地就伸手挡住了双眼…… 等到再度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小空间里。 面前一排一排的都是货架柜。 最前面一只货架上,各种瓶瓶罐罐放得整整齐齐。 宁樱只觉得眼熟,走近了看清了上面的字,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说来:各种包装的红糖、白砂糖、冰糖、香醋、白醋、生抽、老抽、蒸鱼豉油、料酒、蚝油、十三香粉,花椒、八角、丁香、月桂叶…… 应有尽有! 然后转过去,另一面的架子上则是鱼露,虾酱,蛋黄酱、照烧汁、芥末、韩式辣酱、黑椒酱、泰式酸辣沙拉酱、番茄酱、…… 宁樱目瞪口呆。 不过,既然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在她身上发生……那么出现一个神秘厨艺小空间,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不知道这个厨艺空间能存在多久? 这么一想,宁樱顿时有了紧迫感。 幸好睡觉之时,因为怕吹风受凉,她除了里衣之外,还另套了一件棉质绣花的小马甲。 小马甲脱下来一折,正好可以改装成一只包裹。 宁樱飞快的将包袱的四个角打结固定,背在肩膀上,然后就将开始将各种调料品飞快地向里面装。 她拿走的调料瓶越多,货架下隐隐的银光就越盛,最后刺痛得她眼睛几乎都快睁不开了。 宁樱伸手挡住眼睛。 …… 醒来的时候,最初映入她眼帘的仍然是熟悉的床帐顶。 她瞪大了眼,就看见帐子顶淡粉色樱花流苏荷包微微晃动不休——半新不旧的颜色,最普通的式样,流苏上还有几根脱了线的线头,在风中寒酸地摇曳着。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荷包了。 宁樱偷偷地瞄了一眼被窝——从厨艺空间里带出来的包袱此时正在她怀里,从包口的缝隙里还可以看见花花绿绿的蛋黄酱、番茄酱的包装。 小馄饨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进来,甩甩尾巴就跑到了宁樱的床前。 它灵敏的小鼻子抽了抽,忽然瞪大了眼。 然后它抬起小爪爪,搭在了宁樱的床沿上,扯着宁樱的袖子。 铲屎的!你在被窝里藏了什么好吃的? 宁樱将包袱向被窝里又藏了藏,就伸手掀开床帐子,喊清扬进来。 “我要洗浴,再给我腾个衣箱出来。”宁樱吩咐。 清扬不疑有他,转身就要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宁樱却又喊住了她:“你将四爷赏赐的那些茶罐子也腾空了拿进来,全部拿进来。” 清扬不疑有他,转身就去了。 等到所有的罐子都送进来了,宁樱只说自己要洗澡,让人全部都出了去。 她一样样将瓷器罐子清洗干净,将调料品都转移了进去,把外包装放在旁边。 神奇的是:每将调料瓶倒出一样,调料的外包装瓶子或袋子也会无声无息地发出银光,随即就消失不见了。 倒是也蛮方便的,省得我再发愁怎么处理了——宁樱想。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调料都处理好了,宁樱提起笔来,在罐子外面的封条做上各种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记号。 然后她才喊清扬进来,让她帮着把这一溜罐子都装进衣箱里。 “这都是什么呀?”清扬一边收拾,一边好奇地低下头闻了闻手里的罐子。 宁樱一抬头,见她捧着的那一罐正好是芥末,赶紧阻拦道:“别闻!” 已经迟了。 清扬差点把罐子给摔了,幸亏另一只手下意识牢牢地将罐子捧住了。 她含着被呛出来的眼泪缓缓转开头,一脸生无可恋。 …… 晚上四阿哥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四阿哥坐进书房里——晚膳是一直在膳房温着等着他的,这时候鱼龙一般地被小太监端上来。 苏培盛在旁边拿毛巾给他擦了汗,然后亲手接了扇子给他打着。 四阿哥端了一盏清茶喝着,顺手就翻开了旁边才写了一半的奏疏。 瞧着四阿哥这会儿心情不错——苏培盛抬头冲徒弟小潘子眯了眯眼。 小潘子立刻就过来,三言两语地将早上已经赏赐及时送过去给宁格格的事情说了一遍。 四阿哥本来只是神情严肃地揣摩着奏疏,听见小潘子提到宁格格,他眼神动了动,抬头就看了小潘子一眼。 小潘子见四阿哥抬头,更加来了精神,立即绘声绘色地学给四阿哥看:“宁格格说了:多谢四爷恩赏那润目明元茶——格格她这几日眼睛正难受呢!” 他动作微微夸张了些,苏培盛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横了他一眼。 得了,你小子差不多就行了! 小潘子还在眉飞色舞,眼神一溜,瞧见苏培盛的脸色,立即就老实了,他袖着手站在那儿,把剩下的话讲完,垂着脑袋上前将案上的茶盏接了,麻溜地去捧旁边茶壶续水了。 苏培盛咽了一口唾沫,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四阿哥。 灯下,四阿哥眉眼清冷,垂下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刚才小潘子提到的宁格格,牵动了他的思绪。 是啊!苏培盛暗自琢磨着:从宁格格第一次侍候四爷开始——满打满算,这才过去多少天? 可是四爷已经往宁格格那里三番两次送了不少赏赐去了呢。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位宁格格,如今是要得宠一阵子的意思了。 得,这阵子就全都围着她——大家伙儿捧着吧! 毕竟是新欢,到底比府里的旧人新鲜,相貌又美——四阿哥如今这会儿,正是刚刚尝了滋味,放在心头上念着喜欢着呢! 苏培盛微微敛着眉头,暗自沉思:这位宁格格性子不像李侧福晋那般——事事求好争先,而是多了几分疏懒软和。 可你若真说她惫懒,那也未必——宁格格看着不像个没主意的。 没准人家是肚里吞了萤火虫,敞亮着呢! 若是依照四阿哥的性子,没准儿就喜欢这一款也说不定! 小潘子的茶奉上来了。 苏培盛双手接过,不近不远地将茶盏放在四阿哥案头。 眼看茶烟袅袅,苏培盛沉默地想着——这后院里的女子和宫里的娘娘们都一样:能得宠,未必是因为做对了什么事。 而是不做错什么事。 欲速则不达——凡事能沉得住气,就已经是一个极好的开端了。 苏培盛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提醒四阿哥:“四爷,那今儿晚上……” 四阿哥放下笔,顿了顿,眼前忽然闪过宁樱甜甜的笑脸。 还有上次……她手里捧着的绿萼粥。 正文 第36章 欢乐夜宵 “把人接过来吧。”四阿哥想了想,吩咐道。 他没说“人”是谁,可苏培盛立即就心领神会了。 然后一掀帘子就出去叫人了 小苟子正值守在门口,见苏培盛一重重帘子出来,他上前两步,凑到苏培盛身边,憨头憨脑地小声问道:“师父?” 苏培盛冲他上下溜了一眼,皮笑肉不笑了一瞬,然后一招手,吩咐小潘子过去接宁格格了。 小苟子默默退后了一步,低头无言。 宁樱屋后,月光灯火之下,几个小板凳放了一地,婷儿正吃力地帮宁樱套上一件围裙。 这也是宁樱让清扬找了一块厚一些的布料,特地缝出来的围裙,专门用来在做菜的时候穿上。 宁樱这几天特别想吃炸薯条。 尤其到了晚上欢乐夜宵时段——简直想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虽说眼下才是康熙年间,但其实这个时候,土豆已经传进了中国,并且有了各种各样的名字:有叫薯仔的、有叫洋番芋的、也有叫山药蛋的。 比如这个时代有一本书叫《松溪县志》,上面就称呼土豆为“马铃薯”——因为土豆的形状酷似马铃铛。 马铃薯耐寒耐瘠,不娇气,易种,高产——因此成了百姓充饥的一个重要选择。 所以宁樱让清扬趁着提膳之时,顺便要两只马铃薯回来的时候,膳房总管范太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新得宠的贵人,放着山珍海味不要,怎么就看上了荒年充饥的马铃薯? 还特地差人来要? 不过范太监转念一想:这位宁格格喜欢狗——没准儿这马铃薯是做狗饭要用到的食材。 这么一琢磨,范太监立即就让人去挑了七八只上好的马铃薯。 清扬没忘了宁樱的嘱咐——又带了几只笊篱回来。 这东西和漏勺差不多模样,油炸或者水煮的时候,从锅里把食材捞出来,沥出水分,很方便。 回到屋里,清扬将东西放下来,就见宁樱已经把瓶瓶罐罐放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 清扬过来婷儿一起帮忙打下手。 宁樱接过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土豆,仔细去皮、切条:每一条都比手指细一点。 不能切的太薄了,要稍微厚一点点——这样不容易断,并且口感好。 也不能切的太短了——因为一会儿下油锅炸,土豆条乍然遇到高温,会回缩。 所以现在就要留下余地。 将土豆条切好之后,清扬已经将梅花炉锅上的水烧开了。 眼看着锅里的热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宁樱一脸认真,将土豆条分两次放了进去,眼看着在开水之中烧滚了两分钟之后,宁樱用漏勺把土豆条捞起来,放在一旁沥水。 然后就要等土豆条晾干了。 婷儿寻来一把蒲扇,对着土豆条卖力地扇风。 趁着这时间,宁樱简单地把从空间里拿出来的调料整理了一下,从中找出玉米淀粉,撒进土豆条之中,又均匀地颠了一会儿——确保土豆条每一个切面上都沾满了淀粉。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油炸步骤了——大火、热油。 宁樱用长筷子夹着土豆条放入锅中,一边放,一边轻轻地将土豆条搅拌开,避免互相粘连。 自制薯条一般要炸两次。 等到炸第二遍的时候,土豆条的颜色已经变得微微焦黄,诱人的香气也扑面而来。 眼看着差不多了,宁樱伸手示意清扬将笊篱拿来。 她捞起土豆条,摊开在油纸上,均匀地撒了一点椒盐粉,又舀了一勺番茄酱,配在小碟子里。 “尝尝吧!这个趁热好吃。” 宁樱一边招呼,一边自己就先伸手拈了一根薯条,沾上番茄酱送入口中。 ……太美味了! 清扬沉默了:这种做法她还从没见过,怪了,格格是从哪儿学的呢? 一旁的婷儿是个小馋嘴,这时候闻着薯条的香味,早就眼巴巴的转不开视线了,见格格指着碟子示意自己尝尝,她赶紧跟着拈起了一根薯条,然后学着宁樱的样子,蘸了一些旁边的“红酱”,送进嘴里。 宁樱笑眯眯的看着她:“好吃吗?” 婷儿眼睛越睁越大,随即鼓着圆圆的腮帮子,拼命点头。 有人在屋门口敲门,婷儿一边恋恋不舍地放下薯条,一边擦了擦手,起身就过去应门。 片刻之后,她欢天喜地地跑了回来:“格格、格格!是四爷院里来人接格格了!” 宁樱正在吃薯条,闻言手一抖——四葫芦可真会挑时间啊…… 一阵急促的忙碌之后,宁樱临出门之前,吩咐清扬提了一只小食盒过来,上面垫上油纸,连着碟子把薯条一起放进来。 下面一层则放上番茄酱。 本来她还琢磨着再配个什么水果茶,凑成一个欢乐夜宵套餐。 可是四葫芦传召太突然——也只能这样了。 出了院门,只见月色满庭,如水空明。 到了四阿哥前院书房前,一溜奴才在阶上给宁格格行了礼,小潘子敲了敲门,自个儿一猫腰,先进去低声禀报了几句。 不多时,小潘子出来将宁樱引了进去,随即就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退出来了。 书房很深阔,房里房外,都是沉水香气。 重重帘幕低垂。 宁樱低着头,几步走到书桌前,规规矩矩地屈膝请安——然后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余光一扫,才发现书桌后面压根儿没人。 宁樱哧溜起了身,向后一转,然后险些撞进了身后一个怀抱里。 四阿哥微微垂了眼,眼皮撩了一下,遮住了深邃的眸光和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面前的少女今天穿了一身淡海棠色的旗装,大概是急着出门,头发倒只梳了个最简单的发式,但是满头乌发之上,插了一根他赏赐的花枝簪子——繁简相映,反而不俗。 他的视线扫过宁樱怀里抱着的食盒上,伸手微微将她向自己身前揽了揽,这才声音低沉地问她:“这是什么?” 宁樱把食盒搂在怀里,小声地回答他:“是……是妾身亲手做的夜宵。” 她说完,半抬了眸子,满脸期待地看了四阿哥一眼,软软地问他:“四爷要不要尝尝?热乎乎的,刚刚才出锅呢!” 四阿哥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就想到上次的水果凉粥——那清爽可口、酸甜正好的味道仿佛还在喉间呢。 正文 第37章 共枕 四阿哥沉默了两秒,点了点头。 他眼皮撩了一下,好看的唇角微微抿了抿——抿出一丝端正清淡的笑意。 这么一笑,他眉心那股常年散不开的淡漠严肃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独有的清朗。 宁樱哧溜就把薯条拿出来了。 捧出来的时候,她还顺手抹了一下碟子底部——还好,依旧是热乎乎的。 看来这食盒保温效果不错。 宁樱动作利索,顺手把食盒下层的番茄酱也取了出来。 四阿哥从容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等到番茄酱也被拿出来之后,他看着这一小碟红彤彤的酱汁,目光中不免微微透出诧异之色。 宁樱歪了脑袋,一脸甜甜暖暖的笑容,对四阿哥解释道:“四爷,炸马铃薯条要配上这个酱才好吃~!” 四阿哥垂下眼,看着面前的碟子。 老百姓充饥用的马铃薯……在皇子府里能上桌的机会其实少得可怜。 更不用说拿它当主角,撑起一道菜了——这能做出什么花样呢? 四阿哥注视着面前炸得焦黄酥软的马铃薯条——每根都有手指粗细,切得很均匀,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周边渗漏出酥香的油渍。 碟子上垫着油纸,靠近中间的一部分已经变成半透明了。 宁樱低下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捧在手心里的番茄酱,这才毅然地捧到四阿哥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道:“别看就这么一小碟酱汁——可是研究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呢,妾身全部都带来给四爷了哦!” 她说完,抿了一下唇,忽然轻轻地拉起了四阿哥的袖子。 然后她就将装着番茄酱的小碟子塞进了四阿哥的手心里,还小小声地道:“给你。” 四阿哥眼底的情绪晃了晃。 …… 奴才们不一会儿就送进来了洗手盆、皂角、手巾、碗筷。 看着平平无奇的炸马铃薯条一入口,四阿哥就发现:这夜宵还真的挺香! 尤其这红酱——看着色泽浓郁,他本来以为很辣,没想到入口却又酸又甜,别有一番风味,与炸马铃薯条搭配在一起,滋味很是喜人。 他晚膳时没什么胃口,提不动筷子,这时候对着这炸马铃薯条,却不知不觉就吃了十几根下去。 苏培盛指挥奴才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看着四阿哥面前半空的碟子…… 他先是一愣,随即在旁边深深瞄了一眼宁樱——这位宁格格,年纪虽轻,厨艺倒真的有两下啊! 洗漱过后,四阿哥在床边沿随意地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宁樱乖巧地就过去了。 她舒展了眉眼,冲着四阿哥笑了笑,四阿哥视线却落在她手指上,沉声道:“这怎么回事?” 宁樱低头看了一下——原来是自己前几天研究梅花炉的时候,手部皮肤娇嫩,不小心左手的食指侧面在炉边上划了一下。 其实当时伤口也很浅,几乎都没见血,但是因为方才在自己院里做炸薯条,手指浸了水,就显出一条微微的红痕了。 没想到四阿哥眼尖如此。 宁樱下意识地将手指蜷了一下,也没当回事,细声细气道:“都是做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她穿越之前,为了避免手部烫伤刺伤,下厨房的时候都会戴上手套。 虽然增加了操作的难度,但是大大保证了安全性。 不过在这儿,可就没手套了。 四阿哥眉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抬眸看了她一眼,一下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这道夜宵,你是怎么做出来的?还是用上次那只小炉子?” 他这么一说,宁樱就想起来了——可不是嘛!上次她用梅花炉做绿萼粥的时候,四阿哥可是当场看见的呀。 宁樱脸上神情微微窘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道:“妾身……就用那只小炉子,毕竟妾身院里没有膳房,若是一直去膳房提,也怕……不大方便。其实梅花炉还挺好用的,有时候晚上饿了,弄点吃的也快。” 她说到这儿,高兴起来,眼神闪闪亮亮,语气里带了点自吹自擂的小得意:“妾身做的这炸马铃薯条,就是用梅花炉做的——虽然简易,但是口味确实不差呢!” 四阿哥本来是微微皱着眉的,见她这样,忽然就被逗乐了。 他忍着笑,侧过脸去。 屋里沉水香冉冉地漫着,满屋清雅的香味沉浮。 四阿哥再转过脸时,眸色已经深了深。 他眼光徐徐落在宁樱腰间——面前人纤细的腰身被白色的里衣勾勒出,衣料上是暗纹花朵缠枝,举动之间,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仿佛钻到了耳朵里,也钻到了人心尖上。 …… 半夜时候,四阿哥让奴才送了热水进来。 他这一晚比之前几次温柔了不少——缱绻之后,宁樱倒不像上一次那样,整个人像被拆散了一般。 只是稍稍有些疲惫罢了。 四阿哥没让人送宁樱走。 等到宁樱洗完,重新钻进被子里的时候,四阿哥也换了衣裳,躺了下来。 夜凉如水。 被褥在床上,离了人好一会儿,淡淡的余温都发散了开,这会再重新进被窝,倒觉得有些凉了。 宁樱钻进被窝之后,还不忘偷偷抬头溜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地从从容容地躺下来,瞧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宁樱有点冷,哧溜向上提了提被子,刚提了一半,手腕就被四阿哥轻轻握住了。 “你过来些。”四阿哥拍了拍身边,低声道。 宁樱愣了片刻,很快就回了神,乖乖地在被窝里跟一只小鱼一样,向四阿哥那边蹭了蹭。 因为丝绸滑腻,她有些使不上劲,于是在被子里蹬了蹬小脚脚,跟一只小鸭子划水似的助力向上。 很快就蹭到了四阿哥身边。 四阿哥侧过身,虚虚地环住了宁樱,将人向怀里搂了搂——少女很纤弱的腰,发间是淡淡馨香的气息,幽幽萦绕。 宁樱依偎在他胸口,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又在被窝里胡乱蹬了蹬脚脚。 四阿哥吸了一口气,按住她的肩膀,语气略严肃,沉声道:“睡觉。” 宁樱果然乖乖地不乱动了。 正文 第38章 偷看四葫芦 四阿哥怀里很温暖。 宁樱安安静静地趴在四阿哥胸前,忽然像小狗狗一样,在黑暗中轻轻吸了吸鼻子。 唔,四葫芦身上的香味总是这么好闻…… 半点没有脂粉气,只有沉水香,纯粹的君子香——悠远连绵,从容典雅,带着矜冷淡漠的距离感。 就和初见他时,给人的感觉一样。 反正熄了灯火——她有点肆无忌惮地抬头打量着四阿哥的侧脸。 虽然四阿哥时常沉着脸——他沉着脸的时候也很严肃。 但毕竟他还是个不到弱冠的少年,此时鼻梁高挺,嘴唇紧紧抿着,倒有一种少年郎强作老成的可爱。 四阿哥有所察觉,低下头,深幽的目光和宁樱的视线正好对上。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手指顺着她的腰线轻轻划了划,眼底的情绪晃了晃,微微低头,声音有点哑地问她:“……看什么?” 宁樱:嘤!(*ω\*)!!偷看四葫芦被发现啦! 碎觉!碎觉! 她倏地一下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闭紧了眼睛。 听说沉水香是有安神助眠的效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宁樱这么想着,不一会儿果然觉得浓浓睡意袭来。 她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 天光还正朦胧之时,四阿哥已经醒了。 睁开眼之后,他转头看去。 身边人还在沉睡之中。 她微微蜷着身体,因为脸蛋贴着枕头,双颊还被挤出了一点点可爱的婴儿肥,白皙的肤色下透着熟睡的潮红,让人莫名想到小宝宝睡觉的模样。 就……乖得不得了。 四阿哥看了一瞬,视线微微向下移,就看见宁樱一只小拳头还轻轻团着,扯着他半边袖子,食指上淡红色的伤痕正好露在外面。 四阿哥心里莫名软了一瞬,动作也放轻了一些,想将袖子慢慢从宁樱手心里扯出来。 他才扯了一半,宁樱就不乐意了。 她在梦中微微握紧了小拳头,闭眼皱眉向枕头旁边蹭了蹭,嘴里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四阿哥开始没听清,仔细听了几句才弄明白——原来她在哼哼唧唧地说梦话呢! “别动我的漏勺……你们小心让开哦,这个下锅会炸的……” 四阿哥有点啼笑皆非:得,这傻姑娘梦里还在琢磨做菜呢! 什么下锅会炸……难道她还在做昨天的炸马铃薯条吗? 他忍着笑坐起来,想把衣角继续抽出来。 结果宁樱把手里的衣角攥得更紧了——她显然是把这当成漏勺了,在梦里愤愤地嘟囔道:“别拿我的漏勺!” 四阿哥紧紧抿住嘴唇,微微眯了眯眼,就见宁樱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然后她就跟抱枕头一样,惬意地依偎过来,抱住他的腰,脸枕在他大腿上……继续呼呼大睡了。 宁樱:( ̄o ̄).zZ 这是什么操作! 从来没见过这种路数的四阿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眼皮一撩,准备伸手拍一拍宁樱的脸颊。 然而这只手才伸到半空就停住了。 随后,他掀起了床帐,低声唤了婢女进来侍候。 …… 穿戴洗漱好之后,四阿哥回头看了一眼低垂的床帐帘幕,想了想,示意婢女不要叫起宁樱。 他出了里屋,到外间用早膳。 早膳还是花团锦簇的一桌。 糕点从甜到咸都有,白芝麻、黑芝麻、酥糖、红糖,酥皮脆脆地落在碟子里。 肉馅的包子也不少,羊肉、猪肉、包子都有,夹着小笼屉的竹香,油都从包子皮褶里流出来了。 每道膳点的样式都很精致。 口味也和宫里一样——从内到外透着一份精致的拘谨。 四阿哥沉默地提起筷子——这么多年,其实他早就吃不出太多新鲜滋味了。 苏培盛在旁边侍候,先亲手给四阿哥盛了一碗江米粥——粥是滚烫的,膳房半夜里开始熬,熬到上桌前一刻才从锅里盛出来。 碗却是在冰凉的冷水盏里拿出来的。 冷热相激,碗沿上立即就凝上了一层水汽珠子。 江米粥口味很清淡,四阿哥尝了一口。 侍膳太监一样样地将配粥小菜送过来。 一共八样,装在葫芦花碟子里,一种味道是一个格子。 内庭膳房,多年如此。 阿哥所也一样——这味道顺序,四阿哥都快能背出来了。 他就着小菜,慢慢地喝了一碗粥下去。 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宁樱捧出来的那一小碟“红酱”。 眼看着出府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四阿哥站起身往门口走,刚要迈脚下台阶,却忽然想到了一事。 他转头问苏培盛:“小书阁的地图怎么样了?” 苏培盛一震。 他是伺候阿哥久了的——虽然四阿哥看似只是平常一问,但是苏培盛听话听音,立即就读出了四阿哥话语中隐隐的责备之意。 嫌他做事拖拉呢! 苏培盛哧溜跪下来了:“地图昨儿奴才已经又催着那边了——最迟明日晚上一定能呈上来!” 他说完了,就抬眼惴惴地瞅了一眼四阿哥。 最近府里有几处改建,包括后院李侧福晋住处旁边的一处空置——四阿哥的意思是改成小书阁,以后供后院里的孩子们用。 虽说现在还只有两位小姑娘,但是毕竟李侧福晋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不是? 再说了,四阿哥还如此年轻,往后总是要有小阿哥的。 苏培盛一想到这小书阁,心里就直骂娘——这能怪他吗? 这不能! 都是工匠们动作慢,中间又扯着造办处的层层关系,他也不好拼命催促,结果就拖拉到现在,还没将像样的风水图纸送上来,倒是显得他办事也不得力似的。 呸! 他磨了磨牙,脸上只能陪着笑。 正想对四阿哥巧言解释几句,圆转圆转时,苏培盛就见四阿哥一脸漫不经心,忽然开口随意道:“小书阁之后,让人也去宁氏那院子里量一量,找找地儿,拾掇一间像样的灶火房给她。” ……啊啊? 苏培盛一边震惊,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四阿哥负手在身后,笔直地向外走去,目不斜视地又丢下一句话:“宁氏那地儿小,记得灶火房也收拾得细秀些。” 正文 第39章 糖酪浇樱桃1 一轮晴日渐渐升了起来。 宁樱其实醒得不算太晚——但是听奴才一说才知道,四爷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她简单洗漱之后,早膳被端了上来。 一屋子前院奴才侍候着,多少有些拘束。 于是宁樱也没怎么放开吃,尝了一道蜂蜜山里红酥球糕——太干了,有点噎人。 她简单喝了几口粥,就把筷子放下来了。 没好好吃的后果就是: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宁樱觉得肚肚有点饿了…… 还没到屋门口呢,远远地,宁樱就看见格格们住的院子门口趴着毛茸茸的一团圆球。 然后圆球对着她的方向,忽然颤了颤,瞬间变出了两只耳朵,哧溜站了起来。 是小馄饨在等她! 小馄饨昨晚上没见到主人,一夜都愁得没睡着,这时候看见主人回来,别提多激动了——它扑上去就粘在宁樱腿上,拼命扑腾着小爪爪要抱抱。 宁樱立即把它举高高,又和小馄饨贴了贴脸。 小馄饨眼底居然紧紧地泛出了泪光,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小模样。 铲屎的,你又上哪儿去了! 宁樱摸了半天它的小狗头,又跟抱着小宝宝一样地在怀里颠来颠去。 小馄饨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宁樱忽然想到小馄饨和墨痕的狗饭还没准备。 正好她自己早上也没吃饱,于是干脆让婷儿再去膳房提一份早膳回来,顺便把给狗狗的狗饭食材也备上。 不一会儿,婷儿带着食盒出门了。 虽然她现在提膳的次数多了,渐渐熟悉了去膳房的路,但独自一个人走在后花园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幸好武格格的婢女丝蕴更告诉了她几条只有奴才们才知道的小路——不但抄近道,而且可以避开后花园里可能会遇见的其他主子。 婷儿加快了脚步,直到钻进枝繁叶茂的小道里,才拍了拍胸口,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 膳房里,正是早间最忙的时候,锅灶上的铜炉里烧着热滚滚的汤羹,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微微呛人的烟火气。 杂役太监们推着小担车,汗流浃背地在膳房旁边的小道上将各色杂物送来送去,车上有堆着柴火的,也有送各种膳房库菜果子的。 婷儿仔细地看着脚下,小心避让着。 然后她一抬头,正好看见力士站在对面,对着她微微一笑。 婷儿一下子就咧嘴笑了。 她在膳房里,最熟悉的就是这个和气又圆滑的小哥哥——有这个小哥哥在,提膳就不怕了! 婷儿立即蹿过去,像一只跟屁虫一样黏在力士背后,数着手指头,非常认真,背书一般道:“格格说了,若是有的话,想提些甜糯软的糕点——太干太脆的不要,粥也要甜的。” 力士一边听一边点头,琢磨了一下,心道:若是按这个要求,今日膳房早上备着的倒也不是没有。 但是要又甜又软,还不能是干的…… 这么一筛选的话,就只有三样糕点符合要求了。 这食盒里放三样,凑不成一个四样如意——瞧着也不大好看,不是? 若是换了其他格格——不好看就不好看,他才不想多啰嗦呢! 但宁格格如今刚刚入了四爷的眼,她那儿是万万怠慢不得。 这样想着,力士略一沉吟,问婷儿:“又要甜又要软,还不能干……胭脂糖蒸酥酪行不行?” 婷儿是个没主意的,听了有些茫然。 她犹豫了一下,憨憨地反问力士:“好吃吗?” 力士笑了笑:“尝尝吧!”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引着婷儿往灶火间里走过去,一样样地揭开盖碗,将给格格的糕点甜点装上。 等到那样糖蒸酥酪端过来的时候,还没开盖呢,婷儿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奶香味。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等到盖碗打开了,就见里面白腻的牛乳凝如脂膏,中心部分撒着红豆、枸杞,色如胭脂,隐隐还能闻见酒酿的米香味。 力士示意小太监帮着婷儿把糕点一样样都装好了,又提了一大筐早上新送来膳房的新鲜樱桃塞给婷儿。 樱桃个头倒不是很大,但是各个鲜红透亮,大小饱满均匀,长在鲜绿的果柄上,提起来就像提着一大串红玛瑙球儿。 筐子下面还垫着冰库取来的冰块,冷气往上走,凝结在樱桃的果皮上,更衬出一种艳丽的冷感来。 真好看! 婷儿眼睛亮了一下。 等到婷儿回了院子里,把提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清扬刚刚侍候好宁樱重新梳了发髻,这会儿正在换衣裳——扣子都扣好了。 宁樱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从里面迈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胭脂糖蒸酥酪。 “这是什么?”她靠近看了看,饶有兴趣地问婷儿。 婷儿背着手,一字一字地复述给她:“格格,这是‘胭脂糖蒸酥酪’” 宁樱一听就高兴了,这看着很像宫廷版的双皮奶,又滑又腻,肯定好吃! 清扬过来帮着婷儿把樱桃拿出来,顺手将粗布帕子递给婷儿,让婷儿擦了擦手。 樱桃一大串,沉沉地往下坠着,因为是冰镇,婷儿冻得指尖还有些微微发红。 宁樱忽然心头一动。 她想到了她美食APP首页曾经推荐过的一道传统美食:糖酪浇樱桃。 糖酪浇樱桃——说得简单点,就是吃樱桃的时候,配上乳酪。 这种吃法,最迟在三国时候就有了。 随后,唐人因循北朝风俗——惯食乳制品,于是贵族们品尝樱桃的时候,也会用乳酪浇上。 因为口感十分美妙,这种吃法便一直绵延流传下来,所以宋人才会有词句:“昨日酪将熟,今日樱可餐。”、“内苑朱樱兼酪赐”等等。 吃饱早膳之后,宁樱就开始背着手,盯着樱桃,开始琢磨糖酪浇樱桃了。 第一步先从去核开始。 洗净了手,她先将樱桃浸泡在温盐水里,洗过好几遍后,宁樱按住樱桃,用冰凉的刀尖沿着侧面划一圈。 然后用指尖黏住两边轻轻旋动,微微分开果肉。 再稍微一用劲,核就被捏出来了。 听上去挺容易,其实做起来难:这劲道得拿捏的特别巧妙。 力气大了,果肉难免被捏碎;力气若是小了,又达不到去核的目的。 正文 第40章 糖酪浇樱桃2 屋中寂静无声,宁樱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刀尖——不一会儿,终于将整整一小碗樱桃全部都去了核。 她在盆中洗干净了手上的樱桃汁,又将手在粗布帕子擦了擦,忽然想到之前的赏赐之中,有一只淡粉色的琉璃盏——大小和形状用来装这道糖酪浇樱桃估计正好。 她立刻就让清扬去找了。 不多时,琉璃盏被捧了出来——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透着淡淡的樱粉色,琉璃盏边沿也做成了花瓣形状。 宁樱手腕一扬,把小碗里的樱桃倒进去。 正好堪堪倒了八九分满。 还有一点空间,正好留给一会儿准备浇上去的糖酪。 婷儿在旁边打下手,生起了梅花炉。 宁樱动作利索地将一整碗糖蒸酥酪都倒进了锅里去。 小小的火苗滋滋地舔着炉边。 酥酪遇热受温,本来是半凝固状的,很快就融了一些。 这加热的时间绝不能长——只过了一瞬,宁樱很快就让婷儿灭了炉火,将温凉的酥酪均匀地浇在了樱桃上,放在一旁晾凉。 她转身从旁边的调料小罐子取了蔗糖块,扔进锅里,利用小锅的余温,将蔗糖块融成了清甜的蔗糖浆。 然后将蔗糖浆均匀浇在樱桃和酥酪上。 热乎乎的蔗糖浆一遇到冷糖酪,立即收干了。 宁樱扶稳了琉璃盏,左手轻轻转动,右手控制着速度,用一只干净的小勺,慢慢将糖浆流淌下的边沿整理成花瓣形状。 最后,她让清扬将樱桃筐里,包着棉布的冰块拿来,隔着琉璃盏冰镇一会儿,使之固型。 这样,一道糖酪浇樱桃就做好了。 糖酪肥浓滋润、凝白如雪;樱桃鲜甜多汁,果香四溢。 红白两种颜色配在一起,鲜艳分明,有点像草莓冰淇淋蛋糕。 婷儿在旁边看的眼睛都直了。 宁樱都快舍不得插上小银勺了! …… 紫禁城。 兆祥所旁,尚书房。 康熙二十三年时,康熙帝将皇子开蒙读书之处,选在乾清宫东南侧芜房,谓之尚书房。 因为“尚”“上”两字通用,也有叫上书房的。 此处门向北开,一共五间,供皇子读书所用。 最东边的一间书房是有后门的,旁边就是长廊围着的花园。 此时晴光满窗,花枝伸展进窗格子里,撩拨了一屋的春光。 年纪小一些的阿哥们坐不住,在椅子上蹭来蹭去,不免转头看向窗外,口中虽然还在念着书,心思却早已经飞到了外面。 四阿哥正襟危坐,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课本。 紫禁城中,皇子们大约长到五六岁年纪,就得进尚书房读书,学习功课。 但是学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尚书房? 却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其实大部分皇子到了十五岁,就要分封爵位,紧接着,就是搬出阿哥所,自个儿在外面建府、娶亲。 按常理来说,虽然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既然已经成家立户,那就是大人了,不必再去尚书房。 但实际情况并不如此:因为康熙自己童年多舛,因此他坐稳了江山之后,下决心要为皇子们找天下最好的老师开蒙读书,还会经常考察皇子们的课学情况。 皇子们稍有懈怠,便会遭到康熙的斥责。 所以绝大多数刚刚分封后的皇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尚书房念书,精进功课。 所谓“寒暑无间,虽婚娶封爵后,读书不辍”,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四阿哥和几个稍年长的阿哥们读着读着,忽然就发现身边几个小弟弟们全都没影了。 原来方才,趁着师傅和哥哥们埋头读书,几个年纪小一些的阿哥们一个接着一个,无声无息钻出去了。 大家都在旁边花园里玩嗄拉哈了。 嘎拉哈是满语,意思是羊的膝盖骨,也叫羊拐。 这个游戏就用羊拐做道具——别看道具简单,却很有意思,百玩不腻,也是满族的传统游戏。 因为怕师傅听见动静,几个小阿哥都互相提醒着,闭紧了嘴巴谁都不出声。 可苦了旁边的小太监们,担惊受怕,作揖磕头,只差没抱起几个小阿哥回去了。 不多时,师傅果然在书房里拍了桌案,气恼地叫起来:“人呢!” 十四阿哥胤禵才七岁,听见动静,吭哧吭哧忍着笑直乐,小手扯住旁边十阿哥胤?摇晃:“十哥哥!师傅着急了!” 十阿哥比他大上五岁,虽然淘气,秉性里却还是个老实孩子。 他出身尊贵,外祖父是遏必隆,生母是温僖贵妃钮祜禄氏,亲姨是康熙第二任皇后——孝昭仁皇后。 这种组合——基本上除了太子,皇阿哥里没人越得过他。 也就是因为母家太尊贵了,从小养的教条也多,弄得十阿哥遇事总有些不自觉的拘手拘脚。 一听师傅叫,十阿哥有点慌了,立即收起了嘎哈啦,转头看着九阿哥胤禟:“九哥,咱们回去罢!” 九阿哥和十阿哥同岁,都是康熙二十二年生人,却比十阿哥胆子大得多,主意也多的多。 闻言,他转了转眼珠子,满不在乎地一摇头道:“怕他作甚!” 十阿哥站起来,扯着九阿哥袖子就硬把人扯回去了。 十四阿哥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后面。 到了屋子里,师傅瞪着眼,看九阿哥一脸桀骜。 师傅胡子都气得抖起来了。 你还有理了不成? 他手里紧紧握着戒条:这戒条还挺新,不常用——虽说皇上一再对阿哥们强调尊师重道,但毕竟眼前这些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们都不比寻常豪富子弟。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骂。 但是真的气上头的时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读书!”师傅一瞪眼睛,大声吼道。 九阿哥一脸惫懒地坐了下来,果然翻开书卷读起书来,他放开喉咙,跟唱歌一样,声音越喊越大。 好家伙,这是示威来了! 十四阿哥看热闹不嫌事大,伸出小手捂着嘴,在旁边吭哧吭哧直乐。 九阿哥不但放开了嗓子读书,还配上了动作——绣金织锦的袍袖在桌上拂来拂去,沾染上了墨汁,随着动作四处飞溅。 师傅猝不及防,脸上就被沾上了几滴黑乎乎的墨点子。 十阿哥猛地捶了捶手,连连叹气,话也不敢说了。 正文 第41章 龙生九子 师傅脸色铁青,哆嗦着道:“诸位阿哥可知天下学子寒窗清苦的不易?无论遇上怎样的困难,他们都不敢有一日稍辍学业!而你们身为皇子,本已享受着天下最好的一切,却不知珍惜,如此顽劣妄为,就算是皇子又如何?” 他说完,将手中握着的书卷狠狠一摔,慨然道:“皇上既然让臣来教导诸位阿哥,臣今天就谨遵圣意!非遵不可!” 他大步走上前去,猛地扯起九阿哥的胳膊,看准了他手心,狠狠一戒尺打了下去。 侍读们都吓傻了,一时书房中寂静无声。 阿哥们不好好读书,惹的师傅生气——这样的事,之前也不是没有。 但从来也只是骂一骂,最多罚罚抄书读书罢了,真的若有体罚——也只是哈哈珠子受着。 哪有这么直接说打就打,戒尺脆生生落在阿哥身上的? 有机灵的侍读反应过来,生怕九阿哥暴怒,发了性子,上前就将九阿哥紧紧缠住,回头只极口劝道:“师傅,师傅,这可是皇阿哥——您消消气,消消气,打不得!打不得!” 又有人向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连连递眼色,意思是赶紧去搬救兵。 小太监一甩辫子就溜了。 九阿哥被这一下打蒙了,等到反应过来,怒不可遏。 他奋力想推开侍读,奈何几个哈哈珠子将他抱得紧紧的。 九阿哥气急败坏叫道:“好!好!你敢这般狂纵——分明是不把皇阿玛和大清放在眼里!” …… 翊坤宫中,花繁景明。 前殿中,宜妃郭络罗氏正坐在窗前,握着一把雕花小剪,细细地修理着花枝。 一个小太监飞也似的冲了进来,把殿中之人都吓了一跳。 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就把九阿哥上书房淘气了,挨师傅的打这事儿说了一遍。 “真打了?!” 宜妃倏地站了起来。 九阿哥是她的心头肉,从来当命根子一般疼爱的,平时别说打了,就是重话都舍不得多说几句的。 贴身宫女一看宜妃脸色不对,赶紧上来就扶住她,又把剪子抢过来了。 小太监还在比划:“娘娘!您是没瞅见——那么粗的一根戒尺,‘刷’地一下,高高举起来,直接就奔着九阿哥去了!哟……那声音……啧啧!别说金贵的阿哥了,就是奴才们皮糙肉厚,听着心里都吓得颤了一跳!可怜九阿哥那手……” 大宫女瞪了一眼小太监,厉声道:“你少说两句吧!” 宜妃红了眼圈,将手帕在手中团成一团,往桌上一拍,也不管后宫妃嫔能否擅入尚书房,气急败坏地就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颤声道:“陪本宫去尚书房!” 大宫女如何依得,赶紧从身后抱住了她,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娘娘!您是多明慧的人儿!怎么偏偏这时候犯了糊涂? 九阿哥现在年纪小,贪玩淘气再正常不过了!娘娘若是不去,这事没什么,师傅责罚一顿,说不定皇上还心疼! 可娘娘若是去了,掺和在里面,传到皇上耳里——这小事就变了味儿了!” 宜妃方才也只是一时气血上涌——她既能得宠多年,做事总是有分寸的。 她默不作声地坐下来,恨得一边绞着帕子,一边咬牙。 …… 尚书房中,师傅已经气得身子都往后瘫软了,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夹着,勉强撑着身子,哆哆嗦嗦地道:“今日就到这里!到这里!” 师傅都气成了这样,其他几个阿哥什么都不好说了。 他颤巍巍地一出门,大家赶紧围了过来,目光落在了九阿哥手上。 白净净的手,红艳艳一道血痕。 打的委实不轻! 几个阿哥,包括太子在内,站在旁边,议论纷纷。 “……虽说有师徒之名,但毕竟臣就是臣,皇子就是皇子。这师傅学问大了,未免有些恃才傲物,忘乎所以……” “就是!阿哥也是能随便动手打的?还真把咱们当成他在宫外教的弟子么?” “这样古板,不懂转圜的师傅,实在不适合留在宫里。” …… 四阿哥沉默地站在一旁,没出声。 八阿哥用胳膊肘顶了顶四阿哥,望着他俊雅的侧脸,含笑温声道:“四哥,你怎么不说话?” 四阿哥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师傅艰难远去的背影,摇头道:“没什么。” 等到屋中阿哥们都纷纷走光了,只剩下与四阿哥最亲近的十三阿哥。 他抿了抿嘴,拽了拽四阿哥的袖子:“四哥,你不说话,是在替师傅抱不平罢?” 四阿哥垂眼,静默了一瞬,才道:“皇子身份贵重,师傅贸然责打,当然不妥,若是换了今日是我被打,我当时也会觉得颜面扫地,也会生气!但静下来想一想,凡事有果必有因:师傅这般急愤,究其根源,也只是想教导九弟好好读书,不可浪费大好辰光。 大家都说师傅迂腐,不懂变通,我却觉得,这正是师傅至诚之处——不因咱们是皇子,而生逢迎媚好之心,胡乱宽纵。” 少年清朗的声音,抑扬顿挫。 书屋另一侧,窗外小廊。 日光自琉璃瓦上慢慢移下来,洒在康熙明黄色的龙袍衣角上。 尚书房距他理政的乾清宫极近。 方才他刚刚下了朝,就被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引了过来,结果到了这儿,迟了一步,只看见师傅被小太监们扶走的背影。 正好,房里阿哥们讨论了一番,他这个皇阿玛倒是无意听了一回墙角。 康熙脑中还回想着方才胤禛的话。 嘿,这小子! 想着想着,康熙唇角就微微翘起来了。 他心情颇好地站了一会儿,对着梁九功做了个手势:“走罢。” 梁九功压低了声线,笑眯眯地道:“嗻!” …… 四阿哥府里,宁樱居处。 下午日头刚刚西移,四阿哥院里的人带着工匠过来了,说是奉四阿哥的意思,要给宁格格这儿做个“细秀”的灶火房。 先量尺寸,再做图纸。 而且四爷还叮嘱了,这事不能拖拉——得早点给宁格格做好。 宁樱刚刚午睡起来,还犯困呢,一听四葫芦要给自己弄个灶火房了,立刻就来精神了。 她赶紧让清扬把屋后的杂物全部都推到一边了,腾出一片地方。 你们尽情量啊! 正文 第42章 小菜园 量着量着,太监们就犯愁了。 宁格格屋后这块地儿实在小得可怜,形状也不规整——东南边是个尖尖角,越往里越狭窄。 若是正经搭个灶房,再搬进去桌案,凳子、灶火,水缸、菜篓……还有其他杂物,几乎都没有什么活动的余地了。 总不能让下厨的人连转身都不能吧? 下午,四阿哥刚从宫里出来,小潘子就过来,当着苏培盛的面,一五一十地把情况给汇报了一遍。 他一边说,一边把图纸拿出来。见苏培盛微微点了点头,小潘子就把卷轴推开了。 图纸瞬间铺满了一张书桌。 四阿哥细细看了几眼:小潘子说的没错——宁氏那屋子后面的地形,确实很尴尬。 然而她对面,武格格的居处倒很不错,周正通透,屋后一大片空地,无遮无拦。 小潘子见四阿哥的目光久久在武格格屋子上打转,心里嘀咕:莫非四爷是想让两位格格对调居处? 苏培盛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师徒两人都等着四阿哥发话,却见四阿哥的指尖在图纸上游移了一下,随即指向了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小院。 这院子小巧玲珑,自成门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若是给格格位份的女子居住,倒也正合适。 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四阿哥的书院远了些。 小潘子看着这院子眼熟,他一拍脑袋,细细的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这座院子啊! 想当初,刚刚从紫禁城里出来,贝勒府初建成的时候,四阿哥是想将这小院子分派给宋格格的。 结果宋格格第二天就抱着大格格过来,细声细气地哀求,只说她身体本就孱弱,八字和这院子的风水不合,问四爷能不能给她换一个住处? 最后换到了宋格格现在的院子。 离四阿哥确实是近了。 可结果呢?四阿哥依旧是一个月也未必上宋格格那儿去一趟。 便是去了,也多半是因为想起了大格格。 当时小潘子就觉得宋格格这是何苦? 远和近,本来就不在脚下,只在人心。 思绪回到眼前,小潘子几乎笃定:四阿哥肯定马上就要安排宁格格迁居了! 谁知道,四阿哥的视线在图纸上停了停,沉声只道:“这小院先收拾起来。” 先收拾起来——意思就是暂时不安排人住进去了? 小潘子颇有些意外地抬起脸。 苏培盛在旁边,袖子在小潘子后背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立即稳稳地答应着了, 他自认为听出了四阿哥的话外之意:四阿哥是不想府里再出第二个李氏了。 毕竟李侧福晋跟着四阿哥时间早,得了些宠、有了二格格之后,她都快飘上天了。 越发不像样了。 也好!苏培盛想:日久见人心——宁格格到底是不是个沉稳的,还是个装沉稳的,时间久了,自然能看出来。 他还在想着呢,就见四阿哥低眉,略略沉吟。 随后,他眼里含着淡淡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苏培盛只听四阿哥开了口,是不常见的温柔:“院子西南方向这几颗树太占地儿,屋里收拾好之后,让人把树腾挪开,换成一方小菜园,这弯角的花圃本来不甚精巧,再着人问问宁格格去,若她也不喜欢,就更不必留着了,一并改了便是。” 苏培盛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连声道:“四爷放心,奴才这就紧着去办!保准让宁格格满意。” …… 宁樱屋里,正在高高兴兴地为灶火间做准备。 然后小潘子就喜洋洋地赶过来了,一进门就一口一个恭喜格格——说这下也不必想法子在这里准备了。 请格格直接收拾东西,等到隔壁院子拾掇好了,就要按四爷的意思搬过去了。 好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宁樱都有点傻了。 四葫芦真的安排她搬家了啊? 能独门独户住一座小院子,当然是比现在和格格、侍妾们几个人都挤在一起舒服的多的,四阿哥过来也方便。 然后等小潘子送上图纸,说四爷亲口嘱咐了:要宁格格看看,院子里的花圃要不要改成小菜园? 若是要改,现在就要赶紧定下了——工匠们收拾还要时间呢。 宁樱眼睛都亮了,改成小菜园,再让膳房拿些好种子来,她岂不是可以种各种各样的菜了? 想想:前院摘菜,后屋洗菜下锅,简直完美哦。 她忙不迭地就点头:改改改!都听四葫芦的! 这一改,就是好一阵子。 后院里,有的是耳通目达之人。 见着这一处僻静小院里,杂役太监背着木梯、锤头等进进出出,敲敲打打,立即就有人打听明白——原来是四爷的意思,让把小院修缮一下,然后腾给宁格格住。 李侧福晋那儿牙都快咬碎了。 宁樱除了给福晋请安,日常便哪儿也不去,只埋首在屋子里开发新菜品,研究各种美食搭配。 最多就是饭后背着手手,去隔壁的新居小院遛一遛。 小院里虽然之前空置着,其实也一直有奴才负责日常维护的,洒扫擦洗,一丝不苟,虽然冷清,却是窗明几净的。 只不过没有家具摆设,堂屋里空荡荡的,看着有些没人气。 等到一些小东西先陆陆续续地从隔壁宁樱屋子里搬过来,小院里立即充满了即将乔迁新居的喜气。 菜地还没翻好,宁樱暂时还住在原来的屋子里——时间一晃,就过了五六天。 这些天里,四阿哥又忙着办了一趟差,没怎么往后院里来。 然后等他终于有空往后院里去的时候,第一个就先往了宁樱这儿来。 他来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暗下来,宁樱这儿,正一手提笔,一手拿纸,琢磨着后面要在小菜园里种哪些菜的种子呢。 清扬和婷儿在旁边给她出主意,主仆几人说说笑笑。 小馄饨没人陪着玩,于是自己绕着桌子一圈一圈地跑,然后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险些撞到了四阿哥腿上。 一看宁樱屋里这一片闲适自在的氛围,四阿哥忽然就觉得心情也跟着轻松惬意了不少。 正文 第43章 甜蜜蜜 四阿哥坐下来之后,宁樱就让清扬把她之前才做好的一盘提拉米苏大福捧上来了。 大福是一种点心,有点像大号的糯米团子——里面包裹着各种馅料,外面是糯米饼皮,吃起来柔软爽滑,是甜点爱好者不可错过的一道美食。 眼见着一盘棕色小圆球萌萌地滚在碟子里,四阿哥就怔了一下。 其实他往宁樱这儿来,纯粹是因为这一阵子太忙,都没怎么顾得上往后院里来。 等到终于空了,他就有点想她了——想过来瞧瞧她在做什么。 真的没有馋她手艺的意思! 但是这宁氏,每次都能捧出些花样百出的膳点出来…… 偏偏闻着还特别香! 宁樱笑眯眯地将碟子向四阿哥面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 这一移动,糯米皮顿时微微颤抖了起来,透出浓浓的奶香。 这道提拉米苏大福和糖酪浇樱桃正相反——糖酪浇樱桃看着步骤简单,其实每一步的份量和时机都需要精准的控制。 毕竟樱桃带着水果的酸酸甜甜,需要用蔗糖浆来保证入口的甜度。 而提拉米苏大福不一样——它里面是酥酪、糖、外面是糯米粉、牛乳。 这种甜甜软软,香香糯糯的食材,根本怎么配都好吃呀。 宁樱从厨艺空间里拿出来的配料中,有玉米淀粉、可可粉、黄油,以及淡奶油等等。 早上提膳的时候,她特地吩咐了婷儿去膳房拿了酥酪和糯米粉,还有牛乳、又提了一小桶冰块回来。 等婷儿提回来了,宁樱用酥酪加上一点点砂糖、再配上淡奶油,三样食材全部放在一个大碗里。 然后手动打发成浓稠状,再分成一个个小团子。 用干净的蒸布裹好,再放在冰桶里冷了将近一个时辰。 接下来就是做饼皮了——糯米粉,玉米淀粉,可可粉、白糖、牛乳,搅拌之后上锅蒸一炷香功夫,碾成饼皮,再包上之前做的乳酪内馅。 最后撒上一层可可粉,就是现在面前端上来的这道成品。 四阿哥送了一个进口中尝了尝。 其实这种甜甜蜜蜜的东西,他从前是不怎么碰的,就怕太腻。 然而入口之后,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单纯的甜——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的苦香味,又有浓浓的奶香。 糯米皮更是又香又滑、柔而不腻。 四阿哥不知不觉就吃了两个圆滚滚的大福下去。 宁樱洗了手,也没亏着自己,悄咪咪地跟在四阿哥旁边就一起吃。 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哼,要是还不赶紧吃,也太亏了吧!╭(╯^╰)╮ 仪态端正优雅地用完了两只大福之后,四阿哥很有节制地停下了。 然后他一抬眼,就看宁樱两手捧着大福,眼睛眨也不眨,吃得非常认真专注的样子。 还很严肃。 就……莫名的可爱。 四阿哥用力抿了抿嘴唇,忍住了笑意。 旁边奴才捧上了银碟,就中整整齐齐的叠着热手巾帕子。 四阿哥拿起一条抖开,一边擦了手,一边看着碟子边沿星星点点散落着的可可粉,随口问宁樱:“这是什么粉料?” 宁樱被他问得噎了一下。 总不能实话实说:这是从神秘厨艺空间里拿出来的吧? 她打了个哈哈,哼哼唧唧地敷衍道:“是……是用好些配料,自个儿琢磨混合出来的,妾身觉得味道还行,就尝试着做了这个大糯米团子。” 四阿哥闻言,点了点头,没再深究了。 大福的碟子刚刚被捧下去,宁樱就示意清扬把一壶荔枝蜂蜜红茶送上来。 这也是她最近几天琢磨出来的饮品。 大概是因为知道要搬家了,往后也有灶火间了——宁樱这几天研究美食,格外放得开手脚。 有一道黑红茶珍珠奶茶,她还没练好。 这荔枝蜂蜜红茶就是她试手了几次以后,基本上算稳定住了水平的一道作品。 这茶饮以正山小种红茶为底——红茶本是品性温和之饮,再配上荔枝的清甜、辅以蜂蜜的柔和。 三种口味糅合在一起,是醇厚的甜蜜蜜。 正好包裹了方才舌尖可可粉留下的微微苦涩感。 四阿哥一连喝了好几口。 吃吃喝喝的后果就是:等到从膳房提来的晚膳,花团锦簇地铺排满桌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提不动筷子了。 提不动,索性就先不提了。 宁樱陪着四阿哥坐在桌边,对着一桌热气袅袅,四阿哥就提到了搬家的事情。 “隔壁的院子地方虽然不大,但到底独门独户,你住着也自在些。”他温和地看向宁樱,说道。 宁樱是坐在他右手旁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两只手绞在身前,对着四阿哥小小声道:“其实对于妾身来说,地方已经足够宽敞了,尤其还有个灶火间,妾身好喜欢哦,谢过四爷!” 宁樱说完,一抬头,冲四阿哥甜甜地笑了笑,站起来就要谢恩。 四阿哥扶了她一下,正好就握住了她软软的小手,在手心里来回温柔地揉了揉,却没松开。 他看着她,脸上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清冷样子,眼里的暖意却越来越明显。 终于不再抑制。 雕花窗格间,阵阵晚风带着夏花的暗香,袅袅地袭进了屋中。 “往后,你院子里的小菜地虽然不大,但应该够用。”四阿哥道。 这姑娘若还是这么喜欢做菜,以后尽管差奴才去膳房拿食材好了,要什么没有? 反正现在膳房,也不可能有人敢为难她的人了。 所谓菜园,也不过是留给她娱情罢了。 宁樱一边听,一边乖乖地点头。 她眼睫纤长,垂下眼的时候,就在脸颊上投下两道月牙般的阴影。 这样乖乖低头不说话的时候,更让人心生怜惜。 “再好好想想,别的还缺什么?”四阿哥握着宁樱的手,沉吟片刻,很有耐心地引导她。 他神情依旧清冷,语气却出奇地温柔。 几乎有点像哄小娃娃了。 宁樱莫名地耳根子有点发热。 她立即集中注意力,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 正文 第44章 满足 宁樱垂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小小声地对四阿哥道:“应该不缺了……?” 这话说到末尾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是有些不确定。 也好像有点底气不足的怯生生。 挺没信心的样子呢——如果她要,他就一定会给吗? 她可以要吗? 少女的声音柔软娇嫩,但藏不住那一点细微的不安情绪。 四阿哥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盯着她垂下的小脑袋。 面前的少女头垂的很低,乌黑亮润的鬓发之间,一朵淡粉色樱花簪子上,花蕊微微颤抖。 透过碎发之间,隐约能看见她纤巧的下巴。 很柔美的弧线。 然后,四阿哥就看见她飞快地抬了一下眼,茫然地背着小手手,脚尖轻轻地在地上画着圈,又无助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四阿哥只觉得心里有一片地方莫名柔软了下去。 那柔软渐渐弥漫开来。 几乎溃不成军。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没有看面前的少女,只是紧了紧握着宁樱的手。 过了一瞬,他才松开手,瞧着宁樱的眼睛,仿佛像怕吓着她一般,尽量放柔了声音,温声道:“不必着急,慢慢想——喜欢什么,尽管差人告诉苏培盛。” 这话说到最后,四阿哥却滞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是他从来没听过的……温柔。 宁樱愣了一小下,慢慢抬起头,睫毛颤了颤,伸出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子,仰着脸对四阿哥笑了。 很甜的一个笑容——很明亮,很简单,很开心,很纯粹。 她的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满足。 像夏日里的荷风,像秋天里的桂香,像刚才喝下去的甜蜜蜜的荔枝红茶。 像这世间一切可爱、美好的万物。 四阿哥眼皮撩了撩,盯着宁樱的眼睛看了一瞬,忽然抬手,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随着这动作,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缓缓向后,掌心带着暖热的温度,将宁樱的后脑勺扣住,忽然温柔而坚定地向自己的方向揽了揽。 这动作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宁樱呆了一瞬,一抬头,正对上四阿哥幽深漆黑的眸子。 她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呀……是摸头杀呀~! 她倏地就伸手捂住了脸。 (*ω\*)!! 四阿哥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 他艰难地忍了一瞬笑意。 终于没忍住。 他低头笑了起来。 …… 用完晚膳,时间尚早,于是四阿哥在宁樱这儿看起书来。 宁樱看他翻开书卷,自觉自己在旁边会打扰。 于是她蹑手蹑脚的准备走开,却被四阿哥握住了手腕。 他示意她在旁边坐下来。 宁樱只好乖乖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光在面前的书卷上溜了溜。 繁体竖排,看着有点累,内容也很枯燥。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整理调料罐子或者写菜单,都比这个有意思。 但是四阿哥没有允许她走的意思。 宁樱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低下头,沉默地打量着四阿哥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他手上的肤色也一样白皙,骨节分明,手指笔直——很好看的一双手。 很优雅的一双手。 宁樱看了一瞬,轻轻地伸手,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微微描摹,描摹出筋骨的走向。 四阿哥视线仍旧在书本上,察觉到她的动作,唇角却微微勾了勾。 他反过手,将她的小手全部包进了他的掌心。 等到看完一卷,四阿哥不经意地一转头,就发现身旁的宁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着眼歪在了椅子上。 一缕刘海从她额间落了下来,轻轻地搭在她眉眼之间,随着呼吸,发丝微微起伏。 不知道在梦里梦见了什么,她好看的眉尖时而轻轻蹙起,时而又舒展开来。 看样子睡得很沉了。 四阿哥怔了怔,放下手中的书。 清扬守在外面。听见动静,以为是主子们要叫送热水进来,洗浴侍候,于是赶紧轻手轻脚地进来。 见宁樱这光景,清扬一怔,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进是退。 四阿哥示意她让开,然后微微弯腰,将宁樱打横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清扬低着头,拼命忍着脸上欢喜的笑意——脸都快抽搐了! 宁樱睡得很香,小脑袋微微侧向一边。 四阿哥低下头,就看见宁樱乖乖的伏在自己怀里,还在自己衣襟上轻轻蹭了蹭。 他抿了抿唇角,将怀里人放在床铺上,低头看了宁樱一瞬,这才示意清扬过来照顾。 清扬赶紧过来了。 她动作极飞快地伺候格格脱了鞋和外衣,又将锦缎被子抖开。 给自家格格仔细盖住之后,清扬蹲了身子,见四阿哥一挥手,立即就麻溜地顺着墙边,倒退着出去了,还不忘关上了门。 其实这时候的辰光并不算太晚,只是因为宁樱的居处偏了些,一关上门,便显出格外的幽静来。 院中虫声蛰蛰。 四阿哥伸手,有点想揉一揉宁樱的头顶。 怕吵醒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 眯了大概一柱香功夫,宁樱醒来了。 眼皮才刚刚掀开一条缝,屋里的灯火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赶紧伸手挡住眼睛了,一瞬间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睡到了大中午。 然后闭着眼睛缓了缓,又揉了揉眼睛,一转头,宁樱才看见窗外夜色如墨,一弯清月挂在枝头。 四阿哥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后,正坐得端端正正,提笔书写着什么。 宁樱一个激灵,赶紧坐起来了:“四爷……” 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但是刚才那一阵子实在是太困了。 她其实一直是勉强支撑着的,后来没撑住…… 四阿哥不急不忙地放下笔,掀了掀眼皮,抬眼看了她一眼,声音很温和:“你方才睡着了。” 宁樱:……! 她哧溜就掀开了被子,也顾不得喊清扬进来侍候了,自己飞快地穿上了绣花鞋,小快步走到四阿哥身边,很识相地蹲下来:“妾身给四爷请罪……” 四阿哥合上手中书卷,利落地起了身,一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一边扬声吩咐奴才们送水进来洗浴。 正文 第45章 前程似锦 几日时间,转瞬即过。 很快便到了宁樱迁居的日子。 一大早,小潘子就奉命带着人过来帮忙了,从清晨一直忙到了大中午。 眼见着搬得差不多了,宁樱打算去院子里辞个行,结果一出门,抬头就见武格格和几个侍妾都捧着礼物过来送她了。 武格格上前两步,抢先握住宁樱的手,一脸伤心地道:“宁妹妹,咱们相处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却十分投缘,如今眼见着你要走了,我……我这心里当真是舍不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摘了胸襟前的帕子,低头擦了擦眼角,又不忘赶紧叮嘱宁樱:“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可别忘了照顾照顾咱们!” 几个侍妾随即围过来了,给宁樱奉上礼之后,满口便是锦绣好言:有夸她福气好的,有说她与四爷有缘分的,也有祝她从此前程似锦的。 收了礼物,宁樱也吩咐清扬把早就准备好的回礼拿出来,分给几人。 她出手从来不小气,挑的也都是年轻姑娘家们喜欢的花色,一时间,武格格和几个侍妾见着了回礼,眼中都是惊喜,赶紧给她道谢。 宁樱抿嘴一笑,对大家和和气气地道:“你们快别谢了,虽说我如今迁居,其实也不过是搬到隔壁,走两步路便到了的,可不算离远!” 几个姑娘面上都随着她笑了——心里却有些酸涩,各人心里清清楚楚:宁格格入府的时间才这么短,却已经得了四阿哥不少赏赐。 现在四阿哥甚至心疼她住的地方狭小,直接给她迁居了。 他这是将对她的照顾,广而告之地摆在了明面上——让这全府上下的人都不敢轻视了她去。 宁格格此去,便是前程似锦。 倘若她再怀上孩子,扶摇直上……说不定很快便与她们有着云泥之别了。 侍妾赵氏和周氏沉默着垂下了眼,心中抑不住地起了丝丝羡妒之意,但随即又想到宁樱平时待众人的谦和亲厚,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 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 午后,隔壁小院。 宁樱被清扬扶着,从院中一地堆得拉拉杂杂的木箱子中走过,跨进堂屋,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环视周围。 真是不错! 这还只是个堂屋呢,就比她原来住的地方足足大上一圈,构造也考究多了,窗棂上雕刻有线槽和各种花纹,构成各种寓意美好的图案。 外面小院绿荫森森,正午的阳光洒下来,透了一院的晴碧,人在堂屋里向外看,院里的美景就像一幅幅画,镶嵌在每一扇窗户里。 移步观景时,就像在画中游。 因为是初夏,窗棂上已经被事先布置挂上了细细的竹帘——隐隐绰绰的黄绿色,散发着竹木的清香,是大自然清新的气息。 下面的窗纱也是淡淡碧色,瞧着就让人觉得心头的暑意先去了三分。 宁樱满意地在屋子中转了好几圈,然后想到了灶火间,赶紧出去看。 灶火间已经布置好了,内里还挺宽敞,一只长条大桌放在正中,加上两边的架子,能摆不少碗筷盘盏。 这算是操作台。 宁樱走到灶火间的后门口,就见左右各有一只大水缸,里面储满了水。 水缸旁边是一块小小花圃——因为要给小菜园腾地方,这就算是整个院子中唯一留着的花圃了。 花圃内中插着细竹竿架子,上面爬满了紫色的朝颜花。 宁樱正看着呢,就听见花草叶下隐隐传来一阵小小的呼噜声。 她上前拨了拨草叶,呼噜声越发清晰了。 小馄饨在草叶中忽然一个翻身,懵懵懂懂地探出了小脑袋——今天搬家,它兴奋了地来回疯跑了半天,这会儿终于累了。 刚才它四脚朝天地躺在花叶之间,正睡午觉呢! 宁樱拍了拍它的小屁股,顺手就采了一朵开得最大的朝颜花,倒过来当个小帽子,给小馄饨扣在了脑袋上。 从灶火间出来,向南边一转就是小菜园的范围了。 新菜地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除草,因为草最容易让菜长虫子,只要有虫子在,菜种的再漂亮,也会被虫子啃得全是虫眼不像样。 其实之前修菜园的时候,工匠们已经除过一遍了。 不过五六天时间,草叶又冒出了头。 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这一头除草,另一头,另外一个杂役太监就在整地——用锄头尖把地翻一翻。 菜地不翻不肥,尤其是新地,更要好好翻一番。 日头当空,小潘子离了老远,站在屋角的阴影下,发号施令。几个小太监都是十四五岁年纪,瘦条条的跟豆芽菜一样,在太阳下汗流浃背。 没人敢稍微停一下。 宁樱看着有些不忍。 正好婷儿将膳提了回来,她便吩咐赏赐了糕饼饭菜下去,也让人正好歇一歇。 小太监们高兴极了,对着宁格格就是千恩万谢。 又忙活收拾了一个时辰,小潘子眼见着差不多了,这才站在堂屋门口问宁樱:“格格您瞧瞧?若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只管吩咐奴才!” 宁樱在堂屋里看着清扬摆花瓶,闻言转头道:“这就已经很好了,你辛苦了!” 格格在众人面前对自己这般客气,小潘子只觉相当有面。 他压住胸中汹涌而起的得意,学着师傅苏培盛平日里的沉稳,一脸谦恭的笑容,故意放慢了语速:“格格满意便好!奴才只怕想得还不够周到,遗漏了哪一处呢。毕竟奴才来之前,四爷可是说了:务必要給格格收拾得妥妥帖帖!” 宁樱微笑着道:“那你替我回去,好好谢过四爷。” 小潘子麻溜地应了。 他带人走了之后,宁樱身边带过来的粗使小太监就开始在院子里收拾落下的农具。 清扬和婷儿扶着宁樱往台阶上走,准备进屋去整理细软。 这粗使小太监姓夏,本名叫士莲,大家都喊他小莲子。 小莲子平日里只会埋头做事,却胆小少言,属于那种即使没做错什么事,老远地见了主子也想绕道走的性子。 所以宁樱穿越过来也有一阵子了,对这小莲子的印象却是寥寥无几。 正文 第46章 冰镇珍珠奶茶 宁樱想了想,一边进了堂屋,一边让婷儿把小莲子也叫进来。 小莲子进了屋来,局促得简直连双手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一味地只往婷儿身后躲。 清扬看着不像样,皱眉低声提醒他:“到格格面前来!” 宁樱看小莲子袖子里的手直发颤,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 她尽量放温和了声音:“你别紧张,今儿第一天搬家,我是想着把各人活计安排安排,吩咐吩咐,旁的没什么。” 这么一说,小莲子果然才好一些。 其实小潘子今日也说了——四爷的意思是:眼下先搬家,等安顿好了,再挑选几个奴才送过来的。 毕竟现在地儿比从前大了一倍都不止,就这么两个婢女,一个粗使太监,只怕活儿周转不过来。 此外,宁樱若是对院子里的奴才有不满意的,也可以一并提出来,把人送走,再换新人来。 宁樱看了看屋里三个人。 大婢女清扬是从小跟着原主的,忠心耿耿,情分不一般,地位也不可撼动。 另外的婷儿和小莲子年纪还小,宁樱也没准备换掉。 至于要不要进新奴才——她打算先在新小院过几天日子,看看情况。 若是人手实在不够,该添还是得添。 宁樱一边想着,一边细细地把任务分工、各人的一亩三分地说清楚了。 晚上提膳时候,婷儿按照格格的吩咐,除了正常的饭菜以外,还带了新鲜的牛乳和黑红茶回来。 宁樱最近特别想喝珍珠奶茶,如今有了正儿八经的灶火间,终于可以放开来做这道饮品。 灶火间里的锅碗瓢盆也是预备好的,小潘子带人专门拖了两大箱子各色厨具过来——如今可不像从前,只有几只梅花炉那么寒酸了。 大锅小盏,应有尽有,旁白的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放着青花瓷调味罐。 婷儿在旁边帮着打下手。 锅里少量的清水煮沸之后,宁樱就着清水,下了几块黑糖。 黑糖入水,很快融了开来。 宁樱站在锅前,一边用小木勺缓缓搅动,把黑糖拌碎,一边耐心地等候在锅边。 眼看着黑糖水咕嘟咕嘟地起了大泡泡,宁樱才让婷儿把火熄掉。 她将从厨艺空间里拿出来的木薯粉,倒了合适的分量进黑糖水中。 木薯粉一吸收黑糖水,立即渐渐成了面团——这一步也要控制好分量:倘若面多水少,面团会特别紧,不容易搓成珍珠小圆子。 倘若水多面少,木薯粉又会太稀,成不了型。 幸好这道珍珠奶茶,宁樱之前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差不多算掌握了黑糖水和木薯粉的配比。 光滑的面团很容易就捏了出来,还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宁樱一个个搓出珍珠小圆子——因为烫,她一边搓,一边不停对着手吹气。 搓了几十颗珍珠小院子之后,再撒上木薯粉,用力来回颠了十几下。 这是为了确保让每一颗珍珠上都包裹均匀木薯粉。 婷儿已经换了一只大一些的锅,重新下了清水。 眼看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煮开,冒着热气,宁樱手腕一扬,将珍珠完全下锅,一边煮一边搅拌,以防粘锅。 直到整颗珍珠都成透明状,才算完全熟透了。 宁樱关火,装珍珠。 然后她将黑红茶倒进梅花炉上的另一只煮茶小锅,一边煮一边加入牛乳、冰糖、很少量的淡奶油,轻轻搅拌。 煮好之后,宁樱将刚才做好的珍珠小圆子倒进了奶茶之中, 一颗颗乌溜溜的珍珠小丸子滚在黑红茶中,外表Q弹,晶莹剔透,黑糖的甜味和牛奶的香浓融合在一起,又有茶的清醇。 又好看又好吃。 婷儿拿来茶盏,一杯杯地盛出来了。 宁樱喜欢喝冰的口味,于是让婷儿把提膳时候带回来的冰块拿来,将奶茶放在其中冰镇。 趁着这时间,她在旁边另起了一锅,又炸了点薯条。 等到薯条出锅了,冰镇原味珍珠奶茶也好了。 她刚吃了几口,武格格就过来给她送落下的绣花样子了。 这是前几天她从宁樱这儿借走的,也是原主落下的东西,宁樱搬家的时候却忘了。 宁樱顺便就让婷儿给她倒了一杯奶茶。 武格格瞄了一眼奶茶,脚下就有点走不动了,嘴上还在矜持:“妹妹今儿第一日迁居,可累得紧了!我不能扰了妹妹歇息,只给妹妹送个绣花样子,原就打算放下便走的……” 然后她捧起奶茶尝了第一口之后,就再没声音了。 …… 一弯清月渐渐挂上了枝头。 前院里,四阿哥依旧读书写奏疏到了极晚。 苏培盛见着这样子,估计他今晚又是哪院都不去了。 果然,到了就寝时分,四阿哥只吩咐送热水进来,就准备一个人宿在书房里了。 他一边由着奴才侍候脱靴,一边想到今日宁氏迁居之事,便让苏培盛把小潘子叫进来。 小潘子正巧今晚不当值,正在奴才值房里做账本,一听四爷叫,他火急火燎地奔过来了,进屋就扑通跪下甩袖子请安。 四阿哥转过身来问他:“宁格格那儿办妥了吗?” 见他面上有期待之色,小潘子连忙笑眯眯回答:“回四爷的话,请四爷放心——办得再妥不过了!奴才还奉四爷的意思,问格格可要添些人手?格格倒是没给个准话儿……” 胤禛点点头,转头看向苏培盛:“照旧好好挑了人,先备着。” 苏培盛连声答应了。 他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宁格格可以慢慢考虑,但是他苏培盛若真是慢悠悠等着格格发话时再做准备…… 那他也就可以收拾收拾包裹回家了。 小潘子汇报完了,一边擦汗,一边正要退下去,就见四阿哥眼皮一撩,视线落在旁边的一只小冰桶上。 夏日夜晚难免燥热,想要清心怡神,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冰桶。 紫禁城里,一共有将近二十座官家冰窖,专供帝后妃嫔和王公大臣用冰——冬天采集冰块,存入地窖中,夏天拿出来使用。 拿出来的冰块就装在小型的冰桶里。 所谓冰桶,是由古人的“冰鉴”演变而来的,木头做成,内里边沿是铅或锡,这样的话,冰即使融化成水,时间久了,也不会烂蚀木质的箱体。 正文 第47章 四爷慢饮 四阿哥隐约记起了宁樱那新院子朝向——下午时分有半天的西照,只怕晚上暑气也未必散的出去。 他略顿了顿,吩咐小潘子:“把今日宫中新赏赐的冰桶,挑两只花样小巧的,给宁格格那儿送去。” 宫中新赏赐的冰桶? 那可是德妃娘娘给的啊! 小潘子愣了一下,刚抬头觑了一眼四阿哥的表情,四阿哥已经伸展开手臂,由着奴才伺候解衣了。 他情绪不多外露,眉宇间只是一片淡漠惫懒,说完这一句话,再没别的吩咐了。 小潘子答应着退了出去。 不多时,冰桶已经送到了宁樱院子里。 小潘子如今往宁樱这儿跑得多,早已经熟门熟路。 婷儿正在院子里追小馄饨,看见小潘子来了,她停住了脚步,冲小潘子露出一个略微羞赧的笑容。 小潘子没注意,只顾着让提着冰桶的小太监在院子中原地等着,然后清扬一出来,他跟着就麻溜地进去禀报宁樱了。 宁樱正在屋子里,一手提笔记录菜单,一手拿着薯条蘸番茄酱吃,就看见清扬带着小潘子过来了。 她还以为是新奴才的事情又有什么说法,结果就听小潘子笑眯眯地说四阿哥赏赐格格两只冰桶。 清扬把冰桶抱过来了,捧到宁樱面前,让她仔细瞧了瞧。 虽说是“小冰桶”,但这所谓的“小”,也不过是相对而言。 毕竟紫禁城中,为了降温效果好,冰桶的个头都是极大的。 仔细看,冰桶的外侧还雕刻着花枝弦月图案,分外雅致——冰桶上部镂空,是冷气的出孔,中部有空间,还可储存、冰镇西瓜、冷饮。 内里的冰块袅袅地透着凉气,把手一片冰透,清扬握在手中,就觉得那凉意从手心一直透到了心里。 宁樱挺高兴。 这是个好东西——这个时候没有空调,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好,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热,晚上睡觉确实难熬。 有了这两只桶放在床头床尾,就等于夜里有小空调了,肯定会舒服许多。 “这是今儿宫里才赏赐的呢,提手处都是簇新簇新的,只在四爷书房里放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提过来了!格格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回去给四爷回禀了。”小潘子陪着笑说。 宁樱点点头,忽然想到锅里还有没捞起的薯条,便道:“你等一下。” 她转头就吩咐清扬去把剩下的炸薯条都装进小食盒,又配了番茄酱和一壶冰镇原味珍珠奶茶。 然后她就让清扬亲自提着,跟着小潘子一起将东西送去四阿哥的前院书房。 书房里,四阿哥已经洗浴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里衣,准备睡了。 结果看着小潘子将东西从精致的食盒里一样样捧出来,不由地有些啼笑皆非——他刚刚赏赐了宁樱冰桶,这是宁樱给他的回礼了? 炸马铃薯条的香气实在太过浓郁,配上番茄酱的酸酸甜甜,一阵阵地扑过来。 四阿哥有些艰难地移过视线。 他一般到了这个点,是不吃什么东西的。 要命就要命在今天晚膳不合胃口,用得不多,又偏偏宁樱这个炸马铃薯条,他上次是尝过的——知道味道很是不错…… 四阿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为了“吃”而思想挣扎的一瞬。 他面上神色不动,眼皮一撩,余光里就见小潘子把一壶冰镇珍珠奶茶也拿出来了。 奶茶冰镇了许久,方才从后院里一路走过来,都是夏夜里暖热的风,茶壶的外壁上便凝了一圈水汽珠子。 四阿哥放下手里的书,视线扫过去——这奶茶看起来有些像黑红茶,但仔细瞅瞅,又不太像。 他晃了晃杯盏,就见下面隐隐约约有乌黑透明的小圆子随着波纹若隐若现,一颗一颗跟黑珍珠似的。 “这又是什么?”四阿哥微微眯起眼。 小潘子道:“回四爷的话,格格说了——这叫珍珠奶茶!还是特意冰镇过的,口感更好。” 眼见着壶底漏出一角纸尖,四阿哥伸手从茶壶底扯下,展开就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九个难看至极的大字:“内有小丸子,四爷慢饮。” 墨迹酣畅,力透纸背,几个豆大的墨点都快将纸泅染透了。 四阿哥微微垂眼,笑。 这是她的心意,他何必辜负? …… 薯条是真的滋味好,他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吃完了一盘,所谓的冰珍珠奶茶虽然看着新奇,口感倒也真的很不错。 真不知道宁氏那小脑袋里从哪儿想出来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主意。 尤其是那小丸子,入口别有风味。 他一开始以为是糯米和红糖做的,后来才发现不是——糯米丸子甜软粘牙,不会这么有弹性。 小潘子在旁边看着,向来不怎么碰夜宵的四阿哥居然将桌上两样都吃完喝完了,不由得心里给宁樱喝了一声彩。 这才叫高手! 人家虽然没在四爷面前露面,但仅凭着这美食,就已经刷了一波存在感了,又不招人烦,又让四爷想到她——这邀宠,当真无声胜有声。 …… 后院里的消息,总是传的飞快。 宁格格有一双巧手,三番两次做出新奇美味的菜式,吸引得四阿哥总往她那儿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侧福晋院中。 “据说叫什么炸马铃薯条……”小柔子跪在李侧福晋面前,一边皱眉回忆,一边细细地道。 “马铃薯?”李侧福晋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也知道这个东西是再普通寻常不过的了。 到了荒年,流民们在地里刨出来充饥的也是这个东西。 李侧福晋满脸不屑,但眉梢眼角又夹杂着掩不住的妒忌与不安——毕竟,马铃薯这么寻常的东西都能将四爷吸引过去? 四爷到底是真的被美食吸引,还是被做出美食的那个人吸引呢? 想着宁樱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李侧福晋一遍遍抚摸着小腹,心情益发烦躁起来。 舒蕾在旁边察言观色,便轻声道:“侧福晋不必着急,马铃薯不过寻常物是,那宁格格能做,咱们有小厨房为何不能做? 奴才倒有一个法子:明儿咱们去膳房提了马铃薯,就在小厨房里也试试,若是试成,到时候侧福晋遣人去请了四爷,只说是二格格想阿玛了,可不就成了么?” 正文 第48章 弄巧成拙 第二日一早,舒蕾就督促着提膳的小太监去膳房要些马铃薯回来。 等到东西提回来了,舒蕾看着挺满意:这马铃薯新鲜,个头也大。 她还特地让人把马铃薯送去给李侧福晋看了一下。 李氏怕脏,用帕子垫着指尖,翘着兰花指,捏起了一块马铃薯,只看了一眼,见上面还在簌簌地往下掉泥土快,她赶紧就放下来了。 然后李侧福晋就让人去前院请四阿哥晚上过来用膳。 虽然是请了,毕竟时间还没到。 白天里先练手:将马铃薯一只只洗净、去皮,剥皮,然后估摸着切条,小厨房里的太监就犯了难了,转头问厨子周师傅:“师傅,马铃薯条切多长多粗啊?” 周师傅当然没做过薯条,心里也没数,嘀咕了一下,心道如果切丝儿可能差不多。 虽说是油炸,到底也是跟炒菜差不多的。 再说了,马铃薯本身就已经不是什么精贵食材了,若是再做得粗糙些,端上桌给皇阿哥,到底也不像样啊。 他这么想着,就笃定了:“你就切丝吧!” 小太监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就开始切丝了。 毕竟是小厨房里的人,手艺刀功还是没话说的,小太监眼睛都不眨,手起刀落,冰凉的刀尖一顿操作,细细的马铃薯丝儿已经切开了,几近透明。 等到起了油锅,整整一大盘马铃薯丝推下去——还没怎么控制着呢,就已经快炸熟了。 周师傅一边麻利地盛锅,一边捏起一根尝了尝,感觉滋味和炒三鲜丝儿差不多。 听说宁格格那儿,吃这道油炸马铃薯条,可是要配什么“红酱”的。 但是那红酱到底是啥呢? 周师傅跑了一会儿神,背着手在厨房里直转悠,让徒弟们把瓷调料罐子全部都打开了、各色酱料只要是红色的,他都舀一勺出来,配上这细细的“马铃薯条”,还让徒弟们都尝一尝滋味,琢磨一下。 太监们一下子尝了十几种调料之后,个个都有些舌尖麻木了——酸甜苦辣也分辨不出来了。 正在人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舒蕾亲自过来通知了,说确定了晚膳时候,四爷会过来。 不但要做这道炸马铃薯条,羊肉锅子也要备上一份,其他晚膳正常的热菜、冷菜自然更不必说。 听了这么一番话,周师傅一愣,旁敲侧击地提醒清扬:“……如今这天气这么热了,吃锅子会不会有点燥?” 舒蕾呵呵笑,神情有点无奈:“您就这么做吧。” 这话一说,周师傅心里就有数了——这必定是侧福晋坚持要如此。 主子的意思,再错也是对的。 他闭上嘴,不吭声了。 晚上时候,四阿哥果然过来了,只是来的迟了点。 李侧福晋从中午时候就开始梳新发式、换衣裳、上丽妆打扮。 舒蕾差了小柔子在院子里等着。 小柔子站在院子当中,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清月高升,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远远地看见前院往这儿来的路上,四阿哥一行人走了过来。 他精神一振,嗷地发一声喊:“侧福晋,四爷来了!”就转头一路小跑进屋里。 李侧福晋赶紧对着镜子,又补了些口脂,用帕子细细擦了唇角溢出来的口脂,搭着舒蕾的手走了出来。 屋里已经点上了灯,李侧福晋款款地福下身子去。 她毕竟有身孕,四阿哥抬手就示意舒蕾把她扶起来了。 他抬脚往阶梯上走,奶妈按照李侧福晋的吩咐,赶紧把二格格抱了出来给四阿哥逗逗。 虽然四阿哥好一阵子没过来,但二格格是个不认生的性子。 况且血浓于水,天生骨肉里的亲缘是怎么也割不断的。 她眯着眼睛,伸出藕节一样的胖胖小手臂就挥舞着,嘴里含糊喊着:“阿玛!” 四阿哥上前去就把她从奶妈手上接过来了。 等到了屋子里坐下,晚膳都已经鱼龙流水一般给送上来了,二格格还是抱着胤禛的胳膊不放手。 李侧福晋坐下来,伸手扶了扶发鬓上的钗子,对着四阿哥堆了一张笑脸。 刚说了几句话,二格格就咿咿呀呀地坐在四阿哥怀里,摇头晃脑地又唱又叫起来。 李侧福晋皱眉,对奶妈道:“去把二格格抱进屋。” 奶妈站在四阿哥身边,看着二格格淘气,也正头疼,闻言正是巴不得。 她刚要过去抱住二格格,手还没碰到二格格胖墩墩的小身子呢,就听她尖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摇头,声音极度高昂刺耳。 李侧福晋看女儿不听话。过去伸手就要把她硬抱下来。 二格格跟个树袋熊一样,死死地缠在父亲身上,又踢着小胖腿,背过头来,对着李侧福晋气愤地瞪了一眼。 胤禛坐下来,单手提着筷子,好脾气地道:“不碍事。” 李氏平日里是最烦孩子不听话的,虽说二格格是自己亲生,但孩子真的熊起来的时候,也让人恼火的很。 偏偏四阿哥又在眼前,这火还发不得。 她只能忍着气。 二格格看着她脸色不对,渐渐地也就不再熊了,然后终于觉出了一份委屈。 她小嘴瘪了瘪,哇的一声,趴在四阿哥身上哭了出来。 她一哭,扒着四阿哥的小手就没劲了,奶妈赶紧上来,把二格格接过去了。 天气热,二格格这么一闹腾,四阿哥出了一身的汗。 桌上的晚膳看着也没什么胃口,就羊肉锅子还行,但里面又杂七杂八地加了许多食材,将味道都冲得不伦不类了。 四阿哥提上筷子,配着奶饽饽,勉强吃了一些。 他接过奴才送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手,刚对着李侧福晋说了一句“你好好歇着。”,李侧福晋就赶紧示意让人把炸马铃薯条端上来了。 四阿哥视线扫过去,就沉默了一下。 李侧福晋看着他神色淡淡的,于是小心翼翼将辣酱往前推了推:“四爷尝尝?” 这炸马铃薯条不用问,也知道是跟着宁氏学的。 为什么学?还不是因为宁氏做的这道菜讨了他的喜欢! 四爷是不大喜欢李氏这种探听的劲头的。 但毕竟李氏还辛辛苦苦怀着身孕。 他垂了垂眼,什么都没说。 李侧福晋见四阿哥没动手,立即上前来,一手用帕子捧着,一手拈了一根炸马铃薯条送到四阿哥面前,一脸讨好的笑容,有些近乎恳求道:“爷……” 这薯条切的实在太细,刚刚拈起来,就从中间断了,内中的油滋滋地流了出来,顺着手指淌下。 四阿哥摆摆手,伸手自己拈了一根,又沾了沾旁边的红酱。 送入口中之后。 四阿哥:……? ……噗! 正文 第49章 枫糖蒜香双拼鸡翅 要命!这不知道是酸是甜是苦是辣的混合怪味儿! 他猛地咳嗽起来。 李侧福晋见状也着急了,赶紧站起来命令婢女倒了茶水来给四阿哥。 四阿哥一口气喝了许多清茶下去,才算是把嘴里的怪味儿压了下去。 眼看着李侧福晋惴惴不安地递上帕子来,又煞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扶着桌角,嗫嚅着请罪:“妾身以为四爷喜欢这个……” 她说到后面声音就越来越小,语气也越来越勉强了。 四阿哥抬手让她起来了,皱眉盯着她看了一瞬,摇摇头:“你如今有身子,好好养着才是正经,别被底下人撺掇了,成日折腾!” 他这么一说,眼光就在屋中极通透地一溜。 李氏有时候是蠢了些、任性了些、也霸道了些。 但她也有她的心气,她的骄傲。 她有她的一股劲儿。 若不是底下奴才撺掇,她未必能干出这种东施效颦的事情。 舒蕾一听四阿哥这话,又尴尬又畏惧,满脸通红,立即就将脑袋垂下去了。 从李侧福晋屋里出来,四阿哥嘴里一股黑暗料理的味道,挥之不去。 虽说方才已经用清茶压了压,漱了口,但那酱后味极大,只在唇齿间隐隐地散发出来。 他本来是想直接回前院书房的。 苏培盛跟在后面,就见到了假山旁边,四阿哥脚下一折,忽然没往前院方向回去,而是大步往宁格格的新小院那儿去了。 小院里,砌下月光如雪。 小馄饨在院子里乱窜,追在一只蟋蟀后面,把那蟋蟀吓得屁滚尿流,没命地逃窜着。 小馄饨就跟着满地撵。 灶火房里,婷儿正在给宁樱打着下手。 宁樱聚精会神,正在做枫糖鸡翅。 这也是她穿越之前的一道拿手作品,经常用来当夜宵的,是她自己摸索改良过的,已经尝试过了好几次,失败率几乎为零。 鸡翅是从膳房提回来的,已经用清水泡了半个时辰,取出后,中间用刀尖划开了口子——这样不但一会儿腌制的时候容易入味,吃起来吐骨头也很方便。 然后再加入料酒,盐,黑胡椒粉,还有一点点生抽,搅拌均匀,腌制一会儿。 等到腌制好了,加少量的油,再撒一点生粉,让最后的口感干爽一些。 然后宁樱就把厨艺空间里的枫糖浆拿出来了。 枫糖浆,是用糖枫树的树汁熬制而成——香甜如蜜,风味独特,还有一种特殊的草木清香。 其实蜂蜜鸡翅和这个有点类似。 宁樱以前也试过用蜂蜜来代替枫糖浆——但枫糖浆的甜度比蜂蜜更高,做出来的鸡翅色泽澄亮,上色效果更好。 锅中起了热油,眼看着油一点一点冒出了小泡泡,即将要冒油烟了,热度已经达到了六七分,宁樱就开始用锅铲将鸡翅一只只推下去了。 她只推了一半就停下来了,用锅铲仔细地将锅里的鸡翅整理好:鸡翅皮的那一面要朝下,统一整整齐齐排列好。 另一半鸡翅,她打算做成鲜嫩多汁的蒜香风味,来个枫糖蒜香双拼风味。 等了片刻,宁樱用锅铲小心地翻动鸡翅,让另一面继续煎,口中吩咐着婷儿开始切细细的蒜末,切青红椒,加进旁边另一碗待用的鸡翅里。 看着锅里鸡翅慢慢变色,宁樱一手操控锅铲,一手有条不紊地加入酱油、盐。 “热水。”她视线注视着锅里的鸡翅,口中道。 婷儿立刻就倒了一大碗热水给她。 宁樱将热水沿着锅边,缓缓倾泻而下。 水的分量也是有讲究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保证水位绝不能漫过鸡翅,否则味道就会偏清淡了。 眼看着差不多了,宁樱将锅盖盖上,又观察了一下火势,告诉婷儿在旁边守着,焖一炷香功夫。 她趁着这时间,转过身去,丝毫不慌地又往旁边正在腌着的那碗蒜香鸡翅里,加了适量玉米淀粉。 灶火间里,水汽缭绕,婷儿跟个小馋猫一样,迫不及待地等在旁边。 眼看着到了时间,婷儿立刻用蒸布隔着热,揭开锅盖,随即喊道:“格格,您快瞧瞧——是不是差不多了?” 宁樱过来看了一眼:锅里焦黄焦黄的鸡翅冒着诱人的香味,已经开始收汁了。 她指挥婷儿将火再烧大一些,然后开始倒甜蜜蜜的枫糖浆,等到眼看着鸡翅越来越粘稠,就差不多起锅了。 装进盘子里的枫糖鸡翅色泽郁亮,往旁边配上一点儿薄荷叶,一点嫩嫩的绿色点缀其中,分外好看。 宁樱又让婷儿另外起了一锅,很快将蒜香鸡翅也做好了——蒜香浓郁、鲜嫩多汁、外酥里嫩,金黄金黄的鸡翅透着一股焦香味。 四阿哥在这时也踏进了宁樱的小院。 院里,小莲子见到四阿哥过来,慌忙跪下,甩袖子请安,刚想转头通报格格,就看见格格已经亲手捧着一只大盘子从灶火间里出来了。 见到四阿哥,宁樱来不及放下盘子,捧着鸡翅先给四阿哥请安了。 香气悠悠地飘了上来。 胤禛垂眸向下,下意识瞟了一眼宁樱手中的碟子——心道自己来的真是时候! 宁樱就看他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好看的唇角,然后视线平平移开,若无其事,清朗的眉目间依旧一片云淡风轻。 宁樱:憋住!我不能笑! 她抬起头,真诚地道:“四爷,这是妾身做的枫糖、蒜香双拼鸡翅,两种口味——都是刚刚出锅的呢!” 胤禛:她莫不是在邀请我? 他到底是矜漠惯了的,拢了拢眉头,还没吭声,宁樱却上前来软软地勾住了他一根手指。 只勾了一瞬间,仿佛不敢太过放肆一般,她又松了手,只将小手手背在身后,微微歪了脑袋,半抬了眸子看着他,满眼期待:“……四爷陪妾身用一点,好不好呀?” 片刻之后,四阿哥一脸严肃地撩了撩眼皮,微微点了点头。 宁樱眼睛一亮,眉眼立刻眯成了月牙儿。 …… 进了屋来,枫糖鸡翅在灯光下泛出诱人的光泽。 这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小馄饨从院子里循着香味而来,小爪爪抱住桌腿,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努力向上看。 正文 第50章 好像是得宠 四阿哥提起筷子,先尝了一口枫糖鸡翅。 香煎鸡翅的表皮焦香酥脆,枫糖的清新甜香味已经全部入味了,里面的肉非常软嫩,滋滋地冒着油,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 四阿哥不知不觉就吃了三四个。 宁樱:笑容渐渐消失 四葫芦你倒是给我留一点啊! 尝过了枫糖鸡翅,四阿哥又将视线转到了蒜香鸡翅上。 蒜香鸡翅的色彩就丰富许多了,星星点点地撒了红绿椒,因为没有枫糖上色,鸡翅也炸得金黄金黄的。 入口仔细尝一尝,里面还有花椒的香味,爆香的口感在舌尖上慢慢溢开。 蒜香的好处就是越吃越香。 宁樱让清扬倒了点清淡的水果茶送上来——四阿哥一直这么干吃也不行。 但今儿没有珍珠奶茶了,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汗,看清扬倒完果汁,示意她给自己也倒一盏。 然后她才小小抿了一口果汁。 四阿哥喝了半盏水果茶,随后接过奴才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手。 他脸上的神情由内而外地透着惬意, 其实四阿哥倒是有心想在宁樱这儿留一留,只是今儿晚上还有些书卷没看完,本来也是打算从李侧福晋那儿用完晚膳,就要回书房的。 闲闲说了几句话,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宁樱的手背,站起身,沉声道:“我回前院,你不必送。”。 宁樱被他握住手又松开。 她乖乖地站起来福身,一脸失望中带着不舍,眼睛闪闪地看着四阿哥:“妾身恭送四爷!” 四阿哥举步欲走,忽然又脚下顿了顿,回头看了宁樱一眼。 她纤弱的肩膀在灯火阑珊的暗影里,脸上一瞬间的失望还没来得及被掩饰住。 也许是刚才在灶火间里忙碌的原因,她鬓发间已经被微微的细汗洇湿了,几根细细的发丝贴在脸颊上。 四阿哥沉默了两秒,从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宁樱身上转开视线,低声道:“苏培盛!” 苏培盛倏地就冒上前来了。 “去,将书房里桌上的奏疏、书卷都送过来。” 四阿哥顿了顿,想到上一次在宁樱屋里看书,笔墨便不称手,索性又对着苏培盛嘱咐:“将笔墨也拿一套齐全的过来,往后便放在这一院了。” 周围的奴才们都安静了几秒。 苏培盛很快回神,利索地答应着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宁樱一眼。 …… 宁樱几乎有点不相信方才自己耳朵听到的。 所以四阿哥就这样……就这样为她留下来了? 看着清扬和婷儿脸上都快溢出来的笑容,连小莲子都不似平日里畏缩,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宁樱:好像是闻到了那么一丝丝得宠的味道…… 书卷很快就抱回来了。 四阿哥倒不是色令智昏的人,虽说留下来了,然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他打开了书卷,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然后这一看就看了一个多时辰。 他这儿在读书,宁樱也没闲着,吩咐奴才能把一会儿洗浴用的热水准备上——毕竟这时候不比现代,花洒一开就有热水。 凡事都得早一些做准备。 写完最后一张奏疏,四阿哥放下笔,抬起头来,就看见宁樱在吃鸡翅。 大概是怕吵到他,她咀嚼的声音很小,吃起来秀秀气气的。 鸡翅虽然凉了,但还是很好吃啊,这枫糖浆已经全部都浸透到了鸡肉里,比刚才还要入味呢! 四阿哥拍了拍身边,温声道:“你过来。” 宁樱麻利地擦了擦嘴,起身过去了。 四阿哥拉住她的手,让她在旁边坐下。 灯火下看她,就觉得这小人儿长的真好。 是那种又精致又温柔又秀美的那种长相——少一分则不够明艳,多一分又太过甜媚。 四阿哥视线向下,落在宁樱一双手上——这双手也很巧,看着绵软无骨,却能做出这么多美味的点心菜式。 每一样都能给他带来一份惊喜。 他想着想着,不觉唇角就微微一勾,笑了笑。 “这些菜式都是从前在家里时候学的么?”,他沉沉目光凝视着她,问她。 宁樱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一听四阿哥开始问原主家里的事情,不由地就有点紧张了。 虽说她脑子里也不是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是这种事情,能少说则少说,能不说就不说。 万一有什么穿帮的,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事儿吗? “也不算,妾身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喜欢吃,也喜欢自个儿在脑海里琢磨琢磨,不过没机会下厨,也是进了贝勒府,才真正动起手来。” 宁樱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四阿哥看着她。 面前的小人儿说话声音不高,声音绵绵软软,尾调微微颤抖,似乎带着看不见的小钩子。 说着说着,那小钩子就慢慢钩到了他心里去,带着些欲罢不能的诱惑。 她的脸微微仰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像装了满天的星河。 宁樱抬头,就见四阿哥眼神没收回来,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温柔地一直瞧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心底去。 …… 半夜里,四阿哥先将床帐子密密地遮好,这才扬声喊了奴才送热水进来洗漱。 洗浴之后,宁樱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哼哼唧唧的趴在枕头上,伸手揉着腰,只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 鬼使神差的,这一刻忽然就很想吃酸辣粉——要那种很酸的,麻、辣、鲜、香,油而不腻。 一碗下肚,特别过瘾! 啊呸!这清奇的脑回路——忍住! 宁樱转过脑袋,正好看见四阿哥也已经换好了一身干燥的白色里衣,随意坐在床头。 锦缎的被子微微荡漾出波浪,拉扯之间,如风吹皱一池春水。 四阿哥低头看宁樱,就见她垂着眼睫,若有所思,神情沉静如水,显得分外温婉恬静。 他不知道那是宁樱正在思念酸辣粉的神情,只觉得此时此刻,夏夜清长,皓月当空…… 当真良辰美景。 面前的人儿也很可爱:乌黑的长发一丝丝落在白皙的脸颊上,眉目如画。 四阿哥伸了指尖,轻轻描摹了一下宁樱的眉尖。 宁樱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就冲着他甜甜地笑了。 正文 第51章 柿子捡软的捏 四阿哥撩了一下眼皮,视线落在宁樱嫣红色的嘴唇上。 像一朵半开的鲜花:芬芳、润泽、饱满、诱人。 上面还印着浅浅的咬痕。 这是方才在长久的黑暗中,他肆虐又霸道、炽热又亲昵地留下的印记。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印记。 …… 第二天是该给福晋请安的日子,四阿哥还是一如既往走的很早,宁樱睡眼惺忪地起来伺候他换了衣裳。 一直到他出了门,她还觉得自己朦胧的像在梦游一般。 真的困啊! 她是很想再上床睡个回笼觉,但是福晋那儿耽误不得——她现在已经是后院里显眼的了,若是再迟过去,就更扎眼了。 婷儿匆匆地将从膳房提回来的早膳一样样摆上了桌。 今天除了寻常糕点以外,还有一道葱油饼,用的是油酥的手艺,虽然也挺好吃,但是油太大了,吃到后面就觉得有点腻。 宁樱一边吃,一边决定回头自己也要把葱油饼做出来。 吃完了,她匆匆让清扬给自己梳了头,为了节约时间——清扬梳头的同时,她对着镜子简单地画了点淡妆。 这个时候的胭脂水粉都特别香,而且都不是人工香精,而是那种天然的花香气。 虽然浓,但是很馥郁,闻着也不会觉得刺鼻。 简单地修饰之后,宁樱换了一身颜色清淡不张扬的衣裳,带着清扬出门了。 到了福晋正院里,不一会儿,格格们都到齐了,李侧福晋也来了。 这位可是稀客——一时间,大家的眼光都在李侧福晋身上。 可李侧福晋一进屋,就跟斗鸡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宁樱看,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厌恶之意。 宁樱目光平静,既不看回去,也丝毫无畏缩之态。 李侧福晋见状,眸色更锐利了一层。 见状,宋格格只是微笑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起身过去请安。 她是大格格的生母,又是最早跟着四阿哥的老人,虽说如今不得宠,但到底在府里还是有地位的。 加上她性子圆转玲珑,从来只说让人欢喜之言,行让人欢喜之事,便是李侧福晋这般挑剔的性子,除了觉得她窝囊些,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李侧福晋抬了抬手,示意宋格格起来。 宋格格还带了大格格过来,她坐下之后,就埋头逗着大格格了。 武格格给李侧福晋请了安之后,李侧福晋压根儿看都没看她一眼。 武格格有些尴尬,干笑着等着。 她不像宋格格、耿格格这些早一批进府的人有资格,也不像宁樱。 宁樱虽说也是格格,但有四爷的宠。 她没有。 但又因为她和宁樱走得近,所以李侧福晋变相地将被夺宠的怨气都泄在了她身上。 这一点,屋子里面几个人都看出来了。 眼看着武格格就快支撑不住了,膝盖微微颤抖,宁樱微微皱眉,正想着想个法子好让武格格起来。 幸好内里门帘一掀,福晋出来了。 “起来吧,武格格。”福晋和颜悦色地道。 李侧福晋越苛严、越张扬,就越反衬得她乌拉那拉氏宽厚大度,有嫡福晋的风范。 武格格一脸感激地站直了,膝盖弯还在发抖呢,已经给她谢恩了:“谢福晋!” 屋中众人都站了起来,齐齐福身道:“妾身给福晋请安!” 乌拉那拉氏微微抬手,笑容温厚可亲:“都坐吧,坐吧!” 众人坐下之后,福晋刚刚说上几句闲话,训诫几句,然后一件事情才说了一半,只觉得口渴。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喝完,刚准备说下半句,李侧福晋已经突兀地插嘴进来:“福晋,下月初五是妾身的生辰呢,妾身想着请娘家人进府来一趟聚聚,再请个小戏班子——都是丝竹清吹,不会太吵嚷,还请福晋允了罢!” 乌拉那拉氏话说了一半,被打断,心里自然很不舒服。 只是她从来是个温吞能忍的性子,从初入贝勒府,就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和万事兴的原则,生怕府里闹出什么嫡福晋、侧福晋相争的事情。 传出去不好听,也让别的皇子福晋见她笑话。 笑话也就罢了,她最担心的是这会让四爷觉得她不够贤惠,不够大度,更加不愿意往她这儿来了。 李侧福晋也就是看出了她不敢发作,所以才越发肆无忌惮。 “这事儿我得和四爷再商量商量,你要知道,按照如今府里的规矩,让娘家人进府,已经是要破例了,再加上小戏班子……”乌拉那拉氏眉头微微蹙起,叹了一口气,为难地对李侧福晋道。 李侧福晋用帕子捂着唇角,噗嗤笑了笑,眼波流转道:“福晋说得容易,妾身倒也不是不愿意听福晋的,但无奈二格格喜欢这热闹呀!福晋您自然不知道这做额娘的,一颗心总是挂在孩子身上——自个儿想要什么不打紧,但孩子想的,可舍不得不依着她!” 宁樱在旁边听着听着,就傻眼了。 这么直接的吗? 这不是赤裸裸地在嘲笑福晋没孩子吗? 直接往人心上戳刀子。 这一招,虽然快准狠,直击痛处,但也太绝了吧…… 古人有句话叫: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讲的就是凡事不要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人留点余地的道理 但这李氏似乎是完全没这考虑,想到啥说啥。 呃…… 宁樱向乌拉那拉氏看过去。 乌拉那拉氏嘴唇都发白了,肩膀微微佝偻下来,一副被击中了痛处,心里疼的连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样子。 华蔻在旁边,看着是很想怼李氏的样子,脚尖都往前迈了半步。 但是也忍住了。 估计是福晋平日里的教导——不让她们出头。 宁樱默默在心里想:堂堂一个嫡福晋……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信? 被对方一次次试探后,不断退缩自己的底线,寄希望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以为自己的“宽容”就能换来世界和平。 像这样的软柿子,对方不捏你捏谁? 好脾气和软弱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从来不是。 正文 第52章 酸辣粉 然而福晋就是福晋。 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带着点重新振作的意思,只是道:“小戏班子这事儿妹妹且等着吧,回头等我和爷禀了再说。” 李侧福晋也没再坚持,微微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自己小腹,眉眼间仍然是掩不住的矜傲。 乌拉那拉氏视线落在她小腹上,也只是淡淡的。 她忽然转过头来,仿佛闲话家常一般,随意就问宁樱道:“宁格格迁居的新小院可还住的惯么?” 顿时,众人的注意力齐刷刷地都被引到了宁樱身上。 李侧福晋的眼光也跟小刀子一样,“刷”地就投射过来了。 宁樱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低下头道:“妾身住得惯,多谢福晋的恩典!” 福晋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即一挑眉,恍然笑道:“我有什么恩典了?要说恩典,那也是四爷的恩典!总之你住得惯便好!四爷都与我说了几次了——说你从前那屋子,地方太过狭小,非长居之处,这新小院别看地方不大,却周正通透,是爷特意挑给你的。” 这下子,李侧福晋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宁樱:你别拿我拉仇恨啊喂……! 她抬起头,微笑着看了一眼乌拉那拉氏,只岔开话题,笑着细声细气道:“新小院的地儿与妾身从前的屋子仅仅一墙之隔,方才过来的时候,妾身还在门口遇上了武格格呢。” 这话就是在提醒大家了:四爷虽然将她迁居,但仍然在偏僻之处。 到底不如福晋和李侧福晋的院子,和四爷前院书房的距离是最近的。 这么一番话说出来,李侧福晋脸上的酸意才算淡了一些,神色也平复了一些。 是啊,就算迁居又怎么样?不还是在老地方打转? 真的得宠,应该离书房近才是呢。 乌拉那拉氏闻言顿了顿,沉默了一瞬,又笑着道:“宁格格,你进府时间虽然短,但已经侍候了四爷不少天。爷疼你,是你的福气,你也要知道惜福——可千万不要得了几次宠,就心浮气躁起来,做出那不成体统的样子,成日里任性妄为!” 李侧福晋在旁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带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宁樱:得,这是在骂李氏呢。 乌拉那拉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身体微微向前倾,看着宁樱,一字一字道:“宁格格,我看你是个性情敦厚老实、不张狂的。这些话,我原也不必对着你多说。只是……” 她说到这儿,伸手端起旁边的茶盏,淡淡往李侧福晋的方向扫了一眼,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宁樱:这口气叹得就很有灵性了…… 李侧福晋脸上果然有一瞬的恼羞成怒,不过随即被旁边的婢女舒蕾一扯,硬生生又给压下去了。 宁樱赶紧乖巧地低下头,朗声道:“谢福晋的教导,妾身一定牢牢记住福晋的训诫。时时刻刻不忘于心。” 乌拉那拉氏点点头,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面含赞许叹道:“很好!你这般懂事,很让我这个做福晋的省心,若是府里人人能如此,我也就能得几天清静了!宁格格,你还不知道罢?就连爷也对你赞不绝口呢——说这府里后院,数你年纪最轻,却最明晓事理,实在难得。” 李侧福晋抬起头,紧紧盯着宁樱。 宁樱起身,一脸惶恐道:“福晋谬赞,妾身惶恐!若论明事理,福晋才是,您能常常教教导一二,便是妾身最大的福气了! …… 请安结束后,从福晋正院出来,刚刚往假山旁边一拐,各人便要踏上回各人居处的小路了。 耿格格只是对着众人略微颔首,随即便一脸冷漠地走开了。 宋格格笑着对宁樱点点头,又行了个平礼,无声地对宁樱示意道别。 李氏原是走在众位格格最前面的,自然看不见这一幕。 然而她没走几步,忽然就站住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盯着宁樱的背影。 日光之下,武格格正拉拉扯扯着宁樱,高高兴兴地说笑着什么。 两个格格远远地往她们居处去了。 …… 回到自己小院里,婷儿正好刚刚将红薯粉丝从膳房提回来了。 宁樱眼前一亮,心道酸辣粉算是个快手菜,正好现在就可以尝试尝试。 结果武格格一听她说要进灶火间做菜,顿时就说什么也不走了。 宁樱进了灶火间,用皂角洗完手,让婷儿帮着自己系好围裙,然后就开始操作了。 第一步就是将红薯粉丝煮熟。 红薯粉丝久煮不烂,清香可口,用来做酸辣粉最是合适不过,不过这时候的红薯粉不像现代,粗一些,煮的时间也要长一些。 其实越是正宗的红薯粉丝,煮起来时间越长。 煮熟煮透之后,过凉水——这是为了让粉更加劲道,爽滑。 然后捞起,沥水,让婷儿捧到一边备用。 接下去就是调灵魂酱汁:辣椒粉,白芝麻,葱花,蒜末,再加鲜红椒。 这几样调好之后,将烧得滚烫滚烫的热油浇了下去——这一步是最关键的,如果油温不够高,香味就发不出来。 热油浇下去之后,倒入醋,生抽,老抽,盐,糖,少量的开水。 把刚才捞起沥干的红薯粉丝放进去,再加上花生,香菜,滴上一点点花椒油。 搅拌均匀。 宁樱一边做,一边香醋的香味就不断往上飘。 闻着这又酸又辣的香味,她开始咽口水了。 等到搅拌均匀之后,一道地道的川渝酸辣粉就完成了。 宁樱将酸辣粉分成了几小碗,让婷儿都端进了堂屋里的膳桌上。 武格格二话不说,眼看着宁樱提了筷子,她跟着就抓起筷子。 滑爽的粉丝劲道弹牙、一口下去麻辣酸爽,让人胃口大开。 宁樱一边吃,一边辣得额头上都冒细细的汗珠子了。 她赶紧喝了几口茶压一压口中的辣味。 抬头再看对面的武格格,也是一边掏着手巾帕子擦汗,一边没舍得把筷子放下。 太好吃了! 小馄饨急得上蹿下跳,不停地对着宁樱拜拜。 铲屎的,也给我尝一点啊! 宁樱摸了摸它的小狗头:“乖啊,这个是辣的,你不能吃的。” 正文 第53章 恶意 武格格走了之后,清扬陪着宁樱进了里屋。 她一边替宁樱重新梳理了头发,一边面有忧色,几次欲言又止。 宁樱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一眼镜子的清扬,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扬低头垂眼,将梳子上缠着的几根头发丝拽下来,一点一点缠好,才轻轻叹气道:“格格如今福气好,又当运。四爷常常往格格这儿来。除了福晋、侧福晋,这府里其他人都巴不得成日恭维在格格左右,可格格也要当心些!” 她说到这儿,低头将手中的头发丝团成团儿扔掉,这才俯下身子,凑在宁樱耳边:“奴才说句僭越的话——武格格虽说是您从选秀时候就认识的,比旁人多熟悉亲近几分,可到底她如今一直未曾得宠,奴才瞅着她整日围着格格打转,奴才这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不踏实。” 她一边说,一边看宁樱没说话,以为宁樱是恼火了,心里一着急,扶着桌子就要跪下去了:“奴才多嘴!奴才也是担心格格,格格可别闹了奴才!” 宁樱伸手把她硬拽起来,安慰她:“傻姑娘,你是跟着我从家里出来的,这屋子里如今就咱们两个,别这样动不动就跪来跪去!”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按了按清扬的肩膀:“你放心,我有分寸。” 清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下去了。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李侧福晋的生辰。 酒席摆在前后院交界的中间地带,因为天气热,时辰也定得晚了些,避过日头灼热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 宁樱过去的时候,武格格、耿格格还有几个侍妾都到了——侍妾们没有资格坐下来,除非四爷或者福晋赐坐。 可是坐不坐也不打紧啊——站着还更好露脸呢。 这是她们难得的能在四阿哥面前显示的机会——几个人显然都是精心打扮过了,花足了心思。 宋格格这边,对着宁樱谈笑风生,笑容可掬,但一转过脸,对着几个侍妾,顿时眉头一敛,冷淡中带着不屑掩饰的厌恶。 都是因为侍妾们身上太香,熏得大格格打了好几个喷嚏,宋格格招手就让她的贴身婢女朵芬过去,吩咐让侍妾们站远些。 别熏着了大格格! 侍妾赵氏从来性格都是最柔顺的,一听这话,立即扯了扯左右姐妹的袖子,低眉耷眼地就往后退。 可是宋格格、武格格和宁樱后面正好都贴着一溜的花台,顶上是繁复的花枝,连叶累串地垂下花朵来。 若是站过去,就得弯腰驼背,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去才行。 几个侍妾都有些狼狈。 正尴尬呢,耿格格忽然冷冰冰地开口了:“你们到我后面来吧。” 她后面正好是个“凸”字形的空地,能容下几个人。 几个侍妾赶紧都过去了。 又等了好久,福晋终于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请安,等到她坐下了,又冲着大家点头示意,一桌子的格格这才坐了下来。 宋格格轻轻推着大格格的后背,就催促道:“快去给你嫡额娘请安!” 府里的孩子们,都管福晋叫嫡额娘,这名字听着虽然亲切,但毕竟不如自己的亲娘亲。 大格格很怯场,伸手紧紧揪着奶妈的袖子,硬生生把奶妈拽了出来。 宋格格示意奶妈陪着她一起过去。 “给嫡额娘请安!”,大格格用萌萌的小奶音,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宋格格从来对福晋毕恭毕敬,加上府里有个张扬的侧福晋反衬,福晋对大格格倒有几分真心的喜欢。” 她伸手就摘了手上的护甲,笑眯眯地道:“快过来!让嫡额娘抱抱!” 大格格犹豫了一下,转身将小脸埋进了奶娘怀里。 眼瞅着福晋有点尴尬,奶娘赶紧抱着大格格,就上前到福晋面前了。 福晋还没抱到大格格瘦瘦软软的小身子,忽然就听外面一阵动静——是四阿哥回府了。 她赶紧站起身来,顺手就把大格格整个人都硬抱了起来,一脸慈母笑地看着大格格,上前去就给四阿哥请安。 她手里抱着个娃娃,请安的时候自然有些艰难,四阿哥抬手示意她起来。 乌拉那拉氏抱着大格格,一脸贤惠地跟在四阿哥身边,边说边笑,还时不时地轻轻举起大格格,不住逗引,仿佛她才是大格格的生母一般。 宋格格瞧着此情此景,脸色就有些微妙,然而随即又掩饰住了。 这时候,寿星李侧福晋也终于过来了。 她今天打扮得华丽非常,发髻之间全是珠宝,坠得发翅一端都微微下坠。 李侧福晋身上的衣裳颜色也十分明艳,往福晋身边一站,简直衬得一身稳重颜色的福晋老了十岁。 二格格也被带过来了。 小孩子认人,她进来就冲着四阿哥笑了,说话还不大利索,只是拍着小手,仰着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脸,冲着四阿哥叫道:“阿玛!阿玛!” 她这么一喊,旁边瘦瘦小小的大格格顿时被众人忽略了。 等到终于正式开始了,各人身边的婢女都开始上前来侍膳。 虽说宁樱是从现代穿越而来,而且又是进府后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宴,但是她也不怎么紧张。 她提着筷子,慢悠悠地吃饭,同时留着一只耳朵,听到要一齐祝福的时候,就跟着端起杯盏;见众人坐下了,她也跟着坐下。 再加上边上有个心细如发、万事谨慎的宋格格——礼仪照着她来,就更不会出错了。 刚刚一人面前上了一道羹汤,宁樱正品尝呢,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虽然隔了有一段距离,宁樱仍然感到了那视线中的恶意。 她抬起头,就看见李侧福晋正坐在上座,微微扬起下巴,冷冷地睨着自己。 宁樱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又垂下了眼,示意清扬提起筷子,再给自己夹一块方才的糕点。 她认真地咀嚼着糕点,满口生香,心里却警铃大作——李侧福晋方才的神情,虽然也只是一瞬间,宁樱却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胸有成竹、仿佛大局在握的味道。 正文 第54章 将计就计 这一次,席面上没见到李府的人,大抵是李氏想让娘家人进府一齐过生辰宴的愿望落空了。 但大抵因为二格格喜欢,戏班子居然真的有! 暮色渐渐降临,婢女们穿梭在屋檐下,帮忙扶着梯子,小太监们拿着精致的挑杆,一盏盏地将灯笼挂上。 戏班子的人也就渐渐登台了。 说是“小戏班子”,其实人数很少——毕竟这是贝勒府,一举一动惹人注目,不好真的大张旗鼓请过来,也就是京城里的名角儿过来唱几出戏,图个喜庆热闹罢了。 第一出是个武戏,台上的小生身段风流潇洒,打得极其好看。 正在一片热闹之间,宁樱一转头,就发现武格格已经消无声息地不见了。 席面上的人都在谈笑风生,没人注意到。 宁樱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汤,又不动声色地将周围扫了一圈,就发现李侧福晋的贴身大婢女舒蕾一转身,正在静悄悄地往后面退去。 另一个婢女随即就替补上了她的位置。 宁樱收回视线,清扬正好捧过来一盘果子。 宁樱看似不小心地将果盘打落在地,趁着清扬去桌下捡起的时候,宁樱也跟着弯下腰来,借着桌子遮挡了众人的视线,飞快地在清扬耳边说了几句话。 …… 没过一会儿,花园中正热闹非凡之时,从人堆里钻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婢女,直接就奔着宁樱这儿来了。 清扬只当没看见,根本没拦,那小婢女凑近了宁樱,在她身后蹲了身子,低声就道:“给宁格格请安!咱们格格求您赶紧过去一趟,帮帮忙呢!” 宁樱回头,放下筷子,用手巾帕子擦了擦嘴角,一脸莫名其妙问她:“你是哪个院儿的?” 那小婢女可怜兮兮地道:“奴才是武格格屋子的人。” 宁樱疑惑地道:“我又不是没往她那儿去过,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 小婢女解释道:“从前都是丝蕴姐姐跟在武格格身边,奴才不过一个粗使的婢女,露不了面,常常在外面打粗活,格格不认得奴才也是常事!这不,是丝蕴姐姐实在走不开了,这才让奴才过来赶紧喊格格去瞅瞅呢!” 她见宁樱仍然是半信半疑的样子,轻轻跺脚道:“宁格格,您前阵子可不是才做了‘酸辣粉’?咱们格格从您那院回来,可是回味了好几天呢!” 这话一出口,宁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随即关心地问道:“你们格格怎么了?” 小婢女赶紧趁热打铁道:“咱们格格方才只怕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这会儿正在后面更衣的屋子里,肚子疼得很!奴才们劝格格报给福晋,赶紧找大夫来瞧瞧,可咱们格格说:今儿是侧福晋的喜日子,不想得罪了侧福晋呢!奴才们劝不动,想着宁格格素来与咱们格格最是交好的,求您私下里赶紧去瞧瞧罢!” 她一边说,一边就满脸哀求。 宁樱犹犹豫豫地瞧了瞧福晋那儿。 清扬见状,微微退后,一直到了小莲子身旁,扯了扯小莲子的袖子,低声道:“一会儿格格若是走了,你悄悄跟在我们后面。” 小莲子一头雾水,却仍然点了点头。 清扬轻声道:“格格如今有了小院,往后不会只有你一个小太监,迟早是要来新人的,你若是想上进,这是大好的立功机会,一会儿放机灵些!” 正好这时候,台子上的武戏也告一段落了,二格格又一直蹦蹦跳跳嚷嚷着说要赏花。 于是福晋起身,带着众人去往花园里游园去了。 这席面上更加无人了。 宁樱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婢女,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待我与福晋禀一声。” 那小婢女扑通跪下,攥住宁樱的袖子,眼里泛出了泪光,哀求道:“求宁格格可怜!可赶紧去看看咱们家格格吧!她向来将您视同姐妹,又在这府里无依无靠,求格格您发发善心吧!” 宁樱面露不忍之色,终于点头道:“你带路罢!” 小婢女立即就往前面引路了,见清扬要跟上,连忙道:“宁格格,奴才侍候您也是一样的,格格快去快回,没人注意——这般带的人多了,反而惹得注目。” 宁樱点点头,深深看了清扬一眼,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 更衣的屋子其实距离摆酒席的地方很近,那小婢女却走得弯弯绕绕,好不容易才到了屋子面前。 周围静悄悄的,台阶上一个值守的奴才都没有。 宁樱飞快地打量了那间更衣屋子——另外一扇门和几扇窗户都已经被紧紧锁住了,仅剩的一扇门上也挂着打开的锁。 宁樱只当做没注意,提着衣角一步步上台阶。 小婢女到了门口,转了转眼珠,却不进去,只是敲了敲门,煞有其事地向里面问道:“格格,您还好么?宁格格来看您了!” 屋里似乎隐隐地有些动静,却又听不清楚。 小婢女一跺脚,转过头,满面担忧地对宁樱道:“宁格格,武格格可别是疼了厉害,厥了过去!您快进去瞧瞧罢!” 宁樱走到门前,抬手,垂眸,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 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前,做出一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样子,停顿了好几秒。 既然都已经冒险以自己为饵了——钓鱼总得等一等,不是么? 果然她这一停顿,有人按捺不住了。 斜刺里,宁樱只用余光敏锐地一扫,就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旁边廊柱后闪了出来,身段不高,似乎是个大婢女打扮。 那人二话没说,就伸手往她背上狠狠推来。 宁樱应变极快,敏锐地往旁边一闪,抓住那人胳膊,使出浑身力气一扯,直接将她推进了屋子里。 那人猝不及防,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半天没爬的起来,宁樱眼疾手快地立刻将门关上了。 不远处,一直偷偷跟着她的清扬和小莲子,都立即扑了上来。 屋里的人似乎是爬起来了,还想拼命把门撞开。 小莲子手起锁落,立即锁死了门。 那小婢女见情势不对,转头就想溜走,宁樱厉声喝道:“抓住她!” 正文 第55章 瓮中捉鳖 清扬也反应过来,冲上前去,就从后面整个儿将那小婢女抱住了。 那婢女狗急跳墙,低下头就对着清扬手背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着实是狠——清扬疼得一抽手,小婢女立即就像只兔子一样,冲进花丛跑的没影了。 小莲子追了十几步没追上,回头就见手背上已经落下了一排红红的齿印,高高肿了起来。 幸好没破皮淌血。 屋子的门还在不住晃悠,清扬顾不得伤口,急声问宁樱:“格格,这丫头跑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宁樱一边摘下胸口的手帕让清扬包裹伤口,一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沉声道:“不要紧,先不管这个。” 这婢女若是落在她手里,其实还有生路;可这么跑了,估计她的主子一定不会留她的活口。 宁樱环顾四周,见那檐下矮矮地挂着一只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立即快步走过去,伸手将那灯笼里的烛火取出。 她向外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风向,用脚尖在空地上独自踢出了一圈枯草叶,随即将蜡烛抛了上去。 火苗“腾”地一下就燃烧起来了。 宁樱垂眸,紧紧凝视着面前的火光,果断道:“你们放开嗓子喊——只说走水了,冲着酒席那儿喊,声音越大越好!” …… 酒席旁边,众人正在赏花,忽然便听到更衣屋子那边,隐隐传来“走水了!”的惊叫声,又见喊声之处,不断有袅袅灰烟冒了出来。 乌拉那拉氏正在赏花,听说走水了,只惊得手一抖,连正握着的花枝都掉了。 她将怀里抱着的大格格向乳母手里一交,颤声连连道:“走水了!快,快……!” 太监婢女们反应过来,一个个当即提着水桶,水盆,就跑去喊叫声之处救火,四阿哥也抬脚就往那边走。 他一过去,福晋和其他人都跟着过去了。 那火势虽然不算小,却是在空地上,加上今日风向,很快便控制住了。 众人在旁边救火,宁樱凝神细看时,就见武格格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出现在了人群中。 她慢悠悠走过去到了武格格身后,伸手轻轻扯了扯她袖子,笑眯眯背手道:“好呀,你走开那会儿也不说一声!” 武格格被她一拽,回过头来,听见这话,立即伸手捂住宁樱嘴,挤眉弄眼道:“……我这不也是没法子!” 她将宁樱扯到人群一边,指手画脚地比划给她看:“你是没瞧见——宋格格今儿送侧福晋的礼,呵!那珊瑚足有这么大!我在这酒席上坐着,心里实在不踏实,一直在寻思:我送的礼是不是太薄了些?所以偷偷回了屋子,又将贴了些银两进去。” 她两手一摊,道:“你说说,这种事儿我怎么禀给福晋?不如偷偷遛了,快去快回!” 宁樱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笑眯眯地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去更衣了呢!” 武格格一脸懵:“我去更衣做什么?”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火势也就渐渐小了,乌拉那拉氏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正想让格格和侍妾们都回去。 更衣的屋子里却隐隐传来动静。 这声音其实很明显,只不过方才被救火的杂乱动静掩盖住了,这时候才显了出来。 乌拉那拉氏一愣,皱眉道:“什么声音?” 四阿哥也听见了,眸光沉了沉,转头对身边人吩咐道:“去瞧一瞧。” 苏培盛冲着旁边小太监一点头,那小太监哧溜就跑出去了,等到了屋子门口,停顿了一瞬,他犹犹豫豫地回了头:“四爷,这屋子里似乎有人——但门被锁上了……” 四阿哥微一垂眸,随即淡淡道:“打开。” 小太监正要上前,宁樱却忽然从人群中走上来,福了身子在四阿哥面前,小声而飞快地道:“四爷,福晋,妾身有一事相禀。” 四阿哥看见是她,目光不由地柔和起来,上前伸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才握住她手道:“你说。” 李侧福晋的眼光落在四阿哥握住宁樱的手上,随即仿佛被烫到了一样,立刻将眼神转了开去。 宁樱站直了身子,向周围打量了一圈,此时天色已黑,奴才们提着灯笼照在周围,将人人脸上神情映照得清清楚楚。 众人看向宁樱。 有好奇的、有疑惑的、有羡慕的、也有目光中隐隐含着酸楚妒意的。 宁樱站在原地,低头似乎思考了一瞬,才小声道:“妾身方才在席面上,将身上衣裳弄脏了,想回屋子换一下。原本是想对福晋禀告过再去,但方才福晋正好在赏花,妾身怕扰了福晋,图添扫兴,便自个儿离了席。” 她说到这儿,立即转过去,对着福晋恭恭敬敬屈膝请罪。 福晋伸手示意她起身。 宁樱顿了顿,不急不忙地继续道:“结果妾身刚刚走到这更衣屋子前,便听见屋里有奇奇怪怪的动静——妾身想着今儿是给侧福晋贺寿的好日子,府里人多,只怕是一时守卫们看不住,来了什么贼人,又或是哪个院子里的奴才,一时灌了酒,鬼迷心窍,犯了糊涂,意图偷盗贝勒府的财物!妾身赶紧便让奴才将屋子锁住了,又不小心打落了门口的灯笼,这才走了水,还请四爷责罚!” 她说得隐晦,四阿哥却隐隐听明白了她话中的另一层意思,脸色不变,眸光却一点一点冷暗了下去。 他本是眉眼清冷的长相,这时候心里不悦,眉眼就越发显出一种强势的锋利来。 连福晋都不敢说话了。 四阿哥抬了抬手,福晋会意,立即就让众人各自散了去。 等到人走开了,福晋才吩咐奴才将门打开。 结果门刚刚被打开,几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向里一照,顿时僵在了当地。 苏培盛见状不对,大步上前去把几个小太监推开,正好迎面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狼狈至极地低着头冲了出来。 苏培盛险些被她撞了个正着,连忙向旁边一闪身子。 这婢女见屋前灯火通明,主子们都在,她扑通跪倒在地,似乎是不敢抬起头的样子,只是拼命用手捂着脸。 李侧福晋的脸忽然之间一点点灰白了起来。 正文 第56章 逢危弃子 福晋惊疑不定地瞧着面前这婢女,随即道:“让她抬起头来!” 其实哪里还用得着她吩咐?小太监上前去,用力向后一扯那婢女的头发。 婢女吃痛,不由得仰起脸来。 灯火之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李侧福晋的婢女舒蕾。 四阿哥看了一眼舒蕾,举步就向屋子里走进去。 众人都跟了进去。 几个在最前面的奴才,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况,顿时都僵在了当地。 这更衣屋子虽说名为更衣,实际上也是提供各院主子休息的地方,屋中有香软的床铺,此时被褥翻滚,乱了一床,床上躺着个人,剑眉入鬓,满面潮红,身上还有浓浓的酒气,手里抓着一块舒蕾身上撕扯下的帕子。 正是今日台上的俊俏小生。 他面上的油彩还没卸去,一身戏服却都脱去了,里衣也不过松松散散的披在身上,露出一片白生生的胸膛,看上去极其暧昧,虽然被小太监们左右架着扶了起来,却仍然一副醉入花丛的风流样子。 再回头看看舒蕾的模样,众人都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 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了起来。 苏培盛悄咪咪地过去,关上了屋门,又吩咐门口几个奴才守着,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儿。 屋里,半晌,福晋乌拉那拉氏才算回过神来,她颤抖着抬起了手,指向李侧福晋,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方才遣散众人,侧福晋却迟迟不肯走开,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屋子里是谁。” 李侧福晋面如死灰。 舒蕾哭着扑上前去,扯住李侧福晋的衣角就道:“侧福晋!求您救救奴才!救救奴才!” 听闻此话,李侧福晋忽然低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抬起手便冲着舒蕾脸上狠狠一个耳光子下去,哆嗦着骂道:“不要脸的东西!我平时里是怎么管教你们的?我瞧你是想出府嫁人想糊涂了,看见个小生便迷了心窍——竟然有胆量在贝勒府做出这等丑事!” 舒蕾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李侧福晋。 她浑身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李侧福晋道:“侧福晋,奴才跟了您足足七年!七年哪!您这是打算只顾着您自个儿,却让奴才去死么?!” 福晋听着这话中有话,顿时眉头一挑,来了精神,毫不客气地将视线投向了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避开她的视线,只冲着舒蕾色厉内荏地斥道:“闭嘴!” 她一边说,一边猛地攥住了舒蕾的胳膊,将她拉扯了起来,凑近她耳边,恨恨地咬牙道:“咱们这是被人算计了!事到如今,你无论如何辩解,都逃不了个死。只要你抵死不认,我保你家人一世富贵荣华!” 舒蕾浑身一颤,忽然绝望地闭上了眼,仿佛认命一般,流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 李侧福晋见她如此,估计她是默认了,心下稍安。 福晋脸色一沉,终于拿出了福晋的气势,示意身边的婢女们上前去拖开了李侧福晋。 她瞟了一眼李侧福晋,语气不冷不热地道:“妹妹如今身子有孕,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福晋说完,走到舒蕾面前,特意放缓和了声音道:“舒蕾,我瞧着你平日里侍候侧福晋,周到体贴,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今日这事不像是你有胆量能做出的,你若是另有有隐情,大可说出,不必畏惧,这儿有四爷和我给你做主!” 舒蕾听着,眼里倒是渐渐燃出了生的希望。 福晋让她说出实情——可是她怎么说? 说李侧福晋设计好了一切?就想引得宁格格过来这更衣屋中,与衣衫不整的戏子锁在一起,然后再引四阿哥过来亲眼目睹这一切? 还是说她在旁边监督着一切,眼瞅着宁格格已经被引诱得快要落网,偏偏就在收网的那一瞬间,她心急没按捺住,出来想将宁格格推进屋子。 谁知道对方早有准备,一手反而将自己锁进了屋子里,才成了如今这局面? 她怎么说?! 若是说她是无意经过此处,被人打晕了拖进屋子,借此来针对李侧福晋——便更不会有人相信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局。 设局的人无非是想用那小生损毁女子的名节——可是试想,如今府中,唯一坐拥两个孩子的是谁?身份仅在福晋之下的又有谁? 几个格格根基都不稳,谁敢对李侧福晋做出这种事? 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这计谋就算成了,也不过是让李侧福晋损了一个婢女,于她本人而言,并无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怎么说,怎么辩解,都是说不通的。 正如李侧福晋所言“事到如今,你无论如何辩解,都逃不了个死!” 舒蕾眼里那一小簇希望的火苗,渐渐又熄灭了下去。 福晋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提高了声音,焦虑地道:“快说!这前前后后到底怎么一回事?” 正在这时,小太监又是浇冷水,又是掐人中,总算把那戏子弄醒了过来。 那小生虽然是红角儿,但毕竟这是贝勒府,面前的又是天潢贵胄的四阿哥,他几时见过这等场面?直吓的跪在地上不住求饶,一张红红白白的俊俏脸蛋此时也吓得扭曲了。 只差没尿裤子了。 他刚才下了戏台子,就有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过来,笑嘻嘻地将他哄到后台去,连声赞扬他戏演的好,还赏了不少酒和银钱,说是主子赏的。 这小生少年得志,难免轻狂,见了银钱,心中高兴,也没问是哪个主子,端起酒杯就喝了。 结果那酒异乎寻常,似乎极烈,渐渐的,他神智就有些不清楚了。 正踉踉跄跄要醉倒之时,估计是酒灌多了,他又想方便解手,那太监便柔声细语地上前来扶了他,只引了他走。 等到再后来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和福晋等人就已经在屋子里了,身上的衣裳也快被撕扯开了。 小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哆哆嗦嗦地说着,一边慌慌张张地拉扯着衣服,偏偏那衣服还不住地往下脱落。 福晋见状赶紧用帕子掩住了眼,转过了脸去,只低声对着四阿哥道:“爷……” 正文 第57章 死无对证 四阿哥面色铁青,坐在屋中,眉心一股散不开的阴鸷。 除了苏培盛和福晋,没人敢靠他近些。 那小生知道自己惹了大事,连喊冤都不敢了,恐惧得不行,他本来是跪在四阿哥面前的,忽然两腿一软,直接向旁边吓晕了过去。 小太监们上去还要掐人中,就看那小生身下宛然有水迹。 真的吓到尿裤子了。 人被拖拉下去之后,福晋气得一拍椅子扶手,提高了声音对舒蕾逼道:“你当真不说实话?!” 舒蕾紧紧咬着牙,低着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半晌才低低道:“奴才该死,奴才甘愿领罪,是奴才糊涂了。” 四阿哥慢慢起了身,脸上是说不出的惫懒、冷漠和厌恶。 他目光深深地瞧了一眼李侧福晋,淡淡道:“把人都押起来——押到前院去。” 押到前院就是要亲自审问的意思了。 李侧福晋闻听此言,立即瞧向舒蕾,目光中一股警告威胁之意。 小太监过来拉扯起舒蕾,舒蕾完全没有挣扎,顺从地随着走了几步,忽然对着梁柱猛地冲了过去。 她动作实在太快,身边的小太监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伸手去拽的时候已经迟了。 在奴才们的惊叫声中,只听见“砰!”的一声结实闷响,舒蕾满额鲜血,像一只面口袋一般,整个身子软软的从梁柱旁瘫软了下来。 她无声地倒在了地上,眼睛还半睁着,死死地盯着李侧福晋的方向。 鲜血蔓延开来。 事出突然,众人谁也没有预料到,李侧福晋身后的婢女里,有平日里与舒蕾交好的,这时候吓得低叫出声,随即便转过脸无声地啜泣了起来。 李侧福晋站在原地,只是紧紧咬住嘴唇,一动不动地看着舒蕾被抬走,鲜血还点点滴滴的落在地上,一路触目惊心。 她又冷冷地抬眼,看着福晋伸手不住地抹着胸口,连连念佛。 李侧福晋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 这一晚上,宁樱一直到回了屋子,脑海里还不断闪现着舒蕾触柱而死、血淋淋的画面。 这视觉冲击力太强,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清扬给她倒了热茶送过来,低声道:“格格喝点热茶,别想了,她们那是恶有恶报——若不是格格识破这一局,今天被关在屋子里的就是格格您了!” 清扬说到这儿,顿了顿,心有余悸——是啊,倘若今天格格真的落入了这个局,倘若四阿哥真的被李侧福晋设计引过来,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这场面都说不清了。 李侧福晋这一招,哪里只是争宠——她是直接要格格的命啊! 清扬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馄饨摇着尾巴跑进了屋子,小莲子跟在后面,要把小馄饨抱出去,宁樱却抬了抬手,示意让小馄饨过来。 她将小馄饨抱起来,脸埋在它毛茸茸的背脊里,轻轻蹭了蹭,忽然只觉得疲惫了。 “小莲子,你今天做得很好。”宁樱轻声道。 小莲子乍然抬起头,眼睛里闪出了从未有过的亮光——他从来太老实,不够机灵,以前在内务府的时候,也总是被斥责愚笨,内心早已经自卑极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他呢! 他激动得都结巴了:“不好……不好……奴才还不够机灵!” 宁樱笑了笑,温声道:“你今天能眼疾手快,将门锁上,就说明在我把舒蕾推进屋子的时候,你已经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还能叫不机灵?” 小莲子慢慢站直了,整张脸都亮了。 …… 夜渐渐深了。 宁樱这儿距离四阿哥的前院,到底还是远了些,并听不见那里的动静。 清扬准备好了洗浴的热水,送进里屋,侍候宁樱洗浴。 等到给她擦头发的时候,清扬忍不住小声问道:“格格,还有一件事,奴才不大明白——为何格格要说走水,又说有人偷盗了财物呢?其实您早就猜到了屋子中大概的情况,不是么?” 宁樱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握住梳子,低声道:“我虽然猜到了,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况且舒蕾是李侧福晋的贴身婢女,她在屋里,难保不会有人觉得是侧福晋与那小生有什么牵连。” 清扬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宁樱一说,顿时呆住了。 宁樱轻声道:“在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光荣的事呢?既然是一桩丑闻,我若照实而说,甚至直接揭发李氏,眼下是痛快了,可往后呢?” 清扬睁大了眼看着她。 宁樱扬起脖子,悠然道:“往后,四爷只要看见我,便会想到这件让他在全府上下人面前,丢尽颜面的事情。他还会乐意往我这儿来吗?”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她才不做呢! 清扬愣在原地一会儿,低低笑出了声,这才喜不自禁地拍了拍手掌道:“奴才的好格格!奴才可当真高兴!从前在府里侍候格格时,奴才只觉得格格柔弱单纯,却不知您原来这般心思缜密,若是和从前一比像变换了个人似的,真可惜夫人如今不同咱们在一处,否则,她也放心了!” 宁樱看头发已经差不多擦干了,于是拉开被子,钻进被窝,又让清扬把两只四阿哥赏赐的小冰桶提了过来,一前一后地放在床头和床尾。 凉意渐渐袭了上来。 宁樱闭眼睡觉。 …… 第二天一早,那戏子直接被送出了府去——至于是横着还是竖着送出去的,大抵也只有苏培胜和前院的奴才才知道了。 只他喝醉酒,敢擅自闯入女眷后院这一项,就足够杀几次头也不止了。 没牵扯到戏班子,已经算是四阿哥格外开恩了。 因为众人当时被遣散得早,许多人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只以为是哪院的奴才灌多了黄汤,酒迷了心窍,当真去偷盗了贝勒府的财物,被四阿哥发落出府。 除了福晋、李侧福晋、宁樱身边的奴才,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的人也讳莫如深,不敢再提一点点有关这件丑闻的只字片语。 谁会嫌命长啊? 正文 第58章 去新小院 至于李侧福晋,接下来几天,听闻被叫到了四阿哥的前院两次。 回来的时候脸都灰了。 然后就是好几天的闭门不出。 清扬去提膳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小潘子,这也是小潘子偷偷告诉她的。 清扬差点连膳都忘了提,回来就赶紧哧溜钻进屋子里,把这事儿告诉自家格格。 宁樱倒是脸上淡淡的,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李侧福晋如今有身孕,这就是她的宇宙无敌超级护身符。 否则,她也不会胆子这么大了。 …… 宁樱这儿,虽然自从那一日之后,四阿哥便没过来,可没过几日,苏培盛就领着两个小太监过来了,说是四阿哥的意思,宁格格身边人太少,给添一些。 多个人、多双手,多双眼睛护着——凡事也周全一些。 刚刚发生过这种事情,四阿哥就往宁樱这院子里塞人——这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宁樱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格格,用三个太监未免有些太扎眼,本来打算退一个回去。 但苏培盛笑眯眯地,一口一个“这是四爷对格格的心意”,又看那两个小太监,一听格格说要退一个人回去,两个人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就生怕被退的是自己。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站在自己面前。 宁樱瞧着不忍心,最后还是将两个人都留下了,一个取名叫小海子、一个叫小飞子,她赏了两个见面荷包,然后直接让小莲子带着先去把行囊放下。 两个小太监拿着荷包,高兴得不行,跟在小莲子后面,一口一个“莲哥哥”。 小莲子几时被人这样叫过,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红着耳朵把他们带到了奴才的值房,让人定了床铺,将行囊放下。 两个人的任务也要安排一下。 宁樱平时有事没事都喜欢钻进灶火间里研究菜式——那儿烧热水是不能断的,经常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 另外,柴火、炭也需要人去拉。 还有膳房取回的食材,清扬和婷儿毕竟是两个姑娘家,未必能提得动。 这下好了,有了小海子和小飞子,往后去膳房提膳都不用愁了。 下午提膳的时候,清扬特地把两人带上,出了院子就给他们指路,让他们认得去膳房的方向,然后让婷儿领着过去了。 到了膳房里,一人高的铜壶正排了一溜排,有的别院的奴才已经过来排队提膳了。 婷儿见着力士,远远地就踮起脚尖冲着他打了个招呼。 力士看见婷儿,也立刻笑着过来了,一边问今天的菜单,顺便就将小海子和小飞子打量了一番。 婷儿很尽责地对他交待:“力士哥哥,这是咱们格格院子里新来的两位,这是小海子、这是小飞子,往后提膳,若是清扬姐姐和我不过来,便是他们过来——都是一样的。” 力士瞧着婷儿,眼里的光微微黯淡了一瞬,随即如常,微笑道:“也好,省得你这般辛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特意准备好孝敬给宁樱的糕点食盒递给婷儿,小飞子连忙伸手替婷儿接过了。 力士跟变戏法一般。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包裹,直接塞给了婷儿。 婷儿跟个小馋猫一样,眼睛立即瞪大了,手忙脚乱地打开一瞧,顿时咧开嘴笑了:是她最喜欢的豆沙梅花糕! “谢谢力士哥哥!”她甜甜地道。 力士看她笑了,自己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 …… 婷儿带着小海子、小飞子将晚膳提回来了,食材也送回来了。 今天晚上,宁樱准备做一道鱼香肉丝,用来加菜。 鱼香肉丝酸中带甜、甜中带辣,荤素搭配正好,开胃下饭——简直是家常菜的经典菜品,男女老少人人都爱它。 宁樱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最好吃的食堂里就有一家小炒窗口,做的鱼香肉丝超级诱人,不但辣的过瘾,糖也放的多,是她最喜欢的甜辣口味。 想到就要流口水。 到后来,因为她光顾这个窗口的次数实在太多,硬生生吃成了VIP,连老板都认识她了,每次都会给她至少1.5倍于其他人的分量。 所以她开始自己做菜以后,学会的第一道经典菜品就是鱼香肉丝。 膳房里提回来的瘦肉已经洗干净了,宁樱洗干净了双手,围上围裙飞快地将瘦肉切好了丝,然后用盐,胡椒粉,料酒,蛋清和淀粉上浆,腌制了十分钟左右。 趁着这时间,她开始麻利地又切了一盘笋丝。 接着就是灵魂豆瓣酱了。 宁樱把从神秘空间里取出来的豆瓣酱,舀了一勺,配上婷儿在旁边切的细细碎碎的葱姜蒜末,四样拼在同一只大碟子里,放在一旁。 然后取小碗,用白糖、料酒,盐,酱油,醋,水、淀粉兑成一碗芡汁。 婷儿指挥着小海子,在灶旁动作麻利地生起了火,宁樱往锅里加了油,手腕一扬,将一盘肉丝下锅,炒变色;笋丝加豆瓣酱炒香,再放入鲜剁椒、葱、姜、蒜末和其他配料一起炒熟。 因为她喜欢偏甜口味,最后不忘又多加了一勺糖和一点点香油。 下肉丝翻炒均匀,勾芡…… 一盘又鲜又辣的鱼香肉丝,很快就出锅了,味道香浓,色泽鲜亮,让人看上一眼就挪不开眼珠子。 这一盘鱼香肉丝送上正屋里的膳桌,旁边的晚膳顿时就显得不香了。 …… 前院书房里,四阿哥刚刚从宫里回来,被苏培盛伺候着,洗了个脸。 他擦干脸上的水,喝了一口热茶,坐在椅子上。 今日确实是累得厉害了。 不多时,晚膳端了上来,都是清清淡淡的精贵菜式,四阿哥只看了一眼,就抬手示意,让奴才们撤了。 苏培盛一看这阵仗,知道四阿哥估摸着今晚要去哪个主子的小院用膳了。 果然,四阿哥起身往外走,连想都没想,下意识就道:“去新小院。” 新小院就是宁樱的住处了——她一直这么称呼,连带着四阿哥下意识地跟着这么称呼了。 苏培盛一挥手,还不忘让人带上四阿哥正在看的书卷——小太监飞奔着去收拾了。 正文 第59章 簪花夜游园 新小院里,宁樱正在用晚膳——那道鱼香肉丝滋味实在是好,她分了一些出来,给清扬和婷儿也尝了尝。 主仆几人吃得聚精会神,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碗筷的声音,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然后四爷过来的时候,在院子里就闻见鱼香肉丝甜甜辣辣的香味了。 宁樱起身过来给他请安行礼,四阿哥扶她起来,两个人到屋里坐下。 正好灶火间中,锅里还留着一些热的鱼香肉丝,宁樱直接过去盛盘端回来了。 四阿哥没客气,提起筷子尝了尝。 他比较不幸,正好第一口咬到了剁椒。 四阿哥微微皱眉忍着,转头咳嗽了几声,眼里闪出了泪花——他被剁椒呛得辣到了。 宁樱二话不说,立即很有经验地给他把米饭递过去了:“四爷,快配几口米饭下去!能压得住辣味儿。” 四阿哥都不用她说,也顾不得风度了,直接扒拉了好几口米饭。 然后,他就着这盘鱼香肉丝,连米饭都比平时多进了半碗。 宁樱肚里偷偷笑他比自己还能吃,脸上自然半点不敢流露,末了,又让奴才沏了一壶香茶送上来。 喝了一口茶,四阿哥就问她:“这道菜叫什么?” 这时候是没有鱼香肉丝的。 宁樱报了菜名之后,四阿哥居然还认真思索了一下,问她:“鱼在何处?” 宁樱默默在肚子里吐槽: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啊…… 她看四阿哥有兴致,于是笑着道:“确实没有鱼,只不过妾身觉得尝起来有鱼香,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四爷若是喜欢,妾身以后每次都给四爷做!” 苏培盛在门口,听见这话就默不作声的撩了一下眼皮——每次都做:这意思可不就是让四爷天天来吗…… 也行啊,这后院和后宫一样,争宠各有手段,各凭本事。 有人凭脸蛋、有人凭子女,有人凭性情、有人凭才艺。 这厨艺好,也是一种本事加持不是? 四阿哥听了宁樱的话,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视线在桌上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然后水果茶送上来了。 今天宁樱做的是益母果红茶。 所谓益母果,其实就是柠檬,加上盐洗干净表面,削皮切片去核,加上冰糖煮融化,在和红茶倒在一起,最后少少兑一些蜂蜜,一杯柠檬红茶就做好了。 有吃又有喝,样样对胃口——四阿哥很惬意。 用完之后,四阿哥难得地带着宁樱出来后花院里溜圈,美其名曰赏月。 宁樱抬头看看沉沉的夜空:赏月? 她严重怀疑四阿哥是吃撑了,其实就是拉着她出来陪溜圈。 好在晚上天不热,后花园里道路弯弯绕绕,夏日的晚风送来花草清香,虽然没有月光,然而四处都挂着宫灯,草丛间飞着隐隐的萤火虫,忽上忽下,翩跹起舞。 宁樱任由四阿哥握着手,乖巧地跟在四阿哥身后。 四阿哥身高腿长,走起路来又是大步流星,有时候宁樱步子迈小了,难免跟不上。 她开始还勉强加快步子更上,后面实在跟不上了,就会轻轻扯一扯四阿哥的袖子,又下意识地将手指蜷起来,勾住四阿哥的手指。 四阿哥眼眸微亮,回头垂眼看她,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很喜欢她这么亲昵的小动作。 主子们在前面走,苏培盛很识趣的让奴才们放慢了步子,远远地跟在后面——别打扰了四阿哥和格格的兴致。 一路走着,到了一处水边凉亭,这时候,月亮终于从深深的云层后露出了脸,清远的光辉洒在四阿哥侧脸上,只映衬得他眉目愈发清贵深邃。 他正好停在在一处花丛之下。 四阿哥心情颇好,抬手折下了一朵淡淡的烟粉色花枝。 宁樱只觉得面前一阵淡淡的沉水香,随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鼻尖已经快触到了四阿哥的胸口。 是他上前来,给自己在发间插上了那朵花。 宁樱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发鬓间的花——花瓣湿漉漉的,还带着夜间露水的凉意,沾染在她的指尖上,衬的肤色越发白皙。 四阿哥微微侧头看她,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柔笑意。 李侧福晋生日当天那事之后,他这段时间就再没往李侧福晋那儿去了。 李氏太不懂事。 宋格格呢,又太懂事了——谨慎小心的让人看着都替她累。 福晋呢,则是居于两者之中:乍一看,她也不是没有当家嫡福晋的气度。 可真遇上事情呢,福晋就稳不住了,也不够沉得住气。 倒是面前的宁樱,四阿哥抬起手,替她拂了拂耳边的碎发,就想到了李侧福晋生日宴那一日的事情——她明明险些落入局中,却还能沉得住气,先用走水引来众人,后又用“奴才偷盗”这说法来避人耳目。 真是一只小狐狸! 四阿哥想着,就看了宁樱一眼。 最近也是因为李侧福晋那事儿,连带着他连整个后院都不大愿意过来了。 这么一段时间没见,今天见了宁樱,他才骤然察觉出:原来自己还挺想她。 四阿哥在那么一瞬间,忽然有些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把宁樱放在那么远的新小院里? 宁樱看四阿哥脸上神色来来回回地变化,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这么在水边站着不动,风一阵阵的吹过来,她倒是觉得有点冷,转头忽然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宁樱揉了揉鼻尖,将肩膀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正想伸手搓搓肩膀呢,四阿哥默不作声地伸出了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拥进了他的怀抱里。 …… 从花园里消食回来,又洗漱之后,两人都换上了白色的里衣。 四阿哥依然精神很好,端端正正的打开书,在灯下开始用功了。 宁樱托着下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就跑过去坐在他身边。 四阿哥也没让她走开。 然后宁樱就逐渐发现:四阿哥读书,其实挺有他自己的一套的。 他先快速通读一遍,然后画出一些他觉得需要解释的词句,直接将自己的理解写在旁边,成为小小的批注。 正文 第60章 动心 然后有一些实在写不下的,他就会另外用纸张写上,然后夹在书页里。同时,纸张和书页会对上编号。 等到他看完书了,小太监就会过来替他将这些纸张一张张按页码贴在书上。 这还不算完。 他最后一步是要打开前几天看过的书,将有一些大幅批注的地方,重新看一遍,若是有了第二次的感慨,便再写上。 宁樱忽然想到了后世流传的那些,雍正帝的密密麻麻的奏折批注。 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习惯是从这时候就养成了啊…… 但最让宁樱佩服的还是四阿哥的专注力——他看书,左右手各一摞。 左手边的看完一本,便移到右边去,无论多么乏味枯燥的书,都一定要将左边全部看完才算罢休。 而宁樱,在这过程中,已经不知打瞌睡多少次了。 看完了全部书本的四阿哥终于放下了笔,抬手疲倦的捏了捏眉心。 然后只觉得后背心一暖,是正在打瞌睡的宁樱终于脑袋一歪,整个人趴在了他背上。 四阿哥一怔,微微转头,就看见倚靠在他肩背之上,睡的正香的宁樱。 他视线慢慢下移,就看见宁樱的一只手还拽住了他的衣角。 四阿哥心里动了动,唇角微微抿了抿,半晌,才声音又低又柔地道:“樱儿。” 宁樱是真的睡着了,四阿哥喊她,自然也是听不见的。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没叫奴才进来,只是把宁樱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然后抱起她往床铺那边走去。 宁樱睡得沉,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四阿哥抱着她,低头看她长长的睫毛,乖乖的垂在白皙的小脸上,像落在小荷上的蜻蜓,微微扇动着翅膀。 她的神态又像一只小猫咪,一只熟睡的小猫咪。 胤禛将宁樱小心地放下在床铺上,又怜爱地盯着她看了一瞬,这才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睫毛。 宁樱在梦里嘟囔了一下,一个翻身,就顺势把四阿哥的衣袖抱住了。 四阿哥一下子走不开,只能轻轻拍了拍宁樱的肩头,声音又低又有磁性,跟哄小宝宝一样:“乖樱儿,放开爷。” 宁樱睡得很香。 不但如此,她还将他的衣袖一角紧紧攥在手里,攥得很紧——仿佛这样才能安心一般。 四阿哥试了几次居然都没把衣角给抽出来。 他哭笑不得地躺上了床铺,伸手揽住了怀中小人儿细细的腰肢,将她用力向怀里搂了搂。 黑暗中的夜极寂静,静到几乎连两个人的心跳都能听见。 宁樱迷迷糊糊地就将脑袋向四阿哥的肩窝处蹭了蹭,——是一种寻求保护的姿势。 上次李氏生日宴的事情,也让她多少吓着了罢…… 胤禛听着宁樱细细的呼吸声,心头微微悸动。 随即,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他的心间流过一种酸涩的甜蜜。 他是皇子,到了年纪,早早便有女子侍候床笫之间。 宁樱不算第一个。 然而她却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即使只是这么静静把她抱在怀里,也觉得心满意足的女人。 …… 黑暗中,过了许久,就在四阿哥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宁樱在旁边哼唧了一句。 声音很小,微微带着鼻音,但却被他捕捉到了。 她带着哭音,低声道:“……我很想家。” 四阿哥心头一震,便转头问道:“樱儿?” 宁樱眉头紧紧皱着,又带着哭腔,含糊说了一句:“我很害怕……” 四阿哥微微撑起身子去看,原来这小人儿是睡着的,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他一下就心疼得不行了。 他以前对后院其他女子素来淡漠,从没遇过这种事情。 然而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很多事情是无师自通的。 胤禛将宁樱像一个大宝贝一般,连人带被子都抱进了自己怀里,低声哄道:“有我在,别怕。” …… 醒来时候,天光已经朦胧了。 四阿哥起身,静静地看了宁樱片刻,随后悄然示意奴才进来,侍候自己换上衣裳。 正在换着呢,宁樱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四阿哥冲她微微一笑,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不必急着起来。” 他顿了顿,握住宁樱的手,在自己手里捏了捏,低声道:“爷晚上再来看你。” 宁樱坐在床沿,踢了踢小脚脚,头上还竖着一根呆毛。 因为刚刚睡醒,神情之间难免还有些迷茫懵懂,她听见了,乖乖点头:“哦……” 然后她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伸手软软地握住四阿哥的手。 四阿哥一用力,就把她拉起来了,又向自己身前拉了拉,顺手就扶住了她的腰。 屋里奴才见状,倒退着都出去了,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四阿哥伸手,轻轻在宁樱耳垂上捏了一下,声音里含了一点调笑的意思,低声道:“樱儿!” 樱儿? 谁? 宁樱怔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四阿哥在喊自己呢。 听起来好宠哦…… 她耳朵根子一下就红了。 偏偏内心如此激荡,还要强装镇定。 四阿哥是捏着她耳垂的,顿时感受到了手上温度的变化。 他垂眸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眼中笑意越来越深,伸手用指尖轻轻划过她脖颈,欲下不下。 宁樱紧紧抿着嘴唇,不自觉地就抬手搂住了胤禛的脖子。 四阿哥顺势就低下了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眼看着宁樱脸瞬间红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四阿哥一笑,这才放开她,向外大步而去。 出了新小院院门,他没走几步,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脚下一顿,停下来就吩咐苏培盛:“宁格格惯来起得晚,让人去告诉膳房,从今日起,早膳结束再往后延半个时辰。” 苏培胜连声答应了。 膳房里虽说全天灶火不熄,但还是有个大概的时间点的。 比如说早上某个点到某个点,是大家都来提早膳的时候——在这个时段过来,许多糕点菜式都是热乎乎才出锅的。 假如来迟了,虽说不至于没早膳提,但毕竟还是不如正点好。 正文 第61章 上位 结果苏培盛这边,前脚刚刚才让人去膳房那儿吩咐呢,后脚膳房总管太监——范太监就亲自把宁格格的早膳送过来了。 糕饼粥羹,一样不少,各色甜咸口味都有,浩浩荡荡带了好几个小太监过来。 婷儿和清扬接过食盒,一样样捧出来,不一会儿就琳琅满目地铺满了一桌子。 范太监从进门起就堆了一脸的笑意,眼角的褶子都笑出来了,只说是怕孩子们侍候得不周到,所以特地过来问问格格的口味意见,回去改进改进。 他也没多说,宁樱却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因为之前没得宠的时候,膳房对她这儿多少有一段时间很慢待。 范太监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毕竟人到了中年,再这么求人就心酸了。 可是宁樱没让他说几句,就把他的话给客客气气兜住了,还回头笑眯眯地让婢女给递了个荷包来。 范太监接过荷包,心里就踏实了——知道宁格格不记他的仇,况且旁边都是膳房的小太监看着,宁格格也顾着他的体面,还留着台阶给他下呢。 他一时心里百感交集,竟然有些唏嘘。 …… 李氏院子里。 “侧福晋,您千万消消气!这一会儿可千万不能再折腾什么事出来了!奴才求求您了!” 婢女卡诗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劝着李氏。 她也是大婢女,算是排在舒蕾后面的。自从舒蕾姐姐走了之后,侧福晋这儿只要发起火来,便没人能劝得住了。 这不,早上听说四爷为了宁格格,吩咐膳房早膳结束的钟点从此往后延长半个时辰。 四爷已经很久没往侧福晋这儿来了,侧福晋本来便心绪不佳,结果听着听着,就把筷子向桌上狠狠一扔,脸色也不对了,一会说要去前院找四爷,一会儿说要好好去“看看”宁格格。 不巧一个小婢女叫做梅儿的,送热茶上来,也是被侧福晋的脸色吓得手一抖,将茶水打翻了。 侧福晋走过去踢了一脚——还踢在了肋骨上。 花盆底的跟沿最是坚硬,这一脚踢的可不轻,梅儿当时就闷哼了一声,疼得脸色都变了。 就这样,也不敢出声。 眼看着奴才们跪了一地。 站在门口的太监小柔子赶紧上前来,大着胆子就往李侧福晋面前一凑,带着哭腔道:“奴才的好主子!您千万别为那不值当的狐媚子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千万听奴才说几句。” 卡诗扶起梅儿,眼神冷冷地就往小柔子瞟了一眼。 舒蕾没了之后,侧福晋身边顿时少了个知冷知热、能商量的左膀右臂。 这是阿猫阿狗都跃跃欲试,想着上位了。 李侧福晋听小柔子骂了宁樱这一句“狐媚子”,只觉得心里十分痛快,斜眼瞄了他一眼:“你说!” 小柔子紧紧抿了一下嘴唇,忽然猛地磕头下去,伏在地上就颤声道:“奴才斗胆直言了!请侧福晋恕罪——侧福晋,您……您实在是糊涂啊!” 李侧福晋一下就站起来了,一挥衣袖就将桌上的茶盏握住,高高举起对着小柔子,双眼圆睁:“狗奴才!你是成心来我添堵的罢?!” 小柔子抬起头来,握着拳,额头上的青筋也浮现了出来,梗着脖子大声道:“侧福晋,奴才不是添堵,奴才是替侧福晋觉得委屈哪!您手里有二格格,肚子里还怀着一位小主子,明明是什么都不做,都可以稳赢的局面,现在偏偏被您自个儿亲手搅得一团糟!奴才实在是替侧福晋痛心啊!” 他说起话来总是一副天生哭腔,这会儿加上心情激荡,真的哭了出来。 李侧福晋心里本就酸楚,这会儿见人落泪,只觉得心中一片颓然。 她眼里一片落寞,终于低声道:“你是高估了本侧福晋在四爷心里的份量。” 小柔子一听这话,连滚带爬的就上来,连连摇头道:“侧福晋!侧福晋!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这么想,就是消磨了自个儿的志气,长了他人的威风! 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谁能有前后眼,瞧见后面的事儿呀?您有两位小主子,那泼天的福气还在后面等着您呢!您就为眼下这么一个狐媚子乱了方寸?不值得哪!” 李侧福晋紧皱眉头,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可是,我还能怎么做呢?” 小柔子精神一振,又膝行上前,凑近了侧福晋,低声道:“奴才有法子:请侧福晋稍安勿躁!这阵子什么都别做,也别去前院请见四爷!若是四爷和福晋问起来,侧福晋可推说——只说前阵子孕吐厉害,心情难免焦躁,行事任性了些,心里也十分后悔,如今只静心画画读书呢!” 李侧福晋有些不解,抬头看着小柔子:“你让我……这阵子别去找四爷?” 小柔子心里骂她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点不透,也不知道就这脑子,从前是如何能得宠的? 想来想去还是占了一个先天优势——她跟着四阿哥的时间早。 否则就这战斗力,瞬间被人秒成渣渣…… 他面上只能连连点头:“正是!侧福晋前阵子生日宴那件事,已经让四爷起了疑心,四爷心里也十分不悦。虽说这事儿面上看着是抹平了,可四爷心里未必过去。不如请侧福晋暂时避一避,让这些事儿淡一淡,也让四爷想起从前您的好!” 李侧福晋被他这么长篇大论的一说,犹豫不定地坐在桌边,又焦虑地低声道:“可是如今四爷这般被那狐媚子迷住,若是她……若是她趁机怀上了身孕!那又该怎么办?” 小柔子向四周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李氏会意,遣散了奴才,只留了卡诗在旁,又对小柔子哼了一声道:“起来说话吧。” 小柔子眼见房门被带上,这才站起身,微微摇头叹息道:“侧福晋,若不是您从前做得太过张扬,福晋心里堵着一口气,原也不会这般纵了新格格得宠!” 李侧福晋眉心一动,抬头望向小柔子。 正文 第62章 撺掇 小柔子抬起头,悠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怪主子着急!那宁格格也是个伶俐的,生辰宴那一日,奴才瞧着四爷看着宁格格的眼神,只怕如今两下里正是郎情妾意,岂是您想拦便能拦得住的?” 这话就说的有点刺激人了。 李侧福晋倏然抬起头,怨毒地瞪了小柔子好几眼,眼圈都红了,仿佛心口被一根锐利的银针扎了进去,在里面毫无方向的绞着,只是疼。 只是疼。 她努力不去想生日宴那一晚,四阿哥当众扶起宁樱时,满脸怜爱的神情,只是咬着牙,忍着怒气低声道:“别说废话,捡关键的,往下说!” 小柔子微微撩了一下眼皮,低声道:“侧福晋若想扳回局势,不如以退为进——先什么都别做,稳住面前这一局,静静等着对方露出破绽才是。” 李侧福晋皱眉凝眸,一字一字道:“宁氏谨慎得很,若要等她有错处,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小柔子笑了笑:“侧福晋,再谨慎的人也总有疏漏的时候,只要能走得近,总是能有所发现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奴才瞧着,宁格格和同时进府的武格格很是交好呢,可惜了这位武格格,明明是和宁格格一同进的府,却偏偏入不了四爷的眼……” 李侧福晋微微一触动,若有所思地看了小柔子一眼。 小柔子已经抿了抿嘴唇,站直了身体。 …… 出了屋子来,走了十几步之后,眼见着院子里四下无人,奴才们方才都被遣开了。卡诗这才猛地拉住小柔子,低声道:“从前看你也是个老实的,你这般撺掇侧福晋,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柔子被她拉扯住袖子,也不挣脱开,只是淡淡道:“撺掇?你哪只眼睛瞧着我撺掇侧福晋了?我一上来便劝侧福晋以静制动,稍安勿躁——难道这也是撺掇么?” 卡诗冷笑着道:“侧福晋看不出来,我这两只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好端端的提武格格做什么?你是嫌咱们侧福晋现在的局势还不够麻烦吗?还要撺掇她再拉拢武格格,另外生起风波!” 小柔子猛地甩了袖子,变了脸色道:“卡诗!别以为舒蕾姐走了,你便能在侧福晋身边排第一了!你不过是看我今日在侧福晋面前长了脸,心里妒忌罢了!” 卡诗脸色一变,微微喘了几口气,忽然上前将小柔子推在了墙上,凑上前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低声道:“我妒忌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是跟在侧福晋身边的一等婢女,你不过内务府送来的一个粗使小太监——也配和我争?” 她说话时候,气息极近,几乎拂到了小柔子的脸上。 小柔子垂下眼,额头上的青筋露了露,忽然抬起头对着卡诗露出一个冷冷的微笑。 那笑容里透着森然的冷意。 他忽然伸手,猛地从卡诗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对着自己唇边便是不轻不重地一划。 血瞬间流了下来。 卡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连声道:“你做什么!” 小柔子放声大哭叫起来:“卡诗姐姐!卡诗姐姐!奴才也只是为了侧福晋好!并非有意要与卡诗姐姐相争!奴才再也不敢多嘴了!求卡诗姐姐饶过奴才的嘴罢!”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就将染着血的簪子塞进了卡诗手里。 动静闹的不小,屋里的李侧福晋也出来了,就见一院的奴才都跑了过来,围着卡诗和小柔子。 卡诗发髻散乱,神情愤恨,手里握着一根发簪,尖端上还染着血,瞧着触目惊心,见侧福晋过来,她如梦初醒一般,立即丢掉了手里的发簪。 李氏瞪大了眼道:“怎么回事!” 小柔子捂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膝行到李氏面前,擦着嘴边的血痕,磕了个头,这才道:“侧福晋!卡诗姐姐方才说奴才身份卑贱,不配在侧福晋面前多嘴,胡言乱语!她是如今侧福晋身边的大婢女,最有权威不过!若奴才再敢在侧福晋面前多嘴,便撕烂了奴才的嘴!” 这话一处,众人的目光顿时投向了卡诗。 卡诗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小柔子道:“你你你一派胡言,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些什么?颠倒是非黑白,你还要不要脸了?!亏果然是断子绝孙的家伙,连一点大男人的光明都没了!” 这话一骂出口,旁边几个小太监都变了脸色,随即上前来,给小柔子递帕子的递帕子,扶着他的扶着他。 小柔子虚弱地转头痛哭道:“有劳几位小哥哥了!” 李氏见小柔子唇角鲜血宛然,瞧着实在可怜,也不由地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卡诗。 小柔子接过帕子,没擦血痕,倒先擦了眼泪,随即放声哭道:“侧福晋!奴才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只是想为侧福晋出一份力,方才才多嘴了几句,卡诗姐姐冤枉奴才,奴才心里不服,这才解释了几句,谁知道卡诗姐姐就因为这,一时怒火中烧,居然拔了头上的簪子来刺了奴才的嘴!” 他说话时牵扯到了伤口之处,一串血珠子又滚了下来。 李侧福晋抬手对小柔子道:“你先回去,不必再解释!我知道你一片忠心,回去罢。休息三日。”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卡诗,连话都没说一句,转身进了屋子。 卡诗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腔热血慢慢冷了下来——她有私心,可也确实有为侧福晋打算的心思。 从前舒蕾姐姐在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侧福晋斥责舒蕾——虽然也骂,神色语气中却无一不透着信任。 如今她终于察觉出来了:侧福晋对她们的信任,也是亲疏有别的。 终究是深浅不同。 连那样亲近的舒蕾,最后都只落得了一个惨死的下场。 那么她呢? …… 宁樱那儿,中午过后,她就开始钻进厨房琢磨做一份杨枝甘露了。 毕竟四阿哥晚上说好了还要过来。 婷儿在后边打着下手,忽然就甜甜地笑了,小小地扯了扯清扬的袖子,捂着嘴道:“清扬姐姐,你听……” 清扬转了头,就看见自家格格一边做膳,一边正在唱歌,心情极好的样子。 婷儿眼睛笑成了一道月牙儿:“咱们格格在等待四爷的时候,心情就很好呢!是不是?” 正文 第63章 撒娇宝宝 宁樱没注意到两个婢女在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 随着相处日久,她发现:虽然四阿哥不承认,但是他似乎挺喜欢带奶味的东西。 果然,毕竟还只是个少年啊…… 比如前阵子的珍珠奶茶,味道丝滑浓郁,四阿哥就很喜欢。 还有其他一些带着牛乳味道的糕点,他似乎都挺喜欢。 其实宁樱穿越之前也喜欢带奶味的点心,经常还会随身带着奶片,当糖果一样的吃。 所以今天她她准备做一个芝士烤牛奶。 这道甜品其实挺有挑战难度的,因为现在是康熙年间,没有烤箱。 但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宁樱记得以前看过美食APP上的大厨专访,说过可以用炒锅和蒸屉相互配合,有办法代替烤箱,做出的效果差不多。 宁樱先取出了一片从厨艺空间里拿出来的芝士片,放在一旁备用,然后将今天从膳房提回来的牛奶配上一点点炼乳,蛋黄,香草精,糖,玉米淀粉,全部放在一起搅拌均匀。 那边,新来的太监小海子已经将火生起来了,婷儿将小锅放在灶上准备着,宁樱过去将食材倒了进去。 她站在锅旁边,一边煮一边认真地搅拌,同时还要让婷儿控制着火的大小,只能用小火慢慢的加热,直到冒泡。 其实这个时候食材的香味都已经扑出来了。 宁樱又加入芝士片,眼看着芝士片一点一点融合入了食材之中。 接下去就是冷藏的步骤了。 这一冷藏就要冷藏三个小时,换成这个时候的计时方式就是一个半时辰。 她把四阿哥赏赐的冰桶拿了过来,将食材用蒸布盖上,放进了冰桶之内。 趁着这冷藏等待的时间,宁樱就开始做今天晚上的大菜了——新疆大盘鸡。 她想吃都想了好久了! 大盘鸡用鸡块和土豆块炒炖而成,爽滑麻辣的鸡肉配上软糯甜润的土豆,再加上柔韧爽滑劲道的皮带面,别提多好吃了。 婷儿已经把从膳房提回来的鸡腿洗净,切块焯水备用了。 她现在做的越来越利索,替宁樱节省了不少时间。 然后就是起锅烧油熬糖色。 上色还是冰糖最好看——宁樱耐心地用小火熬冰糖,熬到成焦糖色的时候,开始用铲子,一点一点将鸡肉推进去。 这个时候要控制的好,过早或者过晚都不行:太早的话,口感会过甜,但若是迟了的话,鸡肉又会糊。 眼看着没问题,宁樱放心的松了一口气,把鸡块翻炒均匀上色,又加进生姜,大蒜,八角,香叶,花椒,干辣椒,料酒,生抽,盐一起翻炒。 这道菜看似手法豪爽,不拘常法,严格说来不属于任何菜系,是地地道道的“江湖菜”,实际上滋味妙手天成,让人拍案叫绝。 宁樱美滋滋地在锅里翻炒,婷儿那头,已经将马铃薯都削好了,她捧着碗就跑过来递给宁樱。 几样加在锅里一起炖,不一会儿,马铃薯夹着花椒鸡肉的香味就冒了出来。 这个时候就要开始放啤酒了。 这也是让鸡肉口感可以更好的一个小关键。但是宁樱手边没有啤酒。 幸好灶火间里还有前几次留下的米酒。 宁樱一边哼着歌,一边将米酒倒进了锅,她很喜欢土豆绵绵软软,入口即化的口感,于是多炖了一会儿。 汤汁浓稠的时候放青椒,出锅。 接下来就是做皮带面。 等到大盘鸡全部完工,那边芝士烤牛奶也冷藏的差不多了。 宁樱取出来切成一方方小块,又涂抹上蛋黄液,这才在自制的“烤箱”中烤了好一会儿。 等到捧出锅的时候,烤牛奶表面微微颤动,外焦里嫩,宁樱尝了一个——里面带着浓浓的芝士味,香软滑嫩,吃起来的口感很像蛋挞,中间最嫩的那一块。 简直100分完美作品! 宁樱美滋滋地捧着盘子,刚送了一个芝士烤牛奶进嘴里,一转身,就看见四阿哥长身玉立,背着手正站在灶火间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只是看着她,微笑不语。 暮色温柔,他的笑意也很温柔,笑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宠溺味道。 身边的奴才全部都跪了一地,瞧样子就知道:方才四阿哥进来的时候是特意不许人声张的。 宁樱先是高兴,然后刚要说话请安,就被呛到了 她:咳咳咳……!要命! 四阿哥赶紧上前来,一手替她端过盘子给了旁边苏培盛,一手就扶住了她的背。 婷儿赶紧将茶盏端过来。 宁樱就着四阿哥的手喝了一大口,这才算渐渐平复下来,四阿哥一手揽住她腰,轻轻替她拍着后背。 苏培盛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就闻了闻手中其貌不扬的芝士烤牛奶。 然后他瞳孔放大了一下。 ……真香!!! 到了里屋,奴才们都退下了,四阿哥扶住宁樱让她坐下,这才抬手拂了拂她的头发,道:“好些了么?” 宁樱点头,抬起脸来,还没来得及露出个笑容,四阿哥已经瞧着她的脸蛋怔了一下。 他随即转过脸去,微微忍笑。 宁樱莫名其妙,过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原来刚才做菜的时候,灶灰弄了不少到脸上。 她用力擦了几下, 四阿哥伸手把她拉到身边,接了旁边奴才奉上来的手巾帕子,嘴角含着笑意,亲自一点点给她擦。 他的手很稳,眼神也很专注,不疾不徐,一手轻轻捏着宁樱的下巴——这姿势简直像要分分钟吻上去一样。 宁樱红着脸,眼神飘来飘去,跟个好宝宝一样,乖乖地仰着头让他擦。 等四阿哥擦完了,好宝宝就变成了撒娇宝宝。 她向他身上一歪,抱住他的胳膊前后摇了摇,然后仰起脸,微微歪了脑袋,可怜兮兮地从睫毛下看他:“我饿了……” 她说完,才发现这是第一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才她在四阿哥面前,终于用了一个“我”字。 四阿哥也是一怔,但随即抿了抿唇角,眼中仍旧是一片清朗温和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像哄宝宝一样微笑着道:“我陪你用膳去。” 他拉着她的手要向外走,耳听着外面奴才正在摆膳的声音,他忽然又回了身,展臂将宁樱揽入怀中。 正文 第64章 恋吻 宁樱猝不及防,正要仰起脸看她,四阿哥却已经低下了头。 他骤然封住了她的唇。 宁樱心跳漏了一拍,瞬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仰着头任由四阿哥强势地掠夺。 她整个人脸都滚烫滚烫的,快成了一只煮熟的小虾米。 清扬她们还在外面,随时都可能进来啊…… 但是很快,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四阿哥的吻实在太霸道,她紧张得蜷起了手指,无意识地拉紧了他的衣袖,只觉得被他亲得没了力气,身子一点点往下无力地坠下去。 四阿哥伸手,扶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却仍然揽着她的腰。 意乱情迷。 一吻终了,四阿哥手指微微拂过宁樱耳边,亲了亲她的耳垂。 宁樱抬手捂住脸往他肩窝里蹭去。 四阿哥低声笑了起来。 他抱住她,一手给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一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 等到两个人出去了,坐在桌边上了,晚膳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宁樱慢慢抬头,放眼看过去,就看见自己亲手做的大盘鸡和芝士烤牛奶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她一下就高兴了。 宁樱伸手给四阿哥拿了一块芝士烤牛奶:“四爷,尝尝这个,别看样子不起眼,可好吃了!” 四阿哥身边的侍膳小太监很无奈地退后了。 四阿哥很赏脸地尝了尝,然后就点头:“果然不错!” 宁樱咧嘴笑了,自己也尝了一块——这种芝士烤牛奶,冷的热的口感都很好,不必非要在刚出锅的时候吃。 然后她又把大盘鸡往四阿哥面前推了推,毫不客气地吹嘘:“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四爷再试试这个!” 苏培盛听她说了“我”字,顿时就是眼皮一掀,悄咪咪地瞧了四阿哥一眼。 四阿哥就跟没听见似的,配合地尝了一块鸡肉,细细品尝了一会儿,笑着道:“也很好!” 宁樱高兴得笑出了声,开心地就给四阿哥开始用筷子卷皮带面,又沾了沾卤汁,在桌下跺了跺小脚脚:“你再试试这个——要这样吃才好吃!” 她这样子实在可爱,四阿哥接过来筷子,含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苏培盛在旁边刚才已经被宁樱在四阿哥面前自称“我”给震惊了一下。 现在又听见这个“你”字。 他眉间一抖,身躯一震。 宁樱如今在四阿哥面前是越来越放松了,一顿饭下来,有说有笑,高高兴兴。 灯火下烟气隐约,苏培盛盯着四阿哥今晚脸上连连出现的笑容,又默不作声地轻轻瞟了一眼桌下,两个人的手正紧紧握在一起。 自从孝懿仁皇后去世后,很久没见到四阿哥能如此轻松愉快的表情了。 苏培盛忽然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心酸和感慨。 又有些释然。 这宁格格能出现在四阿哥面前,能得宠,倒真不知是她的福分,还是四阿哥的福气了。 …… 转眼过了四五天。 也不知道小柔子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跑来对李侧福晋道——原来武格格经常会在辰时末去花园西北长廊后面的小池塘赏景喂鱼。 李侧福晋听着就糊涂了:“西北长廊?那儿怎么会有小池塘?” 小柔子提醒她:“侧福晋忘了?从前刚刚从宫里搬出来的时候,那一处本是废弃的,后来福晋说闲着也是闲着,浪费了可惜,不如就做个小池塘。只不过地方偏,池塘小,也没人打理,各院的主儿们都怎么往那里去。” 李侧福晋听着就笑了笑——好啊,既然没什么人去,说话也方便些不是? …… 第二日。 西北长廊小池塘旁,武格格正站在水边,手里握着糕饼屑,一点点的洒入水中。 那鱼儿被她喂得久了,也就不怎么畏人了,看见水边有人影过来,立即一尾尾地都聚过去,欢快地掀起了不小的水花。 武格格正高高兴兴地喂着,便听见头顶上传来噗嗤一声笑声。 这笑声虽小,却依然被她捕捉到了。 她吓了一跳,顿时将手中的糕饼屑全撒了,只当是哪个小宫女,抬头便喝问道:“谁?!” 这地方她不知来了多少次了,从来也只有打杂的宫女太监们从这儿经过,后院的主儿们是不大瞧得上这一块风景的。 武格格抬起头,便见假山之上,一个年轻女子珠环翠绕,身边奴才们次第排成一排站在她身后。 正是李侧福晋。 武格格一下就怂了,赶紧低眉顺眼地从水边弯弯绕绕上来,到了李侧福晋面前,蹲下身子就道:“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之前的几次,李侧福晋对她要么无视,要么便让她蹲了好一会儿,总之从来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武格格正害怕呢,却觉得手肘上一暖,鼻子中闻到一股又香又甜的脂粉气。 她一抬头,就看见李侧福晋亲自扶着她起来了。 武格格一下子吓懵了。 李侧福晋笑着看看她手中的鱼食,努力笑得温柔一些,打开话题道:“你都撒了,还拿什么喂呢?” 她自认为自己的语气很温柔和善,但实际上却让武格格受到了第二次惊吓。 素来跋扈的李侧福晋忽然变得这样温柔如水,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武格格一张脸都白了,瞬间将自己最近做过的事情全部在心中排列了一遍。 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呀! 李侧福晋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武格格的手背,笑着道:“这倒是个幽静的好地方,我也是,今儿凑巧走错了路,才到这。” 侧福晋这么主动跟自己说话,不接话是不行了。 武格格只能勉强笑着道:“妾身……妾身怕去花园扰了福晋,侧福晋的清净,所以也就时常在这儿喂喂鱼,聊作消遣。” 李侧福晋笑了笑,叹了一口气道:“聊作消遣——看来武格格进府以来,这日子过的还是很寂寞呀。” 这话一说,武格格眼里的神采便暗淡了,脸色也灰了,只嗫嚅着道:“谢侧福晋的关心,其实妾身……妾身本就素来喜静。” 李侧福晋嘴角一抽,抬手用帕子捂住嘴,像听见了什么天大好笑的笑话,转脸忍了一瞬,没忍住,终于咯咯咯笑了起来。 正文 第65章 诛心 她笑了一会儿才停住,只是笑吟吟地盯着武格格:“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武格格的阿玛之前一直在西北任职,也就是这几年才回了京城吧?武格格是武家之女,家学渊源,却这般爱静——看来是武大人将自家姑娘养得极好呢!只怕平日里琴棋书画也没少呢?” 武格格憋红了脸,只能尴尬地笑。 她的婢女丝蕴站在身后,忽然冷冷地抬起眼皮,扫了李侧福晋一眼。 李侧福晋眼波流转,看了一眼池里的小鱼儿,随即淡淡地道:“这里的鱼儿没什么好看——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品种,我院子里有两方大鱼缸,养的是南地进贡的牡丹鲤,妹妹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武格格不敢推辞,只能陪笑道:“蒙侧福晋抬爱,妾身若是能一饱眼福,自然极好!” 李侧福晋伸手扶了扶鬓边的发簪,微微一挑眉又道:“今日有些迟了,你明儿一大早过来罢,路你都是认得的,我让……” 她眼光转了转,落在小柔子身上,随即抬手一指,笑着道:“我让这孩子去半道上迎你,你呢,也就不必带人侍候了。” 武格格低着头连声答应。 等到回了自己院子,卡诗挽起琉璃珠帘,李侧福晋斜斜地倚靠在椅背上,见卡诗捧着茶盏过来,要给自己捶腿,便抬手止了,只是低声道:“把小柔子叫进来。” 卡诗闻言,脸色就是一变,手上动作也跟着一滞。 李侧福晋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很是不悦,低声道:“去。” 卡诗一脸不情愿地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她也没亲自喊,直接指了个小宫女过去叫人。 小柔子正在门口整理柴火,不一会儿就哧溜过来了。 请过安之后,李侧福晋还没说话,小柔子已经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他垂着脑袋,一副乖巧的样子跪在地上,只等李侧福晋问出口,这才装作思索了一会儿的样子,细声徐徐道:“奴才在旁边看着,这武格格确实是个胆小的——福晋才问了几句,武格格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侧福晋嗤笑了一下,但随即眉头紧皱,低头盯着手中的茶水出神,慢慢道:“我现在倒是有些犹豫:这丫头太老实了,是个胆小无用的,只怕做事畏首畏尾,不能成事。” 小柔子笑了笑,只柔声细语地劝道:“侧福晋!您千万别这么想——胆小好啊!胆小的更容易拿捏,您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这可不就是侧福晋需要的人吗?” 李侧福晋看了他一眼,道:“起来说话。” 小柔子麻溜地起身了,上前几步,低声道:“武格格不得四爷宠爱,家世也普通,在这府里立不住脚跟,迟早都是要找一位主儿攀附的!福晋她攀不上,只能攀着她身边最近的宁格格。可是她和宁格格同时入府,如今宁格格这般风光,谁知道她心里有没有失落计较过呢? 侧福晋不如趁着现在,武格格还没拿定了主意,只允诺说您能助她一臂之力,如此,武格格必然对侧福晋死心塌地。” 李侧福晋听着听着,神情就有些不愉快。 她将手中的茶盏向桌上一顿,醋意十足地道:“不!宁氏那只狐媚子还没赶走呢,又要引这武氏来?怎么就知道不是引狼入室呢!” 小柔子伸手一拍脑门,跺脚道:“奴才的好主子哟!不过是个允诺,您先这么哄着,回头兑不兑现,岂不还是全在您手上?” 李侧福晋低头攥着手中的帕子,沉默着不说话了。 …… 第二日,武格格果然如约来了。 李氏其实很少起这么早,哈欠连天地扶着婢女出来,就看武格格穿了一身朴素,头上脸上脂粉钗环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样式,整个人惶恐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一听见动静就赶紧扭头起身了。 小柔子站在旁边。 她请过安之后,李氏就真带着她去院子里赏牡丹鲤了。 两个人一边喂着鱼,奴才们远远地等候着。 李氏抛出一手鱼食,瞧了一眼武格格,淡淡道:“武妹妹进府也有段时日了,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武格格从进院子来,就一直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整个人都是瑟瑟缩缩的,像一只踏进狼窝的小兔子。 这时候听李侧福晋问话,她结结巴巴道:“妾身……妾身……” 李侧福晋拍了拍手掌,将掌中残余的鱼食用帕子擦干净,这才拉起武格格的手,笑着道:“说句心里话——我从前对妹妹虽是高傲了些,但其实在几个格格中,我是最喜欢妹妹的,你样貌虽说比宁格格略逊一筹,但性子这般温顺可人,实在惹人怜惜。我若是四爷,定然好好疼爱妹妹。” 武格格一惊,立即扑通跪下:“侧福晋!” 李侧福晋也没让她起来。 她顿了顿,回忆了一下小柔子昨天说过的话,慢慢道:“其实妹妹,你不过是胆小了些,运气差了些,一直没机会在四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罢了,你就当真甘心如此放弃么?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武格格缓缓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看着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垂眸看着她,目光幽深:“我知道你与宁格格交好。可是她现在对你好,不过是看在大家一同进府,又住在一起的情分罢了。你们非亲非故,随着时间的消逝,你与她的差距越来越大,这点浅淡的情分,又能维持多久呢?” 李氏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俯下了身。 她忽然伸手,用力托住武格格的下巴,一直看进了她眼睛里去,这才沉声道:“妹妹今日进了我这院来,连抬头正视我一眼都不敢,方才我不过了一句四爷该宠爱你,你就吓得扑通跪下来——你这般跪我,畏惧我,倘若换了宁格格,她却未必如此窝囊。为何?” 武格格似乎是被“窝囊”这个词给刺激到了,浑身一颤抬起脸来,第一次不避让地盯着李侧福晋。 李氏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因为她有宠,而你没有——在这个后院里,输家只配得到怜悯!” 武格格咽了一口唾沫,紧紧咬住了嘴唇,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抓紧了衣角。 李侧福晋对着她伸出了手,沉声道:“你若有心,我助你一臂之力。” 正文 第66章 金沙奶黄 四阿哥府里的日子过得飞快,眼看着盛夏最热的时节过去了,渐渐也就到了中秋。 早晚开始凉了起来。 李侧福晋的肚子到了这时候,也渐渐开始显怀了,行走之间,婢女们都分外小心侍候着。 福晋索性免了她的请安,还将宫里赏赐的不少补品都送过去。 其他人也各有表示——比如宋格格,早早地就将缝好的虎头帽和小衣裳送了过去,耿格格虽然在府里独来独往,也送了一些银子打成的小玩意儿过去。 至于侍妾们就更不必说了。 福晋居处里,这一日早上,华蔻刚刚指挥着婢女们将早膳布置好,转头就见福晋不见了。 她向院子里寻来,果然便见乌拉那拉氏正提着一把银质小剪,在院子里独自修建花枝。 从后面看过去,福晋的背影又瘦又薄。 华蔻瞧着就有点心疼。 她走过去,轻轻地接过旁边婢女手中捧着的小花筐,示意人下去,这才默默无言的陪伴了福晋修了一会儿。 直到福晋转到另一朵花前,华蔻一边接过乌拉那拉氏剪下的碎花枝叶,这才低声道:“福晋,侧福晋那儿这一阵子都没什么动静,奴才瞧着……总觉得不大对头呢。” 乌拉那拉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眼前的花枝看了又看,最后满意的放下了剪刀,向后退了一步,欣赏着花枝曼妙的姿态,轻轻出了一口气:“侧福晋如今肚子起来了,行动要加倍小心,我又免了她的请安,她自然便会惫懒些,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华蔻沉默了一瞬,低声道:“福晋,奴才说不出道理,可奴才总觉得侧福晋最近这般安静,不似她往日里的行事,委实反常。” 福晋苦笑了一下,转身往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微微收拢了领口:“往后看吧——她那性子是安生不了多久的,如今能有眼下这么一段清静,便是阿弥陀佛了!” …… 下午时候,新小院里,宁樱正在灶火间里准备做月饼。 中秋夜快到了,膳房里这阵子已经开始准备起各色口味的月饼。 前几天,为了讨好宁格格,膳房还特地送来了给她尝尝——一样口味一个,正好凑够一盒。 然后宁樱试了整整一食盒,差点没把牙给甜掉。 太甜了! 其实她穿越之前,特别喜欢吃冰淇淋月饼。 但眼下的条件……做金沙奶黄月饼也不错呀! 奶黄的香味浓郁,带着咸蛋黄的咸香味,一口咬下去,流沙满口,沙沙润润,不油不腻。 配上月饼皮的柔韧,别提多好吃了! 因为四阿哥喜欢带奶味的,宁樱特地让奴才们从膳房提食材的时候,多提了一些牛乳回来。 其实后院之中,各位主儿每日牛乳的取用也有定量——譬如侧福晋能拿到的分量肯定不如福晋,格格们能配的份量就更少了。 但膳房总管范太监一听是宁格格院子里要牛乳,二话不说,一挥手就让小太监们帮着着婷儿把牛乳桶送过去了。 灶火间的长条桌上,宁樱系上围裙,洗净手之后,向将香草粉,糖浆,花生油放在一起,用力打匀。 她不喜欢月饼皮太甜,所以糖浆放的很少,只带一点清淡的甜味就可以了, 然后就加上面粉开始搅拌。 宁樱将面团的配比特意做得多了些——因为她喜欢月饼皮又厚又韧的口感。 面团要搅拌到无干粉的状态才能停止。可如今是康熙年间,没有电动打蛋机,一切都只能靠纯手动。 这活还是挺累人的。 宁樱: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搅拌机器…… 清扬在旁边,看她额头上渐渐冒了一头汗珠,就心疼得不行,一边帮她擦汗,一边上来自告奋勇的说要帮忙,结果试了几次都力度不当。 最后还是宁樱亲力亲为。 面团做好之后,婷儿捧上干净的蒸布,将面团整体包裹起来,抱到一边去静置松弛。 然后宁樱就开始做月饼馅了。 膳房提回来的咸蛋黄,个个金灿灿的,都是上上品,宁樱撒上少少一些米酒,将咸蛋黄们隔着水蒸熟,再用勺子压成泥,仔细地筛了一遍——这是为了保证一会儿月饼馅的口感足够丝滑柔润。 到了这儿,后面的步骤就简单了:将鸡蛋打进盆里,加上细砂糖打均匀,再加入从神秘空间里取出来的淡奶油和牛乳,面粉,玉米淀粉,黄油…… 那边,小海子已经将灶火生了起来。 清扬跟在宁樱身后,替她把刚才准备好的食材都捧了过去。 小火苗滋滋的舔着锅边,宁樱把除了月饼皮面团以外的食材,都用锅铲一点点推进锅里。 一边推,一边同时不断搅拌,防止粘底糊锅。 然后其实也就过了五六分钟,锅里的奶黄馅就渐渐抱团了,香味也溢了出来。 其实做奶黄月饼,馅料是不能太散的,口感要“硬”一些才好——但是宁樱从来都喜欢奶黄入口,甜甜软软的感觉,所以提前关了火。 这时候,放在一旁静置的月饼皮面团,也差不多松弛好了。 宁樱让清扬把面团分成十几个大小相同的圆子——这一步不难,清扬聚精会神和婷儿一起做,屋中寂静无声。 宁樱自己则去洗干净了手上沾上的锅灰。 回来擦干了手上的水,就开始包月饼了。 取一个小面团压扁、压薄,把金沙奶黄馅放进去,双手压住翻过来,用饼皮把馅料慢慢收裹进去,再用虎口往上推,最后捏紧,封口。 然后丢进玉米淀粉中滚一下。 最后就是压花了。 其实膳房里是有很多压花模具的——这时候叫做“木范”。 不光是月饼要用,平日里制作各色糕点,上面的精美花纹都是要用模具压出来的。 但宁樱没用。 她自己寻了一双扁头筷子,在饼胚上认真画上了各种各样的花朵、月亮、小兔子图案,然后一只手扶着饼胚匀速转圈,另一只手用筷子的扁头边沿,在饼胚子旁印出了漂亮的花边。 最后放进了自制的烤箱中,烤到每月饼表面都金黄金黄的,这才取了出来。 月饼凉透之后,浓浓的奶香味就透着月饼皮出来了。 正文 第67章 耳鬓厮磨 每次宁樱做美食,婷儿都是这个院子里最快乐的人! 她乐颠颠地跟在宁樱身后,把月饼捧进里屋。 宁樱忙活了半天,正肚子饿呢。 结果她刚刚坐下,正准备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四阿哥院子里的小潘子就过来了,说四阿哥召宁格格去前院书房。 宁樱:……! 她简直要怀疑四阿哥是不是往这院里装了远程监控,否则为什么常常美食一出锅,他就会准时出现! 她赶紧抓紧时间,吭哧吭哧先尝试了一小块月饼——金沙奶黄的香味顿时溢满了口腔。 成功!滋味很不错! 收拾打扮过后,宁樱带着清扬出了院子,跟着小潘子,往四爷前院去了。 顺便把月饼也提上了。 前院里,灯火通明,四阿哥坐在书房桌前,正奋笔疾书呢,小潘子引着宁樱进来了,先对着四阿哥请了安,又细声细气地说将宁格格送来了。 结果四阿哥注意力还在纸上,闪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宁樱穿了一身淡粉色的旗装,站在不远处,正背着一只手,微微歪了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 四阿哥放下手中的笔,大步走过去,就握住了宁樱的手。 宁樱仰起脸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对视了一瞬,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四阿哥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这段时间,宫里宫外办差实在太忙,四阿哥差不多有好一阵子都没见到宁樱了。 他眼里带着笑意,凝视着她,一边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就觉得宁樱手有些凉。 毕竟是秋天了,他立即扬声喊奴才取自己外袍来,给宁樱披上。 然后他才看见她手里提着的小食盒。 一阵阵奶香气透出来。 “这是什么?”他替她接过来,递给旁边的奴才捧着,顺便暖住了她另一只手,笑着问她。 估计樱儿又给他带了什么亲手做的美食过来了。 宁樱刚才在花园里真的是有点冻着了,这时候冰凉凉的一双手被四阿哥温暖的手掌握着,别提多舒服了。 她像一只小猫咪一样,懒洋洋的眯了一下眼睛,这才对着四阿哥绽放出了一个又甜又暖的笑容,带着点小小的骄傲回答他:“是月饼哦——是我亲手做的月饼。” 四阿哥一听见月饼两个字,顿时就没什么期待了。 宫里的月饼他从小吃到大,一律都是从里甜到外,就像恨不得把整个御膳房的糖都塞进去。 他六七岁时是孩子心性,瞧着外面的花纹别致典雅,还愿意吃进去几口, 再后面,进了上书房,每年中秋节,他也最多吃一点外面的饼皮,然后就不乐意碰了。 现在出了宫,开了府,遇到中秋,膳房也会做月饼。 四阿哥都赏了人了。 他笑了笑,避开了宁樱关于月饼的话题,直接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就走到了外间摆膳的桌子旁。 一看到晚膳,宁樱这顿时明白了四阿哥为什么不过来她的屋子,陪她一起用膳了。 她那小院子里的桌子根本摆不下。 眼前桌上的菜,精致琳琅,有一大半都是她喜欢吃的,还有几道羹汤都是要趁热吃才好的那种,不宜多加挪动。 贝勒府里,离膳房最近的,就是四阿哥的前院了——这几道菜,估计都是刚刚出锅送来的? 宁樱正这么想着呢,四阿哥握住她的手,顺势把她在桌旁轻轻按下,沉声道:“樱儿,你尝尝——这几道都是今天宫里的赐菜。” 宁樱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为什么四阿哥喊她过来一起用膳了。 她忽然心里就有点热乎乎的。 她低头提起筷子,就看见周边站了一圈儿奴才,人数多得都有点数不过来。 被这么多视线看着吃饭…… 苏培盛这时候却难得地没有眼力见了,弓着腰上前来习惯性地伺候:“四爷……” 四阿哥淡声道:“下去吧,这儿不用侍候。” 苏培盛一震,反应过来,立即称是。 见那侍膳太监还一脸犹豫地站在原地,苏培盛上前去用袖子对着那太监屁股抽了一下,就把人给带出来了。 他明白:四阿哥是被侍候惯了的,把人赶出来,只是因为宁格格不习惯吃个饭被这么多人看着罢了。 四阿哥宠着她! 然后苏培盛在门口,就听见四阿哥语气跟哄孩子一样:“慢一些,这道菜很烫。” 他语气中的笑意就没停过。 不一会儿,宁樱终于把月饼想起来了。 四阿哥看她兴致高,倒是没忍心拒绝,眼看着她亲手把装着月饼的小碟子捧了出来。 然后他不抱任何期待地尝了一口。 结果就……很有意外之喜! 金沙奶黄并不是很腻,而是又咸又香,月饼皮也只是点到即止的甜度,并且比寻常月饼厚一些。 吃在嘴里,别有韧劲。 而且每一块月饼上都有别致的图案。 每一块上的图案都不一样。 四阿哥饶有兴趣的欣赏了一会儿这歪歪斜斜,却妙趣横生的笔致。 他转头问宁樱:“樱儿,这是你画的?” 宁樱一只手撑在膳桌上,支着脑袋,笑眯眯的点头。 四阿哥忽然目光顿了一顿,微有好奇地瞧着面前两只月饼。 月饼皮金黄金黄的,上面各自画着一个小人儿,看服饰打扮,却像是一男一女。 他嗓音含笑,指着那月饼就问宁樱:“这画的是什么?” 宁樱有一点不好意思,轻轻扯扯过四阿哥的袖子在手里,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透出闪闪发亮的期待。 四阿哥很喜欢她这样的主动亲近。 他忍不住就笑了,伸手搂过她的后脑勺,轻轻摸了摸,手指在她发间温柔地触碰,随即将她拉近了一些。 他揽住她的腰,低沉的嗓音透出磁性,唇边笑意融融:“我来猜猜。” 宁樱笑眯眯的,忽然坐直了身体,凑近了四阿哥耳边,暖暖的气息拂在他脸上。 她甜甜软软地道:“这画的是四爷和我呀!” 四阿哥的手在她发间停了停,有好一阵子没说话。 宁樱抬头想去看他,却只觉得额头上一暖。 是四阿哥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很温柔的吻。 正文 第68章 心意 用过晚膳之后,四阿哥在灯下看宫里批复回来的奏疏,就吩咐人把水果送进来。 正好,今日宫里的赐菜中就有一道甜点,是以甜酒酿为底,加上蜂蜜、藕粉做的甜羹。 宁樱很喜欢这种甜甜的口味。 清宫之中,蜂蜜用量相当大——顺治朝的时候,东北林区就已经有专职采收蜂蜜的“蜜丁”,椴树林区有专门饲养蜂的“蜂户”。 到了康师傅的时候,紫禁城内,御膳房中更专门设立了“熬蜜房”,以保证各宫主子每日要用到的蜂蜜。 配着水果,宁樱不知不觉喝了整整一碗甜羹下去。 酒酿真香! 她一边惬意地吃喝,就一边歪歪斜斜地靠在桌子另一边,看四阿哥写奏疏的模样。 真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四葫芦每次握着她手,笑的时候,就是满脸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但这时候不说话,满脸严肃,从侧面看过去,灯火映照着他的轮廓更加深邃,隐隐已经有了未来帝王的冷厉与威严的气息。 更有一种居上位者的压迫感,微妙的从他周身散发开, 毕竟这位是此届夺嫡大赛的冠军呢! 宁樱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坐得笔直端正了一些。 也不敢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四葫芦了。 四阿哥却若有所觉,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宁樱已经用帕子在擦嘴角了,便喊了奴才进来,将桌上的糕点甜羹都收拾下去。 宁樱小小地“哎呀”了一声,赶紧拦住奴才,转头跺了跺脚脚,可怜兮兮地对四阿哥道:“甜羹留着嘛,我过一会儿还想喝呢!” 四阿哥从从容容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只看着面前的奏疏,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宠溺:“酒酿不宜多饮,听话。” 他说完,就对奴才道:“收下去。” 旁边小太监二话不说地就把甜羹收下去了。 宁樱痛心地目送着甜羹被捧下去,然后低了低头,在袖子里交叉了小手手,坐在旁边椅子上,心里默默道:不过就是酒酿而已,又不是喝酒…… 难道他还怕我喝醉了不成。 奴才们退出去之后,屋中一时间十分安静,只有笔写在纸上的声音,有如春蚕食桑,沙沙作响。 宁樱坐久了不免有些无聊,起身就在屋中走了走,又回头看了看四阿哥,得到默许之后,她从书架上抽了一让本书,百无聊赖地看了几页。 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放在一起,就完全读不懂这说的是什么了。 四阿哥默默地写着奏疏,偶尔抬头看宁樱一眼,眼底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 宁樱背着手,磨磨蹭蹭地溜达到了窗前。 这是一个很好的观景角度,站在窗前往外看去,庭院里的景色如描如画。 虽然如今已经是初秋时节了,比之盛夏时节,不免萧条些,然而花园中仍然能听见阵阵虫声低鸣。 抬头望去,花影重叠。 窗下有一张软榻,是用来平日里四阿哥看书乏了,暂时休息的。 宁樱手撑在窗户上,捧着下巴,抬头向外面的星空望去。 四阿哥见状,忽然道:“若是困了,樱儿,你先歇息会儿。” 宁樱回头冲着他摇摇头,笑了一下。 正在这时候,苏培盛从外面一路进来,先瞧了一眼旁边的宁樱,迟疑了一下,这才对着四阿哥恭声道:“四爷,侧福晋差人给您送点心来了,人在外面呢……” 宁樱怔了一下,就看四阿哥脸上方才愉快的表情渐渐淡去了。 他视线仍然落在面前的奏疏上,只淡淡对苏培盛道:“知道了,东西留下吧。” 他一边说,一边向宁樱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宁樱走过去,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身边拉了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这才沉声道:“窗口风大。” 苏培盛瞄了一眼四阿哥握住宁格格的那只手,吸了一口气,立即赔笑着垂手退出去了。 到了门口,还不忘顺手悄悄关上了门。 外间里,灯火极通明,小柔子站在台阶下,他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新衣裳,头面都打点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分外清爽。 不一会儿,便见苏培盛背着手走了出来,又对旁边的小潘子说了句什么。 小潘子走过来,对小柔子露出个不冷不热的笑容,淡淡道:“四爷这会子正准备歇息下了呢。” 他说着,就接过了小柔子手中的糕点食盒:“侧福晋的心意,四爷知道了。” …… 屋里,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终于放下了笔,抬头就看见宁樱还趴在窗前——窗户虽是关上了,她还隔着窗,歪着脑袋盯着外面发呆。 四阿哥起身,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宁樱的后脑勺。 见她回头,他微微弯腰,眸子幽深地看着她,唇角含笑,问她:“在看什么?” 宁樱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对他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声地说:“你这儿风景真好,我在后院都看不到这么敞亮、这么远呢!” 四阿哥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有什么。” 他顿了顿,低头握住宁樱的手腕,又揽住她的腰,手上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走。” …… 出了门来,前院里正是月色如水,清辉满地。 银白色的月光从夜空中洒下来,如柔纱一般覆盖在皇子府的每一座小院砖瓦上。 前院不是后院女子可以随随便便去的地方,如今这是有四阿哥陪着,宁樱才能在前院里走动。 这儿的风景不像后院莲池假山、曲径通幽,而是另外一种疏阔开朗。 对嘛,这才是皇子府的气势! 一路走着,值守的奴才和侍卫们见四阿哥过来,都纷纷跪了一地,也有眼尖的看见旁边女子,不知道是哪院的主儿,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多看一眼。 宁樱一路走着走着,逛了一炷香功夫,结果被夜风一吹,忽然就有点觉得晕晕乎乎的。 手里也有点出汗,好像心头有些兴奋,又有些说不出的困倦。 四阿哥开始还没有察觉,结果一转头,就看宁樱一张小脸越来越红,眼神也有点迷茫失焦了。 正文 第69章 亲手抱回 四阿哥停下脚步,还没说话,就看宁樱抬起头,冲着他笑。 笑得又傻又可爱。 然后她身子就晃了晃。 四阿哥怔了一下,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这傻瓜!十有八九是方才酒酿喝多了。 居然活生生被酒酿灌醉了。 他哭笑不得,伸手揽过宁樱的肩膀,沉声道:“跟我回去。” 结果没走几步,宁樱忽然紧紧扯住他的袖子,回头指着前面遥遥已经能看见的皇子府大门,小声地道:“快看,那好像是正门!” 四阿哥:………… 就看宁樱高高兴兴地抬脚,就准备往前走。 可是她刚刚迈出脚尖,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四阿哥,犹豫着又回来了。 她握住了四阿哥的手。 清扬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天爷啊!格格这是醉了! 谁能想得用一顿晚膳,那么一点酒酿,居然还能把人喝醉了! 也是,从前在娘家的时候,格格可是一点酒都不碰的。 清扬急得赶紧上前来,将宁樱领口的披风裹紧了紧,这才半哄半求道:“格格,格格,咱们快回去吧!下次再逛!” 宁樱抬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皱着眉头,可怜兮兮地瞅着清扬,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我走不动,我的头好疼哪……” 四阿哥二话不说,上前就将宁樱打横抱起来,往前院里回去了。 清扬捡起滑落的披风,赶紧和一群奴才跟上。 路上,宁樱觉得有点冷了,向四阿哥怀里钻了钻。 四阿哥立即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然后他忽然就想到了之前有一次,他宿在她小院子里。 那一晚上,她在梦里,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梦话:“我想家了……” 樱儿……她是想家了吗? 等到进了院子,奴才们见宁格格是被四阿哥亲手抱回来的,一个个目瞪口呆,只当宁格格是不小心摔伤了腿还是扭着了脚。 虽说只是微醉,四阿哥还是让人去叫大夫了。 然后他就抱着宁樱进了屋子,极小心地将她放在了软榻上了。 他摸了摸宁樱的额头,又看她面色渐渐地不像刚才那么红了,知道没什么大碍,于是放下心来。 宁樱斜斜倚坐着在软榻上,不甚舒服,于是四阿哥索性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侧过身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然后,他垂眸,就看见她偷偷摸摸地把被夜风吹凉的小手,直往他袖子里伸。 一边伸,一边还转着眼珠子偷偷看他。 四阿哥:……倒是不见外。 宁樱整个人跟大宝宝一样赖在四阿哥身上,跟一只小猫咪一样蹭来蹭去。 四阿哥毕竟是皇子,身份尊贵,从小时候起,除了弟弟们,其实很少有人敢与他这般放松地亲近。 况且又是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被蹭得心里一片柔软,伸手环抱住了宁樱,低声道:“别闹!”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怀里人忽然蹦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后仰着脸,兴冲冲地对他道:“四爷,我给你唱个歌吧?” 四阿哥:………… 守在门口等召唤的小潘子一下子没绷住,差点笑了出声。 宁樱抿着嘴唇,也甜甜地笑了起来,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她乖乖地扯住四阿哥的袖子,脑袋还是有点晕,半闭着眼睛赖在他怀里,还不忘摇晃着四阿哥,跟个得意宝宝一样撒娇自夸:“我唱得可好听了!” 四阿哥怕她这么晃下去,后脑勺磕在了窗沿上,只能忍着笑,伸手护住了她的脑袋。 然后就听外面一路动静。 大夫来了。 有外人进来,四阿哥伸手就将宁樱领口的披风向上拢了拢,将她整个人娇小的身子埋在披风里,罩了个严严实实。 听说是院里一位格格醉酒了,大夫还当是醉成什么样了呢,结果隔着纱帘瞧了瞧。 其实也还好。 他往皇子府这儿次数来的多,知道平日里,就连四阿哥自己,若是有什么小病小痛,也不一定就会叫大夫。 因为皇子府里,基本上常见的药材都有。 小病不必用,大病用不上。 但是这位格格,只是这么一场薄醉,四阿哥就把人喊了过来。 看看他这紧张的程度。 再听听隔着纱帐,四阿哥那跟哄孩子一样的语气…… 听的人心都酥了! 而且这格格怎么还在四阿哥书院里? 大夫刚才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位格格是新人,也就是今年春入的府。 这也就半年光景,就已经冒上来了…… 大夫请安磕头之后,便打开药箱,有条不紊地亮出了一排银针。 这也是解酒的一种法子——毕竟醉酒之人,身体定然头痛、眩晕、烧心。 总之各种不适。 而解酒汤起效又不如针灸快。 结果宁樱一转头,看见一排亮闪闪的银针。 她先是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仿佛不明白这是什么。 但是本能地就是很畏惧啊。 然后她忽然反应过来了:妈呀! 要扎针了! 她抓紧了四阿哥的胳膊,跟小兔子一样,拼命往他身后躲。 这是一个相当激发他保护欲的动作,四阿哥下意识地就抬手护住了宁樱,转头吩咐那大夫:“换解酒汤。” 大夫捏着银针,还想说些什么,结果一抬头,接受到四阿哥的冷冷的目光,心头一颤,立即放下了银针。 他定了定神,过了片刻,才胡子抖了抖,隔着帐子,恭恭敬敬地问宁樱:“格格可觉得舒服了些?” 宁樱:……果然是高手,原来用“惊吓”来醒酒啊…… …… 虽然清醒了许多,但是该解酒还是要解。 膳房里,不一会儿,解酒汤已经送了来,弥漫着一股药香的清苦。 一碗热乎乎的药喝下去。 宁樱本来就是薄醉,只觉得胸臆之间,气血和畅,果然渐渐舒服了起来。 清扬跪在一边,将侍候的碗盏案盘都收拾好,眼见着自家格格的脸色渐渐恢复,这才放心下来。 奴才侍候着洗漱之后,两人终于安歇了下来。 轻软的锦缎透着沉水香的淡淡香气。 四阿哥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宁樱的头发,想起了方才的事情。 正文 第70章 排挤 一个得到阿哥宠爱的格格,想回家省亲,不算个难事儿。 想让母家人进府来,也不是绝对不行。 但四阿哥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此事先向后搁置一段时日。 他倒是无所谓后院之中的平衡与不平衡。 但宫里不一样。 纵然宁樱只是个格格,但只要她的母家人需要进皇子府探望,也是要往宫里呈报的。 他并不想让宁樱太引人注目。 …… 李侧福晋院子里。 小柔子走到阶前,就见正屋里灯火通明,估计侧福晋还没歇下。 然后隐隐还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似乎是卡诗的声音。 小柔子脚下顿了顿,就看见小院一角的暗影里,太监小飘子正拖着一把扫帚,疲惫地走过。 小飘子是个懦弱好欺的性子,谁都能差使他几句。 也就是因为如此,小飘子也被院里众人渐渐看不起,最后被排挤,还落了个看守佛堂的苦差事。 佛堂不比旁的屋子,不可有一日怠慢,必须每天里里外外打扫、擦洗干净。 该换的,该点的,一样都不能疏漏,全部都得安排妥当。 但李侧福晋其实是根本不怎么念经拜佛的——当初设这小佛堂也只是为了讨好四阿哥。 所以看守小佛堂的人不但差事苦,而且往往好久都到不了李侧福晋面前说上一句话,自然也很难在主子面前刷存在感。 时间久了,小飘子几乎成了个半隐形人。 眼见着小飘子低着头,贴着墙根渐渐就要从自己身边走过,小柔子忽然伸出手拦住了他,随即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了两颗如意八宝糖,塞进了小飘子手里。 “我走了以后,卡诗在里面伺候侧福晋多久了?”他问小飘子。 小飘子低头看着糖一会儿,脸有点红,然后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也就是刚进去,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小柔子点点头,松开他,随手往地上抓了一把草叶,对着自己头上身上洒了洒,随即抬脚往台阶上走去了。 到了正屋门前,他没急着进去,先跪下道:“奴才给侧福晋请安,奴才回来了。” 卡诗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传来的就是李侧福晋惊喜的声音:“小柔子回来了?快进来!” 小柔子低眉垂手,一脸乖顺,一瘸一拐地进来了。 李侧福晋正坐在紫檀木雕花椅子上,一抬头,看见小柔子走路的样子,又看他头上身上挂着草叶,不由地道:“这怎么还摔了一跤?”。 她说完,身子微微往前倾斜,看小柔子手中空空,就满脸期待地问道:“糕点送过去了?四爷怎么说?” 小柔子低着头,目光深了深,随即抬起头来,先看了卡诗一眼,欲言又止。 李侧福晋迫不及待地问小柔子:“快说呀?到底怎么样!四爷问本侧福晋了吗?” 小柔子嗫嚅着道:“回侧福晋的话,糕点是留下了,可四爷听说是侧福晋送来的,不大高兴呢……” 李侧福晋怔了一下,喃喃道:“……爷不大高兴?” 小柔子低着头,眼珠子乱转,飞快地瞟了一眼李侧福晋脸上的神情,低声道:“奴才还似乎听见了宁格格的声音……许是奴才听错了,也说不定” 李侧福晋面色惨白,坐在原地半天,忽然抬手就将旁边桌案上的茶盏狠狠打翻了下来。 茶盏“啪!”地一声,碎在地上,热茶水蜿蜒流淌开来。 卡诗赶紧蹲下道:“侧福晋息怒!” 小柔子也扑通跪下,膝行上前,大着胆子扯住李氏的衣角,带着哭腔就道:“侧福晋!奴才悔啊!其实奴才中午听着卡诗姐姐给侧福晋出这送糕点的主意,已经觉得不妥。但……但卡诗姐姐之前已经教训过奴才不准在侧福晋面前多嘴,卡诗姐姐素来有威望,奴才又人微言轻,哪里敢阻拦呀!” 他一边说,一边就抬手抚着唇角上次留下的伤口,泪如雨下。 卡诗气得浑身颤抖,瞪着小柔子,上前一步就道:“小柔子!你在侧福晋面前这样扭捏作态,算是什么意思!” 李侧福晋抬起头,斜眼看了一眼卡诗,道:“你先出去。” 卡诗面色白了一瞬,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了李侧福晋一眼:“侧福晋……” 李侧福晋不耐烦了:“让你先出去!” 卡诗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小柔子一眼,蹲了身子,猛地扭头向外去了。 小柔子将肩膀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李侧福晋一甩袖子,将他脑袋旁边挂着的一片草叶拂了下来,一字一字道:“不是你的错,你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咬牙起身,走到窗前,握住了旁边的一把小剪刀,对着窗前的一盆花草狠狠屠戮了一遍。 直到那剪刀缝纫上已经全是绿色的汁水,李侧福晋这才喘着气,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十分痛快。 她低头撑住桌案,咬牙道:“这一阵子,我已经忍着不去找四爷,可我只怕他忘了我!这才被卡诗说动了——送了那糕点去。” 小柔子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眼珠子哧溜转了转,低声鼓励道:“侧福晋这一步棋走的虽然不妥,但后面还有机会,侧福晋别着急。” 他上前就凑在李侧福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 丹桂飘香,月饼甜浓,很快,康熙三十四年的中秋节如约而至。 因为宁樱的身份只是个格格,宫里的中秋宴也不必赴——她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宫里和皇子府里不一样。 皇子府里,四阿哥就是天——她有了四阿哥的宠爱,就等于有了最大的倚仗和保护。 但紫禁城可不是! 福晋和侧福晋跟着四阿哥去了宫里中秋宴——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从大中午一直到了半夜时分还没回来。 然后第二天一早,四阿哥的一堆赏赐就让人送过来了,不少都是宫里带回来的,宁樱打开最上面几样首饰看了看,就见颜色样式,无一不是她喜欢的款型。 显然是四阿哥挑过了。 宁樱现在手头是越来越阔绰了,又想到正是过节,于是很大方地就全院上下都赏赐了。 正在人人喜气洋洋的时候呢,福晋那儿就来人了——说是请宁格格过去一趟。 有要事相商。 正文 第71章 宠妾 一路上,宁樱问了来人几句,对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福晋正院里,福晋倒还是平日里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先赐座,然后就让人端点心香茶出来招待宁樱了。 宁樱四下里溜了一眼,果然没见到宋格格、耿格格她们。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但是乌拉那拉氏说出口的时候,她还是心里一沉——德妃娘娘要见她! 乌拉那拉氏坐在上座,旁敲侧击地就把中秋宴宫里的事情转述了一下。 原来那一天,她带着李侧福晋过去给德妃娘娘请安的时候,李侧福晋就身子不大舒服。 本来妇人家怀孕辛苦,再加上奔波折腾了这么半天,也该身体不舒服。 但李侧福晋难受得一直用帕子擦眼泪。 德妃娘娘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了。 当场没怎么说,等到请安过后,寻了个由头,只将福晋和侧福晋两个人留下,细细问了问府里的情况。 福晋只说一切都好。 但是没想到侧福晋身边一个小太监就哭着跪下来,添油加醋地说几句侧福晋的近况。 虽说福晋及时喝止了,但当时德妃娘娘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然后这才第二天呢,德妃娘娘就又要召四福晋进宫了。 还点名说把府里的格格宁氏带上。 就今天下午。 清扬在旁边,听明白之后,吓得手心都发冷了。 侧福晋如今挺着肚子,德妃娘娘或许不心疼侧福晋,但绝对不可能不心疼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 毕竟那是她的孙儿啊! 那自家格格在福晋眼中,估计岂不是成了迷惑四阿哥的狐媚子? 清扬正这么想着呢,就听福晋轻声道:“德妃娘娘传召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对四爷说……” 宁樱明白她的意思——福晋这是想让她找四阿哥去呢。 …… 回到自己院子,清扬一边侍候着她脱下花盆底鞋,一边就焦虑地道:“格格,奴才陪您,赶紧去前院找四爷吧?四爷如今宠着格格,至少也能照应些。” 她低声道:“奴才可是听说——德妃娘娘以前是挺喜欢李侧福晋的,还夸她能生多福呢!” 宁樱摇了摇头。 她回来路上就想过了——假如现在去找四阿哥,岂不是正好落实了迷惑四阿哥的名声? 更何况时间太短,四阿哥又不在府里,根本来不及。 德妃娘娘这般急召,就是不想给她任何准备的时间。 …… 进了宫门,下了马车,又换了轿辇,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总算是到了德妃的永和宫。 这还是宁樱穿越之后,第一次进入紫禁城。 宫女们引着福晋和她进了永和宫前殿之中。福晋平日在府里素来稳重,这时候也难免有些拘束,坐下来就静静地等着。 几个宫女上前来给福晋和宁樱上茶,福晋也一口没喝,只是眼里含着隐隐的担忧,看了宁樱好几眼。 宁樱跟个木头一样,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仿佛僧人入定一般,坐在福晋下首。 乌拉那拉氏发现自己很难从宁氏的表情中,看出她此时内心所想。 又等了片刻,终于,几个垂眉敛目、容止端庄的大宫女款款行了出来,分列于左右两边,轻轻打起珠帘。 乌雅氏被众宫女拥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福晋赶紧起身:“儿臣给额娘请安!” 宁樱跟着就请安下去了,规规矩矩地跟在乌雅氏后面。 乌雅氏坐下来,笑了笑,第一句话却是亲切如闲话家常:“如今天气凉了,四福晋怎么穿得这般单薄?” 她一边说,一边就转头吩咐旁边的宫女:“将昨日送来的那件披风拿来。” 四福晋立即站起来了,受宠若惊道:“儿臣谢额娘的赏赐!” 乌雅氏摇摇手就道:“你坐!” 她口中虽然对四福晋说话,眼光却向宁樱这儿看来,淡淡道:“老四福晋,这就是老四府里的宁格格吧?” 乌拉那拉氏着回头看了一眼宁樱,眼光中隐隐有不安,身子向前倾去,陪着笑回答乌雅氏道:“回额娘的话,正是。” 宁樱虽然是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也知道这时候该赶紧上去了。 不能等着乌雅氏来叫。 她快步走上前去:“格格宁氏,拜见德妃娘娘。” 声音又软又绵,带着一股少女的稚嫩。 倒是和乌雅氏想象中的宠妾完全不一样。 乌雅氏略有些意外地道:“抬起头来。” 宁樱规规矩矩地抬头,因为礼仪的关系,不能直视乌雅氏,她只能垂着眼。 是个漂亮姑娘。 还是很温柔的那种长相,没有任何攻击性。 乌雅氏看着看着,目光不由地和缓了一些,明知故问地道:“你是今年春刚刚入的府吧?” 宁樱软软地回答她:“回德妃娘娘的话,是今年春。” 乌雅氏想到这宁格格得宠,估计也是个嘴甜伶俐之人,自己既然问话,她定然少不得再加几句奉承巧言。 她下意识地等了一瞬。 谁知道宁樱居然老老实实回答完这一句,后面就没了。 乌雅氏倒是默然了一瞬,微微一笑道:“坐吧。” 宫女们上前就搬着绣墩,放在了福晋乌拉那拉氏身旁。 宁樱低头打量了一眼,见那绣墩几乎与福晋平起平坐了。 于是她没坐,只往乌拉那拉氏的下首椅子坐了下来。 乌雅氏将一切默不作声地尽收眼底。 福晋见宁樱也坐下了,便笑着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德妃娘娘这几日身体如何,睡得可好。 这时候宁樱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德妃娘娘。 德妃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差不多:容貌虽然不如何艳丽,但却端庄大气,眼光中更透着一股聪明人掩不住的明慧。 她虽然身着常服,却难掩通身的气派。 大抵居移气,养移体——早些年的日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也几乎看不出来了。 德妃本来的注意力就在宁樱身上,乌拉那拉氏虽然在寒暄,她也不过应付几句,随后忽然笑吟吟地问宁樱道:“宁格格,听说四阿哥似乎与你很处得来?” 宁樱内心一万头羊驼飞驰而过:这么直接的吗?娘娘! 正文 第72章 四爷接回 福晋也向宁樱看过来。 宁樱略略停顿了一下,才抬起头,对着德妃娘娘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微微弯着眉眼,清清脆脆地道:“回娘娘的话,四爷课读用功,有时身体疲倦,难免没了胃口,妾身碰巧素来喜欢下厨,平日里闲来无事,便经常琢磨几道菜来做,恰巧还算勉强能对得上四爷的胃口——所以四爷这才往妾身这儿时常过来些。” 德妃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她眉峰微微一挑,顿了顿,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胤禛这孩子做事很用心,她是知道的。 看书用功辛苦也是难免的——她以前还对胤禛嘱咐过:不要只顾着用功,整日挑灯夜读书,熬伤了身子。 但胤禛也只是答应着。 至于回到贝勒府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把她的叮嘱放在心上——她这个做额娘的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按照面前这宁格格的说法——她岂不是无形中还照顾了胤禛呢。 “妾身手艺比不得真正的大厨,也是自个儿琢磨菜式,做的熟练了,才敢拿出来献给四爷尝尝——与其说四爷喜欢往妾身这儿来,倒不如说四爷喜欢往妾身这儿的膳桌来。” “娘娘您是没瞧见,妾身前几日好不容易就做了这么一小盘糕点,结果四爷过来,话没说几句,提起筷子就用了许多!幸亏妾身吃得也快,否则一盘都进了四爷肚子啦!” 宁樱抬手就比划给乌雅氏看,少女的声音里带着轻快与活泼,快乐得像一只小黄莺。 乌雅氏忍不住抬手掩唇,低头莞尔。 旁边的姑姑也微微弯腰,眼含笑意。 宁樱说完,仰起脑袋,背着小手手在身后,一脸纯真地看着乌雅氏:“娘娘若是不嫌弃,妾身以后亲手再做些小糕点什么的,送给您尝尝!娘娘喜欢什么口味的?甜的咸的我都会做……” 福晋正在喝茶,闻言就差点呛到了:“咳咳咳……!” 华蔻连忙上前来帮福晋抚着背。 福晋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宁樱:“娘娘面前,休得妄言。” “无妨。”德妃忽然开口笑着道。 她深深地看了宁樱一眼,唇边笑意融融:“咱们一言为定,下次再进宫,本宫等着你的糕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旁边桌案上的糕点,微微一笑道:“别光顾着说话,孩子们,你们都尝尝——这几样口味如何?” 福晋伸手用帕子捧着,夹起一筷精致的糕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才拘谨地笑着道:“入口唇齿留香,回味悠长——额娘这儿的糕点,滋味真是极好!” 德妃笑了笑,转而将目光投向宁樱:“宁格格,你呢?” 宁樱垂着脑袋,没有像刚才那样欢快活泼了,只是轻声缓缓道:“回娘娘的话,这上面的芝麻好香啊,倒让妾身想到了从前在闺中之时,家里做的糕点。” 德妃一怔。 福晋皱眉道:“宁格格,府中糕点怎可与宫中膳房相比?” 德妃听了宁樱这句话,心中却是牵动了一丝愁情。 深宫中的女子,无论尊卑,从告别家人,转身踏进紫禁城的那一刻起,便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她乌雅氏也是。 即使她万千艰难,好不容易熬成了如今的永和宫娘娘,皇上却永远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 他是天下的,是万千子民的——在后宫,即使他以夫君的身份出现,也是要被那么多妃嫔分享的。 所以这永和宫,人前是无比的华丽尊贵,人后却琉璃瓦冷,霜华寒重,长夜漫漫,是她一个人面对的孤寂冰凉。 眼前的这个宁格格,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刚刚入皇子府,想必也是十分想家的吧。 德妃沉默了。 …… 福晋带着宁樱走了之后,德妃还坐在原地。 旁边的姑姑过来奉茶,察言观色便开口道:“看来娘娘并不讨厌这宁格格呢!” 乌雅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垂眸道:“本宫喜欢或是讨厌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听闻她进府时日不长,老四却已经这般疼她,老四福晋又是个没手腕的,本宫就怕这狐媚子迷惑了老四,才要把人叫来瞧一瞧。” 姑姑笑了笑,轻声道:“娘娘这下知道不是了。” 乌雅氏微微一笑,摇头道:“谁说不是了?” 那姑姑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轻声道:“娘娘?” 乌雅氏放下茶盏,护甲慢慢敲打在茶盏盖上,眼睛看着窗外,声音里带着几分柔软:“一只聪慧的小狐狸——难怪老四喜欢。” …… 福晋和宁樱出了宫门来,正是日头西斜之时。 命妇们与臣工、阿哥们出入的门不同,各有各的路,两人从软轿下来,登上马车,往贝勒府回去。 清扬陪着宁樱坐在马车里,一边伸手给她拢了拢领口,一边出了一口气道:“格格,奴才今天去的时候,心里真是担心,就怕德妃娘娘是个不好相与的,幸好幸好,德妃娘娘和气的很呢!” 宁樱垂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除了旁边侍卫骑马护驾的马蹄声,便各种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一阵风吹过来,忽然就将车窗帘子卷了半幅起来。 宁樱正好向外面看去,就见外面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旁边商铺上挂着各色匾牌。 有一家铺面挺大,牌匾也精美,上面三个大字顿时吸引了宁樱的注意力——“百糕坊” 百糕?她想了想——难不成是这家店专门是做糕点的? 她自从穿越过来,品尝的一直都是宫廷口味的糕点,这街头的小吃还真的没尝过呢! 宁樱这么想着,马车已经悠悠走过了一些,她赶紧回头去看,就见那店前,几个伙计已经捧着热腾腾的屉笼出来了。 屉笼还在向外冒着热气,外面排队的人已经排了一长溜了。 宁樱眼珠子都要飞过去了——这家店肯定好吃! 正想着呢,忽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宁樱猝不及防,身子向前冲了一下。 清扬赶紧抱住宁樱,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忽然面色一喜,笑着道:“格格,是四爷!” 正文 第73章 鲜衣怒马 原来正巧,她跟着福晋从宫里出来的这个时间段,也是四阿哥从宫里出来的时间。 结果马车走着走着就碰到一起了。 宁樱整顿衣裳正要下车,车窗帘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挑了起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四阿哥正骑在马上,视线居高临下,微微惊诧地看着她。 她从来没见过他骑马的样子:比在府里的时候少了几分老成,多了几分恣意洒脱,无拘无束——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宁樱做了三秒钟的颜狗之后,回过神来,瞬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四爷……” 然后她就看他靠近过来,贴着马车,俯下身子,微微皱眉,很严肃地问她:“你下午进宫了?” 宁樱趴在车窗上,仰着脸看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软绵绵地给他解释道:“是啊,福晋突然带我进宫里——也是宫里突然通知的,福晋也不知道。” 四阿哥点点头,抿了抿嘴唇,声音低沉了一瞬:“没为难你吧?” 宁樱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德妃娘娘还让福晋和我吃糕点呢,可香了!还有给我们的赏赐!” 四阿哥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微微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笑着看她。 他伸手就探进车窗,弯起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你啊,三句话不离吃。” 宁樱“哎呀!”了一声捂住脑袋,心里默默吐槽:四葫芦你不是也一样!还整天吃我做的——坐享其成,连劳动都没有…… 哼! 因着在大街上,福晋虽然心中欣喜,也不好下马车来抛头露面,只在前面一辆马车上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她不免有些焦急,华蔻见状,便挑起马车帘下了车。 刚下车,便看见四阿哥正停马在宁格格的马车旁,正笑意盈盈地对着车窗里的人说着什么。 华蔻随即转身挥手掀了车帘,重新上车,动作之间不免大了些。 乌拉那拉氏见她这般,已经猜到了五六分,微微垂眸,叹了一口气。 宁樱马车这边,四阿哥一边说,一边就看宁樱的眼光一直落在不远处。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远处“百糕坊”三个大字。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名声大到即使贵为皇阿哥,都听过这家店的大名。 看宁樱的样子,四阿哥忍不住想笑,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随后一抬手,将车窗帘放了下来。 然后,他抬手命令身边侍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侍卫二话不说,立即调转马头,向那家点心铺子奔去。 门前排队的人们见那侍卫穿着气度,知道不是普通人,当即畏惧的往两边退让开,侍卫掏出银钱扔给伙计,按照四阿哥方才的吩咐,对伙计道:“将你们铺子里的糕点,每一样拿一份来。” 那伙计一回头,就见背后的掌柜已经笑得咧开了花。 那掌柜扔下了算盘珠子,上来便点头哈腰,道:“您稍等,您稍等,小的这就替您装最热乎的刚刚出锅的糕点去!” 掌柜是人精,不多时已将那铺子里最贵最美味的糕点放在最上面,打点得漂漂亮亮,送出来递给那侍卫,又说东西多,不好拿,要让伙计送到府上。 然后就被那侍卫拒绝了。 …… 回了府中,一踏进自己的小院子,宁樱总算是出了一口气。 清扬给她换下进宫的衣裳,又卸了头上沉重的首饰,刚刚穿上平日在屋子里的常服,四阿哥院里的人就过来送赏赐了。 其实中秋节的赏赐就有不少,宁樱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四阿哥给的还是中秋的东西,然后就看见两个小太监捧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盒子进来了。 宁樱心里第一个反应是:四葫芦的赏赐,今天包装怎么这么花里胡哨的,和往日的风格不大一样啊…… 然后等到打开了盒子,她眨了眨眼睛,就说不出话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粉色、一层白色、一层淡淡鹅黄色的油纸,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糕点,几乎每一样糕点上都印着字。 连起来是:百糕坊。 宁樱想起来了:这是刚才自己在街上看到的那家点心铺啊。 她记得当时自己盯着看了一瞬,然后四阿哥就让她乖乖坐好——还一抬手就霸道地给她把车窗帘放下来了,封了个严严实实。 她当时只以为他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原来他放下车窗帘,转头就吩咐人去给自己买糕点了。 宁樱心里暖呼呼的。 清扬凑过来一看,就发了感慨:“格格,您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就喜欢吃它家的糕点,夫人每次出府上香,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您带上一大盒呢!” 宁樱没说什么,低头摸了摸那盒子,低头闻了闻:“这些糕饼都是刚刚出锅的,还热乎乎的呢。” 她洗净了手,先挑了看起来最好看的荷花形状的糕饼,轻轻咬了一口。 饼皮酥脆,味道很香,一直咬到深处,才发现中间裹了点红豆沙馅。 和府里的糕点比起来,这些糕点没有那么甜,油却比府里多很多。 宁樱才尝了一个,就已经手指上都是油了。 …… 傍晚时候,出乎人意料的是,四阿哥没在书房,而是到福晋这儿来用晚膳了。 福晋高兴坏了。 灯下,四阿哥和她面对面而坐,提筷子尝了几口菜之后,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福晋表扬道:“这个中秋,府里许多琐碎细微之事,福晋都安排得很好——你辛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给福晋亲手夹了一筷子菜。 福晋高兴极了,脸上都泛出了红晕,微笑又恭敬地道:“都是妾身的本分,四爷觉得满意,便是妾身最大的欢喜了!” 四阿哥淡淡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垂下眸子在灯下慢慢咀嚼着。 然后他就提到了今天宁樱进宫的事情。 福晋乌拉那拉氏以为四阿哥是怪她自作主张,一紧张,赶紧站起身,在旁边解释道:“四爷您今日出府出得早,额娘的意思又是上午就到了。妾身一接到,立即就喊了宁格格过来,半点不敢耽误。” 正文 第74章 心思 她刚刚解释完,就听四阿哥放下筷子,微微叹了口气:“福晋,不必如此。” 他抬手叩了叩桌沿,示意旁边奴才将福晋扶起来了。 一顿晚膳吃得默默无语,除了奴才们轻手轻脚进出伺候,整间屋中鸦雀无声——一个懒得说话,一个不敢多言。 眼见着眼前的一道汤羹有些凉了,乌拉那拉氏正想让奴才们撤下去,却听四阿哥道:“这阵子过节,你也没落个清闲,今晚好好歇一歇。” 福晋一喜,以为他要留下,谁知四阿哥将擦手的热手巾向旁边一扔,那奴才捧着铜盆出去了,四阿哥站起身,面色平静无波,很自然地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福晋面色一变,无措地站了起来,袖子里的手微微抬了抬,道:“四爷……” 四阿哥嗯了一声,背手就往外面出去了。 奴才们上前来就无声地簇拥着四阿哥走了。 …… 第二天一早,宁樱院子里,她正坐在灶火间里,对着一张长条桌,正儿八经地把百糕坊的糕点都切了开来,细细研究。 婷儿在旁边给她打着下手。 百糕坊买回来的糕点很多都带酥皮——比如荷花酥,老婆饼,莲蓉酥,桃酥,绿豆酥,香倒是很香,就是吃一口掉得全是渣渣,得用帕子接着才行。 而且太油了。 作为一个厨艺爱好者,宁樱穿越以前,是研究过中式糕点的,知道酥皮开酥需要大量的油。 而且这个时候没有什么防腐剂,糕点做出来,如果要保证几天之内不变质的话,就必须要重油重糖。 所以也不奇怪。 但是这个时候的传统糕点,为了保证香浓,绝大部分用的都是猪油。 吃多了容易腻。 宁樱一样一样品尝过去,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最对她胃口的是一盒不起眼的山药蛋黄酥。 山药蒸熟,磨成泥,就是原材料,再配上咸蛋黄,一口咬下去,金灿灿的全是油——非常简单,但是很好吃。 正边吃便研究呢,小太监们便从膳房提了不少山药回来。 宁樱看着山药,就想起来上一次的金沙奶黄月饼,她和四阿哥都喜欢吃。 宁樱打算做一道咸蛋黄山药糕来试试。 穿越之前,她没做过这两种食材的搭配——这就算是自己第一次试试手了。 在“吃”这件事情上,宁樱从来没有任何拖延症——立即就让小太监生火了,然后婷儿帮她将山药洗净、去皮、上锅蒸熟。 等稍微放凉了一点之后,用勺子压成泥状,再一点点加进煮过的薏米水。 其实也可以加牛奶的,但是为了口味更加清澈,宁樱特地用了薏米水代替。 等到山药泥做好以后,她像包饺子一样将山药泥分成十几个小团子,再用金沙黄为馅,填进去,收好底口。 咸蛋黄山药糕就做好了。 做得匆忙,加上第一次做,力度控制不当,山药糕的样子难免难看了些, 不过香是真的香! 宁樱分给清扬和婷儿尝了尝,又让她们拿了几块去给院子里的小太监们,她这边,刚刚捧着盘子进了堂屋,坐下来配了一口清茶,将第二块咸蛋黄山药糕送进口中。 武格格就过来串门了。 她一进门,旁的没说,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笑着拍手道:“好香!好香!” 天气如今转凉了,她穿的却比原先多了几分富贵气息——一身鲜艳的桃色旗装,下摆的花纹用淡淡的灰银配藏蓝色压边,添了几分稳重雅致。 发髻的梳法也很别致,鬓边垂下几缕珠,配上耳坠子,说话之间,宝光流转,衬得整个人格外灵动。 清扬看着武格格的发髻,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想了想又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能作罢。 武格格一坐下来就先让婢女将手中捧着的礼盒递上来:“宁妹妹,这是我母家托人中秋送进来的家乡特产,咱们平日里交情好,你拿着!” 她一边说,一边就探过脖子来,放低了声音,悄悄地道:“这后院里,我与你是交情最好的,旁人我都没送,你回头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清扬看了一眼宁樱,见宁樱点了头,便接了过来。 武格格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咸蛋黄山药糕,随即掩嘴笑了一声,摇摇头道:“这糕饼样子虽然普通了些,但我知道妹妹素来手艺是顶顶好的,让我来尝尝妹妹这糕饼!” 她拿起帕子,自说自话地就拈了一块咸蛋黄山药糕,送进嘴里,认真品尝了一瞬,随即点头道:“好吃是好吃——只是口味似乎清淡了些。” 宁樱跟着也拈了一块,不急不慢地送进口中,随即略带了几分神秘道:“清淡吗?我倒觉得这样清清爽爽也不错。四爷就喜欢这种包裹蛋黄的点心呢。” 武格格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神顿时微微晃了一下。 她笑眯眯地用手肘撑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宁樱,问道:“对了,宁妹妹,这咸蛋黄山药糕是怎么做的?” 宁樱于是简单地说了一遍。 武格格眼睛也不眨的听着,等到宁樱说完了,她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站起身,连连摇手道:“妹妹可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难得有道简单的糕点,这才随口问了一句,你可千万别多心!” 宁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微歪了脑袋,笑着问她:“姐姐觉得我该多心什么?” 武格格一下子就被她问得噎住了。 …… 武格格走了之后,清扬过来,一声不吭地低头收拾茶盏碗碟,眉间隐隐有忧色。 趁着屋里没人,清扬一手托着茶盏,便凑在宁樱身后低声道:“格格有没有觉得武格格如今的打扮举止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还有方才——她为什么要问格格这咸蛋黄山药糕的做法?” 她说到这,难免有些后悔之意,轻轻一跺脚,低声道:“格格您也当真实诚!何必告诉她那么多?” 宁樱拍了拍清扬的手背:“这么简单的糕点——我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她若有了这个心思——只要去膳房找个厨子问一问,再琢磨琢磨,自然也能做的出来。” 正文 第75章 五公主 转眼之间,已经十多日的光景过去了。 这阵子四阿哥极忙,有时候连府中都顾不得回。 李侧福晋却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全无动静,后院里的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然后靠近月底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德妃又召了四福晋、李侧福晋入宫。 并且还又点名带上了宁格格! 宁樱震惊之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做糕点…… 知道德妃娘娘念佛,这一次,她只准备了一道莲花酥,不同于传统莲花酥的颜色,宁樱特意用抹茶粉做出了绿色的莲花瓣,花瓣尖点缀白色,看上去十分有意境。 内里的馅料也不是传统的红豆沙或者黑芝麻,而是香草枫糖奶黄馅。 她还特地多放了一些黄油,用来保证馅料的柔滑细腻香浓。 刚刚做好,莲花酥就被立即放进食盒,一路添加夹层里的热水保温。 然后坐马车、换轿子、步行,这样一直到永和宫前,食盒摸着还是温的,估计里面的莲花酥正好入口。 秋天的风凉飕飕的,宁樱抬手紧了紧领口,跟着四福晋踏进大殿,就看见德妃正坐在上座上喝一碗莲子燕窝羹,身旁放着一个稍矮一些的绣墩,斜斜倚靠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宫装少女,穿了一身绯红色旗装,热烈如火,似乎正在和德妃争执些什么。 听见动静,德妃抬起头来,抬手冲着四福晋和宁樱招了招,和颜悦色地示意她们过来。 然后她看了那少女一眼。 小姑娘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李侧福晋瞬间笑成了一朵花,上去就对着那少女寒暄,结果五公主倒对李氏有点爱搭不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听了几句,宁樱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姑娘就是宫里的五公主。 历史上的这位五公主备受宠爱,是紫禁城里为数不多,没有在幼年时候夭折,幸运长大的公主。 虽然说乌雅氏生五公主的时候就已经是德妃了,论身份,足够有资格抚养公主,但她受宠正荣,没有太多精力带孩子。 于是五公主就被送到了皇太后的寝宫抚养。 皇太后带大的孩子——在宫中的身份自然不一般。 五公主思念亲母,平日出入永和宫,亦是十分随意。 宁樱正想着呢,就见侍女们捧着茶点上来了。 德妃眼光在大殿之中溜了溜,一见宁樱身后的婢女手里提着的食盒,就想起来上一次提的话茬了,微微一笑道:“宁格格。” 宁樱应声上前,垂着脑袋,乖乖地走到德妃面前蹲下行礼:“妾身宁氏,给德妃娘娘请安!” 她说完,就感觉到一道视线正好奇地落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 宁樱微微歪了歪脑袋,抬起眼,就看见五公主正盯着自己。 五公主的肤色很白,虽然浓眉大眼,稚气未脱,但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洒脱英气。 看她的相貌完全不像德妃,却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康熙的长相——宁樱心里默默想道。 总地来说,是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小公主。 见她看自己,五公主立即傲娇地一背手,将视线移开了。 两边都行了礼之后,宁樱就让人把莲花酥捧上来了。 永和宫里的宫女们帮着将莲花酥一碟碟分到各人面前。 德妃正好在喝茶,扫了一眼,笑着转头对福晋道:“宫里膳房,炸莲花酥的也不少,但本宫倒真不怎么见到这莲花酥有做成青碧颜色,瞧着新鲜得很,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 福晋一脸贤惠地点头,抿嘴微笑。 旁边李侧福晋脸上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了。 德妃视线淡淡扫了扫,落在李侧福晋肚子上,正好五公主站起身走开,空出那绣墩来,于是德妃又吩咐宫女拿来厚厚的软垫,拍了拍身边笑着道:“侧福晋,过来!” 李氏一下子就扶着腰站起来了。 她腼腆又局促地笑了笑,连脸颊都激动得有些微微晕红了。 然后德妃就开始拉着她讲孕妇平日里应当谨记的注意事项,福晋也在神情恭敬地听着。 宁樱喝了几口茶,倒是觉得有些苦涩了,看没人注意,于是伸手拈了一块莲花酥送进嘴里。 正享受着奶黄的清甜香味呢,就忽然冷不丁听见头顶上一个声音道:“你就是四阿哥府里做菜特别美味的那个格格?” 宁樱猝不及防一抬头,就看见五公主背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自己身边,俯视着自己。 她微微垂眸看着宁樱,手里还拿着一块莲花酥,脸上神情一半好奇,一半矜持。 宁樱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对着她笑眯眯地软声道:“五公主谬赞,妾身不敢当。” 五公主抿了一下嘴唇,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将手中的莲花酥送到嘴边,试探着咬了一口。 开始她还神情有点不屑,结果多吃了几口——宁樱估计她咬到了香草奶黄馅。 然后五公主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一下。 “好香!”她对着宁樱连连点头。 宁樱噗嗤一下就乐了,心道这奶黄可是加了不少香草精和黄油的,当然香…… 她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会儿,看出来了:五公主是那种不掩饰喜好的人——她喜欢什么,都会满满地放在脸上,一点不会吝于赞美。 眼看着她吃了三四块莲花酥,宁樱赶紧道:“这吃多了容易积食,公主且缓一缓,下一次若喜欢,妾身再带给公主吃就是了。” 五公主鼓着脸颊,接过婢女送上来的手巾擦了擦嘴角,才背着手扬起下巴道:“莲花酥是油炸的,要刚出锅的时候就品尝,才最好——下次我若是出宫去四哥哥那儿,我去找你!” 宁樱满头问号:……还有这种操作的吗…… 您不是公主吗? 五公主说完,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扫兴地低下头,远远地瞧了德妃一眼,声音懊丧了一些:“不过我现在进进出出,可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了。” …… 从宫里出来,坐上马车,一路平驰。 刚刚回到四皇子府前,就见一群奴才一窝蜂地拥在门口。 眼见福晋和侧福晋的马车停稳了,众人就跟见了救命菩萨和主心骨一般,冲上前去,跪下就道:“福晋!侧福晋!” 一个奶妈哭着道:“侧福晋!您快去看看二格格……” 正文 第76章 急病 李氏一惊,立即抓住那奶妈喝问道:“二格格怎么了?” 奶妈仰起头,嗫嚅着嘴唇,脸色惨白地道:“回侧福晋的话,二格格刚刚用了晚膳,饭菜刚落肚,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呢!二格格就抱着肚子喊疼,疼得在床上直打滚……” 她说到这儿,嘴一咧,放声大哭道:“瞧着是不大好了!” 福晋一皱眉,大声呵斥道:“不许胡说!” 李氏听了这话,先是整个人站在原地呆了一瞬,脸色都青了。 等反应过来,她咬着牙一跺脚,推开面前的奴才,立即就往里面奔去。 身后的婢女们一边叫着“侧福晋!”,一边手忙脚乱地跟上。 福晋也一脸焦急。 二格格虽然不是她亲女,却也是金枝玉叶,是天家血脉。不管今日事发之时,她在不在府里,总之她既然是四福晋,子女们出了什么事儿,她这个嫡额娘是免不了责任的。 乌拉那拉氏心里突突直跳,抖着手,一边吩咐太监们赶紧去府外通知四爷,召大夫,进宫里接太医。 她脚下一抬,冲着李侧福晋院子的方向快步走去,没走几步还不忘扭头焦急地对宁樱道:“宁格格也来帮帮忙!” 李侧福晋那儿是三进的宅子,二格格住在最后面一间,众人穿过后花园中的抄手游廊,又穿过垂花门,才算到了李侧福晋的院子里。 院子里一片混乱。 婢女太监们手足无措地跑进跑出,隔了老远就听见二格格在房间里面尖声哭叫。 李氏跌跌撞撞冲进去,奴才们回头见她,立即扑簌簌跪了一地。 二格格穿着鞋子横在床上,一双小手捂着肚子,横七竖八地在床上打滚。 被褥、枕头全部都被扔在了地上,踩成了一团,婢女们全围在床头。 看见李氏进来,二格格伸手就对着李氏的方向哭着喊道:“额娘!疼!疼!” 宁樱就看她一张小脸上全是细汗珠子,疼的嘴唇都发了白。 这么小的娃娃,却要遭这样的罪! 李侧福晋急得眼泪哗哗地流,冲上前去就将二格格抱在怀里,哭着道:“不怕!不怕!额娘回来了!” 她拼命给女儿抚摸着后背,希望能缓解二格格的痛苦。 但也只是徒劳。 眼见二格格只是疼得又哭又叫,卡诗也吓得不行,扯住旁边照看的另一个嬷嬷就焦急问道:“侧福晋出府之前,二格格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光景不见,二格格就成了这样?你们到底给二格格吃了什么?” 那嬷嬷本来就快吓死了,两腿也软,被卡诗这么一摇晃,直接瘫在了地上,勉强把身子撑起来,冲着李侧福晋的方向涕泪纵横:“奴才什么也没做呀!福晋明鉴!侧福晋明鉴!奴才只是按照侧福晋的叮嘱,和平日里一样的时间,侍候二格格用了晚膳——除此以外,奴才哪里敢擅自喂二格格吃其他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就急得咚咚磕头。 李侧福晋平素里虽然跋扈,但这时候却哭成了个泪人,瘫在婢女身上,几乎整个人都要晕厥了过去,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二格格小小的手。 母女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福晋扫了一眼屋里,终于想到了关键:“晚膳呢,有没有剩下的?” 几个婢女含泪道:“回福晋的话,都有!都有!” 福晋点点头,见饭菜不一会儿都端上来了,齐齐地摆在一旁的长条桌上,心下微安,心道若是饭菜的问题导致二格格腹痛,一会儿太医过来了,总还是有源头可查。 不至于毫无头绪。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让奴才去将膳房的人也全部叫来。 膳房里,总管范太监还不知道后院已经鸡飞狗跳,正在一边喝茶,一边听底下人报明天早上的早膳菜单。 正在慢条斯理品评的时候,突然福晋身边的人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说是二格格用了膳房送来的饭菜,这会儿出事了,让他赶紧过去。 范太监刷地一下就白了脸, 毕竟是膳房总管,他还想勉强稳住,不至于让底下人太慌张。 结果跟着福晋那边的来人才走了几步,范太监就稳不住了,腿就开始哆嗦了,院里的冷风一吹,简直都要尿裤子了。 要死了——二格格若是出点什么事,他姓范的就算砍了全家脑袋也不够赔的! 力士在后面用力撑着他。 …… 李侧福晋院子里。 不多时,大夫被小太监们拉拉扯扯拽着,一路跌跌撞撞跑过来。 他一进门,刚要跪下给福晋行礼,福晋一扭头,拍桌子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去看看二格格!” 那大夫立即被小太监们架了起来。 待得到了二格格床前,婢女们半哄半劝着把哭成泪人的李侧福晋拉开。 大夫赶紧打开药箱,正要替二格格看诊。 结果他才刚刚坐下来,二格格便发出一声尖叫,两只腿同时一蹬,狠狠地大夫的药箱给踹翻了。 奴才们跪了一地,都在替大夫捡东西,又有人上前来将二格格按住,好不容易看诊完,大夫一转身,福晋就让人将饭菜端了过去。 “这是二格格用的晚膳,都在这儿了。”福晋指着托盘道。 于是大夫提了筷子,将饭菜仔细地拨弄了好几遍。 然后宁樱就看见他眉头越皱越紧。 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福晋在旁边,看他脸色,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见他一放下筷子,立即焦急地催道:“可是饭菜的缘故?” 大夫起身,跪下就嗫嚅着道:“回福晋的话,这饭菜……这饭菜似乎并无不妥……” 李侧福晋一听这话,气得就蹦起来了,一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领,一手指着大夫痛骂道:“废物!无用!” 大夫虽然尴尬,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焦虑地抬起头,细细环视了周围一圈,又对李侧福晋道:“敢问侧福晋,二格格今日除了这晚膳以外,其他还用了什么?” 卡诗替李侧福晋答道:“二格格今儿一大早用了一碗白粥,两只金酥小馒头——都是平日里吃惯的糕点。” 她顿了顿,在心中略算了一下,便抬头道:“离现在也有快四个时辰了!” 正文 第77章 相生相克 宁樱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下:四个时辰——差不多就是整个白天了。 若是早膳有问题,二格格应该上午就出现症状了。 不会等到现在才肚子疼的满床打滚。 二格格继承了李氏的好体质,从小就身体好的很,无病无痛,那大夫翻来覆去,各种望闻问切,一时倒也说不出是什么毛病。 卡诗去后面催人送热水,就听见小婢女梅儿正在后间,一边用热水打湿了手巾帕子,一边满脸恐惧地颤抖着跟旁边另一个婢女说:“瞧着二格格这样子,不像生病,倒像是……” 她无声地地对那婢女做了一个口型。 屏风之间,灯火之下,卡诗瞧得清清楚楚——梅儿说的正是“舒蕾姐姐“四个字。 灯花“嚓!”地爆了一下,卡诗心头突然一跳,便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无尽的寒意,如毒蛇一般,顺着脊背蜿蜒上来。 她想到之前舒蕾惨死的模样,只觉得手心都渗出了冷汗,毛骨悚然。 是啊!二格格一向活泼爱动,能吃能睡的,怎么竟然就突然成了这样呢? 更何况大夫都诊断过了,不是饭菜的问题。 难不成是脏东西上身了…… 难道是舒蕾姐姐另有隐情,她走的不甘心,回来报仇了吗? 卡诗想到这一层,几乎连脚步都迈不利索了,抖抖嗦嗦地刚从屏风后面出来,就看见太医被几个小太监簇拥着,风尘仆仆地赶了进来。 太医一进屋就扑通跪下,气喘吁吁的给福晋,李侧福晋行礼之后,赶紧去瞧了二格格。 婢女们赶紧将剩下的饭菜又捧了过来。 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了银针,在饭菜里调试了半天。 一通折腾之后,他得出来的结论和之前的大夫一样:饭菜没问题。 李侧福晋已经骂人都没力气了,她转头瞧着床上的二格格,就看二格格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嘴角微微挂着白沫,迷迷糊糊地半闭着眼。 她还在喊道:“额娘……” 李侧福晋起身走到屋子正中,直直跪下,脸色苍白地仰起头,对着乌拉那拉氏的方向就一字一字道:“福晋,求您再让人进宫,多接几位太医来!” 福晋抿了抿嘴唇,转开视线,柔声道:“侧福晋,你别着急!王太医是惯看小儿疾病的,今日碰上王太医当值,已经是巧了的,且让王太医好好瞧瞧再说!” 李侧福晋仿佛没听懂她说什么,猝然站起身,上前去就扯住福晋的衣角,凄厉地道:“福晋在拖延什么?请您即刻命人入宫!找太医!” 乌拉那拉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周围的婢女赶紧上前去,将李氏半扶半拉开了。 那边,太医虽然焦急,却仍然方寸不乱,转头又让人将今天二格格饮用的水全都端上来,打算查一查水质有无不妥。 结果奶娘苦着脸就道:“二格格是不喝水的!” 原来二格格平日里最喜欢喝奶茶,几乎把奶茶当成了水喝。 膳房里日夜柴火不歇,奶茶是给各院主子都准备着的。 就连福晋今天也用了不少奶茶。 半点问题没有。 太医正苦苦思索之时,却听外面一路动静传来,是四阿哥回府了。 他刚一进门,李侧福晋立即起身,扑在他怀里就放声大哭,痛不欲生道:“四爷!四爷!快救救咱们的二格格!求您快让宫里最好的太医都进府呀!妾身刚才苦苦求了福晋半天了——福晋她就是不应哪!” 四阿哥一听这话,下意识地便将视线转了过来,向福晋看了一眼。 连苏培盛都看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心头一惊,立即起身,变了脸色辩解道:“妹妹,我几时有这样的意思?我是四福晋,是二格格的嫡额娘!如何不焦急关心?我只不过说——王太医是惯来看小儿疾病的,有他看诊,对症下药,最合适不过,让你稍安勿躁罢了!” 她在这儿费力解释,李侧福晋却根本不理睬,只是拉扯住四阿哥的袖子痛哭:“四爷救命!四爷救命!” 四阿哥被她抱着袖子,行进不得,好不容易将李侧福晋挣脱开,大步走到床边,就见二格格一张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满脸都是汗水,小小的身子缩在被卷之中。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眸子有些涣散,似乎连他这个阿玛也不认识了。 四阿哥也没想到二格格的情况竟然这样严重。 他脸色青青白白,刷地一转身,一边吩咐人拿上牌子,立刻进宫去再请太医,一边就命人把膳房的人,但凡今天经手了李侧福晋院子饮食的,全部提溜过来。 人不一会儿就全被带过来了。 再加上二格格身边贴身伺候的奶娘,嬷嬷们,黑压压的跪了一屋子。 眼见四阿哥脸色,奴才们个个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膳房的人将今日膳单一张张送上来,还有各道工序采买,配送的奴才的名字全在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四阿哥坐在椅子上,正好逆着灯火。 从宁樱的方向看过去,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她只能看见他紧紧攥成拳的双手,放在膝上。 就在这时候,一个婢女忽然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跪在了李侧福晋面前:“侧福晋,您今儿尝的那道咸蛋黄山药糕——后来说太甜了,不想吃的,奴才方才进去收拾,却见一盘子糕点只剩下了半块,许是二格格趁着没人看,进了您的屋子,自个儿用了这山药糕也说不定!” 清扬在旁边,听见“咸蛋黄山药糕”六个字就一怔。 这不是格格前几天才自己琢磨的甜点吗? 怎么李侧福晋这儿也…… 那婢女一边说,一已经将山药糕呈了上来,四阿哥脸色沉如水,只扫了一眼,就清清楚楚地看见最后的半块糕点上小小的牙印子。 果然是幼童的齿印。 他心里一紧,一抬手。 王太医立即过来,一手理起袖子,一手拿了银针过来试毒。 然而全无异常。 宁樱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忽然心中就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想到了从前在美食APP上看过的食物相克表。 她立即上前一步,对着二格格的奶娘轻声问道:“二格格今日晚膳时候,有没有碰过虾?” 她声音虽轻,但众人都抬起头来,向她看来。 正文 第78章 心疼 奶娘被她这么一提醒,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攥紧,略一顿,立即抬起头来道:“回宁格格的话,是有!二格格晚膳时候用了一碗虾肉芙蓉蛋羹!” 李侧福晋紧皱着眉头瞧了瞧宁樱,又看了看奶娘。 王太医一听,顿时抬起脸来,眼里亮了亮。 他视线投向那托盘上残存的一碗蛋羹,立即就明白了——山药与虾肉是相克的食物,两者如果一起进食,轻则恶心不适,重则腹痛呕吐。 可不就是二格格现在的症状么? 他立即起身快步走到四阿哥面前,跪下道:“请四阿哥放心!臣既然知道了原因,便不愁没有法子,臣立即开药方给二格格服下!” 四阿哥点点头,目光凝了凝,只道:“快。” 王太医起身就到一边去开方子了,小太监们赶紧跟着服侍上笔墨。 眼看他放下了笔,将方子交给旁边药童,又有太监婢女上来陪着赶紧送去煎药,李侧福晋只在旁边不停催促道:“快些!快!” 宁樱想了想,就上前一步,轻声问王太医:“太医,要不要给二格格先多喝点清水,灌下去?” 王太医不知道她姓氏,只看宁樱是格格打扮,于是点头道:“格格说的是!臣亦是如此打算,以清水入腹,亦有缓解之效。” 不多时,煎药的奴才火急火燎地将药送过来了 一碗浓黑发亮的药汁灌下去之后,二格格终于不再捂着肚子喊疼,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惨白吓人,而是恢复了一些红润。 她沉沉地将小脑袋埋在了被褥之中,呼吸也终于平稳了起来。 王太医重新坐了下来,卷起袖子替二格格把了脉之后,面色一松,起身跪下道:“请四爷,四福晋放心,请李侧福晋放心,二格格如今脉象平稳,亦无大碍,这几日只用清粥,好好休养休养,两三日之内便可恢复。” 李侧福晋这时候才喘出一口气,坐在床头的绣墩旁边,紧紧盯着二格格,眼珠子都舍不得错一下。 福晋见状,也不由地暗暗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定了定神,转头对婢女们道:“收拾好了就都下去吧,二格格要静养,闲杂人等,一律都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就转头看了一眼宁樱。 宁樱很乖觉地就屈了屈膝道:“四爷,福晋,侧福晋,那妾身也告退了。” 福晋点了点头,婉声道:“宁格格,今天多亏你想到了这一层。若不是你,二格格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到底还是你心细——是你救了二格格!” 李侧福晋坐在二格格床头边,这时候也回头来看了宁樱一眼,随即默默无言地又转回了头去,只闷闷地道:“卡诗。” 卡诗立即就凑近上来了。 李侧福晋吸了一下鼻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残存的泪痕,抬手指了指宁樱,道:“给宁格格打盏灯回去。” 卡诗原地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答应着就去准备了。 福晋也是一怔,瞧了一眼李侧福晋,就见她伏在床上,贴着二格格的小脸,轻声给二格格哼唱着歌,完全不再理会这儿了。 福晋收回视线,又走到四阿哥面前,一手试探着扶在四阿哥肩膀上,小心翼翼地道:“四爷,晚上风寒露重,您在外边也辛苦了一天,不如妾身陪您早些回去,安置下罢?” 四阿哥又瞧了一眼床上的二格格,却直接站起来摆摆手,道:“福晋也辛苦了,回去歇着罢。” 他说完,再没多一句话,抬腿就走。 福晋下意识地跟着走了几步,就见四阿哥头也不回地到了门口,经过宁樱身边时,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 宁格格不由自主地就被他往外一带。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去了。 …… 华蔻在旁边,上前赶紧扶住福晋,就见福晋站在原地,怔怔地还望着四阿哥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了,华蔻赶紧低声道:“福晋,奴才也陪您回去休息罢,您今儿从进宫到现在,可是半会儿都没休息!” 福晋苦涩地笑了笑,想开口,却觉得嗓子一时酸涩,居然说不出话来。 屋中寂静无声,忽然一个嘶哑的童声打破了寂静,是二格格忽然开了口。 她哑声道:“额娘,我饿。” 福晋笑了笑,扶住华蔻的手向外走去,待得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灯火之下,李侧福晋屋里忙忙碌碌,奴才们有忙着催人去赶紧准备清粥的,有给二格格端水的,还有打热手巾准备铜盆的。 李氏有孩子,宁氏有宠爱。 这一切热闹,都与她是无关的。 福晋缓缓转过了身。 …… 新小院。 四阿哥直接把宁樱送到了小院里,然后直接拉着她进了里屋。 清扬一看这架势,顿时守住门,然后吩咐婷儿赶紧出去——让院子里几个小太监全部都离远些。 屋里,四阿哥抬手让宁樱侍候他脱了外衣。 然后他抱住了她。 宁樱伸开双臂,也就顺势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四阿哥揽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向自己胸前一拉,宁樱就依偎进了他的怀抱里。 宁樱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微微闭着眼,就感觉他伸手抚摸了自己的头发许久。 然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后怕:“樱儿,多亏你了。” 宁樱抬起脸,满眼都是心疼地看着他。 她就这样盯着他看了一瞬,然后才软绵绵地道:“二格格平安就好!而且……”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刚才那么着急——我瞧着很心疼。” 四阿哥一顿,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温柔。 他的手也从她头发上移下来,先替她理了理衣领,这才捧起她一张精致的小脸揉了揉。 宁樱自然地将脑袋靠在他的宽肩上,手指从袖子里微微蜷了蜷,轻轻拉住四阿哥的手指,就听四阿哥嗓音低沉地道:“樱儿,幸亏你平日喜欢研习食谱——才想到了这食物相克,提醒了王太医。” 正文 第79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宁樱靠在他胸前,半张脸贴在四阿哥的胸口,小声道:“我也就是自己平日里喜欢琢磨美食,动手下厨,无意中慢慢地也就背了这些相克的食物——幸亏今日是山药,若是换了冷僻的菜,我还未必能记得呢!” 四阿哥点了点头,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目光在屋中转了转。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随即道:“樱儿,这处小院还是小了些,尤其是灶火间行动不开,到底委屈了你——且先等一等,后面我给你换别的住处。” 宁樱立即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一脸惊喜无限,随即笑眯眯地蹲了身子:“谢四爷!” 她还没蹲下去,就被四阿哥托住手肘给扶起来了。 “我明天一大早还要进宫,你今日也累了,好好歇着,我明日回府就来看你。”四阿哥面容之间难掩疲惫,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宁樱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微微垫起脚,用软软的小气音在四阿哥耳边轻声问他:“四爷,你明天想吃什么?” 她抿了抿嘴唇,甜甜地笑了笑,带了点羞涩:“我给你做。” 四阿哥呼吸微沉,不自觉地也笑了。 他垂头看着怀里乖乖的小人儿。 宁樱靠在他胸前,乌黑纤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挺翘的小鼻头很是可爱。 他一手抱紧了她的腰,另一手摸了摸宁樱的脸颊,又揉了揉她脑袋,刚想说何必费这个劲,直接让膳房送来便是——却又想到樱儿惯来将下厨视为乐趣。 他顿了顿,低声道:“樱儿做的,我都喜欢。” 门口传来苏培盛的通报声,四阿哥道了一声“进来”。 苏培盛一进来,先看见两人相偎依的影子,赶紧背过了身去,回禀了李侧福晋那边二格格的情况。 四阿哥一听说二格格已经吃过饭了,恢复了食欲,人也有精神了,顿时就放心了。 …… 等到送走了四阿哥,宁樱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 今天真惨! 从宫里出来,一直到现在,除了在永和宫用了些糕点,就什么也没吃过。 幸好上午时候给德妃娘娘做的抹茶莲花酥还有剩下的,宁樱让人端过来了。 莲花酥到这时候已经冷透了,外面油炸的酥皮花瓣蔫蔫地往下耷拉着。 这糕点又没法下锅重新热。 清扬见状,站在旁边就对宁樱道:“格格,不然奴才去膳房,格格想吃什么?奴才提些锅子,面条给格格?” 去膳房拿些夜宵——倒也不是不行。 宁樱刚点了点头,却又伸手拉住了清扬:“算了,膳房今日吓得不轻,已经一片鸡飞狗跳,就让他们定定神,别去了。更何况他们做的也未必合我的胃口。” 她起身到了灶火间,四下里看了看。 肚子饿的时候,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手菜。 宁樱打算做个香喷喷的葱油面。 正好灶火间里还有不少从膳房提回来的干面条,适合做面。 婷儿打着下手,将面煮熟,又按照宁樱的吩咐,将面条用漏勺捞出来,放在凉开水中过滤几次——这是为了使面条的口感更加劲道。 然后宁樱就开始炸葱油了。 葱切段,葱白也放进去,放进锅里,加少许油,小火炸葱,炸到颜色变成焦黄,就可以放进生抽,老抽,蚝油,还有一点糖。 其实这时候如果有火腿肠的话,这道面就更有灵魂了。 葱油的味道被热油一激,别提多香了!宁樱一边做一边咽了好几口口水。 面条盛出来,加上酱汁之后,又撒上了葱花,白芝麻,微微的搅拌均匀,一道葱油拌面就做好了。 宁樱看婷儿馋的不行,又让她拿了一只碗过来,给她也拌了一碗,准备让婷儿拿去吃。 宁樱一边垂头轻轻搅拌着,一边却微微出了神。 她想到了今日在李侧福晋院子里瞧见的那盘咸蛋黄山药糕。 这不算是什么华丽精致的点心,从前基本也没在膳房出现过。 可是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李侧福晋那儿呢? 为什么这么巧,偏偏是自己做了这道糕点之后,十天不到的时间呢? 之前,见过这盘糕点的,除了自己院子里的奴才,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武格格。 …… 李侧福晋院中。 李氏亲手喂完了二格格喝粥,随即又从婢女手中接过了帕子,仔细的替女儿擦干净嘴角,这才抱着二格格躺了下来。 “睡吧,额娘就在这,额娘守着你,哪儿也不去,别怕。” 她给女儿掖紧了被角,俯下身子,在二格格的小脸蛋上落下一个吻。 二格格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转身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李侧福晋终于起身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轻轻走了出来。 卡诗一直守候在堂屋正厅里,见状便立即迎了上去,一边扶住李侧福晋,一边轻声道:“侧福晋,您也辛苦了一天了,奴才伺候您用些糕点罢?” 李侧福晋摇了摇头,扶住桌沿,疲倦地坐了下来。 她抬头凝视着灯火许久,抬手抹了抹胸口,叹气道:“我从前十分讨厌那宁格格,可是今日若是没有她这一句话,我的孩子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想来,这狐媚子却也不是一味的坏心——那食物相克之事,她可说,也可不说。” 她微微抬头,瞧着卡诗:“不是么?” 卡诗点了点头,柔声道:“侧福晋安心养胎便是,旁的事不必多想,奴才在边上瞧着,也觉得那宁格格对侧福晋尊敬有加,不是个会生事的人。” 李侧福晋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 小柔子站在门口,闻言眼珠转了转,却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李侧福晋就悄声道:“侧福晋,奴才却觉得今日之事,事有蹊跷!” 李侧福晋抬起头道:“什么?” 小柔子低声道:“侧福晋您试想——为何前阵子武格格来说了,四爷喜欢吃咸蛋黄山药糕,后面便出了二格格今日这事儿?这两下一联想,未免也太巧了!” 他顿了顿,紧皱眉头道:“侧福晋可别忘了,武格格从前可是与宁格格十分交好的!” 正文 第80章 十指交缠 他这话出口,李氏立刻抬起脸来,目光凝了凝,看向小柔子。 卡诗在旁边,急得上前一步便道:“小柔子,今日之事,分明是宁格格帮了咱们。再说了,侧福晋如今月份大了,需要好好安胎,便是为了小主子,也断断不能再折腾了!你不但不息事,还这样挑唆来挑唆去,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奴才什么居心?奴才只有一颗忠心!一颗只向着侧福晋的忠心!”小柔子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对着卡诗,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然后他说着说着,眼圈儿就有些发红了:“侧福晋,您可仔细想想,今日是二格格遭了罪,可这事儿如此蹊跷,未必便是冲着二格格而来——您可别忘了,您肚子里还怀着一位小主子呢!” 李氏沉默了。 …… 第二天下午,宁樱还在灶火间里琢磨晚膳呢,苏培盛就恭恭敬敬地过来送赏赐了。 四爷的意思:昨儿晚上,二格格那件事,宁格格有功。 有功就要赏。 等到来人走了之后,宁樱坐在里屋,清扬在她旁边将赏赐的盒子一样样打开,清点入册。 除了漂亮的衣裳首饰之外,四阿哥还直接赏赐了一些金银。 清扬打开就目光发愣,说不出话了。 宁樱双手捧了一锭起来——别看就这么小小一锭,还挺沉。 她掂量了掂量。 旁边,清扬一转身就从柜子底下把老算盘拿出来了。 然后主仆两人粗略地算了好一会儿,宁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四阿哥今天给了她这些赏赐之后,至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不必为手头银两的问题而动脑筋考虑了。 宁樱坐下来,就长长出了一口气。 赏赐里,另外还有一件玉雕摆件,造型是一枝秀美的樱花,玉质柔和莹润,微微透着桃花粉色,那粉色极淡,如梦如幻,樱花的花叶栩栩如生。 雕刻的手艺精致极了。 把花枝翻过来,还能看见底部有三个很小的字“光宁行”。 宁樱捧在手上,爱不释手——这“光宁行”三个字中间有一个“宁”字,配上樱花的造型,正好合了她的名字。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目光在屋里一打转,就看见宁樱把这支樱花放在了里屋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不放在外面堂屋,是不想招摇。 却又没收起来,放在床头,那就是十分喜欢了——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他一下唇角就勾起来了。 正好宁樱笑眯眯地捧着一杯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走过来,双手端给他,结果一转头看那樱花底座往外了一些,又过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了一下。 四阿哥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忍俊不禁道:“就知道你会中意这个。” 他给她解释了一下。 原来,前明嘉靖,万历年间,苏州的玉雕工艺就已经在全国首屈一指,更加出现了好几位著名的琢玉大师。 这“光宁行”就是其中的一位大师后人的招牌。 其实早在顺治年间,苏州玉工已经开始进入紫禁城,造办处还专门有“玉作”——苏州织造官员将上好的玉料千里迢迢从江南送到京城,然后才由苏州玉匠在宫中雕琢。 他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宁樱听得悠然向往,不由得入了神。 等四阿哥说完了,她扬起脸,抱着那只樱花就问他:“我这只樱花也是在宫里做的吗?” 四阿哥笑着摇了摇头道:“紫禁城的玉工们制作的自然好,可江南的工匠们也未必做的便不如紫禁城,那里还有一条“专诸巷”——碾琢的玉器柔和莹润,宛如月光,造型玲珑奇巧,别出心裁,你若是喜欢,等后面有了机会,爷带你出去。” 宁樱一下子整个人就高兴得快蹦起来了,她拉住四阿哥的袖子,星星眼地看着他:“真的吗?” 四阿哥笑着拉住她的手,两个人坐下来在床榻边缘,靠着床头,宁樱手里还端着糕点。 四阿哥轻轻摸了摸她头发,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宁樱靠在他怀里,想到昨晚,就抬头轻声问四阿哥:“四爷,二格格今天怎么样了?” 四阿哥微微眯了一下眼,伸手撑在膝盖上,神色轻松起来:“很好。到底是对症下药——恢复起来,倒比王太医预料的还要快!” 宁樱点了点头,轻轻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这么一点头,手里端着的一小盘桂花糕就“啪嗒”滑在了地上。 宁樱赶紧将手里碟子放下,伸手要去捡,四阿哥一伸手就把她拉起来了。 他捏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来,俯身过去,眼眸幽深。 外间的灯火透过锦缎帐,透进来朦胧的光,暗影在四阿哥的脸上波澜微动,忽明忽暗。 他手指拂过宁樱发间,在她腮边落下一个吻。 他的吻一落下,她就轻轻颤了一下,双手不自觉的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 四阿哥顺着她的动作,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唇。 宁樱的长发垂落下来,铺满了背后的靠枕,四阿哥撑手在她身侧,另一首扶着床头,将宁樱完完全全笼罩在他的身影中。 这是个完全掌控的姿势。 四阿哥低下头,呼吸沉了沉。 十指交缠。 他看着她——她被自己禁锢在怀里,仰头看着自己,明明是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却恍惚有一种妩媚的风情。 仿佛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四阿哥就着这个姿势,垂下眼眸,看了宁樱好一会儿。 看她呆愣愣的模样,看她微微颤抖着眼睫,看她垂下眼眸,看她脸一点一点红起来…… 他的唇角无声地勾了起来。 被他撩得脸红心跳的宁樱,向后面缩了缩,奈何被靠枕挡住了退路。 她小小声地开了口:“四爷……” 刚一开口,她就被他吻住了。 …… 一吻终了,四阿哥眼底笑意不散。 面前这个人儿,明明是昨天才见过的,但今天他心里却时不时晃过她的影子。 甚至有好几次走神。 刚刚从宫里回了府,只略略回了前院书房,处理了公务,他就往这过来了。 后院的女人虽多,却从没有谁,能让他这般放在心上过。 正文 第81章 秀色可餐 “四爷……”宁樱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她眼圈都有点红了,声音也发颤了,耳根烧得滚烫。 四阿哥终于起了身,姿态倒是悠闲得很,仿佛刚才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闲话家常一般。 他伸手给宁樱,唇边笑意融融。 宁樱撑着床沿站起来,只觉得嘴唇上还存留着一点点方才的触感,是四阿哥霸道地在她唇上留下的印记。 温软,炙热。 心口也是酥酥麻麻的——都是甜蜜的回味,仿佛喝了一盏醉人的酒酿一般,那醉意渐渐融入四肢血脉,整个人都快融化了。 她倒是没伸手去握住四阿哥的手,反而先微微背过身,站直了,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化开的口脂。 刚擦了没几遍,就听背后四阿哥一声低沉短促的轻笑。 随后,他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带她出了里屋,口气在强势中又带着宠溺:“爷陪你用膳。” 坐在膳桌边,眼看着奴才们一道道将菜送上来,宁樱才发现自己肚子原来一直在咕咕叫。 好饿啊…… 宁樱默默地在心里嘀咕:由此可见,古人说“秀色可餐”还是很有道理的。 刚才对着四葫芦这张脸,她果然暂时忘记了饥饿。 啊呸!她这个颜狗! 晚上的菜里,有一道她亲手做的土豆丝卷饼。 这个菜用料很朴素,做起来也快,只要土豆,青椒,胡萝卜,盐,鸡精,香醋,这几样就足够了。 今天膳房有做面饼,婷儿,过去提膳的时候,直接提了一提薄薄的面皮回来。 土豆,胡萝卜去皮切丝,面皮抹油,再用擀面杖擀薄,放上锅蒸一柱香功夫。 另外,剩下的青椒土豆,胡萝卜切丝,热锅入油,炒软之后,加上鸡精和香醋,这样才能有微妙的酸辣感。 然后把前面蒸好的面皮拿出来,放上三丝,再折起来把菜包紧,重新放在油锅里,煎到两面金黄就可以了。 宁樱喜欢再酸一点的口味,还用了一点香醋蘸着。 她从小除了吃甜,还喜欢吃酸,什么菜也逃不了酸辣的诱惑。 土豆一碰油,炸出来是最香的,再加上柔韧劲道的面皮,咬在嘴里,别提多好吃了。 四阿哥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个下去,然后还夸宁樱手巧——说这个马铃薯丝卷饼方便,若是出去在路上的时候,外面用油纸包着就能吃了,有面有菜,又快又方便。 苏培盛在旁边站着,眼皮撩了一下,就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得,如今这位,真是如日中天,势头猛着呢。 瞧这得宠的劲! 这男人啊……也就这么回事:放在心尖上的女人,随便炸几根马铃薯丝再裹个面饼,就成了巧手无双。 没被他放在心里的女人,哪怕就是捧出个满汉全席来,也未必得的了他一声称赞。 如今这情形,整个贝勒府上上下下看的清清楚楚:谁还会以为——这位宁格格当真只是靠厨艺得宠吗? 到底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无论宁格格走的是什么路数,总之她就是入了四阿哥的眼。 也入了四阿哥的心。 苏培盛在这边埋头默默想着心思。 那边膳桌上,宁樱被四阿哥夸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到底还是很开心的! 她低头拿了一块土豆丝卷饼,一边吃,心道这就是个最简单,最适合上班族的快手早餐……连灵魂火腿肠都没有加……四爷你这样夸我,我不敢当啊… 果然四阿哥是从小吃惯了紫禁城膳房里华丽精致的菜式,对着这种接地气的美食全无抵抗力。 他是真的吃的香! 桌旁边还有一碟宁樱从神秘空间里拿出来的,泰式酸辣酱。 宁樱用土豆丝卷饼蘸了一点酸辣酱,然后就看四阿哥也学着她。 泰式酸辣酱里,其实有不少柠檬汁,除了酸辣味道以外,更别有一种东南亚菜系特有的清爽酸甜,配合上土豆丝的酸爽脆,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 宁樱一边吃,一边忽然脑中就起了一个念头:不知道四葫芦有没有尝过麻辣烫,赶明儿可以试试! 这顿晚膳,两个人都吃的很愉快——四阿哥是从前没试过土豆丝卷饼配泰式酸辣酱,宁樱则是心情愉快。 然后进了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眼看着宁樱渐渐打了哈欠,四阿哥便叫人送水进来。 等他这边收拾好了,就发现宁樱今天动作难得地比他快,居然已经整个人躺在床尾,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满头长发倾泻在枕上,衬着白色的里衣,黑白分明,有种水墨画一般的风情。 烛光微微晃动,就在她锦缎一般的丝发上泛出一道道如水光流转的光影。 她睡得好香,让人无端端想起冬天里蜷缩在炉子旁边的小动物——一样的娇憨可爱,一样的慵懒闲适。 四阿哥站在床边,无声地凝视了宁樱一会儿,随即俯身,伸手不轻不重地碰了碰她的领口。 宁樱在睡梦中,还以为是清扬呢,转头伸手挡了一下眼睛,挡住烛火的光芒,随后又继续睡了。 呼吸细细的。 四阿哥只好把人抱起来在怀里,拥着她给盖了被子。 宁樱跟一只亲人的小狐狸一一样,懒洋洋地瘫在他的怀里。 等到两个人都躺下了,四阿哥灭了烛火,伸手把宁樱揽进了怀里,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 后院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农历十月里,又快到了紫禁城里的大节日——颁金节。 这是满族人认为最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它是满族的诞生纪念日、是一个全族性的节日。 福晋提前好一阵子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颁金节,她和侧福晋都要跟着四阿哥入宫,和别的皇子福晋们一起参加颁金节的庆典。 李侧福晋这时候肚子也终于渐渐显了出来——瞧着倒是比寻常同样月份的孕妇肚子还要大,走动之间,颇是费力。 吐得也厉害。 于是福晋往四阿哥那边说了好几次——说这颁金节,宫里礼仪太多,只怕李侧福晋如今这状况,未必顶得住,若是能想个法子,免了参加宫里这节庆才好。 正文 第82章 周氏 她这样说,一是为了显示嫡福晋的贤惠,二来也是想到往年,李侧福晋使劲往四阿哥身边贴的那幅模样。 当真惹人厌! 别的阿哥带进来的侧福晋,也没有这样不懂事的。 乌拉那拉氏想到往事,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把眼里厌恶的神色掩饰下去了。 她是嫡福晋,她就要忍。 嫡福晋就该大度——若是不大度,装也要装出大度的模样。 她已经没有四阿哥的宠爱了,不能连“贤惠,懂事”都没有。 “四爷不用操心,妾身去和额娘说一说,想来额娘是定然有法子的。”福晋站起身,柔声细气地就对四阿哥说。 晚上洗漱过后,四阿哥坐在床边上,福晋拿了干手巾给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就帮他梳头。 她竭力在这不多的机会中体现自己女子的温柔。 可惜四阿哥没有任何反应。 对于福晋,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兴趣。 但是毕竟是嫡福晋,尊重还是要有的,面子也是必须给的。 所以尽管两个人说话没滋没味,四阿哥最后还是留宿在了这儿。 黑暗中,福晋转头看着四阿哥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这个男人今年才二十不到的年纪,尽管如今有了宁格格,但她不相信一个宁格格就能牢牢锁住四阿哥的心。 等过了这一阵子热头劲,往后他还会有很多很多女人。 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便是他不要新人,宫里也会给他安排的。 而那个属于他和她的嫡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福晋痛苦地看着帐子顶,伸手抚摸过自己平坦的小腹,又想到了白日里,李侧福晋扶着肚子,志得意满的神情。 孩子,孩子! 无论他喜不喜欢她,她都该有个孩子了。 一定要有。 哪怕这个孩子……不是从她的肚皮里出来。 …… 第二天,福晋只让奴才们出去说——临近颁金节,她要给府里的众女子都赏赐。 然后等众人都过来给福晋请安过后,临走的时候,趁着众人没注意,华蔻就过去把侍妾周氏给留下了。 “福晋有好东西留给你呢!”华蔻笑眯眯地看着周氏。 她连个像样点的借口都懒得编了。 周氏今年十七,是贝勒府里三个侍妾中,相貌最好的。 刚才所有人在这儿,福晋就把这周氏给仔细打量了一通,果然和昨晚上听华蔻说的一样:气质身段,是和宁格格有三四分相像。 意识到这一点,福晋忽然心里就震动了一下。 她终于意识到:如今,居然连给四爷塞个女人,都要照着宁氏的样子去找了。 侍妾是没有资格到福晋的正院来请安的,今日若不是福晋主动发了话,侍妾们定然是不会站在这儿的。 侍妾周氏眼看着华蔻只叫了自己一个人回来,心里便越发忐忑了,跪下来就低声道:“福晋。” 头都不敢抬了。 福晋很满意于她的低眉顺眼。 她平日里做嫡妻的贤惠温良样做多了,也忍惯了——心里多少攒了些怨气。 只有在这样做低伏小,又毫无宠爱的侍妾面前,才多少找回了一些“福晋”的威风与体面。 “知道把你留下,是为了什么吗?”福晋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婢女给周氏搬个绣墩来。 侍妾周氏不敢坐,再三推辞,直到福晋让她坐,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屁股边沾了一点在椅子上。 她整个人绷得跟一根弦一样,脑袋不自觉的就前倾,等着福晋发话。 “没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特意让人留了些东西给你。” 福晋一边说,华蔻一边就将准备好的衣裳捧上来。 衣裳是淡淡的樱粉色,边沿是几枝秀色小花,淡雅清新。 衣裳上还放着两只宝钗,也是樱花造型,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侍妾们都是小门户出身,难得见到这样的好东西,侍妾周氏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 过了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低下头,声音也高兴得发颤了:“妾身谢福晋的赏赐!” 华蔻在旁边,冷冷的撩了一下眼皮,心道这侍妾周氏是不是傻?你一个侍妾,嫡福晋忽然关心起你的生辰,还赏赐你生辰礼。 换个稍微机灵一点的,都会意识到这其中恐怕有文章了。 但是周氏只有兴高采烈——多好的发簪啊! 她倒是在宁格格的头上见过类似的式样。 虽说这发簪不如宁格格那只颜色好,但对她一个侍妾来说,也已经是极好的了。 福晋看她一双眼珠子不离那些赏赐,自己就低头笑了笑。 她对着周氏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你皮白,我瞧着这簪子,你戴上应当好看。” 她说着,看了一眼华蔻。 华蔻会意,上前一步就将那托盘送到了周氏面前。 周氏虽然高兴,到底还不敢失了本分,袖子里的手倒是抬了抬,下意识地就想去拿簪子——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又看了看衣裳——这衣裳花色款式瞧着也很眼熟,像是……像是宁格格平日里最喜欢穿的那几件的风格呢! 福晋难不成是让她学宁格格? 周氏心里终于渐渐回过味来。 福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氏面上的神情变化,看她脸上的表情,由欢喜转为疑惑,再从疑惑转为震惊。 幸亏还不是个太笨的——福晋在心底这么想着。 她低头不慌不忙地啜饮了一口茶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微微一笑道:“后院里孩子不太多,大格格和二格格也没什么玩伴,我这个嫡额娘有时候瞧着,也难免心疼。都说多子多福,咱们这贝勒府里,还是要多些孩子才热闹!” 周氏听着话音,低着头,任凭刘海垂下扎在眼睫之间。 她眼珠子咕噜乱转,帕子在手心里紧张地攥成了一团,渗着满手心的汗——倒是想接话,可又怕说错了话。 …… 从福晋正院里出来,再回到自己住处,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了。 侍妾钱氏坐在窗下,正在聚精会神绣花,听见门口动静,回头就看见周氏回来了,手里还偷偷摸摸掖着个软包裹一样的东西。 钱氏撇了撇嘴。 正文 第83章 人非草木 周氏也没看她,径直到了自己铺位旁边,又拖出了衣箱,准备将包裹塞起来来。 钱氏的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见周氏一弯腰,钱氏立即就站起身了。 她笑眯眯地走过去,伸了一根手指在周氏腰上戳了一戳:“哟,在藏什么好东西呢?” 周氏吓了一跳,立即转过身来,见是钱氏,连忙想挡住她的视线。 谁知道钱氏一伸手,就把她的包裹给抢过来了。 然后她对着床铺伸手一抖落,包裹里的樱粉色衣裳和发簪顿时滚了下来。 那发簪是花朵造型,下面枝叶圆润,随着衣裳被甩了出来,滚动了两下,堪堪地在床边沿停下来了——幸亏周氏伸手挡得快,否则定然摔到地上,多有损毁。 周氏气的不行,一抬手便将钱氏的手给打开了,怒气冲冲骂道:“我的东西,你碰什么?!” 两人之前,曾经因为一件新衣裳,有过一次争吵——多亏那时候宁樱赏了新布料过来。 再加上年纪稍大一些的侍妾赵氏从中调和,才平息了一场风波,两个人平日里也勉强还算和平。 但和平不代表遗忘。 所以钱氏刚才这么一手贱——周氏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顿时就炸了。 可钱氏没答她的话。 钱氏只是愣愣地望着床上的布料,又紧紧盯着那只发簪。 屋中安静了一瞬,钱氏眉头紧皱,缓缓抬头对周氏道:“你好肥的胆子——竟然敢偷拿宁格格的东西?” 周氏本来就恼火,听了这话,更是一股气血往上涌,上前一步便瞪着她道:“你胡说些什么!” 话音刚落,门帘被掀起来了,裹着外面飒飒的秋声——正是一层秋雨一层凉的时候,雨珠滴滴都透着湿润的冷意。 侍妾赵氏一边搓着手,一边从外面进来。 她和小丫头一起去膳房,才收了伞,都来不及往屋角放呢,进门就瞧见周氏和钱氏,两个人跟乌眼鸡一样对峙在屋中。 赵氏脑袋一疼,连忙上前来一手按住一个,笑着道:“这又是怎么了?姐妹们都住在一起,理应相互照应才是!” 赵氏一边说,一边就将两人赶紧分开了,又转头从食盒里捧出一叠刚刚取回来的红豆糕,往一人手上塞了一块。 周氏一扬手,就把那糕点摔在了地上。 赵氏愣了一下,脸色终于难得地沉了下来。 这些膳点,都是她冒着雨,辛辛苦苦去膳房提回来的。 雨天,天色晦暗,屋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赵氏见粗使丫鬟在旁边将灯火点了起来,便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出去吧!” 她将屋门关紧了,才转身,盯着地上的红豆糕看了一瞬,随即蹲下身,伸手捡起,又将落地的那一面仔细掰开,扔在一旁。 剩下的糕点里的红豆沙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冒着热滚滚的甜香气。 赵氏捧着剩下干净的红豆糕,默默往嘴里送去——这红豆沙在往外淌,不吃不行。 然后她就被烫的舌尖疼了一下。 赵氏咬着牙齿,微微吸了几口气,这才转头对周氏慢慢道:“周妹妹——咱们这儿可不比宁格格那儿,有自个儿的灶火间,膳房也是随时为她候着的,今日这红豆糕都是按人头来的,你这样发脾气摔了一块,咱们三人之中便有人吃不饱了。” 钱氏听着,就在旁边哈哈冷笑了一声,伸手对着床上一指道:“赵姐姐,你何必对她这般好心!她要扔便扔——若是饿,也该饿着她!咱们这是座小庙,容不下大佛了,她如今心可大了!你不信的话,快瞧瞧这些衣裳,可觉得眼熟?” 赵氏一进来还没瞧见,这时候看见钱氏指着的那些衣裳首饰,顿时手上的动作滞了滞。 花纹、样式、颜色都眼熟——怎么越看越像宁格格平日里喜欢穿的…… 一天的辰光很快就过去了,等到晚上,眼瞅着钱氏睡着了,周氏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起身走到灯下还在做针线的赵氏,犹豫了一下,扯了扯她的袖子:“赵姐姐,那些衣裳都是福晋赏赐我的。” 她说到这儿,终于觉得委屈了,将脸在赵氏袖子上贴了贴,声音里带了一点哽咽:“赵姐姐莫要生我的气,我在这府里,也就只有姐姐你最照顾我了,你别不睬我。” 赵氏年纪比她们大上两岁,在家里又是长姐,平日里对着她们,也便像姐姐对妹妹一般照顾。 人非草木,不知不觉中,周氏已经对她有了依赖。 赵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面色没动,眉眼间却震动了一下:“福晋?” 背对着她们的钱氏缓缓睁开了眼。 周氏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是,是福晋赏赐我的,今日咱们领了颁金节的东西之后,福晋特地叫我留了下来,说我的生辰快到了,所以赏赐了这些。” 她一边说,一边将头靠在赵氏的大腿上。 赵氏习惯性的伸手,轻轻地摸着周氏的头发,思考着她刚才讲的这件事。 然后,她忽然脸色就有些变白了:“周妹妹!这事儿可不妥!” 周氏脸色微红,扭扭捏捏半天才道:“这种事儿,一人愿意可不成,还得四爷那儿不嫌弃我才行呢!福晋还说了,照着如今宁格格得宠的势头,只怕很快便有身孕了,那边李侧福晋也是将要生产的,到时候府里总是要有女人服侍四爷的。” 赵氏摇头,急促道:“若是成了,你以后当如何?” 周氏轻声道:“像咱们这种身份,还有什么如何不如何?自然是让福晋抱了孩子去,她心愿如偿,自然也能给咱们点好日子庇护。” 赵氏跺脚道:“糊涂!这世上的事情,岂能件件只向最好处期待,却不向最坏处做打算?” 她弯下腰来,压低了声音,紧紧盯着周氏道:“若是福晋到时候将孩子抱在手里,喜欢的不行,甚至喜欢到想要那孩子完全将她认作生母——她要去母留子,你又该怎么办?” 周氏猝然抬头,脸上的血色也褪下去了,结结巴巴地道:“福晋是个善人,最是和气不过,应当……应当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正文 第84章 不愉快 周氏一边说着,心里渐渐地也就没了底,她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晃了晃赵氏的袖子,抬头问她:“赵姐姐,你说是不是?” 赵氏苦笑了一下,摇头道:“你别问我,我又不是神仙,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这道行——哪里看得清福晋是怎样的人?不过……” 她顿了顿,抬头望着屋里的灯火,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她既然能在这位置上稳坐两年,我想她应当懂得一个道理——对自己没有利的事情,不会干。” 赵氏说着,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周氏,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一字一字地道:“周妹妹,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步跨出去,便再也没有退路了——你,当真想好了么?” 周氏先是满脸通红,随即脸色又一点点苍白了下来。 她犹豫着道:“我……我……” 赵氏伸手抚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听姐姐的话。忘了这些心思!旁的人或许撺掇你前程万里,可姐姐只想你好好活着!” 周氏抬头,深深地凝视着赵氏的眼睛。 她几乎就要点头了,却听见背后短促的一声嗤笑声。 周氏猛地回过头,就见钱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叹了口气道:“胆小就胆小,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接口!哎,终究人和人不一样,瞧瞧人家宁格格的果断机灵,再瞧瞧你这瑟瑟缩缩的小家样子——便是有人家那个运,也没那个命!” 周氏气急败坏道:“你都听见了?” 钱氏笑着低头,一边伸手拨弄着胸前的长发,一边斜了眼看着她,慢条斯理道:“是啊,我不但听了——还听了好一会呢,你都没有察觉吗? 看你这缺心眼的样子,可比宁格格差远了!” 周氏面色涨红,咬紧了嘴唇,沉默了半晌,忽然狠狠一甩头,起身对着赵氏便道:“赵姐姐,你不用劝我了——我还是想搏上一搏!我还这么年轻,往后的一辈子还有这么长,我也想像宁格格那样,能得到四爷的宠爱,哪怕只是一点儿怜惜,也足够咱们能在这贝勒府过得舒服了!” 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赵氏的手,颤声道:“赵姐姐,我便是为了你,也该努力出头!若是老天垂怜,让我顺心如意,往后姐姐你也不必如今日这般,连掉在地上的红豆糕都要捡起来吃……” 周氏说到这儿,眼圈就微微发红了。 赵氏沉默良久,伸手拿起了膝盖上的绣花绷子,重新一针一线绣了起来,转过了脸,声音有些闷,只道:“你早些歇息,夜深风凉,记得将窗户掩好了。” 周氏轻声道:“赵姐姐,你没什么话对我说了吗?” 赵氏转过身去,僵硬地道:“没有。” 周氏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去。 她一走到床铺那边,钱氏立即将被子向脸上一捂,闭上了眼,转过了身。 周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手指尖虽然是冷的,心头却燃烧着一汪热血,烧得她只觉得心跳都快了。 她冷冷地对着钱氏的方向道:“我知道你醒着,不急——咱们往后等着看吧!” 夜半时,赵氏也放下了绣花绷子,站了起来,吹灭了灯火。 在黑暗中,她摸索着到了床边,借着窗外一弯薄薄的月光,先弯腰给赵氏掖了掖被子,又回头将钱氏床头快掉落的一只小靠枕扶正了,这才坐到了自己床边,慢慢伸手解衣。 一夜月光如纱。 …… 转眼之间,颁金节如期而至。 四阿哥和福晋是一大早就出了府去的,宁樱本来以为这么大的节日,他们肯定会大半夜才回来。 结果也就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就听见府门口一路动静回来,是四阿哥的马车从宫里回来了。 宁樱院子里的太监小飞子,人如其名——刚过来的时候还不敢怎么走动,现在就胆子大多了,趁着过节热闹,去膳房提膳的功夫,回来就给宁樱带了个吃瓜消息——貌似今儿福晋惹得四阿哥不痛快了! 到底是什么缘由,自然没人敢探究,但反正四爷不愉快,大家的心都提在嗓子眼。 宁樱听着也有点惴惴——四阿哥不开心,虽说不是她惹的,但对这府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幸好,很快,四阿哥前院那边,一堆宫里的赏赐,就开始指名道姓地往宁樱这院子里送。 最让宁樱意想不到的是,赏赐里居然有两盆樱花盆景! 眼看着几个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抱着盆景进来,宁樱还以为是假的呢,结果伸手一摸——啊,花瓣芬芳,枝叶柔嫩。 是真的! 稳健的主干。加上旁逸斜的枝叶,疏落有致,超级好看! 宁樱喜欢得不得了,立即就让人放在堂屋门口了。 这两株樱花树都是树龄五年左右的了,高度已经超过了一米,主干的树皮呈紫褐色,平滑有光泽,摸过去,隐隐有粗糙的横纹。 再往上,柔美的樱花瓣随着风微微颤动,衬着屋檐下晃动的灯火,如梦流幻。 樱花树看上去柔弱,但实际上是很不娇气的品种,它很好扎根,即使就这么点高,只要不弄伤树的根部,一样可以开花。 宁樱正在伸手拨弄着花瓣呢,忽然就觉得脑袋上被一只手摸了摸。 旁边的奴才哧溜溜跪了一地:“给四爷请安!” 宁樱一回头,正对上四阿哥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 他抬起手,默默地拨弄了两下宁樱鬓发之间插着的一根樱花簪子——那也是之前他赏赐的。 随后他百无聊赖地收回了手。 宁樱:果然四葫芦今儿心情不大好……看来小海子带回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赶紧就低眉顺眼地蹲下了身子:“妾身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 然后他拾级而上,走了几步,终于脚下顿了顿,伸手握住宁樱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冰冷的。 宁樱:今天是冰冻四葫芦~~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往苏培盛那边看过去,想悄悄递个询问的眼神。 苏培盛苦哈哈地猫着腰。 正文 第85章 宠溺 宁樱只好把疑问咽了下去。 进了屋中,她一句废话不多说,转头只用眼神示意清扬准备布膳。 清扬转头就去安排膳桌了。 趁着这时候,宁樱就亲手倒了一杯热茶给四阿哥捧过来。 看胤禛接过了茶盏,她乖觉地刚准备走开,谁知道胤禛一伸手,就把她给拉住了。 “樱儿。” 宁樱低头看四阿哥。 他的眸色是幽深的黑——深情时候是一种温柔;像这样心里压着事情的时候,这双眸子便显出另一种锐利来。 宁樱站住,没急着走开。 她想了想,反手握住四阿哥的手,对他弯了弯眉眼,笑眯眯地小声道:“我陪着你呀?” 她说完,就把旁边的小绣墩拉过来,然后提了一下衣摆,静静地坐下来了。 那绣墩算是个迷你造型,比正常的绣墩要矮上一大截,有点像穿越之前,宁樱家里门口的换鞋凳。 宁樱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仰头正好能看着四阿哥的侧脸。 胤禛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 他这会儿回了府里,冷静下来了,心里倒是有些懊悔——自己向来是沉得住气的性子,进退从容有度,怎么偏偏今日在宫里没稳住呢? 到底还是年轻! 少年人,即使活得再通透清醒,遇到事情,也难保情绪的牵扯。 四阿哥正在这儿默默回想白天的事情,就突然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垂下目光一看,就看宁樱正垂着小脑袋,伸手扯着他的衣袖,在她自己手里轻轻拍打着,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四阿哥还当是衣上沾了灰呢。 然后他定睛一看——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樱儿……这是做什么?”他瞧着宁樱,面上微露疑惑。 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宁樱垂着脑袋,先默不作声了一瞬,然后才抬起脸来,对上四阿哥的视线。 四阿哥就看她脸上的神情有点气恼,手指尖抓着他的袖子也没放开。 他心里一咯噔——是不是今日这府里有人趁着他和福晋去宫里,欺负了宁樱? “怎么回事?”四阿哥微微眯了眯眼睛,握住宁樱的手,沉声道:“别怕,慢慢说。” 宁樱知道他误会了,倒是也没急着解释,而是抽出了手,随即用两只手抱住四阿哥的胳膊。 然后,她一边拍他袖子,一边仰着脸软绵绵地道:“拍走!拍走!我要把四爷身上所有的“不开心”都拍走!” 四阿哥被她这个蠢萌蠢萌的动作弄得整个人都软化了。 …… 被哄好了的四阿哥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伸手将宁樱揽入怀里,又在她头顶蹭了蹭,这才伸手抬了她小小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今儿在府里做什么了?” 帘外飒飒秋声,屋中暖意融融。 宁樱被他搂在怀里,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闷闷的。 于是她甩了甩脑袋,挣扎出来,扳着手指想了想,挺直了腰板,向后仰着头,看着四阿哥,认真地对他道:“早上做了八宝鸭练手,口味还不错!” “下午的时候给小馄饨洗了澡,拌了狗饭,墨痕那边的,也让人送过去了。后来又试了试前阵子针线房新送来的衣裳,还配了你前阵子赏赐我的发簪……” “颜色都很漂亮,只是有点太过华丽,我只敢在院子里戴……” 她眉眼间都是笑盈盈,高高兴兴地讲着这些平常日子里细碎的琐事。 琐碎又温馨。 四阿哥听她说话,一边听,一边抬手替她将耳边的碎发顺了上去,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宁樱正讲到高兴处,被四阿哥一摸头,顺势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胳膊,往他身上一赖,又将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四阿哥只是抿唇笑。 满眼宠溺。 …… 晚膳过后,两个人洗漱完,四阿哥一手拿着书还在看,一手却不放开宁樱的手,拉着她坐在他身边。 宁樱伸手撑着下巴看他的侧颜,就发现四阿哥多少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就连看书都看的有些心不在焉,走神了好几次。 她指尖蜷了蜷,在四阿哥的手心轻轻画了好几下——她并不打算问他,今儿在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愿意说,她便倾听。 他不愿说,她不会强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宁樱小脑袋瓜微微一沉,靠在四阿哥肩膀上打起瞌睡了。 胤禛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转头看着她。 他从前是喜欢樱儿一直陪着自己的——舒心又熨帖。 现在他却越发舍不得了。 这么单薄的小人儿——陪他熬到很晚,要是把身子熬坏了怎么办? 他捏了捏手心里的那只热乎乎的小手,然后一俯身,就把宁樱给打横抱了起来。 一直走到了床铺旁边。 宁樱被他放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偏头揉了揉眼睛。 她刚才是真的打瞌睡,快睡着了,这会眼睛还有点红,仿佛刚刚哭过一样,瞧着可怜兮兮的。 然而一抬头,她就对着四阿哥绽放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四阿哥本来都准备放床帐了,看她笑,他也笑了,弯下腰伸手揉了揉宁樱的头顶。 他一凑近,宁樱就伸出手,将锦缎绣樱花的小被子向上提了提,又冲四阿哥眨了眨眼睛,伸了一根手指戳了戳脸颊,小声嘟囔了一句:“四爷,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呀?” 屋内寂静无声。 四阿哥先是一怔,随即想到前几次亲昵之时的情景,便明白过来。 他眸中含笑,低下头,刚刚在宁樱唇边碰了一下,谁知道宁樱“嘤!”地哼了一声,一蹬脚,跟一只傻狗似的,顿时就缩进了被子里。 她不要了,他却被这甜甜的小人儿勾起了绮思。 四阿哥伸手,隔着锦缎被子,微微用力扳住宁樱的肩膀,又慢慢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是方才就已经洗漱过了的,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白色里衣。 屋内灯火半明半暗,从半挽半落的床帐子间透进来,朦朦胧胧地摇晃出四阿哥挺拔的身影。 宁樱被他握着手,摇晃了几下,想挣脱开,结果却被胤禛的大手更加紧地握住了。 嘤……四葫芦你不是要看书的吗?! 正文 第86章 狠心 隔着被子,四阿哥终于将宁樱慢条斯理地拖了出来。 宁樱抬头看他。 灯火之中,他的侧脸轮廓十分清冷,气质又贵又干净,唇角虽然笑意融融,眼神中却有一丝危险的意味。 宁樱的耳根微微有点发烫。 她一边在被子里蜷缩起来,抱起了膝盖,一边抬头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微微眯了眯眼,缓缓俯下身,也回应着她的眼神。 随后,他伸出手,隔着被子就握住了宁樱的脚踝。 手下的触感纤弱、细致,反复稍稍用些力,这骨头就折断了一般。 宁樱下意识地就想往后溜,可是四阿哥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她后面,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四阿哥眼光深深,灼热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伸手强势地握住她的肩膀,又微微勾起唇角,沉声道:“跑什么?” 宁樱不敢再动了,老老实实地僵在原地,抬头冲四阿哥乖乖傻笑,企图用卖萌蒙混过关:“……不跑,不跑!” 看她这副模样,四阿哥眼中笑意越来越深。 他继续欺身上前,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又将她扯了回来。 宁樱被他逼着压进了温软的床榻之中。 四阿哥倒是很有耐心,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伸手拂过她眼眸之间的碎发,垂头下来,在她耳边落下了一个克制又炙热的吻。 宁樱下意识地就伸手攀附住了他宽宽的肩膀。 仿佛是一个回应,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包进了自己干燥温暖的手掌之中。 宁樱的眼角红了,声音也发颤了。 她在他怀里微微发抖,手指都紧紧地蜷起来了,扣住他的手指。 她仰起头看着他,脱口而出道:“四爷……胤禛……” 听到自己的名字,四阿哥整个人的动作都滞了一下。 …… 半夜时候,婢女们送了热水进来,热水里是加了草药的,清香四溢。 宁樱一向是最怕这种时候了——旁边有人围观,简直尴尬到要死! 偏偏清扬一脸“格格得宠我自豪”的表情,站在那儿喜气洋洋地打开毛巾,水倒得哗啦啦地响。 简直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皇子府的人都知道四爷今儿又宿在自家格格这里了! 等到终于好不容易全部洗完了,宁樱也没什么力气了。 她换好了干净的白色里衣,乖乖地趴在浴桶旁边,垂着头打瞌睡,任由水汽氤氲上来,长长的眼睫毛垂在精致的小脸上。 好累,好困…… 四阿哥知道她怕羞,抬手让婢女们都出去,然后才将她抱了起来,一直抱到了床铺之上。 宁樱由他抱着,躺下来之后,仍然扯着他的衣袖一角不放手。 熄灭了灯火,四阿哥听着怀里小人儿细细起伏的呼吸声,垂下眼静静地看着她的眉眼。 他又想到了方才宁樱意乱情迷的时候,脱口喊了他的名字。 …… 第二天下午,四阿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在府门口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却突然想到了宁樱昨儿晚上说的那句话——“爷赏赐给我的发簪颜色都很漂亮,只是有点太过华丽,我只敢在院子里戴” 是个懂事的。 但是这话听着也让人心疼。 男人对着喜欢的女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心疼,觉得她这也做不好,那也弄不会;总是会下意识地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 她是真的上了他的心了。 四阿哥一路默默无言,目不斜视地向书院前行。 走到半道上,结果就看见福晋院里的小太监过来,满脸笑容地先给自己行了礼,然后才将福晋亲手做的一盏羹汤送了来,又说福晋晚上想请四阿哥过去一起用晚膳,说今儿有上好的羊肉锅子,四爷肯定喜欢。 四阿哥直接拒绝了。 在内心最隐秘的那片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狠心的人——喜欢的人,便会拼命袒护,处处心疼;不喜欢的人,就算把心掏出来,双手奉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还记得当年随行皇阿玛秋猎,回紫禁城的途中,就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急报——佟佳皇贵妃病重。 那时他还算是个孩子,向来视佟佳皇贵妃如亲母,听了这消息,当场就握住小小的拳头,几乎哭了出来。 手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才算拼命忍住,没在皇阿玛面前落了泪。 等到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宫里,佟佳皇贵妃却已经有些回光返照之势。 胤禛还记得,当时承乾宫中,日光低垂,暮色四合,宫女们人心惶惶,太医们愁眉紧锁。 皇阿玛赶到佟佳皇贵妃床榻之前时,看见爱妃的病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佟佳皇贵妃当时伸出手,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四阿哥的手和康熙的手握在了一起。 随后,她满眼含泪,凝望着康熙,断断续续地道:“皇上,四阿哥人品贵重,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若是非要论缺点,只是喜怒不定,脾气有些急躁,还请皇上好好磨练四阿哥的心性!四阿哥多年来承欢臣妾膝下,臣妾将他视同亲儿,只要四阿哥好,臣妾这一去,也就别无牵挂了!” 沉思往事,四阿哥极力克制,眼中却仍然微有湿意。 皇额娘,那实在是个很温柔的母亲啊…… 樱儿也是这样如水的性子。 福晋正院里。 听着小太监哭丧着脸回来报,说是四阿哥就在前院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拒了福晋请他过去用晚膳的邀请。 连半分面子都没给福晋留。 那么多奴才眼睁睁看着呢! 福晋听着听着,脸色就变白了。 华蔻在旁边,听着就在心里默默叹气,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去告诉后面不必准备羊肉锅子了。 四爷不会来。 福晋放下手中的绣花绷子,忽然就有些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四阿哥这一次,是真的对她有些厌烦了。 颁金节,她是让四阿哥有了些不愉快,但是她总觉得:无论如何,总之他为夫,她为妻。 夫妻一体,同进同退。 终究与侧福晋、格格们是不同的。 正文 第87章 亲疏有别 “福晋,那晚膳……”,华蔻在旁边低声问她,同时飞快地觑了一下乌拉那拉氏的脸色。 乌拉那拉氏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可惜了,上好的锅子——送上来吧。” 华蔻一下就尴尬了——她刚刚才告诉后面把羊肉锅子撤下去。 依照福晋以往的性子,华蔻还以为这顿晚膳——福晋多半是没有胃口用了。 …… 灯火之下,满屋子的婢女侍候着,行动有序,鸦雀无声。几个大婢女站在前面。 后面的小丫头守在屋子门口,从送膳的小太监手上接过碗盘杯盏,一样样传回来。 华蔻提着筷子站在桌子旁边侍候。 乌拉那拉氏沉默地地将一筷羊肉送进嘴里,又轻轻舀了一勺旁边的松茸鸡蛋羹,送进口中。 鸡蛋又嫩又滑,细腻鲜美,内里透着松茸的清香,入口即化。 碗盏之中,亮晶晶的芝麻香油溢在蛋羹表面,周围又撒了一圈白芝麻,好看又好吃。 福晋心不在焉地注视着面前的膳点,心里却想起了颁金节在宫里的事情。 还不是八阿哥新婚的福晋——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家的姑娘。 郭络罗氏年纪小,更兼着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平时嘴快惯了。 但她一时率直,多说了几句,含沙射影地提到了孝懿仁皇后。 乌拉那拉氏瞧着气氛不对,当时赶紧也帮忙说了几句,结果本是一片好心,结果话说得不妥当,圆转得不巧,听上去就跟给八福晋帮腔似的。 当时四阿哥脸色就不对了。 再然后,从宫里出来,就成了这两天的样子。 …… 颁金节一过,天气就往冬天里走了,这时候离过年也没有多少光景了,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过年的大宴,一片喜气洋洋。 永和宫里。 这一日是个清朗天气,花窗上,斑驳的光影照进大殿之中,满地晴光。 德妃乌雅氏刚刚拿了剪子在窗前修剪花叶,就听见身后有人快步跑了进来,脚步轻盈,还带了一串清脆的笑声。 德妃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谁来了。 她嘴角含着笑意,伸手把剪子递给身旁的宫女,转身微微张开手臂。 五公主今天穿了一身胭脂色旗装——这衣裳其实是冬装,现在穿还有些早了,布料也偏厚。 方才这么一路跑动过来,她脸颊上红扑扑的,额头也渗出了一些细汗。 见额娘张开手臂,五公主一下子就扎进了德妃的怀里。 她动作大了些,撞的德妃微微向后一踉跄,被旁边的宫女含笑扶住了。 德妃只是笑。 五公主跟小娃娃一样,抱住德妃的腰,将脸埋在她衣襟上,一顿胡乱挨擦,随即好一顿撒娇。 最后她才搂着德妃的胳膊,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向后仰着头道:“额娘,我想你了!” 知女莫若母,德妃听话听音,一下子就抿嘴摇头,笑了。 她伸手怜爱地将五公主的一双小手捂住,先放在自己的手笼旁暖了暖,然后才道:“这是又有什么事,想求额娘帮忙了?” 五公主微微扬了扬脸,对着德妃就道:“额娘,我想念你在小厨房亲手做的松子奶皮酥了,比北膳房的好吃许多!” 德妃笑吟吟的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颊:“就这一件事?” “就这一件事!”五公主立即点头,随即又回头一挥手,示意奴才们将一盒糕点捧了上来。 “这是北膳房做的,额娘你瞧瞧,除了样子好看,味道简直平庸至极!怎么能和额娘相比?”五公主一边说,一边亲手将盒子打了开来,随即笑嘻嘻地依偎在德妃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额娘做的糕点最好吃了!论娘娘们的手艺,在这后宫之中,若是额娘排第二……” 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一歪头,似笑非笑道:“不过还有一个人,手艺比额娘你还厉害——是四哥哥府上的宁格格!” 德妃被她一提醒,倒是想了起来,点头道:“你四哥今日要来问安,只怕一会儿便到了。” 她这么说着,脸上笑容转淡了一些,又伸手摸了摸五公主的肩膀,低声责备道:“天气还不是十分冷,怎么穿这么多?回头捂住汗来,风里一吹,仔细着了凉!” 她说着,就转头看了照看五公主的宫女一眼。 那领头宫女连忙请罪。 德妃出身与后妃不同,知道下面人的难处,向来对奴才不多苛责,转头便吩咐自己贴身宫女将前几日给五公主做的新衣衫再抱出来,让五公主试试。 说话之间,外面小太监进来在殿门口跪下了:“娘娘,四阿哥过来给您请安了!” 那边,宫女正刚刚将五公主的新衣裳捧了出来,德妃伸手才触到布料,听了这话也只能让人将托盘放下。 四阿哥走了进来,动作行云流水、态度恭谨地道:“儿臣给额娘请安!” 五公主站起来就冲着四阿哥笑了,嘴角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可爱小酒窝:“四哥哥!” 四阿哥也对着她笑了笑:“五妹。” 德妃语音温柔,抬手就指着桌上方才五公主提来的糕点:“来,快尝尝这松子奶皮酥,还是热乎着的呢!” 五公主瞪大了眼,怔了一下,盯着那松子奶皮酥看了一瞬,转头瞧了瞧德妃,又看了看胤禛,随即默默地将话咽了下去。 只坐了片刻,这边四阿哥才说了几句,十四阿哥回来了。 十四阿哥今年才六岁,也就是今年开春才进的上书房,跟着哥哥们一起念书。 他毕竟年纪小,书桌前坐不住,倒是很痴迷于武艺,整天缠着教习拉弓射箭的“谙达”不放手。 今日也是,下了上书房之后,又缠着谙达好一会儿。 他粉雕玉琢,白嫩可爱,穿着一身皇子衣裳,袖子上微微沾着墨水——不知道是不是今儿在上书房里染着了。 十四阿哥背着手进来,规规矩矩地先给德妃请了安,又和胤禛、五公主分别行了礼,跟个小大人一样。 德妃笑得眉眼都快开花了,招手就道:“胤禵,快过来!” 正文 第88章 凭什么相争 十四阿哥听见德妃召唤,一提衣摆就过来了。 宫女们连忙将绣墩搬了过来。 十四阿哥学习了半日武艺,跟着谙达舞刀弄枪,这会儿早就肚子饿了,他在绣墩上扭来扭去的坐不住,身上挂着的一只绣花纹小荷包歪歪斜斜地落了下来。 五公主眼睛尖,一眼看见了,立即皱眉指着道:“额娘当真是偏心!这荷包里装的香味儿我是最喜欢的,上次问额娘要,额娘只说还要些时日做好,没曾想原来是给了十四弟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想伸手将那小荷包拿过来仔细瞧瞧。 十四阿哥一扭身子躲开了,口中只嚷嚷道:“五姐姐什么没有?这是额娘给我做的,姐姐可不许抢!” 他一边说,一边就将荷包解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上,五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指将荷包都捏出了褶子,又紧紧贴在脸上,瞧着德妃,摇头晃脑地撒娇道:“额娘给我做的,我最喜欢了!” 乌雅氏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还笑得很开心。 四阿哥在旁边默默地垂下了眼。 十四阿哥说了几句,肚子有些饿了,眼见着桌上摆着的那盘松子奶皮酥,便伸手想去拿一块,德妃伸手挡住了,道:“这味道一般,回头额娘给你做好吃的,乖!” 她说完,才想到胤禛在旁边,又想到方才她招呼胤禛,便是用这盘松子奶皮酥。 德妃的面色一下子掠过了几分尴尬。 她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头,就见四阿哥坐在一边,埋头喝茶,五公主还在瞪着十四阿哥,大有不把荷包抢过来不罢休的劲头。 德妃抬手轻轻打了打五公主的手背,瞪了她一眼,嗔道:“你也是的,多大人了?你十四弟才多大?你还真跟他抢啊?” 五公主一脸悻悻地将手收回来了,口中只道:“原以为额娘是疼我的,和十四弟这么一比,原来我才是娘不疼的孩子。” 四阿哥端着茶盏,微微仰首,淡漠的眸子只是盯着永和宫殿窗上的晴光。 十四阿哥抱着那只荷包,炫耀地在五公主面前晃了晃,又贱兮兮地笑着,扬起脸来,摇头晃脑冲她道:“五姐姐,你还看不出来啊?额娘是最疼我的了!” 五公主低头看着手心,默不作声,过了一瞬,忽然又抬起头,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十四阿哥,一言不发。 十四阿哥是知道这位姐姐的——身上有些功夫,脾气也不像宫里其他的公主姐姐那般软和,若是真的发起火来…… 也是蛮可怕的。 他被五公主盯得有些不舒服,心里也有些下意识的紧张,于是若无其事地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背着小手,准备走到德妃身边去。 五公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见他要迈步子,忽然就伸出脚从旁边一绊。 十四阿哥哪里想的到五姐姐能对着自己使出这么一出?全无防备,当时腿下一踉跄,整个人就往前面俯冲下去。 周围几个宫女都惊呼了一声,待的要过来伸手扶住,已经来不及。 德妃也吓得猛地变了脸色,立即站起身要冲过来抱十四阿哥,却见十四阿哥小小的身子,快要落地的那一刹那,五公主敏捷地出了手,拎着十四阿哥的后衣领就将他提了起来。 她虽然将他提起来了,但十四阿哥方才两手乱抓,一手就将桌上的茶盏抓翻了,茶水飞溅开来,只将他衣摆上打湿斑斑点点。 好丢脸!好憋屈!! 十四阿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当场嘴巴一撇,就要哭出来了——大大的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在眼眶里打转。 满脸通红。 可是随即他又想到了谙达说过的——好男儿可以流血,流汗,但绝不能随随便便流泪。 十四阿哥硬生生的将眼泪憋了回去。 五公主伸手就把那只荷包抢了过来,十四阿哥一着急,跟着扑了上来,拿出摔跤的手法和姿势,一边抱住五公主的腰,一边就声嘶力竭,气愤地拉开嗓门大喊:“无赖!卑鄙!还我!” 这虽说是在永和宫中,但紫禁城中,白日寂静,十四阿哥这童声一传出去,顿时已经隐隐有了回声。 旁边的宫女面面相觑,想要拉开,却也没法子——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子,两边都不好劝阻。 好不容易半求半哄地将两人隔开了,十四阿哥跳着脚就蹿到德妃面前,一伸手,恶狠狠地指着五公主:“额娘!五姐姐欺负我!” 五公主满不在乎地站在旁边,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荷包,忽然转头要递给胤禛。 见四阿哥没理会,五公主冲他挤了挤眼睛,又吐了吐舌头道:“四哥,你还没有额娘亲手做过的荷包吧?这个我瞧着样式很不错,给你吧!十四弟不是说额娘最疼他了吗?那就找额娘亲手再给他做一只呗!” 四阿哥沉默。 十四阿哥见状,立即跳着,忍着眼泪大喊道:“凭什么给四哥?明明是额娘给我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德妃脸色沉了下来,秀眉微扬,盯着五公主,一字一字道:“小五,你闹够了没有?” 五公主一抬头,就看额娘的脸色是平日里难得见到的严肃。 德妃提高了音量,皱眉命令道:“还给他!” 五公主慢慢垂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荷包,走过去递给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捂着脸,转过了头去,不睬她。 五公主只好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颊,笑嘻嘻道:“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的肚量……” 她话音刚落,十四阿哥便伸手将荷包抓了回来,猛地向地上一扔,道:“这只荷包,只有我不要的份,没有你们和我抢的份!” 他毕竟年纪小,忍了半天,这时候终于委屈得受不住了,一抬手,捂着脸就开始抹眼泪。 眼泪越抹越多。 德妃一看小儿子哭,顿时心疼得心都要碎了,站起身便赶紧走到了十四阿哥身边,一边取下护甲,一边揽住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连连拍打着他的后背,连声哄着道:“不哭,不哭!额娘一定再给你做一个最好的荷包!” 正文 第89章 鹿苑长春 十四阿哥哭了一会儿,大概是自己觉得无趣了,终于停了下来,刚想说话,永和宫殿外就摇摇晃晃地爬进来了一只小狗。 德妃娘娘宫中养了一只小狗,名叫花满。 起这名字,只因为它头上的斑点形状美丽,看上去便如一朵梅花盛开,不偏不倚,正好就在脑袋中央。 五公主笑着拍了拍手,正想过去抱起花满,忽然又咦了一声,顿下了脚步。 她仔细的冲着那只小狗审视了一会,这才转头对着德妃道:“额娘,这是花满吗?怎么小了这么多?” 德妃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纱宣。 大宫女纱宣抿着嘴唇,微笑了一下,上前就柔声细语地对五公主道:“回公主的话,公主一阵子没见到花满了,却不知花满前阵子有了身孕,这正是花满生下的小狗呢!” 五公主闻言一笑道:“这倒是巧了,连头上花斑的位置都长的和花满一样,难怪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正说着话,花满带着另一只小狗出来了。 那只小狗比先前这一只还要小些,毛色就比这只单调多了,精神看上去也有些先天不足。 看来是花满生的好几只小狗中的兄弟两只。 花满显然十分疼爱后一只小狗,走不了几步便回头,用舌头细细地在它脑袋上舔着。 十四阿哥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过去就抓着狗哥哥的尾巴晃了起来。 狗哥哥被他晃得害怕,连声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回头看着花满。 显然是向狗妈妈求救。 花满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可是跟在它后面的狗弟弟失去了庇护,顿时也害怕地哀叫起来。 花满一颤,立即转回了身,重新舔起了狗弟弟的皮毛,再也没看狗哥哥一眼了。 …… 日子过得飞快,没过多久,已经快到了四阿哥的生辰。 贝勒府里上上下下热闹了起来,一时间,命妇宗贵,也纷纷往四阿哥府里来。 宁樱这儿,好东西多得都快放不下了,四阿哥来了几次,看她这屋子里堆的乱七八糟,于是他一边叹气笑着摇头,一边就说要给宁樱拿几个多宝格来。 宁樱乍然一听,还以为是博古架那种东西——容易落灰又特别占地方。 她心里并不是很期待。 谁知道回头四阿哥就让苏培盛给宁樱送了真正的多宝格来。 都是精工打造的手艺,镶嵌着各色宝石,光是东西本身就已经价值不菲了,再把赏赐的宝物放进去,满眼简直闪瞎人眼。 宁樱超级喜欢多宝格——这个东西让她的整理欲和强迫症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不要太舒畅! 清宫之中其实设有各式库房,比如内务府广储司下,就有六库,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收藏在这些仓库里,设专人管理。 但是问题来了——皇亲贵族们,有时候想要把玩把玩宝物,就要经过一道道程序,让人去拿,十分不方便。 多宝格的出现就解决了这种问题,它可以把几件甚至几十件,几百件珍玩同时储存在体积不太大的箱子中,供人放在手边,随时观赏。 从宁樱的角度来理解,这东西差不多就和手办展示柜一样。 四阿哥给她送来的几只多宝格都是盖盒形的,就是一个容量浅一些的盒子,加上精美的盒盖,花样也是继承了前明的款式,名字特别好听,叫做鹿苑长春。 里面还有夹层和暗门,同时,侧面的底座是可以拉开的格子,里面配了白玉的小盒子,套着织锦缎的布套,用来做第二层收纳。 宁樱把玩的爱不释手。 四阿哥看她玩的高兴,在旁边就笑了,伸手摸着她的脑袋,问她:“喜欢?” 宁樱高兴地就眯着眼睛点头:“喜欢!喜欢!我太喜欢了!” 四阿哥看她那小傻样,就乐了。 他就喜欢宁樱身上的这一份简单率真——尤其是对着他的时候,什么都敞开心扉,无所保留。 比之那些整天琢磨着各种心思讨好他的后院女子,这一款更让他觉得轻松自然。 这一款更对他的胃口。 宁樱渐渐地也发现了:四阿哥喜欢的其实是放飞自我的那一款。 大概是他身为皇子,从小太过压抑的缘故? 当然,所谓放飞自我,肯定不能以现代人的标准,无所顾忌——毕竟面对的是皇阿哥。 若是她当真忘乎所以,估计不出几个月,不但能放飞自我——连脑袋都能放飞了。 不过,在规矩之内,宁樱并不打算太拘着自己——毕竟自己开心了,才能有让别人也开心的能力。 她趴在桌子旁边,埋着脑袋把首饰一样样装进去,然后发现——还有几格没装满。 逼死强迫症! 四阿哥很大方地手一挥,就让苏培盛去库房再拿了。 宁樱高高兴兴的谢了恩,四阿哥伸手一拉她,就把人拉过来,坐在自己怀里了。 “你都收下,该戴就戴,不要舍不得。” 宁樱搂着他脖子,心道我不是舍不得,是不敢戴出去招摇啊。 毕竟根据宫斗宅斗的一般规律,高调程度和领盒饭速度成正比。 四阿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也不必怕,爷宠着你!该戴就戴出去。” 比别人超出一些,别人会嫉妒;比别人超出一大截,那就只有被羡慕的份了。 他就是要把这份宠爱明明白白的摆在明面上,摆在这贝勒府里,让大家都看看明白,让谁都不敢欺负了他的樱儿去。 宁樱关上多宝格,回头对四阿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她嘴角含着笑,眼里也有隐约湿润的光芒流动。 她不吱声了。 晚上留宿的时候,亲昵过后,宁樱鬓发边微微湿润。 四阿哥平静下来之后,心满意足的把宁樱拉到怀里抱着,又用被子裹住她,把她裹得跟个襁褓中的婴儿似的。 这时候天气已经是冬天了。屋子里的盆烧的暖暖的,床上春意融融,宁樱在被子里也不安分,伸着脚就往四阿哥小腿里捂。 四阿哥由着她调皮捣蛋,只把她往怀里抱得更紧一点,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正文 第90章 棠棣之华 宁樱最喜欢四阿哥的摸头杀,被他这么一宠,她顿时在他怀里摇头晃脑,简直没个安生。 四阿哥笑着低头看她。 小小的一个人儿,缩在他的怀里,一副又娇又憨的模样。 他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 他单手把她下巴托起来,很温柔地贴了贴她的额头,又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宁樱被他捏得耳根子发痒,用力偏了偏脑袋,没躲开四阿哥的魔掌。 她噗嗤一笑,淘气地向下一溜,钻进了被窝里,只露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着。 胤禛倒也没急着把她从被窝里拔出来。 他只是顺着她的动作,向下深深地了头,凝望着她的眼睛。 樱儿的眼睛真好看。 她若是给他生个胖娃娃,或许像他、或许像她,但是肯定也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吧? 胤禛想到这儿,舔了舔嘴唇,低头温柔地亲吻着宁樱——从她微微发颤的眼皮一路吻下来,划过小巧的鼻尖…… 直到她的唇。 宁樱心跳得厉害。 她微微仰起了滚烫的脸,漂亮的眸子如深海一般宁静深邃,水光荡漾。 像是海上一湾被烫碎的月光。 …… 永和宫前,月色如水。 德妃乌雅氏正握了一只笔,伏在案前细细描着花样,值守的宫女太监垂头站在一旁,静默无声。 毕竟天气冷了,虽说殿中燃起了炭盆,但地方大,难免有热气弥漫不到的地方,德妃一笔笔描着,偶尔就将手向手笼子上靠了靠。 大宫女纱宣见状,转头就示意旁边的二等宫女将清漆茶盘奉上。 那小宫女平日里贴身伺候德妃的机会不多,这时候近了主子身边来,难免有些紧张怯懦。 结果手一抖,茶盘的一角便重重地扣在了桌子上。 德妃本来是在提笔描画着的,听见动静,一抬头,笔尖上的朱砂鲜红欲滴,“啪嗒”落在了花样子上。 朱砂瞬间洇湿了开来。 好漂亮一张花样子,可惜就这么毁了。 小宫女吓坏了,扑通跪下就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娘娘恕罪!” 德妃还没说话,纱宣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一边将那茶盘扶正了,一边回头低声训斥那二等宫女:“平日教了你多少次了?怎么一到当差,连个茶水也捧不好的?” 小宫女一脸惶恐,黄豆大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滚着,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德妃抬手止了,温和地只道:“以后小心些,下去吧。” 那小宫女连忙磕头谢恩,起身倒退出去了。 德妃没抬头,只盯着花样子上的那一点朱砂瞧了半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随即,她放下了花样子,转手捡起旁边针线篓里的做了一半的香袋,开始继续缝制起来。 清宫之中,香袋是十分常见的装饰物,不仅仅是端阳节会用到,平日里康熙也常常会赏赐内务府官员一些内府的香袋样子,以示恩宠亲近。 因为康熙提倡节俭,宫中妃嫔们做香袋,一般都不用整料,而是向衣服库领取一些边料。 虽说是边料,却也是从顶顶上品的布料上裁剪剩下的,放在针线筐中,宝色流光。 德妃伸手慢慢从香袋上掠过,这是羊皮金的红缎葫芦式素绒香袋,下面打成了如意头形的穗子——穗子才打了一半,剩下的半边散乱地搭在筐子边沿。 多年前,她刚刚入宫,还没到康熙近前的时候,就已经是做针线的一名好手,香袋更是不在话下。 纱宣在旁边看着自家娘娘做香袋,一边看,一边就轻手轻脚地剔了剔灯花,将屋里的光线拨的明亮了一些,这才走近前来,笑着凑趣道:“娘娘,这香袋当真好看!” 德妃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将香袋对着灯火,仔细凝望了一瞬——香袋的宝盖用的是象牙茜绿色的缎子,宝盖之下穿了洒金线络子,打上金线花结子,再配上蛮子珠——若是皇帝,此处便配上九只珠子。 皇阿哥则要减数。 纱宣在旁边看着,见香袋设色温雅清淡,不由地笑着道:“十四阿哥惯来都佩戴着热闹的颜色,娘娘做这一只的颜色,之前倒是少见,想来十四阿哥一定会喜欢!” 德妃并不说话,只是转头示意纱宣将香面拿来。 纱宣不一会儿就捧着香面盒子,跪下在德妃面前。 就看德妃亲手用了银质小勺,细细地将香面取了二钱五分的分量,小心翼翼地送进了香袋里。 她待要将香袋收口,手中动作却又停了停,视线落在一旁案上的字卷中。 纱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旁纸页中有几朵干燥了的棠棣花,淡淡的黄色,末端泛着一点奶白——是春末时候,永和宫前德妃娘娘亲手摘采下的,后来风干了,特意做成了花瓣书签。 德妃将棠棣花捧在手中看了半晌,就想到了皇上从前吟过的一句:“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她那时候年轻,也还算正在得宠的风头上,皇上对她,也是常有笑意,很是有耐心的。 她还记得他那时候将这十六个字的意思解释给她听:棠棣树上花儿一朵一朵,灼灼绽放光华。试看如今这世上的人,再没比兄弟更相亲的了。 乌雅氏抬手拂了拂鬓发边,将那朵棠棣花塞进了香袋之中,随即细细嘱咐纱宣道:“收好了——等四阿哥下次来问安,拿出来给四阿哥。” 纱宣眼中划过一丝惊诧,刚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她只是福了福身子,婉顺地道:“奴才记下了,请娘娘放心!” …… 四阿哥的生辰一天比一天更近了。 宁樱准备琢磨一道爱心焦糖南瓜布丁出来。 做这道甜点,没有模具是不大方便的,好在之前四阿哥已经赏赐了不少精美的食具,有的造型如花朵,便很是合适。 宁樱精挑细选,用的是不太老,蒸出来还能有水分的南瓜,避开了那种口感很粉的老南瓜——否则做出来布丁的口感会太面,不够柔滑细腻。 正文 第91章 四爷生辰 然后就是熬焦糖了 宁樱将从神秘空间里拿出来的焦糖加上一半的水,用小火慢慢熬到诱人的金黄色。 婷儿在旁边,手里捧着早已经准备好的开水。 宁樱一伸手,她立即就递上了。 将热水冲进焦糖里,搅拌均匀,倒进模具。 南瓜去皮切成小块,蒸的烂如泥之后,宁樱把牛乳,鸡蛋,淡奶油一起放进去,打到均匀。 她一边搅拌,一边还不忘用茶叶滤子筛去了其中的南瓜粗纤维。 最后就是用自制的烤箱,将模具放上去,等到焦糖布丁表面凝固,基本上就做好了。 布丁做的很成功,表面光滑,周围也没有气孔,看上去嫩滑极了 可惜这个时候没有冰淇淋,否则,再挖几个彩色的冰淇淋圆球放在上面点缀,配上薄荷叶,就更好看了。 宁樱遗憾地想。 主仆两人在长桌旁坐下来,婷儿满眼期待的盯着南瓜布丁。 有几个女孩子能抗拒甜品的诱惑呀? 宁樱用小勺子细细地把布丁分成了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推到了婷儿面前,笑着道:“尝尝看,好不好吃?” 婷儿乐坏了,高兴成了咪咪眼,冲着宁樱猛点头,露出了两只白生生的小门牙。 小小的双下巴更明显了。 门口的小海子都看傻眼了——还有这样对奴才的主子? 长见识了! 宁樱自己也舀了一勺布丁,送进口中。 焦糖被熬制过之后,会泛出一种微苦的口感,刚刚入口的时候,并不像以为的那般美味。 但随着布丁细腻柔滑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再加上南瓜的甜香打底……这道甜品让人越品越欲罢不能。 一转眼,终于到了四阿哥的生辰。 福晋虽然这阵子状态不大好,但毕竟福晋就是福晋——这办生辰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还是得靠她担起来。 一时间,福晋院子里忙得人仰马翻。 那边,四阿哥也没多轻松,过生辰是真,一帮该请的人请来府里宴席也是真。 早上先是进宫,然后中午回来再招呼人,等到热热闹闹的宴席结束之后,福晋就感觉有点气虚气短了。 她脸色潮红,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开始还没人注意,后来华蔻发现不对劲,好说歹说的,终于把自家主子劝回去了。 乌拉那拉氏被婢女们扶着回了里屋,松了衣领扣子几颗,又拿了鼻烟闻了,这才觉得清明了一些。 华蔻在旁边不放心,让人把取暖的器具都搬出去,又找了夏天的扇子,给福晋不住的扇着。 乌拉那拉氏半靠在椅子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赌气的想两腿一蹬,两手一撒——什么都不管了。 这什么狗屁福晋,谁爱做谁做去! 然而情绪归情绪,过了一阵子之后,福晋还是重新坐了起来,又到了梳妆台前,将脸上的妆容补了补,顺便转头问了问华蔻:“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华蔻笑着道:“都好了,福晋放心。” …… 晚上的时候,府里摆了家宴。 宁樱穿了一身樱粉色的旗装——这是用刚刚赏赐的布料送到针线房做的,式样别致。 头上是樱花簪子——也是四爷赏赐的,平日里佩戴未免华丽了些,今日宴席,倒是正好。 因为身上头上都挺华丽了,宁樱特地减淡了脸上的妆容,没用什么太明艳惹眼的颜色。 武格格倒是早就过来了,笑吟吟地直说要和宁樱一起过去。 等到到了家宴的福晋正院,宁樱就看见侍妾赵氏和钱氏都到了,因为是侍妾的身份,只能站在席位的后面。 两个人看得出来都是认真打扮过了的,努力地穿了最体面的衣裳。 婢女们忙忙碌碌地倒茶添水,从她们两人身前身后穿梭而过,有时候难免被挡住,只能停下脚步绕过去。 倒好像她们两个特别碍事似的。 赵氏和钱氏估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情里多少有些尴尬。 宋格格、耿格格已经坐下了,大格格坐在宋格格腿上,正扭头望着耿格格,又伸手要去抱她的脖子。 耿格格平日里的表情都是淡漠的,这时候瞧着大格格,虽然还是绷着不笑,但眼里却流露出暖意。 大格格两只小胖腿踩在宋格格大腿上,执着地向耿格格伸出手。 耿格格终于微微地向前俯了身。 大格格眉开眼笑,叫了一声,一扭小屁股就搂住了耿格格的脖子,然后就跟挂秋千似的,死活不松手了。 宋格格笑着就把她递过去给耿格格了。 宁樱在旁边看着,就发现宋格格这个人——面上看着和气,但实际上对着府里每个人,都很谨慎小心。 唯独在对着耿格格的时候,她并不怎么设防。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正屋里的风吹得凉嗖嗖的,本想关上堂屋门,因为李侧福晋还没来,大家还都等着。 宁樱把身上搭着的一件薄披风解下来交给清扬,清扬接了过去,自有婢女过来替她收拾。 宋格格听见动静,看见宁樱过来了,连忙转头,笑眯眯地跟她搭讪。 宁樱也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 一边说,一边膳房的小太监们就排着队过来送菜了。 菜只送到门口,然后就是婢女们接手送进来。 先上的是十六道凉菜,不过没人敢动筷子。 倒是一边桌案上的小点心,花花绿绿,精致玲珑,很受大家欢迎,不一会儿,点心碟子就空了三四盘。 不一会儿,李侧福晋终于过来了。 她如今已经是快要临盆的肚子,一坐下来,两边的人下意识地就赶紧往旁边挪开来,给她让了好大一块地方。 生怕碰到了她的肚子。 李侧福晋也没客气,一手撑着腰,吭哧吭哧地坐了下来,卡诗和另外几个婢女跟保镖似的围着她。 然后,福晋也出来了。 她新补了妆容,又换了一身明亮些的衣裳,看起来精神振作了不少。 众人起身,全部福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给福晋请安。 李侧福晋动都没动一下。 福晋见状,忍着气,淡淡道:“侧福晋免礼——你如今身子重了,好好养着,不要动弹了。” 她话音刚落,四阿哥过来了。 正文 第92章 抢先 众人连忙起身请安。 四阿哥落座后,宴席就算正式开始了。 一时间,屋中婢女们穿梭不止,各色菜点将雕花木桌摆了个满。 贝勒府里,摆的是满汉席。除了荤菜,素菜则有满洲小芥菜,开心小酸菜,大酱瓜子,腌茄子等等。 米饭则是燕麦米混合红白高粱米,红白绿菜豆子,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还有旁边一堆各色满洲饽饽和蜜饯山里红沙琪玛,满族人喜欢蜂蜜,沙琪玛旁边就配了蜂蜜。 宁樱正经饭菜没多吃,沙琪玛倒是吃了好几块,简直停不下来,再加上一旁的水果:有香水梨,接梨,红霄梨,枸**…… 相较于其他人的拘束,宁樱吃得很开心。 四阿哥远远地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就快抿不住了。 他抬手召了苏培盛过来,吩咐让人再将各色沙琪玛多上几盘。 宁樱正埋头享受着美食,忽然感觉到腿上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蹭来蹭去。 宁樱吓的一抖——这种大宅院,木制结构多,可千万别来了只大耗子! 她赶紧掀起自己面前的桌布一角,一低头,就看见桌下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愣愣地正瞅着自己。 它对着宁樱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然后就呼哧呼哧的往桌子那边去了。 直接跑到了四阿哥脚下。 福晋正抓着这好不容易的机会,和四阿哥说话呢。 四阿哥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忽然就察觉到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往他腿上爬。 他一下子就笑了。 福晋是跟他说话的,忽然就看见四阿哥唇角绽放了一抹温柔微笑。 福晋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得逗趣了,一时心头一喜,激动地攥住了帕子,心道不枉自己一番努力,总算是有了些夫妻间的温情。 她正想再接再厉,再多说几句,就见那桌布微微一抖。 一只小狗头从下面钻了出来,和福晋大眼瞪小眼了一瞬,随即两只小爪爪毛茸茸的抱在了四阿哥的膝盖上。 是墨痕。 四阿哥动作很熟练地就把墨痕抱在大腿上了。 这是墨痕最喜欢的位置——又温暖又紧贴着主人,让它觉得十分有安全感。 它既高兴又满意,感觉到四阿哥的手有力地在它背上抚摸着。 墨痕眯起了眼,嘴角微微翘起,一边热情地舔了舔四阿哥的手,一边将小耳朵向后仰,发出了像鼻音一样撒娇的声音。 它的小尾巴也快乐地摆动了起来,有几次险些撩到了福晋身上。 福晋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她伸出手掌捂着酒杯,就往一旁边微微侧身坐了。 过了一会,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福晋示意华蔻将杯中加满了酒,正准备举起杯子,带领众人向四阿哥祝贺。 李侧福晋忽然站起身来,一手拉着二格格的小手,出了席位,一手端着酒杯,对着四阿哥笑意融融道:“四爷!” 她抢在福晋前面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尴尬了。 宋格格一边照顾着大格格,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刚才,她本来准备舀汤给大格格喝的,结果就正好看见华蔻在给福晋加酒。 宋格格知道这是福晋准备带领大家敬酒的信号了。 她赶紧放下了汤勺,还拿了帕子给大格格擦了擦唇边。 结果,大家都没想到李侧福晋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宋格格就看福晋身子都抬起来了,结果只好尴尬地又落了座。 那边,四阿哥也瞅见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正想让李侧福晋坐下,别穿花蜂似的乱折腾,却见李侧福晋已经从身后的奴才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小盒子,捧着就快步走了过来。 自从上一次,二格格山药糕相生相克的事情之后,李侧福晋乖巧了许多。 便是现在,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她到了四阿哥面前,指着那盒子就道:“四爷,妾身知道——贝勒府里样样都是好东西。可是这链子——就算紫禁城里,也是未必能见到的。” 李侧福晋说到这儿,微微一顿,面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才继续往下说去:“这是妾身的娘家人费了老大功夫替妾身寻来,这手工精致非常,佩戴起来也舒服,在洋人那边,可抢手了!” 她脸颊微红,抬眼看了一眼四阿哥,福下身子娇婉地道:“请四爷恕妾身唐突——虽然唐突,却也是‘爱屋及乌’之情了。” 她一边说,就将东西呈了上去。 宁樱离她远,目光又正好被她身影挡住了。 到底什么东西? 她扭了扭脑袋,好奇心被李侧福晋里勾起来了。 正好宋格格在旁边微微“咦”了一声,话音中一半好笑,一半惊讶。 还有一丝微妙的不屑。 宁樱不由地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宋姐姐,而是什么呀?” 宋格格眼睛还盯着那边,伸手端起茶盏,微微遮挡住自己口唇,微微向宁樱倾斜了身子,才低声吐出两个字:“狗绳……” 她说完,大概觉得说得不准确,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很华美。” 宁樱瞬间就震惊了!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阿哥生日送狗绳? 虽说四葫芦喜欢狗,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但…… 不过,宁樱随即想到历史上的雍正帝——在历代帝王中,他对狗狗的喜爱,可谓相当出名。 比如四爷还是雍亲王的时候,亲王府里就养了七八只狗,登基后,他不但在宫里设置了专门的“御犬总管”,还多次下达圣旨,要求为狗狗们量身定制狗衣裳、狗笼子、狗窝窝、狗垫子…… 他还亲手为喜爱的小狗狗画像。 所以清宫档案里,在雍正一朝,有关狗的记录,就有不下十几条。 宁樱:四葫芦是真的很喜欢汪星人啊…… 她抬眼看过去,就看见墨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四阿哥的腿上爬下来了。 然后它摇着尾巴一步一晃地到了二格格面前,对着二格格抬头“汪!”了一声。 奶娘下意识地就把二格格给护住了。 二格格却很高兴。 她咧开嘴,用着小奶音,叉着腰,也对着墨痕奶声奶气地大喊了一声:“汪~~!” 众人都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李侧福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福晋见气氛正好,连忙端起杯子,就带着众人敬了酒。 正文 第93章 太想他了 敬酒之后,便是各人按照位分尊卑,轮流送上礼物了——若是有准备的话。 宋格格送的是她亲手做的刺绣衣裳——大概是受李侧福晋的启发,宋格格拉着大格格的小手就下场了。 她还托着大格格的小手,鼓励她自己走上前去,把刺绣衣裳送给她阿玛 相对比于二格格的活泼可爱,大格格就显得怯场多了——仿佛这短短几步路,就要了她命一样。 众人的视线之下,大格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想退回去。 但是宋格格用目光逼着她——不准退缩。 大格格没办法,只能捧着手里的衣裳,怯生生地走到胤禛面前,先萌萌地行了礼。 大概是手中的清漆托盘还是有点重,大格格行了这个礼之后,居然身子一个趔趄,摇晃了一下。 后边的奶妈赶紧一把提住她的小胳膊,满眼心疼。 宋格格用眼神示意大格格说话,大格格只能声音低低地道:“恭祝阿玛。”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卡壳了, 然后就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 李侧福晋在旁边看着,转头就用帕子掩住嘴,低低笑了一声,又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脑袋。 福晋淡淡瞧了李侧福晋一眼,伸手对着大格格召了召,道:“到嫡额娘这儿来!”。 大格格仿佛看见救兵,跌跌撞撞地就过去了。 福晋将她抱起来在膝上,笑着转头对胤禛道:“四爷,大格格身子虽说弱了些,但毕竟是女儿家,知礼娴静才最重要的,不过宋氏……” 她转头又看着宋格格,面色转为严肃:“爷既然让你自己养着大格格,平日里,还要要好好调养着才是!” 宋格格扑通跪下,赶紧道:“多谢福晋的关爱!妾身谨遵四爷的教导,谨遵福晋的教导!” 然后就到了宁樱了。 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这位如今格外得宠的宁格格。 李侧福晋在旁边,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如果靠的再近一点,估计能听见磨牙的声音了。 宁樱径直上前去,先给四爷贺了生辰,然后就带着清扬,将南瓜布丁送上来了。 福晋眼神闪烁了一下,仔细地盯着清扬手中的布丁瞧了瞧——虽说她也知道宁樱厨艺了得,但是像这样的东西,之前还是没见过。 宁樱为了摆盘效果好看,还特地在焦糖布丁下垫了三块花型蛋皮,又用枫糖汁在布丁表面勾勒了图案。 她一脸非常珍惜的表情,恋恋不舍地低头最后看了一眼布丁,才一挥手,示意清扬送过去。 清扬小快步送了上去,苏培盛过来,亲手接过食盒递到四阿哥面前。 焦糖又甜又苦的气息袅袅地飘了出来。 宁樱蹲下来就甜甜的道:“四爷,这是妾身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好不容易为四爷做的一品锦绣金瓜蜜饼!” 她说的很认真,说完了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两只手手拢在袖子里,退下去了。 四阿哥抬起头,就看见宁樱本来都快回去席位了,结果又偷偷站住了脚,在屋子最远处,众人视线背后,抬起眼看他。 她大概是太想他了,在这种场合,估计也只是敢远远的看一眼——胤禛想。 果然,宁樱一看见他看着自己,立即就怔在了原地,两只手无错的扶着一旁的椅背,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她冲着他露了个又天真又柔软的笑容。 四阿哥心里掠过一阵说不出的甜意。 他视线跟着宁樱,就看她刚才嫣然一笑之后,再也不敢有任何表示了,垂着小脑袋,乖乖地坐回到格格的位置上去了。 格格不比侧福晋、福晋,位份低一些,席面上的位置也相对狭小一些。 宁樱还小心翼翼地拖了拖椅子,乖巧地向旁边让了让,就怕碍到宋格格照顾大格格。 四阿哥心里有一块地方,瞬间就软了下去。 他默默的收回视线,垂下眼看着面前的“一品锦绣金瓜蜜饼” 这蜜饼上是很光滑的平面,歪歪扭扭的用糖浆画着两个小人,看着眼熟。 四阿哥略微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是中秋节时候,宁樱做着金沙奶黄月饼。 其中有一块月饼上,就是这样两个小人,一男一女的图案。 他还记得他的樱儿,当时趴在他的肩膀上,微微踮起脚,用软软的气音说:“这画的是四爷和我呀!” 想到当时的场景,四阿哥微微抿了抿嘴唇,嘴角浮出一丝忍不住的笑意。 福晋在旁边苦涩地瞧着南瓜焦糖布丁——这块黄色大石头有什么好? 屋里正热闹着,外间又开始了第二轮的传菜——这一轮送的是新到的汤羹锅子。 晚间风凉,婢女们进进出出,身上沾着的都是院里的寒气。 汤羹热气滚滚,婢女们分好了,一碗碗端上来伺候各位主子们。 四阿哥正不经意地提着筷子,鼻中却隐隐闻到一丝幽幽的冷香。 这香味极雅极淡,但尾调又有一点花香袭人的甜味。 似乎像是……樱花的味道? 他下意识的转了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嫩的手腕,袖子似乎刻意做短了三分,露在外面一截肌肤冻得微微有些发紫。 还带着一只粉色镯子。 香气就是从这衣袖挥动之间散发出来的。 此时,这双手腕的主人正在伺候着给他旁边的福晋递上羹汤。 福晋笑着就朗声抬头道:“你一片恭顺,对我这个福晋是最有心的,不过到底身份不同,也不必如她们一般伺候!”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那双手的主人。 这人就蹲下来了,娇滴滴地道:“妾身能侍候福晋,是妾身几世修来的造化。” 四阿哥就看这女子,年纪不大——穿了一身樱粉色的衣裳,颜色柔柔嫩嫩的,衣襟袖摆上都绣了桃粉色的小花,只是满身繁花,看起来未免杂乱无章,流于俗气。 四阿哥微微皱了眉头,扫了一眼这人,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可能是他院子里的侍妾? 他倒是有一些很久远很淡薄的印象:印象里,那几个侍妾胆小的很,说话声音都跟蚊子一样嗡嗡嗡。 他随便问一句话,对方就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几只蚊子一起嗡嗡嗡,就更没意思了。 正文 第94章 爱意涌动 福晋看四阿哥没说什么,心里倒是有些着急。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抬头微笑着道:“周氏,有奴才在,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替四爷也上一份芙蓉羹,然后就去歇着吧!” 周氏刚才凑在福晋这儿伺候,离着四阿哥极近,又闻到四阿哥身上混合着男子气息的淡淡沉水香,早就已经一颗心怦怦乱跳,这时候又听福晋让她给四阿哥上芙蓉羹。 周氏知道——这是福晋在给她创造机会了,把她往四爷面前推呢。 多难得的机会! 屋中众人也不是傻的,听着福晋方才刻意的一通话,再看看这周氏通身的打扮…… 衣裳,首饰,发型,妆容…… 这是在学谁,又在模仿谁? 谁看不出福晋的企图呢? 李侧福晋在旁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慢慢地放下了搂着二格格的手,正襟危坐在席位上,眼光只是冷冷地瞧着周氏,目光里尽是鄙夷与愤怒。 周氏也感觉到了,战战兢兢地抬头望了一眼李侧福晋的方向。 结果就正好撞上了李氏的目光。 李氏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周氏。 平日里侍妾们衣着寒酸,不敢打扮,她倒也没看出来。如今周氏被福晋抬举了,这么仔细一穿戴,李侧福晋才发现——周氏长了一双勾人的眸子。 这种眼型,不上妆的时候瞧着平庸,一上妆,顿时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皮薄,眼尾微微向上扬,黑润润的。眉眼的妆看样子是仔细晕染过的,衬托得她眉如远山,星眸迷蒙,顾盼之间藏着无限欲说还休的风情。 李侧福晋眼里都要喷出火了。 周氏毕竟只是个侍妾,身份低微,纵然有福晋撑腰,也是小心胆怯惯了的。被李侧福晋这杀人的目光一瞪,心口顿时猛地一跳。 她紧张了。 紧张的后果就是手一抖,一盏芙蓉羹晃了晃,险些洒了出来。 幸亏华蔻在旁边眼疾手快,伸手就抢住了杯盏。 饶是如此,杯盏里的芙蓉羹还是洒了一些出来——好巧不巧,正好泼在了蹲在四阿哥脚下的墨痕的小脑袋上。 墨痕脑袋上有点痒痒,刚才正用小爪子抱着四阿哥的靴子蹭狗头,结果不料天降热羹。 它被烫得用小爪爪抱住脑袋,嗷嗷地叫了起来。 负责照顾墨痕的小太监儿吓得赶紧就跑了过来,抱起墨痕,扒开它的毛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几遍,然后才给四阿哥汇报,说没有大碍。 福晋快被周氏气死了,但还不能太露出痕迹。 她转头看了一眼四阿哥不快的脸色,随即勉强维持着脸上温柔的笑容,深深看了一眼周氏,带着笑咬牙道:“下去歇着吧!” 华蔻过来,赶紧拽了拽周氏的袖子,就带她下去了。 宋格格低头只用勺子搅着芙蓉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在她眼里。 …… 周氏被华蔻从正屋带着到了后面,早已经急得红了眼圈。 她拉扯住华蔻就道:“是我无用,倒是辜负了福晋的一片苦心了!” 华蔻对着她,态度还是很恭敬的,心里却叹气,心道三个侍妾中,虽然周氏的确算样子好的,但心性软弱,上了场面便心慌。 撑不住局,成不了事——到底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不过,也是福晋太心急了,毕竟四爷一会儿说不准还会留下来,那时候再让人登场,岂不是比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众人面前,更加合适? 不过人已经选了,怎么着都只能这样了。 她这么想着,面带笑容,低声就给周氏鼓劲:“周姑娘,奴才瞧着——方才四爷虽然不悦,却也没训斥姑娘,奴才在旁边瞧着,四爷对姑娘是有五六分喜欢的!” 周氏一下就抬头,眼睛也亮了。 …… 这顿生辰宴喝下来,四阿哥难得地有点喝多了。 其实也不算喝多,按照他平时的酒量,这点不算什么。 毕竟“人生百年常在醉,算来三万六千天”,而且他平日里就会按照清宫药档,自个儿给自个儿配置各种养生药酒:比如松陵太平春、状元露、青梅露、参苓露等等。 但问题是他今天中午也喝了酒。 两下一叠加,结果到了生辰宴之后,就有点酒意上涌了。 福晋很亲切地让众人回去了,另外又说按照四爷的意思——今日凡是用心准备了贺礼的,人人有赏,让大家伙回去等着明天一早的赏赐。 各人听到这话,自然高兴,待得出了正院来,二格格咯咯直笑,抓着墨痕的尾巴不放手。 墨痕是训练过的,若非极端情况,不会轻易咬人、抓人,虽然不高兴,也只是拼命甩着尾巴,那抱狗的小太监只能陪着笑,跟着二格格跑。 李侧福晋方才看见周氏那模样,心情自然不好,这时候见二格格还死死抓着墨痕不放,怒火在心中燃起,无处发泄,抬起手就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二格格的胳膊。 二格格“啊!”地就尖叫了一声。 奶娘是最心疼她的,赶紧伸手将她的小手硬生生地从墨痕尾巴上掰了下来,又将她抱在怀里,生怕李侧福晋又动了怒。 真是的,就算您是侧福晋,这也是格格呢! 是金枝玉叶。 怎么能动不动就掐胳膊? 屋里,福晋灭了两盏灯,光线顿时阑珊了下来,倒是更透出一些寻常人家、灯火可亲的温馨。 她本来想让四阿哥进里屋,结果四阿哥没理睬。 福晋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只是打算在这儿坐一坐——等到这阵子酒劲过去了,他还是准备走的。 并不想留。 他准备走去哪儿呢?前院书房?还是……宁格格的新小院? 又或者去看两个孩子? 福晋这样酸涩地想着,心头那股常年郁结的怨气和委屈又慢慢的涌了上来——凭什么?!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正妻,今日是他的生辰。 她平日里已经够“贤惠大度”的了,多加忍让了,难道连今日生辰,她这个嫡福晋都不配让他留一宿吗? 她想到这儿,半扶着四阿哥在椅子上坐好,这才用尽量温柔的语气道:“四爷且等着,妾身已经吩咐了让奴才们准备醒酒汤。” 她一边说,一边充满爱意地看着四阿哥,忍不住伸手用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她的。 正文 第95章 认对认错 毕竟对着门,正屋里,晚风时时穿堂而过。 四阿哥带了几分微醺的醉意,半倚半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眸子里少了平日的警醒,多了几分怔忪。 福晋看着他这模样,越发觉得心中柔情如水。 她替四阿哥又擦了擦脸,一转脸,刚想要吩咐奴才们将醒酒汤快些送来,却听见一道隐忍的咳嗽声。 “咳……咳咳……” 四阿哥眉头紧紧拧着,微微垂着头,咳嗽了起来。 福晋心里一紧——四爷可别是酒意上头,又吹了风,结果着凉了! 她赶紧就让奴才过来,帮着扶着四阿哥进了一旁的书房。 虽说是书房,毕竟是封闭的一间屋子,两边又有隔间,砖瓦不直接接触外边,一进来,顿时周身温暖了不少。 安顿好四阿哥坐下,奴才们退了出去。 福晋转过头,就看见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或许是因为刚才咳嗽厉害的原因,他眼里隐隐的还泛着一些湿润,不似平日里的淡漠,倒多了几分深情。 福晋被他这么看着,心里砰砰直跳,伸手就替他抚着胸口。 自己的夫君——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打着气。 她忽然就鬼使神差地慢慢凑了上去,贴着四阿哥的脸颊就亲了一口。 “福晋,这醒酒汤……”华蔻从外面掀了帘子,端着托盘,急急忙忙地进来,口中正说着,猛地瞧见这一幕。 华蔻就像见了鬼似的,剩下的话戛然而止,一转身,立即出去了。 福晋憋红了脸猛地起了身,刚想走开,手腕却被四阿哥攥住了。 他伸手一拉,将福晋拉了回来,拉着她坐在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拥住了她。 福晋心跳得几乎都能擂鼓了! 四爷这是……这是…… 四阿哥向后倚靠在垫子上,紧皱眉头,半闭着眼睛,嗓音低沉沙哑地笑着道:“樱儿……” 他的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炙热,呼吸也沉重了起来。 福晋手中的动作顿时滞住了。 她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僵在那儿,和四阿哥脸对着脸,一时没了言语。 但很快,四阿哥似乎是认出她了。 他松开了手,神情无趣下来,沉默地向后靠了靠,然后就撑着头不言语了。 别拖延了,一会儿若是他再清醒一些,可就真的留不住人了——福晋想着,默默地站起了身,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四阿哥一眼。 她一掀帘子出去了。 …… 屋里,四阿哥透过窗子,看着正院屋外,在长廊下忙忙碌碌,穿梭来去的人影。 忽然,帘子轻轻地被掀起来了,背着光,一个人怯生生走了进来。 他本以为是福晋,但很快发现不是——福晋身上不会有这么甜的香味。 还是席间闻到的那股樱花香,太浓了,熏得人脑袋有点疼。 他抬起头来,视线沉沉地扫过去。 是侍妾周氏。 她臂弯里还抱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周氏本来就紧张,结果抬头看见四阿哥正看着自己,她更加紧张了。 四阿哥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也太有威慑力,似乎把她从内到外看透了一般。 别紧张!她微微在袖子里攥紧了手指。 一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女人,还有什么风情可言呢? 周氏不住想着方才华蔻说的那句话——“奴才在旁边瞧着,四爷对姑娘是有五六分喜欢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福下身子,还不忘将身段摆的优美一些:“婢妾给四爷请安!” 话说了出来,周氏脸上也热烫烫地烧了起来。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面色淡淡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周氏抿了一下嘴角,终于在万分紧张中,想到了福晋的那句叮嘱:“爷喜欢狗!” “谁让你进来的?”四阿哥冷冷地开了口。 周氏虽然窘迫,但阿哥问话,不能不答。 她娇滴滴地道:“是婢妾……婢妾自己留下来照顾福晋,又见四爷醉酒难受,婢妾担心四爷,这才进来想着侍候四爷……” 她说到这儿,微微抬起脸,一双眸子无助又羞怯地从长长的睫毛下望着四阿哥,同时臂弯微微松了松。 她怀里的小狗顿时摇摇晃晃地挣脱了出来。 四阿哥冷冷地拧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见一只胖墩墩的小狗冲着自己一步一晃地走来。 瞧那样子,跟个大毛毛虫似的——还咧着嘴,吐着粉色的小舌头,一直在对人笑呢。 四阿哥的神情一下就软了。 大概是四阿哥平时撸狗太多,身上都沾染了狗味儿,小狗狗一点不怕生,奔着他就过来了。 到了近前,四阿哥却觉得这只狗有些莫名的眼熟——它头上的斑点形状美丽,看上去便如一朵梅花盛开,不偏不倚,正好就在脑袋中央。 可不就是永和宫中,德妃娘娘养的那只叫花满的狗,生下的小狗吗? 四阿哥忽然就想到了那天,他与十四阿哥、五公主同在永和宫中,看见花满对着两只狗兄弟,亲疏有别的情景。 这就是其中的狗哥哥。 四阿哥的眼神微微晃了一下。 福晋和他成亲也有两年多了,他知道,福晋是从不养狗的,一是嫌狗到处跑,带着尘土进了屋里,还爬上爬下的,不干净。 “哪儿来的?”他一边伸手,微微捏着狗哥哥的后脖颈,轻轻在那儿摸索着温暖的毛皮。一边淡淡地问周氏。 周氏听他这么问,会错意了——还以为问她呢。 她一抬头,满脸惊喜,娇羞地笑了,立即将自己母家情况报上名来。 四阿哥一时无语。 他是问:狗是哪儿来的。 周氏看他没下文了,愣怔了一瞬,终于会过意来,赶紧跪下就道:“回四爷的话,这小狗是宫里赏赐的,福晋喜欢得紧,所以让婢妾照顾着……” 她一边说,一边看四阿哥脸色,心里渐渐沉了下去——这狗大概是触到什么让四爷不快的地方了。 可是不过一只小狗而已——能有什么不高兴呢? 这还是宫里赏赐的呢! 再说了,福晋不是也说——四爷向来是最喜欢狗的。 福晋既然要她帮忙生孩子,总不会在这一步坑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正文 第96章 温存 周氏琢磨了半天,没想明白所以然,再加上紧张,脸色就越发窘迫了。 她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向四爷看过去,就见四阿哥已经将小狗放在了地上,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子。 小狗胖嘟嘟的,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很是亲人。 虽然四阿哥不睬它,但它晃晃悠悠地,还是围着四阿哥腿直打转。 四阿哥一只手撑着椅子扶手,没动——手背上有微微突起的青筋。 他就坐在那儿不说话,极英气的眉眼里,都是周氏看不懂的冷峻与深沉。 周氏不敢再看了。 她磕下头去,纤美的肩膀微微颤动——较之宴席上,她这身衣裳布料单薄,美则美矣,但是冻得人发慌。 这会儿触在地面上,也不知是地上的寒气,还是心里的寒意,让她后背都出了一层凉汗。 “出去。”四阿哥冷冷道。 周氏紧紧咬住嘴唇,哭丧着脸起了身。 她一双脚没动弹,磨磨蹭蹭了半晌,实在舍不得离开。 这机会太难得了——一旦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周氏站在原地,轻轻颤着眼睫,咬着嘴唇,蹙着眉心,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四爷……” 四阿哥很嫌弃这女人的死皮赖脸。 “宠爱”这样东西,还是要他心甘情愿给的才好。 像周氏这种,拼命往上凑的,真让人倒胃口。 他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周氏,就看她穿了一身樱粉色的衫子,发鬓之间,插着一支粉色的樱花簪子。 和他赏赐给樱儿的很像。 还有这发髻梳的——也是沉甸甸的偏向一边。 这身衣裳,加上这发髻……若是光看背影的话,还真的跟樱儿有四五分相像。 可周氏不过是一个侍妾,哪来这些华丽物事? 四阿哥眸色沉了又沉,眼睛眯了一下——乌拉那拉氏从前是多么安安稳稳一个人。 如今瞧着,也有按捺不住的心思了。 “滚出去。”他第二遍道。 周氏一下就委屈得流下眼泪了。 虽然如此,她却不敢再多说话,赶紧起身,一边擦眼泪,一边向外面退去。 四阿哥也不想在这儿待了,他起了身,大踏步地向外走,那只狗哥哥连忙迈着毛茸茸的小短腿,跟在四阿哥身后就也往外跑。 外边,福晋正坐立不安地等着,见四阿哥这么快出来了,倒是一怔,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四爷……” 四阿哥顿住脚步,直截了当的问她:“福晋近日进宫了?” 福晋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是前几日,妾身去永和宫给额娘问了安。” 四阿哥点了点头。 他扫了一眼还在旁边抹眼泪的周氏,淡淡一笑道:“既然福晋喜欢她,以后周氏就留在这儿,专门好好伺候福晋罢!” 福晋张口结舌。 她一番布置,思前想后,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福晋脸色尴尬,一时间不好回答,只能福下身子,结结巴巴地笑着道:“爷……” 四阿哥懒得再多说一句,径直往外面去了。 外面,苏培盛正守在屋门口,见四阿哥出来了,面色清醒,不像刚才那酒意上头的样子,估计他酒劲已经过去了。 就是说嘛,酒量好的人,怎么可能轻轻易易就醉倒了? 苏培盛赶紧上前来,拿着披风侍候四阿哥披上了,冷不丁的一垂眼,瞥见脚下一只陌生小狗,团团地围着四阿哥直打转。 墨痕这时候也跑过来了,和狗哥哥互相摇了摇尾巴,又闻了闻狗屁屁。 墨痕长的好看,狗哥哥显然很喜欢墨痕,缠着墨痕不放,不多时,两只小狗就欢欢喜喜就玩在一起了。 四阿哥抬脚往外走,奴才们连忙跟上。待得到到了前后院之界,四阿哥脚下一转,就往宁樱的新小院过去了。 刚刚进了院门,众人就被呛得一阵咳嗽。 苏培盛等人赶紧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这空气里的辣味儿太重了! 但随后,羊肉的香味也悠悠地飘了过来。 苏培盛一下子就猜到了——估计宁格格又在下厨了。 果然,奴才们行礼之后,四阿哥往里一走,就看灶火间没人。 灶火间后面一块空地却跟天上的仙宫似的,烟雾飘飘。 宁樱听见外面动静,匆匆忙忙地从烟雾里面钻出来了,婷儿还在旁边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宁樱福下身子给四阿哥行礼,一边福身,一边额头上的汗就流下来了,“啪嗒”正好落在她眼睛里。 宁樱只好掏出手巾帕子擦汗。 胤禛是真的想她了,一伸手把她扶起来,握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周围的奴才连忙都回转了身子,避让开视线去。 他一看见她,方才不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唇角也抿上了一层笑意。 宁樱撒娇地一抬手,就抱住四阿哥的腰了。 胤禛拥住她,温存了片刻,这才放开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樱儿已经换掉了刚才在宴席上穿的那一身衣裳。 现在一身都是淡淡奶黄色的衫子,头发利索的用一大片同色花布包起来在头顶上,旁边斜斜地用一只绿檀木钗子固定住,一番天然清新,质朴可爱。 他笑着问她:“你在做什么?” 宁樱一听就来了精神,哧溜把手从胤禛手中抽出来,带着婷儿转身钻进了灶火间,不一会儿就用一只大盘捧了一大堆羊肉串出来。 这是膳房拿来的好羊肉,宁樱取的都是肥瘦相间的部位,每一块均匀切成一个指节大小。 烤羊肉的时候不需要刷油,因为羊肉本身的油分已经足够了。三四块瘦肉中间夹一块肥肉。 肥肉虽然腻,但却是烤羊肉串的灵魂,可以不吃,但不能不加上一起烤。 在羊肉变色的时候,把盐加上去,然后再烤到八九分熟的时候,撒上满满的胡椒粉、孜然粉、红辣椒粉。 再撒上少量的白芝麻,装在大盘子里端上来。 别提多香了! 四阿哥闻着看着,就感觉肚子饿了。 婷儿又把旁边新煮好的水果茶捧了上来。 水果茶是特意放在冷水里凉置了一下,配上火辣辣的羊肉串,两样东西是绝配。 四阿哥索性让人在院里支了一张桌子,和宁樱直接就在月下院子里吃起了烧烤。 正文 第97章 没心没肺的快乐 但四阿哥没想到的是:宁樱的烤羊肉串只是个开场。 不多时,婷儿和小海子一起,又端来了装着蒜蓉金针菇、孜然微辣烤鸡翅、香酥烤年糕、烤豆腐块的盘子。 几样东西拼在一起,虽然看着卖相委实粗糙了些,但是香味一阵阵地往上冲。 宁樱伸手先给四阿哥夹了一筷子蒜蓉金针菇。 这个时候的“金针菇”,也就只有宁樱在心里这么叫,其实和现代的金针菇口感虽然相近,但并不是一种东西。 中国现代化的金针菇栽培其实起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从那个时候,金针菇的栽培才算进入了正轨。 而面前桌上的这些,其实叫冬菇,也叫小火菇。很多菇长在一起,形状像火苗,口感又鲜又嫩。 洗干净之后,宁樱用生抽、蚝油、芝麻油、糖、盐,蒜末一起做成汤汁,淋在这“金针菇”上,等到烤完之后,再撒上孜然粉和辣椒粉。 因为她喜欢甜辣口味的,还特地加了一些枫糖浆。 金针菇被烤得又软又烂,酱汁全部都被饱饱地吸收了进去,再加上蒜蓉的爆香味,别提多好吃了! 至于那道孜然鸡翅,更让人简直要舔手——锅里只放了一点点油,加上少量的黄油,等到熬化后,放鸡翅慢慢煎熟,两面都会翻到。 再放上辣椒面。 鲜辣的口感,让人即使吃到嘴唇火辣辣,也舍不得停下来。 还有烧烤豆腐块,就更省事了——宁樱直接拿了从神秘空间里取出来的烧烤酱,压干豆腐的水分,切成正方形的厚片,抹上烧烤酱,再滚一圈蛋黄液,烤熟之后外酥里嫩,味道一点也不比肉差。 这个烧烤快乐大拼盘里面,唯一能算得上是小甜点的,就数香酥烤年糕了。 相对而言,这一道吃起来也是软软糯糯,很有嚼劲,里面看着像蛋糕,外面却是一层又酥又脆的表皮,特意切成的手指肚粗细,方便一口一个。 宁樱全程不说话,鼓着带婴儿肥的小脸,微微噘着嘴,吃的非常认真。 金针菇上的甜辣酱,她一点没浪费,全部吃掉了,然后又用烤年糕串去蘸甜辣酱。 这两种味道一搭配,忽然就让她想到了韩式炸年糕。 赶明儿可以再试试! 四阿哥从坐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羊肉串,苏培盛在旁边还要替他将羊肉一块块用筷子夹下来在碟子里——否则这么拿着滴油的串儿在嘴边啃,太不体面。 结果被四阿哥拦住了。 他本来还想对宁樱说几句温存话,结果尝了一口烧烤之后,四阿哥也没声音了。 一顿月下烧烤,风卷残云般,盘子里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了,四阿哥用手巾帕子擦了擦嘴,只觉得在福晋那儿的一些不快此时淡了许多。 他看着桌上盘盏的份量,倒是有点感慨——这显然不是一个人的量,看来他的樱儿是盼着他过来呢。 这才特意多做了,就等着他。 他这么想着,心里便觉得温情脉脉。 四阿哥不由得握住宁樱的手,一边带着她往台阶上走,一边就道:“还是爷的樱儿最贴心!” 宁樱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误会了,误会成她特意准备了一大堆夜宵等着他来。 她心里默默地道:其实,只是因为我能吃得下那么多而已…… 进了里屋,奴才们献上香茶,四阿哥和宁樱漱口之后,又过了两炷香功夫,两个人才睡下。 其实今儿是四阿哥生辰,按照常理,他是应该宿在福晋那儿的。 或者回书房。 宁樱当然不准备问四阿哥为什么不宿在福晋那里——她可懒得扮这个贤惠。 “贤惠”这种事,只有在心甘情愿,胸无怨气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否则就成了索取。 四阿哥搂着她,洗漱过后,换上了白色的里衣。 虽然已经用凉茶水漱口清洁过,但是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看彼此的嘴唇周边,还是一圈微微红肿——都是刚才儿的烧烤,辣椒粉撒多了。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床帐子拉上之后,床里顿时隔绝出一片香软旖旎的天地——天是淡淡樱粉色的,地也是淡淡樱粉色的,漫天无际的樱花图案,勾勒出一帐子的春风无边。 可惜四阿哥带了一本书进来,无端端的有些煞风景。 宁樱趴在四阿哥胸前,微微向后仰了仰头。 她脸上看着一本正经,腿却在被子里暗暗地伸了过去,越伸越长,最后淘气地蹬在了四阿哥的另一只脚上。 她微微向后仰头,神情里带着柔软的天真,抱住四阿哥的胳膊,软绵绵,笑眯眯地道:“四爷,祝你生辰快乐呀!” 四阿哥本来是真的打算看一会儿书,结果被她闹得心里一片柔软——樱儿蜷在他身上,跟一只人形的小狗似的,又娇又憨。 偏偏这只小狗还又美又香,锦缎似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她精致的小脸越发娇美。 此景堪怜。 看宁樱还在向后仰头,四阿哥怕她真往后摔下去了,只好笑着一边摇头,一边宠溺地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 宁樱开心地笑了起来,就在四阿哥手心里前仰后合,脚脚也在被子里豪横地蹬了起来,带着被宠溺的任性,将樱粉色的锦缎被子搅得如同一池春水被风吹起。 她这纯粹是属于小朋友式的自娱自乐,没心没肺,非常放松且自由。 偏偏四阿哥就吃这一套。 他跟着就将书放了下来,先捉住了宁樱的肩膀,将她向上提了提。 宁樱趴在他胸前,微微闭了眼睛,倒是有点想要睡觉的意思。 四阿哥却被她撩起了兴致——他欺身过去,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捏起宁樱软乎乎的下巴,又拽了拽她的小耳朵。 他低头去吻宁樱的唇,吻得炙热霸道至极。 宁樱被他这个吻几乎压得喘不过气,一边向后躲,一边拿手掐他的腰,笑得快喘不过气来:“四爷!痒!痒!” 四阿哥闭着眼睛笑,一边吻,一边摸索着,缓缓将宁樱的双手禁锢在了枕头边沿。 正文 第98章 喜欢爷 他这边按着,那边,宁樱一边笑着,一边挣扎,用手拼命推他。 胤禛手上动作还是一样温柔,却缓缓加重了力道,直到宁樱再也推不动才停了下来。 他憋着笑,低头轻轻地用脸颊挨擦了挨擦宁樱的脸颊,看她笑得已经全身发软,没有力量抵抗了,这才将她的手握了起来,送到自己唇边,怜爱地亲了亲她的指尖。 咦,指尖还是烧烤味的! 宁樱倒是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很不好意思,也不像刚才那样张牙舞爪了。 她垂下了眼睛,很乖巧地坐着,一点点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四阿哥却已经抱住了她的腰, 她柔软冰凉的发丝顺着他的指缝,一点点向下滑落。 四阿哥收紧了手臂,欺身压了过去。 …… 夜半时分,宁樱欲哭无泪地倚靠在四阿哥怀里,被他跟个大宝宝一样,抱下床。 她是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然后清扬和婷儿进来侍候洗浴的时候,宁樱就恨不得直接把巾帕罩在脸上算了。 婢女们侍候着洗浴过之后,她才被四阿哥抱起来,重新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宁樱觉得有一点冷了,不着痕迹地往四阿哥身边靠了靠,又把手伸过去,塞进他的手心里暖和着。 四阿哥倒是精神很好,搂着她就吻了吻她的发间。 想到方才,她有点意乱情迷,又有点委屈,伸了一根手指在四阿哥的手心里轻轻戳着,就呜呜咽咽地跟他撒娇:“困。” 四阿哥把被子扯过来裹住她,微微抿唇笑了笑,嗓音又磁又哑,低笑着道:“乖,好好睡。” 宁樱嗯了一声,向后仰了一点点脑袋,用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胤禛,轻声道:“你呢?” 胤禛搂着她的腰,慢慢收紧。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忽然在她耳边低声道:“樱儿喜欢爷吗?” 宁樱羞得用手臂遮住脸,哧溜一下就往下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了头顶上的几根呆毛在外面。 四阿哥哑声笑了起来,不急不忙的将她从被窝里拔了出来,微微侧身,压住她的肩膀,眼神里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眸子幽暗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樱儿?” 他的手在她的腰间缓缓摸索了一下,带着几分催促。 宁樱身子轻轻颤了颤,赶紧求饶——四阿哥这个人,看上去一副冰山脸,淡漠清冷得不行;但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却炙热的如同一团火。 “喜欢……喜欢!”宁樱轻轻颤着,举起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看了一眼四阿哥,低声说出了口。 就很羞! 四阿哥扑哧一声就满意地笑了,手上也松了。 从宁樱的角度来看,四葫芦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眉眼间都是盈盈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放松与满足。 她本来还害羞的,但是一旦说出口,也就自然了。 宁樱抿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她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跟个大宝宝撒娇一样,又前后摇晃了摇晃他。 四阿哥满眼怜爱的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看怀里的人儿高高兴兴地又反问自己:“爷喜欢我吗?” 四阿哥没说话,垂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宁樱被他看了三秒以后,猛地反应过来。 不好! 她“嘤”的一声,带着酸痛的腰,赶紧又钻进了被窝。 然而已经迟了。 四阿哥接下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 第二天早上,到了太阳晒屁屁的时候,宁樱才醒了过来。 四阿哥自然早就离开了,宁樱转头看了看,就看见自己被子四个月被掖得严丝合缝。 清扬给她掖被子,不是这种掖法。 不用问,是四阿哥临走时候做的了。 她跟个饺子馅似的睡在被子里,好不容易拔出手来,撩起了床帐子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清扬!” 清扬守在门口,一下就进来了,看宁樱已经坐起来了,她冲着宁樱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格格好好歇着,四爷嘱咐了奴才们,说格格身子弱,昨天又辛苦了,不到中午,不许喊格格起床呢。” 宁樱“咚”地一声向后倒了下去,面对床里,双手捂脸——四葫芦你这么广而告之,安的是什么心~! “早膳吃什么?”她闷在被子里,哼哼唧唧问清扬。 清扬就把早膳给全部报了一遍,倒都是清淡的菜式——桂花白木耳百合汤、糯米糖藕、龙井茶叶鸡丁、翡翠鱼圆、豆沙冬笋糕。 宁樱昨晚烧烤吃撑了,现在倒觉得吃这些清淡的也挺好。她在床上躺了片刻,听着清扬轻轻地将衣裳鞋子都准备好了,于是坐起了身。 清扬看她确实是要起床了,于是过去扶她。 结果宁樱撑着她的手,刚刚起床才走了一步——腿一软,身子就往前一栽。 幸好清扬一把把她抱住了!还往后退了几步,才算稳住。 主仆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瞬,清扬扬声就喊婷儿进来帮忙了。 婷儿手里抓着一块大肉饼——是早上在膳房时候,力士小哥哥给她的。 她很珍惜,一次没舍得吃完,早上吃了一半,现在还剩下一半。 正在细细啃呢,结果听见清扬姐姐喊,婷儿放下饼,擦了擦手,高高兴兴地跑进来了。 两个人一边一个,扶着宁樱到了梳妆台前坐下,宁樱一转眼,看见梳妆台旁边多了一只从没见过的精美匣子,不由得愣怔了一下,道:“这是……?” 清扬笑眯眯地就福了福身子:“回格格的话,这是方才苏公公带人送过来的呢,说是昨日生辰宴,但凡准备了贺礼的,四爷都会有赏赐。格格方才在睡着呢,苏公公连说不可打扰格格,让人放下就走了。” 宁樱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好像是这样。 昨天生辰宴之后,福晋在结束的时候,是说过这话——只要是给四爷准备了贺礼的,今天都有赏赐。 但是既然是从福晋的口中说出来,宁樱就还以为会是正院安排这事。 没想到给她的赏赐,还是从四爷前院过来。 她伸手打开了匣子,就见里面还有一只锦缎小盒子。 正文 第99章 定情诗 再把这一层打开,一对淡淡樱粉色的玉镯子就呈现在她的面前。 这玉质上品至极,更在剔透之中,隐隐能见到其中星星点点的碎粉色,就好像在镯子内部嵌入了许多透明的樱花花瓣。 宁樱本来皮肤就白,戴上这对手镯之后,衬得皮肤更白了。 婷儿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她连大肉饼都忘了,直接拍着手拼命点头道:“格格戴着真好看啊!” 天真的马屁最为致命。 宁樱笑着将匣子合上,低头甜甜地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就想到了古人的那句著名的定情诗——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小馄饨趴在屋门口的台阶上,看清扬、婷儿都拥到铲屎官屋子里去了。 它于是甩了甩尾巴,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了进去。 到了宁樱脚下,小馄饨努力低下小狗头,硬是从清扬和婷儿中间挤了进来,抬头看着宁樱手里,“汪!”地叫了一声。 什么好东西?也带我瞅瞅啊! 宁樱把盒子交给清扬,让她收好之后,便俯下身把小馄饨抱了起来,就看小馄饨摇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对着梳妆台上的一盒脂粉,忽然就“咳咳”地咳嗽了几声。 宁樱伸手把它还给婷儿:“抱出去吧,梳妆台上太香,它鼻子恐怕受不了。” 婷儿答应着,抱了小馄饨就出去了。 …… 可是到了晚上,小馄饨情况就不大对了。 还是小莲子第一个发现状况的。 他找了清扬就去说——说小馄饨现在身体发热,吃不下东西,食欲不振,时不时的打喷嚏,还有腹泻。 瞧这就像是吃坏了东西。 清扬听了,赶紧去看了看小馄饨,果然就见那小家伙蔫蔫的趴在狗窝里,再也不像平时里活泼可爱了。 看见清扬过来,它也只是勉强无力的站起来,结果过了一瞬间不到,小馄饨就又重新趴下去了。 它的小狗腿实在是没有力气支撑了。 清扬也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她对于养狗的事情,懂得并不多,想了想,抱起小馄饨,就去里屋找自家格格了。 宁樱刚刚吃完了晚上的小甜点,漱口清洁过后,坐在梳妆台前,正准备摘下耳边的坠子,结果一抬眼,就看见清扬抱着小馄饨进来了。 小馄饨整个狗头都垂在清扬臂弯外面。 不用清扬说,宁樱都发现了小馄饨不对劲。 她赶紧把小馄饨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听清扬说小馄饨正在发热,宁樱摸了摸它的小身体,又把手掌放在小馄饨的头上,毛茸茸的短毛轻轻抖动着,小馄饨果然是很滚烫。 身体还在微微发着颤。 宁樱一下子就着急了,抱起小馄饨就站起来:“走,去前院!” 清扬知道,四阿哥喜欢狗,前院的养狗太监也有好几个,那可都是行家——一直在狗堆里打滚的,这狗是得了什么病,那几位一看就知道。 她赶紧就跟着宁樱往外面走。 宁樱刚刚走了几步,又回来找了一块小毯子,将小馄饨全身都包了起来,然后把它紧紧的抱在怀里,这才出了门。 小馄饨的小爪爪无力地揪着宁樱胸前的衣襟,大概是太难受了,它的眼角泛出了一点眼泪。 宁樱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就伸手不住摸着它的小狗头安慰:“不怕!有铲屎的在,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路上一边走,一边就回忆了,今天小馄饨吃的东西。 小馄饨的狗饭都是她亲手拌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假手于人的时候,若是说是狗饭的问题,不大可能。 晚上,前后院之间不是说过就能过,清扬三言两句讲了一下情况,守门的太监见是府里如今相当得宠的宁格格,立即开了门,又引着宁樱往前带路。 到了前院书房,小潘子带着另一个小太监才刚刚出来,两人神色都有点焦急。 见着宁樱,小潘子刚想请安,结果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小馄饨,就是一怔。 他请完安,便瞧着小馄饨,小心翼翼地问宁樱:“宁格格,莫非它也……” 宁樱听到这个“也”字,也是一愣。 还有狗狗也生病了吗? 小潘子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的灯火,愁眉苦脸地道:“格格您不知道——今儿中午的时候,四爷的墨痕就吐了,发热,吃不进去东西,还不停的咳嗽,咳的比人还厉害!那嗓子眼里就跟拉风箱似的,呼噜呼噜的没个停,照看的几个孩子快急死了!奴才找了懂行的人,这不,正在给墨痕看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听宁樱怀里的小馄饨又咳嗽了几声。 小潘子眼睛一瞪,立即道:“就是这样的咳嗽!” 宁樱心里动了动——昨天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墨痕也是跟在后面的,还和小馄饨在一起玩了好久。 倘若这种症状是一种狗狗的流行病,那有没有可能是:墨痕和小馄饨彼此之间,互相传染了呢? 就像感冒一样。 当然,这症状看起来,比感冒严重得多。 宁樱心里正琢磨着,后面苏培盛已经带了一个胖太监出来。 这胖太监瞧着像是懂得养狗的,出来了,见到宁樱一身格格打扮,华丽丽地站在院子里,知道是贵人,不敢多看,赶紧跟在苏培盛后面就给她请了安。 苏培盛眼睛一扫,看见宁樱怀里的小馄饨,就明白了——宁格格的小狗也得了这病,看来,果真如方才诊断所言——这府里是有犬瘟了,还传染了不止一只小狗。 胖太监上前来。 清扬从宁樱怀里接过小馄饨,又递给了那胖太监,这时候,小馄饨已经开始不断地想往外干呕了。 因为它生病没有胃口,今天也没吃什么,虽然呕吐不止,但吐了半天也只是一些唾沫粘液。 胖太监拿了粗布帕子给小馄饨擦了,又仔仔细细的翻了它的小狗眼看了看,抬了抬它的小狗腿。 还好,还没抽筋! 这时候还属于狗狗起病的早期,救回来的胜算还是大的。 “是小狗之间互相传染的病吗?”宁樱心疼地看着小馄饨,问胖太监。 正文 第100章 格格心善 胖太监将小馄饨放了下来,这才紧皱眉头道:“回格格的话,奴才瞅着,这十有八九是犬瘟!” 宁樱一听就知道糟糕了。 犬瘟可不是闹着玩的——光听名字就知道了。 但凡带着一个“瘟”字的,可没什么简单的病症。 犬瘟是一种狗狗之间病毒性的传染病,死亡率比较高,尤其是对小狗狗来说,就更容易逃不过鬼门关。 就算治好了,也会有麻痹,抽搐的后遗症。 倘若是在现代,宁樱早就带狗狗去宠物医院了,现代的医疗水平越来越高,犬瘟的治愈率也相对提高。 可是眼下是康熙年间…… 小馄饨就好像能听懂人说话一样,小小的脑袋艰难地抬起来,一会儿扭过来瞧瞧这个,一会儿扭过去瞧瞧那个。 它是曾经被遗弃过的小狗狗,虽说跟着宁樱过了大半年好日子,但心理创伤还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主人遗弃。 这时候,它乌黑的大眼睛里立刻全是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宁樱,小爪爪害怕的向宁樱伸出来,小尾巴一直在发颤。 宁樱赶紧让清扬把小馄饨从胖太监手中抱回来了,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 胖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奴才有方子,得赶紧煎药,给小狗灌下去,这病越早治,越容易救活。”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苏培盛。 苏培盛点点头就道:“赶紧的,可别磨蹭了!四爷的狗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是你看着,这事儿爷也知道,你拿着汤药做主意罢!” 他一边说,一边就招手让旁边伺候墨痕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来。 胖太监开始报药方子了:黄岑、天麻、穿心莲、板蓝根,金银花,防风、钩藤、半夏、木通、大青叶…… 宁樱在旁边听着,心里就发愁:这些药听着,都将是给人治感冒的。 如果给狗狗喝,这么凶险的瘟病,真的可以治吗? 胖太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边报药方子,那边小太监一边低头记着。 四阿哥还没回府,苏培盛引了宁樱去旁边的书房坐着。 宁樱抱着小馄饨就过去了。 小馄饨不多时就开始流鼻涕,流眼泪,宁樱一点一点帮它擦着,好不容易等到药煎好了,小太监赶紧用狗食罐子装了,两边都送了去。 宁樱就看这药并不像想象中的液体状,而是像一碗黑芝麻糊,粘稠度又很像藕粉,闻着倒也不是很苦,反而有一种植物的清香气。 胖太监去照顾四阿哥的墨痕了,这边,另一个照看狗的小太监过来帮忙。 清扬和他一起将小馄饨抱在地上,让小馄饨侧卧下来,小太监抓住小馄饨的上下颌,微微用力分开,又递了一个圆钝头的竹片给清扬。 小馄饨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慌的不行,四只小爪爪拼命挣扎。 宁樱赶紧过去帮忙,一边按着它的小身子,一边就伸手摸着它的小狗头:“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宠物在听到铲屎官的声音和闻到铲屎官的气味时候,就会放松下来。 小馄饨果然安静了一些。 清扬赶紧刮了一点碗里的“黑芝麻糊”,往小馄饨嘴里伸过去,直接把药涂在了小馄饨的舌根。 她一边涂,小太监一边指导她注意动作要慢一些,千万不能呛到狗狗的喘气喉咙里。 小太监看着时机,一松手,小馄饨立刻从地上一个翻身起了来。喉部很自然的就吞咽了一下。 药也被咽下去了。 可是它毕竟是在生病,四只爪爪,绵软无力,在原地只站了一瞬间,就重新趴了下来。 大概知道也只是给它喂药而已,小馄饨趴下去之后,再也不反抗了。 就这样,几个人相互配合着,终于给小馄饨把一碗药都喂了下去。 另一边,胖太监和另外几个人,还有苏培盛在旁边都看着,也给墨痕把药灌了下去。 一时间,院里两只狗狗此起彼伏地咳嗽着。 这是正常的反应,都是被药给呛,刺激了一下喉部——胖太监给宁樱解释了一下。 他正说着呢,结果福晋院里的人来了,也是说要找懂狗的人过去看,说福晋刚刚从宫里抱回来的小狗生病了,病的还不轻! 只怕是水土不服呢。 胖太监心里说放屁——紫禁城到四皇子府,才几步路? 又不是京城到江南,这就水土不服了? 然后他听来人描述了几句症状后,就更加笃定了——这就是狗瘟,不传染人。 但是这后院里的狗狗,估计一个都逃不掉。 回到自己小院子里,宁樱没敢上床睡觉——小馄饨毕竟年纪小,胆子也小,更何况这病症凶险,现在看着是起病的早期,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就发展到严重的阶段? 她不睡,坐在屋子里把小馄饨抱在腿上,小馄饨紧紧的贴着她。 它也知道主人是在陪着自己,于是又是歉疚,又是不安地抬头看着宁樱,还不停的用小狗头蹭着她的胳膊弯,表示它心里的感激。 宁樱看着小馄饨这动作,就觉得心里酸酸的——这只小狗以前流浪的时候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才会觉得给主人添麻烦,是一件非常让它不安内疚的事情。 它怕自己成了别人的负担,它怕自己讨人嫌,更怕因为这样而被主人丢出门外。 “你不是麻烦呀,你是我的小宝贝!”宁樱贴着它的小狗耳朵轻轻说。 清扬和婷儿倒是过来劝了好几次,说让自家格格早点休息,结果就看宁樱倚靠在床柱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婷儿挺心疼的,满屋子找了披风,给宁樱左一件右一件的裹上。 清扬拉着她出来了,在院子里才轻声道:“喏,若是一开始没有小馄饨引路,四爷也不会往格格这里来。所以格格才最看重小馄饨,咱们都要想的明白。” 婷儿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满脸稚气却坚定地道:“不是的!格格心善,只是因为格格心善!” 她说完,仿佛是为了找论据,支撑论点一般,鼓了鼓肉肉的脸颊,又坚决地道:“格格不管做什么好吃的,只要看见我馋了,都会特地分一些给我——格格她是……她是,是很好很好的人!” 正文 第101章 罪魁祸首 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小馄饨身上的热度终于退了。 它虽然还在咳嗽,但是已经不流鼻涕,不淌眼泪了,整个狗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 甚至能少量吃一点狗饭而不吐出来了。 宁樱别提多高兴了,亲手捧着小馄饨的狗头就给它喂狗饭。 但是四阿哥那边,墨痕的情况却不是太好,又是抽搐、又是发抖,热度迟迟不退,听说灌了不少药下去也无济于事。 四阿哥前院里,并不是只养了这一只狗,但墨痕却是四阿哥最喜欢的一只。 看狗的小太监急得几个人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围着墨痕团团转。 福晋院里那只狗状况就更糟糕了。 小潘子刚刚看见这只狗的时候还很诧异,结果他一问,听福晋身边的奴才一说,才知道那小狗是福晋前几天,从永和宫要回来的。 据说还是跟德妃娘娘讨了赏的,是德妃娘娘的爱犬生的小狗,其中的一只。 知道了这个来历,小潘子不敢怠慢,一直催促着管狗的几个太监细心看顾着,谁知道福晋那里的奴才,自从把狗丢下,就再也没来过了。 小狗头顶上有一块梅花一样的花瓣,形状特别好看,让人过目难忘。 小狗的年龄也很小,属于幼犬。 它的症状比府里所有的小狗都严重,直接就到了命悬一线的境地。 然后到了傍晚的时候,很痛苦地抽搐了好一阵子,接着就口吐白沫,眼看着就快没气了。 四爷前院的奴才吓了个半死,赶紧用筐子装上就赶紧送到了福晋前院。 小狗到了福晋面前,就开始不断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喷血沫子。 福晋一看——完了,小狗看来快死了…… 她倒是很有些苦恼头疼——这可是德妃娘娘给的小狗啊…… 但是那小狗一咳嗽,福晋嫌脏,赶紧用帕子捂住口鼻,拼命挥手就让小太监拿出去处置了。 回来之后,几个照顾狗的小太监心情复杂,私下就偷偷凑在一起议论——看样子,估计其实福晋也不是如何真正喜欢那小狗。 谈不上是福晋的“爱犬”。 不过也是庆幸——若真的福晋特别喜欢这条小狗,那他们没把狗主子救活,回头福晋少不了还要怪罪他们呢! 宁樱这边,她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府里的这场气势汹汹的犬瘟,来的多少有些蹊跷。 毕竟病毒不会无中生有,总是要有个源头才是。 墨痕和小馄饨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院,哪里也没去,最多也就是扑扑花草,逗逗蝴蝶。 如今天冷了,它们就更不会太往外面跑了。 也就是说,这皇子府里的狗狗,原本都好好的。 偏偏在那只小狗被抱回来才几天,就来了一场狗瘟。 怎么会这么巧呢? 传染源,会不会是福晋抱回来的小狗呢? 结果第二天,福晋进宫去给德妃娘娘问安,就侧面印证了这件事情——听说宫里最近传起了犬瘟,好几个娘娘的爱犬都中了招。 永和宫就是其中一份。 四阿哥知道了这事儿,又听说花满生的狗哥哥死了,两下里一联想,就知道这一场犬瘟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他更是不大愉快了——福晋好好的,去永和宫讨什么狗呢? 让他府里的爱犬们全都遭了罪! 李侧福晋那边,一听犬瘟这事情,本来二格格还挺喜欢小动物,平日里若是见着了小狗,总会伸手揪揪尾巴,扯扯耳朵什么的。 现在李侧福晋直接下了严令,让二格格身边侍候的奶娘、嬷嬷、婢女、太监们都看好了格格,不许二格格再去碰动物。 脏! 和她想法一样的,还有宋格格。 宋格格从前还会带着大格格往宁樱这儿来串串门,结果一听这犬瘟的事情,想到宁樱这儿也是养狗的,顿时紧闭门院,不让大格格过来了。 虽说犬瘟不传人,但作为母亲,谁又敢百分百地保证一件事对孩子绝无威胁呢? 更何况大格格素来体弱! …… 又过了几天,钱氏偷偷摸摸地过来了宁樱的小院。 她是身份最低的侍妾,宁樱却是正得宠的格格,两下里一比较。钱氏站在院子门口,举步不前,很有点自惭形秽。 正好宁樱从屋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钱氏正站在那儿。 她笑了笑,就请钱氏进来了。 进了屋之后,钱氏吞吞吐吐、扭捏了半天,终于把周氏的事情给说了。 “是福晋的意思——那身衣裳和簪子都是按照宁格格您喜欢的样式做的,早有准备的,还有那只簪子,也是模仿您平日里的打扮呢,格格您细细一想就知道了,一个侍妾哪里能有那样的好东西!” 钱氏一边说,一边就忍不住伸手挡住了嘴,又放低了语气:“婢妾前阵子才听到周氏亲口说的,说福晋看上了她,如今要抬举她,还想让她肚子争点气,以后给福晋……” 她说到这儿,就连婷儿都明白了。 宁樱低头喝茶,没说什么。 钱氏小心翼翼地瞧了一下宁樱的脸色,苦笑道:“您或许觉得婢妾是嚼舌根子、一味谄媚之人,其实不是!” 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道:“从前格格赏赐衣料之恩,是把婢妾当个人看的,婢妾每每想到,心里便很是感激!” 钱氏她起身在宁樱面前福下:“格格往后若是有用得着婢妾的地方,只管吩咐!” 宁樱扶她起来,轻轻柔柔地道:“你是比我先入府的,况且从前咱们在一个院子里,大家多有照拂,可别这么说话。” 钱氏握着她的手不放。 …… 晚上时候,清扬和婷儿在里屋侍候宁樱洗漱,清扬想到白天里的事,就凑在宁樱耳边道:“格格可不能大意,若是真像今天钱侍妾说的——这周侍妾背后有福晋抬举张罗,那未来的事儿可说不准呢!格格可得趁着如今四爷正喜欢格格,千万抓紧生个孩子,那四爷可就再也丢不下格格了……” 她还没说完,婷儿的声音突然就在旁边响起来了:“不会的!” 清扬往婷儿那儿看了一眼。 婷儿是背对着清扬的,正在弯腰从衣箱里把干净的里衣往外捧。 她虽然背对着宁樱,声音里却信心十足:“四爷是很喜欢格格的,很喜欢!” 正文 第102章 四爷藏锋 被婷儿这么一提醒,想到四阿哥往日对自家格格的千百种宠爱,清扬心里便渐渐觉得踏实了起来。 也是——倘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哪里是就那么容易消散的呢? …… 紫禁城,乾清宫。 十二月里,寒风凛冽地越过屋脊的琉璃瓦,呼啸着吹向远方。 大殿之内暖和的却如春天一般。 康熙帝左手边的奶茶盏眼看着慢慢空了下去,梁九功站在一旁,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将杯盏拿开,重新斟上。 他就听康熙道:“你们都起来。” 跪在大殿里的几个阿哥都站起来了。 太子胤礽是在最前面的,他刚过弱冠之年没多久,整个人精神蓬勃的像一棵青松。 康熙看着面前这张眉清目秀的脸,就想到了他母亲——因为生育而难产病逝的赫舍里氏。 他的第一任皇后——赫舍里氏走的时候,也就只有二十二岁。 和胤礽如今的年纪差不多。 赫舍里氏去世后,康熙把对结发妻子无尽的思念和愧疚,都转移到了胤礽身上。 所以胤礽才刚刚十八个月的时候,就被康熙正式册立为太子。 康熙还记得甚至那时候,他还在忙平叛战争,很多人隐晦的劝说他——即使多么怀念赫舍里氏,也不必这么早,立一个奶娃娃为太子。 但康熙心里却另有一杆秤。 赫舍里氏属于满洲正黄旗与镶黄旗,也是满族最古老的姓氏。 当年,孝庄太后力排众议,要求册立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为皇后。 不仅仅是看重赫舍里氏的温厚贤良,更重要的还是看重这个形氏背后强大的家族背景。 果然之后,赫舍里家族的人成了康熙铲除鳌拜的最大功臣。 本以为是一场政治联姻,但赫舍里氏的纯良温柔,深深地吸引了少年的康熙。 但帝王之情,从来凉薄——美人只能排在江山之后, 立一个奶娃娃为太子,绝不仅仅只因为对亡妻的怀念。 更多的则是因为:立了这个奶娃娃为太子,赫舍里家族的全部势力便会死心塌地的帮助他,帮他铺平丰功伟业的道路。 康熙垂下了眸子,沉默了半晌。 他的儿子很多,但幼时大多托付他人之手,只有赫舍里氏生的胤礽,是被他亲自在东宫扶养长大。 想到赫舍里氏,康熙沉默了半晌,才招手道:“胤礽,你过来。” 太子立即就往前抬步子了。 旁边的皇长子胤禔下意识地就往太子背影看了一眼。 康熙指着面前桌案上的文字就道:“你念给弟弟们听听。” 胤礽捧起了桌上的奏折看了看,才见这是一份要求重修太和殿工程的提议。 太和殿是举行盛大庆典的场所,气势宏伟,殿宇深阔。 胤礽从小就有在太和殿参加各种庆典的记忆。 太和殿上面的高大盘龙金柱上,巨龙缠绕,简直如同要冲天飞去,造型栩栩如生。 天花板正中还有盘龙金凤藻井,里面垂着轩辕宝镜,胤礽和弟弟们从小就喜欢抬头往上看。 胤礽念完了,康熙也瞧着他的侧脸出了一会神,这才缓缓道:“重修太和殿一事,朕已经定下了,由老工师梁九主持——梁九年已七十,自前代至本朝初年,大内兴造,他是最熟悉的了。但监督匠作的人选还未定,朕想从诸皇子中挑个人出来历练历练,你们……” 他环视了阿哥们一眼,道:“都说说自个儿觉得可推荐的人选。” 他话音还没落,胤礽已经吞了口口水,语气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笃定:“皇阿玛,儿子想……” 他这般抢着在康熙后面急急说话,已经有些骄纵。但康熙对这个儿子历来溺爱,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瞧着站在下面的儿子们,示意他们各自说一说。 太子站在前面,回头就拿眼神把各人都扫了一遍。 大阿哥胤禔眼珠乱转,也在瞧着各位弟弟们——太和殿重修这事儿,没个两三年拿不下来。 这可是个肥差! 而且也不光仅仅只是这一个好处——太和殿是紫禁城中最尊严的皇家仪典场所,是皇权的最高象征。 皇子中谁来监工太和殿修建,无疑在众皇子中便格外引人注目。 更何况,抛去所有的原因不谈——他胤禔就是不服太子。 他自认自身的资质一点儿不比太子差,况且还是长子呢! 汉人都说长幼有序。 若是一定要比较,他无非就是输在了母亲。 他母亲惠妃的身份,自然是不可以同出身高贵的皇后赫舍里氏相提并论的。 但除了这一点,他哪儿比这个骄纵的太子差? 和皇长子胤禔一样想法的,还有三阿哥。 三阿哥的母亲是荣妃马佳氏,身份不高,生了二公主和他,总算也在宫里站稳了脚跟。 但三阿哥和东宫太子不一样——他小时候是抚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中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小便培养了浓厚的文学修养。 同时,骑射也没落下,就在三年前,他还陪了皇阿玛出塞围猎,当时,就骑射功夫,康熙拉着他比试过,结果父子两人不分上下。 三阿哥还记得,当时皇阿玛开怀大笑,他很少见到皇阿玛笑得那么开心过。 连他被感染,都跟着一起笑了。 当时,夕阳西下的金辉漫天遍野,在皇阿玛的脸上笼罩出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三阿哥记得:皇阿玛深深地看着自己,眼里尽是赏识——夸他不但文武双全,更难的是性格谦和温良,有君子之风,很是大气。 大气?什么大? 包容江山的那种大吗? 三阿哥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但那一刻,他微微在袖子里攥紧了手指。面上还是谦和的笑容,一颗心却在胸膛里不断地砰砰乱跳。 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的小心思,正在微微萌芽。 …… 康熙听众阿哥七嘴八舌地说完,却见四阿哥胤禛始终沉默不言。 他忽然想到了上一次,在上书房,胤禛说的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微微笑了笑,瞧着胤禛,抬手指了指道:“老四呢?也来说给朕听听!” 正文 第103章 思念 胤禛上前,抬了手,神情尊敬地道:“回皇阿玛,兹事体大,儿子不敢妄言,全凭皇阿玛心意定夺。” 太子听了,就肚里呵呵笑着,扫了胤禛一眼。 四弟可真是老实,跟块木头似的!连句像样的场面话都拿不出来。 康熙也有些期待落空的失望,但他随即想到:胤禛便是这样一个实诚孩子。 多做事,少言语,踏踏实实。 便也很好。 他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胤禛退下,却见这孩子一双干净的眼眸瞧着前方。 从容不迫。 …… 四阿哥府里,眼瞅着就快要过年了,宁樱虽然身处后院,却也知道了宫里近期一件大事就是要重修太和殿。 据说是太子监工。 四阿哥也被太子点名留下来了帮忙,有时候忙到夜里半宿,也就直接宿在前院了。 宁樱这儿,也感觉好一阵子没见到四阿哥。 倒是前院里,各种漂亮的首饰,穿戴、好吃的,好玩的小玩意儿,四阿哥都没亏着她,源源不断地往她这儿送。 宁樱半间屋子都快被堆满了。 最后没办法,送来的东西只能先不开封,全部用各种颜色的绸带扎好了,标记上内容物,放在一边盖上布囤起来。 宁樱这几天下厨的时候,就有点发愁——所有调料瓶里的东西,并不会源源不断地生出来。 眼看着各种酱料已经剩下的不多了,差不多该是时候补补货了。 可是她努力尝试了好几次单独在床帐里——无论如何用眼睛盯着那只粉色的旧荷包,神秘空间都没有再一次开启。 到底开启空间的关窍是什么呢? 宁樱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反复回忆那一次无意中开启了空间的情景,然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关窍——小马甲! 她记得那一次,她除了里衣之外,还另外套了一件棉质绣花的小马甲。 宁樱心里一动,立即就把清扬叫进来,让她找出了上一次穿的那件小马甲。 那是原主的衣裳。 小马甲是淡淡粉色的,布料很普通,还有些泛旧。 宁樱将它和荷包凑近了放在一起比较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小马甲的花色和荷包的布料花色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两样东西可能本来就来自同一匹布! 宁樱赶紧穿上了小马甲,又吩咐婢女们谁都不要进屋来打扰,然后她盖上被子躺在床上,把自己罩了个严严实实。 快睡觉! 睡意一阵阵袭来,迷迷糊糊之间,宁樱忽然就看见了那只荷包正在发出莹莹的微光。 和上次一样,是空间开启了! 她心下大喜,赶紧伸出手去。 荷包瞬间发出巨大的吸引力,宁樱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觉得一股力量袭来。 …… 等她适应了面前的强光,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上一次来过的那个空间里。 面前的货架上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调料,和上次一样,全球各地的美食酱料都有。 宁樱伸手拿起面前最近的一瓶韩式辣酱,就发现生产日期居然也是更新的。 难道,这是另一个平行空间吗? 她想到穿越之前的家人,不由得眼眶热了热——在那个世界里,不知道家人还好不好。 但是……没有时间伤感。 宁樱迅速地脱下了小马甲,跟上次一样折成了一只包裹,然后就飞快地将各种调料品向里面装…… 宁樱醒的时候,是被韩式辣酱冰凉的瓶盖给硌醒的。 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就发现被窝里全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她刚才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瓶瓶罐罐。 然后把所有的这些调料,全部装好到瓷器罐里,咸蛋黄一样的日头也西落了。 她喊了清扬和婷儿两个人,就把这箱子给抬到灶火间去了。 之前四阿哥生辰做烧烤的那一次,她就想吃韩式炒年糕了。 眼下正好,韩式辣炒年糕和肥牛拌饭都可以做一做。 也可以……给四葫芦尝一尝? 宁樱盯着瓶瓶罐罐发了一会呆。 然后她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思念四葫芦了。 需要的食材太多,宁樱把婷儿叫来,又写了张纸条给她。 婷儿一听说格格马上又要做好吃的了,兴冲冲地一把接过纸条,就招呼着小海子和小飞子,几个人往膳房去了。 东西拿回来之后,宁樱将胡萝卜、西葫芦、黄豆芽、菠菜、香菇这几样素的,全部切丝、切片,下油锅炒熟, 接着就是煮牛肉片和煎蛋。 韩式拌饭为了漂亮,一般都是太阳蛋——所谓太阳蛋,就是蛋白不包括蛋黄,蛋黄直接露在外面,看起来跟个金灿灿的小太阳似的。 婷儿站在旁边看着宁樱煎蛋,眼珠子都快掉锅里了。 宁樱索性把第一个煎好的太阳蛋,撒上了一点点黑胡椒粉,装在一只小碟子里递给了她:“去吃吧!” 她这边,又重新煎了一个太阳蛋——这一个做的比上一个还好,真的就跟个太阳似的,周围一圈蛋白,有微微的波浪边起伏,跟云朵一样拱卫着太阳, 别提多好看了! 宁樱用两勺韩式辣酱,再加上生抽、芝麻香油、白芝麻、蜂蜜搅拌均匀成拌饭酱。 再把米饭放在碗底,炒好的菜呈扇形,和牛肉一起精心铺在米饭上,一样一样分隔开。 最后把太阳蛋放在中间,倒上调好的红通通的拌饭酱。 一道美味的韩式拌饭就做好了。 主食算是有了,还要再配个小食——炒年糕。 这个比拌饭简单:软软糯糯的年糕,加上生抽、白糖,鱼露、蒜蓉,还会有一道水煮的步骤,让年糕可以充分吸饱酱料。 等到汤汁粘稠,年糕浑身裹上了鲜辣的酱料时,就可以起锅装盘了。 装盘之后,撒上一层白芝麻,味道会更香。 韩国辣酱的颜色,虽然看起来红艳艳的,其实并不算很辣。 宁樱稍稍晾了一下年糕之后,用竹签将它们一块块串起来。 五个为一串,方便食用。 婷儿在旁边,帮着宁樱把拌饭和年糕串都放进了保温食盒里。 宁樱让清扬把东西都送到前院去。 既然是给太子帮忙,这阵子四葫芦一定很忙,她就别添乱了。 小馄饨本来是趴在院子角落里的狗窝窝的,听见动静,它抬起了毛茸茸的小脑袋,摇了摇尾巴,跟在清扬后面出去了。 正文 第104章 心头好 清扬出了院子,往四阿哥前院书房的方向走过去,还没走几步,就发现了身后跟着的小尾巴——小馄饨。 她回头瞧了瞧,就见小馄饨看着自己,还歪了歪脑袋。 清扬想让它回去,可是小馄饨磨磨蹭蹭地跟着,清扬无奈,只得作罢。 到了四阿哥前院里,清扬就看见灯火通明,但是问过了小潘子,才知道四阿哥不在。 还没回来。 估计今儿又要在太子那儿留得晚了。 清扬微微有点丧气——想着格格这几天时不时会发呆。 四阿哥都好一阵子没来了。 清扬把东西交给小潘子,正准备走,结果发现跟在后面的小馄饨走的很艰难——它的一条腿…… 好像是瘸了! 小潘子也看见了小馄饨走路蹒跚的样子。 他指了指,就关切地问清扬:“格格这小狗……可是前阵子犬瘟留下的毛病?” 之前,养狗的太监说过了——有些小狗,得过犬瘟之后,即使治好了,也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或是胃口变小,身体素质变差,或是抽搐、麻痹。 各种症状都有。 清扬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倒也紧张起来,暗自琢磨道:这阵子小馄饨总是趴在狗窝里,大家见它好了,也就没怎么关注。 难不成,小馄饨真是什么时候成了瘸子狗? 小潘子很快就叫了养狗的人来看。 结果看过之后,几个小太监都得出了结论——因为犬瘟的关系,小馄饨虽然捡了一条命回去,但是这条后腿恐怕是伤了。 清扬正愁眉苦脸,四爷的正屋里,忽然门帘微微动了动,从下面钻出来一只俊美的小狗。 正是四爷的墨痕。 墨痕站在原地,看着小馄饨的左后腿,又看着它难看又奇怪的走路姿势。 墨痕的眼里掠过一丝震惊。 小馄饨看见墨痕,先是眼睛一亮,猛地抬起头,摇起了尾巴,欢天喜地就像冲过去。 随后,它跟着墨痕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后腿,仿佛自惭形秽一般——小馄饨默默地低下了头,将自己的左后腿蜷了起来。 墨痕显然是不太相信自己的小伙伴从此就变成了瘸子。 它试探着上前去,用鼻吻轻轻拱了拱小馄饨的后腿。 小馄饨哀哀地叫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行走了几步,随即微微发抖地靠在了墨痕的身上,又往墨痕身上挤了挤。 它抬起脸看着墨痕,神情是那么的哀苦。 墨痕往日里还算是只高冷的小狗,虽说和小馄饨有时在花园里玩得开心,但到了天黑时候,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它并不会像小馄饨缠着它一样,缠着小馄饨。 而且有时候,小馄饨太过纠缠,墨痕还会觉得有点烦呢。 可是现在……小馄饨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缠着自己了,墨痕忽然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它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小馄饨的额角——是安慰,也是一种保护的承诺。 随后,它将自己的肩膀送到了小馄饨面前。 小馄饨颤抖着把小脑袋塞到了墨痕的脖子下,随后信任地往墨痕怀里钻了钻。 墨痕没有躲开,而是也向它更靠近了一些。 小馄饨终于安静了下来。 从前院书房回去,清扬心疼小馄饨瘸了一只腿,于是抱着它回去了。 墨痕一直追到了院门口,不放心地看着小馄饨,还想追出去,结果被养狗的小太监抱走了。 …… 一直到快半夜,大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四阿哥才回了皇子府。 刚刚坐进前院书房,他就觉得饿了。 正好小潘子过来说,刚才宁格格送了吃的来。 他一边说,一边把清扬提过来的食盒送了上来。 苏培盛捧过来,在四阿哥面前亲手揭开,就看见里面一共两样东西,一样是夹着菜和辣酱的米饭。 另外一样是切成手指头粗细的年糕片穿在竹签上,也裹了一层红彤彤的酱,还撒着白芝麻。 特别香。 四阿哥低头,盯着看了一瞬,苏培盛都准备转头吩咐奴才去准备碗筷,侍候四阿哥用膳,四阿哥却抬了抬手,道:“我直接过去。” 他的确有好一阵子没去宁樱这儿了。 或者,准确的说——他是好一阵子没去后院了。 …… 宁樱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他看她呆呆的样子,仿佛不敢相信他会过来一样。 四阿哥又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 他上前去拉起宁樱的手,带着她进了屋子。 宁樱被他握住手,整个人很安静地跟着他踏上了台阶,眼睛一直看着他,没离开过他的侧脸。 四阿哥想到这一阵子,他忙着在太子那儿,樱儿一个人在后院。 她毕竟年纪小,平日里除了做美食,旁的也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也不像李氏、宋氏她们有孩子可照顾。 他这么一阵子没过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发日子的。 虽说送了不少赏赐——也算是他对她的挂念。 但赏赐怎么能和大活人相比呢? 四阿哥拍了拍宁樱的手背,故作轻松地另起了话题,微笑着问她:“你给爷做的,那两样都是什么?” 一说到吃,宁樱整个人都满血复活了。 她先掰着手指,跟他说了太阳蛋拌饭,又说了那炸年糕,然后四阿哥就让苏培盛把食盒提过来。 宁樱一看就惊讶了:“四爷还没用吗?这个炸年糕放久了,口感会不如刚出锅时候好吃呢。”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她后脑勺,笑着就道:“我陪你一起。” 他进了屋子坐下,宁樱时候着他换了一身舒服衣裳,又让奴才去准备一会儿洗漱要用的热水。 这时候在灯火之下,宁樱亲手把自己做的两套韩式美食拿出来,又仔细瞧了瞧,就感觉做的有些简单了。 然后她听四阿哥说,他今天晚上还没吃过饭。她就更有点觉得这菜拿不出手了。 “不然我再去做一点吧。”宁樱站起身,就想往灶火间走。 四阿哥一伸手,就把她拉到了自己大腿上坐着。 屋里的奴才一看这情景,一个个交换着眼神,就沿着墙根儿溜出去了。 还不忘关上了门。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暧昧起来了。 “不必。”四阿哥低声道:“爷疼你,又不是让你整天做菜的!” 这傻姑娘,还真把她自己当厨子了。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隔着门就叫了苏培盛过来,点了膳房几样热炒。 宁樱看苏培盛在外面,就想挣扎着从四阿哥怀里起来。 但苏培盛很自觉地站在门口,微微背着身子,丝毫没有进来听命的意思。 她在旁边听着听着,就发现四阿哥点的,都是她喜欢吃的。 都是她的心头好。 他居然全部都记得。 正文 第105章 四爷的心事 膳房的菜很快就送来了,屋里的奴才忙忙碌碌地布置着。 不多一会儿,清扬就过来说布膳已经好了,请四爷和格格出去用膳。 四阿哥起了身,拍了拍宁樱的手背,带着她出去了。 两个人在灯火下坐下来,宁樱动手盛了一碗羹汤,亲手递给四阿哥。 四阿哥接过来,倒是先将视线投向了旁边宁樱做的韩国拌饭。 他累了一天,这时候是真的饿了,提起筷子就尝了一片肉。 宁樱后知后觉地提示他:“爷,这是要拌一拌的。” 她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过去,站在四阿哥身边,低头帮着他拌了。 四阿哥笑着看她拌。 宁樱拌好了,四阿哥却没急着提筷子,而是让清扬再拿一只碗过来。 然后他就让人把饭分了一半给宁樱。 宁樱本来想说灶火间里还有,想想又何必扫私葫芦的兴? 她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了。 四阿哥尝了几口韩式拌饭,只觉得滋味真是不错——虽然看上去不像樱儿从前做的那些卖相诱人。 面前的碗里不过是一些蔬菜、米饭、肉片的家常组合。 但他已经劳心劳神了一整天,这时候要是真来些山珍海味,倒也未必能有胃口。 不一会儿,半碗拌饭已经都进了四阿哥的肚子。 等到洗浴之后,两个人坐在床边。 四阿哥伸手揽过宁樱,心里还在想着大阿哥和太子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一场微妙的不愉快。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出神了。 宁樱仰着脑袋,目光一点点往上看去,看四阿哥在发呆,她拿了自己一缕头发冲着四阿哥的侧脸就挠了挠。 四阿哥回过神来,微微向后避让了一下。 他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便低头笑意融融地看了宁樱一瞬。 随即,他抬手摸了摸她脑袋,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掌中,轻轻搓揉着她的指尖。 他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估计是练武时磨出来的,宁樱的手指被他摩擦的有点疼。 她笑着想把手抽回来。 四阿哥跟着她这个动作,就俯身向她逼近过来,压得宁樱缩到了床帐一角。 宁樱抬起头,就看四阿哥微微侧头看着自己,幽深的眸子里全是宠溺。 他薄薄的唇角挑出好看的弧度。 仿佛是为了阻止她再往后躲一般,四阿哥伸手就揽住了宁樱的后脑勺。 宁樱不争气地脸红了。 四阿哥低头看她脸红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的手心手背慢慢滑过,带着从容不迫的节奏,最后扣住了她的手腕。 好多天没见了,他是真的想她。 “思念”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这样——在没见到的时候,虽然想念,尚且能压抑得住;但一旦见到人,就情难自已了。 四阿哥手臂搂过宁樱的腰,将她整个身子都圈进了自己怀里,无声地笑了笑,用下巴挨擦着宁樱柔嫩的脸颊。 宁樱伸手捂住脸,被他挨擦得有点疼——又疼又想笑。 她在他怀里,很霸道地伸拳蹬脚了一通,最后没挣脱开。 宁樱刚想说“你弄疼我了”,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四阿哥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他深幽的眼神注视着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思绪又一次飘走了。 宁樱这下明白了:四葫芦心里是真的有事。 她顿时就老实了,也不折腾了,伸手抱住四阿哥的腰,依偎在四阿哥胸膛里,眼光漫无目的地飘过眼前的床帐——入目皆是漫天盖地的樱粉色。 正是十二月里,窗外夜风呼啸,屋里却是一片温柔。 四阿哥抬手,下意识地一遍一遍,缓慢地抚摸着宁樱的长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也没说话,宁樱却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 四阿哥低下头来,深幽的目光正好对上宁樱的视线。 他微微眯眼,抬起手抚摸着宁樱的脸颊,大拇指轻轻从她耳边划过,伸手捏了捏她热乎乎的小耳垂。 宁樱听见面前男人的嗓音又低又沉,低声在她耳边道:“樱儿想不想出去看看?” 宁樱一下就来了精神了,咕噜一下爬了起来,她趴在四阿哥的怀里,昂着头就问他:“去哪儿?” 她随即有点丧气,慢慢的低下了头。 这个时代的女子还能去哪? 估计四阿哥是允许她回娘家。 其实若真是回原主的娘家,宁樱脑海里有原主的记忆,倒也并不是应付不过来。 但她毕竟不是原主,也没有那么期盼回“家”。 四阿哥抬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挺了挺身,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在宁樱的耳侧,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之间。 他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是低声回答了宁樱的问题。 他吐出了两个字:“漠北。” 宁樱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凭她那一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她模模糊糊是记得,康熙在位期间,曾经三征噶尔丹。 噶尔丹是厄鲁特蒙古准格尔部的首领。 康熙在位的时候,噶尔丹为了割据西北,统治蒙古各部,与大清王朝发生了直接的军事冲突。 康熙帝为了确保边疆平安,率大军三次亲征漠北。 前两次之后,噶尔丹大伤元气,只能退避三舍。 但此心不死,伺机而动。 最后一次就是历史上的昭莫多之战了——这一场战役发生在康熙三十五年,清军歼敌无数,击败噶尔丹主力军队。 噶尔丹众叛亲离,绝望而死。 宁樱想到这儿,默默的在心里算了一下——如今正是康熙三十四年的年尾,明年可不就正是康熙三十五年吗? 作为青年皇子,四阿哥随父皇亲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 这时候不比现代,交通很不发达,便是从京城下江南,都要许久。 更何况是那么遥远的漠北。 说不准连一年都不能回来呢。 宁樱想到这儿,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一股失落。 她不由自主的就伸手抱紧了四阿哥的腰。 四阿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她的头发,最后停在她的后背心。 屋内静默。 正文 第106章 想和你在一起 四阿哥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是又淡淡道:“噶尔丹贼心不死,蠢蠢欲动,有他在,我大清的边疆便不得安生,明年开春,一场征战在所难免,只不过是时日早晚的问题。我这几日在宫里,也并不仅仅只是太和殿重修一事,皇阿玛今日已经谕示兵部——制定了军令十六条。” 他说到这儿,略略顿了顿,抬起头来。 宁樱趴在他怀里,跟着抬起头,打量着四阿哥清冷又俊朗的侧脸。 他说噶尔丹此事,虽然说的从容不迫,眼神深处却仿佛隐隐有两团小火苗,在跳动燃烧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怀里人的视线,四阿哥伸手把宁樱按进了他的颈窝。 宁樱闻到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她安静第闭上了眼。 四阿哥紧了紧搂着她腰的手臂,默不作声,倒好像今日就是分别的前夕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在宁樱头顶吻了吻,随即双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宁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平日里对宁樱总是温柔怜爱的,这时候动作却有些粗暴,仿佛带着压抑不住的情绪。 他将她向厚厚的被褥上一摔,伸手便强硬地摸索向她的衣领。 宁樱刚刚还想再问问问四阿哥噶尔丹的事情,四阿哥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无尽缠绵。 …… 夜半之时,知道她害羞,四阿哥喊奴才送了热水进来之后,就把人都赶出去了。 他亲手来床铺上抱她。 宁樱简直没脸见人,抬起手捂着脸就带着哭音道:“四爷……爷……我自己能走。” 四阿哥笑了一下,笑得很微妙。 暧昧中又带着一丝得意的那种。 宁樱一边说,一边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她撑着枕头,哆哆嗦嗦地就起来了。 满肩的长发,顿时如瀑布一般倾斜了下来。 四阿哥的眼神顿时又危险了一下。 宁樱没眼看,抱着床柱子站起来。 然后,她身不由己的腿一软就往后栽了下来。 …… 四阿哥没理睬她,直接弯下腰把她打横抱到了浴桶旁边。 宁樱身体上很不舒服,脑回路此时却分外清奇。 她低头看着桶里的清水,忍不住就道:“漠北很干,估计去了的话,爷想洗个热水澡,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 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 四阿哥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伸手去摸索她的衣领。 宁樱正在出神地想着:四阿哥这一次要去多久?会不会有危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些问题。 她想的很严重,甚至连“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都想到了。 但随即,宁樱就自己有点想打自己了:呸呸呸!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人家是皇子! 她还在这边想着,就发现四阿哥已经将一件她的衣裳放在旁边。 他默默的在做清扬平时做的事。 木桶里的药草随着清水微微荡漾。 宁樱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把脸埋进了臂弯里,都快哭出来了。 她哼哼唧唧地拽着四阿哥一只手,不敢看他,只撒娇求他:“四爷,我自己可以,让我自己来吧!” 四阿哥这时候吃饱喝足了,倒是一脸清心寡欲,顶着一张清冷严肃的俊脸,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宁樱。 宁樱方才挣扎的时候,浴桶里飞溅出了不少水花,有的落在四阿哥的眉间,挂在他的眼睫上,额间还有水珠滴下,衬得他越发剑眉星目。 宁樱:呜呜呜呜呜呜呜……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她就看面前的男人眼里含笑,微微挑眉看着她。 甚至,他还好整以暇地撑了一只手在木桶边沿。 宁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慢慢慢慢地低下头,彻彻底底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只小刺猬。 然后又把下半张脸索性埋进了水里,咕嘟咕嘟地吐起了泡泡。 四阿哥嗓音里带着笑,倒是很有耐心的等了等。 见宁樱还是害羞,他把她的小脑袋水淋淋地从木桶里捞了起来,手上略微用了些力气,托着她小巧的下巴,不让她逃走。 他俯身过去,在她脸颊贴了贴,低声道:“乖樱儿,爷疼着你!” …… 被四阿哥亲手抱回来,放到了床铺之上,宁樱瘫了一会儿,借着四阿哥臂膀的力量,慢慢坐了起来。 宁樱觉得有些渴了。 只说了一句,四阿哥便吩咐人送水果进来。 不多时候,清香四溢的果子盘端了进来。 四阿哥挑了中心最甜的几块,亲手送到了宁樱嘴边。 宁樱乖乖地垂着长长的睫毛,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啃了。 一边吃,她一边就感觉到四阿哥的手拍拍她的脑袋,又微微在她后脖颈不断的揉捏着。 咦,怎么就忽然有种他在喂小狗的错觉? 等她吃完了,婢女进来收拾了东西送出去。 四阿哥转身坐在宁樱旁边,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边还残留着水果淡红色的汁水。 简直跟一只可爱的小狗吃完东西,嘴边小绒毛全是食物残渣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就笨笨的。 四阿哥笑着摇摇头,伸手替宁樱擦了擦,理了理长发,又帮她将衣领拢拢好。 宁樱跟个大娃娃一样,坐在四阿哥怀里,由着他摆弄。 她伸手在衣袖之下,默不作声地勾住了四阿哥的手指,撒娇的晃了晃,还是很担心。 她轻声问他:“爷会带我去漠北吗?” 四阿哥眼底的幽光更深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缓缓摸了摸宁樱链的脸颊,随即转头瞧向灯火,眸色微微凝固了一瞬,才道:“樱儿想去吗?” 宁樱不假思索的就点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四阿哥面上没什么波动,眼里的神色却更加复杂了。 他回头,默默地看了宁樱好一会,俯身过来,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才道:“出门征战,可不比赏心游玩,且不说漠北如何艰苦,便是身处大营,战事凶险,刀剑无眼,未必万事无忧——樱儿一个弱女子……” 宁樱沉默了一瞬,低头看着四阿哥握住自己的手。 她很快地又抬起头,戳了戳四阿哥的胳膊。 四阿哥转头向她看过来。 正文 第107章 等爷回来 宁樱在心里默默吐槽:我不仅仅是一个弱女子,还是一个能吃的弱女子…… 她攥紧了四阿哥的一根手指头,在手心里搓了搓。 四阿哥低声问宁樱:“樱儿不怕么?” 宁樱抬起头,望着他:“我怕。” 她顿了顿,接着道:“……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一起去漠北。 四阿哥抬眸,目光幽深地看着宁樱。 被他这温柔深邃的视线长长久久地注视着,宁樱心跳有点加快,她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但随即,想到漠北一事,她又抬起脸来,瞧着四阿哥,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看四阿哥没说话,她小小声地问他:“四爷?” 四阿哥还是沉默无言。 宁樱从他怀里站了起来,低声道:“爷……” 四阿哥定定地看了她一瞬,忽然就一伸手,将她一把扯过来,重新抱进了怀里。 他用手臂强硬地揽住了宁樱的身体,低声道:“你就在这里,乖乖等爷回来。” 他在她颈边说话,温热的气息也洒在她的皮肤上。 宁樱伸手抱紧了四阿哥的背,在他的怀里,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不是傻的,这时候也慢慢悟出味道来了——只怕这漠北之行,即使是皇子,带上府里的格格也是不方便的。 她推了推四阿哥的肩膀,向后微微仰起头,盯着面前垂眸的四阿哥,伸手想把手指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四阿哥却握紧了她的手不放,一双眸子被屋里的灯火映得更幽深了。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落在脸颊旁边的碎发,轻轻擦了擦她的脸颊,眸色暗了一瞬,微微抿了抿唇。 他脸上的神色,是宁樱从来没见过的。 宁樱知道:是真的离别在即了。 …… 让宁樱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五公主居然到贝勒府来了。 她还是穿了一身绯红色的旗装——如此明艳的红色,却被她穿出了英姿飒爽的味道。 她是德妃娘娘的女儿,也是胤禛的同胞妹妹,更是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亲手养大的,身份贵重,来到府里,福晋很是重视。 众人过来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就看见五公主正坐在福晋左手的位置,福晋笑着拉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 别提多亲热了! 还说到了过年怎么怎么安排。 宁樱在下边,听着福晋的话风,就听出来了——福晋好像并不知道四阿哥将要去漠北的事情。 也许四阿哥还没有对福晋说。 李侧福晋看上去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视线只紧紧追随着五公主的动作,看五公主笑,她也跟着笑,还推着二格格,要二格格上去找五公主玩。 五公主淡淡地看了二格格一眼,二格格就瑟缩在奶妈怀里不敢上前了。 李侧福晋一反平日里的冷淡神色,不一会儿还抢了福晋的话头,追着五公主说话。 福晋自然不高兴。 不过五公主根本不搭理李氏。 没过多久,福晋让人上了奶茶来。五公主瞧着挺嫌弃,只拿起了杯盏,在唇边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就放下了。 当是给福晋的面子了。 婢女们又捧上了八碟酥饼,五公主倒还算多吃了一点,吃的脸颊鼓鼓的。 但是啃完第二块之后,她接过宫女们递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手。 然后后面的就再也没碰了。 四阿哥素来对这个五妹不错,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关照了福晋,说是五公主在宫里,向来被人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的。 若是到了贝勒府,有什么要求,尽管依着。 福晋心道我本来也不好不依啊。 她难道还能真拿出四嫂的身份去压这位皇太后养大的公主? 福晋、侧福晋在上面和公主说着话,宁樱等格格在下面陪着,眼看着差不多到了请安结束的时间,宋格格带头就很自觉地站了起来,笑着说是不打扰福晋和公主叙话了。 宁樱这几天一直想着四阿哥要去漠北的事情,也没什么心思。在下面捧了一盏茶——茶水没喝几口,倒是出了半天的神。 一听宋格格说要走,正中她下怀。 她站起来就打算跟着宋格格一起告退。 五公主忽然舔了舔嘴角,看着宁樱的背影,微微一抬下巴,轻轻脆脆的道:“宁格格,我想吃你上次做的绿色荷花酥。” 屋里一下就安静了。 众人的视线都瞧向了宁樱。 宁樱停下了脚步,顿住在原地,回过头来,愣怔了一瞬,才想起来上一次进宫的时候,是给德妃娘娘带了一份抹茶粉做的荷花酥。 当时五公主也吃了好几块,还称赞她做的不错。 想到当时的场景,宁樱抬起头,看着五公主,却见对方正笑吟吟地瞧着她:“宁格格,你说过的——荷花酥要刚出锅的才好吃。” 宁樱一下就笑了——这姑娘还记得! 她点点头,笑眯眯地软声道:“公主说的是,荷花酥,是要趁着荷花花瓣刚刚炸开的时候才好吃。” 五公主眼睛一亮,扬了扬下巴,背着手道:“那还等什么?” 她说完,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福晋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就站起了身,跟在五公主身后追了一步,才道:“五妹……这就……” 五公主站住脚,回头晃悠了一下脑袋,声音里显出一丝不快:“四嫂,我去尝一口糕饼,过一会儿再来你这儿叙话。” 四福晋虽然无奈,却也知道按照五公主的性子,这样说话,已经算很给她面子的了。 她只能勉强笑着道:“不要紧,不要紧!宁妹妹也是咱们府里的人,性情最是安稳妥帖,手艺也不错,五妹去跟着她那儿瞧瞧,也无妨。” 五公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经过宁樱身边时,忽然就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笑着道:“走!” 她看着年幼,手上力气却不小,宁樱被她一拉扯,脚下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就跟着她往外面去了。 李侧福晋紧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和福晋面面相觑了一瞬。 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诧异。 这宁氏,什么时候又和五公主这般熟稔了? 正文 第108章 你是例外 刚刚出了福晋正院,五公主就拉着宁樱的手,飞快地向前跑起来。 宁樱气喘吁吁地跟着,这才注意到,公主脚下穿的是并不是花盆底鞋。 她笑着道:“公主,慢些!” 五公主忽然转过了头,凑近了她,冲着宁樱眨了眨眼,神秘地笑了笑,这才道:“是四哥哥让我来的。” 宁樱一下就握紧了她的手。 …… 到了宁樱院子里,奴才们各自做活,没人看着小馄饨,小馄饨正在院子里高高兴兴地追一只大飞虫,忽然看见有人来了。 它立即就一瘸一拐了。 小馄饨“艰难地”挪到了一边墙角,目送着五公主拉着宁樱进了屋子。 汪!这谁啊? 到了屋里坐下,宁樱接过清扬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擦了擦汗,这才指了指灶火间,笑着朗声道:“公主稍等,这荷花酥不算快手菜——做起来是要些时间的。” 五公主点头,悠然道:“既然这样,我倒要看看是怎么做的,走!你带我去灶火间。” 宁樱带着她到了灶火间,小海子和小飞子还在门口捡着柴火,五公主只扫了一眼,就皱眉道:“都退下罢。” 小海子和小飞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宁樱。 宁樱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灶火间里只剩下五公主和宁樱两个人。 宁樱亲手搬了一只小板凳过来,让五公主坐下,又道:“这灶火间里便是这样,只能委屈五公主了。” 五公主摇摇头道:“你别把我想得多娇贵,早些年间,四哥哥带我出宫去的次数多了呢!外面的民生疾苦,我都是知道的。” 她一边说,一边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宁樱洗完了手,见五公主不说话,只是打量着自己。 她也不催促五公主,大大方方地就把油皮和油酥所有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分别揉成面团,为后面要做的荷花酥做准备。 五公主倒是真的喜欢她做的荷花酥。 她盯着宁樱手下的动作,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才命令一般,傲娇地道:“四哥出去那段时间,你就经常来宫里陪着我,给我做糕点吃吧!” 她毕竟还是半大孩子,这么一说话,话音就漏出来了。 宁樱一听,再加上刚才在花园里,五公主说的那句话——“是四哥哥让我来的” 她就完全明白了。 想到四阿哥,宁樱心里便流过一道暖流。 她微微抿起了嘴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是四阿哥出征漠北,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府里,这才动用了五公主呢。 试想一下:被皇太后抚养大的五公主时不时地把她召进宫里去。 再加上五公主还会时不时地到德妃娘娘那儿去。 府里便是有人眼红她,也断断不敢在这期间做什么。 五公主坐在一边桌旁,伸出双手托着腮,眼睁睁地瞧了一会儿宁樱做糕点,忽然就突兀地开口道:“四哥哥真的很喜欢你。” 宁樱手下顿了一下,冰凉的刀尖差点划断了荷花瓣。 她抬起头看着五公主。 五公主抱起手臂在胸前,清了清嗓子,才笑嘻嘻地道:“我从来没见过四哥哥这样紧张一个人——放在府里怕被人欺负了,带去漠北又怕被刀箭伤了。四哥哥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她顿了顿,抬起头,一字一字,严肃地道:“唯独你是例外。” ……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樱儿今天似乎格外粘着他。 他是让小潘子提前过来通知了——说是晚上在这儿用膳。 但是宁樱居然带着小馄饨,等在了院子门口。 他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得想骂她蠢——现在又不是春秋天,晚上的风那么厉害。 站在风口里等着,是唯恐不生病吗? 但是看见她的眼睛,他就训斥不出口了。 从进了里屋,被他拉住手以后,就一直抱着他的胳膊没放开。 另一只手照样没舍得放开糕饼碟子。 四阿哥笑着就把她连人带碟子一起拉过来,在怀里抱着,跟她额头抵着额头看她。 宁樱还在出着神,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四阿哥的大腿上了。 四阿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安慰她:“不怕,还有段日子。” 他的意思是——离去漠北的日子还有一段距离。 他不说还好,一说宁樱心里反而压得沉沉的了。 她忽然就想到以前她还在念大学的时候,下铺的姑娘的男朋友要出国读研。 本来这对小情侣平时就是欢喜冤家,小吵小闹更是无数次了。 谁也没想到,分别之前的一个月,这姑娘就每天晚上都会躲在被子里哭。 白天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本来大家都不知道,结果有一天,宁樱敷着面膜,哼着小曲儿,下床准备上厕所,才发现舍友在被窝里,捂着嘴哭得浑身颤抖。 她当时就抱着舍友,安慰了好半天。 现在总算她自个也感受到这种心情了。 …… 夜里凌晨的时候,苏培盛在外面等着,像平时一样准备侍候四阿哥进宫。 宁樱跟着也起来了。 四阿哥心疼她,按住她的肩膀,还想让这大宝贝再多睡一会儿。 但是宁樱顶着一头呆毛,很执拗地起来了。 她一起来,四阿哥就让侍候的人都退下了。 他伸开手臂,把宁樱圈在自己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道:“樱儿舍不得爷,是不是?” 宁樱眨了眨眼,很安静地仰着脸看他,没说话。 四阿哥低头挨了挨她的脸颊,忽然就收紧了手臂,将她向自己身上狠狠一揽,低头在她耳边道:“那就赶紧给爷生个胖娃娃!” 用过早膳,宁樱送他出去的时候,四阿哥站在门口,忽然就问了问她:“知道六天后是什么日子吗?” 宁樱被他问得愣住了,掰了掰手指默默算了算,没算出来。 她很老实地回答他:“不知道。” 四阿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随后仿佛是想说的样子,但是又忍住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对清扬道:“陪你们格格进屋,外面风大!” 随后,宁樱就看他背着手,笑着摇了头, 走了。 正文 第109章 这才叫得宠 四阿哥走了之后,清扬抬眼看看宁樱,脸上洋溢着说不尽的欢喜。 她推了推宁樱的胳膊,才提醒道:格格真的忘了?六天后是格格的生辰哪!” 宁樱一下就恍然大悟了——是原主的生日。 她心说这原主可真会挑日子投胎,这生日正好卡在年关,上上下下都很忙的时候。 不过这样也好,多少也能沾着过年的喜气不是? …… 毕竟是腊月里,临近新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家家户户打扫宅院,采买年货,贝勒府里更是装饰布置一新——彩漆的、紫檀的、画珐琅的、牛角的宫灯全部挂在了各处院子屋檐下,还有后花园里的抄手游廊。 正好把去年的花灯换下。 紫禁城里,万寿灯、岁朝图之类的喜庆物事也已经早就准备好。至于朝廷之上,更是早在腊月二十左右,就已经封印放假,具体日期由钦天监择吉日,布告天下。 宁樱生日这天,四阿哥恰好要在宫里参加庆典,凌晨四五点钟便出了府。 因为之前他特地让人过来告诉宁樱,说是晚上会陪她过这个生辰——宁樱也就以为所有的活动,都会安排布置在晚上。 结果她早上睡了个懒觉,不急不忙地起了床,刚刚梳妆好,还在用早午膳的时候,小潘子就带着库房的人,奉四阿哥之命,过来给她送生辰贺礼了。 其实摸着良心说——四阿哥让人送来的贺礼,如意、寿佛、书画、珠宝、金银制品,样样都精美绝伦。 另外还有不少清雅漂亮的摆设,比如碧玉萱花盖瓶花插、白玉索子夔福磬、玛瑙梅花碗、紫晶子笔筒等等。 但也就是因为他平日里往宁樱这儿塞了太多好东西,所以再好的贺礼,往屋子里一摆,都有些显不出来了。 小潘子指挥着太监们将东西放下,他站在原地,眼睛往宁格格屋子里溜了溜——也不敢多看。 虽然好多东西都是他带人送过来的,但是这么珠光宝气的堆叠在一起,眼睛也快闪瞎了。 他心里暗暗道:这屋子,福晋最好是千万别过来! 膳房那里也是得了吩咐,知道今天是宁格格的生辰,早上就派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守在院门口。 门口风大,小太监也不敢走,就这么哆嗦着,双手插在袖子里,硬生生的守在门口,只为等到宁格格起了,好请清扬姐姐进去问一句:什么时候能让膳房送寿桃、寿面。 得了回复之后,小太监如释重负地回去了。 这头走了才没多久,针线房的人被苏培盛另一个徒弟——前院书房太监小苟子领着过来了,说也是四阿哥的意思,这儿有几匹极难得的布料,还要给宁格格再做一些冬装。 宁樱而没多想,就让一群绣娘在堂屋中量了自己的身段。 她顺手摸了摸那布料。这些天青、樱粉、杏子色,她都已经有了。 她就摆了摆手。 其实光是入冬以来,冬装已经收了好几波了,四阿哥再给她做,她便是一天换三套,估计都穿不过来。 结果小苟子以为宁格格挑不到满意的颜色,不高兴了。 他和下面几个小太监都快吓得急哭了。 宁樱:…… 等到小苟子终于放心完成任务,带着针线房的人走了之后,宁樱又瞧着这一屋子堆得脚都插不下去的赏赐,她明白——自己如今,在这四阿哥的皇子府里,是真的盛宠了。 不过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宁樱这儿院子,太监们进进出出,赏赐不断。旁边几个侍妾和武格格早就听闻了动静。 知道是宁格格的生日之后,几个人收起酸溜溜的神色,都回去翻箱底了。 宁樱于是趁着她们送贺礼过来的机会,就把赏赐里的好东西也分了几人几份。 因为四爷前院的奴才带针线房绣娘过来,按例要从福晋那儿走一道——于是福晋也就知道了今天是宁樱的生日。 傍晚的时候,福晋那儿赏赐的贺礼也过来了。 宁樱不敢怠慢,赶紧拾掇了一下就过去正院给福晋谢恩了。 一进门,就看李侧福晋挺着大肚子,坐在福晋下首的位置,还在和福晋说着接生姥姥的事情。 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要从娘家接几位接生姥姥过来。 福晋当然不让。 李氏生的孩子是大清的皇孙,样样都得按照宫里的规矩来,便是接生姥姥,也该是内务府安排的才是妥当。 但李氏显然和她硬杠上了。 宁樱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其实这种事儿,福晋根本不必阻拦,只要回头跟四阿哥说一声,说这是侧福晋执意要如此,她这个做福晋的也没法子。 但估计乌拉那拉氏不想让人觉得她这个福晋无能。 于乌拉那拉氏来说,也的确如此:她一看见李氏那颐指气使的神态,便打心底里厌恶。 她从前还能忍,那是因为刚刚进门。一来,她这个嫡妻要立“贤良”的人设。 二来李氏在这后院里,当时也算是得宠的了。 但如今,有宁樱这么一对比,府里上上下下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回过味来:什么叫得宠? 宁格格这样这叫得宠! 李氏那往日里,算个屁呀…… 李侧福晋大概也是能意识到这一点的,所以在往日一贯的威风中,又多少带了几份色厉内茬的心虚。 …… 出了福晋的正院,天色已经擦擦黑了,一弯清月挂上了枝头。 宁樱一回居处,就看见四阿哥正坐在堂屋里,手撑在膝盖上,等着他。 他也就是刚刚才从外面回来,结果到了宁樱这儿,意外地没见人。 一问奴才们才知道说是格格去福晋那儿谢恩了。 宁樱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台阶上跑过去。 四阿哥怕她摔着,站起来过来迎她。 然后他一伸手,就把她拉进怀里了。 宁樱今天穿了一身杏子色缠枝花的旗装,镶的是淡淡银蓝色的边,一身都是温温柔柔的颜色,发鬓之间也是甜甜的香气。 四阿哥低头闻了闻她发间,就看怀里的小人儿高高兴兴地抱住自己的腰,仰起脸来看着他,很欢喜地道:“我以为爷从宫里出来,回来的时间不会早呢!” 正文 第110章 吃醋 四阿哥抿唇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温柔地搓了搓,随即放开了她的手。 他拍了拍她的背,指着旁边一只包裹就道:“去换上,瞧瞧合不合适。” 宁樱转头瞧了瞧旁边小太监手中捧着的包裹——软软的,看上去像是细软布料一类的东西。 清扬帮着她接过来了。 送到宁樱面前,宁樱亲手打开了包裹,才看见里面原来是一件衣裳。 还是一件男装。 宁樱眼睛瞬间就亮了! 四阿哥这是准备带她出去吗?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想法一般,四阿哥笑吟吟地催促道:“快去换上罢。” 宁樱带着清扬,拿上了衣裳就钻进了里屋。 清扬一边帮她换,一边就喜滋滋地道:“四爷真是疼格格,居然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格格身为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在这府里,又不像福晋过生辰,还能摆上戏台子什么的……四爷是想让格格今儿生辰,到底过得开心些!” 宁樱一边跟着笑,一边就乖乖地举着手,让清扬帮她解扣子。 她低头看着清扬手中的动作,心里动了动,忽然就察觉出来了——四阿哥这段日子,几乎是只要有时间,就往她这儿跑。 虽说他从前也从来不在乎后院的所谓平衡——从来是喜欢谁,便往谁院子里去。 但那时候也没这阵子频繁。 他这是在走之前,想尽量多陪陪她呢。 不多时候,清扬已经帮着宁樱将衣裳换好了,又把发髻改成了辫子,戴上帽子,擦去了脸上薄淡的胭脂和口脂,看起来就像一个富家大户的清秀少年小公子。 她挑起门帘,扶着宁樱出来。 四阿哥等在外面,一转头看宁樱这样子就笑了。 他走过去,伸手替她拢了拢衣领,看那衣裳袖子实在长了些,都拖下了好一截,便帮她卷了几圈。 苏培盛也改了装束,另外的随从等候在府门口。 宁樱跟在四阿哥身后,到了府门口,门口站着的侍从瞧着她,都是一愣,随即赶紧低下了头,避开了目光。 知道这位是四阿哥极宠爱的格格,众人不敢多看。 四阿哥一弯腰,上了一辆简素一些的马车,又伸手过来,拉了宁樱上来。 两个人拉着手在马车里坐好了,四阿哥喊了一声苏培盛,便听外面马车声辘辘。 马车往外面大街上去了。 其实严格说来,宁樱也不能算没出过府,毕竟她穿越过来之后,往宫里给德妃娘娘请安,就有好几次。 但是那都是跟着福晋,拘束就不说了,光是一路上,也不好轻易挑帘子多看看。 但现在她做了男装打扮,行动之间就可以潇洒多了。 她趴在车窗上,倒也没敢多放肆,只是从风时不时吹起的帘子一角往外张望。 本以为腊月里天气,北地一定很冷,但没想到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买年货的百姓们,不少店家为了招揽顾客,早早地已经将各色漂亮的花灯挂上了,一时间,楼上楼下,酒家店铺,灯影绰绰,各种美食的香气、叫卖声、孩子们开心的笑声……都不绝于耳。 宁樱看得目不转睛。 四阿哥在旁边,笑着就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宁樱的后脑勺。 然后,他就握住了她有点冰凉的手腕,将她向回拉了拉。 宁樱一回头,正好对上了四阿哥含笑的眸子。 “外面风大。”四阿哥一边说,一边就把窗帘彻底的压紧了。 这下没得看了,宁樱只好乖乖地坐在车厢里,那车内小案上设有果点,宁樱伸手拿了一颗八宝糖,剥开来吃了,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脚,交叉着踢了踢,就问四阿哥:“我们去哪儿?” 四阿哥笑了笑,伸手把她拉到身边来,道:“樱儿想去哪儿?” 这个问题倒是把宁樱难住了。 她转了转眼珠,撑住下巴,笑嘻嘻地把问题反抛给四阿哥:“爷准备带我去哪儿?” 四阿哥笑了起来,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辫子握在手里,轻轻擦了擦,语气宠溺地道:“樱儿喜欢吃,一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宁樱瞬间就鼓了一下腮帮子,气呼呼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喜欢做菜而已。” 明明每次吃得比我还多的是四葫芦你! 四阿哥低声笑了笑,随后笑而不语,将宁樱的辫子在手里把玩了半晌,才重新给她放在了脑后。 随后,他手贱地又摸了摸宁樱的瓜皮小帽,还拽了拽。 宁樱伸出两只手,抱着脑袋,不让他把帽子拿下来。 她嘻嘻笑着,扭来扭去,猫着腰躲着,最后在马车里站了起来。 四阿哥一伸手,就把她抱着坐到了自己怀里,低头看下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笑吟吟地看着她。 马车停了下来。 宁樱跟着四阿哥下了马车,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个近似夜市的地方。 这时候其实还是有宵禁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腊月里的最后几天,除夕快到的缘故,宵禁也宽松了许多。 放眼看过去,贩夫走卒,童子仕女,人来人往,比刚才坐在马车上看到的还要热闹。 花灯将夜市照得有如白昼,夜风虽然寒凉,但却有不知名的香气浮动着,不知是来往女子身上的幽香,还是脂粉铺的香气。 四阿哥穿了一身便装,虽然已经是刻意低调的一身,但他长腿宽肩,周身气质清贵无双,一张又俊又清冷的脸,引得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有的人,甚至走远了,还频频回头,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红着脸互相推搡着同伴。 宁樱抿了抿嘴唇,心里忽然就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了。 四阿哥有所察觉,转头向宁樱看来,看她脸上微妙的表情,他就勾起嘴角笑了。 宁樱深呼吸了两下,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去看街景,忽然就感觉一只伸了过来,在袖子下拉住了她的手。 宁樱一转头,就看四阿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帽子——意思是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 正文 第111章 生辰礼物 四阿哥一笑,倒也没说什么,握着宁樱的手慢慢走到了一处水边。 这算是一条护城河。 这里的护城河是活水,每条护城河都是流动的,河与河也是联通的,形成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水网。 宁樱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四阿哥的随从已经到了河边。 不多时候,河上微微清波荡漾,一只船儿从不远处飘荡了过来,四阿哥伸手拉住宁樱上了船。 沿着河道行了一会儿,只觉得人声渐渐远去,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隐秘的酒家,这里同方才大街上不一般,不是那样灯红酒绿,张灯结彩,却别有一种清雅的奢华气象。 四阿哥也不多说,握着宁樱的手便下了船,两人上得岸来,宁樱抬头瞧了瞧,就看见酒家上方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却是什么字也没有。 她还没多看,里面的掌柜已经忙不迭地迎了出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张脸长的不像生意人,倒像是个白面书生,过来到不敢如何多往四阿哥面前凑,只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四公子!”,又对着苏培盛点头笑着招呼。 宁樱就看苏培盛一路很熟稔地在前开路,四阿哥握住她的手,带她进去了。 那酒家内里也没什么大堂,直接便是一间一间的雅座,直接将客人间的交谈分隔开来,东边是一座雕花楼梯,四阿哥带着宁樱便直接上去了。 一直上到三楼,整间楼层空无一人,侍卫们拱卫在周围,四阿哥握住宁樱的手,一直带她走到临窗的位置,宁樱往下看,这才发现其实也并没有离方才的大街有多远——只不过是隔了一道护城河,灯火如银花千树,星落如雨。 她站在窗户旁边往下看,侍卫们不由得也跟近了一些,四阿哥摆了摆手,让侍卫们都下去了。 夜市更热闹了。 下面的人熙熙攘攘的走着,刚才只能看见其中的热闹,却见不了全景,这会儿却将京城的夜景尽收眼中。 宁樱抬头往远处望过去,就看见大道延伸的远处,出了城门,平林漠漠——那是京郊的边缘。 四葫芦要去漠北的话,也是要从这儿走的吧? 宁樱出神了一瞬间,忍不住伸出手,由着寒凉的晚风从指缝间穿指而过。 四阿哥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宁樱的后脑勺,温声道:“看够了吗?” 宁樱开心地回头,小小声对他道:“好好玩呀!” 那大街上也有人抬头往上看,遥遥的看过来,见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小公子趴在窗户上,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四阿哥见状,拎着宁樱的辫子,就把她给拽回来了。 侍卫上前去,将窗户关上。 不多时,两人进了一处小小雅间,店家已经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送了上来。 这儿的菜肴,若是论精美程度,自然不能和宫里阿哥所以及贝勒府上的厨子相比,但也别有另一番风味。 其中有一道冰雪冷圆子:是将豆粉用蜂蜜拌匀,加水团成小团子,最后浸入冰糖水,算是古代的冷饮甜品。 宁樱一边吃,一边就习惯性的又开始用筷子拨弄着,琢磨这道小甜品该怎么做。 结果那小圆子外面有了糖衣,在筷子上滑溜溜地呆不住。 宁樱拨弄着,拨弄着,可那只小圆子就好像是有意要和她作对一般,在碟子上滑溜溜的滚个不停。 宁樱看始终夹不住,就有点赌气了。 结果视野里伸过来一双筷子,稳稳地夹住了那只小圆子,放进了她碟子里。 她一抬头,就看见四阿哥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眉眼之间俱是一片深邃的温柔,浓得如同这窗外的夜色一般,简直化不开。 宁樱心头跳了一下,顿时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她放下了筷子,仿佛是为了掩饰情绪一般,故意板起脸,小小地瞪了一眼四阿哥,刚想说什么,四阿哥却握住了她的手,将一只锦缎盒子塞进了她手里。 宁樱下意识地反过手,将盒子打开,就看见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佩。 和大部分玉佩不同,这块玉佩的形状是樱花,纤细柔美的花瓣,雕刻的栩栩如生,玉质也是粉色的,宁樱虽然不懂玉,却也看得出来,这是价值连城的上上品。 粉色的玉质里面透着隐隐的花瓣,就和上次四阿哥赏赐她的那一对粉玉镯子一模一样。 宁樱低头看了好半天,看得都有点入迷了。 她抬起头问坐在对面的四阿哥:“爷,这是……” 给她的生日礼物吗? 她以为早上的那些赏赐就已经是了,没想到四阿哥还特地给自己准备了另外的一份。 四阿哥笑着没说话,伸手又从盒子中拿起了那块玉佩,随即他拍了拍自己身边。 宁樱从善如流,立即站了起来,很狗腿地就到了四阿哥那边。 四阿哥伸手揽着她坐下,抚着她的肩膀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背过身去。 然后宁樱就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是四阿哥亲手替她带上了这条樱花坠子的玉佩。 周围的侍卫见状,早已经被苏培盛带着,一个个下了楼。 宁樱低头,摸着自己胸前的玉佩,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忍不住。 真的很好看,一朵小小的樱花,绽放在胸前。 四阿哥看宁樱喜欢,他自己也笑了,伸手握住宁樱的肩膀,他就沉声问她:“樱儿喜不喜欢?” 宁樱咬着嘴唇,盯着他笑。 三楼没有人,侍卫们都守卫在二三楼的楼梯之间,更何况他们两个人现在是在雅间里。 宁樱用眼角的余光四下里检查了一遍,随即,她大着胆子就凑上前去,扶住四阿哥的肩膀,仰起脸,轻轻地在四阿哥唇角边啄了一下。 一个蜻蜓点水的,甜蜜又小心翼翼的吻。 四阿哥呼吸骤然沉重了一瞬,直勾勾地看着宁樱,忽然伸出手,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不容她后退。 他恶狠狠地吻了下来。 他的吻从来没有这么充满侵略性过,近乎蛮横,近乎掠夺。 甚至弄疼了她。 宁樱本能地攥紧了他的袖子。 正文 第112章 少年夫妻 她被他的力道箍着腰,丝毫动弹不得,被他吻得头脑发晕,鼻中充斥的,全是四阿哥身上的沉水香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阿哥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微微抬头,眼神炙热地看着宁樱,又转头看了一瞬窗外的风景,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脸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冷。 只有那双眸子,在对着宁樱的时候,是旁人永远都见不到的温柔。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早知道樱儿出来一趟这么高兴,爷该早些让你出府的。” 他顿了顿,想到五公主,不由地轻声道:“五妹从前也是这般,只要能出宫,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宁樱心道:我今天总算体会到了五公主的快乐! 她伸手抱住四阿哥的腰,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又趴在他肩头撒娇:“光是出府也没用,我还要你陪我呀!” 四阿哥笑起来,抱住怀里的人儿,就看宁樱像个小宝宝一样,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 他低声喊了一声:“苏培盛!” 楼梯上传来了声响,苏培盛很敏捷的就上来了,还没敢冒冒然进了雅间,就在外面躬着腰问道:“四爷?” 四阿哥,拍了拍手掌道:“上来吧。” 苏培盛心领神会,低低应了一声,立即就转身去了。 宁樱在旁边听得糊里糊涂,不多时候便听,楼梯上隐隐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轻巧,听着倒像是女子。 她隔着纱帘,隐隐地就见外间有两个女子,一人手中拿着一根笛子,另一人抱着琵琶。 两个人被苏培盛引着,到了雅间面前,隔着帘子隐隐地给四阿哥和宁樱行了礼,旁边店小二就将凳子放上来了。 两个女子坐下,那抱琵琶的女子伸手转了转轴,轻轻抹了抹弦,对着同伴点了点头。 一时乐音响起,有如珠落玉盘。笛声悠扬,明明是腊月里的天气,却让人仿佛行走在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江南。 宁樱自从穿越过来后,在府里唯一的娱乐活动,还就是别人过生辰时候看的戏台子。 这时候能听人弹琴,自然高兴。 她伸手夹了一筷子小圆子,一边吃一边听,却听那女子已经渐渐唱了起来,声音很轻柔,很婉转,是一曲替人祝贺生辰的小曲儿。 她听得高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弹琴的女子。 四阿哥坐在旁边,伸手握着她的手,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弹曲人一眼,却只是笑意盈盈,满脸温柔地注视着宁樱的侧脸。 这边,一曲终了,那两个女子抱起琵琶和笛子,站起身来行礼。 宁樱忍不住鼓起掌来。 四阿哥笑着看她,故意调侃她道:“宁公子,怎么不打点赏的?” 他这么一说,那个吹笛子的姑娘就抬起头来,含羞带怯地往宁樱看了一眼,鼓足勇气又给宁樱行李了礼道:“宁公子。” 宁樱被四葫芦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一时间被四阿哥挤兑得竟然说不出话来。 四阿哥哈哈一笑,抬手示意让带人下去,自有人去打赏。 他笑着握住宁樱的手,道:“小宁公子怎么这般老实的?” 想到方才那吹笛姑娘的神情,显然是有几分看上宁格格了,苏培盛在旁边也拼命憋着笑了。 宁樱冲四阿哥做了个鬼脸,呼哧呼哧地就把手手从他手掌里抽了出来。 不多时候,店家又送上两碗细面,一碟寿桃上来。 宁樱吃了一口面,只觉得满嘴鲜虾的香美滋味,还有隐隐的花椒味道,她用筷子在面条中轻轻拨了,却见不到一片虾肉,估计是用鲜虾汤做出来的。 她在这边琢磨,灯火之下,又看见那面条,隐隐透着粉色,才有些明白——或许是将虾肉和面一起,才做出了这带着鲜虾味的面条。 这一晚玩的极开心,吃过饭后,宁樱又买了一大堆东西,那夜市两边的店主,见宁樱这般打扮,只当是和四阿哥是一对富贵人家的少年小夫妻出来游玩,自然只捡着又贵又漂亮的东西推荐。 然后等宁樱大采购完了,看她走了,两边店主几乎就跟送财神爷一般。 回到四贝勒府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四阿哥却还要回前院书房去处理书折。 宁樱本来还以为他今天真的有时间,看他忍着一脸的倦意,说要去前院书房。 她才反应过来:他是硬生生从不多的时间里挤出了空,陪自己过了这个尽兴的生日。 果然,爱你的人,怎么样都会有空。 宁樱回了自己院子里,四爷身边的奴才吃力地提着她买的一大堆小玩意儿,等到进了屋子,清扬一看见格格回来就放心了。 她赶紧迎上前来,问她:“格格还要用夜宵吗?奴才从膳房提回来了,都备着呢!” 宁樱是真的快累瘫了,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被清扬侍候着洗了个澡,然后倒床就睡着了。 …… 夜里的后花园极其安静,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侧门,吱呀一声,忽然轻轻开了一条缝。 小婢女梅儿蹑手蹑脚的出了来。 她手里紧紧的捧着一只小小的粗布包裹。 今日是该给舒蕾姐姐烧纸的了,不过这种事在后院里,本来就是严禁的。 更何况在李侧福晋眼皮底下,除非她不要命了,才敢在院子里做。 梅儿还记得上次二格格吃山药糕的事情。当时,李侧福晋那一脚狠狠踢在她肚子上。 虽说剧痛无比,回去一看,肋骨上还青紫了一大片,但过了一个月,也就渐渐地都散开了。 但梅儿怎么也没想到,从那一脚之后,她的月事便不正常了。 有时多,有时少,有时淋漓不尽,而且每一次来的时候。都将她疼得死去活来。 有一次她提着水桶从外面回来,本来女子来月事,便不能沾凉水,可是梅儿是侧福晋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梅儿只能弯着腰走路,希望如此的姿势能减轻一些痛苦。 结果二格格从屋里出来,看她弯的跟个大虾米一样,便上前来好奇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梅儿一惊,水桶里的水便泼了一些到二格格身上。 李侧福晋当时脸就黑了。 自从宁格格得宠以后,侧福晋的性情便越发暴躁——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梅儿只能自认倒霉,当场就跟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溜着墙根,到一边去了。 正文 第113章 谁是主子 想到李侧福晋,梅儿是真的害怕。 她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身体。 很快的,到了后花园中,一处无人之处,梅儿四下里看了看,好不容易算是找到了一处假山。 她缩在假山脚下,就开始给舒蕾姐姐烧纸了。 今儿是舒蕾姐姐的生辰,也是梅儿自己的生辰。 梅儿还记得,自己刚刚入府时候,第一个生辰,想念家人,于是偷偷缩在奴才房的屋子一角哭。 是舒蕾姐姐,当时拿了一碗寿面过来,将她揽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破涕为笑,乖乖的吃了那碗寿面,舒蕾姐姐才走开。 从此以后,她就死心塌地地跟着舒蕾姐姐了。 其实,说“跟”,这个用词也不算准确,因为舒蕾姐姐是侧福晋身边的贴身大婢女,也是这院子里的红人,她梅儿不过一个粗使的小丫头,谈得上什么跟不跟呢? 梅儿想到舒蕾触柱而亡的事情,不由得眼里泛起了泪花。 她刚想伸手抹一抹眼泪,就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有脚步声往这儿走来。 梅儿差点没吓死! 她立即手忙脚乱的将火扑灭了,还好来人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走到假山另一边停了下来。 梅儿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被对方察觉了。 不多时,又来了一个人。 正当梅儿一颗心怦怦乱跳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开口了,带了些责怪的意思:“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这声音一出,梅儿脑中轰的一声响。 是小柔子! 夜半三更的,他到这儿来做什么? 梅儿和小柔子的接触并不多,只知道这个太监从前看着不声不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地就成了侧福晋身边的红人,无论侧福晋去哪,似乎总是要带上这个小柔子。 而卡诗姐姐——虽说也想努力取代从前舒蕾姐姐的位置,可怎么看,怎么就差那么一点火候。 梅儿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小柔子是个女儿身的话,估计李侧福晋身边也就没卡诗姐姐什么事了。 连她一个粗使小丫头都能看出来,更不用说侧福晋院中其他人了。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小柔子的威信也与日增长,在院子中很是风光。 只听小柔子嗤笑了一声道:“废话别多说——主子又有什么吩咐的?” 主子? 是指李侧福晋吗? 另一个声音却是个女子,梅儿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总之定然不是侧福晋院子里的人。 再想到方才,小柔子口中那句“主子”。 梅儿的心里就跳了跳。 小柔子和这个女子口中的主子,指的到底是谁呢? 那女子低声啐了一口,道:“惫懒东西!你如今日子风光了,亏你还记得主子!” 再接下去,他两人说话便音量降低,渐渐地再也听不清了。 梅儿屏气凝神,好不容易等到没动静了,她站起身,想赶紧回到院子里去,却不料脚下沾着湿滑的青苔,足尖一滑,便闹出了一阵声响。 那女声猛地低斥道:“什么人?!” 梅儿脑海中一片空白,心跳几乎都漏了一拍——她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没走! 正在这时,旁边草丛里斜斜地低飞出一只夜枭。 那女声低低骂了一声,即便走远了。 梅儿蜷缩在假山之后,等了许久,直到确定周围无人了,才哆嗦着爬了出来。 …… 大概是前一天逛街逛的腰酸背痛,第二天上午,宁樱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睁开眼。 这一觉睡得真沉真美,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了之后,她也没忙着洗漱,还躲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了一会儿床——毕竟腊月里,天气多冷呀。 小馄饨一瘸一拐的到了屋子前,当着宁樱的面,很艰难地翻过了门槛。 宁樱看见小馄饨的腿就心疼,若不是那场狗瘟,小馄饨现在应该快快乐乐地撒欢儿满地乱跑。 小馄饨在宁樱床下找了个暖和的地方,趴下来不动了。 很快,就到了宫里庆祝新年的盛大宴会。 宁樱本来以为这种规格的大宴,不可能有她这种小角色什么事。 结果福晋那边派人传下话来,说宫里的这场新年大宴,五公主也请了宁格格进宫。 过来送话的人,态度之间分外客气——谁不知道,在众公主之间,五公主算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 宁樱震惊之余,回过滋味来——五公主让她进宫,一定是得到了四阿哥的默许,才会如此。 或者,是德妃娘娘的意思也说不定。 …… 日子一晃悠,就到了大年三十。 宁樱穿戴整齐,跟着福晋和李侧福晋一起出了贝勒府。 四阿哥是一早进了宫的,女眷文则是等到下午四点钟之前才进紫禁城。 这是因为除夕的早上,皇帝和皇后妃嫔们在共进早膳,但这不是正式的除夕大宴。 正式的年夜饭,是在傍晚四五点钟的时候举行的。 虽说这时间也挺早,但毕竟是腊月里,四五点钟的时候天就擦擦黑了。 宁樱怕冷,披上了厚厚的披风——这也是四阿哥才刚刚赏赐的,是最上品的毛皮,她虽然没有炫耀的意思,但四阿哥往她这送的东西,样样都是顶顶好的。 李侧福晋站在府门口,上马车的时候,就冷冷地向宁樱斜了好几眼。 福晋只当没看见。 进了紫禁城来,又步行了一段路,宁樱就看今天除夕夜,除了一排排卫士,一道道门,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气。 内务府早就安排在乾清宫,皇极殿等处树立起了巨大的万寿灯,太庙等处更为先辈祖宗点亮庆成灯,象征慎终追远。 一路行来,蔚为壮观,另外还有悬挂的球灯,葫芦灯,四方灯,星星点点的染亮了整个紫禁城,只怕有万盏也说不定。 终于等到皇帝来,大家都跪下磕头,李侧福晋挺着大肚子,十分艰难。 但也没有办法。 宁樱的位置比较后,只能隐隐的看见众人环绕的康熙,穿了一身龙袍,面容看不清楚,但整个人充满着一股精悍之气,举手投足无不透着帝王的威严。 宁樱今天这头磕的算是穿越以来最多的一次,磕得她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等到能坐下来了,她暗暗地出了一口气。 正文 第114章 除夕入宫 康熙坐稳之后,说了几句,大意是让大家不要拘束,该吃该喝就随意,本来过大年就是个喜庆日子,又是家宴,大家就更该畅怀了。 宁樱离得远,本来视线就差,再加上周围人脑袋上都跟圣诞树似的,恨不得把所有的华美首饰都带上。 这就更看不清楚了。 她只能遥遥地见首领太监手捧着红色雕漆宴盒,满面喜气,快步上前在康熙面前跪下就道:“请万岁爷用煮饽饽。” 这估计是过新年的一道重要仪式。 康熙拾起筷子用了。 除夕宴的菜点还没上来,灯火戏却先开始了。 殿前千人列队焉,口唱《太平歌》,伶人手中都各自持着彩灯,灯光星星点点,再配上后面的宫灯,将紫禁城照的有如白昼。 这时候,年夜饭也上来了。 宁樱本来以为宫里的除夕宴一定会分外奢华,但没想到的是,上来的菜点都很接地气——有果八品,另有**、小点心、炉食,鸭肉馅包子、米面点心等小吃,鱼虾不多,是松花江的银鱼、鲟鳇鱼 还有四品南北小菜。 大家一边看戏,一边用膳。 李侧福晋在旁边,想到宁樱身为格格,这种规格的大宴,估计也是第一次参加。 她顿时心里就充满了鄙视,时不时地向宁樱这儿瞟一眼,就想等着看她出丑呢! 宁樱确确实实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大宴。 但是又怎么样呢?她又不是傻子,照葫芦画瓢就是了——旁边那么多朝廷命妇,跟着看大家的动作,该吃吃,该喝喝,该放下筷子就放下筷子。 李侧福晋盯了一会儿,看宁樱举止自若,仪态大方,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畏缩和胆怯。 她有点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 福晋那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宁樱。 然后她心里就有些吃惊了——本来看宁樱在四阿哥面前撒娇的模样,她以为这宁樱也不过就是个小家子气的。 如今看着,却是很有几分镇定的。 宫女们鱼龙一般穿梭,很快又捧了一道敖尔布哈上来。 宁樱在贝勒府里,其实也吃过敖尔布哈——这是一种满族的传统点心,是用油炸的面食。 但是贝勒府里做的也就那样,跟沙琪玛味道差不多。 但是宫里这敖尔布哈就完全一样了! 她尝了一口,就觉得味道又香又酥,一点也不腻。 好吃极了。 宁樱顿时就不看戏了。 她埋头专心苦吃了一会儿,远远地却感到一丝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宁樱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看见遥遥地觥筹交错之间,四阿哥往自己这儿看来。 他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温柔。 坐在不远处的五公主见状,笑着就拽了拽德妃的袖子。 等到德妃看过来的时候,四阿哥早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伶人的彩灯戏还在继续,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彩灯相映成趣,一时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有如天上人间。 宁樱就听康师傅在帝座上,看得饶有趣味,又笑着道:“月华连昼色,灯火杂星辰。好,很好!胤禔啊……” 大阿哥刷地就站了起来,满面诚惶诚恐,拱手笑着道:“皇阿玛看得尽兴,就是儿子的福气了!” 宁樱在下面听着就明白了——估计这除夕的大戏,是由大阿哥来筹备主持的。 康师傅似乎心情极好,周围陪同的妃嫔也跟着谈说言笑。 宁樱放眼看过去,就见除了德妃娘娘之外,还有几位娘娘,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但也打扮得明**人。 太子在旁边,默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康熙身边,四妃之首为惠妃,此时,她赶紧端起酒杯,微笑着就对太子敬了一杯酒。 康熙环顾周围儿女,见其乐融融,天伦一家,自然高兴,忽然就看见五公主托着腮帮子,闷闷不乐地趴在桌案上,婢女们用筷子夹了两块点心酥饼,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五公主摇了摇头。 康熙招手道:“小五,到朕身边来!” 五公主起身就过去了。 德妃笑着看着五公主,就听康熙疼爱地道:“皇阿玛瞧了你好一会儿了,怎么,这宫里的御厨手艺,不合咱们小五的胃口吗?” 五公主微微撅了噘嘴,伸手抱住康熙的袖子,这才撒娇地道:“皇阿玛,倒也不是御厨做的不好,只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康熙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小五好大的口气!” 五公主也跟着笑起来,她素来得宠,在公主里算是胆子大的,在康熙面前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性格直率坦诚。 皇阿玛就喜欢她这一点。 康熙笑着道:“你说‘人外有人’,说的是谁?哪家的厨子?” 他心里想着,就估计只怕是五公主去了哪个皇室宗亲府上,尝了别人家厨子做的手艺。正好合了胃口,才会有这么一番感慨。 若真是女儿喜欢,就给她把人要了过来! 五公主倒是没说话,迟疑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向宁樱看过来。 宁樱接触到她的眼光,心头顿时跳了一下——可别CUE我啊! 别CUE我!! 五公主还没说话,谁知道德妃忽然在旁边,笑着就道:“小五说的这个人,臣妾知道。” 五公主笑嘻嘻地向宁樱看过来,随即侧头过去,在康熙耳边说了几句话。 宁樱刚想向四阿哥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听康熙身边总管太监模样的人拖长了声音,报了她的名字,说让四贝勒府上的格格宁氏上来觐见。 福晋和李侧福晋都有些坐不住了,转头就向宁樱投来了目光。 康熙已经点了名,宁樱知道自己不上去也不行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幸好原主的脑海里本身就有许多礼仪记忆,再加上进宫参加除夕大宴之前,福晋是特地把进宫的人都聚拢了来,又细细的讲了前后进退的礼仪。 所以宁樱倒也没怎么失仪。 她上前去,跪下给康熙行了礼之后,便觉得周围无数道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都是那些妃嫔,公主,阿哥们的视线。 十三阿哥这时候却不看宁樱,只是转头向四阿哥望了一眼。 正文 第115章 老四的格格 四阿哥在旁边,视线一直在宁樱身上就没移开。 康熙视线在宁樱身上落了一瞬,又看了一眼五公主,才笑着道:“小五对朕说——你的手艺和御厨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能随意玩笑,宁樱却不能。 她赶紧磕了个头,立回答道:“回皇上的话,五公主抬爱,奴才诚惶诚恐!奴才手艺怎敢与天家御厨相提并论?想来几道点心恰巧对了五公主的胃口罢了。” 康熙想着就笑了笑,心道眼前这宁氏和公主也差不了几岁,这小女儿家爱吃的东西,无非便是那些甜甜腻腻的。 这话倒也没错。 他摆手道:“你不必自谦。小五的口味,从小是出了名的刁钻——能让她赞不绝口的人,手艺定然不一般。” 五公主在旁边,拽了拽康熙的袖子,歪着头就冲康熙笑了。 康熙顿了顿,看着宁樱跪在下面,面容秀美,仪态端庄,瞧着很是顺眼。 于是他又顺口问了几句宁樱家世的情况。 宁樱一一将原主的家世门楣都报了,她虽然紧张,仍然口齿清脆,声音清朗,态度不卑不亢。 康熙看在眼中,倒是露出了几分赞赏之色,又听她报了门楣,便想了起来——眼前这孩子,正是今年开春时候,给四阿哥指的秀女。 是老四的格格。 旁边坐着不少满军旗的阿哥福晋、侧福晋。 刚才看宁樱出风头,她们还隐隐有些微妙的嫉妒,结果听了宁樱的家世,不由得一个个隐隐眸中露出优越之色。 穿了一身如浅紫色牡丹缠枝旗装的宜妃坐在康熙旁边,笑着转过头,又向四阿哥瞄了一眼,忽然就冷不丁插嘴道:“瞧老四心疼的!皇上不过是随意问你这格格几句话,吓不着她!” 旁边几个年轻的妃嫔都低头掩嘴笑了起来。 四阿哥本以为宜妃也就这么一句话,谁知道宜妃居然意犹未尽,说着说着,就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前阵子,李侧福晋入宫,身体不舒服的事情。 意思是,四阿哥如今太宠着这格格,可怜李侧福晋明明怀着身孕,心里却因为这事儿郁郁寡欢,甚至在永和宫前都露了出来。 当时是在永和宫前,但是路过的宫人们也都看见了。 宜妃不敢说的太露骨,还算是含蓄的,但有心人什么听不出来?一时众人眼光都落在了李侧福晋和宁樱身上。 也有人更大胆地往四福晋那儿看。 四福晋脸上顿时难堪了。 正在这微妙时候,惠妃在旁边,忽然笑着就向前俯了俯身,转头对宜妃笑着道:“你何必吓唬这老实孩子!” 她素来稳重,又是皇长子生母,在宫中地位不一般,这时候难得地开了口,宜妃倒是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淡淡笑了笑,眼波流转之间,也就闭了嘴。 幸好康熙刚才压根儿没注意这几句。 他笑着挥挥手,示意让宁樱下去了, 等到宁樱重新回到了座位上,这才感觉到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清扬也没比她好多少,一道银丝鱼羹送上来,清扬的手居然颤抖个不停,好半天才算夹了一筷子送到宁樱面前的碟子里。 汤汁都洒到了旁边的桌面上。 …… 等到所有的庆典仪式都结束之后,宁樱坐着马车,从紫禁城回了贝勒府里,已经是凌晨了。 这是康熙三十五年的大年初一。 四阿哥下了马车,就直接往前院书房的方向去了。 福晋估计四阿哥这是:谁的院子,他今天也不宿的意思。 包括福晋那儿,他也不去。 福晋站在原地愣怔了一瞬,倒是转了身,有条不紊地吩咐大家各自回居处,宫里的赏赐,奴才们第二天 宁樱站在路边,先恭送了福晋回去,然后才自己回了小院子。 她踏进自己小院门的一瞬间,就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这片小天地! 今天去了紫禁城这么一遭,宁樱才后知后觉地体会过来:那才是后宫,那才是紫禁城。 而她,落在这四皇子府后院,其实一直有四阿哥护着她。 风雨都被他挡着了。 她其实今天还来着月事,肚子还有点疼,这时候坐下来才觉得肚子难受了。 宁樱喊婷儿过来,然后让婷儿带了一只绣墩,主仆两人到了灶火监里,宁樱就开始教她做红糖姜撞奶。 红糖造血补血,特别适合女性在大姨妈期间吃,而且姜汁在日常生活中有驱寒暖宫的作用。 婷儿选了一块老姜去皮,又将生姜一点点擦成姜蓉,随后在宁樱的指导下,用一块棉布,将姜蓉一点点挤出姜汁。 新鲜的牛乳倒进了锅中,又放进了一些红糖,宁樱在旁边看着,见锅里渐渐冒起了小泡,牛奶一副快要沸腾的样子,就让婷儿赶紧把牛奶冲进刚才的姜汁碗里。 下一步就是用盘子盖住,放置一柱香功夫。 趁着这当儿,宁樱顺手就把多出来的牛乳在手背上擦了擦。 牛奶是美白的,而且可以滋润皮肤,以前她在家里做美食的时候,也经常会先涂上手膜,然后才带上一次性手套,开始下厨。 这样做一次美食的时间,正好也可以给自己做一次手部护理。 婷儿在旁边默默看着,就问宁樱:“格格为什么把牛乳涂在手上?” 宁樱告诉她了。 听到能让肤白之后,婷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这么说了几句话,那边姜汁撞奶就已经渐渐凝固了,宁樱打开盖子,对着表面撒了一些糖桂花,金灿灿的桂花如星雨一般落在红糖姜撞奶的表面,微微抖动着。 婷儿拿来了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勺子,就给了宁樱。 …… 福晋正院里,她正听着大婢女在下面,清点着今天从宫里回来,皇上赏赐给四贝勒府的礼品清单。 福晋听着听着,就渐渐走了神。 今天在宫里的时候,她在旁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宁樱上前去回皇上的话,四阿哥那一脸紧张和心疼。 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和惊吓。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护犊子差不多了! 福晋在屋里转了两圈,明明是腊月里的天气,她想到四阿哥的神情,手心里却不由地出了一层汗。 正文 第116章 心猿意马 李氏已经快有两个孩子,加上位分又是侧福晋,隐隐地对她这个嫡福晋有压制之嫌。 她也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李氏身上。 可如今看来,只怕是这头没压下去,那一头又起来了。 千头万绪。 …… 李侧福晋刚刚回到自己院子里,就气的摔了东西,发脾气。 二格格还是个小娃娃,听见动静跑进来,看见额娘在发火,就吓得在抬手抹眼泪,哇哇大哭。 李侧福晋更烦躁了,立即喊奶娘进来,把二格格抱出去了。 她在屋里团团转,先是跺脚埋怨了一通宫里,随即又扯了一堆细细碎碎的事来说,最后就对卡诗道:“今日你瞧见宁氏身上那件斗篷没有?” 卡诗在旁边没敢说话。 她知道李侧福晋生气的原因——那件斗篷意义不一样,是极其难得的珍贵皮毛,还是四阿哥亲手猎吓得。 之前李侧福晋也对四阿哥撒过娇,说想要。 结果四阿哥没给。 没想到这衣裳就在宁格格身上出现了。 而且瞧宁格格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显然是四阿哥给她的好东西多了,不差这一件。 怪不得李侧福晋气恼。 卡诗这么想着,小心翼翼的捧了茶盏过来,赔笑着道:“侧福晋,您想开些,消消气!” 然后她刚想要递给李侧福晋,却被她一挥手掀了。 李氏最烦人劝她“想开点”——这世上的事情,都是“想开点”就能解决的吗? 哪有这么容易? 卡诗还想说什么,李侧福晋只闷声道:“滚出去。” 卡诗只好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李侧福晋在屋中坐了半晌,听见门吱吖一声,她还以为是卡诗又进来了,厌恶地转头道:“不是让你……” 她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是小柔子。 小柔子手上捧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四五只茶盏,过来到了李侧福晋面前,他就款款跪下,声音又低又柔:“主子。” 李侧福晋蔫蔫地用手撑着脑袋:“我吃不下东西。” 小柔子低声笑了笑,声音里带了一丝哄她的意思:“这不是吃食。” 李侧福晋垂下视线,向托盘上扫了一眼,就看见放了几只茶盏。 都是空的。 小柔子微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里有从前没有过的放肆与大胆。 他低声道:“侧福晋心情不好,这些茶盏便是拿来给侧福晋解气的,侧福晋尽管砸了便是。” 李侧福晋怔了半晌,伸手拿起其中一只茶盏,咬了咬嘴唇,便对着小柔子狠狠地砸了过去。 小柔子跪在原地,不躲不闪,那只茶盏正好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肩头撞了个粉碎,又在他发际划出一道血痕。 李侧福晋还没觉得解气,又拿了几只对着他砸过去。 小柔子跪在那儿,闷哼了几声,全部就这么硬生生的受了。 其中一只茶盏的碎片,划破了李侧福晋的指尖,她眉头微皱,小柔子见状,慢慢地膝行过去,不由分说地捧起了李侧福晋的手,送到自己嘴边,就小心地呵了一口气。 李侧福晋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将手往后一缩,怒斥道:“放肆!狗奴才!” 屋中无人,小柔子固执地握住了李侧福晋的手,他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侧福晋,不似平日里的柔顺,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李侧福晋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抽不出手来, 小柔子掏出怀中的干净帕子,动作极温柔地,一点点地将李侧福晋手指尖的鲜血擦干净了。两人双手肌肤摩擦之间,李侧福晋瞪大了眼,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小柔子渐渐起身,凑近了李侧福晋。 这是个压迫的姿势,李氏被迫抬头看他,却见小柔子眼中波光潋滟。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主子,不要再折磨您自个儿了,奴才很心疼。” 他离李侧福晋极近,说话时候,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 …… 出了正屋来,小柔子一抬头,便见一院子的奴才都战战兢兢的在院子里等着。 他抬起手,对着大家伙挥了挥。 几个太监上前来,见他脸上缓缓流下鲜血来,月光之下,显得分外可怖,不由地脱口道:“柔子哥!” 小柔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道:“不碍事!侧福晋心里也不好受,只要能让侧福晋出了这口气,又能护着你们大家好好的——我受这一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呢?” 卡诗冷笑了一声,刚想讽刺他几句,一转头,却见旁边几个年纪小的婢女默默地低下了头,眼圈都红了。 …… 前面书房里,四阿哥坐在正位上,闭目养神,后边苏培盛替他捶着肩膀。 他闭着眼,就想到今天宫里,宜妃不怀好意的一番话。 四阿哥想到这儿,微微睁开眼,抬手止住了苏培盛的动作,也没说什么,起身就让人给自己换衣服,准备挑灯。 然后他就说要去新小院那。 宁樱那边,她还没睡,正在用红糖姜撞奶——因为刚刚做出来,还很烫,不是马上就能入口的。 清扬给她准备了汤婆子。 因为是大年初一的夜里,况且方才是亲眼见着四阿哥往前面书房去的,宁樱压根就没想到他会过来。 听见外面动静,她还以为是隔壁的武格格,或者是宋格格之类的过来串门了。 结果披上披风出去,就看见四阿哥进来了,正好带了一身的寒气。 宁樱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端着红糖姜撞奶,高兴的一下子就小步跑了过去。 四阿哥视线在姜撞奶上扫了一扫,又看宁樱抱了个汤婆子,就眉头一皱。 他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这里炭火不够? 也不对啊,这屋里暖融融的,快跟春天差不多了。 再说了,照如今他这般的盛宠,这炭火少了哪儿,也绝对少不了新小院啊。 宁樱脚上还穿着屋里的平底鞋,四阿哥过去拉住她的手,两个人到了里屋坐下,宁樱还抱着汤婆子。 自己喜欢的人儿在怀里,香香软软的呼吸喷在耳边。 四阿哥一下子就有点心猿意马了。 正文 第117章 请太医 四阿哥见宁樱一直把汤婆子抱在肚子上,就问她:“肚子怎么了?” 宁樱很小声的跟他说了。 她不是那种会痛的厉害的体质,但这一次还挺疼的——估计就是进宫这一趟折腾的。 所以听说有的朝廷命妇,怀着身孕进宫参加大典,最后活生生的让孩子都流产了。 宁樱现在绝对相信这真实度了。 四阿哥听了她的话,就把她抱到怀里,伸手很仔细地帮她揉着肚子。 他的大手又热又暖,这么一揉,宁樱顿时觉得比汤婆子好用多了。 身体上的不适,一旦有所缓解,宁樱就觉得一阵困意涌起来,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四阿哥没说话,伸手搂着宁樱的腰,转身让她在床上躺平,又给她盖了被子。 他坐在床头,手伸在被子里,轻轻的摸着宁樱的肚子,继续帮她缓解着疼痛。 然后一不小心,他就碰到了宁樱腰上的痒痒肉。 宁樱整个人一下子就弹了起来:“痒!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整个人躬成了一只大虾米。 四阿哥就喜欢她这没心没肺的傻样。 他跟着也笑了。 但很快,四阿哥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他垂下眸子,若有所思,半晌轻轻出了一口气,抽出手,在灯火下直勾勾地看着宁樱,问她:“今儿在宫里,怕不怕?” 宁樱知道他说的是在康师傅面前回话。 她伸手捂住眼睛,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吐了一个字:“怕。” 她转过身去往四阿哥身边靠,四阿哥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索性脱了外袍,自己也上了床来,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以后,你要进宫的场合恐怕会更多,不怕,爷慢慢教你。”他垂着眼睫,一字一字地道。 宁樱抱住了他的腰,乖乖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模模糊糊掠过四阿哥方才那句话——以后你进宫的场合会更多。 四阿哥替她将被子向上提了提,随后拍了拍宁樱的后背,柔声道:“睡吧。” …… 一觉醒过来,四阿哥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虽然心里有一丝免不了的失落,但也已经渐渐习惯了如此。 眼下虽然是年里,但身为皇子,四阿哥其实比平时还要忙碌。 没想到的是,傍晚的时候,苏培盛带着一位太医过来了。 这位太医是从福晋那里过来的,听苏培盛说:四阿哥担心福晋忙碌操劳过年的事情,太过劳神,所以请了太医来瞧瞧,把个平安脉,开几剂方子来补一补。 话虽这么说,苏培盛和那太医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什么请平安脉,明明就是四阿哥要给自己受宠格格请太医。 宁樱开始还傻乎乎的,真以为是自己占了福晋的光,过了一会儿,见那太医诚惶诚恐,苏培盛在旁边又尽职尽责,这才明白过来。 太医瞧过之后,开了方子。 这女子月事疼痛,就和牙疼一样,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病,但真正疼起来又要人命。 很快,好几幅方子都开好了,太医对着旁边的医徒说了一声,那医徒自去告诉奴才怎样用药。 见旁边人少了,太医才轻声对宁樱道,说是四阿哥的嘱咐,还要给格格开几服药,替她补补气血。 送走太医,宁樱拿着手上的药方看,清扬倒是心里模模糊糊的,有点明白过来。 婷儿跟着清扬走到一边,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清扬姐姐,四爷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格格快点怀上孩子呀?” …… 离开了宁格格的院子,苏培盛领着太医去四阿哥的前院书房回话。 十三阿哥也在这儿。 他的生母是章佳氏,并不具有显赫的出身,只是满洲镶黄旗参领的女儿罢了,但入宫以后也算受宠,康熙二十五年就生了他。 再往后便是十三公主和十五公主。 生十五公主的时候,章佳氏难产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下来,也正因为如此,伤了身子,不好服侍康熙,往后便不如从前得宠了。 不但不得宠,身子也成了个药罐子,需要每日都服用大量的草药。 其实这紫禁城里,身子弱的妃嫔也不止她一个,比如宜妃身子骨也不好,还得了康熙的特许,可以坐四人软轿在宫中行走。 但那都是因为宜妃盛宠不衰。 章佳氏自然不能和她比了。 也正因如此,十三阿哥从小,多少在众阿哥中受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忽视。 或许也是因为这些原因,虽说还是孩子的年纪,十三阿哥却和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他们不大一样,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内敛与沉着。 他和四阿哥在一起,说实话,看上去比十四阿哥更像亲兄弟两。 太医一进去跪下磕头,起身刚要说话,转头看见十三阿哥也在,连忙调转了身子又磕了头。 十三阿哥笑着就站起来,对四阿哥道:“四哥,你这儿先忙,让人送我回去吧。” 胤禛今天倒是真的没心思招呼他,点点头就让苏培盛送出去了,太医见十三阿哥出去了,这才把后院几位主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福晋身子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毛病,但是整日思虑过度,耗费的心神,就这么不好不坏的吊着,其实补药也开了不少,但是心病难医。 李侧福晋那儿是有专门的医者料理着的,大肚子也快生产了。 至于宁格格…… 太医说到这儿,就看四阿哥刚才还只是随意的听着,一提到宁格格,他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折,身子微微向前,虽然神色仍然冷峻,却是一脸专注倾听的样子。 太医细细把宁樱的情况说了一遍。 四阿哥一听宁樱身子不错,怀孕只是迟早的事情,顿时脸上就现出笑意了。 这太医也不是第一次进四贝勒府,一直知道这位皇后养大的四阿哥,向来淡漠严肃,喜怒不形于色。 可眼下,不过是听到宁格格容易怀孕,都不是有了身孕,他就已经露出这般毫不掩饰的笑意。 可见心中有多欢喜了。 等到打完赏,小潘子送太医出来,太医忍不住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点后悔方才给宁格格的药方上,有几味是不是还该用上和福晋一样贵重的? 小潘子笑眯眯的把他送走了。 正文 第118章 四萝卜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十来天,眼看着就要到了正月十五了。 这十几天,四阿哥过的一点儿也不轻松,甚至比大年初一初二还要累。 从康熙十一年开始,每年正月里,康熙都要在紫禁城内举行宴会,招待上三旗大臣和外藩。让 尤其是赐宴外藩时,藩属国使节和皇子们都会参加,而且这样规模的宴会,往往一举行就是一天。 比如一大早,内务府掌仪司就要安排好礼乐与宴乐,以及康熙用的宝座,还有内外王公、贝勒及入殿大臣的席位。 等到全部安排好,宾客们才能入席,随后就是大臣和皇子们给皇帝敬茶、敬酒等等。 四阿哥在外面应付这些场面,宁樱在后院里也没闲着。 或者换个说法——她那颗热爱美食的心根本就闲不住。 正好而这一天,苏培盛一大早的就过来通知,说是四阿哥晚上终于有时间了,若是能早些回来,就过来宁樱这儿。 宁樱高高兴兴地看着苏培盛走之后,就开始琢磨做萝卜丝饼和香炸萝卜丸子了。 这一阵子在宫里,既然宴席这么多,四阿哥肯定对大鱼大肉和山珍海味都吃腻了。 那么晚上弄个清清淡淡的小粥小菜,再来点饼什么的,配上各种美味的酱料,又家常又温馨。 好的很! 这两道菜都特别接地气,主料除了面粉就是萝卜,之所以用萝卜,是因为宁樱渐渐发现,四阿哥特别喜欢吃萝卜。 这四葫芦虽然嘴上不说,但随着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宁樱就渐渐发现——只要菜里有萝卜的,四阿哥总是会多动些筷子,而且尽捡着有萝卜的地方下筷。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所以她准备今天做这两样给四萝卜……啊呸!四葫芦吃。 婷儿带着小海子和小飞子去了膳房拿食材。 这个时候,并非每个季节都有萝卜,但是为了保证皇室宗亲们能吃到,宫里往往选购了许多萝卜存储起来放在地窖。 膳房额这儿也有内务府分来的萝卜。 力士许久没见到婷儿了,看见她就眼前一亮,然后他才渐渐发现——婷儿的个子似乎长高了一些,一张娃娃脸上的肉比从前少了一点点,显得眼睛更亮了,扑闪扑闪的时候,就像眼睛里有星辰。 他看得几乎有点转不开眼珠子去,袖子里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自从宁樱得宠,她院子里的奴才,到哪儿见着的都尽是笑脸,婷儿也早习惯了力士对自己的照顾,只当是这个小哥哥看自己是格格的奴才,所以分外给脸。 她跑过去,很认真就对力士道:“我们格格今儿别的不要,就想要萝卜,要上好的萝卜,水分足足的那种,一口咬下去嘎嘣脆甜!” 她说话,一向都是这么爽利可爱,力士听着就笑了,一边拍了拍手,一边道:“真是巧了,这两日便有不少上好的白萝卜,你随我来。” 两个人到了库房,婷儿就见靠墙一排箩筐一字排开,内里的萝卜别提多新鲜了,还带着泥。 旁边的小太监见婷儿过来,知道是宁格格院子里的婢女,又见是力士哥哥过来,连忙奉承地上前去,想要替她挑选,却早被力士给伸手拦住了。 力士亲手提了个篮子,动手就帮着婷儿将萝卜都装上了。 七七八八装满了之后,力士提着篮子出来,也没让婷儿动手,直接交给了小海子。 再加上其他提的膳,婷儿带着小海子和小飞子,满载而归。 回到小院子里,宁樱已经等着了。 她现在的装备越发精良——除了下厨必备的围裙发帽之外,她还让清扬做了绣花的袖套,连接着手背部分,以保证不会被油锅炸起的热油烫伤。 萝卜丸子又酥又脆,比之全肉丸子,不会那么油腻,虽然是素丸子,但因为经过了油炸,入口之后,层次会更加美妙。 婷儿在灶火间里,帮着把白萝卜洗干净,去了头尾,递给宁樱。 宁樱认认真真的用极细的刀功,把白萝卜切成了丝,然后加上盐,把萝卜的水分腌出来,再加入葱。 挤出水分的萝卜,加上鸡蛋,蚝油,生抽,还有少量的一点玉米油——这是为了口感更加清淡,不掩住萝卜的清香。 宁樱将馅料全部搅拌均匀之后,倒入一些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馒头屑——这是用来代替面包糠。 然后再加上面粉和黄豆粉,再次搅拌均匀,等到萝卜抱团不散开就可以用手,直接团成一个一个小团子。 做团子的步骤不难,婷儿在旁边帮着打着下手。 宁樱教她怎么样用虎口团出规格均匀的小丸子。 婷儿很快就熟悉了要诀,做出来的丸子,一个个玲珑可爱,整整齐齐地摆在案板上。 然后宁樱就下热油了。 炸萝卜丸子需要用小火慢慢炸头,如果火太大,可能会出现外皮都已经炸糊了,而内里的芯子还是生的。 一个个细心的炸好之后,宁樱将可爱的萝卜丸子捞出来,放在盘子上沥干油,只见一个个表皮金黄酥脆,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有了炸鸡的香味。 再在红彤彤的甜辣酱里滚上一层,然后用竹签串一下,炸萝卜丸子就大功告成了。 这还不算是正式做,毕竟这萝卜丸子要刚出锅才好吃,而四阿哥这会还没来。 和往常一样,宁樱端着盘子到了长桌旁坐下,小馄饨和婷儿同时聚了过来。 小馄饨艰难的抬了抬自己的左后腿,给宁樱看了看。 宁樱一看就心疼了,伸手把小馄饨抱起来,捞在自己凳子后面,顺手就给了它一个萝卜丸子。 然后她转头过来,也给了婷儿一串。 至于另一道萝卜丝饼,就更简单了。 刚才炸萝卜丸子用到的萝卜丝还切在案板上。 宁樱直接拨进了另一只大碗里,加上鸡蛋,葱,虾皮,胡椒粉,面粉,搅拌均匀,调成糊糊,然后直接下油锅,一点一点慢慢煎,煎到两面金黄就可以了。 幸好她试做了一下——这一次胡椒粉放多了,婷儿又向来是对格格手艺极有信心的,在旁边负责试吃,大口的咽了下去,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被辣的眼泪直流。 正文 第119章 小香饼 四阿哥过来的时间比苏培盛通知的还晚一些。 宁樱看他过来了,高高兴兴的就去准备了。 四阿哥跟着她进了灶火间。 宁樱倒是考虑的细心,这时候转头问他:“爷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屋里还有现成的糕饼。 四阿哥倒是有心想说好,但是想到何必辜负她一番亲手给自己下厨的心意? 还是等一等的好。 更何况……这萝卜的香味…… 四阿哥视线往锅里淡淡扫了一瞬,随即就立即收回来了,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这是炸丸子?” 宁樱一手拿着锅铲,小心翼翼地往锅里推萝卜丸子,一边高高兴兴的回答他:“爷别看是全素的,这萝卜丸子炸出来可香了!” 四阿哥笑了笑,伸手又拍了拍宁樱的后脑勺,他修长的手指微微经过她纤细的脖子,轻轻握紧了,微微向上提了提。 宁樱笑着一边往旁边躲,一边就道:“爷!别闹!” 四阿哥看宁樱笑的高兴,倒是有些羡慕——这小女子也有小女子的好处,这深宅后院里,有他宠着护着,她只要快快乐乐过她的小日子就行。 哪像他?旁的不说,便是在宫里外宴几天,举酒杯举的肩膀都僵了。 萝卜炸丸子炸出来,香喷喷的过油,装在碟子里放上来,宁樱还不忘用竹签串成串,然后提醒四阿哥:“爷得沾上酱。” 她一边说,一边婷儿就把甜辣酱送上来了。 四阿哥还没动手,就看宁樱连围裙都没摘,转身就去做萝卜丝饼了。 她做饼的时候,下手慢了些,本来想做成小饼,结果面糊糊在锅里成了一张大饼。 也罢,反正都是一样香。 宁樱把这张大饼铲上来,送过去,四阿哥一见就笑了:“樱儿这是要让爷带到漠北去当干粮吗?” 宁樱跟着笑,心里道: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忽然就想到了从前看过的那个笑话,说是有个人娶了个特别懒的老婆,有一次这人要去隔壁镇几天,就做了个特别大的饼挂在他老婆脖子上,让她饿了就低头吃饼。 结果这人回来的时候,急匆匆一进门,看见老婆还是饿死了——因为他老婆只吃了最靠近嘴巴的那几口,然后因为懒,都不愿意伸手去把饼转一下。 宁樱想着这笑话,就低头笑了。 四阿哥看饼太大,于是没用筷子,反正是洗净了手的,他直接上手了。 还撕了一半给宁樱。 萝卜丝饼色泽淡黄,入口酥脆,咬一口,满口生香。 四阿哥不知不觉就抓半张大饼都吃掉了。 然后又配上了两串炸萝卜丸子——他本来是不会吃这么多的,奈何那甜辣酱的味道实在太好,生生地将人胃口打开了。 苏培盛在旁边招呼奴才们,准备热手巾帕子,一会儿给主子擦嘴擦脸,然后他就看宁格格坐在对面,也没吩咐婢女,她已经自己动手盛粥了。 这粥是海鲜粥,里面除了大米以外,就是鲜虾,萝卜,青豆,小香葱,冬菜,姜,胡椒。 虾肉粉嫩粉嫩的,和碧绿的香葱一起在白米中浮浮沉沉,有点潮汕砂锅粥的意思。 宁樱将粥盛好了,苏培盛下意识地去接——以为是给四阿哥的。 谁知道宁樱高高兴兴的低头就吃了。 苏培盛整个人脸都抽搐了一下。 然后更让他眼珠子快掉下来的是:等宁格格这一小碗海鲜粥吃完,四阿哥居然颇有耐心的给她盛了一碗。 四阿哥亲手盛的! 旁边小潘子也看傻了。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宁樱的后脑勺,声音又低又柔:“好好吃。” 他一摸,宁樱就撒娇地把脑袋往后靠,摇头摆尾。 四阿哥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 苏培盛扫了一眼周围人,用眼睛把人都给赶出去了,他自个儿也出了去。 小潘子走在后面,正好见着婷儿手中捧着托盘,吃力地微微向旁边一倾斜。 小潘子一瞥眼看见旁边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他顺手就帮她把托盘扶了一下。 婷儿咬着嘴唇,满脸通红:“谢谢潘子哥哥!” 小潘子听到喊自己名字,倒是半点不惊讶——他是四爷前院身边的人,又是苏培盛的徒弟,这院子里有谁不认识他? 他也没拿正眼瞅一眼婷儿,直接甩着袖子跟上苏培盛,往院子里去了。 婷儿站在他背后,收住了脚,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小潘子的背影。 屋里,宁樱和四阿哥用完了晚膳,进了里屋。 这一顿晚饭吃得十分惬意——四阿哥本身就是喜欢萝卜的,再加上一碗清清淡淡,又咸又香的粥,肚里别提多舒服了。 他在桌旁坐下,一边把小太监带来的书都打开,一手握着宁樱的手,时不时在掌心里轻轻捏着,又送到唇边吻了吻。 樱儿的手又香又软,夹着满手浓浓萝卜丝的味道,简直跟一块小香饼似的。 他笑着脱口而出道:“你就跟个萝卜丝饼似的!” 从他口里吐出这么一句话,宁樱一下子就笑喷了。 但她随即想到了方才在桌上开玩笑的那句“这萝卜丝饼给爷带到漠北当干粮” 她情绪一下就低落了。 宁樱默默把手抽回来,张开手臂,从后面拥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无声把脸埋在他后背上。 四阿哥眼睛还盯在书上,并没有转头,只是一手伸过去,摸索着把她从背后逮了出来,轻轻箍住她的手腕道:“这是怎么了?” 宁樱还是不说话,只是把下巴搭在了四阿哥的肩膀上,又抱住了他的胳膊,低下头,将脑袋在他肩窝里挨擦了一会儿。 委委屈屈! 四阿哥微微侧过脸来,似笑非笑的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随即顺着她小巧的鼻梁,吻微微往下,落到了嘴唇,下巴。 宁樱不自觉的就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抬起头温柔地回应着他。 四阿哥的呼吸渐渐深重。 他放下手中的书,眼眸幽深,伸手揽紧了她的腰间,却骤然停住了。 他拍了拍宁樱的后背,盯着她的眸子看了一瞬,声音又低又沉:“樱儿乖,爷今天在宫里太累了。” 宁樱愣了几秒钟,脸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她不是那个意思! 正文 第120章 谁去随侍 晚上两个人洗漱之后,睡下在被窝里。 宁樱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有些畏寒,尤其是这冬天里,基本上从大腿中部往下,都是冰凉冰凉的。 四阿哥一躺下来,她就把他当成了一个人形热水袋,赶紧凑了过去。 四阿哥低头亲了亲她。 亲完了,他在她后背心拍了好一阵子,一直到眼看着怀里的人眼睛一点点闭上。 她睡着了。 屋里顿时安静了起来。 清扬在屋里角落留了一盏灯,然后轻手轻脚就退了出去。 也不能睡——四阿哥宿在这儿,她们就得全部值夜,防止主子要什么东西,开口叫唤她们。 腊月里的夜风极冷,清扬站在堂屋里,哆嗦着把双手插进袖子里,又在原地跺了跺脚。 婷儿看见了,走过来就默默地而挨在她身边。 清扬本来以为她只是想给自己用体温取取暖——毕竟大家挨在一起也会暖和一些。 过一会儿她才发现,婷儿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帮她堵住门缝里吹过来的风。 “这傻孩子!” 清扬拎着婷儿的耳朵就把她给赶到一边了。 …… 元宵节一过,虽说宫里的应酬少了许多,但毕竟还在正月里,这过年的气氛还没消散去。 但是漠北的局势却越发紧张了。 这一天是给福晋请安的日子,一大早,清扬和婷儿伺候宁樱洗漱装扮过后,用了早膳,宁樱带着清扬出了门,准备去正院。 到了正院,宁樱还没坐下来呢,就看见人基本上已经到全了。 毕竟是正月里,人人都穿的喜气,就连平日里多半穿衣朴素的宋格格,也难得的穿了一身明媚的豆沙粉色旗装,边上裹边是海棠红色的。 衬托的她整个人肤色看起来都明亮了几分。 宁樱以前只觉得宋格格是耐看的长相,如今打扮起来了,就发现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是那种温婉舒展的美,若不是嫁入了四贝勒府,在寻常官宦人家,应当是当家的一位好主母。 不一会儿,婢女们把热茶都送上来了,福晋才出来。 她闲话了几句以后,就直接切入了正题,把四阿哥要去漠北的事情说了一下。 一时间屋子里众人都震惊了。 宁樱默默地观察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估计四阿哥的的确确只对她一个人说过。 福晋端起茶盏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才道:“大家也别惊讶,咱们在这后院,前朝的消息自然来的不灵通,虽说是开春再去,实际上万岁也很是看重这一次漠北之征,我已经替爷收拾着了,只怕未必能等到开春,便要去了。”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道:“家国大事,无论输赢,百姓皆苦,从来如此。大家若是有心的,也可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样替爷分忧。” 她这话说完,就往旁边李侧福晋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侧福晋一脸懊丧地坐在座位上。 她当然不高兴。 刚才听到四阿哥要出征的事情,李侧福晋整个人都傻了。 太医都说了,她最多最多还有一个月,必定就要生产了——这样大的事情,四阿哥却不在京城里,也不能眼看着自己为他生孩子的辛苦。 那么等到自己生孩子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李侧福晋脸上的神色被福晋尽收眼底,她笑了笑,端起茶杯又道:“李妹妹却是委屈了——临盆在即,爷却不在身边,不过不要担心,我已经跟爷说了,到时候请宫里最妥帖的太医都来看着,定然无事,妹妹只管放宽心,该吃该喝,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李侧福晋只是冷笑。 她向来都是这幅样子,众人也已经见怪不怪,福晋面上虽然不好看,却也只能忍着,一时间不去看她,只是撑住了桌角,缓缓站起身来。 一般她请安结束的一个重要信号就是起身。 众人心里还在各自打着小算盘,这会儿看见福晋起身,一个个下意识地也跟着站起来就要行礼,准备告退,不料福晋忽然往站在旁边的周氏看了一眼,笑着道:“有件事儿,爷这一次随万岁出征,少说几个月,多则一年,虽说身边有奴才伺候着,但毕竟没个体贴的女人跟着,还是不行!所以这几天,这个人选还是得定下来。” 她这话一出,屋里面顿时鸦雀无声。 武格格和几个侍妾都抬起了头。 就连宋格格都面颊微红,眼里露出了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宁樱坐在李侧福晋的斜对面,就看她伸手抚着肚子,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虽然是斜斜倚靠在椅子上的姿势,背却挺了起来。 眼光缓缓地扫过众人。 武格格咽了一口唾沫,大胆地就迎接着李侧福晋的目光。 她的目光里都是期待。 蠢蠢欲动。 这屋子里没有傻子,大家都知道——刚才福晋也说了,四阿哥这一去,少则几个月,多则可能将近一年。 李侧福晋是大肚子,绝对去不了了。 再说侧福晋的身份,一般也不会去。 一般这种差事都会落在格格侍妾们的头上。 这么长的时间,谁能做这个随侍的人选,谁几乎就等于独占了四阿哥。 有这个时间,怀上四阿哥的孩子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虽然没有人说,但众人的视线很默契的便偷偷向宁樱这儿打量过来。 福晋说的不算数,四阿哥的心意才算数。 宁格格这般得宠,估计她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福晋看着众人的视线,心里就忍不住泛起了苦涩——瞧瞧!大家伙都觉得理所应当,应该是宁格格随侍漠北,才最合四阿哥的心意。 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复杂视线,宁樱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微微低着头,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她心里默默吐槽:有点对福晋这个操作不能理解。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难道不是先对着四阿哥问清了情况,然后才在众人面前放出口风吗? 福晋这么反向操作是什么个意思? 不过,福晋有一点说的没错——奴才再多也是奴才,四阿哥出去这么长时间,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个女人伺候? 想到这一点,宁樱的心里忽然就抽了一下。 正文 第121章 掌管正红旗 人选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谁也没想到——四阿哥居然真的就连一个侍妾也没带。 福晋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面上在人前只是念佛:“希望四爷此去诸事平顺,早日归来。” 然后到了二月里,春节刚刚过,康熙就传旨军队出发。 这一次经过朝臣商议,最后康熙决定四阿哥掌管正红旗大营,其他几个阿哥分别掌管镶黄旗,正黄旗和镶红旗大营。 四阿哥才这么年轻,就已经掌管了一旗的兵马,一时朝中也有人奉承说四阿哥得了皇上的看重。 然后这话音越传越厉害,甚至连四福晋都隐隐跟着有些飘了。 宁樱心里默默道:现在讨论这些还为时过早,康熙这一朝的九子夺嫡可是个持久战,没有个十年,二十年,根本就看不到结局。 四阿哥那边,被康熙委以重任,让他掌管正红旗大营之后,他自个儿也很高兴,立刻就往正红旗营中去视察。 他不但看了士兵们的操练情况,还仔细检查了他们的武器,特别关心的就是火器营,在那里一呆就是两三天。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初,大军终于离开了紫禁城。 康熙戎装佩刀,带领几位阿哥走出宫门,在吹号的军礼声中,先由礼部官员引导,带着大臣们行三跪九叩的祭天大礼。 等到礼成,太子跪着奉酒,预祝大军凯旋。 随后,圣驾浩浩荡荡的踏出了亲征之途。 这一次出征兵分三路,中路有康熙帝亲自统帅,另外的东西路则是由萨布素和费扬古率领。 四阿哥走后的第二天,李侧福晋在后院里发动了。 接生姥姥是早就进了府住下的,怕的就是李侧福晋提前生,没想到这一次李侧福晋没有提前,反而滞后了。 而且还是一大早上。 福晋那边,还坐在梳妆台前画眉呢,刚刚画了一半边,小柔子就跑了过来,哭天抹地的喊,说是李侧福晋疼得要命,要生了。 福晋心道这位真是会挑日子,哪怕就是再早一天,也是在爷在的时候。 这一下好了,四阿哥离了京城,她也开始生了。 福晋一边喊人去往宫里报信,请太医,一边就让华蔻先带着几个嬷嬷过去。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对着镜子,从从容容地将另外半边眉毛画好,才起身。 李侧福晋院子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她向来身子不错,生二格格的时候也没出什么大岔子,更何况这是第二胎了,周围的人下意识就总觉得她没问题。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没问题”的样子。 福晋一路上过去,就听小柔子带着哭腔,慌慌张张地在旁边直嚷嚷,说李侧福晋疼得直打滚,几个老妈子都压不住,不是一般的痛。 福晋有点不以为然——她虽然自己没生过孩子,但是也看过人生孩子。 哪个女人生孩子能不痛的?不必总是指这这件事说。 但是到了李侧福晋院子门口,福晋一只脚刚刚抬起来,还没跨进去,就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一哆嗦,硬生生地收回了脚。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里面传来的是李侧福晋的哭喊声,听起来分外凄厉。 福晋站在原地,一时间给震得没敢进去。 倒是她身边刚才先过去的华蔻带着接生姥姥迎了出来。 接上姥姥就是接生姥姥,见惯了这种场面,不慌不忙的先给福晋行了个礼,甚至面带微笑:“恭喜福晋,这府里马上又要添一位小主子了喊您嫡额娘了!” 福晋心里很想骂娘——恭喜个屁!又不是从她乌拉那拉氏的肚子里生的娃娃! 她勉强装作沉稳的样子,问接生姥姥:“李侧福晋这情状,没事儿吧?” 接生姥姥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回福晋的话——孩子个儿大,侧福晋这一回,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福晋听了,就有些紧张了。 她刚才过来的路上,甚至一瞬间有这么个念头——李侧福晋就该被好好受些折磨才好! 若是生的太顺利,真是便宜了她。 可福晋也只敢这么想想而已——若是李侧福晋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她还怎么跟四阿哥交待? “赶紧的!再去让人催一趟宫里。”福晋转头就对身边奴才吩咐。 其实李侧福晋生孩子,主要还是靠接生姥姥,所谓请太医过来,心理作用远大于实际作用。 不过是有太医镇在这儿,心里安心些罢了。 然后等太医过来的时候,李侧福晋已经疼晕过去了。 李侧福晋那边院子离宁樱这儿很远,所以她并听不到什么动静。 倒是宋格格,就在李侧福晋旁边,一听见动静就赶紧过来了。 还没敢带上大格格,怕吓着孩子。 宋格格进屋来,刚要给福晋请安,就看太医在那儿行礼给福晋回话,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 “臣先用汤药吊着,等缓过这一阵子,再让接生姥姥看看应当如何。”太医紧皱着眉头说。 宋格格一听,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李侧福晋这一胎,只怕是多半要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福晋在这儿,勉强坐到下午就回去用晚膳了。 李侧福晋那间歇性的鬼哭狼嚎,一直深深地印在她脑海里,她吃饭时候都跟有幻听似的。 头皮都在发麻。 吃完饭,她是真的不想再过去了。 宋格格自个儿也饿着肚子,却进了里屋,就看李侧福晋整个人瘫在床上,一张脸白的跟鬼一样,若是夜里看见,准保能吓死人。 宋格格上前去给她擦了擦汗。 旁边的接生姥姥看宋格格的打扮,知道这是后院的其他主子,赶紧行了礼,也没说什么。 李侧福晋也不大认人了,被喂着喝了汤药之后,疼的一边把头往枕头上撞,一边就抓着宋格格的胳膊问她:“二……二格格呢?” 宋格格看她整个人神志都有些涣散了,赶紧就催着让人把二格格喊进来。 卡诗吓了一跳,说产房只怕不是二格格能随随便便进的,这样不合规矩。 宋格格瞪着眼睛,也不像平时那么温柔了,声色俱厉的就命令她立刻去把二格格抱来。 正文 第122章 回京 二格格抱来了之后,看见李侧福晋这样子,立刻趴在床头就抽抽咽咽的哭了。 她年纪虽然小,却也模模糊糊懂事了,知道额娘这个样子是不好了,正在经历一件特别痛苦,特别困难的事。 宋格格扶着她的肩膀就道:“格格,快喊你额娘!” 二格格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胖胳膊搂住李侧福晋的脖子,小脸和她贴在一起,就眼泪直淌:“额娘!额娘!” 她几声一喊,李侧福晋慢慢的眼睛里就好像有了光,眼神也不像刚才那么涣散了,而是渐渐聚拢起来,有了焦点。 接生姥姥手忙脚乱的在另一头道:“热水!热水!” 婢女们进进出出,正好福晋也重新补过了妆,磨磨蹭蹭地过来看情况了。 一个小太监在院子里跑着,没刹住脚,差一点就一头撞到了福晋身上。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傍晚,经过了整整两天一夜之后,李侧福晋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 是个小阿哥。 太医和接生姥姥跪在福晋面前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敢大声说。 福晋一听,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怕什么来什么! 四阿哥的第一个儿子,终于还是落在了李侧福晋肚子里。 小阿哥精神不大好,生下来之后就蔫蔫的,也不哭,跟个小猫儿似的,接生姥姥说这是因为生产的时间过长。 福晋一边按祖宗规矩往宫里报喜信,一边就修书给四阿哥了。 写这封信的时候,她满腹的酸涩——虽说满人不像汉人那样,那么看重所谓的长子,但是一个侧福晋肚子里出来的男孩,也够她这个无所出的嫡福晋难堪了。 李侧福晋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起得了身。 起了身之后,众人就看她仿佛很短的时间内,就像老了五六岁的样子——眼眶也凹陷了,脸颊也憔悴了,头发也稀薄了。 小阿哥是她的半条命和半身血换来的。 四月的时候,康熙率领的中路军,终于到达了葛尔丹侵占地区的边缘。 刚刚到达,康熙就命令大军扎营,随即召开了会议,讨论对葛尔丹的具体作战方针。 等到将领们都说完了,八阿哥上前就道,说他愿意率兵做前锋,攻打葛尔丹。 他在前面说的慷慨激昂,旁边几个阿哥们就都有些糊涂了——老八想来是最能沉得住气的,便是要立军功,也不会在这时候抢先。 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按也按不住的,要去打这个前锋呢? 四阿哥在旁边只是不说话,心里却有数,也看出来了——八阿哥不是少年气盛,只是想着迎合皇阿玛的心意。 皇阿玛之所以亲征,想的就是亲自剿灭葛尔丹,显示大清的威严。 所以这场会议,开与不开的结果都是一样,无非是等着能从谁的嘴里先说出皇阿玛的心意罢了。 不过,老八还只说了一半。 中军大帐里火光熊熊,柴火烧的噼啪有声。 四阿哥站起身就拱手道:“皇阿玛,儿臣以为,不如继续率中路军,一路前行,进逼克鲁伦河边,扎黄帐,树龙旗,以我大军雄威示以葛尔丹,使之不敢轻举妄动,待到东西路大军来到之后,再彼此呼应,一举歼灭。” …… 京城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从冬天到了春天。 漠北的好消息不断传来,五月的时候,大军逼近巴彦乌兰,随后,费扬古率领的西路大军在昭莫多,特勒尔吉打下了几场大胜战。 四阿哥率领的正红旗军前去接应西路军,也是一路好消息不断。 …… 京城里。 眼看着春光一天天明媚起来,宁樱院子里的两亩小菜地,被充分发挥了作用——宁樱让婷儿去膳房要了不少种子,又让小莲子带着小海子和小飞子好好种了起来。 一时间走在院子里,郁郁葱葱,满眼都是绿色,阳光洒进来,小馄饨天天在菜地里哼哼唧唧地打滚。 这儿整个儿成了一块世外桃源。 墨痕开始经常往小馄饨这儿跑——它似乎是不放心小馄饨的腿,总要过来看看。 这和过去小馄饨整天追在墨痕屁股后面跑的情景,整个儿颠倒过来了。 漠北那边,等局势渐渐稳定下来之后,四阿哥从传回来的书信里,也给李侧福晋生的大阿哥起了名字,叫做弘昐。 这个字的意思是日光。 听起来也是朝气蓬勃,昂扬向上的意思。 可惜大阿哥从满月时起,就跟个病秧子一样,简直跟这个字反着来。 他体质比大格格还差。 李侧福晋一颗心都快碎了,两颗眼珠子就快粘在了大阿哥身上,成日的求着福晋往宫里找太医,来来回回的递药方子,也根本没精力找后院其他人的麻烦了。 况且,四阿哥这一次去漠北,身边哪个女人都没带。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没带,所有人心里也就平衡了。 一时间,后院的日子平静如水,竟然隐隐的都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了。 之前四阿哥赏赐给宁樱的那两株樱花盆景,现在越长越高,四月里的时候,花落如雨,就像下了一场淡粉色的雪一样。 宁樱看着就有些糊涂了——不是说这盆景是不长个儿的吗? 要是按现在这个速度扩张下去,估计等不到四阿哥回来,这两株樱花树应该可以直接栽种在院子里了。 四阿哥往府里来的书信,除了福晋这儿,另外每次都会单独的有给宁樱的。 宁樱高高兴兴的捧着看,但是每次看完都累个半死——因为她每一个字要认半天。 幸好四阿哥说的话都尽量写成了大白话——估计也是怕说的太文雅,她看着吃力。 都说雍正的字是清朝皇帝里写得最好的,端庄有骨,又不失飘逸潇洒,格调非凡,气势宏伟,有帝王凌驾群雄的气势。 宁樱直接拿着就当字帖练了。 然后到了六月里的时候,有一天她过去给福晋请安,稍稍去迟了一些,就看屋子里的人,一个个都满面喜气,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宁樱一下子就猜到了! 果然,福晋接着就说:“宫里刚刚传来的信说——万岁已经在率领中路军返回京城的路上了。” 正文 第123章 与四爷重逢 宁樱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中路军,康熙亲自率领的中路军。 四阿哥就在中路军里。 不知不觉,她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没见他了。 福晋虽然还勉强按捺着,但也看得出来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很激动了。 李侧福晋更是坐立不安,满面笑容,时不时地就用眼睛瞟着旁边的弘昐。 这可是四爷第一个儿子呢! 弘昐现在比之前长得好多了——原来就跟个病猫似的,现在总算渐渐的胖了一点。 李侧福晋伸手冲着乳娘招了招手,示意让她把弘昐递过来给自己。 她紧紧地抱住了浑身奶香的儿子,就如同抱住了自己的功勋。 无上荣光。 …… 宫里的消息果然是比四阿哥的家书更快,没过几天,四阿哥给府里的书信才姗姗来迟,说是已经随着大军,班师回朝了,就在路上,大概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到京城。 府里各人都精心准备起来,有人开始注重打扮,有人开始收拾庭院。 福晋那边也没闲着。 她是不受宠。 可是作为嫡妻,本来也不是靠着一个“宠”字才能站稳脚跟的。 她能把这个贝勒府,在四阿哥不在的时候替他料理好,令他后顾无忧,福晋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先是让人把四阿哥前院书房全部都给打点清楚了,就连院子里新换的花木枯萎了,来人来请示换什么花木,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房屋院宇更是洒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就在大家都在等待四阿哥回来的时候,消息又变了。 其实中路大军其实已经离京城不远了,但是因为大战告捷,噶尔丹的主力军队被清军击溃,噶尔丹仅率数十骑遁逃,再也无力组织进攻。康熙一路心情极好,结果四阿哥又主动提出要去遵化暂安奉殿,祭祀皇曾祖母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 孝庄文皇后曾倾力培养、辅佐康熙帝,在康熙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四阿哥这话一出,圣心大悦。 康熙不但当众表扬了四阿哥一片孝心,还临时决定先绕道去遵化,行礼叩拜,祭奠孝庄太后在天之灵,祭文述说此次大战大胜之事。 让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高兴高兴。 随后再回京城。 这么一耽搁,等到圣驾回到京城的时候,正好也差不多是八月中旬了。 宁樱听了消息,又看了四阿哥的书信,心里就道这康师傅真是会挑时间——选在中秋佳节前后回来,月圆人团圆。 两下美满。 不光她这么想,福晋也是如此,又让人高高兴兴地在后院里到处挂上了中秋宫灯。 终于到了中秋节前一天,大军终于回京城了。 朝廷命官都前去迎接圣驾,整个京城里清街,禁严,气氛又庄严又欢腾。 福晋带着众人在贝勒府门口等了半晌,没等到四阿哥。 结果回来的人一说才知道——暂安奉殿有一处宫室坏了,当时四阿哥就发现了,还责问了守卫陵殿的官员。 结果那守卫陵殿的官员是有后台的,后台还不小。 于是这事儿被有心人一顿添油加醋,最后落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是何等锐敏铁腕的人,两下里问了问,心里便有了数,于是当着朝臣的面,先不轻不重的数落了几句四阿哥行事未免过于急躁,还是年纪太小,需要历练。 然后他这所谓的“历练”——就是让四阿哥留下来,监督这修复暂安奉殿的工程,等到事情办妥了再回京城。 虽然表面上看着,是把四阿哥给落下来了;但实际上,能把孝庄太后的陵殿之事托付给四阿哥,有心人都看得出来而,万岁爷这是更欣赏四阿哥了。 福晋在贝勒府门口等了一天,望的眼珠子都快穿了,结果就等到了这么一个消息,自然是十分失望。 偏偏这是万岁爷的意思,还不能多抱怨什么。 结果她回了正院,就写了一堆单子,让奴才拿着牌子出了门,出去又去大街上买了一堆金桂,回来就把四爷前院的书房花木又给换了一遍。 华蔻在旁边看着,就知道福晋这是心里不痛快了。 …… 八月底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宁樱给小馄饨洗完澡,刚刚亲手帮它把小狗毛擦干,结果福晋正院里就来人了,通知她去正院。 来的人还不止面前这一位,另外又有人去通知住在旁边的武格格了。 几个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福晋这大晚上的把人叫过去是出了什么岔子。 尤其武格格,想着福晋这阵子心情不佳,平日里给她请安,都见她总是挂落着一张脸,就更有些害怕了。 她磨磨蹭蹭地放慢了动作,故意落在了宁樱后面——就想着让前面人先去打个探呢。 结果宁樱到了福晋的正院,就看见太监婢女们个个满脸喜气洋洋,在院子下的长廊里来回奔走。 她一进正屋就猛地收住了脚步。 屋子正中站了一个人。 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这个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一身黑色的劲装。 听见动静,那人转过头来,英挺的轮廓在宫灯下半明半暗。 他向宁樱这儿看过来,唇边浅浅的笑容未散。 一个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的笑容。 宁樱忽然就发现——虽然只是半年多的时间没见,但四阿哥身上的少年气明显褪去了很多。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四阿哥长高了很多,皮肤比还去漠北的时候,明显晒黑了很多,有一点接近蜜色,显出一股精悍的生命力。 他的肩膀又宽又挺,手臂上能隐隐看出肌肉的线条——不夸张,但是结实匀称。 但是周身那股清贵矜冷的气质,还是如此。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眸底有无数情绪流动。 “胤禛。”宁樱对着四阿哥,就无声地动了动嘴型,吐出了这两个字。 随后,她微笑着蹲下了身子,稳稳地行礼,朗声道:“妾身恭迎四爷回府!” 说完了,宁樱才发现自己声音居然有点颤抖。 不过这个礼还没行完,一只结实有力的手就扶住了她。 四阿哥扶起了她,还是从前一样的温柔。 正文 第124章 与四爷重逢2 宁樱怔怔地仰头看着四阿哥。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得四阿哥只要稍微收紧了手臂,就可以将她拥抱入怀。 四阿哥的手,紧紧握着她没放开。 宁樱缓缓垂下目光,视线落在四阿哥的胸膛上——这个少年是真的长大了,就连胸膛都比原来更宽阔了,周身充满了一股滚烫的气息。 是冰凉的铁锈气、淡淡的血腥味、唯独没有从前那个淡漠少年浑身清清雅雅的沉水香气了。 福晋刚才去张罗旁边奴才,让人准备四阿哥最喜爱的茶了,这会儿从里屋一挑帘子出来,正好看见四阿哥看着宁樱的神情。 她没有来的,忽然觉得一阵心慌。 “四爷!”福晋急促地道。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但是觉得若是不打断眼前的这一幕,她的心几乎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四阿哥不悦地皱了皱眉,这才转过身来瞧着福晋。 手却仍然握着宁樱的手没有松开。 福晋的视线向下垂了垂,待得落在四阿哥握住宁樱的那只手上,她忽然就觉得胸口那股气仿佛也泄了七八分。 她抬起头,笑得很是勉强:“侧福晋一会儿就带着弘昐过来了。” 别光顾着宠宁氏,你总得看看你的宝贝儿子吧! 果然,不一会儿,李侧福晋就带着弘昐过来了。 她住的地方离福晋的正院是最近的了,宁樱都过来了,她反而还落在了后面——估计是因为听到了消息,精心打扮了一下,所以把时间给耽搁了。 一进门,李侧福晋就满身香气馥郁,成功地把宋格格熏得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气喘吁吁地冲到了四阿哥面前:“妾身给爷请安!” 宁樱在旁边瞧着,就见她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她果然是已经先知道了。 四阿哥抬了抬手,示意让李侧福晋起来。 奶娘还怔怔地在后面要跟着行礼,李侧福晋伸手一推,就把奶娘给推上来了。 “爷!”李侧福晋眼睛闪亮,指着弘昐就对四阿哥笑。 四阿哥之前只是在书信里知道这个孩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脸上露出笑容,走过去伸手就想抱过弘昐。 谁知道弘昐也是第一次见他——对他小小的心灵来说,眼前这个人就是个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居然二话不说,就要抱自己,啊,太可怕了! 四阿哥这手还没碰到他,弘昐就像被掐了一样,尖叫了一声,小短腿猛的冲着四阿哥一蹬,扭转了软乎乎的小身子,就冲着乳娘拼命伸手。 救命啊! 李侧福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上前就恨不得揪着弘昐,把他重新塞回到四阿哥怀里。 这是你阿玛! 四阿哥胸口被踹了一脚,虽说这跟肉包子一样的小脚脚根本毫无杀伤力,但是被这么一踹,他方才想抱儿子的那股心情也就没了。 真扫兴。 李侧福晋看乳母不机灵,于是上前去,亲自揪着弘昐的背心,想把他重新塞进四阿哥怀里。 弘昐小脸一皱,委屈十分,放声大哭了起来。 四阿哥笑了笑,把弘昐重新送回了乳母怀里。 宋格格见状,眼神晃了晃,在旁边忽然就伸手轻轻推了推大格格。 大格格知道宋格格是让她上前去,讨好阿玛的意思。 她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步,忍不住又绕了回来,钻回了宋格格的身后。 二格格在李侧福晋的身边,眼看着弟弟惹的阿玛不悦了,忽然就跳了起来,伸着手臂去扯了扯弟弟的衣裳,又过来拉住了四阿哥的衣裳下摆:“阿玛,你抱抱弟弟呀!” 福晋笑着就过来了,一脸慈母笑,微微弯腰伸手,握住了二格格的小手,把四阿哥的衣角从她手中抽开,这才道:“听嫡额娘的话,你你阿玛才回府,让阿玛歇一歇。” 李侧福晋倒是不死心,咬着牙从奶娘手里把弘昐抱了过来。 笑话!怎么可能有老子不喜欢亲儿子的? 她上前去就把弘昐塞进了四阿哥怀里。 大概是被自己额娘的气势所摄,这一次,弘昐没有胡乱扭动,反而乖乖的趴在了四阿哥手臂上,两只小手扯着他胸前的衣襟,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望着四阿哥。 四阿哥被这双眼睛一望,倒是被牵动了慈父之情,正想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忽然就感觉到手臂上一热。 随即有一股湿湿的暖流顺着他的袖子流淌到了他身上,然后就顺着衣摆落到了靴子尖上。 是弘昐尿裤子了。 李侧福晋这回是彻底郁闷极了,只好上前告罪,乳娘赶紧过来就把弘昐给抱回去了。 福晋肚子里都快笑死了——该!让你硬往前凑。 瞧这孩子,估计长大了,就是和四爷不亲! 福晋一边幸灾乐祸的想着,一边就上前去,也不顾忌那是孩子尿了,十分殷切的先拿帕子替四阿哥擦了擦胸前的衣襟,然后才道:“爷,赶紧进屋去换身衣裳吧?” 这话一说,众人的视线都不自觉的避让了开。 福晋这是想把四爷顺进里屋,然后就别出来了呢。 不过人家是正经的嫡福晋,又能说什么?四阿哥出征回来,第一晚上本该就宿在这儿。 也是无可厚非。 于是众人非常识趣的纷纷起身,一边给四阿哥,给福晋行礼,一边口中就道着要告退。 宁樱蹲下身去,就感觉到有两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四阿哥的视线。 他的眼神直白炙热,没有任何掩饰,就这样坦荡荡,毫无忌惮地在众人之中,只看着她。 宁樱心里一跳:这种加倍拉仇恨的时候,她可不要在福晋面前刷存在感! 她立即就埋下了脑袋。 四阿哥微微抿了抿唇,抿散了唇边一抹呼之欲的笑意。 随即,他只是沉默地,深深地看着她。 …… 宁樱回到自己小院,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于是清扬亲自带上人,去膳房给她提夜宵,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一个消息——众人走了之后,四阿哥也没有和大家想象的一样,宿在福晋这儿。 他在福晋的正院换洗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直接回了前院书房。 正文 第125章 所谓贤惠 这一夜,后院里几乎没几个人能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四阿哥就进宫去回禀孝庄太后陵宫的事情了。 听说是天还没亮就已经走了。 福晋自然也没见着。 后院里日子长,闲来无事,奴才们是最爱八卦的,宁樱如今得宠,她院子里的奴才出去,人人都陪着笑脸,上午清扬去提了一趟膳,于是又打探到了消息——说是四阿哥昨天回了前院书房就有点不大愉快。 因为福晋自作主张,把他院子里的花木都给换了,还从里到外彻底换了个遍。 整个大变样。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福晋也是一片好心,想着那颓败的花木难免看着不喜气,这才换成了中秋的金桂。 清扬站在宁樱身边,一边伺候自家格格梳头,一边就有声有色的把这事说了一遍。 “听说那金桂是福晋好不容易挑来的,不但品种难得,就连个数都是用了心的,风水也是看过的。” “四爷就看了一眼,就让人全部都搬出去了了,小潘子带了几个小太监,忙活了半晚上,直到天亮才算把院子里恢复了原样。” 婷儿在旁边,本来是给清扬打着下手,结果听见小潘子的名字,忍不住就抬起头看了一眼清扬。 清扬还在继续说,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一脸神采飞扬地道:“格格,福晋这是马屁拍在马腿上——又花了力气,又惹了人讨厌,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呢!” 宁樱抬起头深深看了清扬一眼:“别说了。” 清扬立刻就闭嘴了,动作也老实了,乖乖的拿着梳子替宁樱梳着长发。 刚刚把最后一丝发髻梳好,外面四阿哥前院书房的人就来了。 宁樱迎接了出去,就看是四阿哥给她的赏赐送过来了。 这也不光是四阿哥的,还有宫里的赏赐,按照位分的规定,一共是四大箱子。 宁樱让清扬把箱子打开,就看见里面都是一些漂亮的织锦缎和皮料,有的很有特色,还有一丝异域风格。 另外又有一些名贵的香药药材,分别放在八宝格中,团团圆圆的拼成一盒,宁樱以前虽然不大懂这些,但毕竟也是穿越过来一年多了,扫一眼就知道这些都是上上品的货。 另外还有一盒就是首饰了——这些首饰也充满着异域风情,虽然有的也用白玉,金银做材质,但造型就与往常的不大一样。 宁樱还挺喜欢的。 她伸手拿了一只耳坠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来人看东西清点完了,满面陪笑着就给她告退了。 傍晚的时候,四阿哥从宫里回来了。 紫禁城不是个容易的地方,这一次孝庄太后陵宫的事情,真可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四阿哥白天在宫里斗智斗勇了大半天,晚上回了贝勒府,就觉得有些疲惫了,也没骑马,直接坐了马车。 然后他从马凳子上下来,脸色就不是太好。 福晋还抱着期望,派了人在府门口就等着四爷回来,说想请爷过去吃锅子,当是给爷赔罪。 结果被四阿哥一口回绝了。 他倒不是真的有多介意那花木的事情。 毕竟福晋做都做了,还能怎样? 只是他特别反感福晋这种自作主张的劲头。 福晋或许觉得这是“对他好”,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进了书房,坐下来喝了杯茶,还没换衣裳,苏培盛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要伺候,就看四阿哥坐在书桌前,微微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然后他起了身,直接就往外面走了。 小太监还有点懵,捧着手里的衣服问苏培盛:“苏公公,那四爷这衣裳……” 苏培盛来不及说话,抬脚就跟着四阿哥往外面走,顺手一巴掌拍在那小太监屁股上,低声道:“衣裳都带上,去宁格格院子!” 宁樱院子里,她正在高高兴兴地对着镜子试着额饰——这也是京城里难得见到的款式,乌溜溜的一圈血红石垂在额头上,交错纵横,摆动脑袋的时候,流苏也微微摆动,两边还坠着小小的银铃铛,外面包裹着小牛皮,很是精致。 看起来很像个异域少女。 她正对着镜子照呢,就听见外面动静了。 四阿哥过来了。 宁樱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她没想到四葫芦居然回府之后,第一个过来的地方居然真的就是她的院子。 而且这还是在和福晋不愉快之后。 宁樱开始发现:比之从前那个少年,四阿哥现在越发有一种“无所顾忌,只要爷高兴”的气势了。 或者换句话说,就是现在四葫芦似乎比从前变得更加强势了,更加有一种说一不二的威严。 宁樱迎接出去,一边给四阿哥行礼,一边低下头,彻底忘了额头上带着的额饰。 结果看四阿哥的视线盯着她自己的额头,宁樱才发现。 她轻轻“啊”了一声,抬手就想把额饰摘下来。 结果这异域的饰物,戴上容易摘下难——宁樱折腾了一下,笨手笨脚地没摘下来,反而那流苏全部缠进她的头发里了。 看起来就像点缀了满头玛瑙珠子编的小辫子一样。 啊,好气! 四阿哥看她这副样子,简直就像看到一只脸上沾满了草木屑,然后还用小爪爪拼命擦着头,要把自己抹干净的小狗一样。 蠢萌蠢萌的。 他唇角微微抿了一下,到底还是笑了。 苏培盛一看他笑了,也就放心了,回头悄咪咪地对着几个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衣裳送上前来,交给宁格格的婢女。 其实四阿哥今天在宫里,心情是真的不大愉快,刚才过来的一路上也是大步流星,只顾着走路,板着个脸,压根儿不发一言。 连苏培盛都不敢多吭声。 但是一到了这儿,立刻心情就好了许多。 宁樱中午其实吃多了,因为没想到四阿哥会晚上过来,她也还没让奴才去提晚膳,四阿哥见状,就让苏培盛去膳房了。 宁樱听他报了几样,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另外还有几道菜,听着新奇,从前却是从来闻所未闻。 “那是什么?”她好奇地问四阿哥。 四阿哥抿唇笑了笑:“出征这半年,军里用的菜,虽然粗糙了些,味道却很是不错,一会儿你也尝尝。” 正文 第126章 毫不收敛 就在宁樱还在思索这能让四阿哥都夸奖“味道很是不错”的菜,究竟是什么滋味的时候,四阿哥已经站起身,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他从宫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呢,直接就过来了。 两个人进了里屋,清扬和婷儿已经将捧着托盘的衣裳送了进来,四阿哥让人都出去,就让宁樱给他换。 宁樱给他脱了外衣,然后看见他衣裳里的肌肤,还是原先的冷白肤色,不像他现在被晒的蜜色。 里外色差对比在一起,看着就特别搞笑。 她忍着笑,伺候着四阿哥换上了衣裳。 等她抱着四阿哥腰,侍候他系扣子的时候,四阿哥直接就把她揽进了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重重地吻了一口,这才声音又低又有磁性地问:“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受委屈?” 宁樱知道他的意思是怕李侧福晋或者福晋欺负了她去,于是赶紧摇头:“没有,真的没有。爷在外面,大家在院子里,都……” 她本来想说“都各忙各的”,然后转念一想,这么岂不是显得四阿哥太没存在感? 于是话到了口边,宁樱就说成了:“大家都只一心挂念着爷呢!” 四阿哥微微笑了笑,炙热的手掌慢慢从她腰上顺着她的背心向上滑。 他的动作又柔又慢,让宁樱整个人都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四阿哥捧住她的下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才道:“真的没有?不要怕,若是有,你只管告诉爷。” 宁樱伸手搂住他的腰,微微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才小声道:“四爷放心,五公主很是照顾我。” 四阿哥这下就彻底放心了。 他搂住她,用力向怀里紧了紧,就看宁樱桌案旁边,一叠一叠的都是纸张。 视线再往下一瞟,桌案下另外有好几只大纸篓,都装满着纸张,看样子都是精选出来的,一张张叠的方方正正,煞有其事。 他有点惊讶:“这半年,你还练了这么多字?” 宁樱只是笑,不说话。 四阿哥在她屁股上轻轻揍了一下,然后走过去,随手就抽了一张出来看,才看见纸张上写的原来是一首诗。 正是他自己做的,讲的是漠北大捷的事情。 他的原文附在前面,宁樱跟在后面,就把这诗整整抄了好几遍。 另外,又有几张纸,看着行书也很是熟悉。 四阿哥念了几句下来,才发现这……这根本是自己寄给宁樱的家书啊。 原来樱儿是如此崇拜他的笔墨,甚至直接拿着他的书信,一行一行誊下来,把他的字当字帖呢! 四阿哥心里顿时一股暖流流过,又有着说不出的舒坦。 他拿着纸张,站在桌案之前,沉默不语。 宁樱就看他神情复杂,若有所思,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的纸张上。 可能我的字丑到他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上前伸手捂住纸张,一边扯住四阿哥的袖子跟他撒娇:“写的不成章法,爷别看了好不好?” 四阿哥抿了一下唇,唇角泛起一丝很淡的微笑,随即果然将纸张放了回去,随即伸手就把宁樱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 福晋那儿,用晚膳的时候,也就听闻了四阿哥去宁格格院子的事情。 以往他要去也就罢了,毕竟作为一个“贤惠”的嫡福晋,她不能妒,她要大度。 但是这一次不同。 四阿哥毕竟是才从漠北出征回来。 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四阿哥出去了半年,回来放着她这个嫡福晋不理,第一个找的女人就是宁氏。 这么光明正大、毫不收敛的宠爱——不但是让府里彻底看明白了宁格格如今在四阿哥心里的分量,更是让她这个嫡福晋难堪。 难堪极了。 福晋坐在桌边,对着一桌丰盛的晚膳,彻底地失了胃口,华蔻在旁边,还想低声劝福晋几句,让她多少用几口羹汤。 然而她一俯身,看见福晋微红的眼圈,就知道什么都不必说了。 华蔻默默地把奴才都赶了出去。 福晋坐在灯下,望着羊肉锅子的油花就直发愣——她现在隐隐约约有些反应过来了:四阿哥只要不愉快了,或者在宫里累心了,就会立即转头去宁氏那里。 她清楚得很:四阿哥贵为皇子,注定是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自从嫁给他,她乌拉那拉氏一直想走的,也只是一条叫做“贤惠”路线。 甚至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本以为只要足够“贤惠”,就能在四阿哥的心里得到一席之地。 然而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倘若没有被宠爱的前提,这所谓的“贤惠”,对男人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更何况,这所谓的“贤惠”,四阿哥已经在宁氏身上找到了。 至少,他有话说,愿意说,想对着倾述的人,是宁氏。 而不是她这个嫡福晋。 …… 宁樱院子里,用过晚膳之后,四阿哥直接让人送了热水进来伺候洗浴。 然后洗浴完了,他跟方才换衣服一样,不要奴才动手,要宁樱替他换。 其实今天晚膳这一顿饭,四阿哥吃得优雅从容,慢条斯理,简直像回到了宁樱刚认识他时候那个清冷淡漠的少年。 所以宁樱以为他洗浴完,还要像从前一样,至少清清静静地看会儿书,或者提笔写会儿奏疏什么的。 她都已经做好了先做一个人型热水袋,认真暖被窝的思想准备。 谁知道她刚刚侍候四阿哥将白色的里衣穿好,四阿哥眯了眯眼,就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向怀里一拉。 婢女们见状,识趣地赶紧退了出去,屋内一下就安静了起来。 四阿哥把宁樱直接抱了起来,就这么打横抱着,缓缓地走到了床铺之旁,弯腰将她放了下来。 宁樱方才一顿洗浴,本来就有些累了,索性也就不起来了。 她就这么躺着,眯着眼睛仰视着他,这姿势对一个格格来说,几乎是无礼——被宠溺的无礼。 四阿哥正好站在烛火之旁,高挑的身形在墙壁上被拖拽出长长的斜影。 摇曳的烛光把他脸上的神情照得半明半暗。 正文 第127章 漠北之物 四阿哥的领口敞开着,隐隐能看见里面的肌肤,宁樱想到了方才侍候他,看见的肌肤色差,顿时一个没忍住,就转头笑了起来。 四阿哥眼里的神色晃了一下,唇角勾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也危险起来。 他走上前来,在她旁边坐下,微微倚靠在床柱之旁,脊背却还是挺挺直的。 他伸手缓缓握住了宁樱的脚踝,把她向自己这儿拉了拉,随即微微眯了眯眼,嗓音又低又柔地问她:“怎么了?在笑什么?” 四阿哥的手往常一直是暖热的,这会儿仿佛就被外面的夜色染凉了一般,手心也是凉凉的。 宁樱下意识地就把脚踝往回缩,但是四阿哥的力气大,她这一点小劲道根本就不是四阿哥的对手。 于是宁樱放弃了。 她整个人从床上爬了起来,跪着移动了过去,到了四阿哥那边,笑着对他道:“爷晒黑了不少,衣裳里外,都是两个颜色了。” 四阿哥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倒是无所谓——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娘们儿,谁在乎这肤色的黑白。 他搂着她,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又低着头在宁樱发间闻了闻。 还是原来那股熟悉的香味。 说来也奇怪,他在漠北的时候,夜里出了中军大帐,眼看着夜深千帐灯,心里想到贝勒府后院,难免就挂念着她这个小女子。 总觉得这一次把她丢下,就像日子过了好久似的。 可是如今人在怀里了,又仿佛从前的亲密只是昨天刚刚才发生过,就像一壶未冷的酒,一首未断的曲子——种种温柔都能接的上。 宁樱察觉到他低头的动作,于是很配合地将脑袋往四阿哥那边凑了凑。 四阿哥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低头无声地在她发间亲了一口,随即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叹息了一声道:“今年的中秋,咱们两个却是没一起过了。” 他一说到中秋,宁樱眼睛就亮了,她顿时起了身,抱住四阿哥的胳膊,向后仰了仰脑袋就问他:“爷,我今年琢磨出了一种新口味的月饼,给五公主那儿了一些,公主只夸好吃呢!回头我也做给爷。” 四阿哥笑着按住她,却没说话,只是目光温柔地盯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四阿哥便娓娓将漠北这半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他口齿伶俐,逻辑清楚,说起事情来,绘声绘色,详略得当,又说了几次大战的凶险之处。 宁樱是现代人,穿越过来之后又是康熙盛世,听四阿哥说到战场上血淋淋的一幕一幕,只觉得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就紧紧地握着四阿哥的手。 四阿哥察觉到她的紧张,抬手就摸了摸她小巧的下巴,又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挨擦了一下,才叹了一口气,语意中带着庆幸道:“这般危险,幸亏没带你去。” 他这么一说,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喊了一声苏培盛。 苏培盛是在旁边屋子值守的,听见四阿哥喊他,赶紧就过来了。 宁樱在屋子里,也听不清四阿哥说什么,只听苏培盛连连应是。 然后他就出去了。 也就大概过了一盏茶功夫,苏培盛气喘吁吁的带着人回来了,四阿哥过去走到门口,就从来人手中接了不知什么一个小东西过来。 宁樱想从床上下来,四阿哥一手握着那东西,一边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你都换了单衣,不要落地。” 他在床边坐下来,一伸手,宁樱立即就很默契地钻进了他的臂弯。 两个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头挨着头地坐在床边,宁樱才看见四阿哥手中是一只小小的锦缎盒子。 盒子外面有些发紫黑,不知道是什么污渍。 四阿哥修长的手指握着盒子,面上神色淡淡。 小馄饨在屋角的狗窝窝里,本来是小肚皮一起一伏,正在酣睡,这时候忽然就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眼光警觉地向这儿望了一望。 宁樱低声问四阿哥:“四爷,这是什么? 四阿哥对着她笑了笑,才将那只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只圆球,样式也是中原没有的,看起来有一点像琥珀,又有点像某种野兽的眼珠。 幽幽的乌紫色。 宁樱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就把盒子往前推了推。 四阿哥啼笑皆非,他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低声就安慰她道:“不怕,这是爷给你带回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捧着她的脸蛋揉了揉,然后一扬袖子灭了屋里的蜡烛。 黑暗之中,先是发出了一些淡紫色的光芒,随即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盛,如梦如幻,仿佛笼罩着一层轻烟。 宁樱伸手过去,轻轻地笼罩在那团紫色的光芒上,才发现,原来这盒子里的小圆球,是类似于夜明珠的物事。 这难道是漠北发现的夜明珠? 四阿哥笑着道:“好不好看?” 宁樱立即点了点头。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十分宠溺地道:“这下不怕了吧?” 宁樱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好奇地去摸那只“夜明珠”。 四阿哥笑着将她向怀里抱了抱,才淡淡道:“这是从紫毫狼腹中所剖而出。” 狼……狼腹。 狼肚子……?! 宁樱一下子就差点把手里的发光珠子给甩出去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小馄饨突然醒过来了——是因为小馄饨是狗狗,闻到了狼血的气味,被吓得醒过来了。 四阿哥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珠子,仿佛是想到了漠北一般,他淡淡道:“葛尔丹足智多谋,果敢决断,算是个人物。这一仗虽然元气大伤,然而他若是召集旧部,卷土重来,也未可知。皇阿玛其实心里有数,所谓的“大捷”也不过是天时地利罢了,这大清的威名——对外是种说法;对内,便未必了。” 他抬头看着远处。 远处是朦胧的黑。 宁樱抬头看着四阿哥,就看四阿哥眼里仿佛有隐秘的小火苗,隐隐地透出明光来:“眼前这不过一颗珠子而已,而漠南,漠北……,他日,必定是我大清坐稳的天下。” 正文 第128章 专房之宠 宁樱乖乖地缩在四阿哥怀里,这时候听见他语气,就忍不住抬起脑袋来瞅瞅他。 听起来,四葫芦这时候心就不小了啊…… 不过眼下才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四十七年,太子首次被废,引起众位阿哥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九子夺嫡的阶段才算正式开始。 这样算一算,足足还有十二年呢。 真不知道四葫芦若是知道了这些,该会作何感想? 宁樱这么在肚子里默默嘀咕着,然后一抬眼,正好就看四阿哥一低头,眼神也沉沉的向她脸上扫过来。 四阿哥现在气势越发比从前强了,被他一看,宁樱下意识就有点心虚,赶紧低了头。 居然后背还感觉有点凉凉的! 但是用胤禛的角度看过来,就看见怀里的樱儿微微缩着肩膀,眼珠子转来转去,耷拉着小脑袋,分外可爱。 他笑着就把那颗紫毫狼珠的盒子往宁樱手里塞了塞,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是爷亲手猎杀的狼,这珠子更是稀罕的好东西,你拿着。” 额…… 宁樱虽然看着那盒子上沾染的狼血,心里有点抗拒。 不过她还是一脸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对于四阿哥这样的性子来说,“给予”是一件让他有成就感的事情。 尤其是对喜欢的人。 她不该泼他的冷水。 她接过来之后,就起了身,在屋子里的角落找了柜子,仔细的收起来了。 还包了一层又一层。 四阿哥看宁樱如此重视自己给她的东西,心里自然高兴。 他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弯着腰,在柜子前珍而重之地收拾着。 然后她高高兴兴地走回来,搂着自己的脖子就对他撒娇:“谢谢爷!我很喜欢。” 四阿哥凝眸看着这张精致的小脸,笑着低声问她:“真的喜欢?” 他没等她说话,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向怀里紧紧搂了搂,半晌才低声道:“爷看见的时候,就觉得爷的樱儿一定会喜欢——在漠北的时候,爷经常想到你。” 宁樱搂紧了他的腰,半天没说话,忽然眼睛眨了眨,从四阿哥怀里站了起来,又跑了过去。 四阿哥就看她居然又把那只盒子从柜子里拿出来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樱儿这是做什么?” 宁樱抱紧了盒子,坐到他身边,笑得又得意又神秘。 她从长长的睫毛下看着四阿哥,声音又轻又软,甜蜜蜜地对他道:“这是爷给我的新宝贝,我要抱着它睡,睡觉也不能离开!” 四阿哥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宁樱:……马屁大法好! 她低头把那颗珠子拿了出来——虽然想到这是从狼肚子里剖出来的,总觉得太过血腥,让人害怕。 但是刚才那一层淡紫色的光晕真是好看! 她还想再看! 她倒在四阿哥怀里,娇滴滴地跟他撒娇:“爷,我还想看珠子发亮!” …… 婷儿跟着清扬值守在外面。 清扬这几天是真的累了,眼看着她不停地抬手打着哈欠,婷儿就默默地凑了过去,靠近了清扬:“清扬姐姐,你靠在我肩膀上罢。” 清扬摇了摇头,指了指里面:“主子万一出来,瞧见了像什么样?” 婷儿眨了眨眼睛,不吱声了。 她捧着下巴,回头向屋里望去,片刻之后,她忽然用力拽了拽清扬的袖子:“清扬姐姐,你快看!” 清扬跟着回过头去,就看见里屋的窗纱之上,隐隐的透出了一些紫色——那紫色极浅淡,看起来就像一层霞光一样。 院子里的奴才都被这奇景吸引了,远远地聚了过来。 忽然,淡紫色的光芒灭了,屋里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屋里,宁樱刚刚将那珠子放进了锦缎盒子,就骤然被一股力气搂住了腰。 四阿哥的吻落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与炙热。 宁樱被他吻得喘不过气。 四阿哥今天的吻不但急促,而且带着男人的粗鲁,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的吻也带着攻城略地的势头。 这不是个吻,这简直是来打仗的! 就在她想推开四阿哥的时候,头晕脑胀的时候,四阿哥忽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宁樱只觉得心脏微微紧了紧。 她下意识地就伸了手,软软的挂在他的脖子上。 …… 外面的夏雨落了下来,雨声哗哗的,掩住了室内的动静。 锦缎被褥是微微冰凉的,被褥上的人却是灼热的。 意乱情迷。 …… 府里人都知道四爷宠爱这位宁格格——出征漠北之前,便是如此,但睡也没想到的是,四阿哥直接在宁樱这儿住了七晚。 这七晚,四阿哥每天从外面回来,几乎连前院书房都没回,直接就让小太监们将书本衣裳送到了宁樱那儿。 因为四爷都在宁格格这儿吃,膳房菜单也被膳房总管诚惶诚恐地送到了宁格格这儿。 结果人家有小灶房,压根儿就没怎么用膳房的菜。 总管太监就听说宁格格,每日都亲自下厨,给四阿哥洗手作羹汤呢。 府里的人都开始议论了——虽说四阿哥一去漠北半年,回来了难免要到自己喜欢的女人那里,多宿几晚,但是一连七天都如此…… 宁格格这叫什么? 说是“专房之宠”,也一点儿不为过! 这专房之宠,放到哪个阿哥府里,都是十分让嫡福晋头疼的。 但是在四贝勒府里——因为福晋早就习惯了四阿哥的冷淡,反而还好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失望了太多次了,心反而感受不到格外的酸楚,福晋反而还能在这样的平静中,旁观李侧福晋的失意。 李侧福晋何止是失意,简直是坐都坐不住了。 然后这天下午,因为宁樱想起了膳房的八宝松子糖,差人去拿。 膳房里又正在采买菜品的时候,一顿乱哄哄,正是人手不够,忙不过来的时候。 虽说忙不过来,但凡事必定也有个主次——结果膳房的人一听说是宁格格要松子糖,二话不说,赶紧就去准备了。 也因为如此,李侧福晋那儿要的菜就慢了一些。 若是真的只是“慢了一些”,倒也就罢了,关键是等到膳房的人,腾出手来准备做的时候,才发现食材都已经给了宁格格那儿了。 正文 第129章 小柔子的大胆 李侧福晋的奴才自然不乐意——怎么,看着如今宁格格得宠,就敢怠慢咱们侧福晋? 你脑子是被驴踢的不成?那宁格格再得宠,没个一子半女的就算不得真正站稳了脚跟! 咱们可是侧福晋,更何况是生了四爷的长子。 结果膳房的人也好委屈——四阿哥这阵子都住在宁格格那里,自然宁格格那儿是一等一的不能怠慢。 他们也没法子啊! 提膳的奴才回来就添油加醋地对侧福晋说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侧福晋从前也是风光过的,这时候一听这事儿,立刻就按不住了。 “奴才的好主子!侧福晋!您千万不能去!”小柔子跪下来,就死死地拖住李侧福晋的袖子,又转头连连对周围人叫道:“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旁边的婢女太监们跪了一地,这时候听见小柔子叫,赶紧就过来帮忙了。 他们倒也不敢像小柔子那样,直接阻止,而是跪下磕头,只是满口道:“侧福晋息怒!” 也行啊——小柔子想。 跪了这么多人,好歹把院门都堵住了,侧福晋也出不去了不是? 李氏气得不行,结果又被人墙围住出不去,气得在屋里团团转,一伸脚就踢翻了旁边一只花盆。 旁边奴才都一个个都吓得不行,一个跟着一个就跟捣蒜一样磕头:“侧福晋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吵得她头晕脑胀。 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小柔子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踢!侧福晋您千万别憋着自个儿!有火气就要发出来,才能不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李侧福晋脸色都快扭曲了,狠狠地踢了几脚,又将屋里的茶盏都摔了许多。 小柔子站起身来,就挥着手对下面命令道:“再把院里的白瓷都拿过来,都让侧福晋砸了!” 下面奴才一脸尴尬。 他这么一说,李侧福晋反而不想砸了,她哼了一声,脸色扭曲了一下,疲惫至极地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众人见她发火,也是见了不少的——知道这位主子发起火来,总是有个铺垫、发展、高潮、结尾。 如今差不多是到了快结束的地方。 奴才们一个个都退下。 小柔子半跪在李侧福晋身边,柔声柔气地哄了她许久,李氏脸上才渐渐平静下来。 小柔子跪着的是里面,外间的奴才从院里走过,角度正好看不见他。 他向外面撇了好几眼,随即就慢慢地试探地握住了李氏的指尖。 衣袖的布料垂了下来,将两人的手遮得严严实实。 李氏颤抖了一下,却没松开手。 小柔子见状,手掌微微向上,最终终于全部握住了李侧福晋的手。 她的手又香又软,握在手里就跟一只面团似的。 小柔子大着胆子握了一会儿,心道这么个小娘们儿,样貌倒是很漂亮的,打扮起来更是跟朵花儿一样。 就是这小性子实在大了些! 若是在寻常人家,倒也能有夫君哄一哄,小日子过得应该也不错。 可错就错在她嫁的不是寻常人家,像四阿哥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来哄她? 他是等着被人“哄”的。 宁格格对这一点,就看的比她清楚的多——瞧瞧人家,成天地变着法子哄四阿哥开心。 哄着哄着,这不就成了专房之宠了吗? 小柔子这么想着,摇了摇头,瞧着李侧福晋,叹了口气。 李侧福晋刚才发泄了一通,这会儿是真的觉得心力交瘁,她抬起头来,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看着小柔子,一撇嘴,还是那副骄傲的小模样:“你做什么?!” 小柔子差点笑了出来。 做什么?手都让我握着了,还问我做什么? 他慢慢地跪了下来,眼睛盯着李侧福晋,低头在李侧福晋的手背上轻轻闻了一下。 李侧福晋一脸瞳孔地震的表情,随即一甩手,整个人都蹦起来了:“你你你……!” 小柔子跟着她的动作站起了身,将手背在身后,微微一侧头,淡淡一笑道:“奴才不过是心疼主子,想着法子安慰安慰您罢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一脸正义凛然,倒仿佛是李侧福晋真的冤枉了他一样。 李侧福晋站住了脚,收回了手,倒是有点不敢过来了。 她心里隐隐地有点慌,觉得这小柔子虽然平日里温柔体贴,委实是个顺眼的奴才,但最近越发大胆,做的这些行为举止也有些逾矩了。 总感觉像是一点一点在试探她似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并不觉得很讨厌。 没有四阿哥宠爱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苦到就像一碗药,漆黑漆黑的,看不见任何希望。 这样卑微、绝望、无助的爱,近乎黑暗的窒息。 若是能有人给她点糖就好了——给她一点缓解这苦楚的糖。 不多,哪怕一颗也行。 小柔子严肃了脸色,倒不像刚才那样动手动脚了,只是跪了下来,低声道:“奴才从前也不好,总是劝说侧福晋得沉住了气——但奴才却从未设身处地,想到您真正的苦楚。” 他顿了顿,道:“宁格格入府之前,侧福晋便是这府里,最得四爷看重的女人。后来有了宁格格,局势才慢慢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抬起头,话音字字锥心:“对宁格格而言,她是一点一点得到;而对您而言,您是一点一点失去。这样的苦楚,又怎么可能做到真的沉住气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看李氏两边的嘴角微微向下撇,显然是被说中心中最痛之处了。 然后她就流泪了。 豆大的眼泪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流。 小柔子也跟着抬手擦眼睛——哭不出来,于是他硬揉眼睛,把眼睛揉的又红又肿,带着哭腔抬头道:“侧福晋心里苦,奴才是最心疼您的人!只要侧福晋能重展笑颜,奴才便是粉身碎骨,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他一边说,一边膝行上前,握住李侧福晋的指尖,仰起头,眼神又温柔又痴迷地瞧着李氏道:“侧福晋,您都不知道——您笑起来有多好看!” 他低低道:“四爷瞧不见,奴才可都看得见。” 正文 第130章 对胃口 九月里一过,夏天的暑意就减了不少,秋风一阵阵地起来了。 四阿哥这段时间在宫里很是顺心,康熙吩咐的几件事情都办得挺稳妥——不声不响的就得了康熙许多信任。 然后朝中就难免有人眼红了。 人要想走得长远,就不能把样样好处都占尽——至少在面子上,不行。 要不怎么说树大招风,暗箭难防呢? 四阿哥称病了一段时间,只说回府里休养。 康熙倒是前前后后赏赐了不少药品过来。 这四贝勒府曾经是明朝时期太监们居住过的官方,大清入关之后,这片地皮儿就划归内务府使用了。 所以才成了四贝勒的府邸。 这块地方在众兄弟的府邸中,算是地理位置不错的——都因为四阿哥本身自己争气,况且他的养母是故皇后,他的生母如今又是宫中四妃之一的德妃。 四阿哥尤其喜欢前院书房那儿的摆设——有亭台廊室,格外明亮幽静。 他在府里这段时间,三阿哥倒是来看了几次。 看他坐在桌前,旁边的书卷摞了老高一叠,三阿哥就笑了:“四弟这是打算考状元了?” 四阿哥也跟着笑:“师傅让咱们多读学问,修身养性,我是一刻也不敢忘的,三哥就别笑话我了。” 三阿哥笑着点头,然后目光在室内一转,就看见四阿哥书房内墙壁上挂着几卷图轴,多是渔樵耕读,山水出尘的题材。 他目光深深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就看这个四弟,一边看书,还一边时不时的提笔在书页上做着记号。 好不仔细。 …… 四阿哥闭门读书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到了颁金节。 这也好,一个皇子——总不好真的这么长时间闭门就在府里埋头看书。 一天两天或许还可以,一个月两个月就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康熙估计和他想到一处,颁金节前,就把四阿哥给召进宫里去了。 一起去的还有旁的几个阿哥。 康熙这阵子心情都不错——征讨葛尔丹的过程中,倚靠着翰林院侍讲戴梓发明的子母炮,取得了战场上的重要胜利。 这一次,康熙就是把这戴梓叫进宫里来,让他做另外一种冲天炮,还要列入《钦定工部则例造火器式》,作为工部依式定造的样板,在全国范围内推行通用。 四阿哥到了殿上,就看戴梓人已经在那儿了——这个人四阿哥是知道的:他通兵法,懂天文,又擅长诗书绘画,是一个博学的才子。早在康熙十九年的时候,皇阿玛就已经授予了他翰林院侍讲的官职,并让他入南书房。 按常理来说,这应当是一段仕途的起点。 但是戴梓这个人,很有几分书生的较真,而且为人特别刚正不阿,敢言人过,因此私下里其实得罪了不少人。 偏偏他对此还一无所知,特别迟钝。 大抵老天爷总是公平的,给了他兵法、天文上的天赋,就要收走他游走官场,交际人心的能力。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戴梓正在回答康熙的话。 他这个人说起话来也很有特点——声音高亢响亮,并且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的一串儿,根本不让别人有打断的机会,性子急得很。 趁着康熙和他有问有答,四阿哥就在旁边仔细听着工部火器的事情。 …… 四阿哥这阵子宫里有心事,宁樱也看出来了——之前四阿哥在她这儿连宿了多少日,弄得整个贝勒府后院见到她,都跟见到祖宗似的,点头哈腰,好不奉承。 然后太医又往贝勒府里来了几次。 虽说是打着给福晋请平安脉的名头,但是谁都知道——这又是来给宁格格看诊了。 看诊过后的结果和前几次一样——依旧是没什么动静。 宁格格一切都好,就是肚子没动静。 福晋现在心里倒是隐隐的有些惊喜了——这宁氏虽说是得宠……可得宠了这么久,也没个动静。 四阿哥前阵子都那样专房之宠了,这宁氏还是照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说不准就是个怀不上孩子的弱身子! 福晋这么想着,顿时感觉胸口畅快了一口气,连看着李侧福晋都觉得顺眼多了。 转眼之间,颁金节到了,宫里一天折腾下来,四阿哥和福晋都累得够呛,晚上,从紫禁城出来,一路马车,两人对坐良久,默默无言。 然后刚回了贝勒府,四阿哥下了马车,就一路往后院宁樱这儿来了。 刚刚到了新小院门口,还没进门呢,一股酸辣味就冲了出来。 四阿哥只吸了一口这酸辣的香味,就觉得胃口都被冲开了。 今天是真的折腾够呛,身心俱疲,在宫里也没怎么好好地用上膳。 他刚才路上不觉得饿,只觉得渴。 结果苏培盛几壶香茶送上来,等到了贝勒府门口,他肚子就咕咕叫了。 进了小院,四阿哥没让奴才报,直接大踏步就进了灶火间。 果然宁樱正在灶火间里忙活。 他走到她身后,咳嗽了一声,宁樱正在切小葱,听见动静就立即转过身来,看见他就笑了。 “爷!”她眼睛亮晶晶地喊他,鼻子上还沾着面粉。 四阿哥心里一下就暖了,伸手就想抱抱她。 宁樱笑着往旁边躲了一下:“我这身上又是面粉、又是蒜泥呢!” 四阿哥不介意。 他站在她旁边,微笑着看她把菜一样样熟练地倒进锅里,炒出红油,又加水煮沸。 “这是什么?”他问宁樱。 “酸辣汤。”宁樱一边回答,一边心里就想着:不知道在清朝这个时候,京城里有没有酸辣汤? 等到成品完全盛出来之后,清扬帮着把盘盏端到里屋的膳桌上,然后看四阿哥和自家格格坐在灯火下——两个人都坐得端端正正,相视一笑,分明是恩恩爱爱的样子。 怎么就到现在没怀上个小主子呢? 清扬这么想着,就忍不住低下了头,默默看着婷儿在那边摆盘。 婷儿现在能干了——渐渐地也被她带出来了,有时候能独当一面了。 这酸辣汤的味道实在是刺激得人直流口水。清扬在旁边微微嗅了嗅鼻子,心里就不无遗憾地想着:若是格格什么时候当真怀上了,喝这种酸汤,那才叫对胃口呢! 正文 第131章 情话 一碗酸辣汤喝下去,四阿哥成功地发了一身汗。 偏偏这酸辣汤滋味让人回味无穷,内里的笋丁更是鲜美无比。 于是四阿哥又让人盛了一碗。 另外还有一道辣皮子椒麻鸡丝夹馒头片——鸡丝是在红油里滚过的,又麻又辣,配上酸辣辣的酱汁。 馒头片上则裹过了蛋黄液,在锅里炸过了一圈,微微焦黄,哪怕就是单独吃,也是相当美味的。 再配上柔韧有劲,并不过分辣的辣皮子——口味别提多好了。 宁樱洗干净了手,自己吃了好几片夹馒头片,还给四阿哥包了两三块。 四阿哥都吃了。 等到喝完了酸辣汤,宁樱还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四阿哥也看出来了,于是转头就让人去膳房,再提一些美食过来。 苏培盛那儿,自从四阿哥前脚踏进了宁格格的院子,他后脚就让人去膳房先招呼了一声——这会儿,膳房那儿早有准备,不一会儿从从容容的就让人提着捧着各色膳盒送过来了。 这些菜的滋味儿自然没有宁樱做的酸辣扑鼻,但一样样菜式清淡,在灯火下铺排开来,让人也看着很有食欲。 其中有一道“九丝汤”,是用豆腐干丝加火腿丝在鸡汤中熬制,干丝切得细薄,灯光下几近透明,饱饱的吸收了各种鲜味。 还有一道“炖菜核”,是矮脚黄菜心炖制而成,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一口咬下去,才发现菜心里紧紧裹着的是五香粉制成的浓卤,入口美味扑鼻。 宁樱不知不觉就吃光了整整一碗白米饭。 吃完饭之后,四阿哥平心静气地进去看书,写奏疏。 自从他上次在宁樱这儿连宿七日之后,就直接让奴才们从前面书房里搬来了另一套桌椅。 给宁樱练字用的。 于是屋里静悄悄的——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宁樱默默在肚里吐槽:怎么搞得跟自习教室似的…… 她其实对练大字并没有多少兴趣,只不过小学时候稍微学过一点点,但是四阿哥大概觉得她都能把他的家书拿来做字帖。 一定是很崇拜他的字。 于是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大手一挥,让人从前院书房搬了许多自己平时的手抄本过来。 来人说是四爷的意思,这么多呢,都给宁格格当范本! 宁樱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然后默默地收下来了。 她坐在书桌后面练字,脚也没老实,隔着书桌就伸过去,然后轻轻碰了碰四阿哥的靴尖。 四阿哥没睬她,只是默默地把脚尖往后缩了缩。 他一缩,宁樱就更加淘气地把腿往前伸了。 四阿哥只能无奈地放下笔,宠溺地看着她笑,半晌才摇头道:“你啊!” 然后最后的后果就是:四阿哥读完了书桌上所有的奏疏,但是宁樱从开始到结束,才练了两张大字,而且每张纸写的都跟狗爬似的。 呜……果然学霸和学渣的距离就像火星和地球的距离。 洗漱之后,宁樱高高兴兴地先钻进被窝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知道现在这个时空不比现代,四阿哥的身份也不同寻常,所以她心里也没怎么盼着四阿哥过来。 或者说,因为没有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 但是自从四阿哥对她越来越上心之后,宁樱下意识地也就越来越盼着他过来了。 四阿哥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上了床铺来之后,先把她往怀里搂了搂,然后另一只手还拿着书,准备睡前再看一看。 毕竟两个人晚上,一个看书,一个练字了半天,这会儿都有点精神太好,睡不着。 四阿哥在被子里握住宁樱的手腕,宁樱却没老实,跟着峨眉山的猴子似的,直往四阿哥身上赖,然后又歪歪扭扭地依靠在他肩膀上,对着书页就鼓着嘴吹气。 吹得书页全都翻起来了。 四阿哥笑着就伸开手臂,由着宁樱在自己怀里折腾。 怀里的樱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人,还带着孩子气的那种——却偏偏惹得自己满心牵挂。 在府外和前院的时候,他成日里忙些正事,倒也不觉得。 偏偏晚上一到了这后院,就开始满心地想的都是她了。 四阿哥握住宁樱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吻了吻,轻声道:“别闹。” 宁樱于是真的不闹了,人一点点往下缩了下去,直到钻进了被窝。 四阿哥开始还没觉得,过一会儿一瞥眼,就看见宁樱早就转了身,只用后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抖动着。 他心里没由来地一颤——还以为是自己冷落了樱儿,她委屈的哭了呢。 他伸手过去,就轻轻握了握她肩膀:“樱儿?” 宁樱没动弹。 四阿哥用力一扳,宁樱被迫转了身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她手中掉落了一本小小的书。 四阿哥心念微动,伸手把书本拿起来,先对着灯火看了看封面,就看封面上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大字——“我的收藏” 四阿哥微微怔了一下,还以为是宁樱把他平日里赏赐她的东西都精心编造成册,藏在床头,随时翻看呢。 他饶有兴致地翻开了一页,就看上面写着:“日式芝士饭团” 下面还配了一个图,画着几个圆溜溜的团子模样的东西,每个团子中间还有一片乌黑。 “这是什么?”四阿哥微有惊诧,指着问宁樱。 “饭团”两个字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不过芝士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再往下看,就看下面用稍微小一些的字,歪歪扭扭的写着:绿叶菜切碎,萝卜切碎,火腿切片…… 原来是菜谱。 宁樱抬起眼看着四阿哥,一边伸手缓缓地将菜谱拿回来,另一只的手指却勾住他的小指,随即微微在他掌心里画着圈。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你在漠北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从前做菜给爷吃的那些时光——大概是太想你了,想到你吃饭的神情,我会笑,想到你吃饭时候说的话,我会笑;想到亲手为你做这些菜的时候,那种期待的心情,我也会笑。” 她抬起眼,看着四阿哥,神情真挚地道:“我想把这些心情,都记录下来。” 正文 第132章 小女人 四阿哥一下就不说话了。 他深深地看了宁樱许久,目光里是说不出的神情。 许久,他伸手握住了宁樱的另一只手,在掌心里揉了片刻之后,四阿哥这才低沉着嗓音道:“以后爷尽量多过来陪你用膳。” 宁樱低头就笑了,笑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头,仿佛是很不好意思般的,从眼睫间看了四阿哥一眼。 四阿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看她脸上晕生双颊,微微泛起了桃花红,又想到宁樱方才说的那些情话,四阿哥心里更是充满了从前对其他女人从没有过的怜爱。 他伸手给她珍而重之地拢了拢被子,有力的臂膀怀抱着宁樱纤细的身躯入怀。 本来以为也就这样入睡了,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四阿哥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上隐隐的有凉意。 他其实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伸手往宁樱下巴摸了一下,结果居然摸到了一点湿意。 四阿哥一下就清醒了。 “怎么哭了?”他微微撑起身,在黑暗里看她。 屋里的灯火是早就已经歇了的,窗外虽然有点月光,但是无济于事,压根儿什么都看不清楚。 四阿哥于是起身,打算叫奴才进来点灯火。 宁樱就抱住了他的胳膊,脑袋就往他胳膊上蹭了蹭。 四阿哥被她蹭得满心发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哄孩子一样道:“不哭了不哭了,这是怎么了?” 然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估计是府里有人牙痒痒了,嘴皮子闲不住了。 要么就是后院有人眼红宁氏得宠,又欺负她没孩子,明里暗里说些糟心的话,专门来恶心人也说不定。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心疼的——怕她受欺负,哪怕自己护得再周全,也总会怀疑有漏失之处。 四阿哥伸手把她从被窝里往上拔了拔,脸颊和她互相挨擦了一下——还好,这小傻瓜也只是落了两滴眼泪,没哭的那么厉害。 “跟爷说,爷给你做主。”他伸手摸着她的后脑勺,低声就道。 四阿哥呼吸说话之间的热气,几乎就喷在宁樱耳边,她本能地颤抖了一下,耳朵有点红。 这怎么说? 但四阿哥是个疑心重的人,她越是不说,他越是觉得好像有什么让不得了的委屈埋在这儿。 果然,他二话不说,掀起被子起身,准备亲自下床去点灯。 宁樱只好在被窝里蹬了蹬脚脚,往上爬了爬,抱住四阿哥的腰,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小,并听不清楚。 唉,这就是他的小女人,能怎么办? 四阿哥很耐心地弯下了腰,一只手还轻轻拍在宁樱的后背心:“说什么?” 宁樱小小声的又说了一遍。 说完了,她就双手捂着脸了。 四阿哥倒是呼吸略微紊乱了一瞬,顺手就在被子下,她后腰下不轻不重地揍了一巴掌。 四阿哥恨恨地道:“谁说爷不喜欢你了?爷只是……” 四阿哥想到前阵子太医说的,一时间就有点不好说出口。 谁让他的樱儿这么容易害羞呢? 其实那天太医说的也挺委婉的——概括总结一下,意思就是,如今,宁格格是专房之宠,自然对于有孕倍加有好处。 但是也不能为了有孩子,也因为四爷喜欢宁格格,就一味的不加克制。 须知这宁格格身子毕竟还是弱了些。 什么事都讲求个本末——得先把“本”顾好了,才能有开花结果的繁茂。 当时四阿哥还问了太医,说要不要一些汤药拿来给宁氏调养。 那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当时就说其实没关系,宁格格毕竟还年轻,也没什么疑难杂症,不要心急,孩子定然是会有的。 四阿哥当时听着觉得处处熨帖,回头来这么一想——这种话岂不是万金油? 果然是紫禁城里的“老”太医! 他抱着她的后背心躺下来,心里难免有些百感交集,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就揉了揉她的肚子:“乖乖睡觉。” 宁樱被他一抱,摇头摆尾地就抬脸冲他笑了,又搂住了他的脖子,把眼睫毛上的泪珠在他脖子上的皮肤擦了擦。 香喷喷的。 四阿哥心里有些痒痒的。 他几乎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努力让自己回想一下睡前看的那些兵书策论。 想了好久,他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四阿哥从外面回来得早,下午的时候难得去了李侧福晋那儿。 看看二格格和弘昐。 李侧福晋正在午睡,没想到他会过来,听见奴才满脸欢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跪下说是四阿哥过来了。 李侧福晋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听着的是梦话呢。 然后四阿哥就一挑帘子进来了。 他想看的是儿子女儿,谁知道一进门,正好对上李侧福晋从床上蹦下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一只脚还没穿上鞋,歪歪斜斜地站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小柔子捧着一只铜盆,盆里的水还在微微晃悠呢。 他在门口给四阿哥请安,请完了就麻溜地贴着墙边出去了。 四阿哥看这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太监居然能在正屋伺候,就微微皱了皱眉——也只是觉得没规矩,旁的倒是没多想什么。 随即,他就看李侧福晋仰起脸来,定定地瞧着他,一副怨气满满的委屈样子。 她是真的好委屈呀! 四阿哥身边,要说最早陪着他的女人——她李氏哪怕算不得第一,也总是第二了。 更何况,四阿哥从前很是小小地宠过她一段时间。 而且她现在还有大格格和弘昐在手,这叫儿女双全,正好凑成了一个“好”字。 这都是她李氏的功劳,是她辛辛苦苦给他生的孩子。 一对儿女,再加上一个她——三个人,都抵不过一个宁格格对四阿哥的吸引力吗? 李侧福晋想到前阵子四阿哥对宁樱的“专房之宠”,除了委屈,一股恨意也涌上来了。 老实说,四阿哥去漠北的这段时间,她不是没动过心思,想对宁樱做些什么。 可是儿子需要她照顾,她分不出这个神。 正文 第133章 四爷的心酸 更何况,宫里的五公主也时不时地会来看福晋,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居高临下地吩咐说让宁格格亲手做糕点给她送来。 李侧福晋当时还肚里嘲笑:想着这格格的位份到底是拿不上台面,不过是厨艺好了些,就被公主差遣的团团转。 跟奴才有什么区别? 如今她也终于回过味来了:五公主那哪是差遣呀…… 那是四爷的意思! 五公主是和四爷兄妹感情不错,可是和四福晋就很一般了。 四爷都去漠北了,她以公主之尊,时不时地往这贝勒府跑什么呢? 还不就是受人所托,常常来看看宁格格可安好。 想明白了这一层,李侧福晋心里就更心酸了——四阿哥这样冷的性子,居然也能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从前没有对比,倒也就罢了,如今有了这个宁氏放在眼前,李侧福晋终于慢慢明白过来:四阿哥或许曾经“欢喜”过她那么一阵子。 但是没有把她真正放进心里。 从来没有。 心里虽然酸楚,李侧福晋还是得起身行礼:“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一抬手就让她起来了。 他抬头看李侧福晋颜色憔悴,心里倒是有些不忍——毕竟是给他辛辛苦苦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 喜欢不喜欢且放到一边不说,便是因为孩子的缘故,也是要对李氏照顾一些的。 他这么想着,语气就更温和了:“侧福晋这阵子气色不大好,太医开的方子可有好好服?” 他不问还好,这话一问,李侧福晋豆大的泪珠子扑哧扑哧的往下掉。 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没擦了两下,一抬头,就看见小柔子在门口对她做手势——意思是好不容易哄到四阿哥来了,别哭哭啼啼的尽扫兴。 想想,四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对着一张哭脸和满满的怨气,仿佛他罪孽深重一般, 这样他下次还愿意来吗? 至少肯定不会主动想往这儿跑了! 李侧福晋也知道小柔子的意思,拼命忍着眼泪,想把眼泪憋回去。 但是“哭泣”这种事儿,就和大坝决堤一个样——没哭的时候还好,一旦掉下一颗眼泪珠子,后面的就都收不住了。 所以李侧福晋哭了好一会儿。 幸好四爷没怪罪,也就沉默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由着她哭。 他不说话,就这么等着,李侧福晋反而害怕了,哭到后来也就不敢哭了,起身一边擦了眼泪,一边过去小心翼翼地给四阿哥斟茶。 于是四阿哥才说要看二格格和弘昐。 李侧福晋立刻就让乳母到后面去,把一对儿女给带出来了。 二格格刚刚午睡起来,头上扎着小揪揪,睡得头发蓬松,出来之后,迷迷糊地还抬手揉着眼睛,结果看见四阿哥就笑了。 虽然笑,但她站在原地,摇摇摆摆地跺了跺两只小脚脚,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来了——阿玛现在不像从前来得多。 尤其是前阵子半年都见不着阿玛,她逐渐的也有些认生了。 于是二格格抓着乳母的手,又躲在了乳母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倒是有点心酸。 这是他女儿呢! 他微微弯腰对着二格格伸开手臂。 二格格刚要过去,李侧福晋却道:“到额娘这儿来!” 二格格瞪大了眼,在四阿哥和李侧福晋之间来回犹犹豫豫地看了好几眼,最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李侧福晋。 四阿哥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沉默了一瞬,刚想说话,就看李侧福晋紧紧抱住二格格,眼泪又开始往下落了。 四阿哥只看了一瞬,于是站起身又走到乳母身边。 乳母手中正抱着弘昐。 四阿哥微微拨开襁褓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弘昐浑身透着奶香味,睡得很香很沉,一只小手放在嘴边,在睡梦中还在不断的轻轻吮吸手指。 四阿哥不由地动作也小了,轻手轻脚地将襁褓重新掩上,这才对着乳母挥了挥手,示意她将弘昐抱到后面去。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抱着二格格,默默流泪的李侧福晋。 二格格在额娘的怀里略微挣扎了一下,抬起胖胖的小手,先是惊诧地搭在李侧福晋的肩膀上,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一瞬,随即就道:“额娘,不哭!额娘!不哭!”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地往李侧福晋身上爬,嘟着肉肉的脸颊,对着李侧福晋亲了好几下。 李侧福晋只是哀怨地盯着四阿哥。 二格格跟着她的视线,就回头来,也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倏然就发现,二格格乌溜溜的一双眼睛里,居然有了一丝怨恨。 …… 从李侧福晋院子里出来,四阿哥一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一言不发。 苏培盛也没敢说话,只是猫着腰跟在后面,时不时的回头催促一下后面的小太监赶紧跟上。 四爷这是心里不快活了呢。 从苏培盛的角度来说——这李侧福晋实在是脑子蠢的可以。 她怎么也不想想,这后院里的女人一个个争着生孩子,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有一天失宠的时候,还有一个孩子可以依靠! 所以,不管你对四阿哥有多大的怨气,也不能当着孩子面流露出来啊。 教孩子仇视阿玛——这是多坑娃的行为? 若是孩子真的和四阿哥不亲了,得不到四阿哥的喜欢和庇护,母亲又没有宠爱。 往后余生,还靠个屁啊? 现在四阿哥年轻,府里孩子也不多,所以显不出来——估计李侧福晋也正是因为这样,觉得自己生育了一对儿女,终归是府里的大功臣。 四阿哥总是要看在这对儿女面子上的。 可是往后呢? 正得宠的宁格格不会生吗? 宋格格不会继续生吗?还有往后进府的新人,新选秀的秀女。 这些女人都不会生吗? 四阿哥的孩子只会越来越多。 若是这李侧福晋真的是个有脑子的,就应该知道紫禁城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那么多的阿哥公主,是不是每个能被万岁爷记着呢? 那些不得宠的阿哥公主的生母,又有几个日子过得舒坦呢? 正文 第134章 绝对权力 日子往十一月里走,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 十一月初二,山西平阳府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地震,房屋倒塌,人民受伤,一时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朝廷里也很是重视,康熙在收到山西巡抚的奏报之后,立刻派司官前往山西。 另外,户部尚书、大阿哥和四阿哥也过去了。 去过灾区之后,发往朝廷的奏报里就说——灾区房屋尽毁,受灾情况比朝廷上书中还要严重得多,几乎可算得上是哀鸿遍野。 康熙收到奏报,立即就下了旨意——受灾地区三年之内都停止征收钱粮,对于没有能力修房的百姓,每户给银子,官府帮助解决住宿问题。 四贝勒府里,福晋倒是忧心忡忡——地震不比别的,还可能会有余震,四阿哥过去,虽说定然有地方官周密保护着,可天灾不长眼,谁也不能说就百分百的安全了。 她在众人请安的时候就把心里的担心说出来了。 宁樱跟着就紧张了。 李侧福晋倒是默默无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远在山西平阳府的四阿哥,倒是很安全,只是亲眼目睹了百姓的惨状之后,他心情很是沉重。 灾情严重,山西巡抚不敢把事情往大了报,措辞都是含含糊糊的,他和大阿哥亲自到灾区去走了走,才知道百姓都惨成了什么样子。 更别说这场大灾过后,一夜之间,许多孩子沦为了无爹无娘的孤儿,流离失所。 但是这是天灾,总是没法子的事情。 皇阿玛让他跟着大阿哥出来,意思也是很清楚的——刚刚才负责过孝庄太后陵宫的事情,这会儿又来山西,就是要历练历练他们。 大阿哥想法也一样——一晃都已经康熙三十五年的年底了,四阿哥年纪小,到现在二十岁还没满,倒也没什么。 可是他是大阿哥,年纪不小了,总要做点什么实事出来。 过年的时候,皇阿玛在朝廷百官,番邦外臣前面呈问起来,脸面上也好看一些,不是? 于是除了赈灾之外,大阿哥又要求当地官绅出来捐款了。 这旨意一下,当地的官绅都愁坏了——本来这几年的世情就不大好,也有不少人家,生意是指着老天吃饭的。 结果这么一场地震,几乎是无妄之灾,就连维持家业都难了,更何况还提什么捐款呢。 但是大阿哥不依,官府得了朝廷钦差的吩咐,只能照办,吩咐下去。 于是十一月初十中午,当地的乡绅都聚了过来,也有也有胆子大的,只推说生病在身,不便过来。 大阿哥听了就冷笑,伸手握住桌子一角,冷冷地道:“这次赈灾,不同以往,凡是弄虚作假,消极抵抗者,不但要加倍捐赠,还要革除身上的功名,不得录用!” 在场的人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也有不服的,但是知道上面坐着的是大阿哥,谁又敢多说一个字? 大阿哥看着下面一圈人噤若寒蝉的样子,心里很是舒坦。 在紫禁城里,他虽说是康熙长子,却处处总被太子压着一头,心里早已经是各种不平了。 到了这儿,他才感觉到了真正手握绝对权力的快感。 四阿哥在旁边,倒是一贯的严肃少言。 但是不说话,不代表他心里不琢磨这件事情。 四阿哥心里自有一杆秤,敞亮的很,倒不急着配合大阿哥办这捐款的事情——回头来,他就让人把税银的账本呈上来了。 他这些天到了这儿,私下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细的查税银。 即使有人在这中间做了手脚,但他不相信以他的眼力,会瞧不出破绽。 只是这税银里的猫腻,实在是太大了——细细查一查,就知道和京城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四阿哥一边查,一边就让人快马加鞭地往京城里传消息了。 他不能落于人后。 果然,京城里,刚刚有人听说山西平阳府在发动捐款,又牵涉到查山西税银的事情,顿时就坐不住了。 也有人趁着给皇上递奏折的时候,捎上话来,说大阿哥和四阿哥在下面,借着赈灾的时候,假传圣旨,把当地官员吓得不轻,一个个唯大阿哥和四阿哥马首是瞻。 康熙一边听着,一边就默默地将四阿哥让人送来的密报捏成了纸团,紧紧攥在手里。 …… 十一月底的时候,四阿哥总算回京城了。 这时候已经接近年底,福晋一看他回来,心里面一颗大石也算落了地。 这时候已经是年底了,四阿哥这么一趟远门回来,万岁爷肯定不会再让他出去了。 就算要再为朝廷办什么差,那也是开春以后的事儿。 总算是能团团圆圆的,一家人过个好年了。 虽然四阿哥对她没什么感情,但是福晋总是觉得:只要她还是这个四福晋,关上贝勒府的大门,这里就算是一个“家”。 她以为四阿哥回来之后,假如不去宁氏那儿,那就必定要去李侧福晋那里。 因为人家毕竟刚刚给四阿哥添了个儿子。 但是意外的是,四阿哥往她这儿来了。 福晋乐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本以为李氏在产下一子之后,必定会比从前得宠一些,但如今看来,似乎四阿哥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喜欢。 当真是世事难料! 福晋这么想着,举止就越发柔顺了,一顿饭吃下来,她亲手伺候四阿哥,自己连米饭都没吃上几口,只是不停地给四阿哥侍膳。 只差没直接结果抢奴才们的活做了。 四阿哥有些不想去李氏那儿,怕看她的哭脸。 李氏的眼泪和孩子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的目光,总让他觉得自己跟个恶人、罪人似的。 到了福晋这儿,瞧着福晋一张笑脸,倒是比李氏那儿舒服许多。 于是四阿哥用完了膳,情绪一愉快,就让苏培盛去把此行山西带回来的特色东西,拿一些给福晋了。 福晋还强忍着激动,努力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谢了恩——她一个堂堂嫡福晋,要是露出格格、侍妾们受赏赐的那副高兴样,岂不是太小家子气! 但是四阿哥看她收了赏赐,一脸平平淡淡的表情,倒是有些索然无味。 他就想起了每次……不管他给樱儿什么东西,樱儿总是很开心。 胤禛明白:樱儿开心的并不是礼物的贵重,而是这些东西都是他胤禛给予的。 来自于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四阿哥想到宁樱,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他一边起身,一边用帕子擦了擦嘴,准备往外面走。 本来也没打算宿在乌拉那拉氏这儿。 正文 第135章 养得好 四阿哥过去宁樱小院子里的时候,她正在做牛奶松饼。 这也是穿越之前,她经常会做的一道甜点,步骤很简单,原料也很少,让但做出来是真的好吃,属于那种百吃不厌的类型。 味道还有一点点像港式的鸡蛋仔。 就是那种特别家常,特别淳美的滋味。 做法也很简单:蛋黄,糖盐,面粉、牛奶,放在一起搅拌均匀成面糊,然后把黄油隔水融化了,也加进去。 再把蛋清打发成奶油状,与面糊糊相互混合均匀。 这个时候的平底锅很少,之前宁樱曾经画过图纸给四阿哥,还跟四阿哥比手画脚讲了好半天平底锅的样子。 最后膳房总算是送来了一套大小不一的平底锅。 根据做的菜式的不同,选取不同的尺寸。 要做松饼,宁樱就拿了中型的平底锅,刷上一点点玉米油,用小火加热——之所以用玉米油,也是有讲究的;因为玉米油味道最清淡,才会不盖住松饼的香味。 然后等锅里微微油热,宁樱挖了一勺面糊进去,摊成圆形,就就眼看着松饼的一面冒出了许多小气泡。 接着就是翻面,煎一下就好。 因为宁樱喜欢甜一些的口味,而且刚才做面糊的时候并没有放进去很多糖,所以她还让婷儿把蜂蜜准备好。 等到松饼一出锅,就在蜂蜜浆上打了个滚。 另外还剩下来的松饼,一半做了原味,一半则在其上点缀上早就熬好的红豆沙,放进盘子里摆好,再配上红丝点缀。 做成了蜂蜜、豆沙、原味三拼牛乳松饼。 毕竟是十一月呢,小院子里风大,灶火间里倒是热气腾腾,宁樱索性也就不出去了,捧着装着松饼的大盘子就在灶火间的长桌旁边坐下来。 宁樱低头拿起一块松饼咬了一口:又香又软。 就是鸡蛋仔的口感! 等她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四阿哥也就过来了。 还没进来呢,光是在院子外面,四阿哥就闻见松饼的香气了。 他刚才在福晋那儿用过了晚膳,这会儿倒是不饿,只是闻着这香味新鲜,估计着是宁樱又在琢磨什么新式点心了。 他这么一想,就微微一抿嘴,笑了。 他往新小院这儿来的次数多,就连跟在身边的奴才都知道了——若是没瞧见宁格格出来迎接四阿哥,那多半这位格格就是正在灶火间之中。 果不其然,四阿哥往东边一拐弯,香气更加浓郁了。 灶火间里,热气腾腾,简直比摆了炭盆还暖和,四阿哥本来刚才路上走的急,就有点出汗,这会儿一进去,更是觉得外袍有些穿不住了。 宁樱给他行过礼,就看着面前的空碟子就笑:“四爷来的不巧,我再给爷做一盘松饼吧。” 四阿哥摆摆手道:“只是过来瞧瞧你。不要多忙。” 他一边说,一边就目光往四下里瞧了瞧,然后居然准备在长桌旁边坐下。 因为宁樱,他不嫌弃这灶火间。 但是宁樱却不好真的就让他坐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别的不说,便是四阿哥往这儿一坐,他那张脸就和周围形成了强烈的违和感。 她抱着四阿哥的胳膊,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四阿哥就陪她到屋里去了。 屋里也是一样的暖和,炭火烧得旺,却用的是最上好的炭,烟气小的很——如今宁格格得宠,府里的各处上好供奉,除了福晋、侧福晋那儿,其他便是尽供着宁樱这里了。 四阿哥扫了一眼,心里有数,觉得放心了,于是笑着把宁樱的手拉了过来,握在手心里揉了揉。 他就看她也不说话,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带着笑瞧着自己,这神情越发招人疼,脸上皮肤嫩的跟水豆腐一样,吹弹可破,双颊泛着微微的红晕。 他还以为是她涂的胭脂,玩心微起,顺手就用大指指腹擦了擦。 然后四阿哥发现自己手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是宁樱自个儿脸上的红晕。 胭脂水粉可以骗人,气色却骗不了人——他的女人被养得这么好,可见这小院里的日子过的是相当惬意舒心。 四阿哥想到这儿,心里就很是满意舒坦。 他捧着她的脸颊,在手心里爱怜地揉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就这么瞧着她看。 看得宁樱终于一点一点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 院子里的奴才都在屋子里、屋子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伺候,院子里一时间没了人。 小馄饨咬着一根小木棒子,快乐地挥舞着小尾巴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然后终于觉得有点冷了。 回屋睡觉! 它到了台阶附近,忽然就一瘸一拐了。 然后等翻过门槛的时候,小馄饨照旧表现得很“艰难”——一条毛茸茸的小短腿搭在门槛上,艰难地挣扎着。 婷儿看见了,赶紧蹲下来要帮小馄饨抱过去。 小馄饨身子微微一歪,很巧妙地躲过了婷儿的双手。 按照它以往的经验,铲屎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该心疼地过来抱起它了——只要铲屎的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她一定会心疼! 但是没有。 小馄饨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往屋里看过去,就看见墨痕的主人正揽着铲屎的,两个人双手交握着,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灯火之下,两个人的身影映照在了墙壁上,简直融合成了一个人。 小馄饨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幅画面,到底忽然还是有点吃醋了。 它摇了摇尾巴,小狗眼扑闪了几下,然后默默地把小瘸腿放了下来,向后退了几步。 看见院子里的奴才们注意力都集中在伺候屋里的主子身上,小馄饨在黑暗里蹲了一会儿,随即微微摇了摇尾巴,沿着墙角偷偷的往外溜出去了。 “马上就是新年了,今年的宫里大宴,我还要参加吗?”宁樱依偎在四阿哥怀里,一听四阿哥提到要过年了,她立即就想到这件事了。 然后她就抬起头来,小小声地问他。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去年——宜妃忽然在万岁之前提到了李氏怀孕,身子不舒服的事情,暗指她狐媚四阿哥,导致有孕的侧福晋气郁难消,差点伤了龙子皇孙。 宁樱想到当时的场景,就觉得后背手心都是一层冷汗。 正文 第136章 可爱和蠢 四阿哥倒是没立即回答,只是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宁樱。 他知道她的心意,随即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沉声道:“不去了。” 宁樱一下就高兴得蹦起来了! “真的?爷可要说话算话呀。”她趴在他身上跟他撒娇。 四阿哥笑着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算宫里要你去,爷也会帮你挡着,放心吧。”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不去漠北还不觉得,出去了半年才发觉——这个小女子,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自己的心上了。 放在心尖又疼又护着的那种。 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今年让她再进宫去,即使宫里人传召,除了皇阿玛。 其他人,他都有法子拦回去。 倒不是因为宁樱格格的身份低。 而是因为紫禁城不比四贝勒府后院。 居心叵测的人太多,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 更何况最近一年,他在皇阿玛面前出风头的机会已经够多了,有人的眼睛都看酸看红了。 他不想让他的樱儿再置身于那种环境之中。 至于以后,随着樱儿身份的变化,她自然会有不得不参加那种宫宴的时候。 到时候再说。 四阿哥微微出神地想着。 …… 听四葫芦亲口承诺说不去了,宁樱这才放心下来。 婷儿已经捧着水果盘送上来了——刚才宁樱觉得屋子里有些过于暖和,于是顺口提了一句想吃水果。 于是四阿哥立即就让人去膳房拿水果了。 这个时候不比现代,一年四季想吃什么水果都有,天南地北的也能送到。 这时候冬天里的水果可珍贵了。 宁樱水果端来了,也没立刻吃,又让婷儿用糖酪倒在上面,然后才用小勺子舀着,一口一口送进嘴里。 四阿哥看她吃的香,也就跟着捏着果子梗送了一只进嘴里,尝了尝味道。 也就那样。 用过了果子盏,四阿哥倒是有心看书写字,但是屋里的暖盆——放少了觉得冷,放多了又暖烘烘得烤得人口干舌燥。 他四下里看了看,意识到这还是房屋结构的问题。 于是四阿哥早早地让奴才进来送了热水,洗浴之后,两个人换了干干净净的里衣,靠在床上了。 四阿哥还握着一本书在看,宁樱在他旁边也没闲着,自己拿着上次手写的那本小菜谱,一点一点在记录。 她最近在回忆之前自己学过做过的所有菜式,尤其是点心甜品。 甜味的东西吃得太多了,也有点腻,宁樱有点想念自己做过的日式芝士饭团了。 尤其是冬天里。 前一天晚上,她如果米饭煮多了,就会把电饭煲里的米饭都盛起来用保鲜袋扎好了,放在冰箱里保存。 然后第二天再用电饭煲热一下,米饭很快就会变得烂熟软糯。 这时候再加上肉松、火腿肠、香肠、胡萝卜、生菜丝、辣椒粉、日式酱油等等,最后放上芝士片。 然后用保鲜膜整个儿包起来,拧好了,整理成三角形,饭团的雏形就出来了。 后面再用日式照烧汁、番茄酱等等调成酱料,放进锅里微微煎一下,包上海苔,口感又酸又甜又辣又咸香。 简直好吃到哭泣! 宁樱写着写着就发呆了,手上的笔不由地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菜谱,想着那饭团送进嘴里,一口咬下去的滋味…… 她不由得咽了一大口口水。 要命,大晚上的看什么菜谱! 明天就做出来解馋!一定。 四阿哥翻了几页书,忽然眼角余光就察觉到身边的宁樱不动了。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就看樱儿有点出神发愣的样子,她吐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紧紧握着笔杆子,喉头吞咽了一下。 她手里提着的笔毫尖上——因为墨汁凝固等待了太久,“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在书本的纸页上洇湿开来。 四阿哥伸手过去,就覆住了宁樱的手背,顺手也就把笔杆拿了过来。 然后他往书本上瞅了一眼,就看还是上次那本菜谱,四阿哥就笑了。 他不但笑,还故意逗她——指着书页上那一点墨汁就一本正经皱着眉道:“里面还有口水罢?” 宁樱摇头摆尾地就扑进他怀里了,伸手捂住了四阿哥的嘴唇,在被窝里蹬着脚脚,大声道:“爷!” 四阿哥哈哈笑了起来,伸手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只觉得掌心下的皮肤温暖地擦过他的掌心,肌肤下的脉搏一点点地跳动着,轻轻冲击着他的指尖。 他垂下眼,亲了亲宁樱的掌心,随后放开她,向后靠在枕头上,慢悠悠道:“确实是要到过年的时候了,府里针线房过阵子也会有今年新从江宁织造来的针线娘子,我已经跟福晋说过了,到时候拨一帮人给你这院子——专门只负责这儿的衣裳,专人专事。” 有什么不妥的,也好究责。 宁樱听得有点傻,抬起头就脱口而出问四阿哥:“专门负责我这院子的衣裳?那清扬和婷儿,还有其他奴才的衣裳,也是她们负责吗?” 四阿哥一时哑然失笑。 他虽然笑,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解答了宁樱的问题:“不是。这些江宁织造来的针线娘子,都是最好的手艺,只侍候主子的衣裳。” 宁樱看他笑了,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嗷呜了一声,将被子向上提了提,哧溜缩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咬着袖子不说话了。 四阿哥低头,一手撑着头,微微笑着看着宁樱。 就觉得爷的樱儿真可爱! 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笑眯眯的看了一阵子,忽然就想到,倘若方才那个问题,出自福晋之口,他一定会觉得福晋真蠢。 可是到了樱儿这儿,就变成可爱了。 事实上,福晋大部分时候也都算得上“聪慧”两字。 只是福晋聪明的时候,他总觉得她过于利落干练,一点儿也没有小女子的可爱。 而当福晋偶尔犯傻的时候,他心里又觉得她蠢。 爱,果然是一件很双重标准的事情。 四阿哥顿了顿,将宁樱的手掌翻过来,轻轻描摹着她掌心的纹路,又轻轻吻了吻她指尖,声音又低又柔:“年底事情多,过一阵子,只怕爷又要进宫忙碌起来,所以现在才多安排妥帖些。此外,你但凡有想要的,尽管对爷说。” 正文 第137章 墨痕和小馄饨 宁樱听了,还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她才抬起头来,对四阿哥道:“爷给我想的,一切都已经很周到了。” 她顿了顿,牵着四阿哥的袖子道:“都听爷的。” 四阿哥听她这么一说,就微微笑了。 他喜欢懂得知足的女人。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宁樱渐渐地就有点睁不开眼睛了——夜深了。 她穿越之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经常会熬夜追剧看小说到很晚。 但是穿越之后,因为这儿没有网络,也就渐渐地戒掉了这个晚睡的习惯。 所以到了该睡觉的点,宁樱自然而然的就觉得困意一阵向上涌。 四阿哥转头就看宁樱眼睛都快眯起来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看着好笑,伸手拿枕头旁边的扇柄在她脸颊上轻轻戳了戳。 宁樱没什么反应。 于是四阿哥直接上了手——伸手过去托住了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吻,宁樱这才猛地睁大了眼睛。 四阿哥笑着就喊奴才进来,熄灭了屋里的灯火,又将方才洗浴的东西收拾了一顿。 奴才退出去之后,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宁樱依偎在四阿哥胸前,脑袋耷拉着,想睡觉。 朦朦胧胧之中,她只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是四阿哥将她的指尖送到唇边吻了吻。 然后他就握着她的手这么闭眼睡了。 后花园里一片漆黑。 小馄饨绕过了假山,又跑过了长廊,一片黑洞洞中,偶尔能听到夜枭扑扇翅膀,飞过树梢的声音。 小馄饨不由地有些害怕。 然而这条路,它却是记得很清楚的。 没过多时,终于到了前后院交界之处。 守门的两个小太监认得小馄饨,知道这是宁格格的爱犬,一看见它,两个人先是瞪了瞪眼,随即都笑嘻嘻的弯腰走过来,想把它抱起来,送回宁格格院子里讨个好。 小馄饨身手敏捷,一下就让开了。 然后它拉开嗓门,就对着前面书房里汪汪地叫了几声。 两个小太监倒是知道四阿哥今晚不在前面书房——倒是不怕扰了主子清静。 加上这小馄饨又是宁格格的狗,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便是小馄饨扯破了喉咙,叫翻了天,只要四阿哥无所谓,便谁也怪罪不去。 于是两个小太监只是刚才小馄饨后面追着。 前院书房的一片安静里,不多时忽然有了回应。 是墨痕从远门那弹出的毛绒绒的小狗头。 它辨别出了小馄饨的叫声,于是伸着脑袋望着小馄饨。 这几天,养狗的小太监看的严,它没怎么有机会溜出去见小馄饨,也正在担心它呢。 小馄饨一看见墨痕出来了,叫的更厉害了。 墨痕立即“嗷呜”了一声,意思是让小馄饨别叫了。 小馄饨听话的闭住了嘴,摇着尾巴就一瘸一拐的往墨痕那儿走过去。 墨痕看它这副模样,立即就迎接过来了。 那看门的小太监见是四爷的爱犬出来迎接,两只狗又玩到了一处,便也不再驱赶,只是将手插在袖子里,哆哆嗦嗦的又聚在一处,重新聊着刚才的天。 墨痕朝前跨了一步,耸动了一下鼻翼,闻了闻小馄饨的脸颊。 这是一个表示欢迎的动作。 小馄饨跟着就往前挪,然后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瘪瘪的肚皮露给墨痕看了看。 墨痕倒是有些诧异——小馄饨今天居然挨饿了? 主人没管她吗? 墨痕瞬间就更加心疼了,它有力的往前踏出了几步,回头看着小馄饨,示意它跟上来。 它墨痕还有狗饭。 可以分享给小馄饨,正如初遇之时,小馄饨对它那样。 但是小馄饨没走几步就哼哼唧唧的趴了下来,仿佛力气耗尽了一般,它可怜兮兮的回头看着自己的瘸腿,又气喘吁吁地舔了几口。 墨痕见状,上前来就温柔地用脖子摩擦了一下小馄饨的脸颊,鼓励它快点站起来。 小馄饨果然就跟着站起来了,还信任地把头靠在墨痕的腰上。 墨痕鬼使神差地,忽然就如母兽对待幼兽那般,低下头就轻轻舔了舔小馄饨的额头。 小馄饨瞬间就颤抖了一下。 它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墨痕的眼神。 墨痕瞬间已经转过头去,不看它了。 它带着小馄饨往院子里走,刚刚走了进去,小馄饨就感觉到了来自院子另一个角落,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 它转过头看过去,就看见了一只尾巴上带着有如梅花花瓣形状毛色的小母狗。 这只小狗叫花花,以前小馄饨也是见过的。 花花算是四爷钱院里养的小狗中的一枝花了。 但她只喜欢围着墨痕转,惹的另外几条小公狗都很是眼红。 其实小馄饨之前也是见过花花的,那时候花花也经常往墨痕身边凑。 但是磨痕谁也不理。 包括小馄饨。 所以花花也就没觉得什么。 但是今天晚上,花花看着墨痕带着小馄饨进来,还一步一回头的看着它——就担心它的瘸腿被地上的杂物绊倒了。 花花的心里顿时就不是滋味了。 她不懂这只叫做小馄饨的小母狗有什么好? 听完从前这小馄饨还做过一阵子流浪狗,虽说现在也是有了主人了,但怎么可能和他们前院狗狗高贵的血统相比? 它们每一只都是万里挑一才选进来,成为四阿哥的爱犬。 如果说墨痕是四阿哥爱犬中最优秀的小公狗,那它花花必然就是与之最匹配的小母狗——狗中美人。 这半路插进来的小瘸子母狗算是怎么回事? 花花气势汹汹的望着小馄饨看了一会。 趁着墨痕进屋去,准备把自己的狗饭叼出来,给小馄饨吃的时候,花花气势汹汹的仰起脖子,对着小馄饨,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带有威胁性的警告声。 小馄饨转头就很不屑地瞥了花花一眼,甚至还皱了皱黑漆漆的小鼻子,做出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花花一下子就气的要爆炸了。 她冲着小馄饨就奔过来,小馄饨站在原地也不躲闪,等着花花到了眼前的时候,它小狗眼里闪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轻轻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子。 正文 第138章 绿茶渣渣 花花没想到小馄饨已经瘸了一只腿,居然身手还能如此敏捷,不由地站在原地大大地愣了一下。 趁它愣着,小馄饨狠狠地就冲着它的腰撞了一下。 花花被它撞的一个踉跄。 然后她就愤怒地看出来了——这丫的是装瘸! 太可恶了!居然装瘸子来博取墨痕的同情!这和骗子有什么区别? 简直是狗中绿茶渣! 花花气的快红了眼,两只爪爪在地面上烦躁至极地刨了两下,“汪!”地狠狠吠叫了一声。 然后它立即就冲着小馄饨扑过去了。 这一扑用了十成十的力,没有丝毫的留情。 小馄饨刚要躲开,忽然余光瞥见墨痕正从屋子里出来。 它立即就不躲了,浑身颤抖着趴在原地,仿佛害怕极了的缩起身子。 然后花花冲上来,狠狠的就在它瘸腿上咬了一口。 疼啊! 真疼! 小馄饨浑身一哆嗦,眼泪立刻就在眼眶里打转了——这一次倒不是装的。 这花花下嘴太狠了,简直是想把它腿骨咬断的势头。 简直最毒母狗心! 花花咬完了,立即打算一个回旋,躲开旁边去。 它以为小馄饨会咬回来,但谁知道小馄饨只是趴在原地,颤动着小身子,一副小可怜被欺负的模样,一动不动。 花花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妙。 但她并不打算想的太清楚——毕竟这只小瘸子母狗眼看着就要抢走了她的心上男神——墨痕。 现在能咬一口是一口,最好把这小流浪狗两只后腿都咬瘸了! 等到都咬瘸了,小馄饨就只能拖着后腿在地上爬了。 它花花就不相信,到时候这小母狗变成了那副落魄样,墨痕还能继续看上它? 花花狠狠磨着牙齿。 有那么一瞬间——它甚至以为自己是一只母狼,一只杀伐决断,下手狠辣,可以令敌人一招致命的母狼。 祖先的血液在它的血管里流淌着。 它微微往下伏了伏身子,准备对小馄饨发起第二次攻击。 然而,就当花花的身子刚刚跃到半空之中时,忽然斜方向的一股力量袭来。 花花身不由己,就被这力量撞得转变了方向,狠狠地摔在一旁的草地上。 它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甩了甩头上粘着的草叶子。 然后花花抬起头,就看呆了。 墨痕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挡在小馄饨的面前,用它的身体将小馄饨罩了个严严实实。 它面朝着花花,眼神冷峻到了极点,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杀意。 那是一种花花从来没见过的眼神。 这不仅仅是狗狗在保护虚弱同伴的眼神。 更像是……一个丈夫在保护妻儿的眼神。 意识到这一点,花花的心中一惊。 然后它抬起头,就看墨痕沉默的用舌尖,慢慢一点点舔过雪白的牙齿。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也是一种隐忍的警告:不许靠近小馄饨,更不许再继续伤害小馄饨! 小馄饨躲在墨痕身后就哼哼唧唧的哭了。 它强忍着豆大的眼泪珠子,含在眼眶里不往外掉,然后还时不时的去看自己“瘸”了的那只腿。 呜呜呜呜! 墨痕看这小馄饨这样子,只觉得心都快碎了。 都怪它,进屋去拿什么狗饭?小馄饨现在瘸了一只腿,自然容易招人欺负。 它本来就该一直守在小馄饨身边保护它的! 想到刚才花花下嘴咬小馄饨的那副狠劲,墨痕盯着花花的眼神越发森冷。 终于在这股眼神的逼视之下,花花一点一点往后退缩,最后哀哀的叫了一声,夹起尾巴如丧家之犬一般,贴着墙根溜走了。 小馄饨还在瑟瑟发抖。 墨痕将它罩在身下,又安慰地舔了舔小馄饨的额头——小馄饨的额头上湿漉漉的,是方才一路从花园里过来,粘上的草叶上的露水。 它是过来找自己的呢! 除了它的主人,小馄饨唯一能依靠的保护者就是自己了。 墨痕想到这儿,心中百感交集,一股从未有过的复杂滋味涌上心头。 别怕,有我在。 别怕,我再也不会让别狗欺负你了。 它低下头,温柔又心疼舔着小馄饨的瘸腿,一点也不嫌弃那上面沾着的草木灰。 小馄饨哼哼唧唧的,突然很矜持地把腿缩了回来。 然后它一脸高冷地起了身,身残志坚一般,一瘸一拐地往院子外面走了。 墨痕不知道它要往哪儿去,本能的追了上去,拦在了小馄饨的面前。 小馄饨低垂着眼睛,根本不看墨痕,绕开墨痕,依旧往院子外面走。 你不要拦我,我要回铲屎的那儿去。 你们这个院子,我再也不要来了! 墨痕拦了几次,居然都没拦住小馄饨——它倒是丝毫没有怀疑小馄饨的这只瘸腿如何能支撑这么久? 然后,墨痕就看小馄饨的眼里微微露出了恼意。 让我走!! 小馄饨在前面走着,墨痕无奈地在后面跟着,到了前后门之间,那看门的两个小太监见宁格格的爱犬居然要将四阿哥最喜欢的公狗给拐走了,赶紧伸手就将墨痕紧紧抱了起来。 小馄饨回头看了一眼墨痕,狗眼中忽然啪嗒掉了一颗眼泪珠子。 墨痕的小狗心瞬间抽了一下。 它眼睁睁的看着小馄饨一步一步踏入了后花园的黑暗之中。 …… 第二天凌晨里,也就是三四点钟的样子,四阿哥已经起了身。 宁樱倒是睡得正香。 四阿哥被奴才侍候着,无声无息地穿好了衣裳,又回头凝视了正在沉睡中的宁樱。 樱儿睡觉向来喜欢抢被子。 从前刚刚侍候他的时候,她还勉强维持着睡有睡相。 但是后来,随着两个人感情越来越亲密,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多。 他就哭笑不得的渐渐发现了她这个癖好! 就是抢被子也算不得什么事——春夏秋都无妨,真正到了冬天,大不了一人一床被子就是了。 但是没这样几次,宁樱就很伤心的说两个被窝就好像把两个人分开一样。 不亲了! 而且她还很冷,烧多少个暖盆都没有用。 四阿哥开始听了,一边听一边笑,还想笑她幼稚。 结果看宁樱一脸认真,说着说着居然还眼圈红了。 好伤心!(???︿???) 他哭笑不得。 怎么办?自己疼出来的女人——明知她这是撒娇。 也只能宠着! 正文 第139章 八旗暴动 宁樱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了。 四阿哥早就走了。 冷风嗖嗖的十二月里,难得有这样好的太阳——窗外的日光明晃晃的投射进来,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清扬进来简单伺候了她梳洗穿戴打扮了之后,宁樱就坐到外面桌旁开始用早膳了。 早膳是细细的龙须面,爽滑利落,鸡汤做的底,汤汁浓郁,内里飘着雪白的鸡丝,都是来自于鸡胸肉。 汤面上还点缀着碧绿碧绿的叶菜,漂浮在汤面之中。 看着就特别清爽。 昨晚吃的太甜,宁樱这会儿就觉得口中没什么味道,幸好有婷儿从膳房拿回来的辣椒油——宁樱挑了一些放进面汤之中,又香又辣的红油顿时飘荡了开来。 婷儿怕格格冷,端了暖盆来就放在桌子旁边,又给宁樱把屋子里的汤婆子也抱出来了。 一碗鸡丝龙须面,宁樱吃得悠闲无比。 等到吃完了,府里针线房的针线嬷嬷也就被四爷前院的奴才领着过来了。 宁樱还以为这是四阿哥说的江宁织造来的针线娘子,心道怎么江南来的人,请安时候,却说的一口地道京腔? 然后听四爷那边的人一介绍,才知道针线娘子还在路上。 而且今年过年早,若是再算上制作服装做需要的工时,未必能在年前赶得上。 所以四爷的意思是:先让府里针线房的人过来,给宁格格几套做过年的衣裳——算留作备选之用。 宁樱带着针线嬷嬷到了后面,伸开手臂就让她们量了。 好不容易量完了尺寸,两个嬷嬷把花样册子送上来,摊开来凑在窗下阳光好的地方,就让宁格格仔细挑选。 这册子很大,一页一页的布样子也很漂亮——都是适合做旗装的织锦缎,质料厚实,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上上品。 而且还根据色系的不同,分得特别仔细。 宁樱认认真真地挑选了起来,婷儿在旁边给她捧着划笔——看中哪块布料了,就在上面做个记号,回头针线房那儿就根据这记号和测量的身体尺寸,给主子们量体裁衣。 宁樱在这儿挑,两个针线嬷嬷就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就是面前这小姑娘! 据说在四爷面前相当得宠,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如今四阿哥对这位是专房之宠呢。 就连侧福晋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都比不过这位宁格格得四爷看重。 她们没来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美得摄人心魄的绝代佳人呢。 如今瞧了正主儿——漂亮是漂亮,可也就不过是个寻常的漂亮姑娘罢了。 瞧宁格格背着双手,微微撅着嘴,眉头无意识地皱着,认认真真挑选花样册子的模样,就和个天真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大概这就叫命好。 偏偏就给四阿哥看上了。 …… 十二月上旬的时候,朝廷为了山西地震救灾所耗费的银两总数,终于出来了。 一共用银二十二万六千九百两。 另外还有临汾、洪洞、浮山、襄陵四个县一年的额赋。 此外,山西巡抚格尔图因为赈灾不够尽职尽责,康熙谕示了大学士,意思是要严查议处。 格尔图早早地就听了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蹦。 他背后的靠山是太子,但是偏偏这一次,康熙让来山西的是大阿哥和四阿哥。 他够不着。 于是等格尔图送到京城的时候,吏部早就在康熙的授意下,经过“讨论”,决定将格尔图革职,交给刑部处理。 太子虽然心里直骂娘,但也只能急急忙忙地去给格尔图求情。 幸好康熙看在太子的份上,同意格尔图虽然革职,但是免交刑部。 至于山西那儿,百姓们虽然凄凄惨惨,但好歹有官府扶持着,日子总是奔着重建的方向去了。 地震这件事总算也是过去了。 朝廷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贝勒爷们也都以为接下来只要等着紫禁城里封印,就可以奔着新年里去了。 宫里一派迎接新年的祥和气氛。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十二月十六,发生了一件让康熙很是震怒的事情——八旗奴仆居然聚集了四五千人在皇城里请愿,其中有几个领头的,胆子相当大,甚至冲破了侍卫的阻拦,差点闯进了内宫之中。 这种行为的性质,说严重点,就和暴动没什么两样了。 八旗的奴仆暴动,更不能随意处置。 康熙把人控制起来之后看,就把几个心腹臣子和儿子们都召集来了。 四阿哥也在其中。 殿中的地龙烧得极暖,殿上的人都出了汗,一片暖意之中,康熙坐在上位,面色沉着。 如果不是多年追随他的臣子,很难看出康熙此时心里正十分为难。 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才能把恶劣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同时又能有力的给予那些不法之徒一个惩戒,令他们不敢再犯。 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儿子们——也是一种历练。 大阿哥年纪最大,弟弟们不好与他争,太子又一贯要摆出一副“人贵语迟”的架子,不屑与他争先。 于是大阿哥第一个抢前到了康熙面前,:“皇阿玛,儿子以为:八旗奴仆此举,实在惊人,若非儿子亲耳所闻,简直不敢相信在皇阿玛统治的当今朝廷,一片清明,居然还能生出这样的事情!皇阿玛应当好好惩戒,以儆效尤!” 大阿哥在这边愤慨激昂地说着,太子就冷冷地看了大阿哥的侧脸一眼。 前阵子皇阿玛亲征葛尔丹,大阿哥担任了重要军务,在康熙巡视河堤工程的时候,大阿哥也受命负责了疏浚河道。 在众位阿哥之中,大阿哥这位“长子”,是从事政务最多的一个。 连太子都有所不及。 甚至近来,朝中隐隐已经有拥护大阿哥的团结势力出现,几乎要与太子党分庭抗礼。 而康熙对此的态度也十分暧昧含糊。 皇帝不愿意表态,自然有皇帝的道理。 一部分老臣在康熙的态度中,逐渐品出了一丝意味。 万岁爷的意思——其实是默许大阿哥和太子同时拥有各自的势力的。 见大阿哥迫不及待地上前来,太子唇边噙着一丝冷笑——这个出身普通的老阿哥,是想挑战太子的权威吗? 就凭他? 他没有那个资格同他争! 太子这一抹唇边的冷笑,却被站在旁边的四阿哥尽收眼底。 正文 第140章 四阿哥的大胆 终于轮到了四阿哥。 漠北征战归来,康熙对这个儿子的印象越发深刻——无论是战场上的冷静果敢、危急时刻的沉着应变,还是征战回来,面对孝庄太后陵宫的孝心,都让他无一不感受到胤禛的变化。 老四的确是在渐渐长大的——变得越来越沉稳。 康熙还记得,当年他曾经斥责过胤禛,说他“喜怒不定,行事急躁”。 也正是因为如此,皇贵妃佟佳氏临走的时候,还紧紧攥着他的手,恳求他能给四阿哥多一点耐心。 心思转回到眼前,康熙看着胤禛上前来,又看他拱手了。 他本来以为这孩子要说什么了,谁知道四阿哥低头就从怀里掏了一本书折出来。 太监呈献上去,康熙接到了手中,才察觉到那书折上暖烘烘的,还带着四阿哥怀里的体温。 他直接翻开了第一页,就看见,上面写着的全是各种应对措施:比如,提高满洲兵丁的月银,成立新佐领,让闲散人可以披甲当差,解决因战事死亡的兵丁的葬礼,以及贫困的兵丁娶老婆,住房的问题。 每一条都是大白话,没有任何雕琢的辞藻。 就事论事,恳恳切切。 康熙在上面看着,四阿哥在下面静静的等着。 旁边几个阿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其实八旗这事儿,积怨已久——前面顺治朝的时候还好,但自从康熙二十年以后,八旗的生计就渐渐成了问题。 随着内部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所谓“撑的撑死,饿的饿死”,很多士兵都陷入了高利贷。 甚至有的士兵,月钱拿到手有一大半都要支付借高利贷的利息。 没有钱了,自然娶不到老婆,死了以后也没有葬地。 八旗的奴仆和他们是同一群人,绝大多数处境更苦,甚至有的人家里有了白事,连一场说的过去的葬礼都办不出来。 这事儿,上书房里师傅其实也提过,还出过口头的考题。 不过师傅没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讨论,阿哥们自然也就一听而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场景,历朝历代都有,也不光是大清。 拿八旗积怨已久的弊病来做议论,做不出文章,还容易得罪人。 何必呢? 然后后面上朝的时候,其实也不是没大臣提过。 不过康熙并没有重视——若真是重视了,也就没这一次八旗暴动的事儿了。 所以听闻出了这事,又被皇阿玛传召入宫之后,众阿哥想的也就是口头应对。 谁也没想到四阿哥居然已经有书折应——从上书房到康熙这儿,路途并不远,路上也没别的时间书写。 老四这显然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 一时间就连太子都向四阿哥这儿望了好几眼。 好你个老四! 眼看着康熙面色无波无澜,视线平平地扫过面前的奏疏,一时间大殿之中,静默无言,人人屏息凝神。 八阿哥微微抬头,就看康熙面色严寒如霜,眉头渐渐地越皱越紧,读奏疏之余,冷不防地便抬起眼,往下面扫了一眼。 目光如电。 八阿哥心下一惊,立即收回视线,却已经来不及——他只觉得方才皇阿玛看过来的那一眼冷极、寒极,便如要看穿这殿上所有阿哥们的心事一般。 八阿哥微微攥紧了垂在袖子里的手指,只听见自己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蹿出来一般。 他不敢再稍有动作。 又过了片刻,只听见上面御案上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是康熙将奏疏放在了桌上。 他一手撑着桌案一角,视线向四阿哥瞧了许久,才道:“老四说说。” 四阿哥心跳稍急,面色却是半分不露,只是从容地向前又踏了一步,一拱手才不卑不亢地道:“回皇阿玛的话。关于八旗之事,胤禛从前也听师傅提过,前阵子去山西赈灾,更是颇为触动,感慨良多。胤禛想起自己年幼之时,皇阿玛曾说过——一事不谨,即贻四海之忧;一念不懂,即贻百年之患……” 做事要深思熟虑,谨慎再精神,因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民众之忧虑、百年之痛苦。 这话是康熙曾经给阿哥们的训诫,但是也只口头说过了一次而已。 大阿哥和太子压根儿都记不得了。 康熙听了,心中也是一震,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却被胤禛记住了。 他还记得自己这句感慨还是在设台湾府,辖台湾、凤山、诸罗三县的时候发出的。 那时候胤禛才多大的人? 这孩子居然记到了今日。 康熙缓缓抬起头,深深地瞧了胤禛一眼。 殿中众人只听四阿哥继续道:“皇阿玛的教诲,胤禛深以为是,时刻谨记于心。更以为:八旗此事,积怨已久,如今冒出来这四五千人,只有一部分,只怕真正有暴动之心的人……人数上万也未可知。” 这话一出,殿中几个老臣都有些动容。 大阿哥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就道:“老四!你不要危言耸听!” 胤禛微微转身,拱手对大阿哥,一副兄友弟恭的表情,诚诚恳恳地道:“大哥,胤禛并非危言耸听,此事的确不可小视。” 他重新转回身去,目光坚定澄澈,大胆地对上康熙的视线,朗声道:“皇阿玛,儿子已经去有关司署查过——而今京师地区,八旗兵丁无房舍者有八千五百三十人。这些人生活居无定所,穷苦无依,再加上成年已久,迟迟不能娶妻,生活潦倒,病痛在身,饥寒交迫,为了活下去,便是斗殴、持刀杀人的事件也屡屡发生,暴动对这些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道:“可见这些年来,八旗习俗败薄,儿子以为,还是要迂醇归厚的才好。” 四阿哥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老臣就偷偷地瞄着康熙脸上的神色。 其实这种想法,不是没人想过。 但也就是想想罢了,谁也不大敢真正在康熙面前说出来——毕竟牵涉的是八旗兵丁,涉及面太广。 胤禛拱手道:“儿子以为,皇阿玛不如在城外,按照各旗方位,每棋建造房屋两千间,无屋的八旗兵丁,每人给房一间,不许买卖,兵丁死后,没收入官家。这也是儿子在奏疏撒上提出的对策之一。” 康熙坐在龙座之上,向南的琉璃屏风打出一排敞亮的柔光,正是夕阳西下时分,那柔光星星点点地反射在康熙胸前的衣襟之上,斑驳灿烂。 康熙凝视着四阿哥,缓缓道:“老四,说下去。” 正文 第141章 人贵自知 从乾清宫出来,紫禁城中,已经暮色四合。 四阿哥脚步轻快地向外宫走去,没多久,忽然便听背后有脚步声赶了上来。 他足下一顿,回了头,就看八阿哥和九阿哥一前一后的在后面。 八阿哥笑着就道:“四哥!” 九阿哥也喊了一声“四哥”。 天冷,八阿哥只穿了一身轻衣,旁边的九阿哥裹得像个熊一样,越发显出八阿哥长身玉立,芝兰玉树一般。 八阿哥继承了他母亲的长相,除了俊美,眼角和唇畔都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令他的一张脸更生出了一种谦和温润之感。 尤其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很难不令人生出亲近的好感。 苏培盛见八阿哥、九阿哥过来,很知趣地就微微往后拉大了距离,留出空间给阿哥爷们。 八阿哥一路随着四阿哥走,却全然不提方才殿上之事,只是谈笑风生,说的都是前几年,阿哥们尚年幼时,上书房里发生的各种趣事。 他边说边笑,四阿哥也就面上带着微笑听着,偶尔答应一句,却不多说。 八阿哥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冷不丁地就收了话题,咳嗽了一声道:“四哥方才在皇阿玛面前,心思缜密,应对沉着,想来这八旗应对奏疏是早有准备,八弟真是佩服。” 胤禛向他深深瞧了一眼,淡淡一笑道:“八弟都说了——那是皇阿玛。父子天伦,乃是天性,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顿了顿,声音清清朗朗地道:“总之,天家父子,坦诚相对便是。” 这话一出,八阿哥倒是哑然了一阵子,才笑了笑,背手又跟着四阿哥走了一段路。 眼见着快到了停马车的地方,九阿哥拿眼睛瞅了瞅八阿哥,突兀地开口道:“四哥还记不记得?皇阿玛总说咱们尚年少,不够老成,国家大事,还是不要妄发议论的好!” 八阿哥立即转头瞪了九阿哥:“小九!” 九阿哥一梗脖子,还要说什么,抬头看见八阿哥的眼神,只好闭了嘴。 他向来我行我素,桀骜不驯,谁的话都不愿意听。 唯独八哥,却是能收住他的。 …… 待得到了贝勒府门前,天已经全部黑透了,四盏极气派的宫灯灯笼垂挂在贝勒府门口屋檐,迎风招展。 府里的奴才是早就在台阶上迎着的。这会儿见四阿哥终于回来了,忙不迭地上去给他送下马凳。 四阿哥脚一踏了地,立即就目不斜视的往府里面走。 苏培盛看他这势头,估计不像是往福晋正院里去。 他手一招,就示意奴才们跟上,然后就看四阿哥却往李侧福晋的院子去了。 苏培盛微微惊诧,随即倒是想明白过来——四爷这是想看一对儿女了。 果然,四阿哥到了李侧福晋那儿,李氏惊喜无限,行过礼,刚刚让人送上茶来,开口还没说几句话,四阿哥就问孩子们在哪儿。 李侧福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但是也无可奈何。 四爷就是这府里的大爷——只有别人围着他转,由着他的心意,指挥行动。 没有倒过来的。 她只好让乳母把一对儿女都带了出来。 弘昐还在睡觉,一点声音都没,缩在襁褓里,跟个瘦猫似的。 李侧福晋伸手用帕子轻轻抚了抚弘昐的额头——阿玛来了,别睡了。 弘昐本来睡的就不沉,被这么一触,小手张了张,就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他也不像寻常的孩子一般哭闹,只是定定的睁着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望着四阿哥。 这双眼睛十分澄澈,四阿哥瞧着心里欢喜,正想伸手去抱一抱,弘昐却又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转头向乳母胸前凑了凑。 他已经被喂过一次奶了,这时候凑过去,也只是因为想和乳母亲近。 当然了,和面前这个“阿玛”比起来,显然乳母柔软温暖的怀抱更为让他留恋。 乳母诚惶诚恐地把弘昐主动递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抱着怀里这软软的一团小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弘昐先天有些体弱,闭上眼的时候显得格外安静,眼角微微向下垂,垂出一道忧郁颓丧的弧度。 四阿哥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八阿哥。 老八也长了这么一双眼。 四阿哥抱了一会儿子,他一个大男人,抱孩子不得要领,硌得弘昐十分难受。 弘昐扭着头往乳母的方向看过去,一张小脸渐渐皱了起来。 眼看是要哭了。 四阿哥只好把儿子交还给了乳母。 然后二格格也被人牵着手带了出来。 小丫头最近又吃胖了一些,本来肉嘟嘟的脸颊现在越发圆滚了,小嘴旁边的腮帮子肉肉都有点往下坠,走起路来还有点弹性,一颤一颤的,特别搞笑。 人也跟个小圆球似的。 二格格这时候年纪小,胖一些也就罢了,还显出一些分外的可爱。 但是日后,要是再这么长下去,等到要嫁人的时候,可不就成了个胖妞? 四阿哥看着看着,伸手在女儿脸上拧了一把,手里攥着都是肉肉,感觉有点不像话,就对李侧福晋说了几句,大意是让她控制着一些孩子的饮食,不要毫无节制的乱吃。 李侧福晋面上答应着了,心里却很是有怨气——孩子懂什么呀,还不是跟着大人吃? 四阿哥现在成日的不往这儿来,弄得她李氏心里终日郁郁寡欢。 只有吃东西才能排解一些忧愁。 于是她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二格格也是跟着她胡吃海塞的。 说到底,李侧福晋觉得这还是该怪四阿哥! 我都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了,你怎么能一连好一阵子不来看看我和孩子呢? 这是你作为一个父亲,欠你女儿的! 李侧福晋心里有着怨气,言行举止难免就带出来了。 四阿哥也不是傻的,几句话下来,很快就淡淡地起了身,只说过几日再来看孩子。 然后他就丝毫不留恋地往外走了。 他从宫里出来,回到府里只想有个轻松熨帖的环境。 怎么,一个侧福晋,还想反过来给他摆脸子了?? 人贵自知。 能给予你一切的人,自然也能随时把一切都收回去。 这个道理,他没指望李氏能想明白。 正文 第142章 四爷心里软 出了李侧福晋的院子,四阿哥抬步往前院书房回去。 苏培盛看他这样,还以为这位大爷今晚是谁的院子也不去了。 这样也好,回了前院书房,到处都是自己徒子徒孙,最是方便不过,叫起孩子们来也省心。 四阿哥刚刚到了书房前,就看两个看狗的小太监,跟在墨痕后面直追。 墨痕算是四爷前院里狗狗们的头领,它这么一跑动,狗狗们顿时都骚动不安了。 尤其另外几只小公狗,一个个都想往外跑。 四阿哥停下脚步,问那小太监:“这是怎么了?” 那小太监看见四阿哥来了,赶紧惶恐地跪下来解释,说是墨痕这些天,天天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只往后院跑,还是往宁格格那院子跑。 已经好一阵子了。 有时候稍不留神,就没看住,最后还是宁格格让奴才再把墨痕给抱回来了。 四阿哥听了倒是有些啼笑皆非。 墨痕也很喜欢樱儿那小院呢。 “去新小院。”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一甩袖子吩咐苏培盛。 苏培盛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地就道:宁格格这到底是什么命什么运? 简直老天爷特别偏心她似的。 就连四爷的爱犬都帮着她! 趁着这当儿,墨痕巧妙的躲开了小太监的阻挡,甩着尾巴就往后院去了。 它在前面心急如焚地跑的快,时不时的还回头看看四阿哥,有时候看见和主人的距离拉的太大了,只好停下了脚步,焦急的跺着小爪爪,等着四阿哥。 四阿哥到了宁樱小院子前,正好撞上武格格从里面出来。 武格格衣着妆容都简单,身上却熏的香喷喷的,就跟一只移动的大花架似的。 四阿哥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讨厌女人身上有太过浓烈的香气。 看见四阿哥来了,武格格立即就挺直了腰板,眼睛也亮了,随即就麻溜地福下身去:“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也没怎么多看她,嗯了一声,背着手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然后他还没走几步,忽然便听见背后娇怯怯的一声:“四爷!” 是武格格在喊他。 四阿哥一回头,就看武格格脸上微红,握住帕子在胸前,对着他鼓足了勇气道:“四爷,妾身如今也学了几道菜式,宁姐姐也喜欢的呢!四爷若是不嫌弃,来妾身这儿尝一口可好?尝过了,再去宁姐姐那儿也不迟,只当是妾身尽一尽对爷的一份心了!” 这话一出,苏培盛就悄悄看着四阿哥。 虽说四阿哥如今心尖上放着的是宁格格。 可毕竟是男人嘛。 喜新,不代表一定要厌旧,对不对? 宁格格固然漂亮,可是武格格也有她的美。 苏培盛还在想着,武格格已经上前来。 苏培盛略微琢磨了一下,就往旁边让开了。 这位宁格格,一路顺风顺水,也就用不着他苏培盛什么地儿。 可是武格格若是能得四阿哥几次青睐,必定会求着他苏培盛。 锦上添花,哪里抵得上雪中送炭,更有分量呢? 不过……呃……看着四爷的脸色——好像对这位武格格连一丁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可能还是嫌不够漂亮吧。 武格格显然也看出来了这一点,说话的时候就有点自卑了,脸上虽然是带着笑的,然而那笑意却像风吹过的湖面,晃悠了一下,只潋滟了半晌晴光,就没了。 四阿哥懒得跟她多啰嗦,刚想抬脚向前走,却被武格格身上的香气刺激的一下子打了个喷嚏。 院子里宁樱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动静。 她穿着围裙,在灶火间门口探了个脑袋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日式芝士饭团,手背上粘着一点融化了的芝士。 看见四阿哥,宁樱就笑了:“爷!” 四阿哥看她这样,唇角微微一翘,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个人都抿着嘴唇笑,不说话。 宁樱这儿的灶火间,如今也放了暖盆——都是四阿哥的意思,之前他嘱咐了奴才们,说是格格平日喜欢在这里琢磨做菜,难免会受凉。 小馄饨依偎在一个角落里,竖着两只耳朵,高高兴兴的正在吃狗饭。 也是宁樱刚刚给它拌的。 现在这里食材多,宁樱心疼小馄饨瘸了一只腿,经常会细心跳选狗狗能吃的食材,变着花样给小馄饨补充营养。 看见四阿哥进了灶火间,墨痕也跟着进了来。 它很熟练地就在角落上找到了小馄饨。 这些天,墨痕已经往小馄饨这儿来了许多次。 可是小馄饨不怎么搭理它。 墨痕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失魂落魄——似乎一颗心全部牵动在了小馄饨身上。 宁樱低头看两只小狗在一起,看了一会儿,她就抬头冲着四阿哥高高兴兴地笑了:“墨痕和小馄饨处的挺好。” 她伸手就把芝士饭团递到了四阿哥眼前:“四爷尝尝这个,我手是干净的,这个要热乎才好吃。” 苏培盛在门口,看宁樱这么简单粗暴直接,就微微惊了惊,刚想示意清扬她们上去伺候四阿哥碗筷。 谁知道四阿哥就着宁樱的手就吃了,嘴唇还轻轻碰到了她的指尖。 “好不好吃?”宁樱笑眯眯就歪头问他。 四阿哥倒是觉得这味儿怪怪的,仿佛有一种奶酪的味道,但仔细品了品,又有一种辛辣之感。 他不知道里面还有很少的一点点芥末。 “你也尝一个。”四阿哥微笑着就对宁樱说。 宁樱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我早就吃过啦!我一边做一边吃。” 她这样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实在太过柔软又天真,四阿哥没忍住,唇角一翘,就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前,伸手把她的小手暖在自己手掌里。 “冷不冷?”他问她。 宁樱乖乖的摇了摇头:“我知道爷疼我呢,吩咐了他们在灶火间里给我放了暖盆。” 她说到这儿,一咧嘴就笑了:“我一点也不冷了!” 四阿哥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摸她的脑袋,心里软得不像样。 他对樱儿的疼,哪怕只是很小的细枝末节,樱儿都是知道的。 都是开开心心记在心里的。 再想到今天对着他怨气十足的李侧福晋——似乎无论他给她多少,她都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 两下对比,更加明显。 正文 第143章 马屁精 两个人手拉手进了里屋,四阿哥坐下来,心里还在想着宫里的事情——走的时候,皇阿玛似乎是把太子留了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呢? 难不成,皇阿玛把他的奏疏拿给了太子? 四阿哥这边想着想着,心事越想越多,渐渐的就觉得脑袋都有点麻了,然后一抬头,就看奴才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把菜全部上好了。 今晚的菜都是椒麻味——一道椒麻鸡丝凉面,里面拌着鸡丝和黄瓜,酱料,还有一点点红油。 辣椒粉,白芝麻,花椒粉,花生碎,葱,姜都堆在上面——这是还没搅拌开了的呢。 清扬把公筷送上来,宁樱一手托着袖口,另一手就握紧了筷子开始搅。 她一边搅拌一边还用手挡着,就怕里面的香油多,飞溅出去弄脏了四阿哥的衣裳。 等到搅拌好了,椒麻的香味也就洋溢出来了,四阿哥虽然心思没放在美食上,可是被这味道一冲,口水也就出来了。 这是面,既能当开胃的凉菜,也能当主食。 另外一道就是泰式椒麻鸡了。 其实用鸡胸肉也能做,但是鸡腿肉更好吃-——宁樱特地用了两只大鸡腿,用刀背拍软了,配上黑胡椒和盐,足足腌制了一炷香功夫才下锅。 把有鸡皮的一面朝下放,小火把鸡油煎出来,就着这香喷喷的鸡油,继续再煎。 煎到鸡肉全熟。 然后这道椒麻鸡的酱汁是用蒜泥,葱花,辣椒糖,生抽,香醋,花椒,再加上泰式柠檬汁,泰式酸辣酱。 最后必不可少的就是灵魂黄瓜丝——吃起来仿佛在东南亚,充满了浓郁清爽的风情。 四阿哥一边吃,一边用筷子把花椒拨到一边,又夹了一筷子鸡肉给宁樱,关切地道:“樱儿也多吃点。” 宁樱笑嘻嘻地夹起他给自己的那筷鸡肉就吃下去了,却没料到中间正好夹了两颗花椒。 然后她还很不幸地把花椒咬碎了。 顿时,宁樱嘴里一下子麻得都没有知觉了——甜咸苦辣全部都分辨不出来了。 她愁眉苦脸的吸着气,伸手去拿旁白的茶盏,偏偏茶盏刚刚喝完了,婷儿抱着茶壶去后面倒水了,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清扬在旁边看出来了,赶紧就要给宁樱盛汤。 四阿哥见状,就把自己手边半杯茶水递了过去。 宁樱一口气喝下,才觉得舌头又是自己的了。 好麻呀! 没过多久,一道泰式椒麻鸡转眼间已经盘子见了底,四阿哥欲犹未尽放下筷子,一边接过热手巾帕子擦嘴,一边才说花椒虽然美味,但是以后还是适可而止,不要放这么多。 毕竟花椒性温、有微毒,吃多了容易上火。 宁樱哦哦地应着,跟着乖乖地点头,心里就默默吐槽:那你还吃! 还吃这么多…… 年底了事情多,用过膳,四阿哥本来是准备回前院书房的,但是他刚刚到了院子里,就看见小馄饨趴在灶火间门槛上,微微仰着小狗头,垂着两只前腿悠闲地晃着。 墨痕在旁边低声下气地围着打转——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副高冷样子。 旁边平日里负责照顾墨痕的小太监一声声地喊,墨痕根本理也不理,眼神全部都盯在小馄饨身上。 四阿哥看着觉得好笑,在原地站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瞬,结果夜风吹过来就凉嗖嗖的。 他于是也不打算走了——让奴才们去前面书房把他要看的书抱回来。 然后宁樱这里,就吩咐奴才们准备热水了。 两个人洗浴之后,换上干净的里衣,四阿哥坐在桌前看书,宁樱趴在床上看新衣裳的花样册子。 屋里的气氛很是和谐。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宁樱就觉得又想吃东西了。 其实肚子倒是不饿的,就是嘴巴没味道,于是她让清扬把下午做的芝士饭团热一热,再拿进来。 饭团里有照烧汁,这时候已经被米饭充分吸收了,又甜又香又浓郁,反而比刚做出来的时候还好吃。 宁樱咬了一口饭团,一边咀嚼一边翻了一页花册子,又快活地用手托着下巴,摇头晃脑。 正在看得高兴呢,她就觉得肩膀上微微沉了沉,一只手有力地放在了她肩头。 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是谁。 宁樱笑嘻嘻地伸了手,覆在那只手背上,然后就被那只手反过来握住了。 四阿哥微笑着按住她的脑袋,狠狠在她头顶心亲了一口,然后余光瞥见旁白装着芝士饭团的碟子。 四阿哥想都没想,很自然地就伸手拿了一个。 还是热乎乎的,米饭粒粒分明又不失粘性。 等到送到嘴里了,他才有些反应过来:都这么晚了,还跟着胡吃海塞什么呀! 而且又不饿。 可能人就是这样——如果旁边有人一直在大吃大喝的话,那么自己吃一些也不会觉得有负罪感。 他摇摇头,三下五除二就把嘴里的饭团咽下去,然后就喊奴才进来收拾碟子了。 宁樱作为吃货的底线一下就被挑战了! 她哧溜一下就爬起来了,抱住他的胳膊,痛心疾首地伸出手,:“爷!再让我吃一点!” 四阿哥很严肃地摇头:“都这么晚了,再吃就积食了,对身子不好。” 宁樱哦了一声,蔫蔫地松了手,垂下了脑袋,背着手手,从眼睫之间可怜兮兮地看了四阿哥一眼。 一眼,又一眼。 四阿哥整个拿她没办法,只好让奴才停了停。 他过去,亲手提了筷子,夹了一只饭团,喂到了宁樱嘴里,看她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才捏住她的嘴,严肃道:“下不为例。” 宁樱嬉皮笑脸地冲他点头。 漱完口,等到奴才们都出去了,灯火也熄了,宁樱就在被子里翻来覆去。 四阿哥一伸手把她箍进了怀里道:“乖乖睡觉!” 宁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用气音软软地在他耳边撒娇:“爷,你刚才严肃时候的样子,很好看。” 四阿哥想忍,但是没忍住,唇角还是翘了起来。 他在被子里,伸手就在她后腰背心轻轻地揍了一下,恨恨地道:“马屁精!” 爷算是栽你手上了。 正文 第144章 大过年的 隔壁院里,月光如纱,静悄悄地洒在地面上。 武格格坐在院子里,沉默地只是抬头看着月亮。 不知坐了多久,武格格只觉得肩上一暖,是婢女丝蕴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丝蕴低声道:“格格,夜里风大,还是回屋去吧。” 武格格摇了摇头。 丝蕴吞了一口口水,语气里还是有一丝想坚持一下的意思:“格格,还有一句话,奴才不知当说不当说。” 武格格倏然转头,厉声就道:“闭嘴!” 丝蕴这下不说话了,站了半晌,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武格格转过头来,瞧着她,终于淡淡道:“你说吧。” 丝蕴跪下就道:“格格,奴才看着您一路走来,十分辛苦!您原有投靠李侧福晋之意,但奴才从旁观之——侧福晋此人,心意不定,意志不坚,容易为他人所教唆挑拨。虽说从前侧福晋说过想扶持格格,但一晃已经一年多了,侧福晋也未有任何帮助,格格——您真的还打算这么等下去吗?” 武格格垂下眸子,沉吟不语。 丝蕴睁着一双乌黑明净的眼睛瞧着她,语气从容坚定:“格格,其实您心里也知道侧福晋是靠不住了,否则格格今日,怎么会在四爷面前大胆邀好?”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武格格被说中心事,脸上顿时有些难堪了。 她被四阿哥断然拒绝,今天实在是很难看的。 李侧福晋没生儿子之前,手中只有一个二格格,她往上靠,想做李侧福晋的助力,也是能靠的拢的。 可如今,李侧福晋已经有了男孩。 她一个小小的格格,对李侧福晋来说,意义就并不大了。 “格格,宁格格虽然得宠,可是她一个孩子都还没生出来,您不如趁着这时候,对宁格格表明心意,奴才觉得,可比去侧福晋那儿,对您更加有好处!”丝蕴低声道。 她顿了顿,见武格格没说话,便加重了语气,焦急道:“您若是现在不抓紧,等以后宁格格生下孩子来,位分又提了上去,便是想靠也靠不上了!” 武格格缓缓地站起了身,丝蕴以为她要说什么,却见月光之下,自家格格转过身来,语气坚决地道:“我绝不。” 丝蕴仰头望着武格格,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格格,您是为了自个儿而上进。有些赌气,大可不必。” 武格格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出一丝惨淡:“我不知不知道权衡利弊,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缓缓地道:“我不想在她面前输。” 我不想在她面前以弱者,失败者的姿势出现。 我不想承认——我不如她。 明明当初大家都是一同进府、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哪…… 若是宁樱先一步进府,那倒也罢了。 可偏偏就是这种在同一起点的比较,让她始终意难平。 人,往往喜欢和自己同一起跑线的人比较。 “我可以不赢,但我不要输。或者说——即使我输了,我也绝不要以输家的姿势出现在对手面前。绝对不要!丝蕴,你明白么?”武格格紧紧咬着嘴唇。 咬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了。 丝蕴沉默地站在原地,手缓缓的垂了下来,凝视了自家格格良久。 她跪了下来道:“格格心里苦,奴才陪着格格。” …… 转眼间,就到了这一年的年尾。 十二月底时候,李侧福晋好巧不巧地染了风寒,咳嗽不止,病倒在床。 于是除夕大宴,只有福晋一人跟着四阿哥进了宫。 这是一年中除了颁金节以外,最隆重的大宴了,为了合乎规制,福晋跟粽子似的,身上的礼服裹得里一层,外一层。 头发也被扎得紧紧的。 因为发饰太过沉重,为了避免会掉下来的风险,毕竟把发髻的底座梳得很紧——所以福晋的眼角都被拽的吊起来了。 猛一看,跟个狐狸眼似的。 不过福晋一点也不介意。 这除夕大宴,阿哥们带着各自福晋进宫的时候,是一年里她最期盼的时刻。 因为每个站在阿哥身边的女人,都只能是嫡福晋。 她顶着一对狐狸眼,在宫里应酬了一天。 从前佟佳贵妃在的时候,四阿哥因为有养子这一层关系,宫里有大席面,总是免不了要称呼佟佳氏的一帮亲戚。 如今只有生母乌雅氏了,于是他在席面上,倒是除了吃饭喝酒以外,旁的也落了个清净。 其实佟佳氏的人倒不是不想来找四阿哥,只是碍于德妃娘娘在眼前。 总不能上前给四阿哥的生母——德妃娘娘送不痛快不是? 八阿哥的生母是良妃卫氏,自然也没什么人上前来,被旁边的热闹一衬托,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看着四阿哥就更有同病相怜之感了。 于是他斟了酒,隔着五阿哥,遥遥地要给四阿哥敬酒。 四阿哥吃了几口菜,只觉得和宁樱的手艺相比,未免平淡油腻了些。 他其实连酒都不大想喝了。 但毕竟皇阿玛在上面,八阿哥又对他笑脸相迎——大过年的,也不好太拂了兄弟的面子,于是他抬手,举起了杯盏。 这杯喝完了。 九阿哥眼珠子两边溜了几圈,就拎着酒壶过来站在四阿哥后面,说要和四哥一醉方休。 四阿哥旁边坐着的是五阿哥胤祺——这位虽然和九阿哥都是宜妃郭络罗氏所生,但性格却大不同,是个与世无争,平和厚道的性子。 五阿哥看九弟嚷嚷着嗓子,一口一个“四哥喝了这一杯!”,知道他是有些上头了,于是过去,好说歹说地把人给拉了回来。 四福晋是女眷,坐在后面席面,一边吃菜一边还牵挂着四阿哥,时不时地转头看过去,就看太子和大阿哥那边,各种母家的亲戚络绎不绝。 大福晋这边也一样。 太子如今虽然风光,可是大阿哥也当仁不让,朝廷上的形势很是暧昧。 于是各种命妇都上前来奉承大福晋,脸上的礼节性的笑容几乎没断过。 四福晋就看她笑得脸皮都快抽搐了。 还有十福晋那边——钮祜禄氏家族的人也没停过。 钮祜禄家族是满洲八大家族之一,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十阿哥身份出身颇为高贵,十福晋也不简单。 四福晋眼巴巴看着她们几位……就在自己眼前,这般被人奉承巴结,而自己这儿,冷冷清清。 顿时,她就感觉面前的饭菜也不大香了。 四福晋用筷子挑了一粒碗里的白米饭,亲眼看着米饭“啪嗒”一声,落下了筷子。 正文 第145章 妻妾 旁边五福晋看着看着,细声细气地问道:“四嫂这是怎么了?” 乌拉那拉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笑了笑,转头就让人把米饭撤下去了。 五福晋他塔喇氏容貌很普通,最多只能用“喜气”两个字来形容——长了个圆圆脸,眼睛圆,鼻头圆,嘴唇也厚,看上去就是敦厚的模样。 看四福晋这番动作,她就误会了,于是很关心地道:“四嫂若是不喜欢吃这如意饭,那边还有糕点和粥,清淡可口,也是不错的,多少用一些,晚上还有烟火,到时候要到殿下吹风,不吃饱了肚子可不成!” 四福晋笑了笑道:“五妹别客气,你才该多用些,瞧你这身板弱不经风的,就得好好养养身子!” 五福晋背后的嬷嬷闻言,悄无声息地往四福晋这儿看了一眼。 五福晋嫁给五阿哥的时间,比四福晋还早一年,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孩子。 四福晋这话其实是句关切的好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总让人觉得变了味——仿佛是在说:因为五福晋身子体弱无福,所以才会到现在,迟迟生不下孩子。 偏偏前阵子五阿哥府里的侧福晋刘佳氏刚刚给五阿哥生了长子弘升。 于是五福晋的嬷嬷就更加敏感了。 嬷嬷心里虽然不痛快,但是自己只是奴才,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那边,乌拉那拉氏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妥,五福晋呢,听过就笑了笑,压根儿也没往这意思上去想。 于是妯娌两个还是很融洽地坐在一起。 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刚刚生了儿子,坐在酒席之上,旁边几个其他阿哥的侧福晋都过来奉承她。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俏皮话,逗得五福晋笑得咯咯咯咯。 跟要生蛋的母鸡一样! 四福晋看着,就有些厌恶,心道如今这些侧福晋,都是一个德性——一副上不了台的狐媚子样。 就是这些轻狂的狐媚子一个个迷惑了阿哥爷! 她这么想着,就转头看了一眼五福晋,倒是有些同情五福晋。 她没孩子,五福晋也没孩子。 四阿哥的侧福晋抢先生了四阿哥的长子;五阿哥的侧福晋也抢先生了长子。 同病相怜。 四福晋几乎就要拉着五福晋的手,吐一吐苦水了。 但五福晋似乎是真的肚量大,不但笑着看了一眼刘佳氏,还让嬷嬷关切地送了一碗羹过去,嘱咐刘佳氏,说她刚刚出了月子,饮食要有节制,辛辣之物不能多碰。 四福晋冷眼旁观。 她本来以为五福晋是在人前示好,做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等到人后回府,再想法子给刘佳氏使袢子。 毕竟这刘佳氏抢走了五阿哥,她怎么可能不恨刘佳氏? 然而观察了一阵子,四福晋才发现:五福晋好像不是装大度,而是真大度——对刘佳氏的关心也不像是假的。 刘佳氏那边呢,虽然打扮的花枝招展,但一听是五福晋赐羹汤,立即就站起来了,神情也严肃了,到了五福晋这里,就规规矩矩地谢恩,说谢五福晋。 五福晋上前去就笑眯眯地亲手把她扶起来了。 然后更让四福晋几乎把米饭都喷出来的是:刘佳氏被扶起来之后,黏黏糊糊地围在五福晋身边,居然对着五福晋露出了一副小儿女的稚态——撒娇了! 两个人的亲昵不像妻妾,倒像姐妹。 简直比姐妹还亲! 四福晋是彻底三观崩裂了,心道这五福晋大概是个真菩萨?收服了府里的人心? 也未可知。 等到宴席结束的时候,四福晋特意留心了一下,就看五阿哥过来的时候,倒也没如何多看刘佳氏,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五福晋身上。 四福晋心里动了动。 出了宫,回去的马路上,一路流金灿火,万民欢腾。 在马车里,四福晋望着四阿哥的侧脸,就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她想:与刘佳氏比起来,五福晋的容貌几乎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或者换句话说,倘若不是因为五福晋的母家还行,光凭她个人的资质,是做不了嫡福晋的。 最多也就做个格格罢了。 还嫌不够漂亮。 可是如今显然,五福晋仍然颇得五阿哥看重。 哪怕是侧福晋生了长子,瞧来也没有撼动五福晋的地位。 这都是为什么呢? 四福晋想了许久。 她并不觉得是因为刘佳氏简单好对付。 一个能抢在嫡福晋之前,率先怀上阿哥孩子的侧福晋,再简单,又能简单到哪? 但是问题就在这——五福晋能让刘佳氏在她面前也真心实意,服服帖帖。 化敌为友。 这大概就是“以德服人”吧? 四福晋忍不住想到出嫁之前,额娘再三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要在名分上坐稳这个嫡福晋的位子,并不难——朝廷亲封,冠服加身,明媒正娶,只要不是干了什么自砸墙角的蠢事,名分是轻易撼动不得的。 但想要在四阿哥心里坐稳这个嫡福晋的位子,那就不容易了。 你得让四阿哥敬你,看重你,感激你,心疼你。” 额娘说话时的语气神态还历历在眼前。 四福晋收回思绪,望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人马。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丝泄气——她不是五福晋,没有五福晋那么大的度量,也没有五福晋那样天生的真善良。 但是,五福晋毕竟是一个放在眼前的成功模板,不是? 四阿哥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有血有肉,就会有感情。 人的感情总是会变化的,对别人的印象也总是会改观的。 她如今已经走了“贤惠”这条路线了,便是硬着头皮,也只能走下去。 只要她照着五福晋——这个成功的模板,继续再努力下去。 她不相信就没有一天,四阿哥看不见她的好。 只要他看见了,一定愿意给她一个孩子。 那时候她还会更努力,不但做好一个嫡福晋,更做好一个嫡额娘,把这孩子培养成府里最优秀的孩子。 她要将自己身上的能力一项一项的展现给四阿哥看。 让他知道,她才是唯一,真正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与他匹配的女人。 来日方长。 四福晋想着想着,慢慢握紧了袖子里的手指,然后起身,亲手给四阿哥斟了一杯茶,端了过去:“爷。” 正文 第146章 除夕陪伴 四阿哥正口渴,接过来就喝了,随口就说了一句:“让奴才们忙吧。” 他眼神虽然没看她,可语气倒也是平缓的。 四福晋慢慢重新坐在了自己方才的位置。 夜风吹起马车的车帘,四福晋微微扬起下巴,向车窗外望去。 京城的大街,一望无边。 仿佛她心里渐渐构建出的那条坦途。 只等着她继续一条道走下去了。 …… 到了贝勒府门前,奴才们见是阿哥和福晋的马车回来了,顿时一拥而上,拿小凳子的拿小凳子,扶主子的扶主子。 四阿哥一边下了马车,一边还不忘叮嘱人把各院的赏赐及时送过去。 听话的人也不是傻子,一听四阿哥这话就知道:四爷是催着赶紧给宁格格送过去呢。 毕竟那位现在无时无刻不被四爷挂在心尖上。 至于其他院子的主子,呵呵,只是跟着沾沾光罢了。 福晋听了四阿哥的话,也明白是这个意思,顿时心里就不痛快了。 但立即,她握紧了自己手心里的帕子,提醒着自己:多想想人家五福晋的言行举止。 走了几步,四阿哥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月色。 今晚的月亮倒并不显得如何亮堂——大概是人间一片欢腾,国泰民安。 被这热闹的烟火气一反衬,月亮却显出清冷孤寂了。 四阿哥心里动了动,就想到其实这时候已经是康熙三十六年的第一天了。 他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樱儿。 于是四阿哥先回书房,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往宁樱那儿的新小院去了。 新年的晚上是要守岁的,守岁又叫照虚耗、点岁火、熬年、熬夜等。宁樱抱着小馄饨坐在正屋里一边吃糕点,一边取暖。 她的生日和四阿哥一样,都是在十二月里,前一阵子四阿哥赏赐了许多好东西过来。 一直还没落得有时间好好整理。 眼下看着到了除夕,清扬就提醒宁樱说——四阿哥进了宫,回来是肯定要往她这儿再送不少好东西的。 还是赶紧把前一批生日的礼物收拾收拾,登记造册,分批管理。 宁樱觉得言之有理,于是让婷儿和清扬一起忙活了。 两个姑娘,一个报,一个记,时不时的还要起身跑过去查看物品细节。 虽然外面是腊月寒冬,但是两人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前院开始放烟火了。 宁樱一边吃一边欣赏烟火。 墨痕也依偎在她的脚下,身子蜷成了一团,抬头望着宁樱怀里的小馄饨。 宁樱怕墨痕就这么躺在地上,会肚子着凉,于是把它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墨痕听话地由着她折腾。 其实按道理说,墨痕既然是前院书房的狗,就不好总往后院这儿跑。但它天天闹着往这里跑,已经好一阵子了。 四阿哥也看出来墨痕的心思了,于是就吩咐下去,让看狗的太监不要管。 所以墨痕现在跑得可谓正大光明。 宁樱掰了很小的一块羊奶糕,低头喂给墨痕——狗狗的身体里缺乏胰岛素,对甜食不能吸收,糖分不能得到分解。 但墨痕特别喜欢羊奶糕。 所以她也只敢给狗狗吃很少的一些无糖糕点。 喂了墨痕,宁樱就顺手摸着它的小狗头,到底还是怕它着凉,于是把它也抱了起来,和小馄饨一起吃力地挤在自己腿上。 这两个小宝贝的个头都越长越大啦! 墨痕很高兴能和小馄饨挤在一起,它伸头过去,舔了舔小馄饨的额角。 小馄饨温顺的趴着,往宁樱怀里又扎的深了一点。 墨痕盯着小馄饨看了好长时间,然后抬起头,冲着宁樱就咧嘴笑了,狗眼里都是感激之意。 宁樱嘿嘿笑了一声,抱着两只小狗,左看右看,正看得有趣,就听见院子里一叠声请安——是四阿哥过来了。 前院里正在放烟火,大格格和二格格都被抱出去看了,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正好一束烟花在他背后升起,照着他脸上忽明忽暗。 宁樱只好一手抱着一只狗,笑嘻嘻地站起来,二人一狗一起望着四阿哥。 四阿哥看这奇景,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索性把墨痕给你吧,也省得它成天里跑来跑去。” 宁樱眼睛一亮就道:“当真?那爷喜欢墨痕,以后就来我这儿看它。” 四阿哥笑着就往里走,经过宁樱身边的时候,顺手就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里一起走:“我肚子饿了。” 宁樱差点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爷?” 四阿哥进了屋很严肃的坐下,声音里却透出一丝委屈:“有什么吃的?” 宁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四阿哥这准是在宫里的席上没吃饱。 可能是菜肴不合胃口吧。 她把两只狗狗放下,在它们屁屁上拍了一把,示意它们自己去玩,然后她就道:“我给爷做个烤肉吧!半个小时就能好!” 四阿哥闻言微微一怔:“小时?” 宁樱咳嗽了一声,道:“啊……就是一个时辰的一半的一半,总之就是很快的意思!” 四阿哥倒也没深究,站起身就温柔地道:“你也辛苦了,让人去膳房叫一些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院子外面却有了动静,清扬和婷儿出去看,原来是从宫里回来,清点财物,负责送宁格格赏赐的人已经将东西都送了来。 来人也是前院的太监,见四阿哥已经在这儿,不由得一怔,心道这宁格格果真在主子爷心中地位与众不同。 四阿哥往她这儿来,居然跑的比赏赐还快! 宁樱笑着道:“爷给我这么多好东西,我也想做点好吃的东西给爷,就当礼尚往来好了。” 四阿哥笑着就点了点头。 他知道宁樱这是哄着他——她到底还是对他满满一片心的,倘若他真的只想吃贝勒府膳房的口味,那为何在宫中的时候,又没动几筷子呢? 贝勒府膳房的人可不也是从紫禁城带出来的吗? 他想到这,只觉得心里越发温暖,于是起了身就过去,握住宁樱的手道:“我看着你做。” 到了灶火间里,一边让婷儿洗肉,沥干水分,一边就背过身去,在四阿哥看不见的地方,低下头闻了闻瓷器罐子里的神器——十三香烧烤调味料。 正文 第147章 婷儿和小潘子 她转头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四阿哥。 婷儿已经在准备油锅了。 宁樱把切好的肉片加上烧烤料和各种调料,抓匀,腌制了大约一炷香功夫。 锅里油只加了一点点,肉片放下去,小火滋滋地舔着锅底,很快,香味四溢。 宁樱把肉片翻了个面,让两边都充分煎烤到。 因为没有生菜,宁樱把一部分绿叶菜用凉开水洗净了好几遍,然后又下了热水锅,稍微烫熟了一下,捞了起来。 沥干水分之后,烤肉配上烧烤酱,孜然粉,再裹进菜叶里,又撒上一点点辣椒粉,烤肉就做好了。 四阿哥在宫里吃的油腻,看见这烤肉就寻思着要不要配上一两碗米饭? 结果他接过了烤肉,咬了一口,烧烤酱浓浓的鲜甜滋味顿时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很不错! 他三口两口就吃了好几块。 宁樱在旁边也不说话,专注地跟上他的节奏,两个人坐在灶火间里,也不讲究了——这么把除夕的一顿夜宵给消灭了。 然后刚刚吃完,就听到角落里传来了小小呼噜声,原来是墨痕守着小馄饨,一起在暖盆旁边睡着了。 它似乎是听懂了四阿哥说的话,知道如今四阿哥把它送给了宁樱,于是睡得特别香。 小馄饨的狗窝都被它挤了一半。 两只小狗狗毛茸茸的挨在一起,十分温馨。 四阿哥看了就觉得生了困意,于是也不打算回书房了,叫奴才送了热水进来,直接洗漱了。 两个人都换了一身衣裳,神清气爽地坐在窗下,四阿哥手里握着书卷在看,宁樱被他握着手,拉着坐在身旁。 她一靠近四阿哥,就能闻见四阿哥身上的硫磺味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宫里看烟花节目看多了,身上都沾染上了这爆竹味。 除夕夜,按例是要摆吉祥盘的,宁樱这也不例外——一只描金的大盘子,里面放着青苹果,红枣,栗子,磨盘柿子,寓意事事如意。 外面正屋门口台阶上,婷儿时不时地跺着脚——她今天值守,可院子里的风时不时的灌过来,正屋门口正好是个风口,实在太冷。 冷到她一喘气,嘴里就哈出了一阵一阵的白气。 清扬这会儿去指挥三个小太监做事了,院子里一时静悄悄,只有小潘子也在院子里守着。 苏培盛早就被人请着去侧房等了。 小潘子身上穿的厚实,刚才还有小太监奉承他,额外给找了一件厚实的大袄子,让他披在身上,所以他倒是不冷。 看着宁格格屋里的灯火,又听着时不时传来的笑语声,小潘子估计四阿哥没有一个时辰,还歇不下。 他转头看了一眼,在台阶上冻得哆哆嗦嗦的小婢女。 这小婢女成日里都跟在清扬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傻乎乎的,好像叫什么婷儿还是芳儿的。 小潘子记不清楚了。 这小丫头瞧着傻乎乎的,亏得是在宁格格的院子里——主子宽厚不挑剔,人事也简单。 若是换了侧福晋院子里,只怕早就被各路牛鬼蛇神,欺负的骨头也不剩了。 他这么想着,就看婷儿忽然被风呛的咳嗽了起来,瘦弱的肩膀也蜷缩了,背过身想躲着院里的冷风。 但是冷风无处不在。 她瑟瑟发抖。 小潘子向来是个有担当的性子,平日里在苏培盛手下,也对旁的小太监多有照顾。 否则也不会被人一口一个“潘子哥哥”的跟在后面叫了。 他是苏培盛最得力的徒弟——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笑脸相迎。 但真正能收拢人心的,并不仅仅只有地位。 小潘子看婷儿这样可怜,便微微一伸手,将自己肩膀上披着的大袄子掀了下来。 他低声往婷儿那里道:“接着!” 婷儿睁大了眼,就看一件衣裳跟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鹏鸟似的,向自己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伸手,就把衣裳抱了个满怀。 这大棉袄子真厚呀,上面还带着体温。 小潘子冲她扬了扬眉:“披上吧!” 婷儿抱着衣裳,顿时就感觉到了一阵温暖,简直舍不得放手了。 但是四爷和格格还在里面,要是出来瞧见自己这样,只怕是不像个样。 她脸红红的抱着衣裳,有点犹豫不决地望着小潘子。 小潘子一眼就看透了她心里想法,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低声道:“不要紧。” 他早就看出来了——其实在这两个婢女之中,宁格格是无意识的更照顾着这小丫头的。 这一点,或许连宁格格自己都没瞧出来。 只要格格护着这小丫头,四爷又如此宠爱格格,不过披一件大袄子,又有什么打紧? 婷儿红着脸将衣裳披上了,又听小潘子随口一句问道:“你叫芳儿,还是叫婷儿来着?” 婷儿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都要从口里窜出来了。 她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婷……婷儿。” 小潘子哦了一声,然后就没下文了。 婷儿不知道他问自己名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欢喜至极,似乎有一种从来没尝过的甜蜜滋味,在心头慢慢弥漫开。 她低着头不吭声了一会儿,在心里演练了千万遍,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对着小潘子就道:“谢谢潘子哥哥!” 但是并没有回应。 她抬起头来,才看见小潘子早就潇潇洒洒地走到了院中另一个角落,抱起手臂在胸前,似乎是在微微走动以驱寒。 他压根儿就没往自己这儿再看一眼了。 …… 紫禁城里,远远望去,一片流光溢彩,因着是除夕之夜,各家宫室彻夜不休,灯火,烟火映照在琉璃瓦上,美不胜收。 永和宫里,德妃刚刚回了来,满面疲惫地坐了下来。 她如今也不是十几,二十几岁年纪了,这紫禁城里的大宴一旦通宵,她便有些支撑不住。 婢女纱宣在旁边,瞧着心疼,低声道:“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德妃摇了摇头,示意婢女将康熙的赏赐取了来。 锦盒之中,一对玉佩灿然生光,光泽十分柔润澄澈。 德妃伸出枯瘦的手指,取了一块在手上看了看,又对着灯火审视了一瞬,把另一块比较了一下,就笑了:“万岁爷这是念着他们哥俩呢!” 正文 第148章 一起早膳 纱宣在旁边也跟着笑:“娘娘这是想念十四阿哥和四阿哥了。” 她说了这话,在大殿之中,余音回响。 德妃却没接。 她只慢慢的放下玉佩,只觉得殿中越发闷的透不过气,便道:“你去开些窗子,这殿里热的紧。” 纱宣答应着过去开了,才刚刚开了两扇,就听德妃在身后咳嗽了起来。 她立即就把窗户又重新关上了,回来扶住德妃娘娘就焦虑地道:“娘娘这阵子咳嗽也有好些天了,只说不要紧,不必惊动万岁,便也不肯喊太医。奴才便说了——娘娘不能受寒,若是觉得闷,奴才熄灭了暖盆便是。” 德妃一边咳嗽,一边声音低不可闻的道:“老四这孩子,如今愈发出色。隔壁宫里那几个做娘的,如今都盯着老四。加上前阵子万岁爷又往本宫这里来了好几次,正是年底,本宫频频传太医,难免便被人说些闲话,本宫……不想对老四不利。” 纱宣听了就心疼地道:“娘娘!您身子不适,自然就得传医——不过传几次太医,不打紧的!娘娘谨慎自然是好事,可不必如此过分小心谨慎,难道您这么不顾自己的身子康健,四爷就不心疼了么?” 德妃闻言,倒是出神了一瞬。 会吗? 倘若胤禛知道了,他会心疼吗? 想到今日席面之上,其他阿哥纷纷被朝中各家重臣家族围拢。 她也不是傻子,当时是看的出来的——佟佳氏家族的人其实也挺想往四阿哥面前凑。 毕竟四阿哥以前可是都喊他们舅舅呢! 只是碍于她这个亲娘的面子罢了。 四阿哥心里思念的,也只怕是那个对他非常慈爱,比亲娘还像亲娘的皇贵妃佟佳氏吧? 与佟佳皇贵妃相比,她乌雅氏又能给四阿哥提供什么助力呢? 四阿哥被佟佳皇贵妃养了十几年,她乌雅氏却从来没亲手照顾过四阿哥。 哪怕是亲手喂一碗羹汤,亲手为这儿子擦一次汗。 乌雅氏还记得,当年佟佳皇贵妃病重的时候,四阿哥跟着万岁爷正在外面。 听见消息,万岁带着四阿哥就往紫禁城里赶回来了。 听闻四阿哥那一次在路上焦急得快马加鞭,一味地抄小道险途,差点没落了马! 可见“母子”连心。 若她乌雅氏生病了,四阿哥会不会像心疼佟佳皇贵妃一样心疼她? 德妃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但她不愿去承认。 无所谓的,我无所谓的——乌雅氏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父母之爱,本来就不图回报。 不图回报,就不该宣之于口。 但她每每看见十四阿哥在自己膝下承欢,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四阿哥对她,是否也有几分真心? 德妃默默的将玉佩收了起来,重新推进了盒子里,转手递给了纱宣:“替本宫收起来吧——等到他们都进了宫的时候,本宫亲手给他们兄弟两。” 纱宣答应着接了过去。 窗外烟火灿烂,眼看着夜幕被照耀的五色流光,越发显出德妃面上的笑容落寞。 她平日虽然看上去妆容清淡温雅,似乎不着脂粉,但实际上都是细心装扮过的。 再加上娘娘天生皮肤底子好,穿些淡雅颜色的衣裳,看着也就像二十七八岁的人一样。 可现在这么一惆怅,眉眼往下一耷拉,顿时脸上的松弛感就出来了。 娘娘是老了。 是需要有倚仗了。 纱宣心里不由地就有些难过。 她慢慢跪了下来,握住了德妃娘娘的手,仰头看着她,轻声安慰道:“娘娘,您还有十四阿哥呢!十四阿哥可是一心一意向着娘娘的!” 德妃出神了半晌,才道:“所以本宫更要对老四好一些。毕竟十四阿哥还小,本宫虽能照料他一时,却照料不了他一世。” 毕竟,他们是亲兄弟。 …… 宁樱院里,四阿哥只睡了一个时辰多,就喊奴才进来伺候他穿戴衣裳, 大年初一进宫,还有一波又一波的酒宴。 宁樱被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刚想坐起来,就被四阿哥重新按下去了。 他站在床边,一边张开手臂,让奴才侍候,一边就居高临下的看着宁樱:“你再睡会儿。” 天都没亮呢。 宁樱看着四阿哥眼下都有些发青了,是严重缺少睡眠的样子。 穿戴好了,他特地让人拿了冷水来洗脸。 冷水一激,人就精神了。 宁樱人虽然还在床上,却撑着脑袋看着,然后她实在有点睡不着了。 她一掀被子,也跟着下了床,穿戴好了,简单梳洗了一下出来,就看外面四爷那边的人,已经去膳房,把早膳提回来了。 昨晚夜宵吃的迟,四阿哥这会儿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 宁樱和他差不多,其实也没大想吃东西,结果闻到了香味,就往桌上扫了一眼。 就只看了一眼,她脚就提不动了。 哇⊙ω⊙!红油爆鱼面! 四阿哥于是让人上了碗筷,坐下来就陪她一起用早膳。 宁樱开开心心的坐下来,在桌下伸了手,去勾住四阿哥的手指,小声地感慨了一句:“难得和爷一起用早膳。” 四阿哥听了,心里就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红油爆鱼面的选料很讲究,只用肥嫩的青鱼来提汤,葱姜爆香,曲酒解腥,加上冰糖和黄酒一直煮到汤料变成棕红色即可。 就是所谓的“红汤白面”。 这个面因为冰糖多,在鱼香里还夹着甜味,细细的葱花夹在汤汁里,刚刚端上来的时候,看着没什么热气,其实里面特别烫。 这是因为红油会把热气给蒙住。 面条又软又糯,有劲又滑爽润口,宁樱很快就把一碗都吃光了。 还喝了一肚子暖暖饱饱的汤汁。 甜甜的美味啊! 四阿哥倒是难得见她这么喜欢膳房口味,于是转头吩咐了小潘子一句,让人去问问这红油爆鱼面是膳房哪个厨子做的? 现在就去。 小潘子答应着往外面走,他腿脚利索,一转眼就迈出去了三四步。 婷儿在后面,倒是有心想将大棉袄子还给他,但是主子都在场。 婷儿不敢。 四阿哥吃的慢,一半的时间倒是抬眼含笑看着宁樱吃。 用了小半碗面之后,他就放下了筷子。 正文 第149章 多双眼睛 天冷,早晨的时候就更冷了。 汤面热气腾腾的,从桌子这边看过去,宁樱脸上就像蒙了一层白色的轻纱一样,都看不分明了。 四阿哥虽然放下了筷子,一时之间却没起身 奴才们送上热手巾帕子,四阿哥接了过来,擦了擦唇角,然后看宁樱终于放下了筷子。 看她一脸心满意足,四阿哥不知不觉唇角就跟着翘了翘。 “撤下去?”他微笑着问她。 宁樱先是接了帕子擦嘴,然后才反应过来四阿哥说的这句话不是陈述句,而是一个疑问句。 他在问她是不是吃饱了。 宁樱赶紧点头。 奴才们上前来,轻手轻脚的就把碗筷往下撤。 宁樱送着四阿哥到了院子门口,看他转了身,拍了拍自己的手背:“这阵子得忙一些了,不过放心,爷一得空,就来看你。” 他一边说,一边眼光就往宁樱 腹部溜了一圈。 很纤细的腰肢。 很平坦。 怕宁樱有压力,四阿哥又若无其事地把视线收了回来,对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一次过年,旁的几个阿哥的府里都添了孩子。 还有一个老三——据说他府上有个特别宠爱的格格,老三看得如同眼睛珠子似的,整天藏在后院里。 这不,年前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老三就急不可耐地要请封侧福晋了。 三福晋平时也是个贤良的,却为了这事儿,和老三还有些不痛快,据说跟老三闹了几次别扭。 别看都是皇子阿哥,宫里的除夕夜就是家宴——这些八卦也是一样的满天飞。 …… 上午的时候,没过多久,小潘子就把消息送回来了——说早上做红油爆鱼面的,乃是膳房里的小太监力士。 然后按照四阿哥的意思,把人也送过来了,说是让格格先看个人,若是觉得这孩子还算干净,以后就在膳房里专门负责格格这里的面食。 力士站在下面给宁樱磕了几个头,规规矩矩的又站了起来。 婷儿在后面瞧着,看见是熟人,眼睛里亮了亮,就很小声地弯腰过来,在宁樱耳边道:“格格,奴才从前去膳房的时候,经常是他亲手帮奴才挑着食材!” 宁樱听了就点了点头,想到婷儿确实每次从膳房里拿回来的食材都选的很不错——萝卜清甜,菜叶柔嫩,肉肥瘦得宜又新鲜。 她抬抬手就让人起来了。 力士早上听说四阿哥吩咐人带他去宁格格院子里,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一路上都忐忑的不行。 这会儿看婷儿站在宁格格身后,笑眯眯的对他点了点头,就知道没什么坏事。 于是他也就放心下来。 人一放松,神态也坦然了,宁樱问了他几句红油爆鱼面的诀窍,力士侃侃而谈——比如“五热两重”。 “五热”就是面热、汤热、碗热、油热、浇头热;“两重”就是重油、重青。 清扬在旁边,开始还能听懂几句。 但很快,面前成了一场厨艺切磋交流会——清扬就看自家格格一脸探索钻研的精神,问的极细致,极认真。 还饶有兴致。 力士站在下面,也是一脸严肃,有问必答,说到了重要关窍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比手划脚一下。 于是宁樱就道:“搬个凳子给他坐。” 力士自然不敢。 宁樱往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 力士再三谢恩,最后挨着凳子角…… 居然还真的坐了下来。 小潘子在后面看着,就皱了皱眉。 等到格格问完话了,小潘子恭恭敬敬的给宁樱告了退,就把人给送走了。 …… 宁樱在厨艺这方面,很有些攻克钻研的精神,刚刚跟力士交流完了,她回去自己提笔琢磨了一会,在菜谱上记录了一些,然后就想着动手实践了。 下午提膳的时候,她就让婷儿去膳房瞧瞧有没有青鱼。 今天正好有两大桶新送来的青鱼,活蹦乱跳,鱼肉肥嫩鲜美,提回来的时候还在鱼篓子里直跳。 小莲子过去把鱼篓盖子打开,宁樱只是往前凑了一下,才看了一眼,就被一条大青鱼的尾巴拍了满脸的水珠子。 清扬赶紧拿着手帕给她擦脸,然后就看自家格格笑得很高兴:“这鱼好!新鲜!” 最好的食材才能做出最好的滋味。 一顿操作猛如虎之后,一大碗香喷喷的红油爆鱼面终于被端上了桌。 宁樱接过婷儿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把面分成了好几小碗。 她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就吩咐道:“尝尝。” 这话是说给婷儿听的。 若是按往常,婷儿早就迫不及待的跟着拿起筷子了,可是这次却没任何动静。 宁樱扫了一眼,才发现婷儿站在旁边,一个人傻乎乎地发着呆,眼神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唇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容。 宁樱伸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肉呼呼的脸颊。 婷儿猛地醒过神来,赶紧就跪下道:“格格!” …… 晚上的时候,婢女的侧房里,清扬捧着一壶热水进来,一转头,就看见婷儿一反常态地坐在窗户下面,手里正捧着什么东西。 清扬顿时起了好奇心,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看,才见她手上捧着一件旧旧的大棉袄,另一手还握着针线。 清扬笑着一拍手道:“咱们的婷儿这是怎么了?忽然跟个绣花的大姑娘一样!” 婷儿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针尖就戳在了手指上。 顿时一滴血就流了下来,染在了那大棉袄上。 婷儿慌的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她拿着那件衣裳,对着窗下的烛火仔细看着,口中就道:“糟糕!糟糕!” 她连自己手上的伤口都不顾了。 清扬一边帮她擦了手上的血,一边转头又看了看那件棉袄道:“不过是件旧衣裳,怎么就这么着急的?” 婷儿也不多说什么,冲到外面就拿了一只小盆,打了水过来,又对清扬道:“姐姐帮我抱着这衣裳可好?” 清扬看她急得都快哭了,便依言做了,将那大棉袄抱在膝盖之上,坐在一旁。 就看婷儿跪在地上,在烛火之下,将那衣裳脏污的一小块浸进了水中,细细的洗了起来。 正文 第150章 爱吃酸 她洗了许久才算勉强将那血迹洗了开去,虽是如此,布料上却仍然有一片暗色的痕迹。 清扬也不是个傻的,这时候便有些瞧出来了,将那衣裳扯在手中,反复看了看,满脸狐疑地问道:“我看这衣裳,不像是你平日里的,快说实话——这是谁的?” 婷儿整个脸红成了一只大苹果,支支吾吾地摇着头。 清扬走过去,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道:“连你清扬姐姐也不告诉?好你个小丫头!” 婷儿被她这话一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抬起头道:“清扬姐姐,是……是……” 清扬心念动了动,忽然想到那一日,小太监力士被带过来,婷儿看见力士的时候,那一脸看见熟人的高兴的神情。 她又想到平日里在膳房提膳之时,力士对婷儿的诸多照顾。 清扬顿时心中了然。 她松开手,点了点头,抿嘴一笑道:“我早看出来了——他对你是十分照顾的。” 婷儿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眼睛里仿佛有细碎的小星辰划过了一下。 随即她想到小潘子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楚,眼里的光芒又暗淡了一瞬。 清扬笑了笑,点头道:“你这般笼络人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手里的衣裳还给了婷儿。 虽说格格如今十分得宠,但膳房里毕竟往来的各院奴才多,消息灵通,就当给自家格格再多放双眼睛。 也不是什么坏事。 婷儿红着脸就笑了。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棉袄,用自己的手巾仔细的吸去了湿的那一块的水迹,又非常仔细地在烛火之下反复看了看,确保衣裳已经洗干净。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把这件衣裳还给潘子哥哥呢? …… 机会很快就来了。 大年初五的一早,宁樱让婷儿往四爷前院那里送点心。 于是婷儿早早地就捧着衣裳去了前院。 到了书房交界之处,看门的太监见是宁格格的人,一口一个“姐姐”地喊着。 婷儿就看这太监眼角的褶子,一笑都出来了。 四阿哥不在书房,天还没亮,就进了宫里。 婷儿很轻松地就完成了送点心的任务。 但是接应她的是另一个小太监。 婷儿并没有见到小潘子。 她正在失望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角落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潘子正在角落里训斥一个做事不得力的粗使太监。 婷儿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就听小潘子道:“你别怪我不留情面,我若是留情面就是害了你——咱们是在前院书房当差的人,容不得半点懈怠,你若是要养老,当初也不该求爷爷告奶奶,让苏公公把你提溜到这儿来!” 那太监一脸谄笑,抖动着肩膀,拱手道:“潘子哥哥说的是,说的是!” 小潘子一转身,看见婷儿,想起来这是宁格格院里的小丫头。 他还以为是宁格格有什么吩咐呢。 小潘子笑眯眯的迎上前来,刚想开口,忽然婷儿就把怀里抱着的衣裳向他手上一塞,动作很僵硬,眼睛也没敢看他,只是结结巴巴地道:“你的袖子那儿有一个地方破了,我给你缝好了。” 小潘子诧异了一下,道:“那不是我的衣裳。” 婷儿猛地抬起头,望着他。 小潘子伸手示意远处一个小太监过来,将衣裳交还给了他。 那小太监笑嘻嘻地抱走了。 婷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了。 小潘子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婷儿,笑道:“还是多谢你了,婷儿。” 他这一次终于报对了婷儿的名字。 婷儿对着他就勉强笑了笑。 …… 尝试了四五次之后,宁樱终于差不多做出了红油爆鱼面的精髓。 然后为了配这道面,她还又研究了一个小热菜——油煎嫩鸡蛋包豆腐。 这个菜相当简单。 但也就是因为太简单了,所以没什么挑战性,并不能对厨艺的进步有什么帮助。 穿越之前,宁樱经常把它自动忽略。 细细想来,好像也只做过一次。 香喷喷的豆腐,裹上蛋黄液,在油锅里,用小火,正反面煎的金黄,再配上日式照烧汁,又好看又好吃。 既可以放在汤面上,做浇头,也可以当做一道餐前餐后的点心。 她在灶火间里做面,中间的空隙,顺手就拌了一道凉拌黄瓜丝。 别看这黄瓜,其实得来不容易——在这个时候的京城,冬天里的黄瓜十分难得,就快赶上燕窝鱼翅了。 若不是因为得宠,宁樱这么一个小格格是肯定从膳房提不回黄瓜的。 宁樱很快就拌好了,婷儿替她一样样菜肴都捧到正屋里去,刚把膳桌铺好,被这酸味一激,就不由得满口生津。 自家格格除了喜欢甜食,也素来喜欢吃酸辣的口味,婷儿是知道的。 不过今天这道黄瓜丝拌的也太酸了——整个儿像是把一整罐醋都倒了进去。 牙根都要酸倒了! 婷儿一边伺候宁樱用膳,一边就忍不住小声问她:“格格,您不嫌这太酸呀?” 宁樱刚刚放下黄瓜丝,正在吃酸辣粉,婷儿就看她也是往里面加了好多醋,整个屋子里就跟个大醋缸子一样。 看得婷儿眼皮都抽了几下。 宁樱被她问得奇怪,抬头就一脸诧异:“很酸吗?” 婷儿不由自主地又咽了一口唾沫,被噎了一下,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傻傻地愣在桌边。 宁樱冲她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煎豆腐——豆腐煎的外酥里嫩,上面的葱花和白芝麻顿时沾到了嘴唇上。 真香! 婷儿就看格格一边吃,一边就把豆腐也浸到桌上放着的一碟酸辣酱中,滚了好几圈才送进口中。 连煎豆腐也要配酸的?? 婷儿目瞪口呆。 …… 年里的日子过得飞快,七八日转瞬即过,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 有清一代,皇帝在上元节中的活动,虽然每个朝代略有不同,但有几样保留节目是肯定要有的:赐外藩宴,以及皇帝由群臣、外藩王公等陪同,白天在同乐园召诸臣听戏,赐盘餐肴馔,以示眷宠。 正文 第151章 不甘落后 四贝勒府里,也没闲着,福晋正院里,早就忙翻了天,奴才们前阵子忙着准备正月十五上元节的东西——窗花、挂笺、挂旗等等,提前几天早就已经装饰一新。 四阿哥这阵子往宫里跑得不歇,经常是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深夜了。 于是他就宿在前面书房。 福晋心里倒是有些惆怅——毕竟是大过年的,不说像寻常夫妻一般热热闹闹,围炉而坐,至少也该往后院来几趟。 不过四阿哥是真的忙,就连宁樱那也没来得及去。 福晋这样看看,心里勉强还能算平衡。 谁知道上元节前一天晚上,众人在一起用了膳,最后四阿哥还是径直宿在了宁樱那里。 传消息的小太监本来想告诉福晋的,结果被华蔻给拦住了——告诉了又能怎样?难道福晋能去把人抢回来吗? 既然说了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闭紧嘴巴,省的给主子添不痛快。 但越是遮掩,越是明显,福晋到了晚上还是知道了。 她坐在膳桌前,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没关系的——福晋暗自安慰自己:明天就是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的晚上,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堂堂的皇阿哥,总不好没了规矩,放下嫡福晋不管,去陪一个格格。 她坚信自己这段时间的操劳辛苦,四阿哥不会看不见。 …… 正月十五晚上,白天在宫里应酬了一天,傍晚时候,四阿哥就从紫禁城里回来了。 福晋本来还坐在正屋里看账本,听着外面小太监一路飞奔进来,满面欢喜地报禀,说是四爷来了。 福晋心里高兴的都快跳起来了! 可她面上还是不急不徐的,慢吞吞的放下账本,这才扶着桌子一角,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 四阿哥两只脚都踏过门槛了,才看福晋刚刚站稳了身子,往前过来迎他。 年里,她穿的华贵沉稳,脸上也是一贯的温和沉稳的笑容,并看不出太多的惊喜。 四阿哥倒也没怎么失望——福晋一向如此,仿佛他来或不来,对她来说,并造不成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比如方才,他从外面一路走进来,奴才们跪了一地,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福晋慢悠悠的合上账本。 气定神闲。 可能她也不是特别盼着他来吧? 四阿哥这么想着,就觉得有点无趣。 他今日在宫里,得了皇阿玛几句夸奖,正是心情甚好的时候。 其实刚才在门口下马车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真的没想往这来。 可是福晋这阵子很是贤惠——旁的不说,就拿眼前这次过年来讲:诸多大小事件,全部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所以四阿哥才想着过来陪她用顿膳。 但是这会儿他隐隐的就有点后悔了。 福晋先吩咐了奴才去打热水,准备给四阿哥洗个脸,松快松快,然后就让人把早已准备好的晚膳一样样地往外面正屋里送了。 四阿哥倒是真的有些乏了,往屋里一躺,就有些不想起来。 屋里灯火又暗,他闭着眼睛一会儿,居然就睡过去了。 福晋在外面恭候了一下,没见人出来,进去才发现四阿哥歪歪斜斜的在榻上就睡着了。 这是累着了。 福晋也没吭声,先把手上的护甲摘了,然后弯下腰就伺候着四阿哥脱了靴子。 四阿哥本来就睡得不沉,福晋这么一动作,他就醒了。 福晋看他醒了,笑着就道:“爷,用膳吧?” 四阿哥点了点头,人却没动,福晋看他没动,招手招呼了旁边的周侍妾过来。 周侍妾跪在四阿哥榻前,就给四阿哥捏脚了。 她是练了不少次的,手上的劲道拿捏得刚好,不轻不重,四阿哥在宫里走来走去了一天,足面正有些肿胀,其实捏捏脚是挺舒服。 但他不想看见这个周氏,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福晋站在旁边,见周侍妾被四爷轰出去了,于是她自个儿捧了一双厚厚的棉布鞋过来伺候:“爷,换上这个,脚底舒坦。” 四阿哥嗯了一声,福晋看他没拒绝的意思,赶紧就弯下腰,给他伺候着穿鞋。 她好歹也是福晋,四阿哥看着就道:“起来吧。” 福晋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在烛火下看起来简直堪称慈爱:“爷,如今天气凉了,不比从前,俗话说——寒从脚起,您务必得多穿些!” 四阿哥本来还想说几句话,被她这么训儿子一般说了几句,顿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对着一个“妈”,他也不想多留一会儿了。 晚膳的口味也平庸——倒不是不好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刻意口味重的很。 譬如有一道炒肉片,那肉片估计已经是在辣椒粉里打过滚的,结果炒出来之后,又裹了一层辣椒,从里辣到外,四阿哥开始还不觉得,就着米饭不经意多吃了几筷子。 然后等到辣味窜上来之后,他就觉得从喉咙到肚子,整个儿像是拉开了一条火线,火烧火燎,偏偏已经下了肚,还没法控制。 四阿哥眼泪都快出来了! 福晋坐在他对面,开始也是一副好像很喜欢吃辣的样子,一盘红彤彤的辣子鸡丁,还让华蔻夹了四五筷子。 但是她尝了一口,就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奴才们递上帕子来,四阿哥擦了汗,看来了一道莼菜汤,便让侍膳太监盛了一大碗。 青青的莼菜,飘在清醇的汤里,连香油都没滴,看着就清淡爽口。 这桌上,现在缺的就是“清淡”! 结果四阿哥只喝了一口——这汤又太烫,压根儿没法大口大口下肚。 手边还有一碟松松软软的玉米糕,金灿灿的,四阿哥揪了一块送到嘴里,总算是把那股辣味压了下去。 福晋眨巴着眼睛,转过脸去,用帕子擦掉辣出来的眼泪。 她毕竟是福晋,后院里的消息不用她问,自然就有人讨好送上门的。 她知道宁格格那里做菜,口味都挺重。 而且听说最近……连李侧福晋那儿的小厨房,都有意无意地从大膳房专门讨了一个川菜厨子过去。 还有宋格格,上次只托借口说是大格格想吃羊肉串,结果就催着奴才去膳房提羊肉串了,还要撒上厚厚一层辣椒面的那种。 福晋其实真不想学宁氏,但被李侧福晋这么一逼,她就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落后。 正文 第152章 小机灵鬼 一顿饭吃完,福晋也看出来——这怕是辣过了。 四阿哥受不住。 果然,一连喝了四盏温茶之后,四阿哥一边拿帕子擦着汗,一边就抬腿就出屋了。 然后在院子里被风一呛,他还难得咳嗽了几声。 估计是刚才发了一身的汗。 福晋心里知道自己这是学宁氏,学得有些东施效颦了。 她懊悔得不行,但是也不敢拦——怕若是再拦,四阿哥就要彻底厌烦了她这里。 四阿哥走到门口,就看福晋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带着人满口恭送四爷。 从福晋正院里出来,四阿哥而人刚刚回到前院书房,就有奴才来说方才宁格格遣人送了点心来。 四阿哥一听就让人把点心送上来。 小太监转头就去招呼人准备碗筷了。 趁着这当儿,四阿哥就把前阵子懈怠了的书简打开来看——准备一边看,一边尝几口元宵。 结果奴才们把食盒打开,也有点傻眼——食盒一共就三层,上面两层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最下面一层有一样东西——一碗元宵。 几个奴才面面相觑,随即小心翼翼地就把元宵放进托盘里,给四阿哥端过去了。 四阿哥咬了一口,是豆沙馅的,但是仔细一品尝——似乎又和寻常的豆沙馅不大一样。 没那么腻,只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清甜味。 这甜味很是温润,再加上元宵汤里上下沉浮的桂花,正好抚慰了四阿哥方才在福晋正院里被辣得厉害的肠胃。 而且这豆沙馅的粘度很密,加上糯米粉做的外皮,缠缠绵绵,粘牙得很。 四阿哥一连吃了三个,到第四个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碗里并不是只有豆沙元宵。 第四只元宵的口味很是微妙——是他从来没尝过的滋味:似苦似甜,软糯得不像话,馅料是棕色的,看上去像药,吃进嘴里却回味无穷,口感细腻甜美,而且还具有一股浓郁的香气。 四阿哥接着往下吃,就又是豆沙馅了。 然后他就再没尝到方才那棕色馅的元宵。 樱儿一碗元宵里只放了一只那样的元宵。 一直到临睡洗漱前,四阿哥还时不时地回味着那棕色元宵的滋味。 他心里自责得简直有点想骂自己:奏疏看完了吗?写完了吗?皇阿玛今日给诸位皇子们提到的“增加出征补助”的对策,都已经想好了吗? 尽惦记什么吃吃吃! …… 第二天就是十六了,虽然还要往宫里去,但各种大小宴都少了许多,上书房也要正常开着。 阿哥们反而都轻松了起来。 这阵子,除了几个小的阿哥开心的要命,其他但凡成年立府的阿哥,一个个被皇阿玛提溜出来——不是其他陪太子一起宴外藩,就是跟着太子应酬群臣。 除了太子神采焕发,其他人都有些撑不住了。 五阿哥算是脾气最好最温和的了,到了最后一天,也不大笑得出来,眼睑下深深一圈乌青,看着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又过了几天,傍晚时候,四阿哥终于得了空。 他也不管那么多,回了府,连书房都没回,直接就往宁樱这儿来了。 两个人一阵子没见,都挺想彼此的,见了面,手拉着手说了好一会话,然后四阿哥就想到了那天吃到的棕色馅元宵。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最后问了宁樱那是什么。 宁樱听着,先是听傻了,然后心里一咯噔——糟糕!她把做给自己吃的巧克力元宵混了一个进了给四阿哥的豆沙元宵里去了。 这就很尴尬了…… 因为做巧克力元宵的原料来自于空间里拿出来的巧克力酱。 这还不像糖啊、盐啊、胡椒粉啊、蚝油啊之类的,下了锅也就没了。 如果四阿哥较真起来,她可现做不成巧克力。 “十分美味。”四阿哥忍不住夸赞,语气之间,大有留恋之意。 宁樱跟着呵呵笑。 四阿哥看她只是笑,不说话,还以为她害羞呢。 他就有些误会她了。 他握着她的手坐到榻前,笑眯眯就道:“还只放一个,是想让爷吃个意犹未尽,赶紧过来这边吗?” 他拍拍她的手背。 这个小机灵鬼! 宁樱心道四葫芦原来是这样解读的…… 也行啊,反正她确实这些天挺想他没错! 她一撒娇,身子软过去,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四阿哥其实挺想再尝尝那个棕色元宵,但是想想男人大丈夫,岂能整日将吃宣之于口。 于是他硬生生把话给吞回去了。 四阿哥不说话,就这么靠在床柱上,微微闭了眼想闭目养神一会儿。 “一炷香功夫,你把我喊醒,咱们一起用晚膳。” 他闭眼之前,还笑着对她说了这句话。 然而没睡多久,他呼吸就沉重悠长了。 宁樱就看他下巴那里,青青的透着胡茬。 显然这些天忙得没歇。 她虽然只在后院,却也知道这阵子宫里事情多。 四阿哥对她一向极疼爱,两个人感情正好好的呢,也没别扭、也没矛盾什么的,他怎么会好好的忽然就不来了呢? 想想也知道——必定是宫里抽不开身了。 而且和四阿哥相处久了,宁樱就发现他其实是个特别实在的性子。 比如说,如果四阿哥今天打算要把这本书看完,他就一定要在天亮前全部看完,还要每一页都做上标记,不允许有一页从眼皮下滑过,否则就如放过了一个赦免的犯人。 浑身不舒服。 再比如说,康熙有时候会给些奏疏,让皇子阿哥们拿回去想想对策。 四阿哥就会在拿到的当天,秉烛夜读,连觉都不睡了,不研究个透彻决不罢休。 踏实严谨,一心上进当然是好事。 但宁樱觉得——四葫芦的性子里,其实是有点太过于完美主义的。 他不允许自己犯一点点错。 宁樱这么想着,就觉得心疼了。 她默默地起了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里屋门口,一边用手势示意婢女们将灯火灭几盏,好让四阿哥睡得更香一点。 然后她对着婷儿一招手,指了指灶火间方向。 婷儿心领神会,跟一只机灵的小老鼠似的,立即伸手把宁樱那一套下厨房的装备抱上,跟着自家格格就钻进了灶火间。 宁樱准备还是给四葫芦做一碗巧克力元宵。 正文 第153章 不舒服 巧克力元宵不难做,只要等巧克力酱凝固成巧克力球之后,放进糯米粉里。 然后转动盆,让巧克力球来回滚动就行。 糯米粉一层一层的裹上去,一直达到希望的大小,自然就会变成巧克力元宵。 然后就是准备下锅了。 下锅要用热水,这是因为冷水的时候,糯米粉不容易凝固成型。 宁樱一边做,一边就忽然觉得胃里有点犯恶心。 好像有一只手,猛地在胃下面往上恶作剧地戳了一下。 她估计是晚膳用的油腻了,就让婷儿倒了一盏水果茶送过来。 因为怕刺激肠胃,她还让婷儿用热水隔水温了一下,才送过来。 屋里,一丝动静也没有,整个新小院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四阿哥终于微微一震,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肩膀一动,宁樱给他盖上的衣裳就滑落了下来。 四阿哥伸手把衣裳捡起来,就看屋里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屋子一脚点着一盏小灯——灯火极暗,也顶不了什么用处。 他挑了帘子就出来了。 堂屋里灯火明亮,四阿哥眼睛被一刺,下意识的就抬手挡住了光线。 宁樱正好已经把巧克力元宵做好了,婷儿跟在她后面,就把杯盘碗盏端上桌。 四阿哥还以为是豆沙元宵呢,本来想说最近这几天吃的都甜,就算这豆沙馅的甜度低,也不大想吃了。 结果他看到宁樱额头上细细的一层汗,一下就心软了。 坐下来用勺子舀了一个送进口中,四阿哥才发现这正是那一天吃的棕色元宵。 味道苦涩中带一点甜蜜,甜蜜中又带着苦涩,香气浓郁,回味无穷。 他吃了两个,又舀了两个放到宁樱面前的碗里。 “你也多吃点。” 宁樱一抬头,就看四阿哥在灯火之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边吃,一边出于好奇,四阿哥顺口就问了宁樱这馅料是怎么做的? 宁樱早在刚才下厨房的时候就想好了对答,这时候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是用红糖加上一些润喉润肺的中药熬出来的。 因为火候的关系,口味实在难以把握,这碗算是做得好的。 若是做的不好,压根儿连形都成不了。 完全凭运气,她自个也控制不住。 四阿哥听了就想,难怪一股药味,有苦有甜——原来里面还有中药。 他一个人就把宁樱盛给他的巧克力元宵全吃完了。 宁樱倒是被他吃的这么香的样子惊到了,心道想不到四阿哥原来是巧克力控。 用完了晚膳,宁樱就觉得精力有点支撑不住——她但是还以为是做元宵做的。 但是转念一想——以前四五个大菜做出来,精神都好的很,现在不过搓几个巧克力元宵。 怎么就累成这样了呢? 眼皮也快睁不开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四阿哥本来是想看看书折的,但是看宁樱困成这样,仿佛睡意是会有传染一样,他跟着也困了。 但是犯困也不行——他是四皇子,不是后院的小格格,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在今天一样样做掉才行。 四阿哥喊了奴才送热水进来,伺候宁樱洗浴之后,他自己拿了书本,又让奴才们捧了笔墨纸砚,直接就到正屋膳桌上去看书了。 屋里的灯火全部熄灭了下来,四阿哥的意思是让宁樱好好休息。 他坐在外间正屋里,手里捧着一盏香茶,这时候就察觉出来这屋子的格局——还缺了相对的一边侧屋。 到底是地方小了些。 不着急,现在还在年里,四处走动络绎不绝,再替樱儿换屋,难免就有些扎眼。 等到以后,他的樱儿迟早是会有孩子的。 那时候换个大庭院,离自己也近一些,省的每次从前院书房走过来,都是好长一段路。 两下都方便。 宁樱睡在屋子里,婷儿给她掖好了被子角,轻手轻脚的,刚准备退出去,就听格格吩咐说:“我还要喝水果茶。” 宁樱说完这句话,还特地嘱咐了一下:“一点糖都不要放,要凉的。” 婷儿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了——一定是屋里的暖盆放得多了,格格这是嫌屋里闷气呢。 她出去倒了水果茶,捧了回来侍候。 清扬站在院子里,正在交代小莲子,小海子,小飞子其他事情,说的正认真呢,一转头就看婷儿手中捧了杯盏,走进了里屋。 她以为是格格口渴要喝茶,也没怎么多想,转头继续吩咐。 进了里屋,光线极暗,婷儿一点一点移过去,将手中的水果茶捧给宁樱:“格格。” 宁樱撑着身子就起来了。 刚一起来,她胃里不舒服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头也晕乎乎的,天旋地转,虽然屋子里黑洞洞的,但总感觉窗户都在漂移。 坐在床上就跟坐在旋转木马上一样。 这种感觉,好像以前只有发烧的时候才会出现。 宁樱皱起眉头——要命,可别是发烧了吧? 一片幽暗之中,婷儿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当是主子要下床。 于是她伸手过来就准备扶宁樱。 宁樱摆了摆手,自己坐了起来,伸手接过水果茶。 冰冰凉凉的果汁从喉间一下子流淌到了胃里。 好舒服! 婷儿在旁边就小声问她:“格格,奴才把蜂蜜和糖都拿过来了,您真的不要加一点呀?” 宁樱喝果汁喝的一点声音都没了。 一饮而尽之后,她将杯子重新放到托盘之上,擦了擦嘴角。 这下可以好好睡觉了! 婷儿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又端了脸盆,热手巾,热茶水进来,伺候宁樱漱了个口。 看自家格格重新躺下了,婷儿轻手轻脚的放下帘帐,出去到门口守着了。 院子里,清扬还在交代着其他奴才事情,不一会儿,总算是回了屋子里来。 “格格呢?”她向黑幽幽的屋里望了望,不放心地问。 婷儿很高兴又带点自豪地回答她:“我伺候格格睡下了!” 清扬笑了笑,就点了点头。 …… 四阿哥那边,等到看完了所有的书折,已经是标准的夜半三更无人语了。 他回到宁樱这半边里屋来,上了床之后,刚刚躺下来,枕头都还没摸着呢,就感觉宁樱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给他腾了一块位置。 正文 第154章 阴错阳差 四阿哥低声道:“你还没睡着?”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腰上一暖,是宁樱两只小手伸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我等爷呢。” 四阿哥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这才低声带了点责备道:“傻子!” 宁樱脸蛋扎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就点了点头。 四阿哥也不好说什么,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被褥都是热乎乎的。 被体温焐热的热被窝。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一伸腿,就碰到了床尾部的汤婆子。 四阿哥火气旺,加上屋里暖盆又多,他其实是不大怎么用这东西的。 唯一的印象,隐隐约约的就是很小的时候了。 那时候,佟佳氏经常会在严冬的晚上,往他被窝里塞两个汤婆子。 一个放在床中间,一个放在床尾。 于是一晚上睡得都暖洋洋的。 有时候若是被褥厚了些,简直连汗都要捂出来了。 四阿哥想到儿时往事,就微微翘了翘嘴角,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怅惘的微笑。 他怀里的宁樱无意识的拱了拱脑袋,往他这儿更靠近了一些。 四阿哥把下巴搁在宁樱头顶上,跟哄小宝宝一样,手掌温柔地在她背心拍着,听着窗外夜声寂寂。 他忽然有一种养了个宝贝女儿的错觉。 …… 第二天,府里来了大夫——按照顺序,先是给福晋那儿请平安脉。 之后就是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最近真是流年不利——从除夕之前的伤寒就一直没有好,咳嗽不止。 这不,一直到了现在,都快一个月下来了,还是丝毫不见好转。 大夫也只是开了一堆滋补温养的药,只说是寒邪外袭皮毛,内入于肺。 还有就是反复强调,说让李侧福晋放宽心。 其实“放宽心”这种话真的是万金油——让人放宽心,意思就是这府里总有事情让李侧福晋心里过不去。 那可就多了——什么人,什么事都有可能。 李侧福晋总不能控制别人的所作所为,所以最后想不开——还是李侧福晋自个儿的问题。 退一万步说,也怪不到大夫身上。 李侧福晋咳了一个月,肺都快咳出来了,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了,总是带着痰音。 幸好她院子地方足够宽敞,便让乳娘们带着女儿和儿子住到了后面的厢房里去。 四阿哥那儿,等着大夫看完了,苏培盛也领着大夫回了前院去回话。 四阿哥问了几句。 他也知道二格格和弘昐如今都在后面院子,跟着乳娘过生活。 四阿哥想到孩子们,心里便不是滋味,于是嘱咐给李侧福晋用上好的药,然后听大夫说接下去还要给宋格格、宁格格、耿格格她们请平安脉。 四阿哥心里动了动,忽然就想到李侧福晋这伤寒是有传染性的,可别从李侧福晋那儿,又把病传到了樱儿身上。 毕竟樱儿那副小身板,柔柔弱弱的,怎么能抗的住呢? 四阿哥这么想着,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没问题,于是他开口就吩咐让大夫这一次不必请平安脉了。 下次再说。 反正樱儿最近活蹦乱跳,无病无痛。 另外几个格格,也没听有哪个院的奴才来报说生病的。 大夫倒是一脸懵,心道按照从前的规矩——哪一次不是有四爷身边奴才陪着,然后整个后院全部都给看一遍? 他一下子就以为是四阿哥不满意他对李侧福晋的诊治了。 大夫心虚,扑通就跪了下来,正要解释,去看四阿哥已经提起了笔,继续忙着他的正事儿。 一脸气定神闲。 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的样啊。 苏培盛笑咪咪的过来,准备送人了。 大夫心神稍安,提了药箱就给四阿哥跪安了。 …… 福晋正院里,听着消息说是大夫已经出了府门,往大街上去了。 福晋就微微出了一口气。 四阿哥的健康有另外的人负责,这位大夫一直往四贝勒府来,也只负责后院的女子日常请平安脉。 又等了好一会,华蔻带着一身的寒气,从屋外急急匆匆地进来了。 她一进来,就匆匆换下了衣裳,又相互搓了搓手掌。 福晋就看她十根手指冻得跟萝卜一样。 “你们都出去吧。”福晋抬头对周围的婢女道。 眼看着屋里无人了,华蔻手上也没闲着,一边过去,习惯性的替福晋将她身边桌案上茶盏收拾了,一边压低了声音,微微一笑就道:“福晋,李侧福晋只怕是到开春之前都好不了了。” 福晋淡淡的抬起眼皮,看了华蔻一眼:“开春?现在过了年,可不就是开春么?” 华蔻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是奴才说错了!只怕是到入夏之前都好不了了。” 福晋笑了笑,忽然就叹了一口气,神情中略带了一丝怅惘:“本福晋只是想让她别好的那么快,倒也不是不拦着她好。” 华蔻赶紧道:“福晋说的是,附福晋一片慈心。更何况您常说李侧福晋性子急躁了些,这般养一养,只当是修身养性,也是好的。” 福晋垂下眼皮,又微微撩了一下,才笑着道:“她再这么拖下去,四爷迟早是要将二格格与弘昐送到本福晋这里来的。” 华蔻站在旁边,眼珠转了转,立即应声道:“可不是!福晋是小主子们的嫡额娘,论理,也该教养小主子们!” 福晋凝视着窗户上微微的雾气,叹了一口气,便道:“其实我是不大喜欢二格格那孩子的,同她娘一般——十分的娇纵任性!” 若是大格格就好了。 又听话,又乖巧。 一双黑幽幽的眸子里还总带着些小心翼翼。 让人看着就心疼,十分激发母爱。 虽说胆怯了些——那也不过是被宋格格养的。 在这后院之中,自己的生母没有高高的位分,胆小与安分守己便是一种生存之道。 可若大格格是她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她一定将大格格养的又有分寸,又可爱。 宋格格院子之中。 正在一心一意给大格格梳小辫子的宋氏,忽然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日子转眼间又过了两三日,到了宁樱的月信之期。 宁樱从穿越过来之后,自己就用了本手绘的小日历记着,结果发现到了这个月的日子,还没有任何动静。 她很是后悔前一阵子贪凉,喝下去的那些冷冰冰的水果茶。 看看,一受凉,亲戚果然迟到了吧? 阿弥陀佛,千万到时候别疼啊! 正文 第155章 让我抱抱 心里这么一懊悔,宁樱索性也就不出门了。 她让清扬抱了汤婆子进灶火间,也不回正屋了。 然后想到了上次那美味的红油爆鱼面,宁樱就又吩咐婷儿去膳房拿。 力士是早就被交代过的,一听宁格格终于要吃红油爆鱼面了,力士使出了浑身的本事,就做了两大碗。 上面一圈葱花一撒,热汤冲化,再加上爆香的鱼块,婷儿在旁边都咽了好几口口水。 力士偷偷的就给她盛了一小碗:“这个真的口味不错,你先尝一些。” 婷儿馋的不行,还是忍住了摇摇头:“我得先把格格的面送回去再说。” 力士笑了笑,就把碗筷放下来了,也没勉强,叫了个小太监,帮着婷儿提着食盒,然后就把她给送回去了。 回了院子里,婷儿就发现自家格格已经不在正屋了。 她去了灶火间。 反正如今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宁樱索性就在灶火间里一边烤着暖盆,一边抱着小馄饨在腿上玩。 她一把小馄饨抱到腿上,墨痕就着急了,围着宁樱不住绕圈圈打转。 宁樱开始以为墨痕是撒娇——它也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然后她把墨痕也抱起来之后才发现,墨痕不停的往小馄饨背上爬。 小馄饨并不抗拒。 门帘轻轻地被推开,婷儿提着食盒就回来了,盖子还没打开呢,红油爆鱼面的香味就冲了出来。 宁樱就馋这一口! 婷儿伺候着碗筷,将东西都准备好了,宁樱提起筷子,顺口就道:“怎么有两碗?” 四阿哥这几天忙得很,是不会过来的。 而且就算过来,面条这种东西还是得现做现吃的才好。 婷儿也被她问的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老老实实的道:“膳房的人,给奴才的时候,就是这么两碗。” 宁樱哦了一声,也没在意,就道:“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另一碗你拿去分了吧。” 婷儿高高兴兴的点头答应了。 四阿哥府里,自从墨痕来了宁樱这儿之后,宁樱拌狗饭倒是省了很多事,每天直接一起喂两只小狗狗就行了。 至于遛狗,给狗狗洗澡,等等杂活,自然都有四阿哥前院的奴才过来伺候,宁樱也不用管。 不过墨痕既然是狗狗们的头领,常常会有小狗狗冲破了前院太监的看管,过来到了宁樱这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鬼鬼祟祟的表情别提有多可爱了。 宁樱有几次看见了,都笑得肚子疼。 再加上奴才们跑前跑后的时间久了,难免四阿哥看着就有了些想法,心里想着反正樱儿也这么喜欢小狗,要不倒把犬舍往后院方向挪一挪? 他过去看樱儿的时候,顺便也好逗逗小狗,缓解一下在外面的压力。 不过这也就是一个连雏形都没成的想法,有一次四阿哥兴致上来了,就顺口问了问宁樱。 谁知道宁樱一下就高兴的不行:“好呀好呀!” 四阿哥一下就乐了——他知道樱儿喜欢小狗,不过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喜欢。 和他自己一样。 花园里,离宁樱院子不远呢,一处简陋围墙之后,很快就搭了一个小棚子。 工匠们给棚子披上外面遮雨的油布等物之后,瞧着很是像模像样。 犬舍里还有刚刚新生的小狗,裹在厚厚的棉花垫里,叫声简直要让人的心都软化了。 宁樱高兴的不行,连要注意保暖,催着大姨妈来都忘了。 她吩咐奴才把她裹成了一只熊,然后就跟着出去了。 她站在犬舍旁边,看的人都快傻了。 穿越之前,宁樱做梦都想能拥有一只自己的小狗狗,终于在穿越之后,她拥有了小馄饨。 后来又有了墨痕。 如今连犬舍都有了! 清扬对这些猫猫狗狗的倒是无感,而且这里的狗狗不比小馄饨,可不是自家格格一手养熟的。 就怕这些小动物犬牙无情,上前来扑咬了格格。 她就满脸警惕的挡在格格面前。 宁樱激动的跺了跺脚就说:“我想看看小狗!” 清扬劝了几句,看没什么用,只好过去跟看狗的太监说了一下。 不一会儿看狗太监就抱了一只小黄狗出来。 小狗可爱,小小狗就更可爱了,宁樱就看那只小黄狗长得憨头憨脑,四脚朝天躺在小太监的怀里,一副对人丝毫不设防的样子。 她喜欢的不行,老远就伸了手:“让我抱抱!” 小太监见是府里最得宠的宁格格,也不敢多说什么,过去就把小黄狗递给清扬了。 清扬倒是有点害怕,下意识的手就没敢伸出来。 婷儿在旁边,跟宁樱一样对狗狗喜欢的不行,这时候看清扬姐姐不接,她立即就过来捧住小黄狗了。 啊!软软绒绒的一团! 婷儿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抱着小黄狗就过去给自家格格。 小黄狗哼唧哼唧的叫,声音嫩的能挤出水来,然后又把自己的狗脸埋在了小爪爪里。 宁樱眼睛也瞪大了,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抱小狗。 实际意义上来说——她其实是没养过小狗狗的。 当时小馄饨被她捡回来的时候,也不算是真正的小奶狗了。 小太监见格格高兴,就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说这个小奶狗打出生以来,这是眼睛才睁开没几天,正是最好玩的时候呢! 宁樱心道:果然动物还是小的时候最可爱。 比如那动物园里,老虎什么的固然很吓人,但是小老虎就虎头虎脑的,好可爱呀! 她这么依依不舍地抱着小黄狗玩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把小狗狗还给了管狗的太监。 回去的路上,宁樱忽然心里就动了动,想着以后倘若小馄饨生了小狗狗…… 哈哈,她就有的是小奶狗,可以看了! 等到晚上四阿哥过来看她的时候,宁樱就把白天去看小奶狗的事情说了一下。 “就这么一小团,趴在手心里,如果有一个大一点的茶杯,其实也是能放进去的。” 她一边比划,一边说给四阿哥听。说的眉飞色舞,四阿哥听了也跟着就笑了。 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他伸手摸着她的后脑勺,心里道把犬舍移到这后面来,还真是移对了。 正文 第156章 怀孕啦 到了二月里,天气稍微有一些转暖的迹象,阳光也多了。 这阵子,紫禁城里太和殿的重修工程差不多要结束了,太子和大阿哥那里,事情也不少。 四阿哥往宫里进出的也很频繁。 宁樱这里,渐渐就发现小馄饨变了。 小馄饨原来还是一只很温顺的小狗狗的,可现在忽然变得胃口很大,脾气暴躁,并且好动。 而且总是想逃走,四处游荡,有好几次都出了院门去。 宁樱本来以为小馄饨可能是听见犬舍的动静,所以要往外面去找同伴。 结果小海子跟了出了去,就见小馄饨也没往那儿去,只是在后花园里满地转悠,还差点跑到了水边。 小海子就怕小馄饨落了水,赶紧把小馄饨给抱起来了。 结果小馄饨一生气,就在他手背上抓了几道印子。 把小馄饨抱回来之后,宁樱就嘱咐清扬去拿药膏给小海子上了。 小馄饨趴在宁樱膝盖上,看样子老实了不少,可是摇头摆尾的,还是很不服气。 宁樱就有点担心——忽然这么暴躁,可别是生病吧! 她这么想着想着,就让人去犬舍找看狗的小太监来看看了。 小太监来了,跪下,先是把小馄饨双手抱了过来,好不容易顺溜了一会儿毛,他把小馄饨翻过来仔细瞧了瞧,就给宁樱跪下了,喜笑颜开道:“格格,这是怀上了呢!” 清扬正好端着茶盏从旁边出来,乍然一听见这话,心头便是一阵狂跳,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小太监说的是狗怀孕了。 她心里有点丧气,却看自家格格非常高兴,眼睛也亮了,站起来就问那小太监:“真的?!” 墨痕从屋子外面跑了进来,也不吭声,默默地就站到了小馄饨的旁边,低头伸舌头舔了舔小馄饨的额头。 宁樱一下子就明白了——小馄饨肚子里怀的是墨痕的宝宝。 太好了,前几天还想着以后要能有小奶狗玩就好了,这下还真的有了! 她高兴的不行,问了那小太监许多要注意的事情,那小太监续续的也全部都说了,末了又道:“格格这里还缺些东西,奴才去犬舍拿些来。” 宁樱点头,挥手就让他赶紧去了。 第二天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件事。 “这下好,以后你就有小狗玩了,这狗生崽崽,一生就是一窝。”四阿哥微笑着说道。 宁樱拉着他的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四爷,我连地方都给它们准备好了!” 她一边说,手就一边往屋里角落指了一下——那里搭建了一个大大的狗屋,空间足够容纳狗狗一家狗了。 做的还很精致。 四阿哥笑着坐下来,待的用了膳,就看小馄饨满地溜着,墨痕一脸担心地跟在后面。 他先是喝了一口豆腐脑。 然后宁樱就让人把晚上她刚刚亲手做的酸辣拌饺子,端上来了。 这道菜其实没什么难度,就是饺子,加上酸辣汁拌。 好吃与否,就看这酱料的搭配,成分,比例是否深入灵魂了。 饺子馅是白菜加一点点肉——纯白菜的太素,而且会全部是水分,不好包饺子。 加一点点肉,味道又鲜美,馅料又劲道。 饺子下好之后,从锅里拎出来,过冷水,将面皮激发的十分柔韧。 然后再配上葱花,辣椒粉,五香粉,白芝麻,淋上热油,激发出香味。 最后一步就是生抽,香醋,再加上适量的白糖。 酸辣味刺激的人口水直流。 饺子皮本来是雪白雪白的,被这酸辣汁一浸泡,再加上白芝麻,光是看着就已经十分诱人了。 四阿哥尝了一个,就觉得好吃虽然好吃,可这味道未免也太酸了一些。 樱儿下厨做菜,基本上是从来没失过手的,可是这么酸,难道她没有察觉吗? 四阿哥这么想着,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旁边的温汤,然后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宁樱,正吃着这酸辣水饺。 头都不抬。 她不嫌酸吗? 四阿哥心里忽然一动,转头就问了清扬:“你们格格最近胃口好吗?” 婷儿在旁边,听着嘴角就抽了一下,偷偷的微笑起来。 清扬心道:咱们格格自从进府以来,几乎就没有胃口不好的时候…… 她刚想回答,忽然就明白过来四阿哥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四阿哥一听说宁樱信期又迟迟没来,他一转头,扬声就喊道:“苏培盛!” 苏培盛立即屁颠屁颠的跑进来了。 于是他就听四爷吩咐,说是把大夫叫进府来。 现在立刻马上。 苏培盛站在原地,倒是一愣——格格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没病没痛,这大晚上的叫大夫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他鼻子一闻着屋里的醋味,脑子里再一转,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乖乖!宁格格要上天了!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气喘吁吁的被人送着进来了。 进了屋来,四阿哥就让他看宁樱的脉。 宁樱自己倒是有点懵,心里觉得应该不是怀孕。 去年四阿哥来这里来的最频繁的时候,她都没怀孕。 这过年的时候这么忙,四阿哥来的其实反而不多了。 她怎么反而会怀上呢? 等到看诊完了,大夫突然的起了身,转身就小步快行到了四阿哥面前,跪下就道:“恭喜四爷!恭喜四爷!” 刚才看诊的时候,四阿哥本来还勉强绷着的。 这下也绷不住了。 他一下就站起来了,声音尾调上扬:“当真?” 那大夫道:“格格这身孕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脉象十分平稳有力,请四爷放心!” 四阿哥喉头动了一下。 他抬手指了指外面,先是呛了一下,没说话,随即才道:“苏培盛,请御医!请御医!” 苏培盛一看:糟糕,这位爷是欢喜的连时间都忘了! 他赶紧过去就笑嘻嘻地先给四阿哥和格格贺喜,然后才提醒说是这会已经晚了。 这么大晚上的,让人去宫里传御医,也不是不能。 但多少还是有些扎眼了。 最好是等着明天,正好也有一阵子没来了,只说是给府上的女眷们统一看一看身子。 反正格格如今这是肯定有小主子了,叫御医来,无非就是开安胎的药,再看看其他注意事项罢了。 也不急着这一晚。 四阿哥平静了一些之后,也就不再勉强。 但他人还是坐不下来了,背着手就在屋子里大步的走来走去。 满面欢颜。 正文 第157章 情深意浓 宁樱自从认识四阿哥以来,还从来没见到他这么开心的样子呢。 她坐在桌子旁边,刚刚起身,才说了一句:“四爷……”,就被四阿哥按住了肩膀。 他小心翼翼的先把宁樱按回了椅子里,语气里尽是宠溺:“慢些!当心!” 宁樱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里,仰头看着他,就看四阿哥低头看着自己,嘴唇是抿着的,眼里却带着笑。 笑意都从眼睛里透出来了。 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腹部——小腹那儿平平的,没有任何动静,让人很难想象到这儿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 一个属于她和四阿哥的小生命。 四阿哥看宁樱这样低着头,肩膀上还披着毛皮的披风,软软糯糯的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团,刘海耷拉在眉眼间。 喏,这是一个大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是他的骨血。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都温柔,成了一滩春水。 “爷抱你进去休息。”四阿哥一边温柔地说,一边就弯腰,准备把宁樱打横抱起来。 宁樱下意识地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身子就腾空了。 披风的外面是最好的锦缎,丝滑如水,这么一动作,就从宁樱的肩膀上滑下来了。 清扬跟在后面,赶紧就把披风一把接住了,跟着就进了里屋。 一路上,宁樱就听见小馄饨在后面嗷嗷地叫,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小馄饨居然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然后两只小前爪对着她,像作揖一样。 恭喜恭喜呀!铲屎的! 宁樱硬生生愣了三秒钟,然后终于憋不住了,将脸埋的四阿哥肩膀上笑了出来。 她才想到那一天在犬舍的时候,是看到有些小狗会做这种邀宠的动作的。 估计小馄饨潜移默化的,也就会了吧? 四阿哥抱着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进了屋,就把她给放在厚厚的被褥上,一本正经的板着一张俊脸,命令她:“不可乱动。” 宁樱想招手让清扬过来伺候,但四阿哥在床沿边上一坐,不由分说地就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腕。 他居然要顺手给她把绣花鞋就脱了。 宁樱吓了一跳,赶紧在床上就道:“爷!让清扬来就好,让清扬来就好!” 四阿哥倒是没有坚持。 清扬赶紧过来,就侍候着自家格格脱了外面的衣裳。 等到宁樱躺下来的时候,四阿哥这才吩咐奴才去准备晚上洗浴的热水。 宁樱被他掖在了热乎乎的被窝里,只露了一张脸蛋在外面,被子周围透风的缝隙都被四阿哥压住了。 这样子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小宝宝——仿佛还躺在襁褓里一样。 “哎!”她在被子里挥了挥手臂。 然后就被四阿哥按住了。 四阿哥低下头来,笑眯眯的跟她对视,看她脸颊粉扑扑的,鼻头小巧又圆,别提多可爱了。 他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一边捏着一边用指尖往上提,笑着就感慨道:“怪不得樱儿一直没动静,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要给爷一个惊喜!” 宁樱笑着垂下眼神,看着锦缎被子上细细的花纹——都是多子多福的好寓意,绵绵密密的花纹,一眼看不到头,像以后放眼望不尽的好日子。 全部都在等着她。 四阿哥最喜欢宁樱这样垂下眼,乖巧的样子。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才将手从被子一角伸了进去——一边伸手,一边还不忘将被子掖掖好,以防止冷风灌进去。 他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下,宁樱知道四阿哥的意思,于是主动给就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了。 两只手在被子里就缠缠绵绵的握住了。 四阿哥手上的力道微微沉了沉,却没有放开,只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掌。 他的眼光也无限深沉的凝视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 宁樱在被子里缩了缩脚脚,下意识就舔了一下嘴唇,心里暗暗嘀咕:四葫芦你别这样看我啊,搞得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然后想到生离死别这四个字,她就忽然紧张了。 这个时候毕竟还是康熙年间,要是胎位不正,或者胎儿过大,孩子生不出来,可没有剖腹产救她。 一道鬼门关,全看这孩子是来讨债的,还是来还债的了。 更何况听说生孩子是十级疼痛,剧痛无比。 她最怕疼了! 宁樱越想越发愁,然后就又想吃薯条了。 她穿越之前也是这样——一碰到压力大的时候,就想吃东西。 万幸啊!虽说她现在是个孕妇,以后下厨总不像之前那么方便了。 但是有好些菜,做的时候都有婷儿在旁边跟着打下手。 倘若她搬着一只小凳子,到了灶火间里,口头指导着婷儿。 相信一些简单的菜肴,婷儿还是做的出来的。 四阿哥不说话,就看枕头上的小女子,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眼珠子骨溜溜的转。 秀美的眉头也皱起来了——并没有刻意要扮可怜的样子,但却让他恨不得人护在怀里,捧在手心。 应该是害怕了吧?毕竟樱儿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 四阿哥想到这儿,心里就更软了,伸手捏了捏宁樱的脸颊,弯下腰就和她的脸颊相互挨了挨,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从今日起,爷只要一得了空,都来陪着你。真到了生产那一日,咱们请宫里最好的太医来!” 宁樱心里忽然就动了一下。 她其实刚才什么都没说。 就皱了一下眉。 但是四阿哥已经体察出了她的情绪——他知道她在害怕。 他贵为皇子之尊,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格格。 即使如今受宠,他对她,也没有察言观色的必要。 只有心里时时牵挂一个人,才会对她的情绪体贴入微,观察细致。 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一点压力。 宁樱无声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以前的一幕幕。 四阿哥对她所有的温柔和陪伴,一幕幕都出现在了脑海里。 比如有时候,他明明是想回书房去看书折的,看见自己有点舍不得他走,于是就让太监去把书本都抱过来了。 她害怕去宫里,他就帮她挡着了。 他怕她在府里憋闷,还让她换了男装,带着她出府去听曲子。 他去漠北之前,还托了五公主关照她。 …… 宁樱忽然就觉得眼眶有点热热的:四葫芦真的是对自己很好的。 很多细节,润物细无声而已。 体会过来的时候——已经情深意浓。 正文 第158章 囊中之物 四阿哥看宁樱闭着眼睛没说话,还以为她困了。 正好婢女们也将侍候洗漱的热水送了进来。 清扬和婷儿过来,一左一右的就扶着宁樱起了身。 四阿哥微微一抬眼,就看婷儿眼神盯在格格肚子上,无声地咧着嘴笑。 小丫头高兴得忍都忍不住,笑得一脸喜气。 四阿哥瞧着也乐——这种天大的喜事,是该全院的奴才打赏! 他一挥手,这么一说,里里外外的奴才全部都跪下来了,兴高采烈地大声谢恩。 洗浴完之后,宁樱还在想着“吃”。 不过这一次的目标从薯条换成了面条。 热腾腾的面条,睡前必须来一碗! 吃饱饱——才能睡得香嘛。 她跟四阿哥黏黏糊糊说了一下,心里也没抱太多期望,毕竟如今肚子里有了个孩子,必定会有许多忌口。 她估计四阿哥是不同意让她吃夜宵的。 谁知道四阿哥还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问她:“想吃什么面?” 宁樱一下子就支起了身子:“我要红油爆鱼面,只要那个!” …… 膳房里,力士的腰板挺得分外直。 锅灶之前,热气袅袅升起。 力士手臂一扬,就撒下了一把绿色的葱花。 一群小太监围在他身边,一个个眼瞅着锅里,又瞅了瞅他,羡慕不已。 四阿哥身边的人,方才来说要红油爆鱼面。 还点了名说要力士做的。 谁不知道这是宁格格想吃了呀? 天大的荣光! 旁边的膳房副总管——老汤太监看着就十分有些眼红。 这小子命贼好! 那宁格格也是懂厨艺的人,再加上四阿哥疼爱,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怎么就看上了这小子的手艺呢? 听说前阵子还和他切磋了几句——把人叫到院子里,问答了好多呢。 老汤太监其实不算太老,只比四爷院里的汤太监年长那么一岁。 但是为了区分,于是就多加了一个“老”字。 他既然是副总管,眼红自己的徒弟,未免失了风度体统。 老汤太监努力的面上不表露出来,可话音里还是透出了酸味:“你小子加把劲,做好了,贵人那里——就指着你这碗面呢!” 力士刚刚从锅里把面条捞出来,一听这话,立即转过身来了,双手将面条奉上:“都是师父教的好。” 这话说的倒没错,当年,力士还长的跟个小豆芽似的,刚刚进了膳房里,学的第二道菜就是红油爆鱼面。 然后他自个儿还挺有创新头脑,琢磨了好久这道面,最后终于成了自成一派的口味。 当时老汤太监也不是副总管,两个人倒是生出一些父子师徒般的情谊。 结果如今怎么着?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老汤太监一边想着,一边就在心里骂娘。 但力士始终毕恭毕敬地捧着面碗站在面前。 手指头边缘都被烫红了,微微打着颤——这孩子忍着还不说呢。 老汤太监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 “快去吧!”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咳嗽声,终于从耷拉的眼皮下挤出了一丝笑意。 …… 花园里,走在小路上,力士低头就看了看自己袖子里的手指——烫出了一圈水泡。 真疼! 宁樱那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外面的动静。 膳房的人捧着食盒,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 因为汤碗会翻——路上还不能跑。 最多只能快步走。 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四阿哥嫌他们动作慢,还没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膳房的人吓得立即就跪下来了。 力士跪在最前面,肚子里思来想去了半天——都是方才汤太监耽误了时间的这件事。 他用力地攥紧了手指,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出来。 冬天里气温低,夜里更是冷,几个奴才身上穿的单薄,都冻的瑟瑟发抖。 宁樱看着实在可怜,赶紧就打哈哈道:“没事,要是送来早了,我胃口还没全开呢!” 她转头就吩咐婷儿伺候碗筷。 面条吸饱了水会撑涨开,所以食盒里的面汤没放太多。 另外还有一盅。 宁樱提起筷子,就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香味。 她一下子就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四阿哥在旁边看着,看她是真的喜欢吃,于是就吩咐,让力士以后索性也别回膳房了。 就在宁格格这小院子里留下。 这儿也有灶火间——格格想吃什么,他就给做什么。 反正樱儿也挺欣赏这小太监的厨艺,不如留下来点拨点拨。 若是以后,樱儿只要动动嘴,指挥一下,就能吃到她想吃的自创美食。 那也就不必劳乏身体了。 四阿哥这么想着,转头就问宁樱:“你觉得如何?” 宁樱想了想,点头了。 这是四阿哥直接给她安排在这的人。 就这么一个人。 膳房的食材都是婷儿或者小莲子,小海子他们每天去提回来的。 退一万步说,这力士哪怕想动什么手脚也动不成。 更何况这只是灶火间里的人,不让进屋。 不碰内屋的东西,也就出不了什么岔子。 力士扑通就跪了下来,先是手足无措,然后被苏培盛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连连磕头谢恩:“能给格格做面,是奴才全家的造化!奴才谢四爷的恩典!谢格格的赏识!” …… 第二天中午,福晋就收到了消息:宁格格怀孕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正在自己梳头,结果手一抖,就拉扯下来一缕青丝。 怀了! 宁氏当真怀了。 虽然福晋自认为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绷不住了。 屏退了奴才之后,福晋快步走进里屋,伏在床上便流了眼泪。 宁氏已经如此得宠,再加上这个孩子,被扶为侧福晋只是数着日子的事情。 满人的侧福晋和汉人的妾还是有些不同的。 汉人的妾就是妾,泾渭分明——在正妻面前,妾一辈子都挺不直膝盖。 但满人不一样。 侧福晋的地位不可小觑。 虽说宁氏母家确实是低了一些,但只要阿哥爷喜欢,坚持给她请封。 再加上她若是生了个男孩。 这侧福晋还不迟早是她的囊中之物? 再想到那个已经有了一子一女的李侧福晋…… 福晋的脑壳子疼的几乎都要裂开来了。 正文 第159章 不合时宜的表功 宁樱那边,请宫里的太医看过之后,说法也和之前的大夫差不多——都说脉象沉稳有力,这一胎怀的很是稳固,请四爷不必担心,再开些安胎滋补的药方,好好养着就行。 作为嫡福晋,后院里的格格怀孕了,不过去看一趟……说不过去。 于是福晋晚上的时候就亲自过来了——带了不少滋补的药品。 她见着宁樱,就觉得宁氏如今看着确实更加容光焕发了——虽然梳得是最简单的发式,穿的也是一身在屋里的平常旗装。 因为过于厚实保暖,衣裳还有些臃肿。 但这也抵不住她一脸红润的气色。 她在福晋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神色尊敬庄重,动作行云流水,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宁樱一抬头,福晋就觉得——这整个屋子里,似乎都被她一张脸照亮了。 一张幸福的,娇软的,明**人的脸。 福晋看着她,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 放下了赏赐,福晋就去前院书房了。 四阿哥正在看书——这阵子,他陪着太子读书的时间不少,有时候也会和三阿哥切磋比较一番。 再剩下的时间,他去永和宫请安。 德妃给了他和十四阿哥一对玉佩,说是除夕之时,万岁爷亲自赏赐的,让他们兄弟两个一人一块。 十四阿哥生下来的时候,德妃乌雅氏过得已经不是苦日子了了,在后宫也站稳了脚跟。 正因为如此,十四阿哥从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他接了那块玉佩,满不在乎的就往身上一揣。 德妃怕他弄丢了,过去就给他亲手戴在脖子上了。 四阿哥那里,她犹豫了一下,怕尴尬,倒是没这么亲自动手给四阿哥戴。 毕竟这孩子跟她不亲。 德妃就看着胤禛默默地收下了。 行,收下就行! 只要记住——你们是亲兄弟,你永远都要护着小十四。 不论任何立场,任何代价,你一定要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维护他的利益。 …… 前院书房里,灯火之下,四阿哥正打开那块玉佩,默默看着,外面就说福晋过来了。 四阿哥听了倒是有些意外——福晋一般都在正院里,就算有什么急事,也是会催着奴才们来前院找他。 不会这么自己跑过来。 “让福晋进来。”四阿哥道。 苏培盛恭恭敬敬就迎了出去。 福晋众星捧月地一路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了四阿哥书桌前,才微微屈了屈膝,行了个礼:“给四爷请安。” 她一边说,一边眼神就往桌子上扫,直到看到了装着玉佩的锦盒。 四阿哥手掌微微用力,啪嗒将盒子合上了,向旁边推了推。 福晋笑着道:“爷,妾身方才去看了宁妹妹,一切都好。”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自己方才拿去了什么珍贵药材,一样、一样的,全说了一个遍。 苏培盛在旁边听着,就悄悄地垂下了眼皮,看了四阿哥的侧脸一眼。 四爷最讨厌这样说话啰啰嗦嗦,不得要领的人——分不清重点,眉毛胡子一把抓,听的人还得花时间二次剖析。 但福晋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自顾自的往下说。 在福晋看来:一个人光知道埋头做事,却不知道表功,岂不是太冤? 今天她拿到宁樱那儿的,确实都是刚刚入了库房的好东西——不少还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宫里除夕大宴,万岁和娘娘赏赐下来的。 四阿哥想到宁樱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就唇角带笑了。 他脸色也愉悦了,颇有耐心地听完了福晋的长篇大论,最后点头道:“难为你,如此体贴,福晋是有心了。” 福晋等的就是这句! 听着这句话从四阿哥嘴里冒出来,她一下子眼圈都红了—— 没有孩子,是她这个嫡福晋心中最痛之处。 偏偏那边院子里喜气洋洋。 她也是忍着心里各种酸苦痛,去替他胤禛操持后院这一切。 她多不容易! 宁氏有宁氏的好,她这个嫡福晋也有她嫡福晋的好。 福晋微微的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她相信——所有的忍耐和奉献,都是值得的。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正如农夫的春耕秋收,一定会有硕果累累的那一天。 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那爷今天晚上……”, 福晋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之前宁氏是专房之宠,而现在怀了身孕,没法侍候四阿哥了。 四阿哥又正当青年…… 胤禛没说话,转头示意苏培盛去拿今天宫里带回来的东西。 苏培盛很快就去了——那是太子给的赏赐,一对玉镯。 四阿哥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这镯子太大,樱儿的手腕根本戴不住。 苏培盛恭恭敬敬地送到福晋面前了。 “爷这是……”福晋高兴得脸上都发光了。 说来惭愧,她虽然是嫡福晋,然而从宫里回来的赏赐,也就是例行公事一般,经过她的手,再收入库房。 像四阿哥这样,当面赏赐她什么好东西的时候,还不多呢。 华蔻捧了盒子过来,福晋谢了恩,一脸高兴,然后她还是没忘记刚才问的问题。 四阿哥给这赏赐,本来一是觉得她辛苦,二来也是有堵住她嘴的意思。 结果看福晋还是这么不识趣,四阿哥心里就有些懒得搭理了。 “福晋料理好后院即可。” 他把书页一翻开,眼皮撩了一下,淡淡的道。 这话的意思就是——别手伸那么长,那么宽! 福晋再是个傻的,这时候也听出来四阿哥有点不耐烦她。 华蔻也在边上扯着她袖子,偷偷的捅她的胳膊肘。 福晋只能行礼告退。 出了前院院子门,才转过门廊,福晋就停下了脚步,让华蔻伺候着,把方才赏赐的锦盒打了开来。 盒子里是一对玉镯,温润剔透。 福晋摘下护甲,刚刚想拿起来,却又停下了动作。 毕竟这是四阿哥亲手送她的东西呢! 她摘下了胸前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心、手指,这才很郑重地拿起了一只——冲着月光仔细看了看,又戴上了自己手腕。 玉质是上上品的,可惜尺寸大了些。 她一垂下手,玉镯就滑到了手背之处——不过幸好,还没掉下去。 能戴。 …… 宁樱院子里,这几天可热闹坏了。 别看宋格格平日里深居简出,福晋走了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她却是第一个过来贺喜的。 正文 第160章 满心怜惜 早到什么程度呢? 就连福晋那儿的请安都还没来得及去。 她还带了不少自己亲手做的小礼物,每一样都很贴心。 宁樱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其实宋格格的消息……灵通极了。 还有其他各院的人,听说宁格格怀孕了,也都送来了贺礼。 终于等送走了各路神仙,婷儿又跑进来了,就问格格晚上想吃什么。 力士如今在灶火间里挑大梁。 其实力士之前不来,宁樱还不觉得,这时候灶火间里多了一个力士,她忽然就发现——膳房的人果然有两下子。 不光是红油爆鱼面,几乎所有甜辣口味的菜式,力士都能做得很好。 而且这他还会举一反三,记忆力强,悟性特别强,只要宁樱和他仔细从头到尾说一遍步骤,他就能全部记住,分毫不差。 比如昨天一道鱼香肉丝,让宁樱足足吃了一碗半的白米饭。 又香又辣,好吃到哭泣! 更让宁樱佩服的是:每次用完膳后,力士还会自己琢磨一遍今天做的菜肴,然后趁她点评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记着——从而知道以后哪儿该改进,哪儿该加强。 这小太监就……特别有复盘意识啊…… 下午的时候,四阿哥早早地就让人来通知了,说他晚上过来陪着宁樱用膳。 结果宁樱眼看着太阳落了山,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才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四阿哥进了院子的时候,还有些气喘吁吁——说是八阿哥过来贝勒府找了他,所以两个人一谈事情,就把时间给耽搁了。 宁樱一听说是八阿哥,就想到了历史上那位八贤王惨淡的下场。 她就晃了一下神。 “饿不饿?”四阿哥握着她的手就问,心里却是知道的——这傻子,只怕一直等不到他,就一直等着。 然后一问,果然,宁樱就吃了一块小甜糕。 但是膳都在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用罩子罩着。 如今和从前不同,这饿着,就是一饿饿两个人了。 一大一小。 四阿哥心疼地就跟她嘱咐,说是以后倘若他来迟了,让她也别这么傻等着。 “照顾好格格。”他转头就对清扬吩咐,口气里带了责备的意思。 清扬吓得一下就伏到地上去了。 宁樱让清扬起来去盛汤,自己拉着四阿哥坐下来在桌边——本来两个人应当是相对而坐,但四阿哥觉得那样讲话隔着一张桌子,太远。 于是索性坐在了她旁边。 宁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就看四阿哥也不说话,眼光温柔地在自己肚子上打转,然后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月份太小,什么都摸不出来呢。”宁樱小声对他说。 四阿哥笑了笑:“我知道。” 宁樱算过了,等到这一年走到年尾的时候,孩子也就出世了。 也就是说,等到明年新春的时候,如果不出意外,她肯定就做额娘了,还能抱着宝宝一起看烟火。 不过,她如今的身份毕竟是个格格——低了些,就怕……就怕福晋那里,若是一直生不出孩子,打了她这个孩子的主意。 那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宁樱前几天还没想到这一点,如今忽然想到了,心中便慢慢地升腾起一丝恐惧来。 后背也发凉了。 “爷……”她一下就攥紧了四阿哥的手。 四阿哥另一只手正提着筷子,这只手被她握住了,索性也就将筷子放下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怎么了?” 宁樱安静了一下。 一瞬间,她心里翻过了好几个想法,最后还是决定对四阿哥直接说。 “这个孩子,会在我这院子里吧?” 她握住他的手,仰头问他。 四阿哥先是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然后隔了一瞬,他才明白过来她的担心。 他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先瞪了她一眼,随即又觉得自己眼神可能太严厉了些——别让这傻子误会。 于是他微微转了过脸去。 “那是自然。”四阿哥低声却坚定地道。 “咱们的孩子,自然养在这院子里。你放心。”他握紧了她的手,坚定地说道。 宁樱听他这么一说,一颗心总算是落进了肚子里,笑嘻嘻的提起了筷子,继续吃着面前的酸辣小馄饨。 四阿哥在旁边看着,却没什么胃口了。 他想了想方才宁樱说的这句话,忽然就有点烦躁和郁闷——这家伙怎么蠢成这样? 枉他对她这样百般宠爱——就差没捧在手心上疼着了! 她居然还担心孩子会不会不跟自己? 难道他对她这一年多的宠爱……居然让她连这么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还是她对自己的受宠程度完全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四阿哥想着想着,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恨铁不成钢的想在宁樱后脑勺上拍一拍。 等到手真的伸出去了,他看着宁樱后脑勺脖颈上灯光下一圈细软的小绒毛,手就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宁樱余光有所察觉,还以为四阿哥要摸她头呢。 于是她一边吃着小馄饨,一边高高兴兴的把脑袋往后一仰,撒娇的就用头顶去蹭他的手掌了。 四阿哥只能叹息一声,手掌捧着她的脑袋揉了好一会。 他本来还绷着的嘴角,忍不住也就翘上去了。 唉!这样可爱的小女子,怎么不让人怜惜? 然而想到宁樱那句话,四阿哥终于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个重点。 在这后院里,他的宠爱很重要。 但这并不意味着名分就可以被宠爱的光芒遮去。 甚至忽略。 格格就是格格,永远比不上侧福晋的身份贵重。 就是比侧福晋低一等,就是可能会有被嫡福晋抱走孩子的风险。 他若是真心怜爱面前这个女人,就应当在生产之后,早日把请封侧福晋的事情,向宫里提上议程。 夜深了的时候,苏培盛一边在外面等着,一边心里就嘀咕。 男人就是男人…… 他苏培盛就不相信了:如今宁格格怀了身孕,不方便侍候,四阿哥已经陪着用了膳,还会真的宿在宁格格这里? 清扬守在门口,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听了好几次。 然后终于等到了四阿哥吩咐送热水进来! 送热水,那也就是要洗浴了。 四阿哥并不打算走。 正文 第161章 一个承诺 厚厚的锦缎被褥上,繁花盛开。 宁樱盯着帐子顶的流苏荷包出了好一会儿神,转头看四阿哥还在看书。 她还是往四阿哥身边挪了过去。 她习惯了和他在一处,就算睡着了,也是要在一个被窝里的。 四阿哥转头看了她一眼,立即就把书放下了。 他人往被子里挪了挪,半侧身,一伸手就把宁樱搂进怀里了 虽然搂着,这也不像平时那么亲密——四阿哥小心翼翼的没碰着她的肚子。 宁樱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四阿哥的手也伸了过来——覆盖住她的手掌。 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处。 一片安静之中,宁樱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爷,这日子过的可真好。” 她说话向来没什么文采修饰,四阿哥也习惯了这风格,此时就在黑暗中转过头,凝视着宁樱的侧脸一瞬,微笑了一下。 他点头,言简意赅地道:“是。” 宁樱没说话,过了半天,正当四阿哥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自己也准备睡的时候,却又听这小人儿又嘀咕了一句话:“要是这日子一直能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四阿哥一时间没说话,隔了一会,他终于不再顾着她的肚子,一点一点将身体挪了过去,将宁樱亲密无间地,完全拥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在她耳边沉默地吻了吻,然后只说了简短的一个字。 也是一个承诺。 “好。” …… 宁樱属于那种孕前期孕吐比较厉害的体质,整个二月,三月里不知吐了多少回。 万幸的就是吐归吐,吃还是照样能吃的。 清扬不禁对自家格格这吃货体质,佩服的五体投地…… 宁樱就喜欢吃酸的——酸辣口味,酸甜口味,来者不拒。 哪怕就是简单的一个炒菜,她也会让奴才倒一小碟子醋来,然后蘸着醋吃。 每一筷子都是如此。 所以到了后面,力士就按照宁樱的吩咐,把灶火间的醋直接分了一小罐出来,放在正屋里的膳桌上。 方便格格取用。 小馄饨胃口也很大,前一阵子是嗜睡,如今特别喜欢从高处往下蹦蹦跳跳。 宁樱吩咐人坚决把它看紧了——尽胡闹!这么从高往下跳,是唯恐不流产吗? 说到这怀孕,宁樱倒是有点羡慕小馄饨了。 她问了小太监,说小馄饨的孕期只有两三个月,一转眼就过去了。 …… 春天很快来了。 四月中旬的时候,小馄饨终于顺利的生了一窝小狗狗,一共有四只。 小馄饨是在夜里生产的,一点前兆也没有,下午的时候还在院子里跳来跳去。 宁樱准备的一堆东西,一样没用上 小馄饨生完了以后,就趴在狗窝里直喘气,天亮的时候,婷儿终于第一个发现了。 结果小馄饨跟在婷儿后面,就硬撑着到了宁樱床前,哼哼唧唧的咬着她的被子往床下拖。 铲屎的,快来看我生的孩子! 都是我生的嗷! 宁樱困的不行,迷迷糊糊的就觉得被子往下滑,然后一睁眼就看婷儿正按着被子,她跟着婷儿的视线往下一扫,就看见小馄饨很虚弱地坐在床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还摇着尾巴。 一脸邀功的表情。 宁樱一下子就意识到——小馄饨生了! 她立即就坐了起来,简单穿好了衣裳,外面披了一件厚披风,踩着绣花鞋就往正屋里去。 往狗窝里看的第一眼,宁樱下意识里就心道:好像四个猕猴桃! 四只小狗狗不安分地躺在窝窝里,彼此挤来挤去,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嘴巴嗷嗷的,似乎是在找寻母亲的**。 小馄饨站在旁边,尾巴都快甩的看不清了,抬起头咧着嘴冲着宁樱笑。 然后它腿一虚,有点站不稳。 宁樱赶紧把它给抱进窝里去了。 …… 小狗长的快,几乎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过了十天左右,小狗狗们都开始睁开眼睛了,又过了一阵子,嘴里也长乳牙了。 等到五月里的时候,小狗狗们的四肢都有力量了,看狗的小太监有经验,就给宁樱说——该是培养小狗狗们断奶的时候了。 小馄饨从前是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现在做了妈妈,却意想不到的尽职负责,每天都站在狗窝旁,看着小狗们。 除了宁樱,它几乎谁也不让接近。 一靠近就呲牙。 四阿哥这天中午,悄悄过来的时候,就看宁樱午觉也不睡,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拿了块糕饼,凑在狗窝前,伸着脖子和小馄饨一起看着狗宝宝们。 看的都快入迷了! 等四阿哥到了她身边,宁樱才发现。 小馄饨一看四阿哥来了,叼起自己的宝宝,一只一只地就藏进狗窝了。 “它不让你看。” 宁樱捂着嘴嘻嘻笑,嘲笑四阿哥。 四阿哥:…… 他假装有点小小的着恼,冲着宁樱瞪了瞪眼——到底还是没装的像,嘴角一翘就破功了。 他伸手拉了她到一边,两个人在窗下洒满了阳光的一块地儿坐下来。 宁樱很好奇:“爷今儿怎么中午就过来了?今天不用出去吗?” 四阿哥冲着她眼皮一撩:“爷来陪你不好吗?” 宁樱一听就知道四葫芦要顺毛摸了。 她立即起了身,顺手接了清扬奉上来的茶盏,亲手递给了四阿哥,笑眯眯地道:“好,当然好!我可想爷了!” 四阿哥被她这么直白的一说,反而脸上微微有些红。 他扯着她的手往下拉着:“你坐。” 宁樱乖乖的坐下来之后,就听四阿哥道:“今天请了平安脉了,太医说一切都好得很。” 他顿了顿,忽然画风突转,就问宁樱:“樱儿可有想见的人?” 宁樱想到这个就想叹气——想见的人? 穿越之前的爸妈,都想见啊。 四阿哥的意思其实是想说——让宁樱娘家人进府来陪陪她。 他之前也不是没起过这个念头,只不过后来太忙,被各种事情压下去了。 如今宁樱怀了孕,他今日在宫里就听五阿哥说:说这怀了孕的女子,在府里孤零零一个人自成一院。 虽然下有忠仆,到底还是替代不了家人。 再加上怀孕期间心情大有波动,身子也不舒服,心里是十分思家的。 若是让娘家人常进府来瞧瞧,那便对心情大有好处。 四阿哥听着就记在心上了。 正文 第162章 怨气 四阿哥这么一提,宁樱本来想说不用,后来转念一想——离家这么久,却丝毫不思念家人,岂不是太不近人情? 再说了,她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原主的娘家人。 迟早都是要见的。 幸好脑袋里还有一些原主的记忆。 应付过去,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宁樱这么想着,就起来谢恩了。 四阿哥看她谢恩,就把她扶起来了。 他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 …… 福晋那里,大概是得了四阿哥的敲打,安排的倒是很快。 宁樱本来以为进府探亲,肯定要一大套程序,递上去,再批下来。 估计怎么也要流转半个月左右。 没想到就用了三四天,然后就有正院的奴才来请她定日子。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定”,也并不表示她就真的能随心所欲,自己定日子。 而是从福晋选的三个吉日里挑一个。 宁樱看着面前的洒金纸笺,笔尖悬挂在指尖之上,微微犹豫了一下,就圈了最近的一个日子。 既然福晋将这个日子放在最前面,自然是有想让她选这个日子的意思。 …… 探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一大早,宁樱就起来穿戴整齐,梳妆完毕了。 用过早膳之后,她就坐在正屋里等着,一边等,一边在脑海里不断的温习着原主的记忆。 毕竟一会儿得喊人家额娘。 结果她闭上眼,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才发现原主和这位母亲的记忆其实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多。 或者换个说法——对于这位母亲,原主的心里更多的是“惧怕”,而非“依恋”。 比如原主唯一一次感受到母亲温情的记忆,就是有一次她生了病,偏偏母亲出府去,回来的特别晚。 就在原主以为母亲不会过来看她的时候,母亲来了。 还给她带了最爱吃的糕饼,温柔的听她说了一整晚的话。 宁樱一边复原着记忆,一边心里就好同情原主——这小姑娘也太惨了吧! 她其实并不太相信这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 毕竟骨血亲情是人的天性。 更何况这女儿也不是放在别处养大的。 或许只是一位家教特别严厉,不怎么擅长和孩子进行情感沟通,表达心中爱意的母亲吧? 见了面,宁樱果然印证到了这一点。 眼前的这位参议夫人年纪不到四十,也就是三十六七岁的样子。 身材中等,个头中等,样貌也是中等。 她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旗装,领口那儿是团花纹配着玉兰扣,头上戴着碧玉花簪,花样精致,玉质算是中上品。 能看的出来已经是仔细打扮过了。 不过到了这雕金琢玉的贝勒府里,被四下环境里一映衬,到底还是显出有些清寒了。 毕竟原主的父亲也只是一位通政司右参议。 宁樱想到自己现在的角色是“女儿”,于是身子一动,就打算站起来。 送宁夫人过来的是苏培盛,这时候他站在宁夫人身边,就对着清扬抛了个眼色。 清扬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立即伸手轻轻挽住了自家格格的臂膀。 格格如今不仅是夫人的女儿,也是皇子的女人。 是天家的女眷。 坐下来之后,奴才们都识趣地出去了,将屋子里的空间留给了这一对母女,好让她们说话。 宁夫人坐在屋子正中,四下里瞧了瞧,眼光最后就落在了宁樱肚子上。 “月份小,还没显出来呢,额娘。” 宁樱顺着她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笑着就对宁夫人说道。 宁夫人只是微微的一点头。 她不说话,屋里的气氛就尴尬了。 宁樱只好想法子找着话题——她知道这位宁夫人之前是大病了一场。 也就是差不多在原主选秀的那时候吧? “额娘的身体如今怎么样?”宁樱一边关切地问道,一边就让清扬把早就准备好的补品都拿出来。 漂漂亮亮,大大小小八只锦盒,往桌子上一堆就满满的了。 宁夫人扫了一眼,道:“你额娘可不是为这些东西来的!” 虽然这么说,但她面容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比刚才刚进屋的时候,笑容好看多了。 而且这话一说,就漏了些口风出来了。 宁樱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就有些反应过来。 宁夫人又开口了,尽是满满的怨气:“额娘还当你这心里——自从嫁到四贝勒府,就把额娘忘了个精光呢!” 宁樱恍然大悟,嘻嘻一笑,站起身就挪到宁夫人身边去,从后面轻轻趴在她肩膀上,撒娇地道:“我怎么会忘了额娘呢?我的额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额娘!为我受了很多苦,额娘是最不容易的!” 宁夫人倒是没意料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回头看着宁樱。 她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樱儿,你是长大了,竟然终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你要知道,额娘都是为了你!若不是因为你,额娘早就……” 她说到这儿,就拿帕子擦眼泪了。 一边擦,她一边还不忘拿手指头戳着宁樱的手背:“都是为了你!” 宁樱在旁边就认真点头:“是,是,都是为了女儿!” 宁夫人要的就是宁樱这个态度。 看女儿这样乖巧,她心里拧着的一口气渐渐地也就顺过来了。 擦完了眼泪,宁夫人终于开始大倒肚子里的苦水——什么府里的姨娘如何如何嚣张,宁樱父亲如何如何宠妾灭妻,宁樱的弟弟如何如何讨不了父亲的喜欢…… 宁樱一边听一边就结合脑海里的记忆,把事情都捋了一遍。 等到宁夫人说了一半,她忽然心里掠过一个疑问:等等!原主还有个弟弟啊? 宁夫人平时满肚子苦大愁深,偏偏在府里没个倾诉的渠道,这时候见了女儿,又见女儿比原来懂事了许多,足够做个听众了。 于是宁夫人这一腔苦水倒了个没完。 接受了一肚子负能量的宁樱一边听,一边就偷偷的瞄了一眼屋子里的西洋钟。 “额娘……”她好不容易瞅准一个缝隙,刚准备插进去,另外起个话题,宁夫人就不由分说喝道:“听额娘说!” 宁樱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年长的姨娘,也能在原主母娘家里翻天覆地了。 ……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特意就问宁樱:“白天怎么样?” 宁樱抱着小馄饨,笑着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四阿哥也没多想,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就道:“只要樱儿喜欢,便是让娘家人进来小住一段时间,也是无妨。” 正文 第163章 用情 宁樱一听,吓得立即就转移话题了。 四阿哥倒是不疑有他,又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就想起来把清扬叫过来,问了一通这几天格格的饮食作息。 清扬一听就犯难了,趁着四阿哥问完话,低头喝茶的时候,她苦着脸,眼神就赶紧向宁樱求救。 怎么说呀?格格! 四爷最近这几天都在宫里,倒是没顾着格格这边,所以他不知道:格格这几天基本都睡到日上三竿。 还不许人喊。 然后到了大中午,就是一顿胡吃海塞。 不过太医开的药,倒都是老老实实喝了下去。 幸好四阿哥刚刚放下茶盏,小潘子进来说三阿哥遣人送了东西到门口。 四阿哥一听,倒是一脸了然的样子,也不问是什么东西,直接就让小潘子给拉到前院书房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他刚才想问的问题也就忘了。 清扬哧溜就贴着墙根,一点一点往后挪着,看宁樱冲她点了点头,清扬赶紧就去张罗上菜了。 用完晚膳之后,四阿哥就说要陪着宁樱取后花园里转转。 一般孕妇怀孕前三个月不稳定,有些容易保不住孩子,按照太医的说法就是“阴阳未调和、未平衡”。 换句话说,怀孕前期最主要就是调理孕妇的身体——因为孕妇的身体好才能养好胎儿,倘若孕妇自己气血不够,又怎么能有多余的营养供养给孩子呢? 之前宁樱也是喝了不少桂枝汤,用来增强孕妇的正气和抵抗力,保护腹中的孩子不受外邪的影响。 不过,如今宁樱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 太医嘱咐说平日膳后要稍微走动走动。 于是四阿哥这阵子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陪着宁樱用膳,还会拉着她在后花园里走动走动。 如果不是有四阿哥陪着,这当真是宁樱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 其实她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都对运动毫无热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除了在府里要给福晋请安,必须得步行去福晋正院——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其他时候,宁樱更喜欢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反正如今灶火房也有了,力士也有了。 吃喝撸狗,这样的日子他不香吗?? 所以四阿哥说要陪她出去的时候,宁樱嘴上答应着,动作却磨磨唧唧。 四阿哥也看出来她有点想耍赖的意思了。 “爷,有点冷……”宁樱哼哼唧唧地对四阿哥撒娇。 胤禛呵呵扯了扯嘴角,心道冷个屁,如今都五月份了,这天若是再冷,就该出问题了。 “不要紧,穿厚实些,咱们不去池子边,没什么风。”四阿哥很耐心地道。 宁樱眼看着是躲不过去了,也不好太过抗拒他的意思——她晓得四阿哥是为她好,也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好。 苏培盛在院子里等着,偶尔经过正屋前,就偷偷瞥见四阿哥坐在正屋里,一边看书,一边很有耐心地等宁格格在里屋里换衣裳。 苏培盛心里就直咂嘴:果然是宁格格! 天子脚下,贝勒府里,堆金叠翠,什么好东西都不缺。 所以四爷赏赐谁,赏赐了多少——光从金银珍宝上面,是看不出四阿哥的用情的。 要看四爷的心在哪里? 一寸光阴一寸金,只看他愿意把他最珍视的“时间”花在谁身上。 好不容易等宁樱出来了,四阿哥一本书还差一页就看完了。 他还没站起来,宁樱自个儿高高兴兴过来到他面前了,伸着手臂,转了一圈给他看:“这是爷上个月赏赐我的料子,已经做了新衣了!还配了一样花色的鞋。” 四阿哥就微微一笑,宠溺地点头道:“好看。” 宁樱上前去,扯着袖口给他看,口中软软地道:“诺,这地方,是我让绣娘绣的小狗,一共好几条,还是花色的呢!” 四阿哥还是笑,一边笑,一边伸手就把她拉到自己大腿上了。 宁樱很自然地将头靠在四阿哥宽宽的肩膀上,微微眯起眼睛,听四阿哥给自己念书。 四阿哥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些磁性,语气不疾不徐,每一个字的尾调上,都是让人心尖都发颤的温柔。 宁樱知道:四葫芦这是又强迫症了。 果然,把手中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看完,四阿哥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把书放下。 他伸手拢了拢她刘海,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才道:“好看,袖子上绣小狗,倒是别有心意。”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用另一只手抱紧了宁樱,嘴边露出浅浅的笑容。 苏培盛从外面进来,正想低声提示一下——若是再不去散步,时间就有些晚了。 然后他刚刚进来,就看见四阿哥和格格这么依偎着。 苏培盛赶紧微微背转身去,把话说了一下——他也没法子,四爷方才让他提示时辰的。 要不,谁做这种煞风景的事情啊! 四阿哥站了起来,握着宁樱的手就往外走:“早去早回,别耽误了你休息。” 宁樱其实很想说她白天已经睡得太多了,晚上正是大有精神的时候啊。 但她不敢吭声,怕这么一说,四阿哥回头又要批评她日夜颠倒了。 所以怎么说呢……别看四葫芦年纪轻轻。 有时候就还蛮……老父亲的。 宁樱这么在心里不敬地想着,嘴角撇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终于笑了起来。 小馄饨看着宁樱要出去,立即就不放心地跟上了。 它一边跟着,一边就努力地扬起脑袋,想看清楚宁樱脸上的表情。 它这么一走,另外四只小狗全部都跟上来了。 都是小奶狗,胖嘟嘟,毛茸茸憨态可掬,长得跟四只小猪猪一样,其中两只和墨痕一模一样,都是毛色雪白的,看着就跟两只大元宵一般。 另外两只则是花色的,毛色黄里夹着白,白色里又带着黄,相对看起来,就比那两只纯白色的更接地气一些。 四阿哥听见动静,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大小狗都跟着宁樱出来了。 小馄饨在四阿哥面前,相对来说是有些拘束的。 四阿哥跟它眼神一对上,它就停下了脚步,一只爪爪搭在门槛上,微微歪头看着四阿哥,似乎在询问自己能否跟着出去。 四阿哥没有让奴才把它抱回去。 正文 第164章 戒心 后花园里月色浮动,一片静谧。 这天气如今正是最养人的时候——冷热适宜,蚊虫不多,晚上的地气清凉宜人。 清扬想的贴心,还让小莲子随身背了一只绣墩——毕竟格格如今身子有孕,受不得累,若是半途中走的腿酸了,随时都能就地坐下来。 婷儿跟在后面,也提了一壶温热的水果茶,外面用棉布裹了厚厚几层保温,就怕格格走渴了,随时都能喝。 后花园里,大概溜圈遛了一半,四阿哥觉得差不多了——也不能让樱儿太累着。 于是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结果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宁樱脚疼了。 说来也不巧,她穿的是新鞋,脚后跟那里,正好是描金线绣的一大朵花儿。 其实若是平日里,这鞋上绣花也是正常,但现在她是个孕妇,脚部容易肿胀,那描金线略微硬了些,于是这新鞋就硬生生磨脚了。 “疼。”宁樱苦着脸在路边停下来了。 清扬立即从小莲子手中把绣墩接了过来,上前去扶着自家格格就坐了下来。 宁樱等到坐稳了,扭着头,就着月光看了看。 隔着袜子,也不知道脚后跟磨成什么样了,不过凭着经验,肯定是红了一大片了。 “疼的厉害么?”四阿哥扶住她的肩膀,就问她。 然后他一边让人去前院安排小轿,一边又让清扬回去拿鞋子了。 宁樱听他要安排小轿子,顿时就觉得有点夸张。 “爷,没关系的,我等清扬把鞋子送来,直接换了就能回去了。” 她伸手握着四阿哥的手,仰着头对他说,还晃了晃他的手。 四阿哥摇了摇头,眼神里都是心疼。 “或者我用手帕垫着,也还能再走几步。”宁樱一边说着,一边就真的把胸口衣襟上的手帕摘了下来,叠成了豆腐块,试图往鞋后跟那里塞进去。 没什么用。 后花园里一片清净,忽然隐隐地就传来了琴声。 这琴声只是拨弄了两三下,不成调,隐隐地还能听出来弹琴人的心烦意乱。 然而不多一会儿,袅袅的琴声终于渐渐连贯了起来,绵延不绝。 这声音犹如松风流水,过耳微寒,高雅古朴。 宁樱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曲子,却也觉得听着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人弹的呢? 这里算是后花园中相对偏僻的一处,离福晋的正院还有老远一截,而李侧福晋、宋格格的居处都在福晋正院附近。 所以不会是她们三位。 她听了好一会儿,花园里居然飘飘荡荡地落下了夜雨。 幸好雨势不大,这时候,前院书房一群奴才,浩浩荡荡地把小轿辇也送来了。 …… 第二天,福晋那儿,趁着左右无人,华蔻就偷偷地告诉了福晋:四阿哥前一天晚上用了小轿子,把宁氏给送回院子里去了。 “听说是宁格格走不动了,使小性子撒娇呢。四阿哥居然也就让人去抬了轿辇。前院的人光是备轿,就备了老半天!”华蔻低声道。 福晋正在用早膳,听着就愣住了,手里的勺子也顿了半天。 贝勒府里是有轿辇的,库房里也有几乘,但都很少用。 毕竟这只是贝勒府,不是紫禁城,哪有那么大的地儿要走? 她福晋不摆这个架子,其他人自然就更不必了。 再说了,只是怀了孕而已,又不是命悬一线了——至于要用轿辇吗? 当年,李侧福晋怀孕的时候,也没见得这么被四阿哥宝贝过! 她想说什么,最后动了动嘴唇,还是化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 日子很快到了夏天,宁樱这院子里,也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天气热了,她胃口反而就小了——一来是被闷的没什么食欲;二来也不敢多吃。 怕把肚子里的胎儿养的太大,最后难产生不下来。 那就要命了。 然后太医还一再嘱咐:说是孕妇万万不可贪凉,即使是夏日里,静坐阴凉处即可,不要过分的使用冰桶。 四阿哥来看她的时候,经常就看宁樱坐在屋子里,清扬和婷儿两个人,一人一边,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两个人都不敢往她面前凑,人身上也是有热气的,孕妇又火大,都聚在一起就更热了。 四阿哥看着心里不忍,出了院子就琢磨让宁樱再迁居的事情。 苏培盛旁边就悄悄的提醒他:宁格格如今正有着身孕,这种特殊时期内,迁居可是有禁忌的。 中秋节一过,宁樱肚子也就显了起来。 福晋那里,早就免了她的请安,又给四阿哥提了建议,说虽然如今这宁格格身边的奴才都忠心,但毕竟是姑娘家。 一个孕妇身边没点有经验的嬷嬷,怎么成? 四阿哥被福晋这么一提醒,神色就郑重了。 福晋趁热打铁,说自己院子里的几个嬷嬷,都是紫禁城里当初带出来的,品性好,才干也利索。 去照顾怀孕的宁氏最合适不过。 四阿哥却没采纳福晋的人选。 从前院书房里灰头土脸的出来,福晋心里十分的酸涩。 她已经用力的“贤惠”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 四阿哥可以不宠爱她,却没有道理不信任她。 他不用正院的嬷嬷,摆明了还是有着一层戒心的。 “福晋不要多想,四爷不过是也想着给德妃娘娘一个好罢了。”华蔻就劝她。 可不是? 四阿哥往宫里报,永和宫那里也就帮着一起放眼张罗。 正好把内务府挑选奶娘和挑选生养嬷嬷的事情,两样并在了一头。 等到中秋节前,生养嬷嬷终于也就来了。 苏培盛直接把领头的负责嬷嬷领到了前院书房。 奴才们都在外面台阶上等着,没人知道四阿哥在里面和嬷嬷说了什么,只从窗户的光影上看见嬷嬷时不时答话的恭敬姿势。 宁樱这里,自从怀上身孕以后,按照宫里的老规定,她这小院子里的膳食供应也有了一些增加。 比如每天都有额外的粳米、碎粳米、碎红米、黄老米、碎黄老米、小米、凉谷米。 另外还定时有人送芝麻和鸡蛋来。 这些食材都是为了让孕妇温补身体,养血益气,对腹中胎儿很是有好处。 正文 第165章 备产 这天下午,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清扬先把碎粳米芝麻粥送了上来。 宁樱其实蛮怕喝这种养生粥的——味道太淡就不说了,关键是每天都喝,哪怕是山珍海味,人也会喝腻。 她苦着脸往下喝,半碗都还没喝完呢,苏培盛就送着生养嬷嬷们过来了。 他笑眯眯的把话说了一通,大意就是这两位都是四阿哥挑选来的,请宁格格万万放心,断然不会有什么差池。 宁樱心道这离生孩子还有好几个月呢,四阿哥倒也真心急,先把生养嬷嬷送来了。 两个嬷嬷,都是旗人,年纪四十往上,往屋里一站,齐齐地给宁樱行礼。 动作齐整的就跟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一样。 宁樱看着看着,就感觉到了一丝“即将生娃娃”的气氛。 然后她情绪一上来,就又紧张了。 胃里一阵痉挛。 “不行,快把我的小铜盆拿来。”宁樱一转头对清扬眼泪汪汪地说。 连鼻涕都快呛出来了。 她捂着胸口就想孕吐。 站在前面一个嬷嬷见状,立即就上前来,一手扶住了宁樱的后背,另一只手就握住了宁樱的手。 然后也不知道她按了手上哪个穴道,宁樱只觉得整个手掌酸酸麻麻的,但是胸口那股压迫感却暂时下去了。 那嬷嬷沉默的跪下来,低低道了一声:“格格,请您放松些。” 她一边说,一边就轻轻地将宁樱这膝盖向里推了推,然后伸手在膝盖内下方往下三四指宽的地方,轻轻按压。 一边按压,一边往上推。 按完以后,这嬷嬷就这么跪在凉凉的地上,继续以同样的方式按摩另一边的膝盖。 宁樱渐渐就觉得胸口舒服多了。 她身子往后,瘫坐在椅子上,就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四阿哥送来的人……到底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宁樱这么默默的想着,就请嬷嬷起来了。 那嬷嬷站起身,依旧是很规矩的将双手放在身前,面朝着宁樱,恭恭敬敬地往后倒退了三小步。 她是领头的,叫做孔嬷嬷,长脸,身材偏瘦,一张脸上也是棱角分明,但眼里的光芒却看得出来——是个极精干的人。 她后边另一位嬷嬷是海嬷嬷。 孔嬷嬷年轻的时候是个苦命人——进宫的第二年,当宫女伺候主子的时候,就不小心将面颊旁边,靠近耳朵的一大片烫损了。 当时就差点没把耳朵保住。 后面虽然治愈了,但疤痕却永久的留下了——若是仔细用发型遮盖,倒也还勉强改的住。 不过颜面有伤,自然不好继续在留在主子身边。 但孔嬷嬷做事勤快干练,再加上刚刚进了紫禁城的时候,就知道要抱大腿——找了上面的姑姑孝敬,整天的都将月银孝敬给姑姑。 如今落了难,姑姑看在过去银钱的面子上,自然也不好一点不捞她一把——于是兜兜转转,又求了主子,最后居然将她送去了阿哥所。 临走前,孔嬷嬷哭着就把在主子这里领的最后一次月银给了姑姑。 姑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数着钱收了——宫里便是如此,钱是钱,情是情,清清楚楚,半点不含糊。 能出手帮你一把,就已经够对得起你了。 在阿哥所里待了几十年,孔嬷嬷从小宫女熬成了姑姑,又熬成了嬷嬷,一路坎坎坷坷,最后成了拔尖的生养嬷嬷,也伺候过不少贵人,算是经验丰富。 晚上,歇下来之后,海嬷嬷就去给孔嬷嬷打了洗脸水。 孔嬷嬷看着她微笑:“老妹妹这把年纪了,咱们这里,不必兴这个。” 海嬷嬷耸着肩膀谄笑:“姐姐别说客气话!” 孔嬷嬷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将帕子浸进了洗脸盆里。 海嬷嬷看她洗了,也就放心了。 生养嬷嬷们的职责不同,只是专门负责贵人们生孩子的,和院子里其他伺候的奴才大不一样。 再加上又是四阿哥特地选了送来的人,居处也特意选了干净清爽的一间屋子。 清扬头一天晚上就过来转了好几趟,问两位嬷嬷可还缺些什么。 …… 中秋节时,紫禁城里依然有中秋宴,每每碰到这种时候,四阿哥反而庆幸——幸亏樱儿的位分不高,否则挺着个肚子进宫三跪九叩,估计肚里的孩子都要怪阿玛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离宁樱的预产期不远了。 她这里,自从两位嬷嬷来了之后,各种讲究也就越发多了。 比如有一次,婷儿给她梳头的时候,瞧见格格肩膀上有碎发,就伸手帮她拍了拍。 结果被孔嬷嬷瞧见了,就很焦急地说——人有三把火,最大的一把在头顶,左右两个肩膀,各有一把小火,孕妇的体质虚弱,就更要保住这火了。 所以不能随便乱拍——要是把这把火拍灭了,还怎么保护胎儿呢? 宁樱毕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当时听了孔嬷嬷这番话,脸上就成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包。 这……! 然后孔嬷嬷又转头嘱咐婷儿,说是格格如今肚子里怀的小主子也一天天的长大了。 有时候,大人瞧着好好的,孩子却容易在肚子里受到惊吓,这么莽莽撞撞的拍人肩膀,吓到胎儿还得了? 婷儿牢牢的把孔嬷嬷的话都记住了,诚惶诚恐。 不但如此,她每次进屋之前还会特意提高了一声:“格格,奴才进来伺候您了!”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屋里奴才人人说话都是如此开头,听着不伦不类。 他还以为这是宁樱吩咐奴才们这么做的呢! 结果一问下去,才知道孔嬷嬷的事情。 而且如今,屋子里也根据孔嬷嬷的建议——每天晚上贴身婢女值守的时候,除了给格格隔着被子换汤婆子,确保屋里的温度适宜,还会顺手摸一摸格格身下的被褥。 然后再出来到生养嬷嬷这儿交接。 毕竟格格睡觉从来睡得香甜,而如今又靠近产期,就怕人睡得太沉,结果夜里羊水破了都不知道。 真碰上那种凶险的情况,后悔也来不及了! 另外各种备产的东西,孔嬷嬷更是一天天的检查着。 譬如被褥床单要消毒的,开水的大锅在灶火间里架起来,就没歇过。 四阿哥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孔嬷嬷的尽职十分满意。 正文 第166章 四阿哥的主意 一高兴,四阿哥就喊了苏培盛来,让赏赐了孔嬷嬷东西去。 孔嬷嬷在下面磕头谢恩,宁樱却在四阿哥身边坐立不安。 这院子里,如今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围绕着“生孩子”这个话题,这气氛被一路烘托,简直太吓人了好不好! 再想想影视剧里各种生孩子的鬼哭狼嚎。 宁樱腿肚子都快发抖了。 她失魂落魄的捧着肚子坐在旁边,脸上是掩不住的焦虑,四阿哥一转头就看出来了。 他伸过手来,隔着桌子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掌里,安慰她:“别怕,一切都会平安的!爷跟你保证。” 宁樱抬头,倒是想跟他笑。 但笑不出来。 最后她硬生生挤了个笑容——眼尾是往下耷拉的,瞧这就跟要哭一样,嘴角却又硬生生的往上拉扯。 四阿哥看着这面前滑稽的面容,却不觉得好笑。 只觉得心疼。 甚至有点心酸。 她居然这么害怕,他隐隐地就有些后悔了。 甚至在那么一瞬间,四阿哥的脑海里还浮过一个念头——其实只要樱儿平平安安的,这子嗣的事情也不必那么焦急。 这个念头一掠而过,四阿哥还是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了一下。 他出生在紫禁城,从小就眼瞅着皇阿玛有那么多孩子,自己有那么多的兄弟。 宫里有那么多娘娘,争先恐后的想生孩子。 女人的诞育儿女,似乎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樱儿对他来说,早已不仅是“繁衍子嗣”这个层面的意义。 “别怕。”思绪转回眼前,四阿哥用力的握紧了宁樱的手。 他其实很想来说一些切实有效的安慰之词,但他一个大男人,毕竟不能感同身受。 “不然我让宋氏过来陪陪你?” 四阿哥忽然就在脑海里蹦出了这个想法 宋氏为人虽然过于谦恭卑顺,但是作为一个安慰者的角色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更何况她生育过大格格,那时候她的年纪也和樱儿现在这么大,有她来说一说,说不定樱儿也就不至于这么紧张了。 毕竟人畏惧的是不可知的事物。 没有经历过,自然惶恐。 四阿哥自觉自己这个想法相当聪明,于是他温柔地对宁樱一说。 宁樱都快被他这个糟糕主意傻哭了,捂着耳朵就摇头:“不要,不要。” 无知者无畏,她现在不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糊里糊涂的也就闯关过去了。 要是被宋格格绘声绘色的一描述,吓得她腿都软了,还怎么有力气生孩子? 那会蒙上了一层心理阴影好嘛! 再说了,宋格格如果说生孩子并不怎么疼,宁樱可能相信吗? 根本不可能,并且只会往反方向想。 所以她坚决不要。 四阿哥也就是这么一提,看她抗拒,他也就作罢了。 进了里屋,宁樱靠在床头上,四阿哥伸手一遍一遍的摸着她的后脑勺,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她心里的紧张似的。 毕竟宁樱生产在即,只怕连一个月都没了。 孔嬷嬷之前又说了:孕妇快生产,猫猫狗狗的最好别碰,畜牲毕竟就是畜牲,逗弄起来,万一着恼了,在人手上抓一下,吓着了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宁樱连撸狗的乐趣都失去了。 想到小馄饨,宁樱就好羡慕——啊,狗狗怀孕比人类怀孕轻松不少,生小狗狗的时候,也不至于像人类遭受那么大的痛苦。 她靠在床柱子上,忽然就想到了穿越之前,只要她在生活中感到有压力的时候,一个渠道是下厨房做美食来缓解。 另一个渠道就是:经常会放音乐来听。 可惜这里连手机都没有,就更不要提网网云音乐和酷狗狗音乐两个APP了。 宁樱两手一摊,挺着个大肚子,向后倒在了厚厚的锦缎被褥上,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要是能有曲子听听就好了。” 四阿哥在旁边,闻言愣了愣,忽然心里就动了一下。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喜欢听琴吗?” 宁樱不明所以,仰头在被褥上,睁大了眼睛望着四阿哥。 四阿哥坐在旁边,背脊如松,挺的笔直,只是这么坐在这儿。 其实明明他也是很年轻的年纪,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仿佛什么风雨,他都能挡得住一样。 仿佛什么困难到了他这,都能迎刃而解一般。 四阿哥看她睁眼瞧着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映出的,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她的眼里有他。 只有他。 四阿哥嘴角翘了翘,微微一笑,身子俯下,深黑的眼眸与宁樱对视了一瞬,这才嗓音微微沙哑,又重复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樱儿喜欢听琴吗?” 他鼻尖都快碰着她的鼻尖了。 宁樱被他撩得有点脸红心跳,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四阿哥手指蜷了蜷,伸手将手掌覆盖在她的头顶,顺着她乌黑的发丝,轻轻抚摸:“爷知道了。” …… 第二天中午,宁樱用完午膳后没多久,耿格格来了。 她身后的婢女背上,还背着一样东西。 长条形状。 耿格格是这里的稀客,或者换句话说——之前她压根就没往宁樱这里来过。 宁樱跟她有限的接触,也都是在正院——给福晋请安的时候才遇见的。 其他时候,就只有府里的家宴了。 不过耿格格喜欢独来独往,从来也不与人多交谈。 武格格之前说了好几次——说这人要么是自命清高,不屑与他人结交。 要么就纯粹是个头脑蠢透了的——想要高冷,也得有实力才行。 在这后院里,她又不得四阿哥的看重,一味地孤芳自赏,与众人不多交谈,最后还不是坑了自己? 眼前这是无事。 一旦遇上点什么事情,耿格格便是孤立无援。 当然了,这是武格格的想法。 宁樱却不这样想。 在她看来,一个人看起来不怎么合群,要么是孤独,要么是独立。 一个孤独的人,其实是很渴望别人的接近的。 如果真的有人靠近她,也许没聊多久就会成了朋友。 还特别容易掏心掏肺的那种。 但一个独立的人是客气并理性的,这种“独立”是主动的。 一字之差,大不相同。 正文 第167章 产子 耿格格坐定了之后,就说明了来意——说是四爷的意思,知道她一手琴艺,让她过来给宁樱弹奏几曲,想着这样对孕妇紧张的心情有所舒缓。 宁樱:……(???????)! 她先是发怔,又想到四阿哥之前问她喜不喜欢听琴,两下里一联系,她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四阿哥是这个意思! 好在她这儿原本就有原主留下的琴桌,这时候让奴才从库房里寻找出来,解了外面包裹着的粗布,擦净了端出来。 耿格格也就把随身带过来的七弦琴放了上去。 她刚刚准备弹琴,宁樱忽然就笑眯眯的按住桌面,微微一歪头道:“不着急,先吃点东西吧。” 宁樱看出来了:耿格格其实是那种不太会交际的性子。 一开始进门来的时候,她就有点紧张。 这不,坐下来在琴桌之前,她手还有点发抖呢。 非常小的动作,要仔细观察才看得出来。 所谓的高冷,可能也是因为这姑娘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而已。 她都紧张了,宁樱也就不勉强硬找话题和她尬聊,而是让人捧了巧克力大福和珍珠奶茶出来。 没有人可以抗拒的巧克力大福! 吃吃喝喝,嘴巴一动起来,也就不必非要说话了。 耿格格自然没有见过这种巧克力点心,看上去黑乎乎的,就好像肉圆子被炸焦了一样。 她学着宁樱的样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之后,焚香、净手。 一系列仪式之后,耿格格坐下就开始准备弹琴了。 大概是四阿哥的意思,耿格格选的都是一些深远虚静、空灵淡雅的曲子,让人听着如入仙境,不自觉地就仿佛置身于山水之中,云烟浩渺。 宁樱本来也只当听个纯音乐,结果她也没想到耿格格的琴艺水平居然如此之高。 简直堪比大师的专场音乐会! 她听着听着,就觉得心神都宁静了起来。 …… 四阿哥最近宫里忙的多,但是每天回到书房,第一件事依旧是要问宁樱的情况——从饮食作息到脉象。 听到一切都好,四阿哥就放了心。 他虽然将这事儿挂在心上,却也不是整天只围着后院转的主儿。 该写的奏疏,师傅布置的论答,皇阿玛让阿哥们回去思考的朝堂难题……四阿哥一样一样,一丝不苟的好好完成。 然后等到晚上的时候,终于能腾出来时间的时候,四阿哥虽然满眼血丝,还是过去宁樱院子里了。 他每次都会提前让人过去通知,说让宁樱别等。 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这傻子一定会在被窝里等着他。 她如今肚子大了,尤其睡觉的时候,平躺下,被子里凸出一大块,瞧着就吓人。 四阿哥也不大敢跟她同一张床,就怕夜里一个翻身,或者一伸手,不小心碰着了宁樱的肚子。 他每次过来看过她之后,坐在床边,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说上好一会儿话,然后四阿哥睡在了另一间屋。 他知道他的宝贝在害怕。 他陪着她。 力士如今在灶火间里,虽然是后来者,但因为厨艺出众,渐渐地也就占据了一些主导的地位。 毕竟格格就喜欢他的手艺——尤其是甜辣口味的菜系,基本上就没有格格不提筷子的。 四阿哥有时候看着宁樱吃的这么香,心里高兴,还特地往力士那儿打赏了好几次了。 有了四阿哥的打赏,力士更是拿出了全副精神,精心研究宁樱喜欢的口味。 况且宁格格这里有不少酱料,许多味道独特,风味鲜美,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做起菜来更加如虎添翼。 有那么几道菜,几乎把宁樱都震惊到了——这家伙可不是穿越来的吧? 她居然吃出了各国美食料理的滋味! 得了赏的力士很清楚——现如今,膳房里的人都在羡慕他。 羡慕到不行。 膳房里那么多人,要等出头,等到几时才行? 更何况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还有那些总管,副总管,他们不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下面的人也没那么容易上去。 但宁格格这就不同了--四阿哥如今这般宠爱她,往她这儿来得最多。 说句不好听的,这院子里的奴才,哪怕就是个阿猫阿狗的,四阿哥看着也要看眼熟了。 在贝勒爷面前眼熟了,还愁以后没有上去的时机吗? 再说了,宁格格这是还没生。 等以后生了第一个孩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等到宁格格变成了宁侧福晋,她院子里的奴才自然就又更加不同了。 这不但是一条坦途大道,还是一条扶摇直上,鸡犬升天的通天捷径。 力士把院子里几个小太监的脾气摸了个清楚——小莲子是个胆小的,自个没什么主意,立不起来,虽然格格瞧着是有心想扶持小莲子,把小海子和小飞子都指派给了他管。 可小莲子压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力士深深地瞧在眼里。 其实就算撇去这些不谈,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原因,也十分吸引他。 婷儿。 …… 十一月头的时候,宁樱终于发动了。 她发动的时间是中午,正是日头不偏不斜的时候。 那天,她一大早起来,先吃了一肚子的点心,然后又听了耿格格弹琴。 毕竟是来的次数多了,耿格格渐渐地也就和她熟悉了。 宁樱给耿格格哼唱了几个她穿越之前最喜欢的曲子,让耿格格试试看能不能在琴弦上弹出来? 结果耿格格还就真的成了曲。 她一边弹,一边就夸赞这旋律好听。 宁樱捧着肚子都快乐死了! 然后耿格格居然还问她讨要纸笔,说是要把这旋律转成琴谱记下来。 宁樱就给她哼了好几遍。 大概是唱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曲子,耿格格走了之后,宁樱就来精神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哼哼唧唧的唱了好几遍。 清扬在外面掀起帘子,探头探脑看了好几遍。 婷儿也守在门口,捂着嘴就吭哧吭哧乐,对着清扬做口型:“格格唱歌真好听!” 宁樱唱到中午的时候,大概是乐极生悲——肚子开始不对劲了。 她开始还没意识到。 等到肚子有好几次钝痛的时候,她才开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能是要生娃娃了! 正文 第168章 产子2 她捧着肚子,扶着墙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喊清扬。 结果才喊到第二声,声音就戛然而止——肚子里又疼了一下。 宁樱腿一软,立即就往后倚靠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这疼痛感和过去她人生中所有感受到的疼痛都不大一样。 这疼痛里,隐含着一种仿佛要把人浑身力气都攫取光的绝望感。 来势汹汹。 清扬还在外面吩咐人做事呢,听见格格喊自己名字。 一连喊了好几声,声音又急促又紧张,音调都不对了。 她一下子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把托盘往旁边桌上一扔,也顾不得杯盘茶盏翻了一桌,热水流的满桌子都是。 清扬煞白着一张脸冲进来,看见宁樱扶着柜子,捂着肚子在旁边,紧紧地咬着嘴唇直抽冷气,不说话。 虽然不说话,人却是一点一点往下坠了。 清扬头脑里“轰隆”一声。 这是真的要生娃娃了! 她一边上前去,紧紧的托住宁樱的身子,一边就冲着外面大喊:“婷儿!婷儿,快去叫孔嬷嬷!格格要生了!” 婷儿在外面一听喊自己名字,正要往里面来,半路上又听见说是喊孔嬷嬷。 她傻了一瞬间,也反应过来,猛地刹住了车,一转身就往院子里跑去。 嬷嬷们的房子在宫女值房的旁边,一溜排的青灰墙面,婷儿一个箭步冲进去,就看孔嬷嬷手上抱了一大堆东西,正在急急忙忙往外面赶。 她冲上前去,正要说话,孔嬷嬷手一摆,将手里的东西全部都交到她怀里,然后一转身又是抱了一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就往院子里里屋赶过去了。 里屋里面,宁樱已经被清扬扶着躺到了床上去。 她还没完全躺下,让清扬拿了垫子,垫在自己腰后面——说是完全躺下,反而胸口闷的厉害。 就这个姿势好。 孔嬷嬷进来的时候,就看宁樱一边哼哼唧唧,一边脸色还算好。 她心里喘了一口气,上前去,掀起被子,先摸了摸宁樱的肚子,然后就让清扬把床帐子放下来了。 她说了句“格格恕罪”,然后就钻到床上去了,脱了宁樱的裤子看。 这场面虽然十分尴尬,但宁樱疼得厉害,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外面,另一位生养嬷嬷就张罗着让奴才们赶紧烧热水。 还有去通知福晋和四阿哥的。 若是按照平时,这个时间,四阿哥是铁定在宫里回不来的。 但是这几日不一样——万岁爷这段时间兴致颇高,下了朝后,时常带着几个皇阿哥,一边上校场,一边时不时讨论政情。 有时候,四阿哥能在午后就回来了。 清扬一边在心里求神拜佛,念叨着四阿哥快点回来,一边就听着孔嬷嬷的指挥,脱了鞋子,也钻到了床上去,从后面托着宁樱的背。 忽然,宁樱就摸了摸肚子,转转眼珠对孔嬷嬷道:“嬷嬷,我好像又不那么疼了。” 她接下来,脑子一抽,就说了一句:“该不会是搞错了吧?” 孔嬷嬷一时无语,被噎住了两秒钟,只能安慰她说:“格格放宽心——各人体质不一样,奴才尽力照顾着格格,格格定然不会生得太艰难!”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福晋,太医全部都赶到了。 整个院子里乱糟糟的,进来出来的都是人,奴才们更是小步跑来跑去。 小馄饨察觉到了什么,拼命的就想往宁樱屋子里钻,结果才刚刚伸进去一个小狗头,就被满头大汗的海嬷嬷看见了。 海嬷嬷崩溃地喊道:“这怎么还有狗!” 小莲子赶紧过去就把小馄饨给抱走了。 小馄饨和他不亲,一路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想要下来。 小莲子是太监,力气毕竟大一些,牢牢地把它钳制在臂弯里。 别处没法放,他索性把小馄饨放进了灶火间,又把门给关了上。 小馄饨在里面急得都要哭了——几只小爪子拼命的挠门。 正屋里,福晋坐在那儿,也是坐立不安。 李侧福晋生孩子,都是鬼哭狼嚎,惨叫的让人心尖儿发沉。 但是这宁氏呢,似乎到了现在,也只是哼哼唧唧,还没什么动静。 福晋心里忽然就明白过来:可能宁氏是这会儿把嗓子都省着,专门留着等四阿哥回来再叫嚷,好让他知道生孩子多辛苦? 她在这边心里暗自琢磨,面上的功夫却是一点没拉,满面焦急的在里屋门口探看了好几次——不但嘱咐着嬷嬷们务必尽心尽力,又让华蔻回去拿珍贵药材,说给宁格格压在舌根下面含着。 孔嬷嬷在屋里,听着宁樱哼哼唧唧喊疼的声音,又不停就摸着她的肚子,判断着时机。 “还早。”孔嬷嬷说道。 …… 宫里,四阿哥正好才刚刚出了宫门,一听说这消息,一颗心都拎起来了。 他一路快马加鞭地就回来了。 大步流星地一路进了府,三步并作两步的一直奔到宁樱那里,就看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人。 还好,虽然忙乱,却没像他想象中那样听到惨叫声。 四阿哥大踏步的往里面走,两边的奴才都跪下来请安,到了里屋门口,他半点没犹豫,一掀帘子就进去了。 孔嬷嬷倒是唬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请安,然后就赶紧想拦着四阿哥:“贝勒爷!血房不祥!您还是出去吧,这儿有奴才们伺候着呢,贝勒爷放心!” 四阿哥一抬手,直接让她闭嘴,然后他到了宁樱床前。 清扬赶紧让开来。 四阿哥一撩衣裳下摆坐下来,伸手扶着宁樱的肩膀,低头看她一张脸上干净清爽,既没有汗,也没有泪痕。 他心里就踏实了一些,看她手紧紧地揪着被子,手臂上的血管都从肌肤下显现了出来。 四阿哥觉得宁樱的手好像揪在自己心头一样。 他扶紧了她的肩膀:“怎么样?” 宁樱勉强抬头,冲他咧嘴笑了笑。 这傻子还在试图安慰他呢! 她不笑还好,这么一笑,四阿哥心里简直难受的不行,手指就微微蜷起来,攥紧了她的肩膀:“不怕,外面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爷也在这里陪着你!” 宁樱微微点头,随即有气无力地问孔麽麽:“嬷嬷,大概还要多久能生?” 孔嬷嬷伸手给她掖紧了被子角,嘴里吐出的还是方才那句话:“回格格的话,还早。” 宁樱顿时耷拉下了脑袋。 正文 第169章 胖娃娃 孔嬷嬷简直分成了两个人,一边照顾着宁樱,一边又不断的张罗着指挥奴才们准备。 四阿哥也被她好说歹说地请出去了。 出了里屋门,四阿哥一抬头就看见福晋正站起来,一边把座位让出来给他,一边就冲着他宽慰一笑道:“爷放宽心,宁格格平日里虽然身子弱了些,但到底也无病无痛,再加上整个孕期都精心养着,平安无虞,想必定然能顺利生下孩子。” 四阿哥也没说话,皱着眉头就坐下了。 福晋站在他身边,看四阿哥额头上都是汗,便从胸前摘了帕子,伸手要给他擦汗。 四阿哥脑袋微微一偏,就避让了开去:“无妨。” 福晋尴尬地收回了手,正想说话,结果宋格格也过来了。 宋格格一进门,看见四阿哥和福晋都在,于是上前去就请了安,随即便细声细气地道:“宁妹妹生产,四爷和福晋定然挂心不过,不过宁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吉人自有天相,四爷和福晋别担心!” 四阿哥听了点点头,伸手指了指旁边椅子,示意宋格格过去坐下。 宋格格一边坐下,一边察言观色就笑着道:“妾身常说了——宁妹妹心善,又是个胆子小的,如今碰上了生产这么大的事,自然得爷在这儿坐镇着才行!只不过四爷既然是宁妹妹的指靠,总得把自个儿身子也顾着!妾身做了热汤面,爷要不尝尝?” 四阿哥只是摇头:“拿给福晋尝尝吧。” 福晋受宠若惊,一下子就喜笑颜开地站了起来,到了四阿哥面前谢恩。 四阿哥这是在关心她? 宋格格心里有些气馁,面上却半分不露,她转头笑盈盈地示意婢女把面送上来——是最平常不过的一碗素面,零星一点葱花漂在汤面上。 她亲手捧到了福晋面前:“福晋,这是妾身的手艺,您别嫌弃的才好!” 福晋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在用膳,才用了一半,听说宁樱要生了,就放下了碗筷。 这时候她正肚子饿着呢。 就算有几块糕点,这时候能垫一下也好,更别说还有热腾腾的汤面了。 福晋吃了半碗,剩下半碗就放着不动了。 她想控制着一些自己的食量。 最近福晋揽镜自照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脸颊过于丰腴了一些,瞧着不像宁樱那样,小小的下巴楚楚可人。 四阿哥眼光正好扫过来,看见福晋浪费在碗里的那剩下半碗面,他眼神就停了停,然后什么也没说。 福晋擦了擦嘴:“宋格格,你辛苦了。这面做的不错。” 宋格格笑得脸上快开出了花:“福晋若是喜欢,妾身以后天天给您做了面,亲手送过来也成!” 福晋笑了笑,还没说话呢,就听见里面宁樱喊疼。 这一声喊的比刚才厉害,四阿哥立即就站起来了。 福晋赶紧起身,赶在四阿哥后面就道:“四爷不必担心,有太医和嬷嬷在呢!” 屋子里。 宁樱躺在床上,冷汗滚个不停。 清扬在旁边拿着帕子给她不停的擦。 她简直不敢吸气——每吸一口气,肚子那疼的就好像有个人拿着拳头对着打一样。 其实一开始还没有这么厉害,就像大姨妈痛的厉害的时候。 所以她刚才还能问孔嬷嬷还有多久能生? 可是这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疼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孔嬷嬷还在床上床下的来回,时不时的钻进被子里看。 然后她看宁樱这样,就让她疼的时候千万放松,别使劲——免得后面真正要用力的时候,都没力气了。 宁樱躺在床上听着这话,就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孔嬷嬷说的没错。 什么叫生孩子呢?就是说这孩子是得努力“生”下来的! 可是她肚子都疼成了这样,一会儿还得积攒力气——苍天啊,这力气一会儿到哪儿去找? 阵痛渐渐地越来越频繁了。 开始还是十分钟来一波,渐渐就变成了五分钟一波。 宁樱就跟一只离了水的小鱼儿一样,在床上痛的缩成了一团,似乎什么姿势都无法缓解。 婷儿跪在床旁边,急得直淌眼泪,被孔嬷嬷赶到一边去了。 然后,孔嬷嬷站在床旁边,大声地就安慰宁樱,说是个人体质不同,格格这样的就算是有福气了。 之前她伺候别的孕妇生孩子,那叫疼的一个死去活来,疼三天三夜才能生出来的,也大有人在。 格格还不算是那最惨的呢! 宁樱欲哭无泪地听她说话,心里想着:现在只是产前阵痛,都疼成了这样子。 那一会儿到了真正生的时候,得有多疼啊! 她要是到时候撑不住,直接疼晕了过去……好了,那也就别生了。 结果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宁樱才知道:最受罪的就是阵痛。 真正到了要生孩子的时候,反而快了许多。 天黑的时候,宁樱终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孩子一生下来,她瞬间感觉从地狱到了天堂。 然后才慢慢踩着云朵落下来,又回到了人间。 孔嬷嬷喜笑颜开,一边给孩子擦洗干净,一边就道:“奴才就说了——格格是有福气,这小主子也孝顺您呢!没折腾您太久!” 她亲手抱着胖娃娃,出去给四阿哥和福晋看。 四阿哥满面笑容,只看了一眼娃娃,顾不上细细看,就问道:“宁格格如何?” 孔嬷嬷喜气洋洋:“请四爷放心!小主子好得很,格格也好得很,格格这生的算顺利的,本来奴才还以为至少要到明儿中午呢!” 海嬷嬷在旁边也跟着道:“格格生产辛苦,贝勒爷不如先看看小主子,也让格格歇息歇息。” 孔嬷嬷上前去就把孩子给四阿哥了。 四阿哥这双手也不是没抱过孩子,这时候却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不会抱孩子了——这么小小的一团肉,是他心爱的樱儿给他生的。 这么一个小生命,流着他的血,也流着她的血。 从此他们在世间,便有了这样血脉相连的牵绊。 眼看四阿哥动作有些笨拙,好不容易接过了娃娃,他两边肩膀僵硬地端着,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了。 孔嬷嬷在旁边也不敢松手,弯着膝盖,两只手在下面虚虚地托着,就怕四阿哥抱不好孩子。 正文 第170章 父爱 福晋在旁边冷眼看着,就看四阿哥眉目含笑,眼眶微湿,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 然后他低头,似乎想要亲一口儿子,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他只是和儿子贴了贴脸。 他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浓浓的父爱。 一脸无上的虔诚。 简直让她触目惊心。 是因为这是个男孩吗? 不是的。 之前李侧福晋不也一样生了弘昐? 若是按顺序来排,那还是四阿哥的长子呢! 也没看他激动成这样。 宁樱这趟生孩子算是极顺利的,太医几乎成了摆设——从头到尾也没用上。 四阿哥稍微看了一会儿孩子,就抱着儿子进去看宁樱了。 婷儿去灶火间拿红糖,结果门一开,小馄饨就冲了出来,先是撞在婷儿的腿上。 它撞了个趔趄,头昏脑胀地在原地甩了甩脑袋,然后认清了方向,甩着小尾巴,像一支箭一样,瞬间就弹射进了里屋。 呜呜呜呜呜污!铲屎的,可担心死我了! 它冲进屋子里的时候,四阿哥刚刚也准备进来,一人一狗,同时从门里进来,小馄饨抢先一步冲到床前抬起小爪爪,趴在床边上,拼命的想往床上跳:铲屎的她还有气了吗? 四阿哥抱着孩子坐了下来。 孩子在他怀里哇哇的哭,他脸上却笑得乐开了花,就把怀里的孩子给宁樱看:“咱们的儿子!” 宁樱压根没力气起来,四阿哥就把孩子放在她枕头边上——方便她转过头,就能和孩子脸对脸。 结果娃娃一闻到宁樱身上的气味,大概是感觉到了熟悉的安全感,渐渐的哭声也就小了。 宁樱看这孩子,眉眼清秀周正,内眼角向下压,眼尾微微上挑,和四阿哥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虚弱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儿子的小手。 那手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勉强握住大人的一根手指头。 指尖上传来的触感一阵又一阵。 宁樱整个人几乎都陶醉了。 她心头涌过了一阵奇妙而难以言述的滋味——这就是在她肚子里,被她用血肉孕育了十个月的小生命。 现在,这个孩子终于来到了人世间,和她见了面。 他就在她的面孔之前,在她的枕头边,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以后,他还会长大,娶妻、生子。 在那一瞬间,宁樱忽然就想到了永和宫里的那位德妃娘娘。 她忽然非常理解为什么德妃会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以至于和四阿哥留下了如此心结。 孩子的生命,是母亲搏去了半条命才换来的——德妃当年还没出月子,就被佟佳氏抱走了自己的胖娃娃。 这搁谁身上,不痛楚彻骨? 四阿哥抱着孩子,低头就在宁樱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他沉默着只是笑,什么都没说,伸手紧紧的握住了宁樱的手,将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掌里攥紧了又松开。 不一会儿,孔嬷嬷就进来说是要让乳母喂奶了。 四阿哥小心翼翼地把小宝宝交给了孔嬷嬷。 这乳母也是精挑细选的,还在八九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和生养嬷嬷们一起,都到了前院经过了四阿哥的面试,孙嬷嬷抱过去之后,乳母接过来就抱走喂了。 清扬过来照顾自家格格,扶着她肩膀就给她喂红糖水。 刚刚才喝了一口,宁樱就想吃薯条了。 她转头跟清扬说了,孔嬷嬷在旁边听着,就听见格格要吃什么炸马铃薯条。 孔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 四阿哥倒是说刚刚生产完,还是要清淡的才好,宁樱拉着他袖子撒娇,四阿哥到底还是拗不过她,于是答应说只可以吃一点。 “就一点!”宁樱点着头保证他。 不一会儿,力士已经从膳房里把热腾腾的薯条捧出来了——这也是宁樱之前教过他的做法,力士举一反三,很快就学会了。 他还特地给格格配上了“红酱”,这也是格格之前嘱咐他的。 香喷喷的炸薯条被婷儿从门口接了过来,送进了屋子里,宁樱在床上,光是闻着味就来劲了。 她一伸手就道:“快快快!拿这儿来!” 婷儿送了过去,清扬又从旁边把小桌子摆了出来,就这么着在床上铺了起来,四阿哥在旁边,就看宁樱一边把薯条往嘴里送,一边就贼眉鼠眼地看着他——就像唯恐他随时会让人把薯条端走一样。 他让膳房待命,平日里樱儿喜欢的各种食材,还有适合产妇分娩后补身子的羹汤都准备着。 谁知道樱儿就把这么一盘马铃薯条抱得紧紧的。 四阿哥看着这么个大宝贝,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慢点。” 宁樱毕竟身子还虚弱,吃完了薯条,又喝了一点红糖水,这么不中不西的一顿小餐点补充下去,她就觉得忽然累透了——仿佛刚才刚刚生完孩子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候疲惫都涌了上来。 清扬扶着她就躺了下去。 四阿哥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就听宁樱问他:“爷,咱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四阿哥看了她良久,嘴角微翘:“别着急。” 他垂下眼,顿了顿,有心想告诉她:其实他之前已经想好了好几个名字,在中间还没定下来。 但是当四阿哥再抬起眼的时候,就发现宁樱眼皮都已经合上了。 她细细密密的呼吸声深长了起来——瞬间就睡着了。 四阿哥站起身来,将她的被子角又掖了掖,清扬从外面进来,刚刚张罗了热水要给格格擦洗身子,就看四阿哥转身示意她别出声,出去。 清扬蹑手蹑脚地倒退着出去了。 宁樱这一觉睡得深沉——大概是生孩子累透了,她坠入了梦乡就没再醒过来。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大中午了。 清扬坐在绣墩上,趴在她床边守着她,一听见动静,清扬揉了揉眼睛,立即就抬起头来:“格格!” 宁樱恍惚了一下,忽然就立即撑起身子问她:“孩子呢?” 清扬冲着她笑了起来:“回格格的话,小主子刚刚喝过奶,好不容易正哄睡了呢,格格要看?奴才去喊乳母抱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往门口走,结果到了门口,清扬还没伸手,门帘子先自己掀开了。 是孔嬷嬷走了进来。 正文 第171章 心花怒放 孔嬷嬷是来请示宁樱——如今小主子落地了,乳母时时刻刻得顾着喂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只在外间东二侧的厢房睡着。 再说了,那厢房简陋,她能待,身上带了寒气过来,小主子也受不了。 是让乳母去预先给小主子准备的那间屋?还是另外找间地儿? 万事总还是要以照顾小主子为先才好。 宁樱点点头,对孔嬷嬷这番话深表赞同。 可是到底把人安排在哪边呢? 她环顾了屋子里一圈,又想了想,最后就说让清扬去库房,把去年过年时候赏赐的一扇屏风拿出来,在这里屋里隔一下,乳母夜里暂时就睡在小隔间那儿好了。 孔嬷嬷倒是听傻了眼——带着乳母睡在一个屋? 宁樱就道:“这屋子里暖,孩子夜里在我眼前看着,我也放心。” 孔嬷嬷被她说服了,出去就喊了乳母进来。 乳母还很年轻,也就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白净,眼睛很小,瞧着就更加显得一张脸仿佛画布一般,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她抱着宝宝给宁樱谢恩。 这位宁格格是个和气的主儿——乳母过来了这一阵子,也算看出来了。 清扬得了令,立即就去库房将屏风翻了出来,那屏风巨大,她一个人,自然搬弄不动,又让小莲子和小海子一起,几个小太监嘿呦嘿呦地搬进了屋,送到了宁樱里屋。 被这屏风一遮,屋里的光线顿时幽暗了下来。 宁樱倒是不太介意,反正现在这月子里也不能太用眼,光线好坏无所谓。 生完孩子后的这些天真是痛快,肚子一下子轻了许多,宁樱每每被扶着下地走路的时候,几乎都有些不习惯了。 就好像穿惯了高跟鞋的人,穿平底鞋的时候,身子总会往后仰——她现在也是一样,重心不由自主地会往前冲。 不过,在这痛快中,有一件事是让宁樱十分苦恼的——那就是产后排恶露。 她以为这最多三四天也就结束了,谁知道居然要二十多天。 孔嬷嬷每天进来给她按摩肚子,宁樱就疼的哭天喊地。 太疼了,比生孩子时候还疼! 她真的哭出来了。 宁樱一哭,大概是母子连心,宝宝也就跟着哇哇哭。 这屋子里哭声响成了一片,可热闹了,婷儿在外面听得直揪心,还得伸手按住小馄饨,免得它直接冲了进去。 孔嬷嬷嘴上说着格格放松些,手下却一点不留情,该按摩到的地方一块不少——恶露就得排干净,否则后患无穷。 结果孔嬷嬷按摩完了,擦了擦汗,刚出去,就看见小馄饨站在堂屋里,身子微微下伏,对着她就龇牙咧嘴。 除了按摩,太医还开了益母草和当归为主料的方子,用草药煎煮之后倒在木桶里,让奴才们每天晚上用这草药汤伺候格格浴足。 清扬挽起了衣袖,正跪在地上伺候她泡着药草呢,四阿哥就过来了。 他先是去看了宝宝。 宝宝闭着眼还不认人,但却仿佛投缘一般,刚才四阿哥进门前还在哇哇的啼哭,这会儿一到了阿玛的怀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宝宝顿时不哭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这个大胖儿子,伸手从乳母手里接过帕子,亲手给儿子擦了擦鼻涕,又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他满脸的慈父之情都要溢出来了。 多可爱的娃娃,哪儿看哪儿像他——瞧瞧这鼻子,这小嘴! 他抱着儿子就对宁樱道:“老二像我。” 宁樱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阿哥口中说的“老二”,指的就是自己的宝宝。 弘昐是长子,是老大。 老二可不就是这个小子了么? 四阿哥的排序,直接将大格格和二格格屏蔽在了另一边。 宝宝虽然还目不能视,但显然很喜欢四阿哥身上的气味。 乳母过去要抱他,宝宝还不乐意,皱着一张小脸,摇头摆尾的在襁褒里挣扎,要重新回到亲爹怀里。 四阿哥心花怒放。 逗弄了好一会儿,四阿哥终于心满意足,吩咐乳母好好的把孩子给抱到一边去。 他过来跟宁樱说话,告诉她已经把生子的事情往宫里报上去了。 今年皇阿玛大丰收——好消息,从年头就没断过,孙子一个接着一个。 眼看着到了年底,又添了个大胖孙子,皇阿玛高兴极了。 宫里的赏赐,四阿哥今日也带回来了,除了赏赐孩子的,自然生母也有份。 另外今日四阿哥进宫去,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也都找了他来,特地恭喜他,另外又送了好些礼物。 一会苏培盛就送过来。 宁樱仰着头听,一边听,一边乐呵。 她一双小脚就泡在木桶里,十个圆鼓鼓,白嫩嫩的脚趾头在水波里晃荡,别提多可爱了。 四阿哥盯着看了一瞬,忽然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宁樱做的元宵。 这念头一晃而过——现在自然是不可能让他的樱儿下厨的。 别说下厨了,就是沾沾水,也不能沾的。 “你饿不饿?”他在床边上坐下来,伸手摸了摸宁樱的脑袋。 一般四阿哥到宁樱这院子来,都是宁樱主动问他想不想吃点什么。 像今天这样,他反过来问她的情况算是少见。 宁樱在被窝里就蜷缩了一下手指——她好想吃火锅! 酸辣的,麻辣的,香辣的……都行! 再下点年糕,粉丝……美滋滋! 但她也知道不可能,前阵子的炸薯条已经是挑战了四阿哥的极限。 呕……天天清淡的月子餐快把她的味觉都吃没了…… 清扬在旁边,这时候就难得的出了声,提醒宁樱:“格格,太医留的药膳,您还没用呢!” 四阿哥一听,就让清扬赶紧把东西端过来,然后他看着宁樱就把一碗药膳全部都喝了下去。 东西喝完了,苏培盛也就把赏赐送过来了。 一共是八个箱子,四大四小,四阿哥当着宁樱的面,就让苏培盛带人把箱子打开来。 里面都是男孩子用的东西,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古董文玩之类的就不说了。 另外还有不少满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比如精制的嘎哈啦之类的,羊骨头打磨的温润如玉。 刚刚打开来的时候,宁樱还以为是玉雕呢! 还有羊皮的小靴子,小弓箭,小马鞍,小马鞭什么的,颜色也活泼鲜艳。 一样样可爱的不得了。 宁樱默默的看着这些,就想象出了将来孩子长大以后,穿上这些的样子。 她想着想着,嘴角含笑,眼眶却湿了。 正文 第172章 玩心 四阿哥在宁樱身后,看她半天没动静,他伸手扳住了她的肩头,微微用了用力。 然后就看这傻子眼圈都红了。 “谢万岁爷的赏赐。”宁樱吸了一下鼻子道。 四阿哥愣了一下,笑着摇头道:“这些都是太子的,皇阿玛的还没送来呢!” 宁樱一下子就傻了。 …… 坐月子坐到最后,宁樱感觉自己已经跟辣白菜差不多味儿了。 孔嬷嬷说了女子坐月子的诸多讲究,比如不让通风,不让洗头。 这都是因为妇女在分娩的时候,筋骨大开,身体虚弱,内外空虚,若是风寒入侵,则会后患无穷。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到底心存侥幸,就问她:“孔嬷嬷,我若是把这屋里烧得极暖极热,再用热水快速的洗一下呢?” 孔嬷嬷一听,扑通就跪下来了,涕泪纵横:“奴才恳求格格,千万保重贵体!格格若是这月子做不好,奴才没法跟四爷交代!” 她说的也是实情——宁樱刚刚生完孩子的时候,四阿哥就已经把她叫了过去,嘱咐说了许多遍:说是这孩子要紧,大人也更要紧。 孔嬷嬷跪在下面,一口一个答应着。 她知道,贝勒爷喜欢这大胖儿子,更喜欢这胖儿子的娘。 旁的不说,就看这生完孩子的态度——孔嬷嬷虽然是奴才,到底也是个女人,听着心里也有些羡慕。 她诚惶诚恐地答应了。 所以这会儿一听宁格格要洗头,孔嬷嬷第一个就不答应了。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了半天,又拉扯上了以前自己在其他贝勒府里伺候女子生产的例子。 那不好好坐月子的,月子里哭哭啼啼的,到窗口吹了风的…… 哪一个不落了病根? 宁樱被她罗嗦的脑壳子疼。 万幸这生孩子是在冬天里。 万幸她是中性发质。 要是在夏天,再加上一个大油头……呵呵,简直都不敢想象一个月不洗头,那头发得成什么样? 不过,就算是中性发质,这么长时间不洗也要油了。 这中间,其实孔嬷嬷说过拿发香粉帮她筛发。 其实意思差不多就是干洗。 粉末有蓬松的效果,类似于现代人用的蓬蓬粉,但是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事实上,到了后面十天的时候,每次四阿哥过来看她,宁樱都有一点下意识的躲避着四阿哥。 她就怕身上有味道,被四阿哥闻着。 开始四阿哥还没觉得,后来看她老是躲,他就隐隐明白她的担忧了。 他伸手把宁樱拉到怀里,托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眼睛看:“躲什么?你什么样子爷没见过?” 夜里呼呼大睡,还抢他被子;早上眼皮都睁不开,还闭着眼睛坐起来,冲着他哼哼唧唧,一脸谄媚:“爷,我伺候你穿衣。” …… 四阿哥越是这样,宁樱越贴着墙,想躲开。 四阿哥心疼她,按住她肩膀没让她躲,还用力把她按进自己怀里,低头在她头顶上亲了亲。 宁樱简直要崩溃了! 她就怕这个——快一个月没洗的头哇! 四葫芦这是有多重口味? 还是多爱她? 宁樱在他怀里就直挣扎——她是真的急了,结果四阿哥被她闹腾的也有点小小着恼了。 他语气里带了一丝严肃:“爷不嫌弃你,别跟个蚂蚱似的乱蹦!” 宁樱瞬间泄气,乖乖的不动了,抬头看着他。 四阿哥看她挣扎得刘海散乱,脸色红扑扑的。 再加上怀孕的时候多少长胖了一些,脸颊肉呼呼的,现在还有嘟嘟嘴。 简直可爱的像个年画娃娃! 他就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两个人距离极近。 清扬端着一碗药膳,刚从外面进来,脚都踏了一只,一看屋里这场景,赶紧就退了出去。 还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 清扬一出去,四阿哥就把手放宁樱背上,示意她到自己怀里来。 宁樱哼哼唧唧,钻到他怀里,四阿哥把她脑袋往胸口一按。 宁樱伸手就把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四阿哥玩心忽起,低头就在宁樱头顶闻了闻,然后就拖长了声音道:“哎呀,有味儿。” 宁樱一下子就抬起脸来了。 四阿哥憋着笑,一本正经的装出一副嫌弃脸:“……樱儿,你真的有味儿了。” 宁樱眨了两下眼睛,眼睛里忽然就泛起了水光。 生孩子也是很辛苦的,坐月子也是很辛苦。 弄成这样,都是因为坐月子呀! 她也不是不爱干净的脏娃娃。 四阿哥没想到宁樱一逗就上钩,看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这傻子居然要哭了?⊙﹏⊙ 他顿时就投降了,连连哄着她:“不哭啊!这还在月子里呢,不能哭!” 宁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推着他胸膛,一用劲起来了。 她很坚决,很有骨气地坐直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四阿哥,头上还竖着一根呆毛,随着她的动作在头顶上摇曳着。 四阿哥不知怎么的,又想笑了。 啊,不能再笑! 忍住! 他拼命憋着,凑过去看她背后鼓鼓的脸颊。 这一回,他也不强行把她扳回来了。 他站起身,伸手轻轻拧住了宁樱的小耳朵,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又低沉,又有磁性:“不哭的孩子有锅子吃。” 宁樱哧溜一下就转回了头,眼睛贼亮贼亮的盯着他:“真的?” 四阿哥笑眯眯的接了下半句:“等到出了月子之后。” 宁樱整个人顿时就泄气了。 好可恶! 今天晚上要被四葫芦耍死了! 她气呼呼地捶着床板,四阿哥哈哈的笑了起来。 还笑得好开心!哼! 孔嬷嬷本来要送东西进屋里,结果被清扬拦住了。 两个人就听屋子里面又是笑又是闹的,好像还在说话。 说话的声音高高低低,却听不清楚。 过一会又没动静了。 清扬跟孔嬷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想着——格格如今还在月子里,就算两个人感情再好,可也不能不顾身子,伺候四阿哥啊。 孔嬷嬷越想越担心,刚想想个法子,隔着门提醒一下,就听见里面四阿哥又说话了。 这回他声音高,笑着道:“这画的是个什么?” 哦……原来两个人是在画画。 孔嬷嬷终于放下心来,抬抬手示意清扬跟她一起走。 正文 第173章 光华万丈 终于,在宁樱的殷切期盼下——她出月子了。 出月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洗个头。 宁樱特地让清扬准备了好多花瓣,另外洗澡水里也放了清香的草药。 她光是洗头就洗了三遍。 终于清爽了。 等到全部收拾好,宁樱换上了一身干燥的新衣裳,清扬和婷儿两个人站在她身边,一左一右给她梳头,擦干头发。 宁樱就觉得浑身神清气爽,遍体舒泰! …… 紫禁城。 永和宫里,德妃娘娘前一阵子身子不舒服,总是咳喘不休。 她如今年纪摆在那儿,自然不能和年轻的妃嫔的得宠程度相提并论。 但毕竟是给康熙生了好几个孩子的,乾清宫那位爷听说德妃有恙,前前后后的也往这来了好几趟。 内务府更不敢怠慢。 但四阿哥府上这孩子一添,德妃一听到好消息,身子立刻就好了许多。 满了月,四阿哥就给儿子正式起了名字,叫做弘晖。 “晖”是光辉的意思,譬如“名声被后世,光晖重万物”,“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晖” 四阿哥解释给宁樱听,一边解释,一边脸上就全是自豪之情——多好的名字! 光华万丈。 宁樱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了。 像这样的名字,真的可以用吗? 她压力山大,站起身来,一脸惶恐地就给四阿哥行礼:“四爷,这名字……”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他知道宁樱的意思——是说这名字未免有些太大了,听着像是嫡出的孩子才能用到的名字。 再不济,孩子生母也得是个侧福晋。 哪里轮的着她一个小格格呢? 不要紧。 四阿哥紧了紧握住宁樱的手。 你很快就不会只是个格格了——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 出了月子,新做的衣裳送来,宁樱才试穿了第一件,就发现自己胖了一圈。 这衣裳还是她原来的尺码呢。 其实她怀孕一直到七八个月的时候,除了肚子,身材都没有明显的变化,胳膊和腿都是一样的纤细。 那时候宁樱还满心庆幸,觉得自己是那种怀孕都不会发胖的体质。 结果在最后两个月,人忽然就像气球一样胖了起来。 四阿哥现在特别喜欢捏她脸上的肉肉玩,还会捧着她的下巴摇来摇去,看她脸上的奶膘晃荡。 宁樱很不爽! 她决定要减肥。 这个时候,不用自己喂孩子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假如是自己喂,没有乳母的话,母亲是肯定不能立刻减肥的。 减了肥,孩子的奶水怎么保证? 孔嬷嬷看出来宁樱的心思,私下里委婉的劝了她好几次——意思是说她现在一点也不胖,不必刻意减肥。 四阿哥的审美又不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那种类型。 再说了,毕竟是女子,讲求的是娇柔温婉,曲线优美的身段。 若是浑身只是骨头,一点肉都没有,穿衣裳也不好看。 孔嬷嬷这样说,清扬就在旁边拼命点头赞同:“是啊,格格如今做了额娘了,毕竟不同往日,如今这样更有气度呢!” 宁樱一边听她们说,一边苦着脸,看着铺了一桌子的新衣裳犹豫不决。 婷儿在旁边忽然就皱着眉,小声地道:“格格还是从前瘦一些的好看。” 清扬和孔嬷嬷同时就转过头去。 孔嬷嬷一张脸都是被雷劈了的表情。 清扬跺脚就道:“这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过去把手上的东西塞给婷儿,推着她就出去了。 …… 两个月之后,宁樱瘦了下来。 她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产后收腹带,用来帮助自己恢复身材。 大概是因为原主的这副皮囊还相当年轻,又或者因为弘晖的个头并不算大,总之,宁樱的产后恢复还是不错的。 这天,她站在梳妆台前面,左照右照,一遍遍审视着自己的腰。 她觉得恢复的勉强能看了——肚子也差不多收回去了。 不知道从后面看是什么样? 宁樱扬声喊了婷儿进来——就喜欢这能说实话的孩子! 转眼就到了新年。 福晋那里,自从宁樱的孩子落了地之后,作为嫡额娘,自然赏赐是不能少的。 但是听说四阿哥给宁樱的孩子起名叫弘晖,福晋就愣了好半天。 看看人家李侧福晋的弘昐! “昐”这个字,和弘晖的“晖”一样,也有日光的意思。 但却也简简单单,止于此了。 “晖”字中的光辉闪耀——李氏生的那长子,却是没有的。 “等着瞧吧。”福晋坐在堂屋里,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宁氏,不会再在这个格格的位置上待多久了。 请封侧福晋,只是迟早的事。 且不说生子有功,哪怕只是为了配得上这个孩子的名字,四阿哥也绝不会再让他的生母只委屈做一个格格。 让福晋没想到的是,四阿哥居然沉默了一个多月,直到过完年,正月都出了,眼看着日头往春天里去了,他都没提请封侧福晋的事情。 可真沉得住气! 并且这阵子,四阿哥居然往福晋正院里来的次数明显变多了——虽说他看上去明显没什么想主动亲昵的兴致。 但是人能来也好啊! 福晋在高兴之余,甚至又多了一丝侥幸——自己命苦,一直无子。 难不成四阿哥会是动了将这孩子放在自己膝下养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这孩子从此认了她乌拉那拉氏做母亲,便也算是嫡出的了! 当得起“弘晖”这个名字了。 但很快,赤裸裸的事实就来了——简直迎头痛打了福晋的脸。 原来,四阿哥一直没有向宫里请封侧福晋,是因为他想给宁樱先搬了居处。 他过来跟福晋商量——贝勒府是前朝留下的地方,一共就这么大地方,要轻易扩大不容易。 但是他又想把宁樱母子搬到离自己前院书房更近的地方去。 可是再近的地方,已经被李侧福晋,宋格格都占满了。 福晋脸上含着笑,一副温顺贤良的模样,心里的醋缸子却翻江倒海,简直恨不得说句气话:爷倒不如让他们直接挪到前院书房里去住好了! 她狠狠地咬住了舌尖,就怕自己一个冲动说了出来。 四阿哥这性子,你要是说了,没准他还真的敢就这么做。 正文 第174章 请封侧福晋 让福晋几乎要吐血的是——四阿哥把主意打到了宋格格头上。 他想让宋格格迁出现在的小院,直接跟宁樱对调居处。 福晋听着听着,只觉得心越跳越快,血也往脑门上涌,她就感觉自己要含人参片了! “爷,那大格格怎么办呢?”福晋细声细气的提醒他。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四阿哥就算再疼宁樱母子,她不相信他会把大格格弃之不顾。 四阿哥果然神色就动荡了一下。 福晋生怕他把这事给一槌定音了,赶紧抢在前面道:“四爷怕是忘了,当年可是说过的——大格格那身子,得在如今的院子风水里,才能养得好!” 她这事一提出来,四阿哥立即就什么都不说了。 福晋起身缓缓走了过去,绕到四阿哥身后,柔声道:“爷的心意,妾身是明白的。爷只怕委屈了宁格格,不过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爷,先别着急” 她这么说,也不过是个缓兵之计,但是没想到只缓了两三天,四阿哥就接到消息,说是下半年的时候得离开京城,出去一趟。 是万岁爷的意思。 去年水患,朝廷让当地富户们捐银两——这事儿其实已经过去好久了,就在大家都以为已经翻篇的时候,偏偏其中又有各种关系,牵扯到了京城天子脚下,爆出来一个事儿——说是大阿哥奢侈无度,当初从水患之地回了京城,带了许多好东西。 其实若光是皇子搜刮当地富户的民脂民膏,也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 可是关键是,带回来的东西里面有当地特产的漂亮衣料,被大阿哥赏给了府上一个及其受宠的格格做了衣裳。 到了过年时候,那衣裳坏了,找遍了宫里绣房和京城里的衣坊,没那样的布料。 大阿哥也是被迷晕了头了,居然动用两江总督,派专人护送一角小小布料,花费了几百两银子。 这事不知道怎么的,最后就被人捅到了康熙面前。 大家私下都觉得是太子爷做的。 毕竟如今太子爷和大阿哥的关系,可算是越来越微妙了——谁都瞧不上谁,谁都看不起谁。 大阿哥那格格,听说没几日,直接吓得悬罪自尽了。 饶是如此,康师傅还是决定让四阿哥再下去看一看——年年水患,旱灾,天下不平。 这一路走访民情,了解百姓的苦楚,对阿哥们来说是极其宝贵的历练。 这事情一出来,四阿哥就有了紧迫感——如今距离出发,已经没有几个月了。 弘晖还这么小,自然不能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在路上舟马劳顿,水土不服。 就算没什么事,他也心疼坏了。 樱儿又还只是个格格,这母子两人离了他都不行。 四阿哥当天晚上回了府里,连后院都没回,连夜就在前院书房里写了请封侧福晋的折子。 第二天就递上去了。 康熙是对四阿哥府里那个宁格格有些印象的——记得五公主曾经夸这格格的手艺相当好,做的菜很好吃,便是比御厨也毫不逊色。 康熙还记得前年新大宴的时候,也是把这宁氏叫出来问了几句的。 那孩子瞧着是个安分守己的。 就是母家到底低微了些。 四阿哥看皇阿玛不语,就知道可能是宁樱父亲的身份问题。 是汉军旗没错,但也只是个通政司右参议。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把人往上拔一拔。 但要拔,也得办了实事,才有往上走的资本。 四阿哥心里忽然就一动——譬如这一次下去,就是个挺好的机会。 通政司虽然没有实权,只是掌文书而已,但毕竟是朝廷正五品官员,还要负责臣民密封申述之件。 这一次下去是去看民情,要是带上了通政司的人,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四阿哥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太明显了。 实在是太明显了——这么着一提,和大阿哥宠爱那个格格有什么区别? 他这是活生生的把樱儿给推到了明面上。 搞不好就害了她。 四阿哥决定还是走温情路线:“皇阿玛,宁氏身子弱,这次生子也是相当不易,几乎丢了半条命,儿子又看着弘晖十分可爱,心里欢喜,这才想着给他母亲封个侧福晋,也算把身份抬一抬……” 他在那边说,康熙的胡子就抖了抖。 生子不易,几乎丢了半条命——这宫里哪个妃子生孩子不是以命相搏? 这老四到底还是实诚——连好理由都不会想一个。 “朕遂了你的愿。”康熙点点头,把四阿哥请封侧福晋的折子合上了。 …… 四贝勒府里。 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星月高垂了。 他连前院都没回,直接就奔到了后面,径直去宁樱的院子。 屋里,弘晖刚刚被哄睡着,宁樱在旁边看得正入神,就听见外面跪了一地给四爷请安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的出来,看见四阿哥了,先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然后她才笑眯眯的给他行礼,用口型说:“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心情很好的转头看着宁樱。 宁樱看他似乎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的样子,于是耐心的等着。 四阿哥先把要出去的事跟她说了一声。 一听到四阿哥又要出门,离开京城,宁樱顿时就难过了。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上一次四阿哥去漠北的时候。 如今,她对他的依恋越来越深,骤然要分开,确实心里不是滋味。 四阿哥看出来了,伸手过去,捏她粉色的耳垂,就将她的耳珠夹在两只手指中间,不住搓磨:“这一次快,不比漠北那一次,最多一两个月也就回来了。” 宁樱听了心里才感觉好受一些。 毕竟是现在这个时代,她尽管舍不得他,也不可能真的把他能留下来的。 她这样想着,默默的就坐下来了,肚子里倒是有不少句话,倒腾来倒腾去,最后吐出口的只有几个字:“那我等爷回来。” 四阿哥最爱她这样乖顺的样子。 宁樱一这样说话,长长的睫毛垂在了白皙的小脸上,从上面看下去,就像泪汪汪,好像要哭了一样。 四阿哥拖了椅子过来,在宁樱面前,他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伸手把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还有一件事,我替你请封了侧福晋,皇阿玛已经允了。” 正文 第175章 黑葫芦 四阿哥这话一说,宁樱立即就抬起了头来。 其实四阿哥最近口风漏的多,她模模糊糊的也知道这事快了。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 四阿哥看她一脸震惊的望着自己,他就微笑了。 一边笑,他一边伸手捏了捏宁樱的脸颊:“这是你迟早该得的——做个格格委屈了你。” 他的话语轻柔地落下来,语调温柔之处,便如窗外轻纱一般的月光,听得人心里都软了三分。 宁樱眨了眨眼睛,过一会儿终于醒过神来,就看清扬站在旁边,高兴的嘴都快拢不上了。 她还不住给宁樱递着眼神,示意自家格格别忘了谢恩。 宁樱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行礼:“妾身谢四阿哥的恩典,妾身惶恐!” 四阿哥倒是没立即扶她,让她端端正正的把这个礼行完了。 然后他才上前去,一边托着她的手肘,把她扶起来,一边就一本正经的问道:“你惶恐什么?” 宁樱看他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分明是在调侃自己。 好讨厌哦…… 她歪了歪头,冲着四阿哥眨了眨眼:“不惶恐。” 四阿哥闷声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若是想要表示谢意,等你身子大好了,多做几道美滋美味的菜便是。”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就道:“那红糖元宵滋味甚是不错,便是在宫里,也是尝不到这般奇妙的风味的。” 宁樱生完孩子,明显觉得脑子傻了一些,反应也慢了。 她刚刚傻乎乎的想说她哪里做过红糖元宵了? 话都冲到嘴边了,立即就刹住了。 四阿哥说的是巧克力元宵。 “我现在就去给爷做。”她立即就蹦哒起来,要往外面走。 四阿哥还当她是说笑呢,结果就看宁樱穿了一身单衣,居然就这么走到了门口,还要踏出去往灶火间的方向去。 他立即让清扬过去拦住了她。 开什么玩笑!初春时候天气又冷,身子也没好全。 她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宁樱被清扬拦住,回来了。 她人是坐下来了,脑子却没停止转动,四阿哥就看她坐在灯火之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眼珠咕噜噜的转,还在想着变通的主意:“力士可能是能做的,要不我喊他来,跟他说说做法,让他做给爷吃?” 四阿哥摇摇头。 他不过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句,结果看宁樱这么放在心上。 被人捧着固然舒服——但那是对着福晋和院子里其他人。 看着宁樱也是这样,四阿哥就有些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知道她还是把自己放在一个“格格”的位置上。 放的很低。 她是格格,他是主子爷。 “你以后就是侧福晋了。”四阿哥喝了一口茶,视线看着远处的灯火,没看宁樱,口中幽幽道。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他觉得宁樱儿应当是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的。 侧福晋地位不一般——倒不是说鼓励人飞扬跋扈。 但也不必太作低伏小。 该拿起来的架子,也该拿一拿了。 宁樱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思索的表情。 然后她抬头看着四阿哥,一脸若有所思。 四阿哥心里道孺子可教。 两个人这么着,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差不多到了夜宵的时候。 力士带着婷儿就过来给主子们上水果燕窝。 刚生产完后,女子气虚血亏,需要养阴润燥,益气补中。 燕窝的美食搭配自古就特别有讲究。 譬如这时候还没出生的清代大美食家,袁枚,他在随园食单里,就说过:此物(燕窝)至清,不可以油腻杂之;此物至文,不可以武物串之。 说成大白话,就是一般的燕窝美食,搭配起来还是要以口感清新恬淡为第一。 所以天然的时令水果正是燕窝的最佳搭档。 膳房最近特别进的一种南方水果叫做黄金桃,宁樱特别喜欢吃。 她一开始听奴才们说这个名字,又说这东西温热的很,便是格格如今的身子,吃也无妨。 宁樱还以为是黄桃。 她挺高兴的——穿越之前,黄桃算是她喜欢吃的一种水果,经常会用黄桃,冰糖,柠檬汁一起,在家里自己做黄桃罐头,然后用一次性的小瓶子带到单位去分给同事。 吃过的人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等看到了实物,宁樱才觉得有点失望。 好丑的小桃子啊,丑萌丑萌的,就这样也叫黄金桃? 结果吃了一口,宁樱就真香了——这桃子比黄桃好吃千百倍,那每一口果肉咬下去,简直是倍加享受! 于是当她告诉力士去做水果燕窝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搭配就是黄金桃燕窝。 因为黄金桃味道极其清甜,所以本来要放的冰糖都不用放了,直接用果肉加进燕窝就可以。 然后装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端上来,琉璃盏泛着淡淡的绿色,配上黄色的果肉,颜色相当小清新。 四阿哥看着这精致的碗盏,就估计又是甜甜腻腻,小女人喜欢吃的东西。 于是两份都进了宁樱的肚子。 屋里,弘晖这一觉睡得香,偶尔轻轻哼唧了一声。 声音虽然小,但是却被宁樱捕捉到了。 她立即就站了起身,急匆匆的赶进屋子里去看儿子。 四阿哥跟在她后面也进了屋。 乳母是一贯守在旁边的,这时候赶紧站起身来。 离出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弘晖也已经不像刚生出来的时候,皮肤发红。 而是渐渐显出了冷白的肤色。 和他阿玛四阿哥以前一样。 因为去了漠北那次,被晒伤的太狠了,四阿哥如今彻底白不回来了。 宁樱有时候想到初见四阿哥时候,跟芝兰玉树一样的翩翩公子,心里不由就就暗暗有些可惜。 嗷嗷,白葫芦变成了黑葫芦。 但是四阿哥很满意现在自己的肤色,他还觉得黑一些更好呢——黑一些,更有阳刚之气。 宁樱低头看着白呼呼,胖嘟嘟的儿子,她不自禁的就笑了出来。 一边笑,恨不得亲一口。 但是不能亲。 小宝宝的抵抗力最弱了,尤其是面部的鼻子,眼睛这些区域。 这些部位都很敏感,一旦受到成年人唾液里细菌的入侵,就可能引发各种疾病, 她眼巴巴的看了胖儿子一会儿。 正文 第176章 宁侧福晋 她正看着呢,忽然弘晖小鼻子皱了皱,就醒了过来。 宁樱正好跟他大眼瞪小眼。 弘晖瞪大了眼睛盯着宁樱看了一会,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了。 宁樱赶紧伸手就把儿子抱进了怀里。 “乖宝宝,额娘在。”她抱着孩子就在屋里,来回的走。 一边走一边轻轻颠。 之前孔嬷嬷看她抱孩子还挺惊讶,说格格之前也没有生育过,这还是第一胎,怎么就抱孩子动作这么熟练呢? 宁樱觉得这大概是母亲的本能。 她的怀里又香又软,弘晖被她抱了个满怀,伸手揪着她衣襟上的流苏。 他这手又小,又没力气,自然是揪不动的。 于是过一会儿,弘晖的小手直接塞到了宁樱嘴里。 宁樱笑着就把脸往旁边转,让开儿子的动作。 弘晖还在哭,不过哭得并不凶,宁樱动作熟练地看了看他的小屁屁——并没有尿湿。 乳母也是刚刚喂过他的。 宁樱低头看着儿子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冲着他就笑:“你在哭什么呀,乖宝宝?” 她记得穿越之前有看过书,说是小宝宝的哭声代表着寻求关注和交流,也是宝宝们对着父母唯一的沟通方式。 因此,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的健康发展,父母都不能对哭泣的宝宝置之不理。 宁樱站在这儿哄着儿子呢,就觉得肩上微微一沉——是四阿哥伸手揽住了她。 他把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宁樱母子。 …… 侧福晋很快就封成了。 举行礼仪的那一天,宁樱也是起了个大早,天还黑着呢,就坐在梳妆台前,被伺候着梳了发髻。 发髻也是侧福晋才能梳的样式,加上首饰,样样规格都提升了。 其实这些好东西,从前她做格格的时候,四阿哥全部都有赏赐过。 但那时候身份不同,宁樱也就没敢戴出来。 如今终于顺理成章的戴在头上了。 福晋正院里,礼仪嬷嬷们全部都提前过去了。 毕竟宁樱是四阿哥特地去宫里请皇上金口玉言,刚刚亲允的侧福晋,加上她又十分受宠,这边礼仪结束之后,宁樱就被众人簇拥去向嫡福晋敬茶。 乌拉那拉氏坐在正院里等着,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渐至。 恍恍惚惚之间,乌拉那拉氏甚至觉得好像回到了她刚刚进府的时候。 那时候,李侧福晋也是这么春风得意地过来给她敬茶的。 如今,李侧福晋虽然风光不再,但好歹有了孩子。 而这宁氏,产下了弘晖,眼看着这以后,定然就是要越过李侧福晋去了。 外面春光明媚,乌拉那拉氏坐在正屋里的座上,接过了茶盏——茶盏是热的,握在她手里,乌拉那拉氏却只觉得刺骨的冰凉。 李侧福晋还卧病在床。 自打去年年底生的那场病之后,李侧福晋就一直没大见好转,咳喘不止,整个成了个病西施。 福晋看着她这样子,心里就越发的害怕起来——她一直觉得李侧福晋是个身子顶顶健壮的。 便是在药上动动手脚,拖一拖,也不会怎样。 她只是想要李侧福晋好的慢一些,缠绵病榻久一些。 却不是要她的命。 不是不想,是不敢。 华蔻有时候在旁边看着,都替福晋着急——这位主子吧,若是手段再狠一些,再利索一些,也不至于有侧福晋今天一个两个都爬上来的日子。 旁的不说,便是李侧福晋的弘昐。 若真的弘昐失了母亲,宁氏有自己的孩子要养,这男孩还不是妥妥的最后归到福晋膝下? 得了一个长子的嫡福晋,自然不必畏惧侧福晋的危险。 而且,既然一件事你不敢做,那便索性不要做。 连沾都不要沾。 还省的这样成天心惊胆战,就怕四阿哥去问出点什么名堂来。 华蔻觉得,福晋会有如今的局面,就败在了“优柔寡断”四个字上。 正屋这里,宁樱谢恩,行完礼之后,众人便改口称“宁侧福晋”了。 其实,按规矩只能称呼侧福晋,但因为府里已经有了一位侧福晋,为了区分开来,只能将姓氏加在前面。 封侧福晋不是小事,但府里有嫡福晋坐镇着,却也不能为所欲为的大操大办。 而且宁樱这个侧福晋和别的皇子的侧福晋还不同。 别的皇子的侧福晋,有的是从进府的第一天就已经封上了。 这种多半是姑娘母家比较尊贵——做不了嫡福晋的话,稍微委屈一下,做个侧福晋也是行的。 毕竟满人的嫡福晋,侧福晋之间的地位差距,不像汉人的妻妾那么悬殊。 但宁樱这种情况,就好比后宫晋封名分——未必会有颁册,但也要举办相应的仪式表示恭贺,同时调整一下相应的待遇。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像宁樱这种情况的侧福晋,才是真正要好好巴结的。 毕竟是阿哥爷亲自替她进宫去请封的。 宁樱从福晋院子里出来,其他格格们和侍妾早就在院子里迎着了。 因为福晋还在里面,众人脸上没敢太漏着,一个个屏气凝神,脸上表情也绷着,只是微微笑着行礼。 但是宁樱刚刚一出了院门,几个人都争先上来,笑得跟花朵一样,一句一句“侧福晋”叫的比谁都响。 清扬扶着宁樱的胳膊,一边往小院子回去,一路上就还没改过口来,几次一开口,都说成了“格格”。 …… 李侧福晋的院子里,听着外面动静,她就把小柔子喊进来了。 “是怎么回事?”李侧福晋瞪着眼睛问他。 她虽然病了,但没有聋,没有瞎,也知道外面这是有封仪了。 宁氏生子的那一天起,她李氏就知道:封侧福晋是早晚的事。 只是没想到四爷这么喜欢她。 这么迫不及待! 小柔子也没瞒着李侧福晋——瞒什么呢? 一个人若有心想知道一件事,谁都挡不住的。 他跪下来就道:“回侧福晋的话,今儿是宁格格被封成宁侧福晋的日子。” 李侧福晋在枕头上微微抬了头,听见那“宁侧福晋”四个字,便觉得好像有一记耳光火辣辣的打在脸上。 从前府里上上下下只称呼她为侧福晋,以后怕就是“李侧福晋”了。 正文 第177章 深不可测 宁樱这里,晋封侧福晋后,第一件事就是扩居。 这也是四阿哥的意思——既然换是暂时换不了了,那不如先扩居处。 直接把这小院围墙给推倒了,简单直接的另外加盖房子,往外延伸。 前院书房的奴才们领着工匠,拉拉杂杂的提着一堆工具往宁樱那里去。 福晋算是暂时放下一颗心来——相对比于迁居,她宁愿这样。 只希望宁氏永远的在那儿偏远一角才好! 宋格格那边,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四阿哥原来是动过主意——想要让她和宁樱互换住处的。 结果被福晋给拦下了——说是为了大格格的八字风水。 福晋是很有几分真心疼爱大格格的,因此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宋格格坐在下面端着茶盏,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福晋看她不发一言,还以为她是感激的呢。 可不是? 本来宋氏就没有宠爱,若当真是换到了宁樱现在那个偏远的居处,只怕四阿哥一年也未必能过来几趟了。 然后让福晋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宋格格第二天晚上就不声不响的去前面书房,找了四阿哥 她跪在四阿哥面前就说,她愿意换,并且为了大格格着想,就把大格格留在原处。 她一个人去偏僻之处。 福晋听了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来报告了之后,吃惊的愣住了。 这宋格格平时看着也是柔柔弱弱,温柔可人的样子。 怎么就那么能狠的下心? 什么叫把大格格留在原处? 难不成她的意思是把女儿拱手送给了宁侧福晋? 这怎么可能! 福晋站起身,就在屋中走来走去,心里烦躁至极。 其实这并不算是一个坏主意。 若是只从大格格的方面来考虑——似乎有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宁樱如今的身份是侧福晋了,身份不同,便是替下面一个无宠的格格养着女儿,道理上也不是说不过去。 再一个,宁樱自己生的是儿子,而大格格只是个女孩子家,再养些年也就该出嫁了。她对于宁樱的儿子来,根本毫无威胁。 最后一个,四阿哥既然如此宠爱宁樱,自然以后往她那儿去的次数不会少,大格格若是在她那院子里,自然也能常常见到阿玛。 本来,府里有两个女孩。相较于病歪歪的大格格,二格格显然更讨父亲的欢心。 若是大格格能增加和阿玛见面相处的机会,也许会一跃成为四阿哥最喜欢的女儿。 便是以后嫁人也是有好处的。 福晋这么细细的想着,便越发觉得宋氏深不可测——虽说父母爱子,自然为之计深远。 但能狠下心割舍母女眷恋,这么为着女儿的前途着想。 宋氏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福晋跌坐在座位上,伸手撑着脑袋,就有些发愁的不行。 这府里都是什么豺狼虎豹……一个个如今都露出真面目了。 四阿哥没什么动静,又过了两天,福晋看宋氏过来请安的时候,一副垂头丧气,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就知道——估计这条路没行通。 果然让人去一打听,四阿哥那意思是说——大格格从生下来就跟着宋氏,既然已经养了这么长时间了,哪有中途把亲母女硬生生分开的道理? 况且宁樱也是刚刚做母亲的人,已经要照顾弘晖,若是再加上大格格,她必然顾不过来。 然后三月底的时候,让福晋几乎掉了下巴的事情是:工匠首领动了主意,给四阿哥去献策,说是可以将前院书房后的一处小花园打通,直接另外开了一条路。 这就算是一条捷径,直接插到了宁樱那小院子门前的抄手游廊。 这一下子,福晋等人彻底傻眼了。 两条路的距离差不多,她们离四阿哥前院书房近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了。 四阿哥听了觉得是个法子,于是让堪舆风水过来仔细看看,确定没了问题之后,就这么照办了。 宁樱院子里,本来格格晋升侧福晋,按规矩是要增加服侍的人手的。 但宁侧福晋说人手已经够了,何况现在的人都是老人,她用的熟,也用的放心,暂时不想再去增加新人。 以后若是缺人了,再慢慢往里面添。 于是四阿哥也就没勉强。 奴才们都喜气洋洋——既然不添新人,这院子里的人员等于定数了。 宁侧福晋又不停往上走,奴才们都跟着水涨船高了。 三个月一过,转眼到了初夏时节,弘晖长的又白了一圈,整个跟个糯米娃娃似的。 宁樱有时候看着都感慨——这样的皮肤,就该长在女娃娃身上,要是以后有个妹妹,一定也要跟弘晖这样哦! 虽然弘晖一天长的比一天好,但宁樱还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毕竟是古代,婴幼儿有个风吹草动,还是很容易夭折的。 尤其是清代。 她记得穿越以前看过书上说,清朝皇子皇女的夭折率特别吓人。 比如康熙有三十五个儿子,其中有十五个都早夭了。 还有历史上的雍正:十个儿子里面有六个都早夭了,只剩四个。 说起来都是泪…… 其实也很好理解,这个时候医疗水平不发达,再加上皇室天家,总是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魑魅魍魍彼此之间斗来斗去,孩子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宁樱这么想着,对弘晖各个用品就更加仔细了,不但亲自检查好几遍,还反复叮嘱嬷嬷乳母们,凡是弘晖使用的东西,都要沸水消毒好几遍,然后再拿到太阳底下去暴晒。 为了足够细致,宁樱还对弘晖用的每一样东西都登记造册,每样东西都有专人负责,亲自签名画押,免得出现什么事情,互相推诿。 然后像什么有危险隐患的小东西,尤其是容易入口的小零件,宁樱都一概吩咐下去——绝不允许出现在弘晖能接触到的范围。 若是发现了,不管是谁,一律严惩,绝不手软。 嬷嬷和乳母诚惶诚恐地应了。 武格格那里,倒是送了不少亲手缝纫的小玩具,还来看了不少次弘晖。 宁樱拿到了也客客气气的谢了,回头却只让清扬另外找箱子收起来,不让拿给弘晖玩。 转眼就到了弘晖出生满百日的日子。 正文 第178章 满百日 除了各种赏赐以外,四阿哥早就准备好了长命锁,是一把精致的银烧珐琅彩麒麟送子纳吉启祥长命锁。 这时候的长命锁也叫“寄名锁”,寄托着父母的希望——希望锁住生命,让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保佑子孙福禄寿无边。 屋里一片欢腾中,宁樱亲手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弘晖,就把他抱到了四阿哥面前。 弘晖蹬着小胖腿,眼巴巴的望着四阿哥。 宁樱还特地给弘晖用织锦缎编了个小小的软篓子,给他背在背上。 弘晖这时候,已经会抬头,会翻身了。 但还不会坐和爬。 四阿哥笑着就把长命锁放进了儿子背上的小软兜兜。 那长命锁用料贵重,又沉又结实,刚刚放进软兜兜,弘晖就被身后的重量带的整个往后沉了一下。 被四阿哥笑着抱住了。 满了百日,就意味着着孩子越来越强壮了,宁樱自然也高兴,她从四阿哥怀里接过弘晖,轻轻的举着弘晖两只小手手,就给四阿哥谢恩。 四阿哥看着这肉嘟嘟的小手,伸手接过来就亲了一口。 他一亲,弘晖就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得好开心,唇角还吐出了口水泡泡。 毕竟是父子,天伦之情,四阿哥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都有些舍不得撒手了。 然后他就想到——到了夏天里,很快就要出门离开京城去了。 这就意味着又要有一阵子见不到宁樱母子两。 四阿哥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心里已经觉出了离愁别绪,很有些舍不得。 不过他脸上没表露出来分毫。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很恋家的人——至少从前如此。 但到现在了他才切身体会到,儿女情长,原来多多少少的确是会牵绊一个人的斗志。 夏天里,终于到了出京之前。 宁樱在四阿哥前院书房里,一边吃着黄金桃燕窝,一边看着苏培盛带人在收拾行囊。 她还以为这种事是福晋负责的呢,原来都被苏培盛大包大揽了。 毕竟是皇阿哥,出门一趟,不比寻常豪门富户,别说其他东西了,就是贴身的厚衣服,薄衣服,就足足装了好多箱子。 这时候的行李箱看上去还是用竹木做的,外面蒙着牛皮,挺结实,也挺轻便,但是太监们搬来搬去,次数多了,难免就有些吃力。 其他还有一些书卷,烛台,茶具等等。 书是最重的,五本十本的累加在一起,就快赶上砖头了。 宁樱这么看着看着忽然就想到了现代的行李箱。 她从四阿哥桌上拿了笔墨纸,趴在一边就画了起来。 四阿哥正在忙着正事,也没瞧她那儿,过了一会,上了点心,他正想喊宁樱过来吃呢,就看这饭桶趴在窗下专心致志。 他走过去一看,就看宁樱面前的纸上画着一只大箱子,下面还有两个轮子。 “这是什么?”四阿哥指着图纸就问宁樱。 宁樱于是把现代行李箱的结构跟他说了一遍——用轮子拉,轻便又省力。 而且做起来也不会太难。 四阿哥听了倒是沉思了一下,然后拿过宁樱的图纸,就着日光在窗下,仔仔细细看了一会。 他没想到宁樱还有这样的玲珑心思。 虽然贵为阿哥爷,无论多重的行李,都有下人们去搬,与四阿哥无关。 但毕竟有些书册,他也想随身方便,时常带着,最好是想看的时候打开就能看。 宁樱这设计确实是巧妙——如此一来,无论箱子里装了多沉重的东西,都可以轻轻松松的随身带着了。 “这主意不错。”四阿哥笑着就赞赏道。 被他一鼓励,宁樱就来了精神,她趴在桌子旁边,很快又把行李箱上的拉手给画了出来。 “这是拖拉杆,这么往外面一抽,拉着就能走。”她解释给四阿哥听。 四阿哥在旁边却有些走神。 他看到宁樱设计的这行李箱,忽然就想到了最近朝中一件事——朝中有位姓孙的汉臣,因为性格过分傲气,所以与同僚们都格格不入。 皇阿玛知道这人的性子,把他换去了户部管钱粮。 这可是个肥差,周围的人无不眼红,结果没过多久,这位孙姓大臣也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 收拾行李的时候,朝中大臣就有人告发,说是此人贪污受贿,行囊十分沉重,必然是装满了银两。 于是万岁让人去查看,开箱之后便见行李箱中全是砖头。 这位大臣满面羞愧的解释:说是因为自己要去见父老乡亲,却一身寒酸,怕别人耻笑,所以才把行李装的很重。 康熙听了之后沉默了半晌,十分感慨,于是让人把砖头按照等量的重量,直接换成了银两,让这个大臣真正地风光还乡。 这事儿就发生在不久,四阿哥当时就觉得心里隐隐也有些不认同皇阿玛的做法——这大臣虽然是没贪污。 但他以两袖清风还乡为耻,岂不是正说明了这人心中隐隐也觉得能赚足了家当,才是为官之荣? 四阿哥想到这儿,眉头就皱了皱。 清廉二字,光体现在行为上,不算什么;只有深入人心,才算是真正的清廉。 而且,那些庸碌安分、洁已沽名之人,驾御起来虽然省力,做起事来,抱守中庸,也只怕是误事。 若是这天下能让…… 四阿哥心头一跳,猛地收住了心神。 过了两天,让宁樱没想到的是,她提供给四阿哥的行李箱图纸,居然很快就真的被做了出来。 看到实物的时候,宁樱都说不出话了。 到底是天子脚下,能工巧匠多的是,不但做出了和图上一模一样的带滚轮的行李箱,内里还带了精巧的结构。 比如有个行李箱——四阿哥是打算拿来做书箱的。 外面看着平平无奇,结果打开箱子,里面是两个精巧的抽屉,每个抽屉都是两层结构的多宝格,下面还可以放一些书卷和小册子,甚至里面还有专门放油灯和烛台的地方。 除此以外,最实用的设计就是这个行李箱翻开来即为桌子,可以写字研墨。 宁樱看得都傻了,低头再看看自己的那张图纸,忽然就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 福晋那儿也听说了,说宁侧福晋给四阿哥献策,设了了个什么新奇的书箱——打开就能当桌子,上有拉杆,下有滚轮,带上马车,毫不费力。 四阿哥很是喜欢,还一做做了十几个,给几个走得近的阿哥都送了去。 正文 第179章 从心而不逾矩 福晋听得心里酸溜溜的,她发现自己越发看不懂宁樱这个人了。 说宁氏只是个撒娇撒痴,缠着阿哥爷的小女子吧……偏偏她又比李侧福晋乖巧许多。 可是说她真的有多懂事吧……也不见得。 听说在四阿哥面前,宁氏也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随性的很。 偏偏就是这样的宁氏,深深地吸引住了四阿哥。 福晋苦涩的心想——所谓“从心而不逾矩”,可能说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 这一次四阿哥出门,虽说没让福晋收拾行囊,但福晋那边,也没真的闲着。 除了各色的药材,平时要用的吃喝穿用,夏天祛除蚊虫用的各种草药熏香,福晋一样都没落下。 她一边收拾,一边就满心苦涩,等到真的收拾好了,福晋还是差了人亲自送到了四阿哥前院书房那儿去。 四阿哥在外面,不比在京城,水土不服的地方——听说光是野蚊子就能叮出人各种病。 便是发热几天也有的。 再说了,四阿哥也不容易——这一趟出去也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带着任务的。 没法子,就算是皇子又如何? 人说龙生九子,可是这一朝已经不只是九子了。 万岁爷福气大——光是黄带子阿哥爷站出来,就是乌压压的一排。 这还不算抱在手上的奶娃娃。 四阿哥想要在这么多兄弟里面拔点尖,挣点爵位功勋,不趁着现在年轻苦一苦怎么行? 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是和自己男人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有再多的怨气和不满,她也要帮着四阿哥去。 毕竟她还是四福晋。 四阿哥那里,看见福晋送过来的东西,倒也没拂她的面子,全部都收下了,然后就说晚上要过来她这用膳。 福晋很是惊喜——自从宁樱生下儿子之后,四阿哥已经有好一阵子晚上没过来了。 她当即就让人去好好准备了。 四阿哥总喜欢在宁樱那院子里用膳——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于是后院几个主儿眼睛都盯着宁樱那里。 几乎把她当成了饮食风向标。 偏偏这宁侧福晋做起菜来也很有点不按常理出牌,随心所欲到不行。 福晋就听说最近经常流行一种什么草药元宵。 元宵不是什么新鲜东西,糯米皮一搓就出来了。 可是草药馅那是个什么馅? 听说做的还是棕黑棕黑色的,闻着发苦。 福晋听着就头疼——最后还是一边叹气,一边让人准备了锅子。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先是用膳,一顿饭吃的寂静无声。 福晋在旁边不住地伺候他碗筷,一顿饭几乎没吃上几口。 四阿哥开始还让她坐下来自己吃,后来看她坚持如此,他索性也就不劝了。 福晋一顿饭伺候完,自己坐下来扒拉了几口米饭,米饭已经有些凉了,隐隐的发硬。 她本来想让奴才重新撤下去,换一盘,但是想想四阿哥就在对面,这么一做,未免太刻意。 她又没敢。 福晋如今其实有些隐约的后悔——“贤惠”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而且越走越容易走偏,走到牛角尖上。 能贤惠到几分? 再“贤惠”下去,就连自己看自己都觉得太卑微了。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早早的也就睡下了,还是在隔壁的书房里。 那房间说是书房,其实不如说佛堂更像——四周书架上都堆满了经卷,檀香袅袅。 四阿哥看书看累了,经常会索性歇在那里。 福晋听奴才哭丧了脸,来报说四爷又在隔壁厢房歇下了,她瞬间就有些绝望——又是一个名义上四阿哥歇在她这里,但实际上碰也没碰她的夜晚。 正当福晋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发呆的时候,四阿哥让人过来喊她过去了。 福晋到了书房里,就看房间里暖洋洋,四阿哥手里端着个茶盏正在出神,旁边灯花扑簌簌的直响 看见福晋过来,他也没说什么废话,直接就开口一句:“福晋,这次出门,新小院就交给你了。” “新小院”是四阿哥对于宁樱居处的惯用称呼。 所以所谓“新小院”,指的就是宁樱母子两了。 四阿哥这是要把宁樱母子安全的责任都和福晋挂钩在一起了。 福晋一听,心头就猛地像被一只手拽了一下。 四阿哥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福晋知道——四阿哥不是和她来商量的。 这是命令。 宁樱如今要宠有宠,要子有子,所谓春风得意,也不过如此了。 她过的比所有人都好得多,自然府里明处暗处,不知道多少双冰冷的眼睛都盯着她。 所以四阿哥的意思是:要她乌拉那拉氏以福晋之尊,打起精神来——在他出门的这段日子里,决不允许任何人动哪怕一点点龌龊心思。 防范于未然。 福晋面色很沉重的屈了屈膝,没有立即答应——她知道宁氏如今在四阿哥的眼里,就是个小白兔,人畜无害。 但都是女人,她可不这么想! 万一宁氏动了心思,想唱个苦肉计呢? 毕竟地位变了,人心也会变的——从前会知足,而以后未必。 福晋跪了下来,犹豫了半晌才道:“四爷,弘晖还小……妾身尽力而为便是。” 四阿哥瞬间脸色就难看了。 福晋这说的其实也是个实诚话。 但这话被做父亲的四阿哥听到耳里,怎么听怎么不对。 …… 七月里,四阿哥终于离开了贝勒府。 和他一起下去的,还有八阿哥。 本来九阿哥也要去的,结果被万岁给拦了下来——说他那性子,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还有几分梁山泊的野气,还要再训一训,磨一磨才,才能放出京城去。 九阿哥自然不服,嚷嚷着找了太子爷,又拉着八阿哥,几个人聚在一起喝了好一场。 就当是兄弟之间的作别了。 结果喝着喝着,九阿哥又嚷嚷着想让八阿哥替他在皇阿玛面前求情。 他也不是傻的——哥哥们都下去挣资历了,他干坐在京城里,谁能做的住? 宫里宜妃郭络罗氏听见动静,第二天就传出消息来,说是头疼的厉害,几乎下不了床,起不了身,汤药倒也不必用,就想儿子常常进宫来看看。 于是九阿哥这一次彻底没辙了。 正文 第180章 娘儿俩 四阿哥走的那天,宁樱因为怕太过扎了福晋的眼,都没敢往府门口去送。 她前一天晚上趴在四阿哥的怀,一点动静都没有。 四阿哥开始还没察觉,后来听宁樱半天没说话,心里一动,低头把她脸硬捧出来一看——果然这傻子在抹眼泪。 还眼睛一眨一眨的,硬憋着一颗豆大的泪珠,想憋回去。 四阿哥看得直叹气。 他伸手摸着她的后脑勺——出门在即,这么哭哭啼啼的,瞧这其实有些不吉利。 可他看着她的眼泪,就觉得哪怕有一点点责怪意思的话都说不出来。 能怪她吗?她只是舍不得他而已。 樱儿多爱我啊——四阿哥很感慨的想着。 多亲的两个人啊!这么头碰头,脸挨着脸。 四阿哥在那么一瞬间,甚至真的想干脆把这娘儿俩都带上算了! 落了哪个在府里,他都不放心。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这还是不行。 他这时候真的恨不得弘晖长大的速度能一天抵上十天就好了。 “不哭了,乖,爷尽量早点回来!”,四阿哥在黑暗中,捧着宁樱湿漉漉的脸庞,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安慰着对她不断哄道。 宁樱被他拍着后背心,很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于是在被窝里蹬着脚脚,哼哼唧唧的扯着四阿哥的袖子擦眼泪。 最后被子也被她蹬开了。 屋角里摆了四只冰盆,袅袅地透着冷气。 四阿哥索性坐了起来,也没喊奴才。 他一边耐心地亲手帮她去扯被子,一边就叹着气,嗓音又低沉又温柔地道:“多大人了?怎么还蹬被子呢?” 宁樱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四阿哥把自己包的跟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最后还在她额头上又狠狠亲了一口。 她嘴角一扁,想到往后至少要有几个月的时间都看不见四葫芦,眼眶就又发热。 打住!不能这样! 宁樱觉得自己现在被宠得泪点越来越低了。 简直成了个脓包。 因为知道被深深爱着,被明目张胆的偏爱着,所以敢于袒露所有真实的情绪。 不怕尴尬,不怕难堪,因为知道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在对的人眼里,都是可爱。 她忽然就想到了穿越之前,看过的一个女明星采访。 那个女明星说了一段话,让宁樱印象很深刻。 “我的前前任和前任都很棒,他们一个教我做温柔的女人,一个教我做成熟的大人,但我最喜欢现任——他教我做回小孩。” 没错,现在四阿哥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尽管已经有了弘晖,但她觉得自己被宠回成了一个孩子。 “胤禛,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宁樱躺在黑暗中,过了良久,轻轻地说了这句话。 四阿哥心头一热,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没规矩!” 他顿了顿,本来有心想告诉宁樱——他已经替她把院子里的嬷嬷,乳母们全部都叫到一边训了话。 福晋那里,也已经郑重其事的点明过了。 毕竟现在不同以往,还多了个弘晖。 但是想了想,四阿哥还是把这些话收进了肚子里——说了又如何?不过是平添她的忧虑罢了。 四阿哥想到最后,把小潘子给留了下来,就放在宁樱这院子里,只说宁侧福晋又要添人手了。 反正当初封侧福晋的时候,人手也是没添的。 他倒不是没想过留苏培盛,可是那样太扎眼了。 对宁樱倒未必是好事。 小潘子心里一片亮堂——很清楚四阿哥把他留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又是用来发挥什么作用。 四阿哥临行之时,上了马车,小潘子粘在四阿哥屁股后面,一边给四阿哥搬上马凳子,一边就给他悄悄说:“请四爷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小主子和宁侧福晋!” 四阿哥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在马车里坐定了,就冲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赶紧回去。 小潘子屁颠屁颠地从人群中回了新小院。 …… 宁樱也不是傻子,四阿哥把小潘子安进来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 因为是四阿哥身边的人,从前也是熟悉的,看着小潘子这张脸就想到了四阿哥。 格外亲切。 宁樱让小莲子带着就去安排住处了。 小潘子和力士住在一间屋,都是离西边近一些的位置。 两个人年纪相当,因为都是从外面调过来到宁侧福晋这里的,还彼此生出了几分相同之感。 四阿哥走后才没几天,宁樱就察觉出了如今的不同——嬷嬷,乳母们早上搞得跟检疫人员一般,一顿饭来回六七次,层层检查,详细的登记,经手的人员都要盖手指印。 宁樱就感觉再这么发展下去,估计一碗汤里飘了几个葱花,他们都能数清楚记录下来了。 除此以外,清扬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往外面去,也别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来往。 其实这倒没什么——反正在穿越之前,宁樱就是标准的宅属性。 社交什么的,她压根就不热衷。 福晋那里,连请安,四阿哥都替她打招呼,说免了。 他在福晋那里,给宁樱找了个理由,也很敷衍——说宁樱自从生孩子之后,气虚,血虚,腰膝酸软,行走不易,见不得风。 也就是说,从出门到福晋正院那里,这一段路不能轻易行走——走了,也许将来腿就瘸了。 这是四阿哥的意思,福晋心里自然敞亮,却也只能堆着笑脸应允了。 四阿哥是觉得:既然宁樱是个不长心眼的,那索性就用最笨的办法——把门关上,小院子里面自成一统。 守到他回来还不成吗? …… 晚上,好不容易到了歇下的时候,清扬一边回了屋,一边就顺手把手里端着的糕点放到了桌上,对婷儿道:“主子赏的。” 婷儿看着糕点,开开心心的伸出了手,忽然手在半空中就顿住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转身过去,过了半晌,眼光不敢落在那糕点上,很艰难的道:“清扬姐姐,我不吃了,我最近吃的脸都圆了!” 清扬倒是有些意外,笑着道:“婷儿这是怎么了?知道要爱美了?” 婷儿趴在桌上的灯火下,半晌没出声。 正文 第181章 愧对故人 第二天一大早,婷儿正准备去膳房提早膳呢,小潘子就说要陪她一起了。 对婷儿来说,这显然是个意外之喜——她一下子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 婷儿红着脸就结结巴巴的问小潘子:“潘子哥哥,会不会太麻烦你?” 她的意思是说——这么做难免有些大材小用。 小潘子摇摇头,率先就往外面出去。 事实上,膳房那里,在四阿哥走之前,就已经被苏培盛郑重其事的交代过几次了——如今宁侧福晋不光只是她一个人,还添了个孩子。 大家伙儿都把心眼放敞亮些,也别一时被银子迷了眼,动了糊涂心思。 这对母子是四爷的心尖宠,出了一丁半点差池,大家也就都不用活了。 膳房两个总管赌咒发誓,只差没跪下了。 小潘子带着婷儿过去膳房,说是“带着”,倒不如说是“坐镇”。 他到了膳房里,没先急着让提膳,而是把膳房前前后后都转了一遍,又在前面配菜的地方看了看水,闻了闻食材的味道。 然后膳房才开始给宁侧福晋的食盒里装粥点。 临走的时候,膳房副总管一直把小潘子送到了门口,顺手又塞了给他两个大肉饼。 小潘子哭笑不得,心道这位还把我当半大孩子呢! 他出了膳房门,转手就把肉饼给了婷儿。 婷儿接了过来,眼睛笑得成了两道月牙,红着脸看着他:“谢谢潘子哥哥!” 小潘子没当回事,只是随意笑了笑。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心念微动,就模模糊糊想到很久以前,似乎也是在膳房门口,他随手扔了个肉饼给路边的一个小丫头。 “原来是你?”小潘子转头瞧着婷儿,脱口而出。 …… 小潘子和婷儿回到小院子里,宁樱才刚刚在梳妆台前打扮完毕,虽说如今不出门了,毕竟也要收拾得清爽整齐。 清扬和孔嬷嬷两个人跟穿花蝶似的,一个早上进进出出了好几趟,不断地就进来禀告说弘晖吃了几次奶,尿了几次,睡了醒了几次。 宁樱一边听,一边都仔仔细细的记下了。 乳母和嬷嬷那边有一本,她这也有自己的一本,方便两下对照,以确保记录的可靠准确。 这本子平时也只收在内屋的隐秘之处。 等到这些都收拾妥当了,宁樱起身就去看了看儿子。 悠悠车里是空的。 宁樱心里惊了一下,就看见乳母抱着弘晖从屏风后面直起身来,原来刚才是弯下腰给他换尿布,正好被木桶挡住了,所以没看见。 弘晖被乳母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悠悠车。 他在悠悠车里睁大了眼睛,一边啃手一边瞧着宁樱,看的目不转睛,还冲宁樱伸手,要她抱抱。 宁樱一脸慈母笑,伸手把儿子的手指从嘴边拿开。 弘晖睡的虽然是悠悠车,其实也是宁樱让工匠改良过的——传统的满族悠悠车形状像个小船,又像个澡盆子,边沿附上精美的漆和花纹,还会书写上吉利话,十分美观。 但是这种悠悠车是悬挂起来的——悬挂在房梁上。 而且为了使婴儿保持胳膊腿平直,避免翻身之后掉下来,车里还会附上布带子,用来绑住小宝宝的腿和胳膊。 宁樱第一次看到就有点接受无能——先不说这玩意儿,悬空挂着,有可能掉下来,造成安全隐患。 光是这布带子扎着弘晖的嫩腿嫩胳膊,她就受不了。 小宝宝的皮肤多嫩啊!这样勒着,一来容易血液不循环,二来也容易在翻身时候有窒息的危险。 宁樱直接自己设计图纸,改造成了落地的悠悠车。 悠悠的转轴设计在下面,并且车里也不许放任何有窒息可能的布带子。 用过早膳之后,福晋正院的人过来了。 宁樱一听说是福晋的人,于是换了一身衣裳,又添了些脂粉,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不算怠慢了,这才出去。 见到来人,宁樱就愣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来的是福晋身边的周侍妾。 就是从前那个在宁樱旁边,一墙之隔的侍妾。 周氏见到宁樱,脸上微露羞色,很有几分“愧对故人”的尴尬,华蔻在旁边,倒是利利落落的行礼,笑着很得体的就把话说了一遍。 原来,两个人是奉了福晋的意思,过来给弘晖送了不少小玩具。 宁樱心里嘀咕:又不是过年,又不是过节,好好的突然赏赐什么玩具? 然后她就明白过来了。 可能是福晋要表示给大家看呢:她谨遵了四阿哥的意思——对弘晖多有照顾。 宁樱替儿子收下了,一边让乳母托着弘晖的小手给嫡额娘谢恩,一边就听福晋的人说——下个月初一就是大格格的生日了。 福晋想着如今府里已经有了四个孩子,打算在这大格格的生日那天,把孩子们都聚在一处,热闹热闹,也庆祝庆祝。 宁樱心里动了动。 她笑着就问了华蔻具体的时间,又细细询问了能不能给弘晖戴这个,能不能穿那个…… 一堆问题,反问得华蔻直发懵。 等到来人走了之后,清扬俯身在宁樱身边就问她:“主子,咱们到时候真送小主子过去吗?四爷可是叮嘱了——让主子这段时间少与别人来往!” 宁樱心道若真是“别人”也就罢了,哪怕是李侧福晋过来,现在大家位份都是侧福晋,她便是想直接拒绝也不是不能。 偏偏这“别人”是福晋。 其实说的更直白一些,这孩子们有什么可“聚聚”的? 府里如今一共有四个孩子没错。 但其中两个还完全不会说话,另外两个话也说不利索。 …… 走出了宁樱的小院,侍妾周氏才勉强抬起头来。 看见宁樱那张熟悉的脸,她就想到了从前的岁月。 那时候大家入府的时间都不长,还对未来充满着憧憬。 她们还住在一个院子里,还能有来往。 宁格格还会把被赏赐的布料分一些给她们。 而现在,宁格格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宁侧福晋了。 周氏沉默着咬住了干涸而开裂的下嘴唇。 她对宁樱,有过感激,有过嫉妒,有过羡慕,而现在…… 华蔻在前面走得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连看都懒得看周氏一眼。 正文 第182章 拉拢抗衡 回到福晋正院的时候,华蔻抢在前面,就把在宁樱那的情况回禀了一下。 她嘴皮子利索,声音清亮,一件事讲得条理分明,清清爽爽。 周氏在旁边倒是想插话,无奈何一直没找到机会,于是只能袖着手,站在福晋身边一起听。 福晋听华蔻说宁樱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生日宴的事情,反而心里有一些愣怔。 然后又听华蔻说宁氏问了许多问题,瞧这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是要好好准备一通。 福晋心里就更隐隐的有些七上八下。 华蔻下去之后,福晋一个人在屋里琢磨——宁氏这样柔顺,是因为四阿哥不在,没得人撑腰,做靠山了,所以对她这个福晋的权威表示完全的服从吗? 福晋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大格格过生辰的事情,其实她是有些冲动了——也就是一时候想要彰显她嫡额娘的地位。 毕竟这四个孩子,没一个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各有各的亲娘,各有各的心思。 福晋只是想提醒着后院的几个女人——无论怎样,都不要忽视了她乌拉那拉氏,作为贝勒府唯一的,真正的女主人的存在。 …… 眼看着才刚刚到了这个月的下旬——离着下个月初一,大格格的生辰还有好几天呢。 福晋这就听说宁侧福晋请了宋格格过去品尝点心,还请了耿格格过去。 宋格格品尝点心,喝喝茶也就罢了。 可耿格格是背着琴过去的。 听说性子一向又冷又坏的耿格格是自己主动要背琴,还在宁侧福晋那院子里弹了好几曲,两个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而且这样的交际,宁樱持续了差不多快五六天。 除了李侧福晋她没请,其他人都往她屋里跑过了。 福晋听着听着就坐不住了。 她以前一直觉得宁樱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小女人——小女人嘛,总是小鸡肚肠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生怕四阿哥被别的女人抢去了。 交朋友什么的——要是正好四阿哥过来,见到了其他人,有了兴致怎么办? 这种事,别的阿哥府里也不是没有。 多了去了。 因此也是独门独户,自来自往最保险。 没想到如今四阿哥一走,宁氏居然也在后院开始搞交际了。 这后院里,格格位份以上的,一共才几个女人? 宁氏这是想干什么?想拉拢了半边江山去? 想连横合纵——抗衡她乌拉那拉氏吗? 宋格格也就罢了——毕竟宋格格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一定会懂得权衡轻重。 但耿格格就不一样了——就是因为这耿氏的性格又冷又硬,又不懂变通,才一直被四阿哥视为一个局外人的存在。 有些时候,真的遇上什么事了,往往是“局外人”的说法,反而在四阿哥那里显得更加正直不阿,更有分量。 福晋沉重地发现:为母则刚——有了孩子,宁氏果然是不同了。 连胆子都彪了。 宁氏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好拿捏。 …… 很快到了大格格的生辰。 结果让谁也没想到的是:生辰前一天晚上,宋格格自己满面愁容的跑到福晋正院去了,先是嗑了几个头,说感念福晋对大格格的疼爱,然后就说大格格这几天脾胃不舒服,大夫给开了方子。 这事福晋也是知道的,正想问问大格格好了些没。 宋格格就说了大格格喝了这药方子就是特别嗜睡,只怕是生辰宴得往后延一延了。 福晋听了心里就冷笑——什么叫往后延?生辰宴往后延了,那还能叫生辰宴吗? 这明显是宋格格得了宁氏的授意,过来想把这事搅黄呢。 福晋抬起眼,就在灯光下深深地看着宋格格,也不多说什么。 她不相信宋格格心里不有愧! 毕竟,她乌拉那拉氏对大格格是很有几分真心疼爱的。 果然,宋格格屈着膝盖,头就低了下去。 福晋其实也很想就这么作罢。但她胸口之间堵着一口气。 怎么也咽不下去。 “就按弘晖你的意思,将日子延后罢!”她对宋格格道。 …… 四阿哥在府外,正在看着从驿站拿到的家信。 信是府里送过来的,清清楚楚的说明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一切平安,四阿哥心里就踏实了一些。 翻过第一页,后面就是福晋一大篇问候与嘱咐。 无非是让天凉加衣,多食餐饭,晚上不要睡得太迟,凡事要有节制,不可过于劳累云云。 一大片啰哩啰嗦的文字让四阿哥看的头疼,心道简直比永和宫那位额娘还能说。 他直接给略过去了。 信纸轻飘飘地落在桌子上,被窗缝里的风一吹,透着光飞了起来。 八阿哥从外面进来,正好看见,顺手就把纸一捞。 他也知道这是家书,虽然捞过,眼神却并不落在上面,只是放好在桌面上,就顺手用镇纸压着了。 八阿哥微笑着道:“四哥看了家书,怎么倒瞧着更加心绪不佳了?” 这一趟下来办差,途中诸多不顺利,两个人都有些头疼,因此八阿哥这话说的也不算突兀。 帘子一掀,苏培盛就从外面捧着食盒进来了,看见八阿哥也在屋里,苏培盛先是一愣,随即利索的给八阿哥请安了。 等到八阿哥也走了出去,苏培盛就一样样的将食盒打开,抽到最底下的一层时候,抽出了一封薄薄的信纸。 这就是秘信了——是小潘子报上来的,说的也是府里的事情。 大事小事,只要与宁侧福晋母子有关的,都不会遗漏。 四阿哥看着前面,小潘子先说了——宁侧福晋最近院子里来往的人,比过去格外多一些,尤其是宋格格,耿格格。 四阿哥眉头皱了一下,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明明出门之前已经跟这傻子说好了的,让她少跟人来往! 幸亏这傻子也不是全然的傻——宋格格有大格格,又没有宠爱,本来就是想往宁樱身边靠拢的。 上次迁居那事就能看出来了。 另一个耿氏,虽说冷硬清高了些,却也是个不生是非的。 一封歪歪扭扭的秘信读到后面,小潘子又说福晋要做大格格的生辰宴,意思是让府里的小主子都去聚一聚。 于是宋格格那边,过去恳求福晋,说要缓一缓,这事就暂且没办成。 四阿哥读着读着,就把前后串到了一处。 正文 第183章 放肆 串到了一处之后,四阿哥放下信纸,盯着面前的食盒出了一会儿神。 他走之前就不放心宁樱娘儿俩。 虽说府里留了小潘子在,但那毕竟是个奴才。 就算小潘子是在前院书房伺候的,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一个奴才,是断断越不到主子头上去的。 苏培盛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就把食盒里的菜都端出来了——一样时鲜五样烫干丝,一样八宝吉祥银鱼片,一样剁椒狮子头,还有一样烤羊排。 出门在外,又是在半道上,能这样就不错了。 四阿哥提起筷子,简单尝了几口,就不大想继续用了。 一是白天累的慌,加上夏天天热,车轮大的日头在车顶一蒸,什么胃口也被蒸没了。 二来就是这些菜的味道和宁樱的手艺相比,简直差远了。 四阿哥挑起了一筷子狮子头,瞧了瞧——旁的不说,便是这狮子头里的糯米,樱儿那儿便会有至少四五种做法。 这还没算上其他创新的口味。 想到宁樱,四阿哥的心思又回到府里这事上去了——他喜欢樱儿的温柔乖顺,喜欢她的软性子。 可这个时候,软性子就成了缺点。 四阿哥恨不得宁樱越硬越好——最好能有几分李氏现在那跋扈和无所畏惧的劲头。 虽说不招人喜欢。 但在这后院里,生存的第一要义就是维护好自己的根本利益。而非“让别人喜欢” 要什么“别人的喜欢”? 樱儿只要有他的宠爱——一世足矣。 这顿饭用的索然无味,就连羊排也没用几筷子。 苏培盛在旁边瞧着,知道阿哥爷这是想念宁侧福晋的厨艺了。 他眼珠转了转,就小声问四阿哥要不要让人重新做一碗面条送过来? 临出门前,宁侧福晋可是往四阿哥这里送了不少拌面酱过来——滋味浓郁,风味独特,是府里膳房都做不出来的味道。 反正在外面,厨子也弄不出什么让四阿哥满意的浇头,不如索性下个清清爽爽的汤面,加上那些酱拌一拌好了。 四阿哥果然点头了。 很快,热气腾腾的面条就送了上来——这面条不比京城里,略微细了一些,吃起来的韧性也差一点。 苏培盛站在旁边,就伺候着把拌面酱给挑进去了。 他一边挑,一边不由自主的眼珠子就盯着酱看——隐约能看得出来里面有些菌菇和辣椒,细细碎碎的切成丁。 好像还有肉丁。 看上去平平无奇,一拌进汤面里,香喷喷的油花顿时四溢了开来。 苏培盛站在旁边,就不由自主地也吞了一口口水。 等到四阿哥用完膳了,他伺候着把杯盘碗盏全部都端了出去,交给了外面伺候着的奴才。 这一次出门,其实福晋还是想往四阿哥身边塞个侍妾的。 苏培盛简直都服了她了——上一次侍妾周氏没成,福晋居然还动这脑筋。 太迟钝了——迟钝到连四阿哥最基本的喜好都看不出来。 重复在一个坑里跌两次,这不是蠢是什么? 四阿哥白天里实在是累着了,这会儿闭目养神了一瞬,也就这么坐着,没敢躺下。 怕一躺下就睡过去了,再起不来了。 然后他就让人请八阿哥过来,两个人一起再商量白天里的正事儿。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四阿哥一脸倦容,却也没歇下。 他喊了苏培盛进来伺候笔墨,随即就在灯火下写着给府里的回信了。 …… 四皇子府里。 大格格的生辰很快的过去了,宋格格虽然有心推延,但福晋既然发了话——说是只延迟,不取消。 众人都看得明白——福晋这场生日宴是非办不可了。 这头既然定了,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的都往着宁侧福晋那一头去看。 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到了真正操办的那一天,宋格格早早的就到了,带着大格格坐在下面。 母女两个都穿了一身烟粉色的旗装,半新不新的颜色,显得柔和又家常。 看见宁樱过来,宋格格连忙起身,一边口中道给宁侧福晋请安,一边就示意宁樱去坐上座。 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 李侧福晋冷冷地坐在福晋位置的下首,眉眼间仍然带着一丝倨傲之意——她是真的病得久了,眼圈都乌青了一片。 多少胭脂水粉都挡不住。 虽说如今四阿哥不怎么往她那儿去了,但她毕竟膝下有一子一女,有所倚仗,神态自然不同。 李侧福晋淡淡看着宁樱一步一步……走过来。 其实按照规矩——今时今日,李侧福晋就该和宁樱行平礼了。 毕竟两个人如今都是侧福晋了,平起平坐。 没有谁比谁低人一头。 但是李侧福晋并不打算这样做。 她唇角透着一丝嘲讽的冷笑,懒洋洋地斜倚在椅子上,屁股动也没动——显然没有半分打算起身行平礼的势头。 屋里一下就安静了。 在众人目光之中,宁樱扶着清扬的手,稳稳当当地走到了李侧福晋的对面。 她停下了脚步,站定了身子对着李侧福晋淡淡地笑了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宁樱会给李侧福晋先行平礼的时候。 宁樱从从容容直接坐了下来。 李侧福晋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宁樱坐定了之后,才抬起头来。 李侧福晋就看宁樱一张脸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表情。 李侧福晋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怒意。 放肆! 这还是从前那个低眉顺眼的宁氏吗? 李侧福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宁氏从前不过是一个格格,如今刚刚封了侧福晋才没几天,也敢在她李氏面前真的拿乔作势了? 李侧福晋腾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看着李侧福晋已经站起了身,又往自己面前走了几步,宁樱顺手就将手上的茶盏往旁边桌上一放。 她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等着李侧福晋自己送上前来了,然后客客气气地给李侧福晋行了个平礼。 一个姿势优美,非常标准的平礼,挑不出一点错处。 李侧福晋都快被噎死了! 耿格格在旁边,看见这一幕,唇角就翘了翘。 她上前来,给宁樱行了个格格见侧福晋的礼。 宁樱上前去把她扶起来了。 耿格格刚刚站直了身子,就对着宁樱露出了一丝友好的笑意。 李侧福晋眉头拧了拧,刚想说话,内屋的屋门缓缓的打开,一众婢女们扶着福晋就出来了。 正文 第184章 异味 李侧福晋没办法,只好收敛了脸上的怒意,转过身来,然后就发现一屋子的格格都杵在那儿。 人人都在看着她。 看李侧福晋目光扫过来,几个格格又赶紧收回了视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福晋走了出来,就看见李侧福晋黑着脸,满面冰霜。 福晋心里冷笑——四阿哥又不在,李氏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呢? 难怪四阿哥渐渐的也厌烦了她! 众人纷纷屈膝行礼。 福晋端坐在坐位之上,先是让众人起身。 待得众人坐下之后,宫女们捧着小茶盘就过来上茶水和点心。 福晋视线往屋子里一扫——宋格格怀里抱着大格格;李侧福晋身边的乳母,嬷嬷们手里也抱着二格格和弘昐。 再看看宁樱,身后就一个小丫头和小潘子垂手侍立着。 福晋四下里找了找,没见到弘晖。 宁樱却仿佛已经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笑着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福晋,乳母正在外面廊下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转头对身后的婷儿道:“快喊人进来吧。” 婷儿答应着就出去了。 福晋被宁樱一下子说中心事,神色里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她脸色就恢复如常。 清扬和孔嬷嬷一左一右地陪着乳母进来了,到了福晋面前,众人请安行礼,乳母抱着弘晖也就行礼下去了。 弘晖不太习惯周围一下子有这么多陌生人,他在襁褓里踢着小胖腿,憋着一张小嘴,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 乳母还没来得及哄住他,这位小主子已经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他一哭,李侧福晋身边的弘昐仿佛有了感应一样,立即跟着也就哭了。 这下可好——说是给大格格摆个生辰宴,大家也聚一聚,结果还没开席,先是两边两位小阿哥哭的不停。 弘晖倒也就罢了,李侧福晋的弘晖却是个天生的大嗓门,一哭起来几乎要震塌了房梁。 福晋听着都觉得脑壳子里嗡嗡的回响。 她勉强还笑着,示意乳母们赶紧哄一哄。 李侧福晋到底是心疼儿子,站起身来就去看弘昐。 她抱着弘昐在怀里,颠了半天,弘昐眼看着是好一些了。 结果一转脸,看见弘晖这边。 他哇的一声又哭了。 小潘子站在宁樱身后,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对着李侧福晋怀里的弘昐就挤眉弄眼,扮出一个吓人的鬼脸。 弘昐每次把头埋到李侧福晋怀里,就能渐渐止住哭泣。 结果一抬头,看见小潘子的鬼脸,他就又哭了。 李侧福晋被儿子哭的心烦意乱。 宴席才刚刚开始,宁樱低着头不说话,宋格格搂着大格格挤在角落,李侧福晋心里却来了气。 福晋发的什么心血来潮的病! 她要彰显她嫡额娘的存在感,犯得着要抢在这么热的天,硬把大家伙聚到一起吗? 这一个屋子里都是热烘烘的人气,孩子都热哭了! 李侧福晋想到这儿,也不管不顾了,起身就很潦草的给福晋福了福身,语音里带着怨气,硬邦邦地道:“福晋,妾身身子实在有些不适,想提前先回去。” 福晋抿了抿唇角,不置可否地开了口:“你……” 李侧福晋蹲在那里等了一下,见福晋没个准话,弘昐又哭个不停,她心烦意乱,也就不想再拖延了。 李侧福晋直接起了身:“谢福晋的恩典!” 她一边说一边抱着孩子就往外面转身走。 乳母,嬷嬷们也是知道这位主儿的行事风格的,虽然觉得不妥,但也只能急忙跟上。 这一跟,还就跟着把大格格也抱走了。 席面上的孩子一下子少了两个,顿时就不如刚才那么热闹了,。 大格格才刚刚学会拿筷子,手里握着两根小木筷子,一双眼睛怯怯地望了望宋格格,又转头望了望福晋。 嫡额娘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似乎还不大痛快。 呜…… 大格格小嘴一瘪,就有点害怕。 宋格格头都大了,赶紧就在桌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轻轻晃了晃,意思是让她别哭。 乳母抱着弘晖,站在宁樱身后,正在那儿轻轻来回晃着襁褓呢,忽然众人就闻到了一阵异味。 这异味开始还只是一点点,很快就就渐渐蔓延了开来。 然后异味越来越大。 福晋都没法继续吃菜了,她皱着眉头,满脸厌恶,就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放下了筷子。 乳母轻轻地掀开襁褓,看了一下,脸色一变,赶紧就凑到宁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樱一听,一脸又是尴尬,又是狼狈,坐在那就皱眉跺足,斥责道:“无用!你们怎么当的差?这生辰宴自然要半天光景,这都不知道吗?” 乳母吓得手足无措,抱着弘晖就跪了下来:“宁侧福晋恕罪,是奴才无用!是奴才无用!” 宋格格毕竟是有生养经验的,闻着这气味就过来,轻手轻脚地掀开了弘晖的襁褓看了一眼,“呀”了一声就道:“怎么这么不巧的……?” 福晋坐在上面的尊位,离得远了些,看不见这里的情况,但闻见那味道,也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想说可以让乳母和嬷嬷们抱着弘晖在这洗洗,但随即心里又犯了一阵恶心。 又不是自己的孩子! 怎么可能不嫌? 而且……福晋想到这里,心头就泛起了一阵心酸:其实,与面前的宁氏和宋史相比,她是没有经验的。 这种情况,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样熟练地处理。 宁樱一脸诚惶诚恐地站了起身,先是过来到了福晋面前屈膝蹲下:“给福晋请罪,只怕妾身得先回去一下,给弘晖洗一洗了,孩子这样——倒是污了福晋的屋子,扫了福晋的雅兴!” 她一边说,福晋一遍就眼睁睁的看着弘晖的襁褓上渐渐有颜色透了出来。 福晋感觉自己快呕了出来。 她转头憋着气,尽量不显出嫌弃的表情,做出嫡额娘慈爱的笑容:“快去吧,别让孩子委屈着了!” 宁樱一脸感激涕零:“妾身谢福晋的恩典!” 回了小院,小莲子早就按照宁樱事先的吩咐,将屋子里准备好了温热的水。 幸亏如今天气是热的,屋里倒也不用烧暖盆, 清扬和孔嬷嬷,还有乳母,三个人一起,动作熟练的侍候着将小小的弘晖洗了干净。 正文 第185章 四爷回京 自打这一趟生日宴之后,宁樱也就不顾着所谓“气虚血虚”,开始经常到了日子就去福晋那里给她请安。 福晋知道宁氏是在表尊重。 四阿哥不在府里,她怎么样辛苦都没关系,只要别再把弘晖掺和进去就行。 福晋有时候想想都感慨——这后院里,因为有个李侧福晋在,反而宁樱的三份恭敬,对比之下,也就成了七分。 宋格格往宁樱这里来的更殷勤了——她倒是很有分寸,每次过来的时间都选的恰到好处,绝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送的小礼物也都是一些手作的织物,没有入口的食物。 有时候,宋格格还会和宁樱谈谈育儿经。 毕竟宋格格比她多做了几年母亲,宁樱倒是很愿意听宋格格多说说这些。 于是宋格格经常也将大格格抱了过来。 大格格似乎是很喜欢弘晖的样子,每次过来,都安安静静地趴在悠悠车旁边,盯着弘晖就能看好半天。 宋格格看着就笑:“孩子们倒是投缘。” 福晋在后院,就听说这两位母亲,如今是越走越近了。 …… 光阴似箭,转眼间,好几个月过去了。 颁金节前后,四阿哥终于回了京城。 这趟下去,他和八阿哥总算是差不多完成了任务。 回京复命,正好赶上早上上朝,两个皇子都是年轻精力充沛的时候,在前面大臣王公等候上朝的值房洗了个脸,让奴才们伺候着换了身衣裳,直接就进大殿上去了。 康熙这里,早就从旁的渠道听说了两个人路上所为,等到见了面,四阿哥把这一趟下去的情况说了一遍,康熙就满意的当场夸奖两个人“果断能干”。 皇阿玛这么一夸奖,旁边的太子就有些站不住了。 下朝之后,八阿哥加快了脚步就跟着太子爷身后。 他这一趟下去,所经之处,地方官员久经官场,自然明白该“仔细服侍”这两位阿哥爷。 四阿哥是油盐不进的,八阿哥却不一样。 他半点没客气。 凡所送来,八阿哥挑选那小巧贵重的,尽情笑纳。 然后到了京城里,八阿哥就已经差人秘密地全部送到了太子爷府上。 他这时候跟着太子屁股后面,说的就是这件事儿呢。 太子背着手,眼角似笑非笑的睨了八阿哥一眼:“老八,你这是做什么?” 八阿哥笑着就道:“臣弟的意思,您还能不知道?太子身边能人多,您也得养着呢!” 太子脸上的笑容更淡了。 最后就像这深秋里的冷阳一般,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 四阿哥走在后面,就一路看着八阿哥跟个跟屁虫似的,粘在太子屁股后面。 今天在殿堂上的时候,四阿哥不是没察觉到太子的视线。 太子如今变得越来越焦虑了——每一个弟弟的成长和历练,皇阿玛的每一句夸奖,都让他特别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冲击。 在他过去的二十年岁月里,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必然的天子接班人。 即使大阿哥一直心怀不满,虎视眈眈,太子也从来没有真正的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 然而如今,他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越来越多的弟弟们长成了。 而皇阿玛……还春秋正盛。 四贝勒府里,福晋是早就收到了通知的,说是四阿哥和八阿哥一大早人已经到了京城,只不过进宫去直接上朝了。 福晋心说这样也好——准备的时间倒是更从容一些了。 其实前段时间传回来的家书上已经说了,说就在回程了。 只不过福晋也没想到回来会这么快。 后院里,宁樱那里,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四阿哥已经回到了京城。 她和福晋不一样,四阿哥写回来的家书,都是先往正院递过去。 她是没有收家书的资格的。 下午的时候,四阿哥终于正式回来了。 福晋带着大家伙在府门口迎接。 四阿哥一下马,福晋就满脸激动的率先迎了上去:“四爷,这一趟辛苦了。” 四阿哥嗯了一声,也没怎么接福晋的话,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就正好和宁樱对上。 两个人无声的对望了一瞬,四阿哥嘴角微微翘起。 宁樱旁边站着乳母,手里抱着弘晖,四阿哥看过去,就发现弘晖虽然还是抱在怀里的奶娃,但也长大了不少。 他心里欣慰,顺手把手上的缰绳扔给旁边的奴才,下来就大踏步地上前去。 他先是和福晋不疼不痒的寒暄了几句。 然后宁樱就看他一直走到了自己面前。 宁樱微笑了起来。 她到底还是克制着的,没敢太流露出喜悦之情,只是屈膝请安:“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伸手扶她起来,两个人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宁樱就察觉到四阿哥攥着她的手捏了捏。 他这一次看上去,比从漠北回来的那一次,还要意气风发。 估计是在朝堂之上,康师傅对他这一次出去,表示很是满意吧? 宁樱这么想着,就看四阿哥已经接过了乳母怀里的弘晖。 之前四阿哥在宁樱这儿留宿的时候,也落下过几件衣裳。 加上平时,他也会有些换洗的里衣放在宁樱那里,所以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宁樱经常把他的衣裳放在悠悠车里面,陪伴着弘晖。 也让弘晖熟悉了这味道——这样,即使父子两人好久不见,弘晖也不至于太认生。 果然,弘晖看见个面生的人来抱自己,先是有点害怕,小嘴一瘪,眼看是要哭了。 可是随即,他又疑惑的抽了抽小鼻子——面前这人身上的气味实在是太过熟悉。 似乎自己日日夜夜睡着的时候,伴随着自己的,也有这股气味? 咦……! 弘晖慢慢的安静下来,睁着两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小胖手在空气中挥舞了半天,揪住了四阿哥胸前的衣襟。 最后,他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不动弹了。 四阿哥被儿子抱了个满头,就觉得鼻中闻到的——尽是这奶娃娃身上又甜又软的气味。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手臂微微一用力,把弘晖向上抱了抱,就这么举着儿子,大踏步地进了府内。 春风满面。 身后的一众人等,连忙跟上。 正文 第186章 热乎劲 眼看着四阿哥到了前院书房,脚步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直接就把弘晖给抱进去了。 乳母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宁樱。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樱心里倒是捏着把汗。 四阿哥喜欢弘晖当然是好事,可是这么当众人的面,总要给福晋留一份脸面的。 她停了下来,微微一跺脚,小声道:“爷!” 四阿哥居然真的被他喊住了,停了下来。 宁樱的意思是让他把儿子还回来,没想到四阿哥居然手一招,示意把弘昐也送过来。 还有二格格。 这一下,李侧福晋顿时就喜笑颜开了。 她忙不跌地推着乳母过去。 宋格格因为怕大格格在门口呛着风,是唯一一个没有把自己孩子带到前院来的,这时候脸上不免有些悻悻惋惜之色。 福晋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倒也还是从从容容的,她面对众人就挥了挥手道:“都回去吧。” 宁樱第一次一个人回到了小院。 弘晖出生以后,基本上就没离开过她的视线,这么着和弘昐一起被留在了前院,宁樱心里空空落落的。 清扬蹲下来一边伺候她换屋里的平底鞋,一边就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柔声道:“侧福晋别担心,乳母也在那儿呢!” 宁樱笑了笑,心道她有什么可担心的——毕竟那是亲爹。 弘晖不一会就被送回来了。 同样跟着过来的,还有苏培盛。 他带了几个人,都捧着盒子,珠宝玉器,翡翠绸缎,目不暇接。 苏培盛给宁樱行了礼,笑眯眯地就说这都是四阿哥给弘晖的赏赐。 宁樱谢恩。 这天晚上,四阿哥提前就让人过来通知说要在宁樱这里用膳。 宁樱很懂他的把所有重口味的菜都安排上了。 最后还没忘记做了一道港式点心——鸡蛋仔。 不过是巧克力口味。 既然四阿哥喜欢巧克力元宵,那对于巧克力鸡蛋仔想必也不会太抗拒的。 关于鸡蛋仔的模具,宁樱之前是让过工匠做的。 她虽然画了图纸,但毕竟这时候人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于是做出来的模具也不伦不类,跟个四不像似的。 宁樱看了就哭笑不得,于是束之高阁,从拿来就没动过。 这时候她拿出来看了看,觉得勉强倒也能用。 反正在这个时空里,除了她以外,也没有人知道正宗的港式鸡蛋仔长什么样。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迎接出来就给他行礼:“四爷……” 她也就这么刚刚才福下身,四阿哥就把她扶起来了。 他忽然就发现:虽然就这么几个月没见,但宁樱明显是瘦了。 她那一手厨艺是不会亏待到自己的。 这瘦,只能是心里累的。 四阿哥想到这一点,心里多少就有些百味陈杂——小潘子给他的密信是一直没断过的。 他也知道这后院里基本上还算是平平安安,无波无澜。 现在这么一想想——哪里算得上真正无波无澜? 不过是做母亲的时刻提着一颗心罢了。 四阿哥握住宁樱的手,两个人在屋子旁边坐下来,没急着进去。 深秋的晚风虽然凉,倒也不至于刺骨。 四阿哥看奴才们从灶房间之内进进出出,忽然就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宁樱的手背:“不着急,爷让人做了麻酱面。” 宁樱一听就好奇了:“什么样的?” 四阿哥转头就让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把食盒捧了上来。 麻酱面是麦面粉做的,简简单单的一道民间美食。 其实这时候已经不是夏天里了,不过四阿哥下去的时候就喜欢了这一口,转眼几个月过来,他到了府里,就惦记着这一道了。 不一会儿,麻酱面被捧了上来,宁樱就看四阿哥提起筷子,先挑了一口。 她以为他要送进嘴里了,于是眼睁睁的瞧着,却不料四阿哥对她点了点头,满脸温柔至极,意思是他要喂她尝尝。 宁樱心口一下子就热了, 这一阵热乎劲过后,她才隐约有些明白过——其实,自己自从四阿哥回府的那一刻起,心里是一直有些很隐晦的担心的。 这种情绪,可能连她自己都说不准确。 好像是怕四阿哥出去了久了,两个人多少就生分了一些。 可是四阿哥刚才这么一提筷子,过往的情意就全部都被勾起来了。 宁樱开开心心尝了一口麻酱面,只觉得平平无奇。 怎么比得上她的酸汤小火锅? 她把碗往前推了推,摇摇头,意思是不吃——这道菜对她没有吸引力。 四阿哥捧着碗,看着麻酱面就感慨:“这一趟下去,多亏了你准备的酱。” 他慢慢地把出去路上碰到的有趣事情,一一说来。 宁樱在旁边听着。 四阿哥就说到了当地官府有求雨的,官员们纷纷过来对皇子们说,他们为了表示为民请命的诚心,已经整整斋戒了一个月。 而且求雨的时候,还要坐在烈日之下,绝不撑伞遮阳。 结果真到了那一天,就有不止一两个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中暑了,当场就吐了出来。 这一吐不要紧——吐出来的全是鸡鸭鱼肉。 哪里有什么斋戒? 八阿哥是参加了整场求雨活动的,看见这情景,当场就黑脸了。 他这边黑脸,那几个人吓得脸都白了,屁滚尿流着就跪在地上,手心都烫掉了一层皮,不住地磕头。 简直鸡飞狗跳。 四阿哥一边在这里徐徐地说着,一边就听见屋里弘晖咿咿呀呀的动静。 乳母刚刚给他喂饱了,这会儿弘晖正是精神旺盛的时候,晚膳过后,宁樱和四阿哥进去,就看他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跟个大毛毛虫一样,在悠悠车里一点也不安分。 乳母坐在床边上守着看着他。 看见四阿哥进来,乳母连忙起身行礼出去了。 宁樱上去把弘晖抱在怀里,弘晖就跟个多动症儿童似的,搂着宁樱的脖子就蹭来蹭去,不一会儿就将她的衣领蹭松了。 四阿哥视线扫过去,看见宁樱松松垮垮的衣领里露出一段细腻嫩白的肌肤,映着乌黑莹润的头发,曲线优美的肩颈。 他眼神就幽暗了一下。 四阿哥直接让乳母抱着弘晖出去了。 正文 第187章 弘晖在乳母怀里扭来扭去,瞧这小家伙的意思是还不太愿意出去,乳母连连哄着,抱着他出去了。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四阿哥这一趟出去了好几个月,身边没带旁的女人。 宁樱想到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往旁边飘了一下。 四阿哥上前了一步,看宁樱这样子,便低声轻笑。 他握住宁樱的手,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拂了拂她的刘海。 宁樱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膝盖后面碰着了床边。 她才停了下来。 又出去历练了一番——四葫芦现在整个人周身的气场是越来越强势了。 直到两个人倒下来了,宁樱微微攥紧了手指,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爷,还没伺候洗浴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感觉自己脖子都发热了。 估计红到了脖子。 四阿哥并不说话,只是低头轻轻亲吻着她小巧的下巴,在她下颌那优美的曲线上流连辗转。 宁樱眼神都深了。 她无端端的眼中就蒙了一层水雾,各种各样的情绪都一瞬间袭上了心头——四阿哥出去这几个月,她一个人在后院的担心,害怕,小心,警惕…… 百感交集。 宁樱抬手捂着嘴,另一只手勾住了四阿哥的脖子,定定地看着他。 四阿哥身上都是浓浓的男子气味。 虽然才出去了几个月,宁樱就发现四阿哥似乎身材变得比原来健壮了一些。 眼窝不知道是不是累的,微微有些凹陷,瞧着也比从前深了一些,看着更有一种天生的威严感。 这样的眼型更加衬托出四阿哥眼眸漆黑,好像看不清内里的城府有多深一般。 四阿哥伏在她耳边就低声道:“不怕了,以后爷往哪儿去,都带着你们。” 他这话说的是打心底发出的实话——这一趟出去,走到半道上,他就有些后悔了。 一个小潘子,顶什么用呢? 再说了,福晋那里,他虽然是敲打过了,可福晋身边还有一群奴才呢,福晋背后还有娘家人呢。 但凡有一个错了主意的,对福晋挑唆几句,福晋真做出什么事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所幸一切平安。 四阿哥这么想着,就默默地把宁樱向怀里揽得更紧了一些,口气也放的更软了:“不怕了。” 宁樱心里忽然一下子就酸了。 她嘟嘟囔囔的,近乎赌气一般低声道:“我本来也不怕。” 她这句话才刚说完,就觉得唇上一软,是极炙热的触感。 是四阿哥俯身低下头封住了自己的唇。 …… 亲昵之后,四阿哥翻身下了床榻,先把床帐子拢好了,然后才扬声叫外面的奴才送热水进来。 宁樱是半点力气也没了,直接被清扬架着下了床。 婷儿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四阿哥这一次不同,足足出去了四个月。 四个月的想念和热情,全然放纵开来…… 差点没把她给淹死! 洗浴之后,婢女们侍候着帮她把身上擦洗干净,换上了衣裳,宁樱绕过来看,就看四阿哥早就已经神清气爽的靠在床头了。 他肩膀上披着一件单衣,一脸春风得意的轻松,抬眼看着她就微微笑,然后就问她方才怎么讨饶了? 宁樱的脸瞬间红成了水煮大虾。 可恶!他吃干抹净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站在床边上,四阿哥一伸手,就把她又拉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胸膛又暖又热,若是在平常,是让宁樱最安心的。 这时候她却有点害怕了。 她本能地身子往后缩,愁眉苦脸就小声跟他讨饶:“爷……不要了……” 胤禛本来也没准备再让她多承欢几次,只怕她身子弱,未必承受得住。 可是这会儿看着樱儿这带着泪的神情,他又有些绮思了。 没办法,四阿哥只能转过脸去,不看她带泪的撒娇神情。 他一边哄着她,一边慢慢把人给按进被窝,滚烫的手心抚摸着宁樱的后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宁樱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四阿哥喊了奴才进来熄灭了灯火,自己却起了身。 宁樱哧溜一下就跟着坐起来了,问他:“爷?” 四阿哥知道她是误会了。 误会成他要走了。 她怕什么?还怕他去别的院子? 他故意没说话,走到窗下桌前,端了茶盏喝了几口,这才走回来,坐在床边上,伸手摸了摸宁樱的后脑勺,笑眯眯道:“怎么这么怕的?” 宁樱不吭声了。 她也看出来四阿哥是在逗她,于是埋着头,伸出双臂抱住了四阿哥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不住磨蹭。 四阿哥刚刚才勉强压抑住绮思,这会儿又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他不由自主就倒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宁樱的手背,示意她松开自己。 两个人倒下在了床上,四阿哥伸手拉过被子,将宁樱盖住,握住宁樱的肩头,又替她理顺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看她默不作声地埋在自己胸前。 他忍不住低声笑着调侃她:“怎么爷出了趟门,樱儿越来越会撒娇了?” 宁樱没说话,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她想着方才。 方才,她是真的以为四阿哥不在这里留宿了。 宁樱心里忽然有些酸楚——果然爱情是一定会让人有占有欲的。 她不是不相信,在这几年四阿哥对她的心意。 四阿哥眼下是很喜欢她的。 可是人的成长是个动态的过程,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的。 往后呢? ……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早早地就进了宫,没留在府里用膳。 接下去第三天,第四天,他都一直忙的很,回来了也是深夜了,直接就宿在书房了。 福晋倒是很有心想和四阿哥相处,但无奈也一直找不到机会。 本来夫妻两个之间就不亲密,出去办了这一趟差,福晋感觉和他的距离更远了。 她惴惴不安。 直到小太监过来说,四阿哥这阵子只要回了府,都是在前院。 宁侧福晋那里也是没去的。 福晋一听四阿哥没去宁樱那里,顿时就放了心。 随即,她才悲哀的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已经需要用宁氏的得宠程度来做标杆了? 正文 第188章 疑难杂症 后院里,因着四阿哥已经回来,渐渐的一切也就步回了原来的正规。 倒不是福晋镇不住局面。 只是这段时间,后院里除了刚刚生了弘晖的宁樱,其他人过得轻松——四阿哥是夫,也是主子。 他在外面,福晋的心思精力又放在宁樱身上,于是府里的规矩就松弛了。 而且四阿哥一回来,也是在宫里忙着,天亮到天黑都见不到人。 倒是福晋,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将后院众人召集起来,很是训诫了几次。 …… 日子脉脉如流水。 紫禁城。 这一天,康熙召见了翰林院侍读学士讨论书法,说到兴起,他起身带领了几位大臣,就到了皇子读书的上书房。 师傅刚刚离开,上书房这会儿正算是各人自己温习功课的时候。四阿哥带着十三阿哥正在书写对联。 因为新年即将到来,两个人书写的也都是一些吉祥平安的话语。 洋洋洒洒地就写了一桌子。 康熙过来的时候,皇子们谁也没料到,一个个连忙从桌后站起来,争先恐后上前来就给皇阿玛行礼。 康熙点点头,让儿子们起来,背着手就在书房中溜达了一圈,眼光正好落在四阿哥桌上。 旁边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四阿哥书写的笔迹与万岁爷的十分相像。 几个大臣也都愣住了。 康熙哈哈就笑了起来,又解释给他们听:“四阿哥临帖很多,最爱学习的却是朕的字体!” 他一边说,一边就提到了前阵子的事情。 原来,自打从下面回来,四阿哥就专门问康熙讨要了字体去,还说哪怕是皇阿玛平日里批复的奏折也行——就想捧回去,在府中好好研究学习,修身养性。 康熙说到高兴之处,又夸奖四阿哥的书法文雅遒劲,行笔疾迟有序,气脉贯通,雍容华贵,学自己的字体最是形神具备。 旁边大臣们听了都捧场的笑了, 当场就有几人上来凑趣,连连口称斗胆请四阿哥为自己题写素扇面。 八阿哥在旁边,见状就深深地看了四阿哥好几眼。 …… 后院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到了十一月里。 这时候弘晖已经满了一周岁了,长的也越来越讨喜了。 和以前动不动就哭相比,弘晖现在的胆子明显大了许多,见了谁都咧着嘴笑,别提多可爱了。 宁樱简直抱在手里,二十四小时都舍不得放手。 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做一个溺爱的母亲。 弘晖这个时候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了,比如满文的阿玛额娘,还有一些简简单单的词,比如“吃”,“睡”,“打”,“不”。 他每次说起话来就奶声奶气,宁樱听见这小奶音,心都快被儿子萌化了。 因为是冬天里了,生怕弘晖着凉,宁樱亲手给儿子织了厚厚的好几双小袜子,每一双袜子都用手伸进去仔细的检查再检查,保证里面不会有线头扎到弘晖的小脚。 她把袜子拿给弘晖,弘晖坐在悠悠车里,伸着小胖手拿着袜子就往自己头上套。 宁樱赶紧给他纠正了——这是穿脚上的。 她为了示范给儿子看,还搬了绣墩过来在悠悠车旁边,亲手自己又穿了一遍袜子。 这时候的袜子和现代的有点不太一样,不过总的形制还是很像的。 弘晖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瞧着,过一会儿他就自己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脚丫,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在宁樱准备过去帮他穿袜子的时候,弘晖忽然就自己穿上了小袜子。 宁樱惊喜的都快笑出声了! 这时候的宝宝正处于模仿能力特别强的时候,而且好奇心也重,见着什么就会学什么。 于是每次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只要稍有亲昵的动作,宁樱都会让乳母把弘晖给抱到另外一间屋去。 小馄饨每次都很是警惕地守在屋子门口,就连清扬进去,它都会不放心的跟进去看一看。 有时候弘晖趴在悠悠车旁边,小馄饨就会仰着头冲他不住叫,直到弘晖重新睡进了床里。 十二月头的时候,宁樱就发现了一件事情——弘晖被乳母扶着走路的时候,有点步履蹒跚。 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宝宝,走路跌跌撞撞也是正常,但是弘晖这两条腿显然不一样,有一条仿佛就总是虚弱一些,勉强地拖在后面。 宁樱心往下猛地一沉——之前弘晖月份还小的时候,是一直睡在悠悠车里的。 即使出去也有大人抱着。 倘若真是腿上有什么问题,那时候也看不出来,而这时候看出来,恐怕也迟了。 她吓得立即就差人去前院书房找了四阿哥。 四阿哥一听说弘晖腿可能有问题,心也一下子就拎了起来,当即就喊了大夫来。 还先没喊太医。 大夫还是之前那位,惯来给四贝勒府上问诊的。 他来了,听说是宁侧福晋的二阿哥腿上有些不妥当,心里当即就打小鼓了——之前瞧着这娃娃也是好好的呀,没理由忽然就变瘸子了。 难不成真的是什么疑难杂症? 大夫心里七上八下的来看了一趟,结果硬是什么毛病也没看来。 四阿哥自然不放心,这一回便直接在宫里请了太医。 太医倒是很有一套,让弘晖配合着做了许多动作,最后却也只是摇头说小主子身子一切正常,或许这是孩子顽皮,他长大一些便好。 宁樱在旁边,毕竟母子连心,她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看着太医已经一样样诊断过。 四阿哥心里想着胡说八道,哪里有顽皮还顽皮成瘸子的呢? 小馄饨默默的蹲在屋子一角,不明白这一屋子人都围着弘晖在做什么。 等到太医终于被送走了,小馄饨立即扑到了弘晖的小床旁边。 弘晖既然是精力最旺盛的阶段,但毕竟太医刚才一番折腾,他也有些困了,这时候蹬着两只小胖腿就睡着了,胖嘟嘟的脸颊上泛着红晕。 屋里的暖盆热的跟春天一样,宁樱弯腰下去给儿子盖小被子,一边盖一边就看弘晖嘟着小嘴,在梦里无意识的蹬了几下腿。 这几下也是一瘸一拐的。 宁樱心里更焦虑了。 正文 第189章 主心骨 她一着急,手还没离开悠悠车,人还维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眼眶却是一热。 眼泪瞬间就滴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弘晖的脑门上。 宁樱拿着帕子给宝贝儿子擦了,却一边擦一边觉得眼中视线一片模糊。 更多的眼泪涌了上来。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这也是头一回当妈——第一次体会到了母亲的心情。 原来当孩子有什么病痛的时候,母亲的心是比孩子跟痛苦上千百倍的,简直恨不得能替孩子得疾病。 只要宝宝没事。 四阿哥本来是在旁边的,还在那里低声嘱咐着苏培盛什么,结果感觉后面不对劲。 他一回头,就看见宁樱背对着自己,拿手帕不断的擦眼泪。 四阿哥喉结滚了滚,欲言又止,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伸手轻轻的握住了宁樱的肩头。 他这么一握,宁樱顿时就趴在他怀里了。 她忍着哭意,抬起头看着他,问他:“爷,弘晖这腿怎么办?” 屋里的气氛顿时沉凝下来。 苏培盛在旁边就低着头,往后退了几步,眼睛悄悄的瞧了一眼悠悠车中的弘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谁能想得到呢? 眼看着这宁侧福晋春风得意,有宠有子,谁能知道这孩子竟然是个不健全的。 宁侧福晋也是可怜。 四阿哥紧了紧搂住宁樱的手,低声道:“樱儿别怕,这一个太医考不好,紫禁城里还有旁的精通儿科的太医。” 他顿了顿,就安慰宁樱:“再不济,这宫里的不成,咱们上民间医馆找去!” 宁樱在他怀里,听见这话就抬起脸来,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眼里带了一点希望,望着四阿哥:“真的?” 四阿哥点头就道:“保证去找到最好的大夫!弘晖是咱们的孩子,我的心自然也同你一样焦急!” 他虽然说得胸有成竹,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紫禁城里的太医不是寻常的大夫,能有资格进入这里,都是千挑万选,大浪淘沙之后留下的“真金”,每一个都不可等闲视之。 太医都看不出是什么问题,那民间的大夫真的能看出来吗? 四阿哥想到这里就有些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太表露出来。 樱儿已经是情绪失控了,他再不稳住些,她就连个主心骨都没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悠悠车旁边,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只是默默地盯着熟睡中的弘晖。 弘晖睡得极香,小嘴在梦中吧唧吧唧,似乎还在吃奶。 宁樱心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发虚,她不由自主地就主动靠近了一些四阿哥。 似乎从他身上传来的热量,才能让她安心一些。 四阿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转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来一个冰冷而安慰的吻。 宁樱这才察觉到肌肤触及之处,似乎有些粗糙。 她抬起头来,就看到四阿哥嘴唇上已经有些干燥的起皮了。 就像是在宫里忙了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的样子。 毕竟又是到了事情最多的年底了。 就算是皇阿哥,也一样会有忙的顾不上自己的时候。 宁樱看着四阿哥的嘴唇,心里忽然就发酸了一下。 自从有了弘晖之后,她的生活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每天一睁眼看见弘晖可爱的笑脸,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刻。 有了宝宝,仿佛就有了全世界。 人家说“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她却没意识到自己却在同时将四阿哥忽略了。 四阿哥看她不说话,知道宁樱心里着急,于是将她一双手紧紧的攥在自己手心里:“别怕。” …… 福晋正院里,没过一两天就得了消息。 “当真是瘸子?”福晋惊讶的一下就从窗下小桌旁边站了起来。 小太监无声的点了点头。 福晋眼珠子骨碌乱转——弘晖还这么小,就瘸了一条腿,将来长大了之后,也不过是个废人。 等到那时候,宁氏便是再得宠,也总有年长色衰的时候。 若是府里能拎的出去的男孩子只有李侧福晋的弘昐——那这府里的格局可就又不一样了! 福晋一边想着,一边沉吟着,就在屋中走来走去。 华蔻和她想到了一处,扶着福晋就道:“福晋,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可见老天爷到底还是厚爱您呢。” 福晋知道华蔻的意思,但这话说的不免太露骨——她转头就瞪了华蔻一眼:“放肆。” 华蔻话一出口,自知失言,紧张的赶紧也闭上了嘴,默默的陪在旁边,再不敢多说一句。 府里一时间来了两三位太医,李侧福晋那也听见了动静。 晚上,小柔子跪在她面前就把事情给讲了一遍。 “听说突然就瘸了,先前也没个征兆,太医们都来看了好几次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宁侧福晋只着急得揪着四爷直哭呢!” 小柔子绘声绘色地说道。 李侧福晋坐下来就笑了。 她抬手扶着胸口,只觉得胸臆之中无比畅快——没想到宁氏也有这样的一天! 谁能想得到? 只当她以后是一片坦途了,没曾想,原来生的儿子也是废人。 李侧福晋想到这儿,就越发觉得永和宫那位德妃实在是很有眼光。 “只有身子健壮的额娘才能诞育下健康的孩儿。” 李侧福晋还记得——宁氏还没进府的时候,当初就是这句话,让四阿哥总是往她李氏这里跑。 然后后面才有了弘昐和二格格。 想到弘昐,李氏心中越发得意,当即就让人喊乳母去把弘昐抱来,让她瞧瞧。 弘昐不一会儿就被抱来了——他白天睡的多,到了晚上正精神着呢,张牙舞爪的没个安静。 李侧福晋看儿子这样活泼好动,心里就更放心了。 她摘下了手上的护甲,伸手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低头在弘昐大大的脑袋上亲了一口:“乖儿子!可真给额娘争气!” 奶娘笑着就在旁边道:“小主子吃的多,胃口也好,奴才哺育了不少孩子,还没见过几个像小主子这样如此健壮活泼的呢,到底是侧福晋的福气深厚!” 李侧福晋听着这话,心里舒服,噗嗤一声就笑了,挥手懒洋洋地道:“你下去罢。” 正文 第190章 四爷的愤怒 晚上。 正是月朗风清的时候,李侧福晋虽然久病不愈,但心情好,难得的,便也觉得身子也舒畅了许多。 她出来就在自己院子里走了走。 奴才们都被她撵了下去,只一个卡诗扶着李侧福晋的手肘,一脸狗腿地陪着她在院子里遛弯。 四阿哥在前面书房,一脸倦容地合上了面前的奏疏。 他想着这一次办差事归来,皇阿玛突然对他和八阿哥的诸多夸奖,又想着太子爷看他的眼神,还有大阿哥在旁边…… 再想着弘晖的腿,四阿哥心里许多思绪一起涌了上来。 他其实是真的倦了,刚才头就有点疼,这会儿撑着看了会儿奏疏,头倒是不疼了,但是又晕乎了。 胸腔里闷的慌。 四阿哥知道自己就是累着了。 他虽然还年轻,但皇阿玛常常强调说——不可因着年轻,就总觉得万事无虞,医者讲究治未病,若是保养身体,还是平时里多注重些——该睡便睡,该食便食。 “苏培盛!”四阿哥想到这里,扬声喊了一句。 苏培盛屁颠屁颠的就从外面滚进来了:“四爷。” 四阿哥一撑桌子站起身,满肚子的心烦意乱,加上胸腔之间的闷,让他很想出去走走,转一转。 他也没多说什么,伸手往外面指了指,一甩袖子,背着手就出去了。 苏培盛是最知道他心意的,一个眼神便能读懂阿哥爷在想什么。 他急急匆匆地叫了几个小太监,只慌慌张张打了一盏灯,追上了四阿哥的步伐。 四阿哥出了前院来,脚一抬,下意识地就想往宁樱那边那条捷径小道走去。 但是想到弘晖的腿,又想到太医们个个满面困惑,束手无策,四阿哥就摇摇头直叹气。 他回头就问了苏培盛——明日还有两个民间的名医,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找来的,专门来给弘晖看腿。 四阿哥真不忍心再看见樱儿的眼泪。 他顿了顿,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脚下不自觉转了方向。 然后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李侧福晋这里。 四阿哥瞧这面前有些陌生,想了想,才意识到已经好一阵子没来李侧福晋这院子了。 他倒是有些想念二格格抱着他撒娇的小女儿样子。 四阿哥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看李侧福晋院门口的灯笼倒是很气派,明晃晃的挂了一大排,星星点点的在夜色中闪烁,照的整个院子屋宇华美。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像回到了刚刚开府的时候。 那时候也刚刚从紫禁城出来,才封了贝勒爷,李氏年纪轻,脸皮薄,不像现在这样跋扈。 刚刚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曾经很是扮演了一阵子“温柔可爱“的人设。 就像樱儿。 四阿哥这么想着,忽然心头就动了一下——涌上了一股自责之意。 他是不该把樱儿和旁人比较的。 他只想给她最踏实的底气——让她明白:在他心里,她是唯一无二的偏爱。 还有他们的孩子弘晖——那是他最珍视的宝贝。 他独立风中,沉默的想着自己的心思,边上的小太监静静地打着暗淡的灯笼,几乎成了凝固的雕塑。 没有任何声响。 院子里,卡诗扶着李侧福晋正在一圈圈溜弯,刚刚溜过门口,声音虽然低,却很清脆:“侧福晋,您说是不是?那宁侧福晋就是报应——谁让她给了侧福晋您这么多气受?要让奴才说呀,这下可好,活脱脱的报在二阿哥的腿上!” 苏培盛在门口听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发冷发寒。 他抑制不住的打起颤来,几乎不敢抬头看四阿哥的表情。 李侧福晋在灯火的暗影里,听着心里倒是十分痛快。 说的好! 她嘴角撇了撇,很想表示赞同,就在想笑还没笑出声的时候,只听见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道:“进去。” 李侧福晋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等到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声音之后,卡诗吓得扑通一声就腿软跪倒了。 李侧福晋转过身,才看见四阿哥正负手站在门口,目光又冷又阴沉。 脸上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愤怒。 他虽然年轻,却从佟佳皇贵妃逝世之后,便一向冷静自持,喜怒难形于色。 李侧福晋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她是真的吓着了,跟着卡诗就跪了下来,等到反应过来,还不忘记一巴掌狠狠的扇到了卡诗脸上:“狗奴才!昏了头了!” 卡诗呜呜地只知道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便磕出了血。 她似乎也不觉得疼,大概被恐惧支配着——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小柔子从屋里出来,见到四阿哥面如寒霜的站在门口,李侧福晋跪在地上,卡诗又成了这副模样。 他虽然不知道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猜也猜到了七八分。 小柔子赶紧的就贴着墙根跪下来,也没敢吭声行礼——这种时候,谁还故意要引起阿哥爷的注意,谁就是不要脑袋了! 四阿哥站在原地,小柔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四阿哥眼角的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 他幽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小柔子虽然跪在后面墙角,但被那道目光扫到的时候,心尖还是忍不住一颤。 李侧福晋终于是撑不住了,吓的声音都颤抖了,膝行上前了几步,就伸手拽着四阿哥的衣裳下摆,慌慌张张地道:“四爷明鉴!都是这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戏论宁侧福晋!妾身绝没有在背后这般教唆……绝对没有!妾身也是做了额娘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宁妹妹这时候心中的苦痛?妾身近日还想着明儿赶紧过去看看宁妹妹呢!” 小柔子在背后听着,就想伸手捂住额头——哎呦喂!您可闭嘴吧!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乳母在屋子里听见动静,也慌慌张张的抱着弘昐赶出来了。 看见弘昐,四阿哥视线又落在了李侧福晋脸上。 他缓缓地摇摇头,嘴角似翘非翘,露出了一个很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 这笑意渐渐的扩散开一些。 李侧福晋抬起头看他,就看他分明是笑着的,可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李侧福晋冷汗涔涔,在他的阴冷目光下,竟然再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正文 第191章 打死不论 在极大的恐惧之中,李侧福晋只听见四阿哥沉声吐出几个字:“拖出去,打死。” 他的声音里是不容置喙的冷酷,瞧着卡诗的目光也是厌恶至极。 只要想到刚才这奴才说:弘晖的腿是宁侧福晋的报应。 四阿哥就恨得牙痒痒! 不管是编排樱儿,还是编排弘晖——只要在他这里,都没有第二条出路。 卡诗刚才还在颤抖,现在也不抖了,白眼一翻,咚的一声就栽到地上了。 她整个人面如死色,等到清醒一点之后,随即就紧紧的扯住李侧福晋的裙摆,连声惨叫道:“侧福晋救命!救救奴才!侧福晋救命!” 小柔子在后边也有些吓着了,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能怪谁呢? 只能说是老天爷今天就要了卡诗的命。 谁能想到?四阿哥已经好一阵子没来这里了,偏偏就今天过来了。 偏偏来的还无声无息,连个招呼都不打。 偏偏又撞上了卡诗在院子里嚼舌根的时候。 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这是阎王爷来索命,根本没法子躲过去。 卡诗被几个小太监拖下去了,四阿哥的命令是当场行刑,很快便有小太监般了长板凳来,将卡诗推在上面。 宫女行刑是要扒掉裤子的。 一板子下去,卡诗顿时惨叫了一声。 行刑的太监知道四爷的意思:要人命。 于是一板打的比一板狠——这算是行好事了,让这丫头能快些解脱,少受点折磨。 很快,卡诗就没什么声音了,脑袋歪歪的趴在长凳上,在月光之下看过去,整个人就跟个长面口袋似的 只是这面口袋也瘪了气,歪歪斜斜的搭在凳子上,随时会滚落在地。 院子里的奴才们跪了一地,众人都是冷汗涔涔,更有人吓得不住颤抖,上下牙床不住的磕着,止都止不住。 李侧福晋也吓得厉害了——卡诗不算是下面的低等丫头,而算是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但就算是大丫鬟,到底也是奴才,能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说出话,就意味着平时——她李氏是有纵容的。 四阿哥不是傻子,也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不说出来——只不过是看着一对儿女的面上罢了。 毫不留情地打死卡诗,就是对她的警告,更是对后院里众人的警告——宁樱已经是侧福晋了。 不再是过去的小格格。 他不允许众人对樱儿有一丝不恭。 当然,这“众人”理所当然包含了李氏在内。 李侧福晋越想越害怕,不知道四阿哥究竟把自己想到了哪一层? 从漠北回来,她就觉得他比从前更变了——变得更加决断,更加威严。 但那个时候,他还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有时候,尚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情。 而这一次,站在面前的男人,冷酷得几乎已经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了。 李侧福晋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从风光无限到今日的失宠,心中无限酸楚。 又混合着方才的惧怕与震惊。 她跪在地上,终于落下泪来,却倔强的没有拿帕子去擦。 小柔子在她左后方看着,眼中就流露出一丝心疼。 四阿哥没有再看李侧福晋一眼,转身离去。 …… 小柔子在原地等了许久,确定四阿哥已经走远了,这才上前去,赶紧扶起李侧福晋:“侧福晋,地上凉,奴才赶紧扶您进屋去吧!” 苏培盛留下的小太监,几个人面无表情地在旁边收尸。 李侧福晋想看又不敢看,上台阶之前,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破席子裹着的卷里,嘻嘻,凉凉的露出了一双奴才们穿的布鞋 裹着的袜子已经散了下来——是卡诗的脚。 这双脚的主人就在一会儿之前,还亲手扶着她在院子里遛弯呢。 李侧福晋自认自己不是个温情的人,而且死的,也不过是个奴才。 然而这一刻,她却莫名有一种物伤其类的痛楚。 胤禛,你也太狠了些。 大概在你的眼中——这后院里除了那对母子,其他人都不算人了! 李侧福晋红着眼睛踏上了台阶,夜已经很深了,然而却能隐隐看见福晋那院子里的灯火。 一盏两盏的渐渐亮了起来, 大概福晋也听到了刚才的动静吧? 进了屋里,小柔子先关了门,又仔仔细细,满脸警惕的将周围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才跪到了李侧福晋身边:“侧福晋,不必担心,如今您还有奴才呢,奴才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 李侧福晋抬起泛红的眼眶,定定地看着小柔子一瞬。 小柔子抬了抬手——他过去是十分大胆的,现在却反而有些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瞻前顾后。 他的手已经临空快覆盖上李侧福晋的手背,却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他只是重复着又说了一遍:“侧福晋,您别担心,还有奴才呢!” 李侧福晋想到四阿哥,心中爱恨交集。 她一边咬着牙,一边却流着泪,终于将额头抵上了小柔子的肩膀。 灯火之下,小柔子跪的笔直,努力将自己的肩膀递上去,让李侧福晋依靠着。 他一动不动。 …… 第二天一早,福晋那里就探清楚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华蔻听着听着,腿肚子就直抖。 天爷啊! 她也说过类似像卡诗那样的话,也是在院子里说的! 若是昨晚上四阿哥来了福晋这里,不小心碰巧听到了。 被席子裹着抬出去的人,只怕就是她了…… 华蔻到这个时候,忽然就醒悟了平时福晋常常说的那句“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的意义。 莫论人非——在任何时候,首先保护的都是自己。 …… 上午的时候,民间的大夫给请来了。 也是苏培盛亲自带着的,先是去福晋正院那儿例行了程序,然后就带着送去宁侧福晋的院子了。 今日适逢京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虽然是白日里,依旧凉风入骨。 贝勒府后院里,除了抄手游廊,满地皆是碎雪堆积,莹莹润润,泛着清幽的寒意。 大夫甚少见到这般皇子府气象,一路跟在苏培盛身后,不敢抬头,又听人说那位宁侧福晋如何如何得宠,四阿哥如何如何将这对母子放在心上。 等到进了院子,清扬早就在台阶上来来回回走着等着,见苏培盛带了人来,便是眼前一亮。 正文 第192章 莫名眼熟 她迎了上来。 那大夫只见一个衣着锦绣,眉清目秀的姑娘,估计应当是贵人身边的大婢女一类的人物,连忙囫囵行了个礼。 清扬引着一行人进去了。 屋里的暖盆烧的极热,一进去暖烘烘的,大夫头不敢抬,余光只看见上面坐着个花团锦簇的年轻贵妇。 他赶紧就跟着苏培盛行了礼下去。 宁樱看他冻的浑身发抖,脸上也发红,便让奴才们先上了热茶来——让大夫坐下来先缓一缓,也不急。 大夫自然是不敢坐,也不敢喝的。 不过,他没料到这位侧福晋原来这般平易近人,顿时心里就不如方才那般慌张了。 洗干净手之后,大夫进去看弘晖——弘晖这时候刚刚睡醒,坐在悠悠车里,手里抱着个宁樱亲手给他编的玩具,看见大夫来,他抬头就冲大夫笑了笑。 虽然是贵为天家子弟,但毕竟也是个可爱的胖娃娃,大夫被这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这么一笑,笑的心都软了。 他先把自个儿的手烘了好一会儿,这才去碰弘晖的腿——就怕把娃娃给冻着了。 弘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这大夫是跟他玩呢,于是很配合的,就把小胖腿伸了出去。 他腿跟个萝卜似的,肉堆在一起,又有点像白嫩嫩的藕节。 大夫看完了这只腿,又准备看那只。 弘晖“呀!”的大叫一声,在悠悠车里面一翻身,就把另一只小胖腿伸给了大夫。 还放了个小屁。 噗——! 宁樱看着,听着,就又想笑,又想哭——这么一个萌娃娃,怎么老天爷就要给他开这样的玩笑呢? 大夫看完了,眉头紧锁。 宁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知道这位估计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果然,大夫跪在下面,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说话就跟挤牙膏一样,到最后也说不出到底怎么回事。 宁樱很失望地挥手让他走。 大夫满脸狼狈的爬起来,脸上又是愧疚又是不甘。 人都说他是神医呢! 这位大夫一走,宁樱连午饭都不想吃了。 怎么可能有胃口? 感觉像是又一个希望被破灭了。 她想到四阿哥这会在宫里,说不定下午回来还会很期待的来问她——大夫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她想着就趴在桌边直叹气。 “清扬,去,让乳母把弘晖再抱出来。” 清扬转头去喊乳母了。 弘晖很快被抱了出来——宁樱心中怀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刚才大夫看诊的时候,这小子又笑又配合,脸色也红润润的。 看着就是很健康的样子啊! “来,到额娘这来。”她故意往后退了几步,勉强自己挤出满脸的笑容,伸开手对着儿子道。 弘晖站在原地,咧开嘴冲着宁樱笑,随即挣脱开乳母的手,跌跌撞撞地就往宁樱这儿来。 他一走,又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宁樱一下子没忍住,身子一软,就在原地坐下了。 她坐在原地,抱着膝盖就埋头哭。 婷儿在旁边跟着就抹眼泪。 外面忽然有了动静,原来是宋格格带着大格格过来了。 她一进屋,就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劲,再看看宁樱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一点泪痕。 弘晖的事,宋格格是知道的。 只听说二阿哥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的腿就瘸了。 宋格格也是做母亲的人,这时候扶着宁樱在桌子旁边坐下,就跟着只叹气。 然后宋格格就安慰她:“侧福晋,不要紧的,小孩子骨头嫩,许是将来长长就好了。妾身看着呢,二阿哥这腿也不是很厉害。” 她一边柔声细语的说,一边就给宁樱举例子——说她从前娘家那边的远房亲戚一个孩子,也是从娘胎里出生,就腿上带了毛病。 结果家人就给他做了特制的鞋子,把他瘸了的那条腿给垫高一些,让他走路的时候平衡。 长大以后,看着也不是特别明显。 “今年刚刚生了两个大胖小子,腿脚都好得很!”宋格格还在这儿努力安慰宁樱。 她一边安慰,一边就把大格格给放下来了。 大格格在屋中走了走,然后走到弘晖身边。 她大概觉得耳朵有点痒了,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耳垂。 弘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忽然也跟着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耳朵。 宋格格看着就噗嗤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她忽然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住了笑声,转头对宁樱急促地道:“侧福晋!妾身想到一件事——或许二阿哥这腿并没有毛病!” 她一边说,一边就解释给宁樱听:小孩子这时候是最喜欢模仿的。 也许弘晖在模仿这院子里某个人走路也说不定! 宁樱一听就觉得有道理,但是心中细细排查了一遍——要命,自己这院子里也没瘸子啊? 宋格格眉头紧锁,就建议她不如让所有人来面前走一遍。 反正走一遍也不费什么事。 宁樱觉得这法子可行。 于是院子里瞬间就成了走秀的T台,每个人都跟时装周模特一样,排好了队,轮流从她面前走过去。 宁樱坐在台阶上,瞪大了眼,看着面前来来回回的奴才。 每个人都很正常。 …… 小馄饨从外面玩耍回来了。 它探着小狗头,在院门口鬼鬼祟祟的张望了一下,然后又被震惊到了。 这院子里在搞什么鬼?! 大概是玩耍的累了,小馄饨耷拉着脑袋,贴着墙角跟慢慢的往正屋台阶上走。 没有人注意到它。 到了宁樱面前的时候,小馄饨看主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忽然瞬间就变瘸了。 它一瘸一拐的翻过来台阶。 宁樱的余光注视着它,等这小家伙已经进了屋子里。 还在一瘸一拐。 这步伐怎么莫名的有点眼熟? 宁樱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等等!” 院子里的奴才还在走秀,听见宁樱这一声,还以为是让他们停下来。 于是人人站定了。 宁樱跟着小馄饨后面就进了屋。 她眼睁睁的看着小馄饨一瘸一拐的走到悠悠车旁边,抬起了前爪趴在悠悠车边沿,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冲着小主人直摇尾巴。 弘晖一看见它,就抱住它的狗头狠狠亲了一口。 他从车里翻了出来,跟着小馄饨一瘸一拐。 一人一狗,步伐整齐的往屋角走去。 正文 第193章 没得商量 宁樱目瞪口呆。 晚上,四阿哥一回府,小莲子就过来说:宁侧福晋想请四爷过去。 四阿哥倒是有些意外——从前都是他往宁樱那里跑,甚少有宁樱这样主动过来请人的情况。 他觉得应当是大夫看出了头绪。 过去的路上,四阿哥就问小莲子:“二阿哥的病,看的怎么样?” 小莲子是个老实性子,过来在四阿哥面前说话,已经有些战战兢兢的了。 这时候一听四阿哥问话,小莲子就更紧张了,只是道:“宁侧福晋欢喜的紧!催着奴才赶紧过来请四爷呢!” 四阿哥听了就情绪为之一振,连带着旁边的苏培盛也来了精神。 苏培盛心里就暗暗地道:果然高手还是在民间! 四阿哥到了宁樱的新小院,就看她喜气洋洋的迎接了出来,整个人一扫前一阵子的颓态,一张脸上都是红光满面。 “弘晖怎么样?”四阿哥心里也很欢喜——瞧着这样,大夫定然是有了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宁樱不着急说话,先拉着四阿哥的手,进了屋子,两个人坐下,她才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然后就讲到了宋格格过来,提示她检查院子里众人的动作。 四阿哥开始听着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听到后来——听说弘晖居然是跟小馄饨学的。 他就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 宝贝儿子多日的毛病终于找到了根源,宁樱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 如释重负。 她说完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旁边,捂着嘴直乐。 四阿哥在旁边看着她,摇摇头,随即沉声道:“这狗不能养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就吩咐苏培盛,带人去把小馄饨和墨痕一起送到前面书房去。 其实他本来心里是想把狗送到犬舍的——但估计宁樱肯定舍不得小馄饨。 他自个儿也心疼墨痕。 宁樱一听要把小馄饨送走,立刻就站起来了。 她先是想说话,然后扯着他的袖子就屈膝下去了:“爷!” 虽然说弘晖是会跟小馄饨学动作,但是小馄饨对弘晖也是一片忠心啊。 她有时候觉得小馄饨比奶娘还好使呢——任何时候,只要有别人靠近弘晖,小馄饨都会龇牙咧嘴的护着。 要么就是拼命汪汪叫,引起宁樱的注意。 大不了以后把小馄饨关在灶火间里好了,不让它进正屋。 小馄饨进不了正屋,弘晖就看不见它的动作。 这样还不行吗? 四阿哥抬起手,止住了宁樱接下来要讲的话。 他就这么坐在椅子,盯着面前屈膝的宁樱,缓缓地道:“别的事,爷都能宠着你,但唯独这事儿——没得商量。” 他说完了,抬手去扶宁樱。 这叫什么事? 宫里宫外的请了这么多大夫,太医,牵肠挂肚,焦头烂额了这么些天。 结果弘晖这腿是跟一只狗学的! 要是再把这小馄饨留在这,天知道它后面还会教弘晖做什么? 四阿哥一直觉得小馄饨这只狗看着可怜,却很有几分小机灵。 简直聪明得都不像只狗了。 要不怎么把樱儿和墨痕都给迷的晕头转向的呢? 他想到这儿,越发觉得啼笑皆非,于是伸手拍了拍宁樱的手背,语气里带了几丝安慰:“让墨痕和它一起回前院书房,小狗们也带过去,总是一家几口整整齐齐在一起,以后等到弘晖大了,再喜欢小狗,奴才们送回来也不迟。” 宁樱也知道:按照四阿哥的性子,这样已经是尽量迁就着自己了。 她低下头,思索了一瞬,最后点了点头:“哦……” 四阿哥把她额头前的碎发撩了起来,轻轻吻了一口,然后把她人拉到怀里,声音压的很低,故意跟她开玩笑:“怎么就这么喜欢这狗?对着爷,也没见你这么喜欢过。” 他靠的近,说话时候暖暖的热气吞吐在宁樱脸上。 宁樱一下子就伸出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怎么会!” 四阿哥笑而不语,眼神幽深地看了她一瞬,手心顺着她的后背缓缓向下,最后就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不听话,该打!” 宁樱嗷嗷地叫了一声,捂着屁屁很悲愤的想:都已经同意把小馄饨举家搬迁出去了!居然还说我不听话? 哼! 她给这么一打,身子往前一挺,就直接撞进了四阿哥的怀里。 四阿哥搂着她的腰,就把她往自己身上贴的很紧。 两个人亲密无间。 四阿哥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忽然就像想到了什么事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今年过年,弘晖是得进宫的,永和宫和皇阿玛都要看看孩子。你也是要进宫的了,” 毕竟如今是侧福晋。 宁樱点点头:“我知道,我陪着弘晖进去,都听爷的安排。” 四阿哥看她一脸安然,倒不像原来那么紧张害怕,心里便想着——到底是做了额娘的人了。 再软弱的人,有了想保护的人,都会勇敢起来。 可是四阿哥仔细的看了看,还是看出了宁樱眼中几分隐隐的怯意。 她这样子,反而让四阿哥更心疼了。 这个小女子最让人心疼的姿态——并不是一味的害怕。 而是虽然害怕,仍然鼓足勇气,努力前行。 晚上两个人亲密过后,并肩躺在被窝里,头靠头的在一起,看着帐子顶的流苏荷包就说话。 四阿哥最近是真的累,即使喜欢她,也不像从前那么一次又一次索取了。 宁樱因此也好受了一些。 她伸手在被窝里扶着腰,轻轻地一边揉,一边问四阿哥带着弘晖进宫要注意的事项。 四阿哥给她解释——因为福晋是嫡额娘,所以即使进宫,弘晖也是要跟在福晋身边的。 宁樱紧张的一下子就翻身起来了。 她在床上,满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背上,跟锦缎一样。 她趴在四阿哥怀里问他:“连我都不能跟着吗?” 四阿哥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随即轻轻地握住她柔软的肩头,感受着手上的触感,就又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低声道:“当然可以。” 宁樱这才算稍微放下心来,默默地躺回了原处。 照着这个规矩——李侧福晋的弘昐,若是被带进宫的话,也应该和弘晖一样,都在福晋身边。 正文 第194章 真情流露 第二天一早,小馄饨就被送走了。 四阿哥特地让人拿了精致的狗笼过来,把小馄饨和墨痕生的小狗们全部都塞了进去。 小馄饨整个狗都不好了,围着狗笼凄凄惨惨地转来转去。 就是半点不叫唤。 它被小太监抱到了门口,回头看宁樱——大概是也知道自己肯定犯了什么错,小馄饨一脸愧疚。 宁樱亲手给它做了好多狗饭,反正冬天里,温度低,不会坏,足够能吃上好几顿了。 宋格格那里,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收到了赏赐。 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布料,首饰一类,再加上给大格格的小玩意。 宋格格受宠若惊地谢恩了。 来人是前面书房的小太监,旁的也没说什么,等到拿了红包,这才笑眯眯的走了。 宋格格看着院子里的赏赐,心里就知道——自己这条大腿是抱对了。 不但抱对了,还抱到了四阿哥的心上——四阿哥就是这个意思,想让她往宁侧福晋身边靠拢过去。 若不是她宋氏三天两头的往宁侧福晋院子里跑,也想不到弘晖那腿的关键之处。 大格格刚刚睡了一觉,正犯困呢,听见外面动静,揉着眼睛就从屋里出来了。 她站在台阶上,歪着脑看了一会院子里的赏赐。 宋格格挥挥手,就让奴才们赶紧搬进屋子里去了。 箱子一打开,内里宝色流光。前院的人去开库房,知道是给宋格格——连四阿哥都说选完了不必拿回来看,直接送过去就行。 可见四爷也是敷衍的很。 上上品的首饰自然是要留给福晋和宁侧福晋的。 而稍微次一些,有些色泽柔美清淡——也是宁侧福晋素来喜欢的款式。 因此选来选去,选到最后,给的都是浓墨重彩的颜色。 但这种颜色,却最吸引小朋友的喜欢。 大格格站在旁边看的目不转睛,伸手去掏掏这个,碰碰那个,满脸的惊喜。 宋格格看着,心里有点说不出的烦闷和恼火。 她上去,啪的一下就打在了大格格小手上。 大格格的小手又软又嫩,被额娘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打,吓得一下子就把手缩回去了。 然后她就抬头看着宋格格,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好好的,额娘为什么要打她?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隐隐的觉得——额娘似乎是有两幅面孔的。 对着外人的时候,是一副。 对着自己的时候,又是另一副。 宋格格打完了女儿,心里就后悔了——她是见不得女儿这副小家子气的寒酸样。 就这么几根钗环,不过颜色艳丽了些,就紧紧抓在手不放了。 这要是给外人瞧见,谁相信这是皇子府养出来,金枝玉叶,如假包换的格格? 但宋格格转念一想,心里又有点发酸——说到底,还是她自个儿没本事。 不得宠,连带着女儿都没见过几次阿玛的赏赐! 她方才,看似是生女儿的气,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责备内心那个又寒酸又卑微的自我? …… 小馄饨走了之后,弘晖没找到狗狗,倒是哭了好几次。 他这时候还不能说很完整的话,只能憋着小嘴,胖嘟嘟的脸颊上挂着眼泪,非常可怜的对宁樱比划:“额娘,狗狗!额娘,狗狗!” 宁樱抱着儿子直哄。 她想法子给儿子做了好几只布小狗,还往里面填上了棉花,自己觉得有几分那个意思了。 但是弘晖一拿到手里,就一脸鄙视的全扔了,还气的站在悠悠车里直跺小胖腿。 才不要这个狗狗! 只要小馄饨! 宁樱后来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会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有聚焦的目标。 如今小馄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换一个新目标不就行了? 不过这“新目标”,到底什么才合适呢? 她正在这儿想着,宋格格就往她这里跑的更勤了。 还每次都带着大格格。 宁樱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看出来——让宋格格往她这里多跑跑,恐怕是四阿哥的意思。 因为四阿哥每次晚上过来的时候,都会问一问宁樱白天里做什么了。 然后她只要一提到宋格格白天里过来了,四阿哥脸上就会掠过一丝满意的神情。 没错,就是“满意”。 宁樱一开始的时候,还傻乎乎的把“满意”解读成了“喜欢”。 她心里酸酸楚楚的,以为四阿哥是想去宋格格那里——毕竟宋格格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是最早跟了四阿哥的女人。 说不定四阿哥想重温旧梦。 但是后来她渐渐的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四阿哥压根就没有一丝一毫往宋格格那里去的意思。 她渐渐地才悟了过来。 哦……他是这个意思。 宋格格每次过来的时候,大格格都会去看弘晖。 每一次,宋格格都会当着宁樱的面,非常认真地对大格格说清楚——弘晖如今还小,什么什么动作不能做,也不能随便喂他吃东西,绝对不行。 宁樱知道宋格格这样,是有想跟她卖好的意思。 她还是没让弘晖离开乳娘和嬷嬷的视线。 若是孔嬷嬷不在了,清扬和婷儿就会立刻顶替上。 总之,弘晖的身边一定会保证有可信任的奴才。 大格格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宁樱渐渐地也就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子,被她额娘养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非常柔顺,简直没有了自我。 就连笑容,似乎都是拿着标杆标尺丈量过的。 只有当她面对着弘晖的时候,大格格脸上才会散发出那种发自心底的微笑。 眼睛也变成了星星眼。 弟弟好萌哦!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弟弟呀! 弘晖本来对大格格无感——但是人性如此:任何人都很难讨厌一个对自己全然只有欣赏和喜欢的人。 他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大格格的过来。 然后大格格一过来,弘晖就会非常豪迈地挥了挥手,伸着小胖腿,翻过了悠悠车。 大格格在旁边就伸手扶着弘晖大大的脑袋,生怕他不小心摔着了。 弘晖对她笑开了花。 宋格格在远处看着,脸上含笑,眸子里隐隐地就有一丝深远的微妙——她也没有料到,这两个孩子居然这么投缘。 毕竟,什么讨好都比不上真情流露。 真心才是最可贵的。 正文 第195章 招贤纳士 十二月里转瞬就过,很快就到了新年。 这已经不是宁樱穿越过来之后,经历的第一个新年了。 她刚刚到这个时空的时候,还以为贝勒府既然为天潢贵胄,里过大年必然和民间大不相同。 其实几次一经历下来,就发现也不外乎打扫修葺、祭祖祭神、互相拜年、举办家宴等等。 还有吃吃喝喝联络感情。 紫禁城里,早在腊月二十二,清宫就已经封印放假——这也是钦天监择的今年吉日,布告天下。 紫禁城里一封印,各级官府就同时封印,等到正月再择吉日开印。 过年的气氛瞬间就浓了起来。 贝勒府里一派喜气洋洋,后院里各处都在张贴福字、春联、春条、门神…… 满族人春节写对联,其实惯来是用白纸的。入关之后,才渐渐在白对联上镶上了蓝或红色的边。 不过也有例外。 这一年也是一样,内务府事先请旨,由康熙决定悬挂何种颜色的春联。 宫里的妃子们也都翘首期盼了起来。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德妃的福气——这么多年来,虽说远不至于被万岁当成心尖宠。 但到底也是恩情不断。 旁的不说,便是“看儿子”这件事:十四阿哥是万岁授意给德妃养的,撇去不算。 便是永和宫想见四阿哥,也不是难事。 但别的妃子就没这样的福气了——尤其是那些不受宠的,儿子又在宫外单独开了府成了家的,想要见儿子一面,一般都得等到节庆。 新年就是个好机会。 腊月二十九,皇子们的上书房还勤学不辍,康熙下了朝,闲庭信步就沿着乾清宫旁边过去了书房。 他在书房里,想着一年终究是到头了——这一年,虽说是海晏河清,但到底这么大个天下,为政者自然有得有失。 方才在朝堂上讨论了一阵子,这时候康熙的谈兴没刹得住,又领着一群儿子出去一边散步,一边说了不少话。 一时间,天家亲伦,其乐融融。 等到好不容易这边散了,已经是夕阳西斜了。 出了宫门,十三阿哥年纪还小,虽然还没开府,却跟个忠心的小尾巴似的,整天跟在四阿哥身后。 他一出门,摸着肚子就对四阿哥愁眉苦脸地道:“四哥,我饿了。” 贵为阿哥爷,再不济,也不可能在紫禁城外宫的大臣值房那里吃不上一餐饭。 四阿哥知道十三阿哥这是变着法子跟他这个兄长撒娇——想跟他回四贝勒府呢。 回就回吧! 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差了八岁,四阿哥虽然自己也年轻,但是看着十三阿哥却总觉得像看自己的“半个孩子”似的。 忍不住地就想护犊子。 大抵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难说清的——十三阿哥生母位份低,走的又早,十三阿哥小小年纪在上书房,无依无靠,就容易受到其他阿哥的欺负。 有一次,被胤禛看到了。 胤禛看到孤苦无依的十三阿哥,就想到了自己也一样——失去了视同亲母的佟佳氏。 他顿时就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于是胤禛开始有意无意地护着十三阿哥。 从那以后,十三阿哥就整天跟在了四阿哥身边。 马车等在府门外,车又宽又大,十三阿哥跟着四阿哥上了车,直接把自己的马缰绳丢给了奴才,他往车厢里坐了坐。 就想跟四哥挨在一起。 四阿哥看着就笑——这孩子! 路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渐渐地就聊到了最近皇阿玛常常挂在口上说的“仁政”。 指示各衙门的处分条例不应过于繁杂苛刻,对所有处罚条例订正斟酌,删繁从简。 早在这一次,腊月各级官衙封印之前,康熙就又一次要求了:从中央到地方,各级衙门必须敬慎执法,不得轻罪重判,以求从中谋私。 他更对司法部门的官员们反复强调:百姓为饥寒所迫,就会铤而走险,触犯法律,所以还是以教化为第一。 所谓“国家致治,首在崇尚宽大。” 十三阿哥一边讨论,一边就伸手熟门熟路地去马车东边的小案桌下暗柜里拿点心酥。 马车里是常备着点心的——四阿哥素来爱整洁清爽,嫌弃在车上吃东西弄的到处都是。 所以他从前出门,车上除了清茶水,别的一概不许放。 甚至有一阵子,连茶都不喝了,只放清水,就怕茶水渍沾染到书页纸上。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宁樱那里却给他做了很多小饼干送来。 别的口味倒也就罢了,但唯独那种泛苦的口味的饼干——四阿哥无法抗拒。 他并不知道那是巧克力。 而且樱儿还给他做的特别贴心——每个饼干里都带了纸棍,个头也不大,从包装纸里抽出来,送进嘴里,再把纸棍丢掉。 不脏手。也不会把马车上弄上一点饼干屑。 十三阿哥只尝了一次巧克力饼干就爱上这味儿了。 他一边吃一边就说着八阿哥的事。 大概是为了配合皇阿玛的“仁政”,八阿哥最近常常以仁爱自励。 十三阿哥一边说,就提到了前一阵子:在八阿哥府中侍读的名士何焯,因为遭逢父亲丧事,要丁忧返回原籍。 四阿哥听到这里,目光就闪动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这个何焯,早在前些年就已经是八阿哥的侍读了。 四阿哥的书法在众阿哥中高出了一截,经常收到康熙的赞扬,但是八阿哥就不同了——字丑得跟狗爬一样,跟他那张脸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康熙看了几次,觉得不忍直视,于是命令当时就已经成名的书法家何焯为八阿哥侍读。 当时,这个何焯还曾任翰林院编修、起居注官、礼部给事中。 但是后来,渐渐地在仕途上就没声响了。 虽然仕途失意,但从来文人多坎坷——何焯在名士中的号召力还是相当厉害的。 于是这一次丁忧,八阿哥不但亲自送走了他,还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写信,嘱咐他要一定要节哀。 光是信件就去了八封,令何焯深受感动,落泪不止。 另外八阿哥又委托何焯的弟弟在南方帮他采购大量的书籍,言辞亲切,全无架子,只有一片殷殷好学的诚心。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成为江南士子们之间的美谈,一时间,南方的文人们都赞誉说“八阿哥极其好学”。 八阿哥借着这阵东风,立即就在江南招贤纳士了。 正文 第196章 个人魅力 十三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就看四哥脸上的神情很是微妙——瞧着像水波纹一样,有微微的波澜。 但是当他想看清楚的时候,水波已经过去了。 十三阿哥往嘴里塞进了最后一块苦味儿饼干,顺手拍了拍手掌上并不存在的酥饼屑,低声道:“四哥,八哥做的这样声势浩大,就不怕太子那里……” 他这样说着,就看四阿哥微微抬了抬袖子,手指向着外面动了动——意思是马车外还有人,等他回到府里再说。 十三阿哥挺了挺身子,不说话了。 他掀开车窗帘一角,向外面看了看,就看离四贝勒府已经不远了。 四阿哥放下了窗帘,心里默默想着——老八这个人,出生就比别的兄弟矮了一大截。 别人都是生来便有母家的光耀与扶持。 再不济,母家那边,总也不至于拖后腿。 可老八呢?他光是要挣扎到和众兄弟平等的起跑线,就费了许多功夫。 难怪他一直想着摆脱母亲的影响,力争上游。 其实老八能走到今天,也是不容易——毕竟上书房中,眼看着格局渐渐形成:老八如今已经得到了老九、老十、十四的追随。 能让桀骜不驯的老九,还有看似谦厚木讷,实则心气极高的老十都追随他…… 说到底,靠的还是个人魅力。 回到府里,哥儿两个都饿了,苏培盛早就让人在前面,先行快马加鞭回去,通知膳房。 这会儿四阿哥一回来,说想吃羊肉面,膳房立即就把热气腾腾的面条送来了。 两个人都坐在书房里吃,暖盆烧得热烘烘的,面条也烫,很快就吃出了满头的汗。 四阿哥觉得这样不像样,于是脱了衣裳,换了一件,又洗了个脸才出来重新吃。 可是这么一耽误,桌上那碗吃了一半的面条,就有些粘糊起来了。 苏培盛在旁边,刚才看着就有些着急——就觉得阿哥爷这吃一半,放下筷子进去换衣服,难免有些耽误时间。 果然吧! 他挥手就想让人赶紧的再把其他面重新送上来,四阿哥却抬手止住了。 其实口味也就是一般般,若不是心疼宁樱照顾孩子,其实他是最想吃她的厨艺的。 四阿哥想到宁樱母子,嘴角就忍不住带上了温柔的笑容。 十三阿哥甚少看到四哥这样笑,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 等到明白过来,他也就跟着笑了。 他生母去的早,再加上早年多艰难,小小年纪就已经心性极是通透。 就知道四哥这府里有一位侧福晋——从前是格格,也就是今年里,刚刚生了一子,被四哥立即就向宫里请封成侧福晋了。 四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但是想到四福晋,十三阿哥多少有些尴尬。 他埋头啃了一口撒得满满孜然的羊排——四福晋是“四嫂”,那以后若是见到这位极得宠的侧福晋,该叫什么呢? 由于侧福晋是经过朝廷册封的,皇子福晋中,嫡侧地位并不悬殊。 因此,称呼嫂子并不为过。 所以,小四嫂? 噗……十三阿哥想着,就差点被嘴里的孜然给呛着了。 …… 想到宁樱母子,四阿哥这里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十三阿哥看出来了,吃完了又挑了几本书嚷嚷着说回去读,于是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他这么通透,四阿哥倒是心疼了——到底还是半大孩子,最神采飞扬的少年年级,却这么“懂事”。 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瞧瞧差不多年纪的十四阿哥——还被德妃娘娘宠着,在永和宫里横行霸道呢。 “不必急着走,四哥这里,就是你的家。”四阿哥拿出兄长的关爱,真心诚意地对十三阿哥说。 十三阿哥摆摆手,一溜烟地走了。 他走了,四阿哥去书桌后提笔写了一会儿,就觉得肚子饿了。 “饿”这种事情,就不能起头——越想越饿,越饿越想。 他从前明明是饮食作息很自律的一个人。 尤其在前院时候,晚上读书饿了,也不会轻易喊小食。 简直是过着“就月饮茶”的苦行僧般的生活。 自从有了樱儿之后,渐渐地却被她许多习惯潜移默化了。 四阿哥把手上正在写着的一本折子放到一边,瞧着灯火出了一会儿神,隐隐地居然听见了笑声。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宁樱那里离这前院书房,到底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就算能传,也传不了这么远吧? 四阿哥放下笔,走出书房,背着手在前后院交界之处踱了几步。 晚风清清楚楚就送来了远处的笑语声。 这回听得清楚了——又笑又叫,可开心了。 四阿哥跟着也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过去瞧瞧,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这么开心! 他也没让人提灯笼,反正如今有了捷径,直接就过去了。 到了院子门口,孩子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里面还夹杂着宁樱的声音:“宝贝们!嘘!嘘!” 毕竟是大晚上了,后院里就这么地儿,虽说各门各院,但再这么叫着,可就吵着别人了。 四阿哥抬脚进去,就看见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个简易的小秋千——秋千矮的很,离地面也近,地上还垫着个厚厚的垫子,大概是安全防护。 秋千扶手上装饰着满满的花朵,四阿哥乍然看到,就觉得纳闷:寒冬腊月里,哪儿来的这么多盛放的鲜花? 再定睛一瞧,才看出来是绢布扎的花朵,一共三种颜色:深粉色、浅粉色、淡灰色。 大格格坐在秋千上面直晃荡。 弘晖被抱在奶娘手里,拍着手看着姐姐直尖叫。 一边叫,一边提着小胖腿。 他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宁樱和乳母都是背对着门口的,因此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四阿哥过来了,倒是大格格——秋千落下的时候她就看见四阿哥了。 大格格努力蹬了一下腿,停下了秋千,站了起来,怯怯地对着四阿哥道:“阿玛。” 宁樱看她站得歪歪斜斜,下意识就伸手过去,先把大格格给抱稳了。 她的怀里又暖又香,大格格也抱住她,一时间就没撒手。 宁樱跟着回过头来,看见胤禛了,把大格格交给旁边的婢女,上前来就笑着请安了。 正文 第197章 金枝 四阿哥把她扶起来,就看宁樱只梳了个简简单单的辫子,和平日里的发式不大一样。 鬓发上歪歪斜斜插着绒花,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都有。 配的乱七八糟。 他看了看大格格手里——大格格手里还捏着一朵小小的绒花,看样子是没来得及往宁樱头上插的。 四阿哥心里一暖,看着宁樱的目光也更加柔和了。 他微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宠着她?” 宁樱笑着还没说话,就觉得后边的衣角被拽了一下。 她回头一看,就看见大格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婢女的手,安安静静的躲在她身后。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就往周围看了看,没见到宋氏的身影。 宁樱知道他的意思,抬了抬手指向门外,给他解释:“宋姐姐回她自己院里去了,说到了吃药的时辰。大格格舍不得跟弘晖分开,宋姐姐就把孩子丢下,说玩一会儿,再让人来接。” 这倒是让四阿哥有些意外——宋氏聪明通透,领会了他的意思,就立即往宁樱身边靠了。 可一向谨慎并且无宠的她,也就这么把唯一的女儿丢在了这儿。 这大抵说明了两件事:第一是宋氏在更用力地向宁樱展示她的信任和卖好。 第二便是:撇去利益之处不谈,宋氏对宁樱的人品是认可的。 大格格跟着大人们进了屋子里,她坐在旁边小小的绣墩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半张小脸笼罩在淡黄的光晕里,神情非常拘谨地看着四阿哥。 这时候,她又变成了“大格格” 跟刚才秋千上开心地笑着和尖叫着的小女孩,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宁樱就看她身子慢慢往后缩,幅度很小,很缓慢,渐渐地就缩进了灯光的暗影里。 她恨不得把小小的身子藏起来。 宁樱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笑意,示意她别害怕。 大格格睁大了双眼,仰着一张小脸,定定的抬头看着宁樱,过了一会儿,依旧低下了头去。 但是身子却不像刚才那么紧绷,瑟缩了。 四阿哥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一幕。 他想:宋氏自然是个懂规矩的,但那是因为环境所迫——这女子既没有宠爱,也没有显赫的母家。 对于宋氏而言:“谨慎”是非常正确的生存策略。 但大格格不一样。 大格格是他胤禛的女儿——无论生母的地位如何不起眼,大格格都是金枝玉叶。 金枝就该有金枝的从容。 女孩子不可盛气凌人,但最好荣辱不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往她看一眼,她就跟个吓破了胆的小兔子一样。 天爷呀!他还是她亲阿玛呢! 这要是到宫里见了万岁,岂不是要吓哭出来了? 四阿哥喜欢二格格更多一些,也是这个原因——二格格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毫不怯生地抱上来,一口一个阿玛喊的好甜。 所以……四阿哥觉得,让大格格和宁樱多接触接触,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毕竟方才那个肆意欢笑的女孩子,大抵才是大格格原本的模样。 四阿哥这么想着,就抬手吩咐乳母把弘晖抱过来,逗弄了儿子好一会儿。 弘晖大概是刚才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累了,这会儿虽然还能吐几个音节,但声音也是沙哑的。 他小小的胖胳膊搭在阿玛的肩膀上,发出声音都是呕呕的,夹杂着进进出出的喘气声,听着像拉风箱,脸也是红扑扑的,向后仰着,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但是这傻小子……还在笑呢! “下次别让孩子们玩得太疯。”四阿哥瞧着心疼,微微皱了眉就转头对宁樱道。 事关孩子,宁樱这次没撒娇,立即就站起身来,满面肃色屈膝下去:“是,爷,妾身记住了。” 四阿哥也就是这么一说,看宁樱这样诚惶诚恐,连平日里的撒娇都不敢了。 他顿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疾言厉色了? 四阿哥伸手就把宁樱扶了起来,还在她手上安慰的捏一捏。 他一捏,宁樱心里就有数了。 她起身的时候,眼睛冲他眨了眨,顿时就对着他嬉皮笑脸了。 四阿哥无奈的笑了:这傻子,还是原形! 奴才们把热茶送上来之后,宁樱就微微的琢磨——四阿哥这个点过来……神色瞧着挺累,估计白天在宫里也操心劳神。 看着也不像是急着要留宿的样子。 那是……肚子饿了? 她笑眯眯的就开口:“爷,我肚子饿了,爷陪我用一点夜宵吧。” 四阿哥很端庄地坐直了身子,神色矜持地摇了摇头,面色上透着无奈:“这么晚了。” 宁樱:这做作的人…… 她笑着就摇着他的胳膊:“就一点吧,就吃一点点!好不好嘛?” 四阿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一点头,宁樱顿时就高高兴兴的喊上婷儿进了灶火间。 力士搬着小凳子,手里扯着一根芦柴棒,正在灶火间里和小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看见侧福晋进来了。 两个人赶紧就起身了。 力士一看宁樱是要亲自动手的样子,他赶紧就过去打下手。 力士其实不是没劝过——这位从前是格格也就罢了。 现在都是侧福晋了。 这么汤汤水水的,亲自在灶台旁边忙活,瞧着有些不像样。 但四阿哥在外面,那就不一样了。 这样的讨好——他难道还能拦着主子不成? …… 不多时候,夜宵就上来了。 先上的是重口味的羊肉串,上面撒了满满的孜然和辣椒面。 辣椒面撒的挺多,看的就是一副要让人嘴皮子都辣麻的架势。 四阿哥心道刚刚才陪十三在前面书房用过了羊排。 这…… 贝勒府里的羊肉串用的都是新鲜的羊腿肉,羊肉剔除了白色的筋之后,剩下来的肉块肥瘦相间。 做法也是北疆的烤法——老三样:孜然粉,辣椒面和盐,缺一不可。 但是他吃了一口,就发现宁樱这羊肉串里有一股异常的香味。 四阿哥不知道这是洋葱粉的香味,只觉得极其美味。 他不知不觉就已经吃了五六串下去。 然后还有一道小甜点,是宁樱从前在美食APP上学的“黑糖珍珠蛋挞”。 珍珠做起来其实挺麻烦的,又耗时间。 幸亏宁樱白天为了试验珍珠巧克力奶茶,多做了许多小丸子,放在灶火间里。 正文 第198章 宁侧福晋进宫 蛋挞不难做——宁樱在穿越之前已经是做熟练了的。 因为要配合黑糖珍珠的口味,宁樱往奶油,蛋黄的原料里又加了一些巧克力酱。 反正四阿哥也是最喜欢巧克力口味的。 做好之后,宁樱顺手就把一个形状做的有些失败的蛋挞投喂给了婷儿。 婷儿在旁边,端着盘子打下手,接过来之后,闻着香味,迫不及待的刚想送进嘴里,忽然瞧了一眼远处的小潘子,就犹豫了一下。 她微微的就往小潘子那儿走了几步,举着蛋挞,脸上微红,很小声地问小潘子:“潘子哥哥,你吃吗?” 她声音有点抖,手也有点抖。 小潘子愣怔了一下,目光在蛋挞上扫了一圈,又抬起眼看了看婷儿,然后他才摇着头道:“你吃吧。” 婷儿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瞬间就把蛋挞给收回来了,然后她小步地又挪回了宁樱身边。 力士在不远处,恰巧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的神情忽然就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黑糖珍珠蛋挞做好了之后,宁樱带着婷儿就捧了出来。 满满一盘子小点心,看着别提多可爱了。 四阿哥还没动手,先闻到了浓郁的“苦味儿”。 又苦又香又甜。 蛋挞一口咬下去,外面酥脆,里面q弹,黑糖的滋味融合着奶油的丝滑饱满。 再加上巧克力的苦香味,酥酥的蛋皮。 四阿哥看了一眼大格格,就看她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 四阿哥示意她过来。 到阿玛这儿来。 到底还是孩子——抵抗不了美食的吸引,大格格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到了桌子前,四阿哥一伸手就把她抱起来,在自己膝盖上。 奴才们立即送上水来服侍大格格洗手。 洗完手之后,大格格伸手拿了一只蛋挞,刚想送进嘴里,宁樱却立即伸手阻止住了。 四阿哥微微一怔,就看宁樱拿了干净的筷子,在灯火之下,很细心地,一点一点把黑糖珍珠全部剔除掉了。 这种q弹的小丸子,跟果冻差不多——成年人是没关系,小朋友却要格外当心。 她一边剔,一边忽然就想起来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从来不允许她一口气吃整个儿的果冻。 只让她撕开包装,然后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吃。 爸爸就怕她不小心呛到气管里,发生什么意外。 宁樱想到了穿越前的爸妈,眼圈就有点红。 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了。 剔除了小丸子的黑糖蛋挞,看起来就没有刚才那么有吸引力了。 但香还是香。 大格格忘记了坐在阿玛怀里的拘谨,很努力的向前勾着身子,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就从宁樱手里接过来了。 宁樱看着她,恍恍惚惚就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声音很温柔的嘱咐大格格:“一口一口吃,慢慢的。” 苏培盛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就默默的给宁侧福晋喝了一声好。 有一套! 照顾自己的孩子不算什么。 照顾别人的孩子——依旧这么细心体贴,那才在四阿哥面前,显得格外贤惠识大体呢! …… 很快,终于到了除夕这一天。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今年过年肯定是没得懒觉可睡了。 但是当清扬和婷儿把宁樱从床上轻轻喊起来的时候,宁樱还是很痛苦的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她简直想发出土拨鼠尖叫:这还是半夜三点没到呢! 就起床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弘晖在屏风后面小小的呼吸声,奶娘趴在悠悠车旁边,不能睡,看着二阿哥。 宁樱洗漱的动作都像梦游一样,婷儿在旁边拼命托着宁樱一直往下闷的脑袋,简直就怕侧福晋一个不小心,直接在脸盆里溺死了! 梳头的时候也一样——清扬是主梳,婷儿在后面架着宁樱的脖子。 宁樱闭着眼睛继续睡。 然后到了穿衣服的时候,宁樱才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侧福晋是朝廷册封的,进宫的礼服实在是太隆重,太华丽了。 皇子的侧福晋顶冠镂金,饰东珠、红宝石、青金石、还有金孔雀、珊瑚。 光是侧福晋的冠顶,就快赶上一个360度全方位无死角珠宝展示架了。 这头冠往宁樱头上一戴,顿时整个屋子里都显得亮堂了起来。 然后就是侧福晋的朝袍。 朝袍用香色,披领及袖都是石青,特别端庄优雅的,接近于黑色的深蓝。 显得格外正统,庄重。 其实这颜色宁樱自从穿越过来,原主的衣柜里不是没有。 但她基本上一次也没碰过——太老气了。 但是直到穿上了这身侧福晋的朝袍,宁樱才意识到:啊,其实也没有那么老气啦…… 而是这种颜色,一定要搭配上雍容的珠宝,并且控制好色系的冷暖明暗,就会显示出十分矜贵的气质来。 宁樱顺手就配了一个石青色的小小毛球,系在手帕旁边。 反正是同色系,配在衣裳上也看不出来。 出了小院子门来,就看见外面抄手游廊上一盏一盏的宫灯,已经全部都亮堂如白昼。 福晋正院里更是远远的,就看见灯火通明了。 宁樱去了那里等着——她是侧福晋,福晋是嫡福晋,理应如此。 宋格格早就带着大格格到了——她身份低,没有资格进宫,但却巴望着福晋能把大格格也一起带进去。 多在宫里的娘娘们面前走走,对大格格不是没有好处。 一看见宁樱进来,宋格格赶紧就站起身迎接上来了,笑着就把宁樱送到了侧福晋的椅子上。 李侧福晋也在,身后的乳母抱着哼哼唧唧,哭哭啼啼的弘昐,被裹了个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 宁樱看了一眼都替她担心:可别把孩子给闷出毛病了! 二格格也裹上了厚厚的披风,被嬷嬷拉着手站在一边,瞧着跟个迷你版的昭君出塞一样。 李侧福晋看见宁樱,顿时一脸爱搭不理的样子。 清扬在宁樱旁边,看见李侧福晋那张臭脸,心里就替宁樱生气。 都过去多少时日了?还这么优越呢? 您还当自个儿是后院里唯一的侧福晋? 省省吧! 李侧福晋这么懒洋洋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旁边有咯吱咯吱的轻微的声音。 正文 第199章 屈服 她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宁樱坐在旁边,腮帮子微微鼓起,嘴巴有很细微的咀嚼动作——不仔细看,看不出的那种。 但是她确实是在吃东西。 这是宁樱自己做的薄荷小酥饼——入口清清凉凉,与其说是解馋,垫饿,倒不如说是提神。 她实在是太困了,而福晋这里,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宁樱一边吃,一边二格格就抬头盯着她看。 看得目不转睛。 李侧福晋心里很是恼火,把女儿揪过来,伸手就在二格格屁股上打了一把。 二格格最是娇生惯养的了,在众人面前忽然被打了屁股,自然是十分丢人的。 她嘴巴一撅,哭了起来。 其实这哭声里面有几分试探的成分——与其说是哭,倒不如说是撒娇。 二格格一边哭,一边就抬手抹着眼泪,从手指缝里观察着自己额娘的动静。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这时候额娘差不多就该上来哄她了。 “不许哭!”李侧福晋是真生气了,也顾不得这里还是福晋的正院呢,瞪着二格格就厉声道。 在二格格的哭声中,福晋终于满面春风地出来了——一身的朝袍映得她看上去分外端庄,甚至有几分……威严。 宁樱仿佛隐隐地就看见了福晋将来母仪天下的模样。 她在这边看着,福晋迎着二格格的哭声就坐了下来,瞧了一眼李侧福晋,低头不急不慢地啜饮了一口茶,才叹了口气道:“李妹妹这是又把孩子怎么了?” 李侧福晋一听福晋这话,就觉得话中带刺——什么叫“把”孩子怎么了? 还有这个“又”字,弄得好像她天天虐待二格格似的。 李侧福晋这么想着,加上这段时间心里的怨气,她嘴上一硬,径直怼了回去:“福晋何出此言?妾身是二格格的亲额娘,福晋觉得妾身还能把二格格怎么样?” 她语气不善,二格格在旁边,哭得更大声了。 福晋沉下了脸。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尴尬了。 宋格格在旁边,微微欠起身来,先冲着福晋讨好地笑了笑。 宁樱看她,估计是想打个圆场的意思,谁知道福晋一抬手,示意宋格格坐下,别瞎掺和。 宋格格坐下来了,眼神却在福晋和李侧福晋中间来回直打转,又回头冲着宁樱尴尬地笑了笑。 福晋冷冷地看着李侧福晋,秀眉一扬,忽然皱眉道:“看样子,二格格大抵是怕生——不想进宫,也行啊,我和爷说一声,孩子就留在府里罢。” 她一边说,一边就对着大格格伸了手微微笑:“孩子,到嫡额娘这儿来!” 大格格还有点怯生生,不敢上去。 宋格格在后面喜笑颜开地推了一下,就把女儿给推上前去了。 福晋冰冷的手拉住了大格格的小手。 大格格仰头看着她。 在她眼里:这位“嫡额娘”满头满身都是冰冷冷的珠宝。 连手心,也是冰冷的。 福晋平视前方,缓缓地站起了身,向前走了几步,看了一眼屋角里的西洋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差不多是时辰了,该动身了。” 满屋子的格格们都屈膝下了身:“恭送福晋、恭送宁侧福晋、李侧福晋!” 宁樱回头嘱咐乳母跟紧了自己,跟在福晋后面就往外走了出去。 福晋经过二格格身边时,居然真的看也没看二格格一眼,只是吩咐着弘昐的乳母跟上。 李侧福晋这下是真的有些焦虑了——府里的格局变化了之后,乌拉那拉氏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变得十分硬气了。 她刚才还想着福晋怎么可能真的做出这样的举动:除夕之夜,去阻拦一个记在皇家玉牒上的格格进宫? 李侧福晋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乌拉那拉氏并不是一时意气,她是早就想好了的:哪怕是二格格被带进了宫,福晋一样有法子,能让她李氏的女儿不在众位娘娘面前出现。 更遑论万岁爷了。 眼看着福晋快走到了门口,李侧福晋终于屈服了——不能让二格格连除夕都进不了宫。 她已经不风光了,如今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侧福晋”这个位份撑着。 若是二格格除夕留在府里,传了出去,这府里上上下下只会以为:要么二格格得不了四阿哥的欢心。 要么,永和宫那头都厌弃了她李侧福晋。 不能这样。 “福晋。”李侧福晋终于低声下气地开了口,口气里有一丝破天荒的,隐隐哀求的意思。 福晋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放慢了动作。 听见这一声,她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轻描淡写地道:“孩子们都跟上吧。” 宁樱默默地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 府门口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紫禁城去了。 贝勒府离皇宫不远,马车晃晃悠悠地行着——这还算是弘晖出生以后,第一次离开贝勒府呢。 他睁着一双明亮纯净的大眼睛,趴在乳母的肩膀上——每当有风吹过马车帘的时候,弘晖就会扭着胖胖的小身子,努力瞪眼,好奇地往外看。 宁樱伸手把儿子接了过来,自己亲自抱着。 走着走着,四阿哥就调转了马头,在原地略略顿了顿。 后面的马车上来了。 等到了宁樱这辆车,四阿哥骑在马上,伸手挑起马车帘,微微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宁樱也抬头冲他甜甜一笑:“爷。” 四阿哥抬手指了指前面,解释给她听:“一会儿就分开走了,到了宫里再会合。” 宁樱点了点头——紫禁城里,女眷命妇们是要和亲王贝勒、王公大臣们走的路各不一样。 一会儿是要分开了。 她交叉着用手背垫着下巴,趴在马车窗框上,微微歪头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看这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小人儿,这时候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侧福晋朝服,脖子那儿都被高高地卡着,显出与平日里大不一样的端庄稳重。 但脸上还是红扑扑的。 樱儿怀里抱着的弘晖也在抬头看着他,咧嘴笑。 一大一小看着都很乖巧。 四阿哥忽然就忍不住很想伸手摸摸宁樱的脸颊。 他硬是忍住了。 “看顾周全些。”四阿哥双腿一夹,重新驱马上。 他一边走,一边对宁樱马车周围的侍卫吩咐道。 正文 第200章 轻重有别 马车在紫禁城外停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宁樱第一次进宫了——知道一会儿会有软轿专门安排来接。 果然,软轿不多时候便来了——这也是阿哥们的福晋、侧福晋才有的待遇。 若是换了寻常朝廷命妇,恐怕就得靠自己一双脚一直走进去了。 宁樱跟在乌拉那拉氏后面,带着弘晖上了软轿。 宫里的软轿又深又阔,内里铺着厚厚的软褥子,带着浓重的熏香味,弘晖一进去,就警觉地抓住宁樱胸前的衣襟,扭头不断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情况。 宁樱怕儿子被颠着,伸手把弘晖抱了抱紧。 轿子晃晃悠悠,一直到了红墙黄瓦的内宫门口,奴才们才停了下来,让贵人们下来步行。 宁樱从轿子里出来,扶着脑袋,就觉得脑门上戴着的侧福晋朝冠越来越发沉——珠宝全部都在往下坠。 扯得她头皮也发痛了。 脚下踩着晃晃悠悠的花盆底鞋,宁樱扶着清扬的手,步伐摇曳的跟在福晋身后。 先是往永和宫。 永和宫里,早就布置成了一片迎接新年的气氛。 德妃乌雅氏坐在上首。 弘晖还是个被大人抱在手上的奶娃,穿衣倒不必非常讲究——正值大过年里,宁樱裁了一件花团锦簇的褂子,把儿子打扮的就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德妃远远地就看见老四家的福晋,带着两个侧福晋进来了。 左边的李侧福晋没什么陌生——如今大抵是孩子生多了,又或是宠爱不再:瞧着很是憔悴。 右边的,就是从前的宁格格,新封的宁侧福晋。 果然,她就知道这个小格格——并不会在低位上待太久。 乌雅氏微微眯起眼,就看宁侧福晋身后的乳母怀里抱着胤禛府上的二阿哥。 “这是弘晖吧?”乌雅氏明知故问。 宁樱跟着福晋行过礼之后,听见这话,立即就笑着道:“回娘娘的话,是弘晖。” 乳母抱着弘晖小小的身子,让他在下面摇摇晃晃地跪拜磕头。 虽然地上早就有宫女们铺好的垫子,宁樱看着还是心疼。 乌雅氏也一样——毕竟是孙子。 她赶紧抬起手就道:“不必了,不必了。快来,让本宫看看。” 乳母看了一眼宁樱。 宁樱抱过儿子,就上前了去。 乌雅氏慢慢的站起身,上前了几步,伸手想接过弘晖。 弘晖冲着她,一点不害怕,笑嘻嘻的就吐了一个口水泡泡。 大殿之中,人人都笑了起来,一时之间,气氛松快了不少。 乌雅氏也笑了。 她没想到这孩子却这么不认生——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就冲着她笑。 倒是比老四好多了。 乌雅氏想到这,神色中不免掠过一丝怅惘与黯然。 然后她轻轻地就把弘晖给抱过来在怀里了。 弘晖身上穿的衣服还挂着一只小毛球——石青色的。 是宁樱在路上的时候,从自己衣裳上解下来的。 没办法,弘晖一路注意力都在那个毛球上,小胖手拼命的抓着。 小毛球配上小胖娃,简直萌翻。 乌雅氏看着怀里的奶娃娃,就笑得合不拢口——弘晖眉眼长的很像四阿哥,一样地带着六分英气,四分清冷。 乌雅氏有些错神——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刚生下四阿哥,结果才出了月子就被抱走孩子的时候。 她不由地就抱紧了弘晖。 福晋在旁边,絮絮地就屈膝请安,又问候乌雅氏最近身体如何。 乌雅氏倒是懒得多说话,一颗心全放在弘晖身上。 李侧福晋见状,转头就示意乳母把弘昐也抱上前去。 都是孙子,亲孙子。 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乌雅氏往后退了几步,索性就在窗下的雕花美人榻上坐了下来,一手拥着一个小阿哥,笑得很是高兴。 福晋站在旁边干瞪眼——她是没有阿哥的,唯一一个带在身边的:就是宋格格的女儿了。 福晋推了推大格格,示意大格格上前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弘晖和弘晖都还是奶娃娃,让德妃抱在手上,怎么捏,怎么玩都咧着嘴笑嘻嘻。 大格格却不一样——已经是友了孩子自尊心的年纪。 德妃没叫她的意思,她也不想自个儿硬贴上去。 宁樱在旁边,渐渐地也看出来了:德妃还是对小阿哥们更上心些的。 大格格,二格格被她直接忽略了。 …… 从宫里回来,天色已经蒙蒙的有点发亮了,空气里还弥漫着烟火的硫磺味。 辞旧迎新,春风渐起。 又是新的一年了。 弘晖困的不行,一路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回来的时候,还是趴在宁樱肩膀上的。 宁樱怕儿子受冻,在府门口下了马车就快步的往后院赶,一路都用披风兜着他的小脑袋,就怕吹风着凉了。 等到终于回了屋子里,宁樱刚把儿子放下,想让他好好睡一觉,谁知道弘晖却睁眼醒了。 他一醒,就抱着宁樱的胳膊,嘴里嘟嘟囔囔的吐着音节——说是要姐姐。 “姐姐”自然指的就是大格格了。 宁樱累的都快泪流满面了:小祖宗哟,你可消停点罢!你娘可是从昨天早上三点起床,一直到现在还没能沾着枕头呢。 饱饱的睡了一觉之后,中午时分,宋格格带着大格格过来了。 她虽然没有资格进宫,但女儿被福晋带走了,自然也是在府里一夜没有合眼。 眼下都是一圈明显的乌青。 一直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大格格跟着马车安然无损的回来了,宋格格才算松了一口气下来。 永和宫昨晚,除夕之夜,赏赐了弘晖和弘昐许多东西。 凌晨回来的时候,福晋没让卸货,这时候清点过了,各院子的赏赐分别送去。 小太监们抬着一只只大箱子进来,宝色流光,快把宋格格眼都看花了。 她下意识地就垂下了眼,扭过了头——这些是不该她看的。 这都是给弘晖的。 但大格格和二格格两个人只各得了一块玉佩。 大格格的那块玉佩,如今就挂在胸前。 宁樱刚刚听说的时候——还以为德妃或许是秉承着“贵精不贵多”的原则。 没准,这玉佩就是一块宝物。 谁知道见到了实物,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品相可真寒碜! 寒碜得连贝勒府里,随便开个库房,找样玉佩出来,都比大格格脖子上这块好得多。 正文 第201章 侍疾 弘晖还小,自然意识不到德妃对他和对大格格的区别。 大格格也不懂。 弘晖看见大格格过来了,他扭着小身子,欢欢喜喜地就踩在悠悠车里对着大格格直喊:“姐姐!姐姐!” 大格格本来是耷拉着头的,一听见弟弟喊自己,她比弘晖还高兴,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就和他抱在一起了。 大格格比弘晖大一些,会讲的话自然也多,两个孩子肉乎乎的脸颊贴在一起,挨擦了一下,大格格就教弘晖说各种词汇——还用的是满语、汉语、蒙古语三种语言。 她声音又软又嫩,吐字清晰,每教一个词,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摸摸弘晖的小脑袋。 弘晖被摸脑袋,笑得很开心,依偎在她怀里大喊大叫着就跟学。 两个孩子声音极大,宋格格在旁边,几次想出声阻止大格格——弘晖是小阿哥,这么大喊大叫也就罢了。 大格格是女儿家,哪里能跟着这么学呢? 结果一扭脸,宋格格就看见宁侧福晋满脸慈母笑,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 宋格格欲言又止了。 走的时候,宁樱就让人分了永和宫给弘晖的赏赐,给了一些给宋格格。 什么五光十色的锦缎、漂亮的装饰物、幼儿玩具、小马鞍等等,颜色也多选了红色、橘红色这些暖色。 反正只要是性别意味不那么浓烈的,小男孩,小女孩都能用的,她都给带上了。 宋格格一脸诚惶诚恐地不敢接。 宁樱笑着道:“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大格格的,你摇头了可不算数。” 宋格格先是低着头,嘴角一点一点没抑制住地往上翘,最后渐渐地就满脸笑。 她推着大格格就上前给宁樱谢恩。 大格格上前来,眼里还有一丝犹豫,回头看看那些赏赐,又抬头看看宁樱。 宋格格在后面就轻声催促道:“快谢恩呀,你这孩子!” 大格格忽然上前去,小小的身子往前一趴,就紧紧抱住了宁樱的大腿。 …… 新年刚刚过去,出了一件事。 本来,刚刚出了正月,天气犹寒,实在是不适合出门的时间。 偏偏康熙心血来潮,出门亲自去了一趟行宫祭拜。 结果回来的路上,在半路上着了凉,就生了一场病。 其实也不过是寻常的伤寒。 但康熙虽不说多么年老体迈,也毕竟不是年轻人了。 一场病下来,又是吐,又是拉的,康熙很快就形容消瘦。 大抵是病中之人总是会比平时更脆弱一些,多愁善感一些——天子也并不例外。 总之,康熙在行宫里,痛苦的躺在病榻上的时候,心里就无比思念他的宝贝儿子——太子胤礽。 他深爱的发妻赫舍里氏给他留下的嫡子。 奏折快马送到宫里,太子听闻到了皇阿玛生病的消息,很快就被召来了。 另外陪同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成年了的阿哥。 一路进了帐子,太子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面上虽然有悲戚之情——但这悲戚总觉得像女子脸上的脂粉,水一洗就能掉了的。 而等候在帐子外面的,太子的随从们虽然低着头,却一个个隐隐的面有喜色——老皇帝若是生了重病,太子爷就能早日登上帝位。 到时候他们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近了龙床之前,一见到康熙面色憔悴,八阿哥当场就落了泪。 还泪流不止。 他一边拼命忍着哽咽之声,一边跪下道:“请皇阿玛务必保重身子,儿子看皇阿玛这样,实在心疼!” 康熙听他说的情深意切,心里多多少少倒是一热,还躺在榻上呢,人就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八阿哥上去就给康熙掖了掖被子。 老八哭的太快,旁的阿哥也只能跟着哭。 五阿哥还好,在来的路上,就一直酝酿情绪,这时候水到渠成,一气呵成,很快就红了眼眶。 七阿哥跪在后面,袖子里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挤眉弄眼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滴眼泪来。 他心里跳着脚直骂老八——让你一进来先跟个娘们一样掉泪珠子,逼得咱们大家伙都得跟着哭! 这给外面人听了去了,还不知道皇阿玛怎么了呢! 四阿哥就看太子在床头跪下——动作倒是很恭敬的,但是皇阿玛一咳嗽,他就微微皱眉往旁边避让,生怕皇阿玛咳出来的唾沫星子溅到了他身上。 太子素来有洁癖——这个,四阿哥也是知道的。 但这动作做得未免也有些太明显,太子本能的先是起身,随后就反应过来了。 他赶紧遮掩的又坐了下来,勉强和皇阿玛说了几句话。 康熙将他这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渐渐的就凉了下来。 这就是他的亲儿子,最疼爱的嫡子! 才说了没几句话,送药的太监已经上来了——热气腾腾的药看上去像墨水一样,泛出浓郁的苦味。 看见太子在旁边,太监手上动作就微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太子爷是不是要侍疾。 谁知道太子立即就往边上让开了,连装都没有要装一下的意思。 八阿哥抢着就上前来了:“皇阿玛!” 同样上前来的,还有四阿哥。 康熙谁也没看,只是目光深深的盯着站在旁边的太子。 “胤礽啊……”他嗓音浊重,满心酸涩地开了口。 从胤礽这角度看过去:睡卧在龙床之上的皇阿玛,实在和一个糟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 …… 这一趟侍疾回来,朝中没几个月,四阿哥就察觉到了皇阿玛对太子态度的微妙的转变。 康复之后的皇阿玛似乎正在重新审视太子。 审视这个他一直爱如珍宝的儿子。 先是不止一次,皇阿玛在几个成年的阿哥面前斥责太子——说他过分骄奢,贪得无厌。 四阿哥在下面听着,心里就默默地道:您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早在前几年的时候,朝堂之中,就已经有人上书说太子“刚愎喜杀人”,还会有凌辱朝中大臣的事情发生。 甚至连有的贝勒爷,他都敢瞪着眼睛鞭挞。 打的就是你!又怎么样?老子将来就是天下的主子。 只不过康熙全部都给按下了——太子还年少。 年少自然气盛。 等到再长大几年,心性定了,说不定自己就好了。 正文 第202章 寒心 毕竟赫舍里氏是那样的温婉贤淑识大体。 康熙不相信这样的母亲,生出的嫡子会是这样。 不会的。 …… 康熙对太子的态度的转变——不光是四阿哥。 其他阿哥也都有所察觉。 只有太子,似乎虽处于漩涡的中心,却始终是最迟钝的那个——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皇阿玛在别的弟弟们面前是皇阿玛,在他面前却只是“阿玛” 那个对他十分溺爱,予取予求的阿玛。 从来如此。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太子却仍旧无所畏惧,丝毫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从出生以来便拥有的太子之位,使他的周围集结起一大批拥戴势力,隐隐已经有形成除康熙以外,第二个权力中心的势头。 康熙除了寒心之外,更是逐渐起了警惕,对太子行事开始有所不满。 直到四月里,正是春光明媚,生机勃勃之时,太子又出了一件事情——养**。 养得还是两个厨子,一个茶房小伙计,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比太子府上的格格们还柔顺讨人喜欢。 康熙听了,连太子那里都没听解释,直接就用“私在皇太子处行走,甚属悖乱”为名,把几个膳房人、茶房人处死了。 当时太子还在外面游猎,结果回来听说几个**都被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当时就气得嚷嚷着要去找康熙问个清楚。 太子妃瓜尔佳氏才生完了女儿,拖着月子里的身子,硬是死死地抱住了太子——没让他冲出去,做什么傻事。 她一个深宅妇人都察觉到了如今万岁爷对于太子态度的转变。 在这节骨眼上,多少人巴不得太子往坑里跳呢。 若是真的冲到了万岁面前,这太子估计也就完了。 太子自从养了**,对着后院女子时候的心也就淡了。 但对着太子妃瓜尔佳氏,他还是留着几分尊敬的。 毕竟这位瓜尔佳氏是康熙亲口赞誉过的“秉资淑孝,赋性宽和”——而语气中隐隐已经有赞扬肯定她将来母仪天下的资格与能力。 瓜尔佳氏自从成婚,一直对他恭敬有加,从没有违拗过他的时候。 除了这一次。 太子也知道瓜尔佳氏是为了自己好。 但他一时火上心头从,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原地蹦跶了几圈,一挥手,掀翻了几扇贵重的屏风,又将珠宝摔得满地都是。 太子府里,岂会没有万岁的眼睛? 很快,太子在府里大发雷霆的事情就传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倒是没有发怒,毕竟生气的劲头已经过去了。 他只是觉得深深的悲凉——老父亲生病在床,太子无动于衷;而几个**之死,却让他如此暴跳如雷。 呵! …… 四月底,太子手上的几件正在做的事情,康熙直接交给了大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 然后就以太子身体不适为理由,让他好好闭门思过一阵子。 接到了实事,八阿哥毕竟还是年轻,高兴得都有些压抑不住了,四阿哥就看他在殿堂上的时候——嘴角还拼命往下撇着。 然后出了宫门的时候,上马车,八阿哥衣摆角都勾在了马车边上。 他还没发觉,风姿潇洒地径直往马车上迈。 直接把衣角撕裂了。 大阿哥胤褆也没镇定到哪里去。 胤褆这阵子非常之“发愤图强”——政论交了一篇又一篇,早请安,晚请安,胤禛看他:简直是恨不得直接长在了乾清宫的大殿柱子上。 他身边的明珠、余国柱、佛伦进出宫闱也很是频繁。 太子身边的人自然也不甘心:太子虽然暂时被闭门思过了,见不到万岁爷的面。 但索额图、格尔芬、阿尔吉善、苏尔特这帮老臣,也不是死的。 双方进进出出,朝堂之中的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到了五月头,另一件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太子妃瓜尔佳氏过生辰——惠妃纳喇氏居然蹦出来,大张旗鼓地赏赐了瓜尔佳氏好些生辰礼。 惠妃是大阿哥的生母,而大阿哥和太子这些年,渐渐成明争暗斗之势。 谁也没想到太子妃过生日,居然惠妃会来赏赐。 这是什么和什么呀! 可是仔细地想想:四阿哥又咂摸出了另一层意思:惠妃纳喇氏一开始是嫔位,在康熙二十年的冬天,终于被晋升为惠妃。 她是当时册封的四妃之首,四妃排位顺序为惠妃、宜妃、德妃、荣妃。 惠妃年纪最大,资历最老,排在最前面,由她来给作为晚辈的太子妃赏赐,似乎也无可厚非。 而且,正因为太子和大阿哥的微妙关系,才使得“惠妃赏赐太子妃”这件事显得格外引人遐想。 会不会是万岁爷的授意呢? 越看越像。 万岁爷这是在借着惠妃的手:告诉大家——太子还是太子,别瞎蹦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徒惹祸事? 君心难测——四阿哥在旁边冷眼旁观着,渐渐地就更有些咂摸不清了。 但是八阿哥和大阿哥,依旧还是非常上进,每日蹦跶个不停,恰好康熙交到八阿哥手上几件事情,也都做出了成绩。 八阿哥更有干劲了。 九阿哥、十阿哥年纪轻一些,跟在八阿哥后面,就对这八哥佩服的不行。 还有十四阿哥,也是一个样。 德妃坐在永和宫里,就看十四整天地嘴巴上挂着八阿哥,一口一个“八哥”,叫得比亲哥哥还亲。 毕竟八阿哥的生母是卫氏——德妃虽然自个儿也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到底对着卫氏,有几分说不清的微妙的鄙视。 她一边给十四阿哥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就道:“你四哥不好么?” 十四阿哥毕竟年纪还小,又被母亲溺爱,虎头虎脑地把德妃手推开,对着她就不客气地嚷嚷:“四哥有什么意思?整天板着那张脸,古板无趣的很!哪像八哥……” 他提到八阿哥,顿时眉开眼笑:“八哥懂我。” 德妃目光深了深,笑着道:“他懂你什么?” 十四阿哥向后一仰,声音放低了几分,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就道:“额娘,你不懂——八哥有本事,有人心,将来说不准是要有大出息的!” 德妃倏地站了起来,捂住他的嘴,厉声道:“胡说!” 正文 第203章 亲哥哥 十四阿哥被她震住了,顿时从榻上起了身,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德妃面前:“额娘,是儿子错了。” 德妃一字一字道:“这话,你咽进去,咽到肚子里,以后可再也不许说了!听到了没?” 十四阿哥皱了皱眉,终于勉强点了一下头。 “不管怎么样,四哥哥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德妃静默了半晌,终于轻声说道。 十四阿哥低头用手指挑着腰上的黄带子,一边挑弄着一边沉默。 亲哥哥…… 虽说是春月里了,到底大殿之中,地砖透着地气,还是寒凉。 德妃看着看着就心疼,她伸手将宝贝儿子扶了起来。 …… 贝勒府后院里,月色如霜,满枝的花影打在窗纸上,馥郁的香气隐隐地透了进来。 四阿哥坐在书房的桌案之前,默默的沉思着。 太子自从闭门养病,最近这段时间已经不怎么往上书房来了。 而朝堂之上,皇阿玛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非常微妙。 微妙非常。 四阿哥盯着跳跃的烛火看了半晌——想着八阿哥这段时间的上进,他心里就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烧。 太子……会有一日不是太子吗? 想到这里,四阿哥心里猛地一跳。 他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几乎都有些血液沸腾,口干舌燥了。 如果太子真的照着现在这么作死下去,说不准有一日便会失宠于万岁! 怎么没可能?! 到那个时候,皇位的继承人便有可能在几个已经成年开府,又做事出色的皇子中挑选。 八阿哥有能力,他胤禛也不是做不出实事和成绩。 要表现,谁不会? 可是……如今眼前就像有一团浓雾。 在浓雾之中,贸然前行,几乎就等同于盲人骑马,夜行于渊。 若是沉不住气,稍一失足,便有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之险。 况且,越复杂的问题,本质其实越简单。 太子是为了什么失宠了? 除了奢侈无度,狂纵不孝之外,最大的根源还是——他挟储君之位,威胁了皇阿玛的皇权。 皇阿玛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智除鳌拜,平定三藩 帝王之路——本就是冷硬而一步一个血脚印的。 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帝王,至尊无上的龙椅之侧,岂容他人觊觎? 儿子也不行! 太子挑战了一个帝王最敏感,最警惕的那根神经。 …… 灯花簌地爆了一声轻响,打断了四阿哥的思绪。 他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又一次想到了皇阿玛在授他爵位的前几年,训诫他的那句话——遇事务必戒急用忍,避免喜怒不定。 戒急用忍。 戒急。 四阿哥提笔在纸上缓缓地写下了这两个字,对着灯火照了照, 墨汁酣畅,力透纸背,笔锋都带着隐忍的力度。 …… 宁樱后院里,她正哄着弘晖睡觉。 “乖宝宝,快睡吧。” 宁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低着头对着儿子笑。 弘晖也咬着手指头冲着她笑:“额娘!娘!娘!碎觉!碎!” 宁樱内心简直一万头羊驼奔过:我是很想睡啊!祖宗! 小孩子的精力简直旺盛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白天里,弘晖已经玩了一天,又喊又叫又笑。 连午睡都没。 然后到了这个点,他居然还毫无困意。 宁樱困的不行,上眼皮跟下眼皮直打架,她趴在悠悠车旁边,下巴搁在边沿上,慢慢的就觉得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 清扬和孔嬷嬷都在旁边,一个劝她说早点去休息,另一个就说看着弘晖,请侧福晋放心。 宁樱虽然疲惫,但看着儿子可爱的笑脸,一时间就没舍得走。 吃点小薄荷饼,提提神吧! 宁樱这么想着,就吩咐婷儿把自己早就做好的薄荷饼干送了过来。 薄荷饼干透着微微的冷碧色,旁边还有两盘饼干,分别是咸蛋黄味的和抹茶味的。 都是圆形。 鹅黄嫩绿,交呼相应,摆在雪白的瓷盘里,下面垫着米黄色的蛋卷饼,格外好看。 才吃了几块饼干,这么一拖延,四阿哥就过来了。 他现在过来的时间也没个定数,经常是想念宁樱母子就会往这里走。 宁樱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听着外面的请安声,宁樱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饼干盘子,四阿哥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如今后院里花朵开的芬芳,四阿哥这么一路分花拂柳的过来,身上都粘了草木的清香。 宁樱上前来,笑嘻嘻的也没给他行礼,直接就塞了一块咸蛋黄饼干到四阿哥嘴里。 咸蛋黄酥香的滋味很快就在四阿哥口腔中蔓延开来。 “还有这个,爷尝尝这个。”宁樱又把抹茶饼干往前送。 四阿哥笑着伸手挡住了她的手。 他伸手揽着她的肩头,两个人这么安静而有默契地往里屋走,四阿哥就问她:“你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和四阿哥相处的年月越久——宁樱就越来越发现:四阿哥其实是个挺不会营造聊天氛围的人。 光是“你这一天都做什么了?”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他到她这儿的经典开场白。 宁樱还记得正月里的时候,有一次宫里赐宴,晚上大家从紫禁城回来,结果四阿哥到她这边,张了嘴又是习惯性的一句:“你今天做什么了?” 宁樱当时就想目瞪口呆,然后肚子里噗嗤噗嗤,只想笑:大爷啊……我做什么,你今天一天不都看着吗? 她一边想,一边就乐了。 进了正屋里来,坐下了,宁樱把饼干顺手放在旁边的小桌案上,然后才掰着手指,自嘲地笑了笑,对四阿哥解释道:“白天里旁的也没多做,光是补觉了。”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点头,默默地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微微搓弄。 他手指上薄薄的茧子擦过宁樱柔嫩的手指,带出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弘晖晚上太能折腾了。”宁樱对四阿哥补充道。 这是实情——弘晖不光白天里有精神,晚上还更精神抖擞,经常躺在那里就手舞足蹈,自言自语。 宁樱只能跟在后面,见缝插针地补觉。 虽然说有嬷嬷、乳母、婢女在,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弘晖醒着,她怎么可能真的睡得踏实? 哪怕是孩子轻轻的一声咳嗽,都牵动着母亲的心。 正文 第204章 一家三口 四阿哥抬头仔细打量着她,果然就看出来她眼下是有些乌青。 眼皮也有点肿,眼睛里还有血丝。 是缺觉了。 “你自己该歇息还是要歇息,要不然要奴才做什么呢?”他把她拉近了自己身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两个人靠的很近。 四阿哥低头对宁樱心疼地道。 他离得这么近说话,热气吞吐在人脸上,便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听着也像是缠绵的情话了。 宁樱拽着他袖子,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无声地表示“我知道了”。 “你都累瘦了。” 四阿哥手臂上又用了一些力,紧了紧揽着她的腰。 他这话说得饱含心疼,又有些说不出的埋怨之意。 宁樱听着他的语气,莫名地心里就一热。 她忽然轻轻踮了踮脚尖,大胆地就在四阿哥下巴上啾了一口。 四阿哥猝不及防,微微一偏头,低头就看着她。 灯火之下,他眉目清贵,眼尾狭长,神色中隐隐地竟然还有一丝仿似少年郎的局促。 他伸手捧住了宁樱的脸颊,轻轻在她唇上落了一个吻。 宁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 内屋里,灯烛静静地燃烧着,正是一片温馨之时,忽然就听见悠悠车里,弘晖哼哼唧唧了一声。 似乎还是在笑。 两个人一下就都转头看过去了。 母子连心,宁樱小快步赶过去,才看见悠悠车里的儿子睡得正香,小胖手放在脸旁边。 脸上也是肉,手上也是肉,他时不时的,还会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一下。 刚才那一声笑,大概就是弘晖在梦中梦见了什么,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这傻小子! 乳母是方才就回避出去了的,这时候屋里没旁人,宁樱弯腰低头,轻轻地给儿子掖好了被子,随即抬起头,对着四阿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拉着四阿哥,轻手轻脚地就出了屋子了。 晚膳的时候,宁樱因为困,吃得少,这时候肚子却有点咕咕叫了。 她让婷儿去一吩咐——灶火间里,力士把做好的椒盐虾仁送了上来。 其实这椒盐虾仁的做法也是宁樱早就告诉力士的。 先把虾仁洗净,放上葱段,姜丝,盐,胡椒粉,料酒,拌匀腌制一柱香功夫。 这第一步中,调料的配比是最重要的,咸甜的口味一定要调到适当。 只要这一步做好了,后面的炸虾仁都不难——无非是裹上面粉,鸡蛋液,下锅炸到两面金黄罢了。 等到虾仁出锅了,撒上椒盐粉就可以开吃了。 这道虾仁送上来,四阿哥倒是觉得新鲜——看着金黄金黄的,很有几分像从前的炸马铃薯条。 他吃虾不算多。 宫里过年的时候,有一道醉虾口味倒是不错——虾带壳用酒炙黄捞起,加上清酱米醋,彻底焖熟了之后,连虾壳都是酥的。 不过那满口酒气,四阿哥也不是太喜欢。 看着面前的椒盐虾仁,四阿哥提起筷子夹了一个送入口中。 虾肉清甜,椒盐生香。 “不错。”他放下筷子就道。 然后,宁樱就看四阿哥点点头,紧随其后,他又郑重其事地追加了一句评价:“你有心了。” 宁樱:噗……! 四葫芦说话就是这样老干部风格……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另外还有一道巧克力糯米糕,是宁樱下午时候就做好的,用料更加简单,口感却是中西结合,十分淳朴美好。 只要用牛奶加上糯米粉和白糖,可可粉,全部揉成一个棕色的大面团。 整理好形状之后,上锅蒸熟,再切块就行。 四阿哥看见这棕色的糕点,就知道必定又是那“苦味”的口味了。 他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椒盐虾仁,就把筷子转了过去。 …… 夜宵过后,奴才们送进热水来,四阿哥洗漱罢了,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坐在悠悠车旁边就逗儿子。 宁樱就看他从自己腰带上解了玉佩,垂在弘晖眼前。 玉佩往上一提,弘晖就激动的跟什么似的,挥舞着两只小胖手,啊啊的尖叫着,要把玉佩抓住。 父子两人玩的很开心。 到了最后,四阿哥把玉佩提的太高,弘晖使出了吃奶的劲,伸长了小胖手举在头顶——结果一下子前后重量失去了平衡。 他“咕咚”一下,就往后栽倒了下去。 虽然底下铺着的是厚厚的被褥,怎么摔也无妨的,但四阿哥还是一激灵,极敏捷的一伸手,兜住了儿子圆鼓鼓的后脑勺。 真正躺下来的时候,四阿哥躺在枕头上,黑暗中安静了半晌,忽然就对宁樱道:“弘晖像你,可爱堪怜。” 宁樱心里一动,转了头,凝视着四阿哥的侧脸。 四阿哥转了身,一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把她的脑袋抵在胸前,静静地不说话了。 ……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难得地留下用了早膳,一改平日里的匆匆忙忙。 然后走的时候,宁樱亲手抱着弘晖,就站在小院门口看着四阿哥离开。 四阿哥往前院方向去,自然走的还是开辟出的那条捷径。 他低头亲了亲弘晖肉乎乎的脸蛋——又香又嫩的小脸蛋,亲一口仿佛都能融化在上面。 弘晖被他一亲,顿时嘻嘻地笑了。 他抬起两只小胖手,搂着四阿哥的脸就“吧唧!”地亲了一口回去,然后握紧了小拳头,声音很大很用力地道:“阿玛!” 四阿哥腿一软,差点就走不动道了。 硬下心,他往前迈了几步,回头看宁樱母子。 就看弘晖还在宁樱怀里,揪着她胸前的衣襟,乖乖地趴在她怀里。 一大一小,都睁大了眼睛目送着他。 弘晖看他在看自己,顿时又来了精神了,拼命蹬着小胖腿,挥着小手:“阿玛!亲亲!亲亲!” 这条小道捷径,两边亦是爬满了花藤,猛地看起来,就像个绿色长廊似的。 潋滟的阳光从上面打下来,投射出道道光柱。 宁樱不自觉地就抱着儿子往前跟了几步,正好有一道花藤垂了下来,柔曼的花枝落在弘晖触手可及的地方,上面开满了星星点点鹅黄色的小花。 弘晖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就去勾着那花枝。 “回去吧。”四阿哥站住了脚,回头看着宁樱。 正文 第205章 护头垫 宁樱点点头,人还是有点依依不舍,站在原地没动弹。 “晚上若是回来早,爷再来看你们。”四阿哥笑着就又说了一句。 宁樱哧溜抱着弘晖转身了。 她这边是走了,四阿哥那边却没动。 胤禛站在原地,背着手就目送着她越走越远了。 苏培盛带着一众奴才,恭恭敬敬地等在后面。 弘晖手里还扯着旁边的花枝,一伸手就扯了一朵小黄花,挡在眼睛前面,先是对着阳光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就把小胖手举高高,把那朵小黄花插在了宁樱鬓发之上。 “发~~”弘晖眯着眼睛笑。 宁樱笑着纠正他:“花。” “发!”弘晖握紧了小拳头,非常激动地跟着学。 宁樱:……好吧,反正不管是花还是发,你是大爷你说了算! 她戴了一头的小黄花,一边抱着大胖儿子往院子里走,一边就被太阳晒得有些恍惚——她现在有时候,常常会后悔自己穿越以前,为什么不多看看历史上雍正的情况。 至少知道雍正除了弘历以外,另外几个儿子,分别是什么结局也好呀。 回了正屋里,弘晖精神抖擞,坐在悠悠车里不肯好好睡觉,而是一遍一遍玩着向后倒的游戏。 宁樱觉得这都是被四阿哥那个游戏惯的——四阿哥就喜欢用手掌托着弘晖的后脑勺,让儿子放心大胆地往后面仰倒。 每次他都笑得不行,弘晖也高兴得大喊大叫。 父子两个的笑点倒是长在了一起。 宁樱在旁边看着就哭笑不得:这叫什么呢。 这么小的孩子是不知道危险的,倘若弘晖真是形成习惯了,哪天在青砖地上,也这么着往后倒,乳母嬷嬷们一时间没看住,那还得了? 宁樱越想越不放心,于是喊了清扬拿了针线筐来,就准备给儿子做个护头垫。 这个东西,她也是穿越之前,看过亲戚家的孩子戴的——圆圆的一个,各种形状都有。 有做成小狮子卡通造型的,也有做成小蜜蜂、小袋鼠,或者甜甜圈之类。 说到手工——宁樱穿越之前,能做个十字绣,简直就是挑战自我了。 但是大概人总是会努力适应环境,总之,穿越过来之后,她渐渐地也能跟着做一点简单的女红了。 而且现在已经是做了额娘的人了,就更要在这方面提高起来了——毕竟宝宝不管用什么,肯定是自己做的最放心。 她这么一边跟清扬描述护头垫的形状功能,一边就开始用锦缎布缝制最外面的套壳。 用的是红色的锦缎——这也是今年过年时候,宫里刚刚赏赐的,繁花似锦的绸面上,绣着的都是各种各样吉祥如意的祝语,瞧着分外喜庆。 然后里面再揣上棉花——越厚实越好,这样弘晖即使向后倒下去,后脑勺也只是摔在厚厚的棉花上,避免了各种意外风险。 再后面,还要加一只用扣子固定的小口袋:这是为了冬天里可以往里面放低温的热水袋,给弘晖更多的温暖。 主仆两人坐在窗下,就着窗外潋滟的日光。 宁樱这一做,就是大半天。 到了傍晚时候,总算是做好了。她高高兴兴地拿起来,想让清扬先拿远些,展示给她看——结果胳膊抬到了一半,抬不动了。 肩膀酸痛无比。 清扬拿了汤婆子来就给她敷着肩膀,一边敷,一边慢慢给她按摩,握了拳头轻轻把她肩颈之处僵硬的地方打松。 宁樱这才觉得好了些。 弘晖这时候刚刚被乳母喂了奶,嘴巴边上还漏着一些**,乳母拿了干净的手巾帕子一点点帮他擦拭。 看见护头垫,弘晖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目光。 他伸出小胖手,就想把这个玩具抱到怀里。 宁樱笑着给儿子把护头垫穿上了。 弘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色彩鲜艳,煞是好看。 他背着在悠悠车里走了几步,忽然就往枕头上一趴,很高兴地格格笑了起来。 他这样俯趴着,背上带着红色的垫子,上面还有不少吉祥如意的花团花纹,星星点点。 宁樱忽然发现儿子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个七星瓢虫一样。 她:……(*^▽^*)! 眼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了,力士过来请示她晚上吃什么。 毕竟早上四爷说了,晚上他也是有可能过来的。 宁樱看着窗外浓重的暮色,这时候才意识到一天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就道:“做点香辣、麻辣、酸辣的吧。” 说完了,她又补充了一句:“要家常一些,素一些。” 她记得四阿哥这阵子说了好几句了,说不想吃荤腥,素一些才好。 但是真的做素了,她看他似乎筷子动得也没多勤快。 可能四阿哥是喜欢重口味的素菜? 力士琢磨了一下,就问她香辣豆皮行不行? 又香又辣,没有荤腥,还特别下饭。 宁樱眼睛亮了亮,心里就忍不住夸了一句力士——不愧是膳房跳槽过来的人才! 这个时候和她穿越之前不同,豆皮作为大豆的精华部分,普通人是不怎么吃的到的。 “这个我先来试试。”宁樱站起身就道。 她怕力士控制不好各种调料的分量。 豆皮煮熟,沥干水分,用小米椒、葱花、辣椒面、芝麻、孜然粉、蒜蓉、生抽、香醋、蚝油、盐、糖……做成酱汁,再淋上热油。 最后放上灵魂香菜。 一道香辣豆皮就试验出锅了。 婷儿在旁边给宁樱打下手,最后就盛了两盘在桌上。 一盘辣少,醋多,有点像凉菜,尤其是放凉了之后,酸味更明显,香醋的香味四溢——一闻口水就要出来了。 另外一盘油盐全部减半,但是该放的一样没少,是纯正的香辣口味。 两盘都装在瓷白的盘子里,豆皮看着金黄金黄的,配着雪白的芝麻、碧绿的香菜。 宁樱两种口味都尝了尝,最后还是觉得香辣味的好,油盐减半反而让口感更加趋于柔和清爽。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果然早早地过来了。 正屋里,宁樱早就吩咐人把晚膳摆好了。 香辣豆皮在最显眼的位置,另外配着的是绿豆粥、荷叶粥、薏米粥各一份。 一桌子除了豆皮以外,都是碧绿雪白的颜色。 正文 第206章 兔子眼睛 四阿哥坐下来,看着香辣豆皮就有食欲——红红的辣椒面洒在上面,再配上碧绿的香菜。 他还没提起筷子呢,宁樱已经给他盛了一碗绿豆粥。 绿豆选的都是小绿豆,容易煮烂的那种,每一颗豆子新鲜可爱,煮开了口,飘浮在粥面上。 春末夏初的晚上,风里也浮动着暖烘烘的气息,四阿哥本来在书房劳心了半天,没什么食欲,想着过来随便吃一口便算了。 结果喝了几口温润的家常绿豆粥,他就觉得胸腹之间,一路仿佛被打开似的——胃口也有了。 提起筷子,尝了几口香辣豆皮,四阿哥脸色不变,就指着道:“这个好。” 宁樱在旁边就笑了——说好的喜怒不为人知呢? 她以前刚刚给四阿哥做美食的时候,还担心他有什么忌口,特地问了苏培盛和膳房。 结果等到她自己摸索了,才发现四阿哥这人,其实口味一点儿不娇气。 葱姜蒜香菜韭菜什么的,只要别放的太夸张,他都能接受。 宁樱就记得穿越之前,自己有个朋友就吃不了香菜的,每次朋友如果聚餐,旁的菜碟子里哪怕掉了一片香菜叶在她碗里。 那个朋友都能瞬间倒了胃口,一粒米都吃不下去了。 四阿哥慢慢地一口粥、一筷子豆皮地往下吃,最后居然吃了半碟子豆皮下去。 宁樱就看他面前的粥碗里,已经飘起了一层油花。 看着有点不清爽。 “换一碗吧。”她坐在凳子上,微微挽了挽袖子,就像伸手再给四阿哥换一碗新的粥。 四阿哥摇摇头,表示不必。 他就着那些辣椒油花,慢慢地把一碗绿豆粥喝掉了。 晚上睡觉前,四阿哥和平时一样,去了旁边的侧室,在书桌后看了半天书,又写了不少字。 宁樱亲自给他送了一碗莲子茶,就看他一边接过茶盏,一边嘴角带笑,视线不离眼前的纸张,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估计是宫里交代的事情,一切完成的还算圆满顺利——宁樱想。 她这么想着,也替四阿哥高兴,轻手轻脚地往门外退出去,等到了门口,刚准备轻轻带上门,就看四阿哥抬起头来,百忙之中还不忘嘱咐了她一句:“你别辛苦。” 宁樱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背手把书房的门给带上了。 按照规矩,阿哥爷不睡下,宁樱作为侧福晋,肯定是要伺候的。 但四阿哥心疼宁樱,不一会儿就让人过来送话——说是让她早早地就去准备洗漱休息。 他反正总是要宿在这里的。 宁樱让清扬帮着卸了头发,然后睡前就去看弘晖最后一遍。 她就看宝贝儿子坐在悠悠车里,身上裹得厚厚实实的,手里拿着个白色的大大的玩具布兔子,很认真地在扣玩具兔子的眼睛。 宁樱:…… 乳母在旁边,一边轻轻推着悠悠车,一边拍着他的背。 那只玩具兔子是宫里赏赐的——眼睛那里,用的是软绵绵的毛线团,海棠红的丝线缠成,内里夹着淡淡的银丝。 但就算是毛线团,到底也是个不小的物件。 突然,弘晖居然真的一下就把兔子眼睛扣了下来! 然后他傻乎乎地张着嘴,眼看着就往嘴里送。 乳母见状吓了一跳,赶紧伸手要拿过来,弘晖自然不肯,摇头晃脑地大叫着,不让她抢。 他毕竟是小主子,乳母不敢太用力撕扯,犹豫了一下,弘晖已经把毛线团球放进了嘴里。 宁樱心头猛地一跳,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已经用一个母亲的本能,眼明手快地将手伸进了儿子嘴里,硬生生地把毛线团球拽了出来。 拽的时候,还不小心咯了一下弘晖的嘴。 弘晖皱着眉苦着脸,就放声哭了起来。 乳母在旁边,唬得连忙起身跪下:“侧福晋!奴才没看顾好小主子!” 她就记得侧福晋一再叮嘱:千万不能让弘晖阿哥送小东西进嘴里。 时时刻刻都得盯紧了。 宁樱看着手上沾着儿子口水的毛线球,倒是没立刻让乳母起来,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快。 这幸好是个毛线团,还算是软的东西。 倘若下次弘晖往嘴里送个玻璃珠子呢? 或者往下吞的时候,直接呛进了气管呢? …… 四阿哥这阵子大抵是忙,都是清心寡欲的很。 宁樱开始还想着:他会不会是往旁的院子去了? 结果小潘子一打听:四阿哥现在除了宁侧福晋这院子,别的地方都没去。 只有月头和月中的时候,去福晋那里用了两顿晚膳。 用完了就回前面书房了。 …… 四阿哥洗漱完,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浑身都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他过来进了里屋,就发现宁樱在榻上,整个人已经睡着了。 她睡得真香,姿势也是歪歪斜斜的,整个人正好是个斜着的“一”,从里床头到外床脚,全部都被她占满了,显出一种张牙舞爪的可爱来。 好家伙!被子也都被她占满了。 屋里的烛火只留了一盏,暗暗的烛光映照在她秀美的小脸,和她瀑布一般的长发上,显出一种潋滟的美来。 宁樱闭着眼睡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淡淡的阴影。 四阿哥失神了一瞬,站在榻边一动没动,就欣赏了她好一会儿。 最后,他微微翘了翘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弯下腰掀起了被子一角。 躺下来,拉扯被子的时候,凉风就灌了进来。 宁樱迷迷糊糊地把被子角往上拎了拎,忽然就觉得自己后背落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是四阿哥拥她入怀。 他很精神百倍地贴了上来。 宁樱睡得已经有些迷糊了,听见动静,揉了揉眼睛,一边往旁边让了让,一边就轻声嘟囔:“爷,被窝都给你暖好了。” 四阿哥没说话。 “爷……?” 宁樱转头,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接唇就被炙热地封住了。 四阿哥暖热的大手,擦过她的腰间,在被窝里摸索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缠。 宁樱微微出了一口气,脑袋往后仰了仰,正好贴上四阿哥的下巴曲线。 四阿哥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手指微微覆盖住她的手腕、手臂。 她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栗。 正文 第207章 好好护着 半夜的时候,四阿哥叫了人送热水进来,倒在屏风后面的浴桶里。 内里浮动的药草透着隐隐的清香。 四阿哥一脸神清气爽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樱,笑了笑没出声。 宁樱裹在被子里,逆着烛火的光影看过去,就看四阿哥一脸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是你自己起来?还是我抱你过去?” 呜! 她垂下了脑袋,在被子里埋成了一团装死。 四阿哥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埋下头,故意扯了扯被子一角,看她涨红的脸蛋,然后低头用脸颊挨擦了一下她的额头:“那我先洗,你若是不想起身,明儿一早让她们再伺候你也行。” 宁樱呼哧松了口气——她感觉自己在被窝里,整个儿都快成了一摊泥。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屏风后面隐隐的水声。 直到声音渐渐停下。 四阿哥起身换衣裳了。 这时候的洗浴设备自然比不上现代,旁的不说,便是木桶洗浴,就肯定不如现在的设备方便。 但是身边有奴才伺候,再不方便也不方便到哪儿去。 换好了衣裳的四阿哥直接跨到了床前——他肩膀微微敞开着,隐隐能瞥见有力的胸膛,整个人都透着薄薄的水汽。 宁樱调整了一下姿势,斜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他,冲他笑:“爷脸上还有水珠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挣扎着坐起来,裹着被子伸手从四阿哥手里接过干的手巾,想要替他擦擦脸。 才擦了没两三下,四阿哥忽然笑了一下,直接就把宁樱往前一扯,连人带被子打横抱了起来。 婢女们都低了头,宁樱把脑袋埋在四阿哥肩膀上,捂着脸带着哭腔就道:“让她们都出去吧,快让她们出去!” 四阿哥一本正经的道:“都是你屋里的奴才,你吩咐才是。” 宁樱:……! 清扬一把攥住了旁边一脸姨母笑的婷儿,把她拉扯出去了。 到了浴桶之前,四阿哥弯下腰,把宁樱放进浴桶里,看水没过了她的肩头。 他伸手细心地试了试水温,才道:“如今已是春夏之交,水不宜过热。” 木桶上面放着一排花瓣形状的托盘,上面装着皂角,沐浴擦一样的东西,还有干花瓣。 都是玫瑰花,一共足足两小筐。 宁樱伸手把托盘往自己这儿扯了扯,遮挡住了视线,只留了脑袋在水面上,又把长发盘了起来。 然后她就把玫瑰花瓣洒满了水面。 水温徐徐的蒸腾上来,十分舒服。 四阿哥绕过屏风,不一会儿却替她把干净的白色里衣直接拿了过来,放在一旁的衣服架子上。 他一瞥眼,就看见一片玫瑰花瓣沾在宁樱下巴上。 他伸手帮宁樱取了下来,故意将动作放慢了一些,指尖微微描摹过宁樱秀美的下巴曲线。 然后往下。 他就看浴桶里的人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就垂下了眼。 她整个人也哧溜往水里沉——一点点下去:先是下巴,然后是嘴巴,鼻子。 最后就留了一双眼睛在水面上,咕噜噜地转着,周围拥着玫瑰花瓣和水汽,看上去就像一只为了躲避猎人的捕捉,而跳进水池里的,警醒的小狐狸。 “别往下滑了。”四阿哥忍着笑道。 再滑就快溺在水里了!这蠢蛋! 他拽着她的耳朵,把她往上提,还没敢太用劲——怕把她弄疼了。 “乖,快上来,爷不看了。”四阿哥语气软的快成了一池春水。 宁樱被他拎着耳朵,一点点地又上来了。 这样子实在太可爱,四阿哥忍不住转脸笑,一边笑就一边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口。 大概人被宠爱的时候,撒娇技能总是会自动打开。 “爷,疼……”宁樱眼睛里冒着水汽,看着四阿哥冲他撒娇。 四阿哥以为是他手劲大,把宁樱耳朵扭着了,赶紧就松了手。 想想不对,他于是开口问她:“哪儿疼?” 宁樱在水里委委屈屈地指了指腰,然后意识到被水面的一层玫瑰花瓣覆盖着——四阿哥是看不见的。 于是她很小声地补充给他听:“腰疼,真疼!” 她没夸张,是真的疼。 四阿哥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有耐心地安慰她:“明儿爷让大夫再开些药方。” 他说完了,顿了顿,想到今晚上的情形。 四阿哥忽然就有些口干舌燥了。 “困。”宁樱自己洗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一阵阵又涌上来了。 她把脑袋搁在浴桶边上,仰起脸,歪歪斜斜地看着四阿哥。 声音又软又娇。 …… 两个人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宁樱哼哼唧唧地往被窝里裹紧,来回兜了两圈,软软地道:“冷。” 四阿哥没吭声,一伸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了。 宁樱伸着手,圈住他的腰:“冷。” 四阿哥就感觉到怀里人儿的小爪子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咬了咬牙,努力按捺下又一次涌入脑海的绮思,低沉着嗓音道:“睡觉!” 宁樱顿时就不动弹了。 黑暗中,她安静了半晌,听着呼吸细细的,似乎真的是睡着了,四阿哥却又觉得心里有些若有所失。 “喂……”他声音很低地道。 手在她纤细温热的背心上摸索着。 怀里人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樱儿可能是睡着了看,毕竟刚才折腾得够呛——四阿哥这么想着,闭上了眼,也准备会周公的时候,忽然就觉得下巴上一热,落了一个香香软软的吻。 是怀里的小狐狸忽然仰起了脸,亲了他下巴一口,眯着眼睛对他笑:“碎觉!” 她说完了,就翻了个身,转过去面对着床里睡了,末了,还不忘把四阿哥的胳膊扯住,很任性地往自己脖子上一放。 要他抱着睡。 是被宠的很娇——四阿哥嘴角含笑,这么想着。 亏得遇见的是他! 他有时候想想,就会暗暗替樱儿捏把汗:这么一个又娇又软的小女子,倘若没有了他的宠爱,该在这后院如何立足? 论心机,她是没有的。 手段、手腕更是遑论。 别说同宫里的那些娘娘们相比了,就是这贝勒府后院的几个格格之中,随便拉一个出来,心眼都能比她多上十倍。 她不过是有“宠爱”这个最大的优势罢了。 才没有看见那些最残酷、最冰冷的阴暗。 四阿哥想着想着,就摇摇头叹了口气,嘴角挂着一丝宠溺无奈的笑容——蠢一些怎么办?只能他好好护着吧! 这就叫傻人有傻福,一点儿没错! 正文 第208章 小鸭子 黑暗中,四阿哥沉默地想着:在樱儿入府之前,他尚在少年时。 少年人的心,总是柔软的。 即使是天潢贵胄,皇子阿哥。 一个少年想要对一个侍妾、一个格格看得顺眼,其实并不是非常难的。 只要这姑娘容貌漂亮,是他喜欢的类型,性情又足够柔顺。 至少总是不至于一上来就让他讨厌的。 但是这种所谓的“喜欢”,也许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又或者,能“喜欢”上个三五天、十来天。 但是忽然某一天,在用膳、侍茶、行礼、谢恩,诚惶诚恐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这姑娘很陌生。 隔着一层尊卑有别的隔阂。 但是只有樱儿,让他觉得“可怜”。 其实,早在觉得她“可怜”的时候,四阿哥就知道了:知道自己是平生第一次心动了。 陷进去了。 真爱一个人,就是觉得她很“可怜”。 明明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别人做就是正常。 放在她身上,就会让他觉得很可怜。 就好像他从宫里忙活了半天回来,听说福晋一个人在正院用膳,也没觉得什么。 福晋还缺什么呢? 从四阿哥的角度来看——一位风光无限的嫡福晋,除了一个孩子,旁的都有了。 而且福晋那么能干,那么沉稳,他不觉得她会有无助的时候。 但樱儿就不一样了。 同样听说宁侧福晋一个人在用膳,四阿哥在前院书房里,就坐不住了。 他担心她一个人觉得害怕、觉得孤单、觉得落寞。 还会脑补出一幕一幕她“灯下独坐月黄昏,梨花满地不开门”的场景。 越想他就越心疼。 也会担心她会觉得自己在其他女人的院子里,从而黯然神伤,默默流泪。 毕竟樱儿是那么爱我——四阿哥想。 四阿哥不知不觉才发现:自己如今已经很久没去别的女人院子里留宿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说的:宁侧福晋的“专房之宠”…… 是真的。 …… 春夏之交,日光绵长,四贝勒府后院里,新近又多了一批江南引来的“碧玉桃”树种,正好引种在宁樱新小院和四阿哥前院书房的那条捷径小道两旁。 旁边隐隐地还有后院曲水,流至于此。 花开之时,满眼晴光碧景,水光一色。 所谓“碧桃满树,风日水滨”,也不过如此了。 宁樱最近给儿子做了个护嘴套——为了避免弘晖有时候会把伸手能触及到的各种小东西往嘴里塞。 比如上次的兔子眼,宁樱想起来就觉得后背冷汗嗖嗖的冒。 说来惭愧,做这个护嘴套的灵感,其实是来源于宠物护嘴套。 噗…… 宁樱记得穿越之前,楼下狗狗就带着护嘴套——这东西虽然看着不美观,但却实实在在的很有效果。 比如狗狗毛皮上如果涂了药,带上护嘴套就能避免它们随意舔舐毛皮,把药吃进肚子里。 或者是狗狗做完手术,可能会因为发痒而总是去咬自己的伤口。 而且戴上了护嘴套,也能避免狗狗吃进去一些有毒的食物,或者是狗狗不能吃的东西。 给弘晖做的嘴套是一个鸭子嘴形状的——鸭嘴缝制的很长,用的是嫩黄嫩黄的颜色,前面有咧开的地方,戴上去就像一只小鸭子一样。 宁樱看着觉得宝贝儿子好萌,于是又在他的护头垫屁股位置上,缝了一只鸭尾巴。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连鞋子都做成了小鸭掌的形状。 看见的奴才都忍不住拼命憋着笑,一个个忍的脸都快抽筋了。 弘晖喜欢一切颜色鲜嫩可爱的东西,宁樱刚刚亲手给他戴上去护嘴套的时候,他还没觉得什么。 等到要吃东西的时候,弘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玩意儿不好! 阻止他把小东西往嘴里塞啊! 他生气起来,站在悠悠车里就拼命跺脚——然后脚上橘黄色的鸭掌鞋就跟着一踩一踩。 屁股上的尾巴也跟着晃。 简直真像一只生气的卡通小鸭子。 萌死了! 宁樱笑得就快岔气了,捂着肚子弯下腰:“哈哈哈哈,我的妈呀,哈哈哈哈!” 她笑得肚子疼。 宋格格带着大格格过来的时候,看着弘晖这一套装扮,也看得两眼发呆了。 作为一个清朝人,她显然是没有见过这么卡通的打扮。 大格格倒是羡慕的不行,扭扭捏捏的吃完了宁樱这里的小点心,擦了擦手,上去就摸着弘晖的鸭嘴巴,然后又扯了扯弘晖的鸭屁股,一遍遍的顺着上面的细绒。 手感正好。 大格格满眼都是明晃晃的羡慕,弘晖看出来之后,忽然就觉得这一身鸭子装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他有些得意的晃着鸭屁股,不让大格格碰。 最后大格格就拼命惦着小脚,两手扒在悠悠车的边沿上,去看弘晖脚上的鸭掌鞋。 “嘻嘻!”她转过脸来,冲着宋格格和宁樱,一边指着弟弟,一边就咧开嘴笑。 这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会有的笑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发自心底。 一个非常干净,纯粹的笑。 宁樱也对着大格格,毫无保留的笑了。 结果才笑了一半,她就听旁边宋格格语气里带了几分隐隐的斥责之意:“额娘是怎么对你说的?笑不露齿。” 大格格站在原地,手还摸在弘晖的鸭尾巴上,脸上的神情忽然就从孩子转换成了一个小大人。 她落寞地垂下了眼,慢慢的闭上了嘴唇。 笑不露齿。 宋格格这下满意了,坐在椅子上就对着大格格点头,赞道:“这才听话!” 大格格缓缓的将手从弘晖的鸭子尾巴上拿开,一步一步走到了宋格格这边来,一脸的顺从。 …… 没过几天,四阿哥晚上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弘晖嘴上戴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长长扁扁,嫩黄色的。 他一开始没看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直到看到弘晖一身的鸭子装,才明白过来这是个鸭子嘴。 他伸手想给儿子脱下来,弘晖却喜欢上了这一身小鸭子衣裳,攥着小拳头,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意思是不愿意脱。 宁樱在旁边,就给四阿哥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弘晖胡乱往嘴里塞不能下肚的小东西。 四阿哥哭笑不得,转过身来,第一次脸色就有点严肃,瞧着宁樱道:“那也不好打扮成这样。” 正文 第209章 妾身知错 四阿哥语气一严肃,宁樱哧溜就屈膝蹲下来了:“妾身知错!” 弘晖是她的儿子没错,但也是天家的孩子,是皇子皇孙。 至少,宁樱觉得:从四阿哥的角度来看,是这么回事儿。 好像把堂堂的小阿哥打扮成个鸭子……唔,至少在这个时代,是有点不妥? 四阿哥扶着桌子边沿坐下来,盯着宁樱看。 宁樱屈膝等了一下,大概是腿脚无力,撑不住了,身子晃了晃,手腕一软,直接就跪在地上了。 唉! 四阿哥只能叹气,伸手把她扶起来了——得,就这么大出息! 他本来还想说几句话,这下想想,重话也不能说了。 宁樱被他扶起来,拽着四阿哥的袖子就没放开,手指尖一遍遍地在他掌心里描摹——四阿哥知道,这是在撒娇呢。 但是也不尽然。 宁樱低着头,就委委屈屈地给他解释:“本来只是想给弘晖做个鸭子嘴套,然后觉得该统一,于是就缝了个鸭子尾巴……最后连鞋子也配上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 四阿哥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她说。 听着听着,他叹了口气,就伸手把她拉在了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放软了声音道:“那鸭子嘴是你做的?” 宁樱立即点头如捣蒜。 四阿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看她一脸惶恐,便低声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宁樱过去,就把弘晖连人带鸭子嘴一起抱过来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床边上。 鸭子嘴套后面有两根宽宽扁扁的布兜,都是锦缎包裹,用于固定在孩子的脑袋上。 四阿哥接过来,就把这玩意儿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刚才乍然一看,不觉得,这会细细打量了,他才不得不承认——是有几分巧心思。 他抬头看了宁樱一眼:亏她能想得出这个! 弘晖被扯掉了鸭子嘴套,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懵,伸手摸了摸嘴上。 然后他一跺脚,小胖手从后面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趴在他耳朵旁边就小声道:“阿玛,嘎嘎!嘎嘎!” 宁樱捂着脸又给四阿哥解释:“小鸭子的叫声就是嘎嘎,所以我教弘晖的。” 四阿哥摸了摸额头,一时无语,一松手把鸭子嘴套还给了儿子。 弘晖立即就把嘴套抱在怀里了。 床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子,踩在上面就跟踩在云朵上一样,弘晖撅着屁股在床上爬来爬去,又不停的翻来翻去原地打滚,最后就蹬着一双小脚,一直把脚往宁樱怀里伸着。 宁樱抱住他的小胖腿,顺便就帮他把鸭掌鞋脱下来了。 弘晖呆呆的看着鸭掌鞋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脚,忽然小嘴一瘪,两边嘴角往下一扯。 眼看着就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宁樱摸摸他的脑袋,声音又轻又一本正经的道:“咱们不好穿这个了,阿玛不喜欢你打扮成这样呢!” 弘晖的小短腿从宁樱怀里抽出来,然后鼓着小胖脸颊,就拼命往四阿哥大腿上踩。 四阿哥把儿子抱了过来,不轻不重的在他屁股上打了几下。 弘晖被他打的嗷嗷叫,一边蹬着小胖腿,努力站直了身子,一边就用小胖手往前一扑。 他仿佛非常明白这是他的亲老子一般,虽然屁股蛋子被打了几下,但丝毫不记仇,直接把肉乎乎的脸颊和四阿哥的脸贴在了一起,非常抗议地大喊:“嘎嘎!嘎嘎!阿玛!穿!” 四阿哥本来还想忍着些,到底没忍住——宁樱在旁边,就看四阿哥的嘴角一点一点往上翘。 最后他大笑了起来。 弘晖这撒娇技能一点不亚于他的母亲,把他这个当阿玛的哄的满心柔软。 整个儿没办法! …… 没过几天,前面书房的奴才就往宁侧福晋的新小院里送了一些特殊的赏赐。 是四阿哥的意思——一群小鸭子。 宁樱看傻了眼——四阿哥往她这里,各种好东西都赏赐的从来不手软。 但是活生生的小鸭子还是第一次。 好像自从小馄饨被抱走以后,院子里就很久没有小动物了。 弘晖高兴的快疯了,在乳母怀里就张牙舞爪的表示要下地。 等到落到地上了,他追在毛茸茸的小黄鸭后面就直喊:“嘎嘎!” 宁樱耐心地给他解释:“小鸭子。” 弘晖跟着她学:“小夹子!” 宁樱捂着脸,直接放弃了。 如今天气正在往六月走,北地天凉,若是按现代的标准来看:每天的气温差不多在20度到30度之间徘徊。 正是最适合养鸭子的温度。 小鸭子一般四个月会长成成年鸭,等到长大了,也就不那么可爱了。 宁樱弯着腰在后面托着儿子的腋窝,陪着他在院子里满地跑追小鸭子,心里就想:你可赶紧趁着现在小鸭子还可爱,多玩一玩吧! 院子里原来是有池塘的,后来因为宁樱怕出什么意外,直接让人给用花藤板子盖上了。 现在因为有了小鸭子,她又让几个小太监重新收拾了一下。 这个池塘引的是活水,直接和四阿哥前院书房旁边的造景相通,水光粼粼。 天热,水也被晒得温暖温暖的,宁樱在池塘旁边铺了小软垫子,让弘晖趴在上面,伸手在水里打着水花。 她跟着也趴在旁边,保护着儿子。 弘晖在空中打出了许多水花,隐隐就被阳光一照,就泛出了一道彩虹。 小鸭子一只一只被放进了池塘里。 其中有一只小鸭子,个头明显比别的鸭子小一些,看起来也有些畏惧水面。 力士大概是因为膳房的出身,对鸭子这种食材也有些了解,这时候就过来给宁樱解释:说是这鸭子还太小了,估计现在还不能游泳。 宁樱心道:还有鸭子不能游泳的? 这难道不是天性吗? 弘晖也看出来那只小鸭子很害怕。 宁樱在旁边微微拎着一颗心,就怕儿子忽然熊起来,一巴掌把小鸭子给强行打进水里了。 结果弘晖很小心地,就用小胖手捧起了那只小鸭子,举得高高的,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着。 宁樱整个心都萌化了:充满爱心的小萌娃和毛茸茸的小黄鸭。 小鸭子在弘晖的手心里微微颤抖着,慢慢的将身子缩起来,最后缩成了一只茸茸的小黄球。 “给阿玛看!”弘晖非常认真地转头对宁樱道。 一口气吐出了四个字。 宁樱想了想,有些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就问他:“你是想拿给阿玛看吗?” 弘晖伸手指了指院子外那条,通往四阿哥前院书房的捷径小道,嘟着小胖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210章 不可恕 宁樱想了想,晚上的时候,就让奴才去前院书房,说是弘晖想阿玛了。 结果四阿哥还没回府。 弘晖坐在小院子里,整个成了个“鸭痴”。 小鸭子在池塘里游泳,他就在旁边用小胖手托着下巴看着,看的目不转睛。 宁樱直接在院子里不远处的桌椅旁边坐下了,一边给弘晖缝着夏天里要用的防晒小帽子,一边就拿着手里的针线活问清扬:“这里是这样转头吧?” 清扬俯着身子在旁边看,一边看着跟蜈蚣一样歪歪扭扭的针线痕迹,一边点头。 然后她瞥见宁樱手指上点点的针痕,就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叫一片慈母心? 这就是。 弘晖身上用的东西,侧福晋只有自己亲手缝制的,才最安心呢。 日头慢慢的降低了下来,最后悬挂在天边,欲落未落,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流油的咸鸭蛋黄。 清扬蹲在左边给宁樱捧着针线盘子,婷儿在右边轻轻地给宁樱按摩肩颈。 宁樱转头就吩咐婷儿去找力士——让他弄些碎米饭和青菜,都要剁的碎一些,装在菜盘子里,拿来给弘晖喂小鸭子。 弘晖接过了小菜盘,就开始往水里撒青菜碎。 平静的水面,顿时骚乱不止。 小鸭子都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一口一口低头啄的水花乱溅,有一些水花就溅到了弘晖的脸上。 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脸,有些想哭了。 宁樱见势不妙,赶紧就过去把儿子抱了起来,一边哄着一边带着他进屋了。 …… 宫里。 太子跪在康熙面前,沉默的看着夕阳的光柱从乾清宫大殿的窗格之间,一点一点缓慢的移动着。 康熙目光低垂,注视着手里的几份折子。 这几份折子,有的是检举太子手下目无法纪、在陕西一带办事,公然明示当地官员送贿。 有的则是说太子实在太过“残忍”,据说最近他因为心虚不佳,在太子府邸中,残忍虐杀许多宫苑里赏赐于其的犬只。 还以此为乐。 这就是朕一手带大的宝贝太子! 康熙心里很酸涩。 他慢慢地将手里的东西撂下,目光沉重地从面前跪着的太子脸上扫过去。 太子依旧跪的笔直,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起来吧。”康熙道。 说出这三个字后,康熙就听见自己胸膛里,发出了一阵拉风箱似的咳嗽。 康熙隐忍地转脸用拳头挡住了口唇,咳嗽过后,努力将腰板挺直了一些。 他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但这几年病了几场,最近又被太子这事儿萦绕在心,渐渐地就有些心病了。 说话的时候也有些中气不足,尤其是眉头一皱,鼻唇沟旁边深深的皱纹挂出来——就显出老态了。 太子任由老父亲咳嗽着,一言不发。 皇阿玛最近对他的态度变冷淡了——他不是没察觉。 皇阿玛对他有怨气——他知道。 可他何尝又对皇阿玛没有怨气? 一段亲密关系的变质——本来就是双方都有责任的。 他爱新觉罗·胤礽,贵为东宫,生为皇后嫡子,本就当是众人之中,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 他与其他的阿哥们,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他是(储)君,而他们是臣! 可是皇阿玛……太子想到这里,便难掩心中排山倒海的怨气——皇阿玛却似乎越来越忘记了这一点。 尤其是在众阿哥渐渐长成之后,皇阿玛态度愈发暧昧:一会儿将重要又光耀的差事派给大阿哥。 一会儿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三阿哥、八阿哥 太子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忍不住就想到了小时候——小时候,众王公大臣下朝之后,他在浩大深阔的乾清宫大殿之中,追随着光影跑来跑去。 到底还是那时候的光景好呵。 人说“父慈子孝” 子孝不孝且不说——但父亲是一定慈爱的。 太子这么想着,眼底就有些恍惚。 他知道这几年来,自己手下人越发嚣张了。 但是从前也不是没有嚣张过的时候。 都被皇阿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按下去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最疼爱他的皇阿玛开始防备他了?开始对他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挑剔了? 是因为众口铄金吗? 即使什么实质性的行为也没做,但只要他胤礽占住了“东宫”这个位置——在某些人眼中,就已经是他最大的罪孽。 不可恕。 太子站在殿中,听着康熙一件件地将折子上之事缓缓道来。 康熙面色如常,看不出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呼吸中却夹着一丝勉力自持的紊乱。 只有最贴身的太监才能从旁边瞥见康熙眼角肌肉,正在微微抽搐。 万岁爷到底还是动怒了。 康熙读完了,太子急急地刚辩解了几句,就见康熙手一摔开,锦缎包裹的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明黄色的曲线,然后“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内里的白宣页面歪歪斜斜地,随着动作“嚓”地一声,从中间撕裂开了。 …… 出了乾清宫来,太子灰着一张脸,背着手飞快地往前走。 然后他一抬头,迎面正好看见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都走了过来。 一连串来了这么几个,估计都是皇阿玛叫来的。 太子苦笑了一下,勉强收拾了心情,拿出太子的架势来,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 当年,太子胤礽出生后,半天不到的时辰,皇后就因难产去世了。 随后,康熙安排了三阿哥胤祉的生母——荣妃马佳氏负责抚养太子。 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太子看着三阿哥,总是要觉得比旁人亲切一些的。 太子觉得:三阿哥对他,应当也是如此吧? 三阿哥到了近前,就在太子以为他要上来行礼的时候,三阿哥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尴尬。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十分亲热的赶上来问寒问暖,而是看也没敢多看一眼,在原地站定了,不远不近的行了个礼:“太子爷。” 然后就再没别的话了。 他是在担心与太子的亲近,总会招到皇阿玛的不满。 毕竟如今别的阿哥们都在躲着太子。 就算是同一个母亲养大的,又如何呢? 毕竟不是亲兄弟。 再说了,这宫闱之中,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不就是亲兄弟? 亲吗? 三阿哥不想趟这个浑水。 暮色四起,太子站在红墙黄瓦下,脸色疲惫又苍白。 正文 第211章 开荒南野际 四阿哥倒是快步走上前来了,神色一如从前,面上十足都是弟弟对兄长的尊敬:“给太子请安。” 八阿哥站着就远了些,和三阿哥差不多的位置,默默地行了一礼。 太子笑了笑,摆摆手让四阿哥起来了。 四阿哥起身,看着太子脸色不对,不由地就关切地道:“太子爷,可是身子不适?” 太子咽了一口唾沫,正想否认,就看八阿哥在后面,一双眼睛转的咕噜噜的打量着他。 太子顿了顿,背手在身后道:“无妨,昨日睡得不好,乏了些。” 几个阿哥都知道最近发生的事,见太子如此,也知道他是打肿了脸充胖子。 他要充胖子,他们却不能揭穿。 四阿哥想了想就道:“太子爷,马车就在东门口等着。” 他的意思是他刚刚才过来,直接就让自己的马车送太子爷回府。 太子摇了摇头,一步一行的走远了。 几个人目送着太子走远了,这才转身往乾清殿方向走去。 五阿哥和九阿哥都是宜妃所生,但五阿哥从小养在孝惠章皇后膝下,小小年纪更是跟着皇后学佛,养的心性淳厚,这时候看见太子走远了,不免的就露出不忍之色。 然后转过来,几个阿哥往大殿走上去的时候,五阿哥落在后面,又低低地喊了一声:“四哥!” 四阿哥顿了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到五阿哥也走上来了,两个人便正好并肩前行。 四阿哥就听五阿哥低声道:“皇阿玛这一阵子不大待见太子爷,四哥素来尊敬兄长,不过一会儿可千万别……” 四阿哥知道五阿哥这是在提醒他——等会儿到了康熙面前,别提太子的事情。 四阿哥心里暗道:我有那么蠢?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就摇了摇头,看了五阿哥一眼,心里却涌过一阵暖流——这个五弟不站任何人的队,宽厚不争,颇有乐善之风。 更难得是:五弟虽然善良,却不糊涂。 和与他一母同胞的九阿哥相比,到底是不同的。 “我知道。”四阿哥低声道。 五阿哥一脸敦厚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 大殿之上,康熙看见几个儿子,笑容多了些,父子之间,又多说了一会新近的政事,便提到了秋天准备的巡幸。 本来早上有将军沙纳海将奉命进京述职,结果听了述职之后,又想到了东北。 康熙便直接打算拟在九月里,巡幸东北。 还要到吉林城。 当然这不过是“拟行”,到底算不算数,还要看到时候有没有事儿缠身。 总之,只是个计划。 但几个皇子在下面听着,八阿哥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迫不及待地出列,站得像一株小青松,笔挺笔挺的,拱手低头道:“儿子恳请随同皇阿玛一同前往。” 他一出声,三阿哥唯恐自己迟了,就赶紧跟上来:说自己也要跟着长见识。 五阿哥很佛系地站在后边,没插话。 康熙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慢慢地从几个儿子脸上扫过去,“哦”了一声。 最后他才不置可否地说:这次巡幸,几个阿哥都去。 八阿哥和三阿哥的脸上很微妙地就拂过了一丝尴尬。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康熙接下来又说了——说要带上太子同行。 这一下,连八阿哥都懵了。 …… 时日进了六月里,四贝勒府后院里,早已经是绿意森森。 宁樱的小院子里,也被开拓成了小菜园。 其实严格的说来:这倒不完全是她的主意。 她只是在四阿哥面前提了一嘴——说是想把菜园子再开拓大一些。 因为弘晖特别喜欢院子里满眼绿色。 尤其喜欢蹲在小菜地上摘瓜果,扯菜叶,喂小鸭子。 宁樱其实本来挺想把小院子改成樱花园的。 但是无奈儿子喜欢农家乐。 没过几天,苏培盛就带着工匠们来了,说是奉命四阿哥的意思,不但要替宁侧福晋把这小花园改成菜园子,还要把这里通往四阿哥前院书房的那条捷径,两边也都改成菜园。 这样要是弘晖阿哥想去找阿玛,直接沿着小菜园过去就行。 这一路上架起长藤,还可以养一些爬藤的蔬菜——比如丝瓜、南瓜、葫芦、冬瓜、苦瓜什么的。 苏培盛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如流水一般。 宁樱被他满嘴的这个瓜,那个瓜说得头晕脑胀。 反正四阿哥的意思就是要彻底把这里变成一个青青田园。 没过多久,院子里和小道上就都改造好了,工匠们每修建一段,苏培盛就跑去前院书房请示。 四阿哥就让他别问自己,直接去问宁侧福晋。 只要宁侧福晋喜欢——就按照她喜欢的样式来。 然后,小鸭子又送了一批,还有小鸡。 满地都是毛茸茸,叽叽喳喳的响成了一片,奴才们进进出出都怕踩到小鸡小鸭。 结果宋格格每次过来送点心,送针线,串门的时候,都让奴才把大格格抱在手上,就怕女儿一个不小心,踩死了弘晖的小鸡小鸭。 虽说都是格格阿哥,到底生母不同。 还是不一样的。 六月份是最适合种丝瓜的时节——小道长藤上很快就挂满了丝瓜。 这些丝瓜种子都是膳房专人出去,精心从下面庄子里挑出来的,播种之前,也有膳房的人过来伺候。 用着温热的水浸泡丝瓜种,之后再用湿帕子包裹催芽,等到露白之后就可以播种了。 丝瓜长得快,一晃眼也不过七月底的时候,一条条或大或小的丝瓜悬挂在藤架上,晃晃悠悠,散发着淡淡的瓜香。 已经是可以初收的样子。 宁樱其实一直等着丝瓜开花——一朵一朵萌萌的鹅黄色小花,掩映在绿藤之中,也是相当小清新的。 结果这一批丝瓜,压根就没一根开花的。 力士跑去问了膳房的人才知道:丝瓜一般在初春的时候容易开花,在夏天饱经阳光照射之下,就容易延迟开花,或者难以开花。 宁樱有点失望,弘晖看见瓜果累累,却高兴的不行。 他被宁樱抱着举高高,就在长廊之上,小胖手一条条地拽着丝瓜玩。 他毕竟还是小娃娃,手上的力气不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双手抱紧了一条丝瓜,小胖身子往后直仰,好不容易才摘了一条丝瓜下来。 后背因为反弹力,还狠狠的撞在了宁樱脸上。 宁樱抱着这大胖儿子,就一个踉跄。 后边一群奴才赶紧把宁侧福晋给扶稳了。 正文 第212章 守拙归园田 四阿哥正好从这小道的另一头过来。 他看见这场景,先是心头一紧。 然后看宁樱站稳了,他才放下心来。 他走近了,奴才们连忙跪了一地给四爷请安,四阿哥才看见儿子背上的东西。 弘晖背上背了一个软软的小篓子,是用来装瓜果的。 宁樱本来想给他缝一个米奇头形状的,但想到四阿哥不太能接受奇形怪状的东西。 噗。 于是她老老实实的只给弘晖缝了一个秋月梨兜兜。 用的也是梨子黄色的锦缎。 眼下,弘晖刚刚摘下来的丝瓜就被放在兜兜里——丝瓜是嫩绿嫩绿的,兜兜是半新不旧的黄色,两下掩映,别有一种清淡雅致的古朴之美。 四阿哥难得的看得怔了一会儿神,然后就微微点头,意态闲雅潇洒,背着手笑着吟道:“种瓜东井上,冉冉自逾垣,瓜葛相结连,蔓延自登缘。” 宁樱:……我语文不好你不要说了再见! 吟完了丝瓜诗,四阿哥一边摸着儿子的圆滚滚如葫芦一般的脑袋,一边就很感慨地想:难怪古人喜欢守拙归园田。 这满眼的天然气象,确实能让人暂时忘却俗世的纷纷扰扰。 进了屋来,宁樱就说让灶火间把丝瓜拿去,切成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用茶油煎。 端上来之后,配着黄粱小米饭,很有一种粗茶淡饭的野趣。 还有最简单的丝瓜蛏子汤。 蛏子形状狭长,和手指差不多,有人说是海鲜,也有人说是河鲜。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口感却很美味。 丝瓜蛏子汤做出来之后,汤清澈见底,蛏子肉质白嫩,清鲜可口。 中间,宁樱还特地去了一趟灶火间,提醒力士别忘了最后要往汤里撒少量的白胡椒粉。 那才是点睛之笔呢! 四阿哥吃了两小碗蛏子,又舀了一碗纯的丝瓜汤喝——丝瓜汤端上来没多久,还算滚烫,四阿哥喝得满头都是汗。 宁樱坐在他对面,也在吃蛏子——穿越之前,她也喜欢做这道菜。 不过是配的白萝卜。 味道也很鲜美,而且热量不高。 一桌子青碧下肚,到底还是油水少了些,正当四阿哥觉得意犹未尽的时候,力士捧着糖醋鸡块就送过来了。 这道也是宁樱教了他几次的——口感很简单,就是甜和酸。 但真正要把握好甜和酸的比例,也不容易。 宁樱特地让他把淀粉多放一些,这样炸出来的鸡块十分饱满,再配上酸酸甜甜的酱汁,其实有点像炸鸡米花配番茄酱。 这种菜就不能一开始端上来。 若是刚开始就尝了这道,后面就品不出粗茶淡饭的好了。 …… 弘晖蹲在院子里,一群奴才围着,他又开始扯着地上的菜苗不松手了。 小鸭子是最会认人的,弘晖喂了它们几次之后,现在小鸭子看见弘晖就跟着跑。 于是四阿哥出来的时候,就看乳母、嬷嬷、婢女、小太监们都围着弘晖,地上铺着一块小垫子。 弘晖趴在垫子上,就撅着屁股,伸着小胖手,拉扯着地上的菜苗。 既然是“苗”,自然是极嫩的——被弘晖这么东扯西扯了几下,菜叶也烂了。 碧绿的菜汁染了弘晖一手。 乳母跪在旁边就拿帕子给弘晖擦手。 弘晖一点也不在乎,伸手把手里剩余的菜叶抖落在一旁。 几只毛茸茸的小鸭子,顿时就争先恐后地拥了过来。 结果弘晖看见里面有只个头小的,被个头稍大一些的同伴挤落在后面,着急的伸长了脖子,嘎嘎直叫。 他一伸手就把别的小鸭子拦住了,让那只小鸭子过来,啄了几口菜叶子。 四阿哥在后面看着,就挑了一下眉,语气里颇有意外:“这小子!还知道护弱。” 弘晖听见身后动静,一回头,看见四阿哥,倒是想爬起来。 但是手掌上沾了菜汁,滑腻的很,他一下子没撑住,扑通一下就趴到了小垫子上。 他索性在小垫子上打了个滚,然后仰面朝天,撒娇地蹬着小短腿,伸手就对四阿哥笑着,奶声奶气喊道:“阿玛!菜!种菜!” 旁边奴才赶紧将弘晖半抱半扶了起来。 四阿哥过来,亲手将儿子抱了起来,就看弘晖手里还拽着一片菜叶,下面的根茎红红的。 他指着就问弘晖:“这叫什么?” 弘晖答不上来。 虽然答不上来,但他仍然企图蒙混过关,于是搂住阿玛的脖子,很响亮地“叭!”地亲了四阿哥一口。 四阿哥心都快化了,说出口的语气也温柔得不像样:“赤根菜。” 他一边说,一边就将弘晖抱着,走了十几步远,在院子里另一块菜地旁停下,示意旁边奴才将小锄头送上来。 苏培盛看着那锄头上,满是泥巴,不像样,赶紧就用衣袖来来回回擦了五六遍,才双手捧上给四阿哥。 当菜叶连根带土挖出来之后,四阿哥抖落了挽着的袖口,抱紧了弘晖,逗着他:“这又是什么?” 弘晖哼哼唧唧了半天,答不出来,于是他伸出小胖手,把一张肉嘟嘟的脸捂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扭着脑袋就直往阿玛怀里钻。 四阿哥放声大笑起来。 …… 正院里,福晋就听说了——说是这几天,四爷只要回了府里,直接就去了宁侧福晋的小菜园。 也没做别的,就光抱着弘晖阿哥逛菜园了。 听说有时候四阿哥还会换了便装,自己拿了奴才们的锄头,在菜园里种起菜苗来。 又闻听宁侧福晋也会巴结的很——往往在四爷来之前,就换好了粗衣布衫、头发都包起来了。 两个人这么着在小菜园里,还有说有笑呢。 福晋听了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再三跟探听的小太监确认了——四阿哥种的是菜。 没错,做饭用的菜,吃进肚子的菜。 不是花。 然后又过了几天,让福晋更是一脸懵的是:四阿哥决定将整个贝勒府后花园里都开辟一些菜地。 当然,相应的——许多花圃也就要为菜苗腾地方了。 福晋站在花园之中,眼睁睁看着小太监们握着花铲,一株一株地将那些姹紫嫣红的花朵连根挖出来,包裹上粗布,再放到一旁临时的简易花盆里。 然后再翻泥,松土,施肥。 为接下来要种菜做准备。 正文 第213章 问君何能尔 翻土松泥不是个容易活儿,这一翻,就是好几天。 再加上不少名贵的花种,移栽起来也要花时间。 太监们一车一车地将花泥推出去,忙得热火朝天。 这么左右一折腾,整个后院里都知道了——本来李侧福晋的院子东窗之下,是正好可以看见一大片花景的。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造景。 现在全部都成菜地了。 李侧福晋自然不痛快。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再不痛快也只能憋着。 然后李侧福晋又听说了:这菜园子的主意,都是从宁侧福晋的小院子里发散出来的。 她心里就更憋屈了。 福晋也没好到哪去——李侧福晋过去请安的时候,就看福晋整个人眉头紧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提了几个份例发放的改日期要求,福晋居然也没怎么追问,心不在焉的就答应了。 四阿哥的前院书房里,就更热闹了。 以前是每次从宫里回来,总是要有外面的人请见。 而如今,四阿哥却推掉了许多应酬,只端坐在书房里,等着工匠太监们一趟趟跑来给他报告整个后院的改造情况。 宁樱那小院子,他可以交给她做主。 但是这整个贝勒府的后院改造,若是再让奴才去问她,就是给她引祸水了。 奴才们进进出出,快把书房的台阶给踩光滑了。 苏培盛守在书房门口,一脸生无可恋。 因为不断地有人一身泥土地过来问他:“苏公公,今早的四月蔓、蒿菜、香乌笋、春包芯、君踏芯,西南边那块地儿,到底该种哪种?” 或者就是跟他说昨天的菜苗芯子不好,只怕将来长势不旺,还是最好让下面庄子再换一个品种。 再要么就是有工匠头头过来请示他各种菜瓜果的颜色搭配问题。 苏培盛笑的端庄,内心很想捶门:你是种菜啊是种菜啊! 不是花园造景啊! …… 到了月底,四阿哥过来用膳,福晋赶紧抓住了这机会,就旁敲侧击的劝四阿哥:说是如今在朝堂之上,挣功勋才是要紧。 毕竟阿哥们都年轻,眼下是多罗贝勒,日后迟早是要封王的。 若是没有功勋,拿什么来服人心呢? 而且万岁爷指派下的任务,但凡经了别人手的,也得擦亮了眼睛,分辨清楚才是。 有些事情:运气好了,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运气不好,就是替他人背黑锅。 四阿哥沉默的夹着桌上的菜,就知道福晋口中的“别人”指的正是太子。 她毕竟是他的嫡福晋,夫妻两个同为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总是想他好的。 四阿哥忍耐着点了点头,示意侍膳太监给自己盛一碗汤。 但福晋将他的点头理解成了鼓励与肯定。 于是她越发大胆起来,又说四阿哥在后院里开垦这些菜地——若真是有心血来潮的雅兴,玩一阵子也就罢了。 到底是皇阿哥,总不能像农夫一样,真的指望着这些瓜果收成。 所以,后院里,大可不必如此兴土木。 前一阵子正好是暴雨连绵的天气——后院里的菜地,刚刚开垦了一半,泥水被冲的满地都是。 福晋出一趟院子门,花盆底上就踩得满脚泥水,还差点脚脖子崴了一脚。 福晋想到这,心里的怨气就更大了。 后院开垦菜地的话题其实挺微妙——若是说的不到位,不痛不痒的这么提一嘴,就达不到劝说的目的。 但是一旦说的过了,也容易显得她乌拉那拉氏好像在嫉妒一个侧福晋似的。 得特别注意拿捏分寸。 福晋自觉自己控制的还是挺巧妙。 但正说着说着,四阿哥把碗往桌上一放。 他接过旁边奴才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说了一句“改天再过来看福晋” 然后,他就往外面走了。 福晋心里也有些恼火,没跟着追出去,就在桌子旁边蹲了身子下去,浅浅的一福,声音也是僵硬的:“妾身恭送四爷!” 等到四阿哥走远了,下面负责浣衣的一个小婢女就怯怯地过来找华蔻姐姐,问她昨天福晋那花盆底鞋上溅了一点泥点子,看样子软布拭擦不去了,该怎么办? 华蔻想了想,又怕这小丫头做事不伶俐,索性直接夺了她手中的托盘,捧着一双花盆底鞋进来请示福晋。 福晋没好气地就道:“扔了。” 华蔻听到这话就有些为难——若是平常的花盆底鞋,自然扔了也无妨,但这一双德妃娘娘赏赐的。 “福晋,这是永和宫的赏赐呢!”华蔻凑近了,低声提醒着福晋。 她不说还好,一说,福晋就想到过年时候,永和宫中,德妃对两个小阿哥的满眼疼爱。 还有德妃看她这个无所出的儿媳妇的时候——眼角似有若无的,微妙的不满。 “我让你扔了!” 福晋微微攥紧了椅子扶手,太阳穴下,青筋跳动起来,神色一瞬间有些狰狞。 华蔻被吓着了,梗着脖子,哧溜就站了起来,捧着花盆底鞋出去,却又被福晋叫住了:“直接烧掉。” 华蔻连连点头:“奴才知道!” 不留下痕迹才好。 …… 除了开垦菜园,四阿哥这阵子简直大有要将富贵闲人做到底的架势。 这不,他趁着七阿哥修葺府邸,又去了七阿哥府上。 七阿哥的生母成嫔戴佳氏不受万岁宠爱,尽管七阿哥已经渐渐长大成人,甚至开了府,但成嫔依旧是成嫔,半点没有成“妃”的指望。 所幸成嫔确实“承平”——因为无宠,又加上做人十分卑微小心,所以在宫中这些年,她也算平平安安地把七阿哥给拉扯大了。 而且作为司库之女,她的出身也不算是特别好——这让七阿哥在众兄弟之中,早早地就形成了敬谨小心,安分守己的性子。 和五阿哥的厚道乐善不同,七阿哥的小心之中,更带了一丝自卑。 这还有另一个原因:七阿哥打从娘胎落地的那一天,就是个瘸子。 一个身有残疾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在众阿哥中出类拔萃的。 更别提得到父皇的喜爱了。 因此,七阿哥的存在感一直不强,每当皇子们集聚在一起的时候,七阿哥也总是会被沦落成为布景板的那个。 所以,当他听说四阿哥居然来府上看自己,七阿哥顿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撑着一条残疾的腿,尽力地往外快走。 去迎接四阿哥了。 正文 第214章 心远地自偏 但他走的就是再快,毕竟还是个瘸子,又能快到哪儿去? 侧福晋那拉氏很轻松地就从后面追上了七阿哥,抬手给他披了一件衣裳,嘱咐道:“七爷,慢些!” 七阿哥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他自己虽然是阿哥,却因为从小被母亲教育的事事谨小卑微,所以从骨子里很喜欢有主意一些的女人。 或者换句话说,强势一些的女人才更能让他爱。 尤其是侧福晋那拉氏。 这府中的嫡福晋和侧福晋虽然同时进府,两位命运却大不相同:嫡福晋是个柔弱的女子,连生了三个女儿,都夭折在了月子里。 嫡福晋伤心过度之下,如今也不怎么能生了。 而另一边的侧福晋,却子女运旺的不行:先生了七阿哥的长女,然后又生了长子。 儿女双全,序齿也占了便宜,可谓春风得意。 嫡福晋因为久久缠绵病榻,府中上上下下大事小事,更是全由侧福晋来打点。 这位那拉氏,在府里隐隐地已经有些嫡福晋的架势。 四阿哥从马车上下来,背着手站在原地,正打量着七阿哥的府邸宣匾。 七阿哥就从里面出来了。 他腿瘸,一走快,整个身子就跟个鸭子似的左摇右晃。 还不让人扶。 这姿势显得又可笑又心酸。 四阿哥看见了,竭力控制着自己眼睛不往七阿哥腿上扫。 然后他就上来,揽住了七阿哥的肩膀后不动声色的给了他借力。 七阿哥被他扶着,算是站稳了,这才笑着,满脸受宠若惊:“四哥怎么到这儿来了?” 四阿哥就对后面做了个手势。 七阿哥眼睛往四阿哥身后一瞧,就看见几个小太监抬着竹筐竹篓的下来。 框子里还露出绿油油的菜叶子。 “这是……”七阿哥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等到确定了四阿哥是给自己送菜来的,他就彻底懵了。 “四哥……” “自己种的新鲜,拿过来给你尝尝,都是自家兄弟,别客气。” 四阿哥大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带着他往府里走去。 七阿哥这府邸是刚刚修葺过的,花园里的假山造景,别出心裁。 虽然地方是小了,但也看得出来是花了足够心思的。 四阿哥一边看一边夸了几句,转悠了一圈之后,就提到了前阵子七阿哥有了长子的喜事。 他顺手从怀里把贺礼掏出来,七阿哥先是说什么也不敢收,最后看实在推托不过了,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四阿哥看他这副恭谨玲珑,笑脸讨好人的样子,就越发觉得有些眼熟——有些像老八。 但老八是外圆内方,内里还是有股子狠劲的。 这个老七却是从外面圆到里面。 比元宵还圆。 四阿哥沉默的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 他想:七弟也是不容易的。 明明也是少年壮志满怀,热血方刚的年纪,却把自己放到低的不能再低的位置。 若是天生的心气低也就罢了。 如果是后天硬生生磨成的——那又是被成嫔娘娘从小打断了几根骨头,褪掉了几层皮呢? 不过……四阿哥转念一想:心气低也有心气低的好处。 最起码平平庸庸保平安啊! 毕竟“心气”这种东西,是得有“实力”撑着的。 四阿哥坐下来喝了半盏茶,然后就在他书房里转了转,七阿哥直接亲手替他把茶盏捧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连苏培盛都不用了。 “四哥这阵子怎么想起来在府中开菜地了?倒是教弟弟听了好生新鲜!”七阿哥笑着起了个话题。 四阿哥笑着就道,说是有这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原本刚刚从紫禁城里开府出来,就想过的。 只不过前面几年事情忙,最近好几件大事,皇阿玛都交给了大阿哥,三阿哥和八阿哥他们。 所以自己这里也就闲下来了。 七阿哥听了,一脸若有所思地就道:“四哥若是喜欢,我什么时候陪四哥再去下面庄子里走走。” 下面农庄里的瓜果菜蔬可多了,远不是这贝勒府后院里几亩地能比的。 四阿哥看他有顺杆往上爬的意思,笑着打了几句哈哈,然后就说自己还有旁的事情,先走了。 七阿哥想留不敢留,只剩寂寞。眼巴巴的送着四阿哥到了府门口,还一气儿的道:“四哥常来看看!” 四阿哥笑着冲他摇摇手,示意人把车窗帘放下了。 他倒是真的有事——又想去看看老十三了。 十三如今在阿哥所里,离着皇子单独出宫,开府建衙也没多久了。 四阿哥知道,老十三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 十三阿哥年纪还小,老祖宗的规矩是:十五岁以下的子弟,必须每天读书,一天都不可辍。 和那些开了府,成了家的哥哥们不同。 十三阿哥今天刚刚下了骑射武功的课,练习的过了头,腰酸背痛。 小太监正给他背上抹着药油呢。 他趴在榻上,一转头就看见四阿哥进来了。 十三阿哥翻了个身,赶紧掩上上衣,抱起一只靴子往脚上套,要起来给四阿哥行礼。 四阿哥自说自话地在旁边坐下了,冲着他摇摇手:“你别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就让人把瓜果蔬菜送进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满满一筐丝瓜。 丝瓜是真的新鲜,青碧青碧的,隔着几步远还能闻到一股透着水汽的清香。 十三阿哥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抬头瞧着四阿哥,瞠目结舌:“四哥过来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给我送菜?” 四阿哥一脸“有何不可”的表情。 阿哥所虽然叫阿哥所,但各人居处还是分开的。 都是龙子凤孙,自然各有各的院落。 十三阿哥这里也不差小厨房。 “这是四哥的侧福晋给你挑的,都是一些容易烹饪的,清爽可口的。有的直接吃也成。”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就亲身给他做了例子:拿起了一只果子,慢慢的剥起了外皮。 他毕竟还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那果皮剥的极慢,又歪歪斜斜,不成样子。 十三阿哥看着忍不住就笑。 他让小太监送来洗手水,洗干净手之后,就过去坐在四阿哥旁边,帮他剥了。 夕阳的余晖从窗格间打过来,正落在十三阿哥温雅的眉目之间。 他一边剥,一边就对四阿哥低声说:“四哥,听说太子爷病了。” 正文 第215章 东宫有疾 四阿哥闻言就是一怔:“当真?” 他虽然这么问,心里却已经相信了八九分。 十三阿哥年纪虽然小,心性却警醒,从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 再一个,十三阿哥如今在阿哥所里,旁边挨着的就是十四的院子,听到的消息倒未必会比外面的四贝勒府来的迟。 果然,十三阿哥徐徐道来,就说是太子这阵子大概是因为心情始终郁郁寡欢,加上苦夏,最后小臂上就长了个疮。 长疮这种事,可大可小。 譬如古人也有背上长疮的,最后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皇阿玛虽然人前未提及此事,但是背后已经让太医去了好几趟了。 看样子还是挺紧张。 但是若说真的紧张吧——自太子生病之后,皇阿玛也未往太子的毓庆宫去过一趟。 听说太子在病中,喜怒不定,经常大发脾气,光是贴身伺候的奴才就被打残了好几个。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站了起来,忽然便对苏培盛吩咐着:“把这些瓜果都拿上。” 十三阿哥顿时就傻眼了:“四哥,这不都是送给我的么?” 四阿哥抬起脚往外走:“赶明儿,四哥再送你双倍的来!” 十三阿哥顿足道:“四哥!你这可不厚道!天下哪有这样做兄弟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追了出去,拿出了谙达教的摔跤的姿势,从后面抱住了四阿哥。 四阿哥头也不回,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臂在他腰带上一提。 十三阿哥猝不及防,笑着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梗着脖子大叫道:“四哥哥!快饶了我!” 院里的护卫们听见动静,赶了过来,结果看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嬉戏打闹。 他们也知道这两位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于是手扶在腰上,默默的就退下了。 十三阿哥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平时喊四阿哥为“四哥”。 但要和胤禛撒娇的时候,就变成了“四哥哥”。 四阿哥被弟弟这声四哥哥喊的心头一软,顿时想到了小时候,胖乎乎的小十三跟在他屁股后面,整天哥哥哥哥地喊着。 他手上微微一松,攥住十三阿哥的手,就扶着他站稳了。 此时,十三阿哥反而收起了刚才嬉皮笑脸的神色,轻声道:“四哥是要去看太子爷吗?” 四阿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微微的抿了抿嘴唇,然后垂眼,视线向下。 兄弟两人多年的默契,让十三阿哥明白:四哥这是在默认了。 他心里焦急,上前了一步,就伸手拦住四阿哥的肩头,声音低不可闻:“四哥,皇阿玛如今……态度未明,其他人都对太子爷避之不及,你却要赶着去看太子爷……” 他说到这里,轻轻的一跺脚,补充道:“那太子的毓庆宫里,可不缺皇阿玛的眼睛!” 四阿哥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才要去。” 十三阿哥还处于变声期,一着急,声音就有点像个小公鸡一样嘶哑了:“你这是什么道理?!” 四阿哥按住了他的手,深深地看着十三阿哥的眼睛:“十三弟,我知道你关心我,在这兄弟里,咱们两个是最好的。但四哥做事向来有分寸,你信四哥。” 十三阿哥一听就蹦哒了起来:“四哥不说理由也行,那咱们哥儿俩一起去!” 四阿哥转头就呵斥道:“你趟什么浑水?给我老实呆在这里!” 十三阿哥还想说什么,就看四阿哥已经拿出了兄长的威严。 他只好耷拉着脑袋闭上了嘴。 …… 在去往毓庆宫的路上,四阿哥就一路琢磨着自己的心思。 他曾经听佟佳氏说过:皇阿玛少年多情,却唯独在太子生母——皇后赫舍里氏去世之后,整整一年时间,郁郁寡欢,人后垂泪,未曾踏足后宫一步。 这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对赫舍里氏留下的唯一的血脉,说不管就不管了? 若他真的能绝情如此——当年也就不会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给封成太子了。 四阿哥不相信太子会如此容易就沉沦下去。 皇阿玛,他一定会有心软,消气,念起父子亲情的一天。 而太子……就算他自个儿不想立起来,索额图也不会任由他这么自暴自弃下去。 这两边一使劲,那太子的重新得势,还不是迟早的吗? 在过去,太子从来不把任何阿哥放在眼里。 除了出身相当高贵的十阿哥,太子对于其他阿哥,甚至是有轻视鄙薄之举的。 但四阿哥从来以对待储君的礼节,对着太子爷十分尊重。 多年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也因为如此,四阿哥虽然不算太子的人,但太子多少是念着一些这个四弟的好的。 也从来没有和他对立过。 这样一位太子,若是以后上了位,做了新皇帝……四阿哥相信,自己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但若东宫之位,变化为他人…… 意识到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四阿哥的心头忍不住猛地一跳。 他舔了舔嘴唇,攥紧了袖子中的拳头。 倘若……倘若皇太子之位当真落入大阿哥,三阿哥,甚至八阿哥手中…… 那未来的一切就很难说了。 所以当务之急,四阿哥最想做的是:投石问路。 他想看清楚:皇阿玛到底对太子,还有多少的父子之情? 是寒了心,还是彻底死了心? 父子天伦,血脉情深。 老父亲的一颗寒心,只要太子有心,总是可以重新慢慢焐热,慢慢挽回来的。 一颗死了的心,那便没法子了。 七月底的紫禁城,闷热难当,宫苑之中,吹过来的也都是一阵阵暖风。 四阿哥一路缓缓而行,想到深远之处,却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不知不觉之中,苏培盛停住了,小声地提醒他:“四爷,四爷!到了!” 四阿哥抬起头,便见太子府邸已经赫然在眼前。 门口稍等了等,等到里面人叫的时候,四阿哥抬脚便进去了。 和他想的不一样:太子正在前殿之中,抱着刚刚生下才半年的三格格在逗弄呢。 四阿哥就看太子红光满面,怎么瞧着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三格格在藕色的襁褓之中,睡的极其香甜,看起来像个玉琢的小人儿。 太子看见四阿哥进来了,微微一摆头,就对着旁边座椅道:“老四,坐。” 正文 第216章 投石问路 四阿哥一时没急着坐,先关切的问了几句太子的身体。 太子闻言,将手中的三格格递给了旁边的乳母,这才将袖子撸了起来,展示给四阿哥看。 四阿哥就看他白白胖胖的手臂上,有一处覆上了厚厚的草药。 估计是长疮的地方,这会儿被药膏盖住了,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阿哥赶紧就说了几句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定然能早日痊愈云云。 太子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坐了下来。 四阿哥就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太子虽然是白白胖胖的——但这“胖”似乎有些虚。 就像他脸上的“春风满面”一样,不一会儿就掩饰不住了,透出了内里的疲惫与虚弱。 “老四啊……”太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想不到,到底还是你最有心哪!” 四阿哥还没接话,就看太子居然转过脸去,用衣袖在擦眼角了。 四阿哥顿时就脑袋空白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即岔开了话题,只说如今夏日里苦热的很,自己带来了一些瓜果蔬菜,都是和儿子一起,在后院亲手栽种的,请太子爷放宽了心,务必好好调养身体,弟弟们都担心兄长的很。 太子一边听,一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道其他人他们担心个屁! 他转头吩咐奴才把四阿哥的东西收下了。 …… 从太子府邸出来,太子难得地一直送到了宫门口。 四阿哥恭恭敬敬行别礼。 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之中,四阿哥心情颇好。 他知道:皇阿玛那边如何且不论。 但最起码:自己对太子的这一趟情感投资,收到了想要的成效。 回了四贝勒府里,四阿哥才真正的松懈下来。 在书房里换了一身衣裳,稍稍休息了一下,四阿哥就想着去看宁樱母子了。 他只带了苏培盛,旁的小太监都没让跟。 一行人脚步无声的穿过绿色的丝瓜小道。 四阿哥刚刚踏进小院子,就听见弘晖奶声奶气地说道:“小夹子,嘎嘎;我和额娘,嘎嘎!” 他视线在院子中扫了一圈,就看小池塘旁边,弘晖正趴在小垫子上上,手里不知拿了什么涂涂抹抹。 宁樱半跪半蹲在垫子上,陪着儿子——因为要就着弘晖的高度,她这姿势就很有点扭曲。 四阿哥看着都替她觉得累。 他稍微凑近了一些,就看弘晖胖胖的小手里拿着画笔,还握不稳当。 是宁樱在替他握着笔。 边上还有白宣纸。 旁边奴才这时候听见动静,一个个回过头来,连忙道:“给四爷请安!” 宁樱也跟着回了头。 她先是自己站了起来,大概是蹲着的时候太久——膝盖那儿软,人就不自觉的踉跄了一下。 四阿哥一伸手把她扶住了。 乳母在旁边,也把弘晖抱了起来,四阿哥就看儿子面前的画纸上,酣畅淋漓的全是墨点。 “这是什么?”他放软了声音,很温柔的问弘晖。 弘晖在乳母怀里挥着小手小脚,一边蹬腿,一边伸出胳膊冲着四阿哥:“嗯!嗯!” 意思是不要乳母抱,要四阿哥抱。 四阿哥忍不住失笑,把儿子抱过之后,他在臂膀上掂了掂分量,就回头对宁樱道:“弘晖一天比一天重了。” 弘晖抱住四阿哥的脖子,叫道:“阿玛!贴眼!” 四阿哥不太明白这“贴眼”是什么意思? 宁樱旁边一解释,四阿哥才弄清楚,原来儿子说的是“贴脸。” 他要自己和他脸贴脸。 四阿哥满眼宠溺,依着儿子,和弘晖肉乎乎的脸颊贴在一起。 脸是热乎乎的,心头也是热乎乎的。 弘晖和四阿哥贴着脸,非常开心。 他扭着小屁股就欢欢喜喜地道:“喜欢阿玛!” 宁樱站在旁边,微笑着抬起手,遮住四阿哥的视线,就对着弘晖做了一个“啵”的口型。 弘晖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额娘这个动作看了一会,立即有样学样。 他先用小胖手捧住了阿玛的脸,不由分说地就把四阿哥的头转了过来,然后狠狠的在四阿哥的脸上“啵!”了一口。 四阿哥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刚落,他忽然在一个瞬间,突然感受到了皇阿玛对于太子爷的心情。 他更明白了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自己生的孩子的感情。 四阿哥在原地站了一瞬,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亲手抱着弘晖一路进了屋子。 奴才们几次上来,说要帮阿哥爷抱着。 四阿哥也没让。 “这画的是什么呀?”他指着图纸上,第二次问了弘晖。 “小夹子!嘻嘻!”弘晖大叫起来。 四阿哥这一次也不再问了,抬头就看宁樱——准备让她给自己翻译。 宁樱在旁边,笑着就从奴才手中接过了一盘菌菇肉酱拌面。 她一边将香喷喷的拌面放到桌上,一边道:“爷,弘晖说的是——小鸭子” 四阿哥恍然大悟。 再看看那白宣纸上,一团一团墨点,偶尔旁边有旁逸斜出,宛如狂草的线条。 那可不就是鸭子头和鸭掌吗? 我儿画的真好,已经初具鸭子的雏形了。 四阿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嘴角含笑,很珍惜的把这张纸给拿着了。 他转头给了苏培盛,还不忘在手中抖了抖,唯恐那墨痕未干:“收好了,回去了放在书房。” 苏培盛恭恭敬敬的接过来了。 到了宁樱这里,四阿哥不打算再想今日太子的事情。 他提起筷子,专心对付着面前的拌面。 除了菌菇之外,宁樱还在那拌面里放了不少豆瓣酱。 鲜香油润。 另外还有些辣椒,小葱。 原料虽然简单,但肉块都是在锅里炸过的,又酥又脆,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一筷子下嘴,内里香香软软。 宁樱特意挑的都是全瘦的肉,一点肥肉不掺和,用来保持口感的清爽。 四阿哥低头吃了一半,一个抬头动作大了些,牵连到了肩膀上的肌肉。 他忽然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就抬手捏了捏左边肩膀。 苏培盛看见了,刚要上前去,就看见宁侧福晋已经走到了四爷的旁边。 她双手在他肩膀上,伸手就帮四阿哥静静地揉捏了起来。 四阿哥立即就把筷子放下了。 他伸手按住了宁樱的手,把她从自己身后拉到身前来:“你也辛苦了一天,歇着!” 正文 第217章 唯向深宫望明月 宁樱本来想说自己其实也并不怎么累——毕竟如今都是侧福晋了,走到哪儿都有一圈奴才跟着伺候着。 就算是累,总也是有限的。 但是,她想了想,还是闭上嘴了。 四阿哥心疼她——这是好事儿。 于是,她垂着眼,微微笑着就默认了。 四阿哥拍了拍宁樱的手背,站起身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进了里屋。 两个人坐在床边沿,凑在一起,宁樱把弘晖放在床上,让儿子爬来爬去。 然后四阿哥就把今天给七阿哥和十三阿哥送菜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宁樱一边听,一边就微微睁大了眼:“原来,爷让我这院的奴才摘采一些菜,送到前面书房,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 她一边说,一边就感觉到自己袖子被不断拉扯。 宁樱回头一看,就看弘晖正在专心致志的扯着自己袖子上的金线花纹,看见额娘回头看自己了,弘晖立即抬起肉嘟嘟的小脸,对着她就是一个卖萌的笑容。 宁樱把儿子往床里面抱了抱,怕他爬的太贴边,不小心摔下来。 四阿哥默默的看着她的动作,然后就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四阿哥就问道:“你方才说,还以为……还以为什么?” 他笑着低头看了一眼宁樱。 灯火之下,宁樱一张秀美精致的小脸上,眉眼弯弯,浅笑盈盈。 宁樱很小声的说:“我还以为爷是要在前院书房,另外让奴才起了锅灶,不上我这儿来了呢。” 四阿哥浅浅的抿了抿嘴,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攥在自己掌心里,轻轻揉捏了几下才道:“怎么会?爷最近回府里,只要没用膳,哪次不尽量往这儿,陪着你才好?” 他一边说,一边就宠溺地抬了抬手,笑着在宁樱的侧脸上捏了一下,眸光变得柔软下来,低低地道:“你放心,爷一生一世都待你这般好。” 宁樱垂下眼了一瞬,伸手摸了摸鼻子,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笑靥如花的对四阿哥道:“爷!” 四阿哥一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宁樱被他碰着了腰上的痒痒肉,下意识地就往后瑟缩了一下,然后才放软了身体,依偎进了四阿哥的怀里。 四阿哥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她的头发。 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宁樱渐渐地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她将下巴搭在四阿哥的肩膀上,慢慢的闭上了眼。 无意识中,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小猫咪。 一只被主人抱在膝盖上,一遍一遍抚摸着皮毛的小猫咪。 四阿哥手上的动作温柔至极,没抚摸多久,却停了下来。 宁樱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他。 四阿哥也低头深深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屋里的氛围逐渐就变得暧昧了。 仿佛连黑夜的幽暗,都被染上了一层绮艳的色彩。 宁樱忽然听见背后安静了下来, 异常安静。 她忽然想到了儿子,心头一跳,立即翻身起,回头看弘晖。 弘晖正坐在床尾,一动不动,安静如鸡。 他一只小胖胳膊里搂着个小枕头,另一只手含在嘴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玛额娘看。 看得津津有味。 宁樱:(???????)……!! …… 晚上四阿哥没留在这,说前院书房还有事情要处理,明儿一大早就要进宫去。 他这么一说,宁樱就猜到他今晚估计是要熬夜了。 她披着衣裳,依依不舍地送着四阿哥出来,倒是四阿哥担心她着凉,说了好几遍让她回去。 最后看宁樱执意要送,四阿哥就把她揽到自己臂弯里了。 两个人站在小院子里,手还握在一起,奴才们早就远远的避让了开来。 看着四阿哥的黑眼圈,宁樱就想到了历史上的雍正——据说雍正帝就是过度劳累,长年累月熬夜,睡眠时间不足,早早地就给健康埋下了隐患。 她穿越之前也经常看到这种新闻:什么员工连续熬夜加班,最后心脏骤停,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宁樱想到这里,握着四阿哥的手就是一紧。 四阿哥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低头很温柔地问她:“怎么了?” 宁樱攥住了四阿哥的袖子,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道:“爷,你回了书房,哪怕先睡一个时辰也好,樱儿……很心疼你。” 她说到这里,眼圈就有点红了。 四阿哥在瞬间就说不出话了。 他盯着宁樱的眸光越发深浓。 最后,四阿哥极小心地捧起了她的脸,也不顾及奴才们还在旁边了。 他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浅浅的吻。 沉默了一瞬后,四阿哥点了点头,声音低低地道:“我答应你。” …… 八月初,紫禁城。 乾清宫中。 康熙帝提笔写完了纸上的最后一个字,这才将笔搁置回笔山,瞧着殿下的四阿哥,招手道:“老四!过来瞧瞧。” 四阿哥立即恭恭敬敬地上前了。 他目之所至,就见皇阿玛面前的宣纸上落着十四个字:“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知年。” 四阿哥心念微动,立即想到了这是唐人所作的《上阳白发人》。 下一句便是“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四阿哥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无声地想着:皇阿玛,这是心有所系,不自禁流露心声了啊…… “唯向深宫望明月”——如今这样的,还有谁? 可不就是太子爷了吗? 他还在想着,一抬头,忽然就对上了康熙的眸光。 皇阿玛正深深地看着自己,一双眼里满是凛冽与精明。 四阿哥本以为皇阿玛定会像从前一样,至少与自己品评几句这书法笔迹。 然而他却对上了这样的目光…… 四阿哥心头一个激灵,下意识便低头急声道:“皇阿玛!” 康熙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淡淡地道:“听说你前阵子,去看太子了?” 这声音缓缓地落在大殿之中,每一个字都带着铿锵的力量。 康熙说完了这句话,便顺手将面前的白宣移了开,一手撑在龙案边沿,另一手却握住白宣。 四阿哥眼睁睁地看着那白宣被康皇阿玛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紧到褶皱丛生。 随后,又松了开来。 正文 第218章 厚道人 四阿哥思忖了一瞬,便在康熙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脸上神色镇定道:“回皇阿玛的话——儿子不敢有所隐瞒,儿子的确是去了毓庆宫。” 康熙一双眼睛沉静如潭水,只是淡然地盯着他:“你不好好办皇阿玛交给你的差事,跑去看他做什么?” 大殿之中,空气一时几乎凝固住了。 在旁边伺候的梁九功只觉得汗流浃背,连忙转过头,连连使眼色,让旁边伺候的太监们都下去了。 四阿哥跪在康熙面前,纹丝不动,神态恭谨诚恳:“皇阿玛的差事,儿子自是最要紧放在心上;只是听闻东宫有疾,郁郁不欢。儿子想着毕竟兄弟手足之情,心里实在不忍。 恰巧儿子府里又开垦了菜地,种了不少时鲜蔬菜,这才想着给毓庆宫送了一下去。” 他说到这里,立刻低下头道:“无论如何,是儿子惹皇阿玛不快,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半晌才道:“你是给太子送菜去的?” 四阿哥立即接上道:“是!儿子那天也不光只是送了太子,另外给七弟和十三弟都送了菜。 儿子也想过给皇阿玛送菜,只是处处开垦菜地,手艺不精,只想着等日后养得好了,再呈孝心也不迟。” 康熙微微挑眉:“你和老七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 四阿哥抬手道:“回皇阿玛:七弟刚刚生了长子,儿子也是过去顺道贺喜。” 他说到这里,神色之中隐隐有羞愧,道:“儿子从小养尊处优,亦不知道农人百姓的耕种辛苦,在后院开垦菜田便是想体会百姓疾苦,也带着弘晖识一识菜谷花果。” 一提到孙辈,康熙眼里的神情立即温柔了,脸上却是不露,只是道:“老四,起来说话。” 四阿哥也不多言,立即提着袍角就站了起来。 他站在殿中,长身玉立,毫无畏怯。 康熙的目光顺着他起身,微微向后仰了仰头,目光中颇有考究之意,慢吞吞地道:“老四,你就没动脑子想想——太子如今病在东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其他阿哥都没去?” 四阿哥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儿子只想着手足之情,没考虑个人得失。” 他顿了顿,抬起头,望着康熙,目光坚定而无惧意:“皇阿玛,太子是东宫,亦是儿子的二哥。” …… 四阿哥走后许久,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过来,偷偷瞥了一眼康熙脸色,婉媚了声音道:“皇上,茶凉了,奴才替您换一盏。” 康熙半晌不说话,只是瞧着面前的茶盏。 “你看四阿哥如何?” 梁九功正伸着手,要去端康熙面前的茶盏,闻言,手背微颤。 但很快便稳住了。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是什么身份哪,哪有资格品论皇阿哥!”梁九功哧溜就跪下了,先客气了一句。 康熙略略撇下了视线,对着梁九功道:“你说!” 梁九功停顿了一晌,才小心翼翼道:“旁的大道理,奴才不懂。不过,奴才觉着:四阿哥同永和宫娘娘一般,都是厚道人哪……” 康熙沉默着,不说话了。 …… 转眼间,夏天的暑意渐渐淡了去,已经到了九月里。 弘晖养的小鸭子这时候已经彻头彻尾地长成了大鸭子,瞧着也不可爱了。 力士有好几次从灶火间里钻出来,然后看着鸭子的眼神,就像看着食材。 很有点磨刀霍霍的意思。 清扬看出来了,把他拽到一边,就笑着骂:“你是疯了!” 这可是小主子养的鸭子。 弘晖也更长大了一些,能说的词汇和短句更多了,但是爱小动物的心却没有变。 那些小鸭子因为是从小被他喂着的,也与弘晖十分亲近,弘晖在前面走,鸭子们便在后面追着。 瞧着就跟一群保镖似的。 大格格每次被宋格格带过来玩的时候,都有点怕这些大鸭子。 弘晖就很耐心的拉着她的手:“额云,不怕!小夹子嘴,扁的!不疼!” 他一边说,一边就拉着大格格的手,带她去摸那些大鸭子的头,然后语言频道又迅速切换成了汉语:“姐姐,不怕!嘎嘎!” 宁樱知道儿子的意思是说:鸭子的嘴是扁的,所以即使啄人也不会太疼。 她心里就默默的吐槽:这些鸭子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啄你的时候也是点到为止,蜻蜓点水。 那换了大格格就不一样了啊。 而且大格格还是姑娘家呢! 宁樱一边这么想,一边就吩咐奴才们都去看着大格格。 小孩子玩小动物的时候,说不清下手轻重,搞不好把动物惹恼了,出什么事故也是可能的。 然后她一转头就看见宋格格坐在旁边,明明也是满眼担心的样子,却硬忍着不去喊大格格回来,就这么让她和弘晖玩。 然后她一盏茶都喝光,还没知觉,端着茶盏在半空中发呆。 宁樱微微一笑就道:“添些茶吧!” 宋格格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笑着道:“是我走神了。” 这时候,大格格和弘晖终于也玩的差不多了,两个人一手鸭毛的过来,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站在一起,两张脸就像两个红苹果。 还不停地直喘。 宋格格伸手把女儿拉到身前,抬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然后才微微一笑问她:“每日这个时辰,是该做什么了?” 大格格微微愣了愣,就垂下脑袋,奶声奶气的道:“习字。” 宁樱瞬间就愣住了。 她看了看大格格的一双小胖手——这么小的娃娃,就要悬腕在桌前练写字了? 她能够得着桌面吗? 她的手指能抱得稳笔吗? 宋格格亲手给大格格裹上了披风,笑着站起了身,对着宁樱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宁侧福晋,妾身该回去了,过几日再来叨扰您。” 大格格站在她后面,就按照小辈行礼的方式,萌萌地的也给宁樱行了礼。 这母女二人走了之后,宁樱回头看了看一手鸭毛,正坐在椅子上,哈哈傻乐着的弘晖。 婷儿跪在旁边,从婢女手里端着的铜盆中,打了水就给弘晖仔细的擦洗着小手。 正文 第219章 有模有样 她走过去,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弘晖抬起头就冲她笑着:“额娘!” 被儿子的笑容感染,宁樱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侍候主子就寝的时候,清扬在旁边,一边给宁樱铺床,一遍就悄悄的给她说——听说二格格那里,李侧福晋也已经让人在教画画和写字了。 二格格开始还哭着不配合,笔墨纸砚的挥手打翻了一地,别提多鸡飞狗跳了。 后来也被李侧福晋管教得不得不听话了。 宁樱一听,心里就默默吐槽:就算是学前班,这也未免早了些吧。 清扬放下手中梳子,斟酌了半晌,还是大着胆子道:“李侧福晋可舍得!” 宁樱怔了一下,下意识就转头去看弘晖。 弘晖现在已经不睡悠悠车了,换成了一张小床,他呈一个很霸道的大字型躺在床上,枕头已经被踢到了脚底。 这小子睡得很香。 宁樱在他床边上轻轻坐下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弘晖在梦里有所察觉,微微侧了侧脸,贴住了宁樱的手掌。 肉嘟嘟的小脸上全是奶膘。 宁樱弯腰,给儿子把枕头重新提了上来,又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床帐子。 她一边慢慢起身,一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上一次,宋格格训斥大格格,让她“笑不露齿”。 当时大格格明明和弘晖玩得很开心,蹦蹦跳跳,一脸神采飞扬,但是被宋格格这么当众一训斥,眼里的光彩就没有了。 整个人都变得又畏瑟又怯生生。 宁樱想到大格格当时的小可怜样子,忍不住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站在宋格格的角度,宁樱能理解宋格格的想法——宋格格只是想让大格格走一条她认为最正确的路。 毕竟府里如今就这么两个女孩子。 大格格出生在宋格格的肚子里,已经是输了二格格一筹了。 想要获得父亲的欢心和注意力,除了把大格格的性格强扭得更加讨人喜欢之外…… 别无他法。 正在出神,宁樱就觉得袖子微微被扯了扯。 她一转头,就看弘晖不知道什么时候揉着眼睛,已经坐了起来。 他扭着小身子,往宁樱身上爬——一边爬,一边把在被窝里捂得热乎乎的小胖腿跨在宁樱膝盖上。 孔嬷嬷赶紧地就要上前来把弘晖抱下去,被宁樱止住了。 宁樱就着这个姿势把儿子抱住了,一边把他的小被子扯过来给他披上,一边又颠了颠腿。 晃晃悠悠。 弘晖高兴得尖声大叫道:“额娘抱!” 他如今越发喜欢尖叫了,声音差点穿透了房顶,孔嬷嬷愁眉苦脸地就在旁边劝着:“侧福晋,都这么晚了,如今该是二阿哥睡觉的时候了……” 宁樱抬手止住了孔嬷嬷剩下的话语:“我有数,嬷嬷别担心,先出去吧。” 孔嬷嬷欲言又止,最后只好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眼看着弘晖还在又笑又叫,宁樱就伸手轻轻捂住儿子的嘴,然后弯着眉眼问他:“弘晖,你为什么要叫呀?” 弘晖用力地搂住了宁樱的脖子,小脸蛋像个红苹果一样:“高兴!额娘抱我!喜欢!高兴!” 宁樱忍不住就笑了出声。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心,先是很迅速地回应了儿子的热情:“额娘也喜欢抱着弘晖,很喜欢哦!” 得到肯定的弘晖更高兴了,他拼命点着头,尖着小嗓子道:“嗯!” 宁樱抬手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声音里满是母爱,循循善诱:“弘晖如果想让额娘抱,也可以说话告诉额娘,额娘能听见,不一定要大声叫。” 这句话,让弘晖有些困惑了。 他坐在宁樱膝上,睁大了眼睛,似乎很努力的理解了好几遍。 可能还是年纪太小了——宁樱这么想着,就有点后悔刚才对着儿子说的话太多。 毕竟他这个年纪,要是放在现代,就连幼儿园都没上呢。 小朋友的接受能力是有限的。 果然弘晖接着就问了:“为什么?” 宁樱想了想,给他一字一字耐心解释:“因为那样叫的话,弘晖的嗓子会痛痛,阿玛额娘的耳朵也会痛痛。” 弘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居然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弘晖抬起脸来,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很认真地看着额娘。 他脸上的小奶膘也随着说话一颤一颤:“我喜欢额娘,我喜欢阿玛,不要耳朵痛。” …… 第二天早上,母子两人在膳桌旁边,弘晖坐在给他特制的椅子上,看着满桌的早膳。 他忽然就伸个手指着远处一道虾蛋羹,一本正经,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我要吃那个。” 还颇有一股从容。 这话是吩咐侍膳小太监的。 侍膳小太监端了过来,宁樱坐在一旁边,才忽然反应过来——弘晖今天果然没有尖着嗓子,大喊大叫。 这小不点真的把她的话理解了。 意识到这一点,宁樱把虾蛋羹放在弘晖面前,心里就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感触。 弘晖低垂着眼,长长密密的睫毛在他的小胖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宁樱是早就培养他自己吃饭的。 弘晖很认真地自己吃了半碗虾蛋羹之后,又抬着小胖手去指桌上的糕点。 这一次他吩咐奴才,也是平常的音量,虽然还带着掩不去的小奶音,但每个字却说得清清楚楚——吐字清晰。 宁樱帮着他,一点一点把糕饼撕碎了,才放在他面前的小碗里。 没过几天,四阿哥也发现了弘晖的改变。 弘晖现在虽然也每天玩得很是开心,但却不怎么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尖着嗓子大喊大叫了。 四阿哥很是高兴,用晚膳的时候,当着弘晖的面,就对宁樱道:“弘晖到底是一天天看着长大,如今说话都有些模样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满脸嘉奖地看着儿子。 言下之意:到底是我胤禛的儿子。 弘晖虽然小,但也从阿玛的神情中看出来:阿玛是在夸赞自己哟! 他坐在旁边一边吃手,一边就冲着四阿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宁樱也笑。 她一边笑,一边把自己亲手做的椒麻鸡给四阿哥夹了一筷子:“是我对弘晖说了,他要是总这么叫——阿玛的耳朵就会疼。” 正文 第220章 鸭飞狗跳 四阿哥这下就怔住了。 他筷子停在半空,瞧着宁樱就讶然笑着道:“是么?” 宁樱一边不忘给自己拿了一只巧克力大福,一边才道:“可不是!从前说了多少次,让他别尖叫,这小子总不听!结果一说阿玛耳朵疼,他立即就听话了。” 她顿了顿,微微皱眉道:“弘晖这么心疼你——连我这个做额娘的,都要吃爷的醋了!” 四阿哥面上瞧着神色如常,嘴角却忍不住地颤了颤。 然后他一伸手,就把弘晖给抱到自己膝盖上了。 弘晖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坐在四阿哥怀里,想到了昨天额娘对自己说的话:让自己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表达出来。 他伸手搂住四阿哥的脖子,肉乎乎的脸贴住四阿哥的脸,一边踢着小胖腿在空中来回晃悠,一边就道:“阿玛,我想狗狗。” 他双手比划给四阿哥看:“原来的,狗勾!” 宁樱在旁边,手上动作就是微微一顿——她知道儿子说的是小馄饨。 以前小馄饨在的时候,弘晖还很小,所以不知道小馄饨的名字,只能满口“狗狗!狗狗!”地叫着。 别说弘晖了,就是宁樱自己,其实也已经很想念小馄饨了。 小馄饨如今和墨痕一起,都在四爷前院的书房里。 因为总是四阿哥往宁樱这里来得多,他们母子难得往前院书房去,所以几乎已经很久没见到小馄饨了。 四阿哥闻言也愣了一下。 他还记得之前,就是因为小馄饨的瘸腿,才导致弘晖跟在后面,有样学样,差点学成了个假瘸子。 结果好几个太医来看,都没看出是什么问题。 弘晖看阿玛脸上神情——似乎是不乐意,他心里顿时有些着急了。 一着急,弘晖就下意识的想象从前一样大喊大叫,可是他又想起了额娘的话。 弘晖握住了小拳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胤禛,忍着没有尖叫,只是反复的道:“阿玛,我想狗狗啊!” 四阿哥一低头,看着怀里快哭出来的小萌娃,一颗老父亲的心立即彻底投降了。 他只能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很遵守诺言地,前脚刚刚出了府,后脚就吩咐人——让犬舍的小太监把小馄饨送去宁侧福晋那里。 弘晖本来还在小床床呼呼睡,结果一听从前那只狗狗回来了,他一直翻身就从床上下来了,迈着小短腿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着:“狗狗!狗狗!” 一群奴才在边上连忙伸手扶着。 宁樱怕儿子摔着了,也赶紧跟了出去。 小馄饨回到了旧地,很是激动,在原地欢快地打着转,然后一转头,看见弘晖和宁樱都出来了。 小馄饨嗅了嗅鼻子,主人和小主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就让它回到了过去温馨的岁月。 铲屎的和铲屎的崽! 小馄饨一下子都不知道先跳到谁的怀里好了! 然后没等它反应过来,弘晖已经伸出小胖手,扑上来一把把它抱住,小胖脸埋在它的狗毛里:“狗狗!我好想你!” 他抱住小馄饨,把小馄饨举高高,就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宁樱在旁边,本来也很想抱小馄饨的,但是看儿子这么喜欢,她于是站住了脚步。 小馄饨激动的不行,狗眼里泛出了泪花,等到弘晖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小菜地上,小馄饨立即就扑了上去,热情洋溢地用舌头舔着他的脸,又把脑袋在弘晖怀里各种蹭来蹭去。 一人一狗正开心着呢,忽然小馄饨就觉得屁股上猛地传来一阵钝痛。 然后又是一下。 “汪汪!” 怎么回事?! 它猛地跳了起来,一转头就看见背后四五只大鸭子气势汹汹地啄了过来,还示威一般地扑扇着翅膀,大有不将它赶走,誓不罢休的架势。 宁樱在旁边,也吓了一跳,然后就迅速明白过来了:这些鸭子误会了小馄饨。 以为小馄饨这是在攻击小主人呢。 于是鸭子来护主了。 小馄饨虽说有爪有牙,毕竟寡不敌众,何况这些鸭子被弘晖喂养的膘肥体健,一个个伸展开翅膀,也颇有声势。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小馄饨就被鸭子逼到了水塘里。 然后它脚一滑,居然直接摔进了池塘里! 汪……?!嗷!(⊙x⊙;)! 宁樱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跟着冲了过去就喊道:“小馄饨!” 并不是每条狗都能游泳的。 而且狗狗天生恐水——有的狗狗光是掉进水里,吓都能被吓得半死。 小潘子二话不说,靴子一甩,立即就下了池塘里。 幸亏这小池塘的水很浅,但饶是如此,小馄饨还是呛了好多水。 旁边的几个小太监,赶紧出来捉鸭子。 一时间满院子鸭飞狗跳,简直成了一台喜剧,好不热闹。 力士还在灶火间里,听见动静,提着个锅铲冲了出来,就看太监小莲子一边扯着鸭子的翅膀,一边就被大鸭子啄着手背,疼的嗷嗷叫。 力士摇摇头,过去就手法熟练的提起了鸭子的脖颈下部。 然后大鸭子全部都关进了笼子里。 小馄饨浑身的狗毛都被淋湿了,还受到了惊吓,被宁樱抱在怀里,整个狗瑟瑟发抖。 宁樱恍惚就觉得好像回到了初遇小馄饨的那一天。 弘晖跳着就哭了起来:“狗狗!狗狗!坏夹子!” 母子两个人进了屋里,婷儿瞧见小馄饨回来了,也是相当开心,立即就打了温水来。 给小馄饨洗过了之后,宁樱把它抱在自己膝盖上,先用布给它浑身擦水,又按住它的脑袋,轻轻拍了拍,示意它先别抖水。 小馄饨很听话的一动没动。 等到擦到七八成干,宁樱把小馄饨报抱到正屋门槛前,就在一片阳光下,小馄饨迅速的甩了甩脑袋,把浑身的水都抖干了。 弘晖在旁边,围着宁樱就前前后后的打转,小小的脸上满是大大的焦虑:“额娘!狗狗不会有事吧?!” 宁樱伸手,一边给小馄饨把耳朵里的水擦干,一边哭笑不得地安慰儿子道:“咱们捞的及时,没事没事!” 院子里,正关在笼子里的鸭子忽然叫了起来,嘎嘎嘎的叫成了一片。 正文 第221章 灯下一锅鲜 听见这叫声,小馄饨吓得不行,转头就往宁樱怀里扎。 它又变成了初遇时的那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宁樱弯下腰,尽量的把小馄饨整个狗都埋进自己怀里,然后捏着它的小爪子就不住安慰:“不怕不怕,大鸭子都被关起来了!” 灶火间里。 力士斜斜地倚在长桌旁,手里捧着一本菜谱模样的本子,眼睛望着外面,就微微笑了一下。 清扬正好进来,看见力士这笑容,愣了一下,从他身边走过时便问道:“你笑什么?” 力士低头,将手中的菜谱放在一旁,这才淡淡道:“我在想:明儿是给主子做卤鸭,还是做干蒸鸭?” 他悠然抱起手臂道:“或者八宝鸭,酥烂鲜美,应当也是不错的。” …… 晚上回府的时候,四阿哥虽然事情颇多,心中仍然挂念着宁樱母子。 他把白天负责送狗过去的犬舍小太监叫来一问,然后就听说了宁侧福晋院子里的鸭狗大战。 小太监也弄不清楚,垂着头跪在下面罗罗嗦嗦道:“只听说一共有四五只鸭子都扑了上来,都是体格极大的成年鸭子,因为是二阿哥养的,奴才们也不敢如何阻拦,结果怎么也没料到,居然把狗给逼进了池塘,亏得立即捞了上来,宁侧福晋心疼得很……” 苏培盛听到最后一句,就狠狠瞪了这小太监一眼。 要死了!不要命啦? 他直接把人给瞪下去了。 四阿哥听了倒是啼笑皆非,坐在桌后,抬手摸了摸下巴,自己先无声地笑了好几下。 简直了……怎么就她那儿,天天这么多笑点呢? 笑归笑,该做的正事还是一样不能落下——四阿哥这么想着,就端坐起来,摊开了书本。 苏培盛看他这样,本来还想问问他晚上是往哪儿去呢? 得,这么一瞧,又是一个点灯长读书的不眠之夜。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就退了下去。 …… 宁樱院子里,母子两个在灯下相对而坐。 弘晖低头一直扒着小馄饨身上上的皮毛看,就怕有伤痕藏在里面。 宁樱看的比他还仔细。 然后弘晖就抬头对宁樱道:“额娘,给小夹子,戴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就做动作示意给宁樱看。 宁樱看就明白了——弘晖示意的是他小时候带的嘴套。 他的意思是让给鸭子都带上嘴套,免得伤害了小馄饨。 这小子。 呵呵……宁樱抱着怀里微微颤抖的小馄饨,其实很想说:你额娘想吃烤鸭了! (﹏)! 大格格大概是因为开始上了宋格格学前班的缘故,往这里来的频率便没有从前那么高了。 于是知道了鸭狗大战这件事,已经是三四天以后了。 弘晖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 姐弟两个一起坐在角落,小馄饨的脑袋搭在弘晖腿上,尾巴却在大格格怀里轻轻的扫来扫去。 大格格就给小馄饨系了个粉色的小帕子在尾巴上。 两个小娃娃这时候都属于说话还不能一口气说很多长句子的年龄。 但彼此之间,沟通却完全顺畅无障碍。 弘晖说完了鸭狗大战之后,大格格倒是很有主意的想了一会,然后就问他:“不如把狗狗,给我和额娘养吧?” 弘晖立刻就摇头了,满脸都是失望:“阿玛过几天,还要抱回去。” 大格格微微有些困惑:“为什么?” 弘晖这下也说不上来了,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过了一会儿,他强撑着大声道:“阿玛也喜欢这狗狗!” 宁樱正坐在后面喝莲子羹,听见儿子这话就差点呛了出来。 这小子应变能力还挺强!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过来看宁樱,经过小院子,就看果然一排大鸭子被关在笼子里,就安置在小菜田的一旁,嘎嘎嘎的叫着。 好不聒噪。 忽然看到有人进来了,鸭子们顿时全部停住了叫声,伸长了脖子瞧着。 四阿哥被这一排鸭子目送着进了正屋。 四阿哥素来是喜欢狗的,对于鸭子却是全无感情,加上被集中关押的鸭子臭熏了一下,他进了屋就对宁樱道:“干脆明儿全部送去膳房。” 然后他一低头,就看见小小的弘晖坐在桌子另一边,手里捧着一碗姜汁双皮奶,一脸震惊的抬头看着他。 四阿哥才想起这鸭子都是儿子亲手养大的。 他咳了一声。 宁樱一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一边笑吟吟地站起身,立即岔开了话题:“爷用晚膳了吗?我和弘晖都饿了,不如咱们就用晚膳吧?” 四阿哥点了点头。 先上的是葱花煎饼和菜粥。 菜和葱都是菜园子里种的,新鲜收割,在灶火间里直接下了锅。 菜粥用鸡汤煮的,超级鲜。 葱饼里的油放的很少,因此做的时候要不断的翻面,避免做糊。 为了让口感更加松软,宁樱还在饼里放了少量的一点芝士,于是做出来居然还有点像披萨。 四阿哥一边尝着,一边就对宁樱夸奖道:“这菜如今种的是越来越好了。” 宁樱笑着道:“都是爷让苏培盛他们收的种子好。” 她一边说,一边看婷儿捧上来了一份暖暖的一锅鲜,便道:“放这儿来吧!”。 宁樱伸手,亲自给四阿哥盛了一碗,送到他面前, 弘晖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然后就很礼貌地说:“额娘,弘晖也想要。” 宁樱笑眯眯的对他道:“小孩子还不能吃这个哦。” 弘晖有一点失望:“额娘,我什么时候能长大?” 宁樱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道:“弘晖如果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就可以长得更快了。” 弘晖握住筷子,有些绕晕了。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四阿哥含笑的神情,然后就在旁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一锅鲜菜如其名,内里都是各种湖鲜,还配上了小白菜和豆腐,喝着喝着,就暖热到了心里。 最后是满满一大盘椒盐羊排。 天气已经往十月里走了,越是往秋冬,越要多吃羊肉。 羊肉性温,御寒又补身。 热滋滋出锅的羊排外酥里嫩,蘸着椒盐,四阿哥吃的比平时还多。 用完了膳,还有一道甜点蜂蜜栗子糕。 这是弘晖和宁樱都喜欢的点心。 正文 第222章 再入秘境 四阿哥倒是没碰——不是嫌点心甜腻,而是刚才的椒盐羊实在吃多了。 一下就撑着了…… 用过膳,糖水奶茶送上来,宁樱看四阿哥直摇手,知道他是撑着了。 于是她拉着他就出去遛弯了。 “这时候天气还不算太冷,再过一阵子就是想遛弯也出不来了。”宁樱被四阿哥握住手,在他身旁就道。 四阿哥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就想到了过一阵子的巡幸, 今日,皇阿玛已经在朝堂之上表示——确定了下来:说是今年十一月,要去东北巡幸。 他给宁樱说了,宁樱先是愣怔住了,然后反应过来之后,她掐着手指算了一下:也就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能准备了。 “东北可冷了。”她吸着鼻子和四阿哥道。 四阿哥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他就把她的手紧了紧,口气里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眼睛里却很严肃郑重:“不会冻着你们的。” 宁樱一下就睁大了眼:“我和弘晖也去吗?” 四阿哥点了点头。 宁樱下意识的就攥紧了他的袖子:“真的?” 四阿哥又点了点头。 这一次既然是“巡幸”,就和普通的“天子巡狩”有些不同了。 巡狩——是视察地方的意思,气氛比较严肃;而“巡幸”则有巡游驾幸的意思。 不一定是完全奔着政治性去的,也有游玩的意思。 所以皇阿哥们想带家眷,自然也不会有太严苛的规矩。 也就是说:这算是一次出远门旅游了。 …… 第二天是给福晋请安的日子,正院里,妻妾们聚了一堂。 福晋把四阿哥要出门随万岁巡幸东北的事情一说,众人脸上神色都动荡起来——嫡福晋是肯定要坐镇在贝勒府里的,剩下的两个侧福晋,都有幼子要照顾,宋格格也有女儿要看顾。 若是有随侍的女子,竟然就是从剩下的人选里挑了。 福晋坐在上面,冷眼看着下面人的神色,就将她们心里所想猜到了六七分。 她面上微微透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然后把“宁侧福晋要随侍”的事情说了一遍。额 一边描述这件事儿,一边福晋就很有技巧地转换了角度——让人听上去感觉是宁樱死皮赖脸、撒娇撒痴,非要缠着四阿哥,跟出去一般。 众人在旁边听着听着,看着宁樱的眼神就难免有些别的神色了。 清扬自然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听着福晋这般将白描黑,便有些愤愤不平。 她低头看自家主子,就看宁樱一动不动的低头坐在座位上。 安静得很。 …… 回了自己院子来,清扬一边跪在地上,伺候着宁樱换了屋里穿的绣花鞋。 想到福晋那边说的话,清扬还是有些为宁樱抱怨:“侧福晋,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福晋那样说话,明摆着就是……” 拉仇恨。 宁樱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对着镜子取下了自己的耳坠,一边满不在乎地道:“福晋见四爷要带我和弘晖去,心里自然不痛快。我既然已经得了内里的便宜,总不能让福晋连面子上都不说几句。她今日这般说我,多少也算发泄了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哈欠连天:“我早上起早了,这会儿困的不行,快给我铺床,我要睡觉。” 清扬答应着就转头去铺床了。 铺好床之后,宁樱便让清扬出去了。 等到屋里一个人都没了,宁樱才从衣柜里把那一件神秘空间专用小马甲找了出来。 她把马甲穿在了身上,还不忘在马甲旁边系了两个大口袋。 睡在香软绵软的床铺之上,宁樱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她模模糊糊的仿佛看见床顶的荷包终于又发出了耀眼的银光。 …… 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之后,宁樱睁开了眼睛。 她又一次的处在了那个神秘的厨艺空间里。 站稳之后,宁樱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拍一拍马甲旁边系着的两个大口袋。 阿弥陀佛!万幸口袋都还在! 她抽出一只大口袋,就开始把货架上的调料瓶往口袋里装。 装到巧克力酱的时候,宁樱还特地多拿了好几罐。 这个四葫芦特别喜欢! 很快两只口袋就快装满了,任凭宁樱怎么排列组合,想省出空间,两只口袋都也已经满满的装到了束口的地方。 她刚刚准备脱下身上的马甲,像第一次进入空间的时候——把马甲扎成一个简易包裹,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喊:“额娘!” 宁樱瞬间差点魂都没了。 她一转头就看见弘晖居然在身后! “弘晖!你怎么进来的?乳母呢?”宁樱只觉得一口气几乎没喘上来。 差点原地去世! 她立即蹲了下来,握住了弘晖小小的肩膀,先把儿子周身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 弘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小脸上都是欢天喜地的小得意:“我来找额娘的呀!我爬到床上,钻在额娘怀里。” 原来儿子是被半睡半醒的自己抱在怀里,一起被带进了 弘晖刚刚说完这句话,宁樱就听见“汪!”的一声。 这声音很小,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但是一只小狗头从弘晖的背后鬼鬼祟祟的探了出来。 弘晖的一张小脸上显然有些尴尬,人没回头,背着手把小馄饨硬给塞了回去,结结巴巴地给宁樱解释:“额娘,我,还有狗狗,一起,爬上床……” 他一边说,一边忽然就一跺脚,索性把小馄饨从背后拽了过来,抬着它的小爪子给宁樱看:“很干净的,小莲子刚刚给他洗过的。” 小馄饨低眉耷眼,不怎么敢抬头看宁樱:“嗷呜……” …… 从空间里退出来的时候,宁樱睁开眼,就看见儿子趴在床上,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小馄饨被他搂在怀里,缩着小爪子不敢乱动。 她一低头——幸好,面前的两只大包裹还在,内里的各色调味品也都在。 弘晖扯了扯宁樱的袖子,一脸抑制不住的好奇,迫不及待地问她:“额娘,刚才那个小屋子……” 宁樱捂住额头,有气无力地道:“刚才……咱们只是做了个梦。” 她想了想,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地按住弘晖的肩膀,对儿子道:“这是你和额娘之间的小秘密,好吗?” 弘晖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223章 华裳 十月十三,颁金节刚刚过去,苏培盛就领着人,往宁樱这院子送了四只大箱子。 原来是四阿哥那里,没通过福晋,早就让绣房准备好了宁侧福晋年底随驾巡幸要用到的衣裳。 宁樱打开来就看,最上面就是一件礼服——不同于皇子嫡福晋能穿的正色,她的礼服整体颜色偏向灰调,显得更加柔和暧昧。 另外就都是一些石青色、蓝色的侧福晋常服了——内里都夹了棉,领口和袖口也有着厚厚的皮草,皮草的边缘,还点缀着细细的珍珠流苏。 还有御寒的皮草披风之类的,更是极尽奢华。 宁樱随手指了一件银粉色上面绣樱花图案的,让清扬伺候着自己上身试了一下。 皮草就是皮草,一上身就好像烧了个暖盆在脚下。 她顿时就浑身暖烘烘的。 再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看了几圈,手心居然就有点发汗了。 “不行不行,赶紧脱了,这太热了!”宁樱一边摇着手,一边示意清扬赶紧帮着自己把皮草脱了。 清扬笑着一边把披风整理好,放进衣箱,一边就道:“侧福晋,奴才听说东北这时候不同于京城,就已经极冷了,若是再到了年底,只怕穿上这披风,也未必能挡得住。” 宁樱埋头看箱子里,就见另还还有六七顶冬季便帽,都是酱红、妃色、鸦青一类的颜色,统统是锦缎花卉皮边,内里也是皮里,珍珠穿成樱花形状,点缀其上,极为精美。 她对着镜子戴了一只照了照,然后才发现这帽子两边做了改动——还有一小片地方是可以拉下来护住耳朵的。 她试着往耳朵上戴了一下——虽然看着有点憨,但是这样耳朵就不怕冷了。 就这样试一试,穿一穿,换一换,很快,小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宁樱的床上已经铺了一大堆锦绣绫罗,看着如满床烟霞一般,灿烂耀眼。 当然,除了大人的衣裳,也有给弘晖准备的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 除此以外,连出行要带的日常用品也有:白琉璃粉彩樱花镜粉盒、樱花形状脸盆、青花勾莲八瓣手炉、樱花图案手持镜子…… 应有尽有。 清扬在旁边,就和婷儿一起,一样一样的捧到案几上。 宁樱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每一样都很喜欢,最后选了几个相对轻便的。 还有些好看的就留在屋子里,平时用了。 她这人对于家居用品,其实有些强迫症——譬如一个空间里的色彩要尽量保持统一,样式也要尽量协调。 如今满屋子樱花图案,粉粉嫩嫩的。 就很好看! “路上就带这些吧。”她一边坐下来,一边吩咐清扬。 屋里乱糟糟的,清扬一个人忙不过来,喊了婷儿进来搭把手。 眼看着已经到了午后,宁樱看着满满衣箱里的新衣裳,就想着让人把儿子抱了过来。 她打算先给弘晖试一试保暖的小皮靴。 靴子的外面是青缎,里面是厚厚的羊皮,若是从里面看,有一点像雪地靴。 但是样式比雪地靴秀气不少,靴筒的地方还有一个收的弧度。 乳母将弘晖放在床边上,跪下伺候他穿皮靴。 眼看着弘晖小胖脚一点点套进了小皮靴里,宁樱在旁边就抬头问他:“暖和吗?” 弘晖挥挥小手,表示尚算满意。 宁樱总算是放心了。 不过放心归放心,她下午的时候还是把雪地靴给画了出来。 晚上四阿哥从前面过来,宁樱就把画好的雪地靴的设计图拿给四阿哥。 四阿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就总结:“这就是皮靴里加极厚的羊毛。” 言下之意就是和现在的皮靴并没有什么区别。 宁樱跟在后面补充:“皮毛要一体。”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给四阿哥看:“相当于一整块羊毛,这么裹了起来,把脚整个儿包在里面,又柔软又轻便,走起路来也快。” 四阿哥听了这话,抬头看看宁樱,开玩笑道:“都坐马车,难不成你还以为要走去东北?” 宁樱哈哈就笑了。 四阿哥把她搂在了自己怀里,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挨着头看了一会儿。 然后四阿哥就发现,居然在脚后跟那里,还有两个蝴蝶形状的结。 他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一脸嫌弃道:“样子太小家子气了些。” …… 嫌弃归嫌弃,第二天下午,四阿哥想到了这事儿,到底叹了口气,还是让苏培盛把针线房的人叫来,又把图纸拿给他们:“照着这个样式,先做两双,尽量文雅细秀一些。” 下面人跪着,看了图纸一眼,心里就只叫苦——这注定没法做秀气啊…… 这么厚的羊毛裹在脚上,能不像两个大棉墩子就不错了! 果然,按照宁侧福晋的图纸做出来的雪地靴成品,看着很是笨重。 大概是为了掩盖这笨重,后面的两只蝴蝶结特地没用锦缎,而是用了柔曼的轻纱,淡淡的樱粉色,点缀在脚后跟,稍微有点风,蝴蝶翅膀就轻轻颤动。 送到宁樱小院子里时,鞋匣子一打开,宁樱看了一眼,就高兴坏了——这蝴蝶结发挥得比她设计图上还好看! 仙气飘飘的软妹风! 然后她进了屋里试穿了一下——厚厚的羊毛立刻包裹了她的脚。 就好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她一高兴,连鞋子都没脱,出来就挥手让清扬打赏了针线房的人红包。 千恩万谢领了红包出来,针线房的娘子还有些忧心忡忡,一边走就一边怯生生地去请教走在前面的苏培盛:“苏公公,四爷嘱咐了——说要务必做的文雅细秀些。可是这……” 苏培盛懒得搭理,心里道:糊涂!宁侧福晋都这么喜欢了,四爷还会说什么?” 回去覆了命,果然,四阿哥一听说宁樱很喜欢这新做的靴子,手中笔尖就微微一顿。 他脸上看着没什么,眼里却透出了涟漪一般的笑意。 没过几天,弘晖的小雪地靴也做好了,宁樱仔仔细细地在里面摸索过一遍,确认没有线头,这才给儿子穿了上。 穿上了小雪地靴的弘晖,立刻就不肯脱了。 他抱着小馄饨在屋子里满地跑,跑得满头是汗,还不肯脱鞋。 正文 第224章 又孕 宁樱最近月事不太准,这个月姨妈又迟迟未来。 屋子里刚刚烧起了暖盆,满室生春。 她抱着一壶甜蜜蜜的桂圆红枣茶,坐在椅子上一边暖着肚子,一边看着儿子来来回回地跑,就捂着额头,哭笑不得地问他:“你不热吗?” 弘晖终于停了下来,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跑过来,抱住了宁樱。 宁樱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就把要出门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咱们要去东北。” 她说完,才意识到儿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紫禁城了。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东北”在哪里。 果然,弘晖依偎在宁樱怀里,仰着一张小脸就问她:“额娘,东北在哪里?好玩吗?” 宁樱一下子也答不上来了。 小馄饨摇着尾巴就走了进来,汪汪地冲着弘晖直叫。 弘晖低头摸了摸小馄饨,又埋下头,抱住小馄饨的狗头,重重地在它头顶上亲了一下,然后他忽然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抬头问额娘:“狗狗也去吗?” 宁樱被他问住了,怔了一下,思考了片刻,摇摇头:“恐怕不行。” 弘晖一听就着急了,一手抱着小馄饨,一边就拽着宁樱的袖子围着她直转:“狗狗要是不去,我也不去!” 四阿哥正好从外面进来,听见弘晖在里面嚷嚷,他走进来就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很慈爱地问他:“弘晖在和额娘说什么?” 宁樱手里还捧着红枣茶,看见四阿哥进来,就赶紧站起身行了礼。 四阿哥吧她扶了起来。 宁樱笑着指着小馄饨道:“弘晖正在说呢——说想把小馄饨也带上,一起去东北。” 四阿哥想了想,手没离开儿子的脑袋,很耐心地问他:“弘晖想带上小狗?” 弘晖立即就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小胖手,攥住了四阿哥的手,不住地摇晃,满眼恳求:“阿玛!” 宁樱在旁边连忙就道:“爷,这一次毕竟是随万岁巡幸……”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着弘晖,想了想道:“若是把小馄饨塞进狗笼子,倒也能带上,但它一路上会很难受,或许还会生病,弘晖,你还要带吗?” 弘晖睁大了眼睛,低头看了看小馄饨,又犹豫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他两只小胖手交叉握在胸前,蔫蔫地拖长了声音道:“不带了。” 他说完了,就有点忧郁了。 然后这淡淡的忧郁一直持续到了晚膳之后。 四阿哥抱着弘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怀里,看着弘晖舍不得地一直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馄饨。 他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小馄饨背上的毛,又给它理顺了好几处打结的地方,忙得不亦乐乎。 弘晖嘟嘟的胖脸上红扑扑的,从侧面看过去,他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十分认真。 他坐着坐着,就要从阿玛腿上滑下去了。 四阿哥顺势就架着儿子的腋窝,把弘晖往上提了提,然后伸了一只胳膊虚虚地在旁边护住。 看着儿子这么喜欢小馄饨,四阿哥本来打算去东北之前,差不多就该把小馄饨送回前院书房,这时候却有些不忍心了。 …… 晚一些的时候,弘晖嚷嚷着说好想吃额娘做的牛乳红薯糖水,于是宁樱进了灶火间里,就准备亲手给儿子做。 力士倒是上来想帮忙,被宁樱摇了摇手阻止了。 这道牛奶红薯糖水做法简单直接,口味却很不错——煮过的糯软的红薯,加上红枣、枸杞、银耳,牛乳,又营养,又健康。 宁樱做着做着,忽然就感觉胃里有些难受,隐隐地有些想吐。 她以为是自己晚膳吃多了,撑着了,于是吩咐力士过来,接着自己做了一半的汤水,继续往下做。 她自己则在旁边长桌案边坐了下来,休息一下。 婷儿和力士看着侧福晋脸色不太好,都有些担心,两个人齐声劝她进屋去休息,免得被这灶火间的烟气给熏着了。 宁樱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吩咐力士道:“好好做你的。做完之后,让婷儿给二阿哥端进去,你再给我一杯热果子汁。” 力士连忙答应了。 果汁特意没加糖。 喝完了热乎乎的果汁,宁樱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一点。 这时候,清扬也听婷儿说侧福晋不大舒服,赶紧就从屋里过来了。 宁樱抬头就问她:“二阿哥喝了糖水了吗?” 清扬连忙点头,满脸喜气洋洋地就道:“侧福晋放心,已经喝过了,四爷这会儿正在书房,手把手地教着二阿哥写字呢!” 宁樱听了就放心了,又问婷儿道:“没说我在这不舒服的事吧?” 婷儿立即摇了摇头:“侧福晋没让说,奴才不能自作主张。” 宁樱听着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婷儿,就微微笑了:“婷儿如今也长大了。” 婷儿立即就脸红了。 看着窗外月色如霜,宁樱手一撑桌子,站起来道:“扶我回去。” 大概是坐的久了,她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发花,满眼金星乱转。 天旋地转。 宁樱本来以为片刻就好,谁知道这眩晕却越来越严重。 她腿脚一软,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身子就沉沉地往下一坠。 周围传来了婢女们的惊呼声。 …… 醒来的时候,宁樱缓缓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柔软的锦缎,幽幽的熏香……一切都很熟悉。 是在她自己的内屋里。 宁樱微微往旁边扫了一眼,就看见弘晖被乳母紧紧拉着手,站在不远处,一边用小胖手揉着眼睛,一边哭泣:“呜呜!!啊!” 婷儿和孔嬷嬷一左一右的蹲在旁边不住地哄着。 清扬正在给宁樱掖床尾的被子,因此反而没注意到宁樱已经醒过来了。 隔了一道屏风,宁樱影影绰绰地就看见一个太医模样的人跪在地上,磕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所以才如此,请四爷放宽心,恭喜四爷!恭喜宁侧福晋!” 四阿哥坐在床尾,正听着那太医说话,结果一扭头,看宁樱醒了,正挣扎着摇起来。 他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一边上前来按住宁樱的肩膀,一边对太医急促道:“人醒了!太医快来瞧瞧!” 那太医一边挽起袖口,一边赶紧上来。 正文 第225章 又孕2 诊过了脉之后,宁樱抬手抚住自己的额头,想起了刚才在灶火间里晕倒的事情,又想到太医方才说的那句“恭喜四爷!”。 她心里就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果然,四阿哥握住她的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角,神色里是极力压抑的狂喜。 他定定地瞧了她一瞬,才沉声道:“樱儿,咱们又要有孩子了!” 宁樱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地在被子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怪不得这一次姨妈来得迟! 压根儿就不是来得迟,而是怀孕了。 弘晖看见额娘醒了,顿时挣脱了乳母的手,跑到床头就用小胖手紧紧搂住宁樱的脖子,非常焦虑地道:“额娘!生病了!弘晖很担心!” 宁樱从被子里伸了手,握住儿子的小手,攥在手里紧紧捏了捏:“额娘没事,弘晖不怕。” 弘晖从宁樱手里抽出手,整个小身子趴在被子上,两只手紧紧的搂住宁樱的脖子,仍然不肯走开。 宁樱快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了。 四阿哥弯腰将弘晖抱了起来。 弘晖本来还拳打脚踢的表示要反抗,结果一回头看是自己老子,于是安安静静地让四阿哥把自己抱到床尾了。 四阿哥在床头坐了下来,伸手先摸了摸宁樱的额头,才柔声道:“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别怕,体会体会,仔细和太医说一说。” 那太医跪在下面就跟着赶紧道:“是,是,请侧福晋但说无妨。” 宁樱微微闭上眼,摸了摸肚子,过了片刻,睁开眼很认真地道:“就是有点饿,好像吃多少都吃不饱的那种。” 好像胃就是个无底洞。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就轻松了起来。 婷儿和清扬站在旁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嘴角都翘了起来。 婷儿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泪痕——是刚才太担心宁樱,忍不住哭了出来。 清扬抬起手,背过主子的视线,就快速地帮她擦了。 苏培盛送走太医之后,四阿哥坐在宁樱床头。 他微微一低头,下巴就正好抵在她的头顶。 宁樱盖着被褥,身上暖洋洋的,却忍不住想往四阿哥怀里凑了凑。 一直钻到了他臂弯里。 四阿哥轻轻按住她,就低声微笑着道:“别乱动。” 宁樱被他的体温捂得很是舒服,微微眯起眼,很小声地道:“我都没注意,没想到第二个孩子就来了。” 四阿哥搂着怀里一团,低头看了她片刻,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捏着她耳朵道:“你能注意到什么?整天糊里糊涂!若是没有爷,你可怎么办?” 宁樱伸手就紧紧地抱住了四阿哥的腰,微微眯起了眼,顺着他的话头就道:“是啊,若是没有爷,我和弘晖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弘晖坐在床尾,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阿玛和额娘交谈的内容,但是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跟着就用力点头,有样学样:“弘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阿哥和宁樱目瞪口呆,然后都笑了起来。 四阿哥伸手就示意弘晖过来。 弘晖蹬着小胖腿,费力地从床边沿移了过来,被四阿哥抱在了腿上,还伸手握住了额娘的手。 四阿哥低声道:“弘晖,你要有弟弟妹妹了,高不高兴?” 弘晖一听眼睛就亮了。 他挣扎着从四阿哥腿上下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之后,跺着小胖腿喜笑颜开道:“高兴!弟弟妹妹在哪里?” 宁樱没说话,握着弘晖的小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很耐心地道:“在这里,还要过一段时间,弟弟妹妹才能出来和弘晖见面哦。” 弘晖很认真地点着头,伸手捂着嘴,就小声对宁樱一字一字道:“额娘,我不着急!我能等!” 四阿哥转头见窗外夜色如墨,便喊了乳母进来,把弘晖给抱出去睡觉了。 天幕上晓星渐升。 屋内,描金屏风上烛影深深,映出两个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四阿哥伸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宁樱的头发,这才道:“以后有了两个孩子,你这里奴才定然是不够了的,还是要早些挑人来才好。还有乳母、水妈、这些都要准备上。”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来的虽然是喜事,却也不巧——正要出巡,本来是想带着你们母子的,这下却不能了。” 宁樱在他怀里,就低声安慰他道:“爷,我倒觉得如今诊出来是好事。若真的上了路才诊出,一路车马劳顿,进退不得,反而不妥。如今我和弘晖就在府里好好养着,爷还更省心。” 正说着,婢女们就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 …… 第二天一早,宁樱还没起床,弘晖就已经穿戴整齐,抱着小馄饨跑了进来。 一人一狗齐齐地趴在床边上。 清扬倒也不好把小主子轰出去,只能连连做手势,示意弘晖阿哥别弄出太大的动静,扰了侧福晋休息。 宁樱朦朦胧胧之中听到有动静,结果一睁眼,就看见儿子无限放大的脸,正在眼前。 旁边一只小狗头。 宁樱揉了揉眼睛,笑了起来:“儿子!” 弘晖嘻嘻咧嘴笑了起来,在额娘脸上就亲了一口,然后才道:“额娘,我昨晚看见妹妹了,妹妹有两个酒窝!”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抵着自己嘴角两边,抵出两个人工酒窝,一歪头就道:“嘻嘻!” 宁樱一下就坐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儿子。 弘晖一伸手,搂住小馄饨,在它狗屁股上打了一下,才道:“我想抱抱妹妹,还没抱着,小馄就把我吵醒了!” 宁樱:原来是儿子的一个梦啊…… …… 没过一阵子,苏培盛就送水妈、乳母过来先给宁侧福晋挑了。 另外还又带了几个奴才,用作粗使。 因为知道服侍的是如今四贝勒府里,最得宠的宁侧福晋,几个新奴才都觉得是个好去处,一路眉梢眼角都透着喜气。 被苏培盛一路带着进了宁侧福晋院子,好不容易站在了正屋门槛外,几人就见上面正坐着一个年轻的旗装贵妇,瞧着面相很是和善,一身的珠光宝气快闪花了眼。 旁边还站着个奶呼呼的胖小子。 “还不给侧福晋和二阿哥请安?”苏培盛在旁边催促道。 奴才们如梦初醒。 正文 第226章 酸儿辣女 宁樱让人起来之后,细细地问过了乳母、水妈等人的情况,让孔嬷嬷带着去后面收拾下。 还剩下一个小太监。 宁樱本来想说太监就不用了——她这院子里,小太监已经挺多的了。 小莲子是最早在这里的,还有后来的小海子、小飞子。 再加上膳房里的力士。 这就已经四个人了。 另外还有一个四阿哥特地给她留下的小潘子。 但是苏培盛就解释说这小太监是四爷前院小厨房的厨子,四爷特地挑了过来放在侧福晋灶火间里,给力士帮帮手,也伺候伺候宁侧福晋的口味。 毕竟如今贵人身子贵重了,也不好亲自下厨了。 宁樱一听是前院小厨房的人,又是四爷亲自指派了过来的,知道是可靠地的,便留下来了。 苏培盛走了之后,宁樱便让清扬包了个小红包出来,给了那小太监。 那小太监开始还不敢拿,听侧福晋问自己叫什么名字,于是跪下来就道:“回宁侧福晋的话,奴才贱名小健子!” 宁樱:小贱子??? 噗…… 然后一问,才知道是康健的健。 大概四阿哥让他过来,也有觉得这个名字好兆头的意思吧…… 健健康康,诞下孩儿。 那边,宁樱让婷儿去喊了力士过来。力士正在灶火间里包饺子,听说侧福晋喊,立即就一边擦了擦手,一边跟着婷儿过来了。 “这是小健子,他原来是在前院书房的小厨房里的,以后就跟着你在灶火间一起。”宁樱指了指小健子,对力士吩咐道。 力士赶紧恭恭敬敬地应了,转头就领了小健子退了下去。 等到小健子把一切行李安排好,力士领着他就进了灶火间。 小健子本来还觉得这灶火间和前院书房小厨房的规格不能比,结果一看到旁边架子上密密麻麻的瓷器罐子,就被震动了一下。 力士指着这些瓷器罐子就对他道:“咱们的侧福晋可是位高人!如今是身子贵重了,不能下厨。若是侧福晋来下厨房,还有咱们哥俩什么事?” 小健子在旁边就点了点头。 宁侧福晋有一手好厨艺,这事在前面书房也是人人知道的。 还会时不时的让人往四爷书房送点心呢! 力士一边带着小健子在灶火间里走动,一边就道:“这里不少调料都是贵人亲手调制煎熬出来的,看着寻常,做起菜来却鲜美异常。” 他这么说着,小健子就微微掀起了旁边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小罐子的盖子,轻轻挑起一小勺。 罐子里是淡淡绿色的粉末。 小健子没见过这种颜色的,一时间就愣了一下,待得微微凑近了一些,便闻见这粉末味道甘醇,却又带着一点点苦涩,隐隐透着一股茶香。 “力士哥哥,这是怎么做的?”小健子好奇的就问道。 力士上前来便从他手中夺过盖子,将那瓷罐子盖好了,才道:“多嘴!” …… 晚膳的时候,几样热炒菜过后,便是一道酸汤水饺。 这也是宁樱点名要吃的。 这是一道西安小吃,酸香可口,开胃解腻。 饺子馅不管是荤是素都可以,酸汤上飘着葱花、香菜、胡椒粉、虾皮……让人闻着这味道就要淌口水。 宁樱记得自己第一次吃酸汤水饺,还是旅游的时候。 酸汤上一层香喷喷的油泼辣子。 看着好像有点太油腻。 结果酸爽可口的汤汁一入口,宁樱当时就两眼放光了。 (?˙︶˙?)! 但是面前这碗酸汤水饺,宁樱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太淡了。” 力士是侍候在门口等着的,听了这话,半点不意外——怀孕的妇人嘛……自然口味重,想要酸一些的开胃。 其实他已经放了很多醋了。 灶火间里一进去,光是吸吸鼻子,闻闻那味儿,就快把人牙都酸倒了。 力士从善如流地就道:“奴才再去添些醋。” 他转身刚刚走了几步,就被宁樱叫住了。 她一边细细回味,一边道:“我说的不是不够酸,是不够辣。” 清扬在旁边,手里还拿着汤勺呢,听见这话,就和婷儿对视了一眼。 灯火之下,两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侧福晋面前的酸汤水饺上,已经一层红通通的油泼辣子了。 这个辣度,其实比之于侧福晋平时能吃辣的程度…… 已经相当可以了! 这样还嫌不够辣吗? 清扬一下就想到了孔嬷嬷平时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酸儿辣女” 难不成,侧福晋这一胎是一位小格格? 她抬起头就看了婷儿一眼。 婷儿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下目光。 很快,辣椒粉就被送来了。 宁樱亲手接了过来,自己就往酸汤里直洒,顿时飘起如一阵血雨。 力士在旁边,被呛得直想咳嗽,拼命忍住了。 然后一屋子奴才就看侧福晋跟喝茶一样,轻轻松松的用勺子舀起那红彤彤的辣汤。 她……直接……喝下去了。 …… 傍晚时候,四阿哥一从宫里出来,就来宁樱这院子看她了。 正巧弘晖一直说想要姐姐陪着玩,于是大格格也被宋格格送在了这里,和弘晖两个人一起,坐在正屋里,帮着给小馄饨耳朵上扎蝴蝶结。 小馄饨一脸生无可恋。 大格格一边扎,一边就问弘晖:“你刚才说的那四个字叫……什么?” 弘晖认真想了一下,伸手举在耳朵上道:“额娘说了——这样耳朵上扎个蝴蝶,狗狗就很像哈罗楷体!” 大格格秀眉微微皱了皱,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这是蒙古语吧?” 弘晖猛地一摇头,脸上的奶膘跟着晃动:“不!哈罗楷体就是哈罗楷体!” 姐弟两正说着,就听见外面奴才们跪了一地,都在四爷吉祥。 “阿玛来了!” 弘晖欢呼一声,丢下小馄饨的耳朵,就迈着小短腿跑出去了。 小馄饨如释重负,“嗷呜”了一声,就低下头,用小爪爪不停地抹擦着耳朵上的蝴蝶结。 什么鬼玩意! 宁樱站起身,穿着蝴蝶结雪地靴就追在弘晖后面:“快跟上二阿哥!别摔着了!”。 乳母嬷嬷们哪里还用得着她说?早就追了弘晖出去。 宁樱走起路来,脚后跟蝴蝶结上的粉色柔纱也跟着飘逸了起来。 正文 第227章 小飞人 四阿哥这一路走来,都在想着宫里的事情——最近老八上进的很,于是皇阿玛今日索性把几件棘手的烫山芋都给了他,还说老八如今历练多,做事精干得很。 八阿哥当时的脸色就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大阿哥在旁边,低着头就吭哧吭哧出声。 十三阿哥也想跟着笑,被四阿哥一眼给瞪得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然后,今天退朝的时候,梁九功居然跑来,说请四阿哥留步——万岁爷还想要上一次四阿哥送来的蕹菜,沾上宫里御厨做的甜酱和清酱,包上大饼皮特别好吃。 四阿哥当时就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他想到这儿,就闻到了满鼻的菜香。 然后就看弘晖迈着小短腿,已经从屋子里门槛晃晃悠悠地迈了出来,伸着两只小胖手对着他大喊:“阿玛!我可想你啦!” 然后他居然两只小胖腿一并,张开小手臂——就这么着准备从台阶上蹦下来! 四阿哥一瞬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吼了一声:“别!” 他待要冲上前来抱住这傻儿子。 已经来不及了。 宁樱在后面也是惊呼了一声,眼看着弘晖就要一口气跳下三四级台阶,斜刺里猛地冲过一个身影,斜斜地就扑倒在弘晖面前。 弘晖小身子跳下来,正好就扑到了小潘子怀里。 小潘子闷哼了一声——正好成了弘晖的肉垫。 一个小娃娃其实是没有多少重量的,但是小潘子刚才这么一摔下来,正好就伤了胳膊上一层油皮。 然后在砂石地上这么一磨蹭,伤口正好擦过。 疼得小潘子一个哆嗦。 四阿哥一个箭步上前来,就把弘晖抱了起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还好没伤着。 弘晖丝毫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抱住四阿哥的脖子,忽然抬手给他头顶上比了个蝴蝶结的形状,往后仰着脖子看了看,笑得直踢着小胖腿,就甜甜地道:“哈罗阿玛!” 四阿哥抬手就狠狠打了他的胖屁股几下。 宁樱这时候已经跟着过来了,她惊魂未定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就拉住了弘晖的小手:“弘晖,为什么刚才不好好走路,要直接跳下来呀?”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肚子,努力忍着自己的语气,避免吓到儿子:“弘晖这样跳下来很危险,阿玛额娘和妹妹都很担心!以后不要这样!” 弘晖呆呆地睁大了眼,回头看了看那台阶,过了好半晌,似乎自己也有点后怕了。 他点了点头,肉乎乎的小脸嘟了嘟,小声道:“……弘晖太想阿玛了。” 他这话一说,四阿哥瞬间就不行了。 他一手紧紧抱住弘晖,把儿子往肩膀上一颠,另一手握住宁樱的手,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就幸福地道:“阿玛也想你们!” 进了屋子里坐下,四阿哥喝了几口茶,又把弘晖抱在腿上了好一会儿,一转头,才发现大格格正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瞧着这边的其乐融融。 “阿玛。” 大格格看见了父亲的目光,知道自己不能再躲避,只能上前来,低声道。 弘晖坐在四阿哥怀里,蹬着小胖腿,一边吃手,一边就对着大格格笑着道:“额云!请快来!额云!” 大格格的目光微微落了下来,落在四阿哥抱住弘晖的那只手臂上,随后便默默地低垂下了眼睛。 四阿哥看着有些不忍,抬手便拍拍自己另一只腿,道:“来阿玛这儿。” 大概是为了表现父亲的慈爱,他还对着大格格笑了笑。 但是大格格却被他这个笑容吓得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往后就退了一步,正好撞在了从外面捧着糕点进来的婷儿身上。 婷儿吓得连忙屈膝:“大格格恕罪!” 四阿哥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就淡了,低着头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正好这时候,宋格格院子里的婢女也过来接大格格了,弘晖坐在阿玛的腿上,很舍不得地冲着大格格直摇胳膊:“额云慢走!额云,明天见!” 过几天,四阿哥去福晋那里用晚膳,坐在桌上提筷子说到大格格的时候,四阿哥摇摇头就道:“总和她额娘在一起,难免被养得小家子气了些。” 到底也是个金枝玉叶呢。 其实他也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坐在对面的福晋听了这话,一颗心顿时就砰砰跳了起来。 四阿哥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便是要有所动作了。 怎么? 难不成他是要把大格格交到自己膝下养着? 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乌拉那拉氏顿时激动的手心都发热了起来。 那样也好!虽说是个女孩儿,到底也有个孩子能承欢膝下了。 比孤家寡人强太多! 只是如今大格格早就已经能认人了,和宋格格的感情也有了…… 若是在襁褓之中能抱过来,那才叫一个好呢。 福晋这么想着,就不无遗憾地给四阿哥盛了一碗汤,话语中又带着一些期待的殷勤:“爷,慢些喝,慢些才养身!啊。” 四阿哥最不喜欢福晋这一说话,一开口,一股浓浓的“妈味”。 他提起筷子,微微晃了晃手,意思是让福晋闭嘴。 然后下一秒,四阿哥淡淡地就道:“樱儿养孩子倒是不错,教出来的孩子可爱又懂规矩。” 福晋只觉得轰隆一个雷,从头顶劈了下来。 什么?! 居然要把大格格再交给宁氏养? 她屋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弘晖,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居然现在四阿哥还要把人家宋格格的女儿抢走给她? 福晋就觉得屁股下的凳子仿佛有火烧一样。 她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四爷!”福晋刚刚想开口,就见四阿哥咬了一口饽饽,一边漫不经心的配了一口青瓜酱,一边才道:“让宋氏多往她那里走动走动,也跟着学学教孩子才好。” 福晋心里松下一口气来,又有些怅然若失的不甘心,想了想,细声细气笑着道:“宋妹妹虽说是性子谨小慎微了一些,却是极会照顾人的。” 四阿哥一拍桌角,抬起眼看了一眼福晋,赞道:“福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宋氏是个守规矩的,人也细心,确实很是妥帖。” 正文 第228章 满腔依恋 他这话说的可进可退,福晋听着,就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她又联想到过一阵子四阿哥要随万岁巡幸东北的事情。 眼下既然宁氏已经怀有身孕,自然是不能跟着出去的了。 那四阿哥提到宋氏,这是……难不成想让宋氏去直接靠着宁樱母子? 甚至起居都在一起? 用宋氏的缜密帮着护着宁氏? 福晋忽然就想明白了,心里一下子就苦涩的说不出话来了。 四阿哥这叫什么意思? 是把她看成了洪水猛兽?还是毒妇? 爷啊——福晋想:您也未必太小看了我乌拉那拉氏! 之后的一段时间,四阿哥明显往永和宫去的次数多了些。 小潘子也依旧被留在了宁侧福晋院子里,还被四阿哥直接提成了算是宁樱这院子的领头太监。 “最早跟着你的那个小莲子,”四阿哥拍着宁樱的手道:“人老实,也忠心,但光是这两点,是束不住下面人的。” …… 十一月底,天寒地冻,终于到了四阿哥随万岁出巡的时候。 临行前一天的晚上,四阿哥过来就在宁樱这里留宿了。 他白天折腾的累,晚上一挨着枕头,很快就有些睡意了。 然后朦朦胧胧之中,四阿哥就想到了白天里,皇阿玛轻松之余说的一个笑话。 据说能真正睡得香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明白人,活的通透,心里没有心结,不会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难受。 还有一种就是被事情累得半死的人了。 无论是劳力还是劳心。 四阿哥这么想着,在黑暗中无声地出了一口气,忽然就感觉到旁边枕头上有点凉意。 他一转头,就着窗外的月光,就看见宁樱脸上全部都是水光粼粼。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一伸手,往她脸上摸过去。 宁樱一转头就想躲开,被四阿哥硬是按住了。 他不容分说的在宁樱脸上摸了摸,就被眼泪糊了一手掌。 冰冰凉凉。 宁樱本来还是忍着的,但是想着现在——反正四阿哥已经知道自己哭了。 她嘴角一撇,索性哭出了声。 四阿哥心里没由来的一颤,一伸手就把这个大活宝抱进了怀里,跟抱着小宝宝似的,不断拍打着她的后背心:“不哭不哭……” 他一边哄着,一边就觉得樱儿是害怕了。 毕竟这一次他走的远,比上一次要花的时间估计更多。 没准就要大半年,甚至一年也是有可能的。 他想到这儿,更加把宁樱往怀里揽紧了一些:“别胡思乱想,弘晖那时候都平平安安,这一次定然更加周全。” 说完了,四阿哥大概是觉得说服力不够,于是又低声道:“该敲打的,爷都敲打过了。嬷嬷挑的也是最得力的,还有府医,太医……” 其实就连小潘子手中,他都给了暗令。 真是遇到什么非常情况——也是有法子护得宁樱母子周周全全的。 只不过这些,却不能对樱儿透露了。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去摸索宁樱平时放在床里头的手帕巾。 结果摸了个空。 宁樱这时候却机灵了,仿佛知道四阿哥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她一边抽泣,一边就从被窝里把手伸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呜呜……手帕在这里……呜呜!” 四阿哥就看她手心里,攥紧了一块帕子。 那帕子是蚕丝的,早就被眼泪浸泡的几近透明,皱巴巴的攥成了一团,缩成了很小的一块。 可想而知哭得多伤心! 四阿哥一下子就咬紧了牙。 他一边咬着牙,一边放慢了手上的速度,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宁樱的后脑勺。 等到宁樱终于止住了哭泣,四阿哥低下头来,把自己的额头和她抵在一处,深深地看着她:“樱儿在害怕,是吗?” 宁樱先是点点头。 然后她又用力摇了摇头。 四阿哥抬手把她的刘海拂上去,低声道:“樱儿,把你心里话告诉爷。” 宁樱抬头看了他一瞬,忽然一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人往他怀里一扎,就哽咽着道:“我舍不得爷!” 她这话一说出来,仿佛就像开了一个闸门,眼泪顿时就变成了泄洪的洪水:“爷要出门这么久,我会非常想爷的!到时候怎么办?呜!” 她说到最后,一边含着两泡大大的眼泪,一边脚脚就在被子里非常焦虑地蹬了几下。 有几脚还毫无章法,且极其不讲道理的踢到了四阿哥腿上。 这话,这动作都相当孩子气。 其实很有点类似于爹娘出门,孩子一个人在家,结果哇哇哭着说要求爹娘早点回来的情景。 但四阿哥听着这满腔满怀毫不掩饰的依恋,先是鼻子没由来的一酸。 然后那酸意就扩到了眼睛里。 心里却是一片热烫烫的。 从佟佳贵妃留下他,撒手人寰之后,这么多年的光阴,他一直是一个人孤单单的。 从喜怒不定,阴郁清冷的少年终于长成了如今的四贝勒。 但这一路的成长,让他的心也越收越紧,越收越冷。 在宁樱出现之前,除了十三阿哥,四阿哥其实很清楚:在自己内心深处,是很难真正向人敞开心扉的。 敞开那颗多疑却决断,敏感而暴躁的心。 难以相信任何人,也不愿意向其他人过多寻求援助——在他看来,这是无能的表现。 就像他那么喜欢小狗,某种程度上,也因为养人无义,养狗知恩。 黑暗中,四阿哥缓缓的起了身,然后没叫奴才,自己点亮了灯火。 他披了一件衣裳,在从书房带过来的书箱中耐心地翻了一会儿,找出了一叠豆香绿色的纸张,然后走到床边。 宁樱就看四阿哥耐心的一张一张数给她看。 一边数,他一边沉声道:“你若是想念爷,就写成书信,给小潘子就成。此去东北,路途迢迢,等你把这些纸张写完,爷就回来了。” 宁樱嗖的一下就坐起来了,接过了四阿哥手中的信纸,郑重其事的放在了床里的枕头边。 四阿哥说完之后,顿了顿,又摸了摸宁樱的头发,想故意逗逗她,于是一本正经道:“画画也行。” 宁樱睁大了眼睛,在被窝里瞧着四阿哥:“我会写字的!” 四阿哥哑然失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乖,睡吧。” 正文 第229章 帝王之威 此次出巡,皇子们是要大半夜里就到紫禁城里等候的。 丑时刚刚过,宁樱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跟着福晋她们一起,去前院送四阿哥。 浩浩荡荡的车马早就等在外面了,行李之类的物件也已经早都安置妥当,长街上寂静无声,侍卫们如雕塑一般,沉默的守卫在街旁两侧。 火光熊熊。 见四阿哥大步流星走了出来,等了半天的福晋赶紧把暖手往旁边婢女怀里一塞,带头就屈膝行礼了下去:“妾身恭送四爷!” 看四阿哥抬手做了个起来的手势,福晋麻溜地就起身了。 之后,她上前去就动作很自然地帮四阿哥整理了整理衣领,一边拿出嫡福晋的气势,朗声道:“爷一路上好好保重,万事小心。” 没有得到回应。 福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过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道:“四爷?” 四阿哥目光沉沉地盯着远处看了一瞬,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墨色。 随后,他才回过神,抬起眼,在人群中远远地用目光找到了宁樱,冲着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宁樱对着他就舒展了眉眼,笑了笑——没敢笑得幅度太大,怕眼泪珠子掉下来。 糟糕,被四葫芦养得越来越柔软了。 大概是因为要一路守侍在天子御驾旁边的原因,四葫芦今天穿的是一件劲装——宽肩窄腰,越发衬得身材高挑又精悍。 虽然也只不过是个弱冠青年,但他紧紧抿着嘴唇,鼻梁高挺,墨眉如剑,已经隐隐能看出未来的帝王之威。 宁樱远远地看着,就想到了历史上对雍正帝的一些评价——说他心狠手辣,残暴冷血;说他严苛多疑,睚眦必报。 她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 天色未明,晓星仍在。 四阿哥翻身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拨转马头,向紫禁城方向而去。 …… 上午的时候,弘晖终于在小床上醒了过来。 洗漱,穿戴,吃饭。 听说阿玛已经走了,他坐在膳桌旁边愣了一会儿,本来一直欢乐晃悠着的小胖腿慢慢地垂了下来。 不晃了。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一下恐怕有许多天都见不到阿玛了。 啊!我想阿玛! 弘晖嘴角往下微微一撇,似乎是要哭的样子。 孔嬷嬷在旁边,赶紧就拿了帕子准备着给弘晖擦眼泪。 估计是一时间着急了,孔嬷嬷脱口而出:“二阿哥,您是男孩——男孩怎么能哭呢?” 宁樱正在低头喝粥,听见这话就放下了筷子道:“孔嬷嬷。” 孔嬷嬷看见一向和气的宁侧福晋忽然脸色严肃了,也有些惴惴不安,赶紧就过来了:“宁侧福晋!奴才在。” 宁樱点点头,清清楚楚地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对二阿哥说;类似的话,我也不想再听见——我说明白了吗?” 孔嬷嬷心里猛地往下坠了一下,只吓的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奴才僭越!奴才糊涂了!请侧福晋恕罪!” 是啊!二阿哥再小,也是主子。 她再有资历,也是奴才。 她抬起手,就要扇自己巴掌,却又想到自己毕竟也是老人儿了,这般真的打起来,给人瞧见了,可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宁樱看孔嬷嬷一抬手,立即就起身了。 她亲手把孔嬷嬷扶起来了,口气也放和缓了:“嬷嬷十分疼爱二阿哥,才会如此,嬷嬷的尽心尽力,点点滴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快起来吧。” 孔嬷嬷抬起头来看着宁樱,顿时眼圈就红了。 …… 等到孔嬷嬷出去了,宁樱走过去就蹲下来抱住儿子,轻声问道:“弘晖想哭是吗?” 弘晖拼命忍着眼泪,摇头道:“不能哭,否则不勇敢,弘晖错了。” 宁樱想了想,伸手握住了儿子的小胖手,沉声道:“你没有错。勇敢是心性,与眼泪无关。” 不流眼泪的人,未必真正勇敢。 弘晖眨了眨眼睛,望着宁樱,眼睛里就有些困惑了。 他抽了抽小鼻子,上前一步,拥抱住宁樱:“额娘,弘晖好想阿玛啊!” 宁樱点了点头,同样抱住儿子,伸手放在他的心口,柔声问他:“弘晖心里酸酸的,是吗?” 弘晖立即用力点了点头。 宁樱也跟着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额娘也是呢!” 她抬起手,轻轻摸着弘晖的后脑勺,道:“阿玛这么疼你,如今出了远门,自然会想念阿玛。这是你的孝心,也是父子亲情,所以想哭的话……就哭出来——这不是错。 如果哭能让弘晖心里好受一些,额娘陪着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儿子另一只小胖手,抬起头诚恳地望着儿子:“无论你哭或不哭,额娘都很爱你!” 弘晖睁大了眼睛,定定的站在原地看了宁樱一会儿,忽然就吸了吸鼻子,没有再哭,反而抬起手背,用力的擦了擦眼睛里的泪光。 他挺起了小胸膛,伸出了胖胖的胳膊,像个小男子汉那样,伸手搂住宁樱的肩头,脑袋跟她抵在一起:“我不哭了!额娘不要怕!弘晖保护你!” 毕竟是孩子,大格格过来,陪着玩耍了几天,弘晖渐渐地就注意力不再放在阿玛出远门这件事上。 宋格格如今也经常跟着大格格过来了。 宁樱就察觉到:一向安静温婉的宋格格倒是变得比从前话多了许多。 尤其是当婢女们捧上药上来的时候,宋格格居然主动起身,说要侍药。 虽说她如今身份是格格,宁樱是侧福晋,尊卑有别;但毕竟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况且又是生育了大格格的。 更何况“侍药”这种事,一般也就是格格或者侍妾,去侍候嫡福晋才差不多。 宁樱当时就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了,说大可不必, 结果宋格格居然好说歹说,嘱咐婷儿另外端了剩下的汤药过来侍药。 宁樱看她一片殷勤,于是也没拦着。 看着宁樱喝完药之后,宋氏嘴也没闲着,又细细地说了许多孕妇要注意的事情:“……也不能因为是第二胎便过于大意,该当心的,还是要当心些才好。” 宁樱听到这儿,心里就百分百确定了:这多半是四阿哥走之前,往宋氏那里交待了什么了。 宋格格纵然一直都在努力往她这儿靠拢,可也不是这样的风格。 正文 第230章 天地一身孤 向东北而行,一路景色渐渐辽阔起来。 即使在出巡期间,康熙帝也命各部院,每天都要将奏折集中送到内阁。 内阁然后再会派专人送呈。 眼下,一边听着外面护军扎营的动静,康熙帝一边缓缓地打开了手中的奏折。 此行,太子最终还是留在了京城里。 这奏折就是太子那里过来的。 康熙一边默默读着,一边就想到了之前的一次巡幸。 那至少也是七八年前了。 那一次巡幸,太子远在京城,却一封书信都没有给他这个皇阿玛发来。 康熙思子心切,又是发了一封信给太子,其中就埋怨了这一点。 康熙还记得当时自己在书信里,对着这个宝贝儿子卑微而亲昵的口吻:皇阿玛给你发了这么多封书信,你怎么一封也不回复呢?你再这样,皇阿玛就不写信了! 于是太子才在他的要求之下,发来了书信。 沉思往事,回到眼前,康熙帝在跳动的烛火之下,沉沉的注视着面前的奏折。 纸上满页纯孝,言语殷殷,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保成哪……你对皇阿玛说的这些,可是真心的么? 康熙偏过头,微微地隐去了皱纹丛生的眼角的泪光。 …… 长风呼啸,大帐外围是随从、护军,诸王贝勒大臣们的营帐。 苏培盛亲手服侍着把餐食送到四阿哥帐子里,然后再把路上马车里吃剩的糕饼、茶水,指挥奴才们一样一样清理出来。 四阿哥打开地图,细细看着面前的路线。 出京师,经河北,自山海关出关,入宁远、过锦州、到盛京。 之后还要继续一路北上,经抚顺、萨尔冲、铁岭等地后,抵达吉林。 巡幸的速度比他想得要慢,但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这不是行军打仗。 本来就是边走边视察的。 历代皇帝,在位期间到各地巡幸是常有的事情——既然是巡幸,路上看见了需要整改之处,停留几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把府里笔墨拿来。”四阿哥嘱咐苏培盛。 苏培盛动作很麻利,出了门就更精干了,一听见四阿哥命令,雷厉风行地就准备好了。 四爷用不惯这巡幸路上的笔墨,带的还是前院书房的老四件。 四阿哥拿着笔纸,想到了巡幸路上看到的种种,略一沉吟,低头提笔在纸上擦擦地书画了起来。 苏培盛在旁边,其实很想劝劝四阿哥赶紧先趁热吃饭。 毕竟是在外面,不比府里。 但看见四阿哥专注的神情,苏培盛脚尖刚刚往前伸了半步,又默默的缩了回来。 …… 敬祖一直都是历代皇帝恪守的家法,此次东北巡幸,康熙帝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去祭祖谒陵。 终于,经过了路上漫长的旅途,康熙帝在寒冬凛冽时到达了盛京。 辽东是清朝的发祥地,也就是所谓的龙兴之地。 用康熙再三教育阿哥们的话来说,便是“不巡视边疆,远览形胜,不知祖宗开创之艰难。” 黄昏时分,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碎雪,大队人马来到了盛京城外。 盛京官员早齐齐跪拜迎接天子圣驾。 地上已经积攒了薄薄一层雪沫子,四阿哥在马上收束了缰绳,停住马,远远地俯视而去——官员们顶戴上一片间红间白。 康熙帝没有当即入城,他顶风冒雪地就去拜谒了福陵、昭陵,又兵分两路,让三阿哥、四阿哥一起,带着相应的官员,王公大臣们去永陵致祭。 之后,康熙先进了盛京城。 三阿哥素来有些文弱书生的气质,大概是被书香浸泡的太久,在盛京这样的风雪中,又在永陵里站了半天,他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最要命的是为了祭祖的严肃礼仪,还不能随便揣着暖盆子。 就得这么站着,活活挨冻。 最后三阿哥整个人都冻得直淌鼻涕。 贴身太监跟在旁边,抖抖嗦嗦的就不停地递帕子给三阿哥:“三爷!” 等到回了马车里,三阿哥半天没缓过来。 往盛京城里去的半路上,马车队停下休息,三阿哥转头就看四阿哥气定神闲,背着手整个人走在雪地里,仿若无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四阿哥几眼,就看见四阿哥脚上的靴子似乎有些异常的臃肿,厚厚的羊毛边,从腿边都能漏出来了。 这鞋不错——虽然很丑,但看着就暖和。 平日里养尊处优,现在到了这冰天雪地里,才知道只要穿的暖,比什麽都强。 “老四这皮靴好!”三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就从后面上前来,在四阿哥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哦,是我侧福晋的心思。”四阿哥低头看了一眼靴子,一脸云淡风轻地道。 三阿哥走了之后,四阿哥低了低头,嘴角忽然就翘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 辽东以东的地区,全是山地,覆盖着密密麻麻,满目苍黄的繁密老林。 山脉相连,接连不断,举目无穷。 深山之中,隐隐的传来虎、熊和其他猛兽的吼声。 风过之处,更加送来野兽身上独有的腥味儿。 有胆小的士兵听着,脚下便是一顿。 满族起于东北,本来便是游牧民族,正是在狩猎中一步一步扩大了八旗军的能力。 康熙虽然不是个穷兵黩武的皇帝,却也深知国家武力强大的重要性。 他走到这里,兴之所至,心血来潮,于是索性让人从护卫军中,挑选了整整两千名弓箭武装的士兵,让他们列队绕着山峰,一边走一边狩猎。 这也算是另一种训练兵甲的方式。 万岁传令下去,没过多久,被挑选出的护军们,已经齐齐地排成了队伍,日光照在铠甲之上,冷光流转。 天子禁军,军纪谨肃——虽然千人同行,列队连绵不绝,却连一丝窃语声都听不见。 几个阿哥们骑在马上,看着面前的兵丁们缓缓走过,便隐隐然如看见了雄兵百万,无限江山。 几人眼底都是掩抑不住的流光溢彩。 四阿哥却下了马,在马车之中,看着驿站刚刚送来的书信,极是安静。 十三阿哥这一趟也跟着来了,本来在看着狩猎,这时候一回头,没见到四哥,他顺着马车就找来了。 车帘一掀起,十三阿哥直接跨了进来,道:“四哥闷在车里做什么?” 正文 第231章 夜来雨过春涛生 四阿哥抬头,笑着看了十三阿哥一眼,就微微一抬下巴,示意着对面的座位道:“十三弟,坐。” 十三阿哥却没坐,就这么在马车里,微微弯着腰,凑到他身边去,才看四阿哥面前纸上——虽然墨迹未干,画的却是一张张农耕图,设色精简,再现了巡幸路上看到的农田民生,一幕幕栩栩如生。 十三阿哥怎么也没想到四阿哥画的却是这个,他哑然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脑袋,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当四哥在做什么呢,原来却躲在车里作画!” 他顿了顿,道:“四哥画这个做什么?外面热闹着呢!他们都在外面,四哥也赶紧下去吧,一会儿皇阿玛闻起来,若是瞅不见四哥,可不好!” …… 时日匆匆,一段时间后,巡幸的大部队终于到了松花江旁。 细密霏霏,康熙帝亲临检阅松花江水师舰队。 四阿哥与众阿哥跟在天子御驾之后,便见几百艘战舰纷纷游过,又有双帆楼船,江船……十分壮观。 水面号令声声,顺着风声、水声被送了过来,在众人耳边萦绕不绝。 四阿哥抬起眼,就看见眼前云开落霞,江流有声……再往远处看,就是水天一色,一目千里。 康熙帝对着如此美景,感慨万千,当下就让人拿了笔纸来,写下了一首《松花江放船歌》 四阿哥在旁边,就见皇阿玛笔走龙蛇,白宣上渐渐现出:“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縠明……貔貅健甲皆锐精,旌旄映水翻朱缨,我来问俗非观兵……”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旁边众人皆交口赞赏不断,康熙哈哈一笑,伸手将笔搁置在了笔山之上。 十三阿哥想到了四阿哥在马车里作画一事,心念微动,便转头看了自己四哥一眼。 当天,康熙帝便欣然坐船,顺流直下就抵达乌拉街。 乌拉街原来是海西女真乌拉国的都城,因为皇太极的大妃,其中有一位便是出生于此,帝驾便又在乌拉街停留了整整七日。 帝驾在此,灿然生辉。 当地首领官员各种人参、鳇鱼、东珠、蜂蜜、松子更是贡献不绝。 这七日之中,康熙帝除了放船、网鱼之外,还审批了兵部和吉林将军的上奏,张弛有度,条理分明。 最后一日,康熙又索性带着几个阿哥,众亲王大臣们设宴,召伤老病退的士兵闲散,足足四百多人到御前,各赐银两,用来表示天子恩惠。 众人叩谢不止。 …… 京城,四贝勒府后院里。 终于到了快过年的时候。 因着天子出巡,成年开府的阿哥们也有好几个都跟了出去,宫里的庆典便也一切从简。 真正到了除夕那一日,福晋穿戴整齐,一早便进了宫去,随其他阿哥的福晋们一起,在宫里给娘娘长辈们尽了孝心之后,又用了一顿宴,便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 炭炉中烧起了松柏树枝,抄手游廊上一路宫灯悬挂,后院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宁樱早早的便已经给弘晖准备好了过年的衣裳。 孔嬷嬷看着就觉得未免朴素了些。 而且也不合身。 但有了上次的教训,孔嬷嬷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里屋里,宁樱一边亲手给儿子穿好衣裳,一边就细细地道:“弘晖,额娘对你说些话,你可要记仔细了。” 弘晖一抬头,小帽子就往下滑了滑,遮住了他的眉眼。 他举起胖嘟嘟的小手,努力的把帽子往上抬了抬,然后才道:“额娘,你说!” …… 傍晚时分,宁樱带着乳母,嬷嬷等人,一群人浩浩荡荡顺着抄手游廊过去,到了福晋正院里,就看见宋格格等人已经到了。 宋格格正在喂大格格吃点心,一转头看见宁樱过来了,顿时喜笑颜开地迎上前来。 弘晖也看见了大格格。 他跑过去张开手臂就和她抱在了一起:“额云!”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在原地转起了圈。 宁樱还没来得及阻拦,宋格格已经起身过去,压住女儿的肩头便低声道:“这里是正院!” 大格格很扫兴的停了下来。 她虽然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宋格格旁边,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一会儿就从宋格格背后露了个脑袋,和弘晖两个人比着手势玩耍。 这边,宋格格给宁樱行过礼,两个人坐下了,宋格格就亲热又不失恭敬的指着面前碟子道:“宁侧福晋,这个糕点特别好吃!用料也没有忌讳,妾身和大格格方才都尝了好几块,瞧这光景,只怕还要等好一会儿,宁侧福晋不如尝一尝,垫垫肚子也好。” 宁樱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我不饿。” 她是真的不饿,刚才在自己院子灶火间里,吃饱了才出来的。况且婷儿浑身揣了三个油纸包,内里包着的全是各种好吃的糕点。 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 宋格格最是体贴人意,当下立即闭嘴不再提,又见宫女过来奉茶,宋格格赶紧站了起身,接过了亲手替宁樱倒了茶水,又用手背时试了试杯壁温度,这才将杯子端了过来。 宁樱双手接了,便扯了扯她袖子道:“宋姐姐别忙活了,快坐下来歇歇。” 宋格格笑了笑,撑着桌边坐了下来。 她也有自尊。 在宁樱屋里没关系,但是在这里——被旁边的格格们眼睁睁地瞅着,服侍得太过了,她脸上也挂不住。 宋格格端起面前的茶盏啜饮了几口。 她从来体虚,生过孩子之后,只要劳累一些,更是时不时地犯头晕,譬如今日:一大早地起来准备过除夕,又要给大格格精心收拾着。 她这时候,其实已经又困又乏了,只想回屋上床躺着。 但是为了女儿,也只能撑着。 宋格格想到孩子,转头就看大格格还在和弘晖正在隔空比划手势。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她耳边隐隐地,似乎又响起了那句话。 “只要宁侧福晋和二阿哥好了,大格格自然好。” 宋格格微微攥紧了袖子,挺直了腰板,逼着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审视的目光,注意着宁樱和弘晖阿哥身边的每一个动静。 正文 第232章 皇子府家宴 又等了一会儿,李侧福晋终于带着大阿哥和二格格过来了。 好一段时间没见,李氏瘦了不少,下巴也显得比原来更往里面收了。 宁樱看了一眼,就觉得就事论事:其实李氏真的是个美人。 即使她如今失宠,有些憔悴,但只要配上浓妆,媚而不俗,有一种艳丽精致的美。 李侧福晋同过去一样,进屋如入无人之境,只要福晋没出来,她就当什么也没见到,直接坐了下来。 宋格格很小心的就凑到宁樱身边,陪着笑脸,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宁侧福晋,大过年的,妾身还是得去行个礼……” 这“还是”两个字,用的就很微妙——言下之意便是:不过是场面上好看些。 宋格格给李侧福晋行了礼,李侧福晋压根看也没看宋氏一眼,只勉强抬了抬手,让她起来了。 宋氏大概是卑微惯了的,佝偻着肩膀也就回来了,结果正好看见耿格格进了屋,瞅见宁侧福晋下首的位置还是空的。 耿格格刚刚往这里走了几步,宋格格连忙抢过去,屁股沾着椅子边就坐下来了。 她这边才坐好,福晋终于被婢女们簇拥着出来了。 大概是因为四阿哥不在府里,嫡福晋当家做主的缘故,福晋看着很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身上穿的礼服也没换掉——还是白天里在宫里穿的石青色的旗装。 看见福晋出来,众人都起来请安。 福晋也没急着叫起,等到缓缓地走到正座之上,转过身不急不忙地把众人都扫视了一遍,她才道:“起来吧。” 李侧福晋腾地就站直了身子,坐在了旁边。 这时候,她才进屋后第一次抬起了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宁樱。 和她意料中的春风满面、容光焕发不同——眼前的宁樱看起来气色很不好,眼下乌青乌青的,连嘴唇也是微微透着紫白的。 脸颊上两团腮红也没抹匀。 大概是想伪装一点好气色——反而更加暴露了脸色的苍白,透出一种欲盖弥彰的粉饰太平。 李侧福晋垂着眼,冷冷地从宁樱脖子往下扫——好一段时间没见了,只听说宁侧福晋如何如何得宠。 如今这么一看,这宁氏肚子虽然还没怎么鼓起来,身躯却有些臃肿,不复从前的纤细。 估计是孕期里,四爷又不在,宁氏干脆放纵了胃口,胡吃海塞了好些日子吧? 李侧福晋想到这里,嘴角就透出一丝嘲讽。 大人们坐定了之后,便是孩子们上前去给嫡额娘请安。 嬷嬷们早就铺好了垫子在福晋面前——都是金枝玉叶,十分娇贵。 男孩子们先来。 弘昐因为是大阿哥,抢先在前面就跪下来了。 他穿了一身簇新簇新的织锦缎衣裳,一张小脸嫩的跟豆腐一样,几乎都能挤出水来。 他肉乎乎的小手撑在垫子上,就道:“弘昐恭祝嫡额娘一入新年,万事如意!” 他说完,就“咚”的一声闷响,在垫子上给福晋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头。 李侧福晋本来还懒洋洋地向后依靠在椅子上,听见这声音,一下子身子就往前了。 要死啦!! 这孩子动作太实诚——乳母在旁边一时没拉住,就看见弘昐起了身以后,神情就有些晕乎。 乳母伸手想要给弘昐揉,又不敢揉,她吓得瑟缩起肩膀,不敢看李侧福晋那要杀人的眼光。 几个格格在李侧福晋下首,视线不及的地方,就一个个纷纷低下了头,努力憋着笑。 乌拉那拉氏也没想到弘昐一上来,先给自己磕了个响头,于是微笑着就从旁边华蔻的手中接过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这红包装在精绣的辞岁荷包里,荷包上绣“岁岁平安”四个字,内里装上了宫里赏赐的金银钱、金银锞、金银八宝各一个。 荷包口上还插着一个小小的金如意,在灯火之下,灿然生光,又斯文又富贵。 弘昐接过去就道:“弘昐谢嫡额娘!” 然后他手一撑地,跟个小大人一样,利利落落地就起来了。 到了李侧福晋身后,二格格被那造型小巧可爱的如意吸引了,伸手就想看看荷包。 弘昐哼了一声,一把推开二格格,就将荷包背在身后,立即大声道:“我的!不许抢!” 接下来该磕头的,就到了弘晖了。 因为弘晖是如今最最得宠的宁侧福晋所出,屋里里众人的眼光纷纷都集中在了弘晖身上。 弘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站在垫子前愣了一瞬,低下了头,仿佛有点紧张,又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侧福晋眼光一扫,就看见宁樱在后面焦急的很,连声催促道:“弘晖,快给嫡额娘跪下!” 弘晖回头看了看宁樱,乳母在旁边赶紧连哄带拉的。 弘晖小小的身子一歪,终于被乳母带着跪了下来。 他动作虽然笨拙,却毕竟是个可爱的小萌娃,一时之间,就连福晋脸上的神情都柔软了几分。 跪下来之后,弘晖又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想了一会儿才学着刚才弘昐的说法道:“恭祝嫡额娘一入新年……” 他说到这儿就停住了,抬手摸了摸耳朵,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然后他回头,又看了看宁樱。 宁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尴尬和生气。 乳母在旁边就小声给弘晖提词:“万事如意!万事如意!” 这到底是怎么了?二阿哥平时不是挺聪明玲珑的吗? 她一着急,一连说了两遍。 谁知道弘晖看了她一眼,还是咬紧了嘴巴不说话。 福晋微微挑起眉头,就看宁樱在下面,急得都站了起来,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握在胸前,一张脸也隐隐泛红了。 李侧福晋肚子里快笑死了:和自己儿子比起来,宁氏这孩子实在是算不得机灵啊…… 她这么一想,看着弘晖,也就不觉得像方才那么讨厌了。 乳母说了两遍“万事如意”,弘晖就跟着也说了两遍。 还是喊出来的:“万事如意!万事如意!” 他握着拳头喊的,喊完了就低着头,脸都憋红了。 福晋就看弘晖一张小脸肉嘟嘟的,背着小手手,小靴子尖在地上画了画,一歪头,回头又去看宁氏了。 宁氏坐在下面,埋头就在茶盏里。 正文 第233章 黄金小如意 她脑袋越埋越深。 李侧福晋在旁边,就看宁樱脖子根都红透了。 弘晖迈着小短腿,跟着乳母回到了席面上,不多时,两位格格也上前来给乌拉那拉氏磕头。 福晋给格格们准备的荷包是另一种花朵样式,内里一样装着金银青钱、元宝、文玩绸缎这些小东西。 但是收口的地方没有小如意。 大格格拿在手里,就仔细瞧了瞧,然后将荷包攥得紧紧的。 二格格接了赏赐,回到了李侧福晋身边,却满不在乎地将荷包往乳母怀里一扔,然后伸手去拿另一边的糕饼吃了。 乳母一下没接住,那荷包正好落在了一旁的茶盏后面,染上了一点糕饼油渍。 福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 大格格自从回到了宋格格身边起,就一直好珍惜地捧着手里的荷包,低着头看着荷包里的东西,又展开了自己怀里的小帕子,铺在腿上。 然后,大格格才把金银青钱一样一样的从荷包里拿了出来,细细数了起来。 跟过家家一样。 宋格格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低声就道:“你这是做什么?回去再看也不迟,赶紧收起来!” 大格格被她一说,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宋格格,脸上就涨红了,然后很听话地就低头开始往荷包里收东西。 一边收东西,一边她仿佛就像想对宋格格解释一样,声音低低地道:“额娘,我是想再找找,看看里面会不会有小如意……”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格格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无论你嫡额娘赏赐什么,都是恩典,你好好拿着便是!” 大格格听见这话,呆呆地看了宋格格一瞬,然后握紧了手里的荷包,再也不说一个字了。 席面过了一半,眼看着嫡福晋那一边,十分热闹。 大格格正在座位上怔怔地坐着,忽然觉得腰上被捅了一下。 她一转头,就看见弘晖的脑袋从椅子背后探了出来。 他弯了弯眉眼,冲着大格格一笑,压着嗓子道:“额云,你想要这个,是吗?我都听见啦!” 大格格顺着弘晖的动作,眼神往下一扫,就看见弟弟摊开的小胖手之中,正是一枚精致可爱的黄金小如意,在灯火下泛出黄澄澄的光芒。 “给你!” 弘晖不由分说,就拉起了大格格的手,然后把那只小如意塞进了大格格手里。 大格格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不能接。 会被额娘骂死的! 可是刚刚准备拒绝弘晖,她又有些不舍得了——小如意真的好可爱啊……若是做成坠子,挂在身上,肯定好玩。 她还记得以前就看过宁侧福晋在身上挂了小毛球,走起路来毛茸茸的。 就很好看! 宋格格转过头来,也看见了,立即压低了嗓子,对着大格格道:“这是二阿哥的,你怎么能拿?赶紧还回去!” 弘晖抬头就对宋格格解释:“是我想给额云的呀,额云很喜欢,我想额云开心!”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很霸道地把大格格的荷包拿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那只黄金小如意塞了进去,又放进了大格格的手里。 大格格接过了荷包,低头看了很久,然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里渐渐恢复了光彩。 她对着弘晖就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弘晖刚准备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回头,借着椅背的遮挡,抬起手就戳着自己肉嘟嘟的嘴角两边,对着宋格格做了个鬼脸:“嘻嘻!” 宋格格半晌说不出话来了。 她紧紧握住手里的茶盏,没看弘晖,只是深深低下头,粗着嗓子道:“谢二阿哥的好意!” …… 一场家宴下来,等到回了小院子里,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弘晖本来在酒席上哈欠连连,谁知道回了院子里,和小馄饨玩了一会儿之后,就来精神了。 洗浴之后,他在小床上手舞足蹈,两手叉腰,自由发挥,唱跳了半天。 乳母和嬷嬷都劝不住,全跑去和侧福晋汇报了。 宁樱敷着自制的玫瑰花瓣牛奶面膜,进屋来看见这一幕,哭笑不得。 她上去一边按住儿子肩膀,一边把他往床里抱了抱,就怕他从边沿翻出来,然后才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唱又跳,你要做练习生吗?” 弘晖背着身,手还叉在腰上,扭过头就兴冲冲地问她:“额娘,什么是练习生?” 宁樱结巴了一下,还没说话,弘晖已经高高兴兴地伸着小胖手就要往她怀里扑。 清扬在旁边,吓得赶紧就伸手挡在了宁樱肚子之前:“二阿哥当心!” 晚上临睡之前,清扬伺候着宁樱一层一层的将衣裳脱了下来,才叹道:“侧福晋今儿裹了这么多层!” …… 东北。 天子御驾离开了行宫,缓缓往下一处而去。 夕阳西下时,沙尘自路边扬起,人马浩浩而行。 眼看着夜色一点一点浸染上了天幕,康熙帝命晚间扎营。 营帐连绵数里,火光熊熊,兵丁巡逻来往。 康熙帝坐在大帐之中,一手抓着一只饽饽,一边扫视着桌案上,京里部院送来的奏折。 火光掩映之下,康熙帝的脸庞如生硬的古铜,带出了几分沧桑之色。 奏折里说的几件事儿,其中有一件便是三阿哥和四阿哥负责的。 康熙一边看着,一边就挥手让梁九功过来——说是把三阿哥和四阿哥叫过来,有几件事儿要当面问问。 梁九功答应着出去了。 阿哥们都在用膳,四阿哥听说皇阿玛叫,把手里正啃着的烤羊排向盘子里一丢,接过旁边奴仆送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大步地就出去了。 很快,大帐的门帘一掀,篝火的松脂气伴着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梁九功进来就道:“皇上,两位贝勒爷都召来了,正等在外面呢。” 康熙颔首道:“叫他们进来!” 三阿哥和四阿哥进了帐子之后,行了礼,康熙指着面前的奏折便道:“这一次郯城的河工,朕是交给老三主持的,这负责倾泻下河一事的按察使,朕瞧着这名字很是眼熟……” 三阿哥一听到这里,吞了口口水,一拍脑门,立即就上前跪下了,絮絮地给皇阿玛开始解释起来了。 等到三阿哥说完出去了,四阿哥立在帐中,康熙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便摇头道:“老四黑了不少。” 正文 第234章 田耕图 四阿哥跟着就笑了。 父子两人笑语了几句之后,四阿哥把手上负责的事情给皇阿玛解释了一通,然后就把好几张画卷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了。 康熙正在让梁九功伺候自己换下外袍——大帐之中,火盆烤得极热,用过膳后,稍微一走动,更是出了一身薄汗,腻腻的粘在前胸后背,好不难受。 见胤禛递上画卷来,康熙愣了一下,随口就道:“这是什么?” 他一边问着,一边就示意梁九功接了过来。 灯火莹然,康熙帝亲手展开画纸,就在面前案上,正是一幅幅《田耕图》。 四阿哥在下面,清清朗朗地便道:“自儿子记事以来,皇阿玛虽到处巡幸,天南地北,但是每次都不忘一件事:体察民情。皇阿玛也常对儿子们说:民为邦本,足民即以富国,必使家给人足,安居乐业。” 康熙脸上露出了薄薄的笑容,点头道:“不错,这一次亦是如此——朕巡行边塞,询民间疾苦,如此方知民事之艰难。” 他一边说,一边索性站起了身,拿着那几幅图自御案后走了下来。 四阿哥连忙恭敬地让在了一旁。 康熙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边走边翻看,才道:“咱们这次东巡,都觉得此方百姓淳朴,狱讼事简,无甚难理。但还是别忘了一件事:百姓赖以生计的是农业,田地米粮,甚为紧要!农事有误,关系非同小可。” 四阿哥跟在后面,跟了几步,立即就接着道:“皇阿玛说得正是!所以儿子才做了这些田耕图,一是巡幸路上,目睹百姓农事之记录;二来,也好让官吏们劝勉百姓,使之勤耕种。” 康熙帝一转身,便抚掌道:“正是!尤其是吉林乌喇——皇阿玛这几日琢磨的,也是这件事儿。” 他叹了口气,便上前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笑着缓缓道:“老四,你和皇阿玛想到一处去了。” 四阿哥也笑。 一边笑,一边攥紧了袖子。 康熙重新坐回到御案之后,瞧着面前的田耕图,抚掌半晌,忽然便哈哈一笑道:“朕心甚为快然!” 四阿哥抬眼,就看皇阿玛已经将旁边摆着饽饽的碟子往前一推,从笔山上提起了笔,在一幅一幅图上开始题了诗。 写的也多是一些告诫百姓尊农敬农的诗句。 天子御笔,亲自挥毫。 四阿哥无声地出了一口长气——他想:自己这件事儿,算是做对了。 …… 平平安安地过了年,很快便到了二月草长莺飞天。 京城里,天气开始一点一点回春了。 宁樱的口味自从怀孕之后,便很是嗜辣——尤其是她穿越之前最喜欢做的辣子鸡,水煮鱼片,口水鸡,麻婆豆腐,这时候都教了力士,让他整天轮流地换着上。 然后夜宵也要辣的! 譬如有道八旗乳玉汤——这还是万岁爷御赐的名字,做法也是从紫禁城里流出来的:乳白色的鱼汤熬制到一定时辰之后,上面飘着绿油油的葱段和香菜。 一勺子下去,满满都是毫无膻气的鱼肉片。 力士做出来之后,很粗暴直接地就直接舀了两大勺辣椒油灌下去。 一边灌下去,一边他就给旁边的小健子示意:“这么两大勺,一点儿不能少,否则侧福晋会嫌淡。” 小健子在旁边都说不出话了:这种淳厚的清汤里放这么多辣椒…… 还有一道御膳金如意糕——是豌豆、糯米、红豆沙、熟黄豆粉做成的,味道有点像豌豆黄。 又香又甜,清凉可口。 做好之后,力士直接把点心抛在辣椒粉里打了个滚。 于是灶火间里的辣椒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消耗了下去。 福晋那边,渐渐地也听说了宁侧福晋如今十分嗜辣的消息。 据说她院子里的奴才去了大膳房,各种种类的辣椒,大大小小的抱了好多回去。 福晋一边听人报着,一边心里就很沉重地暗自琢磨:都说酸儿辣女。 宁氏这一胎应当是个丫头吧? 老天保佑!可千万让她生不出儿子来。 要是再来个胖小子投生在宁氏肚子里……那她这个嫡福晋简直就连落脚的地都没了! …… 东北那边,帝驾终于踏上了归途。 晚上住下的时候,苏培盛把驿站送来的信件都给抱了来。 这都是最新刚刚收下的,信封上还有淡淡的水渍——是路上飘了牛毛细雨。 四阿哥顾不得用晚膳,先把前院书房的人寄来的信给打开了。 果不其然,里面很贴心的分成了两个小信封——一封是汇报府里最近情况的。 另外一封就是宁侧福晋的,小潘子直接给装好封口了,送到前院书房去。 总不可能送到福晋正院里去,让她和家书一起发吧? 四阿哥就着灯火抖了抖信纸,就看见豆绿色的信纸上,宁樱歪歪斜斜的大字。 这字体的大小还不平均——前面张牙舞爪,得意洋洋,后面字越写越小,缩成一团。 大概是怕信纸不够了。 四阿哥这么想着,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 笨! 宁樱写的也无非是一些弘晖的日常琐事,另外就是表述自己和儿子都很想他。 非常非常想念。 她的言辞自然夸张,四阿哥看着看着,居然微微有些脸红。 但心里却如喝了蜜一般。 然后他就觉得一颗心仿佛都被浸泡的柔软了起来。 四阿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在这一刻,就很想能立刻回去,看一看在千里之外的这对母子。 他心爱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亲手把他们……抱在怀里。 想到弘晖,四阿哥满腔都是老父亲的慈爱,然后他抬手,一翻信纸。 后面居然没字了。 只剩画画了。 四阿哥:……(゜ロ゜) 剩下两张画纸:第一张画的是个胖娃娃,踩在一张小床上,背着身叉着腰,却扭过头来对着画外人咧着嘴直笑,别提多可爱了。 这一看就知道是弘晖。 四阿哥在灯火之下,忍不住微笑着伸出指尖,摸了摸画上儿子胖嘟嘟的脸颊。 第二张纸画的就是这胖娃娃和另一个小姑娘手拉着手,旁边还有一只小狗,寸步不离地跟着。 四阿哥一看那狗戏精一般的眼神,就知道这是小馄饨。 樱儿这画的是大格格陪着弘晖玩耍的情景。 四阿哥无声地垂下了视线。 他知道:樱儿这是在告诉他——宋氏带着大格格,往这儿贴的很近。 一切谨慎,让他放心。 正文 第235章 四爷重归 四月里,宁樱肚子终于开始显了出来,虽然刻意穿了做得很宽松的旗装,但仍然遮挡不住圆圆的肚型。 宋格格看着,就觉得这一胎可能是个女儿。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却半点儿不敢说出来——这贝勒府和后宫一样,还是小阿哥才更能压得稳份量。 为了安全起见,若非必要,宁樱也就不再穿花盆底鞋了,整天只穿着绣花的平底鞋。 小潘子那里——因为四阿哥走之前交待过的,所以宁樱的书信写好了都给他。 小院子里,一片岁月静好。 就在这脉脉流淌的辰光中,四阿哥终于回来了。 事实上,万岁回京的消息是早就有书信报了过来的。 只是吸取了从前的教训,福晋总觉得——只怕阿哥们到了皇城根下,又会被万岁爷派遣去做些事儿。 未必就和天子御驾同时进城。 结果现实就活生生地打了脸——四阿哥不但回来得很快,而且还直接拨转马头,带人回府。 连宫里都没去。 其他几个阿哥也一样,满身风尘地各回了各府。 前面来送消息的小太监往正院里一跪,福晋就立即站起来了,匆匆忙忙一顿梳妆打扮之后,四阿哥的人马已经到了府门口。 福晋这时候才让人去通知两个侧福晋,她自个儿先去了门口迎接。 四阿哥下马来,眼光往这儿一扫,看见都是福晋的人,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爷!”福晋从后院过来,一路赶得急了,气喘吁吁地蹲下来给胤禛行礼。 四阿哥嗯了一声,伸手虚扶了一下,眉头皱了皱,就很直接地问福晋:“其他人呢?” 福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变得很勉强了。 她一边起身,一边道:“已经让人去通知几位妹妹了,她们应当马上就过来,爷不如先去正院里坐坐。” 这话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哀求的意思了——毕竟是嫡福晋,贝勒爷一回府,若是不往正院里去,多难看! 四阿哥也并不打算太拂了福晋的面子。 他回头吩咐了苏培盛几句收拾行囊的话语,随即长腿一迈,往府里就去了。 福晋如释重负,连忙跟上。 到了福晋正屋里,四阿哥坐下,喝了几口茶,两手撑在膝盖上。 福晋在旁边看着,手抬了抬,很直接地吩咐身边奴才:“去瞧瞧侧福晋。” 这话意思是让看看人到了哪儿了。 毕竟听见四爷回府的消息,后院的一个个还是要往福晋这正屋里来的。 虽然没交待是“宁”侧福晋,还是“李”侧福晋,小太监还是心领神会地就下去了。 …… 不多一会儿,宁樱过来了,还在门口正好撞上了带着一对儿女的李侧福晋。 宁樱一进屋,就看见四阿哥坐在上面,微微皱眉,眉宇之间有了一道浅浅的纹路。 好像比去年离开的时候,显得更加威严和尊贵了。 气势也更加强悍了。 但是一看见她,四阿哥的眉头就松开了。 他瞅着她,眉眼上挑,就旁若无人地直笑,就这么直接地盯着她笑 满目柔情蜜意。 虽然一路上想着该怎么努力克制着,但是真看见四葫芦在眼前了,宁樱还是不自觉地也冲他笑了起来。 但是这笑容才刚刚绽放开,她就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忍住了。 宁樱身子顿了顿,低下头正要请安——手臂被人托住了。 是四阿哥过来,弯腰扶住了她,声音在沙哑中透着疲惫,尾音是熟悉的温柔:“别乱折腾,赶紧坐下!” 他的手握住宁樱的手,就用力捏了捏。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就让清扬扶着宁樱过去旁边椅子那里。 苏培盛在旁边,眼珠跟着就咕噜噜地转。 他一路伸手虚虚护着宁樱过了去,见宁樱坐好了,还不忘一脸谄媚地提示清扬往椅子背后多塞几个垫子,好给宁侧福晋撑着腰。 会更舒服一些。 李侧福晋看在眼里,心里就直骂了出来:苏培盛——狗奴才! 一屋子大大小小坐稳了,四阿哥没见到弘晖,心里就有点空落落的。 ……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回书房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先去福晋那里用了晚膳——毕竟是嫡福晋,有些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膳后,他连茶水都没喝一口,起身就往宁樱的小院子去了。 毕竟是暮春时节的天气,后院里花影层叠,晚风送着暗香浮动,四阿哥刚刚踏进小院,就被院子里正在做活计的小莲子看见了。 小莲子赶紧就跪下来磕头行礼,旁边的奴才跟着也跪了一地。 “你们侧福晋呢?”四阿哥往正屋里瞅了一眼,没看见有人。 估计是在屋里了。 小莲子跪着连忙道:“回四爷的话,侧福晋正在灶火间里呢!” 四阿哥一听,就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刚要说话,宁樱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从灶火间门口探出了头,两手都是面粉,欢欢喜喜就冲着他道:“爷!” 她穿了一身家常旗装,脚下踩的也是平底的绣花鞋,头发还用一块小小的碎花布包裹着,看着亲切可爱。 她快步走过来就屈膝道:“妾身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没让她真的蹲下去,就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了。 然后他就蹭了一手掌的面粉。 其实他刚才本来还想责备她几句——怎么如今怀了身孕,还亲自下厨,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云云。 结果一对上面前这灿烂欢喜的笑脸,他的表情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下来。 弘晖跟着就从宁樱身后探出了头,抬起一对小胖手,对着四阿哥就跳着欢呼道:“阿玛!阿玛!” 好像唯恐四阿哥看不见他。 看见阿玛的视线看过来了,弘晖背着手在身后,委委屈屈道:“阿玛早就回来了,可是额娘刚才不带我去,我真想阿玛。” 四阿哥上前来,一把就把弘晖给抱起来了。 弘晖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放,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他向后仰了仰头,然后很不放心地嘱咐四阿哥:“阿玛下次不要出远门!” 他想了想,就两手叉腰,接着叮嘱道:“要出去的话,就带上我吧!” 四阿哥轻声笑了笑,瞧着儿子的目光温柔至极。 他低声道:“好。” 正文 第236章 太子的人 握着宁樱的手进了内屋,四阿哥四下里看看——还是原来那些摆设,但是看着却觉得有些陌生了。 这一趟出去的时间可着实不短。 他这么一想,视线再扫过宁樱的肚子,扫过那道起伏的曲线,心里便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多少是有些内疚的。 虽然一直都有书信来往,但区区的纸张怎么能抵得过真真切切的人在眼前呢? 四阿哥想到这儿,就叹了口气,把宁樱拉到身前来。 他给她讲这次东北出行路上画出来的田耕图, “若不是咱们在这菜园子里开垦过,许多细节也不能画得那么精妙生动。皇阿玛是个爱农之人,喜欢耕种之道和民风歌谣。” 宁樱坐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就很捧场的抬头看着四阿哥微笑,袖子里的手指却微微捏紧了,心情很是微妙。 四葫芦你是不知道,那个位置迟早都是你的! 只是……现在连康熙四十年都没到,东宫仍在,众阿哥也各有各的风头,四葫芦……他会这么早,就生出了夺嫡的心思吗? 宁樱这样想着,忍不住就抬起头,在灯火的暗影里,沉默地打量着四阿哥线条流畅的侧脸。 两个人说着说着,清扬就进来送点心了。 她一送进来,宁樱看见碟子里精致的小糕点,才忽然反应过来,立即弹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面粉就道:“我的披萨才做了一半!” 四阿哥一怔,没听明白:“你的什么?” 宁樱咳了一声,声音小了一半:“我的……大饼。” 意大利大饼嘛。 四阿哥不疑有他,点点头,伸手拉住她坐了下来。 一边拉,他一边就直叹气:“别折腾那些了——爷在外面,就想着和你说话呢。” 宁樱立即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四阿哥虽然这么说——但是宁樱心里清楚:所谓的“说话”,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四阿哥一个人说,而她在旁边听着就好。 有的时候,倾听比说话更重要。 …… 四阿哥这么谈兴大发,一说便说到了深夜。 两个人并排躺着,四阿哥伸手揽了她的肩膀之后,闻见宁樱发丝的淡淡香气,就有些起了绮思。 但没敢动弹——就连躺着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怕不小心碰到了宁樱的大肚子。 他埋头在她头发里闻了闻,低低叹了一口气,就看宁樱抬起头问他:“爷怎么叹气了?” 四阿哥没说话,伸手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梭过她眼角。 他个子高,一动作,被子的边沿就往上蹭了蹭,正好盖住了宁樱半个脑袋。 宁樱呼出了一口气,有点憋闷,下意识地就在他怀里蹭了蹭,正想努力往上去冒出被窝,却被四阿哥按住了。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眸光里是深深忍耐的的欲念:“别动。” …… 早上宁樱起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她隔着雕花窗子就听见清扬的声音。 清扬站在院子里,正在和前院书房的人说话。 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过来——听着好像是巡幸的赏赐送过来了。 宁樱这才模模糊糊记起来: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四阿哥还没走呢,一边披着衣服在床前起身,一边是跟她说了一句:说今天一会儿会把从东北带回来的东西送来。 没想到这么快。 婷儿听见动静,进来就侍候宁樱下床穿戴。 结果扶着她下来的时候,婷儿就清清楚楚地看见宁樱下巴和脖子上有好几处淡红色的痕迹。 瞧着有点像蚊虫叮咬过,又像淤血。 宁樱洗漱穿戴之后,只让婷儿伺候自己松松地挽了个头发,向着一边垂在肩膀上,然后就出来准备用早膳。 正屋的地上洒满了上午的灿烂阳光,宁樱就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好几只大大小小的箱子,清扬在旁边拿着登记册。 都是东北巡幸带回来的好东西。 其中有松花江盛产的淡水珍珠,一盒两颗——珠子泛出淡淡鹅黄色,美丽圆润,晶莹夺目,足足有半寸那么大,宁樱握在手掌之中,灿然生光。 孔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在旁边看了就说这是吉林的北珠。 因为是龙兴之地的珠宝,这珠子比岭南,北海所产的珍珠都珍贵。 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尺寸,就更是上上品了。 “四爷疼着侧福晋您呢!”孔嬷嬷笑着道。 旁边还有整整一箱子各式各样的貂皮,颜色多是淡色,以及人参、松子膏等等。 还有给弘晖的一大箱玩具! …… 宫里,四阿哥正在领宴——这是帝驾回京之后,紫禁城里第一次宫宴。 宴后、康熙心情很是不错,于是命令费扬古、伊桑阿考试宗室子弟骑射。 众人到了校场上,一片热热闹闹之中,年纪小一些的宗室子弟先上场。 几个开府成年的阿哥组坐在后面,就看场上少年们神采飞扬,到了精彩之处,旁边侍卫们皆摇旗呐喊。 日光之下,侍卫们的明黄色行褂耀得人满目迷灿。 四阿哥坐在一边,不知不觉就渐渐喝了好几盏茶。 越喝越渴,越渴越喝。 要命! 昨晚在宁樱院子里,用的夜宵就都是口味重的。 今儿早上他起来,本来想回前面书房用早膳,后来想节约些时间,索性也就在她那儿用了。 灶火间里送出来的马铃薯丝饼,还有辣皮子夹饽饽…… 都是辣的。 四阿哥端着茶盏,正看着校场上呢,肩膀上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一回头,就看原来是太子。 “太子爷!”四阿哥立即站了起来。 太子抬手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当真起身,又往四下里看了看,笑着道:“原来四弟喜欢这茶,我宫里多着呢,回头四弟差人来拿。” 四阿哥赶紧就道:“多谢太子爷!” 太子爷嗯了一声,伸手成在椅背上:“听说一个消息——万岁今年说不准要南巡。” 他迎面对着阳光,被刺得眯缝了眼睛。 四阿哥愣了一下,来不及体会太子称呼皇阿玛为“万岁”的微妙,脱口而出问太子道:“南巡?什么时候的消息?” 太子瞧着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没定的事儿——黄河水患,年年如此,你心里有个谱就好。” 正文 第237章 草船借箭 四阿哥端着茶,愣了一下,心里就道:这是刚刚才从东北回来,就要南巡啊? 皇阿玛这也太…… …… 四贝勒府里,弘晖带着个东北的大皮帽就到处跑,宁樱生怕他摔着了,让奴才们跟在后面就道:“慢些!” 弘晖刹住脚,点头道:“额娘,我知道,放心!” 他一点头,大大的帽子就往下一滑,瞬间遮住了他的小脑袋。 弘晖举起双手把帽子往上直推,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开始专心致志的扣额头正中间的宝石。 一大块碧绿碧绿的宝石,就着阳光,泛出湛碧的光芒。 自打四阿哥一回府,宋格格就不像之前过来的那么频繁了。 连带着大格格,也被拘在屋子里整天练着写字,没往弘晖这里来了。 弘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椅子上,过了一会儿,看小馄饨进来了,于是将那顶皮帽向小馄饨的脑袋上一扣。 小馄饨“汪!”地小声叫了一下,很不给面子地将小狗头一甩,就把皮毛甩开了。 弘晖有点失望,转过头对宁樱就拖长了声音道:“额娘,什么时候我才能和弟弟妹妹见面啊?” 宁樱正在低头缝将来宝宝热要用到的小垫子,听见这话,抬起头就冲着弘晖笑了笑,问他:“那弘晖是想要小弟弟,还是想要小妹妹呢?” 弘晖犹豫了一下,坐在椅子上就扭了一下小身子,背转过去,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啊!这真是个让人为难的问题! 他想了半天,才道:“还是小妹妹吧,我带着妹妹玩。”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站起了身,走到那一箱子玩具旁边,伸手进去就摸出来两只小银船。 这小银船做得极其精巧,是孩子们一看就会喜欢的玩具。 弘晖举着两只小胖手,一手一只船,拿在手里就模拟出风声、水声,战斗声:“呼~~~~!刷——!砰砰!” 他自己一边玩,一边就跑到了宁樱身边,大声道:“额娘,看我!看我!” 宁樱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就忍不住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一个孩子,确实是很孤单的。难怪四阿哥之前就提过——说等弘晖、弘昐再长大些,可以找些宗室子弟进来陪伴读书。 果然,弘晖玩了一会儿,就觉得小胳膊酸了。 他拽着宁樱的袖子扭扭蹭蹭,抱着额娘的腿要往上爬。 宁樱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将儿子抱在怀里。 “额娘,我想听故事。”弘晖搂住她的脖子,前后晃悠着小胖腿就道。 宁樱垂下眼,眼神落在儿子手中紧紧握着的小银船上,又想到儿子刚才模拟两方作战,不亦乐乎的情形。 她忽然就灵机一动,摸了摸弘晖的脑袋道:“那额娘给你讲个故事吧,叫做‘草船借箭’” 宁樱说了一半,就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故事的情节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但是没想到,她一低头,就看见弘晖把小银船拢在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看着她,听得聚精会神。 …… 转眼终于到了七月里,将近宁樱临产的日子了。 她这肚子现在已经很大了,走动的时候都有些吃力。 太医来的次数越发频繁,四阿哥也尽量会多往这儿来陪她。 其他如接生嬷嬷,乳母,水妈等,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毕竟是第二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再加上太医说腹中孩子一切都好,宁樱的心情也就不如第一胎那么紧张了。 她其实是隐隐地有些预感的——这一次怀的孩子在肚子中比较文静。 即使有些动作,也不过小打小闹,不像怀弘晖的时候,被折腾得总是孕吐。 说不准就是个女孩子。 如此,便就凑成了一对儿女双全。 …… 贝勒府里,李侧福晋和福晋院子都设了小佛堂。 紫禁城的永和宫也有。 香火常年不断。 四阿哥前脚在朝堂之上,后面转身去看德妃娘娘的时候,正好撞上德妃在拜佛。 四阿哥跟在她后面,就在小佛堂里虔诚的上了香。 希望神灵保佑,让樱儿在这一次生产中,一切平安。 德妃被宫女扶着,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四阿哥,心里就多少有些触动与感慨。 见过阿哥爷疼侧室的 但没见过这么疼的——时时刻刻都记挂放在心尖上。 …… 七月底的一天,四阿哥从宫里回来,一边下马,一边就擦着额头上的汗。 正是暑意最旺的时候,明明已经是晚上戌时了,漫天的红霞还挂在天边,久久不散。 被热得心烦意燥的四阿哥,将擦过汗的帕子扔还给苏培盛,一边抬脚往前院书房走,一边就打算换一件衣裳再去看宁樱。 然后被小太监们伺候着,才刚刚换了一半,小潘子就连喘带跑的赶过来了,扑通跪下就说宁侧福晋发动了! 刚刚发动。 四阿哥一听这消息,抬脚就往外面走,连衣裳袖子都来不及整理。 苏培盛跟在后面就追了出来。 一路上,四阿哥一边大步流星的走,一边就问太医来了没。 接生嬷嬷倒是不用问——本来就是住在府里的。 一行人穿过瓜果小道,正对着的就是宁侧福晋的小院。 还没到近前呢,已经看见满院子的奴才进进出出,脚步匆匆。 看见四阿哥来了,众人就像有了主心骨,一个个跪下来给他行礼:“四爷!” 四阿哥进去就直接踏进里屋看宁樱了,接生嬷嬷倒是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将他拦住。 宁樱在床上——刚刚过了一阵阵痛,这会儿正是喘息的时候。 看见四阿哥进来了,宁樱甚至能有点力气勉强将身子向上撑了撑,对着四阿哥就道:“爷!” 还行!还能撑住。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刚才阵痛再怎么疼,她都尽量克制着让自己尽量安静一些,多积攒一些力气。 等到关键的时候才好生。 四阿哥坐下来在床头,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摸了摸宁樱的脑袋。 一颗汗涔涔的脑袋。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太医马上就到,爷在这里。” 但是被他暖热暖热的大手一摸后脑勺,宁樱顿时就眼泪汪汪了:“爷……” 正文 第238章 产女 不多时,太医和听见消息的福晋,一前一后的都到了。 四阿哥从屋子里出来,让太医开汤药之后,福晋听着里面的动静还好,于是屈膝就道:“爷从宫里回来,只怕还没用膳吧?” 四阿哥心烦意乱地摇摇头道:“不饿。” 福晋看他坐下来了,于是赶紧跟过去,站在旁边就道:“爷别太担心了,毕竟不是头胎,终归是要顺利些的,更何况这才刚刚发动,只怕还要等上好久呢。” 四阿哥恨不得她立即闭嘴。 福晋一边说,一边吩咐华蔻回去正院膳房,提些羹汤过来。 “知道爷没心思用膳,不过好歹也得垫一垫肚子,这么饿着,可是要将身子饿坏了。”福晋满脸关心地道。 四阿哥坐着,一言不发,就听着屋里的声音。 到了夜深的时候,屋里的动静大了起来,节省嬷嬷的声音也跟着大了——隐隐约约是能听见在安抚侧福晋不要紧张。 果然,不多时候,两边婢女挑起门帘,接生嬷嬷就出来,一边擦汗,一边给四爷和福晋回禀,说是宁侧福晋一切都好,如今生门已经开了好几指,估计离生孩子也不远了。 接生嬷嬷禀报完,又在热气腾腾的水盆中仔细洗了手,这才重新回去。 屋里床上,宁樱已经汗流浃背了。 清扬和接生嬷嬷一左一右地托着她,拿着温水帕子就给她擦拭身上的汗。 接生嬷嬷整个儿趴在床上,不一会儿在被子里看看情况,然后就说给宁樱听。 一边说,一边鼓励她。 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越来越剧烈。 虽然痛苦,但宁樱的意志依然是清醒的——她攥紧了袖子里的拳头,不停告诫自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坚持住。 再坚持住。 这个时候没有剖腹产,孩子的命和母亲的命都拴在一起。 “嬷嬷,咱们慢慢来。”她往牙缝里吸着冷气,一边看着接生嬷嬷,一边道。 …… 天亮的时候,屋里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四阿哥立即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接生嬷嬷抱着裹好的孩子出来,跪下就给四阿哥贺喜:“恭喜四爷!宁侧福晋生了个小格格,母女平安!” 四阿哥就这么生生地坐了一夜——好在他平时熬夜便多,这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何困乏。 只是如释重负。 太好了,终于一切平安! 接生嬷嬷上前来,把小格格给四爷和福晋看——小格格的脸还是红彤彤的,皮肤又薄又皱,仿佛一碰就破。 小格格举着小拳头哭得声音哼哼唧唧。 福晋在旁边,见是个丫头,心里顿时如放下了一块大石。 她笑着就道:“三格格长得宁妹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四阿哥匆匆看了几眼,就吩咐嬷嬷赶紧把襁褓包裹好。 然后他就进屋去看宁樱了。 屋里热得很——除了草药气便是热腾腾的水汽。 地上乱七八糟,奴才们正在收拾,有落了地的被褥、还有铜盆、木桶、擦背的巾帕、药箱…… 因为月子里不能见风,窗户也关闭的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风来。 宁樱半坐着在床头,身后垫了厚厚一圈枕头,清扬和婷儿在床前,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弯着腰。 婷儿捧着托盘,清扬一勺勺地服侍她喝羹汤。 宁樱虽然虚,但是心情很好——真是菩萨保佑!终于二宝也平平安安地生出来了。 四阿哥走过来,见婷儿和清扬要起身让开,反而摇了摇手道:“你们服侍你们的。” 他就这么隔了一点距离站在床头,看着宁樱,半晌才声音微哑道:“三格格长得很像你。” 宁樱靠在枕头上,想冲四阿哥笑,结果嘴角一扯——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疲惫。 居然连嘴角往上这个动作都觉得累。 她不自觉地眼皮就往下,朦朦胧胧中还有最后一丝意识——她听见自己对四阿哥道:“我想看看。” 清扬喂着喂着,就看宁樱一点点合上了眼皮。 她居然,就这么靠着枕头,半坐着,睡过去了。 “四爷……”清扬端着汤碗,回头为难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上前来,挥挥手示意让她们出去,一手就揽住了宁樱的肩头。 手掌下,薄薄的,纤弱的,被汗透湿的肩头。 他心疼地盯着宁樱的脸瞧了一瞬,回头又道:“侧福晋刚才没看三格格吗?” 清扬摇了摇头:“回四爷的话——嬷嬷急着要抱出去呢。” 四阿哥点点头,就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了。 再抱进来的时候,三格格明显哭声大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擦洗过的缘故,脸色明显更加红润舒展一些。 宁樱听说女儿来了,顿时就睡意全无了。 她撑起身体,把三格格抱在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儿。 真不容易呢! 大概是母女之间总是有心灵感应,三格格哭了一会儿,睁着一双含水的眼睛,望着宁樱,渐渐地就不哭了。 四阿哥过去伸手把她们母女两搂在怀里,笑着就叹息道:“这下弘晖不会天天闹着要额娘陪着玩了。” 宁樱听了也微笑起来。 不多时,弘晖已经被乳母带着过来了,一进屋,看见额娘手中抱着的宝宝,弘晖就惊呆了。 他犹犹豫豫的走上前去,然后踮起脚,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宝宝的襁褓。 四阿哥伸手把他抱上了床。 弘晖伸着脑袋去看襁褓里的小婴儿。 宁樱笑着看了看儿子,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只觉得满心都是要溢出来的幸福。 她柔声对弘晖道:“弘晖,这就是你妹妹了。” 弘晖很高兴地举起小胖手,大声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宁樱内心顿时黑人问号脸:……? 你怎么抢了宝玉的台词! 弘晖蹬了蹬小胖腿,让自己在床边沿坐得更稳当一些,才摇头晃脑道:“那一日在小屋子中,我便是见过这个妹妹的。” 宁樱心头突的一跳,就想到了那一日进入神秘空间,结果儿子跟着也进来的事情。 啊!要命,不是说好了要保守秘密的吗! 说出口的弘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伸出小胖手就猛地捂住了嘴,一脸懊悔的神情。 他抬头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宁樱。 然后又鬼鬼祟祟地看了看他阿玛。 四阿哥饶有兴趣地就问:“什么小屋子?” 正文 第239章 下江南 他这么一问,宁樱赶紧抢着就道:“是弘晖有一日做了梦,梦里也在咱们院子里的小灶房呢。” 这话也不算错——毕竟空间里全是调料。 灶火间里也一样。 四阿哥心思不在这上面,更何况弘晖童言无忌,他无心追问,只是抬手摸了摸宁樱的脑袋道:“弘晖往后再大些,文武课读都是要抓起来的,你也别带着总往膳房里跑。” 宁樱从善如流地用力点头。 “躺下。”四阿哥扶着她要往下:“你再歇一歇——话说多了伤神。” 宁樱很乖巧地就顺着他的动作躺下了,然后转过视线,就看弘晖还在捂着嘴。 宁樱伸手把儿子的小手拉下来了。 四阿哥喊了乳母进来。 乳母跪在地上,就听四阿哥站在面前嘱咐:说三格格务必仔细照料着,倘若出了半点差池——侍候的奴才,上上下下只要跟三格格沾上边的,他可不会菩萨心肠。 宁樱躺在枕上,一边听四阿哥在旁边说话,一边渐渐地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四阿哥这说完,一转身,就看见樱儿已经靠在枕头上沉沉地睡着了。 她的呼吸深沉悠长。 “下来吧,让你额娘好好休息。”,四阿哥低声对弘晖道。 弘晖手脚并用地往床边上爬,跨过额娘的被子。 四阿哥索性一伸手,把他从床上抱了下来。 …… 宁侧福晋顺利生下三格格的事情,很快府里后院就都知道了。 宋格格赶在前面就来恭贺,还带了早就准备好的贺礼——是亲手缝的绣作:颜色选的巧,无论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都是能用的。 她过来的时候,宁樱正在休息,宋格格放下贺礼,让奴才们别出声,轻手轻脚地就走了。 然后一出门,抬头就撞上了耿格格。 耿格格冲宋格格笑了笑,神色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又有距离。 宋格格客客气气地对她回了平礼——时日还长,她有大格格在,就能攀上弘晖阿哥,甚至未来渐渐长大的三格格。 孩子们从小长大的情谊是最真挚的,攀上一对儿女,她宋氏就能攀上宁侧福晋。 比这些无所出的格格们强多了。 李侧福晋自视甚高,不愿意让一对儿女与宁氏的孩子来往——这反而便宜了她宋氏。 …… 转眼之间,府医们已经在前院客房住了一个月,天天吃好喝好,除了把脉就是开汤药,几个人脸都圆了一圈。 太医也进来为宁侧福晋看了好几次。 宫里面,四阿哥的侧福晋又生了个小格格的消息也呈递了上去,永和宫的德妃娘娘听说是个小格格,倒不如之前听见弘昐、弘昐那般欢喜。 不过也送了不少赏赐来。 宁樱这里,出了月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减肥。 孕期中,确实是长胖了一些,但让她苦恼的事是:这些肉主要都长在脸上了。 本来原主是个清秀佳人,这会对着镜子,不笑的时候,侧面一看,也隐隐的有个双下巴。 啊!要命! 孔嬷嬷和清扬拼命安慰她:说有下巴是好事儿,圆圆的下巴,满满的福气,兜都兜不住。 这下巴就表示她晚年注定有好福气,安居享乐,子女孝顺。 宁樱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万幸还年轻,皮肤紧致,没有下垂的趋势,虽然变成了肉肉脸,但笑起来的时候,苹果肌很是饱满。 确实显得更可爱了。 四阿哥也发现了,他现在特别喜欢捧着她的脸,捏着她脸上的肉肉玩,简直把她当弘晖了。 宁樱:呼!!(。-ω-)!! 一眨眼,就到了三格格的满月酒。 满月酒在宁樱院子里举办,除了李侧福晋没往这里来,福晋让人送了赏赐,其他的诸如宋格格、耿格格、武格格,还有几个侍妾们都来了。 四阿哥白天在宫里,前院书房一趟趟的送赏赐,都是绣着寿星、兽头,及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等吉祥祝福字样图案的婴儿帽、金银锁等等。 一屋子堆金叠翠,瞧着就喜喜庆庆。 弘晖拿着妹妹满月酒上的粉制糕团,就高高兴兴地去喂小馄饨,还特别细心,一块一块撇碎了才给小馄饨吃。 三格格是小婴儿,宁樱难免会把注意力多分一些在她身上。 她本来有时候还会担心——弘晖会不会觉得自己突然受到了冷落。 毕竟从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现在有了个娇弱的小婴儿,难免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儿子是真的乐天的很,有了妹妹之后,他不但整天高高兴兴就跟在乳母后面跑,嚷嚷着要看妹妹。 而且比奴才们还上心,经常妹妹一哭——弘晖在正屋里再怎么玩耍得开心,都会立即丢下手上的东西,跑过去看怎么回事。 宁樱就觉得:弘晖长大之后,十有八九是个宠妹狂魔。 …… 满月酒之后,晚上,宁樱过去看女儿,看乳母好不容易哄着三格格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又去看弘晖。 弘晖正坐在小床边沿上,一边踢着脚,一边抱着小馄饨。 宁樱自己搬了一只绣墩过来坐下,摸了摸弘晖的脑袋,想到之前的事情,就问儿子:“弘晖,之前你说的见过妹妹,真的是在那间小屋子里吗?” 弘晖立即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宁樱仔细地回想了一瞬,道:“额娘怎么没看见呢?” 弘晖鼓了鼓脸颊,踢了踢小胖腿,忽然不说话了。 晚上就寝的时候,四阿哥留在宁樱这里,两个人在帐子里,四阿哥就跟她说:“今年说不准还要南巡。” 宁樱一下就睁大了眼:“爷还要出门啊?” 不是刚刚才从东北回来吗…… 四阿哥捏了捏她脸上的肉肉,轻声道:“江南百景,甚是繁华,不过皇阿玛若是南行,定然也不会直接去了江南,估计要经济南,观趵突泉、登泰山,再绕道沂蒙,视阅黄河……” 宁樱一边听他说,一边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幅幅如诗如画的美景。 她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轻轻握住四阿哥的袖子,饶有兴致地追问:“然后呢?” 四阿哥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头发,缓缓道:“然后,估计才会下江南。” 正文 第240章 三格格起名 四阿哥说了许久,最后盯着灯火出了一会儿神,方才叹气道:“江南是好地方,爷自然想带上你们,只是女子生产是大事,即使母女平安,身子要调养回来,总还需要一阵子。” 他顿了顿道:“这一次,终归是不巧了。” 宁樱听出来四阿哥语气里的遗憾,于是趴在他怀里,下巴在他胸膛之上轻轻蹭了蹭,就小声安慰道:“不要紧的,爷,孩子太小了,出门未必看顾得过来,如今不出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抬起脸,瞅着四阿哥,眼睛里亮晶晶的,小声地道:“以后还会有机会,到时候我陪着爷。” 四阿哥抬手摸了摸宁樱头发,面对这一片脉脉的温情,情不自禁地将怀里拥着的人儿又紧了紧。 他低下头,在宁樱肩窝蹭了蹭,低声吐出一个字:“好。”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走了之后,武格格带着大格格过来了。 宁樱见了她,先是正好感谢了之前宋格格送过来的贺礼,然后就让清扬把早就准备好的回礼拿出来。 宋格格推让了好几次,看实在是推让不过了,这才收下。 三格格这时候皮肤已经褪去了刚开始的通红,变得又白又嫩,跟水豆腐一样,看上去简直戳一下就会破。 宋格格在旁边看着,笑着就夸道:“宁侧福晋如今是儿女双全了,当真是有福气!这三格格——瞅着眉眼就和您一模一样,将来长大了,定然是玉人儿一般的人物……” 宁樱听着这彩虹屁,就忍不住被肉麻的浑身哆嗦了一下。 但肉麻归肉麻,作为一个母亲,听到别人这么夸赞自己的孩子,到底……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她低头就看怀中抱着的女儿——三格格眉眼弯弯,仿佛能听懂大人们说话一般,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盯着宋格格看。 弘晖本来和大格格玩的,这时候也过来了,他指着三格格就回头对大格格道:“妹妹。” 大格格站住了脚,没说话。 弘晖上前来,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脑袋,然后踮起脚尖,在三格格脑袋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大格格站在后面,慢慢地就垂下眼去。 …… 满月酒之后,三格格正式被赐了名。 很清逸的两个字:云心。 四阿哥亲手握住宁樱的手,带着她就在白宣上写下了这个名字。 宁樱看着面前纸上一笔一画地渐渐现出女儿的名字。 写完之后,她看着这两个字,就有些百感交集。 从穿越过来之后,一转眼已经这么好几年了过去了。 当真是光阴似箭,连女儿都有名字了。 四阿哥在旁边,将笔搁置在笔山上,看着宁樱的神情,就会错了意。 他微微怔了怔,问她:“不喜欢?” 宁樱从四阿哥声音里听出几分扫兴,知道他误会了,赶紧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手臂,笑着就道:“怎么会!” 她笑着就把那张写着姓名的纸捧了起来,一直拿到悠悠车旁,去给躺在里面的女儿看:“乖女儿,以后你就叫云心了,这是阿玛给你起的名字,当真太好听了!对不对?” 她说完,就冲着躺在悠悠车里的女儿眨了眨眼。 悠悠车里的三格格仿佛有母女心灵感应一般,举起小手“啊啊!”地叫了几声。 就像是在回应着宁樱的话语一般。 声音又嫩又软。 四阿哥大笑起来,走过来就把宁樱搂进了怀里。 窗子没关严实,外间的晚风从窗缝之间一阵阵灌进来,带着金桂甜甜的醉香气。 已经是秋天了,到底风凉,宁樱觉得有些冷,伸手就把冰凉的手背往四阿哥袖子里钻了钻。 四阿哥把她的手握住了,声音里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别闹!” …… 自顺治十三年开始,清宫之中,每十年会大规模编纂一次玉牒,届时开设玉牒馆,由皇帝钦定负责人与总校阅官等。 平时,凡宗室有生子女、婚嫁、封爵、死亡等事,都由王公各旗造报宗人府,宗人府据以登记。 三格格起的名字也很快地报了上去。 福晋那里,经过这件事儿,心里更是苦涩的一塌糊涂:四阿哥这是有多么疼爱这个三格格啊…… 才刚刚满了月的一个小奶娃娃,连走路还不会呢。 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名字都给起好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宠爱宁氏吗? 正院里的奴才们都看出来福晋心情不佳,一时之间,进进出出的婢女、嬷嬷们,没人敢提这件事。 可是就是因为闭口不提,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了。 华蔻也觉得四阿哥宠爱宁侧福晋的一对儿女有些过了。 说得粗俗一点——他是阿哥爷,爱去睡哪个院子,旁人管不着。 也不能管。 可是对于儿女:四阿哥应当一碗水端平。 撇去这些不提,也怪福晋自个儿肚子不争气了。 刚刚成亲的时候,还能拿时间来做挡箭牌,可是如今这么一晃好几年下来了,连后入府的宁侧福晋都是儿女双全了,可偏偏正院还是冷冷清清。 一点儿小娃娃的热闹动静都没有。 华蔻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四阿哥……压根儿就不想让福晋生下嫡子呢? 可是没这个道理啊! 福晋是嫡福晋,她若是生下嫡子,对整个贝勒府来说,都是好事儿。 她一个奴才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四阿哥不应当看不透。 …… 宁樱院子里,晚上了,婷儿拿着绣花样子进来让她挑选——这是要给三格格做的小床垫。 宁樱正捧着一碗莲子银耳羹在喝。 四阿哥今晚事情多,在书房不过来了。 他还打发太监过来跟她说了一声:让她别等,早些休息。 “早些休息”不是关键。 关键是四阿哥还特意让人过来给她说一声“他在前院书房。” 宁樱想到四阿哥对着她的这片心,就觉得嘴里的莲子都不苦了,反而有种微微的清甜 银耳炖得又软又糯,又滑又润,宁樱一转眼就用了半碗下去,她手里捧着碗,眼睛却盯着婷儿捧着的册子上,最后指着樱花图样道:“就这个吧。” 自从她得宠之后,如今库房和前院赏赐也想着法子讨她的欢心,只要往她这里送布料摆设的,总是离不了樱花图案。 正文 第241章 看见弟弟 宁樱刚刚放下银耳羹,清扬就送汤药进来了。 这也是太医开的,用来孕后补气血的,宁樱已经喝了好些日子。 她现在看到这黑如墨汁的汤药,闻到这苦涩的气味就头疼。 “收走吧。”她抬头对清扬道。 清扬被噎了一下,到底还想做一次最后的挣扎:“侧福晋,四爷说了——您如今调养身体最重要,这汤药可不能落下。” 宁樱聚精会神地在婷儿手中捧着的针线筐里翻找着银丝绣线,口中道:“放一边。” …… 后院里,另一处院落之中,福晋也正在端起药碗。 药碗里的药汁泛着微微的酱红色,闻着有点腥气——这让福晋心里很是有些不安。 “调养好了身子,等到阿哥爷宿在福晋这儿的时候,才好一举怀上孩子!”她还记得娘家人过来的时候,一边把药方珍而重之地递给她,一边这么叮嘱道。 大概是因为已经做了人妇好几年,娘家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就毫无避讳了。 纵然如今阿哥爷被府里的侧福晋迷了心窍,可终究嫡妻就是嫡妻。 再怎么着,阿哥爷一个月里,固定总是要有几天要过来的。 机会并不是完全没有。 面对着娘家人殷切的目光,福晋心中苦涩,有口难言。 她其实很想说:四阿哥其实已经很久没兴致碰她了。 很久。 出于最后一丝可怜的自尊心,福晋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娘家人。 她垂下眼,注视着碗里的药汁——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她幽深凹陷的眼窝。 大抵因为药汁是暗色的缘故,眼窝看起来也是黑洞洞的,灯火掩映之下,更显得一张脸焦虑不已,憔悴不堪。 乌拉那拉氏移开了眼,不愿再看。 …… 自从有了三格格,宁樱感觉几乎一天的时间都不怎么够用了。 常常是早上起来,看过三格格,再问一问喂奶、把尿的情况,很快就到了中午。 然后用过午膳之后,倘若再给女儿做几件小手工,一抬头,夕阳就跟个流油的鸭蛋黄一样,坠在天边的红霞里了。 再加上弘晖也还是个小娃娃,也得照顾,时不时地进来闹着要额娘陪着玩。 于是,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就跟流水一样。 虽然有一群奴才伺候着,但宁樱估计:弘晖不长到六七岁,自己是肯定腾不出手来的。 况且那时候:也只是“腾出手”而已。 孩子是父母一辈子的牵挂——等到弘晖真正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她至少还要等上十几年。 晚上的时候,宁樱终于闲了下来。 好好地被伺候着在浴桶里泡了个热水澡之后,宁樱才觉得一身的疲惫消散了一大半。 婷儿伺候着她换了一身屋里穿的家常衣裳。 这也是绣房刚刚送来的。 样式是宁樱自己设计的:底布是淡淡的米杏色,上面绣着一朵一朵的樱花,颜色做了个渐变:最下面是深一些的桃色,往上是淡粉色。 等到快到肩膀的地方,花瓣的颜色就淡的几乎快成了白色。 这样一身衣裳,特意选了朴素柔软的面料,触手可亲,她是把这衣裳当做家居服穿的。 婷儿扶着宁樱在梳妆台前坐下来,一边拿着大大的干巾帕准备给她擦头发,一边就把玫瑰发油也准备好了。 屋子里放满了大大小小樱花形状的镂空花篮——都是前院书房送来的。 四阿哥知道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这些花篮材质也是上上品,有的是用象牙做的,有的是金玉镂空,四五寸高,顶上是银母雕透花,糊上一层纱,透着朦胧的灯火,别提多精致了。 宁樱让婷儿把洗浴用的玫瑰花瓣全部都扎进了纱袋,扔了进去。 刚刚把头发擦好,婷儿帮她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弘晖就在门口过来了。 他两只小胖手扶在门框上,对着宁樱奶声奶气地道:“额娘陪我。” 孔嬷嬷和乳母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宁樱招招手示意儿子过来,又让乳母她们退下,这才把弘晖抱在了腿上。 弘晖坐在宁樱腿上,忽然小鼻子一皱——大概是被屋子里浓浓的花香气给熏着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宁樱赶紧就让婷儿把最大的几盏花篮都提出去了。 等到婷儿出去,里屋里便只剩下母子两个了。 弘晖在宁樱腿上不住地扭动着小身子。 他是刚刚洗过脸的,眼睫毛上都被水汽染得湿漉漉的。 弘晖用小胖手搂住了额娘的脖子,然后回头看了屋门口好几眼。 最后,弘晖犹豫了一瞬间,才抬起小胖手挡在嘴边,凑在宁樱耳边,声音很轻很奶地道:“额娘,额娘……” 他连喊了两声额娘却又停住了,一脸欲言又止。 宁樱拿过旁边干净的帕子,帮他把睫毛上的水雾擦掉了,这才柔声道:“弘晖,你是有话要对额娘说吗?” 弘晖立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宁樱抱起儿子,走到床边沿坐下,弘晖从她怀里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趴在床上厚厚的被褥里,这才转过脸对着宁樱,一脸神秘地道:“那天在小屋子里,我不光看见了妹妹,还看见了弟弟!” 宁樱听着这话,心头一震,顿时就想到了那天问弘晖的话。 当时儿子捂着脸,怎么也不愿意往下说了——她也就没再强行追问。 “弟弟……是什么样的?”宁樱转身托着下巴,和儿子面对面,凝视着儿子一双明净乌黑的眸子,问他。 弘晖哧溜就翻身起来了。 他盘着胖胖的小腿腿,坐在被褥之上,伸手扯住左边下眼睑靠眼尾的地方,向外侧微微翻了翻,像做鬼脸一样指给宁樱看,笑嘻嘻地道:“弟弟这里,有一个点。” 宁樱觉得弘晖说的应该是“痣”。 她抬起袖子,伸到儿子面前,指着自己胳膊上一颗黑痣问儿子:“是这样的吗?” 弘晖伸过脑袋来看了一眼,立即一脸严肃地点头道:“嗯!” 宁樱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沉默不语了。 外间忽然响起了孔嬷嬷恭敬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侧福晋,到了二阿哥该就寝的时候了。” 弘晖一听这话,腾地跳到了床里面,一边往被窝里拱,一边口中就嘟囔着道:“嬷嬷又来了!” 宁樱抬头扬声道:“嬷嬷,进来吧!” 孔嬷嬷答应着进了屋子,赔笑着道:“二阿哥,是时辰了,奴才该伺候您回小床休息了!” 弘晖闭着眼睛,眉头皱得紧紧的,大声道:“嬷嬷,我睡着啦!” 正文 第242章 有分寸的人 宁樱在旁边,听着这话就噗嗤笑出来了。 弘晖显然也听见额娘的笑声了,他的小手手在被子里,用劲扯了一下额娘的衣角。 嘘——! 宁樱忍着笑抬头对孔嬷嬷道:“下去吧,二阿哥今天在我这儿。” 孔嬷嬷看样子是还想劝说几句,到底是不敢,絮絮地行了礼退出去了。 她一出门,弘晖立即就从被子里翻了出来,趴在厚厚的被褥上就托着下巴对宁樱高兴地道:“额娘,我真的能留在这儿?” 宁樱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微笑着道:“为什么不可以?弘晖是额娘的宝贝呀!” 弘晖抬起小胖手捂住脸,歪着头从手指缝里看了一眼宁樱,胖嘟嘟的小脸上透出了一丝羞赧,随后是一现而过的寂寞:“有了妹妹以后,额娘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整天陪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被褥上爬了过来,伸出软软的小手拉住了宁樱的手,仿佛不放心地抓紧了宁樱的几根手指:“额娘今天只陪我。” 宁樱听着这话,心里就是一颤。 她一直觉得弘晖还这么小——只要面上高高兴兴的,那就是不介意。 原来,儿子不说,并不代表心里不在乎。 晚上的时候,让奴才送了热水进来伺候洗浴过,弘晖蹦达着就钻进了被窝里,翻来覆去了好几遍之后,开始摇头晃脑品评道:“额娘的被窝真暖和,难怪阿玛喜欢到这里来!” 宁樱一脸窘地就伸手捂住了儿子的小嘴。 …… 转眼间,已经到了颁金节,宫里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宁樱有些如释重负——如今已经是十月中了,离过年也就两个多月的光景。 就算康师傅现在南巡,加上路上的时间,到了江南也不过是看草色青苍、薄雪清浅。 见不到什么好景色。 还巡什么呢? 估计今年这计划多半是作罢了。 …… 老天爷仿佛是听懂了宁樱的心声一般——日子很顺利地就到了过年的时候。 四贝勒府后院里,开始挂宫灯、贴春联、打扫房屋、装饰布置、祭祖祭神、各种采买…… 一样一样地都忙了起来。 福晋也难得地脸上挂上了笑容——之前的漠北、东巡,四阿哥跟着万岁爷出去了一次又一次,时间也很不巧:不是卡在过年,就是卡在中秋。 再加上四阿哥平时出京城给皇上办差事,其实府里也是聚少离多。 既然是一家人,总要齐齐整整、团团圆圆的才好。 今年总算如愿以偿。 只要四阿哥在府里,便是她的男人在府里。 只要有这么个主心骨在,日子总还是有盼头的。 乌拉那拉氏胸臆之中燃起一股喜气,指挥起府里的奴才时,也仿佛换了个人,变得分外和颜悦色起来。 正院里的奴才都看出了这一点,人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 乾清宫那里,给太子看诊的太医一趟趟地往万岁爷面前跑,各种赏赐也一趟趟地往东宫送去。 君心难测。 朝堂之中,原先倒向大阿哥身边的人开始后悔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隔岸观火、驻足观望。 大概是“赏赐”极多的原因——太子的病,到了过年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起色。 或许是心事太多的缘故——四阿哥再看到太子的时候,就觉得太子一张脸比从前虚胖了许多、浮肿了许多。 连额头眼角的纹路都出来了。 他笑着说话的时候还好,一旦收敛了神情——脸颊两边和嘴角都向下耷拉了。 就连两只眼袋都像装满了沉沉的心事。 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瞧着像个中年人,和意气风发的大阿哥站在一起,太子看起来反而更像长子。 到底东宫不易坐。 更不易坐稳。 …… 四阿哥这一趟除夕进宫来,先是去给永和宫娘娘请安——还按照德妃的意思,带了两个男孩子进宫去。 德妃坐在永和宫正殿之中,看着两个孙子摇摇摆摆的进来,奶呼呼的给她跪下,请安,高兴得眼眶都湿了。 她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亲亲那个,含饴弄孙,不亦乐乎。 四阿哥在旁边端着茶盏,坐着等着,然后就听德妃娘娘提到了福晋。 “小子们一个个长的这么好——你福晋是不容易的。” 德妃端坐在窗下,抬手扶了扶鬓边,深深地看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一开始没听出什么不对劲,直到抬眼对上了德妃颇有深意的目光。 他微微怔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德妃的话外之音。 皇阿哥的后院和紫禁城之中差不了多少——都是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 一群母亲为了孩子,抢一个父亲。 资源有限——为了利益,表面看着一团和气,说不准背后却有多少魑魅魍魉。 德妃是想提醒他:一晃这么些年下去了,弘晖和弘昐都不是嫡福晋亲生的男孩,却也都健健康康的长到了如今。 嫡福晋总是一个知分寸的。 一个知分寸的人,是应该有些回报的。 四阿哥向来不喜德妃在这种事上掺和太多,当场脸色就淡了下去。 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看着时辰差不多,于是就说要出来参加宫宴。 然后就遇见了阿哥们。 他让两个儿子上前去给太子爷行了礼——弘昐和弘晖两个,一对小娃娃,跟玉人似的,整整齐齐的抬起小胖手,按照事先学过的规矩,似模似样地说了过年的吉祥话。 说完了话,弘昐毕竟有些怕生,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甚至还想往四阿哥身后躲。 弘晖却抬起头来,背着小手手,冲着太子爷,他就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 太子其实是更喜欢女儿的,在府里也是更偏心自己的小格格们,而不是小阿哥。 不过他对着弘晖这张可爱的小胖脸,到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一丝笑容。 是对弘晖的回应。 孩子清澈干净的眼睛,仿佛一池来自世外桃花源的清波——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血脉相连的温情、本能的亲昵。 这个笑容仿佛压抑已久的窒闷中,吹来的一丝凉风。 太子伸手摸了摸弘晖的脑袋,又拍了拍弘昐的肩膀,伸手在空中指了指,划出一道落寞的弧线。 正文 第243章 微醉 他似乎想说什么,到底又咽下去了。 沉默了一瞬间,太子最后点了点头,哑声道:“老四养的好孩子。” 他背手转身离去,弘晖眼角里映过一丝明黄 …… 除夕这一趟宫宴十分热闹,大殿之中,灯火通明,丝竹鼓乐之声不绝于耳。 踏着月色回来的时候,四阿哥到了府门口,下了马车,被风一吹,就有些泛了酒意。 他酒量其实不错,平时里也难得如此,这一趟宫宴,是难得喝多了。 福晋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看见四阿哥脸色不对,就过来了。 她刚上前,还没问话,已经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酒意。 “把爷扶进去,赶紧的!”福晋转头就吩咐苏培盛,想了想又有些后悔,赶紧就补充道:“扶到正院吧。” 苏培盛没立即答应,转头看了一眼四阿哥。 福晋上前来就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四阿哥的胳膊:“爷有些醉了,得有人伺候,上正院那里罢?”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四阿哥忽然就想到了在宫里时候,德妃说的话。 他直接头重脚轻地往前走:“福晋也累了,早些歇息,明儿还有的聚。”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一时间福晋都不知道怎么接才好了。 她跟着四阿哥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四阿哥进了前院书房,福晋无奈地停下。 她回头,才见身边的奴才都默默地看着她。 被福晋视线一扫,众人立即低下了头。 …… 到了前院书房,坐了一阵子的四阿哥,起身就往宁樱的新小院过去。 宁樱坐在梳妆台前,清扬伺候着她,正在拆卸头上的发簪。 婷儿去看着奶娘给三格格喂奶。 听见外面一声声的给四爷请安,宁樱手撑着梳妆台——刚要站起来,动作急了一些,清扬来不及反应,一缕头发就被缠绕在木梳上。 疼的宁樱倒抽了一声冷气。 她一边把那一丝碎发往头发里绕了绕,一边起身出去要给四阿哥请安。 正好四阿哥从正屋里往里屋来,两个人迎面就撞上了。 四阿哥一伸手就把她扶住了。 他今天在宫里泡了一天——虽说是大过年的,四阿哥却觉得比平时还累。 这一趟过来宁樱这里,就是准备彻底身心放松,好好歇下来的。 宁樱一扶住四阿哥,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不冲人,还挺好闻的。 她赶紧吩咐清扬去,看看刚才吩咐做的解酒汤,现在好了没? 力士在灶火间里,被这么一催,急得满头是汗。 幸亏这不是什么功夫菜。 解酒汤用枳子煎浓汁做成,装在碧绿碧绿的瓷碗中,闻着就是一股清香扑鼻。 被婢女们送上来之后,宁樱一边扶着四阿哥,给他后背垫上了几个软软的靠垫,一边就把汤碗送上来。 四阿哥抬手端过来道:“我自己来。” 他喝了一口,手因为醉意,有些微微发颤,宁樱在旁边看着,赶紧伸手替他扶住了。 然后她拿着勺子,就一勺一勺地伺候着四阿哥喝了。 喝了大半碗解酒汤,四阿哥心里忽然动了动——方才浑浑沌沌的不觉得,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解酒汤上的这么快——可见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准备着了 “你在门口就看见了?”他伸手拉了宁樱的手,握在自己手掌里轻轻的揉捏着。 宁樱点了点头。 刚才在府门口,四阿哥有些微醉,虽然是夜色掩映之下,她离他也远。 但毕竟情切关心——她也看出来了。 虽然看出来,但有乌拉那拉氏这个嫡福晋在——她却是不好上前的。 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各自回院子。 虽说是回了院子,她心里到底还是想着——一会儿要是四葫芦来了呢? 所以这才让灶火间去准备解酒汤 没想到果然派上用场了。 不多一会儿,一道小点心——玫瑰布丁也送进来了。 这道点心是用玫瑰茶,牛奶做的,再加上适量的玫瑰酱,小火加热,最后放进冰桶定型。 做出来的成品一朵一朵如玫瑰花形状,晶莹剔透,下面衬托上烟粉色的撒金纸,用小勺子轻轻一碰,玫瑰的花瓣就直颤。 这是宁樱想吃的晚间宵夜点心。 宫里的规矩大,她没吃饱,回来的马车上肚子就饿了。 宁樱拿起小勺子,挑了一朵玫瑰布丁就送到了四阿哥嘴边,笑眯眯地道:“爷尝尝这个,也是能醒酒的。” 四阿哥看着这一碟子粉粉红红、甜甜腻腻的小花朵,就感觉下不了嘴…… 不过是樱儿递上来的——他勉强点了点头,还是神情宠溺又无奈地吃了。 歇息了一会,大概是解酒汤的功效上来了——四阿哥渐渐觉得舒服了不少。 胸中那股郁闷欲呕的感觉也淡了下去。 他直接躺在床沿上,就这么着稍微眯了起来。 宁樱眼看着差不多到了该歇下的时候,于是轻手轻脚地到了门口,喊奴才送热水进来。 也没让婢女进来伺候了。 等到下了水,她无意中视线往下一瞥,才发现自己膝盖上居然有一大块淤青。 宁樱吓了一跳,再一看——才发现两边膝盖都有。 左边和右边大小还不一样——右边的更重一些。 没撞到哪儿呀…… 宁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今天在宫里跪的。 跪多了。 紫禁城里,但凡能上了除夕宴的,基本上都是贵人。 至于永和宫里,跟着福晋一起,和其他女眷去给德妃娘娘行礼,就更不必说了。 先前不察觉的时候还不觉得疼,这会儿看见了淤青,宁樱顿时觉得膝盖弯曲一下——哪怕只是拉扯着了皮肤,都在疼。 她放慢了动作,轻轻地坐在浴桶里,擦洗了一会,撑着换好衣裳,过来床边。 然后想低声叫醒四阿哥的时候,她一弯腰,膝盖一不巧,正好撞到了床边沿上。 床沿坚硬的木质一下就磕到了淤青中间,肿胀最厉害的地方。 嘶! 宁樱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僵在原地就不敢动了。 都是原主这身体——皮娇肉嫩的! 四阿哥本来是在迷迷糊糊小憩的,听见动静睁开眼,就看见宁樱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痛不欲生的神情,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带着湿气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衣领下纤柔修长的脖颈如暖玉一般,在灯火下透出莹然的光泽。 正文 第244章 甜宠 屋内微微的水汽熏蒸之中,四阿哥的声音又低又哑:“这是怎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睫微垂,伸手就想去扶住宁樱的腰。 宁樱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缓过了痛,才小声道:“膝盖青了,正好撞在床沿上了。” 她这么一说,四阿哥顿时就把视线低了下来,果然看宁樱两只手摸在膝盖周围,还不敢用劲。 他声线略略绷了一下就道:“你等一等。” 一边说,一边四阿哥就站起来了。 宁樱还以为他要喊婢女进来侍候,谁知道四阿哥一下就把她给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之上。 把人塞进被窝里,四阿哥才喊人进来,吩咐了让苏培盛派人去前院书房拿伤药。 皇子阿哥们,平日里校武场上,各种摔打都是有的,因此,伤药在府里也是常备着的。 前院书房的小太监很快就将伤药送来了。 婷儿接过装着药膏的锦缎小盒子,送进来,本来还准备侍候宁樱涂药呢,结果四阿哥伸手接过盒子就道:“下去吧。” 婷儿站在原地愣了一瞬神,被清扬顿时从后面拉出去了。 屋里烧着暖盆,暖烘烘的,宁樱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倒觉得腿上的伤痛渐渐地也就下去了。 穿越之前,夏天穿裙子的时候,谁还没个磕磕碰碰啊? 也就是稍微撞得重了一点,皮下有些淤血罢了。 “爷,我没事。”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四阿哥就道。 四阿哥没搭理她,自个儿打开了药膏盖子,坐在床边沿,回头看了她一眼,才道:“什么时候察觉的?” “啊?”宁樱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四阿哥问她的是:什么时候发现膝盖都跪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啊……”宁樱伸手摸了摸脑袋,嗫嚅着就道:“就刚才,洗浴下水的时候才发现。” 别的时候,隔着衣裳,也看不见膝盖的皮肤。 她这么一边说,一边就看四阿哥已经一撩起衣裳下摆,在床边坐下。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笨! 宫里的贵人是多,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必须要跪的。 他堂堂四皇子的侧福晋,也不是阿猫阿狗好吧? 这蠢蛋,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难不成是被福晋…… 四阿哥正这么怀疑着,就看宁樱躲在被子里,伸着手拽着被子角,整个人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她伸长了脑袋瞧着他手上黑褐色的药膏,一边瞧一边小声嘟囔道:“这油乎乎的……涂上了我可怎么睡觉呀?” 四阿哥抬眼就看她头发上水光流转——仍然有湿润的地方,没有完全擦干。 他抬手,把方才宁樱放在枕头边的干帕子就扔给了她:“再擦擦。” 宁樱接过来一边吸着头发上的水分,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就道:“我也知道:纵然是紫禁城,也不是什么人都需要跪,但连福晋都跪下的——我总得跟着呢!” 四阿哥听到这儿,紧皱的眉头就微微松散开了。 他知道自己方才又冤枉了福晋。 在心里泛起一些对乌拉那拉氏的愧疚的同时,四阿哥忽然就想到了永和宫里,德妃说的话。 “小子们一个个长的这么好——你福晋是不容易的。” 四阿哥知道:德妃的意思是夸乌拉那拉氏贤良。 撇去是否真的“贤良”不说,这一刻,四阿哥却觉得有些微妙的庆幸。 以前他只觉得乌拉那拉氏有些太过笨钝、执拗,仿佛一块木头,很难真正地明白他在说什么,又想要听到什么。 所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沉默无言。 而如今想想,不灵透却有不灵透的好处。 否则樱儿在贝勒府后院的日子,未必有如今这般春风满面、如意开怀。 思绪回到眼前来,四阿哥垂下眼,就看宁樱跟小孩子耍赖一样,抱着膝盖,在床上悄咪咪地一点一点往后挪。 挪的每一次幅度还很小——这蠢蛋,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察觉了吗? 四阿哥又有点想笑了。 宁樱连被子都裹到了脑袋上,跟个会说话的饺子一样,嬉皮笑脸地伸出两只小手,对着四阿哥一边作揖,一边开始讨价还价:“爷,能不能不擦?这油乎乎的,” 四阿哥手里握着药膏瓶子,一边将纱布扯过来,一边就目光淡漠地望了一眼桌上的灯火:“不能。” 宁樱哼哼唧唧道:“可是我现在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再说了,哪能让爷替我擦膏药?不行不行!” 她顿了顿,歪了歪脑袋,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撒娇地就问他:“要不……我明天一早,起床了之后,就让清扬她们帮我擦!保证擦得厚厚的一层,让爷放心。这样好不好?” 四阿哥目不斜视,仿佛又成了宁樱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那个清冷少年。 他平视前方,不为所动,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好。” 宁樱“呼!”的一声,就连人带被子往后倒在床上了。 四阿哥嘴角微微颤了颤,忍住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伸手进被子里,握住了宁樱的脚踝。 慢慢的拉出来。 很纤细的脚踝,灯火下,雪白的肌肤越发如玉一般,衬托在海棠色的被褥之上,有种潋滟的风情。 掌心传来细腻柔嫩的触感。 四阿哥盯着看了一瞬,才慢慢的将裤腿往上卷了卷。 一直到伤处。 不知道是不是灯火下有阴影的原因,淤青的颜色这会又有些发紫了,范围也扩大了。 瞧着可怜兮兮的。 四阿哥心里只剩下心疼。 宁樱被他看的有些局促,挣扎着就想坐起来。 四阿哥按住她,放软了声音,低低地道:“我来,你别动。” 他一边说,一边就将药膏一点点地替宁樱涂抹到了伤处。 窗外月色清华,屋内灯火莹然,映出窗纸上的人影。 大概是怕弄疼了心爱的侧福晋,年轻的贝勒爷下手分外仔细,舍不得加快一点点速度。 宁樱:这画风就很甜宠。(#^.^#)! 她斜斜地倚靠在枕上,一只手撑起了脑袋,就凝视着四阿哥的动作。 四阿哥半坐在床边,侧脸的线条又流畅又清冷,神情那么专注,那么凝肃。 正文 第245章 恩师 好不容易涂完了药,裹上了纱布,四阿哥一抬眼,就看见宁樱倚在枕上,下巴垫在旁边的被褥上,咬着嘴唇,微微忍耐着疼的样子。 他一瞬间眸光就深了深。 离宁樱生下三格格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了。 “樱儿……”四阿哥刚刚弯下腰,才吐了两个字,就听见门口咚咚地传来了动静。 然后就是弘晖委委屈屈的声音在门口:“阿玛!额娘!我想进来呀!” 旁边还夹杂着婷儿和乳母劝阻的声音:“二阿哥!奴才求您了——明儿再找侧福晋吧!” 四阿哥刚刚升起的旖旎心思,被儿子这么一冲散,顿时就淡了五六分。 他回头就和宁樱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无奈地笑了。 “让二阿哥进来!”胤禛道。 婷儿握着二阿哥的小手,就带着他进来了。 她一路低垂着眼,不敢看床榻上的情形,只听四阿哥说让她出去。 婷儿行了个礼,立即就出去了。 到了外面,清扬一听婷儿前前后后一说,还挺高兴,低声就道:“侧福晋尽早承宠是好事儿!” 弘晖进了里屋来,虎头虎脑地就往宁樱床上爬。 他穿的是新的寝衣、扎着新的腰带,腰上还戴着宫里刚刚赏赐的吉祥荷包。 宁樱伸手替弘晖把小鞋子脱了。 弘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直到钻进了被窝,他才仰起小胖脸,一边叉着小手手,一边对着四阿哥奶声奶气地道:“额娘的被窝很大,弘晖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索性往后面躺了下来,两只手撑在被褥里,倚靠在宁樱身上,望着四阿哥,很认真地继续延续着这个句式,重复了一遍道:“额娘的被窝很香,阿玛也喜欢。” 宁樱:…… 她抬起眼,就看四阿哥站在床边——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 弘晖高兴地在床上直打滚,然后一不小心,小胖腿就踢到了额娘的伤处。 宁樱疼得立即捂住了膝盖。 四阿哥过来,弯腰一伸手,从儿子的腰下穿过去,把弘晖整个人都打横抱了起来。 弘晖猝不及防,挥着小胖手就抗议道:“阿玛!” 四阿哥一边往外面走,一边笑眯眯地道:“弘晖,等过完这年里,开春了暖和,你就也该练大字了。” 弘晖伸着小胖手,搂住阿玛的脖子,很快就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他奶声奶气的问道:“什么是练大字?好玩吗?” 四阿哥微微一笑,慈爱地道:“练大字——自然是极好玩的。” 弘晖顿时就高兴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大声道:“好!” …… 熄了灯的屋子里,如霜的月色从窗外透了进来。 乳母在外间守着。 弘晖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趴在小床上,伸着小胖腿踢了踢被褥,忽然捏紧了拳头,大声道:“我要练大字!” 乳母听见里面的动静,还以为是弘晖阿哥要什么呢。 等到进来了,听清了这一句,知道事关小主子读书、倒也不敢如何插嘴,只是絮絮地道:“二阿哥快睡吧,夜里侧福晋可是要来看您呢!” …… 年里的日子过得热闹,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这一天,四阿哥正在前院书房里看书呢,忽然苏培盛脚步匆匆地就进来了。 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四阿哥抬起头,就看苏培盛低声道:“四爷,顾师生病了,请的师傅怕是不大济事,他家里人过来找四爷您呢!” 四阿哥一听,神色立即就变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一边往外走,一边就问道:“人在哪儿?” 苏培盛赶紧就道:“奴才请他在大厅西边的小花厅先坐着呢!” 四阿哥点点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到了花厅那里,还没进去,隔着窗子已经看见了一个奴仆模样的人在里面等着,瘦得跟竹竿似的,一身青布衫子吊在身上,只有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大概随时准备起身。 明明是大冬天里,那人却拿着个粗布帕子不停擦着头上的汗。 瞧着就是焦虑不堪的模样。 四阿哥心里往下沉了沉。 听见靴子声响,那人连忙站了起来,待得见到四阿哥进来,那人眼里顿时一亮,上前来便哽咽道:“贝勒爷!” 苏培盛看他一双手上还沾着尘土,就要往四阿哥袍子角上去拽,他赶紧抢在前面,把人给半扶半拽开了,低声斥道:“这还是大过年里呢!” 那人被一提醒,赶紧收住了哀声,依旧是哭丧着面孔,一时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四阿哥摆手让苏培盛松手,目光直视着那人,急切道:“顾师傅怎么了?” 苏培盛在旁边默默地躬着腰。 他知道:四阿哥口中的“顾师傅”就是顾八代——之前的礼部尚书,更是大清曾经的“巴图鲁”。 顾师傅是满洲镶黄旗人,他的家族本来不姓顾,而是:伊尔根觉罗氏。 自第八代开始,满族镶黄旗的这一支就改为了顾姓,顾师傅的祖父和父亲更是先后辅佐了清太祖和清太宗两代皇帝。 到了康熙二十三年,顾师傅奉诏入宫,值守尚书房,成为了皇四子胤祯的师傅,从此与四阿哥结下了师徒之缘。 这一结就是十多年。 顾师傅为人耿直,光明磊落,快言快语,肚子里藏不住话。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他在朝堂之上得罪了不少官员,不少人提到“顾八代”这三个字就直摇头。 自康熙三十五年致仕之后,顾师傅便再无任何波澜。 他之前虽然身居高位,却十分廉洁,两袖清风,等到致仕之后,家中居然拿不出多余的银两,生活一度十分艰难。 四阿哥接济了许多次。 也正因为如此,顾家人直接将四阿哥视为了救命菩萨——只要顾府中有了苦难,便会立即遣人去四贝勒府上求助。 几人出了贝勒府门来,马车早已经备好,侍候着四阿哥上了马车,苏培盛急急催着人向顾府疾驰而去。 路上,那顾府的奴仆便连连道:说是顾师傅自从除夕以来,忽然就生了病。 这几日病势忽然急转而下。 大过年的,京城里想要找到好大夫也不容易,原来的大夫又是个谨慎性子,只会沿用着医书的旧方子。 于是就这么不好不坏地吊着。 正文 第246章 亲临顾府 马车在顾府前停下,四阿哥下了马车,便见早已经有顾府的人等在这里。 见到了四阿哥,来人跪下便哭道:“贝勒爷!” 这是顾府的二公子。 四阿哥来不及多说话,抬手将他扶起来便道:“快带路,我去瞧瞧师傅。” 绕过前面的厅堂,很快到了后间内室。 还没进去,四阿哥就闻见房中苦涩的药香,还夹杂着师傅熟悉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道:“不是叫你们别惊动四贝勒……” 另一人听声音像是顾师傅的长子,这时便含泪道:“父亲,这也是没法子的时候了——儿子们总不能眼看着您这身体,就这么一日日……” 又有一人在旁边,冷笑着便道:“现在不是说家事的时候,大哥,这是我做兄弟的替你经手的事情——你如今虽然病的糊涂,却能让儿子仔细替你算一算:撇去那些小钱不说,便是这一阵子,一些八十,一百的银钱,总不能就这么抹去了不算数。” 顾师傅一边听着,一边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嗓音颤抖道:“老二,你……” 那人尖着嗓子就道:“虽说亲兄弟明算账,但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若不是大哥委实欠得多了,兄弟我也有一家老小要奉养,断断不会到这里同你请教!如今拉拉扯扯出这般光景,当真是作孽!” 四阿哥绕过屏风便道:“请教什么?” 他一绕过来,顾八代的长子见了他,顿时如见了天神一般地扑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请安,四阿哥已经上前去把顾公子给扶起来了。 顾公子又过去扶起了来讨债的,顾八代的二弟。 他一边扶起身,一边就低声道:“二叔!” 顾二叔一脸黑须,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是着急还是被气的——两只手索索地发抖,口中却不断地愤愤道:“怪不得大哥不愿意做这官儿了!委实没什么意思,我早便说了:大哥原本也不是圆滑的人,官场兜兜转转数十载,哪里玩的过那些老小狐狸?辛苦不论,到头来顾家还是一场落魄!便是亲兄弟,如今为了几个子儿,也这般难堪!罢了罢了,我这二叔不如剃了头发当和尚去,落得个一身清闲!” 站在四阿哥身后的顾二公子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站出来便顶道:“二叔说话可要讲道理!您做官做不成,想做和尚,那都是您自家的事,父亲大人可没有对不起您的!” 顾二叔听见这句“做官做不成”,顿时被踩中了早年的痛脚,加上又是小辈口中所言,更加难堪。 他越想越气,手哆嗦着在桌子上一拂,带翻了旁边放着的药碗,漆黑的药汁顿时流淌了出来。 顾公子跺脚道:“二叔!二弟!贝勒爷面前,就安生一会儿,少说几句吧!” 他这么一说,顾二叔顿时吓住了,转头看了四阿哥——虽然不过是个年轻的翩翩公子,然而细细观其气度,的确不是寻常富贵子弟能有的。 顾二叔慌忙才跪下道:“给贝勒爷请安!” 四阿哥抬手道:“顾公子,将你二叔扶起来,不必多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也没看顾二叔一眼,上前去就弯腰在床头,低声道:“师傅!” 这一声“师傅”一出,躺在床上的顾八代就是眼眶一热。 他忽然仿佛就回到了过去和四皇子在上书房的师生时光。 小小的胤禛,捧着圣贤书,一边摇头晃脑的吟诵,一边抬头问他各种问题。 “四爷!”顾八代挣扎着,就要从床铺上起身来。 四阿哥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师傅如今养病要紧,不必多礼!”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顾八代枯黄的脸色、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还有蓬乱的头发,忍不住胸口便是一酸。 那顾二叔站在旁边,一手摸着脑门,一手撑着桌子,伸长了脖子,只是看着床上大哥的情形。 他本来以为这笔债是还不上了,没曾想半路里冒出来个四贝勒。 这下好了,堂堂的皇阿哥手里,还愁没有金山银山? 债务总算是有人还了! 想到这里,顾二叔脸上忍不住就浮出了喜色,与这屋里昏暗凄清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阿哥目光一扫,将顾二叔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若是当年没记错的话——这个顾二也是很想入仕途的。 还曾经因为顾师傅的关系,曾被举荐过。 只不过后来他自个儿的资质实在不堪为用,这才作罢。 有用之时,便是满口大哥长,大哥短;无用之时,便是亲兄弟,明算账。 想到顾师傅已经躺在病榻之上,一府清寒,偏偏兄弟又这般喋喋不休,追债追到了病床前,四阿哥不由地替顾师傅感到一阵心寒。 顾八代教了他好几年,如何看不出四阿哥所想? 他伸出枯瘦的手,紧紧地握住四阿哥的手,捏了又捏,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狂咳。 四阿哥站起身就替他拍着前胸后背。 顾八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才嘶哑着嗓子道:“四爷是贝勒爷,身份贵重,到这里来实在屈尊!下次还是别跑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转头瞧着顾公子,哆嗦着抬起手指着他训斥道:“贝勒爷是何等身份,你们这些不懂事的!一个个的跑去贝勒府上叨扰,还瞒着老父不说!” 顾公子垂头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四阿哥低声道:“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对学生的教导,学生始终谨记在耳!如今您卧病在床,正是需要照料的时候,学生不知您的情况,来的路上已经十分自责,顾公子更是无计可施,才会来贝勒府向学生求助,这怎么能叫叨扰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道:“苏培盛!” 苏培盛立即就从人后挤了出来,上前去不需四阿哥多言,他已经很麻利的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双手递上给四阿哥。 四阿哥拿着银票就转身给了顾公子。 顾公子扑通就跪了下来,满眼通红:“贝勒爷!” 不多时候,四阿哥身边的奴才已经将贝勒府惯来用的府医请了来。 给顾师傅一顿看诊之后,府医出来就低声的给四阿哥禀报:说是也不过寻常病症,但顾师傅年岁已高,再加上生活清贫,平时也只是白粥小菜度日,身子骨已经不好,只怕未必能扛得过今年春天了。 正文 第247章 千里马 府医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就抬头紧张地看着四阿哥的脸色。 苏培盛站在四阿哥身后,低头就瞥见了一眼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很寒酸的品色。 若是四贝勒府里,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婢女、大太监,恐怕也未必看得上这样的茶叶。 但这估计已经是顾府中最好的茶叶了。 否则也不会拿出来招待四皇子。 窥一斑而知全豹——谁能想得到,这位当年堂堂的礼部尚书,致仕之后,竟然潦倒如斯! 回来的马车上,苏培盛小心翼翼地看着四阿哥,低声就道:“爷,奴才瞧着顾大人身边服侍的人手委实还是少了些,不如等回了府,奴才再挑几个机灵的小厮,给爷过目之后,送过去吧?” 四阿哥神色沉重,抿着嘴无声的点了点头,随后又紧追着嘱咐了一句:“人不必太多。” 苏培盛知道这是四阿哥生怕给顾师傅造成心理负担,于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四阿哥此时的声线冷硬漠然,只有长年陪伴在他身边的苏培盛——才听得出那嗓音里流露出的情谊。 一阵冷风灌过,四阿哥挑起了车窗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狂风夹杂着碎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遮挡住了地上零星的彩纸灯火屑。 都是过年里,百姓欢腾庆祝后留下的残迹。 四阿哥忽然就想到了方才在老师家里——那冰冷的内室。 只有很寒酸的一个火盆——火苗竭尽全力的舔舐着盆边,仍然温暖不了室内。 顾师傅就这样裹着被子缩在病榻之上。 如果连这样清廉为官,两袖清风,毫无私心的人,最后也只落得这么个下场。 那么在这看似一片清明的朝堂上,未来,都会是些什么人……来做中流砥柱呢? 马车在贝勒府门口停下。 四阿哥下了马,却没立即进府。 他回头远眺京城的地平线。 天幕残阳如血。 …… 从二月到三月,尽管四阿哥胤禛已经努力为顾师傅找了最好的医生,也一趟趟的送去了最好的药材和补品,然而顾八代的身体依旧如落下山的夕阳一般,一天不如一天。 他的身子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了下去。 四月头,顾八代病逝于顾家府邸之内。 顾府一片素白。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大清曾经的勇士,竟然连死后安葬之费都拿不出。 四阿哥亲自出面,为老师料理了丧事。 这件事在京城内传为佳话——文人名士之中,人人都道四阿哥尊师重道,仁孝守义,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一时之间,这风头竟然盖过了八阿哥。 …… 也因为顾师傅病逝的事情,四阿哥想起师生情谊,整个四月里,都没怎么往后院去。 偶尔过去的时候,也就是看看宁樱和孩子们,陪着他们一起用一顿晚膳。 三格格还小——襁褓中的奶娃娃,哭笑都由不得自己——这倒是无妨。 但是弘晖就不一样了。 宁樱事先就嘱咐了弘晖:“晚上你阿玛过来的时候,别粘着阿玛,也别这么笑得太开心。” 弘晖眨着眼睛望着宁樱,伸手抓了抓小脑袋,就不太懂了:“为什么?” 他委屈巴巴地互相扭着小手:“我可想阿玛了,我看见阿玛,就是会开心的呀!” 面对儿子的疑问,宁樱从来不会简单粗暴地让他按照自己命令执行,而是会尽量的解释给他听。 她弯下腰,亲了亲儿子的小胖脸,然后才耐心地道:“举个例子来说:倘若弘晖今天心里很难过,但是旁边的人却一直在笑的很大声,弘晖会不会觉得有些烦闷?” 弘晖想了想,有些明白了。 之前他心爱的一个玩具被不小心摔坏的时候,大格格掩着嘴在旁边笑。 结果弘晖就气得很,一个上午没和大格格说话。 “额娘,我懂了。”弘晖抬起小胖手捂住嘴,就用力地点头。 孔嬷嬷在旁边看着,无声地就叹了一口气。 她倒是觉得大可不必如此。 侧福晋嘛——名分再高贵,也不过就是个侧室。 都是被四阿哥的宠爱抬上去的。 为了固宠,侧福晋虽不至于要时时刻刻揣摩阿哥的心意,可也得懂得看眼色,接话茬。 这种没办法。 可弘晖是四阿哥的亲儿子,那可不一样! 再说了,这才几岁的小娃娃呀?就这么教着——最后连孩子的天然纯真都没有了。 …… 晚上,四阿哥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他一言不发地用完膳,就说要回前院书房去。 宁樱早已经让婷儿去吩咐力士打包了整整一食盒的炸薯条,提着给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拿着了。 临走的时候,四阿哥伸手就捏了捏弘晖的小胖脸蛋。 他大指上冰冰凉凉的扳指,滑过了弘晖的脸蛋。 弘晖晚上一直听着额娘的话,捧着小碗吃饭饭,吃的特别认真,还被四阿哥夸了好几句,说弘晖真是长大了。 但现在被阿玛这么一捏脸,他也有些忍不住了。 宁樱就看儿子伸出胳膊,紧紧的抱住阿玛的大腿,声音里满是依恋:“阿玛不走~~” 呜呜呜呜呜(┯_┯) 宁樱过来把儿子抱起来,连哄带颠地把他带进了里屋,才轻声道:“阿玛最近事情很多,咱们多体谅他一些。” 四阿哥这晚上是真的有事——第二天进宫就要奏对了。 他回了前面书房,写不了几张白宣,眼前就浮现出儿子刚才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 还有樱儿吃力地把儿子抱起来,一边哄一边抱走的样子。 四阿哥心里涌出一阵说不出的内疚。 …… 新小院里,内屋灯火通明。 洗浴之后,宁樱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刚刚才把头发擦干,弘晖抱着糕点盘子就跑进来了,粘粘糊糊的往床上爬,嚷嚷着说想听额娘讲故事。 听完故事才能睡觉。 宁樱垂眼笑着看着儿子,心思却飘荡了开。 她虽然是深宅女子,却也听福晋那里提到了不少四阿哥最近为顾师傅料理丧事,出资安葬,又资助其后人的事情。 京城贤才良士,闻风而动。 宁樱想了想,摸着儿子毛茸茸的脑袋,就轻声道:“今儿咱们不讲迪士尼,咱们讲千里马。” 弘晖抬起小胖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炸糯米糕,低头舔了一下手指上的糖蜜,点头道:“好!” 正文 第248章 谋极身必危 弘晖一边说,一边就抬腿往额娘身上爬,直到调整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才用一只小胖手搂住宁樱的胳膊,另一只手托着肉嘟嘟的脸颊。 宁樱抱紧了怀里的儿子就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国君,想要得到一匹千里马,但是他出了千金的代价,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还是找不到千里马。” 弘晖听到这里,挺直了小腰板就道:“马——我知道,阿玛说了,等我大一些,便带我和大哥去骑马。可是……千里马是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就抬起小胖手,困惑地抓了抓小脑袋。 宁樱给儿子简单解释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讲故事:“这时候有一个人跳了出来,他向国君保证,能买到千里马。” “这个人出去了三个月,但是只买到了一匹死去的千里马的头颅,还花了五百金。” “国君很生气,说:‘我要的明明是活马、你糟蹋这么多钱,弄一个死马头回来算怎么回事儿?’” “此人回答道:‘如此一来,天下人都知道了:您是真心喜欢千里马,您为了死马都愿意花五百金,更何况活着的千里马呢?请君主放心——千里马很快就要到了。’” 弘晖听到这里,仰起了脑袋,若有所思地望着额娘,然后拽了拽宁樱的袖子,追问道:“额娘,然后呢?” 宁樱望着远处的烛火,低声道:“果然,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千里马送上门来。” …… 前院书房,灯火之下,四阿哥看着案头的书信。 一封很突兀地,送上门的书信。 苏培盛站在一旁,静默无言。 四阿哥本也就是随意一翻看,谁知读了几行下来,居然停不住了。 他反复读了两遍之后,将目光沉沉地落在了书信的落款上。 那里有两个字——“戴铎”。 有点印象。 这人是前院的一个文书,也算是被贝勒府养的门客。 之前也是极普通的,属于那种丢进人堆里就不见了的。 四阿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隐约在脑海中记起了这人一点样子——面色苍白,目光闪烁。 看着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没想到这书信里倒是有些惊人之语——甚至可算得上“狂妄”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要将这封信递上来,也是不容易罢?”四阿哥抬手拿起书信,了然地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苏培盛,玩味地道。 苏培盛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都是孩子们不懂事,眼皮子浅得很……” 四阿哥抬手止住了苏培盛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低头看了看纸上的最后一行字,字里行间透着满满的委屈与不甘:“玉在椟中,珠沉海底,即有微长,何由表现?” 这门客是在埋怨他胤禛不识货呢! 四阿哥默默地将书信送到了灯火旁边,眼看着火苗一点点舔舐着信纸的边缘。 最后化为灰烬。 “爷小心手!”苏培盛赶紧捧着铜壶就上来。 四阿哥懒得理他,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门客们最喜欢的说一句话便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事实上,他胤禛倒是觉得——在这世上,伯乐并非不常有,而是许多马儿,却自以为自己是千里马罢了。 到底是不是千里马,还是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书房前边的南小院,文书的人手不够,正好最近也在编书,明儿起——让戴铎过来,跟着帮手几天。”四阿哥淡淡道。 苏培盛站在桌旁,愣了好一晌,才反应过来,立即道:“奴才明儿一大早便去请戴……先生!” …… 第二天上午,戴铎便被奴才领着过来了。 虽然还没有到四爷身边,但是能从众人中被四爷的人特意传唤出来,又安排到南小院,这已经让他心花怒放了。 南小院是四阿哥书房前的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里面住的都是四阿哥书房的文书、包衣奴才等人。 眼下天气已经是晚春了,院子里花香袭人,春意盎然。 戴铎放下行囊,仔细地看了看自己居住的这间屋子——屋里的陈设清简大方,明亮清爽,除了床铺和必要的衣架、脸盆架之类的,最大的物件便是摆在窗下的书桌了。 戴铎走了过去,伸手抚了抚桌边,随后坐了下来,抬手从笔山上拿起了笔。 他试着在半空中虚画了几笔。 他本就是文书,四阿哥让他过来,也说的是“令其与南小院此中众人一起编书。” 想到四阿哥,戴铎有些悠然神往——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四阿哥真的是让他来编书的。 大概是想先观察一阵子罢了。 四爷,奴才多想……多想亲口将这满腔的抱负与谋划,说与您听! 男人大丈夫,既然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凭一双脚一步步攀上高峰——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世人如何言说,那不过都是眼红妒忌的人嚼舌根子罢了! 戴铎攥紧了拳头,这么想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无尽的热血沸腾。 …… 数日即过。 宁樱新小院里,灶火间是一直留火不熄的——为了方便主子和小主子,随时开了胃口想吃东西的时候,能吃的上。 傍晚的时候,苏培盛跑过来了。 宁樱带着弘晖在屋里看三格格睡觉,小馄饨卧在宁樱脚上,正是满屋闲适的时候,结果一听说苏培盛来了,宁樱下意识地就以为他是来送赏赐,或者是通知四阿哥晚上过来用膳之类的。 她高高兴兴迎接出去,结果苏培盛一脸赔笑,跟她解释了一通。 原来四阿哥这几日其实一直胃口不太好,加上宫里事情又多,他人都清减了几分,脸色也不好 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四阿哥在马车上就说,想晚上去宁侧福晋那里用膳,结果被事情一耽搁,又没来成。 他两三天几乎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了。 宁樱听着先是心疼,然后就明白了:苏培盛这是来点外卖了。 “只有侧福晋您这里的手艺,最能合四爷的心意,奴才这也是没法子了。要是侧福晋能去劝劝四爷……”苏培盛点头哈腰地道。 宁樱抬手阻住了他剩下的话:“苏公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人就不过去了,抓紧做几道快手菜提过去,或许爷能瞧得上。” 正文 第249章 最动人心 苏培盛满脸感激涕零,只差没把宁侧福晋当菩萨拜了。 其实这事儿,若是按照常理,他最该找的是福晋。 不过嫡福晋无宠,更何况若是去她那里说了,多半福晋便要满脸焦虑地冲过去前院书房。 四爷又不待见她。 到时候自己难免被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何必呢? …… 进了灶火间,宁樱让婷儿给自己围上围裙,然后一边指挥力士过来烧灶上水,一边就把头发用手帕给包了起来。 这样一会儿下起厨来更利索。 她边收拾着自己,一边对着灶火间里的食材开始思考——对于一个几天都没胃口的四葫芦,该做些什么菜,才能够开胃可口? 还得快。 力士在旁边就给她出主意:“侧福晋,要不奴才去大膳房看看今儿还剩什么食材吧?” 宁樱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必——来不及。” 她目光在灶火间中扫视了一圈。 下午的时候,刚刚吃了一顿荠菜饺子,还剩下不少,摆在一旁已经凉透了。 倒是正好可以做个芝士煎饺。 也幸亏饺子是凉的——倘若是刚刚煮好出锅,表皮上还带着水,做煎饺就会溅油粘锅。 虽说也能吃,但饺子皮十有八九会破。 品相也就不那么完美了。 热锅、下油…… 很快,做好的黄金煎饺表面裹着一层乳酪的拉丝,香而不腻,再撒上白芝麻,看着就好吃。 力士在旁边,很麻利地替宁樱打下手,把整整一碟煎饺装进食盒里了。 还有一道香煎无骨鸡腿。 因为黄金煎饺已经有油了,为了避免过于油腻,宁樱很仔细地把大块鸡油都去干净了。 然后才开始去骨。 其实这也算是门技术活——她记得穿越之前,光是在厨房里练习3快速给鸡腿去骨,并且要保证鸡腿的完美品相,她就练了好多次。 煎好的鸡腿焦黄酥烂,加上了藤椒油——为了让没胃口的四爷能开胃,宁樱还特地撒上厚厚的一层辣椒粉加孜然。 …… 苏培盛提到了前院书房,正好瞅见四阿哥起身,正在书房中来回走动,活动活动筋骨——算是个小憩。 他赶紧抓住空挡,先把煎饺送了上来,劝道:“爷都一天没怎么用膳了,奴才瞧着委实心疼得紧!多少垫一些。” 四阿哥站在窗前,头都懒得回,挥了挥手就道:“没胃口,拿出去。” 苏培盛只好上前去收碟子。 刚刚收了一半,四阿哥忽然吸了一口气,突兀地道:“等等。” 这是……樱儿的味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金黄金黄的芝士煎饺,眼里却有笑意,却微微皱眉道:“这么多,她是把爷当饭桶!” 苏培盛眉眼微动,笑着就把筷子送上来了。 一口咬下去,优质的芝士带出超长的拉丝,软软糯糯,香浓的味道四溢。 四阿哥很快就用完了六七只煎饺,然后才开始碰那只香煎鸡腿。 煎饺本来就是用油多的,再加上这鸡腿……太腻了吧? 他这么想着,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尝了尝,才发现原来这道香酥煎鸡腿,不只是表面看到的辣椒和孜然,口感中居然还有藤椒的清新。 清爽麻香,干脆绵长。 用完了这两道,四阿哥接过奴才们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擦了擦嘴,又喝了几口清茶,只觉得是这几天来最惬意的一次用膳。 到底还是他的樱儿最体贴! 他重新铺开了面前的笔墨,方才的疲惫也觉得消散了不少。 握着笔刚刚书写了两三行,苏培盛带着侍膳小太监进来收碗筷了。 “侧福晋如何?”四阿哥头也不抬,提着笔道。 苏培盛一怔,反应过来四阿哥这是在问——宁侧福晋怎么没跟着过来? 他刚想回答,四阿哥翻了一页白宣,下巴冲着新小院的方向微微扬了扬:“让人去说一声——明儿我从宫里回来,就去看看他们娘儿俩。” …… 第二天傍晚,四阿哥来的时候,弘晖还在睡“午觉”——从中午一直睡到了现在。 宁樱给他行了礼,被四阿哥扶了起来。 她才看见他脖子上一圈湿迹——汗漉漉的很不舒服的样子,显然是在外面热的。 到底是天热了。 宁樱压着嗓子,抬着手作手势,一边用气音道:“我侍候爷去里屋换一身吧?这样黏在身上太难受。” 四阿哥怕吵醒儿子,站在小床旁边,声音也压得很低,问宁樱:“这个点,弘晖睡什么觉?” 宁樱刚要说话,就看小床上,弘晖翻了个身,举着小胖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睁开了眼。 他看见四阿哥的一瞬间,先愣了一下,然后不敢置信地才轻声道:“阿玛?” 然后他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软软的锦缎被子在弘晖的小胖腿之间搅成了一团,他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抬起脸就冲着四阿哥笑:“阿玛真的来了!” 四阿哥过去把儿子抱起来,换衣服的事情也就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等到晚上用膳的时候,弘晖一边握着筷子吃自己碗里的菜,一边就很期待的望着四阿哥,提醒他:“阿玛,之前你说的练大字——很好玩,弘晖什么时候可以玩?” 宁樱正在喝汤,听见儿子这话,就差点被呛到。 她放下汤碗,抬起头就看四阿哥伸手把弘晖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他:“你还记得呀?” 弘晖点了点头,腮帮子还鼓着,很认真地就回头看着四阿哥,声音嫩嫩的:“阿玛说的每句话,弘晖都记得呀!” 他伸手用暖热的小胖手拉住阿玛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蹬着小胖腿就嘟囔道:“记在这里!” 四阿哥听着听着,心里就是一阵说不出的悸动。 悸动过后,他低头就在儿子头顶上重重亲了一口。 果然什么都抵不上至纯至孝,最动人心。 不管是皇阿玛,还是其他的阿哥们,做父亲的总想着把儿子培养的出类拔萃。 这无可厚非。 可是若没有一片孝心为前提——这孩子便是培养得再优秀,也未必是父亲心中真正如意的好孩儿。 他胤禛是如此。 紫禁城里那位……也是如此吗? 用过晚膳之后,四阿哥果然让人去前院书房,把字帖和笔墨纸砚都拿来了。 正文 第250章 悔不当初 笔墨纸砚拿回来之后,弘晖坐在阿玛的腿上,睁大了眼睛就看着面前桌案上的东西。 这些都是不陌生的,从前在额娘房里也不是没见过,但是他很少见到额娘用。 四阿哥抱着弘晖在桌案前坐稳了,握着他的小胖手就微笑道:“如你所愿——咱们来写大字。” 冰冷的笔杆一碰到手上,看着面前漫无边际铺开的纸张,弘晖转头看到额娘站在旁边,脸上还挂着微妙的笑容。 他忽然就有些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弘晖蹬着小胖腿,就想从四阿哥膝上下来,还企图引开四阿哥的注意力:“阿玛,弘晖想吃糕糕!” 四阿哥疼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慢条斯理地道:“做一件事便要有一件事的专心,你等写完了大字,再去吃糕饼。” 宁樱在旁边拿了个糖球就喂到了儿子嘴里。 弘晖这下连退路都被堵住了——他微微鼓着腮帮子,一脸无奈。 四阿哥抬头冲宁樱看了一眼,就看她对着自己捂着嘴笑了笑。 然后一转身出去了。 宁樱到了正屋里也没闲着,刚刚坐着喝了一杯水果茶,就带着清扬起了身。 她先去了灶火间吩咐了力士明天早上要准备的早膳。 然后又去三格格那里看了看。 婷儿是守在三格格旁边的,另外几个乳母见侧福晋过来了,都纷纷跪下请安,又把晚上三格格喂奶,把尿的情况说了一遍。 别看三格格哭声小,但是精神头却很旺——躺在悠悠车之中,嘴里咿咿呀呀的发出一声声短促的音节。 大人们在旁边说着话,她虽然听不懂,却也能自言自语,颇得其乐。 宁樱转头看着看着就笑了。 本来小宝宝的声音就是奶声奶气的,可是女儿的声音好嫩呀! 真像个女孩子秀秀气气的样子。 宁樱趴在悠悠车旁边,就把自己身上的荷包解了下来,拿着流苏穗子逗女儿玩。 晃动的流苏穗子很快就吸引了三格格的注意。 她睁大了黑水晶一样的眸子,往半空中伸出了小手。 三格格没有握流苏穗,却握住了宁樱的一根手指。 说是“握住”,其实也不过是几根手指攀在母亲手指上罢了。 宁樱心头一颤,只觉得仿佛女儿这几根小小的手指,握住了自己的心尖一般。 她嘴角含笑,低头凝视着三格格,却忽然听见书房那边有了动静。 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 这声音不用问都知道是弘晖。 估计是这小子练完大字出来了。 宁樱刚想起身,一回头,却看弘晖挥舞着两只小胖手,自己跑进来了,冲着她就苦着脸,如见了救星一般喊道:“额娘!” 他手上还都是墨点。 乳母和嬷嬷追在他后面,口中喊着“二阿哥!”,手里还拿着干净帕子,要给他擦手上的墨迹。 却已经来不及了。 弘晖身子向前一扑,一头扎进额娘的怀抱,两只小胖手猛地一抱额娘的大腿。 宁樱身上的旗装顿时成了水墨写意。 宁樱:…… 她挥了挥手,示意乳母和嬷嬷去打盆清水来。 哪里还用得着她吩咐?婷儿见状,早就起身到外面去灶火房,让人送热水了。 很快,装满热水的铜盆送进来,宁樱特意让人放着离三格格的悠悠车远远的,然后才把儿子拉了过去。 她低头握住弘晖的小胖手,一边给儿子洗去手上的墨迹,一边就明知故问道:“怎么?练大字不好玩吗?” 弘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背捂着脸,一脸悔不当初。 他痛心疾首的摇着头:“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他一边说,一边就张开两只小手给额娘看。 宁樱就看儿子展臂向两边,只抬到一点点高度,就重新放了下来。 像一只被雨淋湿,想努力打开翅膀的小鸭子。 他气鼓鼓地道:“练大字,一练好多张,阿玛还不允许弘晖歇歇——弘晖的小手都累酸啦!” …… 晚上就寝的时候,宁樱特意过去看儿子写的大字。 四阿哥还在书桌前看书,听见动静一抬头,看宁樱进来了,他问她:“弘晖睡下了?” 宁樱轻轻点了点头。 她走到桌案旁边,目光在桌上扫了扫,趁着四阿哥没注意,就把旁边一叠歪歪扭扭的白宣拿过来了。 这一看肯定就是弘晖的作品了。 和她估计得差不多:练大字从笔画先入门。 宁樱嘴角含笑,看着纸上儿子留下的笔迹:有的运笔极沉稳,一气呵成。 有的却像蚯蚓爬一样,歪歪扭扭,后面还拖着个大墨点子。 就差没把纸给戳通了。 她想了想就明白了:写的顺畅的——是四阿哥亲手把着弘晖的小手,在纸上一笔拖出来的。 至于那些蚯蚓爬:自然就是弘晖自己的笔迹了。 可能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香——宁樱手里捏着这些蚯蚓爬,一时间都有些舍不得放下了。 她打算明儿让人专门拿木箱子一张张按顺序收起来,配上防蛀防蛀的香包,再收到库房去。 等到儿子将来大了,娶妻生子——若是谈到小时候的趣事,也好让他看看自己刚刚学写字的时候,留下的笔迹。 她一边想一边就噗嗤直乐,站在桌子旁边跟收集珍宝一样的收集着儿子的杰作。 四阿哥提笔写着写着,开始还没注意,后来一抬眼,看宁樱忙得不亦乐乎。 他另一只手就伸了过去,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袖子:“这是做什么?” 宁樱软声细语的给他解释了:说自己要把儿子的笔迹留着,做个珍藏。 四阿哥听着,开始还是微笑着的,慢慢的,他手上的笔就停住了。 他忽然就想到了在紫禁城里,自己小的时候。 佟佳氏也是如此——将他小时候,还没进上书房前留下的习作,一张一张的都存了起来。 还有一些稚气的画,什么小马儿,小狗儿之类的——四阿哥后来长大了一些,自己看着都不好意思,佟佳氏却当个宝贝一般。 有一次不巧,这画还被五阿哥瞧见了。 大概是为了照顾四阿哥的自尊心,素来厚道的五阿哥狠狠的憋着笑。 憋着一张脸从脖子跟到耳朵都红透了。 正文 第251章 明月出天山 想到前尘往事,四阿哥忍不住就出了神。 趁着这机会,宁樱就把弘晖剩下的最后几张纸全部都抓在手上了。 她目光扫过之处,就看见四阿哥面前的书信纸上,最后的落款两个字是:戴铎。 宁樱下意识就眉头一皱。 奇怪,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熟? 好像穿越之前就听过。 她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想起来:这不是历史上四阿哥潜邸时期的一个谋士吗? 根据史料记载,这人很早就投靠四阿哥府里了,曾经是四阿哥的家奴,后来被四阿哥推荐担任福建知府,道员,四川布政使。 一路攀升。 不过最有名的,还是他给四阿哥写过的十封关于夺嫡方针的密信。 史称“戴铎十启”。 桌上的灯花爆了一声,宁樱猛地回过神来。 不过这戴铎……跳出来的也太早了吧? 眼下,就连康熙四十七年都没到。 要知道,历史上惨烈的九龙夺嫡,是从康熙四十七年,康师傅首次废太子,才算正式拉开帷幕的。 那么,这个谋士戴铎,又会在给四阿哥的信里面写些什么呢? 宁樱垂下眼睫,缓缓地走到四阿哥背后,抬手给他揉捏着肩膀,柔声道:“爷累了一天,松快松快。” 四阿哥全神贯注在面前的信纸上,没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宁樱从这个角度,正好清清楚楚可以看见四阿哥手上的信纸。 这要命的繁体竖排……让她的阅读速度……简直慢如蜗牛。 然后,才刚刚读了两行,四阿哥就把信纸一翻,开始写回复了。 写字当然没有读信快。 阿弥陀佛!宁樱这一次终于跟上了他的速度。 只见四阿哥在信纸上写道:“语言虽则金石,与我分无中用。我若有此心,断不如此行履也。” 你虽然讲的都是金石之言,但对我来说屁用也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心。 绝对没有哦! 宁樱:……四葫芦有点口嫌体直啊…… 然后她琢磨了三遍,才反应过来:划重点好吗? 人家四阿哥分明强调的是“语言虽则金石”! 你戴铎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这才是关键——想必戴铎收到回信,也会心领神会。 本来他写这种暗示夺嫡的密信就已经相当狂妄大胆了。 就算四阿哥心里有所动,也总不能鼓掌欢呼说:好啊好啊,说的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快辅助我去夺嫡! 啊呸! 不要命了? 四阿哥这一句“语言虽则金石”,就已经是很大胆的肯定了。 想明白后,宁樱就感觉自己蠢透了。 晚上真正洗浴睡下的时候,四阿哥茶有些喝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于是两个人在帐子里头并着头说话。 清扬在门口伺候着,听着里面的动静,琢磨着侧福晋今儿应当是不伺候四爷的。 不伺候也有不伺候的好处——省的奴才们夜半要送进热水去,服侍主子们洗浴更衣了。 孔嬷嬷从旁边走过,心里就有些感慨:如今这皇子府里,倒只有宁侧福晋这里瞧着跟一家似的。 有父有母,一儿一女,其乐融融。 屋子里。 说到一半,四阿哥摸了摸宁樱的头发,就见怀中的人儿撒娇的往自己怀里钻了钻。 他笑着低头看樱儿。 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她的神情看起来还是那般的柔软而灵动。 没有一丝一毫为人母之后,面上常常会流露的焦虑。 甚至透着一丝天真的狡黠。 四阿哥记得:以前宋氏和李氏生下孩子之后,话里话外总是离不开儿女的。 …… 过了一阵子,天气往秋天里走,宁樱渐渐地就发现:如今连苏培盛嘴里都经常挂上了三个字——“戴先生”。 也常常能听到说:四爷现在正在前面和戴先生说话呢,等回头说完了就过来侧福晋这里。 宁樱也不确定这位“戴先生”是不是就是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谋士。 但是到了十一月颁金节的时候,苏培盛嘴里的“戴先生”变了。 变成了“戴大人”。 宁樱不知道是不是这时候,戴铎已经被推荐了官职,去福建任职了。 但是府里开始多起了福建的特产,从吃的穿的到用的,都有。 文昌鱼,水仙,建莲子,腾器…… 一样样眼花缭乱地往新小院子里搬。 其实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又是贝勒府,有什么好东西没有? 这些就是图个特别和新鲜罢了。 但也就是因为好东西太多,反而孩子们看见这些新鲜的小玩意儿,一个个像见了宝贝似的,丢不开手了。 弘晖在院子里,骑着一只藤编小马就丢不开手,来来回回的嘴里喊着:“驾!驾!” 那马儿编得油光水亮,看上去比真的小马还神气,细节做的也考究。 刚刚送过来的时候,宁樱就怕上面有毛刺,扎伤了孩子们的小嫩手。 结果让奴才们捧着灯火,上上下下的找了一遍,竟然挑不出一点毛病。 做工真好啊! 小馄饨在旁边就有些失落——弘晖如今整天骑着马,都不怎么和它玩了。 弘晖最讨厌练大字,如今有了喜欢的玩具,抱着马儿就不撒手了。 他不光自己骑马,还热情的让大格格也试试。 大格格倒是想试试,但是有点不好意思。 宁樱在旁边看着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 放着一堆金贵玩意儿不要,弘晖偏偏对这藤编马情有独钟。 到底还是男孩子,骨子里是向往着热血的。 宁樱这么想着,晚上弘晖缠着说要听故事的时候,她就教弘晖念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然后她把这沙场征战的场景给弘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弘晖托着肉嘟嘟的小胖脸,听着听着就入了迷。 然后他就一脸豪气地嚷嚷着要背这首诗。 宁樱教了他几遍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这首诗写下来也很美,只是这些大字,你现在恐怕还不会。” 弘晖跳起来就道:“那我要学!” 宁樱笑着拧了一下儿子的鼻子就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若是要学,你就得好好练大字,一步步来才行。” 正文 第252章 不愧我儿 弘晖愣了一会儿,终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用力点了点头。 …… 四阿哥渐渐地就发现了儿子的变化——从前弘晖练大字总是愁眉苦脸,哼哼唧唧,而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比之前积极多了。 还有好几次四阿哥在的时候,弘晖主动过来扯着他的袖子,问阿玛有些字的笔画该怎么写。 四阿哥开始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只觉得大概儿子学而时习之,忽然开窍了。 他还挺自豪——心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后来看弘晖写几个字,就停下来,在一边摇头晃脑的哼哼唧唧,自言自语。 四阿哥把儿子抱到膝盖上,仔细听了,才知道弘晖是在背诗。 什么“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全部都背上了。 小小的年纪,却一脸豪情万丈。 噗…… “你怎么会这些的?”他摸了摸弘晖小小的下巴。 弘晖咧嘴一笑就道:“额娘教我的呀!”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比划:“背一首诗,讲一个故事!” 晚上就寝的时候,四阿哥就问了宁樱这事儿。 宁樱赶紧跟四阿哥说是她从前在闺中时候,拿着诗集书本学的。 “因为是女儿家,爹爹也不让看这些,偷偷学的。”她凑近了他,很小声地跟他补充。 是一种补充,也是一种解释。 四阿哥听着倒是觉得有点心疼,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樱儿这样迫不及待的解释,是怕他会责怪她。 “弘晖大了,是该让他知道一天的时间该怎么安排,你明儿给他排一排,回头我再看看。” 四阿哥没有继续背诗的问题,岔开话题道。 “阿哥们小的时候在宫里,五六岁就要进尚书房。每天什么时候,该上什么课程,都是有规定的,半点也耽误不了。” “就算是下了课,回了阿哥所,也有别的安排,皇阿玛喜欢好学勤奋的孩子。” 他转过头,看着宁樱道。 “一年只有端午、中秋、除夕、还有皇阿玛的万寿节可以歇一歇,别的时候,别说贪玩了,就是连想夜里多睡一会儿都不容易的。”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比划给宁樱看:“我刚刚进尚书房的时候,每天夜里都困得要死,奴才们提着这么大的灯笼,用轿辇送我去尚书房——我坐在上面,打着瞌睡,有时候瞅着前面晃晃悠悠的灯笼,就跟看着月亮从天上坠下来,陪着我一路。” 听他说得传神,宁樱噗嗤就笑出声,而后捂住了嘴。 四阿哥也跟着笑着摇头:“弘晖这小子,如今的日子可比我当年好过多了!” 至少贝勒府里还没有尚书房。 不过…… 宁樱心里默默想: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弘晖其实压根儿就不在奋斗的路上。 这小子打从娘胎里落地的那天,就直接生在了罗马。 但是他的阿玛的教育方针,显然是:勤勉再勤勉,奋斗再奋斗! 这很雍正。 …… 第二天一早,宁樱就带着弘晖开始做时间表。 她还简单和儿子说了一下格式。 这表要做的一段段时间连接起来:几点起床、几点完成洗漱穿戴,几点吃饭、几点开始练大字、几点睡午觉…… 都要在里面规定好哦。 等到全部写好之后,弘晖就让奴才拿来了颜料。 他自己动手,把时间格子涂得满满当当,五彩缤纷的。 一边涂,他一边高兴得咯咯直笑,前仰后合。 好家伙,这小子是把这当玩了! 全部结束了之后,弘晖瞧着面前的成品,就很有成就感,他拎起时间表举在胸前给宁樱看:“额娘!好看!” 宁樱微笑着就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她只是个侧福晋。 即使是生母,弘晖在她这里,练大字,也不会待上太久的。 而且看看四阿哥现在这劲头——估计等弘晖再大一些,四阿哥肯定要把他接到前院书房。 清扬和孔嬷嬷已经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嘀咕了:说是李侧福晋生的大阿哥弘昐,如今可是读书用功的很。 言下之意就是:弘晖阿哥眼下再可爱,总不可能永远不长大。 往后,若是两个男孩子都到了前面书房,差距太大的话,弘晖阿哥也未必能一直讨得父亲如此欢心。 宁樱觉得自己现在按照四阿哥的要求,给弘晖做个时间表,就当是学前班了。 至少先培养出孩子珍惜时间、专注做事的习惯吧。 她指着屋角的西洋钟:“咱们先来学怎么看钟表——以后弘晖按照这上面的时间,再对准这时间表,什么点该做什么事儿,就可以安排的井井有条。” 弘晖手里抱着个陀螺扭来扭去,又伸出小胖手抓了抓脑袋,望着宁樱,忽然就问她:“额娘,为什么非要按这时间表呢?” 宁樱内心喷出一口老血,默默两行泪:为娘刚才陪你画了半天的时间表,难道是在玩过家家吗? 弘晖很苦恼地把陀螺夹在手掌里搓来搓去,接着就奶声奶气道:“额娘,我每天起床之后,玩一会儿,玩累了就进去写大字,写累了再玩,这样不行吗?” 宁樱想了想,弯下腰,捧起儿子的小脸问他:“弘晖,对你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弘晖不假思索就道:“练大字!我答应了阿玛的——阿玛说练好了就带我去骑大马!” 宁樱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们一天只有这么多时间,弘晖又要玩,又想早日练好大字,时间不够用,怎么办呢?” 弘晖刷地抬起了小胖手,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他被问住了。 宁樱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直起腰来,牵着弘晖的小手,带着他到了院子里,指着藤编小马儿给他看:“想练好大字,然后和阿玛去骑真正的大马——这是弘晖眼前的目标。” “既然有了目标,就要全力以赴。” 弘晖似懂非懂地攥紧了小拳头,眼里闪出了光,抬头看着宁樱。 宁樱也低头看着儿子,轻声道:“弘晖一天的时间就这么多,一天的精力也就这么多——虽然有很多好玩、有意思的事情吸引着我们,但是真正重要的事,其实只有一两件。” “选择很重要,但懂得放弃更重要。” 正文 第253章 父子承诺 弘晖沉默了半晌,挺起小胸膛,第一次完完全全像个小男子汉一样,用力点了点头:“嗯!” 他最后一转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藤编马。 然后一脸大义凛然的进屋去了。 …… 月底的时候,四阿过来的时候,还特意给儿子带了宫里新赏赐的玩具。 都是弘晖最喜欢的那种——什么刀枪棍棒,里面还带着机关,能够抽出来再装进去。 结果弘晖看了一眼,虽然脸上神情也是欢天喜地,但他居然忍住了没仔细翻箱子查看。 他只是跟一个小大人一样,先踢着小胖腿,跳下椅子来给阿玛请了安。 然后捧过小箱子放在一边,弘晖就继续坐在桌案前,一本正经的提笔写大字。 一张又一张,屋中墨香四溢。 字写的也不错,跟之前比起来,简直称得上“突飞猛进”。 四阿哥看的一愣一愣的。 “难得这孩子有定性,小小年纪——不容易。”四阿哥看着儿子的背影,就低声对宁樱道。 话语之中,颇有喜悦之意。 过了小半个时辰,写大字时间结束了,弘晖跳下椅子,钻到正屋里来,一手夹着糕饼盒子,另一手就开始开启玩具箱子。 新玩具真多啊!琳琅满目,色彩缤纷。 弘晖脑袋都快扎进去了。 宁樱走过去,摘了自己胸前的干净帕子就给弘晖擦干净了脑门上的汗。 儿子也不容易。 “玩吧,好好玩。”宁樱抬手轻轻放在弘晖的肩膀上。 “二阿哥屋里的暖盆太热,这样容易着凉,给他灭一个。”她转头吩咐奴才。 “把弘晖的时间表拿来。”四阿哥坐在旁边,放下茶盏,就对宁樱道。 宁樱进屋就去把放在桌头的时间表给捧出来了。 四阿哥看着看着就点头道:“不错,有个样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抬手指着最下面道:“到了明年春,下午就该给弘晖加谙达了——至少一个时辰,课读武功,都要练起来。” 宁樱站在旁边,默默的就为弘晖掬了一把泪。 好吧!幸亏四阿哥之前跟她说了,在宫里,皇子们上的上书房有多可怕。 否则她现在一定会因为心疼儿子,出言劝阻。 四阿哥看宁樱站在旁边不说话,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概是心疼儿子了。 他手掌一翻,把那张时间表往桌上一放,就拉住了宁樱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捏了捏,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来,抬头瞧着她,叹了口气道:“别担心——爷的儿子,爷不心疼?” 宁樱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四爷这是在和她解释:解释他并不会太过拔苗助长。 让她放心。 …… 晚上用膳的时候,有一道糯米糍粑——外面裹着黄豆粉。 没有刻意多放糖,只是最后起锅的时候,快速地浇了一层桂花蜜下去。 咬一口,口感又糯又粉,简直好吃极了。 弘晖坐在桌子边,两只小胖手洗的干干净净的,拿着糍粑就往嘴里送。 宁樱看儿子吃的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跟个小仓鼠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她忍不住就放下了筷子,一脸慈母笑的转头看着儿子。 弘晖吃完第二个黄豆粉糯米糍粑,伸手要去拿第三个,结果却打了个饱嗝。 他刚刚伸着小胖手抓住糍粑,手背就被四阿哥的大手按住了。 弘晖:(??ω??)? 练大字很辛苦的!吃点糕饼怎么了…… 四阿哥看着儿子,就沉声道:“弘晖,阿玛今日说与你一言:凡事当留余地,五分便无殃悔——吃饭也是一样,不用穷尽饱食,要懂得节制。” 宁樱在旁边默默地就吐槽:可是四葫芦你吃我做的夜宵的时候,也没见你懂得节制啊…… 弘晖愣愣地看着阿玛,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糍粑。 他脸上的神情跟水里的波纹一样,动荡不休。 “吃吧吃吧,再吃最后一个!” 宁樱实在是心疼得不行,一边摸了摸儿子脑袋,一边就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冲他眨了眨眼。 四阿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却满是宠溺与无奈。 他放下筷子,对儿子一本正经地道:“弘晖,你可还记得——阿玛之前和你的约定吗?” 弘晖先是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即就跳起来了:“阿玛!骑马!阿玛!骑马!” 宁樱看儿子兴奋的快把桌子给掀了,赶紧把他给按住了,又提醒他:“快谢谢你阿玛!” 弘晖跟个青蛙似的,直接从自己椅子那边就跳过来了。 他很熟练地坐上了四阿哥大腿,搂住他的脖子,在四阿哥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就道:“阿玛最好了!” 没过几天,四阿哥就让苏培盛去新小院接弘晖了。 要带去骑马。 弘晖这几天都高兴的很,早早的穿上了额娘为他准备的骑装。 收束精练的腰身,有模有样,外面还镶着一层精致的边。 穿上同色的小皮靴,潮流又帅气,再加上手里拿着小马鞭。 可神气啦! 宁樱忽然耳边就响起了背景音乐: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噗…… 她赶紧收回了心神。 前几天就已经说好了,清扬和孔嬷嬷一起都跟着去陪弘晖阿哥骑马。 这时候两个人都收拾的利落整齐,陪着弘晖就出来了。 “最要紧的是要注意安全,听阿玛的话,除了阿玛以外,让清扬和嬷嬷一直陪着你。” 宁樱说完了,转过身来瞧着清扬和孔嬷嬷,就补充道:“别让不熟悉的人近了二阿哥的身。有什么事儿——你们只管以保护二阿哥为第一!不必怕。” 她说完了,在正屋中坐下来,看着儿子高高兴兴的往外面走去的小身影。 过门槛的时候,苏培盛唯恐弘晖不小心摔着,在一旁虚虚伸着手,一直小心保护着。 听着儿子的动静渐渐远去,宁樱心里空落落的。 …… 到了府门口,弘晖就看见了大哥哥弘昐也在。 如今虽然有了三格格——但是妹妹年纪还小,不怎么能陪他玩。 更多时候陪着他玩的,还是大格格。 也不是说有大格格陪着玩不开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弘晖渐渐地就发现:似乎除了小馄饨以外,大格格和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大一样。 比如那些香气扑鼻的脂粉什么的,他闻着就鼻子发痒,想打喷嚏。 但大格格就很喜欢。 而他喜欢的玩具刀枪棍棒,大格格似乎全无兴趣。 那大哥哥弘昐呢? 弘晖蹦哒着上前去,就跟弘昐打了招呼:“大哥哥!” 正文 第254章 弘昐所思 弘昐转头看着他,刚要说话,就看见小潘子也跟了过来,堆着一张笑嘻嘻的脸,过来给他请安——说是侧福晋的意思,让小潘子也陪着弘晖阿哥一起去骑马。 这一下,不算阿玛前院书房的人,光是贴身伺候的,就已经有小潘子、清扬、孔嬷嬷三个人了。 弘晖伸手摸了摸脑袋,什么也没说。 奴才们已经簇拥了过来,说是请两位阿哥上车。 然后小太监们就把他们一前一后的抱上了马车。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车内有着微微的沉水香气,随风四处飘逸,熏染了一股静远之意。 弘晖坐下来,眼睛就盯着对面的大哥哥看。 大哥哥比他大不了多少,粉雕玉琢,皮肤很白,穿了一身锦兰色骑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两只小胖手放在膝盖上。 弘晖看了一会儿,视线往下转,就看见弘昐两条腿摆的也是端端正正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胖腿,学着大哥哥的模样就坐正了。 这时候,马车帘被掀了起来,四阿哥跟着也进来了。 弘晖坐在座位上,快乐地踢着小胖腿,挥着小手,刚想喊阿玛,就看对面的大哥哥站了起来,有板有眼的给阿玛行礼:“阿玛。” 四阿哥过去,就摸了摸他的脑袋。 然后他转身在马车中坐下来,伸手拍了拍两边,示意儿子们过来。 弘晖这一下动作飞快,跳起来就蹦跶过去了,黏黏糊糊地扯住四阿哥的袖子就欢欢喜喜问道:“阿玛,我们去哪里骑大马?” 弘昐坐在另一边,动作和神情都是有些拘谨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小娃娃,听见弟弟问这话,亦是他心中所想,于是他抬起头就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微微一笑,道:“你们不必着急,阿玛今日难得有空闲,不光带你们骑马、咱们也算出游一趟,瞧瞧外面的见识!” 弘晖欢呼着就跳起来,一边拍手,一边在马车里转圈圈:“好啊好啊!” 马车行在大道之上,稍有颠簸,四阿哥怕弘晖摔着了,伸手就把他拉了过来,道:“坐下。” 弘晖扭着身子,歪歪斜斜地倒进了四阿哥怀里:“弘晖想坐阿玛的腿上。” 四阿哥刚刚把他抱起来,弘晖就看见坐在一旁的大哥哥——显然是受到了冲击和惊吓,睁大了眼正看着他。 眼里满是惊诧。 额娘只一天天地训练他各种礼仪,原来……对着阿玛,还有这种操作? 弘晖一手搂住四阿哥的脖子,一边就扭头看了看马车另一头坐着的小潘子,道:“出来的时候,额娘让人带了糕饼,你去拿来吧。” 小潘子看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点了点头道:“到前面转角的地方停一下,你去后面马车拿。” 后面马车上,清扬和孔嬷嬷都在,糕饼盒子也在她们手里。 不多时,已经到了转角地方,小潘子去拿回来之后,捧回了四阿哥的马车里。 弘昐坐在旁边,虽然还牢牢记着学过的礼仪,小腰板儿挺得笔直,可是鼻子早就闻到了糕饼盒子里飘出的香气。 院子里的奴才们私下里都偷偷说过,说宁侧福晋有一手好厨艺,便是和紫禁城里出来的厨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他还曾经跑去问过额娘。 后果就是额娘当场变了脸色、摔了杯子、大发雷霆,还把一圈嚼舌根的奴才都叫了进来,每个人自己掌嘴。 然后等到怒气过去了,额娘就抱着他哭。 弘昐那一次是真的吓怕了。 他虽然年纪小,却也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一件事——宁侧福晋是个忌讳,是个不能在额娘面前提起的忌讳。 从那以后,额娘仿佛变本加厉一般,就连去福晋那里请安,倘若碰到了弘晖弟弟,也不许他跟弘晖弟弟多说一句话。 从前,额娘似乎不讨厌宋格格,倒是允许他能去找大格格玩。 可是后来,渐渐的,额娘连大格格也都不准他找了。 “二格格是你的亲妹妹,你们才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要玩游戏,为什么不能找二格格?”,额娘很严厉地跟他说。 弘昐有苦没法说——便是孩子们之间的玩伴,也是讲究投缘不投缘的。 二格格是他的亲妹妹没错,但是二格格性格实在是太像额娘了,尤其是任性发起脾气摔东西、挥着小手打奴才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额娘。 他真的不想找二妹妹玩。 其实他也不是多想和大格格玩,只是大格格至少是个讲道理的玩伴。 弘昐渐渐地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生活在了一堵高墙里。 华美精致,但就是没有一点点生气。 而如今,能出来骑马——就好像从这堵高墙里能走出来,透一透外间清凉的风。 思绪转回眼前,弘昐刚刚回过神,就看见两只小胖手伸在眼前。 是弟弟弘晖。 他两只手费劲的托着一块焦色的糕饼团子,欢欢喜喜地问自己:“大哥哥,你饿吗?” 弘昐看了一眼弟弟,然后视线就落在那糕饼团子上。 这个团子看着平平无奇,味道却在苦涩中泛着甜香,一阵一阵的直飘荡过来。 这是什么?无论是宫里还是贝勒府里,也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的糕饼呀。 不得了!越闻越香! 弘昐想到自己额娘对宁侧福晋的厌恶,就赶紧把眼光从那糕饼团子上挪开来了。 他看了一眼弟弟弘晖,努力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摇了摇头,神色严肃地道:“我不饿。” 结果刚刚说完,他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要命,声音还很响。 弘晖:…… 弘昐:…… 两个小娃娃面对面愣了一瞬之后,弘晖抬起小胖手,干脆利落地就把手里的巧克力团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四阿哥在后边听着儿子们的对话,微微笑了笑,就伸手摸了弘晖的脑袋,道:“弘晖,咱们是出来骑马的,别光顾着吃了。” 弘晖很听话的立即点了点头。 他接过小潘子递上来的干净帕子,自己将小手擦了擦,然后重新爬到了马车座上。 他双手撑着马车座,晃悠着两条小胖腿,一路静静地打量着大哥哥弘昐。 正文 第255章 谦让 马车到了校场外,终于停下了。 从这里进去,一直到养马场,还有些距离。 弘晖兴奋得很,迈着一双小胖腿在前面跑,结果跑不了几步,脸上就出汗了。 孔嬷嬷和清扬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孔嬷嬷手里拿着帕子,一边跟着,一边就给他擦汗,口中直央求道:“二阿哥,您慢些!” 到了马场那边,养马场的人巴巴地迎接了上来,又将准备好的小马驹牵了过来。 给小阿哥们选的都是性情温顺安静的小马,毛色柔顺发亮,配着精致的马鞍,马脖子上还挂着小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声音悦耳。 弘晖高兴得很,站在原地就蹦跳着伸手要去抱马脖子。 那小马胆子小,微微一扭头躲开了。 御马的奴才赶紧将小马儿往前强行牵过来一些。 大概是因为养过小狗、也养过小鸭子,弘晖对于和动物的交流有了一些心得。 四阿哥还在旁边,刚刚对苏培盛吩咐了几句,结果一转头,就看弘晖吃力地举着小胖手,罩在嘴边,对着小马儿嘀嘀咕咕。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小马儿居然十分顺从地低下了脖子,由着弘晖抱了。 弘晖这下乐坏了,跳着就说要骑马。 正好四阿哥选的大马也过来了,四阿哥翻身上了马,就示意奴才们把小主子们抱上马背。 他并不打算直接让儿子们单独上小马。 而是跟着他在大马上,先在马场上溜上几圈——熟悉了马背的起伏,这样才更安全,也更妥帖一些。 弘晖在下面,倒是有点舍不得那匹刚刚和他熟稔起来的小马驹,连连对阿玛恳求,说想骑这匹小马。 下面的小太监刚刚准备去抱小主子,然后就愣住了——两位阿哥,但是四爷面前的位置显然只能坐一人。 先抱谁呢? 若是按序齿来说,弘昐为兄,弘晖为弟,自然是先抱大阿哥了。 可是傻子都明白:明明是弘晖阿哥更得四爷的欢心。 小太监在那儿微微犹豫了一瞬,苏培盛看出来了,心里暗骂一声“蠢!” 他上前来,不假思索地直接把弘晖给抱起来,吃力地举高了,递给马背上的四阿哥。 四阿哥在马上,一伸手就将弘晖捞了过来,让他骑在身前。 被阿玛的手臂护着,骑在马上,弘晖立刻瞪大了眼睛。 高高的马背上,眼前的风景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视野瞬间开阔:抬眼望去——仿佛整个马场都被踩在了脚下,远处蔚蓝色的天幕上,云层涌动。 弘晖高兴得咯咯咯大笑起来:“阿玛!还是骑大马好玩!” 四阿哥看儿子开心,不自觉跟着也笑了起来。 这一片父慈子孝的氛围中,四阿哥一低头,忽然就看见了站在下面的弘昐。 弘昐的周围拱卫着一圈侍卫和小太监,但这仿佛衬得他小小的身影显得更孤独了。 他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是为了掩饰心里的难过和窘迫一样,两只小手在身前微微交攥在了一起。 攥得发白。 他深深地垂着头。 四阿哥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弘晖在阿玛怀里,听见阿玛笑声乍停。 他抬头去看四阿哥。 顺着父亲的眼神,弘晖看见了站在地上的大哥哥。 弘晖眨了眨眼睛,就想到了额娘昨天晚上对他叮嘱过的:和大哥哥在一起,不须过分谦让,但要懂得谦让。 他想了想,回头就对四阿哥奶声奶气地道:“阿玛,弘晖是弟弟,理应让大哥哥先骑马。” 四阿哥倒没料到弘晖能说出这句话来。 他怔了一下,垂眸看了怀里的小娃娃好一会儿,然后抬手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嘴角似笑非笑,沉声道:“你舍得?” 弘晖睁着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眸子里干净无暇。 他伸出小胖手,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大马的脖子,然后才一字一字道:“大哥哥是弘晖的哥哥——兄弟手足,弘晖舍得。” 四阿哥没再说什么,垂眸转头对苏培盛道:“换大阿哥。” 苏培盛正在下面,仰着脖子听弘晖阿哥说话,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这么小的娃娃呢! 太精了! 他过去就把弘昐阿哥给抱过来了。 …… 马儿缓缓地走动起来,弘昐坐在阿玛怀里,就听见风从耳边呼呼地掠过。 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四阿哥抓紧了弘昐——他本来还以为儿子年纪小,乍然上了这样的高头大马,多少会有点害怕。 谁知道弘昐坐得稳稳当当,一边骑一边还摸了摸马鬃,爱不释手的样子。 四阿哥带着儿子绕了马场一圈过来——没敢加速,基本上就是闲庭信步,慢悠悠逛了一圈而已。 然后他一边走,一边教着怀里的弘昐,告诉他怎么样根据马匹的起伏而起伏额,找到重心、放松身体、调整姿势。 这样的话,就不会颠到自己的小屁股了。 弘昐听完了,就回头问四阿哥:“阿玛,我什么时候才能一个人骑这么一匹大马?真威风!” 风声猎猎、他说话的声音也是扯着嗓子喊的,一张嘴就呼呼灌了一嗓子的风。 虽然是晴朗天,但毕竟冬日里,说话说多了,嗓子就隐隐有些疼。 四阿哥一边给他把风帽收束好了,一边道:“等你们长大了,阿玛一定给你们找来天下最好的马。” 弘昐听着听着,就高兴忘形地欢呼了一声,结果小胖腿一蹬,一不小心踢到了马肚子。 那马儿极是灵敏,以为是背上主人发出了号令,立即向前奔驰而去。 马儿的速度骤然加快,弘昐吓了一跳,一双小手本能地紧紧地扯住了马鬃,张皇失措地就回头尖叫道:“阿玛!阿玛!救命!” 他不扯还好,一扯马鬃,马儿吃痛,顿时跑得更快了。 后面本来缓行护卫的侍卫看见这情形,也吓了一跳,立即策马追了上来。 谁知那马儿本就是上品的良马,又久在马场里拘了一阵子,这时候性起,居然跑得跟追云逐月一般。 四阿哥厉声就呵斥道:“快放开马鬃!弘昐,放手!” 他一边喊着,一边就紧紧地一手搂住了儿子的小身子,另一手稳住了缰绳。 正文 第256章 羞辱 弘昐又是惊又是吓,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手仍然紧紧抓着马鬃。 苏培盛就看弘昐阿哥趴在马背上,小身子歪歪斜斜。 全凭四阿哥在后面搂住了他的身子。 马场的人跳上马就赶紧追了上去。 弘晖在下面也惊得呆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蹦着两只小短腿,在原地一边跳,一边就用稚嫩的声音就对弘昐大喊道:“大哥哥,阿玛让你松手!快松手。” 他站的地方顺风,声音被风吹送了过来,落入了弘昐耳中。 与此同时,四阿哥终于控制住了马儿,将速度缓缓地降了下来。 周围的侍卫都快速护卫了过来,人人胸中都提着一颗心,眼看着四阿哥抱着弘昐阿哥,另一手控住了缰绳。 马儿一声长嘶,定定地立在了马场之中。 侍卫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整齐的请罪声中,苏培盛身子微晃,两腿发软地就跑上前来,声音都是打颤的:“四爷!” 四阿哥利落地翻身跳下马,一伸手把弘昐抱了下来,又将缰绳交给了旁边的侍卫。 那马场的人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弘昐两脚落在地上,顿时就有了一种终于脚踩大地的踏实感。 四阿哥就看他还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弘晖跑上前来,先抱住了四阿哥的大腿,仰着头就急切地道:“阿玛没事吧?” 四阿哥心里一热,低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沉声道:“阿玛有什么事儿?” 弘晖这才松开了手,走到一边去,又对着弘昐安慰道:“大哥哥不要害怕,没事了。” 弘昐仰起脸,脸色很是难看。 他勉强挺起胸膛,冲着弘晖就大声道:“谁害怕了?你别胡说!” 弘晖伸手抓了抓脑袋,正想说什么,只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沉,是阿玛的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弘晖,还想骑马吗?” 弘晖抬头不假思索地就道:“想!” 四阿哥目不转睛地低头瞧着儿子:“方才那样,你不怕?” 弘晖用力摇了摇头:“不怕!” 四阿哥看了他一瞬,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让人把小马驹牵过来了。 骑在小马上的弘晖有些失望,他坐直了身子,抱住马脖子就小声道:“阿玛,我想骑大马!” …… 回了府里来,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弘晖很兴奋。 然后一直到晚膳一样样端上来,他那股兴奋的劲头都没有过去。 坐在膳桌旁边,一手端着小饭碗,一手拿着筷子,弘晖就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开始给额娘说。 宁樱一边微笑着听着,一边伸手给儿子舀汤。 听着前面还好好的。 结果听到了弘昐骑马,险些失控的事情,宁樱手上的筷子就放下了。 她转头把小潘子叫了进来,细细地前后问了一遍。 小潘子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末了就给她补充道:“再后来,四爷就没带二阿哥骑大马了,只在小马驹背上逛了一圈。” …… 李侧福晋院子里。 弘昐从回来之后,李侧福晋就看出来儿子不对劲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也是捧着饭碗发愣。 筷子上的菜都掉在碟子里了,弘昐也没有发觉。 “这是怎么了?”李侧福晋微微皱了皱眉头,问儿子。 弘昐慌张地就摇了摇头:“儿子没事,额娘。” 李侧福晋转头就把陪弘昐过去的奴才给喊过来了。 听完奴才说了白天有惊无险的那一幕之后,李侧福晋脸都白了。 先是心惊,然后就是气恼。 弘晖那小子多精! 才这么个小不点的个子呢,就已经懂得在父亲面前装成兄友弟恭的样子。 谦让弘昐是假,讨好四阿哥才是真。 估计多半是宁氏教他的。 她“啪!”的一声就将筷子放在了桌上,伸手过去扭住了弘昐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个没用的!” 二格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喝汤,本来是隔岸观火,结果看弟弟的耳朵被扭住了,她顿时就拍着手,又捂着嘴笑起来,跟在李侧福晋后面就有话学话:“没用!” 一边说,一边她就冲着弘昐直扮鬼脸。 弘昐的耳朵被李侧福晋揪得通红,一张脸也红彤彤的,那红色直涨到了脖子根。 他试图躲开额娘的手,但是没用——压根儿便躲不开。 李侧福晋气极了,扯着儿子的袖子就道:“就你这般蠢笨!别人坑了你,只怕你还要去谢别人呢!你真当弘晖那小子是谦让你,让你先骑马?愚蠢至极!他那是演戏呢!” 二格格在旁边,吃吃地笑了起来,眼里露出了轻蔑之色,跟着又学舌道:“愚蠢至极!” 弘昐低垂着头,小小的身子就慢慢的躬成了一团。 他低着头,在一个奴才们都看不见的角度里,眼里涌起无尽的羞辱与委屈。 只是这羞辱与委屈都被随后的泪意掩过了。 李侧福晋微微眯着眼,若有所思,冷笑着道:“那院如今风头正劲,只怕外面的手伸的长也说不定!没准儿今日就是与马场的人早有安排,就等着你出丑呢!你可知道?你阿玛带你们两个出去,他原就是存了比较之心的。这下可好——他本便看不上你,如此一来,更看不上了!” 随着她一句句话语落下来,弘昐的眼里最后的一丝光也慢慢地暗淡下来,像一对冰封的古井。 只剩绝望。 小柔子在旁边,看着弘昐阿哥,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李侧福晋纵然是弘昐阿哥的生母,到底也只是个侧室。 而弘昐阿哥,却是龙子凤孙。 这般被她随意践踏——若是让四阿哥瞧见,只怕又要生起另一场风波了。 他刚想上前去劝解几句,却见李侧福晋一口气说了许多,大概是气急攻心,转头拿了帕子,一手揪着胸口的衣襟,一手捂着脸就顿足啜泣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原指望生下一个男孩,虽说不是嫡出,到底能替我争口气,原来也是个站不起来的!” 弘昐沉默了很久,站在旁边,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小拳头,童音稚嫩中带着两三分沙哑。 有那么一瞬间,小柔子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乎是个小大人了。 弘昐低声一字一字道:“是儿子不孝,额娘息怒。” 正文 第257章 馥郁 晚上睡前,宁樱看完三格格,正准备回去睡觉,弘晖抱着小馄饨也跑过来了。 他已经被奴才伺候着洗浴过了,头发微微透着湿、身上换了干净的里衣,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咀嚼着糕饼团子。 然后他一进来,正好就一头撞在了额娘的腿上。 宁樱一伸手就把儿子抱住了:“你慢点,可别摔着了!” 她说完,就顺手比划了一下儿子的身高——这小子又往上长高了一些。 弘晖个头窜得快,两三个月一个小变样,半年一个大变样。 宁樱让奴才把小馄饨抱进狗窝,带着弘晖进了屋子里,看着儿子在小床上躺下来,宁樱过去给儿子掖好了被子,正准备起身,忽然就听弘晖突兀地冒出来一句:“额娘,我觉得大哥哥挺可怜。” 宁樱一怔,停住了脚步,坐下来在床沿边,摸了摸弘晖的脑袋,就问儿子道:“怎么?” 弘晖翻了个身,小手抓着被子边沿,一反常态地没有多说,只是轻声道:“没什么。” …… 第二天早上,李侧福晋起得迟,还在梳妆呢,结果照顾服侍大阿哥的嬷嬷、乳母和小太监们都跑了过来,跪在她面前,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吞吞吐吐就说大阿哥身子不大舒服,还请侧福晋去看一看。 李侧福晋心里猛地一拎,脸上的胭脂才擦了一半,也顾不得了,放下胭脂盒就往旁边去。 去了儿子的房里。 弘昐躺在床上,小小的脸埋在厚厚的被褥里,远远地望过去,显得整个人更小了。 “弘昐!”李侧福晋坐下来,低头就和弘昐的前额贴了贴。 还好,温度并不高。 她稍稍放了一些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低声道:“额娘来了,别怕。” 弘昐本来是半闭着眼睛的,结果听见动静,一睁眼。 他看见李氏,眼里立即就闪现出了畏惧的情绪。 几乎是本能地害怕了。 “额娘……”,弘昐嗫嚅着道,一边说,一边就转身,还想努力撑起身子坐起来。 旁边的小太监见大阿哥要起身,赶紧很没眼色地就上前来,要给他拿靴子。 “躺下!躺下!”李侧福晋立即道。 她伸手按住儿子的肩膀——儿子的肩膀又瘦又小,还在她手下微微颤抖着。 李侧福晋度顿时就后悔了——后悔昨晚上,她对儿子把话说重了。 弘昐还只是个一点大的孩子呢,她自己心里不如意,于是把情绪全撒在孩子身上了。 孩子有什么错? 李侧福晋抬手用帕子给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虚汗就道:“好儿子,哪里不舒服,快告诉额娘!” 弘昐白着一张小脸,努力描述自己的感受:“就是头晕得厉害,起不来床。” 李侧福晋立即转头对奴才道:“去前面书房,找四爷!” …… 四阿哥这会儿不在府里,去找的小太监没法子,回来禀了之后就被李侧福晋骂蠢,让他去正院找福晋。 小太监被骂了一脸的唾沫星子,灰头土脸地去正院了。 正院那里,正巧赶上了福晋今日也带了宁侧福晋进宫,不在府里。 小太监回来把话一说,李侧福晋才悟出味来——乌拉那拉氏进宫,带了宁氏,却没带她。 这叫什么? 她咬着牙就道:“拿上银子,直接去外面医馆找大夫!” 嬷嬷在旁边就有点犹豫——毕竟是小阿哥呢! 就算宫里的太医一时请不了,至少也该请府医。 但是李侧福晋说:“天子脚下,皇城附近,能在这最好的医馆坐镇的,差不了!先让人来瞧瞧,瞧个大概,看看到底大阿哥怎么了——也不是立即就开方给孩子喝下去。” 嬷嬷听着就觉得也有道理。 她一边说,一边就让小柔子赶紧追去宫门口四爷马车旁边。 等着四爷一出来,立即就跟他说弘昐阿哥生病的事情。 结果今日不巧——四阿哥被宫里的事情耽误了,出来的时候比平日里迟。 一出来,四阿哥就看见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小柔子围着马车直打转。 “怎么了?”四阿哥下意识觉得不妙,加快了脚步就过去。 小柔子看见他,两眼放光,立即就过去把大阿哥生病的事情说了一遍。 “头晕,没什么胃口,用不了早膳,只喝了点米粥。” 小柔子给他道。 四阿哥一听,就让马车立即回府,路上,他就问小柔子:“找福晋了吗?” 小柔子把福晋今日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了,他心里就有些微妙的察觉过来——四阿哥如今果然是和福晋行的远了。 这还明明是夫妻呢,结果两个人双双进宫,四阿哥这居然漠不关心。 四阿哥听了没说什么,催着马车加快了速度。 到了府门口,他跳下马车,一路大步流星的往里走,待的到了李侧福晋院子门口,就看见李侧福晋迎接了出来。 “弘昐怎么样了?”四阿哥张口就问道。 李侧福晋先行了礼,然后才道:“弘昐精神不大好,这会已经睡下了。” 四阿哥抬腿就进了里屋。 屋子里,弘昐躺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是和刚才李侧福晋口中说的“已经睡下了”,完全不一样。 四阿哥撩起袍子下摆,就在床边沿坐了下来。 “弘昐,好孩子,阿玛在。”他伸手握住儿子小小的手。 然后就感受到弘昐的手也和他紧了紧。 还挺有力气。 再看看弘昐的脸色,也是红扑扑像个小苹果。 四阿哥抬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然后转头问了大夫的情况,听说居然是请的医馆里的大夫,他简直想骂人。 他赶紧就让人去请府医了。 趁着这当儿,李侧福晋就挤到床边上来了。 四阿哥还在低头专注地看着儿子,忽然鼻中就闻到了一阵香气。 他抬起头。 好一阵子没见,李侧福晋如今的装扮却和从前不大一样——比从前清淡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 只有身上浓浓的香气,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虽然妆容淡雅,但却看得出来——眉目都是精心描画过的,胭脂水粉也是新上的妆。 四阿哥心里升腾起了一阵不悦——儿子都病了,她还有心思在这儿捣腾这些? 妆扮成这样,到底是让他来看弘昐,还是来看她? “你用香不必如此,仔细熏着了孩子。”四阿哥微微皱了眉,对着李侧福晋就道。 正文 第258章 阿玛的自责 李侧福晋尴尬地滞在了当地。 她好一阵子没见四阿哥了。 刚才趁着奴才们去宫门口守着四爷,她还抓紧时间赶紧妆扮了自己。 还特意学着宁樱那种,不会太过娇艳的妆容。 结果朝思暮想的郎君到了眼前,一开口,居然对她先呛出这么一句话。 李侧福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反应过来之后,她的情绪也上来了,胸口闷着一股气,又委屈又憋屈,眼眶酸酸的,泪意一阵一阵往上冲。 但是她不敢作闹。 四爷这话是责怪她的意思——儿子都生病了,她作为额娘,还有心思在这对镜梳妆,胭脂水粉? 该骂! 以前没有宁氏的时候,她在后院里就算是唯一得宠的了。 那时候对着四阿哥撒个娇,使个小性子,叫做真性情。 如今若是再这样,就变成招人烦了。 宁氏如今有一子一女,已经是专房之宠,这若不是因为听说弘昐病了,四阿哥不会来这一趟。 下一次,就不知道四阿哥什么时候能再跨进她的小院子了。 谁能想到?她如今也有这一天——居然要靠儿子生病,才能见到男人一面! 何其可笑? 李侧福晋无声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抬起头就将委屈而酸楚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小柔子。 小柔子站在奴才之中,眼神一直关注着她。 看她抬起眼来了,他赶紧就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李侧福晋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渐渐地,居然在情感上越来越依赖这个体贴入微,温柔嘴甜的小太监了。 忍住了情绪,李侧福晋还是将心思放到眼前的儿子身上。 不一会儿,府医终于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了。 他仔细查看了弘昐阿哥的病症,又问了这几天的活动,饮食状况。 跟着弘昐的小太监就一一说了。 府医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跑马场的时候,眼神就专注起来。 最后的结论就是弘昐阿哥是因为出去跑马,发了汗,被风一吹——受凉了。 而且不但受凉,还受了惊。 不过也就是寻常的风寒,不必太过紧张,况且连发热都没有,精神也很好。 几服汤药下去,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很后悔自己把孩子们给带出去骑马了。 骑马这事儿,是弘晖恳求了好几次的。 其实他本来只想带弘晖一个孩子去,但想的既然都是自己的儿子,应该一视同仁。 不能因为额娘得不得宠的关系,厚此薄彼。 于是他也差人去问了问弘昐。 没想到弘昐一口就答应了,还满心欢喜的期待着。 这下,四阿哥作为父亲,也不好食言了。 谁能想到,跑一场马,居然把弘昐给坑病了。 四阿哥心中满是自责,看着李侧福晋的眼神也就充满了歉意。 李侧福晋难得的聪敏起来,捕捉到了四阿哥眼中的这一丝歉意。 她顺水推舟地就恳求他:“爷晚上留在这儿吧,弘昐害怕的很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轻轻挽过了四阿哥的胳膊,将身子向四阿哥身上贴去,抬头哀求般地望着他:“好不好?爷?” 小柔子站在后面,看见了这一幕,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转开头去垂下了眼,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神情。 四阿哥一门心思只在儿子身上,一边伸手推开了李侧福晋的手,上前去微微俯下了身,低头就看着弘昐。 弘昐睁大了眼睛也望着他。 四阿哥低声就道:“好孩子,听见大夫的话了吗?别怕,有阿玛在。” 弘昐慢慢地点了点头。 四阿哥紧了紧握着他的小手,将儿子的手重新塞进被褥之中,又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道:“赶紧带大夫去开药。” 这话是对苏培盛说的。 苏培盛正要引着那大夫去,四阿哥坐在一旁,就听大夫一边收拾诊脉的药箱,一边絮絮地嘱咐——说请大阿哥平时里务必要放松心情,否则心内郁结,对身体恢复不利。 四阿哥在旁边,听着听着就眉头皱起来了。 弘昐才多大的孩子? 这样的小娃娃,怎么就心内郁结了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扫了李侧福晋一眼。 李侧福晋坐在床头,拿着帕子给儿子头脸上擦着汗,听了大夫这句话,她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你过来。”四阿哥站起身就对李侧福晋道。 两个人前后脚进了里屋,外面的奴才很识趣的将门带上了。 屋中就他们两个人。 四阿哥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李侧福晋就道:“弘昐是怎么回事?” 有那么一瞬间,暮色从窗格子里笼进来,背着光,四阿哥脸上的神情也令人有温柔的错觉。 看着面前四阿哥的这张脸,李侧福晋忽然恍惚就觉得:旧日的良辰美景都回来了。 然而她很快就清醒了——面前这个男人,只是冰冰冷冷的在向她问罪。 他在问:她把他的儿子怎么了? 李侧福晋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努力将过去的那些风花雪月从脑海中抹去。 她扑通跪下,抬起脸就反问四阿哥道:“爷这般盘问妾身,是想听妾身何样的回答呢?大阿哥是妾身的亲儿,爷觉得妾身能将他如何?” 四阿哥抬手示意她起来,嗓音微微沉了沉:“我在问你。” 李侧福晋慢慢抬手扶了扶鬓发边,唇边挂着一丝苦笑,一字一字地道:“弘昐……不过是太过思念他的阿玛!” …… 稍晚些时候,亲眼看着弘昐用下了晚膳,四阿哥这才抬脚出了李侧福晋的院子。 然后他就去了福晋那里。 福晋也从宫里回来没多久,刚刚洗了个脸,换了身衣裳。 听见外面传报的声音,她站起身迎出屋去,一边给四阿哥屈膝福身,一边就关切地道:“爷,大阿哥可好些了?妾身一回府里,赶紧就让奴才们开了库房!这不……” 她指了指旁边长处岸上一溜排锦缎盒子:“刚刚收拾好了这些,一会儿给大阿哥那里送去!”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福晋越发紧张了,跟着四阿哥身后进了屋,口中絮絮地就找话题道:“额娘今日说的高兴,留了妾身在永和宫用膳,这才拖久了一些时间,若是平日里,怎么也不会到这个时辰……” 是晚了,宫门都快下钥了。 正文 第259章 一碗水端不平 屋子里烧着暖盆,四阿哥衣上沾的都是外面的寒气,坐下来之后,他就听福晋还在旁边解释。 连口气儿都不带喘的。 简直吵得他脑瓜子疼。 鼻中闻到一阵香气,四阿哥目光扫过去,就看奴才们已经将晚膳送上来了。 随着流水一般的菜肴上桌,福晋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她终于有了新的话题,殷勤地道:“爷赶紧用膳吧。” 四阿哥心里微微动了动——这个点,其实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他在李氏那里没甚心情,只是看着弘昐用了晚膳。 可是福晋怎么就知道他还没用呢? 或许是巧合吧。 这念头也只是微微一闪而过。 他坐了下来。 看他坐下,福晋跟着也扶着桌角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奴才们捧着飘荡着花瓣,茶叶的清水盆上来伺候主子们洗手。 福晋洗过手,一边接过婢女们手中的干净帕子擦手,一边就小心翼翼地道:“爷累心了一天,宫里府外地操劳着,这几样都是清淡爽口的,滋味虽然不浓,却是极养胃的!” 她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接过了旁边侍膳奴才手中的瓷勺,亲自给四阿哥舀了一碗汤,双手捧着端到他面前,才道:“爷。” 四阿哥接了过来:“这些让奴才们来。”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道:“事有轻重,用有缓急,妥善权衡才是。今日弘昐病了,你人又不在,李氏院里的奴才便出去请医馆的大夫,可见福晋平日里对后院的管束。” 福晋开始还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到后面,便琢磨不出这话是什么味道了。 这到底是夸赞她呢?还是在怪她太过于攥紧手中的权利——处处一板一眼行事,以至于大阿哥都生病了,奴才们没她的得令,就生生地让大阿哥这么熬着,连府医也不敢请。 估计李侧福晋一定在四阿哥面前拿这个做文章——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了! “妾身……”乌拉那拉氏心里一凉,扶着桌子就站起来了。 她刚想请罪,膝盖都下去了一半,就看见嬷嬷站在旁边对着她又是努嘴,又是眨眼,猛使眼色。 都快急死了。 福晋一下子幡然醒悟过来:对呀!请什么罪呢? 傻不傻! 这本来不是自己的错,这么一请罪,也就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了。 只有挖坑给敌人跳的,哪有挖坑给自己跳的? 四阿哥抬头看了一眼福晋。 福晋从他眼神里倒也没读出什么指责之意。 她扶着桌子,略带一些尴尬,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华蔻带着几个小婢女过来上菜,一边放下一道汤盅在福晋面前,一边就给福晋微微使了个眼色。 乌拉那拉氏被这个眼神一提醒,才想起来。 是了,四爷都坐在对面了,这么好的机会——该挖坑了。 这后院里便是如此——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心狠手辣。 她理了理思绪,慢慢的便将话题引到了李侧福晋身上。 然后就说到了弘昐。 “妾身没生养的人,不过既然是孩子们的嫡额娘,一点点看着他们长大,自然也能体察做额娘的心——李妹妹心肠是好的,人也单纯率性,不过教儿育女,本就不是容易事,她那儿又是两个孩子,左右都要兼顾着——难免性子急躁了些。” 福晋一边说,一边就慢慢地说了:说是昨日周侍妾在后院里,经过了李侧福晋院子附近,就听见李侧福晋在训斥大阿哥。 动静还不小, 什么又是蠢又是笨,又是废物,又是无用。 她一边说,一边就偷偷打量着四阿哥的神情。 看四阿哥脸上没什么波动——就连预料中的一丝生气都没有。 福晋心里于是又后悔了。 她深深地怀疑自个儿:是不是用力太猛了? 四阿哥坐着喝完了汤,将汤碗向桌上一放,抬起眼端详了一福晋,就道:“福晋累着了,早些歇着。” 出了正院门,四阿哥一边往前院书房走,一边又让小太监去李侧福晋那里再问一次弘昐阿哥的情况。 苏培盛跟在他身后,就看四阿哥一路大步流星,闷着头往前走。 步伐似乎比平日里都更急躁一些。 …… 坐在书房里,四阿哥翻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折。 苏培盛在旁边,就察觉到四阿哥今儿始终心定不下来。 过了半晌,四阿哥将书本向桌上一覆,便道:“把苏叶丸取几瓶,给宁侧福晋送去。” 苏培盛先是一怔,然后就明白过来了——这苏叶丸虽说药材不甚珍贵,却是紫禁城带出来的一道方子。 它性温味辛,解表散寒,理气和营,加上配方简单,无甚禁忌。 就是味儿不太好闻。 阿哥们小时候贪玩或练武,着了汗,若是体质虚一些的孩子,怕得了风寒,也有预先服下这丸子的。 苏培盛明白了:四阿哥这是担心弘晖阿哥跟着也着凉。 还说不偏心——到底心还是在宁侧福晋生的二阿哥身上啊…… 只有偏心,又心怀内疚的父亲,才需要努力提醒自己一碗水端平。 苏培盛这么想着,恭恭敬敬地道:“奴才这就去取,即刻便给二阿哥送去。” 苏叶丸不能算药,也不收在大库房,前院书房就有,拿起来倒是方便。 苏培盛转身要出去,却又被四阿哥在身后喊着了:“等等。” 苏培盛一只脚跨在门槛上,生生地就收了回来。 四阿哥眉头微皱,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先取来,不必送去。待明日问一问府医。” 苏培盛哦哦地就答应着了。 …… 宁樱院子里。 里屋里,窗户关的密不透风,暖盆烧的屋里热融融的。 宁樱连外面的衣裳都脱了,只穿了杏白色的单衣,配了个樱花粉的马甲,发髻松松的挽在耳边,用一根小小的几近透明的樱花簪子固定着。 弘晖刚刚洗过了澡,这会儿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也被水汽熏得分外清亮。 母子两个人坐在床边沿上,弘晖蹬着小胖腿在床头,躺在额娘的膝盖上。 宁樱先扯了被子过来,将儿子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拿了一块干净的大帕子。 她一边亲手给儿子擦头发上的水,一边就道:“别看这屋里暖和,但这水一定要完全擦干,否则容易着凉。” 弘晖没吱声,眼睛盯着床帐子顶端的荷包,忽然突兀地就道:“额娘,荷包好像亮了。” 正文 第260章 骤变 宁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 弘晖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帐子顶端,很肯定地道:“额娘,我刚才看见荷包亮了。” 宁樱顺着儿子的目光向上望去,就见那帐子顶上,荷包微微泛着旧色,并无异常。 “哪里亮了?”她伸手轻轻捏了捏荷包,又观察了好一会,心里忽然就有些微微的紧张。 该不会这秘境如今只对弘晖开放吧? 若是如此,儿子真的调皮起来,跑了进去,后面又该怎么办? 弘晖一直仰着脖子,忽然抬起了小胖手,用力揉了揉眼:“奇怪!怎么又不亮了?” 他仰着头一直看着帐子顶,结果重心一个不稳,小小的身子就往后翻倒了过去。 宁樱一伸手就把儿子托住了,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头发已经全部都擦干了。 她伸手把弘晖给抱起来了,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睡吧,不早了,小朋友不要熬夜。” 弘晖在她肩膀上挣扎,声音奶声奶气:“什么是熬夜?额娘,弘晖想和你一起睡大床!” 宁樱吃力地把儿子往上托了托:“好好睡你的小床,你看你妹妹,还那么小呢,不也是一个人睡?” 弘晖抬起小胖手拢在嘴边,对着宁樱的耳朵,委委屈屈地用小气音道:“我知道:额娘更喜欢阿玛!因为阿玛每次回来,都可以睡大床。”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很自我安慰地道:“额娘教过我:兄弟手足,要懂得谦让。那么,阿玛与弘晖是父子,弘晖也要谦让阿玛。” 宁樱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她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小屁屁:“快去睡你的觉吧!” …… 破晓时分,守着弘昐阿哥的两个乳母都困倦得很,一不小心便都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然后等到其中一个乳母睁开眼,去摸弘昐额头的时候,就猛地站起来了。 “不好!”她赶紧推醒了同伴:“大阿哥怎么烧得这般烫?咱们快去禀了侧福晋!” 另一个乳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了这句话便是一个激灵。 她伸手过去一摸,果然弘昐的额头烫的就像火炭一样,还满额的细汗,人也紧紧皱着眉头,小手攥得紧紧的,嘴唇上干燥得翘起了皮。 看样子已经是烧的昏昏沉沉了。 两个乳母都吓坏了,站起身就往李侧福晋那间屋子赶去。 李侧福晋昨晚上一直守着儿子直到半夜。 喝了府医开的药方之后,眼看着弘昐能吃能喝、脸色也红润起来,李侧福晋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然后就被婢女们和小柔子劝说着去休息了。 她整整提了一天的心,晚上又守到了半夜,正巧下起了一场夜雨。 窗外雨声沥沥,她一沾枕头就睡得十分沉。 等到被奴才跪在床前叫醒的时候,李侧福晋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听得帘外雨潺潺,她坐起身来,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回到了闺中的时光。 “侧福晋……奴才……您快去看看大阿哥吧!”乳母有些语无论次:“大阿哥突然热得厉害!” 李侧福晋愣了片刻神,反应过来后,她一颗心猛地跳了起来。 她一掀被子就急急忙忙地往床下踩着花盆底鞋,结果起得猛了,站起身来就是一个踉跄。 婢女赶紧将她扶住了。 …… 到了弘昐的屋子,李侧福晋第一眼看见儿子,就见他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和昨晚差不多。 看着还好。 结果过去伸手一摸,李侧福晋顿时就感觉血直往头上涌——这么烫! 乳母、嬷嬷们都是死人吗? 她一转身,甩手就先给了乳母一个耳光:“你们就是这样看着大阿哥的吗?” 两个乳母都扑通跪了下来,也知道自己不该睡过去,一时间吓得瘫软如泥,脸色惨白,不停地眨着眼。 两个人伏在地上,来来回回只是跟念佛一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屋里屋外的奴才们齐刷刷地全跪了下来。 “侧福晋,赶紧请大夫哪!”小柔子看李侧福晋在这时候还主次不分,赶紧地就跺脚轻声提醒道。 “你去!”李侧福晋一转头就对小柔子道。 小柔子就等着这句话,脚下一抹油,立即就出去了。 出了李侧福晋的院子是一面照壁,绕过去向东南方向跑上一小段,就能隐隐约约看见福晋正院的门,这时候尚早,还能听见正院门口太监洒扫的声音。 小柔子跑到了院子门口,绕过了上前来要拦住自己的小太监,熟门熟路地就往里面冲,到了院子里,正好迎面撞上从台阶上下来的华蔻。 小柔子气喘吁吁地就道:“奴才……奴才要见福晋,大阿哥发热了,求福晋做主!” 华蔻被他吓了一跳,待得反应过来之后,她一边将手中的铜盆递给了旁边的婢女,一边转身往台阶上走,口中就道:“这才什么时候?福晋还没起呢!” 小柔子跺脚咬牙,话音里又带上了一贯的哭腔:“大阿哥急病,耽误不得!若是福晋请不动,奴才这就去禀四爷!” 周围的奴才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头来望着小柔子和华蔻这里的动静。 小柔子一边说,一边转身就作势要走。 华蔻站在台阶上,两边小婢女已经替她打起了帘子。 她望着小柔子,皱眉反问道:“谁说不去请福晋了?你别嚷嚷!” 快步进了福晋正屋,拨开层层低垂的帘幕,华蔻一边点了屋角一盏灯火,一边低声就道:“福晋,大阿哥发热了,小柔子在院子里急得厉害,要请大夫。” 乌拉那拉氏本是倚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铜镜正端详着自己脸颊上一处小小斑点,听了这话,她将手中镜子向被褥上一放,便淡淡道:“他对那位主子,倒是尽心得很。” 华蔻听了这话,连忙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婢女道:“这儿有我服侍就行!你们出去。” 福晋转头,隔着帘幕看着外面的婢女都出去了,却沉默了一瞬,又听见院子里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哀声恳求道:“奴才求见福晋!奴才求见福晋!” 华蔻皱眉就道:“小柔子这小子又在外面发什么疯癫!” 正文 第261章 救命 福晋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掀开被子,一边下床,一边道:“请府医。” 华蔻答应着往外面去了,福晋却又叫住了她:“等等,去宫里,请太医!” 华蔻微微一愣,答应了一声,转头就去旁边的锁柜里,取进宫的牌子了。 …… 等到福晋穿戴好,到了李侧福晋那院子,才吃了一惊——她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大阿哥居然病情骤变,急转直下。 可能是有“李侧福晋身强体健,生下的孩子也会很健康”这样的先行印象,福晋其实在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大阿哥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儿。 直到亲眼看到了乱哄哄的一屋子人,进进出出,水汽蒸腾,药味四溢……小小的弘昐陷在厚厚的被褥之中,整个人已经烧得快晕厥了过去。 李侧福晋这时候根本顾不得什么福晋、侧福晋之分了,看见福晋进来,她站起身就冲过来,扯住福晋的袖子,瞪大着眼睛,劈头盖脸地就道:“可请了府医了?” 这口气已经是相当无礼了。 华蔻一皱眉,上前去就想微微挡在福晋面前,却被福晋用眼神制止住了。 情形特殊,她并不打算在这时候跟李氏计较。 福晋一边将袖子从李氏手里抽出来,一边就道:“请了太医。” 她顿了顿,继续道:“另外,爷是早就进了宫的——只怕还不知道大阿哥的情况,我方才也让奴才赶去宫门口守着了,等爷一听到消息,应当便会回府。” 李氏一听,微微地喘出一口气来,随即又回转了身。 她像一只护着幼崽的母兽一般,紧紧地守卫在弘昐的床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弘昐。 二格格虽然在另一间屋,这时候也被动静吵醒了。 她一手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地就往屋子里迈,口中还喊道:“额娘,大哥哥怎么了?” 看额娘没理睬她,她过去就扯住了李侧福晋的胳膊,大声道:“额娘!” 李侧福晋回头就瞪了她一眼,心烦意乱地冲她吼道:“别在这里!回去!” 二格格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忽然嘴角往两边一撇。、 她抬手揉着眼睛,开始大声地嚎啕起来:“呜哇……!” 正巧外面婢女急匆匆地捧着冰帕子往屋子里送,走得急了,没看见小小的二格格,险些撞了上去。 二格格的乳母赶紧上前来,把哭哭啼啼的二格格给抱了起来,一边抱,一边就碎碎道:“小主子,这可不是哭闹的时候,您听话些,赶紧跟奴才回房吧!” 又等了好一会儿,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进了屋,太医给福晋、侧福晋行礼之后,匆匆到了床前。 他才看了弘昐阿哥第一眼,眉头便是微微一皱。 然后又听了昨日府医说此症乃是风寒的诊断,太医脸上的神情更加凝肃起来。 他没急着上前,反而先转身对着李侧福晋拱手道:“还请侧福晋稍稍避让,让臣仔细察看。” 李侧福晋不舍得离开儿子床边,她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就哀哀地道:“太医,你诊断你的,我绝不出声!” 小柔子却听出了话音,心里微微一沉。 他上前来,柔声细语地说了好半天,终于劝着李侧福晋往后退让开了。 太医上前去,诊脉之后,挽起袖口,便轻轻拨开了弘昐的眼皮。 似乎是对屋内的灯火很是畏惧,弘昐微微一颤,眉头痛苦地皱了起来,太医一放手,他立即合上了眼皮,口中只是低声道:“头疼得很……” 太医立即接上道:“大阿哥、您还有哪里疼痛?” 弘昐无力地抬起了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背。 太医转头便对旁边小太监们道:“仔细些,将大阿哥衣裳剥了。” 福晋见如此,便屏退了屋内众人,因着她并非弘昐亲母,便也走了出去。 灯火之下,太医看得清清楚楚——弘昐阿哥的小身子上:尤其在腿内侧、腰腹部、还有腋窝,都是一片片麻疹。 若隐若现,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弘昐只觉得胸腹之中一阵剧烈的不适。 他猛地转过头,对着枕头旁边就呕吐了起来。 小太监连忙捧了铜盆过来接着,就看小主子把昨儿晚上吃的东西吐光了之后,就在那儿干呕了。 李侧福晋站在后面,两只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拿帕子捂着脸。 她只剩了一句话,在口中颠来倒去:“太医!救命!太医,救命!” 太医站起身来,没立刻回答李侧福晋,反而对她拱了拱手,神色很沉重地道:“请侧福晋随臣来。” 然后,他就往外面去了。 正屋里,福晋正坐在桌旁,神色不定,一看见太医出来了,她立即站起身道:“太医,大阿哥的病情如何?” 太医跪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颤声道:“福晋,还是赶紧请四爷回府吧!大阿哥这是……这恐怕是……是痘疾哪!” 福晋神色悚然而动,手一撑桌案,站起来便道:“什么?!” 话音刚落,太医就听见后面一片惊呼声。 他一回头,就看见李侧福晋已经晕倒了。 她整个身子瘫软了下去,幸亏后面的婢女接得及时,才扶住了她。 福晋顾不得李氏,只是盯着太医,惊声道:“可……可如今是冬天里哪!” 她一伸手,指着院子门廊中,为了迎接除夕,预先已经挂起的吉祥宫灯,颤声道:“这都快过年的时候了……痘疾,不该是夏日里才发的吗?” 太医在下面,一边叹气,一边拱手道:“回福晋的话,痘疾的确多发于炎炎夏日,但此病全无行踪——就算是冬季,也并非万全哪!” 福晋目瞪口呆在原地半晌,等到醒过神来,她转头就对身边奴才道:“再去宫里催一催四爷,记住:先别说是什么事儿——等爷出了宫,上了马车再说!” 眼看着奴才答应着去了,福晋这才将眼光重新转了回来。 一片混乱中,她就看见李氏身旁——那几个大婢女估计是平日里做精贵的细活惯了的,手上力气不足。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着李氏,几双手拢成一处,竟没法将她抱起来。 小柔子见状,低头抿了抿嘴唇,忽然就拨开了人群。 正文 第262章 封院 他过来扶起了李侧福晋。 一片混乱中,弘昐还在呕吐不止——身边围着的几个小太监刚才以为是风寒,如今听说是痘疾,顿时吓得不敢近身。 连带着旁边几个婢女都面无人色地抬起了衣袖掩住口鼻,连看弘昐一眼都不敢看了。 痘疾就是痘疹、痘疮,传染性极强——得上的人,就算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就算侥幸在阎王爷手下逃出一条命,痊愈之后,依然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疤痕,于颜面大大有损。 譬如当今万岁爷,当年刚出生时,正值痘疮在民间大大流行。 万岁爷被乳母孙氏抱出紫禁城,进入北长街北口的福佑寺隔离,等到京城的形势有所好转,这才回到了宫中。 但是痘疾年年有。 万岁爷长到两岁,依旧没有躲过痘疾。 所幸他身子板强健,总算保住了性命,但也在脸颊两侧留下了浅淡的痕迹。 也正因为如此,万岁爷对痘疾之厉害心有余悸,还特地设立了查痘章京。 “查痘章京”是个官职名称。 在这个位置上的官员,不负责别的,就只干一件事:查痘。 从八旗军民扩及到京城里的老百姓,还有出洋贸易者、来京的外藩,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旦发现可疑的症状,查痘章京会立即派人去将疑似感染者进行隔离,迁移单独的场所,以避免痘疫病毒进一步扩散。 康熙帝因为早年得过了痘疾,所以有了终身的免疫力,但是痘疾的阴影依旧笼罩在皇子皇孙的头上。 譬如太子,就曾经被传染过痘疾,幸亏存活了下来。 康熙十六年的时候,康熙在热河巡查时,发现这里不但是连接京城和蒙古高原的咽喉之地,而且有利于隔离痘疫,于是他立即下令建造一座行宫。 这一建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已渐趋完工。 …… 四阿哥在宫里,刚刚出了门。 福晋身边的小太监急赤白脸地赶过来,扑通跪下,一边喘气,一边还记着福晋的嘱咐,没直接说出来,只说府里有急事,福晋请四爷赶紧回去。 苏培盛看着不对,上前就催促那小太监道:“到底什么事儿?” 那小太监一时绷不住,终于哭丧着磕下头去,说李侧福晋的大阿哥得了痘疾了,福晋已经请了太医了,这会儿 四阿哥听了“痘疾”两个字,颜色刷地就变了。 要命! 紫禁城的皇子皇女们,尽管从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有成群的乳母嬷嬷精心看顾呵护着,仍旧存活一半,夭折一半。 这死去的孩子中——有不少就是被痘疾给带走的。 更何况弘昐还那么小! 他怎么扛得住? 想到那一日,小小的弘昐在跑马场,低下头攥着两只小手,无助又努力掩饰的样子,四阿哥心里就是一痛。 他黑着一张脸,一伸手把挡在面前的苏培盛拨开,连马车都没来得及坐,夺过旁边侍卫的一匹高头大马,翻身上马,就往皇子府方向疾驰而去。 苏培盛在旁边,急声挥着手就对旁边侍卫道:“快!快!去跟上四爷!” 马儿在贝勒府门口一声长嘶,立住了脚。 福晋身边的奴才在台阶上张望着。 看见四阿哥来了,几个小太监都迎上前来。 四阿哥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流星地就往府里直接去。 李氏院子里,一股熏腾的浓烈的药味儿,福晋正在院子里来回走着,不敢进正屋去。 她一抬头,看见四阿哥回来了,连忙上前去拦住他就道:“爷当心些!” 四阿哥伸手将福晋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挪下,沉声道:“我幼时已经种过痘,无妨。” 他一边说,一边就抬脚往里走。 屋里的婢女们已经都用帕子紧紧地蒙住口鼻,李侧福晋却没有。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一手紧紧握着弘昐的小手,另一手攥着打湿的帕子,一点一点给儿子润着干涸的嘴唇。 四阿哥大步走到了床前,李侧福晋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仰脸看见四阿哥,顿时哽咽道:“爷!” 四阿哥过去,就看床上的弘昐,颜色烧得红扑扑的,双目紧闭着,小小的拳头攥成了紧紧的一团。 四阿哥鼻子一酸,低声道:“弘昐,阿玛在!” 弘昐就像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只是小手攥紧了额娘的手,稚嫩的嗓音又低又哑。 他很痛苦地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疼……” 四阿哥上前去,掀开了儿子的被子,就看见弘晖身上果然能见到细细碎碎的颗粒、颜色泛着淡红, 太医见四阿哥回来了,赶紧就过来行礼,道大阿哥这是“血热太盛,中险之症”,又说已经给大阿哥用了清热活血汤、调元助浆汤等,尽力让痘毒不要内陷不发,早日透喜才好。 四阿哥紧皱眉头问太医道:“如今是冬日,痘疫应当不易发,更何况京城之内,如今并无痘疫。” 太医跪下道:“四爷,痘疾年年都有,此病凶险,又常常隐匿。” 四阿哥沉默不语,转头看着床上的弘昐。 那太医见他不问话了,小心翼翼就又对李侧福晋道:“痘疾易染,贝勒爷在宫中阿哥所时,已经种痘,如此无妨,但您还是稍作回避的好。” 他话音刚落,李侧福晋咬着牙就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看着大阿哥!” 太医不再多说,转头便去指导煎药。 四阿哥坐在儿子床边,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弘昐额头,依旧是火炭一般的烫热。 李氏在旁边,拿帕子捂着嘴便一直呜呜哭泣。 四阿哥眉头紧皱,隐隐地便听见外面传来太医声音,嘱咐医徒用香菜根加上透喜汤,赶紧去膳房熬制,还要用金银花茶代替平日里的饮水等等。 他忽然想到一事,起身出来便在正屋里对福晋吩咐:如今既然大阿哥发了痘疾,那么这整个四贝勒上下,都要当心避痘了。 福晋心里跟明镜一样:四阿哥指的就是另外几个孩子了——宁樱的弘晖和三格格、宋氏的大格格。 不但李侧福晋这院子的奴才,如今只能关在这院子里,而且就连李氏院子里的小膳房,也只能让大膳房的人给送食材。 小膳房的人不能自个儿出门去提膳。 换句话说——李氏这院子只能进,不能出了。 正文 第263章 愈演愈烈 听了这话,一时间,旁边的太监婢女脸上都露出惶惶之色。 但贝勒爷下令如此,谁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福晋一边点头,一边听着,忽然眉心一动,想到了一件事。 她抬头就问四阿哥:“爷,那二格格怎么办?” 是啊,这痘疾是有潜伏之日的,现在二格格瞧着一切正常,能吃能睡,不代表就没被感染。 更何况二格格和弘昐是亲姐弟——两个人整天同处在一起,弘昐的痘疾会不会传染给二格格? 或者已经传染给二格格了。 谁也说不定。 屋里的李氏听见动静,起身就出来了,福晋一抬头,就看她满脸涨红,对着四阿哥愤然道:“四爷下旨封院,无非就是怕伤到了二阿哥!怎么,她宁氏儿子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便不是命么?” 她说到这里,用帕子捂住口鼻便嚎啕大哭。 福晋在旁边,听着李侧福晋说的实在没理,便皱眉呵斥道:“爷如何不管大阿哥了?便是宫里,阿哥公主们得了痘疾,从来也是一宫尽闭——除了问诊送药,一概不许随意进出!咱们这府里几个孩子,因着年纪尚小,都还没来得及种痘,若是不封院,随意进出,染及别院,又如何是好?” 正说着呢,二格格的乳母跑了过来,惊声道:“侧福晋!不好了!” 她喊完了,才想起来四阿哥和福晋都在旁边,连忙跪下颤声道:“二格格……二格格似乎是发热了!” 李氏直了眼睛望着乳母,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般。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放声恸哭道:“老天爷!求你索了我的命去,别碰我的孩子,别碰我的孩子哪!” 福晋也惊呆了,站在原地愣了一瞬之后,她打量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赶紧摘下胸口的帕子,用力擦了擦眼角。 然后,她过去作势要扶起李侧福晋:“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有爷在,你先别自乱了阵脚!”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用指尖轻轻捏着李侧福晋的衣襟,不敢过多碰触——两只手生生地拈成了兰花指。 四阿哥攥紧了袖子里的拳头,脸色铁青。 他看着乳母,咬紧牙关,转头对苏培盛道:“叫太医!” …… 太医正在小膳房里。 冬日天寒,小膳房里升起了火,熏得太医满头大汗。 他亲自指挥着医徒和小太监煎药的火候,结果就看见四阿哥身边的苏公公亲自过了来。 苏公公脸上是难得的失措,他指着正屋方向,气喘吁吁地就说二格格也发热了,四爷让太医赶紧过去。 太医听了眉头紧皱。 这痘疾果然传染开了。 再这么下去,估计整个四贝勒府都要被封了,他也甭想回宫了。 不是夸张——世祖皇帝当年就是被这可怕的痘疾夺去了性命。 自此以后,京城里但凡有百姓得了痘疾,都会被出驱赶出城四十里。 宫内太监及宫中行走之人,倘若家中有出了痘疹的人,也要在家几个月之后,才准许入宫行走。 到了二格格屋子里,太医便见二格格坐在床边,手里抱着个小儿玩具,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咕溜溜的转,似乎是很抗拒的样子。 太医甩袖子给二格格请了安之后,上前去就诊脉。 脉象倒还好,平和有力,不过额头是有些滚烫,似乎是发热之症。 又是一番诊断之后,太医出来就赶紧给四阿哥覆命去了——说是二格格如今是有些发热,不过症状很轻微,瞧着也不大像痘疾,还得观察观察再说。 也不能现在就下定论。 四阿哥听了,微微出了一口气,就道:“二格格不是痘疾的把握,有几分?” 太医其实很想说有七八分,但是出口就说成了五分。 福晋在旁边听着,就对瘫在椅子上的李侧福晋道:“李妹妹,我说的吧——如今情况未明,你先别自乱了阵脚,小孩子贪玩贪凉,时不时有个风寒咳嗽的,也说不准,未必便是痘疾。” 她这话说得熨帖,四阿哥听着就点头,道:“好好看顾着二格格,两边的乳母嬷嬷们、各自分开,两房不要交叉往来,另外拨第三班奴才,只在这中间负责递水送药,送饭。 …… 这边一折腾,很快,整个贝勒府里都闻痘色变了。 宁樱那里也听说了——说是大阿哥弘昐从跑马回来,就发了痘疾,听说还传染了二格格,李侧福晋快哭死了,四阿哥下了严令,让后院不许互相往来,就地不出。 有膳房的院子,大膳房会每日送食材;无膳房的院子,大膳房直接每天把食盒放在门口,等到这边奴才退后避让,那边的人再出来拿取。 宁樱听着就害怕——要命了,这痘疾就是天花。 在康熙年间,这天花病毒可是要人命的! 更何况,弘晖也去了跑马场,如果真的是跑马场中的奴才,有人得了痘疾,传染给了小阿哥们。 那弘晖的抵抗力又能比弘昐强到哪儿去呢? 宁樱抱紧了儿子,心里噗噗直跳,醒过神来之后,便先把奴才们全部都叫来了。 全部都到院子里。 众人站成一排,然后一个一个排查。 最近只在院中服侍,未曾出院子的人站到一边。 出过院子,但是只在大膳房,前面书房来回跑的人站到另一边。 还有剩下的就是陪着弘晖一起去跑马场的奴才了。 小潘子,孔嬷嬷、清扬几个人跪下就道,说是为了弘晖阿哥的安全,两个人自此只在院子后面的各自奴才厢房。 待到情势稳定为止,不踏进正屋,更不能近身服侍阿哥了。 弘晖全然不知痘疾的可怕,抱着小馄饨,站在屋门口,垫着脚,就跟看热闹一样地看着奴才们。 等到奴才们全部都退下了,各自分开,弘晖拽着小馄饨的尾巴在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就问宁樱:“额娘,痘疾是什么?是豆子吃多了生的病吗?” 宁樱来不及跟他多说,只嘱咐了儿子不要到处乱跑,尤其是千万不能去三格格的屋子。 然后她赶紧让婷儿去库房找了一些细纱布,打算开始自制口罩。 正文 第264章 母女 婷儿在旁边给宁樱打下手,宁樱一边做,一边还得给婷儿解释口罩大概的模样。 口罩这种东西,也就是到了近现代才有的,清朝的时候还没有。 古代倒有类似的覆面纱,但是那主要是为了遮挡灰尘,冬天御寒,或者女子为了礼仪所用。 和现代人用的口罩来阻挡飞沫,以避免病毒传播,是完全不一样的。 等到做完了口罩,大膳房那边也已经把各院要用到的预防痘疫的药草等物都送到了。 有藜藿、虎头、雄黄、鬼臼、天雄、皂荚、芜荑等。 将这些碾末燃烧,撒在屋里屋外,用来预防。 没有75%的酒精的,宁樱只好让小膳房拿了酒出来代替。 聊胜于无。 等到这边口罩做好了,宁樱拿去给儿子戴上,她一边戴,一边就嘱咐伺候的奴才们,不许让二阿哥出了屋子 而且只要手触碰到了外面来的东西,都得用皂角仔细洗过,再就巾帕蘸着酒,把小手擦一遍。 弘晖毕竟年纪小,戴上了口罩觉得十分新奇。 他对着铜镜照了好几次,又自己扯着小耳朵,调整了几次口罩的高度。 宁樱本来以为儿子会抗拒,没想到他还挺喜欢。 “戴好了,每过两个时辰拿下来透透气,就在这屋子里,其他什么地方都不要去。”宁樱一边给儿子紧了紧耳朵上的系带,一边就道。 弘晖有点郁闷。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夜之间府里就变成了这样——不但人人看起来面色严肃,现在就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受到限制了。 “那我还能去找大姐姐玩吗?”弘晖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上,踢着小胖腿就抬头问宁樱。 “不能。”宁樱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他。 弘晖一下子就坐直了,声音里有点可怜兮兮的:“额娘,你平时都不这么凶的……” 宁樱过去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十分肯定的又补充了一句:“不准出门。” 她从弘晖这屋子里出来,就不敢往女儿那里去了,只能站在门口问了问乳母三格格的情况。 听说三格格一切都好,宁樱微微放了一点心,又让乳母只在屋子里,连这间房的门都尽量不要进出,一日三顿,有人送餐。 婷儿坐在正屋里,膝盖上放着一只针线筐,正在埋头做着侧福晋说的“口罩”。 这口罩刚刚做的时候十分耗时,待的做上三四个之后,动作便越来越熟练起来。 她很快便已经做好了六七个口罩。 用很烫的蒸汽熏过之后,放在木制托盘里捧着出去,让奴才们都戴上了。 弘晖在屋子里,隔着窗户看见外面院里的奴才们都戴上了口罩,小馄饨摇晃着尾巴跑来跑去。 于是他喊了起来:“额娘!咱们给小馄饨也做个面巾吧!” …… 李侧福晋院子里,弘昐仍旧昏昏沉沉的躺在小床上。 李氏这时候恨不得变成两个人——一半照顾儿子,一半照顾女儿。 然后乳母们还不停的跑来跟她汇报情况——一会儿说二格格胃口很好,中午还没吃饱,这会吵着要吃糕点;一会儿又说二格格不想睡觉,嚷嚷着要去后院花园里玩。 乳母一边说就一边擦着汗。 李氏听着却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想着女儿精神这样好,能吃能睡,还要吵着出去玩。 哪有生病的孩子是这样? 等太医送药过来的时候,李氏对着太医便说了一遍二格格的情,却没想到太医叹气摇头——只说这痘疾初发之时,本来便是身热烦躁之症,二格格现在精神异常之好,却未必是件好事。 李氏听了,眼里刚刚燃起的一道光又一点一点熄灭了下去。 太医给她行了礼,便去看着小太监侍候弘昐阿哥喝药了。 李氏正坐在旁边,忽然就看门帘微微掀起,二格格的两个乳母站在门边上,对着她探头探脑,一脸极欢喜的神情。 李氏打起精神,起身走到门口,压着嗓音便道:“二格格怎么了?” 那两个乳母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便从袖子下慢慢的探出手来,捧上了一只粉色锦缎包裹着的汤婆子。 李氏不明其意的看着她们。 “侧福晋!这是奴才们从二格格被褥之下找出来的——二格格一藏就藏了三只!” 乳母的嗓音里,是掩不住的尴尬与如释重负。 李侧福晋瞪着眼看了一会儿这汤婆子,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心里大骂了一声“作孽”! 眼见着侧福晋劈手夺过汤婆子,便往二格格屋子里去,乳母赶紧跟上前去。 一边赶着,乳母还不忘絮絮地解释道:“是太医让奴才们瞧一瞧格格身上有没有发红疹,奴才们仔细掀了被子,才发觉不对劲,二格格将这些埋在被褥之下,这汤婆子又是宫里特制的精小式样,实在难以察觉……” 二格格屋子里。 二格格本来是坐在桌前玩耍玩具,看见额娘气势汹汹的进来,知道不好,她哧溜一下就扑上了床,然后动作一气呵成的踢掉了鞋子,钻进了被窝。 “你给我起来!”李侧福晋瞪着女儿,厉声道。 二格格直接背转了身子去,将被子向上一提,彻彻底底的裹住了头脸,把整个人闷在了被子里。 她闷成了小小的一团。 “把她的被子给我扯开!”李侧福晋瞪着眼睛,转头便对两个乳母吼道。 那两个乳母见侧福晋动了真怒,不敢再多哆嗦,一左一右的上前去,一边使着劲儿扯着被子,一边嘴里便软语劝道:“格格您听话!可别惹了侧福晋生气,快出来吧!” 二格格一双小手在里面拽紧了被子,摇头晃脑地抵抗着。 一个乳母见扯不开,爬上床去便去扯她脚头的被子,正好被二格格一脚瞪在了眉骨上。 用的力气还不小。 “哎呦!”那乳母痛呼了一声,捂着眼睛就站了起来。 李侧福晋气得两只手张着,站在床前索索发抖,抖了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道:“作孽!” 她一手指着外面,因为怕吵着了弘昐休息,只能压着声音对床上训斥:“你弟弟躺在那间屋,不省人事,你就在这里装神弄鬼,尽来添乱!我看你也不是甚么有良心的东西!可怜我眼也合不上,饭也吃不下,辛辛苦苦为你们两个来回奔跑,落的是哪一项!” 正文 第265章 靥落净无痕 她一边说,一边淌下眼泪来,只觉得身上渐渐没有力气,一屁股往后面坐了下来。 二格格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就道:“额娘,自从有了弟弟,你又几时多关心关心我的?你这是以为我生病了——若是我不发热,你会往我这里来看吗?” 她说到这里,越想越气,本来裹在床上被窝里,这时候猛地把被子一掀,小胳膊一扬,劈手就对着床下砸了个汤婆子。 那汤婆子的盖子“咚”的一声被砸了开,幸好温度已经下来了,直流了一地的水迹。 两个乳母见状,连劝也不敢劝了,全部跪在地上。 外面的奴才听见动静,也都静悄悄地不敢出声,几个大婢女赶过来在门口,就看见李侧福晋坐在椅子上,伸手扶着胸口,哆嗦着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二格格在床上坐了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蓬了一头,大声就道:“我想额娘多疼我!像从前没有弟弟时候那样疼我!嬷嬷都说了——额娘自从有了弟弟,以后就不会再疼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终于忍不住,两边嘴角往下一撇,抬手用手背擦着眼睛,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李侧福晋本来一肚子火气,又气又急,这时候看见二格格满脸的眼泪,小小的手在脸上不停地擦着,整个人托着腮、低着头,眉头紧皱。 她整个小人儿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李侧福晋不由地心就软了。 她起了身,过去就亲手想把女儿抱起来,谁知道二格格一伸小手,就把她推开了道:“额娘去抱弟弟吧!” 旁边乳母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小声道:“二格格,您就听侧福晋的话吧,侧福晋如何不疼您?” 李侧福晋抬手摸了摸二格格的脑袋,看着她蓬乱的发鬓,就让乳母去把梳子拿来。 她坐在床沿边,低声道:“额娘给你重新梳个头。” 二格格抽泣着,却听话地转过了身,任由她解开了自己的头发。 女儿这样的姿态,就算是和解了。 李侧福晋将女儿细细的鬓发握在手心里,一边梳着,一边又想着女儿方才的话。 自从弘昐出生之后,她确实是有些忽略了女儿——不怪孩子心里气成了这样。 不过,纵然是多关注了弟弟一些,她也没有完全不管姐姐啊! 梳好了头,李侧福晋将梳子向旁边桌案上一放,伸手压了压二格格的肩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二格格低着头,在额娘出门的那一瞬间终于抬起了头,望着额娘的背影。 她抬起手,慢慢地在床上抱住了膝盖,坐在床边沿,口中自言自语地吐出了一句:“我讨厌弟弟。” 李侧福晋从房里到了外间,劈头正好迎面撞见二格格的教养嬷嬷。 那嬷嬷见侧福晋从二格格屋子里出来,面色不善,赶紧陪着笑脸,先给李侧福晋行了个礼。 李侧福晋也不叫起,冷冷地瞥了那嬷嬷一眼就道:“你随我来。” 她抬脚向屋外廊檐底下去,那嬷嬷连忙跟上,猝不及防李侧福晋在转角处猛地刹住脚,那嬷嬷险些撞上了,赶紧缩住了脚。 李侧福晋转头就道:“嬷嬷最近照顾二格格很是精心,果然是教养嬷嬷——连养带教,都管得好得很哪!” 那嬷嬷听着话音不对,顿时不敢说话了。 李侧福晋冷笑着道:“二格格年纪小,不懂事,嬷嬷也跟着不懂事么?” 教养嬷嬷扑通就跪下了。 李侧福晋逼近上前一步道:“别看二格格小,你们就敢糊弄她,她也不会一直小。” 教养嬷嬷吓得一下就伏到地上去了。 …… 弘昐阿哥得了痘疾的事情,很快宫里就知道了。 德妃亲自去了奉祀痘神娘娘的神痘堂——这还是世祖皇帝的时候,宫里设的专门的庙坛。 痘神娘娘面容安详,旁边挂着对联写着:“靥落净无痕,依旧眉清目秀;好花开几朵,从兹女吉男享”。 德妃跪下一边祈福,一边就忧心忡忡地心中默念:“还请痘神娘娘,护佑弘昐,早日透喜,早日康复!” 四贝勒府里,李侧福晋院子中,二格格依旧无妨。 但是两个近身伺候弘昐阿哥的婢女都先后中招了。 接着就是大膳房的一个负责往后院送饭菜的小太监,也开始发热出红疹。 一时间人心惶惶。 宁樱院子里,小海子也开始腰酸背痛,接着出红疹。 有了症状的奴才,全部都被送到了府外。 宁樱为了保护一对儿女,开始整天地熏蒸太医给的药草。 太医另外又开了预防的方子,给各院主子送去——当然,说是预防,也不过是增强免疫力罢了。 此外,各种保护措施——只要是能想到的,宁樱全部都做了起来。 这天下午,弘晖估计是这一阵子实在被憋慌了,跑到她屋子里,委委屈屈的就哭着说要额娘带着午睡,他不要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 宁樱正在和婷儿整理衣裳,看儿子哭了,她只好一边拍着儿子的背,一边哄他:“怎么叫一个人呢?还有伺候你的人呢!” 弘晖摇摇头就道:“没意思!奴才们只会说阿哥别做这个,别做那个,憋都快憋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的一件马甲上。 那马甲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之前在哪里见过的,额娘摆的地方也十分珍重,和别的衣裳都分开了老大一段距离。 马甲软软的,坐上去十分舒服,弘晖顺手拿了起来,调皮的罩在自己头上试了试。 没试几下,他忽然觉得头顶有些异样。 弘晖抬起头,就看见床罩顶上的荷包,正一闪而过一道炫目的银光。 弘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宁樱转头正在指挥着婷儿,告诉她每件衣服该放到什么地方——主仆两个人都背着身,谁也没注意到后边床上的情况。 等到一回身,宁樱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她忽然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一颗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床上空荡荡的——弘晖不见了,只有荷包下的流苏穗子,无风却微微摇摆着。 被褥之上,空余一件马甲,淡色流光。 正文 第266章 无所畏 宁樱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扯下了床帐子,将床上的情况罩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她就赶紧让婷儿出去了,并且吩咐之后谁都不许进来。 婷儿手中还捧着布料衣裳,刚刚收拾了一半,虽然不明所以,但依旧很听话的站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地把衣裳放在一边衣箱上,出门就带上了门。 宁樱眼看着她出去了,立即掀开了床帐子,她伸手小心翼翼的握住那荷包,颤声就喊道:“弘晖!弘晖!别吓唬额娘,快出来!” 荷包没有任何动静。 宁樱心急如焚之下,甚至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儿子一时淘气钻到床底下去了呢? 也有可能的! 她手忙脚乱的就爬下了床,跪在地上侧头往床底看。 床底是实的,别说钻进去一个孩子了,就连小馄饨也不能钻进去。 宁樱直起腰来,就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完了,这小子真的自己一个人钻进神秘空间里去了! 她心急如焚了一会儿,看着床上的那件马甲,忽然反应过来——既然弘晖可以钻进秘境之中,那她为什么不能像前几次一样,穿上马甲,也追进去呢? 想到这里,宁樱赶紧穿上了那件马甲,上床躺了下来。 前几次进入空间都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但是如今,她心里焦急,压根就睡不着。 过了许久,宁樱才算勉强有了一点睡意。 终于,在她视线一片朦朦胧胧之间,宁樱隐约看见了那床顶的荷包发出了一阵刺目的银光。 …… 片刻之后,她已经身处在秘境之中了。 这间小屋子依旧和前几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货架上的各色调味品有增无减,看上去种类也更加丰富了。 宁樱哪里还有心思细细去看这些瓶瓶罐罐? 她急促地便绕着货架,快步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就低声喊道:“弘晖!弘晖!” 东南角落里忽然起了一点稀稀疏疏的动静。 宁樱眼睛一亮,脚下一顿,立即向那个地方的货架奔跑过去:“弘晖!” 跑过几排货架,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背对着她,坐在地上的小娃娃。 正是弘晖。 宁樱心头一松,眼眶一热,直接就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脸,差点就没哭出来:“弘晖!你吓死额娘了!” 弘晖一回头,宁樱就看儿子嘴上全是棕色的酱料。 他怀里还抱着好大一只装满了巧克力酱的罐子。 巧克力酱的盖子已经打开了,弘晖的小胖手正伸在里面,拿手指沾着巧克力酱送到嘴边。 添得津津有味。 宁樱摘下自己胸前衣襟上的帕子,先给儿子擦了擦嘴角,又把他嫩嫩的脸颊上粘着的巧克力酱也给擦干净了。 弘晖听话地一边让她擦了,一边就奶声奶气地道:“额娘,这味道真好,比小膳房的还好,你也尝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举过来小胖手,试图把巧克力酱给宁樱也尝一尝。 宁樱按住儿子的小手,问他:“这先不急。额娘问你:弘晖,你是怎么进来的?” 弘晖用另一只干净的小手抓了抓后脑勺,就道:“我也不知道……啊,我穿了额娘的马甲,就觉得很困,好像是睡着了——醒了之后就到了这儿了,我想着既然出不去,不如多吃点好吃的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就抬手指着货架最顶端的一大罐清新嫩绿色的鳄梨酱,很认真地跺了一下小胖腿,道:“额娘,我还想要那个酱酱!我够不到呢。” 宁樱快给儿子这心理素质跪了! 她抬手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就问他:“弘晖,你不害怕吗?” 弘晖正抬头全神贯注的盯着货架顶端的鳄梨酱,闻言就道:“怕?我为什么要怕?额娘发现我不见了,必定会立刻来寻我,我等着就是了。再说了……” 他晃了晃小脑袋,转头望着宁樱,跟个小大人似地娓娓道来:“额娘给我讲故事,说那演义故事里的空城计——诸葛亮面对敌人大军逼近,却能镇定自若,儿子既然是男子汉,也当如此!” 宁樱把他连人带巧克力罐一起抱起来,贴了贴儿子嫩嫩的脸颊,道:“好,咱们先回去,再慢慢说。” 弘晖被她抱在怀里,踢了踢小短腿,脸上似乎有点不情愿,两只手抱住了货架,默默的低下头。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背着小手手在身后,对着宁樱可怜兮兮地道:“额娘陪弘晖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吧!回去在屋子里多无聊呀,奴才们哪里都不让我去,关在屋子里,我都快憋慌了!” 宁樱把儿子抱紧了就道:“此地不宜久留。” …… 母子从榻上爬了起来,宁樱身上还穿着那件进入秘境小马甲。 她赶紧小心翼翼的脱下来,叠好了正准备收起来,就看见儿子手里还紧紧抱着巧克力罐子。 这巧克力罐子是一颗巨大的星星形状,晶莹剔透,盖子也是透明的,很是好看。 弘晖抱着很是喜欢。 宁樱下了床来,扬声喊婷儿送了干净的瓷器罐子进来。 趁着婷儿开门的时候,小馄饨摇着尾巴也挤进来了。 婷儿出门的时候还想顺手把狗抱出去,结果弘晖伸着手就道:“狗狗!来!” 小馄饨开心地摇着尾巴奔过去了。 屋中只剩下母子两人和小馄饨,宁樱又自己关上了窗户,这才当着弘晖的面,将巧克力酱一勺一勺地舀进了罐子之中。 弘晖一动不动地给她捧着巧克力罐子。 随着巧克力酱完全清理干净,星星罐子最后化成了一道璀璨星河般的光芒,如烟云一般地,在弘晖手中消失了。 小馄饨冲着烟云消失的方向就“汪!”了一声。 弘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然而他握紧了拳头——手中的罐子如指间沙,已经不存在了。 “额娘!这……”弘晖抬头就对着宁樱惊叫道。 这不合理! 宁樱抬起手捂住了儿子的嘴:“这是额娘和弘晖之间的秘密,之前就说好了的——谁都不许说出去哦!” 弘晖瞬间抬起了小胖手,伸手覆在额娘的手背上,就用力的点了点头:“弘晖知道!” 小馄饨在旁边,摇动着毛茸茸的尾巴,满脸疑惑地先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小主人。 正文 第267章 有所藏 第三天的时候,弘昐的病情总算是勉强稳定住了,没有再恶化下去。 虽然没有恶化,可也并没有好转的症状。 李侧福晋在痛苦之余,万幸的就是:院子里接连几个奴才都中招了,可是小小的二格格并没有染上。 阿弥陀佛! 紫禁城里,康熙遣人一趟趟的问了三四遍,又送了药材与专治小儿的太医来——是太医院一位专治痘疾的江西大夫,名叫朱纯瑕。 从康熙二十年起,太医院里,来自江西的大夫就渐渐声名鹊起——因为当时的江西,种痘技术很是高明,于是许多痘疾御医都来于此地。 据说万岁爷在宫里,听见朱纯瑕这名字就直说好——纯瑕,寓意不就是完好无损地痊愈,不会头脸身上留下疤痕吗? 他也心疼孙子哪! 于是朱纯瑕也给塞过来了。 还有查痘京章推荐的民间医馆的大夫,一个两个地往贝勒府被领来。 更夸张的是:同一天下午,又有两个喇嘛大夫被送了来。 康熙年间,喇嘛医生虽然不属于太医院,但他们和西洋的传教士医生、蒙古医生一样,都为皇帝效力。 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们也是御医。 喇嘛大夫平时从事的是普通佛事,只有在特殊的时候,才会听从万岁爷的调遣,为患者治病。 一下子,弘昐阿哥屋里,连脚都转不开了。 此外,永和宫的德妃也遣人专门送了她从痘神娘娘面前祈来的护身灵符,说是让弘昐阿哥放在枕头之下,睡在上面压住,可庇护无忧。 李侧福晋千恩万谢的接了,赶紧就去塞在了弘昐枕头下面。 因着四阿哥府里出了痘疾一事,四阿哥于是也不能往紫禁城里去了。 连带着尚书房也不必去了。 本来他的年纪也已经差不多到了该退出上书房的时候——宫里面,大阿哥、太子爷都已经早就不去上书房了。 只有一向敏而好学的三阿哥还风雨不辍地过去。 四阿哥在前院,虽然看着书,心思却定不下来——心里暗暗就后悔没有早些让孩子们种痘。 但是儿子女儿们确实年纪小了些——再加上“种痘”这个操作,本来就有一定的风险。 就连太医,也是劝最好等阿哥格格们年纪稍微大一些,再种。 小孩子嘛,就像小树苗,肯定是长得越茁壮,抗击风雨的能力就越强。 所以四阿哥想想往后再拖一拖。 其实这想法也不光他一个人有。 譬如太子爷的几个小格格,都是到了四岁才种痘,三阿哥就更能拖了——几个孩子足足拖到了六岁。、 要不是按照经验,种痘的孩子必须要满三岁,过了七岁之后就不适合了——三阿哥估计还能拖。 当然也有人不怕。 比如大阿哥的长子弘昱——刚刚满了三岁,大阿哥就进宫去,很彪地跟皇阿玛请旨,给弘昱种痘了。 结果弘昱反应特别剧烈——上吐下泻的折腾了好几天,差点送去了半条命。 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哭都快哭死了,四阿哥就听四福晋说:说她往宫里去的时候,有时候遇见伊尔根觉罗氏,妯娌之间说说育儿经,经常就会扯到这件事。 平时一贯贤良温婉的伊尔根觉罗氏,一提到儿子受的罪,眼眶就红了。 四福晋明白:她心里是十分恼恨大阿哥的,恨大阿哥一意孤行、固执已见,自以为是。 大阿哥除了她伊尔根觉罗氏,还有别的侧福晋、还有格格、侍妾们。 每个女人的肚子都能生,都有可能给他生出儿子来。 但是对于伊尔根觉罗氏来说,弘昱就是她的全部。 虽说都是父母亲儿,但这之间的轻重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大阿哥这件事,无异于很伤了伊尔根觉罗氏的心。 四福晋每次到这种时候,就有一种扭曲的庆幸——她没有孩子,在某种意义上,和亲眼看着儿子受折磨,伤心绝伦的伊尔根觉罗氏之间,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福晋那里,因为当日小柔子曾在正院里大声叫嚷——虽说是情急之下,但仍然算冲撞了主子,不合规矩。 于是福晋就在正院里,让人把小柔子按住,足足打了十大板。 这板子数就算是客气的了——毕竟如今弘昐生死未卜,情况未明,李侧福晋那里已经够焦心了。 小柔子谢了福晋恩典,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李侧福晋当时就派了人去给他拿药,又安排小太监专门给小柔子上药。 这板子就算是为弘昐阿哥而挨的了。 宁樱院子里。 自从小海子出现了天华症状,被拉走之后,相继着,小飞子也开始满头满脸的起红疹了。 他不发热,就是脖子后面出红疹,不疼不痒。 要不是旁边人指着发现了,然后吓得往后一跳三尺远,估计小飞子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发现呢。 贝勒府里,但凡感染了痘疾的奴才,都会被送出府去,另外治疗。 奴才们眼看着小飞子面如死灰地被前面书房的人过来带走了。 说是带,其实也就是驱赶。 奴才们一个个忧心忡忡的彼此看了看。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第四天,宋格格的院子里,一个专门只负责到院门口拿饭菜的粗使婢女开始发热。 听说那婢女还用凉水帕子浸湿了敷在脑门上,就想着能不能蒙混过关,结果红疹发出来了,才被人发现。 她立即被人赶了出去。 四下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宁樱简直恨不得把儿子专门藏起来。 最好放到一个彻底的隔绝所有病毒细菌的地方才好。 弘晖趁着她没注意,前前后后地进出了神秘空间好几次。 他越来越熟练了,这一天他居然把小馄饨用绸布袋子绑在胸前,跟抱孩子一样,也抱了进去。 宁樱面对着儿子,忽然心里就动了动——如果这府里情况再这么继续恶化下去,真的到了满府尽是天花病毒的时候,让儿子躲在神秘空间里,会不会反而安全一些呢? 毕竟那秘境和贝勒府,压根就不在一个时空。 而且这整个贝勒府里,也没有人能进去秘境。 那里,是一片病毒不会沾染的净土。 她这么想着了,也就不像之前那样阻止弘晖进入秘境了。 正文 第268章 除夕家宴 四阿哥这阵子不放心宁樱和孩子们,过来看了好几次。 但也只是离得远远的。 他不敢走近,生怕一走近,会给孩子们带来危险。 每次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就把孩子们报到正屋门口,让他们隔着远远的打招呼。 弘晖挥舞着小胖手就道:“阿玛!我很想你!” 四阿哥看见儿子,就忍不住笑了。 他笑的同时就抬了抬手,本意其实是想和儿子打个招呼。 结果弘晖误会了这个动作——他以为阿玛是要抱自己。 弘晖跳下台阶就往四阿哥这方向冲过来。 幸亏被奴才们从后面给抱住了。 四阿哥也狠下心,往后退了退,站在远处就对他大声道:“你要听额娘的话,好好的待在此处,不要出来。” 弘晖被人抱住,不好再往前了。 他交握着两只小胖手身前,看着四阿哥,很迫切地问他:“阿玛,我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出来?” 四阿哥对着儿子这个问题,只是苦笑了一下。 弘晖小心翼翼地又问:“大哥哥,他好些了吗?” 四阿哥站在原地,沉默无言。 宁樱发现几天没见,四阿哥瘦了许多,连着眼下也乌青了一圈。 两个人的视线碰撞上,四阿哥温柔而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才叹了口气,对着弘晖扬了扬下巴。 宁樱知道他的意思,过去亲手抱起儿子,对四阿哥就道:“四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她说完,就让奴才把自己亲手做的口罩拿给四阿哥。 四阿哥看着这怪模怪样的东西就是一怔。、 宁樱赶紧给他解释:“爷,这两根带子是套在耳朵上的,这么一套,整个儿就固定住了。上面还熏蒸了药草、洒了药末粉,味道是有一点,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 四阿哥拿着手上的口罩,就让苏培盛帮忙给自己试着戴上了。 …… 接下来几天,弘晖进入神秘空间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待就能待上半天。 宁樱其实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的,但想着这痘疾如此肆虐,院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了病毒和隐形感染者。 两害相权取其轻——儿子到神秘空间里,总强过被感染天花病毒。 于是渐渐地,每当乳母过来找弘晖的时候,宁樱总是让她们回去,又说二阿哥如今待在自己屋子里,没叫人不必过来。 于是奴才们也只以为弘晖是跟着宁侧福晋在一起。 如此,七天之后,弘昐身上的痘疾终于透了喜。 所谓透喜,按照太医院的医官的说法:就是指藏在肾脏之内的毒素终于透过皮肤,发了出来,这样就避免了毒素向内侵袭人体,以至于夺人性命。 弘昐从右手腕一直到左腰下,都能看见颗粒分明的红点点,一颗一颗光洁饱满,饮**神都开始好转了起来。 四阿哥立即让人往紫禁城里递了信。 康熙听说后,也十分高兴,又遣人加送了药材过来。 弘昐的病情终于一点点稳定下来。 李氏扶着他,就给儿子亲手一勺一勺的喂着药汤,一边喂一边哭:“好儿子,额娘之前是昏了头了,原不该那般说你——你可千万别再吓唬额娘了!这一趟,额娘半条命也要去了!” 弘昐年纪虽小,却也有求生的意志——虽然多日缠绵病榻,身体十分难受,脑子更是昏昏沉沉,但他仍然攥紧了被子里的小拳头,努力往下吞咽着药汁。 …… 三天后,弘昐终于可以下地了。 府里多日来紧张的气氛,随着弘昐阿哥的康复,终于渐渐淡了下去。 福晋正院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天花可不是小儿特有的疾病,便是对着成年人,也是毫不留情的。 她这一阵子也畏惧的很,闭门不出,躲着痘疾呢。 大夫们一个个收拾药箱,开始准备离开贝勒府,四阿哥重重赏赐了几位大夫,又遣人把太医送回了太医院。 为了稳妥起见,四阿哥下令,府中各院,还是暂时封闭一阵子,等到确定没有新的病症出来,再一切恢复正常秩序。 宁樱也是这么想的——弘昐这才刚刚好,容不得半点大意。 于是她坚决贯彻四阿哥的命令,让弘晖除了秘境和自己院子里,其他地方依旧哪里也不准去。 弘晖于是郁闷地把院子里的藤编小马让人抱了进来。 然后,他骑在马背上,就在屋子里四处“驾!驾!”地走动着。 一边走,他一边对宁樱郑重其事地道:“额娘,现在我去正厅里游玩一趟。” 终于,到了除夕之时,府里依旧没有新的病例出现。 这一场痘疾的阴影,总算是过去了。 因为弘昐出痘疾的原因,宫里按照规矩,除夕宴,四阿哥和四福晋也是不能进宫的了。 于是反而难得地,四阿哥在除夕这天,在贝勒府里彻头彻尾地参加了家宴。 家宴摆在福晋正屋里,弘昐也被李侧福晋抱着来了。 福晋离得远远的。 宋格格也一样——虽然嘴上不停地夸着大阿哥身子强健,有福气,但私下里却对大格格严加命令:“不准去碰弘昐阿哥,他碰过的玩具你也不能碰。” 大格格抬头就问她:“额娘,弘昐的痘疾不是已经好了吗?” 宋格格一瞪眼就道:“让你别碰就别碰!谁知道那痘毒有没有遗留?这种事儿开得了玩笑吗?” 家宴开席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屋外长廊下的花灯全部都挂了起来,都是大内御制的花灯,设色繁复却不显艳俗,点灯之后,花灯上细节处的纹理也全部都透了出来,煞是好看。 大格格和弘昐手拉着手,在长廊下跳着就去够悬挂得低一些的花灯穗子。 有一只花灯穗子弘昐够不到,于是大格格就伸手,准备把弟弟抱起来。 弘昐向两边伸展开小胖手,就准备让大格格把自己抱起来。 旁边的奴才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来阻拦:“大格格!使不得!使不得,仔细摔着了二阿哥!” 弘昐坐在屋子里,席面间,听见外面的动静,偶尔就抬起头来看一眼。 然后他又沉默着低下了头。 杯盘碗盏在灯火之下晶亮温润,隐隐约约能照见他脸上的影子。 弘昐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脸颊上,凭空添了好些坑印。 一颗一颗,清楚分明。 正文 第269章 承德庄子 刚刚过了新年,还在正月里呢,四阿哥就往宫里请旨,说要给自己的大格格、二格格、二阿哥都种痘。 想到弘昐这一次的凶险,四阿哥简直夜里睡觉都合不上眼。 这种痘的事情,是不能再拖了。 三格格因为年纪还小,不符合种痘的条件,所以暂时也没请旨。 宫里的旨意很快回复了下来——康熙亲自指了武昌府通判傅为格给孩子们来种痘。 这位武昌府通判,之前也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因为给皇太子种痘有功,之后便一路平步青云,加赐隆恩,为宫里的不少孩子种了痘。 效果都不错。 种痘前一天晚上,四阿哥来了宁樱这里。 弘晖大概是前一阵子被憋疯了,这时候抱着三格格玩的不亦乐乎。 他是直接把妹妹当成洋娃娃玩了。 宁樱跟他细细地讲了:抱着妹妹可以,但是必须要在奴才们的看护下才行,另外不能用劲大力地摇妹妹,也不能拿手去捂妹妹的口鼻,更不能随便给妹妹胡乱喂东西吃。 弘晖直点头:“额娘放心吧,我有轻重。” 这话说的就像个小大人了,宁樱听着,忽然就有些感慨时光飞逝——孩子们真的是一天一天在长大。 三格格这时候也终于能说一些简单的音节了,先是额娘。 她“娘”这个音发不好,一说快了,听起来就像“额狼”。 宁樱:……饿狼? 噗…… 然而弘晖,她却是认得的。 三格格被弘晖抱在怀里,睁着一双黑水晶一般的眸子看着哥哥,口中就不断道:“哥哥……嘻……哥……哥哥!” 弘晖高兴坏了,用小毯子把妹妹包了个严严实实,然后隔着小毯子,一会儿捏捏妹妹的小胳膊,一会儿捏捏妹妹的小脚丫,跟个小爸爸而似的,把三格格抱在怀里,一边轻声哼唱,一边前后摇动着。 他还紧紧记着宁樱的吩咐——连摇动的幅度也不敢太大。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弘晖差不多也玩累了,奴才们各自伺候着两位小主子回屋子睡觉。 四阿哥看着三格格被抱回去,就道:“这下好,弘晖往后再大一些,能照顾妹妹,还算能帮帮你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着一对儿女,就有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晚膳比较清淡,有一道宁樱亲手做的鳄梨酱虾仁意面——里面蒜片放多了,有点呛口,虾仁炒得也微微有些油腻,但因为面条简素,配上了少少的柠檬汁和黑胡椒粉,倒也开胃。 这鳄梨酱都是弘晖从神秘空间里拿出来的——若不是儿子,宁樱是怎么也想不到做这种口味的意面的。 用完了膳,两个人进了里屋,没说几句,话题自然而然的就移到了明年的种痘。 四阿哥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脸冲着宁樱的方向,安慰她:“明日种痘,你就在此处,不必害怕,傅为格手下种痘过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经验,不会有事。等到孩子们都种了痘,咱们带上孩子,出去走走。”他虽然说着,心里其实也不踏实——弘晖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要不是春天快来了,只怕京城里又有天花,加上儿子越来越大,总不可能一直关在这小院子里。 谁想种痘啊? 宁樱看出来了,过去就伸手放在四阿哥肩膀上,有意想引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到时候,我们去哪儿玩?” 她一边说,一边就轻轻地俯了身下来,从后面趴在了四阿哥的肩膀上。 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揉捏,就低声道:“皇阿玛在承德的庄子,其中不少快建好了,那里风景很是不错,想必你和孩子们都会喜欢,更何况那里……” 宁樱一听到四阿哥说“承德”两个字,就有点出神了。 这说的是历史上的承德避暑山庄吗? 可是避暑山庄应该没有这么早啊…… 四阿哥转过头来,抬眸瞧着宁樱就道:“当初皇阿玛建造这些庄子,初衷便是为了避开痘疾。你是没看见,那是个好地儿,凉爽宜人,夏天里也不觉得暑热,风景幽静、当真是个远离红尘的清凉世界,孩子们若是去玩,定然喜欢。” 宁樱听得入神,抬脸对他补充道:“我也喜欢。”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大指指腹轻轻摩梭着她的下巴和唇。 然后他低头过去,俯身吻住了她。 …… 许是因为弘昐得痘疾以来的紧张终于有了放松的缺口,又或许是分别了好一阵子而倍增思念,总之第二天,当四阿哥起身之时,看着樱儿压根儿起不来的模样,他心内便平添了几分自责——今日孩子们都要种痘了。 清扬直接把早膳给端进了屋子里来,用小桌板架着,直接捧到了床上。 匆匆忙忙用完早餐之后,宁樱自己穿戴好,赶紧就去催着弘晖梳洗。 弘晖对即将到来的“种痘”一点不害怕,相反还有几分好奇和期待之心。 他坐在屋子里,就等着前院的人送大夫过来。 等啊,等啊,听说前面大格格和二格格都已经种完了,然后才轮到他这里。 和宁樱想得差不多,傅大人年纪已经不轻了,但是精神很好,人也长得特别面善,看着就是心宽体胖的样子。 宁樱就想起来了:四阿哥昨天说过:傅大人当年因为妙手种痘,救了当年才五岁的皇太子,康熙龙颜大悦之后,此人后半生的仕途都顺畅无阻。 傅大人一进屋来,给侧福晋和小阿哥先后行过礼之后,站起身就冲着弘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弘晖本来是坐在小椅子上的,看见傅大人冲他笑,弘晖有点羞涩,然后冲着傅大人也笑了。 啊,果然是个特别招小朋友喜欢的体质啊。 进了弘晖的里屋,傅大人就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只小瓷瓶——这是特地找来的痘种,是从一个痘疹发的比较稀疏轻微,并且没有任何恶性症状的孩子身上取来的痂。 等到这孩子发病到第十几天的时候,就把这些痂收集起来晒干,装进小瓷瓶,再用蜡把瓶子口封好。 在这过程中,瓶塞一定要盖得紧紧的——倘若有缝隙,瓶子里的东西就要失效了。 正文 第270章 流血 瓶子里的痘痂很小,傅大人前前后后取出了四块,在其中夹着一粒麝香,用棉布包紧,然后塞进了弘晖的鼻孔里。 这就算是下了痂药了。 宁樱在旁边,握着儿子的小手,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 傅为格看出来了——给弘晖种完痘之后,他就过来行礼。 又说请侧福晋不必太过担心——二阿哥如今已经不是襁褓之中的奶娃娃,更何况身体状况也好,是不会有大碍的。 傅为格一边说,一边就默默的打量着二阿哥弘晖。 怪不得四爷让他最后再给弘晖种痘——这个最宝贝,所以才放在最后。 这位宁侧福晋……有福气啊…… 他说归说,宁樱还是捏了捏弘晖的小手,低声问他:“儿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弘晖握住宁樱的手,用力捏了捏,本来想告诉额娘自己没关系。 结果他鼻子里塞了个棉布条,来不及说话,先皱了皱眉。 然后他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被这鼻腔里的气流一冲,那棉布条顿时掉了出来。 旁边伺候的奴才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去捡,傅为格赶紧道:“不要紧,不要紧!” 他一边说,一边就从药箱里重新拿了痂药,像刚才一样加上麝香,包裹成了棉布条,重新给弘晖塞进了鼻孔。 他一边塞,一边就给宁侧福晋解释: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这是因为麝香是类似于载体一样的东西——麝香中的气味浓郁,和痘疹痂药混合在一起,就更容易缓缓地进入鼻腔之中。 而且上上品的麝香是健脑补神的东西,塞进鼻腔中也无妨。 “不过……”傅为格一边说,一边就微微弯下了腰,恭恭敬敬的对弘晖道:“二阿哥,您千万不要用力往里嗅。麝香乃是热性的药,可以活血,倘若您用力嗅,或许会出鼻血。” 弘晖本来还抬着小胖手摸着自己的鼻翼,听到这话,他睁大了一下眼,然后老老实实的把手放下来了。 宁樱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轻轻出了一口气,低声就道:“有劳傅大人了。” 傅为格躬腰连声就道:“不敢当!不敢当!侧福晋,您言重!言重!” 宁樱伸手轻轻捧着弘晖的小脸蛋看了看,然后就问傅为格:“他这棉布卷要在鼻腔里塞多久呢?总不会要塞上好几天吧?” 傅为格连忙道:“回宁侧福晋的话——大半日光景足矣。若是准确些——从现在开始,塞满三个时辰后便可取出。之后便是种痘过程的下一步了。” 苏培盛在外面等着,这时候便过来,轻声交待了几句,便道:“宁侧福晋,那奴才先送傅大人回前院去?” 宁樱知道这是傅为格要回去覆命,于是点了点头。 傅为格去了前院之后,医徒便留了下来,指导膳房用药。 现在给弘晖用的药是红豆,黑豆,绿豆,甘草末捣成细粉,再加上梅花瓣、丝瓜根、金银花做成的药汤。 用来帮助被种痘的孩子用来体内清热。 中午吃饭的时候,弘晖趴在膳桌旁边,就很苦恼地用小胖手托着下巴,小屁屁在椅子上扭来扭去:“额娘,这样鼻子被塞着,我都吃不下饭了!” 宁樱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西洋钟,安慰儿子:“快了快了,已经过去一大半的时间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能拿出来了。” 弘晖愁眉苦脸地答应了一声,低下了头。 他平时里吃饭时候是最喜欢抱着妹妹玩的,但今日因为种痘开始,宁樱也严加嘱咐了三格格那边的乳母和嬷嬷——这段时间二阿哥身上在种痘,三格格就不许和他接触了。 弘晖鼻子里正塞着个棉花卷呢,低头喝着汤。 这汤羹也是谨遵医嘱:种痘期间,饮食需要清淡无刺激。 弘晖捧着饭碗,没什么食欲。他握紧了筷子,转了转眼珠。 宁樱看着儿子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这小子估计又想到秘境里去,吃些巧克力酱、花生酱什么的。 她俯身过去在儿子耳边,低声加重了语气:“不许去小屋子!” 弘晖悻悻地低下了头,不由自主地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忽然觉得鼻腔深处一热,一股暖流自上而下贯穿了下来。 他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手背上:“啪嗒”落了一滴鲜红的血。 然后又是一滴。 血流得很快,瞬间就在手背上汇了四五滴,被弘晖的小手一抹,看上去便是一片触目惊心。 “额娘!”弘晖紧张了,小手捂住了鼻子就无助地叫了起来。 宁樱正在抬手给儿子盛羹汤呢,一抬头就看见儿子人中和嘴唇上都是血。 纱布也被浸透成了一半红色,还在往下滴。 她也唬得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 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孩子的心理依靠就是父母,大人焦虑了,孩子跟着就会更慌张。 她转头就喊小潘子,让他赶紧去前院把傅为格找来。 小潘子一进门,抬眼就撞见二阿哥糊了一下巴的血。 他也震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转身一溜烟地就奔出去了。 “没事,别怕,刚才不是听大夫说了吗——麝香容易血热,你刚才是不是用力吸气了?那样会流鼻血。” 宁樱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过去帮儿子按压止血,又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儿子擦下巴。 这血擦得她一颗母亲的心都疼死了! 弘晖看额娘一脸云淡风轻——似乎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于是很快也渐渐镇定下来。 他含糊着道:“额娘,是儿子忘记了大夫的话,儿子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露出了齿缝里的血——这是方才顺着人中和上唇流下来的,到了嘴里,就和唾沫混在了一处。 “没事儿!” 宁樱一边说着,一边就给儿子继续按压着:“这一塞塞几个时辰,换了谁都难受!还能不吸口气?便是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她放下了帕子,清扬在旁边,赶紧接了过去,又给她递了干净的手巾过来。 宁樱摇了摇手,示意不必了。 她另一只手握紧了儿子的小手,轻声道:“弘晖,别怕。” 弘晖抬眼望着她,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正文 第271章 闯关 傅为格不在前院书房,在大格格那里。 按照次序,大格格是第一个被种痘的,时辰也是第一个满的。 小潘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宋氏的院子,奴才们见是宁侧福晋的人,也不敢如何阻拦。 结果小潘子上前去就想把傅大人直接给带走。 他焦急万分地把二阿哥流鼻血的事情说了一遍。 傅为格看他急匆匆冲进来,还当出了什么事儿呢,结果一听是二阿哥流鼻血,先松了一口气。 这事儿在种痘的孩子中算是寻常。 但是虽然寻常,傅为格还是急匆匆地收拾了药箱,就要跟着小潘子走——大格格这里,也就有些敷衍了。 宋氏看出来这一点,就着急了。 她虽然着急,却不敢如何阻拦傅为格,眼睁睁看着傅为格匆匆忙忙地就跟着小潘子出去了。 大格格是和弘晖玩得好——但玩的好归玩的好,终究两个孩子身份还是有区别的。 宋氏站在原地,手里的帕子搅成了一团,咬牙跺了一下脚,这才回屋去看女儿。 大格格躺在床上,已经有些低烧了,但心里倒是很清明的,听着方才的动静,她伸出小手,就捉住额娘的手,问宋氏:“弘晖弟弟怎么了?” 宋氏心疼地给女儿掖了掖被子,想责怪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你先顾着你自个儿吧!” 傅为格到了宁樱院子里的时候,弘晖的鼻血早就已经止住了。 傅为格跪下察看了弘晖的情况,又给他换了棉布,就说无妨——是被麝香熏的。 晚上的时候,弘晖接在大格格后面,也开始发起了低烧。这是种痘的正常反应——痂药塞进鼻孔之后,人会发烧。 这也就是“发痘”过程的开始。 倘若一切正常的话,到了第三四天的时候,几个孩子身上就会发出极少的、轻微的痘疹。 在对他们进行护理的时候,也要像真的对待痘疾病人一样,用一次排疹的药。 后面就是服滋补药。 等到被种痘的孩子完全熬过这个过程之后,也就从此对痘疾免疫了。 便是以后京城里的春天,再如何痘疾泛滥,也不必畏惧了。 傅为格把这整个儿过程都给宁樱说了一遍,然后就着重强调了如今弘晖阿哥发烧,说明开始进入了关键的阶段。 接下来就看痘疹什么时候发出来了。 发得越早,孩子越危险——譬如如果当天就发出来,那危险性就很大。 如果能尽量熬到后面才发出来,就说明“种痘”很成功。 这是闯关哪…… 宁樱不敢离开弘晖床前寸步,她坐在绣墩上,握着儿子的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弘晖的小脸。 然后时不时伸手去探一探儿子额头的温度。 还好,热的并不厉害,只是低烧而已。 不一会儿,四阿哥也从前院过来看孩子们了。 听说弘晖开始发热了——虽然早知道这是必经的阶段,四阿哥一颗心到底还是揪了起来。 他进屋去,就看弘晖睡在床上,脸不红,气不喘,额头摸着也只是稍微有些热。 不像前一阵子弘昐的额头——跟块烧红的炭似的。 弘昐那时候昏睡到不省人事,而弘晖却只是蔫蔫地靠在床头。 听见动静,弘晖睁开眼。 看见四阿哥过来了,弘晖下意识地小身子就往前倾了倾,对着四阿哥道:“阿玛!” 四阿哥过来,伸手按在宁樱肩膀上,沉声就解释给他道:“弘晖,别怕,你大姐姐、二姐姐如今同你一样——都在种痘,也都在发热。你们三个,坚持过这几天就好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一些。 弘晖点了点头,道:“阿玛,等我好了,我去找大姐姐玩。” 四阿哥低头看着他,笑了笑,道:“等你好了,阿玛带你们去庄子玩——比京城里更有意思的庄子。” 弘晖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两只小胖手撑着身子往上探了一点,伸头就迫不及待地问四阿哥:“庄子?在哪儿?”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圆滚滚的后脑勺。 他转头伸手压在宁樱肩膀上,低声道:“你去歇一歇,奴才们说你晚膳都还没用?” 宁樱被他一问,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我不饿。” 她是真的不饿——大概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儿子身上,连一丝一毫饥饿的感觉都没有。 四阿哥摇头道:“饮食当有序,便是不饿,到了点,多少也该用些。” 他一边说,一边就一伸手把她从绣墩上给拉起来了,掩藏去了眼里的心疼,口气里只多了几分强势与命令的味道:“听话。” 宁樱身不由己,被他牵着手往屋外走。 一边走,她一边就不住地回头,叮嘱着清扬和乳母嬷嬷:“看好了二阿哥,二阿哥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立即便出来禀了我!” 几人赶紧屈膝应了。 出了里屋,宁樱就看见正屋膳桌上,婷儿已经布好了膳——都是清淡口味。 一桌看过去,颜色不是青碧就是雪白。 雅致是雅致,只是让人更没胃口了。 四阿哥握着她的手,走到桌前,按着她肩膀坐下。 婷儿见状,这时候就很有眼色地立即盛了一小碗乳玉双笋汤,捧着送过来。 宁樱喝了一口,才察觉出这汤看着清淡,其实底里放了少少一些竹笋和火腿,鲜美得很。 她用勺子舀着连喝了三四口。 四阿哥握着筷子,却没立即用膳,只是满眼温柔地在旁边看着她吃,又时不时伸手过去捏了捏她后脖颈,只叹气道:“慢些,” 宁樱点了点头,刚刚准备吃一口米饭,就听见弘晖小小的声音在屋子里,隐隐约约:“额娘!” 宁樱立即就站起来了。 …… 看着宁樱用完了晚膳,四阿哥才说自己现在要再去宋氏院子和李氏院子——看一看大格格,二格格。 看看孩子们种痘之后的发热怎么样了。 宁樱送着他出来。 四阿哥一回头,就看宁樱蔫蔫地低着头,手指却下意识地攥着他的袖子没放。 院子里,淡淡的夜雾袅袅地笼罩过来,沾衣欲湿。 四阿哥心下了然,把宁樱往自己身前拉紧了过来,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一会儿爷还过来——陪着你们。” 正文 第272章 换命 四阿哥这么一说,宁樱就抬头冲着他笑了。 四阿哥就看她笑容里还有几分羞赧。 他不由自主的也笑了,抬手给宁樱拂了拂鬓边的碎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转身出门去了。 …… 宋氏院子里。 大格格也在发低烧,没有胃口,晚膳只说想喝粥。 要清爽的糯米粥,什么都不放的那种。 宋氏让婢女去膳房拿了——回来的时候,食盒里还多了两份精美的糯米糕。 她让奴才捧到女儿床前,结果大格格看着就摇头,说不要吃——吃不下。 宋格格亲手扶着女儿起来,给她背后垫了靠枕,看着大格格坐了起来。 大格格一脸忧心忡忡,捏着勺子,绣花似的没吃几口,就把勺子放下了。 她望着眼前的灯火出神。 宋格格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就道:“怎么了?” 大格格忽然抬起头,神情很认真地问她:“额娘,我会不会像弘昐一样,脸上最后留下麻子?” 宋格格心里沉了沉,伸手握住女儿的小手,连声就道:“胡说!不会留麻子,弘昐阿哥那是重病一场,与你这种痘不同——种痘没那么凶险。” 大格格还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然后垂下长长的睫毛,不说话了。 宋格格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直起腰来,从上方俯视着女儿——大格格的睫毛从生下来就特别浓密,跟两把小扇子似的。 她垂眼不说话的时候,灯火的阴影打在脸上,光影错落,楚楚可怜。 宋格格咬了咬牙,脸上还是带着安慰的微笑,心里却不是滋味了。 谁知道会不会出呢? 大格格是姑娘家,长大了还要嫁人。 本来大格格生在她宋氏的肚子里,论出身就不如二格格和三格格,若是容颜受损,就更少了几分竞争力。 但毕竟命更重要——脸上再怎么有麻子,总比没了命强。 宋氏这么想着,脸上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大格格是整个皇子府的孩子里面年龄最长的,这时候已经有些懂事了。 看着额娘脸上的表情勉强,大格格就猜到额娘方才说的“不会留麻子”,多半是安慰自己的虚话罢了。 女孩子家最是爱美,大格格一想到弘昐脸上的麻子印将来会在自己脸上,她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外面传来了奴才的传报声——是四阿哥过来了。 宋氏眼睛一亮,站起身就赶紧迎了出去。 她才刚刚到了屋子门口,就看四阿哥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宋氏连忙屈膝蹲下:“妾身给爷请安!” 四阿哥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起来,然后他连话都懒得动嘴多说一句,直接就进屋去看女儿了。 大格格在床上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她伸出小手,掀起被子,只穿了一身单衣,小胖腿在地上蹬着,就想去找小鞋子。 然后一抬头,看见阿玛已经进来了,大格格知道来不及,于是在床上赶紧对着四阿哥低头,算是行礼。 她声音沙哑地道:“女儿给阿玛请安。” 四阿哥看着大格格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懂事——就连现在发着烧不舒服,她还记着礼节要一丝不苟。 甚至脸上给他赔着笑容, 四阿哥忽然就有些难过了。 他走了过去,让自己露出慈爱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大格格的额头。 虽然也是低热,但是比弘晖的温度要高一些。 不过脸色还好,并没有烧的红扑扑的那种病态感,还是平时里的苍白。 四阿哥视线顺着女儿的下巴往下,突然就发现她脖颈后面,皮肤隐隐泛出一道微微的潮红色。 脖子前面的皮肤却还是正常的肤色。 这潮红色的区域本来就是一个窄长型,加上又被头发挡住,不仔细观察,并瞧不见,如一道细线一般,长长的延伸下去——一直延伸到了衣领子里。 四阿哥心头猛地往下沉了去。 他刚想说话,就听见后面有动静。 宋格格已经巴巴的跟进来了。 宋氏看四阿哥回头,还当是他有话要对她说,立即迎上来了。 她努力把自己的声线调整的更婉媚一些,堆出一个可亲的笑脸,柔声细语的就道:“如今这府里三个孩子都在种痘,爷一天奔波来去,定然是十分累了——妾身给爷捏捏肩膀吧?” 四阿哥心里骂她粗心,直接简单粗暴的打断了她:“给大格格看过了身上没?” 宋格格猝不及防:“什么?” 四阿哥嫌她蠢,直接皱眉就道:“马上让嬷嬷们进来,伺候看看大格格背上,可有异常?” 他说完,就出去回避了。 嬷嬷们很快就进来了,片刻之后,屋子里顿时起了骚动。 嬷嬷们快步走出来,往宋格格和四阿哥面前扑通一跪,声音颤抖着就道:“四爷,格格……大格格背上出疹子了!” 宋氏手中一颤,攥着的帕子就掉落在地。 她一把推开婢女,冲进屋子里,到了床前,心急如焚地把女儿身上被子一掀,单衣松开,就看大格格背上,背心的部位,隐隐约约开始出了红疹子。 一片触目惊心。 宋氏想到傅为格之前说的——种痘当晚,若是立即发了疹子出来,便是极凶险之兆。 她眼前一黑,扶着床柱子才算站稳了身子,就听见外面四阿哥已经急声让人去喊傅大人过来。 宋氏出了屋子就颤抖着道:“爷,明明傅大人在的时候,说大格格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她说到这就想起来了——若不是当时,宁侧福晋院子里的小潘子急急忙忙冲过来,说是弘晖阿哥流鼻血了,然后生拉硬扯地把傅大人给拉走了。 傅大人本来是可以继续指导嬷嬷们,给大格格仔细检查的。 当时药箱都开了一半,本来就是还在诊断的过程中哪! 若不是弘晖…… 宋氏微微攥紧了握在袖子里的手指。 给宁氏的儿子止鼻血,就该用她女儿的命来换吗? …… 傅为格很快便过来了,听说大格格身上已经出了红疹,他心下也是一惊,当即提笔挥毫,就地坐下,伏在药箱上便把几服汤药开了出来。 “赶紧给大格格服下,要快!”他一边把墨迹未干的纸张递给奴才,一边叮嘱道。 …… 宁樱院子里,弘晖听说阿玛晚上还会过来,于是坚持着不睡觉,说要等阿玛过来。 他两只小胖手攥着被子的边,眼巴巴的望着窗格子上的雕花——只要阿玛过来了,院子里就会有动静。 他能听见。 正文 第273章 良善 宁樱开始还哄了几句,后来看儿子执意要等阿玛——确实是劝不动。 她让奴才们出去换了凉水帕子进来,给弘晖敷在额头上,又检查了一遍弘晖身上。 没有出疹。 宁樱看着就放下了半颗心。 弘晖躺在枕头上,执着的等着等着,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他上下眼皮终于粘在了一起。 宁樱看儿子睡着了,用手势比划着给婷儿看。 婷儿会意,轻手轻脚地熄灭了半间屋子的灯火。 屋里的光线顿时幽暗下来。 宁樱坐在床边,伸手握着儿子的小手,准备这么在床边上坐着守一夜。 婷儿弯腰过来,在她耳边,声音很低很轻的道:“侧福晋,奴才让人把转榻搬进来吧?” 宁樱摇了摇头。 她就是准备这么坐着——这样才能防止夜里太疲惫,然后睡过去了。 弘晖睡了才一盏茶功夫,忽然小小的身子一抖,醒了过来。 他抬起小胖手揉了揉眼睛,等到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之后,他殷切的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失望地问宁樱:“额娘,阿玛还没来吗?” 他垂下头,嘀咕道:“我都睡了一觉了……” 宁樱伸手给儿子掖了掖被子,凝视着他,柔声地哄道:“你再小睡一会,额娘在这守着你,只要阿玛一过来,额娘立即喊醒你,好不好?” 弘晖点了点头。 他视线扫过屋子一角的西洋钟——西洋钟又大又沉,滴滴答答的指针声音在夜晚显得分外清晰。 额娘是教过他怎么看夕阳钟的。 弘晖看了一下西洋钟的时间,也知道时候不早了,眼里掠过一丝失望:“额娘,阿玛不会不来了吧?” 宁樱隔着被子,按紧了儿子乱动的小手小脚:“阿玛答应了咱们,只要没有意外,阿玛一定会过来。” 等到儿子睡着,宁樱就把小潘子喊进来了,只说想吃夜宵,最后道:“一个人拿就行,不必太多。” 小潘子心领神会地下去了。 院子里有小膳房,侧福晋的手艺又好,想吃夜宵,何必要去大膳房? 侧福晋这意思,是让他去瞧瞧四阿哥那里,出了什么状况。 虽然如此,小潘子还是提上了食盒。 …… 没多久,他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食盒被等在屋门口的婷儿接了过去。 宁樱正好从里屋出来,小潘子上前去就把大格格出疹子的事情给说了。 “傅大人和其他几位大夫都在宋格格院子那里,奴才也是问了相熟的小兄弟:说大格格这情形,只怕是不太妙……” 小潘子口嘴伶俐,噼里啪啦的就说完了。 宁樱怔了好一会儿,想到大格格和弘晖玩的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就低头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点点头,让小潘子下去了。 让宁樱没有意料到的是——夜更深的时候,苏培盛过来了。 他过来是专门传达了四阿哥的意思:说是大格格现在病情有变,这会儿连发热都越来越厉害,大夫们都聚在那一屋,四阿哥晚上肯定是没心思过来了。 他让宁樱和孩子们早点歇下,不要等着。 宁樱虽然早就知道了大格格的事情,还是默默的听着,点了点头。 然后让人把苏培盛送出去了。 一直走到屋门口,苏培盛还在说话。 他的声音很有特点。 弘晖还在屋里床上,睡得半梦半醒之间,结果隐隐约约听见外面苏培盛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阿玛过来了。 他一掀被子,腾地坐了起来,就欢喜地喊道:“阿玛!” 平时阿玛过来,不是大笑着把他托起来举高高,就是把他很疼爱地抱在膝盖上,一边摸着他的小脑袋,一边耐心地和他说话,或者手把着手纠正他写字。 可亲了! 所以弘晖以前还听过几次二格格和大阿哥偷偷抱怨——说是阿玛太严肃了些,在他面前,难免害怕。 根本就不是!阿玛一点也不严肃,阿玛可好了。 弘晖想。 宁樱听见里面动静,进去就看弘晖居然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他爬了一半,正好刚刚扭转了身子,小屁屁冲着床外面,小胖腿往床下直伸。 旁边清扬和嬷嬷,乳母都连哄带劝,按着弘晖的小肩膀不让他下来。 宁樱走过去,虽然不忍心,到底还是抬手摸了摸弘晖的脑袋,跟他表情严肃地说了实话:“阿玛今晚过不来了——大姐姐种痘有些艰难,如今病的厉害。” 弘晖一听,顿时就先把阿玛过不过来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他抬起一张小胖脸,很紧张的望着宁樱就道:“大姐姐现在怎么了?很严重吗?” 宁樱弯下腰,吃力地把儿子抱回了被窝,才道:“有太医们都在,大姐姐不会有事,你别操心,先顾好你自个儿!” 弘晖在她怀里,小胖手乖乖的搂住她的脖子,紧皱眉头就道:“额娘,阿玛平时往咱们这里总是送药,额娘快让人去多找些好的,给大姐姐送去吧!” 宁樱一边答应着,一边重新给儿子掖好了被子角。 …… 宋氏院子里。 眼看着大格格喝下了碗中浓墨一般的药汁,傅为格又一次给大格格诊了脉。 宋格格在旁边,心里一边怨恨着弘晖,一边就看傅为格依旧眉头紧皱。 连眉间的川字纹都出来了。 窗外夜色如墨——夜已经极深了。 四阿哥满面倦容。 他拍了拍膝盖,站起身嘱咐了傅为格几句,然后准备再去看一下二格格,就回前院书房。 全程只当宋氏透明了。 宋格格满脸无助,含着眼泪跟着四阿哥出来,默默的下了台阶,一直送他到院子门口,然后恭恭敬敬地蹲下身子恭送。 其实刚才在屋里,有几次,她几乎冲动得话都到了嘴边。 就在舌尖上跃跃欲试了。 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她非常想告诉四阿哥的是——他的大女儿遭此劫难,其实原可不必。 若不是宁侧福晋仗势欺人,又加上傅为格轻重有别,拜高踩低。 现在的情形不会是这样。 可是说了又如何呢? 毕竟四爷如此盛宠宁侧福晋和弘晖阿哥。 她这样告状——也只会徒增四阿哥对她宋氏的反感。 他若是对她反感了,最后连累的还不是大格格? 宋氏明白:纵然自己不得宠,只要她保持着目前的柔顺卑微,四阿哥总是会对大格格多一份愧疚的。 一份来自父亲的亏欠,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足以为大格格保驾护航。 正文 第274章 上顺大喜 第三天上午,大格格背上的痘疹发了出来,万幸的是,脸上没留什么痕迹,只是在靠近耳朵的地方,爆了几颗小小的红疹。 把鬓角梳得蓬松一些,用头发遮挡住,也就看不见了。 傅为格和几个太医终于放下了一颗心——痘疹是毒,若是往皮肤外发不出去,就要往内侵袭五脏。 如今大格格既然出了疹子,就说明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消息报到四阿哥那里,他也很是高兴——至于大格格脸上会不会留麻子印,四阿哥倒并不是非常计较。 他的女儿,难道还愁嫁? 二格格大概是因为之前和弘昐在一个院子里,或多或少产生了些抗体,这一次种痘不像大格格那么凶险,虽然发热也挺厉害,但是熬到第四天的时候,终于出了痘。 只在下巴留了些痘痕。 弘晖也在第四天出痘了。 他的痘痕比两个姐姐都会长,直接长在了后脖颈处,辫子一放下来,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几个孩子的热度也渐渐退了,只是小心仔细用饮食调理,又服用着大内御制的保元理脾丸。 这个时候,跑马场里终于痘疾蔓延开来——原来有专史负责洗刷马匹的小小奴仆,得了痘疾,却隐瞒不敢言, 三月里的时候,孩子们渐渐痊愈了。 傅为格见好就收,立即往紫禁城里奏报了康熙,说此次种痘可谓“上顺大喜”,尤其是弘晖阿哥,虽然发着低热,但能吃能睡,几乎没什么影响,小娃娃体质着实不错。 康熙听了高兴,等到见了四阿哥的时候,就说他这长子有福气。 四阿哥一怔——知道皇阿玛把自己长子和次子弄反了,于是笑着解释了一下。 毕竟皇阿玛孙子太多,能记得他这两个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后宫里又赏赐了好些东西,再加上永和宫的赏赐——一堆药材、锦缎、玩具什么的,光是拉回四贝勒府就用了两辆车。 拉回去的当天,四阿哥就让人把东西全部分发到各个院子里了。 四贝勒府里一片喜气洋洋,连带着福晋都看了四阿哥好几天的笑脸。 她一高兴,就说今年过年因着痘疾的原因,也没怎么好好过,提议说不如再过两个月,趁着端午的时候,后院里好好庆祝一番。 四阿哥不置可否。 宁樱院子里,一切终于慢慢回到了正轨——弘晖又开始回到了按照作息表运转的小日子:每天早上起来洗漱之后,很自觉的就去练字了。 他在小窗之下,小身子坐的端端正正,提着笔,一丝不苟的书写着。 宁樱微笑着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的背影,然后就自己去膳房研究琢磨新的菜式。 母子两人各忙各的,都很专心。 白天的时光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 等弘晖写完了大字,他过来小膳房,一边自己扭着酸酸的小手腕,一边就缠着宁樱,就说想自己先把大字去送给阿玛看。 宁樱两只手上都是可可粉,她蹲下来,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儿子嫩嫩的小脸颊:“阿玛这会儿估计刚刚回来没多久,还正忙着呢,你去的话,阿玛未必有空。” 弘晖很得意的就微微一歪小脑袋:“阿玛对我,永远都会有空的! 正好宁樱也做好了新制的糕点,于是喊了小潘子和婷儿过来,又把糕点装进了食盒,然后就让他们送着弘晖去前院书房了。 弘晖一路蹦蹦跳跳到了阿玛前院书房,那看守前后院交界的小太监见是二阿哥过来,但是脸堆的像笑开了的花一般,低声下气地就给弘晖一行让开了门。 见弘晖阿哥吃力地迈着小胖腿,跨不过门槛,那小太监还要上前来抱他。 小潘子瞪了他一眼,上前去亲手把弘晖给抱过去了。 刚刚才翻过去,弘晖就看见了阿玛正好从书房里出来。 最疼他的阿玛! 弘晖一伸手,抢过了婷儿手中的食盒,高高兴兴地就在原地跺着小脚脚,邀功一样的把食盒举高高,口中大喊:“阿玛!阿玛!” 他才喊了两句,就倏地止住了。 阿玛后边跟着一个人,身材清瘦,从背后猛的一看:背着手的姿势倒是和阿玛一模一样。 四阿哥听见儿子的叫声,回过头来,一看见是弘晖,他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那人也跟着回过头来,是十三叔。 其实弘晖见十三叔的机会也不多,都是在宫里过年过节的时候才遇见的——这也是因为十三叔和阿玛走得近,总是在一处。 四阿哥上前来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目光落在他手上捧着的食盒,笑着就柔声道:“弘晖来给阿玛送吃的了吗?” 弘晖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是额娘亲手做的!” 四阿哥亲手接过来食盒,微微打开,就闻见香气四溢——是桃花糕的甜香。 这是春天这一阵子的甜点,等到了五月里,也就没了。 上好的糯米揉面、里面配了酒酿和山药、豆沙,雪白的小团子一个个安静的趴在食盒中,上面覆盖着粉色的桃花瓣。 花瓣下还叠着淡淡豆绿色的叶片——是绿豆沙做的。 四阿哥轻轻关上食盒,指了指旁边的十三阿哥就道:“叫十三叔。” 弘晖本来就在打量着十三阿哥,听阿玛这么一说,他立即调转了身子,乖巧地喊道:“十三叔!” 十三阿哥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连婚配都未曾。 他低头看着弘晖可爱的小脸——很像四哥的一张小脸,眉目之间的神情尤其酷似。 十三阿哥忍不住就低头冲他轻轻一笑。 体察到这个笑容里蕴含的善意与喜欢,弘晖立即顺杆爬了。 他伸出白嫩的小胖手,牵住了十三阿哥的袖子,仰起脸冲他咧出一个卖萌的笑脸,奶声奶气道:“十三叔,你要走了吗?能不能带我出府去玩玩?” 十三阿哥一怔,还没说话,就听四阿哥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前阵子种痘,孩子们都憋闷坏了。”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瞪了弘晖一眼,嘴角却是含着笑意的:“我看你是闲着了——把前阵子的课业补上再说吧。” 弘晖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他低下脑袋,伸手在怀里掏了几下,把揣在怀里的一叠大字拿了出来,踮起脚尖,吃力地举高了交给四阿哥:“阿玛,我今天写的大字!写了一天哦!” 正文 第275章 势在必行 四阿哥一张张看过去,心里却动了动——其实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就想着该把儿子们接到前面书房来上课了。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出了痘疾的事情。 一转眼三四个月下来,将近小半年了,这上课的事情也被耽搁了。 不过如今春暖花开,天气正好,也是该朗朗读书的时候了。 他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弘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缠着了十三阿哥。 两个人,一大一小,正在院子的不远处比试着。 十三阿哥拿出了几下招式,弘晖在旁边跳着脚就直拍手掌道:“十三叔!教我!教我!好神气!” 十三阿哥笑着收回了手,拍了拍弘晖的背心就道:“等回头,你有了谙达,到时候比十三叔教得还多,放心吧!” …… 这一日晚上,正好是该去福晋那里用膳的日子。 四阿哥在桌上,一边用着膳,一边就道:“弘晖和和弘昐年纪差不多了——是到了该读书的时候,该准备的物件,你这一阵子让奴才们去库房备上,都送到前院书房去。” 福晋低头还在往喝汤,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后便柔顺地道:“四爷放心,妾身替爷去办好了便是。” 四阿哥手里握着筷子,倒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抬起头,就对福晋补充道:“两个孩子所用诸物,都选一模一样的规制才好。” 福晋点点头。 随后,两个人便在灯下,相对默默无言地用完了一顿晚膳。 四阿哥走的时候,福晋送出来,想到今年春天,宫里即将开始的秀女大选,就问四阿哥:“四爷,今年选秀……” 后面的话,她吞吐了一下,到底心里还是发酸,没说出来。 她是嫡福晋,按规矩,是要问问阿哥爷——可有没有想要新人的心思。 比如说谁谁谁家的女儿早有贤名、或者谁谁谁的幼妹,娶进府里来,也是个助力。 若是有,宫里那边,等到万岁挑选的时候,也好有个张罗。 虽然苦涩,但是其他阿哥们的嫡福晋,都得如此——帮着丈夫纳新人而不妒忌,这才算得上“贤良”。 四阿哥正想着弘晖和弘昐读书的事情,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听见乌拉那拉氏问,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便摇了摇头,毫无留恋地道:“不用。” 福晋心底暗自出了一口气:阿弥陀佛! 她的神情一下就松快了,笑容也出来了——简直抑制不住。 脚步轻盈地下了台阶,送着四阿哥到门外,乌拉那拉氏屈膝就中气十足地道:“妾身恭送四爷!” 四阿哥从福晋这里出来,就去新小院看宁樱和孩子们了。 到了院子里,弘晖正在被奴才们伺候着洗漱,宁樱在三格格屋子里,四阿哥抬手示意——让人不要通报。 他先去看了一眼儿子,嘱咐他晚上别光记着玩,早点睡觉。 然后就过去看三格格了。 他进屋子的时候,宁樱正抱着三格格在屋子里来回走,一边走一边唱歌。 三格格高兴得格格直笑,笑了一半,正好看见四阿哥从屋外进来。 她顿时就把手塞进嘴里,好奇地盯着阿玛看,不出声了。 宁樱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见四阿哥进来了,于是转身,小心翼翼地把女儿交给旁边的乳母抱着,这才过来给四阿哥行礼。 四阿哥直接就把她手肘托住了。 他拉着她坐下来,刚想说话,想着只怕会扰了三格格休息,于是又拉着宁樱进了里屋。 现在虽然是春天里了,到底北地春寒,屋里还是烧着暖盆的。 一进来,四阿哥就觉得暖烘烘的,浑身发起了汗。 宁樱一边吩咐婢女们把之前四阿哥留在这里,专门用来换的袍子拿来给他换,一边又让婷儿去喊力士,把小膳房晚上的夜宵端上来。 四阿哥笑微微地看着她忙前忙后,摇头道:“不急,先与你说件正事。” 他一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在床边沿并排坐下,四阿哥嫌热,没伸手揽着她肩膀,手却是恋恋不舍地跟宁樱握在一起。 他一边轻轻捏着她的手,一边就把要送孩子们去前院书房读书学习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樱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弘晖之前,在这儿练大字,就好比是学前班的内容。 如今,是要送出去上小学了。 “那弘晖晚上……”她有点不放心,仰起脸问四阿哥。 四阿哥说完话,是觉得有些疲乏了,正靠在床头柱上闭目养神,听见宁樱话说了一半。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没睁眼,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晚上,让他回你这当院子,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 宁樱放下心来。 她之前就怕弘晖被送进宫里,去尚书房,又或者是直接接到了前院书房,就在那儿弄间屋子,直接给孩子住了。 宫里的阿哥所可不就是这样? 小小的皇子们,进了阿哥所之后,再想见到生母的面,可就不像从前那么容易了。 四阿哥起了话头,一时间就刹不住,又说了会给孩子们从大内请教习武艺的谙达,以后每天下午的未时,都要学习武艺、射箭。 正说着呢,忽然宁樱就听见门口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她一回头,门口探进了一只小狗头——是小馄饨挤了半个身子进来。 这个点,小馄饨不会无缘无故忽然跑到屋子里来,一定是弘晖把它抱进屋来了。 宁樱心下了然,冲着四阿哥笑了笑。 于是四阿哥也明白了。 他转了头,对着门口道:“弘晖!” 门口微微有了点动静,弘晖背着小手,很不好意思地进来了。 宁樱就看儿子脸上红扑扑的,隔着老远,一股皂角兼着水汽的清香就扑了过来,是刚刚洗漱过的清爽洁净。 “过来。”四阿哥拍了拍身边的床沿。 弘晖一下子就“蹬蹬蹬”地跑过来了。 他个子小,腿短,还没达到能轻松坐上床沿的高度,于是调转了小身子,先扒拉着被褥,往上爬。 四阿哥在儿子屁股上托了一把,把他给托上来了。 “你若是都听见了,阿玛就不再多说了,收拾收拾,这几日就要开始了。”四阿哥对着他道。 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以此让弘晖明白:这事儿是势在必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弘晖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吭哧吭哧了半天之后,他一只小胖脚,试探性地踩在四阿哥大腿上,两只胳膊就抱住了父亲的脖子摇晃起来:“阿玛阿玛~~我能不能只上未时的武艺课?” 正文 第276章 上学堂 弘晖听了,立即将另一只小胖脚也抬了起来。 他整个人坐在了四阿哥的腿上,抱住父亲的脖子就身子直往后倒,耍赖一般地拖长了声音道:“阿玛,弘晖已经会写大字了,现在只要上武艺课就好了,阿玛!” 四阿哥伸手托住儿子的后脑勺,防止他向后跌下去。 他扶住了儿子起来,这才道:“才写几个大字,就以为天下学问尽被你掌握了?若是如此,那天下的先生也不必教书了,人人尽可练大字便罢了。” 宁樱在旁边,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四阿哥和弘晖父子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她。 弘晖一张小脸就红扑扑的,过了半天,很懊丧的点点头道:“儿子知道了,阿玛。” 四阿哥拍了拍他的脑袋:“快去睡觉吧,小子!” 弘晖屁颠颠的往床下爬,爬了一半,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他转过身来就问父亲::“阿玛,那大姐姐一起来吗?” 四阿哥摇了摇头:“你大姐姐是女儿身,与你们不同。” 弘晖“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下床了。 宁樱扬声喊了乳母和嬷嬷进来,把儿子抱走,小馄饨蹲在门口,看见小主人被抱走,立即尾巴一摇,起身跟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福晋正院已经让奴才能把准备好的文房用具一样样都送了来。 因为四爷的嘱咐是“两个孩子的用具要一样。”,所以乌拉那拉氏在挑选的时候很是用了些心思:但凡一式两套,哪怕颜色稍有区别,她都弃之不用。 最后选出来的两套,就跟镜面似的一模一样,分别装在两只大箱子里,被小太监们吭哧吭哧地抬了过来。 苏培盛在旁边清点着,点完了就进去问四阿哥——要不要看一看。 若是有不合适、不妥帖的,再打回去让重新收拾了送来。 这虽然是小事,但毕竟是两个孩子要用的东西,四阿哥放下手中正在写的纸卷,就道:“拿进来吧。” 他也起了兴致。 苏培盛高声答应了一声,出去就领人把两只箱子全部抬了进来,一样样捧给四阿哥看。 都是样式极精巧的,花纹图案也都是男孩子们会喜欢的——没有太多的花朵图案,干干净净,别有素雅之美。 四阿哥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 前院书房里,北边小屋也被收拾了起来——这里院子外都是花鸟鱼虫,安逸出尘,窗下绿影重重。 现在正是春天里,满窗的碧意让人看一眼就心旷神怡。 按照四阿哥的吩咐,这小屋子里还特意改了改格局——上座是留给先生的,坐在上面,屋里的情形尽收眼底,小阿哥们若是想调皮,第一眼便看得出来。 下面的座位一共有六张,分成东西两排——除了给弘晖和弘昐两位小阿哥坐以外,剩下的还要留给将来会有的伴读。 以及可能会出生的男孩。 另外前院里又添了一些山石、流水——工匠们引的是活水。 安静之时,但闻庭下流水潺潺,若松风过耳。 四阿哥过来看了一圈,觉得十分满意——此处如此清幽,简直他都想搬过来读书了。 最后,他又亲自挥毫写了一副对联,专门让人裱好了,挂在书屋里,也是劝学勤勉的一类,用来提醒儿子们读书的时候,不要因为小小的困倦,就忘记了珍惜光阴,坚持下去。 做完这些,两个男孩子吭哧吭哧的过来上小学了。 前一天晚上,弘晖在屋子里来回跑着,睡不着。 然后就爬起来又试背了一下额娘给他准备的小背包。 宁樱特地给儿子做了个小书包——因为怕锦缎不结实,特地缝了三层,里面再夹上薄薄的一层棉花垫。 这样背起来的体感很保护腰椎。 旁边一左一右缝了两个网兜,用来放一些杂物。 她本来还想在小书包下面加滑轮,后来考虑到难度系数有点大,于是放弃了。 院子里的奴才都很少见过类似的双肩小背包,婷儿和清扬一边给侧福晋打下手,一边就看的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清扬,实在是想不通:自家小姐到底是打哪儿有了这么多古灵精怪的主意? 弘晖背着小书包,就在屋子里跟T台走秀似的,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蹦蹦跳跳的回到这头。 其实弘晖贵为皇孙,去一趟上学堂,即使空着两只手摇晃去也没关系。 反正奴才们什么都会替他准备好。 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亲力亲为。 但是宁樱还是想有意识地培养儿子能够自理的能力。 需不需要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做又是另一回事。 弘晖至少要做到自己的东西自己有数,分门别类,收拾的井井有条。 能把自己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的孩子,学习上的条理也不会太混乱的。 第二天早上,弘晖穿戴好了,用过了早膳,还趁着额娘没注意,用油纸包了一包小酥饼在怀里。 然后他背上小书包,一边被奴才们簇拥着往外走,一边就回头对着额娘摇了摇手。 小馄饨本来趴在院子里花下,忽然看见弘晖小主人从屋子里往外走。 它还以为弘晖是来找自己玩的,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结果弘晖迈着小短腿,往外目不斜视地就走了。 小馄饨一下就着急了,嗷嗷地叫着,想往外跟过去,结果被小潘子一把抱起来了。 他看婷儿在旁边,招招手就让婷儿过来,又盯着她,仔细吩咐道:“二阿哥这是上学堂,可别让狗跟着二阿哥!” 婷儿不敢和他的视线对视,点点头接了过来。 目送着一行人走远了,她伸手摸了摸小馄饨的狗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二阿哥这么一出门,侧福晋可失落了,你快去陪陪侧福晋吧!” …… 前院书房里,弘晖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和弘昐遇到了一起。 弘晖高高兴兴地就挥起了小胖手,跟他打招呼:“大哥哥!” 弘昐抬起脸,正被早上的朝阳刺的睁不开眼。 阳光全部都洒在他的脸上,也洒在了他的痘疾印子上。 他下意识的就转了头去,不想让自己脸上的疤痕展露人前。 然后视线流转处,弘昐就看见弟弟肩膀上背着一只形制奇特的双肩背包。 毕竟还是孩子,好奇心重,他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 正文 第277章 先生此人 弘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很高兴地就炫耀道:“这是我额娘做的!” 弘昐“哦”了一声,想到宁侧福晋在自己额娘院子里是个忌讳,眼神就回避了开去。 他并不想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抬脚就进了屋子里。 弘晖跟在哥哥后面,也进了屋子。 两个人都看着眼前。 弘昐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东边的位置地方小,离先生也稍微远一些,若是做些小动作,估计没有西边座位显眼。 缺点就是光线暗一些。 西边的光线好,地方大,但是紧靠着先生眼皮底下,若是想舒舒服服的过一天,这位置显然就稍逊一筹了。 弘昐站到了光线幽暗之处,自觉脸上的疤痕不明显,心情就自得了一些,也放松了一些。 他想到自己自从痘疾好了之后,额娘对自己温柔疼爱了没几天,又旧态复萌——每天不是抱怨他蠢,就是抱怨他不会在阿玛面前表现。 连带着额娘都好久见不到阿玛的面。 弘昐心里很憋屈:明明是你自己不招阿玛喜欢,才连累得我一个月见不到阿玛几面好吗? 你还怪我! 再加上二格格经常指着他脸上的坑坑洼洼的印子,做着鬼脸说他是丑八怪。 想到母亲和妹妹的这些话语、举动,弘昐只觉得心里憋屈的都要爆炸了。 他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一股任性的气直往上冲。 看着面前奶萌萌的弘晖弟弟,弘昐上前一步,将他挤到东边,口气僵硬而霸道地指着面前的桌椅道:“我坐这位置吧。” 说完,他仿佛怕被弘晖抢了一般,立即快人一步先坐了下来。 把椅子霸占住了再说。 他坐下来之后,还眼神里微微带着挑衅地看了弘晖一眼。 小潘子在旁边,心里就有点不爽快了——虽说这是小阿哥兄弟们之间的事,他们做奴才的不好插手什么。 但毕竟二阿哥是他的小主子,就这么被人欺负到头上? 再说了,若是拿年纪来说,大阿哥还是哥哥呢。 也好意思一点不让着弟弟? 呸! 这才是上学堂的第一天,往后每天的各种事儿还多着呢,要是照着大阿哥这性子,岂不是后面样样事情都要和二阿哥抢一抢? 但是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弘晖脸上居然一丝一毫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 反正先生没来,他直接上去到了前面,站在先生的位置,背着小手手先绕了一圈。 遛完了这一圈,弘晖下来就拖了椅子,直接笑嘻嘻地坐到了弘昐身边。 弘昐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开来,不免就有些心虚。 他学着大人们摆起架子的模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弟弟道:“你做什么?” 弘晖眨了眨清亮的眼睛,忽然就一歪脑袋,掏出了小酥饼,递到他面前:“大哥哥,你饿么?” 弘昐怎么也没想到弟弟主动靠近过来,原来是说这个。 他一下就愣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弘昐僵硬的摇了摇头,袖子里的小手却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他垂下眼看着弟弟的手。 弟弟的手掌又小又暖,上面托着的油纸是淡粉色的,泛着淡淡的甜香。 小酥饼做得极其精巧,是一口一个的大小,一个个可爱玲珑,上面撒着层碎雪样的糖霜。 看着就诱人。 弘昐到底还是个孩子,没忍住,伸手拿了一个,送进嘴里。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他看着弟弟的眼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弘晖自己也拿了一块小酥饼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笑着就道:“谢谢大哥哥让我——我这地儿日头好,地方大,正适合读书。” 他说完了,伸出小胖手捂着嘴,就凑到哥哥的耳边,轻声道:“而且离着先生太近了,先生反而看不见,大哥哥上去走一圈就知道了。” 弘昐悚然而惊,满脸懊悔。 弘晖冲着他甜甜地笑了笑,自己又拿了块小酥饼,放进嘴里。 然后还没咀嚼几下,四爷为孩子们请的先生进来了。 此人身形未到,先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顿时一屋子奴才都肃然而立。 弘晖赶紧飞快地把小酥饼包了起来——来不及包裹整齐,他直接隔空抛给了小潘子。 小潘子接了个正着。 先生大名徐元梦,满洲正白旗人,康熙十二年的进士,和纳兰性德是同届同榜。 他精通满、蒙、汉文,是一代名儒。 康熙三十年之前,这位先生的境遇还是比较顺利——入上书房,给皇子们上课,可谓殊荣。 但他是一个标准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对骑马射箭完全不在行。 但康熙最提倡的是国语骑射——这也是满洲的传统。 结果有一次,康熙到了上书房,一时兴起,带着儿子们就去射箭。 徐元梦这个倒霉蛋当时就是授课的先生,于是只好陪着一起去了练武场。 康熙高高兴兴的让他给皇子们做个射箭的示范。 结果徐元梦连弓都拉不开。 一众皇子们笑的前仰后合,康熙却很是生气,当着儿子们的面,就骂徐元梦不配做旗人,更不配做皇子们的师傅。 徐元梦毕竟是一介书生,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只觉得士可杀不可辱,于是梗着脖子为自己大声辩解了几句——惹得康熙龙颜大怒。 纵然是皇子们的师傅,到底也是他爱新觉罗玄烨的奴才,怎么还能顶嘴? 还是在皇子们们的面前。 无论是父亲的尊严,还是天子的威仪,都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康熙当场就让侍卫们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打成了重伤。 但是当晚,康熙又派了两名太医过来给徐元梦认真疗伤——为的是不能耽误皇子们的学习进度。 随后就让他第二天必须拖着重伤的身体,过来照常给皇子们上课。 徐元梦汉学修养极深,平时对四阿哥也多有赏识,四阿哥对这位先生极是尊重。 目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看老师拖着重伤的病体上课,当时还年少的四阿哥心里十分不忍。 待到下课结束之后,眼见着徐元梦一瘸一拐地往外艰难挪动,四阿哥上前就扶了他。 然后就用自己的马车送了他。 这事之后,康熙也有过后悔——想来徐元梦此人,到底是读书读的多,读成了半个书呆子,并非有意顶撞自己。 虽是如此,徐元梦在上书房却也待不下去了。 正文 第278章 不用你好心 他现在在四贝勒府里,给小阿哥们讲学——虽然不如做尚书房师傅时的名头荣耀,却再也不必遭受心灵上的屈辱了。 万岁爷一边满口崇尚儒学与师道、一边却又在皇子们面前,毫不留情地鞭打了他——徐元梦想到前尘往事,只觉得满心痛楚。 他踱步进来,还没站稳呢,小小的弘晖已经站起来了,按照额娘对他的吩咐,他挺起了小胸膛,声音响亮地就道:“师傅好!” 弘昐坐在旁边,屁股在椅子上扭了扭——就有些犹豫不决。 师傅虽然是先生,可到了阿玛面前,不都是奴才吗? 他是阿玛的长子,那么阿玛的奴才将来也就是他的奴才。 他这么想着,就没站起来。 徐元梦过来就对弘晖行了礼:“二阿哥,请坐。” 弘晖这才坐了下来——小屁股没坐满,只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腰板挺得笔直,小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胸前,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徐元梦。 徐元梦看着孩子,忽然就想到了很久以前在宫里,有一次,他和另外两位同僚给太子上课。 结果万岁爷下了朝过来,便当着他们的面,在太子面前考问他们极冷僻的典故。 结果几个人颜面扫地——在自己学生面前,典故答不出。 自此以后,年幼的太子也就不再把老师放在眼里,再加上太子自幼丧母,康熙宠爱非常,以至于太子性格越发骄纵跋扈。 每天上课之前,徐元梦虽然是先生,但都得先给太子下跪,行君臣之礼。 上课的过程之中,只要徐元梦要与太子说话,必须过来先行礼,得到允许后方可说话。 至于太子背书,徐元梦还得跪在太子面前,等到太子背诵完毕后,徐元梦才能起来。 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屈辱,没过多久,徐元梦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两位同僚先后病倒。 是真病还是装病,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两个人都先后告病还乡。 想到从前在宫中的经历,又看着面前弘晖阿哥充满尊敬神情的双眼,徐元梦心中百感交集。 奴才们上前来伺候着两位小主子,将笔墨书本摊开,弘晖很得意的就伸着小胖手,往背包里去掏宁樱给他做的笔袋。 小小的笔袋,上面还带着几个小格子口,附有各种各样的收纳功能,一头是进出的地方,另一头挂着长长的穗子。 穗子上还串着透明珠子。 颜色也很漂亮,是弘晖最喜欢的蓝色。 说是笔袋,其实也未必装笔,而是装了不少弘晖喜欢的小玩意儿。 随身携带。 弘晖一边往外拿,一边就仿佛很吃力地“哎呀!”了一声,一副好不容易才把笔袋从书包里掏了出来的模样。 旁边的弘昐听见弟弟这一声,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转头就往弟弟这里看过来。 又是一样新奇的物事! 弘晖就等着大哥哥看过来呢。 他慢条斯理地将笔袋放在了桌上,这才背着小胖手,对着弘昐就眨了眨眼睛,粲然一笑。 弘昐立即转开了眼神去。 …… 先生开始授课了。 因为事先四阿哥跟他说过——说两个男孩子都有些基础了,请先生上课之前,不妨先考量考量他们的学问。 于是徐元梦上前来就先给两个孩子来了一波提问。 他其实没大把握好问题的深浅,又或者是高估了四阿哥对儿子们的培养——总之,他问出来的问题让两个男孩子都傻了。 弘晖和弘昐忍不住就对视了一眼,两个孩子都是一脸懵。 然后,弘昐很用力的握紧小拳头,放在身子两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这样回答不上问题时的窘态,顿时让他想起了在额娘院子里所有不愉快的记忆。 额娘只要一生气,总骂他没用,是个废物。 他抬头看着徐元梦的眼神,先是嗫嚅着道:“我不知道。” 然后,仿佛是为了维护残存的一点自尊心,弘昐抬高了嗓门,色厉内荏地道:“我不知道!” 弘晖在旁边,就很乖地看了看大哥哥,又转头看了看先生。 他看大哥哥有点着急了,于是伸出小胖手去扯了扯弘昐的袖子:“大哥哥,你莫要着急,阿玛请先生来,就是给咱们传道授业解惑的——若是咱们两个什么都知道,那还请先生来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却又带着一丝童趣的俏皮,徐元梦一怔,转头望向弘晖阿哥,就看他一双乌黑乌黑的眸子望着自己,脸上是笑嘻嘻的神情。 又可爱,又从容。 弘昐被弟弟这么一解围,刚才的窘态也好了许多。 他伸手拉扯过自己的袖子,哼哼唧唧了一声,对着弘晖皱眉小声道:“不用你好心!” …… 上午的课快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明晃晃的挂在人正头顶了。 徐元梦在上面,口中虽说今日课程就先到这里,但或许是因为在宫里憋屈了许久,此时他谈兴大发,滔滔不绝。 然后他就又拖了大概一盏茶功夫没结束。 弘晖和弘昐都饿了。 弘昐已经心不在焉,注意力压根无法集中在先生所说的内容上。 他在椅子下交叉着两条腿,屁股扭了扭,转头看了一眼弟弟,就看弟弟弘晖虽然看起来也是极力忍耐着,但人家坐得纹丝不动。 好不容易等徐元梦宣告今天的课程就到这,两个孩子都迫不及待的要从凳子上跳起来了! 眼看着师傅出了门,弘晖一转头就对小潘子嚷嚷:“饿坏我了!饿坏我了!” 小潘子二话不说,赶紧把方才弘晖抛扔给他的小酥饼捧了出来。 这小酥饼,上课的时候他是一直捂在怀里的,用自己的体温保着温,就怕这小酥饼给凉了。 宫里尚书房,师傅们再怎么上课,好歹中间还能有让皇子们喝口水,休息一下的时候。 谁能想到这徐先生这么能说! 居然全程无休息。 弘晖接过小酥饼,风度全无,两只小胖手抓了就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他就跳起来,旋风般地经过小潘子和旁边几个小太监面前,边跑边道:“你们慢慢收拾!” 小潘子看小主子真的跑了,唬得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书包,追在后面就焦急地大声道:“二阿哥!使不得!奴才们伺候着您!您可别一个人乱跑!” 正文 第279章 偷吃 弘晖哪里听得?早就跟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似的,冲了出去。 到了前后院交界处,他抬起双手举高高,就对那看门的小太监道:“抱我!” 那小太监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笑花了眼。 他伸手小心托举着弘晖的腋下,将他胖胖的小身子抱过了高高的门槛。 正好小潘子在后面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手里抓着的书包都来不及收口,里面的笔墨纸砚,全部敞亮在光天化日之下。 “二阿哥!您等等奴才!”小潘子追了过去,终于跟上了弘晖的小短腿。 蹬蹬蹬穿过绿幽幽的丝瓜小道,才到了院子门口,弘晖就看见了小馄饨无精打采的趴在门口,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上。 阳光洒在它身上,显得这午后的院子里一片静谧与温馨。 听见小主人的动静,小馄饨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冲着前方张望着。 等到确认冲着自己奔跑过来的是小主人之后,小馄饨甩着尾巴,激动地扑了上去。 弘晖一把抱住它,被小馄饨的体重冲的稍稍踉跄了一下,脚下却没停。 他直接跑进了院子就道:“额娘,我回来啦!” 正屋里没人。 弘晖第一个反应就是:额娘肯定在妹妹的屋子里。 他钻了过去:三格格屋子里,三格格刚刚喝完奶,躺在悠悠车之中,乳母正在一边轻轻地摇晃着悠悠车,一边哼唱着哄小孩子睡觉的曲子。 听见动静,一转头见二阿哥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乳母赶紧站起了身行礼道:“二阿哥!” 弘晖一转头,就奔着里屋去了。 额娘怕冷,一直到这个时节,屋子的东南角上,还天天保持着一只暖盆,日夜不熄灭。 弘晖探头进了屋子里,除了一股暖意,和额娘妆台上从来都有的花香脂粉香…… 他还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额娘正坐在窗下,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手里不知捧着什么在吃。 婷儿站在旁边,伸手就帮她一起托着,另一只手还捧了一杯奶茶。 “额娘!” 弘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菜的香气之后,在原地跺了一下小脚脚,委屈地大喊看了一声。 宁樱整个人一颤,差点把手里的炸鸡翅给丢到地上了。 幸亏婷儿在旁边眼疾手快,一把把她的托盘给把住了:“侧福晋当心!” 她把托盘放在旁边小桌子上之后,就转过身来给二阿哥行礼:“奴才给二阿哥请安!” 宁樱还想藏,但是弘晖已经蹬蹬蹬蹬地跑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和她大眼瞪小眼。 然后他的眼神委屈巴巴地盯着她手上的炸鸡。 宁樱心内默默两行泪:藏不住了。 黄澄澄的炸鸡——上面除了糖盐料酒之类的调料,还裹了鸡蛋液、胡椒粉,从内到外炸得又酥又软,美味流油。 炸鸡翅放在绿色的叶菜上——菜叶吸收了鸡翅的油腻,荤素搭配,更加健康美味。 弘晖跺了跺脚:“额娘不是说炸鸡翅是不健康的菜,不能吃吗?怎么儿子一去学堂,额娘自个儿却躲在屋子里吃了?” 他一边说,就一边想着从前——记忆中还是小时候呢,他第一次吃了炸鸡翅,觉得十分好吃。 但是之后再缠着,想让额娘做给自己吃——额娘就很难答应了。 每当他问起来,额娘就回答说:炸鸡属热性食物,食用过多会导致内热丛生,小孩子吃多了,还会小小年纪就摄入过多脂肪,影响营养的吸收。 总之就是不能多吃。 而且,额娘为了起到模范带头表率作用,还强调了不少遍她自己也不吃炸鸡翅。 弘晖:没想到! 宁樱满脸尴尬之后,忽然想到了正事。 她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伸手拉起弘晖的小手,问儿子:“弘晖,你中午怎么回来了?” 弘晖被额娘这么一问,就有些莫名其妙。 他跺了跺小胖腿,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妙。 他仰头就问额娘:“中午……不给回来吗?” 宁樱:“你阿玛不是说了:自从进了学堂,得上一天的课——半日文、半日武,直到傍晚才能回来吗?” 弘晖:……! 宁樱:……? 母子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弘晖愣了一瞬之后,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动静了。 原来是四阿哥前院书房的小太监,和大膳房送餐的奴才,一起气喘吁吁的奔过来了——说是前面书房,等着伺候两位阿哥用膳呢。 结果布膳的人已经在另一边门口等着了,菜的盖碗都掀了,慢慢一托盘热气腾腾。 进来一看,只剩下弘昐阿哥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二阿哥跑了。 没法子,前院书房的人只好跟着过来追。 其实他们是真的不想追——宁侧福晋如此盛宠,二阿哥又被四爷看成捧在手心上的宝贝珠子。 小娃娃第一天上学堂,肯定会想亲娘啊。 趁着中午下课,奔回去也是能理解的。 他们这时候追过来,其实蛮招人讨厌的——拆散了人家母子相聚的午后时光。 但是没法子:四爷之前严加交待了:说是两位阿哥一入学堂,就算是半个小大人,此前的童稚种种,都要收敛收敛了——心思得定下来,行坐要有规矩。 一天的计划行动,也要全部在前院书房里完成。 奴才们跪在下面说完了,抬头看着宁侧福晋似乎没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心里就更加忐忑了。 可别是惹恼了侧福晋! 宁樱倒是没什么,想着这既然是四阿哥定的规矩,便是今日不遵从,明日、后日也总是要如此。 她匆匆地就让婷儿给弘晖准备了一食盒饭菜,提出去给小潘子。 弘晖在旁边很焦虑地就小声提醒婷儿:“鸡翅!鸡翅!” 小潘子拎着食盒,将弘晖送回了前院书房。 用午膳不在读书的屋子,在另一处,其实也就是四阿哥平时会用到的一个相当于小宴会厅的地方。 弘晖刚刚进去,就看见弘昐接过旁边小太监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正在擦嘴。 眼瞅着这是用膳完毕了。 弘晖坐到后边的小桌子去,小潘子上前来就把食盒给打开了。 瞬间,弘晖面前就是两份饭——一份是前院书房备的,另一份是额娘给他准备的。 炸鸡翅也有。 正文 第280章 扭曲 浓浓的炸鸡香气飘了过来,弘昐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往弟弟那个方向飘去,但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啊!太香了! 不用问就知道——这肯定也是宁侧福晋做的。 弘昐忽然就很有点羡慕弘晖弟弟。 弘晖用鸡翅加上一点番茄酱,正吃得开心,一转头,就看见大哥哥做在旁边,虽然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但却有个吞咽口水的动作出卖了他。 弘晖想了想,盯着盘子里最后一块炸鸡翅,虽然有点艰难的犹豫,但还是伸着小胖手,把那盘子送到了弘昐面前:“大哥哥,吃!” 他一边说,一边还有点痛心,于是把头扭转开来。 弘晖弟弟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表现出善意,弘昐也就不大好意思拒绝了。 他伸出手就将那只鸡翅拿了起来,啃了一口。 ……啊! 啃完了之后,弘昐一边接过奴才们递上来的帕子,擦着油乎乎的小手,一边终于低声对弘晖吐出两个字:“多谢!” 弘晖笑成了眯眯眼:“大哥哥,我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呢!赶明儿再带给你,咱们一起分享!” “或者……”弘晖顿了一下,歪了歪脑袋道:“大哥哥,你去我那儿,陪我玩呀?好多菜都是刚出锅的才更好吃呢!” 弘晖震了一下,神色尴尬又有些沮丧。 他低声道:“不必了。” 说完这三个字,弘昐又抬起头,仿佛是解释一般地对弟弟道:“弘晖,我额娘不会让我去你们那儿的。” 弘晖嘟了嘟胖胖的小脸颊,转过身去,若有所思地不说话了。 …… 下午的武艺课一结束,两个男孩子大汗淋漓,各自回了院子。 新小院里。 宁樱早就亲自下厨,准备好了一桌好吃的,等到弘晖回来的时候,最后一道汤才刚刚端上桌,咕嘟咕嘟的翻滚着。 弘晖甩开小书包坐下来,奴才们立即捧着装满了热水和花瓣的铜盆,上来伺候他洗手。 洗完手,弘晖坐直了小身子,就开始把今天在学堂上的所见所闻,给宁樱讲了一遍。 “先生刚进门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挺紧张,但是讲课,讲着讲着就好了。” 弘晖手里握着筷子,转头就对宁樱道:“额娘,先生为什么紧张?” 宁樱之前倒是听四阿哥说过一些徐元梦在宫里受辱的事情,这时候却隐去不提,只是一边给儿子盛了一碗汤,一边道:“额娘也不知道。额娘猜——或许是先生第一日来,不知道你们两个孩子是什么样的脾性,自然拘束些?等到后面,师生熟悉了,便也好了。” 弘晖一手捧着饭碗,一边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拖长了声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说完,又将今日课上的内容大声地说给宁樱听。 说到高兴时,弘晖就笑的前仰后合,一双小胖腿悬在椅子上,也不住地前后踢着。 旁边乳母怀里抱着的三格格,被这笑声吸引,睁大了一双乌黑乌黑的眸子,好奇地看着小哥哥。 见儿子笑得开心,宁樱伸手给他擦了擦嘴上的油,也不阻拦他,只是笑眯眯的听着他说,时不时地问道:“然后呢?” 弘晖被额娘这么一问,越说越起劲,最后连饭也不吃了,扯着宁樱的袖子就给她不住比划。 童音稚嫩可爱。 小潘子在旁边,本来还想着将今日学堂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向侧福晋禀报一下。 这么一瞧,这母子两已经笑成了一团,倒是也不必了。 他默默地退下了。 到了院子里,小潘子终于觉出了一天的疲惫。 他站在月色之下,双手叉着腰,望着院门口,难得地发了一瞬间的呆,忽然就听背后一人小声问道:“潘子哥哥,你晚上吃了吗?” 小潘子转过头来,就看是婷儿——她手里捧着托盘,瞧样子是从屋里下来换菜的。 婷儿轻声道:“小膳房里还有吃的,我给你拿一些。” …… 李侧福晋院子里。 灯下,二格格坐在桌子旁,弘昐坐在她身边。 李侧福晋坐在两个孩子的对面。 满桌子菜热气腾腾。 透过这氤氲的烟气,弘昐微微抬起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额娘。 额娘脸色不大好看——这是因为傍晚的时候,一下学回来,他身边的小太监就把今日在学堂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李侧福晋。 当然,也包括所有他和弘晖的接触。 “你拿他的东西做什么?”李侧福晋斜着眼,看着儿子便冷冷地道。 二格格一听这话,立即转过脸来看着弟弟,一脸兴奋地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弘昐低着头,放下筷子,两只手攥着袖子,用力地握在膝盖上。 他低声道:“额娘,不是这样的。是弘晖弟弟主动要给儿子的。” 李侧福晋面无表情的低头喝了一勺汤。 弘昐飞快地抬了一下眼,打量了额娘的表情,这才小声嗫嚅着道:“额娘,其实儿子觉得弘晖弟弟人挺好的……从不与儿子计较,对儿子也很友爱……” “闭嘴!” 李侧福晋厉声就呵斥道。 弘昐吓得整个小身子抖了一下,立即就僵在了原地,不动弹了。 李侧福晋这一下声音不小,旁边的二格格也被震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她端着饭碗就默默的往旁边让开去,似乎弘昐是个扫把星似的。 离他越远越好。 李侧福晋眼眶微红,瞧着面前的儿子,一字一字就道:“那小子和他额娘一个样,口蜜腹剑、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将你阿玛哄得团团转,你额娘便是吃了这个亏——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么? 再说了,不过是给了你几块糕点,你便为他说好话到这样,咱们是吃不上饭的人家了么?养出你这般小家子气的小子!” 她胸口不住起伏,顿了顿道:“你愚蠢至此——若是旁人想坑害你,在那糕点中做些手脚便是了,亏你还在这儿替人说好话!当真不知道你额娘精明如此,怎么生出你这般老实的孩子!” 二格格在旁边,这时候终于凑了过来,鹦鹉学舌一样的跟在母亲后面,就伸出嫩嫩的小手指,戳着弘昐额头道:“你太老实!太老实!嘻嘻!” 弘昐猛地一抬手,狠狠一巴掌就把二格格的手拍掉了。 二格格两边嘴角往下一撇,正要发火,忽然就看见弟弟小手紧握成拳,眼睛深处闪着两簇小火苗,是极其压抑、扭曲、充满屈辱的眼神。 正文 第281章 安慰 这眼神实在太骇人。 二格格往后退了一步,收敛起了笑容。 她终于识相地闭上了嘴。 弘昐上前了一步,一字一字道:“额娘,儿子觉得额娘这般说弘晖弟弟,委实是有些无理了——那学堂里满屋子的眼睛瞅着,弘晖弟弟若是想做什么手脚,哪里会当众将糕点给儿子?” 李侧福晋冷笑了一声,道:“他年纪小!无论做什么。旁人都只当是无心的。再说了——他没这心眼,若是他额娘有呢?” 二格格在旁边忍不住又低声道:“你太老实!愚蠢!” 弘昐咬了咬腮帮子,抬起手,狠狠地就将二格格一把推倒在地上。 二格格猝不及防,整个人摔了下去,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屋子里一下炸开了锅。 嬷嬷、婢女们都赶紧上前去扶起二格格、一边扶着,一边给她擦眼泪。 两位小主子吵架,奴才们也不好劝说安慰,等到擦干了眼泪,赶紧默默地又退了下去。 李侧福晋咬牙忍了半晌,终于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拍桌子就道:“你做什么?!” 她倏地站起身,指着还在旁边抽泣的女儿就道:“这是你姐姐!你的亲姐姐!怎么,你要为了宁氏生的那小子,对着你亲姐姐也动手?” 她上下嘴唇哆嗦着:“你这般胳膊肘往外拐,索性也就不要认我这个亲娘了!” 她说着,想到宁氏自从入府之后,四阿哥便不再往自己这里来——还不都是因为宁氏母子! 种种委屈、前生往事,聚在胸中翻腾倒转。 李侧福晋捂住胸口,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门口,流着泪道:“你出去!去那边院子,去给她做儿子好了!” 弘昐站在原地,抬起眼看着母亲的泪脸。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跪了下去:“是儿子糊涂了,儿子往后定然不与二阿哥来往,请额娘息怒。” 李侧福晋听见他不再称呼弘晖为“弘晖弟弟”,而是改口成了“二阿哥”,只觉得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些。 她再低头,透过泪眼看着儿子,就看弘昐脸上的痕迹——那都是前一阵子痘疾留下的痕迹。 李侧福晋顿时就想到了弘昐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内心的焦灼。 她那时候明明是被自己说了很多遍的啊:等他儿子醒过来了,从此再也不骂他,再也不在他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 可是现在怎么又这样了呢。 李侧福晋心中悔意陡生,上前去就想扶起儿子小小的肩膀,却被弘昐身子微微一侧——向旁边躲开了。 他站起身,没看李侧福晋,低声道:“只要额娘不生气,儿子这就去温习今日先生教授的内容了。” 李侧福晋这愣在原地,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点了点头。 弘昐再没看母亲和姐姐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奴才们追了上来,弘昐回头铁青着脸道:“都不许跟上来。” …… 庭下冷月如霜。 他的小屋在西北边,从那里走,要绕过小佛堂。 弘昐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过了——说从前府里还没有宁侧福晋的时候,阿玛是最喜欢往这小佛堂来的。 小佛堂以前是一间库房,后来改造成了佛堂——方方正正的一间小屋子,内里陈设清雅古朴,香灯昏黄,是与正屋里的奢华艳丽不一样的风景。 弘昐经过小佛堂,就看见太监小飘子正在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拿着一块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供桌。 供桌之上,檀香缭绕,佛像悲悯地俯视众生。 弘昐心里忽然就动了动——只觉得那佛像仿佛一直看到了自己心里去。 他在一瞬间,只觉得心里有许多苦闷发不出来,种种酸涩直冲眼眶——冲得他都快哭出来了。 他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不能彻底理解母亲的情绪,只会觉得自己错了。 是自己不够好——才会惹得母亲生气。 是自己的确废物无用——才会让母亲破口大骂出“愚蠢!”两个字。 弘昐慢慢地抬起脚,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踏进了屋。 屋子里,小飘子刚刚擦完了桌面,正在清理着香灯下的香灰,忽然听见后面动静。 他一转头,就看见居然是弘昐阿哥站在后面。 “大阿哥!”他赶紧丢下手中的抹布,跪下行礼。 弘昐仿佛没听见一样,笔直地往前走,神色迷茫又痛苦地就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他小小的手合拢在胸前,抬头望着佛像。 小飘子从来都是李侧福晋这院子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小太监——往主子面前去凑近讨好的活儿,一概没有他的份。 而像这种打扫院子、小佛堂之类的——明明干了很多活,却在主子面前显示不了半分好的差事,全部都落在了小飘子的头上。 好在这小飘子本来也是个佛系的性格——但求能安安稳稳有口饭吃,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不是那种会来事的性子,真的到了主子面前,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处事了,反而还会更加有压力呢。 所以小飘子对自己面前的处境,一向都很满意。 但是刚才:李侧福晋在正屋里训斥弘昐阿哥,声音那么大,整个院子的奴才差不多都听见了。 他小飘子当时也正在院子里扫地,知道了事情前因后果。 看着弘昐阿哥跪在蒲团上,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重——小飘子忽然就觉得弘昐阿哥也不容易。 他停下了动作,默默的守候在一边,然后看着弘昐嘴唇微动,似乎在向佛像祈求着什么。 随后,弘昐磕头了下去。 地上冰凉,小飘子赶紧就将另一只蒲团搬了过来,给弘昐阿哥垫在前面,又去将小佛堂的门关上了,避免晚上的凉风一阵阵吹进来。 小佛堂关上后,更显清幽。 “我还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弘昐忽然道。 小飘子刚刚将门关实,手还扶在门框子上呢,听见这话,手就一抖:“阿哥,奴才……” 他回过头来,才意识到大阿哥这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是和他说话。 弘昐双眼微闭,小小的肩膀在香灯跳动的光晕下,竟然也显出几分凄苦来。 “若是寻常百姓家,便是我愚笨了些,娘亲或许也会一样疼爱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额娘百般嫌弃。” 弘昐低声道。 小飘子在旁边听着,心里没由来地,就跟着颤了颤。 但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奴才——是没有资格去“同情”大阿哥的。 小飘子想。 正文 第282章 逃离 过了好一阵子,待到弘昐阿哥稍微平静了一些,小飘子才跪着在旁边。 他看着弘昐阿哥的侧脸,就低声劝解道:“大阿哥,您想开些,别自个儿苦了自个儿。” “想开些”这种话,对着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显然是有几分滑稽的。 然而眼下的情形,显不出滑稽,只显出心酸。 弘昐慢慢转过头,忽然就默默低声道:“你怎么不像额娘身边的奴才那般——说一些劝我要听额娘、万事孝为先的道理呢?” 小飘子低声道:“奴才没那个资格对大阿哥说这些话,更何况,大阿哥心里已经够苦的了!” 弘昐颤抖了一下,第一次打量着面前这个,自己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小太监。 他并不想听道理,他需要的是安慰。 这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给了他安慰。 小飘子磕下头去,声音很小,一边说一边还小心翼翼的用眼神瞄着外面:“只是大阿哥不妨往前想想:您如今已经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再往后,待您到了十几岁年纪,总是要单独开府的——到时候大阿哥您自立门户,日子也就好过了。” 弘昐被他说的怔住了。 他跪在原地,沉思的半晌之后,眼睛里慢慢有了些神采,双手握成了拳:“扶我起来。” 小飘子连忙上去扶起弘昐了。 临走的时候,弘昐一只脚跨出了小佛堂的门口,却回了头,看着小飘子就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飘子跪下道:“奴才小飘子,恭送大阿哥。” …… 更晚一些的时候,李侧福晋换了一身衣裳,从正屋里过来看儿子了。 守夜的乳母和嬷嬷在门口给她行礼,压着嗓音怕吵醒了大阿哥——因为大阿哥已经洗漱睡下了。 “我进去瞧瞧。”李侧福晋本来转身准备回去了,想了想,不放心,到底还是掀起了门帘,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灯火全部熄灭了,只有窗格子里投射进来一地如水的月光。 月色中,花影重叠。 李侧福晋微微抬手,提了提肩膀上的披风,走到儿子床前才道:“弘昐。” 床上没有动静。 她轻轻伸了伸手,摸着床上被子,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幽暗的光线之后,李侧福晋就看儿子正躺在床上,微微侧着身子,睡得很安静。 呼吸微微,一起一伏。 李侧福晋瞧了一晌,确认儿子已经睡着了,这才低下眼来,双手交握在自己膝盖上,自言自语道:“傻儿子,别怨怪你的额娘!额娘也只是盼着你更有出息罢了——如今府里的小阿哥们,就你和弘晖那小子。你以为你们是手足兄弟?并不是!他才是你最强劲的对手!” 她说到这儿,微微地扬起脸来,忍住眼眶里泛上的泪光:“额娘这一辈子,瞅着是斗不赢了,你阿妈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已经是与额娘离了心!额娘就盼望你好——你好了,额娘往后的日子才有盼头!” 絮絮地说了好一会儿,李侧福晋终于起身出去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又有嬷嬷、乳母们低低的“恭送侧福晋”之声,黑暗中,床上的弘昐默默睁开了眼。 我会尽快长大的。 我长大了,你就管不了我。 我会离开这个院子。 永远,也不要回来。 …… 宁樱小院子里,弘晖大概是因为刚刚上学堂,晚上写了好久的功课,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 宁樱洗漱过了,进来看儿子还坐在书桌前。 她转头看了看西洋钟,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儿子,明天再写吧,这么晚再不睡,额娘要心疼啦!” 弘晖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他先是想了想,然后咧嘴嘻嘻一笑:“好的,额娘!” 三格格现在已经在尝试着走路了,还要被乳母从后面托着,一点一点辅助着走。 格格身份尊贵,其实一般是舍不得这么早就下地的。 宋格格过来串门的时候,就说大格格小的时候,就一直被乳母抱在手上,一直到体重都抱不动了,才放下在地上的。 大格格在旁边,文文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两只手并拢在袖子里,露出一点白皙的嫩藕似的指尖。 大概是因为春天来了,大地复苏,万物生长。 大格格最近几个月的个子蹿的也特别快。 她个头本来是一直比二格格小的,现在居然也有些超过了二格格,更兼着骨骼细秀,肤色苍白。 宁樱看着看着,就觉得这小娃娃长大了,恐怕是林黛玉那种类型的美人——弱柳扶风,特别楚楚动人。 大格格听见自己母亲提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于是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很快,她又抬起头来,冲着宁樱露出了一个羞赧的笑容。 宁樱虽然是在和宋格格讲话的,可也不会忽略孩子们的感受。 她察觉到大格格的视线,转过头对着她也慈爱的笑了。 大格格高兴得脸上微红。 宁侧福晋每次瞧着她的时候,眼里都是温柔的喜欢。 弘晖弟弟也很好! 她是真心的喜欢这里——喜欢这对母子,喜欢这里的氛围。 大格格忽然想到上一次,自己种痘的时候,据说经历了生命之险,差一点就出事了。 不过具体到底什么情况,她因为昏迷在床,反而也弄不清楚。 只记得醒来的时候,额娘坐在床边,背对着她,低声就在和贴身大婢女朵芬说话:说是都怨怪宁侧福晋仗势欺人,为了弘晖,硬把太医给抢走了,这才会让大格格有了危险。 大格格觉得:或许宁侧福晋“仗势”是有的——有“势”为什么不仗? 不过她“欺人”倒未必了。 想到当时额娘脸上愤恨的表情,大格格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额娘。 额娘正拉着宁侧福晋的手在说话。 十分亲热欢喜。 …… 转眼间夏天已经到了。 弘晖上学堂也已经上了三个多月——满语、蒙语、汉语全部都学起来了,每天还要练习。 另外,学堂里的师父也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徐元梦之外,四阿哥又请了两位先生回来,都是饱学多才的名儒。 也都是宫里首肯过的。 上的课程也和宫里尚书房大同小异, 今年北地酷热,上到了六七月份的时候,武艺课就改了时间,放在了一大早——否则午后温度太高,小阿哥们又活力充沛,蹦蹦跳跳。 弄不好就要中暑了。 四阿哥看着孩子们随着时光流逝,渐渐长了一身本领,心里就十分欣慰。 正文 第283章 风扇 夏天里时,江宁织造送了一批新料子过来,宫里往各个贝勒府里都分发了一些。 四阿哥这儿也有。 宁樱收到赏赐,倒是很喜欢这一次的花色。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她在夏天里最大的苦恼就是:明明天气很热,还要里三层外三层,就算屋里放再多的冰盆,对于一个习惯了夏天穿短袖和裙子的现代人来,还是很闷热的。 但是这一批江宁织造的布料就不一样——看着就如烟云一般,层层叠叠的放在托盘上,却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穿在身上更是清爽透气。 宁樱很喜欢。 她挑了最衬肤色的几种颜色,看着上面的花朵图案像瀑布一样,层层垂坠下来。 越往下越反复细密。 宁樱让绣娘们拿去给制成新的夏衣,还给弘晖和三格格都做了好几件。、 结果弘晖看到这布料,抓在小胖手里扯了扯,就很嫌弃地说这布料太花哨,给妹妹就好。 他才不要。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也过来了。 宁樱正在膳房里尝试做无油舒芙蕾松饼——结果火候控制得有点失败,做出来的舒芙蕾味道尝起来跟奶饽饽似的。 啊,要命! 忙活了半天,如果是为了要吃奶饽饽,她直接就让奴才去大膳房拿了。 何必在这忙活半天。 听见外面给四阿哥请安的声音,宁樱挑起门帘就出去了。 四阿哥就看她一张小脸上还有黑乎乎的灶灰。 他走过来,伸手就用指腹给她脸上擦了擦:“又在研究什么好吃的?” 宁樱把舒芙蕾的事情一说,有点儿泄气:“我觉得我现在手艺好像不如从前了。”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背,握着她的手就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他一边道:“谁说的?爷便觉得樱儿的手艺,一直如此,很好。”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捏住宁樱的肩膀:“你不过是要照顾两个孩子,难免分心。” 宁樱厚脸皮地跟在后面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四阿哥知道她是在有意逗自己笑,于是跟着很配合的,就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进了正屋,两个人并排在桌边坐下来,奴才们将膳房里,方才侧福晋做的舒芙蕾松饼捧了上来。 宁樱当然不会直接说这是舒芙蕾,只说这是奶皮子饼。 四阿哥听了,看着那饼皮耷拉在下面、干不干、湿不湿、黏糊糊的样子。 噫…… 他没上手,直接用筷子夹了一块送进嘴里。 “还不错!”他放下筷子,笑着转头就对宁樱道,又指了指桌上盘子:“你尝尝。” 样子瞧着恶心,但口味还不错。 宁樱直接上手了。 尝过之后,咦——口味怎么有点像甜甜的流心鸡蛋仔? 她看了一眼四葫芦,算是看出来了——四葫芦今儿个心情很好啊。 果然,围绕着孩子们的话题聊了几句之后,四阿哥说了——说皇阿玛定了,大约在八月份的时候,要带上阿哥们,去承德一趟。 他打算带上宁樱和孩子们。 宁樱听了,在心里算了算:现在是六月里,距离八月份只有两个月,要是给孩子们准备出门要用的各样东西,差不多时间也就刚刚好。 并不算宽松。 弘晖在旁边,正在紧紧牵着妹妹的小手,陪着她练习走路。 听见四阿哥这么说,弘晖立即就过来了,高兴得脸都发红了:“阿玛!终于要去庄子了吗?我都等了好久!” 三格格在旁边,紧紧依偎着哥哥,一对小手抓住哥哥的胳膊,满是依赖。 弘晖把妹妹往臂弯里紧了紧,就道:“我和妹妹都能去吗?” 四阿哥一本正经地道:“那还是看弘晖最近学堂里的表现了。阿玛是得问问先生们的——倘若先生们都说你课读用心,那阿玛自然会带你去。” 弘晖欢呼了一声,猛地举起一双小胖手就道:“没问题!” 他手臂这么一扬,却忘了旁边的三格格。 三格格没了支撑,身子顿时踉跄了一下。 宁樱抢起身,要过去扶住女儿,就见三格格已经抱紧了哥哥的大腿,委委屈屈地仰头埋怨道:“哥哥!” 弘晖赶紧就蹲下来,跟个小大人似的揪着妹妹两只耳朵,把她的小脸往上捧:“不哭,不哭啊!哥哥忘记了。” 乳母们连忙上前来,把三格格给抱回屋子里去了。 四阿哥这晚上过来,还让奴才们捧了一台机械风扇过来——这也是宫里万岁的赏赐,给他一共有两台。 四阿哥将一台放在前面书房,另一台就带到这里来了。 都是他平常经常要待的地方,有个风扇,再加上冰盆,夏天里就好过多了。 宁樱眼睁睁的看着奴才们捧着个挺笨重的东西进来——还小心翼翼的轻拿轻放。 她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风扇——楠木架子做成底,上面有铁芯,还安装了六把巨大的羽毛扇。 四阿哥指了指风扇就道:“别看这东西笨重占地,却是有不少好处的——风比奴才们手摇扇子更大,一启动,整间屋子都凉快了。” 宁樱听到“启动”两个字,眉尖就动了动——启动? 怎么启动? 这个时候又没有电。 四阿哥拍了拍手掌,两个小太监上来了——一人扶住风扇的底座,另一人就用力转动扇柄。 六把扇子同时转起来了,带来了一阵清凉的风。 确实是比奴才们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站在主子身边手动摇动,要凉快的多。 这时候,正式的晚膳也都上来了,什么鸭舌羹、挂炉走油鸡、什锦火烧、梅花朵朵包子……一样样地琳琅满目,摆满了桌子。 弘晖坐了下来,提起筷子就准备吃饭,结果却看见阿玛皱了皱眉。 宁樱也看见了。 母子两个人都放下了筷子,望着四阿哥。 弘晖奶萌萌地踢了一下小腿,就问:“阿玛阿玛,你怎么了?” 四阿哥抬起手,微微捂了捂鼻子,随即又放下道:“出去吧,不用风扇了。” 那两个小太监正满头大汗,闻听此言,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是也不敢问。 他们跪下来磕了头,一脸惶恐地垂下袖子,倒退着出去了。 守在门口的苏培盛心里却跟明镜一般——知道四阿哥这是被奴才们身上的汗味给熏着了。 没法子啊,这么热的天,人还要一直转动着扇柄。 这么大的风扇呢——要想一直驱动,肯定是个力气活。 力气活能不出汗吗? 正文 第284章 聪慧的弘晖 宁樱看着四阿哥捂鼻子的动作,也反应过来了。 她转头就吩咐清扬去点起最馥郁的熏香,把这屋子里的味道往外散一散。 清扬依声去了。 这么一来,连弘晖也明白了。 他捧着小饭碗,坐在座位上,转头看看额娘,又看了看阿玛,忽然身子微微歪过来,轻轻扯了扯宁樱的袖子:“额娘,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弘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胖手抓了抓后脑勺,语气也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宁樱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儿子,微笑着对他道:“不如说给你阿玛听听?” 弘晖接收到了额娘的鼓励,于是点了点头。 他一蹬小胖腿,郑重其事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然后站到了四阿哥面前,就道:“阿玛,儿子觉得不妨将窗户开一条缝,再用绳子拴在风扇的手柄上,让拉的人在墙往外边拉,阿玛在屋子就闻不到汗味了。” 苏培盛听了,眼睛就是一亮——这法子还真行!而且好操作。 只要加一条长绳子就行了。 奴才们在外面房檐阴凉下,也不必站着伺候了,哪怕坐着拉绳都行。 一定程度上也节省了体力,增加了持久力。 四阿哥拉着儿子的手就笑,满眼宠溺:“好,阿玛让他们试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果真就让人去找了绳索来,套在那风扇之上,又让奴才转站在了窗户外面。 这么轻轻一拉动,风扇转了起来,满室清风。 弘晖迈着小短腿,屋里屋外的两边跑着,看着奴才们在外面拉绳,里面起了风。 于是他还抬起小胳膊,对着外面奴才指挥道:“慢些!慢些!” 四阿哥在屋里,端起茶盏,惬意地吹着风扇送来的凉风,转头笑着就对宁樱道:“弘晖聪慧。” 宁樱没忘了拍马屁,接上就道:“毕竟是爷的儿子。” 四阿哥闷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心情愉悦地伸手过来,就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的樱儿这马屁拍得太露骨,不算高明。” 宁樱嘻嘻笑着,往旁边一躲闪,又伸手去掐四阿哥腰上。 四阿哥的腰是最怕痒的,被这么一碰,他立即就弹了起来,一边往旁边躲开,一边就去推宁樱的手,大声笑着斥道:“不可!樱儿!住手!” 两个人笑成一团的时候,弘晖从屋外跑了进来,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 于是他立即抬起了小胖手,捂住了眼睛。 过了一瞬间,弘晖偷偷的分开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从指缝间看了看父母。 他咧着小嘴,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 晚上就寝前,宁樱难得地在窗前画起了画。 用的都是儿子的颜料,深一些的颜色一律没拿,拿来的都是牙白、竹青、艾青、玉色之类的颜色。 四阿哥洗漱之后,靠在床边沿翻看前院书房里拿来的书信——书信是福建寄过来的,今日才刚刚看了一遍。 四阿哥是个讲求效率的人,大凡文章,只要他眼睛一遍扫过,也就基本上提炼了其中要领。 而这封书信,四阿哥却对着看起了第二遍。 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眼睛微微酸涩,这才抬头,看了看西洋钟上的时辰——已经不早了。 一转头,樱儿还在桌上涂涂画画。 四阿哥好奇心起,悄无声息地就下了床,走到宁樱背后,就看她画了满满一张纸的什么小樱花、玫瑰花之类的。 画的好认真,脸都快贴到纸上去了 “这是要给绣房做花样子?”四阿哥背着手就问宁樱,却忘记了自己是悄悄过来的。 宁樱被他吓得手一抖,笔尖上一点妃色落了下来,胭脂泪一般。 破坏了最后一朵花枝。 “啊!”她忍不住就懊丧地叹了一口气。 四阿哥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画笔,宁樱还没怎么看清楚呢,就看四阿哥顺着方才那一滴残色,直接就将一朵花抹了开。 然后涂改成了一朵盛放的花。 宁樱佩服地就看他一眼:“啊……!” 四阿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别‘啊’了,就寝!明儿再画。” 宁樱很听话地就点了点头,然后喊奴才送热水进来洗漱。 她洗漱完之后,临睡前再去看了看一对儿女,然后回到里屋。 四阿哥已经躺下了。 不过还没睡着。 宁樱跟着往床上爬,四阿哥往里面让了让,很贴心地把刚才躺的一块让给了她。 宁樱冲他笑了笑,然后才躺下不到两秒钟就坐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地想跨过四阿哥的身子,然后往床里面钻。 一边钻,宁樱一边就抱怨道:“爷身上是揣了炭火吗?你刚才躺的那块地方,快热坏我了!” 四阿哥闷声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臂,搂住了宁樱的腰。 宁樱笑着趴在他怀里,抬手就去推他:“热!快放开我!” 四阿哥将她脑袋向自己怀里埋了埋,抬手摸了摸她头发,笑声又低又哑:“我为什么要放开?” 他一边说,一边就很轻声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意味深长,宁樱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眼前的视野一下子颠倒了过来。 她本来是趴在他的胸膛之上的,这一下却被完全笼罩在了怀里。 四阿哥的身形伴着气息完全压了下来,低声道:“樱儿。” …… 半夜时分,四阿哥叫了奴才进来。 两个人都疲惫不堪。 勉强洗漱了之后,宁樱躺在四阿哥的怀里就昏昏欲睡。 四阿哥却没睡着。 他抬手轻轻抚摸了宁樱的肩膀,低声道:“这件寝衣的布料,一式两套,见你穿了许久了,颜色都旧了,那么多衣裳,怎么就唯独这么喜欢这花色呢?” 宁樱跟一只小狗似的,在他怀里钻了钻,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就道:“这料子可是好几年前,你第一次赏赐我的布料呢。” 四阿哥的手在她肩头滞了一下,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身处帝王之家,后宫之中,他小小年纪,早就见过了各宫娘娘们对着皇阿玛的各种软语奉承。 然而小小的他在旁边仰头听着,心中只觉得夸张和无力。 那些娘娘们,任她们口中吐出的词藻再华丽,再马屁——都会有入宫的后起之秀 论甜言蜜语,紫禁城里,永远有新人可以说得比旧人更动听。 这世间最难得的:还是剥去所有浮夸后,一颗真心所引起的怜惜和颤栗。 正文 第285章 池上有客亭 四阿哥低头,深深地看着怀里人。 他伸手一遍遍疼爱地摸着宁樱的发丝——很轻、很柔软、很顺滑的发丝。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佟佳氏与宫女姑姑们闲聊说笑的时候,说过:头发软的人,心肠也会很软。 四阿哥垂下眸子,静静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 一晃已经好几年了。 这个小女子也从刚刚入府的秀女,成了如今的宁侧福晋。 他们还一起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一路走来,一幕一幕都在四阿哥眼前浮现。 他默默伸手,揽紧了怀里人的肩膀。 …… 七月里,大概是因着要去承德的原因,四阿哥往宫里去的次数越发频繁了起来。 连带着府里后院也没什么时间过来了。 不过弘晖依旧每天背着小书包去上学。 前院书房西边有个小池塘——水不深,孩子们玩着还挺安全,里面养了不少小鱼,日头晴朗的时候,站在水边看下去,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前院书房里有个小太监手特别巧,会做一些简单的木工,做出来的小玩意儿特别讨两个男孩子的欢心。 譬如小木船——上面还有小人、小桌,一样一样栩栩如生,精致的不得了。 弘晖把小木船放在池塘里,兼有从假山高处流下的水势,水流推着小木船就往前走,几乎都不用怎么人工发力。 傍晚,下了课,弘晖没立即回去。 他趴在池塘旁边就玩小木船。 小太监们在边上陪着伺候着,眼看着天边的乌云一点点聚拢过来。 七月里,暴雨说下就下,片刻容不得留情,小潘子赶紧一边让人去拿油纸伞来,一边就好说歹说的劝着小主子跟自己回宁侧福晋院子。 果然这话才讲完,豆大的雨珠子就砸了下来,一时间水面圈圈圆圆,涟漪阵阵。 弘晖伸出小胖手遮着头脸,呼噜呼噜一股劲儿跑到了屋檐底下,站着看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看着看着雨里的小木船被水势推得在池塘里荡荡悠悠,弘晖眨了眨一双玲珑的眸子,伸手抓了抓脑袋,忽然就有了想法。 没过几天,中午午休时分,四阿哥过来书房看两个男孩学业。 弘晖跟在阿玛后面出了书屋,就给四阿哥说了他的一个大胆假设——小瀑布落下,冲进池塘的水力既然可以推动小木船移动,那么一样可以推动风扇。 这样的话,利用流水产生的动力,就可以牵动风扇的手柄、从而让殿内的风扇自己运转起来。 这样不但解决了人力耗费问题和阿玛讨厌的汗臭,关键是阵阵凉风还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 清幽静美,阿玛肯定喜欢。 四阿哥盯着弘晖看了好一会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让他回去好好午休,免得下午的学业没有精力。 他回了前院书房,便让工匠去如法炮制。 没过几天,工匠的成品出来了,四阿哥还特意让小太监去宁樱院子那儿,把弘晖接过来。 当场演示给他看。 弘晖拍着小胖手,乐得在原地直蹦跶,抬头望着四阿哥就喊道:“阿玛真的做出来啦?” 但是结果并不如人意——风扇太大,水流动力还不够、并不足以推动。 弘晖当场就低下了脑袋。 “没关系。”四阿哥低头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就鼓励他:“你能想到这法子,已经是极聪明了,这是水流力不够,非你之错——咱们以后若是换了大园子,到时候阿玛给你腾一座小院,名字就叫……”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面前风景,悠然道:“池上有客亭,左右楸桐,负日俯仰,目对鱼鸟,水木明瑟——到时候那院子就叫‘水木明瑟’。” 弘晖举着小胖手就欢呼起来:“阿玛起的名字,弘晖都喜欢!” 虽然压根儿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四阿哥哈哈大笑起来,把弘晖高高的举了起来,又抱在怀里,就在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弘晖开心得就两条小胖腿直踢。 弘昐在旁边,被衬托得呆若木鸡,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来讨阿玛欢心,却只觉得此情此景,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何必勉强? 他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沉默着低下了头。 晚上回到院子,弘晖就说了——说阿玛今天允诺,以后要给他一座小院子,名字就取作…… 他说到这儿就想不起来那四个字了。 弘晖转头看着小潘子,很认真地道:“小潘子你记得吗?” 小潘子机灵归机灵,但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听二阿哥这么一问,他张口结舌,一脸“二阿哥你不要开玩笑!”的表情,看着弘晖。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就难得地窘迫脸红了。 二阿哥这问题……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弘晖伸出小胖手,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开始苦思冥想,排列组合四个字:“水瑟明木?明木水瑟?” 宁樱在旁边,努力理解着儿子说出的意思:“明木水舍?” 水舍?是指在水面上搭建的小舍吗? “若是湖边小院,凉风习习,出门就能赏湖景——那还蛮风雅的。”她接着儿子的话茬。 可是“明目”又算什么呢? 宁樱想到这儿,捧着儿子嫩嫩的小脸,盯着他一双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仔细瞧了瞧,才道:“弘晖,你阿玛是不是觉得你读书太用功了,伤了眼睛,让你平日里注意保护眼睛呢?” 弘晖跳下椅子,就扒拉着眼皮给宁樱看:“才不是呢!弘晖的眼睛就像小草原上的小雄鹰那么明亮!” 三格格在乳母怀里,看着哥哥,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弘晖迫不及待地提到了这个问题。 四阿哥先是一怔,然后憋着笑,转头解释给宁樱:“水木明瑟。” 一边解释,一边他就让奴才捧了笔墨过来,将这四个字清清楚楚的书写在白宣上。 宁樱看着就觉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她愣了一下,忽然就想明白过来了——这是历史上圆明园里面的一处风景名称! 三格格被乳母抱在旁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宣纸上的字。 正文 第286章 有意疏远 反应过来之后,宁樱心里就直嘀咕了——眼下别说圆明园了,也别说四爷登基了…… 就连太子第一次被废,九龙夺嫡正式拉开帷幕的节点都没到。 没想到这水木明瑟就先出来了呢? 她这么想着,就偷偷看了一眼胤禛。 没想到四阿哥也正好向她望过来,眼中含笑,情意绵绵,嘴角还带着方才对着弘晖的一丝,属于父亲的温柔。 她忽然就想到了在福晋、在后院、甚至在永和宫德妃娘娘那儿,她都听过她们有意无意、抱怨四阿哥天生冷情,是捂不热的冰山性子。 然而看着面前四阿哥温软的神情,宁樱想:或许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生冷情冷性的人。 人有很多面。 只不过有些人看到的,只是四阿哥想让她们看到的那一面而已。 宁樱在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如今言笑晏晏,但她很清楚:他将来终有一日,会苦心经营、培植臂膀,站稳脚跟,不动声色地展现自己的能力与胸怀,一步步将父皇的信任与肯定揽于怀中。 直至君临天下。 可是,自古帝王多无情——哪怕心里某一处再柔软的人,真正坐到那个冰冷的宝座上,大权在握,手掌天下,心也渐渐会像被金玉翡翠包裹起来一样——日复一日地变得更加坚硬无情,杀伐决断。 胤禛如今待她和孩子这般好,但是等到那个时候,他对着自己和弘晖、三格格,还会如现在这般,无论何时何地,总有着无尽的时间和耐心吗? 四阿哥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就看向她,微微一怔:“怎么?” 宁樱收回眼光,摇了摇头。 四阿哥知道她定然是有心事,不过当着孩子们的面,他也不好问。 晚上两个人并排睡下的时候,四阿哥伸手将她揽入怀,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顺手将她额头边的碎发拂去,这才道:“樱儿有心事。” 宁樱抬起头看着胤禛,本来还想说几句搪塞过去,但是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直接问了出来:“爷,你会一直对我和孩子们这么好吗?” 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于是跟一只鸵鸟似的,立即一转身,就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闷声道:“爷,你就当我没问吧。” 啊,要命!这该死的患得患失…… 果然,人有所得,就会担心失去。 正当她用被子捂着脑袋,努力遏制自己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 是四阿哥伸手将她扳了回身。 想到樱儿刚才的问题——“爷,你会一直对我和孩子们这么好吗?” “会的。”他在黑暗中看着她,沉声道:“樱儿是有福之人。” 窗外月光如残雪,宁樱借着月色的反光,就看见四阿哥眼里皆是一片热切与郑重。 与当年的少年郎一模一样。 她心头一热,忽然就起了身,趴进他胸膛里,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抬起脸,很小心的就亲了亲四阿哥的嘴角。 四阿哥呼吸忽然就乱了一些。 他一伸手,把宁樱彻底揽紧在了怀里,低声道:“这院子还不够大,以后爷定然再给你换个更大的,离孩子们更远些……” …… 七月里,武艺课的谙达开始教授两个孩子骑马。 因为之前在骑马场的第一次惊马体验,弘昐对“骑马”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期待。 甚至还有几分畏惧和心理压力。 然而满洲子弟——居然不敢上马背,这说出去就是莫大的耻辱和笑话。 到时候,额娘和姐姐更要各种冷嘲热讽了。 这一回,四阿哥直接让人在前院划了一小块空地,作为跑马场——当然,受场地限制,这马儿是跑不起来的,但走几圈总是没问题。 教授骑马的谙达不知道大阿哥之前惊马的事情,只听说去年年底,就因为大阿哥和二阿哥去了马场,结果染了痘疾。 所以四阿哥才把两个孩子捂在府里面练习。 说等到练好了,将来直接跟着阿玛出去郊外跑马。 弘晖对此充满了向往,看到谙达牵着小马过来,他早就高兴的在原地蹦蹦跳跳,跃跃欲试了。 弘昐看着马匹过来,眼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畏惧。 马儿一甩头,喷了个响鼻,弘昐下意识地就往后面让了一步,甚至想要躲在弟弟的身后——这熟悉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上一次骑马的体验:当马儿真正不受控制、疯跑起来的时候,这世界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头重脚轻的感觉——仿佛随时就会失去苦苦维系的最后一点平衡,重重地一头扎在地上。 然后被马蹄无情的踏过…… 这一幕,已经好几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无限恐怖。 弘晖一回头,就看见大哥哥紧紧的攥着拳头,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弘晖还以为他不舒服了,上前去就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大哥哥,你怎么了?” 弘昐手腕一僵,就猛地抬起了手,将自己的手从弟弟掌中挣脱,摇头低声道:“不用二阿哥费心。” 弘晖听他不再喊自己名字,而是称呼“二阿哥”,就愣了一下——大哥哥这是明显要和他疏远了。 其实这一阵子他早就察觉了:大哥哥似乎是在有意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 但是有的时候,大哥哥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又是带着几分羡慕和亲近的。 小潘子在旁边看着,沉默不做声地就很想把自家二阿哥抱到一边去。 真是的! 这捂不热的大阿哥,跟李侧福晋一个样,整天黑着一张脸——大家都是阿哥、都是侧福晋之子,难不成二阿哥还要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笑话! 弘晖抬起小胖手,略微带了几丝苦恼,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就听谙达说请两位小阿哥上马,先要试跑一圈了。 啊!有马骑了! 一听到这个,弘晖瞬间乐的什么都忘了,他屁颠颠地就往谙达牵着的小马旁边跑,然后抱着马脖子和它贴了贴脸。 他抬高了小胖腿,一脚踩上了马磴子。 同时,谙达在下面就对着他胖嘟嘟的小屁屁,用力往上一托。 弘晖微微一趴身子,翻身上了马。 正文 第287章 晕倒 他的小身板挺得笔直,昂起下巴,望着前方,仿佛前方不是这小小的空地,而是无限江海山河,远至天涯。 啊,神气! 他年纪虽然小,这上马的动作却一气呵成,委实漂亮、另一位谙达在旁边瞅着,就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然后,这谙达就把弘昐的马牵了过来,也没忘了自己负责的这位小主子:“大阿哥。” 弘昐刚才本来是躲在弟弟身后的,现在弘晖上了马,已经跟着谙达往前小跑着去了。 他再也没遮挡了。 “我知道了,你扶我……上上上马!”弘昐强撑出几分气势,拿出小主子的架子,对那谙达呵斥。 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他还是结巴了。 谙达恭敬从命。 弘晖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咽了一口唾沫,努力不让在场的人看出自己的紧张。 他白着一张脸,抬脚刚要踩上马镫子,忽然就停住了,郑重其事地对旁边的谙达道:“你替我牵好了马,绝不能让它先跑动起来!” 谙达一怔,便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哪里还用大阿哥交待?奴才自然小心,请大阿哥放心!” 他说完,就看见前面的二阿哥跟着谙达,已经快跑完了大半个场地。 这本来就是在贝勒府里硬圈出来的一片空地,地方不大,若是再跑跑,就快过来一圈了。 弘昐的谙达心中微微着急,口气不由的急躁了些,催着道:“大阿哥,赶紧上马吧!” 弘昐一瞪眼,手中刚刚握上的马鞭,便在空中凌空一甩,滑出啪啦一声脆响。 他鬼使神差的就学起了额娘平日里教训奴才的样子,厉声道:“你催什么?我又不是没骑过马,阿玛早便带着我们学过了!” 这动静不小,一时之间,连带着服侍弘晖阿哥的奴才们也都向这里看了过来。 弘昐吼完,心里就有点心虚——阿玛平日里也说了要尊师重道,更何况,他和弟弟两个人平日里都眼睁睁看着:阿玛对徐师傅还有另外几位师傅,是很客气的。 不过文是文,武是武,或许这谙达……没什么关系? 谙达不敢说什么,手里还紧紧攥着马缰绳,此时一手控制着小马,一边就低声下气道:“大阿哥,您控制着速度,奴才小跑着在旁边,跟着您便是。” 弘昐努力地踩着马磴子往上爬,上了马背坐稳之后,两脚乍然一悬空,就觉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又是这种脚不着地的不踏实感! 马儿微微往前走了一下,马背随之起伏了一下,弘昐一下子没控制好节奏,身子就往右后方猛地仰了一下。 其实后面也是有奴才护着的,断断摔不着他。 但是弘昐一下就想到了上一次在马场的恐怖经历,他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往上蹿,简直要从口里跳出来了! 谙达在前面牵着马儿就跑了起来。 才跑出去一箭之地。 “停下!停下!”弘昐揪住胸口的衣襟,声嘶力竭的大叫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充满了窒息与挣扎。 谙达抬头,就看大阿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紧闭着眼睛不住地摇着头,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谙达没曾想到骑个马就能把小阿哥吓成这样,想到这天家子弟,就跟温室里的花朵似的,难免娇贵,就算是个男孩又怎样? 谙达也慌了神:“大阿哥!” 服侍在旁边的太监们都瞧出了大阿哥的不对劲——一个个七手八脚的就扑上来道:“大阿哥!您可别吓唬奴才们!” 弘昐眼睛闭得紧紧的,双手紧紧扯自己胸前的衣襟,脱口而出就大叫道:“救命!救命!” 没叫几声,他忽然喉头咕咚了一声。 他整个人直直的往后翻仰过去。 …… 弘晖刚才一圈转了过来,已经到了弘昐的身后,眼看着就要超越了过去。 一圈跑下来,浑身发了一点汗,弘晖高兴得一张小脸像红苹果一样,他心里还暗自想:一会回去一定要喝额娘亲手做的水果茶! 喝一壶! 然后他就亲眼瞧见了弘昐哥哥在马背上一个倒栽葱,直接栽下了马背。 一片惊叫声中,大哥哥被太监们七手八脚地给接住了。 弘晖震惊过后,举着手就对谙达道:“谙达,快抱我下来!” 他小胖腿一落地,还不忘把缰绳交给了谙达,然后赶紧就冲过去看大哥哥了。 还好,弘昐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也就是刚才一瞬间心慌的厉害,瞬间气血往上涌,人犯迷糊了。 这时候被一群小太监簇拥着,又有奴才哭天喊地求着说请小主子务必醒过来,否则他们小命儿不保。 弘昐总算是悠悠醒转了。 一睁眼,他就先看见弘晖肉嘟嘟的小脸在面前,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他,满脸都是担忧:“大哥哥!你怎么了?” 弘昐心里一阵暖流流过,却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小太监,挣扎着坐了起来。 四阿哥这时候还在宫里,众奴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敢惊动了李侧福晋。 怎么说?总不能说大阿哥骑一匹小马,居然都被吓得晕倒,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样胆小如鼠,便是个格格都不如了。 一时间,便有人灵机一动,嚷嚷道:“这定然是暑热过甚,大阿哥中了暑气!” 这么一扯话头,几个小太监跟在后面就附和起来:“可不是!如今这日头,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弘昐坐在地上,沉默不言,眼见着奴才们手忙脚乱地过来,将凉茶水壶送到了他面前,又有人殷勤拿了帕子,给他擦汗,打扇子。 弘昐伸手将水壶推开,又将那打扇子的小太监手中的扇子劈手夺过,往旁边一扔。 他腿上一用劲,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太监就道:“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对嫡额娘和额娘说。” 说完,他就默默看了一眼弘晖,眼神中有几分哀求之意。 弘晖倏地抬起了小胖手,对着大哥哥就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个个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大阿哥平日里上学堂的一举一动,李侧福晋都是会仔细盘问的——大阿哥在李侧福晋面前,几乎就是个透明人。 没有什么可瞒的,也没有什么瞒得住的。 奴才们更没有谁敢瞒。 正文 第288章 初次撒谎 不过,大阿哥既然如此吩咐了,总是要做做样子的。 周围一圈奴才都跪了下来,道:“请大阿哥放心,奴才们知道了。” 虽然如此,但大阿哥毕竟刚才从马上栽了下来,谁也不敢怠慢,立时就有奴才在后面嘀嘀咕咕——说最好还是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毕竟“中暑”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哪怕就是请医馆里的高明大夫,也是可以瞧的。 不是什么事都要惊动太医。 弘昐听着这话,就觉得心里的戾气直往上冒——他刚才,才说过这件事情不能惊动额娘和嫡额娘,一转眼,这些奴才就要请大夫了。 大夫进府,能不经过福晋正院吗? 他小小的眉头紧皱,转头过去,一脚就踢在说话的那个太监的肩膀上,直接他踢得向后翻了过去:“当本阿哥说的话是耳边风不是?” 那太监赶紧爬过来,跪直了身子,连连磕头道:“是奴才糊涂了,请大阿哥息怒!” 旁边的奴才见状,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了。 弘晖站在一旁,想着上次在跑马场,大哥哥吓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情景。 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然而,傍晚时分,大夫还是来了。 是四阿哥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 前院书房的奴才不敢有所隐瞒,告诉了他。 四阿哥听完,什么也没说,等到大夫过来覆命之后,他把两个儿子叫到他的书房里,然后就让奴才们出去了。 弘昐耷拉着脑袋,站在书房门口,怯怯地抬眼瞧了一眼父亲,然后又赶紧低下了头。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懦弱,他还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肩膀。 “过来。”四阿哥坐在桌子后面道。 弘晖本来是和弘昐站在一起的,听见阿玛的召唤,他抬起小胖腿就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转头看见大哥哥没跟上来。 弘晖过去就轻轻拉了拉弘昐的袖子:“大哥哥,阿玛呼唤咱们呢。” 弘昐没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四阿哥看着两个孩子,招招手,很有耐心地就道:“弘晖,你们哥儿两过来。” 弘晖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伸手牵住了大哥哥的手。 弘昐的手被弟弟的小手捉住,只好跟着弟弟上前来。 四阿哥终于从桌后站了起来,上前来就抬手摸了摸弘昐的额头,然后道:“弘昐,今日跑马,你是怎么回事?” 弘昐本来方才被阿玛传召,心里就估计着会不会是前院的奴才把事情透露给了阿玛。 然后,现在四阿哥这么一问,他就笃定了。 “儿子……儿子……”弘昐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道:“儿子下午那会儿,不小心中暑了。” 毕竟说谎是有羞耻感的,一时之间,他低着头,不敢去正面接触父亲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弘昐攥紧了手指,感到了心头涌上的、深深的后悔——撒谎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 只要有了第一个谎言,就需要后面更多的谎言,一个个去圆。 而且站在面前的,毕竟是自己的阿玛、亲阿玛。 纵然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阿玛或许也是能够包容他、甚至安慰他的吧? 可是额娘那边呢? 若是知道了他这般懦弱,额娘的嘴里一定吐不出好听的话来。 他不想再听那些如利刃一般,一道道直接扎进心口血肉的冷言讽语。 不想! 纵然还是孩子,也是有尊严的。 …… 四阿哥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大儿子。 他很清楚:弘昐在说谎。 刚才他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前院奴才描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 到底心疼儿子,他还是让人带了大夫进府。 大夫过来覆命,说:大阿哥瞧着并没有一丝一毫中暑的症状。 倒是有些受过惊吓,心绪不宁的迹象。 然后开了几服安神补气的方子,就告退了。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有心想再让弘昐多说几句,可是弘昐似乎已经打定了心思——反反复复,只是咬着“中暑”这个原因。 “也罢。”四阿哥抬头看了看窗外,淡声道:“满洲男儿,岂有不弓马娴熟的?骑射这两样功夫一样重要——也罢,骑马的课程,先向后压一压,这阵子,就先练习弓箭罢。” 弘晖在旁边,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 啊!骑马多好玩! 四阿哥说到这儿,此事便避过不再多言,又让奴才们送上晚膳来。 父子三人,就在前院书房里用完了一顿晚膳。 鸦雀无声。 弘昐是因为心虚。 弘晖则是因为最喜欢的骑马课程被中断了,整个人都很是沮丧。 等到用完晚膳,四阿哥让奴才各自把两个男孩送回去。 弘晖一直到了额娘小院的门口,看见院子里温馨的灯火,才觉得有了点精神。 他进院门,就看见额娘正抱着妹妹,在正屋里走来走去。 弘晖无精打采地站在门槛旁边,道:“额娘,我回来啦!” 宁樱还没转头呢,就听着儿子语气不对。 她一转身,把手里抱着的三格格重新递给了旁边的乳母,嘱咐乳母把孩子抱进屋去。 弘晖已经走了过来,蔫蔫地抱住额娘的大腿,闷着头就没说话。 宁樱弯下腰,双手轻轻握住儿子的小胖手,跟握着两只小包子似的,在手心里搓了搓,低声问儿子:“弘晖,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问出口的同时,心里就滚过了好几种可能:没准儿弘晖是挨师傅或者阿玛训斥了、或者和弘昐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 弘晖抬眼看着她,委屈巴巴地道:“额娘,骑马课被暂停了。” 他顿了顿,又给额娘补充了一遍:“是阿玛的意思。” 宁樱问他:“为什么?” 弘晖抬头看着额娘,两只小胖手在胸前紧紧的握着,眼睛眨了眨。 其实他好想说:多半是因为大哥哥在马背上忽然害怕了,结果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结果又不愿意露怯,于是硬说是自己中暑了。 所以才有后面,阿玛觉得现在这个天气不适合学骑马,把课程给暂停了的事情。 但是……今天大哥哥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求自己帮他守住这面子。 不要说破。 正文 第289章 视若己出 弘晖心里挣扎了一下,抬头回答额娘:“大哥哥中暑了。” 他说完,就看额娘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轻声道:“听你阿玛的——这天气确实是热,学骑马也不必急于一时。” 额娘说完,就喊奴才进来,说让小膳房立即把百合莲子绿豆汤送过来。 喝完了解暑的莲子汤,弘晖抱着小馄饨,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就有些闷闷不乐。 小潘子在旁边努力逗他开心:“二阿哥,要不奴才陪您玩些别的游戏吧?” 弘晖将脸转了过去,有气无力的道:“不用了。” ……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放下笔墨,起身出了书房。 他举步向外走去。 苏培盛以为他是要往宁侧福晋那里去,结果等四阿哥出了前后院之界,苏培盛才发现四阿哥这是往正院福晋那里去。 正院里,福晋正在写家书,忽然听到外面奴才拖长了声音,报说是四爷过来了。 乌拉那拉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刚刚放下笔,还没来得及迎接出去,四阿哥已经一掀帘子,自己进来了。 福晋赶紧就把写了一半的家书揪成一团,往书桌旁边胡乱一塞,匆匆忙忙站起来,有几分手足无措道:“爷……” 四阿哥坐了下来,就道:“福晋这里的普洱甚好,我过来讨一盏静心。” 这话说的又生动又俏皮,简直不大像四阿哥平时说话的风格了。 乌拉那拉氏怔在原地,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莫不是如书信里所说,母家人替她祈求神灵:希望四阿哥能给她多一些关注,多一些看重,多一些宠爱。 而现在灵验了? 她一个激灵,赶紧就让婢女们去准备了。 陪着四阿哥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不多一会儿,普洱已经送了上来,夫妻两个人对坐饮茶。 虽说宫里多半是“夏喝龙井,冬喝普洱”,如今正是七月里,瞧着不合时宜。 但四阿哥似乎对面前的普洱茶情有独钟。 乌拉那拉氏看四阿哥只是喝茶,不说话,也不提就寝的事情,她一颗心渐渐的凉了下来——也渐渐的明白了过来:四阿哥这是有事情要问她。 只是他只有到了这么晚的时候,才有一些清闲的时间罢了。 反应过来之后的福晋,一颗心凉了,反而也就渐渐定了。 她甚至喝得比四阿哥更悠然——四爷都不急,她急什么呢? 四阿哥终于开口了。 “福晋,承德的事情,下个月就要起行了——你是孩子们的嫡额娘,到时候还是要多用些心——体察着些,看顾着些。” 乌拉那拉氏猛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又一次激动起来:四阿哥这么说,莫不是要把她和孩子们一起带过去承德?! 她还以为照着如今府里女子的受宠程度,他只会带宁氏一人在身边呢! “妾身……”乌拉那拉氏心口一热,站起来就要表忠心。 四阿哥伸出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来,又说了几句,福晋才明白——这是宫里的意思。 而且好像这一次随行万岁去承德庄子的几个阿哥,都会带上嫡福晋。 听说,万岁爷已经在那承德大大小小建了几十个庄子,将来说不准还会连成一片,其中,就有好几个风景秀丽的园子要赏赐给阿哥们呢。 “宁妹妹是懂事的,只是一直照顾两个孩子,难免辛苦了些,这一次,也算能在府里好好歇歇。”乌拉那拉氏微笑着就道。 她以为宁樱是不去了。 四阿哥眼神中略带诧异地望了乌拉那拉氏一眼,随即伸手,自斟了一盏普洱,淡声道:“樱儿……自然爷也是要带去的。” 福晋笑不出来了。 四阿哥想到自己方才说:要去承德了,让她这个嫡额娘对孩子们多关注些。 但是显然:福晋连重点都没有领悟到。 四阿哥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对福晋道:“有件事儿,你只怕还不知道,弘昐今日骑马的时候,一头栽下来了——幸好是小马,又被奴才们接住了,没什么大碍。” 福晋倒吸一口凉气,用帕子捂住了嘴,瞪大了眼,惊声道:“怎么会这样!旁边不是有谙达看着吗?” 四阿哥摇摇头:“弘昐自己说是中暑。” 他这话说得很简单——听起来却有一种微妙的意思在里面。福晋平日里不开窍,这一刻却忽然变得灵透起来了——瞬间就领悟了四阿哥话中的意思。 她瞧着四阿哥脸上的神情,小心翼翼就道:“爷,其实妾身平日里瞧着,也觉得:弘昐这孩子,总像是心事极重的样子——这可不常见,这年纪的孩子,一心想着玩还来不及呢!” 四阿哥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眉眼低垂,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福晋到底还是不甘心,低声就道:“妾身平日里也是多有耳闻:李妹妹那里,对孩子管教甚严——动辄说教、几近严苛……” 四阿哥眼睫微动,盯着茶盏侧面“云浮山际掩禅院,月涌天心透客居”的诗句。 似乎是出了神。 福晋紧紧盯着四阿哥的侧脸,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里更多了几分笃定。 福晋顿了顿,斟酌着就往下道:“身为母亲,对孩子管得严,自然不是坏事,但是凡事总得讲究个分寸——妾身既然是弘昐的嫡额娘,爱护弘昐的心和李妹妹是一样的!所以妾身怕……”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四阿哥沉声道:“怕什么?” 福晋一咬牙,快速地道:“妾身怕李妹妹严母心切,反而将孩子们压得太紧了,一口气儿也喘不过,甚是畏惧——到头来,好心办了坏事……” 四阿哥倏地站了起来。 福晋唬了一大跳,跟着就站了起来,动作急了,险些将旁边的普洱茶盏带翻。 她屈下膝就颤声道:“四爷,妾身妄言了!妾身也只是关心大阿哥!妾身膝下无所出,又是嫡额娘,瞧着大阿哥、二阿哥,便和瞧着自己的儿子一般,断断没有别的心思!” 华蔻守在门口,见端着糕点的婢女正要送进来,连忙一抬手把人给拦住了。 屋里。 四阿哥脸上无波无澜地道:“福晋辛苦了,早些歇着罢,我去新小院。” 正文 第290章 你好好睡 新小院里,弘晖正拉着小潘子,让他陪自己玩嘎拉哈,三格格站在旁边,被乳母抓着小手,摇摇晃晃地就看着哥哥玩。 四阿哥过来的时候,一进院子门,正好看见两个人在玩“抓四样”。 所谓“抓四样”,是嘎哈啦游戏中难度最大的一种,也是最有意思的一种。 弘晖这正玩的不亦乐乎,一抬头看见四阿哥过来了。 他瞬间就把嘎哈啦丢到一旁了,举起小胖手,迎接了过去:“阿玛!举高高” 四阿哥伸手把他抱起来,托着儿子的小屁屁往上举了举,又看了看旁边的三格格。 乳母赶紧把三格格抱起来,送到四阿哥怀中。 一儿一女,他左拥右抱。 正在不亦乐乎的时候,宁樱出来了。 她已经洗漱完,换了衣服,一头长发松松的挽在一边,衬托的脸庞显得格外的白皙水嫩。 四阿哥抱着两个孩子,冲她转过身来。 两个人就相视一笑。 “这么晚了,还以为爷不会过来了——没想到……”宁樱上前来,给四阿哥福了身。 “从正院过来,刚才去看了看福晋。”四阿哥道。 他一边说,一边就示意婢女把宁樱扶起来了。 宁樱看他托着弘晖的那只手臂微微往下沉,是有些吃力的样子,于是伸手过去扶住儿子,轻声道:“弘晖,你现在是大孩子了,身子有点沉,这样一直抱着——阿玛会累的哦。” 弘晖在半空中踢了踢小胖腿,转头看了一眼父亲。 四阿哥亲了亲他胖胖的小脸颊:“无妨。” 他一边说,一边就觉得是有些手臂酸了,于是将弘晖交给了宁樱,三格格还依然在手中抱着。 两个人往屋子里走,四阿哥一边走,一边就说今日依旧宿在这里。 宁樱习惯性的就让奴才去拿洗漱的用具,又说准备热水,一样样都准备起来——好让四阿哥早些休息。 四阿哥却不着急,进了屋子之后,一边洗手一边就道:“去承德的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 宁樱还没说话,四阿哥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主要是孩子们的用具——其他的东西,庄子中一应俱全,倒是不必带太多,东西少些,路上也方便。” 宁樱一边点头,一边从婢女们手中接过干帕子,过去捧着给四阿哥擦手:“我也是这么想——但其实,最多的就是孩子们的东西,光是他们舍不下的玩具,就足足收拾了四大箱!更别提衣裳鞋帽了。” 她说完,抬手指了指西边,就道:“都在侧屋里垒着呢!” 四阿哥点了点头,一边把帕子扔给婢女,一边过来拉着宁樱的手。 两个人在床边沿坐下,四阿哥就道:“若论带孩子,还是你更细心些——爷看得出来。” 他说完,就微微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仿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宁樱听了四阿哥口中这个“更”字,就想到了儿子白天里说的“大哥哥中暑”的事情。 后来儿子又说了——说大哥哥不光是中暑,而且因为中暑头晕,从马背上栽了下。 幸亏被小太监们接住了,否则照着那个势头,摔下来肯定不轻! 再看看四阿哥的神情……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四阿哥自己想了一会儿心事,手却紧紧握着宁樱的手。 宁樱坐在他身边,默不作声的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终于一抬头,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就寝吧。” 宁樱喊了奴才送热水进来。 四阿哥洗浴,她却是早已经洗漱好了的,于是在床边沿坐着等他。 等着等着,她就靠在床头犯瞌睡了。 四阿哥出来的时候,就看宁樱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来在床前停下,伸手摸了摸她丝滑如水的发髻。 她满头的青丝只用一根簪子固定着——淡淡的粉色桃花玉,几近透明,雕琢的也是樱花形状。 四阿哥修长的手指在她发丝中微微一拨弄,然后无声而缓慢地向外面一抽——宁樱满头瀑布般的黑发顿时从肩头倾泻下来。 灯花爆了一声。 四阿哥微微弯下腰,将宁樱整个抱起,像对待一件珍宝那样,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榻之上。 宁樱在床上翻了个身,这才有所察觉。 她揉着眼睛,嘴里咕哝着:“爷……”,刚想要睁眼,却被屋里灯火的光线刺的睁不开。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掌,想要去捂住自己的眼睛,却摸到了一双温暖有力的手。 是四阿哥伸了手,覆盖了她的眼皮,他话语简短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宠溺:“你好好睡。” 宁樱很听话的脑袋一歪,把脸颊埋进了温暖的枕头中。 四阿哥灭了屋里的灯火,掀起被子一角,也上了床。 屋里四角都放了冰盆,袅袅的凉气在月色中弥漫,一时间连暑意都不那么明显了。 四阿哥翻了个身,手肘支撑在一边,虽然闭上了眼,脑海里却依旧浮现出了傍晚时分,弘昐那张慌乱的小脸。 他很慌,很心虚。 但是却依旧说了谎。 四阿哥叹了口气,出神了半晌,眼看着月光一点一点从窗格子上移动,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一句“旧业虽衰犹不坠,夜窗父子读书声” 他正想着呢,却觉得腰上有只小手搂了上来。 四阿哥没回头,直接就握住了那只小手,嗓音低沉而温柔地道:“你怎么还不睡?” 宁樱很小声的道:“爷,你有心事吗?” 四阿哥转了身过来,把宁樱整个人揽进怀里,低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和你无关。” 他说完,只觉得这话听着冷冰,似乎容易让人有误会,于是又解释道:“爷的意思是——你没做错什么。” 宁樱伸了另一只手,硬是从四阿哥腰边挤了过去。 这下,她双手都把四阿哥的腰给搂住了。 四阿哥拿她没办法,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吻,才道:“小调皮鬼!怪不得刚才睡着了——原来是养精蓄锐,等到这会儿来闹腾爷?” 宁樱仰脸就冲着他笑,眼睛亮亮的:“可不是!” 四阿哥笑着在被窝里,就拍了她后背心一下,叹气道:“精力这么旺盛,倒是和弘晖一个样!可是爷明儿一早还得进宫呢。” 正文 第291章 惊弓之鸟 他这话说的惨兮兮的,宁樱顿时就老实了。 她把手抽出来,从四阿哥的怀里钻出来,躺平朝天,掖了掖被子角,正准备睡觉,就觉得被窝微微一动。 是四阿哥的手在被窝里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 他打了个疲惫的哈欠:“睡吧。” 两个人就这么拉着手,再也没说话了。 …… 李侧福晋院子。 桌上一桌宵夜,甜甜的红豆糕切成手指长短大小,香喷喷的放满了一碟子。 二格格已经把面前的一碗小馄饨、一小碟白玉羹都喝完了,绿豆糕也吃了一碟子。 她伸着筷子就费劲地夹远处的红豆糕。 李侧福晋在旁边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啪”地一伸手,打掉女儿手中的筷子,一瞪眼,厉声道:“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瞧瞧给你端午节新制的衣裳,又快穿不上了!” 这话倒是不假——二格格如今越发能吃,一顿便要吃别的孩子两顿的量,连双下巴都有了。 从前和大格格站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孩子们年纪小,还只觉得可爱。 那时候,大格格跟个病秧子、豆芽菜似的,二格格就显得活泼茁壮。 而现在,随着小姑娘们一天天的长大,加上大格格身高也赶上来了,于是每次二格格和大格格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个弱柳扶风,身姿纤秀,另一个粗脖子短胳膊。 看着就来气! 二格格被打掉了筷子,意兴阑珊地缩回了小胖手,不忘对着母亲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抱怨道:“你不也一样……” 你不也一样在吃?吃得比我还多呢! 李侧福晋猛地将手中的筷子向桌上一拍,伸手端起旁边的茶水盏——那茶水早已经不冒热气了,握在手中是温凉温凉的,只剩下杯盏底下浅浅的一层。 李侧福晋对着二格格就泼了过去:“跟谁学的?这么没规矩?你就这么对你亲额娘说话?” 二格格猛地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一伸手把脸上茶叶水一抹,大声道:“我说错了么?明明是额娘自己想吃夜宵,我跟着吃罢了。我是这府里的格格,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也有错?好,额娘若是觉得我有错,等着阿玛来的时候——直接去对阿玛说好了!” 她说完,一转头,昂首挺胸的就迈着小胖腿,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屋子里去了。 李侧福晋快气死了。 又气又痛——尤其是女儿方才说的这句“等着阿玛来的时候——直接去对阿玛说好了”,简直是戳中了她心中最痛之处。 若是四阿哥能常来,她何至于要这般抑郁终日? 李侧福晋一生气,就觉得胸口发闷,从前的旧疾似乎又发了出来,一时间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一会儿。 小柔子在旁边,满眼心疼,低声劝慰道:“侧福晋不要伤心——二格格不过是嘴上冲些罢了,到底是母女连心,等格格再大些,会更懂事的。” 他刚说完,弘昐的乳母和嬷嬷就过来,照例跟李侧福晋请示说:大阿哥已经把今日的课业都做完了,若是侧福晋没有别的吩咐,她们就伺候大阿哥早些洗漱休息了。 明儿还要继续上学堂呢——任务一点也不轻。 李侧福晋道:“把大阿哥带过来。” 乳母一听,头皮就发麻了——侧福晋又要训斥大阿哥什么? 贝勒府里的女人们,身份尊贵,不可能亲自奶孩子。 这里和宫里一样,皇孙们都是有乳母照顾的。 大阿哥从出生,就是被她一口一口奶大的。 是她,亲眼看着大阿哥从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时期一点点长大,长大到见了人会咯咯咯地笑,会高高兴兴的满地乱跑,会好奇地去探索屋里屋外的天地。 渐渐长到了现在上学堂的年纪。 她虽然是乳母,对大阿哥却是有感情的。 看着大阿哥现在偶尔会流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忧郁,乳母有时候都忍不住心疼大阿哥。 但是面对李侧福晋的命令,她区区一个奴才,压根儿不敢说一个字、阻拦一句。 …… 弘昐正在屋子里,已经自己抬手把外面的小袍子解了,还催着小太监把自己的小辫子盘到头顶上——方便一会儿洗浴。 他仿佛有预感母亲会来找自己一般,动作非常快速、小手微微颤抖着,口中还停地催促着小太监:“快些!手脚麻利些!” 小太监都要被他催疯了。 等到白色的里衣脱掉,弘昐刚刚跨进浴桶,乳母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大阿哥,侧福晋说要您过去一趟呢!” 弘昐慌得顾不得水烫,立即小小的身子往下一蹲。 他伸出双手,抱住瘦弱的小肩膀,就扭过头,在腾腾的水雾中竭力大喊道:“我已经洗浴了!” 乳母在外面听着,倒是心里暗喜。 她赶紧回去就禀了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听了就道:“让他洗过后,过来见我。” 乳母跪在下面,听着就愣了。 她刚想磕头称是,李侧福晋却站了起来,道:“罢了,外面风凉,让大阿哥别出屋子了,我过去。” 她过去的时候,弘昐刚刚被小太监伺候着洗完了澡,才换上白色的里衣,一双小小脚上还滴着水珠。 李侧福晋一边掀帘子,一边声如洪钟地道:“弘昐,睡了吗?额娘来瞧瞧你。” 弘昐整个人就跟一只弱小的惊弓之鸟似的,立即冲到了床铺边,顾不得一踩一脚水印子——他撅着屁股,就从床尾连滚带爬地藏进了被窝。 与此同时,李侧福晋也进来了。 小太监连忙跪下请安:“奴才给侧福晋请安!” 李侧福晋在屋子里扫了一眼,没见到儿子,又见床上被子隆起一块,被子边露出一只小小脚。 李侧福晋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一伸手就握住了儿子的脚踝。 被窝里的弘昐猛地一颤,整个人往上一窜,险些撞上了床头板。 “出来!”李侧福晋没好气地道。 “额娘!”弘昐顶着一张脸红扑扑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带着一股水汽与皂角的清香,怯怯地望着李侧福晋。 他眉角滚落了一滴水珠。 李侧福晋看着,就伸手过去,替儿子擦了擦。 从这个动作中,弘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信息——额娘会不会……还不知道自己在前院马课出丑的事情? 正文 第292章 崩溃 果然,额娘接下来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一些上学堂务必要认真,功课要用心读,万万不能输给二阿哥之类的话语。 弘昐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说完了话,李侧福晋给弘昐掖了掖被子,又嘱咐了奴才好好服侍着大阿哥,然后就出去了。 弘昐躺在幽暗的屋中,扯了扯被子到下巴角,同时就暗暗地出了一口气。 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 李侧福晋出了儿子的屋子,却开始暗暗琢磨起来——弘昐刚才看见自己进来,竟然吓得这般屁滚尿流。 难不成是白天里出了什么事儿?这孩子心虚了? 她这么想着,回了正屋,立刻就把服侍弘昐的小太监给叫过来了。 “大阿哥今儿是怎么了?”李侧福晋坐在座位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太监,问道。 那小太监不敢隐瞒,三下两下地,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白天的事情都说了。 一边说,一边他就看李侧福晋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铁青。 …… 弘昐屋里。 他攥紧了手中的玩具,沉沉地正在被窝里准备睡去,忽然就就听到外间额娘的一声怒吼:“弘昐!” 在黑暗中,弘昐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一掀被子就坐了起来。 外面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隐隐约约是奴才们急促走路的动静……弘昐就听着额娘花盆底鞋的声音往自己这屋子踏过来。 糟了! 门帘一掀,李侧福晋走了进来,到了弘昐床前,转头就对奴才道:“点灯!” 守夜的小太监颤抖的手将灯盏点了起来。 李侧福晋抬手对他便是一个巴掌:“我让你们看着大阿哥——不是让你们串通着大阿哥,一起把主子当傻子耍的!” 那小太监也不是傻的,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是白天骑马的事情发了。 他捂着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还不忘抬眼看了一眼同伴。 方才给李侧福晋汇报的另个小太监跪在后面,就跟他抹脖子瞪眼睛的比划——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侧福晋的这双眼。 早知道索性一回来便交代了,也省的如今——侧福晋发了这么大的火,一会儿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弘昐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下来,伸着小脚去想套鞋子,李侧福晋上前来,一伸手便将他拉扯了起来,厉声道:“我是你的亲额娘,你如今大了,心思多了——出了这样的事情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弘昐没办法,瑟缩着肩膀,抬头望着母亲,神情中带着哀求低声道:“儿子……儿子也是不希望母亲担心。” 李侧福晋冷笑一声,伸手从旁边衣架上取下弘昐的单衣,扔给他道:“披上吧!别冻着了。” 弘昐畏畏缩缩的披好了。 李侧福晋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走到了一边,才道:“你是不希望我担心?还是怕你这胆小如鼠的模样被人知道?” 这话一下就戳中了弘昐心里最怕的地方。 他一张小脸顿时就变得苍白了:“额娘……” 李侧福晋转头让奴才们都出去,又带上了屋门,这才抬头望着弘昐,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个男孩,是个阿哥,还是这贝勒府里的大阿哥!将来若是你阿玛封了亲王,福晋又依旧一无所出,说不定你便是……” 她说到这里,心里气恼,伸手拍了旁边的桌案,便抱怨道:“那不过是匹马——还是小马!又有谙达在旁边护着,你何至于能吓成那样? 你阿玛是最喜欢心性勇敢的孩子,似你这般处处不如弘晖,你阿玛已经是偏心了,将来还不偏心的更厉害?可怜我这般辛苦,生你养你一场,你这样立不起来,活生生一个银样镴枪头……教我还有什么指望!” 弘昐被她说得眼眶红了,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低声道:“额娘,不是……我之前险些摔过一次,所以才紧张……” 李侧福晋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便道:“我不要听你东拉西扯,找这些借口!” 弘昐睁大了眼,嘴唇微微颤抖,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全是委屈,酸涩无比。 他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这时候终于忍受不住,崩溃地大哭了出来。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跺着脚就冲着李氏声嘶力竭地哭吼道:“额娘!我今天差点摔在地上啊!为何您都不问问我有没有伤着哪儿?您说生我养我辛苦,可我来到这世上,难道是我自己决定的吗?我是个人,不是您用来争夺阿玛关注的工具!你想我上进,我偏不想!我只想清清静静地活着!” 李侧福晋倏地站了起来,随手端起旁边的茶盏,举高了手,望着儿子,嘴唇就直哆嗦着。 小柔子在外面听着里面动静不对,赶紧就冲了进来,见李侧福晋举高了手掌,大阿哥满脸眼泪鼻涕,跳着在原地哭喊不止。 场面已经是完全失控了的。 他赶紧上前来,劈手去夺李侧福晋手中的茶盏,一边夺一边道:“侧福晋息怒!侧福晋息怒!您现在在气头上,面前这是您最疼的大阿哥,这茶盏可不能……回头跟四爷也没法交待哪!” 弘昐一头冲了过去,撞在小柔子腰上,然后伸手彻底将小柔子推到了一旁:“你让开!” 他径直往院子里冲了出去。 李侧福晋跟在后面就厉声道:“来人!给我把院子门看起来,不许大阿哥出去!” 弘昐胸中烦闷欲炸,冲下了台阶,径直往旁边的小佛堂跑了过去。 没跑几步,他忽然就就想到了刚才:他是亲眼看着小柔子上前去握住了母亲的手掌,将那茶盏夺了下来的。 两人肌肤接触。 而母亲居然没有什么反抗。 弘昐想到这儿,心里就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厌恶的感觉。 恶心欲呕。 到了小佛堂门前,清冷的月光洒下在门前地上。 小飘子正在佛堂里擦着地。 然后擦着擦着、他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双小靴子。 小飘子抬起眼,往上看,就看见大阿哥背着小小的手在身后,红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小飘子放下了手中的水盆,跪下来就道:“奴才给大阿哥请安!” 弘昐反身一脚将小佛堂的门踢上了。 正文 第293章 烦恼皆因强出头 他一弯腰,就扯了个蒲团过来,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呼哧呼哧的把脑袋埋在膝盖弯里,直喘气。 过了一会儿,他就抬起小拳头,狠狠几拳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小飘子快吓坏了,连滚带爬的过去就把住了他的手腕:“大阿哥!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弘昐泄愤一般地打了自己几拳,只觉得一腔怒火委屈没法发泄,他抬起头,看见台上的佛经,忽然便伸手过去想要将那堆经书砸倒在地。 小飘子跪着就拖住了他的袖子,惊叫道:“大阿哥!神灵面前,如此不祥!” 弘昐的手颓丧地放了下来。 小飘子陪在旁边,看着大阿哥发红的眼眶,心里便觉得十分不忍——大阿哥如今的日子是越发不好过了。 “小飘子。”弘昐忽然开了口。 小飘子怎么也没想到小主子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一时间跪在原地愣了一瞬,才道:“奴才在!” 弘昐慢慢坐了下来,颓然道:“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实在是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他连说了两遍,才抬起眼看着小飘子,仿佛是在对他说话,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道:“我娘总让我上进,要我压过弘晖,要我在阿玛面前出风头——可我……”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就是这样平庸的人啊。” 小飘子跪在旁边,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大阿哥,奴才在这小佛堂,看守了也有不少年了——奴才大字不识几个,但是记得:从前四爷过来的时候,曾经念过一句白话,奴才倒是听得懂,也一直记得……” 他顿了顿,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弘昐转头看着小飘子。 小飘子抬头看着他,诚恳而低声地道:“大阿哥不是平庸,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性子,大阿哥不喜欢事事争强罢了。” 弘昐垂下眼睫,紧紧攥住的小拳头终于慢慢的松了开来。 佛堂之中,檀香袅袅,闻之令人静心。 弘昐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道:“小飘子,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看守小佛堂下去吗?” 小飘子一怔,还没说话,弘昐忽然伸出小胖手,抹去了眼睫旁的一滴残泪,道:“你过来服侍我,可好?” 小飘子一惊,手中抓着的抹布就啪嗒掉在了地上:“大阿哥身份尊贵,奴才不配!” 弘昐站在原地没说话,伸手一推门,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 堂屋里,李侧福晋呆呆地坐着,脸上有泪痕、也有悔意。 看见弘昐进来了,她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弘昐。” 弘昐木然地走到她面前,跪下就道:“额娘请吩咐。 李侧福晋赶紧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哄小宝宝一般地哄着:“好儿子,额娘今日是气重了,说话一时说急了,不过也是为你好,唉,总之不提了!你以后长大了,为人父母,便会体会额娘今日的苦心了。” 她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眼:“你可有伤着哪里?赶紧让额娘给瞧一瞧!” 弘昐转过头,瞧了李侧福晋一眼,忽然就扑通跪下了:“额娘,儿子想求额娘一件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李侧福晋点头道:“你先说, 而额娘看看有无妨碍。” 弘昐三言两语的就把要小飘子过来伺候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侧福晋听这倒是发愣——小飘子,这名字似乎是听过的,只是人不大对得上号。 也是,像这种看守小佛堂和打扫院子外面的苦活、只有这院子里最不起眼的奴才才会被指派着去做。 又见不到主子的面,她自然是没有印象的。 小柔子在旁边,此时察言观色,就弯下腰来问李侧福晋:“侧福晋,要不要奴才这会儿去把小飘子带来?” 李侧福晋摇摇头道:“我懒得见,你替我去瞧瞧——若是人本分老实、又是个懂规矩的,便算是他走了大运了,竟被大阿哥要了去。” 小柔子笑着就道:“这主仆也是讲究缘分的。奴才去看看便是。” 弘昐站在旁边,看小柔子向自己这方向走来,他下意识的就往旁边让了一下身,闪避开了小柔子。 …… 院子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八月,此时,宫里也早已万事俱备,只等着万岁发话说启程去承德了。 小飘子此时也已经服侍了大哥将近一个月。 他从前在这院子里任人欺负、连粗使的小丫头们都能挤兑他几句,如今却一跃成为了大阿哥身边的人。 顿时从前看的冷脸都变成了笑脸。 就连去膳房,也总有人跟在后面,一口一个“飘子哥哥”,又要替他提东西,又要送他小酒喝。 小飘子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他依旧和从前一样,默默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旁的事情。 但越是这样,越是有人奇怪他为何能升得如此之快——而且还是大阿哥亲自去了侧福晋面前把人要过来的。 这得多大的脸面? …… 宁樱院子里,弘晖最近几天都很轻松,因为临近承德之行,连学堂都放了课。 小馄饨又有了身孕,经常拖着肚子跑去找墨痕。 眼瞅着小馄饨这只母狗是要生了,于是四阿哥索性把两只狗都放在了宁樱这里养着,也让狗夫妻有个团圆。 弘晖这下高兴坏了,在屋子里就和两只小狗玩了许久,连睡觉都舍不得。 他还去问额娘承德之行,能不能把小狗也带上? 宁樱摸摸他的小脑袋:“等你阿玛来的时候,你问问。” 四阿哥这几天经常在前院忙到很晚,没什么时间顾到后院。 等到他来后院的时候,毛茸茸的四只小团子已经趴在狗窝里了。 小馄饨守在狗窝前,听见动静,立刻就往前要扑,结果看见是四阿哥,它又趴了下来。 四只小狗狗都被弘晖带着三格格一起,每一只的脖子上都套上了不同颜色的锦缎小布圈,用来加以区分。 粉色,正红色丝圈的,是小母狗。 淡蓝色,鸦青色的是小公狗。 弘晖抱着小狗,奶声奶气地就道:“阿玛,小狗这么多,可好玩了,不如给大姐姐和大哥哥也送去几只吧!” 正文 第294章 命运的馈赠 四阿哥拍了拍儿子的背心,很耐心的放低了语速,对他道:“好,不过小狗如今还太小,且等一等,也不急于这一时。” 弘晖点了点头,放下怀里毛茸茸的小狗,抱住了父亲的大腿就道:“阿玛,咱们这次去庄子上,能带着小馄饨吗?” 三格格在旁边,嗯嗯啊啊地点着头,就跟着附和:“吼吼!带吼吼!阿玛带吼吼!” 她是“狗狗”两个字说不清楚,发音又没有及时被纠正,最后就成了“吼吼” 四阿哥低头指了指一群跟毛绒团子一样的小小狗,就问弘晖:“把小馄饨带走了,这些小狗怎么办呢?” 弘晖一下就被问住了。 他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阿玛,我不带小馄饨了。” 四阿哥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就问他:“学堂的课虽然停了,先生留给你们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 弘晖微微一缩脖子,随即站直了身子,收起了笑容,规规矩矩的答道:“阿玛,儿子已经将该背的书都背了,功课也写完了。” 他抬起头,微微带了些委屈看着父亲:“儿子是做完了正事,才出来玩耍的。额娘说了——只有学习的时候认真学好,玩的时候才能放心玩。” 四阿哥点了点头,一摸下巴道:“你额娘这话倒是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宁樱。 …… 转眼间,终于到了万岁爷要出发去庄子的时候。 紫禁城中,各宫都已经忙得人仰马翻。 几个要随行的阿哥府里,也不轻松。 四阿哥的计划安排是把几个孩子都带上。 毕竟庄子在河北,要去这地方——虽然不算近,但比起什么江南、东北总是要近的多。 他想带去的孩子包括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以及大阿哥,二阿哥。 但是李侧福晋不打算带,宋格格也不打算带。 府里的女人,能跟着去的,只有嫡福晋与宁樱。 嫡福晋是因为这一次紫禁城里的要求。 宁樱是因为受宠。 所以除了弘晖和三格格以外,其他孩子的照看,除了他们各自贴身服侍的乳母和嬷嬷以外,都交给福晋负责了。 福晋从前是膝下无所出,现在突然就要负责大格格,二格格的一路出行,过去庄子上的住宿安排。 还有大阿哥。 一下子来了三个娃娃…… 她顿时就觉得压力山大了。 好在李侧福晋前一天跑去找了四阿哥,哭哭啼啼的求着说既然不带她去庄子,好歹要留一个孩子给她。 不能一儿一女全带走——这岂不是让她这个亲生母亲日夜牵肠挂肚,要了她半条命去吗? 苏培盛在外面,就听着李侧福晋跪在四爷书房,哭的梨花带雨,几乎要晕过去。 她哭声里,既有对孩子们的不舍,也有对自己不再受宠的绝望。 四阿哥也被她哭的不忍心了,于是把二格格和大阿哥都叫了来,问孩子们是愿意去庄子上,还是留在府里陪着母亲。 二格格犹豫不决——出去庄子,当然很好玩,但是离开母亲,也让她感到了一丝分离的恐惧 弘昐在下面跪的笔直,却主动的就说自己愿意去庄子。 特别想去庄子。 李侧福晋听着就眼泪一滴一滴啪嗒的往下落——亲儿子这是嫌弃自己了。 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四阿哥的心意倒是本来就想把男孩子们都带出去的,弘昐是男孩,又是皇孙,总得跟着出去开眼界,见世面。 况且弘昐这么坚决,倒是正合了他的意。 既然二格格犹豫不决,他就把二格格留了下来。 这事儿福晋知道了,顿时就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 她本来就不喜欢二格格——二格格的眉眼长的和李侧福晋一模一样,她看着就讨厌! 大格格性格温顺,又听话,懂事,从来不惹事生非,是个好姑娘。 带着这样的孩子出门,能省不少事,更何况又只不过是个格格所出,也好摆布些。 至于弘昐——福晋倒是也想带着他。 好歹她也是大阿哥的嫡额娘。 乌拉那拉氏虽然不在李侧福晋院子里,可是也知道大阿哥如今和李侧福晋的母子关系已经越来越不融洽。 吵架训斥是家常便饭,大阿哥更是苦闷的很。 好歹这是大阿哥呢!是四阿哥的长子。 福晋心思很微妙的想着:既然有人要做严母,她就来做这个慈母。 让大阿哥也体会体会——有一个慈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感受! 想到这里,福晋心情就越发澎湃了。 她屈膝在四阿哥面前,就给四阿哥保证说:一定会照顾好大格格以及大阿哥的衣食住行,请四阿哥放心。 更何况还有宁侧福晋能搭把手呢。 果然,扯上了宁氏,福晋就看着四阿哥的眉头,明显舒展开来。 宁氏进府了这么几年,福晋也有些看明白过来:她就是命好——一进来没多久,就得了四阿哥的宠爱。 不但命好,福气也深厚——能维持这么几年的宠爱,生了两个孩子,对四阿哥的吸引力却只增不减。 放在其他阿哥府后院里,也是难事。 况且,宁氏这人真的容易满足——有孩子,有四阿哥的关照,她已经万事足矣,从来都没有跃跃欲试想着试探去挑战更高的地位。 从来没有。 她只是心平气和,充满感恩的接受着命运馈赠到她手上的一切。 并且好好珍惜。 …… 启程之日。 夜色还深,四贝勒府门前就已经排起了车马的长队。 奴才们将一箱一箱行囊往马车上装着。 一边装一边编号,井然有序。 宁樱新小院里,她昨晚压根就没睡,直接熬夜在整理东西。 反正路上那么长时间,在马车上也一样能睡,她想。 弘晖兴奋极了,跟个小疯子一样,在院子里来回穿梭,用复杂的脚法跳跃过各种小箱子。 小馄饨很是通人性,大概知道了主人和小主人不会带它上路,它这时候就耷拉着脑袋,默默的在一旁站着,眼睛里都是沮丧的神情。 宁樱坐在梳妆台前,让清扬伺候着自己重新把头发梳理一遍。 她心里就默默的算了:从京城出发到庄子上,若是单论马车的速度,也就是八天左右的时间。 但是天子出行,怎么可能只顾着马车奔驰? 正文 第295章 云山胜地 除了天子本人的仪驾,还要再加上妃嫔、太监宫女、御林军、以及吃的、用的、穿的。 另外还有膳房一路赶着的活羊,活牛等等。 这么零零散散的大型车队…… 这还没算上路上停留下来,游山玩水的光阴。 估计康师傅路上肯定会驻足停留至少两三个风景绝佳处。 这么算下来,能二十天到就算不错了。 然后很悲催地:情况比她预料的还糟糕。 康师傅一路上诗兴大发,不但带着几个儿子游山玩水,还动不动就要登高吟诗。 宁樱自作聪明的以为路上可以补觉:等到上了路才发现——这马车压根和现代的汽车不能比好吗? 路况好一点的时候还好,要是碰上难行的路,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散了。 时代是硬性的局限,就算是再奢华的马车,颠簸起来也一样要人命。 她靠在马车壁上打瞌睡,结果差点把脑袋给撞青了。 三格格倒是非常高兴,一路上啊啊啊的叫着,一直示意乳母把窗帘掀起来给她看。 她对外面的世界有无穷的好奇心。 弘晖和三格格本来不是一个年龄的玩伴,但因为弘昐和大格格,一个陪着嫡福晋坐在前面的马车上,另一个在后面的马车。 两个人都不和他一辆车。 所以他只能和三格格玩。 宁樱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等到半路休息的时候,苏培盛就带着一群小太监过来,给她送糕点——说是四阿哥的意思。 宁樱路上挺怕上厕所——虽然马车上有能解决的小铜壶,每过一阵子也会有小太监来收。 但她还是没怎么大口喝水。 人一渴,看见再精致的糕饼,也压根儿不想往下咽。 她伸着手肘撑在车窗上,就看着弘晖在教三格格说蒙古话。 比手划脚,唧唧歪歪。 三格格抬着小胖脚,跟一只小熊一样,坐在乳母的怀里,傻乎乎的大笑着,跟着弘晖哥哥一起学。 弘晖居然还越教越起劲——皇子们都是三种语言同时学习的,皇孙也不例外。 他三种语言切换流畅自如,有的音节,宁樱都听不懂。 还得儿子给她解释一下,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终于,在离开紫禁城将近三十天的时候,庄子终于到了。 弘晖拉开窗帘,冒着阳光,看着外面,就新奇的喊着:“额娘!你看!” 宁樱跟着儿子看过去——就看外面的庄子,和她想象的压根一点也不同:远远望过去,色调十分素雅。 虽然庄子们的占地面积很大,但是掩映在悠悠的碧色中,林荫蔽日,凉意暗生,和紫禁城内的奢丽大气完全不同。 虽然这时候还没有历史上的承德避暑山庄,但当宁樱真正身处于此地,感受到不同于一路上的凉爽,她顿时就明白为什么后来皇帝都要到这儿来避暑了。 马车缓缓的驶入庄子,远处山林中,居然远远的,还能听见深山古寺一声钟。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在庄子里的湖泊上,一群飞鸟扑扇着翅膀,慢慢掠过水面,弘晖两只小手扒在车窗上,看的高兴极了。 他按捺不住地就在马车里手舞足蹈,又奋力伸手指着窗外:“额娘!快看!那么大的鸟儿!还是白色的,像是画上的仙鹤,我们快下车吧!” 宁樱把儿子拉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你看,前面后面这么长的车队——咱们大家伙是一起过来的,你若是想单独行动,也要等到了住宿的地方,安顿好了,额娘陪你好好玩。” 弘晖微微有些失望,转头就看见妹妹坐在乳母膝上,一只小手手含在嘴里,看着他咧着嘴笑:“哥哥。” 弘晖刚想说什么,却又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悠远的钟声。 宁樱也听见了。 她心里微微有些奇怪——想着莫不成在这儿附近,还有古寺庙不成? 过了两三个庄子,等到天色快要黑下来的时候,马车队终于在一座庄子面前停了下来。 然后就是贵人们各自换软轿。 这座庄子比前面的都要大一些,也更气派一些,显出了大气磅礴的皇家风范。 这庄子内部的区域也有所不同,除了万岁和妃嫔们以外,大概是为了私密性,几个皇子能各自分划到的区域也相距甚远。 分给四阿哥的这块地儿就不错,一片清幽中,湖泊的静水映照着亭台楼阁的影子。 因为夜色降临,屋檐下悬挂着的宫灯次地点燃了起来。 华美的灯火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灯光中又夹着天上倒映的月光,一时间,满湖金银交相辉。 迎接的奴才们跪在路旁,每每有贵人经过,便全部磕下头去。 一路走来,终于到了分给宁樱的院子。 虽然只是个院子,牌匾上的口气却很大——叫云山胜地,猛一听,还以为占地多少多少亩的那种。 其实也就是个小院子。 宁樱带着儿女们下了马车,早有奴婢们侍候在一旁,各自安顿好小主子。 跨过了院子门前的一座布景小桥,又穿过庄子门,路过暖阁花窗,踏着满地的花影,一路分花拂柳的往里面走,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宁樱才发现自己刚才冤枉了这座“小”院子。 这压根一点都不小,只不过这地方跟个葫芦嘴似的——外面瞅着就一点点大,进去了才知道别有洞天,暗藏玄机。 除了两边许多侧屋以外,最里面的楼一共三层,面阔五间,不用楼梯,而是以假山为自然的阶梯。 设计的很是风雅。 宁樱还天真的以为确实没有楼梯,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就回头想告诫奴才们:一定要看好小主子们。 不能让孩子们在这种假山楼梯上嬉戏打闹,会有潜在的危险。 结果她上去转了一圈才发现,嗯……还是有楼梯的。 只不过工匠们把楼梯修在了后面,从前面根本看不出来。 她站在三楼最高的地方往下看:这真是个观景的绝佳处——远远望去,湖上烟雾犹如仙境,还能看见其他各处院子的灯火,夜色伴着天上深浓的云霞,慢慢变幻出各种形状。 宁樱仰着头看的起劲,忽然就听见下面一个熟悉的声音:“站那么高做什么?” 她一低头望下去,就看见院子里奴才都跪了一地,是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正文 第296章 一枝花 宁樱赶紧从楼梯上下来。 她一边被清扬扶着下,一边就看四阿哥已经大踏步走进了一楼。 他顺着楼梯迎了上来,伸手给她:“慢些。” 宁樱加快了脚步,下来了楼梯,双手交到四阿哥手里。 四阿哥顺势就抱住了她。 宁樱长长出了一口气,对他感叹:“上面的景致真是好,在府里都没有这么好的视野呢!” 四阿哥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往身前拉了拉,笑着低头就道:“这是自然——不然带你来庄子上做什么?”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就往正屋里走,就看见嬷嬷和乳母们正跟在弘晖后面,一边收拾小阿哥要歇脚的屋子,一边给弘晖解开辫子,重新梳头。 弘晖头发才梳了一半,看见四阿哥进来了,顿时就站起来了,对着四阿哥嚷嚷道:“阿玛!阿玛!咱们出去玩吧!儿子刚才过来的路上,看见不少水鸟了!就在那儿!”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对着来的方向,遥遥一指。 然后这么一动作,他的辫子就全散开了,乳母跟在后面,拿着梳子,想说又怕打扰了二阿哥与四爷说话。 宁樱走过来,把儿子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接过乳母手中的梳子,替儿子一点点重新梳头。 弘晖小的时候,皮肤很白,头发也是很发黄的。 现在长大了一些,皮肤依旧是冷白皮,头发却变乌黑了,抓在手凉凉的。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就对他道:“不是阿玛不带你出去玩,而是咱们初来乍到,这几日阿玛需有些事要忙,等后面得了空,阿玛带你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玩。” 弘晖一听,立即原地蹦跳了起来,举着小胖手就欢呼道:“好!” 他刚刚跳起来,却忘了小辫子还被额娘握在手中,一时之间拉扯到了头发,疼得龇牙咧嘴:“额娘!” …… 四阿哥说的没错,他是确实有事走不开——皇阿玛那里,刚刚到了这目的地,几个阿哥都要过去面见。 另外还有一堆事情要吩咐。 好在这云山胜地自己内部也有造景、地方也足够大,足够让弘晖玩上一阵子。 弘晖前前后后的跑着,到处探索,一直到宁樱催着他早些洗浴睡觉、他才终于安生了下来。 这里住的屋子中,陈设也十分清雅、落地的帘子皆为月白色、旁边是淡色竹青莲花纹,屋中物事、和四阿哥说得一模一样:应有尽有,都早被庄子上的奴才们准备好了。 简直是拎包入住度假的标准。 弘晖好不容易能洗浴了,就跟只小猴子似的,在浴桶里窜上窜下、溅落了一地的水花。 然后奴才们服侍着他擦干了头发、给他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衣、弘晖随便从衣架上扯了一件外袍、这么随便一裹、套上鞋子,趁人不备,就往外走了。 小潘子回过神,急得另外又匆匆扯了一件小披风,跟在他后面就追了出去:“二阿哥!” 弘晖走到了云山胜地的院子门口,隔着面前的小径、目光穿过湖上烟波、就看见隔湖相望的另一边不远处,有一片建筑群:屋宇华美、灯火莹然。 “那是哪儿?”他抬手指了指,问小潘子。 …… 福晋院子里,东西侧屋的上间各自为大阿哥和大格格所用。 因为两个孩子都已经不是襁褓中的幼儿了,虽还不至于“七岁不同席”,但休息之处也是要彼此避开。 弘昐平时里和大格格接触不多,只是听福晋夸赞过这位大姐姐好几次——说她文雅贵重、娴静温恭。 这么一路行来,虽然光是路上的时间,就花了快一个月。但因为两个人分别在两辆马车,其实接触仍然不比在贝勒府的时候多多少。 眼看着夜渐渐深了,福晋的正屋里却仍然灯火通明、奴才们进进出出、收拾、搬运着东西。 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大格格想了一下,坐在床沿边上,小声地就问嬷嬷:“嬷嬷,嫡额娘这会儿还没休息,我这里既然安置好了,当去对嫡额娘交代一声。” 那嬷嬷连忙点头就道:“大格格,您说的是!奴才这就陪您过去。” 大格格抬起小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对着镜子照了照,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起了身。 她多少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经过弘昐弟弟屋子门口的时候,大格格脚下顿了一下,想了想,转头对嬷嬷道:“咱们把大阿哥也叫上吧!” 嬷嬷迟疑了一下,倒是没立即应声。 喊上大阿哥、带他一起去讨这个好,何必呢? 这一次难得,府里的姑娘:二格格留在了李侧福晋身边、三格格有她自个儿的生母宁侧福晋照顾。 大格格就成了福晋眼前唯一的一枝花了。 再加上宋氏谦卑温顺——福晋又没有孩子,一向都是最喜欢大格格的。 扯上大阿哥做什么! “大格格,大阿哥说不准还没收拾好,不如咱们先去吧,一会儿回来了,再提醒大阿哥一声也不迟呀,您说是不是?” 嬷嬷这么想着,就细声细气的劝着大格格。 大格格纠结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 到了福晋正屋前,婢女们见是福晋喜欢的大格格,微笑着就替她打起帘子。 大格格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福晋清脆的笑声。 大格格一怔,目光在屋子中飞快一扫,就看见弘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中捏着一块糕饼,一口未动。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福晋满脸堆起慈爱的笑容,笑容有些夸张,身子向前倾着。 她对着弘昐,笑得眼角都硬生生挤出了细纹:“好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不好意思对你阿玛说的——尽管告诉嫡额娘,放心,嫡额娘还不护着你?” 她一边说,一边眼光转过来,看见了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大格格。 福晋有一瞬间的尴尬,但随即就笑容如常。 她招了招手:“你也来!” 她指着桌上的糕饼便道:“这糕饼馅精致的很,是御膳房的手艺,几个福晋们都得了,咱们也有,这是你们小孩子最喜欢吃的,来尝尝。” 大格格坐了下来,婢女立即端着铜盆过来,跪着伺候她洗手。 洗完手之后,大格格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送进口中。 “怎么样?”福晋含笑看着她。 正文 第297章 无人比肩 这糕饼甜腻的不行……实在是太甜了! 可是大格格还是飞快的将糕饼咽了下去。 她两只小手还紧紧捧着糕饼——一副小馋猫遇见了美食的表情。 福晋果然被逗得笑了起来:“这么喜欢吃?慢些!嫡额娘这里还有!” 她一边说,一边就对着大格格逗小狗一样地招了招手:“过来!” 大格格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表现得更乖巧、更柔顺、更惹嫡额娘的怜爱。 她扑闪着眼睛,对着福晋就点了点头,然后迈着小步子就过去了。 到了福晋面前,大概是天性使然,大格格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福晋一伸手,就把她给拉到面前了,举着糕饼道:“快叫几声嫡额娘!多叫些!” 大格格涨红了脸,带着别扭,依旧扭扭捏捏,甜甜腻腻地叫了出声:“嫡额娘……嫡额娘!” 她声音很小,好不容易到后面才稍微大了点。 福晋满意地笑了起来,转头就似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弘昐一眼。 弘昐面无表情的低垂着头,始终注视着手中的糕点、仿佛那糕点上刻印着无字天书似的。 他看得出了神。 …… 又过了一会儿,福晋这里时间实在是太晚了,她要休息了。 于是大格格和弘昐都起来告退。 到了院子里,大格格听见弘昐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于是她刻意的放慢了步子,等着弘昐上前来说话。 弘昐上前来了。 他仿佛一块毫无生气的木头似的,径直从大格格身边擦肩而过,然后一转头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小飘子刚刚和另一个小太监伺候着给弘昐阿哥铺好了床,两个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听见后面动静,齐齐转过头来,就看见弘昐已经进了屋。 手里还捏着那块糕饼——糕饼已经被捏的完全变了形,油渍渗透开,星星点点地在手心上。 另一个小太监赶紧殷勤地就去捧着铜盆打水,又拿了皂角,过来伺候弘昐阿哥洗手。 小飘子却看着大阿哥脸上的神情不对。 等到另一个小太监退下了,小飘子才小声道:“大阿哥,福晋那儿……” 弘昐抬眼看了小飘子一眼,就看他满眼都是忧虑。 他知道小飘子是想问自己:福晋有没有为难他? 弘昐摇了摇头:“都好。” 小飘子不由自主就长出了一口气——他伺候大阿哥的时间虽然不久,但毕竟如今是贴身奴才了。 许多事情,便能看得更多、听的更多。 大阿哥是真的不开心。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湖泊上的烟雾全部散去了,水光潋滟,宁樱这才彻底看清了周围的景致——这边的建筑全部都是围湖而建,分成好几个建筑群:四阿哥那里算是一块,福晋那里又是另一块。 她自己这样也是独成一片天地。 然后彼此之间都有小桥联通一段路。 当然,也可以选择围着湖泊走——不过那样的话,绕的路就远了,估计到福晋那里,一来一去,至少要花上半个时辰。 按照规矩,本来今儿上午,宁樱是该给福晋去请安的,但是苏培盛一大早就过来了——先是带着小太监送上宫里御膳房厨子做的点心,顺便传达四阿哥的意思:大家多日舟车劳顿、路上奔波,已经是很辛苦的了。 更何况昨天是傍晚时分才到达——各院还有许多行囊没收拾,人手也没布置,安排妥当。 福晋那里估计更没有时间。 所以这几日,侧福晋就不必去给福晋请安了。 等到后面,福晋能忙得空出身来,自然会给到这里招呼。 到时候再说。 这话说得体面,听起来像是不准宁樱去打扰福晋似的,实际上傻子想一想,都品得出来:分明是四阿哥心疼宁侧福晋,不想她顶着这九月的太阳,在这一大片湖泊园林之间来回。 就为了请安奔波。 苏培盛一边恭恭敬敬的禀报着,一边心里就想着:如今在四爷心里,真正是没有女人能与宁侧福晋比肩了。 譬如昨儿晚上在前面庄子,万岁还笑言说等下一次秀女大选,务必要给几个阿哥添新人进府,开枝散叶。 要让他康熙皇孙满地跑,方是福气。 几个年轻的贝勒爷听着,面上神情多少都有些蠢蠢欲动。 只有四阿哥,一张俊脸上无波无澜,淡漠以对。 不是不露城府的那种无波无澜、也不是要在皇帝面前刻意表现自己不为女色所动——他是真的对新人毫无兴趣。 …… 第三天晚上,四阿哥终于得了空。 他回来后,换了件衣服,匆匆喝了几口茶——茶水有些烫,四阿哥也没耐心等了。 他直接就出来,沿着小桥往云山胜地去了。 云山胜地的小院子门口,宁樱正拉着弘晖,抱着三格格在看湖景。 弘晖两只小胖手闲不住,手里抓了个马儿形状的小玩具,身子向前倾去,不停模拟骑马的动作,口中还发出声音:“驾!驾!” 玩着玩着,他忽然停下,指着远处叫道:“阿玛来了!” 宁樱跟着儿子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四阿哥在暮色中,带着一群人,往她这里走来。 弘晖欢呼了一声,迈开小短腿就奔跑着迎接了上去。 四阿哥远远地对着弘晖张开了胳膊,弘晖跑到父亲面前,跟只灵活的小猴子似的,“哧溜”就蹿上了父亲的怀里。 四阿哥同时托住了他的小屁屁。 父子两人这个动作配合的天衣无缝,行云流水。 宁樱笑着抱着三格格迎接了上去:“爷!” 她习惯性地要给四阿哥屈膝请安,怀里却抱着女儿。 四阿哥也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扶她——结果胳膊被弘晖牢牢地抱住。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把孩子交给乳母、嬷嬷们之后,四阿哥摸了摸宁樱的脸,一时间没忍住,他轻轻拧了她脸蛋一把,又凑过去在她头发上轻轻闻了闻,才道:“你怎么只带着孩子在院门口看,不出来走走呢?” 宁樱很老实地就抬头对他道:“爷不是说了,先不必去福晋那儿请安吗?”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傻了吧! 四阿哥说的只是不必去请安。 又没有限制她带着孩子们在这附近的风景中走一走。 一抬头:果不其然,四阿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随即,他微微摇了摇头,边摇边笑。 正文 第298章 静谧一刻 两个人进了院子里——这里和四贝勒府后院不同,地方宽敞得多。 绕过两边弯弯曲曲的设景,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正屋门前。 台阶上站着奴才,远远地看见四阿哥和宁侧福晋过来,奴才们连忙打起了门帘。 四阿哥进了屋子,就看见这里收拾得和贝勒府后院宁樱居处几乎一模一样、连花草摆放的格局都调整过了。 他笑着就转头对宁樱道:“你这是打算长长久久住下去了?别忘了,咱们只是来庄子上这一阵子,总还是要回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抬手握住了宁樱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微微搓揉着。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三格格被乳母抱了进来,忽然就哭了,还难得地哭得很厉害,一抽一抽地嗓子都哑了——宁樱赶紧过去从乳母手中把女儿接了过来,满屋子走着,哄了好一阵子,才算勉强让孩子停住了哭声。 她一问奴才:原来是三格格刚才想要二阿哥手中的一只童子抱鱼纱制小灯笼,结果二阿哥正玩得高兴,一时间没舍得给。 三格格求了哥哥几次,就又急又气,居然哭了。 弘晖跟在乳母后面进来,正好听着三格格咧着嘴小声哭泣,口中夹缠不清地跟额娘告状。 他也没说什么,沉默地站在一旁——毕竟妹妹比自己小那么多。 宁樱知道:孩子们实在是在院子里憋坏了。 四阿哥在旁边摇摇头,说明天是难得的空闲,下午本来便是要带弘晖和弘昐出去玩的,让弘晖务必听话早早休息,明儿中午会有前院书房的人来接他。 弘晖一听,顿时就乐坏了。 他起身,先是主动把小灯笼塞给了三格格,然后蹬蹬蹬地,一路很自觉地跑进了他自己的屋子,喊着小太监伺候他早些洗漱休息了。 晚上时候,四阿哥洗漱之后,照例看了一会儿书。 等他再进屋子来的时候,就看见宁樱坐在灯下,没上床铺——还在等着他。 四阿哥走上前去,从背后伸手抚摸了她的肩头,低声就道:“不是让你先歇息么?” 宁樱微微侧过了身,转头看着四阿哥,撒娇地拉住了他的手,同样也声音很小的道::“爷没睡,我心里挂念着,也睡不着。” 四阿哥伸手就摸了摸她的脑袋,顺便在床边沿坐下,把宁樱揽进怀里。 两个人这么依偎着坐了一会儿,望着窗格子外月色清冷如霜,夜风送来水波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 万籁俱静。 四阿哥转头,看着宁樱小小的耳垂——上面挂着的淡粉色樱花耳坠子还没卸下。 樱花的花瓣做的特别大,却因为晶莹剔透,不显得笨拙,只衬得宁樱一张脸越发小巧精致。 四阿哥伸出手,轻轻地就给她拨了拨:“这是端午时候,爷赏赐的那一对?” 宁樱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垂,一边摸着,一边就点了点头:“是那一对,我喜欢得很,平时里都没怎么舍得拿出来戴着呢。” 她是真的舍不得——倒不是这东西多贵重,而是因为太喜欢。、 喜欢的东西,再不贵重,也是个宝贝。 宁樱一边说,一边已经将一边耳坠子卸了下来,捧在手里,就着灯火就又顺便欣赏了一遍——花瓣剔透,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仿佛周围有一圈粉玉色的光晕。 四阿哥倒是被她这话说的有些心疼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沉声道:“有什么舍不得的?爷赏赐你的东西,喜欢就拿出来戴——往后的好东西还多着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看宁樱微微侧了脸,两只手要去取另一边的耳坠子。 四阿哥按住她的手,低声就道:“我来。” 宁樱很听话的就侧着头,留出一个角度配合着他,方便四阿哥好摘取耳坠子灯火的暗影勾勒出她温润小小的下巴弧线,她这样乖巧的态度很是惹人怜爱,四阿哥看着,唇角就勾勒起了微微的笑意。 他替她摘下了耳坠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这才笑着沉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没有耳垂的? 宁樱被他拽着耳垂,笑着就往旁边躲开去,然后她一伸手,捂着耳朵就嘀咕道:“我不过是耳朵小了些,谁说就没有耳垂了?” 四阿哥没松手,端详了宁樱一会儿,才笑着道:“从前小的时候,曾经听宫的老人们说过——耳朵小的人,胆子也小、并且……” 他顿了顿,刚想说后面半句“福气也薄”,忽然想到这话不吉利,顿时将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 宁樱手里握着耳坠子,抬起头正聚精会神地听四阿哥说话,结果见他说的好好的,忽然话锋一转。 明显是硬生生的就把后半句话给打断了。 她拽了拽四阿哥的袖子,本来还想问他,又想他既然不愿意说,那必然有不愿意说的理由。 何必追问? 宁樱安安静静地靠在四阿哥怀里,只是这么陪着他,听着四阿哥说话。 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就轻轻地吻着她的发鬓——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发之间。 他实在是享受这一刻的温馨和静谧。 …… 清扬在外面伺候着,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收拾灯火,伺候主子们放床帐、关严实窗户、换冰盆,睡下。 她在门口来回转悠了十几圈,被小潘子一眼瞥见了。 她都没说话,小潘子就知道让她为难的是什么事了。 清扬一抬头,就看小潘子冲着她摇了摇手。 屋子里,喁喁细语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 第二天早上,宁樱醒来的时候,四阿哥早已经走了。 她心里倒是有些怅然——本来嘛,她一直觉得:既然都出来了,那就是出来放松了,四阿哥应当也不至于像在京城里那样紧绷着。 没想着他的日程还是和在京城里的时候一样忙碌——照这么一看,估计下午能陪孩子们出来玩,也不过是硬挤的时间罢了。 难怪他昨儿晚上搂着她的时候,就满含歉意跟她说:带孩子们出去的这一趟,就不好带她了。 等到后面,总是会弥补的。 弘晖倒是非常兴奋,一顿早膳用的心不在焉,还把勺子掉进了粥碗里。 正文 第299章 深山古寺 大概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无穷无尽的——弘晖早早地就把要带的小玩具塞进小背包里,全部亲手收拾好了。 又让小潘子通通给他检查了一遍,怕有什么落下的。 宁樱蹲下来,一边仔细地给儿子重新系了衣裳扣子——她给弘晖选的衣裳都是好穿脱的:防止在外面玩耍,热得厉害,出了汗,又没办法及时脱下来,汗湿的衣裳捂在身上,反而容易着凉。 中午时候,苏培盛过来接人了。 到了门口,宁樱一边给儿子戴好了小帽子,一边就嘱咐着路上注意的事情。 弘晖高高兴兴地跑到了院子门口,还不忘回头,冲着宁樱就直挥手。 从云山胜地到四阿哥院子的路不算长——抄小桥近道的话,用的时间就更少了。 不多时,弘晖已经到了阿玛院子。 他远远就看见大格格和大哥哥都在院子门口,被一群奴才围着。 两个人也都一身出行游玩的穿戴,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姐姐!”弘晖好一阵子没和大格格玩了,看见了大格格,他眼睛一亮,老远地冲着大格格挥手。 大格格本来是背对着他的,结果听见弘晖弟弟的声音,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转过身来就四处寻找着弟弟。 等到看见弘晖,大格格不由自主地抬脚往他那儿迎了过去:“弘晖弟弟!” 弘晖人还在小桥上呢,迈着小胖腿就往姐姐那里跑:“姐姐!” 两个孩子在桥上汇合了,手拉着手就咯咯地都笑了出来,然后大格格带着弘晖往弘昐那边走。 弘晖见了弘昐,扬声打招呼就道:“大哥哥。” 他喊大格格叫“姐姐”,喊弘昐却叫“大哥哥”,听着便有一丝微妙的亲疏差别。 弘昐面色冷淡,冲着弘晖点了一下头。 他其实本来想说“二阿哥”——结果看着弘晖对着自己的笑脸,他实在说不出。 “弘晖。”弘昐低声道。 两个小阿哥、一位小格格,这三个孩子如同三株小白杨一般,站在院子门口的水榭之上。 有风吹过,衣摆微凉。 四阿哥从外面回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场景。 他大步走上前去,伸出手臂将儿女们揽入怀中:“走!阿玛带你们出去,咱们好好逛逛!” …… 马蹄哒哒地敲在路面上,马车声辘辘,碾过青石路面。 从四贝勒的庄子出去,前面还有三阿哥、大阿哥的庄子。 大格格是孩子里面年龄最大的,这时候坐在马车之中,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扑闪着,望着被山风吹动起的车窗帘。 马儿跑得快了,车窗外的风景渐渐迎面而过。 此地林荫蔽日,甚是清幽,大格格本来以为阿玛会带着自己和弟弟们在庄子里游山玩水一趟。 没想到直接出来了。 然后,她以为阿玛是会带着自己和弟弟们、去叔叔们的庄子上玩耍。 但是阿玛似乎也没有丝毫要去做客的意思。 马车还在跑,沿着林荫路径直往外而去。 走过了一段路程,终于,马车在一座寺庙前停了下来。 这是在东北的平岗上。背倚山峰,面临武烈河,掩映于一片松林中。 大格格和弘昐都有些失望——本来以为阿玛会带他们去些好玩的地方,没想到绕了这么一路,最后却来到了一座寺庙前。 弘晖却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寺庙,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就拉住了四阿哥的袖子,抬头小声问他:“阿玛,前几日咱们刚刚到的时候,我和额娘都听见了古寺钟声,想来就是这里了。阿玛,这是哪儿?” 四阿哥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 奴才们静静地跟在四阿哥身后,就往山石铺成的台阶上走去。 服侍几位小主子的奴才们也各尽其职,紧紧地围绕在小阿哥、小格格身后。 这座寺庙占地其实挺大,但是外面看着:野草丛生,墙壁也有地方坍塌了、夹杂着灰烬和雨天时落下的泥水、尤其角落处看起来污垢不堪。 另外砖石和瓦片都已经很破旧了,瞧着就十分凄凉。 四阿哥站在门口,心里就微微有些发酸,感慨道:“佛门圣地,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苏培盛站在旁边,听了这话倒是有心想接上。 但是吭哧吭哧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没说话。 四阿哥抬头,微微眯着眼,看了看山门上的字——字体已经十分斑驳了,压根儿就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字。 大格格站在后面,一双精致的小鞋踩在落叶上,脚下咔咔作响。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就和弘昐对视了一眼。 两个孩子这时候心里想的倒是一致:来这破地方,真还不如在庄子里随便转悠转悠呢。 眼看着四阿哥一路拾阶而上,显然是想进寺庙去看个究竟了。 苏培盛对着旁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顿时便有四个侍卫抢上前去,用力敲了敲门,又有侍卫头领拱手对四阿哥道:“请四爷稍等,容奴才们先行一步,探一探。” 四阿哥在后面,还不忘抬手皱眉吩咐侍卫们道:“佛门圣地——你们动静小一些。” 几个侍卫赶紧就放轻了动作。 这门扣了半天,也无人来应,正在无解之时,就听见山路上隐隐约约的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位衣衫破旧的小和尚,身上挑着水桶,埋着头很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山路上走来。 他走到了一半,乍然抬头,结果看着上面有这么一群人、也愣了一下。 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小和尚肩膀上的扁担微微失去了平衡,水桶向下滑去,他伸手想要去托住,已经来不及。 四阿哥身边的侍卫身手功夫极好,见状立即抢下去,帮他扶住了水桶。 那小和尚连声道:“多谢!多谢!”然后这才看了看四阿哥和众人。 随后,他一言不发,依旧往上走去。 苏培盛看了四阿哥一眼,见他没发话,只好上前一步,对那小和尚道:“师父,你是往这寺庙里去么?” 弘晖和弘昐在旁边,睁大了眼睛就看着那小和尚一身打扮——从头看到脚。 大格格也看得聚精会神。 正文 第300章 大善果 苏培盛虽然发了话,但小和尚压根儿就没搭理苏培盛。 他挑着扁担径直往上走,把苏培盛当空气了。 苏培盛是伺候主子伺候惯了的,瞧着这和尚对自个儿爱理不理不答话,一时之间也没觉得怎么样。 他回头看了一眼四阿哥,想看看四阿哥的意思是…… 结果他这么一回头,旁边的侍卫会错了意,以为苏培盛的意思是要替四爷法发声。 于是那侍卫上前一步,便大声道:“师父,我们有话相问,便是出家人不问世事,也不必这般不理不睬罢?” 那小和尚眼皮微微翻了翻、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抬手紧了紧肩背上的扁担。 这侍卫到底年轻气盛,当下便一伸手,按在腰上,瞪着眼望着那和尚,正要发话,却听四阿哥抬手喝止:“不可无礼。” 那小和尚听了这一声,脚下一顿,转头便向四阿哥看过来。 待得和四阿哥的目光一接触,小和尚整个人都怔了怔,又将他上下气度打量了一番,才微微一笑,目光了然地道:“这位居士,与佛有缘,佛缘天成。” 四阿哥听他称呼自己“居士”,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瞒不过小师父的慧眼。” 那小和尚站在原地,低头也是一笑,抬头望着胤禛,神色里却多了几分郑重,一字一字道:“居士倘若一心修炼,将来必定有大善缘、结大善果。” 四阿哥站在原地,听了这话,心里倒是有些说不出的迷乱与惘然。 他负手沉默了一瞬,眼见云雾一点点袅绕上来,沾衣欲湿,便对那小和尚客客气气道:“深山高士隐,古寺乱云埋,我听一声钟,特意寻踪至此,不知这寺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抬头望了望这破庙,目光中颇有向往之意。 那小和尚笑了笑,抬脚向上走去,一边走,一边便道:“请居士随我来。” 四阿哥回头吩咐奴才们照看好小主子,然后只带了贴身两个侍卫和苏培盛,随着那小和尚拾级而上。 小和尚推开寺门,淡声道:“居士命相至贵,更难得心中明慧,已是许多人不可及,何必非向佛门寻一清净处?” 他顿了顿,道:“心有清静,则遍地红尘,亦是空门。” 四阿哥眉头微微一动,便瞧着那小和尚,若有所思。 站在寺庙门口,小和尚低声便道:“请居士在这里稍等一等,我去请住持。”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匆匆往边房而去。 不一会儿,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和尚走了出来。 他只是刚刚和四阿哥打了个照面,便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就在原地站住了。 他眼里闪起了异样的光彩。 弘晖站在旁边,就眼睁睁看着阿玛和那位老和尚——两个人跟作诗比赛似的,不停的你一言,我一语。 然后又说了几句,阿玛直接就跟着老和尚坐下来了。 几个孩子都不想跟着进去,便在寺庙门口的石桌凳旁坐了下来,不一会儿,那小和尚又捧来淡茶水——粗朴的瓷杯中漂浮着几根茶叶。 孩子们看了一眼,都没动。 弘晖坐在石桌旁边,伸出小胖手,挠了挠后脑勺,就转头忍不住问大格格:“大姐姐,方才那出家人说的什么结大山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大格格正嫌石头凳子上有落叶枯灰,不愿意坐,扭扭捏捏了半天,旁边婢女老妈子将身上穿的马甲脱下,给她垫了厚厚一层。 大格格坐下来,才摇了摇头,回答弘晖的问题:“不知道。” 她说完,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对于弟弟来说有些过于冷漠了,于是补充道:“估计是种果子,在大山里种的,所以叫大山果。” 她说到后面,自己也觉得心虚了。 弘晖睁大了眼睛,望着大格格就道:“倘若真有这种果子,怎么咱们从来没吃过?也没听阿玛提过!” 他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两只小胖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相互交握得紧紧的,就道:“要是论美食,我额娘是最拿手的了——可是我也从没见额娘拿过什么大山果给我吃。” 大格格在旁边,虽然扭扭捏捏的嫌石凳子脏,但是还是从屁股下面抽了一件衣裳出来,递给弘晖就道:“这石凳子凉的很,可别着凉了,弟弟,你把这个垫上。” 弘晖对她咧嘴笑了,伸手就触在嘴角边,抵触两个小酒窝,抬头道:“姐姐疼我!” 大格格听了这话就更有成就感了。 她跟个小大人一样,伸手揉了揉弘晖弟弟的小脸蛋,道:“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一样。” 大格格这么说着,旁边的弘昐听在耳中,就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这里望了一眼,然后唇角挂上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想到小佛堂里那些佛经,淡淡地道:“大善果就是大的善果。善果就是:依善业所生之善妙结果”。 这话一出,大格格顿时就尴尬了——刚刚才在弟弟面前摆过姐姐的架子,现在立刻被打脸拆台。 这让她作为姐姐的面子往哪搁? 正在这时候,就听见后面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几个小太监爬了上来。 是小潘子刚才差人下去,从马车上把准备好的糕点果子盘都端上来了。 他本来以为四阿哥到这里游山玩水,也不过是看看就走。 这么着一瞧,倒是和老和尚有的谈了。 眼瞅着四阿哥坐在院子之中,一边说话,一边点头,时不时还转头往儿女们这里望一眼。 弘晖伸出小胖手,捧着果子,一手拉住大格格的手,另一只手就把果子放在了她软乎乎的手心上:“姐姐,吃果子。” 然后他又把宁樱给他做的巧克力糕点拿了出来,送到了弘昐面前:“大哥哥,吃糕糕。” 弘昐刚想说不吃,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这香味唤醒了他脑中并不久远的记忆。 这是弘晖的额娘——宁侧福晋做的一种泛着微微焦色的糕点、闻着苦涩,入口是苦中带甜,香浓醇厚,回味无穷。 他很喜欢。 弘昐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着弘晖弟弟胖嘟嘟的小脸。 他声音很低地道:“你额娘给你带了这种糕点?” 弘晖伸出软软的小手,趴在他耳边,嘻嘻一笑,就小声道:“这是我喜欢吃的,我记得大哥哥从前也喜欢吃这个糕点,快吃吧!” 他一边说,一边就咽了一口口水,还很大方地将盘子往前推了推:“大哥哥是兄长,应当先拿。” 正文 第301章 胡言乱语 弘昐不知道怎么的,眼眶莫名一热,鼻子中就有些发酸。 上次,在和阿玛去跑马的路上,也是在马车里,弘晖弟弟就捧了这个糕点出来。 他也就跟着弟弟沾光,尝了一次。 没想到弘晖弟弟就记住了。 还记得了这么久。 弘昐忽然好想伸伸手,出去抱一抱弘晖弟弟软软的小身子。 他们,本来就是兄弟啊…… 在额娘的院子里被压抑久了,他越是长大,就越不敢表露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唯恐一个不妥帖,触怒了额娘,便要看她的脸色。 似乎“儿子知错了”这样的话语,渐渐的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 思绪回到眼前,弘昐伸手拿了一块巧克力糕点送入口中,低头慢慢地咀嚼起来。 弘晖伸着小胖手,正要接在后面去拿糕点,忽然就听见阿玛的声音乍然大声道:“师父休得胡言乱语!” 几个孩子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望着庙里,就看阿玛忽然从那老和尚的对面站了起身,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四阿哥脚下却顿了顿,缓了下来。 他这时候一反常态地拿出了皇阿哥的架势,回头对那老和尚沉声道:“此等言语,我只当今日未从此地过,也未曾听过,请师父莫要再提起!” 那老和尚不言不应,面露慈悯之色,有如神像庄严。 他双手合十,微微向四阿哥一躬腰,再无言语。 …… 离开了山寺,沿着山路行了下来,又换了马车,一路渐渐往繁华人声鼎沸处而去。 因着天子在此建了许多庄子,这里不少原本是农田的地方,也渐渐成了集市、更有十分热闹的杂货摊子。 小贩子们沿街叫卖,络绎不绝。 今日还算巧,正好是赶集的日子,一时之间又有不少杂耍艺人,选那人多之处,施展开十八般武艺,换来喝彩和赏钱。 弘晖、弘昐和大格格都看的目不转睛,只觉得十分有趣,又沿街逛着,只要看到那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便拿在手中不放开。 摊主见他们衣着服饰华贵异常,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于是也不急着叫唤。 等后面奴才们追上来,开了钱袋子,自然给了银钱,又有给的多的,那摊主几个在后面不住千恩万谢。 不一会儿,几个孩子手上已经拉拉杂杂地抱了一大堆东西。 他们这一行人出手阔绰,顿时就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四阿哥见状,就觉得未免高调了些,于是想让人带孩子们先回马车上,换一处人少些的好风景之地,再去游玩。 谁知道三个孩子大概是被刚才的寺庙给弄怕了,一听说要换地方,都不大愿意。 弘晖第一个跳着小胖脚就上前来,抱着阿玛的袖子给他撒娇,说是好不容易从庄子里出来,想再在这儿逛一逛。 大格格站的远了一些,不太敢像弘晖那样,直接跑过去撒娇。 她只是双手交叉在身前,可怜兮兮地看着四阿哥。 弘昐也站在大格格身边,虽然没有直接恳求阿玛,但是眼睛一直四处张望,都在看那些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 四阿哥哭笑不得——他带着孩子们从京城里出来,就是到这儿来游山玩水的。 可是山水吸引不了孩子,孩子们都被这集市吸引住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更何况,若是论市集,本来也是京城里的种类更丰富、更繁多。 要逛街的话,回去紫禁城逛好了,难道千里迢迢的跑到这儿,就是为了买东西? 他这么想着,到底舍不得宝贝儿子弘晖,于是低头揉了揉弘晖的小脑袋,语气中全是宠溺:“那你们再看一会儿吧,不过最迟日落之前,咱们得回去。” 弘晖欢呼了一声,拽着四阿哥的袖子,两只小胖手一起用力,直到拽的四阿哥弯下了腰。 “阿玛阿玛!弘晖有话对阿玛说!”弘晖跳着脚道。 四阿哥把脸凑了过去,忽然就觉得脸颊上一热,是宝贝儿子亲了他一口。 苏培盛就看四阿哥摸着脸,慢慢直起腰,满面就透出了慈父笑。 弘晖在一家卖各种首饰珠钗的店门口就停住了脚。 那掌柜是个极精瘦的小个子,穿了一身绫罗,本来正在招呼一对母女,忽然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贵公子跑了过来,两只手背在身后。 后面一群仆役模样的人跟着。 店家眼睛一亮,立即就拼命招手,把伙计喊来了招呼那对母女,自己抽出了身,几步蹿过去,满脸堆笑地对着弘晖就道:“这位小爷!可是要看些什么?” 弘晖没理睬他,径直往前走,走到了那店门东边的柜子上,踮起脚,费力地指着一排珠钗中的一根簪子道:“这个。” 掌柜连忙过去,将那根簪子捧了出来,放在一旁的锦缎布上。 大格格这时候也跟了进来,见弘晖在一边,她也走了过去,就看见柜子里放着一排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末端做成樱花形状的簪子。 本来单独一根就很好看了,这么放成一排,形态各异,就更加有一种成画的美感了。 “你这是要给……”大格格笑着道,她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在宁侧福晋院子里玩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宁侧福晋头上、耳朵上、手腕上用的首饰,都是和樱花有关系的图案。 还有身上衣料的花色,也是如此。 可是弘晖弟弟现在让掌柜单独挑出来的这一根,却是梅花形状。 大格格微微怔了怔,刚想问弘晖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樱花形状的不买,非要买这梅花形状的? 结果就听弘晖奶声奶气地一挥小手,很有气势地道:“除了这个不要,剩下的这一排都给我包起来!” 那掌柜怔了一下,立即就笑的嘴角都快扯到耳朵根去了,连声道:“是!是!小公子稍等!” 大格格:…… 这家店首饰虽然精巧,但因为材质所限,价格却不贵。 等到回去的时候,小潘子手里捧着这么满满一盒首饰,跟在弘晖后面。 手腕都压的发酸了。 …… 云山胜地里,弘晖被四阿哥带了出去,宁樱倒是清闲不少。 于是她进了膳房,做了儿子女儿都喜欢吃的藕粉桂花羹,准备等晚上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喝着这甜甜的桂花羹,说一说白天的趣事。 藕粉本就滑腻,融和桂花的香,软滑细腻,清甜中透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再配上整整一碟已经切得方方正正的豆面糯米豆沙糕——白糖似雪,面皮绵软。 咬上一口,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回味悠长。 正文 第302章 齐齐整整 眼见着晚膳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四阿哥和弘晖还没回来,宁樱走到院子门口,向外望了几次。 暮霭已至,山色空寂、水流花开。 隐隐地,其实能看见福晋那边的院子中,灯火次第亮了起来,也有奴仆们走来走去。 宁樱抬手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 清扬和婷儿见状,就劝侧福晋不如不要等了——说不准弘晖阿哥就跟着四爷,在外面用膳。 又或者去前面几位贝勒爷的庄子上做客也说不定。 不见得就一定回来用晚膳啊。 宁樱心里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不过还是道:“我再等一等。” 一家人还是要整整齐齐,围坐在一起吃晚膳,才更开心。 趁着等的空隙,她就进了里屋,去试了试新衣裳。 这衣裳其实是在贝勒府里的时候,就已经被绣房做好了送来的,但是宁樱受宠,各种漂亮布料衣裳,赏赐不断,光是放这些衣裳,里屋里的衣柜就已经根本不够放了。 所以衣服箱子又在外面,活生生堆满了一间库房。 这几套都是早秋新款,淡淡的樱花粉色为底色,上面隐隐约约有玉兔和秋月梨的图案。 其实这种图案在这个时代不算常见,作为贵族女性的服饰,更多最常用的是花朵图案。 另外也有类似莲蓬、荔枝、鱼儿、石榴、蝴蝶之类的图案。 但是以前偶尔有一次,绣房送来了有小猫小狗图案的布料,结果宁樱爱不释手。 也就是从那一次以后,膳房逐渐琢磨到了这位受宠的年轻侧福晋的喜好,除了花朵、蝴蝶这种小女子喜欢的秀美花色以外,小动物图案的布料也没往她这里少送。 为了这个,宁樱有几件寝衣还被四阿哥华丽丽的嘲笑了——说她的喜好和孩子们差不多。 宁樱当时就:……╭(╯^╰)╮! 对着镜子,宁樱换上新衣裳,就看见这图案裁剪的实在是妙——领口旁边,正好有一只胖嘟嘟的小兔子趴在大大的秋月梨上,看着就像睡在梨子上,别提多软萌了。 梨子是淡淡的小鸭黄,特别嫩的那种浅黄,小兔子又是乳白色的吗,眼睛处是宝石点缀的桃花红,淡雅中又不失娇艳。 宁樱越看越喜欢,抬手展示着袖子,还不忘让清扬在旁边帮自己记下来:“下一次腰身可以稍微再窄一些。”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宁樱都很喜欢买衣服,试衣服。 她穿着一套套新衣裳,就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试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连肚子饿都忘了,直到外面传来了儿子的欢呼声:“额娘!我们回来啦!” 宁樱眼睛一亮,敏锐地就捕捉到了弘晖说的是“我们”。 不是“我”。 到了门口,往外一瞅,宁樱果然就看见弘晖两只小胖手举得高高,手里五颜六色抓着一大把不知道什么用途的东西,满手花枝招展。 后面跟着的是四阿哥,他步履微急,伸手拽着儿子的小马甲,生怕弘晖跑得太欢乐,被绊倒摔着了。 然后小太监们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手里不是捧着,就是提着各色各样的盒子、小匣子。 还有彩纸包装的各种包裹。 看样子,个个都累得够呛。 宁樱第一个想法就是:果然这对父子可能是去别的阿哥的庄子上去做客了。 要不然出去郊游一趟,从哪儿来这么多东西? 但是接着,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些彩纸包装的实在是太花哨了,喜气洋洋倒是很有一种像过大年的气氛,让人看着就开心。 紫禁城里出来的,一般外包装不是这个风格。 宁樱刚刚迎上前去,要给四阿哥行礼,四阿哥已经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弘晖也跑到了面前,他小身子向前一扑,抱住宁樱的腰,仰着头就大声道:“额娘额娘!下面的集市可好玩了!你今天没和我们一起去,真是可惜!” 他一边说,一边就回头,指着后面道:“不信你问姐姐!” 大格格也跟着过来了吗? 宁樱一怔,抬头望过去,就看见大格格和弘昐阿哥,两个孩子站在院子门口,脚下微微踟蹰。 都是一副不确定要不要进来的模样。 弘晖跑过去,就一手牵着大格格的手,一手拉着弘昐的手,对着宁樱咧嘴笑着道:“额娘,我想邀请姐姐和大哥哥过来一起玩呀。” 宁樱抬头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唇角含笑,满眼疼爱地看着弘晖,然后转头对宁樱道:“你不知道,弘晖这小子,一路上当着他哥哥姐姐的面,不知道夸赞了多少遍他额娘下厨的手艺。” 宁樱瞧出了四阿哥的意思,抬头煞有其事地道:“大格格倒是在我这儿尝过不少糕点,我是有数的。只是二阿哥的口味……我担心……” 四阿哥看她一脸郑重其事,不由得就噗嗤笑了。 他拉过了她的手,握在手中揉了揉,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低声提醒道:“你是这府里的侧福晋,弘晖不过是带孩子们回来一趟,不必紧张。” 宁樱点了点头。 晚膳其实已经是准备好了的,等到两个大人、弘晖、大格格、弘昐、三格格四个孩子,一齐在桌边坐下的时候,宁樱就感觉到自己这屋的桌上,从来也没这么热闹过。 四阿哥估计和她想得一样。 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就转头吩咐着奴才们去福晋那院子,告诉福晋,二阿哥和大格格都和他在一起,就不回去用晚膳了。 …… 福晋院子中。 福晋正坐在膳桌前用膳。 另一桌是一模一样的菜式——放在旁边没动,专门留给孩子们的。 虽然还是九月里,连颁金节都还没到,但是晚间的湖风吹来,身上还是凉飕飕的,福晋一边用着膳,一边就让华蔻去,把正屋门给关严实了。 华蔻才刚刚走到屋门口,就看见小院之中,有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给福晋禀告。 说是四阿哥让过来传话:大格格和二阿哥都和他在一起,用完了晚膳再把人送回来,让福晋不必等了。 福晋听了,倒是有些松了一口气——孩子们又不是她亲生的娃娃,整天扮演慈母的人设,也累得够呛。 而且她还有些暗暗的窃喜:四阿哥居然还想到让人过来通知一声,可见四阿哥心里也觉得她是会等孩子们一起用膳的。 这是他觉得她贤良呢。 正文 第303章 大逆不道 福晋这么想着,就顺口问了后面一句:“四爷是在他院子里用膳呢?” 这话一出,那小太监额头上的汗珠子就肉眼可见地往外冒了。 福晋看着这小太监脸色,就觉得不对劲。 但她毕竟是福晋,已经问到了这么微妙的分寸——也不好再往下逼人问了。 她抬了抬手,笑着道:“你回去吧。” 小太监又一次起身行礼:“奴才遵命,奴才告退了。” 然后他弓着身子,倒退着一路小步子往外到门口,转了身出来,两三步溜下了台阶,才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福晋坐在屋里,眼看着那小太监脚步匆匆,尴尬离去,就默不作声地伸手覆上旁边的茶盏。 华蔻过去,低声就道:“福晋,这茶水凉了,奴才再给您换一盏罢?”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捧起茶盏,结果却被福晋猛地一伸手攥住了手腕:“去瞧瞧,爷今儿晚上是不是在那边用膳?” “那边”指的是哪边,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华蔻默默地垂下了眼,低声就道:“福晋,您这又是何苦……” 福晋一动不动地坐在正位上,低声道:“爷不来我这里用膳——没关系;爷宠着她,要去她那里,陪她用膳——那也没关系。可爷不能把我的大格格和二阿哥也带过去!带去在她那里!” 华蔻跪在下面,其实很想说——大格格和二阿哥什么时候又成了您的了? 人家明明都各自有亲生额娘好不好? 李侧福晋和宋氏都还好好的在京城的贝勒府里呢…… 可是华蔻转念一想,对于福晋来说:她是嫡额娘,出行在外,况且四爷又是嘱咐了的,说是让她负责大格格和二阿哥。 难怪福晋把两个孩子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 这么一想,华蔻心里又觉得心酸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抬起手,轻轻地替福晋揉捏着小腿:“福晋,您别着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孩子们玩得高兴,一时之间难舍难分也是有。用膳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一会儿两位小主子也就回来了——总还是要在您这里睡下的!” 她这么想着,心里却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想要提醒一句福晋:无论如何,一会儿等大格格和二阿哥回来了,可千万别责难孩子们。 但是华蔻想了想,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没敢说出来。 即使是福晋最贴身的大婢女,她说的,也已经够多了。 说得多,便意味着她懂得比主子多、看得比主子远。 她聪明了,就显得主子蠢了。 现在主子用得上她,会视她为心腹。 但以后呢? …… 云山胜地。 宁樱正屋里,晚膳摆上了桌。 和平日里相比,倒是不算丰盛,但是显然很对小朋友的胃口——都是甜甜软软香香的那一挂。 力士还在小膳房里,婷儿帮着把一道道炒菜从小膳房端了出来。 藕粉桂花羹放在桌子正中,看上去一点热气都不冒,宁樱却在旁边提醒孩子们——说这道菜其实现在还烫得很,千万不能吃,要过一会儿再用。 然后她就亲手给孩子们每人分了两块豆沙糕。 大格格和弘昐阿哥不一样。 李侧福晋虽然现在不招四阿哥待见,但好歹有个上了皇家玉牒的“侧福晋”身份在那儿摆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吃穿用度一概不至于被搪塞。 所以弘昐还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至于大格格,因为亲生母亲是宋氏,位份低,不受宠,平日里的吃用住行是和二格格、三格格不能比的。 不过后来宋格格攀近了宁樱,府里人见着,倒也有几分忌惮。 大格格虽然也很喜欢宁侧福晋做的糕点,但毕竟阿玛就在面前,她不想在人前露出寒酸样,让人瞧扁了去——于是对着豆沙糕,一副不为所动,云淡风轻的模样。 弘晖就不管那么多。 他两只小胖手捧着豆沙糕就往嘴里塞,吃了一半,看见坐在旁边的三格格,也伸手去拿豆沙糕,乳母怕三格格噎着,在旁边用筷子给她一块块分开了,夹碎喂给她。 三格格摇头晃脑地表示不要吃碎的,要像哥哥姐姐们一样吃整块的。 弘晖伸手就把妹妹的小脑袋给搂住了。 他一手用筷子夹了切碎的豆沙糕,一边就给妹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 说来也怪——在乳母手上不听话的三格格,被哥哥一喂,顿时就安安静静的吃的很香。 一边吃,一边还往哥哥怀里直钻。 撒娇的很。 四阿哥看的有趣,手里虽然拿着筷子,却忘了吃,只是一脸慈父笑容,看着宁樱的这对儿女,心里便想着:天家之中,虽然孩子多,到底还是一母所出的两个孩子更亲。 然后他就发散性思维——想到了德妃和十四阿哥。 宁樱坐在边上,本来笑着正看着弘晖喂三格格,然后一转眼,就瞅见了四阿哥脸上的神情阴郁起来。 他低着头,手里提着筷子,难得地在想自己的心事。 四阿哥还想到了今日深山古寺之中,那位住持老僧说过的话。 他说…… 想到老僧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四阿哥只觉得心口热血一荡。 但随即,他蓦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绪。 不可能! 应当不可能吧…… …… 宁樱听着弘晖和大格格有说有笑,三格格被弘晖抱着坐在他腿上,也夹杂在其中,就举着小手,跟着嗯嗯啊啊地非要发表意见。 宁樱伸了食指抵在唇间,微微俯身过去,对着他们就声音又低又柔地道:“孩子们,声音小一点。” 弘晖听额娘这么一说,立即很聪明的领悟到了——阿玛在想心事呢。 他抬头看了阿玛一眼,然后就伸手拉住大格格的手:“姐姐,我们来玩游戏。” 大格格反应要比他慢一拍。 但是对于弘晖弟弟提出的要求,无论是从形势利弊,还是从情感上来说,她都是乐于配合的。 大格格伸出手,两个孩子的手无声地拉在了一起。 弘昐默不作声地坐在桌子另一端,手里提着筷子,看着碗里的糕点发愣。 这糕点对他来说,口感有些太过甜腻。 他用筷子尖将那块糕点翻转了一个面,就听见旁边一个婢女的声音恭恭敬敬地道:“大阿哥、奴才替您换一份咸味的糕点吧。” 正文 第304章 爷给你戴上 弘昐怔了一下,一抬头就看见宁侧福晋正看着自己——显然这是她的意思。 估计她是看他不怎么用得下甜味糕点,所以才让婢女过来问要不要换口味。 弘昐顿了顿,低头冷淡地道:“不必了。” 不必领你的情。 …… 用完了膳,弘晖迫不及待的就把白天里买来的那一堆樱花簪子拿了出来,一支一支、琳琅满目的铺排在宁樱面前。 就很豪气。 宁樱迟疑地看了一眼,就道:“这是你买……给额娘的?” 她看着弘晖。 弘晖立即毫不迟疑地用力点了点头:“都是给额娘的!儿子知道,额娘喜欢这种花式。”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出小胖手,挑了其中一只花朵最大的,一只手紧紧攥住,另一只手就已经扯住了宁樱的袖子:“额娘,我帮你戴!” 四阿哥在旁边,一边微笑看着,一边就对宁樱低声解释道:“这都是庄子下的集市买的,我见粗陋,便没给你带。” 弘晖正在努力垫着脚,往额娘头上插发簪,听了这话便道:“儿子觉得还挺好看的!” 他说着,就兴高采烈的转眼已经插了七八根上去。 眼看着儿子还要拿其他发簪,宁樱赶紧伸手捂住发鬓就拦住儿子的道:“够了,够了!” 清扬凑趣地进屋子里去,把铜镜给捧了出来。 宁樱对着镜子里照了照,就看见镜中人满头插着花朵簪子,横七竖八,毫无章法。 这样山花插满头——简直跟刘姥姥快差不多了。 估计实在是太滑稽了,大格格在旁边,只看了宁樱一眼,然后就低头捧着汤碗就不停地憋笑。 到底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弘昐从头到尾都默默的坐在一边,只有听到笑声的时候,才会偶尔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中,有羡慕,也有戒备、更多的是疏离。 弘晖则直接爬到了椅子上去。 他站在宁樱身后的椅子上,就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鬓,跃跃欲试地道:“额娘,这里还空了一块,不如儿子替额娘全戴上算了!” 四阿哥笑着就拍了拍宁樱的手背:“他这是要想法子——替你打扮得再漂亮些。” 大格格在旁边,扑闪着眼睛,忽然就拍拍手,大胆地赞道:“侧福晋已经是极美的美人了,再打扮,那就只能做画上的仙女了!” 这话一说,四阿哥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来是看孩子们折腾,这会儿却觉得来了兴致,于是吩咐苏培盛回去他的院子,把这几天宫里赏赐的好东西拿来。 趁着这时候,四阿哥也就遣人把大格格和大阿哥送回福晋那院子去了。 孩子们告退之后,弘晖没了玩伴,于是把三格格当成了玩具——把她抱在自己膝盖上,一会儿捏捏三格格的小手,一会儿又抬着她的胳膊举高高,比划出各种造型。 整个把妹妹当成了个洋娃娃。 苏培盛不一会儿就捧着匣子回来了——小小一只匣子,四四方方,透着淡淡的熏香气息。 清扬接过来,往宁樱面前恭恭敬敬地捧上就道:“侧福晋。” 宁樱伸手想开匣子,又见四阿哥唇角含笑,笑意温柔地看着自己,道:“本来想着昨儿就往你这里赏赐来着,只是想着大家刚刚住下没几日,难免有些扎眼,这才停了停。” 他顿了顿,握住宁樱的手道:“有什么好东西,爷都替你留着呢!” 弘晖坐在旁边,听见这话就转头咧嘴,对着三格格就偷偷笑。 三格格还小,不知道哥哥在乐什么,但是看见弘晖的笑容,她跟着也笑了。 宁樱终于伸手去开那匣子,谁知道那匣子封锁之处甚是牢固,用了几次力气都没打开。 四阿哥见状,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帮助她一起用力,再把匣子打开。 刚刚打开,宁樱眼睛就亮了! 匣子里是一条颈饰珠串。 清宫之中、包括皇子福晋、侧福晋们,佩戴的颈饰并不多——譬如朝珠、领约这些,大部分时候还是在朝贺庆典时才戴上。 便是戴上了,也是礼仪的意味更浓。 而日常生活中,作为装饰的项链并不多,贝勒府里的福晋、侧福晋们更是也只在衣襟上,悬挂少量的珠串而已。 所以这样的首饰其实挺难得,也挺少见。 宁樱就看这串珠串通体都是淡粉色,每隔一小段,就镶嵌着粉碧玺花朵图案,旁边还配着栩栩如生的叶片。 另外又有粉黄的碧玺镶嵌花蕊,花蕊上每一处暗纹都雕刻的极为细腻,三种颜色搭配在一起,美不胜收。 “这是什么花?” 宁樱对着灯火,把珠串举高了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朵图案。 “一、二、三、四……”她开始很认真的数花瓣的瓣数。 四阿哥低头喝了一口汤,一抬眼,正好看见宁樱这幅财迷心窍的样子。 他忍俊不禁,微微翘起嘴角,抬手轻轻拍在宁樱后脑勺上,才道:“不是樱花,不过瞧着也很像,喜欢吗?” “喜欢!喜欢得很!”宁樱紧紧地握住花朵珠串,笑着就对四阿哥点头道。 四阿哥点头就道:“这是好东西,大小也细秀文雅,正适合你。”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从宁樱手中拿过了珠串,在灯火下瞧了片刻,便道:“爷给你戴上。” 宁樱立即很配合的就把脑袋伸过去了。 她这样子实在是乖巧可爱,四阿哥看着看着,心中便生出一片柔软喜欢。 他倒是没急着立即带,而是顺势托住了宁樱的下巴,在她鬓发边落了一个吻,这才低声道:“乖。” 弘晖坐在旁边,顿时就伸出小胖手,捂住了旁边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三格格的眼睛。 三格格努力挣扎着,摇晃着小脑袋,还试图想从哥哥的指缝间往外再看一二,同时用力攥紧了小拳头,抗议道:“哥哥看!” 啊,好气!她是想表达:凭什么哥哥可以看,妹妹不能看。 四阿哥抬手帮宁樱带上了那珠串。 大概是匣子里熏香熏得久了——珠串一挂上脖子,宁樱就被一股暗雅的冷香气围绕着。 她抬起手,指尖触了触珠串——满手生香,沁人心脾。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这珠串简直自带高光效果,衬托得她脸上波光粼粼、有如美玉生辉。 正文 第305章 孺慕之思 宁樱简直都不想摘下来了。 这世上,哪个女子不爱让自己容颜变得更美的东西呢? 宁樱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还没忘记给四阿哥谢恩:“谢……” “爷”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被四阿哥一把半扶半抱着起来了。 四阿哥让她站直了身子,左右端详了这珠串一会儿,然后一伸手,将宁樱头上胡乱插着的樱花簪子,拔了几根下来。 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也亮了,点了点头道:“如此,甚美。” 弘晖坐在旁边,眼睁睁就看着额娘头上的樱花簪,被阿玛无情地拔了下来。 然后他的礼物和阿玛的礼物放在一起,两相对比之下…… 弘晖默默伸出小手捂住胸口:好气哦(??へ??╬)! 眼看着宁樱握着珠串爱不释手——连筷子都不提了,四阿哥自己动手,亲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才宠溺地叹气道:“都是你的东西,没人抢。防贼一样的攥在手中做什么?好好吃饭!” 宁樱冲他一吐舌头,笑着才重新提起了筷子。 灯火之下,四阿哥安静地吃了几筷子菜,便想到自从来庄子第一日起,到现在也有好几天了。 其实福晋那里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想知道后面的日程安排,或者她作为四福晋,到底什么时候能和其他皇子福晋一齐去参加个典仪什么的。 樱儿这里却是安之若素。 她从来也没有问过他。 似乎她也从来没有想问的意思。 四阿哥这么想着,咀嚼了几口,抬眼扫了一眼宁樱,便状若无意地问道:“咱们过来这几日,你整日只是在院子里,闷不闷?” 宁樱正在美滋滋地低头看珠串。 四阿哥不让她拿在手里把玩了,要她好好吃饭。 那么用眼睛看总是可以的吧? 听见四阿哥发问,宁樱才抬起头来,瞧着他,开开心心,不假思索地道:“每天能看见你,我怎么会闷?” 四阿哥不自觉就微笑了。 他伸手握住宁樱的手,看着面前人眼睛里的光芒,心里忽然就了然了:对于樱儿这性子来说——最重要的压根儿不是去哪儿避暑出游。 而是陪在身边的人是谁。 …… 晚上洗浴完之后,四阿哥照例看了好一会书。 等到夜深的时候,他走到里屋,就看见宁樱趴在床铺上,两只手托着下巴,正在专心研究菜谱。 听见动静,宁樱一回头,冲着他笑靥如花:“爷!” 四阿哥最喜欢的,便是她这般毫无保留的笑容——犹如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 他跟抱小宝宝一样,把宁樱抱起来放在腿上,手指微微揉搓着她小巧玲珑的耳珠,亲了亲她的头发才道:“真香。” 宁樱笑着在他怀里躲了躲,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然后感觉到有温柔的光晕。 他一低头,就看她居然还把珠串挂在脖子上。 四阿哥差点笑喷。 他提着珠串问她:“你不会打算睡觉的时候也带着这个吧?” 宁樱挺直腰板,一伸手就把珠串从他手中抢过来:“这是我的宝贝,爷别和我抢啊!” 四阿哥摸了摸她的脑袋,眼角夹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流转:“樱儿,你想不想再给弘晖……添个弟弟?”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低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巴。 ……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疲惫了,大格格和弘昐前后默默行走,一路无言。 但见足下月色凉如水。 进了福晋正院,两个孩子的住处分别在两边——这就准备分道扬镳了。 结果大格格还没和弘昐告别,就见华蔻匆匆地从台阶上迎了下来,低声跺足道:“大阿哥、大格格,可让奴才好等!快随奴才进去吧,福晋还正等着你们呢!” 大格格和弘昐不由自主的就对视了一眼,弘昐开口僵硬地道:“嫡额娘等我们做什么?” 华蔻笑着道:“回大阿哥的话——福晋自然是牵挂两位小主子,两位小主子出门了一天,福晋便也茶饭不思了一天,如今正挂怀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含糊地侧过了身子,赔笑着道:“两位小主子,快请进去罢!” 大格格和弘昐虽然贵为阿哥格格,但毕竟还是两个小娃娃,被华蔻这么一说,犹犹豫豫的也就跟着进去了。 福晋正屋里,灯火骤然明亮了起来。 弘昐和大格格一抬头,才看见福晋坐在正座上。 和平日里不同,她的坐姿显得有些僵硬,脸扭转到了一旁,显然是不想让孩子们看见她脸上真实的表情。 大格格上前去屈膝,小心翼翼地道:“嫡额娘,孩儿们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扯了扯弘昐的袖子。 弘昐跟着也行了礼。 福晋终于转过头来。 两个孩子这才瞪大了眼发现:嫡额娘脸上居然挂着泪痕。 眼见着两个孩子惊讶的神情,福晋这用帕子擦拭了擦拭眼下,沙哑着嗓音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嫡额娘牵挂得很——到底是嫡额娘无用,这里的小膳房也做不出你们喜欢的口味。” 大格格一听这话音不对,普通就跪下来了。 她直接把锅甩给了阿玛。 “嫡额娘,是阿玛的意思——让孩儿们去宁侧福晋那里用膳,孩儿们也十分牵挂想念着嫡额娘,别说用膳了,便是刚从外面回了庄子,就想赶紧回嫡额娘这里来了!” 大格格一边说,一边就伸手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样物事,双手捧着送上前去:“嫡额娘!” 弘昐在旁边,眼神也微微震动了一下——这不是弘昐弟弟下午时候在那家首饰铺子买的花簪子吗? 虽然这形制不是樱花了,但依旧是花朵图案——这颜色、质地,一看便是那一家的东西。 估计也就是旁边柜子里的。 可是大格格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呢?怎么就没听见一点儿动静呢? 是在弘晖弟弟给宁侧福晋买樱花簪子的同时吗? 若是那样,大格格当真足够谨小慎微了。 福晋面上震动了一下,看着大格格一双小手中捧着的簪子,居然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这是你买给……嫡额娘的?”福晋隔了一瞬,问大格格。 大格格仰着一张小脸,神情怯生生地道:“女儿一片孺慕之思,还请嫡额娘不要嫌弃!” 正文 第306章 威仪渐起 正屋之中,静默了一晌,福晋起了身过去,亲手从大格格手中,将簪子捧了过来。 大格格见她拿了,暗暗地就松了一口气。 福晋取过了簪子,一伸手就把大格格给扶起来了:“快起来吧,地上凉。” 她冰凉的手掌握住了大格格的手。 大格格抬头对着她笑——尽量露出自己可爱的小虎牙。 福晋也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即转头对弘昐轻声道:“弘昐也起来呀。” 弘昐起了身。 福晋低头注视着手中的簪子,半晌才抬头,声音有些暗哑,对着大格格便道:“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难得你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嫡额娘!” 大格格才站直了身子,一听这话,顿时又满脸笑容屈下膝去。 她抿了一下嘴唇,才软声道:“嫡额娘疼爱女儿,此次若不是嫡额娘,女儿也不能有这机会出来庄子上游玩,女儿心中自然记挂嫡额娘!” 福晋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这府里的孩子,就数你这张嘴最甜!”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弘昐站在一旁,肩膀微微瑟缩,于是上前去,顺手替弘昐拢了拢领口,堆出一脸慈母的笑意。 弘昐默不作声地由着她拢领口了。 福晋退后一步,拍了拍手,柔声道:“好了,嫡额娘也总算是将你们盼回来了!如此,也算是放了心,你们今日在外面跟着你们阿玛奔波了一日,赶紧回去早些休息罢!有什么话,咱们娘儿明日再说。” 两个孩子一齐行礼告退。 等到大格格和大阿哥都走了之后,华蔻才过来,轻手轻脚地替福晋换了一盏茶。 她一抬头,就看见福晋坐在灯火之下,满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华蔻低声唤道:“福晋。” 福晋微微一震,这才轻轻出了一口气,见华蔻双手捧着茶盏送上自己面前来,她伸手便接过了茶盏。 华蔻顺势跪下,在她腿边替她轻轻揉捏着,又对屋里的婢女道:“都下去吧。” 婢女们柔声答应了,倒退着小步走了出去。 待到屋子中空无一人之时,华蔻才轻声道:“福晋,您在想大格格的事情么?”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从前是看重这丫头的老实淳厚,没想到这丫头人长大了,心思也一点点多了起来。到底不同于从前的质朴了。” 华蔻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道:“奴才倒是觉得……” 她说到这里,便是话音一滞。 福晋不由地接着问道:“觉得什么?” 华蔻斟酌着,一字一句小声道:“大格格与二格格生母不同,自然在府里的境况也不同,福晋说的那‘老实简单’……说实话,在这府里,光凭这四个字——可护不住大格格!” 福晋默然了一瞬,看着手里的簪子,在手中把玩了半晌,又顺手沾了些茶水,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画画写写。 随后,她将簪子抛给了华蔻:“找个地方收起来罢。” 华蔻接了过来,见那簪子虽然质料普通,但雕工却甚是精美,想来在这种地方也是要花不少银钱才能买到的。 她想到大格格那小小的背影,不由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 一盏茶功夫后,华蔻从福晋正屋里走出来,想去吩咐值夜的奴才事情。 刚刚到了院子里,才走了二十来步,就看见大格格居然站在院子正中。 夜凉如水,大格格伸手拢着肩膀,脚微微跺了跺。 华蔻吃了一惊,上前去便抱住大格格的肩膀,低声下气道:“奴才的大格格!怎么还没休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格格转头看见她,立即抱住了她的腰,笑着便道:“华蔻姑姑!” 华蔻慌忙屈膝道:“大格格千万别这么称呼奴才,奴才哪里当得起!” 大格格没多说,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对小小耳坠子,递给华蔻道:“姑姑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这是给姑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甜甜地笑着,对华蔻露出了一对小酒窝。 月光之下,华蔻看得清清楚楚——那对耳坠子是简简单单的银质,式样十分小巧。 便是戴上了耳,也不容易惹人注意。 华蔻心念电转,随即便跪下恭恭敬敬道:“奴才谢大格格的赏赐!” 大格格连忙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她仿佛完成了一个任务似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一蹦一跳的就往自己屋子里去了。 华蔻握住了耳坠子,在月光下目送着大格格远去的背影——那天真可爱的步伐,分明还是个孩子。 …… 大格格回到了屋子里,伺候她的乳母和嬷嬷正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见到小主子回来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立即迎接了上来:“大格格,您不让奴才们跟着,如今这么晚了,总算是该休息了罢?” 大格格嗯了一声,道:“我有些渴了,去给我倒一杯凉茶来。” 嬷嬷一听,就在旁边絮絮地道:“大格格,凉茶伤身——可不能随便喝,您要是渴了,热茶和果子都能吃,不如奴才给您剥好了果子送来……” “我只要凉茶。”大格格打断嬷嬷的话语,语气平静却坚定地道:“半盏也可以。” 嬷嬷和乳母对视了一眼,屈膝应了声出去了。 出来的时候,嬷嬷一边下台阶,一边终于忍不住了。 她扯了扯乳母的袖子,低声道:“如今格格这主意是越来越大了。” 和在福晋面前的乖巧柔顺不同,大格格背着人的时候,主子的架势也越来越明显了。 乳母跟着也叹气:“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一齐沉默了一瞬,还是乳母先打破了安静,语气里带了一丝轻松道:“格格大了,我们这一批奶口——年底便要走了,往后格格身边,还是嬷嬷您和另外几位嬷嬷伺候着。” 嬷嬷听了这话,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羡慕——和任性但缺心眼,好被摆布的二格格相比,伺候宋氏所出的大格格,显然不是个性价比高的差事。 她都有些羡慕二格格身边、那些满手流油的嬷嬷们了。 …… 云山胜地。 第二天一早,宁樱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 和在贝勒府里的时候一样,他也很贴心的交代了婢女们——让她们不要去叫起侧福晋。 让她睡到自然醒。 正文 第307章 八福晋 宁樱起身、洗漱之后,去看一对儿女。 然后吩咐奴才们将早膳摆上来。 云山胜地之中,穿堂风极大,只要打开窗户,桌上滚烫的几种甜粥都渐渐凉了下来。 弘晖和三格格一起,坐在桌子另一边,陪着宁樱就一起用早膳。 一边用,一边弘晖就把昨日下山庄的路上所见所闻又给宁樱说了一遍,还说到了那山中古寺。 宁樱听着就道:“怪不得咱们来的时候听见了钟声,原来真的有寺庙。” 弘晖正伸手拿着个饽饽往嘴里送,听了这话就道:“就是个小庙,没什么可玩的,额娘若是和我们一起下山了,那集市上才叫有意思呢!” 三格格在旁边,一听就用小手扯着弘晖的袖子,很着急地道:“哥哥,玩!” 她太用力,说的口水都飞出来了,意思是让弘晖也带着她出去玩。 弘晖捏了捏妹妹的小胖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本正经的给她许诺:“等你长大了,哥哥一定带你出去玩!” 靠近中午的时候,四阿哥从万岁爷庄子那边刚刚回来,立即就让人递了消息过来给宁樱。 说是明天是五阿哥的生日,如今隔壁五爷庄子里,已经请了戏班子,据说要连唱好几天。 五福晋请四福晋和侧福晋——若是有空,便过去看看戏,也好一齐叙叙话。 宁樱一听五福晋把自己和福晋乌拉那拉氏都请了,就没好立即承应下来。 晚上四阿哥到自己这里来的时候,宁樱抱着四阿哥的胳膊,就问四阿哥——明儿看戏到底要不要去? “为什么不去?憋在庄子里好几日了。”四阿哥反而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就疼爱的摸着她的头发。 宁樱小声跟他说:“可是五福晋大概请的是福晋……” 她这么一说,四阿哥就明白了。 他把她心疼地往怀里揽了揽,为着她这份小心翼翼直叹气:“五弟过生辰,所以五福晋才请大家过来看戏,你当她只请了你们两个?不是,还有三哥、老八的福晋、侧福晋,她都请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鼓励道:“没事,想去便去,不想去也没关系。若是怕人多应酬,爷就替你回了。” 宁樱拽着他的手指,在自己手心里揉了揉:“谁说我不想去了?” 四阿哥笑着就用力捏了捏她的脸。 …… 第二天上午,宁樱到了庄子门口,跟着福晋坐上马车。 孩子们各自随着马车。 到了五阿哥庄子里,往里的软轿走了一会儿,在二道门,刚刚落了地,轿帘子被掀起,五福晋就迎接了上来。 宁樱就看见一个旗装贵妇,被一群婢女簇拥着走上了前来。 五福晋是个和气脸,不说话的时候先带三分笑,让人一见就倍生好感。 说起话来就更温柔了。 “……是仓促了些,五爷原本没想着唱戏,只是宫里说本就是过生辰了,又在这外地庄子里,再不弄个戏班子来唱唱,难免太冷清了些。” 四福晋笑着就道:“我们本也是住的极近的,早该过来和五妹走走了。”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就往前走着引路。 宁樱不忘了一手牵着弘晖,一手看着三格格,带着一对儿女在庄子里走着。 五阿哥的庄子中,花景明媚,正是初秋时节,有晚谢的花朵开满了藤架、枝蔓延伸开去,大片的花朵绽放出最后的美丽。 庄子中四处水流淙淙、是另一种美。 到了戏台子那边,三福晋、三阿哥的侧福晋还有八福晋都已经在了,远远看过去,一片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五福晋上前去,各人纷纷起身行礼,另外几个侧福晋——因为宁樱同样是侧福晋的身份,于是见着她时候就分外亲昵,又夸赞弘晖可爱、大格格漂亮。 五福晋看着四福晋的脸色冷淡下来,连忙过去,将那几个侧福晋的话语打岔了开去,又让乳母、嬷嬷们将大格格、大阿哥都叫到福晋这里来。 大格格到了福晋身边,立即便一口一个“嫡额娘”地喊了起来,又主动去奉茶倒水,端过来给福晋,活脱脱一个孝顺女儿的模样。 旁边几个侧福晋都称赞了几句,又有人不知趣地提到大格格的出身。 大格格眼睫微颤,垂下了眼,就往福晋身后躲了躲,交叉着两只手在福晋袖子边——想去拉一拉嫡额娘的袖子,却终究还是默默地将小手放下了。 不一会儿,台上热闹起来,乒乒乓乓地打起来——是一出武戏,十分精彩。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台子上吸引了过去。 婢女们捧着有热水、糕点的托盘,就在众位福晋、侧福晋中走来走去,随时服侍。 宁樱的目光渐渐地就被前面的八福晋吸引了。 这位八阿哥胤禩的福晋郭络罗氏,为和硕额驸明尚之女,安亲王岳乐之外孙女,出身很是不凡。 八福晋坐在那里,衣着首饰都十分奢华,脸上更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她冷淡而清高地坐在一旁,和旁边随和的五福晋形成了鲜明对比。 五福晋是那种——无论谁去奉承她,不论地位高下,她总不会让别人当面下不了台的性子。 永远笑脸迎人,永远令人如沐春风。 但八福晋就不一样了——假若表情能说话的话,她应当满脸都写着“别来烦我”四个字。 就差没挂在脑门上了。 有趣的是:宁樱观察了一会,就渐渐发现——其实其他的福晋、侧福晋们,多少都对八福晋有些畏惧。 似乎这八福晋郭络罗氏周身有一堵冰墙一般,众人到了她附近,就开始绕路避开她走。 宁樱正看得有意思,忽然就看见一个小婢女脚下一绊,一不小心甩在了郭络罗氏的椅子旁边。 顿时,托盘上的茶水、糕点、果子滚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那小婢女吓坏了,立即六神无主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便道:“请八福晋恕罪!请八福晋恕罪!” 五福晋听见这边动静,赶紧站起身来,正要过来瞧瞧,八福晋已经站起了身。 她衣襟上茶水淋漓——眼见着一件袍子是全都毁了。 八福晋厌恶而冷淡地瞧了那小婢女一眼。 五福晋赶紧上前去,扶住八福晋的胳膊道:“八妹,赶紧去我屋子里换一换!” 正文 第308章 福晋与侧福晋们 周围的人顿时就没一个人看戏了,全部往八福晋这里看了过来。 八福晋身边的婢女也赶紧上前来了,用帕子帮她轻轻按压着,试图吸去衣襟上的茶水——看样子没什么用。 泼湿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 八福晋抬起手,推开了旁边婢女擦拭的动作,她冷着一张脸起了身,径直从众人中走了过来。 衣袍上茶水往下滴落着,她似乎也不在乎,跟着五福晋就往后面走去了。 眼见着八福晋走远了,三福晋才转过头来,面色如常的依旧看戏,一边看着,一边就有小太监过来,在她面前跪下,捧着戏单子和笔让她勾点下一场要唱的戏目。 嫡福晋们是坐在最前面看戏的,侧福晋们则坐在后面一排。 台子上打得热闹,眼见着三福晋专心看戏了,三阿哥的侧福晋和五阿哥的侧福晋瓜尔佳氏就有些耐不住了。 她们用帕子捂着嘴,很小声地开始八卦。 宁樱坐在她们旁边,就听她们眉飞色舞地说到——这位八福晋,据说厉害得很,不但脾气大,对八阿哥也是看得死死的。 八阿哥府中除了一位前几年万岁指给他的侧福晋以外,就只有两个凑数的侍妾了。 侍妾而已——连格格都不算的。 而且那位侧福晋,据说也不得宠,除了颁金节、过年,这种必须要出席的场合,其他时候——她很少有机会露面。 只要八福晋要出场的场合,是不会让她出现的。 换句话说,八福晋基本上是把八阿哥独占了。 宁樱注意到:四福晋虽然表面上还在看戏,身子却渐渐地往后倾斜——显然是想不动声色地,将几个侧福晋讨论的八卦听得更清楚。 几个侧福晋也越讨论越来劲,叽叽喳喳地说着,一时没注意,渐渐忘情,声音就高了一些。 三福晋在前面,听着实在不像话,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低低咳嗽了一声。 几个侧福晋瞬间就闭嘴了。 婢女们过来给贵人们换了茶,四福晋没了八卦听,只能悻悻然地重新坐直了身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弘晖已经和五阿哥侧福晋刘佳氏生的大阿哥——弘昇打成了一片。 弘昇和弘晖年纪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遗传了刘佳氏的五官——是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长相。 动作也很彪。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抱成一团,先是逗门廊下挂着的小鸟儿,然后就蹲在地上抓着两根小树枝逗昆虫,玩得很开心。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凑趣地还要去拿网兜,伺候两个小主子抓知了。 弘晖趁着这当儿,伸着手给弘昇比划:“……庄子下面,集市上那么长一条街,两边都有各种好玩的,可比京城里的有意思多了!就是太热了。” 弘昇听着就两眼发呆,很是羡慕:“我就是在京城的时候,也难得出去玩,阿玛总说我年纪还小,等过几年他带我出去。” 弘晖一听,就拍着小胸脯跟他吹嘘道:“我阿玛都带我和大哥哥出去跑马好几次了!” 他提到大哥哥,顿时抬起小胖手,挠了挠后脑勺,就回头望了望。 只见弘昐坐在四福晋身边不远处,纹丝不动,眼睛无神的望着戏台上。 一群奴才在边上守护着。 弘昇顺着他的视线就望过去,然后小声道:“你哥看着倒是挺严肃的,咱们都进来这么半天了,他连句说笑都没有,可别是读书读傻了吧?” 弘晖扯住他的袖子就道:“别乱说!” 他拉住弘昇,跑过去,跺了跺小胖脚,伸出手指从后面戳了戳弘昐:“大哥哥。” 弘昐转过头,看着是弘晖,便道:“二阿哥。” 他这么一喊,弘晖也不以为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肘便道:“刚才是武戏也就算了,这会子咿咿呀呀的唱个不停,大哥哥还看什么?随我们一起去玩吧!” 弘昇在后面,捅了捅弘晖的胳膊,凑到他耳朵边上,啧啧称奇道:“他喊你‘二阿哥’?” 弘晖点点头道:“也不过是个称呼,由着大哥哥去吧。” 弘昇上上下下打量了弘昐几眼,才一扬下巴道:“你随咱们去抓知了吗?若是不愿意去,就照实了说,咱们不等人!” 弘昐眨了眨眼,嘴上没说什么,足尖却不自觉的往两个男孩子的方向转了一下。 他犹犹豫豫地站起了身。 弘晖上前去就拉起了弘昐:“大哥哥,咱们一起去吧!” 四福晋正在看戏台上看的有趣,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和三福晋说着话,一转眼,两人就看见八福晋回来了。 八福晋郭络罗氏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虽然没有她原先那件奢丽,但反而衬托出了几分清丽。 不过八福晋脸上依旧还是那副清高的表情。 回到了座位上,她自坐了下来,一转眼瞟见了方才那打翻托盘的小婢女依旧跪在一旁,等着请罪。 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八福晋只扫了一眼,就冷淡地道:“下去。” 五福晋在旁边,看着那小婢女呆愣愣仰着脸——她原先以为八福晋会有责罚的,没曾想竟这样过去了。 五福晋御下宽厚,自然就更不会太过为难了。 宁樱坐在旁边,将这一幕幕瞧在眼里,忽然便觉得袖子被人拽了拽。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儿子过来找她了。 他的新朋友——弘昇陪在弘晖身边,见了宁樱,便规规矩矩地对她行礼,嗓音稚嫩地道:“宁侧福晋。” 宁樱还没说话,弘晖已经抱住了她胳膊,赖在她半边身子上就跟她撒娇:“额娘,我想去抓知了。” 宁樱转头看了看,见后面小太监已经将长杆拿来了。 那长杆又细又柔韧,两端削得圆润光滑,一头沾上黄色的蜜糖类的粘液,吸引小昆虫,顺便也将它们身子站在杆柄上,不得动弹。 弘昇在旁边,也跟着一起央求道:“宁侧福晋,我想和弘晖弟弟一起捉知了。” 宁樱瞧了瞧,便把儿子往身前拉了拉,向前俯了身子。 她在戏曲声中加大了声音,对他耳边道:“你若是在咱们自己院子里玩,额娘不拘着你。可是现在咱们在别人庄子做客,凡事注意些分寸,别闹得动静太大,扰了大人看戏。” 正文 第309章 弘昇 弘晖立即用力地点头:“儿子知道,额娘放心吧!” 宁樱喊了小潘子过来,嘱咐了几句,要注意护着小阿哥们的安全,这才拍了拍儿子的小胖手,就道:“去吧。” 弘晖欢呼了一声,拔腿一转身,拉着弘昇的手,就往旁边奔过去。 他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去四福晋旁边招呼弘昐:“大哥哥!快点!” 弘昐被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手腕。 他还来不及和四福晋说一声,已经踉踉跄跄地,脚下被弘晖拖着,往后面跑了。 四福晋正在和三福晋说得火热,见弘昐被弘晖拉走,想着是孩子们凑在一处玩耍,也不以为意。 她继续说她的。 三福晋董鄂氏的小儿子弘晟,是康熙三十七年出生的,如今正到了种痘的年纪。 也是因着听闻种痘凶险,她和三阿哥一起捂着孩子——迟迟不敢给弘晟种痘,这会子妯娌之间闲聊,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种痘的事情。 三福晋微微皱着眉,低声道:“……我总是想着,这痘疾,也未必是人人便定然会染。一辈子没出过痘的,也大有人在!何必非要去种这一场痘,听说前朝宫里……” 她是知道四阿哥府上几个孩子都被种了痘的,说到这里,顿了顿,便向四福晋询问起来孩子们种痘的效果和风险了。 四福晋没有亲生的孩子——大格格、弘昐他们那都是各自养在生母院子里的。 按说整个种痘的过程,护理的心得,自然是那几位母亲才最清楚。 四福晋这时候却不愿意露怯,有模有样地便将种痘的过程说了一遍。 好歹那段时间,她也往几个孩子屋子里去探看了几趟,再加上四阿哥唉声叹气、太医跪下禀告。 听话学话,总是有些料可说的。 说来说去,四福晋最后就提到了弘昐是在马场染上了痘疾的事情。 “咱们四爷带弘昐去骑马,结果马没骑着,人倒是被吓着了,还染上了痘疾!四爷每每提到这事儿,也是后悔的很。”四福晋用帕子掩着嘴,就低声道。 旁边的五福晋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来就道:“吓着了?” 四福晋自觉失言,立即打岔另引开了话题,却听八福晋在旁边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不屑,淡淡道:“连骑马都能被吓着,还算什么好男儿?亏他还是个阿哥,这是连深闺女子都不如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才想了起来——八福晋郭络罗氏的外公是名将岳乐,从小和别的名门闺秀不一样,郭络罗氏几乎是被当个假小子养着的。 听说她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骑术精湛,马背上的功夫更是了得。 难怪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底气归底气,当众说出这样的话,难免就让人有些下不来台了。 四福晋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尴尬得不行,心里也暗自怨怪自己这张嘴——真是的,说什么不好!偏偏露了弘昐的丑。 对她自个儿又有什么好处了? 五福晋匆匆忙忙过去,一边捉住八福晋的手肘,一边笑着用力搂着她肩膀便道:“我的好八妹,孩子们还小,如今不过是贪玩,心思未定,这些算得了什么数!知道八妹的骑术好,等到下次有机会,八妹定然要给咱们开开眼,也好让咱们饱饱眼福!” 五福晋刚刚说完,转头却看见弘昐阿哥就站在后面。 他呆呆地望着八福晋,两只小手攥成拳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五福晋顿时就把后面的话给咽下去了。 四福晋见她脸上神情不对,转头一看,才见弘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他方才不是被弘晖拉着手拖跑了吗? 弘昐面色苍白,站着半晌,终于如梦初醒上前去给福晋行礼,低声道:“嫡额娘,孩儿想去和弘晖、弘昇一起玩耍,还望嫡额娘……” 他是特地过来请示的。 宁樱就看四福晋腾地站了起来,满脸慈爱的笑容中透着一丝尴尬,抬着手就道:“去吧,去吧!” 她说完,甚至上前来,拿着帕子给弘昐硬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子,一边擦,一边就笑着没话找话道:“那都是你的兄弟们——你们一起玩,呵呵,倒也热闹!” …… 不远处,弘晖站在大树下,一只小胖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叉在腰上,向弘昐那里望着。 弘昇看着小太监手里的长杆,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眼见着弘昐还在那里,低头恭恭敬敬地听着四福晋说话,弘昇忍不住转头对弘晖抱怨道:“你这大哥哥——做事情婆婆妈妈,啰嗦得很!当真是没有意思。” 他顿了顿,接着道:“方才咱们都跑过来了,结果他硬要说去和嫡额娘请示一声——瞧瞧,这又是何必?这下被大人拘住了罢!” 弘晖微微仰了仰胖嘟嘟的小脸,就跟他解释:“大哥哥从小被管束得严厉,难免循规蹈矩了些,倒也不是故意。咱们也不急着这一刻,等等大哥哥,带他一起玩!” 弘昇抬头看着树上吱哇乱叫的知了,心痒痒地抬手抓了抓后脑勺。 他伸手接过旁边小太监手中的长杆,跃跃欲试地渐渐举高,一边仰头眯眼看着知了,一边便道:“弘晖弟弟,你这话说的——倒像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了。” 弘晖眯着眼睛一笑,胖胖的小脸颊就鼓了起来:“你们都是我的哥哥!” 弘昇笑着就冲他一眨眼:“不如你过来我这里,做我弟弟好了!” 两个男孩子都笑了起来,然后弘晖一转头,才看见弘昐终于往自己这里走了。 他跳起脚来,冲着弘昐挥手就道:“大哥哥,这里!这里!快点呀!” 等到了近前,弘晖就发现大哥哥有些不对了——他的脸白的吓人,眼眸也有些异常的漆黑,整个人眼神都很涣散。 他将目光转向旁边一堵墙。 弘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墙边什么也没有。 “大哥哥,你怎么了?”弘晖上前去,拉了拉弘昐的手,就察觉到他满手掌滑腻的冷汗。 他看见弘昐转过脸来,紧紧地咬着牙齿,然后又松开:“没什么。” 然而他这个动作周而复始。 正文 第310章 爆发 弘昇是个急性子,眼见知了粘不住,于是手脚并用就想往树上爬。 旁边几个小太监唬得连忙一把抱住了他。 弘晖转头看了看弘昇那边,伸手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长长的竹竿,顺手就塞给了弘昐:“大哥哥,你随我来。” 弘昐心里还是想着方才八福晋的话语,木然地就跟着弘晖过去了。 到了树下,阳光灿烂的光辉正从枝叶间透漏下来,照在几个孩子的小脸蛋上。 弘昐抬眼只望了一眼,忽然就觉得这般灿烂而明亮的光辉,越发照着他渺小而卑微无能。 他就仿佛一个小丑,站在戏台中央一般。 无所遁形。 或许,在那边的那些福晋和侧福晋们,表面上看着,一个个对他和蔼可亲,心里都在嘲笑他罢? 弘昐手心里忽然传过温暖干燥的触感——是弘晖握住竹竿的那一头,在他手心里抖了抖。 弘晖冲着他就一笑:“大哥哥,该你了。” 他说完,顿了顿,看着弘昐脸色不对,便将手里的竹竿又向外抽了抽:“大哥哥,你若是不想玩,那也没关系。” 弘昇骑在旁边一个小太监脖子上,这时候居高临下,眯着眼睛就道:“弘晖,你这哥哥该不会是连粘知了都不会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抬起小手捂住嘴,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 弘昐被他一激将,苍白着一张脸,挺起了小胸膛就道:“我来!” 他猛地一伸手,就从弘晖弟弟手里把竹竿夺过来了。 弘晖扶住了弘昐的胳膊,从背后小声道:“大哥哥,我陪你一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配合着弘昐往上举着竹竿子,逐渐调整角度。 眼见着那竹竿子尖端颤颤巍巍的靠近了树干上的一只知了。 那知了浑然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还在吱呀吱呀的叫个起劲。 弘昇在旁边冷不丁地,就拍手喝彩大喊了一声:“好!” 弘昐被他这一声一分神,手上一颤,那竹竿不小心擦到了知了旁边的树干。 知了受惊,顿时就飞走了。 弘昇咧着嘴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两只小胖腿就不停的踢着,咚咚咚的,一脚一脚踢在被他骑着的小太监胸膛口。 然后他手里还抓着那小太监的辫子,跟骑马一样,大声道:“转到另一边去!转到另一边去!” 小飘子在下面伺候着,眼见着弘昐阿哥一张脸,由苍白中泛出红潮来,连忙上前去,扶住弘昐便道:“大阿哥,这里暑热,奴才陪您去屋里休息休息。” 弘昐站直了身体,默默地甩掉了小飘子的手,抬头看着树上浓密的枝叶,又冷冷看了一眼弘昇。 他第二次自己一个人举起了竹竿。 旁边的一群奴才都不由地抬起了头往上看着,眼见着弘昐阿哥这一次的竹竿举得比第一次稳了许多,就快粘上了一只知了——谁知道树冠中倏地窜出了一只黑鸟。 那鸟儿扑扇着翅膀,气势汹汹的就朝下俯冲了下来。 弘昐一吃惊,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竹竿也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的往旁边落了下来。 旁人也就罢了,弘昇却是正好骑在小太监脖子上的,下面的人里——就属他所处的位置最高。 那细长的竹竿“啪嗒”一声,就打在了他脑袋上。 幸好竹竿细软,不是重物,饶是如此,弘昇还是被打得叫了一声。 旁白的小太监们吓得全部都围了上来,眼见着弘昇没有大碍,一群奴才还是吓得冷汗簌簌而下。 弘昇头上戴着一只帽子,正好方才帮他挡了一下竹竿。 这时候,他抬着小手拿了下来,就看见帽子前额处的嵌脚边雕花,已经被砸歪了一些。 这是前阵子过生辰,阿玛赏给他的小帽子,花色是弘昇很喜欢的。 弘昇脾气一上来,伸手捂住脑袋就冲着弘昐怒喝道:“不会粘就别粘!我便说了,弘晖弟弟就是太好心——什么事儿总想着带着你,你这人,婆婆妈妈,胆小如鼠,麻烦得很!” 弘昐站在原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听见那“胆小如鼠”四个字,鼻翼便微微一张一合。 小飘子在旁边看着兆头不对,赶紧上前去抱住了弘昐阿哥,便道:“大阿哥,奴才陪你回去休息!您若是身子不爽利,咱们去和福晋说了……便是先回庄子也成。” 他一边说,一边就感受到小主子的身体在自己怀抱中微微颤抖。 小飘子比他大不了多少,看着弘昐就跟看着自己家中的小弟弟一般,他又是知道大阿哥这一路长大的种种苦楚的,这时候鼻子一酸:“大阿哥,奴才求您了!快随奴才回去罢!” 弘昐微微咽了一口唾沫,死死地盯着弘昇看。 弘昇一梗脖子,便道:“你瞧甚么?我哪句话说错了?不会玩,便别和咱们玩!无趣得很!” 弘昐猛地一仰头,忽然咬着牙,一伸手就把小飘子抱住自己的手硬给掰开了。 他冲上前去,弘昇还没怎么看清楚,就只觉得腿下一软——是弘昐一脚把他给踢倒了。 弘昐和弘晖都是早在自家学堂里就学过武艺的,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弘昇屁股着地,狠狠摔了下来。 在小太监们一片惊叫声中,弘昇被扶了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伸手揉着自己屁股,瞪大了眼,瞧着对面的弘昐。 弘昐眼眶微红,眼里含着泪光,死死地盯着他,微微喘着粗气。 然后,没等弘昇反应过来,弘昐就扑了上去,提起小拳头就对他的脸砸了下去。 弘昇吱哇惨叫起来。 旁边的小太监发一声喊,全部都一窝蜂围了上去,抱着弘昐胳膊的抱胳膊,去挡着不让弘昐打弘昇的去挡着。 小飘子被一群小太监挡着,近不了弘昐的身,一时间急得团团转。 他急中生智,跪在地上,硬是从人墙下面爬了进去,结果一抬头,正看见几个弘昇身边的小太监有意无意地按住了弘昐,让弘昇的小拳头落在了他身上。 小飘子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满身的气血都往上涌,平日里的懦弱这时候仿佛烟消云散,他换了个人一般地大吼了一声:“你们做什么!” 他一边喊着,一边就爬了过去,死死地护住了弘昐阿哥。 正文 第311章 新衣 小潘子不料变故陡生,反应过来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抱起弘晖阿哥,转身就往旁边躲开去——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几个福晋和侧福晋那边,这时候也听见了动静,匆匆忙忙地便赶了过来。 奴才们吓得跪了一地。 只剩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弘昇和红着眼眶,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的弘昐。 小飘子还挡在弘昐身上,紧紧地用自己瘦弱的身子护住他,直到看见四福晋过来了,他才松开手,跪下就道:“福晋!” 这一声喊得凄凉,声音里明显就有“福晋要为我们弘昐阿哥做主”的意思。 四福晋匆匆忙忙地扫了一眼两个孩子,就看见弘昐辫子也打散了,脖子上也脏污了一块,袖子口更被扯裂了一条缝,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衣。 至于弘昇那边呢——又哭又闹的,早就不能看了。 五侧福晋刘佳氏心疼地赶上前来,旁的也不多说,只是抱住了弘昇,一口一个心肝肉的哄着。 她一边哄着,一边就眼睛红红的看着弘昐——知道这不是嫡福晋生的阿哥。 边上几个侧福晋面面相觑。 就连八福晋都过来看热闹了。 谁都没想到就让几个小阿哥在后面玩耍,还能闹腾成了这样? 四福晋上前来,抬手扶住弘昐的肩膀,就看他衣裳虽然是撕裂了,人却还是好好的——并没受什么伤。 “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四福晋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忍着气问弘昐。 弘昐低着头,犟着脖子,一言不发,显然是打死都不准备开口了。 弘昇倚靠在刘佳氏怀里——因为亲额娘在此,他分外有底气,撒娇一般地就将脑袋直往刘佳氏怀里蹭,一边蹭一边就伸手指着弘昐,大声道:“他用粘杆打我!是他先动的手!” 众人的目光转过去,一起落在了弘昐身上。 弘昐仍旧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小飘子这时候着了急,抱紧了他的腰便催促道:“大阿哥,您倒是说话呀!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仓皇地爬过来,跪下道:“四福晋、侧福晋,不是这样!是咱们大阿哥先受了辱骂!” 弘昇身边的小太监立即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福晋与侧福晋还未言语,咱们奴才插什么嘴!恁地乱了规矩!” 弘晖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仰头扯了扯宁樱的袖子。 宁樱明白儿子的意思,跟着弘晖就退了出来。 到了一旁,弘晖这才抱住宁樱的脖子,凑在她耳边,小声对他说:“额娘,是大哥哥刚才先动的手,他打了弘昇——打得还不轻!” 宁樱立即同样小声问儿子:“大哥哥为什么打他?” 弘晖微微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才道:“弘昇刚才骂大哥哥胆小如鼠、婆婆妈妈,什么事儿都做不好——大哥哥瞧着是被他说得气不过了。” 他握住宁樱的手,晃了晃问她:“额娘,若是他们争执不下,我该说出我看见的吗?” 宁樱还没答话,就听见园子另一头有动静,似乎是一群奴才簇拥着什么人过来了。 那人走近,一群奴才都跪下纷纷道:“给五爷请安!” 侧福晋们也都行礼。 原来是五阿哥过来戏园子这里了。 五福晋已经把两个孩子都扶起来了,一只手牵着一个。 她不顾两边孩子的挣扎,紧紧地攥住了他们的手,硬是给五阿哥请了安,又笑着道:“戏台子上刚才唱武戏,男孩子们也热闹热闹呢!” 五阿哥是碰巧路过,自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是看着周围福晋、侧福晋的神情,他又极是聪敏,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打打闹闹也是寻常。 五阿哥不说破,只是道:“来,弘昐,到五叔这里来!”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开了手臂,示意弘昐过去。 四福晋伸手就在弘昐后背心上推了推,催促道:“还不过去!” 八福晋在旁边,斜眼瞥见弘昐傻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就又轻声嗤笑了一声。 弘昐上前去,就被五叔有力的手臂抱起来了。 他沉默地低下头,就看见五叔抬起大手,给他理了理头发,如父亲一般,温声道:“五叔这庄子上的书房里,有西洋新来的新奇玩意儿,保准你们男孩子喜欢,走!咱们一起去瞧瞧!” …… 傍晚时分,大家各自散去,五福晋一直把四福晋一行人送到了马车前。 四福晋大概是累了,自顾自地直上了马车,后面的奴才们还在往马车上装卸着礼品。 宁樱就看着弘昐小小的背影,无助而茫然地站在马车旁边。 他袖子上的撕裂口还在——外面倒是罩了一件袍子,但是并不合体。 宁樱看了弘昐一瞬,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让清扬把马车里,给弘晖带的衣裳拿出来了。 山上气温常边,况且又是出门做客,宁樱为了避免弘晖着凉,出门的时候,就让婢女们打包了好几件衣裳。 况且弘晖和弘昐个头,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 弘昐站在马车道旁,正沉默地看着天边极美的夕阳。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似乎只要提到夕阳,总是和思念、家乡、离情有关。 可是他如今,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回庄子吗?还不知道嫡额娘会不会在额娘面前说出自己这件事情——若当真提了,少不得又是被额娘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就觉得肩膀上一暖。 弘昐回了头,就看见是宁侧福晋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小衣裳。 她温声道:“这是弘晖的衣服,新制的,还未曾穿过,想来应当比你身上那件更合身。” 弘昐不由自主地就伸手,抱住了衣裳,眼巴巴地望着宁樱,眼里还有泪。 宁樱没多说什么,将衣服交给他,走了几步,脚下却停住了。 她回头看着弘昐,慢慢道:“大阿哥,不要为别人的看法而伤心。别人有别人的想法——那是别人的自由,与你无关,更不是你的错。你专心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弘昐本来是耷拉着脑袋的,忽然就微微抬起了头。 正文 第312章 父亲的询问 回到马车里,弘晖正趴在马车窗上向后看,见到额娘回来了,他仰着头就问宁樱:“额娘,你对大哥哥说了什么?” 马车辘辘地行动了起来。 宁樱抬手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轻声道:“也没什么,额娘只是宽慰了你大哥哥几句。” 弘晖连连点头就道:“大哥哥这会儿心里肯定很难过。” 他一边说,一边跪在马车座上,小胖腿不安生的就挤了过来,凑在了宁樱身边,扬着胖嘟嘟的小脸,趴在宁樱肩头道:“我不能学弘昇那样说话。” 他顿了顿,很用力地补充道:“无论对方是谁。” 宁樱点头道:“是。倘若遇上小人,这便是埋藏祸根;若对方是君子,本也无需你多言。” 母子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便静静地坐在马车中。 弘晖小小的的身子依偎着宁樱。 …… 不多一会儿,已经到了四阿哥的庄子门前。 马车径直驶入了进去,待得行到不能行之处,福晋本说是要软轿来接的,结果下了马车又说是颠簸了一路,浑身酸痛,在庄子里走走也好。 于是一行人就散步回去了。 到了云山胜地,宁樱先是喝了一盅茶,歇了一会儿,然后简单洗浴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觉得浑身爽利起来。 日头已经完全下山了,晚风中洋溢着秋的凉爽,抬头便见一轮明月挂上了枝头。 宁樱索性让奴才们把晚膳直接搬在了院子里。 就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用膳。 弘晖照旧去抢了乳母的活计——抱着三格格在自己膝盖上,不住地又是唱歌,又是说笑话,哄着妹妹。 三格格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那笑话,只是咯咯咯地笑着,一双小胖手在空中不住挥舞,笑得格外开心。 …… 福晋的院子里。 一回来,弘昐便默默地钻进了自己屋子里。 路上,福晋与他,还有全程目睹了整件事情发生的大格格,似乎都很默契的避开了打架这件事不提。 一路静默无言。 弘昐坐在了桌边,小飘子过来替他重新梳辫子,弘昐安静地坐了一晌,这才让旁边另一个小太监过来伺候他,解衣衫上的扣子。 多亏了这件衣服,一路上又遮挡住了被撕裂的口子,又带给了他温暖。 那小太监将衣裳脱了下来,也知道这不是大阿哥平日里穿的,他双手捧着衣裳,眼睛望着小主子,道:“大阿哥,这……” 弘昐伸手就道:“给我,你退下。” 他接过了衣裳在怀里,默默地盯着上面的走线瞧了一瞬。 宁侧福晋说的没错——这衣裳的确是新做的,弘晖弟弟一次都还没来得及穿过,能看得出来。 “大阿哥,不要为别人的看法而伤心。别人有别人的想法——那是别人的自由,与你无关,更不是你的错。你专心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宁侧福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弘昐低声喃喃自语道。 小飘子正举着梳子,听见大阿哥口中出声,还以为是有什么吩咐,立即停了手中的动作,低声询问道:“大阿哥?” 弘昐顿了顿,过了很长时间,才轻声道:“小飘子,额娘总说宁侧福晋不好,二阿哥不好,可我觉得不是这样。” 他顿了顿,接着道:“至少——他们都是有心的人。” 小飘子默然地站在一旁,听着这话,不好接,也没法接。 他低声道:“总之,只要大阿哥平安、高兴,奴才就高兴。” 弘昐听了,眼睛珠子转了过来,瞧着小飘子一脸的忠心耿耿,叹了口气就道:“今日你替我挡着,身上也挨了不少吧?” 小飘子抬头冲着他笑了笑道:“大阿哥别操心,您和那位是阿哥打架,周围的奴才们谁又敢真的下手?奴才不过挨了大阿哥的拳脚几下,大阿哥年纪小,拳脚又嫩,奴才皮糙肉厚,没事儿!” 因为弘昇是五阿哥的长子,所以这里的“大阿哥”指的就是弘昇了。 弘昐听了,点了点头就道:“小飘子,你同别人不一样,你一片心向着我,我虽然年纪小,却是看得清的。你放心,待得将来咱们能出了府,就有你的好日子了。” 小飘子听了这话,心里一片热,渐渐地,那热意就传到了眼眶上。 他跪下来,趴在大阿哥脚下道:“小主子,有您这句话,奴才……” 说到这儿,小飘子眼中一热,落下泪来道:“奴才眼下能跟随着小主子,这就是奴才最好的日子了!”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从万岁庄子那边回来了。 福晋听说因着五阿哥生辰,几个贝勒爷也是往兄弟庄子上去了一趟。 不过都是在前院了,与戏台子那边相隔甚远,不相干了。 回了庄子里,因着今日是月底,四阿哥往福晋这里来用晚膳了。 福晋迎接了出去。 等到了膳桌旁坐下,她一边盯着婢女们布膳,一边就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里直嘀咕——今日孩子们打架这事,到底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若是不说,其实也蒙混的过去——小孩子打架,嫩手嫩脚的,毕竟弘昐身上只是摔脏摔裂了衣裳,并没有受什么伤。 四阿哥压根儿就看不出来。 怕就怕五贝勒那边,兄弟之间会提到这件事。 其实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她先汇报给四阿哥,或是四阿哥听了五阿哥说之后,再过来询问她乌拉那拉氏。 那事情就变味了。 福晋到了这时候,越发苦恼地发现——做这个嫡妻,对她来说:当真是世上第一费脑筋之事。 夫君的宠爱未必能得到几分,但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却要渐渐都逼得她做到圆滑玲珑,滴水不漏。 她这么心里打着小算盘,四阿哥也不是傻的,就看出来了。 他没问福晋,直接把茶盏放下来,喊了福晋身边的华蔻过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日在五福晋那里,出了什么事?” 华蔻扑通跪下来,眼睛飞快地往福晋那里扫了一眼,然后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福晋说四阿哥骑马上不去的话,华蔻避开了没提。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站了起来,径直大步往弘昐屋子里去了。 正文 第313章 勇猛 屋子里,弘昐正趴在桌上默默的想着心事。 小飘子守在门口,一抬眼,忽然就看见四阿哥过来了。 他一激灵,立即就对着弘昐压着嗓子道:“大阿哥,四爷来了!四爷来了!” 弘昐本来都想心事想得出神了,乍然听见阿玛来了,也赶紧站了起身,拍了拍袖子,迎接了出去。 四阿哥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弘昐从台阶上下来,夜风一吹,他的袖子、衣角都飘摇起来,格外显出一种伶仃来。 四阿哥心里忽然就难受了一瞬——相比较于宁樱的弘晖来说,他对弘昐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 他上前去,看着儿子给自己行了礼,于是一伸手,揽住了儿子肩头,父子两人一起往屋子里走去。 四阿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听上去没那么有兴师问罪的意味:“伤着哪儿了?” 弘昐吓得呆住了,仰头看着父亲——他知道了? 是嫡额娘说的吧。 嫡额娘还说了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纷涌而来,弘昐眉头紧皱,满是焦虑。 四阿哥看着弘昐仰头看着自己的神情,只觉得越发可怜。 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弘昐的肩头道:“咱们进屋说话。” 他进了里屋,便让儿子敞了衣裳,又仔细瞧了瞧,果真见是没什么伤处,才放下心来。 弘昐拢住了衣裳,两只小手放在腿上,老老实实的坐着椅子上,低垂着头不敢看阿玛,半晌才嗫嚅着道:“是弘昇先骂我的。” 四阿哥道:“他为何要骂你?” 弘昐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一边叩了叩门,一边恭恭敬敬的道:“大阿哥,奴才是奉福晋的意思,给大阿哥来送药的。” 小飘子过去开了门,就看见是福晋身边的小婢女,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三种跌打药酒。 一股凛冽的辛香味飘了过来。 弘昐没说什么,看了四阿哥一眼,就看阿玛道:“放一边吧。” 那小婢女赶紧将托盘放了下来,头都不敢抬,小步倒退着出去了。 屋中又恢复了静默。 父子两人相对坐了一晌,眼看着弘昐正襟危坐,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四阿哥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他忽然就想到了弘晖每次又蹦又跳的跑出来迎接自己,然后挂在自己身上不肯下来的可爱模样。 “弘昇为何要骂你?”四阿哥没有放弃刚才的话题,继续问儿子。 弘昐颤了颤,紧紧攥住了袖子里的手指,鼓足了勇气才道:“他说儿子胆小如鼠。儿子一时气不过……所以才……”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站起身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沉声道:“谁说你胆小如鼠了?你是阿玛的儿子,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自然是最勇敢的孩子!弘昇那么说,是因为他没见过你勇敢的一面。” 弘昐立即就抬头了,神情中难得地流露了一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有的神采和活泼:“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揍了他一顿!” 小飘子在门口,听见这话,差点没喷了出来。 弘昐还在抬头道:“他压根儿就不是我的对手,被打得嗷嗷哭!” 他一边说,一边跃跃欲试地抚摸着自己的小拳头。 四阿哥低头苦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弘昐,你有这个向上的心劲是好的,这胆气也是好的。不过勇猛可不是在于揍兄弟一顿。” 弘昐慢慢地将拳头放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不出声。 四阿哥顿了顿,又道:“收服一个人,有很多法子。且不论外之分,若是在家里兄弟之间,得常存休戚一体之念,无怀彼此歧视之见。倘若你有才能,又能做到如此,家中长辈一定会分外器重你,喜爱你。兄弟们也才会真正愿意主动亲近你、靠拢你,尊从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想着弘昐既然今日把弘昇给打了一顿,那弘昇又是五弟的长子…… 少不得明日要和五弟招呼一声这事儿了。 弘昐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低声道:“儿子知道了。” 四阿哥点点头,又想着弘昐不敢骑马的事情,便道:“再过几日,你皇玛法要木兰围猎,那里风光甚好,你去散散心也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光在屋内随意地扫了扫,忽然就落在了一边的衣裳上。 那花色他是有些印象的——是之前宫里进贡的芝云缎,数量不多,府里除了福晋那里,也就给了宁樱。 李氏那里是没有的。 “这袍子哪里来的?”四阿哥指着就问道。 弘昐瞧了一眼,道:“在五叔庄子上的时候,儿子袖子撕裂了一道口,宁侧福晋把弘晖的衣裳给了儿子一件。” 他说到这儿,就想到了弘晖弟弟扶着自己的手,帮着自己一起吃力举起粘杆的样子。 又想到宁侧福晋从身后默默地给自己披上衣裳,那一瞬间的温暖。 弘昐面上的神情变得柔软起来。 四阿哥站在原地,将儿子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弘昐脸上的神情,大部分时候是压抑的、隐忍的,焦虑的,烦躁的。 但是每次一提到弘晖弟弟,弘昐的神情都会变得不一样——显然能看见一瞬间的轻松和自由在脸上流淌着。 四阿哥静默了一瞬间,就想着自己身为人父,虽然尽量想做到一碗水端平。 但终究还是不可能的。 两个孩子的生母受宠程度不一样,孩子们的心理落差自然也不一样。 其实四阿哥不是没有担心过——担心弘昐会因为这一点,对着弘晖生出不平之心、甚至妒恨之意。 在孩子们刚刚上学堂的时候,他甚至还特意观察过。 但小小的弘晖用自己自始至终表现出的善意和阳光,始终维持着和弘晖的友爱。 沉思着心事,四阿哥又想到福晋刚才巴巴地差人送药酒来的劲头。 若是他没看出来,这事儿她是不是就打算不说了? 按照五阿哥的性子,这事儿也必定不会再提一个字的。 四阿哥唇角很轻地翘了翘,低头看着弘昐:“你和弘晖很是友爱,阿玛倒觉得:木兰围猎的时候,不如你去弘晖弟弟那里玩一两天,如此也好。” 正文 第314章 宁侧福晋的照顾 弘昐听了这话,倏然抬头,望着父亲。 四阿哥道:“你不愿意?” 弘昐立即摇了摇头,随即道:“儿子自然愿意!可是嫡额娘……” 四阿哥感到了比之前还要强烈的多的心酸——这是他的儿子,也是这府里的大阿哥,如今却被养到这般畏首畏尾。 凡事只先考虑别人的感受,将自己漠然地放在了最后一位。 就连木兰围猎去弘晖那里玩几日,他都要仓皇犹豫成这样。 为什么会成这样? 四阿哥努力将声音放得更温和道:“你不用考虑旁的,你只是随嫡额娘过来而已。” …… 从福晋这里出来,四阿哥往云山胜地去了。 云山胜地里,宁樱刚刚试了新来的脂粉,涂抹了两种深浅不同的颜色,在脸颊两边。 她对着镜子试色,特意稍稍涂得重了些,让胭脂的颜色完全在肌肤上展现出来。 弘晖本来是抱着三格格在旁边玩,结果三格格看见一桌花红柳绿的胭脂水粉,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抬着小胖手,过去就踮着脚脚,努力道:“额娘,我帮你!” 宁樱看着女儿可爱的玉雪团子一般的小脸,一颗心早就融化了。 她把三格格抱起来在膝盖上,笑着就道:“好,你来替额娘上胭脂。” 三格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毕竟是孩子,手上重,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宁樱的脸涂成了猴屁股。 清扬在后面,一手捧着首饰盒子,低头看着——里面是四阿哥最近赏赐给侧福晋的珠钗。 一根精巧的簪柄、末端是团成圆球的珠花,下面垂着密密的流苏。 听见外面通报说四阿哥来了,宁樱一边放下女儿,一边就转头对清扬道:“快帮我把胭脂擦掉。” 清扬低头拿帕子正给她擦着呢,四阿哥身高腿长,一路上大步流星,走的又快,已经进了屋来。 伺候的奴才们连忙跪下请安。 正屋里扫了一眼,没人,四阿哥估计宁樱在里屋而,进去一看,宁樱坐在铜镜前,脸上跟醉了酒似的,红霞如云,十分旖旎动人。 三格格围着她高高兴兴地跑着,一边跑,一边举着两只小胖手,手指指腹上也沾的全是红扑扑的胭脂,奴才们跪在旁边给她擦着小手。 一转头,看见四阿哥进来了,三格格摇摇晃晃地就过来了,下巴往前一赖,正好磕在四阿哥腿上。 她仰着头,像抱一棵大树那样抱住了父亲,奶声奶气地道:“阿玛。” 三格格现在已经能将“阿玛”“额娘”这一类词语说得非常清晰且准确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女儿,心中欢喜,不由得就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又举了举高高。 正看着女儿可爱的笑脸,四阿哥就觉得后腰上骤然有一道力量扑过来,又有一双小胖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不用问,也知道是弘晖跑过来了。 弘晖跳着脚就着急道:“阿玛,也抱抱我!抱抱我!” 宁樱在旁边,这时候总算把脸上的胭脂给擦干净了。 她过来给四阿哥福身:“给四爷请安。”,同时把弘晖拉住,轻声道:“你如今是大孩子了,不像之前那样轻,阿玛抱着累呢。” 四阿哥把三格格交给乳母,上前来把宁樱扶起来,看她脸上还有点淡淡的胭脂红。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又捏了捏宁樱的脸蛋。 弘晖仰头看着阿玛,又看了看额娘,然后就“嘿嘿”地快乐笑了起来。 低头看见弘晖的笑脸,四阿哥就想到了弘昐。 他顿时就有了心事。 四阿哥走到窗下,背着手向外瞧了一会儿月色,才朗声道:“没几日,皇阿玛便要木兰围猎,我打算让弘昐过来你这里几日,与弘晖一同玩耍。” 他说完了,就转头笑着看着宁樱,目光里一副“意下如何?”的意思。 宁樱愣了一下,难得地结巴了:“爷……爷是让我看顾着大阿哥吗?” 四阿哥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 宁樱下意识地就把手藏进袖子里去了,她站在原地,两只袖子轻轻扯着,小声就道:“大阿哥……那福晋那儿,怎么办?” 四阿哥看见她这一串小动作,就知道她有些压力了。 他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鼓励道:“别怕,你能做得很好。福晋那儿,不过几日围猎的光景,我对她自然会说。” 他一脸很有信心的表情,看着宁樱。 宁樱想了想,也没立即回答。 她绕到四阿哥身后去给他揉捏肩膀了。 一边捏着,一边宁樱很诚恳地对四阿哥道:“爷,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担心照顾不好大阿哥。” 四阿哥不是个容易心血来潮的人,但对于弘昐这件事,他其实是有些冲动了。 听宁樱这么一说,四阿哥有点想作罢。 但是弘晖在屋子另一角,听见阿玛这一说,顿时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四阿哥的腰就道:“阿玛,让大哥哥过来吧,我带大哥哥一起玩!” 他一边说着,一边虎头虎脑的又跑到了宁樱那一边,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就跟她撒娇:“额娘,让大哥哥过来吧!我想和大哥哥一起玩!” 三格格年纪还太小,实在没办法做他的玩伴。 宁樱:…… 四阿哥哈哈大笑了起来。 …… 夜深时候,叫了奴才送热水进来伺候洗浴之后,两个人换了干净的里衣,熄灭了灯火。 四阿哥最近不是在前面康师傅的庄子上,便是在几个兄弟庄子,其实往自己后院来的倒不多。 这一晚上,他兴致很好。 等到喊了奴才第二次送热水进来的时候,已经夜过了一半了。 宁樱在一旁,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听着四阿哥叫婢女们进来整理床铺。 她实在是累得不行,听人说话都跟隔着一堵墙似的。 四阿哥怀抱里又极温暖,被他有力的手臂一抱着,她渐渐地就睡了过去。 最后一点记忆就是四阿哥说明日带她离开庄子,出去游玩。 四阿哥说着说着,低头就看怀里人已经发出了细微悠长的呼吸声。 樱儿睡过去了。 四阿哥低头看了她恬静的小脸一会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正文 第315章 万乘之君 第二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不在了。 宁樱迷迷糊糊的想起来,昨天晚上好像听见他承诺了要带自己出去玩? 她坐在膳桌前,提起筷子就觉得腰酸的直不起来。 宁樱心里直嘀咕:可能是我在做梦吧? 但是没多久,四阿哥院子那边的奴才就过来了,又送了一身精巧纤细的男装,说是等着侧福晋,请侧福晋不必匆忙,软轿也会在外面等着。 等她这里收拾好了,便随四爷出庄子去。 弘晖听着就直跳脚:“我随你们一起去!” 三格格也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拖长了声音,奶声奶气地道:“额娘,我也想去呀~!” 弘晖直接就把三格格抱了起来,对着宁樱卖力地道:“额娘,带上我吧,我能帮你照顾妹妹呢!” 宁樱看着三格格恳求的眼神,又看着弘晖奋力自我推销的模样…… 好吧……! 不过,上一次是去五福晋的庄子上,距离近,又同样是贝勒爷的庄子里,走哪儿都有一群奴才伺候着。 但这一次不一样。 出门下山,又到外面游玩,就算有一群奴才来帮手,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去玩,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还真得庆幸——幸亏弘晖大了些,能帮她看着三格格。 于是到了四阿哥院子那边的时候,就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了——除了三格格、还有伺候的乳母、嬷嬷等人。 四阿哥本来是在院子里等宁樱的,结果乍然看见弘晖虎头虎脑冲到自己面前,一脸兴奋溢于言表。 四阿哥再抬头,看看宁樱脸上的无奈。 他忽然就有些莫名的想笑。 三格格被乳母抱在怀里,跟在后面。 她刚刚换了一身新衣——是用和额娘一样的布料做的母女装:都是淡淡的青黄色,看着像是春天的鹅黄柳绿,融合在了一起。 三格格的头发也是毛茸茸的,瞧着就像一只小鸭子。 她这会儿看见了阿玛,抬头冲着四阿哥咧嘴一笑,张开了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臂。 仿佛要做弘晖的神助攻一般——三格格对着四阿哥,一边像小鸭子扇翅膀那样拍着胳膊,一边就用软软甜甜的嗓音道:“阿玛,带出去,玩!玩!” 四阿哥想了想,微微弯下腰对弘晖道:“你要随阿玛出去,也可以,不过这一次回来,不要张扬。” 弘晖立即猛点头。 他一边点头,一边就伸出小胖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绝不张扬!” …… 马车出了庄子,走的还是上次那条道。 这算是通往山下的大道——其他的小路捷径不是没有,但颠簸得厉害,也不安全。 宁樱坐在马车里,看着一对儿女都在身边,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四阿哥也有些感慨——生出了一种一家四口的小温馨之感。 路走了一小半,弘晖活泼好动,按捺不住地爬到了车窗旁边,伸着小手把车帘子掀了起来,对着外面指着就给宁樱看:“额娘,瞧!这就是山上的古寺!阿玛上次带咱们去过的。” 宁樱趁着儿子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山间树木郁郁葱葱,马车行进间,隐隐看见一片苍绿中露出山寺一角,与世无争,仿若红尘之外。 她收回了眼神,却见三格格已经脱了鞋子,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四阿哥身上,挂在父亲的脖子上。 四阿哥一身衣裳被她的小胖腿踩的不像样。 但是父女两人谁都没顾到这些,三格格仰头就快乐地冲着四阿哥:“阿玛!” 她刚刚喊完,两只小胖腿就噼里啪啦的,用力把马车座踢得很响。 然后,她只停顿了一瞬,又大喊:“阿玛!阿玛阿玛!” 口水都喷出来了。 四阿哥伸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怕女儿一不小心在车窗边沿上磕着了。 他满眼笑意,一声又一声的回应着女儿的呼喊。 三格格说了几句“阿玛”,他就回应了几声“唉!”。 弘晖难得地安静了下来,一脸“你好幼稚”的嫌弃表情,看了看三格格,又抬头看了看宁樱。 宁樱笑着一伸手,把弘晖搂进了怀里。 毕竟马车走的路程远——便是大道,也是不可避免颠簸的。 宁樱不由地皱眉伸手揉着腰,四阿哥本来是抱着三格格的,看她这样——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 他刚要问,突然反应过来。 四阿哥很轻地笑了一声,就看宁樱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他把三格格抱起来,拍拍后背,然后递给旁边的奴才,过来搂住了她,手放在她腰上,轻轻的就帮她揉起来。 …… 穿过这一段山路,渐渐地就到了山脚之下。 人声渐渐多了,两旁的店家集市也热闹起来——饭香、茶香、酒香、胭脂香、糕点香…… 各种香气混合着飘荡了过来。 换了衣裳的侍卫们将马车护卫了起来,往来三三两两的行人见着,只以为是富家大户出行,纷纷避让。 弘晖跪在车窗旁边的座上,掀起车帘就向外面看。 宁樱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深宅后院,出去的机会实在不多。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河北呢! 转眼到了一处僻静人少之处,四阿哥吩咐让马车停了下来。 几人下了马车,弘晖迫不及待的就牵住了四阿哥的手。 因为是微服而行,他拉住父亲的大手,就想往前跑。 四阿哥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沉声道:“咱们现在去走——还是得多知民间疾苦,则他日有可为。” 弘晖抬起小手,摸了摸脑袋,忽然就文绉绉地接着阿玛后面,摇头晃脑吟诵道:“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 他还想背后面一句“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抬头看着阿玛忽然严肃的神色,忽然就闭嘴了。 四阿哥低头看着儿子稚嫩的小脸,道:“这是谁教你的?”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应当是学堂里的先生。 也不对——先生不敢教这个。 对着小皇孙们就更不会了。 弘晖背着小手手,鞋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才奶声奶气地道:“阿玛,你忘了?儿子在阿玛的书房里看过书呀!”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比划出书画的手势:“阿玛书房里挂着一副《乐志图》,下面就放着书。” 正文 第316章 写错字 四阿哥怔了一怔,才想到自己书房东边,确实挂着这么一幅画——上面还题着“独乐其志、不事于世”。 一派云淡风轻。 几个兄弟来过,都笑叹他韬晦自守,也有人说已经有老三这个书痴了,不能让老四也钻进书里出尘避世去。 然后那幅画下面就是南华经。 难怪弘晖看过。 四阿哥没说什么,微微抿了抿薄唇,低头看着儿子的小脑袋。 一家四口往前走着,眼见着渐渐人声越来越热闹了起来,苏培盛扯了个后生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前面有处庙会。 弘晖高高兴兴地就举起手,一只手抓着四阿哥,一只手抓着宁樱,大声道:“我们去看看吧!阿玛,额……” 他说到这儿,看着一身男装的额娘,很聪明的就闭了嘴。 宁樱因为身着男装,微微落后了四阿哥一步,做出随从的样子,三格格被乳母抱在手中,走不了几步,宁樱就把女儿接了过来,亲手抱在怀里。 从出生以来,除了进宫,三格格其实还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呢,这一下简直是大开眼界:她趴在宁樱的肩头,睁大了眼睛,简直都看傻了。 没多久,庙会的场地已经到了。 好几座戏台都在唱着戏,戏台前许多人正驻足观看,锣鼓敲打的震天响,三格格忍不住抬起小手,捂住了耳朵。 她一边捂着一边就看着台上——那台上穿的花红柳绿的演员着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另外还有几只踩高跷的队伍,扮成各种神仙人物,在人群中扭来扭去,还会随时给下面的百姓抛洒小礼品。 宁樱在旁边看过去,就看见送的都是一些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颜色鲜艳,很是可爱。 又有卖瓜子、卖小吃,卖茶水的摊贩趁着这时候容易做生意,在街两边就扯开了嗓子大声叫卖。 四阿哥瞧着这一副热闹闹的生活百景图,就驻足观看了一会儿。 其实这块地儿以前是荒的,偶尔有几个小镇,也是不问世事,静度辰光的那种。 但是自从山上建了庄子之后,下面很快就渐渐的变得越来越热闹,附近几个村镇的居民都往这儿聚拢,于是这里渐渐也就变得繁华兴隆起来。 毕竟人多,周围的侍卫都有些如临大敌,手按在腰上,就警惕地护卫在四阿哥和侧福晋以及小格格、小阿哥周围。 四阿哥看了一会儿,也觉得人多恐怕不妥,于是便举步向人少之处走去。 绕过一座石桥,才拐了个弯,就看见一处石檐之下,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面前摆了个小摊,上有笔墨纸砚。 四阿哥开始还以为是算命先生测字,还没怎么注意。 结果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才看见这书生很年轻,而且也不是算命,而是卖字。 和庙会那边的热闹相比,这一处显得清冷多了。 那书生显然也是极疲惫了,瘦弱的肩胛骨微微向后,依靠在墙上。 弘晖是属于见到什么都好奇的年纪,看见父亲停下了,他立即就跑到了那摊子面前,探出小脑袋,对着摊子上的子就瞅来瞅去。 那书生正在微微瞌睡,听见动静,他以为是生意上门了,赶紧警醒过来。 结果看见面前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书生失望地低下了头。 四阿哥一垂眼,往他摊子上扫了扫,结果意外地发现:这书生居然写的字还很不错。 字体苍劲拙朴、颇有古风,非高手不能为。 弘晖背着小手手站在人家摊子面前,歪着脑袋就把所有的对联给读了一遍。 读到最后一幅的时候,他忽然就转过头来,伸手用力晃了晃父亲的手,伸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就道:“阿玛,这里有个错字!” 宁樱在旁边,听着也好奇起来,顺着儿子的手指,往那对联上一看。 果然有个“秋”字,写错了——把两边写反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应该不大可能吧…… 虽然宁樱不大懂书法,但是看着四阿哥一脸欣赏,驻足良久,不愿离去的表情,她是能看出来的:四阿哥觉得这书生的字写的不错。 很不错。 字能写的这样好的人,还能把“秋”给写错? 又不是什么冷僻的字。 四阿哥熟谙书法,知道在古代的名帖中,是有大家这么写过的。 但是他假装不知道,故意对那书生道:“这位先生,你这‘秋’字……只怕是写错了!” 那书生一听,就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了,涨红了脸,甚至能看见额头上的青筋。 他激动而委屈地道:“这哪里是错字了?古代的名帖都有这么写!” 他一边说,一边就转过身去,佝偻着腰,从摆摊的板子下翻了半天,终于抽出了一本帖子,双手递过去给胤禛道:“这位公子,请看!” 四阿哥没忍住,终于微笑了出来。 那书生见他笑了,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于是又抱出了一些更破旧的碑帖、还有佛经,如珍宝一般地捧给胤禛看,如遇见知音一般。 四阿哥听他几句话说下来,便知这人学识是难得的渊博。 他忍不住就问道:“先生如此博识,为何没想过去考取功名,却要守在这里卖字?” 那书生听了这话,长长叹了一口气就道:“小人如何不想去考取功名?只是家中有老母要供养,手停口停,如此日日卖字,尚且也只是勉力维持,更何况考取功名的路上盘缠、住宿,诸多打点费用呢。” 四阿哥听了,默然了半晌。 旁边苏培盛看着主子脸上神情,手就已经摸到了荷包之上。 果然四阿哥开了口:“苏培盛!” 苏培盛立即就把荷包送上去了。 四阿哥本来准备把一荷包都直接给他,但是想了想,还是只给了几大块。 书生当场眼泪就下来了,又千恩万谢地要了四阿哥名字,同时报上了自己名字,说是他日若是得入仕途,必定相报。 四阿哥笑哈哈的摆了摆手,留了个假名,然后带着宁樱和孩子们走了。 走了老远,弘晖一回头,还看见那书生在背后远处,对着阿玛的背影千恩万谢。 一边谢,一边抹眼泪。 正文 第317章 兴尽而归 弘晖伸着手,就扯了扯阿玛和额娘的衣袖:“你们看,那位先生还在后面看着咱们!” 四阿哥微微一笑,伸手抚着儿子的背心,没有再回头,只是径直往前走去。 弘晖忍不住就问道:“阿玛,你刚才拿着那个荷包,儿子还以为你要将一荷包都给了那先生呢!” 宁樱听了儿子这话,也抬头望着四阿哥。 四阿哥眉眼间和唇畔,每次在沉思的时候,便有一种淡淡的冷厉。 他摇了摇头,低头瞧着弘晖:“方才阿玛给他的那些钱,足够他赶考几次,还绰绰有余了。不是阿玛不愿意多给——只是这位先生穷困许久,又颇为书生气,暂时难谙世事,若是身边人知道他得了一笔大财,只怕好事反而成了祸事。” 弘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四阿哥低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见渐渐又走到另一处开阔人多之处,他伸手接过了宁樱怀里的三格格,贴心地就道:“我来抱着。” …… 用过午膳,一家四口终于兴尽而归。 中午是在外面酒楼用的膳,口味平平,到了这时候,奴才们在马车上便把宁侧福晋早上吩咐带的干糕点拿了出来。 这都是宁樱做的“饼干”,因为水分很少,比普通的糕点能保存更长时间。 饼干分四种口味:巧克力的、蛋黄味的、山楂红糖的、还有抹茶的。 山楂红糖和蛋黄味的饼干做成了花朵形状,上面撒上糖霜奶粉,看着如同雪后花萼。 巧克力的做成了手指饼干,又细又长,正好充当花柄。 抹茶就做成了碧绿的叶片。 碟子中预先撒了少量的糖浆用来固定,这么花朵叶片地拼在一起,刚刚打开食盒,两个孩子都被吸引了。 四阿哥也拿了一片饼干送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便感叹着对宁樱道:“这里风景好,天气也凉爽,孩子们喜欢,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握住了宁樱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轻轻揉捏,停顿了半晌又道:“昨儿,皇阿玛刚刚赏赐了五弟一座庄子,又说剩下的庄子,让咱们兄弟几个自己挑。” 他顿了顿,转过头凝望着宁樱,伸手拨了拨她鬓发边的绒毛,轻声道:“现在的庄子,樱儿喜欢不?” 宁樱立即就点了点头。 她依偎过去,抱住了四阿哥的胳膊,轻声道:“我很喜欢。” 四阿哥展臂搂住了她,埋头在她鬓发之间轻轻嗅了嗅,道而:“你喜欢便好。待得这几日皇阿玛再提起此事,我便向皇阿玛讨了这座庄子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到了五阿哥,顿了顿道:“五弟是个厚道人,我……” 弘晖趴在车窗上看风景,忽然看见了之前去过的那座古寺,他顿时就叫了起来:“阿玛!看!” 四阿哥正和宁樱说话,骤然被儿子打断,转头便往车窗外看去,远远的就见一位僧人正在寺庙旁一片空地,低头劳作。 瞧着那样子,应当是在寺庙旁边开辟了很小的一块空地,用来种菜,午后的阳光洒在一片菜地上。 四阿哥心中动了动,笑着就打趣道:“走,咱们去会会住持,顺便讨些斋饭去!” 马车顺势向旁边的小道一拐,渐渐地停了下来。 弘晖被阿玛牵着小手,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他委委屈屈的就仰着小胖脸,小声道:“弘晖不要讨饭呀……” 宁樱搂着女儿,坐在马车里,看着三格格抱着糕点盒子,于是握着女儿的手,对四阿哥道:“我就不下去了,在这儿等爷。” 四阿哥点点头,又吩咐了侍卫几句,让人拱卫住马车,这才带着弘晖往寺庙里走去。 走得近了,父子两个人都看得出来——弯腰摘菜的僧人原来年事已高,脸上满是褶子。 听见动静,他直起身,刚想说话,然后就把四阿哥给认出来了。 毕竟上一次,四阿哥和他们住持说了好一会儿话,谈佛论经,好不畅快。 弘晖蹦蹦跳跳的就上前去,看着那老僧人手里的篮子已经满了,提着颇为吃力,便上前去帮着托举了一下。 那老僧人慈眉善目的转过脸,虽然连称不用,但却很是高兴,一伸手就从篮子里拿了几朵花给弘晖。 这些都是蔬菜根茎上开的花,刚才在采摘的时候,顺手他就拾掇进了篮子里。 弘晖接过了花,倒没觉得特别喜欢,但转念一想:妹妹是女孩子,肯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于是他反手就把几朵花插在背后了。 老僧人引着四阿哥往庙里走,又带了弘晖进去,不多时,住持听闻上次那位贵公子又来了,于是迎接了出来。 说了一会儿,正好到了斋饭的时间,于是住持顺理成章地就挽留他,让他留下来用斋饭。 四阿哥其实刚才在马车上说“讨斋饭”,也不过是打趣之语,这会儿却没料到真的要被留了下来。 他推辞了几句,那住持也不勉强,另叫了僧人送四阿哥出来。 临行之前,弘晖被阿玛牵着小手,回头就看见刚才的住持坐在法座上,其他僧人在两边就座下来。 各人脸上表情都很严肃。 弘晖一边听着云板的声音,一边瞧着面前的这些菜。 他倒是不抗拒,只是扯了扯阿玛的袖子,用着气音,非常认真且小声问阿玛:“他们不多尝试一点口味吗?如果是我,我便每样尝一点。” 四阿哥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知道儿子还当这是府里的膳房呢。 他对着儿子就道:“我们既然进寺庙来,便是有缘人。这些斋饭,都是十方供养,不可浪费一粒米、一口汤,这才是积福增智的行径。” 弘晖瞪大了眼,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他,对于这些话却是不大听得懂了。 上了马车,弘晖还记着自己背上的花。 他对着三格格一笑,便将花儿拿了出来,逗弄在妹妹眼前:“给泥!” 三格格很高兴地伸手就去抱花。 马车向四贝勒的庄子缓缓归去。 到了府里,四阿哥亲自把宁樱母子三人送回了云山胜地,自己歇了歇,又用了一盏茶,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想着是该往福晋那里去,把弘昐给接过来了。 正文 第318章 升米恩斗米仇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还不忘对宁樱道:“你今日也累着了,好好歇一歇,若是你这里准备好了,我将弘昐早些接过来也好。” 云山胜地地方极大,侧屋也很多,光是弘晖那间屋子,就足够大。 宁樱伸手接过四阿哥手中的茶盏,端在手里没急着放下,道:“爷,我看就让大阿哥和弘晖在相邻的两间屋子好了,两个孩子彼此有个玩伴,奴才们照顾起来也更周全些。” 她顿了顿道:“晚上就能请大阿哥过来。” 四阿哥点了点头:“你向来细致,这些事儿你定着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就牵着宁樱的手,习惯性地往外面走了。 走了几步,四阿哥才停下,松开了宁樱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 四阿哥走了之后,弘晖虽然逛街逛的两只小腿都很酸,但是听说大哥哥要过来,他还是很兴奋。 他脱了鞋子站在自己的小床上就问额娘:“大哥哥睡哪里?和我睡一间屋吧!” 宁樱没说把他们安排在两间屋的打算,只是笑着问他:“你愿意?” 弘晖点点头道:“那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样大哥哥夜里还能迟些睡觉,陪我玩!”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顿时抬起小手捂住了嘴,眼睛望着额娘直转:“……就玩一会儿就好好睡觉!” 宁樱过去把儿子从小床上抱下来,道:“你阿玛已经去接大哥哥了,如果动作快的话,说不准今天晚上大哥哥便宿在咱们这里了,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弘晖眼睛一下就睁大了,拍着巴掌乐道:“好!好!” 他屁颠颠的就回头开始扒拉他的玩具箱子,一边扒拉一边把玩具一样一样的从箱子里拿出来,按顺序铺开放在床上,又回头对宁樱道:“额娘,大哥哥我瞧着被管得严,可怜得很,等他来了,我把这些玩具都给他,这样大哥哥也能开心些。” 宁樱站在原地听了这些话,就不由得有些感动。 她坐下来在儿子身边,伸手拿了几样玩具,瞧了瞧,道:“这都是你从前心爱的,你舍得?” 弘晖有点挣扎的拿了玩具过来,抱在怀里瞧了瞧道::“我借给大哥哥玩一玩,回头他还是要还我的。” 宁樱笑了起来:“你大哥哥如今长大了,这些玩具他也用不着了。” 她顿了顿,伸手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弘晖,你有这份手足之间的亲爱之心,自然是很好。不过要记住一个原则:无论你大哥哥从前开心或不开心,都不是你的错误造成的。你完全可以同情大哥哥,但无需心怀歉疚,更不需要格外去弥补。” 她这么说,是怕儿子成了老好人了。 弘晖怔了怔,坐在床边沿踢了踢小胖腿,过了半晌才艰难地皱着眉头道:“额娘,我有些糊涂了——为什么既要我对大哥哥有友爱之心,又不能格外对他好呢?” 宁樱轻声道:“有句话叫升米恩,斗米仇——如果在别人困难的时候,偶尔施以援手,会被别人感恩许久;但倘若你一直提供帮助,就容易被对方视为理所应当,这样的话,你一旦停止了对对方的好,反而容易被人记恨。” 她停下来,看着弘晖道:“你如今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也少,额娘说的这些道理,你或许能听进去,却未必能全盘记住,不过没关系……” 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从来都是事情教人,而不是道理教人,否则人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你如今尚是孩子,能先记住这个道理,便已经很好了。” 弘晖听到最后“很好”两个字,抬起头咧开嘴笑了。 他抬头冲着额娘点点头:“我自然是很好的,阿玛也说我是很好的!” 宁樱忍不住笑了出来,抱着儿子胖嘟嘟的小脑袋,就在他脑门上轻轻亲了一下道:“今日玩累了,休息一下,额娘让奴才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大哥哥住在你隔壁,与你这间屋子靠的很近,这同住在一起是没什么区别的。” 反正离去木兰围猎也没几日了——弘昐住也住不了几日。 弘晖倒是想再说几句说能不能让大哥哥和自己一起住,不过想到额娘刚才才夸自己,说自己是“很好”。 嗯,还是听额娘的话吧! …… 福晋院子里,大阿哥难得地正在陪福晋下棋。 他年纪小,手掌也小,一手撑着膝盖上,眉头皱的紧紧的,对着棋局就冥思苦想。 这是福晋把他拉出来,让他陪着自己下棋——也算是母子之间增加感情的一种机会。 但是大阿哥刚开始显然拘谨得很,直到后来,渐渐地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黑白子之上,才开始整个人放松起来。 福晋一边看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就示意婢女上前去给大阿哥添茶倒水。 她微笑着看着大阿哥:“弘昐啊,喝点茶水,不必紧张。” 大阿哥欲要落子,忽然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奴才们纷纷嚷着给四爷请安。 福晋和他先后站了起来。 四阿哥走了进来,就看见两个人坐在窗下,棋盘之上,黑白子让交错纵横,局势缠咬得正紧张。 福晋笑着给他屈膝:“给爷请安。” 四阿哥拜拜,示意福晋不必多礼,然后他凑过去就看了看这盘棋。 看着看着,四阿哥就笑了:“弘昐能下成这样,也是不错了。” 这个“也是”用的就很微妙。 弘昐在旁边,听着父亲这么说,他的一张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有时候,人的潜意识、对某些事情,某些人的看法,就是在这样不经意的语气中容易透露出来。 弘昐觉得:父亲应当是有些轻视自己的。 他这么想着,就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福晋笑着就道:“是!大阿哥就是文弱了些,谋略却是极聪明的,读书也上进。”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弘昐往身前推了推:“还不给你阿玛请安?” 弘昐上前去请安,四阿哥倒是伸了手,将儿子扶了起来,看他衣袖微凉,又顺手捏了捏他衣裳厚薄,才对福晋道:“皇阿玛围猎的日子近了,你也抓紧收拾收拾,至于弘昐……” 他转头瞧着自己的这个长子。 正文 第319章 搬过来了 弘昐低着头。 四阿哥微微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道:“我瞧着他与弘晖很是友爱,围猎又是男儿们喜欢的热闹事情,孩子们虽小,却是应当早早磨炼,围猎几日,两个孩子便在一起罢。” 他说完了,福晋还没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笑。 等过了一瞬间,她明白了这是要把大阿哥带走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安。 福晋上前一步,屈了膝便道:“大阿哥放在妾身这里也是好的,围猎几日,妾身定然好好照顾着大阿哥,爷就放心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将急切的眼神投向了弘昐——指望着弘昐能说几句。 四阿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弘昐的肩膀:“你觉得如何?” 弘昐低着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抬起头来望着福晋,几尽哀求地道:“嫡额娘,弘晖想和弘晖弟弟在一起玩几日。” 福晋摸着袖子,只是左手掐着右手。 四阿哥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瞧着福晋道:“既然弘昐也是这样的意思,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你照顾好大格格,也是一样紧要,男孩子们,便让他们在外面几日,断断不可养得太过娇贵,失了志气。” 这话一说,福晋本来还想再努力几句呢,都被这话压得哑口无言了。 她低下头,沮丧地道:“妾身领命。” 用过晚膳之后,弘昐过来给福晋磕头:“儿子多谢嫡额娘这几日的照料。” 福晋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还努力做出慈爱的笑容:“到了那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派人和嫡额娘说,嫡额娘给你送过去!你若是住的不惯,也别怕,只管大胆与你阿玛说,你二妈到底还是疼你的。到时候嫡额娘亲自接你去。” 弘昐俯下小小的身子,认真磕下头去:“儿子记住了。” …… 晚上时候,苏培盛送着弘昐去了云山胜地。 跟在后面的,还有背着一堆物事的小太监。 云山胜地里,宁樱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四阿哥让人过来对她说:说确定了,大阿哥今天晚上就过来。 弘晖带着三格格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忽然远远地看见弘昐过来了,弘晖欢呼一声就迎接上去,一把抓住弘昐的手腕便道:“大哥哥,咱们快去玩嘎啦哈!” 宁樱听见动静,已经从云山胜地里出来了,弘昐正被弘晖抓住了手,往屋子里扯着,见着她便道:“宁侧福晋!” 宁樱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便道:“大阿哥的屋子,我已经让奴才收拾好了,大阿哥不妨先去瞧瞧,若是有什么不妥当、不喜欢的,只管与小潘子说。” 她一边说,一边小潘子就上前一步道:“奴才小潘子,给大阿哥请安,大阿哥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与奴才说便是。” 小潘子从前是跟在四阿哥前院的奴才,弘昐也是知道的,眼皮微微撩了撩,瞧了小潘子一眼,点了点头。 他进了屋子,四下里瞧了瞧,只见这屋子中陈设清简又不失奢华,所有摆设一应俱全,虽然没有嫡福晋那里的侧屋大,但也是一间舒适不寒酸的屋子了。 弘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瞧着屋子里小太监们垂手低头,弘晖便趴在大哥哥肩头上,伸着小胖子,捂着嘴凑到他耳边道:“大哥哥,你这屋子和我的极近,你晚上还能来找我玩!不过要抓紧些时间——我额娘不让我睡得太晚。” 他一边说着,站在门口的三格格就感觉到了自己被哥哥抛弃了,咧开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立即被乳母哄着抱进屋去了。 弘昐低垂了眼帘道:“我收拾好了便去给侧福晋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转身在床边上坐下来,两只手撑着床沿,看着小飘子和其他小太监一起,将自己带来的一些心爱的随身物事放了起来。 弘晖站在旁边,看着大哥哥的几个玩具,就凑了过去瞧了瞧,又道:“我也有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就回屋去拿玩具。 弘昐默默的看着弟弟的背影。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小太监们埋头收拾整理屋子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差不多了,弘昐起了身,就去宁樱那里的正屋。 正屋里,弘晖刚刚吃力地亲手抱了一满怀玩具往外走,正好见到弘昐进来。 弘昐到了宁樱面前,行礼便道:“弘昐那里,已经诸事妥帖,谢过宁侧福晋。” 宁樱正在安排婢女们布置晚膳,听见弘昐过来交待,便微微一笑道:“大阿哥不嫌弃便好,不要客气。” 弘昐低着头,以为宁侧福晋还会再说几句,谁知道她也就这么说了一句,就抬头对着弘晖道:“先把玩具放下吧。” 弘晖吃力地把玩具交给旁边的小太监,这才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膳桌一旁,坐了下来,举着白白净净的小手给宁樱看:“额娘,我刚才已经洗过手了嗷!” 宁樱点点头,将桌上一张颇为精致的洒金笺向弘昐面前推了推,对弘晖道:“今天是大哥哥搬过来的第一天,咱们让大哥哥先挑晚膳点心好不好?” 弘晖举起手就道:“没问题!” 弘昐听着正有些发愣,就看面前的洒金笺上,赫然是各种糕点的名字——有的名字怪里怪气,就算是紫禁城里,也都没听说过。 不过边上都用笔墨配了图,瞧着一个个糕点团子圆嘟嘟的,很是诱人。 弘昐不由自主的眼光就被吸引了。 他看着面前的洒金笺,手指伸出去,对着一堆糕点图案就犹豫不决。 即使是弘昐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或许是被压抑得久了,他非常容易否定自己,怀疑自己,变得越来越敏感。 所以在面对抉择的时候,他总是会难以立刻做出决定。 每当他优柔寡断的时候,额娘脸上总是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但越是这样,他反而越紧张,越是更加难以做出抉择。 弘昐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感到了无形中来自背后的压力——那里,似乎有一双母亲审视又挑剔的眼睛,永远凝视着他。 弘晖在旁边,伸着小胖手托着脸,随即又满脸自豪地拍了拍小胸膛道:“大哥哥,我额娘手艺可好啦!每一个都很好吃,闭着眼睛随便选都不怕!” 正文 第320章 反驳 弘昐垂下眼,终于不再犹豫,小手指上了一只糕点。 弘晖哈哈的就笑了出来。 弘昐不知道弟弟在笑什么,他局促不安地抬起了头,就看弘晖转头对着额娘道:“额娘,大哥哥的口味和我一样!” 弘昐指的是巧克力大福。 弘昐抬眼望着宁樱,低声道:“宁侧福晋,我已经在嫡额娘那里,用过晚膳了。” 宁樱点点头,笑着道:“饱了吗?” 弘昐犹豫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 晚膳的凉菜、热菜都开始按顺序送了上来,山中时节正好,野菜颇多,又有几道大膳房做的野菜羹,与鱼肉一起烹煮,清爽鲜香,是与京城里大不同的另一种风味。 弘晖抬着小胖手,捧着小饭碗,吃得很认真。 宁樱看了一眼弘昐,看他低头沉默的扒拉着饭碗——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侍膳的小太监简直不要太轻松——往大阿哥面前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半点不挑剔。 宁樱看着看着,就停下了筷子,转头看着弘昐道:“大阿哥,若是这桌上有你喜欢吃的菜,不要客气,尽管让奴才伺候;若是饭菜不合胃口,也不必勉强,一会儿还有点心呢。” 弘昐在她一发话的时候,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捧着饭碗,一脸拘谨地听着。 听完了,他低声道:“多谢宁侧福晋的关怀。” 弘晖坐在旁边,手里握着筷子,听着这话就咧嘴冲着自己额娘一笑:“大哥哥还在客气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看着弘昐。 弘昐垂下眼帘,正要重新提起筷子,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右边衣袖从后面被人扯住了。 他转过头,便看见三格格瞪大了眼睛站在自己身后,嫩嫩的小手里扯着他的衣袖。 三格格奶声奶气地学着弘晖道:“大哥哥!” 宁樱笑着就抬手道:“到额娘这儿来,别扰了他。” 三格格好奇地抬头望着弘昐,然后软软的小身子往前一趴,直接就趴在了弘昐的膝盖上:“不嘛,抱抱!要抱抱!” 弘昐低头看着三格格肉乎乎的小脸。 三格格见他没动作,于是直接敞开两只小胖手,跌跌撞撞走到前面,就吃力的抱住了弘昐的整个儿胳膊。 弘昐由着她抱了。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弘昐看着可爱的三格格,忽然就想到了只会跟在额娘后面,鹦鹉学舌一般嘲讽自己的二格格…… 她们如今在京城的贝勒府里,一切还好吗? 应当是好的——嫡额娘不在,府里剩下的,便只有格格与侍妾了。 额娘以侧福晋的身份,还能在府里吃什么亏呢? 三格格还拽着弘昐的袖子不放,乳母连忙赶了过来,好说歹说地将三格格重新抱到了一边,又给她喂着饭。 不多一会儿,糕点已经上了来。 弘晖喜欢巧克力口味的糕点,宁樱记得——以前府里痘疾肆虐的时候,弘晖经常会躲到神秘空间里去。 有时候他会直接在空间里的货架上,打开一罐巧克力酱就开始吃。 晚上的大福也是巧克力口味的——放在冰桶里冰了之后,吃起来有一种巧克力口味冰淇淋的口感,丝滑美味,入口即化。 弘晖高高兴兴地就伸手拿了一个巧克力大福,眼看着上面的奶皮轻轻抖动,一层层的往下掉着糖霜。 他颤巍巍地刚要往面前送,想了想,又放在了弘昐面前:“大哥哥,我记得你也喜欢这个!” 弘晖刚放完,一转头就看见阿玛微笑着站在屋门口,背着手看着他和哥哥。 院子里的奴才远远的跪了一地,都悄无声息。 原来是四阿哥刚才过来的时候,还隔着老远呢,就已经对着奴才们做了手势——让他们不要出声。 看见弘晖对弘昐的友爱,四阿哥脸上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他想:让弘昐过来樱儿这里,当真是一个没有错的决策。 宁樱起身要给他请安,身子刚刚微微一晃,就被已经坐下来的四阿哥拖住了手腕。 四阿哥握着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示意她坐了下来。 弘昐和弘晖都乖乖地站了起来,过来四阿哥面前,就给父亲请安。 四阿哥点点头,让两个小子都坐下来了,神清气爽地说了几句。 他说的都是训诫:无非是弘晖弘昐兄弟两个,既然如今在一处了,要想着互相学习,共同成长,不可因为彼此有了伴,反而成日里只想着贪玩。 他在这边说着,一句接着一句,旁边小潘子就默不作声的直使眼色,让婷儿把弘晖阿哥刚才捧过来的一堆玩具给赶紧拿走了。 幸亏四爷没瞧见! 弘晖在对面听着听着,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有点苦恼地辩道:“可是……阿玛带我们出京城,本来就是让我们出来玩的呀!” 弘昐本来是在旁边,低垂着脑袋领训的,然后听见弘晖弟弟这么一出声,他顿时就震惊了:阿玛说的话,也是能这样反驳的吗?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他从来都没敢这样过。 然而抬头看着阿玛,弘昐才发现:阿玛看着弘晖弟弟的时候,满眼都是宠溺的光芒。 即使弘晖弟弟反驳了。 四阿哥伸手将茶盏往桌上顿了顿,顺手从走过来请安的乳母怀里接过三格格,这才看着弘晖,非常有耐心地解释道:“阿玛说的是‘不可只顾着贪玩’,不是‘不可玩’” 弘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抬起来行礼道:“儿子心急,话都没听全,儿子记住了,定然谨遵阿玛的教训,请阿玛放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行礼,然后看弘昐哥哥呆愣愣地站在一旁,整个木头桩子似的。 弘晖好心地就扯了扯他的袖子,压着小嗓子:“大哥哥,咱们该领训啦!” 两个孩子一起团团行下礼去。 弘昐一边行礼,一边就想到今日午后,阿玛是亲自过来嫡额娘这里的,把自己接走的。 如今不过隔了几个时辰,他又来了宁侧福晋这里——显然是牵挂着自己,想看看自己在这里过得如何。 这么想着,弘昐心中生出了几分暖意。 阿玛虽然宠爱弟弟,但也是关心着自己的。 正文 第321章 木兰行围 两日之后,帝驾启程,从庄田出发去木兰围场。 行围之前,向导大臣带领向导官兵,经过康熙帝驾所经之地,两翼八旗奏请钦派前锋护军统领先行戒备,随围,还要出动文武大臣、八旗官兵,随围蒙古人众等。 很是繁琐。 从这里到木兰围场,足足有一百多公里,加上路上走走停停,几下里一耽搁,宁樱粗略地算了一下,又问了四阿哥:估计想要到围场,至少要两三天功夫。 “木兰”是满语,若是翻译成汉语,就是“哨鹿”,也就是捕鹿。 木兰秋狝是皇室权贵的秋季的围猎盛事,规模浩大,用费浩繁。 至于到底“浩繁”到什么程度呢?一路上,宁樱也听四阿哥说了不少。 见宁樱有兴趣听,四阿哥就给她多说了一些。 怕她听不明白,他还给她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这一次木兰行围,光是茶膳房等预备差务的用车,数量就要将近七百辆。 这还不包括皇帝和后宫妃嫔们所乘坐的车。 要是算进去,数字就更庞大了。 还有,天子出行,处处讲究,比如巡幸所用御马吃的豆草料是特供的粮草,仅仅只有喀喇河屯喂养御马的粮草才行。 这些粮草全部都得用车运来。 而且这一趟就算是好的了:至少是直接从热河庄田出发,没有多走冤枉路。 若是从紫禁城出来,耗费的就更多了,按照住宿二十天左右的计划来算,花的银两绝对要以万两来做单位计算。 宁樱一边听着四阿哥说,一边就联想到历史上:怪不得雍正登基之后,一次也没有去过木兰围猎。 撇去别的原因不谈,只怕“不想大费周折,劳民伤财”也是一个因素。 晚上的时候,大队人马终于停了下来,采取的是随地安营的形式。 行宫其实已经在建设了,只是还没有完工,等到以后一并建设好,木兰秋狝将成为更大的盛事。 弘晖和弘昐两个孩子在马车上晃悠了一路,也瞌睡了一路,等到大营安顿好,两个孩子反而来了精神,跟在阿玛身后就跑东跑西。 看什么都好奇。 三格格跟着宁樱,大格格跟着乌拉那拉氏。 晚膳的烤羊腿早就被精细地切成了一片一片端了进来,上面撒满了各种佐料,羊肉是选的上好的原材料,吃不出一点羊膻味。 宁樱顾不得自己吃,先照顾着女儿用膳。 三格格体质倒是很不错,一路虽然颠簸,但她始终精神十足,不像两个哥哥,睡得东倒西歪,这时候更吃了不少东西,一边吃,一边就坐在宁樱的膝盖上,两条小胖腿踢来踢去。 宁樱耐心地把女儿往怀里重新抱了抱,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就听三格格嘴里一直咿咿呀呀的喊:“哥哥!” 她说的“大哥哥”是弘昐,那么“哥哥”就是弘晖了。 不多时候,苏培盛亲自带着几个小婢女过来了,人人手中托着托盘——是四阿哥带着弘昐、弘晖与几个贝勒爷在一起,又记挂着宁樱这里,于是便让人将加的菜送了过来。 宁樱谢过恩之后,眼看着苏培盛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营帐帘子掀起来的时候,仰头正好能看见漫天朦胧的星辉。 夜风已经有些凉了,吹在她肩膀上只觉得微寒。 清扬一边过来,就一边给宁樱抖开了披风披上,然后要过去把帘帐的门重新关上,被宁樱阻止了:“就这么着吧,我要透透气。” 她放下三格格,给女儿裹紧了一些,又怕三格格吹风着凉,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这里地势开阔的原因,苍茫的夜空中,璀璨的群星显得比平时也低了几分——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宁樱看着这星空出了神。 在来的路上,四阿哥给她算花销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平日隐隐藏在心中的问题。 那就是:她穿越过来的这个时空和历史上的康熙年间是完全吻合的吗? 换句话说,胤禛自从登基之后,一次都没有木兰围猎过;而之后的乾隆,却十分爱好木兰秋狝,一生参加了五十多次。 比康熙还多。 如果一切会按照历史的顺序发生的话,那么将来还会有弘历出生吗? 他将会出生在谁的肚子里? 还会有钮祜禄氏吗? 想到这儿,宁樱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就颤了一下。 “侧福晋,外面风凉,还是回去罢。”清扬低着头,从营帐里出来,就劝着她。 晚上,四阿哥身边的太监过来给她说:说弘晖阿哥玩耍得疲惫,在营帐里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才醒来,四阿哥见夜深,外面又冷,就把弘晖留下了,他让人过来对宁樱说一声——让她不必担心。 宁樱还在想着刚才乾隆和钮祜禄氏的事情,一时间心思没转过来,盯着来人发愣了一瞬,才道:“我知道了。”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 四阿哥营帐里。 烛火熊熊。 弘晖和弘昐两个人坐在一起,嘴边还有羊肉的油光。 两个孩子都看着案上的大地图。 四阿哥指着,就耐心的教给两个孩子怎么看这张图的各个朝向。 他们从京师出发,先是到了热河庄田,然后稍微折了个弯,再往木兰围场来。 弘晖大概是因为睡了一觉,精神抖擞的缘故,明显接受能力要比弘昐强——四阿哥只说了一遍,他就记住了,还指出了另外一条近路,问父亲为什么不能抄这个近道? 而弘昐,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能跟上弟弟的速度,他其实就已经有些吃力了,更不要提发现别的捷径了。 四阿哥一边给儿子们指着地图,一边就一个个告诉他们木兰围场中的锡拉诺海围场、噶海图围场、巴颜喀喇围场、察罕扎布围场等。 这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整个木兰围场,有几十围呢! 弘晖听着就吃惊了,一双小胖手紧紧地按住地图,在烛火下又凑近看了一会儿。 他肉嘟嘟的小胖脸都快贴到地图上了。 小潘子在旁边伺候弘晖阿哥,见状,赶紧把烛火凑近了一些。 “围场有这么大?”弘晖抬起脸来,对着父亲,一边用小胖手比划着,一边就道。 四阿哥点了点头。 正文 第322章 送鱼 得到父亲的肯定后,弘晖倒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望着面前的地图,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倘若要将整个木兰围场走遍,要多少天?” 四阿哥倒是有意想考考儿子,他笑着摸了摸下巴,反问弘晖:“你算算呢?” 弘晖接过了小潘子手中的烛台,撅着小屁股,整个人都趴到地图上去了。 弘昐在旁边默默地瞧着阿玛。 …… 御营之中,康熙正在抓紧时间批阅奏折、处理国事。 他这几日在路上,行程不定,膳食的时间也有些紊乱。 刚才皇子们是全部聚在一起用膳了,他却没有,只是批阅驿站刚刚最新送来的急奏。 梁九功站在他身后,又等了一瞬,才心疼地提醒道:“皇上,是时候差不多该用晚膳了。” 康熙没做声。 梁九功弯着腰等了一等,用眼神示意下面的徒弟——让他带着膳房的人,在御帐之外,先别进来。 皇上这还有一会儿呢。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康熙终于放下笔,推开了面前的奏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道:“进来吧。” 下面的太监们如释重负,立即带着外面膳房的人,鱼龙一般地进来了。 先送进来的是伊逊河特产的细鳞鱼——光看外表,这鱼长得跟鲈鱼似的,但是肉质鲜美无比,比鲈鱼还诱人。 膳房也很会做,没加其他的珍贵食材,只是用了最返璞归真的烹调方法,把细鳞鱼本真的风味给完全呈现了出来。 营帐之中,奴才们来回走动,井然有序,待到布膳结束之后,次第退了出去。 康熙提起筷子,才刚刚吃了几口,就听见外面一路急报——又有最新一批次的信件用快马送过来了。 梁九功在康熙身边,正在侍膳,便看康熙迫不及待的让人把信件呈了上来。 他的脸上,隐隐有着期待之色。 等到看完了面前这一叠,握着最后一张信纸,康熙眼里的期待黯淡了下来。 他若无其事地指了指面前的细鳞鱼道:“这鱼不错,着膳房照此菜谱,再做几道,给阿哥们送去。” 梁九功低声应了。 他知道:皇上刚才是在等太子的家书。 皇上手里握着的那张纸——也正是太子的家书。 就这么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行语。 记得前阵子刚到热河庄子的时候,太子爷是来过几封信。 那信纸上面的内容还算多一些。 但是再往后,便全部都是例行公事了。 如今这么看看——太子简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他对着皇阿玛,除了说京师一切安好,给皇阿玛请安之外,别的话都没了。 梁九功手里握着侍膳的筷子,不由地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皇上是真的开始衰老了。 走向衰老的人,总是格外渴望儿女们的亲昵与温情——哪怕只是认真地哄上那么几句,也总能让他们格外高兴。 便是一代铁血帝王,也逃不过如此规律。 …… 再晚了些的时候,康熙让人传了嫔妃过来。 梁九功看着人被送进来,心里就默默地想着:这一次木兰行围,随行的都是年轻的妃嫔。 有几个姿容格外动人的,也不过是前些时候秀女大选进宫的。 若是论资历,和宫里那些娘娘们比,这几个还浅得很。 但这压根儿不重要。 年轻的女人、和将来出生的稚嫩的孩子,总会让皇上觉得辰光未老,他还正年轻。 仿佛一切对时光流逝的恐惧,都可以用鲜活而欢喜的新生命去抵御。 …… 四阿哥这里,正和两个儿子说着话,外面就有太监送鱼来了——说是伊逊河特产的细鳞鱼,皇上用御膳的时候,尝了觉得不错,特意让膳房另外做了,赏赐给几个贝勒爷的。 四阿哥出来谢恩,苏培盛过去恭恭敬敬的接了鱼过来。 等到来人走了,弘昐和弘晖瞪眼看着桌案上一大盘鱼。 两个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弘晖抬手摸了摸小肚肚,大声道:“阿玛,我和大哥哥都吃饱啦!皇玛法赏赐的这道鱼,恐怕吃不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上前去,撒娇地挂在了四阿哥的脖子上,还自己一挺腰,把肚子鼓了出来,用小手手有节奏拍了拍,跟打鼓一样——拍给父亲看。 咚咚!咚咚咚! 肚肚鼓鼓的。 四阿哥刚刚端起茶盏,才喝了一口,低头看见儿子这一幕,差点喷了出来。 …… 第二天早上,两个孩子回到了宁樱那里。 营帐即将起营,几个贝勒的福晋们难免聚在一处说了几句,连带着侧福晋们也扎堆说话。 然后宁樱就听说了个八卦——说是昨儿晚上,八福晋为了个貌美的婢女,和八贝勒大吵了一架。 似乎是八贝勒醉酒之下,那婢女自己贴上去照顾了八贝勒,结果被八福晋看见了。 人是当场就被拖了出去的,八贝勒也被八福晋硬生生地用凉毛巾给激醒了。 然后就是一阵大吵。 八福晋觉得:那婢女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才,仗着有几分姿色,却敢这么贴上来。 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八阿哥平日里对这婢女格外优待,让她生出了不该生的心思。 要是八阿哥真把她当奴才,她敢这么拿命去一搏吗? 幸亏八贝勒的营帐离着御营很远,动静没嚷嚷到万岁爷那里。 听说当时八福晋愤怒之下,她冲出营帐来,说要就从这里,自个儿策马回京师。 八贝勒追了出来,先是扯住了马缰绳,然后直接把八福晋整个人从马背上强行抱了下来。 要把她抱回营帐去。 八福晋也是个烈性的,又正在气头上,结果当场就把八阿哥身上的佩刀拔了出来,直接一刀捅进了马脖子。 那可是四阿哥的爱马啊……当年还是从紫禁城阿哥所里带出来的呢,连开府都一直带着。 马儿一声不吭就倒了下去,猩红的马血染红了大片草地。 八阿哥当时脸就挂了下来,随即丢开八福晋,一转身就扎进了营帐,只留着八福晋一个人站在原地,满手鲜血,大口大口的弯着腰喘气。 婢女们跪了一地,抱着八福晋的腿劝着,磕头的磕头,流泪的流泪,总算是好不容易才把八福晋哄了回去。 正文 第323章 烈性 听说了这事儿,待到八福晋走过来的时候,宁樱忍不住就看了她一眼。 果然,八福晋脸上的脂粉上的很厚,但是仍然掩盖不住眼眶那里,跟个桃子似的,又红又肿。 她和平日里一样,落寞而高傲的仰着头,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漠然。 旁边的侧福晋们,有好几个人用帕子掩着嘴一笑,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该!让你平日里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活该让你平日里瞧不起咱们! 若是真正和八贝勒反了心,他纳几个喜爱的侧福晋进府,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哭! 八福晋虽然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一路,旁边女人的目光,她却是能感受到的。 等到进了马车,八福晋再也没忍住,捂住嘴就开始呜咽起来。 她虽然烈性,昨儿不过是发了性子,这会子清醒过来——知道这是随御驾木兰。 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出声嚎啕。 一个嫡福晋,在马车里大哭,这叫什么说法呢? 给人听了,还当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万一引了别有用心的人来,传到了皇上那里,那便是对八贝勒不利。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八贝勒的,只是……似乎用错了方法。 她越爱他,他就往后退得更远。 昨儿晚上,八阿哥倒在床上,若不是她过来的及时,那个不要脸的爬床婢,说不定就…… 八福晋紧紧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咬着牙。 …… 两日之后,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终于到达了木兰围场。 木兰围场建议已经将近二十年,进出围场的路线也不大固定,有时候从东部喀喇沁右旗进入,有时候从北部的克什克腾旗进出,也有时候是从南部的丰宁县进去。 因为这么一片木兰围场,所覆盖的地域实在是太辽阔了,其中山川河流、林木禽兽的情况,都随着季节流转而不断变幻。 从不同的方向进出围场,有助于加深对围场的了解,同时,遇到特殊的情况可以提前罢猎,这叫做“减围”——就是减少几个围场的意思。 康熙为了保证每天都能够猎取到野兽,通常每天都换一处猎场,离开原先的猎场,转到附近的其他围场去打猎。 所以木兰围场看着是浩荡无际,实际上已经很规整的分划成了十几个小围场——这些围场之间,距离近的,只相隔三、五里。 再远一些的隔着一、二十里,甚至五十里也有。 康熙、阿哥们以及随同人员都是骑马而行——这都是为了顺利的从这个围场转到那个位置。 当然,走的路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为了到另一个围场去,需要越过一道河流,这便要用人力将木桥架起来。 倘若遇到河水湍急的情况,往往刚刚架好的河桥,就会被冲坏,还得重头再来。 这样一来,时间也就花了不少了。 自从进了木兰围场,弘晖都快乐疯了! 这么大一片地儿——山川、林木、河流……飞禽走兽,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啊,眼睛都不够用! 这么一比,热河的庄田顿时就成了小巫见大巫了。 弘晖骑在小马上,由贝勒府里教习马术的谙达保护着,后边还跟了七八个侍卫,人人都是四阿哥精选出来的,将小主子拱卫在其中。 四阿哥在前面骑着高头大马,时不时地会回头看看儿子。 每次他一回头,弘晖就在马背上冲他拼命挥舞着小手:“阿玛阿玛!我在这儿!” 他蠢蠢欲动的想要策马前奔,被谙达给拉住了:“二阿哥,不可冒进。” 四阿哥笑了起来,抬手扬着马鞭指着弘晖道:“让他过来!” 弘晖欢呼一声,精神抖擞地双腿一夹,小马儿欢乐的就往父亲那里跑过去了。 周围的侍卫连忙跟上,努力保持着队形不松散。 弘昐脸色发白地坐在宁樱马车里,精神很是消沉——或许是受了太多的挫败和嘲笑,他看见马,腿就软了。 更别提骑上马了。 之前在庄田的时候,倒还好——至少不用面临这样的窘境,但是现在到了围场,别说弘晖了,就是别的小阿哥们,也都一个个蠢蠢欲动。 都想着围猎出风头呢。 三格格被宁樱抱着,坐在弘昐对面。 她仰着头,默不作声地观察了这个大哥哥好一会儿,然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伸长了胳膊,努力向前够着,在大哥哥身上戳了戳:“大哥哥。” 弘昐醒过神来,低头看着三格格。 三格格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道:“大哥哥,不骑马?” 弘昐很消沉地摇了摇头。 三格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小胖手,努力抓住了弘昐的两根手指,用力握在手中才摇头晃脑的用力道:“大哥哥,害怕!” 弘昐一下子就像被蛇咬了一般就弹了起来:“没有!别乱说!” 他声音有点扭曲,三格格被吓着了,呼哧一下就往后面一缩,躲进了宁樱的怀里。 然后她两边小嘴往下一撇,眼看着就要哭起来了。 宁樱赶紧撩起了马车窗帘,对着外面指给她看:“看!阿玛在那儿!哥哥呢?我们找找看哥哥在哪,好不好?” 三格格顿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用力点了点头,握紧小拳头道:“好!” 她说完了,才发现自己两边嘴角是往下撇着的——哎呀,忘了哭了! 弘昐微微向前俯了身子,小肉脸上满满的都是歉疚。 他低声道:“宁侧福晋,弘昐不是有意要吓着三格格的。”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过去,轻轻拉了拉三格格的小手道:“妹妹,刚才对不住了。” 三格格正努力蹬着小胖腿,踩在宁樱的腿上往窗户外面看——在找哥哥的背影。 宁樱不是看不出来弘昐的痛点——这骑马简直快成了他的一个忌讳了。 弘昐很痛苦地重新坐了下来,两只小手手抱着后脑勺,过了半晌,忽然马车外就传来了一阵动静,是弘晖拨转了马头,回来马车这边。 弘晖额头上都是汗珠,一张脸却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他到了马车边上,一手用力拍着马车车厢,另一只手用力一挥,便大声道:“额娘,你想吃什么野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额娘想要,儿子便通通给额娘弄来!” 宁樱:…… 正文 第324章 兄妹 宁樱还没说话,三格格已经快乐地大叫了起来:“哥哥!哥哥!” 她一边喊着,一边手足并用的,居然要从窗户里往外爬过去。 结果弘晖本来是骑在马背上的,看见妹妹,他一伸手,就把三格格直接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宁樱吓了一跳,道:“弘晖,快把你妹妹还回来!” 弘晖把胖嘟嘟的三格格在马背上放好了,一手把握着马缰绳,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妹妹,才道:“额娘,我的马术好得很,妹妹我照顾得了,你放心吧!” 三格格坐在哥哥怀里,笑成了一朵花。 她快活的举着两只小手,眼眸灵动地冲着宁樱:“额娘!有哥哥在,没事!” 弘晖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宁樱捂住额头坐在马车里,让清扬去掀起马车帘子,就对下面奴才道:“让侍卫把二阿哥追回来,就说是侧福晋的命令——不许他这么带着三格格跑马,快去!” 那小太监领了命,赶紧去和骑马的侍卫们说了。 弘晖倒是没吹牛——在贝勒府学堂里上的那些马术课,可不是白上的。 就连谙达都夸过好几次,说二阿哥骑马学的很快,是有些天赋的。 毕竟怀里抱着妹妹,弘晖得意归得意,到底还是谨慎地放慢了一些速度。 没跑多久,他就上前去了,和五叔的大阿哥——弘昇并驾前行。 两个孩子之前在紫禁城里便见过的,在庄田上的时候更是玩在了一起,后来虽然有了和弘昐打架的事情,但毕竟孩子心事,弘昇过一阵子也就忘了。 看着弘晖抱着云心上前来,弘昇一怔,便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他顿了顿,道:“咱们跑马,别带着小家伙碍事儿!” 弘晖低头,像摸毛绒公仔一样,摸了摸三格格的脑袋,就很自豪地道:“咱们府里的三格格,我的亲妹妹,不是小家伙。” 弘昇转头盯着三格格看了一瞬。 弘昇旁边的几个同龄的哈哈珠子也停下了马,看着三格格。 弘晖轻轻拍了拍三格格的小脑袋,指着弘昇就道:“叫哥哥。” 三格格往后面一缩,整个人依偎进了弘晖的怀里,又大又黑的眸子望着弘昇,小声道:“这个哥哥,好凶呀~~” 弘昇耳朵尖,听见了三格格这句话,一时间被噎住,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伸手摸摸下巴就道:“我……我……我怎么凶了?” 弘晖知道妹妹这是怕生了,于是耐心地摸了摸她的小耳朵,又道:“别怕,这是你五叔的儿子,也算是家里的哥哥!” 三格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满脸好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弘昇一会儿,才摇摇头道:“大哥哥是哥哥。” 弘昇这会儿却聪明了——顿时就明白过来三格格口中说的“大哥哥”,指的多半就是四叔府里的大阿哥。 上次跟自己打了一架的弘昐。 他伸长了脖子转头望了望,没看见弘昐的身影,于是拍了拍弘晖的肩膀道:“弘晖弟弟,你那婆婆妈妈的大哥呢?” 弘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脸上收敛了笑容,郑重地道:“别这么说我大哥哥。” 弘昇嘴唇动了动,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三格格坐在弘晖怀里,这时候跟着一仰起小脸,就对着弘昇也道:“别这么说我大哥哥!” 弘昇转头就瞅了一眼三格格,啼笑皆非地隔着马,伸长了手臂过来,就想捏她肉嘟嘟的脸颊:“你这小丫头!” 然后被弘晖一抬手护住了。 三格格一把就转身抱住了弘晖的胳膊,然后藏在哥哥的腋窝里,脑袋费劲地伸出来,对着弘昇直做鬼脸:“略略略略略……!” 弘昇:…… …… 弘晖加快了速度,往前行进了一些,跟上了四阿哥。 三格格看见阿玛在前面,顿时就很兴奋,挥着小手就道:“阿玛!阿玛!” 或许是父女连心,虽然周围的声音十分嘈杂,三格格的声音也又小又嫩,但是四阿哥居然听见了。 他回头找寻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女儿坐在弘晖的马背上,冲着自己奔过来。 四阿哥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勒住了马儿缰绳,问弘晖道:“你妹妹怎么在这里?” 弘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便道:“我将妹妹从额娘马车里抱出来了!” 四阿哥道:“胡闹!” 正好这时候,追赶弘晖的侍卫们也赶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就翻身下马,先是给四阿哥请安,给小阿哥、小格格请安,然后就说是宁侧福晋的命令,让赶紧追上来,把三格格给还回去。 弘昇在旁边,听见这个“还”字,转头就对弘晖道:“我便说了,你额娘怎么会让你把这么小的妹妹带出来骑马!” 四阿哥伸手把女儿抱了过来,然后调转了马头,往宁樱马车那边过去。 到了马车边,四阿哥伸手把三格格从马车窗里还给了宁樱,清扬在旁边看着,这才松下一口气来,低声就道:“阿弥陀佛!” 宁樱赶紧把女儿接过来在怀里,就见三格格还在仰着头,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傻姑娘! 她不由地也笑了。 四阿哥本来是绷着脸的,被女儿笑得心都软了。 他看了她一眼,放满了马速,陪伴在马车边上道:“樱儿,你累不累?” 宁樱知道四阿哥的意思是问她已经颠簸了一路,这么坐车累不累? 她揉了揉腰,没回答四阿哥的话,却先问道:“爷,今天大部队什么时候扎营?” 四阿哥抬眼望着前方一大片绿色,又回头看了看走过的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道:“应当快了,再等一等。” 他说完了话,正好三阿哥过来找他,于是四阿哥匆匆嘱咐了宁樱几句,一扬手把马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三阿哥刚才就看见四阿哥满脸笑意温柔地在马车旁边,对着里面的人絮絮说个不停。 他知道这车里的女人是四弟府里得宠的侧福晋,于是在不远处停住了马,等着他。 见四阿哥过来了,三阿哥才打趣道:“老四啊,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正文 第325章 小迷妹 四阿哥笑着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三哥,别取笑弟弟了!” 三阿哥连连摇头道:“这怎么是取笑呢?这不是取笑!”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极隐秘的怅然,淡声道:“四弟得一心爱之人,又能护得周全,自然是极好。” 四阿哥听他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奇怪,还想多问呢,前面,已经有人过来催促行围了。 …… 马车里,三格格搂住了宁樱的脖子,软绵绵的小身子趴在她胸口,奶声奶气地道:“额娘,刚才有一个小哥哥——长得好好看哪!” 宁樱一怔,脱口而出:“……啊?” 三格格抬着小腿腿,踩在马车座位上,指着车窗外面就道:“前面,刚才哥哥带我去的,有个小哥哥,好好看!” 正好前面传来了一片一片的号令之声。 骑马的人速度都放慢了下来,后面的马车渐渐的接近了上去。 宁樱先是啼笑皆非,接着就有点好奇,拉着女儿的小手就道:“你说的好看的小哥哥,是哪个?” 三格格一听这问题就来精神了,她用力地伸着小手,对着车窗外不远处一群人指着道:“哥哥后面那个!” 她指的正是弘晖那里。 宁樱看过去,就看弘晖后面,弘昇正在一边说话,一边抬起手掌,慢慢的抚过自己的帽子一侧边。 宁樱虽然没觉得弘昇长得有多么异常俊俏,但还是低头将女儿向怀里提了提,耐心地跟她道:“这个哥哥,是你五叔家的哥哥,还记得吗?就是庄子在咱们庄子旁边的那个五叔,人很和气的。” 三格格用力的摇了摇头,又挥了挥小手手,一脸嫌弃,用力跺脚道:“不是说这个胖哥哥!” 弘昇坐在马背上,正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忽然不知为什么,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喷嚏。 马车里,三格格两只小手都扒在了马车窗上,眼神认真地望着外面就道:“是那个!骑白色小马的那个!” 宁樱跟着女儿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弘昇身旁的一个小男孩。 看他衣饰图案,应当是弘昇身边的哈哈珠子。 所谓哈哈珠子,一般是功勋大臣家的子弟,选择聪明伶俐的,成为皇室孩子的伴读。 这孩子年纪和弘昇差不多,光看着背影,倒还看不出来什么。 等到马车凑近的时候,宁樱就看见了这男孩的侧脸。 俊雅异常。 除了木兰必须要穿的衣裳之外,他只披了一件小小的淡色披风,通身毫无装饰,简练异常,甚至显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来。 三格格睁着大眼睛,活生生地看呆了。 “醒醒!”宁樱简直没法办法,只好伸手在女儿眼前晃了晃。 三格格一脸小迷妹的表情,伸出自己的小手,缓缓将额娘的手按住了:“额娘,别挡!” 那小男孩骑在马上,虽然沉默不语,却对旁边的视线有所察觉。 他转过脸来,就看见旁边的马车一角,帘子下有个小女孩正盯着自己,看得目不转睛。 看见人家看自己了,三格格一秒怂,立即就哧溜放下了帘子,钻进了宁樱的怀里,扭着脑袋闷声闷气道:“额娘!” 宁樱忍着笑,伸手将马车帘扣上了,这才摸了摸三格格的脑袋,捧着她的下巴,将她脸蛋转了回来:“别盯着人家看了,你是女孩子呢。” …… 下午的时候,大队人马到了一处河流之处,侍卫们开始做木桥。 康熙也骑马骑得累了,趁着这会儿闲暇功夫,便下来四处走动走动。 正值初秋,是木兰的好时节——白桦林在风中摇曳、悠远的牧道上,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洒落下来。 康熙看着围场中的秀美风光,高兴地站住了脚,对旁边的诸臣和阿哥们道:“这里的地势当真不错,林海苍茫,万壑朝宗,真真是一等一之美景!” 他一边说,一边就对近侍道:“取笔墨来。” 旁边人知道皇帝这是又诗性大发了,八阿哥笑着道:“儿子们有福气了。” 三阿哥在旁边,微笑不语。 果然,刚刚捧上笔墨,康熙就开始写诗了,写的是“茂林叶未黄,宾雁始成行,后队分山出,前旌越岭扬……” 三阿哥一边跟在后面默读着,一边就见护军统领已经着人送上前面采摘的鲜果子来。 康熙看见这鲜果,倒是动了食欲,但是拿起一个在手上周转了一下,瞧了瞧又放回了篮子里道:“还没到时候。等彻底放熟了,气味香甜时候再用吧,否则对身体是没有好处的。” 周围人顿时一片跟从赞是,立即就有人跟在后面说:养生之道便在于此——万事总要遵循自然的天道才是,这果子明明没成熟,却硬要把它提前摘下来,自然口味不佳。 又有人说万岁爷当真是会保养,懂得适可而止,难怪身体如此康健强壮,臣等自愧不如。 康熙说得高兴,河边正在搭木桥的侍卫们一个个汗如雨下。 终于,木桥搭好了。 大队人马过了桥,便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围场,眼见着天色渐渐没有刚才那么亮堂了,终于扎营了下来。 营帐绵绵数里,火把熊熊,夜深千帐灯。 当值的禁卫军在营帐外围来回巡逻,又有前锋出去外围扎营守护,在御驾周围确保安全。 宁樱这里,也带着孩子们安顿起来。 三格格刚才看小哥哥,看了一半没成功,后面在马车上的时间,她就趴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宁樱打横抱着她,轻手轻脚的从马车上下来,进了营帐。 三格格脑袋向后仰着,睡得不省人事。 弘晖和弘昐两个男孩子的营帐安排在了一起,就在她旁边,相邻很近,有什么动静听见了可以立即过去。 营帐之中,清扬和婷儿还在收拾着,将随身携带的样样东西铺排了开来,婷儿先扶着宁樱在铺上坐下了:“侧福晋先歇一歇。” 她一边说,一边就给宁樱倒了一碗奶茶。 宁樱是真的渴了,那奶茶又是放凉了一些的,正合她的心意,她咕嘟咕嘟地就喝下去了。 没等多久,弘晖从他阿玛那边回来了,小潘子跟在他后面,手里还提着一只野兔子。 正文 第326章 哈哈珠子 那兔子刚刚打下来不久,后腿还在挣扎着,但是因为受了伤,被弘晖接过来,往地上一扔,只能满地蹒跚地爬着转着圈,样子看着又滑稽又可怜。 三格格还站在榻上,见状睁大了眼,伸手指着就道:“兔兔!” 弘晖过去,很轻而易举的就把小兔子给抓起来了,送到妹妹面前道:“拿去玩!” 三格格伸手抱住了小兔子,那小兔子惊慌极了,在她怀里乱窜着,试图寻找逃出去的缺口。 三格格俯身就抱紧了小兔子。 宁樱在旁边,就闻到了野兔子身上一股味。 弘晖看着,便道:“额娘,妹妹瞧来喜欢这小兔子得很,早知道,我便不伤了,直接带回来给她玩。” 他顿了顿,道:“额娘,咱们留下来给妹妹养着玩吧。” 宁樱看了看女儿怀里的小兔子,道:“行,养一阵子,再放回去吧。” 弘晖见额娘答应了,欢呼了一声,转头对小潘子道:“让人去找点药粉,给这兔子治治伤口,再找个干净没用过的笼子,把兔子装起来,以后这便是三格格的兔子了。” 他这一系列话,吩咐得行云流水,条理清晰。 宁樱听着倒是有些感慨——儿子是有些长大了。 三格格本来在地上摸着小兔子,听见了便抬起头,咧嘴冲着弘晖笑了一下道:“谢谢哥哥!” 弘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疼爱地道:“没事儿!” 宁樱看儿子额头上都是汗珠,于是过去用帕子给他细心的擦了擦,又道:“你和弘昐的营帐已经搭好了,就在旁边,过去擦洗一下,换身干衣裳,这一身汗,待会儿别着了凉。” 弘晖倒是真的一身汗臭,自己熏得自己都有些恶心,他答应了,转身正准备出去,却又被额娘喊住了。 宁樱问他:“弘昇的那几个哈哈珠子,你可认识?” 弘晖怎么也没想到额娘忽然问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啊”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小脑袋,又仔细想了想,才娓娓道来——不过也都是模糊、大概的家世叙述。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才知道自己估计的不错,这些孩子果然都是朝中勋贵大臣家的子弟,年纪也和弘昇差不多,所以才被挑了过来做哈哈珠子。 她又道:“其中有个穿淡色袍子的,骑着白马的,那又是谁家的小公子?” 弘晖摸着自己的手腕,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来,反而莫名其妙道:“额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宁樱摇了摇头:“没什么,快去吧。” 弘晖倒是有心想再问问,但是隔壁营帐中,奴才已经过来请他——又说洗浴的热水不多,还请二阿哥趁热过去。 于是他咽下了口中的疑问,转身出去了。 进了营帐,帘子一撩,弘晖便见弘昐在营帐中坐的端端正正,如同一个赶考书生一般,手里拿着书,埋头苦读。 弘晖过去凑在灯火之下看了一眼——原来也就是平日里在贝勒府时,上学堂读过的那些书。 却没想到大哥哥把它们都带出来了。 弘晖绕过了帐子中简易搭建的屏风后面,被奴才们伺候着擦洗之后,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清爽了不少。 他走出来,一边理了理袖口,一边看见墙上挂着的一把弓——这弓他是认得的:是弘昐的弓。 弘晖正悠闲得很,手上发痒,于是转头道:“大哥哥,这弓让我试试吧?” 弘昐正襟危坐在桌案后面,闻言眼皮只是撩了一下,闷声道:“随你。” 弘晖一挑眉,伸手就将那弓取了下来,用力拉了十几下,然后走到了营帐外面。 帐子外面,看守的侍卫见状,还以为二阿哥要射箭,于是便有人讨好的送上箭筒来,又有人说前面不远处,便设了临时的箭靶子,二阿哥若是想玩射箭,不妨移步过去。 弘晖听了,心里就动了动,转身将营帐帘子一撩起,对着弘昐就道:“大哥哥,不如别看你那些书了,咱们难得出来玩,不玩得开心些,多可惜!走,一起射箭去?” 弘昐还是跟个大姑娘一样坐在那,听见这话就摇了摇头,顺便接过了旁边小飘子递上来的茶水。 他低头抿了一口,有气无力地道:“我今日身子不适,明日再说吧。” 弘晖伸手揉揉鼻子,只觉得有些无趣,刚想说什么,就觉得肩膀上猛地一沉,是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肩膀。 弘晖一回头,就见是虎头虎脑的弘昇过来找他了。 弘昇搂着他肩膀,便道:“好兄弟,咱们跑马去?” 小潘子在旁边,听着心就拎起来了,赶紧小声提醒道:“二阿哥,侧福晋可是让您回来歇着的,您若是再出去,奴才总是要给侧福晋报一声,才合了规矩。” 弘昇对着小潘子便一瞪眼,拿出架势便道:“不过是营帐周围跑一跑,又不走远,有什么打紧?你管得忒多了些!”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道:“你就说,我过来找弘晖在营帐中下棋了!” 小潘子无奈地看着弘晖。 弘晖倒是伸手揉了揉腿,道:“今日咱们都骑了一天的马,你还没骑够么?留点力气明天再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手中的弓向弘昇扬了扬。 弘昇心领神会,一把握住他手腕便眉开眼笑道:“我知道,靶场很近,就在旁边,我带你去!” 两个男孩兴致高昂地往前走去,弘晖走了几步,才察觉到后面还有跟着。 他本来以为是小太监、侍卫之流,也不在意,结果一回头,就看那几个人身形和自己与弘昇差不多,都是小男孩,是几个哈哈珠子。 弘昇回身,扬了扬手,随意道:“你们回去等我吧。” 那几个哈哈珠子立即收住了脚步,正要回去,弘晖却看见其中一人,身着淡色袍子。 他心念动了动,想到了额娘今日问的问题,便一抬手拍了拍弘昇肩膀:“留一个,与咱们比试比试也好。” 弘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与弘晖很是投缘,听见这话便点了点头道:“也行,听你的!弘晖弟弟。” 弘晖笑着点点头,回头看着那几个哈哈珠子,一副思索挑选的样子。 他最后一点头,看着那淡色袍子的男孩道:“我想带他。” 正文 第327章 箭术精湛 那男孩听见弘晖的话,下意识抬了一下头。 弘晖与他眼神接触之间,便是微微一怔——只觉得这男孩眼神与其他孩子不同,带着一股淡漠的意味。 弘昇在旁边笑了起来道:“弘晖弟弟,你倒真是会挑人,他的身手不赖。”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手往前走了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靶场之处,那周围守卫的侍卫见两位小阿哥过来,连忙增添了火把,又将箭靶子往前搬了一些。 弘昇立即大声道:“别动!” 他拉了拉弘晖的手,上前顺着这靶场边沿走了几十步,便见薄凉的月光之下,箭靶子上还有前面残留下的羽箭,尾端微微在风中颤动。 这时候,前面回去取弓箭的小太监也已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跪在小主子面前。 弘昇因为和弘晖玩得熟了,也没客气先后,自顾自地一伸手从那小太监手中取了箭,对着箭靶子,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道:“弘晖弟弟,你看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微微一松,箭顿时离弦。 弘晖在旁边,睁大了眼睛,就见这一箭“咻”的一声,扎在了那箭靶子边沿。 弘昇咳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脑袋侧,道:“今日行猎得多,乏得很,手臂酸痛,一时举不起来!喂,你再瞧我一次。” 弘晖点了点头。 弘昇又一次举起了弓箭。 这一次他谨慎得很,先是瞄准了半天没下手,然后就是不断调整着脚下的位置。 弘晖在旁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弘昇一听见这哈欠,脸上腾地一红,顿时手上一松。 那箭去势凶猛地破空而过。 周围的奴才、侍卫们都瞪大了眼,屏气凝神地瞧着,就想看弘昇阿哥这一箭能不能正中靶心。 谁知道那箭“咻”的一声,直接擦过了箭靶子的边缘,飞到后面去了…… 全场陷入了尴尬,顿时一片沉寂。 弘昇满脸通红,将弓箭向地上一扔,又有些气不过,抬脚踩了几脚便道:“我今日打了多少野味?手早便酸了,这弓箭难用得很,不玩了!” 他只顾着嚷嚷,却没想到“打了多少野味”与“这弓箭难用的很”,两件事原本便是矛盾的。 旁边小太监连忙上前来,一边捡起弓箭,一边便低声劝慰着弘昇阿哥,又想到弘昇阿哥今日行围那要命的箭法,心中便暗暗笑道:难怪一箭不中。 弘晖过来,伸手搂住弘昇的肩膀,耐心地道:“知道你累着了,原是让你陪着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弘昇哄到了一边坐下,自己弯弓搭箭,对着箭靶子许久。 然后在射出去的那一瞬间,弘晖的小手微妙地一歪。 箭堪堪地擦过箭靶子,同样飞射了出去。 弘昇捧着肚子,跺着脚,哈哈哈地就在原地大笑了起来。 弘晖在旁边跟着微微一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微汗,眼看着小太监们跑过去收拾场上。 他什么也没说。 弘昇笑了好一会儿,忽然才想到今日在行围路上,弘晖弟弟明明箭术甚是不错——就连一只跑得飞快,一直在逃窜的野兔子,都没躲过。 清太宗曾经提过:“衣服语言,悉遵旧制,时时练习骑射,以备武功。”,所以八旗子弟,都十分看重国语骑射。 所谓“骑射”,就是能在骑马奔驰的过程中,仍旧保持射箭的准头,射中目标。 而弘晖弟弟的箭术,弘昇今日是亲眼瞧见的。 一个能在移动中都能射中目标的人,怎么会射不中这固定的靶子? 弘昇猛地醒悟过来,一抬头,抬手重重用力拍了拍弘晖的肩膀道:“好兄弟!” 弘晖知道他看破了,也不多说,当下只是咧嘴一笑,又道:“要不要让你的哈哈珠子来试试?” 弘昇被他一提醒,才想到那淡色衣裳的哈哈珠子,于是让人过来试了试。 弘晖在旁边,就看这男孩,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神色中却有一股难得的严肃。 他上前来,面对着弘昇、弘晖,还有满场侍卫、太监的注视,心神丝毫不乱,拉起弓来,毫不犹豫,对着箭靶子微微一瞄准,便将箭射了出去。 一箭笔直地钉在了最中心。 弘昇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吸了吸鼻子,没吭声。 倒是弘晖在边上,一拍手,实在没忍住就喝了一声:“好!” 他看的高兴,一伸手就从旁边侍卫的箭筒里抽出几根箭来,塞给那淡色袍子的男孩道:“你再试试这些!” 他本意是让这哈哈珠子一支一支地,多射几箭,但那男孩会错了意,微微一怔,随即对着小阿哥便应承了。 他将箭往自己腰带上一插,立即一转身,对着箭靶子,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很快的速度,将箭射了出去。 第一箭正中红心。 然后,让弘晖没意料到的是:他后面射出的每一箭都势如破竹,精准地射在前面一箭的箭尾上! 这样一支一支串联起来,有如鱼儿咬住尾巴,连珠串了起来。 远远的看过去,就像箭靶子上有了一支巨大的长箭一般。 最后一只箭,重量堪堪能承受住,箭羽在风中不断地颤抖着。 弘晖在风中瞧得呆了。 旁边侍卫们虽然是大内之中所出,但见这小公子不过才如此年纪,箭术已经精湛至此,不由地一个个神色中露出赞叹之意。 不过是碍着两位小阿哥在这里,侍卫们不敢太显露出来罢了。 孩子们正呆在原地,就听见后面有人笑着赞赏道:“不错!” 这声音听着熟悉,弘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他蹦蹦跳跳地就过去道:“阿玛!” 四阿哥上前来,就看弘昇本来是坐在一边的,见四伯过来了,连忙想起身,却身子有些陷了下软椅去。 他微微用了些力,才被旁边的小太监拉了起来。 四阿哥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忽然就想到了刚才他去宁樱营帐那里,然后三格格奶声奶气地说:听见外面动静,“胖哥哥”来找哥哥玩了。 “胖哥哥”…… “四伯!”弘昇上前来,就给胤禛请安了。 四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直起身来,就看那哈哈珠子已经收起弓箭,脸上毫无骄傲之色,不卑不亢地请安下去。 正文 第328章 扬长避短 四阿哥刚才过来的时候,也瞅见了这男孩手上箭术功夫了得,这时候叫他起来了,又见他姿容出众,虽然只是一身简单装束,站在那里却如芝兰玉树一般。 他看着,心里有了三四分赞赏之意,随和颜悦色问道:“你的箭术是哪个谙达教的?” 男孩略微停了停,躬身回答了一位谙达名字。 四阿哥一怔。 有些耳熟的名字,带着久远的记忆,模糊不清。 这人他是知道的——是位老谙达,从前在紫禁城阿哥所里的时候,他也曾教习过别的小阿哥箭法,后来因为年纪渐渐大了,阿哥所里也就不怎么留得他。 没想到倒被五弟要走了。 不过那位老谙达,若真是论骑射功夫,也不见得如何惊艳出众,而这哈哈珠子,才这点年纪,便是跟着阿哥学射箭,也没多少年日。 手上准头却已经如此。 更难得的是心境——心稳得住,手上才能稳定得住。 更兼得他小小年纪,叙起话来问答如流,气度从容。 这都是行家的大家风范。 四阿哥微微一笑,心里便知多半这小男孩家中另外给他拜了名师,不过这男孩既然避过不言,他也不多问。 四阿哥伸手搂住了弘晖,便道:“今儿已经玩了一天,明儿还要行围,跟阿玛回去。” 弘晖有点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箭靶子,又见小潘子已经哧溜上前来,帮着收拾旁边的杂物。 他知道这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于是伸手抓了抓头,对弘昇道:“咱们走吧!” 弘昇见了四阿哥,倒是有些敬畏,于是没多讨价还价,从善如流地就跟着点头道:“走走走!” 四阿哥带着两个男孩子回去,等到了宁樱那边营帐,远远地就看宁樱裹着一件披风,在营帐门口来来回回地走动徘徊着。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都提着宫灯,灯火微弱的光芒在营帐四处的熊熊火光对比之下,都快显不出来了。 四阿哥见状,拍了拍弘晖的小肩膀便道:“瞧,你这么跑出来一趟,你额娘还挂心得很呢!” 他这话一说,弘晖顿时就歉疚了。 他冲着宁樱跑了过去。 他离得还远,就看见清扬一转身,看见了他,随即立即扯了扯额娘的袖子。 于是额娘转身过来了。 额娘一看见他,立即就蹲下来了,伸开手臂冲着他。 弘晖同样张开小胖手,口中大叫着:“额娘!我回来啦!”。 他一头就扎进了宁樱的怀里。 宁樱吃力地把弘晖抱起来——虽然很沉,但她还是舍不得撒手。 弘晖本来以为额娘多少会讲自己几句,谁知道额娘一句都没说。 他小小的心里就更歉疚了,于是还像很小的时候一样,两只小胖手紧紧的抱着额娘的脖子,肉嘟嘟的小脸就贴在她肩窝里蹭着,拖长了声音:“额娘!额娘!” 他现在不是很小的奶娃娃了,手臂上的力气也大了一些,差点把宁樱勒得眼冒金花。 四阿哥过来,一把把弘晖抱下来了,才道:“两个小子去射箭场切磋切磋,倒是有些意思。” 弘晖被放在地上的时候,有些没站稳,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正好被弘昇扶住了。 四阿哥一边说着“有些意思”,一边就看了一眼弘昇那哈哈珠子。 宁樱也看见那个男孩了,顿时眉头一挑——这不是女儿白天里说的那个“好好看的小哥哥”吗? 她正想说什么,却见弘昇站在原地,规规矩矩地给四阿哥行了礼,又对她示了意,说是此时天色已晚,也该回去他自己营帐那边了,否则额娘要着急了。 四阿哥点点头,一抬手,便吩咐苏培盛送弘昇阿哥回去。 弘昇走了几步,却一转头,对着弘晖就咧嘴笑了笑,又抬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明儿再一起玩,不见不散。 弘晖伸手过去,就和他两只小拳头用力地握在了一起。 四阿哥站了片刻,见晚间风凉,便让婢女先送着宁侧福晋进营帐。 他自己还想着去看看弘昐。 结果四阿哥一低头,就看弘晖还站在原地,冲着弘昇走远的方向看着。 弘昇也回头瞧了弘晖这边,还伸手对他用力摇了摇。 两个小男孩倒是比亲兄弟还像亲兄弟。 四阿哥摸了摸弘晖的脑袋,心里便感慨:果然这人与人之间,还是讲求一个缘分。 但是说到底,那还是老五的儿子。 弘晖,只有和弘昐,才都是同父所生的血脉兄弟。 他拍了拍儿子背心,淡淡道:“走罢!” 父子两人到了帐子之前,早有奴才将帐帘掀开,四阿哥进去了,才看见弘昐坐在大帐之中,灯火通明。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低头看着正出神,头埋得极低,浑然没有察觉到阿玛和弘晖弟弟都进来了。 小飘子跪在地上,背对着门口,正在给弘昐捏着脚。 四阿哥抬手止了帐子中其他要请安的奴才们,让他们别出声。 他很高兴看到儿子身上有这股好学上进的劲头。 弘昐虽然文弱了些,但若是这般勤习好学,整日钻研在桌案上,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扬长避短的好方式。 但是走过去一瞧,四阿哥就是一怔:弘昐手中的书居然拿着是倒的。 完完全全地倒过来了。 他压根儿没看书,只是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装样子,整个人都在发呆出神。 这时候,弘昐也猛地一抬头,看见了阿玛在面前,他惊得一抖,连忙就站起身道:“阿玛!” 弘晖倒是没注意这书本倒不倒的问题,只是从进来之后,就催着奴才们找了擦拭弓箭的绒布来。 他亲手将那弓擦过了,才伸手挂在了墙上远处,回头冲着弘昐一笑,便道:“大哥哥,你这弓我试过了,给你还回来啦!” 四阿哥也没说破,只是伸手将弘昐面前的书本接了过来,见是一本《贞观政要》。 他握在手中翻了几页,然后挑到了刚才弘昐用手压着的那一页,看了看,原来是“论公平”。 他抬头看着弘昐,就看弘昐跟罚站似的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 四阿哥索性把这一页给折了,道:“弘昐,你知道这一段是什么意思?” 弘昐摇了摇头。 正文 第329章 母女 四阿哥没接着给他解释,而是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弘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结结巴巴地道:“儿子……儿子……” 四阿哥看他汗都出来了,小小一个人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到底还是心里软了,伸手抚了抚弘昐的肩膀,语气温和地道:“你就在这帐子里看书?晚上一直都在看书?” 弘昐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宁侧福晋来瞧了儿子一次,也嘱咐儿子爱惜些眼力,不必如此用功。” 四阿哥听了,不由地心生怜悯,正好旁边奴才们端上茶来,四阿哥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去歇一歇眼睛,换件衣裳,过一会儿,带上你弟弟,阿玛给你们一起讲这么一段。” 弘昐立即点了点头,神态里显出了一丝轻松,带着小飘子就往旁边躲开去了。 弘晖在旁边听见了后段,跑过来便问四阿哥道:“阿玛,讲什么?” 四阿哥伸手将书给了他。 弘晖接过来翻看了几页,随手挑了一段,和阿玛面对面坐了下来,然后就开始问阿玛。 四阿哥本来想说等等的,见弘晖饶有兴致,于是便讲给他听了。 弘昐那里,刚刚被奴才伺候着换了衣裳,出来就见阿玛正带着弘晖弟弟,父子两人坐在灯下。 弘晖一边抬头问着,阿玛便耐心的给他讲解着。 这幅画面看着就特别和谐。 似乎自己是多余的。 弘昐站在原地,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就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了。 正好四阿哥一抬眼看见他,招了招手便道:“弘昐,过来!” 他把弘昐叫了过来,又拍了拍身边椅子,见弘昐坐了下来,动作缓慢,四阿哥便耐心地停下来等着他。 等他坐好了,四阿哥才重新开始解释方才的一段。 弘昐听着听着,眼神就渐渐从书上飘了开去。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弟弟,却见弘晖也正望着自己,见自己瞧着他,弘晖咧嘴便是一笑,伸手将他手中的笔递给了自己。 …… 晚上,四阿哥回自己营帐之前,又来了宁樱这里瞧了瞧。 三格格刚刚被哄睡着,帐子里的灯火都是幽暗的,宁樱说话走路也是蹑手蹑脚,对着他就道:“爷。” 四阿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才道:“晚上怕不怕?” 宁樱抬起脸,眼睛闪啊闪地望着他,没说话。 然后四阿哥低头,就看她手指扯着自己袖子,将自己袖子捏成了一段麻花。 四阿哥哑然失笑,伸手就握住她的手道:“走。” 宁樱一句“去哪儿?”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已经被他握住了手,带出帐子去。 一出门,顿时就觉得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到底是在这辽阔的木兰围场之上,一时间,四野安静,远远的还能看见另外几个贝勒爷的大帐之中,灯火熊熊。 四阿哥瞧了瞧,眯着眼摇了摇头就道:“他们还没散。” 他伸手将宁樱揽进了怀里,又指了指不远处东南方向才道:“爷的大帐在那里,咱们离得很近,不必害怕!” 他一边说,一边就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又伸手捧着她的脸捏了捏,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瞧着她。 宁樱在他怀里,听见他这一声叹气,就知道四阿哥的意思了:他是想说——这一趟是在外面行围,又有着嫡福晋同行。 更有其他几个阿哥、嫡福晋们瞧着。 四阿哥为了给嫡福晋留一份脸面,也是为了保护她,才不打算在她这帐子里留下。 宁樱回应地,也同样用力捏了捏四阿哥的手。 两个人一时间有些舍不得分开,又说了几句,仰起头望着天空,就见满天星子如璀璨的钻石一般,洒在深蓝色的夜幕上。 秋意浓了。 四阿哥才送了宁樱回去。 到了帐子里,乳母轻手轻脚地给她请安。 三格格倒是听见一点动静,朦朦胧胧地就睁开了眼,从小被窝里钻出了脑袋,很不放心地道:“额娘,你出去了吗?” 她睡觉有个习惯——喜欢把被子蒙在脑袋上,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有安全感。 宁樱开始还以为是因为灯火的亮度、或者因为天冷。 但是后来,即使到了夏天里,三格格也一样如此。 宁樱都佩服她这不怕热的耐力。 发现之后,宁樱就让乳母哄着劝着阻拦着,过了小半年,才算把这个习惯渐渐纠正过来。 现在在木兰途中,不知怎么的,这习惯又冒出来了。 她过去坐在床边,乳母立即让了开来。 宁樱伸手给女儿把被子微微地拉开了,才道:“被子不要蒙着头睡,这样不透气。” 三格格在被子里,伸着小手就把她的手抓住了,然后往旁边歪了歪小身子,努力让出来一块空着的地方。 她拍了拍小床,就奶声奶气地央求道:“额娘,你带我一起睡吧。” 宁樱看着小床,搂住女儿,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才道:“小孩儿睡小床,额娘是大人,这小床睡不下。” 三格格倏地坐了起来,直接整个人都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宁樱怕女儿受凉,连忙按住她的肩膀道:“你做什么?” 三格格不说话,只是趴在床上,伸手吃力地展开小手臂,量了量床头到床尾的距离。 她这是在利用手臂测量床的长度。 宁樱在旁边,倒没想到女儿还会这一招。 她看着好笑,一边给三格格匆忙地披上被子,一边就道:“谁教你这样的?” 三格格鼓着小脸,很得意地道:“哥哥教的!” 她认真地站在小床上,又面对面地站在宁樱面前,朝着一边歪斜下身子来,两只手臂还向两边伸展得大大的——试图给额娘量一量身高,忽然一个没平衡好,身子就往旁边扎了下去。 宁樱早有准备,早就在旁边伸着手护着,这时候一捞,就把女儿给捞在怀里了。 三格格苦恼地跺了跺小脚,奶声奶气埋怨道:“额娘,你长得太长了!” 小床都装不下。 宁樱一下就笑喷了。 她抱着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给她重新塞回到热乎乎的被窝里,才耐心地道:“这不叫长,这叫高。形容人的个头,一般是用‘高’和‘矮’来形容的。” 正文 第330章 呦呦鹿鸣 三格格睁着大眼睛,看着额娘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把女儿给哄睡着了,宁樱对着乳母郑重嘱咐:“格格年纪还小,咱们又在外面,夜里难免睡不踏实,你要看好了格格。” 乳母扑通跪下,磕头就道:“请侧福晋放心,奴才一定睁大了眼伺候格格。” 光是乳母在旁边也是不行的,另外又有婷儿看着。 宁樱这才被清扬扶着回去休息,她躺下之后,听着外面远处柴火噼里啪啦烧灼的声响,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京城很有一阵子了。 …… 福晋营帐中,自从傍晚时分歇息下来之后,她就没出去过。 打探消息的都是外面不扎眼的小太监——一会儿回来说四爷和其他贝勒爷喝酒去了;一会儿又说四爷回来了,正瞧着大阿哥和二阿哥。 最后就说四爷去宁侧福晋那里了。 福晋心里猛地往下一沉,正要说话,又有来人说四爷已经回去他自己帐子了。 福晋这才放下心来。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苦涩——前阵子,好歹有大阿哥在这里,多少对四爷是个吸引。 如今大阿哥也在宁樱那里了,四爷竟然是压根儿就懒得往她这里来了。 大格格在旁边,很乖巧的就捧了一碗鱼羹过去,小声道:“嫡额娘,您晚膳用的不多,一会儿没准肚子饿了,这鱼羹又滋补又不腻,多少用一些罢?” 福晋瞧了瞧大格格,就看灯火之下,这丫头一脸乖巧的笑容。 福晋伸手,默默的接过了大格格手中的小盏,心里想:这孩子就算是装的孝顺又如何? 她从来未曾亏待过大格格,人非草木,更何况,这还是个稚嫩的孩子。 她相信,大格格对她,再这么养下去——总是能养出几分真心的。 福晋伸手摸了摸大格格耳边缭乱的头发,苦笑了笑道:“你也早些休息,嫡额娘自个儿再坐坐。” 大格格扯了扯袖子,依偎过来在她身边,很大胆又亲昵地抱住了乌拉那拉氏的胳膊:“女儿陪着嫡额娘。” 被这么个小小软软的身子靠着,福晋心里就颤了颤——一股天然的母性,几乎要被激发了出来。 我若是能有这么个女儿,也是很好的。 她想。 …… 第二天早上,天光刚亮,清晨的晨曦便撒满了整片木兰围场。 宁樱还在睡梦之中,就闻到了浓浓的草木芬芳。 恍惚中,她还以为自己还是在京城呢,然后过了一瞬间,听见三格格在旁边奶声奶气的说话,被乳母伺候着洗脸的声音,宁樱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随四阿哥木兰行围途中。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坐起来之后,漱洗,换衣裳。 清扬捧着梳妆匣子就过来替她梳妆。 这是在外面——不比自家府里,有梳妆台,所以宁樱带的梳妆匣是最大号的一种。 这梳妆匣里面自带了精巧的铜镜,捧着就能照镜子,有点类似于现代随身携带的箱型专业化妆包。 除了清晰度不够。 刚刚梳好,穿戴好,宁樱就听见外面动静。 是弘晖已经穿戴整齐,过来她这里了。 孩子的精力总是分外旺盛的——无论前一天晚上玩得多累,似乎只要很短的睡眠时间,他们就能恢复满满的精力。 弘晖在帐子门口止了步,让奴才进去通报,得到额娘肯定后,他才和弘昐并肩进来。 帐子里,早膳也开始流水一样的往桌上送了。 因为行围在外,这阵子,宁樱的小厨房都不大能发挥了。 基本上是四贝勒府带出来的大膳房送什么,她就吃什么。 不过,因为她格外得宠,如果有要吃的点心热炒,都可以让婢女去吩咐大膳房开小灶。 先送上来的是几碗细面,都用了木兰围场里就地现采的野菜做浇头,配着芝麻油炸的酱,喷香喷香、颜色也诱人,再撒上一把碧绿的小葱,看着就有食欲。 然后就是四碟面饼卷,里面卷的都是烤羊肉,洒了满满的孜然和辣椒粉,配上一些御膳房特制的香酥酱,一口咬下去,面皮的柔韧和羊肉的香酥混合在一起。 弘晖提着筷子,先吃了小半碗面,然后就伸手拿羊肉卷。 宁樱看他拿的那一只羊肉卷上,辣椒粉撒的实在是太多了。 她怕儿子上火,于是让弘晖先把羊肉卷夹在碗口,抖落了一些外面的辣椒酱,这才继续送进口中。 宁樱吃着吃着,一抬头,就发现弘昐深深地低着头,用筷子尖拨弄着碗里。 他的碗里已经空了——面条早就吃完了,只剩下满满一碗底的葱花。 宁樱一怔,伸手就示意奴才们将一碟卷饼往弘昐面前又送近了些,才笑眯眯地道:“大阿哥,这卷饼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弘昐很听话地伸手夹了一筷子,送进口中。 用过早膳,外面巡逻的侍卫们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有御前一等护卫、骁骑校等人,匆匆的前往下一个围场,去察看地势。 这一片围场苍岭密布,别说射鹿射兔了,便是猎杀虎、熊、豹这一类凶猛野兽也是有。 出了古北口之后,冈峦盘亘,地形渐高,渐渐就到了兴安围场。 这里耸立着崇山峻岭,是从张家口方向蜿蜒而来的,横亘在塞外,南北的山都从这里延伸出去。 这里是蒙古族部落的要道必经之处,也是过去各个部落经常相互争夺发生战争的地方。 一直到今天,依旧是十分敏感的地段。 康熙策马立在高处,放眼望去,就见清风满林,阵阵凉风吹得他衣袖飘荡。 他心中百感交集,转头便对几个皇子阿哥们感慨道:“朕通过木兰围猎,既是讲武事,也是怀柔——你们几个,看看这偏远的地方:当年便是大禹治水,只怕足疾也到不了这里,而今天,朕继承了帝位,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连人民的教化都能到达这里,这都是祖宗的功德哪!”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深深打量着几个儿子。 侍卫们渐渐围拢起来,将万岁与诸王贝勒拱卫在其中。 康熙发了一番感慨,于是亲自骑着御马,命令侍卫们在前面导引,进入深山之中,又让侍卫举着假鹿头,在前面口中做呦呦声,引来了几头鹿。 正文 第331章 儿子们的对比 眼看着鹿群越走越近,康熙微微眯了眼,胸有成竹的挺直了腰,不慌不忙弯弓搭箭。 只听“咻”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出,不偏不倚地就把前面领头的一头大公鹿给射倒了。 大公鹿倒在地上,身体还在不住抽搐颤动着,眼睛望着鹿群四下惊慌逃窜的方向。 它努力想站起来,然而康熙的那支利箭彻底的贯穿了它的头颅。 大公鹿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了一下,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周围的人都大声喝彩起来。 康熙垂下手来,伸手抚了抚手中的弓,又挂在马鞍旁,就见御前侍卫们已经跳下马去,将鹿拖到了自己面前。 康熙微微做了个手势,几个侍卫会意,立即就当着万岁爷的面,用匕首割开了鹿的喉咙,放鹿血出来。 鲜红的鹿血如小溪一般流淌了出来,瞬间就染红了旁边的花叶——木兰围场之中,花朵大多开的十分艳丽,有金色的金莲花,白色的唐松草、蓝色的翠雀等等,十分引人注目。 一边放,一边就有奴才拿了盛器来接着。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等到接完了,康熙示意侍卫们将鹿血送给旁边的大阿哥。 他骑在马上,一手扶着腰,一边转着脸,慈爱地瞧着大阿哥,便大声道:“胤禔,这是好东西,这阵子,正合适你!” 祖宗好男儿,当年也是这样的。 大阿哥赶紧哧溜就从马背上下来了,眉开眼笑地到了皇阿玛面前谢恩。 侍卫们将鹿血捧了过来。 大阿哥爱奢雅、爱洁净,闻到这血腥味就有些想呕。 更何况其中还夹杂着野鹿身上淡淡的臭味儿。 但是这是皇阿玛特地给他的赏赐,大阿哥想到这里,多少还是觉得美滋滋。 他一闭眼,硬着头皮就喝了下去。 八阿哥在一边看着,虽然脸上还含着笑,眼角却抽了一下。 太腥了! 弘晖很想伸手捂住自己的小鼻子,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他一手握着马缰绳,一边机灵地用眼角往周围瞄了一下。 周围的叔叔伯伯们,人人脸上都看起来很愉悦。 啊,就连生喝鹿血的大伯的表情,看起来还很享受呢! 大阿哥喝了一半,抬手一抹嘴,满嘴血气森森地就对康熙道,说是皇阿玛赏赐如此滋补的鹿血,应该趁着这御猎的公鹿还有血往外放,给几个弟弟也分一些。 顿时后面几个阿哥心里都快把他骂遍了! 康熙哈哈一笑,一脸“你们随意”的表情,看了几个儿子一眼,随即一提缰绳,往前走去了。 御前侍卫们连忙跟上。 …… 马车里,弘昐沉默地坐了很久。 三格格跪在马车座垫子上,小胖手掀起帘子,一直望着远处行围的动静。 弘昐虽然没说话,但也时不时地会抬起头,趁着三格格把帘子掀起来的时候,瞄一眼远处连绵蜿蜒的人马。 还有前锋营、护军营在风中飘动的一面面大旗。 天上流云慢涌。 宁樱这马车虽然离得远,但也过一会儿便能听见侍卫们一圈圈的欢呼声从内向外扩散开:“万岁!万岁!万岁!”。 这喊声极大,有如统兵打仗,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围场。 弘昐心里明白:这肯定是皇玛法又射中了什么猎物。 是什么呢?鹿?虎?熊? 他努力低下头去,垂下了眼睫,掩盖住了眼中最后那一丝尴尬与渴望,只是将两只小手默默地交叉起来。 他暗暗的掰着手指,在心里默数着还有多少天将回到京城。 木兰行围是盛事,但也不可能一直这么行围下去。 想到要回府,弘昐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些想念额娘了——不知道出来这么多天了,额娘和妹妹孤零零地在府里,一切可还安好? 不管怎么说,那毕竟还是亲娘啊…… 但额娘若是知道了他这一次木兰行围,居然连马背都没上去过,必然会嗤之以鼻,大加鄙夷。 想到这一点,弘昐眼里刚刚闪亮起来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中午歇息的时候,四阿哥带着弘晖回来了。 弘晖上午这半天可谓是满载而归,马鞍上挂了不少小型走兽,辫子上还沾着草木叶,脸上也是灰扑扑的,混合着汗水一擦,整个人跟个小猎户似的。 他什么也没多用,只是抓着馒头蘸了酱,狠狠的咬了几大口,以一种囫囵吞枣的方式,匆匆地就算把午饭给解决了。 然后弘晖就扭来扭去的坐在桌案旁,满脸兴奋地嚷嚷说奴才们刚才已经给他洗马去了。 他要擦擦心爱的弓箭,下午还要继续行围——骑射实在是太好玩了! 三格格坐在旁边,听着就十分高兴,跟着也瞎凑热闹,口中一遍一遍道:“好玩!好玩!” 她仰着脸,冲着哥哥直笑。 四阿哥看弘晖高兴,自己不由得唇角也翘起来了。 他手上正在用着烤羊肉,正好尝到了一块烤得极好的,于是顺手撕成了细块,递到宁樱嘴边:“尝尝。” 宁樱很自然地一低头,就着他的手,就把这羊肉吃了,吃完了,才察觉到这动作里的宠溺。 她微微歪头,冲着四阿哥就眨眼笑了笑。 四阿哥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一伸手,细心地用大指指腹把她口唇边的辣椒粉给擦掉了。 然后他就又动手撕了一块,微微起了身,伸展了手臂过去,放在弘昐面前的碟子上:“弘昐,别只顾着闷头,好好吃!” 弘昐双手捧着碟子,接过了父亲给的羊肉,一板一眼地道:“儿子谢阿玛。” 四阿哥接下来一条一条都撕给他了。 一边看着弘昐吃,四阿哥心里就默默地想着:这两个儿子,都是他眼睁睁看着一天天长大的。 弘晖小时候是个一见人就咧嘴笑的奶娃,别提多乖巧可爱了。 说话也很懂事有规矩。 而反观呢,弘昐很小的时候,则是有些任性跋扈。 但是现在,儿子们一天天长大,放在一起对比着,四阿哥就渐渐发现了:弘晖其实比弘昐更有主见。 有主见得多,性子也强。 他这么想着,到底还是有些父亲的不甘心,于是抬眼递给儿子最后一块羊肉,鼓励地道:“弘昐,加把劲,下午也跟着阿玛和你弟弟出去转转。” 弘昐嘴里的羊肉,差点“啪嗒”掉了出来。 正文 第332章 啧啧称奇 他背上瞬间就起了一层冷汗。 但是面对阿玛的授意,弘昐却不敢立刻拒绝。 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宁侧福晋。 宁樱在旁边,离弘昐很近,立即就接受到了这个求救的讯号。 其实她也不大赞同忽然把弘昐这孩子拉出去围猎——倒不是别的,而是因为弘昐对于骑马,已经有了心结。 这种恐惧是要循序渐进,渐渐克服的。 就好比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曾经掉进过河里,吓了个半死之后,被人救上来。 那么想让这个人从此学会游泳,最好的办法肯定不是第二次把他扔进河里。 而是至少从游泳区的浅水区开始,让他一点一点熟悉水,渐渐克服对水的恐惧。 弘昐骑马这事儿,也是一样。 想克服,在府里马场慢慢跑马就是。 而不是忽然把孩子扔到偌大一个围场之中——四处人叫马嘶、弓箭号角的。 弘昐既然如此畏惧,却强行忽然把他拉到行围之中,那和把一个恐惧水的人强行扔到深水池之中有什么区别? 只怕这人得吓死,还会拉扯上旁边游泳的人,死死抱住不放手。 而且弘晖就在旁边。 宁樱这么想着,转头就打量了打量四阿哥,见他脸上还带着微笑,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这个口,四阿哥却起身过去,一撩袍子下摆,坐在弘昐身边,拍了拍弘昐的肩膀才道:“可以不骑射,跟着弘晖走走也是好的。” 弘晖在对面,听见阿玛提到自己,他立即就抬起头来了,对着弘昐点头道:“大哥哥,弘晖保护你!” 他这本来是一句友爱而亲密的话语,却被弘昐听出了几分折辱的意味。 保护? 只有弱者才会被保护。 更何况他才是兄长,弘晖是弟弟。 弘昐垂下眼睫,咬了咬嘴里的羊肉,腮帮子微微鼓起,低声道:“不必!” 简单的午膳过后,远处吹起了号角——是下午的行围又开始了。 随御驾行围的诸王贝勒们,经过一上午的行围,这时候已经一个个都进入了状态——争先抢后想在天子面前表现出自己最骁勇的一面。 毕竟,满洲男儿还是尚勇武的。 弘昐哆哆嗦嗦地骑在马背上,小脸都苍白了。 除了侍卫之外,四阿哥特地让两个马术谙达都跟在弘昐旁边,帮他调整着马头,时不时的拨转方向。 弘晖骑在自己的小马上,阳光在弘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对着弘昐就小声安慰道:“大哥哥,你腿放松些。” 弘昐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过分紧张,两条腿内侧的布料已经汗湿了,紧紧地贴在马的皮毛上。 透过衣料,弘昐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下马匹起伏的骨头。 他越是紧张,就将马缰绳抓的越紧,直到马儿不适地甩着头。 谙达在旁边,就连声道:“大阿哥,您手上松些,松些!这力道可不是这么使。” 弘昐好不容易放松了身子,就感觉到右眼忽然一阵酸痛——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接滚了下来,带着盐分的汗水落进了他的眼睛。 他赶紧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弘昐就看弘晖已经在自己前面了,紧紧地跟着阿玛。 弘昐心里一慌,立即便对谙达道:“快些,追上去!” …… 进入围场越来越深,四周的光线也渐渐幽暗下来。 不似刚才晴光满地,这里林荫蔽日,还有在潮湿背阴处大片生长的青苔。 四阿哥带着一群侍卫和两个儿子,渐渐地就听着周围,其他贝勒的随从声音越来越远。 行围的人群都分散开了。 经过了这几天的行围,这一片围场之间的鹿群和羊群似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 它们恐惧地躲进了草原的深处,藏在僻静的山穴之中,打算耗上个几日,绝不再轻易出来。 行围的人们明显感觉到了这一变化。 弘晖本来是背着弓箭,一路雄赳赳气昂昂,等着再打些天上的飞禽拿回去给额娘,但是没想到——一路走过来,只瞧见了一只野兔子的身影。 而且蹿得飞快,从树干后面一闪而过就不见了——影子都是虚的。 若不是之前曾经打过兔子,弘晖简直要怀疑自己见到的,是不是个大灰耗子了。 四阿哥也没什么收获。 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木兰行围,不是一味争强好勇,陪皇阿玛尽兴尽孝才是要紧。 四阿哥这么想着,便也不急不忙了。 悠悠地转了几圈,打了一只狐狸、一只孤狼之后,四阿哥觉得差不多了。 毕竟下午这是属于“散猎”的类型。 所谓散猎,指的是大家分散开来,自由活动,和上午不一样。 上午那种是经过管围大臣精确的勘察过地势之后,率领骑兵渐渐合围靠拢,形成一个包围圈,并且逐步缩小包围的范围。 只要是在这个圈子里的野兽,都会被逼得越来越密集,向中心靠拢而去。 这个时候万岁爷就可以实行射杀了,之后,才是皇子皇孙们。 最后,是贵臣们施行大规模的围射。 所以下午这种“散猎”,本身打到猎物的几率就远不如上午的大。 弘晖有些垂头丧气,倒是弘昐渐渐地居然习惯了被谙达牵着,在马背上也能挺起腰来了。 他维持了好一会儿。 四阿哥回头看着高兴,倒转了马鞭子指着弘昐便喝道:“弘昐,不错!” 被阿玛这么一鼓励,弘昐握紧了手里的马缰绳,脸上涨得通红,一颗心也扑通扑通地跳。 他也可以! 原来他也可以! 弘昐这么想着,渐渐的甚至就伸手想去抽背上的弓,像弟弟那样骑射。 刚刚摸到弓,他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动静。 一大队人马冲了出来,原来是五阿哥家的弘昇。 弘昇骑在马背上,远远地看见弘晖就冲他抬起手,不断地挥舞着:“弘晖!” 然后到了近前,弘昇一瞥眼,看见弘昐居然也骑在马背上,默默地瞧着他。 他还以为自己是眼睛花了,用力眨了眨眼,就看果然真的是弘昐。 弘昇一时心中不由的啧啧称奇,对着弘昐上下打量了几眼,直到弘昐低下头去。 四阿哥没注意到孩子们的这些举动,只是驱马上前,笑着道:“弘昇,你阿玛呢?” 正文 第333章 涉险 弘昇见四阿哥过来,立即老实规矩起来,翻身就要下马行礼。 四阿哥抬手止住了,又见他马背上挂了猎物,便顺口称赞了几句。 其实那都是弘昇身边的侍卫帮着猎杀的,听见四叔这么夸赞,弘昇脸不红心不跳地受了,又转过头来,笑嘻嘻地冲着弘晖做了个鬼脸。 他和弘晖玩得投缘,自从看见弘晖之后,弘昇一时之间就没离开四阿哥的队伍。 于是这支队伍连绵开来,显得更长了。 走着走着,弘昇忽然就瞧见了道旁的一条小路,直通向幽幽的山岭。 他眼珠一转,伸手就扯住了旁边马背上弘晖的袖子,低声问他:“四叔瞧着是游山玩水来了,再这么走下去,只怕直到天黑也甭想多打写出猎物,弘晖,你想不想咱们自个儿去转转?” 弘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不妥。” 弘昇一脸嗤之以鼻,在马背上向后仰了仰身子,用小手拍着胸膛就霸气满满地道:“有你昇哥在,你怕什么!” 弘晖还是摇头道:“木兰行围,虽然是散猎,然而队散人不散,每队的人数都有定制,咱们还是当有规矩。” 他一边说,一边就抬头看前面阿玛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弘晖心里着急,想着赶紧跟上,于是转头便对弘昇道:“此事不妥,咱们另作计议。” 弘昇听了,只将手臂抱在胸口,来来回回的打量了弘晖几次,才道:“好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我从前认识的你,从来都勇敢得很,怎么忽然就变得前怕虎,后怕狼的?” 弘晖微微皱眉,挺立马上,朗声道:“好男儿自当勇敢,但不可莽撞行事。” 弘昐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又想着方才阿玛的鼓励与赞许,只觉得胸腔之中热血翻涌。 他想:倘若他能多打些猎物回来,必定阿玛会更加的赞许他、欣赏他。 等到那个时候,阿玛一定会后悔不迭地发现:原来他弘昐才是自己最优秀的儿子,最勇敢的儿子。 他才是! 弘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用力踩紧了马镫子,趁着这股热血在胸中激荡的劲头,一抬头便道:“他不敢去,我随你去!” 他刚说完,看着那幽暗的山林,就有些后悔了。 在那幽暗的山林里,会藏着些什么呢?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后悔也没用了。 果然,弘昇一听他这话,整个人都傻住了。 “……你?”弘昇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骑在马上,来回踏步看了弘昐几眼,才摇头晃脑地道:“不可,不可,若是将你吓哭了,你额娘又不在此处,我可不好交待。” 他一边说,一边就淘气地举起手,模仿着小儿啼哭的样子,在脸颊边不住地擦拭着。 弘昐死死咬着牙——嘴唇都要被咬破了。 他努力坐稳了身子,扬起马鞭子指着弘昇,大声道:“弘昐!我只问你走不走?” 弘晖急了,挥手便挡住弘昐的臂膀,大声道:“大哥哥,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弘昇已经过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忽然伸出。 他冷不防地一马鞭就抽在了弘昐坐骑的屁股上。 马儿骤然被鞭子打得吃痛,顿时长嘶一声,往前一跃,带着弘昐就冲上了斜刺里的那条小道。 弘昇哈哈笑了出来,立时双腿一夹,骑马跟上,还不忘抬起手掌喊道:“弘昐,不用这么着急做前锋!” 他一转眼也带着侍卫冲出去了。 这些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弘晖猝不及防,眼见着大哥哥和弘昇都跑了,他紧紧抿着嘴唇,骑在马上,低头便吩咐身边侍卫道:“你立即追上阿玛,告诉他此事!” 那侍卫立即催马前行而去。 弘晖又伸手夺下身旁侍卫手中旗帜,扔给另一个机灵的道:“你守在这路口,只要见着阿玛带着人马过来的时候,给他们指路!” 他一边说,一边便调转马头,在马背上扬声道:“其余人等,全部随我来!” 童音稚嫩,然而掷地有声。 说完,弘晖一埋头,便策马冲进了刚才那条山路小道。 这小路外面瞧着幽暗,进来之后,不过数十步,就更加的阴森了。 在山岭之中迷路是很麻烦的,只要稍微有些闪失,就可能陷入非常危险的状况。 弘晖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就摸了摸腰上的佩刀——这还是上学堂学武艺的第一天,阿玛亲手给他和大哥哥的。 同样的两把刀——尺寸、宝石镶嵌的花纹,都是一样。 背上的挂绳是特意被调整过的,很是宽松,这样一来,一伸手,就能飞快地摸到刀柄和刀刃的接口。 御前带刀侍卫们都是刀柄朝后佩戴,这样不容易抽刀——这戴法叫做“太平腰刀”,用来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也是在天子面前一种恭敬的礼仪。 但是出来行围,弘晖早就把佩刀调整成方便抽出的角度了。 一路奔马,他抽刀就划破了马鞍上挂着的花袋——那是在一处猎狐之地,看见满地皎洁的银露梅。 三格格最喜欢这种花了,于是当时弘晖让侍卫们下马去,采摘了许多放在袋子里,最后鼓鼓囊囊的成了一个大花袋,一路都透着馥郁的芬芳。 划破花袋之后,小小的银露梅一朵一朵地落了下来,在地上渐渐就形成了银白色的轨迹,清楚地指引着弘晖奔走的方向。 直到慢慢一大袋子银露梅已经撒完了,又转了好一会儿,弘晖摸了摸冰凉的刀柄,才隐隐约约地已经听见了前面的动静——是弘昇还在大声叫喊着什么。 终于找到了。 这个彪弘昇! 弘晖在心里大骂了一句,拍马赶了上前,果然见弘昇洋洋得意的在前面,骑在马上,颐指气使地指挥着侍卫们。 地上的侍卫手里提着一只鹿,正在用匕首滋滋地割着鹿角。 见到弘晖策马过来,一脸很想骂人又忍住的表情,弘昇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咧嘴一笑,便大声赞道:“好兄弟,够义气!” 他指了指地上刚刚闭眼的鹿,便道:“瞧见没,就这么一会儿,已经猎了一头鹿!哈哈哈哈,我便说了:外面的动静太大,野兽都被吓跑了,还是得到这山路里面,才有意思!” 弘晖不发一言上前去,扯住他的马缰绳,强势地道:“跟我回去!” 正文 第334章 涉险2 弘昇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扯,跟着马匹往前了几步,才道:“好兄弟,别闹!” 他这么嬉皮笑脸的冲着弘晖道,然后回头就指了指弘昐,刻意压低了声音:“瞧瞧你那大哥哥,不是也不大乐意走吗?” 弘晖抬起头,就看见弘昐正在不远处。 他骑在马上,弯弓搭箭,屏息凝神地对着一处幽暗的林子。 那林子实在是太幽暗了,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加上又是黄昏,压根儿就看不清其中藏了什么,只能隐隐地看见有草木起伏。 远处,隐隐的能听见山溪流动的声音。 弘昇伸着手指着远处就道:“方才那几只鹿,说不准还有藏匿在这附近的,若是被你大哥哥打着了,他回头还要来谢我呢!谢我带他走这一趟。 他说着,说着,就看见弘昐附近的林子忽然无风自动,远远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声音实在是大了些——弘晖和弘昇都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并不是声音大,而是周围太安静了。 刚才的鸟语声、草丛中的虫鸣声都不见了。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就连林子里一直弥漫着的野花的清香,这时候也显出一股冷意来。 弘昇身边的谙达本来是一直沉默着,跟在小主子身后的,忽然就神色变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旁边侍卫道:“小心些。” 侍卫们顿时就上前来,将小阿哥们护在中间了,又将手按在刀柄上。 弘昇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胸膛就道:“你们这群胆小鬼,怕什么?这么一大片木兰围场都是皇玛法的,这其中的野兽,就是给咱们猎杀的!” 弘昇的谙达抬起头望着天空——天渐渐地已经有要黑的趋势,远处的林子轮廓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要被即将来临的夜色吞噬一般。 是猛兽们将要出行的夜。 就连远处的溪水边,胆小的小动物也不太敢光临了。 谙达加重了语气道:“大阿哥,别说话!” 侍卫们形成了包围圈,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谙达伸手,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就低声道:“护着小主子们往后退,慢一些,尽量别发出声响!” 不远处,弘昐顿时就落单了。 他有些紧张,伸手握紧了马缰绳就想过来,但是还没调转马头,他身后的大树上就忽然传来一声怪叫。 弘晖后背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声音说不出是什么野兽,似乎是在木兰围场行猎这么多天,从未听过的一种奇怪的声音。 在低沉沙哑中混合着一丝稚嫩。 “啪!”的一声响声,混合着树木草叶的簌簌声,树上有个东西掉下来了。 正好就掉在弘昐的眼前。 他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亏紧张之下,一伸手本能的紧紧抱住了马脖子,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身体平衡。 能够随着主子们出来木兰行围的侍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这时候齐刷刷地将佩刀拔了出来。 刀锋在昏黄的日光下泛出冷白的光辉。 从树上掉下来的东西在马前连滚了好几圈,直到浑身都沾满了草叶,才呜呜地叫着,爬起身来。 几个孩子都睁大了眼,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小熊! 小熊大概是被摔的疼了,非常委屈的抬起小爪子捂住鼻子,呜呜地直叫唤,和人类的孩子在撒娇并无二样。 弘昐勉强喘出来一口气,身下的马儿也躁动不安,连连地刨着蹄子想要往后退。 弘昇却是大乐,哈哈笑着弘昐道:“你不至于吧?一只小熊崽子把你吓成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一巴掌推在旁边侍卫身上,便道:“这熊崽子好玩!带人给我捉回去,我要关在笼子里好好玩!” 他一边说,一边就乐不可支的翻身下马,甚至想要自己去捉小熊了。 这么小的小熊,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抵抗的能力。 谙达焦虑地喝道:“大阿哥!不可!” 他瞬间驱马上前,拦在嗷嗷乱叫的小熊面前便道:“咱们得赶紧走了,大阿哥!” 弘昇难免有些扫兴,脸上流露出悻悻之色。 弘晖在后面,骑在马背上,紧皱着眉头,一手按住马鞍,一手叉在腰上,便低声道:“弘昇哥哥,听谙达的话,咱们赶紧回去!” 弘昇犹豫了一下,瞧着谙达。 马术谙达也是谙达——怎么说,也教他骑马教了许多天。 这是师傅。 师傅的话是不好不听的,否则回头到了阿玛那里,没法交待。 他这么想着,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小熊,无精打采地爬上了马。 一队人马渐渐地往来时路撤去。 弘昐有意无意地放满了马速,落在了队伍的中后部。 然后他回头看了看小熊。 小熊刚才似乎是摔懵了,清醒过来以后,居然没急着爬起来,而是在原地哼哼唧唧的打着滚。 看上去还在玩。 到底是小崽子,不知道危险的。 弘昐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看出来——小熊并没有在玩,而是后腿似乎摔伤了。 走不动路。 弘昐眉头动了动,想到刚才弘昇对自己的嘲笑,一股愤恨之气涌上他的心头。 他心里忽然就鬼使神差的窜过一个念头:无论如何,熊崽子也是熊。 是熊,就算猛兽。 倘若能将这只熊崽子捉了回去……阿玛,在阿玛面前,自然也能扬眉吐气一番! 甚至还能像弘昇刚才说的——真的找个铁笼子,把小熊关起来养起来,一路带回京城去! 这便是他木兰围场的战利品了。 从此,便是额娘与姐姐,也再不能嘲笑他不够勇敢。 弘昐想着想着,便觉得心中热血激荡。 他忍不住停下了马,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忽然收束了手中的马缰绳,调转马头,双腿猛地一夹,便向原路奔去。 几个谙达本来是在后面垫后的,却见弘昐阿哥这般骑马往回冲了去,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直奔着那只小熊而去。 谙达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厉声道:“小主子,不可!” 弘昐到了小熊近前,伸手脱了自己身上外袍,怕小熊爪牙伤人,便先将小熊没头没脑的用衣服罩住了。 小熊害怕极了,呜呜地惨叫着。 正文 第335章 涉险3 在小熊的惨叫声中,弘昐身下的马匹忽然惊声嘶叫了起来。 它惊慌地踏着蹄子,疯狂地便在原地打转起来。 弘昐本来在马背上弯下腰,伸手已经捞着了小熊,这时候被马儿一闹腾,险些摔下马来。 他夹紧了马背,低声骂道:“别乱动!”,同时,心中对马背的那种恐惧,又一次如心魔一般浮现了。 就在这时候,弘昐背后,幽暗的林子里传来了一声响声,像是猛兽的嘶吼声,又像是爪子拍在树干上的敲击声,十分吓人。 弘昐猛地转过头去,瞬间就惊呆了。 恐惧到了极致之后,弘昐整个人都愣在马背上不能动了。 林子里钻出了一只站起来跟成年男子差不多高的母熊,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弘昐仍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它眼中的血丝,透着一股残暴又嗜血的怖色。 而他怀里紧紧搂着的小熊,这时候大概是听见了母亲的呼唤,顿时猛地挣扎起来,“呜呜”地叫得更厉害了。 弘昇在不远处的马背上,看见了这只熊,一把捂住嘴,颤声喊了一声“什么东西!” 然后他双腿一夹,就要跑路,还不忘扯住了弘晖的袖子:“好兄弟,快跑!” 弘昇的谙达一伸手就拉住了他的马缰绳,同时捂住了弘昇身下马儿的眼睛,嘴里低低地发出声音,不断安抚着躁动的马儿。 他瞪着那大熊,口中低声道:“大阿哥莫慌!慢慢地退出去。” 小小的弘昐在原地,再也安抚不住身下马儿的恐惧。 那匹马在原地疯狂地打着转,忽然猛地抬起前腿,脖子一甩,就将弘昐和小熊一起摔下马背来。 弘昐摔下来的角度不好,背部正好着地,痛得他一时间眼冒金星。 同时,小熊趴在他怀里,也被摔的吱哇惨叫,挥动着四肢,就从衣服里钻了出来。 弘昐还在地上,鼻子中已经闻到一股野兽身上特有的腥气。 他知道不好,就地一滚,就看见那只大熊已经扑了上来,眼里闪着仇恨的光芒——它肩胛骨支棱着,显然是饿了好些天。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近到弘昐连野兽口中的腥臭之气都能闻得到。 侍卫们在旁边都吓呆了,有人醒过神来,大叫着救人,又待要弯弓搭箭,就看弘昐已经被逼到了一棵大树之前,退无可退。 那只大熊咆哮着冲了上去。 弘昐绝望地闭上了眼,却只听见耳畔风声一阵,似乎有羽箭射过。 然后就是大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惊恐之下一睁眼,便看见大熊的右眼已经被一支利箭彻底贯穿,沾血的眼珠子挂在眼眶旁边,摇摇欲坠。 大熊痛的吼声震天,发了狂性,一伸手便将那只眼珠子狠狠地扯了下来,然后送进了嘴里。 它居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眼珠子吃了! 弘昐被这惨烈的画面吓得腿肚子都僵了,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大树前,压根儿就动弹不得。 只见那大熊猛地张大了嘴,嘶吼了一声,冲着他就整个儿如泰山压顶一般地扑过来。 弘昐用最后一点余光看见:侍卫们已经赶到了面前,但是眼看着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仿若烟花的气味。 大熊的身体先是震颤了一下,然后如同一座小山倾颓一般,慢慢地倒了下来。 直接就将弘昐扑倒在地了。 侍卫们大叫着“大阿哥!”,一边七手八脚的扑上前去,才将弘昐捞了出来。 又有人抽着佩刀,唯恐那大熊没有死透,狠狠的补了几刀。 弘昐被侍卫们扶着站起来,整个人脸色苍白的像纸片人,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他半个身子都被熊血染红了。 他抬起眼望过去,就看见阿玛手中还拿着火枪,同时翻身下马,急切地向自己这里奔来。 周围大批侍卫都涌了上来。 “弘昐!伤着哪里没?”四阿哥扶住他的肩膀,焦急地就道。 弘晖也扑过来了,握着弘昐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道:“阿玛,大哥哥应当是没有伤着,就是吓得慌!”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握紧了弘昐的手道:“大哥哥莫慌!大熊已经被阿玛打死了!” 弘昐抖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裤子湿了——弟弟说的没错,当真吓得慌,他刚才是吓得尿裤子了。 四阿哥也看见了。 他不由分说,便将自己的外袍接了下来,给儿子披上,然后才将弘昐亲手抱上了马。 四阿哥脸黑得如同山雨欲来一般,目光狠狠地从周围护卫弘昐、弘晖的侍卫们脸上扫过。 这是幸亏有火枪! 若是弯弓搭箭,迟那么一瞬间,大熊一巴掌下去,只怕弘昐半个脑袋都没了! 四阿哥翻身上马,扶住了弘昐,又吩咐人去叫随行的大夫过来瞧瞧弘昐。 弘昇伸手拍着胸口半晌,眼珠转了转,过来到了四阿哥身边,指着旁边的一个哈哈珠子道:“四叔,亏得方才我的哈哈珠子射了第一箭,射瞎了那大熊的眼珠子!” 四阿哥目光扫过旁边那哈哈珠子,就见是那日射箭场上,箭术精湛异常的男孩。 他冲着那男孩点了点头,便转过视线,瞧着弘昐,又道:“弘晖!” 弘晖已经翻身上马了,跟在四阿哥身后,听见阿玛喊自己,他立即就上前来了:“阿玛!” 四阿哥道:“你到阿玛前面去。” 弘晖知道阿玛这是要看着自己在前面走,才放心。于是催着小马上前去了。 一路人马默默而归。 …… 晚上扎好营帐的同时,大夫已经被叫来了,仔仔细细给弘昐察看了一遍,才道:“请四爷放心,大阿哥无妨,只是到了受了惊,要服用些安神的汤药,静养便可。” 宁樱陪着四阿哥在旁边。 她已经听弘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讲了一遍,听到险象环生之处,宁樱只觉得后背一层全是冷汗。 倘若几个孩子在一处…… 倘若胤禛没有及时赶到……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一伸手,就抱紧了一旁的弘晖。 弘昐在床榻之上,低声道:“阿玛,我的小熊呢?” 四阿哥听了这话,真想骂他——差点就葬身熊腹了,还记挂着熊娃? 正文 第336章 世子 弘晖在旁边,听着弘昐居然还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张口结舌地就道::“大哥哥,你……” 弘昐在床榻上微微挣扎了一下,起身牵住了四阿哥的袖子,动作大了些,挣到了背上摔青的地方,顿时皱了一下眉头。 毕竟是亲儿子,四阿哥上前去扶住了他,叹了口气道:“让你好好的躺着休养,又乱折腾些什么?” 弘昐半撑着身子在床上,抬头望着四阿哥,便红着眼眶道:“阿玛,若非儿子箭术不精,也不会有今日之事,儿子不孝,让阿玛操心了……只不过儿子也是一心想猎了那只小熊,为阿玛挣一挣脸面。” 四阿哥伸手揉着眉心半晌,沉沉地道:“挣一挣脸面?今日若不是你弟弟,只怕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未可知呢!围猎之中,自然亦有危险,所以阿玛才会带着你们一起!你自己擅作主张,兵分两路,这时候倒说让阿玛操心了?” 弘昐听到这里,立即辩解道:“阿玛!儿子并不是有心不服从阿玛的路线安排!只是五叔家的弘昇他……” 他说到这儿,转头立即望着弘晖,急促地催道:“弘晖弟弟,你快告诉阿玛!” 四阿哥一摆手,摇摇头道:“还用得着等你弟弟说?侍卫们早便将事情说清楚了,你切记——以后不可贪心好胜,更不可凡事莽撞,随随便便便听从了别人的劝说!” 他这么说着,站起身来,深深地瞧着弘昐便道:“有勇无谋,便是箭术再精湛,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要这匹夫之勇,又有什么用?” 弘昐似乎被这句话彻底地打击和刺激到了,他哆嗦着嘴唇,一张脸瞬时间变得惨白。 他眼里闪着泪,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又似乎觉得无论解释什么都是徒劳无力。 隔了半晌,弘昐绝望地低下了头,咬紧了牙关,低低地从唇缝之间往外蹦出两个字:“领训。” 四阿哥不再瞧他,转身出了来,待得走到帐子门口,忽然便回身道:“弘晖,过来。” 他向弘晖伸出了手。 弘晖本来是被宁樱抱在怀里的,这时候听见阿玛的召唤,他先是站直了身体,握了握额娘的手,然后向弘昐望了一眼。 弘昐深深的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四阿哥重复了一声:“弘晖。” 弘晖一边答应着,一边起身走了过去,待得到了帐子门口,就见阿玛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 阿玛的手真热啊……大指上还带着玉扳指,又硬又凉,硌得人怪难受的。 弘晖抬起头,望着阿玛。 正好四阿哥也低下头看着他。 弘晖不忍心地道:“阿玛,大哥哥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不要紧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就往帐子的方向看。 四阿哥定定地瞧了这个儿子一会儿,忽然伸手重重地摩挲了弘晖的小脑袋一会儿,然后忽然手臂一用力,将弘晖抱了起来,放到了帐子门口的马背上。 这匹马是四阿哥的坐骑,个子高大,形容健骏。 弘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他伸手握住了马缰绳,转头冲着阿玛伸出小手,掷地有声地道:“阿玛,你上来吗?” 四阿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翻身上马。 父子两人骑着一匹马,这么往前走了一会儿,路过了一些营帐,弘晖渐渐地就看出来了——原来阿玛带自己去的是谙达那边的扎营。 谙达们正在看着小太监洗刷马匹,骤然见到四贝勒过来,连忙一个个上前来给四阿哥请安。 其中有弘晖的谙达,因为刚刚发生的大熊伤人一事,这时候便心内十分不安,生怕四贝勒怪罪下来。 虽然弘晖阿哥毫发无损,但毕竟刚才也是以身涉险了啊。 这样算下来,怎么都是他们看护不力。 谁知道四阿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几位谙达召集在一起,把弘晖一个人丢在了一旁。 弘晖伸了伸小胖手,抓了抓后脑勺,仰头看着天空,又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草和石子。 他隐隐约约地就听见阿玛在旁边和几位师傅说着话,隐隐飘来“弘晖以后就全交给几位谙达了……”之类的话语。 奇怪。 弘晖微微歪了歪小脑袋——什么叫以后就交给几位谙达了? 他本来就有谙达的呀。 等到四阿哥重新回来了,弘晖撒娇地跑上去,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拉着他的袖子就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阿玛,儿子已经有谙达,怎么又要多出这几位谙达呢?” 四阿哥没直接回答,只是分外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阿玛的小弘晖,多几位师傅,多学几身武艺,不好么?” 弘晖背着小手手,站在原地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冲着四阿哥咧嘴一笑道:“好是好,不过我还是最喜欢阿玛教我的武艺,阿玛比世界上任何谙达都厉害!” 四阿哥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是想忍着的,但是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笑了出来。 …… 眼见着贝勒爷走远,马匹旁,几个谙达纷纷凑到了一处,互相传递着眼神就道:“四爷如今这般要咱们培养二阿哥,莫不是……” 另一个谙达伸手就做了个手势——是个领头的手势。 另外旁边几个人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满人不似汉人,长幼虽然有序,却不至于有绝对的优势对比。 更何况弘晖阿哥的母亲受宠如此。 而弘昐阿哥的母亲,却连这一次热河之行加木兰围猎,都没被四贝勒给带出来。 况且四福晋到现在都无所出,也不得四阿哥的喜欢,宁侧福晋已经是侧福晋,儿子的年纪又噌噌的往上长着。 这般下去,难不成将来的“世子”……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我,都决定从明天起,要彻底抱紧了弘晖阿哥的大腿。 抱得更紧。 四阿哥带着弘晖,才走了一半,结果就有五阿哥身边的侍卫过来,说五爷想请四贝勒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四阿哥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伸手指了指营帐的方向,转头对身边侍卫道:“好好送二阿哥回去。” 他抬头看着弘晖离去的身影,就想着——差不多是时候,该给弘晖找些哈哈珠子了。 正文 第337章 维护 刚刚到了五阿哥那里,胤禛就看五弟已经迎接了上来。 果然,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五阿哥上前来就先是把自家的淘气儿子弘昇说了一通,然后就说已经差人去送药材给弘昐了。 都是孩子们的事情,兄弟两个也不好多说,五阿哥听说弘昐没有大碍,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后两个人讲着讲着,四阿哥忽然就想到了弘晖提到的——说是弘昇的那个哈哈珠子,箭术特别厉害,今天又是他,第一箭先射瞎了大熊的眼珠子,为后面的救援争取了时间。 要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四阿哥想着,就有意无意地问了几句弘昇的哈哈珠子,又说到那男孩。 五阿哥先是一怔,随即就会错意了,立即拍着四阿哥的肩膀道——说是要把那哈哈珠子转荐过来,给弘晖用。 …… 弘昐与弘晖的帐子里,弘昐倚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另一位大夫也已经过来了,问诊看过脉之后,便又伏案写着医方。 宁樱指挥着奴才们送大夫出去。 等到一回来的时候,她就看见弘昐居然在床上,一边抱着腿,一边挥舞着小拳头,不断的打着自己的脑袋。 宁樱吓了一跳,赶紧过去让奴才们把弘昐给按住了。 结果没想到:小小的弘昐力气却异常的大,两个小太监摇头晃脑地都没按住他。 等到清扬也过去帮忙,才好不容易算是把人给按住了。 弘昐跟一只倔强的小牛一样,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等他终于安静下来,宁樱才低声道:“大阿哥,你这又是何苦?” 她一边说,一边过去,伸手按住弘昐小小的肩膀,叹息道:“大阿哥,你先躺下。” 弘昐默默地躺下了,眼泪流了出来——他到底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这时候就呜咽着问宁樱:“宁侧福晋,阿玛是不是对我失望透顶了?” 小飘子侍候在旁边,听见这话忍不住抬头望着弘昐,就想给他使眼色——您就是再想问这个问题,也不能冲着这位宁侧福晋问呀! 宁樱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的动静,是弘晖已经回来了。 他在帐子门口匆匆地下了马,正好遇见了福晋带着大格格过来。 弘晖翻身下马,对着福晋行礼:“弘晖见过嫡额娘。” 福晋带着大格格就进了这帐子。 帐子本来地方就不算大,短短的时间之内又涌进来这么多人, 顿时间,帐子里就更热闹了。 乌拉那拉氏这些天不是捂在马车里,就是闷头在帐子里,四阿哥晒黑了不少,她却捂白了。 四阿哥刚才让人去告诉了她弘昐的事情,一听说弘昐遇上大熊,差点没了性命,乌拉那拉氏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然后她站在帐子里,周围跪了一地的奴才,福晋对着弘昐就问长问短。 弘昐心里正难受,其实也不大想搭理人,不过是碍着嫡额娘的面子,勉强支起身来,答应了几句。 乌拉那拉氏说着说着,又去催促煎药的奴才,先将碾碎的宁神安息丸送上来,给弘昐阿哥服下。 煎药的那里,还有四阿哥身边的人看着,不多时,眼见着婢女捧着托盘上前来,福晋一伸手便道:“我来。” 她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一般,一边伸手将弘昐扶了起来,又在他身后垫了垫子,一边就软声道:“好孩子,苦了你了!来,快把药服了。” 弘昐有些受宠若惊,低着小脑袋,嘴里答应着,身体上却有些抗拒——他下意识地就往后躲着。 乌拉那拉氏瞧着,忽然就伸手将药碗递给站在旁边的宁樱:“你来!” 反正四爷不是说让你照顾弘昐么? 这一声说得实在不客气,仿佛就驱逐指挥奴才一般,很难让人想象得到是出自于一位嫡福晋之口。 一时之间,帐子里静了静,周围的奴才们纷纷低下了头。 清扬在宁樱身后,胸口微微起伏着,脸也一下就发白了。 面对着乌拉那拉氏递过来的碗,宁樱没有立刻接过去。 她面色如常,刚要说话,弘昐的小手已经捧上了碗。 弘昐连声道:“嫡额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弘昐自己用着便是!” 乌拉那拉氏一怔,微妙地就察觉到了弘昐对宁樱的维护。 就这么短的光景,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也护着她! 乌拉那拉氏几乎有些震惊了。 弘昐一边说,一边就低头看着碗中,见那宁神安息丸已经用热水化了开来,变成了墨汁一般的液体。 弘昐忍着苦味,一仰头将碗里的药汁都喝下了,这才敞开碗口给福晋看:“嫡额娘请放心,弘昐都用完了。” 乌拉那拉氏心思还在宁樱身上,听见这话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随即转头示意奴才过来收走了托盘。 她伸手用帕子给弘昐擦了擦嘴边药汁,随即顿了顿,才道:“大阿哥这些时日清减了不少。从前跟着本福晋的时候,衣食住行,本福晋都是极用心的。” 这话是说给宁樱听了——意思是怪她没把孩子照顾好。 乌拉那拉氏说完了,就转头看着宁樱,目光中颇有责备之意。 弘晖在旁边,愣了一下,一张小脸上忽然就慢慢沉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被人抱在手上,什么事都不懂的奶娃娃了。 宁樱倒是没急着回应福晋的问题,只是看见弘晖脸色不对。 她微微地一伸手,就把儿子的小手给拉住了,然后紧紧地捏在自己手里,用力握住了。 就在这时候,四阿哥也从五阿哥那边回来了。 毕竟父子连心,回来的路上,他心里就有些自责——想着方才对弘昐的那几句话只怕是说的有些重了。 弘昐本来就已经性格敏感多疑,甚至有些自卑了,这么一来,他岂不是更加不好受? 想到这些,又想到弘昐默默缩着小肩膀,低着头的样子,四阿哥心里很不好受。 他一路上都加快了脚步。 结果刚刚到了帐子门口,四阿哥就听见了福晋方才说的话。 他亲手将帐子门帘一掀,迈进来,就看福晋脸上神色很是严厉。 旁边呢,弘晖气得一张小脸气鼓鼓的,站在宁樱身边。 正文 第338章 真正的恶人 福晋一转眼看见了四阿哥,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尴尬地收起来了。 她起身过来福下身子,低眉顺眼道:“四爷。” 四阿哥往床上瞧了一眼,就看见弘昐已经掀开被子,脸色苍白地硬撑着准备下床。 旁边的小太监立即过去扶住了他。 福晋伸手也过去阻止住了弘昐:“躺着!躺着!好孩子,别乱动弹。” 四阿哥想到刚才福晋说话的语气,立即就走到宁樱身边,仔细瞧了她一眼。 宁樱神色如常。 四阿哥低声就道:“樱儿,你也累了好一会儿,回去歇着吧。” 弘晖一听这话,立即伸手晃了晃宁樱的手,仰起胖嘟嘟的小脸,对着宁樱就大声道:“额娘,我们走吧!” 宁樱从善如流地福身,给四阿哥告退,又给福晋告退,四阿哥立即伸手上前去将她扶起来。 转身之际,宁樱看了一眼儿子。 弘晖黑着一张小脸,看样子估计是能拔腿就走的,但是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了额娘的眼神。 他还是上前去给四阿哥和福晋行礼告退了。 回到了自己帐子里,弘晖蹬着小胖腿往床上一坐。 然后他掐着两只小手手,低头出神不说话。 三格格提着小兔子笼子上前来给他看:“哥哥,我的兔兔!看我的兔兔!” 这兔子毕竟是野兔,关在笼子里烦躁的很,不断地窜来窜去,身上又有味道,顿时就熏着了弘晖。 弘晖下意识的就伸手摸了摸鼻子。 他心情正不好,捏了捏三格格的小手道:“哥哥今天累了,不陪你玩,你自己找乳母去玩。” 三格格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忽然就蹲下来在地上了。 她吃力的用小手把兔笼子打开了——打算亲手把小兔子抱出来给哥哥看。 清扬刚刚扶着宁樱坐下来,才打算给她换鞋,就看见三格格居然自己把兔笼子打开了。 嬷嬷和乳母在边上也瞧见了,要过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兔子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瞬间就从笼子的出口钻了出来,飞快地在帐子里窜来窜去。 婷儿从帐子外面,端了奶茶进来,刚刚到了帐子门口,眼睛都没瞧清楚,余光就看见地上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冲了出来,正好撞在她鞋面上。 婷儿还以为是个大灰耗子呢,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奶茶给翻了。 幸亏小潘子在旁边,一伸手把她扶住了。 兔子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三格格大哭起来,伸手指着兔子跑走的方向就道:“兔兔!兔兔!” 宁樱赶紧过去把女儿给抱起来,看女儿哭得伤心,她一边抱着女儿在帐子里直转悠,一边就不停地哄着。 弘晖坐在床上,这时候看三格格整个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顿时也心疼了。 他过来拉住了三格格的小手,低声下气就对妹妹道:“是哥哥不好,不哭了,哥哥明日给你再捉一对小兔子来!” 三格格这才止住了抽噎,瞪着泪眼瞧着弘晖道:“真的吗?” 弘晖点点头,拍着胸脯就道:“哥哥允诺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到了?” 三格格这下彻底不哭了,伸手对着弘晖,脸上还挂着泪珠:“哥哥抱!” …… 帐子里的奴才们都退出去了,又有浣衣房的人过来,清扬在门口正絮絮叨叨地正在交待着。 一钩弯月渐渐挂上了天幕,木兰围场上,大片营帐之间的柴火烧得噼啪有声,来回巡视的侍卫们列队行进有序。 宁樱喝了几口奶茶,看弘晖终于将三格格放下了,走过来,闷闷不乐地凑到自己身边,盘腿就在毯子上坐了下来:“额娘。”‘’ 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宁樱放下奶茶,看着儿子,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儿子要说什么。 果然,弘昐仰起小脸,望着她就道:“额娘别怕,有弘晖在,儿子会保护额娘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过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护住了宁樱,低声道:“任何人都不许欺负额娘!” 宁樱心里暖热了一下,然后忽然就觉得眼眶直发酸——差点要流泪了。 她伸手揽住儿子小小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过了许久,只简单地低声吐了一个字:“好!” 母子两人这么相互依偎着,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弘晖到底还是没忍住,直接了当地就道:“额娘,嫡额娘今天欺负你了。” 宁樱沉默了一瞬,摇摇头道:“也不算。” 弘晖眼神都变了,跳起来就紧紧地扯住宁樱的袖子:“嫡额娘那般呵斥额娘——让额娘照顾大哥哥用药,儿子明明都看见,听见了!” 宁樱笑了笑,将儿子重新拉住了坐下来,才道:“不过一句话而已——况且还是在你阿玛面前,她这事儿做得不聪明。”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儿子的眼睛道:“不要花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探解别人的敌意,不值得,也没有意义。” 弘晖抬着头,盯着额娘看了好一会儿,道:“额娘似乎说得有理,又似乎没道理。” 他顿了顿,拍了拍手掌道:“额娘,你还是太好性子了。” 宁樱淡淡笑了笑,声音更低了一些,怅然道:“不是好性子,只是细细想一想:你嫡额娘也有十分的憋闷——为了扮个贤妻,弄了几幅嘴脸,累人累己。但她没有法子改变现状,只好嘴上发泄发泄怨气罢了。要知道——她若是个真正能沉得住气的恶人,你与你妹妹哪里能平平安安,长到如今?”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十分小,几乎听不清了。 弘昐果然凑近了,皱着眉头道:“额娘,你说什么?” 宁樱摇摇头,站起身,将儿子拉了起来,出了帐子对小太监道:“你去瞧瞧,看看大阿哥那里怎么样了?” 小太监立即就拔腿过去了。 不一会儿,人回了来,说是福晋和大格格都已经走了,四阿哥被万岁爷传唤了去,如今帐子里只剩下奴才们服侍着大阿哥。 宁樱听了,拍了拍弘晖的后背心便道:“回去洗漱了就歇着吧,你大哥哥今日吓着了,你也别缠着他说话,让他定定神,自个儿想想心事也好。” 正文 第339章 温暖 弘晖点了点头。 回到帐子里,弘晖只看弘昐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正坐在桌案之前,一边读书,一边不住咳嗽。 那身白衣越发衬得他一张脸苍白孱弱。 旁边的小太监们见二阿哥进来,纷纷向他投来了求救的目光——意思是还指望着二阿哥劝劝大阿哥:好好休息是正事,这时候又哪门子书呢? 弘晖倒是没多说,坐下来吩咐奴才们准备伺候他洗漱,然后自顾自地翻身上床,把被子盖上,睡了。 这一天的经历可谓是丰富多彩,惊险刺激——弘晖这时候是真的累坏了,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 屏风另一边。 小飘子跪在桌案旁边,一边给弘昐研墨,一边心疼地低声劝道:“大阿哥,您白天里才受了惊,又摔着身子,这会儿还读书——不能这样……您这是要将身子熬坏啊!” 弘昐没说话,微微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抬眼望着桌案上的灯火,声音低到只有小飘子才能听见:“额娘无宠,我不懂得扬长避短,反而弄巧成拙,亦已失了阿玛的欢心,若是这学问上再不精进些……往后……” 小飘子低头沉默了半晌,伸手过去将灯火烛台又往弘昐面前凑了凑。 他低声道:“大阿哥是有主意的人,奴才陪着大阿哥。” ……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过来陪着宁樱用早膳。 他其实很少会在一大早过来,宁樱听见外面通传,就估计四阿哥可能是为了昨天福晋的事情。 不过,他当然不会直接在明面上说出来。 两个男孩子还在隔壁,一时间没洗漱收拾好,四阿哥也不着急催促,先抱着三格格逗了一会儿。 三格格抱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就对父亲说了昨天小兔子跑掉的事情。 四阿哥一边很有耐心地听着,一边就伸手摸了摸三格格毛茸茸的小脑袋,放慢了语速道:“不要紧,阿玛今儿让人给你抓十只八只来,由着你挑!” 宁樱在旁边听见了,立即就捂着脸道:“爷!可不要啊——兔子太臭了!” 四阿哥哈哈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见弘晖和弘昐还没过来,宁樱便起身,一边扯了扯衣裳,一边道:“爷,我去瞧瞧孩子们。” 四阿哥正抱着女儿,闻言就对宁樱点了点头。 带着婢女们出了帐子,走到弘晖和弘昐的帐子前,清扬先让小太监进去知会了孩子们一声——说宁侧福晋过来了。 然后宁樱才进了去。 和她估计的差不多——弘昐并没有躺在床上病休,而是已经穿戴整齐了,小飘子跪在他身后,正在给他整理衣裳。 弘晖正坐在榻上,伸着两只腿,让小太监服侍自己穿靴子。 他一抬头,看见宁樱进来了,便一边蹬着腿,一边挥着小手道:“额娘别急,儿子马上就好!” 宁樱走到桌边,扶着桌子角坐下来才道:“不着急,收拾妥当了,咱们再走。” 弘昐看见宁樱进来,顾不得小飘子还在给他拉扯着衣裳后摆,过来就给宁樱行礼:“宁侧福晋!” 宁樱给他还了礼,又伸手虚扶示意他快起来,这才瞧着弘昐,关切地道:“怎么样?大阿哥好些了么?” 弘昐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就是想到昨日光景,还是后怕!别的倒无大碍。” 他这般说话的语气,已经比之前亲近了不少。 宁樱听出来了,就很小声安慰他道:“弘昐,你心里还是很难过,是吗?” 弘昐听见宁樱喊了自己名字,而不是称呼“大阿哥”,他瞬间就抬起了头,睁大了眼望着宁樱。 眼睛也亮了亮。 宁樱继续小声道:“你阿玛素来面上神色严肃了些,实际上心里是很疼你们的!他是个好阿玛。” 弘昐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浓重的悲哀:“可是我太让阿玛失望了。” 正好奴才捧着水盆从旁边小步路过,一滴水珠微微地溅在桌面上。 宁樱瞧着那滴水珠——水珠在日光之下,微微泛出七彩光芒。 她伸手就轻轻划了划那水珠,在桌面上拖出一大片宛然的水痕。 宁樱指着桌面道:“弘昐,你看——这原本不过是一滴水珠而已。世上很多事也是如此,本来不是件大事儿,过去了也就翻页了。是我们心里的忧虑将它们放大了。” 弘昐深深地凝视着桌上的水痕好一会儿,抬头望着宁樱,眼里的阴霾消去了不少。 他背着小手手,微微皱着眉,第一次冲着宁樱露出了一个纯真又羞怯的笑容。 弘晖已经穿好了靴子,过来便兴高采烈道:“额娘,大哥哥,走吧!” 宁樱伸手给儿子披上了披风,又伸手从旁边奴才手里接过了一件,给弘昐也亲手披上了,扎紧了束带,才道:“好,咱们过去吧。” 弘昐一边走着,一边仰起一张苍白的小脸,默不作声地凝视了宁侧福晋的背影好一会儿。 到了帐子里,几人坐下。 早膳端上来以后,宁樱才听四阿哥说:原来前一天晚上,康熙设了一重小宴,召了几个阿哥过去。 席面上就说到了皇孙们课读的事情。 五阿哥就引了话题,说到了哈哈珠子的事情,还说要将弘昇的一个箭术极好的哈哈珠子转荐了过来,给弘晖用。 哈哈珠子看上去是皇孙们的随从,其实也都是亲贵大臣家的子弟,能陪伴在皇孙左右,自然更兼着其中的家族利益,盘根错节,千丝万缕。 若是换了旁人,四阿哥是断然不肯收的。 不过五阿哥是个特例。 这种事儿,也就只有五阿哥这般品性的君子做起来,一派光风霁月,众人也不会多想什么。 四阿哥想了想,也就笑纳了。 随后,康熙兴致勃勃地继续着前面的话题——说是这一次出来木兰围猎,看着皇孙们一个个年纪虽然小,却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让他这个皇玛法看着十分高兴。 所以他打算:等到这一次回京城之后,便让已差不多到了年纪的皇孙们,统统都进宫里的尚书房来! 进尚书房的年龄门槛差不多是五六岁的样子,若是年龄稍微还差一些,也可以往上拔一拔嘛。 这可是个大事儿——康熙这么一说,几个阿哥都郑重其事的站起来,眉开眼笑地上前去谢皇阿玛的恩典了。 能够进尚书房读书,那和在阿哥府邸后院里上学堂,完全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概念。 按照现代人的话来说——这个就叫师资力量非常雄厚。 宁樱一边听一边点头,连粥都忘了往嘴里送了。 倒是四阿哥见她捧着碗,听着自己说话听得入神。 他微微一笑,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地道:“樱儿,围场风大,再不用粥就凉了。” 正文 第340章 嫉妒 宁樱低头喝了一口粥,然后就看见又有热腾腾的羊肉包子送了上来。 弘昐本来是乖乖坐在一边的,忽然四阿哥就看见他伸出小手,悄悄地挪了挪凳子,坐得离宁樱更近了。 跟个小乖乖一样。 宁樱正在低头对弘晖说话,也没注意到弘昐的动作。 四阿哥心里微微动了动,抬眼就看了弘昐脸上神色一眼——就见他和弘晖差不多,仰着一张小脸,时不时地望着宁樱,眼神里颇有依恋。 四阿哥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低头又喝了口粥。 这一日,因为弘昐受惊,所以只留在帐子里休息。 临走的时候,四阿哥先让谙达把弘晖带过去骑马,自己却将弘昐送回了帐子里。 帐子里没旁人,四阿哥抬手摸了摸弘昐的脑袋,故意问他:“宁侧福晋如今要照顾你弘晖弟弟,还有三妹妹,实在是忙不过来,你要不要回嫡额娘那里?” 弘昐倏地就抬起头来了,小小的脸上是大大的不情愿。 他伸出小手,抓了抓后脑勺就很苦恼,又很为难的道:“阿玛,儿子已经是大孩子了,不会给宁侧福晋添多少麻烦,儿子保证能自己照顾好自己,阿玛能不能让儿子……还是留在宁侧福晋这里吧。” 他说到后来,声音就越来越小了,语气里都透出了没底气。 四阿哥没说话,拉着弘昐的手道:“你更喜欢在这里,是吗?” 弘昐毫不犹豫的就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里终于透出了几分轻快与活泼:“宁侧福晋对儿子很好,弘晖弟弟也很好,儿子真想在这里多住些时日!” 四阿哥笑了笑道:“嫡额娘对你呢?” 弘昐一下就收敛了笑容。 他抬起头,试探一般地盯着父亲看了几眼,才微微缩了缩肩膀,小心翼翼地道:“嫡额娘对儿子,自然也是极好的。” 四阿哥没继续这个话题,岔开了道:“咱们出来这么久了,想不想你的额娘?” 弘昐睁大了眼,过了一瞬间,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也想。” 四阿哥站起身,拍了拍袖口,吩咐了几句旁边奴才,无非是要照顾好大阿哥等。 然后他冲着弘昐道:“阿玛晚上再来瞧你。” 弘昐仰着头,看着父亲出去了。 出了帐子,四阿哥一边背着手在前面走着,一边就忽然道:“……将孩子养的很好。” 这话没头没脑,也没有主语,但是苏培盛一听就懂了——四阿哥这是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他这是在夸宁侧福晋。 苏培盛陪着笑跟在旁边就凑趣道:“可不是!奴才瞧着大阿哥,如今比从前还要爽朗了几分!” …… 这天晚上,四阿哥带着弘晖与阿哥们赴宴,这里,弘昐的赏赐也被苏培盛送过来了——除了常规的贵重之物以外,还有一些猎场上的战利品,都是男孩子们喜欢的东西。 其中有一顶宝石帽子,弘昐站在帐子中,捧着帽子就有点舍不得戴。 倒不是这帽子有多贵重,而是因为在府里的时候,除了过年过节,阿玛不会太频繁地往他额娘那里赏赐东西。 连带着弘昐也没能像弘晖那样,接受过这么多赏。 后来他又长大了一些,直到进了学堂,和弟弟一起同窗读书。 直到这个时候,父亲的赏赐才渐渐多了起来。 往往是弘晖一份,弘昐一份。 兄弟两个人的一模一样,不偏不倚。 但是弘昐心里依旧是十分明白的:父亲赏赐自己,是因为父亲觉得“不该”一碗水端不平。 但凡什么事情,觉得“该”或者“不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本能的情愿了。 就好比父亲疼爱弘晖弟弟,从来也不是因为父亲觉得“应该”好好疼爱弘晖。 而是他压根儿压抑不住从心底的,对弘晖弟弟的满腔疼爱。 弘昐想着这些,低头看着手中的帽子,慢慢地将小脸贴在那上面。 帽子上的宝石冰冰凉凉的,激得弘昐一个哆嗦,但他还是没将脸挪开。 舍不得。 这是来自阿玛的赏赐。 只给他弘昐一个人的。 弘昐抱着帽子,慢慢坐到了小床边。 小飘子又端着药汤过来,说请大阿哥按时服药了。 弘昐一手捉着帽子,另一手接过碗一饮而尽,喝的时候,一只手还小心翼翼的捂在那帽子上面——生怕有药汁溅出来弄脏了帽子。 喝完了药,小飘子一点没停歇,又伺候着弘昐洗漱,说是要谨遵医嘱,这几日早早休息,宁神养心。 弘昐也没怎么抗拒——反正帐子里没旁人,又不能出去围猎,他在这里干坐着也是发呆。 上了床,拉扯了被子盖到胸口,弘昐拿着一本书就开始发愣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是弘晖弟弟回来了。 整个帐子里,除了小飘子,其他奴才全部都赶出去迎接弘晖阿哥了。 一片巴结的请安之声。 外面还有苏培盛的声音——估计是阿玛让苏培盛亲自护送着弘晖回来了。 弘昐猛地将书本塞进枕头下,然后扯了扯被子,飞快地吹灭了床头的灯火,慌慌张张地躺了下来。 他在被子里交叉着双手,心里清楚:如今在奴才们的眼中,弘晖阿哥才是必须巴结上赶着的那一个。 而他弘昐却未必。 尽管他是长子。 弘晖进了帐子来,先见屏风那一边黑乎乎一片,又顺口问了几句,知道大哥哥已经歇下了,便转头压低了声音,吩咐奴才道:“动静小些。” 奴才们立即众星捧月一般,一个个恭敬地答应着了。 整个帐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弘昐先是攥紧了拳头,但是听着弘晖这句话,他不由得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在心底的最深处,他对着弘晖弟弟,情感是十分复杂的。 有友爱,有羡慕。 但……也有嫉妒。 甚至有些时候,尤其是在阿玛面前;当弘晖弟弟表现的太过出色的时候,弘昐心里甚至隐隐有几分嫉恨。 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嫉恨。 但是想到宁侧福晋对自己怜爱、关切的眼神,宽慰的话语和照顾,弘昐又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人对我如此,我又何能无情无义? 正文 第341章 安宁 第二天一早,弘晖的哈哈珠子被四阿哥领着送过来了。 就是那个一箭射瞎了大熊眼珠的小男孩,名叫安宁。 四阿哥当时听了就说这名字也好——安宁安宁,跟在小阿哥身边,就是保平安。 弘晖挺高兴——一是之前已经听父亲说了,要给自己找哈哈珠子,如今虽然还没回京城,不好全部找来,但是有了安宁,也算是先有个头了。 是一桩美事。 二是这男孩也算是他之前已经看过的:小小年纪,箭术超群。 弘晖向来佩服有本事的人,更佩服有本事还不骄不躁的人。 等到五叔说了几句之后,他上前去就拉住了安宁的手,拿出大哥的气势,大咧咧地道:“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放心,我会好好罩着你的!” 安宁跪下来就给小主子行礼。 弘晖问过阿玛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带安宁回去给额娘看了。 宁樱正在给三格格梳头,倒了一手的玫瑰花发油,就看儿子乐不可支的领着一个小男孩跑来,冲到她面前就道:“额娘!看,我有哈哈珠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把安宁给拽过来了。 安宁知道这位是四贝勒爷府中十分得宠的宁侧福晋,亦是弘晖阿哥的额娘,便给宁樱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宁樱笑着就道:“好,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抬头看了清扬一眼。 清扬会意,立即就去准备了一个小荷包,拿来给宁樱。 因为还是小孩子,倒不必十分避讳——宁樱上前去,亲手将荷包给了安宁,笑着道:“今儿是头一次见面,以后你便陪在二阿哥左右了。” 安宁不好推辞,接过便朗声道:“谢宁侧福晋的赏赐!” 他拿着荷包在手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倒是有点不愿意受人恩惠的意思。 虽然为了礼仪规矩,他极力掩饰着,但是毕竟还是个孩子——到底被宁樱看出来了。 她笑了笑,就又问了几句安宁家里父兄的情况,安宁一一回答了,口齿清楚,说话也很是有条理。 宁樱就看这孩子举止从容大方,进退有度,明明是和弘晖一样的年纪,却比弘晖更多出几分稳重来。 或者说,甚至算得上“严肃”了。 她这边正说着,忽然就想到了女儿。 宁樱一回头,就看见三格格刚才本来是依偎在自己身边坐着的,这时候却已经藏到了自己身后。 一边藏着,她还一边不住地扯着宁樱的袖子——想让额娘帮她再多遮挡一些。 但是她又偷偷地从宁樱身后看着安宁。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脑袋,正想说什么,弘晖却也看见了妹妹的动作。 他一下子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抓了抓脑袋,过去就拉住了三格格软软的小手。 他把妹妹从额娘身后拉了过来,一直拉到了安宁面前才道:“对了,这是三格格,你也来见一见。” 三格格平日里天真可爱,这时候却拘谨得很,紧张得一下子就抱住了弘晖,藏在了弘晖身后:“哥哥!” 然后她慢慢探出脑袋来。 安宁还没抬头,已经闻到了一股花香。 他不知道三格格方才正在让宁侧福晋给梳头,头发上抹了许多玫瑰花发油。只是觉得这位格格站在这里,周围都散发开香香甜甜的气息。 仿佛一株花儿一般。 然后他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正伸着小脑袋从弘晖阿哥身后探出头来,偷偷地瞧着自己。 就特别古怪精灵。 安宁只看了一眼,立即收回视线,低下头,低声道:“奴才参见三格格。” …… 七日之后,康熙终于兴尽而返。 大队人马回程京师。 回去的路上,自然也是各种曲折流连,等到真正回到北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马车队列停在四贝勒府前,奴才们忙着将各项物品从车上卸下来。 李侧福晋带着女儿,还有另外几个格格,迎接在府门口。 看见四阿哥一下马车,她激动得眼圈都泛红了——过去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就道:“可算让妾身好等,终于将四爷盼回来了。” 四阿哥本来觉得不吉利——只是出门去热河避暑和木兰围猎了,又不是上战场,生离死别的,搞得这般哭哭啼啼的。 好丧气。 但是看见李氏情真意切的眼泪鼻涕直下,他也不好说什么,抬头便喊道:“弘昐!” 弘昐和弘晖一起,从宁樱的马车里下来了。 两个孩子个子还小,小太监们在下面,先是摆了下马凳,然后就直接伸手,把两个小娃娃给抱下来了。 李侧福晋看见儿子居然从宁樱的马车里出来,也是一怔。 弘昐上前过来,给李侧福晋行了礼:“额娘,儿子回来了!” 李侧福晋一激动,伸手就一把把儿子搂怀里了。 过了一瞬,她才松开弘昐,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伸手扶住他肩膀,转头激动地对四阿哥道:“弘昐不但个头长高,人也晒黑了,想来跟着爷,定然在木兰围猎,历练了不少!” 这话一出,连后面的弘晖听着都尴尬了。 自从大熊那事情以后,弘昐哥哥基本上就全程坐马车看风景了,别说历练了——就连骑马都没几回。 额…… 弘昐脸上红了红,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岔开就道:“额娘,您和姐姐这阵子在府里,一切还好么?” 他一边说,一边将眼光转向二格格。 二格格压根儿没看他,转头就望向阿玛。 见四阿哥一脸笑容,二格格过去就挤在了众人前面,乖巧地对着阿玛道:“女儿恭迎阿玛回府,给阿玛请安!” 后面的马车里,大格格一脸小心地扶着福晋下马车了。 见女儿回来了,后面站着的宋格格自然高兴。 她上前去,刚想对大格格说话,目光就落在了福晋的臂弯上。 大格格抿着嘴,微带了几分矜贵抬着小脸。 她的小手,紧紧地挽着福晋的胳膊。 而福晋也拍了拍她的手背。 宋格格嘴唇微颤了一下,刚要说出口的话语,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众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四阿哥举步进府。 弘晖跟在后面,只觉得又热又困,于是一伸手把自己的佩刀解了下来,扔给了后面跟随的安宁。 安宁身上是有武艺的,一伸手,稳稳地就接住了佩刀。 李侧福晋一回头,正好看见小男孩眼生,容貌异常出众,又默契地跟在弘晖后面。 她不由地就多看了几眼。 正文 第342章 回府 等回到了府里,李氏等人还来不及安置,又得齐齐去了福晋正院里,一番领训之后,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刚刚进门,李氏想到方才跟在弘晖身后的那个小男孩,便问弘昐道:“弘晖身后的那孩子是谁?” 弘晖想了想,反应过来额娘问的是弘晖弟弟的哈哈珠子。 于是他照实说了。 谁知道李氏一听这话,眉头就皱起来了。 她紧紧地盯着弘昐,问他:“你阿玛给弘晖找了哈哈珠子,怎么没给你找?” 弘昐之前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被母亲问得呆住了。 他犹豫了半晌,张口结舌地道:“阿玛……阿玛他并未对儿子提过此事。” 李氏差点没气笑,伸手揪了弘昐的耳朵便道:“他不提,你便不会说?” 弘昐睁大了眼道:“说什么?” 李氏忿忿地道:“你就不会问你阿玛讨要?他可是你的亲老子!你什么都不敢争取,自然你阿玛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都不会给你! 现在你们小,争的是赏赐、是哈哈珠子、将来长大以后呢?” 弘昐耳朵被她揪着疼,捂着耳朵往后退了退,努力躲开母亲的手,才据理力争道:“阿玛若是想给儿子找哈哈珠子,自然会对儿子提出此事;既然阿玛没说,那便是没这个意思,儿子又何必自讨没趣?” 李侧福晋冷笑了一声,一拍桌子就压着嗓子道:“放你的屁!” 弘昐一张脸都涨红了,忍不住便背着手,转开脸,嘴里嘀咕道:“额娘,您身份尊贵,怎么能张口闭口,便是这样满嘴污言秽语……”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氏顿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她紧紧地盯着弘昐,厉声道:“好,好,好得很!这便是我养的好儿子,如今倒嫌弃起亲额娘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宁樱院子的方向道:“弘昐,我却还没问你,你今天怎的从她马车里下来?” 弘昐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母亲口中的“她”,指的是宁侧福晋。 他低声道:“这是阿玛的安排——在木兰围猎的时候,阿玛让宁侧福晋照顾儿子几日。” 李氏脸上的怒气散去,却渐渐地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与不安。 她狐疑地望着弘昐便道:“让她照顾你?那你嫡额娘呢?你阿玛为什么让她照顾你?你是我的儿子啊!” 弘昐在下面,跟个惊弓之鸟一样,瑟缩着小小的肩膀,赶紧就快速道:“嫡额娘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光是照顾大姐姐,已经是分身乏术,鸡飞狗跳了!最后阿玛实在没法子,才说让儿子与弘晖在一处,起居玩耍也方便。” 这话有一半是他瞎编的——只为了能够安抚住额娘。 果然,额娘的神情这才安宁了一些。 弘昐起身上前去,站在了李氏的面前,躬着小小的身子,低声就道:“儿子是额娘的儿子,额娘对儿子有生养之恩,儿子自然孝顺额娘为第一,额娘切勿多想。” 这几句话说到了李氏的心坎上,李氏抬头看了孩子一眼,微微红了眼眶。 她伸手将弘昐拉了过来:“让额娘瞧瞧,刚才耳朵揪得疼不疼?” 弘昐不敢动,口中赶紧道:“不疼,不疼!” 门口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是小柔子进来,给李侧福晋送茶了。 他放下茶在桌案上,冲着李氏瞧了瞧。 李氏抬起眼,对着他看了一眼。 两个人就相视一笑。 弘昐眼光掠过小柔子、又瞧了瞧额娘。 从前他年纪小,什么都不觉得,如今出门历练一趟,再回来瞧着,就觉得有些怪异了。 小柔子和额娘,虽然是主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默契的亲密。 似乎比离府之前,还要再亲密一些。 弘昐收回了眼光,忽然心里就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恶心与别扭! “我与额娘说话,你进来扰乱什么?出去!”他抬起头,不客气的就对小柔子呵斥道,几乎将刚才的一肚子恶气,全部都发泄在了小柔子身上。 小柔子一怔,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李侧福晋。 李氏点了点头。 …… 宁樱院子里,是另一种热闹。 孩子们回到了离开了好几个月的家,顿时就屋里屋外的跑着,小馄饨看见了许久没见的小主人,带着几只小狗冲上来,对着弘晖和三格格就又舔又扑。 弘晖哈哈地笑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菜地上满地的小碎花上,然后抱着小馄饨,就不住地把它从头拍到尾。 小馄饨欢乐的摇着尾巴——几乎要把尾巴都摇断了,另外几只小狗全部扑在了三格格怀里。 三格格抱着几只小狗狗,高兴得咧着嘴大笑。 安宁侍候在弘晖身后,垂着眼静静地站着,偶尔看一眼三格格。 宁樱被婢女们侍候着,洗浴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把头发梳理过了,出来就看一对儿女正在玩得开心——尤其是弘晖,身上滚的全是花瓣和狗毛。 “收收心吧!明日该上学堂了。”宁樱走过去,对着孩子们拍了拍手,朗声道:“几时歇息,几时课读,几时玩耍,当有规矩——咱们不是在外面了!” 果然,弘晖脸上的欢乐一下子就戛然而止。 那神情很像过了一个欢乐暑假的小学生,忽然听到马上就要开学时候的悲痛表情。 ……啊! “额娘!”他一下就抱住了宁樱的大腿,试图撒娇——反正额娘得宠,若是能与阿玛商量一下,让他再休息几日呗…… 但是一瞥眼,弘晖就看见安宁正站在旁边,默默地瞧着他。 不行!怎么说现在也是有哈哈珠子的人了,得像个样。 弘晖这么想着,双手一撑,利索地从地上站起来了。 一群太监围在他身边,给他掸着身上的花叶。 “额娘,那咱们把他安置在哪儿?”弘晖伸手指了指安宁。 宁樱想了想道:“院子里屋子倒是多得是,不过你阿玛说了,哈哈珠子至少要三四人——等到后面孩子们都来齐了,只怕恐怕未必能留在咱们这里,估计是要在前院书房。” 弘晖一听就急了:“可我还想和安宁学箭术呢!” 宁樱转头瞧了瞧安宁,点头对他道:“好孩子,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先去歇一歇,回头听贝勒爷再做安排。” 正文 第343章 闲适 弘晖听了,虽然还有些心有不甘,却也知道额娘向来是讲道理的——若是能帮他留得下人,自然会留。 估计多半是不成了。 “走!”他一伸小胖手,扯了扯安宁的袖子,又指了指旁边奴才道:“你把东西扔给他们,我带你去看屋子。” 还有几件好的侧屋,是能留给哈哈珠子们的。 安宁跟着他过去了。 到了一边,眼见着躲开了额娘的视线,弘晖才一伸手搂住了安宁的肩膀,笑吟吟问他道:“安宁,你的箭术师傅到底是谁?” 安宁被他压着肩膀,动弹不得,只能低声道:“奴才已经答过四爷——是宫里的一位旧日的皇子教习谙达。” 弘晖摇了摇头便道:“不对。阿玛说了,宫中教习,都是循规蹈矩的手法——而你射箭的手法与众不同,精妙非常,能看出来曾有高人指点,只怕是江湖中人也未可知,当时你不肯透漏,阿玛便也不追问而已。” 他笑嘻嘻地就嘟着小胖脸,凑过去卖萌道:“我不一样,我可是你的小主子,咱们以后便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告诉我呗!” 安宁转头,定定地瞧了弘晖几眼,才低头道:“并非安宁有意故弄玄虚,只不过应人之诺,不可食言。” 这话等于是间接的承认了。 弘晖见他神情严肃,也就不再追问了,“哦哦”地点了几下头,放下手来道:“你教教我——教教我总成吧?” 安宁微微睁大了眼,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宁樱刚刚带了三格格进屋子去,这会儿三格格坐在她膝旁,手里端着一盘糕点细细咀嚼。 婷儿正把这一次宫里赏赐的各样衣料在屋子里依次排开——衣料都是熏香过的,翻动之间,散发出阵阵香气。 清扬在清点珠宝匣子。 怕四阿哥晚上说不定会过来用膳,膳房里,力士已经准备起来了——又拿了菜单过来给侧福晋勾选。 宁樱手里握着笔,却走了神。 她的眼神透过了茜纱窗,看着外面。 后院的树下,弘晖叉着两只小胖手在腰上,正不知道对安宁说些什么。 他每说一句,安宁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弘晖哈哈大笑起来。 …… 清扬正捧着耳坠匣子,过来想问侧福晋这一盒怎么收纳,结果看着宁樱眼神瞧着窗外树荫下。 清扬跟着转过去视线,然后抿嘴一笑道:“侧福晋,二阿哥和这位小伴读倒是投缘。” 宁樱点点头:“府里和他年纪相仿的,又是男孩子,就只有大阿哥了。早知他能开心成这样,我这个做额娘的,应当早一些向爷请求——替他找一些伴读来。” 婷儿过来跪下,把衣料呈递给宁樱,顺口也笑着凑趣道:“侧福晋如今虽是这样说,等到过几日——若二阿哥只和伴读玩,不来缠着侧福晋,到时候,侧福晋又要失落了。” 这一说,说得屋子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宁樱伸手挑了挑衣料,捡了几件面料贵重,颜色柔嫩的,示意婷儿将它们选出来,这才笑着叹了口气:“二阿哥如今是大孩子了,便是没这小伴读,只怕他也缠不了我这个额娘几日了。” 清扬赶紧道:“奴才倒是觉得这样好!二阿哥白日里玩得尽兴,玩得累了——晚上睡得自然也沉。” 已经有不少次,二阿哥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侧福晋这里来说要听故事了。 宁樱伸手用胭脂笔在菜单上勾勒了几道菜,才点头道:“这话倒是有理!” 她勾完了,伸手将笔搁在托盘上,眼看着力士捧着托盘,往后小步退了出去,宁樱想了想,又吩咐道:“把方才那道羊肉金玉炙也去掉吧——咱们这一阵子,肉是吃得够了,晚上多上些素的!” 力士先是答应了,然后瞧着菜单,忽然脚下就停了。 他小声提醒宁樱道:“侧福晋,若是如此,今晚上的可就是全素了!” 宁樱摆手道:“你只管着人去做,没关系。” 眼看着力士退下去了,宁樱就开始让清扬收拾这一趟赏赐得的头饰、耳饰、项饰、手饰等等。 帽子算是配饰,也算在其中。 这些都是紫禁城里造办处承做的手艺,材质也是用金银、翠玉、珍珠、宝石入料,精巧华美。 其中有一顶粉色缎钉绒花卉皮边女冬便帽、边上是穿珍珠樱花形状佩花,细细巧巧地点缀在旁边,显得分外秀气。 宁樱一般是不怎么戴帽子的——总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帽子显得分外老气,但是这一顶帽子的颜色实在是太少女心了。 装饰也不夸张。 她试了试,对着镜子转了转脑袋——还挺好看! 帽子里面是细腻的兔毛,没折腾几下,宁樱就觉得满脑袋热乎乎的。 清扬帮着她取了下来,笑着就道:“如今还没到时候,再往后等下雪了,侧福晋戴着这帽子出门去,映在雪地里那才叫好看呢。” 宁樱伸手拿了梳妆台上的梳子,对着镜子,刚刚将耳边被帽子勾出来的一丝乱发抹平,小潘子就在门口给她报:“四爷来了。” 屋里已经烧上了暖盆,春意融融,外面虽然是艳阳天,却冷风呼啸。 宁樱起身出了里屋,才到堂屋里,正好被迎面的冷风一吹。 她冷得一哆嗦。 清扬追在后面,赶紧就上前来,给她把披风披上了。 四阿哥还在院子里走着,看宁樱这样,怕她着凉,连忙大步流星的上前来,挥手道:“进去,进去!” 然后他一伸手,揽着宁樱的肩膀就带她进屋去了。 进了里屋,宁樱顿时就脱掉了外面的披风,三格格本来是坐在地上的毯子上的,看见四阿哥,她高兴地就叫道:“阿玛!” 三格格撑着小胖手爬起来,就准备扑到四阿哥的怀抱里,结果忘记了自己腿上还放着盘子。 一盘香喷喷的牛乳饼干顿时就翻出来不少。 奴才们赶紧过来收拾,宁樱过去给女儿擦着身上的饼干屑,四阿哥倒是半点不介意,一伸手就把三格格给抱起来了。 他视线在宁樱屋子中扫了一眼,就看满眼的珠光宝气、绫罗绸缎铺了一床一桌。 四阿哥哑然失笑:“再这么下去,这院子迟早得换了——东西都不够放了。” 三格格趴在父亲的肩膀上,微微一歪脑袋,奶声奶气地道:“是不够放,还有女儿的衣裳呢!” 正文 第344章 玻璃(加更) 四阿哥哈哈笑了起来。 宁樱在旁边,忽然就想到了现代的衣帽间——现在的衣裳确实是太多了,再加上各种各样的佩饰。 无论是按照颜色分类,还是按照风格分类,都已经很难完全展现出来了。 她想着想着,于是晚膳过后,两个人进了里屋,宁樱就对四阿哥直接说想要一个衣帽间。 “衣帽间”这个词儿,对四阿哥来说,显然十分陌生。 压根儿闻所未闻。 听宁樱解释了一下,他才明白大致是个怎么回事。 “这主意倒是新鲜。”胤禛笑着就抬手扶了扶宁樱的头发,然后一伸手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两个人靠在一起,抓住彼此的手,四阿哥柔声道:“你前阵子,照顾弘晖、云心,还有弘昐,辛苦得很。明日让人过来,要做多宽、多高、多深的尺寸,你只管对着工匠吩咐。” 他说到这里,就伸手微微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所谓的“衣帽间”,等到做好之后,会是个什么怪模样。 但是没关系,只要樱儿喜欢就好。 宁樱跟没骨头一样趴在四阿哥怀里,抬手给他比划,煞有其事地道:“最好能把窗户封上,不然会落灰尘,所以里面就全靠灯火照明了。” 四阿哥耐心地听她说了一会儿,然后提醒她:“封上窗户可就全黑了,便是点上灯火,只怕也不够亮。” 宁樱被他一提醒,从他怀里直起身来道:“也对。” 她有点惆怅,轻声就道:“要是有玻璃窗就好了。” 这个时代,玻璃还属于奢侈品,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用上的。 康熙三十五年,紫禁城内成立了玻璃厂,从属于内务府养心殿造办处,专门为皇家制造各种玻璃器。 这些玻璃器,实际上都属于小物件,比如玻璃水丞、玻璃鼻烟壶、缠丝玻璃瓶等——所以制作起来,技术难度不大。 而真正意义上的类似于现在的玻璃窗——则是一直到了清朝末期,差不多是洋务运动兴起的时候,才开始正式生产的。 宁樱正在想着,忽然便听四阿哥道:“爷让人给你装玻璃。” 他握紧了宁樱的手,轻声道:“你放心。” …… 第二天一早,安宁果然被安排去了四阿哥前院书房——弘晖和弘昐在那里有午休的屋子,哈哈珠子的厢房也被安排在那里。 一侧横溜,长长的一道边,屋子还有不少间——估计是为后面来的哈哈珠子做准备的。 弘晖一早起来,虽然有些难免惆怅,但还是背上了心爱的小书包,收拾收拾,洗漱之后,就往正屋里膳桌去了。 额娘已经坐在桌子旁边等他了。 看见儿子过来,宁樱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弘晖小手一撑,坐上了椅子,满脸苦哈哈地道:“额娘。” 宁樱为了让儿子振作些,于是给他举了个例子——权当是做个对比。 之前康熙已经说好了:说小皇孙们后面都要进宫去尚书房读书 “尚书房的读书时间,可是从夜里寅时初开始哦。” 宁樱一边给弘晖亲手盛粥,一边就道。 弘晖本来手里拿了一根油炸烩,听见这话,油炸桧“啪嗒”一声就落在了碟子里。 “寅时初?” 那差不多就是夜里三点开始上课。 毕竟皇孙们不是住在宫里,还得从自家府邸赶过去。 紫禁城里地势浩大,再算上这路上的时间,估计两点半差不多就要出发了。 这还没算上起床之后洗漱穿衣要花的时间——要是全部都算上了,只怕夜里两点就要起床准备上学。 弘晖如同遭了一个晴天霹雳一般,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早膳,顿时就觉得美食也不香了。 “那岂不是……睡下没多久就要起来了……”他苦着脸道。 宁樱也心疼了,伸手给他夹了一只小包子,安慰他道:“所以说——你们现在在府里上学堂,和紫荆城里的尚书房相比,总是好多了。” …… 用完了早膳,宁樱看着儿子带着安宁,被小太监们前呼后拥着走了。 走的还是那条顶旁垂满了丝瓜的绿荫小道——只不过现在是冬天了,绿色也凋敝了。 一直到弘晖的身影快消失在小道尽头,宁樱正准备回屋,忽然就看见儿子一转身,对着她远远地挥了挥手。 脸上还是苦哈哈的。 宁樱对着儿子也摆了摆手,看着他一转身过去不见了,自己这才回了里屋。 方才为了陪孩子早起,她头发只是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 这时候清扬帮着她把发髻拆散了,重新开始梳繁复华丽的发型。 …… 午后,府里后院中,正是一片静谧的时候,四阿哥前院书房里的苟太监带着工匠过来了——说是奉四爷的令,特地送匠人领头过来。 专门听侧福晋吩咐如何订制“衣帽间”的尺寸。 苟太监跪在下面,说“衣帽间”说的十分拗口,几次都差点说成了结巴。 宁樱都把这事儿给忘了,这时候一想到,才对苟太监道:“我来画图纸——让匠人们照着我画的意思做。 她进了屋子,一边让清扬伺候笔墨,一边想着弘晖以后进宫去尚书房读书的事情,难免就走了走神。 尚书房不比府里,到时候,不光是各个阿哥家的皇孙,还有宫里面年纪小的阿哥,都在这尚书房里读书。 有的孩子,别看年纪和弘晖差不多,若是论辈分,弘晖还得喊人家一声“叔叔” 三格格午睡起来,揉着眼睛就过来找额娘,看见宁樱坐在书桌前,笔墨纸砚的铺了一大桌。 她还以为额娘要练字,结果过来扒着桌子角,凑在旁边看了看。 宁樱怕她撞着桌子角,一伸手捂住了桌角,另一只手还在画着。 三格格看了一会儿:额娘在纸上画的像是柜子、又像是架子。 一排一排的,整整齐齐,高低错落。 有的线条旁边还标记着很小的几行字。 “额娘,这是什么?”三格格伸手抓了抓耳边的碎发,就好奇地仰着小脸问宁樱。 宁樱给女儿简单解释了一下,三格格很欢喜地道:“那我的衣裳和首饰也有东西放了!” “那当然!”宁樱笑着把女儿给抱起来在膝上,指着给她看图纸上。 “这里都是留给你的。” 正文 第345章 珠光宝气 三格格好奇地伸着脑袋,伸着胖嘟嘟的小手,就在图纸上指指点点:“额娘,这里也是我的吗?” 宁樱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瞧了瞧——那是她本来准备留给自己的一处小桌子,专门用来化妆的地方。 算是个衣帽间里附带的化妆台。 但是看着女儿满眼都是喜欢,宁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毫不犹豫地点头就道:“好,给你!” 三格格欢呼了一声,踢着一双小短腿坐在宁樱的膝盖上,抬手就搂住了额娘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额娘,这是我们的秘密小屋!” 府里日子过得飞快,半个月光景,工匠们已经将玻璃窗制好了。 宁樱还以为四阿哥的意思是要制造一整片大玻璃——她之前就心里犯嘀咕了:这个时代的工艺技术还没到那个成熟程度,这一大块玻璃窗会做成什么样? 结果等到工匠们把成品献出来,宁樱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压根不是一整片玻璃,而是许许多多小小的玻璃片,分别按照规整的形状镶嵌在窗格之上。 日光照射之下,玻璃体流光溢彩, 这下好了,直接连窗纱都省了。 这玻璃料都是上好的,因为即使紫禁城里有玻璃厂,京师之地也是不直接产玻璃的。 需要从外地购买玻璃料,之后再加工成各种需要的形状,所以这个时候玻璃往往被称为“玻璃料” 宁樱还记得:之前四阿哥也说过——要是再往前面追溯一些年头,到了前明的时候,玻璃都叫罐子玉。 听着这剔透玲珑的名字就知道,明朝的时候,这材质更珍贵了。 除了玻璃窗,另外还有打造的柜子,也全部都送来了。 苏培盛一脸郑重地带着工匠们将玻璃窗布置好,这才满脸堆笑地过来请示,问宁侧福晋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若是没有,他就回去等着给四爷覆命了。 宁樱看着苏培盛这一路小心翼翼护着玻璃窗、宁可把自己砸了,都不能把玻璃窗给砸了的模样,就想着——若是苏培盛知道,在几百年之后,玻璃制品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物件。 估计会吐血。 等到苏培盛走了之后,奴才们打扫干净之后,宁樱就开始着手布置衣帽间了。 先从鞋子开始。 虽然都是清一色的花盆底鞋,却也是有讲究的——冬天的和夏天的大有不同。 冬天穿的鞋里面都是厚厚的皮草,包裹着一双脚走起路来就发热,一点也不冷。 至于夏天的,很多都是丝缎所制。 于是按照季节分开,先粗略的划分开,然后再用色系加以区分。 这一折腾就足足折腾了小半个小时,才算收好。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宁樱其实并没有动手。 她只是坐在衣帽间中间的绣墩上,指挥着清扬和婷儿,分别将每一双鞋子放到专门打造的鞋柜里去。 一格一格排好之后,宁樱看着这一整墙的鞋子就觉得简直太舒适了! 啊,简直是能瞬间治好强迫症的那种整齐。 衣裳的收拾更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别说清扬和婷儿了,就是宁樱自己:看着一箱一箱华美的衣裳、堆堆叠叠几十只箱子,都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这里面好多衣裳都是根本没来得及穿的——甚至有的只是当初被绣娘捧来之后,她顺手挑选了布料花色。 绣房做过之后,送来就压库房了。 宁樱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 没办法,四阿哥的赏赐总是源源不断的送来。 谁让她得宠呢…… 另外还有十几只箱子里面都是贵重的布料——有的装的满满的,箱盖子一开,布料的边角就漫了出来。 仿佛装了整整一匣子的灿烂云霞。 三格格毕竟年纪小,倒是很开心的就在满地的衣裳布料上直打滚。 宁樱让力士送了一壶水果茶进来,喝了一些,休息了一下,然后就打算先把衣裳放到一边,明天再整理。 她打算先收拾首饰。 因为是皇子侧福晋,又是盛宠,宁樱的首饰并不比紫禁城之中,普通妃嫔们的首饰少多少。 除了一些年节典礼要进宫,侧福晋穿戴的,显示尊卑的礼制配饰之外,宁樱还有许多例如钿子、流苏、簪、钗、步摇、镯,戒指,手串、数珠、指甲套之类的装饰品。 真是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没想到无意之中,日积月累,四阿哥给她的赏赐已经积累了这么多。 这些首饰、佩饰里面,有一些是内廷造办的金玉作、珐琅作、绣活处出来的;也有一些是四阿哥在宫外的商号给她定制的。 都是京城里的大商号。 宁樱按照康熙年间这时候的物价,在心里算了算…… 唔……就单单这一桌面的首饰,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便是养京城里富家大户的一门老小,也足够养几辈子了。 三格格是女儿,天性爱美,平时宁樱梳妆打扮的时候,她虽然也会过来缠着额娘玩,但毕竟没像现在这样:看见摊了整整一桌面的珠光宝气。 三格格爱不释手地拿起这样比划比划,又拿起那样摸一摸,然后很臭美地开始往头上戴。 她渐渐地就五光十色、珠环翠绕地戴了一脑袋。 珠串也在脖子上绕了七八根——压得她小脖子都俯下来了。 三格格心满意足地踮着脚要去照桌上的铜镜。 桌子有点高,三格格够不着,拼命地踮着小脚——几乎十个脚趾头都在使劲。 宁樱伸手把旁边一把小铜镜拿下来了,递给三格格:“拿去好好美吧。” 三格格美滋滋地就抱着镜子,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布料堆小山上——乳母怕她手里把不住镜子的重量,伸手帮她扶着镜子柄。 宁樱刚想继续整理,结果小潘子过来报,说是宋格格说来给侧福晋请安了。 宁樱怔了一下——这还是回府之后,宋氏第一次往她这里来呢。 她本来想让人直接把宋格格带进来,转念想了想——此举实在是有些太过凡尔赛了。 于是宁樱起身,出去到正屋接待了宋格格。 宋氏还是从前那副清瘦孱弱的身材。 与以前一见宁樱,就堆出满脸笑眯眯的神情不同——此时的宋氏,不但笑不出来,眼眸里更多了一份焦虑与紧张。 焦虑得很。 正文 第346章 攀高枝 “侧福晋!”宋氏看见宁樱,就像看见救星一样,上前来就道。 她喊完了这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请安,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去。 宁樱上前去把宋氏给扶起来了,然后下意识地就往屋子里扫了一眼。 没瞧见大格格。 宋氏本来就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见宁樱这动作,知道侧福晋是在找大格格。 她立即就顺杆爬了——跪下去便失声道:“妾身有一事相求侧福晋!”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宁樱所见到的,在人前的宋格格——从来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如今这般失态,她还是第一次见。 宁樱也微微吓了一跳,伸手拖住宋格格道:“有什么事儿,你先起来,咱们好好说。” 宋氏刚才跪下去的时候也是心情激荡,这时候被宁樱握住了手,微微用力拖起来,她努力镇定了一下,这才坐下来,眼里含着泪光,低声便道:“侧福晋,妾身无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旁边清扬本来是端着托盘,要过来上茶的,听见这话,吓得一怔。 她顿时就会错意了——眼神直往宋格格小腹处扫去。 保什么孩子? 保胎? 宋格格肚子平平坦坦,并不像是有身孕的样子啊。 宁樱也是一怔,却随即反应过来,抬手吩咐奴才们退下,这才平视着宋格格道:“宋姐姐,你先别慌,慢慢说——大格格怎么了?” 仿佛是按到了一个情绪失控的按钮一般,宋格格听见“大格格”三个字,顿时就流下眼泪了。 她捂着脸,哽咽道:“侧福晋,福晋只怕是要将妾身的大格格,给抢过去养了!” 说到这里,宋氏再也忍不住,俯身趴在桌上就嚎啕大哭起来,也顾不得失态不失态了。 她的哭声里,满含着的都是一个母亲的恐慌与绝望。 哭了片刻,宋氏不敢耽误,一边用帕子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一边就把事情大概给讲了一下。 原来从四阿哥一行回府,一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十多天的日子里,大格格虽然在宋氏这里,福晋却日日找出各种名目,有时候说要教大格格女红、有时候说要教大格格习字…… 总之什么样的理由都有——总会将大格格叫到她福晋正院里去。 最夸张的一次,是早上天还没亮呢,大格格还在梦乡之中,睡得香甜,就被福晋叫来的嬷嬷们给抱走了。 是的,没错,抱走了……直接裹了一件厚衣裳,就给抱走了…… 只留下宋格格和一院子奴才目瞪口呆。 然后每次都是到晚上快就寝的时候,大格格才被送回来,又带了许多来自福晋的大手笔赏赐——都是内廷造办的精致物件。 宋格格这样的位份,平时里是断断得不到的。 前面几天,宋格格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想着既然热河避暑与木兰围猎之中,大格格都是一路跟着福晋的,她性子又乖巧,讨长辈的喜爱。 那么嫡额娘这时候再照顾照顾这个庶女,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是接连这么十几天下来,都是如此,宋氏就慌了——这不对劲啊,这分明是要拢了大格格的心去! 宋格格越说越崩溃,伸手揪着胸口的衣襟就又哭泣起来:“侧福晋,您倒是评评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大格格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刚落在襁褓里的小娃娃!福晋怎能如此? 当年,妾身为了生产大格格,险些失了这条命!四爷可怜妾身无依无靠,这才将大格格一直放在妾身身边亲养——连爷的意思都是如此,福晋怎能这样?怎好这样!” 宁樱看她哭得都快接不过气了,赶紧截断了她的话头道:“宋姐姐,你先别急。事情如今未必如此。若是当真如此——你光是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宋氏抬起一双泪眼,双膝一软,就从椅子上又滑落在地了。 她跪着就在宁樱面前就哑声道:“侧福晋,您也是有女儿的人,您能懂妾身的痛楚……妾身不能被任何人夺了女儿去,大格格就是妾身的命啊……您如此得宠,求求侧福晋——对四爷说一说,让福晋还了妾身的女儿回来!” 宁樱伸手扶起她道:“这事儿,四爷只怕还未必知道,若是四爷本无此意,被这么一点醒——反而动了这想法,宋姐姐,你到时候又怎么办呢?” 宋格格被这么一提醒,一张脸顿时就变得煞白了。 她嗫嚅着嘴唇,无声地道:“是啊……是啊……该如何呢?” 宁樱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在椅子上,才提醒她道:“宋姐姐,你从进门来,就一直在说福晋每日如何将大格格抱去,可是大格格呢?一连这么多天,日日如此折腾——大格格又是什么态度?” 宋格格瞪大了眼望着宁樱,怔了一瞬间,就听懂了对方的话外之意。 宁侧福晋的意思是提醒她:大格格也很乐意去给别人做这个“女儿” 否则以福晋的性子,她未必会一连十几日,每天从早到晚这样,让人过来接大格格过去。 只怕是在热河、或是木兰的时候,就已经“母女情深”了。 宋氏抬起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撑着椅子扶手——她想站起来,却只觉得两条腿发软。 没有一丁点力气了。 …… 回到院子里,一个小丫鬟上茶的时候,不小心笨手笨脚,打翻了茶盏。 素来娴静文雅的宋格格难得地发了火。 “都出去!”她瞪着眼看着小丫鬟。 小丫鬟吓坏了,呆呆地傻在了原地,被旁边的大婢女拎着胳膊给拽出去了。 宋格格再也忍不住,等到将屋子里的奴才们都赶出去之后,她转身进了内屋,伏在窗下的桌案之上便哭泣了起来。 伤心到了极致,宋格格却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只是胸口那里一抽一抽的疼的慌。 像是有人拿着刀,划开了母慈女孝的表面,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大格格跟着她,在这府里不受待见。 所以大格格嫌她这个额娘身份低微。 嫌她无用,没有助力。 大格格要攀高枝呢! 正文 第347章 老气横秋 晚上的时候,大格格从福晋正院里回来了。 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赏赐,总之大格格的心情好的很,一路走来都是蹦蹦跳跳的。 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手里还抱着几只匣子。 三格格进了正屋来,左右一瞧,没见着额娘,她顺口就问了额娘的贴身大婢女朵芬:“我额娘呢?” 朵芬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头,先是给小主子请安行礼,然后指了指里屋道:“格格身子不适,这会正歇在屋里呢……”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大格格尖声打断了:“你要捧平!不能歪着胳膊,这里面的精贵东西经不得碰撞!” 朵芬下意识地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大格格原来说得是跟在后面的小太监。 小太监大概是一路捧着匣子回来,多少胳膊有些酸了,这时候手臂微微垂了垂,就被大格格瞧见了。 大格格担心里面的好东西会有损伤呢。 朵芬低声提醒道:“大格格,格格这会儿身子不适,您要不要进去瞧瞧?” 大格格眼神还落在那精美奢华的匣子上,听了朵芬这话,不在意地便道:“既然额娘身子不舒服,就让额娘好好歇着吧,我进去扰了她也不好。” 朵芬愣怔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地就替自家主子感到一阵心寒。 这是亲生的闺女呢! “大格格……”朵芬跟在大格格身后,眼看着大格格就要进了她自己的屋子,若是再不说便来不及了。 “格格这几日有心事,大格格当真不去瞧瞧?格格可是您的亲额娘呢!”朵芬紧皱着眉头。 朵芬这话的意思是说——正院那位,就算身份再贵重,也是隔了一层肚皮的,比不得亲生母亲。 大格格听出朵芬这话里的意思了。 她倏地一转身,对着朵芬微微扬了扬下巴,淡淡道:“朵芬姑姑,我敬你是额娘身边的人,从来也客气几分,不过客气归客气,主仆之别还是要分得清的。” 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完全不像是大格格从前的性情能说出来的了。 朵芬往后退了一步,低声下气地给大格格行下礼去:“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再多说了。”大格格扫了朵芬一眼,斩钉截铁地道,然后转身就进了屋子。 她身边的奴才们连忙跟上。 这气势都快赶上嫡出的格格了。 到底如今有福晋撑腰,就是不同。 朵芬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大格格性情大变。 而是只怕本来便是如此,从前不过人前乖巧罢了。 旁边的小婢女凑过来,捧着手里的托盘就怯怯地问朵芬:“朵芬姑姑,这药膳……” 宋氏向来身子不好,这平日里的药膳,也是半补半调养着的。 朵芬伸手接过托盘就道:“我来,你下去吧。” 她伸手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见床帐之下,宋格格还萎靡地倚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 她的脸色分外憔悴枯槁。 朵芬眼眶一酸,差点就流出泪来。 她转身将托盘往旁边桌案上放稳当了,这才上前去,轻轻扶住宋格格的肩膀道:“格格,该用膳了。” 宋格格听见动静,微微睁开了眼,便见一旁托盘里的碗盏之中,热气袅袅。 她蔫蔫地偏了头去道:“你先放着,我这会儿吃不下。” 朵芬伸手捧了碗过来,跪在宋氏面前就垂泪道:“格格是最通透的人,万事的道理都想得通,何苦这般苦着自己?” 宋氏淡淡一笑,伸手推开碗盏便道:“度人容易,度己难。” 朵芬不说什么了,又见主子身上衣裳单薄,便伸手去取旁边衣架上的披风,要给宋格格披上。 她才走到衣架前,便听宋格格道:“大格格已经歇下了吧?” 朵芬手里一颤,险些将披风落在了地上。 她转过身,瞧了自家格格一眼,才低声道:“……是。” 随后,朵芬终于忍不住道:“格格知道?” 宋格格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低头拈着衣角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孩子的动静,做娘的哪里又会不知道呢?” 朵芬站在原地,顿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若是方才,估计格格也听见了大格格和自己的对话,听见了自己苦苦哀求大格格去瞧瞧母亲。 更听见了大格格训斥的话语。 若是都落入了格格耳中,格格现在该有多伤心啊…… 朵芬简直都不敢抬眼去瞧面前的宋格格了。 宋格格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才道:“我生大格格的那几日,月儿也是这么圆,但月色却不是这般无暇如霜。” 她顿了顿,伸手扶住桌边,低声道:“我身材纤小,原便不是容易生产的个头,大格格个头又不小,分娩那几日的疼痛,似乎要将我身体分成了两半!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挣扎着从窗户看出去:月亮都是血红色的。” 朵芬也跟随了宋格格好些年月,一听主子提到旧事,当即就想到了当年宋格格生产的不容易。 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她眼里实在没忍住,落下泪来,扑通跪在宋格格面前便道:“格格,奴才斗胆,说句僭越的——奴才瞧着大格格如今越发有主意了,心思也大了,,格格若是不再……不再挽着些,只怕大格格再过几年,心便收不回来了!” 宋格格脸色苍白地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哪里还用得着几年?” 她话音刚落,忽然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女儿稚嫩的声音:“额娘,您歇下了吗?” 是大格格过来找她了。 朵芬瞬间脸上就充满了惊喜。 她抬手猛地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急匆匆地赶到门口,刚要伸手,这才想起来回头看自家主子一眼。 宋格格也用帕子擦干了眼泪,这时候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对着朵芬就点了点头。 朵芬伸手将门打开。 大格格手里端着一碗茶进来,声音娇娇软软地道:“听闻额娘身子不适,女儿方才去膳房亲手煮了茶,拿过来给额娘尝尝,开开胃口也好,还不知额娘用膳了没?” 她一边说,一边将茶盏递给朵芬。 朵芬连忙伸手接过去了。 正文 第348章 亲爷爷 杯盏的温度倒是正好——不算烫手,想来是在凉水盏里浸过了。 朵芬心下稍稍替宋格格感到一丝安慰——无论如何,大格格还是有心的。 但是当她目光落下,看清了茶盏里的内容,一颗刚刚热乎起的心又凉了下去。 宋格格体质虚寒,有些花茶是禁饮的,而大格格送来的这一盏,恰恰便是宋格格不能用的。 朵芬记得:自家格格从前也不是没在大格格面前说过这些。 她手里微微一颤,悄悄地便将茶盏放了下来,挡在了身后。 幸好宋格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儿身上,也没怎么注意到旁边的茶盏。 朵芬走到门口,偷偷招手喊了个小丫鬟过来,吩咐了几句,让她另外去准备热茶了。 屋子里,大格格自己端了一只小绣墩过来,坐在宋格格面前,仰着一张小脸,有说有笑。 看上去天真无邪,可爱极了。 就连撒娇的模样也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宋格格低头看着女儿,直到大格格撒娇说要额娘的那套深藏在柜子里的珍贵首饰。 宋格格抬手摸了摸女儿柔嫩的小脸:“你年纪还这么小,要那套首饰有什么用处呢?” 大格格站起来,背着小手手就微微歪着脑袋看宋格格:“女儿喜欢嘛,反正额娘又不用,何必让好东西压在箱子底,白白辜负了辰光?” 大格格说完了,顿了顿,见母亲只是不说话,于是上前去,拽住宋氏的袖子摇晃起来:“额娘,是因为下个月初八,嫡额娘要带女儿进宫去,女儿想打扮起来,可不想被别家的小格格看轻了去!” …… 宁樱院子里,那新制的衣帽间的使用率堪称高之又高。 一天之中,几乎有半天的光景,宁樱都是泡在这里的。 如今快到了弘晖进宫的日子,她更是牵着儿子的小手,带他进来衣帽间挑衣裳。 安宁在门口守着。 三格格坐在一旁的衣服堆上,一对小胖手托着下巴,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 弘晖每换一件衣裳,她咧着嘴就冲着弘晖笑,还伸手指着道:“哥哥这件衣裳好老气呀!” 宁樱听女儿连“老气”这样的词语也会拿出来形容了,顿时就笑弯了腰。 然后一回头,她仔细地定睛一看,就看见三格格直接坐在她最心爱的一堆精选旗装上。 那衣裳上还有立体装饰的花呀、小蝴蝶啊什么的…… 这下好了,全部都被压在了三格格的小屁屁下。 快压成了平面。 宁樱倒吸了一口冷气,过去就把这小胖妞整个儿给抱了起来,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屁股才道:“小祖宗,你可真会挑地方!” 三格格眯着眼睛,咧着小嘴就笑了起来。 一边笑,她还一边伸了两只小手试图去抱住母亲的脖子,口中奶声奶气地道:“这些衣裳上,有额娘的味道!” 宁樱心口甜蜜蜜的顿时被撞了一下。 弘晖伸手拽了拽身上的小袍子——这一身颜色是他自己挑的:特意选了不张扬的款式和色泽。 但是质地却是上好的。 为了配合这小袍子,他还配了同色的小鞋子和小帽子。 没想到上来就直接被妹妹给否定了。 “老气吗?也还好吧?”弘晖苦恼地低着头,就开始自言自语地嘀咕。 一边嘀咕,一边他就有点动摇了,抬头望着宁樱道:“额娘,要不这件就算了,咱们再试下一件?” 宁樱伸手压住他的小手道:“你自己喜欢吗?” 弘晖立即就用力点了一下小脑袋:“喜欢!” 宁樱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蛋,又起身过去拿来另外两件衣裳,让他选择。 弘晖一时间犹豫了一下。 宁樱也没催促,充分给了儿子自主选择的时间,等了一会儿,弘晖指着原来那件“老气”的道:“儿子还是喜欢这件!” 宁樱笑了:“额娘也喜欢——咱们留着吧。” 弘晖咧嘴笑了:“这便是阿玛说的:英雄所见略同!” 一边给弘晖把衣裳脱下来,宁樱就仔细嘱咐道:“你这次进宫,进尚书房,和在咱们府里不一样;尚书房里的师傅,更和咱们府里的不一样。” 弘晖听了这话,微微歪了歪小脑袋,想了想便道:“额娘,是府里的师傅学问不如宫里的吗?” 宁樱摇了摇头:“额娘倒不是这个意思,额娘是说:在咱们府里的学堂,师傅们只要对你阿玛负责;但是宫里,师傅们是要对皇上负责的。 更何况,尚书房距离皇上那里不远,之前你阿玛也说过了——皇上最喜欢下朝之后,冷不丁的便来尚书房,瞧瞧孩子们的读书情况。” 弘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小小的身子往前一趴,趴进了宁樱的怀抱,咧着嘴就笑道:“额娘,不是皇上,是皇玛法、皇爷爷!” 宁樱笑了笑,扶正了儿子的肩膀,让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才道:“你阿玛,还有你的叔叔伯伯们,他们都时刻谨记着:皇阿玛先是皇上,然后才是阿玛。不过你如今年纪小,却要反过来记:皇爷爷先是亲爷爷,然后才是皇上。” 弘晖睁着眼,盯着额娘看了半晌,用力点了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宁樱伸手给他一边理着小小的袖口,一边才道:“宫里那些小阿哥,年纪有和你差不多的,但是你是皇孙,他们是皇子,是你的叔叔,到底不一样,玩闹可以——要记着分寸。”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伸手摸了摸耳朵道:“嗯!儿子记住了!” 宁樱给他将袖口放下了才道:“紫禁城里的奴才那么多,能进尚书房打点事宜、服侍在旁的却没几个,这些公公们,即使平日里瞧着不起眼,你万万要记着对待他们客气些,若是旁的小阿哥们有辱骂殴打的,你不要凑过去,更不要被人撺掇着意气用事。” “好,额娘。”弘晖攥着小拳头道。 宁樱看着他握着拳头,就笑了。 她伸手过去把儿子的拳头掰开:“这还只是说说呢,你握拳头做什么?” 弘晖嘿嘿一笑,再次点了点头,伸手抓了抓后脑勺。 窗台边,三格格不声不响地趴在了一堆布料上,透过玻璃窗格子,望着外面。 院子里,安宁身姿挺拔地站着。 正文 第349章 最好的阿玛 三格格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儿,安宁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来。 他一回头,三格格腾地一下就缩了缩脑袋,整个人都趴在了窗台下,只露出了头顶的小装饰珠花轻轻晃了晃。 宁樱那里,本来还在和弘晖说着话,听见后面的动静,回头就看三格格笨手笨脚地从一堆布料小山坡上爬了下来。 “外面怎么了?”弘晖也看见了,还顺口问了一句。 三格格伸手捂住嘴,立即就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弘晖一时间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过去就道:“我瞅瞅!” 他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三格格在下面窘迫地抱住他的腰就阻拦道:“没什么!哥哥!” 弘晖往院子里看了看,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安宁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之下,小馄饨在他脚边打着转,还不停的伸着两只小狗爪往他腿上挠着。 安宁俯下身,轻轻地拍了拍小馄饨的头。 小馄饨顿时就一个撒娇,翻身在地上打滚起来了。 原来妹妹是在看小馄饨——弘晖这么想着,一边伸手整理了整理衣领,一边就回过头来,疼爱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 三格格怕他把自己头顶上美美的珠花小蝴蝶给碰歪了,极力地歪着头躲开他的手,自己还伸着两只小手护着头顶:“别!” 弘晖捏了捏她的脸蛋,心道果然爱美之心是天生的——这小丫头还只是这么一个小屁孩,都知道往头上打扮爱美了。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然后她就拉着四阿哥去就看衣帽间。 弘晖和三格格跟在后面,一起追着爹娘过去了。 四阿哥这阵子也是忙,有几日没过来了,之前身边的太监带着工匠过去给他覆命——说是侧福晋的“衣帽间”已经安排妥当,也给侧福晋瞧过了。 侧福晋应当是满意的。 现在被宁樱拉住手,带他去看衣帽间,四阿哥就笑了:“这么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宁樱点着头就对他道。 三格格站在一边专门放她的珠花的柜子那里,摆了个POSE,一只小手举高高,指着柜子就奶声奶气地道:“阿玛,这里还是空的,没有满!” 四阿哥放声笑了起来,过去把女儿一把抱了起来,亲了亲她肉乎乎的笑脸,朗声道:“好,阿玛最近就替你填满柜子!” 三格格欢呼了一声,拍着手就道:“我要小蝴蝶,要粉色的,要这么大的!” 她伸着小手就给四阿哥比划。 四阿哥歪着头,煞有其事地看着女儿的手势,然后点头,特意放满了语速,大声道:“没问题,阿玛给你找来!” 三格格高兴得仰着头就咯咯咯咯直笑,然后踢着小胖腿,叫起来:“阿玛最好了!阿玛是最好的阿玛!” 四阿哥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搂着女儿的小胖身子,一边回过头就对宁樱道:“樱儿,过几日你得跟着福晋去宫里一趟了——永和宫的意思,说想小姑娘们了,把这几个丫头,都给带进去瞧瞧。” 宁樱听四阿哥说“永和宫”,就知道他指的是德妃娘娘。 只不过四阿哥用“永和宫”三个字来代指了。 她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了,抿着嘴唇笑了笑道:“爷是要过生辰了吧?” 四阿哥眼睛亮了亮,先把三格格给放下来,然后才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身前拖了拖。 他搂着宁樱的腰,低声就道:“樱儿记得。” 宁樱点点头,伸手就反手握住了四阿哥的手,笑眯眯地道:“我当然记得。” 三格格在旁边歪了歪脑袋,问道:“过生辰,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其实也不是没过过生辰——只是那时候年纪还太小了,便是解释,她也听不懂。 宁樱耐心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出生的日子,以后每一年,但凡到了那一天,便是这个人的生辰。” 三格格睁大了眼睛,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望着宁樱道:“额娘,那一个人过了几个生辰,便是这个人几岁了,是吗?” 宁樱还没说话,四阿哥很高兴地道:“吾女聪慧!” 弘晖在旁边没吭声,一脸都是“这算什么……”的表情。 三格格顿了顿,忽然就握紧了小拳头,大声道:“我不想阿玛过生辰。” 这话一说,屋子里几个人都愣住了。 宁樱蹲下身来,握住女儿的一对小手,捏在自己手心里晃了晃,认真地问她:“为什么?” 三格格声音又软又嫩,神情却很认真地抬头看着宁樱,又转头看了看四阿哥,可怜兮兮地道:“我不想阿玛过生辰,因为过了一个生辰,阿玛便老了。” 屋子里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宁樱抬头看四阿哥,就看他神色之中,颇有震动。 更多的是感动。 果然……贴心小棉袄啊。 …… 晚膳的时候,席面上有一道酱汁肉是宁樱亲手准备的。 选的是上好的湖猪肋条,配上红曲米,葱,姜,八角、绍兴酒,冰糖、桂皮…… 之所以选湖猪肉,是因为这种肉的肉质更香,皮薄,膘薄,烧出来之后颜色几近透明。 吃起来口感更佳,又甜又嫩。 其中的红曲米,更是上色增香,不可缺少的一道灵魂佐料。 酱汁肉端上来,不但四阿哥喜欢,弘晖和三格格也很喜欢,两个孩子都在吩咐着侍膳太监和婢女给自己夹菜。 四阿哥看见女儿的大眼睛盯着酱汁肉,于是抬手示意侍膳的婢女让开。 他自己亲手就拿着筷子给女儿夹菜,还细心地把酱汁肉分成了好几小块。 弘晖在旁边,微微张着嘴,都有些羡慕的不行了。 宁樱也笑着看着,忽然就觉得自己脑袋被摸了一下——是四阿哥伸手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好好吃。” 看着碗里的酱汁肉,宁樱就想起来自己在穿越之前,有一次还看过一部关于古代女子化妆品怎么制作的记录片,里面就提到这红曲米——说是红曲米是一种天然色素,可以直接用来做口脂。 也就是口红。 她忽然心念就动了动——三格格经常在自己化妆的时候,就围着化妆台,盯着那些胭脂水粉直发呆。 有时候还会撒娇要像额娘一样涂口脂。 虽然宁樱自己穿越过来好几年了,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贵族女子们所用的一些贡粉、胭脂。 但是这些化妆品毕竟不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这种红曲米,本身无毒,倒是可以让膳房用小磨磨成粉,然后做成天然的染唇液,让女儿玩一玩也不错。 正文 第350章 兄弟进宫 她边想着,一边就咬着筷子尖微微笑。 四阿哥伸手,过来按了她的手下来,才又微微皱眉,唇角却带着笑:“傻笑什么?好好吃饭。” …… 这几天,李氏那里很是不安。 自从在福晋那里,听说了万岁爷说要将各个贝勒爷府里的男孩子接到宫里,去尚书房读书,李氏就怕弘昐去不了。 若是弘昐和弘晖竞争,弘昐是定然争不过弘晖在四爷心中的分量的。 能进尚书房读书,意义不一样——无论读书读的怎么样,只要有过这么一段经历,这都是一种资本。 就好像四阿哥虽然是德妃乌雅氏所出,但毕竟是养在当年的佟佳贵妃膝下的。 虽然乌雅氏后来生了十四阿哥,到底也算熬出头了,位分也被抬举上来了。 但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更何况,弘晖本来就聪慧,若是没有这尚书房的事情,两个孩子都在府里,也就罢了。 这么一进宫,出挑的更出挑,就显得弘昐更不起眼了。 唉,怎么算都是愁啊…… 所以,当四阿哥前院书房的人过来通知,说是请李侧福晋帮着大阿哥收拾收拾,要进宫去了,李氏才知道——原来是两个男孩子都可以进宫。 感谢万岁!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张罗着满院子的奴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给大阿哥弘昐准备进宫的衣裳、文具用品,还有诸多随身物事。 另外就是教育弘昐了。 她说得多,啰啰嗦嗦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嗓子都有些哑了。 弘昐在下面坚持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但是心里早就不胜其烦。 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 四阿哥那里,给弘晖和弘昐都找了哈哈珠子——给弘晖找了三个,加上安宁算是个哈哈珠子的领头,一共有四个孩子陪着弘晖。 弘昐也是四个。 这一下,四贝勒府前院书房的小学堂里,顿时就热闹了——孩子们毕竟年纪小,虽然懂事,不代表没有这个年纪的特有的活泼。 几句话说下来,几个游戏玩过,就都彼此熟悉了。 正到了进学堂那一天,巧得很——也是德妃娘娘召集格格们进宫的那一天。 两件事儿撞在一起了。 幸亏弘晖进尚书房是夜里三点的时间开始,而宁樱带着三格格进宫,则至少要等到早上天亮以后。 总不能让德妃娘娘不睡觉啊。 所以这中间就算有了个时间差——宁樱总算是能分开身手了。 她半夜就起来,先去弘晖的屋子看儿子。 二阿哥进尚书房读书是大事,又是头一天,弘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们,没有一个人敢有丝毫马虎。 小潘子压根晚上就没睡,直接从前一天晚上当值到了这时候。 其实当时四阿哥把他调到宁樱这里来,是让他做整个院子的首领太监的。 但是正因为他人机警,宁樱直接让他去照顾弘晖了。 弘晖心里装着事情,这一夜也没睡得太沉,被奴才们低声一唤,他揉了揉眼睛就醒了。 醒过来的第一眼,弘晖就看见窗外的天空黑压压的。 真三更半夜。 他打着哈欠爬起来,让奴才们伺候着自己洗漱,换衣裳,然后正在梳辫子呢,额娘就过来了。 看儿子已经起来了,宁樱就放心了,又过去给他检查了一遍小书包,转身出去吩咐清扬她们,赶紧让膳房把早膳走起来,先摆到桌上去。 有些滚烫的粥啊、糕点啊,不稍微放凉一点,弘晖怎么下口呢? 其实说这些是“早膳”,也挺勉强的。 按照这个时间点——应该说是夜宵还差不多。 弘晖坐到桌前的时候,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抬起脸,看着宁樱便小声道:“额娘,尚书房里,会不会给咱们准备早膳啊?” 宁樱伸手给儿子盛粥,一边盛一边就摇头道:“额娘觉得这希望不大,你今日又是第一日过去,还是先把肚子垫饱些。” 她想了想,又让人用油纸布包了弘晖喜欢的几种口味的糕点和包子,交给了小潘子,还特地叮嘱了一句:“今日是第一日,别用食盒,若是能带进去,你揣着就行了。” 小潘子立即给她保证:“侧福晋放心,奴才断断不能让二阿哥饿着。” 用完了早膳,苏培盛过来接人了。 这下倒好,弘晖和弘昐可以和阿玛一起进宫了。 弘晖走到了院子门口,回头冲着宁樱摆了摆手:“额娘,儿子走啦!” 他鼓着一张小脸——宁樱其实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孩子心里有压力。 宁樱冲着他做了个鼓励的手势,点了点头。 等到弘晖走了之后,回了屋子里,宁樱顺势就去看了看女儿。 三格格那间屋子里,她还睡得很香,乳母守在小床旁边,也是打着瞌睡犯迷糊的状态,脑袋一点一点的。 见侧福晋过来,乳母连忙起身。 宁樱一抬手,就示意她别出声。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了看女儿睡得歪七扭八,一只小手放在被子外面。 宁樱弯下腰,把女儿的小手重新放进被窝,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角,再想想刚才弘晖苦哈哈地去尚书房的背影…… 不知道弘晖有没有羡慕妹妹的时候。 跟着人到了前院书房,四阿哥马不停蹄的带着两个儿子就往大门口去了。 马车正等在门口,长街上悄寂无声。 这正是大部分人还在酣睡的时候。 马儿抬起头,喷了个响鼻,马蹄在地上微微地刨着。 小太监们将两位小阿哥送上了马车。 哈哈珠子自然也跟着去,不过宫里尚书房的规矩是:哈哈珠子陪同侍候的,一次最多只许带两个人进去。 这两个人负责一天之中的轮流值班。 所以弘晖这里只带了安宁和另一个哈哈珠子。 弘昐也是一样。 等到两个孩子都坐好了,四阿哥也上了马车。 他在马车中坐定,伸手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小脑袋,看了看窗外夜幕,还有小太监们手中提着的宫灯——一处处光华莹然。 四阿哥微微挑眉感慨,对孩子们道:“从前,还没有你们的时候,阿玛在宫里的阿哥所,日日如此。”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两个小子别嫌苦。 都是这么过来的。 正文 第351章 累坏了 弘昐和弘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把小手放在膝盖上,没说话了。 侍卫们护卫在马车周围,马车缓缓地向前驶了去。 到底还是起床太早了,弘昐觉得有些困,马车转弯的时候,他小小的身子忍不住歪了一下,撞在了弘晖肩头。 弘晖伸手把他扶住了。 四阿哥见状,叹了一口气道:“阿玛不是舍得让你们吃苦——只是往往越是豪奢贵胄之家,越容易溺爱子孙而不自察——马虎他们的学业,放纵他们贪玩任性,结果长大之后,生生地养出了性情暴戾、不通人情世事的纨绔之辈。” 他顿了顿,道:“你们皇玛法也常说——谕教宜早,弗敢辞劳。当趁着人生幼小,勤习课业,待到长大之后,思虑散逸,便是想学也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光阴。” 弘昐一听阿玛又开始长篇大论了,于是偷偷转头看了弘晖一眼,犹豫着是不是要对阿玛说:“领训”。 他刚刚张开嘴,弘晖已经小身子坐的笔笔直直道:“儿子领训。” 四阿哥望着马车外的夜色,微微地有些出神——身在帝王之家,皇子皇孙们其实早就拥有了寻常人不可企及的一切。 和星夜赶科场的学子们并不一样。 这样严苛的教育,并不只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而是为了培养皇子皇孙的见识、开拓他们的格局,磨砺他们的意志,锻炼他们的能力。 …… 在宫人的带领下,穿过几重宫门,在长长的甬道上疾步而行,弘晖和弘昐终于二进了尚书房。 人虽然还没来全,但是屋子里的桌椅要比两个孩子想象的多的多。 也就是说——其实上课的人数也要比他们预想的多。 他和弘昐对视了一眼,立即有公公们过来,给两位小皇孙行了礼,又引着他们各自去座位上了。 座位是固定好的,最前面,最好的位置都留给了皇子们。 后面才是皇孙的。 弘晖坐下来,就看弘昐隔壁居然是弘昇。 弘昇一脸驾轻就熟的模样,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弘晖进来,就对他咧着嘴笑:“我早知道咱们会坐在一起。” 四贝勒和五贝勒,便是按照顺序,也是排在一起的。 然后,弘昇仿佛嫌弃隔在中间的弘昐是个碍事精一般,皱着眉头瞧了弘昐一眼。 弘昐本来也不想和弘昇比邻而坐,被弘昇这么一瞧,就更不情愿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弘晖,便道:“弘晖弟弟,咱们能换个座位吗?” 弘晖还没说话,旁边的太监已经听见了这句话,过来就赶紧恭恭敬敬地劝说——说是这座位已经是固定好的,便是这座位的图纸,之前向万岁那里也是呈递过的。 万岁都看过了。 每个人之所以坐在这里,自然有各自的道理,还请小阿哥迁就一二,不要擅自动作。 弘昇倒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听了这话,一抬脖子还想说什么,弘昐却沮丧地坐了下来——再不提这个话题半句。 皇上安排的座位表,谁敢动? 但是也有点好没面子哦…… 他一张小脸气鼓鼓的。 弘晖坐在一边,就想到了额娘教过自己的:对着宫里这些公公们,万万要客气些。 他伸手拉了拉弘昐的小手,安慰他道:“大哥哥,咱们能进上书房来读书,是皇玛法的恩旨,专心听讲最要紧——只要全神贯注听师傅讲课,旁边的人和事也不容易分心。” 那太监听见弘晖如此说,微微直起身来,深深地就向弘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不多时候,年纪小的皇子们陆陆续续过来了。 对着后排们满脸好奇的皇孙们,皇子们没瞧他们一眼,直接被奴才们伺候环绕着入座了。 再后来,师傅也来了。 师生彼此行礼之后,因为小皇孙们很多都是第一次过来,师傅于是把一天的课程表给讲了一遍。 直到这时候,弘晖和弘昐才明白——眼前这位还不是正经的讲课师傅。 只能算是个来看管他们自己温习功课的师傅罢了。 弘昇本来还是生龙活虎的,等到听完师父讲了这一切之后,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弘昐一脸丧气。 弘晖到了这时候,才知道额娘说的果然没错——和尚书房的学习强度一对比,府里的学堂简直是天使的乐园。 啊,他忽然就无比怀念府里师傅的脸了! 他隐隐的想起来了:似乎很久之前,阿玛也对他们说过宫里尚书房的要求是如何严格。 甚至可以算得上严苛。 但是这么一看,阿玛其实都没有完全描述出这上书房的可怕! 夜里这个时候,皇子皇孙们要先开始温习功课——足足一个时辰,不可以迟到,更不能缺席。 因为公公们会一个个看人头。 然后所谓的温习功课——就是把书本摊开在桌面上,将前一天所讲的内容好好地看一遍。 如果有诵读的需要,也要读出声。 弘晖心里默默两行泪——只是个早温习,何必非要让人半夜起床,赶到宫里来? 在贝勒府里也能盖着被子读书啊! 和这里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有师傅盯着,不能够放松。 然后师傅据说在卯时回过来上课,一直上到午时才会下课。 如果讲的内容长,一时之间不能切割开来,还会拖堂讲到下午申时。 等到申时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而且这些上课的内容,都要先读满文蒙古文,最后再学习汉文的四书五经,还有一些儒学课程。 这是文的,武的课程还没说。 弘昐听着听着,一张小脸就发白: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府里的学堂,一直都三种语言兼学。 要不然岂不是到了这儿,还要先过语言关? …… 一天课程下来,弘晖和弘昐两个人都快累劈叉了。 回府的马车上,两个娃娃没有半点精神,东倒西歪地坐在马车车厢里,没个正形。 谁都没说话。 谁都没说话的力气。 就这么一路默默无语的回到了贝勒府前,弘晖刚刚被小太监半扶半抱着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见额娘居然站在前院往里一些的道旁,等着他。 “额娘!”弘晖大叫起来,拔腿就冲了过去。 正文 第352章 好儿郎 他冲到了宁樱面前,一把抱住了额娘的腰,正要撒娇,眼光一扫,就看见额娘手里亲自捧着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鼓鼓囊囊的——里面是宁樱亲手做的巧克力大福和红豆沙包。 清扬在旁边,拿着另一张干净油纸过来就给了弘晖:“二阿哥,就这么包着吃吧。” 弘晖立即抓了一个巧克力大福就送进了嘴里。 这馅苦涩中带着甜香,回味无穷,外面的面皮弹性十足,咬在嘴里特别有嚼劲,让人怎么吃都吃不腻。 弘晖就这么站在这院子里的道旁,一口气居然吃了三个巧克力大福,待得还要伸手去拿第四个的时候,被宁樱拦住了:“不能再吃了。” 宫里的尚书房倒不是不管饭——但是这样的学习强度下来,到了晚上怎么能不饿啊…… 宁樱记得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零食也是没断过的。 牵着儿子的小手往回走,弘晖一边仰着小胖脸,一边就跟宁樱比手画脚的说宫里的师傅如何如何严肃,一张脸板着,能一炷香的功夫都不换一个表情的。 宁樱一边笑着听着,一边就问他道:“那师傅教的如何?” 弘晖微微歪了歪小脑袋,想了想道:“书本上有些高深的字句,这师傅说的却十分轻松透彻,儿子一听也就听懂了。” 他说完,伸手偷偷地捂住嘴道:“额娘,我觉得宫里的师傅,确实是比咱们府里学堂的老师更懂得一些教书之道的。” 宁樱紧了紧握着儿子的手,低头也对他道:“这话你对额娘说说也就罢了,在师傅面前,可断断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师傅都是你阿玛请回来的,以前也是在宫里教习的。” 母子两人这么说着,夕阳的余晖渐渐地就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宁樱本来以为四阿哥进宫,晚上出宫的时候,肯定会把两个孩子带上。 这么一看,四阿哥的意思是:以后上书房归上书房,孩子们还是另作一路回来。 宁樱正想着,就听见后面默默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弘昐一直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 正好到了小路分叉的地方,宁樱指了指自己院子方向,温声道:“大阿哥,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罢,咱们也回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对儿子道:“跟大哥哥道别。” 弘晖伸出小胖手,冲着弘昐就摇了摇:“大哥哥,明天见!” 进了屋子里来,三格格正在屋子里追着小馄饨玩。 她身上穿的都是家常衣裳,头发也只是平常发式。 弘晖才觉出不对劲,抬头问宁樱道:“额娘,你今日不是要带妹妹进宫去吗?你们这是……早就回来了?” 宁樱摇了摇头,一边接过奴才们送上来的菜单,这才道:“德妃娘娘今日身子忽然不适,改了日子了,今日没去。” 弘晖“哦”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清扬送上来的甜甜的红豆煮年糕,才像个小大人一样点头,伸手撑在膝盖上道:“不去也好,若是改日,儿子护着额娘和妹妹一起去!” 这话说得爹味十足,就很有些像他阿玛的风格了。 宁樱抬头问他:“你陪着我们去,那你自己的课业呢?” 啊……要命! 弘晖一下子就想到了:可不是? 师傅都说了,一年之中就只有中秋、端阳、还有元日、以及皇子皇孙们个人的生日可以休息。 撇去这几天,全年无休。 …… 又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回府来了。 这是儿子们第一日入尚书房,其实他这个做阿玛的心里也挂念了一天。 到了宁樱这里,四阿哥特地把弘晖拉到面前问他:“今日师傅教了什么?” 弘晖是个聪慧孩子,记性也是极好的,这时候一五一十的就全部说了一遍。 他一边说,一边还分门别类——四阿哥听儿子条理清晰,口齿伶俐,甚至能将师傅所授课的内容举一反三。 他忍不住脸上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承载的富贵太多——天家的幼儿们,总是非常容易夭折。 不过长到弘晖这个年纪,可以说第一道险关已经迈过了。 往后,若是不出什么意外,弘晖顺顺利利长到成年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这孩子不但聪慧有灵气,还有天生的胸襟和气度。 实在是难得。 四阿哥深深地看着弘晖。 因为实在是累,用晚膳的时候,弘晖就有些撑不住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磕着。 好像喝一碗汤的时间,他都能打个盹。 小馄饨在桌子底下转来转去,不停的摇着尾巴抬头看着小主人,希望小主人能和它玩一会。 弘晖也压根没精神理会了。 宁樱看着心疼得不行,赶紧催着奴才们加紧把甜点上来。 让儿子吃了几口甜点,她就让弘晖早点去休息了。 这夜里两点多又要起床,不赶紧睡觉怎么弄? 弘晖进了屋子,开始膳房还一路往里面送热水去,伺候小主子洗漱。 待得小半个时辰过去,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是弘晖歇息下来了。 外面正屋里还是亮堂堂的,宁樱和四阿哥坐在膳桌一旁,两个人说话都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 就怕吵了儿子睡觉。 “爷,到里面去坐着吧。”她索性起身,站到四阿哥身后,一边给他揉捏着肩膀,一边就道。 四阿哥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想这正屋里有人,出声有动静。 他起身,握着她的手进屋去了。 进了里屋,想到弘晖这孩子,四阿哥到底心里欣慰。 他坐在床沿边,一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感慨了一句:“你给爷生了个好儿郎。” 宁樱冲着他粲然一笑,四阿哥便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又道:“樱儿,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宁樱依言坐下来,两个人在床边依偎在一起,四阿哥伸手就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脸颊在她鬓发之间微微挨擦,又垂眼看她头上摇晃的一支极精致的樱花珠钗,不由地抬手摸了摸,便道:“今日永和宫那里事有突然,你不要多想。” 宁樱摇头,对四阿哥道:“怎么会?” 要多想也该是福晋多想啊。 正文 第353章 冷淡 四阿哥看她这一脸懵懵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 宁樱抬头看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忍不住就有点心虚——四阿哥说这话像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希望她介意吗……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宁樱的脸颊,心里想着:樱儿就是这点最好。 有的人能活得“钝”一些,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伸手拍了拍宁樱的背心:“起来给爷瞧瞧——你最近似乎清减了不少,是操心弘晖进宫吧?” 宁樱认真地站起来,抬着手就给他看:“哪有?我都胖了一圈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原地转了个圈。 这动作很有点像三格格。 四阿哥笑喷了。 宁樱站在原地瞧着他,心道自己不过是转个圈,又有什么可笑的? 四阿哥满脸温柔笑意地瞧着她,心里想着:到底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她什么都是好的。 连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看起来都是笨笨的、萌萌的,惹人怜爱的。 好像面前的樱儿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要已经花了很多力气了。 这么一个小女子,怎么能让他不疼着,不记挂着、不护着呢? …… 晚上洗漱之后,四阿哥开始写大字了。 宁樱以前还不觉得——毕竟四阿哥每次夜里走的时候都会关照奴才们不要吵醒她。 但是跟着弘晖起床准备,她才意识到夜里这个点起床是有多痛苦。 眼看着四阿哥兴致还挺高,握着笔一时间没放下来,宁樱走过去,瞧了瞧。 原来他是在给弘晖写字。 给儿子作字帖——让儿子照着他的字体临摹。 而且每次写了几行,他就要停下来往后退几步,让奴才们把纸张拎起来,瞧一瞧。 若是不满意,这张纸就算废了,另外又研磨重写。 怪不得在这儿折腾了半天了——照着这个速度,只怕到天亮都未必能写好几遍。 宁樱默默两行泪,抬起脸看着屋顶:四葫芦有时候真是自恋的可爱啊…… 她伸手拽了拽四阿哥另一只袖子,道:“爷,你先写着,我去女儿屋子里瞧一瞧。” 四阿哥先是顺口应了一声,然后就反应过来。 他伸手握住宁樱的手,意犹未尽地挑眉一笑,指着纸上就道:“瞧瞧!” 宁樱定睛一看,原来也不只是字帖——大多是格言一类的,有的甚至近似于口语。 四阿哥在旁边给她解释——原来这都是万岁爷的训诫,许多话更是万岁经常挂在嘴边,常常用来教育皇子们的。 让弘晖照这个字体临摹——一方面能练字、另一方面更在无形之中,就把皇玛法说的这些话全都背下来了。 宁樱不得不服,接着对着四阿哥就是一通马屁,赞不绝口。 直到四阿哥哈哈笑着伸手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推了推道:“快去瞧瞧孩子吧!” 宁樱笑着出了里屋,就知道四葫芦这是被拍马屁拍的不好意思了。 三格格屋子里,三格格刚刚洗漱完,正在小床上抱着毛绒公仔。 这也是宁樱给她亲手做的公仔——仿造的是三丽鸥的美乐蒂。 其实她是想做其他娃娃的,比如玉桂狗。 但是做来做去,还是美乐蒂最容易——帽子里直接填充棉花就行了。 而且色系也是女儿最喜欢的粉色。 三格格抱着美乐蒂,低头在怀里亲了好几口,这才笑着举给宁樱看:“小兔几~!真可爱!” 宁樱在床沿边的绣墩上坐下来,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也低头在她脑门上落了一个吻:“你比小兔几更可爱!” 三格格伸手扯着宁樱的袖子,羞涩地缩在她怀里笑了。 母女两人依偎着,都觉得这一刻十分幸福温馨。 过了好一会儿,三格格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就偷偷扯了扯宁樱的袖子:“额娘,女儿想问你一件事。” 宁樱点头道:“你说。” 三格格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如今年纪小,要吃多少碗饭,才能长大呢?” 宁樱微微睁大了眼道:“长大?你说的长大是到几岁?” 三格格甜甜一笑,不好意思地捂着小手手道:“女儿要求也不高,长到哥哥那个年纪就可以了。” 宁樱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那不用着急,哥哥大不了你多少岁,你很快就可以长到那个年龄啦。”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发,只觉得触手的头发一片柔软纤嫩,可怜可爱。 三格格噗嗤一下就从小床上跪了起来,吊在宁樱脖子上道:“哥哥说了,他之所以能长大,都是因为吃饭多。” 她顿了顿,鼓着小胖脸道:“我从明儿起,一顿要吃三碗饭!” 宁樱吓了一跳,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分辨真话和玩笑话的能力,连忙道:“可不能!你哥哥是顺口说的。” 她赶紧就把女儿给按下来了,又道:“你急着长大做什么?” 三格格很高兴地道:“长到哥哥那个年纪,我也就可以有哈哈珠子了!到时候,哥哥的哈哈珠子也可以做我的哈哈珠子。” 宁樱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出来:“哈哈珠子?你是格格,是女儿家,便是长大了,也是没有哈哈珠子的。” 三格格瞬间眼睛就瞪得滚圆了。 …… 回到里屋,四阿哥早已经放下了大字,被奴才们伺候着洗漱过了。 他坐在床边沿,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见宁樱进来,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床边道:“天冷,走来走去的,仔细着了风。” 宁樱过去坐在他身边,四阿哥一伸手,就将半边被子盖在她身上,又见她神情间夹杂着微微的笑意。 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在笑什么?” 宁樱想着女儿方才的话,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才道:“云心问我要哈哈珠子呢。” 四阿哥差点下巴掉下来:“哈哈珠子?” 他手中的书也滑落掉在地上了。 宁樱伸手替他把书捡起来,才道:“大概是整天看着弘晖带着哈哈珠子们跑进跑出,云心羡慕了。小孩子嘛——总是想有玩伴的,再多的玩伴也不嫌多。” 她把书本重新翻到四阿哥方才看的那一页,递给他,顺口就道:“还想要他哥的哈哈珠子呢。” 四阿哥一挑眉,唇边挂着笑意,神色间却若有所思,最后染上了一抹微微的冷淡。 正文 第354章 陪起床 夜里两点,清扬准时进来叫宁樱了。 因为四阿哥在里面,她还有些怯怯的不大敢。 但是宁樱前一天吩咐过的:说是一定要在弘晖起床的同时喊她。 弘晖现在觉得早起特别苦,倘若有额娘一起陪着,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吧。 宁樱起床后,简单洗漱一下就去看儿子。 母子两个人见了面,都是哈欠连天——这场面……就连宁樱自个儿都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幸亏正屋里灯火通明。 在光线强的地方坐了那么一会儿,人就不觉得太困了。 四阿哥也被奴才们伺候着起了来,相比于弘晖和宁樱的东倒西歪,他显得精神分外好,甚至还有精力让奴才们把他前一天晚上写的字帖捧过来。 见字帖拿过来了,四阿哥放下筷子,一脸慈父笑,对着弘晖就道:“阿玛给你个好东西。” 弘晖翘首期盼。 结果看见字帖,他脸上的笑容卡顿了一秒,随后一切如常,还起身抬起两只小手接过来了,很端庄的给四阿哥行礼:“儿子谢过阿玛!” 他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又是上学堂,又是进宫中尚书房。 种种规矩礼仪加身之后,人有了举止的风仪,说话动作之间就越发显得像四阿哥了。 刚才行礼的时候特别像! 宁樱不知怎么的,让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四阿哥的时候。 那时候,她位份低,还只是个小格格,被李侧福晋罚跪在佛堂。 也就是从佛堂门口,她才第一次看见了四阿哥。 想到往事,宁樱在那么一瞬间忽,忽然有些恍神。 没想到一下子就过来这么好些年了。 一边用膳,一边四阿哥就吩咐人去接弘昐到前院书房,让他别迟到。 小太监刚刚答应着走到门口,四阿哥又想了想道:“把人接到这里来吧。” 父子三人一起走。 小太监哎哎地答应了。 …… 李侧福晋院子里,灯火也次第亮了起来。 侧福晋这几日心情不好,奴才们进出的时候,连脚步声都放轻了——就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侧福晋。 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有一个奴才是无所谓的:小柔子。 他再怎么不小心,似乎侧福晋对他,永远都有一丝说不出的包容与宽忍。 到了小膳房里,婢女们准备洗漱热水的时候——这里离侧福晋屋子远,总算可以放松一些。 大家就低低议论起来,说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宋格格特意放出风来…… 总之大家都觉得:似乎福晋对大格格有收养的意思。 宋格格当着李侧福晋的面,也是忧心忡忡的。 李侧福晋也不是没女儿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宋格格说了什么,她现在似乎也对二格格看得紧得很。 连去福晋那里请安,李侧福晋都告假了好几次——只说二格格身子不适,最近这段日子就不来给嫡额娘请安了。 屋里,李侧福晋还在轻纱帐里,被动静扰得正有些迷迷糊糊,便听贴身的大宫女过来说大阿哥已经收拾妥当,小柔子在外面问呢,是不是不必等侧福晋起床,直接伺候大阿哥用些早膳。 一会儿便去宫里尚书房了。 李侧福晋倒是想起来,但是只觉得身上酸软无力,仿佛这一刻身体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起不来。 弘昐又是个老实听话,折腾不出三尺浪的。 让奴才们伺候着,或是她这个额娘起来盯着,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让大阿哥动作快些,不要拖拉。”李侧福晋隔着纱帐,再三嘱咐着大婢女。 …… 外面堂屋里。 弘昐坐在膳桌边。 这张桌子被他小小的背影衬托得格外宽阔广大。 弘昐默默的瞧着桌上的粥点。 这些其实都是他过去爱吃的点心和粥。 但是之所以叫“过去”,是因为小膳房统共也就只能折腾出那么一些花样。 吃一个月两个月还好,吃上三年五年,可就腻了。 他之前不是没说过——其实他是对额娘提过一次建议的:说让膳房能不能多换一换花样,想一想别的菜式。 这本来是一次很普通的谈话,但是要命就要命在弘昐说到最后,顺口就举了宁侧福晋的膳房作比较。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额娘当场就炸了,还声泪俱下地说他不孝:隔锅饭香,他是要做别人的儿子了! 弘昐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不住地道歉。 额娘埋怨的次数越多,他便越来越习惯于不断的道歉、不断地讨好。 似乎连生命都染上了一层“讨好”的底色。 弘昐提筷子,喝了半碗粥之后就没什么胃口了。 小飘子在旁边,心疼地就给他用小勺舀了一些辣酱:“大阿哥要不要尝尝这个?这个开胃!” 弘昐摇摇头道:“这粥没有这种吃法。” 他刚说完,院子里的奴才来通报,原来是阿玛身边的人过来接他了。 弘昐起身,带上小飘子和另外几个奴才就往外面去了。 他走到门口,才听见背后动静。 弘昐回头,就看原来是额娘匆匆地从屋子里出来送他。 额娘的脸上是一片空洞惨淡的白——显然是刚刚才起床,简单上了些粉。 连胭脂都没来得及涂。 “在宫里要凡事上进,我的儿,你务必记住好好做学问——但凡讨了你阿玛半点欢心,也不枉你额娘这么早地起来送你了!” 李侧福晋絮絮地道,伸手就帮弘昐拎了拎没整理好的领口。 “儿子记住了,额娘。”弘昐温顺地道。 …… 到了宁樱院子里,四阿哥和弘晖的早膳也已经用到了尾声,奴才们正在上最后一道糕点——蜂蜜面包条。 弘昐被太监们拥着进来,先是给长辈行了礼,然后目光扫过碟子里的时候,忍不住就滞了一瞬。 嫩黄嫩黄的条状糕饼,胖嘟嘟,软乎乎的。 一看就知道口感肯定好。 每一条糕饼外面都裹着很薄的一层蜂蜜,难为这厨艺了——这么少的蜂蜜,居然刷的如此均匀。 在灯火下,蜜糖的颜色显得分外好看。 四阿哥敏锐地察觉了,笑着问他:“你在你额娘那里,难道没用早膳?” 弘昐连忙道:“阿玛,用过了!儿子用过了。” 四阿哥没说什么,伸手指着道:“坐下,再吃一点。” 弘昐很窘迫地推辞道:“谢阿玛,不必,不必!” 正文 第355章 情种 他一边推辞,一边就指了指身边的奴才道:“儿子真的用过了,阿玛若是不相信,可以问问他们。” 四阿哥原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听弘昐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了。 他接过来奴才们捧上来的热手巾帕子,擦了擦嘴,然后利落地把帕子丢在旁边的托盘里,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道:“拉上你大哥,咱们走。” 弘晖点了点头。 四阿哥起身,一边伸手理着袖口,一边对宁樱温声道:“你起的太早,这会儿吃饱了,正好上床再困一困,白日无事,养养也好。” 宁樱抬脸对他笑眯眯道:“那我不送爷了。” 儿子们在场,四阿哥只是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弘晖赶紧跟上去,没走几步,回身对着宁樱道:“额娘,儿子走了!” 宁樱点头,对他小声道:“别太累着,凡事量力而行。” 弘昐站在一旁,最后吸了一口蜂蜜面包条的香气,然后也跟着四阿哥走了。 …… 到了尚书房,时候尚早,书房里的人不多。 弘昇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袖子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看得聚精会神,连弘晖来了都不知道。 弘晖一边坐下来,一边就看弘昇身边的两个哈哈珠子苦着脸,轮流不停地劝说哀求道:“大阿哥,这可是尚书房,这玩意儿您还是收起来罢,待会儿若是给师傅瞧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不是吗?皇子皇孙们不能挨打,若是有罚,哈哈珠子们的屁股就要开花了。 那两个哈哈珠子也是大臣家的子弟,从小娇生惯养,自然不想挨揍,一时间急得汗都出来了。 弘昇头也不抬,闷声怒道:“啰嗦!” 弘晖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凑过去就伸手搭在弘昇肩膀上道:“你在瞧什么?” 弘昇也不答话,一伸手就揽住了弘晖的肩膀道:“带你一起瞧!” 他动作彪,一袖子正好兜在了弘晖头脸上,险些将弘晖闷得喘不过气来。 弘晖低下头,就看弘昇手中捧着一只极其精奢华美的金丝小笼,中间关着一只个头很大的促织。 笼子底铺的还是带有熏香气息的褥垫。 弘晖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这玩意儿有动静!一会儿师傅来了,你怎们办?” 弘昇看他担心,哈哈一笑,摆摆手,一脸胸有成竹地道:“我能将它都带进这上书房里来,自然是有法子的!” 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伸着小手挡着嘴,就在弘晖耳边用气音道:“我有专门的熏香,这促织早就被熏醉了,一时半会儿叫不出声,放心。” 弘晖微微睁大眼道:“熏……醉?” 弘昇伸手摸了摸瓜皮小帽,又扶正了帽沿,才道:“怎么说呢,打个比方,你阿玛喝酒见过没?就像人喝醉了会醉,这促织也一样。” 弘晖嘴角往下一撇,就道:“这……不保险吧……” 弘昇正要说话,就看金丝笼中的促织动弹了一下,就像人大醉慵懒的模样。 他哈哈笑了起来,指着便道:“好兄弟,你是不知道——别看这只是一只虫儿,里面却是有许多讲究的。” 他一边搂着弘晖肩膀,一边就如数家珍一般地道来。 原来这京城一带土质偏干,不适合促织的生长。 江南苏杭一带,地力湿润,才能产出个头又大、又凶猛好斗的促织。 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些促织们也是价格不菲。 有些上品促织,甚至要十几两黄金才能买到。 弘晖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 他倒也不是一点不知道这些事情——热河避暑、木兰围猎的时候,小阿哥们都在一起玩耍哄闹,也有人说过这些。 宠养蟋蟀之风,从唐宋便盛行,到了前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如听说前明的那位宣宗朱瞻基,就日夜在宫中,用小草棍挑着促织互相争斗玩耍,乐此不疲。 弘昇看了半天促织,才把这笼子像个宝贝似的收回怀中,对着弘晖道:“弘晖,你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上书房吗?” 弘晖想了想,道:“听阿玛说,阿哥们是要离开阿哥所,出宫开府,娶妻生子的时候,才能不来尚书房。” 弘昇听了,伸着小手抱住脑袋就哀嚎了一声:“那岂不是还有十年!” 他无精打采地两手撑在两旁桌子上,没个正形的依偎在椅子旁边,才一脸惫懒地道:“可叹啊!再过十年,咱们都老了,变成了大人——再娶上一帮妻妾,生几个胖小子,人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成日里拖着爷后腿不放,这鸡飞狗跳的日子当真无趣!” 弘晖笑着沉吟道:“你怎的形容的这般不堪?未必便如此。” 弘昇摇摇头,手一挥道:“弘晖,你额娘有福气,如此得宠,你自然从小见到的,都是你阿玛待你额娘极好的场景。却不知道几家欢乐几家愁,别的不说——便是寻常人家,只要有三妻四妾进门的,我方才说的这些麻烦纠缠,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弘晖仔细想了想,鼓着小胖脸,一字一字道:“我若是得一倾心之人,定然好好爱护着她,绝不让她受人欺负了去!” 弘昇噗嗤一笑,伸手就对着他拜了拜道:“甚好,甚好!看不出好兄弟还是个情种。咱们若不是亲戚,若不是平辈,就冲着你这话,我将来都想把女儿嫁给你算了!” 两人正说着,学堂里的人便已经越来越多,眼看着快到了早自习的时间,众人在哈哈珠子的伺候下,个个将书本拿出来。 一时间,书房之中,满耳嗡嗡之声。 各人读的书本不一样,选的段落也不一样,夹杂在一起,简直就成了个大杂烩。 弘昇开始还只是加大了声音对弘晖说话,到了后面,他嗓门就越提越高了。 简直说话都像喊一样。 “不说了!嗓子都哑了!”弘昇一扬脖子,红着脸嚷嚷道。 弘晖加大了声音,对着他嘱咐了最后一句:“还是把你那小笼子给奴才拿出去吧!” 弘昇压根儿没听清。 终于等到了师傅来上课的时辰。 师傅今日讲的文章,先要求皇子皇孙们用满文诵读,诵读之后,才开始讲解。 满文是皇子们的必修课,平日康熙与阿哥们之间交流,有时候也会切换到满文模式。 怕龙子龙孙们冻着,书房里的暖盆放的很多,孩子们扯着嗓子读书,有人渐渐地就热得脸上发红。 就在这关头,师傅忽然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正文 第356章 起床气 这声音开始还只是窸窸窣窣,渐渐地就越来越高。 直到整个学堂里的小阿哥们都听见了动静。 弘昇赶紧伸手捂着怀里的笼子,又偷偷拍了拍,试图让那只促织停下来。 但是没用,促织的动静越发大了。 师傅脸色铁青,将书本向桌案上一放,眼光就在屋子里找了起来。 弘昇心里大叫不好,眼看着弘昐坐在旁边,当即伸手就想偷偷的把那只金笼子塞在他座位背后。 幸好弘昐一直提防着他,有所察觉,见状又急又气,呵斥道:“你做什么?!” 他这一下声音大,屋子里的眼光顿时全部聚拢了过来。 弘昇见状,飞快地便将那只促织笼子向哈哈珠子身上一塞,指着便骂道:“让你别这么贪玩!这里是尚书房,你还当是贝勒府里么?” 周围的孩子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师傅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是小阿哥们罚不得,他只能瞪着眼让那哈哈珠子伸出手来,拿着戒尺就狠狠地敲打了十几下手心。 哈哈珠子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一时间脸都绿了。 …… 没过几日,终于到了德妃娘娘宣召众人入宫的时候。 一大早,天还没亮,宋格格院子里,大格格已经摸着黑起了床。 衣裳都是她事先已经搭配好的、色彩、质地、款式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因为福晋出手阔绰,再加上阿玛给的赏赐,大格格这里也攒出了不小的一只首饰盒子,打开来满眼珠光宝气。 很有那么一回事儿。 她对着镜子,精心的比划了好一会儿,才算选了相适配的首饰戴上头。 旁边的大婢女见了,心内隐隐的觉得不妥,于是委婉的劝了好几次——意思是毕竟宋格格身份在这里,大格格打扮得也不要太逾矩了。 大格格最不爱听这话,听着听着脸色就冷淡了下来。 亲生母亲身份低微是没错。 可是她身上还流淌着一半的来自爱新觉罗的血。 怎么就不配用这些好东西了? 三格格还小,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这个竞争对手暂且可以无视。 但是二格格……她怎么也不能输了二格格去! …… 宁樱院子里,因为要入宫,一早也没敢睡懒觉,天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她已经起了床。 前天晚上四阿哥宿在前院书房,所以她这里落得轻松,反而动作能更快些。 为了让三格格能尽量多睡会,宁樱没让奴才去喊醒女儿。 她先是自己收拾穿戴打扮着,选了一套斯斯文文又不失体面的锦花旗装,配上了同色的玉饰,然后画了个淡淡的妆容。 玉石温润,看着最是稳重妥帖。 等到这边终于收拾好了,眼看着时间是不能再往后拖了,于是宁樱进去喊女儿。 三格格睡得正香,被叫醒之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宁樱把她抱起来,三格格趴在额娘怀里,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落在雪白粉嫩的小脸蛋上,一边睡一边吃手。 宁樱只好拍拍她:“乖,洗漱穿戴,今儿咱们要进宫,等回来了再睡。” 三格格一点吭声,脑袋压在宁樱肩膀上,颇有分量——是真的困得不行。 乳母过来帮宁樱抱着,婢女们端了水盆进来,便这样在乳母肩膀上帮三格格擦洗了小脸,又漱了口。 等到用完早膳,到了府门口,宁樱就难得地看见李侧福晋居然已经带着二格格在院子里,靠近大门的地方等着福晋了。 福晋还没出来,侧福晋是不能上马车的。 二格格穿戴得很老气,一身色泽深沉的旗装,倒是比李侧福晋穿得还显稳重。 站在那里端着手不说话的样子,颇有几分庄严肃穆,倒是很难让人想象到这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听见动静,二格格转头见了宁樱,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过来了。 她对着宁樱行了个见长辈的礼。 也在这时候,福晋出来了。 李侧福晋本来是冷冷瞧着宁樱的,结果一眼扫见福晋旁边的大格格,顿时就吃了一惊。 这还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吗? 与二格格的持重打扮相比,大格格穿戴得就显得明丽多了——光是脑袋上的首饰,叠加起来花样恐怕就有六七种之多。 简直是个移动的珠宝架子。 她骨架纤细、脸盘又小又精致,这么多首饰堆在身上,没显出俗气,反而别有一种盛放的花朵般的娇美。 李侧福晋在瞠目结舌中,还不忘想着:宋格格是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手笔的。 不用问——这些都是福晋给大格格的赏赐了。 李侧福晋一下就想到了府里说的“福晋要收养大格格”的传言等等。 她下意识地一伸手,把二格格给护到身后去了。 二格格从额娘身后探出头,还在贪婪地盯着大格格头上身上看——毕竟是女孩子,面对漂亮的衣裳首饰,怎么能不被吸引注意力? 她记得:印象里的大姐姐,以前一直都是灰头土脸、病歪歪的。 大格格任由她们打量着,只是从头到尾微微矜持地仰着脸,像一只骄傲的天鹅,直到福晋转头,对她低语吩咐了几句,大格格才过来给两位侧福晋行了礼。 她先到了宁樱面前,恭恭敬敬地请安;然后转身到了李侧福晋面前。 与对宁樱不同,这个请安就很敷衍了。 李侧福晋还没说让她起来,大格格已经自顾自地转身,回到了福晋身边。 她紧紧地扶着福晋的臂弯。 宁樱怀里,三格格自顾自睡得天昏地暗。 …… 到了宫里,弯弯绕绕各种下马车,步行,宫人引领…… 直到到了德妃娘娘的永和宫里,正好德妃娘娘刚刚用完斋饭,又抄了经书,宫女们正在伺候她洗手。 女孩子们全部都跪下来,给德妃娘娘请安。 大格格头上钗环多,脑袋一沉下来,一根簪子就滑落了。 婢女们连忙替她捡起来,双手奉上。 三格格在最后面。 她年纪小,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跪什么方向,乳母弯腰把着她的手,带着她给德妃娘娘请安,又教她请安的说辞。 三格格本来就困了一路,从轿子下来又是一通折腾,难免攒了点起床气。 她攥紧了小拳头,跟着乳母就奶声奶气地大喊了起来。 她年纪小,众人瞧不出她的愤怒,只觉得分外可爱,连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们都低头抿着嘴,拼命忍笑。 小宫女们也笑了出来。 德妃大概是年纪往上走了,连心境都越发比从前更沉静温柔起来,看三格格可爱,她忍不住拍着身边锦垫,乐着就道:“来,离本宫近一些。” 正文 第357章 儿臣无用 三格格一点都不怕生,摇摇晃晃地直接过去了。 其实说“怕生”也不大恰当,之前她是见过德妃的。不过那时候只是个幼儿,没什么记性。 德妃对四阿哥淡淡的,但是对贝勒府里的孩子们却很上心的很。 而弘晖和弘昐不说,几个姑娘的赏赐,每逢年节都是不会缺的。 三格格的头上就戴着德妃今年过年时候的赏赐。 她年纪小,未必懂得挑选,德妃只看了一眼就将眼光转向了宁樱,知道是这宁氏特地选了这首饰给三格格带出来的。 到底是个有心人,难怪在老四那里能承宠这么些年。 德妃这么想着,就冲着宁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不笑不打紧,这一笑,乌拉那拉氏和李氏在旁边都如临大敌了。 尤其是李氏,立即酸溜溜地瞧着宁樱——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就有人偏偏有这么好的福气:不但四阿哥喜欢,连带着宫里的德妃娘娘都喜欢! 大格格、二格格如今年龄长大了些,懂的事情也多了,知道德妃和自己的血缘关系,到底是和宫里其他娘娘们不一样的。 两个人都想着靠近德妃去。 德妃一眼扫过去女孩子们的神情,笑着就道:“都来!都来本宫身边。” 大格格在府里惯来是很会讨好福晋,真正到了德妃面前,却有些怯场了。 尤其是被面前这位娘娘那双洞察世事的眸子扫上一扫。 三格格身体里从前那个卑微怯懦的小女孩又重新冒了出来。 二格格却是落落大方,过去就给德妃请安,然后挨着三格格坐下来了。 她还顺便一伸手,把三格格搂在了怀里。 德妃转头看着二格格,就看这小姑娘打扮得一身十分稳重素雅,正对了她的胃口,她不由地就夸了一句。 这一夸,李侧福晋眼睛都亮了。 反观一身花枝招展的大格格,德妃只是淡淡瞧了一眼,听说是四阿哥府里一个格格生的女儿,后面便没再看了。 三格格年龄最小,眉目之间的神情也最像四阿哥。 尤其是不经意的天真说笑之间,流露出的童稚之气,不由地就让德妃想到了当年的四阿哥。 当真遗憾,四阿哥年纪小的时候,她就连见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能像十四阿哥一样,直接养在膝下了。 她搂着三格格就问长问短,然后又提到过阵子要过年,到时候福晋和侧福晋们会带着孩子们再进宫来。 宫里到了年节,还会有许多有趣的节目。 一边说,一边宫女们就把点心、糖果纷纷捧上来。 三格格尝了几块美味的御膳房糕点之后,整个人都放开了。 她在府里惯来受宠,阿玛额娘都疼着她,这时候被德妃搂着问了几句话,又闻到德妃身上的香味,于是她伸着小胳膊,蹬着小腿,就要爬到德妃怀里去。 宫里孩子惯来拘谨得多,少有这么天真烂漫又亲人的。 三格格这么一爬,德妃顿时就有几分触动。 更何况面前这小胖丫头还是自己的的亲孙女——有着这一份天生的血缘亲情的。 德妃一伸手就把三格格抱到了自己膝盖上了。 三格格在她腿上调整了一会儿姿势,找个自己舒服的位置坐稳当了,这才开始继续吃糕点。 德妃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也没忘了旁边还坐着二格格——她的另一个亲孙女。 她转头问了二格格几句话,就发现这一个丫头是个直性子的。 不但嘴上没遮没拦,有些话语甚至透着一股憨憨的傻气。 德妃抬头看了一眼二格格的额娘——李侧福晋,低头就微微抿了抿嘴。 …… 眼看着两个妹妹都是这般光景,大格格终于有些站不住了。 正好宫女过来送茶,她上前去就大胆地亲自接了过来,上前去捧着奉给德妃娘娘。 德妃接过茶来,也没怎么看她,只是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你也是贝勒府里的格格。” 言下之意是不必如此,还是该把格格的架子给端起来。 大格格一下子就像脸上被打了个耳光似的——脸通红起来了。 她有些无措地往后望了望福晋,就看福晋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下来了。 又与两个侧福晋说了几句闲话,就有小太监们来报说是外面送鲜花来了。 德妃惯来在院子之中养了不少花花草草,这时候听见便一笑,转头对宁樱和李侧福晋道:“新进的这些花儿十分娇嫩,品种难得,你们想不想去瞧瞧?” 她口中虽然这么说,身子却稳稳的坐在座位上,没动弹。 没有半分要起来的意思。 宁樱瞬间就明白了德妃的意思——她大概是想与福晋说几句话,所以让自己和李侧福晋出去。 宁樱麻利地站了起来,先是过去给德妃谢恩。 德妃微笑着就伸手虚扶道:“带着孩子们过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花儿草儿,走的时候,差人带上。” 宁樱又谢了一遍恩,过去亲手抱起三格格。 然后她一回头,就看李氏居然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座位上没动弹。 德妃脸色如常地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冷淡了下来。 这一次,连李氏身边的宫女都听出味来了,在主子身后就伸手拼命拽了拽她的袖子。 李侧福晋终于醒悟过来,赶紧站起身了。 …… 等到殿中只剩下德妃和福晋,德妃才慢慢地啜饮了一口茶水,抬眼瞧着福晋道:“如今只剩下你和老八福晋了。” 福晋后背一凉,心道——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德妃还是扯到了这话题。 其实也不是德妃专门要说这事儿——只是方才殿中一下子来了三个孩子,满耳童言稚气,热闹得很。 但却没一个是从福晋肚子里出来的。 福晋身子往前挪了挪,将自己挪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姿势,苦笑着道:“……是儿臣无用。” 德妃叹了一声,道:“你是无用。” 这话一说,福晋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僵了,额头上的汗珠更是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她不得不起身,跪下来就磕头道:“儿臣身为嫡福晋,却不能为四贝勒诞下嫡子,儿臣……无能。” 德妃也没扶她,就这么看着乌拉那拉氏磕了好几个头,才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宫女。 大宫女赶紧过去把八福晋给扶起来了。 正文 第358章 花枝 乌拉那拉氏被大宫女拽起来,眼睛都已经红了,眼看着豆大的眼泪珠子就要往外掉出来,德妃娘娘却只当没看见。 她低头淡淡地瞧着茶盏之中飘浮起沉的茶叶,才道:“皇上昨日来过本宫这里,提到过这事。” 她顿了顿,抬头就看乌拉那拉氏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睁大了眼瞧着她。 德妃放下茶盏道:“你也别太紧张,其实皇上急的是老八,只不过说到最后,带了一下老四。毕竟——老四跟你大婚也好些年了。” 如今众位成年开府,娶亲的阿哥中,八阿哥就是孩子最少的了。 乌拉那拉氏终于绷不住了,拿着帕子擦眼泪,呜呜咽咽地道:“额娘,儿臣如何不想生嫡子!可是……” 她后面的话有苦难言。 德妃顿了顿道:“你还知道急——急就对了!你之所以会急,是因为你自个儿也知道:身为嫡福晋,若是一直这般膝下空空,终究是对你自个儿大大不利的。” 乌拉那拉氏泪如雨下地直点头:“儿臣知道,儿臣知道……哪怕是个格格也好,再不济,哪怕养个格格也好!” 德妃看她哭得急,叹了口气便闭嘴了,待得乌拉那拉氏稍微平静了一些,才继续道:“人生在世,不能总指望着运气,看着眼前的风平浪静,也要为今后未雨绸缪。你如今这几年尚算过得去,是因为四阿哥宠爱的侧福晋——她不是个心大的主儿!” 福晋垂泪,点头不断道:“是,宁氏……尚算老实。” 德妃淡淡道:“不是老实,是懂得知足。” 她顿了顿,目光淡淡地瞧向前方,道:“你大概不知道,皇上昨儿又说了,也就这几年的秀女大选,要给几个阿哥府里再多塞几个格格,万岁那话怎么说来着?多多益善。” 乌拉那拉氏脸色一片惨白。 德妃让人给她上了一碗莲子羹,定了定心神,才道:“老四将来若是多宠一个,也说不定就是两三年的事,若是来个棘手的主儿,你到时候再想着上上心,只怕也未必来得及了。” 乌拉那拉氏坐在椅子上,人都快瘫了。 德妃瞧着这光景——是不能再说了,于是起身道:“走,陪本宫去赏赏花,散散心罢,本宫是看着你和老四大婚的,这些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乌拉那拉氏伸手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起身就过去扶着德妃。 两个人到了院子之中,身后宫女默默跟着,便见院子之中,一片姹紫嫣红,灿若云霞。 那花儿果然是极美极珍贵的品种,还没到近前,已经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 三格格开心得在院子中的花枝下又蹦又跳,一会儿伸着小手,拉着花枝挡住脸,一会儿又嚷嚷着让嬷嬷给她把花朵采摘下来,给她编成花环戴在头上。 嬷嬷自然不敢,陪着笑脸给小主子讲道理——说这是娘娘宫中的花朵,娘娘没有旨意,是不能擅自采摘的。 三格格听了有些扫兴,抬头看着那花枝,但是很快又被别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 她和二格格两个人玩了起来,在园中互相追闹着,最后围着宁樱就跑了起来。 宁樱赶紧道:“别跑,慢些!仔细摔着!” 她一边说,一边就看见二格格正好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脚下绊在一个小土块上,身子一踉跄,就要往地上摔下去。 宁樱一惊,下意识地就伸手去要拽住二格格的胳膊,却见二格格已经自己调节了一下,身体维持了平衡,继续去追三格格了。 德妃站在远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道:“不怪老四喜欢她。” …… 从宫里回去的马车上,福晋上马车的时候,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宁樱见着了,估计是德妃在宫里的时候,把人差开来,对着福晋说了什么。 要不然,早上进宫的时候,明明福晋还是好好的呢。 她这么想着,把三格格往怀里搂了搂,就听女儿仰着小脸问她:“额娘,永和宫里的花儿好好看,咱们什么时候再去玩?” 刚才走的时候,德妃已经硬是让人给几人都带了花草,宁樱听了这话,低头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道:“不着急,很快就过年了,待到过年的时候,咱们又能进宫去玩,到时候,阿玛还和咱们一起去。” 三格格欢呼了一声,又道:“我想把花儿种在我的屋子里,这是永和宫里的花儿。” 宁樱怔了怔,听出来三格格对永和宫的亲近之意。 她伸手捏了捏女儿胖嘟嘟的小脸蛋,对她道:“那花树很高,屋子里是种不下的。” 三格格迟疑了一下,道:“那种在女儿的窗户外面吧,这样我每天睡醒,一睁眼就能瞧见了。” …… 回到府里,奴才们把花树从马车后装卸下来,也没怎么耽误,立即就送去各个主子院子里了。 宁樱这里,三格格高兴极了,守在院子里小菜园旁边,就看着奴才们把花树种下去。 她还试图伸手夺过别人手中的小花铲,结果赶紧被乳母给抱开来了。 “我要留给阿玛看!”等到花树种好之后,三格格站在花树下,就抬手指着花枝。 这时候,她反而舍不得乱摘花编织成花环了。 傍晚的时候,弘晖回来了。 一进院子,见了这美丽的花树,弘晖便是一怔,随即道:“这么大一家伙,怎么从宫里运回来的?” 旁边的小太监就给他解释,说是德妃娘娘的恩赏,连带着下面的泥土,用麻布包扎了好几层,短时间运到这里来,立即种下去,是没问题的。 三格格听见外面哥哥回来的动静,立即就冲出去了。 她蹬着小腿,跑到弘晖面前,伸手扯住弘晖的袖子,就道:“哥哥!这花可好看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用力抬高小手,试图将脑袋上方的一株花枝轻轻拉扯下来,映衬在鬓发之间。 但是毕竟人小个子矮,三格格试了两三次都没成功。 正要喊哥哥帮忙,三格格却只觉得一阵馨香袭来。 她微微转头,就见那支花枝已经落在了自己耳畔之后。 是安宁过来,伸手默默地将那花枝压低了下来。 正文 第359章 落花 三格格愣怔了一瞬,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先是举起小胖手扶过了那花枝,然后便对着安宁甜甜地笑了笑,笑容里面透着几分感激、几分乖巧。 她一手捉着花枝,一边声音就甜甜地道:“谢谢安宁哥哥!” 安宁本来是垂着眼的,这时候听见格格道谢,于是抬起眼来。 三格格的睫毛又长又密,下面是亮亮的一双眼眸,无辜又可爱,让他无端端想到了木兰围猎的时候,在侍卫们的追赶下,惊慌失措的小鹿。 安宁低声道:“奴才不敢当。” 三格格把小手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就冲着安宁甜甜的笑了笑。 她不说话,只是冲着安宁笑,这么笑了一会儿之后,三格格却见眼前一花,原来是弘晖上前来,已经将那花枝上一朵碗口大的花摘了下来。 他顺手就给三格格插在了鬓发上,道:“大人们不让你摘是不是?没关系,有哥哥在,不要怕。” 三格格目瞪口呆,伸手把那朵花从头上拿了下来,捧在小胖手里盯着看了一瞬才道:“一共就这么几朵大的!留在树上看就好了呀。” 弘晖难得给妹妹拍一次马屁,还拍在了马腿上,不免就有些扫兴。 他悻悻然地抬手抓了抓后脑勺,便道:“……你也不早说。” 三格格不再说什么,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儿一会儿,然后走到了安宁面前。 安宁刚才本来已经退到了弘晖身后低头侍立着,没想到三格格过来自己面前了。 他抬起头,就看三格格半抬着脖子看着他,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上都是惋惜之情。 她道:“你伸手。” 安宁依然伸了手。 三格格微微抬高了小手,手指尖一松,那朵花便隔空落了下来,正落在安宁的手掌之中。 三格格眼睛扑闪扑闪地道:“安宁哥哥,这是你帮我压下的花枝,这朵给你吧。” 她说完,背着小手就蹦蹦跳跳的回屋子里去了。 安宁站在原地,就这么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半天没动。 他自己家里,也不是没有姐姐妹妹的,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些小姐脾气。 待得到了五贝勒府上做哈哈珠子,后面又转到四贝勒府这里,给弘晖当伴读,他也见过了好几个同龄的小格格。 贵女们的架子,他是见过的,但是这个弘晖的妹妹——三格格却很不一样:甜甜蜜蜜,说起话来也软软糯糯。 简直可爱极了。 安宁低头看着手里的花——花香很甜,也很娇美,带着一种矜贵的高雅。 是天家御园才能有的花儿。 落不入寻常富贵人家。 …… 三格格到了屋里,刚刚坐下,弘晖也跟着进来了。 屋里被余晖染成了满屋霞色。 婢女们已经开始将凉菜一道道往桌上送了。 三格格黏黏糊糊的凑到了宁樱旁边,伸手拽着她的袖子,缠着额娘陪她玩。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对着弘晖道:“带妹妹去看看花,再过半盏茶功夫,咱们差不多就要用晚膳了。” 三格格一双眼睛笑成了弯弯的小月亮,抱住宁樱的大腿就道:“已经看过了,哥哥也夸花儿好看呢!” 弘晖在旁边,刚刚拈了一块栗子糕送进嘴里,闻言就很有醋意地道:“我是夸了,可是你怎么不也送我一朵呢?我可是你亲哥哥!” 宁樱手上在指挥着婢女们,听见这话,想了想,笑着道:“你妹妹把花送谁了?” 弘晖一瞪眼,刚要说话,忽然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传来的通报声——是四阿哥也回来了。 他刚刚一进屋,二话没说,先喝了半碗热茶,然后一边洗手,一边就问有什么现成的点心。 宁樱一瞧——得,今天不知道宫里出什么状况了。 这位爷看来是饿着了。 就连等热菜上来的这一会儿功夫都等不了。 “有,都有。”她一边说,一边就让婷儿去膳房,把禄字饼、鹤年饼、百花酥、花桃酥四样传统糕点的拼盘捧了来。 四阿哥反正手也是洗干净的,直接就拈了一块鹤年饼送进嘴里。 这鹤年饼上面是一层层的酥皮,四阿哥才吃了两口,胸口就掉得全是饼屑。 他素来爱洁净,这时候眉头一皱,伸手就掸了掸胸口。 三格格伸着小手走过来,手里举着自己的一块小帕子,抬手给四阿哥:“阿玛,用这个垫着吃!” 小帕子又香又软、上面还绣着两只小兔子,三格格说完了,似乎是怕阿玛搞不定。 于是她自己蹬着小胖腿,先是爬到了父亲的腿上,然后伸手给他把小手帕费力地铺在了四阿哥胸口:“这样垫着慢慢吃。” 还吃什么? 四阿哥一颗老父亲的心都化了! 他一伸手,就把女儿整个抱在怀里了。 弘晖在下面,一边转头瞧着笑,一边就默默地把四阿哥剩下的盘子里的糕点,一块一块都拿起来送进口中吃了。 四阿哥一边抱着三格格,一边就问宁樱今天在宫里如何。 宁樱从头到尾把宫里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听到德妃让她和李氏出去赏花,只留了福晋在大殿之中谈话,眉头便微微一皱,神色间似乎也颇有思索。 他一严肃下来,弘晖和三格格都不大说笑了,三格格更是从他怀里哧溜爬了下来,钻到了弘晖的身边,怯生生地道:“哥哥。” 弘晖伸手,把三格格给揽在臂弯里了。 宁樱看着四阿哥脸上的神情,小声道:“爷。” 四阿哥醒过神来,伸手拍了拍宁樱的手背:“没什么,樱儿,你过你的,别管这些。” 他说完,大概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弘晖身上。 他开始问弘晖今天在宫里尚书房读书如何。 弘晖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了。 他眉飞色舞的把今天尚书房里先生讲的文章给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他当时实在没憋住,提问了几个问题。 先生不但没有着恼,还把他大大的夸奖了一通。 四阿哥饶有兴趣地就道:“你提了什么问题?” 正好旁边侍膳小太监过来给弘晖递上筷子,弘晖正说的兴起,伸手一挡,就把筷子给挡回去了。 正文 第360章 弘晖的错 他像对着父亲邀功一样,仔仔细细的就把提出的问题都给说了。 四阿哥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最后还不忘点评道:“这想法很是有些意思,阿玛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尚书房读书,都还未曾想到这么多。” 弘晖高兴得脸都红了。 正说着,热汤上来了。 弘晖看三格格在旁边,于是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护住了妹妹,将她向旁边挡了挡,离那热气腾腾的汤盏远一些。 四阿哥微微向后坐直了身子,让奴才们将分好的羹汤捧到自己面前来,这才想着:本来他还担心弘晖在宫里尚书房未必过的习惯。 那些个年纪幼小的皇子们倒是无妨——毕竟中间隔了一层辈分。 但皇孙们就不一样了。 记得他从前在尚书房读书的时候,这小小的尚书房里,也是拧成了几股绳子的。 比如老十四,就跟一个死心眼似的,眼里只看得见八阿哥,整天“八哥!八哥”地跟在八阿哥屁股后面。 又比如十三阿哥,那时候就已经一颗心地跟随在自己身边了。 有时候,别的阿哥如果有事找不到自己,定然就会跑去抓着老十三问:“四哥呢?” 没想到弘晖在尚书房里,却如鱼得水——这便是胤禛,即使作为父亲,也始料未及的了。 弘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前阵子弘昇把促织带进尚书房来,结果被先生当场听见了动静。 弘昇吓得当场就把锅给抛给了哈哈珠子,害得那哈哈珠子被打了好多下手心。 弘晖说着八卦,说着说着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四阿哥倒是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正色就对弘晖道:“你不可学他,需知玩物丧志,万弊皆从惰生,弘昇此举甚是不妥,甚是不妥。” 他连说了两个“甚是不妥”,加上神色严肃,弄得弘晖也紧张了。 他赶紧把手里的汤勺放下来了,站起身就道:“是,阿玛。” 他说完了就有点后悔——都怪自己刚才说得太开心,怎么把这事也说出来了呢。 三格格看见哥哥紧张了,顿时起身过来,先是护在弘晖面前,然后就过去扑在四阿哥身上奶声奶气地卖萌。 宁樱跟着伸手夹了一筷子菜给四阿哥,另一只手捏了捏儿子的小手,拉着他坐下来,笑着道:“你阿玛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来,多吃点。” 晚上,四阿哥前院书房还有没写完的文章,于是他用完了晚膳,又陪了宁樱说了一会儿话,到底还是披了件厚袍子,踏着清逸的月色回去了。 屋子里,弘晖坐在膳桌边上,奴才们正在收拾碗碟,他也没让开,就这么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有点闷闷不乐。 宁樱知道儿子肯定还是想着刚才的事情。 她对着婢女们道:“先出去吧,这里不急着收。” 等到屋子里没人了,宁樱这才在弘晖的对面坐下来,又特地将椅子拉近了一些,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轻声道:“额娘知道:你和弘昇弟弟玩得挺要好的,是吗?” 弘晖鼓着小胖脸,用力点了点头。 宁樱道:“你阿玛只是不喜欢你弘昇弟弟的这个行为,并不代表彻底否定了弘昇弟弟这个人。有过能改,不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环境的前提条件的。” 弘晖仰起脸来,茫然地道:“额娘,这话怎讲?” 宁樱想了想,拢着儿子的小胖手,便慢慢道:“弘昇弟弟若是在木兰围猎中,大家伙儿一起到郊外跑马游玩,他拿出那促织笼子来玩一玩,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只不过,如今在尚书房中——尚书房是用来专心听先生讲学的地方。” 她顿了顿,轻声道:“有的事情,无关对错,只是看合不合时宜。同样一件事情,在合适的时机做,和在不合适的时机做,得到的效果大相径庭。” 弘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宁樱捏了捏他的小手,想到方才的事情,便又道:“你今日提问之后,先生夸奖你的时候,旁人又是如何反应呢?” 弘晖一下就被问傻了。 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略微回忆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家安静得很,也丧气的很,似乎……都有些失落。” 他顿了顿,想起来道:“弘晋坐在我前方,回头看我的时候,我瞧他瞪着我,似乎不大开心。” 弘晋便是太子爷的儿子了。 弘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的小了下来,轻声问宁樱:“额娘,我是不是做的不妥?” 宁樱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你的聪慧,对别的小阿哥们来说——代表着一种压力。” 弘晖瞪着眼睛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委委屈屈地道:“可是……我凭自己的能力,才去博得师傅的夸奖,我有错吗?” 宁樱摇头,又一次温和而坚定地道:“额娘没有说你错。” 弘晖稍稍平静了一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原地踱了几步又道:“今儿放学出来,弘昱还一直夸我聪慧有胆量,又让我以后每堂课再多问问师傅,也好让他们多长些见识。” 宁樱一怔道:“弘昱?” 弘晖给他解释了一下,原来弘昱就是大阿哥家的孩子了。 算是大哥哥。 宁樱想了想,问弘晖道:“弘昱平日里与你走得近吗?额娘怎么从来也没听你提过他?” 弘晖摇了摇头道:“不近,儿子从前与他也几乎没什么交情,他也是今日忽然凑上前来的,对着儿子就是一阵夸奖,声音还特别大!旁边众人都听见了,一时间儿子都被夸懵了。” 他想了想,有些悟了过来,皱紧了眉头,慢慢道:“额娘,他是故意的吗?” 宁樱眼睫眨了眨,并没说话,只是起身,伸手握住儿子的小手,在手心里暖了暖。 弘晖的小手有些发凉。 宁樱向院子里走去,对弘晖道:“你来。” 两个人下了台阶,便见满地月如霜,清凉空明。 宁樱伸手指着院子角落一株树,才道:“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弘晖点了点头道:“记得,我小时候在院子里玩,便喜欢在这棵树下。” 宁樱点点头,走上前去,伸手扶着树干道:“这树,每过一年,也就长大这么一些。” 正文 第361章 捧杀 弘晖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额娘。 宁樱轻声道:“树犹如此,人的成长也是极缓慢的过程,你如今才刚刚入尚书房,你算一算,等到能离开的那一天,这中间还有多少年?” 弘晖小声道:“之前弘昇也是说过的——得等到咱们娶妻,成了大人了,才可以离开尚书房。” 他说完了,自己便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先感慨了一句:“这中间还得不少年啊……” 宁樱点头道:“是了,这么漫长的时光里,你每天都得去尚书房,每天都要和现在的这些小伙伴们一起读书、一起成长。” 弘晖瞪大了眼看着宁樱,过了一会儿,他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小拳头,若有所思地低头道:“儿子明白了——额娘的意思是,让儿子知道收敛些,不必锋芒尽露,以免招人嫉妒。” 宁樱蹲下来,握住儿子的小手,平视着他的眼睛,温声道:“你敢于对师傅提出独到的见解,这说明你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并且不会盲从——额娘很是为你骄傲。” 弘晖脸上红了红,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赶紧摇了摇小手,语气里有了一丝羞涩:“过奖,过奖!” 宁樱接下去道:“但是,尚书房里主要是学习的地方,而不是展现你有多聪慧的场地。让同样和你在一起读书的小伙伴们,个个都意识到你比他们都聪明太多,你事事得第一,这并没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对于太子爷和大阿哥家的男孩子们。 弘晖愣在原地半晌,伸手抓了抓小脑袋道:“额娘,你的意思是让儿子……藏起来?” 宁樱轻声道:“不是一味藏起来,而是学会审时度势,只把你的聪慧展现在关键的人面前——那就足够了。” 宫里不是四阿哥府里,形势复杂,各种利害关系也多。 同一批幼苗,其中长势太突出的,反而就容易有掐尖的风险。 弘晖轻声道:“关键的人?” 宁樱站起身来,握着儿子的小手带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在弘晖心中,关键的人是谁呢?” 弘晖从来都没有用这个角度去看过问题,一时间被额娘都给问得愣住了。 他两只小手揣在肚子上,反复捏了捏,才道:“阿玛算是。” 宁樱低头摸了摸他的背心,给他将衣领向上拎了拎,才用力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道:“阿玛自然是。还有吗?” 弘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还有皇玛法。” 宁樱脚下滞了滞,低头看着弘晖。 弘晖紧紧地抿了抿嘴唇,自顾自道:“尚书房读书时候,我听闻外面的公公说——皇玛法下朝之后,有时候会经过咱们这儿,还会驻足听一听,不过皇玛法从来都没有走进书屋里来。” 宁樱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们读书,皇玛法也是不想进来扰打断你们的。” 弘晖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儿子也是这么想。” 他抬起头,望着母亲道:“大家都很畏惧皇玛法,我只想着额教过我的那句话——皇玛法先是皇玛法,然后才是皇上。” 宁樱噗嗤一下就笑了,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蛋:“你记得这么清楚呀!” …… 晚上的时候,弘晖躺下了。 小太监们守在外面,听见里面二阿哥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奴才们有些不放心,低声就问二阿哥可是要方便?还是肚子饿了,要膳房的夜宵。 弘晖让他们全部都退下了。 他默默的回想着白天在尚书房里的光景——的确,额娘说的没错。 当时,自己得了师傅的夸奖,风光无限地站在那里时,除了弘昇满面喜气洋洋,在下面无声地拍着巴掌给他喝彩。 别的哥哥弟弟们脸上表情却是有些复杂的。 他本来想着小伙伴们一定是对他的机智和勇敢佩服得很。 现在再想一想,那分明是酸溜溜的表情啊! 又想到临走时候,弘昱那夸张的赞扬…… 弘晖没生活在现代,否则他一定会想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捧杀。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夸赞,人性如此。 面对夸奖和赞美,很多人先是沾沾自喜,然后就渐渐内心膨胀,甚至发展到自大、狂妄、自负。 到了这个时候,也就离倒霉不远了。 可是弘昱为什么要这样呢,明明都还是很小的孩子呢! 自己也没得罪他啊! 只是因为自己得了师傅的夸奖? 弘晖越想心里越委屈,渐渐地开始意识到自己从前认为的“尚书房是个纯粹的认真读书、兄友弟恭的小天地、大家都是亲戚,无非阿玛封亲王、封贝勒,地位略有差别而已”的想法…… 是多么美好、多么天真。 简直傻白甜,天真蠢啊! 身在权力之巅的紫禁城之中,可能有这样的桃花源吗? 弘晖握紧了小拳头,捶了捶床板,然后气呼呼地一掀被子,就喊人进来伺候他穿鞋、穿衣。 奴才们跪在地上劝着:“二阿哥,您夜里还得尚书房,如今这时辰已经是不早了,赶紧歇息吧。” 弘晖没理睬,只是皱着眉头道:“动作快些。” 奴才们见劝不动,也没法子,只好一边让人拖延着,一边过去宁侧福晋那里禀报。 幸好宁樱在写菜谱,还没休息下。 听闻二阿哥起床了,宁樱也是一怔。 “起来做什么?”她问道。 跪在地上的奴才还没说话,宁樱一抬头,就看见儿子已经过来了。 奴才们追在后面,给他披上披风。 他站在里屋门口,一只手扶着墙,脸上的小表情别提有多委屈了。 “额娘,我还想和你说几句话。”弘晖蔫蔫地道。 宁樱菜谱写了一半,正在关键时候,但是一听弘晖这话,她伸手就把菜谱合上了。 也顾不得墨水干没干。 “你说。” 弘晖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宁樱。 他先是嘴巴扁了扁,然后就伸了小胖手抱在胸前。 这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弘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屋子角落的西洋钟,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额娘,我从来没有对弘昱不友好过,他是直郡王家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平日里也让着他几分,我与他之前也没有结过梁子,便是师傅夸奖我几句,他何至于要这样对我?” 宁樱敏锐地注意到:这一次,弘晖没有说“大伯”,而是称呼了“直郡王”。 正文 第362章 胜负心气 弘晖说着说着,就委屈得不行了。 宁樱看弘晖是真的动气了,上前去一边把他的小拳头撇开,一边就安慰道:“这也只是可能,事实未必便是如此——一个人从前不与你多言,如今发现你的聪慧,若是想来亲近结交你,难道就不成吗?” 弘晖低头想了想,小脚脚在地上画了个圈,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吧。” 宁樱点点头道:“你明日去尚书房,面对弘昇的时候,大可不必带着这一层假设去看他,平常心相处便好。日久见人心——他是什么样的秉性,往后会见分晓的,你若是带着这先入为主的眼光去看他,反而会徒徒消磨你自个儿的精力。” 宁樱说完,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好了,很晚了,再不睡便起不来了,快回去吧。” 弘晖刚刚说了一句“好”,就看见额娘床上的被子动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看见那被子一头掀了起来,三格格从里面爬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她笑着就捂着嘴道:“哥哥,你说的话我全听见啦!” 她身上还穿的整整齐齐,想来是方才过来找额娘撒娇,然后爬到床上去了。 三格格跳下床来,跑到弘晖面前,拉住他的手,比划着仰头对他道:“哥哥早点睡吧,你眼睛都青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噔噔噔地跑到额娘的化妆台旁边,伸手拿了化妆台上一只小罐子,回来放在了弘晖手心里:“我帮哥哥涂!”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弘晖在旁边的椅子上给拉住坐下来了。 弘晖看着妹妹吃力地把那只小罐子打开了,随后一阵馥郁的香味就冲了出来。 好浓的花香,冲得他差点打了个喷嚏。 “这是什么?”弘晖皱着眉头问道。 三格格转头笑嘻嘻地瞧了宁樱一眼,神神秘秘地对弘晖道:“嘘!额娘的眼霜。” …… 转眼间,已经到了过年的时候,随着除夕之夜一天天地临近,四贝勒府里过年的气氛也越发浓重了起来。 尚书房里,小阿哥们这些日子都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即将到来的元旦。 这一天,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天,整天都能听见整个京城里的爆竹声响,晚上灯火通明,充满了过年的欢乐气氛。 之后更是整个正月里的快活。 虽然说尚书房在正月里也只放大年初一这一天,其他时候是不放假的,但是毕竟在年里——连衙门都封印了,上课的强度也有所缓解。 弘晖记着额娘的话,再在尚书房读书的时候,便会权衡一二了。 只是师傅已经知道了他聪慧,每每被叫起来念书背书的时候,弘晖总是会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再减去那么一两分。 还有和别的孩子一起比较的时候——尤其是和太子爷和大伯家的男孩子们一起被师傅叫起来的时候。 还有三伯家的小阿哥。 弘晖都会有意让他们保持住一个微妙的、不丢脸面的水平。 师傅开始还觉得这是弘晖水平发挥失常了。 毕竟优等生嘛! 等到次数多了,师傅毕竟不是孩子,就有些瞧出来了。 瞧出来之后,师傅反而对弘晖平日里的注意更多了些。 还这么小的男孩呢——知道敛藏锋芒已经很难得,更何况能控制住自己表现的欲望和胜负的心气。 就凭他能忍下来的这份心性,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弘昇在下面,听着听着小阿哥们与弘晖一起比赛背书,他就不服气了。 等到弘晖坐下来的时候,弘昇歪歪斜斜地就扔过来小纸条。 纸条团成了一个小球,皱巴巴的,差点被弘晖踩在了脚底下,幸亏被哈哈珠子捡起来了。 弘晖展开小纸条,就看上面是歪歪斜斜的大白话:好兄弟,让他们作甚? 也没有署名。 弘晖冲着弘昇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 这一天,康熙忙完了政务,顺路走到了尚书房,正好就听见了书房里传出来的郎朗读书声。 康熙心情很好,站着瞧了一会儿,对身边太监道:“不要通报,朕在这里听一听。” 书房里,师傅正在用蒙古文给大家讲课,讲了一会儿就切换到了满文。 然后是汉文。 天气冷,尚书房里的暖盆烧得热烘烘的,小阿哥们一个个都被熏得昏昏欲睡,师傅说着说着,便让人起来背书。 弘昐很不幸,第一个被抽到了。 他其实自从进了尚书房以来,一直努力维持着一个存在感很低的角色状态——譬如不大跟人主动说话,更不要提敢于当堂发言、或是课后去找师傅问问题了。 所以师傅对着他,也没有多少了解。 这时候,弘昐站起来,看着书本便满脸通红。 坐在前排的小阿哥们,有的听后面没动静,便转过头来纷纷瞅着他。 被这么多目光一注视,弘昐心里更紧张了。 要命!他本来其实会背的,但是被这么一看,活生生脑袋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到底是兄弟,弘晖在下面,小声地就给他提了一句。 师傅在上面,其实是瞧见了弘晖给弘昐提醒,但是一来:弘晖是他喜欢的聪明学生;二来,他也是知道弘晖和弘昐的关系的。 所以师傅什么都没说。 弘昐得了这一句提醒,简直就同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连往下背了好几句。 但是好景不长,过了这几句之后,他又卡壳了。 下面穿来了隐隐的笑声,弘昐窘迫得脖子根都红透了。 康熙在外面,听着里面这小男孩背的断断续续,就不由地摇了摇头。 他一时不想出面,就回头问道:“这是哪家的?” 奴才们向里面仔细瞧了一眼,才低声道:“回皇上,是四贝勒家的大阿哥。” 康熙点点头,没说话了。 尚书房里,师傅一垂眼,正好看见直郡王家的弘昱——正在回头瞧着弘昐。 他看着弘昐的窘态,不由地咧着嘴直乐。 师傅将书本在他桌角上一指,便道:“你来。” 弘昱先是一怔,随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就开始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他背的比弘昐好多了。 正文 第363章 康熙见孙 师傅面露微笑。 见师傅微微点头,弘昱心下得意,心思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就想着晚上回府,到时候该怎么向父亲邀功了。 于是乐极生悲,他注意力一不集中,背到“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的时候,就卡壳了。 啊!要命…… 小阿哥们都恨死了这一段——绕来绕去跟个绕口令似的,难背极了! 弘昱的伴读在旁边低声提醒:“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 师傅一瞪眼就道:“住口!” 伴读吓得哧溜一下就把脑袋给埋下去了。 可是,刚才弘晖阿哥提醒弘昐阿哥的时候,您也没多说什么啊…… 康熙在外面听着有意思,唇角含笑,背着手道:“这又是谁家的?” 旁边的梁九功瞧了瞧,立即报给他了。 康熙点点头道:“听着背着这么磕磕巴巴,就知道这小子压根不知这段说的是什么,呵,其义不明,如此生吞活剥,死记硬背,不可。” 他摆了摆手。 不理解字句中的深意,当然背不得了。 尚书房里,师傅看弘昱背不出来了,也没让他坐下,眼光在上书房里就扫了一圈。 男孩子们全部都把头低下去了,躲避着师傅的眼光,心中就默念道:别找我,别找我! 太子爷家的弘晋坐得稳如泰山。 他身份不一般,别的孩子见到他都有几分敬畏之心,连带着好几个师傅对他说话也分外语气温和一些。 太子就是太子。 太子的儿子也不一般。 记得当年,自己阿玛在读尚书房的时候,可是有单独的书屋和单独的师傅教授的。 但是弘晋没想到:眼前这位师傅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见众人都把头低下去了,只有弘晋在原地坐着,师傅上前便道:“你来,往下背。” 弘晋瞬间就惊呆了,伸着小胖手指着自己,脱口而出问道:“我?” 师傅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弘晋意识到自己措辞的不礼貌,便改了口,哼哼唧唧道:“学生……学生……还未曾背……” 康熙向来是疼爱太子的,虽说这几年来父子关系有所紧张,但到底太子是他结发爱妻所生,终究不一样。 所以太子的儿子们——这些小皇孙,康熙也熟悉的。 他站在书房外面,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转头问梁九功道:“是保成家的弘晋?” “保成”是太子的乳名,梁九功听康熙仍然如此称呼,便知道万岁爷心中依旧将太子看得很重。 梁九功向里面瞧了一眼,正好弘晋苦着脸转过身来,窗外的日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照得清清楚楚。 梁九功看笃定了之后,才笑着弯腰道:“万岁爷当真是神了,的确是太子爷家的小阿哥!” 康熙嗯了一声,听着里面弘晋的声音不说话了。 他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才摇头叹息道:“保成当年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他聪明多了!” 梁九功站在旁边,心里就默默地想:那能一样吗? 太子才六岁,康熙就为他建造了毓庆宫,以供生活起居和读书学习。 之后,康熙几乎每天都要关心胤礽的读书学习,教导他功课,听他背诵书文、父子交流心得。 有的时候,只要康熙下朝之后,精力尚有,甚至还会把太子的师傅给赶到一边去,自己来充当文化课老师。 但是怎么样? 养到现在,不还是一个让父亲日渐心冷的儿子吗? 梁九功这么想着,就深深地看了一眼万岁爷鬓边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发。 从太子爷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只要是太子的事,无论大小细碎,万岁爷总是放在心头。 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万岁爷人后还常常感慨说:他只要太子愉悦长大便好,他这个皇阿玛并无所求。 但是梁九功一路看着太子长大——太子并不快乐。 因为皇阿玛并非一无所求。 这个“一无所求”是假的。 康熙想要太子成器;想要这孩子一鸣惊人,不同凡响;想要发妻赫舍里氏为他留下的亲儿嫡子,如雏鹰渐渐羽翼丰满,最后成为一代明君。 替他接下这万里河山,承平盛世。 所以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儿子在父亲的百般呵护教育下长大。 而实际上,却是父亲离不开儿子。 这一对父子之间,始终是纠缠相生又无奈尴尬的关系。 梁九功低着头想着,就听康熙道:“走,进去瞧瞧!” 这倒是难得——皇上一般来尚书房,也就是在外面张望张望,少有当堂走进去的。 书房里,弘晋背不出书,师傅刚刚正好唤了弘晖起来。 弘晖站起身,心里还在琢磨着:弘昱方才背了一半卡壳了、弘晋是完全背不出来一个字。 那么自己该背到什么地方,就差不多了呢? 正在想着,听见动静,弘晖和屋子里的孩子一起抬头望向了门口。 公公们都跪了下去,师傅见到皇上过来,也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过去便要行礼:“臣……” 康熙一抬手便道:“先生免礼。” 他一边说,一边向站着的弘晖打量了一眼。 “这是老四家的小子。”康熙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笑意,温声道。 弘晖立即机灵地上前去,跪下来就请安了:“孙儿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的儿子多,孙子也多,小孩子们又在飞速长个头的时候,经常半年一个小变样,一年一个大变样。 康熙能记得弘晖,还是因为木兰围猎的时候,四阿哥成天都把弘晖带在身边。 刷足了存在感。 眼见着弘晖跪下来,尚书房里的孩子们顿时反应过来,个个起身过来行礼,有时候给皇阿玛请安的、也有说给皇玛法请安的,一时间嗡嗡杂杂,混乱成一片。 师傅闻言便道:“皇上……不如今日课程就到此,臣……” 康熙摆了摆手,道:“你教你的书,不用理会朕——朕就是路过来瞧瞧,该怎么上,还怎么上,可不许放了假!” 他说完,抬手对孩子们道:“都回座位上去,好好听课。” 师傅只好道:“臣谨遵皇上的旨意。” 他说完了,转身便拿起书,又想到方才正好轮到弘晖背书。 师傅心里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幸亏是弘晖。 正文 第364章 好苗子 弘晖想了想就决定了:难得皇玛法亲临,这时候不展现自己,更待何时? 他背着小手在身后,微微仰起脸。 尚书房之中,只听童音清越,沉着从容,不急不徐。 “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 弘晖连一个结巴都没有,直接把整篇给背完了。 那刚才提醒弘昱的伴读,这时候捧着书在下面看,一边看一边跟着默读。 然后他很嘴贱地,就小声就对弘昱道:“一字不差!” 弘昱猛地伸出小胖手,把书本一压,气急败坏地低声斥道:“闭嘴!” 弘晖站在众人的目光交集之下,仍然在背书。 师傅脸上都快发光了,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肌肉直颤动着。 “好,好!”,他说完,立即又点了几篇。 弘晖压根儿不用思索,直接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地往下背。 他不但背的好,断句也好,让人听着流畅自然,文理通顺,别提多舒服了。 就如同这些文章都是从他腹中出来的一般,他只是自然的在对别人阐述他的想法。 弘晋还有其他一些别家的小阿哥,面对如此弘晖,都听傻了。 康熙面上虽然无甚波动,目光之中却透露出愉悦赞赏之意。 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背得这般滚瓜烂熟,想来这孩子背后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功夫。 必然是别的孩子用来玩耍的时候,这孩子用来复习课业了。 勤学,无惰,能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磨练出这样的品性,自然是很好。 不愧是老四家的孩子,和胤禛一个秉性——踏踏实实做事,一步一个脚印。 但是当弘晖接连背了好几篇,康熙一直盯着他看,渐渐地就看出来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 这不是光用功,就能这样的。 这娃娃是个好苗子。 …… 弘晖背书的时候,弘昇乐得不行,在下面就搓着巴掌,只觉得手里发痒,恨不得跳起来跟在戏园子里似的,大喝一声:“好!” 他一转头,正好看见三阿哥家的弘晴正在满脸崇拜地看着弘晖。 弘昇嘿嘿一笑,侧身过去,扯了扯弘晴的辫子。 弘晴吃痛,“啊”的低呼了一声,转过头来对着弘昇怒目而视。 弘昇轻轻拍着小胸脯,动作很小地指了指弘晖,满脸自豪用口型道:“我的好兄弟!” 他一边说,一边又转过脸来,对着前后左右几个男孩也兴奋地压低声音道:“弘晖——我的好兄弟!” 那几个男孩倒吸了一口气,都是一脸“皇爷爷还在此,你可省省吧!”的表情。 终于,弘晖背诵完了,师傅一手撑着桌案,一边点头便道:“好,好,极好!弘晖阿哥,坐下罢!” 他翻了一页书本,便就刚才弘晖背的这些段落开始又复习了一遍。 弘晖坐下来,忽然便听见旁边弘昐低低地道:“弘晖弟弟,你背了多久?” 弘晖转头,便见弘昐目光幽幽的瞧着自己。 弘晖小声道:“昨儿在课堂上,我读了几遍,晚上睡觉之前,又看了一遍,就这么多了。” 弘昐有点不相信:“便是这么几遍,如何能做到过目不忘?一字不差?” 弘晖被他问的有点莫名其妙,抓了抓后脑勺道:“这些话语,原便已经是极精简的了。若是差一字,意思就全变啦。” 他顿了顿,道:“我其实也不是背书,只是心里想着这道理,口中把它们复述出来而已。” 弘昐眼神里多了一丝忧郁。 这就好比你问一个江湖高手:“你这刀法,是如何能使得这么快的?” 那个武林高手抓抓头,道:“你把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接着,只要你心中有刀,手上自然便能使出来了。” 其实人家说的是实话,但是说了等于没说。 你有人家那手吗? 弘昐默默地瞧了弘晖好一会儿,才道:“弘晖弟弟,你是真的天赋异禀。”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低,道:“……我自叹弗如!” 安宁本来是陪读在旁边的,这时候便微微上前一步,弯腰过来提醒弘昐道:“大阿哥,万岁还在此督读。” 弘昐知道安宁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再扯着弘晖说话了。 他默默地坐直了身子。 师傅才讲了一小段,差不多已经到了该用膳的时辰。 御膳房的副首领太监过来请示,因着万岁在此,所以便直接便跪问皇上。 康熙挥了挥手道:“差不多时辰了,也让他们歇一歇。” 小阿哥们一听能吃饭了,顿时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老天爷啊,从半夜读书到现在,终于能歇一下了。 但是碍着皇爷爷在这里,谁也没敢太敢表现出自己的快乐。 换到了隔壁的屋子里,侍膳太监流水们一般地送膳上来了。 御膳房的菜式自然是精致的,但是往尚书房里送的,都以清淡无味为主。 因为康熙觉得:过于重口味的菜肴,会如美色娱人一般,分散皇子们的注意力。 二来,整个尚书房都是学习的圣地,怎么可以在这里大吃大喝? 不像样。 皇子皇孙们坐下来,人人都对康熙有些避之不及。 害怕啊——谁敢凑近了去坐? 正好,午膳捧上来,鲜果子也送上来了。 男孩子们立即低头看着面前的吃食,不再抬头往康熙那里瞧去。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紧张的噤若寒蝉,康熙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低头摸了摸下巴,伸手撑在膝盖上,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就听见了面前的一阵脚步声。 康熙抬起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白白胖胖的小手。 小手上捧着一只托盘,内里的玉牒上放着水灵灵的果子。 京城天寒,这果子乃是从江南运过来的,途中又放了冰桶保鲜。 因此到了紫禁城里,还能保持着六七分颜色。 果子上盖着一层白如霜雪、清甜微凉的糖酪。 康熙抬起眼,就看见弘晖站在自己面前,睁着一双清澈无暇的眸子,仿佛寻常人家的孙儿辈一般,开开心心地道:“皇爷爷,咱们一起尝尝这糖酪果子吧!” 旁边的梁九功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谁跟你是“咱们!” 正文 第365章 说漏嘴 康熙也是一怔,随即微笑了起来。 “糖酪果子?”他垂眼瞧着弘晖手中的碟子。 御膳房是有这样的做法的,但是自从十几年前,就往皇上面前送的不多了——这是有原因的。 但是瞧着面前的孙儿,康熙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温情——旁的孩子都畏惧着自己,只有老四家的这个小子,开开心心凑上前来。 倒是与众不同。 弘晖见皇阿玛没尝果子,便仰起肉嘟嘟的小脸,对着康熙便介绍道:“这是孙儿的额娘常常给孙儿的吃法——将糖酪直接浇在果子上,果子的酸与糖酪的甜融为一体,互为补充,皇玛法不妨尝尝。” 他一会儿说的是“皇爷爷”,一会儿又说成了“皇玛法”,满文汉文,来回切换,康熙不由地微笑了起来。 他瞧着碗中糖酪果子,如霜雪红梅,颇有意趣,于是顺口便道:“你方才说:这糖酪果子的法子,是额娘教你的?” 弘晖点头道:“是,额娘还教了孙儿许多!” 他这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但是说出口的话,想收回也不成了。 康熙目光微微沉了沉,面色如常,笑着道:“教了许多?哦,还教了什么?” 弘晖将小手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抬着头,大声道:“额娘早上教孙儿务必多用些早膳,又有许多糕点的美味吃法,额娘说:在上书房用心读书,半天下来,定然会饿。 晚上回了府,额娘还让儿子多用些晚膳,说晚上若是不吃饱,夜里定然睡不踏实,到时候又会影响第二日的学习……” 他啰啰嗦嗦说到这里,康熙忍俊不禁,心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一抬手,止住了弘晖的话语,另外开了话题去。 爷孙两人这般说着话,远处的孩子们,虽然没有人敢往这里过来,但却有不少孩子偷偷的转头瞧着弘晖。 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弘晋看着很是不爽,端着饭碗,低声嗤了一声,不屑地压着嗓子道:“马屁精!恶心!” 弘昇本来是在旁边埋头喝一碗莼菜羹,听见这话,小手一拍膝盖,抬起头来,冲着弘晋怒目而视就道:“你胡说什么?再乱嚼舌根,信不信我把你拖出去,揍得你亲额娘都不认识你?!” 他是向来很彪的,做事天不怕地不怕。 尚书房里的孩子们也都知道,弘晋虽然是太子爷之子,居然也被弘昇这气势压住了。 他知道,弘昇真的有可能把他拖出去“比试”一顿。 那就太难看了! 弘昇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哈哈珠子也惊呆了,知道弘晋身份不一般,话是端端不能这般说的。 他赶紧伸手抱住弘昇的腰,低声下气地劝道:“好阿哥,任他说什么,横竖与咱们不相关!” 弘昇看着弘晋默默地低下头去,知道他是认怂了。 毕竟皇玛法在不远处,弘昇于是也就没再乘胜追击,只是转头对着哈哈珠子训斥道:“怎么不相关?弘晖是我的好兄弟,谁敢说弘晖,便同指着我鼻子骂人一般无二!” 弘晋垂头,灰溜溜地吃了一筷子米饭,心里气得不行:阿玛整天都说五叔是个与世无争、温厚纯良的性子,是个贤人。 可是为什么养出来的弘昇是这样的德性? 若是真君子如玉,怎么可能养出这样的小霸王? 回头该告诉阿玛,让他知道五叔的真面目! …… 康熙那边,他尝了几口,将果子放下来了,接过梁九功亲手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接着考问了弘晖几句诗文。 弘晖思路清晰,对答如流,说话极有条理,又兼着童言童语,天真可爱。 康熙不由地就想到了几个阿哥小时候的模样,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目光中越发流露出慈爱之意,不一会儿,侍膳太监们便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询问是否要再上一碟? 问到弘晖的时候,弘晖摇了摇头。 康熙目光一垂,落在面前的玉碟上,见弘晖已经将碟中果子用了个精光,便笑着道:“皇玛法年纪大了,胃口难开,你年纪尚小,怎么也不用了?” 弘晖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道:“节饮食,慎起居,实却病之良方。孙儿想着如此道理,这果子虽美味,一会儿下午还要上武课,适可而止便是了。” 康熙一怔,随即便哈哈笑了起来。 他伸手让弘晖走到自己身边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才问道:“节饮食,慎起居——这是你阿玛告诉你的?” 这是他平素里喜欢在阿哥们面前说的一句话,讲的是养生之道在于节制。 其实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想告诉儿子们“自律”的重要性。 弘晖抬起小胖脸,认真的眸子望着康熙,大声道:“是阿玛告诉孙儿:皇玛法在宫里的时候,便常常告诉大家伙儿这句话,意在让人懂得起居有常。” 阿玛还把这话写成了字帖,让他临摹了好多遍。 临到要吐……! 康熙笑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望着周围的皇子们便道:“时候不早了,下午还有谙达的箭术,你们一个个都回去吧。” 他说到这里,瞧了瞧弘晖,微微一笑道:“弘晖也回去。” …… 下午在宫里的时候,四阿哥傍晚前脚刚刚要出宫,后脚,梁九功就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 手里还捧着赏赐。 四阿哥本来以为是皇阿玛赏给自己的,正琢磨着——今儿在大殿上,也没瞧着皇阿玛如何赞赏自己。 最近自己也没立什么功。 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来了赏赐? 等到梁九功笑眯眯的把原因一说——四阿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弘晖。 四阿哥心里拎了一下,听梁九功说完,才放下心来。 他本来觉得意外,后来再想想,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弘晖这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更何况本来便是爷孙。 宫门口,弘晖和弘昐的马车停在那里,等着阿玛一起回府。 见了赏赐,弘晖瞪大了眼便道:“是皇玛法给我的?” 四阿哥点了点头,道:“今日皇阿玛去尚书房了?” 弘晖于是把白日里的对答,从头到尾给说了一遍。 正文 第366章 先皇后 四阿哥听了一遍,觉得都是些平常对话,并无出格之语,也不过尔尔。 于是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扶了扶儿子的小肩膀,低头道:“你如今年纪小,怎么样的情态都是天真自然;但是往后,再大一些,就未必能如此了。” 弘晖仰着脸望着阿玛,睁大了眼——这话听着就有些似懂非懂了。 “阿玛,我不明白。”弘晖问道。 四阿哥伸手摸着他的脑袋道:“不着急,该明白的时候,你会明白的。” 弘昐坐在马车的另一边,默默地瞧着阿玛和弟弟,然后低下了头。 他低头理着袖口,理了很久。 …… 马车在贝勒府门口停了下来,弘晖和弘昐下了马车,弘晖立即撒着欢就往额娘院子的方向跑过去。 小太监们在身后渐渐地把宫里的赏赐卸下来。 弘昐跟在弘晖身后。 因为弘晖一路蹦蹦跳跳,像早上去尚书房一般,弘昐还习惯性地跟着他走了一段。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回自己的“家”,于是猛地停住了脚。 宁樱院子里,三格格正围着花树给树木浇水,听见外面的动静,抬起脸一看,见是哥哥回来了。 三格格欢呼了一声,将手上的小水桶一丢,起身就迎接了过去:“哥哥!” 弘晖抱住了三格格,笑着在原地先转了一个圈,三格格手上还有刚才浇花剩下的水,晶莹的水珠子也被甩得飞溅了开来。 “哥哥,你不在家,额娘可记挂你啦!”三格格抬着小手,凑在弘晖的耳边,就对他道:“额娘中午去你屋子转了一圈,下午又去了一次,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 弘晖听着,就把妹妹放了下来,走进正屋里去。 正屋里没人。 他以为额娘是在里屋,于是到了里屋门口,高高兴兴大喊了一声:“额娘!” 结果刚刚喊完,就听见膳房的方向传来了额娘的声音:“弘晖!” 弘晖一伸手,拽住妹妹的小手,兄妹两个人一起跑了过去。 膳房里,大锅上的热水烧的正沸腾,水汽氤氲,简直对面的人都看不清了。 宁樱正在包小馄饨,结果听见弘晖把三格格给带进来了,赶紧阻拦道:“这里又是水又是火的,把你妹妹抱出去,她不能在这儿玩!” 弘晖转手把三格格交给了乳母,这才过来,顺手拉了一条长条板凳,坐下来就很自豪地道:“额娘,今儿皇玛法赏赐我了!” 宁樱手上刚刚舀了一勺馄饨馅,听见这话动作就是一滞,抬头道:“你见到皇玛法了?” 弘晖于是把尚书房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他刚才在马车上说的是第一遍,这时候说的就算是第二遍了,越发流畅生动起来。 宁樱听得手上馄饨都忘了包了,直到弘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道:“不过有件事儿挺奇怪,皇阿玛瞧着糖酪果子出神了好一会儿。” …… 乾清宫东侧,昭仁殿。 烛残漏断。 康熙倚坐在窗下,瞧着面前的糖酪果子,就发了好一会呆。 梁九功进来,心里明白:万岁爷这是又想故去的先皇后了。 先皇后生前嗜甜,这道糖酪果子,算是先皇后喜欢的一道甜味水果糕点。 没想到,今儿在弘晖阿哥那里,却是碰上了。 也是的,怎么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梁九功默默的上前来,跪下给康熙揉捏起腿脚。 …… 四阿哥府里,宁樱院子之中,小馄饨已经上桌了。 这算是母子二人合力包的小馄饨——一半的馄饨皮紧凑有致,另外一半却松松软软,完全不成样子。 不用问,包的难看的都是弘晖的作品了。 三格格坐在膳桌旁边,手里捧着小碗,一边吃就一边抗议道:“额娘,哥哥,你们下次包馄饨带上我吧。” 宁樱伸手给她把碗调整了一下姿势,还没说话,弘晖已经笑着道:“能你长到能够得上桌边的时候,再说吧!” 三格格转过脸来,就冲着弘晖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用完膳,弘晖迫不及待地要看皇玛法给他的赏赐。 两只箱子之中,都是一些笔墨纸砚,珍品摆设文玩,不但贵重,而且奢华异常。 小太监们一样一样的往外收拾着,弘晖在边上就给他们指挥着,告诉他们每一样东西往哪里放。 府里的消息传得飞快,很快——弘晖阿哥在宫里尚书房得了万岁赏赐的消息,也就传到了李氏那里。 本来,看着弘昐乖乖巧巧地放学回来,李氏心里还算是高兴的。 但是一听这么个消息,李氏顿时心里就不平衡了。 她放下手中的脂粉盒,起身就到了弘昐屋子里。 屋子之中,弘昐坐在书桌前,正在努力背书,心思全在课本上,乍然被额娘这么猛地闯进来,他吓得手上一哆嗦,顿时就把课本给弄掉了。 “额……额娘!”弘昐顾不得课本,惊声道。 李氏上前去便道:“我问你,今儿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弘昐不知道额娘为什么又忽然发作了。 但是听着这语气,明显是来者不善。 他小心翼翼的想了半天才道:“儿子并无错处。” 李氏嗤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会避重就轻,弘晖得了你皇玛法的赏赐,这么大一件事儿,你回来却半句不提!” 弘昐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十分委屈,低声便道:“额娘,您总要讲讲道理,那是弘晖弟弟得的赏赐,本来便与儿子无关,儿子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打紧?” 李氏最气恼孩子跟她顶回来,她上前一步,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他能哄万岁的欢心,你呢?你便不知道学一学他?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弘昐眼圈都红了:“额娘,一人一个秉性!更何况,今日皇玛法进书房的时候,本来便轮到了弘晖弟弟背书——这是巧事儿,叫儿子如何学的?” 他说完,低头就瞥见小飘子跪在地上,正在伸手去捡起那课本。 弘昐指着课本,颤声就道:“额娘也瞧瞧,儿子从回来,只用晚膳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便是这背书功课,儿子也是半分不敢落下,着实没有偷懒的光景!” 正文 第367章 滚开 弘昐一边说着,小飘子一边已经捡了书本起来,双手捧着呈上来。 他忍不住鼓起勇气,一边护在弘昐身前,一边erec就低声道:“求侧福晋息怒!大阿哥所言,句句属实!奴才跟了大阿哥一天,大阿哥在宫里读书,那是再勤勉不过的了,没有半分偷懒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书翻开,颤抖着双手便道:“侧福晋,您请看,这些书页上写满了标注,大阿哥他……” 他说到这里,实在没忍住,落下泪来,呜咽着脱口而出道:“大阿哥实在不容易,求侧福晋不要再责备大阿哥了!大阿哥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侧福晋在原地怔了一瞬,低头瞧着那书本上。 小飘子说的没错,书上字里行间都画的密密麻麻的,能看得出来读书的人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李侧福晋盯着弘昐瞧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后悔了。 她其实方才只是生气儿子不如弘晖那般机灵聪慧,知道去争取机会表现。 但是木讷归木讷,儿子读书,确实是没有偷懒的。 李氏长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见弘昐一伸手,已经将跪在地上的小飘子给扯起来,心疼道:“你起来!” 小飘子没听见李侧福晋发话,自然不敢起身,跪在地上便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侧过脸来,小声对弘昐道:“大阿哥!” 弘昐看他不敢起来,过去就双手扯着他的手腕,气急败坏地催促道:“你起来!” 这一下把李侧福晋给看怔住了。 这么一个卑微的奴才,儿子居然这样维护,倒好像这奴才才是他可以信任的亲人一样。 自己这个亲额娘就站在面前,儿子却视而不见? 李氏只觉得难以置信,看着小飘子也觉得越看越碍眼。 眼看着两人还在拉拉扯扯,李氏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便冷声道:“说到底,大阿哥如今不上进,都是被你们这帮奴才给惯着的!” 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自己这般整日督着儿子上进。 和那些甜言蜜语的奴才们一比。 自己可不就成恶人了么? 小飘子莫名其妙,有苦难言,知道这位侧福晋烦躁之时,便是一通乱咬,向来颠三倒四、全无道理。 他只能低头趴在地上,口中含糊道:“是,是!求侧福晋恕罪。” 李侧福晋在屋子中来回踱了几步,到底心里烦躁难消。 她抬手指着屋外,猝不及防便道:“狗奴才,跪出去!不到天明,不许起身!” 弘昐吃了一惊,伸手护住小飘子,大声道:“额娘,小飘子他做错什么了?” 他说到这儿,也有些快爆发了,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一扬脖子大声道:“奴才有错,也是做主子的没教好!额娘要罚,索性连着儿子一起罚好了!” 屋里的人都吓傻了,想着刚才李侧福晋过来也只是抱怨几句。 众人只盼着大阿哥如平日一样逆来顺受,忍过了她一顿讲,也就罢了。 谁知道大阿哥为了维护小飘子,居然生生地跟李侧福晋顶撞了起来。 眼看着冲突要升级,小飘子生怕大阿哥吃亏,又惹恼了侧福晋,无法收场,赶紧磕下头去,拦在弘昐的话头前,便道:“奴才谢侧福晋的赏,奴才这就领罚去!” 他说着,立即就起身出去,跪在了屋外台阶之下。 正是京城的冬天,晚间天气极冷,便是院子里值守的小太监们,平日里也是走来走去,维持着手上的劳动不停,才能勉强御寒。 李侧福晋进了里屋,外面还不忘指派奴才——留了个枯瘦枯瘦的老太监。 专门盯着小飘子罚跪。 她前脚刚走,后脚弘昐立即就跑到了小飘子身边,张着两只小手:“小飘子!” 小飘子冻得嘴唇发白,还抬头冲着弘昐勉强笑了笑:“大阿哥,奴才皮糙肉厚,跪一跪无妨!” 他一笑,嘴唇上的干皮都裂开来了,淡淡的血丝弥漫了出来。 弘昐盯着他嘴唇上的血瞧了好一会儿,站在原地咬咬牙,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小飘子的膝盖。 他两个膝盖骨跟冰砖一样。 弘昐站起身,转头就吩咐旁边奴才:“去拿个垫子,要厚的!” 李侧福晋留下的那老太监,这时候眼皮掀了一下,不紧不慢便道:“大阿哥,侧福晋有令——奴才小飘子在此罚跪至天明,不许加衣、不许赏垫,大阿哥方才都是听见了的。” 小飘子之前在李侧福晋院子众奴才之中,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 后来他乍然得了弘昐阿哥的抬举,许多人嘴上不说,背地里却嫉妒得眼都红了。 这老太监就眼红小飘子很久了。 跪得好!最好跪废了两条腿,从此没法伺候阿哥爷,那才叫一个妙呢! 听见弘昐说要给自己拿垫子,小飘子知道不妥,赶紧伸手,扯住弘昐袍子下摆,努力说服他:“大阿哥,奴才无妨,求大阿哥千万别再惹怒侧福晋了!奴才皮糙肉厚,跪一跪不打紧!” 其实他这话说的倒也是实话——从前还没到弘昐身边的时候,小飘子在院子里便是负责打扫小佛堂的。 有时候擦洗地砖,跪在地上便要老半天——他早就习惯了。 但是弘昐不信。 他低头看着小飘子跪在地上,心里难过极了,蹲下来便道:“小飘子……” 这话一说,后面已经带了一丝颤音。 是快要哭出来了。 弘昐每次想哭的时候,那种脆弱的孩子气就完全显露出来了。 他两边嘴角往下撇着,望着小飘子,哽咽着小声道:“到底什么时候我能长大?能出去开府?这种日子,我实在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小飘子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板,跟哥哥安慰弟弟一般,压着嗓子道:“今儿是大阿哥没沉住气,与侧福晋顶撞了几句,若是能忍住,由着侧福晋训斥完几句,事情也不止于此。” 他刚刚说到这儿,垫子已经送来了。 弘昐伸手便将垫子往小飘子膝盖下硬塞:“你垫着!” 老太监阴阳怪气地又道:“大阿哥,侧福晋有令……”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大阿哥忽然一咬嘴唇,气势汹汹的就冲自己走了过来。 与平日里在侧福晋面前的畏瑟不同,大阿哥这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老太监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一痛——是弘昐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滚开!” 正文 第368章 刘佳氏 老太监“哎哟、哎哟!”地叫了几声,滚在地上,只蹭了一身的灰。 但是这一脚是小阿哥踢出来的,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刚刚起来,就看见小柔子出来了。 小柔子给弘昐阿哥请过安之后,先往地上摔倒的老太监看了一眼,又瞧了跪在地上的小飘子,随即过去捡起了地上的垫子。 他捧着垫子走到了小飘子面前,蹲下来替小飘子垫上。 小飘子瞧了瞧旁边默默无言的大阿哥,又不安地看了看小柔子,才道:“侧福晋……” 小柔子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瞧了瞧屋里,才压着嗓子道:“侧福晋这会儿该歇息下了,我再去瞧瞧,若是妥帖了,我出来告诉你,你也早些起来,这夜里上冻——若真的跪一夜,腿得废了!” 弘昐以前是最讨厌这个小柔子的,这时候看他却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小柔子站起身,端端正正地站在弘昐面前,微微躬着腰,才柔声道:“大阿哥,侧福晋与您到底是亲母子,还请大阿哥别往心里去!”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奴才僭越了。” …… 第二天凌晨,弘晖早早地便醒了。 他刚刚进上书房的时候,还觉得这半夜起床实在是太苦了。 现在居然居然也渐渐地习惯了,到了这个点就能醒过来,想睡都睡不着。 外面的小太监听见里面的动静,进来就伺候道:“二阿哥,可是要洗漱了?” 弘晖应了一声,坐在小床上揉揉揉眼睛就道:“抓紧点,我今儿还想早些去。” 小太监麻利的应了一声。 弘晖醒虽然是醒了,屋里也烧着暖盆,但是到底是没有被窝里柔软舒服的。 他在小床边沿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昨儿皇玛法赏赐的好东西,一样一样都精心地排布在桌案上。 还有的放在架子上,高低错列。 弘晖背着小手在身后,绕着书架转了一圈。 瞧着就打心眼里高兴,仿佛这些都是他打下的功勋奖章一般。 等到洗漱之后,出来正屋了,弘晖就看见额娘已经坐在膳桌旁等他了。 正好婢女们送上热粥来,弘晖没坐下,直接过去亲手盛了一碗粥,又捧了糕点,端到宁樱面前:“额娘!” 清扬侍立在宁樱后面,瞧着二阿哥如此,抿着嘴就微笑了起来。 用完了早膳,弘晖出门去上学了,宁樱送他到院子门口,眼见着弘晖蹦蹦跳跳的走远了,这才回屋。 她本来是准备睡回笼觉的,但是方才早膳用得多了,这会儿就有些睡不着。 于是干脆起来写菜谱。 这么写着、写着,渐渐地,宁樱一抬头,才发现外面居然已经下起了雪。 这雪开始还是轻碎的,渐渐地就越下越大,一眼望出去,简直都看不清院子里的景象了。 清扬和婷儿进来,给里屋又加了两个暖盆。 这时候,三格格也早醒了,摇摇晃晃的跑过来就嚷着要额娘陪着玩。 宁樱让婢女们直接在屋子里铺了一张大地垫,让女儿踩在上面。 三格格如今越发活泼,说起话来蹦蹦跳跳,围着宁樱的梳妆台直转。 宁樱简直都有些拉不住她。 她让乳母去,拿了好几个三格格最喜欢的公仔给她玩,才算是勉强把她的注意力给吸引了。 宁樱把菜谱合上,刚刚收拾好,就听见外面落雪声中夹着一些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像是小小的冰雹打在屋顶上一般。 她让人出去一看,果然是下冰雹了。 她有些担心,在心里算了算——弘晖这时候肯定已经到了尚书房,正在坐下来读书了。 那便好。 上午,宁樱去膳房做点心消磨时光,才刚刚昨晚,外面忽然就来报了,说是五阿哥府上的侧福晋刘佳氏过来了。 刘佳氏? 宁樱猝不及防,听来人细细一说,才知道是五福晋今日过来看望四福晋,也带了侧福晋刘佳氏过来。 刘佳氏生的弘昇素来与弘晖交好,估计弘昇回到家,也在他额娘面前提了不少次弘晖。 宁樱这么想着,迎接出去,已经看见一个年轻的贵妇打扮的女子被一群奴才簇拥着过了来。 是刘佳氏。 她还是从前的模样,笑盈盈的一张脸,让人第一眼看见便很有好感。 宁樱听儿子说了不少弘昇的事情,之前在木兰围猎的时候,也是瞧过弘昇这孩子的。 看着那孩子虎头虎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知道刘佳氏是很宠他的。 刘佳氏上前来,两个人彼此行了平礼,刘佳氏笑着道:“是我唐突了,只是弘昇整日里提着弘晖,我想,这孩子们投缘,因此瞧着宁侧福晋也觉得分外亲切。” 宁樱让人奉上茶来,笑着便道:“弘晖也是一样,经常提到弘昇,每次说起来便停不下。年龄相仿的小兄弟那么多,偏偏他们两玩得这么好——确实是投缘。” 刘佳氏听了,很是高兴,又絮絮地将尚书房上学堂的趣事捡了几件来说。 其实这些事情宁樱之前都是听儿子说过的。 但是如今换了旁人的角度来听,顿时就听出了不一样的有趣。 两个人边说边笑,刘佳氏伸手拈了一块提拉米苏便道:“这糕点味道当真别致,无论在宫里,还是在贝勒府里,倒是很少尝到!” 宁樱瞧了瞧盘子中,忍不住笑了,轻声就对她道:“膳房中还有,若是喜欢,一会儿便让奴才另提一盒,侧福晋带回去慢慢尝着。” 刘佳氏半点不客气,点头就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说到这里,便笑着道:“素闻宁侧福晋一手好厨艺,果然名不虚传。” 她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提到了昨日弘晖得了皇玛法称赞、又特地让人送了赏赐的事情,言语之中,又是称赞,又是羡慕。 来来回回说了许多遍。 宁樱倒不好说什么,便只听刘佳氏一人畅谈,心里直嘀咕:消息也飞得太快了吧? …… 下午时候,四阿哥从外面回来了。 他今日倒是比弘晖和弘昐回来的还早,到书房换了身衣裳,稍稍歇息了一下,就往宁樱这里过来看她了。 正文 第369章 爷也认了 宁樱跟四阿哥把刘佳氏的事情一说,四阿哥点点头道:“那一日皇阿玛发话让人赏赐之时,五弟在殿上。” 他顿了顿,一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也是第二日,五弟和我提到了此事。” 宁樱这样把刘佳氏的前言后语连起来想了想,便通顺了起来。 四阿哥抬头望着她,伸手就顺便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前。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又说了几句,四阿哥便问宁樱今日刘佳氏过来的具体情形。 他一边听,一边点点头道:“弘晖和他儿子交好,你在这府里又是这样的情形,她自然是想与你凑近的,也是人之常情——不必畏惧。” 四阿哥说着,便拍了拍宁樱的手背道:“不过,并不是什么人来,你都得见。”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宁樱的眼睛,语气里颇有谆谆教导的意思。 他就怕她盛宠在身,性子又软,有刘佳氏开了这个头,到时候外面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凑近乎了。 宁樱也知道他的意思,她伸手捏了四阿哥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里,一边轻轻地攥紧了,一边就道:“爷,我也不是傻的。” 四阿哥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来了:“亏你还知道!” 他顿了顿,道:“刘佳氏是五弟的侧福晋,又是弘昇的亲额娘,况且这次她是随五弟妹一同过来,那便算了。” 四阿哥又说了几句,宁樱听他说话越来越像老父亲教育女儿。 明明年纪都一样…… 她其实好想冲着四葫芦吐槽一句:我没这么弱啊! 不过当然不会真的吐槽出来。 她虽然极力忍着,四阿哥还是看出来了,伸手把她拉过来,直接让她坐进了自己怀里。 旁边的奴才早就退下去了。 “爷是担心你。”四阿哥伸手握着宁樱的手,看她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委委屈屈地扇动着。 宁樱低垂着眼,两只手抓着四阿哥的袖子捏来捏去,然后抬头就冲他微微做了个鬼脸:“略……” 四阿哥笑了出来。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爱不释手地将她向怀里揽紧了,才沉声在她耳边道:“好了,知道你不傻!”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宁樱腰上打了一巴掌,一脸宠溺地笑着道:“便是个傻的,爷也认了!” 宁樱伸手抱着四阿哥的胳膊,在他怀里依偎了一会儿,低声就道:“爷,其实我……” 她略有些苦恼地伸手摸了摸耳垂。 四阿哥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犹豫,低头道:“怎么了?” 宁樱扯着他的袖子,小声把心里的苦恼说了出来。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养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常年见到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张面孔。 几乎都要有点社恐了。 其实若不是刘佳氏意外造访,宁樱也未必发现这一点。 刘佳氏是一个不常见的外府人——幸亏她十分健谈,否则宁樱估计自己那会儿,谈论完了天气和点心,场面估计要陷入尴尬了。 她说完了,抱着四阿哥的胳膊,小声就道:“这种苦恼,要说是事儿吧,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刘佳氏她这么一过来,我才意识到。” 四阿哥耐心地听完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笑着道:“爷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这都不算事。” 他顿了顿,就给宁樱讲道理:旁人凑近你,要么是因为投缘,要么是因为你身上有利益可图。 倘若是投缘之人,压根儿就不必担心无话可谈的尴尬——志同道合之人,便是坐着相对无言,那种氛围也是放松而宁静的。 倘若是后一种情况:别人既是奔着利益而来,那便是别人求着你。 那么想法子寻找话题、担心冷场的,应该是别人。 你又担心什么呢? 宁樱被他三言两语分析得明明白白,她握着四阿哥的手,仰头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四阿哥垂眸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里很是怜爱。 他抬手捧着她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挨擦着宁樱的下巴,柔声道:“别想了,你本便不用想这些。再说了——无论遇到什么事儿,爷会护着你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院子里热闹起来——原来是弘晖回来了。 还不止一个人,他带了弘昇回来。 两个人一路又说又跳的,拉拉扯扯,嘻嘻哈哈地一直到了台阶上。 没想到阿玛已经在额娘这里了,弘晖刚刚一脚踏进屋子,就愣了一下,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想到阿玛之前说的:说弘昇不好好用功读书,不要跟他学。 弘晖心里就有点打鼓。 弘昇在他身后,本来是跟着弘晖虎头虎脑地往里面走的,没料到弘晖忽然停下。 他直接撞在了弘晖的背上。 弘昇伸手揉了揉额头,然后一抬头,看见四阿哥了,他连忙绕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四伯!” 四阿哥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让他起来。 …… 这一顿晚膳,弘昇顺理成章地便被弘晖留下来用了。 四阿哥是一贯的慢条斯理用膳,优雅的很。 宁樱则和弘晖、三格格坐在灯火下,三个人捧着饭碗,都没动筷子。 三格格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弘昇。 今天这一桌算是东南亚风情菜,清甜爽口不油腻。 其中还有一道类似于千层糕的点心——用蒸米粉、绿豆粉加上木薯粉,竹芋,柠檬。颜色碧绿碧绿的,一共垒了九层。 吃起来酸酸甜甜。 弘昇开始尚算矜持,吃到后来,已经基本上没什么仪态可言了。 弘晖回过神来,扯了扯弘昇的袖子,拦着就痛心疾首道:“你慢点!当心噎着了,这个糕点,小膳房里还有,一会儿给你带几屉笼就是了!” 弘昇用力点头,一边鼓着小胖脸,一边小声就跟他叮嘱:“每个口味都不要落下!” 三格格坐在膳桌另一边,蹬着一双小腿,伸着小手捂住嘴就嘻嘻地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指着弘昇,抬头就扯了扯宁樱的袖子。 宁樱知道女儿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微微弯下了腰。 三格格伸手搂住了宁樱的脖子,用甜甜软软的声音在宁樱耳边大声道:“胖哥哥,好能吃!” 弘昇听见这句“胖哥哥”,差点没呛着。 他大声咳嗽了起来。 正文 第370章 弘昇留宿 “你才这么小,知道什么是俊,什么是丑吗?”弘昇努力咽下了口中的糕点,对着三格格就气呼呼地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木兰围猎的时候,三格格也是这么在背后称呼自己的。 胖哥哥…… 简直了! 三格格倒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着弘昇就甜甜地道:“我当然知道。” 她顿了顿,眼光落在了院子中,安宁正在将手中抱着的,弘晖的书本杂物交给小潘子。 三格格刚刚伸出手,忽然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转头看着四阿哥,伸了小手指着阿玛就甜甜地道:“这是俊。” …… 弘昇用完了晚膳,又与弘晖玩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渐晚,弘昇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四阿哥正要亲自将他送回府去,谁知道五阿哥府上那里却来了人,说是五阿哥的意思:说既然兄弟两个玩得好,夜里又要尚书房,早早便得起来,索性叨扰一下四哥,晚上就不接弘昇回去了。 明儿直接尚书房见。 四阿哥怔在原地,心道这五弟果然是个心大的主,就这么直接把儿子放养在这里了? 这心态真……自在闲适…… 他想了想,于是进去先跟宁樱说了,又过去告诉了弘昇——他府上刚刚差人来说了,说让他晚上不必回去了。 弘昇一听就跳起来了,眉飞色舞的,看着比谁都高兴:“真的?四伯?” 弘晖本来在他旁边,刚刚摊开书本,听见这消息,也很高兴。 他站起来,过去搂住弘昇的肩头就道:“弘昇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了!我那床够大呢!” 四阿哥并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说都把两个男孩子给带到前院书房去。 他用了一盏膳后茶,歇了片刻,就准备回前院书房去。 宁樱送他到了正屋门口。 雪早就停了,满地铺了一层薄薄的碎雪沫子,四阿哥怕宁樱冻着了,没让她出屋子。 他一直走到了院子门口,还停下来,对着宁樱挥了挥手,让她回去。 弘晖和弘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两个人高兴的跟两只小鸭子似的。 三格格在屋里窗子上瞧着,就满眼都是羡慕。 …… 前院书房里。 四阿哥直接将两个男孩子安排在了从前小阿哥们上学堂,中午休息的屋子里。 陈设也是样样具备的。 到了晚间温习的时间,弘晖握着笔,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前,小小的眉头微微紧皱着,注视着面前的课本。 弘昇在旁边,拿着玩具就逗他:“嘿!瞧瞧这个!” 弘晖头也不抬,低声道:“别闹。” 弘昇只好自己拿着玩具,满屋子的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发出各种声音。 弘晖完全不受干扰。 弘昇都有点佩服他了,过去便一手搭在他肩头上道:“好兄弟……” 弘晖一抖肩膀,被他的手抖了下来,才道:“你今日的课本都看过了么?” 弘昇看他神情严肃,居然莫名地就有点紧张了,结巴了一下才道:“我……我临睡前看,在床上看,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摸着小肚子,笑眯眯地道:“弘晖,你额娘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我都撑着了,怎么看书?” 弘晖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埋下脸去。 弘昇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瞧了一会儿,走到了东北角上的书架那里,抬着小手将书架上的书本翻看了几本。 直到这屋子里的东西,实在没有他能玩的了,弘昇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皇玛法来尚书房的事情。 “皇玛法后来给你赏赐了罢?我听阿玛说了。”弘昇看着弘晖的背影,东拉西扯地道。 弘晖点点头。 他也只是点点头,脸上并无半分骄傲的神情。 弘昇满脸佩服就道:“好兄弟,你可真行!” 再晚一些的时候,小太监们便进来,送了热水伺候两位小阿哥洗漱。 洗漱之后,两个男孩子终于都躺了下来。 黑暗中,窗外碎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刺耳。 黑暗中,弘昇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弘晖。” 他向来称呼弘晖都是“好兄弟”,这样子喊名字倒是少见。 弘晖微微怔了一下,转头便向着他的方向道:“怎么了?” 弘昇轻声道:“你在书房里的时候,有时候背书背不出来,或是写字写不好,其实是不想盖过他们风头的,对吗?” 他虽然没说“他们”是谁,但是弘晖一听就明白了。 说的还是太子家的,和大阿哥家的。 弘晖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随即,他意识到,弘昇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他这个动作。 弘晖冲着弘昇的方向,轻声道:“我的确没有尽全力。” 这就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回答了。 弘昇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弘晖,你可真聪明,我过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很早就明白了。” 他顿了顿,重复了一句:“你真聪明。” 弘晖这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太监们守在外面,听见里面男孩子在说话,知道没好好睡觉,于是跪在门口便低声劝道:“两位小阿哥,赶紧休息吧,明儿还要尚书房呢。” 弘晖默默地转了个身。 黑暗中,一片沉默,弘晖闭上双眼,只觉得困意渐渐袭来。 就在他以为弘昇也一样快睡着的时候,忽然便听见弘昇轻轻地感慨了一句:“若是咱们是亲兄弟,那就好了。” …… 宁樱院子里。 因为弘晖被四阿哥带到了前院,宁樱洗漱卸妆完之后,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发呆。 她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弘昇是外面府上的小阿哥,年纪又已经到了能进上书房学习的时候,若是留在她这里,也不合规矩。 清扬捧着一碗莲子羹进来,瞧着宁樱还坐在梳妆台前,心疼地便道:“侧福晋,时辰很晚了,奴才们伺候您早些休息罢。” 宁樱没说话。 清扬顿了顿,与旁边的婷儿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侧福晋这是想二阿哥了。 清扬走到一边,将手中的莲子羹放下,这才抿嘴笑着,轻轻打趣道:“二阿哥被带到前院书房一夜,侧福晋这样舍不得,那以后,二阿哥长大了……” 正文 第371章 心发慌 宁樱倒吸了一口冷气:“别说了!” 啊,老母亲的心……好舍不得! 婷儿在旁边憋着笑,憋的脸都红了,她一边笑一边抬眼看着清扬。 真的是……二阿哥小的时候不觉得,但是现在,尤其是进了尚书房之后,简直日子过得跟飞一样。 宁樱其实挺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的。 若是有,就能给弘晖好好拍一些照片,以后也能翻看翻看儿子小时候可爱的样子。 多有纪念意义呀。 这下,只能靠记忆存储在脑海里了。 …… 四阿哥前院书房。 夜里丑时三刻,弘晖就醒了。 被弘昇的呼噜声活生生吵醒的。 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大概是因为雪地反射的关系,天都显得比平时亮堂一些。 奴才们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压着声音就问弘晖要不要伺候洗漱。 时间已经不早了。 弘晖瞧了瞧弘昇——这家伙倒是一点不认床,在这张陌生的床铺上睡得好香。 瞧这样子,就算天边打雷,他也未必醒的过来。 弘晖略略放大了声音喊道:“弘昇,起床啦!” 弘昇转过身来,呼噜声依旧。 弘晖伸手抓了抓头——他从来也没碰过这样的难题,倒是有些无奈了。 但是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不好等下去。 “我先洗漱吧。”他想了想,吩咐奴才们。 一屋子奴才都特意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盛满了热水的铜盆送进来、还有洗漱的手巾帕子、牙粉。 牙粉是松脂和茯苓晒干捣末,拿小筛子筛后做的,清宫里的配方还加上了苦参和丁香皮,闻着有股苦涩的冷香。 弘晖刷完牙之后,又用中草药熬成的药汤漱了漱口,那药汤的清香气息直冲脑门,让人神清气爽,顿时比方才提神了不少。 穿戴好衣裳,弘晖看实在是不能再等了,过去便用手推了推弘昇,又凑在他耳边大声道:“快起床!师傅让你起来背书呢!” 弘晟一个激灵,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吓得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面前人都还没看清楚,口中已经急得大声道:“不可!学生还没背好呢!” 然后被屋子里微亮的灯光刺了一下,弘昇反应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就看见弘晖哈哈笑着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自己。 弘昇打了个哈欠,直接往后一倒,又重新睡回了床上。 这回,轮到弘晖干瞪眼了。 “喂,快起床!”他伸手摇晃着弘昇。 弘昇翻了个身,直接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大粽子。 见弘昇还是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弘晖索性一伸手,直接将他身上的被子给掀了。 弘昇这下没法了,一边磨磨蹭蹭的起来,一边口中就小声抱怨着。 弘晖在旁边听着,就听他抱怨的无非是:何必这么早起来?就算踩着点去尚书房也可以。 反正又不是第一天尚书房——从府里到宫里,路上要花多少时间都是熟悉的。 时间嘛,安排的正正好就行了——这样节约下来的时间,还能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觉呢。 “我额娘从来不会这么早喊我起来。”弘昇撑着两只小胖手坐在床沿边,一边抬着小腿,让太监服侍他穿上小靴子,一边口中就哼哼唧唧的,不住抱怨道。 弘晖懒得跟他多啰嗦,见小太监已经给他快编好了辫子,于是走过去,亲手将弘昇的小帽子给他戴上了,又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吧你!” 弘昇嫌他给自己把帽子戴歪了,于是在原地左摇右晃的扭了扭脖子,好不容易把帽子给晃正了。 他没形没骨地站起来,一脸惫懒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被小太监伺候着洗漱。 弘晖正走到窗下,想瞧瞧外面雪地,忽然就听见弘昇“噗!”了一声。 然后周围小太监全跪下来了,有告罪的,有给他匆匆忙忙的捧清水过来漱口的,也要给他拿着干净的手巾帕子擦脸的。 弘晖视线转了转,就看见铜盆里——原来弘昇把刚刚漱口的草药汤全部都吐出来了。 “这是什么怪味道?”弘昇一张小脸全部都皱了,看着草药汤就道。 弘晖伸手抓了抓头,笑着就解释道:“这是我额娘调制的漱口水,分了好多种口味呢,花香、果香、草药香都有。阿玛书房这里用的也是,这种口味你很讨厌吗?” 弘昇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 到底是彼此有了伙伴,两个男孩子拉拉扯扯,说说笑笑的,终于出来了。 四阿哥坐在膳桌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 桌上的粥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见阿玛早就已经起来,弘晖赶紧带着弘昇就上前去请安问早了。 四阿哥道:“阿玛今日宫里有事,可能会走得迟一些,你跟着弘昇的车走就是了,不必等阿玛。” 弘晖应了道:“是。” 两个孩子都坐下来了。 奴才们见小阿哥们都已经坐下,便开始将早膳糕点送上来。 弘晖看见桌上一碟炸年糕和桃花包子就笑了,伸手指着给弘昇看,告诉他:“这是我额娘做的!” 四阿哥正在,听见这话点点头道:“你额娘挂着你,怕你用不惯前院膳房的早膳,刚刚便差人送包子来。” 弘昇听了,转头就对弘晖道:“我额娘也是这样,总是怕我吃不惯旁的膳房。”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在奴才们捧上来的铜盆中洗了手,伸手拿了个包子,一撇两半给了弘晖,高高兴兴地道:“咱们一起吃。” 四阿哥在旁边一脸慈父神情,微笑着见两个男孩子并排坐着,虎头虎脑,玉雪可爱,心中便生出一阵感慨的欢喜来。 …… 用膳的时候,弘昇不敢多喝粥,说是在上书房里不容易方便。 其实也不是不给方便——毕竟是龙子龙孙,真的要上厕所,总不能活生生把人给憋死。 但是进进出出的人,总是特别容易引起师傅注意。 “我今儿得老实些,我书还没背完!”弘昇看四阿哥正在转头吩咐苏培盛什么,于是趁着这当儿,赶紧用小胖手挡着嘴,小声就对弘晖解释。 他指了指胸口:“心里发慌!” 弘晖想着弘昇早上睡得雷打不动,怎么也喊不醒的样子,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正文 第372章 点背 眼看着孩子们快用完了膳,四阿哥叫苏培盛:“去府门口瞧瞧,看看弘昇阿哥的马车准备好了没?” 苏培盛哪里还用他吩咐,早就差人去盯着了,这会儿,正好外面的侍卫们来报,说是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着小阿哥们了,弘昐阿哥也已经从李侧福晋院子里用过早膳出来了,就在门口了。 弘晖从奴才们捧着的铜盘里接过热手巾卷儿,擦了擦嘴,起身就道:“阿玛,儿子告退了。” 四阿哥点了点头,起身扶着他肩膀,看着两个孩子肩并肩地走到了门口,奴才们簇拥过来。 …… 因为弘昇的马车足够大,三个男孩子索性坐在了一起。 马车缓缓地向皇城的方向行去。 长街无人,侍卫们手中的火把和太监们手中提着的宫灯照亮了前路。 弘晖坐在马车上,两只小手撑在膝盖上,耳听得马蹄声又轻又柔,蹄声一阵阵回荡在长街上,马车跑得又稳又快。 他便忍不住道:“你这马儿不错。” 弘昇正在临时抱佛脚——抱着书本,恨不得眼珠子都瞪进去了,听见这话,他抬起脸来冲着弘晖一笑:“是蒙古的好马。” 他顿了顿,忽然想想到什么似的,岔开话题就冷不丁道:“对了,我听阿玛说——明后年说不定还要随皇玛法去蒙古一趟!” 这话一出,旁边一直默默无闻的弘昐便是一抬头,瞧着弘昇。 弘晖也是一怔,还想细细问几句,就看弘昇已经整个人都快钻进书本里了。 他背书背得脑门子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别提多着急了。 罢了。 弘晖闭上了嘴。 弘昇背了好一会儿,颠颠倒倒、来来去去的就是那么几句,还越背越急。 弘晖听着他背书不得法,于是开口道:“你若是这一段背不下来,可以跳到后面的段落,不一定非得按顺序来。” 他顿了顿,道:“倘若这几句便是背不下来,岂不是这所有的功夫都卡在这开头?不必如此墨守成规。” 弘昇一脸欲哭无泪地就道:“好兄弟,不成啊——我若是没有这开头,后面的也带不出来了。” 弘昐在旁边,虽然不说话,但是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弘昇这是和他一样:背书得从头开始,一旦从中间开始考问,就背不出来了。 弘晖心道这岂不是死记硬背吗? 但是看弘昇焦急,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马车外面,安宁骑在小马上,伸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眼光扫过空荡荡的长街。 尽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小阿哥上学堂,他仍然在马车出行的同时,保持着一份警惕。 …… 终于到了尚书房里——因为跟着弘晖一同起来,弘昇难得地也早到了一次。 他这才知道,原来早来一些,尚书房里可以这么安静、这么空旷,这么利于温习。 尚书房的太监们一边打开窗户通风透气,一边过来给小阿哥们请安。 别的小阿哥只顾着看书说话,没什么搭理这些奴才的。 到了弘晖面前,弘晖很客气地就伸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让他们起来了。 首领的公公很高兴,满脸笑得快堆出了花,连连称呼着“不敢当,不敢当。” 不一会儿,给阿哥们上茶的时候,轮到了弘晖这里,便有太监 还细细地问了安宁——除了惯例的膳房送来的,封好的山泉水之外,弘晖阿哥还要不要新集的雪水? …… 尚书房里的孩子们渐渐多了起来。 终于,听见外面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师傅来了。 小阿哥们都有点害怕他,一个个立即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 等到师傅进门来,师生们彼此行了礼之后,师傅便开始讲学了。 弘昇在下面,把书本摊开,又用袖子挡着,偷偷地还在背着昨天师傅说要考问的那一段。 弘晖坐在另一边,隔着弘昐,向弘昇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小声提醒他:“先别管那个了,把今天的课听了再说。” 弘昇头也不抬,小声就道:“今儿的课,回头我再问你!” 弘晖拿他没法子,只能微微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 师傅今日谈兴极好,神采飞扬地讲了一上午的之乎者也,眼看着日头渐渐地到了中午,都快靠近吃饭的时间了。 弘昇一颗拎着的心总算渐渐放了下来——用完了午膳,接下去就是武谙达的课程了,教的都是骑马、射箭、武术、摔跤之类的。 都是他的强项!比这文化课擅长多了! 就这么一点时间,估计师傅是不会让人背书了。 然而他才这么一想,师傅忽然将手中的书本一合上,然后伸手捋了捋胡子,就说要开始点读了。 一听说要点读,尚书房里瞬间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谓“点读”,其实是“点背”——就是点人起来背诵文章。 这是一种随机的抽取点名。 因为随机,所以刺激。 这是尚书房课程内容中最恐怖的一个环节,小阿哥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望着师傅,生怕有一瞬间的眼神交流,就被师傅叫起来背书了。 弘昇低头就合拢了两只小胖手在胸前,不住地念经一般道:“别点我,别点我!别点我!” 还记得上一次,太子爷家的弘晋就被点名起来背书了,最后背不出来,硬生生被罚抄写了二十遍的书——师傅盯着看,不许哈哈珠子帮忙代劳,必须弘晋亲手抄。 结果那几天,弘晋连吃饭的时候,捏着筷子的手都在抖。 都是小太监们一口口喂的。 太惨了! 弘昇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抬头看了一下弘晋的方向。 在一片埋着头的孩子里,他这么一个动作,顿时吸引了师傅的注意力。 师傅走过来,瞧着弘昇就道:“弘昇阿哥,你来。” 坐在下面的弘晖眼睛顿时瞪大了。 他抬头看着弘昇,就看弘昇一双小手撑着桌面,眼珠子咕溜溜直转,极慢极慢地站了起来。 随后,他对着师傅忽然咧嘴一笑,笑容里很有一些讨好的意思:“师傅,学生想着:反正午膳时辰差不多到了,不如大家用完午膳,稍作休息,再点读罢!” 这话一说,前面就有小阿哥附和了。 一听有小叔叔赞同,弘昇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正文 第373章 斗殴 师傅微微沉吟。 他还没说话,弘晋忽然就站起来,举着小手嚷嚷起来了:“师傅,虽说是将近中午了,不过到底还是上课的时辰呢,这么做,难免不合规矩!要不,还是让弘昇背吧,大家伙儿也等着好跟着温温书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满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弘昇。 弘昇快气死了,隔着桌子瞪着眼瞧着他,努力压着火气,声音都抖了:“弘晋,你这算什么意思?” 师傅浊重地咳嗽了一声,抬手便道:“学堂之中,如此吵嚷,成何体统?两位小阿哥,都请坐下,端正模样!” 师傅一发话,两个男孩子都不好再多言了。 师傅顿了顿,皱眉瞧着弘昇道:“弘昇,你先背吧。” 弘晋在前面一缩肩膀,用小手捂着嘴就偷偷笑起来了。 弘昇抓紧最后的时间看了一眼书本,刚刚要开口,却听师傅道:“且慢。” 他顿了顿道:“你从中间这一句——‘可一言而尽也’,往后背便是了。前面的,暂且不必理会。” 弘昇惨白着一张脸,哼哼唧唧的就开始背了。 他是最怕从中间背的——一切两半,文思全断。 才背了一两句,弘昇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口中只是反复道:“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 弘晖担心地转头看着他,却不能提醒——师傅就在旁边盯着。好在弘昇是个脸皮厚的,背不出来便背不出来——他背着一双小手在身后,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丝毫没有脸红。 师傅一边听着他背书,一边就皱眉摇摇头。 尚书房之中,皇子皇孙们从夜里到现在,已经上了四个时辰的课程,早就累得不行了。 下午还有武课,都盼着中午午膳时候能休息一下呢。 又听弘昇哼哼唧唧,在那儿半天也背不出个像样的来。 这么着,过了好一会儿,有人不耐烦了,在下面就小声抱怨起来。 弘晋左右瞧了瞧。 方才他是极力主张先背书,再用午膳的,这时候弘晋却顺着大家的话头,高声便催促道:“弘昇,你背不出来就别背了,省得耽误了大家用午膳!” 弘昇牙咬得紧紧的。 …… 丝毫没有任何意外的,弘昇最后被师傅罚抄了书——也是二十遍。 弘昇气得连午膳都没用,坐在书桌旁,就开始抄书了。 弘晖担心他,于是也没用膳,沉默地坐过来,抬手慢慢转着手腕,亲自给他磨墨。 他磨了多少,弘昇就用了多少。 两个男孩就这么坐在窗边的日光之下,一个写,一个磨。 谁也没说话。 膳房那里,也不知道安宁用了什么法子,努力说通了那边的太监,直接带着小太监,就把托盘给捧过来了。 “两位阿哥用一些罢。”安宁利落地把托盘送上,只劝了一句,然后就退下了。 他站在书屋门口,还往两边瞧了瞧——毕竟这不合规矩。 桌案上,香喷喷的鸡腿香味飘了过来,弘昇看了一眼。 弘晖以为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谁知道弘昇伸手就抓了一只大鸡腿,塞到他手里:“好兄弟!” …… 膳房那边,小阿哥们用完了午膳,一个个回到了书房之中。 弘昇脸色黑的吓人,一直斜眼盯着弘晋那边。 弘晖伸手就扯了扯弘昇的袖子,冲着他摇了摇头:“别看了。” 弘昇唇角一翘,冷笑了一下。 弘晖眼皮跳了一下,莫名的就有些担心。 他伸手压住弘昇的手背,低声道:“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尚书房。” 弘昇这才收回了眼神。 …… 用过膳,小阿哥们没休息多久,下午的武课便开始了。 今天学的还是摔跤的新招式。 谙达拉了个哈哈珠子,站在众位小阿哥面前,给大家做示范。 示范完了之后,谙达就开始把孩子们配对——两两成双,互相来练习摔跤。 弘晖一边练习着,一边心里就忍不住的担心。 他不住的回头往弘昇那里瞧着。 弘昇被谙达配给了三阿哥家的弘晴。 眼看着弘昐和他臂膀扭在一起,两个人跟两头小牛一样,开始揣摩摔跤的动作,弘晖心里放下心来。 他这才转头和自己的小伙伴也开始练习了起来。 但是没练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弘晖一回头,就看见弘晋已经被弘昇推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弘昇是什么时候冲到弘晋身边的。 谁也没有看清楚。 弘昇骑在弘晋身上,借着自身的体重压着弘晋,不让他有挣扎翻身的机会。 他举着小拳头,就不住地往弘晋脑袋上砸着,一边砸一边恨恨地道:“让你坑我!让你坑我!我忍你很多次了!” 奴才们都吓呆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一窝蜂涌上前去。 弘昇的哈哈珠子们七手八脚地抱住弘昇的腰,尖叫着哀求道:“大阿哥,使不得!不能打啊!快放手!” 另一边,弘晋身边的奴才们也全部都涌上来了,伸手拼命推着弘昇,气得只嚷嚷道:“甭管您是哪家的小主子!太子爷家的小阿哥也是能动的?!” 场面一时间极度混乱。 小阿哥们目瞪口呆地在旁边看着。 弘昇虽然平日里不大讨喜,但是弘晋的人缘更差。 见他被打,周围的兄弟们居然没有一个上前来拦一手的。 还有几个被他欺负过的男孩,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弘晖上前来,知道这事儿不一般——弘晋如果真的被打惨了,弘昇是要出事的。 他对着弘昇就吼道:“弘昇,住手!快住手!” 弘昇正打得兴起,一时间也没抬头旁边来的是什么人,冲着声源,他一拳头就砸了过去:“少管闲事!” 弘晖反应敏捷地往旁边一侧头,躲过了这一拳,看这彪弘昇居然连他都打? 他气得不行,伸手就一把抓住了弘昇的领子,厉声道:“你疯了?是我!” 弘昇脸气得通红,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盯着弘晖看了一瞬,渐渐理智清明起来。 他一伸手,松开了弘晋。 弘晋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蹬了几下腿,一直到离开了弘昇远远的,这才从地上坐了起来,捂着大腿,神色痛楚。 灰头土脸地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弘晋终于镇定下来。 然后,他就开始掉眼泪。 一边掉眼泪,他一边低头看着身上袍子上的脚印——都是刚才弘昇骑在他身上踩的。 “你等着,我要告诉我阿玛去!你完了!”弘晋说话的时候,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头也缩在肩窝里,神经质地直哆嗦。 他是真的气厉害了。 正文 第374章 急行 弘昇站起来,满不在乎就对着弘晋背影啐了一口:“悉随尊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看弘晋方才腰上打架之时,撕扯下来的一块玉佩落在地上,美玉蒙尘,裹了一层泥土草叶。 弘昇心里不解气,上前去就狠狠的对着那玉佩踩踏起来。 旁边有太子府上的老太监,瞧着便惊呆了,待到反应过来之后,扑上前来就哀声阻止道:“小阿哥,不可!这可是仁孝皇后当年留给太子爷的玉佩,太子爷又给了小主子!” 弘晖从小跟随阿玛,也听了不少宫里的旧事,知道仁孝皇后在皇阿玛心中,分量非同小可。 如今弘昇踩着这玉佩,这事若是被有心人发作起来,便是可大可小。 他微微一转头,示意安宁立即上前去将那玉佩捡了起来,交还给老太监。 …… 晚上,宁樱院子里。 晚膳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是她和一对儿女都喜欢的菜式,一共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没算汤和甜点。 然后她等了好久才等到弘晖回来。 儿子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院子门口的时候,宁樱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弘晖耷拉着头,整个人没有半点精神,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尚书房里发生什么事了?”宁樱上前去,一边示意小潘子带着小太监,把弘晖的小书包和其他书本杂物送进屋子里去,一边就伸手抚着弘晖的肩膀,低声问他。 弘晖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至于会做什么完全失控的事情。 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好朋友弘昇了。 果不其然,弘晖抬起小胖脸,很苦恼地对宁樱道:“额娘,弘昇把弘晋给打了。” 宁樱怔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弘晋”是谁家的。 因为康师傅孙子太多,名字还有同音的,她也是听四阿哥和儿子说了好一阵子,才各个分清楚。 但是愣了一瞬,宁樱明白过来,低头瞧着弘晖,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把太子家的小阿哥给打了?” 弘晖伸手捂着额头,慢慢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又道:“弘晋不是能容人的性子。” 三格格本来是跟着宁樱出来的,这会儿听了弘晖说话,又抬头见了额娘脸色。 她懵懵懂懂的也有些明白了。 三格格走过去就轻轻扯了扯弘晖的袖子,满脸担心地问道:“胖哥哥打了人了?” 弘晖没说话。 见哥哥没回答,三格格绕着他就转起了圈子,一边转,一边寻根究底地道:“是不是胖哥哥打了人了?!” 弘晖正在心里烦闷,又被妹妹扯住了袖子。 他忍着火气,微微一抬手便道:“云心乖啊!自己回屋子里玩去。” 结果动作大了些,三格格本来就依偎在哥哥身上,一时间没站稳,就踉跄了一下。 弘晖一惊,伸手刚要去拉住妹妹,安宁在旁边,方才便是一直默默瞧着三格格的。 见三格格踉跄了,安宁立即抢上了前去。 他眼疾手快,伸手又柔又稳地扶住了三格格:“格格当心!” 三格格站稳了,先是抬头睁大了眼睛看了安宁一眼,然后伸着小手手,一边拍着胸口压惊,一边就很小声地道:“安宁哥哥,幸好有你在呀!” 她的声音又软又嫩。 安宁扶稳了三格格,随即便脱了手,正默默护卫在三格格一旁,听见格格这句话,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格格。 三格格穿了一身淡粉色的旗装,边沿上都绣着淡淡鹅黄色的小花,绣工极精致,栩栩如生。 她正好站在天边一抹最后的余晖残照下,醉红的霞光勾勒出她发丝的轮廓。 就在这光辉里,她抬头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眸子里都是欢喜。 安宁不由自主的就挺起了小胸膛。 弘晖那边,他跟着宁樱一起走上台阶,还伸手扶了额娘一下。 然后母子两个人进了屋,弘晖一边在奴才们捧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一边就对着额娘道:“……后来,弘昇还踩了弘晋身上掉下来的玉佩——许多人在场都瞧见了,额娘你知道吗?那玉佩可不是一般的玉佩,是故去的仁孝皇后的遗物!” 讲完了,母子两个人面面相觑。 弘晖在膳桌旁坐下,眼瞅着桌上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这时候却提不起任何胃口。 “额娘,阿玛今晚一会儿还过来陪咱们用晚膳吗?”弘晖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问额娘。 宁樱知道儿子还想问问父亲此事轻重。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着儿子道:“下午你阿玛在宫里直接遣了人来,说是这几日要出京城办差,走得急,只让人回来取了些衣物。” 弘晖伸手捧住下巴,愁得一张小脸蛋都皱起来了:“额娘,弘昇这事儿……会不会……” 他顿了顿,都快哭出来了,整个人自责的不行:“我该拉住弘昇的!我本应该劝说谙达,不能让弘昇去上摔跤课,唉,我明明知道他这性子,怎么就没看住他呢!” 宁樱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低声安慰他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别急,事情未必就如你想的那么糟糕——毕竟阿哥们还小,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是常事,叔叔伯伯们未必便计较。” 她顿了顿,摇摇头道:“弘昇这孩子,也是太冲动了。无论之前与弘晋有什么样的苦衷原委,只要他先挥了拳头,这事儿就很难占理了。” …… 弘晖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凌晨,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大黑眼圈去上学了。 宁樱照顾完儿子用早膳之后,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日,照旧是悠闲宁静的一日。 待到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宁樱带着女儿,在院子里花树下给花儿浇水。 一边浇水,母女两个人一边等着弘晖放学回来。 等着等着,弘晖没等到,倒是福晋正院那边来人了。 说是请宁侧福晋赶紧过去一趟,福晋有要事相商。 宁樱闻言就是一怔。 她放下了水壶,一边把三格格交待给乳母好生照顾着,一边匆匆换了一身见福晋的衣裳,稍稍整顿,带了婢女过去了。 正文 第375章 重伤 后花园里,冷风嗖嗖的,宁樱一路经过,忍不住伸手就裹紧了披风。 到了福晋正院里,婢女们似乎是知道她要过来的,还隔着老远就打起了门帘。 宁樱一只脚刚刚踏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还哭得撕心裂肺的。 她定睛一瞧,屋子正中,福晋身边,正半跪着一个贵妇打扮的年轻女子,瞧着背影很是熟悉。 这女子大概是哭的站不住了,膝盖正往下坠着,福晋伸手拼命地托着她的手肘,不让她真的跪下去。 “我是真的没法子了,哪里知道会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若是知道,便是在借我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会纵容这孩子任性成这样,直至闯下大祸!” 宁樱听着这声音终于想起来了——是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 “福晋,宁侧福晋过来了。”婢女在旁边,低声就提醒道。 屋中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 看见宁樱站在门口,刘佳氏顿时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也不管福晋在旁边,直接哭着道:“宁侧福晋,您向来得宠,求求您救救弘昇!” 这话一出,福晋的脸色就沉了一下。 宁樱的手被刘佳氏抓得生疼,旁边清扬看着刘佳氏手上的指甲套子都快嵌进宁樱手里了,赶紧过去掰开她的手。 宁樱一边捏着手,一边就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佳氏哭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弘昇与太子家的弘晋打了一架之后,回到东宫就不对劲了。 路上还气呼呼的,结果回了东宫,刚刚喝了一口茶水,就吐出来了。 然后就是尿血——开始还是尿液里夹着血丝,后来就整个儿尿都变成红色的了。 伺候方便的小太监都吓哭了。 弘晋的生母,太子侧福晋林佳氏当时就急得哭泣不止,一直催促着人去把太子找回来。 等到太子回了东宫,弘晋的情况就变得更糟糕了——不但人开始发了热,还一直伸手捂着身下,嘴里一直惨叫着疼。 这位置尴尬,太子急得连忙就传了御医过来看。 结果,等到御医赶过来的时候,弘晋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 御医施针下药,不见任何好转,心里也慌得紧,等到再掀开被子看小阿哥的病情时,肚子那里已经肿得不像样了。 显然,这是内伤严重了。 御医在这儿诊治,太子也暴跳如雷地问了一圈弘晋周围伺候的奴才,知道了今天尚书房弘晋被弘昇给暴揍了一顿的事情。 林佳氏在旁边哭得要晕死过去,一直就喊着说要找五贝勒报仇。 太子的嫡福晋——瓜尔佳氏贤良温婉,虽然得到太子的尊重,却不如林佳氏受宠。 弘晋更是因为亲额娘的关系,是太子最宠爱的儿子。 眼见着心爱的儿子早上上学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一转眼就这么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太子气得当场就冲了出去。 旁边跟着的老太监立即又跟了上去,哭鼻子抹眼泪,唯恐天下不乱地把弘昇踩踏玉佩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听说弘昇居然把仁孝皇后留下的遗物也这么肆意糟蹋,不放在眼里,太子背着手就冷笑:“我看老五不是贤人,是个闲人才是!连自己儿子都不花心思管教——他当然闲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乾清宫去了。 康熙正在与诸大臣商谈要事,正是专心之时,就听外面吵吵嚷嚷起来。 他一皱眉,结果听说是太子有急事,想请见皇阿玛。 康熙心道这倒是难得——事实上,这几年,他们父子两人已经比小时候生疏了许多。 但是生疏归生疏,到底父子连心。 康熙叹了口气,还是出了暖阁,来见太子了。 太子嘴唇直哆嗦地就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遍,又说弘昇如何如何跋扈骄横,下手丝毫不顾兄弟亲情,小小年纪如此狠辣——将弘晋打得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他一边说,一边就揪住后面跟着的太医的领子,把人推了上前去。 太医跪下来,愁眉苦脸地就把弘晋阿哥的病情给说了一遍,又说如今只怕是伤着了内脏,严重得很,只能卧床,太医们定当全力医治。 太子是嫡子,弘晋虽然不是太子的嫡子,却到底也不一般。 康熙听着听着,哪里还有心思继续与大臣们商议? 他立即跟着过去了太子的东宫。 东宫之中,弘晋一张小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林佳氏哭得瘫软在儿子床头,连听见外面万岁驾到的通报声,都没有力气起来接驾。 最后还是婢女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把她硬是驾了起来。 “求皇上做主!求皇上做主!”一向温婉的林佳氏这时候却像一头失了幼子的母兽。 她的眼里全是血丝,嘶哑着嗓子,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句话。 康熙三步并作两步跨开,绕到床前,低头去看孙儿,就见弘晋躺在被褥之中,眼睛紧紧的挤着,手握成一团。 他口中还在低声呢喃着。 康熙心里痛楚,咬了咬牙,语调还是沉稳有力的。 他只低头握住弘晋的手道:“好孙儿,皇玛法来了,你想说什么?” 弘晋嗫嚅了好几遍,康熙才听清楚——原来孙儿说的是“别打我!别打我!停下!” 太子在旁边,也听清了儿子口中说的这几句话。 他忍不住地直发颤,手指都在袖子里攥成了一团。 太子站在离康熙很近的地方,看着皇阿玛脸上的神色,就把弘昇将仁孝皇后的玉佩狠狠踩踏的事情说了一遍。 提到仁孝皇后,康熙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太子一边说,一边就把服侍弘晋的小太监们都拎了出来。 小太监们赌咒发誓地把弘昇阿哥踩遗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在场还有许多别家的小阿哥也瞧见了,众目睽睽,没有一字一句夸张。 万岁若是不信,一问便知。 太子胤礽也流下泪来,牵动心中痛楚,放声哭道:“儿子从生下第一日开始,便没见过额娘的面!若是额娘泉下有知,知道她的孙儿如今竟被自家人打得命悬一线……额娘情何以堪!” 正文 第376章 上上良策 康熙听太子提到当年赫舍里氏难产逝世一事,默然了一瞬,还是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只有贴身服侍的梁九功,才看见康熙眼角一闪而过的泪意。 “去传五贝勒!”康熙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召他到乾清宫,朕也回乾清宫。” 但是,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让人没有意料到的是:五阿哥已经跪在那里,等着皇阿玛了。” 康熙还没开口,五阿哥已经先磕下头去,请安告罪,又说今日孩子们下手不分轻重。 梁九功站在旁边,听着五贝勒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只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五贝勒说来说去,告罪的要点只是在不该对仁孝皇后遗物大不敬。 等到康熙说了弘晋已经昏死过去,还尿血不止,太医院一群太医都围在那里诊治。 五阿哥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伸手攥着拳头,脸色也白了起来。 “老五啊……”康熙只说了这一句,后面的话就停住不发了。 他一步步走下殿来,一直走到了五阿哥身边,伸手抚着他的肩头。 想着老五心性甚善,为人敦厚,秉性和平;又想着孙儿弘昇的狠手。 这父子两人性格简直是南辕北辙。 今日细细问来,若是问初始的缘由,也不过是因为弘晋撺掇师傅考验弘昇背书。 康熙这么想着,伸手抚着五阿哥肩膀,半天没说话。 他越是沉默,五阿哥心里压力越大,简直快绷不住了。 五阿哥磕下头,颤声就道:“皇阿玛,儿子……” 他本来想说自己是父亲,替弘昇担受一切责任。 但是想想躺在床上生死未知的弘晋——这又怎么担呢? 只怕如此一说,事情反而更不好收拾了。 电光火石之间,五阿哥忽然模模糊糊地,似乎在脑海中开辟出了另一条路子。 他抬起头来,伸手攥着康熙的手,颤声就道:“皇阿玛,儿子惭愧,儿子教子不当——弘昇这孩子心性虽是好的,却被宠溺过甚,一味直率行事,太过鲁莽!” 他顿了顿,一咬牙,狠心道:“儿子想:既然弘昇性情浮躁,又不懂得养性修心,儿子府中倒是有属下,这几年便四处游走,流连于修行之地,不如将弘昇随了他去!历练几年,多在佛门圣地修养心性,好好悔过,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康熙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梁九功在边上也有些震撼了——五贝勒真够狠啊!这算什么操作呢?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心灰意冷,看破红尘的世祖皇帝了。 五阿哥见康熙不说话,以为他是拒绝了,赶紧又磕头道:“自然,我大清朝以儒学为重,若是让皇孙去寺庙礼佛,传扬出去,只怕会招惹士子非议也未可知……” 这话还没说完,康熙已经道:“你说的那属下,是什么人?” 五阿哥心头一松,立即将情况详尽的说了来,一边说,一边就见康熙微微地点着头。 …… 回到了府里,五阿哥二话不说,拿了尺子就把弘昇狠狠地给打了一顿。 弘昇从出生以来,一直备受宠爱,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被打的鬼哭狼嚎,上蹿下跳,捂着屁股满屋子喊额娘救命。 刘佳氏跪在旁边,伸手颤颤巍巍地想拽五阿哥的袖子,又不敢拽。 她知道儿子这一次惹的祸不一般——竟然伤着了太子家的儿子。 但是听五阿哥说弘晋搞不好,连命都未必保得住,刘佳氏也吓傻了。 打完了儿子,五阿哥把尺子一扔,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就把打算说了一遍。 一听说要出去几年,弘昇惊呆了。 他也顾不得揉屁股了,站在原地就喃喃地道:“阿玛,什么意思?这里就是我的家,您让我出去了,我住哪儿?吃什么?喝什么? 刘佳氏的反应比弘昇还慢,等到反映过来之后,她连滚带爬地上前去,拽住五阿哥的袖子,急得汗都出来了:“爷!不可呀!不可!” 五阿哥没了平时的温雅,伸手就把袖子给扯回来了,对着刘佳氏怒道:“他自个儿闯下了这祸,又能怨谁?!” …… 刘佳氏对着宁樱说完,一手握着帕子,揪着胸口的衣裳便泣不成声道:“可怜我儿——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受得了那外面的苦楚龌龊!万岁如此安排,岂不是活生生要我们母子的命吗?” 福晋坐在旁边,紧皱双眉便道:“话还未必能这么说——若是弘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只怕如此也未必能善了。” 刘佳氏一听这话就崩溃了,整个人扑在宁樱身上,直接往下坠下去,口中只喊道:“太子家的命贵重,可弘昇也是天家的孙儿!不如让五爷捧了我的头颅去,给太子爷赔罪,给弘晋阿哥赔命去!” 宁樱赶紧和清扬、婷儿一起,好不容易将刘佳氏搀扶到旁边椅子上。 她待要起身,刘佳氏伸手紧紧扯住宁樱的袖子,口中颠来倒去地只是道:“四贝勒爷与咱们五爷平日里还算走得近,求宁侧福晋,请四贝勒爷在万岁面前求求情,万万不能将弘昇遣出京城去!祖宗的规矩——天家子孙,也不可这般随意离京哪!” 宁樱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福晋,低头对刘佳氏解释道:“不是咱们不帮忙,只是四爷昨日已经出了京城办差,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刘佳氏绝望地抬头望着宁樱。 宁樱手中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思索了一瞬,深深地看着刘佳氏,低声道:“五贝勒爷也是弘昇的阿玛,如何不护着他?福晋方才说得没错——若是弘晋阿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五贝勒爷如今这般着急,自请送子出京,才是上上良策。” 刘佳氏抬头瞪着宁樱,喉头咯咯了几下,忽然手上一松,整个人往旁边晕了过去。 …… 正院里乱成了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弘晖也过来了。 他站在正院门口,就看见里面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又过一会儿,弘晖居然隐隐地看见弘昇的额娘——五叔的侧福晋刘佳氏,被几个嬷嬷半搂半抱着扶进了内室。 好像是人晕倒了,被抬进去休息了。 又有大婢女急急忙忙地出了屋子来,喊人去叫大夫,一转眼见了弘晖,连忙过来弯下腰道:“二阿哥怎么在这里?” 正文 第377章 闯宫 弘晖没回答,只是眼睛望着屋里,不安地道:“出了什么事?”大婢女一时间说不清楚,也不好说,顿了顿道:“宁侧福晋在里面呢,二阿哥可是要找侧福晋?” 弘晖正要说话,就看见额娘从里面出来了。 宁樱看见儿子,也是一怔,脱口就道:“弘晖?你怎么过来了?” 弘晖上前去,伸出两只小手抓住了额娘的袖子就问道:“额娘,是不是弘昇出什么事了?” 宁樱叹了口气,看儿子抬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满脸都是焦急之情。 她于是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说完了,弘晖瞪大了眼睛,不说话了。 宁樱看儿子这神情,也知道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乖啊,回去院子里,好好照顾着妹妹,额娘在这里,一会儿就回去。” 弘晖摇了摇头,轻声但是坚决地道:“额娘,我想一同去瞧一瞧刘佳侧福晋。” 他紧紧地握住宁樱的手,恳求道:“可以么?” …… 内屋里,刘佳氏半扶半躺在窗下,一个婢女在她身后支撑着力量,另一个拿了鼻烟捧着,直往她鼻子下凑去。 又有嬷嬷在旁边嚷嚷着不行就先掐人中。 福晋手里攥着帕子站在一旁,眉头紧皱地瞧着眼前这一切。 “真是的,找咱们做什么!放着宫里那位不去找!”她低声就转头对华蔻埋怨道。 华蔻在旁边,捧着福晋的手肘,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福晋说的“宫里那位”,指的是宜妃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不仅仅生了五阿哥,还生了九阿哥、十一阿哥。 光是从这生孩子的频率就能看得出来——宜妃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得宠的。 便是如今,在万岁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 真不明白刘佳氏为什么放着宫里的宜妃不去找。 福晋乌拉那拉氏越想越复杂,心里便隐隐地觉得只怕是刘佳氏别有用心。 弄不好,就是祸水东引,也未可知。 她这么想着,看着还迷迷糊糊的刘佳氏,心里就更烦了——恨不得亲自上手,直接给刘佳氏人中掐出了血,好让她清醒过来,赶紧出了这四贝勒府去! 弘昇这孩子就是个祸头子! 刘佳氏也不逞多让。 福晋正想着,就听奴才们嚷嚷道:“给二阿哥请安。” 她一回头,看见宁樱身后,弘晖已经跟着进来了。 他小小的身子藏在大人背后,屋子里人多手乱,一时之间也不觉得。 福晋皱眉,刚想对宁樱说话,却见弘晖已经走上前去。 这时候刘佳氏也渐渐醒转过来,一转头看见了与儿子要好的弘晖阿哥,更是悲从中来。 她一伸手,拉住了弘晖白白嫩嫩的小手便哭着道:“二阿哥!” 弘晖眨了眨眼,童音稚嫩地安慰了她几句。 刘佳氏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不住地哭着。 好不容易福晋见她稍稍平静了一些,连忙便大声道:“这次实在不巧,咱们四爷是跟九爷一起出京城办差去的,说来也是的,九爷和五爷原本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说平日里走动不多,但想着到了宫里,总是要一起去延禧宫的……” 延禧宫是宜妃的住处,四福晋这般说话,已经是再露骨不过了。 刘佳氏听到这儿,只觉得脑海中一个激灵。 是啊,怎么偏偏没有想到延禧宫? 她一直不大受宜妃待见——也因为这个原因,每次往延禧宫去,对刘佳氏来说,都是一件老大难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弘昇出了事情,刘佳氏不相信:难不成延禧宫那边,还能放着她的亲孙子不管? 刘佳氏抹了一把眼泪,猛地站起身来就道:“我要进宫!” 四福晋也没料到她这样说做就做。 她转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赶紧劝阻道:“今日只怕是不成了,天不早了,要是再过一会儿,宫门只怕都要下钥了……” 她话还没说完,刘佳氏已经伸手直接拽着她的袖子哀求道:“来不及了,求福晋赐牌子!” 华蔻在旁边,就听明白了,刘佳氏的意思是:既然现在时间已经这么紧迫,那来不及回到五贝勒府中,再问五福晋要牌子了。 反正四福晋这儿也是一样有的。 紫禁城之中,门禁森严,便是宗室,进进出出也需要凭证的牌子,一份放在内务府,一份放在景运门,用来方便出入宫门时查对。这牌子每三年更换一次,更换时旧腰牌要上缴。 四福晋也没料到刘佳氏还能这样,赶紧道:“这不成啊,哪里有这样的——各府是各府的牌子……” 她话还没说完,刘佳氏已经直接跪了下来道,手跟爪子一样,一直陷进了乌拉那拉氏的皮肉里去,不讲理地道:“那请福晋与妾身一同去!” 华蔻在旁边,就看刘佳氏说话时候神情凄凉可怕,连嗓音都变调了。 她赶紧上前去,好不容易才把刘佳氏的手从福晋的手腕上扯了开。 刘佳氏的贴身大婢女也吓着了,跪下来便道:“侧福晋!总还有别的法子,再不成,让人带个信儿也成哪!” …… 紫禁城。 延禧宫正殿中,宜妃正坐在妆花梅子色如意垫旁,眉头紧皱,瞧着面前宫女们手中捧着的匣子。 匣子里都是珍贵的药材。 康熙三十七年的时候,宜妃郭络罗氏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没熬过去。 病好了之后,万岁往这里送了不少珍稀药材用来滋补。 都在这里了。 宜妃伸手抚过匣子——描金的漆盒冰凉如水,上面繁复的花纹,越发让此刻的郭络罗氏心情烦躁。 “送去吧。”宜妃抬了抬手。 领头宫女心领神会,知道宜妃娘娘这会儿不方便出面,于是捧着匣子就出去了,到了外间,交到了首领太监手上。 …… 没多久,这匣子就已经送到了林佳氏面前。 满屋之中,弥漫着的都是药气苦涩。 听说是宜妃娘娘赏赐,林佳氏只是咬着牙跪下了,很勉强地谢了恩,又让人将药材收在了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来瞧一眼。 首领太监微觉尴尬,却也不好多说,于是行了礼便退下了。 正文 第378章 离别 出了东宫,首领太监便微微摇了摇头。 眼见着那公公前脚走了,后脚林佳氏便将送来的药材盒子掀翻了。 药材洒落了一地,天女散花似的。 “侧福晋息怒!侧福晋息怒!”奴才们跪了一地劝道。 林佳氏红着眼睛对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主子都不敢过来了,派了个奴才,咱们不稀罕这些!” 她说着,转身过去,就看病床上昏睡了好久的弘晋微微动弹了一下,眼皮似乎是掀开了一条缝。 林佳氏扑过去,跪在床前握住儿子的手便颤声喊道:“弘晋!弘晋!、” 弘晋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林佳氏颓然地坐在地上,心里想着:我大概是看错了。 …… 四贝勒府里。 弘晖跟着宁樱回到了院子。 三格格还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见额娘和哥哥回来了,立即丢下怀里抱着的小馄饨,欢欢喜喜地冲着他们迎接了过来:“额娘!哥哥!” 小馄饨摇着尾巴在院子里前前后后的跑着。 三格格冲到了宁樱面前,欢欢喜喜的就把手里的绒花拎起来给她看:“额娘,我剪的花花,好不好看?”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没什么心思陪着女儿玩了,于是道:“云心乖,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去,额娘这边有点事,等到晚一点再去找你,好不好?” 三格格有点失望——她正举着手,想把绒花戴在头上给额娘看,没想到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不过三格格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又伸手给宁樱:“额娘,拉钩哦,说话算数!” 宁樱点点头,伸手和女儿拉拉勾,就想着这拉钩还是她教给三格格的,没想到三格格现在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拉钩了。 眼看着云心跑到了一边自己去玩了,宁樱才疲惫地坐了下来。 清扬捧着她的袖子就道:“侧福晋……” 宁樱低头一看,才看见自己右边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裂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这裂缝极其不均匀,显然是被人撕扯开的。 宁樱一下子就想到了刘佳氏方才抓着福晋的样子。 自己这袖子估计也是被她情急之下扯破的。 她想着,就坐下在桌边,弘晖默默地靠了过来,自己将椅子向前拉了拉,挨着宁樱坐下来。 “额娘……”弘晖欲言又止。 宁樱叹了口气,对儿子道:“弘昇打了一顿人,出了一口恶气,倒是痛快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把弘晋打成这样;弄了个两败俱伤。” 她顿了顿道:“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冲动——害人害己。出手做一件事,就要想清楚这件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自己能不能承担这个责任?冒冒失失什么都不想清楚,就去做,这就是莽撞!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弘晖深深地抬头看着宁樱,轻声道:“额娘,弘昇这事儿做得当然不对。不过,儿子想到那一日的细节,却有一处觉得奇怪。” 宁樱抬头看了一眼弘晖,就看他小小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眉目之间尽是思索之意。 “怎么了?”宁樱问道。 弘晖抬头看了一眼宁樱,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弘昇打弘晋的时候,儿子追了过去,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弘昇虽然骑在弘晋身上,但是打的是他的头脸,并没有打他的腹部,也没打他……” 弘晖说到这儿,神情微微有些尴尬,伸手指了指自己某个部位,然后小声道:“其实没碰到这里,为什么会尿血……” 宁樱想了想,轻声道:“是不是弘昇个头胖,骑在弘晋身上,当时又是气得发了狠的,会不会把人压出内伤了,也是可能的?” 弘晖睁大了眼睛,望着屋角的一处灯火,沉默了很久没说话,最后点了点头道:“或许吧。” 母子两人在这里说了许久,三格格自己拎着绒花在屋子里到处转。 她先是把清扬和婷儿头上都带满了绒花,然后就是乳母、嬷嬷。 最后追着小馄饨,给小馄饨的耳朵和尾巴都绑上了花。 弘晖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的转头看着妹妹,看她天真无邪的笑着,倒是有些羡慕了。 …… 几日之后,万岁的旨意终于下了来。 其实说是旨意,也不太准确,虽然没有抬到明面上来说,但的的确确是皇上的意思——说是让五贝勒家的弘昇阿哥,出去修身养性去了。 这算是一个从前很少在皇子皇孙身上有过的操作,一时间,宗室都议论纷纷。 知道内情的人,更是听说宜妃光是从延禧宫往乾清宫就去了三四趟。 最后也没用。 万幸的是弘晋过了危险期之后,人终于渐渐的好转起来了,也能吃能睡了。 于是阿哥们之间,有人品出滋味来——弘晋是太子的儿子,这一次被五哥的儿子弄得差点丢了性命,万岁却如此处理,这其中只怕是有深意的。 到底万岁对于太子…… …… 临行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五阿哥慌慌张张的便将弘昇送出了贝勒府。 京城之外,下起了蒙蒙细雨,远远看过去,京郊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层烟雾之中。 弘昇穿戴得很是简朴,甚至能够说得上是寒酸了,身边伺候的人手也很少。 只有两个从小用惯了的奴才。 刘佳氏坐的另外一辆马车,几次哭的都差点晕了过去,嬷嬷在旁边,很有经验的就伸手扶着她的背心,隔着一晌,就用力地拍着。 “儿啊,你此去……”刘佳氏说到这儿就泣不成声,拿着帕子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五阿哥没有来送,这一次出行也秉承着尽量简单安排的原则。 弘昇灰着一张脸,明白自己这下算是完了——至少这么几年,都得过着灰头土脸的日子了。 “大阿哥,时辰不早了,早些上马车吧。”小太监们在旁边低声催促着。 “再等一等。”弘昇低声道。 自从弘晋这事情之后,他说起话来便没有从前张扬的样子了,而是蔫蔫的。 “再等等。”弘昇又重复了一遍。 奴才们默默的退下了。 远处终于响起了马蹄声。 弘昇眼睛微微亮了亮,踮起脚尖就看过去——远远地,虽然还看不清来人的面庞,但是从骑马的身姿判断:是弘晖无疑了。 正文 第379章 发泄 弘昇不由自主的就往前迎接了过去。 马儿到了面前,弘晖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跳在地上站稳了,抬头看着弘昇。 弘昇很是有些羞愧,低下小脑袋,不敢看小伙伴,只是低声道:“你来啦!” 弘晖也知道他心里难受,于是上前去,伸展开小胳膊,拥抱了自己这个好兄弟一下,才道:“弘昇,外面不比自己家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儿都可能遇见,你这性子可一定要收一收了!” 弘昇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嘴里就嘟囔道:“行了行了,别说了,在府里的时候,我就快被阿玛唠叨死了,如今你还说。” 他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就抬起头来看了弘晖一眼。 弘晖虽然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但眼看着要和小伙伴分开,眼圈还是有些微微红了。 “我走啦!”弘昇心里难受,不敢再看,粗着嗓子说了一句,随后伸手拍了拍弘晖的肩膀:“好兄弟,他日再见!” 旁边马车里,刘佳氏的哭声骤然就变大了。 “等一等,等一等!”刘佳氏被嬷嬷扶着,踉踉跄跄的就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到了儿子面前,她伸手摸了摸弘昇的脸颊,泣不成声的最后叮嘱道:“你在外面,一定要记得随时给额娘、给阿玛来信,知道吗?” 弘昇用力点头,眼泪也流下来了。 刘佳氏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像对待幼儿一般不住地摩挲着他的后脑勺,才低声道:“你阿玛不来送你,你别怨他,他是为了你好,如今出面不得。往后,等太子和万岁那里气消了,额娘一定早日把你接回来,你就放心吧,我的儿!” 弘昇没说话,低头瞅着自己的靴子尖,随后背着手。 他冲着母亲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好,我等额娘接我回去。” 弘昇说完这句话,向后退了两步,一撩起袍子角,对着刘佳氏就跪了下来。 他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起身,看也没再看众人一眼,转身大步向马车上走去。 从前一直跟随着弘昇的一个哈哈珠子,守在马车前,看着弘昇向自己走来,这时候也快流泪了——他倒是有心想随着弘昇阿哥去服侍,但是被五贝勒爷驳回来了,嫌他自个儿还是个孩子,不够精干。 这哈哈珠子哭丧着脸道:“大阿哥,奴才从此不能再跟随您了,大阿哥多保重!” 弘昇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哭啼啼的,多大点事儿!” 他说完,踩在小凳子上,纵身上了马车。 车帘放了下来。 马车夫无声的调转了马头,马车辘辘地行驶起来,刘佳氏忍不住并向前追了几步,口中喊道:“弘昇!照顾好自己!” 弘晖不由自主也跟着马车走了一些距离出去,眼见着马车的速度渐渐上去了,这才转身对刘佳氏安慰道:“侧福晋您别担心过甚——弘昇性子虽然直率了些,但却不是个娇气的。” 言下之意就是:弘昇能很快适应外面的生活。 说不定还会比刘佳氏预料的更快。 刘佳氏摇摇欲坠的依靠在旁边嬷嬷身上,神色憔悴得像老了十岁,眼睛也是红肿着的。 …… 回到四贝勒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擦黑了。 弘晖一路默不作声地从府门口往额娘院子走。 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往日,从尚书房放学之后,有时候带着弘昇回来玩——两个人便是这样打打闹闹,从这条小路走过的。 想到往事,弘晖心里很沉很沉。 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堵得他心里发慌。 他低着头,不知不觉已经绕过了一处抄手游廊,眼看着就要到院子了,弘晖一抬头,就看见额娘正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 显然是在等他了。 弘晖心里一热,上前去伸开小胖手就道:“额娘!” 他话说出了口,才体会到这话语里撒娇的意味——在这一个沮丧又伤心的瞬间,他的内心退行回了往日的幼儿,需要母亲的抚慰。 宁樱弯下腰来,伸手抚住了弘晖小小的肩膀,也不提弘昇的事情,只是低声道:“额娘给你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和糕点,走,咱们进去好好用晚饭。” 弘晖点点头,听话地任由额娘抓着自己的小手。 到了膳桌旁边,三格格也摇摇晃晃地过来了。 她是听说了一些弘昇的事情的,但是毕竟年纪小,听得不大明白。 加上乳母们也不敢太在三格格面前嚼舌根。 于是三格格坐下来,伸手握住筷子就声音软软地问道:“胖哥哥是不是被关在他自己家里了?” 弘晖本来还想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别的地方,结果被三格格这么一提,他顿时就心里难受极了。 他放下筷子,转头对着三格格道:“你只怕有好几年都见不到胖哥哥了。” 三格格顿时就被震惊了。 她连糕点都不吃了,放下筷子,皱着眉头就跟个小大人似的,狐疑地问弘晖:“哥哥,你在逗我吧?” 弘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忽然一提筷子,埋下头就大口大口的吃起米饭来。 宁樱在旁边瞧着,叹了一口气,伸手亲自给弘晖盛了一碗汤,让婷儿送到他面前,才温声道:“你慢一些,当心噎着!” …… 用完了晚膳,弘晖没有休息,直接就进了自己屋子里,开始温书了。 以前,他虽然学习态度也算认真,但是从来没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程度。 但是这会儿,弘晖却像要赶考的书生一样,咬着牙发奋读书起来。 光是让小太监送书本进去,就叫了三趟。 宁樱坐在正屋里,就看见出来给砚滴加水的小太监,一直揉着手腕——显然是研墨的动作没停,累得手腕都发酸了。 研墨的人都成这样了,那写字的弘晖得累成什么样? 这是一种发泄吧…… 清扬也瞧出来不对劲了,低声就担忧地问宁樱道:“侧福晋要不要去瞧瞧二阿哥?” 宁樱手都撑在椅子扶手上了,但是仔细想了想,又按捺住内心的担心,重新坐了下来。 她摇摇头:“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这就是人生——总会经历别离。 而离别,也是下一次重逢的开始。 正文 第380章 惆怅 第二天上午,四阿哥终于和九阿哥回京城了。 他没顾得上回府,先去了宫里覆命。 然后就知道了弘昇和弘晋的事情。 不过就出去了这么几天,却没料到发生了这么一堆事情,四阿哥有些始料不及。 …… 尚书房里。 弘晖失神地坐着,微微转头望向旁边。 弘昐是坐在他身边的,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结果抬起眼对上了弘晖的眼神,才发现弘晖是在看着弘昇的座位。 座位上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了。 弘晖忍不住就想起了过去弘昇坐在那里,冲着前后左右挤眉弄眼,不是卖弄炫耀他的促织笼子,就是又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新奇小玩意儿,展示给大家看。 他胆子大,鬼主意又多,往往是不让带进尚书房的东西——譬如玩具一类的,他却总是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捎进来。 现在想想,大概检查的公公们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吧? 弘晖这么想着,眼神又默默地转到了弘晋的座位上。 弘晋的位置好,靠前,又靠正中间,听师傅讲课,又清楚又方便。 除了宫里的小阿哥们,弘晋这位置就算是最好的了——连直郡王家的都比不过。 不过此时,弘晋的位置上也是空落落的。 他上次尿血之症,虽说是休养渐渐好转,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上课了。 课堂上空缺了两个学生,就像一个人满口整齐的牙齿里,突然掉了两颗,顿时就显得有些扎眼而不协调了。 师傅在上面讲课,讲着讲着,就看下面的学霸弘晖在走神。 他是知道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和原因的,当下也不忍说什么,只是重重咳嗽了一声。 弘晖一震,立即收束了心神。 …… 中午时候,四阿哥总算从宫里回了自己府上。 这还没算完——他现在担的差事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要;出去了几日,便有几日的要事累积了起来。 光是前院书房里,就有递书函求见的人好几个。 另外的门客就更不必说了。 等到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天色也昏黄了。 四阿哥心里也惦记着宁樱,看着天色正好,于是便往她那里去了。 弘晖、弘昐还在宫里尚书房,这时候还没回来——因为出了弘晋的事情,如今武谙达们在上课的时候分外谨慎。 以前是给小阿哥们示范,然后让他们各自组对,谙达在旁边指导。 现在就不敢这么操作了——直接变成了一个一个排队轮流上前去,和谙达比试。 如此一来,效率就很不如从前了。 所以拖堂也成了家常便饭。 谙达倒也无所谓——拖一拖课,在万岁那里看来:还觉得他们教得分外尽心尽力呢。 有什么不好? …… 进了屋子,把一杯宁樱亲手做的水果茶喝下去,四阿哥只觉得浑身的疲乏都去了一半。 他刚准备说弘晋弘昇的事情,然而刚刚一低头,只觉得后脖颈那里,一根筋酸疼不止。 四阿哥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 四阿哥最近总觉得脖子后面正中又酸又疼,有时候疼得厉害,甚至连右手持笔写字都有些麻木,仿佛一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似的。 四阿哥无意中这么一说,宁樱听着就琢磨:这似乎是颈椎病啊…… 又听四阿哥说宫里太医也给开过了药方,但是都没大起作用。 宁樱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心里一阵心疼。 自己穿越以前,也有一阵子颈椎不舒服,去看过中医,做过推拿,所以知道几个挺管用的穴位。 在这些穴位上按摩,可以散风活络,缓解肌肉酸痛、颈部僵硬、肩胛疼痛、手臂酸麻。 百试百灵。 她还记得这些穴位的名称,叫风池穴、肩井穴、秉风穴……等等。 她起身站到四阿哥身后,给他按摩。 四阿哥本来说不用,但是看她已经上手了,于是他唇角微微翘着,闭目养神地坐在那里。 隔了一会儿,他便舍不得地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声音又沉又柔地道:“樱儿,你不要累着。” 他说完这句话,才继续了方才想说的,弘晋弘昇的话题。 宁樱也给他说了一下那天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哭哭啼啼找到府里来,求四福晋和自己出手相助的情况。 四阿哥微微摇头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宁樱知道四阿哥这话是批评刘佳氏对于儿子太过溺爱,才会养成了弘昇这样的性子。 最终闯出了这样的祸事。 幸亏弘晋后来自个儿挺过来了,也慢慢恢复了。 否则的话,若当真是在弘昇手上折了一条人命,这事儿还不知道最后该怎么收场呢。 屋子中没有人,但是因为她的声音压得低,四阿哥下意识地往她那里靠了靠。 凑近之后,闻到宁樱发鬓上的淡淡花香,四阿哥伸手就拥住了她的肩膀,将宁樱向怀里揽了揽。 “弘晖难过得很,昨天一直写大字到夜里,只眯了小半个时辰就起来尚书房了。”宁樱在他怀里,仰着头低声对四阿哥道。 四阿哥一瞪眼,皱眉道:“胡闹!这样怎么行?” 他低头看着宁樱:“你也由着他?” 宁樱抬头跟他解释:“爷,不是我不管弘晖,但是他心里那样难受,就算我硬押着他上床去睡了,他也睡不着。”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院子里传来了动静,是弘晖下学堂回来了。 他没有像往日里高高兴兴,一路小跑着大喊:“额娘我回来啦!”,而是拖沓着脚步,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屋子门口。 四阿哥看着儿子,就看不过几日的光景,弘晖似乎脸瘦了一圈,下巴显得有些尖了,肉嘟嘟的萌态褪了一些去,显出了一丝小小男子汉的轮廓。 “阿玛。”弘晖一抬头,看见四阿哥,倒是并不如何意外——反正额娘得宠,只要阿玛回府了,肯定是要往这个院子里来的。 他上前来给阿玛行礼,行完礼便语气平淡地道:“阿玛,额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儿子想先进屋子温书可好?” 四阿哥本来还想安慰儿子几句的,结果被他这么一堵,一番话就噎在了嗓子口。 正文 第381章 安先生 宁樱在旁边,默默地看了四阿哥一眼,满脸都是“你看我说的吧……”的神情。 四阿哥看了弘晖一瞬,起身道:“阿玛送你进去。” 弘晖站在原地,也没应声,只是默默的转了转脚跟,身子面对着四阿哥的方向,低下了小脑袋,一副默认的神情。 四阿哥起身,牵着儿子的手送他回他自己的屋子。 小馄饨正守在小主人的屋子门口,抬头看见小主人回来了,摇着尾巴就想迎接上来,但是察觉到了空气里的低气压,于是转头走到一边去。 进了屋子里,四阿哥伸手按在弘晖肩膀上,先让他坐下来,问着他最近学的是哪本书,学了多少个满蒙的词语,文章背的好不好。 尚书房里,先生已经开始教学生们做文章了。 说到学业,弘晖算是被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于是对着四阿哥侃侃而谈,将今日师傅布置的任务又说了一遍。 然后就是武谙达教的射箭。 一提到武谙达,想到弘昇的事情,弘晖又低落下来。 四阿哥明白儿子的心事,他摸了摸弘晖的小脑袋,沉声道:“阿玛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这事便已成定局,多思无益。” 他瞧着弘晖的双眼道:“弘昇是你五叔的儿子,你五叔既然抢着做决断,要送他出京,你皇玛法也顺着这台阶下了,可见你皇玛法是两边都心疼着的。” 弘晖抬起头来。 四阿哥伸手按住弘晖的肩膀,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人生大抵如流萍,忽然相值飘然分——阿玛知道你与弘昇那孩子投缘,可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如今还小,等到长大之后,自然便会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数的。” 他顿了顿:“你如今收收心,沉下心思来好好跟着师傅长进,几年光阴,很快也就过去了。” 弘晖不说话了,仰着脸看着父亲,眼睛里微微闪着泪光。 他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交叉在胸前,衣襟上的暗金描纹在灯火下闪着潋滟的光芒。 这时候,宁樱也过来了。 她进了屋子,转身看了看摊了一桌子的笔墨纸砚,叹了口气,转头对弘晖道:“弘晖,你昨日便睡得极晚,今日早点睡吧,额娘、阿玛都心疼你得很。” 小馄饨跟在宁樱身后,鬼鬼祟祟的进来了。 它依靠着一根桌子腿蹲了下来,抬头望着小主人,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哈哈哈的一直在吐气。 …… 晚上,四阿哥宿在宁樱这里。 洗漱之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因为弘晖的事情,都有些没睡着。 四阿哥叹了口气就道:“这孩子重情义。” 他一翻身,伸手把宁樱揽进了怀里,伸手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然后总结道:“像老十三。” 宁樱安静地趴在四阿哥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冷香气。 四阿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说话的语气跟哄孩子似的,又轻又柔,仿佛把她当成了弘晖。 “两个娃娃不在一起也好。”四阿哥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微微眯了眼道:“五弟是个闲逸安稳的性子,养儿子也是如此。但弘晖和弘昇不一样——弘晖是要好好上进的。” …… 第二天早上,四阿哥亲自把弘晖送去尚书房了。 还有弘昐。 其实以前一般是从前院上书房走的,但是如今四阿哥越来越习惯于先让苏培盛去李侧福晋院子里,把弘昐阿哥给接到弘晖这里。 然后他带着兄弟两个一起上马车。 弘昐在四阿哥面前,还是平日里一贯沉默不敢多言的样子。 往日里倒是不由得如何,但是如今弘晖不爱说话了,加上弘昐也是如此,父子三个人在一起,就像三只锯了嘴的闷葫芦一样。 宁樱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默默地道:一只四葫芦,带着两只小葫芦。 …… 弘晖走了之后,三格格醒了。 她现在因为被额娘要求睡得早,所以醒的也早。 醒来了之后,三格格就一直在玩小馄饨。 而小馄饨,因为昨天几次和弘晖撒娇没成功,所以现在被三格格抱着玩,也算另一种补偿。 甚至三格格在它耳朵上又是打蝴蝶结,又是系着小花,小馄饨也没有抗拒。 玩着玩着,一人一狗都累了,于是三格格抱着小馄饨就睡了个回笼觉。 两个小家伙的睡相都不踏实——三格格睡着睡着,就把小馄饨当成了枕头。 乳母在旁边,自然是不想让畜生上床的,怕弄脏了三格格的被褥,于是碎碎念叨了好一会儿。 三格格嫌她啰嗦,一起身,伸着两只肉嘟嘟的小手,猛地就把乳母的脸颊从两边向中间一捂。 然后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 京郊之外。 “安先生,咱们现在这是向哪里去?”弘昇坐在马车里,皱着眉掀起马车帘子,一边向外望着,一边问道。 这位属下,阿玛让他喊“安先生”,弘昇是十分不情愿的。 第一,从前他与这位安先生也没有任何师徒之谊,怎么能说喊先生就喊先生呢。 第二,这位安先生的性子也冷漠了些,从出发到现在,礼节倒是持重规矩,一样不落。 但是除此以外,弘昇几次试图和他聊聊以后的打算,都得不到太多的回应。 无非就是“大阿哥到时候自会明白。” “向去处去。”此时,安先生回答他道。 弘昇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安先生顿了顿,坐直了身子,神情如老僧入定一般地又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何来分别,何来相聚?” 弘昇实在忍不住了,小胖手撑了一下膝盖,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往日的跳脱飞扬:“先生,我不是出家去的!”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有石阶徐徐攀入山门。 弘昇下了马车,抬头看着不远处破旧的古寺,就皱起了眉头。 安先生也不如何多管他,上前去便敲起了寺门。 不多时候,便有一个小和尚过来开了门,见是安先生,也不多说话——估计是从前已经熟识的,直接敞开寺门便请他们进去了。 弘昇跟在安先生后面往里走,后边几个奴才正要从车上往下卸行李。 安先生回头看了一眼便摇摇手道:“不必。” 正文 第382章 382厌憎 那几个奴才听他这么说,犹犹豫豫的停下了手,眼光都望着弘昇,显然是在等小主子的发号施令。 弘昇转头问安先生:“先生,为何不拿行李?” 安先生肃色道:“咱们只是路过,大阿哥累了,用些茶水斋饭,随即还要上路。” 弘昇喘出了一口气道:“万幸!” 这么破的地方,要他住,他还真的落不下脚去。 …… 京郊之外的寺庙,有的地方斋饭只供早午,这一处古寺晚上也有斋饭。 弘昇走了进去,满目只见黄卷青灯、耳闻暮鼓。 禅房花木深。寺庙之内,有古树几株,曲径通幽,僧人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从檐下飘逸而过,神色端肃。 弘昇瞪大了眼睛看了半晌,就觉得这地方与自己简直格格不入。 斋饭的信号是打板,时辰定得也很固定——必须要等到特定的时候才能开始。 弘昇等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先生,让他们快一些吧——我都快饿死了。” 安先生身子坐得笔直,沉声道:“大阿哥,稍安勿躁。” 弘昇坐在一边,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看着周围的一切事物,不一会儿又拽了拽安先生的袖子,忍不住道:“安先生,这吃饭的时辰也太死板了,何必非要在固定的时候开斋饭?咱们府里,只要饿了,膳房随叫随到。” 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又道:“再说了,庙小香客少——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何必定这么多规矩?” 安先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阿哥如今不是在贝勒府里了。大阿哥从此以后,当习惯如此。庙里有庙里的规矩,红尘中人,不必深究。” 弘昇愣怔了好一会儿,小胖手慢慢地从安先生袖子上挪下来。 他沮丧的低头抱着小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自我安慰地道:“我想吃额娘小膳房的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花菇鸭掌、生烤狍肉、莲蓬豆腐……还有弘晖额娘做的炸年糕、红糖大团子、酥酥手指饼……” 他一边说,一边就不停地吞着口水。 不一会儿,僧人终于将斋饭送了来。 弘昇瞪大了眼睛,就见面前有白萝卜、藕片、豆腐。 此外还有一碗粗糙的米饭。 “这……”他哭丧着脸。 安先生伸手将粗茶淡饭向他面前推了推,淡声道:“这便是今日的晚饭了,大阿哥若是嫌弃,一会儿便只能饿肚子了。” 弘昇苦着脸提起了筷子。 斋饭不但简单,分量也很少,不一会儿米饭就见了底——对于弘昇这个吃货来说,压根只吃了个七分饱。 无精打采地看着火头僧把碗收走了,弘昇心里后悔得快哭了:像这样的日子,往后每一天都要如此吗?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忍一忍了——何必去打弘晋? …… 上书房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个月便过去了。 京城的冬天渐渐远离,春意盎然而生,尚书房外的树枝抽出了柔嫩的绿芽。 弘晋也终于回到了尚书房。 他好一阵子没来,功课自然是落下了不少——听说太子爷本来还想奏请万岁,想让师傅去开小灶。 但是后来还是作罢——儿子身子要紧。 不彻底养好病,怎么能读书呢? 一阵子不见,孩子们面对弘晋的时候,都有些陌生了。 但是毕竟年纪小,半天课程上下来,又有不少小阿哥嚷嚷着围过去,问弘晋这一阵子的情况了。 因为知道弘昇被赶出了京城,弘晋很是放心,坐在座位上,伸手习惯性地捂着小肚子,护着那里,便施施然地转头回答大家的问题。 他一边回答着,一边就看众人热闹之时,唯独弘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 他看上去像是在看书,但是仔细观察一会儿就发现不是——因为书本压根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弘晋眼珠转了转,起身走了过去,伸手按在弘晖面前的书本上,语气里微微带了一些挑衅,笑着道:“弘晖,咱们好一阵子没见了。” 弘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眼皮都懒得抬。 弘晋见他不说话,于是啧啧道:“你在看什么文章?” 弘晖一皱眉,冷冷地道:“抬手。” 他的语气冷漠极了,在漠然中又带着一股冷厉的戾气。 是从前的弘晖从来不曾有过的模样。 弘晋整个人都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地就听话抬起了手。 但是他仍然不死心,很嘴贱地就捡着弘晖的痛处戳道:“你的好兄弟走了,如今没人陪你玩了,估计这日子无趣的很吧?” 弘晋的几个哈哈珠子在后面,听了这句话,对视了一眼,都互相微笑了起来。 弘晖冷冷地看着弘晋,手指在袖子里微微攥紧,攥得越来越紧。 他几乎就要站起来了。 但是没有。 弘晖松开了袖子里的小拳头,垂眼看着面前的书本,直接当弘晋不存在了。 弘晋站在那儿半晌,见无论说什么,弘晖都没什么反应,神色很是平静。 他终于觉得无趣了。 弘晋伸手摸了摸下巴,转身走回了座位。 弘昐在旁边,目睹了这一些,却什么也没敢说。 等到弘晋回到了座位,弘昐才扯了扯弘晖的袖子,小声道:“弘晖弟弟,你……没事吧?” 弘晖咬着牙,面无表情。 …… 晚上回到四贝勒府,正好在等晚膳的时候,三格格闹着要把小馄饨抱去院子里玩,于是弘晖坐在堂屋外,就把这事儿从头到尾告诉了宁樱。 宁樱听了也一时无语,放下筷子就对弘晖摇摇头,小声道:“他都被打成那样了,还这么……” 她一下子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于是说了一半,卡壳了。 弘晖冷淡地坐在膳桌旁,沉默了许久,抬头就对宁樱道:“额娘,我讨厌弘晋,讨厌太子府上所有的人!” 宁樱神色一严肃,刚要说话,却听见三格格在院子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和平时不一样,哭得撕心裂,不是那种孩子撒娇的哭声。 外面的动静顿时大了,又夹杂着奴才们慌慌张张的说话声。 宁樱心里猛地一紧,站起身来就立即往院子外面赶去。 正文 第383章 伤骨 院子里,宁樱刚刚奔出去,就看见三格格一屁股坐在地上,咧着嘴直哭。小馄饨在旁边打了好几个滚,勉强才站起来,浑身的狗毛都凌乱了。 它顾不得自己,赶紧上前来,不住地舔舐着三格格的手,又拼命摇着尾巴,是一脸又愧疚,又讨好的神情。 宁樱冲过去,就看三格格哭得厉害,抬着脸不停地对她道:“额娘!额娘!脚痛!痛!” 乳母、嬷嬷都快吓死了,跪在旁边磕头下来:“奴才死罪!” 宁樱顾不得说话,过去便跪下在女儿身边,去掀起了衣角,仔细察看,才看见三格格脚踝已经微微肿胀了。 而且脚脖子那儿,也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三格格疼得一直抽冷气,一双小手抱着宁樱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樱把女儿抱在怀里,看孩子痛苦的样子,顿时心疼得也快落泪了。 她抚摸着女儿的后背心,不住地安慰了好一会儿,三格格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一些。 乳母在旁边就把刚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原来,方才三格格在院子里玩,蹦蹦跳跳地正在花树下追着小馄饨转圈,谁知道小馄饨忽然反过方向来跑,倏然就窜进了三格格腿脚之间。 三格格脚下一下子没刹住,两条腿绞了起来——被狗狗给绊倒了。 宁樱立即让小潘子去叫大夫,然后亲手就把三格格给抱起来了——一直抱进了屋子里。 三格格现在越长越重,其实平时抱着的时候还很有些吃力,但是宁樱这时候一点没觉得,一路心急如焚地跑进了屋子里,奴才们在后面居然没一个人追得上她。 不一会儿,府医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放下药箱,仔细把三格格的伤处察看了一遍,就说这一下摔的厉害,估计是伤到骨头了,得好好养一阵子才行,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说不准将来就会留下病根。 他说话的时候,三格格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比刚才肿的更厉害,仿佛一个发面馒头似的——上面的皮肤还微微透着光亮。 宁樱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摔了一跤,也没从高处落下,居然还能把骨头给伤着了。 府医跪在下面——就给她解释:说是伤不伤着骨头,有时候和高度未必有关系。 摔倒的那一瞬间,落地的姿势才最重要。 三格格就是在那个瞬间把骨头给折了的。 府医一边说,一边就开始给三格格上药。 上药用的是水调的药膏,敷贴时,还要注意平正均匀,如果药膏高低不平,就会影响病人伤骨的恢复。 屋子中寂静无声,周围一圈人都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大夫给三格格上药。 上完之后,大夫就用木质的薄片,在上药之后,把三格格的伤处给捆好——每片之间,留一条小缝,用细绳子上、中、下三道捆扎,里面还隔了绢布。 包好之后,他怕捆扎太紧,于是扶着三格格的伤处,试着让三格格做了个关节伸展的动作。 三格格痛得哭了起来:“疼啊!” …… 下午的时候,因为宁樱往四阿哥那里送了消息,傍晚时分,四阿哥带着弘晖、弘昐回来了。 他一进府门,连前面书房都顾不得去,直接就冲着后面宁樱院子奔过来了。 弘昐听说三格格腿受伤了,于是也表示要过来看看情况。 宁樱院子里。 三格格躺在小床上,腿还不能压迫着,下面垫了厚厚的丝绸被子——是大夫嘱咐的,说是要抬高伤腿,有利于伤情痊愈。 三格格本来已经不哭了,靠在枕头上,手边放着一罐额娘亲手做的小熊饼干。 她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 结果一听见阿玛回来了,三格格小嘴一扁,顿时冲着外面阿玛走进来的身影就哭了出来:“阿玛!” 四阿哥一眼就看见女儿脚踝上包扎的厚厚实实、密密麻麻的模样了。 他心疼得要命,坐下来在床尾,抬着手,倒是想看看女儿的伤口,但是又不敢贸然碰着。 他问了一下宁樱,知道府医已经来过了,于是便让苏培盛带上牌子,立即进宫去请太医。 还是得让太医再看一遍宝贝女儿才放心。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跟着在床边沿坐了下来,四阿哥看她伤心,虽然他自个儿心里也心疼,但是到底更舍不得宁樱。 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温声安慰她道:“别难过,小孩子们便是如此——谁家孩子一路长大,还没个磕磕碰碰?等太医来了,仔细瞧一瞧,定然不能留下病根。” 宁樱在旁边点头。 弘晖走过来,伸手就放在额娘肩头,小声道:“额娘,弘晖陪着你,别伤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尖,已经发现了枕头边上露出的饼干瓷罐子。 弘晖直接膝盖跪上床沿,一伸手就把饼干罐子给掏了出来,对着宁樱咧嘴笑道:“看!妹妹还记挂着吃呢!可见这会儿应当疼得不厉害了。” 他其实是有意想逗额娘开心的,但是这个笑话有些冷,阿玛和额娘都没笑。 三格格窘迫地伸手捂住脸就道:“哥哥,快还给我呀!” 四阿哥在旁边,拍了拍床边绣墩,对着弘晖道:“下来。” 弘晖乖乖地就从床上爬下来,摊着两只小手在膝盖上,乖乖地坐着。 四阿哥又把三格格是怎么摔着的原因问了一遍,等到问清楚是被小馄饨淘气绊倒的,他越想越憋气,于是手撑在膝盖上,拿出了父亲的威严,看着孩子们直摇头:“这狗还是不能留。” 记得当年,弘晖小的时候也是如此——跟着小馄饨学走路,结果硬生生差点学成了个瘸子。 三格格和弘晖一听见小馄饨要被阿玛带走,兄妹两个人都同时紧张了。 三格格伸手揪着被子,眼泪汪汪地道:“阿玛,我喜欢小馄饨,不要抱走小馄饨,不要!” 她说得激动,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腿伤,就要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宁樱吓得赶紧一伸手按住了女儿的肩膀。 小馄饨仿佛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从下午三格格出事到现在,都一直怯怯地躲在屋子一角。 正文 第384章 384索额图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宁樱的精心照顾下,眼看着三格格一点一点好转起来,日子也就渐渐地往初夏时光走了。 虽说是有好转,但是到底三格格年纪幼小,距离完全康复还是有相当一段时间。 因为三格格的求情,最后小馄饨还是被留了下来,但是四阿哥下了严令——必须只能把狗关在狗笼子里,若是孩子们想要和小狗玩,最多只能在狗笼子前面看看。 弘晖在宫里尚书房的学业也越来越重。 弘昇走后,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甚至于影响了学业。 但是渐渐地,弘晖也算是从这段失去友情的伤心中渐渐走了出来,迅速地调整了过来。 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听先生讲课。 …… 五月份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震惊了整个朝野:索额图因“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罪,被万岁拘禁宗人府。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康熙亲自斥道:“朕观索额图并无退悔之意,背后怨尤,议论国事,伊之党类,朕皆访知!” 一时间,被定了三十多项大罪,每一项罪名都足以让他永世难以翻身。 光是所贪的钱财数目,就让许多人咋舌。 风光了一世的索额图遭此打击,郁郁寡欢,不久死于幽所。 这事情起得突然,朝中许多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更想不到万岁居然当真对索额图能如此下得了手。 毕竟再怎么如何,他还有仁孝皇后这一层关系呢。 而万岁爷对仁孝皇后的深情,朝野皆知。 不过,并没有太多人感叹于康熙的无情——毕竟“狠心”是帝王的常态。 而太子,才成为众人此时最关注的焦点。 索额图死了,他的同党而也大多遭到了锁禁,万岁又着力派给了其他几个已经成年的贝勒爷更多的任务和权力。 譬如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 就连五阿哥这个老好人,神仙闲人,也被硬塞了几件政务。 不干都不行。 眼看着弟弟们一个个热火朝天,风生水起,撸起袖子加油干,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身后——太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无疑是一种对他的储君权力的进一步削弱。 这一次对索额图的打击,也明显是对他的一次严重警告。 太子日渐消沉下去,把酒言欢,在东宫之中,不问世事,颓废度日。 从前被万岁爷处死的几个茶房中人,生得清秀俊俏,太子这时候想念起来,居然还偷偷的带着奴才们出门去祭拜,哭了一场。 这事被眼线报告到了万岁耳中,康熙更是气得不行,对太子失望得不行。 他希望储君就能够有储君的样子——不求如何胸有乾坤,杀伐决断;至少不能成天和这些三教九流们混在一起。 那还成什么样! 大概是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失望,太子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甚至当众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语。 大意就是嫌皇阿玛在这皇位上坐的时间太久了,迟迟不传给自己。 自己都快成了个“老”太子了。 这话传到康熙耳里,康熙心都凉了。 就在这父子两个人关系日趋紧张的时候,其他几个阿哥们的势力也在不知不觉的迅速强大起来。 直郡王自然是不必说——一向踌躇满志的他,此时比所有的弟弟,更加用心培植自己的势力。 毕竟他是长子,太子若是当真有什么了,他这个“长”字,到底还是最占便宜的。 说来,他还比太子年长两岁呢,比太子更沉稳。 再加上十九岁就出任副将军,征讨葛尔丹,二十六岁就被封成了直郡王。 在所有的阿哥中,除了太子,就数他的爵位最高了。 更微妙的是:因为太子不孝,康熙心内恼火,甚至为了牵制太子势力发展,还常常让大阿哥护佑自己左右。 这无形中就更增加了他的威望,这些经历和奖赏成为了他可以与太子抗衡的法宝。 同样野心日渐彰显的还有八阿哥的。 与直郡王的赤裸裸的直接不同,八阿哥采取了另一种迂回路线:着力渲染自己的贤名,招揽着各路门客,丰满着自己的羽翼。 外面世事扰扰,四贝勒府后院里,宁樱多少也听说四阿哥说了些。 尤其是听到索特图的事情之后,宁樱知道:倘若在这个时空,一切事情真的按照历史上的发生顺序来的话,那么,眼下离太子初次被废,就已经没几年了。 九龙夺嫡即将正式拉开血淋淋的帷幕。 日子往中秋走去——外面的形势,依旧一天一个样。 通过四阿哥口中描述的一些事情,其实宁樱是能看出来的。 康熙心中,对于太子,到底如何处置——这位帝王的内心,始终处于一个十分纠结和焦灼的状态。 而所有皇子的野心们,就是在皇阿玛这种焦虑的状态下,被活生生地培养大了。 包括四阿哥。 看出来这一点之后,宁樱就不太敢问这些事了。 有一阵子,甚至于很沉迷于小膳房里自己做美食。 然后四阿哥过来陪她的时候,她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孩子们和美食。 别的话题,绝口不提一句。 三格格到了夏天的时候,其实腿脚已经快好了,但是这段时间,弘晖因为心疼妹妹,总是在放学之后,会扶着她到院子里去玩耍。 三格格有时候说要在院子门口赏花、看鱼,弘晖也一并好脾气地陪着她去。 他若是要温习书本,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就会让安宁陪着去。 奇怪的是:每次弘晖自己亲自陪着三格格去赏花的时候,三格格的腿就又能走,又能跑。 灵活的不得了,有时候还嫌他走得慢。 但是每次,换了安宁的时候,三格格的腿就瞬间“没完全好透”了。 因为照顾三格格,安宁渐渐地也就和三格格熟稔起来。 其实之前也不是不熟稔,只不过见面的时间相对有限。 哈哈珠子送小阿哥回院子只是一个任务,等到天色晚了,他们自己还是要去前院的。 这一天下午,弘晖放学之后的一段时间,安宁跟在三格格身边,就陪着她钓鱼了。 说是“钓鱼”,其实也差不多属于自娱自乐——自从知道三格格喜欢钓鱼,宁樱就和四阿哥说了,让人在院子前直接挖了个小鱼塘,把后花园里的水引过来,又往里放了些小鱼。 小鱼儿个个肚子喂的滚滚圆,游得更是迟缓呆滞。 别说“钓”鱼了,就算下去抓鱼,也绝对没有问题。 正文 第385章 竹马 三格格鼓着小脸坐在池塘边,伸手托着脸颊,时不时的就转头看一眼安宁。 安宁站在她身后,背着手沉默不语,一张小小的俊脸上满是严肃。 乳母给三格格随身准备了一只厚厚的垫褥,只要坐下来的时候,就会垫在那只受伤的腿下——避免受到寒气的侵袭。 这会儿,三格格微微歪歪歪小身子,将那只垫子让出来,抬头对着安宁笑眯眯地就道:“安宁哥哥,你一直站在这里,不累吗?” 安宁看了一眼那垫子,还没说话,三格格手上的鱼竿忽然就沉了一下。 有小鱼儿上钩了。 她一甩鱼竿,将小鱼儿提了上来,早有周围的奴才伺候着,将小鱼儿收入旁边准备好了水桶中。 三格格低头瞧了瞧小水桶,又抬头瞧了瞧安宁,忽然一捞袖子,伸着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就到水桶里把小鱼儿抓了出来。 小鱼儿在三格格手心里直蹦哒,飞溅了她一脸都是水花。 三格格抬着漂亮的小脸,对着安宁就脆生生地道:“这个给你!” 安宁瞧着三格格手心里的鱼儿,下意识的接了过来,又对上了三格格的双眼。 他这个角度,完美的五官正好被完全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眉眼都带上了一层光晕。 三格格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笑着一抿嘴唇,站起来。 她高高兴兴地对安宁道:“你送我回去吧。” 安宁捧着手里的小鱼儿,放回水桶也不是,丢进鱼塘也不是。 三格格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安宁还在后面,赶紧就收敛了——也不敢走的太快。 她回头看见安宁还在看着手中的鱼儿,于是噗嗤一笑,脆生生地道:“若是安宁哥哥不知道怎么处置,就拿回去烧鱼汤喝好了!” 安宁其实不算是个有幽默感的孩子,但是听见这话,唇角还是微微翘了翘。 难得有笑意从他眉梢眼角透了出来。 之前刚刚照顾三格格的时候,三格格便甜甜地喊着他“安宁哥哥”。 安宁说了几次“奴才受不起”之后,见三格格还是照喊不误,于是也就不再多加阻拦了。 …… 回到宁樱院子里,弘晖正在温习书本。 三格格这阵子也开始练习写大字了,看见哥哥在读书,她不由自主也凑了过去。 看了几页书之后,三格格就有许多不认识的字了。 但是她没问弘晖,而是转头问旁边的安宁:“安宁哥哥。” 安宁沉默着就上前来了:“格格。” 三格格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安宁就问他:“这个是什么字呀?” 弘晖在旁边,听见妹妹问问题,于是便凑过来看了一眼,插嘴道:“这有什么难的,这叫……”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觉得脚后跟被踢了一脚。 弘晖微微低了低头往桌下看去,就看妹妹的小脚踩在自己的靴子上。 还是一点不客气的那种踩法。 安宁回答了三格格的问题之后,三格格捧着下巴望着他就甜甜软软地道:“安宁哥哥好厉害啊!” 安宁是一向的内敛性格,即使被三格格这么夸奖,神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但是他的脸却微微的有些红了。 弘晖在旁边瞧着,多少就有一点看不明白。 他于是伸手摸着三格格的小脑袋便道:“有什么问题,你问哥哥便是了,不用担心,哥哥教你!” 三格格快气死了。 她一晃脑袋,摆脱了哥哥的手掌心。 …… 临走的时候,安宁难得的过来问宁樱讨要了一只简单的小鱼缸。 他在台阶下给侧福晋行礼,就说是下午钓到了一只鱼,要把小鱼儿带回去。 安宁斯文有礼,是这院子里人人都喜欢的孩子。 但也就是因为太斯文了,许多事也就不表露出来,只是内敛在心底。 宁樱倒是惊讶于他会来求助于自己。 她于是让奴才去膳房抱来了一只瓷罐子。 “鱼缸暂时没找着,你用瓷罐子也是一样,只是个储水的工具,回去之后,再慢慢找合适的。”她一边说,一边就把瓷罐子让婷儿给了安宁。 …… 中秋节之后,弘晖和弘昐基本上就不再宿在自己额娘的院子里了。 都是在前院书房和父亲一起。 四阿哥是单独的院落,他们兄弟两个则是另外一间小院子。 弘昐这时候已经彻底发现了自己和弘晖的差距——譬如读同样一篇文章:他才刚刚看到文章中段的时候,弘晖已经看完了,并且连要领都已经彻底掌握。 再比如在上书房的时候。 先生说一段话,他只能领悟到字面的含义。 但是弘晖却能够在同样的时间内,领悟到先生的话外之音。 弘昐不是不努力,但是意识到这种差距之后,他越来越灰心了。 这种无关努力的差距,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贝勒府里,随着男孩子们功课越来越多,李侧福晋对待弘昐学习的态度也越来越严格了。 比如从前,若是弘昐书读的不够好,李侧福晋顶多训斥一顿。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唆,李侧福晋每日都要仔仔细细地问他一遍功课内容。 只要有一点答不上来的,李侧福晋甚至会连带着把哈哈珠子都斥责一遍。 这些哈哈珠子,她是打不得的,但是罚站却是敢的。 连伺候弘昐的小飘子也跟着瘦了不少。 一时间,弘昐肚子里全是委屈,几乎到达了极限。 每一次额娘训斥他的时候,弘昐都会忍不住抬起眼,微微的打量着站在额娘旁边的太监小柔子。 他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只是本能的对这个太监觉得厌恶。 然而现在,通过许多细微的动作,眼神,尤其是小柔子和额娘之间的互动,说话的语气…… 弘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敢往深处去想——怕想到的画面,让自己作呕,更让自己感到不堪。 但是,每当额娘毫不留情面训斥他的时候,弘昐都会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的眼神迅速的扫过小柔子。 小柔子在旁边,虽然低着头,脸上却是看戏的神情。 或许是这个太监。 或许就是他挑唆了额娘——弘昐想。 正文 第386章 弘昐虽然这么怀疑着额娘和小柔子的关系,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出来。 哪怕只是一点风声,在这个后院里,也足以毁了额娘和他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弘昐便觉得这个太监小柔子简直就像一堵,随时可能倒塌的围墙。 而他和额娘,正站在这危墙之下。 …… 因为在府里得不到什么安慰,每日又被母亲训斥,弘昐的精神越发差了下来。 四阿哥看着儿子面色苍白,两眼无神,还当他是读书读坏了身体。 当年皇阿玛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在上书房熬夜读书,累到吐血。 四阿哥把弘昐叫到自己面前,还让奴才们都回避了,只有父子两个人在房中。 他细细的问了弘昐好几次,得到的回答也无非是:儿子读书太过用功,不敢有一日懈怠,以至于累着了身子。 弘昐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四阿哥看他这样,心里就更心酸了,于是请太医来了好几次。 太医们都说大阿哥弘昐这是心病——心里有事,郁结于内,身体自然好不了。 眼看着四阿哥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分明是满满的慈父关爱。 弘昐的一个哈哈珠子终于熬不住了,自作主张地去找了四阿哥,就把弘昐日日受到李侧福晋责备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知道自己是“自作主张”,这哈哈珠子心里到底是虚的,也没敢说的太详尽,只是大略的描述了一下。 四阿哥听到前面的时候,还只以为是李侧福晋对儿子严加要求。 他想着:虽然这方式不对,但是毕竟出发点还是好的。 但是听到哈哈珠子说:有时候,李侧福晋只要怒气上来,甚至能让哈哈珠子罚站。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 晚上的时候,他难得的去了一趟李侧福晋的院子。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因为事先没有让人通报,四阿哥直接来了个突击。 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奴才都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四阿哥。 这样的神情让四阿哥更加不悦了。 婢女们丢下手中的物事,扑通通地跪下来给他请安。 一院子的奴才挡着路,有些碍事。 四阿哥也没多想,听着婢女们声音紧张的发颤,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来了。 他大踏步地就进去了。 里屋里,李侧福晋慌慌张张地迎接了出来。 不过,只有慌张,并无欢喜。 她鬓发略微有些蓬乱,过来给四阿哥行了礼之后,一手扶着桌子,一边就不住地偷偷打量着四阿哥。 好一阵子没见,李侧福晋两颊都有些凹陷了,颧骨也显得比从前更高了一些,显得眉眼的轮廓更加深邃,甚至有一些异域美人的风情了。 她眼神胡乱地飘来飘。 四阿哥随口问了几句,李侧福晋说起话来也是驴头不对马嘴,眼皮还不住地眨着。 瞧着这样子,是有些神经质了。 四阿哥一时之间,忽然就沉默了。 他已经很久没来李侧福晋这里了。 他记得从前印象中的李氏,还是个明丽活泼的小女子,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难怪会抓着弘昐不放。 万事因果,彼此之间总是有纠缠的。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抬脚想往里面屋子里去——说儿子的事情,他不想在正屋里说。 即使摒退了左右奴才。 但是到了屋子门口,四阿哥又改变了主意——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线幽暗,不但闷热,还夹杂着浓重的药香。 “你在里面做什么?”四阿哥皱着眉问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慌慌张张的就说,因为最近睡眠不好,所以听了娘家人求来的方子——在屋子里面刚刚想熏草药浴呢。 李侧福晋一边说,一边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 旁边的婢女过来上茶,李侧福晋伸手接了在手里,手颤抖的不行,差点把茶水给泼了。 四阿哥所有的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倒也没注意到她这异常,于是坐下来说了几句。 “你是弘昐额娘,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这便已经要花不少心思了。旁的事情——不该累心的,就别累了。” 这话其实说的已经相当明了了——你只要管弘昐吃喝拉撒就行了。 学习的事情——府里有阿玛,上书房里有先生,用不着你来自作聪明,插一手。 四阿哥自认为自己话讲的已经很明白了,于是抬头望着李侧福晋,就看她又神经质的眨着眼睛。 一边眨一边点头。 李侧福晋赌咒发誓的道:说她绝对没有过多干涉弘昐的学习。 说到最后,李侧福晋甚至表现出了委屈:说不知道儿子在四阿哥以前到底说了什么。 难不成她这个额娘,一心一意为了儿子着想,不过嘴碎了几句,反而还要被儿子当成仇人了? 这可是亲生的母子啊。 这一句“亲生的母子”一下子就戳到了四阿哥的心结。 他忍不住就想到了永和宫。 亲生母子又如何? 眼看着四阿哥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李侧福晋也知道自己大概是戳到了面前男人的禁忌。 不过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惶急。 她隐约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在宁氏还没有进府以前,她也曾经是一个幸福的小女子。 最担心的事情,无非是怕有朝一日春尽红颜老,四阿哥不再宠爱她了。 但是现在,她不再感到一丝惶恐。 四阿哥缓过神来,又叮嘱了几句,就看李侧福晋神情木呆呆的望着眼前。 似乎是在听他说话的样子,又似乎是独自发呆出神。 只是偶尔应付式的点一点头。 再也不是从前,全心全意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的模样了。 四阿哥心里直叹气,想着弘昐再在这个院子里这么呆下去,可不行。 弘昐的性格已经很阴郁压抑了,但是李侧福晋现在的状态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现在男孩子们也已经基本上住在了前院书房。 索性让弘昐以后也就不必往这里回来了吧。 四阿哥这么想着,也觉得意兴阑珊,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站起身,嘱咐了几句李侧福晋,于是转身向外走去。 李侧福晋抬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四阿哥往外走,直到他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台阶,她才起身,淡淡道:“妾身恭送四爷。” 正文 第387章 纽带 四阿哥出了李氏院子,想着李氏方才的样子。 他脚步微微顿了顿,接着就摇了摇头,心道自己这大晚上的,真是何苦来哉? 若不是为了弘昐,真不该来这一趟。 在月色下站了一晌,四阿哥一抬脚,就往宁樱院子里去了。 李侧福晋站在台阶上,淡淡地目送着四阿哥走远了。 看方向,是往宁氏那院子去了。 …… 宁樱那里,正好今天绣房刚刚送来了新衣裳。 也包括格格的小衣裳。 三格格跟着她一起在当做衣帽间的那间屋子里试新衣裳。 因为宁樱事先叮嘱过,于是绣房将有的花色布料做成了母女装,煞是可爱。 母女两个人光是换衣裳就换了十几件,都有些累了。 三格格坐在一堆高高的衣服小山上,伸着一双小手,托着下巴,望着宁樱就道:“额娘,你身上这件好好看呀!我最喜欢你穿这一件!” 宁樱听女儿这么说,还挺开心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花色,扯了扯前后裙摆就道:“这套花色也做了你的一件,只不过今天针线还没好,要等到过几日才送过来,到时候咱们一起换上。” 三格格“嗯!”了一声,用力地就点了点头。 她一边说话,一边就挪了挪两条小胖腿,却忘了自己实际上是坐在一堆衣服小山上的,没有什么坚实的支撑。 三格格张着两只小胳膊晃了晃。 眼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子一歪,宁樱吓得赶紧上前来就把她给抱下来了。 刚刚抱下来,就听见了外面一片奴才们的请安声——是四阿哥过来了。 宁樱迎接出去,就看四阿哥正好从跪了一地的奴才们中间走进来。 他本来是往正屋方向去的,一转头看见宁樱和三格格母女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站在衣帽间屋子门口。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笑脸盈盈的望着他。 四阿哥心里一下子就软下来了,在李侧福晋那里的一些不快,这时候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过来瞧瞧你。”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伸手就拢了拢宁樱鬓边而的一缕碎发。 三格格站在下面,这时候两只小胳膊一张开,上前去就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她仰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望着四阿哥就奶萌奶萌地道:“阿玛不光瞧瞧额娘,也瞧瞧我呀!” 宁樱和四阿哥都笑了起来。 四阿哥微微一弯腰,伸手就把女儿给抱了起来。 然后,一家三口才这么往屋子里去。 “爷用过晚膳了吗?”宁樱一边上台阶,一边问四阿哥。 四阿哥看她穿着新衣裳,尺寸似乎是有些紧了,走路的时候下摆边有些敞不开。 过门槛的时候,四阿哥一边抱着三格格,一边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扶着宁樱的胳膊:“慢些。” 进了屋子里,两个人坐下了,四阿哥才说在前院书房简单的用了一些,但是不大有胃口,也没怎么好好吃。 宁樱眉头微微一挑,对上四阿哥的眼神,立即就心领神会了——这是四阿哥隐晦的暗示他想吃夜宵。 她有一点想笑,但还是忍着了——都这么好几年过来了,他还是这样。 “做个烤牛乳吧,这个快。”面对着匆匆赶过来的力士,宁樱吩咐道。 力士点头应承。 三格格在旁边拍着小手就奶声奶气地道:“烤牛乳——额娘阿玛喜欢吃,云心也喜欢吃。额娘做的最好吃!” 力士不敢再耽误,起身倒退着出去,到了门槛旁边正要转身走。宁樱又把他叫住了。 听见方才女儿夸奖自己的厨艺,宁樱挺开心地对四阿哥道:“不如我过去亲手做吧,这个糕点很快,不费太多事。” 四阿哥听了,一边放下茶碗,一边三格格道:“乖啊,自己去玩一会儿。阿玛和额娘说话呢。” 三格格这小半年因为要养腿伤,出门的时候不是有人抱,就是有人背。 即使后来快痊愈了,去到哪里也是有人扶着的。 所以她有点越来越依赖于被人背、被人抱了。 这一会也是一样——额娘和阿玛说着话,她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就在父亲的腿上爬来爬去,把四阿哥身上的袍子拉拉扯扯的全是褶子。 四阿哥是最疼爱这个宝贝小棉袄的,所以刚才也不拦着三格格,任由着女儿趴在自己胸前。 三格格头上碎碎的鬓发都飘到了四阿哥的脸上。 痒丝丝的。 听见阿玛说要和额娘说话,三格格很识趣的就从父亲腿上爬下来了。 她站在原地,伸着小手扯了扯身上衣衫的皱褶。乳母也过来,想伸手带她走。 三格格顿了顿,转头看着父亲,脸上是忍不住的失望和孤单:“阿玛,我想哥哥,没有哥哥陪我玩,也没有小馄饨陪我玩了。” 弘晖如今都歇息在前院书房了。 四阿哥一怔,把这话想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年幼的女儿是在跟自己表述心情。 她只是想对父亲解释:她并不是一个惹人厌的缠人精。 只是因为太孤单了。 三格格本来就长得玉雪可爱,说话的时候,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眨啊眨,一张小肉脸委委屈屈,更加显得让父母保护欲爆棚。 说到后面,她微微低下了脑袋,小手手背在身后,还不忘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乳母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瞧着四阿哥,小脚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声音小小的问道:“我是不是烦着阿玛了?” 四阿哥一颗慈父的心快不行了。 宁樱过去,伸手握住三格格的手,笑眯眯地就问她:“云心,还记得上次陪额娘一起做烤牛乳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吗?” 三格格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用力的点了点点头,满脸自豪的回答:“我会搅匀!” 宁樱笑着握着三格格的手,想带着她往屋外走,口中只道:“那么,你今天再来给额娘打打下手,做额娘的小助手,好不好?” 三格格不加思索的就点头:“好!” 然后,她小小的身子一歪,不忘伸着另一只小手过去,握住了四阿哥的手:“阿玛陪我们一起!” 宁樱刚要让她放开四阿哥,却见四阿哥一脸宠溺地望着孩子。 然后他居然真的起身了。 三格格左手拉着宁樱,右手拉着四阿哥,快快乐乐地拽着父母,抬脚往膳房去了。 正文 第388章 善扑营 烤牛乳做出来的口感其实很像蛋挞,步骤也很简单,是属于老人小孩都喜欢吃的甜品。 尤其对于牙口不好的老人,只要控制好糖的分量,不要让口感过甜——这道糕点还是相当出彩的。 到了小膳房里,奴才们早就上前来帮她打了下手。 三格格站在大长条木桌旁边,歪着脑袋,费力的就从桌子下面掏了好一会儿,然后从一只筐子里拽出来来了一条粉色的小围裙。 她只是抬起手,对着婷儿张了一下,连话都没说,婷儿就过来给她系上了。 系好之后,身后的绳子上还留了两朵垂坠的花朵,是用淡粉色的纱做成,随着三格格走来走去,花朵也就随风摇曳着。 三格格似乎很满意这条围裙,背着小手手,伸到背后用力调整了半天,直到把花朵都调整满意了,她才开始洗手,郑重其事地准备做糕点。 整个过程都很有仪式感。 四阿哥本来是站在门口的,看女儿这一串动作,他微微摇着头,直憋笑。 察觉到了父亲的笑意,三格格站在原地,微微鼓着小胖脸颊,对着阿玛的方向就不服气地看了一眼。 宁樱那边,她已经熟练地把鸡蛋打好,加上糖和牛奶、还有玉米淀粉,芝士片。 这一切妥当之后,宁樱将瓷碗往旁边的高凳子上一放,三格格立即就很有成就感地握着一双筷子,开始搅拌了。 其实宁樱做的这道烤牛奶算是改良版——毕竟如今是康熙年间,虽然有空间里的食材,但是受其他条件限制,有的步骤只能省略了。 好在,对口感的影响也不大。 耐心地等着三格格一直把食材搅拌均匀了,奴才们也已经将锅热上了。 宁樱接过来,一边加热一边翻滚搅拌,直到锅里的食材变成了浓稠状——奶味四溢,甜香扑鼻。 之后,就是把熟透的烤牛乳倒进旁边嵌偎琅勾莲八瓣梢圆瓷碗之中,然后盖上盖子,立即放入冰桶之中冰镇一盏茶功夫。 冰桶是奴才们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宁侧福晋做糕点,冰桶用的频率相当之高,平时大膳房也是知道的。 总是会为她备着三四桶,以备不时之需。 …… 因为三格格也要吃,所以宁樱方才在切块的时候,特地把烤牛乳切成了很小的正方形。 方便一口一个。 简直跟豆腐块差不多大小了。 不注意的话,乍然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桌上是满满一盘煎豆腐呢。 温馨的灯火之下,做好的烤牛乳表皮浮现着一层焦黄色,酥脆香浓,内里嫩滑,入口即化。浓浓的奶香味,让人咬一口就很难放下来了。 四阿哥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微甜不腻,樱儿控糖的水准简直是越来越精准了,正正好对上了他的口味。 他喜欢吃奶饽饽,喜欢喝牛乳,所以其实也很喜欢吃这道烤牛乳。 但是三格格在旁边,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个爹。 总不能太贪吃吧…… 于是四阿哥吃了三四块,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把筷子放下来了。 宁樱看出来了,于是一边给女儿擦了擦嘴,一边伸手,往四阿哥面前的碟子里又放了几块过去。 三格格吃的满嘴都是烤牛乳的酥皮,坐在长长的木凳上,两只小胖腿悬空晃荡着,快乐地转头看着额娘和阿玛。 …… 中秋一过,日子就飞一般地往颁金节去了。 颁金节是满族人重要的节日,虽然还没到,但是这段时间,宫里的庆典活动也不少——万岁就在宫里设了善扑营的摔跤活动,一时间热闹得很。 善扑营设立的其实很早,康熙除鳌拜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后来变得更加完善,分左右两翼,每翼管四族。 左翼在东城大佛寺,右翼在西四北大街,摔跤的人都得穿摔跤服,扎牛毛绳带子。 宁樱也听四阿哥说了不少趣事:说是这几年,有时候外国使者来京城。 若是有性子跋扈的使者,也会被皇阿玛派了善扑营的人,专门跟着,只要见到其扰民,善扑营的高手们有的是法子去教训。 此外,康熙也会让满族八旗贵胄子弟与蒙古摔跤手比赛。 此举意在鼓励八旗子弟练习摔跤,以保持满蒙八旗的战斗力。 …… 颁金节,众阿哥们进宫,在乾清宫觐见父皇。 四阿哥到的时候,太子爷已经到了。 虽然谁也不说,但是众人都在偷偷打量着太子。 这段时间,太子乍然老了不少。 如果说,从前他调侃自己是“老”太子的话,那么现在倒是名副其实了,真正不用调侃了。 康熙脸上也是淡淡的,对着太子的时候,看不出来任何喜怒波动。 直到其他阿哥们上前去给皇阿玛请安,康熙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他看着面前风华正茂的一群儿子们,再看看旁边憔悴苍老的太子,两相对比之下,神采飞扬的越发神采飞扬,憔悴的越发憔悴。 不知为什么,康熙心里很难受。 他让人给阿哥们赐座,看到直郡王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下,最近几件政务办得怎么样。 直郡王很是会抓住机会,一见皇阿玛发问,立即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把有功劳的几个贝勒都点到了。 这里面就包括四阿哥。 直郡王到底老成,这差事办的确实是漂亮,康熙笑着点了点头,指着面前一张最近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 殿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直郡王犹豫了一下,到底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就大大方方的坐过去了。 太子坐在旁边,只是低着眼眉,仿佛周遭的任何动静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看着直郡王过去的时候,唇角微微地掀起了一丝冷笑。 直郡王刚刚被皇阿玛夸奖了一通,正是狂喜的时候,没想到康熙把所有阿哥都问了一个遍。 然后只要是差事能完成的——他全部都微笑着,夸了一个遍。 梁九功站在旁边,偷偷地抬眼扫视了一眼万岁,就见康熙脸上虽然是笑着的,语音听上去也很愉快。 但他的眼角一丝笑意也无。 正文 第389章 求贤名 眼看着皇阿玛脸色越来越温柔,阿哥们没有察觉他神色中的惆怅,只都当是自己办事确实得力,皇阿玛赞赏有加,心情愉悦。 加上又是过节,大殿之中,言笑晏晏。 一时间,兄弟们都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 八阿哥却是最敏感的——在旁边瞅了太子爷一眼,就已经察觉到了皇阿玛对太子的心软。 阿哥们说说话,渐渐地就从公事聊到了私事。 然后,康熙好巧不巧的,就问到了七阿哥的家事。 七阿哥胤祐最近遭遇了一件头疼事——去年府上一个受宠的格格为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但如今到了学走路的年纪,照料的奴才们才发现:这孩子和父亲一样,也是个瘸子。 旁边的阿哥们虽然不好直说,但是眉梢眼角交换着神情,都在用眼神无声的议论着:这瘸腿还能从娘胎里遗传出来? 七阿哥坐在一边就深深的低着头。 他生母是成妃戴佳氏,出身非常卑微,外公卓奇只是一名司库小吏,比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卫氏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八阿哥好歹靠着自己挣出前程了。 他老七还瘸了一条腿,当真是什么指望也没有了,偏偏如今儿子也是个瘸子。 眼看着七阿哥神色难堪,八阿哥起身就对皇阿玛道:“七哥是个慢性子,兼着又疼爱孩子,只怕是奴才们整日抱着小阿哥,只顾着服侍不撒手,因此孩子学走路难免就难了些。” 他顿了顿道:“从前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总是孩子大了,自然便好了。” 这话其实就是安慰人,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是本来快落泪的七阿哥坐在旁边,听见这话顿时出了好大一口气。 他抬起脸来,就感激地望了一眼八阿哥。 康熙也不表态,点点头温声道:“老八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老七,你还是不要太忧心了,朕回头会再遣派太医院的人去。” 七阿哥连忙起身对康熙行礼:“儿子谢皇阿玛的恩典!” 旁边的三阿哥淡淡瞧了八阿哥一眼,见他上前去,急急地伸手扶着七阿哥起来了。 三阿哥微微撇了撇嘴角,心里就道:老八这“求贤名”的心未免也太急了些…… 这还是颁金节家宴呢,在皇阿玛面前,都是自家兄弟,至于么? 五阿哥坐的位置靠后,从头到尾低着头,也没怎么说话。 四阿哥看了他好几眼,见他每次见到太子,都避免着眼神接触。 四阿哥知道:无论怎么样,到底为了弘昇,五阿哥心里对太子有心结了。 再厚道的人,终究也先是个父亲。 康熙眼光在大殿中一扫,倒是没忘了五阿哥,提了他的名字,就问他府中最近如何? 五阿哥心说还能如何? 刘佳氏天天在府里哭天抹泪,一天天的数着日子,求着盼着,只希望儿子弘昇能早一些回来。 再这么下去,连带着五阿哥也快有心魔了。 …… 把儿子们的情况问了个遍,康熙一时间听了二十几个孙子的名字,开始还能分得清楚,到了后面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只能大致记得每个阿哥嫡子或者长子的名字。 尤其是嫡子们——只要不是表现太差,没有劣迹斑斑,又能顺利长到成年,这差不多就是一府的继承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在尚书房里表现特别出色的孙子——能让他印象深刻、记住名字。 比如老四家的弘晖。 康熙把这些孩子的名字在心中粗略地排了一遍,忽然就猛地反应过来了——弘晖的生母只是个侧福晋。 还是汉军旗的。 八阿哥和四阿哥至今还没有嫡子。 康熙不由自主就皱了皱眉头。 “没有嫡子”这件事和别的还不一样。 若是子嗣单薄,那倒是好办——秀女大选的时候,挑朝中好人家出身的,指过去给皇阿哥们做侧福晋。 一个不行,指两个。 保准过几年就有了。 但是嫡子——必须得出生在嫡福晋的肚子里。 这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 颁金节,阿哥们在前面陪着万岁,后宫里,妃子们也没闲着。 宁樱更是一大早就跟着福晋,带着三格格进宫去了。 同行的还有李侧福晋和二格格、大格格。 除了反复的行礼、起,跪,还有面对各种人的应酬。 另外,颁金节是大日子,宫里人多眼杂,三格格年纪幼小,宁樱一刻也不敢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天下来,跟着四阿哥回了府里,宁樱让婢女们伺候自己换了个外袍,连鬓发都没拆解掉。 她直接就躺下在美人榻上了。 “累惨我了。”她不由自主地就嘟囔道。 三格格跟在旁边,也学着宁樱的样子,一边躺下来,一边嚷嚷着:“累惨我了!” 宁樱听她学的有模有样,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转过头来伸手撑着脑袋,望着女儿,笑着道:“你累什么?” 三格格嘟着一张肉肉的小脸,很认真地就掰着手指道:“我今天吃了很多糕点、每样都要尝一尝,还有好多不同口味的奶茶,又吃又喝,我很辛苦。” 她说到最后,还着重拖长了尾音,强调着自己的辛苦。 宁樱撑起身子来,抱住三格格,将脸埋在女儿又香又软的小身子上,闷声笑了起来。 过了一晌,四阿哥从前院过来了,还带着弘晖过来。 弘晖现在往这里来的时间不多,三格格很是珍惜这难得的,能和哥哥相聚的时间。 她跑过来,拖着弘晖的手,就说带哥哥去看今天宫里德妃娘娘新赏赐给自己的玩具。 弘晖跟着她进去屋子了,宁樱想着孩子们说孩子们的话,玩孩子们的游戏,于是也就没跟着去。 她和四阿哥在外面正屋里坐着,手拉手地在灯火下说话。 谁知道,过了好一会儿,三格格忽然就哭哭啼啼地出来了——原来弘晖是男孩子,难免手重,一不小心就把德妃赏赐给三格格的玩具给弄坏了。 那玩具是特别女孩子气的——上面不是纱,就是花,纤弱单薄,也不怪弘晖。 看着妹妹哭,弘晖有些手足无措就站在原地,哄了几句,结果三格格倒是勉强止住了哭泣,但是小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 正文 第390章 改玉牒 弘晖读书读得好,但是面对女孩子的哭泣,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哄。 尤其这女孩子还是自己亲妹妹。 他只能一遍遍地说道:“哥哥赶明儿进宫,再去永和宫给你求一件来,你原谅哥哥吧。” 三格格吸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用小胖手抹着脸颊上的泪珠,咧着嘴角可怜兮兮地比划了一下小手:“哥哥,我原谅你了,不要紧——在我这里,你还有九次机会!” 宁樱在旁边听着,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蹲下来,一边用帕子给三格格擦了擦湿漉漉的小脸,一边转头问弘晖:“什么九次机会?” 弘晖转过脸来,哭笑不得,神色中却又有些感动。 他伸手捂着嘴,小声道:“额娘,我教妹妹学数,最大的也就学到九了。” 所以三格格才说“还有九次机会。” 这是她能给哥哥最大的机会次数了。 眼见着三格格还在微微抽泣,弘晖上前去握住妹妹的小手,一边带着她往院子里走去,一边忽然灵机一动。 他不假思索地就低头道:“别哭了!我让你安宁哥哥来陪着你。” 其实他也只是无心这么一说——完全凭着一股直觉: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妹妹真正的展开笑颜。 三格格眨着一双清亮玲珑的大眼睛,望着弘晖,忽然就不哭了。 …… 颁金节一过,天气一天天的凉透起来,早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冬日凛冽的寒意。 眼看着康熙四十二年就要这么过去了。 府里已经开始有了浓浓的年味——宫里到了十二月二十日之后,康熙更是向京城内的王公大臣赏赐“福”字。 收到的人要在下面磕头,寓意满身是“福”。 阿哥们也都收到了。 四贝勒府后院里,福晋指挥着奴才们就将各处春联一一往檐下贴去。 小太监们踩在木梯上,仰着头颤颤巍巍的贴着,有动作太大了些的,连头上的帽子也咕噜咕噜滚落下来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站在旁边,双手紧紧地交握在胸前,端着的是女主人的架势。 她脸色沉肃——与这迎接新年的祥和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段时间,风吹的不可谓不大——甚至连永和宫那里都让人明着给她递了话:万岁有所不满,子嗣的事情迫在眉睫。 四福晋前阵子实在是有些没抵得住了,于是私下里甚至去找了八福晋。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甚至只是想得到一些同类的安慰也好——总之,四福晋是趁着四阿哥进宫的时候,往八福晋那里去了。 但是八福晋对着她的时候,也是淡淡的。 始终保持着一份高傲的疏离感。 回来的路上,乌拉那拉氏一边满脸通红,想着这被慢待的窘态;但是同时,她在内心深处,又有些佩服八福晋。 从前八福晋似乎曾经也有过着急的时候。 但是这两年,八福晋已经完全想开了。 对于八福晋来说: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规则与压力。 因为她从不觉得:生不出嫡子,对八阿哥、对天家而言,是一种愧疚。 只要她不觉得这是愧疚,任何人都没办法用这种愧疚绑架她。 这是一种带着天真与决绝气的原则,乍然一听,让人摇头。 但是仔细想一想,竟然无话可说。 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很快便到了。 在一片万家灯火的祥和氛围内,四贝勒府后院的家宴上,也出了一个让众人都惊讶不已的消息。 四阿哥打算给大格格改玉牒——改到福晋那里。 从此以后,大格格就不再是宋氏的女儿了,而是福晋的了。 虽然心里其实早就有预感,但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宁樱心里还是扑通颤了一下。 她甚至当场就下意识就抓住了三格格的小手。 三格格手里提着花灯,安宁帮她举着高高的,两个孩子这玩的兴高采烈,听见这消息,三格格还没有明白。 她跑过去伏在宁樱的怀里,就问她:大姐姐到底是谁的女儿? 难道不是宋格格生的吗? 宁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自己女儿了。 她转头看着宋格格,就看见宋格格坐在屋子一边的角落里,脸色灰白,但是异常宁静。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认命的绝望与哀伤。 同样是做母亲的人,宁樱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能够体会到宋格格的痛苦。 甚至可以说:将大格格的玉牒改动的这件事,就如同一点点从宋格格身上,抽走她已经不多的生命力。 宋格格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丝光彩了。 而反观另一边——大格格与福晋都没有太多的惊讶。 大格格穿得比嫡出的格格还要尊贵——只怕是所有赏赐的好东西都套在身上了。 她亲热地黏在福晋的身边,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一眼自己的亲生母亲。 …… 家宴热闹,临近散场,便有人不胜酒力,三三两两地离去。 轮到宋格格走的时候,宁樱就看见她刚刚出了门槛,脚下就是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被旁边的奴才们给扶住了。 大格格这事儿实在是来的太突然,第二日,宁樱才听小潘子打听来说是:原来福晋在四阿哥面前哭了好久,又说自己福薄,这一世竟从来不知道做额娘的滋味,难得与大格格投缘,只想着若是能从玉牒上改一下,他日大格格长成了,便是嫁人,毕竟是养在福晋这里,也能嫁得更高些。 开始,四阿哥还没应承,但是福晋似乎是拿出了同从前不一般的决心——始终哀求着四阿哥。 宋格格那里,自然是抵死不愿意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后却是大格格主动去找了阿玛,只说嫡额娘十分疼爱自己,自己无以为报,嫡额娘膝下无儿无女,只这么一个心愿。 况且自己已经是宋氏所出——这是谁也改不了的事实,虽说是改玉牒,到底也不过是多了个额娘而已。 四阿哥并没有应承。 但是大格格的这番话传到了宋格格耳中。 一时之间,宋格格心死如灰,当晚便去找了四阿哥,说是为了女儿的前程着想,她愿意将大格格让出来,给福晋记到名下。 于是,这件事才成了除夕的模样。 正文 第391章 朝如青丝暮成雪 小潘子说完了,出去就去打点院子里的其他事情了,宁樱却唏嘘了好一会儿。 她想到宋格格原本是压根不愿意把女儿让出去的。 结果最后却主动去找了四阿哥。 从完全不愿意到完全愿意——这是极端的两面。 这种转变中,可想而知宋格格心里的痛苦有多深。 三格格本来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结果被弘晖解释了一会儿,她有些明白了。 这会儿,看见额娘一个人坐在正屋里,三格格噔噔蹬蹬的就跑过来了 她张开小胖胳膊,像乳燕投怀一般,一头扎进宁樱怀里撒娇,然后抬头就有些不放心的问她:“额娘,嫡额娘不会也要把我要了去吧?” 其实这个问题她昨天问过哥哥了。 但是哥哥一听就笑了,还是笑得止不住的那种——又说嫡额娘也是有要求的,也不是哪个姑娘都能入了她的眼。 这话说的……瞬间就让三格格只能抬手抓抓小脑袋,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宁樱听见女儿这么问,顿时就心疼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蹲下身在女儿面前,望着她的双眼,郑重其事地对她道:“不会的,咱们不会分开,你放心。” 三格格又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举到她面前就道:“拉钩!” …… 用完午膳,宁樱送女儿进屋子里去睡午觉。 三格格每天中午都会在这个点躺上小床,身体里的生物钟早就习惯了,这时候虽然努力睁大了眼瞧着额娘,但是眼皮也在渐渐发沉了。 她一手拽着宁樱的袖子在手里,嘴里还在喃喃的道:“我以后在嫡额娘面前要不乖一些,可别被嫡额娘看上了。” 宁樱听了先是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又觉出了一丝心酸。 她低头亲了亲三格格的额头,才低声道:“额娘不是保证过你了吗?额娘答应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食言过,对不对?” 三格格眨巴着黑亮黑亮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伸着小手手抓着被子边,抿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 因为是过年里,这几天宫里都很忙,皇上往几个阿哥身上加了担子,外藩宴、宫里的聚会都得去。 四阿哥也没怎么顾得上往后院里来。 等到他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三格格看见阿玛,反而不像从前一样蹦蹦跳跳地冲出来,而是蔫蔫地站在椅子旁边,一只小手背在身后不说话。 四阿哥察觉到了女儿的反常,上前去把三格格抱起来,问她:“这是怎么了?” 三格格忧心忡忡地问他:“阿玛,你会有一天把我送到嫡额娘那里去吗?” 她说完了,顿了顿,就摇头抢着对四阿哥强调道:“我是不去的!” 四阿哥怎么也没料到小女儿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他想到了大格格的事情,心思不免变得沉重了一些,脸上也没有方才的轻松了。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道:“不会,阿玛怎么会让你随随便便和额娘分开?” 三格格立即反驳:“可是大姐姐就和她亲额娘分开了啊!” 四阿哥微微垂了垂眼,淡淡道:“她额娘和你额娘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深深地道:“你和你大姐姐,也不一样。” 这句话说完,四阿哥的唇边就带了一抹很淡的笑意——倘若不留神,压根察觉不出来的那种。 三格格得到了父亲的保证,终于完完全全的安心下来。 四阿哥看她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就不免有些愧疚——没想到大格格这事儿,原来对府里的孩子们心理也是有冲击的。 他之前却是压根没想到这么多。 “来,阿玛带你出去转转。”四阿哥上前去伸手想握住三格格的小手。 但是三格格一下子就跑掉了。 她跑到宁樱的身边,伸手抱住母亲的大腿,这才欢呼道:“额娘你听见了吗?阿玛保证了,咱们绝对不会分开!” 宁樱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轻声道:“是,额娘知道。” 三格格仰头看着她,慢慢道:“额娘不怕,女儿会好好保护额娘。” 她说完,伸手握住宁樱两只手腕,放在了自己胸前,仿佛宣誓一般地用力道:“额娘放心!” 宁樱本来还有点想笑,但是听到这里,却只觉得眼眶热热的。 感觉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三格格暖热的小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那是血脉的亲情。 …… 难得地用了个晚膳,四阿哥就感叹说这阵子在宫里,天天油腻的很,就想着这里的清粥小菜。 今晚上算是用得清爽了。 洗漱之后,宁樱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四阿哥站在她身后,伸手拈着她的发丝,想到方才三格格说的话,便微微摇头,笑意里带了一丝调侃道:“云心到底还是更护着你的。” 宁樱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口气中的失落。 她赶紧放下梳子,刚要起身,四阿哥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起了梳子在手中,亲手替宁樱梳了起来。 宁樱由着他梳着,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四阿哥道:“有根白发,我替你抓着了。” 宁樱“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一回头,想去往四阿哥手上看。 却听见四阿哥在她头顶上闷声憋笑。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哈哈笑起来。 原来是故意逗她的。 宁樱瞪了他一眼,重新坐正了身子,对着镜子里瞧了瞧,就见四阿哥满脸宠溺的笑意瞧着她。 他笑起来的时候,冷厉的气质就不见了,如同冰山融化——眉眼盈盈,都是温柔。 四阿哥扶着宁樱的肩膀,弯下腰来在她鬓边轻轻亲了亲,才沉声道:“你看看案上,换一把梳子过来,这把太小,使不上力气。” 宁樱冲他笑了笑,不疑有他,很乖地“哦”了一声,伸手就去桌案上拿梳子。 趁着这当儿,四阿哥动作很快的,就将手中梳子上缠着的一根发丝扯了下来。 随后他将那根头发拢进了袖子里。 灯火下,暗金描纹的袖口里,微微闪过了一丝银色。 一根发根呈现一段银色的发丝。 正文 第392章 只疼你一个 晚上夜深,温存之后,宁樱躺在四阿哥怀里,被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后背心。 这一片温柔宠溺的氛围,实在令人沉醉。 宁樱在被子里握住四阿哥的另一只手,两个人十指交缠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四阿哥轻轻地低头吻着自己的鬓发边。 宁樱趴在四阿哥胸口,伸手描摹着他寝衣上暗绣的花纹,沉默着不说话了。 察觉到她有心事,四阿哥顿了顿,在被窝里捏了捏她的手就哑声问道:“樱儿在想什么?” 宁樱伸手扶着自己的腰,在被窝里略微转了个身,才小声道:“我在想……” 四阿哥微微眯起眼道:“想什么?” 宁樱说了一半,忽然将后面的话咽下去了,摇摇头道:“还是不说了。” 四阿哥:…… 这样吊人胃口就很讨厌了——他直接一伸手,按在了宁樱腰上的痒痒肉。 宁樱一下子就从被窝里弹起来了,整个人弯得跟一只虾米一样,又笑又喘气地求饶:“别别!饶命啊,爷!” 四阿哥知道她腰上怕痒,于是略略住了手才道:“说吧。” 宁樱伸手捂着嘴,还是眉眼弯弯的笑着瞧着他,直摇头。 四阿哥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直接用手臂半撑起了身体,俯身过去瞪着宁樱道:“调皮!” 宁樱笑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脸颊轻轻和他挨擦了几下,才小声道:“我在想——不知道明儿早上做什么糕点给云心呢。” 四阿哥明显不信,摇着头就道:“敷衍!” 他一伸手,作势还要去碰宁樱的腰,宁樱吓得一伸手作投降状。 她赶紧就老老实实说实话了。 原来方才她是在想: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喜欢她? 听完了,四阿哥眼睛一眯,啼笑皆非,一脸都是“樱儿果然也就这么大心思,这么些年了也没半点长进”的神情。 他伸手摸了摸宁樱的头发,将她向怀里揽了揽,才斥道:“不睡觉,瞎胡想!” 宁樱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乖乖地不说话了。 她闭上眼试图好好睡觉。 正当困意渐渐袭来的时候,四阿哥却又睡不着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眼中都是关切,低声道:“是不是大格格这事儿……把你也给吓着了?你别怕,她们怎么能和你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只觉得语序出了些问题,于是调整了一下又重新补充道:“你怎么会和她们一样?” 宁樱沉默着摇了摇头:“我知道爷最疼我。”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脸颊,给她接在后面就笃定地补充了一句:“爷只疼你,只疼你一个。” 他的语气里都是笃定,充满着让人听着就心安的坚定。 宁樱隔了很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低着脑袋,跟鸵鸟一样,将脸扎在枕头里不说话了。 四阿哥却有所察觉,强硬地就伸手抬起宁樱的下巴,窗格子里透进来的月光,清澈如水。 他看见眼前人的脸上微微有水光粼粼。 四阿哥:……怎么就哭了呢…… 他想着想着,于是就努力讲起了今天进宫见到的趣事——比如八阿哥今天灰头土脸,一路虽然努力克制着,但是面对九阿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晦气。 听说是这几日往他府上格格的院子里去了几趟,结果八福晋要翻天了。 四阿哥其实不是一个喜欢讲别人八卦的人,更不擅长讲八卦。 但是宁樱听着他讲着讲着,居然就渐渐地听得专注了。 四阿哥看她注意力终于有所转移,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摸着她的脸擦了擦眼泪,捧着下巴亲了一口,才低声道:“刚才为什么哭?” 宁樱忽然就伸手紧紧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她一向温柔,这一下动作却有些蛮横,带着满满的占有欲。 …… 福晋正院里,灯火通明,大格格一直到现在还没歇下。 福晋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她就跟着。 福晋跪在佛堂礼佛,她就站在旁边陪着。 仿佛是担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份高贵的“额娘”会丢下她一般——大格格仿佛成了乌拉那拉氏的小尾巴,一直紧紧地跟着。 福晋心里却并不觉得如何欢喜——甚至隐隐的生出几分烦躁。 从前大格格是别人的孩子,难得往她这里来,便觉得格外亲切可爱。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大格格这粘人的性子却这么厉害。 她刚刚对大格格示好的时候,大格格粘着她,她只当是孩子也在表达对自己的孺慕之思。 但是现在——连玉牒都已经改名了,大格格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转头只是慈爱地对大格格微笑道:“你也过来。” 大格格乖巧地就立即上前了。 她在一片香烟袅袅之中跪下,抬头看着嫡额娘,还不忘伸手扯了扯自己旗装下摆上的褶子。 这衣裳是绣坊做了好久,又打回去修改了两次才完成的旗装——尤其是边沿嵌着珠子,珍贵可爱,跪下的时候尤其要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将珠子旁边的线头给压开。 福晋将大格格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中,不知为什么,心里就生起了一股嫌弃之意。 到底是宋氏那个女人生的,门户低微——连着这闺女,都天生的骨子里带着一股小家子气。 但是她没法子——四阿哥对她完全没有兴致,她身为嫡福晋,又不好拉下脸皮,主动去伺候四阿哥床笫之间。 才只能认了这么个女儿。 若是我能有自己亲生的女儿——乌拉那拉氏微微出神,忍不住想着:那一定会是一个风度高华、举止端庄的嫡格格。 …… 从小佛堂出来,送着福晋回了正屋歇下,大格格还要抢着华蔻手中的热水盆伺候嫡额娘洗漱。 结果好说歹说地终于被人劝回来了。 她走到院子之中,就看见额娘宋氏的大婢女朵芬满脸焦急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还往看守福晋正院的小太监手中,慌慌张张的塞了什么东西。 大格格眉头一皱,立即侧了脸到一旁,想装作没看见朵芬。 但是朵芬已经瞧见她了。 她压着嗓子就道:“大格格!是奴才!奴才……” 大格格听着这句“是奴才”,心里就有些嫌弃。 她明白朵芬的意思是想表达——我是你亲额娘的贴身大婢女,又是看着你长大,自然关系不一样。 正文 第393章 没心的东西 “你有什么事,赶紧说吧。”大格格皱着眉头过去,声音又低又快地对朵芬道。 朵芬看着大格格这样子,心里只觉得替宋氏凄凉。 但是她不敢再表露出来——唯恐惹怒了大格格,毕竟大格格现在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格格自除夕之后,身子便不大好,想再和大格格说几句话呢!”朵芬踌躇了半晌,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大格格听着便眉头一皱:“她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找我又有什么用处?不然的话,找额娘请府医吧。” “额娘?” 朵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小主子口中称呼的“额娘”,现在已经指的是福晋了。 她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低声下气地就哀求道:“大格格,不管怎么样,格格毕竟是您的亲生母亲,她如今身子不好,只是想见见您,求大格格就成全了吧?” 院子里有了动静,是福晋身边的贴身婢女走了出来。 大格格慌慌张张的一伸手,拽着朵芬到了旁边的墙角里,瞪着眼睛就急促地道:“回去告诉她——她若真是为了我好,以后就不要这般夹缠不清!额娘看在眼里,心里也会不痛快!” 朵芬虽然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碰壁的心理准备,但是万万料不到大格格居然薄情如此。 这还是小小年纪呢。 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就道:“大格格,这不过才几日,您当真要这边翻脸不认人吗?奴才也是从小看着您长大的!” 大格格生怕有人过来窥破了这一切,不敢再与她多啰嗦,伸手便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镯子,动作飞快的塞进了朵芬手心里:“她不是身子不好么?要抓药,要打点大夫——这镯子都够了!” 她说完,顿了顿,眉梢眼角就带出了一丝得意:“这是上好的东西,你们那院子里从前是没有的。” 朵芬愣愣地抓着镯子站在原地——镯子的玉质冰凉,一直透到人心里去。 眼看着大格格转身就要往院子里回去了,朵芬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愤怒,忽然就伸手猛地扯住了大格格的袖子:“大格格!求您见格格一面!” 她声音高昂,动作也大了,大格格一回头,就看月光之下,朵芬眼里的神情显出了一丝可怕的坚决。 大格格有些害怕了,赶紧一边伸手扯回自己的袖子,一边不情不愿地嘀咕道:“你发什么疯?不就是见一面么?我知道了,明日我找机会回院子去。” 朵芬听小主子这般说了,才放下心来。 她颓然地松开了手,大格格赶紧脚下抹油地就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 第二日下午,大格格没有食言,果然回到了宋氏院子里。 为了避免人多眼杂,她连奴才也没有多带,只有一个贴身的婢女,是一直跟着伺候的。 进了院子,大格格熟门熟路地抬脚上了台阶,直入正屋。 说来也奇怪,从前她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怎么就从来没有意识到呢。 原来的这里的屋檐是这么的低窄,这里的窗户是这么的昏暗;这屋子的朝向是这么的糟糕;这屋里的家具是这么老旧,从头到尾弥漫着一股衰腐的气息。 在正院里住了几日,尤其是在福晋给她准备的,陈设精美奢华的小屋子住了几日之后。 大格格发现自己回到原来的住处,已经有些不习惯了。 但是……这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啊。 大格格忽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嬷嬷们在嘴边说过的一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小婢女看见大格格回来了,很是激动,连给大格格行礼都匆忙了。 然后,她一扭头就往屋子里直跑,嘴里还嚷嚷着:“格格,大格格来了!大格格来了!” 大格格在正屋里环视了一圈之后,挑了一张还能看得过去的椅子坐了下来,自顾自地等着宋氏出来。 屋子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起床。 难道额娘是真的病得挺厉害? 大格格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张望着。 门帘一动,宋格格出来了。 “额娘。”大格格立即把脑袋缩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不敢抬起眼直视宋氏的眼神。 听见女儿这一声“额娘”,宋氏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但她依旧保持着镇定。 “你来了。”宋氏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一股孱弱无力的意味。 她缓缓地坐了下来,才道:“今年过年早,除夕你走得急,咱们母女还有好些话没好好说一说。” 大格格不知是因为心中愧疚还是慌张,亦或是压根不敢跟亲生母亲多谈。 听见宋氏起了这个头,她赶紧就打断了,大包大揽地抢在宋氏前面就道:“谢谢额娘成全,女儿如今过得很好,请额娘也保重身子,此为第一。若是论旁的要紧事……便也没什么了。对了,女儿往后在正院,若是额娘有什么大的难处,让人私下里对女儿说便是了,毕竟额娘生养一场,女儿也会照拂着额娘。” 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有什么小事,千万别来找她。 也包括今天的这种“母女团聚” 她虽然仰着一张孩子形容的稚气脸庞,但是一张小嘴噼里啪啦的,话说的滴水不漏,挡了个严严实实。 宋氏怔在原地一瞬,手臂颤抖的厉害,就连茶盏都快握不住了。 她想: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呢? 这是个没心的东西! 朵芬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赶紧上前去就伸手把宋氏手里的杯子给接过来了。 大格格也看见母亲的手在颤抖了,但是她狠下心,将眼光转向了一边。 “额娘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情,只是这么闲话几句,那便不必了。”大格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扶着桌子角起了身。 她说话时候,鬓发间宝石的光芒耀灿如星辉——这也是福晋给的好东西。 是宋氏给不了的。 宋氏下意识的跟着女儿往外走了几步,就快哭出来了,她伸手捂着嘴,终于对着大格格的背影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是你的亲额娘!” 大格格站住了脚,在原地站了一瞬,听出了这话里的怨气。 这股怨气抹杀了她心里对母亲的心疼。 她转过身来,望着宋格格就淡淡道:“额娘,我和你不同。你甘愿认命,但我不愿——你没本事给我前程,还要拦着我自己去挣前程么?” 宋格格拼命摇头:“不是……额娘不是……!” 她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几年,却从未这么嘴拙过。 朵芬在旁边就看宋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冲着大格格哀声道:“孩子,额娘是没有本事,可是额娘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你!” 正文 第394章 杀子以适君 她说完这句,泪落如雨道:“额娘不是没有你所谓的‘本事’,只是自从你出生之后,你便被额娘看得如同命一般贵重,只要能护你周全——旁的前程,额娘都可以舍弃!不是额娘不争,是额娘甘心做一个没本事的人,你明白么?” 大格格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之间显出了一股深思。 朵芬在旁边,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宋氏的胳膊肘,带着哭腔便道:“格格,奴才求您了,您随奴才回屋去吧!” 大格格站在院子正中,微微扬起下巴,望着院落里的一株老树,漠然道:“额娘,我从小便被二妹妹百般鄙夷——小到衣裳首饰不如她漂亮华贵;大到待人接物不如她玲珑自如。就连阿玛在我们小的时候,都更喜欢抱着二妹妹,而不是我。” 她顿了顿,挺直了小小的腰板,语气中带着一股铿锵有力的决绝:“后来,阿玛眼里便只有三妹妹了。我受够了这种比较,我想证明给他们每一个人看——他们都错了。” 大格格说到这儿,眉眼微微低垂——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实在是与她的父亲很相似,眉目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戾气。 这种戾气,在平日里是察觉不到的,只有当眉眼的神情都冷厉下来,这股戾气才会弥漫出来。 大格格回过头来,对着宋氏轻轻笑了一下才道:“额娘,我只是想给自己铺路——三格格的额娘有身份、也有宠爱;那么我至少要为自己搏一样吧?” 她顿了顿,轻声道:“额娘不必担心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模仿她们,绝不会去嫉妒她们,更不会期望她们倒霉。” 她停了一瞬,跟一个小大人似的总结道:“弱者才会嫉妒;强者只会思索。” 宋氏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她倚靠在身旁婢女身上,用哀伤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孩。 孩子的成长总是悄无声息的。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格格已经有了这么多深深的心思了呢? …… 从正月里过去,宋格格就卧病在床了。 这一次生病和她之前的都不一样——也不见得有什么夸张的症状,但人就是没胃口。 宋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的消瘦了下去。 眼见着宋氏脸颊两边的颧骨都高得吓人了,福晋也有些紧张了——毕竟大格格是被她要走的,这改了玉牒还刚刚两个月都不到。 若是大格格生母就这么病死了,传出去,她四福晋脸上也不好看。 福晋跟四阿哥匆匆请示过之后,便赶紧让人带着牌子往宫里请了太医。 太医来看过之后也说是心气郁结,开了几副药方,不了了之。 这就很难办了。 而大格格,自从上一次回了宋氏院子之后,又过了许久,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哪怕是福晋当着她的面在安排太医,和嬷嬷们说的都是宋氏生病的事情,大格格也没有任何过问。 福晋看着,就暗暗觉得心惊了。 她不由地想到了“杀子以适君”的故事。 历史上,春秋之时,齐桓公有一个宠爱的雍人叫做易牙。 易牙有一双妙手,厨艺精湛,能做世间百种美味。 有一次,齐桓公酒醉饭饱之后便忍不住叹气,半开玩笑地对着易牙感慨说:自己已经尝遍了世间的美食,可惜还没有吃过人肉,不知道人肉的滋味是如何。 易牙听完之后,回家便琢磨开了。 最后居然下了狠手,把自己四岁的儿子给做成了美食。 齐桓公吃完之后,先是夸这道菜味美,然后得知是人肉之后,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却又为易牙的忠心爱主而深深感动,于是逢人便夸易牙对自己多么多么忠心。 但是丞相管仲却很不认可——他说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下得了狠手能杀的人,必然残酷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谓: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 齐桓公觉得管仲说得有道理,于是将易牙驱逐出宫。 但是管仲死了之后,齐桓公又想念了易牙,将他重新召入宫内。 一年之后,齐桓公病重,易牙和其他人联手,将宫门堵死,筑起高墙围困齐桓公,活生生的将他饿死了。 福晋想到这儿忍不住心里就一个疙瘩。 不管她如何的去避免自己多想——福晋还是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大格格这件事情,做的是有些仓促了。 到底是别人饭碗里的饭瞧得香。 但是,大格格是个活人,不是一件东西。 当时改玉牒也是她痛哭流涕的求了四阿哥好久,才求来的。 更何况这事儿是宫里经手,断断不是儿戏——这女儿,还也还不回去了。 夜深人静之时,福晋躺在床上,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没关系,便是养个猫儿狗儿,过几年也有感情了。 更何况她从小就从没有亏待过大格格,一直都是分外关注着的。 她就不相信:自己拿出一副慈母的心肠去关爱大格格,一直到她嫁人。 这么些光阴下来,大格格还能不把她当半个亲额娘? …… 宋氏那里,春天一过,进了初夏里,身子越发虚弱了。 不痛不痒,只是身体一天天萎靡下去。 大夫都说这病没有病气,也不染人,就是纯粹的心病。 心病难医,若是病人自个儿不想好,那大夫便是把药罐子给熬穿了也没法子让她尽快康复起来。 因为宋氏从前经常带着大格格往宁樱院子里来,弘晖也是和大格格玩过不少时日的,对于宋氏是很熟悉的。 他跟父亲提了一声,说是想陪额娘去看看病人。 意思就是宋氏已经失去了大格格,如今院子里连个孩子声音都听不见,估计心里也难受得很。 四阿哥还为了这事儿,回来跟宁樱感慨了好一阵子——说弘晖这孩子,当真是不错。 事情虽小,却能从细微处见人心。 既然得了四阿哥的授意,宁樱带着孩子们就去瞧宋格格了。 宋格格比她以为的状况要好得多——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在院子里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在浇花。 只是说话的时候,宁樱才发现:她这个人是很虚的,脸色都是透明的。 一说话,嘴唇都在颤抖。 三格格上前去,伸手抓了抓小脑袋,就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朵绒花——说是礼物。 宁樱看她亲手举着,要给宋氏戴上。 三格格个子矮,自然是够不到宋氏头上的。 于是宋氏弯下腰来就着她的手。 察觉到自己鬓发上擦擦作响——是三格格费力地垫着脚在给她插花,宋氏忽然一下就流泪了。 她想到了大格格小的时候,也曾经这样拨弄过她头上的珠花。 正文 第395章 来路已苍茫 三格格看宋氏哭了,还因为是自己把她惹哭了。 她先是奶声奶气地说了几句让宋格格别哭。 结果看没用,三格格手足无措地就回头望着宁樱,希望额娘能帮自己说几句话。 宁樱也知道宋氏在哭什么——她是看见面前的三格格,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触景伤情了。 “宁侧福晋,妾身……”宋氏一流泪便触动伤怀,很快便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摆着手直摇头,看着三格格依偎在宁樱身边,一副母慈女孝的画卷。 宋氏流着泪就道:“妾身福薄,多谢侧福晋还记挂着妾身,来看看妾身。” 宁樱伸手把她扶起来,看她难过,知道这时候无论别人说什么,她也是听不进去的了。 送着宋氏进了里屋,宋氏已经站不住了,枯瘦的身子摇摇欲坠。 婢女们赶紧过来将汤药伺候,又扶着宋氏半倚半躺了下来。 这副样子就不好再见客了,宋氏连连告罪,宁樱看自己在这儿,她也休息不好,于是又安慰了几句宽心话,带着孩子们走了。 临走的时候,三格格回头看了宋氏好几眼。 …… 宁樱带着孩子们走在后花园里,她握着女儿的小手,忽然就听见三格格晃了晃她的手,抬头若有所思地问自己:“额娘,大姐姐离开了她的亲额娘,她不伤心吗?” 宁樱心说这还真不一定,但是对着女儿,却不好这么直接。 她想了想,低头瞧着女儿肉嘟嘟的小脸,反问她道:“你觉得呢?” 三格格睁大了眼睛,刚要说话,旁边的弘晖嗤之以鼻道:“若是会伤心,也就不会去正院了。” 宁樱就听他话语里有着不平之意。 果然,弘晖抬头对着宁樱道:“额娘,我小时候觉得大姐姐人还是挺好的,真没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狠心的性子。” 宁樱想了想,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沉思着道:“我们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无论如何,这是她的选择。” 她顿了顿,抬起眼望着远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 盛夏的时候,宋格格身子彻底垮了下去。 这时候距离除夕也过去小半年了,福晋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了时间的冲淡,无论如何,这事儿都不算太扎眼了。 整个四贝勒府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奴才,人人心里都有数。 就连绣房都暗示问福晋——要不要给宋格格提前准备上衣裳了。 这虽然无情,却也是天家见的多了的事情——后宫之中,更是如此,紫禁城的红墙之下,谁能说哪处又断断没有埋着几缕冤魂? 宋氏顽强的熬过了最后的时光,到了中秋之前,眼看着是不行了。 四阿哥念着到底是当年跟着自己的旧人,过去看了好几趟,瞧着宋格格这凄凉样子,四阿哥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想着大格格这事儿恐怕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早知如此,便是将大格格先放在她这儿,多养上几年,又有何妨? 等到养到了嫁人的年纪,再改玉牒也来得及啊。 四阿哥坐在宋氏床前,双手撑在膝盖上就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想对宋氏说别怨他,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缘生缘灭,缘聚缘散,都有定数。 他问宋氏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尽管一一说出来,他都能允了。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问她对大格格还有什么想说的。 但是宋氏只是摇了摇头,微微闭上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没有。”她轻轻地道,声音一如当年温顺委婉。 宋氏顿了顿,淡淡道:“玉牒既然已经改过,妾身本便没有这个女儿的。” …… 福晋正院里。 福晋坐在正位上,手里捧着茶盏,凝眸看着面前的大格格。 大格格一天天出落得有些淑女样子了。 尤其是如今,到了福晋院子里之后,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她又处处留心,说话仪态、风度举止全部都跟着福晋学。 几乎快让人忘记了从前灰头土脸的模样。 “人可能是熬不过这几天了,你要不要去再见见最后一面?”福晋声音低低,微不可闻。 大格格垂着眉眼,坐在她面前,一双小手静静地交叉着,放在华丽的衣裙之上。 她摇了摇头:“额娘,女儿之前也已经探望过了。” 顿了顿,大格格大概是为了讨好福晋,连忙又抬起脸,对着福晋就道:“女儿是额娘的女儿,陪着额娘才是正经事,旁的一概不重要。” 福晋也不好说什么,淡淡笑了笑,低头瞧着茶盏里微微波动的茶水。 她在那么一瞬间,莫名地为宋格格生出了一丝心疼。 …… 中秋节,月圆人圆,宋氏病重,家宴未能赴宴。 家宴之后,众人赏月之时,婢女朵芬哭着来报,说是格格午膳之后,身子便极不舒服,加上心情烦闷,便命令奴才们不许打扰。 她独自一人昏睡了半天。 方才奴才们觉得不对劲,去喊醒她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在睡梦中走了。 连手都冰凉了。 大格格坐在席位上,睁大了眼睛,两只小手在桌下抓着帕子,渐渐地就越抓越紧。 福晋听着,到底心有愧疚,拿着帕子就擦了眼泪——这眼泪因为受着良心的折磨,倒是真情实感的。 四阿哥在旁边,听了这消息,心里也沉甸甸的。 正式办丧事是几日之后了。 虽说宋氏生前只是个格格,但是到底为皇阿哥育有一女,生育有功,丧事办的还是算体面风光的。 大格格瞪着眼睛,远远地看着额娘的院子,看着进进出出,面有哀色的奴才们。 看着那一张张旧识的脸——都是从小服侍她的奴才。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无论额娘能力大小,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对她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爱她、包容她的人,是真的彻底离开了。 大格格眼前渐渐模糊,抬眼望着额娘院子里的素色。 她一直觉得:自己为自己铺就的,是一条锦绣大道。 于是只顾狠下心,一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殊不知蓦然回首,才发现来路已经苍茫。 那个女人再也不会站在路的那一头,用饱含着痛苦与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再也不会。 正文 第396章 最大的无能 明白过来这一点之后,在深夜之时,大格格咬着被子一角,终于呜咽着哭出了声。 她将自己的身体圈缩成一只虾米的模样,越缩越小,仿佛回到了在母体中胎儿的模样。 然后,她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大格格明白: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有一块角落,永远地都被挖空了。 无可弥补。 爱是重新来过,是周而复始;也是蓦然回首,乍然顿悟。 …… 宋氏走后,由于她平日里为人和善,人缘很是不错,府里众人都唏嘘了一阵子。 同样地,也有几个久久无宠的格格,因为宋氏这件事,渐渐的就生出了心思。 就算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这贝勒府里的萝卜,总算是少了一个吧? 福晋也看出来几个格格的心思,忍不住就有些鄙夷,于是训诫的时候,话语里难免带着言外之意。 几个格格也不是傻子,都窘得满脸通红。 …… 四阿哥因为这事儿,对着几个女儿的时候,不免更细心了。 除了大格格以外,他给三格格、二格格都增添了礼仪嬷嬷。 其实小格格们身边伺候的奴才已经有一堆了——这还是把水妈等人都剔除掉之后计算的。 加上礼仪嬷嬷,院子里就更热闹了。 三格格有些惴惴不安,在礼仪嬷嬷来的前一天晚上,她正坐在小床上,小脸被擦洗的白白净净。 宁樱过来监督她按时睡觉,三格格撒娇地就扯着额娘的袖子,不让宁樱走。 “额娘,我有点害怕。”三格格挂在她身上,嗓音又软又嫩。 宁樱很疼爱地伸手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是怕明天吗?” 三格格其实有点不想承认——感觉好没面子哦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宁樱把女儿往怀里搂了搂,就耐心地跟她说——说这些礼仪嬷嬷只是来教礼仪的,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再说了,说到底,格格是主子。 年纪再小也是主子。 只有奴才敬畏主子的,哪里有主子反过来怕奴才的? “有这身份在这里,你别怕。更何况,还有额娘呢。” 宁樱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顺手就帮她把鬓边的碎发给撩到了一旁。 三格格摇了摇头,伸手捂着脸就对宁樱说——说她是害怕自己学礼仪学不会,毕竟哥哥那么聪明。 “我早就发现我不如哥哥聪明,很多事情上都发现了。”三格格抬头,很严肃地道。 宁樱怔了一下,没想到女儿倒是先自己给自己设了个限制。 “你还没学呢,怎么就知道自己学不会?更何况……” 宁樱顿了顿,把三格格肩膀一搂,很豪气地就道:“实在学不会便学不会,那也没什么打紧!” 三格格一下子就从小床边沿站起来了,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瞅着额娘:“真的?!” 大概作为孩子的角度,很少能听到父母说出这样的话吧? 三格格如释重负一般地就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她才说了——原来这几天都听了二格格说了,说礼仪嬷嬷们教起规矩来可吓人了,什么分寸都要拿捏得极精准,一遍做不好就要反复来磨第二遍、第三遍。 甚至十几遍、几十遍。 反正宗室的小姑娘们都很害怕宫里这些为人刻板,不苟言笑的礼仪嬷嬷! 宁樱耐心地听完,伸手捏了捏三格格胖嘟嘟的小脸,就问她:“若是去宫里,咱们见了皇阿玛、见了德妃娘娘,你知道该如何行礼、如何请安,如何回答,如何告退吗?”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 宁樱笑着道:“那不就行了?” 她顿了顿,就对女儿解释:礼仪嬷嬷只是来教女孩子们礼仪风度、精益求精的。 换句话说:只要大方向把握住了,就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咱们能学多少学多少,一个人总不可能无所不能。” 宁樱顿了顿,对女儿道:“无所不能,就是最大的无能。” 三格格眼睛里焕发出了神采:“额娘,我懂了!” …… 第二天上午,礼仪嬷嬷被苏培盛领着来了。 到底是专门教礼仪的,便是行礼请安时候的角度、速度,都让人感到了一种美的享受。 嬷嬷们比宁樱估计的还要年轻,但是神情一板一眼,不苟言笑。 宁樱看着她们行礼,又怕女儿毕竟太年幼,反过来被她们辖制,于是把三格格叫了出来。 她打算:开始几节课,还是要在旁边看着女儿,才稳妥。 三格格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和昨天晚上坐在床上愁眉苦脸的小女孩不同,她如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满身都是皇家格格的气势。 几个礼仪嬷嬷都有些不敢小觑三格格,过来给三格格行礼请安。 三格格从从容容地让她们起来了。 她背着小手在身后,想着额娘昨天晚上说的“能学多少学多少”,心里便觉得有了底。 放松了许多。 …… 半天的礼仪课下来,晚上四阿哥特地过来了宁樱院子里,来瞧瞧女儿。 三格格看见父亲来了,立即就冲上前去给他现学现卖,“表演”了一下走路的姿势。 她走了一遍还没满足,于是又从屋子另一头走了过来。 宁樱在旁边就憋着笑。 四阿哥倒是一脸慈父的耐心,很认真的就看完了全程,还品评了几句。 然后三格格就把他按在椅子上,先是嚷嚷着请阿玛临时扮演一下“皇后”。 她跪在下面,就按照宫外的格格们的礼仪,对着“皇后”行“下跪叩首”礼。 四阿哥转头看着宁樱,就看她早已经把脸背转过去了,只有肩膀微微颤动。 估计是在拼命忍笑。 四阿哥瞧着女儿,就听三格格很认真地提醒他:“皇后娘娘现在要行‘颔首’礼,让云心起来。” 宁樱在旁边,终于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 晚膳过后,奴才们送来了热水,两个人洗浴完之后,宁樱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沾染了一手的花香。 她回头,就看四阿哥倚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读得入神。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四阿哥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随即,他又重新低下了头去。 正文 第397章 姐妹 等到看完了书,四阿哥将手中书本向床头的书筐一放,抬手拍了拍床沿,就对宁樱道:“咱们说说话。” 宁樱放下梳子,依言走了过去。 四阿哥依旧维持着这个靠着床头的姿势,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才道:“咱们的云心,很是聪明。” 宁樱一下子就乐了——她想到了女儿昨天晚上皱着一张小脸,愁眉苦脸的说“自己不如哥哥聪明。” 于是她索性把这事儿说了一遍。 四阿哥也没料到原来女儿心里还有这样的担忧,先是诧异了一瞬,随即就赞道:“你教得好。” 哪里有主子反过来能被奴才辖制的道理? 宁樱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阿哥看她不好意思,于是在灯火下微微笑了。 他伸手将她更拉近了自己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才道:“你对孩子们,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 宁樱想了一会儿,才默默地道:“我只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快乐。” 希望无论是弘晖还是云心,她都希望孩子们都能做一个自由自在、快乐轻松的自己。 而非父母眼中的标准楷模。 她一直觉得:每一个孩子都如同一朵花,都有内在的生命力。 花开百种,各有不同。 作为父母,不应当去压抑着内在的生命力,而是应该尊重这种生长的感觉。 生命只有一次,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被尊重。 即使是亲生父母,也没有权利绑架儿女的人生。 …… 宁樱正在这儿想的入神,却没听四阿哥在旁边又说了几句大格格的事情。 听她没反应,四阿哥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问她:“你在想什么?” 宁樱回过神来,冲着四阿哥道:“我在想女儿的事情。” “孩子们长得是快,再过些年,大格格就要嫁人了。”四阿哥点点头,就发了感慨。 宁樱想着还处于小学生年龄的大格格,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我们的女儿……”她忍不住就立即握紧了四阿哥的手。 四阿哥明白她的意思,反手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 他顿了顿道:“我是她阿玛,也一样不舍得。” 宁樱本来想趁着大格格这件事情给四阿哥震撼的机会,顺便就给三格格要一个承诺。 但是想了想,她又自己摇摇头,把话咽了下去。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能够“保证”的呢? 更别提还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 若是这里的时空,一切都和历史上的进行顺序一模一样的话,那么等到四葫芦成为雍正帝的时候,云心应该早就嫁人了。 只怕是孩子都满地跑了。 那时候,自己也就成外婆了。 宁樱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出神了。 四阿哥看她一会儿面露微笑,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满脸都是自说自话的傻样。 他忍不住就被她逗笑了。 四阿哥冲着她抬起胳膊,刚要说话,宁樱却很自然地哧溜就把身子钻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等到两个人这么相拥着,宁樱才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动作的默契与熟练度。 她抬起头,就看四阿哥看着自己,宠溺的笑了。 …… 礼仪嬷嬷在贝勒府里,一待就是整整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二格格和三格格的关系显然比从前亲密了许多。 虽说李侧福晋很是讨厌宁樱,因而“恨屋及乌”,甚至命令自己的儿子女儿,都不许与宁樱的一双儿女有所亲近。 但是行为或许可以,情感却是不能被“命令”的。 更别提弘昐现在基本上都和弘晖在前院书房了。 弘晖为人大气,待着弘昐也是拿出了亲兄弟的胸怀,弘昐在前院书房里待了一段时间,渐渐地就恢复了一些生气。 不像从前在他亲额娘院子里那样被压抑了。 至于二格格,因为礼仪嬷嬷很是折磨了一番,加上李侧福晋要求又高,于是常常一个动作做不好,就要练习上几十遍。 两个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会交头接耳的吐槽嬷嬷们的可恶。 有时候一说就能说上半天。 这算是共同的敌人导致的友情了。 接触的多了,二格格渐渐就发现:三格格压根儿就是个很软萌的小女孩嘛。 哪里有额娘说的那么可恶? 三格格那边也渐渐的发现——二姐姐其实就是脾气急了些,性子直了些,说起话来噼里啪啦不大好听。 但是心思是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 或者换句话说:这姐姐不讨喜,但不是个坏人。 一对小姐妹都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这也是让宁樱没想到的。 从前,三格格经常会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后来腿脚受伤,安宁很是陪了她一阵子。 但是弘晖如今到前院书房了,于是安宁也被带走了,三格格又没有人陪了。 两个孩子就约在院子里见面了。 有时候光是坐在池塘边赏花、说话,也能说上半天光景。 李侧福晋渐渐的知道了这事儿,虽然觉得心里不痛快,但是经历了宋氏失女、大格格人心凉薄的事情之后,她多少也有些看开了。 反正宁氏再让她嫉恨,三格格不过就是个小娃娃。 小女孩子们之间要作伴,由着她们去吧! …… 接触得多了,二格格渐渐地就有点看出来了三格格的心思。 有一天,正坐在花树下的时候,二格格把婢女嬷嬷们支使远了些,然后伸手戳了戳三格格的手背。 三格格一回头,她就凑上前问三格格:“你是不是很盼着哥哥回来?” 她口中说的“哥哥”当然指的是弘晖。 三格格微觉奇怪,抬头问二格格:“怎么了?” 二格格摇头晃脑地道:“若是弘晖回来了,你的安宁哥哥也就回来了!” 三格格瞬间变成了大红脸。 她转过身,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还努力装着若无其事的神情,但是通红的耳朵已经出卖了她。 然后,无论二格格再怎么逗她说话,三格格都一直摇着头,不接话了。 她们两这么在后花园里坐着,没过一会儿,大格格却过来了。 看见长姐过来,三格格很懂礼貌的站起来了:“大姐姐。” 正文 第398章 软萌 大格格应了一声,眼光一扫,看见二格格坐在旁边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依旧还是从前那副高傲的样子。 她心里就很不痛快了。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 她现在不光是长姐,更是这院子里的嫡福晋的女儿了。 人的态度,总是要随着形势的改变而改变吧? “三妹妹到底是最懂礼的。”大格格这么微笑着说着,上前去就亲手把三格格给扶起来了。 然后她斜眼冷冷看了二格格一眼。 意思是二格格是不懂礼数的。 大格格现在得了不少好东西,很有点穷人乍富的意思,简直恨不得每一样首饰都戴上身。 三格格被她一扶起来的时候,手背就碰到了大格格手腕上冰冰凉凉的玉镯子,冻得她一哆嗦。 “对了,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大格格故作轻松的问道。 这算是一句寒暄。 可惜没能说出寒暄的感觉,反而听起来像是盘问。 尤其是二格格本就对她有抵触情绪了,听到这话更是反感。 二格格伸手将三格格往自己身边用力一拉,对着大格格一甩脸色便道:“我与三妹妹之间说说体己话,怎么,大姐姐也要一句一句盘问么?” 三格格年纪虽然小,但是在旁边,她仰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听着听着,就觉得这样说下去不行。 肯定最后场面会僵。 “二姐姐。”她伸手扯了扯二格格的袖子,又伸手拉住了大格格的手。 她小小的身影站在两个姐姐中间。 二格格低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大格格垂下眼睫,默然了一瞬,重新抬起眼的时候,眼睛里已经不流露任何情绪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身后宫女手中捧着的托盘:“额娘今日进宫,这是宫里德妃娘娘赏赐的一些帕子香包,额娘说:想来小女孩子们都会喜欢,所以特意让我拿了来,分给妹妹们,也好叫咱们姐妹说说话,亲近亲近。 二格格听着她说话,话里话外都是“额娘”长,额娘“短”的。 亲热得很。 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听——还当时以为她是嫡福晋亲生的女儿呢! 二格格嘴角一撇,脸上的鄙夷之意就更浓了。 大格格知道这二妹妹从小就是瞧不起自己的,当下也不跟她多说,只是转头看着三格格:“三妹妹,你年纪最小,你先来挑吧。” 三格格微微踮起小脚脚,看见托盘上的香包都扎得很精致。 大格格见三格格瞧得费力,于是转头对婢女道:“捧那么高作甚,没看见三格格瞧得费力么?” 婢女连忙口中告罪,立即跪了下来,将托盘举在身前。 “哇,很多花儿!”三格格看了一眼,伸手捂着小嘴感叹道。 大格格听她语音奶声奶气,稚嫩可爱,忍不住抿嘴一笑,上前去就摸了摸三妹妹的小脑袋。 托盘中的香包都不是传统形状的,而是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各种各样花朵的造型:牡丹,海棠、莲花、木兰…… 这样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满满一托盘的鲜花。 其中有一个荷包还是樱花形状的! 简直戳中少女心。 三格格看见樱花荷包,心里就想着:这个额娘肯定会喜欢。 二格格直接冷笑了出声,硬邦邦地就道:“破烂玩意儿,谁稀罕!” 大格格脸色冷了几分,淡声就道:“二妹妹若是不喜欢,不拿便是,悉随尊便。可这是永和宫里赏赐的荷包,永和宫和咱们贝勒府的关系,想必二妹妹也不是不知道。” 一众奴才跟在她身后,她顿了顿,拿出了嫡格格的架势,很威风地沉声道:“二妹妹慎言!” 二格格:……你在教我做事?[○?`Д′?○]! 她瞬间就气得满脸通红。 她从前一直瞧不上这个大姐姐,没想到十年河东转河西——大格格如今居然还能训斥她了。 “放手!”二格格伸手上前去,猛地将三格格手中刚刚拿起的樱花香包打落在地。 然后她紧紧握着三格格的手,大声道:“咱们不稀罕!” 说完,二格格拖着妹妹的手,就把三格格给拽跑了。 …… 大格格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地上打落的香包,又抬起眼,深深地望了一眼二格格的背影。 她唇角掠过一丝凛冽的角度。 “大格格,这……”婢女跪在地上,将方才被打落的樱花香包捡了起来。 地上花泥微微泥泞,染在了淡粉色的樱花香包上,已经是擦不去了的。 大格格瞥了一眼,想到三格格,声音不由地温柔了几分,道:“三妹妹喜欢这个样式,你记着。院子里还有一些,给三妹妹留下来几只。” 婢女屈膝就道:“奴才记住了。” …… 气呼呼地快跑到了前后院交界的地方,二格格这才松开手。 三格格伸手握着手腕就道:“二姐姐,你力气可真大呀!”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印子:红红的,连手指的线条都清晰可见。 “什么玩意儿,如今也敢在我面前抖起来了!”二格格实在没忍住,一伸手将自己胸前的帕子摘了下来,狠狠的抛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 三格格知道她是在骂大格格。 见二格格这会儿情绪上头,三格格于是索性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二格格终于平静下来,回头瞧着乖乖的三妹妹,心里就有点愧疚。 “我把你的香包给打下来了,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香包?我额娘那里也有,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回头二姐姐赔给你。” 三格格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背着小手手在身后,一脸关心地瞧着二格格:“我确实是挺喜欢那个香包的,但是已经掉了,那便算了。” 她顿了顿,软软地道:“……其实大姐姐也没做什么,就是送香包给咱们。二姐姐你别再气成这样了,我瞧着很心疼。” 二格格怔在原地,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就觉得心口一下子被击中了。 嗷,这是什么软萌体贴温柔甜蜜的小可爱! 她瞬间就愧疚的不行了。 “你放心,二姐姐一定赔给你!”二格格走过去,弯下腰,捧着妹妹肉乎乎的小脸,郑重其事的就跟她承诺。 三格格站在原地,先是咧着嘴对她笑,然后就伸出小手手在姐姐面前比划了两下,奶萌奶萌地强调:“那我要两个,不,三个!” 二格格也笑了,伸手就捏了捏三格格的小脸,装着板起脸道:“不许得寸进尺!” 她这么想着,忽然眼睛亮了亮就道:“不如咱们求求阿玛,想法子跟阿玛出去玩一趟,那外面大街上,什么新奇玩意儿没有?” 正文 第399章 背锅 毕竟是小孩子,三格格一听说能出去玩,眼睛也亮了。 她抬头望着二格格,就问她:“二姐姐是说咱们去求阿玛?” 二格格“嗯”了一声,人却有点怯了。 刚才也就是这么兴致上来,于是一说,若是真的去求父亲……她想想还是有点畏惧。 “我……”二格格伸手摸了摸耳朵,吞吞吐吐起来。 她想到妹妹一向受宠,其实很想说:要不然还是你来跟阿玛说吧。 但是,毕竟自己是姐姐呢。 …… 三格格看出来了,也不点破,只是拢着两只小手手,甜甜地笑了笑。 下午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三格格钻进膳房,就跟宁樱说了:“额娘,二姐姐想和我求求阿玛,让阿玛带我们出去玩。” 宁樱本来在做糕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想了想便道:“之前咱们也不是没有出去玩过——木兰围猎你忘了吗?” 三格格赶紧就跟她强调:“额娘,那时候我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记得,更何况距离那一次围猎到现在,也已经好久了。” 宁樱想了想,女儿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她将沾满了面粉的双手在旁边干净的帕子上擦了擦,这才过来,握住女儿的一双小手,把云心拉到一边坐下来,想了想道:“你阿玛疼你,不过这事儿,到底是你二姐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三格格背着小手在身后,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想了想道:“额娘,这很要紧吗?” 宁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二姐姐不是个心眼多的孩子,更何况想出去玩——这事儿没什么。不过你要记住:以后若是在外面,遇上差不多的事情,你就得想一想了——不能别人说什么,你便贸然做什么。” 她顿了顿,解释给女儿听:“譬如旁人想做一件事,但是又不好张口,于是便撺掇着你去说。你若是说成了,旁人便坐享其成;你若是说不成,反而遭了责怪,那么背锅的人就是你。”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就想到了穿越之前的职场。 默默两行泪。 职场上也是一样,还有更恶心人的呢。 比如两个人同时进了公司,如果都对直属上司有意见,往往其中一个人会向另一个人抱怨上司是个傻子。 假如这两个人关系还不错的话,说得多了,另一个人心中难免会对上司更有怨气。 有了怨气,便会忍不住附和对方几句,或者顺着对方的话头安慰几句。 这下好了,对方可以顺手就把抱怨上司的话,转头就打小报告给了上司。 讨好了上司不说,还铲走了一个竞争对手。 …… 三格格坐在旁边,抬头望着宁樱,就问她:“额娘,什么是‘背锅’?” 宁樱想了想道:“就是背黑锅——明明是别人犯的错误,却要我们来承受。” 三格格“哦!”地点了点头,伸着小胖手,抓了抓后脑勺,若有所思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就把今天白天大格格和二格格之间发生的事情,给宁樱说了一遍。 宁樱一边听一边点头,顺手就把手中做好的面糊放到模型里,压成花朵的形状,然后一边用手调整着花瓣的边缘,一边就道:“你做的很好。” 三格格一听额娘表扬自己,顿时就眯着眼睛、咧开嘴笑了。 她站起身来,要从点心模具里拿一朵花。 宁樱眼明手快的把她的小胖手打下去了:“都还没洗手,别碰食材。” 三格格绕着长条操作台转起了圈,一边转,一边就思索着道:“额娘,其实我觉得大姐姐把香包拿过来,并没有什么要炫耀的意思——她也只是想和我们亲近亲近罢了。” 宁樱吩咐着婷儿将锅灶热好,这才捧着糕点,走过去道:“不管她真正想的是什么,咱们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不要先给人下前提。” 她顿了顿,回头冲着三格格一笑,就道:“与人相交,就事论事,如此便好。” 眼看着花朵小饼干在锅上渐渐成型,三格格也想凑近过来。 婷儿眼明手快的将她拦住了,柔声便劝阻道:“三格格,锅灶这里危险,侧福晋一向不让您靠近的呢。” 三格格于是在旁边坐了下来,想了想,就有些顿悟地问宁樱:“额娘,二姐姐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她先假设了‘大姐姐是专门带着荷包过来炫耀的’这个前提,对吗?” 宁樱垂眼看着锅里饼干颜色的变化,点头道:“是。” 她想了想,对三格格道:“譬如你更小一些的时候,是不是整天困了就想睡觉,饿了就想吃东西,除此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三格格仰起精致漂亮的小脸,用力点了点头:“没错!” 宁樱也点了点头,才道:“我们越来越长大,内心负担的东西也就越来越沉重,想得越来越多,自我的内耗也就越来越厉害。” 她停了停,轻声道:“有时候,人不复杂,事情也不复杂,只是人和事放在一起,就变得复杂了。” …… 不一会儿,饼干已经出锅了。婷儿捧了樱花形状的碟子过来,伺候着帮忙将花朵小饼干全部装进去,然后放在了桌上。 三格格本来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晃着两条小胖腿,这时候一看见饼干好了,立即哧溜站起身,都不用母亲吩咐,自己跑去洗手了。 洗完手,她过来,伸手拿了饼干,刚想塞进嘴里,但是看着额娘,又生生忍住了。 宁樱一会儿也解开围裙,坐了下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把饼干碟子往女儿面前推了推。 三格格立即伸出一双小胖手,把碟子又推了回去。 她拿了一块饼干,起身就走到宁樱身边,喂到了宁樱嘴边:“额娘吃!” 宁樱心里瞬间就充盈了幸福的感觉,仿佛喝了蜜一样。 不,比喝了蜜还甜。 她就着女儿的手吃了,就看三格格黏黏糊糊地在自己身边,又扯着自己袖子——明显是想往自己大腿上爬了。 宁樱伸手就把女儿给抱了起来,还是像她很小的时候一样,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低头亲了亲她肉嘟嘟的小脸。 三格格骑在母亲的腿上,晃了晃一双小腿,回头就冲着宁樱笑得见牙不见眼。 若是孩子这一刻的时光,能永远珍藏住就好了——宁樱忍不住想。 正文 第400章 新雪落檐 这几天晚上,四阿哥都忙得很,不但没来后院,有时候连前面书房都顾不上回。 好不容易等到他来后院了,已经是小雪天了。 三格格最喜欢玩雪了,从下午午睡醒来,睁眼看见落雪,就嚷嚷着要出去。 宁樱怕女儿冻着了,给她裹得严严实实,最外面披了一件梅子色的披风,更加映衬得三格格一张小脸莹白如玉,站在雪地里,简直像个神仙娃娃。 弘晖放学回来之后,往母亲这里来探看,安宁自然也被带着过来了。 于是三格格奶声奶气的就请求安宁哥哥能不能陪她玩雪。 弘晖听妹妹声音又萌又软地说要玩雪,难免生出了哥哥疼爱妹妹的情怀,于是自告奋勇就说趁着这会儿还不用去前院书房温习课业,他可以陪着妹妹一起堆雪人。 三格格直接把他无视了。 …… 被妹妹拒绝的弘晖感到了一丝挫败和郁闷。 他坐在额娘屋子里,往窗户外面看过去。 其实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分了,但是因着新雪落檐,满地莹然,光线都显得比平时这个时候强了许多。 看着只像是下午过了一半。 院子里,安宁陪着三格格,给她用雪堆成各种小兔子、小狗狗、小鸭子造型,然后再用因树枝、枯叶去做小动物的耳朵、尾巴。 三格格一边看着安宁给小鸭子插上小翅膀,一边就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 安宁哥哥的手长得也真漂亮,真精致! 安宁素来是内敛严肃的性子,虽然察觉到了旁边小女孩儿的目光,也只是目不斜视。 宁樱也把屋里好多做女红用的线团贡献出来,让婷儿拿出去给孩子们,好让三格格尽情妆扮小雪人。 “额娘快看!”三格格简直欢乐的不行,每过一阵子就跑到母亲的窗户下,踮着脚尖冲着窗户里大喊。 就差没伸手拍打窗户了。 宁樱听着直乐,欺身过去,隔着窗户看女儿堆的各种小动物。 她先是夸好看,然后怕三格格在外面时间久了,难免冻生病,于是披上斗篷,出去院子里看女儿了。 到了院子里,宁樱就看见三格格头上都冒着热气,一双小手更是热腾腾的。 她才算是放了心。 不一会儿,三格格只对安宁嚷嚷着说要进屋去,再拿一些五彩缤纷的线团出来。 安宁不疑有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正在低头整理雪堆,忽然就觉得脖子上猛地一凉,冻得他整个人一个哆嗦。 是一个雪球打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的落在他的衣领里。 他站起身,就看见三格格站在台阶上冲着他眉眼弯弯——吭哧吭哧直乐呢。 毕竟是雪天,她漂亮的一张小脸冻得有些通红,脸上的笑容笑得又可爱又狡黠,像一只小狐狸。 一排小牙牙都咧出来了。 安宁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默默地转过了视线,没说话。 三格格看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挥了挥小胖手,作势就要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安宁虽然转过了视线,余光却还是忍不住关注着三格格的——看她居然要往雪地里跳,安宁顿时就想到了之前三格格脚伤的事情。 他紧张得一下子就下意识往前了一步,手臂也抬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又在诈他! 三格格这一次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安宁终于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只好低声道:“格格,雪地清寒,格格还是进屋吧。” 三格格笑眯眯地道:“好呀。” 她进了屋子,安宁跟在她身后,将她送了进去,又看她伸手抱住了宁侧福晋的胳膊,依偎在母亲身上撒娇了。 安宁这才默默地退了下来。 再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回府了。 几天没往宁樱这院子里来,他十分想念她。 也想念孩子们。 于是他去了一趟前院书房,看了看弘晖和弘昐两个孩子的读书情况,然后喝了杯茶,简单歇息了片刻,换了件衣裳,直接往宁樱这里来了。 刚刚进了院子,看见堆了满地的乱七八糟的小鸭子,小狗,小兔子,四阿哥忍不住就面带微笑了。 不用说,这肯定都是云心的杰作了。 听见外面动静,三格格本来坐在宁樱腿上撒娇,这时候一挣扎,从母亲腿上滑下来,一蹦一跳就迎接了出去。 她伸着手,还隔了老远就对四阿哥喊道:“阿玛!阿玛!” 四阿哥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他大步走了过来,弯下腰一把就把宝贝小棉袄给抱起来了。 三格格在他怀里踢着腿,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就对父亲撒娇:“阿玛,女儿想出去玩。” 她顿了顿,没忘记补充一句:“二姐姐也想去,我们都想出去玩。” 四阿哥微微怔了一下,想到前一阵子礼仪嬷嬷的事情——不奇怪府里的女孩子们玩到了一处。 这样也好——本来就是自家姐妹。 他顿了顿,坐下来,将女儿放在地上,一双大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将三格格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这才满脸父爱地道:“正好,开春之后,你皇玛法要南巡,到时候阿玛带上你们一同前去。不着急——也就几个月的光景了!” 三格格跑到了宁樱身边,从额娘的身后探出了半边小脑袋,可可爱爱地摇着头,卖萌又撒娇地道:“不是呀……阿玛,我们……我们想去京城里逛逛也行!” 她知道:阿玛一定会答应。 …… 第二天一早,三格格就让人去告诉二格格口信:阿玛答应了。 二格格高兴得当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结果她带着新做的衣裳,就忙不跌的跑过来宁樱这里,扭扭捏捏地站在宁樱面前说想找妹妹玩。 宁樱笑着就让奴才去喊三格格了。 二格格很感激地站在宁樱面前:啊,宁侧福晋一向都是很和气的! 三格格刚才正在屋子里面,被嬷嬷伺候着梳头,这会儿听说二姐姐来了,于是不顾头发还有些没梳好,直接捂着脑袋跑了出来。 宁樱看着两个女孩子姐姐妹妹的相互称呼着,又捧着繁花似锦的新衣绸缎,两个人头挨头,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一会儿说这个花好看,一会儿又说那个颜色漂亮。 她仿佛看见了一副古代闺秀图。 正文 第401章 古调泠泠松下琴 二格格拿着新做的衣裳,一边往妹妹身上比划,一边就顺口扯道:“这花色很好看,是我额娘给选的。” 三格格本来伸手准备去接过衣裳的,听见这话,手上的动作就迟疑了一下。 她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额娘。 宁樱正在一旁吩咐婢女们准备午膳的菜单,压根没注意到这里。 二格格也反应过来,有些后悔自己开了这个话头——但是话都说出口了,总不好再咽回肚子里去,她顿了顿,又拿了别的披风过来,一边给三格格披上,一边口中就将话题岔开去了。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但是很快,两个孩子都忘了,又手拉手地结伴说要去花园。 虽说有奴才嬷嬷们一大堆人跟着,但是宁樱想了想,没放心,到底还是陪着三格格一起过去了。 因为是化雪天,花园里冷的很,风刮过来都跟刀子似的。 宁樱虽然往手上涂了很多自己特制的护手霜,这时候还是不敢觉得把一寸肌肤裸露在外面,否则手背就像被刀割开似的。 然后她就看女儿居然拉着二格格往池塘边跑。 一边跑一边还说池塘里现在结冰了,但是薄薄的冰层之下有许多小鱼儿,好玩的很。 二格格被妹妹这么一说,立即就很信任地和妹妹手拉手都往池塘边凑过去了。 奴才们自然紧张,赶紧过去就阻拦了,嬷嬷乳母们更是大呼小叫。 宁樱也吓了一跳,赶紧就厉声把女儿拦住了——又让她从池塘旁边回来,不允许靠近那种危险之处。 三格格有些扫兴,满脸悻悻之色。 身边的二格格,也是同样的有些失望。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原地对望了一眼,三格格就提议:“二姐姐,不如你跟我回去,我们做糕点玩。” 二格格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好玩,那有什么意思?” 三格格又提议了几样:什么堆雪人、做针线、玩胭脂膏、写大字…… 全部都被二姐姐给否定了。 正当她觉得有些挫败的时候,二格格忽然眼睛亮了亮就道:“三妹妹,不如我们去弹琴吧!” 三格格难得地有些窘迫了,摇了摇头,声音很小地道:“我不会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手背在身后,手心里攥着帕子,就忍不住回头看了额娘一眼。 …… 中午时候,二格格走了以后,三格格就围在宁樱身边,嚷嚷着说要学琴了。 二姐姐弹琴的时候,姿势不要太好看! 难得女儿主动特别想学习,宁樱倒是也觉得这提议不错。 虽然是八旗姑娘,但是毕竟是古代闺秀——琴棋书画学起来,熏陶熏陶、修身养性也很是不错的。 而且,四阿哥本身就喜欢汉学,三格格又是他心爱的女儿,估计即使现在不提,说不准以后,这做阿玛的也会想到这个。 …… 这么想着,晚上宁樱带着三格格,一起去前面书房给四阿哥送点心的时候,就把这事儿给简单提了一嘴。 “听了二格格弹琴,跟我说了一下午呢,嚷嚷着说想学。”宁樱一边亲手过去,将点心食盒打开,一边就对四阿哥道。 三格格在旁边,抬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大眼睛转来转去,看见阿玛一抬手,她立即就把茶盏给送上去了。 然后,四阿哥才刚刚握住茶盏,三格格又把点心给捧到父亲面前了:“阿玛,这是额娘和女儿一起研究的新糕点!” 四阿哥看着这小丫头这幅马屁精的样子,放下茶盏就笑了:“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怜爱的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三格格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四阿哥想了想,便道:“你觉得你二姐姐弹得好,是么?” 三格格大声地“嗯!”了一声,又用力点了点头。 四阿哥笑着便缓缓道:“那好,只要你不怕吃苦,从今日起,阿玛若是有闲暇,每次往你额娘那里去的时候,便教你弹琴。” 三格格这一次没有立即点头,小手背在身后,犹犹豫豫的抬头望着父亲。 她其实有点想说:女儿只想要二姐姐的那个师父呀…… 四阿哥于是给她解释:二格格的师傅哪里有阿玛厉害?跟着阿玛学,你就放心吧。 三格格脸上的笑容笑的有点勉强。 …… 正好这几天晚上稍稍轻松了一些,四阿哥说完了,便让苏培盛去库房,亲自找了七弦琴过来,又给三格格挑了一张,父女两人起身走到这前院里专门的琴室之中,坐了下来。 四阿哥转头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点点头,温声对她道:“你如今有这主意,倒是巧得很——恰好你皇玛法精通音律,最近也想让你三伯率同词臣,在宫里编纂《御制律吕正义》,你随阿玛学一学音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格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四阿哥瞧了瞧周围,淡淡吟诵道:“秋宵噭噭云间鹤,古调泠泠松下琴。皓月清风为契友,高山流水是知音。” 三格格坐在旁边,眼珠咕噜咕噜的转了转,也不好说什么了。 四阿哥抬手放在琴弦之上,便先跟女儿解释了这七弦琴各个部位的构造和名称。 这就说了好半天了。 三格格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后来,她一双小胖腿悬在椅子上微微晃了晃,小手就去摸着淡蓝色的琴穗子。 丝穗柔滑流畅,在手指间宛若绕指柔。 …… 这一趟从阿玛前院书房回来,路上,三格格伸手握着母亲的手,就抬着一张小脸解释给宁樱听:“额娘,二姐姐弹琴的时候,袖子好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就吃力的举起了自己的小胳膊,示意给宁樱看:“这里,还有这里,都很美!” 宁樱心道这旗装的袖子……其实不算太飘逸吧。、 但是毕竟是做娘的,她一下子就秒懂了女儿的心思。 宁樱蹲下来,伸手捏了捏三格格的小脸,笑眯眯地问她:“你到底是真的喜欢弹琴呢?还是喜欢弹琴时候的衣裳?” 三格格脸红红的,像个小苹果一样,很害羞地看了宁樱一眼,然后低下头不说话了。 正文 第402章 不做完人 宁樱差点没笑出声来,为了维护女儿的面子——她硬是忍住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到底还是小女孩家家的心思呀…… “额娘回去就给你画图纸,回头咱们交给绣房的人,给你多做些你喜欢的款式。” 三格格一下就眼睛亮的像天上星星一样,伸手用力攥住母亲的手,大声道:“这里,还有这里……都要用纱的!” 她费力地给宁樱比划着。 宁樱忍着笑道:“好,额娘记住了,回头咱们跟绣娘再说一遍。” 她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穿越之前: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古装电视剧,看完了就和小伙伴披着床单或者大丝巾转圈圈,幻想自己衣袂飘飘的样子。 …… 四阿哥那边,以为三女儿是真的喜欢学琴,于是第二天又让苏培盛特地送了一把好琴过来。 三格格出来了,瞧见屋子里摆着的七弦琴,脸上的表情就有些骑虎难下的为难。 她去找额娘,就看额娘正在屋子里窗下,提笔画着图纸。 三格格伸出小手抱着额娘的脖子,趴在宁樱肩头看过去,就看宁樱在纸上画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身段和自己差不多。 边上的袖子叠了几层纱——可以想见,挥动的时候一定会有曼妙的风姿。 三格格高兴地伸着小胖手指着纸上就道:“额娘,你真懂我!就是这样!” 宁樱伸手把笔递给了女儿:“你再修改修改,看看哪里要增添。” 三格格接过笔,无比认真的趴在书桌旁边,对着整件衣裳开始涂涂改改,抹抹画画。 宁樱从来都没看过女儿这么认真的时刻——简直跟个小小服装设计师差不多了。 等到终于修改好了,三格格捧着给宁樱看,宁樱就觉得……这设计似乎太过夸张了些。 但是,审美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一件事情,她并不想用自己的理解去限制孩子蓬勃的想象力。 “好,咱们就让绣房照着这个做。”宁樱看着女儿,温柔地道。 …… 因着宁侧福晋得宠,绣房生怕巴结不到,领了这图纸回去,很快便将新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 绣娘们手里捧着托盘,将衣裳缓缓打开——纱做的花瓣一层层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流溢出柔美的色彩。 最靠近领口位置的花朵图案是含苞待放的、靠近腰部的花朵图案则是半闭的,再往下就是盛放的了。 三格格高兴得伸手就嚷嚷着道:“给我!给我!” 啊,这可比一板一眼的那些新衣裳有意思多了! 进了屋子,被婢女和嬷嬷们伺候着换了新衣裳,三格格走出来,转了一圈给宁樱看:“额娘!” 宁樱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浮夸洗眼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么一瞧:居然还很不错! 也不知道是这衣裳效果做出来好,还是女儿的颜值活生生的把衣裳给压住了。 …… 二格格再过来弹琴的时候,看见三格格的衣裳就很是羡慕。 她伸手摸着妹妹袖子上的花朵,就问她:“你怎么想到把袖子做成这个形状的?” 三格格笑而不语。 二格格看得实在眼红,再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七弦琴——只觉得琴都顿时不香了!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看着三格格拨弄着琴弦,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弹不了几个音,就扯着自己袖子看。 四阿哥也有些看出来了,于是问了宁樱几句。 宁樱想了想,还是替女儿把实情说了出来:“小女孩子家爱美,前阵子看见她二姐姐弹琴,原来只是喜欢弹琴姿势好看。” 四阿哥点点头,也就没说什么了。 宁樱看着他脸上神情,于是起身过去到了他身后,伸手就殷勤的给他捏了捏肩膀,又俯身在四阿哥耳边,低声就问他:“爷?” 四阿哥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从自己背后拉到了身前,又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才道:“怎么,怕爷觉得这孩子一时心血来潮,没个定性?” “……也不是。”宁樱犹豫了一下,心道这该怎么说呢? 四阿哥一下子就笑了。 他深深地瞧了宁樱一眼,又转头看了三格格的背影一眼,才温声道:“她是我疼爱的女儿,我不需要她做个完人。” 宁樱在那么一瞬间,心里忽然温软得不像话。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自己在教孩子时候,流露出的一些理念,其实多多少少,是和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难免有冲突的。 尤其是四阿哥这样的性子,肯定更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她怎么忘了呢? 无论什么时空,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永远都是一样的。 …… 时间往年里过去了,终于,衙门也封印了,宫里也终于到处张贴对联、悬挂巨大的宫灯,准备过年。 四阿哥这时候得了一些空,于是便兑现了之前的承诺——带着女孩子们出去玩。 他本来还想带上大格格的,但是福晋这阵子身子不大好,于是大格格连说自己要留在府里,陪在福晋身边,照顾“额娘”。 她要做孝顺女儿,四阿哥也没有必要阻拦。 于是他带着二格格和三格格就出门了。 同行的还有弘晖和几个哈哈珠子。 这算是弘晖主动请缨的——听说妹妹要出门,他怎么也不放心。 于是,一辆马车居然还坐不下,分成了两辆。 三格格和二格格并排坐在车厢里,两个女孩子都做了男装打扮,瞧着像富贵人家的两个小公子。 都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能出门来玩,两个女孩子乐坏了,手指勾在一起,互相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二格格尤其高兴。 本来还以为按照阿玛的性子——他肯定要一视同仁,哪有只带二女儿和小女儿,却不带长女的道理? 没想到大格格自个儿不去了。 她挤眉弄眼地就冲着三格格,表示心里的欢喜:真好! …… 到了热闹之处,马车渐渐地便行不动了,又是将近年关,大街上各种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夹着两边店家酒楼上的丝竹之声,十分动人。 四阿哥带着女儿们下了马车来。 弘晖跟在后面,安宁一如既往护卫在他身侧,眼神却忍不住地往三格格那里看去。 正文 第403章 护住 三格格常年都在府里后院,难得有这机会出来大街上玩。 更何况还赶上了快过年的时候,大街上如此热闹就更难得了。 每一样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闻所未闻的,三格格渐渐的就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几个奴才跟在她身后,见她拿了什么,于是赶紧就跟着给店家付钱。好在店家看见三格格穿了一身华服,气度不凡,倒也不敢如何催促。 三格格一边看,一边还不忘拿着各种新奇有意思的玩意儿,给二姐姐看。 二格格买的比她更多,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简直背都要被买的东西压弯了。 两个女孩子跑着跑着,渐渐地就和身后的父亲拉开了一段距离。 两个人很快就被一张绒花摊子吸引了注意力,正在那儿挑挑拣拣,三格格忽然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这动静还不小,并且来的速度很快,伴随着一阵骚动,人群慌慌张张的往两边分了开来。 三格格个子矮,又被夹在人群里,看不清是什么状况,只听见阿玛和旁边的侍卫都焦急的喊道:“小心!” 四阿哥一边喊着,一边就要过来护着两个孩子,却没料到,人潮一下子汹涌起来,将父女们隔了开来,居然越推越远。 四阿哥身边的侍卫顿时慌的不行,拼命推搡着身前挡道的人,也顾不得有没有伤到百姓了,握着手里的刀柄,便粗暴地往两边赶人。 旁边二格格却被人潮给冲到对面去了。 二格格的奴才们手拉手的拼命筑起人墙,护着小主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格格当心!” 三格格抬起头的时候,才看见远远一匹马儿跑了过来。 马儿速度跑得极快,一眨眼工夫就到了自己面前。 马身子高大,鬃毛猎猎,看着就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碗口大的蹄子咚咚咚咚的响。 好可怕! 三格格正好站在了路中间,一时间因为害怕,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眼看着那马蹄子已经要踏到自己身上了,身边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三格格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身影迅速的冲到了自己面前,揽住自己的腰便往旁边一转,扑倒在地。 她瞬间被笼罩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马蹄擦着这人的背,险险的冲过去了。 三格格惊呆了半晌,只觉得自己后脑勺上有一只手,有力的按住自己,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怀里。 这个人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三格格抬起头,才看见是安宁。 “安宁哥哥……”她仰着小脸,定定地望着安宁,口中就喃喃地道。 安宁脸色倒还好,只是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随后,他扶起三格格,一边拉着她的小手带她起来,一边就下意识地就将三格格从上到下的扫了一眼。 他随后意识到这样看女孩子,是不礼貌的。 安宁收回了眼神。 …… 四阿哥魂都快丢了,等到冲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三格格,颤声道:“云心!” 弘晖也刚才吓了一大跳,这时候冲过来,看见妹妹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没有少胳膊少腿。 他才放心下来。 看见众人都涌了上来,安宁默默地就往后面退过去了,把地方让给四阿哥和弘晖。 三格格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马儿,又听着周边人群合拢起来,人人都在议论刚才骑马的人是如何嚣张跋扈,简直不把这满大街的人命当命。 按照刚才那种骑法和速度,岂不是只要有人动作慢了一拍,就会被活生生踩踏在马蹄之下? 她这时候才觉出后怕来,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握住四阿哥的手,就连声道:“阿玛!阿玛!” 四阿哥一弯腰就把女儿给抱了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才道:“云心不怕,阿玛带你回府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就有些后悔——好端端地出什么府呢? 侍卫们团团地将两位格格围在中间,人人脸色皆是煞白,早有人去安排让马车过来接送小主子们。 四阿哥眉头紧锁,转头便问身边侍卫道:“方才过去的马匹,你们看清了么?” 其实这是一句废话——那样好的良马,还有马上随从身穿的服色…… 是太子府上的人。 侍卫们低垂着头,也有首领上前来回答,说是刚才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太子爷亲信的随从,瞧着这样子,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四阿哥眼光沉沉的往马儿跑去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后便带着女儿们上了马车。 三格格被他抱在怀里,一路一边走着,一边就忍不住伸出小胖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在他耳边软软地道:“阿玛,刚才是安宁哥哥救了我。” 四阿哥眉头未动,只是微微点点头道:“阿玛知道。” 他顿了顿,道:“阿玛瞧见了。” 三格格小声道:“阿玛,你可要赏一赏安宁哥哥呀。” 四阿哥点头就道:“好。” 三格格一边说着,一边就转头看着远处的安宁,只看他走路之时,右腿微微有些异样。 二格格这时候也吓坏了,从上了马车坐稳了身子之后,便开始对三妹妹描述刚才的光景有多凶险、多可怕。 趁着四阿哥探身出去,吩咐侍卫们事情的时候,二格格忽然就凑近了三格格,抬了抬肩膀,挤了她一下,这才挤眉弄眼地道:“安宁是你哥哥的哈哈珠子,怎么你有了事情,他却第一个冲了出来?” 三格格鼓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微微摇头,一脸天真地道:“我不知道呀……” 二格格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扭了扭她的耳朵,笑眯眯的不说话了。 四阿哥吩咐完了侍卫,重新坐直了身子,又想到方才二格格受惊,于是温声安慰了女儿几句。 二格格听阿玛说话,就不敢嬉皮笑脸了,她立即坐直了身子,两只小手在膝盖上放得端端正正,听着阿玛说话。 他们在说话,三格格却偷偷的转过了小脸。 她趴在马车车窗上,从被风吹动的窗帘下,就偷偷望着外面,骑在马上的安宁。 眼睛都不眨。 正文 第404章 送药 到了贝勒府前,下马的时候,三格格就看出来了:安宁确实是腿有问题。 有可能是刚才救人的时候受伤了。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丝毫的失态,只是放慢了一些步伐,依旧维持着该有的仪容。 三格格看了一瞬,放下了马车帘,默默地低下了小脑袋。 四阿哥下了马车——大概是被今天这一场意外给吓怕了,看见三格格要出来,他伸着手就示意女儿到自己怀里来。 然后,四阿哥就这么一路把三格格给抱了回去。 …… 宁樱在院子里,本来正在写菜谱,听见外面的动静,又听见奴才们跪下请安。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才刚出去多久?最少也得玩个大半天吧。 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但是她刚刚迎接出去,一下台阶,就看见四阿哥亲手抱着女儿,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三格格小的时候,这么胖嘟嘟的被父亲抱在怀里,父慈女孝,很是温馨可爱。 但是现在毕竟长大了一些,这么大一个小娃娃被父亲像小婴儿一样地抱着,瞧着就有些违和了。 宁樱来不及想太多,心里却是一咯噔:糟糕!可别是女儿腿摔着了,或者出了什么事! 但是三格格在四阿哥的怀里,迎面对着她就高高兴兴的招起了小手:“额娘!” 她一边喊着,一边还不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伸手要递给宁樱。 宁樱接过来,从荷包张开的口里往内瞄了一眼,就看见是一只淡淡樱粉色的手链。 做工自然是不能和紫禁城内的比,但胜在款式漂亮可爱。 看着三格格一脸笑容,宁樱总算放下心了。 但是四阿哥进了屋子里,就喘了一口长气。 然后他就把大街上的事情给宁樱说了一遍。 怕吓到她,他还特意把事情淡化了一些。 但饶是如此,宁樱一听到有高头大马冲着女儿奔了过来,她吓得一下子就扶着桌子站起来了。 四阿哥接下去说:幸亏有安宁在,安宁把三格格用自己身体给护住了。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心里痛骂着太子——废了真的一点不冤枉! 然后同时,她简直对安宁感激涕零。 护住了她的宝贝女儿,这就算是救命之恩了! 三格格在旁边坐着,微微晃悠着两条小胖腿,小脑袋转来转去,听着阿玛额娘说话。 她就想到了安宁的腿。 天光尚早,四阿哥将女孩子们送回了府,想着这一天白日时光不可浪费,于是匆匆地嘱咐了宁樱几句,保险起见,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看看二格格、三格格,开些宁神压惊的汤药。 然后,他就起身准备往府外去了。 …… 等到阿玛走了之后,三格格从椅子上爬下来,走到宁樱面前就道:“额娘,我们院子里有没有跌打的伤药?” 宁樱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微微睁大了眼,望着女儿,就有些焦急:“你受伤了?” 三格格知道额娘误会了,赶紧摇头给她解释:“不是的,是安宁哥哥为了救我,整个人扑在了地上,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腿不对劲,可能是受伤了。” 宁樱立即就站了起身,吩咐了婷儿去把跌打伤药找了出来。 这种药也算是常备的药,从前宫里太医来问诊或请平安脉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些。 另外还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宫里的赏赐;四阿哥的赏赐。 婷儿很快就把专用的一只大药箱给抱了过来——木箱子很沉,她一个人有些抱不动,还是力士帮忙把箱子抬过来的。 力士跪在下面,顺便就请示侧福晋今天白天的膳单。 宁樱这时候自然没心情说这些,婷儿在旁边,因为听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于是对着力士送了个眼神,又向外努了努嘴。 力士心领神会的就起来告退了。 三格格看见药箱子被抱过来了,立即就上前去。 宁樱就看女儿整个小脑袋都快扎到箱子里去了——可见她心里的焦急和担心。 一晃神,宁樱忽然就想到了当初木兰位围猎的时候,女儿第一次对自己说起安宁。 “额娘,哪几瓶好用?”三格格焦急地扯着母亲的袖子,就抬头问宁樱。 宁樱给她找了几瓶小的,又嘱咐婢女们用帕子给她仔仔细细的裹好了——就怕女儿年幼,走路时候小手抓不稳,把瓶子摔成了碎瓷片,会伤着自己。 三格格如获至宝的抱着几瓶药,就说要去前院找弘晖。 “顺便”把药给安宁哥哥。 …… 前院书房里,弘晖正难得地有了闲暇,整理着自己书箱,忽然就觉得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安宁在旁边,本来是在替弘晖打下手,忽然就听见窗户外面微微有了动静。 是三格格的声音。 弘晖挺高兴妹妹过来找他的,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迎接了出去。 妹妹果然站在院子里,身上还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衣裳。 尤其是袖子,用的是层层叠叠的纱,上面还有大小不一的花朵——花瓣层叠,被风一吹,就好像一朵一朵绽放了一样。 “怎么想到哥哥了?”弘晖很高兴地上前去,眉峰高扬。 其实后院的格格,要到前院书房来,是不容易的。 但是额娘受宠,妹妹又是阿玛的掌上明珠,估计她一路走过来,也压根儿没有奴才敢拦着。 他伸手疼爱地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走,难得来一趟,哥哥带你瞧瞧哥哥的书屋!” 三格格伸着一双小胖手,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往后退了几步,气呼呼地道:“哥哥,你手劲好大呀!我头上还有花花呢!” 弘晖定睛一瞧,果然妹妹头上还有和身上衣裳一模一样的簪花。 一样的精致——估计是和衣裳配套的。 啊,这…… 眼看着妹妹气呼呼地瞅着自己,弘晖一下子就有一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正想说话,忽然就看见妹妹睁大了眼望着自己身后。 安宁走了出来,过来给她行礼:“奴才给三格格请安。” 三格格立即就让他起来了。 她跑到了安宁面前,抬头瞧着安宁就道:“安宁哥哥,多谢你救我,这个是给你的。” 说完,三格格伸手就把手里的用手帕包着的瓶子塞到了安宁手心里。 正文 第405章 撞破 安宁眼睫微垂,看着手心里的瓷瓶。 很精致的小瓶子,透着一股袅袅的药香,瓶身外面还残留着三格格手上的温度。 三格格抬着脸看着他,对着他就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安宁没说话,收紧了手心里的小瓷瓶,低声就道:“奴才多谢三格格。” 三格格伸出小胖手,摆了摆,甜甜地就道:“多亏安宁哥哥。” 弘晖在旁边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过来就拉起了妹妹的小手:“走,哥哥带你去看里面。” 三格格乖乖的被哥哥拉着手,走进了书屋里。 屋子里收拾的窗明几净,陈设清雅,东边是整整好几排书架,上面放的都是两位小阿哥所读的书籍。 隔壁的侧架上,是哈哈珠子们带进来的书包。 三格格对着满满的书本,没有太大的兴趣。 她背着小手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去了哈眼光一转,忽然就落在了旁边一个角落里。 那里,正摆着花盆——花盆背后,是一只小小的鱼缸。 三格格凑过去,就看见其中养着一尾小鱼——没有伙伴,小鱼儿摇曳着尾巴,孤单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三格格看着就觉得这小鱼儿有些眼熟。 哦,她想起来了:后花园的池塘里,多的都是这样的小鱼儿。 估计是哥哥什么时候顺手让奴才抓的吧——抓来养一养。 三格格这么想着,也就不以为意的挪开了脚步,往旁边过去了。 安宁站在一旁,脊背还是挺得笔直的,耳朵根却红了。 …… 府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底了,眼瞅着离大年夜就没几天了。 三格格自从上次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一套华服之后,对服装设计的兴趣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连着画了好多图纸给绣房。 她是府里最小的女孩子,又是最受四阿哥宠爱的女儿,绣房不敢怠慢,只安排了最好的绣娘——连手上别的活计都暂时停工了,只围着三格格的图纸转。 衣裳成品做出来之后,三格格试穿了一次,就把二格格给眼馋的不行。 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 二格格回去就给李侧福晋说了:说三妹妹心灵手巧,别出心裁,画出来的图纸做的衣裳实在是好看,她也想照着三妹妹的图纸花样子,拿去绣房,让人给做几套来。 正好穿着漂亮衣裳,热热闹闹过年。 这话头才刚刚一开,没说几句,二格格就被李侧福晋给训斥了个狗血淋头。 大概是这几日心情不好,李侧福晋还训得特别凶。 二格格悻悻地坐在膳桌旁边,低着头不说话了——她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弘昐的心情。 弘昐如今已经渐渐摸清楚了母亲发脾气的规律与起伏,甚至如最灵巧的舵手一般,能够巧妙地避开母亲生气的巨浪。 他手中握着筷子,坐在一边慢条斯理的用着膳,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眼皮微微掀了一下,就瞧了一眼二格格。 活该! 用过膳了,二格格赌气地回了自己屋子,只说要练琴。 然后她屋子门一关,里面发出来的琴声就呕哑嘲哳,难听极了。 李侧福晋知道女儿这是在胡乱弹琴,用来发泄心中的气愤,却也懒得管。 她摇了摇头,懒懒地起了身,嘱咐了儿子几句,然后被婢女扶着往屋子里去休息了。 弘昐动作磨蹭了一会儿,眼见着夜已深,也该回去了。 起身恭送了母亲进屋之后,他带着小飘子就要往前院书房回去。 …… 走到半路,弘昐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有一本书,本来是握在手上看的,方才用膳的时候,顺手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了。 忘了拿走。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有东西忘了,回去拿一下就来。”弘昐对小飘子道。 小飘子也没像别的小太监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会说:“大阿哥忘了什么?奴才去提大阿哥拿来就是了。” 他只是温顺地道:“是,奴才就在这里等着大阿哥。” 弘昐最满意小飘子这一点。 从小被母亲控制惯了的他,虽然表面上看似懦弱了些,但实际上内心却是个有绝对掌控欲的人。 他认为的“好”奴才,不一定要鞍前马后、随时殷勤服侍。 但一定要全方位的百分百服从——号令发出去,顺着指示做就是了。 不要有一句废话,也不要有一丝拍马屁的自作聪明。 …… 毕竟是夜晚了,弘昐一边走着,一边就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一阵阵冷风吹过来,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到了额娘院子前,弘昐才看见额娘屋子里的灯火似乎已经熄灭了,只留了一张半明未明的灯。 一个洒扫值夜的老太监,袖着两只手,坐在台阶旁边一个避风的角落,低垂着头,就有些昏昏欲睡。 弘昐本来还担心额娘听见动静,知道自己回来拿书,难免要训斥自己几句“丢三落四” 没想到额娘这么早就准备歇下了。 弘昐一只脚都已经迈上了台阶,刚刚要往正屋里走去,忽然就看见额娘里屋门帘掀动了一下,是有奴才掀起了门帘。 他本来以为会是额娘的大婢女卡诗出来,谁知道一抬头,在灯火的暗影下,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是小柔子。 他的神情惬意自得,甚至微微哼着小调。 小柔子手中虽然端着一只小小茶盏,但是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却在偷偷地整理着衣领。 弘昐站在台阶下的黑暗中,看见小柔子这个动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时间都涌到了脑袋里,随后又如退潮一般退了下来。 只余满身冰凉。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虽然努力抑制着,然而已经没有办法去控制自己不去想各种可能。 额娘,你怎么能…… 额娘,你怎么能! 弘昐死死的咬紧了嘴唇。直到将嘴唇咬出血来。 …… 从额娘院子里悄无声息地退出来之后,弘昐像一头夜行狩猎的野兽,控制着靴子底不发出声音。 等到退出了一定的距离,他瞬间转过身,伸手捂着嘴,五官都痛苦的扭曲在一起。 弘昐撒开腿,往来路处狂奔而去。 正文 第406章 杀意 小飘子还是等在后花园里的小道上。 他素来听话的很,更何况大阿哥对他有恩——若不是大阿哥,他到现在还会跪在小佛堂里擦地。 是大阿哥将他解救了,还抬举了他,让他一跃成为众人眼红的小主子身边的贴身奴才。 从那时候起,小飘子就已经决定了,要一世好好效忠于大阿哥。 忠心护主——哪怕豁出性命,他也是毫无怨言的。 听见动静,小飘子抬起头,就看见大阿哥狂奔了过来。 他冲过来的速度实在太快,差点一头撞在了小飘子胸前。 小飘子看着情形不对,伸手扶住了大阿哥,就看弘昐脸上惨白,一双脖子里却像燃烧着火一样,有一种疯狂而战栗的激动。 小飘子被他吓着了。 他手忙脚乱的扶着弘昐,还不忘看弘昐手上——没有书。 “侧福晋的脾气,大阿哥是一向知道的。如今奴才陪着您回了前院书房,便好了。”小飘子估计着弘昐阿哥刚才一定是回去拿书,结果被李侧福晋又揪着训斥了一遍。 于是他温声安慰着。 弘昐被他扶着,踉踉跄跄地没走了几步,忽然就弯下腰来。 小飘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弘昐这是晚上吃了什么寒凉东西——闹肚子了。 他大眼瞪小眼的与旁边其他小太监们对视了一下,心道这怎么办? 大阿哥若是真的就要在这道旁…… 那也只能差人去赶紧把恭桶拿来。 弘昐双手撑在膝盖上,维持着这么弯腰的姿势,似乎是吸不进气一样——他大口大口的喘吸了好几口,才勉强直起身来,对着周围七手八脚围上来询问扶他的小太监们吼道:“通通给我退下!” 奴才们都被大阿哥的疾言厉色给吓着了,瞬间就往后退了一大片。 小飘子也松了手,老老实实的跟着往后退,弘昐扫了他一眼,怒道:“没说你!” 小飘子哧溜又上来扶着弘昐了。 “大阿哥,到底方才是出了什么事儿?”小飘子一路陪着小主子往前院书房走,一边就担心地问出了口。 弘昐咬紧了嘴唇。 小飘子这才看见弘昐唇上的血迹,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掏了自己身上干净的帕子就双手捧给弘昐,颤声道:“大阿哥!” 他这一下不敢问了。 弘昐接过帕子,在月光下狠狠的擦拭了几下。 动作粗暴,如同泄愤一般。 …… 紫禁城里,过除夕,也有不少风俗是继承了明宫习俗。 实际上,庆祝活动一进入腊月就开始了,腊月初一,宫中有“赐福字仪”,即康熙将亲笔书写的“福”字赏赐给后妃各宫、诸臣王公,以示天子“赐福苍生”之意。 从这天起,各地的主管文武大臣凡有奏函呈报,康熙在御批回件中,均赐有御书“福”字,年味足足。 腊月二十七日,宫中就开始燃放爆竹,用来贺岁,愈近除夕,爆竹愈盛。 除夕之夜,乾清宫阶上挂万寿灯,阶下挂天灯,悬挂金字灯联,另外又有五色八角圆灯,一路映照着光芒华美。 宁樱作为是四贝勒的侧福晋,自然是要随同四阿哥、四福晋一起进宫的。 孩子们也都被带上了。 李侧福晋虽然平日里对儿女们没什么耐心,这时候却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缘故,儿子不太搭理自己了。 这种“不搭理”还不是那种因为生气而埋头不说话的冷战。 而是望着她的时候,弘昐的眼睛里没有了任何情绪的波动——无论额娘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好像一块木头,又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纹。 李侧福晋有些纳闷:在她的思维模式里,孩子们就仿佛可爱的泥人一般。 而她是女蜗娘娘——孩子们的想法和成长,理应由她来一把手塑造。 可是弘昐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显然已经脱离了轨道。 李侧福晋将近日母子相处的情况细细想了一遍,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 无非就是训斥了弘昐几句背书背的不如意、功课不如弘晖上进罢了。 可是之前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小柔子作为服侍侧福晋进宫的奴才之一,在旁边就有些敏锐就感觉到了弘昐对他的敌意。 如果说,大阿哥之前对他只是有些轻视和鄙夷的话;那么现在,他却能够从大阿哥的眼里看见识别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是的,杀意。 欲杀之而后快。 小柔子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主子”,其实也不满过自己如今对待李氏的忠心。 “主子”甚至还说过:只要如今他不想在李侧福晋院子里服侍了,把他调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小柔子不愿意。 他只想陪在李氏身边。 …… 三格格一路都摇摇摆摆的跟在母亲身边,伸手牵着宁樱的手。 以前,宁樱牵女儿的手,都要将腰弯得很低;现在,她却一点一点能渐渐往上抬起来了。 就是在这种角度的调整中——宁樱也感觉到了女儿的成长。 宫里过年是大事,后宫妃嫔们都一个个磕头到头晕脑胀,更不用说宗室的福晋、侧福晋们了。 三格格抬着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听见上面有人喊“跪!”,她就跟着跪了下来。 她个子小,一双小胖腿也没长开,无论是站起来,还是跪下,都比踩着高高花盆底鞋的宁樱容易许多。 三格格一边磕头,一边就在这无聊中想法子自娱自乐。 “额娘,你看我!”她一边压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对宁樱道,一边就像脚下踩着气垫一样,在礼仪喊“起”的时候,瞬间就弹起来了。 宁樱赶紧就低声对三格格道:“老实点!” 康熙遥遥地站在上面。 他眼光好,远远地就看见了宗室那边,跪着的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有一个萌萌的小丫头,很活泼地在原地跳蹿了一下。 跟个小萝卜头似的。 随后,她就被身边的旗装女子赶紧按住了——估计是小丫头的额娘。 盛世太平,年节欢庆——康熙心情很好。 他背着手,放眼望出去:饱经风霜的紫禁城、气势恢宏、场地广阔,一切都强烈地显示出帝王坐拥天下的威严。 康熙扫视了一圈,最后眼神还是落在了那小丫头身上。 正文 第407章 康熙四十三年 宁樱虽然把女儿给按住了,但是三格格刚才动作大了些,又是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康熙远远的眯着眼瞧了瞧,就问身边的人:“那边是老四家的?” 梁九功仔细瞧了瞧方位,斟酌着就回答康熙道:“回万岁爷的话,的确是四贝勒爷。” 康熙唔了一声,随即便转回了视线。 …而 晚上,乾清宫家宴的时候,宁樱坐在宗室一群侧福晋那边,阿哥们坐在上面。 三格格跟着大格格、二格格坐在一起的,跟在福晋后面。 宴会到了中后段,正是气氛浓烈的时候,便有公公和蔼可亲的走过来,低声对福晋说了几句什么。 四福晋怔了怔,回头就看了三格格一眼。 宁樱虽然坐的远,但是母女关心,她总是隔不了一会儿就要往三格格那边瞧上一眼。 这会儿看见有人来找福晋,还指着三格格,宁樱顿时就停下了筷子。 这位公公她是认得的——是永和宫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大宴之上,过来找三格格。 只见四福晋回头对着三格格说了几句话,三格格微微犹豫了一下,往宁樱这里看了一眼,随即便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 她迈着一双短短的小胖腿,跟着那位公公就到了德妃面前。 是德妃找三格格。 宁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德妃毕竟因这一层血缘关系,到底不一样。 三格格奶声奶气的就给德妃请安,萌萌的样子,顿时就吸引了旁边一群宫妃。 不少娘娘们用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都觉得三格格十分可爱,宜妃虽然和德妃走得不冷不热,但到底如今年纪上去了,瞧着可爱的小孩子便觉得分外顺眼。 她也冲着三格格问:问她这一身衣裳怎么这般别致? 三格格一点都不怕生,很礼貌地就回答了宜妃娘娘,说了这衣裳是自己画的图纸做的,一时间又引得旁边娘娘们啧啧称奇。 康熙也笑着看了过来。又把三格格叫到面前问了几句。 宁樱后知后觉的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德妃娘娘想喊三格格啊…… 估计多半是康师傅的授意。 康熙问了几句三格格话,只觉得这女孩子玲珑剔透,聪慧又不失天真,当真是个妙人儿,可爱极了。 然后问到她额娘的时候,康熙听到“宁”字,只觉得耳熟。 这时候四阿哥也起身过来了,一只手放在了三格格肩膀上,含笑陪着女儿对答皇阿玛。 他给康熙低声解释了几句——康熙才想了起来:这侧福晋宁氏也是小阿哥弘晖的生母。 很好,是个有福气的人。 康熙这么想着,就说要宣四贝勒侧福晋宁氏上殿。 宁樱听万岁宣召自己,不敢怠慢,赶紧小步上前去就给皇帝行礼了。 行完礼,三格格已经跑了过来,依偎在母亲身旁,小手紧紧扯着宁樱的袖子。 宁樱伸手,从袖子里偷偷的握住了女儿的小手,给女儿鼓励。 康熙又问了几句宁樱家世的情况,宁樱一听到问是原主的情况,心里难免就有些心虚。 她斟酌着还没说话,四阿哥在旁边已经帮着回答了。 显然是担心她答不好。 康熙和几位年长的娘娘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更有人打趣四阿哥不必如此紧张护着侧福晋。 四福晋坐在下面,筷子上的菜早就掉到碗里了,她也懵然不知。 脸色嫉妒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别的阿哥的福晋们,远远地看着宁樱,脸上也难免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 这一夜,烟花爆竹便没停过,在一片万民同庆的欢腾声中,时光终于缓缓流荡到了康熙四十三年。 因为守夜,孩子们夜里都没睡,凑在一起玩游戏,倒也不亦乐乎。 但是到了凌晨,三格格就哈欠不断,被乳母抱着去床上了。 大年夜,算是男孩子们难得的可以从书房休假的日子。 弘晖带着几个哈哈珠子们,玩得也很开心。 但是玩着玩着,他就难免想起了弘昇。 想到弘昇,弘晖就有些惆怅了。 一转眼,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弘昇他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呢?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守夜的点过了之后,宁樱过去提醒儿子差不多是时候该睡觉了——但是弘晖平时上书房都是夜里这个点,生物钟早就定下了。 他躺上床,翻来覆去的几遍都没睡着,索性喊小潘子送了书本进来,又重新把灯火点亮。 就这样,在床上再读读书吧。 他读着读着,就不由得想到了今天在宫里除夕大宴上,小阿哥们之间彼此兄弟相处的一些事情。 以前,他小的时候,叔叔伯伯们家的小阿哥们年纪也小。 现在孩子们渐渐的都长起来了,心思也就各种各样了。 以前,弘晖一直觉得:进宫里尚书房,主要还是为了读书。 但是懵懵懂懂了许久,他渐渐地悟了过来,额娘说的没错:学习很重要,但是不断磨炼和不同性子的小兄弟们打交道的本领,也很重要。 要是弘昇在就好了——弘晖又想起了以前,自己把弘昇带到府上留宿。 弘昇也是这样,就睡在对面的床铺,他们两个人可以说话说上整整一夜。 不知道读了多久,想了多久的心思,眼看着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弘晖这才把手中的书本丢进了旁边的书筐子,一翻身躺下,掀了被子盖着睡了。 …… 新年里,四阿哥难免忙碌的很,宫里各种外藩宴赴了个不停。 府里也是人进人出,成天里热闹得很。 过了几天,四阿哥过来宁樱这里。 宁樱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似乎现在,太子爷是更不受万岁待见了。 而且过去,四阿哥提到太子的时候,语气里至少还有着对兄长和储君的尊重。 但是现在,至少在宁樱面前,四阿哥提到太子,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疏离与惫懒。 还有厌恶。 宁樱想到三格格之前的事情,就心惊肉跳。 两个人在窗下相对而坐,四阿哥伸手握住宁樱的手,说着说着,渐渐地就说到了儿子的读书问题上。 没错,大年夜一过,弘晖苦哈哈地又进宫去尚书房了。 四阿哥现在有时候会和宁樱说一说该怎么培养弘晖。 他握住宁樱的手,沉声就道:“遇到事情,你得先让他自个儿琢磨。等到他捉摸不透的时候,就该是爷这个阿玛出场的时候了。” 正文 第408章 呕吐 宁樱一边点头,一边心里却暗暗地想:可是,能够提前告诉孩子一些经验,避免他少走弯路,难道不好么? 毕竟,“试错”也是要成本的,不是么? 四阿哥仿佛一下子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伸手握住宁樱的手,温声道:“担心太多,就是不信任弘晖能做好。” 四阿哥摇了摇头:“不必这样。” …… 二月刚刚到,福晋正院里出了一件事情。 这事儿说大也不算大:无非是大格格偷偷地在花园里烧纸钱,结果被福晋身边贴身的奴才看见了,回来告诉了福晋。 虽说这事儿有违规矩,但是福晋表面上斥责了几句,就轻轻带过了。 等到大格格退下了,福晋自个儿捧着茶盏,想了一会儿心思,就微笑了出来。 她还挺高兴。 这时候是宋格格的生辰,大格格能记得宋氏的生辰,说明还算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能对宋氏有心,就能对自己有心。 一个有心的人,总是不怕捂不热的。 福晋觉得自己对大格格的母爱,似乎在这件事之后,又浓重了几分。 而大格格,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福晋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以前,她总是觉得,无论如何:只要是与自己亲生母亲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是应当在福晋面前避讳的。 毕竟,她现在连玉牒都已经改动过了。 但是直到现在,大格格才模模糊糊的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对着母亲的深情,福晋不但不会反感,反而还会对她格外刮目相看。 毕竟,一个已经逝世的女人,是不可能和她抢女儿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大格格在对待生母的事情的时候,处理方式便与从前有了一些不同。 不光是寄托着自己的哀思和悔恨,也包含着一丝利用的味道在里面。 …… 二月中旬的时候,京城里还是天寒地冻的,但四贝勒府后院里,屋子里却处处烧得暖融如春。 三格格在屋子里,拉着二姐姐的手就满地跑。 自从二格格很羡慕她的新衣裳之后,三格格就画了不少张图纸交给绣房,按照二格格的身量也做了几件。 这可把二格格给乐坏了! 她不敢穿回自己院子里去,于是便放在三格格屋子里。 过来的时候,穿上好好美一美。 二格格现在越发觉得自己简直不想回自家院子了。 三妹妹真可爱;宁侧福晋真温柔;这院子里的小点心好好吃! 两个孩子玩累了,东倒西歪的靠在一起,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睡着了。 四阿哥难得地有了空闲,过来说带宁樱和三格格出门去寺庙拜一拜。 当然,就是京城之内的寺庙。 远的出去得好几天,这时候也走不开。 一听说又能出去了,两个女孩子觉也不睡了,兴奋极了的就爬起来,三格格还不忘推着二格格:“二姐姐,快去把你的漂亮衣裳穿起来!” 二格格点头如捣蒜,立即就带着婢女,要去换衣裳。 上一次出门去,因为有太子惊马的事情,其实压根儿就没玩、没逛什么就回来了。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阵子,三格格天天缠着父亲:说是自己那一次根本就没有玩。 父亲既然答应了,带女儿们出去玩,就得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四阿哥素来是最疼爱三格格的,被女儿又缠又撒娇得没办法,于是就想到了去庙里。 这样一路上也不必下马车,直接过去就好了。 等到了寺庙那里,人也少了,便是下来行路也安全。 …… 马车从四贝勒府前离开,渐渐地往前去,穿过热闹的街道。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渐渐远离了。 两边的景色也清幽起来,还能不断看见虔诚的香客走在道路两旁。 宁樱估计这目的地差不多是该到了,果然,她掀起马车帘子往外望去,就看见香烟袅袅之中,一座雄伟的寺庙正在半山上。 不愧是京城里的寺庙,看起来比热河那边的古寺显得壮观了许多。 三格格和二格格手拉手地下了马车。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两个小格格一直被侍卫们护在中间,形成了一个缓缓移动的包围圈。 其实这样挺难受的——但是三格格因为从小便如此,倒也没有太多的抗拒。 她伸着小肉手,指着远处就道:“二姐姐,看!” 寺庙看着离人很近,其实走起来弯弯绕绕,过了许久也到不了跟前去。 宁樱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可是今天却觉腿分外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 压根儿提不起来似的。 她想着自己大概是在后院里养尊处优惯了,没什么锻炼。 于是,也就没多想。 回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子抱了一手花花绿绿的玩意儿,都是从庙里出来的时候,从山道两旁的小贩货郎手中买的小玩具。 然后两个人在马车上坐在一起,你交换我的,我交换你的。 宁樱坐在对面,看着孩子们,正看得有趣,却忽然的就觉得胃部像被人用拳头猛地打了一下。 她差点没吐出来。 宁樱还以为自己晕车了,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嘴,但是实在忍不住这恶心的感觉。 她干呕了一声。 四阿哥坐在旁边,紧张地就过来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樱儿!” “爷,我……”宁樱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 这一次比刚才还厉害,她差点就吐在了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整个儿抱住了她,让她伏在自己怀里,一边大声吩咐着让侍卫先快马加鞭,赶回贝勒府里,让府医候着,一会儿给宁侧福晋看诊。 赶车的奴才听说侧福晋吐了,也以为是自个儿驾车太过颠簸,顿时就出了满身的冷汗,忙不迭的伸手勒紧了缰绳。 三格格也吓着了,手里的玩具全都不管了,“哗”地一下全部抛在二格格怀里。 她连滚带爬的就赶了过来,跪在宁樱面前,一双软软的小胖手用力地握住宁樱的手,大声道:“额娘你怎么了?” 宁樱看孩子紧张,估计是被吓着了。 她本来还想勉强对女儿笑一笑,安慰一下。 结果嘴角刚刚一扯,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正文 第409章 喂药 三格格人小鬼大,忽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伸手去掐额娘的人中。 宁樱都不知道这小屁孩儿是跟谁学的…… 只是被女儿这么一掐,她疼得差点被蹦起来。 三格格举着一双小胖手,神情好认真地道:“额娘,好点了吗?” 四阿哥这时候却看出来了——这只怕多半是肚子里又有了! 他高兴的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对着三格格就道:“乖,到一边玩去,额娘不舒服,先别催着她说话。” 三格格拖长了声音,很不放心地“哦”了一声,这才默默的往后退了去。 她一屁股就坐在了二姐姐腿上,正好把二格格手里的一朵绒花给坐皱了。 二格格伸手就把三格格抱住了。 …… 到了四贝勒府门口,奴才们已经得了消息,知道侧福晋不舒服,清扬和婷儿手中捧着披风就赶了过来。 还有手炉。 四阿哥直接就把宁樱从马车里抱了下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宁樱还是感觉到有些难为情,下意识的想挣扎一下。 四阿哥按住了她的肩膀,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由分说地就道:“别动。” 被四阿哥这么一路抱进了府里,一直到了自己院子前,府医早就已经赶过来了,在此守候着。 见宁侧福晋回来了,脸色瞧着倒还好,并不像如何有大病、急病的样子,府医心里就估出了六七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搭过脉之后,府医眉开眼笑,跪下来就给四阿哥报喜,说侧福晋这是有了身孕的征兆。 刚才在马车上呕吐,不过是正常的孕吐而已,不用太担心,等到过了这头几个月或许情况就会好许多。 四阿哥一听宁樱又有喜了,当即就高兴的站了起来,先是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随后就让人重重的赏了府医和院子里所有的奴才。 就连外面打杂的也没漏。 宁樱依靠在床头,就看四阿哥满脸喜色,高兴的仿佛第一次做父亲一样。 她忍不住也微笑了出来,伸手撑着身体刚想坐起来,四阿哥已经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你别动!” 宁樱这一下只好不动了。 四阿哥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她是个水晶人一样,手指一碰就会碎,得特别小心呵护着的那种。 宁樱忍不住就失笑了。 三格格也很兴奋——方才听嬷嬷大概解释了一下,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她就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哇,等到那个时候,她再也不会被弘晖摸着脑袋说小屁孩儿了。 她到时候也就能给人当小姐姐了。 多威风! 三格格想着就很开心,脱了小鞋子,还像平时一样手脚并用地往母亲床上爬。 结果被阿玛一把按住了:“你额娘需要休养,乖啊,出去玩。” 三格格忽然就发现自己在阿玛眼里不香了。 呜,等到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世以后,她可能这不是阿玛额娘眼里的小宝贝了! 想到这一点,三格格有点沮丧,她耷拉着小脑袋,默默的从床上往下爬,结果这一幅神情完完全全的被宁樱看在眼里。 她伸手就握住了女儿的小手:“怎么了?” 三格格本来只是有一点委屈,但是被额娘这么一关心,顿时小小的委屈成了大大的委屈。 她略微扁了扁小嘴,对着四阿哥就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很难过地用力强调:“阿玛以后还是要一样疼云心呀!” 四阿哥心思全在宁樱身上,听到女儿说这话,先是一怔,随后便大笑起来。 他伸手将三格格给拉到了身边,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才道:“阿玛怎么会不疼你呢?” 宁樱在旁边笑着看着父女两互动,忽然就想到了有的二胎家庭——真的是小的出生以后,大的孩子便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有的严重的,还会出现各种心理问题。 没想到,弘晖和三格格之间,没这种苦恼;倒是三格格和三胎之间,反而隐隐的出现了一点苗头。 她有点哭笑不得。 很快,安胎药已经煎好端来了,四阿哥本来是坐在床边的,这时候也没让开,伸手端了药碗到自己嘴边。 他望着这漆黑如墨的药汁,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就喝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 宁樱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爷,这是安胎药啊……” 四阿哥瞧着碗里的药,表情严肃的很,让宁樱不自觉的就把后半句话给吞下去了。 等他尝完了,才拿过来给宁樱喝。 结果宁樱要伸手,四阿哥还没让——拿着勺子要喂她。 宁樱赶紧就对他摇手解释道:“像这种特别苦的药,得一口气喝下去才行,要是用勺子慢慢品,那可就有的受了。” 喝这种药不能讲究。 四阿哥一愣,心想这话说的倒是有理。于是他俯身过去,扶住宁樱的后背和肩膀,这才将药碗凑到了她口边。 他顺口就问她:“你一口都没尝,怎么就知道这药苦的很呢?” 宁樱简直怀疑他是故意问的。 她抬起头望着他,小手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很小声的对他道:“这都是第3个孩子了啊……” 四阿哥抿唇就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宁樱的错觉——灯火之下,她总觉得四阿哥脸上的神情,透着一丝隐隐的小得意。 …… 傍晚的时候,弘晖也回来了。 他才刚刚进屋子,三格格就迫不及待的跑出来跟他说:额娘有身孕了,这院子里又要添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弘晖其实是知道的——方才他回到前院书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回来院子里看额娘。 三格格一时间缠着他,很高兴地对他道:“哥哥,以后我也会是小姐姐了。” 她顿了顿,很认真地就扯住弘晖的袖子:“这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让我来带好不好?” 弘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心道你那是“带”吗? 估计到时候要把小弟弟和小妹妹当成玩具来玩了。 “咱们先不说这个,走!去瞧瞧额娘去!”弘晖伸手就握住了妹妹的小手。 三格格走了几步,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安宁,对着他甜甜地挥了挥手,很小声地就道:“安宁哥哥,你先别走。” 正文 第410章 如意夫婿 两个孩子手拉手的到了里屋门口,就听见额娘和阿玛正在说话。 额娘听上去似乎是在撒娇提要求的样子,但是不管她说什么,阿玛都只是宠溺的答应着:“好。” 三格格听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冲着弘晖就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小乳牙。 弘晖只好大声咳嗽了一下:“阿玛,额娘,儿子来看额娘了。” 里面的谈话声停止了,只听四阿哥扬声道:“进来!” 弘晖还没握住妹妹的小手,三格格已经跑了进去,进去就冲到了床前,先在父亲面前转了一个圈卖萌,然后就道:“额娘,以后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了,我来帮你照顾。” 宁樱笑着问她道:“你怎么照顾呢?” 三格格背着小手手站在原地,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就很机灵的举起手大声道:“我会做糕点,做给他吃!我还会画漂亮的衣裳,让绣房的人做出来给他穿!” 四阿哥在旁边也笑了。 他看着三格格的时候,都是满脸慈父的神情,但是一转头,看着弘晖的时候,笑意就收敛了一些:“今日功课如何?” 弘晖于是把尚书房里今天的经过讲了一遍。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 和他估计的差不多:毕竟才离过年没多久,这帮小子们的心还没收回来呢。 谁有心思能好好上课呀! 当年他像弘晖这么大的时候,每逢这种过年的期间,其实也未必能百分百沉得下心来。 能把布置的课业全部都消化完毕,就已经不错了。 …… 因为宁侧福晋怀了身孕,顿时小膳房的菜单就要有调整了。 本来宁樱这一阵子喜欢吃超级辣的菜式,这一下也被四阿哥嘱咐换成了微辣。 屋子里,清扬和婷儿打了热水来伺候她洗浴过,褪去了白天去寺庙山路上沾上的尘土气,换了一身干净简素的衣裳。 宁樱清清爽爽的一出了屋子,就看见桌上一桌热腾腾的菜肴已经摆好了。 猛一看好像也挺不错的,但是再仔细看看——这也忌口,那也忌口,简直她平时里爱吃的好多东西就不在桌上了。 四阿哥已经坐在桌子边了,坐得身姿笔直端正,看见宁樱出来,他立即起身过去,不放心的扶着她,看着她在桌边坐稳了,这才自己坐下来,又道:“洗浴的时间不宜过长,否则于气血不利。” 宁樱:……你嫌我动作慢就直说嘛…… 这么些年过来了,她早就习惯了他动不动就会充满爹味的说教——顶着一张少年脸,偏偏说出来的话都是老气横秋的。 好吧,看在四葫芦颜值的份上,也只能忍了! …… 宁樱又有了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正院福晋耳朵里。 这一次,福晋连酸都酸不出来了。 第三个孩子了…… 倘若往后,她再生不出嫡子出来,这府里就真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大格格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听完之后,立即就跑到四福晋身边了。 她知道嫡额娘对着宁侧福晋的心情,十分复杂。 或许,作为女儿,她应当站在宁侧福晋的对立面。 但是大格格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宁侧福晋每每对着自己温柔的笑容,她就鼻子酸了酸。 无论如何,从内心深处,大格格没法真正去讨厌宁侧福晋。 她真的……是个能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呀…… …… 傍晚的时候,大格格亲手捧了一碗莼菜汤,送到了福晋的面前:“额娘,这是女儿亲手孝顺您的。” 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这莼菜也是难得,福晋低头望了一眼青碧如玉的碗盏,伸手接了过来。 大格格看她接了,心里就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坐在旁边,慢慢的,就有意无意地说到了直郡王家大格格的亲事。 嗯,这还是过年的时候,进宫听福晋们之间聊八卦的时候,大格格才知道的。 其实若是严格按照年龄来说,直郡王家的女儿,并不比大格格年长多少岁。 之所以这么早的就定下了婚事,也是因为人选满意。 先定下婆家,等到以后姑娘养大了再嫁过去。 大格格对直郡王家的女儿很是有些印象——虽然身份尊贵,但是长得像个矮胖墩,鼻子眉眼都没一处遗传她那漂亮额娘的。 可以说那个女娃娃和“美人”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若是论心性,更是又迟钝又幼稚——听说给自己找婆家,那姑娘还咧着嘴傻乐呢。 一点都不知道害羞! 但是没关系啊,人家有后台。 大格格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了。 世上万事,大抵如此:有人珍惜而不得;有些人得到而不惜。 大格格垂头想着想着,不由地就想到了自己身上——若是她嫁了出去,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里。 她相信自己能有能力站稳脚跟。 若是…… 大格格实在没忍住,很委婉的就跟福晋提出了:意思是想让四阿哥趁着如今朝中还有大把好人家的时候,给她找一个如意夫婿。 她就差没对着福晋赌咒发誓了:若是自己嫁得好了,必定会和夫婿一起,好好孝顺福晋。 大格格年纪虽然小,却自己觉得自己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件事情,如果你不分给别人一些利益,别人凭什么要给你助力? 把好处留给自己不香么? 福晋听着大格格口口声声说以后要孝顺自己,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知道大格格这孩子心思是早熟了些,但也没想到已经熟成这样了——这才多大一点的小屁孩,就已经想着为自己的未来筹谋了。 “你……”福晋一时语塞。 大格格恰到好处的,终于露出了一丝女儿家的娇羞,走过来轻轻依偎在四福晋身上,柔声道:“女儿也只是这么一说,一切全听额娘的吩咐。” 四福晋在那么一个瞬间,脑海里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划过了一丝冷酷的念头:全听额娘的吩咐? 让你扶蒙,去不去? 抚蒙的格格们可没什么好命的,有的甚至红颜早逝。 朝廷会再嫁新人过去。嫁完亲的,嫁宗室——譬如亲孙女这一类。 正文 第411章 说服的理由 她这么想着,望着大格格的眼神里也就透出了一丝冷意和嘲讽。 大格格很敏锐的识别到了这一丝微妙,立刻就闭上了嘴,不再讨论这婚事的事情,而是转而言其他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话题转换速度如此之快,福晋心里更不舒服了。 一个聪慧的女儿,当然是惹人喜欢的;但是一个过于聪慧,时时刻刻都在观察她的心思的女儿,就没那么让人喜欢了。 …… 第二天是进宫给德妃请安的日子。 福晋早早地便起了身,婢女们伺候着她梳洗打扮之后,大格格那边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看着空荡荡的正屋里——阳光从窗格子里打了进来,一格一格地投射在地砖上,泛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虽然天气还冷着,但福晋也从这阳光中感受到了一丝春意。 啊,又是一年过去了呢。 她有些悲哀绝望的回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中的这个满头珠翠的旗装贵妇,虽然看上去容貌和从前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但是福晋自己心里明白:岁月不饶人,时间这么一年一年的流淌过去,流淌在人心上,流淌在女子的眉梢眼角。 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正在怅惘,大格格已经花枝招展地走了进来——每一次能进宫,对大格格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她喜欢去永和宫见德妃娘娘。 更喜欢借此机会,见到别的更多的“贵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大格格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福晋心里就升腾出了几分反感。 甚至有些厌恶。 但是,大格格口中欢快的说着话,软软的童声立即让这间华美却空荡的屋子染上了几分生气。 到底还是要有个孩子的——福晋凄凉地想。 有个孩子,人心里才不空。 哪怕这孩子和她心思完全不在一起。 …… 宁樱因为有了身孕,自然而然的便免了去宫里请安。 三格格自告奋勇地去跟四阿哥说:说自己如今是大姑娘了,要留下来,在家里照顾额娘。 四阿哥听着就乐了,问她:“你会照顾什么呢?” 三格格眨了眨眼睛,萌萌地就回答父亲:“额娘看见我就开心。我要是单独进宫去了,额娘会想念我的。我能让额娘开心——这也是一种‘照顾’,还是服侍额娘的奴才们都替代不了的‘照顾’。” 四阿哥讶然地一挑眉,笑了笑,伸手疼爱的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将她往自己腿上揽了揽,朗声道:“好,阿玛依你。” …… 福晋带着大格格、二格格进宫去了。 等到府门口马车的动静渐渐走远了之后,三格格立即跑过去跟宁樱说:她不用进宫去永和宫了,就在这儿陪着额娘。 宁樱正倚靠在床头吃酸梅,就看女儿跟旋风一样冲进来,站在自己面前,就跟小大人一样,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满脸自豪,整张脸都洋溢着“额娘你快夸我!”的表情。 宁樱端着盘子就笑。 女儿这是如今有主见了,能自个独立的去思考问题,分析得失利弊,判断是非。 而且还懂得说服别人。 这都是成长。 三格格爬上来,伸手在额娘手里的盘子里自己拈了一颗酸梅,吃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她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这么酸!额娘你怎么能吃得下去的?牙不倒吗?” 宁樱低头看着盘子里的梅子:这还好吧…… 三格格坐在宁樱床边,伸手撑着床沿,晃了晃一双小胖腿,想着刚才在阿玛面前有理有据,到底还是得意。 宁樱看出来了,决定也要提醒一下孩子:避免女儿过于得意忘形。 “你能想出一个充分充足的理由,来说服想说服的对象,这很好。”宁樱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心,将她向自己怀里搂了搂,首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三格格嘿嘿的笑着,两只手还端在胸前,挤眉弄眼的活像一只小仓鼠。 宁樱顿了顿,接着就道:“但是,额娘也要提醒你一件事:你之所以能说服阿玛,也是因为你是他疼爱的女儿。 若是换了旁人,就未必如此了。” 三格格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脸恍然大悟。 然后,她从宁樱的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小身子,低着头,就开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过了一会,三格格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很有点苦恼地感叹道:“额娘你说得对!” 宁樱疼爱地低头看着她,放慢了语速道:“虽然说父母爱孩子,全是一片天然之心。但阿玛对你的一片深深疼爱,你也要明白——不要觉得理所当然,要懂得珍惜。”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额娘,我记住了!” 她顿了顿,凑过去在宁樱耳边就用力道:“将来,我也要珍惜对我真心好的人!” …… 紫禁城里。 从下了马车,开始步行往内宫走的时候,经过一重重宫门,眼看着永和宫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福晋的心里也就越来越忐忑了。 宁氏怀有身孕这事儿,不知道宫里还知不知道? 按照四阿哥的性子,说不准会按下消息一阵子,再报喜也不迟。 福晋就这么带着一丝侥幸,往前走着。 大格格和二格格在旁边跟着。 大格格一边走一边就忍不住转头打量周围的情况——今日天气好,晴光满照,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蔚蓝的天幕映衬下,显得格外气势恢宏。 真好! 大格格默默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权势”二字,当真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她真想努力往上爬——哪怕只是爬高那么一点,都可以少看许多人的脸色了。 从小跟着生母宋氏,她看过的脸色……真的受够了。 …… 永和宫前,一派静谧安详,洒扫的宫人们动作柔慢——仿佛这座永和宫里的时光流淌速度,永远都是比其他宫更慢一拍的。 福晋每次到了这永和宫前,就觉得自己的心都静了不少下来。 她定了定神,让宫人们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宫人们出来请福晋和小格格们进去了。 二格格是喜欢睡懒觉的性子,一大早上困的要死,还得起来穿衣梳妆打扮,这时候就哈欠连天,跟着蔫头蔫脑地进永和宫去了。 正文 第412章 一臂之力 “本宫知道了。”德妃娘娘刚刚坐下来,就直截了当对四福晋抛出了这句话。 四福晋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坐在德妃面前的椅子上,只觉得自己耳根子都渐渐发烫了。 四福晋觉得很羞愧——一直到如今,都没能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身为皇子嫡福晋,在她的观念里:这是失职。 但是同时,四福晋又觉得很心酸:宁氏能够接二连三地怀上四阿哥的孩子,是因为四阿哥如今已经是专房之宠了。 所有的宠爱和爱怜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那么怀上孩子,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德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了四福晋一句“各有因缘莫羡人。” 乌拉那拉氏垂着脑袋坐在下面,听着这话都快哭出来了。 德妃若是唉声叹气地责怪她,她反而还轻松一些。 但是如今这幅态度——是不是对她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呢? 正好宫人们送上茶来,福晋一边接过,一边就扫了一眼旁边的大格格和二格格。 二格格拱着背,伸着一双小胖手,在和德妃宫里的小狗玩的不亦乐乎。 整个人都快从绣墩上滑下来了。 “狗狗!来!狗狗!”她咧着嘴,对着小狗就挤眉弄眼地小声呼喊。 小狗狗摇着尾巴,抬头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作势跃跃欲扑。 这是在和二格格玩耍呢。 二格格以前曾经有过一阵子挺怕狗,但是面前的这是小狗——小奶狗。 软萌软萌的,连爪子牙都没有长锋利的那种。 叫声也是嗷呜嗷呜的,让人心都化了! 反正额娘也不在,嫡额娘又心思全在应付德妃娘娘身上,根本管不着她这边。 二格格彻底放飞了,和小狗狗玩的忘乎所以。 宫人们看着——这小格格再这么下去,都快趴到地上了——委实是不像样。 于是也有婢女立即就捧了垫子过来,轻声慢语地问二格格要不要。 要!当然要! 二格格虎头虎脑的就一把把垫子抱过来了。 德妃看着二格格这画风,先是一怔,最后就微微笑了笑。 然后,她转头去看大格格。 大格格礼貌的坐在另一边,手里攥着帕子,身子微微前倾,一副聆听的很认真很用心的样子。 一对上德妃的目光,大格格立即歪了歪头,满脸天真无邪地对着德妃露出了一个笑容。 临走的时候,德妃看着四福晋带着两个女孩子一直走到了门口。 她忽然就把四福晋叫住了。 四福晋还以为德妃是忘记了什么,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立即哧溜就过来了。 德妃脸上浮着一丝若有若无、捉摸不透的笑意,淡声道:“老四家的,你别着急——本宫助你一臂之力。” …… 晚上四阿哥回府的时候,三格格大概是因为白天受了额娘“要珍惜阿玛对你的疼爱”的教育,于是很主动地用小篮子提着糕点,就去前院书房看阿玛了。 小篮子是额娘特地让人给她专门打造的——造型可漂亮了,上面还扎上了粉色的蝴蝶结。 三格格很喜欢。 四阿哥正在和门客在书房里说话,门窗都闭得紧紧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三格格背着小手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她是四阿哥的掌上明珠,周围的奴才们也不敢拦她,只是满脸堆笑的陪着她,又小心翼翼地跟她说:不要进去打扰四爷,再等一等,一会儿就好了。 三格格想了想,提着篮子就去看弘晖了。 弘晖那边书屋里,正在和安宁比试着摔跤,一群奴才在周围围着,有人回头看见三格格一行人过来了,正要请安,三格格赶紧一抬手给他们示意:让他们别出声。 她个子小,藏在一个胖太监身后,就把自己隐蔽的一个严严实实。 然后,三格格就从胖太监背后伸出脑袋,暗中观察。 安宁和弘晖都出了一头的汗。 弘晖一边摔着,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回忆着白天里和武谙达学的招式。 他口中念念有词,想着谙达说的要点,然后伸手一抹额头上的汗,对着安宁就大声命令道:“安宁,使出全力,不许故意相让!” 安宁神色一肃,立即手上就不客气了。 几个招式一过来,弘晖直接被摔在了地上——幸好摔得不重。 周围奴才都惊呼了一声,小潘子赶紧上前去就要把弘晖扶起来,但是安宁已经上前去了。 弘晖握着他的手重新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很好,便是这样!使出全力,否则还练什么?” 然后他顿了顿就道:“咱们再来!” 安宁平日里脸上多是清冷的表情,这时候却面露为难。 他抬头看着弘晖,就是一脸“你确定要再来?”的表情。 “再来!”弘晖大声道,随后嫌辫子碍事,直接一摔,拉开了招式对着安宁就道:“尽管来!”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菜:连三招都没过到,安宁直接一招就将弘晖按在了地上。 三格格本来躲在胖太监身后,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捂着小嘴,就扑哧扑哧笑了出来。 她笑声清脆稚嫩,弘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一回头,就发现妹妹居然躲在一旁偷偷看。 还笑得那么开心! 笑完了,到底是自己亲哥哥——三格格很懂事地就撒开小腿,跑了过去,到了弘晖面前,伸手去扶他:“哥哥!” 弘晖自己用手撑地站了起来,小潘子在他身后弯着腰,忙不迭地给他扯了十几下衣裳,又拍了拍尘土。 弘晖自己也拍了拍两只袖子,刚要对妹妹说话,就看见妹妹已经跑到了安宁面前,仰着头奶声奶气的就问他:“安宁哥哥,你的腿伤全好了吗?可以摔跤吗?” 弘晖怔在原地。 他反应过来之后:好气哦!到底谁是你亲哥哥!(??へ??╬)!! 安宁薄唇微抿,垂眼看着面前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儿,低声就道:“多谢三格格关心!奴才的腿无妨。” 说完,他就没话了。 他一向都是如此沉默寡言的性子,三格格倒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失望。 她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笑嘻嘻地冲着安宁做了个鬼脸,刚转身,却听安宁居然在背后低声问道:“格格如何?不怕了罢?” 正文 第413章 年大人 三格格背对着安宁,眼睛立即瞪大了。她立即转过了身,一句“不怕”已经冲到了嘴边,却又顿了顿,奶声奶气地道:“怕呀……” 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愁眉苦脸地耷拉下了小脑袋,安宁眉峰微挑。 他抿了抿嘴唇,眼睫微动。 三格格顿了顿,忽然又抬起头加了一句:“可是,有安宁哥哥在,我就不怕了。” 她抬起头望着安宁,眼睛眨了眨,满脸都是说不出的信任。 弘晖在背后:……你哥不会护着你吗? 啊,气炸了! 弘晖上前去,伸手就把三格格一把给扯了回来,很不客气的提醒妹妹去办正事:“云心,你是来找阿玛的吧?” 三格格被哥哥这么一提醒,才想到了手上提着的糕点篮子。 她赶紧就转身往四阿哥那边跑过去了。 三格格迈着小短腿,刚刚蹬蹬蹬地跑到书房前,正好就撞见苏培盛亲自送着一个人出来,瞧着服色倒是有些像内阁学士。 三格格站在后面,隐隐地就听苏培盛似乎在一口一个“年大人”地称呼着。 年大人? 好像从来没听过这称呼呢。 而且,看着刚才那个人的背影,似乎也不是个老头子,还年轻的很。 三格格站在原地,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咧嘴一笑,自言自语就道:年大人?年糕大人? 嘻嘻,她喜欢吃年糕,又软又糯又香甜! 篮子提了好长时间,已经有些手酸了,三格格抱着篮子走进书房,蹑手蹑脚的就走到了父亲书桌前。 四阿哥刚刚坐下来,正在盯着桌案上的一封书信沉思。 他想的实在是太投入了,三格格个子又小,居然连女儿进来都没有发觉。 三格格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屏息凝神的站在原地,拼命憋着笑,就想看父亲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发现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四阿哥一抬头,忽然就看见女儿在自己面前。 他一个激灵。 三格格一抬脸,两只小手手交叉在身前,也不请安,对着他就道:“嘻嘻!” 四阿哥忍不住就笑了。 看阿玛笑了,三格格噔噔噔噔的就上前跑了过去,绕过书桌,直接按住父亲的膝盖,就往他大腿上爬:“阿玛!阿玛!抱抱!” 四阿哥伸手就把三格格给整个提溜了上来,口中便道:“云心如今越来越重了!” 三格格被他抱上来了,还不忘按照额娘平时的教育,对着四阿哥就道了一声谢。 父女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听见苏培盛恭恭敬敬的在书房门口道:“爷。” 四阿哥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对他道:“进来。” 苏培盛进来就说自己方才已经把年大人给送走了。 然后,他又说了几句话——都是复述转述年大人的。 这几句话——三格格年纪实在太小,就完全听不懂了。 她坐在四阿哥腿上,扭头望着父亲笑着拍手,尖叫道:“年糕大人!年糕大人!” 四阿哥却没笑,只是眼光沉沉的望着窗外某处地方,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 ……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差不多该用膳的时候。 三格格把自己带来的糕点拿了出来——蝴蝶结小篮子虽然好看,但是不保温,额娘让人在里面另外又加了一个厚厚的食盒。 糕点是一出屉笼就赶紧被装进食盒的,所以到现在,一揭开盖子还冒着热气。 香扑扑的。 三格格洗过手,伸手就拿了一个猫爪爪形状的棉花糕,抬起手,踮起小脚,费力地往父亲面前送:“甜甜棉花糕——云心亲手做的!” 四阿哥一脸慈父宠溺的笑容,弯着腰就着小女儿的手吃了糕点,然后……差点没吐出来。 三格格大概是把盐当成糖了,咸得让人感觉像吃了一个用盐搓的白团子。 他努力地咽了下去——因为囫囵吞枣,四阿哥还差点被噎着了。 苏培盛站在一边。 从刚才四阿哥吃第一口糕点的时候,他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苏培盛赶紧地就把茶水给送了一盏上前来。 四阿哥一连喝了三盏才算缓了过来。 三格格狐疑地站在原地,先瞧了瞧苏培盛手中的茶水,又抬头望了望父亲手中还剩下一半的棉花糕。 她声音小小的,带了一点试探的意思在里面,仰着小脸就可怜巴巴的问阿玛:“阿玛,不好吃么?” 四阿哥努力地冲着女儿笑了笑,夸奖口味真不错。 三格格很高兴的就咧嘴笑了。 她想到额娘说的话,袖子里的小手手握成了拳头,立即抬头就跟阿玛表态:“阿玛,女儿明天再做更多的棉花糕,孝敬阿玛!” 四阿哥正在喝茶水,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水呛进嗓子里。 他放下茶盏,抱起女儿就道:“走,咱们一起回你额娘那里!” 他出了门,弘晖也跟过来了。 宁樱院子里,她估计着女儿这一趟跑过去,十有八九会被她阿玛送回来,于是早就嘱咐了小膳房准备起来。 果不其然,外面的动静渐渐的就有了。 宁樱出去迎接,就看见四阿哥右手握住三格格的小手,左手搭在弘晖肩膀上。三个人一路一边说话,一边高高兴兴的往这走。 这幅画面实在是太温馨了。 宁樱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上前去正准备迎接他们,四阿哥一抬头,看见她居然从台阶上下来了。 他赶紧抢上前去一伸手,把她给扶住了:“小心!” 三格格夹在父母中间,手拉手地进了屋子,婢女们早就将她特属的小椅子搬来了。 三格格坐在椅子上,高高兴兴地自说自话——什么哥哥摔跤输给了安宁哥哥,哥哥摔了好几跤…… 弘晖在旁边听着听着,就放下了筷子,过去捧着饭碗对三格格,笑容很用力:“哥哥喂你!”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就把一大勺米饭塞进了三格格嘴里。 …… 用完晚膳,三格格黏黏糊糊地在额娘屋子里不肯走。 她不愿意走,只要四阿哥不反感不嫌吵,宁樱也不会硬催着女儿回去。 孩子们依恋父母,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换个角度来说,能够被孩子依恋,也是因为父母给了孩子足够的关心和安全感。 三格格在床上爬来爬去,过一会儿就道:“额娘,今天阿玛书房里来了个年糕大人!” 正文 第414章 人无千日好 这话说的就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年糕大人?什么年糕大人?”宁樱笑着就随口问道,心里还以为是哪个大膳房新进的厨子,擅长做糕点。 但是转念一想,她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厨子哪能随随便便进了四阿哥的书房? 年糕,年…… 宁樱思索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微微就没刚才那么灿烂了。 四阿哥在旁边,手里握着一卷文书在看,听见这话,随口就道:“她听错了,是‘年大人’”。 宁樱心里扑通一跳。 是年羹尧吗? 年羹尧在这个时空出现了。 她记得历史上的年羹尧,年少得志,风光无限。 但是现在时间也太早了吧…… 似乎年羹尧是一直到康熙四十八年才升任四川巡抚,成为封疆大吏。 不过,现在是康熙四十三年,距离康熙四十八年也就还有五年的时间了。 若是年羹尧在这个时候,渐渐出现在四阿哥的身边,想来,也并不是说不通。 宁樱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口中却并不能说出来——毕竟她只是一个皇子侧福晋,平日里也只是整天在皇子府的深宅后院。 若是她当真把年羹尧三个字报出来,估计四阿哥…… 宁樱这么想着,就决定不再多问。 反正弘晖如今在前院书房,进进出出的人估计也见了不少,回头再问儿子便是了。 …… 因为宁樱如今有了身孕,四阿哥睡下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住了她的肚子。 虽然肚子如今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宁樱有时候想想,就想到了从前府里闹天花的那一阵子——弘晖曾经在神秘空间里说过:说他看见了弟弟。 难道就是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吗? 倘若真是个小阿哥,那么如今府里已经有两个男孩子了,这就是三阿哥了。 那历史上的乾隆在哪里? 还有……乾隆的生母……她在这个时空会出现吗? 宁樱躺在四阿哥身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缓慢的摸着,一边就默默的想着心事。 “在想什么?还不睡觉。”四阿哥一翻身过来,很温柔的提了被子就给她重新盖了,然后又问了问宁樱。 宁樱很小声地道:“我在想这一胎不知道是个小阿哥,还是个小格格呢。” 四阿哥把她揽入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贴了贴,这才低声道:“只要是你生的孩子,爷都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出手,缓缓的替她按摩着肚子。 四阿哥的动作又轻又柔,宁樱闭上眼,渐渐地睡了过去。 四阿哥却没睡,他低头看着怀中宁樱的睡颜,看了许久,才轻轻在她眼皮上落了一个吻。 …… 宁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四阿哥都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了。 她仔细地想了想,才模模糊糊地有了些记忆——似乎夜里三四点钟的时候,四阿哥是起了身。 她当时揉着眼睛还想跟着坐起来,就被四阿哥按住了肩膀,让她务必好好睡足,不许起来送他。 清扬伺候着她起身换了衣裳、洗漱、梳妆。 宁樱坐在梳妆台前,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脸颊是微微有些浮肿。 毕竟现在是孕妇。 “换一个款式。”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耳坠子给了清扬,就让清扬再挑一款形状大一些的耳坠。 耳饰大一点,才会衬托的脸小一些。 等到梳妆好了,没料到四阿哥前院书房的人送赏赐来了——说是宫里来的。 非年非节,宁樱本来还纳闷,结果一看是永和宫的赏赐,就明白了。 这是德妃知道了喜信,送过来的。 赏赐异常的华丽丰盛,有的简直有些穷奢极欲了。 宁樱瞧着,心里就微微有些奇怪:这不是德妃的画风啊…… 然后翻了翻,其中还有一只极精美的花瓶,上面都是百日红的花朵图案。 另外,还有一匹布匹,上面也是百日红图案。 宁樱本来以为这是一个系列,就好像床品四件套围绕着同一个设计主题。 但是后来仔细一瞧,才发现不是的——这两件是特地被挑来放进去的。 百日红这种花,其实在紫禁城赏赐的各种瓷器,还有宗室日用之物的花纹中,并不多见。 宁樱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她心里多少有些忐忑,等到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捉着他的袖子,小声跟他提了一下这件事儿。 但是没提到百日红。 四阿哥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坐下来大手一挥就道:“这是喜事,那边自然高兴。” 宁樱有点无奈,坐下来在他身边,心里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四阿哥看她低着头不说话,瞧着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便捡了些轻松的事情与她来说。 说着说着,他就想到了正事儿,于是立即让苏培盛回去前面书房把图纸给拿来了。 图纸上是一座不小的院子,比宁樱现在住的至少大一倍,瞧着布局很是精妙玲珑,各种功能用途的房屋也规划的井井有条。 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喜不喜欢?”四阿哥看着她,眼睛里的温柔都快融化成了春水。 他宠溺地问她。 “喜欢!”宁樱不假思索地就点了点头。 这样的院子谁能不喜欢啊? 但是,她随即就对着四阿哥提出了一个问题:“爷,咱们后院里,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总不能把别人的院子给端了吧? 别说——按照四阿哥的性子,还真的有可能干出这事。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才解释道:原来,他计划在院子里好好整修一番。 一是将后院里几个一直默默无闻的格格、侍妾们,给迁居到更偏僻的角落里去。 二来,则是要把前院书房和宁樱这里院子之间的走道给扩了,直接扩充成为新院子的一部分。 三来,还要重新迁植宁樱喜欢的树木、花草过去新院子。 宁樱听着就瞠目结舌,她脱口而出道:“爷……这可是个大工程!” 四阿哥微微一笑,沉声便道:“京城里,其他几个贝勒府里,修来改去的,也不是没有。” 他顿了顿,道:“倒也未必如你想的那般繁杂,只是如今你怀有身孕,不宜兴土木,待到生产之后,爷就来着手办这件事。” 正文 第415章 悲凉 过了几日,这一日弘晖从宫里回来得早,来了宁樱这儿,直说有好东西带给妹妹。 三格格跑出来看,原来是宫里新奇的西洋小玩意儿。 她还挺高兴,自己抱着东西就跑进屋子里去玩了。 弘晖坐下来,吃了几块糕点,宁樱想到了书房里年羹尧的事情,于是便把儿子拉到一边,小声问了几句。 弘晖吞下口中的糕点,想了想才道:“阿玛书房里进出的人多,不过最近,是有一位年大人。” 他顿了顿,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给额娘简单说了一下——原来,这位年大人,据说早在康熙三十九年的时候就考中了进士。 随后便进入翰林院。 明清时期,向来是“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位年大人,可谓仕途一片顺利光明。 去年,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时候,听说他又做了任职翰林院检讨。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估计着这位大爷,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年羹尧了。 年羹尧早年也是文官出身的,听说就是翰林院里待了好些年。 弘晖小嘴噼里啪啦地说完了,到底是孩子心性,实在忍不住就道:“额娘,这个年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额娘一提到他,表情就严肃的很?” 宁樱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对着儿子就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过额娘问一问,是有些原委的,额娘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等到过个四五年,你自己便也知道了。” 弘晖一脸懵的点了点头,但随即,他很快就将这个非亲非故的年大人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 日子很快到了春天里,宁樱这阵子因为孕吐厉害,也就不怎么往后花园里去了。 但是,即使是坐在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天地里,她也感受到了春光明媚——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枝头绽放出了柔嫩的绿色。 更别提那微风送来的浅淡的花香——是春的味道。 春天总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时节。 就如同一切蓬勃生长的小树苗们一般,府里的两个男孩子也都长高了一些。 弘晖虽然比弘昐晚出生一些,个子却和哥哥差不多,两个男孩子站在一起,齐刷刷的一样身高。 李侧福晋也在这段时间里,渐渐地意识到了弘昐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她有些慌张、有些心虚,更羞愧难当。 但是转念一想,李侧福晋在这些复杂的情绪中又夹带着一丝恨意——四阿哥既然能这样对她,她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其中,本就夹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的。 小柔子从前便对李侧福晋唯命是从,如今因着有了这一层关系,更加死心塌地。 李侧福晋觉得:她便是要了小柔子的人头,小柔子都会立刻双手奉上,还会心疼她的手会不会被鲜血沾污。 有的时候,李侧福晋默默地想着:世人多薄凉,其实小柔子这颗心——倒也是一颗难得的真心。 可惜,他实在太卑贱——卑贱得她从来都不屑正眼好好看过他。 从来没有。 “离本侧福晋远点。”一次趁着小柔子进来送点心,李侧福晋懒懒地就对他道。 小柔子整个儿都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他倏地就跪下了,哆嗦着伸手去想捧住李侧福晋的手。 李侧福晋满脸厌恶地把手给甩开了,对着外面的窗户便努了努嘴:“你不要命了!” 院子门正对着后花园的小径,说不准外面的人便随时可能过来。 小柔子跪在地上,咬着牙半晌,发狠一般地道:“侧福晋就是奴才的命!” 他说完就站了起身,红着眼过去一伸手攥住了李侧福晋的手腕,向自己身前猛地一拉:“侧福晋如今这算什么意思?又把奴才当做了什么?” 李侧福晋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海里。 她知道这个小柔子胆大,但不知道他大胆成这样! 这是个疯子!他是要拉扯着她一起去死! “你给我滚远点!”李侧福晋狠狠地挣脱了他,猛地往后退了。 直到退无可退。 她的背脊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小柔子,连抬起的手背都在发抖了,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和恐惧:“一开始,咱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小柔子仰起头,笑得如痴如醉,声音却透着深深的悲凉:“奴才在来之前,本也没想到会这样!” …… 因为对母亲心死,弘昐反而不再在乎母亲如何对待自己。 人心会失望,是因为在一段关系之中,对对方还有所期待。 等到真的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对方无论如何作为,都不可能在心中掀起任何波澜了。 弘昐觉得:自己如今和母亲的母子关系便是如此。 也因为这样,渐渐地,他反而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总算是走出了一段阴暗固执的阴霾。 庆幸自己可以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重新的回头审视这一段痛苦的母子关系。 不是我的错,是她的。 弘昐默默地在心中念道。 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弘昐渐渐地就有些振奋想好的势头了——先是在宫里尚书房。 无论先生提的什么问题,他都会勇敢地去抢着回答。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他的这些举动还会引起周围兄弟们诧异的眼光和背后的嘲笑。 但是,渐渐地,在先生越来越多的夸奖之中,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弘昐渐渐地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 原来,有一些东西,犹如幼狼的爪牙,藏在他的血脉里,渐渐地突破他的血肉、皮肤。 然后探出头,蠢蠢欲动。 …… 四阿哥也感受到了长子最近的变化——弘昐这孩子变得更外放了一些,也会努力争抢的一些机会来表现自己。 虽然这努力显得十分生硬。 但是无论如何,他努力了。 …… 弘昐跪在小佛堂前,双掌合十在胸前,望着庄严的神像,口中就喃喃地道:“小飘子,我如今便如大梦初醒,从前种种忧怖,如今看来,皆是身后幻境。” 正文 第416章 秀女大选 小飘子陪在旁边,听着年幼的弘昐阿哥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他只好膝行上前,伸手微微扶住弘昐的手肘,口中安慰道:“大阿哥万万放宽心!” 弘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随即转过头去,继续仰望着香烟缭绕中的神像,低声道:“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自己挣出自己的前程?” 小飘子在旁边,听着这问题就是心头一震。 到底他从前在小佛堂里洒扫了好些年头,又听了四阿哥来翻看低诵各种佛经,小飘子也听了不少佛理。 他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便鼓励弘昐道:“只要大阿哥想——便是如今,便是此刻,便从当下!” …… 四贝勒府后院里,宁樱的日子过得温馨又宁静。 熬过了一开始孕吐最厉害的阶段,到了春天里,她渐渐地就不那么容易犯恶心了,胃口也打得开,能吃能睡。 四阿哥看着宁樱这样,总算是放了下心来。 即使如此,太医还是雷打不动的定期要往四贝勒府上来,给宁侧福晋把脉。 人人都艳羡宁氏能得如此盛宠。 四阿哥那里,大概是为了哄宁樱开心,时不时的便会拿一些西洋玩意儿回来给她瞧。 其实好多东西,对于宁樱这个现代穿越者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好吗……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就是很难得的新奇玩意了。 这是四阿哥的心意,宁樱也不忍心泼他冷水,直接由着四阿哥安排了博古架放在屋子里,然后将这些西洋物件一件件摆上去。 宁樱简直怀疑四阿哥肯定是为了他自己想看,才在她这屋子里摆了这么多! 简直满满当当。 弘晖和三格格都很感兴趣,尤其是三格格,先是抱着一个望远镜不松手,然后就拿着它到处看人。 她只顾着看望远镜里的世界,都不管脚下了——奴才们围在她身边,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张着手,就怕三格格一不小心摔着了哪里。 三格格玩得很开心。 玩完了,她才把望远镜拿回去给弘晖。 弘晖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东西是好玩。 但是再好玩——也不过是个东西。 身外之物而已。 人要是太执着于物欲,那就不是人玩东西了。 而是东西玩人了。 …… 屋子里,清扬端着安胎药走进来,四阿哥接过去就亲手喂了宁樱喝药。 宁樱就着他的手喝完了,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四阿哥,跟他撒娇:“苦。” 四阿哥立即就过去拿了蜜饯,又亲手塞到她嘴边了。 宁樱觉得自己都快被这男人宠的没有手了。 她这时候肚子还没有显怀,但是从后面看——能明显看出来腰身变粗了。 福晋那边,四阿哥早就免除了宁樱的请安,只说让宁氏好好养胎,安心过日子,无论是谁,一概不许打扰。 没有他的授意,也不准无缘无故地把宁氏给叫走。 这府里,如今能在名分上压住宁樱的,也就只有福晋了。 所以,四阿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大伙心里都有数。 福晋觉得说不出的委屈。 她做什么了?是体罚宁氏了,还是给人下药了? 四阿哥要这么防着她? 笑话! 话又说回来,若是她当年真的能有手腕、也有狠心做下什么事的话,弘晖和三格格现在也不会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了吧? 因为心里对四阿哥有了这一层心结,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和四阿哥相处起来,越发隔阂。 如果说夫妻两个人从前是相敬如宾,那现在简直是相敬如冰。 还是大冬天里寒彻心骨的那种。 眼看着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经营成了这样——乌拉那拉氏也有些死心了。 再拖下去,她的年纪就生不了孩子了。 更何况,四阿哥这般冷情冷性地对着她,简直把她最后一点“要不要主动去找夫君求欢”的想法都给打磨殆尽了。 四月里,紫禁城里出了一个大消息:秀女大选即将开始。 这是康熙四十三年的选秀。 从顺治朝就立下了规矩: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 被选中的,留在宫里,伺候天子,成为妃嫔,或被赐给皇室子孙。 福晋听着要选秀的事情,心里就突突地跳。 她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天,在永和宫的时候,德妃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说的那句“本宫助你一臂之力。” 这就是德妃说的“一臂之力”么? 德妃只是个妃嫔,自然不可能左右秀女大选。 但是,她毕竟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生母,又是老人了,无论康熙对她还有没有宠爱。 多年的信任总是有的。 若是德妃跳出来,在万岁选剩下的秀女里,指了哪一个过来,塞到四阿哥府里,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福晋这么想着,伸手用帕子捂住胸口,一时间就不知道是祸是福了。 无论如何,若是放任宁氏如今的局面这样发展下去,她乌拉那拉氏在贝勒府里,将来一定难有立足之地。 而若是这一次选秀能过来一个新人的话,那就好比在一个鱼缸里扔进了一尾新鱼。 说不准便会搅乱整个鱼缸,重新改变格局。 若是能有办法牵制着两边相争,那她这个嫡福晋的处境,将比现在好得多。 福晋越想越激动,甚至隐隐的已经看见了宁氏失宠,在府里不复从前风光,步李侧福晋后尘的模样。 …… 这天晚上,四阿哥来了宁樱院子。 和平时不同,他进屋之后,神情就有些严肃。 宁樱还以为是朝堂之上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小声吩咐三格格到自己屋子里去玩。 别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三格格很乖地就回去了,宁樱看着四阿哥的脸色,刚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了,忽然手就被四阿哥握住了。 他看着她,慢慢道:“七月,秀女大选。” 宁樱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明白之后,她站在原地,怔住了。 就不动弹了。 四阿哥就怕看到她这样,当下就心疼的不行了。 他一伸手就把她拥进怀里,沉声道:“不会的。” 宁樱鼻子很酸。 她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把脸埋在他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清淡的沉水香气,闷声就道:“爷……” 正文 第417章 新人 四阿哥看着她,满眼都是心疼。 他握紧了她的手,一遍遍道:“别怕,不会的!” 两个人都知道这“不会”指的是什么,但是没人开口说出来。 四阿哥扶着宁樱就一直走到了里屋,在床边坐下,宁樱低下头,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旗装上的花纹。 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起,宁樱就明白只要身处这个时空,这样的局面是无法避免的。 更何况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皇子。 她不可能独占住四阿哥。 但是道理归道理,情感则是另外一回事。 连宁樱自己也没有想到:四阿哥对她专房之宠,然后一宠就是这么些年。 其实这些年,宫里也不是没有过选秀,但是都没把阿哥们拉进来凑热闹。 而这一次,四阿哥既然回来跟她开口说了选秀的事。 不用问,十有八九是康师傅有这个意思了。 …… 门板上传来“哗啦!”一声很大的响动,外面有了动静。 三格格可可爱爱地从门口把小脑袋探了进来,对着四阿哥就嘻嘻一笑道:“阿玛,我和小馄饨玩球呢!” 原来刚才是球滚落撞到门板上的声音。 三格格咧着嘴笑,伸手在小馄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一人一狗正想进来,到阿玛额娘面前撒个娇,她忽然就看见阿玛脸色很严肃。 识时务者为俊杰——三格格倒吸了一口气,已经迈进来的一只小脚脚又不声不响的提了出去。 这一晚上,为了安慰宁樱,四阿哥几乎彻夜守着她。 …… 第二天早上,后院除了宁樱之外的众人过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福晋坐在正院屋子里,就把七月份要秀女大选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这是个大事——下面众人听了,一个个都脸色各有变化,各自心怀算盘。 李侧福晋坐在一边,淡淡地道:“八旗选秀,每三年一次,这是惯例——也不见得今年就一定往咱们贝勒府里指人。” 福晋呵呵了一声,心道:得!这位还死鸭子嘴硬呢。 也不知道得瑟个什么劲,今日今日的光景,她李氏还有任何得瑟的资本吗? 福晋又闲闲地说了几句话,看武格格捂着胸口在咳嗽,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于是问了几句,还关切地说稍后要给她找府医来瞧瞧。 武格格赶紧站起来谢恩了。 …… 这天晚上,按日子的规矩,四阿哥是该留在正院这里的。 四阿哥倒也不是不给嫡福晋这份面子——只不过现在他都是和福晋面对面,面无表情的用完了晚膳之后,就歇到旁边的书屋去了。 别说夫妻亲密,就是说上几句话都困难得很。 眼看这用完了膳,四阿哥顶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接过奴才们递上来的干净手巾帕子,擦过了嘴,然后准备起身离开。 福晋着急了,站在身来,跟在后面就想找话题,想尽量和四阿哥多说几句。 然后她嘴一滑,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选秀的事情。 四阿哥满脸都是冷漠,连看到没看她一眼,就说今年府里不必进新人。 一个都不要。 福晋被他呛了个正着,一时间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到四阿哥进了书房后,福晋自己默默地在正屋里坐下。 她越想越心酸——四阿哥这般态度,显然是怕有新人进来,让宁氏伤心。 他是堂堂皇子,居然可以为了宁氏做到这般地步。 福晋连嫉妒都没有了,只剩无尽的羡慕。 …… 没过几天,四阿哥进宫的时候,永和宫把他叫去了。 永和宫前,花香微醺,四阿哥一路走进去,满地的奴才跪着给他行礼请安。 见了生母,四阿哥上前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德妃这几日胖了一些,人却越发显得容光焕发,她也不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就道:“你皇阿玛想给你添几个新人。” 四阿哥心里一紧,就抬起了头:“额娘……” 德妃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淡淡道:“我知道你心疼府里那位,但这是你皇阿玛的意思,虽说还未对你开口,但也是迟早的事了。再说了,你多纳些新人,开枝散叶,这是好事。你既然是大清的子孙,做事不能只凭一己喜恶。这些道理,想必你也清楚,额娘原本是不必说的。” 四阿哥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急促地就道:“儿子已经有弘晖、弘昐,便是在兄弟们之间,虽说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了,皇阿玛何必急于一时?” 德妃一笑,眉峰一挑,不急不忙地问道:“你说的这‘比下有余’是指老八吧?” 四阿哥微微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八阿哥到现在,不要说嫡子了,就连别的孩子也少得可怜。 皇阿玛若是想塞人,全部塞给他好了! 德妃仿佛是看出了他心里所想,举步走到窗下,望着窗外的玉兰花出了一会儿神才叹道:“你那小侧福晋,是个有福气的,难得你对她如此有心。”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微微将头低了低。 是一个恳求额娘能帮他解围的姿势。 德妃缓缓地扫了胤禛几眼,才道:“你把她当成眼睛珠子一般宝贝,若是在自家府里也就罢了。可是过几日,若是皇阿玛对你提起这事儿,你若为了她,惹恼了皇阿玛,你有没有想过,这般盛宠,反而是害了她!” 四阿哥神色一凛。 德妃走过来,伸手抚在四阿哥肩膀上,轻声叹了叹道:“胤禛,额娘知道:你从小毕竟没有在额娘身边,你瞧着额娘,便不似先皇后那般亲近。但你要明白……” 她顿了顿,语气伤感而诚挚地道:“无论如何,你都是额娘的亲骨肉啊。额娘或许无力助你,但一定不会害你!” 四阿哥缓缓地抬起了头。 德妃瞧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额娘在紫禁城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正所谓:饮酒半酣,花开半时;你越是珍爱一个人,就越该藏好她,不该让她置于风口浪尖。若是皇阿玛他日觉得你为了个这宁氏,连皇阿玛的话都不顾了,你觉得皇阿玛会怎么想,又会如何做?” 正文 第418章 永和宫的劝说 四阿哥紧紧盯着德妃。 德妃放软了声音,对着四阿哥道:“额娘知道你心疼她,那孩子性子软,又是个单纯温良的漂亮人儿,的确招人疼。”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抬头便道:“不如这样——待到选秀之时,额娘从旁替你劝着皇阿玛,一来,尽量少些人,二来,也尽量给你挑个性子好拿捏的秀女,断断不能折腾出什么风浪,如此,你也不必担心宁氏闹心了。胤禛,你看这般如何?” 四阿哥没说话。 德妃伸手拉住了四阿哥的胳膊,长叹一声道:“额娘疼你,额娘这已是尽全力了。” 四阿哥跟着德妃走到了另一边茶案旁坐下,德妃继续哄劝着道:“圣意不可违,这秀女——你只当是个摆设,接进来,塞到一边去便是了!她一个弱女子,横竖折腾不出什么动静,你堂堂皇子府难道还缺这一口饭?” 四阿哥抬头道:“额娘,这样何苦。” 德妃伸手便压住他的肩膀,微微提高了声音,肃色道:“额娘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护宁氏周全?” 没等四阿哥说话,德妃长叹了一口气就继续道:“亏得这是在永和宫,亏得这是只有咱们娘儿俩说话!若是给皇阿玛看见你这幅模样,你那小侧福晋定然是保不住了的! 胤禛,你这般宠爱她,她难道就不能为你打算些么?若是只有你疼爱她,她却丝毫不知道体谅你的难处,这样的女子,你又何必一往情深?这样好了,本宫明日便宣召她进宫来,由本宫好好教导教导她一番道理,想来,总是能说得通的。” 四阿哥倏地站起身就道:“额娘!” 德妃端起茶盏,微微一笑才道:“额娘说笑的。” 四阿哥再不多说,行礼道:“容儿子回去再想一想,儿子这便告退了。” 德妃点了点头:“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你能得一心爱之人陪在身边,未尝不是你的福气。只是世事不可样样尽如人意。额娘说的这些,就算是万全之策了。” …… 宁樱院子里。 她坐在小膳房里,伸手搓着酒酿小圆子。 “侧福晋,还是不要太累着,若是给四爷瞧见了,非得把奴才的皮给扒了不可!” 力士在旁边,一手端着锅,一边就小心翼翼的劝着道。 宁樱看了看面盆里剩下的糯米粉,于是摇摇头道:“就这么多吧,剩下的也不用搓了。” 力士一脸谢天谢地的表情,过来就端了面盆,和婷儿走到一边,准备把圆子在桂花酿里下下去。 宁樱看着自己一手的面粉,盯着发了一会儿呆,直到三格格站在旁边,伸手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袖子:“额娘你在想什么?” 宁樱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三格格很担心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悄悄的趴在她的肩头,很小声地就道:“额娘,你是不是和阿玛闹别扭了?” 宁樱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慢慢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很快,锅里的酒酿小圆子已经煮好了。 撒上一层香香甜甜的桂花,配着酒酿醉人的香气,三格格坐在大长条桌旁边,伸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碗,一边吃,一边就隔着一层烟火气,不放心的盯着额娘看。 啊,额娘真的没有关系吗? 傍晚的时候,三格格就过来说要去前院书房找哥哥。 宁樱这天肚子里孩子有些闹腾,她午休没睡好,到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听三格格说了,于是便让她去了。 三格格伸手扯了扯衣裳角,带上奴才们,就往父亲的书房去了。 书房里,阿玛刚刚回来——三格格的时间估计的正正好,没早也没晚。 看她过来,四阿哥伸手就示意她过来自己书桌边。 三格格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跑过去,而是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到他身边。 四阿哥就看女儿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此时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 他本来还是微笑着的,这时候就把手中的笔往笔山上一搁置,转过身来握住三格格的小手:“云心,这是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伸出大手,想要给女儿理一理额头上绒绒的短碎发。 三格格背着小手,微微一弯腰,身子往前一倾,正好就把自己的小下巴搁在了父亲的手掌心正中。 这可真是“掌上明珠”了。 四阿哥捧着女儿的小脸,忽然父女之间心意相通,他就低声问她:“是不是额娘有什么事?”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女儿。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就道:“额娘不开心,额娘有心事。额娘不告诉我。” 她鼓着肉嘟嘟的脸颊,把两只小手举高了,用力拍了一下,最后下了一个终结:“我很担心!” 四阿哥听着就快坐不住了,但还是稳住了,先把自己面前的文书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就带着三格格过去宁樱院子里了。 到了院子门口,三格格用力挣脱了阿玛的大手,撒开小短腿就往台阶上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额娘!我把阿玛带回来了!” 宁樱本来在屋子里,斜斜倚靠在床头,看着婷儿在一针一线的缝小肚兜。 其实绣房也能做,但是给孩子的东西,还是自己看着做的最放心。 哪怕丑一点就丑一点好了,反正料子都是上上品。 穿着舒服就行了。 听见外面女儿的喊声,宁樱刚要起身,就看见门帘子被掀起,三格格跑在前面,四阿哥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他一看见宁樱,立即就过来了,并肩在床边上坐下,刚要说话,三格格已经跑到了婷儿面前,伸手就拉着婷儿的手腕,示意婷儿跟她走。 婷儿被三格格带了出去,屋子里瞬时间就剩下宁樱和四阿哥两个人了。 宁樱打起精神,起身来给四阿哥拿衣裳换。 四阿哥立即就握住了他的手腕:“你不用做这些,让奴才来。” 宁樱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就道:“好。” 四阿哥看着她这明明都快哭出来了还要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心疼得不行。 正文 第419章 真爱 “樱儿……” 四阿哥伸手握紧了宁樱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一时间只是叹气,他却什么其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把皇阿玛可能要给阿哥们指秀女进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樱闷在他怀里,过了很久才轻声道:“爷,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 她顿了顿,可怜兮兮地道:“我没关系的。” 四阿哥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还越握越紧。 他一时间内疚得不行——大抵真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着把所有的唯一都给着这个人。 哪怕只是差了一分一毫,都觉得不够。 掏心掏肺,巴心巴肝——哪怕在外人看来觉得何必如此? 自己也无所谓。 真爱,本来就是排他的。 …… 晚上,宁樱睡下之后,四阿哥自己出来喝了一盏茶,在正屋里的灯火下默然坐了一会儿,然后就把苏培盛喊来了。 让他去前面书房把自己没看完的书和没写完的奏疏再给搬来。 统统搬来。 他在这儿报名目,苏培盛一边听着一边就心想:这么多! 看来今儿四爷是又要熬一个大夜了。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回前面书房去呢,反正也睡不了,回去看书——查找各种书籍的时候,岂不是更加方便? 但是四阿哥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苏培盛看得出来——他是不放心宁侧福晋,要在这里守着她。 她在里面睡,他在外面守着。 就这么隔着墙,他也愿意。 苏培盛回去的路上,一边想着主子爷对宁侧福晋的这份痴心,一边就感慨地摇着头。 能把四阿哥吃定成这样……不得不服啊! 夜里四点钟左右的样子,宁樱醒了过来。 因为昨天晚上被四阿哥哄着睡得早,加上怀孕的人,本来夜里就容易惊醒,宁樱揉了揉眼睛,在月色中坐了起来。 外面值守的是婷儿,听见动静,赶紧进来就给她点了一盏光线最幽暗的灯火。 正屋里,四阿哥已经在用早膳了,准备一会儿再回前面书房取些东西,然后直接就进宫了。 听见里面动静,他也没料到宁樱这么早便醒了。 “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四阿哥门帘一掀,大踏步走了进来,到了宁樱床边,伸手拖了旁边的绣墩过来坐下。 他先是担心她醒的这么早,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于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往后背摸了摸。 衣裳都是干爽的,没有虚汗。 四阿哥这才放下心来,握住宁樱的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爷就在外面,樱儿不要怕。” 宁樱刚才睡得迷迷糊糊的,这会儿还处于有些怔忪的状态,听了四阿哥这话只是点头。 四阿哥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对着她安慰地笑了笑,就看见宁樱眼皮微微肿——只怕是夜里偷偷躺在被窝里流过泪了。 四阿哥笑不出来了。 婷儿在旁边,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旁边的杂物一收拾,端起了托盘,行了个礼,倒退着出门去了。 “饿不饿?”四阿哥握着宁樱的手,慢慢地问她。 宁樱点了点头,很小声地道:“我昨晚没吃得下什么。” 她刚想掀开被子下床,就被四阿哥按住了肩膀,声音温柔:“我让她们送到床上来。” 这就是在床上吃早饭了。 四阿哥一起身,出去喊了婷儿和清扬来。 婢女们端着漱洗的铜盆,就这么跪在床沿边,伺候着宁樱洗脸漱口,随后才将早膳端了进来。 四阿哥坐在旁边,看着宁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忽然就想到了德妃说的那些“你想不想护住心爱之人周全?” 他默默地伸手,用大指指腹擦去了宁樱唇角边的一粒糯米,才轻声道:“慢些,不急,我守着你。” 宁樱听他说了“我”字,心里动了动,抬头看了四阿哥一眼,这才点了点头,低头舀着碗里的粥。 四阿哥在旁边默默看着,就看宁樱虽然低头喝粥,但是忽然眼睛一眨,一滴很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滚进了粥碗里。 她把粥和眼泪一起往下咽,哭得一丝动静都没有。 四阿哥的心都快碎了! …… 没过几日,众皇子在康熙面前的时候,康熙果然提到了今年的选秀,要给儿子们添新人的话题。 阿哥们都很高兴,除了五阿哥、八阿哥,还有四阿哥。 五阿哥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瞧着神色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似乎添也可,不添也可。 就很佛。 八阿哥倒是真的着急了,上前来就对皇阿玛说自己府里不缺格格,侧福晋一个也够用。 他是真的着急了,居然连“一个也够用”这样的话也直接说了出来。 周围的阿哥们顿时互相之间挤眉弄眼,一个个都忍着笑。 康熙在上面,也听笑了——这就好比翰林院,能进多少个人,都是有个定制的。 什么叫够用呢?侧福晋明明还能再添加一个。 “指几个格格。”他想了想,对八阿哥道。 侧福晋不要,格格侍妾之流总没有人数限制吧? 谁知道八阿哥一听,顿时就更着急了,又连连说自己如今只是想着做好皇阿玛布置的政务,旁的事情,一概没有多想。 九阿哥、十阿哥站在旁边,看着八阿哥就有点着急。 十四阿哥年纪小,这时候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上前来便忍不住捅了捅八阿哥背后,大声道:“八哥,你怕她作甚!” 这话一说,顿时大殿上就没人吱声了。 连刚才还在扑哧扑哧笑的阿哥们都收起了笑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父皇脸上的神色。 康熙脸上的神情也淡了几分。 老八这是怕郭络罗氏?怕成了这样? 笑话!他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还能被个女人治住了不成? 别说嫡福晋了,就算嫡福晋又如何? 嫡福晋在皇阿哥面前,也是奴才! 四阿哥在旁边看着,就硬生生地看着皇阿玛的眼神冷冽了下来,一张脸都黑了下来。 八阿哥不敢再提郭络罗氏了,连忙顾左右而言他,企图把话题引到他的侧福晋身上。 但是皇子们都看得出来,很明显:皇阿玛心里,已经浓墨重彩地把郭络罗氏给记上了。 四阿哥在旁边,本来一只脚都已经踏出去了,但是德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你越是珍爱一个人,就越该藏好她,不该让她置于风口浪尖!” 正文 第420章 葫芦来了 没过多久,康熙四十三年的秀女大选在炎热的天气下终于拉开了帷幕。 满蒙汉八旗的秀女们,坐在自家骡车上,行至神武门外下车。 然后按满,蒙,汉的次序由太监们从旁门引入,步行一直到顺贞门前集齐。 花朵一般的少女们齐齐地站在顺贞门前,抬头仰望着巍峨的皇城。 各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相同——有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跃跃欲试的;也有满眼担忧,归心似箭的。 礼部四品典仪钮祜禄·凌柱之女钮祜禄氏站在人群之中。 她的姿色算不上漂亮,但也算得上清秀干净,一身淡紫色旗装,在花枝招展的秀女们之中显得过于简素了些。 若不是脚下踩着的花盆底鞋还算华丽,这一身打扮简直扔进人堆就不见了。 秀女们正在东张西望,忽然就听见领头的公公让大家跟着他一起往里走,由嬷嬷们送进秀女初选之地,进行第一轮的筛选。 钮祜禄氏默默的捏紧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荷包——荷包已经被握了很久,因为不知道在哪个环节会遇上要打点的贵人,总是要随时准备着的。 荷包最外层的绸布上都已经沾染上了一层汗。 …… 经过严格的初选之后,入围的秀女们都暂居储秀宫,跟着宫里的礼仪嬷嬷们学习规矩,等待七日后的终选。 因为大家同样经过了初选,难免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就在这几日中,有不少秀女甚至都有私下里偷偷结拜成了姐妹。 后宫最近热闹的不像话,总是有门楣高贵的秀女被各宫娘娘们叫去问话。 当然,都是那些成了年的皇阿哥们的母妃。 因为知道这一次万岁爷要为皇子们挑选新人,妃嫔们也有不少卯足了劲的,只想为自己儿子挑个满意的。 最要紧人不能狐媚,其次便是背后的家世能有助力才好。 …… 七日后,钮祜禄氏被康熙指于四皇子胤禛。 成为了四贝勒府新入府的格格。 本来康熙还看中了另一个秀女,也想一起指给胤禛,多多益善,最后德妃低眉顺眼地在边上插嘴了一句,说四阿哥还年轻,正是努力为皇阿玛分忧、挣前程的时候,待到以后再指人也不迟。 于是便作罢了。 …… 四贝勒府里,福晋也早早地把新人的住处都安排好了。 前后院交界处不远,有一个小小书屋。 那书屋本来是建给府里孩子们用的,结果完工了好几年,弘晖弘昐都不大喜欢去,书屋就完完全全地成了闲置。 福晋觉得把新人安排在这里,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一来往四阿哥书房去方便,二来也正好能挡着去宁氏院子的路。 四阿哥一皱眉头就拒绝了,让福晋把人塞到远处去,去和那几个格格、侍妾们一起住。 福晋到底心里有不甘,挣扎着小心翼翼试图说服四阿哥:说是毕竟是才刚刚选秀的秀女,又是皇阿玛和德妃娘娘一起瞧中的人, 就这么直接把人给塞到角落堆里去? 这就是压根儿不想见到新人的意思。 这“不想见”,或许是一阵子,或许就是一辈子。 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宫里赏赐个什么东西,还得放在博古架上,把玩几天才收进库房呢! 四阿哥懒得跟福晋啰嗦,只反问了一句——说这后院女子,哪个当初不是经过皇阿玛同意的?宁氏刚开始不也一样就住在偏僻的小院子里吗? 乌拉那拉氏听在耳里,又开始过度解读了。 她就暗自琢磨着:四爷这意思,莫非是说钮祜禄氏也和当初的宁氏一般。 都得一步一步,从头奋斗起? …… 新人进府那天,四阿哥只是例行公事的去接旨谢恩。 然后能让福晋做的,他都吩咐福晋去操办了。 福晋坐在堂上,手里捧着茶盏,心道这叫什么? 又不是她娶钮祜禄氏! 她低头瞧着钮祜禄氏——钮祜禄氏跪在下面,一脸逆来顺受的样子。 李侧福晋坐在福晋下首位置,暗中打量的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扭葫芦。 这丫头看着模样也太平常了些,简直比各院主子身边的大婢女好不了多少去。 只是那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沉着,实在是远远的超过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气度。 这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再加上,这一次秀女大选,总共也就给四阿哥指了这么一个人进来。 李氏心里琢磨着,就打量着钮祜禄氏。 正好钮祜禄氏也过来给她行礼了。 李氏这才发现:钮祜禄氏和自己对视的眸光中,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和紧张,而是落落大方。 这样的女子,最后会不会吸引四阿哥呢? …… 宁樱那里,四阿哥特意吩咐了让她就在自己院子里,不必去福晋那儿正院参仪。 院子里的奴才都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侧福晋难免难过,于是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 虽然没有,但是正院那边的热闹动静也渐渐的传了过来。 清扬很有些怀疑福晋是故意的——故意将声势鼓舞得这般浩大,故意要传过来给宁樱听。 她走到窗前,伸手就用力地关上了窗户。 渐渐地,窗外的暮色浓重了起来,眼看着这一天的夜晚就快到了。 婷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对着宁樱,柔声细语问她晚膳是现在上,还是过一会儿上? 宁樱明白她的意思——婷儿是觉得:说不准四阿哥还会过来。 宁樱不太相信:毕竟这是康师傅指的哥哥,四阿哥再怎么不想要,估计也要走个过场。 她这么想着,就让婷儿直接把晚膳上上来了。 清扬关好了窗,小潘子也从外面打探回来了,过去就给宁樱汇报,说是新人钮祜禄氏被安排在了很远的一处小院落。 听说就和几个侍妾住在一起。 连武格格她们都比钮祜禄氏住得离前院更近一点。 小潘子在这边说着,清扬站在宁樱身边,面上忍不住就露出了笑。 好!就该这样! 这天下掉下的钮祜禄氏,就该离得远远的! 出了屋子来,清扬想起方才婷儿问宁樱的话,于是伸手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肘,小声道:“你何必问这样的问题?白白惹侧福晋伤心!” 婷儿摇了摇头,很肯定地道:“不会的。” 她顿了顿,解释道:“我不是说侧福晋不会伤心。我是说:四爷今天不会不来。” 清扬叹了口气,摇摇头就道:“别做梦了。” 正文 第421章 独守空房 两个人正在这儿说着呢,忽然外面就有了动静。 清扬转身出去,就看见是四阿哥过来了。 她顿时就惊呆了。 小潘子本来是在院子中,看见四阿哥进来,也呆住了。 四阿哥看着一院子奴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便道:“你们侧福晋呢?” 清扬终于醒过神来,笑成了一朵花,上前去就手忙脚乱地引着道:“回四爷的话,侧福晋在里屋,奴才这就去告诉侧福晋!” 她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连请安都还来得及。 但是四阿哥已经大踏步地往屋子里去了。 里屋里,光线幽暗得很,宁樱一个人坐在窗前,怀里抱着小馄饨。 小馄饨一反常态的没有像平时一样活泼,而是静静地趴在主人的怀里,时不时的伸出湿润的粉舌头舔舔她的手背,又抬起头,用一双黑亮黑亮的小狗眼望着宁樱。 铲屎的,你别伤心啊! 听见动静,宁樱以为是清扬或者婷儿进来了,于是也没回身,只是没精打采地道:“先放着吧,我吃不下。” 四阿哥沉默地在门口站了一瞬,走过去俯下身子。 他从背后整个儿把宁樱拥进了怀里。 闻到四阿哥身上的沉水香气,宁樱一下就呆住了。 她慢慢的低头垂眼,看着搂着自己的这只手。 手上有扳指,还有袖子的花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宁樱转过脸,看着四阿哥就轻声道:“爷,你不是……” 四阿哥用力摇了摇头,低头就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宁樱仰着脸,闭上眼由着他吻了,这才听四阿哥沉声道:“爷不会往她那里去。” 他顿了顿,眸子深深地看着宁樱便道:“我只疼樱儿一个。” 宁樱忽然一下就鼻子好酸。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渣渣龙和扭葫芦了,起身就一头扎进了四阿哥的怀里。 四阿哥紧紧地抱住她,一只手轻柔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心,好一会儿才道:“樱儿别怕,爷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又小心避让开宁樱的肚子,这才扬声喊了婢女进来,说把晚膳给侧福晋端进来。 宁樱刚才还说没有胃口,这会儿顿时就有了。 她当着四阿哥的面,一口一口吃的很香。 四阿哥看着她就笑。 他一只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从桌面下伸过去,握住了宁樱的另一只手。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 二格格被李侧福晋带去参仪观礼了,回来了就来找三格格玩。 两个女孩子在院子里手拉手,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二格格就给她比划:“那个新格格长得不好看,脸这么长。” 她伸手比划给三格格看。 三格格看着就很不屑的一撇嘴:“这不是长得像个丝瓜!” 这么一说,二格格也被逗笑了。 两个女孩子前仰后合的笑了一会儿,二格格才小声道:“嫡额娘好像很喜欢她,前前后后的赏赏赐了不少东西,就连冬天里的皮子这时候都拿出来,让绣房给她趁早做了。还让华蔻一直把人送到了住处。” 三格格一挺小胸膛就道:“阿玛也赏赐了我额娘好多东西!” 二格格“哎”了一声,摇手道:“这怎么好比?” 她顿了顿,很小声地道:“我额娘不喜欢她,你额娘呢?” 三格格本来是坐在树下的,这时候双手撑着石凳子,往后仰了仰身子,才大声道:“这人跟我、跟我额娘没关系。” 二格格不说话了。 …… 不一会儿,二格格走了之后,三格格就跑进屋子里去找阿玛额娘了。 因为四阿哥今天晚上居然过来了,意义不一样,整个院子里的奴才都很高兴,清扬更是带着婷儿,指挥着人忙来忙去,一时疏忽,也就没注意拦住三格格。 三格格冲进屋子里,一抬头,就看见额娘正坐在阿玛腿上,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阿玛一边抱着她听她说话,一边就伸手不住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满脸都是要溺死人的温柔。 三格格“嗷”了一声,伸手捂住眼睛,红着脸赶紧就跑开了。 这也是我能看的吗!! …… 小院里。 钮祜禄氏沉默地坐在床边。 她已经维持着这样端庄的姿势,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旁边的婢女除了一个她自己带进府的,另一个便是福晋给拨过来的。 虽然对着新格格,那婢女举止恭顺有礼,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这新格格看来是不知道四贝勒府有位专房之宠的宁侧福晋。 连李侧福晋都被压制的死死的,没有一点翻身的余地。 更何况你这么一张姿色平庸的脸呢? 钮祜禄氏沉默地坐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在外形上并没有太多出挑的优势。 但是没关系——既然万岁和德妃娘娘都选中了她,她身上就必然有可选之处。 否则也不会从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了。 再说了,一张平淡的脸也未必就一无是处。 至少,可以让这后院里的女子对她松懈许多敌意,也可以让福晋对她更喜欢。 至少方才,她在四福晋的眼神里,看见了“欢迎盟友”的光彩。 还有那个李侧福晋——看着就是个锋芒外漏的,倒是不足为惧。 只是……不知道还有一位听说已经怀了身孕的宁侧福晋,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钮祜禄氏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按照礼制,她今儿入贝勒府之前,也就垫了那么几小块糕点。 连水都没敢多喝。 这会儿早就已经是又干又渴了。 随身侍候的贴身婢女施儿是自小服侍她的,光看着钮祜禄氏的神情,就猜到自家小姐估计是饿得不行了。 她过去就把桌上的糕点捧了过来,跪下来在钮祜禄氏面前:“小姐……格格,您用几块吧。” 施儿一下子还没习惯把称谓给改变过来。 福晋拨过来的婢女名叫紫苑,看着施儿把糕点捧过来了,眼神中就又带了一丝鄙夷——那糕点是用来装饰房间的。 不是用来吃的好不。 可真是没见过世面! 钮祜禄氏不能自己掀盖头,于是伸手撇开糕点,一点点将糕饼送进了口中。 糕点有些太甜腻了——她刚进口就觉得了。 可是她实在太饿了。 正文 第422章 补刀 吃完了糕点,钮祜禄氏接过施儿递上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边,这才挺直了身子,继续等着。 然而,一直等到夜深人静,连后花园里都没什么动静了,钮祜禄氏依旧没有等到四阿哥过来。 紫苑在旁边守着,这时候也疲倦的不行了——本来以为四阿哥过来了,她们的任务也就暂时结束了。 都忙累了一天了,谁不想赶紧歇歇脚啊。 但是眼瞅着,只怕是这位爷不过来了,也说不准。 这是摆明了对新格格没有丝毫的兴趣了。 钮祜禄氏在盖头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选秀之前,家人其实是不对她抱有多少厚望的。 毕竟,论家世,她在八旗秀女之中不算有优势。 论长相就更不提了。 所以,当钮祜禄氏被指成了四皇子府上的格格时,钮祜禄氏的父亲还很是惊喜了好几天。 当真难得! 所以钮祜禄氏其实在嫁过来之前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嫁给皇阿哥,肯定是要受些委屈的。 等到后面,若是有福气能生下个一儿半女,那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嫁过来第一天,居然就遭遇了这样的情况。 难不难看? 钮祜禄氏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沉声就对施儿道:“施儿过来。” 施儿赶紧就哧溜钻过来了。 钮祜禄氏之前已经让她准备了许多打点人的小荷包,以备不时之需,这时候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施儿脸上微微现出为难之色,但还是立即点头了。 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找了个由头对紫苑说了几句,然后自己就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施儿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往福晋正院那里去,好不容易走到了正院福晋,瞧见了一个眼熟的小太监。 这是白天送格格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人。 她赶紧就跑过去,满脸堆笑对着那位小太监就道:“这位哥哥!” 小太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施儿,只觉得眼熟。 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想起来——哦,这就是今天进府的新格格身边的婢女嘛。 施儿低声就问那小太监——能不能去探听探听,为什么四爷到现在还迟迟不来钮祜禄氏格格这里。 小太监冷笑了一声,瞪着眼睛就对施儿道:“敢探听阿哥爷的事情?我不要脑袋啦!” 施儿二话不说,一伸手就塞了一个荷包到他手里。 然后又塞了两个。 “没了,我统共就这么三个了,咱们格格今儿第一天入府,等到现在还没等到四爷过来,格格只怕是哪里惹恼了四爷,便是有人指点一下也好,求小哥哥帮帮忙!”施儿放软了声音,低声下气求着道。 小太监抓紧了手里的荷包,回头迅速地看了看周围,这才叹了口气道:“只这一回,下不为例!” 施儿连忙点头。 …… 不一会儿,探听的消息就过来了。 原来四阿哥早在天刚刚擦擦黑的时候,就已经去了宁樱侧福晋院子里。 然后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肯定是宿在她那里了。 “不怪你们格格不知道,咱们府上这位侧福晋,那叫一个得宠!”小太监压着嗓子就对施儿道。 然后他就简要地讲了一下李侧福晋从前也曾经得宠过,但是四阿哥也没有像对宁侧福晋这般。 简直是跟她关门过小日子了。 施儿听着,一颗心就渐渐的凉了下去,沉了下去——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 府上有一个盛宠的侧福晋,又已经有了一子一女,肚子里还怀着第三个孩子。 格格还有什么前程?什么指望? 她忽然在那么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万岁爷看上了自家小姐。 那是因为其他门楣更高贵的秀女,谁也不想来炮灰。 若是她们来做了炮灰,定然是耐不住这口气,要掀起波澜的。 施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家格格的小院。 紫苑站在屋子里,见她回来了,便埋怨道:“你去哪里了?还去了这么久!若是四爷过来……” 施儿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就道:“四爷不会来了。” 这话一说,钮祜禄氏双手一颤,顿时就猛地把盖头一掀来,抬头望着施儿道:“你说什么?” 施儿于是把刚才打听到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紫苑在边上,还不忘补刀:“格格,咱们这位宁侧福晋,的确是很得四爷宠爱的。” 意思就是:如今是hard模式,您自个看着办吧。 钮祜禄氏怔怔地坐在床沿半晌,没说话,眉头紧皱着。 正当施儿想开口的时候,钮祜禄氏忽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眉头,然后抬头对她说话了:“服侍我洗漱吧,既然四爷不来,乏了一天,我也早些歇下了。” 紫苑在旁边就是一怔。 她本来以为钮祜禄肯定会又气又恨又难堪。 最不济也得哭一场鼻子了。 谁知道人家倒是想的开——虽然有那么一会儿的情绪波动,但是很快就收拾了心情,该干嘛干嘛了。 在旁边默默地瞧着钮祜禄氏,紫苑反而有些不敢像刚才那样小视这位新人了。 她本来以为这也不过就是个刚刚进府的小姑娘——年纪小,胆子小。 但是如此一看,这钮祜禄氏倒像是个能成大事的。 福晋把她安插过来,一来是为了拉拢钮祜禄氏;二来也是让她盯着钮祜禄氏。 免得重蹈当初宁氏的覆辙。 紫苑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过去就满脸笑容,柔顺地对着钮祜禄氏道:“格格今儿跪了不少次,奴才替格格将膝盖这里敷上热毛巾,格格皮肉娇贵,免得明儿青紫了一块,多不好看!” 钮祜禄氏对着她就嫣然一笑,似乎压根不记得刚才紫苑对她的怠慢了:“好啊。” 她坐在床沿,微微垂着眼看着紫苑跪在自己面前,手里托着热气滚滚的白毛巾,忙得不亦乐乎。 另一边的木桶里,是新打的热水,还放上了花瓣——花香的气息被温度一熏,顿时飘满了整间屋子,让人如同置身在林野之间。 钮祜禄氏渐渐抬起眼,透过窗格子望向窗外黑压压的天空。 虽然夜色如墨,但是很快,天就会亮起来的。 很快就会。 正文 第423章 主动求见 第二天一早,福晋也就听说了昨天晚上,四爷完全把钮祜禄氏抛在脑后的事情。 “妹妹,你……”看着面前来给自己请安的钮祜禄氏一脸恭顺,四福晋本来想说“妹妹,你受委屈了。” 但是想了想,他又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有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没说出口的委屈,未必算真正的委屈。 但是若是说出口了,点明了。不委屈也成委屈了。 而且,委屈了,难道让她乌拉那拉氏来还吗? 虽然如此,但到底是同病相怜,兼着钮祜禄氏年纪又小,跪在自己面前一副小绵羊的样子,乌拉那拉氏还是起身走了过去,亲手将她搀扶了起来。 钮祜禄氏满脸受宠若惊,起身之后,坐下来便道:“谢福晋!” 福晋叹了口气,就道:“妹妹当真是个勤快的人,起得真早。” 钮祜禄氏心思灵透,听着这话心里微微一琢磨,还以为福晋是怪她起来的太早了,害得她不得好睡。 她赶紧就起来告罪:“妾身不知这府里的规矩,叨扰了福晋,实在不是有意的,还请福晋恕罪!” 福晋赶紧摇手道:“哪里的话!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苦笑着道:“你初来乍到,对这府里的事情还知之甚少,你若是见了你李姐姐过来的时辰,便知道了。” 她拉着钮祜禄氏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见李氏姗姗来迟。 全因着今儿是该给福晋请安的日子——这后院里,除了宁樱是被四阿哥亲口吩咐过的,说省了每日的请安,其他人都得按规矩过来给福晋请安问好。 李侧福晋进了门,钮祜禄氏连忙站起身过去请安:“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李侧福晋淡淡的把钮祜禄氏从下到上扫了一遍,就看这姑娘穿得朴素老气,没有半点花枝招展,想狐媚四阿哥的样子。 她这才觉得顺眼了一些。 看钮祜禄氏就这么维持着请安的姿势,李侧福晋半天也没把人叫起来,福晋皱了皱眉,抬手便道:“都是自家姐妹,起来吧。” 钮祜禄氏起身之后,福晋笑着接着往下道:“妹妹初来乍到,其实也不必太拘着了——德妃娘娘,想必你选秀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是最顶顶和气的。至于这府里,你如今你该见着的人也都见着了,唯独还差一位宁侧福晋。” 她说到这儿,故意就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去。 李侧福晋知道福晋这是想让自己来说宁氏。 她淡淡地往福晋那里瞥了一眼,捧起茶盏,闷声喝起茶来。 …… 宁愿院子里。 她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 然后,还没换衣裳呢,前院的赏赐已经送了过来——东西都很时新,都是前阵子宫里刚刚送进来的上贡之物。 康熙端午的时候,赏赐了不少给诸王贝勒们。 宁樱看着就明白了——是钮祜禄氏进府,又不是她刚刚嫁给四阿哥。 但是四阿哥却往她这送了这么多,显然是在表示他的内疚。 中午的时候,宁樱就听小潘子探听回来:说钮祜禄氏今天一大早就去给福晋请安了。 看这样子就是去抱大腿了。 清扬在旁边,听着就嘴角微微扯了扯——抱福晋的大腿顶个屁用! “估计也就这几天,按照礼节,新格格得过来给侧福晋您见礼了。”小潘子小心翼翼地道。 宁樱想了想,转头吩咐清扬:“那就先把见面礼准备好吧,不要轻了。” 清扬虽然有些不痛快,但也只能应承了。 宁樱以为钮祜禄氏进府之后,怎么说也得熟悉几天府里的情况,才会往自己这里来。 谁知道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她还在陪着三格格画画,外面就过来通传,说新格格想求见侧福晋。 宁樱猝不及防。 但是想了想,她还是让人把钮祜禄氏给带进来了。 扭葫芦敢来,难道她还不敢见? 很快,小潘子在前面引着,钮祜禄氏跟在后面就进来了。 台阶上的婢女给她打起了门帘。 钮祜禄氏很守规矩的,没有往两边乱看,跪下就口称:“妾身钮祜禄氏,给宁侧福晋请安!” 宁樱做在上面,就看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扭葫芦——啊,就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钮祜禄格格请起。”宁樱声音沉稳地道,又转头对婷儿示意去把人扶一下。 婷儿过去,就把钮祜禄氏给扶起来了。 钮祜禄氏站稳了身子,终于大胆的抬起头,望向了这位盛宠的宁侧福晋。 真美! 是那种清丽淡雅的美。 原来四贝勒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虽然身居侧福晋之位,又有盛宠在身,但是这位侧福晋看起来毫无架子,望着她的目光也很平和。 钮祜禄氏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动作很小地一挑眉,又跪了下去,一脸惶恐就道:“妾身昨日匆促,未来得及拜见宁侧福晋,还请侧福晋恕罪。” 宁樱笑了笑,温声道:“请起!” 她就说了这么两个字,后面就没话了。 但是语气却是很温和的。 钮祜禄氏吭哧爬了起来,心里有点憋屈。 她本来以为宁侧福晋肯定至少会说一句什么“无妨” 但是没想到人家直接就把这话头给接过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从进屋来,也不过就说了几句话,但是每一句都从气势上被宁侧福晋压得死死的。 而且要是剖开来细细看的话——人家侧福晋也没有一句盛气凌人的话语。 钮祜禄氏定了定神,转头就让身后的施儿和紫苑把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见面礼献了上来,又毕恭毕敬的对宁樱道:“这是妾身亲手所绣,虽然粗陋,但是妾身的一片心意,还请宁侧福晋不要嫌弃。” 清扬看了一眼宁樱,就看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把回礼也拿出来。 清扬一转身,正好三格格从里屋出来,两个人都没料到对方。 三格格差点撞在了清扬的腰上。 清扬低呼了一声,身子微微向旁边一让,同时一伸手,赶紧伸手把小主子抱稳了。 她才看见三格格一双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盯着钮祜禄氏。 啊,这必定就是二姐姐口中说的什么扭葫芦,扭丝瓜了! 正文 第424章 保护额娘 三格格走了过去。 钮祜禄氏目光一转,也瞧见了旁边一个锦衣玉饰、冰雪可爱的小女孩——眉眼长得很精致漂亮,和眼前这位宁侧福晋很是相似。 不用问,这肯定是府里的小格格了。 只是听说府里的格格一共有三位,序齿的话……钮祜禄氏暂时还没排清楚。 三格格走到她面前,仰着脸就看她。 三格格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从小备受父母疼爱的孩子,自信心就很强,气场也很足。 她望着钮祜禄氏,钮祜禄氏于是给她行了礼,三格格也还了礼。 等到钮祜禄氏在一边坐下,三格格走到额娘身边,拉扯着宁樱的袖子,就趴在她耳朵边用小气音很不屑地问道:“额娘,这就是扭葫芦?” 宁樱正在喝茶,差点没呛住。 钮祜禄氏其实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宁樱虽然没怎么开口,但是她自个儿一个人,居然也能聊到风生水起。 属于那种自说自话,居然还会令场面完全不尴尬的口才。 宁樱就觉得:像这样的人,要是放在穿越以前的现代,肯定可以去做销冠没问题。 但是说着说着,钮祜禄氏拖拖拉拉地不肯走,清扬就看出来不对劲了——哪里有第一次见到侧福晋,就这么黏黏糊糊,一见如故的? 这新格格莫不是想在侧福晋这里耗着时间,一直等到四阿哥回来吧? 清扬这么想着,就有些焦虑了——别说,四阿哥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还确实就吩咐了:说他晚上还会回来,要瞧着侧福晋好好用晚膳。 抬头望着窗外的落日,清扬顿时就着急了。 正好力士来找,说是侧福晋的安胎药也好了,该喝药了。 清扬上前去宁樱身边,屈膝行礼,声音不高不低地就劝道:“侧福晋,该是喝药的时辰了!” 这就是再露骨不过的逐客令了。 钮祜禄氏立即就很识趣的站了起来,先是说自己叨扰了,然后又夸了三格格手中拿着的画几句,说三格格当真兰心蕙质。 三格格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她,瞪了她一眼,然后刷地一下就转过身了。 还把画紧紧的抱在胸前,只留了个背影给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正要出去,就听见外面的通报声——说是四阿哥来了。 清扬气得简直想狠狠地打自己几个耳光:这钮祜禄氏怎么会这么好运? 还真就这么给撞上了四阿哥! 听见四阿哥过来了,钮祜禄氏一颗心也怦怦地跳了起来。 其实昨日,她连四阿哥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只知道声音很好听、很年轻,很有磁性。 钮祜禄氏蹲下屈膝,垂头看着,就看见一双黑底描金的靴子从自己面前大步走过。 连停顿都没有。 她抬起头望过去。 正好四阿哥握住了宁侧福晋的手,一边伸手扶住了她的腰,一边就低头对着宁侧福晋说话。 钮祜禄氏看见了四阿哥的侧脸。 檐下的流苏灯被风吹的晃动不休,光线也跟着浮动了起来,深浅明暗地落在四阿哥的身上,摇曳出一片宛如梦境的幻境。 光影打在他笔挺的鼻梁上——这五官就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混合着男人的阳刚和少年的阳光。 钮祜禄氏没想到四阿哥原来竟生得这样好,一时间就完全怔忪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之后,她看着四阿哥瞧着宁侧福晋,一脸温柔怜爱的模样…… 钮祜禄氏深深地瞧了一会儿。 四阿哥正说着,就听旁边有个少女声音,柔柔地道:“妾身钮祜禄氏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这才回头,一脸诧然,仿佛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外人存在。 “起来吧。”他道,一张俊脸上半分表情都没有。 三格格也跑过来了,先是瞧着阿玛咧嘴笑,然后就冲着钮祜禄氏也笑了起来。 她笑的很天真,很甜,但是钮祜禄氏却莫名的觉得有哪儿不对。 三格格高高兴兴地过去,伸手拉住了四阿哥的大手,软软地道:“阿玛,女儿好喜欢扭葫芦格格呀,扭葫芦格格真是个好人!虽然她今儿才是第一次见女儿,但夸了女儿许多,女儿真开心!” 这话说得童言童语,但是四阿哥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微微一皱眉,上下扫了钮祜禄氏几眼,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来一句:无事献殷勤…… 三格格晃了晃四阿哥的手,举着小手就道:“阿玛抱抱!” 宁樱在旁边,看着四阿哥今天分明已经是很疲劳了,于是柔声对女儿就道:“你如今是大孩子了,身子也沉,不好总让阿玛抱着。” 四阿哥抬手就道:“没关系。” 他一弯腰就把宝贝女儿给抱起来了。 还举高高。 三格格高兴的瞪着两条小胖腿,尖声笑着。 然后,她笑嘻嘻地看了钮祜禄氏一眼,甜甜地道:“阿玛,扭葫芦格格真好!她肯定知道额娘最怕喝苦药了,于是对着额娘说了好多话,让额娘到现在都不用喝药呢!” 清扬在旁边,这时候却忽然心领神会了,立即就无缝对接,很默契地接上补刀:“是啊,侧福晋,这安胎药早就好了,您只顾着听格格说话,还是让奴才早些侍候您喝吧!” 四阿哥一听就不愉快了——他本来以为这钮祜禄氏也就是过来请个安。 但是听女儿这么一说:这新人好不识趣!樱儿本来就有身孕在身,不易打扰,这钮祜禄氏还巴巴地赖在这儿半天不走? 肯定是樱儿性子软,心地又太纯良,不忍心,也拉不下面子赶人走。 她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想到这儿,四阿哥瞧着钮祜禄氏的眼神里,就有了厌恶了。 “侧福晋需要静养,往后你不必来请安。若是要讲究礼数,你去福晋那里——按日子去就行了。”他直接对着钮祜禄氏道。 钮祜禄氏也感觉到了四阿哥语气里的不悦。 她也紧张了,很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赶紧就跪下告罪:“是妾身不察,请四爷恕罪!请侧福晋恕罪!” 宁樱看着气氛尴尬,温声道:“没关系的,你起来吧。” 她刚刚冲着钮祜禄氏伸出手,想做一个虚扶的手势,手腕就直接被四阿哥握住了。 四阿哥伸手扶着她的腰,压根儿就没管跪在地上的钮祜禄氏,转身就半揽着宁樱往屋子里去了。 目送着阿玛额娘进了里屋,三格格这才转过头来。 她伸着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叉在腰上,对着钮祜禄氏就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正文 第425章 所谓优势 钮祜禄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猝不及防,下起了一场大雨。 夏天里的雨水最是凶猛,倾泻而下,就如天幕破了个口子一般。 钮祜禄氏彻底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回到了自己那简陋的小院子里,再对比一下刚才宁侧福晋华美的居室,钮祜禄氏心里酸酸的。 宁侧福晋的命可真好啊……不光有四爷疼爱,就连女儿都…… 她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沿上就想着心事,连发丝上的雨珠顺着脸颊滚动了下来都没感觉。 施儿捧着一套干燥的新衣裳过来,赶紧就道:“格格,您别多心,奴才瞧着,这宁侧福晋倒是很和善!她既然得宠,想来往后的日子里,也不会太为难格格您。” 钮祜禄氏抬起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施儿。 她明白施儿的意思:不得宠的主儿,因为常年郁积怨气于胸中,反而容易对着她这种位份低,没资历,刚刚进府的新人找茬。 譬如福晋和李侧福晋。 但是若是得宠的,因为常年被宠爱和呵护中,反而心境平和,万事顺心。 人也就和善许多了。 “是这个理。”她隔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看着施儿道:“你虽然年纪小,从前也是一直在咱们钮祜禄府里,却能看明白这一点,这也不容易。” 施儿给她一边侍候着换上新衣裳,一边就道:“格格放宽心,您如今是刚刚进府,四爷迟早都会来您这儿。” 钮祜禄氏由着她给自己扣上领口的扣子,苦笑了一下。 秀女大选的时候,她已经听德妃娘娘劝着皇上说了——秀女大选每三年都有,往后再给四阿哥添新人。 不必急于这一时。 换句话说,嗯,下一次秀女大选,说不定还会有新人进来。 她只有这三年的时间了。 …… 晚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想着四阿哥扶着宁侧福晋时候,满脸的疼爱。 没有想到堂堂皇子,居然也有这样万般小心去呵护心爱之人的一面。 钮祜禄氏生出了一丝绮思和幻想:若是真有机缘,会不会四阿哥也有一天用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态度对着她呢? 她在黑暗中默默的坐起了身。 …… 但是让钮祜禄氏都没有想到的是:接下去的日子,四阿哥没有往钮祜禄氏那里去。 一次都没有。 眼看着日子很快到了秋天里。 秋意渐浓。 就连颁金节都快到了。 转眼距离新格格入府,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 钮祜禄氏仿佛彻底被四阿哥遗忘在了这院子的角落。 这便很难看了。 贝勒府后院的奴才们最是会看人下菜碟——既然钮祜禄氏在新人刚入府的时候都不得宠,估计这一辈子也只是止步于格格了。 这么想着,伺候着钮祜禄氏的奴才们就从眉梢眼角露出来了。 洒扫的奴才难免做事惫懒、除了施儿,伺候的婢女紫苑也不甚用心。 还有膳房那边——对着钮祜禄氏这院子的膳食,也一样的不上心了。 常常是施儿提着食盒过去,在那里等上老半天,再加上塞一些银子,才能给格格带回来一些好菜。 这还得看准时机——倘若是福晋正院和宁侧福晋那里的奴才过来提膳:施儿往往就得等上好半天。 但是她也愿意。 因为每次宁侧福晋的奴才提完膳之后,总有一些菜式是瞧不上的。 这些菜,施儿陪笑说几句好话,若是再遇上好说话的膳房小太监,便也会顺手给了她。 施儿每次提着这些菜往回走,心里就酸楚万分,忍不住的要落泪。 格格这样算是什么呢? 还不如当初让老爷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让格格嫁过去。 总好过这样被四阿哥冷落着、被一院子的人看笑话! …… 随着日子的流逝,福晋那边,每当提到钮祜禄氏这事儿,她也有些懵。 她知道钮祜禄氏是万岁安排、德妃娘娘劝着,硬塞给四阿哥的。 也知道四阿哥对这钮祜禄氏没什么兴趣。 但好歹也是个新人啊。 福晋实在没想到:四阿哥居然真的做得出来这样的事——将钮祜禄氏彻底无视了。 福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失望中又夹杂着一丝窃喜。 在窃喜中又混合着失望。 这样下去,这个新人也就算是白纳了——她本来还指望着新人或许能争一口气,凭着新鲜劲,与宁氏有所抗衡牵制呢。 福晋进永和宫的时候,忍不住就把这想法透给德妃娘娘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不停叹气。 德妃用看大傻子的表情望着她,心道怪不得老四不喜欢这个福晋。 确实不是一般二般的蠢! 她乌雅氏安排个新格格过去,是给她四福晋做牵制纵横的? 当然不是! 她怎么也不想想:那钮祜禄氏身份低微,又是新人入府,初来乍到,如果不找一棵大树投靠,是站不稳脚跟的。 那么找谁呢? 府里,宁侧福晋有宠爱、也有孩子,压根儿不需要她。 李侧福晋有孩子,但是没有宠爱,加上从前也是从格格位份爬起来的,难免会对钮祜禄氏有些忌惮。 只有福晋——身份高贵,有着嫡福晋的位份,却没有小阿哥。 而钮祜禄氏的优势就是年轻、容易生养。 借着新人入府这股新鲜劲,若是能吸引了四阿哥,一举得男…… 她身份低微,四阿哥为了顾及宁氏的心情,自然不会将她位份向上拔。 所以小阿哥是不好放在她那里养的。 那么,这个小阿哥很自然的,便交给四福晋来养育才是最合适。 小阿哥若是能养在福晋膝下,对钮祜禄氏也是一件好事。 不但受福晋庇佑,将来孩子长大了,也有所依仗。 德妃垂着眼,心里想着:所谓“优势”,关键要看对谁而言。 你想要去交换价值的人,对方是否也觉得你提供的价值有用? 这才是关键。 譬如钮祜禄氏年轻,能生。 但是这一点对于已经有孩子的宁侧福晋和李侧福晋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德妃委婉地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就看乌拉那拉氏睁着眼,眼神里略有迷茫地望着自己。 正文 第426章 换个人宠 福晋是在回府之后好几天,才逐渐领悟了德妃的意思。 她恨不得拍自己大腿——没错,让钮祜禄氏去和宁氏争风吃醋没有任何意义。 关键是孩子。 是孩子! 四阿哥不一定要换个女人宠,但是可以多宠一个人。 他这么宠着宁氏——但是并不妨碍他多子多孙多开枝散叶嘛。 福晋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大度得都有些不可思议了。 若是换做前几年,她是万万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和这样的坦荡的。 福晋苦笑着。 …… 颁金节当天,等到四阿哥过来自己院子里用膳的时候,福晋铺垫了许多,最后才说到了新人格格。 她坐在灯火之下,瞧着四阿哥心情不错,于是拿出了嫡妻贤妻的架势,细声细气地就劝四阿哥道:“其实细细说来,钮祜禄妹妹也是个老实的,往我这里请安问好,从未有一天落下的。这阵子妾身见她常常眼皮子肿着,像是偷偷哭过的样子,妾身既然是这府里的嫡福晋,照拂着众位姐妹乃是本分。妾身想着:这钮祜禄妹妹原本就是个柔弱性子,别被人欺负了去才好!” 她顿了顿,偷偷打量着四阿哥脸上:就看四阿哥一张俊脸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福晋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好硬着头皮,一咬牙快速的继续往下说道:“结果妾身细细问了问,钮祜禄妹妹不敢说,倒是她身边的小丫头憋不住,哭着对妾身禀了——只说四爷到如今不见人,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着笑话呢!” 最后这句话算是加了一剂猛药,福晋说出来了,心尖儿都在颤抖,打量着四阿哥的脸色。 好像倒还好。 福晋定了定心,小心又道:“爷,不管如何,这到底都是宫里赏赐的人呢……” 无论如何都是皇帝给你挑的人,你这么放着完全不动,岂不是表示对皇阿玛的此举此为十分抵触? 四阿哥正在喝汤,听她啰啰嗦嗦讲了半天,早已经是烦不胜烦。 他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汤勺,一边扫了一眼乌拉那拉氏,淡淡道:“福晋最近想来胃口不错——身形宽厚了颇多。” 福晋没料到他忽然转换了话题,猝不及防的就睁眼道:“甚么?” 这是在说她变胖、身材横向发展了吗? 四阿哥垂下眼,淡淡地把后半句说完:“管的也宽了。” 福晋一张脸顿时就通红了。 …… 秋冬时节,天气一天天寒冷了起来,四阿哥除了宿在前面书房,便只是往宁樱那院子里去。 一时间,钮祜禄氏往福晋正院里跑得更勤快了。 福晋一方面想收她为己用,另一方面却难免嫌弃她没用,讨不到四阿哥的欢心。 于是说话的时候难免就有轻视之意,不自觉的就从话语中流露出来了。 钮祜禄氏也不是傻的,听话听音,自然明白福晋的意思,只装作不知。 …… 宁樱院子里,因为四阿哥过来的频率比过去更多,对着她也是无限宠爱,奴才们都渐渐放下心来。 至于钮祜禄氏,从那一天过来请安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倒是武格格往这里跑过了几趟。 武格格是想着和宁樱当初微时的旧情,但是过来几趟之后,她渐渐地明白——自己和宁氏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如同隔着天地那般远。 别说这辈子,便是下辈子也未必赶得上了。 宁氏对着她有好脸色,不是因为她武氏有分量,而是因为宁氏有涵养。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武格格很有些自惭形秽,来过几次之后,就不再来了。 与此同时,钮祜禄氏开始在后院这些格格、侍妾们之中走动了。 因为大家身份差不多,又都不得四阿哥的关注,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很快,钮祜禄氏便和武格格、还有另外几个侍妾熟悉了起来。 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另一边,因为宁侧福晋的肚子越来越大,渐渐靠近生产之日,于是给宁侧福晋的新院子修建的工作,也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 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她住的地儿扩大了,四阿哥又想着在院子前做一条樱花小道。 地方扩展,难免别人的地盘就要被压缩。 首当其冲的便是格格、侍妾们的住处。 她们已经龟缩在这院子里的最偏僻之处了,这一下居然还要被缩小仅剩的生存空间。 自然不情愿。 虽然不情愿,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毕竟宁侧福晋正如日中天。 况且请安的时候,也听福晋说了——说这樱花林是四爷的意思,想来是为了哄三格格高兴。 倒还并不是宁侧福晋开口要植林。 …… 很快,樱花树的树苗都被送来了,暂时放在了宁樱现在居住的院子里。 听说都是四阿哥让人花了高价钱找来的良种,开出来的花朵色泽美丽异常。 宁樱一手撑在腰后,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带着三格格看着这些树苗,她就挺佩服的——毕竟这是康熙年间,又不是现代。 现在天气这么冷,这些树苗送到这儿还能保持着这样蓬勃的绿色。 不容易。 院子里本来就有永和宫从前赏赐的花树,因为三格格喜欢,看着奴才们养栽、浇水、施肥时候便格外用心。 所以两棵花树长得特别好,在加上周围的樱花树苗…… 一时间,满院碧色,几乎就要让人忘了这日子还在往冬天里走呢! 四阿哥晚上过来的时候,看见这满园的碧色,也觉得心旷神怡,似乎一天的疲倦都一扫而空了。 这还只是刚刚送来的树苗。 若是等栽花成林,花开时节,必然更美了。 樱儿定然会喜欢。 他这么想着,唇角一翘,微笑着踏进去,结果正屋没人。 弘晖还没回来,宁樱和三格格母女两个人都在小膳房里。 三格格正站在小凳子上,两只小手上油光亮亮的——都是一层猪油。 她在学做八宝饭。 八宝饭放猪油是为了使蒸出来的糯米香软可口,这是别的油替代不了的效果。 宁樱站在她旁边,伸手就护着女儿的小身子,生怕女儿一不小心从小凳子上踩空了。 三格格很费力地伸着小手,闻了闻手上的猪油味,顺手递了两个糯米团子给正在小凳子下团团转的小馄饨。 正文 第427章 奶黄八宝饭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一幅温馨极了的画卷。 四阿哥心里只觉得暖暖的,他站在门口负手站了一会儿,婷儿和力士本来在给小主子打下手的,一转身过来看见了四爷,唬得立刻要跪下请安。 四阿哥一抬手,示意他们别出声。 他微笑着看着宁樱母女。 但是宁樱已经察觉了背后的动静。 她转过身来,看见四阿哥,还没说话,三格格已经迎接上去了:“阿玛,干嘛在门口吓唬我们呀?” 四阿哥笑着弯腰,本来要把女儿抱起来的,但是三格格往旁边一躲,伸着一双油花花的小手就道:“等女儿做好!” 四阿哥过去扶住宁樱,低声就道:“你如今月份大,身子重了,不能再在膳房里这样操劳。” 宁樱于是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三格格做八宝饭。 婷儿和力士一左一右的站在小主子身边,伸手护着她。 宁樱教女儿做的这道八宝饭算是改良版的——她穿越之前,在自己家里,尝试过好几个版本的八宝粥。 其实超市也有各种各样的八宝饭,但是自己做,可以更好地控制甜度。 这个版本的她最喜欢——配料简单一些,反而口味会更纯粹。 宁樱现在做这道甜点,堪称如虎添翼——因为贝勒府的大膳房里,提供了墨江紫米。 所谓墨江紫米,是一种产于云南墨江的紫米。 从明朝开始,它便成为天子贡品。 到了清朝,这种米依旧是皇室贡米。 康熙就很喜欢墨江紫米,夸赞过它食味香甜,甜而不腻。因此,皇子府里,也能见到这种紫米。 将它和白糯米放在瓷碗之中,用净水浸泡好之后,再蒸熟,加上白糖和猪油拌匀,黏性非常强。 这时候再把八宝饭其他各种配料一一准备好。 一般来说,为了最后点缀美观,红枣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三格格近来不大喜欢吃红枣,还对宁樱抱怨说:无论什么粥里都能见到红枣。 啊,她都吃怕了! 于是宁樱直接让婷儿把红枣全部都拿走。 她教着三格格用了奶黄馅。 配上又软又糯的豆沙。 再加上蜂蜜。陈皮、青红丝…… 做完之后,三格格抬手擦了擦小脸上的细汗,心满意足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还不忘把碗捧到四阿哥面前来,很孝顺地道:“阿玛先尝!” 四阿哥一下就笑了。 他看着女儿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 三格格又接过婷儿送上来的干净勺子,用力在八宝饭上舀了一大口,噔噔噔地跑到宁樱面前。 她一只小手托在勺子下面,以防米饭掉落,同时踮起小脚脚,努力的把勺子向前送,要亲手喂给宁樱:“额娘也趁热吃!” 宁樱就着女儿的手,刚刚被喂了一口八宝饭,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对面的四阿哥很有些羡慕地看着她。 来自老父亲的羡慕。 …… 一家三口到了里屋说了一会儿话,弘晖从尚书房回来了。 其实前面书房和额娘这院子里,两边都有膳房。 但是弘晖不爱那边厨子的手艺。 更何况阿玛也经常往额娘这里来,弘晖就更有理由往回跑了。 他精力充沛就冲进了屋子,奴才们跟在后面,抱着小阿哥的书包。 三格格一看见哥哥回来了,顿时就站了起身。 她跑过去,抓住哥哥的手腕,就急促地道:“哥哥,你来!” 弘晖跟着她出了屋子,就看三格格带着自己一直到了小膳房。 膳房中,三格格从一边放着的食盒里捧出两小碗八宝饭,这才对着弘晖道:“哥哥,这是留给你的。” 弘晖正好肚子饿了,而且这八宝饭的分量也正好——小小一碗,足够垫个肚子,又不会影响用晚膳。 他于是坐下来就吃了。 吃了一口,弘晖才发现原来这八宝饭是奶黄馅的。 滋味真不错! 他吃完了一小碗,伸手去拿另一只碗,手背却被妹妹按住了:“这一碗我要留着的!” 兄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瞬,弘晖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 三格格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立即很狗腿地从旁边小太监手中,把擦嘴的手巾帕子都接了过来。 她笑嘻嘻地亲手递给了哥哥。 弘晖接过,擦了擦嘴,把帕子向托盘里一扔,才看见三妹妹趴在旁边,两只小手撑着下巴,望着他,就一脸意有所图的笑容。 弘晖心中顿时警惕起来,结结巴巴地道:“要做什么?” 三格格扯住弘晖的袖子,拿出小娃娃的萌态,跟哥哥撒了好一会娇,卖了好一会儿萌,然后才奶声奶气问哥哥——能不能带她去尚书房? 弘晖一听就瞪大了眼:“你想去尚书房做什么?” 三格格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说想去。 弘晖听着就就摇头,给她解释:“不是哥哥不疼你,不愿意带你去,但是那毕竟是尚书房,是阿哥们读书学习的地方。别说是宗室的格格了,就是宫里的公主、妃嫔娘娘们——也是不好去的。”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妹妹头上毛茸茸的额发,微微提高了声音又道:“你如今不过是好奇,但若真的进去,你便知道皇子与宗室子弟们读书的辛苦,阿玛有没有对你说过?咱们皇玛法当年便是因为读书太辛劳,生生呕了血。” 这话他说的很恳切,三格格听了就不吱声了,过了半晌,起身将那剩下的一小碗奶黄八宝饭捧了起来。 八宝饭还温热温热的,温度隔着瓷碗传了出来。 三格格捧在手上,快步就走了出去。 安宁正守在院子里,忽然就看见三格格手里抱着不知道什么,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等到走近了,安宁才看清楚——是一只精致的小瓷碗。 同时他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甜甜的糕点香气。 面前豆丁点大的小女孩,脸颊上是甜甜的笑容。 她对着他,伸手就把小碗端了起来:“安宁哥哥,这是我亲手做的八宝饭!你也尝一尝吧!” 她一边说,一边两只小手手就不断地换来换去,秀气好看的眉头轻轻皱着,嘴里还微微吸着气。 烫手。 正文 第428章 白云不羡仙乡 安宁眼光一落到三格格手上,立即就伸手把碗给接过来了。 咦?碗好像也不是很烫。 肯定是小格格养尊处优,皮娇肉嫩。 三格格可怜兮兮的搓着两只小手手,微微缩着肩膀,那样子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安宁看着就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随后又将步子收了回来。 三格格抬起手来轻轻对掌心吹着气,然后冲着安宁乖巧一笑:“安宁哥哥,我不嫌烫!” 安宁微微低头,眼里一闪而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终于上前一步,离着三格格近了一些。 三格格仰头望着他,就听安宁低声道:“这是风口,格格冷不冷?” 三格格以为他要护送自己进屋子,心里有些失望,耷拉下了小脑袋。 她低头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安宁开口说送自己进去。 三格格微微抬起头,看着安宁衣角和腰上玉佩穗子被风吹得飘动不休,心里忽然就恍然大悟过来:安宁刚才是挪动了身子,调整了一下角度,替她挡着风呢。 嗷! 三格格一下就咧嘴笑了。(*^▽^*)! …… 随着宁樱一天一天将要临近生产的日子,院子里的气氛也一天天紧张了起来。 府医已经提前住进了贝勒府,宫里的太医那里,也已经预先留好了牌子。 接生嬷嬷、水妈……一对一对地被苏培盛领着送了过来。 还有产房也在布置了。 简直有种大战即将来临的感觉。 宁樱虽说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但这毕竟不是现代——生孩子还是有很多不可控的风险的。 换句话说,就算是在现代,生孩子也一样是道坎。 她捧着肚子坐在床沿,看着接生嬷嬷教着清扬把纱布一团一团的收叠起来,然后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到时候生孩子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以及出现这些状况了以后该怎么应对。 宁樱看着雪白的纱布,就白着脸道:“你们动静小点。” 接生嬷嬷顿时就惶恐的转身给她跪下了:“奴才蠢钝,不会办事,扰了侧福晋!” 清扬赶紧扯着嬷嬷的袖子,就把人给拉出去了——还啰嗦什么! 四阿哥也看出来宁樱紧张,于是主要不出京办差,他不但夜夜尽量过来陪伴,还让苏培盛捧了一张七弦琴过来。 古琴静心调息,澄心缓神,对于抚慰孕妇紧张的情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宁樱倚靠在床头,听着听着,果然就觉得心里平和了不少。 而且四葫芦弹琴的姿势真的好好看,光是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不疾不徐的拂过,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更不用说弹出来的琴音如流水,如松风了。 四阿哥看着宁樱满眼都是爱心的模样,看着看着就笑了。 “我也要试试!”宁樱伸手就对着四阿哥撒娇。 四阿哥好脾气的就把琴抱过来了。 怕琴桌捧到她的肚子,四阿哥坐在她身边,用手掌帮她托着琴的另一端,一边就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他顿了顿,道:“心意焦躁,就不可能展现出琴声中的清雅平和——你要学会调息。” 宁樱开始还一本正经的听着听着,跟着不断煞有其事的点头,然后听到最后一句就傻眼了:调戏? 你要学会调戏? 她犹犹豫豫的伸出食指,勾了一下四阿哥的下巴:“这样调戏?” 四阿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怕捧着宁樱的腹部,只是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将两个人额头抵在一起,然后哑声憋笑了好一会儿:“调皮!” 他索性站起了身,弯腰站在宁樱身后,伸手把着她的手,低头让她看着琴弦,一点一点教了起来。 …… 听着屋子里琴声隐隐,苏培盛本来是坐在值房里喝茶的,这时候,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里,一个个磕了起来。 一边磕,一边小潘子已经进屋来了。 他是过来上茶的。 小太监们也能上,但是毕竟不如他出面来的恭敬。 对着苏培盛,小潘子高高捧起茶盏,咧嘴一笑,笑得真挚又喜气:“师父您用茶!” 苏培盛接过了茶盏就想起来了:当年,这小崽子刚刚到自己身边时,自己就看出来他是个聪明人。 旁的不说,就说这在主子面前要展露的笑容,别的小太监硬是学了好几天,还没领会其中的精髓。 但是小潘子——那时候还豆丁点大,只学了三遍就会了。 想到旧事,苏培盛有些感慨。 他抬手冲着小潘子摇了摇,下巴往里屋方向扬了扬:“这位主子可了不得--有见过这样的没?年轻的阿哥爷,放着府里新入的女人不碰。这位都挺着大肚子了,阿哥爷还乐意给她弹琴哄着呢。这叫什么样的造化?” 他浊重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这叫……” 苏培盛没说出口,只是摇头晃脑的哼了几句。 小潘子记性比常人好的多,心思转的也快,听着这音律就隐隐约约的记起来了,似乎是以前府里来戏班子唱过的曲儿: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小潘子嘿嘿一笑,不由得跟着摇头晃脑的唱了起来。 半句还没唱完,苏培盛本来是笼着手的,这时候伸手就在他后脖梗上拍了一巴掌:“嘿,小子!这是什么地儿?你还当真唱了出来?” 他顿了顿,微微眯着眼睛,斜斜地瞥了小潘子一眼就道:“小子嘿,咱们断了根的苦命人,别想这些。” 小潘子也一脸无所谓,笑嘻嘻地跪了下来。伸手就要去给苏培盛脱靴子,口中直到:“您辛苦了一天,潘子替您脱了靴,捏捏脚,松快松快!” 苏培盛也不抗拒,舒服地眯了眼,舒服地向后仰了身子,如同过去被徒弟伺候一般,口中就絮絮地道:“你个小崽子!当年我便觉得你机灵——别的孩子都跟木头似的,就你那聪明劲儿,都快从脑袋顶上发光透出来啦!如今也算是你熬出的造化——伺候好了这位主子,你这一世还愁什么?” 小潘子忍着苏培盛的脚臭,亲热地把他的脚搁在自己胸口捏着,一边捏一边就笑着道:“徒儿没办事,便是如今将主子照顾的周到体贴了些,那也是当年师父教的,是师父赏给徒儿的福分!” 他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放下了苏培盛一只脚,满脸笑容地道:“师父,另一只!” 正文 第429章 大哥哥的泪眼 苏培盛听着他说话,就嘿嘿的笑了起来:“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和贵人们不同,像咱们做奴才的,‘福分’这东西——只有自己去挣的,没有靠赏的!” 他抬手指了指里屋方向,悠然道:“像那位主子——那福气,才叫是老天赏她的呢。” 他眯着眼,微微晃着脑袋,就有一些慨然:“无论是咱们这后院各位主儿,还是宫里的娘娘们,其实论来论去就是那么个道理:大贵之人,靠的还是命!若是没那个命,任娘娘们再厉害的手腕,也不成哪……” 小潘子都快被脚臭熏死了,尤其苏培盛一感慨、一发表议论的时候,脚也跟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晃着。 于是酸酸的脚臭就更扩散开来。 但小潘子还是笑得像抱着一朵花一样。 …… 再晚一些的时候,弘晖回前面书房去了。 安宁护卫在他身后,跟着他就往夜色里走。 走了十几步,安宁却仿佛心中有所感一般,站住了脚步,慢慢的回过头。 宁侧福晋院子正门望进去,正屋的门沿旁边,有一抹淡淡樱花粉色的衣角一闪而过,不见了。 是三格格刚才偷偷的躲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弘晖见安宁回头,不由得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在瞧什么?”弘晖顺口就问安宁道。 “回二阿哥的话。没有什么。”安宁回答道。 弘晖本来就是随口问,这时候也不以为意,背着手就往前走去了。 安宁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好看的唇角却微微抿出了一丝笑意。 …… 到了前面书房里,弘昐已经坐在书桌前默默的温书了。 弘晖走了过去。 他洗完手之后,一边顺手抓了旁边碟子里的花生米,在手心里吹掉花生皮,送进口中吃起来。一边就问着弘昐:“大哥哥,你用过晚膳了吗?” 开始的时候,弘晖其实还没大看得出来。 但是后来他渐渐地就发现了--其实弘昐一点儿都不喜欢前面书房的伙食。 前院书房的伙食都有一点像养生修身那挂的,倒也不是不营养,但是口味实在是太清淡了。 荤菜做的也不好吃。 弘晖本来就想当然的以为:如果书房里不好吃,那大哥哥为什么不回李侧福晋院子里呢?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吃完了饭再过来看书睡觉不是好的很? 但是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有一些“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 他弘晖回到额娘院子里,等待他的是温柔的额娘,可口的饭菜,古灵精怪的妹妹。 但是弘昐呢? 他宁愿留在前面书房吃着并不可口的饭菜,也不愿意回去自己额娘那里。 可想而知那个院子该让他多么的压抑,多么的抗拒。 弘晖想着就觉得大哥哥也当真不容易。 “你要是不喜欢这儿的饭菜,可以对阿玛说,让阿玛换了厨子也好。” 弘晖伸手搭在大哥哥肩膀上,对他道。 弘昐沉默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瞬,他大概是觉得如此冷淡对待弟弟的一片好意,也有些不合适。于是转过身来对弘晖解释:“弘晖,我同你不一样。阿玛喜欢你。” 他声音更低了一些,几乎就快听不见了:“我没有资格去向阿玛提要求。” 弘晖听着就瞠目结舌了。 他知道这位大哥哥,因为李侧福晋的影响,多少骨子里有些不自信。 但是他也没想到大哥哥能自己把自己看低到如此程度。 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堂堂的小阿哥。 难道让换个厨子这样的要求都不敢提吗? 还是他从小被母亲打压拒绝惯了呢? 弘晖默默地看着弘昐的侧脸,想了想,起身就出去喊小潘子进来。 小潘子跪在小主子面前:“二阿哥!” 弘晖望着他就吩咐道:“你去告诉大阿哥的人,就说大阿哥肚子饿了,让他们想法子弄点吃的来,但是不要从前面的膳房拿。” 小潘子一愣,随即答应就出去了。 弘昐有些着急,站起身就望着弘晖道:“若是如此,额娘只怕又该责怪我了!她会怪我耽于享乐,在前面书房不顾着一心好好读书,反而在这饮食上多做文章,挑三拣四。” 弘晖听着听着就无语了。 “喂,停下!”他一伸手,很霸道地就打断了弘昐的话。 他望着弘昐,歪了歪脑袋,道:“我只问你,你肚子饿不饿?” 弘昐动了动嘴唇,可怜兮兮地就点了点头。 弘晖又道:“饿着肚子,你能不能看的进书?” 弘昐垂下了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弘晖一拍手掌,立即给他总结道:“这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她说她的,你吃你的。天下哪有亲额娘不让儿子吃饱饭的?再说了——何必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前怕虎、后怕狼?做人洒脱点!” 弘昐呆呆地不说话了。 ……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已经送了来,还有川香麻辣鸡腿和八宝鸭子,做的鲜香可口,滋味浓厚。 弘昐看着眼睛就亮了! 他拿起鸡腿就往嘴里塞,一口辣不过瘾,直到连嘴唇边都微微有些红肿,弘昐才停了下来。 弘晖捧着书在另一边读着,过了一会儿,听见弘昐打了个饱嗝,他忍不住放下书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弘晖。”弘昐接过奴才送上来的手巾帕子,擦了擦嘴,然后默默地走到了弘晖身边。 “怎么?”弘晖手里还握着书,没放开,眼睛也盯在书本上。 弘昐在他身边蹲下,抬头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眸子里闪过的,几乎是弱者对强者的崇拜和敬佩。 弘晖一转头,不经意地发现了,顿时就伸手抓了抓后脑勺。 “大哥哥,你想说什么?”弘晖转过了肉肉的小脸。 弘昐微微地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随后,他仰起头,很艰难地道:“弘晖,你比我强。” 弘晖咧嘴一笑,本来还想开几句玩笑,结果就看见了灯火之下,弘昐眼里闪过的星星点点的泪光。 望着大哥哥的泪眼,弘晖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正文 第430章 送他入地狱 “其实我……一直很挣扎。”弘昐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喃喃地道。 他过了半晌,忽然就颓然跌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将头深深的扎进了膝盖之中,自暴自弃地啜泣起来,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一动。 弘晖有点给吓着了——瞧把孩子给苦的,吃了顿饱饭都成这样了! “大哥哥你别哭啊,先起来!”弘晖伸出一双小手,就去拉扯弘昐的胳膊。 弘昐摇着头推开了他的手,依旧维持着刚才像刺猬一样的姿势,把脑袋蜷缩在腿上。 大概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让他觉得有安全感吧。 弘晖无奈地想着,默默的收回了手。 “弘晖,你有没有看出来?其实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强,无论是在宫里尚书房,还是在贝勒府里。” 弘晖想了想:大哥哥这说得倒没错。 这段时间,他确实仿佛一副昂扬向上的样子,连带着在尚书房的时候都活跃了许多。 其实大哥哥不算是个大方外放的性子,但是他确实很努力的去表现自己了。 就连阿玛都夸奖了好几次。 弘晖本来也为大哥哥变得更阳光了一些而感到高兴。 但万万没想到:原来大哥哥的心里竟然是这样的分裂,这样的痛苦。 “大哥哥……”弘晖鼓着小肉脸,同情地望着弘昐。 弘昐啜泣着,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指关节重重地从地上青砖微凸的花纹上划过,带了一些自虐的快感:“弘晖,我想变得和你一样强,至少不要落后你太多,能让阿玛也偶尔将他的眼光投注在我身上,也觉得我是他值得骄傲的儿子! 我想努力逼着自己去表现,去做一个全新的我,哪怕在尚书房里,回答先生问话的时候,紧张得浑身发抖,我也还是逼着自己去表现!” “可是我还是做不好!” 弘昐一张小脸上满是绝望和扭曲。 “我以为:离开了额娘的院子,就可以将过去的一切都抛诸于脑后,重新走我自己的路,可是每当我想放手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她斥责我这不行、那不行的声音就会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 弘昐痛苦地抬起手,忽然捂住了耳朵,尖声对弘晖惨叫道:“你听!现在又来了!又来了!” 他涕泪横流的滚在了地上。 外面的奴才和侍卫听见里面的动静,还当是小主子们出了什么事,忙不迭的就冲了进来。 弘晖反应很快,迅速地站起身,挡住了侍卫们的视线,将弘昐的狼狈悉数罩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抬手冲着侍卫们,很轻松地道:“兄弟间闹着玩呢,都出去!” 众人赶紧赔罪行礼,倒退着出了去。 弘晖转身,低头俯视着滚在自己脚下的弘昐。 弘昐这副样子实在可怕,看起来就像被鬼上身似的。 弘晖忽然伸手就端起了桌面上的一盏凉茶水,冲着弘昐没头没脸的浇了下去。 弘昐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顶着一头茶叶坐了起来,抬头像魔怔了一样望着弘晖。 弘晖蹲下来,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 他伸手给大哥哥擦了擦睫毛上的水珠,很冷静地道:“大哥哥清醒些了么?” 弘昐愣愣的望着他。 在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阿玛。 弘晖脸上的冷厉和镇定,简直同阿玛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弘晖叹了口气,转到他身后,弯下腰,伸手架在他的腋窝下,只感觉到衣襟上的湿冷。 他用力把弘昐托住了,才呵斥道:“起来!” 弘昐不由自主的就被架着起来了。 弘晖慢慢道:“你从娘胎里落地,到如今多少年?” 弘昐还没回答,弘晖又道:“你往后还有一世要活,那又有多少年?你当真要永远地幼时这几年的阴影困住自己一辈子么?” 弘昐眨了眨眼睛,一滴很大的眼泪珠子从眼睫毛上滴落。 弘晖抬头道:“困住你的不是你额娘,是你自己,是你一遍遍用过去的事情暗示着自己。心魔就在你自己心中!” …… 第二天从府里出来,去宫里尚书房的路上,小潘子一路没逮着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进了宫,弘昐不在弘晖身边的时候,小潘子才凑近了弘晖身边,小声道:“二阿哥,奴才斗胆,有几句话想同二阿哥说。” 弘晖略觉奇怪,转头就道:“你说吧!” 小潘子很谨慎的看了周围一眼,这才把声音压到最低,说了几句。 原来,昨晚小潘子冲进来的时候,瞧见了弘昐的光景。 也听见了弘昐后来说的话。 小潘子觉得:既然大阿哥如今浑浑噩噩,那么小主子何必好心劝他? 就让大阿哥这么一直沉沦坠落下去好了。 甚至……推他一步,送他入地狱! 小主子就是太心善了。 若是换了旁人,谁不会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呢。 …… 小潘子说了几句话,终究记着自己奴才的身份,不敢点得太露骨。 大阿哥和二阿哥现在虽然是兄弟,也都是小孩子。 倘若福晋一直这么无所出下去,那么两个小阿哥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竞争对手。 这就好比船的两头,一头被压下去了,另一头可不就浮上来了么? 弘晖听他讲完了,沉默着没说话。 小潘子跪在旁边,心里就越发忐忑,想着自己到底是越俎代庖了——估计是前些天被苏培盛捧得昏了头了。 这些话也是能轮到他一个奴才对弘晖阿哥说吗? 弘晖伸出了小手,合上了面前的书本,转头瞧着小潘子才道:“小潘子,你能说这些话,都是一心向着我和额娘的。我知道你的好。”小潘子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奴才的好阿哥!您知道便好!” 弘晖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书房里跑来跑去的小阿哥们。 还有年纪更小的,如今也进了尚书房了。 师傅没来,这些小的就把这里当做了玩乐的场所,几个太监公公们跟在后面不住地哀求道。 却也没什么用。 正文 第431章 生孩子 弘晖脸上显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 他目视前方,淡淡道:“小潘子,我与弘昐是同父兄弟,从小长在一个府邸里。倒不是我非要论那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道理,但昨日他那疯魔的模样,你也瞧见了。若是这般任由他下去,迟早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他顿了顿,道:“在咱们府里也就罢了,若是当真在宫里出了祸事,我和额娘、妹妹、甚至阿玛,未必就不受牵连! 你方才说船儿‘一头压下,另一头便翘起’的比方,但怎的不想想,若是这船儿一头压下,进了水,岂不是整只船早晚都要覆没?” 小潘子不敢再说话了。 弘晖伸手微微叩了叩桌面,顺手就提起旁边笔山上的毛笔,在另一边的纸上写下几个字。 他顿了顿,仰起头,脸上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小小少年的稚气与骄傲:“再者,我便是要和他竞争,也要堂堂正正地争!” 小潘子在心里就直摇头,恨不得掐大腿:孩子话! 从他的角度来看:小主子倒是一片光明磊落、正人君子,但若是大阿哥玩手段,那小主子可就吃大亏了! …… 日子往年底走,眼看着年味渐渐浓了,这一天,又下起了一场小雪。 后花园里,到处都是一片斑驳的白——雪虽然小,然而飘飘扬扬的下了四五个时辰,也将后院草木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棉被。 婷儿带着小太监,走过后花园的小道,匆匆忙忙地进了侧福晋院子。 屋子里已经四处放上了暖盆,一进门就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温暖如春。 宁樱屋子里,三格格正趴在窗下的桌子上,认真地低头画着画纸。 她在给要出世的小宝宝设计襁褓上的装饰。 设计的都是中性的图案,是无论弟弟妹妹,都能通用的。 大概是太专注了,画不了一会儿,三格格就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宁樱见状,伸手从自己胸前摘下帕子,给女儿擦了擦汗:“太热了,这样下去要着凉的。来,让额娘替你把外面衣裳解开。”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 宁樱刚刚才给女儿解了两颗扣子,就只觉得忽然小腹传来一阵异常的感觉。 这感觉在陌生中又透着一股熟悉,似曾相识。 她心里一跳,顿时就捧着肚子,刚刚站起来,腿一软就差点重新又坐回了椅子上。 “疼……”宁樱瘫在椅子上道。 三格格吓的一下就把笔扔了,刷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娘!” 旁边清扬脸色也变了,立即扶着宁樱就让婷儿快去叫人。 婷儿跑出去就把接生嬷嬷喊来了,又差人赶紧去叫大夫。 接生嬷嬷颤巍着两只脚,一颠一颠的跑过来了,一头扎进了屋子里,就看宁樱瘫在椅子上,伸手抓着清扬的手直哼哼:“救命……” 接生嬷嬷一听连“救命”都出来了,是疼得厉害了。 她赶紧就过去伸手摸了摸宁樱的肚子,又吩咐着婢女们一起,把人扶上产床。 …… 宁樱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就一片乱哄哄的,接生嬷嬷不断地进进出出,一会让人准备这个,一会又让人准备那个。 又过了一会儿,府医和福晋都来了。 太医也在路上了。 宫里面,福晋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四阿哥,说是宁侧福晋已经发动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宁樱额头上的汗不断往下淌着,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疼的。 接生嬷嬷吩咐着就让人把暖盆端出去。 婷儿急了,问着接生嬷嬷就道:“嬷嬷,侧福晋可不能冻着!” 不一会儿,三格格站在屋子门口就哇哇的哭了起来。 她没见过女子生产,不知道原来额娘会疼成这样。 之前,所有的人都跟她说,只要等上传十个月,额娘肚子就会瓜熟蒂落。 然后她就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三格格所以一直美滋滋的。 但是如今,听着额娘喊痛,又看着额娘脸上的汗涔涔地往下滑落,三格格就又心疼又害怕。 她咧着嘴还在哭,简直给屋子里已经乱成一团的场面,又添了一分麻烦。 接生嬷嬷伸手拍着胸口,就一边念佛,一边求着三格格出去了。 “额娘!额娘!”三格格眼睛都快哭肿了。 额娘会不会有事啊! 大格格见状,赶紧过去,伸手握住了妹妹的小手,把三格格带到一边。 然后她摘下胸前的帕子,仔仔细细的给妹妹擦起了小脸。 三格格害怕极了,泪眼朦胧中看见有人给她擦眼泪,顿时一伸小胳膊就投进了大格格的怀里:“呜呜呜呜,额娘!额娘!” 大格格伸手摸着妹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边轻轻在她背心上拍着,一边口中就不住的安慰道:“别怕,云心。你如今年纪小,不知道女子生产,原本就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你和弘晖,还有二姐姐、大哥哥,还有大姐姐我,都是这样生出来的。” 三格格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但是一张小脸还是皱成了一团,鼻涕糊了大格格一身。 大格格怀里抱着这么一个奶萌奶萌的小娃娃,那种身为长姐的使命感就完全被激发出来了。 她越发温柔地哄着三格格,又把三格格抱到了一边,放在自己膝盖上坐下。 三格格两边嘴角往下咧着,伸着手拼命伸向额娘房间的方向:“我要陪着额娘!呜呜呜!额娘!” 大格格掂了掂腿,摇晃着妹妹的小身子,对她道:“现在接生嬷嬷都在里面,你要是想宁侧附福晋好,就不能进去添乱。”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用帕子轻轻的按在妹妹的嘴上,轻声道:“你哭小声一点,别被你额娘听见了,她这会儿已经很受罪了,哪里还能分得了心?” 三格格一听,顿时就伸手按住了大格格的帕子,紧紧的咬在嘴里。 虽然她鼻涕眼泪还像小溪一样往下的流着,但是确实呜呜咽咽的没有一点声音了。 …… 四阿哥很快就赶了回来。 大概因为是第三胎的原因,没到天黑,宁樱已经生下了孩子。 正文 第432章 三阿哥出生 这算是生得快了。 接生嬷嬷一边念佛,一边就把孩子给抱了出来,在四阿哥面前一跪。 脸上汗都没来得及擦呢,接生嬷嬷红头胀脸地就高声道:“恭喜四爷!宁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平安!” 福晋脸都白了。 四阿哥欢喜极了,上前去先匆匆看了一眼嬷嬷怀里的孩子——红彤彤的一个小肉团,哭得声嘶力竭。 一屋子奴才全部扑通扑通跪了下来,喊的一个比一个大声,个个喜笑颜开:“恭喜四爷!贺喜四爷!” 四阿哥高兴得声音都有些失态,微微颤抖着。 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赏!全赏!”,然后就心急如焚地进去看宁樱了。 宁樱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全都漆黑黑的贴在脸上。 四阿哥看着就心疼的不行,过去握住她的手。 手倒还好,并不是冰冰凉凉的。 只是手心里也全是滑腻的冷汗。 四阿哥低头看着她,他本来想说:“你辛苦了。” 但是想想,这又岂能用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来概括? 四阿哥握住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一遍又一遍地吻着。 三格格这时候也冲了进来,到了额娘面前,她扑上去就搂住了宁樱的脖子。 宁樱本来就产后虚弱,差点没被女儿搂着喘不过气来。 “放开……快放开……”她勉强道。 婷儿眼尖,吓得赶紧就过来把三格格的小胳膊给拽开了:“三格格,三格格!” 三格格被拉开来之后,站在四阿哥身边,望着额娘,哇的一声就咧嘴哭了。 因为之前一直憋着,憋了一天的眼泪,三格格这时候情绪无法控制,眼泪就像洪水一样的倾泻而下:“额娘!我还以为……哇!呜呜呜呜!” 这本来是孩子的稚嫩的哭声,但是四阿哥在旁边,听着这哭声,心里就一酸,百感交集,险些跟着女儿落下泪来。 “额娘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宁樱虽然很虚弱,但是看到女儿哭成这样,还是很心疼。 她勉强地安慰着女儿。 四阿哥转过了头去。 再转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情绪已经恢复如常,抬手捏了捏女儿的小手,就道:“云心,让阿玛和额娘说会儿话,好不好?” 三格格用手背狠狠的擦了一下脸颊,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宁樱,这才点点头,转头往外走去。 宁樱看着女儿的背影,就喊了一声:“云心!” 三格格立即转过身来。 宁樱冲着她笑了笑,柔声道:“额娘喜欢云心昨天画的那件衣裳,就是领子略微太高了些。你再帮额娘改一改好不好?” 三格格睁大眼睛望着额娘,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四阿哥坐在旁边,知道宁樱这是怕女儿出去又哭了,于是给她找点事做。 他握住宁樱的手,看她疲惫的眼皮都渐渐合上了。 四阿哥也舍不得再多说话,站起身,又凝视了宁樱好一会儿,这才轻声叫来奴才们仔细看顾服侍。 他起身往外走去。 福晋还等在屋子外面,看见四阿哥出来,她赶紧就笑着迎接了上来,一脸关切地道:“四爷,宁妹妹如何?还好罢?” 四阿哥点点头,听着这话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扎耳。 他微微一皱眉,瞥了一眼福晋:“樱儿福气深厚,自然很好。” 福晋有点尴尬,但还是陪着笑道:“妾身马上回去,这就安排库房再送些上上的滋补之品,务必好好的将宁妹妹的身子调养好才是。” 她说完,眼光却往旁边一扫。 四阿哥下意识地跟着一转眼,就看见钮祜禄氏也来了。 屈膝在旁边。 看见四阿哥的视线转过来,钮祜禄氏立即上前来,蹲身就道:“妾身——钮祜禄氏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没睬她,而是下意识的一回身,往宁樱屋子里瞧了瞧,这才皱眉道:“说了不必来叨扰侧福晋。” 福晋在旁边,见情形尴尬,连忙出来打圆场,笑着就道:“四爷,您错怪她了!是妾身带着来的。钮祜禄妹妹是个有心的,还给孩子绣了小肚兜呢!” 钮祜禄氏连忙就用眼神示意身边婢女。 施儿手中捧着匣子,立即就快步行到了四阿哥面前。 四阿哥压根伸手都没伸手,更不用提打开匣子了,只是说宁侧福晋现在虚弱得很,需要安静的环境休养。 福晋碰了一鼻子灰,坚持着又说了几句,眼见着四阿哥瞧着钮祜禄氏的眼神——本来是冷漠,现在渐渐地就成了厌烦。 她不敢再这么硬逼下去了,赶紧见好就收,匆匆地带着钮祜禄氏走了。 宁樱在屋子里,微微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四阿哥把人都轰走了。 耳听得帘子一掀,是四阿哥又进来了。 婢女们在旁边连忙请安。 宁樱下意识地就立即闭上了眼。 四阿哥站在她床前,低头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这才弯腰下来,伸手给她压了压被子角。 …… 第二天,宁樱就能下床了。 三阿哥个头小,生起来,相对前面两个孩子容易一些。 宁樱坐在乳母旁边,看乳母给三阿哥喂奶。 如果说弘晖长得像四爷的话,那么三阿哥显然更像宁樱一些,眉眼显得更加秀气。 宁樱伸手摸摸儿子的小手——小手温温的。 三阿哥被母亲一碰触,仿佛心有所感似的,立即就用小手手追寻着母亲的方向。 乳母喂好了奶,把三阿哥小心翼翼地交到侧福晋怀里。 宁樱低头看着三阿哥的小脸,心中俱是一片温馨。 三格格高兴极了——如今她终于不是这府里最小的了。 还有一个比她更小的,以后,她在弟弟面前,就是威风的小姐姐了! 三格格看三阿哥几乎看得入了迷。 她进屋来之后,就趴在三阿哥身边,盯着弟弟看,眼睛眨都不眨。 然后她伸手,一会儿摆弄一下弟弟的小胳膊,一会儿摆弄一下弟弟的腿,又摸摸他的小脚,摸摸他的头。 宁樱怀疑她简直把三阿哥当玩具了。 说来也奇怪,三阿哥被姐姐这么轻轻摸着头,一会儿就不哭了。 他睁着一双明净澄澈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姐姐。 正文 第433章 搬大院子 弘晖也很喜欢三阿哥——每次从宫里尚书房回来,他总是第一个跑到三阿哥屋子里,然后盯着弟弟就能看半天。 为了谁能摸一摸三阿哥的小脑袋,弘晖和三格格有时候还会争几句。 不过最后,弘晖也都让着三格格了。 谁让他是哥哥呢! 三阿哥身上脸上的红色渐渐地褪去,渐渐地就越变越白。 “弟弟好白!”三格格趴在悠悠车旁白,望着篮子里的三阿哥就感叹。 弘晖抬起胳膊,撸起袖子和弟弟对比了一下肤色,然后转头对三格格道:“小婴儿都白。” 三格格有些不服气,摇头就道:“谁说的?也不一定!你生出来就肯定不白。” 弘晖差点没笑死,问她:“我生出来的时候,你在哪?” 三格格一下子就被呛到没话说了。 小馄饨在旁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吐着粉色的小舌头,摇着尾巴,一会儿望望弘晖,一会儿就望望三格格。 …… 生完了孩子的宁樱仿佛考完了期末考试的学生,一身轻松。 因为怀孕期间没怎么太变胖,所以她这时候也没有太严重的减肥问题。 加上月子里各种滋补调养,等到出了月子,宁樱就发现自己气色居然比生之前还好。 她很高兴,等到四阿哥来的时候,她就坐在梳妆台前,高高兴兴地就说了。 四阿哥也很高兴,一边笑着走过去,从背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低头就一边说话,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找她发丝间的白发。 一根都没有了。 四阿哥心里挺高兴——他想到上一次看见的那根白发。 当时他就很心疼。 只有心疼。 如今樱儿满头乌发,就说明气血滋补得极好。 “下一步,就是该搬院子了。”四阿哥低头对她道。 宁樱抬头冲着他甜甜一笑,伸手就按住四阿哥的手。 …… 大院子的工程其实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因为所有要用的材料已经在宁樱怀孕的这十个月里,早都准备好了。 宁樱现在的生活很是惬意——每天除了照顾儿女们,闲下来就会去施工现场瞧瞧看看。 下面也会时不时的跟四阿哥汇报进度——譬如今天将池塘造景做好了,前天将小菜园铺好了。 三格格很盼望着能早点搬到大院子,因为阿玛答应了给她的设计——她的几间屋子里,还有独立的衣帽间和画室。 没错,差不多就是工作室。 随着时间的流逝,宁樱越来越发现,其实女儿很有设计天分。 她对于色彩的感觉几乎是天生的。 三格格现在经常拉着二格格直接钻到绣房里去,和绣娘们一起讨论。 二格格直接成了她的御用模特,用来试穿各种衣裳。 宁樱于是给女儿做了工具小腰包——一个又薄又轻的小包,固定在腰上,里面放上各种需要的工具,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又轻松又快捷。 如果在现代,照着这么培养下去,三格格可能会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 而二格格,也收获了一堆夸张却美丽的衣裳。 …… 转眼间,日子已经到了康熙四十三年的尾声。 在年底,朝廷中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彻底实行禁矿。 康熙发布上谕:开矿事情对地方无益,以后有请求开采者,都不准行。 再接着,广东、四川,湖南,河南的许多矿厂都被禁了。 其实,推行这一政策也是迫不得已——民间的开矿及大规模开采,都容易形成聚集,人多出事。 而且跨省开采,也容易出现流民。 这样一来,四阿哥手下本来是有负责着这一块的,现在也不必总往京城外办差去了。 留在京城的日子就更多了。 …… 终于到了除夕。 过年是大日子,宫里都要起早,就更不必说宗室了。 之前的这一天,按规矩,是当宿在福晋那里的。 但是四阿哥直接睡在了前院书房里。 前一天晚上,他检查两个儿子的课读,检查到了很晚。 看着孩子们哈欠连天,四阿哥心里也有不忍。 但是这段时间——就是因为快过年了,小子们都松懈了起来。 是该紧紧了。 半夜时分,苏培盛提着灯站在四阿哥屋子门口。 里面静悄悄的。 苏培盛伸手,用十分精妙准确的力度扣了扣门,这才轻声道:“四爷,该起床了。” 其实他不叫也没关系,四阿哥无论前一天晚上睡得多迟,到这个时候都会醒。 听着里面的动静,苏培盛知道四爷已经起来了,于是放下心来。 他转过身来,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很有派头的就抬起来摇了摇,示意身后捧着各色茶托、漱口香茶、帕子、牙粉的小太监们进去。伺候四阿哥洗漱。 进了屋,四阿哥已经坐起身了。 苏培盛跪下就伺候他穿鞋。 等到穿戴洗漱好之后,四阿哥出去就看儿子们了。 弘晖在被奴才伺候着梳辫子,听见阿玛来了,他忘了背后还有根辫子,高高兴兴的,猛的一跳起来。 幸亏背后服侍的小太监人机灵,手跟着就一松,才没吧小主子头皮给拉扯痛。 “阿玛。”弘晖跑过来,伸手就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四阿哥忍不住就笑了,伸手也摩挲着儿子的脑袋。 儿子一天天地在长大,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告诫自己:别再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当大宝宝一样地惯着。 但是弘晖是个好孩子。 弘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都好了就出来用膳吧。”四阿哥道。 他顿了顿,催促孩子们:“一会儿还要进宫。” …… 宁樱坐在马车上,因为四阿哥再三叮嘱伺候的奴才们,于是她全身从上到下几乎裹成了熊。 三格格坐在额娘身边,每隔一会儿,她就过来伸手捏了捏额娘的手心。 二格格本来是想坐宁樱这辆马车的——想和三妹妹在一起,结果被李侧福晋斥责了一顿,这会儿脸上挂着泪痕,噘着嘴,气鼓鼓地坐在她自个儿马车里。 弘昐坐在二格格对面。 弘晖骑在马上,带着安宁等人,跟在四阿哥身后。 天色还是一层浓厚的青灰色,看不见一点儿晓光。 正文 434 君临天下 奴才们手中提着的灯笼泛出摇曳的光芒。 差不多到了时辰,马车便缓缓地往紫禁城的方向驶去。 到了宫门附近,马车队就和另一队人马面对面的遇上了。 是五阿哥。 五阿哥看起来穿得挺厚,热得红光满面,就差没头上冒白烟了。 他老远地就看见四阿哥了,驱马迎了上来。 兄弟两个还没说几句话,五阿哥一转眼,瞅见旁边的弘晖,难免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弘昇。 触动伤怀,五阿哥脸上的神色顿时落寞了几分。 四阿哥看出来了,于是只捡了那轻松愉悦的话题去聊,兄弟两个人肩并肩的骑在一处。 两队渐渐地就合成了一队,往宫门口走去。 到了宫门口,就看见八阿哥也到了。 这下瞧了,三个人一齐进去。 …… 宗室女眷们是要走另外的路,所以众人到了这里也就分开了。 四福晋很自然地就和五福晋走在一起。 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看见宁樱就过来了。 一阵子不见,刘佳氏看上去似乎又比从前精神了一些——宁樱还记得当年弘昇刚刚被送走的时候,刘佳氏跑到四阿哥府上来,又哭又求,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刘佳氏知道了宁樱生了三阿哥的事情,上来就给她道喜贺喜,又说像这样的福气当真是难得。 宁樱本来以为她说的“福气”,是指自己有好几个可爱的孩子,但是仔细听了听,才听明白刘佳氏指的是四阿哥对她的宠爱。 宁樱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之前也是听四阿哥说过的。 说五阿哥对嫡福晋很是喜欢,夫妻两个感情很不错。 “沾沾你的喜气。”刘佳氏倒是一点儿不见外,伸手就挽住了宁樱的胳膊。 …… 宫里,凌晨三点的时候,康师傅就已经起床了。 他要先去各个大殿行礼祭祖。 这就要花费不少时间,之后再和皇后嫔妃们一起用早膳。 这顿早膳倒并没有格外不同,只是黄米饭和年糕就好了。 真正隆重的宫宴还是放在晚上的年夜饭。 因为是冬夜,天气十分寒冷,宁樱一路紧紧地搂着女儿,就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裹在自己披风里。 三格格一路,只要停下,都用力抱着她的大腿,还不停地仰头问她:“额娘你冷吗?我给你当小炉子!” 她一边说,一边就张着自己的一双小手手,对着嘴用力的哈出热气,然后抬起来“啪!”地一下就贴到额娘脸上去了。 刘佳氏没有女儿,唯一一个弘昇又不在身边,这会儿看着三格格,就不由地羡慕极了。 三格格贴了宁樱一会儿,直到宁樱弯腰跟她保证:“额娘不冷。” 三格格不放心,伸手就嚷嚷道:“手!” 宁樱把手伸出来给了女儿。 三格格握着母亲的手,只觉得热乎乎的,这才放了心。 宫里的对联有讲究,不能像民间那样,写好了字,再用米汁贴。 而是在木板上刻字上漆,再高高地悬挂起来,这样显得更加雍容大气。 所以只能叫挂春联,不能叫贴春联。 三格格一路迈过各种宫门,一边就好奇地抬头张望着。 宁樱怕地上的寒气浸入了女儿的脚,于是吩咐奴才们将三格格给抱起来了。 抱起来也好,视野顿时就变得开阔了。三格格抬头看着宫檐上的飞龙,伸手指着就叫道:“额娘,你看,好多神兽!好看!” 她伸手就如数家珍,奶声奶气地道:“有龙、凤、狻猊、獬豸、牛牛……!” 刘佳氏在旁边,听着才这么大点的小女孩,居然也说的有板有眼,不由地就怜爱地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三格格一晃小脑袋,很自豪地告诉她:“都是阿玛教我的!” 哇,比自家贝勒府好看! 宁樱心情忽然就有些复杂。 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并不知道以后的走向会不会和历史上一样。 如果三格格知道自己的阿玛以后会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这里一切华美的建筑都将成为自家随时可以观赏的景致,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天的各种繁文缛节下来,终于到了晚上除夕大宴的时候。 因为是除夕,宫里上了节令承应戏《升平除岁》,还有灯戏《万年长春富贵灯》等等。 三格格非常喜欢看灯戏,尤其那些丰富斑斓的色彩,明暗幻灭的光影,简直充分激发了她小脑袋里对设计的想象。 三格格看的目不转睛,眼珠子几乎都快飞出去了。 因为是宗室,位置到底是不能和宫里的妃嫔娘娘们、以及公主相比的。 前面人头太多,三格格费力地垫高了小脚脚,努力地伸长了脖子晃来晃去,想多看看。 宁樱看着有些心疼,忽然心里就掠过了一个想法——他年,四阿哥若是君临天下,女儿就能坐到最前面的位置去了。 想看什么戏看什么,想点什么就点什么! …… 半夜从宫里回来,一路上,三格格睡得东倒西歪的。 弘晖也犯困,骑在马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安宁看见了,就劝他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去坐马车比较稳妥。 四阿哥一抬手,冲着安宁点了点头就道:“这孩子做事有数。” 弘晖上了马车,正好三格格倚靠在嬷嬷身上。 她个子小,脑袋总是从嬷嬷肩膀上滑下来。 看见哥哥来了,三格格立即抓住弘晖的胳膊,把头抵在哥哥肩头就打瞌睡了,还不忘把身上盖着的、从府里拿出来的小毯子分了一半给弘晖。 弘晖本来其实还能勉强撑着一些精神的,被这温暖的毯子一盖,兄妹两个依偎着都睡着了。 一路马蹄踏着月色,到了府门前,四阿哥下了马,见宁樱那辆马车迟迟没有动静。 他微微觉得奇怪,过去挑起了门帘,才看见马车里两个孩子睡得正香。 宁樱在旁边,伸手轻轻就摇晃着他们,声音也很轻柔:“到家了,宝贝们,快起来,回屋子到床上好好睡!” 四阿哥心说这样叫孩子,几时叫的醒? 他一猫腰,上前去简单直接粗暴地把弘晖给拍醒了。 弘晖一脸懵地醒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阿玛弯着腰,一脸慈父神情,小心翼翼地把睡着的妹妹给抱在了怀里。 他直接把三格格抱进了府里去。 正文 435 惊魂 宁樱也伸手带着儿子下了马车。 等到弘晖落地站稳之后,宁樱伸手给弘晖收了收领口,怕灌进风去——然后手一伸到弘晖领口,才感觉到这小子身上的热气嗖嗖的往外冒。 她一颗老母亲的心算是放下了。 跟着四阿哥往府里走,两边奴才们都跪下来恭迎,因为是除夕之夜,口中少不得再说一些吉祥太平,万事如意的喜庆话。 一片祥和。 四阿哥抱着女儿,过门槛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宁樱:“天气冷,当心地上有冰霜,走路慢点。” 宁樱一手牵着弘晖,一手被清扬扶着,听着就点了点头:“我知道。” 到了前后院交界之处,安宁带了服侍弘晖的奴才们先回书房,弘晖还跟着宁樱回自家院子。 因为府里如今正在修建新的住处给宁樱侧福晋,后花园里道旁,有的空地上难免堆了一些要用到的建材,高高低低,数量还不少。 年里,四阿哥吩咐匠人们暂停了做工——但是建材总不好再运出去。 大概是分管的奴才怕这样堆叠难看,于是很仔细地油布给盖上了。 宁樱正走着,忽然道旁油布就动了一下。 毕竟是夜色之中,宁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往旁边一闪,正好撞进四阿哥温热的怀抱。 四阿哥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就将她的腰扶住了:“怎么了?” 弘晖也看见了油布在动了。 他像个小小男子汉一样,顿时就跳上前来,挡在了额娘面前,大声道:“什么东西!” 油布动了动,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原来是小馄饨跳出来了。 它一抬头,看见宁樱回来了,用力“汪汪”的叫了几声,然后冲上去,就拉扯着宁樱的衣裳下摆。 扯了几下,它一松口,抬起头对着女主人,又是汪汪的叫了几声。 叫声又短促又清亮,似乎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但宁樱没多想。 弘晖笑着道:“额娘,咱们都出来一天了,小馄饨想我们了,出来接我们呢。” 宁樱也松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四阿哥怀里的三格格这时候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伸着小手揉了揉眼睛,搂住阿玛的脖子就转头对宁樱道:“额娘,我想吃炸马铃薯条。” 她在宫里的时候就顾着看热闹了,饭菜没吃饱。 宫里的年夜饭就是图着吉祥喜气,看着漂亮——上菜要快,一道道程序走起来不能出错。 至于口味倒不一定有多好。 宁樱也不是第一次参加除夕大宴了,总算是有些经验了,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吩咐自己院子里的小膳房,给一对儿女们准备了一些小菜糕点。 这时候她听三格格这么说,立即点了点头,道:“好,马上咱们回去了,额娘亲手就给你做。” 弘晖一听,也不说自己困了,仰着头就道:“额娘,我也想吃。” 宁樱伸手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脸蛋:“我们一起吃,额娘也想吃。” 四阿哥露出一丝微笑,状若无意地问宁樱道:“你也没吃饱?” 他这个“也”字用的就很有灵魂了。 宁樱眉峰微微挑了挑,还没说话,三格格伸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就撒娇:“阿玛陪我们一起吃!” 一家人说着话,正要往院子里回去,脚下,小馄饨又开始汪汪的叫起来了。 一边叫,一边还围着四阿哥的脚边直打转,仿佛在阻挠四阿哥走路一样。 它一向是一只聪明机灵,懂得人情世故,更会看人脸色的小狗狗,从没有这般不识趣的样子。 宁樱心里觉得有些诧异。 四阿哥毕竟也是养狗爱狗之人,心念一动,看着小馄饨这异常的情状,就跟着它走了几步。 小馄饨立即向前跑去,然后又回头来,冲着四阿哥就“汪!”地叫了一声。 它是在示意四阿哥去那堆油布那里。 四阿哥跟着走了几步,就看小馄饨从油布堆旁边风采钻出来的窟窿又钻了进去。 但是它小小的身子只钻进去半截,尾巴留在外面不住地晃动着。 油布下面难道有什么宝贝吗? 苏培盛下意识地就上前来了,顺手推了个小太监:“去看看。” 那小太监跟着小馄饨过去,伸手将油布掀了起来,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事。额 他又往里掀了掀,忽然大声惨叫了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就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连连摇头。 然后就是连连伸手指着油布。 小太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培盛见状,上前去就给了那小太监后脖颈上一巴掌:“乱叫什么!主子们都在这儿。” 四阿哥皱着眉,眼神在那油布上扫了扫,冷声道:“怎么回事!” 小潘子已经跟了上来,见状便上前去,大着胆子将油布一把狠狠地掀了开来。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便见建材之中,隐隐的露出了一双鞋。 准确的说,是一双穿着鞋的,一动不动的脚。 奴才们都围了上来,又有人七手八脚地将这人拖了出来,原来是个小婢女,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脸色惨白如纸,微微浮肿,一动不动。 瞧着这样子,已经死透了。 宁樱心里砰砰地直跳,刚想要伸手去捂孩子们的眼睛,已经来不及了。 三格格什么都看见了。 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了,她吓得一下就往父亲怀里直钻,口舌僵硬地喊道:“阿玛,我害怕!害怕!额娘!害怕!” 弘晖倒是还行,面无惧色,只是惊疑不定。 宁樱赶紧就上前去,把三格格从四阿哥怀里接过来,然后交给弘晖。 她对着弘晖道:“你带着妹妹先回去,天冷路滑,看好了妹妹。” 弘晖本来想说他留下来保护额娘,但是看了看阿玛神色,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添乱。 于是,他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挺胸膛就正色道:“额娘放心,儿子送妹妹回去,看好妹妹。” 宁樱又转头刚想吩咐清扬带着奴才们,全部护送两位小主子回去,四阿哥却沉声道:“孩子们留在这里。” 苏培盛见状,立即让人去搬暖炉、座椅、火把全部放在院子之中,伺候着四阿哥和侧福晋、小主子们坐了下来。 后花园里被火把的光线映照得犹如白昼。 正文 436 急杀 不一会儿,福晋听见消息,匆匆的也赶过来了。 这时候早就有人认出了那小婢女,是李侧福晋正院里的人,名字叫做梅儿的,因为是低等的粗使丫头,平时也不怎么惹人注意。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除夕之夜,这小婢女居然死在了这里。 仔细查验看过之后,便有人过来禀报——说梅儿乃是被人溺死,然后才被拖到了这里建材油布之下。 而且死了没多久。 侍卫们一边说着,一边心里便暗自想着:若是凶手杀了人,按照常理,第一步应当是赶紧毁尸灭迹。 哪有还特地把尸体拖到建材的油布之下的道理呢? 就不怕一路上被人撞见么? 更何况这建材堆在光天化日之下,极其容易被人发现,后面工匠们回来了,也是要继续修筑院子的。 怎么可能不发现? 迟早都要发现! 而且建材堆的不远处就是一处深坑,是这几日便要填埋造景的。 所以,这就只有一种解释才说得通了——凶手刚刚杀了人,又怕池塘小,便是沉石浮尸也未必管用,只怕会有暴露的一天。 凶手才想到把尸体运到宁侧福晋正在筑建的大院子附近,利用建筑产生的填埋深坑,将尸体推进去,再做掩盖。 院子里正在兴土木,匠人们回来之后,还会将砂石一层一层的往上累加。 新院子再压在上面,层层叠叠。 这冤魂便永无重见天日之日了。 但是凶手大概是太慌张,还没来得将尸体拖到深坑之旁,就已经被回府的主子们冲破了。 若是如此,凶手很大可能是临时起意杀人,事前未有筹谋。 …… 弘晖站在旁边紧皱着眉头,瞧着躺在地上的梅儿好一会,忽然便举步走了过去。 几个侍卫都低呼了起来:“二阿哥!” 小潘子也吓得赶紧拦他:“二阿哥,这里晦气!” 弘晖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梅儿头部道:“她身上没有血迹,你们瞧瞧看她的头部。” 侍卫们方才早就看过了,梅儿头上并无伤口,这时候听二阿哥如此说,便有人又过去扒开梅儿的头发,仔细查看了一遍,忽然便惊呼道:“四爷!” 那人颤声指着梅儿头顶道:“这里!” 四阿哥走了过去,苏培盛举着火把便陪着,又有侍卫们将灯笼提了过来。 诸般光线之下,便见婷儿头顶隐隐地透着一丝诡异的银光。 四阿哥见状,只是黑着脸沉声道:“取出来。” 立即就有奴才撒腿跑着去取来工具。 不多时,一根沾着血的银簪子,从梅儿的头皮处硬生生地被一点点拔了出来。 宁樱只瞄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心都在颤。这么长的一根簪子,活生生的插入人头顶,这小婢女死的时候得有多痛苦? 这凶手简直太凶残了! 三格格因为一直被宁樱抱在怀里,宁樱又把女儿的小脑袋一直按着对着自己,所以三格格并没有瞅见这可怕残忍的一幕。 虽然如此,她还是吓得小声啜泣:“我想回去呀,我害怕!” 苏培盛见着银针就垂下了眼。 这个年,看来是过不好了。 喜气洋洋的除夕之夜,堂堂的贝勒福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宫里阿哥所伺候四阿哥的时候,也曾听过喝醉了酒的老太监闲来时说过的宫里旧事。 说是有的奴才——尤其是稍有几分姿色的小宫女,偶尔被皇上夸了几句,便惹了主子娘娘嫉恨。 于是有用“银针入脑,杀之”。 事后也只说这婢女忽然得了急病,还没来得及救治就一命呜呼了。 福晋在旁边也用帕子挡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四爷……”,她赶紧过来就屈膝蹲下。 见四阿哥看也没看自己一眼,福晋心里有些慌张,忙不迭地替自己解释道:“妾身今日也是同爷一同入宫的,这府里为何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妾身当真不知!” 她一边说,一边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被这风吹得淋漓破碎。 华蔻托着她的胳膊肘,也感觉到自家主子这会儿颤抖得不像样。 福晋微微地攥紧了袖子里的双手,下意识的用牙齿咬住的嘴唇,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心虚什么!” 这时候,李侧福晋也过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梅儿,一瞬间便抬手捂住嘴唇,后退了两步,颤声道:“这小丫头素来最老实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四阿哥只扫了一眼她。 他想得更多——这尸体若是当真想往樱儿新居的方向抛去,说不准便是日后栽赃陷害的有所谋。 甚至,是什么诡异的类似巫蛊之术的脏东西。 也说不定! 四阿哥冷冷地背手在身后,向苏培盛吩咐道:“闭府。将今日所有在府中的奴才,都叫到这里来。先后院,再前院。” 不多时,各院的奴才都已经过来了,战战兢兢地按照院子区别,站成几排。 四阿哥看了一眼旁边直哆嗦的李侧福晋,只是淡淡道:“既然这丫头是你院子里的,便从你院子里开始罢!” 小飘子昨天开始就吃坏了肚子,到今天身子都不舒服,便被弘昐留在了府里。 这时候,第一个便轮着了他。 他拉肚子太多,白着一张脸,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看着倒很像是心虚紧张的模样。 投在他身上的怀疑目光越来越多。 弘昐看着就着急了,冲上前去挡在小飘子面前,一抬手,对着四阿哥就急促道:“阿玛,小飘子最是老实纯善,儿子敢用项上人头替他担保!这事儿与他绝无半分关系!” 四阿哥本来还是冷静的,结果听着弘昐这话,就感觉火气往上冒。 堂堂一个皇孙,为了个太监,用“项上人头担保”!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和前明宦官之祸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眯了眯眼,冷冷地上下扫了扫小飘子几眼,分外记清了这小太监的模样,随后抬了抬手,示意弘昐退下。 弘昐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李侧福晋倒是冷静了,过来攥着儿子的手腕便道:“闭嘴!” 小飘子也不断地伸手推着弘昐,口中连声劝道:“大阿哥快回去!” 李侧福晋硬是把儿子给扯开了。 正文 437 嫌疑 小飘子跪在地上,才说不了几句话,就觉得肚子又不行了。 大概是面对着四阿哥,他精神过于紧张,居然当着主子的面,衣裳里就传出了一阵恶臭的气息。 实在没憋得住拉身上了。 苏培盛在旁边心里就骂道:这都叫什么事儿? 知道自己如此狼狈,也是对贵人们的大不敬,小飘子吓得一张脸白的跟纸一样,整个人跟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直哆嗦。 不过这也有好处——四阿哥看着他这窝囊样子,心里知道如此胆小之人,恐怕是很难做出这样凶残的事情。 他皱着眉挥挥手,让人把小飘子带下去。 然后就是卡诗了。 四阿哥见她是婢女,于是让人将那根银簪子送了过去。 苏培盛示意侍卫捧到她面前,就问道:“睁大眼睛瞧瞧,认不认识?” 卡诗只看了一眼,嘴唇微微哆嗦,伸手就从自己发间摸索出了一根一模一样的簪子。 然后她跪下磕头说是这簪子,当初进来李侧福晋这院子的婢女们,人人都有一根,不足为奇。 一边说着,一边卡诗就赶紧的将簪子呈了上来。 后边的婢女们一听,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一样,连忙人人争先恐后的都将簪子拔了。 果然所有人都有。 苏培盛捧着一排簪子呈了上来,四阿哥只扫了一眼,心里便想道这银簪入脑,又能入这般深,需要的是一瞬间的手腕力气。 这凶手的手劲可不小。 若是女子,只怕未必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卡诗又在旁边看了一眼,便颤声道:“四爷,奴才知道:梅儿的发簪之上,有一朵小小梅花。” 苏培盛听了,连忙让人去查了那根簪子,果然,在卡诗的指引之下,在簪子上一处极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朵小小梅花。 从刻花的痕迹来看,这是已经刻了很久的了,还被人抚摸的光滑温润。 显然,这就是梅儿自个儿头上的发簪子,是被凶手顺手拔下来的。 卡诗在旁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忽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 她记得那时候还是舒蕾刚刚死去,小柔子为了和自己争宠,于是下了狠手——他伸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拔了簪子去,划破了他自己的嘴角,还对着闻声而出的李侧福晋哭着做戏,说是自己划破了他的嘴。 她永远记得小柔子很利落地一抬手,就把簪子从自己头上拔下来了。 甚至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小柔子的动作是那么流畅、那么飞快。 退下去之后,卡诗便用眼角深深地扫了一眼小柔子。 小柔子脸色灰白的站在一旁,手里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奴才们大多害怕,人人面色都不好,因此小柔子站在其中,倒也不觉得如何突出扎眼。 卡诗在那么一瞬间,忽然很想就此推小柔子一把——送上门来的机会,若是能引得主子怀疑他了,他便是努力洗刷干净嫌疑,也要去了半条命! 但是卡诗转念想了想,又不大敢这么做了。 一个小婢女死了,虽然晦气,但对于皇阿哥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这梅儿死在宁侧福晋的新居之旁——只要是涉及宁侧福晋的事情,四阿哥就没有不上心的。 这般说来,若是当真牵扯出了什么事情,那李侧福晋一院子的奴才都没有好果子吃。 自然,这其中也包括卡诗自己。 卡诗这么想着,就见很快查到了小柔子。 没有人可以证明小柔子晚上的时候在李氏院子里做什么。 倒是有人说瞧见了他往外面去。 至于出去做什么了?就谁也说不出来了。 李侧福晋在旁边,整个人仿佛被谁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柔子哭着跪下磕头,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今日想念家中亲人,又趁着主子们不在,这才出来后花园,寻一处僻静之地,想偷偷烧纸钱。 但最后怕破了府里规矩,也就没敢,匆匆地便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诅咒发誓地保证——阿哥爷若是不相信的话,花园假山后面便有一处黑灰之地,是刚刚烧过纸钱的,主子派人去一查——便知他真的没有说谎。 侍卫们上前去,按住小柔子脖子,还想再问什么,三格格哇哇地哭了起来。 她在这儿半天,已经不耐烦了。 一边哭,一边她就手脚并用的往父亲身上爬:“害怕!云心要回去!” …… 宁樱回到了院子。 外面被四阿哥特地增派的人手保护了起来,三格格在屋子里惊魂未定,一直扯着额娘就道:“额娘不要出去,我保护额娘!” 弘晖也不放心留在前面书房,跟父亲禀明了说今晚要照顾母亲和妹妹,请父亲允了。 四阿哥自然是允的。 这会儿,弘晖坐在正屋里,听着妹妹说话,便道:“不要怕,有哥哥在。” 三格格蹬着小胖腿踩上椅子,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安宁一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带着人就在院子门口来回转悠着。 府里灯火通明,眼见着这一晚,只怕是彻夜难眠了。 …… 审讯之地,当着主子爷的面,又有好几个奴才没法子证明自己晚上确确实实是做什么去了。 于是都被拎出来,和小柔子一起跪在另一旁。 渐渐地,人数也就越来越多了。 这其中还包括钮祜禄氏院子里的小太监、甚至武格格院子里的。 一排奴才们跪在一起,瑟瑟发抖。 福晋看着看着,不由地就将眼神从小柔的身上扫了过去。 正巧小柔子抬起眼,向她这里望来。 两下里眼神一接触,福晋立即就将眼神转了过去。 …… 查来查去,始终没个头绪,四阿哥想着这般下去终究不是事,加上弘昐、大格格、二格格听见动静,都过来了。 让孩子们这么看着也不是事儿。 于是,他命人将这些奴才们就地拘在这里,等候天明发落。 钮祜禄氏站在一旁——她是新人入府,毫无资历,却脸上从从容容,瞧着便是毫无心虚的样子。 李氏站在一边,面如死灰。 福晋趁着众人不注意,眼神便来回地在李侧福晋和小柔子之间就来回打转。 正文 438 你担着 她看得多了,李侧福晋便也察觉了,瞬间目光如电地扫过来。 福晋嘴角牵扯出一丝嘲讽的冷笑,将目光转开了。 …… 四阿哥转身走后,这些有嫌疑的奴才们被人赶着一边空置之处带去。 天黑人多,李侧福晋趁着一片哄乱吵嚷的时候,推着弘昐就上前去对四阿哥的人说,毕竟是额娘院子里的奴才,能不能先带回去,容后再议。 见来人是大阿哥,看押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只是此事可大可小,再加上如今四阿哥刚刚回去,这事儿等于是审了一半,还没个了结呢。 看押的人陪着笑就对弘昐道,还请大阿哥高抬贵手,别为难奴才们。 李侧福晋就等着他们的拒绝。 短时间内,拒绝了第一次,便不好拒绝第二次了。 她见状,上前去就装着打圆场的样子,然后就说:出了这样的事,毕竟死的人是她院子里的丫头,她要细细地再审问小柔子几句。 因为方才刚刚拒绝了大阿哥的要求,看守的人无奈地便带着其他的奴才先往安置之地去。 趁着人走远了,李侧福晋弯下腰,盯着小柔子便道:“你担着。” 这是很简单的三个字,然而说的人明白在说什么。 听的人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小柔子很凄凉地抬头望着李侧福晋,半晌才从舌尖上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小柔子说的是:“烧纸的不是奴才,是梅儿。” 李侧福晋渐渐地,就觉得后背上有冷汗透出来。 她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问小柔子:“梅儿为什么要烧纸?” 小柔子低声道:“舒蕾。” 李侧福晋在那么一瞬间,忽然就想到了婢女舒蕾惨死之前的事情。 为了撇清关系,之后,她并没有兑现对舒蕾的保证。 舒蕾之前是院子里的领头大婢女,下面的许多小丫头都是受她照顾的。 梅儿对她一直记挂着,也并不奇怪。 小柔子看李侧福晋神色之中,颇有不解,于是索性一件一件剖析了全给她说明白。 原来当年,舒蕾惨遭横死之后,梅儿本来已经对李侧福晋记恨在心。 之后,梅儿有一次无意手脚笨拙,做错了事情,便被李侧福晋狠狠一脚踢在了肚子上。 那一脚踢得毫不留情,梅儿当时又有月事在身,当晚便出了许多血。 之后,她便得了顽疾——每逢月事来临之时,不是淋漓不尽、流血不止,便是腹痛如绞,难忍至极。 也正因为这样,梅儿心里更恨透了李侧福晋。 然而她只是个冲动的小丫头——虽然有了报仇的念头,却从无谋划。 更提不上沉得住气了。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浑浑噩噩的过着。 之后,李侧福晋渐渐失宠。 倘若没有小柔子的欺负,或许梅儿也会这么忍气吞声的活下去,一直熬到可以出府的年纪,离开这一方天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但是或许天意如此——除夕之日,小柔子没有跟随李侧福晋进宫,他在后院之中,无意撞破了梅儿在给死去的舒蕾姐姐烧纸。 这事儿在贝勒府中是禁忌。 小柔子当即就抓住了梅儿的把柄。 也怪他洋洋得意,顺口就半敲竹杠、半开玩笑地道——说要梅儿将年底的银钱悉数送上来。 算作封口费。 梅儿当时听着,就气的浑身颤抖。 像梅儿这种小丫头,和主子面前的大婢女是不一样的。 大婢女——只要能讨得主子欢心,哪怕主子随手从头上、腕间抹点什么首饰赏下来,也足够她们生活好几年了。 但是处于最低层的小丫鬟们,指望的就是年底的银钱了。 这是她们枯燥辛劳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盼头。 宫里和府里,安排在年底发这笔钱,也是同样有意义的——奴才们人人手中得了银钱,脸上的笑意便从心底洋溢出来。 这才叫一个喜气! 所以小柔子这么狮子大开口,梅儿气得便立即将李侧福晋与他的事情挑明了说了起来。 她声音本就清亮,吵吵嚷嚷,又连声喊着:等到主子们回来,她即刻便去四阿哥面前,揭露李侧福晋与小柔子的关系。 千不该万不该,梅儿不该说这句话。 小柔子本来也就是想敲不到竹杠便作罢——一个小丫头罢了,年银又能有多少? 他犯不着还真的去抢这一口食。 但是小柔子万万料不到眼前的小丫头居然能说出这话。 此事若真是捅到了四阿哥面前,于李侧福晋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小柔子动了杀机。 …… 李侧福晋听小柔子说完,心道这便是了——杀人杀的如此仓促,又是将人溺死,又是银簪入脑,又是想拖到深坑之处。 如此手忙脚乱,前后错乱颠倒,可见这杀人的凶手必定是临时起意。 但不管是不是临时起意,总之杀人就是杀了。 按照四阿哥的缜密,这事儿一定会迟早查得出来。 “你担着。”李侧福晋很温柔地看着小柔子,然后肯定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与此同时,她甚至对他挤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 若是远处的奴才看着,肯定只以为是主子在安慰无辜的奴才,让他不要慌张。 李侧福晋冷冷地瞧着小柔子,慢慢道:“明日,你便说你垂涎梅儿已久——趁着除夕之夜,主子们都去了宫里,你忍不住去调戏了梅儿,结果被梅儿唾骂,于是愤而杀人,惶急抛尸。 小柔子听着李侧福晋的话语。 她在一句句教他——教他怎么往死路上走、教他怎么将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小柔子只是一脸无所谓。 甚至到了这一刻,他脸上还带着无限着迷与痴恋。 他抬头深深地望着李侧福晋,语气里带着哀求与小心翼翼的期待,低不可闻:“侧福晋,奴才想知道。侧福晋既然愿意……,那您对奴才,到底有没有过一丝一刻的情意?” 李侧福晋感到了非常的恶心。 “你也配?”她斜眼冷冷地睨着小柔子。 小柔子的笑容中透着无尽的凄凉与宠溺:“侧福晋,您是知道——无论您怎么样对奴才,奴才都会为了您担着!又何须侧福晋多言?” 他说完了,眼睫微微低垂,望着地面便轻声道:“奴才担着。” 正文 439 大格格密谋 第二天,宁樱那里很快就听说了事情的最新进展——说是原来是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太监小柔子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因为垂涎梅儿已久,所以一时糊涂,上前去动手动脚的轻薄,结果梅儿叫喊了起来。 小柔子慌乱之下错手杀了人。 宁樱听着就觉得哪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小柔子和梅儿都已经在李侧福晋院子里服侍了好些年,怎么前些年没这事儿,偏偏如今出了这事儿? 再说了,就算要有所企图,何必又偏偏挑在除夕之夜这样扎眼的日子? 这小柔子,既然能一直服侍在李侧福晋身边,是她那院子里数一数二的太监,想来心性也不至于愚蠢到如此。 连宁樱都察觉出来不对劲,四阿哥就更不必说了。 他压根就不相信小柔子的话,于是排除了别院奴才的嫌疑之后,他又将眼光锁紧到了李侧福晋的院子里,想看看能不能再剥离出什么蛛丝马迹出来。 李侧福晋慌得很。 小柔子虽然认了罪,然而人毕竟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人,为了求生,口供是随时可能改的。 她也知道小柔子痴恋自己的很——自己让他担着,他一定会担着。 但是这种“痴恋”,当真就能抵得过一个人的求生欲望吗? 李侧福晋觉得不踏实。 …… 李侧福晋慌张,福晋那里也没好过。 她将奴才都支了开去,只留下了心腹华蔻在屋子之中。 福晋微微眯着眼,低声就对跪在下面的华蔻埋怨道:“原本是让他看着那蠢妇的,谁知道倒成全了他!你瞧着他如今看着李氏的神情——哪里是奴才对主子该有的?作孽!当真是作孽!” 华蔻不好就着这个话题深究,于是紧皱眉头,跟着就摇头:“奴才也未曾想到——小柔子竟然胆大如此……” 福晋慢慢道:“死的那丫头,定然是将他们撞破了——除此以外,何至于如此狗急跳墙?” 华蔻跪着不说话了。 屋外,大格格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守着屋子的婢女被大格格刚才攥住了手腕,这会儿刚要出声,大格格用一种残酷而冰冷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就当本格格没来过。”她凑近在婢女的耳边说道。 转身正想走远,大格格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来,径直踏上了台阶,下巴微微扬起,抬手推门而入。 屋里,福晋正在与华蔻说话,冷不防地被推门惊了一跳。 大格格转身亲手关上门,这才跪下道:“嫡额娘,如此良机,您若是错过,岂不是太可惜?” “你……!”福晋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大格格顿了顿,道:“事已如此,女儿倒有一良策。” 她说完,上前去便俯身在福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华蔻见状,连忙避让开一旁。 福晋本来刚才看见大格格进来,已经是惊了一次,这时候又听大格格的惊人之语…… 她呼吸都急促了,双手紧紧地攥住椅子把手,一边跺足,一边痛心疾首道:“此事非同小可,休得胡言!” 大格格扑通就跪下,抬头望着福晋,急促道:“女儿既然视嫡额娘为亲额娘,便与嫡额娘休戚一体,自然事事要为嫡额娘打算!” 她顿了顿,一口气接下去道:“嫡额娘扶助钮祜禄格格的心思——女儿也是知道的。可是求人终究不如求己,更何况弘晖、弘昐如今都已经这般大了,钮祜禄格格便是诞下男胎,能不能长得成还另说!再说了,就算钮祜禄格格以后诞下儿子,难免母凭子贵,若是将来势大,嫡额娘能不能将她拿捏得住,还未必说得准,嫡额娘难道就不怕养虎成患?引狼入室?” 华蔻跪在地上,听着这些话,一双眼珠子就咕噜咕噜乱转,偷偷地瞟着自己主子。 大格格见多少有些说动了福晋,一咬牙就趁热打铁:“嫡额娘,什么事儿没风险呢?您就是遇事太过谨慎,这拖到了今天这般被动的局面!” …… 宁樱院子里。 三格格裹着厚厚的被子在宁樱床上。 她午睡醒过来了。 说是午睡,其实也没怎么真的睡着,毕竟三格格还没有真的缓过神来,吓得不敢出门了。 她缩在屋子里,跟个小绵羊一样,乖的不得了。 宁樱这一下子看孩子倒是方便了。 清扬从小膳房的茶炉上亲手把热水提来,兑好了温凉,这才送到屋子里侍候三格格洗脸。 午睡起来,人难免犯困不精神,是要洗漱一下的。 洗漱之后,宁樱牵着女儿的小手,就带着她到梳妆台前。 她想亲手给女儿梳发,来缓解孩子心中恐惧的情绪。 三格格一边梳着头,一边就忍不住抬头问宁樱:“额娘,阿玛现在到底有没有查出来谁是大坏人?” 毕竟年纪小,孩子还说不出“杀人凶手”这几个字,只能说“大坏人” 宁樱伸手按着她的肩膀:“阿玛也知道云心害怕,不怕,阿玛和额娘、还有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倘若有消息,阿玛一定会第一时间让人过来告诉咱们。不要着急,估计就在这几日了。” 三格格听着,瞪大了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婷儿跪在一边,替她穿鞋——宁樱瞧着婷儿服侍女儿穿上的是一双精致的外出的鞋子,于是转头对婷儿提醒道:“格格这几日不出屋子,只穿屋里的软底鞋就好。” 婷儿都已经服侍小主子穿上一只脚了,听到这话连忙答应着,就将那只鞋脱了下来。 她转身又跑去换鞋了。 三格格在屋子里待的时间久了,难免憋闷,于是坐在窗下就问母亲说,能不能请二姐姐过来一起玩。 二姐姐可是她的服装小模特。 这词儿还是跟额娘学的。 她说完了就反应过来——二姐姐可是李侧福晋的女儿。 于是三格格低头默默地搓了搓自己的小手,不说话了。 …… 李侧福晋院中。 昨日已经和小柔子说了好一阵子话了,她若是再出面,难免就太过惹人怀疑。 李侧福晋思前想后,就很后悔自己昨日和小柔子——明明有那么个机会说话,她却没让小柔子自行了断。 毕竟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再开口,才永远不会说错话。 李侧福晋很痛恨自己当初那一瞬间的心软。 当初面对舒蕾的时候,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就弃了这枚棋子。 为什么面对小柔子的时候,反而没有当初的果决了呢? 正文 440 告发 下午的时候,大格格往李侧福晋院子里去了一趟,只说是嫡额娘想着毕竟还是过年里,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几个女孩子难免害怕。 于是她特地吩咐开库房,捡了几件辟邪之物拿来,让大格格给两个妹妹拿去。 二格格还是和从前一样,压根儿就不领这个长姐的情,看见东西便转了脸去,嗤之以鼻。 李侧福晋满心思琢磨的都是小柔子的事情,也压根没有心思来敷衍大格格。 卡诗知道这样不妥,连忙上前来帮着收了福晋的赏赐。 大格格也不以为意,微笑着就对卡诗道:“你随我来,还有几样东西,嫡额娘也吩咐了一并给妹妹们。” 她是小主子,身份尊贵,卡诗受宠若惊,立即跟着她往院子里去了。 …… 下午将近傍晚,趁着李侧福晋午睡不起,卡诗偷偷地就去了四阿哥前院书房。 正好四阿哥今天回府得早,听闻李侧福晋的大婢女居然不顾规矩,兀自跑到前院来求见,他隐隐地就有了一丝预兆。 “把人带进来。”四阿哥吩咐。 侍卫们守在外面,谁也不知道卡诗对着四阿哥说了什么。 只知道四爷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可怕。 他的眼里闪着骇人的愤怒,又强自隐忍着——这种样子,便是贴身追随他多年的侍卫们,从前也极少见到。 卡诗跟在后面,头埋得低低的。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卡诗便再没有回到李侧福晋院子里去了。 李氏那边,午睡起来,开始还没觉察,后来发现卡诗不见了,顿时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让人出去寻找,结果才听外面花园洒扫的奴才说:看见卡诗姐姐一路往前院去了。 李侧福晋听到这消息,心里就猛的往下一沉。 糟了! 糟了!! 她定下神来,仔细想了想——前后院之间,从来看管森严,泾渭分明。 进来的人不容易进来,出去的人也不容易出去。 譬如像三格格这种得宠身份的孩子,自然是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横行无忌。 但是卡诗不过是区区一个奴才,怎么能走到这般顺畅无阻?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侧福晋知道:自己完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卡诗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听闻四阿哥今日回府也算是早的。 倘若要说,什么也都说过了。 果然,不多时候,苏培盛匆匆的带着人,就来请李侧福晋过去了。 去四爷前院。 说是有要事要问,让她即刻过去,不许有一丝的耽误。 李侧福晋吓得整个人都在原地哆嗦,腿软的像一滩泥一样,站都站不起来。 苏培盛见状,手一挥,就示意婢女们上前去把侧福晋给架起来。 “苏公公,等等!等等!”李侧福晋语气里带着哀求,拼命地就对苏培盛道。 苏培盛叹了口气,瞧着李侧福晋的眼神和语气,都不似往日里的恭敬了:“李侧福晋,您别为难奴才,四爷催得紧,奴才也不敢有拖延哪!” 这话说的就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了。 李氏知道:苏培盛向来都是能留条路就留条路,绝不将话说死,将事做绝的性子。 如今对着她居然也是这副口气与态度,毫不留后路。 不用问,四阿哥那边,一定是卡诗已经将什么都揭发了。 “让我再见见二格格!”李侧福晋尖声叫了起来。 弘昐在前院书房,她见不到;可是女儿却是就在这院子里的。 二格格正在后院里玩金鱼池,完全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嬷嬷张着手,满脸张皇失措的跑了过来,说前面瞧着情形不太对,四爷要侧福晋过去。 侧福晋不肯,嚷嚷着说要再见一面二格格。 毕竟是亲母女,二格格将手上的鱼食一抛,站起来就往前面跑过去了。 “额娘若是今晚没回来,你便去前院,求着你阿玛!只说你想额娘,你要额娘,你没有额娘不成!拉上弟弟一起说,记住了吗?”李侧福晋抱住二格格的肩膀,凑在她耳边颤声就道。 二格格自打出生以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她当即就吓哭了,伸手抹着眼泪,气急败坏跺着脚问李侧福晋:“额娘,额娘!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吓我啊!” 苏培盛唯恐拖久生变,一抬手,示意人将李侧福晋给半拖半扶着走了。 …… 前院书房里。 被人带着进了来,李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样跪下的,只记得地面的青砖很凉。 她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只是颤声道:“妾身给四爷请安,不知四爷这般急急传召妾身,有何……” 话才说到这儿,门一阵响动,又有两个人被推了进来。 一个是满面憔悴、半死不活的小柔子。 另一个则是慌慌张张,从跪下来就不敢和李侧福晋对视一眼的卡诗。 李侧福晋看见卡诗,顿时怒从胆边生——就是这个贱婢,居然敢出卖了她! 难道她自个儿就不怕死吗? 想到这件事若是当真揭发出来,产生的后果,李侧福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吓凉了。 她的母家…… 她到了这时候,才真正的觉出巨大的恐惧来。 四阿哥坐在桌案之后,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李侧福晋。 屋子的门早就被紧闭上了,屋外的侍卫们虽然在看守,然而通通离得远远的,乍然一看,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什么时候开始的?”四阿哥声音淡漠地问道。 李侧福晋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晕眩。 她拼命的攥紧了拳头,用长长的指甲掐进皮肉里,提醒着自己撑下去。 她磕了个头,颤声道:“四爷问的话……妾身不明白……” 话音刚落,一只砚台“啪”地从桌案上被掀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李侧福晋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肩膀下意识地也瑟缩了起来。 小柔子在旁边看着,眼里就流露出了一丝心态。 李侧福晋的脸颊上传来阵阵凉意——是墨汁飞溅,一直溅到人脸颊之上。 但是她丝毫不敢抬手去擦,只是低着头,将身子越俯越低,越俯越低。 直到视野里看见了四阿哥的靴子。 黑底描金纹的靴子。 是四阿哥起身从桌案后踱步了过来,缓缓走到她面前。 正文 441 救母 “什么时候的事儿?”四阿哥缓缓又问了一遍。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声音不大,却透着恐怖。 “妾身不明白四爷的意思。”事已至此,李侧福晋反而不颤抖了。 她奇迹般的镇定住了自己,甚至能磕下头去,稳稳地说出这句话。 与此同时,李侧福晋微微闭上了眼,等着四阿哥的暴躁举动。、 然而没有。 四阿哥只是弯下了腰,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瞧向自己。 他的眼神里有淡漠的一丝失望,声音里也透着悲悯:“你犯糊涂,就不为弘昐和他姐姐想想?” 李侧福晋闭上了眼,一颗很大的泪珠从眼角冒了出来。 无论她这一世活成了什么样可笑的结局——孩子,始终是一个女人最后的软肋。 四阿哥嘴角露出了一丝失望的冷笑。 从李侧福晋进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然而李侧福晋的种种表现,都显现出了一种认命的心虚。 …… 四阿哥直起身,不再看李侧福晋,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瞧着小柔子道:“你说。” 小柔子的腿已经被打折了,软软的垂着,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棉花做的假腿似的,很凄凉的在裤管里飘荡着。 裤管上的血迹已经成了陈旧的褐色。 他像泥一样趴在地上,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四阿哥,颤声就道:“四爷有所不知——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卡诗一直嫉恨奴才得侧福晋信任,办事也比她伶俐,又因侧福晋始终更信任奴才,卡诗便连侧福晋都嫉恨上了,这才落井下石,求四爷明察,别冤枉了侧福晋!” 苏培盛在旁边看着,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小柔子这样的辩解,实在是天真的可笑。 可笑的天真。 …… 二格格含着眼泪,在惴惴不安与满腹惊恐中度过了晚膳的时光。 她始终都没有等到母亲再回来。 反而又过了一阵子,前院的人二话不说地,将母亲院子里的其他奴才们都抓走了。 只留了服侍二格格的一圈人。 后半夜,窗外的天还是黑沉沉的,二格格忍不住了,推开了乳母与嬷嬷们的阻拦,一边跳着脚命令奴才们伺候她穿衣梳发,一边就说要立即去前院书房找阿玛理论。 奴才们哪里敢,跪了一地的人劝说。 二格格把一圈耳光全都打遍了,奴才们见是阻拦不住了,这才慌慌张张地一边抱住二格格,一边让人去报给福晋。 福晋正院里,从外到内,把守得严严实实,只说福晋身子不舒服,大格格昨晚侍疾,这一晚都在操劳,如今刚刚歇下。 命令任何人等,不许打扰。 小柔子已经被抓走了去,卡诗也全无踪迹,再加上二格格在院子里大哭大闹,奴才们整个就像失去了主心骨的蚂蚁群一样,乱成了一团。 于是又有人想到赶紧去找弘昐阿哥。 可是大阿哥如今都睡在前面书房了,和四爷在一起的。 趁着奴才们没注意,二格格一只脚穿上了鞋,一只脚还光着,就一路跑了出去。 她直接往阿玛前院书房冲去。 后花园里,天还是黑沉沉的,屋檐下偶然有晃动的宫灯,更加增添了一丝恐怖的气氛。 在加上这后花园里才刚刚出过凶杀案——二格格害怕极了。 她忍不住唱起了三妹妹教她的歌,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努力的向前奔跑而去。 到了前后院交界之处,看守的奴才见是李侧福晋的二格格,顿时跪下来拦住了二格格。 几个人低声下气的劝说着,怎么都不让她过去。 二格格急得站在原地都快跳脚了,回头又看嬷嬷们快追了上来。 她还是个孩子,实在没法子,便哭着扯着嗓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尖声大喊着:“阿玛!阿玛!” 苏培盛本来刚刚出了四阿哥院子,听见隐隐约约的动静,就一激灵。 他没敢给二格格看见自己,远远地贴着门边,冲着一个守门的小太监默不作声的招了招手。 小太监看见是苏培盛,立即小跑着过去了。 苏培盛指着二格格问:“多久了?” 小太监道:“刚来。” 说完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叹了一口气。 小太监也觉得这事儿实在棘手,但是情形如此,又能怎么办? 他苦着脸陪笑:“奴才也没法子,求苏公公指点!” 苏培盛也犯愁了。 李侧福晋再怎么大势已去,到底二格格还是四爷的亲生女儿。 顶多是换到别的女人膝下抚养。 血缘这一层关系是不会改变的。 苏培盛犯不上得罪二格格——若是将来,没留神让二格格在四爷面前抱怨上一场。 他苏培盛说不定就给自个儿埋了个雷了。 苏培盛想到这儿,眼珠一转,就看见面前的小太监眼巴巴的仰着脸,等着他示下。 苏培盛抬脚就往门那边去了。 二格格在门口,又哭又喊,正是声嘶力竭的时候,乍然见了苏培盛的身影。 她眼里顿时闪出了希望的光芒。 苏培盛做出一脸惊讶的神情,快步走了过去,伸出双手待要扶着二格格,又收回了手,一脸心疼就嚷嚷道:“奴才的小主子,啧啧,黑灯瞎火,这么晚了,您哪能一个人就这么跑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厉眼扫了两边拦着二格格的小太监,呵斥道:“你们都瞎了眼,昏了头了?这可是二格格,二格格!” 小太监见有苏公公担着,也就不怕了,立即哧溜跪了下来。 二格格拔腿就要往里面走,被苏培盛好说歹说的给拦住了:“格格,您若是当真为了李侧福晋好,便不能这时候进去!” 二格格哭得一张小脸全花了,眼前望出去一片朦胧,连苏培盛的脸看起来都像是剪纸人影一样,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 她跺着脚就道:“我要陪着额娘!我要额娘!” 苏培盛跪下来,伸手作势要拦住二格格,但是毕竟他是太监,不敢真拦,只是口中低声下气哀求道:“二格格,您别急,四爷这会在气头上,您若是贸然冲进去,哭哭啼啼的几句话一激,可就真的害惨了侧福晋了!” 正文 442 丑事 二格格哭得稀里哗啦,瞧着苏培盛,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苏公公,到底我额娘犯了什么错,阿玛要把额娘带走,还要把一院子的奴才都给抓了?” 苏培盛心道:你额娘这不是犯错,这是找死! 还是活的腻了,要拖着全家人一起死的那种。 前院是有侧屋的,苏培盛好说歹说的劝着二格格过去了,又喊了四五个婢女过来伺候着,暖炉、毯子、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苏培盛站在门口就给二格格保证:“二格格,奴才在前面瞅着,若是侧福晋快出来了,奴才一准儿立即差人过来告诉二格格!” 二格格哭得还是很伤心,但总是比刚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她咧着嘴就问苏培盛:“苏公公,我弟弟呢?” 这说的是弘昐。 苏培盛一怔,肃色便道:“二格格,奴才僭越,多嘴劝您一句——大阿哥是您的亲弟弟,也是格格您将来的依仗,格格若是为了大阿哥好,还是先稍安勿躁的好。” …… 屋子里,小柔子与卡诗互相咬死了。 小柔子说对方是恨毒了自己得了主子的信任,所以不惜信口开河,抹乱是非,不将人置之死地而不罢休。 卡诗则赌咒发誓的说自己告发的全是实情,还有当初舒蕾之事,也是李侧福晋下的局,想要将宁侧福晋栽赃陷害,最后事情败露,李侧福晋这才弃子保局。 她又说:四爷若是不信,可以拷打院子里的奴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侧福晋与小柔子这般胆大妄为,伺候的人也都不是聋子和瞎子——总有人要窥见一些蛛丝马迹的。 四阿哥听着听着,袖子里的手指便紧紧地攥住,眼角的肌肉就微微抽动着。 苏培盛跟随他多年,知道这是这位主子已经下了杀心的表现,于是漠然垂下了头,悄悄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里骂卡诗蠢——这样的事情,四阿哥便是将奴才们全都抓来了,也不可能真正地问到李侧福晋与小柔子之事。 难道他不要为大阿哥和二格格顾及脸面吗? 小柔子瞥了一眼李侧福晋,见她哆嗦着嘴唇,显然是想要反驳卡诗的话,但总是找不到缝隙。 小柔子咬着牙就道:“四爷,奴才……” 他一边说着,一边骤然就松了腰带。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培盛在后面,“哎呦!”地低呼了一声。 他瞬间被辣到了眼睛。 “小柔子!主子爷面前——你放肆!放肆!”苏培盛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喝令着旁边的小太监,又嫌小太监动作不利索。 他上前去,亲手就给小柔子把裤子猛地提上了。 小柔子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喘息得跟一头濒死的牛一样,但是他仍然试图将每一个词吐字清楚:“求四爷明鉴!奴才是个再卑贱不过的阉人,侧福晋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卡诗所诬陷之事,奴才如何行得?侧福晋又如何情愿?四爷明鉴,侧福晋真的是冤枉的!” 李侧福晋在旁边,哭着便膝行上前,跪在四阿哥脚下,声嘶力竭道:“求四爷明鉴!没错,您冷淡妾身许久,妾身心中是有怨言!但怨言归怨言,便是为了大阿哥与二格格,妾身也无论如何做不出如此悖逆丑事啊!” 四阿哥冷冷地俯视着她,淡声道:“你还知道大阿哥与二格格!” 话音刚落,门忽然猛地被撞开,后面跟着的侍卫奴才们都惊呼着:“二格格,不可!不可!” 二格格已经一头扎了进来。 她看清楚了屋子之中的情形之后,瞬间就扑到了李侧福晋身边,哀求着就对四阿哥道:“阿玛!阿玛!饶了额娘!求求你饶了额娘!” 四阿哥看着女儿。 在那么一瞬间,他的眼中有痛楚的动摇。 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 “谁让格格进来的?把格格给送回院子里去!”四阿哥冷硬地下了命令。 二格格大哭起来,完全不顾及自身还是个格格——她如撒泼一般,在地上翻滚起来,对着来扶她的奴才们就拳打脚踢:“滚开!别碰我!” 奴才们汗都出来了,有几个不顾二格格的抵抗,上前去试图拉她起来,结果被二格格踢到了脸。 二格格抱住李侧福晋,尖叫着对四阿哥道:“额娘犯了什么错?阿玛你总是要讲理的!你告诉女儿——额娘犯了什么错?” 苏培盛直摇头,过去就跺足对二格格道:“小主子,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听四爷的话,出去吧,出去吧!” 二格格一路被人半拉半拽着出来,她实在没忍住,一路乱踢着一双小脚,哭着就尖叫道:“弘昐!弘昐!” 小阿哥们的书院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弘昐是听不见的。 屋子里,李侧福晋院里的奴才都被排好了队,一个个带了进去。 ……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门忽然猛地被踹开了。 一群奴才拖着小柔子,如狼似虎地走了出来。 然后将人扔在了院子正中。 很快,杖责的板子也已经取了过来。 每一板子下去都没有太大的动静——声音只是闷闷的,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 小柔子却痛苦万状。 苏培盛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心里很清楚:小柔子的内脏都已经击碎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皮包裹:外面看着还是好好的,然而里面已经是泥泞一片,血肉模糊了。 小柔子将脸贴在地上,想用低温缓解一些痛楚。 青砖水凉。 这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福晋刚刚安排他进李氏院子里时,他给李侧福晋跪下磕头时候的情景。 李侧福晋正院里的地砖也是这种——青州特产的砖石,花纹美丽。 他还记得,当时跪下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冻得打了个哆嗦。 然而抬起头,与李侧福晋们目光对视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耳根子一点一点烧热了起来。 “侧福晋当真是冤枉的……是冤枉的……求四爷明鉴……”他断断续续的用最后一口气道,眼角冒出了泪珠。 苏培盛眼中透出了悲悯。 他背着手,状似不经意地踱步到了行刑的侍卫身边,声音低不可闻地道:“快些吧。” 正文 443 饿死 宁樱院子里。 她在屋子里照顾着三阿哥和女儿,很快就听闻梅儿这事总算是有个了结。 小柔子最后被打的不成人形,直接被铲了、装了扔出去。 宁樱听到这个“铲”字,就后背一凉。 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一个大活人,得被打成什么样,才需要“铲”出去? 果然是雍正啊…… 虽说事情到了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但是宁樱还是很严肃地叮嘱了弘晖和三格格:“李侧福晋院子里这些事情,你们在阿玛面前提都不要提,更不能主动去问。” 弘晖已经是完全懂事的年纪,听着就点头:“儿子明白,额娘也是。” 他反过来很认真的嘱咐母亲要当心——在阿玛面前不要嘴巴说漏了,扯到这事,等风头过去再说。 这一次,弘晖也看得出来:父亲不是一般的震怒。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是弘晖看得出来:从今往后,李侧福晋彻底不会再出现在人前了。 果然,从第三天起,四阿哥便请了府医,只说李侧福晋如今身子不适,需要在院子里养病,好好照料着。 除了大夫和前院指过去的两个婢女,其他一干人等,不得打扰。 二格格也被带走了。 她被暂时安置在福晋那里——这也是大格格过去阿玛面前主动提议的:说如今既然李侧福晋生了病,只怕二妹妹被过了病气,不如由她这个大姐姐来照料着。 一来不影响李侧福晋养病;二来也正好增进姐妹们间的友爱;三来,二妹妹一天天长大了,跟着福晋这里的嬷嬷,学学正院里的规矩、见见走动的宗室命妇们,历练历练也好。 四阿哥允了。 弘昐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敢去找过父亲——纵然知道额娘如今算是被软禁在院子里,弘昐也没敢有任何动作。 弘晖不在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窗下,对着窗外的景色就不住的发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李侧福晋院子里。 她斜倚在床头,颤声就道:“来人……来人……”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响。 看守的婢女在屋子门口,漠然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了头。 李侧福晋打从出娘胎起,就从来没有这么饿过,已经足足两天了——这两个陌生的婢女除了伺候她喝药,别的就再也没给她进食了。 “来人!”李侧福晋用尽力气,将床头的屏风推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门口的婢女终于过来了,仿佛没看见地上倒着的屏风一般,她轻轻巧巧地绕了过来,给李侧福晋屈膝,生硬而麻木地道:“侧福晋该用药了。” 一边说,一边已经有人将漆黑如墨的药汁端了上来。 李氏绝望地凝望着托盘上瓷碗里的药汁——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往日里她补养身体用的一剂方子,小膳房里还有许多。 这药方是喝不死人的。 但是一直只喝药,不吃饭,却是会死人的。 李侧福晋在那么一瞬间,终于明白了——四爷这是要生生地饿死她。 “弘昐,救救额娘!”她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手足并用的往前爬着,爬了一半终于没力气了。 婢女在旁边冷眼瞧着,见李侧福晋停了下来,这才过去将她用力搀扶了起来,然后将药汁重新端了过来:“请侧福晋用药。” 语气依旧不疾不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李侧福晋颤抖着双手,伸手在鬓发间摸出一根珠花,拽过那婢女的手,塞在了她的手里:“这个,给你!本侧福晋还有许多许多好东西,都给你!只要你去前院,叫大阿哥来,叫大阿哥来!” 婢女眉目低垂,面上犹如死水,毫无表情:“奴才不敢,侧福晋怕是糊涂了——奴才奉命来伺候侧福晋,前院怎能随随便便过去?” “你想想法子!想想法子!”李侧福晋几乎尖叫了起来。 她一张脸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形成一种可怖的表情,再也不复往日的美丽容颜。 婢女慢慢地将珠花放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奴才真的没法子想。” 李侧福晋睁大了眼瞪着她。 她从来都只会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却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无力而绝望的一天。 “那么……你拿点吃的,拿点吃的,随便什么都行!”李侧福晋抬手捂住脸,眼泪从她枯槁的面容上一一滑落。 婢女又将药碗往前端了端:“四爷有令,让侧福晋好好用药,谨遵医嘱才是。” 李侧福晋崩溃的哭起来,伸手就狠狠的将那药碗推在地上,眼见药碗碎成了一片一片,她忽然趴在地上伸手就去抢碎瓷片。 奴才们的动作要更快一步。 婢女们伸手就将碎瓷片抢了过来。 李侧福晋没有抢到,反而被瓷片的尖角割破了手指。 她仿佛已经忘记了痛楚,低头定定地看着自己手指上涌出的鲜血。 血珠殷红,仿佛最上等的玛瑙珠,每一粒都是滚圆光润的。 李侧福晋默默地起身,啜泣着重新回到了床铺之上。 婢女们见她终于不再发作了,这才蹲下身开始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李侧福晋侧身躺在被褥之上,伸手摸索过了枕边的手帕,就着指尖上涌出的鲜血,开始在手帕上写着什么。 “弘昐我儿……” …… 二格格瞪着眼站在正院里。 福晋是府里的嫡额娘,作为庶出的姑娘,她也没少往这里来过。 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心情——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福晋带着嬷嬷和婢女,伸手扶在二格格稚嫩的肩膀上,就给她介绍居处。 “这一片都算你的,正好——和你大姐姐靠着近,你们姐妹之间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嫡额娘也放心。” 福晋春风满面的说着。 但是见到二格格脸上的神情,福晋微微收敛了喜色,上前去轻轻推着二格格往前走了几步:“来,瞧瞧,若是还想要什么、缺什么,尽管跟华蔻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就瞧着大格格:“照顾好妹妹。” 大格格笑得像花儿一样,上前来就伸手握住了二格格的手:“嫡额娘放心,女儿是长姐,自然要好好照顾妹妹。” 正文 444 有什么资格哭 二格格仿佛被毒蛇咬到了手一样,立即就将大格格的手甩开了:“别碰我!” 福晋微微愣了一下,脸上就闪过了掩不住的尴尬。 大格格倒是很镇定,一脸若无其事地便道:“二妹妹心情不好,我也是知道的,走,咱们早些进去歇息下。” 她一边说,一边举步就往前面走了。 奴才们连忙跟上。 …… 屋子里的陈设是用了心的——和二格格在自己院子里时候一模一样。 二格格站在屋子门口,呆呆的望了半晌,然后慢慢地走到了床沿。 她转身坐了下来,眼泪也终于簌簌的流了下来。 额娘……怎么办呢? 大格格见状,转头便对左右的奴才淡淡道:“我与二格格有姐妹体己话要唠叨,你们先出去。” 嬷嬷们连忙就躬身称是,倒退着恭恭敬敬地出去了,还不忘了把屋子门给带上。 大格格看着二格格哭,于是伸手将自己胸前衣襟上的手帕摘了下来,扔给她道:“别哭了——眼泪流几滴是可怜,流多了就可厌了,嫡额娘可不喜欢晦气。” 二格格一下子就从床边上蹦了起来,抓着帕子就往大格格方向狠狠的扔了过去,无奈那帕子本就是轻薄柔软之物,砸不了人,反而来回飘荡了几下,最后落在了二格格脚边。 二格格哭着对大格格吼道:“谁要她喜欢?我要我额娘!” 大格格不慌不忙的蹲下了身子,伸手将那帕子捡了起来,这才上前去,一手按住了二格格的肩膀,淡淡道:“姐姐给你擦擦。”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话语中透着一种狠意,二格格伸手想要推开她,谁知道大格格却也使出了力气,竟然狠狠地将她按住了。 大格格不分青红皂白,囫囵吞枣一般地,就将帕狠狠在二格格脸上一顿擦拭,这才一抬手将帕子摔在了一边,冷笑着道:“你哭什么?我谋划了许久的事情,倒被你捡了这现成的便宜!你有什么资格哭?” 二格格抬眼愤愤地望着她,就看大格格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冷意横生:“二妹妹,这岂不是很好?我替你找了个身份更尊贵的母亲,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姐妹了。” 二格格攥紧了小拳头,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几乎就要生生的呕出一口血来。 她跳起来,声嘶力竭地便喊道:“我有我自己的额娘,谁要福晋做我的母亲!谁要福晋做我的母亲!” 这声音实在是太大——这么喊叫出来,就连远远地在正屋里的福晋都听见了动静。 大格格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她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这才望着二格格,亲亲热热地道:“二妹妹,我差点忘了,还有弘昐弟弟——咱们以后是兄弟姐妹一院子家人了。” 二格格这一下彻底的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她猛地冲了过来,跟一只小老虎一样,一头撞在大格格身上,尖叫着就道:“又关我弟弟什么事!弟弟在前院!弟弟只跟着阿玛!” 大格格秀眉微扬,脸上的笑容充满了狰狞的快意,声音却压得很低:“你额娘若是活着,大阿哥自然还是你额娘的儿子;可你额娘若是死了呢?” 二格格气得都快冒烟了,在原地跳着脚就大喊道:“额娘不会死!额娘怎么会死?!” 大格格伸手去挑起了二格格的下巴,嫣然一笑道:“是吗?那咱们就等等看看吧,不急。反正嫡额娘布置大阿哥的屋子,也总要一些时间。” 二格格声嘶力竭,伸手愤恨地去打大格格的脸颊,连着平日里李侧福晋打骂奴才们说的话,她也一并跟着骂了出来:“不要脸的贱人!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贱人!贱人!” 大格格跟个箭靶子一样,站着不动,硬生生地任由二格格打了。 二格格打了一巴掌不解恨,上前去就掐住了大格格的脖子。 闻声而来的嬷嬷,一推开门,看见这光景,吓得连忙就冲上来,一边用力掰开二格格的小胳膊,一边就扶住了大格格,连声道:“大格格,您不要紧罢?不要紧罢?” 大格格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备些冰块。” 她一转身,便出了二格格屋子。 到了正屋里,大格格进门就跪下了。 福晋刚才也听见二格格叫嚷了,说什么“谁要福晋做我的母亲”。 她正皱着眉头不语,这会儿见大格格进来,右边脸颊上全红肿起来了,显然是被人打得不轻。 问也不用问——自然是二格格那跋扈任性的性子了。 福晋心中更加不悦起来。 华蔻在旁边,也瞅见大格格脸上的红肿了。 毕竟是女孩子,又伤在脸上,虽说是皮肉之伤,也不可小觑。 华蔻立即催促着小婢女们赶紧去绞冰手帕子给大格格。 嬷嬷们跟着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子来,往地上一跪,福晋问了几句,于是嬷嬷们把刚才见到的情形添油加醋全部都说了一遍。 “二格格打了大格格的脸,那叫一个狠!还掐着大格格的脖子,若不是奴才们进去的及时,只怕大格格这脖子上也要留了伤!” 一个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就忍不住抬起手,比划着刚才二格格的动作。 华蔻微微皱了皱眉,冲着那嬷嬷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 嬷嬷这才停了下来。 大格格默不作声地等着嬷嬷们说完了,她带着脸上的伤,抬头对着福晋就叹气。一脸愁眉苦脸的道:“嫡额娘,二妹妹年纪小,从小养得又娇气,难免有些脾气,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又能怎么办?女儿这个长姐也只能大度些,包容二妹妹罢!” 似乎是说话之间牵动到了脸上的伤口,大格格轻轻“嘶”了一声,这才伸手抚住脸颊,轻声道:“说来其实也怪女儿自己,不该多嘴夸了几句嫡额娘的慈爱——女儿本是想让二妹妹尽管放心住在这里,谁知道二妹妹一下子就蹦达起来,说她只认她自个儿的额娘,不认嫡额娘这个母亲……” 福晋低头瞧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嘴角微微撇了撇,似是一抹淡淡的苦笑。 正文 445 求救无门 大格格察言观色,跟着往前俯了俯身子,便柔声道:“嫡额娘也不要太介怀,毕竟二妹妹年纪还小,往后长大了,说不准便懂事了。” 福晋摇摇头道:“这不是懂事不懂事的问题,这是隔不隔着心的问题。” 大格格没料到福晋对着自己说话竟是如此坦白,一时间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见嬷嬷已经递了冷水帕子来,她伸手接过便道:“嬷嬷今儿也累着了,赶紧去歇着罢。” 她说完,就将帕子敷在了脸上。 福晋见她敷的位置不对——红肿之处的还有一大半露在外面,于是伸手扶了扶大格格的小手:“不是这里。” 大格格乖巧柔顺地由着她摆布着,这才轻轻道:“嫡额娘,不管二妹妹如何,女儿心里,只有一个嫡额娘,将来孝顺的,也只有嫡额娘一位!” 福晋没说话,伸手拍了拍大格格的肩膀。 …… 这一晚,二格格抽泣着一直到月儿高升。 大格格只说体谅二妹妹的心情——初来乍到难免不习惯,于是让奴才们将饭菜都给她端到屋子里去了。 结果菜盘子被洒了一地,全部都成了碎瓷片。 汤也泼了。 嬷嬷们站在院子之中,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就直摇头。 大格格也听见动静了,出来就很冷静从容的命令奴才们重新去给二妹妹准备饭菜,又说二妹妹既然吃不惯这正院里的,便去大膳房的厨子那里问一问。 他们都是知道各院小主子的口味的。 按照二格格喜欢的菜式做一整套送过来。 奴才们应着去了,大格格又说天气寒凉,让婢女们去自己屋子,拿了几箱新的厚被子出来,由着二妹妹挑选花色。 二格格一律从门口踢了出来。 第二天,大格格的贤名就传出来了——疼爱姐妹,识大体、顾大局、包容有忍让…… 几乎所有和美好品质有关的词汇都安在了她身上。 …… 屋子里,大格格低着头,数着一件件将要给二格格拿去的新衣裳。 她的动作很慢,这是因为她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这算是大格格的习惯了——每过一阵子,她就会回忆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所完成的事情。 然后找出不足,吸取经验,暗自琢磨如果自己有机会重来一次,又应该怎么做? 她把如今贝勒府里的各院主子都在脑海中琢磨了一遍,连三格格都没放过。 想到三妹妹那张天真软萌的笑脸,大格格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三妹妹年纪太小——至少在如今,和她是没有明面上的竞争关系的。 说实话,她在内心深处是很羡慕三妹妹的。 若有人能护得一世周全安稳,天真纯良,谁又愿意心思阴沉,步步为营? …… 第三天的时候,李侧福晋快不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么活生生饿死的时候,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前院的婢女们又给她送来了吃食。 尽管只是很普通的菜式,已经全凉透了,甚至米饭隐隐的透出馊味。 李侧福晋还是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个一粒米都不剩。 由于吃的太快,到了最后,她甚至被噎着了。 “水!水!”李侧福晋痛苦地揪着胸口的衣襟,伸手就对着婢女示意道。 婢女们懒洋洋地给她端了杯茶水,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水花四溅。 李侧福晋一把抢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小半杯下去,才算是缓过一口劲来。 但是很快,她伸手摸着胃部,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恐惧起来。 四阿哥对女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宠爱的时候是真温柔,不爱的时候也是真冷酷。 尤其是现在,她李氏还彻彻底底地踩到了四阿哥作为男人的底线。 四阿哥应当恨毒了她。 那么,为什么还会让人送饭菜来? 想到这里,李侧福晋慌慌张张的就爬了起来,身体撑在铜盆旁边,一只手伸在喉咙口对着抠了起来。 她怕饭菜有毒。 筋疲力尽的呕吐了一些刚才吃进去的饭菜之后,还有一些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李侧福晋闭着眼,抱住膝盖靠在墙角就放声大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如今就像一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苟延残喘,被百般玩弄。 …… 二格格也在这几天里,哭着喊着要求见阿玛。 但一律都被前院的人给拦下了,说是四爷的严令——让二格格好好在正院里待着。 二格格没有办法,于是想到了宁侧福晋和三妹妹。 宁侧福晋那么得宠,三妹妹也很遭阿玛的喜欢,去求求她们,说不定就能让自己回去照顾额娘了。 但是她带着奴才还没有出正院,就被大格格暗中嘱咐的人给拦下了。 二格格愤怒的很,扬手一个巴掌就打在了挡道的奴才脸上:“狗东西!贱奴才!凭什么拦本格格的路?” 她在这里动静大了,于是大格格扶着福晋就出来了。 福晋听见二格格满口“狗东西、贱奴才”,就皱了皱眉。 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这院子中的奴才都是她乌拉那拉氏的奴才。 二格格这么骂,算是怎么回事呢? 大格格更是上前去,轻声慢语的劝着二格格,说阿玛做事,自然有阿玛的道理——二格格身为女儿,应当谨遵父亲的意思,好好的在这正院中稍安勿躁才是,如今还要这般不依不饶,难免会彻底激怒了父亲,到时候后果就更加不可控制了。 一边说,一边大格格就上前去要扶起二格格,结果被二格格一挥胳膊,直接推到了一边。 嬷嬷们在后边早有准备着,赶紧上前去扶住了大格格。 …… 一招不成,二格格于是又写了信,千辛万苦,想方设法地托人带给了前院的弘昐。 信中说的都是让弘昐在阿玛面前求情,务必看在一对儿女的份上,对额娘不要苛责。 与二格格不同,弘昐其实隐隐的已经猜到了额娘这一次如此触怒父亲的原因。 想到那一晚上,小柔子从额娘里屋走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整理着衣领的场景。 弘昐就惨白了一张小脸。 倘若一切如同他的猜想,那么——阿玛能待他与二格格一切照旧的话,就已经是万幸了。 正文 446 最后一次机会 面对着二格格在信纸上的逼问,弘昐有苦难言。 额娘和小柔子之间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对着姐姐开口? 而二格格那边,见弘昐竟然毫无动作,更是悲愤交加——这是亲额娘啊!弘昐怎么能冷血如此? 他的心不是肉长的吗?不会心疼额娘吗? …… 靠着前几天的一顿饭,李侧福晋算是苟延残喘了下来。 然而很快,又断粮了。 过了两天,在李侧福晋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才终于又盼来了一顿饭。 这一次,李侧福晋没有催吐——饭菜实在是太珍贵了,她宁可饱着被毒死,也舍不得空着肚子。 然而,一切平安无事。 这饭菜并没有毒。 李侧福晋心里升腾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想着,会不会是四阿哥终究念想着一对儿女,还是没真正下了狠心决定要她的命? 但是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李侧福晋总算是看明白了——四阿哥是不想让她死在这大年里。 连死的自由,他都不会让她握在手里。 李侧福晋在巨大的绝望和悲哀之中,精神渐渐地是真的有些恍惚了。 …… 永和宫里。 因为过年,宗室命妇总少不了进宫来给各位娘娘们磕头请安。 听闻李侧福晋生病了,还一病不起,二格格也没进宫来。 德妃敏锐的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李氏的身子向来健壮,虽说不得宠了,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成了个病西施。 再说了,她失宠也好些年了,前几年不还是该吃吃,该睡睡? 也没见身子垮下来。 “你跟本宫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趁着命妇们走了,德妃把四福晋留了下来,就问她。 四福晋不是会撒谎的人,被德妃一问,就有一些紧张了。 她眼神漂浮不定的左看右看,德妃一瞧这样子,就知道果然有事。 “说。” 德妃把贴身的大宫女也给支出去了。 四福晋心里直犯愁:按理说吧,府里大过年的,死了几个奴才,这事听上去虽然晦气,可毕竟也不算大事。 左右不过是李侧福晋御下无方,院子里的奴才弄得乌烟瘴气。 但是这真正的原因,哪能说啊! “李妹妹其实前些年也病过,只不过没怎么声张,一直用药调理着,后来也好了。没曾想今年冬天格外冷,旧病复发,她也没怎么看重,先是咳嗽,后面病情越发沉重起来。” 福晋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一边就想到前些年,李氏那身子一直不好,也有她乌拉那拉氏嘱咐府医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她就更心虚了。 德妃听得半信半疑,但这毕竟是大儿子的家事。 她纵然为人额娘,手也不好伸的太长,否则就招人讨厌了。 德妃微微摇一摇头,直叹气道:“佛祖保佑吧,她还有二格格和大阿哥呢。” 四福晋最怕人说孩子了,一说到别人的儿女,她就仿佛自个儿矮了半截似的。 她闭上嘴不说话了。 …… 贝勒府里。 二月头,二格格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溜出了福晋的正院。 若不是突然遭到这场变故,她怎么也想不到,大格格的心思居然缜密狠绝到如此——做事滴水不漏,眼线密布。 这一次,二格格总算是学乖了一些,没有像从前一样大吵大闹,而是早早的换上了偷偷准备好的便装,沿着墙角跟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她开始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吵闹和任性,只有在亲人面前才起作用。 因为亲人永远是在乎你的。 而大格格,她不配算作亲人。 她,不配。 …… 沿着熟悉的后院小道,二格格一口气冲到了额娘的院子。 一个月没回来,这院子和从前大不一样,变得萧条冷落了许多。 院子门口挂着的宫灯全部都被取下了,门口也攒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仿佛几个月都没人打扫了一般。 连奴才都面生了。 二格格含着眼泪,顾不得太多,一口气冲了进去,在院子里就大喊着道:“额娘!额娘!” 李侧福晋本来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 在半梦半醒之中,她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是女儿在喊她。 李侧福晋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二格格哗啦哗啦在外面推门,一边推一边哭:“额娘!额娘!” 门已经被上了锁,她的力气太小,推不动。 尽管如此,二格格还是在拼命的努力,把门锁晃动的哐当哐当直响。 李侧福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挣扎着想起身,但是饿了多日,身上只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去找你弟弟!找弘昐!他能救额娘!”李侧福晋喘息着对着门口就“喊”道。 弘昐肯定还没意识到他母亲的境况,否则,怎么可能不来救她? 李侧福晋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暗哑微弱,屋外的二格格根本就听不见。 院子里为数不多的奴才都围了过来。 有劝着二格格赶紧走的,也有婢女伸手上来,想干脆直接拉开二格格。 二格格一下子就蹦跶了起来,声嘶力竭地骂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瞧瞧——我是这府里的二格格,是二格格啊!你们这帮奴才,要反了天不成?!” 她年纪虽小,气势却足,若是寻常后院里的奴才,也就被镇住了。 但是这些都是四阿哥前院拨来的人。 为首的婢女上前去跪下,就道请二格格不要为难奴才,四爷严令说让李侧福晋养病,任何人都不许来吵嚷打扰呢。侧福晋如今都谨遵医嘱,喝了药,沉沉地睡着也是药力所致,格格这么吵嚷,岂不是让侧福晋没法养病? 二格格跳着脚,就冲那婢女哭喊道:“养什么病?我额娘没有病!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切都成了这样!” …… 很快,苏培盛便已经来到了后院,亲自“送”着二格格回去福晋正院了。 而二格格,始终也没能见上母亲一面。 在回去的路上,二格格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而巨大的错误——她完美的浪费了这一次跑出来的机会。 她不应当去额娘院子的。 她应当在溜出来的那一刻,直接冲过去宁侧福晋的院子。 去求她和三妹妹帮帮自己。 正文 447 三阿哥 二月中旬,苟延残喘的李侧福晋终于断了气。 她断气的那一天正好是二格格生辰的前一天,府里急报出去,对着李侧福晋的母家也只是说李氏旧疾复发,重病缠身,汤药也不起作用。 四阿哥这边,对于李氏的身后事,他倒是没亏待,依旧按照侧福晋的礼仪风风光光地给办了一场。 二格格和弘昐姐弟两个人在送葬的时候,脸色都是惨白的。 “弘昐,你瞧见了我的信吗?”二格格终于见到了弟弟。 她哭着就问出了这一句话。 弘昐沉默的低下了头。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却不敢面对姐姐的眼神,只是声音很低地道:“瞧见了。” 二格格一下子就声音哭大了,颤声责问弘昐:“那你为什么不救救额娘?!”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弘昐紧紧的抿了抿嘴唇,眼神空洞而飘摇的望向送葬的队伍。 他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咱们额娘……是病死的——旧疾复发,病重难医。” 弘昐转过头,盯着二格格,声音又低又沉地道:“姐姐,今非昔比,咱们还是得安生些才好。” 他顿了顿,轻声道:“阿玛,终归还是咱们的阿玛。” 二格格忽然感觉到面前的弟弟十分陌生。 她脸色苍白,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就摇着头道:“额娘从前说的当真没错——你就是个窝囊废,压根指望不起来的!” 弘昐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 李侧福晋死了之后,弘昐和二格格顿时就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 四阿哥将二格格交付在了福晋正院里。 至于弘昐,本来便是住在前院书房的,这时候一切维持照旧。 至于二格格,从这事儿之后,对着四阿哥的时候,就不怎么情愿搭理了。 四阿哥也看出来了——二格格恨着自己,觉得是自己害死她的额娘。 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小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只差没咬着后槽牙了。 四阿哥也看得出来女儿对自己的恨意。 于是,他渐渐地不往二格格那里去了。 福晋盼望了许久,也没等到四阿哥有把弘昐放到自己这里养的意思。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趁着一次四阿哥过来用晚膳的时候,七拐八绕的,最后就扯到了这件事。 四阿哥面上淡淡的,只是用膳,没接话。 看四阿哥不表态,福晋也不敢去逼——万一把四阿哥给惹烦了,他直接把这一对儿女送到了宁氏那里。 那岂不是她乌拉那拉氏倒过来帮了宁氏的忙? 这么想着,福晋就更不敢提了。 …… 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春暖花开时节,府里后院一片春意盎然。 四阿哥那边,因为二格格的缘故,就更不情愿往福晋那里去了。 加上如今府里也就只有宁樱和福晋两院。 于是,四阿哥干脆只在宁樱院子和前院书房两头来回了。 福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呢? 本来是想揽一对儿女入怀的,这下可好——二格格反而成了个拦路虎。 这样想着,看着二格格的时候,福晋的眼神里更加掩不住厌恶了。 院子里的奴才最是会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这时候眼睁睁瞅着二格格爹不疼,娘不要的,于是就有一些刁钻的老嬷嬷欺负到了这小女孩头上。 正好福晋让人教二格格正院里规矩,于是嬷嬷们借着规矩之名,开始对二格格诸多干涉。 二格格也是压不住的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股气? 于是天天鸡飞狗跳。 福晋听着都愁死了。 …… 宁樱院子里,三阿哥早已经俯卧在小床上,可以努力抬起自己的上身了。 他的视线也变得更加灵活了,还会淘气的踢掉被子。 宁樱亲手给小儿子做了玩具——一排五颜六色的小公仔,悬挂在架子上,大人在旁边手一推,公仔就全部都转动了起来。 跟走马灯似的。 而且颜色五彩斑斓,好看极了。 三阿哥看着开心极了,伸着小胳膊就想去抓。 但是他自然是抓不到的。 三格格这时候倒如她自己所说,完完全全地拿出了姐姐的风范,把自己玩的公仔抱过来就塞给三阿哥。 公仔也是额娘亲手做的,耳朵上绑着蝴蝶结——因为时间久了,蝴蝶结的丝带已经换了三次。 三格格最喜欢这个公仔,夜里睡觉不抱着就睡不香,有时候还会抱着公仔说话。 她把心爱的公仔抱过来以后,盯着公仔念念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一松手,把公仔放进了三阿哥的怀里。 公仔个头特别大,比三阿哥还大不少。 三阿哥仿佛找到了一个倚靠,很有安全感地就手脚并用把公仔给抱住了。 宁樱看见这情景就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公仔从三阿哥怀里给抢出来了。 三阿哥很舍不得,咿咿呀呀地叫着,小手努力的就追随着公仔被抱走的方向。 “弟弟现在还小的很,没有力气,你把这么大一个娃娃放在他身边,他有可能会被闷着,容易出危险的。” 宁樱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好好的跟女儿说。 三格格没料到还有这么个隐患,一下子就很后悔。 她无措的搓着自己的小手手,拉长了声音,轻声道:“额娘,我只是想逗弟弟开心,你不要怪我呀……” 宁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才对她道:“额娘只会心疼你、怎么会怪你呢?额娘说过之后,你用心记得,下次不要再这样就好了。”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忽然就上前来,张开一双小胖手,抱住了宁樱的腿,仰着脸大声道:“我额娘最好了!” 宁樱抱住女儿,想到这阵子院子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又想到二格格惨白的小脸、弘昐可怜兮兮的神情,不由地就有些出神。 没想到,大格格的命运,在二格格身上重演了。 三格格趴在她怀里,大概是母女连心,过一会儿,她声音软软地道:“额娘,我那天看到二姐姐的脸色——真吓人。” 宁樱知道,女儿说得“那天”指的就是李侧福晋办丧事的日子。 三格格说完了,顿了顿,小手扯着袖子,有点怅然道:“二姐姐现在都不来找我玩了。” 正文 448 豌豆阿哥 她说到这儿,忽然就伸手拢在嘴边,很小声问宁樱:“额娘,阿玛是不是恼了二姐姐?” 宁樱一偏头,凝视着女儿的眸子,轻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一边说,一边把女儿向上提了提,让她的小身子坐在自己膝盖上,然后一手搂着女儿,一手轻轻地推着悠悠车。 三阿哥在摇篮里,虽然听不懂额娘和姐姐在说什么,但是他一双明净无瑕的眸子却定定的望着她们。 小嘴也是咧着的——无声傻笑。 三格格压着嗓子,小心地道:“阿玛如今,只要听我提到二姐姐——脸上的笑就没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想——阿玛一定是恼了二姐姐。” 她一边说,一边就愁眉苦脸地搓着小手道:“额娘,二姐姐才刚刚没了亲额娘,阿玛又不照看她,她真可怜!” 宁樱听着,心里就有些感慨于孩子的一片天真善良之心。 屋子里,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四阿哥过来了。 今日是三月初三,正是游春踏青的“上巳节”,四阿哥在宫里一天,游春踏青没有,倒是上巳宴上喝多了几杯。 大概是这阵子心情郁郁,酒量也跟着变得不如从前了,在宫里的时候没觉得,出来路上被春风一吹,四阿哥才上了马车就开始头疼了。 到了宁樱院子,他就说恶心。 宁樱问了苏培盛,知道四阿哥这是在宫宴上喝酒喝多了,于是立即就让小厨房去准备解酒的汤药。 她先做了个快手水果茶,给四阿哥喝着。 四阿哥勉强喝了几口,还是觉得太阳穴突突的一跳一跳,心口也烦闷。 宁樱伺候着他解了衣裳,扶着到里面屋子床上躺下了,给他脱了靴子,又让奴才能将烧热的暖盆取了几盆出去。 怕着凉,窗户没敢开。 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地降了下来,四阿哥侧卧在床上,伸手握住宁樱的手。 他虽然是醉得有些迷糊了,手上的劲道却还是很大的——硬拉着宁樱的手不让她走。 宁樱只好跟着在床边沿坐下了。 三格格在门口担心的探头探脑,不一会儿就亲手把阿玛没喝几口的水果茶给端进来了。 她跪在四阿哥床前,奶声奶气地就道:“阿玛喝茶!云心好担心!” 四阿哥朦朦胧胧之中,把她当成了二格格。 他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想去摸摸三格格的脑袋,口中喃喃地就道:“孩子,别怪阿玛。” 三格格这一下听不明白了,莫名其妙地就道:“怪阿玛?” 她伸手抓着小脑袋,困惑的就抬头望着宁樱。 宁樱心里通透,知道四阿哥这是十有八九,把三女儿认成了二女儿。 她也不点破,伸手拍了拍三格格的肩膀,哄着女儿出去了。 四阿哥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宁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给四阿哥盖上被子,这才退了出去。 四阿哥一睡就睡了小半个时辰,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窗外夜色漆黑如墨。 外面奴才听见动静,赶紧进来伺候着点灯,四阿哥一边穿靴子,一边就问:“什么时辰了?” 奴才们答了一下,四阿哥本来还以为是三更半夜了,结果一听,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傍晚从宫里回来,小睡了一会儿。 他出了里屋,就看宁樱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正在温馨的灯火之下,看着三格格吃饭。 三格格自己握着勺子,摇头晃脑的在喝汤。 不过,只有她自个儿面前有饭菜。 听见动静,宁樱回头对四阿哥道:“怕饿着孩子,我先……” 四阿哥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解释。 他往桌上扫了一眼,知道宁樱一直在等着他,心里顿时歉疚了。 他立即就让晚膳安排上来。 乳母这时候抱着三阿哥也出来了。 三阿哥刚刚吃过奶,这会儿正是精神最旺盛的时候,盯着父亲瞧得目不转睛。 四阿哥见了儿子,心里欢喜,伸手示意乳母把孩子抱过来。 结果三阿哥刚刚进了胤禛怀里,就扭着身子,小声的哭泣了起来。 他哭的时候和弘晖、三格格小时候的哭法都不大一样——是那种小猫一样的哭声,听着呜呜咽咽的,别提多可怜了。 四阿哥自信满满地调整了好几个抱孩子的姿势,尝试着想让儿子别哭,但是都失败了。 三阿哥小小声的哭得好委屈。 一边哭,一边还在扭来扭去。 乳母伸手去接他,但是三阿哥似乎也并没有很想回到乳母怀里的意思。 三格格眼睛尖,人个子又小,仰着头在下面看——和大人的视角不同。 她过一会儿,扯住四阿哥的袖子小声道:“阿玛,你手上的扳指硌到弟弟了。” 四阿哥一低头,这才发现——可不是?自己大指上的玉扳指,冰凉坚硬,隔了衣裳,正硌在儿子小屁屁的位置。 他赶紧就把儿子递到了宁樱手上,然后褪了玉扳指,又重新来抱三阿哥。 这一次,三阿哥不哭也不扭了。 四阿哥哭笑不得,摇着头就笑骂道:“这小子,皮肉太嫩!” 宁樱在旁边,忽然就想到了豌豆公主的童话。 所以,豌豆……阿哥? 噗! …… 福晋正院里,二格格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每当她睡着的时候,屋前屋后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动静来折腾——不是烧水的奴才推着柴火经过;就是洒扫的老妈子将扫把在地上拖动。 若是遣了婢女出去斥责,倒也能将这些奴才吓得磕头求饶。 但是事后,不一会儿又有别的动静了。 花样层出不穷。 于是二格格早上越发起不来了,有时候甚至要到将近中午才能睡够。 都在补觉。 大格格很温柔地嘱咐了奴才们,说二格格本来就经受了丧母之痛,年纪又小,难免贪睡。 再加上初来乍到,也没全然习惯院子里的钟点。她若是想多睡一会儿——奴才们不必太提醒着时辰。 但是大格格自己,则是眼一睁就能从床上坐起来,安排穿戴洗漱。 两个女孩子——一个一大早就用心打扮的华丽妥帖,将屋子里诸般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恭恭敬敬地过来给自己请安。 另一个则是起得比自己还晚,都日上三竿了,还见不到人。 两个孩子摆在一处,对比越发明显。 福晋端着茶盏,坐在正位上直摇头。 正文 449 卖好 不过,摇头归摇头,福晋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念想——小柔子毕竟是个太监…… 无论怎么样,二格格都是四阿哥的亲生骨肉。 孩子是无辜的,四阿哥总会有一天消了气。 到时候,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会让他更多的往正院里来。 福晋等着这一天。 …… 三格格看着阿玛不高兴,于是很乖巧地再也没有在四阿哥面前提二姐姐。 但是私下里,她跟着额娘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每次都能见到二格格。 隔着一堆人,两个女孩子就默默地互相望着。 二格格满是戾气的脸上,只有看见三妹妹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情。 三格格发现:二姐姐越来越瘦了。 …… 前院书房里。 因为弘昐身边的奴才都是从前李侧福晋安排的小太监,所以自打出了这事儿之后,四阿哥就把弘昐身边的人都给换了。 只有一个小飘子留着没动。 弘昐本来就已经心情十分苦闷,再加上新换一圈生面孔——还都是父亲的人,简直和眼线没有二样。 弘昐更压抑了。 于是他读书之余,总是会找上各种各样的借口,让奴才们留在原地不许动。 然后带上小飘子,躲着在没人的地方大哭上一场。 小飘子也知道大阿哥心里苦,但他只是个小太监,没法子去为小主子做什么。 也不能改变什么。 小飘子伸手抚着弘昐的背心,默默地陪伴着他。 …… 大概是因为太过眼红小飘子的得宠,渐渐地,就有几个奴才越来越看不惯他了。 端午节时候,就有人告发到了四阿哥面前——说小飘子自恃得宠,心思歪斜,委实可恨。 四阿哥本来还以为是小飘子哄着弘昐贪玩,不用功念书,结果听来人说着说着,他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弘昐如今居然犯了和太子爷一样的毛病! 勉强压着心里的火,四阿哥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份侥幸。 等到夜深了,四阿哥半信半疑地就去了弘昐那里,想看看情况是不是如奴才们告发的那样? 毕竟弘昐如今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了,四阿哥心里到底对这个儿子是有着愧疚的。 屋子里,灯火只点了一半,弘昐刚刚写过字,手上沾了墨水,小飘子端着铜盆跪在地上,在伺候他洗手。 主仆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四阿哥过来了。 四阿哥站在门口,一抬手示意正要跪下去磕头的奴才都别出声。 他打量着屋里的情况。 弘昐一边洗手,一边就低头对着小飘子说话。 也不知道他一溜嘴,说错了什么,主仆两人先是一怔,大眼瞪小眼了一瞬,然后小飘子摇头笑了起来。 他笑得肩膀直抖,捧着铜盆的手也在颤抖,水花都溅出来了。 他本来就瘦弱,盆都快捧不住了,弘昐看见了,顺手就把铜盆给接过来了。 他一直阴郁的小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笑完了,小飘子恭恭敬敬地伺候弘昐就躺下、盖被子、放床帐。 他放下了床帐子,袖着手退出来,因为是倒退着的,也没看见四阿哥。 结果在门口一转身,正好面对着四阿哥一张黑脸。 这个冲击…… 小飘子吓得差点魂魄出窍,扑通跪下就道:“四爷!” 四阿哥站在屋门口,瞧着趴在地上发抖的小飘子,半天没说话。 弘昐本来都闭眼准备睡觉了,听见动静,知道是父亲过来了,吓得也赶紧从床上下来。 他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里衣,冻得瑟瑟发抖,过来在小飘子身前跪下,声音也冻得发虚了:“儿子给阿玛请安!阿玛怎么过来了?” 四阿哥喉头动了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心里很难过: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关心不够,李氏又是那样的品行,难怪好好的孩子如今性情成了这样。 …… 回了书房,四阿哥就把苏培盛叫到面前来了:“大阿哥如今身边这几个新奴才用着不称意,你去换几个新的,慢慢地换——把大阿哥中意的都留下来。” 苏培盛开始还没整明白,后来渐渐的回过味来,赶紧就点头应是了。 侍候着四爷就寝躺下,苏培盛笼着袖子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还是得找个小徒弟过去,趁早给小飘子透个底。 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也不能掖着不说。 如今府里两位小阿哥都渐渐长大——再怎么着,大阿哥毕竟是大阿哥。 往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给小飘子卖个好,就是给大阿哥卖个好。 李侧福晋离世之后,如今大阿哥情势越发不如从前。 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雪中送炭,这可是一笔划算买卖。 …… 果然,听了来人的一番暗示,小飘子都吓傻了。 他只是一颗忠心服侍着小主子,怎么也没想到主子爷居然会有这样的怀疑! 可见之前那些奴才们一张毒嘴的厉害。 于是,当四阿哥给大阿哥挑的几个新奴才过来的时候,小飘子开始有意地往后退缩回避了。 除非大阿哥指明了要他做什么,否则,小飘子都将能表现的机会留给了新奴才们。 新人们正乐的表现,一个个挤破了脑袋往前冲。 弘昐开始没觉得什么,过了几天,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小飘子似乎很是畏惧这些新人。 “你怕他们做什么?”弘昐莫名其妙,瞪着小飘子就问他。 他知道小飘子是个老实性子,可是再老实也不必如此吧? 还有他弘昐给撑腰呢。 小飘子有苦难言,这事儿又不好对大阿哥明说。 于是他只是含糊着说如今情势不一样,既然四爷要安排新奴才进来,必然是有四爷自己的主张。 大阿哥还是听从四爷的吩咐才好。 弘昐听了这话倒是怔了怔,随后便不说什么了。 因为心里有了这事儿,四阿哥看着弘昐这屋的时候,便格外留意着。 半个月过去,四阿哥总算看出来了——似乎并没有这么回事。 他心里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 因为现在不能像从前一样,天天和二姐姐玩在一起——三格格很是苦闷。 府里没有其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三格格抱着阿玛的腿,喊了好几次憋闷。 四阿哥心疼小女儿,于是下了帖子,邀请了其他府上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来陪她玩。 正文 450 四格格来府 其他府里,年纪和二格格相仿的女孩倒是确实不算少。 不过,若是再加上一层筛选条件——譬如女孩子得是侧福晋所出,性格也不要太过顽皮、不要过来玩几趟,结果把三格格给带歪了…… 这样筛下来就没几个了。 下帖之前,四阿哥好好琢磨了一番,最后才让宁樱从正院里下帖子——请五阿哥家的侧福晋刘佳氏过来作客。 顺便把另一位侧福晋瓜尔佳氏一起请过来。 再把瓜尔佳氏生的四格格也带上。 那个小女孩和云心是同年同月生,只不过日子在前面一些,算是个小姐姐。 因为从来养在深闺,之前木兰行围也没有带出京城,所以也只是年节时候匆匆一瞥,孩子们并没有怎么深入接触。 瓜尔佳氏的父亲是硕色,官职是总督两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 四格格虽然和这位外公没什么接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母亲的影响,说起话来腔调有时候和京城人士并不相同,会在南方和北方口音中间来回切换。 她是一位温文尔雅,谦逊大方的小姑娘。 见到宁樱,瓜尔佳氏的四格格很乖巧地就行礼了:“见过宁侧福晋。” 三格格平时天真烂漫,这时候见到有客人来了,尤其是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小姐妹。 她顿时就有点害羞了,对着大人行完礼仪之后,微微扭捏着躲在宁樱身后不出来。 还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腿。 ?(????ω????)?! 宁樱也没立即催促着女儿出来。 她看见女儿这副模样,忽然就想到了穿越之前,自己小时候,家中来了客人,父母催促着自己上前去主动打招呼,还要得体招待客人。 啊,孩子也会有状态不好,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 这时候硬把人拉出来,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 为了给女儿解围,宁樱赶紧先让婷儿端上来了一道阿华田鸡蛋仔。 果然,四格格虽然很端庄地坐在座位上,但还是被这新奇香味吸引得眼光转了过来。 三格格这时候就有点跃跃欲试了,来来回回地在四格格面前走来走去,试图吸引到小客人的注意。 宁樱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引导着就问她:“这个很好吃,你五叔家的四姐姐应该也会喜欢,要不要……?” 她冲着女儿就眨了眨眼。 三格格脸红红地,伸手捧了碟子就摇摇晃晃的走到四格格面前:“四姐姐不妨用些糕点。” 四格格很客气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笑得温雅如兰:“多谢三妹妹!” 旁边婢女要过来接着,四格格伸手阻了,自己亲手接过了三格格手中的碟子。 两个女孩子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交叠在了一起。 有了肢体接触,三格格顿时就不像刚才那么不好意思了。 侧福晋们彼此还在说着话,宁樱余光里就瞥见女儿已经和四格格高高兴兴地说上了话。 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话题,说得开心极了。 不一会儿,三格格就跑到了宁樱面前,说想带四姐姐到自己的屋子里——她要去衣帽间,给四姐姐画衣裳图。 宁樱心道女儿这是又抓了个小模特回来。 “额娘自然是允的,不过,你是不是得再问问四姐姐的额娘?” 宁樱笑着就提醒女儿。 三格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立即抓着四格格的手没放开。 她跑到瓜尔佳氏面前,就把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瓜尔佳氏自然连声允了。 婢女们都跟了过去,宁樱又嘱咐了几句看着小主子们玩耍,别去危险的地方,这才让女儿带着四格格过去了。 四格格经过宁樱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行礼示意。 宁樱看着两个女孩子手拉手地进了屋子里去,心里就很为女儿高兴——总算是又交上了新朋友。 这下,三格格后面应该就不会整天愁眉苦脸叹气了。 …… 瓜尔佳氏坐在屋子之中,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多,自己说话的时候少。 宁樱开始以为这是个羞涩性子的,但是偶尔听瓜尔佳氏接了几句话之后。她才发现——瓜尔佳氏只是甘愿做一个谦逊温和的倾听者而已。 但是人家思路是很清晰的,说话也总是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十分舒服。 难怪四格格被养得这么好。 宁樱想到四阿哥之前精心挑选下帖子的对象的时候,忍不住就嘴角微微翘了。 她那时候还对四阿哥说——反正都是宗室里的小格格,暂时地陪着女儿玩耍解闷就是了。 小孩子家家的嘛,能玩在一起,开心才最重要。 又不是请教书先生。 四阿哥却一板一眼的强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身为父亲,容不得半点儿疏漏。 …… 刘佳氏自觉自己是和宁侧福晋早就相识的,更何况还有儿子们的交情在里面,说起话来便比瓜尔佳氏更多一份亲昵与自在。 她抢着对宁樱问长问短。 这份“亲昵”又是特地展现给瓜尔佳氏看的。 瓜尔佳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将孩子们的话题聊完之后,就不再接话了。 …… 屋子里,三格格嘴里咬着笔,手里拿着宁樱亲手给她做的测量软尺,抱在四格格腰上就量着。 她一边量,一边把笔交给了旁边的奴才,这才退后一步,感慨道:“你腰真细,不像我二姐姐。” “我二姐姐,这样!”三格格伸出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童言无忌——说完之后,三格格想到了二格格,就叹了一口气。 四格格来之前,也是听额娘说了府里之前有位李侧福晋离世,是大阿哥和二格格的额娘。 于是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三格格的后背心,表示安慰,同时柔声道:“你若是想你二姐姐,咱们将她一起邀来,散散心也好。” 三格格慢慢的低下脑袋,很沮丧地摇了摇头:“二姐姐来不了,也不乐意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慢慢的收起了手中的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手心里拍打着,然后打起精神,伸手从奴才手中接过了笔。 四格格看她难过,于是走过去,小手轻轻压在三格格手背上,小声道:“三妹妹,你若是难过,便别画了。” 正文 451 三格格的请求 三格格听了这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就俯身在纸上开始作画。 她已经画了很多次了,可谓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新衣裳的模样在纸上勾勒了出来。 四格格怎么也没料到一位养尊处优的小格格居然还有这个技能! 毕竟是女孩子,四格格一下子就被吸引过来了。 看完了一整张之后,她就问三格格能不能将这张画纸送给自己? 三格格咧嘴一笑:“四姐姐,本来就是为了你画的——这衣裳回头还能做出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倒转了手中的笔杆,指着纸上道:“你看这下摆,还有这里的弧线和装饰——都是别有心思的,不是寻常的做法。” …… 正屋里,刘佳氏说了半天,终于是说累了。 瓜尔佳氏坐在边上吃点心,也吃了个半饱。 等到走的时候,四格格手里捧着画卷,就依依不舍的一步一回头看着三格格。 三格格把她一直送到了院子门口——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直到瓜尔佳氏上前来亲手扶住了四格格的肩膀,四格格才握着三格格的手。 两个女孩子彼此屈膝行礼道别。 送走了客人,宁樱伸手搀着女儿的小手,带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就笑着问:“你给四格格什么好东西了?额娘刚才瞧着像是一幅画。” 三格格高高兴兴的点头,就对她解释:“是我设计的衣裳——特地为四姐姐设计的衣裳,很适合她!我本来说留在我这里,等绣房做衣裳的时候一起做,可是四姐姐迫不及待就带回去了!” 宁樱听女儿说得高兴,低头看她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就想着到底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不能没有伴的。 不然身上多余的精力根本没有办法消灭。 看看,如今的女儿,只不过和小伙伴玩了这么半天光景,就仿佛一条恢复了活力的小鱼儿,又开始摇头摆尾了。 …… 晚上四阿哥过来,刚坐下,就问宁樱今天刘佳氏和瓜尔佳氏过来作客,情况如何。 宁樱坐在他身边,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慢悠悠地就把白天的经过说了一遍。 其实一直都是刘佳氏在说话,瓜尔佳氏只负责吃。 还把所有口味的糕点都尝了一遍,一个也没拒绝。 四阿哥听着听着就笑了。 三格格也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抱着父亲的大腿就要往上爬。 四阿哥把女儿整个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才问道:“如何?你和五叔家的四姐姐玩得怎么样?” 三格格很高兴地道:“四姐姐虽然文静了一些,但是性子好得很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搂着父亲的脖子,把自己给四姐姐画了衣裳图的事情也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就笑道:“云心这么厉害,什么时候给阿玛也画一张?” 三格格瞬间眼睛都瞪大了。 她往后仰了仰小身子,抬头问四阿哥:“可以的吗?阿玛也愿意穿我画的衣裳?” 宁樱在旁边也听得愣住了。 女儿喜欢设计画画衣裳——她一直都由着女儿。 反正做出来的也都是小孩子们的衣裳。 但是若是真的给四阿哥设计,只怕三格格会设计出什么背后的翅膀、大蝴蝶结什么的…… 噗!也说不定啊。 三格格激动的用力的握紧了小拳头,两只腿用力地蹬在了四阿哥腿上,奶声奶气地又问了一遍:“阿玛当真也会穿我画的衣裳吗?”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怜爱地微笑着道:“云心画的,阿玛都喜欢。” 反正拿来了都当屋里睡觉的寝衣也可。 三格格抬高了两只小胳膊,欢呼了一声,一头就扎在父亲的怀里:“阿玛太好了!我好爱阿玛!” 四阿哥放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就想到了府里三个女儿。 大格格如今年纪渐渐长大、稚态不复,在福晋面前,养得越发端庄沉稳,已经能当成半个大姑娘来看了。 二格格因为李氏的缘故,看着自己的时候,满眼都是冰冷的恨意与愤怒。 唉…… 只剩下这么个小棉袄,热乎乎地贴着自己,又贴心又孝顺——四阿哥想到这儿,忍不住就伸手抱紧了三格格的小身子。 “老五那侧福晋瓜尔佳氏算是个谨慎的,这次是头一次来你这儿,下次就未必要邀了刘佳氏,只让瓜尔佳氏过来即可。”四阿哥转头对宁樱道。 “或者,等孩子们彻底玩熟了之后,便是你下帖子,让人去单独接四格格过来,也是成的。”四阿哥点头道。 三格格坐在父亲怀里,一边听着,一边就抬头对四阿哥道:“我也可以出府去找四姐姐呀!” 她一边说,一边因为这“姐姐”两个字牵动心怀,于是又想到了二格格。 “还有一事,阿玛,我……”三格格从父亲怀里翻身爬下地,怯怯地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角。 她背着小手手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父亲,然后欲言又止。 她知道父亲一定看不得自己这幅神情。 果然,四阿哥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关切地伸手扶着三格格的肩膀就道:“怎么了?” 三格格往前凑了凑,忽然就郑重其事的跪了下去,仰着一张小脸问他:“阿玛,二姐姐瘦了很多,瞧着好可怜呀!女儿想把二姐姐接过来玩几天,可以吗?” 四阿哥瞬间沉默了。 三格格很小心地往前挪了挪,轻声道:“那……要不让二姐姐来用几顿午膳也行,二姐姐喜欢吃的糕点我都知道!” 四阿哥深深地看着女儿。 三格格这孩子——别看年纪小,却生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她为什么要说让二姐姐过来用“午膳”而不是“晚膳”? 那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他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父女两自然也就避免了碰面了。 …… 宁樱走过来,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背心,瞧着四阿哥就轻声道:“爷,孩子们之前总在一起玩,难免想念的很,不过……” 她话音一转,低头瞧着三格格,故意肃色就道:“云心,别让阿玛为难。” 这话就说得很妙了。 四阿哥瞧着女儿好一会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内疚之意。 …… 第二天上午,二格格被人送过来了。 正文 452 种善因 三格格本来在花园里追着小馄饨玩,一抬头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然后就看见二姐姐被人簇拥着过来了。 她瞬间就欣喜若狂,冲上来一把抱住二格格的腰,在原地跳着转圈起来:“二姐姐!二姐姐!” 二格格本来也是一脸麻木淡漠的,但是被三妹妹这么冲上来热乎乎地一抱,她眼眶一热,顿时就要落下泪来。 这阵子过得实在是好苦啊! 三格格看她眼圈红了,知道她要哭了,于是赶紧只当做没看见,拼命逗二姐姐开心。 她抬着一张精致的小脸,举着小胖手给二格格比划看:“二姐姐,你知道不?昨天我给别人设计衣裳的时候,我还说我二姐姐的腰粗,没想到二姐姐的腰现在细了这么多!”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的又抱住了二格格。 宁樱在屋子里听见动静,出来就看见女儿跟个挂件似的挂在二格格身上。 一阵子不见,二格格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的模样。 人也瘦了。 “宁侧福晋……”二格格看见她,才刚刚忍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她咧开嘴,哭着就奔上了前来,一伸手就抱住了宁樱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委屈得不得了。 宁樱赶紧蹲下来,伸手不住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心,直到二格格停下了哭泣,这才和三格格一起,带着她进了屋子里去。 到了正屋之中,二格格抬手用帕子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看着周围的景象——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摆设和布局。 那个时候多好——她一大早就喜欢跑过来找二妹妹玩。 常常玩上好半天才回去。 等到回到了额娘院子里,额娘看她贪玩,难免要将她训斥上一番。 二格格背着手跪在额娘面前领训,小嘴嘟的都快能挂油瓶了。 但是她还是照玩不误。 反正额娘是亲额娘,又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哪里像现在在福晋的正院里! 二格格想到李氏,忍不住就又呜呜哭出了声——她好想再能回到那个空落落的院子里,灯火之下,能再有额娘黑着脸,坐在屋子里等着她,准备责备她。 可是什么也没有了。 “呜呜呜,宁侧福晋,我想我额娘!呜呜呜……我想我额娘!”二格格心里痛楚难当,咧开嘴又大哭了起来。 二格格的眼泪一颗一颗、扑簌簌地滚落在衣襟之上,瞧着可怜极了。 宁樱被这孩子哭得心里酸酸的。 三格格也急得伸着一双小手叉着腰,围着二格格前后一直打转。 哭了一会儿,二格格大概是这阵子在福晋正院里待过了,终于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怕自己这样在别人面前一直哭下去,也容易惹人烦。 她拼命想忍住哭泣。 但是没忍得住。 于是二格格伸出了小手塞到嘴里,就不住地咬着手背。 宁樱看见了,赶紧就用力把她的手给扯出来了:“不要这样!” 二格格的手背上,已经清清楚楚的印上了一排小牙印。 这时候,清扬和婷儿也已经将洗脸的水盆给端了过来了。 宁樱示意婢女们先将水盆放在一边,不急着给二格格洗脸。 她起身,像母亲一样给二格格顺着背心,又给她撩了撩鬓边的碎发,这才温声道:“孩子,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不要憋着。” 二格格的哭声瞬间就大了。 三格格在旁边,立即有样学样地踩上了小凳子。 她本来个头就和二格格差不多,踩上去之后,立即比二格格高了一截。 她伸手摸着二格格的后脑勺,一遍一遍安慰的摸着,口中道:“是啊,二姐姐别难过,你还有我呢!我和额娘都会陪着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又如数家珍的道:“还有弘晖哥哥、弘昐……” 提到弘昐,二格格忽然就痛声道:“不提他!” 她顿了顿,红着眼圈就道:“他是个狠心的。不,他就是个没心的!” 宁樱和三格格都怔了一下,母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三格格顿了顿,上前来就对二格格道:“二姐姐,你别哭了,再哭的话,你额娘会很心疼的!” 这话一说,二格格终于止住了哭泣。 …… 午膳时候,二格格坐在桌子边,望着桌上的菜式。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一桌子菜看了许久。 宁樱刚刚在三阿哥屋子里,看过了乳母喂三阿哥奶。 三阿哥喝奶倒是喝的很足,喝完了就秒睡,一脸快乐。 宁樱看着都有些羡慕了。 她出来,准备和两个小格格一起吃饭,结果看见这情景,还以为是二格格不喜欢这些菜。 于是宁樱走了过去,伸手抚了抚二格格的后背,问她是不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又说如果想吃什么的话,只管大胆说出来,就当这里是自己院子一样,不要害怕。 二格格半天没说话,嘴里咬着筷子尖,转过来瞧着宁樱。 她的泪花在眼眶一直打着转:“宁侧福晋,额娘过去一直不让我来这儿玩,可是我不听她的,因为我知道——宁侧福晋是个好人,一直都是!” 她说着,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将宁樱的手抓得紧紧的。 宁樱忽然就又觉得鼻子酸酸的了。 …… 一顿饭,二格格用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 一点不夸张的形容一句——就好像八百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一样。 宁樱都怕她噎着了,按住她的小手就连声阻止道:“慢些!慢些!” 她一边说,一边就转头吩咐婷儿赶紧盛一碗汤过来,给二格格一边用膳一边喝。 结果话刚说完,二格格就打了一个嗝——她果然被噎住了。 宁樱赶紧把汤给她喝下去了。 三格格坐在膳桌另一边,整个人都看傻了。 “二姐姐,你在嫡额娘院子里,饭菜都不合胃口吗?” 三格格一手握着筷子,另一手就把自己面前的糕点给推了过去,语气里全是同情:“这个也给你吃,多吃点,二姐姐。” 她只是童言无忌,宁樱却敏锐地就想到了——不知道这“饭菜不合胃口”,有没有可能是有意而为之的呢?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没娘的孩子在福晋正院里,可就真的遭罪了。 正文 453 大胆的假设 而且这还只是一两个月的光景。 若是以后好几年、甚至一直到出嫁之前,二格格都是这样的待遇呢? 凭着这小娃娃的一股直率脾气,只怕要被人坑,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宁樱这么想着,心里就觉得二格格真是可怜。 她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放下筷子,刚刚摇了摇头,就看二格格神情痛苦地抬手按住了胸口。 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三格格刚才把糕点推到她面前,她居然又被噎住了! 偏偏三格格不知轻重,居然还捧了糯糯的八宝饭过来,殷勤地说要喂给二姐姐吃。 宁樱赶紧伸手把女儿手里的八宝饭给拦住了:“别,你二姐姐已经噎着了!” 她伸手,帮着二格格不住的拍着后背,就感觉二格格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这孩子“呼”地喘了一口气。 宁樱整个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能再吃了!”宁樱很果断地说,然后就吩咐奴才们把二格格面前的饭菜全部都收走。 糕点也一样不能留。 她看着二格格,很郑重地就道:“你好一阵子没好好吃饭,现在不能一顿吃太多,否则会出问题的。” 二格格满眼信任地望着宁樱,眼睛里含着泪花,用力的点了点头。 宁樱转头就吩咐旁边奴才给二格格把她喜欢的糕点都包起来,然后准备给她带回正院里去慢慢吃。 二格格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三格格跟着就站起来了,一边催着奴才们多打包一些,一边又嚷嚷着说自己要去小膳房——后面还有整整一份八宝饭,全部都给二姐姐带回去。 婷儿连忙上前来道:“三格格放心,奴才知道,奴才去办。” 很快,满满当当的食盒都打包完了。 “这个藕粉甜羹——外面看着不冒热气,实际上划开来,里面烫得很。二格格回去如果立即吃,你们得当心伺候着。” 宁樱看着婷儿亲手将食盒给了二格格身边的奴才,于是嘱咐道。 奴才见是宁侧福晋交待,不敢怠慢,连声应是。 三格格这时候简直忙死了,在她屋子里里外外的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又拿了两件新衣裳出来。 她费力地塞到二格格手里就道:“二姐姐,这是之前给你做的,绣房最近才送来,一直没机会拿给你。” 二格格看着衣裳,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将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腰身空出来不少。 她默默的把衣服还给了三妹妹。 三格格接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很小声地嘀咕道:“不过……二姐姐如今肯定也没心情做新衣裳了。” 二格格默默地站在原地,耷拉着小脑袋。 宁樱见状,转头让屋里伺候的奴才们都先出去了。 眼见着屋里只剩下女儿和二格格,宁樱这才上前来,像母亲一样拉起二格格的小手,把她拽到自己身前来,轻声道:“膳食的事儿,别怕,我会寻个机会提醒爷。这是小事——你不要担心。” 二格格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抬头就对宁樱把如今正院里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原来,并没有膳食克扣,只是福晋为了表现自己的慈爱,常常会把大格格和二格格叫来自己正屋。 也就是母女三个人一起用膳。 看着大格格的脸,二格格心里就倒尽了胃口,再加上福晋口味清淡,有时候甚至一桌全素。 二格格过去跟着李氏,一直都是小吃货一枚,向来习惯了重口味的。 在福晋那里根本吃不惯。 刚开始的时候,大格格还会主动说让过去李侧福晋院子里的厨子重新给二妹妹做。 但是后面,大格格也不说了。 于是二格格渐渐地就消瘦了下来。 宁樱听着,轻轻地就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到底二格格还算是跟着福晋一齐用膳,虽然口味清淡,但是食品安全总是没有问题的。 说着说着,二格格鼓着小脸,委委屈屈的又擦起了眼泪:“宁侧福晋,我以后如果还想吃这里的菜,能不能过来呀?” 宁樱立即就点头了:“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想吃什么就告诉你三妹妹,不要不好意思!” 三格格在旁边,立即就点头:“二姐姐,你想吃什么,我都陪着你吃!” 二格格满脸感激地望着宁樱,抽泣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很沉重地道:“可是等过了这几天,我怕是也不容易过来了。” 三格格一下子就蹦跶起来了:“为什么?” 二格格吸着鼻子,红着眼圈道:“听嫡额娘的意思,阿玛也只让我过来这么几天。” 三格格“啊”了一声,愁眉苦脸地伸手摸了摸头,在原地转了个圈圈,这才走到二格格身后,很舍不得地抱住她的肩膀。 她小声问道:“二姐姐,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你和阿玛……” 二格格睫毛上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半天没说话。 倒不是不愿意告诉三妹妹,只是一下子话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慢慢地把她从二格格身边拉了过来。 她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回想了一番。 先是除夕之夜,不声不响地死了个小婢女梅儿。 然后就是四阿哥把整个后院的奴才都审了一遍。 最后重点就对准了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人,偏偏还拦着二格格和大阿哥。 小柔子死之前,听说四阿哥也是把李侧福晋提到了前院书房,还发了很大的脾气。 之后,小柔子就被打死,李侧福晋也毫无预兆地一病不起了。 这么前后串连一下,宁樱觉得如今四阿哥对待大阿哥、二格格这一对儿女的时候。 这态度……一定和李侧福晋和小柔子有关。 按理说,李侧福晋已经是一对儿女的母亲,四阿哥无论做什么,总是要顾忌着这一点,手下留情的。 那么,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四阿哥甚至看着一对儿女,都完全不能容忍她这个过失呢? 宁樱忽然就打了个寒噤。 她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但是很快,又被她自己给否决了。 应当不可能! 李氏胆子再大,难道小柔子不要命吗? 正文 454 血书 带着宁侧福晋给自己包上的一堆糕点小吃,二格格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正院里。 她迈进了自己屋子,坐在窗下,伸手把糕点抱在怀里。 旁边的奴才过来就问她,要不要将糕点拿过去在炉子边上暖着。 毕竟这么抱着一会儿,糕点就凉了。 二格格摇了摇头。 凉了就凉了——她不介意。 抱着这些糕点,就好像还和宁侧福晋和三妹妹在一起一样。 她们是如今这府里,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了。 这些不仅仅是糕点,也是精神鼓励。 二格格这么想着,眼圈红红地让婢女们伺候自己洗了手,然后打开包裹,很珍惜的就拿出来一块麻辣豆干,送进嘴里。 这是宁侧福晋知道她喜欢口味重的,特地给她带上的。 她吃的很小心——只吃了两块半就忍住了,又吩咐婢女们将剩下的糕点小心收好。 …… 晚上,面对福晋膳桌的时候,因为有了麻辣豆干打底,二格格总算觉得好捱了一些。 她手里提着筷子,就想到了宁侧福晋对她说的话——最近这几天,只要饭菜是干净、健康的,就算口味清淡了些,也还是要努力多吃一些下去。 无论如何,一个人,总要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不能任由情绪拖垮了身体。 二格格心里默默地想着宁樱的话,于是就捧着饭碗,扒了好几大口米饭。 大格格坐在对面,眼神闪烁的瞧着她,忽然就笑着放下了饭碗,轻轻侧过身去,对着福晋道:“嫡额娘,您看——二妹妹今儿胃口好了不少呢!” 福晋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二格格,果然就见这小女孩今天吃的比平时多了许多。 而且是能看出来那种“明明不好吃,但我还是要努力多吃点把肚子填饱。”的劲头的。 她瞧了瞧,也没说什么。 大格格却目光中颇有思索之意,来来回回地在二格格脸上和饭桌之上来回逡巡。 …… 晚上,等到快就寝的时候,大格格带着婢女,捧着一碗酸梅子羹,就过来二格格这里了。 她在奴才们面前,惯来表现的都是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姐姐的模样。 无论这个妹妹怎么样任性不懂事。 “妹妹晚上用了许多,就不怕肚子里涨着,一会儿不好睡?”大格格进了门,笑盈盈地说着,一转头,就示意婢女将酸梅子羹端上前去。 酸梅子羹——最是消食开胃。 二格格正在低头喝宁樱那里带回来的藕粉甜羹。 听见大格格进来了,她头也没有抬。 更不用说搭理了。 屋子里的婢女们都跪了下去,一个个给大格格请安。 大格格扫了一眼二格格面前,就看她一双小胖手,紧紧的抱着瓷碗——很珍惜的样子。 那碗口的花纹,很明显一看就不是正院里的东西。 “这是哪儿来的?”大格格笑着道。 二格格坐在椅子上,小屁屁一转,直接将身体整个儿扭了过去,背对着大格格。 大格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听起来却依旧是温柔可亲的:“瞧你喝的!胸口都沾上了,来,长姐给你擦擦。”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说要和二妹妹说体己话,于是把周围的婢女全部都给支出去了。 二格格正好喝完了甜羹,抱着瓷碗在胸前,微微歪着脑袋,眼神恨恨地瞪着大格格。 大格格笑着上前去,把自己胸口衣襟上的帕子摘了下来,要给二格格擦嘴。 二格格拼命地扭着头。 大格格见她抵抗,忽然猛地一伸手,就狠狠的掐住了妹妹的下巴:“老实些!” 她年纪到底比二格格大一些,手劲也大。 二格格疼得直跺脚。 “妹妹,姐姐有一样好东西,藏了多日了,该拿过来给妹妹瞧瞧了。” 大格格微微一笑,轻声凑在二格格耳边道。 她一边说,一边不急不忙的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帕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暗褐色的字。 大格格伸手抖开了那帕子,展示在二格格面前。 二格格也是学过了一些字的,这时候瞪大了眼,就看见了帕子上开头分明写着“弘昐我儿……” 弘昐我儿…… 二格格整个儿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是额娘。 这字迹她认得——是额娘的字迹。 至于这暗褐色……这是血书! 是额娘的血! “你从哪儿偷的?!”二格格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大格格,攥紧了小拳头。 她一张小脸都扭曲了起来。 这张血书里,额娘一定会说明白很多事情。 一定会! 额娘还会留下对她和弘昐要嘱咐的事情。 大格格居高临下地觑着二格格,随后眯着眼,痛快地笑了起来。 “偷?妹妹乱说些什么呢!不过是姐姐见妹妹年幼,所以暂且先替妹妹保管着罢了!” 二格格怒不可遏地挣脱了她的钳制,跳起来就扑上去抱住了她道:“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是我额娘的东西,我是额娘的亲生女儿,你这个贼人!还给我!” 大格格奋力推开她,往后退了两步,伸手便将那帕子垂悬在暖盆之上,淡淡地道:“贼人?二妹妹若是再这么血口喷人的话,我便松手了!” 二格格气得小小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她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是饱含热泪地瞪着大格格。 大格格痛快地笑出了声。 她目光在屋子里扫了扫,落在一旁的食盒上。 食盒的盖子已经微微开了,内里的糕点甜香气浓浓的飘了出来。 大格格若有所思的顿了顿,忽然岔开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这些糕点,都是你从宁侧福晋院子里拿来的吧?” 二格格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泪,愤声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大格格面上带着一丝戏谑的冷笑,眼光长长久久的在那食盒上落了一瞬。 二格格以为她要推翻食盒,赶紧就跑过去,如同抱着珍宝一般的,就将宁樱给的食盒抱到了自己床头。 她也不顾食盒底下还有酥油渗出,直接就放在了被褥之上,用小身子挡住,眼光愤怒又无助,声嘶力竭地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正文 455 画纸 大格格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笑了笑,淡淡道:“她不会一直这么照顾着你的。” 二格格忽然就察觉出了大格格口气中的一丝羡慕与嫉妒。 她跳起来就反驳道:“会的!宁侧福晋和三妹妹一直都对我很好!” 大格格接下去淡声道:“是么?有多好?能比对她亲生的孩子还要好?如今你和三妹妹年纪都小,自然看不出什么,等到往后长大了,难道有什么好处,她不留给她自个儿的孩子、反而要给你这个外人?” 二格格一下子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格格笑了笑,继续道:“二妹妹,如今你刚刚没了母亲,宁侧福晋瞧着你也只是觉得可怜。她在怜悯你,明白么?便是对着叫花子——人也是会有怜悯之心的。” 二格格心思不如大格格转得快,听了这些话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对,在原地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她气得跳着脚,奋力反驳道:“不是的!宁侧福晋和三妹妹都是真心待我的!是真心的!” 大格格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手悠然抱在胸前,淡淡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妹妹若是不信,就慢慢往后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身要往外走。 二格格拔脚追了上去,扯住她的袖子便恶狠狠道:“你把我额娘的信还给我!” 大格格伸着手,展示袖子给她看:“二妹妹在说什么胡话?哪里有什么信?” 袖子中空空如也,那封信早就不知道被她方才藏到哪里去了。 二格格崩溃地在原地重重一跺脚,忽然就蹲下身,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大格格充满快意的低头瞧着她,半晌才蹲下来,悠然道:“二妹妹,从前你瞧不起我与我额娘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罢?” …… 第二天,三格格已经将给阿玛的衣裳画图制好了。 她特意等到了晚上阿玛回府的时候,才到了前面书房准备把图纸送给父亲。 四阿哥书房里还有门客,一直说了许久。 三格格有些等不及,于是跑到了隔壁哥哥们那里去。 弘晖已经回来了,但是这会儿正在自己的书屋里念书,说是明儿一早师傅便要考校功课,马虎不得。 他一手抓着书,一边就对三格格道:“这两天我就没空回院子了,你替我对额娘说一声。” 三格格点头应了,出来的时候,一转头看见弘昐正从院子外面走进来,背着小手,紧皱眉头,一脸心事重重模样。 三格格心道来得正好。 她刚想上前说话,谁知道弘昐大概是想自己的心事,想得出了神——压根儿就还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三格格。 他很快就走进了屋子里去。 三格格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忽然就从地上捡起了一颗小石头,对着弘昐窗下的位置就砸了过去。 弘昐本来刚刚在书桌前坐下,正要温书,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他起身推开窗,喝问道:“谁?” 然后才看见三格格笑眯眯的站在院子中,额前的碎发随着清风拂来荡去。 弘昐默默地站在窗边,上半身还趴在窗户上,勉强对着三格格挤出了一个打招呼的笑容。 然后他就坐下了。 三格格蹬蹬蹬地跑了过去,站在窗户下,对着弘昐就小声道:“二姐姐最近很不好,你知道么?” 弘昐低垂着眼睫看着书,一副仿佛要考状元的模样。 听见这话,他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后才道:“知道。” 他的眼神明显哀伤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 弘昐垂眼看着书,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道:“她和三妹妹更投缘,还请三妹妹多劝解劝解。至于我……我是有苦衷的。她将来总有一日会明白。” 三格格站在原地,无语了一瞬,忽然被小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喷嚏。 弘昐看着她,默默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道:“三妹妹不要着凉了,还是赶紧回去罢。” …… 不一会儿,四阿哥屋里的门客出来了,三格格这才跑了过去。 她进了阿玛书房,把手中的画卷送了上去。 苏培盛帮着就把画卷给徐徐展开来。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画了,积攒了不少经验,三格格这张图纸画得十分精致。 四阿哥目光落在纸上,也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女儿居然画的这么好。 “这是给阿玛制的衣裳?”四阿哥笑着伸手对三格格示意,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三格格一下就过去了。 她倚靠在四阿哥身边,伸手挽住了父亲的胳膊,指着画纸上每一处,奶声奶气给父亲讲解:“女儿将胳膊肘这里特意放得宽松了些,这样阿玛提笔写字的时候会更舒服……” 她声音又软又萌。 三格格脖子上戴着的是上好的皮草围脖,绒绒的毛边衬托得一张小脸也仿佛带了一圈光晕,十分可爱。 四阿哥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把玩着桌案上一只紫砂桃式砚滴——这砚滴是鲜桃的式样,桃枝为柄,桃枝上还带着叶子。 盖纽是一朵桃花。 他的心思却转到了方才与门客说的事情上。 三格格说着说着,就看阿玛明显是走神的状态——眼光盯在桃花砚滴上久久未动,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 三格格闭了嘴。 四阿哥想了一会儿心事,忽然回了神,才看见女儿背着小手手,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抬着头笑眯眯地歪头望着自己。 她也不说话。 就看着自己这么走神。 四阿哥有点内疚,低头看着三格格画的图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歪歪扭扭——每一处都是交代绣房的人该怎么注意这里的松紧。 有的地方,甚至还有些字不会写,于是就用图形代替了。 这都是小棉袄对他的一片孝心呢。 四阿哥一挑眉,将画卷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又当着三格格的面,将画卷放到了书架的最高处,这才点头朗声对女儿肯定道:“画得很好,阿玛很喜欢。” “嘻嘻!”三格格一眯眼,一下子就咧着嘴冲着他笑了起来。 …… 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牵着女儿的小手,带着她回到了宁樱院子里。 正文 456 援手 因为早上四阿哥已经派人通知过,所以宁樱这里是知道他晚上要过来用膳的。 下午,她在厨房里亲手做了一道咸蛋黄叉烧酱汁肉。 这还是前阵子弘晖在这里用晚膳的时候,一句感慨启发了她。 弘晖说: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咸蛋黄的美味。 三格格在旁边就点头深表同意。 既然兄妹两个都喜欢咸蛋黄,宁樱就开始琢磨着想做一道咸蛋黄叉烧酱汁肉。 这道菜做起来步骤倒并不复杂,关键只在两样——酱汁的分量要足,咸蛋黄要足够饱满流油。 一整条腌过的上好梅花肉——洗干净之后去除了筋膜,从中间用刀往肉肚子里开一道口。 所谓梅花肉就是猪肩胛骨中间的肉,有肥有瘦,肥肉丝纵横交错,所以吃的时候特别嫩而且香,一点也不油腻。 不管煮多久都不会老。 梅肉开口之后,就成了类似于一个小布口袋的形状。这时候把好几个油亮油亮的咸蛋黄给灌进去,趁着咸蛋黄油还没流出来,赶紧用棉绳扎紧口。 这样完成之后,整个儿梅花肉圆滚滚的,看起来跟个长面口袋似的。 宁樱小心地把神秘空间里拿出来的叉烧酱汁浇在梅花肉上、再放上生姜片和切好的葱段。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保鲜膜,所以只能用油纸包起来——包了一层又一层,确保酱汁不会渗透出来之后,放进小膳房常备的冰桶之中。 这就等于是放进冰箱了。 等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拿出来,酱汁的美味已经渗透到了梅花肉之中。 这时候再刷上一层蜂蜜,用自制的“烤箱”将梅花肉烤上一盏茶功夫。 烤肉香气四溢的时候,取出来第二遍刷上一遍叉烧酱汁,翻个面,继续烤上一盏茶功夫。 最后切片、拼盘…… 大功告成。 做好的咸蛋黄叉烧酱汁肉摆上桌——摆盘层层叠叠,跟牡丹花瓣似的,雍容华贵。 宁樱往紫禁城里去了几次,就发现这种摆法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是却最耐看——无论什么菜,摆成这样造型,立刻自带幸福美满氛围。 就是花好月圆人团圆的那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刷上了一层蜂蜜——酱汁包裹的烤肉片在灯火之下显得分外澄亮温润。 中间的咸蛋黄饱满流油,黄澄澄的油滋滋的冒出来。 三格格看见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四阿哥本来坐在正屋正在看书,听见孩子这一声感慨,他下意识地跟着也抬起头来。 白天在宫里的时候,心思光用在考虑怎么应对皇阿玛上了,没顾上好好吃饭,这会儿他也早就饿了。 看见这一碟子,他饶有兴致地就问宁樱做的是什么。 宁樱给他解释了一下,说只是梅花肉加咸鸭蛋——别的没了。 确实是没了,除了厨艺空间里拿出来的叉烧酱汁。 四阿哥和三格格提筷子尝了几口,顿时父女两个人都胃口大开。 三格格还忍不住感慨——弘晖今天不回来用晚膳,当真是亏大了! 她这么一说,四阿哥和宁樱都笑了起来。 然后又上了几碗小馄饨——汤水清澈,粉嫩的虾肉馅从馄饨皮里透出来,撒了一层葱花。 三格格吃的小脑门上全是汗,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还没忘了让婢女继续给她夹咸蛋黄叉烧肉。 “小膳房里还有给你哥哥留着的一小份,一会儿额娘让人送过去。” 宁樱一边说,一边就笑着看了一眼四阿哥。 显然这话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四阿哥伸手拍了怕她的手背,意思是这种事儿不必还特意跟他说。 她安排就好。 一碗小馄饨,加上不少叉烧肉下肚,三格格的小肚肚都滚滚圆了。 她靠在椅背之上,一时间没像平时一样立刻跑回屋子里自己玩去。 连小馄饨摇着尾巴进屋来找她玩,三格格都没有理会。 宁樱知道女儿是吃撑了,于是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伸手给女儿慢慢揉着肚子。 三格格眯着眼睛依偎在宁樱怀里,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 孩子睡着了,大人们反而就好讲话了。 一边给女儿揉着肚子,宁樱一边就看四阿哥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算是个很好的机会——能帮帮二格格。 她这么想着,慢慢的就把二格格饮食不合胃口,日渐消瘦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当然,说的很婉转。 这种事儿不好直接说,否则反而显得好像在敲边鼓,指责正院里虐待二格格似的。 四阿哥是聪明人,听着听着就回过味来了。 他放下筷子,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 …… 晚上,眼见着西洋钟的指针已经渐渐走到夜深了。 宁樱又去看了一趟三阿哥——三阿哥吃饱喝足,已经睡着了,乳母给她请安,蹑手蹑脚。 婷儿在旁边盯着。 宁樱抬手做手势,让乳母起来,又吩咐她好好照看着三阿哥——怕吵醒三阿哥,主仆几个人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 从三阿哥屋子里出来,宁樱进了里屋,就看四阿哥已经洗漱过了,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里衣,站在床头若有所思。 宁樱估计他是在想着二格格的事情。 她也没再多提——对于聪明人,一件事,说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话不在于说了多少次,而在于有没有说清楚。 若是有心,自然会上心。 若是无心,便是再说多少遍也是过耳风。 …… 她伸手拿了桌上一片麻辣豆干,微微咀嚼起来。 四阿哥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她,随口就道:“怎么这时候反倒馋嘴起来了?” 宁樱冲着他一笑,伸手就把豆干往他面前一送:“爷也尝尝!” 四阿哥微微向后仰了仰,避让开她的手,很有经验地道:“这个口味重,别尝——尝了开了胃,就更想用夜宵了!” 宁樱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如果不是吃货,还真说不出这句话来。 她过去就把豆干往他嘴里塞。 四阿哥眼角含笑,假意一皱眉,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一扯。 两个人都笑了一瞬,宁樱安静下来,乖乖地缩在他怀里。 她的鼻尖蹭过了四阿哥胸口的肌肤。 四阿哥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抱着她的手臂也收紧了。 正文 457 要抱抱 四阿哥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是沉水香混合一点笔墨的冷香气。 宁樱闻了闻,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子,又摸摸他的胸口。 最后她忍不住用鼻尖去蹭了蹭他的脖颈。 四阿哥垂眼看着怀里的宁樱,声音在沙哑中透着一丝警告:“樱儿……” 宁樱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撒着娇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我喜欢这个香味。” 四阿哥闭了闭眼,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低头摸了摸宁樱的脑袋,有点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去和宁樱的手十指相扣。 宁樱赖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就看四阿哥眼角含笑,笑意温柔宠溺,默默的看着她好一会儿。 一边看一边微微摇头笑。 宁樱闭上眼,伸手握紧了四阿哥的手。 仿佛是对她回应一般,四阿哥抱着她的另一只手臂立即收紧了, …… 屋子外面,膳房里,清扬带着婷儿正盯着力士。 力士带着小太监们在搬柴烧水。 刚才伺候四阿哥洗漱,热水用了不少。 膳房里的灶都烧了起来,热水倒进大铜壶里,袅袅的白烟热气一阵阵的往上冒。 “动作快些,侧福晋那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够用了。”清扬催促力士。 力士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四爷过来了。 若是两个人只是洗漱歇下,安歇的话也就罢了。 但若是四爷有兴致,估计半夜十分还得再烧好几灶。 小海子和小飞子两个人,干活干的都很卖力——恨不得永远这么烧下去才好呢! 别的院子的主子,人家想烧这热水,还不用烧呢。 膳房里正热闹着,小潘子踏脚也进了院子——他刚刚往前面书房跑了一趟,给二阿哥送了蛋黄叉烧肉。 二阿哥弘晖读书读得正辛苦,看见美食,又是自己喜欢的咸蛋黄,当时就连声称赞额娘这夜宵送的简直太及时了。 小潘子乐得奉承,笑眉笑眼地就给他把筷子盘子都摆好了。 大阿哥弘昐坐在旁边,默默看着。 弘晖正要动筷子,想到哥哥,于是邀请弘昐一起吃。 弘昐摇了摇头。 …… 从前面书房出来,回宁樱院子的路上,小潘子一路走着,一边就呵呵地摇了摇头。 大阿哥如今这脾气也是越发犯贱——小主子好心,请他吃不吃。 谁要求着他? 回了膳房里,小潘子正好听见清扬嘱咐婷儿——说让婷儿在这里看着,她先回去里屋门口守着。 主子屋子外不能缺。 婷儿乖乖地点了点头,在膳房里等着了,力士见她站着,立即就给她寻了一张凳子。 小潘子过来,看着热水还没好,于是嘱咐了几句。 力士看着小太监吃力地往炉子底下添柴,这才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就对小潘子道:“您别着急,这火候的事儿——急不了。” 小潘子听出味儿来了。 力士是觉得:这膳房到底是他自个儿的地盘,就算小潘子是整个院子的管事太监,也不好总在这里指手画脚。 小潘子往后退了退,懒得跟力士多啰嗦。 他才不屑把时间和心思浪费在这上面呢。 小潘子一心想着回去禀了侧福晋——说二阿哥夜宵用的香,对送去的菜点喜欢的很。 这话一说,保证侧福晋听了心生欢喜。 这才叫讨好主子的正经事! 小潘子这么想着,往门口走,却看婷儿本来是坐在门口一张长凳子上的。 看见小潘子走过来,婷儿误会了他的意思,立即乖乖地就站了起来,将那张长凳子让了开来。 小潘子也没多想,伸手就虚虚地按了按婷儿的肩膀,示意她坐下来:“你坐。” 婷儿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小潘子。 小潘子心里琢磨事情,也没怎么注意到婷儿。 力士目光落在婷儿脸上,眼神就暗了暗。 …… 等到小潘子出去了,小莲子站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就跟上了。 他也算是最早跟在侧福晋身边伺候的奴才。 那时候侧福晋还是宁格格。 四阿哥嫌弃他这个人性子太软,脑子又不甚灵活。 不是个能管住事儿的。 于是才有了后面小潘子被拨过来的事情。 但是小潘子本来就是跟在四阿哥身边伺候的,又是苏培盛的徒弟,算得上是前面奴才中的红人了。 小莲子倒也心服口服。 但是他对力士则是另一番想法了——这不过就是个膳房里的小太监,因为厨艺不错,被赏识了过来。 膳房那里,说难听些——除了大厨,就都是生火烧材的粗使奴才。 怎么好跟进了各个院子,各有主子的奴才们相比? 小莲子这么想着,常有不服之感,于是对着小潘子就贴得更紧了。 既然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巴结上主子。 那么,能巴结上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奴才,也好。 …… 里屋里,灯火熄灭了。 清扬立即挥着袖子做手势,把人全部都给赶远了。 院子里,小海子没轻没重,提着一担水桶出来,人影在院子里直晃悠。 清扬一抬头看见了。 她皱着眉头,拢着袖子站在台阶上,就冲小海子直扬下巴——示意他回去。 别扰了阿哥爷兴致。 …… 不知过了多久,清扬在门口熬的两眼发红,都快睡着了。 屋子里,宁樱推开四阿哥,自己哼哼唧唧地裹在被子里。 她把自个儿裹成了一只大粽子。 四阿哥起身准备叫奴才送水,但是一回头,看见宁樱这副模样,于是唇边又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唇角勾起一角——这笑容刚开始很有点自吹自擂的意思。 但是看久了,在灯火,这笑容就显出几分邪魅。 宁樱裹在软绵绵的丝绸被子里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怎么随时有一种四葫芦要白切黑的错觉…… 她忍着腰上的不适,伸着手对他软绵绵撒娇:“抱抱。” 四阿哥一下子就笑了。 他笑的温柔的不像话,也宠溺的不像话,好看的眉眼之间,皆如春风星辰。 四阿哥俯下身来,隔着丝绸被子抱住了宁樱,然后居然坏心地扯了一下被子角。 因为怕奴才们听见动静,随时送水进来,宁樱被吓得惊叫了一声。 反应过来之后,宁樱环着四阿哥的腰,埋在他胸口哼哼唧唧地道:“爷!” 过分哦! 正文 458 四葫芦心甜 四阿哥忍笑了半天,低头亲了亲她柔顺的长发,嗓音又低沉又温柔:“怎么一吓就信了?胆子真小!” 宁樱都要怀疑人生了。 她仰着脸看他,内心默默两行泪。 四阿哥伸手在被子里一点一点摸索到了宁樱的小手,轻轻的攥在了手心里,另一只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不急不徐的捧在手掌里。 他这样,就将宁樱全部都笼罩在自己怀里了。 宁樱只觉得耳根子微微有点发烫,对着四阿哥一张清冷的俊脸,她紧紧在被子里拽着他的手指,视线飘来飘去,有点不敢跟他长长久久的对视。 啊,要命! 都三个孩子了,为什么还是在对视的时候会心动? 她脸红红地伸手把四阿哥给推回去了。 四阿哥哈哈一笑,也不勉强宁樱,伸手给她温柔地压紧了被子,又细心地将被子角往上提了提,伸手拂去了一根贴在她眼皮上的长发,这才将宁樱笼罩在床帐子里。 他朗声喊了奴才进来。 清扬带人一进来,点亮了半屋灯火,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四阿哥身着一身素白色的里衣,神情微微有些慵懒兼满足。 他转头,正温柔地看着床上的宁樱。 …… 奴才将热水放下,只剩下清扬一人,她刚要上前去伺候侧福晋洗浴,四阿哥就抬手摇了摇。 他一低头,把被子里的宁樱,连人带被子都抱了起来。 虽然面对的是清扬,宁樱还是羞得尴尬癌都要犯了。 她伸手推四阿哥:“我自己能走。” 四阿哥挑了一下眉,凑在她耳边,热热的气流也暧昧的扑在宁樱脸边。 他低声问她道:“腰不酸了?” 宁樱隔着被子,都恨不得伸手彻底捂住他的嘴! …… 洗浴完之后,四阿哥把人重新抱回了床上。 吃了一嘴狗粮的清扬早就退出去了。 里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个人。 毕竟泡了个热水澡——宁樱这会儿倒不觉得如何腰酸背痛了。 看见婢女们出去了,四阿哥低头伸手摸了摸宁樱的脸。 手掌下的肌肤柔滑细腻,触手如美玉一般。 四阿哥捏了捏她的脸颊,才轻声道:“人都出去了。” 宁樱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害羞了。 她往前靠了靠,顺手就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脸蛋埋在他肩膀里蹭了蹭。 四阿哥伸手揽紧了她,长长久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抱着她躺下来,两个人头并头地躺在一处。 宁樱趴在他胸口,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感受着男人起起伏伏的呼吸。 四阿哥气息平稳。 过了一会儿,就在宁樱以为四阿哥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孩子的事情,爷记着呢。” 宁樱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四阿哥说的是二格格的事情。 二格格在正院里吃不到合胃口的饭菜,日渐消瘦的事情。 他听了她提了,想让她放心。 她抿了一下嘴唇,刚想说话,四阿哥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的大手顺着宁樱的后脖颈往下滑,一直滑到了她的肩胛骨上,然后轻轻地捏了捏。 宁樱被他捏的浑身都麻了。 她一缩脑袋,左摇右晃的想挣脱开四阿哥的手掌,却听四阿哥在黑暗中感慨了一句:“这府里,也就只有樱儿……”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宁樱愣了一下。 “什么?”她仰着头问他。 看他没说话,宁樱伸着脚,又在被子里轻轻踩了一下四阿哥的腿。 四阿哥笑着摇头,低头盯着她瞪了一眼,才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跟个老父亲一样,爹味十足地耐心地解释给她听:说是她这样关照着二格格,得幸亏后院里是如今这样的局势——除了福晋以外,另外的格格侍妾们都是不得宠的,早就没了存在感。 况且她又是盛宠在身,四阿哥成日里往她这里来,别人想做什么也投鼠忌器,想都不敢想。 否则的话,假如换了别的皇子府里,这样善良不设防的心肠,其实是容易吃亏的。 譬如她如今照顾二格格,多有来往,这中间牵涉颇多。 别人若是要想借着二格格下什么手脚,设个圈套,推她下坑。 简直易如反掌。 宁樱听着、听着,就哦哦地直点头。 等到四阿哥说完了,还有点意犹未尽,宁樱爬起来趴在四阿哥胸口,软绵绵地小声反驳道:“可是,爷这么聪明睿智、深谋远虑、目光如炬、高瞻远瞩、明察秋毫、识人察人的一把好手,难道还会被那些小伎俩所蒙蔽吗?” 她顿了顿,非常肯定的点头道:“爷肯定知道我是什么人呀!”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别人三言两语忽悠了呢? 如果是这么好忽悠的傻憨憨,还怎么可能是未来的雍正帝呢? 四阿哥被她这彩虹屁拍的有点晕,反应过来之后,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伸手在被子里捏了一下她的腰就道:“爷只是给你举个例证!” 他的樱儿,自然是有他护着周全的。 他顿了顿,目光中饱含着宠溺,宁樱抬眼望去,就看他眸光被月色晕染的一片温柔。 让人看了就心醉。 宁樱微微抿了抿唇,凑近了四阿哥耳边,屏气凝神地轻轻亲了亲他的耳垂。 怀里小人儿的气息暖暖地落在了他的耳边。 如清风拂面、又如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带着清澈又动人的淡淡甜香味。 宁樱亲完了,冲着四阿哥甜甜一笑,软软地道:“我知道爷是为我好。”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虽然埋在他肩窝里撒娇,但是语气听起来却有点像大人哄孩子:“好啦,好啦,我记住了啊,记住了,放心吧四葫芦!” 也不知道是谁在哄谁。 四阿哥眸光幽深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神情不可思议又轻声地问道:“四葫芦?” 宁樱一下子就绷住了呼吸。 简直尴尬的要原地去世! 要死了!让她嘴瓢,说话速度不跟上大脑! 怎么能把“四葫芦”三个字都真的说了出来呢??! 反应过来之后,宁樱赶紧就扑上去伸手抱住四阿哥的脖子,一声一声地撒娇起来:“四爷……爷!” 正文 459 安全地带 四阿哥不为所动,伸手将她从自己脖子上扯了下来。 他目光似笑非笑,眼神里带了一点让人脸红心跳的侵略性,薄唇微微勾了勾,伸手垫在宁樱的脑后,另一只手将她肩膀按住,声音低沉地问道:“什么葫芦?” 宁樱被他按住动弹不了,整儿人都被笼罩在他温热的胸膛里。 说吧! 面对大佬,不要自作聪明,耍任何心眼。 因为在大佬眼里,她压根儿就是透明的。 诚实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所谓大道至简,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宁樱老老实实的把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的原因,给说了一遍。 还不都是因为最开始刚遇见的时候,四阿哥天天顶着一张冰山一样的俊脸,实在太过冷漠。 而且也不怎么说话,就像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 于是,渐渐地她就在心里喊四阿哥“四葫芦”了。 听宁樱解释完,四阿哥有那么一瞬间没动弹。 宁樱伸了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他,就看四阿哥正在埋头忍笑。 宁樱心头一甜,跟着就咧了嘴,嘻嘻地笑了起来。 “爷!”她伸手晃着四阿哥的胳膊,跟他撒娇。 四阿哥一边笑一边摇头,最后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满脸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啊……” 整个府里后院,也就只有她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被这有趣的“四葫芦”称谓所触动,四阿哥不由地就想到了很久远的童年。 他想到了小时候在阿哥所的一些趣事。 四阿哥伸手揽住了宁樱的肩膀,两个人头挨着头、肩并肩地说起话来。 “你不知道,老五现在看着是谦谦君子,小时候可皮了!还有直郡王……” 四阿哥低声就把小时候的童年趣事,说给了宁樱听。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宁樱终究是有些困了,歪在四阿哥胸口就小声的呼噜起来了。 四阿哥抱着她的肩膀,替她把身子放下去了,又细心地将被子角掖好。 他自个儿躺了下去,想到“四葫芦”这个称谓的时候,无奈地笑着又摇了摇头。 …… 第二天宁樱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 清扬听见动静,站在屋子门口就询问她,说是把早膳端进来在床上用呢,还是扶她出去到外面用。 屋子里有点乱糟糟——尤其是床上,用“被翻红浪”这样的词语来形容,都一点不夸张。 宁樱想了想,就让清扬伺候自己先胡乱穿一件家常衣裳,简单梳个头再出去。 她想到弘晖,心里有点歉疚——昨儿还想着今天要赶早起,给孩子做一个临进上书房之前的早膳。 被清扬扶着出去,宁樱就看三格格已经坐在正屋里膳桌旁,伸手捧着碗,在吃一碗撒满了葱花的小馄饨。 还用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套樱花造型的餐具——勺子做成了樱花形状,花枝是勺柄。 瓷勺勺柄又长又大,被女儿的小手握在手里,看上去就费劲得很。 但是三格格用早膳用得美滋滋。 桌上还摆了其他不少糕点:奶饽饽、海棠糕、红豆酥、生煎包、奶黄包…… 还有水煮蛋。 三格格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额娘起来了,于是高高兴兴的起身跑过去,扑在宁樱身上黏糊了好一阵子。 等到母女两个人都坐下来了,三格格伸手就费劲地磕碎了水煮蛋,要剥给额娘吃。 蛋壳虽然是在凉水里浸过的,但毕竟鸡蛋内里还有些烫,三格格两只小胖手抓着鸡蛋,就烫得拿不住。 婢女们见状,赶紧过来要帮忙剥鸡蛋,结果被三格格拦住了。 她要亲手剥了,再喂给额娘吃! …… 母女两人一边用早膳,一边宁樱就把二格格的事情给女儿说了。 说让她别担心——这事儿既然已经点明,最近就会有解决之道了。 嫡额娘那边,只要阿玛点她一句,她肯定会有数的。 更何况这几天,二格格还是能过来用膳的。 三格格听说二姐姐的困境就快被解决了,也很高兴。 用完了早膳,三格格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于是搬了一只小凳子,就跑到院子门口去坐着等了。 乳母嬷嬷们守护在她身边。 小馄饨趴在三格格脚面上,陪着她。 今日阳光正好,外面风也不大,于是宁樱也就没怎么拦着。 她去膳房交待了一圈。 午膳的糕点有蜂蜜吐司脆、黑芝麻松糕、开花葱香小香包。 热菜则是照烧鸡腿、鲜嫩鲈鱼片、酱香笋焖猪蹄、还有一个昨天晚上的叉烧肉咸蛋黄。 当然——不是剩下的,只是按照一模一样的做法又做了一遍。 宁樱记得上次有一道酸辣粉,三格格看起来是很喜欢的,还有醋溜土豆丝,这孩子也没放过。 她估摸着三格格估计口味偏酸辣? 于是中午的饭又加上了泰式酸辣虾,酸辣白菜,酸辣土豆丝。 另外宁樱就让力士烙了一锅饼。 饼皮又香又韧,上面没撒葱花、也没撒芝麻——什么都没有。 不多时候,宁樱就听见外面女儿高兴的欢呼起来,奴才们一片请安之声。 中间还夹杂着小馄饨汪汪的狗叫声。 估计是二格格过来了。 果然,她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二格格正和三格格手拉手地往屋子里跑。 二格格跑得比三格格还快——仿佛宁侧福晋这屋子里,才是她可以信任的安全地带。 等到进了屋,二格格还喘着气,回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 奴才们都站在院子里、默默地望着她。 宁樱也没多说,直接就扶着孩子的肩膀,把二格格给领到膳桌旁边了。 望着一桌奇奇怪怪但是闻起来很香的菜,二格格虽然依旧愁眉苦脸,但是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瞪大了。 鼻孔也吸了吸。 力士带人将还冒着热气的饼皮送上桌来。 婢女们捧上洗手水来。 洗过手之后,宁樱指了指旁边酸辣味扑鼻的土豆丝,又舀了一勺甜辣酱,伸手就给二格格做示范:“像这样,把土豆丝包在饼皮里,然后裹上、对折,吃!” 二格格从前无论是在李侧福晋的院子里、还是在福晋的院子里,都没少尝试过这样的吃法。 更不用说宫里了。 正文 460 残酷和冰冷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旁边的三妹妹一眼。 三格格仿佛干饭人一般,压根儿不啰嗦,直接就伸着白白胖胖的小手,抓起来一大块面饼,把土豆丝裹了进去。 她利落的一对折,就送进了嘴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二格格目瞪口呆。 三格格一转头,看见二格格看着自己,于是冲着二姐姐就咧嘴一笑。 她站起来,伸手拿了一块面皮,又裹了一块土豆丝饼,然后直接送到了二格格嘴里:“二姐姐,你吃。” 二格格这一下连手都没动,直接就被三妹妹喂着投食了。 她小脑袋微微往后仰了仰,脸上带了一丝窘迫,但还是将土豆丝饼大大的咬了一口。 啊……这也太香了! 她立即从三妹妹手中接了过来。 土豆丝又酸又辣又开胃,虽然都是油,但是和柔韧吸油的面皮一配合——简直灵魂组合。 二格格捧着土豆丝饼,凑在嘴边,像小仓鼠一样,头都不抬,细细碎碎的就把一整块土豆丝饼都给吃光了。 怕这傻姑娘跟上次一样,吃的太急了噎着,宁樱已经提前让婢女把汤送上来了。 她一边亲手给二格格盛了一碗汤,一边就温声道:“别担心,膳食的事情,最近就会解决的,放宽心等一等。” 二格格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嘴边还带着辣椒碎。 她深深地凝视了宁樱了一瞬,忽然站起来就想给宁樱行礼。 宁樱赶紧一伸手,把这小姑娘给扶住了。 “这傻孩子!” 三格格也在旁边拽着她,娇声憨气地道:“二姐姐,不用这样。我和额娘都很关心你!” 宁樱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顺手把她耳边的几丝乱发给别到耳朵后面去,才道:“孩子,遇到困难,不要着急。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没有遇到三两难关的时候? 关键是怎么去应对。” 她顿了顿,小声问二格格道:“为什么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阿玛呢?” 前段时间,四阿哥也是往福晋正院里去过的。 提到阿玛,二格格眼里的神情顿时就变得波动复杂了。 隐隐的泪花也闪现了出来。 “我讨厌阿玛!我不要对阿玛说话!” 她攥着小拳头,站在原地,就用力地喊了出来。 因为太用力,连口水星子都喷了出来。 喊完了这一句,二格格脸上的神色从愤怒转为疲惫,耷拉下小脑袋。 她到底没有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过来就抽泣着靠在宁樱身上:“宁侧福晋,嫡额娘虽然也挺照顾我,可是她的“照顾”和你的照顾不一样,我感觉得出来!” 她伸手用手背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张开两条胖胖的小手臂抱住了宁樱的腰,脸埋在宁樱怀里,哭着道:“我觉得嫡额娘在利用我!” 宁樱知道二格格的意思是说:纵然不是亲生,福晋也想把两个女儿握在手上。 二格格软软胖胖的小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一抽一抽哭得好伤心。 哭了好一会儿,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小脸,拼命忍着泪花,还对宁樱结结巴巴地解释:“宁侧福晋,我哭得多了,你……你别不耐烦我,别生气!” 二格格记得以前,额娘还在的时候,自己和弟弟若是哭了,额娘便会很生气,还会大声的训斥他们,让他们不许哭泣。 额娘说过:哭泣是窝囊无用的表现、还特别晦气。 宁樱听了就是一怔,随后伸手抱住二格格,轻声道:“孩子,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然会有喜怒哀乐。” 二格格把她抱得更紧了。 宁樱伸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才低声道:“你说你觉得嫡额娘在利用你。且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咱们暂且假设如此——这也未必便是一件坏事。嫡额娘想将你留在身边,至少说明她能看得出你在阿玛心中的分量,你阿玛……他还是很在意你的。” 二格格听见这话,吸了一下小鼻子,抬起脸来怔怔地望着宁樱。 宁樱摘了自己胸口衣襟上的帕子,给二格格仔细的擦了擦小脸,看她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泪珠,顺手给她擦去了。 她小声地启发二格格:“若是你阿玛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你了,你如今的境况又会是如何?” 二格格从来都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 宁樱知道自己这些话,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多少还是残酷和冰冷了一些。 三格格在旁边,左手拿着一只照烧鸡腿在啃,啃的满脸都是照烧酱;右手则是一块黑芝麻松糕。 黑芝麻掉了一桌子。 这时候,她听见额娘的话,也若有所思的放下了鸡腿,捧着小脸听了起来。 宁樱将帕子放回桌上,伸手握住了二格格的两只小手,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想了想,开口对她柔声道:“有时候,做一个对别人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未尝是一件坏事。” 她顿了顿,眸光更深了一层,沉声道:“愿意被利用的人,才利用得了别人。” 二格格终于不哭了,抬头定定地望着宁樱。 …… 二格格回去路上,沉思着想了许久。 这一天晚上用膳的时候,二格格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像平时一样默默的捧着饭了。 在四福晋示意婢女给她夹菜的时候,二格格站起来就给四福晋谢恩。 四福晋倒是一怔——这孩子自从过来之后,便和自己不怎么亲******时也总是绷着一张无精打彩的脸。 今日这是怎么了? 二格格谢完恩,很乖地坐回座位上去。 然后四福晋让婢女给两个小格格侍菜——不管夹的是什么清淡菜式,二格格都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二格格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长睡不起。 虽然夜里的睡眠质量很差,但她还是努力挣扎着起了床,让婢女们伺候着自己,梳好了头发,换了衣服。 她端端正正地去福晋正屋里给嫡额娘请安。 大格格本来是在正屋里等着嫡额娘起床的,结果一转头,居然看见二妹妹也过来了。 还收拾得齐齐整整。 这么早! 大格格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正文 461 三阿哥起名 宁樱院子里,转眼已经到了端阳节。 天家之中,大概是富贵太重,孩子不易承受,时常都有夭折的幼儿。 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 所以眼看着三阿哥两个月、三个月……一天一天茁壮的长了起来。 胤禛也很是高兴。 给三阿哥正式起名字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也提上了日程。 清宫之中,皇子皇孙们起名大有讲究。 譬如直郡王,如今瞅着是年纪最大的皇子,其实当年还有三个小皇子在他之前。 但都是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这三个小皇子名字叫承瑞、承祜、承庆——都是“承”字开头。 当年,年轻的康熙帝一下子失去了三个儿子,自然十分心痛,于是从直郡王皇胤禔和太子胤禔开始,乳名就变成了保清、保成。 这个“保”字,寄托的是什么样的期望——自然不言而喻。 说来也巧,自从叫了这名字之后,直郡王和太子的命确实都保住了。 还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起来。 至于胤禔、胤禔这样的名字,则是之后的事情了。 从皇三子胤祉开始,皇子命名都采用了新规制——前面一个字都用“胤”。 至于康熙的皇孙们,都以“弘”为第一字,从“日”部择第二字赐名。 弘晖、弘昐、弘昇……这些都是这个规律。 宁樱本来一直期待着四葫芦能早日给小儿子起名,但是等到四阿哥在端阳节这天,从宫里回来,高高兴兴地把打算给三阿哥起的名字,告诉她时。 宁樱听了这两个字,瞬间就瞳孔地震了。 她受到了惊吓。 四阿哥给起的名字是——弘历(曆)。 “弘……弘历?”宁樱结结巴巴的问道。 四阿哥提笔在纸上墨汁淋漓地写下这个字,又退后一步,抱着手臂瞧了瞧,满脸自得之色。 他看着还挺满意,又说这名字是皇阿玛赐的。 宁樱心里就道:原来渣渣龙竟在这儿! 她之前还默默地心酸伤心了好一阵子,以为四阿哥最后肯定会宠幸钮祜禄氏。 乾隆会落在钮祜禄氏肚子里。 虽然扭葫芦现在还显得默默无闻——但是本来在历史上,钮祜禄氏就是后发制人的。 没想到,弘历居然就是三阿哥。 三阿哥居然就是弘历! 等等,宁樱的脑回路忽然转了一下。 如果说:穿越过来后的这个时空,未必事事便同历史上一模一样…… 那么弘历也一样有可能不是乾隆啊。 她这么越想着,越觉得脑袋里好像塞进了一团棉花——乱糟糟的很。 …… 宁樱不由地退后了一步,正好膝盖弯碰到了后面的椅子。 她顺势就坐了下来,伸手托着脸颊,默默的望着前方发呆。 四阿哥看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宁樱是担心三阿哥,于是过来便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轻声安慰了几句,说是三阿哥如今已经不是刚满月的时候了,孩子一天天的健壮起来。 这起名得不算早,不用担心。 宁樱心里默默两行泪,静静吐槽:你哪里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呀…… 三阿哥这个时候已经会坐在小床上了,他抬眼望着窗台下的桌上。 虽然看不清桌上放的是什么、写的是什么,但是三阿哥还是很高兴的拍起了小巴掌。 然后又尖叫了几声。 仿佛是在表示他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 宁樱表情复杂的回过头,过去弯腰抱起了小儿子,低头在他柔嫩的脸颊上贴了贴,心里道:乾隆,是你吗……? 三阿哥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对着宁樱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他一边就黏黏糊糊的发出了:“额!额!阿!啊!”的声音。 这是宁樱之前一直在孩子旁边教着喊“阿玛、额娘。” 但是三阿哥毕竟年纪还是太小了,于是也只能喊出这种单独的字眼。 虽然他喊的是单字,但是四阿哥和宁樱显然都听懂了孩子的意思。 两个人都笑得很欢喜。 …… 因为在宫里端阳宴上喝得急了,四阿哥逗了一会儿儿子,就觉得渐渐的有些酒意上涌。 也不算到“醉了”的程度,但是文书奏卷什么的,肯定是看不成了。 宁樱在背后看着,就觉得四阿哥走路的时候,步子都略略有些歪斜。 “我扶爷回屋里,早些休息吧?”她赶紧上前去,挽住四阿哥的胳膊问他。 四阿哥被她扶住了手臂,宁樱只觉得触手有些火热,于是赶紧喊奴才们送热水进来,尽快伺候四爷休息。 四阿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角,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不肯走了。 这是弘历的屋子,宁樱没法子,只好站住了轻声哄他,结果就看四阿哥顺着桌边坐了下去。 他正好坐在了乳母平时哄孩子的位置上,还伸手来扯宁樱坐下。 宁樱无奈,跟着坐下,低了眼去看四阿哥,就看四阿哥的眸光——大底是因为沾了酒气的缘故,很带着些流转的慵懒与怔忪。 不似平日里的坚定与精悍了。 他本就生得眉眼极好看,加上这样温柔旖旎的态度——倒是难得一见的风情。 宁樱看了一会儿,忽然就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四阿哥伸手握着她的手,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脸庞。 他微微带了些怔忪问她:“你笑什么。” 屋子里的奴才们瞅着这情形,早就避让了开出去。 宁樱低头就在四阿哥额头上轻轻亲了亲,才反过来,也像四阿哥无数次哄她一样地哄道:“乖,快起来。” 三阿哥坐在一旁的小床上,很开心地看着父母爱情。 一边看,他一边还不断地伸着手,去拍打空中悬挂着的旋转公仔。 这也是之前宁樱亲手给儿子做的小玩具——用来培养孩子的智力、视力发育的。 一圈五颜六色的公仔围起来,就像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记得之前刚刚挂上去的时候,三阿哥都看傻眼了,咿咿呀呀的叫着,别提多开心了。 他那时候小,压根就碰不到公仔。 没想到现在,已经都能伸手去打了。 宁樱估计要不了多久,这公仔基本上也就保不住了——迟早都得被未来的乾隆拆下来,一个个抱在手里玩。 正文 462 守了一夜 不一会儿,四阿哥的酒意算是被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伸手扶着宁樱的肩膀,指了指前方道:“送你回去。” 宁樱扶着他走到了屋子中间,就看四阿哥步子都不对了。 他身形毕竟高大,她怕扶不住他,赶紧就喊了奴才们进来帮忙。 等到四阿哥进了屋子,躺下来了,这才觉得头疼的越来越厉害了。 宁樱看着这情形,也不管四葫芦怎么强调他自己没醉——她直接就去小膳房,安排人做了解酒茶送过来。 然后她坐在床头,扶着四阿哥来喝。 四阿哥勉强喝了几口,就觉得心口的恶心一阵一阵的往上翻,简直要把在宫里宴上吃的饭菜都吐出来了。 这屋子里就一股说不出的悠悠的苦香味儿。 他抬头看着屋子里的五毒吊屏——这也是后院府里,之前为了迎接端阳节,各个院子都做的装饰。 按照历代相传的端阳习俗,人们通常认为这个时候,天气渐暖,是五毒出没之时,疾病开始流行。 悬挂五毒吊屏,可以驱邪避恶、护住家人平安。 另外还有不少五毒荷包,都是紫禁城内所制,提前就分发给了宗室的。 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些物事一直要到六月初二才能取下来,收进库房之中。 但是四阿哥闻着其中的味道,就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他皱着眉,盯着荷包看了好几眼。 宁樱很有眼力地,立即就吩咐婢女将荷包取下来了。 …… 四阿哥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因为他之前表现出恶心要吐的模样,还有好几次——宁樱难免担心他夜里真的吐了出来。 醉酒的人,若是在睡梦之中呕吐,身边又没有照看的人,其实是十分危险的。 因为这样容易将呕吐物呛进气管,从而引发窒息。 宁樱于是也就没睡,让婢女们另外拿了两张绣墩摆到床前——一张上面放了醒酒茶、另一张上放的则是普通的热茶水。 她亲自看护着。 反正现在时辰已经晚了,第二天天不亮,四阿哥还要继续进宫。 这么前后掐着点儿一算,四阿哥也根本睡不了多久。 果然,到了夜里四五点钟的时候,外面天还黑着,四阿哥醒过来了。 宁樱已经从绣墩上滑到了地毯上。 她趴在床边打瞌睡的——脸蛋枕在他手臂上。 四阿哥睁了眼,一动弹,才察觉到手臂上还压着个人儿。 他往旁边一转头,就看见宁樱小脸红扑扑的。 她睡得正香。 这傻子……就这么憨憨地守了自己一夜? 四阿哥反应过来之后,伸手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宁樱的后背心,将人叫醒了,这才沙哑着嗓子问她:“你守了一夜?” 宁樱睡得迷迷糊糊,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四阿哥:“爷好受点了没?” 四阿哥虽然还是有些晕晕乎乎,但是心里是明白的——看着面前人纤弱的肩头,他心里心疼得很。 宁樱伸手攥住他的手,然后就转头喊奴才们进来伺候四爷洗漱。 婢女们轻手轻脚的就进来,端着铜盆、热毛巾等物事。 四阿哥只瞟了一眼就:“侧福晋守了一夜,都不知道劝着么?” 婢女们的脸瞬间就吓得一片苍白,赶紧跪下道:“奴才们该死!奴才们该死!” 宁樱捏了捏四阿哥的手,小声给他解释:“是我的意思。” 然后她又将四阿哥的手晃了晃——意思是别责怪婢女们了,她们都吓着了。 四阿哥见宁樱如此,也就叹了口气,不说什么了,过来伸手扶了宁樱起来,又让她务必上床躺着。 等到洗漱之后,外面天色也比方才露出了一丝亮,四阿哥眼看着时辰是不好再耽误了,于是匆匆用了早膳就走了。 早膳是改良版的雪媚娘加上棉花奶饽饽卷,还有一道豆浆吐司——这个是用豆浆、黄油,加上面粉做成的。经过一次次松弛后,出炉的颜色很美,口感也很清淡。 而且面粉里还可以加一些豆渣,风味别具一格,甚至能吃出麻薯面包的弹性感觉。 宁樱之前有一次做过就很喜欢,从此就把这道点心添置成了早餐常备菜式。 力士也跟着学了。 …… 等到四阿哥走了,宁樱从床上哧溜一股脑的就爬起来了。 她先去看三阿哥。 三阿哥还正在睡眠中,睡得很香,小小的手微微攥着拳头放在嘴边,口水淌了出来。 乳母在旁边守着,脑袋也是一点一点的,婷儿伸手把她给晃清醒了。 乳母一抬头,看见侧福晋进来了,赶紧起身要行礼,被宁樱抬手免了。 她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 宁樱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就忍不住母爱泛滥。 又上前去,弯腰伸手,轻轻地替儿子将嘴边的口水给擦掉。 弘历本来睡的就不沉,被这么一触动,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他顿时就醒了。 一睁眼,对上母亲的视线,大概是母子连心,他咧开小嘴就乐了。 宁樱于是把手舞足蹈的儿子给抱了起来。 正好这时候外面下起了新夏的小雨——雨丝风片,温润明莹。 宁樱抱着三阿哥在窗下走来走去,听着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孩子后背,一边就低声呼唤三阿哥的名字:“弘历?” 她一喊,襁褓中的三阿哥忽然就仿佛能听懂一样,瞪大了眼望着她。 小手小脚也不乱动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 …… 福晋正院里,没过几日,四阿哥已经让苏培盛特地去关照了大膳房。 之前李侧福晋院子的奴才打发的打发、处理的处理,没留下几个。 好在大膳房里有专人,之前也和李氏院子里的厨子是一个师傅带出的。 能挑得了这担子。 苏培盛还不忘嘱咐——说是四阿哥的原话:若是厨子把握不准怎么做,就对照宁侧福晋那院口味。 二格格就吃得惯那边。 大厨听着,一边堆着满脸奉承的笑容,向苏培盛直点头,一边就恨不得拖着苏培盛的袖子,把这位难得亲临大膳房的苏公公留下。 再清楚指点一些才好。 苏培盛嫌他蠢,心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还听不明白? 直接去请教膳房里给宁侧福晋院子负责的厨子,就行了啊。 正文 463 投桃报李 福晋正院里,大格格惊讶地发现了二妹妹的变化。 二格格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忽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着嫡福晋的时候,甚至每天请安起得比大格格还早。 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 大格格发现:二妹妹在努力学习察言观色。 虽然一举一动都很僵硬,但却还是努力地尝试着。 再比如,饮食用膳的时候,二格格也不像从前一样挑挑拣拣了,甚至能抢在大格格之前,给福晋侍汤端饭。 大格格心惊于二妹妹的变化。 她发现二妹妹其实并不傻,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更早更快,领悟到了一个道理——无论是大格格,还是二格格,都不是福晋的亲生女儿。 虽说二格格是李氏的女儿,而福晋曾经厌恶过李氏。 但如今那人也已经化成了一坯黄土。 换句话说,对于现在的福晋来说,两个小格格之间,并没有巨大的天然差距。 她并不一定要认准了大格格,也不一定就不能接受二格格。 毕竟二格格的身份,将来到底怎么说——还是未知。 人的变化,只在起心动念之间。 既然都不是亲女,那么,只看哪个小姑娘更能讨得欢心了。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大格格顿时就有了危机感了。 尤其是看到几次,二格格早早地去跪在福晋正屋,等候请安。 还有一次,阿玛难得地过来。 结果二格格也对着阿玛,一改从前横眉冷对的模样,而是默默地给阿玛行礼,乖乖地站在旁边。 大格格离得近,就看见二格格两只小手都攥成了拳头,缩在袖子里不住的微微颤抖。 但她还是努力坚持着。 然后,阿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一丝淡淡笑容。 虽然很淡,但是落在大格格的眼中,无异于一个惊天霹雳。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从前一直虎头虎脑,傻乎乎的二妹妹,并不是一头真正的小绵羊。 显然,福晋照顾着二格格,是想在四阿哥面前多一份存在感,也显现她作为嫡额娘的贤良——能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而二格格,如今对着阿玛态度的转变,正印证了这一点。 同时,只要她能多博得一些阿玛的关心,也会帮助福晋更多地吸引阿玛到这正院来。 大格格敏锐地察觉到了福晋和二格格之间,正在渐渐产生某种微妙的默契与利益的联合。 大格格感觉到后背了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不会忘记:从小在这府里,在她与二妹妹之间,阿玛始终是多喜爱二妹妹一些的。 …… 端阳过后,日子一天一天地热了起来。 屋子里早就上了冰盆——晶莹剔透的冰块呈放在铜盆之中,袅袅地冒出冷气,分别摆放在屋子里的不同几个位置。 弘晖这阵子学业越发紧张了起来,往宁樱这里来的不多。 于是也就没什么机会和三格格抢着玩三阿哥了。 三格格一个人霸占了弟弟。 看着外面艳阳正好,三格格让婢女们搬来了绣墩,摆放在悠悠车之前。 然后她伸手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开始推起了悠悠车。 一边推,一边三格格嘴里还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逗着三阿哥。 三阿哥开始瞪着眼睛看着小姐姐,后面,三格格玩得有点大了——伸手推着悠悠车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她以为是带弟弟玩荡秋千呢。 三阿哥被吓着了,哇哇的就尖叫哭了起来。 乳母赶紧就劝着三格格,说小阿哥如今年纪还小,不能这么吓着。 外面,宁樱听见儿子哭声,也过来了。 三格格刚刚体验了一回做姐姐的滋味,就看弟弟被自己逗哭了,难免尴尬。 于是,她也有些讪讪地站了起来,稚嫩的声音微微颤抖,匆匆忙忙地对宁樱说了一声:“我带小馄饨出去玩。” 然后就拔腿溜了。 小馄饨甩着尾巴跟着三格格冲了出去。 只留下哭的眼泪鼻涕都刷刷往下淌的渣渣龙,独自挥手蹬脚,在悠悠车里嚎啕。 …… 下午时候,五贝勒爷府上的侧福晋瓜尔佳氏送了帖子来,说想和宁侧福晋约三天后过来作客。 宁樱想到四格格,就抿嘴一笑,回了帖子。 三天之后,瓜尔佳氏带着四格格就如约而至了。 听见那个温文尔雅的四姐姐又过来了,三格格很是高兴,迈着一双小短腿,跑的比额娘还快。 刚刚一见到四格格,三格格眼前就一亮——四格格身上穿的衣裳很漂亮。 是上次,她给四格格量身定做的衣裳。 三格格还记得,自己当时把图纸给了四格格。 四格格还说:等到回了自己府里,会让绣房做出来。 三格格也以为这四姐姐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还真的做出来了。 啊,这种被认可的感觉……简直太有成就感! 三格格双眼放亮,也不拘着礼了,跑过去伸手一把抓住四格格的手腕,带着她就往屋子里跑。 四格格站在原地,虽然还是小孩子身形,言谈举止却跟个小大人似的。 她抿着嘴一笑,对着三格格就甜甜地道:“三妹妹,你别急,我还带了礼物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就转头示意身后的奴才们将礼物盒子捧上来。 瓜尔佳氏上一次因为有刘佳氏在,没怎么能有机会能宁樱说的上话。这一次,既然是一人带女儿来,她坐下来,便笑着对宁樱说了不少端阳趣事。 她口齿清楚,声音清越玲珑,说起趣事来,件件娓娓动听,跟说书似的。 毕竟都有女儿,瓜尔佳氏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宫里公主的婚事。 …… 等到瓜尔佳氏母女们走了之后,三格格才捧着四格格给她的礼物,拿出来给宁樱看。 四格格送了云心一只玉镯子。 宁樱看见玉色,就微微一震——她毕竟穿越过来这么些年,见过了不少赏赐,知道这是上上的品色。 “这是四姐姐非要送给我的——感谢我上次送给她的画纸。这是五叔给她的生辰礼,一共一对,她很喜欢,给我一只,一人一只!”三格格眯着笑眼对着宁樱道。 她跑过来,伸手抓住了额娘的手,全然忘了那是一只小镯子,高高兴兴地就把镯子往宁樱手背上推:“这个好看,我让给额娘戴!” 正文 464 母女谈心 这自然是戴不上的。 宁樱伸手阻止了女儿的动作,这才告诉三格格说——这是孩子们戴的手镯,大人的手腕是套不上的。 三格格反应过来,伸手有些懊丧地摸了摸后脑勺,于是自己撩起小小的衣袖,开始把手镯往手上戴。 宁樱低头看着女儿毛茸茸的额发,忍不住就低头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 小棉袄真贴心啊,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是给额娘。 然后才是自己。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宁樱老母亲的心里,瞬间涌过一阵暖流。 小镯子很轻松的就通过了三格格细细的手腕。 她将手腕抬起,对着日光比照了一瞬,这才咧嘴一笑,开开心心道:“真好看!” 说完了,三格格又道:“额娘,四姐姐还说了——过一阵子就是她今年的生辰,她邀请我去五叔府上,一起过生辰呢!” 她顿了顿,轻声道:“还把大姐姐和二姐姐都邀请了。” 宁樱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这必然是瓜尔佳氏的意思了。 府里三个女孩子,总不好直接只邀请其中一个。 若是三个都不请,倒也就罢了。 只请一个,弄不好,就容易把另外两个给得罪了。 “那四姐姐这一次送了你镯子,你打算准备什么生辰礼物回给四姐姐?”宁樱伸手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小脸,笑眯眯地问她。 三格格立即就道:“我当时就要给四姐姐礼物,可是四姐姐不要。” 她一边说,一边就上前来抱住了母亲的胳膊,撒娇黏在宁樱身上道:“我也没想到——上一次只是随手画了一张衣裳图纸送给四姐姐,四姐姐就把她去年的生辰礼物送给了我。” 三格格说到这儿,嘟嘟小嘴道:“就……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到这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宁樱就看女儿跟个小大人一样——将小手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道:“额娘,四姐姐和二姐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性子不一样——一个文文静静,一个咋咋呼呼。但我觉得,她们内心是很相像的,她们若是认识了,定然也能成为志趣相投的小伙伴。” 她努力试图向母亲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宁樱很少听到女儿这么一本正经的阐述一篇长篇大论,不由地就喷笑了。 笑完之后,她看女儿脸有点红,赶紧就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问道:“怎么相像呢?” 三格格小声道:“从前二姐姐在咱们这里玩的时候,临走之时,不管我送给二姐姐什么礼物,她过几天,一定会送我一件她的心爱之物。我若是不收,二姐姐还不高兴!” 她说完了,冲着母亲咧嘴一笑:“你说,她们是不是很像?” 宁樱想了想,弯下腰来握住女儿的一双小手手,在手心里捏了捏,轻声道:“所以,我们识人也是如此——有的人,你给了她帮助,她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还形成了理直气壮跟你索取的习惯,甚至因为你偶尔一次没帮助她,反过来指责你的不是。这种‘朋友’,尽早远离。” 她顿了顿,又道:“反之,有的人,你给了她什么,虽然她嘴上直说不要、不要,但是心里始终记得你的好,后面会默默地投桃报李——这样的朋友,才值得深交。” 三格格仰着脸认真的听了。 …… 初夏时节,天气时暖时寒,没过一阵子,宁樱在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就听说钮祜禄氏病了。 病的还不轻。 听说最开始也只是受凉风寒,后面不知怎么的就越拖越严重。 福晋也给她找来了大夫,但是看了只说钮祜禄氏是思虑过甚,加上本身就体质偏弱。 四阿哥本来就对扭葫芦无感,这一下就更不爱往她那里去了。 不过到底是宫里刚刚赏进来的秀女,四阿哥还是着重对福晋说了——说让大夫好好看着,务必要把人给调理起来。 四福晋苦着脸答应了,心里就为难的很。 她知道钮祜禄氏年纪轻轻的,这病来的也算突然——要么是久久不得四阿哥搭理,自个儿忧虑过甚,把自个累倒了。 要么就是想借着这场病引起四阿哥的注意。 至于照顾…… 本来就只是个格格,身份不高,加上被四阿哥塞到了后院里的角落,无人注意。 还能怎么照顾? 福晋也只能尽量督着大夫过去了。 因为有福晋的叮嘱,大夫倒是不敢马虎,一趟一趟往钮祜禄氏那里送药,又是各种药方给灌下去。 这么折腾了将近两个月,日子都到了盛夏里了。 府里也酷暑难耐。 钮祜禄氏总算是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但是四阿哥从此对这位格格的印象也就落下了:是个病秧子。 他一下就想到了以前的宋氏。 宋氏也是这样——常年惨白一张脸,药不离口,说起话来也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于是福晋趁着四阿哥过来看两个女儿的机会,赶紧就跟四阿哥劝说了——说钮祜禄格格如今住的地方到底是太偏僻了一些,没有人气。 自然就容易生病。 反正李侧福晋人也已经不在了,前面已经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不如商量挪腾挪腾、改建改建、把格格侍妾们都给移到前面去。 大家伙在一起,四阿哥走动起来也方便。 四阿哥听了就用一脸“你这想的都是什么馊主意?”的表情,赤裸裸的把福晋给嫌弃了。 他才没有想过动这个心思,更难得费这个周折。 四福晋看没说成,难免有悻悻之色,于是又大大地夸赞了二格格一番,说二格格近日来读书,习字、练琴,事事有所长进,加上她聪明伶俐,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一边说,一边福晋就让奴才们去将二格格也给带出来。 二格格很乖巧地就跟着出来了,先是给阿玛请安,然后四阿哥问了几句话。 他问什么,二格格便答什么,乖得几乎不像从前那个二格格了。 只是她始终耷拉着小小的脑袋,不怎么抬头和阿玛有眼光的交流。 福晋在旁边看着,赶紧笑着走了过去,轻轻的就在二格格背后推了一把,把她推到了四阿哥面前。 正文 465 热爱 大格格本来都已经快歇息了,听说阿玛过来了,而嫡额娘只喊了二妹妹过去,却没喊她。 她手撑着桌子,一下就站起来了。 “随我过去。”大格格伸手掠了掠耳边鬓发就道。 随后,她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就停了下来,回身又将前几日抄的一卷佛经从桌上抱了起来。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些佛经——甚至抄得想吐。 但是阿玛喜欢。 只要阿玛喜欢,她什么都可以做。 …… 盛夏里,宁樱的新院子布置得越发精巧而别具一格了。 因为四阿哥提前发了话——让工匠们只听从侧福建的调遣,侧福晋想设计成什么样,便按照侧福晋的意思。 反正花田和小菜园是少不了的。 孩子们多了,地方也大了,各处屋子之间距离开阔,光是从院子门口进来,走到正屋,就要走好一段距离。 三阿哥因为年纪还小,根本没办法下地走路,一天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除了睡觉,就只能在悠悠车里看着姐姐玩。 所以这新院子的一片小天地都成了三格格的游乐场。 她喜欢花儿各种美丽的颜色,对小菜园倒是无感。于是成天抱着小馄饨就在花丛中玩。 小馄饨的一身狗毛都被沾染了甜甜的馥郁香气。 有时候,三格格还会把画纸抱出来,就在花地里挥毫泼墨,设计各种带有花朵元素的衣裳。 宁樱见状,索性就让工匠给女儿制作了一个画板,又配合了相应的小凳子,上面还撑上了遮阳伞——这样三格格画画的时候,也就不用总低着头,伤颈椎了。 一群奴才围着三格格,给她打扇子的打扇子、驱蚊虫的驱蚊虫、送果汁的送果汁。 都在伺候小主子画画。 有了画板,能够调节各种各样的角度——三格格作画越发认真了起来。 宁樱这时候发现:女儿性格中是很有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一面的。 譬如倘若有一张画,哪怕其中只是袖子口稍稍画得不如意了一些,三格格就能把整张图纸都舍弃不顾。 然后重新再来。 宁樱在屋子里看着——虽然三格格坐在树荫下,但她还是担心女儿在外面中暑了。 于是让婢女们将冰盆都给三格格端过去,围在她脚边。 宁樱也走出来看女儿。 三格格的小身板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宁樱低头用帕子给女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就看这小姑娘一张脸颊红扑扑的,高兴得像小苹果一样。 她低头专注地看着画纸,眼睛里都闪着璀璨如星星般的光彩。 是热爱的光芒。 宁樱本来想说宝贝别画了,天太热了,但是看见三格格的眼神,她默默的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她不想在女儿如此专注的时候去打断她。 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时间和意愿,去完成一件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成就,充分尊重孩子的偏爱和选择。 这本身就意义非常。 …… 等到画完了,三格格高高兴兴地过来,抱住了宁樱的大腿,才说原来这是她想送给四姐姐的生辰礼物,她终于完成了一张非常满意的作品! 她一边说,一边高兴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就差点把小手上的五颜六色全抹在了母亲的衣服上。 …… 转眼间,中秋节也就快到了。 穿越过来了这么些年,宁樱早将宫里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过了个遍。 就是赐宴、起起坐坐、谢恩、磕头、敬茶、吃饭、看戏、看烟花。 孩子们都开心的不行,大人们却累了个半死。 中秋节前,是四格格的生辰。 五贝勒府那里,五福晋带着瓜尔佳氏果然下了帖子,除了福晋和宁侧福晋以外——还把四阿哥府上三个女孩子全都邀请了。 说是都聚一聚,也热闹热闹。 就当是中秋节前的热身了。 小格格们难得这么齐齐整整地出门,却不是去宫里。 二格格听说了,也有些惊讶——四格格,尤其还是五叔府里的四格格。 对她来说,并不熟悉。 不过能和三妹妹一起出门,二格格想到这一点,还是觉得挺开心。 这算是她目前迷茫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了。 …… 到了出府的那一天,二格格早早地就起来了。 她早就给自己定下了标准——无论大姐姐做什么,她都要比大姐姐做的更快、更好、更无可挑剔。 梳洗穿戴过后,二格格往额娘正屋里去,结果就看见大姐姐已经等在屋子里了。 大格格见了二格格过来,也只是淡淡地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姐妹两个对于目前的微妙竞争,都有些心知肚明。 好不容易等到四福晋出来,她开始慢悠悠地用早膳。 …… 府门口,宁樱早就已经带着三格格在等了。 马车是四阿哥前一天就吩咐人备好的,因为难得三格格出门作客,弘晖不放心妹妹,于是在前一天还跑去了阿玛的面前说了——说想把自己哈哈珠子安宁留下来,用来护卫妹妹。 反正还有其他哈哈珠子,他进上书房也不一定非得天天带着安宁。 四阿哥一听说是为了护着小女儿,自然是允的,还夸了弘晖几句。 安宁默默地守在门口,这时候,远远地看见宁侧福晋走过来。 身边跟着的三格格如粉雕玉琢一般,一张精致的小脸被一身樱粉色旗装衬托得莹然可爱,有如美玉。 安宁行下礼去。 三格格远远地看见安宁,也是眼前一亮,顿时挣脱开了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就跑了上前去。 她高兴地抬头问安宁:“安宁哥哥,你不用跟着我哥哥去宫里吗?” 安宁于是把弘晖的安排给说了一遍。 三格格一边听着,一边眼珠珠就咕噜噜的直转,一脸都是“这是我哥能干出来的事?”的疑惑神情。 随后,她甜甜的冲着安宁一笑,抬头就对宁樱撒娇道:“额娘,云心的脚好酸酸,想上马车!”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抬头看了看府里。 前院的中道上,还是静悄悄的。 她温声安慰女儿道:“你嫡额娘还没过来,按照礼矩——咱们还得等一等。” 虽然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宁樱弯下腰,一伸手,就吃力地把三格格给抱起来了。 三格格如今也渐渐的长沉了,抱在手上一会儿,并不是那么轻松。 正文 466 打压 不一会儿,宁樱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三格格看见了,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到底是心疼额娘了。 她伸出小胳膊挥着就道:“额娘放我下来吧。” 安宁见状,不声不响地就将马车前踩上车的小凳子搬了过来,又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给三格格垫在小凳子上,这才道:“格格不如坐这里。” 他话语说得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动作却是极细心的。 三格格可怜兮兮地坐在小凳子上,两只手托着下巴,眼巴巴的望着府里——嫡额娘可能会过来的方向。 到底等到什么时候,大姐姐和二姐姐才能过来呀。 早晨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照耀在三格格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去。 三格格不由地就伸手挡住了眼睛。 安宁本来是默默地站在三格格身后的,看见三格格的动作,他微微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走过去就站在了三格格身边。 正好挡住了阳光。 三格格和宁樱都没注意到。 不一会儿,三格格又哼哼唧唧的喊起饿来。 宁樱出门之前,早就吩咐了奴才们给孩子带上糕饼,这会儿将包油纸布捧开来,糕点还是热乎乎的。 三格格伸手抓了一块豆沙糕,没吃几口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停了下来,伸手抓了一块糕饼,转过年去就亲手递的高高的,给安宁:“安宁哥哥,你吃!”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府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众人回过头去,便看见福晋打扮得珠光宝气,正带着大格格和二格格,正在施施然地向外走。 大格格和二格格一边一个,都伸手扶着福晋的手肘。 大格格一边走着,一边左右盼顾,神色间颇有自得之色。 而二格格,从始至终都低着头。 宁樱站在门口,深深地看了二格格好一会儿。 …… 福晋到了近前,宁樱上前去行礼,三格格也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萌萌地道:“云心给嫡额娘请安!” 然后她也顾不上别的,跑过去就抱住了二格格的小手,歪着脑袋问福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天真无邪地道:“嫡额娘,我可不可以和你们坐一辆车呀?我想和二姐姐说话呢!” 虽说福晋的马车宽敞,但她也不大乐意一辆马车上同时带着三个小屁孩。 于是,福晋稍微迟疑了一下。 不回答就是拒绝。 三格格很套路地就抓住了嫡额娘的这一次拒绝,可怜兮兮地继续道:“那……能让二姐姐来坐我们的车吗?” 她一双小手手背在身后,睁着大大的眼睛,充满期盼地看着福晋。 福晋刚刚才拒绝过一次,不好再拒绝,一旁的大格格也巴不得二妹妹别跟过来,于是扶着福晋的胳膊便柔声道:“嫡额娘许是累了,女儿陪您赶紧上马车上歇着罢。” 四福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一点头,三格格立即一转身,伸手就把二格格给推进自己额娘马车里了。 …… 几架马车前前后后地走了起来。 马车里,车窗帘微微飘荡,二格格默默地坐在马车中,一双小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小手,二话不说。 三格格见状,跟投喂小动物一样,操心的不得了——催着婢女们把各种糕点、果子糖全拿了出来,捧在了马车里的小桌案上,就想劝着二姐姐吃几口。 但是二格格什么也没碰。 她忽然起来,在马车里对着宁樱就跪了下去:“谢谢宁侧福晋教我!” 她身份毕竟是格格,宁樱赶紧将她扶了起来,看着二格格一张苍白的小脸——虽然还是肉乎乎的,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浮肿和疲惫。 “现在总是要比从前好一些罢?”宁樱将这小姑娘扶起来以后,低声就问她。 二格格微微收紧了攥住膝盖的手,沉默地就点了点头。 三格格本来是在旁边的马车坐上黏黏糊糊的爬来爬去,这会儿看见二格格和额娘对话了。 于是她也靠了过来,伸手搂住了二姐姐的脖子,就仔细的听她们在说什么。 二格格一转头,看见三妹妹这个姿势离马车窗实在是太近了,瞧着摇摇欲坠有些危险。 于是她伸手把三格格给拽了下来,又和三格格换了个位置。 宁樱看着二格格——明明还是和自己女儿差不了多大的孩子。 三格格可以在马车里爬来爬去撒娇,二格格却要努力地丰满自己的羽翼,以求得多一丝自保的能力。 孩子不容易啊…… 宁樱这么想着,伸手就过去怜悯地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 被这带着母爱的动作抚慰了一下,二格格浑身都颤了一下,她一下就扑进了宁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宁樱的腰道:“宁侧福晋!” 她抱住了,然后就哭了起来,很委屈地把最近大格格说的话都小声给宁樱复述了一遍。 原来,最近大格格瞧着二格格,似乎是有点开窍的模样,于是趁着好几次睡前的时光,悄悄地就跑过来对着二格格说了许多话。 又是讽刺二格格长得胖、不会打扮;又是说二格格不懂得察言观色、硬是要讨好嫡额娘,结果没半点眼力见儿,弄巧成拙——其实嫡额娘心里都烦死她了! 二格格本来还跳着双脚、声嘶力竭地跟大姐姐争辩。 结果大格格说得多了,二格格就有点动摇了。 她忍不住也自己怀疑自己了。 她说的抽抽噎噎,前言不搭后语,宁樱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这孩子想表达的意思,若是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 大姐姐在精神打压她。 眼看着二格格委屈的一直在擦眼泪。 宁樱等着孩子哭完了,情绪也算有所发泄了,这才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脑袋,慢慢道:“孩子,别着急。” 她顿了顿,才解释给二格格听——之所以二格格会这么焦虑,是因为她自己先从内心虚了,慌了。 换句话说:别人所有对待你的方式,都是你自己允许的。 譬如大格格这件事:倘若在她第一次这般说二格格的时候,二格格就压根儿嗤之以鼻,不把这些话当一回事的话。 那么后面,大格格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个弱点来说的。 一个相信自己的人,是不可能轻易被人所打压的。 正文 467 故人 三格格在旁边听着对话,听得都入神了。 直到马车驶到了五贝勒府门口,母女几个人听见外面动静。 宁樱赶紧伸手就给二格格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又拿了随身带的脂粉,给孩子哭得红彤彤的小鼻头遮挡了一下。 三格格在旁边,这时候就成了母亲的小帮手,捧着脂粉盒子,还不忘记提醒额娘:“二姐姐眼皮也哭红了,要不要给她上点粉,遮盖一下?” 宁樱顺带着就给二格格眼皮上也掩饰了一下,然后就看三格格歪着脑袋过来,对着二格格做出各种鬼脸。 她在努力想把二姐姐逗笑出来呢。 马车终于停稳了。 二格格被下面伺候的奴才扶下了马车。 …… 五福晋满面春风,带着侧福晋瓜尔佳氏和刘佳氏早就迎接在府门口。 毕竟这一次四福晋也过来了,所以刘佳氏作为侧福晋,是不好不出面的。 三格格被抱下马车,甜甜地给大人们行了礼之后,歪着小脑袋在人群里面瞄了一眼,就看见四格格站在瓜尔佳氏身边,伸手捂着小嘴,眯着眼睛,对着她吭哧吭哧直憋笑。 她还有点想捉猫猫的意思呢。 瓜尔佳氏也难得看到女儿这么调皮的模样,不由地就笑了,伸手慈爱地摸着四格格的小脑袋,笑着道:“快去吧。” 三格格开心的一下子就笑出声了,伸手就对着四格格张开了:“四姐姐!” 她刚要奔出去,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二格格正站在身后,默默的仿佛一座雕像。 四福晋那儿,因为从下马车开始,大格格便紧紧的扶着她的手肘,仿佛怕被其他人抢去了一般,拼命要做出孝顺女儿的模样。 二格格一时间也挤不上去。 三格格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转身奔了回来,伸手拉起了二姐姐的小手,带着她一直到了四格格面前,这才道:“四姐姐,这是我二姐姐,若是按照年龄的话,你是小的了。” 她这么一边说,一边就用力的捏了捏二姐姐的小手,示意让二格格打起精神来,不要这么失魂落魄,被人看出来。 二格格被三妹妹这么一捏手,顿时就明白了三妹妹的意思。 她偷偷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强打起精神来,对着四格格就笑了笑:“四妹妹。” 这一声“妹妹”喊得很是自然。 四格格在贝勒府里挺孤单,听了这一声,顿时就笑了。 毕竟是个文静的小姑娘,她笑起来也是很腼腆的样子——微微的抿着嘴,嘴角往上翘,眉眼弯了起来。 宁樱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女孩子们,就觉得四格格长得也很精致——将来长大之后,一定是个美人。 “早便听云心妹妹说了——说之前也是常常给二姐姐作衣裳画纸的,今日总算是见着了姐姐。”四格格微笑着,仰着一张小脸,不疾不徐地对二格格道。 二格格哪里有什么心思讨论衣裳? 她对着四格格就勉强笑了一下——这笑容里难免有了几分敷衍的意味。 四格格看出来了,也不多说,只当是二格格怕生,于是抿嘴一笑,眼神流转之间,轻轻松松就转了话题。 她看着三格格身后人捧着的盒子——看着像是画画卷轴的模样,于是就问云心是不是这一次又带了什么好看的画纸过来? 几个女孩子一边说话,一边就跟着福晋、侧福晋们徐徐上了台阶,往府里去。 安宁本来是在后面的,这时候就看三格格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拿了盒子,迫不及待的打开来。 她低头瞧着盒子里一瞬,忽然就瞪大了眼睛:“拿错了!” 原来真正的卷轴画纸还在马车上。 三格格吐了吐舌头,倒是四格格也笑了起来,又道:“三妹妹不要着急,好事多磨——再让人去取来了便是。” 三格格摇头道:“我去拿!” 她急匆匆的一转身。 安宁本来是跟在后面的,三格格就差点撞进了安宁的怀里。 四格格这时候才看见安宁。 她睁大了眼,忽然脚下就顿了一下。 三格格见状,笑眯眯地指着安宁就对她道:“这是安宁哥哥,今天我过来陪你过生辰,我哥哥让他过来保护我。” 三格格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解释一下安宁的身份。 于是她一扬下巴,对着四格格补充道:“安宁哥哥是我哥哥的哈哈珠子。” 四格格轻声道:“我知道的。” 她顿了顿,抬眼又飞快地望了一眼安宁,轻声道:“我是知道的。” 安宁上前来,对着四格格就行了礼。 行礼之后,他抿了抿嘴唇,又往后退在了三格格身后,是一个随时保护的姿势。 四格格站在原地,静静地受了安宁的礼。 三格格睁大了眼,转头看了看四姐姐,又看了看安宁。 忽然她就想起来了——安宁哥哥之前是弘昇的伴读。 是之后五叔把安宁从弘昇身边让给了弘晖。 所以四姐姐和他,应当是更小就相识的。 三格格望了望安宁,眨了眨一双玲珑清澈的眼睛。 …… 宁樱走在前面,正被刘佳氏和瓜尔佳氏左右包围着。 她多年十分受宠,在四贝勒府里地位稳固,兼着又待人温和有礼,谦逊可亲,于是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都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 瓜尔佳氏是真的喜欢她;刘佳氏则是因为之前弘昇的事情——四福晋犹犹豫豫地没有立即出手相助。 所以刘佳氏心里始终对四福晋怀着一份心结。 就更不愿意去讨好四福晋了。 这么一来,场面和情形难免尴尬一些。 五福晋看在眼中,只做不知,同时使出了十分的精神去招呼着四福晋。 …… 说了一阵子话,一回头,宁樱就看见女儿和四格格、还有二格格,几个女孩子结伴在一起,手中抓着花花草草,拉拉扯扯,又说要去花园游玩。 大格格本来是跟在四福晋身边,亦步亦趋,这时候四福晋看了女孩子们热闹的情景,又转头看了大格格一眼,便笑了笑,随口道:“你不去同妹妹们一起玩么?” 大格格挺直了瘦削的肩膀,笑容里隐约仿佛有一丝耻辱。 她忍住不屑,轻声道:“嫡额娘,那是小孩子们的游戏。” 正文 468 盼望登基 四福晋听了,也只是笑了笑,随即便不多言了。 倒是过了一会儿,四格格跑了过来,郑重其事地邀请大格格一起过去游园。 她是五贝勒府上的小格格,主客有别,兼着年龄又小了大格格那么多。 大格格不好拒绝,跟着就过去了。 她倒是还没忘了自己大姐姐的身份,又轻声提醒了四福晋一句,四福晋这才让奴才们将提前给瓜尔佳氏母女准备好的礼品拿了出来。 大格格忙不迭地带着奴才们就过去了。 二格格看见了就是一撇嘴,伸手捏了捏三格格的小手,低声就道:“三妹妹你瞧见了没?她自个儿一毛不拔,用嫡额娘的东西做人情,倒是跑的比谁都快。” 三格格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晃晃二姐姐的手,小声对她道:“二姐姐,小声点,咱们还在外面呢。” 二格格还想说什么,到底是抿了抿嘴唇,忍住了。 瓜尔佳氏见四福晋有礼,连忙伸手拖了四格格的小手,便过来道谢。 等到这边寒暄完了,五福晋邀着四福晋先往府里的戏台子去了,又带了刘佳氏去。 宁樱这才让婢女们将自己准备的贺礼也拿了出来。 瓜尔佳氏没料到宁樱也准备了生辰礼,先是推辞了好一番,然后才春风满面地收了下来。 …… 看戏的时候,瓜尔佳氏就接着上一次没说完的八卦,一直在宁樱耳边唠叨。 原来,宫里的六公主和八公主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经过了将近半年的挑选,皇上如今才选中了。 是蒙古博尔吉吉特氏的喀尔喀部的台吉策凌。 台吉,是清朝时期对蒙古贵族的封爵名,位次辅国公,分成四等,有一等台吉,也有四等台吉。 这种称呼在蒙古贵族中很常见,有点类似于贝勒、贝子的意思。 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明年的九月初,到时候六公主就会千里迢迢的被嫁去蒙古。 还有一位八公主,母亲是敬敏皇贵妃,要嫁给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杜凌郡王仓津。 宁樱听着这一长串,头都大了。 其实公主们的婚事,她随着福晋进宫的时候,也听德妃娘娘说过--无论万岁爷如何操办,如何风光,又或是嫁到了蒙古怎样的贵族家中。 尤其是那些本来母妃就默默无闻,自己也不得宠的公主--这么被嫁过去,听起来身份是变高了。 但日子终究是自己的。 这些年轻的女孩子离开了京城和亲人。 从此天涯迢迢了。 但是五公主却是个例外。 因为五公主十分受宠,康熙三十九年,她就被受封成为和硕温宪公主。 之后,康熙更是没有让这个女儿出京城,直接下嫁给了佟佳氏的舜安颜。 舜安颜的祖父是佟国维,叔叔是隆科多。 这样的出身,不算委屈了五公主。 更何况舜安颜与五公主,年貌相当,一表人才。 不像那些远嫁去蒙古的公主——有的所嫁的夫君,年纪都快能当自己父亲了。 所以宫里那些嫁了女儿的娘娘们,一个个酸的简直像从醋缸子里泡出来的一样。 宁樱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最近公主们的婚事会成为宫中娘娘们的热门八卦了。 “也不知道咱们的女儿,将来……” 瓜尔佳氏说到这儿,就微微的停顿住了。 宁樱明白她的意思——相对比于皇子们来说,宫里的公主不算多。 况且个个都身娇病弱,往往不到一两岁,两三岁就夭折了。 能长到四格格、三格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不多。 若是将来宫里的公主不够用,那么……宗室的年龄合适的女孩子们,就该顶上了。 宁樱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按照历史的进展,如今才是康熙四十四年。 离雍正登基还有好一阵子。 更何况这个时候,女孩子婚嫁都很早,十三四岁就嫁为人妇的,也大有人在。 三格格是肯定等不到父亲登基那一年,就得考虑这个问题的。 那么将来孙女们的婚事,万岁爷会不会出手干涉安排? 这谁也说不准。 毕竟都是做娘的人,心意相通。 看着瓜尔佳氏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宁樱也笑不出来了。 花园里,三格格和四格格、二格格玩得很开心。 毕竟这几个女孩子年龄都差不多,尤其是四格格——其实也就是刚开始相处的时候显得拘谨文静了些。 等到真的熟悉了以后,她和二格格也玩在了一起。 三格格快乐的挥着小手,被两个姐姐护在中间。 这情形,若是不知情况的人看过去——还以为今天过生日的小寿星是三格格呢。 …… 晚上,四阿哥回府之后,径直就到了宁樱院子里来。 三格格抱着父亲的胳膊,很高兴的就跟他说——今天过去给四姐姐过生日如何如何开心、玩得如何如何尽兴。 就连二姐姐也很开心。 四阿哥听了,笑着伸手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又对她道:“你是个心思爽朗的孩子,要是你二姐姐也如你这般,那便好了。” 他随口说完,目光一扫,就看见宁樱在旁边——虽然行了礼,却是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 她在想她自个儿的心思。 “今儿一切都还好吧?”四阿哥坐了下来,貌似不经意的就问了一句。 他刚才看宁樱的神情,还以为是老五府上的人,有谁犯糊涂——为了巴结四福晋,反过来惹了樱儿不开心。 但是转念一想:老五府上的那几个,应当没这么蠢。 “到底怎么了?”四阿哥伸手将宁樱拉到身前来,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掌心中,用力捏了捏,才沉声道:“别怕,告诉爷。” 宁樱心里直叹气。 这怎么说? 总不能说:四爷,我希望你能快点登基做皇帝,这样的话,女儿的婚事就不操心了。 四阿哥看她神情,又瞧了瞧在旁边自个儿抱着玩具,玩得正开心的三格格,有些悟过味来。他指了指云心,柔声问宁樱:“是关于孩子?” 宁樱I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么一点头,其余的话不必多说,四阿哥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这个烦恼——要数直郡王、三阿哥最能彻身体会。 因为别的阿哥家的小格格,年纪还没有长到可以婚嫁的时候。 但是直郡王家的另外一个姑娘,皇阿玛是有那个意思——想送去蒙古的。 直郡王的侧福晋,眼睛都快哭瞎了。 正文 469 见世界 直郡王之前已经有一个女儿,刚被定下了一门婚事,如今这个又要送去蒙古。 一下子两个小棉袄都没了。 四阿哥就想起来:最近遇到的直郡王,他一张脸一直是紧绷着的。 见到弟弟们也没什么笑容,满面愁云不展。 也是,就算是直郡王,也是为人父母——这种事儿,搁谁身上能舍得? 宁樱于是挽着四阿哥的胳膊,就对他道:虽说如今宫里的公主嫁人都迟,但是宗室之女未必要遵守这个规律。 若是留意到了合适的人选,不如干脆早一些对皇阿玛启奏,能把孩子留在京城是最好的了。 别千里迢迢地送去蒙古。 之前就曾有公主,过去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加上又思念家乡亲人,结果年纪轻轻就生了病,又不得细心照顾,最后一缕芳魂送在了他乡。 四阿哥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是个安慰的动作,但是口中没说什么。 皇阿玛那一关,能是这么容易过的? 就算有早早看好的人选,也不一定就管用。 因为,如果皇阿玛有意想让谁家的姑娘抚蒙——便是有人选又如何? 圣旨一道下来,照样风风光光的给送出京城去,任你哭爹求娘都没有。 但是这些,他便不忍对宁樱说了。 …… 中秋节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了下来。 九月里,康熙开始了第五次南巡。 依旧是从京城启程。 行走之前,康熙晓谕吏、户、兵、工等部,又安排太子监国,直郡王与众阿哥随行。 四阿哥一直感慨,说这几年忙碌的很,难得皇阿玛有再南巡的机会,弘历年纪太小没法带,但是务必带上弘晖和弘昐出门去,好好游历增长见识一番。 不能整天只顾着上书房里读书。 宁樱很赞同四葫芦这观点——孩子还是应该经常带出去见见世界的。 是见世界,不是见世面。 对于弘晖和弘昐——这两个宗室中的小阿哥,从一出生,就直接落在了普世意义上的奋斗终点。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自己本身就是“世面”。 所以,他们是不需要见世面的。 但是孩子们需要“见世界”,知道世界有多大。 知道天南地北,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活法、各种各样的价值观。 当然,这都是宁樱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思维了。 要是按照这个时候的说法,估计得形容成“知晓民生疾苦”。 她于是很细心地就帮儿子准备行囊,还不忘提醒了四阿哥,说都给弘昐再多备一份。 毕竟弘昐现在已经是没了娘的孩子,而且瞧着四阿哥的意思——暂时也没有想把他送到福晋那边。 所以等于没人管。 除了明面上备着的,宁樱另外也给弘晖准备了一些多出来的物用,并且嘱咐了弘晖:若是大哥哥缺什么,不用声张,直接给了就行。 都是兄弟两。 她知道弘昐这孩子——是个自尊心极强,又难以开口向别人求助的性子。 其实这种性子,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 父子三人一走,府里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尤其是颁金节的时候。 颁金节就差不多等于满人的国庆节——是个挺大的节日,若是往日,紫禁城里必定设宴奏乐,十分热闹。 今年,却因为万岁爷南巡的缘故,于是一切也就从简了。 福晋带着宁樱和三个小格格进了宫,给娘娘磕头,领训,又领了赏,简简单单的吃了一顿饭。 因为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跟着万岁爷去江南了,于是人就更少了。 德妃娘娘管这叫“家宴”,又将小宴设在永和宫,布置得清新雅致,颇有意境——她本来也是茹素的人,一顿饭用得清汤寡水。 宁樱饿得肚子咕咕叫,回来就让小膳房做了个麻辣小火锅端上来。 然后涮了一堆麻辣年糕片当夜宵。 三格格和她一样——都喜欢软软甜甜的东西。 这时候她拿着长筷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椅子上,就伸手去夹锅里的年糕。 …… 如今四贝勒府里,撇去格格、侍妾们不算,真正能算得上是独居一院的主儿——也就四福晋和宁樱了。 换句话说,孩子们能跑的地方,其实也就这两处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往十一月里走,终于下起了康熙四十四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初雪。 雪下得早,清晨就飘飘扬扬的在屋顶上抹了一层白。 三格格一睁眼,就看见外面落雪了。 她开心的早饭都顾不上吃了,匆匆忙忙的让奴才们伺候自己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之后,就冲出去玩雪了。 玩了一半,三格格就想着去找二姐姐一起玩。 她向来行动力十足——是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去执行的性格。 更何况如今阿玛也已经不在府里了,过去带二姐姐过来玩就更方便了。 …… 到了福晋正院的时候,二格格还没出门。 正院的奴才正在扫雪,见是最受宠爱的三格格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忙不迭地过来就给她磕头清安,又嘱咐说格格千万当心自己脚下的雪,别摔了跤。 三格格裹紧了樱粉色的披风,伸着手冲着奴才们直打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别发出声音。 她自己眯着眼睛,乐呵呵地就跑去了二姐姐的屋子那边。 二姐姐住在哪儿,三格格是知道的。 刚刚到了屋子外,一个侍候二格格的婢女正好灰头土脸地推门出来,手上还捧着铜盆。 她见着了三格格就是一愣。 这婢女刚想说给三格格请安,就被三格格挥手眨眼地给阻止了。 三格格趴在窗台之下,两只小手手努力的扒着窗户,垫起了小脚,刚想对着里面喊一声,忽然就听见二姐姐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把东西给我?”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三格格一怔。 然后就听见屋子里面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冷笑着不紧不慢地道:“二妹妹急什么?你额娘留给你的东西——姐姐自然替你好好保管着,没准儿哪天便又找了出来,也说不定!” 这是大格格的声音。 三格格睁大了眼,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大姐姐一大早地把二姐姐堵在屋子里做什么? 还有,为什么大姐姐讲话阴阳怪调,听起来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印象中的大姐姐,一直都还是算和善的。 从来没见过这一面。 正文 470 一语点破 三格格站在门外愣了一瞬。 她一向是个果断的孩子,这时候却难得的犹豫起来,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走开。 屋子里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大格格走了出来。 看见三妹妹的一瞬间,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尴尬和失措,但是随即,大格格很快的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她走过来,微微弯下腰,伸手握住了三妹妹的两只小手·,又拿出了平日里大姐姐亲和友爱的样子,勉强笑着对着三格格问道:“三妹妹,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三格格的错觉——大姐姐的手像冰块一样,冷的可怕。 三格格瞪大了眼望着大格格。 大格格见状,微微垂下了眼睫,向旁边瞧了瞧。 见奴才们都退后了几步,伺候在远处,大格格收敛了笑容,紧紧地盯着三格格,慢慢道:“三妹妹,你过来多久了?可曾听见了什么话语?” 三格格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微微一歪脑袋,忽然伸着两只小手叉住了腰,背转身过去。 大格格就听她闷闷地道:“大姐姐讨厌!肯定是关着门,在里面和二姐姐一起吃什么好吃的呢!”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脸来,对着大格格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就道:“我额娘也是这样——说小孩子糖吃多了难免对牙不好,所以有好多好吃的糕点不让我多吃,我只能藏在屋子里偷偷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只小胖手,撑在脸颊两边挤出两只酒窝,对着大格格就做了个鬼脸,然后兴高采烈地道:“我要进去和二姐姐一起吃!” 大格格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着就伸手攥住了三妹妹的小胳膊。 她低下头对着三格格道:“三妹妹既然都来了,随姐姐一起过去给嫡额娘请安,才是正事。” 三格格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就道:“大姐姐是最明理的!我随着大姐姐去!” 她顿了顿,又指了指屋子里,故意道:“咱们不带上二姐姐吗?” 大格格躲避了一下妹妹的眼神,伸手理了理袖口,这才慢慢道:“你二姐姐向来动作慢一些,不着急,倒也不必催她,咱们先去就是了!” 三格格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地“嗯!”了一声。 她开开心心的就往前蹦哒着跑了——看上去一副毫无心事的模样。 到了正屋里,大格格带着三格格等了不一会儿,二格格就已经过来了。 三格格看见二姐姐过来,却没怎么起身去迎接她,只是笑眯眯地道:“二姐姐快坐吧,嫡额娘还没出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目光就飞快地从二姐姐脸上扫过一圈。 果然二姐姐眼皮微红。 二格格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大格格的方向望一眼。 …… 等到从福晋屋子里请安出来,三格格拉着二格格就往后花园里跑了,说是终于等到了下雪天,要带二姐姐过去打一场雪仗。 她一边说,一边就仰着一张可爱的小脸,笑眯眯的过去问大格格:“大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 大格格今日换了一件新制的斗篷——是上上品的毛皮,脚上又配了同色系的一双小靴子,极其华美。 估计她是舍不得去雪地里打雪仗的。 果然,听见三妹妹的邀请,大格格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道:“大姐姐还得陪嫡额娘说话,就不去了。你们趁着如今年纪小,好好玩一玩也好——等到再过几年,便被拘着了,到时候,便是想玩也未必能玩得了了。” 三格格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冲着大格格摇了摇手:“大姐姐再见!等我堆了小雪人,回头送来给大姐姐。” 大格格一下就笑了:“不必,你自己留着玩就好。” 她目送着三格格拉着二格格的手跑出去了。 …… 到了花园里,二格格挣脱了三妹妹的手,一脸黯然地道:“三妹妹,你自己玩雪吧,我实在没什么心思。” 三格格冲着她眨了眨眼就道:“玩什么雪?跟我回额娘那里!” 她不由分说地就把二格格拽走了。 宁樱院子里。 屋里暖盆烧得正热,她只穿了一身秋天的单薄旗装,虽然知道外面下雪了,可也没觉得多冷。 因为靠近年关,奴才们正在爬上爬下的布置——将该换的宫灯、彩饰都换上。 其中有一盏特别漂亮的兔子造型宫灯,是四阿哥特地让人送过来的,宁樱特别喜欢。 她昨晚睡得香,有些落枕了,这时候一边伸手揉着脖子,一边抬头往上看。 看了好一会儿,宁樱一低头,就看见女儿正站在自己身边,仰着脸抿着嘴,冲着她直乐呵。 二格格站在旁边,上前来就来行礼。 三个人用过早膳之后,宁樱又让奴才们将热牛乳捧了上来,两个孩子一人一碗。 喝完了,三格格拉着二姐姐的手,就把她带去了自己屋子里讲悄悄话。 将奴才们都赶出去之后,三格格拉着二格格,哧溜一下就爬上了床。 她鼓着肉乎乎的小脸,吃力地举高小手,将床帐子旁的束钩一拨。 床帐倾泻而下。 帐子是淡粉色的,上面是大片大片的银线绣的花朵图案,两个人顿时被笼罩在一方粉色的天地里。 “二姐姐,你早上和大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三格格紧皱眉头,抓住了二格格的小手。 二格格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白了。 三格格望着她,语气很严肃地道:“我不知道大姐姐说的‘你额娘留给你的东西’,到底具体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只要是你额娘给你的东西,大姐姐没有道理据为己有,也不可据为已有。” 她顿了顿,轻声道:“二姐姐,你是不是在害怕大姐姐?” 一语点破,二格格忽然就不敢和三妹妹对视了。 她勉强的扭过了头,一张苍白的小脸——因为激动又变得通红起来。 二格格攥紧了袖子里的小拳头,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自尊:“没有,我才不怕她!” 三格格终于看出来了——原来二姐姐是因为想保住面子,所以从来没有真正地说出大姐姐对她做的一切。 瞧着这模样,再联想到早上大姐姐的语气——只怕这背后的隐情还有不少。 正文 471 四阿哥回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再结合二姐姐之前遭受的困境——一切就很好理解了。 是二姐姐碍于面子,没有完全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最多也就说了一半而已。 只怕背后大姐姐做的事情,还远不止于如此。 二姐姐不愿意承认自己遭受到了如此多的欺负。 哪怕能少说一点都好。 因为不管任何程度的“被欺负”,都代表着她的无能。 三格格仰着小脸,睁大了眼睛望着二格格好一会儿。 她忽然就伸手猛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二姐姐,你傻啊?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全部都说清楚?” 二格格一张脸已经全部涨得通红。 她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两只手在胸前攥的紧紧的,不敢看妹妹的眼神,只是低声道:“我自己能解决。” 三格格听着先是发愣,然后就摇头。 她有些理解二姐姐的心情了——二姐姐这心理,说到底,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 等到二格格回去了,三格格迫不及待的就跑到宁樱那边,把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包括二格格今天后来哭着告诉她的:大格格在大小事情上怎么样为难她,怎么样想方设法的给她挖坑。 还有好多好多的损招。 宁樱听着也吓了一跳——假如二格格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大格格小小年纪,这心思几乎有些近似变态了。 关键是:她到底图的是个啥? 她叹了口气,心道李侧福晋倘若泉下有知的话,估计棺材板是压不住的,肯定得跳起来护住两个孩子。 宁樱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问她:“倘若是你,遇上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三格格毫不犹豫的就道:“我当然去告诉阿玛!阿玛最疼我,什么事情都会为我做主的!” 宁樱想了想,问道:“没错,阿玛自然是很疼你的。可是额娘现在说的是‘假设’,‘假设’你是二姐姐,你遇到这样的情况,又会怎么处理呢?” 三格格这一次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皱起了一张漂亮的小脸,拽着宁樱的袖子就道:“额娘,我有些明白二姐姐了。她是真的难办——毕竟还在嫡额娘的院子里住着呢。” 宁樱点了点头,心说要是换在现代,这事儿还真有点像校园霸凌。 估计二格格之所以强忍着,也没和阿玛去说,大概还是因为四阿哥给她的关心不够吧。 就像很多遭受了校园霸凌的孩子,之所以不跟父母说——是因为他们觉得,即使说了也没有用。 换言之,是父母平日里太多地忽略了他们,没有给这些孩子足够的爱和关心。 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才没有想到把父母作为第一个求助对象。 她这么想着,就对三格格道:“你阿玛和哥哥们如今还在外面,虽说过年前肯定会回来,但至少还要些日子。这阵子,你便多喊二姐姐往咱们这里来一来。这样的话——你大姐姐总是要顾忌的。” 三格格重重地点了点头。 宁樱顿了顿,又伸手将女儿的小手握了过来,捏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攥紧了。 ……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三格格便时常过去邀请二姐姐去后花园中玩。 有时候是弹琴,有时候是画画,有时候是观赏鱼,有时候是赏雪。 总之只要到了福晋面前,三格格说的借口都是一些风雅之事。 四阿哥就快回来了,福晋一心忙着准备,再加上也快要到年关了,各种事情多如牛毛,她压根懒得去管着二格格。 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只要保证全须全尾,没有冻着饿着,等四爷回来好有个交代就行了。 于是,福晋将二格格放出去也放得十分痛快。 大格格渐渐的就有些看出来了。 她开始看出宁樱母女两个人对二格格的维护。 但是看出来归看出来,大格格却并不敢真正的阻拦什么。 毕竟她如今唯一的靠山也不过就是福晋而已。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大格格在面对着二妹妹的时候,就不大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 许多事情上也收敛了一些。 二格格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 她也趁着这机会,就去问大格格讨要那份来自额娘的血书。 但是大格格这时候却完全装傻了,只说从来没见过什么血书,也不知道二妹妹说的是什么。 完全是血口喷人,无中生有。 二格格气得要吐血,但苦于没有人证物证,便是抓住了大姐姐的袖子,四扯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你不要太得意,我是有弟弟的,我还有弘昐。”二格格在无人之时,对着大格格便说出了这句话。 她想告诉大姐姐:不管怎么样,她毕竟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血脉至亲之人,姐弟两人互相可为支撑。 大格格却是独自一个人的。 果然,听了这话,大格格眼神就有些变了。 …… 腊月中,康熙一行终于浩浩荡荡回到了京城。 福晋带着宁樱,还有三个姑娘,一起在府门口迎接着四阿哥回来。 四阿哥进了城门之后,没有立即回府上,而是先去了紫禁城一趟,处理好万岁留下的其他事宜。 直到傍晚的时候,他才带着两个儿子回来。 府门口的夕阳西下,马儿踢踢踏踏的声音响遍了整道长街。 还没等马儿停稳,弘晖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宁樱好一阵子没见儿子,这时候就发现儿子又长高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骑马太多的原因,弘晖一张小脸也有些晒黑了,脸颊虽然还是肉乎乎的,但眉眼之间却现出了一些坚毅的神情。 有小小男子汉的味道了。 四阿哥这一趟在外面,心里最挂念的便是宁樱母女了,等到回到府里来,他先去了福晋正院--算是给了福晋体面。 又顺道看了看两个女儿。 随后就往宁樱这里来了。 弘晖正在让奴才把南巡路上,给额娘和妹妹带回来的各种礼物往屋子里搬。 他年纪虽然小,出手却半点不小气,不一会儿,三格格屋子门口就被堵得有点插不进脚了。 三格格眼睛都看花了,压根看不过来。 正文 472 十四阿哥开府 好多新奇的东西,都是从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虽然未必贵重,却十分新奇可爱。 这么千里迢迢的一路带回来也是不容易。 三格格很感动,张着两只小胳膊上前去就抱住了哥哥的腰,甜甜地就道:“哥哥真好!” 弘晖被夸的眼睛都亮了,可还是克制着,只是伸手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 四阿哥进门来就看见兄妹两个抱在一起。 他过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洗漱,于是先在宁樱里屋里简单洗了,换了身衣裳,先去看了一眼小儿子,逗弄了好一会儿。 然后,四阿哥才过来,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你哥哥都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三格格雀跃地拉着父亲的手,带着他一件一件去看。 有不少别致的布料、漂亮的颜料、各式各样的文房用具——造型可爱,即使不用的话,放在桌上当个摆设也是好看的。 四阿哥拍拍她:“阿玛也有不少好东西带给你和额娘呢,回头等一等,一会儿前面整理好了会有人送过来。” 三格格很高兴。 在膳桌便坐下了,眼看着奴才们一道道地将热菜送上来,四阿哥才叹道:“在外面的时候,心里总是挂念着你和孩子。” 他顿了顿,低声道:“等到后面弘历长大些,到了能读书的年纪,咱们把孩子们都带出去,也免得你牵肠挂肚。” 弘晖本来在旁边,一边握着筷子,一边听父母谈话,听到了这句话,没忍住就笑着道:“阿玛,尚书房的功课可是紧张的很,只怕到了那时候,便是弟弟想出去,也未必出去的了。”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四阿哥却被这么一提醒,转头瞧着他,收敛了笑意道:“咱们一直在路上,这几天阿玛没空问你。一会儿你准备准备,阿玛考你一篇文章。” 弘晖:…… 他瞬间就苦着一张脸了。 三格格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伸出小手手,在桌下扯住了父亲的袖子。 她晃了晃,鼓着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就跟父亲撒娇:“阿玛,我好一阵子没见到哥哥了,我想哥哥陪我玩,阿玛能不能不要把哥哥叫走?” 弘晖一脸“阿弥陀佛”的表情看着妹妹。 四阿哥想了想,看着儿子道:“也罢,你回去好好收收心,也告诉弘昐——明日晚上到我书房里来,兄弟两个一起考。” 弘晖眨了眨眼睛,苦哈哈地扶着桌子起来应了一声。 四阿哥还想说什么,正好奴才们送甜汤上来,宁樱立即亲手盛了一碗,飞快送到四阿哥面前就道:“爷累了一路,孩子们的事儿先不着急,喝了汤再说。” 三格格也跟着跑过来,踮起了小脚脚,站在父亲身后,一脸狗腿地就道:“阿玛,女儿给你捶捶肩!” 四阿哥知道这母女两都在维护弘晖,也不点破。 他摇了摇头,冲着弘晖摇了摇手,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 四阿哥一回来,府里就似乎有了主心骨一样,加又是要快过年的时候了,顿时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福晋张罗着各种事宜,还不忘让人给钮祜禄氏、武格格、耿格格那边,一人送了一套梳妆台和一套柜子,作为新年的置办替换,算是整理屋子。 也表示没忘记她们。 第二天,钮祜禄氏就打扮整齐过来谢恩了。 在正院见到福晋之后,钮祜禄氏跪下来磕头,福晋伸手给她扶起来:“你病才刚刚好,何必跑这一趟?” 她顿了顿,拍了拍钮祜禄氏的手背,轻声继续道:“你这一场病好的不容易,知道你心里委屈,府里这一阵子忙,爷也在外面随万岁南巡,明年的光景当好的多。总之万事放宽心--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你还年轻。” 钮祜禄氏听着就拜了下去:“妾身不委屈,只求侍奉好福晋,便是妾身的造化了。” 福晋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年底的时候,眼见着都快过年了,谁知道宫里又出了一件事——罗马教皇十一世派遣使节多罗到达中国,明令禁止中国教徒尊孔祭祖。 他甚至还派出特使多罗携带“禁约”去跟康熙谈判,要求康熙根据“禁约”颁布法令。 康熙帝自然是不能允许的,于是谕示下臣:只说西洋人等小人,如何言得中国之大理?况西洋人等无一人通汉书者,彼之乱言者,莫过如此。以后不必西洋人在中国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 他不但对着臣子们说了,还在众皇子面前,也把这使节多罗给骂了一通,直接轰出了京城。 宁樱听四阿哥说到这事儿的时候,开始没注意,听到“天主教”三个字才一怔。 四阿哥还以为她是觉得新奇了,于是便不耐其烦的给她大概解释了一遍这罗马世界使节和天主教是怎么一回事。 宁樱:…… 她很配合做出一脸惊奇的表情,配合着听了。 …… 到了除夕这天,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子们自然是携带福晋、侧福晋以及子孙们进宫的。 格格、侍妾们因为玉牒无名,自然也就没有资格进紫禁城。 一早,永和宫里,德妃正在由婢女们侍候梳妆。 十四阿哥刚刚被万岁指了嫡福晋,是镶红旗人——侍郎罗察的女儿完颜氏,等到过完了年,便要搬出宫去。 想到小儿子如今也开了府,德妃的心里十分欢喜,说话做事都比平日里轻快了几分。 除夕这一天——宫里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娘娘们,都不得清闲。 从一大早,妃嫔们得陪着万岁爷在重华宫共进早膳,食黄米饭、饽饽、年糕等。 但这不是正式的除夕大宴,吃完了,还得接着去各个殿里磕头、等到好不容易回了自己宫里,又有宗室的命妇们过来给自己磕头了。 德妃毕竟不年轻了,这么一趟折腾下来,就有些气喘吁吁,精力不济。 但是看见弘晖和弘昐,尤其是今年——四阿哥让宁樱把弘历也带进宫来了,德妃精神又上来了。 四福晋知道十四阿哥的事情,也知道德妃最近最欢喜的便是这件事,于是笑着便说额娘再等上一年半载,到时候又该十四福晋带孙子进宫来看额娘了。 这马屁可拍在了德妃的心头上,顿时宁樱就看她笑的鱼尾纹都舒展开了。 正文 473 不是喜脉 她一笑,永和宫里的气氛也轻快了不少。 众人都跟着捧场的笑。 福晋在旁边,看着德妃抱着小小的弘历在怀里,一边逗弄孙子一边问宁樱话。 德妃满脸都是慈爱的表情。 四福晋心里忍不住地酸涩——她伸手揽紧了大格格和二格格在身边,仿佛只有这两个女儿围绕在身自己身边,才能形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大格格更是紧紧的贴在她身前,唯恐德妃看不见似的——一颦一笑都紧跟着德妃的节奏。 只可惜德妃从头到尾都没多看她几眼,倒是瞧了二格格几次,又对福晋道:“这孩子瘦了不少。” 福晋不安地起身解释,德妃一抬手就示意她坐下了。 她伸手冲着二格格招了招手:“孩子,过来。” 二格格低垂着脑袋走过去。 德妃隐约还记得这位二格格——虽然从前不大懂事,但还是很调皮的一个孩子,经常会让她想到五公主小的时候。 但是没想到,就这么一段时间不见,这孩子似乎就大变样了。 二格格到了德妃面前,听着德妃问询,于是有话答话地说了几句。 虽然是宫里的娘娘,但毕竟中间是有着一层血缘关系的。 加上如今二格格大了,于是她抬着一张小小的脸望着德妃娘娘,眼睛里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丝对亲情的渴望。 德妃只问了几句,就被抱在怀里咿咿呀呀的弘历吸引了注意力。 二格格默默地低下了头。 德妃闲聊了几句,就想起来钮祜禄氏的事情——那孩子被指到老四府里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却一直没什么好消息。 她还记得前阵子钮祜禄氏病得厉害,四福晋往宫里递了牌子请太医来看。 德妃想到这一点便转头对四福晋嘱咐道:“你替本宫给钮祜禄氏那孩子带些东西回去。” 福晋赶紧就站起身来:“儿臣替钮祜禄氏谢恩。” 她谢过恩,坐下来的时候眼光就忍不住往宁樱那边扫了一眼。 宁樱正被三格格挽着胳膊,她见德妃要把弘历还回来,连忙示意乳母去接着。 从头到尾,她的脸上都是轻松而平和的,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见德妃娘娘提到钮祜禄氏的事情。 四福晋看了一眼,收回眼神来,心里更酸楚了。 宁氏可以踏实成这样——自然是因为四爷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 宫里除夕宴回来的路上,四福晋难得地晕车了。 她坐马车从来坐得惯——无论多久都不会有什么难受,但是这一次居然觉得胃里一阵阵酸水往上冒。 只怕是被宴席上的酒气给熏着了。 奴才们看四福晋不舒服,连忙忙前忙后的拿药丸、拿鼻烟、拿熏香炉过来。 出门在外,一些药丸都是随身带着的。 四福晋刚刚摇了摇手,想说不用,就觉得喉头一紧一阵难受。 她终究是没忍住,失态地吐在了车上。 华蔻赶紧就跪在她身旁,又是帮着擦拭衣裳,又是递上热茶水漱口。 她这边只是专心伺候照顾主子,另外旁边的嬷嬷和婢女却都有些神色异样。 华蔻一抬头,就看奴才们神情都挺激动。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下人们是怀疑福晋有了身孕。 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若是老天垂怜,也该让这位嫡阿哥落在福晋的肚子里了。 四福晋微微向后仰着头,倚靠在马车壁上,过了片刻,只觉得胸中的烦闷稍微去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才看见奴才们的神情。 四福晋闭上眼,嘴角扯出了一丝苦涩而讥讽的笑容——只是晕车而已。 …… 马车到了贝勒府门前,这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的大年初一了。 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烟火的味道。 弘晖如今算是大孩子了,早就不和额娘和妹妹乘坐同一辆马车了。 他自己骑马。 他今天随着父亲进宫去,到了皇玛法面前,同那么多的小兄弟们一起表现——弘晖如今才觉得:果然是每长大一岁,越能看出热闹之中的门道。 小时候只觉得过年就是进宫参加除夕宴——一道道宫门过去,一个个头磕下去,然后跟着看烟花、看承应戏,高高兴兴过大年。 如今却不一样了——每一次过年,每一次在皇玛法面前露脸,都是一次机会。 几乎所有的小兄弟们都憋足了劲,找着机会在表现呢。 相较于弘昐的紧张,局促与不安,弘晖倒是一点不畏惧成为众人焦点。 他只是想一次比一次表现的更好。 回来的路上,弘晖就问了阿玛许多问题。 包括除夕大宴上,叔叔伯伯们说的话。 有的,他已经懵懵懂懂能听懂背后的意思了。 马蹄踏着清辉月色,一路归来。 四阿哥和弘晖讲了一路。 对于弘晖:他始终还是秉承着那条教育原则——遇见事儿,先让孩子自己琢磨。 反复琢磨不透的时候,孩子过来求助他了,他再给弘晖一条一条分析清楚。 而不是一味地先讲大道理。 到了府门口,四福晋身边的奴才急匆匆地跑过来,在四阿哥马前跪下,说是四福晋身子不大舒服,直呕酸水,想请四爷赶紧过去瞧一瞧。 四阿哥驱马上前,到了福晋马车前,正好看见她被奴才们扶着下车来——脸色蜡黄蜡黄的,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还用帕子捂着嘴,拼命忍着不吐出来。 都这样了,四福晋还是拼命强撑着——说自己不过是坐在马车上有些晕乎,歇息一下便好了。 四阿哥见状,便让人去喊大夫,又让苏培盛带奴才安排着,将宫里的赏赐给送到后院去,这才嘱咐宁樱好好带着孩子,先回到后院去安顿下来。 毕竟今天从一大早起来,就折腾到现在,中间也没个休息。 孩子们早就累透了。 不多时候,大夫已经到了正院,见了福晋呕酸水的模样,大夫眉头一挑,神色也是很微妙,放下药箱就赶紧给福晋诊脉。 一边诊脉,一边四阿哥站在屋子里,就和四福晋对视了一眼。 他和福晋疏离了这么些年,此刻,两个人却难得地在彼此的眼光里读到了一丝默契——不可能是喜脉。 果然,不多一会儿,大夫过来就恭恭敬敬给四阿哥跪下了,说福晋只是肝气郁结,犯脾克胃、气滞转化为横逆,所以才影响了脾胃的纳运,、导致呕吐不止。 正文 474 婚恋教育 大夫走了之后,屋子里气压低得憋闷。 四阿哥嘱咐了几句,又让苏培盛带人去开了库房,取了上好的药材过来,说让福晋务必放宽心,凡事不要思虑过甚。 福晋休息了一会儿,也觉得好了许多,于是撑起精神来过来谢恩了。 四阿哥伸手将她扶起,又命奴才们好生照料着福晋,这才往前院书房回去换衣服了。 终究是没有宿在福晋这里的意思。 乌拉那拉氏微微抬着头,出神地望着四阿哥离去的方法。 与开始不同,她现在已经很有些认命了。 …… 宁樱院子里,带着三格格和弘晖回来之后,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都说肚子饿,想吃夜宵。 一听就知道——宫里除夕大宴上的菜品压根儿就不合孩子们的口味。 弘历仿佛凑热闹一般,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倒是好解决——乳母充沛的奶水就可以喂饱。 但是三格格和弘晖的口味还有点不一样:三格格喜欢吃甜食,越甜越好,什么红豆沙、小酥糖都是她的最爱。 弘晖口味偏咸一些。 于是小膳房很快就热闹起来——为两位小主子都各自生了灶台。 趁着等夜宵好的时候,宁樱先给孩子们做了两根烤肠——这个是孩子们都喜欢的,不存在口味不同而发生的分歧。 而且烤肠用的是上等的猪梅花肉、本就算是半成品,出锅的也很快,撒上烤肠调料,再加一点黑椒粉,油滋滋地往外冒。 若是有邻居的话,估计隔壁小孩都要馋哭了。 宁樱自己也没亏待自己,做了根蜂蜜烤肠——配上蔬菜和笋丁,直接端在盘子里捧出来吃。 几个人坐在小膳房里,围着饭桌专心致志的吃烤肠,一边吃着,一边三格格就想到了今天在宫里看的戏。 这时候过年,紫禁城里都是要唱大戏的——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春节晚会,康熙携一众嫔妃和皇子公主们坐在台下看戏。 不光是看戏,更是看团圆,看一种节日的气氛。 所以这些戏曲一般也都是以歌功颂德、四海升平的承应戏开场。 到了后面,才渐渐转换成更有意思、有情节的戏曲故事。 而且,也不光是一处大台子,还有旁边的小台子,也会唱一些稍短的、不同的戏曲,用来供给娘娘们观看。 三格格今天就看了个对她来说很有意思的故事——故事的主线还是主人公保家卫国,天下承平。 但是支线却发展开去,附带着就讲了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这爱情故事特别苦情——弯弯绕绕了半天,最后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为结局。 皆大欢喜。 三格格看的特别认真——主角的故事没记住,配角的爱恨情仇却全部都刻在脑子里了。 一直到夜宵端上来,她还被戏中的情绪所感染,忍不住就问宁樱:“额娘,世界上真的有像戏里那样痴情的人吗?” 宁樱手都伸向小火锅了,听见这话,筷子顿在半空中卡顿了一下。 她一转头,看见三格格认真地望着自己。 宁樱只好把手伸了回来,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问她:“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三格格伸出小手,摸了摸后脑勺,把今天的剧情复述了一下,然后才托着腮帮问宁樱:“那位将军真的是因为公主一片痴心等待,所以最后改变了心意,迎娶公主为妻吗?” 宁樱不假思索的就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她放下筷子,想了想才道:“那是戏——戏归戏,人生归人生。” 三格格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半晌忽然轻声道:“可是那位公主——那么喜欢那位将军,最后终于感动了他,公主应该也很欣慰吧?” 宁樱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转身拉过三格格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才慢慢道:“倘若一份感情,要靠‘感动’才能得到,那便已经是强求了。” 三格格这下有些听不明白了,茫然抬头望着额娘。 宁樱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颊,想了想道:“额娘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小王子》的故事给讲了一遍。 三格格听得仰着头,入了神,好一会儿才抱住宁樱的胳膊,对她道:“额娘,你好一阵子没给我讲故事了,小狐狸真可怜!” 宁樱顿了顿,轻声道:“人,只会珍惜自己为之付出万千努力才得到的东西——经历越痛苦,也就会越珍惜,越不可能轻易放手。这部戏里的将军——其实从来都没真正爱过公主。” 她低头望着三格格的肉肉脸,轻声道:“孩子,将来你总会有长大的一天,要记住额娘这句话:无论一个人有多优秀,只要他不能一心一意对你,都不值得你有任何留恋与动摇。” 三格格懵懵懂懂的伸手摸了摸小肚肚,面对着这一场婚恋教育,结结巴巴地道:“额娘,要……要不还是吃夜宵吧?” 弘晖在旁边,忽然一下就没憋住,偷偷地笑了出来。 宁樱转头去看儿子,就看他一张小脸微微有点红,小胖手捂在脸上,吭哧吭哧憋着笑:“额娘,这小不点懂什么?你跟她说也是白说。” 三格格听见哥哥说自己是小不点,一下子就不服气了。 她放下筷子,扶着桌子边就站了起来,对着弘晖道:“怎么会白说?这些道理我都是明白的——额娘早就教过我了:要珍惜那些真心对我好的人。” 弘晖微微摇了摇头道:“何谓‘真心’?你才多大?人心黑白、是非、深浅、真的可以辨得明白吗?” 三格格一下就闭了嘴,不说话了。 …… 晚上睡觉前,宁樱去了弘历屋子里看儿子。 弘历一双眼睛就像黑水晶一样,清澈极了,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生得比弘晖小时候秀气许多,眉眼很像宁樱,像四阿哥的部分远没有弘晖和弘昐多。 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小毛孩,但是也已经能看出来:将来长大之后肯定是眉清目秀那一挂的。 宁樱弯腰贴了贴儿子的小脸,伸手把他重新放进悠悠车之中,忽然就想到了民间有一句俗语经常说:男生女相主富贵。 如果真的是乾隆的话…… 就还真的,很富贵啊。 正文 475 春天里 她这么想着,轻手轻脚地想往屋子外面退出来,弘历却好像很明白人心一样,咿咿呀呀的就在悠悠车里哼唧了起来。 意思是舍不得母亲离开。 乳母过去把他抱起来,重新在怀里哄着、捧着。 宁樱走过去,乳母连忙想把弘历给她。 她摇了摇手,只是站在乳母身边看着小儿子,一边看一边就伸手拉了拉他的小手:“宝贝不怕,额娘在这儿。” 弘历愣愣地看着她,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吐口水泡泡——跟个大螃蟹似的。 宁樱忍不住笑,然后伸手就对乳母道:“给我吧。” 她抱着弘历一转身,正好就面对上了四阿哥。 他在前面书房歇了歇,到底还是想她和孩子们,于是就过来看宁樱。 “爷!”宁樱吓得猝不及防的一声低呼,下意识就把儿子给紧紧的抱住了。 弘历被额娘的手臂勒得紧紧的,小屁屁正好搁在冰凉凉的玉镯子上。 于是他很不舒服地把小身子扭来扭去。 四阿哥看见了就伸手道:“我来。” 宁樱还有点被刚才吓的不轻,一边把儿子给他,一边就小声嘟囔:“爷进屋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被吓了一跳。” 四阿哥抱着弘历,低头亲了亲儿子肉嘟嘟的小脸。 弘历刚才是盯着母亲看,这会儿被换了个人抱着,于是他又盯着父亲看的出神了。 四阿哥看他这副傻样,有些忍俊不禁,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蛋:“傻小子,在瞧什么?” 宁樱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碰四阿哥,小声就道:“爷,嬷嬷们说了--孩子小的时候,不要轻易说笨说傻的。” 当心说了就成真的了。 四阿哥于是把孩子还给宁樱。 宁樱接过了弘历,伸手给了乳母,又看着儿子睡了一会儿觉,这才伸手轻手轻脚地拉着四阿哥出了屋子。 到了正屋里,她总算说话声音能大起来了:“甜糕,烤肠,还有麻辣小火锅,爷想吃什么?” 四阿哥没立即回答,伸手把宁樱拉到了自己身前。 他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自己手里,过了一瞬间,轻轻叹了一声道:“又是一年过去了。” 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了。 宁樱跟他额头相抵,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又觉得心中似乎无数话都已经说过了。 就这样在屋子里依偎了一会儿,四阿哥拍了拍宁樱的手背,柔声道:“刚才在府门口,不放心你们,所以过来瞧一瞧,爷这就回去了。” 宁樱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是大过年的除夕之夜。 福晋那里,他虽然不乐意去,但多少也总要留一份体面。 宿在前面书房,而不是侧福晋之处。 宁樱跟在他身后,送着四阿哥到了院子里门口,这才停下了步伐。 四阿哥伸手给她提了提衣领子,这才道:“夜里风大,早点回去歇着。” …… 毕竟是年里,紫禁城里的尚书房,虽然还在正常上着课,但皇子皇孙们都没有太多好好读书的心思。 大过年里,好玩的事情可太多了。 这几天上书房下课的时间都比较早,弘晖经常早早的就回到了府里。 四阿哥忙着在宫里,也不怎么顾得上他这儿,于是弘晖很是过了几天快乐日子。 他在宁樱这里吃饱喝足,回去温书的时候,正好也是父亲回府的时候。 四阿哥对着儿子们,考量学问的时候,这几天也不像平时那么正经严肃了,而是带了几分轻松随意。 就连弘昐也放松了不少,在面对着一些话题的时候,甚至能和弘晖稍微对论上几句了。 说学问的时候,正巧说到了西洋知识,于是四阿哥又让人去库房,把宫里赏赐的西洋玩意儿都拿出来。 他兴致勃勃,亲身来给儿子们上课。 还一说就是老半天。 这样的话,倒是没时间去彻底抽查孩子们背书和写字了。 但是两个男孩子也就彻底没时间玩了。 弘昐和弘晖本来开始还觉得过年真好--连带着父亲也比平日里放松了一些,直到这时候才发现:真要命!宫里上书房已经累了一天,回来居然还要上课。 还是不能推辞的小课! 于是两个男孩子都盼望着阿玛能像从前一样,早出晚归在宫里的好。 渐渐的,日子总算出了正月里。 过年的气氛一点一点淡了下来,春天的气息来了。 后花园里望去,已经不是冬天里那般萧条了,若是仔细瞧一瞧,也能看见枝头新近绽出的绿色。 弘历这时候也已经开始会喊人了--阿玛,额娘,这种词都能至少喊出一半的音节。 他对着外面世界的探索之心也越来越强了,经常会趴在悠悠车旁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对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探索欲。 其实孩子在真正很小的时候反而还好一些。 越是这种能翻身,能爬起来,整天跃跃欲试要越狱的年龄,越容易发生危险。 宁樱让人把悠悠车的高度调得低到不能再低,几乎快和地面水平的程度。 又铺了一地的软垫子,便是三阿哥掉出来也不会真的摔伤了哪儿。 另外她嘱咐着奴才,务必日夜仔细睁大眼睛,盯着小主子。 三格格非常高兴于弟弟的长大--弘晖哥哥有时候说话难免会泼自己冷水,但是弟弟就不一样了。 她在弟弟面前,永远是权威的姐姐。 以前弘历小,三格格只能把他抱在怀里。 现在眼看着渐渐长大了,三格格于是兴奋地就说后面要带弟弟满后花园玩,还要出去玩。 而弘历,因为整天被姐姐抱在怀里,渐渐的也就熟悉了三格格身上的气味。 三格格开始成为除了乳母,宁樱以外,他最依赖的人了。 有时候弘晖放学回来,高兴的去逗一逗弘历弟弟,抱着弘历的时间久了一些,就看见这孩子眼泪汪汪的,两边嘴角也往下撇,嘴里呀呀地喊着额云。 意思是要姐姐抱。 弘晖伸手摸了摸鼻尖,难免有些挫败感。 三格格每当这时候,总是在第一时间把弘历从哥哥怀里抱回来,还不忘冲着弘晖笑一笑, 她非常得意。 正文 476 孤独 而弘历,每到这时候,也总是伸着一只小手紧紧的搂住姐姐的脖子,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珠懵懵懂懂的盯着哥哥看。 另一只小手握成小拳头,放在嘴里吃手。 一边吃一边不出声。 对上这么一个小奶娃,弘晖也没法,只能把他让给妹妹照顾。 三格格笑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过来伸手戳了戳哥哥的肩膀,语气里有安慰的意思:“你别失意——我是他姐姐,你是他哥哥,将来长大了,他都知道。” 弘晖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被妹妹反过来安慰了? 伸手摸了摸鼻尖,弘晖走过去,握着弟弟的小手轻轻晃了晃:“哥哥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弘历还小,自然是不太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不过他被姐姐抱在怀里,于是多了几分踏实的安全感,看见弘晖过来说话,也就不那么抗拒了。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几声声音,似乎是在答应。 …… 屋里,绣娘们正跪在宁樱面前,等候着婢女们服侍侧福晋试穿春天的新装。 这一批布料都是江南织造送过来的,色泽淡雅,质地轻薄,用来剪裁做春装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如今天气还冷,便是做好了也只能试穿一下——屋子里反正有暖盆,穿着倒是没关系,若是出去了,很容易着凉。 婷儿早在试穿之前,就已经把内屋的窗户全部都关得严丝合缝,一点儿风都透不进来了。 宁樱一边试,一边就发现自己衣裳的腰围,比从前要紧。 和前几年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生完孩子,只要有意控制食量,过上一两个月,人也就自然瘦下来了。 但是如今,生完三阿哥已经这么久了,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到之前纤瘦的腰身。 其实她现在身量依旧是很苗条的,只是和从前刚刚穿越过来时候的弱不禁风相比,稍微有些变化。 果然,年纪往后面走——身体的新陈代谢速度也慢了下来。 宁樱想着,摇头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个绣娘见状,刚想起身讨好说替侧福晋将腰身的尺寸改一改——再放宽一些也未尝不可,总之务必要让人穿着舒服。 但是她刚刚起身就被同伴识破了意图。 同伴立即在她胳膊肘上不声不响的撞了一下——意思是侧福晋没说胖,做奴才的可万万不能点明。 这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事情,吃力不讨好,傻子才做呢。 新衣裳布料色泽美丽——绣房毕竟做得多了,宁侧福晋的审美和喜好,那边大概也有个数,一般不会轻易踩雷。 于是这一次送过来的新衣裳,百分之七十都被留了下来,只有五六件衣裳——宁樱觉得过于花哨了些,已经不适合自己现在的年龄了,被打了回去。 等到绣房的人都走了,清扬就请示问侧福晋中午想吃什么。 宁樱手还掐在腰上呢,听了这话,伸手狠狠捏了捏腰上的小肉肉,就说只要喝粥,再加点水果茶就行。 三格格那边,该做什么还照旧——一样不能落。 清扬一听侧福晋只要喝粥,还以为主子是生病了,没了胃口,当场就担忧的问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宁樱摇摇手:“我想饿几顿。” 她伸手指了指铺了满屋子的新衣裳。 清扬顿时恍然大悟。 她想了想,小声问宁樱:“侧福晋,要不奴才让膳房做点鱼汤什么的?又补身子、又不长肉,天气冷——喝下去暖了肚子,人也舒服。 宁樱听了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就点了点头,还不忘嘱咐说鱼汤里要加一些白胡椒粉,这样更开胃。 清扬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转身出了屋子,她一边下台阶一边才反应过来:既然都说了要饿一饿,侧福晋自然是想让身量清减一些,那怎么还要开胃呢? 开了胃岂不是想吃得更多了? 清扬苦笑着就摇了摇头,抬步往小膳房走过去,把这一系列的要求对着力士都说了。 力士很认真的听了,听完就提出了一样的疑问。 清扬对着他挑了挑眉,轻声道:“估计侧福晋下午还是会饿,糕点什么的还是照旧准备着。” 两个人如今也算共事了好几年了,彼此都已经有了默契,听了这话,力士也笑了。 …… 宫里尚书房中,皇子们上了半天的学,如今总算是到了可以吃饭的时候。 太监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将饭菜送了上来。 宫里的饭菜精致,就是难吃——因为如今皇子们的课程十分紧张,时间安排的密密麻麻、堪比明星通告,连午休时间都没有,中午的仅有休息时间就是吃饭。 所以,负责皇子们饮食的膳房就必须早早就将饭菜准备好,这头师傅一下课,那边奴才们立即就将饭菜送了进来。 但是问题来了:并不是所有师傅下课的时间都一致,常常有时候会拖堂。 这么一来,饭菜就闷在食盒里,任由热气熏蒸着。 有的菜,闷着闷着就蔫了——送到嘴里的时候,滋味也就大大不如刚出锅时候那么好了。 若是换了普通人,自然这些饭菜都是极上品的佳肴。 但是对于从小就养得嘴很刁的皇子皇孙们来说:这样的滋味只能勉强下肚了。 所以尚书房中,从大到小,几乎所有的人对午饭都没什么期待。 等到饭菜都上齐了,屋子里人多、饭菜多,但是只听见孩子们抓紧时间,彼此放松聊天、开玩笑的声音。 动筷子得倒不多。 弘昐是个例外:早就提起了筷子,默默地用起了饭菜。 他在尚书房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 因为他不善社交,更害怕三言两语谈吐之后,暴露自己的无趣和寡淡于人前。 于是弘昐索性跟鸵鸟一样,关闭了心扉,拒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沟通,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 有时候,弘昐想到弘晖,都在内心深处感到庆幸:幸亏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弟弟在身旁。 这才能吸引大家过来热热闹闹,谈天说地。 而弘晖也总是微妙地照顾着他——不会让弘昐被孤立的尴尬,被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人前。 但饶是如此,弘昐内心还是时不时地泛起了苦涩。 孤独或许会让人变得更强大,也可能让人变得更软弱。 正文 477 犹闻故人归 这饭菜越吃越没滋味,弘昐也只低着头,勉强往下吞咽着。 他和弘晖不一样,这一顿不好好吃饱,等到再下一顿——那便是很晚之后,甚至天黑之后回府了。 至于夜里温书,肚子饿了,想吃什么,也不好太随心所欲地指手画脚。 但是弘晖不一样。 若是回府,弘晖肚子饿了,随时说一声,都会有人去宁侧福晋院子给他拿饭菜。 甚至很多时候压根不用他说,他额娘自己就会担心儿子吃不到合胃口的饭菜,会让人送菜过来。 宁侧福晋每次让人送吃的过来时候,分量都很多。 弘晖也会每次都因为“太多了,根本没法吃”而邀请弘昐一起用。 弘昐一看就明白了——宁侧福晋本来就是算好了两个男孩子的饭量的。 她之所以不让人再送一份过来,是为了维护弘昐的自尊罢了。 …… 默默地用完了膳,耳听着几个小阿哥还围着弘晖在说话,弘昐赶紧就把书本给打开了。 他的小脸埋得很低,几乎都快扎进了书本里去——以期望以此来掩饰自己没有朋友的尴尬。 不一会儿,太子家的弘晋却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 他小时候便是个整天满肚子淘气主意的,这几年长大了一些,学问没多少长进,花花肠子却越发多了。 不过他到底身份不一样,巴结在他周围的人也不少。 走到了弘晖面前,弘晖正在含笑听小兄弟说话,一转头看见弘晋就愣了一瞬。 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眉眼本来就遗传了四阿哥的清冷,这么脸色一沉下来,小小年纪,居然就更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沉淀在眉梢眼角了。 弘晋走到他面前,斜斜地倚坐着桌上,挑衅一般地,屁股正好就压在了弘晖一卷书上。 安宁冷冷地瞥了一眼弘晋,上前去,便要将那书本抽出来,却被弘晖伸手拦住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淡淡地瞧着弘晋。语气听起来很冷,甚至寡淡地道:“弘晋。” 弘晋扭头看了看窗外,确定师傅已经离开了,这才嬉皮笑脸地双肩微微耸动,凑近了弘晖道:“弘晖,你知不知道?昨日你的好兄弟回来了!” 是弘昇。 弘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倏地站了起来,伸手撑在桌沿道:“什么时候的事?” 弘晋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毛,满脸鄙夷地笑道:“亏你们当年还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这么一件事儿,你都不知道?怎么,你的好兄弟半点风声也没给你透露?” 他说完了,顿了顿,挪了一下屁股,将被坐住的书卷漏了出来,伸手递给安宁,口中继续道:“不过也难怪——这一次回来的匆忙,其他叔伯们本来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听我阿玛说了,也不知道。” 弘晖倒是不在意弘晋说什么了,只是站在原地,瞪大了眼,急切地问道:“他在哪儿?” 一定是在五叔府上。 下午还有武谙达的课程,但是听完了这个消息的弘晖,连一星半点儿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只想尽早离开尚书房,出宫,直奔五叔的贝勒府去! 去找弘昇! 弘昇这混小子——早些年的时候,还会给他写一写信。 信上的字难看至极,满篇歪歪扭扭,说的也都是大白话:不是抱怨饭菜太难吃,还不如从前府里奴才们吃的饭菜、就是抱怨整日里和尚念经,啰里啰嗦,颠来倒去,无趣得很。 再要么就是抱怨行路坎坷,马车要把屁股都颠得散架了、更不要说许多地方还得徒步行走。 落到这么一个境地,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但是最近几年,弘昇都已经没什么消息了。 弘晖不是没问过五叔。 五叔也只是苦笑着解释:说弘昇如今修行在外,大江南北、历练得越发远了——既然隔阻山水,那么一时的信件不通达,倒也可以理解。 弘晖毕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面对着叔叔的如此解释,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 但是他隐隐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如今,弘昇总算是回来了! 正这么想着,弘晋用眼尾扫了一下弘晖,淡淡地就把接下来半句话说出来了:“不过,只是匆匆见了皇玛法一面,听说昨儿下午进宫,傍晚就已经走了。” 下午……傍晚……那就还是皇子们在上书房的时候。 自然是不可能见到面的。 弘晖听了这话,几乎一口血咽下去。 他撑着桌子,瞪大了眼瞧着弘晋,咬着牙,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弘晋将他捉弄了一番,很是得意,但是心里又对弘晖多少存着些忌惮。 自从小时候被弘昇打了一顿之后,弘晋虽然还喜欢嘴贱,但总算明白了一个见好就收的道理,这时候,他看弘晖脸上表情如风云变幻一般,于是立即很识相的闭了嘴,不再多言,背着小手慢慢的走回了自己座位去。 安宁是知道弘昇与弘晖从前的交好的,这时候默默陪伴在弘晖身边,低声就道:“二阿哥……” 弘晖一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言语。 傍晚时候,正好四阿哥从宫里出来,马车停在了宫门外,等着两个儿子。 上了马车,弘晖就把弘昇回来了的事情对着阿玛说了一遍。 四阿哥听了就是一怔,合上手里的书,闭上眼睛想了一瞬,才反问儿子:“什么时候的事?” 弘晖听了,心里明白:这事儿,连阿玛都不知道。 看来,估计是皇阿玛和五叔并不想人知道,只不过是弘晋这小子一时间没忍住,又大嘴巴了。 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睫,视线落在自己膝盖上。 那里的衣料,已经被他的一双小手握出了深深的褶子。 四阿哥见状,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小肩膀,低声道:“阿玛的确不知此事——不过若是你皇玛法亲自喊了那孩子,只怕他这一两年之内是回不来了。” 弘晖抬着一张小脸,紧紧地抿住嘴唇,定定地望着阿玛。 毕竟是早春,夕阳撑不了多久,马车窗外的天光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直到夜色满城。 宫灯摇晃着的阑珊光影,落在阿玛意味深长的脸上。 弘晖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交握了许久。 正文 478 时光如梭 府里,宁樱正在屋子里,抱着小儿子走来走去的哄着,一抬头,就看见弘晖回来了。 她赶紧一转身,将怀里的弘历交给旁边的乳母,迎上前去,刚想说话,就发现弘晖闷闷不乐的低着小脑袋。 宁樱还以为是白天尚书房出了什么事,过去一伸手扶住了弘晖的肩膀。 弘晖过来抱住她的袖子,就把弘昇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宁樱许久没听见“弘昇”这个名字了,乍然听闻,也是微微睁大了眼,随即道:“这么快就走了?” 弘晖在膳桌旁坐下,示意奴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低头道:“弘晋应当不是故弄玄虚——涉及到皇玛法,他没那个胆子说笑。” 宁樱想了想,跟着也陪着儿子在饭桌边坐下来,看他咕嘟咕嘟地把奶茶往下灌,架势简直跟借酒消愁似的。 她赶紧伸手拦住道:“一会儿还要用晚膳,别再喝了。” 三格格听见了动静,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仰头望着弘晖就道:“五叔家的胖哥哥回来了?” 弘晖向来疼爱妹妹,这时候却不悦地微微皱了眉头,低声道:“别这么说你弘昇哥哥。” 三格格背着小手手,在原地愣了一下,自己慢悠悠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伸出小手,捧着肉嘟嘟的脸颊,眼神就不住地在哥哥脸上打转。 正好,力士过来请示问晚膳是不是可以走菜了? 毕竟小主子也回来了。 四阿哥带着弘昐在前面书房,晚膳不在这里用,于是宁樱点了点头,又说先上几道开胃小菜,后面的热菜稍等一等,二阿哥刚才喝了不少了奶茶,这会儿只怕便是菜送上来了也吃不下。 母子两人在灯下对坐着,宁樱仔细算了算,低声对弘晖安慰道:“弘昇那事儿,额娘还记得——是康熙四十一年的事,如今已经四十五年了,想来也快回京了,你不必过于担心他。” 她顿了顿,就有些感慨:“日子过得当真是快,没想到这么一晃,都已经四年了。” 弘晖抬头,对着宁樱就勉强地笑了笑。 宁樱微微出了出神——就想着弘昇这孩子,若不是当年闯下祸事,如今也应当在宫里上书房认真读书习字,学问也应当学得相当扎实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游历于大江南北之间,走了一条与其他皇子皇孙们不同的路了。 所谓“游历”,也不过是好听一些的说法。 若是说的直白一些:这孩子,是已经被放弃了。 好在他是皇孙,无论如何,总是有托底的。 五阿哥是不知道历史上的走向——如今是康熙四十五年,没有多久,太子就将被废了。 而等到太子被废的时候,弘晋自然不可能像如今这般。 到时候,弘昇应当也就能够回到京城了吧? 宁樱想着想着,就看弘晖也低头默默的注视着桌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三格格安静的坐在桌子旁边,转头往左往右,看了看额娘和哥哥,然后努力的伸出小胖手,往他们各自面前的碗碟里夹了菜。 …… 前面书房里,弘昐与四阿哥坐在一处用膳。 四阿哥一边提着筷子,一边还不忘习惯性的问了几个问题。 他提的问题,其实书本上都有——弘昐在学问上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但是四阿哥问着问着,就开始扩展开来——问弘昐自己的看法了。 弘昐最怕这个——让他背书,让他习字,无论多苦,他都能坚持下来。 但是若是考问他自个儿脑海里的想法,他只觉得脑袋空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也未必完全说不出来,但是关键是他不敢说——生怕说错了什么,暴露了自己的无知,惹得父亲的轻视。 四阿哥看着大儿子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模样,心里难免的就有些失望。 但是他很好地掩饰住了,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你是很用功了,不过这书读的到底还是不够深入,学问学问——不能光学不问,只靠死记硬背。回去好好看书吧,若是有不懂的,来问阿玛。” 弘昐知道今天这场考问,总算是结束了。 他偷偷的喘了一口气,本来放在大腿上,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也松了开来。 正在这时候,侍膳太监就过来问四阿哥,说有一道豆秧汆银鱼锅子,这时候是上还是不上? 这是弘晖很喜欢的一道菜。 奴才的意思也很明显——其实就是问要不要给二阿哥留着当夜宵。 四阿哥大概也是想到了弘晖,听了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转头刚看向弘昐,弘昐已经立即扶着桌角站了起来,拘谨地道:“儿子已经用足了,阿玛随意。” 四阿哥其实并没有这意思,但是看着弘昐这样“识趣”,他反而觉得有些自责了。 四阿哥拍了拍桌子边沿,示意弘昐坐下来,才指了指旁边侍膳太监道:“叫膳房先上一锅,配上豆皮饼,清爽一些好。” 弘昐提着筷子,反复地在手里握紧又松开。 …… 转眼间,日子已经到了初夏,眼看着又是一年端阳节了。 今年春天,德妃生了一场病,也就是端阳节前一个月才好。 大概是人年纪大了,每生一场病,便会格外伤感,又会多思多虑,总是格外想念起儿孙们来。 尤其是儿孙满堂的欢愉——几乎可以冲淡所有年老体衰而带来的恐慌与焦虑。 德妃刚刚才停了药,便说要四福晋和十四福晋都进宫来。 当然,孩子们和侧福晋也带着。 于是,四福晋带着宁樱和几个孩子,就坐上马车进了紫禁城。 这算是宁樱第一次见到十四福晋完颜氏。 完颜氏还很年轻——对着德妃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起来的时候,她的侧脸被笼罩在大殿之中投射进来的阳光之下,甚至能清楚分明地看清她脸上的小绒毛。 宁樱看着就觉得:这其实分明还是个孩子嘛。 德妃说了没几句,话锋一转,焦点就落在了完颜氏身上——催着她早日生下子嗣,才是正经。 完颜氏毕竟年轻,羞得脖子根都通红了。 对着四福晋,德妃分外亲热,不一会儿,又让宫女们把大殿绣房人拿来的新布料全部在殿里展开。 让四福晋和十四福晋挑选——说是准备中秋穿的衣裳。 正文 479 童言童语 德妃有十四阿哥和四阿哥两个儿子,再加上得宠的五公主,纵然她如今早就年长,宫里也无人敢真正小觑她几分。 所以永和宫里的东西永远都是上上品。 四福晋自然乐得挑选。 她伸手摸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批料子——娇艳的樱粉色,颜色柔软得如春风一般,上面小小的花朵乍一看不起眼。 仔细看,越看越觉得文雅雍容。 不知怎么的,乌拉那拉心里忽然就略过了一个念头——这应当是宁氏喜欢的花色和质地。 果然,她微微一抬眼瞟过去,就看见宁樱果然也被吸引了。 正控制不住的,眼巴巴的看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四福晋的视线,宁樱立即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神。 四福晋伸手在布料上摩挲了一瞬,笑着道:“儿臣得问额娘讨要这一件了。” 完颜氏在旁边也选好了,选的都是鹅黄嫩绿的颜色,看着就清新怡人。 德妃摆摆手,对四福晋道:“老四家的,你只挑你看不中的,摆出来在一旁,别的我都让人给你包回去。” 她转头对完颜氏道:“你也是一样。” 等到四福晋和十四福晋都挑完了,德妃才像不经意一般,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匹不起眼的布料,淡淡道:“那个,也给这孩子包起来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扫了一眼宁樱。 宁樱本来是抱着三阿哥的,这时候赶紧上前跪下来给德妃谢恩。 德妃本来是笑盈盈正听着四福晋说话的,这时候余光瞥见宁樱谢恩,便也只是漫不经心做了个让她起来的手势。 …… 午膳过后,人都走了,永和宫中顿时安静寂落下来。 德妃的贴身大宫女纱宣捧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在德妃面前跪下,一边伸手将汤盏奉给她,一边就抬头关切地道:“娘娘倦了,要不要奴才扶您进内里去歇歇?” 德妃闭着眼睛,摆摆手道:“本宫年纪大了,不喜欢挪腾来挪腾去,你替我捶捶肩膀。” 纱宣麻利的应了一声,立即就绕到了德妃身后。 捶了一阵子,主仆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提到了上午四福晋和十四福晋进宫的事情,又不知怎么的,提到了三阿哥和他生母宁氏身上。 纱宣抿着嘴,大胆地就调侃道:“娘娘如今是越发护着宁侧福晋了。” 德妃听了这话,本来闭着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她苦笑了一下,就道:“不然还能怎么办?这头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那头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生——老四要偏心,我再不护着些,孙儿孙女们怎么办?” 纱宣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抿嘴一笑道:“娘娘也不只是因为如此。” 德妃伸手示意她捶肩膀的位置向下一些,这才道:“宁氏确实讨人喜欢。旁的不说,孙儿孙女给本宫添了不少,人又熨帖,从不恃宠生事儿,有这样的人儿在身边,老四福晋……难哪!” …… 临近端午节,四贝勒府里也布置了起来。 端午节当天,万岁清晨醒来便要喝菖蒲酒,百姓则饮雄黄酒。 贝勒府里摆上了桑葚、葡萄、茯苓等适时的瓜果,又有造办处应节制做的各种药子锭,洒落在各处。 有紫金锭、蟾酥锭、盐水锭、离宫锭、避暑香…… 寥寥的药香气飘荡在空气之中。 大格格如今跟着在福晋正院里,吃穿用度越发讲究起来:有的极好的衣裳,只因为穿出去会客几次,大格格便不愿意再穿了,福晋给她的首饰,若是戴旧了,也会拿去让奴才偷偷送出府去,找工匠拆了,重新换了式样接着戴。 二格格冷眼旁观着——本来以为大姐姐只不过是好面子,要好衣裳,好首饰来撑场面。 结果才发现她原来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 按照这样的穿戴奢靡之法——便是福晋有再多的赏赐,也填不过大格格这个坑。 于是很快,大格格甚至主动去到福晋面前,去撒娇,去索要了。 当然,她自个儿不认为这是“索取”。 福晋听着这个“女儿”在自己面前娇声憨气,一脸天真,心里不大痛快——她可以给予,但是被大格格反过来索要的滋味就不好受了。 但是即使如此,福晋面子上还是依旧一副慈母的模样。 因为大格格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很快就会被指了婆家嫁人。 她乌拉那拉氏既然已经做了这个慈母,犯不着在最后关头忽然收回。 这不划算。 一次又一次成功的索要,让大格格的心越来越大。 她变得越来越贪婪,浑然察觉不到嫡额娘对自己这一行径的厌恶。 终于到了端阳节。 这一天,三格格穿上了自己精心设计制作的衣裳——袖口开成了花朵的形状,走动之间,楚楚动人,生动极了。 宁樱和女儿一起,穿上了母女装,待得到了时辰,便往福晋的正院去了。 正院里,大格格如同一个小主人一般,招呼着过来人。 她穿戴的十分华丽贵气,几乎将所有贵重首饰都戴在了身上。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显出了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滑稽——十分违和。 看见三格格进屋来,屋子里众人本来是在聊天的,结果眼神都不由地都亮了一下。 三格格继承了额娘的眉眼,一张小脸本来就十分精致漂亮,再加上如今长大了一些,身上穿着的衣裳烘托着,虽然还是小胖手小胖腿,但已经看起来是个活脱脱的小美人儿。 大格格盯着妹妹身上的衣裳瞧了一瞬,眼神里就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忍不住的嫉妒。 武格格笑着就上前来,先是给宁樱请安,随后便微微弯下腰,笑容满脸地对着三格格奉承道:“三格格当真是漂亮!” 大格格站在旁边,脸色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就阴沉了下去。 三格格抬起头看了一眼武格格,似乎满脸困惑。 随后她背着小手,抬起脸一脸反驳,大声道:“大姐姐最漂亮,谁不喜欢大姐姐!” 屋子里众人都笑了起来。 虽然是童言童语,但是大格格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好了许多。 正文 480 南舟北马 她方才心里是不大痛快的——若是没有精心打扮也就罢了。 恰恰就是这般用力之后,还被三妹妹身上充满巧思的设计衣裳给瞬间夺去了风头。 这滋味并不好受。 幸好三妹妹一向还算是招人喜欢的,方才小嘴又甜甜的说了这话,一顶高帽子戴上来,让人心里舒服了不少。 大格格听了,只是笑着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 二格格坐在旁边,这时候起身走了过来,拉住了三妹妹的小手,低声就道:“咱们到一边去,不要理她。” 三格格被二姐姐反握住了手,就微微用力地捏了捏姐姐的小手,示意二姐姐——如今还在众人之间,不要将喜恶表现得太明显。 她个子虽然小,却反过来伸着小胖手,努力的带着二姐姐走到了一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奴才们跟着就围了上来伺候小主子,将椅子上的软垫铺好了,又给她垫上了背后的湖色锦花靠垫,将样样打点的稳妥之后,才退了开来。 正院的这一批椅子是新年新送进来的,造型流畅,座高很高,椅面又宽又深。 三格格低头看着自己垂在椅子边沿的小短腿,又四处打量着人,就看见大格格大概是嫌闷热,让奴才们将后面的靠垫给取走。 三格格转了转眼珠,照葫芦画瓢——也嚷嚷着让乳母把自己背后的靠垫给抱走。 结果才刚刚挪开,她的小身子就没了支撑,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后背都往后仰了一下。 乳母赶紧又给小主子把靠垫给重新支上了。 三格格伸手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由地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姐姐们那么大呀? …… 今年过节不同过往,因为正好撞上了宫里公主的喜事,宫里的赏赐格外大方。 连着几个侍妾都得了不少好东西。 这自然是令人喜出望外。 于是人人感恩戴德给四福晋谢恩,兼着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看着一屋子人跪下来给自己谢恩,四福晋心情也不错,嘴角始终是翘着的。 宁樱只照顾着孩子。 不管福晋在上面说什么,只要没问到她,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微笑。 有福晋在的地方,她都会尽量减弱存在感。 毕竟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好歹还有李侧福晋和宋格格在,多少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如今除了福晋,下面就她这么一个有子有女有宠爱的侧福晋了。 越是人际复杂的境地,微笑和沉默反而越是百应百灵的法宝——因为微笑可以被观察者赋予出不同的意义。 因为不置可否,所以捉摸不透。 因为捉摸不透,所以难知深浅。 …… 钮祜禄氏人虽然在正院屋子里,手里却紧紧的握着一只白瓷小瓶——瓶里是前些日子,福晋让太医给她开的药丸子,最是补气血。 眼看着吃了这药丸,气色就被调养的越发好了,脸色红润润的,像擦了胭脂一样。 钮祜禄氏如获至宝,走到哪儿都随身携带,一步也不肯离。 就连端午的茶上来,她还不忘趁着众人不注意,送了一粒药丸下去。 …… 宫里,御林军护卫之中,端午的好戏正在上演着。 端阳这日,朝中官员休沐,长辈要携家中子弟到祠堂祭拜,妇女老幼则留在家中,整理账目,偷得浮生半日闲。 宫里也是差不多,宗室命妇们未必都要进宫,皇子们则仪式一个也少不了。 四阿哥坐在席面上,听着戏台上戏子们唱的咿咿呀呀,还有周围亲王贝勒们彼此间的劝酒声。 今儿唱的这一出戏,讲的是天家父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触动了情怀,四阿哥举杯的时候,目光扫过去,就看见康熙十分专注地盯着戏台子上。 他的表情时而苍凉,时而怅然。 上一次南巡,皇阿玛带了众多儿子出去,将太子留在京城。 但是太子样样主持得体。 倘若不是背后时时抱怨、常有戾气的话,太子其实也能算得上称职了。 只是到底这几年,直郡王太用力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人拼命向上,原地不动的人就反而显得自甘堕落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阿玛对太子的宠爱一点点在变少。 现在维系着的,不过是最后一点残存的父子亲情罢了。 即使是一国之君,也会有怀疑自己决定的时候。 当他犹豫一件事的时候,其实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多做下去的意义了。 因为“犹豫”的另一个同义词就是:不值得。 直郡王正虎视眈眈地等着:等着压倒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 …… 端午节,按照习俗,南方竞舟,水花清凉,极其有趣。 北方则骑马射柳,饮宴赋诗,好不风雅。 酒过三巡,宫人们便拿了串粽子上来——都是孩子掌心大小,用一根细线系着,挂在宫檐之上,年纪小一些的皇子们跃跃欲试,一个个挽弓射箭。 若能一举将其射落,则万岁有赏。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直郡王和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等人,微笑着坐在宴席旁,抬头就看小弟弟们射箭。 十四阿哥虽然已经娶了福晋,但到底年少,加上骨子里又是好武的劲头,这时候也拿了弓箭来,对准了粽子便是一射。 他前面是十五阿哥,射的箭都扎在米粒之上,有的跟倒栽葱一样,在风中飘飘的。 宫人们登高取下,将黏黏糊糊的米粒从箭头上抹干净,这才将粽子和箭都捧了上前去,呈给万岁面前。 而十四阿哥则一箭破空,挟带着呼呼的风声,一箭就将双排细绳同时穿过,射下了两大串粽子。 康熙本来是坐在席位上的,看见此情此景,伸手撑着膝盖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就让人去赏德妃菜了。 德妃扶着胸口,赶紧就站起来谢,说不了几句话便直喘,一副年老体衰、病歪歪的样子。 直郡王远远地盯着十四阿哥。 远处阳光下的少年一边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将弓箭递给了迎接上来的侍卫们。 从背后看过去,十四弟宽肩窄腰,英姿勃发,已经可以想见将来的好身板。 弟弟们……确实都在长大了。 直郡王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沉重地想着。 正文 481 轻松 直郡王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着眼神发呆。 却不知他的这副神情已经完全落在了四阿哥眼中。 …… 端阳节虽然是大节日,到底不比除夕过年——宫宴没有太迟。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踏进宁樱院子,就看见花园里灯火通明,还冒着一股菖蒲香气。 原来是到处都在熏香防蚊虫。 宁樱带着三格格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三阿哥弘历被乳母抱在怀里,正在一边瞪大眼看着——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看得懂还是看不懂。 反正他时不时的拍着小手,瞪着小胖腿,咿咿呀呀的叫着喊着。 就很高兴。 宁樱和三格格都是背对着院子门的,母女两个人估计都没察觉到四阿哥过来。 …… 四阿哥站在院子门口,一摆手示意奴才们别出声,然后背着手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踢毽子。 他记得:樱儿就在前不久,还有一次很懊丧地小声抱怨了——说她自己现在不比从前苗条了,就连穿衣裳都没以前好看了。 如今这么从背后看过去,明明身形灵活的很——腾挪转移,半点儿不带犹豫的。 四阿哥看着看着,嘴角就越翘越高。 宁樱也不光是踢毽子——她一边数数,一边还在教着女儿技巧:“膝若轴,腰如绵……” 她穿越之前,踢毽子可是一把好手。 三格格乐得很,两只脚上穿着小小的平底绣花鞋,这时候迫不及待的张开了小手,就对母亲喊道:“额娘踢过来!踢过来!” 宁樱气喘吁吁的一边数数,一边问她:“五十七……五十八……你能接得住吗?” 弘历在边上,忽然就笑嘻嘻的叫了一声:“闷!” 他的意思估计是想说“能”,但是年纪太小,吐字不清,结果就说成了“闷”。 三格格大笑起来。 笑了一半,她就看见额娘脚尖轻盈地往上一踢,毽子像流星一样落了过来。 三格格这下不敢笑了,赶紧就伸腿,险险地接住了。 她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等到身形稳定了之后,这才开始接着额娘报的数字往下数:“五十九……六十……” 宁樱在边上,一边理着袖口,一边看女儿踢得还不错,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三格格就是不能夸——这一下得意地回头冲着额娘一笑,毽子顿时就飞出去了。 不偏不倚,正好冲着院门口的四阿哥飞了过来。 四阿哥身形微微一侧,毽子直接奔着侧后方的苏培盛而去。 小主子踢的毽子,苏培盛不敢甩袖子打下,于是本能地就在原地一蹲。 正好用脑袋接住了毽子。 毽子毛扎在他脑袋上,颤巍巍的随风晃动,远远地瞧过去,就像苏培盛头上扎了个彩色的冲天小辫子一样。 三格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双手抱着肚子,指着苏培盛,就在原地跺脚:“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了一会儿之后,她踉踉跄跄地奔着父亲过来,伸手对他撒娇:“阿玛!” 宁樱其实刚才眼角余光也瞥见四阿哥过来了。 但是她故意没出声。 她穿越过来,便是深宅妇人,不知道前朝的情况具体到底如何。 但是从年份就可以推断出来了——太子马上就要被废。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马也不是一天倒塌的。 能让康熙如此宠爱的嫡子被废——除了太子本身的原因之外,宁樱不相信没有直郡王和其他阿哥的因素。 身处此中,想必四阿哥并不会觉得太轻松。 既然如此,不如让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索性就在这院中一方小天地里得到一刻轻松。 “轻松”是一种非常吸引人的特质。 四阿哥伸手把女儿给抱了起来,又亲手将苏培盛脑袋上的毽子拿了过来,交给了三格格,这才笑着道:“你们踢了多久?” 三格格在原地蹦蹦跳跳的给他比划:“没多久!刚刚踢!阿玛和我们一起玩!” 她一边说,一边垫着小脚,伸手就拉了父亲的手,生拉硬拽地把他扯到院子中了。 四阿哥:…… 宁樱:噗…… 她知道四阿哥不想踢毽子,于是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一脸不堪重负地冲着三格格摇了摇手,表情很夸张地道:“额娘好累呀!踢不动了。” 三格格一听说她累,哧溜就把父亲给放了,又跑到院子一边去,居然自己亲手搬了花架下的小绣墩过来。 奴才们吓了一跳,赶紧争先恐后的过去,要帮着小主子搬。 三格格直接给放在了宁樱面前,扶着她的胳膊肘就道:“额娘方才大意了,一口气踢了这么久,不可贪多,赶紧歇歇!” 宁樱美滋滋地就被小棉袄扶着坐了下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四阿哥站在对面——伸手摸了摸鼻尖,很羡慕地盯着三格格瞧了瞧。 宁樱刚刚坐稳了,三格格已经伸手摘了自己胸口的小帕子,上前来就费力地踮起小脚脚道:“额娘,你别动,云心帮你擦擦!” 宁樱伸手抱住了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隔了一瞬,才轻声道:“好。” …… 不一会儿,四阿哥扶着宁樱的腰进了屋子。 两个人洗漱一番,又捧了水果茶之后,就看三格格开始在正屋里踢毽子了。 弘历被乳母扶着小手,晃晃悠悠的在屋子里走着,瞪大了眼睛盯着姐姐的动作。 宁樱怕三格格一个不小心,踢出来的毽子砸到了弘历小脸上,赶紧就让奴才出去嘱咐了几次。 三格格于是很听话地避让开了弘历。 但是她一走,弘历就不乐意了,伸手咿咿呀呀地喊着“额云”,然后摇摇晃晃地迈着小腿去追姐姐。 姐弟两个在屋子里一阵闹腾。 别提多热闹了。 毕竟是初夏时候,天气有些热,婢女们开了窗户,后花园里,晚上的凉风一阵一阵的吹了进来,清新怡人。 因为有菖蒲熏香,倒也不怕蚊虫如何扰人,四阿哥穿着素白色的单衣,坐在灯下看书。 他一边看,一边翻页的时候,偶尔就会抬起眼来看宁樱一眼。 宁樱坐在他对面,自己手中拿着菜谱在写——写的专心致志,头也不抬。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灯花偶尔爆了一声响,夹杂着外面孩子们的嬉笑声。 一室温馨。 正文 482 好牌打烂 三格格在屋子里踢着毽子,踢着踢着,就渐渐找到了窍门——关键是小腿发力,而不是足尖。 她越踢越来劲——不一会儿就发了一身的汗。 乳母赶紧在边上,见缝插针的就给小珠子擦擦汗。 宁樱在屋子里,过一会儿提高了声音,告诉三格格若是玩的差不多了就早点去睡觉,也已经很晚了。 四阿哥倚靠在床头,听见宁樱说话,就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孩子。” 精力是无穷无尽的。 若是不让她玩个够,一会儿即使躺上床了,估计也是睡不着的。 都说孩子精力比成年人充沛的多,其实未必如此。 只是成年人心里想的事情多,尤其是遇到棘手的问题、或压力很大的时候,非常容易焦虑,头脑转个不停,让自己陷入强迫性思考的境地。 如此下来,难免分散了真正做事的精力。 而孩子们不一样了——整天记挂着的无非就是玩。 心无旁骛,没有内耗。 由此观之,若是成年人也能如此纯粹——反倒是另一层澄透的境界了。 心中有事,却又心无挂碍——这才是格局。 四阿哥托着书本,在手中轻轻地拍打了一瞬,不由得有些出神了。 …… 不一会儿,宁樱看实在是太晚了,于是出去送着三格格回屋子歇息下了。 等到她进屋来,四阿哥伸手在她后背心上揉了揉,轻声道:“你也别太操劳了,跟着孩子们里里外外一趟趟的跑,却不顾着自己。” 宁樱顺便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腰,心里却想着:就是该多跑跑才好呢。 她真恨不得立刻瘦回十六岁。 刚才踢毽子的时候,她都感觉到自己身子比以前重了。 孩子们歇息了下来,屋子里顿时静悄悄,清扬进来将吹着夜风的窗户都关上,然后轻手轻脚的掩上了门,躲到外面去了。 四阿哥过来,伸手将宁樱揽进了怀里。 清扬和婷儿本来还在门口守着的,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就往后退开去了。 …… 宫里的端阳宴连着要热闹好几天,若是在外园,没准还有赛龙舟。 四贝勒府后院里,粽子也没断过。 第二天,三格格把二格格带过来包粽子了。 与其说是做美食,倒不如说是玩——三格格洗干净了小手,背着身子不知道倒腾了半天什么,然后转过身来就把手送到二姐姐面前让她闻。 二格格只闻了一下就挑眉:“怎么回事?” 三妹妹的小手简直香甜的要把人给融化了。 原来刚才,三格格转过身去自个用刷子把手心全部刷上了一层蜂蜜。 宁樱啼笑皆非,坐在桌子旁边,转头就温柔地问女儿:“你手上不嫌黏吗?” 三格格嘿嘿地笑了笑,然后就说——因为今天包的是甜粽子,有猪油夹沙粽、白水粽,一会儿她要全部把糯米揉成蜂蜜糯米,这样会更加入味。 宁樱听的一愣一愣的。 二格格在旁边,眼睛盯着桌子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那也让我洗洗手吧,我来配合三妹妹。” 宁樱于是让婢女们捧着铜盆过来,伺候二格格洗了手。 艾叶是大膳房早就晒干的,闻着一股清新的香气,这时候再用干净的清水重新泡一下,等到艾叶恢复了往日的翠绿柔韧之后,就可以开始包粽子了。 粽子——宁樱在穿越之前也是包过的,其实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如果没控制好,每个尖角处的空隙就会变大,可能会这儿漏、那儿漏。 这个时候就得加叶子了,这儿补一张那儿补一张。 但是叶子加的太多,粽子的味道就不好了。 所以还是得一气呵成最佳。 虽说包粽子有几十种包法,但是宁樱穿越前只掌握了最常见的两种方法:一种是古制的三角圆锥形,这叫小脚粽。 另一种就是包成筒状,叫枕头粽。 枕头粽的包法比小脚粽简单一些,也能包得更快一点,但若是火候过了,粽子叶里的糯米容易散开。 二格格和三格格尝试了一下,两个孩子都嚷嚷着说更喜欢小脚粽的包法。 包着抱着,三格格忽然就放声大笑起来。 宁樱正在低头扣绳子,听见女儿笑声,抬头一望,才看见二格格不知怎么的,居然把自己手指给绕进绳子里去了。 然后她的小手被跟粽子捆在了一起。 宁樱忍着笑,过去帮着二格格把小手给解放了出来,见她手指上居然勒出了一道红红的细印子。 这傻姑娘! 于是她把二格格拉到自己怀里,握着二格格的小手,低着头就给她用力揉了好一会儿。 眼看着红印渐渐消散了开去,宁樱这才松了手,顺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就道:“遇事不要急,每个人做事都有每个人的节奏——你只要把握好自己的节奏,就可以了。” 二格格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然后抬着一张小脸,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宁樱。 …… 傍晚时候,四阿哥从府外刚回来,福晋正院的人就过来在前面等着了,说是大格格今天亲手包了许多粽子,想盼着阿玛过去一起用膳呢。 四阿哥想到大格格,于是去前院换了身衣裳,往福晋那里去了。 没想到钮祜禄氏也在。 看见四阿哥进来,钮祜禄氏连忙就站起来行礼请安。 等到被叫起之后,钮祜禄氏低眉顺眼地站在了福晋身后。 四阿哥对着福晋说话的时候,有时候目光难免从她这个角度掠过。 虽然知道四阿哥的视线完全是无意的,钮祜禄氏一张脸还是一阵红一阵白。 一不小心和四阿哥对上了视线,她不由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下意识的就咽了一口唾沫。 四爷对着宁侧福晋温柔宠溺、恩赏无边——府里后院的女子们,都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 谁看着不动心? 仅仅只是胤禛这个男人——也足够吸引她了。 更何况还是位高权重的皇子。 可是钮祜禄氏心里也知道——她对四阿哥来说,压根儿是没有半分吸引力的。 一分一毫都没有。 一顿饭用下来,钮祜禄氏看着福晋眼中似有似乎的鄙夷,就知道福晋到底还是怪她无用。 当初也明明是新秀女入府,还是德妃的意思,把人指到了四阿哥身边。 却偏偏成了如今这窝囊的境地。 钮祜禄氏知道:福晋是觉得她不知道抓住新人入府的机会,把一张好牌打烂了。 可是……钮祜禄氏悲哀地想着: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所谓“好牌打烂”的一回事。 之所以会打烂,是因为命运从一开始,派给她的就不是一张好牌。 而无论如何,她还是只能握着这张人生中仅有的牌。 打下去。 正文 483 第六次南巡 大格格也出来见了阿玛,乖乖巧巧的行了礼,看起来已经是一副淑女模样了。 四阿哥看着长女这幅低眉顺眼,乖巧温顺的模样,不由地就想到了当年的宋氏。 宋氏也是一样谨慎,说起话来唯唯诺诺,连眼神都不敢抬起来和人接触。 不过大格格在福晋正院里养了这么些年,到底是有些变化了。 若不是他当年将大格格给了福晋,宋氏应当也不至于这么早地便走了。 四阿哥想到往事,不由地就叹了一口气。 大格格在旁边,察言观色,见状,立即就将亲手剥好的粽子捧了过来,一直送到了父亲面前,又将旁边配着的白糖和桂花蜜也一并端了过来。 她双手捧着碟子,旁边奴才见状要过来帮忙,也被大格格用眼神赶走了。 四阿哥看大格格一片殷切之情,不好拒绝,于是示意大格格把碟子放下来。 他伸手拿起一只粽子,吃了几口。 这是白水粽,用上好的江米包成,看着平平无奇,但滋味就在于桂花蜜里。 哪怕这粽子有一丝一毫的馅料,和桂花蜜配合在一起,都会犯冲。 四阿哥一边吃着,一边大格格赶紧就把热毛巾给端了过来。 她不比福晋--因为是女儿,反而有了名正言顺侍候的机会。 四阿哥接过了热手巾,擦了擦嘴角,觉得大女儿这般如奴才一般,围着桌子直转,难免瞧着有些不像样。 于是他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格格也坐下来。 福晋倒是很高兴--四阿哥这么着和孩子在一起,再加上她这个嫡福晋,很有一种一家三口灯下用膳的温馨意味。 旁的院子里,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对于她乌拉那拉氏来说,却是心头的奢求。 …… 过了端阳节,日子往七月里走,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 京城之中,再次沉寂下来。 太子最近很是消停了不少--不但再无声色犬马之事,人也用功起来,更有悔过之意。 他人也一天天的消瘦苍白起来,让人看着便不由得不生出怜悯之感。 康熙甚至有好一阵子,经常便让人传太子至乾清宫,与他一同共进早膳。 虽不说父慈子孝,到底也是父子关系缓和了许多的见证。 然而八月底,又爆出了一件太子手下人的贪污案--虽说数目不大,但性质恶劣。 就这么一件事,让太子之前的努力全部都化为乌有。 甚至他的种种孝顺行径,隐隐的反而有了掩人耳目的嫌疑。 康熙百般疲惫之下,仍然护着太子。 只是出手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的处理了太子门下人。 九月份的时候,济南大旱。 等到灾情一缓解,康熙便准备开始第六次南巡。 四阿哥与其他皇子们一样,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宁樱听了这消息就是一怔--没想到康师傅近年来南下的举动这么频繁。 以前可能还间隔五六年一次,现在几乎一两年就要南巡。 不过这一次与上一次的不同便是:三阿哥长大了一些,不再是咕咕坠地的小婴儿了,因此带出门也就方便多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四阿哥就决定带上宁樱和孩子们出门。 这一次和以前的木兰行围都不大一样,由于万岁年纪渐渐增长,太过疲惫的行程已经不再合适。 譬如过去--万岁或许会饶有兴趣的要去往预定的几个目的地。 而如今,也只是乘心而行,量力而为。 这种节奏--孩子们跟着是不会太累的。 四阿哥给宁樱解释了一番,宁樱仰着脸听他说完了,心里就有些明白过来。 若是换了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慢节奏养生旅行。 宁樱把要出门的事情对三格格一说,三格格欢天喜地的拍着小手,在屋子里高兴的直跑:“我喜欢出门!阿玛带我们出去玩!” 她雀跃了一阵子,就带着奴才们跑到衣帽间去,说要好好的收拾各种漂亮衣服,全部都要带上路去。 然后配上各种各样的美景。 弘历坐在悠悠车里,高兴的眯着眼睛看着姐姐跑来跑去,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南巡”,但他也跟着拍巴掌,嘴里奶声奶气的喊着:“玩!玩!” 虽然是晚上,白天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尽。 院子里的地上摸着还有些滚烫。 四阿哥前面书房还有门客等着,另外又有不少事情要处置,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宁樱说,这一次南巡出门,二格格也会被带上。 意思是也想让宁樱看顾着。 “大格格不去吗?”宁樱想了想,抬头问四阿哥。 “不去。”四阿哥很简单的回答道。 他顿了顿,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宁樱的脸颊,沉声道:“两个姑娘,都放你身边,爷放心。” 他停了停,又道:“她喜欢你得很。”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二格格了。 四阿哥说完了,站在院子门口拍了拍宁樱的手背,迈步就往外面走去了。 宁樱在原地站了一会,感觉到脚面上窸窸窣窣的。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小馄饨在地上窜来窜去,毛茸茸的尾巴从她脚面上不断的扫荡。 仿佛知道主人即将出门一般,小馄饨抬起黑黝黝圆乎乎的眼睛,默不作声地望着宁樱。 宁樱在原地蹲了下来,伸手给它一遍一遍的从头到尾顺毛。 时光荏苒,小馄饨如今也不是小狗狗了,但是被主人这么一摸头,它立即哧溜就翻了过来,露出软乎乎,白白的肚皮。 宁樱伸手就轻轻地给它下巴处挠痒痒。 小馄饨舒服的整个闭上了眼睛,喉咙里微微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宁樱正低头给它摸肚子,忽然就觉得后背上一暖。 一个小小软软的身子冲上来,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额娘,阿玛是不是说二姐姐和咱们一起?” 三格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趴在宁樱肩头上就问她。 宁樱点了点头:“阿玛是有这个意思,不过你暂时先别嚷嚷,也不要特地告诉二姐姐。” “额娘,为什么?”三格格站在原地,伸手就抓了抓后脑勺,不解的问道。 宁樱顿了顿,一手把狗抱起来,一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牵着她往台阶上走:“既然是决定,就要让做决定的人说出口才好。” 正文 484 园谈 三格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接下来的日子,福晋那里,在众人请安的时候,也把四爷要南巡的事情说了出口。 四阿哥其实没打算这么早对众人说的——听闻福晋已经这把按捺不住性子,急急地宣之于口,他摇了摇头。 难道说了,他就会带上她么? 南巡和木兰围猎不一样——木兰围猎是盛事,要祭祖,行的又远,阵仗又大。 南巡只是出门一两个月,更何况如今南巡的次数太多,都已经跟家常便饭似的了。 嫡福晋——自然是要留在府里,主持一府事务的。 宁樱开始着力准备于出门要带的东西。 虽说帝驾所到之处,必然一应俱全,但还是有许多用惯了的东西,终究是外面行邸没有办法替代的。 而且现在孩子也多了——孩子们的东西收拾起来,哪怕尽量精简了,还是转眼五六大箱子全部垒起来了。 这几天太阳特别好,宁樱一边指挥着婢女们整理,一边就顺便把压箱底的衣裳拿出去晒一晒。 衣裳实在是太多了,有的还是新的,没轮上在合适的季节穿上,于是一年过去就变成旧的了。 有些还有特别精致的珠片绣花、被塞在箱子底,压的都快没型了,一边收拾一边整理,一件一件都要摊开来看——屋子里很快就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衣柜里常年都放着防虫防蛀的香包,一个两个没关系,这么全打开——宁樱就被熏的打了几个喷嚏。 清扬转头就小声劝她:“侧福晋要不要去外面院子转转?这儿有奴才们呢。” 宁樱心道也是,于是又交待了几句,正好三格格一直嚷嚷着说想出去后花园玩。 于是她带上女儿便出去了。 如今后花园里的格局和从前不一样了——过去是一水中分,现在如今改建过后,除了福晋的正院,后花园i里就数宁侧福晋的院子地理位置最优越。 占地面积也气派。 三格格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走走停停,时不时的蹲下来采路边的小花。 院子里有不少名贵的品种,她一样都不碰,专门盯着草丛中不知名的小野花采。 自从有了三阿哥之后,加上又换了新院子,地方更大,足以成为一方小天地。 所以宁樱如今往后花园里来的次数不多。 一路走过来,洒扫的奴才见了她,都微微有些惊讶,随即赶紧上前来请安。 还没走到后院假山之处,宁樱就听见了有人正在喁喁私语——说话的内容听不清,但夹杂着叹气声。 等到从假山后面绕过去了,才看见原来是钮祜禄氏和武格格,两个人正站在鱼池旁边观鱼,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 看上去就关系很好的样子。 武格格一看见宁樱,立即就撞了一下钮祜禄氏的胳膊。 这动作虽然很小,然而还是落在了宁樱的眼里。 武格格等不到宁樱走近,立即就上前来一脸笑容的请安。 钮祜禄氏立即跟上前来,屈了膝盖跟着行礼。 一阵子没见,宁樱才发现钮祜禄氏脸庞又比之前圆润了不少,整个人身形虽然纤瘦,可是一张脸却越发饱满。 如今的长相,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了。 宁樱盯着她看了一瞬,心里默默地就想到了:倘若按照历史正常的发展轨迹,这位钮祜禄氏堪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简直是整个雍正后宫的大赢家。 后面有人家发力的时候呢。 不过如今,瞧着一切似乎又和历史的发展轨迹并不一样。 比如弘历——应该是生在扭葫芦肚子里的,却成了自己的小儿子。 她这边微微一出神,忘了叫起,钮祜禄氏那边就会错意了——还当宁侧福晋这是在给自个儿下马威呢。 她惴惴不安地和武格格对视了一眼,压下了心头的忐忑。 幸亏宁樱这个时候发话了:“都快起来吧。” 三格格看见鱼池,立即就开开心心地跑了过去,乳母和奴才们连忙跟上,拦着三格格,不让她距离水面过近。 宁樱顺势就在假山后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武格格就跟脚底抹了油一样,哧溜就跟过去了。 宁樱请她们都在凉亭里坐了。 武格格因着有过去一同入府的交情和资历,客气了一番,也就跟着在宁樱下首坐下来了。 钮祜禄氏却是推脱再三,说什么也不敢坐下来。 态度谦恭至极。 宁樱跟钮祜禄氏客气了一两句,见钮祜禄氏执意如此,也就不勉强,却不由地更加注意钮祜禄氏了。 说了几句家常闲话,武格格暗暗地打量着宁樱一身的服饰——宁樱发鬓之间,珠宝星星点点,而用作陪衬的金银却并不多,只有累丝恰到好处地衬托在如云的鬓发上。 累丝中间烘托着的一块樱粉色宝石,足足有手指肚那么大,温润可爱,简直让人离不开视线去。 这还只是宁氏陪着三格格出来玩,随意的穿戴——由此可以想见她那里,会坐拥多少四阿哥赏赐的珍品。 想到四阿哥这一次带宁樱南巡的事情,武格格压下心头的羡慕,笑着就道:“妾身也听福晋说了——四爷这一次只指了宁姐姐陪着去南巡呢!” 钮祜禄氏在旁边坐着,这时候就细声细气的附和道:“宁侧福晋自然是顶顶有福气的。” 她话音刚落,三格格已经从旁边跑了过来,一头扎进宁樱的怀里,伸手举着摘下的一捧花给她看:“额娘!咱们回去把这些花儿用水养起来吧,我听嬷嬷说,这种花儿能开好一阵子不谢呢!”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轻声对她道:“好。不过额娘正在说话,等一会儿再细细看你的小花。” 三格格“哦”了一声,转头很扫兴地溜了一眼钮祜禄氏。 武格格在旁边,看见三格格过来,立即就极尽奉承之言——又说三格格如今出落的越发漂亮,长得是越来越像宁侧福晋了,兼着机灵可爱,真是跟画上的小仙子一般。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了方才南巡的事情。 宁樱笑了笑,淡淡道:“爷主要想趁着南巡的机会,带孩子们出去游历见识——一路行来,自然是不能少人照顾的。” 正文 485 杨枝 又说了几句话,眼见着宁樱没什么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了,武格格立即很识趣的扯了扯钮祜禄氏的袖子,拉着她站起来,到了宁樱面前就行礼告退,只说不打扰侧福晋陪着三格格了。 三格格目送着她们走远了。 后花园之中,走了一半,武格格才松开了拽着钮祜禄氏的袖子。 钮祜禄氏轻声道:“自打我入府以来,从来便很少见侧福晋往后花园里来的,今儿与姐姐难得在园子里说几句话,没成想就撞上了,当真是巧!” 武格格似笑非笑得看了她一眼:“妹妹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刚才也没说什么,怎的这般心慌?似你这般神情,我再不拉了你走,倒教侧福晋疑心起来——还以为咱们背着人,白日里嚼了什么舌根子呢!” 钮祜禄氏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尴尬了。 “我……怎么会……不是……”她语无伦次起来。 武格格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她伸手推了推钮祜禄氏的后背,婉声道:“我说几句取笑的话,与你开个玩笑,妹妹何必当真?” …… 十月初,帝驾南巡开始。 宁樱带着孩子们,在府门口登上了马车。 眼见着奴才们将行李一样一样装上车,四福晋带着格格和侍妾们,在府门口郑重其事地送四阿哥出行。 四阿哥翻身上了马,瞧了一眼众人,又嘱咐了福晋几句,便驱马前行了。 长街上,队伍缓缓的行进起来。 这一次出门,距离上一次也算有些时间了,宁樱心中有掩不住的兴奋——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后,出行就不可能如同现代一般方便。 像这种出门长途旅行的机会更是难得 更何况孩子们都带在身边,也就没什么牵挂放不下了。 她坐在马车中,没一会儿就歪在了窗户之下。 三格格抱着三阿哥坐在车窗旁边,从被风吹起的窗帘角落里,向弟弟指着外面的一切。 一边指,她就一边轻声告诉弟弟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弘历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车窗外未知的世界。 …… 渐渐地,马车到了紫禁城宫门口,又在那里足足守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算等到帝驾。 这一下队伍顿时就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了。 出了城门,又在京郊中走了一段,百官跪送的身影渐渐地落在了后面的尘土中,直到看不见了。 宁樱坐在马车里,婷儿在旁边,把事先准备好的杨枝甘露给摆出来,一边放在小桌上,一边问她要不要现在喝一点? 刚才等了半天,马车里的人就这么在日头下炙烤着——虽说已经不是夏日里的天气了,但还是燥得很。 宁樱接过了杨枝甘露。 这道甜品需要用到西米,不过这时候没有西米,于是宁樱用木薯小珍珠代替了。 至于里面的芒果——宁樱在刚刚穿越来的时候,一度以为这是外来传入中国的水果,四阿哥府里肯定不可能有。 到了后来,她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芒果是中国本土水果,古代就有。 据说贞观元年,就已经传入了中国。 况且这时候,福建也经常百里急送——送台湾芒果过来给万岁。 所以,宗室中也是能被赏赐到的。 宁樱还记得听四阿哥说笑过——说前几年,那位福建巡抚,每每奏报完正事,总是孜孜不倦地在折子末尾向皇阿玛推荐芒果,说此物风味可口,酸甜清新,万岁若是有兴趣的话,他必定加谨装贮,一同恭呈御览。 第一次说的时候,皇阿玛还正儿八经的给他批文:知道了。从来未见,可看看。 但是等到芒果送来之后,皇阿玛尝过了,觉得也就如此,于是毫不留情地就给了福建巡抚批文:今已览过,乃无用之物。 这福建巡抚也算是地方大员,兴匆匆地拍了马屁,接到康熙的批文,看见这句话,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仔细一琢磨,就想到了问题所在。 原来,运输芒果的时候,因为害怕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芒果失去了新鲜的风味,所以摘下的芒果没敢挑完全成熟的。 都是一些偏青涩的。 这一下估计弄巧成拙了——芒果到了京城时候还不够熟。 当然不会好吃了。 于是,福建巡抚很有执念地,又将第二批成熟的芒果送到了京城。 成熟的芒果香甜可口,入口软糯爽滑,宫里的公主、娘娘们都很喜欢。 这才有了后面赏赐给宗室的事儿。 宁樱做的这杨枝甘露,就是大膳房里昨儿才新鲜到的果子,知道宁侧福晋喜欢,大膳房忙不迭地就巴结过来了。 宁樱没有把芒果全部捣碎,而是留了不少芒果丁,再加上少量的椰子水——这也是宋代就有了的饮品。 这样醇香的果肉配合珍珠,会更有嚼劲。 而且水分少一些,也不容易太快要上厕所…… …… 趁着中途休息的时候,四阿哥从前面拨转了马头,行到宁樱和孩子们的马车旁边来。 弘晖跟着踢踢踏踏地骑着马过来了。 他倚靠在马车窗上,伸手进来,从后面捏了捏三格格的耳朵:“等今日咱们停下了,也让我抱抱三弟。” 三格格紧紧抱着弘历,身子一歪,装傻充愣地只当没听见了。 宁樱笑眯眯地盛了一碗杨枝甘露给儿子——特意留了几块最大的芒果丁在上面,又嘱咐婷儿拿了个深肚细口的杯子过来,另外装了一杯给四阿哥。 这样的形状,方便他拿在手上,骑马的时候也不容易泼洒。 四阿哥取笑道:“小女子才爱吃这种,太甜腻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看弘晖已经把一碗杨枝甘露喝了半碗了。 明明是甜品,却被弘晖活生生喝出了大口饮酒的豪迈。 四阿哥隐约记起来,这道甜品以前也是看宁樱做过的。 “为什么叫这个名儿?”四阿哥骑在马上,一手松松地挽着缰绳,一边就顺口问宁樱。 挺风雅。 宁樱还记得以前看过的美食综艺,还真的讲过这个问题,于是她回忆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复述给四阿哥。 杨枝甘露取名来源于观音手中的净瓶。 观音菩萨右手持杨枝,左手托净瓶,瓶中的露水便为杨枝甘露。 观音菩萨取东海海水,拯救大旱中的百姓,普度众生——就如同这道甜品让人消暑解渴一般。 杨枝就是芒果等香甜清新的水果。 甘露则是椰子水、新鲜牛乳等。 “用了这道甜品,也会带来幸运和吉祥。” 宁樱笑眯眯地说完,简直恨不得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她一抬眼,就看四阿哥和弘晖——父子两个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正文 486 江南佳丽地 这一次南巡的路线和上一次差不多,先是陆路,之后还会根据实际情况换成水路。 等到到达第一站歇息的时候,当地的官员早就已经跪迎在城门口来接驾。 接驾完,奉銮驾入城,换马车。 宁樱坐在马车之中,从车窗向外看——街巷之中都张灯结彩,喜气浓浓,表示的都是对天子临幸的欢迎。 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便有本地士民跪在地上磕头进言,请求减免当地的多余征粮。 当地官员吓得脸都白了,立即就让人去轰走。 但也来不及了。 为了显示皇恩浩荡,康熙皇帝命令御前侍卫收进奏疏,还传谕下去,让相关人员商办此事。 这所谓的“相关人员”自然便涉及到了四阿哥。 宁樱穿越过来之后,虽然这么些年都一直在深宅后院,但是毕竟听四阿哥说得多,渐渐的就有些概念了——知道四阿哥如今受到皇上看重,手上办的差事也惹人眼红得很。 譬如这减免征粮、清理欠银的事情,都是又关键又敏感的事儿。 外面的人知道四贝勒府上有位宁侧福晋受宠,于是就这么南巡路上,歇息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人托人想法子,一层一层把礼送到了宁樱面前。 只求宁侧福晋能帮着吹吹枕头风。 宁樱看着厚礼,赶紧就告诉了四阿哥。 礼品当然也一样都没开启——全部原封不动的给拿去了四阿哥那里。 对于四阿哥这种性子,完全的坦诚和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四阿哥一边夸她处理得当,一边就安慰她,说是如今在南巡路上,到底不比在京城自家府里,门庭紧闭,还有嫡福晋。 所以人人都觉得这时候真是个给侧福晋送礼的好机会。 他们送礼也是为了求心安。 “都知道爷看重你。”四阿哥笑着就伸手轻轻抚了抚宁樱的脸颊。 他顺手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别怕,没事儿。爷有数。” 宁樱仰脸望着他,点了点头,满脸都是信任和依赖。 四阿哥心头微微一热,一伸手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 一路走走停停,兼着游山玩水、体察民情,渐渐的就到了江南一带。 这地儿离京城就已经很远了。 进了城门,接驾的场面很壮观——绅士耆老都在,还拉起了杆子横幅,不过黄幡都是用丝绸做的,标明的都有籍贯、姓名,恭迎圣驾等字。 另外还有锦亭、画廊,张灯结彩,绮罗丝绸,壮丽富贵,让人目不暇接。 简直堪比明星应援了。 窗外暮色渐浓。 宁樱坐在马车里,听着三格格教着弘历唱歌。 三格格唱的有一搭,没一搭,弘历跟着也学的断断续续。 两个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就跟催眠曲似的——直接把宁樱给催睡过去了。 婷儿和清扬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她脑袋枕在清扬肩膀上,一点一点的还在打着瞌睡,忽然马车往前微微一冲,停了下来。 小潘子过来麻利的打开了马车门,就放了小凳子来接应宁樱。 宁樱揉了揉眼睛,才看见三格格也趴在乳母怀里睡着了——向后仰着脑袋,小嘴微微张着,一副睡得人事不省的模样。 三阿哥弘历伸手去推她:“额云!额云!” 马车后面传来了奴才们叮叮咚咚搬东西的嘈杂声。 已经到了住宿的地方。 一连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就算车里陈设华丽精良,宁樱也觉得腰有些受不住了。 一听说能宿下来,宁樱立即就眼睛亮了——四阿哥一路都体谅心疼她,帮她挡了许多的应酬和典仪。 换句话说,只要没什么事儿,马上就能进了房间,洗漱一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但是下了马车,远远地仰头望着府门上的大字,宁樱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都忘了,现在已经在金陵城中了——也就是今天的南京。 而历史上的康熙六次南巡,有好几次都是住在曹家的。 没错,就是曹雪芹出生的曹家。 也就是南京的江宁织造府。 江宁织造府是曹雪芹的曾祖父、祖父、父辈三代袭官居住地。 康熙刚刚登基,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就被康熙从京城派遣到南京,任江宁织造,以后历经祖父、伯父、父辈,先后足足有六十多年。 再加上曹家和康熙的关系,所以康熙南巡时,才以织造府为行宫。 不过,曹雪芹是康熙五十年生人,而现在才康熙四十五年,自然还不能一睹其人风范。 …… 下了马车来,一路进去。 三格格是富贵锦绣堆中长大的,对着江宁织造府的满目奢华,倒是没怎么在意——也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行宫。 但宁樱难免就心潮有些澎湃了。 她看得难免仔细了些,连带着一起过来的五阿哥侧福晋瓜尔佳氏都抿嘴微笑了起来:“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园林,这倒不难,京城中有的是能工巧匠,能仿造出江南的景致,我听五爷说,分毫不差,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瓜尔佳氏如今也和宁樱熟悉了,说起话来也不像原来那么一板一眼,两个人之间都“你”来“我”去的了。 宁樱没法子告诉她这是名人的诞生地,于是只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说一路上颠簸得很,如今乍然见了满眼绿色,看着怡人的很。 瓜尔佳氏还以为她不舒服,听到这话就伸手扶着宁樱的腰,关切地道:“走,赶紧去你的院子,歇下来吧。” 她一路走着,一边就说她那边马车上有很舒服的腰垫,让宁樱派了婢女过去,随她的奴才一起取几个过来先用着。 后面的路途还有不少,这么先用着,也免得人真的把腰给颠伤了。 两个人在前面走,四格格和三格格就跟在后面——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边说着话,一边商量着晚上去谁额娘院子里玩。 一边说,一边三格格就忽然皱了皱眉头,伸手捂了捂肚子。 她把自己的小手从四格格手里抽了出来,哒哒哒的往前跑了几步,从背后扯了扯宁樱的袖子。 宁樱低头一看女儿表情就知道了——小丫头内急了。 她赶紧就带着三格格,加快了脚步。 正文 487 不回去 分花拂柳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处淡雅的院落停下。 到了院子里,一切早就已经布置安排妥当,又有奴才守在屋子门口,见了宁樱带了小主子过来,只是齐刷刷地跪下磕头请安。 宁樱顾不得仔细看,立即就把人给打发出去了,也喊了二格格。 等到两个女孩子都解决了问题,外面清扬和婷儿也带着奴才们,把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热水给提了过来。 宁樱让小格格们好好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二格格一直喊着困,说要睡觉,于是宁樱先安排了床铺,让她去里面屋子躺下。 三格格大概是路上贪玩,总是趴在车窗门口,难免有些着了风,这时候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来,只哼哼唧唧地喊肚子有些疼。 宁樱一听就不放心了,生怕女儿受凉生病,偏偏还不敢随意给孩子灌姜汤下。 毕竟晚上人体阳气收敛,喝了姜汤容易内热。 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受凉的症状都能喝姜汤。 她喊清扬进来,说让去告诉四阿哥一声,请随行的太医来瞧瞧三格格。 一听说要惊动皇玛法随行的太医,三格格哧溜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声道:“额娘,倒也没那么严重……我这会儿又不疼了!” 宁樱以为女儿是讳疾忌医,结果看三格格身轻如燕地翻身下床——压根儿没有半分病症,两只小手手撑着身子,一对小胖腿垂在床沿,就悠闲地荡啊荡。 跟坐秋千似的。 宁樱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女儿热乎乎的小脸蛋,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老实告诉额娘。” 三格格对着她眯了眯眼,伸手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将宁樱身子拽下来。 直到母女两个人都栽倒在床上软绵绵的被褥里。 三格格对着宁樱的耳朵,细声细气的道:“我知道额娘不喜欢应酬,我若是说我不舒服了,额娘就可以留下来照顾我了。” 宁樱抓着女儿的小手,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都说不出话来了。 …… 晚饭之后,四格格带着点心跑过来了。 她带的点心是五阿哥府上的厨子做的——都是些传统的糕点,名字起的都很漂亮,听起来金玉满堂,吉祥如意的。 但是口味都实在太甜,就跟倒了糖罐子似的。 三格格没吃两口就放下来了,对着四格格道:“我们去玩吧,不出门,就在这小院子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到底还是玩心重,什么美食都比不过玩耍。 四格格知道她是觉得点心不好吃,又没直说,于是回头就吩咐奴才们另外回去换几份咸味的糕点送过来。 两个孩子手拉手的在院子里玩耍,一人手中提了一个小花篮,在院子里采摘了不少花朵。 不一会儿,便有奴才捧着茶去,让两位小格格用。 四格格摆了摆手,细声细气道:“我们不吃茶,不用倒了。” 宁樱在屋子里听了这句话,仿佛就觉得自己仿佛身在红楼梦中似的。 她坐在窗下,见案上都设着笔砚,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因为天子御驾前来,书本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确保万无一失的。 因此翻看了几番,也没什么有趣的。 她有点无聊,于是披着衣裳,出去就站在台阶上看着三格格玩。 一边看,一边抱着弘历在怀里不住地轻轻颠着。 院子里,三格格和四格格还在玩耍,两个女孩子不知从哪儿得了巧心思,将摘下的花一片一片扯下花瓣来,又在画板上直接画出衣裳。 用花瓣一件一件来填色。 这么一看,就好像在衣裳上绣出大朵大朵的花朵一般,十分好看。 其实,在瓜尔佳氏刚刚带着四格格过来的时候,宁樱不是没想过——四格格毕竟来自另一座贝勒府,成长在一个和三格格不同的环境里。 瓜尔佳氏,她从前也不够熟悉。 但是,对于女儿交朋友,宁樱从来没有太多的限制。 何必限制呢?等到三格格日后长大了,嫁为人妇,她这一生要受的限制多了去了。 或许,能够真正无拘无束的,也就这么个童年了。 毕竟都只是这么大的孩子,玩什么也都在她的眼皮底下。 水至清则无鱼——早早的学会和各种各样的朋友打交道,对于孩子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 玩了好一会儿之后,瓜尔佳氏亲自过来接孩子了。 她倒也没急着去找四格格,先和宁樱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 四格格正在屋子里和三格格玩,一听见外面动静,三格格按着她的脑袋就往桌上趴:“你额娘来了!赶快装睡,若是大人们见咱们睡着了,就不会要咱们分开了!” 四格格向来是个乖乖女,听见这话有点迟疑,闪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犹犹豫豫地望着三格格:“这样……不大好吧?” 三格格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于是一伸手,就把四格格给按在桌子上了,又对着奴才们做了个手势。 她自己也趴下来,侧头对着四格格,还不忘眯着眼睛,小声道:“你看我二姐姐都困成什么样?一进屋就睡着了。咱们玩累了,睡着了——还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然后,她刚刚闭嘴,就听见额娘和瓜尔佳氏进来了。 瓜尔佳氏口中还在笑着,乍然看见两个女孩子都趴在桌上,顿时就猛地收住了脚步,伸手用帕子掩住了嘴,低声道:“哟!怎么都睡着了?” 宁樱过来看了一眼,声音也放轻了:“两个孩子玩了老半天呢,大概是累了。” 瓜尔佳氏无奈地上前去想把四格格给喊醒,终究又有些舍不得。 她转头对着宁樱一边一边笑,一边摇头,直叹气。 宁樱看出来了她的意思,笑着就道:“若是孩子们困得慌,只怕是一时也叫不起,不如明儿一早,你再来接她?” 瓜尔佳氏也不掩饰了,伸手就抓住了宁樱的手,笑着道:“我是有这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说。难得孩子们投缘,让她们多呆一会儿也好。” 宁樱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另一间屋子,轻声道:“我们府上的二格格,也在睡着呢。” 正文 488 都想额娘 虽然是这么说了,但瓜尔佳氏到底觉得心里舍不得,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女儿。 四格格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睡”得很香。 奴才们蹲了一地,欲言又止,到底是谁也没敢出声开头。 …… 等到额娘们都出去了,三格格这才眯着眼睛坐直了起来。 她伸着小手就轻轻捅了捅四格格的腰:“四姐姐,起来吧。” 四格格从桌面上抬起头,只听见外面宁樱压着声音,在对吩咐奴才们准备明日要带的东西,又说要去看看二格格。 奴才们回答的声音也是很小的,唯恐吵醒了两位小格格。 三格格伸手就示意婢女轻手轻脚的把自己屋子门给掩上了。 一关门,三格格立即就活泼了起来,拽着四格格道:“咱们继续玩!” 两个孩子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 …… 二格格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床上,睡得正香,伺候的婢女们陪在旁边,见宁侧福晋进门来了,连忙起身要请安。 宁樱摆了摆手,示意奴才不要发出声音,以免吵醒二格格。 她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就看二格格一张小脸几乎都陷在了枕头里,呼吸又深又绵长,脸颊上红扑扑的。 看样子是睡得很香了。 宁樱低声问旁边奴才:“二格格中间醒过吗?” 婢女和嬷嬷们连忙跪下道:“回侧福晋的话,并没有,格格从进门来便一直睡着呢,想来是路上困倦的厉害了!” 宁樱点了点头,低声嘱咐道:“好好守着格格,若是一会儿醒了,正屋里有夜宵。” 奴才么点头称是。 宁樱正准备走,忽然又转头看了一眼二格格。 怎么脸这么红? 她不放心的就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额头。 还好,二格格的额头摸上去是正常的温度。 宁樱轻轻的长出了一口气,顺手就给这女孩子把被子角掖好,却看二格格迷迷糊糊地在睡梦之中伸着小手,就扯住了她的手:“额娘不走……额娘……” 宁樱怔了一下,知道二格格这是做梦,梦见已经过世的娘亲了。 二格格一边呢喃着,一边微微抽泣起来,小鼻翼一扇一扇的。 她的眼角有一滴很大的泪珠滚了下来,正落在枕巾上——那枕巾是丝绸精绣,水迹沾染上,瞬间晕开了一片痕迹。 “额娘……”二格格抽抽嗒嗒的哭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只是把宁樱的手越抓越紧。 清扬在旁边看着,眼见着宁樱手背都掐红了。 她刚想上前去轻轻掰开二格格的手,却被宁樱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宁樱伸手摘下了胸前的帕子,给二格格仔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伸手托住她的后背心,整个人半倚在床头,将二格格抱在怀里,一边轻轻的拍打着,一边就道:“额娘在,宝贝不怕,额娘不走。” 二格格渐渐的哭的就没那么伤心了,小脸还直往宁樱的怀里扎,仿佛一只幼兽急急寻找着母亲的怀抱。 她眼泪鼻涕都印在了宁樱胸前。 宁樱由着这孩子的小脑袋在自己怀里乱拱,又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后脑勺,柔声道:“好好睡,别怕,有什么事,有额娘在,不要担心。” 二格格呜咽着伸出一双小胖胳膊,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腰。 …… 三格格屋子里,两个女孩子玩了一会儿画画比赛,四格格忽然就丢了画笔,将画纸往前推了推,低头不语。 三格格还以为是自己画的太好了,局局获胜,让四姐姐的游戏参与感受太差,于是伸手就戳了戳四格格的小身子:“四姐姐,我不画了,都让你画!或者,你要是真的困了的话,咱们睡觉吧!反正你额娘都说了,明天再来接你。” 四格格在原地坐了一会,忽然就眨巴了一下眼睛,回头来望着二格格,小嘴撅的能挂油瓶了。 她愁眉苦脸地道:“我想我额娘了……” 这话说完,四格格伸了手背就抹了抹眼睛。 三格格看着这一幕,微微张了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不料到这位温文尔雅,稳重大方的四姐姐,居然也有这样说哭就能哭出来的时候。 啊,毕竟还是小孩儿,到了晚上就容易想家,想额娘。 “你别哭啊!”三格格赶紧上前就伸着小胖手给四姐姐擦了擦眼泪,又手忙脚乱地道:“这江宁织造府又不是紫禁城,没有那么大,你若是想回去了,我便差人去告诉你额娘,来接你就是了。” 她说完了,转头就吩咐旁边婢女:“去,告诉那边一声,就说四格格认床,在这里睡不惯,还是请赶紧派人过来,把四格格接过去,等到明儿咱们再见面玩耍。” 四格格在旁边,听着三妹妹这么一说,眼泪虽然还挂在眼眶下,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认床?” 她知道三妹妹是怕她被笑话——于是想了个遮丑的说法。 婢女答应着正要出去,三格格又把人叫住了。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就示意婢女们将给四格格的礼物一齐装好,又让人去跟宁樱说一声——说四姐姐想回去了,能否现在差人去跟瓜尔佳侧福晋说一声? 三格格还没忘记先跟母亲请示一声。 四格格在旁边,看着三格格一件件事情安排的井然有序,不急不忙。 几乎都不是她印象中认识的那个活泼天真,整天窜前蹦后,只记挂着玩的三妹妹了。 “四姐姐别急,我额娘常说——能解决的事儿不必着急;解决不了的事,着急也没用。更何况这是小事,再等一等,一会儿你就能回家了。” 三格格跟个小大人一样,伸着一只小胖手扶在四格格的肩膀上,一板一眼、煞有其事地对她道。 四格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 屋子里,好一会儿,二格格才松开了抱着宁樱的手。 宁樱轻手轻脚地把她两条小胳膊塞进了被子里,看着孩子哭累了,熟睡了,这才走出了房门。 刚刚一出来,奴才们就过来跟她请示:说是四格格想回去瓜尔佳侧福晋那里了,三格格正想让人通知去接呢。 先过来对侧福晋请示一声。 一边说,宁樱一抬头就看见三格格拉着四格格的小手,两个女孩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四格格不像平时那么神态大方,微微低垂着脑袋,遮遮掩掩的躲在三格格身后。 宁樱一看就明白了——今天这屋子里的孩子都想额娘了。 “快去吧,早去早告诉。”宁樱点头就吩咐了奴才过去了。 正文 489 烟笼寒水月笼沙 知道即将能回家去了,四格格也就不像刚才那样沮丧了。 她走上前来,细声细气的对着宁樱还道了谢。 正好三格格也喊着肚子饿了,于是宁樱带着两个女孩子,一起用了点夜宵。 因为身在江宁织造府,送上来的点心中,也有部分是金陵风味小吃,滋味与京城相比,自然大不相同。 灯火下,两个女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瓜尔佳氏果然亲自过来接四格格了。 她脸上的妆容瞧着微微有些花,眼下也是大大的黑眼圈,只差没哈欠连天了——一看就能看出来:她大概本来回去都准备歇息下了,结果又被奴才过来报了说四格格睡不惯。 四格格看见瓜尔佳氏过来,立即就扑了过去,一头扎在了额娘的怀里。 等到这一对母女前脚出去了,后脚宁樱才把让人把三格格叫过来。 她瞧着三格格,意味深长地问她:“你刚才是真睡着了?” 三格格一张小脸刷的就红了。 她背着小手手,扭扭捏捏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东倒西歪地依偎在宁樱身旁,开始撒娇:“额娘……” …… 第二天,风和日丽,万岁自起床之后,便赐膳于曹玺之妻孙氏。 这位孙氏,在康熙年幼的时候,曾做过康熙的保姆,因此康熙对她感情十分深厚。 赐膳之时,康熙更是称孙氏为“吾家老人”。 曹家荣耀之极。 随后,帝驾亲自去往了明孝陵。 康熙帝沿着陵墓的甬道前行,行三跪九叩首礼到二门外,然后又在陵墓地宫前面的城楼敬酒,祭拜朱元璋。 途中,康熙发现陵墓内的宫殿破旧不堪,满地荒草、一片萧条。 于是他当场就下令直郡王和四阿哥、大学士一起负责修建重整明孝陵殿内。 直郡王和四阿哥郑重领命。 康熙祭拜完毕,出来又在众人面前道——说是明太祖虽然出生于草莽,却一统江山,平定中原,足见其才能,明太祖所制定的许多制度都是极其明智的,大清更要好好学习这些制度。 不管是不是拉拢人心,江南的士大夫以及明朝遗老们当朝就红了眼眶,一个个用袖子擦着眼泪。 …… 等到从明孝陵出来,康熙便去了演武场,燕子矶。 待得暮色深浓时候,又入了秦淮河。 帝驾所到之处,十里秦淮两边挂满了喜庆的灯笼。 宁樱坐在后面宗室命妇们的船上,船上覆盖着织锦,装饰着彩旗、缎带和丝结,侍卫们拱卫在船队两侧,队伍几乎快绵延了整条秦淮河。 三阿哥坐在宁樱怀里,一边吃着小手,一边好奇的抬头向外看。 水上湖风阵阵,正是惬意无限之时。 宁樱从画舫的窗户看出去,就看见两岸边挂着有球状灯笼、方形宫灯。 也有许多兔子、莲花、月亮宫灯,灯上绘有各式图案,灯下丝穗随风摇摆,重重叠叠的密布在一起,远远望过去,一片灯月交辉。 再映着波动的水光,灯影横斜,美不胜收。 河岸两边彩坊绵延,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十分繁华。 路上虽然有无数的百姓,但是居然并没什么嘈杂之声——随行官员早已安排好人员管束。 康熙见此盛世繁华,不由地微笑起来。 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又把金陵的官员叫来,道是他自从京城出来,一路反复强调不可铺张浪费,滥用民力,之前也曾经谕示——说是禁止结彩及过分铺张,为何如今到了金陵,又结彩预备船只? 当地官员听着一愣一愣的,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跪在地上,肚子里就直喊冤。 真他娘的比窦娥还冤! 皇上虽然说了不许浪费,但是谁敢真的清汤寡水,简单寒酸地去招待? 不要乌纱帽和脑袋了吗? 再说了,万岁爷在京城里,享尽了天下繁华,便是这十里秦淮上铺张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更冤的就是:万岁倘若觉得这样铺张不好,那就不要上画舫啊! 万岁爷兴致勃勃的玩了半路,忽然就变了脸,怪官员预备船只。 这……这样很难办事啊…… 好在跪在下面的都是人精——一个个都是从科举中削尖了脑袋考进来的,又在官场跌摸滚爬多年,一张嘴早就练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当场就有官员赶紧打起了圆场,只说这是金陵城当地一贯的民风所在。 金陵曾六朝繁华,十里秦淮更是靡丽所在,不少民众常爱坐小船在秦淮河上游观,又或者在河边散步,也是有的。 更何况这次万岁幸巡前,官府已向百姓传达过谕旨,要求一切从俭,不许铺张浪费。 但民众感恩皇上,要表达自己的一片爱君之心,又想目睹盛驾,于是非要这么迎驾不可,官府也控制不住。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听着听着,脸上便渐渐地显出了笑容。 四阿哥和直郡王对视了一眼。 后面的画舫上,又有乐班吹奏丝竹,一声声袅袅地顺着水面飘荡了过来。 …… 弘晖和弘昐被四阿哥带在身边,宁樱身边只带着三个孩子。 三格格坐在后面的船上,伸手挽着二格格的手臂,很高兴地就道:“二姐姐,你听!” 她伸手往前面的方向指去。 宁樱侧耳倾听了一番,也听见前面有乐班的声音,笛声清越、十分动听。 三格格玩得很高兴,坐在船舱里,连连地就说还是水路好玩,要是接下来的行程能一直都坐船就好了。 在陆路上走,天天坐马车,颠的人好难受。 二格格也有同感,跟着就点了点头。 三格格听了一会儿前面的吹奏,就连连夸赞了几句好听,又说若是能带一个乐班回京城就好了。 想听的时候,随时让他们来奏乐、清唱。 前面的御舟之中,不一会儿已经布上了酒菜,四阿哥和直郡王、还有另外几个阿哥们,因为万岁在此,又在一路问官吏当地民情。 众人不好太多谈笑,于是只是闷头坐着喝酒吃菜。 送菜的宫人们流水一般不断绝,菜品连续地送上来。 不一会儿,四阿哥就觉得肚子里有七八分饱了。 正文 490 朱宫 正好八阿哥起身过去给直郡王敬酒,四阿哥等着八阿哥敬完,自己隔着桌案,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十三阿哥跟着就要站起来。 直郡王脸上没什么笑容,看着弟弟们纷纷给自己敬酒,他勉力打起精神来,举起酒杯,点头示意十三阿哥坐下。 他仰起头,将杯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了。 酒入愁肠愁更愁。 眼看着皇阿玛上另一艘画舫去了,这艘船只剩下兄弟们,直郡王再也忍不住,大口大口的闷起酒来,简直喝了个烂醉。 四阿哥看着不对,起身就过去按住他的酒杯:“不能再这么喝了。” 三阿哥、八阿哥也过来劝说道。 直郡王一张脸通红,看着就像要滴下血来一样,他眯着眼睛斜斜地看过去,一甩袖子就把四阿哥的手给推开了,又一袖子摔在八阿哥胸前:“别管我!”、 八阿哥被他袖子撩到了眼睛,侧过头就在一旁直眨眼,眼睛酸得直流泪。 直郡王大概是真的酒意上来了,红着眼眶就从怀里掏了一封信出来,摔在桌案上:“老三,你看看!” 他说完,忽然就挺起胸膛,伸手指着周围几个弟弟们,打了个嗝,舌头也大了:“你们别一副轻飘飘的模样,以为事不关己?我告诉你们——再过几年,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简单扫了一眼信之后,几个阿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前几天的南巡路上,直郡王接到了一封特殊的信——他嫁过去蒙古的女儿,最近情况不大好。 倒不是水土不服,饮食不惯的问题,而是与夫婿相处不来。 十分相处不来。 小格格是被直郡王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养大的,养得又娇又任性,但那边的夫君也是贵子,从小唯我独尊惯了。 于是两个人在一起,便天天鸡飞狗跳。 小格格差人送了话回来,字字血泪——只说十分想念父母,自己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加上夫君勇猛好武,又喜欢饮酒。 每当酒后发了脾气上来,不但随意摔东西,还肆意打骂奴才,声响巨大,甚是吓人。 小格格虽说正当芳龄,却也不知道这般一直担惊受怕下去,最后还能不能活得过这几年。 说不定便再也见不到阿玛、额娘了。 前几天,刚刚看到这信,直郡王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当场就哭的不像样了。 哪里还笑得出来? 于是这一次南巡路上,他整个人也一直是心不在焉的状态——不再像从前那么打了鸡血似的要在皇阿玛面前好好表现。 康熙睿智,自然早就看得出来。 宗室之中,孩子们实在太多,能把小阿哥们的名字叫齐全就不错了,更何况是这些小格格们? 说句更难听的——孙辈们年年有,今年过去,明年又能添上好些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 康熙虽然觉得内疚,但也没有直郡王想得那么内疚。 倒是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几个人,因为家中渐渐有女长成,这时候对着直郡王的小格格反而不免生出些庆幸之意——无论如何,直郡王家的女儿那么小,又是一次送出去两个姑娘。 皇阿玛对这事儿,还是多少有些不忍的。 这一点“不忍”,足够撑过一段时间了。 抓紧这段时间,趁早给长到了年龄的小格格们找好了婆家,最好让皇阿玛金口玉言,将婚事敲定下来——这是几个阿哥脑海中都在盘桓的想法。 眼见着直郡王还要喝酒,四阿哥过去,动作强硬又决断地把酒杯给夺了下来,沉声道:“不能再喝了。” 直郡王眼里含着泪,抬起头粗着脖子道:“老四,还回来!” 四阿哥没理睬他,伸手把酒杯递给了旁边的奴才,这才道:“皇阿玛就在前面的船上,一会儿若是回来了,瞧见大哥这副样子,该当如何?” 直郡王两只手都在颤,腮帮子直抖,呜呜地就伸手挡住脸,低声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 四阿哥凑近过去仔细听了听,才知道他口中含混不清,翻来覆去念叨着的是:“是阿玛无用,对不住你啊……” 这话自然是对女儿说的了。 …… 晚上,刚刚安置下来,驿站的信也就送到了。 福晋在信件里对着四阿哥说,府里一切都好,四爷不必挂念,大格格很是乖巧懂事,陪在身边,样样事情学着料理上手,几乎能当了半边天了。 她只差没把最后一层意思给挑明了:大格格若是嫁出去,一定是料理后宅内院的一把好手。 四阿哥在灯火下抖了抖信纸,心里道:行啊,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四福晋这么三番两次的总点到大格格,意思是也想提醒他这个阿玛:姑娘大了,该对大格格的婚事上上心了。 四阿哥坐在灯下半天没动。 他目光虽然是落在信纸上的,心思便已经发散了开去。 其实他不是没动心思——之前早就已经暗暗的在心里罗列了朝中世家适龄的少年。 大格格虽然现在已经玉牒改名,记到了福晋名下,但是宋氏足足将她养到了好几岁,这才改了过去。 和那些一生下来就抱走的孩子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宗室命妇中,也有不少人是知道大格格的生母宋氏的。 大格格虽然嘴上从来没提过,但是四阿哥看得出来:这个女儿对于这一点,始终是十分介怀的。 否则也不会每每见外客时,总是卯足了劲的妆扮穿戴了。 好就好在大格格这个孩子:性情与宋氏一般,极其柔婉。 搓揉捏扁,任随君意。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她几乎没有自己的性子,只随着对方的性格而改变。 就像古代的一种动物——朱宫。 这种动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己身上的颜色,以更好地生存下来。 这样的性格,虽然看着未免觉得有失真实天真,但是在选婿的时候,倒还真是个长处。 打个比方——譬如像直郡王家的姑娘,个个养的娇生惯养,一身脾气,要周围的人全部让着她,她却不可退让一步。 但问题是:府里下人是奴才,不敢违逆小格格;直郡王疼爱女儿,也舍不得真的像对男孩子一样,板起脸来训斥几句。 这样被众星拱月养大的女孩子,哪里又懂得看人脸色? 所以嫁了人,小两口发生摩擦,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从父亲的角度来说——若是为了女儿婚后生活幸福,那么性格直率傲气些的男孩,自然是要在第一轮就要排除掉的。 哪怕这少年再优秀。 正文 491 喜欢 如此一来,首选的便肯定是那些性情平和谦逊、凡事都能包容忍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男孩了。 四阿哥一手轻轻地抚在砚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 他转头问了一下苏培盛现在的时辰,想了想,便起身往宁樱那里过去了。 宁樱院子里,这时候还没歇下,灯火通明。 她坐在三阿哥弘历的悠悠车旁边,伸手一边揽着一个女孩子——二格格和三格格都在她身边。 两个孩子都洗漱过了,二格格脑袋上还有湿润的水汽,一左一右的坐着,在听宁樱讲故事。 宁樱今天讲的是睡美人的故事,但是为了适应现在的时空,于是她把故事稍微改动了一下。 三格格听得十分出神,一个劲儿地追问睡美人艾洛公主到底是在哪里? 宁樱比划给她听:“这个世界上,不光是咱们国家,还有许多别的国家,领土或大或小,人民或多或少,那里的老百姓也一样生活着,每天饮食起居。” 三格格睁大了眼,紧紧的抓着额娘的袖子就问她:“真的?” 宁樱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反问她:“宫里不是还有洋人画师吗?京城里也有洋人传教士,这些人都是从西洋过来的。” 三格格长长地“哦”了一声,咧嘴笑了:“女儿竟给忘了,原是如此。” 二格格在旁边听完了睡美人的故事,还有些意犹未尽,小手托着脸颊下巴,望着灯火就微微的出神。 因为是临睡之前,她的头发被简单地编成了一条油亮油亮的辫子,松松地垂在肩头上,稚气可爱。 若不是发间插着贵重首饰,这造型从后面看过去,简直都有点像刚刚进宫的小宫女了。 就萌萌的。 宁樱伸手也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觉得手下湿润。 她看了一眼二格格身边服侍的婢女。 婢女知道侧福晋的意思,心下惶恐,当即就跪下来了:“是奴才急躁了。” 宁樱摆摆手让她下去,又伸手拿了旁边的干燥帕子,对二格格笑了笑道:“给你再擦擦干。” 二格格立即很听话地就站起来了。 她挪了挪小屁股,看这样子居然是很想坐在宁樱膝盖上, 但她到底还是没像三格格一样自在,讪讪地坐在了宁樱面前的小绣墩上。 宁樱坐在她背后,先给她把辫子拆散了,然后用干燥的大帕子兜头把二格格的脑袋包住了,一边擦干,一边就温柔地道:“孩子,洗完头别急着梳头,一定要散开、确保擦得干透,否则这样湿发入睡,后面的头发压在枕头上,湿意散不开去,寒气就会入了人体,久而久之,会影响健康。” 二格格眼睛有点湿——这样的动作,真的很像母亲。 她很乖地点了点头,声音小小地道:“你说的话,我都愿意听的。” 她是背对着宁樱的,宁樱没听清,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凑过脸去道:“什么?” 二格格误会了宁樱这个凑脸过来的动作涵义,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然后很小心地就把小脸蛋凑了过去。 宁樱还没听到二格格复述一遍,忽然就觉得脸颊侧畔有热气轻轻过来。 然后就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是二格格亲了她一下! 一瞬间,宁樱都愣住了。 二格格亲完,就不敢再看宁樱了,抬起两只小手捂着脸,又惶恐又害羞地把小身子背了过去,奶奶的声音里都是脆弱,还有孩子敏感的自尊:“我喜欢侧福晋……我……” 宁侧福晋喜欢她吗? 二格紧张得两只小手手互相掐在一起,眼睛不敢往上抬。 才过了一瞬,她忽然就觉得头顶温热了一下。 是一个像母亲一样的吻,落了下来。 …… 门口忽然传来了动静。 屋子里几个人一起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看表情却是颇有感慨——宁樱估计:刚才那一幕被他看见了。 她站起身,一手挽着一个小格格,正要过去,四阿哥往前半步,抬手就免了她要请安的动作,简单直接地道:“先让人送水来。” 婷儿在旁边,会错意了,顿时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又赶紧垂下头去了。 四爷不是吧……这么猴急? 清扬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带着她就赶紧过去了。 等到热水送过来,四阿哥被伺候着洗了个脸,婷儿才明白——是四爷这么一路走过来,走得又急,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腻腻的不舒服。 等他洗完了,宁樱也闻见他身上的酒香了。 四阿哥一手一个,把两个女儿伸手揽了过来,问了几句话,无非是南巡路上玩的开不开心,这江南的民间饮食好不好吃,下次若是再有这样南巡的机会,还想不想跟着出来? 三格格搂着父亲的脖子,可可爱爱的在原地蹦跳了几下,举着小胖手就道:“和阿玛在一起,去哪儿都是开心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之前四阿哥难得的几次,带孩子们出去玩的游历都回忆了一遍。 有的细节,连四阿哥自己都压根儿忘了个精光,三格格这时候却一件一件说起来,如数家珍。 包括阿玛那时候对她说了什么话、是怎么教她的、又因为什么事,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悟。 她样样铭记于心。 四阿哥听着听着,满脸微笑,抱着三格格,伸手揉着她的后脑勺好一会儿。 等到三格格带着二格格回去睡觉了,屋中奴才们也退了出去。 四阿哥走过来,伸手将宁樱拉到了自己面前,又说到了这一路上宁樱照顾孩子们的事情。 他低头亲了亲宁樱的额头,揽住了她的腰,在灯火的幽微之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宁樱轻轻吸着他身上的酒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江南佳酿,如这里的山水一般,温软的很。 不觉得熏人,只觉得一阵馥郁的甜香。 “爷喝的是什么酒?”她本来想挣脱开,无奈四阿哥将她的腰揽得紧紧的。 宁樱无奈,笑着仰头问四阿哥,顺手就摸了摸他的脸颊。 四葫芦,这是醉了?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宁樱在这样的凝视之中,抬头望着他,终于读懂了四阿哥目光中的意思。 他是在感激她。 正文 492 私心 他是为了她对二格格的这一份心,在感激她。 被四阿哥一直这么盯着看,宁樱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对待二格格如此温柔怜爱,是因为真的觉得二格格可怜。 而且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二格格这孩子心地磊落单纯,没有什么坏心肠。 最难得还懂得知恩图报--别人对她几分好,她若是不报答回去,便会寝食难安。 换句话说,倘若是对着一个白眼狼似的孩子,她才没那个闲工夫去做圣母呢。 自己还有三个孩子照顾不来呢! 女孩子们长得都飞快,将来二格格长大之后,与三格格分别嫁人了,不知道到时候的夫家又是什么境况。 从私心来说,只要二格格心中还记着小时候的这些情谊,两个女孩子一直这么好好的长大,可以想见:将来无论三格格遇见什么事,二格格都会是一份助力和倚仗。 说不定还是一辈子。 宁樱低头想着,四阿哥余光扫见了旁边桌案上铺陈着的一溜儿衣裳。 宁樱正好想岔开话题,于是拉着四阿哥的手走了过去,笑脸盈盈地对他撒娇:“爷的眼光好,帮我瞧瞧,明天穿哪一件才合适?” 明日,她要与宗室命妇一起参见此次随驾的娘娘们。 四阿哥微微一挑眉,目光从旁边摆放着的衣裳上扫过去,最后落在了一件袖口挽袖二层平袖式的旗装上。 这件袍身是温温柔柔的藕荷色,上面满织暗蝴蝶图案,香色、白色彩线绣秋海棠图案。领口、大襟的镶边都是月白缎绣香色菊花图案、袍里为豆绿色的绸里。 配色虽然是花红柳绿的,但因为色调浅,看着就像初春时节的一片春意初萌的清新。 “这件颜色看着舒服。”四阿哥摸着瞧了瞧,点头就道:“就穿这件吧。” 他一边说一边还拿起了衣裳,给宁樱比划了一下,这才捏了捏她脸颊,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沉声道:“我的樱儿,穿什么都是顶顶好看的。” …… 半夜时分,四阿哥从床上起了身。 他先将床帐子严严实实地拢住了,这才下床去外面喊奴才们送热水进来。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这一次在南巡途中,本来就是四处奔走的,宁樱已经有些累了,再被四阿哥这么一番吃干抹净,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困……”宁樱躺在床上,哭唧唧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站在床前,伸手刚刚将床帐子挑起的角度大了些,外面灯火的光亮便刺了进来。 宁樱瞬间就一伸手挡住了,软软地嘟囔道:“太刺眼了……” 四阿哥无奈地过去把灯火熄灭了,过来弯腰俯身,伸手把宁樱满满的抱了起来,这才宠溺地道:“不擦洗一下,一身汗,你不难受吗?” 宁樱本来还挣扎着想重新投回床上被褥的怀抱,结果被四阿哥抱起来了,她也就放弃了。 她转而伸手搂住了四阿哥的脖子,歪歪斜斜的依靠在他胸口:“我洗不动。” 这话明显就有赖皮的意思了。 四阿哥知道如今是在外面,虽然婢女都一直是贴身的那几个,但樱儿到底还是难免害羞。 于是他也没让人进来,直接把她报到了浴桶旁边,轻手轻脚的将人放了进去。 浴桶里的水温被精心调试得正好,水量却有些多——宁樱一进去,水面就微微波涛荡漾起,撒好的香花花瓣,也随着水浪扑出来在旁边地上。 宁樱伸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脑袋一歪,就磕在浴桶旁边继续睡。 她这一下脑袋下去有些沉,四阿哥只听着“砰”的一声。 他吓了一跳,过来就把宁樱脑袋给捧起来,用对三格格说话的口吻问她:“有没有摔痛?怎么这么莽撞?” 宁樱微微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对着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后脸蛋一倒,直接贴在四阿哥的手掌心里呼呼大睡了。 四阿哥心道这是越活越小了。 他笑着直摇头,捧着这么一个宝贝——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于是只好扬声喊婢女进来。 清扬和婷儿伺候主子多了,如今便是在暗处也可以缓行挪物。 两个人进了屋子来,就着窗外幽微的月色反光,就看见地上微微有水光反射,是浴桶里的水已经泼了出来。 还泼了这么多,连带着花瓣也朵朵的打湿在地上。 婷儿吓了一跳,上前去就要蹲下来收拾,清扬却有些浮想联翩,伸手就把婷儿的胳膊给紧紧拽住了。 婷儿被她这么一示意,也停了下来。 清扬上前去,眼都不敢抬,低着头就听从着四阿哥的吩咐,先伺候着宁樱洗了一会儿,待得好不容易用余光扫了一眼,才看见四阿哥一身素白色里衣穿得齐齐整整。 清扬扶着宁樱起来了。 洗浴过了,两个人在床上平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水澡洗了来精神——反正宁樱翻来覆去的忽然睡不着了。 她趴在四阿哥胸口,伸了手指顺着他的鼻梁弧线比划。 四阿哥倒是真的累了,伸手就把宁樱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迷迷糊糊地哑声道:“做什么?” 顿了顿,没有等到回答,四阿哥收紧了手臂,低声道:“别闹。” 宁樱倒真是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等到与四阿哥中间空出来一块距离,被子也被扯的绷直了,嗖嗖的往里灌着风。 四阿哥却又有些不习惯了,一伸手就把人给重新捞回了自己怀里。 宁樱搂住他胳膊就小声道:“我想去看看孩子们。” 四阿哥听说到儿女,精神倒是清醒了不少,微微抬起头问她:“孩子们怎么了?” 宁樱知道他误会了,立即摇手跟他小声解释:“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睡不着,所以想过去看看。” 她刚说完,忽然就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四阿哥:…… 怪不得睡不着,原来是肚子饿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瞬,四阿哥忍着笑,扬声喊奴才进来,告诉去备些夜宵来。 南巡路上,都是有活羊一路赶着的,随时宰杀,用来供给御膳房。 宗室们自然也有新鲜上好的羊肉。 趁着这功夫,宁樱起身就披了衣裳,先去看了看弘历。 毕竟南巡路上,万岁驻跸,不同宫里。 乳母很是尽职尽责,和嬷嬷一起守在床边,两个人都没打瞌睡,守着三阿哥。 弘历睡得很香。 正文 493 爱护 看完了幼子,宁樱再过去看三格格。 这丫头就完全睡得横七竖八了——一只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居然踩到了床架子上。 乳母伸手想给她轻轻地把腿脚给放下来,结果一松手,三格格那小胖腿又踩了上去。 一边踩,一边腿脚还微微颤动,脸上也荡漾着笑容。 宁樱深深地怀疑:女儿应该是在梦里,正在踏青出游。 说不准现在的梦境之中,她正奔跑在一片青草地上呢。 弘历、云心…… 老三、老二…… 还有一个老大——弘晖却是在四阿哥那边院子的,和弘昐宿在一起。 宁樱看不到了。 她绕了回来,夜宵正好也送了过来,是热腾腾刚出炉的烤羊肉串,还有烤羊腿,被细细的切成了一块一块,撒上了满满的佐料。 宁樱对烤羊腿无感,但是看见羊肉串,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多孜然和辣椒! 四阿哥看她这馋样——他虽然直摇头,但眼里含着的,全是温柔笑意。 他伸手拍了拍身边,对她沉声道:“过来。” 宁樱:……四葫芦这霸道总裁范儿怎么越来越足了…… 她从善如流地溜了过去,伸手就想示意清扬赶紧侍膳羊肉串,四阿哥已经拦在她前面,亲手给她挑了一串肥瘦相间,烤得也正好的,又抖了抖辣椒粉,才轻轻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赶紧吃,吃完睡!” 宁樱伸手就接了过来,啃得香的不得了。 真好吃啊! 这羊肉果然是给康师傅特供的上上品,在嘴里一点羊肉的膻味儿都没有,嫩的很,虽然也有肥肉,但是一点儿都不腻。 再配上满满的辣椒面。 宁樱一连吃了三串,就觉得嘴角有些受不住了,火辣辣的又肿又疼。 清扬见状赶紧就倒了温凉茶水给宁樱。 宁樱将茶水接过来,这才发现四阿哥从头到尾什么都没碰。 就看着她直乐了。 宁樱举起茶盏一饮而尽,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还不忘用余光瞥着四阿哥。 四阿哥看她心满意足地吃饱了,拎着人就回去重温旧梦了。 …… 夜里放纵起来用夜宵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清扬只差没上手掐人了。 才算把宁樱给叫了起来。 天子出巡,街道上有的地方都封了,御林军驻扎在旁边,商户们也接了通知,不得开门。 百姓们虽然想一睹万岁的风采,但也只有规定的少数几条道路是可以的。 其他地方,一律都是静悄悄的。 宁樱裹着大斗篷,坐在马车里,脑袋靠在车窗上,一点一点往下坠——是真的犯困。 其实四阿哥这几天给她换的马车足够宽敞,便是人躺下来打个盹儿,也是可以的。 但是宁樱没敢。 她满头的珠钗,又梳着按制的发饰,且不说好不好躺下,毕竟这还是在南巡的路上。 可不光是四福晋,还有府外的其他宗室命妇们。 也有宫里的妃嫔。 四阿哥宠她,四面八方盯着她的眼光就更多了。 别说宗室了,哪怕是万岁身边,有些人就是闲着没事干,终日深宫寂寂。 于是喜欢拿着一点点风吹草动做文章。 她要为四阿哥着想。 爱护你的男人,你更要懂得爱护他。 …… 车窗外来来回回都是巡街的兵丁,还有穿着铠甲的侍卫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上。 宁樱刚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挺有趣,看多了就十分无聊。 好在,马车渐渐的跑得快了一些了。 毕竟已经南巡了一段时间,宁樱这时候也渐渐有了些经验——知道马车车速加快,说明已经不在城里那几条主要的大道上了,说不准已经是出了城门了。 她微微挑起车窗帘,向外面看过去。 果然是城郊。 江南的初冬,天气很好,再加上耀眼的阳光,这里冬天的景色居然有些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发。 马车旁的护军越来越多了。 日头虽然大,风还挺冷的,嗖嗖的从车窗外面灌进来,宁樱刚想放下手,忽然就觉得眼前一花一张满满都是笑容的脸蛋正在她车窗外:“额娘!” 是弘晖骑着马过来了。 母子两个一见面都笑了,宁樱看儿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沁了细细一层汗珠——显然是骑马前前后后的跑的不停歇。 她立即就摘了自己胸前的帕子,给儿子仔仔细细擦了汗。 弘晖乖的不得了,跟个小宝宝一样就把脑袋伸了进来,由着母亲擦汗。 他居然还控制着胯下马儿的速度,跟马车速度保持的完全一致。 齐头并进,就跟静止了似的。 宁樱给儿子擦完了汗,这才道:“你跟着阿玛,在前面要好好照顾好自己,额娘带着弟弟妹妹,就在这后面,有什么事儿,你若是想对额娘说了,随时便过来。” 弘晖先是点点头,然后就满不在乎的一摇头道:“能有什么事儿?额娘,您就放心吧,儿子长大了,什么事儿都能扛着!” 宁樱笑着点头道:“好。” 她伸手接过旁边清扬递上来的桂花薄荷茶,从车窗里端出去给弘晖,说话的口气还是像对小宝宝一样:“儿子,渴不渴?这个解暑得很。” 清扬和婷儿在一边,两个人相互配合着,把吃剩的果皮、糕饼油纸慢慢地收拢在一起,等到一会儿巡行的车队停下来了,再交给来收垃圾的宫人。 弘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桂花薄荷茶,抬头一饮而尽,才道:“额娘,您照顾弟弟妹妹两个,还有二妹妹,这一路也辛苦得很,别担心儿子。” 二格格坐在马车另一边,听见弘晖阿哥把“弟弟妹妹两个”和“二妹妹”分开来说,眼神就黯淡了一些。 她的小脑袋也默默的往胸口低垂了。 三格格没注意到这些,正在旁边只顾着吃桂花糕,一边吃一边不忘拿了好几块,递给二格格:“二姐姐,这个不腻!” 她坐得离车窗远远的,弘晖本来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小脑袋,结果招呼了几下也没摸着。 三格格摇头晃脑地就奶声奶气对他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道:“哥哥,你回前面去吧,有我照顾额娘,你不要这么操心呀!” 正文 494 晕船 数日之后,帝驾南巡的路线,又一路南下,去往绍兴一带。 经过钱塘江。 南巡的船大,吃水也深,一路行来速度其实不快,但是受风浪影响,左摇右摆。 三格格难得地晕船了。 她在船上就吐了,两只小胖手抱着铜盆直呕,眼泪哗哗的一直嚷嚷着说要上陆路。 宁樱心疼的不行,一边给女儿拍着背,一边伸手帮她扶着铜盆,又赶紧让人去到前面的船上对四阿哥说。 幸好这时候离帝驾驻跸之处已经很近了,等到孩子们下了船,侍卫们拱卫在马车周围,还想护卫着小主子们坐马车。 二格格很乖地就钻了进去,三格格却眼泪汪汪地说什么也不坐马车了。 “闷啊……”她抬起小手,用手背擦着眼泪,站在原地跺了跺小胖腿。 四阿哥心疼女儿,从前面赶着过来,捞起三格格就坐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他特意把速度放的挺慢。 马背又高又阔,因为不像在马车里边憋闷,能吹着周边的清风,还能在父亲的怀里看街景,时不时的提出各种问题。 三格格总算好了一些。 等到了驻跸的地方,安歇下来,宁樱立即就让奴才们去准备了热粥,四阿哥又叫了大夫过来。 看过了三格格之后,大夫直称没有大碍,请侧福晋放心,又让人将新鲜生姜切成薄片,穿刺数孔,指导婢女将生姜片贴在三格格的双内关、中脘、气海穴上。 婢女们坐在床边,按照大夫的叮嘱,用手指在女儿这些贴敷生姜片的穴位上,轻轻按摩。 不一会儿,三格格就说肚子饿了。 她两只手捧着碗,咕嘟咕嘟地很快就把一碗粥全部都喝了下去。 大夫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出来给宁侧福晋跪安,就是说小儿订车晕船是再常见不过的症状。 车走船开,人随车船时走时停,起伏不定,很容易就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若是要避免的话一来是保证睡眠得休息好。二来便是饮食上也要注意,还可以服行军散防治。 所谓行军散,差不多就是冰片﹑丁香等药配制而成。适用于晕船﹑晕车及引起的头晕、胸闷症状。 二格格知道妹妹不舒服,一直守在床边瞧着三妹妹,时不时的还不放心伸出小手,摸摸三妹妹的脑门。 三格格转头对她咧嘴笑,姐妹俩的小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又等了一会儿,见小格格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大夫出来给宁侧福晋请安告退。 正好,奴才们已经将膳食提了回来,其中还有四阿哥特意让人送过来的加菜——因为是在绍兴,又有不少当地美味:譬如乌干菜烧肉,茴香豆、油炸臭豆腐、绍兴香糕、虾油浸鸡,西施豆腐等等。 三格格别的都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了,唯独油炸臭豆腐是她的最爱。 她接连就吃了好多块,还让奴才们再多往上放一些甜酱辣酱,简直停不下来。 直到被额娘拦住了。 宁樱都佩服这小馋猫了——刚才还晕船晕的要吐出来,一直嚷嚷着恶心,这会儿一口气吃了这么多油炸之物。 二格格对油炸豆腐没有半点兴趣,唯独喜欢乌干菜烧肉——她把肉都给拨到一边去了,只把乌干菜一块一块挑出来,配着米饭吃。 宁樱看她很快把一大碗米饭都吃光了。 “要不要再添半碗?”宁樱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低头问她。 二格格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宁樱立即就让奴才又送上了小半碗米饭。 三格格伸手抓着筷子,坐在桌子一边笑着就伸手刮了刮二格格的脸蛋:“二姐姐今天怎么这么能吃!” 宁樱一边从奴才手中接过饭碗,递给二格格,一边就道:“咱们出来玩,一路上走动得多,体力消耗也大,多吃一碗,没什么稀奇!”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将饭碗递给清扬,又转头看着三格格:“瞧瞧,额娘也要吃多一些!” 二格格低下头终于忍不住抿嘴笑了。 用过了膳食,一行人算是暂时安置下来,弘历因为年纪小,吃的另外有安排,倒是无缘于南巡一路上的各地风味小吃了。 下午的时候,听闻万岁爷饮多了酒,被妃嫔们伺候着歇息下了。 四阿哥难得得了空,于是过来宁樱这儿准备带她和孩子们,一车大大小小的,全部拉出去玩。 结果到了宁樱这屋,四阿哥就看见屋里光线幽暗的很--窗格子全部都关上,帘子也落下了。 二格格和三格格两个小姑娘,脸对着脸,小手抱着小手,依偎在床上睡午觉。 宁樱虽然没躺下,但是也依靠在小姑娘们的床头,姿态惫懒,瞧着也是随时能睡过去的模样。 四阿哥无声的走进房来,打了个手势,告诉奴才们不要声张,然后才走过来拍了拍宁樱的肩膀。 宁樱手里还抓着一本书,被人这么从后面一拍,吓得肩膀一抖,书就掉在地上了。 四阿哥哈哈一笑:“怎么吓成这样?” 他过去把书本给捡了起来,见也是一本寻常典籍,若是平日,樱儿是绝对不爱主动来翻看这种书的。 由此可见她确实是无聊了。 四阿哥这么想着,转身在床沿上坐下来。 宁樱窝在他怀里,三格格这时候却听见了动静,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阿玛?” 她的小胳膊本来是跟二姐姐缠在一起的,这么一动弹,把二格格也带醒了。 两个小娃娃都睁开了眼。 四阿哥看着女儿们这么困,本来都有些不想开口了--孩子们想睡就睡吧,何必带出去又折腾? 但是转念一想:南巡路上,他带上孩子们为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饱览风土人情,增长见识。 倘若要睡觉的话,直接在京城里躺着大睡好了。 到哪儿不能睡啊…… 四阿哥这么想着,嘴上却有意逗逗三格格:“你们再睡会儿?阿玛带额娘出去此地,游玩一趟。” 三格格一听,立即就把二格格给彻底摇清醒了:“快起来!咱们出去玩!” 她一边说,一边还不忘伸着小胖手,紧紧的挽住父亲的胳膊,仿佛生怕四阿哥会突然跑了似的:“阿玛,你带上我和二姐姐吧!” 正文 495 鬼剃头 快速的收拾了一下,宁樱带着弘历和二格格,三格格就出来了。 四阿哥又让人,把弘晖和弘昐都给叫上了。 因为一路都在南巡,她如今也算有了一些经验,动作越发麻利起来,带来的物品也精简,轻轻松松三个小包袱放在马车上。 每个都扎得好秀气。 三个包袱放在一起一比:倒是三阿哥弘历的东西最多,拉拉杂杂的一大堆。 孩子越大,东西越少。 四阿哥看着,都觉得东西未免有些少了,于是问她:“就这些?” 宁樱给他解释:有些必须的用品,她早就在马车上备好了一套,还有的用具--其实可以把两种用途并在一样东西上,这样带起来就更精简了。 四阿哥一边听她说,一边就微微笑。 宁樱上了马车,伸手从奴才手中把弘历接了过来,又看着两个小姑娘都上了马车。 因为怕晕船,四阿哥这一路的路线早就计划好了--最多便是沿着河堤走,绝不会上船。 马车不一会儿就走动了起来,行宫被渐渐甩在了后面。 三格格手里拿着一块绍兴香糕,才啃了几口,就在马车上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说刚才水喝多了,想方便。 也不知道这种事儿是不是一喊出来,就有传染性,不一会儿,二格格跟着也说想方便。 宁樱赶紧让停了马车。 大街上人来人往,旁边倒是有僻静一些的小道,但边上也有住户。 若是南巡长途路上也就罢了,这时候两个女孩子却不好在马车里方便。 四阿哥在前面骑马,带着两个男孩子,听着后面奴才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把事情一说,于是赶紧停了下来。 正好也已经到了酒肆茶楼之地,各种小贩叫卖,分外热闹。 一群人都是便装出行的,马车也特意选的最普通的,看着只像是寻常富贵人家,携家带口出来游玩而已。 四阿哥有些口渴了,于是挑了当地最出名的一间客栈兼茶楼。 宁樱跟着四阿哥,被侍卫们护卫着进去。 茶楼伙计见状,赶紧就把掌柜的给喊了过来。 掌柜一双眼向来人通身上下气派一打量,立即就把人给请到二楼雅座去了。 四阿哥在二楼喝茶,奴才们赶紧又去张罗着开了屋子。 宁樱带着两个小格格,让婢女们从马车上拿了三格格和二格格自己的用具,到了屋子里,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虽然已经是上好的屋子,但肯定不能和现代的豪华酒店相比。 毕竟是在外面南巡途中,不比在自己家里,起居没有那么方便。 康熙几次南巡,虽然花钱,到底还不算大肆浪费--尽管江南各省官员为他修建行宫,道路,但是大部分都是内务府供应。 没怎么用国库的银子。 不用国库的银子,意味着就不存在摊牌。 所以老百姓也就不必为此买单了。 和后世的乾隆不一样,乾隆爷的南巡,排场一次胜过一次,要奢华要气派,还有一次更比一次有新意。 这也成为各省官员用来邀宠的一个良机。 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上贡各种珍奇美人,希望讨好皇上。 拿个最直观的数字来举例--康熙南巡的队伍规模,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刚刚上千。 但是乾隆南巡队伍则近万人。 而且这一路的开销全部都是地方供应,只有实在不够的时候才会有户部拨款。 拨的也是少的可怜的一点银子--压根儿做不了什么事,这点经费一燃烧就没了。 而地方官员也不可能自己掏腰包来做开销,于是最后还是摊到了百姓的头上。 劳民伤财。 当真是劳民伤财。 宁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听三格格和二格格,两个小姑娘解决完以后,伺候的奴才又把用具给拿下去。 屋子里敞开了窗,一片阳光洒了进来,听着街上的叫卖花声,一片片皆是江南的软语。 这屋子伸出头去,遥遥地便能看见大街上繁华的景象。 这是贝勒府后院里见不到的人间烟火景色。 二格格和三格格两个人站在窗子口,都快看呆了。 宁樱怕危险,让她们回来。 屋子里虽然没什么可玩的,但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最大好处,就是随时能互相以对方为玩具。 二格格和三格格开始高高兴兴地在屋子里开始绕着柱子,你追我赶。 大概是因为在外面,没了府里的那么多拘束,一对小姐妹又蹦又跳,笑着叫着,跑得楼板咚咚咚的直响,听上去就像随时要塌了一样。 宁樱伸手跟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手抓了一个,赶紧地把人给带下去了。 四阿哥正坐在二楼。 侍卫们本来要将一层楼的人给赶光,却被四阿哥给制止了。 本来还算低调,这么一操作,不惹眼都难了。 但饶是如此,他周身气度在那儿,身边又围着一群精悍的侍卫,一个个俯首而立,身板笔直,一瞧就是练家子的模样。 旁边喝茶的人都远远的避让开了。 一抬头,看见宁樱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乳母本来是抱着弘历站在四阿哥身后的,这时候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阿弥陀佛,总算侧福晋回来了。 跟着四爷伺候,压力很大啊! 四阿哥低头看着手上的一封家书--这是驿站刚刚寄到的,他身边人,有一部分在行宫。 知道主子爷出来在外面,奴才们跟着就送过来了。 四福晋说话依旧一如既往的啰嗦,府里的大小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部报告了一遍。 这样写的坏处就是让人看起来头疼,一下子拎不清重点,还得帮着她一条一条分开来。 好处就是什么事儿都不会漏了。 作为家书,倒也未尝不可。 但是看着看着,四阿哥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四福晋在信件上说,钮祜禄氏那儿从娘家抱了一只幼犬。 大格格本来对这些猫儿狗儿的无甚兴趣,这一次却不知怎么的,分外喜欢这只小狗,还带回来抱着睡了好几次。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也长了红疹子,头顶前脑门也开始脱发了。 若只是头发平均变得少一些,稀稀疏疏的,倒还勉强能接受--努力再养回来便是了。 但要命就要命在:大格格正好脱发在了脑袋前面。 别的地方都不秃,就这儿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露出了白花花的头皮。 正文 496 茶雨 大格格已经将要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四福晋自然不敢大意,立即就找了大夫来看。 大夫看过了便细细问了大格格的日常起居情况、又一一验看了大格格所用的护发之物。 并无不妥。 眼看着大夫怎么也找不到病因——这就意味着没法从根源上治,大格格伸手摸着自己秃了的头皮,都快哭出声来了。 万岁南巡在外,四阿哥也不在府内,四福晋一时间不好递牌子进宫,于是便又让人请了京城医馆里出名的大夫来瞧瞧。 这位大夫倒是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看了一圈,仔细思索之后,就问大格格有没有养猫? 于是这才牵扯到了钮祜禄氏的小狗身上。 大夫当即便禀明了福晋——说很有可能问题就在这小狗身上。 果不其然,回头一查,原来那小狗在钮祜禄氏院子里很是惹得主人喜欢,于是又和后花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的一只小野猫成了朋友。 小野猫整天把脑袋擦在小狗脖子上蹭痒痒,十分亲密。 钮祜禄氏身边的下人们,之前也是看过猫狗在一起玩耍的。 都是小动物,谁也没当回事。 但是大夫一听,就说要赶紧把那只小猫给抓来瞧一瞧。 果然,小野猫身上有猫藓。 大夫一拍脑袋,顿时就确定了是怎么回事了。 猫藓就是一种猫咪身上多发的皮肤病,一般发病的位置会出现圆形或者椭圆形的的癣斑,上面覆有灰色的鳞屑。 长了这种猫藓之后,猫咪的毛色会变得粗糙,癣斑部分的被毛一撮一撮脱落、折断。 而且伴随着这种皮肤病而来的就是奇痒无比。 所以猫咪才会找到各种物品,在上面蹭痒痒。 也就是说:之前奴才们看见的,猫狗亲密无间的场景——不见得是小猫咪来找小狗儿玩。 而很有可能是它犯皮肤病的地方奇痒难耐。 因为蹭痒痒的动作会加快皮屑的脱落,加速传播,小狗身上也沾染了猫咪的皮屑。 大格格喜欢小狗又整天抱着玩,自然最后就被传染得了这猫藓。 这猫藓也分情况:有的长在身上,有的长在头皮上——长在头上的就叫头藓,像大格格这样脱发的已经算是症状轻的了。 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对症下药,再任由这么发展下去,有可能会产生脓藓。 到时候除了瘙痒、脓水渗出,还会日夜疼痛,无法入睡。 那才叫一个糟糕呢。 …… 四阿哥把整封信看完了,皱着眉心道这钮祜禄氏——没头没脑的从外面抱什么幼犬回来? 她若是喜欢狗,府里的小狗多的是。 血统纯正,毛发顺旺,性情活泼——都是当年四阿哥开府时候,从宫里带出来的。 这种从外面抱进来的小狗,最怕的就是身上带了传染病。 转念想了想,估计钮祜禄氏开始也没敢说,只是放在自己屋子里偷偷养着。 大概后来是被大格格发现了,这才有了抱过去玩的事情。 这算不算四福晋也没照顾好孩子呢? 宁樱带着两个小格格走过去,三格格趴在父亲肩膀上,奶声奶气地道:“阿玛你在瞧什么?带我也看一看。” 宁樱刚想把女儿喊回来,四阿哥倒是不介意,伸手就把信纸在桌上摊平了,又顺手用手掌抹了抹,才道:“这些字应当都能认全了。” 三格格才看了两行,就有些想打瞌睡了。 正好弘晖在旁边想伸手抱过三阿哥。 弟弟白白胖胖的脸蛋好嫩哦,好可爱哦! 真想伸手掐一下再亲亲他。 弘历被乳母从手中交给了弘晖,他一下子就慌了,拼命挥舞着两只小胖胳膊,咿咿呀呀的扯着三格格袖子:“额云抱!额云抱!” 三格格伸手把弘历抱到怀里,还伸手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贴了贴弘历柔嫩的小脸蛋。 弘历一下子就不叫了。 二格格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弘历,实在没忍得住,于是上前去拉了拉弘历的小手。 她一边拉,一边还不忘回头望宁樱——意思是征询她的同意。 宁樱本来以为:二格格和弘历相处的时间不多,弘历这孩子认生,估计肯定要哭。 但是意外的没想到的是:弘历居然咧着嘴,对着二格格就笑了,还伸手想要去拔掉她发鬓间的一只色彩鲜艳的珠花。 然后,一转头,看见弘晖哥哥,弘历顿时又收敛了笑脸,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 宁樱渐渐地就发现了规律:弘历只对着女孩子笑,不对兄弟笑。 这……! …… 二格格一边握着弘历的小手,一边就转头问弘晖关于三阿哥的问题。 有的问题,弘晖也答不上,三格格却是了解弟弟的,于是帮着抢答了。 弘昐在旁边,相对其他孩子们来说,他的存在感就显得微弱的多了。 即使是二格格、三格格和弘晖在那儿逗弄弘历的时候,弘昐也只是悄悄的抬了眼,望了一眼小弟弟。 他的眼神中,明明有渴望和羡慕——看样子也很想过来融入这兄弟姐妹友爱的氛围中的。 但终究还是默默地退缩了。 小飘子服侍在他身后,抬起眼,微微望着弘昐阿哥,又望了望其他小主子们。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一前一后三四个店家伙计,捧着托盘,满脸笑容的送菜上来。 是当地的特色风味糕点。 因为不是饭点,大家肚子都不饿,加上一路上,三格格和二格格坐在马车里已经吃了好多零食。 弘晖也不饿。 于是糕点谁也没碰。 四阿哥正在将家书递给苏培盛,让他重新封装起来,一转头间几个孩子都挤在另一边,于是对弘昐和颜悦色的道:“来阿玛身边坐着。” 弘昐立即就拘谨地坐下了。 三格格过了一瞬,回头也跑过来了。 她一过来,二格格就像有磁石吸引一样,立刻形影不离的就跟着她过来,在桌边坐下。 弘晖坐在另一边,在弘昐身边坐着。 桌上的香糕——用的是精白粳米磨成米粉,配上适量的丁香、砂仁、白芷、豆蔻、大茴,加上糖,放到白炭火上烘焙。 这样做出来的口感黄而不焦,硬而不坚,上口松脆香甜。 这本是绍兴一带的名点,只要出来游玩,走到哪都有,但是这家茶楼却将香糕做成了各种不同的花型。 茶楼外落下了雨,天色却还是亮的,雨声如花落一般温柔,滴滴答答地打在屋檐之上。 一桌子孩子围坐着,三格格一手捧着小小的茶盏,一边高高兴兴就问二格格:“二姐姐,这桌上的几种茶,你最喜欢哪种?” 二格格抿着嘴甜甜的笑了笑——那是和在府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笑容。 她开开心心地指着自己面前这杯:“这个!” 三格格不厌其烦的把周围兄弟姐妹都给问了一遍。 四阿哥和宁樱一边喝茶,一边笑着对视了一眼,看着孩子们说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般情景,实在是温馨不过。 三格格问到弘昐的时候,弘昐忽然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拘谨地看着四阿哥,随后,明显带有讨好意味地嗫嚅道:“阿玛喜欢什么,儿子便喜欢什么。” 正文 497 意犹未尽 一行人从茶楼出来,四阿哥带着儿女们闲逛了一会儿。 孩子们各自有看上眼的东西,乱七八糟地买了一堆,让奴才们捧回去。 三格格别的都没怎么买,唯独喜欢上虞柳编——买了一堆小花篮、小花筐,说是回去要用来插花摆花。 还有一个花鸟屏风——尺寸特别大,放进一间屋里能遮挡掉半边视线的那种大。 宁樱直发愁,问女儿:“咱们屋子里的珠宝贝母屏风不好看吗?” 三格格伸着小胖手挡在嘴边就给她解释——说是这屏风运回去,并不是用来当遮挡的。 而是要在这上面插好多花。 有点像艺术背板的意思。 奴才们吭哧吭哧的,好不容易给小主子搬上马车了。 柳编太多,马车里有些放不下,于是就绑了一些在前面踏脚的地方。 路上行人走来走去,乍一回头,还以为这个车是拖着柳编出来叫卖的呢。 苏培盛看着,就过来悄声问宁樱和四阿哥——说要不干脆先别拿马车上,一会儿差人用骡车专门给全部运送到行宫去。 宁樱想了想就说算了——东西都已经装上车了,再说难得孩子喜欢,给她赶紧搬回去吧。 再看弘晖,也挑了一堆小木器——有的是小木头兵器,还有的是小木头车,小木头马。 都是微型,不能真的当物件使用,只能摆着观赏。 弘晖挺喜欢,拿在手里比划来比划去,倒比看见宫里的赏赐还要幸福。 宁樱捂着额头,心道这还真是亲兄妹:一个买木,一个买柳! 弘昐买了不少文房用品,二格格则挑了几盆兰花,花朵都是淡绿和黄绿色,香气清幽。 她捧在手上,低头一直默默的瞧着。 宁樱还以为只是小女孩嘛,谁能不喜欢花花? 结果到了马车上,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坐下来的时候,宁樱心里忽然动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似乎已经过世的李侧福晋,闺名里是有个“兰”字的。 …… 康熙南巡,至此已经过去了不少天。 他一路游赏,又频频接见声望在外的江南名儒,每到一处,不忘巡视河工海塘。 一路走来,还豁免了不少江南田赋、赐举人、增学额。 宁樱跟在四阿哥身边,有一日就听说江南此地居然有一位一百四十岁的老人,颤巍巍地过来接驾,官府还把老人给送到了最前面。 意思是赞颂万岁治国有方,海清河晏,所以老人才能活这么长时间,见证江山锦绣,盛世太平——反正就是怎么拍马屁好听怎么来。 康熙高兴之下,便赏赐了“花甲重周”匾额给那老人,又赐银赐粮赐仆,成为当地的一桩美谈。 宁樱听到的时候就惊呆了:不是吧,一百四十岁? 这…… 这不符合常理! 四阿哥看着宁樱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就觉得分外可爱,本来在喝茶的,也笑得差点呛了。 他伸手一遍遍摸着她的后脑勺,心里就道:到底还是出来的少了。 出门在外,什么奇闻异事都会有。 康熙此次南巡,最后终点在在浙江一带,没有去往闽粤,便重新北上,折返回了京城。 毕竟要过年了。 到了最后一站的浙南行宫,三格格看着额娘指挥奴才们里里外外的收拾行囊,知道已经是到了要踏上回途的日子了。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过来抱住宁樱的腰,就问能不能再住几天。 宁樱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给她解释:“咱们这一趟出来,是随着你皇玛法南巡的,不比单独跟着阿玛。你若是还想玩,以后咱们跟阿玛出来玩。” 三格格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二格格为了安慰她,于是便劝她说这一次已经出来玩了这么多天了,人也足够累倦了。 回去好好过年也不错。 再说了,过年也有很多开心的事啊! 三格格被她说的开心了,两根手指头紧紧的勾在一起,跟二格格拉钩上吊,又说过年的时候要一起放烟花。 谁不履行承诺谁就是小狗。 宁樱在旁边,看着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坐在床沿上互相说话,心里就想着:其实很开心——未必是因为过年。 而是因为在童年,才会有很多开心呀。 …… 回去的路上,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宁樱几乎有一种快速经过各个旅游景点打卡的错觉。 京城里。 四贝勒府 这几天,四福晋都没轻松过,从早上起床便指挥着奴才们团团转,先从正院里大清扫开始,然后就是前院书房、小阿哥们的读书之处。 一个也没漏掉。 四阿哥已经在家书里说了,队伍已经往回走了,而且回来的路上只是走,不怎么游山玩水,也就不耽搁了。 除非必要的宿在行宫。 四福晋这么在心里掐指一算——眼看着四阿哥能回来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她高兴极了。 无论四阿哥对她如何——他始终是她的夫。 她是他的妻。 祖宗面前,他们的名字,始终是要头碰头,脚挨脚的放在一起的。 亲亲热热。 等心底的那个人,也是一种盼头。 …… 因为已经到了腊月里,福晋穿戴的越发喜气,被大婢女扶着出来。 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屋檐。 然后就觉得那儿挂着的宫灯还不够合适好看,于是又让奴才们去换。 大格格坐在屋子里,紧紧地咬住嘴唇。 她紧紧的盯着镜子里可怕的自己——鬼剃头,民间都说这叫鬼剃头。 这名字起得当真是形象生动具体——这么无缘无故秃了一块露出白花花的头皮,可不就跟有鬼来,剃了头一样吗?! “大格格,该用药了。” 一个小婢女怯生生地捧着药碗进来。 大格格自从得了这病之后,脾气就越发暴躁了。 也是,大夫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 这病不是要人命的恶疾,但对于一个正待婚嫁的少女来说,却比要人命还可怕。 听见大格格没有动静,小婢女只好低声又说了一遍。 她是个老实孩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宋氏才把她调到了大格格身边。 如今,给大格格送药,已经成为下人们之间,公认的一桩难事和苦差了。 谁也不想做这个出气筒。 于是,老实人就被推了出来。 正文 498 花旺 小婢女名叫花旺,虽然很害怕,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来——外面嬷嬷和大婢女都虎视眈眈的瞧着呢,不把药送过去也不行。 大格格嫌她动作慢,将手里的梳子“啪”地一下就拍在妆台上,斜着眼看着花旺,恶声恶气道:“动作利索些!” 花旺本来就紧张,被这么一呵斥,吓得简直连碗都快端不住了。 她哆嗦两只手,将药碗往桌上一放,口中只是颤声道:“大格格,奴才服侍您用药吧?” 大格格没说什么,冷冷地道:“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将你吃了不成?” 花旺素来老实,这一下吓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膝盖一软,跪下来就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请大格格恕罪!” 大格格用手抹过梳子的末端,又伸手摸了摸脑袋上,很快又拽下一团头发来。 她盯着手心里一团乌黑黑的落发,越发觉得心头一股气四处转悠,憋在胸口无法发泄。 外面嬷嬷看着,转头不由地就对大婢女道:“这孩子得受点委屈了。” 大婢女也不说什么,心道做奴才的,哪儿能不受委屈呢? 让花旺进去伺候,这说不准还是抬举她呢。 “受委屈”本身是没有价值的。 有结果的“受委屈”才有价值。 譬如有的小太监——在院子里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干的粗活,大格格都看不见。 结果拿的月钱还是最少的,吃的也是最差的,还处处被人欺负,到哪儿都不受待见,想办个什么事儿比登天还难,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看人脸色,忍气吞声。 这种辛不辛苦? 当然辛苦! 但是辛苦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能被主子肯定的辛苦才有意义。 或者,为了自己的辛苦,才有意义。 当然,既然已经被选中了入府作奴才,这大半辈子都谈不上什么“为了自己”了。 …… 屋子里。 大格格阴阳怪气地发泄了好几句,看花旺还算老实——只是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瑟瑟发抖的跪在原地。 大格格懒洋洋的抬了抬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花旺到自己身旁,帮着把药涂在秃了的头皮上。 花旺起身,赶紧就用特制的软刷沾了一些药膏,细细地抹在大格格的头皮上。 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但还是难免弄疼了大格格。 大格格倒吸一口冷气,劈手就将花旺连人带碗一起拽翻在地。 花旺摔下来的时候,脑袋正好撞在了椅子扶手——椅子均是花梨木制成,质地坚硬,这一下摔下去只把人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磕头连声道:“大格格恕罪!大格格恕罪!” 等到这一趟药膏涂完,花旺出去的时候,嬷嬷就看见她额头上添了好几处青紫。 …… 腊月中,帝驾终于回到了京城。 因着前一天晚上在最近一站的行宫驻跸,四阿哥对回来的时间有了确定的把握,于是写了一封家书告诉府里。 福晋甚至亲自去了大膳房,督促着大膳房要将迎接回来的这一趟洗尘宴全部备好。 她很自作主张的特地强调了几道菜——说是四阿哥喜欢用的。 大膳房的总管跪在地上,一边点头听着四福晋吩咐,一边心里就飞速了拨起了小转盘,一双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这是四爷喜欢用的? 您确定? 若是说前面书房两位小阿哥喜欢用些什么,他们还多少有点把握。 但是四爷真正喜欢的……都在宁侧福晋院子里好吧? 当然了,想归这么想,就算给膳房总管一百个胆子,也绝口不敢提侧福晋一句。 自然是满口生花地答应下来了。 等到四福晋走了,膳房总管一回身,才看见几个为首的大厨都跪在后面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 几双眼睛都咕噜噜的望着他。 显然是想问他怎么处理。 总管一甩袖子就提高了嗓子道:“还不按吩咐去做!” 对啊,反正做出来这道宴,也只是菜色五花八门的摆在桌上好看。 图个喜庆乐呵罢了。 四爷都未必愿意回正院用膳呢。 再说了,就算去正院——估计也是匆匆动了几筷子,就兴味索然地走人。 …… 膳房总管估计的一点儿也没有错,第二天,四阿哥一回来,也只是象征性的去正院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盏茶。 倒是把大格格叫出来看了病情。 看到女儿的模样,四阿哥也是一惊,四福晋在信件上也没说清楚,见到真人了,才知道原来情况已经这么严重。 眼看着秃了的头皮上已经是寸草不生,估计再拖延下去,能够恢复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而且范围也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若是任由秃头的范围再这么发展下去,几乎大格格的发型快赶上弘晖和弘昐了。 那样的话,成什么样了? 简直胡闹。 四阿哥立即就让人第二天赶紧进宫去又请太医了。 大格格坐在父亲面前,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模样——眼眸中含着泪水,要掉不掉,只是带着哭腔,一声声地说:“阿玛远道而返,舟车劳顿,还是早点休息的好,女儿不能让阿玛为女儿担心,呜呜……” 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四福晋在旁边听得直瞪眼:什么叫早点休息? 意思是难道要把四阿哥给赶回前面书房去吗?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四爷过来这一趟! 这一段时间内,她也没算太闲着,把府里上上下下内务都整顿了一遍,仆役人手安排也有变动。 正是等着要好好表功呢。 四福晋实在没忍住,端起茶,掩住口唇,轻轻的就咳嗽了一下。 大格格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挡人路了,赶紧就闭嘴了。 四阿哥站起身,看着大格格这样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他心里一阵抽痛,过去就伸手轻轻地想摸一摸大格格头皮之处。 四福晋在旁边,立即就惊呼起来,一伸手挡住了四阿哥的手:“爷使不得!大夫都说了,这病可是要染人的!” 她出手的时候,掌心里还攥着一条丝帕,正好就拖在了大格格头皮上。 仿佛害怕瘟疫一样,四福晋退到一边之后,在四阿哥余光没注意到的地方,立即就翘起了兰花指,只用两根手指间捏着那帕子,一脸厌恶地扔给了华寇。 正文 499 金钱蛋 不一会儿,宁樱就过来给福晋请安了。 一路上,宁樱都想着:这一次与之前不同——不但整个南巡过程,四福晋一点也没参与,而且二格格都被带出来了。 还让她照顾着。 不知道一会儿,福晋那边会是什么个情形呢? 但是到了正院门口,远远地望见四阿哥身边的人,宁樱就放下心来了——四阿哥也在。 这就有个底了。 她带着孩子们进去请安,福晋示意身边婢女过去把宁樱扶起来。 宁樱站起来,余光也能知道四阿哥正坐在旁边看着她,但是因为福晋在面前,于是她没和四阿哥太多眼神交流。 大概因为四阿哥在场的缘故,四福晋对着宁樱很是客气,才说了两三句话,就一口一个妹妹且坐。 宁樱被清扬扶着,在福晋下首的位置坐下来了。 这个角度看过去,完全就只能看见四阿哥的侧脸了,但是屋子里两人说话,交谈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宁樱端着茶盏,握在手里,就听四福晋和四阿哥说话,说的是二格格如今年纪还小,身子也素来娇弱,不好出门,不如还是再放在正院里再养几年,再说了宁氏一下子要照顾三个孩子,难免看顾不过来,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对宁氏,对孩子们都不好。 二格格听着,其实满肚子都翻腾着千言万语——她好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娇弱好吗? 而且她和哥哥弟弟们不同,女孩子家等到年纪大了,反而就越发难以出府了。 四阿哥听话听音,一下就利落的给挡了回去:只说此次南巡,目的是下江南,又不是什么崇山峻岭、天气恶劣之处。 况且一路行来车接车送,吹不着风,淋不着雨,没什么关系。 一边说着,一边婢女们就送果子上来了。 四福晋只好将话题终结于此。 她低头瞧着盘中的果子,心中满是酸涩:自己只是提醒四爷,将二格格还回来。 怎么听上去,反倒像是她要从宁氏那里抢孩子一样呢? 临走的时候,宁樱带着三格格起身,给四阿哥和福晋请安告退之后,她一转身,二格格下意识地就跟着站起来了。 她眼睛紧紧地望着宁樱,一双小拳头也紧张的攥紧了,茫然不知所措——显然只有宁樱在,她才能有安全感。 四阿哥在旁边瞧着,于是轻描淡写地就说自己还要同福晋说话,孩子们在这里吵嚷,让宁樱先把二格格给带回去——反正孩子们一路上的战利品也很多,大大小小箱子一个个得从车上搬下来,若是要分清楚还得花一段时间。 不如先带到宁樱院子里吃吃喝喝,照顾着,等到这边弄妥当了,再回到福晋正院不迟。 …… 出了正院门,宁樱还没走几步,忽然就觉得右手一热。 二格格本来是跟在她身边的,这时候主动地伸出小胖手,软软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仰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盯着宁樱,脚步踉踉跄跄的跟着她的步伐。 回到院子里。 留守的奴才们早就排着队候着了,见主子回来,众人争先恐后的磕头下去,跪迎侧福晋。 宁樱抬头就看见院子门楣也早已经被打扫一新,估计是正院里得了消息,后园各处就都准备起来了。 “回家了!”三格格大呼小叫的一进院子,就高兴得一头扎进了花林。 小馄饨正躺在一颗樱花树下。 看见三格格回来了,它先是一愣,猛地站了起身,摇了摇尾巴,下意识的就要扑上来,随即又停住了脚步。 它气呼呼的用小狗头去不停的顶撞樱花树的根部。 好气哦! 怎么可以把旺星人丢下来! 小馄饨毕竟不是人,不理解大主人和小主人为什么忽然全都齐刷刷地走了。 它还以为自己又一次被遗弃了,难过得蜷缩着尾巴,趴在角落里好几天,把小狗头埋在爪子里,连饭都不想吃。 几个奴才陪着,哄了好一阵子才好。 三格格过去,手脚并用地扑在它身上,脸蛋贴着小馄饨毛茸茸的脸,大声就道:“小馄饨,我和额娘回来啦!” 宁樱先让两个女孩子抱着小馄饨到屋子里去玩,结果三格格抱着她的腰,就撒娇说好想吃额娘做的菜。 收拾行囊的事情自然有清扬和婷儿一前一后地压阵去安排,宁樱先进了膳房,看了一圈。 力士已经带着小太监们,将膳房全部都收拾起来,新鲜的菜收拾好,米面备好,一样样准备俱全。 正好她也有些想吃零食了。 目光掠过一样样精品食材,宁樱倒是没想出什么特别的菜式来,结果刚刚一转身,正好小太监们把一筐新鲜鸡蛋往屋子里搬。 宁樱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不如做个湘味金钱蛋好了——又简单又开胃,还不会太占肚子,也不影响孩子们后续用晚膳。 实在是小零食必备。 她这么想着,立即就让力士开始给自己打下手了。 挑了几个个头大小一致的鸡蛋,放在水中煮一盏茶功夫,然后捞出来放在凉水里浸泡一会儿待用。 等到鸡蛋冷下来之后,剥去鸡蛋壳,再用过水的刀,轻轻把鸡蛋切成片,上面还要撒上少量的生粉。 这样可以避免之后下锅炸的时候让蛋黄脱落。 力士那边,已经将锅里放好了油,锅热——温度本来就高,油香四溢,压根儿用不着怎么等,宁樱直接就将鸡蛋片轻轻推进去。 等到一面炸好之后再翻一个面,两边都焦黄了,她才把鸡蛋捞出来。 炸好的金钱蛋两边看上去黄澄澄的,已经就让人很有食欲了。 后面的步骤就更简单了——只要放辣椒,蒜切片再小火爆香,最后加炒好的鸡蛋片,一起翻炒就行。 金钱蛋做好之后,配上凉茶,一起端出去在膳桌上,三格格闻见香味,顿时就跑了过来。 她过来的时候,手里还不忘紧紧的拉住二格格的小手。 瓷碗瓷碟都已经在开水里煮过,这时候拿上来,还有点滚烫,宁樱于是叮嘱两个女孩子不要用手去碰碗边,又抬头吩咐奴才们以后务必要等碗碟的温度全部凉透,再拿上来,以防孩子们烫伤。 正文 500 多一个孩子 两个孩子尝了一口,都对这简简单单的金钱蛋赞不绝口。 尤其是二格格——大概是南巡一路上,江南美食未必合她的胃口,这时候就放开吃了起来,小嘴边上油花花的。 三格格也用小手做成扇子状,小嘴微张,直接对着扇风。 毕竟湘菜太辣,旁边配着的凉茶就正好起了作用,吃几片金钱蛋,再配一口凉茶。 美滋滋。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过来了。 宁樱本来以为他是要把二格格给接走,正想让人进屋去喊二格格,结果四阿哥一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他直接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了奴才们递上来的茶水,喝了几口,把宁樱拉到自己身前来。 他的大手裹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就看宁樱还在说二格格的事情。 四阿哥想:这大概是因为再把二格格留下去,反而显得好像在抢正院的孩子一般。 可是她怎么也不想想?一个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受宠侧福晋,何必还要再去抢正院一个孩子? 四阿哥想着就拍了拍宁樱的手背。 二格格本来是在屋子里的,这时候听见外面动静也出来了。 她看见阿玛,立即就意识到阿玛是来接她回去的,顿时就蔫蔫地耷拉下了脑袋。 还不忘挪着小步子,藏到了宁樱身后。 四阿哥看在眼中,心里微微动了动——知道无论如何,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处下来,二格格对宁樱已经有对母亲般的依恋了。 四阿哥于是把心里的打算说了一下:原来大格格这鬼剃头来的太突然,加上大夫又说这病极易传染。 成年人可能还好一些,小孩子抵抗弱,就更说不准什么时候便遭殃了。 况且大格格和二格格,姐妹两个的屋子也是在一处的。 所以四阿哥想着:这段时间,为了避免猫藓传染到二格格脑袋上,不如把二格格直接安顿在宁樱这里。 等到大格格那边,病情好转或者彻底治愈,再把妹妹接回来。 他刚说完,就看二格格整个人在原地都快站不住了,一只小手偷偷的拽着宁樱的袖子,开心的嘴都合不拢。 三格格也好高兴,在原地蹦蹦跳跳就问四阿哥:“阿玛,当真?二姐姐也能留在这儿陪我了吗?” 四阿哥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看她蹦达到了自己的身边,于是一脸慈父笑容,伸出手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阿玛还能骗云心吗?” 二格格这时候突然就灵了,跑过来给四阿哥谢恩,“咚”地一个响头磕下去,把三格格吓了一跳。 她赶紧就过去伸手捂着二格格的额头:“二姐姐,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傻不傻?” 宁樱也过来了,等到二格格谢恩结束,她才表态说一定照顾好二格格。 用完晚膳,外间暖盆烧得太热,宁樱只觉得身上发了汗,于是进屋子里去换个衣裳。 四阿哥起身跟了进去,看她一边伸着手臂让人伺候她穿袖子,一边就有点心不在焉的盯着旁边窗格子,显然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四阿哥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失笑,过去伸手抚在她肩膀上:“不要紧,这一趟出去,你不是将几个孩子都带得很好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喜欢你——这就容易多了。孩子只要喜欢你,你说什么,她都能真正听进心里去。”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宁樱的手,柔声细语的教她道理。 孩子嘛——除了极少数天性特别内敛的,大部分在小时候都还是忍不住调皮的。 不然浑身无穷无尽的精力怎么发泄呢? 尤其是男孩子,更调皮,简直像个永动机。 所以也和很能理解父母带孩子难免会有焦虑,着急的时候。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父母虽然知道打孩子不好,但还是忍不住会对孩子动手。 至少也会大吼几句。 但是父母们都忘了一件事:孩子不会永远处于幼年。 他会长大,会经历青春叛逆期、会有自己的独立人格、自成一统的思维体系。 会渐渐羽翼丰满。 打骂和吼叫只会让孩子怕父母。 但是“害怕”并不代表他就会听父母的。 所谓的“听话”,也只是一种表面的妥协而已——是天性被压抑了一部分,用来迎合大人的夸奖。 长期处于这样一个被压制的状态下,孩子是非常容易养废的。 若是真正想让孩子听话,应该首先让孩子喜欢大人。 只有一个孩子真的喜欢大人,发自内心尊敬、佩服、认可的时候,大人们说的话才有意义。 甚至这时候大人都不需要格外再多说什么道理,只要默默地给孩子做榜样就行了。 孩子自己就会跟在后面看,睁大了眼睛认真学。 别以为孩子幼小,就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心灵的通透与敏锐,柔软与铿锵,甚至远远超过许多早已经麻木的大人。 四爷这么一番滔滔不绝,宁樱仰着脸听他说,几乎都听傻了。 她简直恨不得掐一下自己的大腿——若是一个现代人在她面前说这些话,都是一点不违和。 可是四阿哥他…… 两个人说着说着,宁樱不一会儿就歪在四阿哥肩膀上了。 四阿哥也习惯性地一伸胳膊就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了。 他低头轻轻闻了闻宁樱发上的清香,听着外面孩子们脆声脆气地说话,听着灯花噼里啪啦轻轻爆开的声音。 鼻中闻着的也是屋子里的熏香。 …… 四福晋听了二格格暂且不回来住,要避开传染的消息,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也无可奈何。 而且又是四爷的意思,她更不好公然说什么了。 谁让大格格这病来的这么不凑巧? 福晋心思到底钝了些,过了几天才渐渐想明白过来:大格格之所以这么喜欢这小狗,估计是看每次阿玛过来的时候,二格格渐渐学会乖巧,也分了父亲不少宠。 于是大格格估计有了危机感,这才想到去抱一条小狗回来 后院的人都知道:四爷是最喜欢狗的了,不但给它们做各种漂亮的衣裳,就连狗笼子的精致程度也有所要求。 若是大格格抱着这么条可爱的小狗,来回的在父亲面前晃悠,就更容易吸引更多的注意力了。 况且,父女两一起逗逗狗,其乐无穷。 说不定一条小狗,无形中就会成为父女感情链接的纽带。 君莫笑——听说从前的时候,后宫妃嫔争宠,便还有人真的就用过类似的招数。 正文 501 断发 第二天中午,二格格的大小杂物就全部都被搬到宁樱院子里了。 贴身伺候的婢女们也跟着过来了。 幸亏宁樱这新院子地方够大,便是再多一个孩子也无妨。 三格格都快高兴疯了,在屋子里来回地跑跑跳跳,抱住二格格的手就直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大喊:“以后我每天都陪着二姐姐!” 二格格也终于完全流露出了之前天真活泼的本性,转圈的速度比三格格还快。 两个女孩子跟陀螺似的,笑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到最后,三格格一边挥手一边弯着腰,直喊肚子笑的发酸,让二姐姐不能再逗她发笑了。 乳母嬷嬷们跟在小主子后面团团转,张着手护着,就怕一个不小心,两位小格格一个跟头绊倒摔下。 结果孩子们都没事,倒是嬷嬷们——有一个腿脚慢了些,活生生被后面的人绊在地毯上。 然后一个接一个,坐倒了一片。 宁樱怕两个孩子这么转圈下去,难免摔摔碰碰到哪儿,于是立即就让清扬把房间里的绣绳给拿出来了。 三格格一看见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拉着二格格过来,把绣绳给套在手指上,三下五除二的就变出了花样。 她伸手递给二格格:“二姐姐你接着变。” 二格格不会玩这个,于是三格格伸手拉了婷儿过来,将绣绳套在婷儿的手上,照着做了示范。 她手指细巧、动作又轻盈快捷,二格格睁大了一双眼,看着直发懵。 于是三格格放慢了动作,教了姐姐一边,二格格这才学会。 这种游戏就是不玩还好,一玩就越发不可收拾——两个女孩子一直到了中午的饭点,还在那儿摸索着各种各样的花样。 二格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还开发出了几种新的造型,都是三格格之前压根不知道的。 清扬带人把膳桌布置好了,宁樱进屋子去喊两个女孩子,才看见二格格手上缠得跟麻花一样。 三格格就在这细细密密的绣绳之中,苦思冥想地寻找着破解之道。 宁樱走过去,伸手用小指轻轻一挑,往下一带,顿时就解围了。 两个女孩子都惊叫了一声,抬头望着她,满脸的佩服。 宁樱一手一个,把孩子们拉起来:“到什么点,做什么事,不要拖拉。咱们先吃饭——吃完饭慢慢玩不迟。” 二格格的小手被她握在手心里,宁樱一边走出屋子,一边低头看了二格格,就看她乖巧的像一只小绵羊。 奴才们还在院子里,对着放了一地的大大小小箱子,一个个按照指挥,搬进二格格现在的屋子里去。 膳桌上,已经被布置了起来——午膳除了其他菜式以外,还有一道鸳鸯锅。 锅子里半边是微微麻辣的口味,一边是酸汤,涮蔬菜和肉片都特别开胃。 二格格居然用了两碗米饭。 大概是吃的多了,用完午饭,两个孩子本来说继续玩绣绳的,结果这时候都犯困了。 于是各回各屋,分开睡午觉。 宁樱怕二格格刚刚过来,难免有些不习惯,于是带着三格格一起,把二格格送回了她的屋子。 二格格刚刚进屋,就看见自己一路带回来的兰花,全部都被高高低低的放置安排在屋子之中,错落有致。 兰花保护的都很好,并没有颠簸后的损伤。 放兰花的架子也很精美,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认真布置过的。 二格格只望了一眼,又感激地望了宁樱一眼,然后就低下头热泪盈眶了。 宁樱又嘱咐了奴才们几句务必好好看顾着二格格,若是故意惫懒怠慢二格格,定然不会客气。 一屋子奴才全部都低头连连应声,只说请侧福晋放心。 看着婢女们服侍二格格躺下,宁樱这才牵着女儿的手,将她带回了屋子里。 三格格一躺下,小身子立即扑哧扑哧的往床里面直扭。 她伸手就拍了拍床板,两只小胳膊撑在身前,对着宁樱满脸期待:“额娘和云心一起睡吧!” 宁樱伸手去刮女儿的小鼻子:“你都几岁了呀?” 三格格撅起小嘴,伸着两只小手就抱住了母亲的手:“不管多少岁,我都是额娘最心爱的小宝贝呀!” 宁樱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就想诧了。 她伸手把三格格揽住,轻声给她解释:说如今这样对待二格格,是因为二格格这孩子挺可怜。 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少了本该给女儿的母爱。 三格格听着听着,人就渐渐的滑到了床沿边,踢着两只小胖腿荡着秋千,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抬头望着额娘非常认真地道:“额娘,我哪有那么小气呀!” …… 中午时候,福晋正院里,太医终于来了。 来专门看大格格的病情。 进屋看见大格格的头皮,太医就冷不丁的皱了一下眉。 宫里的太医们,当年做医徒的时候,跟着师父,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没见过? 大格格看见太医皱眉,心里就冷了半截。 果然,太医看诊过后,说的话并和之前医馆请来的大夫并没有太多差别,也只是说此病是顽疾,若是用药一时压下去,或许还行,但是想要根治却很难。 反正说来说去就一个中心意思:这秃头只怕要跟了终身了。 大格格听着实在绝望,伸手狂躁地想要去抓头皮。 旁边的奴才们赶紧过来拉住她的手,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大格格一直蓄着的宝贝指甲,这时候已将头皮上的脓包重新抓了开来。 鲜血和脓液顿时就淌了出来。 福晋恶心得都快吐了。 “太医,若是我将满头青丝全部断去,让头发重新生长,是否可为?”大格格满脸泪水,忽然就冷不丁地从嘴里冒出了这句话。 福晋一听大格格要断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她顿时就怒了,伸手一拍椅子扶手,横眉冷对着大格格,厉声呵斥道:“不许胡说!” 大格格咬着牙,电光火石之间,抬起眼飞快地扫了福晋一眼。 福晋在那么一个瞬间,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面前的小姑娘,那一瞬间的眼神冰冷至极,狠绝至极。 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匪气。 正文 502 妥协 屋里的暖盆还烧的热乎乎的,福晋的心却在一瞬间凉了。 这……可别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太医在大格格这里仔细看过之后,就回到前面书房去回话。 他跪在四阿哥面前就说大格格这病倒不是大病,就是棘手的很。 不容易好。 四阿哥刚刚才让门客出去,这会儿听了长女的病情,眉头紧紧皱着,只问太医是不是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 这病不但得治好,还得快点治。 毕竟女孩子年龄不等人,再这么拖下去,大格格若是耽搁了婚嫁的芳华年纪,那便不好了。 太医毕竟也是有经验的,跪在地上沉吟了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四阿哥看出来了,便催促着他赶紧说。 太医磕了个头,这才说——倒是有一个法子,但是也把握不准到底行不行。 不过这法子,就算行不通,也没有什么坏处,四爷若是实在着急的话,可以用来一试。 钮祜禄氏那边——那只罪魁祸首的小狗早就已经被人扔出了府去,至于院子里的野猫,也已经被奴才们扫荡的干干净净。 太医的意思是:钮祜禄氏既然是小狗的原主,又和小狗在一起这么久,却没有被狗身上的猫藓传染,可见她身上是有对猫藓的先天性免疫的。 要么就是院子里的环境、譬如某些植物花草。 或者是钮祜禄氏的饮食讲究在某方面能克制猫藓。 所以,现在可以让大格格搬过去,与钮祜禄氏吃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常共处。 这法子说起来,其实有点儿像之前府里孩子们为了避免痘疹夺命,于是“种痘”的意思。 “种痘”就是在天花患者疮口处,用棉花蘸“痘浆”,之后塞入被接种者的鼻孔里,由此引起被接种者感染发病。 痊愈后形成免疫抗体。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想着这法子听起来虽然难免牵强。但是确实如太医所言:就算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坏处。 反正让大格格过去,奴才们也跟着好生伺候,若是这法子不起作用,到时候再接回正院就是了。 也不是让孩子喝猛药。 四阿哥这么想着,就同意了。 …… 福晋正院里,一听说四爷要把大格格给接走,福晋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心里却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都说了这毛病是能传染人的,连二格格都被接走到别的院子里去,她乌拉那拉氏虽然是成年人,抵抗力难免强一些,但到底也害怕啊。 太医都说这病一旦染上,终生都很难治,更何况她乌拉那拉氏本来就不得宠爱,姿色也是平常,倘若再加上秃头这一项。 那对四阿哥就更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福晋这么想着,反而就轻松庆幸了起来,旁边的婢女们看出了主子的心思,于是也跟着一味的吹捧——只说四爷这是心疼福晋呢。 福晋是嫡福晋,总不能搬出正院吧? 所以才让大格格走,避免传染给她。 福晋一边听,一边就想着:这钮祜禄氏自从入府以来,便得她百般照顾,更何况位份低微,也只是个格格。 大格格到了她那边,也不可能存在“抢孩子”的嫌疑。 于是四福晋放心地就让人给大格格去收拾行李了。 出乎人意料的是:大格格却十分抗拒这个治疗方案。 她本来是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的,一听阿玛身边人过来说,要把她暂送到钮祜禄氏那里,大格格顿时就站起来了。 婢女们赶紧上前来劝着。 “全部给我退下。”大格格站在屋子之中,扫视了一圈奴才们,冷冷地就道。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用风貌斗篷遮住了自己裸露的头皮,抬脚就出了门。 往前院阿玛书房那里去了。 …… 四阿哥还没回府,大格格不敢懈怠,硬生生站在了前后院交界的台阶旁等着。 一直等到金乌西沉、玉兔东升的时候,大格格才把阿玛等了回来。 “阿玛,嫡额娘习惯了女儿的孝亲,女儿此番一去,心中多多担忧嫡额娘,只怕寝食难安。”大格格一进屋子,含着两泡大大的眼泪就跪在了父亲面前。 四阿哥没来得及换衣裳,一边伸手理着袖口,大步走了上前来,伸手把自己的长女扶了起来:“起来。”。 大格格虽然清瘦,身材却是纤长高挑,这时候个头已经和成年女子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好孩子,不要担心,你嫡额娘照顾得好自己。再说了,便也只是去一阵子。”四阿哥努力让自己放软了声音,对着面前的长女道。 “此事,阿玛也是同你嫡额娘商量过的,你嫡额娘听说此法或许能治你病症,也是十分赞同。”四阿哥凝视着女儿的眸子,沉声道。 大格格乖巧的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微微颤动着,盖住了沉沉的眼神。 她明白了——福晋果然是在嫌弃她,怕她将头上的秃病传染给自己。 恨不得她早点搬走才好呢。 大格格微微地攥紧了垂在袖子里的小拳头。 她不要回去! 她花了好些力气,才从格格、侍妾们待的院子里走出来。 一直走到了正院。 她绝不要回去。 再说了,二格格虽然现在被接去了宁侧福晋的院子里——但毕竟那是为了躲她大格格的传染。 倘若她真的去了钮祜禄氏那里,二格格说不准很快就会被接回了正院。 那时候,二格格便会成为福晋面前唯一的小格格。 说不准,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福晋的眼里、心里,都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阿玛……”,大格格抬起头,还想努力在为自己争取几句,四阿哥却已经伸手抚了她的肩膀,沉声道:“听话。” 窗外小院里,隐隐的响起了苏培盛的声音。 是他正引着四阿哥的门客,往屋里而行。 阿玛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他不光是阿玛,还是贝勒爷。 大格格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她默默地磕下头去:“女儿听从阿玛的意思。” 如今危机四伏,福晋的大腿眼看着或许是抱不上了,对于父亲,她不能要求的再多了。 当年,“听话”和“懂事”一直都是母亲可以在这后院里生存下去的筹码。 如今,也是她的筹码。 正文 503 触发剧情 钮祜禄氏听说大格格要过来,就像忽然间捡了个大便宜,简直喜不自胜。 听到消息之后的她,虽然在福晋面前,还努力控制着脸上的神情,但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喜意。 她还记得选秀之前,家里人花了大价钱,找高人给她算了命——说她命格好得很。 进府以来,钮祜禄氏心头最初的悸动,早已经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看着那些容颜日渐老去、却依旧被四阿哥放在一边的侍妾们,她常常怀疑:那,是不是就是自己未来的命运? 有那么一段时间,钮祜禄氏几乎都已经有些心如止水,不再去妄想或许会一朝入了四阿哥的眼。 但是,大格格将要过来的事情,让钮祜禄氏这颗已经濒临绝望的心,忽然又砰砰的跳动了起来。 大格格就是大格格——身上流动着的是四阿哥的血,是他的亲生女儿。 四阿哥应当还是很怜爱这个长女的。 否则也不会将她放在福晋正院里养,还给她改了玉牒。 如此抬举她。 所以,只要大格格早一日住过来,四阿哥一定会为了女儿的病情,时不时地往她钮祜禄氏这里来一来。 等到那个时候,可不就有更多的机会在四阿哥面前展示自己了吗? …… 宁樱那里,也听到了消息。 孩子们午睡刚刚起来,正在一边一个,缠着额娘讲故事,清扬悄悄进来,手上虽然端着茶盏,却心不在焉。 她把茶盏放在桌子上之后,眼神就不断地往宁樱这儿飘。 宁樱看出来了,正好故事也已经讲到了结尾,于是她加速讲完,拍了拍孩子们的背心,让她们先回自己屋子里去玩,只说自己有些倦了,说不动故事,得睡一睡。 二格格翻着小腿,跟着三格格从床边上爬下来了。 她本来握着妹妹的小手,都要回屋子里去了,忽然就不放心的回头望了望宁樱。 然后她就跑了过来,一双干净的眼眸里满是关心,站在宁樱面前就问她身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宁樱挺感动,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小脑袋,让孩子们放心回去了。 等到娃娃们都跑了,清扬才跪下来,一边给宁樱揉腿,一边就把外面打探到的消息给说了一遍。 说是这太医这一次不知道想的什么馊主意——居然给四爷出主意说是把大格格送到钮祜禄氏那里。 据说就是因为钮祜禄氏是狗主人,却没有得猫藓,说明她身上能抵抗这猫藓。 大格格跟她吃住在一起,有望能将病养好。 清扬声音越说越高,宁樱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声音小一些,清扬这才把嗓门自个给压了下来。 她紧皱着眉头就问宁樱:“主子,奴才想:这太医会不会是……” 她一边说,一边就做了个手势,手指了指正院的方向——意思是怀疑太医是受了福晋的指示,所以才会让大格格给住到钮祜禄氏那里去。 名义上说的是治病,实际上是帮钮祜禄氏邀宠。 譬如四阿哥哪天去看大格格,看着看着,若是时间晚了,歇在那里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婷儿也送糕点进来了,听了这事儿,就如临大敌。 两个最贴身的婢女,一左一右地侍立在床前,都紧张地望着宁樱。 宁樱本来是半倚靠坐在床头的,这时候伸手给清扬和婷儿。 两个婢女立即就将她扶起来了。 慢慢地走到窗前,宁樱伸手撑着腰,慢慢的想了想。 她倒是没有太集中心思想着:钮祜禄氏有可能对四阿哥产生多少吸引力? 而是想着:弘历已经生在了这儿,成为了自己的小儿子。 钮祜禄氏身上的剧情,还会按照历史的走向那样发展吗? 忽然,宁樱就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历史上,钮祜禄氏在入雍正潜邸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得四阿哥宠爱,默默无闻,直到当时还是四阿哥的雍正生了一场重病,后院妻妾因为怕传染,无人敢近前照顾。 都是钮祜禄氏衣不解带,日夜守候,精心照顾着四阿哥。 最后四阿哥的病情才渐渐痊愈。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四阿哥虽然对相貌平常的钮祜禄氏始终产生不了太多男女之情,却满怀感恩之意。 毕竟,如果没有钮祜禄氏的细心照顾,或许四阿哥并不能挺过这一场与病魔的抗争。 由此,钮祜禄氏才算是彻底在雍正潜邸后院里,站稳了脚跟。 宁樱微微握紧了袖子里的手指,神情也凝重了。 她心中想着:扭葫芦的背后,会不会有一段一触即发的隐藏剧情? 譬如……四爷大病……?! 这么想着,等到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便比平日里还要分外依恋着他。 都快成一个黏人的小宝贝了。 自己心爱的女人——自然什么模样瞧在眼中,都是欢喜。 半夜时候,四阿哥叫了奴才送热水进来,两个人都重新洗漱之后,四阿哥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伸手把人揽在怀里。 宁樱比他搂得还要紧,伸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胸膛。 怕主子着凉,屋子里暖盆烧得旺,连空气都热乎乎的、四阿哥被她这么缠在身上,只觉得又闷又热。 他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想把宁樱的手扯下来。 结果没扯动。 四阿哥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低头看她——樱儿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两弯新月,盖在一张精致秀美的小脸上,窗外的月光透过院子里摇摆的树枝投射在她脸上,光影流连,缠绵不断。 她虽然闭着眼,但是睫毛微微扇动着,能看出来人既没有完全熟睡着,而且还在偷偷用劲。 用劲抱紧他。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低头贴了贴她的脸颊,低低地问怀里人,心里却有些想笑。 他没有立即把话说明。 安排大格格去钮祜禄氏那里,纯粹是为了治病。 本无他意,只怕这么说了出来——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宁樱没说话,抬眼像刚睡醒的小狐狸一样,满眼慵懒怔忪地看着他,同时手指轻轻地就缠住了四阿哥的手指。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将自己小小的下巴就在四阿哥肩膀上蹭了蹭。 正文 504 一瞬温情 四阿哥不知道宁樱心里真正想的事情,还以为樱儿是吃醋了。 这个傻子…… 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糊涂起来也是真糊涂。对他,怎么总是连这一点信心都没有呢? 四阿哥微微摇头,然后无奈地就伸手,一遍又一遍轻轻的拍着怀中人的后背心。 宁樱伸手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一抬手,被子就从肩膀上滑落了下来。 四阿哥俯身过去,伸手替她把滑落的被子重新盖了上,又自己将枕头向里拽了拽,刚要换个姿势。 衣带却被宁樱用手指勾住了。 她也不多说什么话,只是抿着嘴,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直勾勾地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拂了她额前的发丝,低声道:“那病症——总是要治的,这病染人——毕竟府里女孩子们都在一处。” 意思就是大格格若是不抓紧把病治好,说不定将来还会传染给两个妹妹。 那就糟糕了。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嗓音温柔:“只是为了治病。” 四阿哥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了一丝玩笑的意思:“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宁樱把脸藏在他怀里,很小声地道:“我才不是小人!” 四阿哥没说话,低头忽然就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幽深,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炙热与侵略。 宁樱也不是傻子,立即就意识到了危险。 她伸手偷偷地拽住被子角,一点一点的将身体往下滑,企图完全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腰还在酸呢! 四阿哥撑着手臂捉住她,一点一点把人往外拖,唇角似笑非笑:“你既不做小人,爷也不必君子了。” …… 正院里,第二天大格格起了个大早,比平日里过去福晋那边请安的时间还要早。 她特意没带婢女,到了福晋正院,眼见着无人,大格格刚要走,却心念动了动,蹑手蹑脚地就绕到了后面。 她今日便要走了,嫡额娘当真还能如往日一般高枕无忧吗? 毕竟她才是那个改了玉牒,真正将名字记在四福晋名下的女儿! 竖着耳朵贴到了窗下的位置,大格格一颗心怦怦的直跳。 这种事儿,她其实也不是没干过,但是对着嫡额娘,还真是第一次。 好就好在这时候天光未明,时辰尚早,便是院子里洒扫的奴才们也还没到这一块来。 大格格偷偷的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听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就在大格格以为福晋尚在熟睡之中,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屋子里,华寇的声音略高了一些:“……大格格向来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想来早便已经收拾好了,奴才一会儿便送大格格过去,福晋放心!” 大格格一下子就整个人都绷紧了。 原来嫡额娘已经起床了,说不准刚才那会儿便在梳妆呢,所以才默默无言。 隔了许久,才听见屋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对这叹息声——大格格已经再熟悉不过。 这是福晋的声音。 嫡额娘为什么叹息呢?会是因为舍不得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大格格心中忽然就软了一瞬。 然而,还没等她从这柔情中醒过来,便听见福晋在屋子里低声道:“太医都说了这病容易染人,等她走了之后,你将正屋里平日她过来请安的椅子也给撤出去,用的茶具、点心碗盏一律都扔掉,一个不许留!” 她顿了顿,又对着华寇补充道:“做得聪明些。” 华寇低声道:“奴才明白,福晋放心——这院子里,手脚不仔细、打碎几个碗盏的小丫头也是有的,回头都打发了伺候大格格去,也显得福晋的一片仁心。” 大格格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微微抬起手,狠狠擦去了眼角的一点泪光。 屋子里,福晋还在说着话,声音听着忽然就有了几份怅惘:“宋氏是个乖觉的,府里不缺她这一碗饭。原是我不该起这个因,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果了——这孩子瞧着不是个能焐热的。” 大格格听她提到生母,不想再听下去。 她转身往自己屋子方向走去。 华寇说的没错,她屋子里确实都已经全部都收拾好了。 一个可以把身边之物尽快收拾利索的人,多半是因为没有待在一个真正有安全感的“家”里。 晨光熹微,院子里的花草叶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闪烁七彩光芒。 大格格感觉到了手指关节上的一丝冷意。 她低下头,默默的看着自己手指关节——那里有刚才拭去的一颗泪珠。 这一生,无论是为了亲情,友情,爱情。 她再也不要为一瞬间错觉的温情而流一滴眼泪。 再也不要。 大格格攥紧了袖子里的拳头,抬起下巴,一步步坚定地向屋子里走去。 走了一半,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定定地望着福晋的正屋,若有所思。 …… 正屋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清晨打扫的婢女们脚步轻盈地进出着。 大格格已经如平日一般,若无其事的坐在等候请安的位置上。 婢女们赶紧过去送上点心。 大格格面带笑容,看着她们忙活,随即慢慢的抬起手,用指甲用力的搓揉着头上病症之处。 很痛。 大格格咬紧了嘴唇,一边微微哆嗦着,一边忍着。 等到指甲被沾染了淡淡的血迹和脓液,大格格才站起身,瞧这屋子里无人注意,于是慢慢挪步到了福晋的椅子旁边。 这里有头枕,是福晋最近几个月爱用的。 大格格清清楚楚的记得:每当有人在下面请安说话的时候,福晋总是喜欢微微向后仰着头,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就将脑袋靠在这靠枕上面。 她走了过去,手指微微轻颤,眼看着就要触摸到那头枕上,屋子里面却一阵动静。 大格格吓得心头猛的一哆嗦,立即就将手收了回来。 屋里的珠帘被挑了起来,福晋被人扶着,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 福晋看着大格格正站在自己椅子旁,神情怪异,不由得也微微一怔。 她并没有想太多,想着今日已经是大格格将要走的日子了,到底心情愉悦,于是冲着大格格一笑便道:“坐吧。” 正文 505 大祖宗 坐下来之后,大格格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的乱跳。 她两只手心里冷冷的都是汗。 这时候总算清醒过来,大格格恨不得抬手扇自己几个耳光。 她向来冷静,怎么偏偏刚才就生出了那样蠢笨的心思呢? 她已经是福晋玉牒上的女儿了,无论在不在这个院子里,都是。 更何况,就算一直在这个院子里,其实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和嫡额娘,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当真嫡额娘被染了此症,容颜俱毁,彻底地失去了阿玛的关注,那么她还有什么指望? 要知道宁侧福晋那里,二妹妹已经抱紧大腿贴了上去。 再加上宁侧福晋本来就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她大格格,只有四福晋了。 人,最蠢的便是以喜恶,而非利益决定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是大格格向来坚认的价值观。 知道福晋怕被传染,大格格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起身给福晋磕头了:“女儿当日日思念嫡额娘,还请嫡额娘保重身体,待女儿早日回来,再来侍奉嫡额娘。” 福晋笑得很慈爱:“你只管放心养病去!” …… 中午时候,大格格被送到了钮祜禄氏院子里。 钮祜禄氏知道这一日大格格会过来,从早上起便让奴才们出去瞧了好几次。 这时候看见大格格过来,她脸上带着恭敬地笑容,连忙迎接上去。 到底还是身份低微,钮祜禄氏在大格格面前,虽然极力自持,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了献媚的意思。 大格格嫌弃她只是个格格,不配和自己说话。 于是从进院子开始,她也只是对着华寇说话,都不怎么搭理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倒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番光景,并不尴尬。 武格格算是和钮祜禄氏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这时候听闻大格格过来了,忙不迭地也出来跟着巴结。 她虽然不得宠,但却是当年和宁樱一同入府的,掐指一数着年头,也算是有资历的了,于是在大格格面前,显得就比钮祜禄氏落落大方许多。 居然渐渐的就要有抢了主场的意思。 钮祜禄氏自然不乐意,不动声色地冷冷瞧了武格格好几眼。 …… 一转眼七八天过去了,四阿哥却始终没有往这里来一趟。 倒是派了人过来问女儿的病情。 一天一趟从不耽误。 钮祜禄氏开头几天还每天精心打扮,仅有的几件好衣裳,也都拿出来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 谁知道如意算盘落了空。 在院子里的时候,她脸色瞧着也不大好了。 侍妾们便偷偷聚在一起,说宁侧福晋当真是专房之宠。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命格,硬生生地把所有的主儿都给压制住了。 邪不邪门? 钮祜禄氏憋屈的坐在屋子里,也知道外面侍妾们在议论。 她知道她们在看她笑话,可是她们自己又何尝不是笑话? 都是苦命人,在这儿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什么意义? 正想着,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钮祜禄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看见屋子外面站的是大格格身边的大婢女,后面还跟了个小丫头。 钮祜禄氏知道这小丫头,名字叫什么花王还是花旺的,眼睛长得特别灵气。 虽然一张小脸常年都是怯生生的神情,但是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风情。 这还是年纪小呢,等到将来长大了,没准就是个丫头里出挑的姿色。 花旺手里捧着一只木质的托盘,大婢女一伸手就从托盘里把东西给拿起来了。 原来是几张素帕和一张花样。 钮祜禄氏一手绣工,很是出众。 大格格过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钮祜禄氏屋子里,桌案上,摆着的都是还没完成的绣品。 大婢女话说的还挺婉转,听着是仿佛大格格对钮祜禄氏格格的绣工讨教似的。 实际上就是把她当身边可以随时召唤的绣娘——让她按照自己喜欢的花样,在素帕上绣出来。 钮祜禄氏赶紧过来捧着,堆出满面笑容,连声答应了。 给钮祜禄氏行了礼之后,大婢女眼看着已经退到了门口,忽然就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语盈盈地就提醒钮祜禄氏——动作要尽快,最好在上元节前就能绣好。 大格格等着要呢。 …… 等到人走了之后,施儿在旁边气的脸都红了,却也不敢多议论大格格什么,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 钮祜禄氏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叹了一口气,抬头对施儿道:“这花样看着复杂,其实却是咱们在府里时候就已经熟练的花样,替大格格做做绣工——也不是什么难事。” 施儿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只手在身前紧紧的捏在一起,嘴里嘟囔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于是就说大格格这样做,实在是不合适。 便是嫡福晋,还对钮祜禄氏十分亲厚,照顾有加呢。 大格格这样做,岂不是就把钮祜禄氏当成了下人? 正说着,提膳的奴才已经回来了,食盒沉甸甸的,一样一样放在桌上,里面的香气满溢了整间屋子。 过去,钮祜禄氏不得宠,虽然有福晋撑腰,可她身边的奴才们去膳房那里,想要挑点好的,难免还是要多使几分银子。 有的时候,赶上年节,大膳房那儿忙不过来,于是便连银子也没用了。 但是现在,因为大格格搬过来了,膳房的好饭好菜立即便如流水一般地往这里提。 光是早膳的糕点,花样就多了七八样。 钮祜禄氏提起筷子,施儿在旁边给她一直往米饭上夹菜。 钮祜禄氏喝了一口鸡汤。 温热滋补的鸡汤,顺着她的喉管,缓缓地流到了胃里。 顿时周身舒泰。 “到底也是有好处的不是?”钮祜禄氏抬头看施儿,看她还是气鼓鼓的模样,于是用筷子头轻轻戳了戳她的腰,低声道。 其实四阿哥当初的原话说的是:大格格和钮祜禄氏“同吃同住”。 “同住”听起来就像是同睡一张床似的。 自然是不可能了。 但是“同吃”还是可行的。 但是,正如大格格一贯对钮祜禄氏的鄙夷,她压根儿就不愿意和钮祜禄氏在同一间屋子里面用膳。 钮祜禄氏苦笑着一挑眉,转头看着旁边的丝帕,忽然就很想问自己:这到底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还是请了个大祖宗回来? 正文 506 危机感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四阿哥却始终没个人影。 钮祜禄氏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加倍地讨好着大格格。 偏偏她越是这样,大格格越发更加不把她当回事儿了。 钮祜禄氏心里憋屈得不行——大格格的身世,她已经听武格格说了不少,知道大格格的生母——宋氏从前也不过就是个格格。 而她自己还顶着钮祜禄氏的满族姓氏呢! 好在又过了几天,四阿哥总算是过来了——来看看女儿的病情。 钮祜禄氏知道自己这张脸对四阿哥毫无吸引力,于是便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大格格身上,只盼着大格格能说她几句好,在四阿哥面前提上一嘴。 于是钮祜禄氏照顾大格格更加卖力了。 大格格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福晋一直都想抬举钮祜禄氏。 大家的利益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大格格虽然瞧不起钮祜禄氏,却也不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格格在四阿哥面前,表现的还是一副乖巧女儿的模样,然后顺势就说了几句,说钮祜禄氏最近这段时间来对她如何照顾,如何细心体贴。 钮祜禄氏在旁边,少不得要谦虚几句,就看四阿哥和颜悦色地看了她一眼,还难得地点了点头,嘴角含着一丝笑。 这幅神情哪里是寻常可以见得的? 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钮祜禄氏又惶恐又欢喜。 说了几句话,恰巧婢女们捧着药膏来,要给大格格上药了。 四阿哥看着女儿的脑门——就看她虽然没有明显的好转,但显然病情是控制住了,秃头的范围没有再向周围扩展。 而且秃头的头皮处,看上去也不像从前那样又是脓又是血的,触目惊心,叫人心疼。 四阿哥心里寻思着:太医说的这法子,说不定就真的管用。 无论怎么样,病情也没有恶化了。 “缺什么少什么、便让人对你嫡额娘说,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四阿哥走的时候,大格格跟在父亲身边将他送了出去。 四阿哥脚下一边步子不停,一边对女儿说道。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显然是没有留下在这里用膳的打算了。 钮祜禄氏失望的不行,但是转念一想——越是困难达成的目标,越要循序渐进。 总不好一口吃成个胖子。 至少今天大格格在四阿哥面前美言了几句,已经让四阿哥对她钮祜禄氏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一个好印象便是一个好底子——在这好底子上面,还愁后面没机会画出花儿来吗? 钮祜禄氏一边在心里暗自安慰着自己,一边却听大格格居然在跟父亲撒娇,想要四阿哥留下来用膳。 四阿哥本来想说等过几天,阿玛再来。 结果一瞥眼,他就见女儿低着头,头皮上患病之处红通通的。 瞧着就像被硬生生拔了毛的小鸡,别提多可怜了。 偏偏还在怯生生地挽留他。 四阿哥心里软了一瞬。 …… 四阿哥从钮祜禄氏和大格格那里刚走,听到消息的武格格和侍妾们顿时就赶了过来。 武格格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早上还对着钮祜禄氏似笑非笑,这会儿已经一口一个好妹妹的亲热喊着了,又扯了钮祜禄氏手里的针线筐,说是要拿回去帮妹妹做绣活。 钮祜禄氏自然不答应。 在这之前,她只觉得大格格让自己替她绣帕子,简直就是把自己当免费的劳动力来差使。 但是现在……别说只是四条帕子,就算是四十条、四百条,她也一样乐意给大格格绣! 但是转念想了想,钮祜禄氏脸上的神情又慢慢落寞下来。 她想到了四阿哥瞧着自己时候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就像看一件家具似的。 …… 四阿哥在钮祜禄氏那里用了一顿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院。 福晋听着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绕了好几圈,又问钮祜禄氏有没有成功把四阿哥给留下。 自然是没有。 福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松了一口气。 但是当天晚上,福晋就笑不出来了。 四阿哥早早地又去了宁氏那里。 自然也一夜留宿在了那里。 听说别的也没有什么,只是当天傍晚的时候,三格格拉着二格格,两个小姑娘去前面书房给哥哥们送点心。 被四阿哥给瞧见了。 …… 晚上睡着的时候,四阿哥感觉到胸口有些闷。 他一睁眼,就看宁樱都快挤到他肩窝来了。 四阿哥估计她是吃醋了,有危机感了。 他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就是担心樱儿会多想,才之前并不往大格格那儿去。 便是这一次去,也是难得。 若不是大格格哀求,他压根儿都不会留下来用膳。 四阿哥无奈地换了个姿势,把自己的手臂从旁边的被子下抽出来,然后把宁樱整个给搂着抱进了怀里。 是一个能够充分给予她安全感的姿势。 宁樱在睡梦之中,就觉得热,仿佛身上盖上了三床大厚棉被,严严实实的罩着自己,怎么掀都掀不开。 她模模糊糊的伸手去推,却用力也推不开。 就这么睡吧…… …… 大格格走了之后,二格格暂时却没有要搬回来的意思。 四阿哥那里,也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话。 于是二格格顺水推舟地继续在宁樱这里住了下来。 福晋正院里,原本是有两个孩子的,这一下全都走了,福晋难得地耳根清闲起来。 她开始读经书——四阿哥喜欢看这些,前面书房里有不少,福晋为了讨好他,于是也会讨教。 四阿哥平时对着她话不多,但是说起佛经,却是滔滔不绝,又让人去前面书房办了不少经卷过来,专门放在福晋这里,说是让她白日空闲时间便好好看一看。 其中都是有大智慧、大道理的。 福晋只好做出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点头应允。 但是看得多了,她还真的看出一些意趣来——尤其是孩子们现在都不在,就连衣食住行这样琐碎的事情都不用她这个嫡额娘来挂心了。 于是福晋看得更多了,甚至一字一句的开始做起标记来。 如此一来,时光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华寇见着她这样,心中都不免有几分担忧——主子若是能放宽些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人生,还是需要一些欲望的。 正文 507 结揽 转眼间,已经到了上元节。 这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大地回春的夜晚,更是过年活动的最后一幕高潮,宫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自正月十四日始至十六日止,百官俱朝服三日,各衙门封印不理事。 康熙在宫里赐外藩宴,由王公和大臣们陪同,白天听戏,并赐馔,以示眷宠。 到了傍晚,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就是观灯、放烟火的时候了。 等到从宫里回来,四贝勒府上还有家宴——设在正院之中,自是另一番热闹,不必多说。 等到人都走光之后,大格格裹着帽子就走到了四福晋面前,看着嫡额娘面颊泛红,微有酒意。 她回头就示意奴才们将一只锦匣捧上。 匣子里的是钮祜禄氏绣的素帕,大格格只说是自己精心为嫡额娘准备,因为养病在外,不好日日孝亲,这几方素帕,满满寄托的都是一片孺慕之思。 她一边说,一边就举高了匣子,双手奉上。 福晋确实是有些喝多了,正觉得太阳穴之处,突突地跳着疼,看大格格将礼物送上,于是转头示意华寇过去将匣子收下,又慈爱地问了几句大格格如今的情况。 大格格一一答了,又婉转地暗示了钮祜禄氏如何上进,如何努力,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始终都没有真正放弃。 四福晋听着,眼中的神情就像宫灯下的光影一般,摇晃不停,捉摸不透。 “你是个好孩子,额娘是知道的。”听到后来,福晋起了身,伸手亲自去拉住了大格格的手,又翻转过来,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大格格磕下头去。 等到大格格走了,华寇低声提醒了几句,福晋才一激灵——要命!怎么就把那丫头有传染病的事儿给忘了! 大概是因为大格格今天始终戴着帽子遮掩着头皮,所以说话说得久了,也就不注意了。 “赶紧!”福晋催促着华寇。 华寇哪里还用得着主子催促,早已经指挥着小婢女将煮了药草的清水捧来,伺候着福晋洗了几遍手。 “福晋,那这帕子……”华寇站在一旁,目视锦匣,就微微有些为难。 福晋正在从婢女手中接过干手巾,看见那帕子,跟躲瘟神一样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一边擦去手上的水珠,一边斩钉截铁地道:“赶紧扔了!” 顿了顿,福晋又道:“你也洗干净手,再进来。” …… 转眼间草长莺飞二月天,虽然是北地,但掩不住的春意还是在后花园中处处都显露了出来。 这段时间,四阿哥往后院里来的机会不多。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时间陪着宁樱和几个孩子,于是四阿哥往她那儿的赏赐一批接着一批。 趁着有一次亲自过来的时候,宁樱就听四阿哥身边人向她卖好,说这一阵子四爷一直都在外面结揽人才。 其中,就有一位年大人,十分得四爷的青眼。 瞧这劲头,四爷十分欣赏这位年大人的文才武略,还夸他兼备文武,熟读兵书,是难得的人才。 等人走了之后,宁樱叫来了小潘子,略微一打听,便清楚了。 就是年羹尧无疑了。 这位年羹尧,娶的第一任妻子是纳兰明珠的孙女,纳兰性德的女儿。 纳兰明珠是满洲正黄旗出身,所以他的孙女也算是出身高贵了。 可惜没两年,红颜薄命,撒手人寰。 但是,纳兰明珠仿佛生怕他立刻娶了别家的姑娘续弦一般,忙不迭地就将自己妻子本家重侄孙女嫁了过来。 硬生生地塞给了年羹尧。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就想着如此说来,年羹尧这时候的大靠山,其实还算是纳兰家。 而纳兰明珠,虽然已经成西山渐颓之势,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年羹尧也不是傻子,这么一条大腿送上门来,何必不抱? 不过,宁樱记得,历史上,康熙朝九龙夺嫡的时候,纳兰明珠明显是支持八阿哥那一边的。 这么说来,四阿哥如今和年羹尧却已经走得近了。 这……岂不是两边矛盾? 不过宁樱再仔细想想,八旗少女按例应参加选秀。 只有在落选的情况下,才能被送回家,自行婚配。 纳兰氏在选秀未果的情况下,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不是能一直等下去的年纪了。 以纳兰明珠的资历与人望,选择与年家的婚事,估计多半是要奏请康熙帝批准的。 也就是说,只要报到了康师傅面前,只要康师傅觉得这是天作之合。 年羹尧不乐意也得娶。 …… 四月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宋氏在天之灵保佑着唯一的女儿,总之,大格格的鬼剃头,在钮祜禄氏的院子里终于得到了控制,转而渐渐痊愈起来。 太医来看过检查过,也连呼万幸,然后就是嘱咐着大格格:千万药不能停。 大格格对着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容貌:这一场恶疾,或多或少还是在她头皮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曾经生过鬼剃头的整个前半部分脑门,头发变得又黄又稀疏,隐隐约约的还是能看见头皮。 只有梳头的人用精巧的技法,再加上首饰的遮掩,才能盖掉这一块瑕疵。 而且,大格格的发际线也严重的往后退了,尤其是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显出了一脸凶相。 再加上她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仪态,瞧着老气沉沉。 大格格虽然不欢喜自己这副样子,但也知道还能再长出头发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一定是额娘在冥冥之中保佑着她。 毕竟太医说了——这病搞不好就得跟着一辈子,而且是顽疾,时不时的就有可能复发。 因为只要长过这猫藓,这一块头皮肌肤就等于已经受损了。 但不管怎么样,到底是好转了。 四阿哥也舒了一口气,除了谢了太医之外,还特意叮嘱了福晋——往钮祜禄氏那里也要赏赐。 毕竟照顾大格格有功。 钮祜禄氏一边谢恩,一边愁眉不展地看着大格格急匆匆的指挥的人收拾东西。 她迫不及待的要回到正院里去。 听闻二妹妹还没回来,大格格心里喘出一口气来。 她要赶在二妹妹之前,先一步回到嫡额娘身边去。 正文 508 都不合适 福晋居处庭院里,已经洒满了春天的阳光,各色早春开放的花朵争奇斗艳,大格格刚刚踏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芳香。 钮祜禄氏是陪送她过来的,这时候就稍稍停下了脚步,往后面错了一步,以示恭敬。 正巧福晋在院子里,一手拿了一把修理花枝的银剪刀,华寇正伺候着她,在旁边双手托举着花筐,将福晋修剪下来的花枝残叶都放入花筐之中。 大格格嘴角噙着一丝笑容,踏步了进去。 她到了福晋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下去,福晋也笑容满面的将她扶起来。 两个人之间,依旧还是从前那副母慈女孝的画面。 因为事先问过了太医,已经确定了大格格头上这症状——现在传染性已经很低了,基本上是没什么风险了。 福晋于是伸手挽着大格格的手,犹如一位慈爱的母亲那样,带着她就往屋子里走,倒把钮祜禄氏给彻底遗忘在了一边。 钮祜禄氏赶紧上前去请安,又跟着就进了去。 到了屋子里,福晋又絮絮地说了一阵子闲话,便扯到了大格格婚事上:“你阿玛最近都在给你瞧着呢,等着吧,端午前后——应当也就定下来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有嫡额娘盯着这事儿,你放心便是。” 大格格先是怔住,随后站起身,小步走到福晋面前,低下头微微一跺脚,一副女儿家含羞的模样:“嫡额娘,女儿哪有这么着急……” 钮祜禄氏在旁边,凑趣地就含笑道:“福晋当真一片慈心,最关心大格格不过。” 四福晋闻言,眼波流转,笑着就伸手将大格格扯到了自己身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瞧着钮祜禄氏,笑道:“这是自然!” 她收回眼光,重新凝视着大格格的双眸,声音低了一些,意味深长地道:“这是我的女儿。” …… 大格格脸上的笑容甜蜜蜜的。 “好孩子,咱们娘儿俩好一阵子不见,眼瞅着你又要嫁人了,在这里的日子只怕也没多久了。坐嫡额娘身边来,” 福晋挪了挪身子,向旁边让了让,就把位置让了开来。 大格格唯有犹豫,随即乖巧的谢恩,这才很优雅的落座下来。 接下来的交谈内容,便都是福晋在说四阿哥选婿的事情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看得清清楚楚:大格格虽然一直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但颊上一点儿红晕都没有。 反而是一张没完全张开的小脸蛋上,隐隐的透着兴奋的喜悦。 都快按捺不住了。 钮祜禄氏在旁边也看出来:大格格等着这一天,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嫁人,离开这贝勒府。 怎么,这里不好么? 钮祜禄氏再看看福晋努力做出的一脸慈爱的笑容……忽然就有些触动——她觉得她能明白大格格的心情了。 不管怎么样,嫁了人家,也算是那边的主母了。 等到过几年,生儿育女,就更是她的“家”了。 而在这里——依照大格格的性子,就算是改了玉牒,只怕也会常常生出寄人篱下之感。 不怪大格格这么一心想着离开。 …… 回到屋子里,婢女们忙碌了好半天,才将一切陈设恢复了从前。 床上的被褥是新换的锦花垫,柔软舒适,躺下去就像躺在云端一般,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没了骨头。 大格格仰面躺在床上,伸出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心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虽然阿玛如今还没说嫁给谁,但是许多事情都该准备起来了。 她已经是福晋名下的女儿,嫁出去的风光仪礼自然不必担心。 但怎么样想法子多争取一些,也很重要。 阿玛给她的关心,已经不如对三妹妹,甚至二妹妹。 既然如此,总要让阿玛多付出一些其他的东西。毕竟,人只会重视自己有所投入的人和事。 …… 还有,等到嫁了人了,又有哪些奴才们该带过去,哪些奴才们该留下? 等到出嫁的时候,阿玛和嫡额娘到时候一定再会添上不少人手,那些新来的嬷嬷丫头,未必便得心应手。 …… 宁樱院子里,晚上,四阿哥到了她这里,就说到了大格格的婚事。 宁樱开始还有点觉得不合适:这事儿难道不应该和福晋、甚至大格格本人商量着吗? 四阿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不疾不徐地展开,铺平在桌案上。 宁樱侧过头看去,就看纸上写着十几个人名。 旁边还有备注,类似于详细信息。 应该是各人的档案。 密密麻麻的。 再看那张纸,折叠的都快破烂了——显然四阿哥平日里就将这张纸揣在身上,处理事情、忙里偷闲的时候便会拿出来看一看,琢磨琢磨。 再提笔,批点批点。 照这样一看的话,估计至少也得琢磨了十来天了。 四阿哥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两个人头挨头的在桌前看。 宁樱一眼看过去——这些少年的年龄,都是与大格格十分般配的,最大的大不过两三岁。 没有比大格格小的。 一边看,一边四阿哥就给她一个一个详细说来:譬如这孩子虽然家世不错,才学也好,但是大概就是书读得太多了,性子异常沉闷。 小小年纪,整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伤春悲秋的模样。 还动不动就生病。 这不是好兆头。 他调转了笔锋,又指着另一个名字,说是这少年在世家子弟中人品、才学都算是一等一的,而且十分骁勇,将来没准儿就是出挑的将才。 宁樱听他这么一说,还以为四阿哥选定的就是这个男孩子了。 谁知道四阿哥摇头,叹气,又说这孩子一心好武,没准儿以后便一心去了边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说不准。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直摇头。 宁樱在旁边,忽然就想到了大格格平日里望着父亲,有所哀怨的眼神。 她心里就不由地就轻轻道:大格格,你阿玛并不是不疼你的。 四阿哥难得地优柔寡断起来,看了半晌,他转头问宁樱觉得这两人谁更合适大格格? 想听听她的意见。 宁樱轻轻地摇头:“都不合适。” 正文 509 坏心思 她一边说,一边给四阿哥解释:若真是瑕不掩瑜,他早就不会这么犹豫了。 玉上的疵点掩盖不了美玉的光彩——就如同一个人若是有足够的优势,那么即便有些缺点、也掩盖不住优势的光芒。 但是如今很明显:四阿哥这么犹豫,自然是“瑕”完全掩盖住了“瑜”。 既然忍不了,又何必勉强? 宁樱说到这儿,忍不住就想到了穿越之前,无论是在校园、还是后来进入职场,经常会听到“拔高短板抓落后”的言论。 但她始终质疑:短板,是真的那么容易能被拔高吗……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改变的话,那又算得上什么短板呢? 更何况许多人的短板——是天生就已经有了的劣势。 想改变又谈何容易。 在一个自己明明不擅长的领域——拼命的让自己赶上众人的平均水平,意义又何在呢? 难道是为了泯然于众人嘛…… 与其花时间去拔高短板,不如忽视所有的短板,专心打磨属于自己的长板。 当真正拥有瑕不掩瑜的实力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关心你的“瑕”到底是多大的缺陷。 压根儿不介意。 …… 四阿哥被说中心事,微微挑眉,随即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不看了。” 四阿哥伸手把纸张给重新掩盖上,随即就问宁樱有没有夜宵。 他问的很自然,宁樱回答的也很自然——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 等到香喷喷的锅子被端上来的时候,宁樱提起筷子,才反应过来:啊,四葫芦渐渐的也被她带歪了…… 锅子是鸳鸯锅,一边下了许多年糕,宁樱吩咐了小膳房——要将年糕片切得薄薄的,这样才入味。 筷子夹出来之后,宁樱还又裹了一层甜辣酱,才把年糕片送进嘴里。 锅里还有不少肉片、鱼丸、蔬菜,面……在热气中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另外还有一盘照烧鸡腿,配在开水烫过的绿油油的蔬菜叶上,端了上来。 宁樱一手拿着鸡腿啃,清扬又替她将鱼丸串在了细筷子上。 简直快活似神仙。 四阿哥就看她把面条、年糕、鱼丸全部放在了一起,看上去一片乱七八糟的。 他不由地就摇头笑了。 “爷笑什么?”宁樱问他,因为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宁樱把声音压得很低。 四阿哥也和她一样——说话尽量压着,都快用气音了。 但是三格格的屋子那里,还是有了动静。 不一会儿,三格格就跑出来了——瞧着就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顶上的头发还蓬乱着。 “阿玛,额娘,好香啊……”她站在原地,背着小手手,吸了几口香气,眯着眼睛说道。 宁樱起身要过去把她抱回屋睡觉:“乖,小孩子不要吃太多夜宵,你晚膳也用过足够了,乖乖睡觉!” 三格格并没有抗拒,只是趴在额娘怀里,眨巴着眼睛盯着父亲。 啊……小乖乖哪有什么坏心思呢? …… 四阿哥被女儿看得心虚,于是让乳母把三格格抱了过来。 三格格刚刚坐下,又很义气地站了起来,两只小胖手互相掐成拳头,肉嘟嘟的小脸上笑容甜甜的:“我去喊二姐姐一起!” 宁樱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伸手就示意女儿坐下来。 三格格口味和母亲很像,都挺喜欢吃软软糯糯的东西。 她一边左摇右晃地咬着年糕片,甜辣酱抹的一嘴都是,一边就听阿玛对着额娘,在说大姐姐的婚事。 三格格听着听着就有些明白了。 她冷不防地仰脸对四阿哥,插嘴评论道:“阿玛,既然嫁人的是大姐姐,为什么阿玛不问问大姐姐的意思呢?” 她顿了顿,像小大人一样摇头晃脑的道:“大姐姐看中了谁,便嫁给谁。如此一来——大姐姐顺心如意,阿玛也安心,岂不皆大欢喜?”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心道这其中许多道理,一时间却是不好说清楚的。 他四贝勒嫁女,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喜欢”二字? 再说了,不管定了谁,都得送到万岁面前去定夺。 到时候又是另一番决定也说不准了。 不过,听了三格格这句话,四阿哥心中却微微一动。 虽说男女婚假,遵循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在这时候,若是在民间,有些地方是可以让媒人带男方去女方家里的——有这样的风俗。 当然,等到男方上门之后,待嫁的少女不会出面,而是偷偷藏在屏风后,由父兄出来接待男方,少女在一旁观察男方的言行举止,仪表容貌,风度谈吐,来决定自己是不是中意此人。 若是看中了,便可以对父母说;若是看不中,便闭口不提这件事。 如此一来,男方也省得了被拒绝的尴尬,媒人夹在中间也好周转。 但是大格格毕竟是宗室中的姑娘,如此一来也不好做。 不一会儿,三格格用完了夜宵,还不忘伸手拿着一串鱼丸,蹦蹦跳跳的就跑过了二姐姐的屋子里。 二格格睡得正香,守着的奴才们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站起身刚想出声,却发现原来是三格格。 于是赶紧请安了。 三格格摇了摇手,上前去就将那只鱼丸放在二姐姐的鼻子下面,轻轻晃荡。 二格格本来是睡得很香的,这时候就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闻到了这美妙的香气。 她睫毛微微的扇动了一下,翻转了个身。 三格格忍了半天的笑,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的笑了出来。 二格格被她笑声一惊醒,猛的睁开眼,看见床前站着个人,吓得立即往后退缩了一下。 等到看清楚是三妹妹之后,二格格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就埋怨:“你吓死我了!” 三格格自说自话的就把被子掀起来,蹬着一双小短腿往床上爬,还不忘把手里的鱼丸递给二姐姐:“可香了,刚刚才拿来的,你赶紧吃。” 二格格睡得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道:“我不吃。”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甜辣酱的香气很快就冲进了鼻子。 二格格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终于抵挡不住诱惑,伸手从三妹妹的小手中接过了鱼丸。 三格格伸手给她撩起长发,轻声道:“二姐姐,你慢点吃。” 她顿了顿,道:“我刚才听见阿玛商量大姐姐的婚事呢!” 正文 510 出嫁 二格格听了这话,嘴里的鱼丸啪嗒一下子就落在了被子上。 奴才们赶紧过来收拾了。 三格格往旁边避让了一下,让开地方给婢女们,又拉着二姐姐的小手,眯着眼睛笑了笑就对她道:“二姐姐,我刚才还听见阿玛说——往后再没几年,就要轮到你的亲事了。” 二格格一听这个,喉头咕嘟了一声,咽了一口唾沫,整个人都没说话,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 …… 大格格的婚事,终于在端午前后定了下来。 幸运的是,她赶的时间巧——前面几年,刚刚嫁过去几位宗室贵女到蒙古。 蒙古那边,也不是时时都有抚蒙的要求的。 这就有点像涨潮——总是一波一波的,就看谁赶上了。 大格格正好就轮到了不需要抚蒙的好时机。 夫婿出自乌扎拉氏家族——这也是镶黄旗的老姓了。 镶黄旗是上三旗之首,这孩子是理藩院尚书阿郎尼的孙子郎谈,是家里年纪最幼的男孩子。 理藩院尚书和六部尚书在级别上都是平级的,与大学士一样,只是在班位上有所区别。 但毕竟繁简和重要性不同,所以在实权上自然会有所差别。 四阿哥之前曾经见过这孩子,记得这少年一表人才,文武兼备,若不是这几天和三阿哥、五阿哥闲谈时论起,险些就把这孩子给错漏了。 这样的门第,虽说大格格如今是记在乌拉那拉氏名下的,但配大格格也是够的。 虽说四阿哥自己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但毕竟皇阿玛在上,还是要去请示一下的。 禀承万岁之后,一切顺遂。 大格格的婚事于是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当然,正式迎娶过门的时间,自然是不可能今年了。 得康熙四十七年才行。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总算是有了眉目,大格格心里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就安稳了。 接下来便是给大格格准备嫁妆的时候了。 四阿哥头一份就让福晋从库房里给拨了。 因为是长女,也是府里第一个嫁出去的姑娘,福晋乐得忙前忙后,落下一个贤惠慈爱的好名声。 大格格这时候,也分外的变得矜持了起来,成天坐在屋子里不是绣花就是看书,俨然一副待嫁少女的模样。 就连以前对着二格格的各种心思,她倒也懒得施展了。 至于二格格,过了一阵子之后,便被四阿哥从宁樱院子里送回了正院。 本来二格格还很警惕,生怕大姐姐对着自己又耍出什么花招,结果看大格格如此这般,二格格微微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可以过一阵子安宁日子了。 …… 夏去秋来,又到了初冬。 京城里落得几场雪之后,康熙四十六年在一片爆竹声和烟花中缓缓落下了帷幕。 转眼间到了康熙四十七年。 初夏。 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宁樱坐在屋子里,身上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衫,但还是热得她后背一层汗。 清扬把冰桶都拎了起来,铺设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又拿了扇子,轻轻的给宁樱扇风。 距大格格出嫁的日子已经很近了,最近府里的各处动静也是围绕着这个主题来的——格格要出嫁了。 绣房早就已经送来了喜事当天,宁樱和三格格要穿的衣裳——也是在她要求的花样的基础之上,略微加了改动,以符合礼仪。 母女两个人都试穿了一下同样的色系,又特地配了亲子首饰,宁樱抱着女儿在镜子前望过去,就看见镜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温馨极了。 …… 大格格那边,带到出嫁前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宋氏娘家人过来了。 除了给大格格准备了一些首饰与衣料之外,宋氏娘家人还给大格格精心准备了一些药材。 算是给大格格的出嫁礼物。 这些人既然是能进府来,自然是得到了福晋的应允。 但大格格显然被吓到了。 她唯恐被四福晋看见了母家人对着自己时候的热情,于是匆匆说不了几句话,就想让人送客了。 宋氏娘家人那边,其实还有好几件事情想托着大格格办,但是看小姑娘摆着一张嫌弃的冷脸,于是屁股也坐不住了。 连一口茶水都没喝,宋氏的母家人讪讪地走了。 临走的时候,大格格倒还不忘让人塞上了回礼。 这么一客气,两边的距离感就更强烈了。 等人一走,大格格才算松了一口气,又叫了婢女仔细来问询——埋怨这事怎么事先都没一点风声? 婢女跪在下面,就说是四福晋的意思,福晋也是好意,想让大格格临出嫁之前再见见家人。 毕竟往后嫁做人妇,又隔了一层关系,想要走动就更不方便了。 大格格一边听,一边心里就暗自琢磨——嫡额娘这么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想提醒她——她大格格本来只有宋氏这么个出身的母亲,如今能被记在乌拉那拉氏名下,是福晋对她的恩典。 也许是想敲打她——不管母家人怎么来往,要记住,以后嫡额娘只有一位,那就是她四福晋。便是嫁人了,也只能一门心思的想着孝奉这位嫡额娘。 大格格这么胡乱琢磨着,就赶紧让婢女把母家人给带的东西,全部给深深的塞到库房里去了,然后亲亲热热地过去福晋那边请安了。 …… 终于到了出嫁的那一天。 这是办喜事,整个后院里都张灯结彩,分外热闹,一片看过去就跟过年似的。 比过年还喜庆。 大格格一晚上几乎就没睡,夜里时候就被扶了起来梳妆打扮。 她身边的奴才虽然多,若是论一双巧手,也就只有花旺能算得上。 花旺总是能帮大格格把头发梳的又蓬松又浓密,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过鬼剃头似的。 她还会巧妙的利用各种发饰,替大格格遮掩掉之前因为秃发而后退的发际线——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还只会觉得这发髻梳得真漂亮、发簪的款式搭配得别有风情。 花旺如今出落的越发好看了一些。 大格格有时候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发型,无意中扫到花旺,就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厌烦。 但是哪怕就是为了这双巧手,她也不能不带花旺。 正文 511 一言为定 趁着空隙,大格格就让花旺去请二格格过来自己屋子。 还说她这里有一样宝贝,是二妹妹记挂了很久的。 二格格听得稀里糊涂,摇头就冷声回绝:“不去!” 她刚刚说完,仿佛又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跟着花旺就往外走了。 到了大格格屋子里,大格格让奴才们全部退下去,这才捧出了一只小匣子。 她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上面还有枯槁的血迹。 大格格冷冷地掷在了桌上:“我本是怕宫里将我抚蒙去,如今既然得了安稳,这东西便于我无用,还给你罢。” 二格格性子直率单纯,一时间没有听懂大格格话里可怕的意思,只是一下子就扑了上去,伸手拿起了那样东西,然后紧紧地捂在胸口。 仿佛抱着额娘一般。 …… 宁樱这边,也是早早地便起了床,带着女儿一起穿戴起来。 等到到了福晋正院,大格格恰好也在福晋屋子里,宁樱看见了大格格,都快一下子认不出人来了——大格格这妆容一画,仿佛一夜之间就长了十岁似的。 立刻就成熟起来了,是真的像个新娘子了。 三格格仰着小脸看着大姐姐,看着也有些出神了——大姐姐虽然年纪比她和二格格大一些,但到底府里也从来只把她们当孩子。 忽然一下,姐姐就变成了“妇人”。 大格格搭着嬷嬷的手,似乎是很满意于自己这样的周身穿戴与气度,她顾盼周围,眉眼生姿,看见宁樱过来了,还不忘迎上前来几步行礼。 宁樱伸手虚扶:“今日是你的喜日子。” 钮祜禄氏和武格格都上前来加倍奉承,有说大格格丽质天成,这么一打扮简直跟仙女似的;也有说四爷挑的这亲事当真是好,大格格真有福气。 大格格只是微笑。 钮祜禄氏和武格格都看出来大格格嫌弃她们身份低微,不愿意跟她们多搭理,于是说了几句之后,也只好乖乖的闭嘴。 二格格这时候也穿戴隆重地过来了,和三格格站在一起。 这一日又有许多繁琐的礼仪,若不是亲眼所见,宁樱这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都很难想象出来。 前面院子里鼓乐喧天,四贝勒府的大门也是洞开着的,迎亲的队伍早就来了。 等到大格格终于上了轿子,四福晋很应景地就红了眼了。 她伸手从胸口摘了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看上去十分不舍。 四阿哥本来脸上还勉强挂着微笑的,被福晋这么一哭,表情就顿时很沉重了。 他走到轿子旁边,隔着轿子微微弯下腰,就叮嘱了女儿好几句。 但是周围都是礼乐之声,也不知道大格格在里面能不能听得清。 …… 这一晚上,三格格大概是有所触动了,等到用完晚膳之后,她从椅子上爬下来,过来挽住宁樱的胳膊,抬头就很认真地娇声道:“额娘,等我将来长大了,做新娘子的时候,额娘不要哭啊。” 宁樱正在喝汤,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汤呛在喉咙里。 她咳嗽了好几声,才伸手拉住了女儿的小手:“怎么都想到了这个?” 三格格声音小了一点,微微垫了垫脚尖,凑在额娘耳边就道:“我今天看嫡额娘——好像并没有真的伤心,但是阿玛是真的很难过了。我……心疼阿玛。” 宁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三格格继续道:“额娘,若是我将来嫁人,一定要和大姐姐一样,就嫁在这京城里。这样,额娘就不会伤心了。我若是想额娘了,也能随时回来看额娘。” 宁樱微微一挑眉,把手中的勺子放下来,伸手抱起女儿软软的身子,将她吃力的抱在自己膝盖上,这才侧过脸去,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接连亲了好几口:“一言为定!” 三格格用力点了点头,伸手就和宁樱拉钩:“拉钩钩!” …… 新府里。 大格格坐在床上,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深宅大院,庭院幽深,这里距离前院摆酒宴处还有一段距离。 但饶是如此,前面的各种欢笑声依然传了过来,透过花木树林,挡都挡不住。 大格格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好饿,今天从夜里就一直被拉起来折腾,为了怕解手,连水都没有多喝。 不止饿,还渴得很。 她心不在焉的一边伸手揉着肚子,一边就想着刚才下花轿的时候,听见了新郎官的声音。 声音很好听,想来应当是个翩翩少年郎。 只可惜,她还一直都瞧不见自己的这位夫君到底是什么模样。 大格格这么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些砰砰的乱跳,充满了说不清的期待,脸颊居然也有些绯红。 花旺本来是伺候在旁边的,看见大格格的动作,立即很细心的就过来小声问大格格是不是肚子饿了。 还有小小的糕点——都是出门前,从贝勒府里带过来的,是有经验的嬷嬷嘱咐的,糕点都做成手指肚大小,一口一个,方便得很。 也都是淡淡的清甜式样,吃了以后不会在口中留下味儿。 大格格于是点了点头。 她一点头,花旺立即就忙活起来了,又是捧糕点,又是端茶水——怕格格就这么干吃着糕点,难免会被噎住。 大格格就着花旺的手吃了几块糕点,抬头就看着小丫头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自己,满眼都是关心。 热茶水还挺烫的,这小丫头也就这么傻乎乎的捧着,烫的手心都发红了。 倒也是个忠心的奴才。 大格格这么想着——本来还琢磨着是不是要把花旺给打发到院子里去,忽然就又有些犹豫了。 她初来乍到,年纪又小,这府里的深浅还摸不清,更何况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都在打量着她。 身边能用的自己人,多一个,是一个。 终归不是坏事。 “行了。”大格格淡淡地道:“再让人去探探前面的情形。” 花旺很小声地出门去嘱咐小太监了。 几个小太监都是从贝勒府里带出来的,这时候得了吩咐,立即一撒腿就往前面去了。 花旺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太监们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回来低声安慰大格格:“格格,奴才已经打发人去了,格格再等等。” 正文 512 新人美如玉 新郎官并没有让大格格等待太久。 大格格正在屋子里端坐着,就听着外面的动静声与说话声。 盖头一片红,即使是再努力的往外瞧,也看不见什么。 不过大格格记得这个声音,方才下轿子的时候,听着的也是这个声音——正是自己的夫君郎谈。 耳听着新郎官进了屋,一屋子奴才都在请安,又有嬷嬷上前来按照各项风俗仪礼,一样样地恭贺新人。 大格格很矜持地坐直了身子,只从盖头的下沿往外面望去——这视野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偶尔能望见新郎官的靴子。 但是更多时候,什么也望不见。 毕竟新婚,夫妇年纪又小,彼此都脸嫩,喝完交杯酒之后,嬷嬷们连拉带拽地就把花旺和大格格的贴身婢女也给拽出去了。 等到屋子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大格格和郎谈了。 听着身边的少年将手中不知什么物事放在了一边的桌案上,又一步步往床前走来,大格格不由地就紧张了。 她两只手本来是放在膝盖上的,这时候也满手冷汗的攥住了喜服的衣料。 然后眼前花了花,忽然光线就乍然亮了起来——是盖头被掀起来了。 大格格低垂着眼,没好意思立即抬眼看自己的夫婿,就听见面前的少年微笑着,低声道:“知道你怕羞——我让嬷嬷们都出去了,这才掀了盖头。” 他的声音又低又柔。 大格格愣了一下,心中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她终于抬起眼望过去。 少年眉峰微扬,眉眼在英气勃勃中透着不羁,此时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薄薄的嘴角也斜斜地挑着一抹笑意。 他很有兴趣地盯着大格格看——明明是新婚的妻子,却硬生生被他看出了几分调戏佳人的风流。 大格格本来以为自己既然是宗室格格的身份,又是记在四福晋名下的女儿,好歹这位新婚的夫婿,上来多少总要有几分恭敬。 谁知道对面的少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这! 大格格第一次知道了完全手足无措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异样,却又仿佛有一头小鹿,不停的在她的心头悸动。 她一张小脸一点点红了起来,终于没忍住,伸手捂住了脸颊,平生第一次慌不择言地道:“你……,别……别看了,不要看了!” 郎谈伸手撑在床头,微微歪了歪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她,忽然就抬起手,手指拂了拂她额前碎发。 …… 大格格新婚的第二晚,四阿哥大概是心有所感,想要来大格格屋子里,再瞧瞧女儿昔日的住处。 于是难得地来了福晋正院里。 福晋正在小佛堂给宋氏上香,小佛堂的门只开了半扇,半遮半掩。 奴才们刚要出声,就被四阿哥制止了。 他静静地背着手站在佛堂门口,就听福晋在一片香烟缭绕中,低声就念叨说宋妹妹也是个苦命的,如今总算大格格嫁出去了,找的人家也不错,没有抚蒙,就在京城,让宋妹妹放心。又说她乌拉那拉氏这些年一直善待大格格,将她视如己出,便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所以也请宋妹妹不要介意当年的夺女了。 四阿哥听着有些怅然,想着这其中的缘起缘灭、因果是非,却是再也说不清的了。 他抬眼望出去,见庭院中月明如水。 四阿哥想到前尘旧事,伸手轻轻揉了揉眉间,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气不打紧,福晋听见了动静,一回头见是四阿哥来了,连忙过来给他请安。 四阿哥不想再提宋氏的事,手微微挥了挥,示意进屋去。 福晋回错了意,以为四阿哥是要往自己正屋里去,正想让人赶紧摆膳,就看四阿哥腿一迈,直接往大格格屋子去了。 福晋明白过来,屏退旁人,跟着进去,就看四阿哥挺感慨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大格格平日里绣花的地方。 绣花绷子一排齐齐整整的都放在窗下,旁边又有各色已经完成了一半的绣品,看上去就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大格格喜欢做女红。 福晋其实从来没怎么真正关注过大格格平日里的刺绣。 这时候随着四阿哥的眼神,她才看见了大格格放在绣花筐子里的,好几块没绣完的帕子。 福晋顺手就拿起来一块。 这针线,似乎也就是平平而已,或许连“平平”都很难称得上。 实在不能和之前上元节大格格从钮祜禄氏院子里过来,献给她的那些绣品相比。 仿佛……就好像不是一个人绣的。 福晋怔了怔,前后联想了一下,渐渐明白过来。 四阿哥瞧了一阵子,在大格格写字的书桌后面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桌案上的砚台、笔架、砚滴。 毕竟是女孩子,这些器物的造型也是尽量选的秀雅可爱,他顺手就铺开纸张,自顾自提笔写了几个名字。 一边写名字, 福晋在旁边,微微一侧头,看着就明白了——这都是世家子弟的名字,不过这些男孩子年纪还小。 四阿哥已经在动了心思,想要趁早把二格格和三格格的婚事也给定下来? 福晋猜的没错,今年也不光是四爷嫁女,另外还有几个贝勒府,都有姑娘出嫁。 别的阿哥也不是傻的,眼看着前几年抚蒙的多,这几年万岁心中有所歉疚,渐渐地就没怎么提。 谁还不想趁着这时候,赶紧地把自家女儿的婚事给定下来? 不管如何,嫁到京里人家,都好过骨肉分离,自此天涯。 “爷……”福晋刚刚想说什么,就被四阿哥一抬手,示意她别说话。 他兀自盯着灯火,在想着心事。 …… 但是很快,这件事儿就被另一件大事给耽搁了。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丁初,康熙帝驻跸热河行宫。 之后还要巡行塞外。 康熙命直郡王、太子、还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九、十三、十四阿哥巡行。 别的阿哥都没什么,但是这一次万岁带上了太子,难免就惹人注目了。 要知道,在过去,太子往往总被康熙留下监国。 难得会一同带在身边。 于是,皇上的这一个举动,顿时引起了朝野上下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也包括四阿哥在内。 正文 513 塞外巡幸 自从康熙二十七年,打击明珠一党之后,康熙帝就非常介意皇子结党营私之事,甚至可以说对此深恶痛绝。 但是太子毕竟是太子,眼见着万岁一天天衰老下去,朝廷中人——尤其是太子身边的人,蠢蠢欲动的心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太子从幼时便是太子,这么多年,迟迟未能登基,便是他自个儿不着急,身边的人也耐不住了。 于是许多人都对着老皇帝要将太子带在身边的这一举动,产生了各种揣测——是万岁想要监看着太子吗? …… 没有任何意外地,四阿哥府里,宁樱成为了随侍的人选。 还要带上孩子们。 这一次,二格格因为大格格出嫁的事情,成为了福晋正院里唯一的小格格,也很是被福晋看重了一阵子。 于是福晋亲自去找四阿哥,只说这一次热河行宫之行,二格格毕竟年纪又比从前大了一些,总这么带出门去玩耍,静不下心,不如放在正院里,跟着嬷嬷们好好学学规矩,也是好事。 四阿哥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如今就剩下这么个二格格,况且玉牒也没改过,若是再放在宁樱身边,只怕这一趟出去,这一颗心也回不来了。 四阿哥想到二格格确实如今也长大了一些,福晋说的这些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于是允了。 二格格听闻自己不会随着去热河行宫了,倒也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福晋一边跟她说,一边就看着二格格安安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愁眉苦脸。 福晋心里有些啧啧称奇,心道莫不是大格格的出嫁,到底对二格格有所触动——也知道收敛收敛性子,过几年要找婆家了? 二格格在福晋这里听完话,回去了自己屋里,晚上洗漱了之后,她早早地便上了床。 等到婢女们都守在门口睡下之后,大格格才从枕头旁边一只小匣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额娘留下的东西。 她紧紧地将怀中之物贴在胸口。 …… 宁樱院子里,四阿哥累了一天,在她这里歇下来。 他本来还想坚持再看两卷书,结果刚看了没一卷,就觉得困意一阵一阵袭来,头也有些晕。 这可不多见。 过去,无论再累,他还是能熬着的,但是如今,显然是有些熬不住了。 宁樱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就觉得很心疼了。 她把他拉过来:“我给你捶捶肩膀。” 四阿哥确实有也有些吃不消了,过来靠在椅背上,疲倦的将头向后仰了仰,由着她给自己捶肩膀。 宁樱一边给他捶肩膀,一边就听他说了这一次热河之行。 之后还要塞外巡幸。 宁樱想到塞外巡幸,模模糊糊地就在脑海中记起来,好像就是在差不多这几年的哪一次巡幸之中,康师傅把太子给废了。 但是具体是哪一年,她也不能记得那么清楚了。 唔……是康熙四十七年、还是四十八、四十九废太子的? 现在穿越的这个时空,是不是每件事儿都和历史上一模一样,还很难说得准。 “爷。”宁樱想了想,不动声色就问他:“明年万岁还会去塞外吗?” 四阿哥被她这话问的反而愣住了,伸手拍了拍她手背:“这是说不准的事。” 他顿了顿,想到宁樱从来不问朝堂之事,不由地就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这么问?” 宁樱赶紧就摇头,冲着他笑了笑:“孩子们都喜欢出去玩,到了热河行宫,都已经很开心了,更何况还能去塞外,我猜——孩子们明年肯定还想去。” 这个解释,显得有理有据。 四阿哥听着就笑了,回身坐直了身子,伸手将宁樱从身后拉到身前来,抬头看着她道:“你照顾孩子们也很辛苦,别捶肩了,细胳膊细腿,爷不缺你那几下。” 他拍了拍身边。 宁樱刚要坐下,就被四阿哥一伸手,直接给抱到大腿上了。 毕竟如今不是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了,宁樱坐在他腿上,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想着自己如今既然已经顶着“盛宠”的名头。 那么,这样似乎也很符合…… 两个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弘历过来找额娘了。 他现在走得挺稳当了,三格格带着他整天在屋子里外玩,还教了他不少满语、蒙古语和汉语。 有一阵子,弘历的求知欲特别上头,动不动就扯着姐姐的袖子,问她这个怎么说?那个怎么说? 三格格开始还耐心地教他,后来被他缠得不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烦了,于是便想了个馊主意——专门来恐吓弟弟。 她只说弟弟若是这么好学下去,很快就要和弘昐哥哥、弘晖哥哥一起,到前面书房里,先去上小学堂,没准后面就要进宫入尚书房。 弘历半信半疑地仰头看着姐姐,奶声奶气地反驳:“我年纪还小。” 三格格立即就对弘历说,无论在府里,还是在宫里,进学堂的标准可不一定是年龄。 若是一个孩子年纪小小,但是学识水平到了,也会被抓去的。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尚书房描述成了天下第一可怕之去处,又问弘历:“你看弘昐哥哥、弘晖哥哥每次回来的时候,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弘历有些被姐姐唬住了,搓着两只小手手,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眸子,仔细想了想,拼命摇了摇头。 三格格立即道:“这不就是了!” …… 到了五月底,热河之行和巡行塞外要带的各色东西,准备的也差不多了。 剩下没准备的——要么是准备了的,到那边也派不上用场;要么就是热河行宫自有专人备着,不需要京城这边操心。 四阿哥有时候晚上宿过来的时候,还会一起看看,然后就感慨说——本来就想着今年剩下的几个月,把二格格和三格格的婚事给仔细考量考量。 至少也要在可选的人中大概有个数。 但是如今,只能把这事儿放下了。 等明年再说。 但是宁樱在一旁听着,心中想着:倘若废太子当真是在今年——康熙四十七年的话,那么,康熙这一趟塞外巡幸回来…… 将会有很多人的命运,自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再也回不到从前。 正文 514 娇宠 这么想着的话,现在先把两个女儿的婚事放在一边,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历史上,雍正女儿们的结局是什么? 宁樱即使作为穿越者,倒也是真的茫然一无所知。 …… 弘历奶声奶气地说着话,黏着父亲好一会儿,等到他终于被奶娘抱走了,四阿哥身上也是一层汗。 毕竟天气还热。 宁樱帮着他把外袍解了,又喊人从热水进来,让四阿哥洗漱了一下。 等到收拾妥当了,两个人也就歇下了。 婢女们特意又将冰桶往床头床尾移了。 奴才们出去,关上了门,四阿哥伸手揽宁樱入怀,宁樱在他怀中,便听四阿哥嗓音低沉地说:如今天气正热,京城里白天炙烤得很。 后面一个月还会越来越热。 等到了热河,正是清凉避暑的好地方。 还有塞外,这时候那风景才叫美! 宁樱听着就想到了前几年时候去的光景——那时候,热河行宫和庄子都还没有完全搭建好,风景虽美,然而未成片势。 这一趟去,估计又大不一样了。 而且山下的集市……这一次去,还会在吗? 宁樱想到就忍不住偷偷微笑,又往四阿哥怀里钻了钻,就说起了上一次带着孩子们去热河的好多趣事。 那时候孩子都还很小呢,一路上鸡飞狗跳,却也热闹。 她回忆得津津有味,四阿哥含笑听着,手在她背心就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夜半无人私语时。 宁樱觉得这是个分外宁静温馨的夜晚,于是依恋地往四阿哥肩窝里凑了凑。 被子从她肩头滑落了下来。 四阿哥眼神幽暗了一瞬,呼吸微微滞了一下,忽然翻身坐起来,一伸手就把床帐给扯下来了。 宁樱一下子心跳就变快了,小小声嘟囔着问四阿哥:“爷不是累……” 这句话还没说完,四阿哥伸手就握住了她的肩头。 …… 清扬守在门口,想着方才送水进去,四爷和主子困倦疲惫的模样。 本来以为主子们都歇下了,但是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屋里隐隐约约的动静。 侧福晋的声音跟委屈的小猫咪似的。 婷儿在她对面,瞬间就面红耳赤了。 清扬还算从容,一派老成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婷儿跟着自己稍微走远些。 四爷若是叫热水,也得过上好久。 毕竟盛宠。 …… 第二天天还没亮,四阿哥起身的时候,被子压住了一角,正好把宁樱给带醒了。 她还有着迷迷糊糊的睡意,察觉到四阿哥要走了,于是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四阿哥的腰。 四阿哥正在穿靴,被她这么一抱住,回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低头贴了贴宁樱脸颊,语气里是能溺死人的温柔:“乖乖睡觉,晚上再来瞧你。” 他一说话,宁樱伸手就不舍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四阿哥知道她要撒娇,于是含笑低头,安抚地吻着她唇角。 辗转缠绵。 安抚了好一阵子,忽然听见了外面三格格的声音。 宁樱害羞了,嘤嘤地松了手,滚到床里面去,用被子整个将自己裹成一只小粽子。 四阿哥忍着笑伸手去给她拽被子:“裹成这样,不热?” …… 他走了出去,外面的奴才见四阿哥出来,连忙跪了一地请安。 四阿哥嘱咐了几句不许扰醒侧福晋云云,这才看见三格格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抓着一块糕点,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小丫头起床还真早! 看父亲的眼光看过来了,三格格立即就起身跑过来,将小油手背在身后,另一只干净的小手,软软的牵住了父亲的大手:“阿玛用早膳了吗?在这里和云心一起用吧,用完再走!” 她一边说着,一篇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四阿哥坐到了膳桌前。 三格格一边拿着糕饼,一边就浸泡在碗中的牛乳里,两面都浸泡透了以后,才伸手递给四阿哥:“阿玛,这样吃,更好吃!” 四阿哥就着女儿的小手吃了。 看她嘴边都是奶渍,于是伸手给女儿亲手擦了擦。 三格格仰脸冲着他笑了笑,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康熙四十七年的热河行宫之行,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已经不是三格格第一次出远门了,她甚至能帮着额娘一起打点行装。 但是三格格最大的遗憾,还是二姐姐这一次不能跟着一起去。 她不是没问过二姐姐,但是二姐姐反过来还劝她好好跟着额娘出去玩。 等到以后长大了,像大格格这样嫁了人家,想要出远门就难了。 然后,三格格渐渐发现,二姐姐最近去前面书房找了好多次弘昐哥哥。 似乎还有争执。 每一次出来,二姐姐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嘴里只是嘟囔着三个字“窝囊废”。 窝囊废——是指弘昐哥哥吗? 三格格想。 弘昐哥哥看上去心情也很不好受,只不过是因为在院子里,真的吵嚷起来,难免惊动了阿玛身边的人。 他强忍着,不和二格格继续辩下去。 姐弟两个人就好像不停地在闹别扭。 三格格很担心二姐姐,同时也觉得弘昐哥哥也不容易。 弘昐是二姐姐的亲弟弟,虽说如今分隔在前后院,但到底一母所出。 姐弟两若是这么一直别扭下去,时间久了,真的生疏远离了,她云心又跟着额娘和阿玛出门去热河,二姐姐一个人留在府里,日子就更难过了。 于是趁着弘晖回来的时候,三格格就去找哥哥,想问问弘晖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弘晖正在屋子里,拿着一件镶嵌着珠宝的小马鞍给弘历看,一边看,一边逗弄他。 他逗弟弟,完全是用那种逗小奶娃的方式——把马鞍颠过来、倒过去地在空中抛弃又接着,企图吸引弟弟的注意力。 弟弟没逗着,他自己倒出了一头汗。 弘历连个眼神逗懒得给他。 弘晖逗了好一会儿弘历,见弟弟不大搭理自己,结果三妹妹一进来,弘历哧溜就扭过了头,喜笑颜开伸着手对三格格尖叫道:“额云!” 三格格过去,一把就把弘历给抱起来了。 弘历最喜欢姐姐头发上的甜甜香气,贴在她脸颊边就偷偷嗅了好几口。 三格格转头对着弟弟奶香奶香的肉肉脸亲了一口。 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娃娃,又是娇滴滴养大的小格格,稍微重一点的小椅子都推不动。 但不知怎么的,抱着弘历却就能抱得又稳当又有力。 正文 515 钱佳氏 六月初十,康熙帝驾出京城,向热河迢迢而去。 四阿哥和其他阿哥一起,骑在前面的高头大马上。 十三阿哥陪在他身边。 耳听得十四阿哥和八阿哥一路说笑不断,十四阿哥不论说什么,话句前面都必定亲热地带一句:“八哥,你看!” 四阿哥听着,心里隐隐地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所谓兄弟——骨血是一种,缘分又是另一种。 十四阿哥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十四阿哥从小在永和宫,年龄又足足差了十岁,与他来往的不多,但毕竟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他还记得十四阿哥小时候两三岁的模样--白白嫩嫩,虎头虎脑的,跟弘晖小时候有点像,穿着一件虎头衣裳,在青砖地上爬来爬去。 奶娘跟在后面大呼小叫的把他抱起来。 一边抱,一边十四弟就不停的挣扎。 其实挺可爱的。 四阿哥自己那时候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不擅长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并且也羞于表达。 并不是不喜欢面前的这个小娃娃。 但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小娃娃渐渐地就跟在八阿哥身后。 …… 马车里,弘历和三格格坐在一起,三格格在耐心地回答他:告诉他这一路上过去,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这也是刚才弘历提出的问题。 其实她自己也不大算的清楚,偏偏还一本正经的在教弟弟,宁樱听着就忍不住笑着直摇头。 等到说完了这个话题,三格格生怕弘历弟弟又问出什么让她招架不了的问题,丢了姐姐的权威,于是赶紧就拿了糕点喂弘历。 弘历吃得很香,一不留神已经吃下去了三块糯米糕。 宁樱看见了,赶紧就阻止女儿:“不能再让他吃了!那是糯米,难消化的。” 三格格于是用自己的帕子亲手给弘历擦了擦嘴。 中午时分,帝驾暂且停歇了下来。 宁樱怕孩子们在马车里坐了半天,憋闷得慌,于是带着孩子们下来透透气。 没想到的是,五阿哥身边的瓜尔佳氏带着四格格过来了。 队伍挺长,瓜尔佳氏从那边走过来,太阳底下走了好一段路,到了宁樱这里,就微微喘气,拿着帕子擦汗擦个不停。 四格格和三格格一见面就开心地拉着手跑到一旁去说悄悄话了。 弘历看见四格格,注意力立即就全部被吸引了开去。 他瞪大了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眸子,好奇地望着这个小姐姐。 瓜尔佳氏和宁樱也算是旧相识,这时候一边擦汗,一边愁眉不展,又说这一次塞外巡幸,五阿哥带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 宁樱很自然地就以为另一个“人”是刘佳氏。 但是,她看着瓜尔佳氏说话的神情,就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果然,没听几句,宁樱才知道五阿哥带的另外一位,原来是府里的格格钱佳氏。 这位钱佳氏,她之前从没听过,结果瓜尔佳氏一解释,才说这女子是新人入府。 虽然是新人,年纪也小,风头却十分厉害——才刚刚进府很短的时间,就已经引得五阿哥十分喜欢,几乎隔三差五地就往她院子里去。 就连原来相敬如宾的贤妻五福晋,居然也被一个小小的格格压下了风头。 五阿哥虽说还对五福晋一如既往地尊重,但是居然前一阵子,差点连五福晋的生辰都给忘了。 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用另一位侧福晋——刘佳氏的话来说:五爷的魂这是被狐狸精给勾走了! 瓜尔佳氏一边愤慨地说着,宁樱一边就想到了印象中五阿哥的模样——很淳厚、温雅的一个谦谦君子。 她有点发怔。 “我不敢说爷宠妾灭妻,但如今这般,又有什么区别!”瓜尔佳氏咬着嘴唇,哼哼唧唧地凑到宁樱耳朵边上,从牙缝里大胆地挤出来着几句话。 吐槽完这几句话,她似乎觉得痛快了许多,伸手捂着胸口就揉了揉,一连叹了好几口长气。 本来,在这府里,刘佳氏和瓜尔佳氏两位侧福晋关系也一直不咸不淡,让让只不过因为五福晋贤良,维持着后院的和睦,所以两个人才这么和平相处了多年。 但是这新格格钱佳氏进府以来,两位侧福晋顿时就亲密了许多。 连带着互看彼此,也比从前顺眼多了。 “你别看五爷这一趟带我出来,其实那全是因为沾了四丫头的光——孩子得有亲娘照顾!不然的话,他巴不得只藏着那狐狸精一个在马车里呢!”瓜尔佳氏压着嗓子,低声就对宁樱抱怨道。 宁樱知道——她说的“四丫头”指的是四格格。 瓜尔佳氏一边说,一边就对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指了指。 宁樱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正好就看见马车帘被掀起来,几个奴才忙前忙后的在搬着凳子,在伺候马车里的人下来。 又等了一瞬,马车里才伸出来一只滑如凝脂的手。 十指尖尖,手腕、手指上干干净净的,什么珠宝首饰也没有。 只一段极艳丽的桃色衣袖,闲闲地半垂落在手背上。 一个贴身大婢女模样的上去把人给扶下来了。 等人一出来,远远的看清了容貌,宁樱忽然有些理解五阿哥为什么突然沦陷了。 一个人,整天清茶品多了,也会想醉饮一壶烈酒的。 吸引人的不一定仅仅是美艳,而是对比。 钱佳氏年纪也就是十七八岁,容色却十分美艳——是那种娇媚无比的美,宛如画上初妆美人从画纸上走了下来一般。 她穿着一身艳桃色旗装。 这颜色太艳了,看着扎眼,也容易把人衬黑,偏偏穿在钱佳氏身上,就像是给她量身定做得一般,无比合适。 衣服和人,互相衬托,彼此都达到了最佳的状态。 钱佳氏下了马车来,也就走了几步,忽然有所察觉,往瓜尔佳氏这里看了一眼。 瓜尔佳氏还想吐槽,见她已经瞧见自己了,于是冷着脸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钱佳氏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过来了,先给瓜尔佳氏行了礼,又看着宁樱的衣装气度与瓜尔佳氏对她的亲昵态度,猜测宁樱是其他贝勒爷的侧福晋,于是也行了礼。 瓜尔佳氏冷冷地道:“万岁巡幸在外,停歇只是暂时,你下来抛头露面做什么?” 钱佳氏妩媚一笑,泰然自若地道:“侧福晋难道不也在闲转么?” 一个格格,对着侧福晋这般说话,已经很大胆了。 正文 516 迷醉 瓜尔佳氏果然已经有些沉不住气,眉头一拧,眼看着便要发作。 忽然这时候正好有五阿哥身边的奴才过来,说是五阿哥赏赐了瓜果给侧福晋与钱佳格格。 一边说,来人转身一挥手,后面的奴才们立即将瓜果送上。 瓜尔佳氏被这么一打岔,脾气就硬是往下压了压。 一个格格她不怕,但是一个正得宠的新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五阿哥正是将新人捧在心头上疼着,她瓜尔佳氏犯不着在这时候触霉头。 钱佳氏牙尖嘴利,不是个几句话能唬住的老实性子,一般二般的斥责根本压不住她,说不准还会冷嘲热讽,甚至闹腾起来——再怎么说,她也是侧福晋,真的捅成那样就难看了。 瓜果呈送了一筐给瓜尔佳氏,又有奴才提了一篮到钱佳氏面前。 钱佳氏手都懒得动,只是示意身旁婢女,将果筐微微打开。 她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伸手用帕子掩住口唇,笑着道:“妾身早上不过是随口一句,爷当真有心——这时便送来了。” 这意思是说:这水果都是她想吃的,是五阿哥让人往后送过来,博佳人一笑。 瓜尔佳氏反而还是沾了她的光了。 瓜尔佳氏本来被水果压去了半腔火气,听着这话,又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钱佳氏眼波流转,瞧了一眼瓜尔佳氏,福了福身,声音又娇又媚,慵懒地道:“侧福晋若是无话可说,妾身可不等了。妾身还想先回马车上去歇着——太阳晒得很呢。” 瓜尔佳氏气得半死,刚想指着钱佳氏开口,宁樱一瞥眼,看见五阿哥远远地往这里来了。 她一伸手就用力按住了瓜尔佳氏的胳膊。 钱佳氏转了身来,对着宁樱倒是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这才带着奴才们走远了。 她走的时候,身姿也很美。 瓜尔佳氏眼看着人走开,伸手便捏碎了篮子中的一只青葡萄——葡萄的果汁瞬间流淌满了她整个手掌。 “你瞧,你瞧!整个儿就是个狐媚子!”瓜尔佳氏掐紧了宁樱的手,哆嗦着对她说,忽然瞧见五阿哥却在不远处立住了脚。 瓜尔佳氏这才明白宁樱刚才压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多说话——是这个意思。 五阿哥往她这里瞧了瞧,又往钱佳氏的马车方向瞧了瞧。 钱佳氏正在被奴才们扶着上马车,忽然就心有所感似的,朝着五阿哥的方向回了一下头。 五阿哥正盯着她。 见钱佳氏也瞧着自己,站在日头下的阿哥爷立即就笑了。 钱佳氏只是似笑非笑地翘了翘唇角,扶着婢女的手,一低头,娉娉婷婷地钻进了马车。 …… 五阿哥没过来看瓜尔佳氏,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钱佳氏的马车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去了。 瓜尔佳氏跟着宁樱回了马车,上了车里,婢女奉上茶水来。 瓜尔佳氏伸手接过茶盏就跟喝酒一样,愁容满面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又催着婢女们斟茶。 宁樱坐在一旁,看婷儿斟茶,水流清澈,茶盏白如玉。 瓜尔佳氏伸手撑着脸颊,目光如醉,低声就嘟囔道:“宁侧福晋,你也瞧见了——我不光是为了我自个儿,也是为了姐姐!” 宁樱知道,五福晋和府里两个侧福晋,关系一向是很融洽的。 瓜尔佳氏口中的“姐姐”自然指的是五福晋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称呼也有些不合适,瓜尔佳氏改了口,继续道:“我从前总想着:五福晋心慈又贤良,温润端方,别说爷了,便是咱们这些做妾室的,也对五福晋尊敬有加,不怪爷和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她顿了顿,目光中透露出了黯然之色:“我一直以为:像爷和五福晋这样,便是一对神仙伉俪了。至于其他女子——哪个阿哥爷身边没有妾室?只要妻妾和睦,自然府里一团和气。现在才知道,我却是想的太天真了——像钱佳氏这样的狐媚,便是咱们人品贵重的五爷,也一样招架不住。” 宁樱看她难过,茶水又滚落在衣襟上,便伸手接过瓜尔佳氏手中的杯盏,放在一边,叹了一口气道:“想必五福晋现在才是心里最难过的。” 瓜尔佳氏立即就深深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五福晋对五爷一颗心,咱们都是瞧得见的。尤其是上次生辰一事,五爷如此——五福晋心中当真不好受。” 她盯着宁樱袖口上的花纹出神了一会,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全是羡慕地道:“宁妹妹,你当真是好福气的——四爷能这般待你,宗室之中,实在是十分难得了。这大约是你与四爷前世的缘分,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听着马车外面说说笑笑的声音,原来是三格格和四格格回来了,两个人让奴才们采了一大捧花儿,正在给马车前的马脖子给套上花环。 马夫也没法子,只能紧紧地勒住了马缰绳。一圈奴才们护着小格格。小潘子又说马儿若是动了蹄子,着实危险,格格们最好不要靠前,由他来代劳便是了。 那马儿都是选择性情温顺,吃苦耐劳的品种,这时候由着小潘子将三格格、四格格编的花环给戴上了。 花纹上还有粘带的草叶,马儿闻见了青草的芬芳,立即就低下头来努力,想吃着脖子上的草。 三格格和四格格都开开心心地看着。 车里,宁樱安慰瓜尔佳氏:五阿哥这几次出巡,都将四格格带在身边,可见对这个女儿的喜欢。 这话安慰在点子上了。 瓜尔佳氏勉强收拾了一下心情,这才对宁樱说多有叨扰,又将水果留在了马车上,被奴才们扶着下了马车。 三格格看见她了,熟不拘礼,过来就高高兴兴地拽住瓜尔佳氏的袖子,仰着脸,天真无邪地问她马脖子上的花环好不好看? 是她和四姐姐一起亲手编的。 瓜尔佳氏勉强冲着三格格笑了笑,便伸手抚着四格格的肩膀,说先回前面马车上去了。 四格格抬着头,也看出来额娘神情有些不对, 她有些担心,于是匆匆对三格格告别了几句,又说等驻跸下来了,再来找三妹妹好好玩耍不迟。 两个女孩子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正文 517 如卿所言 马车里,看着婢女们收拾茶水,三格格哧溜钻了进来。 她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朵专门留给额娘的花,蹬着腿,吃力地爬上了马车的座位,伸手给额娘插在鬓发边。 宁樱有点出神——她还在想着方才瓜尔佳氏说的话。 这么多年了,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五福晋很得五阿哥敬爱。 本来以为无论如何,五福晋在五阿哥心中的地位终归是不会被撼动的,如今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之前的情真意切是真的,之后的心不在了,也是真的。 晚上,人马驻跸了下来。 万岁小宴之后,四阿哥微有酒意,过来宁樱这儿,又给三格格带了泥金的一盒小扇子——这玩意儿跟俄罗斯套娃似的,一套一共八个,一个做的比一个小,非常精致华美。 最小的一把扇子可以直接当吊坠了。 三格格玩了一会儿,正好弘历一直缠着姐姐,弘晖也想和弟弟多亲近亲近,于是拉上三格格,哥哥姐姐一起带着弘历去旁边屋子里玩了。 说了几句闲话,宁樱终究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钱佳氏的事情。 四阿哥听了一怔,想了想明白过来,笑着就说那格格他是知道的,五弟看得跟宝贝似的,其实压根儿也不算什么新人。 她和五阿哥算是旧相识了——钱佳氏有个大哥伶俐争气,之前在五阿哥手下的手下做事,颇为得力,又因为自己有个美貌妹子,因此总有攀附贵人的想法。 几年前,那大哥终于让五阿哥不巧“撞见了”钱佳氏。 惊鸿一面,再无音讯。 之后不久的八旗选秀,钱佳氏在最后一关,却很意外地被筛落了下来,打发回家。 若论常理来说:八旗女子,一旦选秀落选,都可以自行婚配,寻找合适的夫家。 但是钱佳氏这里,却没什么动静。 再后来,也不知道五阿哥背后是怎么运转的,总之,悄无声息地将人给收进了后院里。 反正一个格格而已,不算惹眼。 宁樱一边听着,一边就想——怪不得钱佳氏说话做事,总有一种有恃无恐的劲头。 能被五阿哥念念不忘,放在心头惦记了好几年,可见不是一般的喜欢。 …… 她在这儿胡乱地想着八卦,四阿哥不胜酒力,坐下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 宁樱立即让婢女们去煮解酒汤了。 四阿哥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伸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樱儿想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怕过几年,咱们府里也来个‘钱佳氏’?” 他喝了点酒,开玩笑有些没轻重,大概自己觉得自己很幽默,说完了,还握着宁樱的手,微微笑了起来。 五弟的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宁樱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她从他怀里有些强硬地挣脱出来,径直往床边走,到了床边,倒下来就用袖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四阿哥觉得不对劲,过去伸手拉她的胳膊——结果居然没拉得动。 宁樱紧紧地将袖子捂在脸上,一副赌气活生生要把自己闷死的样子。 四阿哥哭笑不得,手上加了一点劲,一用力,终于把她袖子拽开了。 刚一拽开,宁樱怕被他看见自己脸庞,立即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就埋在了四阿哥怀里。 四阿哥就觉得自己胸前衣襟,渐渐地有些温热的湿意透了进来。 他心里一颤,酒也醒了。一边自责自己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一边就心疼地想去捧起宁樱的脸。 他的腰却被她抱得紧紧的,一时间挣脱不开。 四阿哥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她的后脑勺,低声安慰了好一阵子。 婷儿不一会儿已经端着解酒汤,急匆匆地到了屋门口,乍然一抬头,看见这副光景,一下子就顿住了脚。 清扬在后面,一伸手,拽着她的后背心衣裳,就把她人给拉回来了。 …… 四阿哥这里,软语哄了宁樱好一阵子,看着怀中人终于是好了一些。 他把她抱起来在自己怀里,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哄着她道:“爷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宁樱很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哼哼唧唧地把眼泪抹在四阿哥身上,忽然就拉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四阿哥微微挑了一下眉,生出了几分这时候不该生出的绮思,却看宁樱也将自己的手覆盖了上去。 她低头,呢喃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又像祈愿一般,低声就道:“我想和爷一直好好的。” 四阿哥怔了一瞬,伸手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低头和她贴了贴脸颊,沉声低笑着反问她:“什么时候不好了?” 宁樱看他还笑,就更心塞了。 她紧紧地按住四阿哥的手,小声对他强调:“是一直好好的,一直。” 不光现在,也要明年、后年,大后年……甚至,或许……年氏入府。 永永远远。 四阿哥握住她的手,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掌心上细细摩挲,仿佛安抚一般,最后缓缓与她十指相扣,沉声道:“如卿所言。” 他顿了顿,用自己的手掌将宁樱的手完全包住,怜爱地亲了亲她额头,才低声道:“怪爷,不该提五弟这事儿。” 他说出口,反应过来——是樱儿先提起这话题的…… 四阿哥低头看着宁樱,目光掠过她微微撅着的红唇。 她这样低着头,微微发愁又委屈的样子,让他怜爱极了。 也经常让他想起来当年初遇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还是康熙三十四年。 韶光易逝,一转眼已经十多年了。 …… 经历了多日的车马奔波,终于,帝驾一行到达了热河行宫。 热河行宫气势恢宏,仰望天空,云海翻腾,远望大地,雾掩山石。 清风徐徐,文禽戏水,鸢飞鱼跃,和京城的暑热简直是两个天地。 弘晖和弘昐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年纪还算小,更多的记忆都是在木兰围场的。 但是看到了此情此景,弘晖骑在马背上,也想起来了——阿玛过去还带他们去过山间的古寺呢。 他骑在马上,伸手挡住斜阳的光芒,极目远眺——寻找着古寺的踪迹。 古寺没找着,倒是看见了不少灰白的建筑。 “那是什么?”弘晖倒转了马鞭,伸手指着问。 安宁本来是跟在后面的,听见二阿哥发问,于是纵马上前,顺着弘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答道:“回二阿哥的话,应当是书院。” 正文 518 玲珑冰珠 “书院?”弘晖略微有些发愣,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阿玛来的路上也曾经说过:说是皇玛法热河行宫的附近,如今在建好些书院。 听说这些书院中,好些有官学拨了银子,引得附近好求的学子们纷纷慕名而来。 “走!等安置下来了,立即去看看!”弘晖一转头,就对安宁道。 …… 晚上,众人安置下之后,三格格拉着弘历,姐姐两个人一起坐在屋子里,陪着额娘。 这里的院子足足将近二十丈深,从外到里一层层门都有宫人守着,院子里花坛修得极好,进来就一阵香气馥郁,让人心旷神怡。 天气热,三格格手上抱着一个迷你小冰桶,往怀里搂的紧紧的。 宁樱怕冰桶寒气太盛,这么抱着总要伤了身,于是让婢女们在冰桶外面厚厚的裹了一层小被子,这才让女儿抱着。 三格格很小声地抱怨:“额娘,这样就一点也不凉啦!” 热河行宫再怎么凉爽,毕竟也是只是和京城相对的程度。 总不能说到了这么一个地方,瞬间就成了冬天了。 毕竟还在夏日里。 弘历坐在旁边,贴着姐姐紧紧的,很是依恋——大概是新换了一个地方,他多少总对周围有些不熟悉,于是总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奴才们忙来忙去。 小手手就紧紧的挽着姐姐的胳膊。 三格格一边和母亲说话,一边还不忘腾出一只手不断地安抚着弟弟的后脑勺。 不一会儿,四阿哥身边的奴才们过来了,给宁侧福晋送的是宫中的赏赐——乃是跟在万岁身边的娘娘们,给宗室命妇们的珍奇小玩意儿。 是一整盒子玲珑冰珠,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晶莹剔透,透着一股草药的淡淡苦香——挂在人手腕上之后,不但冰凉彻骨,而且蚊虫避让,睡觉的时候也就不怕虫子叮咬了。 一盒子之中冰珠一共有六串——这数字取的也是吉祥的意思,宁樱看了看,就提醒三格格,说这珠串虽然未必贵重,但是倒很是新奇实用,回头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别忘了给大格格、二格格都分上一些。 至于与她玩得好的四格格那边——人家额娘是瓜尔佳氏侧福晋,既然这冰珠是赏赐这一次出来的宗室命妇的,想必瓜尔佳氏那里也有,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三格格一边听一边点头:“额娘,这用说吗?我肯定是会给二姐姐留着的。还有大姐姐,若是大姐姐最近会回府,我也会给大姐姐留着。”说到大格格,三格格微微伸手抓了抓后脑勺,似乎有些勉强。 正好晚膳也摆上来了,都是热河当地的美食特产,虽然不如宫中膳食的食材精贵,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其实,大姐姐没有待我不好过。”三格格想起过往许多事,叹了一口气。 她神情矛盾地低头,提筷拨了一口米饭送进口中。 宁樱听出了女儿话题里的意思,没继续大格格的话题,只是一边给女儿盛汤,一边就教她:这玲珑冰珠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以后漫漫人生路,这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一个人若是乍然得到了利益——除非身边的人不知道。 只要知道,很难不生出羡慕,嫉妒之心。 这是人性。 所以,人若是脱颖而出之时,一定要记住不能吃独食,得记着适度分享。 或者拉身边人一把。 那些拼命捂着既得利益的人,既不愿意与身边亲近的人一起分享,更有甚者——还会喜不自胜,百般吹嘘,洋洋得意,通过贬低别人来获得自我成就感。 如此,便是埋藏祸根之时。 没准什么时候背后便有冷箭破空而来,戳破这一片虚妄的繁华盛景。 无论前朝、后宫,古时,今日,这个道理都一样。 …… 三格格听得饭都不吃了,眨着眼若有所思。 弘历过来抱了抱她,摇摇晃晃地跟她撒娇:“额云。” 三格格知道弟弟的意思是要姐姐喂饭给他吃,他才肯吃。 别的奶娘、嬷嬷、婢女们喂饭,他都不要。 三格格伸手把弟弟抱到自己腿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叹了一口气,轻轻摇晃了一下他,小声抱怨道:“你怎么这么娇呢?” 弘历眯着眼睛笑,还不忘斜着胖胖的小身子过来,隔空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 宁樱怕儿子摔着了,连忙伸手托住了他的身躯。 弘历声音奶奶地,宁樱听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弘历有福气呀……” 他的意思是说他生来就是有福之人,理当被团宠。 宁樱看着儿子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再听了这话,听着就是一怔,心说这娃娃…… 她扶额。 用完午膳,弘晖过来给母亲请安,顺便看看妹妹和弟弟。 弘历已经被哄睡着了——小娃娃穿着凉爽的丝绸,躺在轻软的席子上,胳膊和腿都愉悦地舒展着。 弘晖瞧了瞧,伸手给弟弟拢了拢小被子,心里想着:好好睡吧,也就这几年快活日子了。 等后面进了尚书房,嘿嘿…… 三格格怕他吵醒了弟弟,于是过来牵着弘晖的手。 宁樱在屋子里,正在吃米枝荔枝——这荔枝产在广东,也不知道是怎么急运的,居然到了这里果皮还能保持着正常的颜色而没有衰败。 婷儿在旁边,双手已经洗干净,一颗一颗的帮她剥着荔枝,空气中都弥漫着清甜的气息。 弘晖坐过来的时候,宁樱正好拿起一颗荔枝,看见儿子过来了,伸手给他塞到了嘴里,又掏出帕子给他擦擦汗。 因为弘历已经睡着,母子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刻意压低,弘晖说了几句方才,他带着其他叔伯家的小阿哥一起去看了书院的事情。 宁樱听着就有些好奇:“书院?这儿还有书院?” 弘晖伸手给额娘比划:“儿子也以为最多不过三两屋子,谁知道进去一瞧,地儿还挺大,学生也多!那先生瞧见咱们一大群侍卫,还以为是官府的人,他本是官学督办,倒也不惧。” 他说着,就描述起来,又说太子爷家的弘晋也在,本来也嚷嚷的说要去凑热闹。 但是他平日里太爱捉弄人,又有许多花花肠子,别的叔伯家的小阿哥都不乐意与他来往。 偏偏尚书房中和他要好的几个小阿哥这一次又不在巡幸之列。 于是弘晋就被孤立了。 正文 519 爷的樱儿 弘晖始终记着当年弘昇之事,因此对着弘晋多有怨怪,这时候说到他被小伙伴们孤立,好不尴尬。 最后只能灰溜溜的一个人带着奴才们走了。 他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宁樱见状,叫人下去,拉着儿子坐到了身边。 她坐的是冰席,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弘晖挪动了一下屁股坐过去,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还生怕额娘会多少教育自己几句——说无论如何,弘晋毕竟是叔伯的儿子,不该幸灾乐祸、这样活生生的摆在面子上。 太难看了些。 但是额娘压根儿没有。 宁樱有些出神地想着:弘晖自然是不知道的,也许要不了十几天,甚至几天。 弘晋就再也没有一个身居东宫之位的父亲可倚仗了。 …… 一转眼,行宫之中,已经宁静地过去了几天。 众阿哥带着的侧福晋或格格之中,钱佳氏忽然就成了个扎眼的——只因为五阿哥太过宠爱,钱佳氏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幸亏来的只是瓜尔佳氏一个侧福晋,若是五福晋在此,只怕少不得要被说成宠妾灭妻了。 宁樱这里,她一向是被四阿哥盛宠的,宗室命妇中,彼此八卦之时,也知道,但因宁樱从不张扬,处处与人留有余地,与命妇们相处,姿态也从来谦和亲爱。 因此虽然羡慕她的人多,眼红牙酸,说几句风凉话的也有。 但真正嫉妒她的人却不多。 所以,很自然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钱佳氏身上。 钱佳氏自从住下在了行宫,便只推说头疼脑热,身上疲惫得很。 五阿哥立即寻了大夫来看,却也看不出个什么究竟。 再加上钱佳氏娇声软语,摆出千种可怜姿态,五阿哥于是除了陪侍父皇,几乎夜夜都宿在钱佳氏之处,钱佳氏一日都不放他去瓜尔佳氏那里。 她遇见瓜尔佳氏的时候,也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眉梢眼角都是轻蔑。 瓜尔佳氏原先的温婉娴静全都没了,气得干瞪眼,对着宁樱的时候,一再吐槽说早知如此,自己这一趟索性不要跟出来。 被这狐媚子气得半死,倒还不如在府里,日日给温厚贤良的五福晋请安去。 再不济,哪怕跟刘佳氏在一起,被她说几句,也比瞅着这钱佳氏顺眼的多。 如此这么一对比,刘佳氏可比钱佳氏厚道多了——也无非嘴上压她几句,却没这么恶心人的。 “宁妹妹,我当真是糊涂,如今才看得出来,咱们府里原先三个女人,包括我自己,都是老实人哪!” 瓜尔佳氏哭丧着脸道。 宁樱并不劝说,只是耐心地等瓜尔佳氏吐槽完了,又掉了几大颗眼泪。 她过去抱了抱瓜尔佳氏,又让奴才们将刚做好的糖果子端了出来,与瓜尔佳氏一起分享,又让人去寻了四格格。 瓜尔佳氏需要的不是大道理,而是倾听和陪伴。 四格格正在和三格格趴在床上,玩玲珑冰珠玩的不亦乐乎,听说宁侧福晋喊自己,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整顿衣裳走了出来。 宁樱对着这孩子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陪一陪瓜尔佳氏。 果然,有了女儿的陪伴,瓜尔佳氏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宁樱又对着四格格说了几句,告诉她这几日先少贪玩一些,多陪陪额娘。 额娘正需要她呢。 四格格是个很懂事的小女孩,一听这话就点头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转过身来对宁樱,大大方方的行礼,冲着她甜甜一笑:“谢谢宁侧福晋。” 她说完了,张开手臂过去,又抱住了三格格,跟她互相蹲了蹲:“三妹妹,我走了。” 晚上的时候,宁樱刚刚用完晚膳,瓜尔佳氏那边的人就过来了,送了不少珍奇礼品,都是五阿哥这阵子觉得冷落了她与四格格,于是特意将宫里不少赏赐都拨了过来。 瓜尔佳氏一样也没有留给自己,只是让四格格选了一两件喜欢的,剩下的全部都送来了宁樱这儿。 说是给她和三格格。 宁樱想了想就收下了。 …… 驻跸这段时间,行宫前面摆了不少宴席,不过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无非皇子皇孙们歌功颂德,竞艺于万岁之前。 再要么就是歌舞升平、戏曲轮转。 康熙尽享皇家天伦。 有些场合,宁樱是得必须出席的,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可以自由选择。 毕竟这里不是紫禁城,规矩虽然有,倒也没那么严格。 四阿哥只要一有了时间,就会带着她在热河行宫之间游山玩水,有时候到了风景秀美、花田密布之处,宁樱流连忘返。 四阿哥笑着伸手揽她入怀。 宁樱倚靠在四阿哥的怀里,看着这无尽美景,就听四阿哥说她若是喜欢,回头等回了京郊,再去庄子上玩。 虽然规格上肯定远不如这里有气势,但是毕竟是自家的庄子,想怎么拾掇都可以。 到时候由着宁樱带着孩子们去设计,想必真正弄好了,也是很有趣的。 宁樱懒懒地依偎在他怀里,被四阿哥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手。 她心里不由地默默道:爷,其实这里的行宫、田地、山川、河流、子民…… 也是你的。 将来都会是你的。 …… 奴才们早已经退后,一个个背转身。 马车守在不远处,马儿微微的翻着蹄子。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了好一会儿,四阿哥低头看宁樱,就看夕阳的余晖落在她一张娇嫩精致的脸颊上,仿佛染上了一层醉人的胭脂。 配着她微微有些慵懒迷茫的神情。 妩媚而不自知。 四野寂静。 他忍不住低头去细细碎碎地吻她,又伸手拉了她纤柔的手腕,慢慢环绕到自己肩膀上。 宁樱勾住他的脖子,向后仰起头,承应着四阿哥的吻。 落日的余晖将四阿哥侧脸的线条全部都勾勒了出来——连带着睫毛上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宁樱一边被他吻着,一边半眯着眼看他。 这氛围实在太温柔,两个人都忍不住有些沉醉。 一吻终了,四阿哥微微露出个笑容,抬起手,宠溺至极地一遍遍摸着她的脸颊,口中只低声道:“爷的樱儿。” 正文 520 提醒四爷 两日之后,宁樱正在驻跸的院子里,让人在树下铺了好大一张毯子,又放了许多有趣的小玩具。四周都有奴才们看守着,弘历一个人坐在上面玩,便是爬出去了也没关系。 她低头正看着儿子在毯子跳来跳去,忽然便有苏培盛亲自带了人陪笑前来通知,说是万岁即将动身,四爷吩咐说,让侧福晋着手准备一下,明日启程。 宁樱听着,立即就把弘历给抱进去了。 弘历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在额娘的怀里摇晃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就问额娘:“额娘,我们去哪儿?” 宁樱亲了亲儿子柔嫩的小脸蛋,才对他解释说是马上要巡幸塞外了,那儿与这里,便是完全不同的一番风景。 不过,对于弘历来说:区别并不大。 反正他年纪小,也不能骑在马背上,最多只能坐在马车里。 在哪儿坐马车不是坐呢? 三格格越发懂事起来,这时候帮着宁樱一起指挥奴才们收拾东西。 屋子里虽然点了好多灯,照的亮堂堂的,但毕竟深宅大院,地方深阔,有些位置为了风水,还摆了屏风分隔空间。 就更幽深了。 三格格坐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些感慨,对宁樱说:说是她从生下来之后,其实除了紫禁城、贝勒府、京城、热河、江南,旁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 要是多能看看这壮丽河山就好了。 宁樱心道可惜女儿不是生活在现代。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闺中少女而言,三格格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已经比那些女孩子要多得多了。 三格格坐在床上,听了这话抬起头来,微微咧嘴就对宁樱一笑:“额娘,等到你老了,我还陪你来巡幸,来热河。” 宁樱抿嘴笑了笑,对着女儿摇头:“那时候你肯定已经嫁了人了。” 三格格一歪头,看着宁樱:“嫁人了便不能陪着额娘了么?将来我的夫婿若是疼爱我,定然与我一起侍奉额娘。” 宁樱听着就站在原地琢磨开了——怎么听着像是要找个上门女婿似的? …… 两日之后,帝驾迤逦而去。 也就在这几日,太子又出了一件事——他出门游玩在承德当地,结果路过一处当地官员所在地,对方招待得比较简朴。 太子盛怒之下,居然说要处死此人。 幸亏,在太子身边人涕泪横流的劝说之下,太子才算收敛了怒气,改变了主意,转而用鞭子抽打官员。 这事儿传到康熙耳边之后,康熙沉默了半晌,挥手让来人去了。 他连恼火都没了。 只感到了力不从心的,深深的疲惫。 …… 塞外风景极美,看着人马在草原上策马纵横的背影,宁樱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放松。 在辽阔的草原上,康熙带着诸多皇子上前,开展了“围猎习武”。 这不是单纯地游玩取乐,实际上是有加强武力防备的政治意义在其中的。 康熙虽然不快于太子之事,但仍然强打起精神,一马当先,亲自带领诸皇子、王公进行骑马、步射。对骑射俱优的皇子也不忘给予嘉奖。 因为时间将近中秋,是捕鹿的最好时节,等到习武结束,康熙还亲自带着皇子们,开始了捕鹿的活动。 弘晖已经很有经验了。 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背着箭囊,跟在四阿哥身后便一骑绝尘了。 荒塞万里,明月苍凉,热闹的捕猎活动过后,草原上支起帐篷,犒赏勇敢的武士,又有悠扬的音乐奏起。 一时间,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草原上飞溅着火星,夜深千帐明灯。 别提多么热闹了。 在一片欢腾声中,康熙好好地夸赞了一番直郡王和四阿哥,又将少年英勇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提出来,特意说了好几句。 太子坐在一旁神色阴郁,提起杯盏,就猛地灌了好几口酒下去。 酒水辛辣,酒入愁肠愁更愁。 另外一边的宁樱大帐之中,清扬和婷儿张罗着将灯点好,又坐在小几旁边熨烫第二日主子要穿的衣裳。 宁樱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等到四阿哥回来,她一听见动静,立即就站起来,扑过去到他怀里了。 四阿哥以为这宝贝是在撒娇,于是借着酒劲,一弯腰,先亲了亲她眼皮,随即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一旁床榻上走去。 宁樱被他放在床榻之上,却还是这么仰视着四阿哥。 四阿哥就看她一双眼睛亮得分外异常,看上去像是一肚子话要说的模样。 他挑了挑眉,在床沿旁坐了下来,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了?有话想对爷说?” 宁樱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咽了一口唾沫,很严肃地就道:“爷,你这几天,不要靠近太子身边。” 四阿哥一怔,神色动荡了一下,微微抬手,轻轻握住宁樱的手,道:“为什么?” 宁樱有点着急,抓紧他手掌:“反正爷千万不要靠近。” 她没办法回答他——总不能说她是从几百年后的现代穿越过来的,知道太子这一次要被废,怕四阿哥若是靠近了他,到时候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于是宁樱含糊地就说自己做了个噩梦,很是吓人,吓得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头冷汗,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但是梦境中的事情已经全忘了。 四爷若是这几天靠近太子,总是不祥。 对,不祥! 这两个字已经很重了——四阿哥下意识的就伸手覆住了她口唇,又告诉她除了在自己面前无妨。 若是到了外人面前,万万不可说这话。 宁樱一边点头一边心里就道:她又不是傻子! 这么一提到太子,四阿哥方才的绮思也没了,他叫了奴才送水进来,简单洗漱了一下,跟着宁樱两个人头碰头地躺在大榻之上,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来回摩挲过她细嫩的手背肌肤,仿佛在思索些什么,最后居然微微颔首:“爷知道了。” 他能这么说,就是把自己这番话给听进去了。 宁樱就看他在灯火下,低头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 帐外西风猎猎。 正文 521 赏赐木格 大帐之中,眼看着樱儿渐渐地睡着了过去,四阿哥却沉默地望着不远处角落里的灯火。 其实,纵然没有樱儿的提醒,他也不会去刻意靠近太子。 太子如今,这破罐子破摔的劲头实在是太明显了——连皇阿玛都已经透露出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直郡王虎视眈眈。 …… 第二日艳阳高照,高空之中,流云浮动,是个再适合巡幸不过的好天气。 弘晖骑在马背上,跟着阿玛,还时不时地回头关照着弘昐。 “大哥,你别紧张,把腰板挺直,越放松越容易保持平衡。”弘晖怕被人听见,伤了大哥的自尊,于是还特地把嗓门给压低了。 弘昐骑在马背上,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略略放松一下僵硬的腰背。 后面的马车里,三格格趴在马车窗上往外看——看着天苍苍、野茫茫的美景,很是羡慕。 她一边看一边就道:“额娘,阿玛昨天说了——说这一次回京城就给我挑几匹最好的小马,等我再长大一些,阿玛再带我骑马去!” 宁樱在想着心事,没注意女儿说什么,一直到三格格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宁樱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三格格看额娘脸上神色不动,显然是没注意自己,于是有点失望。 她又把刚才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宁樱听着只是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额娘有些乏了,你自己玩去。” 弘历本来在奶娘怀中,这时候也过来,伸着小手把手中的西洋小玩意儿递给姐姐,很费劲地道:“额云,弘历陪你玩!” …… 中午捕猎暂歇之时,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策马奔来,在大帐数十丈距离外停下马,被众侍卫簇拥着往大帐而去。 大帐之中,虽然还没见着人影,但已经听见了直郡王阵阵的欢笑声而来。 相较于紫禁城中的规矩森严,这里的宴会显然更让人感到心情舒畅,无忧无虑。 四阿哥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这阵子以来,直郡王简直快变成了皇阿玛的影子,恨不得皇阿玛到哪儿,他就到哪儿。 简直比狗皮膏药还黏糊。 进了帐子之中,八阿哥等人已经侧坐在一旁。四阿哥抬头就看见皇阿玛正坐在上面,居然满面笑容,瞧着心情是难得的不错。 不知道直郡王对他说了什么。 皇阿玛一边听着,一边微微侧头,神情亲昵,又抬眼见四阿哥过来给自己请安。 他哈哈笑着,一伸手示意胤禛起来,又让人将新捕而制的鹿肉送了上来。 四阿哥在大帐之中扫了一眼,在一旁众兄弟侧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桌案上是一桌奶酥糕——乳白色的酥油包裹着面皮,微微颤动,鹿肉烤得滴下了油,在火烤架上滋拉作响,又刷上一层层的蜂蜜调料,香气在大帐之中四处蔓延。 酒过三巡,直郡王居然喝多了,有些乐的不做主,左右说笑,居然又不时在皇阿玛面前做彩衣娱亲之状。 简直堪称整场宴会的气氛担当。 八阿哥本来是坐在四阿哥身边的,这时候笑盈盈的瞧了四阿哥一眼,忽然就举起了酒盏对着他:“我敬四哥一杯。” 四阿哥端起酒杯。 八阿哥刚刚敬完,就夸了几句弘晖、弘昐两个男孩子这两日在塞外围场上的身手,顺带着又赞了四阿哥最近在京里办的几件极漂亮的差事。 都是万岁布置的。 一边说,一边八阿哥就看了一眼旁边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本来还有点不情愿,但是被八阿哥这么一看,顿时就老老实实、听话服帖地端起了酒杯,过来到了四阿哥面前,跟个孩子似的:“四哥。” 康熙在上面,并没有怎么饮酒,只是貌似不经意地静静观察着儿子们。 皇子们都在彼此说话敬酒了,席面上虽然有将士进来拿了木剑表演剑舞助兴,但这席面上的光景,比剑舞还好看。 不一会儿,又有此次万岁带着的一群美貌宫婢上前来,为康熙跳起塞外的歌舞。 歌声美、舞美、人美,一时间,帐子里的气氛更欢跃了。 直郡王看起来是真的喝高了,本来跟三阿哥在说话,结果忽然一伸手,重重地在三阿哥肩膀上拍了拍。 三阿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腾地站了起来,手撑在桌面上,动作却是异常的敏捷,一瞬间就转到了太子面前。 直郡王举着酒盏要敬太子爷一杯。 太子不喝。 顿时,席面上就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都瞧着他们。 还没等直郡王把话说完,太子忽然就站起身,对着康熙浅浅地行了礼,然后说自己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康熙才刚刚颔首,太子拂袖而去。 他出了门,一路扬长而去,侍卫们连忙跟上,帐子之中,却无人再敢说一句话。 连直郡王也酒醒了几分,过来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鼓点尚未结束,宫婢们却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踩着鼓点,跳完这未尽的舞曲。 康熙面色如常,瞧不出喜怒,等到一群宫婢跳完,恰巧又有蒙古王工献马而来。 康熙于是顺手就将宫婢和良马,一起赏赐给了诸皇子们。、 皇子们叩谢父恩。 …… 赏赐给四阿哥的是一名肤色略黑、身材高挑、五官深邃的美貌宫婢,名字叫木格。 苏培盛带着人下去了,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好不容易瞅准了空子,过来一脸暧昧地问四阿哥:说是到底是把人洗干净了,悄悄送到一旁四阿哥的大帐榻上等着呢? 还是…… 总不好惊动了宁侧福晋。 苏培盛自觉“悄悄”这两个字——用的很是巧妙。 谁知道四阿哥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让他把木格给直接送到婢女那里去。 这意思就是并不打算把人给收了。 苏培盛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一边连连答应着退下来,一边挥手就让人赶紧地去把木格给送走到一边了。 别节外生枝,出来扎了侧福晋的眼。 ……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远处有马蹄声阵阵,直奔大帐而来。 帝驾大帐周围,守卫森严,等闲人等不可靠近,这一人一马,却如此长驱直入。 苏培盛站在四阿哥帐子外面,目送着马儿过去,又看着马上军士的服色,知道是京城的御前急报。 估计是出什么事儿了。 正文 522 急返京城 大帐之中,梁九功伸手接过急件,也知道这其中轻重,不敢怠慢,立即快步抢到了康熙面前,跪下双手将信件呈上。 康熙伸手将信件拿了起来,拆开速读。 梁九功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万岁脸上的神情先是震惊,随即便转为了哀痛。 他眼看着就快站不住了,梁九功慌忙上前去,抢着伸出手臂就扶住了康熙:“皇上!” 帐子里宫女太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都吓得跪了下来,帐外的侍卫们见状,一个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康熙伸手冲外面护驾的将领摇了摇,示意自己无事,随即略微定了定神,走到一旁,扶住龙案道:“传诸阿哥。” 御前侍卫在外面高声应了,转身便上马奔驰而去。 …… 这一日,宁樱还在帐子里带着三格格和弘历,就听外面纷纷乱乱地传来了消息——说是万岁不打算继续巡幸了,要马上折返,赶回京城去。 因为十八阿哥病得很严重。 十八阿哥年纪虽小,却聪慧异常,在宫里年幼的皇子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康熙很是喜欢这个小儿子——虽然他的生母王氏身份低微,只是个知县之女,又是汉军旗, 但因为这个颇为受宠的儿子,王氏在宫中从来无人敢欺负一分。 康熙怎么也没想到,在离开紫禁城之前,他刚刚去看过的十八阿哥还好好的。 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便病重到了这种程度。 大概是人老了,承受失去幼子之痛便分外彻骨。 康熙在大帐之中,老泪纵横。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太子此时出现了。 他的初衷是想来安慰父亲的,但是话说出口却变成:胤祄病无济,区区稚子,有何关系? 十八阿哥的病没有关系的,区区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太子的意思是:皇阿玛若是表现得越不在意,或许老天爷就不会收走胤祄的命了。 这就好像民间的说法都认为:越是娇生惯养的孩子越容易夭折,越是放养的孩子,反而能像顽强的野草一样活得非常健康。 所谓的“贱名好养活”也是这个道理。 太子提出的这个办法,就是仿照民间的这个说法。 康熙听了,虽然也采纳了,然而瞧着太子脸上轻描淡写的神情,康熙心里很是不痛快。 太子前脚刚走,康熙面对身边亲近的大臣们便诉苦:幼子病重,连你们都知道一遍遍的宽慰朕,劝朕不要过于悲痛;而太子是兄长,十八阿哥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么能这么冷血,瞧着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简直太让朕寒心了。 弘晖和弘昐也听说了十八阿哥病重的事情,知道要回京城了。 贵人诸多忌讳,京城里,若是寻常的病痛,不至于如此张扬。 能这样急报——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催着皇上能不能快点回去,赶得上见十八阿哥最后一面了。 弘晖和弘昐都意识到了十八阿哥病情的严重性。 上书房里,十八阿哥就坐在他们前面几排,年纪比他们还小。 人却是很可爱的。 往日在上书房的时候,十八阿哥聪慧玲珑又爱笑,任谁都喜欢。 弘晖虽然知道从辈分上来说,这是自己的小叔叔,但是实际上,一直将十八阿哥当做一位可爱的小弟弟来看。 他记得有一次,正在读书的时候,旁边六阿哥家的男孩子,一不小心挥手将砚台泼翻了,溅了他一身的墨汁。 那时候,十八阿哥就立即过来,问他有没有衣裳换,又说自己今日从阿哥所多带了几件御寒衣袍,先让他换上。 听说十八阿哥病重,弘晖也挺难过。 “阿玛,十八叔得的是什么病?”弘晖伸手握住父亲的手,关切地仰着脸问四阿哥。 四阿哥一时间也说不清——这事儿都成了皇阿玛的心头痛,谁都不好再往他伤口上撒盐。 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说是小儿发热,但是毒气攻心。 因为十八阿哥年纪太幼小,太医们用了多少汤药,始终是救不回来。 宗室之中,孩子们夭折的概率实在是太大了,越幼小的孩子所面对的风险也就越大。 就像柔嫩的小树苗,风一吹就折断了。 …… 在回京城的路上,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十八阿哥病情更严重了,现在连亲娘都不认得了,整个人都陷入了弥留之际。 几乎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在与病魔做最后的挣扎了。 康熙神色悲痛,一夜之间,两鬓之间白发添了十几根,人也仿佛苍老了不少,御前伺候的人都更加小心,只差没把心提在嗓子眼了。 阿哥们——不管心中难过与否,至少在康熙面前,一个个都做出了悲痛惆怅的表情。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这几日却很是放肆,甚至与皇阿玛赏赐给皇子们的美貌宫婢关在帐子之中,调笑不出。 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流态度。 幸亏皇上顾不着他。 但饶是如此,太子身边的人还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苦口婆心的劝太子千万不要在这个关节眼上如此作死。 这简直是在惹怒龙颜的边缘,不断反复疯狂试探。 …… 晚上,连续赶路了七八个时辰的大部队人困马乏,终于歇息了下来。 三格格也没有在马车上坐过这么长的时间,实在太受罪了,等到奴才们刚刚安置好床榻,她倒下就睡着了。 弘历睡得比她还快。 宁樱伸手给孩子们掖了掖被子角,清扬默不作声地把灯火给灭了。 刚刚往后退了几步,四阿哥正好过来,一弯腰从帐子外面进来,宁樱撞在了他身上。 四阿哥一伸手把她给扶住了。 两个人手握在一起,怕吵醒孩子,很默契地就谁都没说话,一起走到了帐子外面。 “白日里没顾得上过来瞧瞧你……”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宁樱柔嫩的脸颊,才开口说了这第一句话,忽然远处就响起了动静。 动静还不小。 宁樱在他怀里远远的望过去——万岁的大帐之中,火光凌乱。 帐子之旁,人影来回晃动——一队队军士们身着铠甲的身影被映照在帐子上,透着一片紧张与慌乱。 正文 523 暴怒废太子 四阿哥脸上神色一紧,立即就让宁樱先回了帐子里,又留了侍卫顾看护卫,随即自己扯了旁边一匹马,翻身上马背,往大帐而去。 刚刚到了近前,就看见十四阿哥已经听见动静,一样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他一翻身跳下马背,就要往大帐里冲,被一直奉命守卫大帐的十三阿哥伸手按住了:“十四弟!” 大批御林军已经赶了过来。 五阿哥、八阿哥动作比四阿哥稍微慢了一点,等到听到动静过来的时候,帐子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八阿哥瞧见了四阿哥,只见火光如水波一样映照在他脸上,不由地便低声上前道:“四哥!” 四阿哥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别多言。 帐子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不小的响动——是康熙在大帐之中,踢翻了桌案小几。 奶茶流了一地。 御前的奴才们都快吓死了,颤巍巍地跪了一地。 “叫他进来!朕倒要问问他——他究竟想做什么!”康熙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虽然抬起手指着帐子外,却只觉得心口郁郁一口气顺不过来。 梁九功见状,唬得上去,大着胆子一把抱住了万岁,哀求着往康熙胸口抹了好几下,好不容易将他气理顺了,这才道:“皇上,皇上!千万别急!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 众位阿哥在外面听得冷汗涔涔,谁都不敢多言,一回头,却见直郡王拉扯着太子便往帐子中直来,口中还直道:“皇阿玛要见,不得回避!” 太子挣脱不得,索性一甩袖子,将直郡王推开,冷笑道:“大哥何必心急成这样?” 直郡王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倒也不敢如何就着这话题深究,只是嚷嚷着将人从排成两列的御林军中给带了进去。 大帐之中,太子刚刚进了来,就见一件什么东西冲着自己面门砸过来。 夹着风声。 他毕竟年轻,反应机灵,刷地一偏头,那东西堪堪地擦着太子的脸颊过去了——原来是一只笔筒。 康熙脸色是骇人的愤怒,两只眼睛透出异常的光亮,见太子进来,他猛地伸手指着太子,本来要说话,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转头对直郡王道:“胤禔出去!” 直郡王见了皇阿玛这神情,倒也惧怕,听说让他出去,正是求之不得,立即应了,又扫了一眼太子,带着人出去了。 他既然出来,皇子们知道皇阿玛要在帐中发落太子,于是便纷纷后退散开。 帐子之中,康熙上前来,哆嗦着手指着太子,刚想说话,却见太子满不在乎地抬起头。 一张脸酷似发妻模样。 康熙想到发妻便是为了生这个儿子,这才难产丢了性命,生生地死在了产床上,一时间悲从中来,鼻中酸楚,声音也发哽咽了:“保成,何敢如此大不敬?朕,是一手带大你的阿玛!” 星夜,太子私窥康熙于行帐缝隙中。 太子听他只说“朕是你的阿玛”,却不说“皇阿玛”,也知道康熙心中亲疏有别,一时间心里几乎软了下来,却又想到桩桩往事。 尤其是康熙对直郡王的重用。 那算什么意思? 他才是太子,如今,东宫是他的,将来,这天下也是他的。 凭什么父亲一天天地只抬举直郡王,任由直郡王的地位一日日赶超上来,直至对他形成威胁? 太子心中一件件想起来,都是恨意,不由地一仰头,冷冷便道:“儿子不过是想到皇阿玛为了十八弟之事,日夜悲伤,儿子担心皇阿玛身体,有心想来看看,又怕夜深扰了皇阿玛休息,只能在帐子缝隙外探视,这难道也有错么?” 梁九功袖手站在不远处,听了这话便眼皮微微一掀,随即又深深地埋下头去了。 康熙听太子砌词狡辩,心中恼火更盛,只是他城府极深,并不急着训斥,只照着太子话头说下去:“如此说,保成是偶然为之,却不小心被军士撞见了?” 太子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他抬起头来,就看见父亲一双利眼极幽深地望着自己,那最深的地方仿佛燃烧着两簇火苗,洞悉人心一般。 太子心里有些吃不准了——父亲到底知道多少? 但是话已经说出了口,断断不能再中途更改了,他硬着头皮只能道:“是!” 一字刚落,康熙伸手便狠狠拍翻了桌上一方砚台,指着太子疾言厉色吼道:“满口无一字真言,胸中无一点赤心!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朕装聋作哑包容你二十年矣——你倒越发只想着鸠聚党羽,专擅威权,如今还敢窥伺朕躬起居!呵,你当朕是今日才发作的么?朕御前的浣衣宫人,这几日早便见你鬼鬼祟祟,私窥朕于行帐之中,百种丑态!朕不过隐忍不发罢了!你告诉朕——今日带了这器物是做什么?” 说完,康熙便一挥衣袖。 他一番话,说的太子腿都软了,整个人跪在地上只是流汗,说不出半句话来,有心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梁九功接着康熙的意思,走到营帐门口,轻轻抚掌,便让军士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 太子回头看见这番光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伸手去摸腰上,却摸了个空——他腰上本带着一把玩具般的小刃,这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可见御前侍卫之中,另有行事隐秘之人,身手高强,取人腰际之物于无形。 太子冷汗涔涔,终于觉察出自己这番行动的可笑出来。 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皇阿玛大帐奢华宽阔,行帐厚实之处,有以牛皮缝纫。 前几日窥视不便,太子悻悻之余,便总想将帐子缝隙亲手割大一些,也好看得更分明一些——这却是昏了头的作死了。 “皇阿玛!”太子涕泪横流地在地毯上磕下头去:“皇阿玛!” 康熙眼圈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盯着面前的太子:“保成,朕听闻你怨过朕一句话——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你是盼着朕早日驾崩,好给你腾挪位置么?” “不,不!皇阿玛,儿子……不是……!”太子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扯住了父亲衣袍下摆,放声大哭起来。 康熙在极度的愤怒与伤痛之中,反而镇静下来,甚至在一旁坐下,将大指上的玉扳指取了下来,看着掌纹淡淡道:“朕给你数一数:康熙十四年,朕立你为太子,如今已经三十三载矣。离你那“四十年太子”的年数——哼哼,还差了七年!” 他顿了顿,站起身来,望着帐子外,语气中透着疲惫和说不尽的厌恶:“这七年,朕不用你等了。” 正文 524 夜归 太子听明白了皇阿玛话语中的意思,两眼一翻白,只觉得喉头之间一股热气骤然上涌,梗在喉咙口。 他瞪大了眼,紧紧拽着康熙的袍子,只觉得眼前衣裳上的金线绣纹直如乱花迷人眼一般,花团锦簇地一团又一团,无限放大在人眼前。 恍惚中,太子听不清皇阿玛接着又说了什么,却只看见众皇子兄弟们仿佛得令一般,蜂拥而入。 太子瞪着眼看着他们,却仿佛看的是一幕哑剧——每一个人都在说话,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指手画脚,有跪在皇阿玛面前苦苦劝慰的,也有幸灾乐祸瞧着自己的。 但是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 帐外急马奔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军士从马背上翻落,脚刚刚踩了地,马儿口中就已经吐出了白沫。 军士顾不得其他,伸手将京城的急报举在头顶上,一路飞奔入帐。 一片乱哄哄之中,四阿哥在一旁,清清楚楚地就看皇阿玛捉住信纸的手颤抖起来,直到梁九功过去扶住了他的手。 看着情形不对,四阿哥立即上前去扶住了皇阿玛。 直郡王和八阿哥从另一边扶住了康熙。 康熙低头,视线先落在信纸上,然后又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太子。 他的视线愁苦地在两处逡巡了一瞬,最后凄凉地对身边的四阿哥、八阿哥还有直郡王道:“你们十八弟没了。” 十八阿哥终究是没能等到父亲回去见上最后一面,就这么夭折了。 梁九功第一个哭了出来,呜呜咽咽地不敢嚎啕,拿袖子一边擦着眼角,一边不住地给康熙抹着前胸后背:“皇上……奴才心疼皇上……” 康熙抬了抬手,示意让人都退出去,留了梁九功伺候。 太子身边贴身奴才上前来搀扶,太子以手撑地,勉力挣扎了好几下,身子却居然没起得来。 众阿哥连忙起身,经过太子身旁时,人人都像避开瘟疫一般,绕之不及。 …… 宁樱在帐子里,见四阿哥久去不归,又远远地听见那边动静,心里已经隐隐的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估计四阿哥一会儿还会过来,于是先让奴才们准备上了蔬菜沙拉和水果茶。 巡幸塞外,整天吃的都是烤肉野味,喝的都是奶茶,估计四阿哥早就腻了。 蔬菜沙拉清爽可口,沙拉酱都是她从厨艺空间里拿出来的,分小包装储存,装在瓷罐子里,出来的路上也是带着的。 至于水果茶,则是用了塞外特产的果子——酸甜可口,喝起来口味有点像沙棘汁,但是又没沙棘汁那么酸,而是甜甜的。 连蜂蜜都不用加。 果然,等到夜很深的时候,四阿哥回来了。 三格格这时候倒是睡醒了,成了个夜猫子,分外有精神,缠着宁樱说话,看到阿玛进来,她刚想扑上去撒娇,忽然就发现阿玛今天脸上神情严肃到不行。 好吓人! 帐子里气氛顿时就变了——宁侧福晋盛宠,四阿哥待她从来都是宠溺温柔,连带着奴才们都跟着放松了些,难得见到主子爷这样吓人的脸色。 婷儿都快贴着帐子边送茶了。 三格格本来还想玩耍的,连在帐子里穿的平底鞋都套上了,这时候很自觉的就脱了鞋子,乖乖的回到床上睡觉了。 四阿哥过来给宁樱说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太子今晚惹得皇阿玛震怒。 另一个便是十八阿哥没救的回来,夭折了。 说到这,四阿哥叹了一口气,伸手喝了一口水果茶——清甜冰润的滋味让他一下子只觉得胸臆之间舒服了不少。 他顿了顿,接着对宁樱说:看今晚的情形,反而是十八阿哥的死讯救了太子——否则的话,只怕皇上当场就要废了太子。 阿哥们都能听出皇阿玛那赤裸裸的意思了。 他说话时候,语气虽然无波无澜,但眼里却隐隐地有异常的光芒透出来。 东宫废立,关系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阿玛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心意?东宫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等着瞧吧。 宁樱一边听四阿哥说,一边心中就想道:真的是等着瞧吧。 就算有十八阿哥的事情挡了一下又如何?太子这一次,真的完蛋了。 四阿哥伸手握了她的手在自己手中,又想到宁樱前阵子叮嘱自己不要靠近太子身边。 其实他也没有特意往太子身边靠,只不过最近半年来,朝中几处差事,少不得要与太子打交道。 再加上巡行塞外,游玩之中,难免众人都亲近了几分。 想来樱儿的梦境倒确实有警示之用。 “你护着爷,生怕爷吃亏,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的心——爷都知道。”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没舍得放开,低声软语地道。 宁樱不好跟他解释自己是因为从现代穿越过来,所以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只是伸手给他斟茶。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四阿哥放下茶,拉着她的手,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刚想像平常一样把心爱的人儿抱上膝,软语温言几句,想到十八阿哥毕竟刚刚夭折,于是收敛了神色,伸手摸了摸宁樱脑袋,沉声道:“这几日就不要让孩子们四处跑了。” 宁樱明白他的意思——皇上如今搁着一个太子悬而未决,加上十八阿哥夭折,这种时候,谁再张扬出去,欢天喜地,那就是傻子了。 …… 十一月地的时候,帝驾终于回到了紫禁城。 本来以为出城的一系列仪式已经够繁琐了,谁知道回去的时候更麻烦,先是迎接的官员哭哭啼啼地说十八阿哥夭折,臣子们想到皇上的痛心,都哀恸不能自控。 康熙听着触动情怀,想着幼子就当场落泪了。 然后又是一系列回宫的仪式,等到终于安定下来,康熙却连一刻功夫都没耽误,亲撰祭告文书,祭告天地、太庙、社覆,并宣示天下,正式废黜皇太子。 “……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朕即位以来,诸事节俭,身御敝褥,足用布靴。其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圣旨既下,朝野震动。 正文 525 卖惨 册立三十三年的皇太子,一下从东宫的位置上彻底跌落下来,被拘禁于专掌马匹畜牧的官署——上驷院毡帐内,之后又迁于咸安宫。 在太子刚刚被拘禁的时候,康熙还特地派了直郡王和四阿哥前去看守。 废太子疯疯癫癫,在宫中涕泪横流,言语无状,再加上直郡王在旁冷言片语,字字只往废太子心口上戳。 若不是四阿哥劝说一二,直郡王还要再言。 但饶是如此,废太子还是被刺激得动了寻短见的念头。 幸亏被瓜尔佳氏带着一众妾室,拼死给哭求拦住了。 与此同时,康熙也没有好过,自从废了太子之后,他连续六七日都没有睡好。 四阿哥知父皇难过,每日都过来请安,有意无意呈报太子情况,兼着又有太子或缺什么,他也替太子张罗安排。 旁的阿哥见他居然还敢如此,不由地都捏了一把汗。 连十三阿哥都忍不住劝了好几次。 …… 八阿哥最近心情颇好。 京城中有一个相士名叫张明德,据说曾经给多位王公大臣看过相,在京城很有名气。 太子被废之后,八阿哥微服也去找了张明德。 张明德刚刚看见了八阿哥,就一惊,然后连连夸他丰神清逸、以后必然有“大贵”。 八阿哥已经贵为皇子了,按理说他这一辈子已经享受了常人不可享受的富贵,可张明德还说他以后会有“大贵”。 这“大贵”指的到底是什么? 不言而喻。 八阿哥心中怦怦地狂跳,就连自己是怎么离开张明德之处,都快忘了。 正好八福晋要过生辰,两人之前因为康熙所赐宫婢吵过一阵,这一次八阿哥回了府,却主动地就哄着八福晋,说要给她好好庆祝过生辰。 但是十八阿哥毕竟刚刚夭折,所以不好宴请客人,只能关上门,自家人吃一顿饭罢了。 八福晋这阵子见到谁都是板着一张脸,跟谁都不爱笑,说话也是阴阳怪气,就连八阿哥也不例外。 对比着康熙赏赐的美貌宫婢,八阿哥自然不乐意往这个嫡福晋屋子里来。 但是这一次却是例外。 张明德不但说了他要“大贵”,还暗示了他——说他有一位好夫人,命格极好,还能旺夫。 八阿哥很是欢喜。 八福晋面上虽然嗤之以鼻,心里却是高兴的,又见八阿哥望着自己,只是微笑不言,于是脸上连装作恼火的神情都绷不住了。 八阿哥没哄她几句,她终于笑了。 八阿哥走过去,伸手揽住八福晋的肩膀,将她揽进怀里,有些哭笑不得——夫妻一场,年岁越久,他才越发现:郭络罗氏想要的东西原来这么简单。 只要他的几句甜言蜜语,胜却黄金万两,尊荣无数。 …… 四阿哥后院里,自从废太子之后,福晋就有些坐不住了。 废太子这么大的事儿,又不是儿戏,废了自然不大可能就再复立。 那么东宫之位空置,到底是该谁的屁股坐上去? 福晋想来想去,觉得无论于情于理,都是直郡王才合适。 她倒是没有什么大胆的想象,只是想到直郡王与自家四爷关系历来还算是融洽,便松了一口气。 京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四阿哥往宫里进出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御林军如临大敌,一个个倍加警惕。 废太子日日在咸安宫中,尽管供应一如从前,然而行动不自由,有如断了翅膀的鸟。 他内心痛苦不言而喻。 废太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了先皇后,自梦中痛哭而醒,哀恸不能停,以至于终日以泪洗面。 连带着眼睛都认不清人了。 尽管直郡王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拦截,但废太子毕竟曾经是太子——这些情状很快传到了皇上那里。 康熙听了,默然良久。 再抬头的时候,老皇帝眼泪直往下掉。 …… 直郡王听了这消息,屁股再也在椅子上坐不住了。 完了,完了,皇阿玛这是牵动旧情,想必再复立废太子,也未可知。 自从太子被废,他这个长子一直都等着东宫之位落在自己手中呢,到了嘴的鸭子哪能让它飞了? 直郡王着急之下,立即便去寻了父皇。 …… 乾清宫,阳光正当顶,从乾清宫的琉璃瓦上如水波般溢下,落在殿前地上,泛出一片光影。 大殿之中,梁九功守在康熙身边,悄眉悄眼。 连吸气都是静悄悄的。 自从塞外巡幸,太子私窥行帐之后,康熙便不大信任身边人了,就连如今站在大殿之中的,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很少的几个太监宫女。 直郡王跪在殿下,言辞铮铮,急不可耐:“皇阿玛仁慈,只将废太子拘于咸安宫,并未曾亏待他,可废太子党羽遍布朝野,废太子不听仁义、亲近邪僻,如此下去,为了不危及皇权,殃害朝政,儿子愿意替皇阿玛下手!” 康熙从龙案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这个长子。 直郡王跪在下面,听康熙没发话,以为父亲是被自己说动了。 他急于促成,大声又道:“儿子愿替皇阿玛下手!” 康熙清了清喉咙,嗯了一声,眯起眼睛,仿佛看着外面的天空。 他半晌才收回视线,平平地注视着直郡王,沙哑着嗓子道:“你下什么手?” 梁九功虽然站在后面,然而腿已经软了,冷汗簌簌地往下掉。 直郡王并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沉浸在东宫之位唾手可得的狂喜之中,此时洋洋便道:“儿子可替皇阿玛下手,送走了太子,以免皇阿玛背负弑子之恶名!” 康熙还没说话,梁九功已经跪下了,膝行着又一路爬过去,爬到康熙面前就先抱住了康熙的腰,慌不迭地喊道:“皇上!” 康熙伸手将他手从自己腿上掰开,闷不做声地几步走到了直郡王面前,忽然抬起一脚,狠狠对着直郡王肩膀就踹过去。 直郡王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康熙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送走太子?混账东西!那是你的手足,是你的兄弟!你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滚出去,给朕滚!” 直郡王吓呆了,等到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地要往外退出去,却又听康熙一声暴喝:“回来!” 正文 526 四阿哥拘禁 直郡王没法子,只能站住了脚,抬头只见皇阿玛冷冷地觑着自己,口中只道:“朕知道你如今日思夜想的是什么,朕不妨敞明了告诉你:你秉性躁急愚顽,朕绝无立你为皇太子之意!” 直郡王双目圆瞪,口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半晌欲言又止。他咬着牙磕了个头,低声道:“儿臣知道。” 康熙厌恶地冲着他摆了摆手,直郡王再不多说一句,起身退了出去。 眼见着长子已经走远,康熙再也忍不住胸中的难受,伏在桌案上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梁九功赶紧上前来,又是抹胸,又是抚背,还不忘将桌上的一摞奏折让小太监抱到另一边去,只怕硌着了万岁。 康熙咳嗽了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道:“传三阿哥、四阿哥。” 梁九功点头要去,康熙想了想,却又补充了几句——这一下,将所有成年的皇子都给召来了。 …… 众阿哥领命而来,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结果皇阿玛劈头盖脸,上来便说要将所有人拘禁半个月。 当然了,所谓的“拘禁”也不会像太子那样,真的关到咸安宫去,而是各人回到各人府邸,不可见客,闭门不出。 这一下,阿哥们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那废太子被拘着也就算了,然而众皇子又犯了什么错? 四阿哥却看得明白——皇阿玛这是看清了成年的阿哥们之间,落井下石,恨不得手足相残,以此争夺皇位的残酷。 他对儿子们非常失望、乃至寒心了,所以才要阿哥们暂时拘禁,防止出现混乱。 先是废太子,然后直郡王,接二连三的打击。 皇阿玛没有办法再接受出现第三个逆子了。 看清了这一点,四阿哥带头就跪了下来,领父旨。 十三阿哥向来是认定了四哥的,见四阿哥一跪下来,他立即跟着就跪下来了。 …… 拘禁在四贝勒府的日子,倒是难得的清闲。 宁樱以前和四阿哥相处,无论夜晚如何温柔缱绻,早上总是天光微亮,四阿哥便要穿戴洗漱,准备入宫的。 这一下却不必了。 就好像忽然放了十几天的年假,又好比被隔离在家。 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四阿哥倒也没闲着,虽然万岁有旨,拘禁期间不可见客,但他拿出从前门客书写给自己的信件,一封封细细研读起来。 一边读着,一边四阿哥想着最近朝中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件件大事,不由地站在书架前就默默地出了神。 福晋那边,知道四阿哥领了个美貌宫婢回来,又知道是万岁赏赐的舞姬——这种出身,就算是万岁赏赐又如何? 更何况四阿哥也压根儿没把这舞姬放在心上,连提都懒得提,从头到尾都是苏培盛在安排的。 福晋想着,到底还是好奇,于是琢磨着什么时候让人把木格给喊过来,瞧瞧到底什么样。 结果她挑了个好时机,趁着宁樱过来请安的时候,忙不迭地就让人把木格带过来了。 木格肤色本来偏黑,到了四阿哥府里,这么捂在屋子里养了些天,没见得变白,反而更黑了。 但也不难看出,配上她深邃的五官,显出了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四福晋跟看新鲜一样,盯着木格看了好一瞬,又问了她出身来历,末了,她就跟看猴耍戏一样,提议让木格来跳一段舞。 木格知道旁人是将她当个玩意儿来看了,但是也神色自若,院中无人为她奏鼓点,她自个儿便踩着拍子,缓缓地舞蹈起来,口中又低低吟唱,落落大方。 居然也让人有身临塞外之感。 福晋接连往旁边扫了好几眼宁樱,就看她面无波澜,只是捧着茶盏,安之若素地瞧着木格跳舞。 三格格也看得津津有味。 福晋有些悻悻,等到木格跳完了一曲,略微有些气喘地过来请安,她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福晋指了指宁樱就故意道:“你也去见过侧福晋,不枉一路跟着爷回来。” 木格身份卑微,听闻这话,立即转身到了宁樱面前。 她一路上也听闻这位侧福晋盛宠,想来是个厉害的角色,不由地先小心了三分。 清扬站在宁樱后面,知道四福晋这就是存心给自家主子来添堵的,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宁樱放下茶盏,看木格请安时候微微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于是让她起来。 福晋刚想说话,却见外面,苏培盛身边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顿脚,在门口站住了,只拿眼睛看着宁樱,想说话又不好说话的样子。 这光景——福晋只看了一眼,心里就酸酸地明白了。 多半是四阿哥过去宁氏的院子里,结果没看到她人,来寻人了。 宁樱站起身给福晋告退。 …… 到了院子门口,果然便见四阿哥正站在院子中,手扶在花树树干之上,微微出神。 他一回头,见宁樱过来了,笑着就道:“难得爷在府里,却没赶上你的巧。” 他伸手握了宁樱的手往屋子里走。 因为早上出门请安,屋子里的几扇窗户都关的紧紧的,这时候才打开一条缝。 腊月的寒风顿时灌了进来。 宁樱哆嗦了一下,赶紧让奴才们又把窗户关上了——京城的冬天风干物燥,转眼间康熙四十七年就要过去了。 她让奴才们送上小甜点来,是流心甜甜圈——宁樱教给了力士,力士做了不少遍,已经熟记于心。 宁樱在穿越之前,每次在外面买的甜甜圈口味都太过甜腻,有的还加了糖珠,好看是好看,就是更腻了。 于是她自己跟着APP学了这个天台呢全做法,一口咬下去,外皮又热又脆又松软,里面的流心像冰淇淋一样,清甜可口,吃在口中还有一种爆浆的感觉。 做法也不难。 将膳房的牛乳加上糖盐、鸡蛋、面粉、酵母粉、黄油揉匀。 发酵、醒发之后放进油锅,炸到两面金黄,然后再将蛋黄和白糖、玉米淀粉、香草精一起拌匀进小奶锅,煮成粘稠状。 流心挤进甜甜圈里,就大功告成了。 为了口感更好,还可以在冰桶里冰镇上一个时辰,这样吃起来更有脆皮冰淇淋的口感。但是如今天气正冷,若是冰冻了,吃在人热肚子里,便更要用五脏六腑的暖气去化它,对身体不好。 于是,就这么香喷喷地摆盘端出来了。 正文 527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三格格是最喜欢甜品的,这时候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坐在膳桌旁边等着。 四阿哥摸了摸最疼爱的小女儿的脑袋,心里就有些感慨——孩子们的世界总是无忧无虑的。 宁樱伸手拿了一块流心甜甜圈递给女儿,自己也拿了一块送进嘴里,三格格倒是没急着把手中的甜甜圈吃了,而是转过头,举起小手,把甜甜圈递给父亲。 四阿哥就着女儿的手吃了。 他吃着吃着,就走神了,连三格格问他好不好吃都没听见。 瞧那样子——估计这甜甜圈到底是咸是甜,他都不知道。 宁樱知道四阿哥这段时间想着废太子和直郡王的事情,于是看了看三格格,示意女儿过来,不要缠着阿玛了。 就……让他自己想想心事吧。 …… 日子向年关逼近,宫中却一片惨淡,并不见多少过年的气氛。 一是因为十八阿哥夭折,二是因为废太子。 这段时间,朝廷上下,人心动荡,议论纷纷。 原先将所有希望押在直郡王身上的党羽们,此时都听闻直郡王争取东宫之位无望,失望之下,党羽们纷纷寻找新的庇护。 许多人选择了八阿哥。 比如裕亲王福全,不但当着康熙的面称赞八阿哥“有才有德”,甚至更露骨的说:只有八贝勒坐上东宫之位,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兄弟们也无话可说。 要想从此太平,唯有此人。 而直郡王,也没有像废太子那般自暴自弃,也极力向康熙推荐八阿哥,甚至将张明德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京城中有名声很大的相士,他为八弟看相,说八弟大贵。” 裕亲王在旁边,听着直郡王说话口无遮拦,也没个深浅,不由得就大急,拼命的向他递眼色。 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直郡王这话一说出来就坏了事。 康熙听了大怒,将张明德给命人抓了进宫,一直拉到面前,问清斥责之后,立即严刑处死,又说此人祸乱阿哥,以后像是这样的相面之士,再不许阿哥们结交。 四阿哥在贝勒府里,听了这消息,尤其是听到直郡王居然当面对皇阿玛说了相士之事。 他简直说不出话来。 不过,无语归无语,从四阿哥的角度来看,他可以理解直郡王的动机。 既然自己做不了太子,那么想法子扶持一向与自己交好的八阿哥上位也不错。 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卫氏出身低微,当年生下八阿哥的时候,是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的。 于是八阿哥就被送到了当时的惠嫔,也就是直郡王胤褆的生母处抚养。 换句话说,这两个孩子,从小的时候就是养在一起的。 有了这么一层幼时的情谊,再加上八阿哥顾着这“有才有德”的名声,直郡王相信:八阿哥他日登上东宫之位,断断不会亏待了他。 喝不到羹,能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但是直郡王毕竟如今行动不如从前来去自如,也不知道就在前一阵子,八阿哥又做错了一件事——或者,准确的说,是弄巧成拙。 在太子刚刚被废没几天,康熙就已经将内务府总管事的职务给了八阿哥。 这算是对八阿哥很大的信任,但是八阿哥上任第一天就遇见了一件难事:他既然是新官上任,必然就有前人下任。 这前面一位内务府总管事不是别人,恰巧是废太子乳母的丈夫。 此人是一个十足的贪婪之人,担任内务府总管才几年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人人都知道他不但贪心,而且胃口大,下手狠,简直像个穷了十辈子没见过钱的饿死鬼。 所谓“贪婪巨富、众皆知之”。 康熙让八阿哥让八阿哥来接任,也是想看看他怎么处理这件事。 但是八阿哥的态度,让康熙很是失望。 因为太子刚刚被废,太子身边党羽哀鸿遍野,许多人如风中之草,四处飘荡,正急急地寻找着下一个靠山。 八阿哥认为这是一次绝佳的好机会——不趁着这时候收拢人心,还等什么时候? 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没有严惩太子乳母的丈夫,反而甚至转过来向康熙求情。 康熙看在眼中,心里虽然不痛快,却也只是隐忍不发。 如今,这“大贵”之言,就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熙再也不想忍耐了,他一眼就看透了八阿哥的心思,冷冷地直道:“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凡朕所宽宥、及所施恩泽处、俱归功于己,人皆称之!” 但是这还没完,康熙接着又说出了一句让众人震惊的话:“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再有人夸八阿哥好,谁夸他,朕就杀了谁! 话说到这程度上,就很惊悚了。 四阿哥听闻此言,心里有数,知道皇阿玛虽然命令阿哥们拘禁在府半个月,但估计是到不了半个月了。 果然,才隔了一天,康熙就召集了众皇子聚集乾清宫,专门为了宣布对八阿哥的处罚意见,也是为了警告阿哥们:虽然太子被废,但是大家都要安分守己,不要借机招揽人心,生出非分之想。 这东宫之位,他康熙愿意给谁,还由不得阿哥们来决定。 其实,无论废太子,还是直郡王这事儿之前,四阿哥其实是隐隐有预感的。 但是八阿哥居然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将自己逼到了这般狼狈的境地,四阿哥却是万万没有料到。 宁樱院子之中,看着天光微亮,她沉默地站在四阿哥身后,伸手给他披上衣裳。 四阿哥今日还要进宫,就是为了应皇阿玛对诸阿哥的召。 四阿哥看得出她眼中担忧,脸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偏偏装也装不好,眉头还是皱着的。 他伸手握了宁樱的手,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爷很快就回来。” …… 乾清宫中, 康熙先是对着八阿哥一顿狠狠的指责,说到气处,甚至要将其索拿审理。 就在这时候,年少气盛,又一心护兄的十四阿哥,立刻就出头了。 他跪在康熙面前,一梗脖子,一瞪眼,大声就对皇阿玛道:“八哥绝无此心,儿子等愿保之!” 正文 528 庄子 旁边跪着的阿哥们脸都吓白了。 这是嫌他八哥死得还不够快吗? 十四阿哥很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喊完了这一句,身姿挡在八阿哥面前,一副誓死捍卫兄长的模样。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九阿哥也蹦出来了,甚至还对着皇阿玛展示了锁铐,以示同患之意。 他要和八阿哥有难同当。 康熙在快要被气死得同时,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八阿哥树党相倾的程度,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象程度。 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方才,对着儿子们郑重其事训诫:“众阿哥当思朕为君父,朕如何降旨,尔等即如何遵行,始是为臣子之正理!”是如何的苍白无力。 而此时,面前十四阿哥和九阿哥对八阿哥的拼死维护,更让康熙感到了对自己的绝对挑战和威胁。 十四阿哥和九阿哥还跪在下面,尤其是十四阿哥——一副要威胁父亲收回成命,绝对不能处罚八阿哥的模样。 康熙再也不能忍了——他的身体虽然日渐衰老,然而一颗帝王的雄心却没有老。 他猛地站起身来,冰冷而残酷地注视着面前的十四阿哥,随即猛地一伸手,从侍卫腰中拔了佩刀出来。 刀既出鞘,冷色流光,刀光森森,大殿之中,诸位阿哥有胆小的,已经吓得忍不住低呼出声。 “皇阿玛!” 五阿哥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哭着膝行上前,拼命的伸出双手,死死地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皇阿玛息怒!不能哪!万万不能哪!”五阿哥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一边求着,一边手上不敢松半分劲道,就怕自己一个松手,皇阿玛真的下了手,把弟弟们给砍了。 旁边的阿哥们如梦初醒,这时候也跟在五阿哥身后,一个个跟着磕头哀求起来。 大殿之中,哭声不断。 康熙低头,瞧着五阿哥,就看这个一向最心慈厚道的儿子脸上涕泪横流。 显然是牵动手足亲情,真情流露。 他不能容忍十四阿哥和九阿哥刚才威胁自己的刚硬模样,却看着五阿哥这满脸涕泪,终于被牵动了父子亲情,软了心肠,长叹一声,将刀狠狠扔于地上。 “哐当”一声响,五阿哥喘出一口气来,磕头却没敢停。 十四阿哥死死地盯着康熙,眼神连一瞬都没有松动过。 四阿哥见状,再忍耐不住,转头对他沉声低喝道:“十四弟,跪下!” 十四阿哥把眼神挪回来,落在四阿哥脸上。 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额娘曾经说过的话:你四哥或许不能帮你,却一定不会害你。 十四阿哥一梗脖子,膝盖缓缓落在地上。 四阿哥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只觉得满背都是冷汗。 才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已经出了这么多事。 今天是八、九、十四阿哥。 明天又会是谁按捺不住,生出无限风波来? …… 晚上回到府里来,四阿哥反而心静下来,先是去宁樱那里陪着她和孩子们用了晚膳,随后就带着三格格去花田。 三格格很高兴和父亲一起种花,她左手拎着一把特制的小花铲,右手提着小花篮,整个人穿的也像一朵花一样,冲着父亲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阿玛,我们不但种花,也好好种些菜吧。” 其实院子之中,并不是没有菜地的,只不过到底场地有限,无论如何不能放手来做。 便是当年那条丝瓜小道,如今也已经改成了花朵长廊,芬芳馥郁。 四阿哥听了女儿这话,心里倒是微微动了动,想着如今朝堂之中,波诡云谲,今日不知明日事,倒不如往庄子上去个一两日。 反正阿哥们如今的拘禁令也废了。 他这么想着,便问三格格想不想去庄子上玩? 三格格听了就高兴的直跳,又说想带上二姐姐——因为这一次塞外巡行本来就没带上二姐姐,让她一个人在府里这么多天,已经很孤单了。 这一次若是去庄子,说什么也要带上二姐姐同行。 四阿哥点头,伸手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宠溺地对她微微一笑:“都听你的。” 至于弘晖和弘昐——因为有着宫里的尚书房学业要照顾,自然就不能去玩了。 三格格这一下连花田都顾不上了,蹦哒的就亲自跑去二格格那里,跟她说阿玛要带姐妹两个去庄子上。 二格格听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清淡的笑容:“两三日之间回得来吗?” 三格格点头就给她解释:阿玛在京郊有不少处庄子,这一次去最近的一处,当天晚上会在那儿宿一夜。 其实走的并不远,若是真有什么急事,坐上马车也能回来。 一边说,一边两个女孩子就开始商量起来到时候要玩什么了。 宁樱听四阿哥说要带她和孩子们去庄子上玩,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在这种时候,远离是非之地,倒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得准备准备。”她对四阿哥道。 四阿哥点点头,只是叮嘱了宁樱几句,让她不要太辛苦,也不过就是去个一两日便回来,和塞外巡行、热河行宫这些,都不一样。 因为是自家的地盘,也可以更随意一些,不必拘束。 …… 四阿哥向来是个行动派,前一天说了,第二天下午,马车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三格格特意换了一身很应景的衣裳,颜色都是清清淡淡的。 鬓发上的首饰也只带了一根小小的碧玉发簪。 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株小小的迎春花似的,分外秀雅可爱。 宁樱看着孩子们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上,四阿哥倒是没骑马,低头进了马车,和她们坐在一起了。 宁樱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一一掠过,四阿哥只是闭目养神,一路沉默地不说话,伸手握着她的手,略微粗糙的指腹渐渐地在她手心上微微磨擦。 他虽然离开了贝勒府,但京城里无论什么样的动静,都是能立即知道的。 窗外的风景渐渐的变得开阔起来,已经出了城门了,换了一条大道,往庄子上行去。 三格格拉着二格格的手,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边,拔了头上的簪子,放在一起比较花纹。 三格格夸了几句二姐姐的小兔子簪子可爱,二格格毫不犹豫的就把簪子给她了。 正文 529 无心何用 一路行来,京郊外围之地,有不少皇庄和宗室王府的庄子,有的距离极近,从外面看几乎连成了一片。 若是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本来就是一个庄子。 有清一代,皇庄一直是皇室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专门服务于皇室的庄园,是天子的私产,土地、丁口、产品等都归皇帝占有和支配。但是庄子上的收入,一般不与国家财政发生关系,除非到了紧急关头,事出从权,天子有时也会将庄子的收入用于国事。 比如救灾、军费等,扩充兵力和补充军用物资。 而四阿哥等皇子们的庄子,其实前身也是皇庄。 不过是皇帝拨出来分给他们的。 庄子数量多,分类也很详细,按照出产的物品分为不同的类别,比如有粮庄、棉庄、盐庄、果园、牧群、打牲、山场、瓜菜园、豆草秸庄……等等。 数不胜数。 四阿哥这一次带宁樱和三格格、二格格去的庄子就是四贝勒私产的一处瓜菜园。 这瓜菜园还有一个特点:往内走,到了庄子正中,就能看见一股温泉水平地涌出。 这温泉水量大,水质好,甘甜清澈,十分难得。 “到时候让你和孩子们瞧瞧,一定会喜欢!”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伸手握住宁樱的手,转头对她缓缓道。 宁樱心内想:难道让我们泡温泉么? 噗…… 四阿哥一路要么沉默,要么便只是说一些庄子上的趣事,如同闲话家常。 但是宁樱知道,他脑海中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朝堂上的事情。 直郡王不会如此甘心沉寂下去,而咸安宫中的废太子,也不会听不到直郡王和八阿哥惹得康熙震怒的风声。 接下来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谁都很难说。 四阿哥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沉默地想着:八阿哥这事儿,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付出了许多心思,花费了许多精力,好不容易博出个“有才有德”的名声,在朝野内外拉拢了一片人心,一步步攀爬得这么辛苦。 其实挺不容易的。 但可惜“成功”这个东西,并不是拼图。 人生的每一步中,不是将每一个部分都做到完美无瑕,然后把所有的零部件“垒”起来,就大功告成了。 人生中,有些东西倒是可以累加的,比如三格格学习写大字。 先从一笔一划开始,反复练习,等到横竖撇捺这些都可以写的好了,然后才开始写字。 这种“累加”是没问题的。 但是八阿哥显然觉得:成功的要义,首先得有“才”——让周围的人都认可他的实力,觉得这是个强劲的主儿。 知道跟着他能有肉吃。 然后得有“德”,也就是愿意分享利益——让跟随他的人知道,他八贝勒不会亏待兄弟们,不会亏待臣工,不会亏待天下士子们。 也就是拉拢人心, 这就是有才有德——也是八阿哥一直孜孜不倦奋斗、花心血想去立起的人设。 但是他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认知。 说到底,人的所有行为都是认知所引领的。 而八阿哥没有弄清楚的认知就是:东宫之位给谁,决定权只在天子心中。 尤其是皇阿玛这样一位铁血君王,更不可能被朝堂上的呼声轻易左右。 甚至会起到反作用:大臣们越举荐,皇阿玛越反感。 比如领侍卫内大臣、户部尚书等人,甚至在早朝时,在手掌上写了一个“八”字,给大臣们观看,以期上朝之时,大家统一口径,相继推荐八阿哥来做太子。 皇阿玛很是厌恶。 人的本性,只会维护维护自己利益的人。 而皇阿玛的利益,为君,则为皇权;为父,则为儿子们的孝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十四阿哥威胁皇阿玛放了八阿哥的时候,皇阿玛毫不犹豫拔了佩刀就要杀了十四阿哥。 你要杠,朕就跟你杠到底! 朕难道怕你吗? 朕不可能被任何人威胁,亲儿子也不可能! 但五阿哥哭求皇阿玛时,皇阿玛反而软了心肠。 因为他明白:五阿哥是不想自己背上弑子之名,更不想继十八阿哥之后,又损失一个儿子,弄得一片刀光血影,不可收场。 这是五阿哥对他的一片爱护之心。 八阿哥越“有才有德”,在朝堂中越广织党羽,对于康熙来说,越能唤起他的警惕之心。 没错,八阿哥表露出的“优秀”,的确是东宫太子所应该具备的外在素质。 可是不得皇阿玛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四阿哥沉沉思索,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时而摇头。 期间宁樱让奴才们倒了一杯水果茶,自己喝了,又递给四阿哥和孩子们几杯。 这么一路马车走来,终于到了庄子门口。 庄子的管领和庄头早就已经跪在外面等候阿哥爷的马车,等了一上午了。这时候一看见人过来,一群奴才赶紧迎接上去,跪安的跪安,甩袖子的甩袖子。 宁樱带着两个小格格,被众人簇拥下马车。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儿地气温暖,所以尽管已经是如此时节,但放眼望过去,周遭一片绿油油,就像春天似的,令人观之犹如归园田,心胸一片舒畅。 三格格下了马车,欢快地就在前面跑,眼看着人影都快不见了,宁樱连声让她慢点。 二格格连连回头,听了宁樱喊话,很懂事地就几步追上前去抓住了三格格的手:“三妹妹,你慢一点!” 三格格转头,对着二格格就甜甜地笑了笑:“二姐姐,我们去玩呀!” 二格格默默点头,深深地凝望着三妹妹。 别让你额娘担心。 我已经没有额娘了。 好羡慕你——还有额娘在挂心你。 …… 被众人迎接进入庄子,宁樱就看见迎面房子都是青砖瓦房,和贝勒府的奢华自然大不可相比,然而别有清雅之韵。 庄子最两侧,一边是仓房、一边是马棚——因为怕有味道,马棚离的远远的,只能隐隐的听见马嘶声。 再往前走,经过几道弯,就到了真正的瓜菜园。 三格格乐坏了,整个人几乎都要飞起来了,回过身来先跑到宁樱面前,伸手就紧紧抱住她的腰:“额娘,我们快去菜地!” 宁樱低头,就看自己身上衣裳被女儿一双小手抓得紧紧的,许多地方都出褶子了。 正文 530 经冬犹绿林 她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拽宁樱的手,想把额娘往菜瓜园拖过去。 宁樱本来还在和四阿哥说话,被女儿一拉,踉踉跄跄的跟着往前跑了几步,回头笑着就看四阿哥大声对三格格道:“你们先去!阿玛一会儿来找你们。” 三格格清脆地答应了,转身还要往前跑,宁樱一转脸,就看二格格安静地站在旁边。 她伸手过去,用自己另一只手温暖地揽住了二格格的肩膀:“走。” 庄子之中,庄丁是主要劳动力,以庄丁为户主,一家一家,构成了庄子生产的主力。 这些庄丁有很多都是因罪籍,而被编入宗室庄子的。 比如当年康熙平定三藩之乱后,就下令将三藩的属下人削籍,编入庄子。 因为这些人都是跟随首领的属下人,属灵叛乱,他们不得不从。 换句话说,既然只是跟随者,终归罪不至死,所以削籍编入庄子。 不过,因为四阿哥要带侧福晋和小格格们过来——庄子上的庄丁们,早就被命令了回避,因此一片瓜菜园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三格格的咯咯笑声。 小馄饨和墨痕这一次也被带来了,是三格格对阿玛强烈恳求了好几次之后,让小潘子装在狗笼子里给抱了过来。 刚刚把狗笼子的门给打开,小馄饨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瓜菜地里尽情的撒欢奔跑起来。 一边跑,一边小馄饨还不断的甩着尾巴,仿佛表演杂技一样,不断跳过瓜藤菜梗。 每一次跳起来的时候,就像一个绒绒的雪团。 又像一个大元宵弹跳在空中。 可爱死了! 墨痕在后面都快追不上了,急得汪汪地直叫唤。 三格格坐在一片菜地里,将青碧的菜叶枕在身下,把小菜篮交给奴才们提着,自己用手帕在脑袋上简单裹了一下,伸手就对着小馄饨的方向呼唤着它。 小馄饨听见小主人的呼唤,立刻就调转了方向,跟小旋风一样冲了过去,然后从腾空中弹跳起来,直接落进了三格格的怀里。 它的力量将三格格直接撞倒向后仰在了地上,三格格抱着小馄饨,笑的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伸手拽着小馄饨的耳朵,转脸对二格格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二姐姐你看!它每次飞起来的时候,耳朵也飞起来了!” 宁樱在旁边,总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根本就是来遛狗的嘛! 不一会儿,四阿哥过来了,看见三格格开心成这种,倒是看愣了。 他在田埂旁边站了一会儿,就看宁樱往他这里走。 地上不大好走,奴才们扶着宁樱,四阿哥见着了,伸手过来,亲自扶了她到自己身边,然后就冲她感慨,说没想到三格格到庄子田园里这么开心。 之前巡幸塞外,去那么远,都没看到她这么开心过。 两个小格格一人抱了一只狗狗,玩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摘瓜果蔬菜。 一边摘,一边三格格就问四阿哥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宁樱在旁边,心里以为四阿哥平时养尊处优,虽然也在贝勒府里有小菜园,但有些少见的植物,他肯定答不上来。 没想到四阿哥全部都回答了。 一边回答,他还一边详尽的对孩子们解释,譬如哪种植物其实可以入药,哪种植物有微毒,不能多吃。 宁樱都有点吃惊了。 两个孩子脸上都滚着汗珠,却听得乐呵呵得直傻笑。 等到休息的时候,四阿哥便带她们去温泉水——到了那里,果然便见隐隐一处泉眼,温热的水汽氤氲,想来是极温暖的。 二格格蹲下来,伸手就在池水中拨了拨,泼出了些水花,又将自己方才摘菜采果,手上沾染的泥土在泉水中洗了洗。 四阿哥去到一边与庄头说话,宁樱怕二格格顽皮,不小心栽倒下去,于是一边回答三格格不断提出的问题,一边伸手就下意识地揪住了二格格背后的衣裳料子。 奴才们也赶紧跟过来护着了,又有陪同的奴才过来给宁侧福晋点头哈腰的笑着解释:说是这温泉水极浅,不会有风险。 二格格正在低头玩水,忽然就觉得后背心有股力量把自己抓住了。 她回头一瞧,才看见一只纤细的手腕,手腕上的玉镯子莹然生光。 正是宁侧福晋抓着她呢。 二格格轻轻抿了抿嘴,眨了眨眼睛。 …… 大半天下来,孩子们都玩得高兴极了,也累极了,衣服上滚的全是泥土菜叶,脸上也脏兮兮。 幸亏宁樱有先见之明,让人事先带了换洗衣裳和换洗用具,就在庄子里专门留给主子们换衣裳用的屋子里,给两个女孩子简单擦洗了脸和脖子,又把头发拆了重新梳了一遍,换了新衣裳。 这才往回来。 小馄饨和墨痕玩了大半天,彻底跑不动路了。 墨痕倒还好,看见四阿哥走,转头就用鼻子轻轻擦擦着小馄饨的脸,示意它快起来。 可小馄饨趴在小菜田里耍赖,就是不起来,耳朵上轻附着一只淡黄色的小蝴蝶。 小潘子弯腰,一伸手就把小馄饨给提了起来,然后转身交到了婷儿怀里。 回去的路上,大部分瓜果是放在后面的骡车上的,坐人的马车里,只放了少量的瓜果,还有一些引回的种子,用来在贝勒府里栽培。 三格格和二格格两个人相互依偎,头碰着头,都沉沉地睡着了。 宁樱怕孩子们着凉,过去给她们又加了两件小披风在身上,伸手掖紧了,这才从偶尔被风吹起的马车窗帘往外看。 京郊之外,残阳如血。 到了四贝勒府前,四阿哥下了马车,伸手把两个女儿先后抱了下来,才对宁樱说让她先回府里去。 他还要再往宫里去一趟。 宁樱听了就有些发愣,回头看了看满载着清香瓜果的骡车——四葫芦该不是要把这些送给万岁吧? 三格格睡得困死了,这时候黏在宁樱身边,一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腰,睡眼朦胧地把小脑袋直往她怀里扎过去:“额娘,我想睡觉。” 宁樱低头安慰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还没说话,却只觉得腰上一热,另一双小手抱了上来。 她转头就看见二格格也抱住了自己。 是一个孩子对母亲撒娇的姿势。 正文 531 自有岁寒心 这一天的晚膳就是十足的农家风味了——宁樱让力士带着小膳房的奴才们,将从庄子上采摘的瓜果一一做成菜肴。 有的风味清淡,配上一些酱料,尝起来倒也别具一格。 四阿哥晚上回来,宁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他神色间有种隐隐的掩不住的激动。 看着这神情,宁樱心里差不多也有数了,她把四阿哥拉到膳桌旁边坐下,再让人送上来果子做成的大果粒酸奶,青碧嫩黄的大块果肉,浮动在如雪一般的酸奶里。 四阿哥和她一样,拿着勺子吃了。 果肉已经很甜,酸奶里就没另外放糖,吃起来别有一番清爽风味,四阿哥吃完了,倒是想到一件事,于是让人去前面书房把弘晖叫回来。 弘晖正在读书,一听说阿玛让自己回额娘院子里,自然高兴,匆匆地放下了书本,跟着奴才回来了。 后花园里风大,奴才们伺候着他穿的厚实,等到了宁樱这院子里,刚刚进了屋,火热热的暖盆就烧了他一头的汗。 弘晖上前来给阿玛和额娘请安,被四阿哥叫起之后,四阿哥就儿子跟一株小白杨一样站在面前。 身姿挺拔,已经隐隐是个小小少年。 四阿哥道:“有个好消息——你五叔家的弘昇,同你玩的最亲近的那个孩子,明年就该回来了。” 弘晖先是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在原地跳起来了:“当真?阿玛!” 四阿哥点点头,对他肯定:“你皇玛法特意叫了你五叔进宫,提到了这事儿,错不了。” 眼下已经是康熙四十七年的年尾了,所谓“明年”,其实也就近在眼前。 也就是说,弘昇很快就要回来了。 弘晖欣喜若狂,上前来在父亲面前,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孩子的喜悦感染了四阿哥,他脸上神情也跟着缓和起来,笑着拍了拍弘晖的肩膀:“回去读书吧,小子!” 他叫儿子来,原本也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一个消息。 宁樱却不乐意了——好不容易弘晖过来,她才舍不得儿子马上就这么回头走了呢。 “爷……”她站起身,略微拖长着声音对着四阿哥道。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 宁樱立即就让人把酸奶和不少好吃的都拿了过来,弘晖虽然口中说自己已经用过晚膳了,但是瞧着端上来的瓜果新鲜,也不由地看了好几眼,问额娘这些是不是白日里她和妹妹一起采摘的? 正说话呢,三格格听见动静,也从屋子里面出来了。 她出来,第一句话就先问弘晖:“哥哥,胖哥哥要回来了吗?” 弘晖点了点头。 三格格“哦”了一声,垂下小脑袋,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就伸手抓住弘晖的手:“哥哥,你随我来。” 她带着弘晖走到了一边,才小声道:“哥哥,胖哥哥这些年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咱们要好好待他,再给他准备个礼物吧!” 弘晖心口发酸,轻声道:“这是自然。” 他低头,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 三格格“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忽然又背着小手手,抬头问着弘晖:“胖哥哥这一次回来,身边估计旧人不多,他……不会把安宁哥哥给要走吧?” 弘晖一怔,脱口而出道:“怎么会?” 他想了想,又道:“他若是要,我便给他!” 三格格一下子就瞪大了眼,两只小手手也把哥哥的衣裳抓得紧紧的:“不行!哥哥!” 她声音大了一点,宁樱那边听见孩子们的动静,还以为是怎么了,转头望向女儿的方向:“云心?” 三格格赶紧就对着父母那边道:“阿玛,额娘,不要紧,我和哥哥在说悄悄话玩呢!” …… 四阿哥这儿,没怎么关注孩子们,手里握着筷子,想着明天一大早还要进宫,不由地就在灯火下微微出神。 侍膳的奴才见他面前的汤盏已经凉了,要过来换一盅,被侧福晋轻轻摇了摇手,赶下去了。 宁樱能理解四阿哥的心情:太子被废是夺嫡的开始。 既然夺嫡,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没准今天还是亲兄弟,明天就成了背后打小报告,杀人不见血的幕后凶手了。 这日子过得真是相当刺激,每天随机抽取一名幸运兄弟。 这事儿,她想安慰四阿哥,却又没法安慰他。 宁樱想了想,想到太子的事情,伸手握住四阿哥的手,轻声道:“万岁是性情中人,更何况也不想家国不宁。” 四阿哥冷不丁地听她冒出来这么一句,转头望着宁樱,眼神深深。 宁樱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能再往下说了。 …… 第二天,谁都没想到的是,康熙却病了。 大概是多日以来,因为废太子和诸皇子之争,康熙身心俱疲,早上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 太医们连忙赶来,查看之后,说是风寒,又赶紧开了药汤,抓紧煎药去。 时局不安,为了避免更多的不可控情况出现,康熙强撑着喝完了药,拖着病体,依旧去上了朝。 大臣们纷纷都在讨论着重新立太子的事,皇子们也各自都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康熙坐在高处的龙椅上,咳嗽气喘了好几次数。 皇子们看在眼里,却没什么人将心思放在关心康熙的病情上。 康熙看见此情此景,心里伤心极了,散朝之后,太医们待要再诊看,也被他烦躁地骂了出去。 四阿哥看见这情状,上前去跪下就苦苦劝说:“皇阿玛不保重身体,儿子岂能放心离去?天下又何所依赖?” 康熙看着面前的四子胤禛,一颗苦涩的心终于感到了一丝温情。 但是,还没等一碗药煎完,同样留下来的三阿哥终于按捺不住,跪下来就对康熙道:“儿子有关于废太子的隐情,想面奏皇阿玛!” 四阿哥在旁边听着,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刚才眼见着父皇下朝,他本以为这一日总算是平平静静的过了。 没想到这日子过得是真刺激! 三阿哥说完了这句话,又看了一眼四阿哥,显然是希望他能够暂时离开,让自己和皇阿玛单独对话。 正文 532 四阿哥搜府 康熙瞧了一眼四阿哥,却没应允三阿哥的请求,只是伸手抚着滞闷的胸口,紧紧的皱着眉头对三阿哥道:“你四弟性量过人,深知大义,手足情深,你想说什么便说!不必遮掩回避。” 这是康熙第一次毫不遮掩对四阿哥的赞赏。 胤禛心中狂跳。 三阿哥转头瞧了一眼四哥,有些无奈。 他抬头就对着康熙道:“皇阿玛,儿子知道——二哥之所以行止不妥,都是因为大哥偷偷的用了厌胜之术,迷糊了二哥的心性!” “厌胜”两个字刚刚一出口,康熙立即就站起来了。 他一手紧紧撑在龙案之上,眼神紧紧地盯着三阿哥,嘶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三阿哥跪在下面,看皇阿玛面色激动,也有些畏惧,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皇阿玛的语气里,居然透着一丝隐隐的喜悦和释然。 三阿哥磕下头去,咽了一口唾沫,一鼓作气的就说——说是直郡王迷信巫术,眼馋太子之位其实已经很久了。 在太子还没被废的时候,直郡王听说了一个蒙古喇嘛,名字叫做巴汉格隆,极其擅长厌胜法术。 直郡王立即把此人找来,来往密切,最后又让这蒙古喇嘛掩埋了许多物件,力图咒死太子。 再不济,哪怕让太子神志昏迷,做出许多大逆不道之事,惹恼了皇阿玛也好。 把太子拖下来,东宫之位理所当然就该落在他手中了。 康熙一边听,一边指尖微微颤抖。 厌胜之术,从古至今——尤其是天家之中,一直都有发生。 汉武帝晚年,因为厌胜之祸,天子一怒,万人伏尸——太子刘据极其家属,还有许多皇亲国戚,显要官员,上下老小全部丢了性命。 唐高宗时,后宫中的妃嫔也对王皇后栽赃,罪名就是厌胜之术,最后逼得唐高宗下诏书废后。 三阿哥一口气说完,低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皇阿玛的脸色,只能隐隐听见皇阿玛袖中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难怪!难怪! 难怪他最宠爱的太子会性情大变,忽然仿佛不记得这几十年的父子亲情一般,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赫舍里氏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如此? 大殿之中一片令人颤栗的沉寂,犹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怖。 梁九功早就在方才三阿哥说有要事要奏给皇阿玛的时候,就已经把大殿里的奴才全部都赶出去了。 四阿哥跪在地上半晌,才听皇阿玛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旨意,让四阿哥带人去直郡王住处搜查。 四阿哥站起身的速度只是稍微慢了一点,康熙已经暴怒地吼了出来:“乱臣贼子,有何手足留情?即刻便去!” …… 四阿哥出了乾清宫,举目望去,就看见紫禁城远处的天边,密布一片铅灰色的层云,简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紫禁城里已经飘起了小雪。 今年雪来的迟,这算是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 直郡王府中,今年所有庄子上的年货都已经送过来了,粮食菜果不说,其他的诸如上等皮子、珍稀药材,都装了整整十几辆马车。 府中日长,闲来无事,直郡王不是借酒浇愁,便是郁郁寡欢地带着长子弘昱在下棋。 棋盘之上,黑白子交错,窗外落雪如梅。 一局未了,婢女轻手轻脚地用银盘端来热奶茶。 弘昱正渴了,伸手想去拿奶茶,结果被直郡王劈手打在了手腕上:“专心。” 弘昱还没说话,奴才就跑过来,说是四贝勒爷来了。 直郡王微微一挑眉,还以为是四阿哥过来看自己了。 说完了,后面跟着的侍卫抬头瞧着直郡王的脸色,很不安地就纠正了一下措辞:“四贝勒爷带了不少人。” 直郡王心“咯噔”一下,就往下沉了沉。 他往外面走,四阿哥往里来。 兄弟两个在前院照了面,直郡王深吸一口气,笑容满面地对着四阿哥道:“老四,快进来。” 四阿哥看着他——才一个月不到的光景,直郡王苍老了很多。 倒也不是眉眼生皱、鬓发微霜的那种苍老,而是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垮了。 “大哥。”四阿哥咽了一口唾沫,想到自己随后要办的事,艰难地开了口。 直郡王听出他语音里的愧疚之意,心里就更往下沉了沉。 四阿哥紧紧抿了抿嘴唇,干脆利落地就把皇阿玛的旨意说了一遍。 直郡王的脸色一片惨白。 很快,持刀批甲的军士们已经将“厌胜”之物,从王府中一处隐秘的书房里搜了出来。 “这是栽赃……这是栽赃!老四,你知道的,大哥哪里能做出这样的蠢事?”直郡王哆嗦着嘴唇,对着四阿哥就气急败坏地咆哮了起来。 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刚才听见动静,就已经吓得躲在后面听着了,这时候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她哭晕在地。 此事非同小可——从此以后,便是儿女们也再没了指望。 弘昱看见额娘晕倒,吓得也不由得哭了起来,上前去拽着伊尔根觉罗氏:“额娘!你怎么了?快醒醒!额娘!” 剩下的侧福晋、格格们,没了嫡福晋做主心骨,全部都哭哭啼啼,慌乱成了一片。 直郡王转头看着,只觉得心烦意乱,他红着眼睛大吼了一声:“统统给本王闭嘴!” 妻妾们吓得全部都收了声,但还是忍不住啜泣。 直郡王看着军士们盔甲上的冷光,望着门外密密麻麻站着的侍卫们,耳边听着妻儿们的哭叫声。 他绝望地望向四阿哥吗,梗着脖子吼道:“老四!” 他伸手粗鲁地就冲着四阿哥胸口打了一拳。 四阿哥硬生生地受了,但到底人是血肉之躯,不是泥木,直郡王这一拳又狠,四阿哥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晃了一晃,闷哼了一声。 苏培盛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跟个大黑耗子似的,哧溜一下就蹿了上去,挡在四阿哥面前。 侍卫们也跟着围了上来,有挡在四阿哥身前的,也有毫不客气,伸手按在腰上,目光紧盯着直郡王动静的。 连侍卫们都敢如此,直郡王心里清楚: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 不,应该说:连他从前自以为的“大势”,也不过是一梦黄粱。 直郡王想到皇阿玛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朕不妨敞明了告诉你:你秉性躁急愚顽,朕绝无立你为皇太子之意!” 他的心口锐痛起来。 他从始至终,不过是父亲用来牵制嫡子势力、平衡局面的一个砝码。 正文 533 捡了个大便宜 进宫路上,直郡王还不忘一直给身边人递眼色——想让人先往宫里去,给惠妃娘娘递一句话。 这种时候,能奋不顾身救他的,自然便也只有额娘了。 …… 不多时候,已经到了乾清宫前。 直郡王面如死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迈进了乾清宫中。 康熙负手在背后,回过头来,冷冷地瞧着直郡王。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差点把直郡王的身影看成了废太子。 不同的是,废太子情况无论如何狼狈,整个人身上总是透着一股不平之气。 那是被冤枉的委屈。 而直郡王——康熙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心虚。 这“心虚”无疑坐实了戕害废太子的罪名。 三阿哥一路瞧着直郡王进来,多少有些不安,于是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他不挪动还好,这么一挪动,直郡王顿时就明白了。 是三阿哥在他背后捅了刀。 康熙勉强压下将要破堤而出的怒意,冲着四阿哥摆了摆手。 四阿哥明白父皇的意思,行礼后退出。 他刚刚走到殿门口,便见御前侍卫已经提溜着一个蒙古喇嘛装扮的人,匆匆地往乾清宫方向而来。 四阿哥心中雪亮:不必多说,这自然便是会行厌胜之术的那个蒙古喇嘛了。 四阿哥眼瞅着御前侍卫们带着喇嘛进去,不多时,又已经见惠妃跌跌撞撞地带着人来了。 大概是事出突然,她连轿辇都没来得及乘坐,鬓发上不簪钗饰。 …… 宁樱在府里,很快就听说了直郡王的事情。 不,现在不应该叫直郡王了。 顶多只能称呼一声大阿哥。 康熙下令,夺大阿哥郡王爵,严加看守,将其在府第高墙内,幽禁起来。 并没有说幽禁多久。 或许就是一辈子。 据说惠妃娘娘当日进殿求情,很巧妙地没有直接说这件事,而只是责备大阿哥从小就不够孝顺。承欢母亲膝下的时间就少。 小时候便是如此,更不用说长大了之后,事务缠身。 压根就没有什么时间来尽孝道。 于是康熙下了令,让大阿哥去到惠妃的住处闭门思过。 就这样,惠妃娘娘居然在天子盛怒之下,依旧巧妙地救下了大阿哥的性命。 …… 四阿哥一边跟宁樱说,一边伸展开臂膀,让她将自己的大氅解下。 雪盛,大氅上面都落了一层轻白。 四阿哥没打算跟宁樱讲太多这里面的事情,这些事情讲起来就复杂了。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讲明白的。 更何况,讲明白了又如何? 等坐下在膳桌旁边了,四阿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就觉得没什么胃口。 并不是樱儿这里的饭菜准备的不贴心,而是他眼里、心里,脑海里,始终都晃荡着今日去搜府的时候,大阿哥赤红着眼眶,声嘶力竭咆哮的模样。 宁樱看他心事重重,于是转头吩咐奴才们将桌上的小炒都撤下去,锅子也不要了。 只留了两道凉拌菜和粥。 粥是碧绿的,内里加了青米和肉丝,算是个咸口味。 凉菜则是酸酸辣辣的十段锦。 四阿哥提了几筷子,胃口渐渐开了。 三格格和弘晖早就已经用过膳了,坐在旁边。 三格格毕竟年纪小一些,倒还不知道外面的风雨,高高兴兴地只问阿玛承诺带她出去骑马,到底什么时候兑现。 弘晖却已经懂事了,知道今日大伯在宫里出了事情。 出了“很大”的事情。 他手里握着筷子,看看阿玛,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低下头默默地喝粥了。 用过晚膳,上了茶来,四阿哥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就说要回前院书房一趟,让宁樱先吩咐奴才张罗热水。 他今晚宿在她这里。 苏培盛跟着四阿哥回了前面书房,就看主子爷径直走进了书屋后面的小佛堂,洗手净面之后,叹了一口气,叫人退下。 他跪在蒲团上开始念经了。 很是诚心。 苏培盛一直守在外面,听着四阿哥念经,不敢惊动,还把外面的人都赶走了,免得惊扰了四阿哥。 直郡王这事儿——能怪四爷吗? 不能。 是直郡王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四阿哥在屋子里念着经。 一边念,一边心思却不可控制飘移开了——三阿哥这一次告发,可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如果说,大阿哥扳倒废太子,是处心积虑,花了多年的心血。 那么三阿哥此举,简直就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跟在大阿哥后面,弯腰捡了个大便宜。 三阿哥既然已经知道厌胜之事,又和废太子“交好”,他为什么不赶在废太子前,揭发直郡王? 而要等到太子被废,直郡王冲着东宫之位蠢蠢欲动的时候? 三阿哥的生母是康熙盛宠十年的荣妃马佳氏,因为额娘的关系,他也很得康熙的喜爱。 但是在康熙心中,没有皇子可以比过赫舍里氏留给他的嫡子——被废的皇太子。 在康熙没有把对直郡王的厌恶宣之于口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唯一能够撼动太子地位的皇子,只有一人。 那就是大阿哥。 因为大阿哥不但是长子,而且军功在身。 更何况早些时候,还有明珠为他苦心经营多年。 三阿哥明白得很:自己即使对东宫之位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幻想,也有大阿哥牢牢地挡在自己面前,杜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但是或许,他对于东宫之位的那颗渴盼之心,从来都没有停止跳动过。 直到等来了废太子之后,直郡王太过心急,导致了康熙的厌恶和反感。 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出击,用“厌胜”之术一击而中,显然是再合适不过的节奏了。 大阿哥是长子,废太子是二子,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三阿哥了。 大阿哥和废太子都倒台之后,最得利的,会是谁? 而且,揭发直郡王还有一个好处——这样显得他三阿哥有情有义,始终都坚决地站在太子那一边。 即使太子已经被废,他三阿哥也还在坚决地“维护”太子。 太子适不适合做太子是一回事,父子之间斩不断的情意又是另一回事。 如此,无论废太子会不会被复立,至少在康熙心中,会浓墨重彩地给三阿哥加上一分。 正文 534 暖宝宝 如此一来,如果太子无法复立,三阿哥可以继续享受鹬蚌相争带来的益处。 如果康熙念及旧情,又被局面所逼,当真复立太子,三阿哥也可以重新拉进与太子的关系,以告发之事,更进一步稳固他在太子身边的地位。 一个强劲的敌人谁都讨厌。 可是一个强劲的盟友,就谁都喜欢了。 四阿哥想到这儿,心口微微跳动起来——三阿哥,老三,三哥…… 这位一向醉心翰墨,温文尔雅,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文人士子、还编修了不少著作的三阿哥,他的心思真的如他看上去那般淡泊而不问世事吗? …… 四阿哥念经完毕,慢慢站起身来,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天子的皇位是万人跪拜的,皇权至高无上。 即使贵为皇子,也很难抵抗那个宝座对自己的诱惑力。 太子的被废,拉开了夺嫡的帷幕,这场竞争正渐渐露出它狰狞可怖的面目。 宛如修罗场。 四阿哥背着手站在安静的小佛堂里,微微抿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儿心事,忽然猛地想起来樱儿还在等着他。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四阿哥从她的神情里能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在担心他。 四阿哥回过神来,出了门,看见苏培盛正在院子里来回转悠。 乍然见了主子爷出来,苏培盛赶紧就跑过来了,还小声提醒他——侧福晋还在等着呢。 四阿哥抬脚就往后院走去。 到了宁樱那边,四阿哥有点意外地是:三格格居然坐在正屋门口的台阶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的斗篷,风帽也戴起来了,整个人看着跟个小熊一样。 奴才们围在她身旁。 她手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看见四阿哥过来,整个人哧溜就蹦起来了,跑过来一头扎进父亲的怀抱,然后把热乎乎的手炉塞给四阿哥:“阿玛!” 原来三格格一直没进去屋子,就是为了等着他过来,毕竟他刚才走的时候只说回去“换件衣裳”。 四阿哥心里一下就愧疚的不行了。 他微微弯腰,握住了女儿软乎乎的小手,带着女儿往屋子里走。 “云心下次不要这样在门口等阿玛,外面冷。”四阿哥低头对三格格道。 三格格抬起肉肉的小脸,对着他就咧嘴一笑,伸手努力地探到身子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背:“不要紧,我有额娘给我的暖宝宝呢!” “什么宝?” 四阿哥一下子没听懂,不由的就问了一句,正好宁樱从里面也迎接出来了,听见三格格这话,顿时就笑了。 她给四阿哥解释,所谓暖宝宝——就是用蓄温的材质缝在圆形的小垫子里,然后塞在三格格衣裳里。 这样可以捂着暖和好一会儿。 孩子也不能整天捂在屋子里不透风。 四阿哥听了,大概明白了意思,结果三格格生怕父亲不明白,好不容易从背上揪下来一片暖宝宝,举高高就给父亲看:“阿玛看!” 宁樱在旁边,看着四阿哥将女儿的暖宝宝捧在手中,翻来覆去,还当真仔细看了好几遍,不由地就有些想笑。 他还没见过真正的暖宝宝呢。 三格格开开心心拉着四阿哥的袖子,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就抬头,用力地对父亲道:“这是云心的暖宝宝,云心是阿玛的暖宝宝!” (*^▽^*)! 四阿哥一颗老父亲的心都化了。 他洗漱之后,宁樱让奴才去拿换洗的衣裳,四阿哥站在后面,透过屋里朦朦胧胧的灯影,看着宁樱指挥奴才们的背影,又听着三格格在屋子里兀自说话的声音。 他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等到两个人都躺了下来,奴才放下了床帐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四阿哥伸手把宁樱揽进怀里,低声才道:“这阵子宫里如此,顾不上你们了,等过完年了,咱们再出府去。” 宁樱靠在他怀里,伸手玩弄着四阿哥胸前的扣子,指尖拨弄着扣子上的纽花结。 四阿哥低头瞧了一眼,伸手轻轻将宁樱的手从自己胸口挪开,唇边抿着一丝宠溺又无奈的笑容:“痒。” 衣裳薄薄的,透着他身上洗浴后的热气,隐隐地还能触到肌肉。 宁樱果然松了手。 她转过身,清心寡欲地抱着锦缎被子,背对着四阿哥,老老实实地准备闭眼睡,却被四阿哥搂住了肩头。 他俯身过来,在她脸上落了个吻,才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怎么了?” 宁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忽然就问道:“爷,今年过年,我和孩子们进宫得早点准备了吧?” 四阿哥一怔,明白过来,樱儿的意思——其实是问今年过年是不是一定得进宫? 毕竟今年秋冬之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几乎叫人都喘不过气来。 想到皇阿玛的脸色,四阿哥慢慢松了手,微微叹了口气。 宫里一片愁云惨雾,还真不知道今年过年——是该怎么个过法。 …… 终于,日子到了除夕。 若是往年,宫中的节日庆祝活动,往往从一进入十二月就开始了。 每年十二月初一日,宫中有“赐福字仪”,康熙便会亲笔书写“福”字,赏赐给后妃各宫以及大臣,以示天子“赐福苍生”之意。 但是今年显然写不出来,也没那个心情写了。 清宫之中,仿明制,对于除夕格外重视,到了除夕前十日左右,宫中就开始到处燃放爆竹,用来庆贺新春。 爆竹有烟火、也有鞭炮——一个华丽,一个热闹。 腊月二十四日之后,按照宫里的规矩,天子车驾入宫,每过一门,内监就要放爆竹一枚。 康熙面色憔悴,坐在车驾里,冷眼看着,听着,只觉得鞭炮声声闹耳扰心。 他抬起手,让梁九功去告诉下面的宫人们,全部把爆竹停了。 但乾清宫周围,已经上灯。 按照宫里的规矩,阶上挂万寿灯,阶下挂天灯,灯旁悬挂巨大的金字灯联,又有内务府送来的特制五色八角圆灯,白天里看着就已经十分喜庆了,到了晚上亮灯的时候,满眼望过去,灿若云霞,仿佛星月落人间。 人在其中走着,就仿佛漫步天上宫阙,不知今夕何年。 正文 535 花炮作 新春贺岁,宁樱跟着四福晋进了宫里。 果然,今年宗室都格外小心、福晋,侧福晋们一个个谨小慎微,连交谈都没有,生怕一不小心哪句话说错了,便给人捉住了把柄。 三格格坐在额娘身边,在宫宴上看着外面的天色——天色都已经昏黄昏黄的了,若是换了往年这个时候,下面的承应戏、还有各色烟花早就已经放起来了。 大殿之中,虽然不甚热闹,人却不少——一眼望过去,错金镂玉、衣香鬓影,连外面都摆了桌子。 宫人们在贵人面前来回穿梭,倒酒传菜。 三格格最喜欢看烟花、听爆竹了,眼巴巴的等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终于看见梁九功过去请示皇玛法。 皇玛法瞧着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三格格微微歪了歪小脑袋。 宫中过年,鞭炮的花样很多,除了满地红大挂鞭外,还有灯簾、花炮、烟火,山高水长等等。 燃放也是由专门的人负责——乾清宫太监一名,四执事库太监二名,尚乘轿太监二名,懋勤殿太监一名。 最后还有首领太监专门监督全局。 在正月之中,一天下来放的鞭炮和烟花的数量就经常能达到近万枚。 宁樱刚刚被封侧福晋的时候,第一次有资格进宫过年,差点没把耳朵给听聋了——说起来都是泪…… 她后面就渐渐的习惯了。 这些烟花爆竹一部分是两淮盐政司进呈,一部分是宫廷中专门设立的花炮作所制作——花炮作制作出来的鞭炮,不仅量足、响声大、放的时间长,花式也多。 但毕竟燃放烟花爆竹终归是有些危险的。于是宫里又有监造花炮处——用来专门监督鞭炮的质量,防止有人贪污受贿、偷工减料。 往年都是好好的,今年放着放着,却出事了。 乾清宫前面,炸死了一个小太监——人死的惨烈,小臂连带着手掌都被炸飞了,人是仰面向后倒下去的。 旁边人哆哆嗦嗦的过去看,就看小太监面上一团血肉模糊。 要命的是,这小太监出事的时候,正好是康熙勉强收拾起心情,带着大家往殿外走,想站在乾清宫大殿的台阶上,将天空看得更清楚的时候。 于是他亲眼就目睹了这么一桩惨象。 监造花炮处的负责人是从内务府大臣中选派花炮作的监修官,而此人又曾是八阿哥担任内务府总管来往密切,夸赞了好几次的属下。 八阿哥自相士一事之后,已经惹得康熙龙颜大怒,认为他“柔奸成性,妄蓄大志”。 现在,这烟花爆竹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康熙下台阶的时候…… 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 很快,烟花的事情查了出来——是盐政司所进贡的鞭炮。 按照规矩,鞭炮的包装外面都会贴上封条,署好进献人名字,运输到监造花炮处,然后精心的收藏起来,等到过年的时候使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鞭炮的质量到底如何,决定权就全部在收查的官员手里了。 下面人心领神会,往往在送上花炮的同时,也会附带上“孝敬”。 只求花钱保个平安。 但是也有人坚决不给。 监造花炮处的官员,自然有的是手段对付这些硬骨头。 所谓“以次充好,蒙蔽圣听”,甚至能陷害对方到仕途败落,家破人亡。 …… 正月十五,宫中赐宴。 四阿哥一行人从宫里出来,街上花火如同白昼。 越是往四贝勒府的方向回去,人就越来越多,寸步难行。 虽然宁樱坐在马车里,但这时候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忍不住让三格格过来自己身边,不让孩子再趴在马车窗上往外看了。 四阿哥微微伸手拉住马儿缰绳,回头看了看宁樱和福晋的马车,又看看前面的人潮。 十三阿哥是跟着他的,在旁边就道:“四哥,咱们换条路吧,前面人太多。” 他觉得不安全。 侍卫们正打算开道的时候,后面有人喊起来了:“四弟!” 四阿哥一回头,就看三阿哥骑着马,抛下身后的人马,一个人先过来了。 十三阿哥连忙给他行礼:“三哥。” 三阿哥哈哈一笑,伸手在十三阿哥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这豪放的动作让十三阿哥一怔。 三阿哥今天在宫里喝了不少,一张脸看着白里透红,加上整个人精神好,简直如同吃了仙丹一般,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四弟,这么急着回去?” 四阿哥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想拉上自己聚一聚。 但时局微妙,他并不想和三阿哥掺和在一起,于是拉扯了一个借口推脱开。 看他推脱,三阿哥反而越发精神抖擞起来——四阿哥驾马往前去,他也拽着缰绳就跟了上去。 这模样简直都不像往日里的三阿哥了。 三阿哥一边和他并辔而行,一边就说因为他与废太子之前的关系不错,所以其实废太子那段时间,皇阿玛曾经悄悄地召他到驾前,私下里问了好几次废太子往日的所作所为。 四阿哥听着,就想到之前皇阿玛曾经说过:“胤祉与胤礽往日虽然关系好,然而却未怂恿胤礽为恶,朕所以不加罪于他。” 这一下,两相一对照——都连起来了。 三阿哥说着说着,开始还是轻描淡写的,渐渐的,声音就粗了起来。 他忽然伸袖子微微挡住脸,转过头去一瞬,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 他对着四阿哥苦笑,忽然冷不丁地就道:“四弟,我知道兄弟们怎么想。” 他说着,眼光也往十三阿哥身上扫了一圈。 十三阿哥眼神放空,骑在马上,只是装傻,马儿倒是越跑越快,都快越到前面去了。 自然也就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了。 眼见三阿哥如此直白,四阿哥倒是一时语塞。 他一手撑在腰上,微微皱眉看着侍卫赶开面前的人群,眼光在人潮中缓缓扫了扫,又落回到三阿哥身上。 他想,三阿哥应当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三阿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四弟,别看皇阿玛这么说,其实那都是因为:皇阿玛如今能信任的人委实太少!若是真正论起来,你算是一个。” 四阿哥差点没笑出来。 废太子、大阿哥…… 三阿哥现在又来找他这个排行老四的示弱? 正文 536 康熙四十八年春 三阿哥接着又发了一通感慨,不愧是文人——话里话外,不着一字,却将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不外乎就是:皇阿玛虽然也承认他这个儿子有才,但是未免太流于风花雪月、书生意气,整日只知道吟诗作赋修书,虽然知识渊博,但是却没有谋略、也缺乏领袖者的魄力。 说来说去,三阿哥只差没把“我绝无夺嫡之心”七个字写在脸上了。 …… 回到府里,宁樱也知道三阿哥刚才追过来,却因为自己坐在马车上,距离实在太远,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和四阿哥、十三阿哥说了什么。 她就看四阿哥一直在若有所思。 自从废太子的事情之后,四阿哥总会动不动出神,一想心事就是半天——太子到底有没有可能被复立,甚至都是很多人不敢押注的一局赌局。 想要在这样复杂的情势下始终做出正确的判断,就需要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敏锐性。 好一会儿,奴才们已经将热水送进屋子里去了。 宁樱把三格格和弘历哄下睡觉了,过来对着四阿哥道:“爷,都已经很晚了,先洗吧,一边洗,一边想。” 四阿哥还是靠在椅子上没动。 宁樱干脆伸手,握住他的手,吃力地把他给拉起来了:“爷!” 四阿哥如梦初醒,跟着她就站起来了。 两个人到了屋子里,浴桶之中,热气腾腾的水面上飘散着淡淡的莲花瓣。 这些都是初夏时节采摘下的,做成了干花瓣之后,专门用来洗浴的时候放进来——花瓣虽然是干花,但被热的水汽一烘,原本皱缩的瓣片也伸展开了,有的是白色,有的是淡淡的碧色。 都是上上的好品种。 屋子里幽香阵阵,四阿哥闻着这馥郁的气息,就觉得心中放松了不少。 然后……连宁樱都没想到的事:他居然在浴桶里眯着了。 宁樱只好又把人叫醒。 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擦干了头发,并排走到床沿边上,宁樱脚下不稳,四阿哥伸手一拉,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膝盖上。 他低声问她:“今天进宫里,还好吧?” 宁樱搂着他的脖子,同他轻轻地贴了贴脸,才道:“磕的头比用的菜还多。”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四阿哥伸手搂住她的腰,额头轻轻挨擦了擦宁樱的额头,正想说话,忽然胸口碰到了宁樱肩头,忍不住就低低呻吟了一声。 宁樱一下子就伸手去拨开他的衣领:“给我看看。” 这还是前阵子去直郡王府的时候,直郡王一拳打在四阿哥胸前所导致的。 当时并没有觉得如何,等到回来之后,胸口就出现了一大片淤青,吓人得很。 宁樱刚看见的时候,心疼的不行,问了苏培盛,才知道是搜府的时候,直郡王情绪失控。 既然是直郡王打的,那却是没法子了。 连四阿哥这个做弟弟的也只是默默承受着。 四阿哥看她心疼的不行,当时还安慰了好一阵子,结果过了八九天,淤青总算是散了开来。 “我给你揉揉。”宁樱不由分说地就把四阿哥给扑倒在床上了。 她趴在他怀里,满脸认真地就轻轻给他揉着胸口,时不时还吹口热气:“这种淤青,到了这时候,就得多揉一揉!这样才能消退得快。” 四阿哥搂住她,一片温香软玉在怀。但是听着宁樱这话,隐隐觉得这医理似乎不对? 他想开口泼冷水。 到底还是没舍得。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宁樱的头发——唉,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正月还没过,康熙将京城西北郊的畅春园北边一里许的一座园林赐给四阿哥,并亲自题名为“圆明园”。 “圆明”是四阿哥的法号,康熙把园子的名字起成这样——意思是这园子就是老四的。 谁都别跟他争。 宁樱听到名字的时候,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圆明园来了! 她按捺下心情,听四阿哥说了一通,才知道原来圆明园已经在康熙四十六年就建造了,要是到了今年夏天,差不多也就将近两年了。 听说里面已经有一百多处景致,想来孩子们倒是有地方玩了。 三格格听说皇玛法赏赐了阿玛一座大园子,也很高兴,抱住四阿哥的袖子就问阿玛——什么时候能去圆明园? 是不是非要等到夏天避暑才行? 到时候,阿玛能带她在园子里骑小马吗?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准备行装。 很快嘛,现在已经是正月里了,春天一晃就过。 之后便是夏天了。 …… 正月一出,朝堂上又一次纷乱起来。 已经经历了多个儿子“不孝不义”打击的康熙,精疲力尽地意识到东宫之位,不可久缺、 必须要有人坐上去。 不管是谁,坐上去——成了东宫太子,明晃晃地占据了这位置。 才能把这动荡的局面给暂时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康熙已经意识到了废太子这件事,还有一个可怕的副作用,是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的。 那就是,“废太子”的事情点醒了众皇子,让他们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一件事——东宫之位并不是稳如泰山的。 即使坐上了,犯了错,也可以被拉下来。 就像嫡出的废太子那样。 那么,新的东宫太子,一样也可以历史重演,不是么? 今天你做了太子,明天我一样能把你拉下马来。 在内心深处,康熙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后悔自己亲手点燃了皇子们心中对于东宫权柄的无限渴望,开启了这众子夺嫡之心纷起的惨烈局面。 人心中的欲望,一旦开启,永无止境。 尽管八阿哥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是在这一次推荐中,居然还有不少人保荐八阿哥。 但是让康熙意想不到的是:四阿哥作为贝勒,也和王公大臣们一样,同样有推举的资格。 他推举了废太子。 下朝之后,康熙屏退左右,细细地询问四阿哥如此做的原因。 四阿哥不做回答,只是俯首哭泣,半天都不说详尽的一句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虽然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 康熙在四阿哥的哀痛中,想到了废太子,同样眼眶微红,垂泪起来。 正文 537 封王 大殿之中,一片静悄悄。 过了许久,在父皇的追问中,四阿哥终于深深磕下头去,在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了樱儿曾经提过的四个字。 倒是十分妥帖。 “太子被废,家国不宁。”四阿哥对着康熙,痛心地道。 “家”不宁——是从手足兄弟的角度来说。 “国”不宁——则是以臣子的身份来评判了。 其实,纵然让众臣来举荐新太子又如何? 就算举荐了,皇阿玛一句打回去,还不是无用之功? 皇阿玛老了,皇子们却年富力强,羽翼渐渐丰满。 对如今的皇阿玛来说,他更希望的是纯臣、是孝子,而不是跟老子抢位子的逆子——四阿哥想。 从上一次,皇阿玛当着他的面,叱骂直郡王为“乱臣贼子”,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四阿哥就彻底确定了皇阿玛的心意。 一个人或许可以掩饰自己向往、喜爱的东西。 却很难掩饰自己厌恶什么。 而这两者,往往是截然相反的两面——犹如日与夜,黑与白。 所以,反其道而推之,也是一种法子。 …… 康熙颓然坐在龙椅上,瞧了四阿哥好一会儿,忽然又狐疑起来。 他微微眯着眼,深深地打量着四阿哥问道:“老四,你当真是这么想?” 四阿哥诚挚地道:“不敢欺瞒皇阿玛,儿子诚然如此思量。” 康熙不再说话,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扳指在桌案上轻轻扣了扣:“老四起来。” 梁九功哧溜就上去把四阿哥给扶起来了。 四阿哥站直了身子,仍旧默默低垂着头。 他敏锐地意识到:皇阿玛的心里,只要想到废太子,仍然难忘父子旧情。 如果东宫之位,一定急需一位皇子来坐的话,皇阿玛一定宁愿复立废太子,也不肯让他认为的“妄蓄大志”的八阿哥来坐。 所以皇阿玛才问这些话。 从表面上看,皇阿玛想要的:是在众皇子之中,寻求一个坚决附和自己、将复立太子的想法,替他宣之于口的人。 但实际上,皇阿玛内心想要的,只是一丝安慰。 想要人能懂得他万乘之君的尊荣外表下,安慰他痛苦怅惘、惶恐不安、进退两难的一面。 帝王之位,高处不胜寒——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久了,下面人连他爱新觉罗玄烨的面目都看不清了,仿佛化成了一尊虚妄的神像。 人们只知道坐在上面、身穿龙袍,威风无比的,是权掌天下的真龙天子。 是绝对的权威者。 于是大家跪下,山呼万岁,诸般号令,莫有不从者。 但是没有人想到:真龙天子也会恐惧,真龙天子也会孤独。 只有四阿哥,抚慰了皇上的恐惧与孤独。 …… 立太子之事非同小可,宫中连议数日,人心浮动。 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康熙没过几日,居然主动地提到了八阿哥曾经结交过的那个相士所说的话。 连“大贵”两个字都重新提了。 不少人都以为皇上怒气已消,心意浮动——于是甚至上至王公大臣,下至七品知县,全国上下许多人都跳出来保举八阿哥。 大学士马齐、刑部尚书阿灵阿、左都御史揆叙更是出头不断。 康熙强压怒火。 他提出让大家来推荐新太子,不过是一次试探,想更透彻地看清楚:到底哪些阿哥已经有了所谓“大志”。 也想顺藤摸瓜,掂量掂量众皇子在朝中的势力有多大。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八阿哥已经在这般失利的情况下,势力依旧延伸到了朝廷每一个角落。如星星之火、片刻即可燎原。 京城之外的人们不知道八阿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都听闻他德才兼备,礼贤下士,是天下士子口中的贤明八爷。 所谓人心所向——才是最可怕的。 二因为人心是不可控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 …… 康熙四十八年春,废太子复立。 至于废太子胤礽的罪行,康熙则斩钉截铁的对朝中众人解释:太子之前之所以行事颠倒、乃为厌胜所害”。 都是大阿哥找来的蒙古喇嘛行厌胜之术,才会把太子坑成这样。 如此一来,再没有人敢吭一声了。 太子胤礽默默地站在殿堂之侧,眼光扫过那些曾今在他被废之时,落井下石的大臣们。 大臣们噤若寒蝉。 太子复立的这事儿,仿佛一块大石沉入水面,在飞溅起无数的浪花和荡漾起一圈圈涟漪之后,水面终于恢复了平静。 暗里涌动许久的朝堂之争、东宫夺嫡之战,总算暂时安生了下来。 就在太子被复立后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一道圣旨紧接着又下了来——康熙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胤祺晋封为亲王,分别是诚亲王、雍亲王、恒亲王。 七阿哥和十阿哥封为郡王。 九阿哥、十二阿哥和十四阿哥封成了贝子。 这距离上一次——康熙三十七年分封皇子,已经过去了足足十一年。 宫里来人传旨的时候,四阿哥还在前面书房会客。 喜从天上来。 他带着一府的人接旨之后,按照规矩,就得尽快进宫谢恩去了。 四福晋激动得起身的时候都差点绊了一下,幸好身边的奴才眼疾手快,把她给扶住了。 亲王啊!不是郡王,是亲王! 这可是王爵中的第一等。 天气已经往夏天里走了,在书房只是略微走了那么几步,四阿哥身上一层薄薄的热汗。 怕身上有汗味不敬,四阿哥让奴才伺候着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往宫里去。 一路上,四阿哥坐在马车里,心里如明镜一般:不得不说皇阿玛这帝王心术还是厉害。 打个巴掌再给个枣。 太子刚刚被复立,皇阿玛就分封了这么多亲王,不但分散了大家对太子复立的注意力,更彻底宣示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朕可以收回,也可以给你们。 荣辱得失,只在朕一念之间。 更重要的是,这一番大封诸皇子之后,不但缓和了阿哥们之前夺嫡时,剑拔弩张的尖锐局面,更微妙地形成了各个势力彼此制约的格局。 只有让皇子们彼此牵制,才不会陷入疯狂抢夺东宫之位的混乱中。 这就如同一块糕饼,分得越细碎,每个人吃到的就越少。 每个人都吃不饱,就都没足够的力气干活了。 正文 538 还是叫爷吧 乾清宫前,四阿哥正好和五阿哥遇上了。 五阿哥笑容满面地过来和四阿哥打招呼,春风满面。 四阿哥以为他是被封王这喜事儿给高兴的,结果说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弘昇回来了,据说人已经离京城不远。 五阿哥府上的侍卫都已经出发去迎了。 估计明日日落时分,差不多这孩子也就能到了。 五阿哥眉飞色舞的就是这事儿——当年一桩孩子们之间的顽皮,却造成了多年的骨肉分离。 四阿哥拍了拍五阿哥的肩膀:“进去吧。” 兄弟两个人并肩踏上了乾清宫的台阶。 …… 傍晚时分,四阿哥回府,先去福晋那里坐了坐,喝了盏茶,算是给足了福晋面子。 福晋面色红润,一口一个王爷,只差没跪下来伺候他了。 都快把人捧天上去了。 喝过茶,四阿哥坐着闲聊了几句,又问了问二格格,然后就往宁樱那里去了。 宁樱不在正屋里。 她带着三格格,两个人一起钻在小膳房里,正在包饺子。 清宫之中的规矩,是过年的时候得吃饺子。 但是也没说平日里不让吃啊。 三格格想吃的是芹菜饺子,正好宁樱也喜欢。 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时候未必有芹菜,但是很快就被打脸了。 是有的。 不过这时候膳房里大部分能见到的都是水芹。 所谓“春水生楚葵,弥望碧无际;泥融燕嘴香,根茁鹅管脆。”夸赞的植物就是水芹。 这蔬菜也是挺微妙的——喜欢它的人喜欢的要命,不喜欢这味道的人,闻到就要吐。 宁樱记得自己穿越之前小时候,倒是很讨厌吃胡萝卜的,看见胡萝卜就头皮发麻。 于是妈妈就把胡萝卜丝和芹菜丝炒在一起。 她居然也就渐渐吃了下去。 水芹菜剁好后加入适量油,盐,放在一边,然后就是剁肉。 剁肉的时候,三格格还不忘提醒宁樱,加一小块姜可以提升鲜香味。 这都是额娘平日里教她的。 一般包蔬菜的饺子、尤其是像白菜,芹菜类的,最好菜多肉少。 否则肉的比例太多就会犯腻味。 三格格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小时候还需要踩在小凳子上,这时候就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她洗干净的小手,袖子口也被奴才们帮着挽了起来,站在桌子前面就一脸认真地包饺子。 面粉飞扬起来,有些呛进了三格格的鼻子里,她眼泪汪汪的想打喷嚏,想到面前的都是食材,于是把脸闷过去,硬是把小鼻尖压在额娘肩膀上。 把这个喷嚏给忍住了。 宁樱见状,就让奴才们去给三格格拿一个口罩。 三格格不喜欢戴口罩,说戴了气闷,母女两个人说说笑笑,正是一片温馨的时候,小潘子跑进来说四阿哥来了。 宁樱手上全是面粉,没法抽身,于是一边点头,一边笑眯眯地道:“让爷进来。” 小潘子习惯性的答应了一声,拔腿要往外走,忽然就觉得不对劲。 这……侧福晋的口气可是越来越大了啊! 让爷进来…… 让爷……! 四阿哥果真一抬脚进来了,看见这一大一小正在包饺子,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就喜欢这个氛围,就喜欢这个调调。 力士那边,已经拿着小锅,伺候着三格格煮了三四只小饺子——小饺子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试味的,看看里面的盐放多了还是放少了。 不然的话,馅料的咸度调的不合适,一下锅就全军覆没了。 宁樱一下子还没习惯四阿哥成了雍亲王,过来请安的时候,对着四阿哥还特地喊王爷。 这么一喊,四阿哥也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把她扶起来,就听宁樱说不了几句话,一口一个王爷。 刚才在福晋那里,福晋要这么称呼,他倒是无所谓。 但是到了樱儿这里,就觉得不习惯了。 “还是叫爷吧。”四阿哥抬手摸了摸鼻尖,对着宁樱道。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婷儿跑过来,请安行礼之后就说三阿哥午睡一觉睡到现在,总算是醒了,正嚷嚷着想找额娘呢。 宁樱想了想,于是就让人把弘历给抱过来了。 因为她喜欢研究厨艺,膳房里也收拾得分外奢雅,和别处膳房不大一样,这里甚至还摆了个博古架,上面放着的都是好看的瓶瓶罐罐。 力士每次从旁边经过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哪个给撞到地上。 弘历一过来,膳房里就更加热闹了,苏培盛伺候在门口,心说也就只有这位主了——能把四阿哥给哄在膳房里,瞧着还乐呵呵的。 烟熏火燎的不嫌热啊…… 第一盘饺子出来,摆在桌上,三格格刘海都被水汽湿了,混着汗珠滚进眼眶。 她伸手用自己的小手帕去擦,却不得章法。 宁樱把女儿拉到身边,给她仔细擦了擦。 四阿哥饶有兴趣地夹了一只饺子,送进口中品尝一番,就说这味道简单清爽,比宫里的好。 而且还开胃得很。 宁樱在旁边心里就默默的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在里面加了精品藤椒油。 用过膳,两个人带着儿女们到了正屋里,宁樱一边过去四阿哥身后帮他换衣裳,一边就听四阿哥说,马上这儿就要改成雍亲王府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扩建”。 说到四阿哥如今的府院,它的前身,在明末时候只是大太监们的官房。 规制很低。只比普通老百姓的民房稍高一些,灰瓦的屋顶和简陋的庭院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看着怪寒酸的。 四阿哥第一次受封成“多罗贝勒”之后,内务府才沿用了明代的官房,加以符合四阿哥身份的改建。 宗藩的爵号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等,一共有六级。 贝勒虽然不低,但也不是排在前面最尊贵的。 但是如今就不同了。 四阿哥既然成了雍亲王,现在的宅子就得改头换面了,规模、装修都要库欧战。譬如说正门、正殿、寝院的屋瓦都得换颜色。 宁樱听着挺高兴,问四阿哥:“换什么颜色?” 这屋瓦整天都在头顶,是很重要。 四阿哥喝了一口茶,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若是按照大清规制,当换成绿色。 同样在喝茶的宁樱差点喷了出来:噗……! 正文 539 弘昇归来 晚上睡前,四阿哥还不忘让苏培盛去告诉弘晖一声——弘昇快回来了。 洗漱过后,两个人睡下了。 四阿哥把宁樱揽进怀里,轻轻叹了一声就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整日尽是忙,眼下,这扩建王府,又是至少大半年的光景了。” 说着,他低头在宁樱额头上温柔地落了个吻:“但是无妨,新园子风景好得很,爷带你和孩子们去瞧瞧。” 宁樱知道他说的是圆明园。 四阿哥的怀抱又温暖又踏实,宁樱依偎在他肩头,渐渐的就觉得睡意袭来。 她在被子里摸索到了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将四阿哥的手捏了捏,在自己没有睡着之前,撑着最后一丝精神道:“云心还一直记挂着骑马呢……” 四阿哥笑着摇头:“那小丫头!生怕我这个做阿玛忘了——怎么会忘呢?” …… 第二日傍晚。 京郊之外。 眼见着天色昏黄下来,弘昇坐了几个月的马车,正觉得腰酸背痛,靠在马车壁上几乎要睡过去。 马车忽然猛地刹了一下。 这一下势头猝不及防——弘昇整个人往前一冲,险些从马车座位上栽了下来。 他心里直骂娘,摸着脑袋坐直了身子,还以为是到了城门口。 但是转念一想——刚才还在京郊,不会这么快。 毕竟多年在外,他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还没等安先生动作,弘昇已经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了腰间。 那里有佩刀。 弘昇默不作声地微微收紧了手掌,忽然便听见前面驾车的马夫话音里带了不安道:“阁下……” 弘昇没顾得上安先生的阻拦,伸手刷地一下,就将马车帘掀开,才看见前面七八个侍卫模样的人挡在道上。 京郊之中,这队人马显得格外扎眼。 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之中,一个身着劲装的十几岁的少年,正利落地从马上翻身下来。 少年虽然还没有转过身,但这动作,弘昇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弘晖小时候也是这样下马的。 他下马的姿势总是与众不同,落地的那一瞬间,脚尖总爱耍个花样。 小时候弘昇还偷偷学过,无奈何总是学不会。 瞧着眼前人,弘昇一下就瞪大眼了,脱口而出道:“弘晖!” 面前的少年抬起头,冲着他便是灿然一笑。 果然是弘晖! 一别七年,弘晖长高了许多,早已经不是当年淘气的小孩子了,眉眼出落了少年的英气勃勃。 他如今这般负手而立,再加上周身的气势,站在众侍卫之中,年纪虽小,威严已生。 任谁也无法忽视他。 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翩翩少年,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风尘仆仆,弘昇下意识的就感觉到有些自惭形秽。 他这些年——东游西荡的在外面。 虽说安先生一直给其授课,但毕竟不能和在宫里一直读尚书房的皇孙们相比。 尽管他们曾经是那样要好的童年旧友。 弘昇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本能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靴尖。 靴子上灰蒙蒙的。 弘晖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心中难过,他只当做没看见,上前伸手揽住了弘昇的肩膀:“走!五叔今日在宫里,如今还不得空,你额娘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弘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旁边的侍卫把给弘昇准备的马儿牵来。 弘昇翻身上马,弘晖在旁边看着,忽然就想到了弘昇小时候跟个小霸王一样的模样。 他那时候整天不可一世,到处嚣张跋扈得很,所到之处,总是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要不然也不会招惹太子家的弘晋。 两个少年翻身上了马,没过多久,眼见着渐渐已经快到城门之处,弘昇忽然就看见路边停着的一辆华丽马车。 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额娘刘佳氏的马车。 弘昇连马缰绳都快握不住了。 马车前面等候的奴才也看见了弘昇阿哥,顿时眼前一亮,转身附在马车窗旁,快速说了几句话。 马车帘子立即被打起了,露出了一张弘昇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母子两人虽然距离远,却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同时遥遥地望向了彼此。 刘佳氏被婢女们扶下车来,也顾不得此时是在外面,抛头露面。 她奔上前来,还没等弘昇反应过来,刘佳氏已经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心肝宝贝地满口喊着,喜极而泣。 “额娘日思夜想,总算将你盼回来了!” 刘佳氏哭着又道,虽然太子这一次复立,但到底元气大伤,往后太子府的人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了。 她让儿子放心。 弘晖在旁边看着,听闻刘佳氏居然连这样的话也当着自己的面,毫不避讳的就讲的出来,不由地捏了一把汗。 刘佳氏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外人。 …… 从府外回来,四阿哥路过小阿哥们的书屋,就看儿子弘晖眼含笑意,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精气神。 他坐在窗下,将一段古板文章读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 只差没唱出来了。 四阿哥微微一笑,知道弘晖如此,是因为童年的小伙伴终于回来了。 逢旧友,故人归,总是赏心乐事。 弘昐在旁边,默默地盯着弘晖看。 他不是不知道弘昇已经归来的消息,但没想到弘晖会高兴成这样。 不管怎么样,那位总是隔着一府的,又不是自己府里,同父所出的兄弟。 至于么? 但是面对着弘晖的高昂情绪,弘昐还是露出了配合的笑脸。 总不能扫人兴吧——他对着弘晖弟弟,如今总是有讨好的一面 反正不管弘昇回不回来,弘晖都始终照顾着他。 眼见着阿玛如今已经封了亲王,往后的事情……弘昐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 弘晖读完了今日的功课,转头正好就看见弘昐在灯火下看着自己。 他不由地愣了一下,但因为心情极好,脸上依旧是荡漾着笑意的。 他问弘昐:“大哥,你盯着我做什么?” 弘昐连忙收回眼神,笑了笑就道:“没什么,我在想——阿玛应允了过阵子便带咱们去圆明园,那里的风景一定好得很。” 弘晖没料到他忽然说到这个,先是一怔,然后就听弘昐接下去说——说听阿玛讲了:到时候还要请三伯、五叔、十三叔都过来游园。 正文 540 桀骜 弘晖点点头。 十三叔一向与阿玛交好,既然去了圆明园,请他过来游玩一番,也是情理中事。 但是三伯…… 弘晖有点恍然大悟过来:阿玛请的,都是这一次被封的亲王啊。 …… 宁樱院子里,也知道儿子今日去接小伙伴了。 晚上,她还特地让小潘子去前面书房,给儿子送了好吃的糕点,顺便问问情况怎么样? 结果小潘子回来把弘晖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说弘昇被刘佳氏一路搂着,跟个大宝贝似的给捧回去了。 估计晚上,五阿哥回到府里,又是另一番合家欢喜的光景。 宁樱想到,也不由地为弘昇那孩子感到高兴。 尽管七年骨肉分离的代价,委实惨痛了些。 但对小时候非常跳脱张扬的弘昇来说,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毕竟他年纪越小,做错了什么事,尚有回转的余地。 但是等大了就不可以。 而且五阿哥如今是亲王了,虽说刘佳氏年纪也长了不少,但是五阿哥是个重情厚义的人。 虽然如今宠爱着府里那个美艳的格格,但是也没有亏待为他诞育了儿女们的侧福晋们。 弘昇往后的日子,还是好过的。 四阿哥瞧着儿子高兴,倒也感慨。 弘昇是恒亲王的儿子,更难得和弘晖是打小的交情。 四阿哥并不反对弘晖和弘昇继续走得近一些。 …… 紫禁城之中,自从太子复立之后,一片风平浪静。 至少从表面上看,一团和气。 太子在被废的这几个月里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诸般世情冷暖的打击下,他整个人都憔悴苍老了不少。 也是,他如今已经三十五岁,不复当年的少年了。 康熙看着嫡子被折腾成了这样,心里难免百味杂陈。 不过局面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简单的几句是非、对错能说得清了。 痛定思痛,想到儿子们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康熙不由地就在亲近的老臣面前感叹了好几次:“拘禁允礽时,并无一人为之陈奏。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在朕前为允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 此心至诚至孝,此子甚是不凡。 …… 弘昇自从回到了恒亲王府,刘佳氏便如同给孕妇进补一般,费足了力气给儿子补充各种营养。 各种煲汤,被奴才们流水一般地从膳房往屋子里捧,刘佳氏这还不够,又去了五福晋那里哭哭啼啼。 五福晋本就是个心地纯善的,知道刘佳氏这些年思子成疾,如今弘昇回来了,自然高兴。 于是五福晋请示过五阿哥之后,开了库房,又拿了许多进补的上上品给了刘佳氏。 这就有些纠枉过正了——毕竟弘昇才多大的人? 他坐在桌子旁边,伸手去推拒着额娘的手:“额娘,太多了,我吃不下。” 刘佳氏几乎都要上手给他灌下去了,听儿子这么一说,刘佳氏眼圈又红了,拿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就哭:说是儿子在外面这些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如此遭罪。 为什么吃不下?还不是因为平时能吃得不够好,胃口自然就变小了。 身体总是会灵活的适应环境的。 额娘一哭,弘昇就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吃也要吃下去,于是他伸手接过额娘手中的碗,咕嘟咕嘟的把大补的汤给喝了。 才短短一个月时间,弘昇脸蛋都养得圆了一圈,原本被晒得不那么白的肤色也恢复了小时候的白皙。 刘佳氏很满意。 弘晖在这期间,来看过他不少次,又给弘昇大包小包地带了许多好东西,吃穿用度都有,还有一些类似玩具的西洋小玩意儿。 其实弘昇早就过了玩这些东西的年纪了。 他坐在床上,嫌弃地撇嘴,却让奴才们都小心地收好了。 侍卫们一趟趟地往府里跑,看到弘晖的细心周到,连刘佳氏都在五阿哥面前抹眼泪——说恨不得弘晖是五福晋生的就好了。 若是儿子在世上有这么一个手足兄弟能照顾着,她将来等到闭眼的那一天也放心许多。 五阿哥听她说话丧气,动不动就是闭眼蹬腿的,未免不大吉利。 他刚想说刘佳氏几句,却想到她这些年的苦。 他默默的又把话给咽下去了。 刘佳氏说这些话,一方面是对弘晖的感激,另一方面也有对五阿哥的怨气——埋怨他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完全尽到做阿玛的责任,尽力去照顾弘昇。 不过儿子总算是回来了,刘佳氏有子万事足,这些唠叨了几次,也就避过不提。 过了几天,弘晖有一次去找弘昇的时候,终于没忍住,问他为什么不回复自己写的信件。 弘昇被额娘勒令要睡午觉养生,一觉睡到了傍晚,日落西山才起来,整个人还是怔忪的。 他穿了一身家常衣裳,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睁大了眼,反问弘晖:“好兄弟,我还要问你呢,怎的我给你写的信件,你后来便从不回复了?” 两个小小少年,大眼对小眼了好一瞬间,弘晖忽然就心里动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人拦截了自己的信件? 会是谁? 阿玛,嫡额娘? 他能想到这一点,弘昇也想到了。 弘昇睁大了眼望着弘晖:“……应当不会吧?” 这事儿虽然遗憾,但此刻旧友已经归来,终究不是什么难为之事,两个人说了一会话。 不论说到什么事,弘昇总会时不时的引一句佛理出来。 这让弘晖觉得:自己对面坐的好像是个老和尚似的。 他有点啼笑皆非。 弘昇话语说出口,自个儿也挺苦恼——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想这副腔调! 但是面对着安先生七年了,天天听着僧人讲这些,哪怕是快木头,也快要能背住了。 …… 想到弘昇在外面这几年,始终是青灯古佛常伴,于是弘晖便道:“五叔有没有提到你上学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回尚书房?” 这话一说,弘昇顿时脸上表情就灰败了下来:“我不回去!”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灯花爆响。 过了一会儿,弘晖才有些小心地又开了口:“弘晋……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弘昇冷笑了一下,嘴角翘起一丝桀骜的弧度——这一瞬间的神态让弘晖忽然就想到了他小时候。 这气势才像。 弘昇明白弘晖的意思:太子被废,又被复立,大势已去,元气大伤。 作为太子的儿子,弘晋再也没有什么资本和底气了。 正文 541 好命 尽管这么说着,但是弘昇在被恒亲王带进宫,见了康熙之后,还是很快重新又恢复了进尚书房读书。 他的到来让尚书房里的皇子皇孙们十分关注,年纪大一些的还好——都记得过去弘昇和弘晋的这一段过节,有的人便带了幸灾乐祸的眼光来看他们。 至于那些年纪小的小阿哥们,便完全不知道弘昇过去的光荣事迹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眼看着师傅出了门离开,弘晋回头看了弘昇好几次,很有点想报仇、跃跃欲试的意思。 弘晖也瞧见了。 他一起身,挡在弘昇面前,目光冷冷地瞧着弘晋。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弘晋只能悻悻地回转了身,伸手摸了摸鼻尖。 日子很快到了端午时节,雍亲王府的扩建也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工匠纷杂,骡车在府门口来来回回不停,于是四阿哥索性带着全府的人,一起往圆明园去暂住一段时间了。 之前,三格格一直以为是过去玩几天,没想到阿玛如今改了主意,变成“暂住”。 既然是“暂住”,估计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 这样的话,要带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三格格光是衣裳就收拾了六七箱。 正在启程前夕,大格格回来了。 二格格、三格格都在福晋正院里。 大格格面色红润,气色好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么纤弱了,华服加身,又梳着妇人的发式,整张脸看上去都丰腴了一圈。 被婢女们扶着进屋迈过门槛的时候,宁樱就发觉大格格又长高了不少。 毕竟还是孩子的年纪,虽然嫁为人妇,但还是一直在长个子。 大格格面色端庄矜持,进来以后和夫君一起,先给四阿哥跪下磕头:“阿玛。”,然后又被扶着起来,转身面向福晋和侧福晋这边行礼。 福晋用手帕擦着眼角,眼眶也红了。 她伸手把大格格亲手扶起来,还没说几句话,大格格那边就抛出来一个喜讯:她有身孕了。 已经有三个月了,之前一直压着没说,如今胎儿已经很稳了。 虽然已经嫁了人,宁樱一直还把她当一个半大孩子看,听了大格格这话,宁樱才感受到岁月流逝之快。 大格格都快做母亲了。 四阿哥自然是很高兴的,一边说既然已经有身孕,刚才这些礼数本来就该免了。 然后他转头就嘱咐四福晋——让去府里再调拨七八个奴才过去陪着侍候。 福晋连声答应。 大格格被夫君郎谈扶着坐下来,四阿哥看郎谈行动之间,对大格格极是温柔体贴,是恩爱夫妻之间掩不住的两情缱绻。 他这个做阿玛的自然高兴,不由地转过脸来,含笑就看了宁樱一眼。 却没有看四福晋。 因为大格格有了身孕,四福晋又让人拿了靠垫过来,一个个的垫在椅子后面,让她的坐姿能够更舒服一点。 郎谈不用说——自然是在旁边小心照顾着了。 他伸手接过了奴才们手中的垫子,微微用力,试了试软硬,这才给妻子垫在身后。 看着大格格很自然地接受丈夫的照顾与保护,四福晋默默地看着,忽然就忍不住竟有些微妙的羡慕与自怜。 她想到了自己。 来自丈夫的全心全意的宠溺与疼爱,她乌拉那拉氏半辈子也没真正感受过。 大格格没坐多久,便说给妹妹们都带了小礼物,一边说,她一边就让奴才们将礼物拿进来。 都是一些细软精致的闺中小物件。 三格格过来接着了,仰着头看着大格格,很乖巧地就道:“谢谢大姐姐!希望大姐姐一切平安康健!” 大格格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又伸手揉了揉三格格的小脑袋:“回去吧。” 然后就轮到二妹了。 大格格转头看着二格格,淡淡地笑了笑,示意婢女将礼物送到自己面前。 她伸手从托盘里亲手拿了礼物,过去走到了二格格面前。 礼物是一方精致的绣花小扇屏风,上面是鸟儿带着一群雏鸟。 一小群雏鸟都被绣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简直像随时都能从小屏风上跳下来一样。 唯独有一只小雏鸟,被孤零零的落在了最后面,焦急地拼命扇动着小翅膀,想追上母亲的脚步。 这是讽刺二格格现在的处境,还是戳她丧母的痛心之处呢? 在四阿哥和嫡额娘看不见的角度,大格格对着二格格就慢慢露出了一个居高临下的笑容。 二格格压根儿就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座位上,微微抬头,冷冷地看着大格格。 她却忘了自己的角度:阿玛看不见大格格脸上的表情,却将她脸上的神情一览无余。 直到三妹妹冲着自己眨了好几次眼睛。 二格格知道三妹的意思——她虽然没有抬头,但余光也能感觉到:阿玛和嫡额娘觉得长姐难得回府,她如此无礼,已经有些不悦了。 这般说着说着,便到了弘晖和弘昐从宫里尚书房回来的时候。 “让他们来见见大姐。”四阿哥吩咐人去喊两个少年了。 趁着这时候,二格格就起身,说自己也要进去换一件衣裳。 福晋允了,宁樱却看着二格格。 等到二格格出来之后,宁樱留心看了她好几眼,就看二格格显然是眼皮上扑了粉了——她显然并不熟练于胭脂水粉的运用,便是扑粉也是很留痕迹的。 这大概是为了盖住红肿的眼皮。 宁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 大格格走了之后,回到自己院子里,宁樱看着三格格带着弘历在屋子里画画。 弘历很喜欢大格格给自己的礼物——一些小马玩具。 他把零部件全部都拆开来了。 更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也过来了。 宁樱正被两个孩子缠住了手脚,四阿哥一路走来,热得脸上出了一层微汗,于是这时候站在屋子正中,伸直了手臂,让苏培盛伺候脱衣裳。 等到他这边洗了个脸,漱口、喝茶,换好衣裳,宁樱那边也把儿女们哄睡了。 她进屋去看四阿哥——四阿哥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他睁开眼,冲着她笑了笑就道:“都睡了?” 宁樱知道他问的是三格格和弘历,于是点点头,又走过去,顺手拿过四阿哥手中的书本,放到一边桌上:“弘历追着我问大姐姐什么时候再回来。” 正文 542 初入幽园 四阿哥忍不住笑了出来,心说这般孩子话倒也只有弘历这个年纪说的出来。 再往后几年便也听不见了。 “他惯来是喜欢这些姐姐妹妹的。”四阿哥伸手拉着宁樱在床边沿一起坐下,一边顺口道。 顿了顿,四阿哥看着宁樱,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她:“你晚膳用足了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间,宁樱很识趣地就开口道:“不如……再来一份小锅子吧?” …… 膳房里,灯火温暖。 没多久,一份锅子,一圈小贴饼已经端进了屋子里。 屋子中撑起了一张夜宵专用小桌子,又倒上了热奶茶。 饼皮是豆面,做的很柔韧,送在嘴里特别有咬劲。 四阿哥才吃了一个就夸这口味不错。 宁樱看出来大格格回府这事儿,显然让他今天心情很好。 他既然高兴,她也就捡他开心的事儿说——于是又提到了大格格。 “没想到,才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孩子都快有孩子了!”四阿哥笑着摇头。 宁樱想到大格格今日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感慨:“是啊,我看着大格格,总觉得还像过去看着孩子一样。” 四阿哥点头,就说宗室里的姑娘,但凡万岁能稍稍松个口,定下夫家的趋势都是越来越早。 有的简直恨不得还在肚子里就把娃娃亲给定了。 没法子,都是被抚蒙给吓怕了。 反正宗室女,又不愁没有娘家撑腰——只要在京城里,无论嫁到什么人家,总比千里迢迢的离开亲人,骨肉分离的好。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三格格。 四阿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在宁樱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才道:“孩子们长得快,你也留意些,若是有中意的,不要藏着掖着,百般思量不说。” 宁樱在他怀里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四阿哥伸手抚摸着她的背,摇着头揶揄她:“瞧你这迫不及待的口气!” 他这么一说,宁樱也笑出来了,伸手抱住四阿哥的胳膊,慵懒地依偎在他怀里,抬头对他分辩道:“我才没有迫不及待呢,我可舍不得云心,真恨不得还能多留在身边几年。” 她说完这话,四阿哥一颗父母心,心有同感,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宁樱就摇着头又道:“别别别,还是别留。” 四阿哥哑然失笑。 …… 七日之后,启程圆明园。 远离了雍亲王府正在扩建的嘈杂,圆明园中景色清幽,风物宜人。 虽然这时候的圆明园还远没有后来一而再、再而三扩建的繁华气派,但也已经如诗如画。 加上地方占地广阔,堪称一片清凉宜人的世外桃源。 因为路上马车车程并不长,三格格跳下马车的时候,还是精神抖擞的。 圆明殿的门上方,悬挂着康熙帝御书三字匾牌。 对于“圆明”,四阿哥解释说: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 “圆”是指个人品德圆满无缺,而“明”是指政治业绩明光普照。 宁樱抬头盯着康师傅写的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等到换了小轿子,一路进去,真正到了园林里,从轿子上一下来,三格格看着眼前的美景就睁大了眼睛。 她真喜欢这儿! 四阿哥看着女儿的神情,忍不住就笑了——之前三格格问他圆明园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像一个放大版的菜园庄子? 四阿哥当时就一下子被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么多园林造景心思,哪里能用菜园庄子比较。 但是现在想想:显然在三格格心中,菜园庄子那样的悠然田园,才是她最喜欢的。 宁樱自从穿越过来,这也是很少看到这么大的园林。 之前南巡江南的时候,在江南那些行宫不是没看过类似的造景。 但是都没有这个大——毕竟人家光是一片湖泊就已经占了不知道多少亩地。 也就是因为有这么足够大的湖面,才能保证整个园林园中,湖风阵阵,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不过,圆明园的位置距畅春园约一里多路,非常近,可以说两座园林几乎是在一起,很容易就被拿来做比较。 毕竟圆明园这时候还只是一座藩赐园,规模不能超过康熙的畅春园,所以能看到的景观也就如此了。 并不能扩建。 弘晖和弘昐并没过来,因为要顾着宫中尚书房的学问,于是过来的孩子只有二格格、三格格、弘历。 弘历这时候个子也长高了,小短腿也长得结实了,跟在两个姐姐后面,乐呵呵地就满地跑。 他长得玉雪可爱,嘴巴又甜,看着二格格的时候,也是满眼星星眼,一口一个“额云”地叫着。 二格格不由地就很疼爱这个小弟弟。 三格格有时候走的快了,弘历跟不上,二格格还会回身来拉住弘历的小手。 若不是出来这一趟,宁樱还没注意到雍亲王府如今,光是前院,就已经有了这么多人。 尽管四阿哥只是出来一趟,算是游园散心,但是站在一处亭子上,往下面随意一个角度看过去,也能看见不少人密密麻麻地在忙这忙那。 这里风景好,他打算带着孩子们来个野餐。 就像木兰围场和塞外巡行时候那样,无拘无束。 奴才们已经开始忙起来了——不但要铺设地上的坐垫,还要准备小桌几,有的用来放锅子,有的还得烤肉。 二格格因为正和三格格玩在一起,于是四阿哥让福晋先去圆明园中的正院居处。 三格格蹦蹦跳跳地跟在阿玛身后,手里提着小花篮,慢慢走上一座小山坡。 小馄饨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她站在小山坡上往下望,湖面上太阳的反光如碎银一般,一不小心刺痛了眼睛。 三格格伸手捂着眼睛,还不忘指着一个方向问阿玛:“阿玛,那里是皇玛法在的位置吗?” 四阿哥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过去,摇了摇头:“不是。” 他微微一弯腰,伸手把三格格抱了起来,转了个身,才道:“这里才是,不过你此刻瞧不见。” 三格格咯咯地笑了起来。 宁樱那边,她带着二格格坐了下来,奴才们送上中午的膳单来。 二格格眼神没怎么集中在菜单上,反而抬起小脸,偷偷地看了宁樱好几次。 然后她坐得就离宁樱越来越近。 宁樱一低头见这小姑娘吭哧吭哧地,都快挤到自己怀里来了。 她笑了,伸手把二格格揽进了怀里:“咱们一起看。” 正文 543 彩衣郎 二格格很开心又羞赧地露出了一个笑脸,往宁樱怀里钻了钻。 四阿哥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树荫之下的青青草地上,樱儿背对着他而坐,怀里搂着二格格。 二格格一只小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小脑袋也埋在宁樱肩膀上,整个人都仿佛变小了好几岁,很依赖地缩在宁樱的怀里。 这天气其实是有些热的,但是看二格格那模样,显然是一点都不怕热。 她对宁樱依恋得很。 四阿哥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听见动静,宁樱和二格格回过头来。 二格格还好,看见阿玛和妹妹回来,站起身就迎接过去了,宁樱怀里捧着的都是膳单,被清扬和婷儿一左一右扶着才从草地上站起来。 四阿哥往前走了几步,就看樱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个小小的得意:“我都选好了,人人都有爱吃的。” 她说话的神情特别严肃,逗得四阿哥有些忍不住想笑。 他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道:“好,听你的安排。” 宁樱被他握住手,顺势就用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划了划,仰脸冲着他笑。 四阿哥眼光落在她碎发拂落的光洁额头上,忽然就很想把人抱过来亲一口。 但是孩子们都在旁边,他只好作罢。 不多时候,奴才们已经将膳食送了上来,还有烤羊肉串——竿子用的长,肉块切的也大,算是烤肉大串,滋滋地冒着油花,上面撒满了一层孜然和辣椒粉。 宁樱伸手就拿过来七八串,因为是烧烤,于是没让孩子们吃多,只是每人手上分了两串。 这算是个餐前小菜,用来开开胃的,后面还有蜜瓜酸奶——蜜瓜都用特制的小银勺做成圆球形状,凉透透地拌在酸奶里面,再加上蜂蜜。 烤串配水果酸奶,真是绝配。 弘历坐在两个小姐姐中间。 虽然年纪最小,胃口却是最大的的,不一会儿就已经把手上的羊肉串都吃光了。 他伸手还想再去拿,但是被额娘阻止了。 虽说选的是阴凉地,但毕竟天气已经是初夏了,用完这一顿之后,几个人身上都出了汗。 这时候,奴才们也过来禀报,说是已经把东西都放在给侧福晋布置的院子里了,一样一样都收拾好了,侧福晋若是想过去,随时都可以。 正好弘历一向都有睡午觉的习惯,这时候连声喊困,四阿哥起身伸手给他,将儿子拉了起来,刚想说话,弘历就就皱着眉头,伸手不断地去抓小臂部位。 宁樱还以为他是被蚊子叮了,一边让奴才们去拿药草膏,一边就过去哄着弘历,把儿子的袖子卷起来瞧了瞧。 刚卷起来,她心口就抽了一下。 吓得差点叫出声。 四阿哥看她脸色有异,心念电转,立即过去看——弘历的小手臂上,赫然已经多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红肿印子。 范围似乎还在往周围扩展,瞧着十分吓人。 而红肿的最中间,甚至能看清两个小小的孔洞,显然是被什么毒虫的牙印给咬了。 可别是蛇! 四阿哥心里一沉,立即厉声让人马上传府医过来。 趁着这当儿,他拽着弘历的手就问儿子:“疼得厉害吗?” 这么大范围的红肿,难道没有感觉吗? 弘历也是一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被咬了,他很无辜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委委屈屈地道:“就是觉得越来越痒,疼倒是不疼。” 四阿哥听着,心中忧虑稍减。 宁樱站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立即就吩咐奴才们先回去院子里,把三阿哥的住处床铺收拾妥当,这会儿三阿哥刚刚被咬了,还不能随意挪动。 等到府医过来看过了,若是说可移动,就立即把三阿哥给送回去。 这日头这么大,再这么待下去,也得中暑了。 苏培盛站在旁边,冷汗涔涔地往脖子里流——千准备,万仔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草地里却有毒虫。 也难怪,里面院子里都精心收拾过了,就等着主子爷进去看。 谁能想得到四阿哥兴致正好,结果要在外面野炊呢? 正说着,站在旁边的婷儿忽然就颤声道:“三格格,三格格背后!” 众人目光刷地转过去,就看见三格格穿的一身淡绿色衣衫上,背后靠近脖颈的位置,赫然趴着一只毛茸茸的虫子。 这虫子乍一看有些像蝎子,但仔细一看又不像,个头还挺大,毛茸茸的,头部色彩斑斓——显然有毒。 三格格本来还在看弘历的伤情,结果听婷儿这么一喊,意识到毒虫就趴在自己背后。 夏天衣裳轻薄,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虫子的触手在飞速移动。 三格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僵着脖子、弓着背,在原地尖叫着道:“额娘!” 眼看着毒虫爬动迅速,更被人体热气吸引,就要钻进三格格领子里去了,宁樱和四阿哥待要伸手去捉已经来不及了。 二格格是靠着三格格最近的,这时候一伸手,扑在三妹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那只毒虫猛地捉住了头部。 虫子浑身毛茸茸——二格格的心都要跳到喉咙口了,她颤抖着手,猛地就将毒虫甩到了一边。 小太监们立即便扑过去,七手八脚的用碗将虫子罩住了,以备府医一会儿来看三阿哥伤口,也好知道是何种毒虫,以备诊断。 宁樱扑上前去,抱住三格格就问她:“没咬着吧?” 三格格眼睛瞪得大大的,点了点头:“没有!” 她一点头,宁樱才放心,顾不上再问别的话,又赶紧过去抓起二格格的小手看。 这时候府医也已经过来了,奴才们立即将刚才捉到的虫子拿过来给府医看。 宁樱看到了二格格的手,心里咯噔一下——二格格右手的食指和大指尖上,赫然已经有了和弘历一样的两个小圆孔。 瞧着比弘历的似乎还要严重一些。 毕竟她刚才是徒手抓毒虫,虫子在突然受到外来袭击的时候,肯定是会咬人的。 宁樱捏着她的指尖,想用力把血给挤出来,府医这时候已经看清了碗内的毒虫,连声就道:“尚好,尚好!” 他解释说这种毒虫叫做彩衣郞,喜欢在温暖潮湿的地方活动,虽然看上去挺可怕,有些像蝎子,但是毒性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 只要抹上一些蛇药,过上几天自然就会渐渐消去红肿。 正文 544 可怜 听大夫这么一说,宁樱总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孩子们被送回到院子里,宁樱也顾不得看这圆明园里的院子布置的如何,先是赶紧让奴才把蛇药用水化开,给弘历和二格格都涂上了。 三格格也已经换了衣裳,一脸又是后怕、又是心疼地坐在弘历和二格格旁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等到这边一切都妥当了,三格格坐在二格格旁边,默默地看着她手上一层一层涂着黑黑的药膏。 二格格知道她心里难过,于是伸出另一只没有被虫子咬到的手,摸了摸三妹妹:“云心别难过,二姐姐没关系的。” 三格格没多说话,伸手抱住姐姐,小脸埋在她肩膀里蹭了蹭,眼圈红红的:“二姐姐,你不害怕吗?” 二格格回忆到那只毛茸茸的虫子在自己指尖上蠕动的感觉,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别说了!” 三格格很识相的立刻就闭了嘴,还伸出一双小手,紧紧的捂在嘴唇上。 二格格皱着眉头:“我当然怕,可是若不立即下手,它就钻进你衣领子里了。你是我的妹妹,我必须护着你。” 宁樱在旁边,听了这话,郑重地站起身来,就对二格格道谢。 二格格却只是用力摇头:“宁侧福晋对我一向都是很好的,护着三妹妹,这是理所当然!” 不多时候,内服的药汤也已经煎好了。 奴才们送了过来。 宁樱看着弘历和二格格把两碗漆黑如墨的药汁都给喝了下去,这才放下心来。 弘历一边喝一边就用小手手去掐着自己脖子,做呕吐状:“呕!这也太苦了!” 宁樱伸手拿了一颗去了核的蜜枣,塞进儿子口里:“别嚷嚷了,越嚷嚷越苦。” 外面,奴才们又在用大夫给的方子,拿了各色草药在煎清凉露。 这东西以前每次到夏天都会有,尤其是端午前后。 宁樱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知道这东西大概类似于现代的花露水,或者防蚊液之类的。 闻着清清凉凉的,涂抹在身上也是冰凉彻骨。 若是在田园草地里,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涂上一些可以有效防止蚊虫叮咬。 …… 四阿哥那边,也没闲着,等到府医过来禀报说是已经伺候小主子们都用好了药,他点了点头,让人退出去了。 今日才是过来游玩的第一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草地足足有那么大的范围,怎么偏偏就在野炊的那一部分出了问题呢? 四阿哥这么想着,没过一会儿就把苏培盛叫进来了,吩咐了几句。 苏培盛领命出去了。 …… 到了第二天清晨,外面天还没怎么亮起来,宁樱睡意朦胧地就下了床。 她心里记挂着儿子的伤口,让奴才们提着灯过去看看。 弘历屋子里,光线幽暗,只留了墙角一盏小小的灯火。 宁樱刚刚走进去,就听弘历已经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奶声奶气的抱怨道:“难受死了!” 宁樱心往下一沉,结果过去走近了床前,奴才跪下禀报才知道:原来弘历抱怨的是天气热。 她松了一口气,过去握起儿子的小手腕。 灯火之下,弘历手臂上的红肿,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几乎只有原来的一半了。 再不像昨天那么吓人。 中间被毒虫子咬的地方也结痂了。 宁樱轻轻地给儿子把袖子挽上,又想到二格格手上的伤口--却不知道这时候怎么样了。 昨天二格格上完药之后,就在四阿哥的默许下,被福晋那边的人给接了回去。 宁樱虽然牵挂二格格,却不好直接问--否则显得她好像和福晋抢夺二格格似的。 又好像二格格身在曹营心在汉,只对着她这边一片依恋。 这样对二格格就更不利了。 …… 两天下来,苏培盛钻进了四阿哥的书房,哧溜跪下来,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并没有查到什么可疑情况的意思。 四阿哥本来也只是怀疑,想来夏日草木生长,圆明园中又有湖泊,岸边本有湿意,若有毒虫藏于其中,也是正常。 他摆了摆手,让苏培盛退下了,心说这圆明园,夜间虽然凉爽,但也只是相对于酷热之中的京城而言。 其实不如热河那边凉爽。 更何况这儿草木青青,清雅倒是很清雅,但是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就是:蚊虫确实多。 昨晚上似睡非睡之间,他还听见外面虫声阵阵,伴着漫天星辰,几乎让人难眠。 大概也就是刚住过来,不习惯吧。 四阿哥忽然就有那么一点想早点回雍亲王府了。 …… 傍晚时候,四阿哥过来了,顺便也把二格格带到宁樱这里来。 说是让孩子们都玩在一处。 他去看弘历和三格格,到了另一处屋子。 宁樱正记挂着二格格,看她一过来,立即就把二格格带进里屋里坐下。 她先检查了一下二格格的伤口--她好的速度比弘历还快,就连红肿都已经快褪没了。 宁樱又叫人拿了清凉露过来。 她亲手帮二格格涂了一遍。 涂到脖子的时候,就看二格格后脖颈上有一圈微微红的小疹子。 不能碰,一碰二格格就喊痒。 瞧着像是闷热出来的湿疹。 宁樱顺着孩子后背心摸了一下,才发现她身上都是汗,热汗冷汗夹杂在一起,里面衣裳都浸透了。 宁樱心里动了动,伸手把二格格拉到自己身前来,解开她的衣领几粒扣子,才发现里面的里衣穿的居然还是春秋的款式。 可怜呢,孩子这样不闷出湿疹才怪! 她拿了自己的帕子给二格格擦汗,二格格趴在宁樱腿上,小手就紧紧地抓着宁樱袖子。 照顾二格格的嬷嬷看见这情景,赶紧就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是这是福晋的意思——本来听说圆明园风物凉爽,又怕居住在湖边,整日吹着风,仔细着了凉。 宁樱知道嬷嬷这是拿福晋来压自己了,心说圆明园就算再凉爽,毕竟也只是在京郊之中。 就连距离紫禁城都没有多远,再凉爽又能凉爽到哪儿去? 难不成还能凉爽成冬天和夏天的区别吗? 随便寻了个借口,支走了嬷嬷,宁樱就让清扬去找了一套三格格的宽松里衣,拿来给二格格套上。 好就好在这种款式的衣裳尺寸大小相对自由,不至于个头稍有变化就穿不了。 宁樱只留了婷儿和清扬两个婢女在屋子里,二格格洗漱之后,给她换上了夏天的里衣。 二格格头发丝上还滴着水珠,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正文 545 恩宠盛隆 宁樱一边给她把衣裳领子整理好,一边就嘱咐她:让她晚上回去,别在嫡额娘面前提这事儿。 二格格一边听,一边就用力地点头:“我知道呢!” 黑漆漆的头发丝贴在她脸上,衬托得二格格眼如星辰。 宁樱过去给她擦了擦头发,二格格伸出热乎乎的细胳膊,抱住了宁樱的脖子。 …… 晚上的时候,二格格被奴才们送了回去,四阿哥留在宁樱这里。 他洗漱过后,披着衣服坐在床上。 本来是拿着书卷在看的,看见宁樱进来,他抬头对她无奈一笑,笑容里居然很有些委委屈屈撒娇的意思。 这倒是难得一见了。 宁樱上前去,笑着伸手低头摸了摸四阿哥的脸,伸手又勾了勾他的下巴,刚想说句话,结果被四阿哥伸手猛地一拽。 她整个人都扑到他怀里去了。 宁樱趴在他胸口上,索性也就不起来了,就保持着这么一个慵懒的姿势,微微的眯着眼,感受着他的大手一遍一遍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本来还想说几句话的,这时候倒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窗外忽然亮堂了一下,是一道闪电划过天幕。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瞧着窗外。 圆明园里,一场暴雨哗啦啦地下了来。 雨声实在是太大,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作响,连人说话声都听不清了——但是下了这一场暴雨,明日天气就会凉快许多。 叫了奴才送温水进来洗浴之后,两个人并排躺在榻上,四阿哥伸手揽着宁樱的肩膀,又说后日他请了三阿哥、五阿哥都过来游园。 到时候其他亲王府的福晋、侧福晋也少不得会过来。 宁樱可以和其中交好的宗室命妇们,一起好好在园子里坐轿子游玩一番。 至于为什么要坐轿子——那自然是因为圆明园的面积实在太大。 如果是用脚力走的话,只怕不到半圈,人就累趴了。 宁樱还挺兴奋——毕竟在现代的时候,人们能见到的,只有损毁后的圆明园。 若是能看看它在康熙年间的全貌——想想还挺期待。 “睡吧。”四阿哥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道。 …… 第三日的时候,三阿哥、五阿哥都过来了。 前面的热闹自不必说,后面园林里,四福晋也拿出了女主人的架势,带着其他福晋、侧福晋们一边在园子里转悠,一边就不停地介绍。 三阿哥的侧福晋们,跟在后面就不住地啧啧赞叹——自然,这其中感叹的意味少,拍马屁的意味更多。 五阿哥的两个侧福晋:瓜尔佳氏和刘佳氏,始终只是围在宁樱身边,至于对着四福晋——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除了一开始进园的时候,客客气气行过礼之后,两个人都没往四福晋面前凑了。 圆明园是藩园,园子里的奴才们也有不少随着园子一起赏赐下来的,专门只在圆明园中负责花木修葺。 四福晋每到一处,奴才们便跪了一地,齐声请安,跪迎福晋、侧福晋们,倒是也排场十足。 三福晋和侧福晋们开始还夸赞,后来也没什么声音了。 乌拉那拉氏尽情地拉了一把仇恨,自觉十分满足——虽然都是亲王,到底自家的雍亲王还是和其他两个亲王不一样的。 光从皇上独独赐园雍亲王,就能看出来区别。 要知道,皇上如今往畅春园去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了,而且每次一去就要待好久。 而四阿哥的圆明园距离皇上畅春园那么近。 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离不了四阿哥——恩宠盛隆着呢! …… 庭院深深。 大格格坐在窗下,手中仔细的握着一把雕牡丹花如意小圆镜,借助着窗下晴朗的日光,观察到自己头上的情况。 嫁人之后,她头上那一块脱发的情况一度有所好转,加上婢女花旺手巧,总是能帮她梳起巧妙的发式,掩盖住脱发的缺点。 一直到现在,丈夫其实都还没发现大格格头发的问题。 但是怀孕之后,大格格焦虑的发现:这问题渐渐有些遮掩不住了。 事实上,她就一直不断地脱发——满脑袋都在脱,有时候用梳子随便梳几下,手掌心里面就是黑乎乎的一团。 大格格盯着看,越看眉头皱的越。 趁着医者把脉,大格格就对大夫说了自己如今这心烦之事,大夫瞧了瞧,便说妇人怀孕,气血中虚,若是脱发,也是暂时性的,之后还能再补救回来,让她不要过于焦虑忧急。 待得开几剂方子,补一补或许能改善。 大格格不好把自己之前头上鬼剃头的事情给说出来,于是只能焦躁地挥了挥手,让大夫下去了。 她之前在四皇子府里用的药,其实是带了足够的量过来的,若是现在再加大剂量,喝起来也不是不够。 但大格格有身孕在身,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就不能随便喝药了。 有的药药性猛烈,要是伤了胎儿怎么办? 大格格愁闷极了,一直到了晚上,郎谈回来。 他进了屋子,看见一向笑脸相迎,温柔体贴的妻子却脸色凝重,还以为雍亲王府出了什么事。 等到听大格格说无事,郎谈这才放心。 雍亲王府不能有事。 “你如今身子沉,不必出来迎我。”郎谈放柔了声音,扶着大格格到里面屋子坐下,伸手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捏在自己手心里。 随后,他半跪在地毯上,抬头望着大格格,哄小孩子一样道:“乖,不怕啊。” 他以为大格格是妇人初次有孕,心里害怕了。 大格格本来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说出自己头发的事情——她是真的很满意这个夫婿。 她不想自己的形象在丈夫眼里有一丝一毫的损毁。 听郎谈这么说,她干脆就坡下驴,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握紧了丈夫的手:“那今晚……” 郎谈笑着抽出手来拍了拍大格格的手背:“我事务还没有忙完,今晚得先去书房。” 大格格心里略略觉得不安,但是只觉得额头上微微一热,是丈夫弯下腰来,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温柔的吻:“争取早些过来陪你。” 大格格一下就笑了。 正文 546 夫婿轻薄儿 出门的时候,郎谈右脚已经迈下了台阶,正好花旺端着水盆进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花旺连忙行礼。 郎谈点了点头,刚要走,想了想又顿了顿,收住脚步回来,上下打量了几眼花旺,才道:“你们格格,这几日没什么心事吧?” 花旺一听就明白了——大格格担心脱发的事情,脸上难免忧心忡忡,结果被夫婿给看出来了。 但是这事儿能说吗?压根不能说! 若是说了,大格格非打死她不可。 花旺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小心谨慎地就道:“回公子的话:格格……格格许是有孕在身,难免思虑重了些。” 郎谈一听这话,就知道面前这小丫头是不敢说实话。 这更加证明了他觉得三格格有事在隐瞒着他的猜想。 郎谈负手在原地,淡淡道:“你随我过来。” 可怜花旺手上还端着水盆,一时间没处放,重悠悠的手腕又发酸,虽然有些撑不住了,但也不敢违拗男主人的命令,只能跟着郎谈到一边。 到了院子里角落,郎谈一转身,就看着小丫头,居然还紧紧端着水盆,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水花都飞溅了不少出来,打湿了她的袖子,她也不敢松手。 可真是个老实人啊。 郎谈微微一笑,伸手替花旺将水盆接过来,放在一边,才道:“我只问你几句话,不必畏惧。” 花旺看对方以主人之尊,居然帮她接过了水盆,一时间微微睁大了眼,望着郎谈。 月光之下,郎谈忽然就觉得这小丫头姿色虽然也只算得上是“秀丽”,但是这副笨笨无措的模样,倒是莫名地有些招人怜。 他盯着花旺看。 直到花旺畏惧地低下了头。 郎谈觉得很有趣,声音不由得放得更柔和了一点:“你们格格,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花旺不是能撒谎的人,先是摇了摇头,然后不敢看公子的眼睛。她 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郎谈只见她小鹿一样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他微微挑了挑眉。 正在这时,大格格出来了。 她站在台阶上,一手抚摸着肚子,一手撑着腰,被身边婢女施儿扶着,一眼就看见了丈夫居然还没走,而是在院子的不远处角落,低着头和花旺说些什么。 花旺都快被他逼到墙角了,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里。 这情景瞧着就暧昧。 丈夫刚才不是说要回前面书房吗? 大格格心口一下就跳起来了!扶着旁边施儿的手也瞬间掐紧了,声音微颤道:“你去,把人喊回来!” 施儿不用她多说,自然明白。 眼看着施儿快步走近两人,大格格忽然就不想被丈夫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她一转身,没有下台阶,直接回了屋子里去。 …… 不一会儿,花旺低垂着头,跟在其他人身后进了屋子里。 刚刚进来,没敢多说什么,她哧溜就跪下了:“格格。” 大格格转过身来,脸上神色瞧着倒还好,只是声音听着冷冰冰的:“你方才在外面做什么?” 花旺以为大格格在担心她把事情说出来,连忙就跪下道:“请格格放心,奴才……” 大格格抬起手制止了花旺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施儿,戒备地道:“出去罢。” 施儿连忙起身倒退着出去了,又将屋子里其他伺候的仆妇们一起赶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转过身来把门给带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大格格与花旺主仆二人,大格格睁眼瞧着花旺,道:“你过来。” 花旺不敢不听从,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上前道:“格格,奴才什么也没有说,请格格放心!” 话音刚落,花旺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右边脸颊上便赤裸裸地红肿了起来。 大格格是左撇子,伸手打人的时候用的也是左手。 花旺被打了一巴掌,一时间吓坏了,眼泪也淌下来了。她伏在大格格面前,极力想为自己辩解道:“格格息怒!奴才当真是什么都没泄露一句!” 大格格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就看花旺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一副被冤枉的不行的委屈模样。 她心念动了动,忽然就想到:自己年纪尚小,花旺的年纪也不大。 说不准这小丫头还压根儿没开窍呢。 要不然怎么到了现在,她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只是在担心:担心她对着郎谈把秃头的事情给说了出去? 而没有想到别的? 大格格若有所思的微微扬起下巴,决心先不把话说的那么赤裸。 万一这小丫头本来还是懵懂的,结果被她这么一挑明,反而起了这个心思,那该怎么办呢? 想到夫婿刚才背对着自己的那一幕,大格格心中隐隐作痛起来。 她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怀孕之后,面容浮肿,连原来紧致俏丽的瓜子脸,现在都渐渐的胖成了圆脸。 妇人怀孕,也不过就这十个月,或许夫君只是…… 大格格没有勇气再看下去,转过身瞧着花旺,声音里透着心灰意冷:“你起来吧。” …… 郎谈一路回了书房,待到坐到座位前,就看桌子一角已经摆好了一盏香茶,还寥寥的冒着热气。 洗脸的手巾也已经打好了。 郎谈刚刚伸手,还没碰到茶禅,大婢女婉儿已经从屋门口过来,笑着给他行了礼,然后才伺候着郎谈洗手洗脸。 水温调的很好,不是冰凉沁骨,但也不热。 就中还放了少量的去暑气的草药。 天气热,走在外面一趟,脸上就出了不少汗,被这么一擦,郎谈顿时觉得很惬意。 他神清气爽的铺开书卷,提起笔,奴才已经在旁边给他研墨了。 婉儿一边收起毛巾,一边就笑眯眯地瞧着郎谈。 婉儿是他小时候就就已经过来服侍他的丫头了,性子泼辣又细心,这么多年下来,便是有些大大小小的错处,也都被公子爷一笔带过了。 于是府里许多人都以为婉儿迟早是会被公子爷收在身边的,谁知道后来大格格入府。 既然是宗室女,公子便不好随意收人了。 这样一来,婉儿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人——她知道大格格看她这么个婢女在公子身边,难免有些不放心。 但是她是伺候了公子这么多年的人,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奴才也都服她的管,若是将她迁走,到哪儿去服侍? 还真说不准。 正文 547 豆绿牡丹 因为有伺候公子爷这么多年的资历摆在这儿,一般的奴才倒也不敢如何给她脸色,但是大格格那院的人就不一样了。 每次过来瞧着她的时候,那脸色鄙夷的几乎只没拿眼角瞟她了。 婉儿心里不痛快——她若是真有想凑上去公子身边的心思,这么多年,有的是机会。 她难道做不到么? 就连她这名字,当年都是公子爷给她改的呢。 但是转念一想,婉儿心里就有些发虚——她隐隐的也知道:公子其实是不大瞧得上她的。 他望着她的眼神里,分分明明都只有主仆情谊。 若不是大格格进府,原本婉儿的日子也算是好过的,但是如今这么被人瞧着,她难免就生出了“既然你们要这么以为,我不妨就做到底”的赌气心思。 这种大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 圆明园里,转悠了一天,宁樱被热的脑袋发晕,刘佳氏和瓜尔佳氏也不大乐意随着四福晋挪来挪去了。 正好四福晋要带众人去戏台子看戏,也算是得了个空档休息。 其中有些人还意犹未尽,想继续游园的,就自个儿行动去。 圆明园里,各种建筑中最大的应当属牡丹亭,又叫牡丹台——这就是后世的镂月开云。 据说在历史上,康熙就曾经和四阿哥、弘历祖孙三代一起在其中赏牡丹,传为美谈。 刚才四福晋带着众人到这里,走马观花,宁樱并没怎么来得及细细品味。 牡丹台位于后湖东岸,南临曲溪。殿为三间,殿前以文石为坡,种植牡丹数百株。宁樱到了牡丹亭,先去里面转悠了一番,觉得有些失望——很简单,就是宽宽敞敞的殿堂。 但是牡丹是真的美。 牡丹倒也是有的——这时候正值花期晚期,但还是能看见不少开放的正盛的牡丹花,品种只有一种,就是豆绿。 豆绿牡丹是传统牡丹品种,也叫“欧家碧”,出自洛阳欧家。 不但花朵是稀有的绿色,叶片上也微微带着紫色的光晕,看过去就跟满花枝叶的碧玉雕成的牡丹似的,雍容华丽中,又不失清雅。 刘佳氏一边跟着她转悠,一边就不断夸弘晖如何好,不但在宫里照顾弘昇,还经常往恒亲王府上跑。 现在他进出恒亲王府,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奴才们都是早就看弘晖阿哥看熟的了。 瓜尔佳氏在旁边听着就笑,又说若不是两个男孩子要在宫中读书,这时候跟着来圆明园里玩玩也不错。 这时候风景正美呢! 刘佳氏很赞同,连连点头。 宁樱看出来了:与弘昇的七年分离,显然让刘佳氏的很多观念都发生了改变。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督促弘昇要上进,要好好用功,争取在父亲面前怎么表现;但是现在只有一个要求——儿子健康、平安就好。 只要儿子能在她面前,就比什么都强。 四阿哥在前面招待过了三阿哥、五阿哥,到后面来瞧了瞧。 戏台子上唱的正热闹,但是宁樱不在,四阿哥一问,才知道她和恒亲王的两个侧福晋,一起在园子里转悠。 于是他往后面去找她。 找到了她的时候,就看宁樱正从一大片豆绿牡丹中走出来。 两个侧福晋已经不在了。 “喜欢这儿?”四阿哥过去拉住她,笑着问道。 宁樱伸手指着牡丹亭道:“这殿室挺漂亮的,要是好好打点起来,再配上外面的牡丹……” 四阿哥笑着,伸手对着面前画了一个大致的范围,脱口道:“樱儿若是喜欢,这儿就给你。” 宁樱本来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结果一抬头看见四阿哥脸上神情还挺认真的。 她吓了一跳,赶紧摇手:“爷现在给我的地方,孩子们都挺喜欢,我也觉得挺好,就不必折腾了。” 她顿了顿,又舍不得四阿哥失望,于是补充了一句:“我就是过来看看花,这牡丹花开得正好。” 将来康师傅还要过来呢! 四阿哥伸手握住她的手,顺着宁樱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一大片豆绿牡丹,问道:“喜欢?” 宁樱立即就点头:“喜欢!” 晚了的时候,送走了客人们,圆明园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静谧和安宁。 四阿哥握了宁樱的手,两个人先坐了半程路的轿子,然后就下来一起散步回去了。 一边走,四阿哥一边就说过一阵子皇阿玛也要过去畅春园住。 到时候,皇阿玛理朝政也会在畅春园。 宁樱听着就恍然大悟。 其实在刚刚过来圆明园的时候,她脑子里就有一个疑问:住到这儿来,四阿哥怎么进宫呢? 虽然说也不是不能赶到紫禁城,但是毕竟路途比原来远的多。 一天两天的还好,要是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下来,人就有些折腾的吃不消了 但若是康师傅也搬到畅春园来,那就意味着政治中心暂时转移到了畅春园。 从圆明园出发,这儿倒是真的比雍亲王府还方便得多,路上也不必奔波折腾了。 …… 回到院子里,因为天气热,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洗漱之后,刚刚换了一层干爽的衣裳,这才觉得有些胃口。 这时候的时辰其实已经算晚了,但是腹中空空,晚膳该用还是得用。 宁樱没用圆明园里的膳房,用的还是力士他们,凉拌菜是熟悉的酸辣口味。 她一边伸筷子去夹菜,一边就听外面有动静。 宁樱还想叫人出去看看,却看四阿哥在灯火下,一脸淡淡的笑意。 他没怎么看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就说,既然樱儿喜欢绿牡丹,他已经安排的人过来在院子里移了十几株牡丹。 以后想看花,也不一定跑那么远,非要去牡丹亭了,这里就能看。 这么快? 宁樱眨了眨眼睛,低头喝了一口汤,心说这行事风格还真是很……四爷。 …… 转眼已经到了七月里,圆明园里新进了一批上好品种的马儿,其中有小马驹,性情温顺可爱。 四阿哥想到了早就答应三格格的事情,于是特意让绣房去宁樱那里,给三格格新做了好几身夏天穿用的骑装。 骑装做好,四阿哥带着三格格和宁樱去骑马了。 跑马的场地是后湖边上的一处空地。 正文 548 弘晖的纵容 这里之前本是要盖一片院子的,后来临时变了计划,就没盖成。 给三格格准备的是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性情很温顺,看见孩子跑上去,小马驹甚至还吓得微微跺了跺马蹄子,往后退了一步。 它居然自己差点把自己给绊倒了。 三格格差点笑出声,她上前去,抱住马脖子,回头就对四阿哥道:“阿玛,这小马的胆子好小啊!” 小马儿抬起头来对着小主人喷了一个响鼻。 三格格一点儿也没有嫌弃,伸手抚摸着马背,又伸手去拍马屁股。 四阿哥先教女儿怎么上马。 宁樱看他们父女俩忙得热火朝天,于是在旁边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婢女们围在她身边给她摇扇子。 才教了一会儿,宁樱就有些吃惊——女儿这腿脚利落的,骑马简直跟无师自通似的! 三格格坐在小马背上,英姿飒爽,挺起腰板,目视前方,若不是奴才伸手紧紧握着马缰绳,只怕她立即都能冲出去了。 “不要心急,一步一步来!”四阿哥也看出来女儿心急了。 他在旁边扶着女儿,一边走一边指导着三格格腰和腿怎么发力、怎么配合。 怎么样放松的调整自己的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而起伏,从而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并且长久地骑马也不会累。 三格格一张小脸鼓得紧绷绷的,全神贯注。 学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她就已经能跑了,但是四阿哥还是没敢真的放手,一直护在女儿边上。 三格格感慨:“骑马这么有意思,早知道,跟着阿玛在塞外的时候,我早就该骑了!” 跑马场的面积并不大,一圈一圈绕的还是比较频繁的,三格格经过宁樱面前的时候,伸手就跟她大声打招呼:“额娘!” 她一边喊着一边笑,一张小脸上全是晶莹的汗珠。 宁樱站起身来,对女儿不放心地喊道:“慢点!看着前面!” 三格格的小马儿跑得还挺欢,宁樱这句话刚刚喊出口,就只能看见女儿的背影了。 她把手背在身后,冲着额娘遥遥招手示意。 四阿哥纵马跟了上去。 弘历本来坐在旁边的,随后只是简单的抬头瞄了几眼,随后就再没多看了。 他低头专心致志的啃水果,啃得多了,回头扯了扯宁樱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道:“额娘额娘,天气太热了,坐这儿没什么意思,咱们回去吧!” 说完了,他奶萌萌地皱了皱眉头,躲避开阳光落在他脸上的一片光斑。 …… 宫中,尚书房。 因为都是皇子皇孙,康熙将要去畅春园的消息,已经有很多孩子都知道了。 于是人心浮动。 毕竟嘛,皇玛法这一去便要去好几个月,到时候,王公大臣们上朝也就不在紫禁城了。 那尚书房会怎么样? 是先生师傅全部都搬到畅春园去,还是依旧在紫禁城里? 若是在紫禁城,没有皇上时不时地从乾清宫跑过来看,那该多快活啊! 孩子们最怕的就是皇上突然过来看了。 偏偏皇上还不许奴才和师傅出任何动静,就喜欢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后面的窗户看。 那扇窗户的角度也十分微妙——外面人可以把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但里面人却懵然不知外面已经来人了。 这就很恐怖了。 有一次,三阿哥……哦,不,现在该叫诚亲王了。 有一次,诚亲王家的弘曦坐在后面听课,一边听,一边偷偷的把西洋小玩具拿出来玩。 弘曦生在康熙四十一年,如今也不过才七岁,进上书房没几年,正是玩心重,最贪玩的时候。 结果玩着玩着,弘曦一回头,就看见皇玛法一张铁青的脸正在他右侧方后。 好可怕! 可怜的弘曦吓得当场尖叫了一声,把手中的小玩意儿跟烫手的山芋一般抛了出来。 差点砸在旁边他三哥弘晟的脸上。 从此以后,座位靠后的皇子皇孙们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但是任何事情总会有解决之道。 渐渐地,孩子们之间流传起了一种小办法——那就是找一些类似于镜子的,能反光的东西。 读书的时候摆在自己面前,这样可以借助物体的反光,看清自己后面有没有人过来。 当然,没人敢用真的小镜子——那样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 弘昇虽然也在尚书房里,但是一则因为他流落在外多年,书本上的学问自然落下了不少。 二来,他经此挫折,性子虽然不复小时候那般张扬跋扈,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很难改的。 每次看到师傅看他那种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弘昇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时间久了,他索性真的就不读书了,每天过来只是应付差事一般地点个卯,让师傅知道自己也来过了。 然后师傅在上面讲课,他在下面把书本一扔,不是趴着呼呼大睡,就是两眼放空望着窗外。 看花儿,看鸟儿,他一看就能看一上午。 唯一能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是弘晖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 每当这时候,弘昇才会跟回魂一样,转头过来看着弘晖。 这是他一直放空的眼神中唯一能有点情绪的时候。 在课堂上呼呼大睡——自然是被师傅所深恶痛绝的。 别说皇家的上书房了,就算是乡野之间的私塾,也没有先生在上面传道授业,学生在下面呼呼大睡的道理。 但是弘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您爱咋样就咋样的态度对着师傅,于是师傅说了几次之后也无可奈何,于是直接眼不见心为净。 随他去吧! 这孩子毕竟情况特殊。 弘昐在旁边瞧着,就觉得自己这二弟弘晖,既然与弘昇是好朋友,定然不会看着弘昇就这么自甘堕落下去,总要劝说一二。 但是没想到,弘晖什么也没说,等到尚书房下课之后,只是默默地伸手,把弘昇的书本给收到自己书箱里来了。 然后交给奴才们抱着。 弘昇瞧着,冲着弘晖笑得很灿烂,还给他默契地比了个手势:好兄弟! 弘昐开始还没看明白,等到所有人都往门口走的时候,弘昐终于懂了弘晖的意思——这是连弘昇的功课都替他包了。 正文 549 众皇子赐园 弘昐不由地很吃惊——弘晖这样,这……岂不是纵容弘昇不学无术地混下去吗? 倘若真的把对方当朋友,就该为弘昇着想,哪怕不及时批评劝说,至少也不该包容助长他的气焰。 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良友相交,总该是这个道理。 …… 回去的路上,弘昐没忍住,在马车里就问了弘晖。 天热,小太监们早就在马车里备了凉茶果子,弘晖伸手拈了一枚青梅放入口中,淡淡道:“就算弘昇学进去了又如何?” 他顿了顿,唇边显现出一抹苦笑:“他这些年,已经够苦了。” 弘昐一怔,他倒是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抬头看着弟弟。 弘晖微微抿着唇,垂目注视着手中的茶盏,眉目无澜:“更何况,五叔已经是恒亲王了。” …… 七月初,康熙帝驾去了畅春园。 尚书房里,所有皇子皇孙们的美梦都破碎了——在启程的前一天,万岁便下了旨意,说让尚书房的所有人马都移到畅春园去。 他还要在畅春园继续监督小儿子和孙辈们读书。 不过,因为考虑到大家路上的时间,所以上书房的时间也改了。 譬如原来天不亮,人就得坐在座位上自己温书,但是现在,则可以把这时间省去,来的迟一些也没关系。 然后坐下来就直接等先生到来上课。 这样一来,弘晖和弘昐顺理成章地便被四阿哥接到了圆明园。 宁樱也挺高兴——一来能在眼前就看着儿子,二来这样暂时的调整上学时间之后,弘晖和弘昐两个男孩子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圆明园和畅春园靠的这么近,说的夸张点:哪怕是奴才们还在园子门口备马车,孩子们那边才起床,也是来得及的。 然而这事儿还没计划完成,康熙开始大手笔地给皇子们赏赐园子了。 这事儿说起来,还得源于三阿哥。 康熙之前曾经赏赐了畅春园旁边一座空地,令三阿哥建房。 只是空地而已,并不能和清幽的圆明园相比。 但是三阿哥上了一道奏折:“臣奏请在畅春园周围建造房屋,皇父御赐北新花园迤东空地,令臣建房。今臣胤祉买得水磨闸东南明珠子奎芳家邻接空地一块。看此地方,距四阿哥建房一带近,且地处现开浚新河南岸,系皇父游逛之路,地亦清静,无一坟冢。” 意思就是他觉得父皇赏赐的那块空地并不合适,自己又看中了另外一块地,还距离四阿哥挺近。 所谓“云晴月牗疑天外,幔捲红桥入镜中。” 地方很美。 康熙看了奏折,一笑便允了, 既然赏赐了三阿哥,总不好厚此薄彼,他索性把五阿哥也赏了。 除了三阿哥和五阿哥这两个亲王,另外,九阿哥、十阿哥、十三、十四都沾光了。 九阿哥的赐园离圆明园最近,名字叫做彩霞园,据说这是因为园子中有一处硬山卷棚屋顶,正好对着前面的山脉,每当日落时分可以欣赏夕阳西落,自然也能看见漫天的彩霞。 另外有一处假山瀑布造景,颇有声势,尤其是日光晴朗之时,甚至可以看见彩虹光的变化。 如此才得了这么一个五彩斑斓的名字。 宁樱听四阿哥笑谈的时候这么一复述,心里就琢磨着:那也可以叫彩虹园啊。 噗…… 但是瀑布再美,彩霞园的规模自然与圆明园不能相比。 毕竟皇子赐园的规模与建制,必须与其册封的爵位相一致,不能逾制僭越。 康熙没有赏赐八阿哥,却赏赐了与八阿哥交好的九阿哥、十阿哥,这其中的滋味,就很耐人寻味了。 与三阿哥、四阿哥他们不同,九阿哥、十阿哥等几个年纪小的阿哥们被赏赐了这园子,还挺高兴。 十四阿哥更是天天跟打卡似的,轮流往九阿哥、十阿哥园子里去。 逛得九阿哥和十阿哥看见他就烦:“去去去!” 十四阿哥当然不会被这么一赶就跑,反过来还拉着九哥和十哥,要去他的彩霞园看。 十三阿哥那边,园子一布置稳妥,立即就请四阿哥去了。 四阿哥还认真准备了好几件恭贺新园的礼物,装上马车拉过去。 三格格因为已经学会骑马了,嚷嚷着说怎么也要随阿玛一起去。 四阿哥拗不过女儿,又担心她毕竟学习的时间太短,学艺不精,于是在三格格骑在小马上的时候,他就安排了一圈侍卫拱位在周围。 连安宁也被四阿哥点名来了。 …… 十三阿哥的园子名字叫“交辉园”,听着和圆明园就像兄弟两。 四阿哥到了交辉园门口的时候,十三阿哥早就在那边迎接着了。 看见四阿哥还带了三格格过来,十三阿哥笑着上前来,正好扶住了三格格小马儿的马头。 三格格从马背上跳下来,抬头就对他甜甜地喊道:“十三叔!” 十三阿哥过来要给四阿哥行礼,被四阿哥一把捞住了。 他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肩膀,搂着兄弟就往府里走了。 交辉园建筑风格精细别致,结构紧凑,十三阿哥将自己的书房安排在最靠北的一座院子里,此地光线微微幽暗,叫做“风满清听”。 按照十三阿哥的说法:书房这种地儿,他反而不喜欢布置在旭阳充足之处,因为觉得日光太过光明灿烂,反而难以静下心来思考读书。 背阴才好。 兄弟两说了好一会儿话,四阿哥很自然地便被十三阿哥留下来,在这园子里用晚膳了。 十三福晋兆佳氏仿佛很有小孩缘,三格格自从进了园子,就一直绕在十三婶旁边不离开,一口一个甜甜软软的:“十三婶婶!” 兆佳氏自个儿还没孩子,看见三格格也很是喜欢。 于是她过来跟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禀明过之后,牵着三格格的小手,带她去后面园子里看花了。 兆佳氏是尚书马尔汉家里的七女儿,满洲正白旗人。 兆佳氏本身并不算豪门大姓,十三福晋的这一支兆佳氏也并非是主流,祖父额赫礼只是个前锋校。 若是按照寻常的道理来说,族中的姑娘们是怎么也嫁不到皇阿哥的。 但是兆佳氏的父亲马尔汉硬生生的成了家族中的一匹黑马,一路杀出血路,成为了康熙朝得力的重要大臣。 任谁也不敢小瞧一眼。 也就是因为父亲争气,女儿才做了十三阿哥的嫡福晋。 正文 550 康熙来临 从交辉园回来,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四阿哥心情都好上天了。 三格格也很高兴,一口一个“十三婶婶”怎么样怎么样,然后小手一挥,就让人把东西拿上来。 她捧到宁樱面前:“额娘,这是十三婶婶让我带回来的。” 宁樱本来在哄着弘历换衣裳,一回头,没想到十三福晋还给了自己礼物,有点意外。 她抬头看四阿哥,就看四阿哥一脸了然的笑容,冲着她点了点头,意思是:既然人家都送了,你就收下来。 她伸手从女儿的手中接过了,就看原来锦盒之中是一对棠棣钗子,是玉石质地,中间是淡淡的鹅黄,花瓣边缘则透露出一圈青碧色。 整个风格就很小清新。 宁樱是真的喜欢这类型,不由地对着镜子把簪子比划在头上,照了一下。 真的好看哎——尤其是边缘一圈青碧色,颜色浅浅柔柔的,美玉生辉,衬托得她眼眸都更亮了。 这是棠棣花了。 古人常用棠棣来比喻兄弟,显然十三福晋送这对钗子,多半也是十三阿哥瞧过的。 “我得给她回礼。”宁樱放下钗子,让婷儿收好了,这才回头对四阿哥道。 她刚才对着镜子臭美的时候,四阿哥已经举步走到了她身后。 这时候他弯下腰来,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子中瞧了瞧,就笑着道:“倒不必着急,往后还怕往交辉园里去的次数会少吗?” 三格格在旁边,很自豪地就钻过来,扯了扯宁樱的袖子,迫不及待提醒她道:“额娘,十三叔还夸我骑马骑的好呢!”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脑袋,对宁樱笑着道:“她和十三弟、十三弟妹都投缘。” …… 圆明园中,闲适的时光过得飞快,眼看着离中元节已经没多久了,四阿哥请康熙来圆明园了。 京郊外的河流之中,百姓们已经有提前往河边去放置花灯的了。 另外还有人会专门在岸边放上鞋子,这同样也是为方便鬼魂们活动——这样一来,鬼魂们才不会欺负和干扰人们正常的生活。 至于京城之中,早就已经在各大寺庙之中建立了道场,僧人们点灯念经,香烟缭绕之中,一片肃穆庄严之声。 宁樱心里默默想:四葫芦挑日子可真会挑——早不请晚不请,怎么偏偏就在中元节前夕呢? 万岁前来赏园是件大事,圆明园里,四阿哥早就已经提前让人布置给准备起来了。 康熙居住的畅春园中,最为人称道的一点便是“园中无处无花,触目皆是”,尤其是玉兰、芍药、葡萄,三两步即可见。 但是四阿哥的圆明园中,花儿的茂密程度就不及畅春园了。 自从宁樱上次夸了豆绿牡丹漂亮之后,四阿哥又源源不断地往她的院子里送了不少牡丹花来。 这边有所消耗,那边就得有所补给——于是牡丹台又新进了不少其他品种的牡丹,更有能耐得住暑热的品种,花儿盛放之时,争奇斗艳。 康熙来的那一天,四阿哥早早地便带着四福晋、宁樱、二格格、三格格、弘晖、弘昐、弘历一起在园子门口跪下了:“儿臣恭迎皇阿玛!” 宁樱跟着大家也一起跪在地上——天气热,偏偏园子门口为了彰显气派,一般是不多做植物遮蔽的。 于是这一大片地皮都能烤面包了。 她微微转头往四福晋乌拉那拉氏那边看去。 乌拉那拉氏也不好受,虽然跪着,也低着头,但是宁樱看得清清楚楚——她脸上的汗水都顺着侧脸流了下来,正好在下巴沟那边,把衣领浸湿了一片。 也是很苦的。 弘历缩在哥哥们的背影后面,苦恼的皱着小鼻子——好晒啊! 听见四阿哥恭迎皇阿玛,众人跟着就磕头下去,山呼万岁。 弘历也跟着萌萌地磕下头。 他年纪小,一样的动作,别人做起来是恭敬,他做起来就是可爱了。 康熙年纪大了,喜欢孙子,忍不住多看了这小萌娃几眼。 但也仅限于看看。 他随后便举步往内走了。 四阿哥亦步亦趋,连忙跟上,一边走在皇阿玛的身边,一边就给他介绍这圆明园里,他将哪些景点做了调整,又对哪些景点做了改建。 这般走走说说,康熙就提到牡丹亭了。 这园子赏赐给老四的时候,他就记得有一大片牡丹开放,国色天香,尽显天家富贵。 万岁既然开了口,一行人连忙簇拥着康熙就往牡丹亭去。 牡丹亭前的柱子上还挂着四阿哥写的题作:“叠云层石秀,曲水绕室斜。天下无双品,人间第一花。艳宜金谷赏,名重洛阳夸。国色谁堪并,仙裳锦作霞。” 宁樱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低头看了一下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弘历。 弘历是个惯来享福的命,这时候又热又晒,汗水珠都流到眼睫毛里去了。 他伸着白白胖胖的小手,不断的揉擦着眼,满脸的不情愿隔着三十米外都能看见。 该不会一会儿就是这小萌娃上吧? 这年纪和时间好像也不大对啊…… 宁樱记得:历史上的牡丹台佳话,应该差不多已经到了康熙六十年的时候了。 因为历史上的这一次见面,康熙很是喜欢弘历,连声夸奖弘历的母亲能生这么个儿子是“有福之人”。还让弘历随着自己居于畅春园,接着又把弘历带去了避暑山庄,扈侍左右,足足快半年的时间。 之后没多久,康熙皇帝就病逝于畅春园寝宫了。 而如今才刚刚康熙四十八年,这时间线显然是两边都对不上的。 宁樱正在想着,康熙已经举步往台阶上走了,一边走,一边频频转头与四阿哥说话,结果刚刚上了牡丹亭最高处,脚下踩在一块微微凸出的砖石上,身姿便是一晃。 他毕竟也已经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梁九功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见状赶紧扶住。 另一边,跟在四阿哥身边的弘晖反应敏捷,一伸手也将皇玛法给扶住了。 康熙转头见日光之下,皎皎少年郎如玉树临风一般,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地心生欢喜。 正文 551 崭露头角 事出突然,四阿哥也没料到二子弘晖忽然上前来,不由地怔了一下。 但他反应极快,当即便顺水推舟道:“青苔滑腻,弘晖,过来扶着你皇玛法。” 康熙面露笑容,瞧着弘晖,缓缓抬起手,示意弘晖过来了。 这是无上的尊荣,一时间,连四福晋脸色都变了。 康熙身为帝王,儿子多,孙子就更多了,加起来恐怕有差不多近百人,若是排成几排在他面前站着,真不知道这牡丹亭上能不能站的下。 孩子个头长得快,面容也容易变化,到了少年之时,就和小时候更不一样了。 说起来,康熙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这个孙儿了。 弘晖在众皇孙之中,给康熙的印象还是很深的——这孩子天生聪慧,文武兼备,敏捷又沉着。 他从前便当着尚书房师傅的面夸奖过的,更难得弘晖小小年纪,却面无骄色。 没想到一转眼,便已经长成了少年。 康熙心中高兴,一时间连牡丹花也顾不得看了,只与弘晖说了好几句。 弘晖这孩子,素来是与他其他孙子们不大一样的。 其他皇孙,若是见到万岁考问,即使明知道这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皇爷爷,也多少总有战战兢兢、谨慎小心之感。 但是弘晖不一样——并不是说他不恭敬,也不是说他不礼貌。 但他总能把握好这微妙的分寸感,并不会太多地压抑自己,伪装自己。 被去年废立太子,诸皇子争位闹得身心俱疲的康熙,和弘晖说起话来,越说越觉得有意思。 只觉得这皇孙心思清朗周正,坦坦荡荡,无所畏惧、敢说敢言。 从心而不逾矩,当真是个妙人儿。 祖孙两人时而说话,时而大笑,如同寻常人家祖孙之间那么其乐融融。一时间牡丹亭上气氛极好。 不一会儿,祖孙两人开始说起学问来,四阿哥平时教子甚严,弘晖的功课学问,其实早已经赶过了宫里尚书房一大截。 他对着康熙便对答如流,并在皇爷爷的要求下,站起身朗诵起来辞赋,朗诵完了又讲解了一遍。 他的声调优美,吐字清晰,更兼着诵读之时,仪态也是极好的。 康熙高兴地连连夸赞四阿哥把这小子养得好。 弘晖说完之后,带了一点孩子气的撒娇就问康熙:“皇玛法,孙儿念得如何?” 康熙哈哈大笑:“你读的很好,讲解的也很好,皇玛法很高兴!” 如此意外之喜,倒是四阿哥从未想到的了。 四福晋脸上的神情越发阴沉了,尽力控制着自己,没往宁樱那里看,但实际上眼神已经管不住了。 终于她没忍住,一眼扫了过去。 宁樱只是微微低着头,带着弘历和三格格在后面,垂着眼,一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模样。 四福晋这才觉得心里略微没那么难受了些。 宁氏有儿子,而她没有,这就已经足够让她难受了。 便是平日里宗室命妇们之间来往,听见其他阿哥的侧福晋围着宁氏,各人说自己儿子的时候,四福晋听着都觉得闹心。、 更何况宁氏居然还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不多时候,康熙站起身,天气暑热,四阿哥担心皇阿玛中暑,又说请父皇移步去清凉的正院。 但是康熙冲着他摇了摇手,然后就说要看弘晖的骑射。 四阿哥等人立刻陪着去了。 弘晖俨然成了这场赏园的焦点中心,一时间身上的光芒居然遮也遮不住。 宁樱看着都有些感慨——想到弘晖小时候奶萌萌肉嘟嘟的可爱模样,仿佛就还在昨天,一转眼都快成了小小男子汉了了。 孩子们成长的可真是快啊。 到了骑射场,弘晖依照皇玛法的意思,半点也没有收敛锋芒,直接将自己的实力发挥了出来。 康熙坐在上面,面含笑容的看完了,忽然就说要见弘晖阿哥的生母。 一道道旨意传了过来,一直传到宁樱这儿。 四阿哥也过来了,瞧着她安慰道:“万岁问几句话,别怕。” 万岁传召,不可耽误,宁樱来不及对四阿哥说什么,匆匆地站起身,一边点头一边就跟着梁九功过去。 一路走着,宁樱一路就想着:原来在这个穿越的时空里,弘历的剧情都到了弘晖身上了! 而她,作为皇孙生母,被康师傅传召到前面,这岂不就是钮祜禄氏的剧情? ……这……╮(╯▽╰)╭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不管今天在牡丹亭上出风头的孩子是谁。无论是弘历还是弘晖,都是她的儿子。 估计康熙都得传召她。 打住!这么想真的好凡尔赛啊……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康熙近前。 天子龙威,不可逼视,宁樱再不敢胡思乱想,一边停下脚步,一边就听旁边的太监高声唱道:“雍亲王侧福晋宁氏觐见!” 宁樱赶紧跪下去,就听上面一个有力而沉浊的声音缓声道:“起来。” 这声音,说完还咳嗽了几声,但依然挡不住无限威严。 果然不愧是康师傅。 宁樱虽然有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上帝视角,但在康熙这股摄人的王霸气场之前,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了。 众目睽睽之下,康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宁樱好几眼。 看着也就是个眉目温婉,寻常的小女子。 不过,这般“寻常”,才是最好。 康熙这么想着,并觉得自己本来想问的几句话,也不必问出口了。 四阿哥看宁樱婢女扶着起来了,转头对康熙说了几句话。 康熙笑着摇了摇头,一挥手,示意梁九功过去。 梁九功笑容满面地过来对宁樱道:“宁侧福晋,万岁有旨:今日赏花,乃是家宴,让侧福晋您不必拘谨!” 一边说,一边梁九功就做了个虚扶的手势,示意请侧福晋落座。 宁樱谢恩后,坐到一边了。 刚刚坐下,她抬眼就看见四阿哥向她微微地笑了笑,是个安抚的笑容。 婢女们送上盛在水晶碟子中的水晶葡萄过来。 宁樱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就算结束了,谁知道康熙在上面,忽然冷不防地就转头问她平日里和弘晖的相处。 宁樱本来都准备开口让婷儿给她剥葡萄了。 听到康熙又问话,她赶紧就站起来了。 正文 552 积雪轩 梁九功一个快步就过来了,躬身在宁樱身前,眼睛眯笑的成了一条缝,伸手虚扶着就道:“请侧福晋小心。” 宁樱站在康熙面前。 因为康师傅这一次问话问的是弘晖的事情——宁樱说了几句就渐渐放松不少,又捡了弘晖小时候几件趣事来说,言语中慢慢地就透出弘晖如何孝顺,如何友爱手足兄弟。 她也没说谎,说的都是实情。 四阿哥在旁边,渐渐地就很自然地把话题给接了过去。 康熙身子微微向后仰着,倚靠在椅子上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最后笑着望着四阿哥,意味深长地就来了一句:“老四,你这侧福晋,有福气哪!” 四福晋惊呆了。 四阿哥微微一错神,心头重重地跳了一下,本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紧紧地蜷缩了一下,手背上青筋微微现出。 幸亏被衣袖挡住了。 他立即站起身来,单膝跪地,挡在宁樱面前,对着康熙就诚惶诚恐地道:“皇阿玛褒奖之言,不敢仰承!” 宁樱望着四阿哥的宽肩,跟着就轻轻跪下了。 见状,四福晋倒是有些犹豫,但是四阿哥都跪了,她也起身上前,跪在四阿哥身边了。 于是跪了一地人。 康熙见四阿哥带着妻妾跪了一地,淡淡一笑道:“老四这是做什么?” 他摆了摆手,让四阿哥起身,随后就将话语轻轻带过,再也不提了。 游园宴的后半段,康熙一边在圆明园中游览着风景,一边含笑瞧着四阿哥,若有所思。 四阿哥的子嗣,其实在诸位皇子阿哥中不算多。 比他多的大有人在。 但是,若是教不出出色的儿子,就算一口气生了十个八个,又有什么用? …… 晚上,恭送万岁回畅春园之后,四阿哥没立即回宁樱那里,而是将儿子弘晖叫到了前面书房。 他也没说是什么事儿,只是吩咐奴才们将屋门紧闭,随后让苏培盛守在院子里,注意着人的进出。 弘晖在里面并没有待多久,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出来了。 他出来了,四阿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额娘定然还盼着你过去,也好,你去你额娘那里请个安。” 弘晖答应了。 …… 圆明园用的是一种散点式的建筑方法,与紫禁城大不一样,少了皇城的威严雄伟,更多的是不拘一格的写意洒脱。“效法自然”是整个圆明园造园的主旨,追求着山水画一般的意境。 每一处每一院都零散的分布在风景之中,风景和建筑相互融合,看上去树木花草都是随意种植,其实内里大有讲究。 比如宁樱住的这一处行苑,地方明明很大,是这圆明园里仅次于福晋与四阿哥正院的居处,但从外面看并不会感到气势摄人,而只是觉得清幽雅致,粉墙黛瓦相互衬托,仿佛江南流水人家。 宁樱住的这一处叫“积雪轩”。 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正是三阿哥刚刚被毒虫咬伤了的时候,作为母亲,她心急火燎地送着儿子回来,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建筑的美丽。 之后等到弘历的事情过去,宁樱问起这居处的名字,第一次还听成了“鸡血轩”。 不,她是拒绝的! 等到知道“积雪轩”三个字以后,宁樱顿时就满足了——好美、好仙气飘飘的名字! 而且最妙的是:在炎炎夏日里,这样的名字一听就凉快。 雪都积上屋顶来了,还能不凉快吗? 积雪轩坐北朝南,一共有三进的院落——南边围着篱笆墙,进入庭院的月亮门就开在篱笆墙上。 至于进入院子之后,东西两边都有三间大屋子,前后都设有抄手游廊。 一直穿过三重院落,后面还有个小花园,推开花园门就能直接出去,又到了圆明园的风景之中。 这里靠着湖水,流水潺潺,悦耳动听。 弘晖一路轻快地走来,宁樱本来在后面的小花园中看着三格格带着弘历玩,忽然听奴才们禀报说二阿哥来了。 她拍了拍女儿:“把弟弟带回去。” 三格格拉着弘历的小手就跑了。 宁樱只好在后面追着喊:“慢点!当心别摔着!” 她匆匆忙忙地到了前面来,就看弘晖正站在院子中等着她,他本来是负手而立的,听见动静,倏忽转过身来,对着她一笑:“额娘!” 有那么一瞬间,宁樱差点把他看成了四阿哥。 除了个头还没长到能赶上四阿哥的高度。 其他的话……父子两人实在是太像了。 但是弘晖这么一笑,顿时就有可爱的孩子稚气冒了出来,就不像了。 三格格到了屋子里,带着嬷嬷婢女把弘历安顿好,出来院子里,扑上去抱住哥哥的腰,抬头就很崇拜地道:“哥哥你今天好厉害啊!” 弘晖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臭屁一些。 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抿着嘴唇,挑眉道:“那是。” 三格格瞬间放开他,伸出小手捂着嘴,跑到旁边很夸张地弯下腰就:“呕!” 弘晖笑了笑,薄薄的唇角微微扬起,带起一丝凌厉又温柔的弧度。 宁樱没顾得上说这些,看着儿子一路走来,衣衫已经微微有些汗湿透了——尤其是后背,将少年的宽肩和肩胛骨都显露了出来,线条流畅。 她怕宝贝儿子着凉,上前去就摘了自己衣裳上的帕子,给弘晖擦了擦汗。 “到屋子里去,有冰镇的酸梅汤,额娘给你拿一些,刚刚冰冻上的,还不是很凉。” 若是真的冰凉彻骨,她也就不会拿给孩子们喝了。 跟着额娘到了屋子里,弘晖坐下来道:“额娘,你别忙,阿玛接下来会布置给我不少任务,我这往后,能往额娘这儿来看看弟弟妹妹的时间,只怕不多了。” 他顿了顿就道:“额娘保重身体,儿子在前面才放心。” 宁樱刚想说儿子你别这么说,你这样说搞得好像额娘已经七老八十似的,好糟心。 但是想想,又觉得心里一股暖流,那暖意渐渐的就涌到了眼眶周围。 儿子是真的越来越懂事,一天一天渐渐长大了。 正文 553 沾了儿子的光 终于快到七月十五中元节。 圆明园里,前面庭院内已经预先摆放好了木屏,屏风上面挂上鸡冠花,一旁还放着八仙桌。 园子门口也摆上了长长的供桌,供桌上都是丰盛的饭菜以及其他的食物,每一盘菜上都插了一支香。 圆明园前半部分的门前檐下都挂着圆形的纸灯,意思是“庆赞中元”。 就很有仪式感。 宁樱提早就对孩子们说了——到了中元节前后,除了跟着阿玛出席必要的活动,其他时候不要随便出门乱跑。 尤其是晚上。 反正积雪轩地方足够大,实在想玩,就在圆明园里转转好了。 三格格醉心于练习骑马,听了额娘的嘱咐倒也觉得没什么,反正跑马场就在圆明园里,她天生是不出去的。 至于弘历,这小子年纪虽然小,性格却很宅,而且有点……懒。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宁樱心说这娃倒是和她穿越之前一模一样。 她其实不是没有担心过:担心弘历会不会健康上有什么隐患,比如她穿越之前就曾经看过类似的新闻报道——说某某小朋友整天都不喜欢运动,懒散的很,结果后来一查才知道腿部的骨头发育出了问题。 但是太医给弘历看过,一切都好的很。 这姐弟两算是暂时省心了。 至于弘晖,他现在整日被四阿哥带在身边,宁樱有时候便是想对儿子说上几句话,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方便了。 她还只是个亲王侧福晋,更何况还在自家园子里,还被四阿哥盛宠,都只能这样,所以有时候——宁樱将心比心,就很能理解宫里那些生了阿哥的妃嫔娘娘们。 儿子才那么小就被抱去阿哥所,母子之间想见一面,还得诸般礼仪请示。 等到真的儿子被带到面前了,娘娘们刚刚想讲上几句话,边上又有阿哥所的宫人,睁大了眼睛看着。 这滋味真难受。 若是得宠的妃嫔还好,可以拿出主子的架子,让阿哥所的人暂时回避。 若是地位一般的妃嫔,也只能匆匆地说几句,就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又被送回阿哥所了。 所以除了那些一直带在身边养的孩子,其他阿哥,若是母子不够亲近也是正常。 所以想想:说不准宫里的娘娘们还很羡慕她们这些既得宠,儿子又孝顺的宗室命妇呢。 …… 圆明园里,奴才们忙着听从主子的吩咐布置,园子外面,京城百姓们也没有闲着,家家户户郑重其事地过中元节。 天子脚下,光是京郊内外,就有好几座规模颇大的皇家寺庙,中元节,街头和巷口都搭起了法师座和祭孤堂,设起了普度坛,放着神像香炉。 路上,百姓们呼儿唤女,迢迢不绝,纷纷带着水果、纸钱、衣帽等祭品前去祭拜。 京郊有河,河畔灯火灿烂,满河燃灯。 荷花灯数千盏,随波而下,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宁樱在中元节这一天,带着孩子们,随着四阿哥、福晋一起去了畅春园。 因为现在康熙已经暂时不在紫禁城里理政了,所以“去畅春园”可以等同于“进宫”。这还是宁樱第一次来到畅春园。 她来之前其实也听四阿哥说了不少关于畅春园的故事。 这座园子其实早在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初建了。 它的前身是明朝的武清侯所拥有的清华园,因为它引西山之泉汇,流水潺潺,叠石为山,堤旁芍药数以万计,美如仙境,所以当时成为了京国第—名园。 满清定都之后,清华园被分归给肃亲王豪格,当时园子里的山形水系、园庭布局都还算完整,但是肃亲王忙于政务,并没有怎么有时间来打理这座园子。 最后好好一座园子,居然沦落成为了类似于菜庄子一样的庄园,每年瓜果蔬菜倒是种的不亦乐乎。 但也正是庆幸因为如此,园子里的很多建筑都保留下来了。 后来到了康熙,才在清华园的基础上开始修畅春园。 而康熙之所以想建造畅春园,也有两个主要原因:一就是随着政府越来越繁忙,康熙也感觉到身心俱疲,想要有一处清幽的园林,用来怡情养性。 而这座园子最好不要距离紫禁城太远。 其二便是为了奉养仁宪皇太后。 尽管仁宪皇太后并不是康熙的生母,但是康熙对她笃尽孝道,长期奉养,还在畅春园里特意建了“寿萱春永”,用来给仁宪皇太后居住。 因为仁宪皇太后信佛,康熙更在畅春园外的恩佑寺旁边又建造了一座恩慕寺,为皇太后广资慈福,满朝文武,莫不赞叹。 这是旁话,暂且打住。 宁樱跟着四阿哥刚进了畅春园,就被满眼的芍药花吸引了注意力。 牡丹花是花王,芍药花是花相,花朵极大,这么满园开起来,视觉效果还是很震撼的。 和圆明园大差不差,整个畅春园大体可以分成几大块区域:宫廷区、前湖、后湖、再加一个西花园。 还有一块农耕区——专门用来给康师傅感受田园之乐的,满地瞧过去都是青青菜田,奴才们也患上了类似于农夫的短打,在田中弯着腰劳作着。 最远处还有鸡舍犬笼。 宁樱一边看,一边想:康师傅这是活生生的给自己筑建了一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小小桃花源啊。 她在这儿看的饶有兴致,却不知周围有许多人也在偷偷打量着她。 宁侧福晋是弘晖的生母,而弘晖又是康熙很喜欢的孙辈。 畅春园中,但凡能在康熙身边留下伺候的宫人,个顶个儿都是人精。 于是对待雍亲王这位侧福晋便格外恭敬。 宁樱怎么也没想到,既然这么早就已经沾了儿子的光。 康熙带着宗室们祭祖,又在畅春园里四处拜佛,随后便在前湖之中开始放起河灯。 因为宫中一位老太妃身体欠安,这几日已经便在弥留之际了,康熙于是命畅春园内宴乐俱免,妃嫔们也淡妆轻服,倒不似往日里年节日的热闹,本来可能会有的放烟火、上演应节戏等项目也被取消了。 宁樱本来还以为放河灯——就是到了前湖或后湖边的水岸去放,结果跟着四阿哥,随着帝驾到了湖边,才发现她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正文 554 畅春园夜宴 湖面上已经停了十几艘华丽的画舫。 灯火隐隐地从画舫中透出来,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与天上的月色晕在了一起。 原来宗室们也要跟着万岁上传,看放河灯。 这算是中元盂兰道场。 尽管已经尽量节约了,但到底天家之中,再怎么省也省不下来。 这一次过中元节,光是在畅春园里用的河灯,就有超过两千盏,制作千盏荷花灯笼的用料均为琉璃,这耗费就不提了。 其他,还有花蕊中点火的黄蜡,足足将近百斤。 这都是向户部领取的。 幸亏没有放烟花,否则烟盒、爆竹、起火支、花筒……又是另外一笔不菲的开支。 画坊缓缓地随着水流的方向,在河中行动起来。 三格格之前听宁樱说中元节不能乱跑,一直以为这个节日将会闷闷地在积雪轩里过,本来还有些失望,谁知道皇玛法这畅春园当真是香! 光是这湖泊的面积就足足抵得上圆明园两个湖大。 她很高兴地就问宁樱——说等回到圆明园,能不能让阿玛也在湖里安排一些画舫。 宁樱伸手捏了捏女儿肉嘟嘟的脸,低头对着她道:“你可以和阿玛说说呀。” …… 放河灯的时辰终于到了,两岸都有事先安排好的宫人,内监手持燃灯荷叶灯,罗列两岸。 因为天黑,不容易分辨人影,只看得见两岸奴才们手中捧着的灯火星星点点,良辰美景,铺排成两列长龙。 画舫在其中行动,就仿佛在天上的星河间遨游一般。 四阿哥和其他皇子阿哥们一起,陪着康熙在最前面的御舟上,就听皇阿玛兴致颇高地做了一首诗:“风清月白好秋时,金莲万朵灿瑶池。漂风不谢光无定,夺月常浮艳有余。” 四阿哥微微抿了抿嘴唇。 难得。 难得见到皇阿玛自从太子被废又复立的一番事情之后,终于又有了这样的兴致。 …… 等到放完河灯,便是畅春园夜宴,四福晋尽力维持着微笑的表情,但是听着旁边宗室女眷,命妇们一个个说话嗡嗡嗡的,乱糟糟的惹人心烦起来。 她去换了一趟衣裳。 换衣裳的屋子设在另外一边,有专人伺候着,屋中用香粉熏得暖洋洋的,方便贵人们在此换衣、重新梳妆。 甚至小憩片刻,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屋子后面,抄手游廊的树影下,夜色正浓,虽然悬挂着宫灯,反而有灯下黑。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站在暗影里,就听一旁,三阿哥的侧福晋田氏正在另外几个侧福晋小声说八卦,完全没注意到黑暗中的四福晋。 如今,皇上封了一圈皇子阿哥们,于是命妇们之间,除了本来交好的,其他人都很微妙的形成了小圈子。 比如几个亲王的侧福晋,肯定会常在一起。 而贝勒的侧福晋,就不一定挤得进这个圈子了。 除非是阿哥们之间关系好。 眼前,田氏说的八卦是关于五阿哥府上的。 五阿哥特别宠爱的那个美艳格格钱佳氏,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了,肚子都显了,只怕有四五个月了。 五阿哥对钱佳氏疼得跟什么似的,先是增派了奴才人手一堆,然后又要给人换院子。 生怕以后地方不够大。 然后就是天天的往钱佳氏院子里跑,整个被迷了个神魂颠倒。 若不是他身边已经有了两位侧福晋,只怕五阿哥早就迫不及待的为钱佳氏请封侧福晋了。 田氏一边说一边就微微摇头,又叹息说五福晋人就是太好,太过厚道,受了委屈也一声不吭,实在是可怜。 若是换得像八福晋那样的,哪能眼睁睁地由得钱佳氏这么一路爬了上来? 而且,看着钱佳氏那眼神,就像是个胃口极大的。 若是这一次一举得男,再加上五阿哥的盛宠,只怕说不准以后还会有侧福晋为她让位也未可知。 另外几个侧福晋听田氏越说越大胆,越说越露骨,想着这毕竟还在畅春园之中,有的人心下惧怕,便伸手捂住了田氏的口唇:“别说了。” 田氏意犹未尽,挽着旁边侧福晋又往夜宴之处去了。 四福晋站在黑暗之中,沉默了一瞬,微微摇了摇头,刚想抬脚往宴会上走。 华寇扶着她的臂膀,低声就提醒道:“福晋,不如再等等?” 她抬头,微微皱眉看着前方田氏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四福晋索性在旁边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虽然是夏日里,然而畅春园中湖风习习,山石凉润,华寇见状,又扯了好几块帕子过来,给福晋厚厚的垫了好几层。 四福晋垂目凝神,想了好一会儿心事。 五阿哥宠爱的格格钱佳氏,她也是见过的。 此女容貌的确颇为出众,属于那种不笑的时候冷若冰霜,一笑起来,艳若桃李的类型。 这般风情,站在一堆宗室命妇之中,一下子就出挑了。 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夜宴上的场景,四福晋想了想,却没见到钱佳氏的影子。 她顿了顿,醒悟过来:钱佳氏的身份还是格格,怎么可能有资格进畅春园参加这种中元节活动呢? 这些年过来,四福晋也听四阿哥赞了不少次恒亲王是个厚道人。 却不知这厚道人一旦痴情,才是最可怕的。 等到钱佳氏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若当真是个男孩,一定会成为五阿哥最心爱的儿子。 哪怕便是不为讨好钱佳氏,只为了小儿子的身份不被人所轻视,五阿哥也一定会抬举小儿子生母的身份。 请封侧福晋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生儿育女又是为天家开枝散叶,说起来都是功劳,捡个皇上高兴的时机,把事情报上去。 顺水推舟、水到渠成的事儿。 五阿哥现在以恒亲王之尊,上奏折就更方便了。 而弘晖现在与恒亲王家的弘昇走的很近,恒亲王的两位侧福晋刘佳氏和瓜尔佳氏也常常围绕在宁氏身边。 四福晋微微挑了挑眉。 这一趟夜宴结束,晚来长街星落如雨,诸皇子府上的马车各自在畅春园外面等着,见自家主子出来,各家奴才迎上前去。 过了许久,畅春园才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正文 555 十三福晋生辰 回来的路上,四阿哥没有骑马,与宁樱共一辆马车。 两个人说着说着闲话。四阿哥便提到今日弘晖又被皇阿玛叫到了前面的御舟上去,祖孙两人攀谈一番,很是尽兴。 宁樱听的又有点担心,又忍不住的高兴。 担心是因为怕弘晖如今风头太盛,难免惹人嫉妒。 但是高兴的是:她知道儿子虽然看上去一副少年心性,但实际上心思沉着,定然不会张扬得将自己置于木秀于林,四面招风之境地。 四阿哥一边说一边瞧着马车对面,靠在宁樱怀里,昏昏欲睡的弘历。 弘历是真的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往下滑,都是宁樱伸了手在托着他。 “这样不累么?”四阿哥忍不住道,就想让宁樱把弘历交给旁边的婢女。 宁樱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也是压得低低的:“没事儿,我还坚持的住,他已经睡着了。” 孩子已经睡着了,要是这么一挪动,可不就醒了么。 四阿哥微微无奈,瞧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慈母倒是真的慈母,但是不败儿。 瞧弘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想到弘晖,四阿哥的目光忍不住落了下来,又在面前的弘历身上扫了扫。 四阿哥微微抿了抿嘴唇,想着小儿子如今也已经五岁了。 最多再过一年便要送进宫里去读尚书房。 他想到这儿,目光微微渗了身,又重新往弘历脸上打量过去。 弘历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小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通,呼吸的时候发出呼哧呼哧的微微声音,听着跟抽小风箱似的。 就算他睡得这么香,一只小手还是紧紧的攥着额娘的袖子。 是小娃娃对母亲天生的依恋。 …… 中元节过去没多久,到了十三阿哥福晋的生辰。 正好宁樱还一直记挂着上一次三格格回来,给她带回了十三福晋兆佳氏的礼物。 她心里一直记着这事——人家给了礼物,自己这里却连份回音也没有。 未免失礼。 四阿哥听宁樱说了几次,还笑着道若是旁人,樱儿这番考量是十分有道理的,但换了十三福晋却大可不必。 十三福晋是十三弟的妻子。 不过,到了十三福晋生辰的时候,十三福晋却发了帖子,主动地送到了圆明园,说是请四福晋、宁侧福晋过园一叙。 信件上还特地把三格格、二格格都给请了。 四阿哥回来知道了帖子的事情,哑然失笑对宁樱道:“你也不必老想着回礼的事情了,此去却是正好的时机。” 他一边说,一边就喊着苏培盛过来,带着几个心细的奴才去开了仓库,特地给宁樱捡了几样贺礼。 不多时候,苏培盛屁颠屁颠地带着人回来了,将都锦盒往侧福晋面前一呈送。 也是一些女子惯用的珠钗耳坠手镯之类的。 宁樱侧头过去看——东西倒也是好东西,只不过这些款式,她这里都有。 宁樱略有点失望地放下盒子。 四阿哥微微弯腰,伸手扶在她肩膀上,看出来她的小心思之后,便是了然一笑:“什么好东西,爷不尽着先往你这儿送?” 他说着,低头就轻轻吻了吻宁樱的发鬓边上:“十三弟妹和十三弟一样,都不是看重这些的人,你始终惦记着,能有这一份心意,便已经很好。” …… 十三福晋生辰那天,到了交辉园外门口,十三福晋已经在那候着了。 三格格刚刚下了马车,看见十三福晋,欢呼了一声,开开心心的跑过去抱住她就喊:“十三婶婶!” 十三福晋也笑着牵住了她的小手。 因为四福晋在场,十三福晋兆佳氏虽然也想对宁樱多说几句话,但是毕竟不好当四福晋的面如此。 于是她对着宁樱满脸笑容地点了点头,笑意盈盈地请众人进去。 四福晋走在前面。 她平日里在自家府里,只是面对着宁樱,更何况没有子嗣,还不觉得时光的变化。 这时候忽然面对了比自己稚嫩了快十岁的兆佳氏,乌拉那拉氏一下就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年轻了。 是啊,若是没记错的话——宁氏刚刚进府的时候,那时候也就康熙三十四年的样子。 都是十六七岁、十七八岁年纪。 四阿哥也尚在少年。 但是如今都已经康熙四十八年了,一转眼已经过了十四年。 怎么可能不老呢。 “十三爷总说让我多见见人,不要整日憋闷在府里,说是闷多了,只怕身子会出了问题。”兆佳氏笑着对四福晋道。 这话说得让乌拉那拉氏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宁樱也怔了一下,心说这十三福晋瞧着也是温文尔雅,圆转玲珑的模样。 她本来还以为是五福晋那风格的。 没想到这说话听着也有点愣啊。 不过很坦率。 她喜欢。 幸好兆佳氏接着往下道:“如今倒好,交辉园与圆明园靠得不远,走动起来也方便。”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也笑着看了宁樱一眼。 一行人到了到了园子里面来。 交辉园和圆明园一比,顿时就显得清简多了。 别说大片的湖泊了,唯一的一小片塘景看着也是干巴巴的模样。 这种规模,最多只能叫一个大水池。 周围的建筑也都是朴素而不事华丽的类型,轩楹雅素,不事藻绘雕工,但绕到后半园,顿时见庭下有松柏青青,颇有君子古风。 十三福晋的生辰宴摆在正院里。 皇子的藩园,无论大小,规制却还是不能省的。 交辉园里的膳房分工很仔细,和康熙在畅春园里,采用的那一套仆役服务班制其实差不多。 比如膳房中,专门负责到后半园来伺候十三福晋、侧福晋们的仆妇,分工就很仔细,有茶妇、牲妇、果子妇、小黄米饽饽妇、麦面饽饽妇等。 十三福晋其实挺喜欢交辉园,自从搬过来之后她就发现——在这里住着,比十三皇子府还省心呢。 席面上,十三阿哥的侧福晋富察氏、乌苏氏、格格石佳氏都来了。 石佳氏看着嘴机灵,也是一副时不时想找机会插上话题的模样,但始终没等到机会。 富察氏则是一上来就夸宁樱的弘晖阿哥如何如何出色,就连她在园子里,都听到中元节十三爷回来提了一嘴。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四福晋坐在那面,脸色就难看了。 正文 556 吉祥物 富察氏又说了好几句话,忽然察觉到桌上没人接话了。 她才体会过来不对劲,没敢往四福晋那儿看,讪讪地另外寻了话头岔开去。 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这一顿生日宴算是用完了,四福晋因为近日弘晖之事,多少心里总有些心结,抬出了亲王福晋的架子,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看着石佳氏和乌苏氏在前面巴结四福晋的模样,兆佳氏却故意落慢脚步,等着后面的宁樱走上前来,冲着她便深深一笑:“宁侧福晋,多谢你送我的生辰礼。” 三格格在旁边,伸手就握住了兆佳氏的手,晃了晃:“十三婶婶,你什么时候能来圆明园?我额娘那儿也是很好玩的!” 十三福晋低头瞧着三格格,握了握她的小手,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掩住口唇,一副随时要呕吐出来,很难受的模样。 旁边的婢女们连忙都抢上来扶住十三福晋了。 富察氏毕竟年轻,还以为十三福晋是刚才酒席上喝了几杯薄酒,于是只说快扶福晋回去休息,再煮些解酒,宁樱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看着兆佳氏这模样就觉得很熟悉。 她心里微微动了动,过去就道:“十三福晋,还是请大夫来诊一诊脉吧。” 十三福晋觉得麻烦,刚想说不必,结果一抬头看见宁樱颇有深意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宁侧福晋这是觉得她恐怕有身孕了。 十三福晋心口跳了跳,就想到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月事还没来。 其实她的月事,从在娘家的时候就不大准,所以也就没怎么太挂在心上。 这么被一提醒,倒是有这种可能。 …… 十三福晋身子既然有恙,宁樱便暂时没走,陪着十三福晋回到了正院屋子里,又等叫了大夫过来。 大夫把了脉之后,扑通就跪在地上,给十三福晋磕头了:“恭喜福晋!” 十三福晋声音都已经发颤了,惊喜的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站起来扶着桌子角就看着大夫,小声道:“这是有喜了?” 大夫冲着她直点头。 旁边的大婢女高兴的连声就催促十三福晋:“福晋,还是让人赶紧通知十三爷吧!” 十三阿哥如今还在畅春园,一时间怕是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若是知道了,他定然高兴坏了。 十三阿哥成亲开府以来,虽然福晋、侧福晋、格格都有,但是这还是头一个孩子呢。 十三福晋脸上有点泛红,但还是立刻点头,就让奴才去通知十三贝勒了。 旁边富察氏和石佳氏瞅着她,眼神多少都有些酸。 宁樱见状,也是一番恭喜,十三福晋握住她的手,就说她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这有孕之人该注意些什么,还得对她请教请教。 这一下倒是无心的,但是四福晋听着,就更啪啪的打脸了。 …… 四阿哥晚上回到圆明园,先在前面书房简单洗漱,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神清气爽地走过园林中小道,来到了宁樱那里。 “今天和十三弟妹聚一聚,还算高兴么?”他一边笑着问道,一边就伸手扶住了要行礼的宁樱。 宁樱还没开口回答,三格格已经冲上前去,牵住了阿玛的手,抬头就对他喜洋洋地道:“十三婶婶肚子里怀上小娃娃了!” 这一下倒是大出人意外。 四阿哥心说这不是生辰宴么,怎么成了有喜讯了? 宁樱笑着就给他解释——说是席面上本来一切高高兴兴,主客尽欢,结果临到送客的时候,十三福晋忽然就呕吐了。 她们陪着十三福晋回去屋子,大夫刚刚来,才诊脉,就抛出来一个有喜的好消息了。 四阿哥听着,不由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他为十三弟感到高兴。 这算是十三弟的第一个孩子了。往后,十三也即将为人父。 “其实十三弟妹嫁进府里也有一阵子,未曾听闻消息,倒是今日你一去,就有了这喜讯。” 四阿哥笑吟吟地伸手携着宁樱的手,两个人抬脚进了屋子里坐下来,奴才们送上茶水。 四阿哥接着道:“樱儿是有福之人,所到之处,喜事连连。” 宁樱听他这口气就好像夸自己是吉祥物一样。 她一时间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尖,笑眯眯的就对着四阿哥道:“爷,你这么说,倒好似我是个送子观音呢。” 四阿哥一下就大笑了起来。 …… 十三阿哥没几天,又来了圆明园一趟,还带着礼物上门,说是之前来四哥这里游园,本来准备的礼物,当时忘记带了。 于是四阿哥故意把这事儿在宁樱面前又提了一遍,最后握起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吻,故意打趣道:“瞧瞧,人家来感谢你的喜气了。” 宁樱:…… 本来没什么,被四阿哥这么一说,搞得好像真的像十三阿哥过来专门感谢她多子多福,带来了十三福晋的喜事一般。 “只要十三福晋一切康健,顺顺利利的生下小娃娃,母子平安,就是最好了。”宁樱站在原地道。 四阿哥微微伸手,一用力就把她拖进自己怀里了,笑容里隐隐有些危险的气息:“老十三的福晋,爷管不了,樱儿什么时候打算再给弘历添个弟弟妹妹?” 宁樱伸手扶在他肩膀上,本来还想说几句话给堵回去,但耳朵却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四阿哥笑了笑,朗声就喊外面的奴才送热水进来,准备洗浴歇息下了。 热水是早就准备好的,这时候随喊随到,立即送了进来,屋子里热气蒸腾,跟云山雾境似的。 洗好换上白色的里衣,宁樱睫毛上还挂着水气凝结成的水珠,在睫毛上要落不落地滚动着。 四阿哥一弯腰,伸手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 天光刚刚亮起来,晨光透过窗格子之间的缝隙,一束一束的照射在屋子里的地上。 角落里的冰桶散发着袅袅的凉气。 宁樱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光亮了。 她一转头,四阿哥就在枕边,呼吸绵长。 宁樱伸手抱住他的腰,想到昨晚的放纵,不由地有些脸热。 四阿哥半睡半醒之间,模模糊糊察觉到怀里人钻了过来。 他没睁眼,伸手便覆上她的手背,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正文 557 白祥 宁樱微微侧头,刚刚枕在他的胸膛之间,忽然就想到这个时辰怕是不早了。 她正要叫四阿哥起床,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已经不在京城里了。 这是圆明园,离畅春园很近。 不过四阿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了。 清扬和婷儿开始一如既往的守在门口,听见里面有动静了,先是轻声问了问主子,听宁樱说进来,两个人才带着奴才,捧着早上洗漱需要的用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等四阿哥那边差不多收拾好了,婢女们拉开床帐,把宁樱扶起来。 宁樱一边低头看清扬给她穿鞋,一边就看四阿哥已经穿戴好了,转过身脸上微微带着笑意看着她。 他走过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是说不出的宠溺:“不多睡一会儿?” 宁樱站起身,看四阿哥衣领微微还有些没整理好,于是抬手替他整理了。 四阿哥微微抬起下巴,好让她整理。 他垂目注视着她的动作,口中温柔地就道:“晚上再来陪你们。” …… 四阿哥走了之后,宁樱还是觉得困,坐在梳妆台前,只让婢女们伺候着自己,简单梳了个头,又薄薄的铺了一些脂粉。 早膳的糕点放在外面小炉子上热着,甜甜的香气飘了过来,宁樱换了一件家常衣裳,出去吃了两块桂花糕,又喝了一碗粥。 早膳里,还有月饼。 毕竟时候近了,月饼也送上来了——都是圆明园里的大膳房做的,看上去花样比宫里素雅不少。 宁樱伸手拿了一块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才发现里面是牡丹花夹着蜂蜜,有点鲜花饼的意思。 还挺好吃。 她这边一直把早膳都用完了,三格格才起床,匆匆地吃了几口,就过去粘着宁樱带她去圆明园里玩了。 …… 畅春园中,康熙在内门、澹宁居、九经三事殿等处议政,所谓“居园听政”,便是如此。 毕竟朝务一日不可荒废。 至于畅春园与紫禁城距离较远的问题——康熙也一样有解决之道:为了让城内各衙门按日前往奏事,传知西直门、德胜门,西便门都要酌情早启迟闭。部院各衙门的奏章,每日交送给内阁。 内阁再送到畅春园,让天子过目。 不仅仅是召见臣僚、任免官员,另外赐宴外藩、接见使臣的活动,也都移到了畅春园,一样没耽误。 为了配合政治中枢的正常运行,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几个亲王,最近都挺忙。 这一日,弘晖得了空,从畅春园尚书房出来,正巧过几日师傅要考问学问,他于是跟着弘昇回五阿哥的赐园,帮着弘昇补习了。 五阿哥的赐园虽然不如圆明园风景秀美,但其实面积在几个亲王的园子中算是最大的,光是弘昇住的院子,便已经院落重重了。 刚刚进了屋子坐下,弘昇就让小太监们把自己最近新来的一样宝贝拿了出来,给弘晖看。 “好兄弟,你瞧瞧!”弘昇一反课堂上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时候眼睛里有了光彩,说话也有生气了。 弘晖转头向门口看过去,就看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只用蓝布罩着的笼子走了进来。 这笼子虽然被罩的密密实实的,然而听着其中发出的动静,弘晖还是能判断出:里面是一只鸟儿。 弘昇冲着他一笑,一伸手就把盖笼子的布给掀了下来。 居然是只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白鸟,眼光凶狠,身姿灵活,一看见有人来了,这鸟儿顿时就在大笼子中四处跳来跳去,还落了好几根白色羽毛。 连爪子都是白色的。 弘晖知道:紫禁城之中,四方进贡的祥禽异兽之中,白祥是最为引人瞩目的。 所谓“白祥”,指的就是通体雪白的动物,比如白骆驼、白乌龟、白鹿。 要一根杂色都没有的才算。 弘晖凑近了瞧了瞧,一挑眉头道:“这是鹰?” 弘昇摇头道:“非也。” 弘昇指着笼子中的鸟儿,津津有味地就对弘晖道:“你别以为这是普通的鸟儿,它叫起来声音婉转动听,如闻仙乐,可好听了!” 弘晖听了也有些吃惊,这鸟儿看上去明明是猛禽的样子,没想到居然会歌声婉转,这倒是稀奇了。 弘昇弯着腰很努力的就对着那鸟儿做出各种声音,企图勾起鸟儿的歌喉。 但是笼子里的鸟儿只是很鄙视的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一歪脑袋蹦达到笼子另一边去,再也不理人了,自顾自地竖梳理起羽毛来。 弘昇觉得有些没面子,背着手便把话题岔了开去,只是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些闲话,然后才道:“我瞧着好玩,便把它花了不少钱买下了。银钱还挺多。” 弘晖默默瞧了他一瞬,道:“我替你补补功课去。” 弘昇一听就摇头:“我不!” 他顿了顿,苦着脸转头瞧着弘晖:“往日里的功课,都是你替我包了的,这时候何必非要逼我?” 弘晖伸手将笼子的布盖上,把正在逗鸟儿的弘昇弄得一怔。 他直起身来,看着弘晖,拖长了声音道:“好兄弟……” 弘晖摇头,如同一个大哥哥一般,很严肃地收敛了脸色道:“这一次考校不一样——皇玛法只怕也是要来的。自从你进尚书房,皇玛法便也曾在五叔面前问过一两次。若是考到了你,你毫不准备,在皇玛法面前又如何交差?” 弘昇哭丧着脸去让小太监铺纸笔了。 …… 一个晚上,他都在写文章,连墨水都被误抹了不少在脸上。 眼看着夜一点点深了,弘晖出来让小太监回去圆明园,对着阿玛禀一声,只说自己今晚在五叔府上了。 弘昇一听,哭都哭不出来了——弘晖就是摆明了要熬通宵让他读书的意思。 “好兄弟,我最多再背一行,真的背不下去了!”弘昇崩溃地道。 “我宁可让皇玛法再把我赶出去四处游荡,便是听老和尚念经,也胜过背这些酸倒牙的文章!” 弘晖冷着脸道:“别胡说。” 屋外,恒亲王背着手,轻轻的对着旁边的奴才摇了摇手,默不作声地举步离开了。 正文 558 威胁 五阿哥刚刚走出前面书房,正要往刘佳氏那里去——他前几日答应了今日过去刘佳氏那里,结果目光一扫,就看见钱佳氏院子里的小太监正守在道旁,见了他,就说钱佳格格身子不大舒坦,想请王爷过去瞧瞧。 五阿哥微微动容,立即迈步就过去了。 到了钱佳氏那边,钱佳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五阿哥过来,她一下就上前去挽住了五阿哥的胳膊,笑着道:“王爷今儿怎么才过来?” 五阿哥还牵挂着她,握了她的双手,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才道:“奴才说你不舒服。” 钱佳氏一边笑着挽着他往院子里走,一边就道:“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刚才将我的肚皮都要踢穿了!幸亏王爷过来,孩子才安生下来。” 他目光落在钱佳氏的肚子上,眼神一下子就变温柔了,伸手揽住了钱佳氏的腰:“进屋再说。” 钱佳氏被他揽住,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笑着道:“这孩子如此淘气,想来将来必定是和王爷一样聪明英勇的好男儿。” 五阿哥心神微微晃了晃。 他想到刚才弘晖逼着弘昇读书,弘昇哭天喊地不情愿的模样。 唉,教子如植禾,最重要的便是童年,可惜弘昇过去这七年都荒废了。 便是如今,看着他那模样,也不是能读进书的样子。 弘晖毕竟是四哥的儿子,就算督促,又能督促到几时? 其实读不读得进去还算其次,最关键若是没有读书的心,哪怕就是拿着鞭子抽也无用。 到了屋子里,钱佳氏被五阿哥扶着坐下来,五阿哥问奴才:“格格今日的汤药都准时伺候喝了吗?” 婢女赶紧跪下来就道:“回王爷的话,格格的汤药都伺候过了,请王爷放心!” 五阿哥这才点点头,他刚刚坐下来,钱佳氏就撒娇的拉住了他的袖子:“我腰酸的很呢。” 五阿哥一听,知道妇人有孕,难免身上诸多不适,立即就起身过去,帮着钱佳氏揉起来腰了。 …… 刘佳氏屋子里。 刘佳氏硬生生的等了许久,先前听说五爷在前面看着弘晖、弘昇阿哥念书,刘佳氏还挺高兴。 但是一直没把人等来,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去,瞧瞧看到底怎么回事。”刘佳氏对着身边婢女就道。 不一会儿,婢女已经回来了,一脸气愤难当,只说五爷本来从小阿哥们的书房过来,都已经抬脚往侧福晋这院子的方向走了。 结果半道上被钱佳格格的人给截胡了,硬生生拉到钱佳氏那里去了。 “侧福晋,或许五爷也只是瞧瞧,既然答应了您的,一会儿总会过来。”婢女劝着刘佳氏道。 刘佳氏咬着嘴唇,听了这话只是冷笑:“爷既然被她拽去了那里,那狐媚子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了爷出来?” 她站起身,瞧着镜子中自己刻意仔细装饰过的模样——铜镜看不清楚,依稀还是当年的人面桃花,风姿绰约。 但是刘佳氏知道,她不是了。 “送热水吧、” 刘佳氏淡淡道。 送水的意思就是要洗漱就寝了,婢女听着,就知道侧福晋这是已经放弃了继续等下去。 毕竟是奴才,也不好说什么,婢女默默地收拾了桌上的茶盏,出去喊人送水了。 不多时候,五爷身边的奴才却来了,说是奉五阿哥的意思。给刘佳氏福晋送些夜宵糕点来。 刘佳氏懒洋洋的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冷眼看着奴才们流水一般地将菜点捧上来,简直连谢恩都不想起身了。 …… 夜晚,风凉如水。 刘佳氏躺在床铺上,却没有闭眼。 她睁眼望着窗外的月色。 格格钱佳氏这一胎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倘若倒真是个男孩子,就冲着五爷现在对钱佳氏这份迷恋,虽说亲王可封侧福晋两人,郡王封侧福晋一人,但五爷一定会想着法子抬举她们母子的身份。 而她的弘昇——本就已经在外流落七年,如今回来,功课学问也差上了一大截。 若不是弘晖在旁帮衬着,还不知道在宫里尚书房是什么光景。 想到儿子这七年,刘佳氏微微攥紧了在被窝里的双手。 她恨! 恨五阿哥为了保住自己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始终都没有为弘昇拼尽全力。 难怪弘昇即使在外流落,归来之后,五阿哥也始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若钱佳氏几个月之后,当真给五阿哥生下一个幼子,只怕五阿哥所有的心思都会转移到这小娃娃身上。 刘佳氏闭上眼,心烦意燥,最后狠狠地伸手捶了一下床铺。 五福晋啊五福晋——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当年自己刚刚嫁进五皇子府的时候,宗室命妇们彼此交流的时候,其他皇子的侧福晋虽然没有说的那么明显,但是刘佳氏自己是知道的:她们都挺羡慕自己,羡慕五阿哥的嫡福晋是个厚道的老好人。 哪怕是当年,刘佳氏抢先给五阿哥生下了长子弘昇。五福晋也是一直视如己出,对着弘昇疼爱呵护。 也正因为如此,刘佳氏和弘昇这些年的日子才能过得这么舒坦,而弘昇,尽管在外流露了七年,但是回到府里之后,对于自己这位嫡额娘,依旧是一如小时候的尊敬。 但是五福晋空有菩萨心肠,却没有雷霆手段。 要不然也不会放任钱佳氏这么嚣张了。 …… 书房里,弘昇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哼哼唧唧地一头就扎在书桌上了。 弘晖过去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弘昇跟死猪一样趴在桌上,一副哪怕是有刀锋架在自己脖子上,天打雷劈,屋子塌顶,也坚决要睡觉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看着弘昇一桌子写的龙飞凤舞的大字——其实弘昇的字挺好看,一笔一画都能看出小时候的功底。 只可惜这七年的时光,在他身上仿佛是凝固了的。 他再也没有长进了。 …… 晚上睡觉的时候,屋子里的奴才们关好了窗户,静悄悄的全部退了出去。 弘昇刚才犯困,但是洗漱之后,他人又精神了,躺在床上就转头望着弘晖的方向。 弘晖的床在窗下,离他这儿稍微远了一些。 “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也是这样,不过是在四伯的府上?” 黑暗里,弘晖的声音传过来,很是清晰:“记得。” 弘昇道:“我那时候便说了,你是很聪明的,你比我们强上许多。” 这一句“我们”自然是涵盖了差不多同龄的皇孙们。 弘晖半晌没说话。 正文 559 气哭 他不说话,弘昇于是也没开口,屋子里安静了半晌,就在弘晖以为弘昇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才听见弘昇语气黯然了一些,声音低低地道:“好兄弟,我瞧着你如今的模样,总是会想到当年的我。” 当年的我,若是没有这场变故,应当……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自暴自弃吧。 …… 第二天早上,弘昇起来的时候,还是被小太监们又抱又拉又哄又劝地拖了起来。 毕竟前天晚上睡得迟,他坐在床上,头还是晕乎的,好不容易勉强睁开眼,忽然就听见鸟儿的声音了。 弘昇一下子就来精神了,过去凑在鸟笼子面前,盯着那只白祥看了好一会儿,又发出各种声音逗弄它。 笼子里的鸟儿倨傲地换了个姿势,转头轻蔑地瞧了弘昇一眼。 旁边的几个服侍小太监苦着脸就哀求他:“大阿哥,您还是赶紧换衣裳洗漱收拾吧,一会儿尚书房该迟了。” 弘昇嗤之以鼻,继续逗弄着笼子中的白鸟,一边懒洋洋地道:“迟了便迟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先生看我十分不顺眼,我何必早早过去?” 正说着,弘昇一抬眼,就看穿戴整齐的弘晖已经从门口进来了。 身后居然还跟着阿玛。 弘昇一看见五阿哥,吓得哧溜一下就站直了身子,偷偷地将鸟笼子挡在了身后。 五阿哥并不是被弘晖叫来的,而是早上出门之前想过来看看儿子,恰巧就在外面和弘晖撞上了。 “儿子昨晚读书读得太迟,早上便贪睡了一会。”弘昇赶紧就对着父亲解释道。 他并不知道父亲昨天晚上曾经在书房外面看过他。 五阿哥对于这个儿子,心里也始终是愧疚的,即使看着儿子如今这副游手好闲,斗鸡玩鸟的纨绔模样,心中也只是无奈。 于是他简单叮嘱了几句,又说要亲近贤师良友,譬如弘晖便是。 随后五阿哥匆匆地出门去畅春园了。 弘晖和弘昇略加收拾之后,两个人也跟着出了园子,上了马。 康熙果然在这一天下朝之后,来到了畅春园的尚书房。 皇子皇孙们一个也没有逃过,全部被康熙点名叫了起来背书和考问学问。 轮到弘昇的时候,先生手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谁知道康熙问的,其中恰好便有昨日晚上弘晖给弘昇恶补的文章。 于是弘昇虽然背得断断续续,但居然蒙混过关了。 等到康熙问到个人见解,弘昇也并不心虚——昨日弘晖已经教了他不少,这时候弘昇一句句复述出来。 但毕竟不是他自个儿所想,说起来就难免有些颠三倒四,支离破碎之感。 康熙听着听着就觉出了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站在弘昇身后不远处的弘晖。 弘晖微微低着头,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 转眼间到了颁金节,天气一天天转凉起来。 圆明园里,在夏天的时候,那叫一个清凉胜地,但是到了秋冬天气转冷的时候,一阵一阵的湖风吹过来,可就不好受了。 连三格格是最喜欢往外面去跑马场练马的,这时候也不过去了,只嚷嚷着说冷。 然后整天缠着额娘在积雪轩里画画。 她其实依稀还记得一点小时候父亲教她弹过的琴,只不过那时候没有恒心一直学下去,这时候便是对着琴,也只是摸索两下便放回了原处去。 倒是二格格——过来这里的时候,看见三妹妹把七弦琴放在桌上,一时手痒,便坐下来抚琴。 她本来琴艺就好,弹琴的时候,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和平时不一样了——显得分外平和和宁静。 但是刚刚一结束,她眼眸最深处,隐隐的戾气又浮动了起来。 宁樱明白,在二格格心底的最深处,始终对于当年阿玛逼死李氏的事情,存着一份打不开的心结。 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份伤口永远难以痊愈。 更别提弘昐如今这般沉默,姐弟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心结就更难打开了。 李侧福晋当年的死因,本来就是四阿哥不愿意说的耻辱。 宁樱并没有过多的劝慰二格格——毕竟每个人的痛苦。除了本人以外,旁人根本不可能亲身感同身受。 用自己的那一点浅薄而年轻的阅历,去妄加议论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这未免太过自负。 但是好就好在,二格格每次和三格格玩在一起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童真而发自心底的笑容。 这笑容让宁樱看着,在心疼之余,就多生出一股欣慰。 眼看着在圆明园里估计住不了多少日子了,整个园子里,尤其是福晋那边,都在打点准备着回去的东西。 毕竟在圆明园里这段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中间还过了几个节日。 几个月下来,不说宫里的赏赐,就是园子里自己要带回去的东西,就足够能装不少车了。 京城里的雍亲王府,这时候也差不多过了修建的第一阶段,能回去了。 十一月头,刘佳氏过来了。 因为儿子们亲近,刘佳氏对着宁樱,也是熟不拘礼。 她一边捏着手帕坐下来,一边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仰,对着宁樱说府里那钱佳氏如何如何嚣张,如何如何虚伪。 譬如对着五阿哥的时候,钱佳氏就做出一副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模样。 等五阿哥出了园子,对着她们的时候,钱佳氏就变成了另外一副脸庞。 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跋扈,有多跋扈,仗着自己肚子里如今怀上了胎儿,在园子里简直恨不得横着走。 五福晋好歹是嫡福晋,她尚且不敢做的太出格。 但是对于刘佳氏和瓜尔佳氏两个侧福晋,钱佳氏简直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再加上前一阵子请的京城里一位有名的医馆大夫,过来看诊之后,说钱佳氏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五阿哥当场就高兴的不行,赏赐了那大夫许多金银。 “谁知道是不是她事先串通好了大夫,那狐媚子的法子可多着呢,咱们嫡福晋前几天都被气得当场掉了泪!”刘佳氏一边说,一边就用帕子揉着心口。 “气哭了?”宁樱本来还在伸手拿桌上碟子里的点心,听见这话吃了一惊,手都缩了回来。 正文 560 安宁哥哥的默契 刘佳氏对着宁樱就连连点头:“可不是!” 她顿了顿,眼神深了一瞬,见屋子里奴才们都已经退出去了,这才对着宁樱撇嘴道:“咱们嫡福晋——只是宅心仁厚,并不是没有心的。” 五阿哥虽然还没做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但对于五福晋来说,也已经足够难堪了。 更何况,年轻的时候没有嫡子,和她现在依旧没有嫡子。 这两个阶段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在没有盼头的时候,心态是很容易一下子就垮下来的。 所以为什么说年轻就是资本——并不是年轻就一定有能力创造出五彩斑斓的未来。 这两者不一定能画等号。 但是人心中有了期待,有了盼头,这日子就会觉得好过许多。 五福晋如今也已经三十了,这个中苦楚,其人自知。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恒亲王府上的事情,宁樱不好妄加评论,于是只是安慰刘佳氏:“五爷如今已经是亲王了,只要弘昇阿哥如今好好的,你以后终归是好日子,不必发愁。” 这话题再往下就已经很敏感了,宁樱不打算深谈下去,岔开话头道:“瞧着今年的光景,最多这个月底,万岁估计该回紫禁城过年了。” 刘佳氏没有说话,垂头凝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显然心思还沉浸在刚才格格钱佳氏的事情上。 …… 终于到了过年。 万岁启程回了紫禁城,诸位皇子阿哥们也跟着回到了京城中的府邸。 雍亲王府这时候已经扩建好了百分之九十,宁樱被婢女们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看见雍亲王府的大门,都快有些不认识了。 真的是好豪好气派! 也是,毕竟如今已经是王府了。 因为四阿哥身份已经有了变化,所以王府也从从前的贝勒府变成了三路五进的格局。 东边是东花园,花园也扩建过了——郁郁葱葱一大片,望过去望不到底。 望着屋顶上的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泛彩,宁樱忍不住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四阿哥的背影。 他不会想到:以后,这种雍亲王府将会成为潜龙王府。 而雍亲王府也会成为雍和宫。 …… 到了府里,留在府里值守的奴才们,已经跪在院子门口的空地上迎接等候了。 见了宁侧福晋带着小主子们回来了,奴才们一个个满面喜气地磕下头去,恭迎主子们回府。 康熙从畅春园回到紫禁城,宫里的事务更加繁忙,于是四阿哥也更忙了,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几乎见不到人。 工作狂的特性渐渐表露无遗。 他在外面忙,因为临近过年,往雍亲王府上送礼的车水马龙也是不断。 许多宗室命妇们也过来给福晋、侧福晋送礼交结。 宁樱躲在后院过着佛系的小日子,清静又安闲,能不出现的场面就尽量不出去。 尽量刷弱着自己的存在感,一切风头都让给四福晋。 三格格骑马骑的越发好了,已经不满足于光是在王府里跑马,又粘着父亲,每日让阿玛带自己出去。 她每天骑装换的花样多多,从来没停过。 四阿哥政务在身,自然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着女儿的,但经不住女儿软磨硬泡,于是便拨了安宁来陪。 虽然说“陪”,其实也是在距离雍亲王府相当近的另一处空地跑马场中,一堆婢女嬷嬷们陪着,安宁和骑马师傅保护着三格格,看着她练习马术。 有时候弘晖若是得了空,从上书房出来,也会过来瞧瞧妹妹。 也带着弘昇。 弘昇虽然回来了这么久,但是除了在紫禁城、畅春园宫宴之上,其他场合,见到三格格还是第一次。 看见三格格,他就有些微微吃惊地张了张嘴:“小时候那胖丫头,如今都长这么高了?” 三格格看见弘昇,一撇嘴,满脸嫌弃:“胖哥哥小时候说话就不招人喜欢,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胖哥哥还是……” 弘晖伸手把两个人给隔开了。 虽然有安宁在旁,但弘昇自诩还算少年英俊,不喜欢听别人说他胖。 听着三格格一口一个胖哥哥,难免有些不痛快,瞪眼看了一眼三格格。 三格格冲着他吐了吐舌头,退后了一步,往安宁身后一躲。 她在躲避的同时,安宁本能地就往上踏前了一步,用少年的肩膀挡住了三格格。 三格格在他肩膀后面探出脑袋来,对着“胖哥哥”就不住地做鬼脸。 这一躲和一挡,几乎发生在同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默契。 弘昇忽然就不瞪眼了,只是瞧着安宁这动作。 过了一瞬,他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安宁和三格格。 他眼光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打转,最后瞧着安宁。 安宁微微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身板虽然依旧是挺直的,白皙的耳朵尖却有些红了。 又说了几句话,三格格便嚷嚷着说哥哥难得过来一趟,要表演自己的马术给哥哥看。 眼看着妹妹上了马,弘晖站在一旁,一手扶在腰上,一手搭着弘昇的肩膀,忍不住叮嘱三格格道:“你小心些。” 三格格冲着哥哥就是粲然一笑:“不要紧,有安宁哥哥护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弘昇的错觉——他在旁边微微歪着脑袋看过去,总觉得安宁的唇角边,抹起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转瞬即逝,实在是太快了,连弘昇都没有确定地捕捉到,就已经如风似水,杳然无踪了。 弘昇伸手摸了摸鼻尖,转头看了一眼满脸护妹之情,关切地瞧着三格格的弘晖。 …… 一晃眼,康熙四十九年的正月来了。 整个新年里,雍亲王府上来往的人就没有断过,宁樱虽然在后院里,却也能隐隐听得见外面长街上马车的喧嚣声,还有门口送客的声音。 烟花爆竹放了个没停,府里也到处都挂上了应景的宫灯。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宫灯次第点亮起来,十分好看。 正月里,万岁设外藩宴、接见群臣、祭祖拜坛,各种活动几乎就没停止过,四阿哥不管去到哪儿,总不忘带上了弘晖。 而弘昐,就这么被明晃晃地丢在了府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当年李侧福晋生下的儿子,已经彻底沦为了一枚弃子。 正文 561 姐弟相争 康熙四十九年春,日子到了三月里,雍亲王府的西花园里,渐渐地春意浮动了起来。 这大概是弘历最后一个可以尽情去玩耍的春天了,四阿哥已经放出了话来,等到今年端午,弘历就得去宫里尚书房了。 他已经和万岁秉承过了。 弘历虽然也曾听哥哥说过尚书房的严格之处,但毕竟事非经过,他又是玩心正重的小孩子心性,完全没有想到上书房里到底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反正有哥哥在嘛! 弘昐哥哥就不说了,至少弘晖哥哥是亲哥哥,一定会什么事儿都给他兜底的。 弘历这么想着,躺在花丛中就玩的更加心安理得了。 他不大喜欢身边的小太监,却瞧着一些可爱活泼的小婢女,眼睛珠子总是挪不开去。 那些小婢女虽然说是“奴才”,其实从宁樱一个现代人视角看过来,也不过是小学生一样的年纪,就比弘历大上个两三岁而已。 四阿哥也发现弘历挺喜欢这些小丫头,于是索性把弘历身边的婢女全部都给赶走了,又调拨了一些小太监过来,补充人手。 只留下了几个干粗活的老妈子和嬷嬷。 弘历很失望。 调走小婢女们后的几天,府里针线房的绣娘们过来了——这也是四阿哥的授意:因为弘历阿哥进宫读尚书房在即,要为此准备起来。 另外,宁侧福晋和三格格的夏季新衣都该准备起来。 江宁织造府今年送来的衣料很是漂亮,看得弘历乱花迷人眼,有一匹布料上面全都是小马儿图案,活灵活现,神气的很,再加着里面缀了金银线,在光线昏暗的地方也闪闪发光。 弘历看着好喜欢。 他几乎恨不得把原先该给姐姐做衣裳的布料也抢过来。 这一下三格格可就不乐意了——明明是阿玛让绣房给自己送过来的衣料,弘历自己也不是没有,为什么非要抢别人的呢? 他年纪小,他就有道理吗? 眼看着姐姐并没有把好东西让给自己的意思,弘历伸手捂着衣裳,两边嘴角往下撇了撇,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绣娘们见两位小主子发生了争执,自然两头不敢劝,只是含含糊糊的和稀泥,又说再去绣房拿些衣料,到时候三格格和三阿哥都有份。 弘历并不怎么吃得进这一套,拿着衣裳就去找宁樱了。 “额娘!”他见了宁樱,委屈得豆大的眼泪珠子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宁樱在另一边屋子里,正张开手臂,由着绣娘们给她量尺寸,前前后后一共六个绣娘跪在地上,有人负责测量,有人负责记录。 看见小儿子忽然就这么跑了过来,宁樱还当出了什么事,吓了一跳,结果弘历往她身上一扑,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 再加上奴才们从旁边解释,宁樱才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额云不让我!”弘历坐下来就道。 三格格也跟着过来了,在旁边一脸无奈。 两个孩子仰头看着宁樱,都是一脸等待裁判的模样。 眼看着绣娘们都站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做好,宁樱低头握了握两个孩子的手,把姐弟两带到一边,才道:“额娘也在量尺寸,做新衣裳马上就要好了,你们稍等额娘一下。” 弘历跳起来道:“额娘!” 宁樱转头瞧了瞧他,笑眯眯地道:“你的事是事,额娘的事也是事。既然你想让额娘来评理,那便是有求于人——既然有求于人,便要有耐心。” 弘历愣了半晌,低头伸手用胖胖的小手揉了揉眼角,鼻孔里呼哧呼哧的跟个小风箱一样,坐到一边去了。 过了一会儿,三格格忽然就站起身来,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对宁樱道:“算了,额娘,弟弟实在喜欢那布料的话,我让给他算了!” 正好绣娘这时候也已经将侧福晋的身段尺寸都记好了,绣房的人跪成了一排,在下面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这才对着宁侧福晋告退了出去。 见来人走了,宁樱转过身来,对着三格格就道:“云心,先别急。” 她瞧了瞧弘历,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慢慢道:“你喜欢一样东西,姐姐也一样会喜欢,为什么姐姐就一定要让给你呢?” 弘历道:“嬷嬷说了——我年纪小,大的应该让着小的。” 宁樱若有所思地长长“哦”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弘历道:“正好你阿玛最近还商量着想让额娘再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等到弟弟妹妹出生以后,弘历所有心爱之物,不如都让给弟弟妹妹就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往弘历的屋子里走,还对身边奴才吩咐道:“去,现在就拿了木箱子来分门别类,将三阿哥喜欢的东西都收好。” 弘历一下子就急得跳了起来,抓耳挠腮地围着宁樱打转:“额娘,不要啊!!” 三格格在旁边,噗嗤一下就笑了。 宁樱低头看着儿子,轻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意将心爱之物让给弟弟妹妹,那么你姐姐又为什么要让呢?” 她顿了顿:“你年龄小,大家难免爱惜呵护你,但这并不是你可以随心所欲的理由。你如今在雍亲王府,这里是你的家,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亲姐姐,她拗不过,自然也会让你。但是再过一阵子,你若是进了尚书房,在宫里,难道也要其他的兄弟叔叔让着你么?” 宁樱声音轻柔,话语却没有停下:“这衣裳布料,本来便标明了是你姐姐的。她若是给你,那是对你的疼爱,若是不给你,姐姐也没有错处。” 弘历不说话了,可可怜怜地低下了小脑袋。 三格格看着有点不忍心,过去拉了拉弘历的小手道:“额娘,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刚才我是有点气上头了,现在我不生气了,我让给弟弟吧。” 宁樱摇头道:“若是以前,这点小事,只要你们姐弟愿意相商,额娘也不会多言,可是你弟弟就快进尚书房了。若是纵着你弟弟,就是害他。” 进了尚书房,别说贝勒、郡王、亲王的孩子了,那儿可是有不少小皇子的。 三格格一遍遍伸手摸着弟弟的后脑勺。 正文 562 落胎 宁樱过去牵着弘历的小手,把他和三格格一起,送回屋子里去了。 等到了屋子里,宁樱吩咐奴才们去打了热水,她亲手用手巾帕子给儿子擦了擦脸,这才把儿子抱到膝盖上,亲了亲弘历肉嘟嘟的脸颊,低头对他道:“你若是喜欢一样东西,要么得有法子,让别人心甘情愿双手奉上送到你面前来;要么便凭你自个儿的本事去争取。” 弘历吸了一下鼻涕,抬头定定地看着额娘。 …… 端午节时候,恒亲王府里出事儿了。 出的事情还不小,听说是恒亲王最宠爱的那个格格钱佳氏——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被台阶上的青苔害得脚底打滑了一下,结果从高高的小亭子上滚了下来。 当场就流血了。 还没等到大夫来,钱佳氏就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诞下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听说胎儿都已经成型了,是个男孩,连面目都能看清楚。 五阿哥听到消息,心如刀割,从紫禁城里黑着脸回来,在恒亲王府门口还险些绊了一跤。 等到到了里面的时候,钱佳氏死死抓着他,就哭诉说那后花园中绝对不寻常——她从前也是散步常去的,怎么就偏偏今日鞋子打滑了呢。 一定是有人嫉妒她得宠,在害她,也在害她的孩子。 青苔色泽翠绿,茎细如丝,可如毛发一样附着在山石、水池、屋瓦、颓墙、湿地等阴暗潮湿、人迹罕至之处。 但是钱佳氏走的地方,却并不是没有人去的。 相反,去的人还挺多,几乎这府里后院,每个主子都去过。 便是四格格她们,也时有顽皮,在后院里玩过的。 同时,另一边,五阿哥身边的人就过去仔细勘察了,回来便禀报了王爷说是钱佳格格摔倒之处的石阶上的青苔,无论和后花园里其他的青苔都不一样。 五阿哥叫来了园中负责花木的奴才,甚至又喊了京郊之中花木庄子的专人而来,将青苔仔细取来研究了之后,发现钱佳氏事发之处,踩到的青苔,和恒亲王府后花园中的青苔,压根就不是一种种类。 这分明是有人将他处生长的青苔移植过来,而且为了遮掩痕迹,已经提前了好一阵子盖在这里。 就是为了让植物能和周围融为一体。 五阿哥虽然素来仁厚,但碰到这种事情,也红着眼睛,把钱佳氏身的婢女嬷嬷们全部都抓了起来。 另外,后花园之中负责花木修理的奴才们也遭了殃,一个个被绑得跟粽子似的,五花大捆的送到了五阿哥面前。 一番严刑拷打之后,终于有人又痛又怕,实在扛不住了,吞吞吐吐的说,出了之前曾经看过后花园之中,负责花木修理的人曾经和刘佳侧福晋身边的奴才往来过。 还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五阿哥当场就一脚踢翻了奴才,一张脸黑的能吓死人,咬着牙就过去了刘佳氏院子里。 刘佳氏不在自己居处,她在五福晋正院里。 和瓜尔佳氏一起正在五福晋这里说话。 五福晋也是刚刚从钱佳氏那里照顾回来,正是焦头烂额、身心惧疲的时候,没想到五阿哥忽然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门板被他砰的推在墙上,撞击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五福晋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五阿哥直接就走到了刘佳氏面前,狠狠一脚踹在了她肋骨上:“说!” 他眼中有泪,愤怒得一张脸都快扭曲了:“说!你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筹谋了多久,统统说出来!” 五福晋就看刘佳氏吓得人都木了。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刘佳氏整个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瞪大了两只眼,伸着手就跟她尖着嗓子求助:“福晋救我!” 五福晋醒悟过来,想着这或许是有人在五阿哥面前说了什么,赶紧上前就道:“王爷息怒!刘佳妹妹一直都在我这儿,今日钱佳格格这事儿,大家都是忧心忡忡,只想着该怎么样好生宽慰钱佳格格才是,王爷千万不要听信了他人的胡言!” 瓜尔佳氏见状,也跟着求情道:“是啊,王爷!刘佳姐姐这些年来,侍奉王爷,尽心尽力,对五福晋也是恭敬有加。不像是那胆大包天,心思歹毒之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 五阿哥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伸手狠狠地揪着刘佳氏要往外拉走。 他想把人拉去和花木作的奴才对质。 刘佳氏死死地抱住了旁边的柱子,想到五阿哥从前温文尔雅,对着后院妻妾,不说如何周到体贴,至少也是温柔的。 哪里像如今这般,被那狐媚子迷惑了心智之后,整个人都性情大变。 她心里又痛又气:“王爷这般,倒不如索性杀了妾身!妾身宁死不受这番折辱!” 五阿哥冷笑道:“你以为本王不敢?” 刘佳氏打了个寒战,忽然伸手对旁边的五福晋求救,这一次却不称呼福晋了,而是变成了“姐姐救我!” 五福晋望着她,忽然就一咬牙,快步走到了刘佳氏面前,含泪跪下便道:“王爷若是要处罚刘佳妹妹,不如将妾身也一并处罚了去!毕竟妾身身为嫡福晋,没有将侧福晋管教好,乃是妾身的不是!” 五阿哥瞪着眼望着五福晋,几番想要开口,终究还是不忍,最后冷笑着道:“好,不怪外人尽夸本王的嫡福晋贤良,你们相处十余载,倒是这般姐妹情深!如今扭成了一股绳,合力对着兰儿了!” 兰儿就是格格钱佳氏的闺名。 五阿哥瞪眼瞧了刘佳氏半晌,猛地一松手。 刘佳氏委顿在地,顿时就往福晋怀里爬过去了。 瓜尔佳氏见状,赶紧也跪下来,先是磕了好几个头,然后才小心地觑着五阿哥的脸色,斟酌着开了口:“王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刘佳姐姐毕竟是大阿哥的额娘!还请王爷为了大阿哥着想……” 她的意思是:若是五阿哥就这么从正院里,一路将刘佳氏给拖到外面去。 被这么多奴才眼睁睁地瞅着,以后刘佳氏就不用做人了。 弘昇阿哥也抬不起头来了。 正文 563 弘昇丧母 听提到弘昇,五阿哥脸上总算有所触动,神色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瓜尔佳氏跪在地上,只觉得满头满背都是冷汗——知道五阿哥对钱佳氏是盛宠。 但盛宠也没有这样昏了头的。 在府外,对着皇阿玛和外人,五阿哥是温文持重的恒亲王。 可是关上门来,这样的五阿哥,陌生的简直让她们绝望。 若是照着这般对钱佳氏下去,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瓜尔佳氏觉得钱佳氏并不只是“狐媚”这么简单。 她忽然就想到了前年时候,三阿哥也曾揭发过直郡王行厌胜之术,使太子神魂颠倒,神智不可控,做出许多悖逆之事。 最后才让万岁痛定思痛,下决心废太子。 而如今,这样的五阿哥,简直让瓜尔佳氏怀疑……会不会是钱佳氏对着五阿哥下了什么蛊! …… 这事儿查了一阵子,刘佳氏那边只是咬死了矢口否认。 又说她有儿子弘昇,五阿哥可以不相信她,但却不能不相信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维护之心。 说的直接一些:钱佳氏这一胎便是男孩又如何? 宫中夭折的孩子那么多,这孩子能不能顺利养大还是未知呢。 弘昇都这么大了,更何况母子分别多年,她刘佳氏值得用这样葬送儿子前途的代价来对付钱佳氏吗? 钱佳氏也配么? …… 花木作的奴才,在被一番严刑拷打之后,却只咬死了说刘佳侧福晋喜欢园中的牡丹,叫花木作的奴才过去,也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多移植一些品种放在自己园中。 因为与礼制规矩未必符合,所以刘佳侧福晋没敢光明正大的问,只是偷偷的把人叫来说了说。 这就是所谓的“鬼鬼祟祟说了好一会儿话” 五阿哥查到最后,一来始终没有确切的证据,二来投鼠忌器——总是不能不顾着弘昇。 烦躁之中,他心情越发郁结,每次到了钱佳氏那里,钱佳氏因着失子之痛,整日哭哭啼啼,哭得五阿哥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都没法面对钱佳氏了。 最后五阿哥反而往善解人意的瓜尔佳氏那里去了。 瓜尔佳氏带着四格格,软语温言,母女两个人一齐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缓解了五阿哥的愁容满面。 “孩子还会有的。”瓜尔佳氏这样安慰五阿哥。 是的,还会有的。 不光是钱佳氏能生。 她瓜尔佳氏也能生。 瓜尔佳氏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 刘佳氏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钱佳格格还年轻,便是掉落了这个胎儿,后面她也会再怀上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四个孩子的。 哪怕她生不了了,五阿哥是恒亲王,往后的秀女大选,也还会有很多年轻的女子进府来。 能拦得住么? 与其拦着不让别人的儿子出生,倒不如让自己的儿子争气起来,成为五阿哥无可替代的偏爱。 …… 刘佳氏从此算是彻底失宠了,加上整日担惊受怕,总怕五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兴师问罪。 没过几天,刘佳氏就病了。 一病便是很严重——五阿哥那一脚,正好踹在了她肋骨上,内脏有损。 刘佳氏开始小口小口地吐起血来。 因为怕弘昇知道,于父子关系不利,刘佳氏硬撑着没让奴才们告诉弘昇。 再说了,弘昇越不往后面来,才越显得懵然不知情,压根儿和这事没关系。 倒是五福晋,日日过来看她,把奴才们都遣出去了,就坐在床前。 两个人相对抹泪。 “你怎么能做这种蠢事!”五福晋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哆嗦着嘴唇道。 刘佳氏不能说话,口腔里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浓的让她害怕。 大夫也不是没来开过药方,没来看过,但也只是闪烁其词,又说她是痨病。 痨病才吐血。 刘佳氏只能苦笑:她身体康健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忽然就得了痨病? 这道理换哪儿也说不通。 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 毕竟这么严重的病情是没有办法彻底瞒得住的。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弘昇很快就知道了。 知道了之后,他急得不行,立即就过来看母亲了。 “额娘!”弘昇跪在外面,奴才们拦着不让进,只说侧福晋如今是痨病,王爷说了——这病会染人,得当心些。 弘昇急的哭了起来,也不像平日里那副万事不挂于心的懒散模样了。 他一伸手,推开拦着他的奴才就冲了进来。 刘佳氏听见外面动静的时候,就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还匆匆忙忙地涂了些脂粉,努力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不是那么的苍白憔悴。 弘昇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额娘坐在床边,看着倒还好。 他略略放下心来,跪在地上就道:“儿子不孝!额娘病得如此严重,儿子居然才知道!” 刘佳氏冲着他微笑:“你在前面用心念书,这是好事儿。”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口腔里觉得有血要冒出来。 刘佳氏拼命的往回咽。 正好外面奴才过来通传,说是雍亲王福的宁侧福晋过来看主子,马车就停在府外,这时候人已经过去见福晋了。 刘佳氏以此为借口,好不容易将儿子赶走。 宁樱匆匆地到了侧福晋院子里,进屋看见刘佳氏第一眼,心里就是一沉。 她没想到刘佳氏已经病到了这种境地。 简直是奄奄一息,随时就要撒手人寰的模样。 阿哥皇子们的后院,便和后宫们一样,都是妻妾争宠,不择手段之地。 就中是非,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宁樱并不觉得此刻再来谈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与刘佳氏毕竟相识一场,宁樱看着她这模样,鼻子一酸,赶紧让人把带来的补品送上来了。 都是好东西。 刘佳氏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宁樱:“拜托弘晖阿哥,多看着点弘昇。这孩子在外面零落了七年,小时候又是一身桀骜性子,我闭了眼也难放心!” 宁樱刚要说话,刘佳氏眉头一皱,转过脸去对着床外。 伺候她的奴才知道侧福晋这是又要吐血了,赶紧含泪就将铜盆捧了过去。 不一会儿,五福晋也过来了。 她是日日都要来看刘佳氏的。 “姐姐,弘昇将来……我托付给姐姐了。”刘佳氏躺在枕头上,伸手拼命地握紧了五福晋的手,眼泪直流。 五福晋转脸过去,声音发颤:“你这个人,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德性!你自己的儿子,自己管着,我可不顾!” 正文 564 宁额娘 半夜最寒时分,刘佳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走的无声无息,只是在睡梦之中,倒也不算是太过痛苦,陪侍的婢女趴在床边睡着了,等到天光熹微时候,才发现侧福晋的身子都凉了。 奴才们哭着就去五福晋那边报丧了。 五福晋刚刚从睡梦之中惊醒,听见这消息,坐在床沿边半天无,眼泪却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打湿了胸口,好大一片衣襟。 奴才们跪在下面,问是不是现在就去五阿哥那边报。 五福晋根本说不出话来,眼泪肆意流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又问五阿哥昨晚是宿在哪儿。 听奴才们回答是瓜尔佳侧福晋那里,五福晋含着眼泪怔住了。 …… 五阿哥一封折子往宫里一递,热热闹闹的一番丧事做后,恒亲王府只剩下了一位侧福晋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趁着这段时间,又往钱佳氏那里送了不少补养之品去,整日只是软语宽慰,说事情既然过去了,也无可挽回,那便不要想了。 反正人还年轻,得鼓足起精神来,往前看。 宫里没了孩子的娘娘们多了去了,有的人,还是将娃娃养到四五岁的时候,结果一阵风寒,孩子夭折了。 种种苦楚,宫里的娘娘们也不都是硬咬着牙熬过来的吗? 五阿哥很满意于瓜尔佳氏的善解人意,连带着对四格格都多了不少封赏夸奖,瓜尔佳氏安之若素地一一接受了。 弘昇那边,自从结束了额娘的葬礼之后,他整个人便变得比从前更沉默了许多。 他的沉默和弘昐那种,还不一样。 弘昐的沉默,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没有退路的沉默。 这种沉默,是没有底气的。 而弘昇不一样——弘晖可以感觉得到:弘昇的沉默里带着深浓的恨意。 他只是努力不表现出来而已。 弘晖没有办法去替代好朋友的痛苦,便向阿玛那边,寻了不少佛经,拿去给弘昇看。 其实,弘昇流落在外的这七年,佛经看的比他多多了。 只不过,那些经书也都是只眼睛看过,压根没往心里去。 这一下,却字字入心了。 “我想我额娘。”弘昇流着泪道。 旁边的奴才瞧着外面的光景,立即就劝着道:“大阿哥,千万别哭。” 弘昇努力地把眼泪咽回去。 康熙四十九年七月,恒亲王福晋他塔喇氏忧伤过甚,神思恍惚。 恒亲王忧心不已,常宿正院之内。 九月,他塔喇氏怀有身孕。 恒亲王大喜。 即将到来的这个孩子,如同天平上的一枚砝码似的,立即吸引了恒亲王五阿哥所有的注意力。 连钱佳氏那里都不像从前跑的那么勤了。 毕竟五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倘若是个男孩,那便是恒亲王的嫡子。 一个嫡子,分量远远不是旁的孩子可相比的。 即使五阿哥再怎么宠爱钱佳氏,这一点还是掂量得清楚的。 而钱佳氏,自从小产之后,毕竟年轻,身体也慢慢调养恢复起来,眼看着五福晋居然怀上了身孕,钱佳氏也暗自着急,便更加使出了浑身解数,今日说请王爷过去同赏新赐的茶叶,明日又说身子抱恙,想要王爷过去瞧瞧。 反正五福晋贤良,也定然不会说什么。 五福晋果然贤良——只是默默的忍受着了,眼看五阿哥两头跑着,尽享齐人之福,一开始倒也皆大欢喜。 但是渐渐的,恒亲王就有些两边都顾不过来,身心俱疲之感了。 瓜尔佳氏趁着这时机,慢慢地便在五阿哥耳边说些钱佳氏对嫡福晋从前的举动。 尤其是那些不敬之举。 瓜尔佳氏特地挑了如今说话的时机——五福晋腹中有孩子,五阿哥正是十分心疼这位嫡妻的时候。 她虽然不算十分受宠,但一直深得五阿哥信任,五阿哥听了这些话,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相信了五六分。 于是瓜尔佳氏那边——每当钱佳氏过来给五福晋请安的时候,瓜尔佳氏便总是借着福晋的势头,将钱佳氏差遣得团团转。 反正,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个格格嘛。 一个格格,还能越到堂堂的亲王嫡福晋头上去? 反了天了! 五福晋想到刘佳氏,也只是默默地不出声。 瓜尔佳氏明白这是一种默许,于是就更加大胆了。 等到钱佳氏狼狈不堪地回去,屋子里只剩下瓜尔佳氏和五福晋的时候,瓜尔佳氏对着五福晋便劝道:“姐姐贤良,可也要看对待什么人。对于钱佳氏这种,不必手软。” 她看得清楚明白:五福晋一来是真的心善,二来性子也有些太过软弱怕事。 但是该强硬的时候强硬不起来,那么所谓菩萨心肠——也只不过是懦弱的合理化借口。 …… 雍亲王府里,宁樱如今的院子里,人手也增加了不少。 虽然三个孩子,但是弘晖如今长大了,基本上不好往后院里多来,至于三格格和弘历——身边都有用惯的奴才,本来也是够用的。 宁樱于是让人都到膳房后面去帮忙了。 如今膳房里的规模也很客观,如果说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尚能叫小厨房。 这时候,这个“小”字,再用来形容膳房,就是真的不恰当了。 力士过来禀明了好几趟,最后宁樱效仿圆明园那边,也把膳房里的奴才人手分的十分细致:比如做茶果,做蔬菜、做肉菜、做糕点、生火打水、谁能直接接触到饭菜,谁不准踏进膳房内屋的门…… 这些全部都要分得清清楚楚。 二格格如今已经不叫宁樱“宁侧福晋”了,而是换了一个更亲热的称呼,叫做“宁额娘”。 有时候若是喊得轻快了,前面一个字音会被吞掉,听起来简直同三格格喊额娘,没有什么区别了。 宁樱一开始听孩子改口,还有些不习惯,但是听得多了,渐渐地也就有些安之若素了。 天气往十月里去,早晚都凉了起来,只有大中午的时候,太阳是热乎乎的。 春和秋都算是京城里最宜人的季节。 最近雍亲王府里新进了许多七色锦鲤,色彩斑斓,煞是好看,于是宁樱带着孩子们在雍亲王府的后花园里捞鱼。 正文 565 巡幸畿辅 三格格玩的最开心,整个人跪在池塘边,伸手去捞小鱼儿,手里的大网兜被她用得利索得不行。 一网兜下去,至少两三条锦鲤都在网兜中活蹦乱跳。 水花飞溅,溅得宁樱鼻尖上都是了。 二格格也跟着妹妹起哄,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开始还是捉鱼,最后却变成了玩水,互相打起了水仗。 宁樱站在孩子们中间,不可避免地遭了池鱼之殃——脸上脖子上被泼的全是晶莹的水珠。 她装着瞪大了眼,对着二格格就把水花泼了回去。 三格格在旁边,跺着脚就笑了起来。 笑到最后肚子也疼了,腿也软了,扑通一声就坐在草地上。 四阿哥今天回府早,看见就是这一幕——后花园里,宁樱带着两个女孩子,三个人就如同亲母女三人一般,打成一团。 他本来要往福晋那里去,说大格格的事情的,看见这情景,不由地就停下了脚步,背着手在那站了好一会儿。 正好二格格一转头,看见了四阿哥。 一看见阿玛,二格格脸上的表情就没有刚才那么放松开心了,她默默地垂下了抓着网兜的小手,下意识地就往宁樱身后躲了躲。 宁樱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头看了她一眼。 二格格乖乖地跟着她上前来了,对着四阿哥福了身子,道是给阿玛请安。 四阿哥饶有兴致地问她们:“你们是在玩水,还是在捉鱼?” 他一边说着,一边草地上几尾刚才被捞起来的锦鲤——还没来得及收进网兜里呢,这时候用力的扑腾着鱼尾巴,在草地上敲出一片彩虹光晕。 水里的锦鲤也还在岸边游来游去。 宁樱记得自己穿越之前,以前去过乌镇游玩,结果被那河里的锦鲤吓了一跳——乌镇的锦鲤又大又肥,大概是每天络绎不绝的游客们投喂的食料营养太好,每一条锦鲤都长得个头吓人。 其实如果光是一头大锦鲤也就罢了,但是那么多锦鲤全部都凑在一起,又拼命的张着鱼口,冲着桥上的人讨要食物。 这一幕,若是猛地一看,还是挺吓人的。 现在后花园里这些锦鲤,也挺大。 正说着话呢,忽然一条锦鲤跟鲤鱼跳龙门似的,猛的就弹的好高,水花都拍在三格格眼睛里了。 三格格伸手想去捉住它,结果力气太小,没按住。 四阿哥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于是对宁樱道——大格格就下个月就要临盆了,他马上往福晋那里去,说的就是这件事。 虽说大格格夫家那里,自然该准备的一应俱全,但是福晋这里,该拿牌子请上的大夫,也还是留着。 妇人生产,这从来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万一那边要用上呢。 而且,毕竟大格格年纪还小。 四阿哥是真的不忍心往这方面想,一想,他的心尖就微颤。 若不是大家怕女儿抚蒙,谁都想把女儿再在府里留几年。 哪怕到十七八岁再嫁人也是来得及。 宫里还有二十岁往后才嫁人的公主呢。 宁樱听着大格格的事情,想了想就道:“大夫、医药这些事儿都不用愁,只是大格格毕竟年纪小,这是第一次做额娘,估计心里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四阿哥点头:“我一会儿让福晋,这个月下旬得了空去瞧瞧她、陪孩子说说话——总是要好一些。” 二格格在旁边,听见大格格的事情,脸色就冷了下来,转了头在一旁自顾自的陪着三格格玩,再也没听阿玛说一句话。 …… 下午时候,四阿哥从福晋正院里出来,先往前面书房去换了一身衣裳,洗了个脸,又接见了好几人。 也有宫里的消息报了过来。 一直到夕阳西下时分,他才疲惫的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站起身来,微微舒展了一下筋骨。 宫里的消息说的很清楚——万岁将巡幸畿辅。 所谓畿辅,指的便是国都附近的地方。 这相对于塞外巡幸,无疑近了许多,只要在京城附近的几座城巡幸即可,范围并不会扩展的太大。 康熙下令,从这次畿辅开始,随护的皇子阿哥们采用轮班制。 所谓轮班制——就是每个人都要轮流陪伴父皇出巡,以免结党营私。 既然是轮流,便不可能大家同去,这一次,四阿哥没去,十三阿哥却在康熙的钦点范围之内。 之前废立太子之时,十三阿哥多少也牵涉了进去几场风波,个中秘幸,却不可细细而言。 不过外人看着,并瞧不出来康熙对十三阿哥的态度有何变化——至少之前给皇子阿哥们赏赐京郊的园子,十三阿哥也没有被落下,还被赏赐了交辉园。 因为只是巡幸畿辅,十三阿哥府之中,准备工作也不像从前那几次南巡或是塞外巡幸,要至少提前两三个月准备起来。 雍亲王府中,没过一阵子,福晋就接到消息,大格格那边也生了。 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足足疼了两天一夜——大格格百般煎熬之下,最后生下了一个小女儿。 福晋没吭声,快手快脚地让人准备了马车,当天就去看了。 回来之后,福晋便说那女孩子长得实在像四阿哥,眉眼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是和大格格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若是不说,旁人几乎都看不出来这是亲母女。 “过阵子,孩子定然会被抱过来给咱们四爷看。”福晋乐呵呵地道。 …… 十三阿哥府里,十三阿哥因为随着万岁出行,嫡福晋兆佳氏渐渐地也到了快要分娩的日子,知道兆佳氏与四哥的侧福晋交好,十三阿哥出行前,还拜托了四阿哥——说可否请宁侧福晋过府几次,否则担心兆佳氏一个人在府里。 他随着皇阿玛在外面也不会安心。 宁樱果然过去了——不但过去,还带着三格格一起。 一段时间没见,见了面宁樱微微一怔——兆佳氏胖了不少,连双下巴都出来了。 她还以为兆佳氏怎么大补特补了,结果就看婢女送上羹汤来,兆佳氏根本吃不下。 吃不下怎么还胖呢? 兆佳氏给她解释:说这也是要看各个孕妇的体质的。 有的人怀孩子期间怎么吃也吃不胖,有的人喝口水都能长两斤肉。 因为胖了,兆佳氏行动之间也就不那么利索了,她半倚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宁樱把给孩子们准备的小衣裳都拿出来。 “有的还是云心设计的花样,她说十三婶婶一定会喜欢,所以让绣房的人赶着做出来了。” 宁樱伸手抖开衣裳给兆佳氏看。 正文 566 人生天地蜉蝣寄 兆佳氏刚看见衣裳,眼神就亮了。 “好看!”她伸手捏着衣裳角,拿过来对着自己肚子比划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笑的一脸都是准额娘的温柔。 待到要走的时候,三格格还很有些舍不得,一直拉着兆佳氏的手:“十三婶婶,我过阵子再和额娘来看您!” 她说完,就跑过去,在兆佳氏脸上亲了一口。 兆佳氏本来还抬手摸着肚子,骤然被三格格亲了一口,整个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得不行。 旁边的乳母看着也笑了,瞧着主子们高兴,趁着伺候兆佳氏喝水的时候,乳母便说越是孕妇身边,就越要有孩子跑动。 一片生机勃勃。 这样对肚子里的胎儿也好。 自从十三阿哥离开京城以后,兆佳氏身边确实也难得见到亲近之人,等到傍晚时候,看着宁樱带着三格格要走,她也是一脸的愁容。 兆佳氏示意奴才将自己扶起,跟着就一直送到了院子门口,直到宁樱说她如今已经是怀有身孕之人,不可到处走动,以免动了胎气。兆佳氏才依依不舍的站住了脚步。 宁樱走了几步,到底没忍心,回头一看,居然就看兆佳氏站在门口,一手摸着肚子,一边眼巴巴的望着她们。 那模样,简直像个小学生,站在校园门口,期待父母来接一样。 可怜兮兮的。 也是个小女人…… 宁樱这么想着,低头对三格格道:“跟十三婶婶再打个招呼。” 三格格立即踮起脚,隔着老远对着兆佳氏挥手了。 …… 尚书房里。 弘历微微低着头,巧妙地用前面其他小伙伴的脑袋,遮住了师傅的视线,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两只小短腿在椅子下面晃来晃去。 他身边的哈哈珠子是阿玛新给他找的,这时候看着弘历没注意听课,陪侍的哈哈珠子小心翼翼地就提醒他:“三阿哥,三阿哥!” 弘历觉得很无趣。 本来就已经是皇孙了,更何况阿玛还是雍亲王。 上面又有两个哥哥——弘晖哥哥那般优秀,还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 有这么个哥哥在上面,他小弘历还需要用功读什么书呢? 天下士子们读书,那是为了有所求。 而他,本来就已经站在了比士子们“有所求”还要再高一层的终点上。 他还求什么? 晃悠了一会儿小胖腿,弘历只觉得手发痒,于是伸手就去拽了前面其他皇孙的小辫子。 当然,也没敢用力拽,只是伸手拨弄了拨弄辫子上的碎发。 但是这一下动静终究是大了一些,弘晖微微转头,眼神注意到了,对着弘历就看了一眼。 弘历对于这个哥哥,多少还是有几分敬畏的,顿时就吐了吐小舌头,不但把两只小手手揣在身前,正襟危坐起来,连两条小胖腿也收了起来。 但是同时,他瞧见弘晖身边,坐得懒洋洋、东倒西歪的弘昇——脑袋都快趴到桌上去了,也没人管他。 就……很不公平! 弘历微微鼓起了小肉脸。 …… 晚上回到府里——尽管已经上了好一阵子的尚书房,但是毕竟弘历还年纪小,四阿哥心思又都放在弘晖身上,难免对小儿子就松弛了一些。 于是弘历实际上是可以住在额娘的院子里的。 他用过晚膳之后,坐在窗户下面写功课——整个人就跟屁股下面放了个弹簧似的,不但扭来扭去,而且还伸手拉扯着整张椅子。 一会儿从东挪到西,一会儿又从西一道东,简直就跟个多动症儿童似的。 陪侍三阿哥的奴才们低声下气的哄着劝着,好不容易才让弘历写完了一张纸,谁知道弘历忽然又突发奇想,伸手用毛笔蘸满了饱饱的墨水,在奴才脸上乱涂乱画,画成了一只老虎。 小奴才们自然不敢乱动,只能跪着仰着脸,任由着小阿哥把自己的脸当画纸。 宁樱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弘历正笑得前仰后合,还给奴才额头之间画一个“王”字。 宁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转头看见额娘进来了,弘历也不怕——这雍亲王府里,一向走的都是严父慈母的路线。 阿玛他是害怕的,可是额娘可疼他了。 就算犯了什么错误,额娘也只会给他好好的讲道理。 “老虎!”弘历指着跪在旁边的奴才,鼓着一张肉肉脸,对着宁樱就嘻嘻哈哈直笑。 其实平心而论,他这张笑脸还挺可爱的。 但是……看见自从晚膳之后,弘历这都已经进屋子快一个时辰了,所写的也不过就是一张纸。 宁樱过去,先让那可怜的奴才退出去,然后才把弘历给扶起来。 弘历直接就踩在了椅子上,嘻嘻哈哈地扭来扭去,宁樱没把他他抱下来,索性就这么站在椅子旁边。 母子两个人的视线反而平视了。 宁樱道:“你写功课,为什么不抓紧点呢?” 弘历冲着宁樱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就道:“人生天地蜉蝣寄,世事江河日夜流,尚书房的功课无穷尽也,写便是不写,不写便是写!” 宁樱先是懵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对着在心里默念: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这是谁对你说的?”宁樱问弘历。 “弘昇哥哥说的!他从来不写功课,可是先生不管他,弘晖哥哥也不说他!”弘历跺了一下小脚脚,站在椅子上道。 他一跺脚,椅子就微微晃悠起来,宁樱担心危险,伸手把儿子给抱了下来。 弘历现在重了,抱着他还挺吃力的,再加上弘历从椅子上下来的冲力,宁樱往后退了几步才算稳住脚。 “你不要拿弘昇哥哥来做标杆——他之前的经历和你们不一样,他是特殊情况。”宁樱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一脸严肃地对他道。 弘历脸上顽皮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下,眼里露出困惑又思索的神情,两只小肉手本来拽着额娘袖子的,这时候也放下了。 半晌,他忽然抬起头,伸出小手捂在自己嘴边,凑到了宁樱耳边就道:“额娘的意思——是说弘昇哥哥不好,让儿子别跟他学吗?” 正文 567 大格格回王府 宁樱立刻就很严肃的冲着儿子摇了摇头:“不是‘不好’,只是‘特殊’而已。”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对着孩子来说,也没有说的很透彻,于是道:“你五叔家的刘佳侧福晋,你也知道的……,所以弘昇哥哥心里很苦,你不能拿着他来作比对。” 弘历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母子两人正在说着话,四阿哥从前面书房过来了。 宁樱本来要起身的,四阿哥走过来,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示意她不必起身。 他过去,拿起了书桌上弘历的功课,在灯下反反复复的,颠来倒去看了几遍,然后扫了弘历一眼,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弘晖哥哥在你这般大的时候,可比你刻苦多了。” 言下之意就是嫌弘历太过懒散。 宁樱毕竟是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在旁边听着四阿哥这样说,第一反应是这样说会不会太伤孩子的自尊? 毕竟“比较”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伤人。 但是转头一看。弘历的承受能力比她想象的要强得多,站在原地,煞有其事地低头,痛心疾首地道:“阿玛教训的是,儿子惭愧,往后定当以弘晖哥哥为榜样。” 说完,见阿玛点了点头,弘历偷偷转过脸来,对着额娘一眨眼,露出了一个“搞定!”的笑容。 宁樱茶盏都送到唇边了,硬生生忘了喝了。 …… 十二月里,正好四福晋过生辰,大格格带着女儿回雍亲王府来了。 毕竟四福晋还是她的嫡额娘嘛。 她被众人迎接着进到正院屋子里来,屋子里的人都站起来迎接她了。 大格格给四福晋、宁樱行过礼之后,眼神几乎离不开自己襁褓中的孩子,虽然人已经坐下了,但是每隔一会儿就要转头吩咐乳母和嬷嬷几句话。 虽然之前已经听四福晋形容过了这小婴儿的模样,但是宁樱这一次才算是亲眼看见。 福晋说的是“和四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是真的把孩子抱眼前了,只要是没瞎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哪里像啊…… 宁樱明白四福晋的意思,她之所以说孩子像四阿哥,是想把大格格生的外孙女,拼命地往四阿哥这边拉扯。 想牵动天伦之情。 大格格坐在椅子上,气色却是不大好的,虽然能看出来她也想好好应付这些场面,但是明显一副产后气血两虚的模样,说不了几句话,大格格就明显精神倦怠下来。 院子里为了给四福晋过生辰,特意设了戏台。 戏台子距离生辰宴的地方,还是隔着一些距离的。 大格格被一众仆妇们扶着,光是走了几步路,脸上的疲惫就掩都掩不住了,站在原地气喘吁吁。 幸亏院子里也备了软轿,这时候福晋索性让大家都上了轿子,全部往戏台子那边去了。 宁樱对于看戏,其实是没有太大兴趣的。但是穿越到这么一个时空,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脑手机,追剧看书打游戏一概都不行。 于是也只有跟着看戏了。 戏台子属于那种半封闭的建筑——后半部分有硬棚山顶,戏台的是敞亮的,主子们坐的地方都放上了烧的热烘烘的暖盆,即使是在十二月里也感觉不到寒意。 暖盆烧得有些过了,不一会儿,宁樱额头上居然蒸出来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转头看三格格,就看女儿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宁樱怕三格格这时候出汗多了,一会反而遭了风寒,于是让奴才把女儿叫过来,伸手给她解了披风。 她一边解,一边不经意的眼一扫,就看见不远处坐着的大格格——虽然面容还是很倦怠的,但显然也热了,隔一会儿就顺手抹一下额头上的汗。 但是她的额角上好大一片乌青——黑乎乎的,好像有人把一团墨水涂在她额头上。 宁樱先是吓了一跳:有谁会把墨水当脂粉,涂在脸上?? 再定睛一瞧,宁樱才看到大格格手背上也都是乌青——戏台子上打的正热闹,主仆都看得目不转睛,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注意到。 宁樱想到大格格之前鬼剃头的事情,顿时明白过来:大格格多半是用了墨水一类的深色涂料,来遮掩头皮上脱发的地方。 就有点像现代人用的发际线修补粉。 她记得过去,在府里的时候,大格格的头皮还不至于要遮掩到这种程度——最多用些大片花朵的发饰遮挡住,也就差不多了。 看来大格格如今也有不少艰难的地方。 大格格一垂眼,也看见了自己手背上的墨迹。 她眉心一跳,立即就不动声色的用手帕,先将自己手背上的乌青用力的擦了干净,随后只用帕子捂住额角,起身说要换衣。 一边起身,一边大格格就深深地望了一眼花旺。 花旺立即心领神会,扶着大格格的手,就起身往前走去了。 宗室命妇们口中说的“换衣”,一般指的就是去方便、补个妆什的么。 众人倒也没如何注意大格格。 不一会儿,大格格总算是回来了——额头上已经完好如初,看着鬓发浓密,肌肤如雪,很是精致。 宁樱就看她坐下来的时候,微不可察地轻轻吐了一口气,尽管是侧脸,也能看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大格格,似乎并没有像表面上过得那么轻松自在。 …… 二格格往“宁额娘”这儿跑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如果说,之前在大格格与她争宠的时候,二格格好歹还会对着四福晋做做样子,那么现在简直是完全不考虑嫡额娘怎么想了。 她的眼里只有宁额娘。 王府里的人,虽然嘴上不敢议论什么,但打心眼里都觉得二格格这孩子精得很——一个无所出的嫡福晋,便是抱紧了大腿又如何? 而到了侧福晋那边——好处就多的多了,光是四阿哥,就能多见到许多面。 更何况王爷到现在也没将二格格真正的改名到福晋玉牒之下。 这事儿还处于一个相对暧昧、模棱两可的状态。 既然是模棱两可,二格格也有可能会成为宁侧福晋的女儿。 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儿。 别看宁侧福晋虽然孩子多,似乎为了平衡之道,不该再将二格格给她了——但是毕竟二格格是女儿,将来总是要出府嫁人的。 少她一个不算少,多她一双筷子也不算多。 正文 568 康熙五十年 京城里,万岁巡驾早已归来。 因为也已经到了要过年的时候,宫里在腊月二十左右,就封印放假。 钦天监择吉日,布告天下。各级官府同时封印,待到正月再择吉日开印。 四阿哥去接驾,就明显发现皇阿玛这一趟回来,衰老了许多。 连眼神也变了许多。 皇阿玛的眼神——望着儿子们的时候,更多的是警惕,而非慈爱了。 同时,皇阿玛将握在手中的皇权抓得更紧了——正月还没过完,皇阿玛不顾年事已高,身体疲惫,执意前往通州、视察河坝。 二月里,更是亲自阅筐儿港,下旨建挑水坝。 不顾王宫大臣们劝说,皇阿玛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依然登岸行两里许,亲置仪器,定方向。 三月里,朝廷中出了一件大事——尚书耿额等数名大臣以“为太子结党会饮”罪受罚,康熙甚是不悦。 所谓“为太子结党会饮”,说白了就是太子身边的党羽们经常聚在一起,畅饮开怀的现象。 如果仅仅只是聚会倒也罢了,但关键是这几位人物都不是一般的人。 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军统领讬合齐和都统鄂缮、迓图…… 这其中只要有两三位在一起,就足够可疑了,更何况这么多人,齐聚一堂,很难不让人多想。 尤其是对此时疑心甚盛、草木皆兵的老父亲康熙来说,就更可怕了——他甚至怀疑过太子是想谋反。 只待时机了。 很快,康熙就派人查办了这几位重要官员。 本来也只是想给一个警示,但没想到的是:这么一查下去,居然拔出萝卜带着泥,真的查出了许多问题。 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和步军统领讬合齐,因为同时接受了户部官员沈天生的巨额贿赂,而被康熙帝处以绞刑。 而其他几位官员,也全部被夺官,幽禁的幽禁,发配的发配。 一时间,这几乎成了康熙五十年最瞩目的一件大事。 这些人都是皇太子身边亲近得力的人,说到底,还是的皇太子允礽约束不严,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属下。 不仅没有管教好下属,皇太子也从来没有珍惜过父皇给自己的第二次机会。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皇阿玛复立自己乃是无奈之举,还以为自己当真不可替代。 康熙看得越清楚,便越觉得此子骄矜愚钝,妄自尊大,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与此同时,三阿哥却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前。 尤其是康熙,从康熙四十九年之后,越来越多往三阿哥的赐园里跑。 就连附近几个阿哥的赐园里看管的总领奴才都知道——万岁临幸皇三子允祉的府邸,已经成为了常事儿。 恩宠最浓的时候,甚至三个月里就去了两次。 朝堂上,许多人开始渐渐正视这位诚亲王,更对皇上赐给三阿哥的“诚”字,开始琢磨不停。 何谓“诚”? 一心诚孝,心无旁骛,光明无他,才配得上一个“诚”字。 同时,康熙精通律历之学,命三阿哥率领庶吉士何国宗等人编修律吕、算法等书籍,还下谕说:“古代的历法规模虽然很好,但是数目因为日子太长已经不符合时宜了。如今编修历书,规模最好和古代一。” 诚亲王三阿哥领旨奉行。 越来越多的人怀疑自己之前是否看错了这位三阿哥——要知道,当年告发直郡王,为废太子扳回一局的人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三阿哥。 作为和太子同党的三阿哥,在索额图的两个儿子,以及太子的下属左右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被杀,太子党的其他成员,也全部都发配到了关外盛京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独善其身。 不但独善其身,甚至康熙还夸奖了不少三阿哥。 这能是一个醉心书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能做到的事儿? 这简直比泥鳅还滑不溜手! 朝堂之中,夺嫡的相当一部分朝臣的目光,渐渐地投向了三阿哥身边。 他们望着诚亲王时候的眼神,简直不像此人是诚亲王,而是一块正等待他们押中的宝藏。 …… 雍亲王府内,日子一片风平浪静。 宁樱带着孩子们,时不时地也能从四阿哥口中听到现在朝堂的动静。 她明白得很:这还不是四阿哥开始发力的时候。 四阿哥如今的能量,还远远不够。 ……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里。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仅仅只是早上刚醒来,已经明晃晃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 宁樱本来还想多睡一会儿懒觉的,这下也没法睡了。 婷儿见状,还轻言轻语的劝说,要不要给侧福晋拿来眼罩? 宁樱冲她摇摇手:“我后背上一层都是热汗,让人送水进来,我要擦洗一下。” 洗完之后,宁樱只觉得浑身都清爽了不少,换上一身绣房刚送来的夏制新衣,再抱一只小小冰桶在怀里,奴才们在旁边给她打起扇子来。 好一个清凉世界。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看宁樱居然把冰桶一直抱在怀里,一副死活不肯撒手,便说不能如此——这样的冰镇之物,抱一时也就罢了。 这么一直抱着寒气入骨是会生病的。 他一边说,一边让人把宁樱怀里的冰桶给拿走,然后就说出来一个好消息:天气热,宫里也一样。 皇阿玛打算马上要去畅春园避暑了。 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皇子阿哥们也要去各自的赐园。 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要去圆明园了。 宁樱还没怎么表态,三格格在旁边已经欢呼起来:“阿玛,我喜欢圆明园,圆明园可以跑马!” 四阿哥笑着道:“怎么跑,你该不会是要在后园小路上跑吧?” 父女两人闲闲说了几句话,四阿哥想到一件事儿,便对宁樱说了——是五福晋已经生了孩子的事情。 五福晋是去年秋冬时候怀上的,这时候正好生了,据说生的还是个男孩。 生下来个头就大,哭声响亮,把五阿哥给乐坏了,简直在宫里办差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跟兄弟们说话时,也是动不动便说“我儿子……” 到底是嫡子。 正文 569 江南科场 恒亲王府。 月色温柔。 乳母小心翼翼的给小阿哥喂好了奶,待到小阿哥好不容易睡熟了,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去给五福晋报告。 五福晋坐在正座之上,面如满月,气色滋润。 本来就颇得五阿哥敬重的她,如今确确实实是尝到了“专宠”的滋味。 “宠”和“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瓜尔佳氏坐在下面,手里托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五福晋说家常闲话。 她是属于那种无论对方说什么话题,都能不露痕迹的接上,并且承接的圆转玲珑,让对方觉得十分蕴贴舒服的类型。 五福晋就喜欢和她聊天。 两个人说着说着,渐渐就说到了刘佳氏。 然后很自然的,话题又转到了庶子弘昇身上。 这时候其实话题就变得有些敏感了,瓜尔佳氏不太愿意再接话,只是五福晋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弘昇是个好孩子!可怜他额娘……”五福晋说到弘昇,忍不住拿手帕轻轻印了印眼角的湿意。 瓜尔佳氏知道她想到刘佳氏,又难过了。 但是这种难过会持续多久呢? 五福晋是个好人,但不是个菩萨。 现在嫡子年纪还小,等到以后长大到八九岁了,弘昇到时候就会碍了五福晋的眼了。 瓜尔佳氏并不相信她能如此一直这般下去。 …… 第二天,宁樱过来看五福晋了。 因为恭贺人家生了孩子,宁樱还带了不少贺礼。 这里面有一半东西,都是拿到四阿哥面前,让他商量过的。 都是四阿哥觉得合适了,才送上马车。 刘佳氏之前重病的时候,宁樱也是来看过好几次的,五福晋见了宁樱,只觉得分外亲切,拉着她的手便进了里屋。 两个人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还是妹妹你福气好,我如今这年纪再生孩子,倒似要了我半条命去!”五福晋一边亲手拿过旁边婢女碰上来的糕点给宁樱,一边就感叹道。 宁樱起身接过来了,又拉了五福晋一起坐下。 “我生弘晖的时候,别说半条命了,那时候我都以为自己挺不过来了!”宁樱对五福晋道。 这话倒是半点不假,就算是在现代,生孩子也不是个容易事,更不用提在古代了。 宁樱说完,又安慰五福晋:“不过如今,小阿哥这般可爱,怎么也值了。” 提到小阿哥,五福晋脸上顿时挂上温柔的笑容,连连点头。 “对了,小阿哥可有起名?”宁樱想到了,便问五福晋。 五福晋神色郑重了一下,很高兴地就说小阿哥名字叫做弘曈,是恒亲王之前早就想好的。 一边说,五福晋一边就让人拿个纸笔过来,亲自在纸上写下来给宁樱看。 宁樱还以为是瞳孔的“瞳”,再仔细一看,才辨认过来是“曈”。 也对,本来这一辈皇孙起名,都应当是“日”字偏旁的。 “曈”这个字,字面意思是指太阳初生起,天色微明,光亮的样子。 也是个好名字。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五福晋便说十三福晋兆佳氏,当初怀有身孕的时候,跟她也是一前一后的时间。 估计没几个月,也要生了。 …… 朝堂之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很快又出了一起震惊朝野的江南科场案。 宁樱听儿子弘晖说了不少——原来是夏天里,康熙五十年的江南乡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很多饱读诗书的学子,都怀着兴奋又忐忑的心情,等待着九月的发榜。 但是等到发榜的那一刻,很多踌躇满志的考生都傻眼了。 明明是饱读诗书,满腹才学之人,之前大家也都认为能考上的那些种子选手,一个个都落榜了。 而榜上的人,除了有十三个来自苏州的学子之外,其他都是扬州盐商子弟。 其中有两个名字特别扎眼,一个叫吴泌、一个叫程光奎。 这两个人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基本上可以算是半文盲。 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考中, 很多寒窗苦读的士子们义愤填膺,于是舆论大哗。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两江总督想尽快的平息这件事情,于是采用暴力镇压的方式,抓了十多名考生。 这一下更是捅了马蜂窝,事情不但没有压下去,反而越闹越大。 因为事情太大,苏州织造李煦和江宁织造曹寅,不敢对皇上不言,再加上曹家和皇室的特殊关系,于是对康熙密奏此事。 康熙大怒,下令追查。 经过长达数月的艰难调查,副主考官与考生串通舞弊,被处以斩立决、主考官被革职。 具体查出来的金额也十分吓人,譬如有位盐商子弟,因为平日不学无术,不但要努力去买考题,还要雇人去替他代考。 自然,这其中所有的关节都要打通。 于是这考生从头到尾一共花了九千多两银子,将近万两白银。 宁樱听到这数字也感慨了:这时候的扬州盐商是真的有钱啊。 扬州盐商,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着重围绕一个“盐”字,实则是个“官”字——明清两代制盐业制度相承,都是个体经营模式为主。从明朝开始,盐商就逐步成为了首富群体,直到清朝,盐商根本不发愁销路市场,盐商生意的利润更是吓人得丰厚。 家有黄金万两,于是在对于子孙后代的栽培上,盐商们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培养自家子弟进入官场。 都说扬州盐商低调,谨遵闷声发大财的原则,从来不像广州商人那么张扬。 但是低调,不代表守着财富不用。 否则那么多财富,若是不花在刀刃上,留着又是干什么的呢? 宁樱听弘晖讲完,又听儿子说,这一次江南科场案,阿玛也参加调查指挥了。 听说前前后后已经查了两次了,如今正在查第三次,似乎还和太子有些关系。 皇玛法这是铁了心要一网打尽,不但把大鱼小鱼都抓上来,就连周围的虾米也不能错过。 他正拎着渔网,站在水边,虎视眈眈呢。 弘晖说完了,忽然就问宁樱:“额娘,皇玛法对于太子爷和三伯,到底算是什么态度?” 宁樱猝不及防了一下。 正文 570 梨撞虾 她想了想,把问题反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这倒不是为了维护所谓的家长威严,而是宁樱真的想听听儿子是怎么思考的。 是怎么样的一个逻辑? 弘晖满脸深思熟虑的表情,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慢慢踱步到窗前,负手在身后,抬眼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才道:“从前,皇玛法表面上夸奖的人,未必是他心里真正赞赏的人;表面上训斥的人,也未必是真的讨厌;但是如今,我却有些看不懂了。” 他眉头紧皱,声音压低了一些:“阿玛和几位府里常来的先生,关上书房门的时候,却说过一些,儿子也听过。” 宁樱想了想道:“是戴先生?” 弘晖微微抿了抿唇角:“额娘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阿玛与戴先生说话,有些时候是不避开儿子的,阿玛还会让儿子在旁边听着。” 宁樱起身走过去,到了儿子身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子的个头已经越过了自己。 她现在看他,居然要稍微仰起脸了。 弘晖继续道:“但是儿子听他们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结论来。” 宁樱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把他从窗下往屋子里稍微拽了一点——谨防窗外有耳。 她伸手给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道:“你阿玛喜欢你,既然允许你在旁边听着,必然是觉得这样的对话与你有长进。戴先生不是寻常人,你在旁边听着的时候,未必要太过于执着于结果。关键是听他们怎么将事情一层层,由表及里而分析出来的——这个过程,这种思维的方式,你若是学会了,那便是大长进了。” 弘晖深深地点了点头。 他在宁樱这儿坐了一会儿,天气在九月里,金秋送凉,但又没有真正的凉快下来。 因为晚上儿子难得在这儿用膳,膳房里又有刚刚从庄子上送来的甜梨,于是宁樱亲手下膳房,做了一道梨撞虾。 这道菜还是她穿越以前学的,源自清代美食家袁枚的《随园食单》。 其实宁樱对于虾没有什么执念,但是当初学菜谱的时候,看到这道菜的时候却留心了一下就是因为被这个奇妙的名字给吸引了。 什么叫“撞”? 学了这道菜之后,她才知道:所谓“撞”,就是把看似不着边的食材融合在一起,味觉上产生碰撞。 这就是这个菜名的来历。 这道菜的食材特别简单,只有虾和梨。 看上去挺简单,其实每一步都很讲究。 虾仁早就被奴才们准备好了,也去了虾线,晶莹剔透,微微透着粉色的虾肉堆在碗中,看着就十分可口。 第一步是加蛋清、盐、黄酒、淀粉拌匀。 等到这一步做完,宁樱倒一些油在碗中,彻底封住虾仁,再把花椒少许,炒香后捣成花椒面待用。 梨已经被奴才们在旁边帮手切好了。切的是比虾仁稍大一点的方块。 锅中放油,宁樱放入虾,轻轻推动,慢煎至两面金黄色,下梨翻炒。 等到都变色之后,宁樱捞出虾和梨,再在另外一只锅放少量水、盐和糖,虾和梨翻炒至薄芡裹住,起锅摆盘。最后把花椒面均匀地撒在上面。 为了让儿子更开胃,宁樱还撒了一点神秘空间里拿出来的黑胡椒粉。 这个口味出来就很美妙了。有甜有咸有辣,口感的层次也很丰富,刚入口的时候,汁水丰富的梨肉,最先吸引住人的味觉。 果肉也很脆。 等到以为这道菜是甜味的时候,慢慢的,虾仁的咸香味就出来了。 尤其是最后黑胡椒稍微有一点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因为这道菜口味算是重的了,宁樱另外又配了两道青糯米粥,再加上咸流油的鸭蛋。 等到晚膳都上齐了,弘历也坐到桌子旁边一起了。 弘晖配着黑胡椒虾肉,一口气喝了两大碗粥,然后摸着肚子说今天自己吃多了。 宁樱看儿子吃的额头上都是汗,于是摘了自己衣裳上的帕子,一边给他擦,一边就说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也不要紧,放开吃好了。 说完了这话,她才有点反应过来--这话听着就很耳熟啊,自己穿越之前,每当吃饭的时候想克制一点,妈妈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宁樱微微惆怅了一下,但是思绪很快就被拉到了眼前。 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孩子可以茫然,但是母亲不可以。 …… 吃完了晚饭,弘晖带着小太监们就说要回前面书房去看书了。 宁樱把他送出来,一直到了院子门口,弘晖才道:“妹妹怎么不怎么出来了?” 宁樱心说这问的真是好问题--孩子们长得确实是快,比如这段时间,女儿似乎就变得文静了一些。 文静的几乎都不像原来那么奶声奶气,整天黏着她的小丫头的模样了。 也是,三格格也长大了。 …… 江南科场案的风波,并没有如同想象中那般很快平息——江南士子们的怒火越烧越旺,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 十三阿哥也奉命参加了审案。 宁樱在府里,每每都听四阿哥回来,就夸赞十三阿哥堪称辨真伪的高手。 江南科举案这件事,因为被皇上关注,已经成为了一件重大案件,疑犯口供牵连到许多人。 但是十三阿哥总是慎重从事,不轻下断语。还总结了一套审狱的经验,说给四阿哥听:说是审查案件的时候,对着疑犯,应当用诚心去打动他,用合理的推断去折服他,将心比心。 因为很多人未必会被所谓的道义所说服,但一定会被由自身出发的情感和利益所打动。 如此一来,没有得不到实情的。 四阿哥在内在外,都称赞了不少次十三弟的话,当真是“仁人之言”。 所谓“仁人”,便是有德行的人。 九月底,十三阿哥的嫡福晋兆佳氏生下了嫡子弘晈。 兆佳氏比五福晋年轻许多,身子也强健不少,按道理来说,生产是应当比五福晋顺利的。 但是事实却正好反了过来——兆佳氏为了生这个儿子,吃尽了苦头,足足生了将近三天三夜才生下来。 最后孩子是落地了,但是兆佳氏也受了极大的伤——因为胎儿太大,兆佳氏流血不止。 正文 571 都是为了爷 十三阿哥急坏了,一连上了四五道牌子往畅春园,前后请了多名太医来为十三福晋察看病情。 此病不是疑难杂症,却令人束手无策。 宁樱想到兆佳氏的神情,心里就止不住地替她难过。 她想去十三阿哥府上看看兆佳氏,却被四阿哥拦住了。 他也眉头紧皱,大概是替十三阿哥着急:“十三弟在外面,还只把病情往轻了说,如今你便是过去,她也没法子迎接你,反而给人添了负担。” 他已经差人送了多少补品好药过去。 宁樱一听四阿哥的形容“还只把病情往轻了说”,顿时心里就沉了沉。 四阿哥都这么说,那看来十三福晋的病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也是,一个人身上的血液总量总是有限的。 倘若天天一直就这么流血又止不住的话,那还得了? 万幸的是,颁金节后,十三福晋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住了。 也顾不得等四福晋了,宁樱赶紧就过去看她了。 …… 兆佳氏半倚靠坐在床头,脸白得像个纸娃娃,大概是因为要见客,她还特地涂了口脂,以免形容太过憔悴,对客人不尊重。 这样红的红,白的更白,显得分外惨淡。 宁樱给她带了补品,兆佳氏只是微微摇头,跟她苦笑着道:“我这补品都快堆成山了,没用的。” 宁樱听她说“没用的”,这三个字,就觉得心里难受。 “你别胡思乱想,如今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好好养着,我带着云心时常过来看你,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你可是她的十三婶婶,她最乐意过来陪你了。” 宁樱一边说,一边看了女儿一眼。 三格格趴在床边,黑黝黝的眸子担忧地望着十三婶婶。 兆佳氏眼中含泪,伸手握着宁樱的手:“我……” 她眸子之中都是感激之意,却一时间哽咽,说不出什么话来。 宁樱鼓励她:“弘晈阿哥多可爱,等你把身子养好了,他再长大些,咱们去郊外玩,让弘历做个小哥哥,带着他!你不知道:咱们弘历可做梦都想着给人当哥哥呢!” 三格格用小手捂着嘴,微微的笑了起来。 兆佳氏果然也被这话逗得笑了,正好婢女送药汤进来,宁樱过去和旁边的大婢女一起,把她整个人扶起来了。 扶起兆佳氏其实是根本不需要什么力气的——因为她整个人都轻薄的像一具骨头架子一般。 宁樱到了这时候,忽然就反意识到原主这副身子是多么的幸运——原主留给她的,是个容易生产的体质。 要是换成兆佳氏这样,再生上三个孩子,估计她真的就会像五福晋说的那样——一条命都要送掉了。 感谢老天! 宁樱在心里无声的感谢了好几次。 …… 自从这一次之后,宁樱果然便常常往十三阿哥府上去。 兆佳氏看上去温文尔雅,笑意盈盈,其实骨子里是个挺悲观的性子,平日里不容易觉查出来,就是要到这种生病的时候,才表露无遗。 宁樱于是每次都鼓励她,还拿弘晈阿哥反问她——倘若她总是这么心灰意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小阿哥该怎么办? 交给谁抚养,她比较放心? 她本意是想激将一下的,让兆佳氏务必好好喝药,大口吃饭,能将身子早日恢复起来,谁知道兆佳氏听到这个问题,睁大眼睛望着宁樱,忽然就豆大的眼泪珠子掉下来。 在她的开导下,兆佳氏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了起来。 熬过了十月底,兆佳氏的脸上开始有了红晕。 十三阿哥十分感激,在四阿哥面前时,便毫不遮掩的表露了对宁侧福晋的感恩之意,又说知道宁侧福晋如此,都是因为四哥的授意。 兄弟两人情谊更笃。 …… 晚上,四阿哥一如既往,在书房里看了好一会儿书之后,又写了几封信,便往宁樱那里过去。 圆明园里的夜晚总是分外静谧的,只能听见前湖后湖的水波声静静的拍打着岸边。 有小船儿在湖面上漂荡——但那也只是负责清理圆明园水面垃圾的奴才们。 小船上打着一点灯,勾勒出昏黄的影子,四阿哥在远处走过,在夜色里这么猛的一看,倒很有一点“月黑见渔灯”的意境。 他到了宁樱那里,宁樱带着三格格——母女两个人正在小厨房里做炸元宵。 炸元宵是真的好吃,百吃不厌,糯米团在外面裹上一层薄薄的糖霜,再配上炸的焦焦的外皮。 就是不能一口气吃得太多。 一来糯米不好消化,二来毕竟是油炸的东西,油多了人也容易腻味。 四阿哥站在膳房门口,微笑着看了宁樱忙活的背影好一会儿。 婷儿和清扬都看见王爷过来了,偏偏又见四阿哥做了手势,让她们不许出声。 等到宁樱转过来,她眨了眨眼,对着四阿哥就笑:“我早就知道爷过来了!” 三格格正在拿筷子,扎了一个金黄金黄,圆乎乎的糯米团子在筷子上,跑过去递给四阿哥,跟着也道:“云心早就知道阿玛过来了!” 积雪轩中,湖风送凉,宁樱这儿,没有人用沉水香的。 四阿哥一过来,他身上的沉水香气就自动飘了过来。 用晚膳的时候,四阿哥不惯吃这么甜的炸元宵,倒是吃了一大碗酸辣拌面。 等到三格格和弘历都回到自己屋子里去的时候,四阿哥才握住宁樱的手:“樱儿,谢谢你。” 宁樱一怔,就听四阿哥原来说的是十三福晋的事情。 “十三弟与十三弟妹伉俪情深,你鼓励、照顾十三弟妹,便如同帮了十三弟一个大忙。”四阿哥把她揽进怀里,低头在宁樱的额角吻了吻。 “知道你这都是为了爷!” 宁樱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四阿哥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后背上轻轻抚摸。 其实自从刘佳氏那事情以后,她心里就挺难受的——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宁樱也会想着:不管是谁,至少看见刘佳氏对钱佳格格的敌意时,能多劝说她几句。 至少完完全全的把利弊要害剖析清楚,或许刘佳氏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 弘昇也不至于成了个没娘的孩子。 所以,现在面对兆佳氏,她其实也有一样的心情。 正文 572 老之将至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兆佳氏的身体一天一天恢复起来,十三阿哥却生病了。 十三阿哥的腿部生了一种毒疮,起白泡,破后成疮,只要一不小心触碰到了皮肤表面,就会流稀脓水。 尽管在废太子之后,康熙对着十三阿哥冷淡了好一阵子,但毕竟父子关心,宫里太医们去了几个,康熙也时常问起。 四阿哥更是着急,为十三弟遍访名医,并交代下面人“若知有精于医理之人,可资送来京,以为调摄颐养之助”。 但是也没有神医出现。 十三阿哥的毒疮之处,不能受冻,于是从交辉园回到十三皇子府之后,整个府内的暖盆烧的就跟夏天似的,无论走到哪儿,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一阵暖意。 但是十三阿哥毕竟还得出门,得去紫禁城。 于是十三福晋张罗着,就让奴才们把十三爷的腿快包成了粽子,厚厚的一层再加上一层。 十三阿哥坐在椅子上,看着兆佳氏跪在下面给他还想绑皮草护膝,不由地就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伸手按住了兆佳氏的手背:“不能再加了,再加的话,爷的腿都打不了弯。” 兆佳氏的眼眶也红了:“都成了这样,爷就非要去宫里吗?” 十三阿哥眼光低沉了一瞬,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一定要去,四哥还在等我。” 他披着厚厚的大氅往外走,太监们提着冒着暖气的熏笼,亦步亦趋的跟在十三阿哥身边。 到了门口,十三阿哥没意料到:四哥的马车已经在这儿候着了。 他坚持还是按照见到亲王的礼节要行礼,被四阿哥一把给捞起来了:“今日觉得如何?” 他扶着十三弟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钻了进来,伸手拍了拍十三弟紧绷的肩膀。 兆佳氏裹得实在是太厚了,十三阿哥坐下来的时候,就发现自个儿右腿被路上的冷风这么一冻,压根儿就弯不了。 弯不了,索性就不弯了——反正一会儿到了朝堂上,也是要按队战立着的。 本来也没有坐的必要。 小太监弓着身子过来,轻手轻脚地给十三阿哥抱上了一只小马扎——这马扎算是高的,正好能和马车里的椅面平行。 这一下就好办了——十三阿哥把腿抬起来,放在马扎上。 “四哥,弟弟不恭敬了。”十三阿哥苦笑着对四阿哥道。 四阿哥看他都到了如此境地,还是记挂着这些,心里就更难受了。 “老十三啊……”他摇摇头,伸手按住了十三阿哥的肩膀。 马车辘辘地走了起来。 “今年皇阿玛本来说好了十月要安排木兰秋狝的,如今看着,应当是取消了。”十三阿哥小声道。 四阿哥默默地点了点头,抬头看了弟弟一眼道:“朝廷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事儿又牵涉到太子爷,皇阿玛哪里还能有心思去秋狝?” 兄弟两个说到这里,心思都想到了一处,不由得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 “四哥。”十三阿哥低声道。 为了治毒疮,他这段时间喝的汤药是够多的了。 尤其是早上,喝的汤药都快能赶上一碗粥的分量了。 如今这么一说话,舌根处都泛出苦味来。 十三阿哥简直想呕。 “什么?”四阿哥抬眼看他。 “我便觉得你很好。”十三阿哥一只手扶着生了疮的那条腿,一边看着四阿哥,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他从前其实是忍耐着,从不说这些话的。 但是如今生了毒疮,反而口上无了遮拦。 四阿哥一只手撑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手搭在十三弟腿上,听见十三阿哥说这话,他没说什么,面上波澜不动,只是微微地往后靠了靠,倚靠在马车墙壁上。 不知道是不是腿上生了毒疮,身体一日比一日差的原因——最能隐忍的十三弟居然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四阿哥简直不能放任自己去深想:往十三阿哥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的原因。 经过了这么多事,兄弟两个人同舟共济的情分,早就已经不一般了。 四阿哥如今成了雍亲王,身边想靠上来的人也不少,但十三阿哥毕竟是不一样的。 到了宫门前,居然下起雨来,夹着初冬的寒意,天地之间看上去一片萧索。 奴才们撑起油伞来,四阿哥担心十三阿哥的腿,于是又让人给他再加了一把大伞。 这么前后打着伞,若是从旁边经过的人,简直连十三阿哥的脸都看不见。 四阿哥瞧着还是不放心,伸手要解自己的大氅,被十三阿哥连声劝说着给按住了。 苏培盛也过去给十三阿哥撑伞——伞的角度太倾斜,外面的冷风微雨全部都打在他脸上。 雨不大,就是冷。 苏培盛哆嗦着脖子,直眯眼。 …… 江南科举案的事情总算有了个了结,无论再怎么努力开脱,太子属下人与此案千丝百脉的关系始终是解不开了。 至于具体数目的多少——这就很难计算了,因为经过的环节实在太多,一层一层的洗过去,帐没法算。 天子寝殿之内,康熙一边皱眉想着心事,一边特意让人不许点太亮的蜡烛,只在几处弯弯绕绕的灯台上放了小蜡烛,照亮路途,以免不小心撞到边角。 到底是年纪大了——眼看着没两年就要六十大寿了,眼睛也变得没有从前好使,到了亮堂点的地方,甚至会被刺的发痛。 但是康熙不愿意说,只会让人少点些蜡烛。 他似乎总觉得:只要自己不承认了,那么即使这些显老的迹象出现在自己身上,也是可以被忽略,被无视的。 无论是天子还是平民,在面对衰老来临时的抗拒,总是流露出那么些无可奈何的悲哀。 梁九功心领神会。 等到这头辫子梳好了,那边小太监就把眼镜给捧上来了。 康熙一手拿着眼镜,微微眯着眼,就着殿里的灯光把桌上昨天晚上还没看完的一份折子给扫完了。 看完了之后,他摆摆手,示意可以起身,准备上朝了。 …… 殿堂之上,三阿哥一如既往的冒了出来,先是给皇阿玛汇报了自己修书的进度,又拉了几个翰林学士在旁,说了好一会儿如今编纂之中,遇到的种种困难。 这倒是一股清流了。 康熙人虽然在龙椅上坐着,但是听着听着,心思又跑了。 正文 573 连环 三阿哥在下面说了半天,一抬头就看见皇阿玛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显然是走神了,压根儿就没听他说什么。 三阿哥有些悻悻,伸手摸了摸鼻尖,知道皇阿玛的心思——多半还是沉浸在这次大案牵扯出的太子诸事之中。 他并没有太气馁,而是暂时对着正说话的学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暂停。 等到皇阿玛回过神来,三阿哥才继续往下讲去。 一如八阿哥尊重士子,以博天下文人好感,三阿哥如今手上这些事儿,表面上看是一心“编书”,实际上却也是博取好名声、吸引文人舆论的一种方式。 既然是编书,如此浩大的工程,自然要吸引了大量学者的参与,但是三阿哥也明白自己的短处:他接触的面很窄,只是一些文人清客,空有风雅,在朝堂之上却没有势力。 不急。 不可操之过急——直郡王和太子便是操之过急的反面教材。 他应当拿出最隐忍的耐心等下去——文人清客的确没有朝堂上的势力,但若是做说客,就很厉害了。 这些人总可以打着自己的旗号,在各省秘密进行活动,拉拢外地大臣。 三阿哥打算先把书修好,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来,获得皇阿玛对自己更多的赞赏和肯定。 …… 在紫禁城漫天的风雪之中,康熙五十一年如期而至。 原本说好的木兰秋狝并没有如期举行,乾清宫中,康熙也只是一片意兴阑珊,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再加上目前局面微妙,太子又隐隐有不甘之举,总是虎视眈眈,按捺不住。 诸皇子阿哥们之间也就不怎么走动了。 于是雍亲王府里,四阿哥的时间反而比往年过年多了一点。 他拿着这时间去陪着宁樱和孩子们了。 门帘一掀,带着院子里的雪珠子飘打了进来,四阿哥一边进屋,宁樱上前来,一边已经伸手替他脱去了大氅。 四阿哥背对着她,伸展开手臂好让她脱,眼光一扫,就看见里屋里,灯火通明。 满眼都是明晃晃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烤牛乳的香味。 宁樱将大氅交给了旁边奴才,这才道:“有刚刚出锅的烤牛乳,爷陪我们用一点吧。” 一边说,一边她也不等四阿哥表态,直接转头示意奴才将烤牛乳和清茶都端了上来。 烤牛乳是香草味的,装在小杯子里。 一口一个的大小,上面微微泛着焦黄色,拿在手里颤巍巍的——上面的奶皮儿还在轻轻抖动。 四阿哥不急着吃,掀起帘子看见三格格带着弘历,两个孩子坐在窗下,脑袋都快扎在了一起,手里不知道捧着什么。 两个孩子都完全沉浸在其中,居然没有意识到外面的动静。 “你们在玩什么?” 四阿哥绕有兴趣的问道。 他一出声,三格格和弘历一起回头来看他,都笑着起了身,四阿哥就看三格格的手中,正抱着一副玉制九连环。 明朝之前,九连环多以玉制为多,到明朝,渐渐开始有铜或铁制作的九连环出现。 因为制作材料不再是仅限于玉,而变成了铜和铁,造价也便宜了许多,就连普通人也可以负担,所以从明代开始,玩九连环的人越来越多——上至皇室贵族士大夫阶层,下至寻常百姓闺中女子。 都喜欢玩这颇有趣味的小玩具。 要说这九连环,还是二格格带过来的——宁樱也挺喜欢玩,类似鲁班锁,七巧板,华容道,都是古老的益智游戏,看上去简单,其实操作起来却很难。 要把九个环完全从长柄上解下来,据说便是行家,也需要许多步骤。 四阿哥显然是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关键,但是他不说,背着手站在一对儿女身边好久,饶有兴趣地看他们解。 三格格更早地看出了一些门道,眼看着要解开了,四阿哥不由地喝了一声好。 结果三格格一激动——到了眼前的胜利又飞了,她解不开了。 “阿玛!”三格格哭丧着脸,过来拽了拽四阿哥的袖子。 四阿哥俯身下来,先帮着女儿拨了几步,随后觉得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难免太累,于是他一撩袍子衣角,也在窗户下坐了下来,又伸手拍了拍膝盖,示意弘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弘历乐得屁颠屁颠的就过去了。 三格格也依偎过来,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盯着父亲的手。 宁樱本来担心四阿哥从外面一路走来,身上难免带了寒气,冻着了孩子们,要让奴才送暖盆进去的,结果到了门口看见这架势,也就刹住了脚。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忽然就爆发出欢呼声了:“解开了!” 宁樱微笑着摇摇头,这才让奴才们把暖盆给赶紧放到里屋屋角上,她进去就看见三格格抓着她阿玛的手,直晃悠,还说若是这九连环若是实在解不开,便只能如古人一般,索性用小铁锤锤开了。 弘历在旁边,听见姐姐这么说,顿时用小胖手捂住嘴,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屋内气氛一时高涨。 四阿哥笑着把九连环放下,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缓缓道:“解不开便解不开,又如何?如今解不开,待到过了几年,未必便解不开。” 宁樱在旁边听着,听着这话,心里不由地就动了动。 毕竟是雪天,屋子里灯烛又多,加上外面雪地里一反射,一直到了平日里该用晚膳的时候,屋子里还不觉得暗。 四阿哥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开始考弘历的功课了。 弘历是坐在他身边的,想跑跑不了,倒是三格格——一听见父亲的话题转为严肃,顿时就悄悄地将九连环抓在手上,然后一步一步往门口倒退了。 宁樱怕女儿摔着,伸手在她后面护着,顺手接过了九连环,对她低头道:“去洗洗手,一会儿咱们该吃晚饭了。” 三格格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就被奴才们伺候着去洗手了。 屋子里,弘历苦着脸,被四阿哥考问了个遍,宁樱就看四阿哥居然越问越精神,眼睛也亮了,简直大有想让奴才拿纸笔来,好好考考弘历的势头。 用完晚膳,趁着阿玛去屋子里换衣裳,弘历伸手扯了扯宁樱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握住她的手,小声就问道:“额娘,这正月里——阿玛到底什么时候会进宫啊……” 正文 574 差点瞎了 宁樱还没说话,就看四阿哥从屋子里已经走了出来,正好听见了弘历的这句话。 他对着弘历就是微微一瞪眼。 弘历吓得哧溜一下就躲到宁樱背后去了。 …… 正月里,受自家阿哥们的气氛影响,宗室命妇们之间,若非十分交好的关系,彼此走得也不多。 雍亲王府里,四阿哥日日都和那帮幕僚们在一起,宁樱闲来无事,专心厨艺,倒是研制了好几道新的菜式糕点出来。 她让人送到前面书房去,四阿哥尝了尝,赞不绝口。 宁樱另外还做了不少时新的饮料,温润可口,在这大冬天里,围炉啜饮,最是舒适不过。 她让力士整整齐齐提了一篮子也送过去。 四阿哥正和幕僚们说的口干舌燥,寻常的热茶喝下去,人越喝越疲乏,见到新饮料,四阿哥尝了几口,觉得很是不错。又见宁樱让人送了一篮子过来。 他于是让苏培盛分着给幕僚们了。 宁樱那边,不但瓜尔佳氏带着四格格过来了,连二格格也来了。 屋子里顿时成了三个小女孩的天下。 弘历被围在三个小姐姐中间,一张脸都快笑出花来了。 “五福晋还好吗?一段时间没见了。”宁樱一边听瓜尔佳氏说着家常话,一边就问道。 瓜尔佳氏将给宁樱的礼物全部都让人送了上来,听着宁侧福晋这话,便笑得意味深长:“自然好!再好不过了。” 碍眼的人和事都消散了,这日子还能不好过吗? 谁都以为刘佳侧福晋不幸去世之后,府里腾出来的一个位置自然是给钱佳氏的。 正好,加上瓜尔佳氏,恒亲王两位侧福晋也算是齐全了。 毕竟钱佳氏当初连孩子都怀上了,更何况又有五阿哥那般宠爱。 母凭子贵还不是很正常的事? 但谁能想到:一直久久未能怀上孩子的五福晋,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怀上了,也顺利生产出来了。 真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嫡子。 钱佳氏这一下是被反击得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了——开始的时候,五阿哥怜惜她痛失孩子,多少总还是不忍的。 但是钱佳氏也是个执拗性子,始终困在这个心结里走不开,想着她那已经成了型的未出世的孩子。 是个男胎啊…… 倘若平安坠地,别的不用说,至少现在肯定被请封为侧福晋了。 钱佳氏不光哭孩子,也哭自己被毁掉的无限风光与可能。 但是哭的多了,五阿哥也恼火了。 另一边是嫡妻嫡子热炕头,谁要来这里看凄风苦雨哭丧脸? 瓜尔佳氏语气淡淡地说着钱佳氏如今的惨境:孩子没了,身子大大的受损,只怕一两年之间是调理不过来,不能再怀胎了。 一两年的光景说长不长,但是说短也不短,足够再让秀女大选,新人入府了。 等到那时候,五阿哥又能留多少旧情给一个憔悴的旧人呢? 瓜尔佳氏目光低垂,一时间宁樱也没说话。 她之前也以为五阿哥是个情种——少年时没被激发出来,直到遇见了钱佳氏,才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如今瞧来,到底又有几分痴心? 之前以为的一往情深,如今看来,说得难听些,只怕是色令智昏罢了。 这短暂的热情,来的也快,消散得也快。 还有五福晋——倘若没有这个嫡子的话,五阿哥会对她如现在这般火热吗? 两个人都没说话。 屋子里烧着暖盆,盆里还埋了红薯,香喷喷的味道一个劲儿往外钻。 等到红薯熟了,奴才们拿小银钳子夹出来,一边哆嗦着手剥了皮,放进碗碟里,再切成块,浇上蜂蜜,送到正屋里膳桌上。 孩子们都爱吃。 四格格一举一动都十分端庄持重,弘历看着这个小姐姐,很是喜欢,坐在小桌上,偷偷的就盯着四格格就看了好久。 怎么他就没这么个文静的姐姐呢? 三格格拿出了做姐姐的样子,用银筷子夹了蜂蜜红薯,要喂给弘历吃。 弘历很是不屑——自己都已经是进宫读尚书房的人了,姐姐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把自己当个奶娃娃喂着呢? 他站起来,嘻嘻哈哈地围着桌子跑——三格格在后面追着。 四格格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这时候还站起身来想劝说他们先别闹了。 结果一不小心,弘历脚下一个磕碰,整个人就往前栽了一下——二格格手里正拿着筷子,笑着看热闹,没曾想到弘历弟弟忽然就往自己怀里栽过来。 手上还拿着筷子呢! 她吓得手臂猛地往回一缩——虽然缩得快,筷子头还是一不小心就扎到了弘历的眼角。 宁樱正和瓜尔佳氏从屋子里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来,正好看见儿子摔下去,眼睛还冲着筷子。 她心口猛的跳了一下,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大脑了! 反应过来之后,宁樱立即冲了过去,颤抖着手扶起弘历,厉声就道:“喊大夫!快去喊大夫!” 奴才们也吓得不行,慌慌张张地就往外面跑。 弘历却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眼角,对着宁樱道:“额娘,儿子没事,儿没戳到眼睛!” 宁樱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好险! 差点瞎了。 只差一点点,筷子头就会捅到他眼球了,但是万幸位置偏移了一些——只戳到了他的眼尾眼眶骨,衬着弘历天生有的一滴泪痣。 看着就像眼角流泪一样。 “不许再这么顽皮!”宁樱第一次疾言厉色,对着儿子就厉声道。 弘历慢慢的低下了脑袋,还不忘对着四格格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孩子就是这么天生的敏锐——虽然不是亲姐姐,他却本能的能感应到四格格能救他。 四格格果然过来了,轻声慢语地就劝说宁樱:说弘历弟弟吉人自有天相,今天筷子这事儿是大意了,以后定然小心。 她毕竟是客人,这么三言两语一说,宁樱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正好府医也被气喘吁吁地叫过来了。 给弘历阿哥检查了一下之后,府医就说请侧福晋放心,小阿哥的眼睛半点事儿都没有,只是碰到了眼眶骨。 就和人在屋子里走路走快了,不小心撞到个桌子,椅子边角什么的是一样的,过几日便好了。 正文 575 期望不高 经过这事儿,弘历果然老实了好几天,四阿哥听说这事儿,也是吓了一跳。 他当即就把儿子给叫过来了。 四阿哥捧着弘历的小脸,在阳光下仔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弘历都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 弘历眨了眨眼睛,就想到了平日里额娘经常说的那些话:阿玛虽然严厉了些,但心里是和疼弘晖哥哥一样,也很疼你的。 弘历忽然觉得阿玛的面容看起来也没那么严肃了。 他拿出小娃娃撒娇的模样,黏黏糊糊地就往父亲怀里钻。 四阿哥心情也不错,伸手抱了小儿子在膝盖上,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 天家之中,孩子们虽然是“孩子”,却也不能尽情做“孩子”。 弘历……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刚刚能进上书房读书的小娃娃。 四阿哥终于意识到:大概是弘晖太过出色,其实,在潜意识里,他对弘历的期望值,并没有太高。 ……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 良辰须尽欢,正月十五是上元节,文武百官要穿朝服三天,康熙帝也会举行盛大的朝会,专门接受百官的庆贺朝拜。 大概是除夕过得没滋没味,到了这时候,经过了几场外番宴,康熙反而渐渐精神振作起来,破例在乾清宫里设宴,款待殿阁大学士、翰林院学士、侍讲、日讲官,还有编修、检讨、詹事府官员等等。 三阿哥诚亲王正在编书的不少手下也在其中。 宴会结束之后,康熙又特赐群臣,于御前观鳌山灯。 这是无上的殊荣,这些文官们本来平日里就尽染翰墨书香,这时候则更加精神焕发,一个个提笔便书写词句起来,一人一句,华丽文章同赞盛世太平。 这一年的上元节赏宴,成了盛事儿。 雍亲王府里,从宫里赐宴回来之后第二天,宁樱带着三格格、二格格一起做鲜花元宵——牛奶蜂蜜,桂花糖都是原料。 把色彩缤纷的鲜花洗干净,用热水烫过,再捣碎之后,再加上蜂蜜和少量的豆沙馅,最后做成的元宵,透着糯米皮都能闻到里面花朵的芬芳。 其实这道甜品——若是说口感,倒也没有特别出众之处,就是寻常的甜甜蜜蜜,软糯可口。 但是女孩子嘛,谁不爱花呀——本身做元宵的过程,就很让人愉悦了。 紫禁城里,皇帝后妃们用元宵,是在上元节这天的晚餐中。 宫里吃的元宵也不一样,叫做八宝元宵,内里揣上了各种馅料,因为太复杂,反而就吃不出去什么味儿来了。 这个时候元宵还是很流行的,不光是皇家,百姓们也要在正月十五吃元宵。 三格格和二格格两个人本来还是在一本正经的搓元宵,结果做着做着,两个人开始拿面粉捏小动物了。 有捏成蝴蝶的,有捏小鸭子的,三格格还捏了个小馄饨。 宁樱笑着凑过去看,就看女儿手上捏着的小面狗——耳朵耷拉下来了,尾巴也垂着,趴着手掌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怎么不把小馄饨捏得精神一点呢?”宁樱看了看,对三格格道。 三格格微微看叹了一口气,抬头仰脸瞧着额娘:“小馄饨就是这样的,它如今老了,不能再像从前那么活蹦乱跳了。” 趴在桌子角下的小馄饨,听见小主人说到它的名字,懒洋洋地抬了一下头,望了一眼小主人,随后又蔫蔫的把脑袋垂下去,放在前爪子上。 再也不像从前,喜欢扒着桌子边,直摇尾巴的模样了。 清扬拿了一块小小的烤肉片,蹲下来,一直送到了小馄饨的嘴边。 它这才转头,把肉片慢条斯理的给吃了,又轻轻地舔了舔婷儿的手背,表示感谢。 …… 大格格府邸里,也没一日真正清净下来,夫婿郎谈里里外外跑个不停。 大格格虽然不放心,但也没有办法——她虽然是记在福晋玉牒下了,但那也不过就是名义上说出去好听,到底和人家真正的嫡出女是不能比的。 光是底气上就差了一大截。 夫婿对她虽然好,但是无论怎样好,大格格心里却始终不踏实。 她知道这不是夫婿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自己的生长环境,让她从小就没有了安全感。 宋氏人微言轻,即使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大格格也始终要懂得看人脸色,讨人喜欢。 总是很压抑的。 越是没有安全感,就越是想要掌控——大格格的控制欲和疑心病,几乎如墙壁上蔓延着的藤蔓一般,日复一日的滋生蔓延、盛展开去。 比如郎谈只要随意和哪个婢女说了几句话,甚至只是多看了一眼,脸上有了半分笑容,大格格便担心夫婿看上了这婢女。 也因为大格格如此,几乎身边所有的妙龄婢女们都很识相的分外粗陋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碍了主母的眼。 奴婢们本来就是不允许打扮的——涂脂抹粉,穿红着绿都不可以。 但“不打扮”,并不意味着不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 但是大格格这里,婢女们几乎连头发都不敢梳得稍微油光水滑一些。 整日里都是灰扑扑的面容。 只有瞧着这样,大格格才觉得心中放心了许多。 但是夫婿身边的书房里,她却是手伸的再长,也管不了了。 大格格每当想到书房里的婉儿,心里便不是滋味。 婉儿比夫婿还要大上两三岁,这样的年纪若是在外面,早就已经到了该婚配嫁人的年纪。 便是在府里,也不该留住了。 大格格于是旁敲侧击的暗示了夫君好几次,又说可以替婉儿寻个好人家,或者在庄子里寻个首领管家也可。 这对她来说,都是极好的去处了,绝不至于埋没了她。 但是郎谈也只是笑哈哈的把话题打了岔过去,并不多深究。 婉儿还是日复一日的在书房里进进出出。 大格格心里很酸:她这么前前后后提了婉儿几次,如今在想做些什么,却已经不能做了。 太明显了。 她毕竟是亲王格格,若真是端出架子来,硬是说要将婉儿如何嫁到外面去,郎谈是不能不从的。 但是大格格并不想如此。 一个大婢女而已,还不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不管怎么样,夫婿现在毕竟还是“爱”着她的。 可若是她真的拿出了格格的架子,一旦夫婿“怕”了自己,也就没有任何爱意可言了。 正文 576 婉儿狐媚 大格格觉得自己看得很透彻也很明智。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等到她想法子,婉儿自己却耐不住了。 毕竟年岁一天天的长上去,婉儿不愿意走,到底隐隐期待的是什么,这府里的人看的都清清楚楚。 婉儿觉得公子爷应当也知道。 他只是不点破而已。 …… 正月快结束的时候,大格格生的小女儿发起了烧。 小儿发烧,非同小可,大格格急得立即让人寻了大夫来,又让人往雍亲王府递牌子,想让嫡额娘请宫里的太医来。 毕竟太医的医术高明,给孩子看病,她才放心。 在大格格的一心照顾之下,小女儿的烧终于没几天退了。 大格格如释重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但重赏了大夫,还专门去了一趟寺庙里,烧香拜佛,感谢神灵保佑。 直到这个时候,大格格才隐隐的感受到了当年宋氏的心情。 作为一位母亲,若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夺走。 无论是被病魔,还是被他人--这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大格格低头深深的跪伏在蒲团上,想念起宋氏来。 尽管这亲额娘的面目,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 在大格格为了小女儿心力交瘁的这段时间,郎谈也没有少看顾女儿。 孩子病情好了,一家人都皆大欢喜。 放松下来之后,郎谈很自然的便出门去赴宴了,因为是过年里,大家兴致高涨,郎谈喝了一身酒气才回来。 而大格格那边,只顾着守在女儿床边,连错一错眼珠子都舍不得。 于是在谁都没意料到的情况下,大婢女婉儿居然吹熄了灯火,一咬牙就偷偷的就爬了床。 …… 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光大亮了。 奴才们进来伺候,不小心撞过了这情形,一时间吓得连说话都绕不利索了。 婉儿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几乎要晕死过去。 公子爷就坐在她面前,婉儿知道自己身上衣裳披掩着的地方难免露出肌肤,肩膀上还有昨晚留下的痕迹。 都是公子爷留下的。 婉儿面上虽然哭着伤心,心里却憋着一口火热的气。 她在赌--赌这么多年的情分,即使如今主动爬床,做下如此不堪之事,公子爷也对她下不了狠手。 他一直没放她出府嫁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郎谈坐在椅子上,维持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姿势,僵硬了许久。 最后,他抬眼看了一眼跪在面前哭的死去活来的婉儿。 正好婉儿也抬起眼来看着他,泪光闪闪。 她如今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郎谈沉默了好一会儿,下了严令便让这前面书房里的人,但凡见了这场面的,一个都不许把消息透露出去! 只要让大格格那里知道了一丝半句,就乱棒打死,扔出府去。 …… 他虽然心存侥幸,但是老天爷仿佛偏偏要和他作对似的。 很快,事情只不过过去三个多月的光景,春天里,婉儿哭哭啼啼地趁着屋子里无人,便找来了公子爷,说是自己月事向来都准的很,可是如今已经好几个月没来,只怕是怀上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颤抖着身子就往公子爷怀里钻:“爷,我怕……” 郎谈冷淡地推开她了。 他十分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妻子的话。 若是早点将这从小便伺候自己的婢女嫁人,也就不至于将她的心思越养越大,以至于居然做出来这样放纵的事儿。 他让人喊了大夫来瞧,没让喊府上熟悉的大夫,而是特地从外面大街上医馆里找来的。 仆役要出去的时候,郎谈又吩咐了一句——说花费不是问题,尽量要找那医术好的大夫来,可不许随便。 仆役答应着一边出去,一边心里就直琢磨:谁说公子无情? 公子虽然不好用府里相熟的大夫,可也怕那街上随便抓来的医生,若是医术不精,对婉儿姐姐有所伤害,那又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到底公子到现在还没个男孩呢! ……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 因为给足了银两,大夫索性将医馆闭上,只说今日休息,然后带着医徒乐颠颠地就过来了。 大夫见多识广,知道富贵人家不少事情,看了婉儿的神情,再看了一眼公子爷脸上的尴尬,前因后果都已经猜了出来。 结果一番诊脉下来--喜脉无疑。 而且大夫说了:没准是个男孩。 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大格格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气得眼前发花,心口的血一阵阵的往上涌。 她为了女儿,一夜夜看护,无法合眼的时候,这贱婢却往她夫婿的床上爬! 这般的狐媚,这般的不要脸!当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这种下得了狠手,敢做敢赌的女子,若是当真留了下来,那便是往后大大的祸患。 从小女儿床边站起来的时候,大格格气的身子都不听使唤了,居然同手同脚往前抬了一步。 看着有些可笑,却又十分可怜。 要不是花旺眼疾手快,抢上去扶住了大格格,她非摔下来不可。 “主子先别急,这事儿……”花旺是个老实孩子,有些笨嘴拙舌,虽然想安慰大格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世上万事,都有个解决之道,唯独这事儿,却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公子爷既然让大夫来看,自然还是想保住这对母子的。 他并不舍得打掉胎儿。 否则也不会留到现在。 都三个月了。 连花旺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大格格自然就更清楚了。 尽管夫婿之前怎么样信誓旦旦说对婉儿绝无他想, 等稍微镇定了一些,她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泪直流。 多少恨! …… 雍亲王府里,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四月里。 大概是想到了去年的江南科场案,康熙帝特意下旨,诏示因为明年乃是天子六旬万寿,所以二月特行乡试,八月会试。 这道旨意一出,江南士子们的群情才算真正有所平复。 五月之间,大格格虽然身心倍受煎熬,却不愿意将婉儿此事对雍亲王府吐露只言片语。 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在她的坚持下,婉儿最终被送到了外面庄子上——只说是府里从小伺候主人的忠仆染了重疾,如今身子怕是不大好了,留在府里又怕染人。 正文 577 二废太子 身为亲王长女,宗室格格,郎谈知道以大格格的身份之尊,并不能容忍这个孩子的存在。 所以把人送到庄子上,也只是一种无奈之举,缓兵之计。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大概是婉儿身在府中,虽然不是做主子的命,却也是跟在少爷身边,从小见识的锦衣玉食,这时候到了下面庄子上,哪里受得了那种粗陋的生活? 再加上庄子上的人得了大格格身边嬷嬷的授意,对待婉儿的照顾时,也只是更加随意。 在这种情况下,婉儿好不容易熬到了十月,孩子却早产了。 而且生下来也是个死胎——没有半点哭声。 据说婉儿眼睁睁的盼望了六七个月,就等着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她能够母凭子贵,好歹被公子爷给收了房,接回府里去。 娶了格格的公子爷,并不是一定就不能收人的。 只要格格允许。 …… 大格格在府里,看着小女儿在面前,被乳母搀扶着小手,一边在华丽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一边牙牙学语。 她听着奴才跪在自己面前,将婉儿落胎的事情禀了一遍。 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奴才都面露喜色,大有解恨之意。 大格格的眉目间,却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仿佛这样的结果,她早就已经了然于心。 她伸手,缓缓地将茶盏顿在了旁边的小桌案上。 顿下去的动作——其实幅度并不大,但却用了十分力气。 茶盏里的水花都被溅了出来。 大格格想到丈夫和婉儿曾经带给她的耻辱,她就觉得恨。 这是如今死胎都缓解不了的恨! 偏偏也只能 …… 十一月里,雍亲王府中,宁侧福晋院子里。 花木扶苏,暗香浮动,一片幽林。 若是外面不知情的客人过来,只走在这院子里,简直要恍然以为:如今不过是初春时节。 知道宁樱和三格格都喜欢花儿,四阿哥特意让人从江南找了不少耐寒易种的花树品种来,全部给种在了这院子之中。 尽管如今已经是京城里十一月的天气,花朵也照样开放着。 弘历年纪一天天往上长着,再留在额娘院子里,显然也已经不合适了。 四阿哥吩咐了,说让三阿哥就在这个月内,尽早搬到前面书房去,和两位哥哥们在一起。 如此一来,弘历读书学习也好有个榜样。 多少有些长进。 弘历很有些不情愿往前面书房去,于是指挥奴才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也磨磨蹭蹭——在额娘这儿多好啊……有额娘,有姐姐,有美食。 到了前面,只有阿玛天天绷着的一张冰山脸,还动不动就是考问他功课。 他最怕这个了! 这其中,阿玛嫌他动作慢,还差苏培盛过来问了一次。 弘历:就很烦躁……╭(╯^╰)╮ 但是,没到月底,阿玛就再也没有任何心思过问他这件事儿了。 因为朝廷之上出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万岁二次废太子。 皇太子又一次被康熙帝废了。 尽管在这之前,有意图争诸的诸皇子阿哥身边的幕僚、门客们中,就有不少人曾经隐隐的暗示过。 甚至判断过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但是谁也不敢说的太肯定。 毕竟废太子一事,事关社稷,非同小可。 绝不是儿戏,可以说东则东,说西则西。 皇上当年废太子又复立太子,已经是当众打脸了。 没想到仅仅隔了这么几年的光景,居然又打脸了第二次。 而且康熙这次还把太子软禁在咸安宫,甚至下令终身不得把太子放出。 康熙第一次废太子的时候,只把太子关了三个月,之后便心软了。 而这一次,却是“终身不得出”。 就光是听着这决绝的五个字,也能想见康熙对着太子——是多么的失望、乃至绝望。 太子,还有太子身边的党羽们——再也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至于这一次废太子的原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光是在历史上,就有好几种说法:有说太子秽乱宫闱的,与后宫妃嫔往来的;也有说太子密谋造反,想逼皇阿玛尽早退位,以让自己尽快登上皇位,手握大统之权,以免夜长梦多。 什么说法都有。 宁樱自然不会傻到跑去问四阿哥其中真正的原因。 历代以来,东宫都是个是非之地,当皇太子更不是什么好差事。 尤其是父皇像康熙这种的。 太子的位置就更难坐了。 努力办事,容易受到猜忌——尤其是若是把事情干得漂亮,难免声名与威望递增,父皇难免担心大权旁落。 若是不用心办事,又会被人说太平庸,如此能力难堪东宫之位。 就……被杠得很痛苦。 能坐上并且长期坐稳这个位置的人——没有简单的。 …… 朝廷之上,太子二次被废,党羽作鸟兽散,眼瞅着太子绝无再翻身的可能,诸皇子阿哥们蠢蠢欲动。 唯独四阿哥淡然处之。 他看着比谁都佛。 转眼间,已经到了康熙五十一年的年尾,因为废太子这事儿,诸位成年阿哥们的生母们——一位位妃嫔娘娘们,在后宫的心思也难免有些浮动起来。 皇上如今当真是老了——旁的不说,就拿废太子这事儿来举例:反反复复,来回打脸。 这何尝不是万岁内心开始急躁不稳的体现呢? 人老了,体弱了,力量虚了——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开始反复质疑自己所做的决定。 哪怕是曾经深思熟虑,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决定,也有可能被拿出来推翻。 一个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便很容易瞻前顾后。 德妃进宫的时间早,陪在万岁身边的年月也长,有时候回忆过去,便想到万岁爷年轻的时候。 那才叫一个沉稳果断,杀伐决断,审时度势,落子无悔。 德妃一边想着,一边踱步到了窗前,默默地看着庭院里萧索的冬景。 …… 除夕宴上,三阿哥因为修书的事情,又被康熙点名表扬了一番。 三阿哥生母荣妃乐的都快坐不住了,一副左顾右盼,与有荣焉的表情。 五阿哥的额娘郭络罗氏在旁边扫了一眼乐颠颠的荣妃,笑着举杯敬了一杯荣妃。 不过就是编书,瞧把你乐的! 万岁也越是在这里反复地强调三阿哥“编书”,就越只会给王公大臣们一种刻板印象——仿佛三阿哥只能做做这些文人风雅之事。 声势浩大,然而屁用没有。 这能算是真的打心眼里赞赏三阿哥吗? 正文 578 农具 正月刚过,整个紫禁城还笼罩在新年的气氛之中,又有诸皇子阿哥身边的大臣按捺不住了,跳出来给康熙进言,说太子乃是国本,如今既然二废太子,可见万岁决心之坚定。 既然如此,更应该立刻行皇太子册立之事,尽早将人选定下来才好。 雍亲王府后院里,宁樱偶然听四阿哥提了这么一两句,也不由得瞠目结舌——这些人脑子里难道被东宫之位迷糊了心窍吗? 康熙刚刚废了太子,正是痛定思痛的时候——这种时候,也敢在他面前继续提这个话题? 一晃已经到了三月中旬,四阿哥命人在雍亲王府的后花园里直接开了几块菜地。 宁樱的院子里其实有,京郊的庄子里也有菜园,但是像四阿哥这么郑重其事拿整个王府后院开菜地…… 别说宁樱了,就连福晋都傻眼了。 好歹也是亲王府,这么进来到后面一瞧——若是大晴天也就罢了,换了雨天,满地都是泥水,走上这么一遭,靴子就没法看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王府的后花园不是随便建筑的,这里面都是有工匠们的巧心思,比如哪里铺什么颜色的、什么产地的砖,哪里种多高的花儿…… 都是有讲究的。 好家伙!如今这么一翻开,全部都成菜地了。 宁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情况。 不但翻菜地,四阿哥还按照庄子上的菜园情况,完全还原出来——东边是种叶菜的,因为东边阳光充足。 西边种需要藤蔓爬延的菜,碧绿的藤蔓顺着架子爬上去,遮天蔽日。 就很像一个迷你农家乐。 但这还没有完,最夸张的是:四阿哥又让人在圆明园里,按照原样的图纸,也开垦了好几亩菜地。 宁樱开始还有点没明白这操作,但是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了。 如今是冬天,康熙自然在紫禁城——但是到了四五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康熙就有可能去畅春园了。 四阿哥提前让人过去准备,算是打有准备的仗。 无论皇阿玛是在紫禁城,还是在畅春园,万一兴致上来,往他这里走一走。 他都有菜园来表现他的“闲适悠然”。 …… 等到王府里的后花园菜园彻底完工,四阿哥带着孩子们去体验生活了。 因为三格格和二格格是女孩,而且如今也不是小娃娃了,所以可以幸免于难。 听到消息的二格格伸手扶着额头直呼庆幸——她倒是不怕脏不怕累,但就是怕虫子。 还记得之前那一次在菜园庄子上的时候,她陪着三妹妹载菜地里,结果伸手一摘一片肥厚的菜叶,背面有一条肉乎乎的大青虫。 还在不断蠕动着。 二格格当时尖叫得惨烈极了。 所以知道如今不必跟着阿玛去菜地,二格格很是高兴。 但是弘晖、弘昐、弘历三个男孩子都逃不掉了——农具是苏培盛早就带人去了下面庄子上,准备好了的。 一把把掂量起来还挺沉。 弘昇因为如今没了娘亲,往弘晖这里来的次数就更多了,于是四阿哥索性也把这孩子给招呼上了。 弘历年纪最小,挑农具的时候,拿的也是最小的一把,但饶是如此——他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握着农具,还是吃力得汗珠都冒出来了。 弘晖在旁边看着,伸手就帮弟弟扶着上面,悄悄地将农具握住一些,用来减轻弟弟的负担。 四阿哥一转头看见了,指着一瞪眼,笑叱道:“知道你护着他,但是这点苦都吃不了,他还能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就让弘晖松了手。 弘历刚才有哥哥的援手,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会儿哥哥一松手,他皱着一张小脸,看着阿玛严肃的神情,苦哈哈地,又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趁着阿玛不注意,弘历转头就对弘昐哥哥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弘昐接触到了这个眼神,却很逃避的——立即低头装作没看见了。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虽然只是三月里的阳光,但是晒的久了,也不由得让人身上一层汗一层汗的往外冒。 男孩子们平时里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像这样的粗活,从生下来便没做过几次。 菜地里忙活了半天,弘晖也有些受不住了——他的手是拿惯了笔墨刀剑的,握起农具来,却十分不顺手。 他想让那农具往西,农具就偏偏往东。 压根儿不听他的指挥。 这么一会儿功夫,弘晖简直比练武练了一天还要累。 他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伸手擦了擦汗,又转头看其他人。 弘昐显然也已经力气不够了,但脸上还是勉强维持着一副对农活很有兴趣、要追随阿玛农家乐的模样。 只是眼神已经放空了。 弘历整张脸上都是泥巴,委屈得鼻子眼睛都皱在了一起——看着就是个无法反抗父命的小可怜, 他一边劳动,一边就小声对小潘子道:“喊额娘来,让额娘来!” 弘昇只是沉默着不停地干活——仿佛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了这动作里。 弘晖视线落在弘昇虎口,才发现他虎口已经磨红了,若是任由这么下去,虎口非破了皮不可。 他一皱眉,立即大步走过去,按住弘昇的手,转头就问四阿哥:“阿玛,大家都累了,不如歇一歇,等下午再继续吧?” 四阿哥刚想说话,一抬眼就看见三格格和二格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在菜地外面的花木丛后偷偷看着了。 两个小姑娘头挨着头,肩并着肩。 三格格一直伸手捂着嘴,一副拼命憋笑的样子。 尤其是看见弘历脸上已经成了个小花猫,三格格就笑得更厉害了。 看她都乐的直不起腰了,四阿哥倒是被逗笑了,伸手冲着三格格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三格格没立即过来,而是转头对旁边的奴才吩咐了几句话。 一会儿,等她人走到面前,四阿哥才注意到:原来后面的奴才手中还扛着画板。 女儿不光是过来凑热闹的,她还替他们画画了。 四阿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示意奴才们将画板转过来。 几个男孩子也抬起脸来——大家都想看看自己被画成了什么样。 画板上:除了四阿哥一脸愉悦之外,另外四个男孩子都是生无可恋脸的模样。 这才是三格格一直憋笑的原因吧…… 四阿哥看着看着,也乐了,转头就吩咐苏培盛,把三格格这幅画拿去,让专人誊画一份,再给烧窑的工匠们当做样子。 把他们全部都入画去。 正文 579 万寿节 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孩子们的学农一日总算是结束了。 弘历回到宁樱院子里,再也不哼哼唧唧挑食了,光是鱼汤就咕噜咕噜喝了三大碗。 三格格高高兴兴地对额娘说:说是自己画的画被阿玛拿去烧瓷器了。 宁樱听了就问她画了什么。 原来不光是人物像,三格格还画了好多蔬菜画,有小萝卜,小辣椒,小茄子,小黄瓜…… 也被阿玛给拿走了。 “蔬菜图案也能上瓷器吗?”宁樱一边伸手给弘历擦了擦嘴边,一边问三格格。 反正平时见到的都是花鸟鱼虫,吉祥如意图案的居多。 要么就是纯素色。 蔬菜入纹饰还是第一次。 这个时候的蔬菜跟她穿越之前差别还是挺大的,不光是个头、模样没有现代好看,而且很多品种都没有。 “能!阿玛说能!阿玛还夸我画得好,说要做成一套,献给皇玛法呢!”三格格点头道。 “哦……”宁樱明白了。 桌子另一边,放下了鱼汤的弘历满腹牢骚地开始抱怨:说真是不明白,阿玛为什么要带他们这样苦一天。 大家伙又不是真的指望着靠这个吃饭。 虽然阿玛说要体验民生疾苦,知道老百姓的不容易——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而且,就算是要体验——半天时间也足够了,何必弄上这么一天。 搞得他现在连盛满的鱼汤的碗都端不起来——一端起来,两只胳膊就直打颤。 还得靠奴才喂给他。 “额娘,你是没瞧见阿玛那个劲头——儿子委实奇怪!这种地难不成还要考个种地状元?要咱们这般花足了力气去练习?” 弘历牢骚不断。 宁樱伸手舀了一勺甜甜的水果球,塞到弘历嘴里:“少发点牢骚吧!留心多观察。你阿玛既然让你们学——必然有他的深意。有的事儿,眼前派不上用场,过一阵子便大有用武之地了。” 弘历咽下水果球,开玩笑地大叫起来:“难道这雍亲王府的四季瓜果,以后便全指望我们兄弟了?” …… 前面书房里,奴才们推门进来,将给小阿哥们的晚膳一样样流水般送了上来。 弘昇是真的累着了,没什么胃口,看着眼前的晚膳,就冲着弘晖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你们不必管我,等我回府里再吃吧。” 弘昐坐在膳桌旁,听了这话,瞧了一眼弘昇,本来都准备提筷子了,结果看弘晖没动手,于是讪讪地冲着弘昇客气了一句:“毕竟辛苦一天,还是多少用一些吧。” 弘晖没立即说话,瞧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才慢慢对弘昇道:“你回府里——谁管你?” 他也听额娘说了不少了——说如今恒亲王府中,恒亲王很是疼爱嫡子。 既然很是疼爱幼子,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再加上弘昇在外面飘零流落了七年,如今额娘又逝世,这府上的光景,大概想想,总也能猜到个六七分。 弘昇脸上果然黯然了一下,随即淡淡道:“京城之中,上好的酒楼饭馆也多的是——总归饿不死。” 他顿了顿,慢悠悠道:“京城青云酒楼的醉虾,我额娘从前是最爱的,常常差了府上的下人去买回来。连阿玛也是赞不绝口的。” 只是如今,阿玛已经忘了这道菜的味道,也忘了额娘。 弘晖一怔,起身便低声道:“走!” …… 宫里,离万岁六旬万寿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 康熙也于四月底,移驾到了畅春园。 四阿哥等诸皇子阿哥跟着就去了京郊的赐园。 为了万寿节,王宫大臣们都是提前半年,甚至提前一年,提前几年就挖空心思准备礼物的。 至于皇子阿哥们,就更不必说了。 四阿哥于准备之余,请安折子一直就没断过。 尤其是最近,他在请安折子上说的都是田园事了——似乎隔着信纸都能闻见蔬菜瓜果的清香。 康熙倒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与其他阿哥们动不动便慷慨激昂,论及时局大事的折子相比,四阿哥胤禛的请安折子显得格外小清新。 就……很洗眼。 除了信件,四阿哥那边,还送呈上来一套瓷器,烧的颇有古朴之风。 他在信件里介绍:说瓷器上面的画乃是弘晖的妹妹,府里三格格云心所画。 着画匠誊抄之后,以图案入瓷器,因为小女手笔稚嫩,看在一片孺慕之思的情面上,斗胆以此简朴之物献上,也是尽了一份天伦之乐。 还请皇阿玛不要嫌弃。 康熙随手拿起一件来,对着窗格子里透镜的光线瞧了一会儿,招招手喊梁九功过来。 梁九功屁颠屁颠地就过来了,听皇上问他:“这画的是什么?” 梁九功盯着胭脂紫釉粉彩小盘上的图案看了半天,心里也不敢肯定:又像是辣椒,又像是茄子。 可是辣椒也没有这么大的啊…… “回皇上,是小格格的一片孝心!”梁九功卖了个乖。 康熙嘿嘿地笑了起来。 二以蔬菜入窑,倒是新鲜。 …… 转眼已经到了万寿节。 这一次,因为御驾在畅春园,所以设宴也索性设在了这里,并没有回紫禁城。 这一次万寿节规模极大,宁樱便是在圆明园里,也听四阿哥说了——说皇阿玛分别宴请六十五岁以上的现任和休致的满蒙汉大臣、兵丁等两千多人。 所谓的“养老尊贤”,要举行规模宏大的千叟宴。 “千叟宴”这个词儿,宁樱是有印象的。 穿越之前她记得历史上说乾隆皇帝有办过这宴会,场面铺的十分大,还花费了很多银两。 但是康熙有没有办过? 她的印象就很模糊了。 四阿哥徐徐道来:说皇阿玛自幼时登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下来,他当政的时间已超过历朝历代的所有皇帝。 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安居,社会上对天子也是颂声一片。 于是,除了满蒙汉大臣、兵丁以外,各地都还有不少老人专程到京城来,想在万寿节期间,感受天子脚下的氛围,给皇帝祝寿。 因为都是老人家,走这么一趟也很不容易,皇阿玛觉得不能让这些老人白来一趟,于是下令,在畅春园宴赏各地来祝寿的老人、 同贺同乐,满座白首。 正文 580 圣宠弘晖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康师傅不仅自己过生日,还要请这些白首老人们一起凑热闹。 千人同堂,场面壮观。 如此,才算得上是又热闹又能同沾喜气。 宁樱知道,这时候毕竟不能和现代相比,就算是贵为天子,也不能享受到先进的医疗技术。 有一些在现代看起来很普通的疾病,这时候却能要人命。 所以,能活到六十,绝对也算是高寿了。 其实,早在宴会筹备的大半年前,宫里就已经开始了复杂的准备工作,所有进出的宫门、设宴的殿宇都要油饰一新,木库和铁库还要添制各种炊具、厨具等等,专门为了迎接天子的六十万寿。 千叟宴足足开了三天。 第一天是千人同乐、后面则是外番宴和宗室宴会。 四阿哥往宫里跑的也没停下来。 等到好不容易,这趟万寿节总算是过去了,四阿哥往畅春园里递了一份折子,就请皇阿玛来圆明园玩了。 想到孙子弘晖,康熙欣然前往。 弘晖是早就在园子门口,跟着阿玛一起迎接皇玛法的到来。 他们跪了没多久,遥遥地就等了御驾来了,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天子明黄色的行驾越来越近。 四阿哥连忙带头迎接了上去。 他跪下给皇阿玛请安,康熙一瞥眼,扫见旁边的弘晖。 又一段时间不见,弘晖出落的越发英气,举止得体。 与旁边见了圣驾,紧张的说不出来话的弘昐站在一起,简直天壤之别。 还有个弘历——是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男孩。 康熙看了一眼弘历,也不甚在意。 他抬手示意众人起来,随后便往园子里去了。 四阿哥赶紧跟上。 先是游园。 圆明园诸多精巧的造景之中,夹杂了老大一片菜地,看上去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康熙听四阿哥说他时常带着孩子们在这里亲自下田劳作,让孩子们懂得民生疾苦,当即就很有兴趣地笑问到:“老四,当真?” 四阿哥立即就让儿子们当场演示给皇玛法看了。 农具下去,才挥动了没几下——康熙就看出来了,这确实是真正吃过一番苦头了,而不是摆个姿势,花拳绣腿地做个样子。 四阿哥又让人将农田里收获的菜肴瓜果一起送了上来,说是收割上来的都是孩子们种的瓜果,专门就留在这儿,没有采摘,想等皇玛法来园子里的时候,孝敬百菜百果宴。 康熙乐呵呵地受了。 席上不光有瓜果清香,又有牡丹台豆绿牡丹一阵阵幽香传来,康熙微微眯了眼,如同普通的大家族中的长辈一般,饶有趣味地问了四阿哥在圆明园里的生活。 四阿哥平日里话语不多,这时候娓娓道来,口才却极好,只将圆明园中的田园生活描述的如诗如画,几乎如归隐一般,听的人悠然神往。 说完了,他还意犹未尽地让人将自己辑录而未完成的半本诗集拿了过来,吟诵了几首给皇阿玛听。 宁樱在旁边,就听四阿哥道什么“山居且喜远纷华”“百岁荣辱镜中花”。 还有“闻道五湖烟景好,何缘蓑笠钓汀沙”。 反正整本诗集表达的中心意思就是:朝堂上兄弟们纷乱相争的事儿与我无关,我就乐意做个富贵闲人,只愿意与山僧野老为伍,清心寡欲才是人生最快活的境界。 一边听,宁樱不由得就拿着帕子擦了擦汗:差不多得了! 戏做的太足,难道他就不怕反而惹康师傅怀疑吗…… 四阿哥这边念完了,康熙哈哈一笑,便道:“老四,皇阿玛给你这诗集赐个名字。” 四阿哥立即跪下了。 康熙想了想,才道:“名不长存,人生易灭,优游偃仰,可以悦心——就叫悦心集罢!” …… 这一趟游园,康熙心情颇好,待到快走的时候,却只说孙子弘晖聪明伶俐,他很是喜欢,要带回去一段时间。 四阿哥惊喜无限,等到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谢恩。 宁樱身为小阿哥生母,这时候也得上前去叩谢皇上。 她在四阿哥的眼神示意之下,快步上前去,跪下来就给康熙磕头。 康熙的皇子皇孙那么多,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带进宫中养育。 能够被万岁带在身边,哪怕只有几个月、甚至几天的光景,都是一件皇恩浩荡、无上荣光的大喜之事。 在众多皇孙中,只有废太子的长子弘皙,曾经被康熙待在身边养育,但是随着太子的失宠,弘皙也一样失了万岁的欢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亲近康熙身边了。 弘晖算是除了嫡长孙以外,唯一和康熙如此亲近的皇孙。 还是康熙要求的。 四阿哥一颗心怦怦直跳。 …… 临走的时候,弘晖回头来,趁着众人没注意,对着宁樱便是一笑。 这一笑里,既有些孩子的稚气,又有少年故作老成的稳重。 更多的还像是安慰——安慰额娘不要担心,他去去就回。 宁樱看着儿子的笑容,心里面顿时百感交集。 这母子两在这儿遥遥相望,康熙却是敏锐过人,早便已经注意到了,顺着弘晖的视线看过去,见了宁樱满眼关爱地望着弘晖,便是微微一笑。 老四这个侧福晋——他之前曾经夸过有福。 如今看来,真的是有福之人,不光弘晖,还有弘历、小格格云心。 老四的儿女们,其中有一半都是这汉军旗的宁氏所出。 看来老四也是真的中意这个宁氏。 …… 眼看着圣驾已经快要启程回畅春园,众人都跪在地上恭送皇上。 宁樱也跪在四福晋和四阿哥身后,却不料康熙又停了下来,只传了旨意说待到他回了畅春园,让四阿哥将弘晖的生辰八字送来。 他要瞧瞧。 四阿哥听闻此语,深邃的眸子中,目光更加幽深了。 圣驾走了之后,弘晖的生辰八字很快便被人快马加鞭的送去了畅春园。 虽然弘晖已经很久之前就不在自己院子里住宿了,但毕竟母子连心——即使是往日里,宁樱知道儿子在前面书房里,心里也总是踏实的。 但是如今,弘晖第一次被完全带出了畅春园,宁樱一个晚上都心不在焉,下厨亲手给孩子们做小甜点的时候,还把盐当成了糖。 弘历比较惨,第一个伸手,拿了一大块糕点塞进嘴里。 结果这小子喝了半壶水。 正文 581 矾水密信 月色如水,晚一些的时候,四阿哥也过来了。 瞧见宁樱一脸又高兴又牵挂的模样,四阿哥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毕竟都是为人父母——他让孩子们自己进屋去玩耍之后,便揽过宁樱的肩膀,低声安慰她道,说不必担忧。 弘晖那孩子,机灵的很,应变能力也强,即使是面对万岁,也定然能应付得来。 再说了,便是应付不来,也未必就是坏事。 毕竟少年——若是太过玲珑,反而就失了那一份诚挚了。 万岁一双利眼,见过了多少人的花花心肠?之所以喜欢弘晖,除了这孩子聪慧勇敢仁孝之外,欣赏的也是他身上的清澄平正。 发乎自然,才是最难得可贵。 宁樱知道四阿哥说的这些话都没错,渐渐的也就放下了一些心,脸上神情也轻松起来。 四阿哥过来之前,她刚刚让奴才们伺候着洗了头,这会儿头发还在往下滴滴嗒嗒地滴着水。 四阿哥没要婢女们伺候,直接伸手拿了干帕子,拍了拍床沿边,让宁樱过来在他身边坐着。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长发,慢慢地帮着擦了起来,一边擦,一边就说着今天万岁讨要走了弘晖生辰八字的事情。 说到这事儿,两个人神情都绷住了,彼此目光流转的望着对方。 宁樱很明显地看见了四阿哥脸上的美滋滋和荡漾。 他心里是真的荡漾。 …… 两个人这么如寻常夫妻一般坐在灯火下,一边擦头发,一边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宁樱就看见一抹银色光芒,一转而逝。 她把那一捧头发握在手心里,稍微举高了,仔细瞧了瞧。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一握黑发里,已经多了几根白发。 毕竟也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 宁樱刚想伸手拔,却被四阿哥温柔地伸手按住了。 他转头喊了奴才送小银剪刀进来,然后让宁樱转过身去,动作敏捷地帮她给剪掉了。 “不要紧,就这一根。”他笑着安慰她:“爷头上的,比你多多了。” 宁樱其实倒没有那么介意,但是听四阿哥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感动。 她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看她没说话,四阿哥还以为她真的为这事难过了——紫禁城里的妃嫔娘娘们、宗室中的命妇们,谁人不怕老? 他伸手握着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又两只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樱儿老了,也一样好看。” 他顿了顿:“爷也一样喜欢。” 宁樱被他努力说出的情话给逗笑了。 四阿哥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来回轻轻抚摸了一瞬,才道:“宫里之前有赏赐的丸子,专门用来乌发补气血,明儿让苏培盛找出来,给你拿来。” 说完了,他仿佛是怕她误会似的,又道:“你若是不介意,不吃也好。” …… 在圆明园里的时光变得分外温柔,仿佛这里的生活节奏都比雍亲王府慢了一倍似的。 因为离畅春园近,四阿哥每天早上也不必离开的那么早。 第二天早上,宁樱在他怀里醒来,被窗格子上透进来的朦胧日光照得睁不开眼。 端午的菖蒲香,隔着轻曼的帘子透了进来。 早膳是野菜粥——说是野菜,其实也不大准确,都是圆明园中种的、 菜叶子碧绿,粥里面还有骨头汤和白萝卜丁,另外放了很少的一点皮蛋,尝起来鲜美得很。 三格格和弘历两个孩子坐在桌子边,和阿玛、额娘一起用早膳。 都吃得很香。 四阿哥用膳的速度是最快的——他向来不愿意在口腹之欲上花太多的时间,等到匆匆用完了葱油饼,四阿哥站起来,一边伸展了手臂,一边就让苏培盛伺候着自己,将外袍给披上了。 不多时,前面书房的奴才已经过来回话,说是弘昐阿哥已经准备好了。 宁樱看着弘历还在慢悠悠地用膳,轻声就催促他:“还要进上书房,你动作快些!” 弘历很无奈的让奴才们用油纸给他包了几张葱油饼,苦着一张小脸,哼哼唧唧的从桌子边站了起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姐姐。 啊!好羡慕姐姐不用进尚书房。 一转头,弘历看见阿玛正看着自己,一张脸严肃的不得了,目光也转为冷峻。 他吓得哧溜一下就站直了,又挺起了小胸膛,做出一脸对知识孜孜不倦、十分渴求的表情,很积极地就先跑出了院子。 宁樱追到门口,对他道:“慢点!不要跑!” …… 宫里今天很是热闹,因为畅春园里出了两件事儿。 第一件是喜事:后宫妃嫔赫图氏生下了二十二阿哥。 这是至今为止,皇上最小的儿子了,听闻刚生下来就哭声响亮,声音大的连从宫前走过的人都能听见。 另一件事儿就很闹心了——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侵扰哈密,康熙让吏部尚书富宁安率兵征讨,废太子胤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觉得是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的一个好机会。 但是他已经被拘禁在咸安宫,怎样才能把这请求传递到皇阿玛面前呢? 正好这几天太子妃身体不适,有太医正在看病。 废太子胤礽看见了太医,心中便是一动。 虽然是废太子,但是他的一举一动仍然处于皇阿玛的监视之下。 为了能够完全地躲开眼线,胤礽用矾水写了一封密信,又花了重金买通了太医,让太医冒死交给正红旗满洲都统镇国公普奇,请他代为保举自己出任领兵的大将军。 所谓矾水信,其实就是人们生活中常见的明矾水。 明矾水写出的字,等到风干之后,在纸上根本看不出来,看着和一张寻常白纸无异。 但如果浸入水中,字迹顿现。 不幸的是,废太子的这封信被辅国公阿布兰看到了。 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阿布兰还是选择了向皇上揭发废太子密信的事情。 四阿哥刚刚进了畅春园,就看见一众臣子灰溜溜地被皇阿玛给骂了出来。 四阿哥都服了这些人了——居然还在恳请将废太子复立! 等到进去了,四阿哥才看见皇阿玛来来回回地在殿堂上走来走去,唇边挂着的只有冷笑。 废太子死灰复燃,贼心不死,当真是可恶至极。 可恶至极! 正文 582 跟在皇爷爷身边 同样一个错误,第一次犯是不幸,第二次犯是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可是第三次犯就是蠢蛋了。 康熙一通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之后,很快就下达了死命令——从今往后,只要是进出太子咸安宫的人,不管是什么人,都得严格搜查,确保再发生不了这样的事才行。 此外,咸安宫需得日夜看守,不可有丝毫懈怠。 他这命令下的严厉,等于是从今往后,哪怕是给废太子府上人生了病,看起病来也没那么方便了。 五阿哥在旁边听着,心中毕竟有所不忍,想着太子那般骄傲之人,如今被拘禁,已经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若是再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像铁桶一样,岂不是比坐牢的人还痛苦? 但是谁也没敢在皇阿玛面前为废太子求情一两句。 …… 圆明园中,自从弘晖被康熙带走之后,宁樱就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日子。 居然转眼间就过去了六七天。 四阿哥时常进畅春园,宁樱也会在四阿哥过来看自己和儿女的时候,问四阿哥弘晖如今如何。 但是四阿哥也未必能见到。 自从弘晖被接进了畅春园之后,上书房的课程就算是暂停了——他不必如同其他少年们一般,参加上书房的课程,而是陪侍在皇玛法身边,跟着康熙学习。 宁樱每次想到这一点,不仅也佩服起儿子来——居然能够得到康师傅如此欢心,甚至被带在身边。 弘晖如今能够有机会陪在畅春园里,虽然看上去暂停了尚书房的课程,但尚书房里皇子皇孙们每天的长进,和弘晖在康熙身边学到的东西,简直是天壤之别。 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课本上能学到的。 这就好比尚书房里的小阿哥们,无论如何花再多的时间、点灯熬油的看书作文章,哪怕是再辛苦,也未必很有用。 而弘晖在康熙身边,哪怕只是听爷爷分析点拨几句,都有可能胜读万卷书。 因为一个人要突破自己固定的思维,提高心智,扩大格局——光是靠自己……是很难的。 而大佬之所以能成为大佬,总是有原因的。 而弘晖可以走的路——哪怕是四阿哥在引领他,也未必有在康熙身边能够走得深远悠长。 宁樱出神地想着想着,就想到了穿越之前,自己上学念书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告诉过自己:即使是老师推荐的书,也未必就全部都是金玉良言。 无论面对任何处境,一定要保持自己独立的判断。 只有实践才会出真知——而这点,甚至有的书的作者都没有做到。 只看书,不去实践,永远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 畅春园里,康熙将孙儿弘晖的八字,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又命令奴才仔仔细细地收藏了起来。 随着畅春园中的时光,一天一天的流逝,康熙带着弘晖在学习学问之余,更常常在园中散步,泛舟湖上。 虽然面对的是九五至尊,但弘晖一点也没有怯场,只是如同寻找人家的孙辈们一般,一边恭敬而认真的听着爷爷谆谆教诲,一边就不时的在疑惑之处提出询问,并谈论自己的看法。 他洋洋洒洒而谈,有时候观念新奇,把康熙逗得哈哈大笑,还有时候,他的别开生面的思考角度,不由地让康熙眼前一亮。 等到见到四阿哥的时候,康熙笑着就道,说是这孩子天生好命,命中注定会很富贵。 而且从八字来看,还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四阿哥一个字都没敢说,立即就给父亲跪下了。 …… 夏意渐浓,畅春园中绿荫更浓。 康熙五十二年五月底,畅春园开始了第二次扩建。 因为吸取了历代帝王的教训,康熙对于兴建宫廷苑囿这方面十分自省,又常常拿阿房上林来举例,说“安土阶之陋,惜露台之贵,一民一物,念兹在兹”,所以畅春园中不事繁华,淳朴而自然,反而别有一番清雅古朴的境界。 即使是这一次扩建,遵循的也是以节俭为第一的核心,采取的是缓兴土木、次第扩建的方针。 比如扩建时候,修到了土冰窖,负责扩建的内务府郎中过来给皇上请示——说是这冰窖条件太简陋,保温效果差,委实没什么用,请皇上能否调拨银两,重新修建坚固耐用的,砖瓦结构的冰窖。 结果康熙批准倒是批准的,但是明确指出说紫禁城内还存有一定数量的砖瓦,可以正好拿过来用,不必另外再去花钱。 内务府郎中也只好苦哈哈的回去拿二手料了。 再比如围墙——高度也就不过二尺,即使是从外面往里望,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楼台亭阁层叠华丽。 但是谁也没想到,因为简朴而节约物力的矮围墙,居然也出事了。 这一天,康熙正带着弘晖在畅春园中散步,走到一处边沿角落时候,忽然身边跟着的御犬狂吠了起来。 康熙和弘晖都听见了草丛中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弘晖反应比侍卫还快,当即闪身挡在康熙面前,厉声便喝道:“什么人!” 风吹拂过,隐隐可见草丛中一人衣衫褴褛,哆嗦成一团,吓得不住发抖。 侍卫们团团涌上,将草丛围了个水泄不通,弘晖大步上前去。 梁九功心一拎,一颗心差点蹦到了嗓子眼,正想喊让小阿哥务必小心,弘晖已经把人揪了出来。 梁九功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心说到底少年就是胆气足。 被揪出来的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一下子就五体投地跪在康熙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 弘晖打量着面前这个人,就看这人上身赤裸,下半身只穿着一条破裤子。 裤子已经破了几个大洞,导致他某些部位只能用羊皮遮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汗酸味。 实在是狼狈不堪。 但尽管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又被侍卫们紧紧压着,这人手中还是紧紧的抓着一只小盆和一只细细的小杆子。 仿佛这就已经是他的全部身家,绝对不能丢失一般。 弘晖心里动了动,又觉怜悯,又觉可疑,转头问康熙:“皇玛法,孙儿瞧着此人,倒像是个……乞丐。” 他不说,康熙也看出来了,这就是大街上的一个叫饭花子。 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的到了这畅春园里来了。 正文 583 百姓苦 这就很要命了。 畅春园是堂堂的天子所居之处,又不是大街上,别说要饭花子,便是封疆大吏,未经天子召唤,也不得随意进入。 可是这要饭花子是怎么进来的呢? 五月底的日头已经渐渐有些毒了,康熙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背上的汗一层接着一层透了出来,他挥了挥袖子,示意让人去喊步军统领大臣,仔细审查清楚之后将情况上奏回来。 眼下先把这要饭花子送到西班门去。 那要饭花子跪在地上,这时候见有人要拖他走,自然十分慌张,吓得立即对着康熙就大喊:“请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康熙听着这不伦不类的称呼,摇摇头,转身带上弘晖离去。 …… 畅春园的正殿是九经三事殿,面阔七间周游廊,前有月台,为天子驻跸畅春园时临朝礼仪之所。 就和紫禁城里的太和殿、乾清宫的功能差不多。 若是站在九经三事殿的后面,沿着后湖望过去,就可以正好可以看见清溪书屋。 这也是康熙的寝宫——周边有观澜榭、集凤轩、疏峰等等,晚上湖风习习,十分怡人。 弘晖陪着皇玛法在九经三事殿后稍稍等候了片刻,正当梁九功过来问皇上——说要不要沉舟往清溪书屋去歇息,结果步军统领大臣也过来了。 他一路都是小跑的,气喘吁吁地进了殿来,先是跪下来磕头,口称万岁,然后才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刚才那人果真是个叫花子,名叫马林,是山西汾州府所属平遥县人。 因为在老家讨生活不容易,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到处乞讨,结果前晚宿住石路旁,第二天早上顺着官道走的时候,误打误撞地来到了畅春园墙根。 因为肚子实在太饿,马林看见树上有鸟窝,想着鸟窝里或许有鸟蛋,于是便爬上了上去,结果才发现了畅春园的围墙实在是太矮了,轻轻松松便能翻得过去。 康熙听了,皱眉不耐地打断步军统领:“他要翻进来要做什么?” 是啊,即使发现围墙很矮,容易翻,也不代表就一定要翻进来。 就好比知道一件事情很容易做到,但是如果对某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定吸引力的话,又为什么要去做呢? 步军统领很尴尬,脸也涨红了,吞吞吐吐的才说清楚:原来这人虽然也知道天子的御园就在附近,但是看着这座园子围墙矮旧,内中郁郁葱葱,还以为是京城中哪位贝勒爷的菜园庄子。 恰好他爬上来的那地儿也正好是一片瓜田。 他看了半天,未见到看守的人来往,于是才大着胆子想进来偷些瓜果抵饥。 谁知道爬下围墙的时候,刚刚才摘了两三只小甜瓜,狼吞虎咽吃下肚,弘晖阿哥和康熙散步过来,正好撞见了他的巧合。 步军统领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示意奴才们将方才从那乞丐身上搜出来的,吃剩的半只小瓜呈了上来。 以为物证。 大殿之中,康熙忽然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抬手便示意步军统领先退下,到殿外阶下等候,未经召唤,不得入内。 等到大殿之中只剩下伺候的奴才们的时候,康熙才抬头便问弘晖道:“弘晖,依你看,皇玛法该如何处置?” 弘晖想了想,神色间能看出有些微微的犹豫,一闪而过。 但随即,他还是果断地开口道:“回皇玛法的话,孙儿认为——值更的步兵疏于职守,有人爬上围墙半天,竟然没有发现,应当各鞭责;值宿班守备的管领,应罚俸一年,畅春园参将管理不力,宜罚俸半年。至于那乞儿,虽有盗窃,但已将赃物交出,孙儿认为——可按衙门之法,遣返原籍。” 康熙道:“按衙门之法,遣返原籍?为何不重重处置?” 弘晖咽了一口唾沫,微微抿了抿唇,低声只吐出三个字:“百姓苦。” 康熙面色不露喜恶,只是淡淡道:“既然百姓疾苦,何必又非要惩罚?” 弘晖抬起眼,坚定地看着皇玛法道:“虽拂乎人情,勿恤也。” 康熙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这孙儿看了半天,站起身走到弘晖面前,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弘晖啊,你方才这两句,可知是自相矛盾?” 弘晖脸上微微有点红,苦恼的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康熙忽然笑了。 他瞧着弘晖道:“小小年纪,有此心怀,有此智量,更有此仁爱之心,不错,不错!” 他顿了顿,想着弘晖方才那一番犹豫与挣扎,心里便很是高兴。 能有这“挣扎”,便是不易。 伸手握住弘晖的手便道:“随皇玛法过来。” 弘晖依言,跟着康熙一直走到了御案之后。 康熙提笔,弘晖立即乖巧地替皇爷爷研墨,便看皇爷爷在纸上落下数行字:“凡人持身处世,惟当以恕存心。见人有得意事,便可生欢喜心;见人有失意事,便当生怜悯心。” 这话几乎是大白话了。 弘晖本来还以为皇玛法既然都提笔了,必然会精简一些,没想到他洋洋洒洒一下子写了这么多。 他正有些发愣呢,康熙将笔搁置在笔山之上,伸手将这张纸递给了弘晖,又如对待小孩子一般,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小子,拿回去!” 弘晖跪下谢恩。 …… 圆明园里,湖上每日都有装饰十分华贵的画舫停在湖边,供园子里的贵人们,想乘舟游湖时使用。 停船的码头差不多就在菜田的边上。 宁樱每次看着这画舫,就觉得和圆明园中满地菜田的小清新风格实在不搭。 就好像这一边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隐风,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满湖奢华瑰丽。 就很搞笑。 她有一次没忍住,在四阿哥面前开玩笑说了一句。 也只是家常吐槽,顺嘴一句。 结果四阿哥居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还夸她讲的挺有道理。 “这是在理的事儿,不要顾忌——只管大胆说出来。”他握着她的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沉声道。 宁樱看他很有雷厉风行,马上就要让人去换船的意思,吓了一跳,赶紧就拦着道:“爷,这园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觉得不搭配,没准别人还喜欢这画舫喜欢的很呢!” 这“别人”自然就是四福晋了。 正文 584 四阿哥买书 提到福晋,四阿哥意兴阑珊。 很明显的能看出来:他不大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 圆明园中,夏日漫长,儿子弘晖在畅春园中,弘历又每天一大早就跟着阿玛的马车,一起去尚书房。 于是宁樱身边就只剩下女儿了。 三格格长得越发快,这时候个头已经快赶上额娘了,有时候和二格格一起讨论绣花绷子,两个少女坐在窗下的时候,宁樱瞧着女儿秀秀气气的样子…… 是个姑娘家了。 女儿长成,意味着也就快要挑婆家了。 但是四阿哥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事儿。 至少没有在明面上说过。 他是舍不得女儿,一来不愿意把三格格这么早的就嫁了出去,二来如今时政动荡,自太子被废之后,诸阿哥明争暗斗,朝堂重臣们也有各自的派系,就中各种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皇阿玛身体越发年老衰弱,大有力不从心之状。 今日不知明日事——与其把三格格匆匆地先嫁了人,不如护在自己身边,等待个一两年,静观其变再说。 四阿哥是这么打算的。 夏日悠闲无事,宁樱于是专心开始研究厨艺——家常宴会,留心烹饪,以此为乐。 四阿哥知道她喜欢,于是又差人专门在外面搜集了许多专门讲厨艺闲书来,装进书箱,一一背进园子里,拿去给侧福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宁樱知道明清时代文人士大夫刊刻食谱,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穿越到这个世界,她真没想到这个时候讲菜谱的书有这么多。 简直灿若星辰。 她让奴才们把书箱打开,粗略翻看了一下,有《易牙遗意》《宋氏养生部》《饮食绅言》这样的老书,也有《遵生八笺》这样的新书。 宁樱随便挑了一本最厚的《易牙遗意》,打开来就看见其中分十二类,所收将近两百种菜点,讲的都是江南菜。 没想到名字看上去这么没吸引力,里面的内容却很有趣,她不知不觉就翻看了二十几页下来,然后又喊清扬给她送纸笔过来,在书本上勾勾画画。 另外还有一本《遵生八笺》就更牛了,开篇几章,全部都在慷慨激昂地说要如何如何提倡清修养生,少食为好。 宁樱还以为这书是让人不要沉溺于口腹之欲。 但是熬到后面,就看见作者自己也打脸了——满纸介绍的都是荤素菜肴和粉面点心,居然还配了好多配图! 这些图真不知道是哪位大神所画,栩栩如生,各种糕饼点心画的像花儿一样漂亮,似乎隔着纸张都能闻见冒出来的香味。 宁樱忍不住很没出息的咽了一口唾沫。 还有一本《粥谱说》,是专门教人怎么做粥的,里面搜集了三百多种粥的做法,宁樱立即就让婷儿把这书拿到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了。 这个好! 午膳的时候,她立即就按照食谱上的做法,亲手来实践了——先是做了道酸笋鸡皮汤。 酸酸的滋味让人很开胃。 然后是炸鸡骨,炸出锅之后再刷上甜辣酱,吃着很有点骨肉相连的意思。 然后还有莲叶羹、香薷粥、燕窝粥——颜色不是淡淡的碧青色,就是洁白如雪,放在一起赏心悦目,煞是好看。 另外宁樱还亲手包了豆腐皮包子。 以粉皮、豆腐皮作外衣包入馅心的品种,在明清时期比较风行。 这时候大部分人都把它叫做“兜子”,至于是什么兜子,则要依照馅料的类型来决定。 以肉作馅的叫“肉兜子”,以鹅肉作馅的叫“鹅兜子”,用蟹黄作馅的叫“蟹黄兜子”,以此类推。 宁樱做的是麻婆豆腐兜子,也就是麻婆豆腐豆腐皮包子。 虽然听起来有点绕口,但是尝起来滋味实在是美妙——麻婆豆腐鲜香麻辣,豆腐皮蒸软,乘热现做,折包成型而不断,一手抓一只兜子送进口中,口感软香肥美。 三格格和二格格两个女孩子都辣的嘴角都红了,偏偏还不过瘾,还想再吃第二只。 宁樱让清扬给她们盛了莲叶羹——先喝一口解解口中的辣味,清清火,然后再继续。 …… 只要是有关于厨艺的钻研,宁樱向来都能发挥出锲而不舍的精神。 四阿哥给她买了这一兜子书才不到十天。宁樱已经把搽穰卷儿、葱花羊肉匾食、桃花烧麦、果馅顶皮酥……至少三十多种糕点,全部都研究出来了。 毕竟是亲王园子中,想要什么食材都一应俱全,工具也多,还有奴才们给她打下手,宁樱简直感觉比在现代没穿越之前,自家小厨房里研究这些还轻松。 做的最拿手的是薄荷牡丹饼。 薄荷清寒,牡丹雍容,这两种风格本来是不搭配的,但是宁樱把柔软的冷水面团,用木制的模具压成了半成品,再放入清澈的鸡汤之中加热成熟,等到取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朵一朵白牡丹。 白牡丹配上薄荷的清凉,再放在洗刷过许多次,又用开水烫过的莲叶之上。 莲叶青碧,牡丹洁白,看着相映如画。 她让小潘子把这道糕点送到前面书房去给四阿哥。 四阿哥正好在和幕僚说话,等到把人送走之后,听说侧福晋给自己送糕点来了。 苏培盛当着四阿哥的面,小心翼翼的将食盒的盖子揭开。 四阿哥盯着里面的白牡丹看了一会儿,微微有些发怔,唇角泛起一抹笑。 莲叶之上,配的不应当是白莲吗? 为什么是白牡丹? …… 他正好也想她和孩子们了,于是过去就看宁樱了。 宁樱正指挥着婢女们将绣房新送来的布料给收起来,屋子外,三格格和二格格正在窗下绣花。 这是个需要长时间精神集中的活儿,屋子里坐的久了难免憋闷。 所以出来透透气。 三格格这阵子迷上了绣花——她不但画画好,刺绣时候的花样子,也有不少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看见阿玛进来,三格格抬头冲着父亲一笑,斯斯文文地将膝盖上的绣花绷子放到了一边,这才起身过去给父亲行礼。 四阿哥看着女儿,想到小时候每次三格格吵吵闹闹着要爬上他膝盖的可爱模样,不由得心中很是感慨:女儿家啊……说长大就长大了。 正文 585 羞涩 二格格跟着三格格一起,过来给阿玛请安之后,四阿哥挥了挥手,示意让女孩子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宁樱看他脖子后面已经微微被汗水浸的一道湿痕,于是便道:“进屋子里换件衣裳吧。” 四阿哥跟着她进了里屋,等到换好了衣裳,奴才们都退出去了,宁樱伸手给他扣着衣领扣子,四阿哥低垂了眼瞧着宁樱的手指。 他忽然就一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向自己身前拉了一下。 宁樱猝不及防,被四阿哥拉进了他温暖的怀抱,抬头看着他道:“爷……” 四阿哥低头,一如年少时候那般温柔亲了亲她的额头,才道:“给你买那么多书,是怕你在园子里闲来无事,想给你解解闷的,怎么就这么忙活呢?” 宁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心疼自己这一阵子天天钻在小厨房里,忙活了那么多菜式糕点出来,太累着了。 “我不忙……”宁樱刚说了这三个字,发现又说的不对,于是轻轻地握住了四阿哥的手,纠正道:“我是忙,但是不累——开心的很,这都是我喜欢的事。” 喜欢的事情,再怎么辛苦,也不会觉得累。 她说完了,如数家珍地把最近看的几本养生书籍都说了一遍,又说尤其是那几本专门讲做粥的——其实已经差不多算是药膳的范围了。 很多粥都适合老人滋补养生。 四阿哥听到这里,轻声道:“老人?” 他眼神忽然就若有所思了一下。 宁樱的脑回路就忽然小火花一闪——倘若下一次康师傅再来园子里农家乐,四阿哥该不会是想把她做的家常粥也献上去吧? 不要! 且不说别的,就光一点:难道拿她这厨艺去和御厨比较? 压力就很大! 四阿哥笑了笑,低头和她轻轻挨擦了一下脸颊。 …… 洗漱之后,婢女们退了出去,宁樱转过屏风,就看见四阿哥已经靠在了枕头上,微微闭着眼。 他闭眼的时候,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让宁樱想到少年时候第一次遇见的他。 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儿,这张脸或多或少总染上了一些冷厉的毅色。 但是在睡梦之中,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宁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想开口,结果就发现四阿哥都已经睡了。 他居然就这么半坐着睡着了。 估计是前面书房里和幕僚们关门说了半天话,费脑劳心,人太累了。 宁樱这么想着,轻手轻脚的就提了旁边的被子给他盖上。 天气热,被子也是薄薄的一层,握在手上如冰一般,丝滑无比。 但是四阿哥似乎即使处于睡梦之中,整个人也是警觉的,被子才刚刚盖上肩头,他就微微一震,睁开了眼。 看见宁樱,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床里面靠了靠,又伸手拍了拍床边上:“樱儿来。” 宁樱脱了鞋上床去,被四阿哥揽在怀里,两个人就这么靠在床头。 天热,两个人热乎乎的挨在一起,反而谁都没有睡意了。 宁樱往旁边挪了挪,手还是握着四阿哥的大手的:“爷,我身上热。” 她的意思是怕热着了四阿哥。 但是四阿哥轻轻笑了起身就抱住她:“傻子。”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说起了最近朝堂中的事情。 他爱说,宁樱就静静听着——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四阿哥之所以会再说一遍,其实也是在梳理他自己的思路。 她不打断就好。 但是今天四阿哥说出的内容有些不一样。 他望着黑洞洞的房顶,说着说着,提到了年羹尧。 策妄阿拉布坦入侵西藏,蠢蠢欲动,四川提督康泰失兵心,不可用。已经是四川巡抚,封疆大吏的年羹尧主动请缨赴松潘协理军务,康熙遣都统法喇率兵至四川助其围剿。 听着四阿哥语气中对年羹尧毫不掩饰的赞赏,宁樱下意识的就握紧了他的手。 四阿哥的手暖烘烘的,坚定中带着温柔,被宁樱这么一攥,他也微微垂着眼望向她:“怎么了?” 宁樱抬头望着他的眸子,在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冲动。 她忽然就很想问他年家的姑娘。 若是年家有女,正当芳龄,想呈给雍亲王。 为了更加紧密和年羹尧的联系,他会不会…… 四阿哥注视着怀中人,看着宁樱眼神中的波动,察觉到怀中人手掌的冰凉。 他微微握紧了她的手,抿紧了嘴唇,目光毫不回避,神色半是郑重、半是困惑地问她:“到底怎么了?” 宁樱忽然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重重落了个带着占有欲的吻,这才摇了摇头,搪塞过去:“我最近经常听爷提到这人,现在有听说这人主动请缨赴松潘协理军务,皇上也遣了都统去,若是……” 四阿哥会错了意,伸手握住她的指尖,送到自己口唇边吻了吻,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半是苦笑,半是正色地道:“别担心,皇阿玛给我的事儿已经安排到了明年开春,爷是不会去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四阿哥疲倦起来,抱进了宁樱,渐渐沉入了梦乡。 …… 第二天早上,四阿哥走了之后,三格格和三格格身边的婢女都过来了。 三格格站在里屋门口,对着宁樱就轻轻压低了声音:“额娘……” 宁樱循声望去,就看见女儿脸上的神情和平日里都不大一样,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说又说不出来。 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过去凑在三格格耳边一听,才听三格格扭扭捏捏的说了几句话。 原来是女儿家的月信来了。 是第一次。 不过嬷嬷和闺女们已经帮她处理好了。 宁樱听了一边拉着三格格的手,一边把孩子给带到屏风后面,就安慰她说不要紧,这证明她已经长大了而已。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三格格一张脸涨得通红,十分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宁樱又嘱咐了一些,比如让她不要贪玩碰凉水,不能喝冰镇的水果茶,也不能吃西瓜。 凡是性凉性寒的水果都要少吃。 三格格从来都没有这么老实过--红着一张脸,乖乖的点头答应了。 正文 586 枸杞山药芸豆鸡 等到帮着女儿收拾好,确认了卫生问题无误之后,宁樱就想到了已经好一阵子没去的神秘空间。 唉,这神秘空间里的各种烹调用具倒是一点儿不少,唯独可惜没有其他日用品。 要不然多拿几包出来,能给宝贝女儿用就好了。 中午膳房做的午饭之中有一道醋溜土豆丝。 三格格和母亲一样,向来是喜欢这些又酸又辣又甜的口味的。 她伸出着筷子刚要夹土豆丝,就被宁樱阻拦了:“这个你不能吃。” 三格格很惊讶:“这个不是冰的。” 宁樱点点头道:“额娘知道,但是这里面有醋,醋放的还不少,你这时候不能吃太多醋。” 三格格迷茫的道:“这是什么道理?” 宁樱给她解释了一下:因为醋具有固涩收敛的作用,如果吃太多的话,很容易造成血管收缩。 女子在月经期间吃醋太多的话,有可能会引起痛经。 时间久了,对身体也不好。 宁樱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就让清扬将红枣枸杞桂圆核桃汤端上来。 三格格乖乖地捧着吃了。 因为肚子疼,到了下午的时候,即使二格格过来找三格格去园子里游玩,三格格也捧着肚子坐在床边上,皱着眉头直摇头。 “二姐姐,我走不了多少路,你自个儿带上奴才们去玩吧。” 三格格一边说,一边就将二格格给拉了过来,凑在姐姐的身边,很小声的把自己来了月信的事情说了一下。 二格格听了一脸茫然。 三格格微微吃惊,想着二姐姐比自己还大上一些,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儿? 但是额娘也说过,这些事儿因人而异,也不是每个女孩子来的年龄都一样的。 二格格那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悄悄抬眼望了一眼三妹妹。 两个女孩子的脸都红了。 三格格这一次比较倒霉,开始第一天还算是能吃能喝,能睡能走,但是第二天就疼得起不来了。 奴才们紧张的连忙去宁樱那里。 宁樱听了赶紧就过来女儿屋子里,看见明明是大热的天气,三格格硬生生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包子,躺在被子里哼哼唧唧:“额娘!疼!” 宁樱在穿越之前不是会痛经的体质,但是曾经看过身边同学痛经。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她旁边站着的一个女生痛得直接晕倒了过去。 后来校医院赶紧来了担架,又叫了救护车,直接把人给送去了医院。 这种病说病也不是病,要治却很困难,她记得那个女同学,除了每个月吃止痛片,固定要请假休息,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 一直到了高考之前,那个女生还在求神拜佛,说求考神保佑--千万不要上了高考考场那几天碰上这事。 就……很惨。 但是看着眼前女儿,疼成这样,宁樱瞬间就着急了。 她一边让人赶紧去喊大夫,一边就吩咐奴才去冲了汤婆子,拿着给女儿敷肚子。 热滚滚的汤婆子一冲来,别说还真的挺管用! 三格格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明显舒缓了下来,也不喊痛了。 她紧紧的抱着汤婆子,热得脸上汗珠都滚下来了,也不撒手。 等到大夫过来了,开的也无非是一些温调的方子,又说平时要注意保暖,忌食寒凉之物。 三格格坐在床头哼哼唧唧:“额娘,当大人可真没意思,我还是喜欢做小孩!” …… 等到女儿这边终于安置下来,宁樱钻进小厨房,亲手就给三格格做汤羹。 她做的是枸杞山药芸豆鸡——从开始准备到做完总共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另外又配了一道鸡翅包饭,用来开胃。 三格格鸡汤没喝几口,倒是把鸡翅包饭吃的干干净净,吃完了还不断夸额娘做的好吃。 吃饱饭,到了晚上,三格格的症状越来越轻,也不怎么喊肚子疼了。 宁樱看到女儿这样子,才算放下心来。 她看着婢女们上前去,将一屋子的碗筷盘盏撤出去,心里忽然就想到——女儿以后总是要嫁人的。 等到嫁到了婆家,做了别人家的媳妇,若是身上有个什么不舒服,还会有额娘这样在身边照顾吗? 做了母亲的人,这种问题压根儿想都不能想——宁樱只觉得鼻子微微发酸。 过了几天,趁着四阿哥心情好,亲昵过后,宁樱便将孩子的事情给提出来了。 虽然四阿哥没有将这事放到明面上讨论的意思,但是她也不能做一只把脑袋扎进沙子里的鸵鸟。 总是要提早一些打算才好。 历史上,似乎雍正的几个女儿下场都不是太好,宁樱每次想到,心里都忍不住忐忑不安。 但是她都能穿越到这个时空来,弘历也并没有诞生在钮祜禄氏肚子里。 还有弘晖——很明显的,康熙喜欢的只有弘晖,压根儿没把弘历放在眼里。 还有……年羹尧的妹妹,年氏,一直到如今也没有出现。 这么多的不同,宁樱相信:女儿也一定会有好的结局。 她对四阿哥说了,说绝对不想把女儿给嫁到千里之外的蒙古去,到时候母女分隔,天各一方,遥遥相望。 最好能像大格格那样,就在京城里嫁了。 其实在三格格很小的时候,她也对着四阿哥提出过类似的请求,只不过那时候三格格年纪实在太小,两个人纵然有所商讨,也没法真正定下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三格格已经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 四阿哥握着宁樱的手,将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这才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叹道:“便是你舍得,爷也舍不得咱们的云心。” 他修长的手指在宁樱脸上轻轻抚摸:“这事儿,爷没一日不记挂在心上,虽说不急着定下来,但已经在看了,你相信爷。” 宁樱一手握着他的袖子,顺势就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在黑暗中相拥在一起,四阿哥的手指轻轻地在宁樱披散的长发之间穿梭,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心。 宁樱默默地想着:人生在世,其实也如浮云苍狗一般。 过得真是快。 转眼间,女儿就已经要找婆家了。 等到真的嫁了人,抱上外孙、外孙女,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 多快! 她和四阿哥,如今已经是三十多岁,奔四的年纪去了。 正文 587 放飞 转眼间,到了康熙五十二年的七月,果然如四阿哥之前对着宁樱所说的“皇阿玛布置的事儿已经排到了明年开春”——他又有的忙了。 这一次得去佛山,和五阿哥一起。 佛山地处广州往澳门的珠江后干道上,与澳门一水可达,从明朝嘉靖年间开始,就已经进入了贸易的繁荣时代,这里出产的铁锅、丝绸、棉布等商品,向来都很受南海和西洋国家的欢迎,从来不愁销路。 比如崇祯六年至十一年、短短六年期间,佛山的船队就往南洋诸国送货物达到将近四百船次。 从康熙二十年,清廷撤藩后,佛山的贸易情况就有了转变,一是鼓励当地商户开设了西货行、佛山行和海南行等行商组织,增强进出口贸易活动,二是将原来禁止出口的铁锅、铁器也列入需要收税的商品之列。 康熙允许铁锅、铁器出口,改变了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禁止铁器出口贸易的情况,朝廷之中,立即有了一笔来自税银的不菲收入。 但是万事有得必有失,随之而来的也有丛生的不少弊端,康熙几次下谕垂询,四阿哥这一趟去,便是为皇阿玛督查此事。 他这一趟算走得急,直接就从圆明园里走了,连雍亲王府都没有回。 弘晖还在畅春园中——这一次康熙将他带走的时间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于是四阿哥只能对着三格格嘱咐:“照顾好你额娘。” 三格格连连点头:“阿玛放心,还有弟弟在呢。” 弘历在旁边,立刻就挺起了小胸膛。 四阿哥唇边泛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你弟弟……” 他没往下说下去。 弘历看见阿玛这笑容,立刻就泄气了——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四阿哥临走之前,还特意调拨了一些太监和宫女人手,又安慰宁樱道:“知道你习惯用老人,但是这些人,你若是不喜欢,不让进里面屋子便是了。” 他顿了顿,看着宁樱道:“广东路途遥远,爷这一趟,没有小半年功夫,估计是回不来的,你有事儿直接写信给爷,遇到什么状况,当以保全自己为第一!不要怕,旁的事儿,都有爷给你兜着。” 他知道樱儿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 这是好事儿,但也是坏事儿。 她不惹事儿,不代表别人不会找事儿上门来。 宁樱本来没觉得什么,结果被他一番嘱咐,反而弄得紧张了——四阿哥这么翻来覆去的说,就是对她的十分不放心,倒好像他出去这一趟,园子里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似的。 呸呸呸! …… 跟着四福晋跪在圆明园门口,目送着四阿哥的车行渐渐远去。 他这方向还不是径直上路,而是要先往恒亲王的园子那里去,两队人马一起汇合之后,才算正式上路。 等到起身之后,四福晋看了一眼宁樱,叹了一口气道:“这一趟回来,只怕是已经到了冬天也说不定。” 她向来不怎么主动和宁樱搭话,这倒是少有了。 宁樱心中微微奇怪,但也只是顺着四福晋的话头,没话找话地将话题顺延下去:“是啊,毕竟路途遥远,不过,过年前,估计是该回来了。” 四福晋嗯了一声,举步向回走去。 宁樱在她身后,谨遵礼数,落后几步。 二格格虽然跟在福晋那边,却不断的回头望着宁樱和三格格。 …… 刚刚回到院子里,力士已经过来请示晚膳,又将菜单送了上来。 宁樱扫了一眼,就看菜单上,食材都是上上品,不过做的都是清汤寡水的风格。 是前阵子三格格身子不舒服,膳房里一连做了六七天的清淡菜品,做出惯性了。 “弄点儿口味重的吧。”宁樱想了想,嘱咐力士:“先来点甘草水,配上点梨条狮子糖。” 甘草水是饮料,性平味甘,可以补益中气、止咳祛痰、清热解毒。 至于梨条狮子糖——算是宁樱和力士共同研制出来的,可以看成是改良版的梨膏糖,用杏仁、川贝、茯芩、紫苑、制半夏、香椽片、款冬花等,加上浓浓的梨汁,熬成膏状。 虽然名字里有个“糖”字,但实际上做的时候,不放饴糖、不放香料,只依靠梨子本身的甜味,因此做出来的甜度控制得极好,绝不会有让人腻的发慌的情况出现。 熬制梨膏糖的锅也有讲究,得用紫铜锅,别的都不行。 这样熬出来的糖膏铺平,用刀切成一条一条手指粗细的,再用模具在上面压上小狮子图案,又好看又好吃。 一口一个,吃起来味道既像糖,也有一点像酥性小饼干,香香脆脆。 这一道糕点配上饮料,就算是餐前小甜点了。 然后才是正餐。 平时得考虑到四阿哥有时候会过来,宁樱点菜或是亲手下厨的时候,多少总得想到一些他的口味。 还有些不太健康的食品,她爱吃,但是四阿哥也不让他多吃。 但是如今,四阿哥这么一出门,加上大儿子弘晖也不在身边…… 于是宁樱彻底放飞自我了。 别的不多说,鸡翅薯条必须来一份,然后还有沙糖冰雪冷丸子、黑胡椒香肠切片、奶酪中式大披萨。 另外再加三份小馄饨,里面是火腿、虾米、竹笋、蘑菇、雪里红做的馅,光是汤喝起来就很鲜,更不用说吃馄饨了。 馄饨皮薄的几乎透明,透露出里面粉色的馅——宁樱最喜欢这火腿虾米小馄饨,想到就要流口水。 力士一一答应着,起身出来了,走到外面台阶上的时候,不由地想着:最近侧福晋的胃口可真是大啊…… 晚上,等到美食们一一被端上桌来的时候,宁樱动作慢了一些。 结果偷偷吃沙糖冰雪冷丸子的她被女儿看见了。 三格格看见糖丸子,眼睛都瞪大了,就忍不住嚷道:“额娘不是说女子不可多食冰雪之物,会伤害身体的吗?怎么额娘自个儿还吃? 宁樱差点被呛的咳嗽起来。 她接过清扬送上来的手巾帕子,亲手就给三格格夹了一筷子羊角葱炒核桃肉,岔开话题:“尝尝这个!是额娘研究写下的菜谱,小膳房今儿按照步骤做出来的,滋味应当不错。” 弘历很高兴地举手道:“额娘,弘历也要啊!” 正文 588 急病 宁樱伸手给他夹了一筷子清蒸糟鲥鱼:“小孩子要多吃点鱼,鱼肉是白肉,很有营养的。” 弘历脸颊吃的鼓鼓的,白嫩嫩的腮帮子一动一动,伸大了眼睛就问她:“额娘,什么是白肉?” 宁樱没有办法给儿子解释不饱和脂肪酸,于是努力给他用这个时代的古人能明白的方式解释了一下。 弘历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还是捧着饭碗,很捧场的笑了:“额娘做的都好吃,额娘很会吃!额娘是美食行家!圆明大厨!” 宁樱被小儿子这马屁拍的很舒服,忍不住一下子就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小子!” 她刚想继续说下去,却只觉得胸口猛的难受了一下,就好像——吃的很饱很撑,几乎要吐出来的感觉。 但是……明明才开始啊。 宁樱扫了一眼桌上的酥油泡螺——这道菜颜色粉粉白白,上面都沾着能入人口的飞金,入口而化。 她心道:莫不是自己将这道油腻的菜点吃多了? 毕竟四阿哥不在身边,身体上稍微有些不适,宁樱也觉得不像他在的时候,那么有安全感。 她不怎么敢再继续放飞自己了,放下筷子,用勺子挑了个去油腻的团粉裹着的姜蒜米儿。 这“米儿”有点像饭团,吃起来很是软糯可口。 宁樱吃了半个下去,就觉得胸口放下那股烦闷之气去了一大半,又舒服了起来。 她起身,走到一对儿女身后,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疼爱地道:“你们慢慢吃,额娘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三格格放下筷子,飞快地接过了旁边奴才们送上来的干净帕子,一边擦了擦手,一边就问宁樱:“额娘,要不要云心陪你?” 宁樱笑着点头,心道:这就是女儿养大了可以当闺蜜了吧。 弘历坐得稳如泰山,手里捧着一只酿螃蟹——这酿螃蟹看着简单,其实步骤算是整张桌子上所有美食中,最繁琐的一道。 得先用盐水煮螃蟹,等到稍微变色就要捞起,留全壳,螯脚出肉,再用膏腴铺上蒸发。 蒸的过程中,要不断加入椒料、葱花、芫荽、酸笋、油酱之类,只要有一道工序的时间错了,滋味便全然大不相同。 眼看着姐姐陪着额娘出去了,弘历慢慢地垂下眼,盯着手中熟红的螃蟹壳。 螃蟹是很好吃,可是他也不是个傻娃娃,整天只知道贪吃。 弘晖哥哥还在畅春园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到圆明园。 弘历虽然读书不怎么用功上进,却也听出了阿玛的意思——弘晖哥哥在畅春园里留的时间越久,就说明皇玛法越喜欢他。 想到皇玛法那张随时紧绷着,吓死人的脸,还有每次考学问,出的题目都好难好难。 有的题……弘历别说回答了,就连题目都听不懂。 弘晖哥哥……可真厉害啊…… 哥哥,哥哥,哥哥…… 每个人都在说哥哥。 每个人都在夸赞弘晖哥哥。 每个人眼中都只看得见弘晖哥哥 弘历伸手摸了摸鼻子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圆明园中,夏日傍晚,清风悠长。 宁樱带着三格格绕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果然便见到菜地附近,已经放上了几首古朴典雅的小船,和之前的画舫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三格格也看见了,伸手指着就道:“额娘,你快看,之前还没有的呢!” 宁樱带着浩浩荡荡的奴才们走近了一些,湖边值守的奴才见是宁侧福晋和三格格靠近,连忙大老远的就过来甩袖子磕头行礼,又问侧福晋可是要湖上泛舟? 若是要泛舟,他们立即将灯笼摆上,将茶果准备好。 宁樱转头看了看三格格,想看看女儿的意思。 三格格却摇了摇头,伸手轻轻地拽了拽宁樱的袖子:“额娘,阿玛如今才出去,这湖上泛舟,咱们都不熟悉水性,还是别去了。” 宁樱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她转身带着奴才们向来路走去,一路分花拂柳,又对三格格道:“咱们娘儿两个,便是这般绕着湖走走,说说话,也是十分有趣味的。” 三格格点头赞同。 宁樱见女儿鬓发之上落了一片落叶,便伸手帮她捡开去了,随口便道:“只可惜,像额娘现在这样带着你在湖边走,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了。” 她顿了顿,多少有些惆怅:“再过不了最多两三年,你也是要同你大姐姐一般嫁人的了。” 三格格一下子就面红耳赤了,结结巴巴的拽住宁樱的袖子,跺脚道:“额娘,散步便是散步!怎么又好好的说了这些?二姐姐到现在还没找婆家呢。” 宁樱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伸手轻轻的刮了刮女儿的鼻尖:“你二姐姐年岁同你原本也差不了多少,阿玛若是给你们找婆家,估计是一起的。” 三格格抬手捂住脸:“额娘,别说了!” 宁樱知道女儿家难免难为情,于是笑了笑,伸手拉住女儿的手:“好,额娘不说了,不说了。” 她刚想岔开话题说不知道如今你阿玛在路上怎么样了,却没料到三格格偷偷的就拉了拉自己的袖子,结结巴巴的小声问:“额娘,阿玛给我和二姐姐找婆家,是怎么个找法?” 宁樱一下子就被问住了:“怎么个找法?” 她顿了顿,反问女儿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三格格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就是随口问问!” 宁樱一笑,刚想说话,忽然又觉得胸口难受了一下。 还是刚才用晚膳的时候那种憋闷。 这一下来的更厉害,甚至头都有些晕了,她一下子没站稳,身子往后踉跄了一下。 一路静静跟在后面随侍的奴才们都吓了一跳,一个个低呼道:“侧福晋!” 三格格也吓坏了,抱住宁樱的身子,勉强定了定神,一边吩咐奴才们立刻去找大夫,一边就握紧了宁樱的手:“额娘,你别吓我!” 不一会儿,坐辇已经抬了来,宁樱只觉得眼前晕乎得厉害,抬眼看着女儿,已经有重影了。 三格格明明是一个人,却好像在她面前分裂成了三个人似的。 这是发热了吗? 宁樱迷迷糊糊地想着,记得自己穿越之前,小学生的时候,有一次期末考试没考好,被爸妈训斥了一通,结果自己好委屈地在小房间里哭了好一会儿。 哭到最后,居然发烧了。 还烧得很厉害,把爸妈都吓坏了。 那一次去医院的路上,她也是这样的——不管看什么人,都跟三头怪似的。 正文 589 佛山 等到被送回到了院子里,府医也已经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让宁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府医号脉完,跪下来就给她恭喜——她如今这是怀有身孕了。 宁樱傻眼了——自从弘历之后,一晃已经这么多年。 更何况她现在也已经是中年妇人的年纪,未必就像年轻时候那么容易怀上孩子,所以她即使刚才恶心欲吐,也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没想到真的是怀孕了。 弘历在旁边,听了就很激动,跑过来握住宁樱的手腕,开心得直晃:“额娘,弘历要做哥哥了!” 他人虽然小,力气却不小,宁樱被他晃得眼前发花。 三格格起身,就扶住弘历的肩膀,把他往旁边轻轻带了带道:“好了,弘历,没瞧见额娘身子不舒服吗?先让额娘歇一歇!” 府医跪在地上也恭恭敬敬地道:“侧福晋若是没有什么旁的吩咐,奴才便出去开药方了。” 宁樱道:“这事儿暂且先别提。” 府医连忙磕头道:“请侧福晋放心,奴才知道!” 三格格起身便道:“大夫,你随我来。” 府医跟着三格格到了外面屋子,就看小主子眉头紧皱。 府医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妥当,不由地心里惴惴不安,等了片刻,才听三格格不放心地问:“我额娘如今已经是三十许人了,这生育……” 原来是担心这个。 府医松了一口气,连忙安慰三格格,又说侧福晋身体健康,体质也好,加上这又不是第一胎,便是民间了,三十多岁妇人生幼子幼女也是常见。 三格格听了,这才放心下来,又把婢女们叫来,细细地问了平日里照顾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 等到府医走了,三格格回来坐在宁樱床前,伸手握住了宁樱的手:“额娘,这好消息,咱们还是赶紧告诉阿玛吧?”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吩咐人准备笔墨,打算写信。 宁樱想了想,摇摇头道:“如今这事儿先不要声张,等过一阵子再说。” 她顿了顿,道:“去,让小潘子拿些给弘晖新制的衣裳笔墨,往畅春园去一趟。” 三格格心领神会地就去了。 …… 畅春园中,弘晖听见了额娘怀有身孕的事儿,也十分高兴。 他总想着如今自己在畅春园,弟弟得上尚书房,妹妹过不了几年也得嫁人。 到时候额娘一个人在府里,只怕孤单的很。 虽说阿玛如今对额娘还是十分的好,但是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宫里不也一样:有的娘娘们,年轻时三千宠爱在一身。 等到年纪大了,皇上也只是偶尔过来坐坐,念叨念叨当年旧情。 “敬”和“怜”是有的,“宠”就没了。 就这——都已经算是幸运了,足够被身边同一届进宫的妃嫔们羡慕上好一阵子。 所以啊,额娘如今怀上了这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以后就不怕额娘身边无人了。 弘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问小潘子可有写书信告诉阿玛。 小潘子道:“侧福晋的意思是暂时先不要发信。” 弘晖默默点头,心道如此也确实更妥当。 …… 八月广东,天气炎热,四阿哥和五阿哥在当地督查路上。 虽然两个人已经尽量换了轻薄衣裳,但毕竟是皇子,不可能只穿着短打。 一套完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穿下来,再在大太阳下骑马这么半天功夫,四阿哥只觉得连辫子里都浸饱了汗水。 趁着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就看奴才们围着五阿哥,居然真的给他挤头发里的汗水。 五阿哥后脖上晒得通红通红的,眼看着一层皮都要脱了。 然后,一个小太监跪下来给他当人肉凳子,五阿哥坐在上面就被奴才伺候着,把靴子脱了下来。 靴子里往外倒,也是汗水。 四阿哥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默默地转了头。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移进了马车。 马车里虽然放了冰桶,但是因为毕竟是小空间,远不如在马背上能够透气吹风,再加上冰桶里的冰渐渐融化,发出的寒气也越来越少,整个马车里就跟个小蒸笼似的。 五阿哥受不了,跳出来就重新上马背了。 但这还不是最头疼的——当地官员讲话时,面对两位阿哥难免紧张。 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冒出了当地话。 虽然有翻译在旁边,给两位亲王翻译成了官话,但是仍然难免会出现鸡同鸭讲的尴尬情景。 这让四阿哥、五阿哥两个外乡人听得很吃力。 劳心费力加上天热的后果就是——四阿哥上火了,右唇角旁边起了四五个小红疙瘩,还不能碰,一碰就火辣辣的疼。 随行的大夫看过了,一直说是因为天气炎热,人疲惫,加上水土不服,于是回去翻看了好一会儿医术,又添上了几位清热解火的药材。 于是四阿哥这一阵子只能喝粥。 五阿哥就更倒霉了——他想早些将任务完成,好回到京城里去,于是一天下来,衣裳明明早就汗湿了却不换。 一直等到晚上回到了行邸之处,才换了下来。 大概就是因为汗湿的衣裳在身上闷得太久,五阿哥腰上起了一条线的红疙瘩,看着就跟一条火蛇缠腰似的。 这比四阿哥嘴角上火的小疙瘩可惨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不能仰面躺着,只能半趴半卧,再加上天热,压根儿一晚上能睡着一个时辰都是好事儿。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五阿哥天天顶着两个熊猫似的大黑眼圈。 …… 京城里。 大概是因为孕妇火气旺,宁樱这一阵子格外怕热。 但是冰桶又不能往屋子里放太多,避免寒气太盛,伤了孕妇的身子。 于是婢女们站在她身边,轮流给她打着扇子——扇风也不能扇的太急了,得轻轻缓缓地扇。 小风吹着,很是惬意,三格格担心额娘受凉,又轻手轻脚的往她肚子上担了一条薄薄的夏被。 宁樱正觉得有些困,倚靠在床头慢慢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就在朦胧中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动静了。 原来是奴才们欢天喜地的过来禀报说是弘晖阿哥回来了。 还是宫里人送回来的。 如今先按着礼节规矩,在福晋正院里请安,马上就过来了。 宁樱一听儿子回来了,睡意全无,立即一掀被子就下床了:“小膳房里还有凉果子盏,那是二阿哥喜欢的,赶紧给拿出来!” 正文 590 弘晖回府 奴才们欢天喜地地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弘晖果真过来了,随行还有许多奴才,手中或抱或提,或背或挑着许多箱子。 都是万岁的赏赐。 弘晖大老远地看见额娘,也很激动,立即加快了步子,等到奔到额娘面前跪下的时候,宁樱高兴得……伸手就去扶他:“好宝贝,快起来!” 孩子们虽然大了,她一高兴,有时候还是改不了脱口而出的小时候的称呼,什么乖乖、宝贝、额娘的小心肝儿…… 都会出口。 “额娘!”弘晖站起来,低头看着额娘,眼睛里很亮。 还是有点像小时候小宝宝想撒娇的神情。 宁樱仰头,伸手吃力地把他抱进怀里,跟哄小娃娃一样,一遍一遍的拍着他的后背心,又摩挲着他的后脑勺。 弘晖长得真高啊,她的手臂都酸了。 若不是刚才伸手去扶儿子,宁樱或许还没察觉到——只不过这么短短的几个月光景,儿子却真的长开了。 如果说从前还是介于小男孩和少年之间的阶段,现在却已经是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阶段了。 他的肩膀宽了,看上去让人觉得更有安全感了。 不过虽然宽,身材还是少年的清瘦,喉结也显得格外明显了。 三格格奔出来,见到弘晖也很是欢喜。 但是看见弘晖身后站着的玉树临风一般的安宁,三格格开心的眼睛里都放光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冲上去就道:“安宁哥哥!” …… 等到进了屋子,宁樱把儿子拉到身前仔细的看了好几遍——能看得出来,弘晖这阵子应当是被捂在书房里不少时间,连皮肤都明显的捂白了。 记得他走之前,时不时的还经常会被四阿哥带去“学农”,那时候一张小脸倒是晒黑了一些。 这时候又恢复回来了。 “哥哥,你在宫里,跟着皇玛法学什么了?”弘历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慢地晃悠了晃双腿,一脸天真无邪地问弘晖。 他这句话问出口,白白嫩嫩的小胖手就下意识的攥紧了筷子。 宁樱转头对弘历道:“你哥哥才刚刚回来,让他吃点东西,咱们一会儿再说话,有的是时间,不急。” 她一边说,一边把面前的凉果子盏往前推了推:“这个冰得很,你要慢点吃,不要一口气吞下去,那样伤胃。” 三格格伸手就把勺子递过去了:“哥哥。” 弘晖接过来,吃了几口,只觉得清新可口——又是额娘亲手做的熟悉的味道。 御膳房的东西——虽然极尽天下之上上品食材,但是和他从小吃惯的口味到底还是不一样。 弘晖倒是真的渴极了,先是问了宁樱身体状况,随后很快就把一盏果子盏都吃下去了。 趁着儿子吃东西的时候,宁樱也吩咐奴才们去准备洗漱的热水了。 这种天气从外面走一圈回来,身上的汗早就浸湿透了衣裳,不洗个澡怎么行? 弘晖起身道:“额娘不必忙碌,儿子一会儿还得回畅春园去。” “还要回去?”宁樱和三格格都吃了一惊,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 还以为这就是已经……结束了呢。 弘晖缓缓给她们解释了一下——原来,他是因为担心额娘怀有身孕,不知道身体状况如何,这才好不容易向皇玛法告了假。 这趟回来算是探个亲,一会儿还得回去。 要不然的话,若是正式的回府了——哪里会这么不声不响的便回来? 总会提前告知的。 好一阵子没见孩子了,忽然这么眼前晃悠了一下又要走,宁樱很是舍不得。 但是为了避免给孩子造成心理负担,她还是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但弘晖敏锐过人,即使宁樱掩饰着,他还是一眼看穿了。 “额娘不要难过,颁金节前后,皇玛法还要秋狝,等到秋狝之后,儿子应当便回来了。”弘晖安慰她。 “秋狝?木兰?”宁樱脱口道。 大概是清皇室木兰秋狝的次数实在是比较多,弄得只要一提到“秋狝”,就以为要去承德那边的木兰围场了。 弘晖摇了摇头,就给额娘解释说不是去木兰,而是就在京郊的一处围场,叫乌卡托围场。 这就不必千里迢迢的跑远了——京郊之中,也零星散布着好些小型的皇家围场的。 宁樱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儿子到时候若是陪在皇爷爷身边,一定要注意安全。 弘晖点头。 带着三格格一起,宁樱一直把儿子送到了园子门口。 弘晖一路上说的无非是“看见额娘精神健旺,身子康健,能吃能睡,儿子也就十分放心了。” 宁樱开始还笑容满面地听着,后来就渐渐的觉得弘晖这小子……怎么每次都把自己说的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 住口! 路上,她问弘晖宫里的其他事情——弘晖也只是微笑着,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宁樱知道儿子是有意的只对自己说好消息,恐怕一些不痛快的事情,他也只是自己默默的承担了而已。 毕竟他如今在畅春园中,如此得圣宠,即使是再低调也没法低调到哪里去。 想想,畅春园是什么地方?那都是整日王公大臣,皇子阿哥们进进出出的地方。 别人都得去尚书房,就弘晖一直跟在万岁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 别人能不眼红吗? “若是听见什么不开心的言语,别往心里去。”宁樱深深地瞧着弘晖,伸手紧紧地捏了捏儿子的手。 弘晖面色镇定淡然,点头道:“额娘放心,额娘从小便教导了儿子: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操心这些无聊之事的时间越多,能在自己身上专注精进的时间便越少。光阴可贵,儿子可不能浪费!” 宁樱听着简直要忍不住流下了老母亲开心的热泪:娃儿真是长大了! 弘晖顿了顿,又道:“这番进畅春园,陪在皇玛法身边,儿子学到了许多,也见到了许多——看到了更庞大更高远的世界,甚至对儿子从前觉得十分在理的事儿,现在也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他转头,冲着宁樱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额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宁樱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斜过肩膀,冲着站在后面的安宁道:“好孩子,照顾好二阿哥!” 正文 591 京郊围场 回到园子里,一路分花拂柳,绕过弯弯绕绕的堤岸,回到了院子里,宁樱才看见弘历正坐在桌子前喝粥。 一边喝粥,一边吃着烤肉。 羊排肉上撒的全是孜然和辣椒粉,香喷喷的味道很远就能闻见。 三格格坐下来,随口就道:“你就顾着吃呀,哥哥走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弘历微微的撅了撅油亮亮的小嘴,转过脸来。 旁边伺候的婢女会意,连忙上前来,轻手轻脚的替他擦了嘴。 弘历转过脸来,这才笑着道:“有额娘和姐姐送,弘历还要去凑什么热闹?”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晃了晃小胖腿,对着宁樱若无其事地道:“儿子该去看书了。” 宁樱心思还在想着弘晖,也没抬头看弘历,点头道:“去吧!” 弘历慢吞吞地走到了屋子里,爬上了椅子,伸手随手翻开了一篇文章。 这文章里的每一个字他都是认识的,但是连在一起,他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不是不会,也不是不聪明,只是心思……飘飘摇摇,始终无法集中在文章中。 …… 晚上的时候,宁樱被婢女们伺候着洗漱之后,拿了本菜谱,正坐在窗前灯下研究,忽然就听见门口一个声音:“额娘。” 宁樱一转头,就看见弘历可怜兮兮的站在屋子门口。 “怎么了?”她放下笔,伸手对着儿子拍了拍:“弘历,来额娘这儿来!” 弘历一下就快步走过来了。 他如今也不是小娃娃了,宁樱本来想把他抱到自己膝盖上坐着,但是试了一下,还挺吃力。 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有个闪失意外,于是示意婢女将旁边的小绣墩给搬了过来,又拍了拍,让弘历坐在上面。 这才吩咐奴才们都退了出去。 待到门关上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母子二人了。 “怎么了?” 宁樱察觉到了弘历的一丝异样,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望着他。 弘历也抬头望着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道:“儿子担心额娘身子不舒服,所以过来瞧一瞧,既然额娘无事,儿子便回去了。” 宁樱知道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一回事。 但是弘历既然不愿意说,又何必逼他? “额娘没事儿,你好好休息,若是想说什么话,随时来找额娘。” 宁樱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弘历的肩膀,深深地望着他。 …… 秋狝很快开始了。 因为这一次秋狝只是在京郊的猎场,相对来说,规模也没有木兰围场那么浩大无边。 但毕竟是皇家围猎,声势还是有的。 从紫禁城出来的官道之上,迤逦的天子仪仗銮驾,连绵十数里,车轮声辘辘,御林军军容威仪无比。 待的到了围场,康熙年事虽高,但是龙威犹在,又因为宫里刚刚添了小阿哥,他心中高兴,骑在马上,箭无虚发。 御林军声势震天,只在围场周围齐声喝彩:“万岁!万岁!万岁!” 弘晖身着利落的行装,也一样英姿勃发地骑在马上,听着周围如山呼一般的万岁声,他跟在皇爷爷身后,瞧着眼前的那一抹明黄,不由地就道:“皇玛法箭无虚发,孙儿佩服!” 康熙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道:“什么箭无虚发?不过是大家伙儿没有使出全力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倒转马鞭,指着周围陪侍的王公们道:“全部拿出本事来!在朕面前,可不许压着!” 话音刚落,只听见头顶上一声响动,一只五彩斑斓的飞禽已经扑闪着翅膀,越过小丛林,坠落到另一边去了。 弘晖抬头顺着鸟儿落下的方向望了望天空,晴空万里无云,天湛蓝湛蓝的,是秋日里打猎的好天气。 不多时候,侍卫们已经将刚才弯弓射下的那只飞禽捧了过来,弘晖就见众皇子阿哥之中,十六阿哥一脸兴高采烈的翻身下了马,过来便接了,又对着康熙跪下道:“皇阿玛!” 原来这一只飞禽,刚才是十六阿哥胤禄射下的。 在诸多皇子们当中,十六阿哥胤禄的生母地位并不高,外公也仅仅是一个县令,之所以生母能在后宫勉强站稳脚跟,都是因为生了好几个儿子。 譬如之前死去的十八阿哥,还有十五阿哥,都和十六阿哥是亲兄弟。 当年康熙远在木兰,十八阿哥病重,宫里并不如何重视,都是十六阿哥力争立即向皇阿玛千里送信。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康熙每次看见这个十六子,总是会想到已经死去的十八阿哥。 也就顺带着把对十八阿哥的歉疚补充到了十六阿哥身上。 康熙举一举手,示意十六阿哥起来,见十六阿哥执意要将打下的飞禽献给自己,于是便吩咐侍卫收了下来,又夸赞了几句十六阿哥的箭术。 他刚说完,转头对弘晖道:“弘晖,你可知道?你十六叔与你的射箭师傅,是同一人。” 这段时间在宫中,康熙没少给弘晖找各种精进箭术、火器的师傅。 所以弘晖才有了那么大的进步。 弘晖早就在刚才十六阿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翻身下马,以示对长辈尊重。 十六阿哥听康熙这么一说,转头瞧着旁边长身玉立的弘晖——看他垂手而立,不卑不亢。 知道这位便是雍亲王家的二阿哥,是皇阿玛这一阵子时常带在身边,十分宠爱的一位孙子,连忙过来称赞了几句弘晖。 他虽然辈分上占了便宜,是个小叔叔,但是实际年龄和弘晖差距并不大。 之前在尚书房里彼此也是见过的,只是交涉不多。 被十六叔大大地夸了几句,弘晖赶紧自谦。 康熙笑着看了他们一瞬,这才道:“弘晖,这还只是在围场的边缘,内里还有更多的猎物,跟皇玛法走!” 弘晖利落地答应了,翻身上马。 围场越是深入,林木越发茂密起来。 这一处围场,弘晖之前从未来过,若不是跟着大部队往里走,他也未曾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大的空间。 果然是和皇玛法说的一模一样:他们刚才还只是在围场的边缘,里面还有更多的猎物。 …… 圆明园中,宁樱坐在窗下,正在亲手给为小婴儿准备的小肚兜上绣着花,忽然就觉得右眼无端端地跳了几下。 正文 592 猛虎 她伸手揉了揉眼,忽然就无端端的想到了那句老话——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呸呸呸! 只是用眼过度了而已。 …… 围场之中,随着人马的不断深入,飞禽走兽的种类也丰富了起来。 甚至还有狼。 这一次康熙巡幸狩猎时,官府按八旗排阵而行,兵丁之间相距二十步,敲锣呐喊,放鹰犬哄赶,迫使飞禽走兽朝一个方向集中,供皇帝行猎。 其实这还只是小型的秋狩,只以猎取飞禽为主。 等到冬天打大围,才是以猎取野兽为主,取熊胆、貂皮、麝香、鹿茸等。 安宁一路护卫在弘晖身边,正紧跟在御驾之后,忽然便听到前面一片人惊马嘶之声。 又有侍卫们惊声喊道:“小心!护驾!护驾!” 安宁心头一紧,立即驱马上前便想护在弘晖身前,却见弘晖阿哥也是神色一变,速度比他还快的已经驾马往前面天子御驾方向赶了过去。 他还没到近前,只听见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声,如同平地惊雷一般,骤然炸开。 “轰”的一声响,只震动得林木之间,落叶纷纷落下,无数飞鸟从林间飞起,扑扑棱棱的扇着翅膀冲向碧空之中。 响声过后,四野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用火器后特有的味道。 “皇玛法!”弘晖冲到前面,才看见地上躺着一只皮毛斑斓的猛虎。 围场之中,狼、豹或是有的,但是这猛虎,若非木兰围场那样地势浩大的山林之间,一般不多见。 估计是从外面的林子里闯进来的。 康熙坐在马上,身板挺直,若是从背后看,压根就不相信,这已经是一位六十岁的老人了。 他慢慢地将手中的火枪收起,对着枪口吹了一口气,这才神色不动地转过头来,对着弘晖道:“弘晖,皇玛法已经收拾了它!” 弘晖驱马上前,挡在康熙面前,微微回头低声道:“皇玛法一定要小心!” 他说话时候一边喘气一边微微颤抖,康熙能听得出弘晖语气中的紧张与关心,顿时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周围的侍卫已经团团围紧了包围圈。 康熙坐在马上,静静地瞅了半天,只看着老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渐渐的从它身下蔓延开来。 这是死透了。 他转头刚想让人上前去收拾,准备调转马头离开,忽然目光从弘晖脸上扫过时,又停了停。 “弘晖,你过去,往这畜生身上再射一箭。” 弘晖怔了一下——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但是他很快就和旁边众人一样都明白过来了:皇玛法宠爱他这个孙子,所以想把这头猛兽猎捕的功劳算在孙儿头上。 小小年纪,猎杀如此猛兽,可谓英勇了。 弘晖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皇玛法对他的疼爱,但……也算是作弊了。 “去!”康熙调转了火枪,用枪柄轻轻地拍了拍弘晖的背。 皇玛法如今兴致正浓,弘晖并不打算直接给皇玛法泼冷水。 他驱马上前,瞧着地上的猛虎,就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慢慢的摸出了背上的弓箭。 弯弓,搭箭,正对着地上猛兽的时候,忽然老虎的爪子微微动弹了一下,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也骤然睁开了,正对上了弘晖的视线。 弘晖身下的坐骑吓得不住的刨着蹄子,立刻就要往后退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只猛虎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大吼一声,猛的一个旋身,对着马上的弘晖就扑了过来。 它跳的极高,直接越过了马头,看样子是冲着马背上的人来的,一双绿森森的眼睛里充满了报仇的恨意。 眼看着一双血盆大口已经到了面前,弘晖常年练习马术,反应极快,立即一个侧身,用靴尖勾住了马鞍,刀光火石之间,侧身在了马背之旁。 坐骑虽然是千里挑一的好马,然而面对如此猛兽,依然有着骨子里的血脉压制,瞬间就吓得四肢发抖,眼看着就要栽倒了下去,再也爬不下来。 几乎是同时,弘晖咬牙拔出腰间防身的匕首,对着马臀便是狠狠一刺。 马儿吃痛,立即挺身奔驰了出去。 也就在同时,猛虎活生生的从马背上跃了过去,因为马儿迎面向前冲去——它在空中来不及调整角度,反而扑了个空。 在它落地的一瞬间,弘晖也已经调整好了姿势,重新回到了马背上,弯弓搭箭,回身反手对着猛虎便是一箭。 与此同时,康熙的火枪也打出了一枪。 祖孙二人的一枪与一箭,同时落在了猛虎的身上。 猛虎发出了一声震天撼地的大吼,身子剧烈地一抖,圆睁双眼,站在原地,就这么站着死了。 侍卫们冲上前来,也顾不得什么虎皮珍贵了,狠狠地便将老虎捅了七八个窟窿。 康熙隔着众人与虎,惊魂未定地瞧着弘晖:“弘晖!可有伤着?!” 弘晖骑在马上,对着康熙便摇了摇头。 他伸手慢慢的从额头上擦过——指尖上滴下一滴晶莹冰凉的汗珠。 …… 回到畅春园,康熙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他去了德妃那里。 德妃身在后宫,还未曾知道今日围场上之险事,等到康熙这么一说——一听是老四家的孩子,是她的孙子弘晖。 向来从容不迫的德妃也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手指用力地攥紧了帕子:“皇上,那孩子……” 她一下子情急关心,等到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万岁爷既然还在说这事儿,就说明弘晖没大事儿。 康熙连连摇头,一再感慨道:“幸亏那孩子想到躲到马腹之侧!” 当时那种情况,人若是不下马背,定然便会被猛虎扑中——哪怕是向后仰倒,也难以逃过一劫。 但若是下了马背,人一到平地之上,便是全然劣势,与猛兽相搏,无异于以卵击石。 若真的下了马,很有可能人还没有站稳,老虎已经调转了腰身,反扑回来,根本没有让你弯弓搭箭的时间和机会。 弘晖能有这样机敏镇静的反应和心理素质,实在是不简单。 但,光是机智聪明也是不够的。 康熙走到窗台之下,目光深深地瞧着窗外的满院花木,很是感慨地道:“德妃,老四家的这个孩子,还真是有福气啊!” 正文 593 身孕 弘晖回到畅春园居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奴才们,不准将此事泄露给额娘和弟弟妹妹们。 “若是谁多说了半句话……”弘晖负手身后,目光缓缓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奴才和侍卫们。 他语气虽然也只是淡淡的,但众人都已经磕下头去:“请二阿哥放心!” …… 圆明园里,又过了几日,宁樱如平时一般接到了弘晖从畅春园那里让人送来的——信中只说了在皇爷爷身边如何学习读书、勤练武艺,又简单提了几句,前一阵子去围场打猎,猎获了不少猎物,很是有趣。 随着信件一起过来的,还有被猎的飞禽身上彩羽做的装饰物。 宁樱看着儿子信件,知道弘晖一切都好,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 她伸手捻起一片彩色羽毛,对着日光瞧了瞧,心道要这玩意儿来,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过,毕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宁樱还是愉悦的让奴才们给收起来了。 等到了十月底,四阿哥总算是从广东回来了。 这比宁樱以为的时间要短了不少。 听说王爷回来了,整个圆明园里上上下下都十分欢喜。 宁樱身边的奴才们更是松了一口气——侧福晋怀有身孕,虽然如今只让压制消息,不准说,但是毕竟怀有身孕是大事。 奴才们一天到晚都提着一颗心,就巴不得王爷能早日回来呢。 四阿哥匆匆去过正院之后,又往前面书房过去,处理完事务,便往宁樱这里来了。 宁樱出来迎他,快步刚刚走下台阶,已经被四阿哥伸手拉进了怀里。 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吓得清扬紧紧的扶住她的手腕,压根儿就不敢松手。 “侧福晋……”清扬一边和其他奴才一起跪下来,一边还不忘轻轻扯了扯宁樱袖子,提醒她当心怀孕的肚子。 四阿哥伸手紧紧地握住宁樱的手。 他这一趟出去晒黑了不少,宁樱却只是在后院里养尊处优,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的时候,顿时黑白分明。 但是四阿哥流畅的五官配上这样的肤色,反而更显出了成熟男人的英毅。 宁樱抬头看着他,眼神亮得像星星。 “爷,咱们先进去。”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准备进去之后,等四阿哥洗漱一下,换一身衣裳,简单喝几口茶,就告诉他这个惊喜。 弘历还在宫里尚书房,身边的孩子只有三格格,知道阿玛回来了,三格格立即就奔出来了。 几个月没见到父亲,三格格高兴得很,但毕竟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不大好意思像小时候一样直接冲到父亲怀里,挂在父亲身上撒娇。 “阿玛!额娘天天都盼着阿玛回来!” 三格格很开心地就又道:“还好小弟弟小妹妹,还算懂事儿,没怎么折腾额娘!” 四阿哥坐下来道:“弘历要进尚书房,自然是不能像他小时候那样缠着你额娘的。” 三格格一怔,微微跺脚道:“阿玛,云心说的不是弘历啊!” 四阿哥本来举着茶盏要送到唇边,听见这话心里一跳,立即抬头望向宁樱。 宁樱伸手慢慢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四阿哥明白过来,居然激动的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水给撒了。 他立即就站起来了,快步跨过来,一手扶着宁樱的后背,一手就去摸她的肚子。 “爷,还没到显怀的时候。”宁樱抬头冲着他笑了一下。 她本来还想站起来的,但是立刻就被四阿哥按住了:“你别动。” 他这么低下来仰头看着她,两个人的角度变换了——宁樱反而变成了俯视他。 她伸手轻轻按在四阿哥的手背上,两个人对视了彼此一瞬间,都轻轻笑了起来。 说不出的幸福在两个人心头弥漫开来。 “我想着爷还在外面,就暂时没把这消息写信递过去。”宁樱小声给他解释。 四阿哥拍拍她的手,没多说什么,立即就吩咐人明日一大早,拿上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 大概是因为久别重逢,两个人说话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很晚。 平时这个时辰都早已经睡下了,但是宁樱居然越说越精神,还是四阿哥看着时间晚了,于是强行命令她赶快躺下歇着。 宁樱说着说着就靠在床头了。 四阿哥低头搂住她,手臂给她当做人肉枕头,她索性靠近过去,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屋子里静悄悄的,奴才们早就避让开去了,只让人留着一盏灯,照亮屋子里半边角落。 宁樱靠在四阿哥胸前,抬起头看他的脸——四阿哥深邃的眉眼映照在灯光里,一边明,一边暗。 他年少的时候,脸上总是清冷严肃居多,这时候经过了世情百态,神情中反而更多地流露出了不自知的温柔。 尤其是低下头来望着宁樱的时候,眼中的温柔简直快把她看化了。 他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宁樱的后背,另一只手缓缓地从她肚子上抚摸过,口中只低声道:“如今天气冷了,这园子里不能再继续住下去,咱们等到下个月头,就随着万岁回紫禁城一起,也回王府去。” 宁樱趴在他怀里,被他身上的暖意烘得都有些困意了,听见这话也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园子里也挺好,这儿地气多养人啊……云心和弘历都喜欢这儿……再说了,只要和爷在一起,在哪儿都一样。” 四阿哥听了,含笑低头,伸手握住她手,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又捏了捏宁樱脸颊,刚想说话,却看怀中人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也往下滑。 显然是要睡着的样子。 四阿哥将没说出的话重新吞回了喉咙里,伸手给宁樱拉了拉被子,低声道:“睡吧,樱儿。” …… 十一月头的时候,和四阿哥估计的一模一样——万岁果然启程要回紫禁城了。 临行之前,万岁还下了一道圣旨:要修《律吕》诸书,于畅春园中立馆,求海内畅晓乐律者,跟随三阿哥一起修书。 于是三阿哥顺理成章地成了唯一一个还在京郊赐园的皇子,而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随着康熙回到了城中。 从住了大半年的圆明园离开,终于回到雍亲王府,宁樱刚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有好几天认床。 渐渐地才习惯起来。 正文 594 怕什么 回到了紫禁城,弘晖终于也回到了雍亲王府里。 四阿哥在宫里,很快便听德妃提到了弘晖围猎遇险的事情。 他听完,手里也是捏着一把涔涔的冷汗。 等到晚上回来,在前面书房,四阿哥就把这事儿来仔细问弘晖了。 弘晖倒是坦诚——阿玛问什么,便回答什么,最后才说因为觉得这事儿算有惊无险,说到底,也对他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又何必多言? 再加上额娘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受惊吓担心,他才吩咐奴才们全部咬死了嘴,一个都不许说出去。 四阿哥听了直叹气,伸手缓缓地摸了摸弘晖肩膀,想着孩子到底是长大了,把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让他去早些休息,这几日不必看书那么辛苦了。 …… 没过几日,四阿哥过来就对宁樱说:弘历如今年龄渐渐地也在长,该到了和哥哥们一起,住在前面书房的时候了。 正好宁樱怀着身孕,本来就自顾不暇,更不好照顾孩子了。 弘历听了,在旁边眨巴了眨巴眼睛,看着父亲的神情,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也就没怎么多说,很老实地就跟着弘晖哥哥过去前面书房了。 弘晖揽着他的肩膀,很有兄长的模样:“弘历,哥哥先带你去瞧瞧——你挑好了屋子,哥哥也好让阿玛准过,然后趁早差人收拾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安抚了就在弟弟肩膀上拍了拍:“到了前面,做起学问来,咱们兄弟们都在一处,也方便。” 弘历听了这话,却会错意了——想着从此有两个哥哥在旁,便是文章懒得做,倒也不怕了。 他抬起头,转了转清亮玲珑的眼睛,冲着弘晖就甜甜地笑了:“好!” …… 因为怀了孕,屋子里一放暖盆,宁樱就觉得憋闷透不过气来,于是让奴才们都撤出去了。 反正身上的大氅都是上好的皮草,只要屋子不吹风,也不会觉得冷。 肚子里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张嘴,宁樱觉得分外容易饿。 有时候甚至是刚刚用过午膳,睡一觉起来,她就饿得像没吃中饭一样了。 所以往屋子里送的小甜品就没断过——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只不过这时候因为怀孕,所以嘱咐小膳房做的时候,统统要少糖少油。 再配上热乎乎的水果茶,看着窗外初落下的碎雪,这小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惬意。 四阿哥本来就十分疼爱她,自从这一次怀孕之后,赏赐更是没断过——宁樱有时候看着都害怕,甚至还主动对四阿哥说:不要再赏赐这么多了。 她感觉他都快把王府库房一半的东西都搬到她这儿来了! 四阿哥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来,目光里全是肆意的宠溺:“怕什么?” 等到四阿哥走了之后,宁樱抱着一只枕头,半倚靠坐在窗下,看着奴才们在收拾弘历阿哥的东西。 弘历的零碎东西相当多,简直是他哥哥的两三倍还有余。 宁樱看着这奴才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光是搬箱子就来来回回跑了快百趟了。 把她眼睛都看花了、头都看晕了。 “有这么多东西要带吗?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些不紧要的,一时用不到的,放在额娘院子里也没啥。” 再说了,此去乃是去读书学习的,弄这么多有的没的,花里胡哨放一屋子,那还能安心读书吗? 宁樱看他几乎要把整个小屋子都搬走,忍不住开口道。 弘历很着急地就跟她解释——说是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全部都是讲究。 待得到了阿玛前面书房里,那边的布置,就算再好,也未必合心意。 宁樱:这么讲究的吗…… …… 终于,弘历在前院书房的屋子布置好了,弘晖作为哥哥,瞧了几次,倒也没说什么。 等到弘昇过来的时候,瞧见了弘历的屋子,便是一惊:“这么花里胡哨的,你不觉得难看么?” 弘历伸手摸了摸小脑袋,很是不高兴:“弘昇哥哥,这怎么是花里胡哨呢?分明是五彩流光!” 弘昇走到书架前,见弘历收藏了一架子的玉饰,顿时起了兴致。 他刚想凑近瞧瞧,就被屋子角的熏香熏得差点打了个喷嚏。 幸好忍住了! 弘昇伸手捂着鼻子,紧皱眉头。弘晖在旁边,见状便无奈地笑着把弘昇给拉出去了:“到我屋子里吧。” 弘历站在自己屋子门口,看着两人走了,这才回头来,伸手习惯性地在桌下竹架里摸了摸,摸到了一只印章。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特制的小印章。 弘历举起印章,对着日光看了看,转身翻开了桌案上一卷书,对着首页印了下去。 自己的东西——当然要留下自己的印记。 …… 宁樱院子里,弘历一走,只剩下三格格,顿时感觉没有弘历在的时候那么热闹了。 三格格大概是长大了,如今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缠着宁樱,舍不得离开,而是更多的时候——不是和二格格玩在一起,便是自己在屋子里。 靠近年底了,京城里,王府外面,过年的气氛很浓。 三格格拉着二格格,就去求了阿玛好几次——说想出府去玩。 四阿哥向来最疼爱这个女儿,被三格格求了好几次,软磨硬泡之后,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于是便道说等过一阵子,他一得了空,立即就带两个女儿去庄子上玩一天。 三格格很失望,扯着四阿哥的袖子,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了:“没劲!阿玛,我和二姐姐都不是小孩子了,庄子里我们都去了好多次了,这次就想大过年地在街上玩玩,看看热闹!您就允了我们吧!” 二格格在旁边,虽然没有像三格格这样亲昵自然地撒娇,但是也是抬眼看着父亲。 四阿哥想了想,道:“这倒是容易,阿玛这几日,若是哪一日从宫里回来的早,便早些差人喊上你们。” 三格格只好终于把话都说全了——不要阿玛带,她们就想自己出去玩! 四阿哥听完,想了想,便嘱咐说既然如此,一来仆从侍卫们要多带,二来也让安宁跟着一起去吧。 正文 595 安宁和三格格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挑了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趁着还没到过年前,三格格拉着二格格,被安宁陪着一起上街去了。 虽说满人的姑娘可以洒脱一些,但毕竟还是宗室女,三格格和二格格都换上了男装,这样行动起来也能方便一些。 大街上到处都是卖年货的,虽说金这个程度远远比不上王府里,但却别有一种烟火气。 还有许多可爱有趣的小玩意儿,又有满街的零食摊子。 因为阿玛不在身边,没有人管束着,三格格格外开心,连美食都尝试了许多。 一行人走着走着,就碰上了一处人人围观的热闹。 原来是个姑娘正在哭哭啼啼的卖身葬父。 这姑娘也不过就是豆蔻年华,面容姣好,年纪和三格格、二格格差不多。 周围人都在指指点点,有人叹息,也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少女。 三格格睁大了眼——这种剧情,她只在戏台子上见过,没想到这次头一回在生活中碰到了。 “格……小少爷当心些,如今近了年关,这街上的骗子也多了!两位小主子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近前的好。”身边的奴才脱口而出,差点喊成了“三格格”,幸好看见小主子身上的男装,才及时改成了少爷。 三格格看了一眼那少女,只见她额头都已经磕得红肿了——明明是如今腊月里的天气,她只穿了破旧的秋衣,明显看得出来那衣裳是不能御寒的。 她一直在发抖。 二格格站在人群外面,没怎么凑近过去看热闹,听奴才们说要谨防年关近了,街上骗子多,也觉得很有道理,伸手便去拉了三妹妹胳膊:“三妹妹,咱们走吧,别在这儿多停留,前面还有有意思的庙会能玩呢!” 奴才们都跟着二格格挪动了脚步。 三格格却没动。 她微微转了转头,就看见安宁也站在原地,和她一样没有动。 三格格想了想,还是安宁道:“安宁哥哥,不如给她些银两,帮着安置下吧。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跪在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盯着,怪可怜的。便真是骗子又如何?也不差这一点银子,只能我行善积德,做件好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安宁的侧脸。 虽然是小时候就已经认识的小哥哥,但是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宁的五官褪去稚色,转而代之的是俊美的温柔。 简直比她小时候记忆中的安宁小哥哥还好看! 安宁天生一双含情目,不笑的时候还好,笑起来的时候,便是对着雍亲王府门前的石雕,看上去也是深情款款的模样。 幸亏是个天生的内敛性子,否则光凭一张笑脸,站在这街上,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安宁听三格格这么说,点头便道:“格格放心,一切交给奴才来处置。” 三格格还以为他要过去了。 结果安宁并没有离开她身边,依然守护着她,视线也没有离开她。 在这人来人往的纷纷杂杂的大街上,他只是让人过去给银两,又帮着安置了。 见终于有人来给了银两,那少女泪流满面,感激涕零的就跪下来磕头,又说要卖身为奴以报答恩情。 过去安置的奴才连忙说只是自家少爷看她觉得可怜,恰巧路过,也就当做一件随手的善事了,不必真的买回去做奴婢。 见有人来收场,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就渐渐散开去了。 听说不必为奴为婢,那少女自然也是欢喜的。 卖身葬父那是迫不得已,谁天生犯贱,喜欢给人当奴婢使唤?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便打算推起板车,准备离开。 人群散开了,那少女抬头见到不远处的安宁,又看见刚才过来给自己银两的仆役走到了安宁身边,知道这是给她银两的好心公子。 但是没想到长得这么俊! 她闪神了一瞬间,立即过来就给安宁跪下了,又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如今身世飘零,一个弱女子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若是能给少爷府里做下人,好歹也算是有个屋檐能遮风避雨了,求公子爷能否发发慈悲,救人一命。 三格格看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大的女孩子在安宁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忽然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 她转头拉扯了二格格的袖子,郁闷的晃了晃,低头道:“二姐姐,咱们走吧,我陪你去看庙会去!” 二格格站在旁边,无奈的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摇头就道:“我刚才怎么说的?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走过前去,站在那少女面前,手臂抱在胸前,淡淡地道:“你想回咱们府里也行,正好公子爷刚娶了亲,新夫人脾气大的很,伺候的婢女上个月已经折了两个,正缺人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是为奴为婢,这命就是府里的了,怎么罚怎么打,到时候可别不认!” 那少女听到这儿,眼中已经露出了退却之色,顿时说话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起来,也不像刚才那么一心求着安宁了。 二格格一笑,冲着安宁道:“咱们走吧。” 安宁刚刚转过头,忽然脸色就变了。 三格格不见了。 二格格看见他紧张,立即大声问旁边几个奴才:“三格格人呢!” 那几个奴才一脸焦虑,只说刚在大街上人来人往,三格格又转身走得仓促,他们只顾着看二格格和那少女对话,居然一时没顾着看着三格格。 二格格抬头对着安宁,煞有其事地一拍手就道:“我想起来了,三妹妹刚才一直嚷嚷着说要看庙会,人可能在庙会那儿!” 安宁顾不得再多说什么,转头匆匆吩咐了旁边奴才们看护好二格格,立即大步往庙会的方向追了过去。 眼看着安宁追过去了,奴才们正要跟上,二格格斥道:“你们跟那么紧做什么?就在这儿!” 三格格其实走的不算快,只是她心里不痛快,一路埋头贴着路边走路,穿的又是男装,不似女子装束多彩,容易辨认。 安宁追上前去,一路不住寻找,好一会儿才在路旁一处糖水摊子上看见了三格格。 她一个人闷着头坐在摊子旁边,面前摆着一碗糖水,看上去跟个小可怜似的。 正文 596 小夫妻 终于是找着人了,安宁心里松了一口气出来——在那么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紧张的手心里都全是冷汗了。 他上前去。 三格格本来闷闷地低着头,手中握着一把小勺子,正在拨弄着碗里的糖水,忽然察觉到面前有人来了。 风扬起了少年淡蓝色的衣摆。 不用抬头,三格格的余光瞥见这一抹淡蓝色,也知道是安宁哥哥。 她想到刚才那个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堵得慌,于是转过头去,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气呼呼的吐出一个字:“坐。” 毕竟是在外面,多行礼反而惹人扎眼,安宁于是也就坐了下来,见三格格面前的糖水碗里,满满的糖水一勺都没动。 他微微垂了垂眼睫,低声问三格格:“不喜欢这口味吗?要不要尝尝别的?” 这话虽然说的平常,但是省略掉了称呼,听起来便十分亲昵。 三格格从他陪着自己坐下来之后,才觉得心里那股郁闷的感觉好了不少。 这时候听见安宁问话,她终于转过脸来,但还是没有看他,只是很僵硬的总结了四个字:“想点,没钱。” 安宁一怔,随机哑然微笑。 可不是么,三格格在外面逛街,自然是不会带上荷包的。 他微微一转身,示意糖水摊子的老板过来,先付了银钱,又一口气点了七八道店里卖的最好的糖水。 这糖水摊子不过是小本生意,老板见他出手大方,自然欢喜不尽,又见这两人衣着不凡,尤其是旁边的那清秀“少年”,虽然是做男装打扮,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姑娘家。 还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家,和这俊美的公子正如璧人一对。 只是这个时候正气鼓鼓的撅着嘴,脸颊也微微侧向一边。 而这位公子爷,看上去也是极尽耐心,眼里只有包容和说不出的温柔。 不用说,这肯定是哪家刚刚成亲的年轻小夫妻,还是两个半大孩子呢,想趁着过年前热闹热闹,所以换了装扮出来。 估计是走在半路上发生了点不愉快,小小吵了一架,这是丈夫在哄妻子呢。 不一会儿,糖水已经送了上来,还是由老板娘亲自捧了上来——虽然不过是简单的小吃,但是色彩缤纷,桃红柳绿的,倒也好看。 老板娘放下托盘,想着刚才丈夫在后面对自己说:前面有对出手阔绰的小夫妻,正在闹别扭,有意思的很。 她笑着便对安宁道:“这位公子,小店还有这道赠送的红颜糖水,最适合女子饮用。” 三格格听了这话,不由地转过脸来,瞧着那老板娘便道:“这里哪里有女子?” 老板娘一笑,伸手将茶水给他们道上,才对安宁道:“这位小公子爷当真有福气,娶了位这么美貌的新夫人——宠着些也是应该的!” 她说完了,倒是没觉得什么,转身就去忙店里的其他事儿了。 但是安宁和三格格坐在摊子旁边,两个人的脸都慢慢红了起来。 三格格莫名的就觉得很心慌——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几乎快跳到了嗓子眼。 她伸手就想去端起桌上的红颜糖水碗,喝一口压压惊,但是没想到的是,因为那碗距离她远了一些,她伸手去拿,安宁也正慌乱的伸手想去替她把碗捧近一些。 两个人动作正好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于是安宁的手心正好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安宁的手心又暖又热,三格格几乎像触电一样,飞快的就将手缩了回来。 安宁的手也立即避让了开。 两个人这一次的脸都快红到了脖子根。 三格格忽然就觉得这糖水摊子的凳子简直烫屁屁——她怎么就想到刚才在这儿停了下来呢? 哪怕现在是进去看庙会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边走着,一边说话,也比现在这么尴尬又微妙的氛围好呀。 低着头不敢看安宁哥哥,三格格正低头了一瞬,忽然就听见安宁难得结结巴巴地道:“格格,尝尝这道糖水。” 他居然把刚才那道汤水真的给捧过来了。 三格格吸了一口气,抬起眼去看他。 正好安宁的视线也落了过来。 他一张俊美又温柔的脸,难得地涨红了。 虽然羞窘,但是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他紧紧的抿着嘴唇,定定地望着三格格。 三格格又怂了,顿时低下头,简直恨不得把脸整个都扎进糖水碗里去了。 呜呜呜呜别看了! ……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二格格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奴才们慢慢的往前面的方向走过去。 没走多久,她就看见三妹妹和安宁两个人坐在路旁的糖水摊子上了。 居然还在有说有笑。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三格格笑得很开心,伸手捂着嘴,前仰后合。 安宁也笑,一边笑一边望着三格格,眼里都是拼命克制但依然溢出来的温柔——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眼神里的含义。 …… 临近傍晚,日头渐渐的已经往西边落下,天边的云烧的火红。 二格格和三格格坐上马车,缓缓地往雍亲王府回去。 路上人多,走不快,每当马车帘子被风吹起的时候,三格格坐在马车里就忍不住会往外偷偷望一眼。 外面,安宁正骑在马上,有时候察觉到了马车里的视线,他忍不住会回头,也往三格格这儿看一眼。 二格格其实今儿在外面倒没怎么像三格格一样,放开胃口将民间美食品尝了个遍。 但是她此刻依然觉得忽然被撑饱了。 毕竟是从小和她要好的三妹妹,二格格面上挂着一丝看破不说破的微笑。 等到马车上了大路,速度渐渐的快了起来,二格格才伸手过去挡住了马车帘子,想到今天那少女卖身葬父的事情,对着三格格就道:“三妹妹,人心难测,你以后……遇事遇人,还是不能太慈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在三格格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是最聪明玲珑的,这些话,我原本是不该说的。但当局者易迷,更何况咱们如今也到了这年纪,往后……” 她顿了顿,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咱们以后嫁了人,可不能像五婶那样做老好人了。” 五婶就是五福晋了。 正文 597 挑破 三格格愣了一瞬间,听明白了二姐姐话中的意思。 两个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视了一瞬,正要说话,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雍亲王府到了。 安宁来到马车前,护着三格格下了车,又将大街上采买的零杂小玩意儿吩咐人一起拎了进去。 …… 院子里,宁樱正被清扬和婷儿一左一右的扶着,在绕圈走路。 堂屋之中,刚刚过来诊过脉的太医正在低头写药案。 “侧福晋,风大了,咱们再走一圈,不如早点回去吧?”清扬一边谨慎地看着脚下,一边提前就用足尖将路上的小小石子踢到了一边。 婷儿在另一边轻轻地扶着住宁樱的腰。 宁樱记得——之前自己怀着前面几个孩子的时候,都是因为多走路,多运动,最后生孩子的时候才算顺利。 有着前面成功的经验,于是她这一次怀孕期间也没让自己懒着。 正走着呢,三格格回来了。 她看见额娘,很开心的往前冲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生怕不小心撞到了额娘的肚子。 “额娘”,她放慢了步子,走过来,握住了宁樱的手。 宁樱看女儿脸上红扑扑的,明明是大冷天,抓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却还是热乎乎的。 这肯定是玩得很开心。 “额娘,你真该随我们出去瞧瞧!外面大街上可热闹了!”三格格高兴地道。 宁樱伸手给女儿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一转头正好看见奴才们陪着太医从堂屋里出来,说是药方已经写好了,请侧福晋照着抓药称量、煎熬饮用便是。 太医磕头告退。 二格格也是跟着三格格过来的,这时候站在一旁,看见太医出去了,便关切地抬头望着宁樱:“宁额娘,您身子一切还好么?” 宁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对着二格格就点了点头,然后顺手一手牵一个女孩子,带着她们一起往屋子里来。 正好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二格格也被宁樱留了下来。 没吃几口,宁樱就看出来三格格蔫蔫地捏着筷子,似乎一副全无胃口的样子。 “格格这是在外面用过了?”她抬头问跟着的奴才。 奴才们还没答话,二格格倒在旁边笑着先开口了:“宁额娘,三妹妹今儿喝了不少糖水,嘴里甜,心里也甜,估计是吃不下了。” 一边说着,一边二格格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三格格。 三格格忽然就脸红了,又奶凶奶凶地瞪了姐姐一眼:“二姐姐,你多喝点汤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手忙脚乱的指挥旁边的婢女,将桌上的鱼汤盛了一碗递过去给二格格面前。 这显然是想堵住二格格的嘴,不想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宁樱本来还没觉得什么——想着女儿既然被她阿玛放出去,在外面逛街,那么尝试一些美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正准备让人把三格格面前的碗盏撤开一些,结果眼光一扫,就看见那二格格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后再一转头,就看自家女儿居然脸上全红了。 宁樱心里动了动。 等到用完了晚膳,宁樱只说有好几批漂亮的布料,瞧着很是适合二格格,让她跟着自己来屋子里一趟,将衣裳试一试。 三格格开开心心的跟在后面,本来还想跟着姐姐进去,结果被宁樱给支开了。 等屋子里就剩了二格格一个人,宁樱示意二格格在自己身边坐下,这才道:“好孩子,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宁额娘,宁额娘便也托大一次,你可知道你妹妹是不是……” 二格格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经猜到了她想问的是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是抬头望着宁樱期待的眼神,还是说了出来。 她小声道:“安宁喜欢三妹妹。” 宁樱一下子就坐直了。 她绷紧了腰背,想了想才问面前的二格格:“那你妹妹?” 二格格点头道:“三妹妹也很喜欢安宁。” 虽然安宁是个好孩子,但是宁樱乍然听到这句话,还是有一种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被拱了的心痛感,在百感交集的心情之外,还透着一种无以言说的失落感。 “你确定吗?”她伸手轻轻扶住二格格的肩膀。 二格格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仰脸望着宁樱就诚挚地道:“宁额娘,其实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您就没看出点什么吗?” 宁樱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其实她之前倒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是三格格对着几个哥哥,都是一张天真可爱的笑脸。 宁樱有时候也想自己可能是过于用成人思维去想孩子了——说不定三格格压根还没开窍呢。 对着安宁哥哥,应该也只是像对弘晖一样吧? 没想到转眼就打脸了。 …… 她忽然就想到了四阿哥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吧。 说不准老父亲的感受还会更糟糕。 “这原本是三妹妹的心事,我便是做姐姐的,也不该没经过她的允许,便说了出来。”二格格轻轻地道。 但是不后悔。 看着宁额娘脸上的表情,她就知道三妹妹估计在阿玛额娘面前,压根儿没有半点流露。 她自个儿可能还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完全没有意识到渐渐迫近的危机。 若是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万一宫里哪天真的猝不及防,给定了宗室女的婚事。 到那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 宁樱听完了二格格的话,反而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窗下的书桌旁边。 她一边坐下来,一边就顺手提了笔山上的笔,铺开宣纸写了起来。 二格格心中好奇,跟过去瞧了瞧,才发现原来宁额娘在宣纸上写的都是一些话语。 一边写,一边又涂涂改改。 仔细一看,这些话都是对着阿玛说的话。 估计她已经在为将来有一天,把这事儿挑明到阿玛面前做准备了。 二格格默默地想着。 “安宁这孩子,我是一路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就是……”宁樱低声道。 她担心四阿哥那一关过不了。 安宁的家世不差,若是放在朝中其他官宦人家的千金来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良配。 但若是配着宗室女——尤其是四阿哥现在已经是亲王了。 能选择的面实在是太多了。 更何况三格格是四阿哥的掌上明珠,他自然一心想着挑一位人中龙凤来做女婿。 安宁就未必那么优势突出了。 正文 598 所谓嫁人 二格格轻轻地皱着眉头,又扯了扯宁樱的袖子,才低声道:“宁额娘,我觉得这事儿最好还是先和三妹妹商量一下,才是妥当。” 她顿了顿,有些不放心,又唠唠叨叨地补充道:“最好再得多问几遍。三妹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有时候脸皮薄了,容易说反话!这是大事儿——宁额娘要和妹妹说开、问准了才是。” 宁樱听着听着,感动于她语句中句句对云心的维护,于是一伸手就把二格格给揽到了自己怀里:“你放心。” …… 这边送走了二格格之后,宁樱转身回到了三格格屋子门前。 三格格刚刚被婢女们伺候着洗漱过,乌黑的长发半湿润着,披散在白色的里衣上,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 当初的小娃娃已经初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了。 宁樱这么想着,心中便溢满了慈母之情,走过去,接过了旁边正在给三格格梳头的婢女手中的梳子:“都出去吧。” 婢女们收拾起梳洗的用具,一边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倒退着出去了。 三格格其实已经有些困了,这时候一边打哈欠,一边抬头问宁樱:“二姐姐到底试了多少件衣裳呀?你们一直到现在,我都等得困死了。” 宁樱一手握着三格格凉润的长发,一边轻轻地替她梳理着道:“你二姐姐试了不少衣裳,还有前几天绣房新送来的,你说喜欢的那件银灰大氅,你二姐姐似乎瞧着也中意。” 三格格一听,毫不犹豫的就抬脸道:“二姐姐喜欢什么,我都可以让给她!只要二姐姐开心!” 宁樱感慨地一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心里想着这也便是两个孩子的深厚缘分了——两个女孩子虽然性格各异,但都同样的都对对方一心挚诚,都只想着维护对方。 这才是以心换心的真情。 三格格撒娇地抱住额娘的腰,把小脸依偎在她肚子上,还不忘俏皮地摸了摸宁樱的肚子,笑着道:“未来的弟弟?妹妹?嘿!我是你姐姐呀!” 宁樱垂下眼眸,顺手拿了梳妆台上的玫瑰发油,一边慢慢的替女儿涂抹在发梢上,一边才咳嗽了一声道:“额娘同你说个事儿,坐着听便是——你阿玛想着趁早给你把人家定下来。最好是今年就定。这样的话,若是一切顺当的话,明年新郎官便来咱们府里娶人了。” 三格格吓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了。 她的动作有些太猛,头发正好缠在了梳子上,被扯下了好几根。 但是三格格根本意识不到疼痛,只是脸色煞白的盯着宁樱,过了一瞬间,她才声音发颤地道:“定定定……了什么人?” 宁樱伸手扶住三格格的手背,凝视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只怕不是你希望的人。” 三格格张口结舌,一张脸红的都快滴下血来了,说话也变得结巴了:“我我我……没有……” 宁樱扶着女儿的肩膀,在床边上坐了下来,见屋里灯火明亮,索性喊了婢女进来,将屋子里的灯全都灭了。 “好了,现在屋子里黑乎乎的,额娘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额娘,你就不用害羞了。”宁樱笑着道。 三格格在月光下,一脸“这样也行?”的表情。 宁樱却没看她,转身很潇洒地拿了好几个枕头放在床头,半依靠躺了下来,又拍了拍身边:“宝贝,到额娘身边来!” 三格格乖乖地爬了上床。 母女两个人在黑暗中依偎在一起,宁樱伸手慢慢地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心,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哄着她。 三格格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一声不吭的把脸埋在额娘怀里,过了好久才轻声道:“额娘,嫁人这样的事,阿玛从来没提过,为什么如今忽然……?” 宁樱把女儿向自己怀里轻轻搂了搂,这才道:“夫妻结发——就意味着往后余生,你都要和这个人共度,直到白首。这可不是小事儿,额娘问你,你最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三格格声音很低地道:“我想……嫁个自己适合的人。” 宁樱听了这话倒是大出意外。 她一直以为三格格这样的少女年纪,肯定最可能会说出“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为什么?”宁樱一边低头看着女儿,一边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后脑勺。 三格格低声道:“譬如阿玛对额娘,若是表面看着——旁人只会认为是阿玛喜爱额娘;但是女儿知道,阿玛和额娘能够这么多年恩爱如初,最根本还是因为:额娘和阿玛,是适合的人。” 宁樱愣住了。 三格格轻声道:“额娘放心,女儿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琢磨过自己适合什么,更想过自己想过怎么样的红尘一世。” 她顿了顿,慢慢道:“我不贪心。” 她慢慢握住宁樱的手,伸出指尖,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轻轻地在宁樱手掌之中描摹起来。 是一个少年的姓。 等她描摹完了笔画,宁樱将手掌合上,伸手捏了捏女儿的鼻尖,半晌才轻声道:“小鬼,嘴上说着不贪心的人,才是世间最贪心的!” 三格格也同样笑了起来,伸手搂住额娘的脖子:“额娘,女儿从来都没有说过:合适的人就不是喜欢的人呀!” …… 年关将近,宁樱倒没有急着将安宁的事情对着四阿哥挑明,反而在三格格又说想出去玩的时候,她很鼓励地就让三格格拉上二格格,一起去跟阿玛说。 当然,也还是让安宁哥哥护着。 她一边说,一边心里想着:能多接触接触,总是好事儿。 这时候毕竟和现代人恋爱没法比——能够这样,都还因为是满人的姑娘,否则可能连后花都出不去。 能这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从宁樱院子往外面走了几步,二格格一手拉着三妹妹的手,一边回过头来对着宁樱就点了点头,又眨了眨眼睛。 意思是:宁额娘放心吧,有她在呢! 宁樱看着女孩子们出去了。 …… 这一趟出去,二格格明显就能感觉到三格格和安宁之间的氛围变化。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被糖水铺子的老板娘说的“小夫妻”给点破了。 总之,安宁和三格格之间,眼神交错时候,慌乱的暧昧和甜蜜感简直要溺死旁人。 正文 599 白菜被拱 二格格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距离,尽量不让自己做电灯泡。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路上居然遇见了四格格。 四格格自然不是单独出来的,而是跟着四福晋一起,看那模样应当是从京城外的寺庙刚刚烧香回来。 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四格格从被风吹起的马车窗帘子里正好就看见了安宁。 他正在一家卖着文房四宝的店里。 然后一转眼,她才认出来做了男装打扮的三格格和二格格。 “云心!” 四格格叫停了马车,在一处人少的转角之处,下了马车,往三格格这里快步走来。 两个女孩子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面了,这时候相见,自然高兴,彼此互相握住了手,说了几句悄悄话,正好安宁也已经把三格格挑中的东西都付了钱了,正让掌柜的一一包装捧了出来。 三格格看见安宁,刚想对四格格介绍,忽然就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了——你们是认识的。” 四格格浅浅地笑了笑,目光却深深的,她抬起眼望了一眼安宁。 安宁的眼神从头到尾却只专注地盯在三格格身上,仿佛被黏住了一般,即使站在旁边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麦芽糖一般的甜。 无论三格格说什么、做什么,他也只是满眼宠溺地盯着看,嘴角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 四格格的目光先是微有诧异,随后便黯然了一瞬。 二格格站在旁边,倒是把这几人的神情变化都尽收眼底,她心底暗暗一惊,笑着上前去,很自然地就把话题给转开来了。 然后又说了几句,二格格才有些歉疚地道:“一时说的高兴,倒是耽误了四妹妹回府了,五婶婶还在等着呢!” 她说完,伸手从衣袖下偷偷地攥住了三格格的手指,用劲的捏了一下。 三格格虽然没明白姐姐的意思,但是很听话的就顺着二格格的话往下说了:“四姐姐,等你过一阵子得了空,来咱们府里玩!” …… 等到已经踏上了回府的马车,二格格坐在马车里,忽然伸手就戳了戳三格格的额头。 三格格被她戳的向后仰了仰脑袋,抬手捂住自己额头就嗷嗷叫:“二姐姐!” 二格格伸手在她后背心上拍了一巴掌,才苦口婆心地道:“二姐姐上次对你说了什么?你倒是好,一转眼全忘了!” 三格格还有点懵,于是二格格一咬牙,打算把话给她挑明了。 她凑到了妹妹的耳边,低声道:“你平时的聪明劲都到哪儿去了?难道瞧不出来么,四格格……”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车窗外安宁的方向,一脸意味深长。 三格格先是瞳孔地震了一下,随后便收敛了满脸的笑意,微微低下头不说话了。 二格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身子向后移靠在马车壁上,直摇头。 …… 康熙五十三年的正月里,康熙命修坛庙殿廷乐器,诚亲王胤祉以御制《律吕正义》进呈,也被康熙收录了起来。 四阿哥那儿,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前,都没怎么得了空。 一直到正月十五当天从宫里赏宴回来,宁樱瞧着他心情很是不错,想着这正是说此事的好时机,于是等到四阿哥过来自己院子的时候,她挽着他的胳膊,就带他进了里屋。 又让所有伺候的婢女们都避让出去了。 四阿哥在宫里饮得微醺,脸颊上微微泛红,宁樱端上来解酒汤,一勺一勺喂着他喝了。 毕竟是自己心爱的人在面前,四阿哥没喝几勺,伸手就抱住了宁樱的腰,晕晕乎乎的将脑袋埋在她的腰间:“爷没醉……用不着喝这些!” 宁樱放下手中的碗,伸手慢慢的一遍一遍轻轻拍打着四阿哥的后背,柔声哄着他就道:“好好好,不喝,不喝解酒汤!不过,这是普通的茶水,爷不口渴吗?” 四阿哥这才晕晕乎乎地笑了,伸手端着解酒汤都给喝了。 他手都有些扶不稳,宁樱伸手帮他一起托着碗底,见他脖子上沁出了微微的细汗,于是伸手摘了帕子,帮他擦了。 四阿哥一碗解酒汤喝完,依旧是抱着宁樱没撒手。 宁樱心说照着这情况,还得先等一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先让人送了洗漱的热水进来。 等到两个人都洗漱完了,四阿哥身上的酒气也差不多被沐浴的热水熏蒸去了一大半。 他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床头,伸手拍了拍床沿:“樱儿!” 宁樱走过去,坐下来抬起头看着他。 四阿哥脸色清醒了不少,看她盯着自己,于是伸手很温柔地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在她唇上落了个缠绵的吻,这才道:“怎么了?” 宁樱咽了一口唾沫,无奈地笑了笑,小声道:“咱们的白菜被拱了!” 四阿哥自然是听不懂这话的,英俊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深了几分,透出一种怔忪来。 他迷茫地盯着她:“什么?” 宁樱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双手,这才道:“爷还记得么?之前你曾经叮嘱过我——说若是咱们的云心有一天有了中意的人家,让我要及时说出来。” 四阿哥瞬间酒全醒了,顿时挺直了腰背,眼眸中透出一股冷意,握紧了宁樱的手就道:“谁?她看上了谁?” 宁樱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她想了想,一时间没开口,倒是四阿哥比她着急了,捏了捏她的手就道:“你还卖什么关子?” 宁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面前的这位老父亲,慢慢道:“这家世,虽说也不至于十分配不上,但想来,人应当不是爷的首选。”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孩子是个好孩子,也算是咱们从小瞧着长大的,女儿也是真喜欢他。” 四阿哥一动不动地坐在灯下,过了一会儿,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是安宁?” 能符合“从小瞧着长大的”,还能被三格格喜欢上。 想来想去,这人选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宁樱靠着他,细声细气地道:“爷也知道的,那是个好孩子,品性纯良,人也稳重,咱们的云心若是要一世安稳,这是没错的。” 正文 600 得偿所愿 四阿哥沉默不语。 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拍着她的后背,摇头道:“爷早当想到!” 这么多次女儿闹着要出去,还偏偏都带上了安宁。 他若是留心一些,应当早就能看出这些苗头。 宁樱听出来他话语里的不满意,不好再继续说下去,生怕反而弄巧成拙,于是转回话题道:“也是孩子的心愿,姑娘家面皮薄,哪里好意思开口?如今我这个做额娘的替她说出来,也只是让爷心里有个数,免得他日若是阴错阳差,指错了人,云心遗憾一生,郁郁一世,那便不好了。” 四阿哥听到这“遗憾一生,郁郁一世”几个字,握着宁樱的手便微微一紧,抬起眼来望着她,震惊的语气中带着十分的不愉快:“都已经……”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他这个阿玛大概是睁眼瞎吧! 宁樱搂住他,一边拍着四阿哥的后背,一边就道:“孩子们青梅竹马,从小长起来的深情厚谊,自然不一样,再说了,只是发乎情、止乎礼。” 你这个做阿玛的,别激动。 这事一说出来,四阿哥这一晚上也就睡不着了。 他一会儿双手撑在膝盖上,坐在床边沉思,一会又站起来,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宁樱坐在床边,抬头看着他,知道这事儿不能催促。 四阿哥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一转脸看见宁樱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 温暖的灯火之下,她洁白如雪的里衣覆盖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四阿哥视线落了过去——她的肚子上,是一道最温馨的弧线。 …… 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四阿哥就让婢女把三格格给叫出来了。 “阿玛……”三格格红着脸站在父亲面前,背着小手手在身后。 额娘一大早就已经遣婢女到她屋子,偷偷的跟她说过了。 她知道阿玛要问什么。 四阿哥挥了挥手,让周围侍候的奴才们都下去,这才盯着小棉袄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三格格一听见他叹气,立即就抬起头来看着阿玛了。 “你额娘都同阿玛说过了。阿玛知道你害羞,也就不多绕圈子了。阿玛只问你一句——你当真十分喜欢,非他不可么?” 四阿哥的语气中都透着掩不住的失落和遗憾。 三格格脑袋都快埋到胸前了。 四阿哥觉得女儿大概是害羞了,于是道:“若不是非君不可,你便如此垂手而立,不必动弹;若是,你便举一只手起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三格格把两只手刷地都举起来了。 还举得高高的。 这是表示十分喜欢? 四阿哥在桌后坐下,想了想到底还是不甘心,于是招手对女儿道:“你过来。” 三格格乖乖地就走到了父亲的身边。 四阿哥提笔就将朝中几个合适的少年郎的名字写了下来,又在纸上圈圈点点道:“这几人,无论是家世门第、文才武学,都是比你那安宁哥哥要更胜一筹的。” 他本来还想说“容貌”,但是想了想——要是真的单单只论这一点,这几个少年倒的确不如安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和高挑挺拔的身材的。 四阿哥顿了顿,慈爱地望着三格格道:“孩子,阿玛不是说安宁不好,只是你如今年少,难免懵懂,情深难抑。但,你毕竟是阿玛的掌上明珠……” 他说到这儿,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将三格格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抬头凝望着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一字一字道:“阿玛希望你好。” …… 宁樱在里屋里,有点坐立不安。 刚才云心被她阿玛叫出去的时候,她就知道父女两人是在摊牌了。 但是并没有过很久——至少比她以为的时间要短得多,三格格已经回来了。 四阿哥也已经出门进宫去了。 三格格进了屋子,看见宁樱,母女两个人相望了一瞬,谁都没有说话,三格格忽然就上前来,扑进了宁樱的怀里。 “额娘!” 宁樱拍着她的后背:“阿玛说了什么?” 三格格笑得很开心:“阿玛说让他再想想——但是根据我的经验,阿玛最后一定会顺着我的!阿玛最疼我了!” 宁樱一点也没有笑出来。 她伸手替女儿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郑重地盯着女儿的眸子,半晌才严肃地道:“你说得对,你阿玛是十分十分疼你的。” 想到若是这事儿当真成了,女儿也就很快不在自己身边了。 宁樱一想到这一点,眼眶居然热了一下,她一低头,差点眼泪滑了下来。 她也没掩饰,直接就握着三格格的手到院子里去了。 还是怀孕之后,每天的必修功课——遛弯儿。 三格格很懂事的陪在她身边,一手扶着宁樱的腰。 宁樱转眼看了一眼三格格:“也别着急,你阿玛估计还会把安宁叫去,也问一番话。” …… 三月底的时候,这事儿终于定了下来。 三格格心愿得偿,皆大欢喜。 刚知道消息的一个多月里的时间,她几乎每天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整个成了一只小兔子。 有时候陪着额娘遛弯的时候,她都开心的几乎成了同手同脚。 四阿哥过来宁樱这儿的时候,看见女儿居然高兴成这样,心里也有些震动。 关于婚姻嫁人之事,他所认为的“好”和女儿认为的“好”,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评判的标准并不一样。 但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是孩子能够得偿所愿,得到她自己心中的小圆满,何尝不就是真正的“最好”? …… 因为要避嫌的原因,安宁也就不再陪在弘晖身边,转而回到了自家府上——那边也紧锣密鼓的布置起来。 倒是弘晖——后知后觉地大吃了一惊。 这……安宁转眼要成自己妹夫了? 弘昇听了这消息,拍着他的肩膀就摇头叹气:“你可真够笨的!这么明显,连我都早就看出来苗头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居然一点没有发觉?” …… 因为二格格和三格格年纪相仿,更何况序齿是排在三妹妹之前的,四阿哥于是也替二格格找好了朝中人家,又往朝廷禀了。 一切顺利。 四阿哥准备到时候一起嫁两个女儿。 算是双喜临门。 娶媳嫁女,都不是小事儿,便是豪奢大户也得准备好久。 就更不必说堂堂亲王府里了。 正文 601 产子 四福晋——因为嫡额娘的身份,在两位格格婚事的准备上,也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至于宁樱,就更不必说了。 只要是她能力所及的范围,不管给三格格准备了什么样的嫁妆,也总会尽力给二格格那边准备一份相同的。 于是宁樱每天的日常就变成了坐在屋子里,看着奴才们一遍遍送上来的嫁妆样品,再仔细检查、比对,挑选,最后定下。 一时间,光是忙嫁妆的事就足足忙到了五月。 到了五月中旬——别说宁樱自己了,便是四阿哥也不让她这么忙活了。 因为她已经快要生了。 过度的操心思虑难免会动了胎气,于孕妇大大不利。 三格格和二格格都安慰她,说是如今离嫁人还有一段时间,额娘不必着急,便是生完了孩子,做完了月子,再调养调养一阵子,时间也是绰绰有余的。 与此同时,大约是端午节前后,蒙古那边的形势有了变化。 边关的情况骤然紧张了起来。 很快,宫里就出了消息——五阿哥的四格格被指婚给了喀尔喀王丹津多尔吉之子。 听说本来安排嫁人的是另外一位贝勒多罗格格。 但是蒙古那边嫌这女孩子身份低,配不上王子。 亲王女为和硕格格,郡王女为多罗格格,贝勒女为贝勒多罗格格。而蒙古那边的意思是怎么怎么也得是位和硕格格。 最后就落到了年龄最合适的四格格头上。 五阿哥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据说四格格的生母瓜尔佳氏听到消息就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宫里传旨的大太监面前。 一群人围着掐人中都没把她给掐醒过来。 宫里宜妃郭络罗氏也不好受,但是天子旨意,谁又敢多置喙? …… 宁樱坐在府里,听见这个消息,先是一惊,然后只觉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就像一把大刀贴着脚后跟砍下来的感觉。 好险,真的是好险!若是她和四阿哥不是趁早一些,把女儿们的婚事给定下来,说不定这个时候轮到的便是云心和二格格了。 想了想之前与瓜尔佳氏的来往,还有四格格平日里可爱的模样,宁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如今肚子已经大的吓人,眼看着产房都准备好了,接生嬷嬷和府医也是白天黑夜地值守着。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可能出门去恒亲王府上探看瓜尔佳氏和四格格了。 于是她差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只当是探看安慰了。 …… 恒亲王府里,瓜尔佳氏一改往日里的温婉文静,往五阿哥前面书房里不知跑了多少趟。 五阿哥也不是傻子,能听出来她话语里的怨气。 其实瓜尔佳氏早就想把女儿给嫁出去了,但是五阿哥看着最近这几年宫里都没有抚蒙,再加上一时间没有挑到十全十美中意的女婿。 他又疼爱女儿,总想着能在身边多留一些。 谁能想到这么留着、留着,到头来反而把女儿给害了。 四格格哭了很多天,这时候反而不哭了,只是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 她过来前面书房,寻了额娘,先是将瓜尔佳氏给劝了回去,然后就给五阿哥跪下了,只说女儿此去远嫁,以后千里迢迢,再见父母一面亦是难事。 还请阿玛千万保重身子,也照顾好额娘。 看见这个女儿如此懂事,五阿哥心里就更难过了。 他伸手把跪在地上的四格格给扶了起来,语气里已经带了哽咽:“好孩子,终究是阿玛对不住你。” 四格格低头,眼泪落在青砖地上,一滴一滴大大的眼泪珠子砸下来,却没有嚎啕大哭。 五阿哥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就跟刀割似的。 他宁愿看见女儿嚎啕大哭。 四格格过了好一会儿,才强颜欢笑抬起头道:“阿玛不必难过,喀尔喀王丹津多尔吉之子身份非同一般,又只有这么一个王子。女儿虽然远嫁,却比那些嫁在京城中人家的格格们,身份更加尊贵。” …… 等到从阿玛书房走出来,外面已经下了薄薄一层夏雨。 四格格伸手扶着花园中抄手游廊的柱子,挡掉了身后急着要给她打伞的婢女。 她仰起头,任由雨丝浇在脸上。 四格格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一天——那个少年瞧着三格格的眼神。 那么宠溺,那么专注,那么深情。 入目皆是她,无人可替。 …… 六月初一,宁樱发动了。 她发动的时间很凑巧,正好是四阿哥前脚去了宫里,她后脚就肚子疼了。 毕竟前面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若是说经验,宁樱也算丰富了。 清扬比她慌,她倒是没太紧张,一边指挥人把自己扶到产房里去,一边还能告诉闻讯而来的接生嬷嬷——说现在自己是怎么一个疼法,大概每一次疼痛之间的空隙是多长时间。 接生嬷嬷脱了鞋就爬到床上去,和周围的婢女们一起,给她把裤子脱了。 虽然很尴尬,宁樱还是很老实地配合了。 虽然天气是六月天,但接生嬷嬷催促着婢女们,就将屋子的窗户关得密不透风。 宁樱都快闷死了,一边哼哼一边就命令道:“留一扇窗户,留一扇!” 接生嬷嬷倒也不敢太反驳她,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把对面屋子的窗户都打开。 这样东西相对,在这间屋子里也能感受到那间屋子里吹过来的风。 但是风速却缓和了不少。 宁樱仰面躺在床上,三格格在外面很冷静地盯着府医,看府医安排煮各种药汤准备着,又时不时的进来看看额娘。 她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了额娘的手。 额娘的手掌心里都是冷汗,脖颈上也是。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宁樱怕吓着了三格格,趁着疼痛间隙,伸手虚弱地推她,让她出去。 接生嬷嬷也过来劝——说小格格还是没嫁人的姑娘家,不适合在产房里。 三格格眼睛红红的,含着两泡大大的眼泪,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添乱了。 她一步一回头的出去了。 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以后,宁樱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了。 她也有些忍不住了,两只手都快把床单给扯破了。 正文 602 再也不生了 清扬和婷儿陪在旁边,听着接生嬷嬷的指挥,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干净手巾给拿了过来。 一垫到宁樱嘴里,宁樱顿时就咬住了。 她在无边无际的疼痛之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反复复的冒来冒去。 这是最后一个,以后坚决不再生了! …… 四福晋那边,也差人过来瞧了两趟。 宫里,偏偏有外藩宴,四阿哥中午得知了消息,早就坐不住了,先是让人拿上自己的牌子,又去请了两位太医,先送回王府。 等到外藩宴一结束,他匆匆地就出了宫。 赶到雍亲王府门口的时候,正好是落日余晖满天的时候。 四阿哥翻身跳下马,大步地就往里面赶去。 等到了宁樱院子门口,正好迎面就撞上欢欢喜喜出来报喜的奴才。 四阿哥听着里面孩子微弱的哭声,仍旧没有放松,他大踏步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问:“侧福晋还好么?” 接生嬷嬷给他跪下就道:“回王爷的话,请王爷放心,侧福晋母子平安!顺当的很!” 早上发动,如今太阳还没落西山,孩子就已经生了出来。 这个速度,不算是太遭罪的了。 另一位接生嬷嬷从里面把小阿哥给抱了出来。 小娃娃才刚刚擦洗过,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水汽,哭的手舞足蹈——肢体幅度很大,但是哭声很微弱。 听着像小猫咪一样,一阵一阵的。 四阿哥有些不放心,侧过去微微将襁褓拨开了一些,就看小儿子紧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似乎是一副先天不足的模样。 他心里沉了沉,往后做了个手势,就把等候在一旁的太医给喊过来。 太医都仔细瞧了,才说这婴儿的确是弱小了一些,但是还是健康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后面好好的养着便是,还请王爷放心,不要过多的担心。 四阿哥听了这话,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他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儿子——心里却微微动了动,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孩子虽然年纪小,眉目中却含着三分愁。 似乎前世忘了喝孟婆汤,不愿意来这红尘世间走一趟一般。 看完了孩子,四阿哥赶紧进屋去看宁樱。 婢女们正在床旁边收拾伺候着,看见四阿哥进来,赶紧起来行礼,又将床头的位置让开了。 三格格也是刚刚进来的,看见阿玛回来了,她一下子就站起了身,仿佛找回安全感一般,立即扑进了四阿哥的怀里:“阿玛总算回来了!” 樱儿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倒还好,只是神情十分疲倦。 看见他进来了,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爷。” 四阿哥坐下在她身旁,伸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又送到自己唇边吻了吻,随即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两个人额头相对,眼神彼此凝视了一瞬,宁樱忽然轻声叹息了一下就道:“你回来了,我便不怕了……” 她这话只是有感而发,四阿哥心中听着却是一抽。 心疼极了。 他想到她上一次生弘历的时候,他也是凑巧赶上了在宫里的时间,一时间抽不出身回来。 等他匆匆忙忙赶到府门口的时候,孩子也已经生下来了。 也就是说,樱儿每一次都是自己独自面对,自己独自闯过这一关。 虽然有满屋子的奴才伺候。 也有太医、府医坐镇。 但是她的心里,始终是孤立无援的。 四阿哥想到这儿,心里就更加歉疚得不行了。 宁樱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连眼皮都撑不住睁开。 她闭上了眼——屋子里的灯火透过眼皮映着,一片血红。 她转过脸去。 四阿哥看出来了,于是也没喊奴才,迅速地起了身,就将屋子里的灯火灭了大半。 只留下墙角一盏孤灯。 一灯如豆。 “实在是太疼了。”宁樱重新睁开的眼瞧着他,咧着嘴本来想冲他笑一笑,结果这话说出来就带了哭腔。 四阿哥很想把面前人整个儿抱进自己怀里,但是毕竟才刚刚生产完。 他没敢动她,只是深深地俯下身,按住她的肩膀,伸手在被褥之间摸索到了宁樱的手指,紧紧的握住,低头在她耳边连声地道:“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亲了亲宁樱的额头,却被宁樱抬手拉住了袖子。 四阿哥配合地弯下腰,将耳朵凑到她唇边,才听宁樱小声道:“爷,孩子!” 四阿哥这才想起来,赶紧就让人出去把小阿哥给抱进来了。 孩子一抱进来,两个人都发愁了——刚才还能听到像小猫一样的哭声,这会儿居然都不怎么哭了。 母子连心,宁樱一着急,直接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毕竟身体虚弱,她坐起来之后还晃了晃。 三格格和四阿哥同时就过去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动!” 宁樱闭上眼,定了定神,这才伸手道:“孩子!” 四阿哥瞧了一眼接生嬷嬷,嬷嬷赶紧就将小阿哥给送上了。 “你别担心,方才太医都已经看过了——孩子好的很,往后还会越养越健壮!” 四阿哥怕宁樱担心,一只手扶在她肩膀上,就安慰道。 宁樱虽然很虚弱,但还是伸手在床头的热水桶盆里洗了手,这才颤巍巍的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 抱着小儿子,她低头和这孩子脸贴了脸一瞬。 忽然襁褓中的孩子小手小脚动了一下,又重新哭了起来。 这一回就哭的明显有节奏多了,声音也大了一点。 四阿哥很惊喜地凑过来,两个人正在一处看小儿子的时候,忽然就有奴才在门口通传,说福晋 过来了,正在外面屋子里呢。 四阿哥一脸很扫兴的表情,匆匆地将小阿哥的襁褓给掩好,又扶着宁樱的肩膀,看着她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 小阿哥就放在她身边,宁樱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襁褓,一只手伸出去,轻轻的拍打在儿子的襁褓上,口中低声哄道:“不怕,额娘在,不怕。” 三格格在旁边,伸手就覆盖上了她的手背:“额娘,你赶紧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和弟弟。” 外面屋子里,福晋不光过来了,身边跟着的婢女手中还提着四只小提盒。 她进门就让人把带来的滋补品都放到了桌上。 正文 603 虚不受补 给四阿哥恭喜过之后,四福晋还打算进去探看一下宁樱,结果被四阿哥给拦住了,只说樱儿生产辛苦,如今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福晋的心意留下便是,等到身子好了,自然会带上小阿哥,往福晋那里去请安。 四阿哥都这么说了,福晋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的酸一时没压抑住,多少在脸上露了些痕迹。 想到福晋还没看到小阿哥,四阿哥于是挥了挥手,让人进去把小阿哥给抱出来了。 福晋凑过来只瞧了一眼就道:“瞧瞧这孩子长得多俊哪!” …… 一番关切问安之后,福晋先走了。 回正院的一路上,华寇眼看着福晋的脸色,却不好多说什么——主子这些年是真的苦。 盛宠的宁侧福晋每怀上一个孩子,对她来说,都是心口上的一把刀。 若是个侍妾、格格倒也就罢了,生了个孩子,还能给她讨要过来,养在自己这里。 可是偏偏是个得宠的侧福晋,想要也不能要。 …… 屋子里,宁樱稍作休息,才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 乳母都是之前精心挑选过的,奶水充足,这时候抱着小阿哥在旁边哺乳,清扬则和婷儿一起,一边照顾着侧福晋,一边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小衣服都拿了出来。 因为之前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所以宁樱给孩子做的衣裳颜色都选择的比较中性,她躺在床上,一边看着婢女们整理衣裳,一边又听着乳母抱着孩子喂奶的动静。 小阿哥哭声虽然小,却始终哼哼唧唧的,乳母听着这响动,只怕吵嚷了侧福晋休息,赶紧起身要不要到把小阿哥抱去隔壁屋子里哺乳。 宁樱虚弱地摇头:“你就在这儿,我要看着。” 乳母放了心,索性往侧福晋床头更靠近了一些。 屋子外有了动静,四阿哥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裳进来,宁樱一颗心刚才全在孩子身上,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有走。 乳母赶紧把衣裳掩好,抱着小阿哥到了一边去,正好人刚刚绕过去,四阿哥也就从屏风另一边绕进来了。 宁樱想起身,刚刚挪动了一下身子,就被他按住了肩膀:“你好好躺着。” 看宁樱重新躺下了,四阿哥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便摇头笑叹道:“爷在这里,只怕扰了你休息,可若是见不着你,心里也不踏实。” 宁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轻声问他:“福晋走了吗?” 四阿哥点了点头,想到她还想着这个,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宁樱脑袋,很怜惜地低声道:“乖,你这是刚刚生产过后,还虚弱的很,不必拘着这些礼数。” 一边说,一边奴才们已经将羹汤吃食都送了上来。 因为还在月子里,羹汤也也是有讲究的,多是些滋润调元、清淡平和的食材。 宁樱平时还挺喜欢喝黄芪鸡汤,但是这时候也见不到了,因为黄芪是补气养血的温补药材,刚生完孩子的一段时间之内是不宜食用的,这时候是排恶露的时间,过多地食用温补的食材,只会加重身体负担。 所谓虚不受补,就是这个道理。 想到前几次生完孩子按肚子受的罪,宁樱哭丧着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四阿哥明天一早还要进宫里去办差事,于是便让人去前院书房,把他需要的书本文章都拿过来。 他在这儿吩咐这奴才,宁樱就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英挺的侧脸。 等到这一边吩咐完了,四阿哥才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两个人视线缠绵了一下,四阿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另外一只胳膊动了动,却又收了回来。 他有心想抱抱床上的人,但不敢抱,生怕压着了她的肚子。 宁樱闭着眼由着他吻了,小声问他:“爷不走了吗?” 四阿哥声音低沉中带着磁性:“不走,就在这儿,樱儿不怕。” 宁樱躺在床上,一只手撒娇的攥着他的袖子,在自己手心里轻轻地揉来揉去,一边就道:“爷,你可以去之前弘历的屋子。” 虽然那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弘历搬的差不多了,但是桌椅床铺都还是在的。 …… 这一晚上,宁樱以为自己遭了一天的罪,一定会累得呼呼大睡。 然而睡着的确是睡着了,却噩梦不断。 最可怕的噩梦当数排恶露。 果然,第二天一上午,四阿哥那边安排的赏赐刚刚被送完,接生嬷嬷就过来给她按肚子了。 看见接生嬷嬷进来,宁樱虽然还是躺在床上的,但居然腿肚子都有点哆嗦了。 别过来! 她下意识就想让四阿哥陪着——但是四阿哥这时候已经在宫里了。 嬷嬷也知道她紧张,于是跪下来先磕头,说明了一下要做的事情,仪式一丝不苟,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但手上半点没心软。 按得宁樱鬼哭狼嚎:“轻点!轻点!” 清扬在旁边按着她的手臂,两个人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侧福晋满头大汗,嬷嬷也没好到哪里去,低头只能道:“侧福晋,这若是不排干净,后面可麻烦了,这样吧——奴才一鼓作气,动作尽量快一些,侧福气忍一忍!” 宁樱趁着她说话的空隙,喘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像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结果听嬷嬷这话“一鼓作气”。 就更可怕了! 她哭丧着脸道:“你还是慢一点吧!” …… 终于等到按完了肚子,宁樱整个人都不好了,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 刚才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因为是躺着的姿势,热乎乎的眼泪从眼角流进发鬓之中,渐渐的化作冷意。 宁樱闭着眼,就想到:好像宗室里的命妇们都很羡慕她。 说她多子多女,又有宠爱,真是好福气。 上一次七福晋嫁女,就很想把她作为贵客,请过去,结果宁樱身子不方便,这才不了了之。 但是这“福气”——真的每一胎,都是她用这副身子硬生生扛下来的。 宁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虽然到了饭点,但是她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吃不下去。 这样也好,也算是产后变相减肥了。 …… 晚上四阿哥回王府的时候,特地还带了一大捧莲花回来。 宁樱最后孕晚期的几个月,有好一段时间没出院子,都不知道这是王府里后花园有的品种,还是从宫里带回来的。 正文 604 弘昼 莲花的名字也很好听,叫做粉玲珑——花色很艳丽,比平常见到的粉莲花颜色还要更鲜艳一些,然而艳却不俗。 犹如绝色美人,风情万种却不觉低俗。 花朵也比平时见到的莲花要小一些,花瓣很密,看着像是一层一层包裹的紧紧的,花梗也很长,末端带着泥土的清香。 宁樱闻了一下这香味,就想到她穿越之前,身边一个朋友最喜欢用的一款水生调的香水。 就是那种带着水生鲜花和香草的气味。 就很清新。 四阿哥看她喜欢,于是让婷儿去找个宽口大花瓶来,也没修剪粉玲珑下面的花梗,直接加了些清水,把花给插了进去。 坐下来说了几句闲话,宁樱果然就听四阿哥说这花是宫里带回来的。 永和宫。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完全舒展开来,神色中也多了一份温柔。 宁樱想到历史上的雍正母子闹到最后那个结局,再看看眼前四阿哥的神情,就轻轻地握住了四阿哥的手。 不管怎么样,至少到现在,一切都还是宁静的。 莲花是属于夏天的味道,清远悠长,闻着让人有些心神镇定的效果。 宁樱很喜欢,打着手势就示意婷儿不要把花瓶拿太远。 她直接让婷儿搬了一张绣墩过来,然后把花瓶放在上面,靠在床头了。 四阿哥也没料到她这么喜欢,直呼带少了。 早知道如此,便给她带一屋粉玲珑。 说着说着,四阿哥话题就转了, 两个人手握着说了一会儿话,正好小阿哥睡醒了,声音闷闷地哭着,四阿哥让人把孩子抱过来,解下腰上的玉佩,垂在儿子面前,逗着玩了好一会儿。 “你看他更像谁?”四阿哥满眼都是慈父之情,一脸宠溺地望着怀中的儿子,笑着就道。 宁樱听着也笑了,细细地端详了孩子好一会儿,才故意摇了摇头:“如今年纪还太小,看不出来。” 四阿哥顿时就笑了:“从前生弘晖和弘历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说过!” 他顿了顿,收敛了一些脸上的笑容,神色郑重地开了口,说是想给这孩子起名弘昼。 他说完,宁樱就看他脸上神色自得——似乎是很满意取的这名字。 她:…… 宁樱记得历史上的弘昼,年龄是和弘历差不多的;而且生母是雍正在潜邸时期的后院格格耿氏。 不过,这个时空……连弘历都能托生在她的肚子里,又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四阿哥说完了,看宁樱低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妥。 他伸手揽过了她的肩膀,就细细的一一将这名字解释了一下,又说这名字安稳祥宁,虽然看上去不如弘晖的“晖”,但却很适合幼子。 希望他度过光明坦荡的一生。 宁樱听着听着,就被这寓意打动了。 以前不为人父母,还不觉得。 现在她做了好几个孩子的母亲,才意识到——虽然无论怎么想着要尽量给予孩子选择的自由,要尊重孩子的决定。 但是在母亲的内心最深处,最希望的还是孩子能够平安顺遂地过一生。 那些能尊重孩子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决定的父母——其实也不过是用对孩子深深的爱,控制住了作为父母,本能地想伸出的手。 不再插手干涉孩子的人生。 想到这儿,宁樱就释然了。 弘昼就弘昼吧。 记得历史上,弘昼再后面,就是年氏生的孩子福宜了。 叫弘昼,总比名字叫福宜强。 宁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忽然就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裳被扯了一下。 她一低头,就看见弘昼仰着一张小脸,痴痴地望着自己。 他脸蛋还有点红红的,没有完全张开,但是眼神干净极了。 宁樱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儿子的小手。 弘昼的手是真的小,她只伸了一根手指头,就足够弘昼握着了。 既然她没有异议,四阿哥就决定把小儿子的名字这么定下来了,又说等到明天进宫里办差的时候,递到皇上面前去。 皇上那一关同意了,这名字就这么定。 …… 在这儿陪了宁樱母子好一会儿功夫,四阿哥渐渐的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问宁樱:“有吃的吗?” 问完了,四阿哥就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估计有些不合时宜——如今樱儿是在坐月子的人,自然这边小厨房里的餐食也是清淡路数的。 谁知道宁樱一边拍着弘昼,一边笑盈盈抬头望着他道:“有酸辣粉,就专门给你留着呢。” 她笑起来眼睛里像有星星一样,四阿哥看着她的眼睛,不由的也跟着笑了。 院子里屋檐下,一盏盏宫灯挑亮了起来,小厨房里也开始忙活了。 不一会儿,酸辣粉就被端进来了。 大夏天里吃酸辣粉,肯定是要放在冰桶里冻一冻的。 酸酸辣辣,冰冰凉凉,这才好吃。 力士知道这酸辣粉不是为侧福晋准备的,是拿给王爷,但还是特意跳了一碗不是那么冰凉的,才装上托盘,让婷儿给送过去。 屋子里,酸辣粉刚刚被端进来,香喷喷的辣味就飘了一屋子。 作为一个坐月子人士,宁樱最受不了的就是这股酸酸辣辣的味儿。 勾得她口水一个劲的往外冒。 天知道那月子餐有多清淡! 也不知道四阿哥是不是故意的,居然就让奴才们把托盘放在床旁的小桌上,然后他伸手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地一边尝着,一边还笑眯眯的望着宁樱,赞不绝口:“从前不觉得这小菜如何,倒是跟着你吃了几年,如今有些离不开了。” “爷出去吃吧!”宁樱咬着牙笑着,伸手去推四阿哥。 好气! …… 宫里,弘昼的名字递上去之后,很快就被万岁给允了。 于是雍亲王府里新添的这位小阿哥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若是按照序齿排列的话,他正好是第四个男孩子。 也就是四阿哥。 弘历圆了做小哥哥的心愿,很是心满意足,经常往额娘这儿跑。 过来就是专门看小宝宝的。 然后一逗弘昼就逗半天,又是亲又是抱的。 简直把他当成了一个玩具。 转眼间到了中秋之前,天气渐渐的凉快起来,弘昼的脸上也褪去了原来皱巴巴的红色,变得越来越白嫩。 正文 605 意难平 白白嫩嫩的弘昼,看着更像一个玉雪团子了。 弘历和三格格都喜欢的不得了。 宁樱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阻拦弘历:“你洗手了吗?没洗手可不能抱弟弟!” 她拉着弘历去洗手,又给他讲要注意卫生,当心手上细菌会传染给弟弟,因为弟弟现在年纪还很少,抵防御力很弱。 弘历也听额娘提过“细菌”这个词不少次了,大概是能体会其中的意思的,于是很听话的就把手好好洗了。 本来一直担心弘昼的身体从生下来就太过虚弱,但是在她的精心照顾之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尤其是到了过年之前,弘昼的身体显然一天一天健康起来。 但是精神好了是一回事,这孩子似乎带着一种骨子里天生的忧郁,不管谁去抱他,他虽然不会抗拒,但是也并不会露出多么开心的笑容。 和弘晖、三格格、弘历小时候的可爱就不大一样。 宁樱有时候都担心是不是他身上衣裳穿多穿少了,或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但是一趟检查下来,样样都好好的。 这孩子就是天生不爱笑,眉间带着一股愁。 看久了,宁樱也就习惯了。 年前,五阿哥的四格格终于嫁去了蒙古,声势浩大,也算是一场盛大的喜事。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才过了短短三个月,刚刚才到了康熙五十四年的初春,蒙古那边坏消息就传来了。 四格格嫁过去没几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饮食不合的原因,得了一场病。 本来也不是多严重的病,因为四格格初来乍到,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于是也就没有认真医治,结果拖到了最后,居然小病拖成了大病。 人一病不起。 蒙古王子那边,却有自己宠爱的女子,对这位新婚妻子却也不是十分的合心意。 只是碍于大清宗室女的面子,找了医者来医治。 但是也无济于事。 京城里的五阿哥听着,自然是心如刀绞,还没来得及向宫里请示,蒙古的噩耗却传来——四格格病逝了。 报信的人马到了京城里才没两天,瓜尔佳氏就跟着病了。 她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四格格的远嫁,对她来说已经是第一次的沉重打击。 而如今女儿直接没了,瓜尔佳氏整个人都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五福晋也很难过——四格格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心思多了些,但仍然不失为一个乖巧稳重有分寸的孩子。 这样一个少女,前几个月还活生生的穿着新嫁娘的衣裳在眼前给她磕头呢,忽然人就没了。 瓜尔佳氏茶饭不进,一心寻死,五福晋苦苦劝说,甚至让人硬按着她,将米汤参汤给她灌下去。 可是瓜尔佳氏已经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一个不想活的人,旁人怎么样伸出手,都是没有办法将她从地狱中拉出来的。 康熙五十四年的春暮,恒亲王侧福晋瓜尔佳氏逝世于王府。 瓜尔佳氏是满族八大姓氏之一,更何况这一次瓜尔佳侧福晋是因为爱女逝世,悲伤过度,这才追随女儿而去。 说到这其中原因,就更令人唏嘘不已了。 三格格也很是难过,想到四格格和自己从小便认识的情分,跟着阿玛、四福晋、额娘一起,穿上了奔丧的衣裳,就往恒亲王府去了。 几个孩子都在马车上。 一路上,眼看着路边的路祭,入眼一片素白。 二格格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那时候四格格看安宁,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羞涩心酸的眼神。 即使四格格嫁不到自己情窦初开的少年,哪怕是在京城里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或许便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想到这儿,二格格微微的吸了一口气。 恒亲王府里,早已经是哀声一片——恒亲王想到了四格格,便哀痛不能自抑,见到四阿哥时,便一直说是自己害了女儿。 听闻雍亲王带着福晋过来慰看,五福晋含着眼泪被人扶出来。 宁樱站在她身后,就看五福晋脸都浮肿起来了,眼皮也肿得发亮,显然不知哭了多少次,连走路都脚下虚浮。 这是真的伤心。 …… 四福晋一边叹气,一边翻来覆去的就只把“节哀顺变”四个字挂在嘴边。 不节哀顺变,还还能怎么办呢? 她看着五福晋哭得又肿又红的鼻头,心里不知为什么掠过一丝鄙夷——有什么可哭的? 是真的神仙姐妹情、还是做这幅样子给恒亲王看? 她已经有了嫡子了,还要表现这副贤良模样,做什么呢? …… 五福晋伸手捂着胸口,一边摇头,一边就极哀痛地就说她和刘佳氏、瓜尔佳氏当年也是前后脚进门的。 虽说当时顶着嫡福晋、侧福晋的名分,但是大家彼此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 这一路都是互相看着,从稚嫩到渐渐年长的。 她生性宽厚,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家里的长女,天性便会照顾包容人。 有时候两位侧福晋惹了五阿哥不喜,五福晋甚至还会反过来劝说五阿哥。 她身边的奴才初时还劝说做嫡福晋得放出手段来, 这么多年了,两个侧福晋都是把她当做姐姐看的。 但是她这个姐姐又做到了什么呢? 从前刘佳氏走的时候,她便没有法子护住。 如今这唯一剩下的老人儿——瓜尔佳氏又走了。 转眼间,芳华不再,物是人非,身边的人也一个一个消失。 对于一个心肠柔软又感性的人来说,这滋味并不好受。 …… 两场丧事,办起来不简单,加上又有宫里奔丧的人来。 恒亲王府整整好几天都是闹哄哄的。 四阿哥留下来在恒亲王府里,宁樱跟着四福晋先回去。 等到带着孩子们回到院子里,晚上一边哄着弘昼,一边想到这件事,宁樱还是唏嘘了不少。 四阿哥在恒亲王府里,看着满目哀痛,憔悴不堪的五阿哥。 对于女儿的婚事,他本来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意难平——三格格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应当精心挑选一位人中龙凤来做女婿。 但是经过四格格这件事一对比,四阿哥心中却也有所触动。 世事难料,能够获得平凡而安稳的幸福,应当珍惜。 正文 606 画像荷包 在恒亲王府看了好几天的香炉纸钱和白幡,回到雍亲王府里,再见宁樱院子里一片繁花盛景,四阿哥都有点不习惯了。 宁樱听见外面通传的声音,抱着弘昼就出来迎接他。 四阿哥看她亲手抱着儿子,怕她累着,立即就伸手把孩子接过来了。 他先逗了好一会弘昼,偏偏不得法,直到把怀里的小儿子逗得哭了起来。 宁樱赶紧上前来抱过去就道:“还是我来吧。” 她轻轻的拍打着儿子的后背,在屋子里来回慢慢走了好一会,弘昼才渐渐止住哭声。 这孩子,一哭就能哭好长时间——比谁都能哭,有时候宁樱都怕。 等到弘昼被奶娘抱走喂奶,两个人携手进了屋子里,四阿哥坐在窗下,就看窗外院子里正是春意盎然。 她种了许多花木,眼下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鲜花的芬芳飘散在风里。 正是万物向阳而生,人间最温暖的好时节。 四阿哥微微闭上眼,想到恒亲王府的一片凄凄惨惨戚戚,不由地就伸手将宁樱向自己面前拉了拉。 他伸手揽住了宁樱的腰,抱住了她,却什么都没说。 宁樱在窗下站着,任由他抱着,伸着一只手就轻轻的抚摸着四阿哥的后背。 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才听四阿哥说,皇上怜惜四格格,也考虑到了五阿哥的心情——给四格格安排的诸多身后事风光无限。 比如将四格格从“和硕格格”直接抬成了“和硕公主”; 既然是公主,出葬的规格就完全和亲王嫡女不一样了。 其他各种恩赏就更不必说了。 四阿哥静静的说完,灯火投射在他脸上,在他眉骨下打下一片阴影。 他沉默了。 宁樱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轻轻的拍了拍。 两个人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此时为人父母,心意相通。 四格格香消玉殒,就算身后事再风光又如何呢? …… 晚膳用的比较素,一来是寄托哀思,以示尊重;二来宁樱也是怕四阿哥这几日都在恒亲王府吃的素斋,回来大鱼大肉,习惯不了。 等到两个人都洗漱完了,四阿哥换了一身家常衣裳,难得地陪着宁樱去后花园里走了一圈。 等到回来之后,两个人身上的衣袖还留着外面满院花香。 大概是因为四格格这事儿,宁樱思维发散开去,就想到了二格格。 等到晚上睡下的时候,她忍不住还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四阿哥:给二格格找的婚事……二格格自己又是不是真的愿意? 四阿哥微微紧了紧手臂,将她向自己怀里揽紧了一下,才道:“那孩子说过:都凭阿玛做主。” 宁樱在他怀里,微微仰起头来看他——四阿哥说到二格格的时候,眼神完全没有办法和三格格相比。 不但眼神变冷漠了,语气也是淡淡的。 宁樱知道这大概还是因为早年李侧福晋的事情。 虽然她始终不能准确的知道真相如何,但是光看着这些年,四阿哥对弘昐和二格格的态度——就能猜到当年的事情,一定在四阿哥心中留下了心结。 还是个耻辱的心结。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多说什么,反而便对二格格不利了。 宁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地握着四阿哥的里衣袖子,在被窝里摸索到他的手。 她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爷,睡吧。” …… 京城里的春天转眼即逝,眼看着已经到了端午之后。 天光晴明,还是一大早的时间,三格格屋子里就已经盈了满屋的阳光。 正巧这一天二格格过来找二格格说话,眼看着两个少女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总算是出来了。 宁樱把二格格给叫到一边去,只说让她陪着自己去院子里散散步,正好让三格格去瞧瞧弘昼。 她伸手轻轻地扶在二格格肩膀上,二格格也紧紧的贴在她身旁。 两个人如母女一般,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宁樱就把话题扯到了这事上。 虽然说的是婚姻大事,但二格格倒是没有脸红,也没怎么扭捏,只是轻轻的垂下眼睫,对着宁樱道:“宁额娘,我无论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了一眼宁樱,又瞧了瞧不远处的正屋里。 三格格抱着弟弟弘昼,站在屋檐下正逗着他。 弘昼居然难得的笑了起来,三格格也跟着大笑。 二格格望着笑的肆意开心的三格格,眼里的神色十分复杂——既有愉悦,也有羡慕。 她收回眼光,望着面前关切地瞧着自己的宁樱,缓缓的抬起手,握住了宁樱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宁额娘,无论嫁给什么人家,都是阿玛的考量。三妹妹可以随性,但我不能。” 她顿了顿,眼里的光彩在一瞬间黯淡了一下:“哪怕是为了弘昐,我也不能有丝毫拂了阿玛的意思。” 宁樱说不出话来了。 她其实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是没想到二格格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 这种直白里,几乎带着一种坦荡而无奈的绝望。 她看着面的二格格,哑然了一瞬,道:“人选我是知道的,你别担心,宁额娘想想法子,哪怕便是将画像事先给你瞧一眼,也是好的!毕竟这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二格格望了宁樱一瞬,忽然就扑进了她的怀里,眼含泪花紧紧地抱住了她。 …… 瓜尔佳氏毕竟只是侧福晋,四格格的事情渐渐过去之后,瓜尔佳氏亦是入土为安。 这一对母女,这件事,渐渐地就在宗室命妇们平日的谈论里淡去了。 平日里的走动之间,宁樱却始终没有忘记对二格格的承诺。 端午节前,雍亲王府后院里弥漫着菖蒲的清香、雄黄的味道。 宁樱带着三格格一起去小厨房亲手包粽子。 糯米的粘性大,米粒粘在手上去不掉,三格格包一会儿就不停的洗手。 正好二格格过来送五毒荷包。 蝎子、蟾蜍、蛇等五毒图案绣在熏香袋上,装满艾叶、雄黄等驱邪物,是端午佩戴香囊荷包的传统。 宁樱伸手也就给了二格格一只五毒荷包,紧紧地塞进了她手心里:“回去再好好瞧瞧。” 二格格一怔,望着宁樱的目光,随即心领神会。 正文 607 双喜临门 回到了自己院子里,打发开了周围的奴才,二格格小心翼翼的就把荷包给展开来了。 荷包不大,口又小,里面的纸张皱的很,都快团成一团了。 能看得出来是很不容易才塞进去的。 二格格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都要跳出胸腔口了。 因为知道这是什么,她反而有些不敢展开了。 手握着纸团,稍微犹豫了一会,二格格伸手拿了桌案上的热水茶盏,一点点将纸团给熨开了。 纸团上的人,正是弯弓搭箭的模样。 虽然只是侧面,但也能看出眉目英气勃勃。 二格格盯着瞧了好一会。 她重新将画纸捏成一团握在自己手中,似乎是最后停留了一瞬间,这才慢慢的将纸张凑近了灯火旁边。 眼看着灯火的烛焰,一点一点吞噬了纸张的边缘,二格格,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 九月里,两个小格格的婚事同时都举行了。 尽管一直对自己说这是喜事,这是大喜事。但是这种微弱的心理安慰根本毫无作用。 宁樱还是在看见女儿喜服上身的时候,没忍住眼泪。 三格格倒是很开心——毕竟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在这种时代,能达到这一点,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万里挑一了。 三格格本来还在凝视着铜镜里自己的妆容,结果通过镜子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额娘,一直在低头抹眼泪。 旁边人都在劝着。 三格格也架不住了,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花直在眼眶里打着转:“额娘……” 旁边的礼仪嬷嬷赶紧就劝说,这是大喜的日子,更何况现在脸上的妆容也不能花,千万别哭了。 宁樱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过去就捧着女儿的脸,小心翼翼的给她把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给擦干了。 她捧着女儿脸蛋的时候,隐隐约约就觉得好像还是小的时候——三格格每次在外面玩完了,回来求额娘抱抱、撒娇的时候都是这副神情。 三格格很柔顺地由着额娘给自己擦眼泪,但只是乖乖的垂着眼睫。 母女两个人都不能对视——一对视,眼泪就要冒出来了。 弘昼还小,被乳母抱着在旁边,看着一屋子喜色,又望着三姐姐通身的打扮,他只觉得十分新鲜。 都看呆了。 因为不放心女儿,宁樱之前早就已经跟四阿哥说过了——除了跟过去伺候的婢女以外,还要让清扬也一起过去照顾三格格。 四阿哥自然是无有不允。 终于到了差不多的时辰,三格格被众人拥着,就得去四福晋的正院了。 等到了正院里,三格格才看见二姐姐也已经和自己一样,在正院的屋子里等着了。 四福晋是嫡额娘,两个小哥哥都得跪下来,给四阿哥额头,又给四福晋磕头。 亲王嫁女,礼部承办的事项也不少,四阿哥往宫里奏请初定成婚吉期这些就不说了。 因为两位格格都是聘于朝臣人家,婚仪由礼部知照该旗户部,照例支领,具体的还要奏报到万岁面前,待得通过了才可行。 作为四阿哥最心爱的小女儿,三格格陪嫁的妆奁的品种及数量堪称乱花迷眼。 比如光是珠宝,无光东珠、项圈、压鬓、耳坠、手镯这些就已经数不胜数。 更不用提别的服饰、床上用品、生活用品、交通工具了。 这是这个时代给出嫁的女儿准备嫁妆的惯例——之前宁樱足足忙活了小半年,都是在准备这些东西。 连金两镶牙箸、彩画漆匣、黑漆矮桌镜架、帽盒这些小东西都要一一精心挑选。 除了鞍马、马车之外,四阿哥这里又陪了散马二十匹、骆驼四只。 宁樱刚开始听他说陪嫁里面还有骆驼的时候,吃了一惊。 要骆驼做什么?之前嫁大格格的时候,也没见有骆驼呀。 看四阿哥一脸无奈的笑容看着自己,宁樱估估计着这大概又是什么排场规矩。 毕竟妆奁定例清单越长,格格们的陪嫁物品种类越繁多,越能彰显了她们身为皇室宗女的尊崇。 同时也是娘家对其婚后幸福生活的美好祝愿。 二格格的妆奁多少还是要比三格格薄一些——毕竟她只是跟着福晋住在正院里,四阿哥却从来没有把她的名姓改在福晋的玉牒之下。 尽管如此,可以不被抚蒙,二格格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惯了福晋平时的素淡妆扮,宁樱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福晋亦是郑重的装扮起来。 妆容一浓,宁樱才忽然发觉——福晋也是真的老了,眉梢眼角的走势都在往下坠着。 脸上也不可避免的显出了疲态。 她本来以为只有像自己这样,生了好几个孩子,才会更容易老一些,但是看着福晋才发现——岁月的无情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的。 …… 雍亲王府外面,两位姑爷已经在等着了。 两女同嫁,宾客盈门,安宁一边站着,一边有些紧张的拉扯了扯衣裳下摆。 但是想到一会儿就能把心爱的姑娘给娶回家,安宁还是没有忍住唇边的笑意。 他是真的长得模样俊——虽然面容俊美,眉眼精致,但却丝毫不会因为这一点而缺少了男子气概,背着手往门口一站,长身玉立,任谁见了都挪不开视线去。 陪着两个新娘子往府门口走去,一路之上,各种礼乐之声盈天,宁樱想对女儿再叮嘱些什么,这时候声音也都嘈杂的听不见了。 等到临出府门之前,三格格最后回了一下头,看得是宁樱这边的方向。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幸福的光芒还是泪水。 礼仪嬷嬷们围绕着她,嘴里只是念叨着时辰已到,千万不要磨蹭。 然后催着两位新嫁娘出去了。 眼看着女儿的背影渐渐远去,宁樱这一下子彻底没崩住,歪在婷儿肩膀上,用帕子拼命捂住嘴。 就哭成了狗。 四阿哥和四福晋站在前面一些的位置,四阿哥回头来看见宁樱这样,他微微就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父母心都是一样的。 四阿哥的眼圈也红了。 但是他很快控制住了表情。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在长街上行走了起来。 十里红妆,礼乐喧天。 正文 608 弘晖定亲 夜幕降临。 三格格坐在婚房之中,听着外面的动静,转头望着清扬,小声道:“清扬姑姑,我渴。” 清扬立即就过去,没让小丫头代劳,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桂圆茶过来,一边递给三格格,一边关切地伸手扶在三格格肩膀上,柔声道:“格格再忍耐一些,沾沾嘴唇就好,可别把口脂……” 她是想说别把口脂给喝花了,弄坏了妆容。 但是说迟了,三格格已经咕嘟咕嘟的把半杯茶都给喝了。 喝完了,她抬手擦了擦嘴才冲着清扬嫣然一笑就道:“清扬姑姑,你说迟了。” 清扬无奈的摇了摇头。 …… 终于等到安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挺晚了。 作为新郎官,他身上自然有酒气,但幸好喝的并不多。 酒气也不算重,但人已经微微有些晕乎了。 等到奴才们陪着新婚夫妻喝交杯酒的一系列仪式完成,退出屋子去,婚房里就只剩下了这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三格格低着头坐在床边,耳朵却敏锐地听着动静。 安宁坐下来了,在自己身边。 三格格仰着脑袋,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扫过安宁新郎官的喜服,挺直的腰,最后落在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 安宁也正在看着她,眉眼温软,唇角都是温柔的弧度。 他慢慢伸出手,把三格格的手一点点包容进了自己的手掌心,指腹轻轻地揉捏着她的指尖。 十指相扣,掌心紧紧相接。 三格格垂着眼,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来,动作却有些局促不安:“安宁哥哥。” 看她笑了,安宁跟着也就摇头笑了。 借着三分酒意,他也比平时肆意了一些,眼前又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一时间,安宁抬手摸了摸三格格的脑袋,凑近了一些,用气音又低又柔地道:“格格,往后便要改口了。” 这话一说,三格格的脸刷地一下就变红了。 安宁偏偏没让她躲,微微弯下腰去,要看三格格闪躲害羞的模样。 他眼中笑意盈盈,握着三格格指尖的手指,微微一发力,便将三格格整个儿圈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三格格都不敢动了,刚刚一转脸,嘴唇就差点碰到了安宁的耳朵。 少年身上的酒意还没有散去。 安宁伸手把三格格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视线落在少女花瓣一样的嘴唇上。 他的手也因为过于紧张,微微有些颤抖。 然而他依然凑近了过去。 三格格耳根泛红,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 …… 转眼到了颁金节,秋风送爽,丹桂飘香。 雍亲王府里,宁樱身边忽然就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弘昼。 除了弘历年纪还小,四阿哥刚刚把女儿嫁出去,如今又在考虑着弘晖和弘昐的亲事了。 简直就跟月老上身了似的。 眼见着夜色深沉,月明如水,婷儿守在里屋门口,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 打完哈欠,她赶紧就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主子和王爷才刚刚洗漱完了,歇下。 若是按照过去的惯例,王爷定然和主子有说不完的话,没准过一会儿还要吃个夜宵什么的。 她是不能睡的。 天气也渐渐凉了,自从清扬走了以后,婷儿就变成了这里的大婢女——有些责任,便如过去清扬在的时候一样,她也得担起来。 院子里奴才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扰了主子的好梦。 屋子里,四阿哥搂着宁樱,两个人正在说着话,声音也是低低的。 四阿哥伸手一边拍着宁樱的后背,一边就说要给弘晖找如何如何的妻子。 他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重复着一个中心意思:娶妻娶贤,品性最是重要。 至于相貌,不可看重,也不也不要找漂亮的。 反正弘晖后面喜欢什么美人,再往自己后院纳就是了。 宁樱听着听着,渐渐就觉得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 “爷……”她刚想说话,结果被兴致勃勃、口若悬河的四阿哥又给打断了。 宁樱:…… 好吧,也许因为她是现代人穿越过来,不能完全认可这个逻辑——贤良和美貌难道就一定冲突吗? 这个逻辑就好比“帅哥一定会花心”一样奇怪。 再说了,身为亲妈,她当然希望儿子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妻子。 枕边人是心上人,和和美美、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否则的话,按照弘晖的性子,若是娶了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后面又有了心爱的人的话…… 到时候情况会怎么样发展,就很难预料了。 …… 她这么想着,伸手揽住了四阿哥的腰,轻轻地凑到他耳朵边:“爷,咱们也得问问孩子的意见。” 说话时,宁樱的气息轻轻地吐在四阿哥耳边。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但是面对宁樱如此,四阿哥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他目光幽深了一瞬。 婷儿本来是守在屋子门口的,渐渐地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她一下子就把腰挺直了。 婷儿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招手示意远处的婢女过来,对着耳朵吩咐:“快去准备洗漱的热水吧,一会儿主子们要用呢!” …… 事实上,虽然四阿哥口中说着要给儿子把婚事定下来,但像弘晖这样深受万岁喜爱的孙辈,到最后娶妻之事,还是不可能完全仅仅只由亲王老子拍板做主。 这一点,四阿哥也估计到了。 十二月里,康熙把人选定了下来,是尚书董鄂希尔达的幼女董鄂氏。 董鄂氏的人口不多,属于满洲姓氏里的“小姓”。但势力却不小,无论做官为宦,还是从旗内世管佐领数量来讲,都可以和满洲大姓相抗衡。 席尔达是满洲镶红旗人,福陵总管大臣岳瞻之孙,都统格礼之子,少时便才名赫赫,渐露头角,参与平定三藩之乱。 一路走来,希尔达历任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曾经外放三年,署理川陕总督事务, 若说他是此时炙手可热的人物,一点儿也不过分。 四阿哥回来对宁樱一说,宁樱一听,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董鄂氏应当出美人。 她问了问四阿哥,果然尚书董鄂希尔达,是大家口中公认的“爽朗清举,君子如玉”,听闻希尔达家教颇好,养的几个女儿,个个温婉娴静,也都是美人胚子。 正文 609 问儿子 天气已经很冷了,两个人本来是在窗下,一边围炉煮茶,一边说着这些的。 猛的被一口茶水呛到了,宁樱咳嗽了起来。 四阿哥见状,还以为她是冻着了,立即就起身,又让人往屋里增添了火盆,又亲手拿了一只大斗篷给宁樱裹上:“不要趁着现在年轻,不顾惜身子。” 宁樱心思还记挂在董鄂氏身上,摇了摇头就按住四阿哥的手,抬头对他笑了笑道:“我没事。” 四阿哥也笑了,弯下腰来,俯身就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 等到说完了董鄂氏的事情,四阿哥前面书房里面还有事情没忙完,他起身出去走了。 宁樱披着斗篷,一直坚持着送四阿哥,直到台阶下。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苏培盛带着小太监们提着宫灯,一路照着四阿哥回去前面书房的路。 …… 没过几天,弘晖过来请安,正好就提到了董鄂氏的事情。 他说出来的时候,宁樱正在喝汤,差点被呛到。 果然儿子和女儿还是不一样,之前说三格格的婚事,三格格都很害羞;但是反观弘晖,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宁樱估计四阿哥在圣旨下来的第一时间,应该就告诉他了。 和宁樱意料中的不大一样:弘晖并没有对这桩婚事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说是既然是皇玛法定下的婚事,皇玛法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至于男儿大丈夫,本来目光也不必纠缠于后院之中。 宁樱一时倒是哑然。 …… 弘晖的婚事既然都定下来了,弘昐作为长子,那一头就更有着落了。 他最后挑的门户没有弘晖的好。 但是也不错。 …… 婚期定的时间距离眼下,还算有几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子从小就已经在他父亲书房那边读书的原因,不像三格格跟着自己朝夕相处,宁樱想到儿子娶亲分府出去,反而也没有太舍不得的情绪。 宁樱本来以为按照康熙年间这时候的惯性——估计这些小阿哥们,都是十五六岁就该成亲结婚了。 但是四阿哥和康熙显然都不着急,大有让他们一直到十七八岁再说的意思。 …… 恒亲王府里,五福晋好不容易才一点一点恢复起来。 大概是因为之前瓜尔佳氏和刘佳氏都和宁樱走的比较近的缘故,五福晋现在也开始喜欢往宁樱这里来。 自然,她是嫡福晋,每一次来都是打着找四福晋的旗号,但是总是说说话,便往侧福晋那里去了。 这样次数多了,四福晋也就看出来了。 宁樱倒是也挺喜欢五福晋过来做客——五福晋这个人,虽然懦弱又没主见了一些,但是人确实是个厚道人,还是那种对自己道德标准特别高的。 因为五福晋生的嫡子年纪还很小,而宁樱虽然生了好几个孩子,但是如今留在身边的奶娃娃弘昼年纪还很小。 所以她和五福晋也也就有了聊不完的话题。 五福晋说着说着,就说到最近府里,恒亲王一来给弘昇阿哥定下了亲事,二来找了好几个年纪长一些、温柔体贴的婢女过去服侍弘昇。 但是没想到服侍着服侍,就出现问题了。 宁樱开始还没听明白,等到反应过来“服侍”的意思之后,只感觉有几辆车的车轱辘都从自己脸上压了过去。 她看了一眼五福晋,就发现五福晋的神色坦然的不能再坦然了,就好像是在说今天打雷下雨那样平常。 “男孩子嘛,到了这个年纪,若是没有……反而不好。”五福晋道。 宁樱转念一想:也是,大概对于宗室中的少年们来说,这些事儿可不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么? 五福晋接着就说:伺候弘昇的那几个婢女整日争风吃醋不断,连带着下面连通房丫头都算不上的小婢女也跟着活络了心思。 弘昇阿哥正当年少,虽然自从母丧之后,难免有些玩世不恭、风流肆意,但是毕竟一表人才,身份尊贵。 若是能攀上,日后做个侍妾也是好的。 宁樱听五福晋说这些,就小声道:“那弘昇他不……?” 她的意思是问弘昇也不管管么? 五福晋叹了一口气便道:“他是压根儿不管的性子,任由那些丫头们怎么胡来。我虽然是他嫡额娘,但是毕竟不是亲生母亲,有时候想着刘佳妹妹,难免要说他几句——却也不敢说重了。” 宁樱表示理解她。 她伸手拍了拍五福晋的手背:“这事儿不好做,好在没过几年,等到拜堂成亲,自然就会有人管着了。” …… 过了几天,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没想到倒先把这事给提出来了,说是男孩子们如今大了,身边要添一两个知情识趣的丫头。 宁樱干脆把五福晋前几天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四阿哥一边听,一边就点了点头:“弘昇那孩子,原便是和咱们弘晖差不多大的,到这个时间了。” 他手撑在膝盖上,坐在灯火下想了想,抬头望着宁樱就道:“你寻个机会,对弘晖说一声。” 宁樱:…… …… 第二天下午,她下厨亲手做了一提篮满满的红豆酥,眼看着落日西斜,红霞满天,这才带上婷儿,出了院子往前后院交界处而去。 算着时辰,这时候弘晖也差不多该从上书房回来了。 果然,刚刚到了前面,就遇上弘晖和弘昐,带着弘历正从外面回来。 见到了额娘,他也挺高兴,弘历更是撒娇说在前面学习好辛苦。 进进到屋子里来,弘历迫不及待的洗过了手,就拿起了额娘做的红豆小小酥,却没急着吃,而是让奴才们先去拿了合适的瓷盘。 清碧瓷盘上放着红豆小酥,颜色彼此映衬,娇艳又不失雅致。 弘历向来对衣食住行最是讲究的了,宁樱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时候摸了摸弘历的后脑勺,吩咐他吃完了以后早些去看功课。 然后她示意弘晖就跟着自己出来了。 前面书房里也是有小回廊的,地方僻静幽清,走动的奴才很少。 宁樱走了几步,觉得有些难开口,但是还是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窘,对着弘晖就含糊其辞地道:“你如今也大了,宫里定的婚事,眼瞅着总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要不……” 正文 610 风月佳人 她一边说,一边就忍不住感觉自己十分猥琐。 为什么四葫芦明明是做父亲的,却不来说这种男人的事情! 眼看着额娘还要艰难的继续往下说,弘晖却已经了然了。 他微微一抬下巴便道:“我不用。” 母子两人对视了一瞬,宁樱有些顶不住了,本来总觉得儿子再怎么长大,始终在自己心里还是个娃娃。 但是眼下真的快尴尬死了! 她推了推弘晖的肩背,示意儿子回去之后,本来想准备自己转身也回去的,但没想到弘晖反而从容不迫就来问她了:“额娘何出此言?” 宁樱不好把四阿哥给卖了,于是含糊了一下,正好就提到了弘昇的事情。 …… 等到回去,她坐在窗下喝茶,弘昼奶声奶气的围着她打转,嘴里讲话还含糊不清,发来发去只会那几个词:“额娘!抱抱!抱抱!额娘!” 宁樱一伸手把小弘昼给抱了起来,埋头在他肩膀上闻着小娃娃浑身的奶香气,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娃娃还是小时候好玩! 转眼间到了康熙五十四年的年底,各处衙门陆续准备封印,宫里的尚书房中,皇子皇孙们也没有那么定的心思来读书了。 弘昇更是整天上课就趴着睡觉。 先生自然是恼火的,不让他睡,但他贵为亲王之子,又不好体罚。 于是弘昇身边的哈哈珠子就跟着遭了殃。 弘昇才不管这些,他睡他的,大有天塌下来都叫不醒他的架势。 弘晖看着,眉头紧皱。 等到下了学,师傅离开之后,皇子皇孙们纷纷被奴才们簇拥着,离开了尚书房。 弘昇还在呼呼大睡,压根就没有半点专心学业的意思。 弘昐在前面走着,回头就看见弘晖紧皱着眉头,把弘昇从上书房里拉扯了出来。 弘昇被他拉扯着,也不在意,伸手搭上了弘晖的肩膀,便道:“好兄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 他说完,也不顾弘晖答应不答应,硬扯着人就往宫门口的马车走去了。 自从刘佳氏逝世以后,五福晋又为五阿哥生了嫡子之后,弘昇在府里渐渐无人关心,于是他也不务学业,放浪形骸。 弘晖本来还以为他不过带自己去酒楼喝酒,谁知道马车渐渐地越行越隐秘,待到转了几处弯之后,便到了一处小桥流水的雅静之地。 这地方看着像是一处寻常庄园,但是隐隐的又不大像。 弘昇看着弘晖脸上的诧异之色,微微一笑,就将他从马车上拽了下来:“走!” 两个人刚刚才到了门口,几个小厮模样的仆役迎接上来,看见弘昇便是目光一亮,看那样子便知道——弘昇已经不知道光顾这里多少次了。 早已经是老主顾了。 弘昇拉着弘晖走进去,弘晖才见得宅院之间,铺设极为奢华考究,待得进了一处雅间坐下来之后,弘晖才看出来——这不过是个隐蔽的风月之处。 只不过这里的女子都不是寻常姿色,才艺也不同一般。 弘晖摇了摇头,站起身想走,却被弘昇紧紧的扯住了袖子,笑着瞧着他,仰脸道:“好兄弟!你这也太扫兴了,佳人在侧,你这般唐突——早知道,兄弟我下次便不带你来了!” 旁边的女子低头便吃吃笑了,又端上美酒来,眼波流转,柔声细语地对弘晖道:“公子既至,何不共饮一杯?” 弘晖看都没看那女子一眼,只是冷冷道:“下去。” 这是一种居上位者的气势——虽然弘昇一直到如今都没有真正露了身份,但是这里的女子观其出手阔绰程度,也大约能隐隐猜到一些,当即不敢再劝酒,垂手起来退下去了。 弘昇懒洋洋地依在椅子里,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端着酒盏,饶有兴趣地看着。 环绕着他的几个女子,将剥好的葡萄送到了他嘴里。 弘昇哈哈一笑,伸手便搂过了旁边的女子。 弘晖站在原地,听着这一片莺声燕语,盯着弘昇冷冷瞧了一会儿,嘴唇微微抿了抿,忽然一伸手便把他用力拽了起来。 他夺下了弘昇手中的酒杯,狠狠顿在桌面上,不由分说地便拽着他便往外走。 酒水溅开了,正好有几滴蹦到了弘昇的眼睛里。 弘昇猝不及防,居然真的被他拽了出去。 待得到了马车上,弘晖将他往马车厢里一推,这才厉声道:“你七年流离孤苦,回来不肯好好上尚书房,也就罢了!可是风月之地,你如此浪荡堕落,这又是做什么?” 他顿了顿,压根就没给弘昇解释的机会,痛心地道:“你知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你看成与自己亲兄弟一般无二,你已经定了亲,是即将娶妻的人,如今这副样子,若是传扬出去,让五叔知道了,又该如何?你可有想过后果?” 说到五阿哥,弘昇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伤痛,但随即便笑着道:“弘晖,你也未必太不解风情了,我不过是嫌嫡额娘和阿玛给我塞的那几个婢女——你不知道,不但姿色平庸,而且整日里只会争风吃醋,半点情趣也不识,若是换了你,瞧见她们,也要倒胃口!” 他顿了顿,凑近了弘晖,意味深长地道:“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我来这地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嬉皮笑脸的就想下马车,被弘晖一脚又给重新踢了回去。 …… 马车碌碌地行走在长街上,马车厢里,弘昇百无聊赖的坐在座椅上,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口气,望向坐在对面的弘晖。 弘晖冷冷地瞧着他。 弘昇咧嘴一笑,对着他便道:“弘晖,你就让我找点乐子吧,我不像你,我在府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人生如朝露,去日苦多,我这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他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弘晖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府里如今有了五福晋的嫡子,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小阿哥身上。 弘昇又是这般自甘放弃,很显然的,他已经被彻彻底底的边缘化了。 “你可有为自己设想过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弘晖沉默了半晌,抬起头问弘昇。 正文 611 三格格回府 弘昇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身体倚靠的姿势,伸手挑起马车窗帘子,望向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不是你,不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能像你这般规划的极好。”弘昇闭上眼,淡淡道:“我错了一步,便满盘错,再也赶不上了。” 弘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紧追一步道:“你就这般认命了?” 弘昇笑了笑,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转头望着弘晖:“什么叫认命?什么叫不认命?” 他顿了顿,目光怅惘地望着车窗外。 大街上,处处都是走动叫卖的小摊贩,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弘昇咽了一口唾沫,缓缓道:“从我回到京城那一日,只有你与额娘来接我,我便知道自己在阿玛眼中,已然是一枚弃子了。我本来并不如你一般心有大志,既然本无所希望,又何来失望?” 弘晖听到“大志”两个字的时候,眉头不由自主的就挑动了一下,抬眼望着弘昇。 …… 雍亲王府里,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处处都打扫一新,张贴悬挂起来。 快过年之前,安宁陪着三格格回来了。 宁樱前一天听到这消息,激动的一晚上都没睡着,连夜都在准备给女儿带回去的东西。 一箱又一箱,全部都垒在屋门旁边,方便走的时候,三格格带来的奴才们搬上马车。 这还不算完,她半夜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在小厨房做三格格最喜欢的小甜点。 婷儿都劝不住:“侧福晋,太晚了,您再这么做,仔细可别熬坏了眼睛,伤了身子!” 但是也没用。 等到做完的时候已经东方既白了。 宁樱这时候也觉得困的受不住了,回了里屋,在床上稍微小小休息了一会儿。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们一定要到点把自己喊起来。 生怕错过了女儿回来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累了,她在梦里睡得很香,居然还梦见了穿越之前的父母。 已经有太长太长的时间没有见到她们,宁樱在梦里握着爸爸妈妈的手,激动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正准备理一理思绪,说话,她却被婷儿给摇醒了。 婷儿一脸兴奋,告诉她就说三格格已经提前回来了。 如今正和姑爷一起,在面前正院给四福晋磕头,马上见过面,寒暄几句,就要往这里过来了。 宁樱一听,睡意全无,立即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着急,居然还把鞋子左右都穿反了。 到了院子门口,她翘首期待了好一会儿,果然就听见后花园里传来了动静。 是三格格和四阿哥的声音。 四阿哥带着他们过来了。 宁樱奔出去,就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额的身影,对着自己奔来。 可不就是女儿吗? 三格格到了她面前,跟乳燕投林一般,立即就扑进了母亲的怀里:“额娘!额娘!” 她连着叫了好几声额娘,又抱住了宁樱的腰,好一阵子挨挨蹭蹭,撒足了娇,这才站直了身体。 宁樱都高兴哭了,伸手抓着女儿的手腕,盯着她看,简直连一分钟都不舍得浪费。 她这个时候就充分理解到,为什么那些远嫁去抚蒙的格格们的生母,会那样的痛苦。 看看,三格格这还只是嫁在京城里呢,对她这个做母亲的来说,一阵子不见,就好像挖去了一块心头肉。 那些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还被嫁去蒙古的命妇们,又怎么能忍受这般骨肉分离的锥心苦楚呢? 安宁上前来给宁樱行礼。 三格格嫁过去之后,便时常对安宁道:说是自己额娘最喜欢安宁了,常常夸赞安宁是个好孩子。 宁樱赶紧上前来,做了个虚扶的手势,让女士起来。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进了正屋里坐下,宁樱看着这对小夫妻眉梢眼角之间的神情,心里就差不多有数。 尤其是安宁,眼神甜的几乎挪不开眼,几乎化身成了盯妻狂魔——三格格无论做什么动作,可爱的也好,傻乎乎的也好、急躁的也好。 他都只是宠溺的看着笑,满眼的温柔简直要把人给融化了。 弘昼摇摇晃晃地过来,拉着三格格的手,围着姐姐就直绕圈。 三格格看见弟弟,一伸手就把他抱起来,在膝盖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嫁为人妇的原因——三格格这么抱着小弘昼在怀里,猛地一瞅,倒好像是抱着孩子似的。 那种拥抱的姿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母性的光辉。 …… 三格格不能在这里待的太久,待到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宁樱一直把女儿送到了府门口,看着她被安宁扶着,上了马车。 “额娘给你做的糕饼,最多放到明天晚上,再吃不完的就不能吃了。”宁樱细细地叮嘱三格格,还是跟女儿小时候一个样。 三格格点了点头,清扬在旁边,抿着嘴笑着就道:“侧福晋放心,奴才记着呢。” 眼睁睁送走了三格格,宁樱一回来,对着空空落落的屋子,想着刚才一家人欢聚一堂的样子,有些惆怅。 这一惆怅不打紧,她在屋子里团团转。 晚上时候,四阿哥在前面书房忙完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过来她这儿,想看看有没有夜宵。 宁樱让人把给三格格做的糕饼,剩下的都端上来了。 四阿哥笑着摇头直叹气就道:“这是剩下的吧?” 宁樱冲着他歪了歪脑袋,一边伸筷子给他夹了一块小糕饼,一边就伸手揉揉揉自己的肩头:“昨天我可真是累惨了,如今要做,也做不得了。” 她昨天可为了女儿,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整夜。 婷儿在旁边,上来就帮着宁樱揉捶肩膀了。 用完了夜宵,四阿哥才说——今日在宫里听了万岁说了:等到这个年一过去,明年三月,就会再次巡幸热河。 “所有阿哥都会跟着去,你也趁早准备准备。” 四阿哥这么说,意思就是也要带着宁樱了。 宁樱不由自主的就转头望了一眼旁边被乳母扶着的弘昼。 三格格过来的时候,还给弟弟带了一些自己亲手制作的绣花小玩意,弘昼这时候拿着玩的正开心呢。 跟着巡幸就巡幸吧——宁樱想:反正如今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弘晖和弘历也都大了。 这一趟出去,便是要照顾,她也只照顾弘昼一个人。 正文 612 康熙五十五年 弘昼一抬头,看见额娘正含笑望着自己,他立即就张着两只小胖手走过来了。 宁樱本来还以为他是要扑到自己怀里,谁知道弘昼对着四阿哥一伸手,就抱住了父亲的膝盖。 四阿哥眼中含笑,很疼爱的一伸手,就把这个最小的儿子给抱起来了。 毕竟如今大了一些,弘昼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容易哭得厉害,但他天生性子又比弘历内敛一些,父母讲话的时候,他便安安静静的坐在阿玛怀里,胖嘟嘟的小手只是抓着四阿哥腰上的一块玉佩,翻来覆去把玩的不亦乐乎。 四阿哥一边说话,一边就微微伸手,轻轻的拍打着儿子的后背心。 等到夜深了,弘昼早就已经趴在他肩头睡着了,四阿哥也没让奶娘动手,自己亲手抱着这小儿子就把他送回了床上。 …… 前院书房里,月色融融,小阿哥们都已经躺下休息了。 弘历睡在自己的屋子里,瞧着博古架上一屋子琳琅满目,翻了个身,到底还是没睡着。 从前没有弘昼的时候,他是府里最小的男孩子——因为这一点,阿玛还是很疼爱自己的。 但是如今有了这个弘昼弟弟,弘历顿时发现自己的处境变得尴尬了。 阿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幼弟身上,而他夹在哥哥和弟弟中间,弘晖哥哥又那么优秀,他反而就越来越没存在感了。 弘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闭上眼勉强的寻找着那并不存在的睡意。 …… 年关将近,雍亲王府前走动的车马络绎不绝,宗室命妇们之间的走动也难免。 宁樱是个不那么热衷于应酬的性子,到了这时候,都难免应酬了几局。 尤其是在正院的时候,她更是对四福晋尊敬有加,给足了嫡福晋面子。 眼看着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四年的年尾,除夕之夜,炮竹声不绝于耳,从宫宴回来,一路星如雨,烟花满路。 等到回到了府里的时候,早已经是大半夜了。 因为要进宫,宁樱一身穿戴都颇为隆重,光是卸钗解发,就足足花了半天工夫。 更不用说还要洗浴了。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离天亮也就没多长时间了。 弘昼在宫宴上,一直都趴在奶娘的怀里睡觉,大概是因为睡饱了,这时候这小家伙的精神反而好的很,来里屋找了额娘就不松手:“额娘!额娘!” 宁樱抱着小儿子,在怀里晃了一会儿之后,她就真的困的不行了。 婷儿出去指挥人准备第二日早膳,结果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侧福晋居然就保持着抱着小阿哥的姿势,倚靠在床头睡着了。 弘昼阿哥眼看着都快从她怀里滑下来了,还拼命伸手抱紧了侧福晋的腰。 乳母在旁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婷儿连忙过去,把小阿哥从主子手中接了回来。 …… 正月里,大概是天天宫里宫外的吃宴,四阿哥有些吃伤了肠胃。 府医过来请了脉,又开了个药方,只说大碍是没什么大碍,但是要好好调整一下饮食,不能再这么油腻了。 正好庄子的菜地也有一匹被温泉眼水润着的菜苗,这时候青翠翠得长得正喜人。 这种天气就难得了——庄子给雍亲王府送了过来。 四阿哥让奴才过去,拖回了几十捆小菜放在宁樱这里。 宁樱除了自己这里留了一些,还不忘又分出不少,让人给三格格、二格格那里府上都送去。 送三格格的倒没什么,但是轮到二格格的时候,她特意去叮嘱了人——只说是四阿哥的意思。 知道了四阿哥这一阵子肠胃不好,宁樱吩咐小厨房做菜的时候也是清淡为主,能用煮的蒸的,就坚决不用炸的烤的。 反正油越少越好。 温泉水润出来的菜苗到底不一样——不但鲜脆,还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口感,入口即化,哪怕是什么配料都不用,也有一股天然的好滋味。 四阿哥一连喝了两碗菜汤还夸味道不错。 宁樱在旁边,伸手就给四阿哥亲手盛了白粥:“爷再配一点粥。” 粥是真的白粥——除了米和水,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为了配合“清爽”的要求。 四阿哥接过来,伸手就按住了她的手:“你也辛苦了,别忙。” 宁樱坐在灯下,伸了一只手托着下巴,盯着四阿哥看。 四阿哥低头喝了半碗白粥,抬起头来看她正望着自己,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你盯着我瞧什么?” 宁樱摇头道:“白粥绿叶也能吃得这么有滋味,看来爷这一阵子是真的吃伤了。” 四阿哥坐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了摇晃才道:“这菜园庄子是个好地方,等到明年开春了,爷真想带着你去菜园庄子上住一阵子,未必便不如圆明园有意思。” 他说着说着,轻轻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宁樱转过头盯着他眼睛,无奈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可是咱们还得去热河呢。” 四阿哥笑了笑,眼神却幽深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 自从太子第二次被废之后,八阿哥等人亦是一蹶不振,这些年来早不如前几年那般意气风发。 但是热河之行——康熙早就已经下了旨:诸皇子阿哥需得同行。 八阿哥自然也不能例外。 临行之前,后花园里已经一片春意盎然。 宁樱看着婷儿带着闺女们在屋子里收拾衣裳——可能是因为年龄变化的原因,她如今特别不愿意穿上颜色浓重的衣裳。 越清淡越好。 等了一会儿,正好武格格带着耿格格过来问安,又带了一些针线绣品——坐垫、茶水垫什么的,说是给侧福晋在去热河路上使用。 这是讨好了。 因为如今身份差距越来越大,武格格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的,耿格格倒是还好——还是从前那副老样子。 宁樱伸手扶她们起来,正好看见婷儿收拾到了几件新衣裳。 都是她一次没穿过的,如今又有了类似的款式,压根穿不过来。 她目光落在武格格和耿格格身上,才发现她们穿的衣衫其实已经旧了,款式也早已经过时了——便是从去年起,都不流行这么高的领子了。 正文 613 年家幼女 宁樱想了想,就让婷儿把几件新衣裳捧出来给武格格和耿格格了。 “都是新的,连上面的绣线都还没解开,我惯来喜欢的颜色就这几种,兜兜绕绕倒是有些重复,你们若是喜欢就拿去。”她对着武格格和耿格格道。 武格格一下子就眉开眼笑了,先是谢恩,又夸赞这衣裳颜色难得。 说了好一会儿话,她才拉上耿格格走了。 虽然明知道她们说的是奉承话,但是自从三格格嫁了人之后,弘昼又是个小娃娃,屋子里难得这么热闹起来。 等人一走,屋子里又冷落下来。 宁樱眼看着这两人走远,想到武格格刚才为了几件衣服便高兴成那样,可见这后院里不得宠的女子,处境又有多么残酷。 她忽然就想到了年少时候——那时候武格格也还青春年少,眼波流光,说起话来,满脸都是不服输的模样。 没想到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 忙了一天,收拾行装——虽然不是自己亲力亲为,但也得看着指挥着,宁樱这时候觉得有些累了。 她把视线投向了长条桌案上——西洋钟还在一下一下的走着。 这这时间倒是尴尬:早就已经过了午睡的点;但若是用晚膳,又太早。 婷儿看出来她累了,过来轻手轻脚的就帮着铺好了床铺,扶着宁樱就道:“侧福晋忙了大半天了,还是歇一会吧。” 宁樱本来还不打算睡的,但是看见婷儿铺好的又香又软的床铺就忍不住了。 这世上,谁能抵抗住床的诱惑? 她躺下去,心里还念叨着只是眯一下就起来。 没想到这一睡,再醒的时候,天都已经漆黑一片。 宁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用手揉了揉眼睛,在开始的一瞬间,还以为是早上天没亮呢。 然后愣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从下午一直睡到了晚上。 她刚刚掀开被子,想从床边爬下去,就听见床尾一个声音道:“你醒了?” 宁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见四阿哥居然坐在那里。 她的眼睛渐渐习惯了屋子里的光线:其实屋子里面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院子里幽微的灯火还能透进来。 月色也皎洁明亮。 “爷什么时候过来的?坐在这儿吓我一跳!”宁樱忍不住小声道。 四阿哥声音柔了柔:“吓到你了?” 他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头到脚裹好,这才喊人进来点灯。 一边看奴才们进来,四阿哥一边就伸手轻轻地撩了撩宁樱额前的碎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宁樱顺着他的动作,撒娇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四阿哥也很熟悉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一边揽着,一边在她的腰上轻轻拍。 宁樱腰上是最怕痒的,这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就往四阿哥腰上抓去:“痒!” 四阿哥也笑,一边笑,一边让旁边吃了一嘴狗粮的婷儿把小桌支起来。 “爷听奴才们说了——知道你这几日收拾行装辛苦,要不然也不会睡得这么沉,不要起来了,就在床上用了吧。” 宁樱本来想说不碍事,但是看着四阿哥满眼宠溺,想着又何必扫他的兴? 其实这么多年来,也无非就这么一个道理:他想给她什么,她高高兴兴地接住了,他以后才会开心地想给她更多。 她听话地坐在床上,四阿哥怕她后背着凉,又让婷儿拿了大氅过来,替宁樱将后背裹着严严实实。 宁樱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亲自动手,灯火下,她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投射在白皙的肤色上。 四阿哥修长的手指到了她的脖颈之下,要替她系上大氅的扣子,宁樱乖巧地仰起下巴。 四阿哥忍不住低头就轻轻亲了亲她的头顶:“真乖。” 晚膳是煨得很透的鱼汤,其他的小菜也是极尽清淡,四阿哥坐在旁边,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盯着宁樱用膳。 苏培盛在外面屋子等着,听说四爷吩咐把小膳桌给搬到屋子里去,伺候侧福晋用晚膳。 四爷是已经用过了晚膳的——这便是单纯的看着侧福晋吃了。 苏培盛心里也不住啧啧赞叹——若是侧福晋年轻貌美的时候也就罢了,但是如今都已经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能把四爷的一颗心给抓得牢牢的。 就是用个膳,还要这样盯着陪着。 放在宗室其他命妇里,只怕能做到的,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 屋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宁樱一边喝鱼汤,一边就总觉得四阿哥今天怪怪的。 似乎总有哪儿不对劲。 她垂下眼睫,看着碗里乳玉一般的鱼汤——鱼汤是已经过滤掉一遍的,口感更加清爽,上面的浮油全部都没了,里面还撒了去腻的白胡椒粉,越喝越开胃。 半碗鱼汤下肚,整个人身上都暖洋洋的,连手心都跟着热了起来。 另另外还有整整一盘黑玉酥糕,旁边几碟蔬菜都用的是凉拌的方式——酸酸辣辣,不见一丁点荤腥。 四阿哥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提了筷子,陪宁樱吃了几筷子小菜。 等到奴才们都将杯盘碗盏全部撤下去,四阿哥让人都出去,自己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住宁樱的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四阿哥身上还是熟悉的沉水香味,加上体温,宁樱渐渐地就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正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忽然宁樱就听四阿哥一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一边缓缓道:“樱儿,有件事得对你说一说,今日进宫,皇阿玛有意将年家的女儿……” 宁樱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 如今已经是康熙五十五年了,历史上的那位据说最得雍正宠爱的年妃娘娘…… 也该来了。 她之前不是没有过侥幸心理,想着这位年妃娘娘,或许就不会在这个时空出现。 但是,最终是到了这一天。 四阿哥低头看宁樱,就看怀中人的瞳孔极幽黑,先是震惊,恐惧,最后却露出一抹认命的释然。 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只是紧紧的攥住自己的袖子,手指关节掐出了一片惨白,睁大了眼望着他。 正文 614 不愿娶 四阿哥见她这样,知道她是会错了意,当即低头亲了亲宁樱,低声道:“别怕,爷没有应允。” 宁樱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四阿哥:“没有应允?” 这是天子的旨意,怎么能拒绝? 四阿哥低声给她解释了几句:一来皇阿玛提出此事,也不过是在私下的场合里,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 二来其实只是因为永和宫那里也知道,四阿哥怕日后德妃迟早会在宁樱面前提上一句,这才先说了出来。 四阿哥安慰的拍着她的后腰,亲了亲她的额头才道:“那年家幼女年纪极小,本来也不甚合适,更何况年羹尧此人虽然有才,却……” 说到这儿,四阿哥蓦地住了口,只是极慢的摇了摇头,眼光里颇有玩味之意。 他虽然用年羹尧,却是不愿意娶年家女儿的。 宁樱松下一口气,这才觉得手心后背里都是冷汗。 四阿哥看她紧张成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后悔说出来了。 以年家如今的地位和年羹尧的势头,年家幼女进府,肯定不可能从格格做起。 那必然是与樱儿地位比肩的侧福晋。 之前的钮祜禄氏——虽然是大姓,但是终究式微,所以即使只做了个格格,又被四阿哥冷落,钮祜禄氏也没什么法子,只能认命。 但是年氏就不可能了。 哪怕是看在年羹尧的面子上,四阿哥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着她不理会。 他能想到的这些事情,樱儿定然也能想到。 四阿哥伸手轻轻的捏了捏宁樱后脖颈,就发现她后脖梗上全是一层粘腻的冷汗。 也是,这种事儿对于男人们来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对于后院的小女子来说,简直活生生能要了她半条命去。 …… 一直到睡下,宁樱还是有些不放心,伸手紧紧的攥住四阿哥的袖子,低声问他:“真的吗?” 她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四阿哥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伸手安抚的拍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了握就道:“是,不怕。” 他低头望着宁樱,眼眸幽深。 …… 热河之行,转眼已经到了眼前。 因为之前已经去过几次,也不算是个陌生的目的地了,宁樱对于一路上行程有多远,大约能歇息几次,心里都是有数的。 热河地处东北、华北和蒙古高原的交接处,具有绝佳的天然优势,尤其是热河蒙地所辖的昭乌达盟、卓索图盟和察哈尔东四旗建立木兰围场,更对康熙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事实上,热河行宫的修建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差不多一直到了康熙53年,避暑山庄才算完全竣工,鸢飞鱼跃、麋鹿成群,尽显皇家气派。 这一次故地重游,宁樱还有新的发现——那就是在避暑山庄的附近,还有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纷纷为博取康熙帝的欢心,而建立的寺庙。 比如避暑山庄正东、武烈河左岸兴建了溥仁寺和溥善寺,康师傅还亲自题写了匾额、匾联和碑文。 直白的总结一下,就是能带孩子们游玩的景点更多了。 弘昼年纪还小,虽然有心玩,却被额娘管着,不让太放肆地到处跑。 至于弘晖、弘昐,虽然这一套是跟着来的,但两个男孩子也早就过了爱玩的年纪了。 于是玩的最疯的人,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弘历。 大部队才刚刚歇息下来的第一天,弘历就好说歹说掉央求了阿玛和额娘,带着奴才们出去玩了。 谁知道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 尽管有伞,弘历还还是猝不及防的被淋湿了半边身子。 乐极生悲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弘历清鼻涕流个不停。 一边淌鼻涕一边咳嗽,很明显是伤风感冒的症状。 他连床都下不了了,奴才们见小主子这个模样,也不敢怠慢,屁滚尿流地就去汇报了侧福晋。 宁樱一听儿子生病了,当即就着急地过来看了——伸手摸了摸弘历的额头,温度倒还好,并不像是发热的样子。 但是他一直咳嗽,咳得厉害的时候,喉咙里呼啦呼啦的,简直跟拉风箱没有两样,像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宁樱着急的不行,赶紧就让人拿了牌子去请大夫。 “额娘,我没事,我就是淋着了雨了,昨天喝了姜汤,但是没什么用。” 喝姜汤还是额娘逼着他硬喝的呢。 宁樱心说亏得喝了这碗姜汤,若是不喝,今天早上估计定然是要发热了。 不一会儿,大夫过来了,弘历一边让大夫给自己问诊,一边还不忘转头跟宁樱道:“额娘,我小时候不觉得——如今这到到处都建好了,避暑山庄可当真是好玩!” 宁樱听他说话三两句不离一个“玩”字,不由地站在旁边,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夫看过了,只说三阿哥的病症倒还好,起因就是因为昨天淋了雨,受了寒凉,等到开几剂方子服下去,再休息几天便会好转。 等到大夫走了之后,宁樱把奴才叫过来,就让人去给四阿哥那边说一声弘历生病了的事。 如今他们出来,不比在府里的时候,四阿哥自己本身还有诸多宴会应酬要出,不好一直把年纪小一些的儿子们带在身边。 弘历和弘昼都是放在宁樱身边照顾的。 弘历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鼻孔下面火烧火燎的——就是因为擦鼻涕的次数太多,这里的皮肤都已经有些泛红了。 宁樱拿了油膏轻轻的给他涂了一些,又让人拿了冰凉的茶包过来,敷在儿子的鼻孔下面:“这样冰镇着,痛感会减轻一些。” 弘历吸了吸鼻子,感觉清水鼻涕还是一个劲的往下淌,于是让奴才拿了一张极小极薄的蚕丝手帕过来,干脆直接塞在了鼻孔里。 弘昼本来是在旁边哼哼唧唧,绕着圈子,缠着宁樱。 等到宁樱一本正经的说哥哥生病了不能打扰的时候,弘昼就微微歪了歪脑袋,眼睛里露出思索的神情。 不一会儿,正当弘历刚刚闭上眼睡一会儿的时候,忽然就感觉到自己鼻孔下面一阵温温热热的风吹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弘昼弟弟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在自己脸面前。 “哥哥,吹吹,不痛!”弘昼两只小胖手紧紧的趴在床沿边,对着弘昼人中发红的地方就一个劲的吹。 乳母过来,一边轻声细语的哄着弘昼,一边想把他抱走。 弘历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 正文 615 金莲花 晚上时候,四阿哥从万岁那里回来,心里记挂着儿子的病情,立即就往宁樱这过来了。 宁樱正刚刚半哄半劝地给弘历喂完药,听见外面说王爷回来了,她一手端着药碗,一边转过身去,对着四阿哥就压着声音道:“睡着了。” 四阿哥也立即放轻了脚步,过来看了看弘历——儿子嘴角还挂着一丝药汁,宁樱正在拿着丝绸帕子细细的给他擦拭。 四阿哥低头将药碗接过来,低头闻了闻药汁的气息——很明显的金莲花的香味,一闻就闻出来了。 金莲花是塞外珍品,源于草原,经常饮用可以清咽润喉,尤其是热河这里,大量出产,避暑山庄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饮品总能见到金莲花茶。 康熙还称它为塞外龙井。 弘历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不是发热的那种红,而是正常的健康红润。 四阿哥轻轻伸出手,摸了一下弘历的额头,感受到温度一切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他坐在床边,刚想对宁樱说话,弘历却被刚才这么一触碰弄醒了。 他微微睁开眼,对着四阿哥就道:“阿玛。” 声音也是哑的。 四阿哥心中一片浓浓的慈父之情,坐下来在床沿就道:“阿玛在这儿。” 弘历吃力的将小手从被窝里探出来,伸手拽住了阿玛的袖子,紧紧的抓在自己手心里,仿佛担心一松手,阿玛就会走了似的。 这个动作多少让四阿哥心中有些触动。 三个儿子,老大老小都有人疼,老二夹在中间…… 他手掌微微用力,捏了捏弘历的肩头,再一次跟他保证:“阿玛看着你,你好好睡。” 正在这儿说话呢,婷儿从门口进来了,压着嗓音给主子们行礼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四阿哥转头看见了,道:“什么事?” 婷儿赶紧就说了——是侧福晋到现在一直还没用晚膳,小厨房那边倒是热了好几遍,一直等着。 有的菜,不能再热了,再热就没个样子了。 四阿哥听了就微微皱眉,又怕吵醒了儿子。 他压着嗓音问宁樱道:“你还没用晚膳?”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 被他一瞪,宁樱多少有点心虚。 她伸手给儿子掖了掖被子角,才抬起头来对着四阿哥轻声细语道:“我不觉得饿。” 四阿哥知道她是一心照顾儿子,无心用膳,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过去将宁樱扶了起来,又牵住她的手,带她出了屋子里。 等到两个人都坐在膳桌旁边的时候,屋里的灯火渐渐通透起来。 避暑山庄附近群山竞秀,百泉争流,山峦峡谷郁郁葱葱,所以整个园林风格走的也都是清新典雅的路线。 不同于紫禁城的金碧辉煌,避暑山庄到处都是青砖灰瓦,再加上旁边修建了禅寺,暮鼓晨钟,梵音袅袅而来,让人闻之忘俗。 晚膳不光是宁樱用惯了的小厨房做的,也有避暑山庄之中,为宗室们准备的膳房里提回来的菜肴。 康熙巡幸,带出来的御厨都很善于烹制野味,处理起来,风味独绝。 热河的菜系是北方菜系和宫廷菜系的交融,风味独特,而且这里讲究“十六碟十六碗”,色香味俱全——哪怕是吃不下,皇家的样子也是要摆出来的。 宁樱眼前的就有烤鹿肉、金银菌、八沟羊肉汤。 主食是荞麦面,另外还有螺丝状的蒸饺,咬在嘴里特别有韧劲,稍微咀嚼一下就透出一股荞麦的清香。 另外不可或缺的一道菜就是酸菜了——这算是热河这边的特色,避暑山庄之中,走到哪儿都少不了酸菜。 做法也分两样,一样酸咸口味,一样炝辣椒芥末。 都很开胃。 四阿哥一边用着膳,一边就说热河这里,在万岁没有来搭建行宫之前,其实人烟是十分稀少的。 这里原本是个荒凉之地。但是随着木兰秋狝和避暑山庄的建立。皇帝每年总要到避暑山庄居住,而天子一旦出行,除皇子皇孙、妃嫔随行以外,也会有大批满汉王公大臣及其随员从行。 尤其是康熙后来住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动不动就住上小半年。 这样的话,军机大臣、重要的文武官员、少数民族王公贵族都得陪侍。 这么多人一走,等于把紫禁城里那一套权力运行机构都给搬了过来。 所以朝房、衙署、馆驿、茶楼全部都跟着建立起来了。 就像连锁反应一样:街上的店面酒家摊贩一多,就会吸引附近的老百姓过来,渐渐地又有了土地祠、皮袄街、马市街、草市街等等。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么?”四阿哥一边低头喝着羊肉汤,吃了一口荞麦蒸饺,就抬头问宁樱。 宁樱知道他想说什么,点头就道:“爷带着我和孩子们去山下市集,那时候就已经很热闹了。” 四阿哥点点头道:“现在还要更热闹。” 他顿了顿,放下筷子就吟诵起来:“万家灯火较前增,井邑纷添有卖蒸”。 宁樱大概能听懂,知道讲的是山下酒旗茶旌,吹弹之声彻夜不休的意思,倒是好奇心也起来了,有些悠然向往。 四阿哥伸手握住她的手:“等弘昼身体恢复了,爷一定抽了空再陪你们去转转。” 宁樱刚要点头,苏培盛在门口晃悠了一下,瞧样子似乎是有话想说又不好打扰。 四阿哥也瞧见了,回头对着苏培盛招了招手。 苏培盛立即就过来了。 他弯腰过来凑在四阿哥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语速急促,宁樱就看四阿哥脸色忽然就变了。 宁樱不由得也放下了筷子。 四阿哥抬头,看着宁樱一脸担心的模样,冲着她笑了笑:“没什么大事。” 他站起身,宁樱立即就让奴才过来伺候着端茶水给他漱口。 还没喝完的汤也不喝了。 她去里面屋子,亲手拿了四阿哥刚才换下来的外袍出来。 他今晚是肯定不会留在这里了。 四阿哥一转身,才看见宁樱已经把外袍展开了,一副准备给自己披上的模样。 这便是心有灵犀了。 临走的时候,宁樱把他送到院子门口,四阿哥在月色之下回转身来,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才道:“弘昼明儿一早如何——记得让人送个话过来。” 宁樱点头:“我知道,爷放心。” 正文 616 幕后之人 等到四阿哥走了,宁樱也差不多吃饱了,她让奴才们把菜全部都撤了下去,进屋子里去看了看儿子。 弘历这一回是真的睡熟了,还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宁樱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就看他翻了个身,小手露了出来,露在被子外面。 她上前去弯腰,默默的给儿子重新把被子盖好了。 …… 第二天傍晚,宁樱总算是知道了怎么回事。 原来,前几天正值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去世两周年的祭日。 八阿哥单独前往祭奠,离开了热河,并未去行在向康熙帝请安。 这件事惹得康熙很是恼怒——自从太子第一次在他大帐之外窥视之后,康熙便对这些成年的儿子们都生出了警惕之心。 要不然也不会仅仅一趟热河之行,却要将所有皇子都带来。 所以在康熙看来:这种擅做主张,消失不见的行为,简直就是包藏祸心,其心堪称阴险。 加上他本来就觉得八阿哥这人“柔奸成性”,所以就更不待见了。 八阿哥也知道自己此举不妥,于是匆匆的赶回来。 不仅匆匆赶回,为了讨好皇阿玛,八阿哥还让人挑了两只上好的海东青,快马加鞭,先去送给皇阿玛。 海东青又叫矛隼,是一种生活在东北的鹰隼,多见于黑龙江和吉林等地。身小而健,其飞极高,是狩猎中的重要帮手,能袭天鹅、搏鸡兔,十分勇猛。 而且,宁樱听四阿哥说过:海东青的意义还不仅如此,它是满族的最高图腾,有“万鹰之神”的称呼。 简单点来说:海东青对于满人,就好像龙之于汉人一样。 也只有这样的猛禽,才配献给万乘之君。 但是震惊众人的是:这两只海东青送到康熙面前,被揭开笼子幕布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死了。 康熙当场怒不可遏,认为这是八阿哥在诅咒自己,更拿着两只鹰在讽刺自己年事已高,风烛残年,是个该退位的老皇帝了。 他气得当场摔了海东青的笼子,把八阿哥骂了个狗血淋头,所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 一边骂着,康熙一边抬手颤巍巍的捂住胸口。 他气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几乎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都没有忍耐到第二天,康熙就已经召集大臣王公们和诸皇子到面前,当众宣布自己要和八阿哥断绝关系。 八阿哥正在路上,闻听这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 天气还并不是非常热,两只海东青因为是献给天子,一路上也有专人精心照顾服侍。 更何况这两只海东青也并非庸品。 既然是献给皇帝的礼物,势必精心挑选经过训练的鹰。 这其中就有个很“残酷”的过程——熬鹰。 通过一重重恶劣的困难,挑选出真正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海东青。 所以,能够挺过去的海东青,遇到突发疾病之类的概率极小。 连那么残酷的过程都熬过去了,一路上运送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路上出现了什么状况,海东青被渴死,饿死,热死。 也一定会在献给天子之前就会发现。 不用说,这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八阿哥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夺嫡之路就是如此残忍,得到皇阿玛的信任和看重,需要经年累月的努力,用“年”为单位来计时。 而毁去这份信任,却只需要轻轻一挑拨的功夫——经过太子与直郡王的事情,还有诸多年来,阿哥们明争暗斗的夺嫡,老皇帝心中的疑虑已如大雾弥漫。 能够让人怀疑的,从来都不是事件,而是人心本身。 …… 当初太子如此,直郡王如此,如今他亦是如此。 八阿哥咬着牙,知道自己这一回是彻彻底底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不管是哪位阿哥买通了运送渠道上的某个人,让他对海东青动了手脚。 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简单布置。 而应该是潜心等了许久,才选择恰当的时机,致命一击。 康熙五十五年春,康熙于避暑山庄,谕八皇子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 这就是彻底跟八阿哥断绝父子关系了。 八阿哥几乎一夜白头,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好不容易赶到了避暑山庄,紧接着便是上书辩解,涕泪交流,字字泣血。 可是康熙压根儿理都没有理,直接命人把来送信的人乱棒打出了大殿。 …… 晚上,四阿哥来了宁樱这里,因为他昨天早上已经命人过来传了信,宁樱准备起来也有充分的时间。 弘昼的病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还有些咳嗽,倒是那金莲花茶他十分喜欢,一直到病好了,还经常拿着喝。 就当饮料似的,离不了手。 一家人在通明的灯火下用过晚膳之后,宁樱照旧让乳母带着弘昼去休息了。 刚才用晚膳的时候,她就注意观察到了:提到八阿哥海东青时间的时候,四阿哥脸上并没有流露太多的表情,但眼底最深处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炙热与躁动。 宁樱咽了一口唾沫,逃避地挪开眼,不愿意再让自己往深处想下去。 有很多可能。 或许……那两只海东青压根儿就不是夺嫡的任何一位阿哥动了手脚呢? 八阿哥身边,耳目众多,在送给天子的礼物中做手脚,是要冒着抄家灭九族的风险的。 更何况操作起来也极其艰难。 八阿哥又是如此精明的人,怎会如此不察,任由别人寻了空隙,捅自己一刀? 唯一的可能:便是此种动作,尽管负责看管海东青的专人也知道,却不敢阻拦。 能做到如此,幕后之人,天下便只有一位了。 再想到海东青之事后,康熙一不听解释,二不愿查证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反而雷厉风行的立刻给事件定了性,断绝父子关系,彻底将八阿哥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这些种种联想在一起,宁樱握紧了筷子,忍不住就打了个寒噤。 正文 617 近之则不逊 她握着筷子,低下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 对面,四阿哥也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怎么注意到宁樱脸上的变化。 晚上睡下的时候,四阿哥握着宁樱的手,就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会比较忙,本来以为能陪她和孩子下避暑山庄去逛逛,这一下只怕也不行了。 宁樱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八阿哥这事儿出了之后,她心里总是有点说不出的慌张。 在夺嫡的修罗场上,下场的人越多,留在场上的仅剩的几个人身上吸引的目光就会越来越多。 无论是来自明处还是暗处。 自古道理皆是如此。 四阿哥兴致很是不错,直到半夜时候叫了奴才进来送热水,两个人都洗漱过了,这才重新躺下。 四阿哥伸手揽住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道:“睡吧。” 皎洁的月色下,宁樱闭上了眼,另一只手在被子里和四阿哥的手握在了一起。 四阿哥用自己修长的手指把她的手全部包裹了进去。 宁樱深深的呼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沉水香气。 她明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却还是在看着形势一步一步变得更加剑拔弩张之后,忍不住为四阿哥捏上了一把冷汗。 …… 没过几天,四阿哥在避暑山庄议事的时候,就发现皇阿玛脸色不好。 尽管康熙已经极力忍着,但听朝臣们议政,听到后面还是一头虚汗。 等到退朝的时候,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人走光了,四阿哥立即就过去请安问病了。 梁九功是知道万岁身子不适的,赶紧带了几个太监过去,将康熙小心翼翼的半扶半抱到了床榻之上,躺了下来。 康熙只是摆手,又说无妨,只不过是被八阿哥那个逆子气的心口发痛,连续痛了好几天。 若是安静休养的时候倒还好,但是一到这种朝堂议政的时候,王公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他心口就又开始发疼了。 这种事儿,康熙不大愿意张扬出去,因此就连太医也没怎么宣召。 四阿哥一听就着急了,立即跪下来在床前,磕头苦口婆心地劝道:“皇阿玛圣容清减,不令太医诊视,徒自勉强耽误,天下何所依赖?” 康熙听着只是苦笑。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对着四阿哥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起来。 四阿哥却没有立即起来,只是跪在床前,抬眼望了一眼康熙,眼眶已经红了,含泪道:“儿臣平日常诵医书,略通医理药性,愿为皇阿玛择医。求皇阿玛成全,儿臣眼见皇阿玛如此,心内焦焚!” 康熙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四阿哥跪了许久,这才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敛首垂目的退了出去。 梁九功一路恭送。 …… 康熙这病算是心病——八阿哥被一通斥责之后,也被康熙从避暑山庄赶了回来。 他万念俱灰,十分失意,更是无颜回京城。 好在皇子们在京郊的赐园还是保留着的,无奈之下,八阿哥只能回了畅春园附近的皇子赐园里。 …… 因为八阿哥的事情,再加上心病,康熙年老的身体再也抵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在这个春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 五月初,康熙谕大学士:“朕右手病不能写字,用左手执笔批答奏折,期于不泄漏也。” 尽管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衰退,然而老皇帝那双尚未完全浑浊的眸子,瞧着诸皇子的眼神,却越发的通透而冷酷。 经海东青一事,诸皇子阿哥们暂时遏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劲头。 谁也不想步八阿哥的后尘。 尽管宫里还有年轻的妃嫔们为康熙生下了皇子,太医们也只捡了那好听的话来奉承——说是既然能让妃嫔们怀上皇子,足见万岁身体精壮,可高枕无忧。 但是接连几个小皇子都夭折了。 康熙老泪纵横。 相比于羽翼丰满,一个个虎视眈眈围绕在他身边的成年皇子们,他是更喜欢这些玉雪可爱的小儿子的。 幼小无助,完全依赖于他的孩子,总让他有自己也还尚年轻的错觉。 此外,康熙更喜欢的,就是召见优秀的孙辈。 比如雍亲王家的弘晖。 少年的身板如劲竹,如青松,少年的眼眸如流光溢彩的星空,充斥着无限可能。 看着孙儿,总是能让康熙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避暑山庄之中,山高水长。 垂暮的康熙帝不喜欢太多人近身伺候,常常将奴才们都打发走,只留一两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儿在身边。 他坐在窗下,望着窗外避暑山庄的尽头——那轮将坠未坠的金乌。 老皇帝惆怅而出神的时候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 …… 宁樱院子里,一片岁月静好。 弘昼自从上次生了一场病之后,人倒是老实了不少——与弘历的性子相比,他算是个内敛安静的孩子。 等到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弘昼渐渐的也就觉得周围的院子、景色、花草、山木也就无非这样。 没什么值得好一再探索的。 弘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康熙叫到身边去,这些事儿宁樱也是知道的。 为儿子高兴的同时,她也不忘在弘晖回来请安的时候叮嘱儿子:“皇上如今年纪上去了,很多想法不比从前。所谓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皇玛法再怎么喜欢你这个孙儿,你也别彻底忘了分寸。” 她这这是想提醒儿子别忘了那么多皇子阿哥们的前车之鉴。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永远都不是说说而已。 四阿哥晚上回来,宁樱特地准备了他爱吃的菜,弘昼安静的一天,这时候活泼起来,围着四阿哥直转圈,总是扯着父亲的袖子要抱。 四阿哥对着小儿子就是满眼宠溺,很配合的弯腰把他抱起来。 宁樱看出来他其实挺累了,虽然不知道朝堂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如今皇上给雍亲王身上加的担子是越来越重了。 这是任何人都能看见的事实。 她过去,亲手把弘昼从四阿哥怀里接了过来,递给旁边的乳母,让人把孩子抱到。然后没说一句话,默默的就站到了四阿哥身后,心疼地轻轻给他揉起肩膀来。 四阿哥对着一桌子菜,也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微微抬起手,拍了拍宁樱的手背,把她手拉到前面来,低头轻轻吻了吻。 宁樱低着头,眼睫轻轻地颤了颤。 快了,已经康熙五十五年了。 若是这个时空,朝堂上的一切,都和历史上进展一样的话,那么…… 也也不过就六年光阴了。 正文 618 将死之人 转眼已经是八月里,四阿哥站在避暑山庄之内,负手身后,沉默地抬头望去。 高空之上,流云片片。 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隔隔着湖面吹过来的风,还是暖烘烘的。 要是按照过去的惯例,至少还有两个月,皇上才会动起回紫禁城的念头。 但是今年,万岁的意思却是——过完中秋节,就回去。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今年是多事之秋,皇上的身体也比前几年有了明显的病弱。 避暑山庄虽然景色清幽,那就是太清幽了,四面通风,反而不如紫禁城里藏风聚气。 皇上既然有这个回京城的打算——内务府等各相关部门都开始准备起来。 八月底的时候,帝驾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弘历没有坐马车,跟着哥哥们骑在马上,围绕在阿玛身边。 宁樱自己的马车里,只带了弘昼一个人。 “额娘,我想吃黄桃糖水。”弘昼坐在她身边,晃了晃两条小胖腿,扯着宁樱的袖子就道。 这小子如今稍微长大了一些,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哭了,性子也安静,养起来有时有时候比当年养三格格还省心。 但就是比较娇,还爱各种美食。 说到黄桃糖水,弘昼一下子就控制不住的咽了一口唾沫。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东西,但是偏偏额娘的厨艺好,能把这道糖水的配比调制得恰到好处。 酸酸甜甜,沁人心脾。一口吃进去就是夏天的味道。 宁樱车上带着的糖水都是放在冰桶里冰着的,但是对于弘昼,她并不怎么敢让小儿子吃冰的,于是吩咐婢女拿了一瓷罐子糖水出来,放在太阳下晒着。 弘昼还想伸手去拿冰的,被宁樱轻轻打了手:“这不能吃!” 弘昼收回了小手手,委委屈屈地坐在旁边。 经过京郊的时候,有送信的人过来拦住了帝驾。 康熙坐在御辇之中,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结果一听,才知道是八阿哥得了伤寒。 来报信的人满脸愁容,只说八爷病势日益严重,想请太医好好医治。 梁九功在康熙旁边伺候着,一听这话音就明白了——如今八阿哥势头落尽,这宫里的人见到他都像如过街老鼠一般,谁也不想跟他沾上半点关系。 更何况太医入府,这种私密的事儿。 还记得从前太子的密信之事吗?那不就是借着太医的手,才把信件给送了出来。 想到曾经风光一时,风头无二的八贤王,如今居然沦落到这种程度——明明得了很严重的伤寒,还需要靠手下奴才来拦帝驾,请太医救命。 梁九功想着想着,也觉得不胜唏嘘。 他一边偷偷的想着,一边就转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皇上的神情。 康熙听闻是八阿哥的事的时候,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掩饰脸上的不愉快,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吐了四个字:“勉力医治。” 顿了顿,康熙大概是不确定八阿哥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于是还是把四阿哥给叫到了面前来,让他和几个皇子兄弟们商量一下,尽早把八阿哥从京郊的赐园给移回他自己的八皇子府里去。 九阿哥还在旁边,本来听着八哥重病,就已经十分焦急了,这时候听皇阿玛居然布置——让四阿哥去把八阿哥给腾挪回皇子府。 京郊的赐园离京城里的皇子府并不近。 更何况现在天气也没有完全凉爽下来,除非趁着早晚赶路,否则的话,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头上,这一路上闷热出汗,对伤寒病情更是不利。 一个重病之人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呢? 九阿哥咬着后槽牙,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尽管看着十阿哥担心的不断给他使眼色——意思是如今八阿哥已经成为皇阿玛面前不能提的话题。 谁沾谁倒霉。 但是九阿哥还是奋不顾身的想上前去。 十阿哥见状,给十四阿哥递了一个眼色。 兄弟两个连忙上前去,就把九阿哥给拖住了。 正好帝驾也起行了,望着明黄色的御辇缓缓往前,逶迤不断,九阿哥好不容易挣脱了两个弟弟,气得气喘吁吁,当场就摔了马鞭子,含泪去找了四阿哥道:“四哥!八哥病得厉害,怎么能搬回皇子府?你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四阿哥还没说话,旁边的十三阿哥上前来道:“九哥,这是皇阿玛的决定,你刚才也听见皇阿玛如此说了。你为难四哥,难不成要四哥抗旨么?” 四阿哥转头按住了十三阿哥握住缰绳的手:“老十三,别说了。” 十三阿哥住了口,就看四阿哥目光平静的望着九阿哥:“九弟,别糊涂了,皇阿玛的意思——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九阿哥一下子就怔住了。 四阿哥驱马要往前去追上天子御辇,谁知道才刚刚行了一小段路,九阿哥又不屈不挠的追了上来。 他面色涨红地对着四阿哥道:“四哥!八哥路上奔波,万一不测,谁能承担?”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勒住了马,望着九阿哥道:“九弟,你既然担心,咱们一起去皇阿玛面前吧。” 九阿哥二话不说,立即就骑马上前了。 御辇之中,康熙正微微闭着眼打瞌睡,听闻侍卫们报来,说是四阿哥和九阿哥有事相禀。 听到九阿哥也过来了,康熙心里早就猜到是什么事。 “让他们过来!”他冷冷地道。 九阿哥不多时便过来了,一脸红头涨脸的样子,一看就是急哭了一场。 “皇阿玛,八哥已经生了重病,如此天气,万万不能在路上奔波呀!”九阿哥跪下带着哭腔道。 康熙不耐烦地将目光在九阿哥身上扫了一圈,才缓缓道:“去赐园看看!倘若他已经不省人事,你们就将他移回家中。” 九阿哥听出了一丝微妙的意思,却又不能确定,一时间震惊地抬起脸望着皇阿玛。 康熙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冷笑:“就不必说是朕的意思了。” 九阿哥刚刚站起身来,听见这一句话终于是听懂了,他身子微微一晃,往后便是一个踉跄。 四阿哥在旁边,伸手便扶了一把。 正文 619 不可懈怠 康熙的意思——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八阿哥若是马上就要咽气了。得赶紧把他移走。 因为八皇子的赐园正位于回京城的必经之路上。 把八阿哥移走,不是为了救治他,而是怕他康熙回去的时候,路过这刚刚死了人的院子。 皇阿玛嫌晦气。 …… 回到了京城,四阿哥倒是比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反而清闲了许多,不但留在府里的时间变多了,还经常有僧人来往。 比如京郊的几处寺院,他去的次数变得特别多,还往往一去就是一整天。 八阿哥海东青的事情,虽然相较于太子被废的那几年,影响并不算深远,却牵动着所有皇子的心。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目前党争的激烈。 四阿哥和幕僚往来也很密切,幕僚们多次献计,希望雍亲王能趁着这时候,在万岁面前有所作为。 但是四阿哥通通都拒绝了,只说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这些年的种种事,让他心绪烦乱,只想与佛结缘,静心度日。 他写了许多出世和恬淡心境的禅诗,还将它们编辑成册,不但带着这些诗文册子去寺院里拜佛,还在名望很高的禅师的主持下,和僧人们一起坐禅。 这样的做法,未免就有些太过了,难免引起了京城中许多人的侧目。 雍亲王府的幕僚们也十分不安——本以为雍亲王也只是做一个富贵闲人的模样,谁曾想到照的如今的势头来看:他却是真的一心向佛,整日只与高僧讲伦佛经,参佛作禅。 到了重阳节的前后,四阿哥还特地从自己的府里拨了一笔银子,用来出资帮助几处破旧的寺院补修。 幕僚们纷纷劝说着四阿哥,却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 宁樱虽然身在后院,却看得明明白白——康熙如今的疑心已经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 他那根紧绷的神经,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了。 四阿哥这般动作,虽然外人瞧着夸张了一些,但是在康熙看来:却很是受用。 就算把所有的阿哥们都猜忌一圈,康熙也很难猜忌一个整天不是谈佛论道、就是下庄子种菜,陶然自得的富贵闲人。 同时,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四阿哥的几位心腹幕僚却再也坐不住了——眼看着雍亲王整整天一副要随时出家的模样,不思进取。 若是如此下去,皇图霸业,何日可得? …… 书房之中,四阿哥从府外回来,没来得及去看看孩子们,也没往福晋正院里去。 他先回到自己的书房。 洗漱换了衣裳,一边坐下来,一边苏培盛就将一封信呈上来了。 信件留得很急,能看得出来上面的墨迹还有未擦拭的痕迹。 是戴铎先生留下来的。 戴先生昨日奉差前往湖广,临行之前为雍亲王留下书信一封,再三叮嘱王爷请尽早亲启,千万不要延误。 四阿哥眼睛里还有血丝——是熬了几天的夜累出来的,苏培盛在旁边看着,默默的上前去换了一盏茶水,接着就不出声了。 书房里的灯火不够亮,四阿哥吩咐了一声,奴才们上前来点燃了最大的灯烛台。 信件上,戴铎字字恳切,内容主要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剖析的是目前的形势;第二部分则说的是,他认为王爷之前应当多多养门客,栽培扩展自己的实力,一日不可放松,团结人才,但同时又不能像八阿哥那样——在朝廷中弄得自己贤声日盛。 以避免遭到天子猜忌。 最后一部分说的就是催促了。 “当此紧要之时,诚不容一刻放松也!” 戴铎在信件的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写道。 四阿哥读完了信,默默地做了个手势。 站在旁边伺候的苏培盛会意,立即就将灯烛台捧过来了。 眼看着明亮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掉了信纸的边缘,四阿哥凝视着这火光,良久不语。 他心里想了很多,本来还想给戴铎回信,但想了想,为了更加谨慎,还是罢了。 戴铎只是急躁了一些,又难免沉不住气了一些——还没等着网兜里进足够多的大鱼,就想着收网了。 但是他的方向和路数都是对的。 光是诚孝父皇、友爱兄弟还是不够的。 就好比三阿哥——谁人提到,不夸一声饱学贤良? 但是现在好了——这个人设把他架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皇阿玛也觉得他是个适合做学问的文人,整天让他编书跟真的似的。 虽然有个王爷的名号,但是什么实权的事儿都没经他的手。 他在皇阿玛眼中,不过是个不堪重任的书呆子。 虽然没吃什么亏,但也没讨了什么好去。 所以,不但要辨认出真正的人才,同时还不能显山露水。 这就很考验人的眼光了。 毕竟真正的人才——一人足可抵千军万马。 而能以犀利的双眼辨识出真正的人才,本身就是一种才能。 四阿哥想到这里,倒是有些自负的微微一笑。 他如今身边的人才虽然不多,居于要职的也有限,却各个都极有特色。 比如年羹尧、比如隆科多,比如鄂尔泰。 四阿哥眼角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苏培盛,正好看着桌上放着的一碟龙井茶糕,想到这是樱儿素来最喜欢吃的。 他吩咐了几句苏培盛——让他将前面书房膳房里做的糕点给侧福晋那儿送一篮去。 …… 宁樱屋子里——因为四阿哥如今看佛经多,加上他经常往她这里来,难免在她这里也丢下了不少书。 屋子里其实本来是有书架的,但是因为四阿哥平日里的赏赐实在太多,于是最后书架渐渐地变成了展示架。 上面放的都是各种宁樱喜欢的宝贝,希望平时天天在屋子里一抬眼都能看见。 但是如今佛经多了,她就指挥着奴才们将书架上的宝物都拿下来,还是恢复了书架的原始功能——用来放佛经。 不但如此,为了方便四阿哥能准确高效的查找到每一本佛经,宁樱还按照佛经名称的首字拼音字母,暗暗地做了分类。 当然,她没有明目张胆的标注出来,只是自己记住了放的位置。 这样的话,无论四阿哥过来,临时起了兴致,想看哪一本佛经,她都能立即把它找出来。 正文 620 二十年 正在整理着佛经,四阿哥前面书房的人就送糕点过来了,说是王爷的意思,请侧福晋尝一尝这糕点。 宁樱有这么几天没见到四阿哥了,还挺想他,听说是四阿哥送过来的糕点,等人走了之后,她就伸手打开了。 昏黄的灯火之下,龙井茶糕显出淡淡的豆绿色,上面印着的花纹也是茶叶的模样,尝到嘴里有一种淡淡的抹茶味,清新可口。 这糕点的馅居然是蜂蜜,这倒是少有——宁樱很是喜欢,不知不觉就吃了半碟子下去。 你吃了这么多甜蜜蜜的东西,自然是要仔细漱口洁牙的,等到她洗漱完之后,又用了自制的玫瑰漱口水漱了口,正准备歇息的时候,四阿哥过来了。 这让宁樱还挺意外。 她从床上起来,穿了屋里的平底绣花鞋,蹦哒着要往外走,四阿哥已经进来了,看她刚刚下了地,他索性一弯腰就把她给抱回床上去了:“别冻着。” 他很温柔的伸手给她拉了被子,又像对待小宝宝一样,给她掖紧了被子角,才道:“好几日没过来了,过来瞧瞧你们。” “你们”自然指的是宁樱和弘昼了。 宁樱听他这话语里的意思——似乎是只是过来看一眼,最后还要再回前面书房去。 “爷,你别太辛苦。”宁樱心疼地伸了手,握住四阿哥的手,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其实好想说——你不用太煎熬,因为那个帝位,最后就是留给你的。 但但是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呢? 四阿哥知道她关心自己,拍了拍宁樱的手背,又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这才道:“爷有数,你放心。”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宁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被四阿哥扶着重新躺了下来,她还没松开手。 四阿哥也不想放开手,两个人就这么手拉着手,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沿边,互相微笑着相对视了一瞬间。 宁樱在枕头上微微歪了歪脑袋,忽然才意识到倘若从第三人的角度来看——自己这个姿势其实挺放肆。 她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那时候四阿哥对于自己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她第一次见到四阿哥,也是因为狗狗乱跑。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蹲在四阿哥面前行礼,四阿哥半天没有叫起。 结果她紧张的都有些出冷汗了。 岁月如白驹过隙,瞬间二十年光阴已过,没想到如今两人也已经携手相伴了二十载了。 宁樱心里说不出的暖洋洋。 四阿哥微笑着看着她,见她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有点好笑,也舍不得走,于是伸手给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气宠溺地道:“睡不着的话,爷再陪你用些夜宵?” 宁樱哧溜就坐起来了。 …… 今天的夜宵都是鲜香口味,里面有一道虾肉笋汤——淡黄色的笋去了衣,洁白如玉,吃起来又嫩又鲜。 满口都弥漫着一种清香味。 虾肉都是粉红的,配上火腿、菌菇,喝起来鲜的很。 宁樱吃的很投入,四阿哥那边倒还好。 他只是姿势优雅的握着筷子,不一会儿就用完了。 然后就是看佛经。 这么多年了,宁樱特别佩服四阿哥一点的就是专注力——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他想做,就会全力以赴。 比如从避暑山庄回来之后,不管是不是为了在康师傅面前立人设,至少他想到了就会立刻去做。 四阿哥看了几本,忽然就发现了书架上奇奇怪怪的小符号。 这是什么? 他指着一个拼音,诧异地问宁樱。 宁樱一时语塞,搪塞了几句,好在四阿哥心思不在这上面,总想着朝堂之中的事情,没说几句话就走神了。 总算是敷衍了过去。 那个标记——她明明留的非常小,哪怕是盯着看也不容易发现。 谁知道偏偏就被四阿哥看出来了。 可见他的观察力有多敏锐。 …… 宁樱陪了他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仿佛被人用胶水粘了一样,很艰难的才能睁开一条缝。 四阿哥见状,合上手中的书本,过来扶着宁樱就躺下了。 宁樱摇了摇头:“我不困。” 这傻子! 四阿哥摇了摇头,本来想强制让她早点休息,忽然才明白过来——他的樱儿是很想他了。 因为这段时间,他没怎么往后院里来。 所以,今天难得过来一次,这傻瓜才会明明都这么困难,还想硬撑着困意,陪在他身旁。 四阿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宁樱的脸颊:“爷今晚在这儿。” …… 宁樱半夜里醒了。 窗户外黑漆漆的,连月光都没有,身边躺着的四阿哥呼吸绵长——显然也睡熟了。 宁樱盯着床顶的流苏发了一会儿呆。 最近这一年来,她经常越来越多的会在半夜里醒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往上长的原因——这睡眠质量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据说睡眠质量不好有好几种体现:有的是入睡困难,有的是早醒,还有的是半夜会醒。 她这种情况,应该就属于最后一种吧。 这还只是康熙五十五年,等到再过六年,四阿哥若是和历史上一样顺利登基。 那时候……她就真的是四十岁的人了。 …… 一片黑暗里,宁樱虽然看不见什么,但听觉却是敏锐的——可以灵敏地听见西洋座钟一下一下地走着,滴滴嗒嗒的,极有规律。 她闭上眼,想再睡去,四阿哥在身旁却翻了个身,朦朦胧胧地一伸手,在睡梦之中就将宁樱揽进了怀里。 宁樱以为他醒了,轻轻的牵了牵四阿哥的衣袖,低声道:“爷?” 四阿哥睡得正香。 被他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禁锢住,宁樱一时间也动不了了。 她伸手轻轻的推了推身边男人的胳膊,却被四阿哥揽住更紧了。 宁樱只好作罢。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她忽然就想到了三格格。 如此安静的夜,云心这会儿应该睡得正香吧? 宁樱躺在四阿哥怀里,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她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屋内的漆黑,能够慢慢辨认出窗外微微泛着深蓝色的夜空了。 夜空之上,星子闪耀,微弱生辉。 三格格就在这同一片夜空之下,就在京城里。 就在不远处。 正文 621 用兵 雍亲王府里,自从过了颁金节,秋意就越来越浓了。 荷花园里,处处都是丛生的细草,草叶尖不再是春夏时候的青碧,而泛出一种无力的苍黄来。 康熙五十五年的冬天就要到了。 宁樱站在雍亲王府后花园里,望着高高的天空上流云微移,晴空万里,一片蔚蓝。 前一阵子的颁金节是满足人最重要的节日,可以理解成国庆——紫禁城之中,一片欢腾。 但也就是刚刚过完了颁金节,西北军事就又发生了。 这一次的战事是准噶尔部的策旺阿拉布坦发起的。 策妄阿拉布坦是准噶尔部首领僧格子,噶尔丹的侄子。 说到此人,也是身世坎坷——年少时候,父汗被刺,只能归顺叔父葛尔丹。谁知道因为爱妻美貌惊人,于是明明还怀着身孕,却被葛尔丹夺妻。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策妄阿拉布坦的杀父夺妻之恨一并爆发,反叛叔父,瞅准了机会,联合部下背后捅刀,一匡准噶尔。 这才有了现在的境况。 自从他成为准葛尔丹部汗王之后,这些年始终野心勃勃,不断的想着扩展领土,骚扰和大清的边界,不但占领了哈密,并且打算南下西藏。 康熙深以为虑,召集皇子阿哥与王公大臣们前来商讨此事。 尤其是四阿哥——康熙对他的委派和重任越来越多。 这一次商讨,四阿哥的意见也是康熙想听的。 眼看着皇阿玛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四阿哥站起身来就道:“皇阿玛,儿臣以为,策旺阿拉布坦胆敢骚扰我大清边界,应当出兵。” 这就是积极主张用兵的一派了。 旁边也有别的皇子阿哥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说是若是轻易参与西北战事,必然损耗极多,只为了区区一个策旺阿拉布坦,不一定要如此急迫。 王宫大臣们也是各抒己见。 但是很显然地,赞同四阿哥意见的人数远远的超过了主和一派。 大概是因为已经是深秋了,紫禁城的风吹起来也不似春夏天那么温凉宜人,烈烈的风从平坦的广场上一片灌过来,直接倒灌入乾清宫大殿之中。 正在议政的诸阿哥和王公大臣们的衣袖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四阿哥跪下便道:“皇阿玛,虽边疆遥远,然策旺阿拉布坦此人野心勃勃,堪为一患,我大清天威不可挑衅,儿臣以为当立即用兵,不可迟缓!” 后面站着的十四阿哥淡淡地瞧了一眼四阿哥。 皇阿玛的身体越来越差,阿哥们之间竞争激烈,这场讨论看上去不过是对策旺阿拉布坦,但实际上,阿哥们何尝又不是把参与用兵,作为提升地位的一大重要砝码呢? 十四阿哥慢慢的伸手,碰了碰腰间冰凉的玉佩——那种坚硬的冰凉感,让他想到了平时在校武场上腰间的佩刀。 …… 十月底的时候,安宁那里传来了好消息——三格格有身孕了。 而且已经有三个月了,胎像稳固。 宁樱听到这消息,欢喜得在屋子里团团转,高兴的都坐不住了! 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四阿哥也很高兴,宁樱趁着他兴致好,就说过几天就想去看三格格。 四阿哥一口就答应了。 宁樱之所以没说第二天就去看,那都是因为给三格格准备的东西还没有妥帖。 她强行忍下了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 这个时代,就算女儿是嫁在京城里的,她想去看一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不容易过去一趟,自然要将样样东西准备妥帖。 婷儿陪着她忙碌了两天——先是准备将来给小宝宝的东西,临行前最后一天就是给三格格做各种美食。 冰桶这时候也发挥上了充分的用途——虽然已经是将十一月了,宁樱还是把做好的小饼干什么的都埋在冰桶里,用来保鲜。 临行之前,因为不放心弘昼一个人在府里,于是宁樱把他也带上了。 弘历在前面书房里听说了消息也很是高兴,想跟着额娘过去。 但是四阿哥说了——宫里上书房学业紧要,若是想看姐姐,待到日后姐姐回府的时候,姐弟两人再叙叙旧也不迟。 于是,只有弘昼能跟着上马车了。 “咱们一起去看你姐姐。”马车上,宁樱捏了捏儿子奶呼呼的小脸蛋。 弘昼对于三格格的感情,相对来说,没有弘历那么深——那是因为弘历从小都是被三格格给带着长大的。 姐弟两人相伴多年,自然感情深。 到了三格格那里,宁樱本来都做好了看见女儿胖一圈的心理准备,但是三格格非但没有变胖,反而还瘦了一些。 “额娘!” 马车刚刚停下,被奴才们扶着下了马车,宁樱踩着小凳子才落地额,就听见了女儿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就看一个少年妇人,衣着华丽,满头珠钗,被一群仆妇围着拥了过来。 三格格身边最亲近的是清扬——她也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侧福晋了,看见宁樱,清扬很是激动,眼里含着泪花就要过来给旧主磕头跪下。 宁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握住三格格的手。 三格格轻轻地蹙着眉尖,脸上却没什么灿烂的笑容。 宁樱是最熟悉女儿不过的。看见三格格这模样,心里就一下明白了。 她顿时心疼起来。 三格格这是很难受了——一定是在忍着孕吐或者其他身体的不适。 也可能是拖着难受的身体,在府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否则的话,见到额娘的话,她还不笑成了花? 果然,刚刚才说一两句话,三格格伸手拿了帕子捂住嘴,眉头皱的紧紧的,脸侧向一旁,不住的弯腰。 一副要大吐一场的模样。 清扬在旁边,眼明手快的就把小婢女手中的铜盏给接过来了,一边又不住的抚摸着三格格的后背心。 看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的熟练程度,宁樱就知道:三格格绝对没少孕吐。 “赶紧进去!”她上前去,心疼地攥住女儿的胳膊就道。 三格格头晕眼花的被众人给扶进去了。 宁樱一边上台阶,一边就回头转身嘱咐婷儿:“把青梅糕拿来!” 青梅糕酸酸的,没放什么糖蜜,若是寻常人吃,肯定觉得口感过酸。 但是对于孕妇的孕妇来说,就不一样了。 婷儿利索地答应了,转身就去马车上吩咐小婢女们提食盒跟过去了。 正文 622 三格格有孕 除了青梅糕,还有宁樱给女儿带的许多其他东西,一样一样地都放在后面的马车之上。 这时候门口乱哄哄的,一堆奴才拥着,婷儿在指挥人一样一样往里运送。 安宁还在外面当差,没在府里,宁樱送着三格格刚刚到了正院里,三格格实在忍不住了,抱住旁边的铜盆就是一阵大吐特吐。 “太难受了。”她抬着眼望着宁樱,眼睛里泪光闪闪:“额娘,我什么都吃不下——不是不想吃,是吃了什么胃里都顶得难受,都得吐!” 宁樱伸手紧紧地揽着女儿,扶着她在铜盆旁边维持着这个姿势,歇了一会。 三格格整个人都是弯着腰的,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樱心疼的不行,低头去看那铜盆里,吐的都是酸水——她疑心女儿是不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婢女们赶紧送来了漱口的温水,三格格漱过口之后,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宁樱赶紧道:“走,额娘送你去躺下来!” 床布是早就已经铺好的,宁樱和婢女们一起,小心翼翼的将三格格给扶着躺了下来。 躺平之后,三格格明显舒服了许多,也不像刚才那么一直紧紧皱着眉头了,整个人渐渐安静下来。 宁樱转身伸手接过了奴才们捧上来的青梅糕,只拿了一片送到女儿鼻子旁边:“闻闻这酸味儿,会好一点。” 三格格很听话地闻了闻,闭着眼睛就伸手揉着额头,带着哭腔问:“额娘,怀胎十月,我都得这么吐吗?” 宁樱赶紧安慰道:“不会的,后面会越来越好。”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就俯下腰,心疼的把女儿整个抱在怀里,还像小时候抱着小宝宝一样,隔着棉被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心:“有额娘在,云心不怕!” 三格格吸了吸鼻子,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望着她:“额娘怀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吐的吗?” 宁樱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你那时候可乖了,额娘都没怎么吐过。” 三格格轻轻的闭上了眼,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眼见着三格格渐渐地睡意来袭,宁樱这才把人给放下,又看着婢女们悄无声息的放下了床帐子。 她带着奴才们,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门口。 一出房门,宁樱就把清扬给招手叫过来了。 她先是问三格格孕吐的这样厉害,已经持续多久了?安宁那边,可有好好照顾? 清扬还沉浸在见到旧主的激动中。 她怕声音大了,吵醒了里面的三格格,微微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压着嗓子回答宁樱的问题。 孕吐是一直有的。 至于额驸——那是一直十分心疼三格格的,有时候三格格夜里呕吐,额驸便彻夜不眠不休,在旁边贴身照顾。 除非到了白日里不得不办差的时候,才会离开。 至于三格格的孕吐,安宁最近这几天也请了好几位名医来看了。 都只说妇人孕吐,千人千症,只能熬着。 更何况,若是放开了来说——三格格这孕吐还不算是最厉害的呢。 最厉害的,压根儿人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而且,因为肚子里有了胎儿,难免用药方的时候,三格格也是诸般小心,生怕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用。 到了最后,她干脆什么药都不喝了,就这么生生地扛着孕吐。 宁樱听到“生生扛着”四个字,心里难过极了。 她一边听,一边叹气直摇头:“这也不是个法子。” 回去之后,宁樱径直去了四阿哥前院的书房,却恰好碰到了幕僚们,正在书房之中与四阿哥商讨。 她于是等了好一会儿。 苏培盛千万殷勤地在旁边,好几次说要替侧福晋进去通报,都被宁樱给止住了。 终于等到幕僚们散会出来,宁樱进去把三格格的情况一说,四阿哥也着急了,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摸牌子,然后让苏培盛拿着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不光如此,他还自己来翻了一会儿医术。 “云心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不肯喝。”宁樱低声道。 四阿哥眉头一拧,恨铁不成钢的低声斥道:“胡闹!” 这么整天的干呕着,饭都吃不下,难道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得了好去吗? …… 第二天下午,太医就已经奉命过去了,安宁也已经提前回了府,陪在妻子身边安慰着。 看过了三格格的症状之后,太医的说法和前面几位名医的说法都差不多——胃阴不足,重在健脾益肾,降气安胎。 随后开的就是安胎凉膈饮,内里多是知母、麦冬、人参、芦根、黑山栀、竹茹、葱白之类,以水煎服,每日两次。 安宁在旁边,这个药方看的比三格的还仔细。 看完了之后,他转身过去安慰妻子:“这些都无碍的。” 太医知道三格格的顾虑,于是又说还有留了一道半药半膳的方子,定然安全,格格若是实在担心,可以用这道方子——将乌梅肉、生姜、红糖加水煎汤。 乌梅性温味酸,止渴调中,和胃止呕。 三格格听着便点头:“如此甚好。” …… 等到太医走了,安宁伸手将三格格揽进怀里,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他低头望着三格格,伸手将她的指尖握住,在自己手心里用力捏了捏,才低声道:“早知道你如此受罪,哪怕便是不要这个孩子……” 三格格乖乖的缩在安宁的怀里,伸手环着他的腰,埋在他胸口里。 她一会儿玩玩他的手指,一会摸摸他的领口。 听到丈夫这么说,她一伸手,轻轻的按在了安宁的嘴唇上,阻止了他剩下的话。 三格格笑着道:“别乱说。” 安宁抱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手背上微微显出青筋。 他没有笑,只是动作极缓地低头亲了亲三格格的额头,伸手给她理了理乱在额边的刘海,默默的盯着三格格看了好一会儿。 虽然已经是夫妻了,甚至肚子里都已经怀上他的孩子了,但三格格被安宁这么深情的一双眸子盯着瞧了一会,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心跳。 她转过头去,正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右边肩肩膀上微微沉了沉。 是安宁深深地圈住了她,将他的下巴埋在了她肩头上。 正文 623 国丧 京城里,过年的气氛渐渐浓厚了起来。 随着年关将近,往各王公府前跑的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一两个时辰之间能来好几趟。 自从上一次看见三格格孕吐成了那样,宁樱回来之后这一两个月里,除了问太医讨教各种方子,她自己也一直都研究各种食疗,做好了各种酸爽解闷的糕点,让专人送过去。 三格格是从小吃着额娘做的糕点的,早就已经熟悉了这些味道,见到专人把糕点送来,她倒是很难得的吃了许多。 能吃,身体就容易恢复。 安宁那边,亦是精心照顾着。 幸好,到了腊月里,三格格的孕吐总算是熬过去了。 宁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听四阿哥那边说——太医每次回禀,都说三格格脉象稳得很,腹中的胎儿也很好,请王爷放心。 宁樱很是安慰。 雍亲王府后院里,一片张灯结彩,眼看着就要过新年了。 弘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是副都统五什库之女,满洲正白旗,吴扎库氏。 弘昐跪在阿玛面前,闻听了婚事的安排,便是满口应承。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腊月里,仁宪皇太后就生了一场重病,一病不起。 毕竟也已经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再怎么精心照顾,也抵挡不住身体的摧枯拉朽。 皇太后于慈宁宫崩逝。 从发病到病情变重,再到去世,这中间的过程实在太短,压根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康熙悲痛万分,辍朝数日,为皇太后上谥号为孝惠章皇后。 因为有丧,本来定于康熙五十六年给弘晖和弘昐成亲的计划也就暂时搁置了。 弘晖倒倒是并不如何在意——反正那位董鄂氏,他从来素未谋面,早一日晚一日娶进门又有什么区别? 倒是皇玛法伤心难过至此,弘晖随着阿玛进宫奔丧的时候,也常常陪在皇玛法身边,多加劝慰。 宫里,康熙是真的悲痛极了——仁宪皇太后虽然不是他亲生的母亲,却胜似亲母。 说到这位皇太后,还得从顺治那一辈的事儿说起。 当初,顺治皇帝与结发妻子博尔济吉特氏成亲之后,夫妻不和,顺治更斥责博尔济吉特氏任性跋扈,妒忌成性,太容易吃醋,最终狠心将其皇后之位废去,降为静妃,专心只宠爱董鄂氏。 然而,废皇后背后的娘家是科尔沁部——顺治废皇后的举动,让科尔沁颜面扫地。 当时大清帝国立国未稳,为了安抚住科尔沁部,孝庄太后做主,又从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中挑选出了一个少女,来给顺治做皇后。 吸取了前车之鉴,孝庄太后在挑选皇后的时候,特意选择了一位性子敦厚老实,善良宽容的少女。 既然顺治不喜欢嚣张跋扈任性的,这样的乖乖女,总该能安分过日子了吧? 这个被选中的女孩,便是如今崩逝的这位皇太后了。 她虽然心地善良,然而谨遵礼教,十分保守小心。 与董鄂氏一比,难免显得像一张白纸,又像一碗白开水,太过于无趣木讷。 顺治皇帝虽然容许她坐在了皇后之位上,却谈不上有什么宠爱。 只不过是用来应付孝庄太后的一个工具人罢了。 这位木讷老实的皇后,压根儿就没有任何机会能侍寝于顺治皇帝,就更不用谈生下一男半女了。 就这样,她足足在坤宁宫守了将近十年的活寡。 直到熬到了顺治帝崩逝。 崩逝之后,因为皇后之尊犹在,她以嫡母的身份入主慈宁宫,被封为仁宪皇太后。 康熙年纪当时还很小,生母早逝,于是这位善良老实的嫡母便很自然的接过了照顾康熙的重任。 虽然她一生都没有得到一个自己的孩子,但是她的本性却是一位标准的贤妻良母——在漫长的岁月中,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将康熙照顾的很是妥帖。 人心都是肉长的,康熙也就这样渐渐与她培养起了深厚的母子之情。 即使是成年之后,帝王心思日渐深沉,康熙对待这位嫡母的态度也从来没有变过。 譬如康熙四十九年,仁宪皇太后过七十大寿,为了逗皇太后开心,康熙竟然亲自上阵跳舞。 彩衣娱亲,也只能做到这般如此了。 …… 悲痛中的康熙帝,伤心不能自制,于是命令四阿哥替自己传达圣意:将太后去世的各处安排转达有关衙门和官员执行。 至于皇太后的梓宫安放地宫的事情——因为康熙悲痛乃至生病,无法前行,于是命令四阿哥代替自己,主持仪式,去陵前读文告祭。 康熙的一系列安排,渐渐的让满朝文武都嗅出了一股不平常的气味:祭陵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康熙直接让四阿哥代替了自己,前去主持告祭,不可谓对之不特殊。 暖阁里,康熙坐在榻上,被奴才们服侍着,一边喝药,一边听四阿哥跪在下面讲去皇太后陵墓前告祭的事情。 康熙点头:“老四,你做的很好。” 他想到仁宪皇太后明明是那般纯善厚道的一个人,这一生却如此悲苦孤寂,忍不住长叹一声,眼中闪着泪光:“皇额娘……” 康熙终于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四阿哥跪在下面就一下下沉默的磕头,一直磕到额头都有些肿了才道:“皇阿玛节哀!” 除了倍加体贴关怀,照顾皇阿玛左右之外,等到临出门的时候,四阿哥还不忘道——说是等皇阿玛悲痛稍减,他将邀请皇阿玛去圆明园游玩,让弘晖陪伴左右,用来缓解心头痛闷。 失去亲人的痛,只能用亲情来弥补。 …… 除夕之夜,京城里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的在风中飞舞着,放眼望去整个京城都是一片苍凉、萧索的白色。 因为国丧的缘故,今年的除夕办的很是简单,本来往年还有些燃放烟花爆竹、歌舞戏曲的表演,通通都取消了。 差不多只是皇帝和宗室们见了面,说说话而已。 如此一来,从宫里出来的时辰都比往年早了许多了。 宁樱手中揣着小熏炉,在一片大雪中抬头望去。 天空黑漆漆的犹如压满了铅块,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以及汉白玉阶在夜色中的轮廓依旧十分明显。 她望向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四阿哥。 四阿哥仿佛心有所感一般,回头同样地望向了她。 他走过来,伸手就给她系紧了紧身上大氅的领口。 正文 624 逼死 因为“国丧”,过年期间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京城之中,店铺关闭了不少。 所有与娱乐有关的行当都暂时歇业了。 宗室王公还有必须遵循一条规定:“国丧止孕”。 所谓“止孕”,顾名思义,也能看出来其中的含义——就是不允许宗室王公在国丧期间生儿育女。 这条规定,不但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实施起来也有相当的困难:国丧的时间很长,一般是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 能勉强当成是两年来看。 国丧前一百天是“热孝”,重孝中的重孝,这个时候,宗室王公们尽管妻妾成群,却是万万不能传出怀孕之喜事的。 是大忌讳。 一旦被人参奏,后果不堪设想。轻则被夺爵,成了闲散宗室,每月拿着三两银养家活口,重则自己不但连闲散宗室都当不成,还可能下大狱。 当然,那些已经怀了身孕并且月份很大的夫人们,自然可以酌情考虑——毕竟谁也没有未知之明,不能事先预见国丧。 但是刚怀孕的就不行了。 就在将要出了百天“热孝”的时候,五阿哥的格格钱佳氏怀上了身孕。 说到底,还是钱佳氏不甘心自己失宠已久,使出了万般手段。 五阿哥过后,得知钱佳氏有了身孕,惊出了一身冷汗——严令府里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尽管如此,这事儿还是难得善了——五阿哥思前想后,最后还是狠下心肠,让钱佳氏堕胎。 因为不敢让外面的人知道,找来的大夫也不可能是太医,只是从外面医馆里拉来的大夫。 五阿哥甚至没敢去钱佳氏面前,只让五福晋出面。 眼看着滚烫的堕胎药端到眼前,钱佳氏拼命挣扎,说什么也不肯喝下这堕胎药,又大哭大闹地喊着为何王爷不来见她? 可见王爷也知道此事做的不妥,问心有愧,何其残忍! 五福晋看着钱佳氏的模样,就想到了已经逝世的刘佳氏,又想到了当年许多事。 她目光渐渐转冷。 她第一次逼着自己狠下心肠,转头对着旁边的嬷嬷们就道:“把她按住!” 钱佳氏多有狐媚,这些年倒还好一些,前几年没少害得五福晋吃了不少哑巴亏。 五福晋量大,她身边奴才们却一个个都记仇在心里呢,见了这种好机会,还用得着五福晋多说?当即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钱佳氏这一下子再怎么闹腾,也拗不过人手众多,当即便被狠狠地按在了床上。 堕胎药的偏方又叫绿头苍蝇汤——自然不是真的用绿色苍蝇熬制,但是内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猛药,闻上去腥臭无比。 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要吐,更何况灌进肚子里去? 五福晋的慈悲心又发作了——看着钱佳氏泪流满面,拼命挣扎的凄惨模样,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 但是…… 五福晋拼命的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她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以她这样的性子,这些年能在嫡福晋的位置上坐稳,已经算是老天袒护她了。 如今她还有嫡子。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恒亲王府也绝对不能因为国丧期间有孕的事情,而出任何岔子。 绝不能。 一碗绿头苍蝇汤灌下去,满屋子都弥漫起了腥臭的味道,钱佳氏眼白里都露出了血丝。 她痛苦的伸手掐着脖子,似乎想把喝下去的汤药再给呕出来。 但是怎么可能呢? 药效很快就发作了——不但快,而且势头来得相当猛烈。 钱佳氏的衣裙,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了。 她痛的大声惨嚎了起来,在床上捂着肚子翻来滚去,几乎像个疯子一样——半点看不出美人的模样。 “福晋,救命!救命!” 钱佳氏眼里含着泪水,拼命的伸手对着五福晋的方向。 她恨五福晋,但是又知道——倘若这屋子里,有哪个女人会对她此情此景,心软一瞬的话,也只有这位五福晋了。 五福晋不敢再多看钱佳氏一眼,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又要动摇了。 眼看着孩子是必定保不住了,堕胎的任务也完成了,她转身刚要走。 嬷嬷却暗暗地牵了牵五福晋的袖子,猛使眼色。 五福晋明白嬷嬷的意思——钱佳氏已经失宠了好几年,但是这几年朝堂之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加上各种祸事层出不穷。 五阿哥这府里,也没怎么有心思添新人。 再加上瓜尔佳氏因为四格格之死,也悲痛逝世,五阿哥身边能伺候的女人就更少了。 钱佳氏这才瞅准时机,好不容易的又重新得了五阿哥一夜春风。 嬷嬷的意思是:此女留着,总是祸患——反正如今都已经奉了五阿哥的命令来堕胎了。 女子堕胎从来都是凶险之事,那么在喝药的过程中,大出血没止住,亦或是其他的病症齐发,导致一尸两命。 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再加上五福晋一向纯良,五阿哥对着五福晋再信任不过。 何不趁着这时机,就把钱佳氏一起给送走呢? 眼看着五福晋犹豫不决,嬷嬷上前去,二话没说,伸手端了那药碗,就把剩下没喝干净的药重新灌进了钱佳氏的口中。 钱佳氏被呛的都快窒息了,两只手无措的在空中抓着,痛苦地瞪大了眼——她知道这是五福晋身边的人起了杀心,想要她死了。 五福晋袖子里,想要阻止的手抬了又抬,最后还是默默地放了下来。 她转身踉跄地向门口走去。 屋子里除了汤药的臭味之外,血腥气越来越浓。 越来越浓。 …… 圆明园里,因为四阿哥之前已经邀请过了康熙,等到百日重孝一过,四阿哥立即带着众人,搬去了圆明园里。 他还开始精心地指挥人打理菜园子,为迎接康熙过来做客做准备。 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早晚都挺凉,宁樱穿着厚厚的羊皮袍子。 这也算是绣房新送来的衣裳——式样倒是时髦的,就是太厚了。 穿在身上,一不小心就成了熊。 要不是圆明园里温度比京城低,她才不会穿呢。 低头写了一会儿菜谱,宁樱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婷儿见状,赶紧出去,又喊小丫头进来给主子再添一个小暖盆。 宁樱揉了揉鼻子,心道——都说来圆明园是避暑的。 这哪里是避暑啊,明明是倒春寒啊。 正文 625 金瓜子 因为国丧,整个圆明园里都在吃素斋。 宁樱这一阵子在小厨房里研究的也都是素菜为主。 弘昼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都黏在她身边,宁樱不由地就想起三格格和弘历小的时候了——两个孩子可以互相玩在一起,大的带着小的,反而替大人省了不少心。 但是如今,府里这么小的孩子——就弘昼一个人,也没有别的小伙伴。 其实仔细想想也怪可怜。 宁樱叹了口气,看弘昼乖乖的坐在一边的小椅子上,被被两边的奴才们扶着。 他自己手上拿着两只天青色的牡丹荷包,颠来倒去的把里面的金瓜子换来换去。 荷包挺沉,弘昼也只是在木质的桌面上拖来拖去。 这也是宫里的赏赐,除夕时候,万岁的赏赐。 在明清时期,尤其是清朝,朝廷已经明令禁止金银在民间流通——所以金锭、金叶子、金瓜子、金豆这一类东西几乎在民间绝迹了。 金瓜子成为宫里特有的恩赏之物,象征着皇权,带上了特殊的一层意义。 金瓜子其实就是小块的金疙瘩,因为形状还挺像葵花子,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但是个头其实要比瓜子要大上一圈的。 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但是制作工艺相当复杂,再结合它的重量算一算——若是换算成现在的人民币,差不多每一枚金瓜子的价值都已经上了六位数了。 所以宁樱低头看着弘昼跟玩玩具一样,把一荷包的金瓜子颠过来倒过去,还伸手要打赏给力士。 力士赶紧就跪下来了:“奴才受不起!这太贵重了!” …… 下午四阿哥过来的时候,看见弘昼在玩金瓜子,不由得就笑了:“这小子,手上力气倒还可以嘛!” 他这话没说错——金瓜子可都是实实在在,沉甸甸的重量。 一枚两枚不觉得;一荷包聚起来就很沉了。 弘昼咧着嘴冲着父亲笑,两只小胖手合拢起来,把一荷包金瓜子放在其中拼命的晃荡。 他就喜欢听这个撞击的声音。 宁樱在小厨房里,正做着芋泥小方——因为如今不能做荤菜了,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做甜点。 这道芋泥小方的原材料其实很简单:除了常见的鸡蛋,牛奶、油、糖之外,剩下的就是芋泥了。 芋泥是芋头煮熟捣烂加红枣、樱桃、瓜子仁、冬瓜糖、白糖、桂花和熟猪油。 宁樱在穿越前自己也做过这道芋泥小方,但是市面上要买到合适的芋头其实不容易。 一定要选槟榔芋这个品种,才能粉、松软。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就是猪油——上好的猪油才会油而不腻,配上芋泥……那丝滑的口感简直绝了。 等到香喷喷软糯糯的小方蛋糕做好之后,倒扣晾凉,去除边角之后,切成几片。 然后一层蛋糕抹一层芋泥、再加一层自制的奶油。 这样很耐心的一层一层叠加起来,最后就成了香喷喷的芋泥小方了。 弘昼在旁边,闻到了这香味,连金瓜子都不玩了,馋的都快哭了:“额娘,想吃!” 宁樱最后将一层巧克力粉撒上去,拼成了一个爱心形状,这才让婢女们帮着打下手,把蛋糕盛盘子装出来。 芋泥从蛋糕的边缘快漫了出来,蛋糕不断的轻轻颤动着,在灯火下看过去分外诱人。 连四阿哥都忍不住吃了三块。 小厨房里还有剩下来的芋泥馅,宁樱直接拿来加上红茶、牛奶,做成了芋头奶茶,再再配上一层薄薄的红豆沙。 为了控制甜度,什么糖也没放,只是在最底下铺了一点蜂蜜。 毕竟红茶还是会有一定的涩度的。 宁樱特别满意今天自己的甜品手艺,一边照顾着弘昼吃蛋糕,一边又让婷儿和小潘子把芋泥小方装进了食盒里,给前面书房的小阿哥们提过去。 正好给他们当做读书辛苦之余的小甜点。 用完晚膳之后,四阿哥想读书,但是又肩膀酸痛。 宁樱于是直接让他先躺下,在床上歇歇。她坐在床沿,旁边拿着书给他念。 毕竟也穿越过来这么些年了,许多字她也都能认得,但就是断句断的不好。 她这边一边念,四阿哥一边在那边拼命忍笑。 宁樱一转头,就看他脸都快笑抽了。 宁樱也笑了,冲着他摇头晃脑了一瞬,还是坚持着往下念,直到四阿哥笑得肚子都疼。 他过来拍着宁樱的手背,让她赶紧把书放下,不能念了。 “好久没这么乐呵了。”他笑着把书抢过来道。 但是转念想到还在国丧期间,四阿哥顿时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院子外面虽然冷风嗖嗖,屋子里却暖融融的,等到夜深的时候,四阿哥看完了书,让奴才送了热水进来洗漱。 两个人并排在床上躺下,因为床头放着书箱,灯火还没有完全吹熄,宁樱伸手给四阿哥擦着湿润的头发。 忽然就轻声“呀”了一声。 四阿哥转头问她:“怎么了?” 宁樱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爷有白发了。” 还不止一根。 这些白发,就在两三个月之前,她还没有见到这么多。 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一般。 四阿哥怔了一瞬,笑了笑,脸上没有半分惆怅的表情,只是语气清淡地道:“是该有了。” 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瞬,宁樱从床上慢慢的挪过去,依偎在他肩窝里。 四阿哥默默地收紧了揽着她腰的手。 …… 宁樱想着四阿哥如今每天除了出王府去宫里办差,其他的时间便是和幕僚们在一起。 他们在书房里,神神秘秘地一聊便能聊大半天。 有时候连午饭都是苏培盛带着人送进去的。 四阿哥这阵子过来的多,也是因为这是在年头。 一年之中,总是到了年中和年尾的时候,是最忙的。 想到刚才的白发,宁樱喊了奴才进来,也没问四阿哥的意思,直接自作主张熄了灯火。 她想让他尽量再多休息一会儿——如果说夺嫡是一场长达数十年的马拉松赛跑的话,如今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四阿哥明显是已经很疲惫了,却硬挺着不敢倒下。 心力交瘁。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其他因素以外,皇子们之间比拼的就是谁更有韧劲了。 正文 626 爱恤 四月底的时候,康熙往圆明园里过来了。 自从皇太后崩逝之后,康熙的身体素质似乎一直在直线下降,就连宁樱这种每隔大半年才能见到万岁一次的人都能发现:康熙的精神变差了很多。 听力也衰退了。 四阿哥带着众人跪迎在圆明园门口,远远地看见帝驾过来,他光是迎接的话就说了好几遍。 还是提着嗓子,中气十足,几乎是喊出去的。 不这样不行——若是声音小了,皇阿玛听不清。 在圆明园里的一大好处就是不如紫禁城里那样规矩森严——无论是来做客的,还是招待的,都能放松一些。 “弘晖。”四阿哥一路扶着皇阿玛进园子,一边就道。 弘晖压根就不用阿玛多提醒,早就已经上前去扶在了皇爷爷身边。二 圆明园里的布置还和从前差不多,因为国丧,到处连色彩鲜艳一点的宫灯都不给挂,走到哪里都是素色的。 反而更加显出一种清淡隽永的美来。 到了四阿哥书斋附近,康熙脚停下了脚步,忽然就默默的看了好一会儿。 四阿哥书斋周围青松流水,布设的景色十分类似于逝世的皇太后在畅春园中,曾经居住过的住处。 康熙看着看着,想起嫡母,以手掩面,进了书斋后院,站在满庭清幽风景中,默然了好一会儿,才对四阿哥道:“老四,如今只有孝敬朕之人,并无爱恤朕之人,尊长辈皆已凋谢,朕每每想到此处——无可与言为伤!” 年迈的老皇帝涕泪纵横,在圆明园的田园风景中卸下了所有防备,流露出了完全的虚弱姿态。 弘晖紧紧地抿住嘴唇,很懂事的就过去扶住了皇爷爷的肩膀:“皇玛法不要太过伤心,孙儿陪着您。” 四阿哥也跪下来了:“皇阿玛节哀!” 康熙没说什么,只是老泪纵横的握紧了孙儿的手。 …… 康熙在圆明园中四处散步,福晋、宁樱还有孩子们都陪在四阿哥身后。 弘昼跟着弘历哥哥,凑不近皇阿玛身边。 但是看见有人来了,弘昼还是很兴奋的。 他迈着一双小短腿就在后面的人群中来回乱窜,好几次乳母差点没抓住他。 宁樱怕儿子闯出祸来,伸手把他抱起来了,面色严肃额,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如今正是国丧期间,皇玛法很伤心,你不要笑的这么开心,至少在皇玛法在的时候,不能如此。” 弘昼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看着额娘脸上郑重的神情,他也有些吓着了。 活生生的把脸上的笑容给憋回去了。 宁樱看着儿子的小包子脸,只觉得心疼又无奈。 让一个小孩子不要再尖叫玩闹嬉笑,最好的办法不是告诉他“别闹了”,而是拿好吃的和好玩的给他,让他转移注意力。 她悄悄地对四阿哥说了一声,然后就让婷儿看着,让奴才们提前先把弘昼带回园子里去。 院子里的小厨房正在做着煎面包片,两边都是金黄金黄的,拿下来蘸了甜甜的奶酪酱,送进口中,香脆的很。 弘昼一口一口地吃完了,吃的满脸都是奶酪酱,婷儿跪在旁边,伸手拿了帕子给他擦着脸。 吃完了,也闹困了,弘昼小小的脑袋往旁边一歪,就说要睡觉。 乳母和婷儿都松了一口气,赶紧给小阿哥简单换了一身衣裳,就把他抱去屋子里床铺上了。 …… 外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圆明园中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因为地势起伏,远远望过去也颇有气势。 好不容易送走了帝驾,宁樱赶紧回到了屋子里,第一眼就看见弘昼歪在小床上,睡得好香。 她过去轻轻的给儿子掖了掖被子,没想到却把弘昼给弄醒了。 弘昼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见是额娘,一咧嘴刚想笑,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闭上了嘴,问宁樱:“额娘,我现在能笑了吗?” 宁樱把儿子往怀里紧紧一抱,在他背心上揉了揉:“笑吧!” …… 万岁来圆明园,自然是件大事,一时间,京城里本来在盯着雍亲王的各处眼睛就更红眼了。 有说雍亲王如今如何如何得宠的,也有说万岁被雍亲王父子哄得其乐融融,简直大有想在圆明园住下来的意思。 对于外面的这些论调,四阿哥统统视而不见。 大概是为了避免触景伤情,五月里,康熙搬离了紫禁城,又到了畅春园里。 这下可好,父子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圆明园本来就算是畅春园的附园,四阿哥天天都写了请安折子,问候皇阿玛身体。 当然,光是请安折子是不够的,还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蔬菜瓜果送过去。 都是圆明园里的菜地产的。 菜叶摘下来,还是清碧清碧,带着水滴的,直接装进了箩筐里,一摞摞整理的整整齐齐,还贴心的放了冰桶保鲜。 用马车拉过去畅春园。半天不到的功夫就送到了。 都快赶上专业的送菜APP了。 关于四阿哥写给康熙的请安折子——宁樱有一次去前面书房给孩子们送点心的时候,恰巧看过一次。 “听皇阿玛上次说了‘如今只有孝敬朕之人,并无爱恤朕之人’的话之后,儿子十分难受,长夜漫漫,每每想到此语,常常心疼皇阿玛的不易之处,甚至落下泪来……”。 宁樱瞪大了眼再往后看了几行。 她肉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四阿哥……看不出来啊! 如果把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姓名都免去的话,这封信哪怕说是写给情人的,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几乎满纸温柔得都要冒爱心泡泡了。 宁樱: ̄□ ̄|| 但是畅春园那边,反应倒是十分冷漠——康熙虽然也会回信,但不过寥寥数语,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来。 倒是对于圆明园的蔬菜瓜果,康熙好评颇多,还点名了几次说要什么菜什么菜,要多送一些过来。 父子两人的信件话语越写越家常。 四阿哥读完了信纸,郑重的收起来,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正文 627 险丧 六月初,越来越靠近三格格生产的日子了。 宁樱很是紧张,跟四阿哥说过之后,带了许多吃的穿的用的,往三格格那里又去了一趟。 三格格自从不孕吐之后,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许多,如今虽然月份大了,但是身体的不适感却没有开始那么严重。 就是走路的时候被骨头的酸痛压迫的走成了八字步。 她托着肚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是因为吸取了额娘的经验。 额娘之前曾经说过:想要孩子容易生产的话,平时就要多走路,千万不能偷懒。 三格格很是听话。 宁樱一过来,清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对于产房里的诸多布置,她什么事儿都不问三格格了,反而跑过来问宁樱:“侧福晋,准备的这样行吗?” 宁樱在产房里左看右看、四处检查,又伸手摸了摸床铺的柔软度,高度,坚固度,又把准备好的接生嬷嬷们全部都叫过来问话。 嬷嬷们知道上面坐着的这位是雍亲王最宠爱的侧福晋,又是格格的生母,一个个拘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于是宁樱便也只问了领头的嬷嬷。 等到万事全部都安排妥当之后,她才离开了三格格这里。 三格格看额娘要走,满眼都是舍不得,可怜兮兮的一直拉着额娘的手,把她送到了院子门口。 她还想再往外面送去,宁樱摇了摇头:“你好好养胎,不要四处乱走动,听话。” 她说完,看了一眼清扬。 清扬会意,立即就过来紧紧的扶住了三格格的手臂。 三格格站在院子门口,一手摸着肚子,一边目送着额娘走,盯着看了好远。 宁樱走着也不放心,回了好几次头。又对着女儿遥遥的挥手,意思是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别干在太阳下面站着。 三格格一步一回头地回去了。 …… 一直到马车都停在圆明园门口了,宁樱还觉得自己的心思仍然在女儿那边。 直到小儿子弘昼从院子里面跑出来,一把抱在她的大腿上,宁樱的心才被拉了回来。 她低头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弘昼胳膊弯里正夹着一只小狗,额娘没回来之前,他正在抱着小狗玩耍。 小馄饨如今已经老的不能动了,整天也只是和墨痕依偎在一起懒洋洋的晒太阳,这几只小狗都是小馄饨的后代。 就算饲养的条件再好,照顾的再精心,狗狗的寿命毕竟比不得人——这两只小狗也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了。 宁樱低头摸了摸小狗,伸手牵着弘昼的小手:“走,咱们进去。” 弘昼也知道额娘这是去看姐姐了,于是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就仰头奶声奶气问额娘:“姐姐?” 他还不能长篇大论的说许多话,但是关切的心意却是相通的。 宁樱拍了拍他的后背心:“姐姐很好。” 傍晚的时候,因为四阿哥一早已经提前让人过来,说晚上会过来,所以宁樱亲自下了小厨房,正指挥着奴才们准备四阿哥爱吃的菜,忽然苏培盛手下的人气喘吁吁的过来了。 人刚刚站定,就说过来给侧福晋通报一声——王爷来不了了。 宁樱倒也没有太意外——如今康熙信任的人越来越少,四阿哥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更何况如今在圆明园里,离着畅春园又近。 若是万岁那里想到了什么要事要吩咐,四阿哥立即得过去一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上一次也是的:她正在陪着四阿哥用膳呢,连羊肉串都是滚烫的,还没晾凉能入口,结果四阿哥就急匆匆的被人给叫走了。 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宁樱一边想着,一边把来人打发走了,又重新转身进了小厨房。 天气已经是六月了,外面热得很,这这时候的人又不能穿短袖短裤,更何况四阿哥要见万岁,仪容自然更要整齐具备。 光是那一身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宁樱看着都觉得替他感觉要中暑了。 更何况四阿哥还得天天在外面跑。 他是真的忙——过去好歹还有空,让大夫隔上十天半个月过来,请个脉,再开一些药方补养身体。 但是如今就连请府医问诊的时间都没了。 宁樱一边想着,一边准备做个绿豆汤,放凉了之后加点冰糖,再配上金银花。 这个做法很简单,但是最解暑——喝绿豆汤时,不用把豆子一起吃进去,只要光喝清汤,就已经很养人了。 若是四阿哥晚上要忙到太晚,她就让奴才们把这绿豆汤给送到前面书房去。 宁樱自己觉得自己安排妥帖,结果整整一晚上,四阿哥都没有露面。 第二天,宁樱才知道——原来前一天八阿哥突发疾病,一度奄奄一息。 差点人就没了。 这是自从上一次伤寒病好不容易熬过来之后,八阿哥第二次大病。 大概是康熙也觉得上一次对待这个儿子,难免有些太过于冷酷无情了——尤其是吩咐大队伍要绕着八阿哥的居处走,以免八阿哥死在那里,沾染了他的晦气。 那件事之后,九阿哥、十阿哥等人都颇有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 于是这一次八阿哥重病,康熙让三阿哥和四阿哥前去探看,并且口头传达了他的意思——老八可以安心养病。 虽然政治生命已经完结了,但是毕竟是亲儿子,所停之俸银米仍照前支给。 八阿哥在病床上泪流满面。 大概是受到父子关系转好的情感激励,八阿哥顽强的挺了过来,又熬过了病魔的第二次攻击。 不仅如此,康熙还下了命令,让五阿哥去监工——把八阿哥所在赐园旁边的民居都给迁走,打算给八阿哥的园子往东边调整调整,换个地方。 所谓的“往东边调整调整”,其实就是离畅春园更近了。 八阿哥有苦难言,只能苦笑着。 他知道皇阿玛这是在监视自己,离得越近才越好监视。 可是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他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水花吗? 皇阿玛还要这般警惕? 八阿哥在无尽的苦涩中,越发意识到自己过去努力搏那“八贤王”的声名,在皇阿玛心中,留下了多么深的影响。 何其愚蠢,何其后悔。 可惜一切时光都不能倒流了。 正文 628 信任 康熙的警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眼瞅着康熙和八阿哥的关系缓和才没几天,朝堂之中,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正如当初太子被废之后,残余的太子党每每见到老皇帝心思动摇的时候,便三番五次在康熙面前提及复立太子。 如今八爷党也是一样。 也不光是八爷党,还有一些对八阿哥印象极好的老臣,也开始将这话题呈现在康熙面前。 譬如深受康熙帝倚信的大学士李光地,始终都坚持认为,在皇上的诸多儿子之中,八阿哥胤禩是最贤能的,甚至以请立皇太子之名上折请安。 康熙看了请安折子,不怒反笑——也就这帮老家伙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很快,康熙又重新交待了八阿哥一些闲散边缘政务。 这一下更是引发得舆论纷纷。 在满朝人心浮动之时,四阿哥却气定神闲。 他清楚的很:皇阿玛和他的性子是一样的——心里一旦有了芥蒂,便再也拔不去了。 “信任”一个人和“用”一个人,完全是两回事。 “用”一个人,完全是因为还有用处,还可为自己的帝王心术所调拨——做得好便让他多做些,做不好便弃之如敝屣,或者扔出去背锅。 而“信任”一个人,则不一样。 “信任”这两个字,本来就是动了感情的。 只有走进心里的人,才能真正的被信任。 …… 六月中旬的时候,明陵发生了盗窃案,规模还不小。 首领的官员惊慌失措,赶紧过来请罪,连称死罪。 康熙于是让四阿哥前去查处。 既然已经去了明陵,反正顺路也是顺路,康熙于是干脆又让四阿哥去各处陵寝,代表自己进行祭拜。 这是以前除了太子和直郡王之外,诸位皇子阿哥们谁也没有享受过的信任。 四阿哥一边拜陵,一边还不忘一封又一封的请安折子往畅春园里递。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只不过每完成一道程序,他便会给皇阿玛一个声响,告知一声。 所谓“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应”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 康熙那边,大概每次去了两三封请安折子,才会回来一封。 回来也就是两个字;知了。 …… 圆明园里,四阿哥跑了一趟回来,整个人都晒黑了一圈。 亏得他眉眼生得好,能撑得住,否则这样的肤色至少要让颜值下跌一大部分。 晒黑了倒还是其次,四阿哥后脖颈上的皮肤,好多地方都晒伤了。 “疼。”他坐在宁樱院子里屋里,由着宁樱轻手轻脚的给他上药。 四阿哥是很难喊痛的,宁樱知道:这是真的晒得厉害了。 很多地方还起了小水泡。 “如今日头这么毒,爷能坐马车的时候还是坐马车吧,何必非要骑马?”宁樱一边轻轻的给她吹着后背,一边就道。 四阿哥道:“赶时间,没大来得及。” 他这话一说,宁樱想了想就觉得倒也有道理:假如赶时间的话,那坐马车的速度肯定是赶不上自己快马加鞭的。 “时间不多了。”四阿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吻了吻,淡淡地道。 宁樱一手拿着药膏,一手握着毛巾,跟着四阿哥亲吻自己的手,她站在旁边愣了一会儿,忽然就明白了四阿哥话语中的深意。 可不是吗? 时间确实是不多了。 等到这边上完了药,宁樱亲手拿到纱布,轻轻的覆盖上四阿哥脖颈上的皮肤。 既然已经是在屋子里,一会儿又是要就寝的,四阿哥索性只穿了里衣,外面披了一件轻绸外袍。 宁樱让人把熬好的金银花绿豆汤端进来。 金银花浮浮沉沉,在清碧的绿豆汤中,还没有送到嘴边呢,就已经闻到一股清香。 四阿哥是真的渴了,喝了一碗之后,指着绿豆汤就道:“这个清爽,味道也好。” 宁樱点头道:“用料太金贵的,未必就如这个好喝。” 她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喝了半碗。 …… 第二天上午,宁樱醒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了。 为了让她安睡,他依旧和往常一样,没有让奴才们去打扰她。 婷儿将早膳端进来——早膳是金银花粥,配上甜甜的豆沙糕,很有江南风味。 宁樱还没喝完呢,突然外面就躁动起来了,额驸那边派奴才过来通传:说是三格格发动了。 昨天夜里就发动了,只不过圆明园在京郊,得出城门。 所以消息一直到今天才报过来。 宁樱手一抖,碗口一斜,绿豆汤都泼出来洒在袖子上了。 “快,赶紧安排车马过去,让人往宫里也递一下信,告诉王爷!” 宁樱一边慌慌张张的起身,一边就道。 …… 日头渐渐高升,听着一路上的知了叫声,宁樱只觉得愈发心烦意乱。 马车刚刚在府门口停下,还没有停稳,宁樱就已经撑着婷儿的手,被一众仆妇们拥着,下了马车了。 清扬是早已经等在府门口的,宁樱见了她,摇头就气得道:“要你来接做什么?还不去陪着格格!” 清扬苦笑的上前来扶她,宁樱一眼就看见清扬手腕上青青紫紫的——不用说这都是产妇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太过于痛楚而用力抓出的勒痕。 “太医都在了吗?”宁樱一边往里心急如焚地赶着,一边转头问清扬。 清扬点头如捣蒜:“都来了!都来了!” 不多时,已经到了三格格产房那里。 安宁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看样子很是憔悴。 另有府上人,见了侧福晋过来,赶紧上前来磕头行礼。 宁樱哪里还有这心思,匆匆的挥了挥袖子,让人都起来了,赶紧就往里面走了。 才走到房门口,就听见三格格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而且声音还是哑的,可见已经叫了多久。 宁樱的心猛的一揪,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了。 婷儿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太医在旁边,跪下来磕头之后,起来回话就说了一堆——只说什么产妇安逸过度,气血运行不畅,而且临产忧虑紧张,气结血滞,冲任失畅。 宁樱听着听着就道:“格格怎么安逸过度了?她天天都在走路呢!” 太医一时语塞, 门猛地被打开,一个满头是汗、刘海已经全部粘在额头上的小婢女,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就往外走。 宁樱颤着一颗心,往盆中瞄了一眼——水是有血色的,但是不多。 正文 629 临渊而行 宁樱推开那小婢女,就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不但热,而且闷,几乎透不过风来。 几个嬷嬷都跪在产床旁边,也有趴在床上的,把脑袋伸到被子里去瞧。 一边看一边教三格格怎么用力。 三格格满头满脸都是汗,一脸万念俱灰的模样。 看见宁樱进来了,她眼里忽然就有了光彩,伸手便哭着道:“额娘!” 宁樱三步并作两步,立即就跨上前去了。 床头的几个伺候婢女赶紧让开,宁樱身子一侧,往床沿边一坐,看着女儿这副模样…… 她心如刀割。 但是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她是额娘,这时候就是孩子的精神支柱了。 她若是撑不住哭出来,三格格肯定也会跟着哭。 生孩子,撑着的就是一口劲。 “不怕,不怕啊。生孩子都是这样,一会儿生出来,立刻就不痛了!”宁樱紧紧地抱住三格格的肩膀,尽量做出一副司空见惯,轻松无比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有了这心理暗示,三格格明显好了一些,但她还是汪着两泡大大的眼泪,抬头望着宁樱:“额娘,我没有力气了……” 宁樱心都要碎了。 接生嬷嬷头还蒙在被子里,跪在床上拱来拱去,忽然声音里就带了万分的惊喜:“再加把劲儿,格格再加把劲儿呀!” …… 一直熬到了下午,三格格生了个女儿。 一听说生的是个女孩,宁樱心里一酸,就想到往后这个女孩子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还要遭受这么一趟罪。 虽然她更喜欢女孩子,但是她宁愿三格格生的是个男孩。 一直到了回到圆明园的时候,宁樱还是晕乎乎的。 四阿哥虽然在宫里忙得脚不点地,但是知道三格格顺利的生下的孩子,也是很高兴。 本来已经派过去的太医,在半路上就折回来了。 “我就担心云心毕竟年纪还是太小,就怕……”晚上坐下来用膳的时候,宁樱一手端着碗,一手提着筷子,就发现两只手还是有些打颤。 今天白天她是真的害怕。 这时候毕竟不比现代——有各种先进的医疗措施,若是生不出来还能转去剖腹产。 如果三格格今天肚子不争气,没生出来的话,难产了,那后面的麻烦就大了。 无论是宫里,还是宗室之中,因为生孩子而丢了命的女人还少吗? 如果三格格没了…… 宁樱其实都不敢往下再想下去。 …… 女儿顺利生育,心里去了一块大石头,宁樱胃口都开了,光是一道酸辣拌小菜就吃了整整一碟。 四阿哥也高兴,匆匆忙忙的用完了晚膳,就去看赏赐的单子了。 三格格一切顺利的消息也报到了畅春园,康熙和德妃那边也是有赏赐的,加上四阿哥这里本身给爱女准备的东西。 放在一起,数量不可小觑。 他如今是深受皇上信任的雍亲王,又有许多人,连三格格生产这事儿都没放过,借着这借口,就扒上门来送礼贺喜。 门口管事儿的都不好说了——心说给格格贺喜去,当去额驸府上。 到了这格格娘家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一转眼到了中秋节,三格格带着小女儿回了一趟圆明园——小女孩长得标致极了,长长的睫毛还自带卷翘,看着让人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 四福晋在旁边酸溜溜的看着,就看四阿哥抱着自己这个小外孙女,在怀里抱了好半天。 “和你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四阿哥一边看,一边转头对着宁樱就道。 宁樱看着他满目含笑的样子。 凭她对他的了解——若不是四福晋在旁边,他估计肯定要上手捏一捏宁樱的脸颊了。 四阿哥抱了一会儿,就把外孙女让给宁樱了。 宁樱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小婴儿的身子总是这样柔软,感觉像是水做的,压根儿不敢用力。 她低头定定地瞧着小宝宝好一会儿,小宝宝也睁大了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她。 真是个天使宝宝——只要吃饱了肚肚,就不哭不闹,可爱极了。 三格格自从生产之后,肚子还有些没恢复过来,虽然穿着华丽,但是腹部还是忍不住的微微有起伏,看上去就像人怀孕了四五个月一样。 安宁在旁边寸步不离地扶着她,活生生把三格格呵护成了一个没有手的人。 等到弘晖、弘昐、弘历从宫里尚书房回来了,四阿哥立即就让人去喊男孩子们过来——来见见姐姐。 见到小宝宝,三个男孩子一下子就成了人长辈了。 一家团圆,四阿哥心里高兴,不光赏赐了三格格,还打赏了整个圆明园上下奴才。 四福晋微微瞪着眼在旁边看着。 这不过就是个格格而已。 瞧这动静和架势,外面不知情的人看着,还以为雍亲王府里是不是又添了个小阿哥呢! …… 中秋节一过,十三阿哥受命,去湖广一带,督办皇木采办的事情了。 所谓皇木采办,指的就是朝廷为修建宫殿、陵墓及园林等皇家建筑而进行的优质皇木采办。 前明一带,修建宫殿、陵寝基本上用的都是楠木杉木,因此,明代的皇木采办就是采楠杉。 但是一棵树要长成参天大树不容易。 等到了清朝的时候,巨大的楠木杉木已经变得稀少,采办也日益维艰。 这是个大事儿:规模大、过程难,影响也深远——毕竟修建的都是宫殿和陵墓。 哪一件事拉出来,有个差池都非同小可。 这种差事,若是以往,是不大可能落在十三阿哥头上的。 十三阿哥也不是傻的,立刻就知道这是四哥推举了自己。 从康熙五十三年以来,这几年,四哥就一年走的比一年累,肩上的担子一年比一年重。 政务上的事情,每一件都费尽心思做到最好,还要记挂着,不能功高盖主。 有时候,十三阿哥都觉得四哥犹如临渊而行——前面的太子、直郡王、八阿哥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探路者。 摔下去一个便为四阿哥做一次提醒。 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是很难彻底放松下来的。 临行之前,十三阿哥在圆明园前面的书房里,和四阿哥说了半天的话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十三阿哥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正文 630 冰嬉 十三阿哥一走便是小半年光景,转眼间,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六年的年底。 这一年是个寒冬,京城里一片天寒地冻,泼出去的水转眼就会冻成了冰渣子。 更不用说雍亲王府里了,就连抄手游廊上都挂上了熏笼,屋子里的炕烧得暖热暖热的,暖盆更是一盘接着一盘。 宁樱有时候都吩咐奴才们赶紧开窗透气,生怕中毒了。 紫禁城里,下过几场雪之后,地面就冰冻上了,远远的看过去——冰辉雪光之中倒映着紫禁城各处的宫殿,仿如天上宫阙。 太监们哆哆嗦嗦的抱着梯子在挂宫灯——天气太冷,许多人手都冻僵了。 好不容易打出来的火绒擦几下又没了。 因为太后国丧,今年虽然过除夕,也只是简单走个仪式。 倒是正月里,宫中集中在西苑,进行了一场皇家冰嬉。 说到这冰嬉——宁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以为紫禁城里肯定每年都会举办冰嬉。 真正过了几年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若不是遇上大雪冰冻的天气,冰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举行的。 来滑冰的选手都是出自于八旗子弟,还要配发相应的装备,每个旗都出到两百人。 这样一算的话,整场活动足足有一千六百多人参加。 因为参加的都是八旗子弟,怠慢不得,内务府也早早地就预备好了冰鞋、皮护膝、冰刀等等。 所谓的冰刀——就是木板下镶钢条或钢片,绑在鞋下。 宁樱直接理解成溜冰鞋了。 真到了去西苑太液池那一天——宗室们几乎都去了。 弘历和弘昼看着这场面就蠢蠢欲动,几乎也想下场去溜一圈冰。 但他们是皇孙,身份不同,自然不能下场。 等了好久,听见众人骚动,又有礼仪太监指挥跪拜,宁樱起身转过去才看见康熙过来了。 大概是为了呼应“冰嬉”的主题,他坐在冰床上,床上罩着黄缎盖,如同车棚,床中铺有蒙着貂皮的宝座,宝座下设有火盆,在众人的山呼万岁声中,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虽然离得远,宁樱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康熙身边坐着个两三岁的胖娃娃,还围着口水兜兜,又白又胖,萌的不得了。 她之前是曾经听四阿哥提过的——说皇阿玛的二十四阿哥,如今算是宫里最小的孩子。 比之前的“二十二阿哥”,又一次刷新了“最小”的记录。 这孩子的生母是穆氏,听说也只是个贵人——是皇上当年南巡江南的时候,当地官员献上来的美人,据说善歌舞。 可惜皇上回了京城,就把这美人给忘在了脑后。 这一忘就是好久,没曾想前几年看了场舞,就把人给想起来了,于是穆贵人,这才有了二十四阿哥。 德妃坐在旁边,倒是困的不行——以她如今的地位,后宫筹备这些事儿,她也是要参与其中的。 虽说今年过年,宫里是不准备大办了——但若是按照以往一样大操大办,反而不容易那么累。 反正一件件事都让内务府按着惯例,走流程就好了。 就是因为有了改变,才特别累人,一件件事儿都要人来定夺、来操心。 听着二十四阿哥在上面不住的又笑又叫,德妃只觉得吵得脑袋都疼了。 她忍不住用手帕掩住嘴,偷偷的打了哈欠。 康熙一转眼看到了,微微一笑,就让人拿了御案上的果子去赏赐给德妃。 德妃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遥遥的隔着距离,给康熙谢恩了。 观冰嬉的席面上,小阿哥们面前都是暖羹——一碗一碗热腾腾的冒着蒸汽。 弘历看冰嬉都看呆了,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几乎坐不住了。 场面上正在表演的项目叫做“转龙射球”。 听起来就很难,规则也挺复杂:参赛的八旗子弟分为两队:一队穿红背心红马褂,另一队穿黄背心黄马褂。 队员背上分别按旗籍插着正黄、正白、镶黄、镶白等小旗。 冰场上,靠近天子冰床处,则设了一个球门。 门上方和下面都各悬着一只巨大的彩球。 八旗子弟们都按照自己的队伍排练成长龙,在晶莹的冰场上形成两个大圈。一边滑行一边做射箭的表演,最后从门里面穿过去。 如果是有能耐的八旗子弟,不但一边要冰嬉额,一边还要腾出手来做一些动作:比如倒立、旋转,彩旗飘扬,你追我赶。 场面十分热闹。 宁樱看着看着,肚子里就嘀咕:咦,这不就是花式滑冰吗…… 运动员通过冰刀在冰面上划出图形,并表演跳跃、旋转等高难度动作,裁判会按照动作的质量与艺术性表现进行综合评分。 而如今,显然“裁判”变成了康熙。 他天子御座的位置好——正好对着球门,每一位八旗子弟过来表演动作的时候,都必须要在皇帝眼皮之下经过。 康熙看得也很高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反正过来的都是八旗子弟,但凡有表现出众的,康熙忍不住就喝彩一声,然后命令身边的近侍下去赏赐。 得了赏赐的八旗子弟,也觉得光荣无限,伸手将御赐之物举在头顶,在一片欢呼声中才回到自己的队列中。 大概是盯着冰天雪地看得久了,宁樱难免觉得眼睛有点发酸,转头一看,就看见弘昼也正盯着花样滑冰看的入神。 “这到底还是有些伤眼睛的,别盯着看了,歇一歇。”宁樱想了想,就让奴才们过去传达她的意思给两个孩子们。 至于弘晖,倒是不必说。 人家本来就不在这儿的席面上,早就被康熙叫到权力中心附近了。 弘昼毕竟年纪小,比弘历听话许多,一听说是额娘的意思,他一手按着前面镶嵌着宝石的小瓜皮帽子,回过头来,扭着小身子,冲着额娘笑了笑,然后就乖乖的伸手捂上了眼。 不看了! 弘历却还是老样子,脖子都快伸出去了。 冰嬉场上正是一片热火朝天之时,又有人在旁边打起鼓来,气氛愈加热烈,忽然一名身形清瘦的少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他的射箭之姿实在是利落得很。 如果光是利落,倒也没什么——但他同时将冰嬉的美感融入了进去,明明穿着一身劲装,居然硬生生的舞动出了飘逸出尘的身姿。 正文 631 弘旺 少年抬起手,一只彩球稳稳地穿过了球门,在天子冰床之前晃了晃。 随即,那只彩球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居然绕了个弯,又奔回了少年的手中。 这便是手上的武术功夫了,康熙看出了门道,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先是让人打赏,随后觉得又不够,便让人把少年带了上来。 一直走到了近前,康熙才渐渐的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些眼熟。 八旗子弟实在是太多了,便是朝廷重臣的孩子,他也不可能认得每一个。 目光落在少年的腰带上,看着那颜色,忽然一个激灵,康熙才想了起来:这哪里是普通的八旗子弟? 分明是自己的孙儿辈! “孙儿弘旺,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旺跪在地上,磕头道。 弘旺——八阿哥府上妾室张氏所生之庶子。 旁边的人顿时就鸦雀无声了。 年长的妃嫔们一个个默默的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但没有人说只言片语。 康熙看样子倒是有些愣住了,上上下下地把弘旺给打量了一遍,才想起来,似乎老八是有这么个孩子,因为生母的身份实在太低微,上不得台面,这孩子也跟着多少受了一些委屈。 “起来。”康熙道。 在八阿哥如今的处境下,他对着弘旺这孩子,除了这么一句话,别的也说不出来了。 四阿哥坐在下面,眼角也已经扫到弘旺那儿去了。 老八真是…… 好家伙,他自己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庶子倒给舞到万岁面前来了。 …… 晚上回了府里,长街上的烟花爆竹今年是被禁了的,也看不见往年的热闹景象了。 宁樱倒是困,一路上在马车里就直打哈欠,弘昼更是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口水都淌了出来,沾湿了宁樱的半边袖口。 等到下了马车,四阿哥在前面翻身下马,看见后面马车这里,奴才们小心翼翼的过来背着弘昼小阿哥。 他走过来,亲手就把儿子给抱过来了。 他抱着弘昼,要一路送回去,宁樱自然是跟在后面的,等到两个人都回了院子里,四阿哥一路进了弘昼屋子里。 刚要把儿子放下来,这小家伙反而伸出了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搂着父亲的脖子,还一歪脑袋,小脸紧紧的贴着他的面颊:“阿玛别走。” 宁樱在旁边,想着毕竟是过年,况且今天日子特殊——若是四阿哥被留在了这里,福晋正院那里面子就下不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提醒四阿哥:“爷……” 四阿哥不用她开口,都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摆了摆手,伸手兀自慢慢给弘昼掖了掖被子角,又听弘昼哼哼唧唧的说自己肚子饿,想吃夜宵糕点。 四阿哥伸手疼爱的摸了摸小儿子柔嫩的面颊:“在宫里,你吃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吃,肚子里积食可不好。” 弘昼倒是很听父亲的话,四阿哥这么一说,他两只小手拢住父亲的胳膊,把脸直接贴在父亲手背上,蹭了蹭,一脸心满意足地闭眼睡觉了。 宁樱过去,轻轻的帮着四阿哥把手抽出来,就看四阿哥摇头笑:“这小子比你还能撒娇!” 宁樱脸一红,毕竟自己如今也是奔四的人了——奴才们都在旁边,站了整整一屋子,猛地听四阿哥这么一说,她有点不好意思。 照顾孩子睡下,又让奴才们退下去,屋子里就只剩下宁樱和四阿哥了。 四阿哥倒是没提去福晋正院那里,只说要回前面书房,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 过年里也是歇不下来的。 宁樱本来也不想他今天留在这里——太扎眼了,难免遭人嫉恨。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不能留呢。 何必非要抢着今天? 送着四阿哥出去,两个人手牵手的走到院子门口,四阿哥将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紧了紧,伸手给宁樱拢了拢斗篷,就嘱咐道:“快回去早点歇着吧。明天若是得空,爷早点来瞧你们娘儿两。” 宁樱点头:“爷今天也累坏了,在书房里也不要熬的太晚。” 两个人互相嘱咐之后,四阿哥点点头,又让宁樱先回去。 看着奴才们簇拥着她,一直上了屋子前的台阶。 四阿哥这才转身走。 他往外走,宁樱就站在台阶上望着他的背影,看着后面跟着提宫灯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跟着他。 宫灯的光晕连成了一片温暖的晕黄色。 弘昼睡睡得太早的后果就是半夜又醒了。 正好宁樱睡得迟,这母子两个人——一个将要睡,一个睡了一觉起来了。 正好时间凑在了一起。 弘昼过来奶呼呼地问她:“额娘要睡了吗?” 他脸上的奶膘鼓鼓的,一边说话,一边踮着小脚脚在原地蹦跳。 于是奶膘也就上下飞舞,可爱极了。 宁樱上下眼皮都打架了,但是还是很耐心地对他笑了笑:“额娘是困了,不过你若是想跟额娘说话,额娘可以陪你再说一会儿。” 她一边说,一边就想到了今天宫里的冰嬉——弘昼和弘历都看呆了。 估计这孩子心思飞了,想出去玩。 果然,弘昼跟个油条似的扭在她身边,就说也想去冰嬉——想到圆明园庄子里面是有湖面的,如今天气这么冷,湖上肯定冻上了,他想去溜冰。 宁樱想了想,给他解释:“宫里的冰嬉——冰层的厚度都是事先检查过的,那么多人的重量在上面,若是冰层不够厚实,那是很危险的。咱们圆明园的池子,毕竟不是专门来做这个事儿的。” 弘昼听着挺失望。 宁樱抬了抬头,看着窗外飘飘扬扬又落下的鹅毛大雪,于是道:“你先早早睡,明日额娘陪你在院子里堆雪人,怎么样?” 堆雪人对于弘昼——显然远远不如溜冰的诱惑力大,他听着也只是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小脑袋都快垂到胸口去了。 第二天傍晚,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听了宁樱把这事儿一说,笑着就道:“何必非要等河冰,这又有何难?” 他直接就让人在后花园里寻了一片空地,然后将水往上泼。 一层接着一层,泼了许多遍。 第三天早上,一圈小小的溜冰场就形成了。 正文 632 面子 这一下弘昼开心坏了! 弘历闻风而来,看见溜冰场也就惊呆了,直呼自己这一次是沾了小弟弟的光——居然能跟着弘昼一起溜冰。 四阿哥那边,又让苏培盛各地去找了冰鞋来给两个儿子穿上。 有的冰鞋下面的冰刀特别锋利——那种比较危险,是不能给小阿哥们用的,如今用的这都是木片做的,滑起来有点涩涩的。 虽然速度不能快,但是也安全了许多。 “额娘,我飞起来了!”弘昼一扫平日里安安静静内敛的模样,被宁樱牵着手,在溜冰场上就大呼小叫。 宁樱没敢真的松手,让他到溜冰场的中心去,而是一直紧紧的抓着儿子的手,就跟练习骑马似的,陪着他围着场地边缘绕了一圈又一圈。 弘历在后面瞧着,叉腰就笑道:“额娘也太偏心了,怎么也不管管儿子?” 弘昼回头,冲着弘历就一笑,伸手道:“哥哥你来呀!” 他一挥手,就忘了保持身体的平衡,结果脚下一个踉跄,顿时就往旁边摔下去了。 另一边看护的小太监赶紧冲过来,扑倒在冰面上,就给小阿哥当人肉垫子。 两个孩子都裹得跟熊一样,头上也戴了厚厚的帽子,只差没把被窝卷在身上了——照这样穿衣的厚度,便是摔一跤下去,无论什么姿势都不会出问题。 倒是宁樱——本来是在场地边缘外面牵着儿子手,陪他一遍遍溜圈的,这时候被弘昼摔下去的势头一牵,她身子跟着也一晃,摔了下去,正好和弘昼抱在了一起。 母子两人摔了个结结实实。 弘历在后面,笑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么嘻嘻哈哈的玩了半天,连宁樱都遛娃遛得出汗了——不但手心滚烫,头上也冒出了热气。 就还蛮锻炼身体的。 她气喘吁吁的就对弘昼道:“差……差不多了,咱……咱们回去吧!” 弘昼其实还有点意犹未尽,但他从来不是个执拗固执的性子。 听额娘这么说,弘昼伸出小手手,踮起脚尖替额娘,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回去喽!” 他一只手握住宁樱的手,另一只手紧紧的牵着哥哥,还不忘把刚才溜冰的空隙时候,自己捏的一个雪人小娃娃夹在腋下。 宁樱看着就提醒他:“人身上容易热,你把雪娃娃放在这里,会焐化的。” 弘昼裹着小包子脸,一挺胸膛,用力拍了拍给她看:“不会的。额娘,你看我压的可结实了!” 母子三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说话的时候呼出的也都是白气。 弘昼看着好玩,伸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气就故意呼出了许多腾腾的白雾。 在后花园里走到半道,宁樱一抬头,正好就看见了四福晋也往这边走来。 这是一条大道,两边没有分叉,宁樱带着孩子们过去,先是主动避让在道旁,然后就给福晋行礼。 四福晋看着这母子三人,就看他们一个个脸色红扑扑的,明明是大冬天,两个小阿哥却呼哧呼哧的擦着汗。 “起来吧。”福晋看着宁樱道。 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语气。 等到宁樱起来了,福晋才淡淡道:“这是去做什么了?” 宁樱不大想说四阿哥在后花园里做溜冰场给他们母子的事儿。 虽然在第三者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儿。 但是有时候事情的大小,是取决于听者的度量的。 她还没说什么,弘昼却很开心地道:“嫡额娘,阿玛给我做了溜冰场!我和额娘,还有哥哥,刚才去溜冰了!” 宁樱:……傻娃娃…… 四福晋抬眼看着宁樱,就看她一脸温柔的笑容,一手牵着一个小阿哥——左边的弘历个头越来越高,就跟田里窜起来的小青苗似的。 眼看着肯定没几年就能赶上他额娘了。 右边的弘昼也很可爱。 母子三人站成一排,这一队人远远的过来——怎么能不扎眼呢? 福晋收回了眼神,掩饰住了眼眸里的失落和酸意,听宁樱又寒暄了几句,她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付着。 等到宁樱那边告退了,弘昼经过四福晋身旁的时候,忽然就一抬胖胖的小胳膊。 “这个送给嫡额娘!” 弘昼奶声奶气地道。 四福晋还没反应过来,手心里已经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还有点湿乎乎的。 她低头一看,才看见手心里抓着的是一个冰雪娃娃。 …… 回去的路上,弘历一边走着,一边伸手扶住了额娘的胳膊肘,忍不住就道:“额娘,嫡额娘向来有些阴阳怪气,儿子小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见着嫡额娘那副脸色——额娘何必理她?” 宁樱站住脚步,正色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弘历伸手微微揉了揉鼻尖,吸溜了一下道:“额娘,我又不是傻子,在阿玛面前,我自然不会这么抱怨。我只是为额娘打不平——额娘不觉得没面子么?” 宁樱淡淡笑了笑,伸手扶在弘历肩膀上道:“面子这种东西——可不是靠摆脸色得来的,得凭实力。” …… 没过几天,太阳终于出来了,温度也节节攀升,一连几天都是艳阳天。 于是弘昼的溜冰场渐渐的就化了,最后变成了一池冰水,满满地融入了旁边的草木丛中。 正月十五,宫里照旧有活动,宁樱跟着四福晋进了宫,先是去永和宫给德妃请了安。 弘昼也被宁樱带来了。 娃娃终归是小时候更好玩一些,加上德妃如今年纪大了,寒衣龙孙之心更加殷切,弘昼性子又比哥哥内敛一些,没那么熊孩子。 于是德妃把他抱在膝盖上又亲又抱,看着宁樱,想到这宁氏为老四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德妃心里也高兴。 等四福晋出去给过来请安的十四福晋带路的时候,德妃拉着宁樱的手就说了一会儿话。 然后又是赏菜,又是赏赐。 她虽然在宫里是老人,资历也高,但毕竟年老色衰,已经没有宠爱了,所谓的赏赐,也不过就是逢年过节时候,宫里对于妃位娘娘们的惯常赏赐。 宁樱是受尽了四阿哥宠爱的,这些年来看惯了各种好东西,但是看德妃赏赐,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就跪下谢恩了。 德妃很和蔼地伸手又把她扶起来,亲手把一双镯子给她戴在了手上。 正文 633 亲王侧妃 宁樱略微觉得有些不安,德妃却看出来了,便又笑着说了几句——只说她是个有福气的。 连万岁爷都说过这话,还有什么受不得的? 德妃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宁樱的手背,几乎看不出来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就掠过四福晋的侧影。 等宁樱回到王府里,她心情也高兴,转头就让婷儿带着人,把自己院子里伺候的奴才们都给赏了一遍。 奴才们本来有过年的赏银,再加上这另外的赏赐,人人都很高兴,跪了一院子给侧福晋谢恩。 没过几天,眼看着这年要过完了,四阿哥把针线房的人叫去了福晋正院和宁樱这里——因为春天也要来了,新衣裳都是要提前量身剪裁的。 毕竟制作还需要时间和功夫,要是真等到春天来了,那就来不及上身了。 其他的赏赐自然也不必说了——宁樱如今毕竟年纪上来了,已经不大愿意穿颜色重一些的衣裳,怕反而衬的人气色憔悴。 于是四阿哥赏赐的珠宝簪子之类的也都是淡色系的,打开锦盒匣子一眼望过去,色彩梦幻的很。 宁樱看着跪了一地的针线房的人,光是给她量腰围、衣长就量了半天。 然后两个针线绣娘彼此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声地商量新衣裳是放长一些还是放短一些好看。 宁樱倒是有些困了,伸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叹了口气道:“动作快点吧。” 她其实也就是随口感叹一句,但是从王爷最宠爱的侧福晋嘴里说出来的话——满屋子绣房的人吓得都在磕头请罪了。 …… 转眼到了三月里,四阿哥终于往宫里递了折子,为四福晋和宁樱请封。 其实这是早就该请的,只不过前些年为了废太子的事情,朝堂上乌烟瘴气了一阵子,于是几个亲王都很默契的,谁也没有不知趣的在皇阿玛面前提这事儿。 眼看着公主都封了几个了,八阿哥也到了如今这境况,四阿哥不打算再等下去。 亲王嫡福晋是外命妇的第一等,宁樱作为生育了这么多子女的侧福晋,顺理成章也会被封为亲王侧妃。 宁樱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倒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她毕竟有着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上帝视角,知道四阿哥然后总是要登基成为皇上的。 府里也开始为亲王妃和亲王侧妃的册封准备起来了。 四阿哥递折子的同时,另一个消息传了出来——八阿哥的庶子弘旺,居然自从上一次冰嬉,在天子之前露了脸之后,便被皇上带进了宫里去。 据说这弘旺胆大又心细,一张嘴能说会道,哄得皇上十分开心。 与此同时,弘晖陪在皇玛法身边的时间,反而不如这弘旺多了,甚至渐渐的,见到皇玛法的机会越来越少。 尚书房里的小阿哥们,从前是羡慕嫉妒眼红弘晖的,这时候巴不得看笑话,一个个在心里把巴掌都快拍红了。 你弘晖也有今天! 弘晖虽然表面上不吭声,但是宁樱看得出来——儿子多少还是有些丧气的。 大概是弘晖从前走得太一帆风顺了,又在康熙的孙辈中显得格外突出。 一枝独秀忽然变成了平分秋色。 心气高的少年人自然很难接受。 宁樱心里很心疼:相较于侧王妃的请封,儿子的感受和心理状态才是她如今最关切的一件事。 趁着一天从尚书房回来早,宁樱让人去跟四阿哥说了一声,让弘晖带着弘历回来了自己院子里。 她只说是好一阵子没见到儿子们,甚是想念,做了一桌好菜,想和孩子们好好说说话。 四阿哥自然不会拒绝她。 等到弘晖过来的时候,宁樱伸手拉着儿子的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桌旁坐下,闭口不提宫里的事情,只是让奴才们一道一道将两个男孩子都爱吃的菜都送上来。 弘晖是聪明孩子,其实压根不用额娘多说什么,他刚刚坐下来的时候,只抬头接触了一下宁樱的眼神。 母子两人的话语就尽在不言中了。 “额娘,我没事。”弘晖看着额娘默默的给自己亲手盛汤、夹菜,满眼的母爱都要溢出来了。 他就知道额娘心里也怕自己不好受。 额娘疼他,他何尝不是一样孝顺额娘? 宁樱坐过去,伸手按在了儿子的手背上,用力捏了捏才安慰道:“母子心意相连,你若是难受,额娘也一起跟着不好受。” 弘晖微微低垂了眼睫看着饭碗,半晌才慢慢抬头问宁樱:“额娘,那弘旺——皇玛法当真觉得他比孙儿强许多么?” 宁樱听他说到弘旺,不由地道:“你倒说说——这弘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弘晖道:“口舌华丽,心思也多,八面玲珑——若是论与人亲近,儿子的本事确实不如他。”宁樱心道:是了,这倒是八阿哥的路子。 弘晖顿了顿,接着艰难地道:“可是,皇玛法从前对弘晖的赞赏……” 宁樱听出少年话语中的不服气。 毕竟热血少年,还是胜负心切。 她想了想,让奴才们都退出去,这才道:“你皇玛法九五之尊——额娘不可妄言他的心思,不过……” 她顿了顿,眼神落在桌面上,对着弘晖耐心地道:“就像你有好几道喜欢吃的菜一样:爱吃这一道,并不代表另一道菜不好;只不过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心境,有不同的需要罢了。” 宁樱一边说,就一边顺手就拿了一块芋泥小方糕过来道:“譬如这小甜点——额娘若是心情沮丧的时候,难免想吃些甜蜜的东西;但吃多了难免会觉得甜腻,这时候,若是有酸辣凉拌的小菜端上来,额娘也是高兴去提筷子尝尝的。” 弘晖有点听懂了她的意思,眉头微挑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望着额娘。 宁樱伸手扶在儿子肩膀上道:“好孩子,你是额娘的骄傲,不要怀疑自己,做你自己就好了——一颗真正自信的心,是足够有力量的,更不会因为处境的波动而改变。” 她伸手给儿子将汤碗里的汤勺放下,慢慢道:“瞧瞧你阿玛就知道了——说到底,你皇玛法最欣赏的,还是务实的人。” 弘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被激励后的笑容。 但是同时,听着这话,他又隐隐的总觉得怪怪的。 为什么额娘说话的语气、内容——都好像仿佛在笃定地说“你阿玛一定会笑到最后”? …… 四月里,内务府那边一切仪礼都顺利通过了,宁樱这里,即将和福晋一起被晋封。 正文 634 高光时刻 这不是小事儿,赏赐行礼的一系列东西,大到侧妃出行要用的轿舆等,都要符合现在的身份规格。 小到用什么碗,碗是什么材质,上面能有什么花纹…… 全部都有讲究。 在惨淡而苍白的日子里,被请封王妃——算是四福晋近几年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整个雍亲王府里,奴才们都忙得脚不点地。 华寇作为福晋的贴身大婢女——如今也已经是带着下面小婢女的姑姑了,为了福晋封王妃礼仪的件件用品,也精心清点了好多次。 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得去前面书房找苏培盛。 然后再把消息递回内务府那里去沟通。 一来二去,不但两边的奴才被折腾的够呛,时间也花了不少。 宁樱因为是侧妃,一切主心骨的主意还是得福晋拿,但她本来照顾着孩子,也意不在此——福晋说了什么,她也只是全然配合罢了。 她越是这么发自心底地尊重四福晋——四福晋反而干瞪眼,越拿她没法子了。 …… 府外,三格格那边也听闻了消息,很高兴地便精心准备了礼物,又让专人送来,恭贺额娘封亲王侧妃。 她也没忘了嫡额娘那边的礼数,另外备了贺礼给四福晋。 宁樱听的还挺高兴,想着毕竟如今孩子也大了,自己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果然办起事来更加周密妥帖。 婷儿亲自把三格格送过来的锦盒放到桌子上,宁樱想到这是女儿送来的,心里充满了温馨的甜蜜。 她美滋滋的就伸手打开了盒子,结果里面另外又有十个更小的盒子,每一个上面还有锁头,精致的不行。 “这傻姑娘!让我拆盲盒吗?”宁樱笑着开小盒子,就看见原来里面都是用自己外孙女小脚印做的画。 一小卷一小卷,裹得整整齐齐,用五彩的锦线捆着,在盒子里一排一排地码着。 宁樱看着这萌萌的小脚丫,一下子就笑开了。 …… 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她特地把这拿出来给四阿哥看,一边展开画圈一边给他解释,结果一不小心还被自己唾沫给呛着了。 四阿哥含笑看了,一边看,一边伸手到她背后,给她轻轻的拍着背心:“怎么这么激动的?看来是太想孩子了。” 他说着说着就把话题给转到封妃上去了。 宁樱一边把三格格送来的礼物给小心翼翼的重新封好,想到外孙女,心里就美滋滋的。 别的都不重要了。 她不经意地道:“说来福晋才是最辛苦的人,定夺都是她在操心呢,我反正是侧妃——跟着听正院安排就是。” 四阿哥眉目温柔,唇角含笑,默默的盯着宁樱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握住宁樱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吻了吻。 他想着:若不是樱儿是这样的性子,又或者正院那边,脑子再聪明些,手段再厉害些,胆子再大些。 两边只要一头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 也不至于这么相安无事地居然就过了这么多年。 婷儿一直守在屋子外面,本来还想问主子要不要送夜宵进去——今晚的虾肉小馄饨又鲜又嫩,绿油油的葱花一把撒上去,香味飘出来,连她站在这正屋门口都能闻着。 但是很快,婷儿就听见里屋先是传来笑语声。 然后声音渐渐就有变化了。 婷儿很有经验地往后退了几步,脸不红心不跳的冲着奴才们挥了挥手,无声地示意人去准备洗漱的热水。 ……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弘旺的得宠简直比宫里的贵人、答应们时间还要短。 区区一个月的光景,康熙就让他回去了。 滚回他阿玛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弘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说了什么触怒皇玛法的话语。 或者便是:这孩子虽然谨慎的很,但康熙想到八阿哥过去的言行,难免又迁怒于孙子头上。 什么可能都有。 总之,从五月开始,康熙也没再提过这孩子了。 而弘晖,在这段时间内的表现让康熙很是满意——弘旺得宠,他毫无不平之色,康熙冷落他,他也只是坦然从之,依旧精心学业,勤习武艺,从无垂头丧气之态。 康熙看见弘晖身上这股不卑不亢的劲儿,比从前更赞赏这个孙儿了。 雍亲王府里,宁樱穿上了亲王侧妃的吉服,对着镜子照了照。 这衣服其实算是有点老气的那种款式,但是她毕竟如今年纪也到了——穿上身之后,衣裳的感觉和人的年龄融为一体。 再加上满身珠宝贵气,反而也就还挺好看的。 册封的典仪上,和四阿哥走的近的,几个皇子府上的命妇们都来观礼了。 自然也送了不少贺礼来。 五福晋带着嫡子过来,先是给四福晋一阵寒暄,然后过来拉着宁樱的手就道:“宁妹妹,恭喜!” 宁樱才刚刚答谢了几句,一瞥眼看见五福晋身边的嫡子,吃了一惊——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 她印象里还一直觉得就是个小奶娃娃。 也是,若不是之前的皇太后国丧,本来弘晖、弘昐、弘昇他们这一批男孩子这时候也都应该把订好婚事的妻子给娶过门了。 如果动作再快一些的话,应该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五福晋身后,十三福晋带着两个侧福晋也过来观礼,贺喜了。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就快站不下了,正好时辰也快到了,宫里的人也来了。 四福晋今日显得格外容光焕发,因为是亲王福晋,她身上的衣裳也只能用香色,图案也只能绣着行龙。 至于朝冠的两条垂绦,虽也为金黄色,但仅仅装饰着珊瑚。 如此才合礼制。 …… 乱哄哄又繁琐复杂的一套礼仪过去之后,宁樱已经不记得自己磕了多少个头了,只觉得头发被脑袋上沉重的礼冠扯得好痛。 为了端庄,她还不能伸手去一直扶着。 宁樱转头看着侧前方的四福晋。 四福晋微微闭着眼,双手上的玳瑁护甲在日光下流泛出温润的光芒。 她睫毛轻轻颤动,显然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看着四福晋一脸“得有今日,此生无憾”的表情,宁樱明白:四福晋一定觉得此刻就是她人生的最高光了。 乌拉那拉氏一定不会想到——最多只有再三四年的光景,她就将以潜邸王妃之尊,登上皇后之位。 母仪天下。 正文 635 大将军王 亲王侧妃仪式结束之后,奴才们对着宁樱便也改口了。 接着就是回礼。 宗室之中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虽说都是兄弟,但礼数是不能少的——四阿哥帮着宁樱就把这事给安排妥贴了,又让人专门负责。 “你前阵子已经够累的了,这种小事儿不用操心。”四阿哥扶着她的腰道。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满脸笑意盈盈问她:“如今开不开心?” 宁樱如今还是不习惯喊他王爷,总觉得这么一喊,距离感就出来了。 她惯来只喊出口一个字——“爷”。 听着四阿哥这么一问,虽然看他满脸宠溺,但宁樱心里还是又嘀咕开了:真正开心的人应该是你啊。 再没几年,就不能喊“爷”,得喊“皇上”了。 十月里,康熙命七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分理正黄、正白、正蓝满蒙汉三旗事务。 七阿哥、十阿哥等人都是属于皇子阿哥里存在感不强的,这一次分理满蒙汉三旗事务,按说应当是挺惹人注目的。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十四阿哥吸引走了。 这是因为与此同时,青海战事又起:策妄阿拉布坦借机寻事,发兵佯攻哈密。 在大批清军的注意力被吸引之后,策妄阿拉布坦忽然又朝着西藏火速进兵。 可谓是机险极了。 西藏那边,顿时上书康熙皇帝,请求大军派遣来救援。 康熙虽然愤怒于策妄阿拉布坦的挑衅,却毕竟年事已高,压根儿无力亲征。 无奈之下,他命皇十四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率领三十万大军,负责处理西北地区防务。 很明显的:十四阿哥到达西北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理西藏危机。 十四阿哥与八阿哥一向十分交好,八阿哥虽然经过几场重病,心力交瘁,只是调养在府,闭门谢客。 但毕竟他还是留着命在的。 老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时间,康熙给了十四阿哥三十万大军的事情震动了朝野,甚至有许多人将目光投向了八阿哥和十四阿哥。 他们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十四阿哥年轻好勇,也有不少临战的经验,康熙将处理边境危机的重任交给他,无疑是将他捧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许多人在私下便嘀咕:有八阿哥的谋略布局,若是加上十四阿哥手中的兵权,说不准便会生出什么事来。 只看皇上让十四阿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十四阿哥奉旨出征,风光极了,不但从京城出来,大军一路迤逦不绝,沿途相送,康熙甚至特地下了允许,让他以天子亲征的礼仪出征。 除此以外,在十四阿哥上路之后,康熙还特地下旨给青海各地的蒙古王公:“大将军王是我皇子,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 这是妥妥的给十四阿哥撑腰了。 十四阿哥走的那一天,德妃在宫里把眼睛都快给哭肿了——一半是高兴的,一半是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隐隐的觉得不安和慌张:十四阿哥还太过年轻,万岁居然如此信任,还一出手就封了个大将军王。 要知道,在这之前,十四阿哥也不过就是区区一个贝子啊。 所以说他的确有带兵的能力和资格,但是一口不能吃成一个胖子的道理——谁都懂。 怎么万岁偏偏就对他有着这样谜一般的信心呢? 德妃很是担心。 四阿哥天天在宫里进进出出,朝堂上下的议论纷纷,他也听了不少。 皇上如今年纪大了——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这么说,但是换了谁都看得出来:皇上不可能再撑得过下一个十年了。 就算他勉强能撑,如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也不可能扶持一位年幼的太子或新君了。 废太子、直郡王、三阿哥……八阿哥,把这些人的近况一个个理顺一遍,哪怕是用排除法,也能看得出来:在日趋白热化的夺嫡场上,剩下的人选已经不多了。 有意思的是:偏偏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还是同母所出。 他们的生母都是德妃娘娘。 四阿哥和幕僚们的信件来往的越发紧密了——有时候半夜时分,宁樱等的困的不行,先睡下了,然后半夜睡醒的时候,就发现四阿哥还坐在窗下桌下。 他面前铺着笔墨,又或者抓着信纸,修长的手指抓的紧紧的——整个人都在发呆。 宁樱又心疼又没办法——历史的定局或许是注定的,但是这其中的每一步,都是要人辛辛苦苦走出来。 她过去拿了衣裳给四阿哥披上。 四阿哥正在想心事想得出神,猛地察觉到有人过来,一回头,看见是宁樱,才接过了衣裳。 宁樱在后面,一边帮他整理领子,一边看见了四阿哥头上的白发,鼻子就酸酸的。 她扯住了四阿哥的袖子,小声跟他撒娇:“陪我睡吧,不然我睡不着!” 四阿哥也知道她只是故意这么说罢了——实际上还不是心疼自己天天这么熬着夜,怕把身子给熬坏了? 他点点头,把桌上的信纸折起来,伸手拥住了宁樱的肩膀,带着她往床边上走过去。 等到两个人都躺下的时候,宁樱伸手搂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了。 能让他躺下来休息就算不错了——一个人若是心里有事,怎么也没法让他真正睡着的。 如此,就算是闭目养神了。 四阿哥一只手无意识的轻轻在宁樱背后拍打着,月色如霜,宁樱抬起头,就能看见四阿哥线条流畅的侧面。 四阿哥默不作声地还想着幕僚们和自己商讨的事情。 很多人都以为:十四阿哥贵为皇子,年轻有为,这一次又带兵出征,必然是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十四阿哥。 或者至少是将他作为候选人之一来考虑的。 所谓的带兵出征,也是为了未来在积累资本,铺平道路而已。 换句话说,十四阿哥成功的引开了所有的注意力。 但是…… “大将军王”听上去又是大将军又是王,很是威风,但实际上屁用没有。 这毕竟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封号,等到边关战事平息,这大将军王的风头也就过去了。 四阿哥在月色之下,唇角露出了一丝淡漠的笑容。 正文 636 桃之夭夭 宁樱一直到了过几天,听儿子弘晖说,才知道这一次掌握西北大军粮草的,是年羹尧。 四阿哥手下的年羹尧。 宁樱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 十四阿哥与八阿哥几乎是过命的交情,朝堂上下都觉得皇上把三十万兵权交到十四阿哥手中,恐有不妥。 连她这个小女子都这么觉得,难道康师傅会傻么? 自然是有命脉能紧紧的抓在手里——粮草就是大军的命脉,有四阿哥的人坐镇在这儿,十四阿哥又远在千里之外,压根不可能和八阿哥连通一气。 他只能顶着这顶大将军王的帽子,竭力一搏。 宁樱觉得:从这件事儿反而更能看出来康师傅对四阿哥的信任和保护。 人是不会保护自己不认可的人和事的。 她反而更加觉得:康师傅越是帝王心术深沉,就越喜欢玩声东击西的这一套。 此外,大将军王这事儿也是对诸多皇子们的制约——比如十四阿哥现在肯定一门心思想要立下军功来,这对于西北战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四阿哥有了竞争对手,会更加努力审慎。 弘晖接着就道:“八叔如今毕竟有希望在外,也就不会做困兽犹斗之举。” 母子两人目光一碰,宁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道:“这些你心里有数就好。” 弘晖很有信心地道:“额娘放心,儿子不会表露出来的。” 宁樱摇了摇头:“你还年轻,凡事不要说的太肯定。” 她顿了顿,道:“额娘也只能看到这一层了,或许咱们娘儿两也都自以为是了,还没有看明白那最后一层。” 是啊,万岁的心思,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猜透的? 十四阿哥这么一出西北去,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一时间,这位大将军王风头无二。 西北那边,更时不时的就传回来消息。 都是好消息,又说大将军王英武无双,决策智慧,行兵布阵,老道的很。 西藏的情况一天一天扭转过来。 蒙古王公们都对大将军王这个年轻的皇子很是佩服。 与此同时,民间都开始传颂十四阿哥的英明神武,就连十四阿哥本人也不由地志得意满起来,据说先是在军中开怀畅饮,喝到不省人事,然后又对蒙古王公们送上来的美女也欣然笑纳。 康熙在京城中听闻了这一切,也只是一笑而过。 若是细细来讨论十四阿哥的用兵过程——其实都是受了康熙的指点。 说到底万岁虽然远在皇城,但他才是真正的指挥官。 要不然十四阿哥这一战一战下来,中间驿站送信的也就不会跑个不停了。 至于军务那一方面,还有九阿哥负责的地方——对于十四弟,九阿哥自然是全力配合。 这也是十四阿哥可以战无不胜的一个重要原因。 四阿哥冷眼旁观,渐渐的就看出来了:皇阿玛如此夸张的在朝堂上表彰十四弟,又对其他阿哥的配合调度只字不言,只是一味的将功劳都推到十四阿哥身上——他是想暗示给所有的人看:西北那边,只有十四阿哥在,才能真正把军务抓好。 既然西北离不了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应当一直在西北驻防下去。 这才是他最适合的位置。 …… 四阿哥的想法没有猜错,转眼间过了除夕,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八年春暮,十四阿哥却始终没能再回到京城里来。 一位年轻的皇子,纵然有百般才能,只要长久的处于西北边疆,始终回不了京城里来,远离着权力中心,想要被立为皇太子就是痴心妄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四阿哥越发发现自己判断的准确性:皇阿玛如果真心要立十四弟的话,让他带兵出征,多少立一些功劳之后,就可以让他立刻回来京城了。 有军功加身,再加上父王一力抬举,哪怕是立即立为皇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皇阿玛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这心思还不明显吗? …… 四月里,京城里的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早晚都还好,中午之后,稍微走动一番,人身上便要出一层薄汗。 天气热了,眼看着就要往夏天里去了,四阿哥也带着众人搬到了圆明园。 宁樱现在也习惯了——基本上四阿哥的搬迁和皇上差不多频率:万岁去了畅春园,他这边也就去圆明园。 等到天气转凉了,万岁搬回紫禁城,四阿哥顺理成章的就回王府了。 两边毕竟来回跑的多了,所有用具物品一应俱全,再加上弘昼现在大了一点,不像小时候那么不好带,宁樱反而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再没有以前搬家似的大费周章,而颇有拎包入住的轻松。 五月里,刚刚在圆明园才住了不到十来天,是四福晋的生日了。 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都回来省亲了。 很久很久没见到二格格了,宁樱也经常想起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嫁了人之后,在那边到底过得好不好,日子一切过得还顺心吗? 不过,照着二格格那个有主见的性子,再加上亲王之女的身份,应当是不可能被欺负的。 等到匆匆到了福晋正院里去,四阿哥和福晋都已经在那里了,大格格和二格格正在给嫡额娘磕头。 三格格过来就抱住了宁樱:“额娘!” 宁樱宠溺的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心,示意她今日毕竟是嫡额娘的生辰,也不要一直黏在自己身边。 对嫡额娘该有的尊重和礼数也要尽。 三格格和大格格的孩子玩在了一起,小胖胳膊互相挽着,宁樱面含微笑,看着看着,就想到了小时候,孩子们一起玩的模样。 当真是岁月如梭。 一转眼,都已经变换了一个辈分了。 二格格磕完头起来,过来看见宁樱,眼睛里顿时也有了神采——仿佛是见到了真正的亲人的那种光。 二格格瘦了不少——倒是比她原来做姑娘的时候还要瘦。 脸上的肉消失之后,面部的轮廓感就完全出来了,再配上如今的妆容,垂眼不说话的时候,倒颇有冷美人的感觉。 她与额驸成亲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好消息传过来。 等到众人都坐下来了,趁着四阿哥去后面换衣裳的时候,大格格在旁边,伸手抱着自己的孩子,目光在二格格瘦瘦的腰身上扫了几圈。笑呵呵的便道二妹妹今年也该加加油了。 瞧瞧,连三妹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二格格很敏感地一抬头,目光便十分不善地迎了回去。 正文 637 扪心自问 大格格笑着,半点不客气的将目光压了回来:“大姐也是为你好。” 二格格自从出嫁之后,便一直没有孩子,这正是她心中所痛,听到大格格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神情中半是气愤,半是苦涩。 四福晋在旁边,脸色却一点点黑了下来。 大格格正说的得意,转头一眼瞥见了四福晋的神色,心头这才咯噔一下。 糟糕!怎么忘了嫡额娘一直无所出? 三格格在她们中间,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大格格,又看了看二格格,默默地站过去,站到了二格格身边。 宁樱瞧了一眼大格格,面上是依旧微笑着的:“这是有缘分的事儿,迟早都要来的,不着急。” 大概是同病相怜,四福晋看着二格格的目光明显怜悯了许多,又招招手让二格格坐到自己身边来,让婢女端茶送水,无微不至。 大格格心里很是不痛快——嫡额娘和宁侧福晋都在维护着二格格。 …… 等到生日宴过后,下午的半天时间,却是给宁樱母女相聚的。 四阿哥给女儿们的赏赐已经提前送过来了。 虽然箱子用的都差不多,但宁樱毕竟有经验,眼光在外面稍微扫了一圈就看出来了——四阿哥给三格格的礼,至少比二格格厚了一倍。 三格格在宁樱院子里,二格格也过来了。 宁樱在屋子里拿早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和上上品布料给两个女孩,耳边就听她们说话:“这个颜色不错,二姐姐,你若是穿了肯定好看……” “这个簪子我喜欢!反正二姐姐不喜欢这个花,这根归我了!” 二格格听起来似乎兴致不高,三格格说给她什么,她便接着什么。 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宁樱估计她多半是被大格格刚才在席面上的话给伤到了。 二格格这孩子也就是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事实上自从丧母之后,她的小心思变已经变得敏感许多。 没办法,处境逼着人成长。 大格格也真的是毒,什么话都捡着人心口的痛处去戳。 宁樱看着二格格微微佝偻肩膀的背影,心里有些心疼,忍不住想要安慰这孩子几句。 但是想了想,她还是把话给咽下去了。 就算安慰了又如何呢?要不要孩子——是人家夫妻俩的私事。 她就算是长辈,也不该去插手探究。 但是……瞧这二格格如今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婚后的生活过得并不愉快。 等到三格格那边衣裳都挑好了,拉着二格格进屋子里来给额娘谢恩,宁樱伸手就把两个孩子给拉起来:“还谢什么,真是的。” 她伸手扶在二格格的肩膀上,正想说话,正好乳母牵着三格格的女儿进来了——这孩子一直嚷嚷着叫额娘陪着玩。 三格格赶紧就过去哄女儿了。 宁樱有有点不放心,过去瞧了一眼外孙女,见她正在三格格的怀里,张着两只小胖手,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她看着不由地也笑了。 等到回到了屋里,宁樱瞧着二格格,轻声就道:“一晃眼也这么久了,宁额娘其实一直牵挂你得很。” 二格格无声地往她身边凑近了一些。 没有言语,却是一个更加亲昵的动作。 宁樱挥退奴才,悄悄问二格格:“日子过得还顺心么?” 二格格靠着她,心里好像有人往下坠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她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宁额娘,我能叫您一声额娘么?” 宁樱忽然眼睛就有点发酸,伸手摸了摸二格格的后脑勺,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若是私下无人,你想叫就叫吧。” 二格格伸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袖子,低声才把成亲后的情景说了一遍。 原来,四阿哥给她挑的额驸算是武将世家出身,人也算一表人才,家风也是端正清白。 但是就是因为太过端正了,难免有些严肃木讷过头,对着妻子的时候,也做不出如安宁那般的温柔体贴。 就更不要说夫妻平日里的甜蜜了。 二格格靠在宁樱怀里,委屈地道:“额娘,我疑心他压根儿就不喜欢我!” 她所有敏感的小心思,额驸都感受不到,只会笨拙而木讷的一遍一遍问她一些家常话。 一天两天还好,一个月两个月也还能忍。 但是一年两年下来,二格格的心里就仿佛一片干涸的心田。 所以,二格格渐渐的也就不怎么愿意同额驸亲近了。 宁樱低头给二格格拂了拂脸上的碎发,想了想才道:“他可是有……” 二格格摇了摇头,就说额驸人品还是好的。 更何况她是宗室女,才刚刚嫁过去这么几年,不可能有别的女子。 宁樱想了想,又问二格格平日里若是碰上生病之时,额驸如何? 二格格说到这里,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些笑容,又说前阵子只是有些头痛,彻夜难眠,额驸便陪了自己一夜又一夜,都熬的明明困不住了,但是二格格喊他去休息,他还是坚持地陪着。 等到二格格的病情好转起来,额驸自己也瘦了一圈。 宁樱听着便摇头哑然失笑:“傻孩子,这还叫不喜欢你?有的人就是口拙一些,人无完人,关键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听他说了什么——一个人心里有没有你,你自己真正摸着心,是能感受出来的。” 三格格在外面,带着女儿玩了好一会儿,听婢女们说侧妃如今正和二格格关在屋子里说体己话呢。 她进去就看二姐姐明显神色舒畅了许多,脸上还有两道泪痕。 三格格过去,伸手拿了帕子给二格格擦了擦脸:“二姐姐,大姐姐那话说的不厚道,你不要放在心上!就算暂时没有孩子,你还有我和额娘呢!你多去我那儿玩!” 她说着,把自己女儿给抱到二格格面前,让孩子用满语喊姨妈。 小娃娃攥紧了小拳头,好不容易憋足了一口气,结果一喊人,口水泡泡也吹出来了。 二格格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宁樱看她不哭了,于是喊婢女进来送热水,先给二格格重新洗了脸又上妆描眉,把头发也拆了,重新梳了一下。 婷儿在外面,本来只知道主子在里面和二格格说话,结果结果进去送水的时候,才发现二格格哭了。 婷儿有点害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看着主子镇静自若的模样,她心里也跟着安定下来。 正文 638 三兄弟 晚上的时候,孩子们都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白天吃生日宴吃的太多,宁樱到了晚上不太有胃口,只吃了一碗酸酸辣辣凉拌面。 面上放着金黄黄的煎蛋,配上大把的黄瓜丝,清新爽口。 四阿哥过来,闻着这酸辣的气味,也不由得食指大动,跟着就一起吃了一碗凉拌面。 剩下的菜全都赏给了太监和婢女们。 凉拌面实在太辣,两个人辣的嘴都麻了,舌头连带着嘴唇都没了知觉。 这种美食就是吃的时候痛快,吃过了之后,不一会儿又还觉得饿了。 宁樱让小厨房送了银耳羹进来,为了缓解吃夜宵的负罪感,她还给四阿哥解释:“这汤养人,也不容易长胖!” 晚上并排躺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说到了女儿们的婚事,四阿哥道:“等到出了国丧,弘晖、弘昐他们……” 他说到这,停顿不言。 他在想着世子请封的事情。 四阿哥之所以迟迟一直没有给儿子请封世子,就是因为瞧见了皇阿玛对弘晖的态度。 若是喜欢一个孙儿,常常叫进宫里去陪陪也就罢了。 用不着这样事无巨细,文韬武略都精心培养着吧? 只差没手把手的亲自教了。 这种态度,让四阿哥心中隐约地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猜测与期许。 仿如烟花绚烂,渐渐地在他心中膨胀起来。 …… 雍亲王妃多年无所出,侧妃所生的儿子弘晖又得到了万岁如此的宠爱,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有朝一日雍亲王封世子,封的会是谁。 四阿哥也在考虑这事儿了——弘晖和弘昐都一天天长大了,等到后面开府、娶妻、生子。 就是彻彻底底的大人了。 就如同他过去和诸多皇子阿哥们一样,过去年少时,大家还是在同一个上书房读书的好兄弟,但是渐渐的就变味儿了。 过几年,等到弘晖和弘昐年纪再长一些,之间的相处还会更加微妙。 不光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在考虑,这阵子,宁樱也想了不少——显然,弘昐和弘晖放在一起,纵然他是长子,占了年纪上的优势,也绝没有半点竞争力。 毕竟弘晖虽然是侧福晋所出,但弘昐的生母也一样是侧福晋。 还是一位曾经深深触怒四阿哥的侧福晋。 哪怕是从情感方面来说,四阿哥也更难接受弘昐。 而安宁,如今跟着弘晖,日后弘晖前途无量,安宁跟着也会有很好的前途。 宁樱想到这儿,就想到了三格格——安宁若是一路上去了,三格格也是更有底气了。 …… 圆明园里,夏日悠长。 弘昼虽然年纪还小,远远没有到可以送进尚书房的时候,但是四阿哥后为人师的劲头却是一点没减——经常让奴才过来,就把小儿子给抱到了前面书房去。 然后他带着小弘昼就开始练字。 恍恍惚惚的,仿佛就回到了当年教弘历写字的时候。 弘昼这孩子性子还算是安静配合——虽然也觉得写大字远没有粘知了、斗蛐蛐儿好玩,但是既然父亲安排如此,他也就安静的跟着学。 便是练字练多了,有些疲累了,弘昼也只是忍耐着。 宁樱发现对方发现这孩子的性格和两个哥哥都不大像。 三个男孩子里:弘晖是那种自制力极强,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极好的学霸性子,骨子里有一股厮杀的拼劲。 而弘历——显然走了另一个极端,什么事都是能糊弄一天算一天,彻底的躺倒。 哪怕是尚书房被先生批评,他也只不过是当做耳旁风,郁闷一阵子,刮过去就算了。 对于弘历:享受人生中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 弘昼正好介于两者中间——性子也算安逸,不乐意去主动争抢什么,但若是别人来抢他的东西,他也有反击的意识,并不会束手就擒。 闲来无聊之时,四阿哥怕宁樱没有孩子们陪在身边,太过憋闷,于是往圆明园里叫了不少戏班子。 美其名只说四福晋过生日的时候爱看戏,结果没看过瘾,所以才把这些戏班子再叫进来。 宁樱跟着就去看了。 因为四阿哥不在戏台子下,戏班子上的人演起来,心里压力稍微小一些——一连演了几天,都是一些痴心女子负心汉的老套戏码。 台上哭哭啼啼,苦情的不行。 套路虽然老,但是仍然看得人津津有味——四福晋看的眼睛都不眨了。 显然是完全沉浸到了戏中的情绪里去。 天热,奴才们拿了冰桶来,放在旁边,打着扇子把凉风送过来宁樱这里。 宁樱索性让人拿了个冰桶来,直接贴在自己脚踝旁边。 透心的清凉。 她坐在后面,一边吃着小厨房送过来的汤包,一边喝一口杨枝甘露——汤包个头做的特别小,一口一个,就是为了防止汤汁溢出来弄脏了衣裳。 出笼之后也是特地在小厨房放了好一会儿,等到温凉温凉了才端过来。 偶尔吃到热气腾腾的一个,宁樱就喝一口杨枝甘露来缓一缓,倒也惬意。 戏台子上,前一场戏结束了,后面一场戏上来,演绎的是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 这一演,也是砰砰砰砰的半天。 宁樱正喝着杨枝甘露呢,才突然发现四福晋居然低头,微微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不知道是被剧情感动了,还是通过剧中女主人公的遭遇联想到了自己。 宁樱默默地垂下了眼。 …… 过几天,四阿哥过来看她,问到这几天看戏的事情。 宁樱笑着就说了一会儿。 四阿哥含笑听着,看她说的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他伸手拍了拍身边道:“过来。” 宁樱刚刚贴着他坐下,就被四阿哥搂到怀里了。 大热天的,宁樱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四阿哥低声道:“别动。” 他这么一说,宁樱果然真的就不动了,任由他这么静静的将自己搂在怀里。 她夏天贪凉,刚才四阿哥没来之前,她一边由着婷儿给自己梳头发,一边就将冰桶在自己怀里抱了好一会儿。 四阿哥刚刚进来的时候,婷儿吓得赶紧把冰桶给藏起来了。 这会儿四阿哥把她抱进怀里,正好整个人是冰冰凉凉的。 四阿哥拥紧她,听着弘昼在外面玩闹说话的声音,心里只觉得一片清明。 外面风雨飘摇,局势未明,无论皇上对这十四阿哥驻守西北之事是什么样的考虑,他看着樱儿和孩子们,也就觉得自己总也有一方静谧天地。 正文 639 这样的人 过了夏天里,二格格府上传来了好消息——二格格有身孕了。 据说前期反应还很重,整天都吐的吃不下饭,只是呕酸水。 三格格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担心二姐姐过去看了好几次,又带了不少孕妇爱吃的酸味糕点,都是她怀身孕的时候,一吃就开胃的。 但是二格格全部都吐出来了。 不过,熬过了前面几个月,等到秋冬之季的时候,二格格的胎像也就渐渐稳定下来了。 额驸还是一如既往的笨嘴拙舌,但是每天都尽早回来陪着二格格。 二格格摸着肚子,想着宁樱说的话,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出了神。 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若是想要额驸各方面都尽善尽美,那也就不一定会配给宗室女了。 宫里还有公主呢。 大格格那边——自从自己的小家渐渐有了气候,孩子也渐渐长大之后,往四福晋这儿跑的就少了。 额驸就更不用说了——本来陪着大格格回府,也不过是做任务一般,如今大格格不跑动了,他除了年节必要之时,就更不会露面了。 四福晋很是郁闷,有时候难免唠叨起来:大格格年幼之时,自己这个嫡额娘可怜她没了亲娘,对她是如何的尽心照顾,无微不至。 谁知道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她吐槽得多了,有时候甚至宁樱过去请安的时候,也能听见四福晋这么说。 宁樱默默地想着:当年大格格能为了往上爬,讨好嫡母,弃自己亲母于不顾的时候,福晋就该看出来一些东西了。 可是依旧选择自欺欺人。 所谓愿赌服输——不管是对人还是事,每一笔风险投资,都是应该做好血本无归的心理准备。 倘若付出一定会有回报,这世间也就没有那么多因果爱恨了。 …… 因为有了大格格的对比,四福晋一片寒心,反而有几次让人往二格格那里送了不少东西,又说二格格好不容易才怀上,正是需要好好调理的时候。 她开了这个头,宁樱那边,也就不用避讳了,跟着往二格格那里送了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材,还有一些小娃娃将来要用到的东西。 等到过年之前,宁樱还奉了四阿哥的意思,特地往二格格府上去看了她一趟。 二格格见了她,让奴才们都出去了,抱着宁樱的胳膊就喊额娘。 “我怕!”她哭丧着脸对宁樱道。 也不知道嬷嬷们对她说了什么,但是宁樱听二格格说了几句,大概就猜到她应该是听了一些可怕的话语,生怕自己生孩子的时候也遇到难关。 所以才紧张的不行。 “别担心,你看你三妹妹,年纪比你还小呢,不是也好好的吗?”宁樱搂着她安慰。 其实她心心里也有些忐忑——说一点不紧张是假的,毕竟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有限。 生孩子是真的“生”孩子——全靠产妇自个儿的力量。 “多走走路,千万别懒,也别吃太多,克制着饭量,不能把孩子养的太大。”宁樱一边伸手给二格格顺着后背心,一边就嘱咐她。 “你阿玛,嫡额娘都很牵挂你,别怕。你瞧,宁额娘这次过来,带的不少东西还是你嫡额娘一起让带过来的呢。” 宁樱一边说,一边就让奴才把从圆明园带出来的东西给呈上来。 二格格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紧紧地抱住宁樱的腰,整个把脸埋在她身上:“额娘,我生的那一天,额娘能不能来看看我?我害怕!” 宁樱低头看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于是反手握紧了她的手,点头道:“好,宁额娘回去同你阿玛说说,有宁额娘在,你别怕。” 这番话说完了,两个人才都意识到——孩子哪一天出生,压根儿没法确定啊! 只能大概地确定一个时间范围。 …… 等到回到圆明园,趁着四阿哥过来的时候,宁樱就把二格格的事情跟他说了:“可怜那孩子怕的很,瞧着忧心忡忡,我走的时候,她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直淌呢,唉,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四阿哥听着就沉默了。 待到听到宁樱说二格格想要宁樱看看,他想了想道:“她如今毕竟已经嫁人了,这算……” 毕竟还是牵动了父女之情,四阿哥抬了抬手,叹气道:“你向来心慈,虽然不说,但是爷也看得出来——那孩子只依赖你,倒也是你们的缘分。也罢!真到了那时候,你便多关照关照罢。” 宁樱立即就给他谢恩了。 四阿哥都没让她真的蹲下去,立即一伸手就把她给扶起来了。 他看她脸上含着笑,似乎像办成了一件什么大事儿似的那么高兴,不由地也跟着含笑摇了摇头,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脸颊。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樱儿向来便是如此——若是换了别的宗室命妇,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谁懒得搭理这么多? 不嫌麻烦么? 偏偏二格格求她,她便也应了。 这样的人,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聪明灵透劲,谁又不想好好珍惜在身边呢? ……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八年的年末。 各处衙门都开始封印了,大街上也洋溢着即将迎接新年的欢乐气氛,国丧渐出,各处店铺酒家也不像原来那么拘着,整个京城里渐渐洋溢出勃勃的一片生机。 弘昼这时候也已经满了五周岁了,如果是算虚岁的话,已经是六岁了。 该是进尚书房的年纪了。 四阿哥那边,已经往宫里递过了折子,一切都安排好了——等到来年开春,弘昼便会进入尚书房去。 弘昼茫然不知即将到来的痛苦,每天还乐颠颠的玩的开心的很。 宁樱有时候去看女儿和二格格的时候,也会带着弘昼一起出门。 大街上有做小糖人的——弘昼对这宫里的赏赐提不起什么兴趣,唯独对糖人情有独钟,看见了就错不开眼珠。 宁樱每次都让奴才下去给他买上一大包。 但是只准看,不能吃——怕外面做的不卫生。 “其实这个不难做,额娘回去研究研究,也给你做出来,到时候呀——你想要什么糖人,额娘带着你一起画。” 宁樱看儿子盯着小糖人直咽口水,于是摸着他的小脑袋就安慰他。 “玩吧,尽情玩吧。”她轻声道。 这是最后一个快乐的寒假了。 正文 640 欠人情 等到回了府里,宁樱把力士叫来问了问。 主仆两个人都是常年钻研厨艺的,做糖人自然难不倒他们。 关键就是糖浆做出来之后,画画的速度——这一步千万不能慢,否则糖浆堆积起来,画出来的图案也就毁了。 “先去熬一锅糖浆备着,我得亲手练一练。”宁樱对力士道。 力士屁颠屁颠的就磕头,然后去了。 熬糖浆的过程很简单,无非是糖加上水搅拌均匀。 最好用的是热水,这样可以加快混合的速度。 等到完全混合均匀之后再倒入另一只锅中加热,用小火慢慢熬,一边熬一边守在锅边看着,关键就是千万不能搅拌。 等到锅里的糖浆冒泡都很费力的时候,就说明已经熬好了。 力士一巴掌就拍了身边一个小太监过去报信。 宁樱过来之后,先拿筷子在糖浆里蘸了一下,然后迅速放进旁边备着的冷水瓷碗里。 只过了一瞬间,拿出来的糖浆就是脆脆的。 这就表示糖浆已经熬成功了。 奴才们已经将大方盘子铺好,干净的竹签也已经备好,宁樱略略想了想,拿着小锅就开始倾倒出来。 她画了一只小狗,画的居然还有模有样,再加上奴才们在旁边吹彩虹屁,宁樱正在有些得意的时候,忽然手腕一个力度没控制好。 糖浆倾斜出来多了,顿时小狗的脸就被毁了。 宁樱叹了一口气,重新换了一小锅。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心急,接下来画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无奈之下,宁樱只好改成了画花。 这倒是容易不少——花瓣一层一层铺垫上去,速度和力度都容易控制。 好不容易画完了一朵,宁樱只吩咐了一声,守在旁边的婷儿立即眼明手快的就将竹签压了上去。 等等到稍微冷透一点,用平底工具,轻轻地一铲,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就已经在手中了。 宁樱乐了,立即就让人去把弘昼喊来。 “瞧!额娘说回来咱们自己也能做,没骗你吧?”她美滋滋的就把牡丹花递给弘昼了。 弘昼开心得很,举着糖人就欢呼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把糖人送到嘴边,狠狠的就咬了一口:“好吃!” 被儿子这么一鼓励,宁樱的成就感简直爆棚。 成就感爆棚的后果就是——她心血来潮一下子就做了十几个糖人。 这么多糖人,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吃完,婷儿让人去拿了上面带圆孔的瓷盅,正好把糖人杆子都插在里面。 一绕一圈。 弘昼开心得很,伸手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闻闻那个,直到宁樱问他阿玛布置的大字有没有念完,弘昼才猛地露出了一脸沮丧的表情,回到自己小屋子里去了。 …… 新年刚过,正月还没过完,朝廷中就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情:北京粮仓、通州粮仓的发放中出现了许多弊病。 其实这也算是上一年的事儿了,只不过事情办的拖沓,加上正好碰上了年关,衙门封印,许多流程拖了下来。 这才一拖就拖到了康熙五十九年。 康熙怀疑有官员受贿,上上下下连通一气,私吞了不少,于是命令四阿哥带领相关官员彻查此事。 这一忙活就是整整一个月——四阿哥不光在北京粮仓这里彻查,还亲自跑到了通州,盘查了粮存出纳的情况。 连雍亲王府都压根儿没回去。 不查不要紧,一查果然抓出了一部分贪污的官员。 若是寻常的贪污也就罢了,谁知道再细细一查,竟然不少人和九阿哥,十阿哥脱不了干系。 若是单单一个九阿哥,倒还是好处置,但是这一次,连十阿哥都被拉下水了——康熙在乾清宫中,对着四阿哥呈递上来的密折,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也能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年老的康熙并不想诛杀过多的大臣,以免留下暴君的骂名。 四阿哥那边,不用康熙多说,已经猜到了父皇的心思。 其实这些事儿压根不用摆到明面上来说。 这些年来,四阿哥未必是那个最出风头的皇子,但却是扎扎实实陪在皇阿玛身边,深受皇阿玛信任的皇子,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皇阿玛如今对着这些贪官们,最多就是罢官免职、打回老家了事。 甚至有些小贪官都懒得处理了,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其实若是扪心自问,将九阿哥撇到一边暂且不论,四阿哥打心底里,倒是不大愿意让皇阿玛处置十阿哥的。 他欠十阿哥一个人情。 前几年,十阿哥受康熙之命掌管正黄旗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事后,便一直统领正黄旗之下的户口、教养、官爵承袭、军事训练等。 正黄旗大多都是皇亲国戚、宗室觉罗,而德妃乌雅氏原本是满洲镶蓝旗包衣,结果在这几年,从镶蓝旗被抬到了正黄旗。 也就是说,四阿哥的母族如今全部到了正黄旗下。 虽说这是康熙下的旨,但四阿哥心里清楚的很:若是没有十阿哥的促成和一路绿灯,这事儿不会办的这么顺畅迅速。 于是他面对皇阿玛的时候,对这一次粮仓贪污的事儿也只是避重就轻,尤其是涉及到十阿哥的地方,更是轻描淡写。 反正皇阿玛也不愿意严惩,何必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四阿哥的态度正中了康熙的意。 这么多年,看惯了兄弟手足相残,倍感心寒的康熙,见到四阿哥对着九阿哥、十阿哥这事儿的暧昧态度,反而觉得这是老四顾念手足之情,一意维护。 同一件事儿,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不同的心境下看起来。解读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心中只更加觉得安慰了。 最后,康熙只处理了部分贪污情况严重的官员,四阿哥顺便一起严格了出纳制度——说是仓储事关国计民生,只是一味的防止贪污还不够。 要从源头上来切断。 只要处置得当,便是后来的官员们胆敢有此贼心,也无从下手了。 康熙很是赞赏,身体病痛稍减,心头郁闷难抒之时,他往四阿哥圆明园里来的次数更多了。 …… 眼看着到了春天里,弘昼背上了额娘亲手给他做的小书包,屁颠屁颠的准备跟着哥哥们一起,去宫里上书房了。 四阿哥前面书房里给他备了屋子,也一样给他找了哈哈珠子。 弘昼年纪小,找来的哈哈珠子往往跟皇子皇孙们差距不能太大,也就是六七岁的小娃娃。 在雍亲王爷面前,哈哈珠子们不敢放肆,但是等四阿哥一走,又过了几日,弘昼与哈哈珠子们混熟了,有几次宁樱过去给儿子送糕点,还在屋子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就觉得脑袋都被吵嚷得疼了。 正文 641 夜有所梦 看侧妃过来了,小太监们赶紧就有人乖巧的去通知弘昼阿哥,也有人过来讨好宁樱,先请她去旁边屋子里歇歇。 屋子里椅子早就准备好了,宁樱被婷儿扶着坐下来,又有人送进来茶水。 生完弘昼之后,宁樱就不大敢喝太冷的东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胎把身子搞虚了,现今哪怕是到了冬天里,冷风多吹吹,都会觉得满口牙齿冷飕飕的。 她喝着温热的茶水,不一会儿就等到弘昼过来了。 几天没见,弘昼显然有些玩的心野了,过来的时候满额头上都是细汗,脸色也红扑扑的,站在她面前气喘吁吁地道:“额娘!” 宁樱伸手疼爱的给儿子擦了擦汗,这才道:“你马上就要进上书房了,这几日在前面书房这儿还习惯吗?” 弘昼看见桌子上摆着的糕点,伸手用油纸包了一块送到嘴里吃了,这才撒娇地依偎进了宁樱怀里:“弘历哥哥说了——咱们反正比不过弘晖哥哥,进尚书房念个差不多就行!” 宁樱一时无语,转念一想,儿子居然能这么直白地把想法说出来…… 她简直怀疑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溺爱这个最小的孩子了? “听额娘说,弘昼。”宁樱伸手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前:“这是弘历哥哥他自己的想法,额娘暂且不做评论,但是你要明白:你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你自己的想法呢?” 弘昼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宁樱伸手握住儿子的手:“做人最忌讳人云亦云,对于往后进尚书房,你自己心里当真也是这么想的吗?” 弘昼睁大了眼睛,仔细的想了想,才轻声道:“不是的,额娘,我其实……也想好好念念书,阿玛昨儿还夸我大字写的好呢。” 宁樱轻轻松了一口气,赶紧点头道:“你弘历哥哥似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阿玛的注意力整天只放在弘晖哥哥身上,难免对弘历宽纵了些,但是如今不同了,你要明白这一点。” 弘昼用力地点了点头。 …… 二月里,弘昼背着小书包去宫里尚书房了。 宁樱嘱咐了弘晖好几次,让他看着弟弟,好好的带他读书上进,千万不要做那好逸恶劳之徒。 学习读书这件事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其他事都一样:辛苦不一定能得到结果;但是不往里面砸时间和精力,是一定不会得到结果的。 儿子们都走光了,宁樱院子里是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为了照顾儿子第一天去尚书房,她早上特意起了早,现在现在反而又犯困了。 于是宁樱回到床上就睡了个回笼觉,起来之后又慢悠悠的换了一套衣裳,然后才是散步,用膳。 府里还有戏台子——是四福晋喜欢听,于是没让人拆。 但是戏班子不像去年时候那么热闹,又另外添了几个说书的姑娘。 宁樱在后花园里逛着的时候,就听见那边一片珠落玉盘,莺声燕语,好不动听。 四福晋是真的听得入迷了——大约现实之中有太多残缺的不美满,于是她也只能去这样的戏文故事里找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看着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宁樱站在后花园另一边,隔了一座小桥流水,看着四福晋听戏正入神,于是本来还想再逛逛花园的,也就作罢了。 她转头轻声地对奴才们道:“回去吧,别扰了人看戏。” 回到院子里,四阿哥前面书房那边已经让人送来了早春的鲜花,花瓣上还滚着晶莹的露水,插在了花瓶里,造型十分漂亮。 宁樱看见倒是吃了一惊,将花朵捧过来,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沁人的芬芳香。 “这么冷的天气……”她道。 送花过来的奴才陪笑着解释说这都是温泉庄子上养的,知道侧妃喜欢鲜花,王爷特地让人在温泉庄子那里开辟了一片养花地,专专门用来养各种早放的鲜花。 这还只是个打头阵的呢,待到后面三四月份的时候,还有繁花似锦。 宁樱听着就笑了,看着花儿,心情也好,又听着这孩子说话,伶牙俐齿,口舌清楚,于是顺手就打赏了那小太监。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走了。 …… 果然,很快到了三四月份间,大片大片的花儿送了进来,有的摘下来的时候为了保鲜,来不及处理,花梗上还带着泥土。 宁樱索性画了一张图纸,让工匠们照着图纸上的模样打造了好大一片花架子。 然后她把所有用清水供养的鲜花都养在这花架子上,和旁边土栽的区分开来。 四阿哥过来,闻着这风吹满院鲜花香,也不由得夸了几句。 宁樱挽着他的胳膊进了屋子,又让人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晚膳端了上来。 看着四阿哥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宁樱心里也明白:他其实是把自己这儿当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到了这儿就是来舒缓身心的。 她干脆紧闭了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甚至本来想问问弘昼这几日在宫里上书房的表现好不好,但是想到这话题一起,难免又会让四阿哥想到朝堂上的事情。 于是宁樱也只是忍耐着了。 用完了晚膳,四阿哥只说肩膀痛的厉害,洗漱完之后,宁樱站在他身后,拿了小木槌子就帮他捶肩膀。 锤了片刻工夫,她伸手摸着他肩背上的肌肉,只觉得触手之处都坚硬的很。 完全没有放松下来。 “爷这是太累着了。”宁樱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继续拿起了小木槌子。 “你别累着。”四阿哥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想阻止她。 ……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舒服的微微眯上了眼,不知不觉都已经快睡着了。 但是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四阿哥夜里做了几次噩梦,甚至还说了梦话。 一听就是心事重重。 这个春天过得不轻松——十四阿哥一直在西北回不来,朝堂上的老狐狸们也不是傻的,多多少少看出了皇上暧昧的意思。 四阿哥如今是香饽饽,多少双眼睛盯着。 光是一个正月里,门房接下来的帖子就已经真正装满了四五箱子。 宁樱靠在他身边,伸手给他擦了擦冷汗。 不擦不知道,一擦吓一跳——谁能想到他额头上的汗珠都能把枕巾给沾湿了。 宁樱默默地伸手就搂住了四阿哥的腰,安慰地用力拍着。 正文 642 做妾 四月底,春和景明,康熙帝从紫禁城搬到了畅春园中。 四阿哥是最紧跟时势的,立即就跟着搬到了圆明园。 去了才刚刚没一个月,一天早上,宁樱刚刚起床,还在用早膳呢,二格格府上的人就慌慌张张的过来了——二格格发动了。 宁樱一听,心就拎到嗓子眼了——她早就算过了月份,至少还有一个多月,二格格才应该发动。 如今却提前了这么多天,这是早产。 不可谓不危险。 四阿哥已经去了畅春园,宁樱匆匆地让人一边往畅春园里送信,一边就赶紧去四福晋那里说了一下,又说早产多凶险,还是拿了牌子,赶紧请了太医过去看护着才好。 四福晋也不过刚起来,听说二格格这么早就发动了,先是吃了一惊,本来还想说等四阿哥回来再做主,结果听宁樱说已经差人往畅春园里送信去了。 她也不好拖延了,于是让人拿了牌子去请太医。 趁着这功夫,宁樱就对福晋说了一声,赶紧就往二格格府上去了。 赶到二格格产房里的时候,奴才们听说雍亲王侧妃过来,立即跪了一地出来迎接。 宁樱抬手就让她们全部回去伺候二格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二格格跟个大虾米似的弯曲在床上,因为疼的厉害,她整个人不停的抽搐着,看见宁樱进来,二格格不顾一切的伸着手就对她哭着喊道:“额娘!” 宁樱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在床沿坐下来,伸手用帕子给二格格擦了汗。 二格格紧紧地攥住她的袖子。 宁樱安慰了她好几句,这才把奴才们叫过来,匆匆问了接生嬷嬷之前的情况。 几个接生嬷嬷跪在地上,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领头的安嬷嬷先说了几句。 原来二格格就怕生长困难,这一阵子一直每天都坚持散步,结果昨天散步的时间久了些,奴才们都劝着她回去了,她还想自己坚持。 谁知道早上天光微亮的时候,就出了早产这件事。 接生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抬起头,瞟了一眼上面坐着的雍亲王侧妃,只见她眉头紧皱。 接生嬷嬷都有些恐惧起来。 在宗室之中跑多了,见惯了人情炎凉,难免拜高踩低。 这位二格格——虽说出嫁之前是一直养在福晋院子里的,但是早早地便失了生母,听说一直到为人妇,雍亲王也没有改玉牒的意思。 谁能想到雍亲王侧妃,居然如生母一般,对二格格如此维护? …… 从二格格府上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路上下起了一场大雨,将地上浇得湿透,马车就行走的更慢了。 宁樱的马车刚刚到了圆明园门口,正好就碰上了四阿哥从畅春园里回来。 “怎么样了?”四阿哥显然已经知道了消息,一碰面就问宁樱。 奴才们赶紧凑上前来,伸手给主子们打起了伞。 宁樱一脸疲惫,但心里很高兴,喜滋滋地就告诉四阿哥:二格格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虽然早产这事儿十分凶险,但幸好有惊无险。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又伸手握着宁樱的手,拍着她手背就不住叹气道:“很好!很好!” 宁樱倒是不为他这一句好,纯粹是心疼二格格——生孩子算是一个女人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能有信任依赖的人陪在旁边,即使遭受的痛苦还是得遭受,但心里感觉是不一样的。 四阿哥牵着她的手往园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正好福晋那边的华寇过来了,说已经按照福晋的安排,安排好了给二格格的各种补品,来问四爷是今晚就连夜送过去,还是待明儿一早? 宁樱看了一眼四阿哥,就看出来他本来是想拒绝的。 但是大概是想着还是要给福晋面子,他允了之后,摆了摆手,让人下去了。 华寇临走的时候,偷偷地还往宁樱这里瞄了一眼——宁樱能看出来她大概是奉了主子的意思,想请四阿哥过去一起用晚膳的。 但是明显这情形……说出来便是扫兴了。 坐完了月子,二格格身体一天天好转起来。 她这一趟平安产子,三格格那边听说的也十分高兴,姐妹之间自然又探看了好几次。 大格格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 …… 今年有一件大事情,便是秀女大选。 皇上已经如此年纪,若是说再扩充后宫,也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明显——选出来的许多秀女将要配给宗室之中。 也因为如此,今年的秀女大选,朝堂之中,许多人家都十分卖力。 宁樱身在圆明园之中,居然也以侧妃的身份收到了好几封信,读起来就更是啼笑皆非了。 这些信件一上来,无一例外不是先介绍一下自己的门第家世。 然后东拉西扯,最后居然也能和宁樱的母家摊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 然后,重点来了:接下来大段的篇幅都是在夸奖自家的女儿如何如何美貌贤德。 一个比一个说的夸张。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些信件,读到这些文字,宁樱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个时代的人可以奔放到如此。 有的文字,就连她读了,都感觉到无比的尴尬。 她本来还有点没体会过来:想着弘晖的婚事是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今年或者明年就肯定会完婚。 结果等到晚上四阿哥过来,听说这事儿,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他反问宁樱:为什么这些信件不寄给别人,偏偏寄给她这个生母呢? 被四阿哥一点醒,宁樱这颗老母亲的心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在想推荐自己亲闺女给弘晖做妾室啊…… 她:…… 真拼! 四阿哥在旁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就道:“何至于就着急成了这样?” 晚上时候,两个人都吃的有些油腻了,宁樱于是让婢女们端了荔枝绿茶进来。 四阿哥看见就问:“这又是什么新奇的吃法?” 宁樱也不多说,伸手将被杯盏往他面前推了推便道:“这味道特别好,赶紧尝尝。” 这荔枝都是带着桂花香的品种,又在冰桶里冰镇过的。 果肉晶莹饱满,剔透莹白如玉。 她其实本来还想做奶盖的,但是又觉得盖住了荔枝绿茶的清香,于是也就罢了。 正文 643 悔棋 四阿哥尝了一杯荔枝绿茶——茶水的清香中又带着荔枝的甜蜜,两种口味相互搭配,恰到好处。 不知不觉就这样一整杯都喝完了。 “这想法不错。”四阿哥赞扬了一句,又说如此做法,应当记下,他日若是等到万岁来园子里的时候,可以将这道荔枝绿茶献上。 宁樱答应了,瞧着面前的一堆信件又有一些发愁。 她问四阿哥:“这些该怎么处理?” 四阿哥轻描淡写地只是看了一眼,就说随宁樱而已,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反正也不打紧。 这些信上满纸都在拍侧妃的马屁,半句话也没提到乌拉那拉氏,宁樱想了想,于是还让奴才能原封不动的将信件给装了回去,然后放进箱子里,暂时放到另一边屋子存起来。 这些人都是奔着弘晖来的——自然也都不是傻子。 乌拉那拉氏一直无所出,照着目前的趋势,四阿哥迟早都是要把弘晖封成世子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也有可能……会一直延迟下去。 毕竟九龙夺嫡的惨状,这一路走来的风雨艰辛,四阿哥都是眼睁睁看着的。 难得四阿哥这一晚上有兴致,不一会儿居然让人送了棋盘进来,说是要和宁樱下几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宁樱看出他今晚挺高兴——不知道是因为二哥哥的事,还是畅春园里有什么顺心事。 她于是挽起袖口,陪着就在小桌后边坐下了。 宁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棋艺差的吓人,但是经过这么多年跟在四阿哥身边,水平也有了质的提高。 黑白子在灯光下铺开,玉质的旗子泛着柔润的光芒。 四阿哥凝神瞧着棋盘上的局势,不一会就已经将宁樱杀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即使跟着他练了这么多年,无奈四阿哥棋艺实在是高,宁樱一直到现在,也属于即使全力发挥,也只能勉强抵抗的程度。 四阿哥挑眉笑着道:“你能撑到如今,也是不容易了。” 宁樱轻轻皱着眉头,压根儿不理会他,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上。 “等等!我不该下这儿!”她伸手就把自己刚刚落下的一枚棋子给拿了起来。 四阿哥摇头,满眼都是宠溺的笑容:“哪里有你这样的?” 宁樱压根儿不管他,摇头晃脑的就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谁让爷的棋艺那么好,让让我也是应该的!” 四阿哥笑着就伸手用指关节叩了叩她的额头,这才道:“狡辩!” 没下一会儿,宁樱又开始悔棋了。 四阿哥让她三次,终于按住了她的手道:“可不能再让了。” 他虽然嘴上如此说,手上却是留了情的——漏了好大的破绽故意给宁樱。 宁樱也看出来了,为了不扫四阿哥的兴,她欣然笑纳——当仁不让地就下赢了这一盘棋。 等到奴才们送上水果来,四阿哥伸手就把宁樱拉到自己身边来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还是做额娘的人呢,尽耍无*******樱埋在他怀里就笑:“爷若是不存心想让我赢,我也赢不了啊!” 这话一说,四阿哥脸上虽然还是笑着,神情却变得严肃了。 他被宁樱这一句话触动,想到了朝堂上的事情。 可不是么,如今朝堂之上,虽然优劣胜负之态渐显,然而说到底,一切都掌握在皇阿玛手里。 皇阿玛想让谁赢,想让谁输,也不过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棋局罢了。 就算目前这一局面赢了又如何?下一局一样可以输的片甲不留。 “再来。” 四阿哥伸手按住宁樱的肩膀。 宁樱没想到他今天居然瘾这么大,倒是有些奇怪,一边下着,一边就抬头看了四阿哥好几眼。 “爷?” 她注意力一分散,手上就下错了,顿时颓势尽显。 四阿哥手中执黑子,只是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棋盘。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即使前路暗流汹涌,也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敢于选择的人才是最勇敢的人。 因为不敢选择,意味着贪心。 …… 很快,宫里的秀女大选已经落幕了。 和宁樱之前估计的差不多——这一次选出来的出色的女子,大部分都配给了宗室之中。 康熙的后宫倒是并没有像过去一样留太多人。 除了年轻的阿哥们,康熙倒是有意思想往四阿哥这里也塞几个年轻的秀女,不过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宁樱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听说府里不会进人之后,她感动之余,就猜到四阿哥一定是想了什么法子推却了。 她其实在当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所处的这个年代,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就是奢望。 别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只要没有鸡飞狗跳、妻妾争风吃醋、宫斗宅斗不停的那些狗血事,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更何况是在当朝皇子府的后院,恋爱脑很难有好下场。 谁知道四阿哥偏偏就是这样,对她一宠宠了这么多年。 他明明贵为皇子,在有大把的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如此深情才显得分外可贵。 宁樱想到这些,心窝里的感动都快溢到喉咙口了。 于是她一连几天都亲手下了厨房,给孩子们和四阿哥做了不少糕点汤羹,然后差人送到前面书房里去。 正好四阿哥这几天前面也挺忙,一开始看到来人送菜,听说是侧妃送的,于是欣然笑纳。 但是这么连着送了几天,他估摸着樱儿大概是想他了? 于是忙中还是抽了个空就过去了。 宁樱正在院子里,给花架上的鲜花做造型,一转头看见四阿哥过来了,她扑过去就奔进他怀里了。 四阿哥伸手把她抱了个满怀,很疼爱的拍了拍宁樱的后辈:“这是怎么了?” 宁樱想到旁边还有奴才,只是略微抱了抱就打算直起身来,四阿哥却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按进了自己怀里。 …… 八月里,京城外出了一桩事儿:会试中,由于主考不公,士子们汇聚在副主考门前哄闹。 康熙命令四阿哥带上十三阿哥、还有大学士、户部尚书一起复查试卷,调查此事。 四阿哥奉命督办此事,没什么新奇,但是十三阿哥之前曾有一段时间被皇上很是冷落,如今又重新被皇上提溜出来,给了差事。 还和四阿哥一起。 顿时就扎眼了。 正文 644 鸡娃 等到这一次会试的事情刚刚处理出眉目,也就到了一年一度的颁金节了。 颁金节,宗室命妇们都是要进畅春园参加典仪的。 宁樱如今已经是雍亲王侧妃了,同以前的侧福晋不一样——所穿的服饰、所戴的发饰、出门的车辇都升了一级规格。 节日前几天,她拿了新送来的衣裳试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上来的原因,一向仗着自己是吃不胖体质的宁樱,这么多年来,在美食上都是肆意妄为,想吃什么吃什么。 哪怕是半夜起来吃夜宵也毫无内疚之感。 但是如今,穿上侧妃新制的衣裳,她居然发现腰身就有点紧了。 婷儿还以为是绣房的人做错了尺寸,结果一测量才发现:人家其实已经暗搓搓的把尺寸都稍微放宽了一点。 是主子自个儿长胖了。 宁樱还有点不相信,结果自己亲手一测量,才傻眼了——果真岁月无情,就算是再天生易瘦的体质,到了一定的年纪,新陈代谢还是会放慢。 她记得自己穿越以前,也是吃不胖的,但是公司里有一个漂亮姐姐,整天都是靠挨饿保持身材。 她那个时候还一边吃的满嘴香喷喷,一边把零食递过去,劝那个前辈:“不要紧,只要晚上别吃夜宵,就不会胖的!” 那个姐姐当时就苦笑着摇头对她道:“你还年轻,不知道到了姐这个年纪,想要维持身材,只能靠饿了。” 宁樱现在总算理解了这种无奈。 思绪回到眼前,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看着镜子里,衣裳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她有有点接受不了,于是立即就开启了减肥模式。 先是在自己院子里转圈,来回走路,然后又发展到到后花园里去走。 但是也只走靠近她院子居处的这半边,不往乌拉那拉氏那里去,以免打扰了那半边。 除此以外,晚上也只吃五分饱,奶茶什么的也都戒了。 大概是因为口中无味,宁樱这一阵子受到荔枝绿茶的启发,越发喜欢用甜味的水果,搭配清新的绿茶或白茶,来调制出各种清爽口感的果茶。 这么大刀阔斧的对自己狠了几天,效果居然也就有了——到了进宫那天,宁樱穿了一身侧妃的衣裳,颇有袅娜之态。 节日是在畅春园里举办的,宁樱身为侧妃,不能让乌拉那拉氏先等着。 她一如既往的提前到了园子门口。 谁知道四阿哥也在那边了——还带着儿子们。 弘历和弘昼年纪都还小,看见额娘过来了,一一下子没忍住,高高兴兴的就上前来迎接了。 宁樱伸手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忽然就发现弘昼瘦了不少。 她伸手捏了捏小儿子的肩头,结结果发现这小娃娃居然看什么东西都有点眯着眼睛。 宁樱心里沉了沉:可别是上书房读书太苦,给弘昼搞近视了吧? 要是按照弘昼的年龄,这还只是小学生低中年级呢! 她细细问了弘昼几句最近宫里尚书房念书的情况。 毕竟已经是金秋时节,秋风微凉,没说几句话,四阿哥过来,对着她便声音又低又柔地道:“樱儿,此处风大,先进马车里吧。”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扶在宁樱的肩膀上。 等她刚刚踩上奴才们事先放好的小凳子,还没站稳呢,四阿哥顺手在她后腰上一托,就把她整个人给送上马车了。 等到在马车中坐好了,她伸手掀起马车窗帘子。 弘昼跟个话唠似的,又绕到马车窗旁来,垫着小脚脚,抬头对着额娘说话。 说的也无非是自己如今怎么怎么用功,但是似乎在学习上收效甚微,前几天先生来考问学问,对他也不甚满意。 “额娘,我真的已经很勤奋,功课我都认真做了,我尽力了!” 偷偷的转头瞧了一眼,确认四阿哥已经走开了,弘昼很沮丧地道。 宁樱给他比划了手势:“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到咱们回来了,额娘给你做些好吃的,咱们娘儿俩好好说。” 弘昼有点愧疚,没敢抬头看她,结结巴巴地道:“额娘,弘晖哥哥也是教过我不少学习法子的,可……可是我都学不会,我大概是笨……” 宁樱从马车窗里伸出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笑着给他打气:“谁说你笨了?你是额娘生的,若是你笨,那也是额娘的责任!凡事尽力而为,能做到让自己问心无愧便好,无论如何,你一样是额娘的宝贝。” 何必过分鸡娃? 过分鸡娃就和过分内卷一样——是因为相信眼前只有这一条路,才是成功之道。所以即使再心疼,也只能逼着娃娃往道上赶。 可是在宗室中,尤其是弘昼这么一个排行最小的幼子,所谓的“成功”,对他而言又是什么呢?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乌拉那拉氏也出来了。 她穿的是王妃的服制,通身的气派,比之从前的嫡福晋打扮更庄重深沉了几分。 宁樱瞧见了,便从马车上下来,恭迎了乌拉那拉氏先上马车。 四阿哥回头看了一眼,见宁樱恭恭敬敬地屈膝在旁边,送着乌拉那拉氏。 他微微抿了抿嘴唇。 …… 路上没走多久,就遇见了五阿哥的马车。 男孩子们很懂事的就给五叔行礼,弘晖见了弘昇,两个少年在马上摇摇相对,便是一笑。 四阿哥礼让了一番,偏偏五阿哥坚持要请四哥先行,于是弘晖松了缰绳,放慢了骑马的速度。 不一会儿,弘昇就从后面赶上来了。 他挥着一根镶嵌满了宝石,异常华丽花哨的马鞭子,拿在手中,不像用具,倒像个摆设似的玩来玩去。 “明年,就轮到咱们这一批成亲了。”弘昇拍了拍弘晖的肩膀,对着他道:“四伯同你说了吗?” 弘晖摇了摇头,空甩了一下马鞭子。 弘晖被马鞭子上宝石折射出的光辉刺了一下眼。 他扭过头去,顺手就拍了拍弘昇的肩膀:“如此也好,总算有人管着你了。” 弘昇歪了嘴角就是桀骜一笑,懒洋洋地道:“管着?弘晖,你在说笑吧?” 弘晖看他在马背上一副惫懒样子,身子歪七扭八,生怕他摔下去,于是伸手扯住了他的马缰绳,无奈道:“坐好!” 五阿哥在后面,目光在弘昇与弘晖之间扫来扫去。 秋日的阳光正好,落在少年们的背上,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许多年前。 阿哥兄弟们也是有这样并辔而行的时候。 那时候,皇阿玛也正当盛年。 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正文 645 是个狠人 等到了畅春园门口,众人下了马车,换了轿子。 如今毕竟是亲王侧妃了,坐的软轿也同从前不一样,不但轻软宽敞,轿子上的装饰也不一样了,宁樱看着这颜色图案,就知道里面都是有各种讲究的。 等又进了一重院落,就连轿子也不能坐了,必须下来用步行走。 然后就是跪着等皇上。 康熙出来的是真的满,宁樱跟着其他宗室命妇们一起,足足在地上跪了小半个时辰,才撑到他老人家出来。 被扶起来的时候,她腿都跪的发麻了,想伸手揉揉膝盖,到底还是忍住了。 穿越到这个年代,又是在天家之中,礼数本来就很多,其实从前她早就习惯了。 只不过国丧的这两年,宫里的庆典明显变少,需要出席的次数也变得没从前那么频繁——于是宁樱这膝盖又开始重新变得娇气起来。 秋日的阳光洒在人身上——不再像早上那么微凉,而是带着秋天的暖意。 这是一年中的好时节,不热不冷,便是在户外这么站着,也不像冬夏天那么受罪。 等到万岁说完话,朝廷命妇们各自去给娘娘们请安,然后又待了片刻,宫宴直接就开场了。 大概康熙如今自己年事也高了——像从前那样,一道一道仪式走下来,他自个儿的身体也撑不住。 宁樱坐在大殿之中,随着命妇们一起参加宫宴。 因为四阿哥身份的原因,她如如今坐的位置也算是靠前的,看着康熙就更清楚了。 康熙明显的衰老了很多,龙袍穿在身上,感觉就像套在一个干枯的衣架子上。 虽然天威犹在,但他整个人都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气息。 宁樱看了几眼,不敢多看,默默地垂下了眼。 宫宴其实也挺累人的,坐在前面,除了显得地位尊贵一些,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是在天子与娘娘们的眼皮底下,什么仪态都不能出错。 颁金节是满是满人的大节日,宫宴上不一会儿就载歌载舞了,跳的都是民族传统舞蹈。 席面上送上来的也是奶茶、萨其玛、打糕、金丝糕等,供大家品尝。 若是按照平时御膳房的水准,有的糕点是不可能上得了台面的,但是如今是颁金节,这些糕点送上来就很有些忆苦思甜的意思。 其他的菜虽然精致,但是早就凉透了,也不知道御膳房一共加热了多少遍。 御膳房也难做——宫宴的时间本来就不好掐着点开始,全凭皇上兴致。 宁樱提了筷子尝了几道菜,心到这还不如直接吃冷菜呢。 加热了几次,味道都混合了。 虽然是一边欣赏节目一边吃东西,但是得一直挺直腰板坐在这里将近两个时辰,宁樱也是蛮累的。 等到宴会眼看着快结束的样子,宁樱正低头喝奶茶,忽然就听见上面传来的一片惊叫声。 她猝不及防的一抬头,就看见康熙身貌似是晕倒了,身子已经歪在了旁边的妃嫔娘娘身上,一只手也无力的垂落了下来,手中的酒杯早就咣当落了地,酒水也洒了一地。 内侍们都惊叫起来,七手八脚的围上前去扶着,又有阿哥们急迫地大声叫着传太医…… 整个乱成了一锅粥。 …… 这个颁金节宫宴,不用说,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四阿哥和其他几位阿哥们一起,一直陪在畅春园里,整整守到了傍晚时分。 他倒是先让宁樱带着孩子们,跟着乌拉那拉氏的马车一起,先回了圆明园里。 宁樱在圆明园里不放心,一直等到了夜深,才听说四阿哥回来了。 小太监前脚才刚刚把消息报过来,后脚四阿哥就到了宁樱这里。 他看上去一脸倦容。 “爷,皇上……”宁樱迎上前去,伸手扶住四阿哥的胳膊。 四阿哥伸手揽住她肩膀,两个人往屋子里台阶上走去,宁樱这才察觉到四阿哥是真的很疲惫了——明明是他搂着她的姿势,但实际上,他居然已经累到用她的肩膀来借力了。 宁樱抿了抿嘴唇,微微的就往右边垫高了肩膀。 …… 等到了屋子里坐下来,喝了一碗绿豆银耳羹,四阿哥才说皇阿玛今日并没有大碍,只不过前阵子身体不适,太医他开了药方调养身体,又嘱咐说不要喝酒。 结果皇阿玛在畅春园里过颁金节,大约是兴致好,一时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和酒相冲了。 宁樱听着,就觉得这解释实在是勉强——康熙当时晕倒的模样,她是见到的。 其实还是挺吓人的,也怪可怜的。 但是,貌似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解释来——总不能康师傅是吃了头孢,再饮酒才导致如此吧? 四阿哥歇了片刻,立即就催着奴才们赶紧送热水进来,洗漱就寝。 他明儿一大早还要赶到畅春园里去。 要不是皇阿玛不让守着,他这晚上压根儿就都不回圆明园了。 接下来的日子,四阿哥每天都披星戴月地起床,打扮整齐之后,一大早就赶到了畅春园门口。 圆明园里的膳房也开始煎熬了药汁——虽说万岁不一定会饮用,但四阿哥还是每天坚持着,然后用小药罐把热烫烫的药汁给捧到畅春园去。 他去得早,倘若皇阿玛休息还没有起来,他就在门口守着问安,三跪九叩。 虽然皇阿玛在床上不知道,但是进进出出的内侍们全部都瞧见了。 四阿哥明白: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张了嘴,他这功夫就算没白下。 待到皇阿玛起床之后,叫了人侍候,四阿哥便侍疾于床边。 等到晚上回来圆明园里,他也没歇着,把府里的医书都快给翻烂了。 开始的时候,还有别的阿哥跟着他一起,但皇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始终嘘寒问暖,坚持陪伴在床前的也就剩下四阿哥了。 不仅如此,弘晖除了顾着上书房的课业,也时常跟着阿玛一起照顾皇爷爷。 这般一个半月下来,宁樱按照四阿哥每天进出的时间给他粗略算了一下:他一天之中大概只能保证四个小时的睡眠。 四十天连轴转,没有一天能稍作休息。 宁樱在心疼之余,不由地就想:要不怎么说雍正是个狠人呢……真正的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啊。 一点不夸张地说:她简直都担心这么一直折腾下去,他会不会猝死。 幸好到了过年前,康熙的身体总算好转了起来。 正文 646 四爷病倒 病好了之后,康熙对四阿哥一无夸奖,二无封赏,唯独御笔亲题了一块“五福堂”的匾额,赐给了弘晖。 赐给弘晖,便是赐给四阿哥。 四阿哥如获至宝,将它挂在圆明园中。 年老的康熙亲眼见自己的亲儿子们十几年来为夺嫡之争,心力憔悴,唯有四阿哥沉稳务实,友爱兄弟,闲适无争,实在与众人不同。 而这一次的侍疾,更是让这位老皇帝在最年老无助的时候,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将“五福堂”匾额赐给四阿哥,是康熙对四阿哥贤孝有能的肯定,也是他自己内心的宽慰。 从园子外面进来,待到了中轴线正中,一眼便能看见这块显眼的匾额。 何谓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都是美好的祝福。 其实若是放眼往前看,古往今来的帝王们,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也无非就是这五福罢了。 …… 畅春园里。 久病而愈的康熙倚靠在窗下,手中握着一卷奏折。 窗外的阳光薄淡地洒在他身上——毕竟已经是腊月里了,其实并没有什么暖意。 但是康熙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这儿晒太阳,仿佛这片阳光可以驱赶他心里的孤寂与凄苦一般。 坐的时间久了,站起来想自己走走的时候,康熙身子微微一个踉跄。 梁九功在旁边都快吓死了,伸着手想扶又不敢扶——皇上不让他们扶,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没有衰老。 到底是病了一场,虽说没什么要命的大病,但是身子骨是掏空了,就连看奏折也要戴上西洋眼镜。 否则那上面的字就跟蚂蚁爬在一起似的,压根就看不清在说什么。 甚至……耳朵里还会时不时的响起轰鸣声,有时候就连上朝之时,王公大臣们在自己面前说话,康熙也未必能句句都听得十分分明。 但是他不说。 …… 圆明园里,大家也在准备着过年了。 就在除夕之前,四阿哥病倒了。 他病得很突然——本来还在福晋正院里,刚刚用完了晚膳,正说着过年的事,忽然福晋眼睁睁的就看见他身子往后倒。 福晋还以为四阿哥这是闲适地想往后躺,结果看着人倒下去的角度不对,脸色也吓人。 奴才们慌得聚了一屋子,福晋脸都白了,哆嗦着拿着牌子就催人赶紧去宫里请太医。 宁樱那边,本来在给前面书房读书的儿子们,准备晚上的小糕点,结果突然听说四爷出事了,吓得她手上的面粉都没擦干净,匆匆忙忙的就往福晋正院里跑过去了。 四阿哥早就已经被人给扶到床上去了——靴子也脱了,外衣也解开了。 他闭着眼,睫毛微颤,眉头紧皱,牙齿咬的嗝嗝作响。 宁樱看着这情形不对,立即就对福晋道,说是太医还没来,四爷这般神志不清,如果咬着了舌头就不得了。 她一边说,一边赶紧让奴才去找了东西给四阿哥咬着。 屋子里的窗户关的紧紧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宁樱赶紧让婷儿打开了窗户,又跪在床头,伸手把四阿哥领口的扣子给解开,好让他透透气。 她跪在床头,底下的雕花板硌在膝盖上,冰冷坚硬,但宁樱一点也没觉得。 看着四阿哥人事不省的模样,乌拉那拉氏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砸。 宁樱本来还一直对自己说要稳住别慌,结果看见乌拉那拉氏的眼泪,她自己也实在绷不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还没来,四阿哥倒有些醒转过来,恢复了一些意识。 好在太医很很快就赶到了,匆匆地把了脉,施了针以后,只说王爷这是前一阵子操劳太过,加上又没有好好休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才会忽然晕厥。 并无大碍,还请王妃和侧妃放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宁樱就看床上的四阿哥,终于微微有了意识。 他勉强的睁开了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守在床边的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一看见四阿哥醒了,顿时就扑了上来,连声道:“爷!爷!” 四阿哥的眼神掠过乌拉那拉氏,在屋子里找了找,就看见后面正在焦急问太医话的宁樱。 “不碍事。”四阿哥低声道。 他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神却望着宁樱那里。 宁樱正与太医说着话,听见这边的动静,赶紧就过来了。 虽然乌拉那拉氏还在旁边,但是宁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伸手紧紧的握住四阿哥的手,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吓得后背全是一层黏腻的冷汗。 “不怕,樱儿,不怕。”四阿哥微微用力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他甚至还想起来,示意奴才过来给他背后垫上靠枕,太医见状,赶紧就上前来阻止说如今要卧床好生休养,不能再劳碌了。 宁樱伸手就用力把他的肩头给按住了。 …… 等到出了屋子,乌拉那拉氏眼见着宁樱一步三回头,于是索性挑明了道:“你放心,爷既然如今病在这里,我自会好好照顾。” 意思是不需要宁樱来插手了。 宁樱没说什么,给乌拉那拉氏行了个告退礼,转身走了。 眼看宁氏的背影越走越远,乌拉那拉氏的脸上不久都露出了一丝苦笑——刚才这话也不过就是说出来痛快,解解气而已。 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四阿哥需要的不仅仅是照顾,而是特定的某个女人的照顾。 即使她可以勉强将四阿哥占在这正院里又如何? 宁氏早就已经将他的心占了许多年了。 …… 宫里,因为四阿哥突然病倒,除夕宫宴自然是没有法子参加的了。 往宫里二告假,康熙便也知道了这件事。 联想到前一阵子,胤禛衣不解带,日夜照顾自己,康熙心里一片雪亮——这是活生生被累倒的。 他没多说什么,除了派了多名太医往圆明园给四阿哥复诊,以及赏赐珍贵的药材补品之外,还让弘晖带回去了一个消息:明年便是康熙六十年了。 登基大庆,典礼中最重要、也最不可或缺的一件事是前往盛京三陵大祭。 康熙的意思是:自己年迈多病,不方便远赴盛京。 众皇子中,唯四阿哥可担此重任。 他要让四阿哥胤禛,代替自己,前往致祭。 圆明园中,听见了这个消息的四阿哥犹如打了一剂强心针。 一时间,就连喝药他都喝得如美酒一般。 正文 647 大厦将倾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 大概是因为心情欣喜亢奋的原因,四阿哥的病很快就有了起色。 乌拉那拉氏的阻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四阿哥只在正院里歇息了几天,就搬回到了前面书房里去。 本来也只是因为劳累过度才卧病,如此休息了一阵子,等到过完了正月,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时候,四阿哥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康熙倒是有心想往圆明园里来看看老四,但无奈何身体老迈,最后还是没有成行,但是说到老四的时候,他眼中皆是慈爱之情,各种赏赐也是没断过。 至于弘晖,更是才刚刚结束了课业,就被内侍们接走,陪在皇爷爷身边了。 对雍亲王父子,圣宠优待如此,满朝文武看着,心里都隐隐的有了数。 只是不说。 眼看着万寿节将至,王公大臣们集体上奏康熙,请求举办盛大的庆典活动,以庆祝万岁御极六十年。 康熙当场就给出答复:“此所奏,不准行”。 不但拒绝了,他还给出了两条理由:一是自己年事已高,已经不喜欢热闹了,正月初一接受新年的祝福已经足够,不必画蛇添足,再来这么一个大庆。 二是如今西陲正在打仗,官民给前线运送粮饷,不但辛苦,而且百姓们的压力也大,作为皇帝,更应当勤奋工作,治理天下,而不应该贪图享乐。 王宫大臣们心领神会——今年已经是康熙六十年,登基大庆迫在眉睫,能在如此关头提出大庆的请求,自然是因为大家已经笃定了皇上到了最后一定会答允。 只不过之前要推脱几次,以示贤德罢了。 再说了,既然是皇上的庆典,总不能由皇上自个儿提出。 自然是要王公大臣们来提,表示对皇上的孝心,然后皇上坚决推辞,大家痛哭流涕,一再坚持,最后,皇上勉为其难接受。 古往今来,都是这个套路。 果然,一直磨了五六天,最后康熙终于当场勉强同意举行庆典,并为此明发上谕,表示他在位六十年,都是依靠祖宗积德荫佑所致,因此,在庆典的同时,他还应该前往盛京三陵,举行大祭典礼。 这句话出自唐代名臣张巡的《闻笛》,张巡在安史之乱期间,为大唐王朝守卫江淮;在内无补给、外无援军的情况下,张巡独守睢阳长达两年;且张巡能够身先士卒,因而赢得了将士们的拥戴。 康熙帝引用张巡的诗歌,其用意不言而喻:作为帝王,郊祀祖宗,孝顺先祖,为此才能给天下臣民以表率,怎能借口风雪太大而放弃自己作为帝王的责任呢? 随后,康熙话锋一转,说到自己如今年老,没法亲自去盛京,因此只能派阿哥代表去告祭祖先。 这位所谓的阿哥代表,自然是四阿哥了。 其实即使他不说,很多人也能猜到——毕竟如今最得皇上看重和信任的,并且近在皇上身边的,也就只有这位雍亲王了。 四阿哥那里,因为之前早就已经知道了内幕消息,这时候面对外界的一片恭喜之声,也只能做出惊喜又惶恐不胜的样子。 天知道,他已经准备了快两个月了。 所谓盛京三陵,指的是清朝在关外的三座陵寝。 分别是福陵、昭陵、永陵。 这三座陵寝里埋葬的是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太宗皇太极以及努尔哈赤的远祖。 盛京远在辽宁,四阿哥这一趟出门去,既然是祭祖,也就没有带上王妃和侧妃了。 宁樱穿越前是曾经去过沈阳和北京旅游的,对这两个地点也有点概念,她在圆明园里给这一趟出行粗略算了算:若是按照现代的话,北京到沈阳差不多七百公里的样子。 但是那走的是高速公路。 若是换到眼下的情况,绕不绕路先不说,光是路况就很难把控了。 再加上也不可能单独骑马快行,马车的速度一定会把整个大队伍的速度给拖下来。 再加上路上休息等等,估计没有二十天左右是根本不可能到的。 那么这一来一回就将近一个多月了。 不过好就好在祭祖乃是大事,祭祖之后,四阿哥一定会急着在赶回京城来,向万岁禀告。 所以在盛京并耽误不了多少天。 提着笔蘸着墨,在纸上圈圈点点的算了好一会,宁樱忽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其实是比从前更加依恋四阿哥了。 或者换一种说法:因为知道康熙这座大厦将倾,风雨将来,她心里总是隐隐的有不安感。 …… 这段时间,连宁樱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居然迷恋上了抄佛经。 正好四阿哥以前在这儿放了不少佛经,如今却都是现成的了,直接从书架子上拿下就行。 佛经的奥义,是在一遍一遍的抄写中,才能渐渐体悟出来的。 越抄写便越觉得其味无穷。 宁樱一遍遍抄着,心里想的是只当是一边练字,一边给四阿哥和孩子们祈福了。 虽然写多了手腕有些酸,但她倒是越发心平气和起来。 临行前几天,四阿哥往她这里来,看见她抄了一桌子的佛经,先是有些惊讶,然后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了——樱儿是心里有事。 在担心他。 半夜时分…… 待平静下来之后,两个人稍微休息了一下,让奴才们送了热水进来之后。 洗漱过后,重新躺下,四阿哥伸手将宁樱揽进怀里,低头闻了闻她耳边的鬓发,低声安慰道:“你放心,爷很快就回来。” 盛京也没有那么远。 他这一趟出去特意没有带上儿子弘晖,而是把弘晖留在了京城之中。 万岁若是想见这个孙儿,随叫随到。 …… 出发去盛京之后,在路上才走了五六天,四阿哥就收到了手下人的密报——十四阿哥被万岁从西北召回来了。 收到信的时候,四阿哥刚刚从马车里换到了马背上,想透透气。 他一手展开这信纸,看清了信纸上所写的内容之后,心口便是猛的一跳,手指不由得一下子勒紧了马缰绳。 马儿嘶鸣了一声,被迫在原地停了下来。 边上的侍卫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待要围拢上来,却看四阿哥面色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将手中的信纸塞到了怀里。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了。 正文 648 狂喜 晚上,大部队驻扎的时候,四阿哥屏退左右,一个人伏案书写了好一会儿。 如果说独自去盛京三陵祭拜祖先,代表着皇阿玛对他无比的信任与看重,那么十四阿哥回京城的时间,为何偏偏选在这节骨眼上? 这也太巧了些。 四阿哥在灯火下紧皱着眉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太多。 皇阿玛从来以爱养民生为第一要务,哪怕是登基六十年大庆,怕的也是劳民伤财。 如此,自然西陲军事无一不牵动着他的心绪。 让十四弟回京,也不过是面见好商议而已。 想到最后,四阿哥觉得连自己都劝不住自己了。 他猛地站起身,烦躁地在屋中来回踱步了几次,重新坐了下来,提起了笔。 苏培盛本来是伺候在旁边的,想提醒主子爷该用膳了,想了想还是把嘴给闭上了。 晚上点灯熬油的写信自然辛苦——眼睛看不清楚,灯火也浮动。 但是四阿哥既然坚持要写,自然这是急信了。 半点耽误不得。 苏培盛怀疑他是给京城里的人在写信,但是看着感觉又不像。 洋洋洒洒的写了大概几百字,信纸足足花了四张,四阿哥看了好几遍,才密封起来。 …… 接下来的十几天,四阿哥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十分焦灼。 苏培盛一路伺候着,眼睁睁的就看见四爷嘴边长了水泡。 还长了三四个。 如今正是春天里,天气压根不热,再说往东北走去,就更不会热的出水泡了。 不用问,这自然是内心焦急所致。 终于,在第十九天,大部队抵达了盛京。 知道雍亲王代替万岁前来祭拜三陵,盛京的官员们和三陵有关的管理人员早就在城门外,百里地候着,一路跪着恭迎雍亲王的到来。 四阿哥却几乎没什么心思,只想着能快些完成这趟任务,早日回到京城里才是正经。 十四弟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西北平叛的事业,更立下了赫赫军功,皇阿玛身体又大不如前。 将十四阿哥留在京城一天,朝堂之中,只会人心浮动一天。 谁也猜不到老皇帝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 圆明园里,宁樱也听说了十四阿哥风光回京的消息。 刚听到这消息,她就担心起远在盛京的四阿哥了。 虽然她早知道最后登基的一定会是四阿哥,但是康师傅偏偏在四阿哥去盛京的如此关头,把十四阿哥召唤到京城…… 这看上去就很像把前一个给打发走,然后趁机把另外一个给召回来了。 莫名的就有一种“替代”的感觉。 乌拉那拉氏倒是稳坐如松,半点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她平心静气,甚至过得比四阿哥在的时候还要愉快。 宁樱能明白她的想法:毕竟从乌拉那拉氏的角度来看,如今四阿哥已经是亲王之尊,她更是做了王妃。 她大概是已经觉得这般便是巅峰了。 非常满足。 …… 在盛京的祭祖仪式上,四阿哥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心中总有一种冥冥之感——仿佛自己的未来一定会与这一趟祭祖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四阿哥收回思绪,目光投回面前的祖先陵。 似乎有一双双沉默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祭祖完毕,他微微转身,瞧着下面,跪伏在地的官员们,忽然就想到了年幼时候,皇阿玛正当壮年,带着自己和其他皇子阿哥们第一次去盛京祭祖时的境况。 当时的盛京已经初露繁华气象,酒肆近一千家,满街更是美味的东北特色小吃——蜜渍山里红、香酥萨其玛,酸菜…… 祭祖回来的路上,四阿哥挥笔就写了一首诗,随信寄给皇阿玛:“奉命趋辽海,猗欤仰旧宫。圣慈殷孝享,敕谕遣微躬。肃睹兴京胜,恭承祀典隆。祖宗光烈在,明发惕愚衷。” 写完最后一句“祖宗光烈在,明发惕愚衷”,四阿哥扔下笔,只觉得心中万千思绪激荡。 …… 五月中,刚刚过了端午节,四阿哥回来了。 马车还没到京郊的时候,京城里已经传来了一个消息——十四阿哥奉命又回西北去了。 皇阿玛对他百般夸赞,又说西北不能少了大将军王的守护,于是十四阿哥风光无限的又回去了。 人就是前两天走的,和四阿哥这大队伍差不多是前后脚的关系。 若是四阿哥能再早一些回来的话,没准儿两队人马在京郊外面还能碰上呢。 四阿哥在马车里,听见这消息,愣怔了一瞬,随即便点头:“知道了。” 脸上倒也没什么波动。 到了该下马车的时候,苏培盛过来扶着他——一切都和平时没两样,但是四阿哥偏偏脚下一个踩空,差点踉跄了一下。 吓得苏培盛赶紧把主子爷的胳膊给撑住了。 …… 圆明园里,知道四阿哥要回来的消息,乌拉那拉氏从早上就开始翘首期盼了。 整个园子里也打扮一新——之前端午节刚刚挂上各处屋檐的五毒装饰宫灯、五毒屏风,这时候全部都收起来了,只换上了四阿哥喜欢的沉水熏香。 四阿哥是祭祖去的,这一趟回来自然不可能径直回自家园子。 总是要往宫里给万岁交代一番。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四阿哥的马车从宫里回来了。 还带了弘昐、弘晖、弘历、弘昼。 四个男孩子恰好赶上了上书房放学的点,跟着阿玛一起全回来了。 乌拉那拉氏早就已经在园子前等着,看着四阿哥回来,她极高兴地迎接了上去,屈膝就给四阿哥行礼。 四阿哥一脸和颜悦色,过来亲手把她扶起。顺口问了问最近园子里的情况。 乌拉那拉氏见他今天脸色极好,还以为是对着自己的,不由得受宠若惊。 结果说了几句话才发现——是四阿哥今日情绪特别高涨,整个人从上而下都透出一股欢喜的劲儿。 她与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但像这样开心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呢。 乌拉那拉氏觉得:肯定是四阿哥这一次祭祖完成的特别尽心力,到了宫里复命的时候,在万岁面前也得了夸奖了。 …… 在前面书房里稍微休息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四阿哥就往宁樱那里去了。 一别数月,甚是想念。 正文 649 皇孙成亲 宁樱院子里,她刚刚用完晚膳,正在看着库房的礼品单子。 弘晖娶亲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就在今年九月,就是从现在满打满算的话,也就只剩三个月了。 尚书董鄂希尔达的幼女董鄂氏,她是从来没见过真人的,只是在四阿哥拿来的画像上看过——毕竟年纪还小,加上这时候画像的独特风格,其实并不大看得出人物美丑。 但是弘晖已经足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不该再往后拖了。 听说四阿哥已经往自己这边过来了,宁樱放下手中的礼品单子,就去门口迎接着。 不一会儿,果然远远的就见着了四阿哥的身影。 虽然才分别了两个月,但是两个人看见对方,都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十分亲切依恋的滋味。 …… 等到看着奴才们把从盛京带回来的东西都一一抬进院子里,四阿哥才提到了弘晖的事情。 盛京三陵祭祖算是一件大事,这件事情如今总算是忙完了,接下来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儿子娶亲了。 他说到这儿,又另外额外补充了一句,说是六月十九一大早,尚书府的嫡夫人会带着女儿们一起去京郊的寺庙烧香。 如果宁樱特别想看看这女孩子,到时候可以设法前往。 这样不会痕迹太明显,也避免了尴尬。 宁樱听着听着就动了心——她还真的想去看看,毕竟那画像上的人,实在是看不出来到底什么样。 …… 转眼间已经到了六月十九。 说来也巧得很,正好前一天,大格格难得地带着女儿过来府上给四福晋请安,又提醒说明天是观世音菩萨证得果位的日子,可以结伴前往观音殿烧香,顶礼膜拜,以求全家平安。 福晋听着听着也动了心,宁樱趁火打热,便说自己也想一起去。 她特地打扮得很不起眼,随从带的也少,马车也只用了一辆园子里最朴素的。 尚书府的马车是十分好辨认的——马车停在外面,只稍微等了小半个时辰,就等到了。 宁樱挑起马车帘子,坐在马车里,远远地只看了一眼,却如惊鸿照面。 虽然董鄂氏被仆妇们簇拥着,低头匆匆而过,然而依然可以看见她姣好的面容,加上行止之间,端庄风雅。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 夏天里,弘晖和弘昐各自准备开府娶亲。 大概是因为前几年有国丧的缘故,今年成亲的皇孙特别多,有的是今年正好到了年纪,有的是前面本来要成亲的,结果被积压了下来。 反正都堆到今年了。 弘昇也是。 婷儿抱着库房的帐册,陪着宁樱在里屋里,最后一遍检查新婚贺礼。 那些远一些的关系,自然有福晋去忙活,但是弘昇——因为从小和弘晖走得近,宁樱得亲自在这事儿上替儿子用用心。 礼物也要厚一些。 库房的礼物都是好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四阿哥赏赐的,少部分来自于德妃娘娘、四福晋,还有弘晖从宫里得了万岁的赏赐,也会交给额娘。 既然是万岁的赏赐,那就不能随便送人,宁樱先从礼品单子上把这些都给划掉了。 剩下的里面,她先挑了几个常规又贵重喜气的打了头阵,剩下的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是觉得非常适合,一部分是觉得可送可不送,还有一部分是留着备选。 “去,让人把这些给二阿哥,让他把剩下的定了吧。”宁樱将礼品单子交给婷儿。 …… 弘晖正在前面书房里,虽然眼看着就要做新郎官了,但他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期待的神情。 倒是弘昐比他高兴多了,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将开府新建的堪舆图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他盼着这一天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 就想出去能有个自己独立的一片天地。 婷儿带着小潘子把礼品单子呈递给弘晖,弘晖本来全无兴致,听说是给好兄弟的新婚贺礼,才伸手把礼品单子接了过来。 他凝神瞧了瞧,伸手就圈圈点点画了一遍。 “行了。”他挥挥手对小潘子道。 婷儿有点犹豫——二阿哥圈的又太多了。 新婚贺礼,也没必要送的这么重。 等到拿回去,宁樱看了一眼就直摇头:“这叫什么?” 她倒不是小气或者心疼——但是若照这么一个送法,就显得送给其他府上的礼太轻了。 把人全给得罪了。 …… 转眼到了九月,为了显示仪式隆重,四阿哥特地从圆明园又搬回了雍亲王府。 两个小阿哥的婚事也是在雍亲王府办的。 宁樱如今是亲王侧妃,又是成婚的小阿哥的生母,身份不一样,穿的礼服也分外隆重。 一屋子婢女们伺候着宁樱穿戴好之后,她在镜子前面瞧了瞧——穿这种贵气异常的礼服,若是不穿上根最高的花盆底鞋,压根儿就撑不起来。 光是衣裳下摆,就快扫地了。 等到了外面,满眼皆是一片喜色金迷,光是喜庆嬷嬷,就已经足足有二十多人了。 还有满堂来道贺的命妇们。 等到了前面,经过书房的时候,宁樱忍不住转头远远地望了望。 书房的门窗早就紧闭了,灿烂的阳光从晴空上倾斜而下,照的屋子里面若明若暗。 宁樱忽然就仿佛有了一丝错觉——仿佛儿子还在书房里读书,这只是从前漫长而静好的岁月中的某一天。 她失神了一瞬,就听奴才们来寻她——前面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 转眼间已经过去两月有余。 新媳上门见过,温婉有礼,宁樱很是喜欢,兼着这小姑娘脸圆圆的,还有一种孩子的稚气在脸上,看着就招长辈疼。 尤其是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奶膘鼓鼓的,宁樱看着就想伸手捏一捏。 简直母爱泛滥。 弘晖还没扶起董鄂氏,她先过去把这小姑娘给搀起来了。 …… 腊月里,距离成亲也不过三个月光景,董鄂氏已经怀了身孕。 若是按照时间往前推算的话,差不多是成亲一个多月就怀上了。 宁樱都没料到儿子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赶紧细心准备了大车小车的补品让人给送去。 算一算时间,差不多明年十月份的时候,她也就能抱上孙子了。 等等! 宁樱想到明年的十月,心里就是一沉。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康师傅龙御归天的时间,也就是明年年底。 正文 650 垂危 见着了弘晖,宁樱不忘嘱咐他:“女子有孕,身体难免有诸多不适——并不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照顾着就行,身为丈夫,你也要多体贴关照些。” 弘晖倒是没多说什么,在额娘面前一一都答应了。 宁樱多少有些不放心,又去看了董鄂氏,一番安慰,只说但凡有什么心事,或是夫妻间有什么不体贴的,只管偷偷来找她这个生母来说。 毕竟是嫁到宗室之中,面对新媳——命妇们不摆架子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会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董鄂氏眼泪汪汪地就连称不敢。 …… 回了府里,宁樱为了还没出世的孙子,开始每天烧香念佛了。 天气冷,屋里烧着热烘烘的暖盆,上的糕点也都是甜心的,一口咬下去,里面的奶黄豆沙都是滚烫的。 一转眼,已经到了康熙六十一年。 还在正月里,康熙就迫不及待地举办了一场千叟宴。 这一年他已经六十九岁了,这场千叟宴实际上也是为了预祝七十岁大寿。 宁樱还记得上一次举办千叟宴是康熙五十二年。 一没想到一转眼就已经过了九年。 这一次千叟宴上,康熙感怀过往,思绪万千,举起颤巍巍的手便当场赋诗,诸臣属和,最后编成了《千叟宴诗》。 这也算是一件风雅盛事了,而从千叟宴之后,大概是见到了这么多长寿老人,康熙的精神一天比一天振奋起来。 刚刚才早春时节,他就动身搬去了畅春园。 之后,端午节时,康熙更是亲自去了四阿哥的圆明园饮酒赏花。 弘晖也带着董鄂氏回来了。 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孙儿,祖孙齐聚一堂,康熙十分欢喜,加上一眼扫到弘晖身旁的董鄂氏已经有了身孕,康熙更高兴了。 他当场就给这孩子把名都赐了。 董鄂氏挺着个肚子,在下面艰难的想跪下来谢恩。 膝盖弯不下去。 宁樱在旁边看的心都拎起来了。 弘晖见状,正想替妻子说话,幸亏康熙一抬手,让人免礼了。 春日已过,夏日渐长,康熙往圆明园里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倘若说以前,他多少还要避着些嫌疑的话,如今却是毫不掩饰对四阿哥的信任和亲近之情了。 皇阿玛如此,四阿哥自然是无限欢喜,只是苦了乌拉那拉氏和宁樱了--万岁至此,礼仪半点也不可怠慢。 而且还得全程陪同。 就这样,还被宗室命妇们羡慕不已--能陪在皇上身边,是天大的脸面。 多少人想陪还陪不上呢。 康熙在园子里每次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不但会与四阿哥长谈,还经常会把孙儿弘晖单独招到身边。 每一次相处都很长时间。 同样是亲王。三阿哥、五阿哥家的孩子都已经封了世子,偏偏对于弘晖,康熙却连一星半点的话题都没有在四阿哥面前提过。 …… 一转眼到了丹桂飘香的十月。 之前疾病缠身,心悸几危,右手失灵,还常常头晕腿肿的康熙,身体状况越来越好起来。 甚至他还兴致勃勃的想着去南苑打猎。 宁樱之前听儿子说过——似乎南苑的前身名字就叫做南海子。 这个名字实际上是从明朝的时候就有了。 明朝时,专供皇家游猎的猎场就叫做南海子,位置就在如今的南苑这一带,不过当时的面积可大了,足足有三个北京城那么大。 据说其中草木葱茏,山川广阔。 后来明末战乱,南海子的地理位置也就渐渐的缩小了,一直到了清朝,在这基础上加以修缮,才成了现在的南苑。 南苑的一大特点就是河流多:永定河、凉水河、小龙河、凤河都会从这儿经过,让这儿成了一片美丽的水乡泽国。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里的飞禽特别多,有许多珍稀的品种,哪怕是木兰围场也未必有的,这里却有不少。 南苑里号角声声,鼓噪呐喊,气势惊人。 王宫大臣们挽弓执矛,往来驰骤。 康熙年老眼花已久,这一次过来南苑,一方面是不服老,另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力尤佳,他对于侍卫们合拢赶着的走兽并没有太大兴趣,却不停地弯弓射飞禽。 天空中扑簌簌地飘落着鸟羽。 河水脉脉地流动着,秋风里已经带了寒意。 打猎的时候不觉得,一旦等到静止下来的时候,身上的热汗被冷风一吹,只觉得那寒意简直钻到了每一个毛孔里。 梁九功诚惶诚恐的抱着大氅跑过来,想要给康熙披上,却被康熙一摇手给阻止了。 他兴致正高——今日不知为何,手气极好,简直让他想到了年轻时候那些愉快的围猎经历。 眼看着侍卫们捧着猛禽,跪在马前,恭恭敬敬地捧了上来。 康熙伸手,猛地一用力,将猛禽身上的天子御箭给拔了下来。 随着箭头的拔出,猛禽吃痛,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拼命的蹬了一下锋锐的脚爪,鲜血从创口处喷涌而出。 梁九功捧着大氅,站在马下,心里焦急万分——万岁兴致正高,方才已经拒了,他是不敢再劝第二遍的。 可是这野外风寒的,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办? 毕竟连几位太医都再三暗示过了——万岁如今的身子骨,就是一只空架子,内里虚得很。 康熙正笑着,忽然便觉得胸口猛地跳动了几下,像是一个人拽着他的一颗心,血腥而凶蛮地往上拉了几把。 康熙的笑容一下子就戛然而止了。 他本能的刚想抬手去捂住胸口,这股感觉却又已经过去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着万岁,没有人注意到康熙脸上的神色变化。 …… 刚刚回到畅春园里,报喜的人已经来了——是圆明园来送的信:董鄂氏给弘晖阿哥添了个大胖小子。 康熙乍然听闻,喜笑颜开。 待来人走之后,他满面笑容在大殿之中来回走动。 刚才那些隐隐的身体不适,已经被这喜悦冲淡了许多。 南苑打猎是十月下旬的事情,但是没过两三天,康熙就病了。 是风寒,但是不严重,太医看诊过之后,结合之前南苑行围的事情,果然判断说皇上是打猎的时候吹风着凉了。 正文 651 急召雍亲王 皇上毕竟已经是这把年纪了,虽然太医口口声声说不严重,但是众人心中都如临大敌。 但是事实上的情况却比太医说的还要好——汤药刚刚服下去半天,康熙的精神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不过四五天功夫,他已经恢复如常。 但是经过这么一件事,康熙自个儿心中也觉得不妥——本来预备好的再去南苑打猎的计划,也取消了。 打猎能否成行并不重要,但是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冬至。 祭天大礼不可不行。 内务府已经在准备天子前行的一切事务,谁知道康熙莫名又出现了风寒的症状——这一次症状与上次差不多,虽然难受,但并不严重。 只是反反复复地透汗——奴才们才帮着刚刚换上的里衣,没有小半个时辰就已经湿透了。 他只能静养斋戒,一应奏章,不必启奏。 眼看着这具身子如今完全不听自己的指挥,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拖后腿,康熙心中莫名的烦躁。 祭天大礼是不能成行了,只能传命四阿哥——前往南郊天坛进行冬至的祭天大礼。 这是国之重事,为了表示对上天的诚意,康熙还特意叮嘱四阿哥务必斋戒足够的日子,才能前行。 四阿哥自然一一照办。 …… 圆明园中。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宁樱坐在屋子里,望着天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心里隐隐的觉得不安。 院子里静的很,若是凝神细听的话,几乎都能听见一片一片雪花落在树枝上的声音。 四阿哥主持祭天大礼的位置在南郊。 所谓南郊,其实就是天坛,离畅春园的距离不算近,若是坐马车的话,一来一去要花上不少时间。 因为斋戒,四阿哥已经离开了圆明园,事先住在了南郊天坛的一座别院。 已经几天了。 …… 同样的轻雪落在了别院的屋檐下。 四阿哥现在已经无心看书了,只是坐在别院之中。 苏培盛刚刚轻手轻脚的把傍晚的斋饭给送了进来,就看见主子爷在沉思。 他没让小太监跟着进来,只自己一人,把饭菜给放满了桌子——一眼望过去都是青碧色。 别说四爷了,就连他看着都没什么胃口。 四阿哥倒是不在乎,提起筷子就用膳了。 这一次,雍亲王代祭天,内务府也确实按照祭天大礼礼节规程在做准备工作。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有条不紊。 尽管四阿哥自己已经刻意低调了,但外面依旧传的一片沸沸扬扬——万岁从来十分看重祭天之事。 若是说之前远去盛京祭祖,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实在无奈,只能假手于人。 可是这祭天怎么可以轻易让人代替去? 即使是儿子也不行! 能让这位雍亲王代替自己去祭天,可不就是就等于向天下宣布:…… 屋里的灯烛摇晃了一瞬,忽然灭了一盏,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窗户缝里吹进来的冷风给扫灭的。 苏培盛快步过去,亲手把那一盏灯火给重新点亮了。 就在这时候,沿着外面的抄手游廊,苏培盛忽然听见了急促前来的脚步。 似乎有好几个人,脚步声都很纷乱,听着杂无头绪的模样。 苏培盛看了一眼四阿哥,见四阿哥微微点头,他走到门前,用力一开门,随即迈了出去,还不忘随手轻轻的关上了门,将屋子外的嘈杂隔绝开。 不知为什么,四阿哥的眼皮跳了起来。 他站起身,拉开门,几个宫里的大太监正在同苏培盛说话,看见四阿哥出来,慌忙跪了下来。 四阿哥认识这几个人——都是看着脸熟的面孔,屋檐下挂着的宫灯,灯影摇曳。 明暗的光影变动,浮在太监们的脸上,衬出了十二分的惶急与慌张。 “怎么回事?”四阿哥冷静而言简意赅地道。 “回王爷的话,皇上口谕——命镇国公吴尔占代为祭天,急召雍亲王!” 四阿哥的瞳孔骤然就缩紧了。 …… 圆明园里,福晋这几日也病着了,到了今日才好一些。 下午时候,大夫过来扎了针,如今乌拉那拉氏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又刚刚喝了一碗苦涩的药,正在灯火下翻着账册。 眼看着又是一年要过去了,过年时候的开销更多,往来的人情也多,加上如今孩子们都各自成家,要准备的诸多事宜就得更细致了。 毕竟是晚上,虽然灯火点的通明,但是对着账册看了半天,她眼睛还是酸痛起来。 华寇在旁边默默的服侍着,倒是有心想劝劝福晋休息,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了。 若是福晋能听得进劝,性子不要这么固执,只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也就不至于被四爷冷落这么多年了。 只是府中后院的事务,她从来都只是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即使四阿哥说过几次——若是忙不过来,可以让侧妃帮着多分担一些。 从前孩子们都年幼,侧妃要照顾孩子们,难免分身无暇。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孩子们都成家了,只弘历、弘昼两个小的在前面书房念书。 侧妃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其实这些事儿,四阿哥倒也不是没在宁樱面前提过。 宁樱明白四阿哥的意思——他是想把她再往上抱一抱。 大概是被四阿哥说了几次,多少有了些火气——福晋如今一边翻着账册,一边提笔圈点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力透纸背了。 眼看着墨点一点点的在纸上蔓延开,忽然外面的奴才匆匆地过来在门口通报了——说是侧妃有事求见。 乌拉那拉氏将笔向笔山上一搁,眉头皱了皱。 她本身心里就憋着火——四阿哥越是反复提此事,宁氏越是毫不在意,她就越觉得满肚子的委屈和怒火无法发泄。 她心心念念,唯一能在意抓紧的东西,却是别人云淡风轻,压根儿就不在意的。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刺激她的自尊? 华寇看着主子脸上的神色,心里有数,转身向奴才训斥道:“没眼色!没瞧见福晋正在看着账册……” 福晋抬手,淡淡地止住了华寇的呵斥,道:“今日时辰已晚,让侧妃……” 她话还没说完,抬头却见宁樱已经径直大步走了进来。 乌拉那拉氏拿眼睛瞪着她,却看宁樱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鬓,脸上也几乎没有脂粉,甚至还在喘着气——显然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 甚至说不定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正文 652 一夜惊惶 “请王妃恕罪,事急从权,妾身实在无奈,并非有意冒犯!” 宁樱一边说着,一边就低头双手捧上了一张信纸。 乌拉那拉氏完全地懵了,但是见宁氏态度恭敬,言语恳切,对自己全然尊敬。 她只觉得刚才的火气也消了一大半。 她上前几步去,伸手将信纸给拿了过来。 信上的话语很少,只有寥寥数行,一目了然。 是四阿哥的急信,说的是让宁樱带着孩子们,还有圆明园中的其他人等,一律都在园子里等他。 等他从畅春园回来。 等不到他回来,就不能出园子。 乌拉那拉氏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隐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尤其是四阿哥说的“等他从畅春园回来” 这不就让人糊涂了? 四爷明明是去南郊祭天呀,若是按照常理,现在应当在别院之中斋戒才是。 为什么会到了畅春园? 除非天子急召。 什么样的情况,会这样大晚上的急召,甚至连马上就要开始的祭天大礼都不管了? 又是什么样的情况,让四阿哥写封信都这么匆忙,还再三嘱咐,绝不能出园子? 乌拉那拉氏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抬起眼望着宁樱。 宁樱对着她,就深深地点了点头。 乌拉那拉氏忽然觉得手心中凉意一片——这些年阿哥们夺嫡的惨烈,她虽然身在后院,却也不是全然不知的。 倘若说万岁当真不在了,那便是彻底扯开了彼此的遮羞布,真刀真枪的,要到明面上来血刃了。 再想到四阿哥说的“等不到他回来,就不能出园子。” 他显然是预见到了什么情况,才会这么说。 会是什么情况呢? 正在想着,外面的奴才慌慌张张的就冲了进来,说是京城九门突然被封了。 九门指的是内城的九座城门,北面的德胜门、安定门;东面的东直门、朝阳门;南面的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西面的西直门、阜成门。 还有不少阿哥们都在京郊的赐园,九座大门是不可能同时被封的。 除非出了天大的事。 “是不是……或许……”乌拉那拉氏舔了舔嘴唇,只说了两个字,就发现自己声音在颤抖,腿也在抖。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会有如此胆怯窝囊的时候。 “没事。”乌拉那拉氏忽然就觉得手腕上一热。 她低下头,才发现是宁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宁氏甚至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搂住了她的肩头,安慰道:“王妃别担心,咱们大家伙儿都在一处。” 福晋转头望着宁樱。 这么多年了,她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样貌很美,却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认认真真的看过。 宁氏的眉画的很淡,漂亮的眼尾若是仔细瞧的话,也能看见一点浅淡的岁月痕迹,不笑的时候不明显,笑起来就清晰可见了。 她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甚至连鬓发旁细小的绒毛都可以看见。 这张脸——若是细细的算来,竟然也看了二十多年了。 这个女人和她,在同一处屋檐下,也生活了二十多年,敬了她二十多年了。 在那么一瞬间,乌拉那拉氏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逝世的时候,五福晋哭得死去活来。 她那时候只觉得五福晋不过是做样子给五阿哥看。 而现在,乌拉那拉氏忽然有那么一点点能感受到五福晋的心情了。 宁樱一边安慰着乌拉那拉氏,一边心里轻轻地叹气——她知道为什么四阿哥会写信给自己,而不是给乌拉那拉氏了。 四阿哥是怕乌拉那拉氏一慌,压根儿担不起事情。 乌拉那拉氏转头望着宁樱,就听宁樱低声道:“王妃此处距离妾身那儿甚远,咱们还是近一些的好——有什么动静消息,说起来也方便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奴才们已经把弘历、弘昼阿哥们都从前面书房给接过来了。 弘历睡得早,被奴才们硬催着叫了起来,一路走着都跟梦游似的,到了乌拉那拉氏这正院里,还在不停的打哈欠。 弘昼年纪虽然小,却比弘历懂事,扯着哥哥的袖子就跪下来给嫡母请安了。 等到起来之后,他眼神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忧郁,轻声问宁樱:“额娘,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吗?” 宁樱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现在还不能完全说清楚,不过,不管有什么事,咱们大家一起面对。” 弘昼不说话了,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定定地望了宁樱一会儿,又望了望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虽然还想撑起王妃的威仪,却也觉得在这样人心惶惶的冷夜里,能对着几张熟悉的脸,大家伙守在一间院子里,终归是个不错的提议。 众人都在屋子里坐下了,婢女们送上热茶来。 乌拉那拉氏握着一杯茶在手心里,却始终送不到嘴边,只是翻来覆去的将茶杯外面摩挲着,似乎这样就能减缓心中的紧张。 不一会儿,又有奴才急匆匆的跑进来,说八皇子府给封了,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兵士,火把的光焰照亮了半条街,寻常人压根靠近不了。 虽说八阿哥早就已经在万岁面前失了宠,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好歹还是皇子阿哥呢! 乌拉那拉氏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了,坐也坐不住,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时不时的就会走到窗下望一望外面的天。 自从嫁给四阿哥之后,乌拉那拉氏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一晚的夜,像今天这样这么漫长难熬。 四阿哥未曾真正宠爱过她,但是有了他在府里,她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怕了。 宁樱坐在原处,听着奴才们一遍遍来禀告,想了想,到底不妥。 她低声就提醒乌拉那拉氏:“王妃,既然四爷让咱们只在园子里等着,外面也不好总是有人走动了,还是让人赶紧都叫回来吧。” 乌兰那拉氏本来再吩咐奴才,听了这话,顿时卡壳了。 …… 这一夜,谁都没有心情睡着。 眼见着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京城里一片死寂。 所有的消息都被按下封锁了。 正文 653 驾崩 乌拉那拉氏心事重重,最后索性拿起了经书,开始抄经。 毕竟心里有事,她抄一段就错几个字,最后也就放下了笔墨,不再碰了。 弘历却放开了肚皮,一顿也不能亏待自己。 他光是早膳,就足足用了两碗粥,四种口味的小糕点,四种果子羹,还有一大杯奶茶。 弘昼只喝了一小碗粥,就着吃了点小菜,就放下了筷子,眸子里只是深深的担忧。 宁樱看着弘历剩了许多,有的糕点盘子里,甚至一块糕点也没动,于是让人拿下去,先收起来,打算中午再用了。 “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你随意扔掉的一块糕点,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尝过的无上美味。纵然身在天家,也不可肆意挥霍,要懂得惜福。” 宁樱对弘历道。 她本来还想说如今事态不明,更不能如此糟蹋粮食,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弘历看了看额娘的脸色,小声道:“儿子领训。” 他刚刚坐直了身子,弘昼过来小声地问宁樱:“额娘,那今日尚书房也不能去了吧?” 宁樱还没说话,弘历接过奴才们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擦了擦嘴,才道:“还去什么上书房?九门都被封了!” 正说着,华寇进来了。 她脸上都是惶急的神色,跪到乌拉那拉氏面前,就小声说圆明园外面现在都是侍卫,将整个儿园子都包围起来了。 乌拉那拉氏吓得一下子站起来了:“什么!” 她举步刚要往外,走了几步又露出了胆怯之色,转身回来,只是在屋子之中团团转。 牙关都在打战。 宁樱抓住华寇的胳膊问:“他们可有说什么?或是有别的什么动作?” 华寇道:“回侧妃的话:倒……倒也没有,瞧样子,应当是已经站了一小半个时辰了!” 弘昼听着听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点按捺不住的样子:“额娘,让我出去找阿玛吧!堂堂雍亲王赐园,何由他们放肆!” 宁樱摇了摇头:“你坐下。” 弘昼胸口起伏了几下,重新坐了下来。 旁边的弘历伸手就将一盏奶茶递了过来,笑吟吟地挑眉道:“喝点?” 弘昼气得一跺脚,将椅子扶手猛的一挪,背转了身子对着哥哥。 弘历了然一笑,仰起脖子,就将奶茶一饮而尽。 乌拉那拉氏紧锁眉头,口中不知道低声呢喃着什么,半晌猛地一抬头,对着宁樱就道:“他们……他们若是冲进来,该如何?” 宁樱望着屋子外,低声道:“王妃别担心,不会。若是如此,咱们压根就等不到今日天明。” 按照四阿哥的性子——既然让她们在圆明园里等着他,就笃定了圆明园是安全的地方。 哪怕不安全,他也一定会想法子护得周全。 这外面的侍卫,一定和步军统领隆科多手下的安排离不了关系。 不过,退一万步说,倘若不是呢?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宁樱本来也是一直强撑着镇静的,想到这一点,她的双手也微微发抖起来,伸手揽住了两个儿子的肩头。 “王妃,咱们都去五福堂吧。”她转身对乌拉那拉氏道。 万岁御赐牌匾下的五福堂。 乌拉那拉氏望着她就点头。 …… 畅春园中,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了——天边压着灰色的层云,看一眼便让人心头觉得抑郁的喘不过气来。 云层缓缓地掠过清溪书屋。 清溪书屋乃是康熙的寝宫,风景清幽,周边有观澜榭、集凤轩、疏峰,可观日升日落,彩霞云飞。 每逢落雪时节,清溪书屋宛如仙境。 但是此刻,没有谁有心情欣赏这雪景。 和京城中每一处要点一样,清溪书屋外也围满了侍卫,除了梁九功和太医以外,清溪书屋的奴才们全部都被赶了出来。 虽然不让在皇上身边贴身侍候,但该干的活一样不能拉下——太监们哆嗦着在侍卫的监视下,点起了屋檐下,一盏又一盏的宫灯。 狂风呼啸,宫灯飘摇,那一盏盏灯火远远的看去,虚弱的如鬼火一般。 皇长子胤禔被监守,废太子胤礽被禁锢,五阿哥因为冬至将临而被派往孝陵行祭礼,十四阿哥正在西部领兵作战。 其他剩余的皇子,因为太过年幼,也只能不远不近的守在清溪书屋外等候,一个个拿袖子擦着眼泪鼻涕,泣涕涟涟。 除了四阿哥胤禛以外,万岁其实还急召了其他几位成年的皇子。 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清溪书屋里动静就没停过,或高或低,像是在争吵,又像是在奋力争辩什么。 甚至,还像在威胁着什么…… 但是奴才们听不清,也不敢凑近了去听。 此刻,点灯的小太监手冻的都发抖了,踩着梯子的腿脚也不大听使唤——都在外面冻了一天了。 他好歹是万岁屋内伺候的人呢,虽然年纪小,但行走在整个畅春园里,谁见了不喊一声哥哥? 好家伙!如今受了这苦。 正哆哆嗦嗦的将火折子凑上了宫灯的灯芯,忽然就听见清溪书屋的宫门猛地被推开了。 屋里的哀声一下子放大了几倍。 小太监指尖一抖,火折子掉到了地上,他慌忙踩着梯子爬下来。 要落地的一瞬间,他没踩稳,直接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值此关头,小太监哪里敢吱声,只随着周围一片哀哭之声嚎啕了起来。 眼泪挤不下来,他咧着嘴、皱着脸干嚎着。 万岁驾崩了! 贵人们在堂屋里哭,奴才们跪在外面一大片雪地上哭,哭声震动了枝头上的夜枭,群鸦簌簌飞起,惊惶地大叫着。 没哭多久,小太监一抹眼泪,微微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双描金靴子缓缓踏出了正屋。 这双靴子虽然走的缓慢,每一步却十分坚定,透着无人敢阻拦的气势。 是雍亲王。 旁边的人都避让开来。 站在台阶东边的步军统领隆科多大人是皇上最早召见的,今日也已经在清溪书屋进进出出了三四趟。 小太监虽然没敢完全抬起头,却已经辨认出了隆科多的声音。 他在宣读万岁遗诏:“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正文 654 决江山 小阿哥们年纪小——有的肉肉脸上都是奶呼呼的奶膘。 也不过尚书房里刚刚上了几年学的娃娃。 反正上面的哥哥们怎么夺嫡,横竖波及不到他们——只不过想到皇阿玛昔日的慈爱,心肠稍柔软些的男孩子都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在一片哭声中,隆科多合上了遗诏,右手微微抬起摸向腰间,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 正守在雍亲王侧后方。 明暗浮动的光影下,他沉默地望向雍亲王的侧脸。 雍亲王微微昂着下巴,冷峻的一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靠得极近的人,才能隐约察觉到他脸上一丝仿佛终于到达了重点之后的疲惫。 大概是因为从南郊斋戒过来——雍亲王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换,不过是一件竹青色常服。 看着颇有闲云野鹤、飘然物外的气度 但隆科多想起方才清溪书屋里的一幕幕,不由地就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操纵全局,却能片叶不沾身,犹如置身事外的观局闲人一般。 一直到万岁驾崩的一刻,还能将这孝顺儿子的戏码演得淋漓尽致——江山不落在此人手里,又该落在谁手中? 隆科多沉默地垂下眼,几年前,他就已经想的很清楚——直郡王和废太子都被囚禁,三阿哥纸上谈兵,十四阿哥远在塞外,更何况,自己和他们打交道都不深。 倒是八阿哥——隆科多曾经往来颇多,可是八阿哥的党羽实在太多,有些地位权势更是远在他之上。 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若是跟墙头草一般,“择”的多了,失了贵人的信任。 那可就一棵树木都“栖”不了了。 倒是四阿哥,身边的党羽数量远不如八阿哥多,却个个都放在了精准的要害上。 光是冲着这一点,隆科多也相信四阿哥才是最适合押宝的人。 果然,这不就……押对了? …… 不知道是谁先跪下去喊了一声领旨,在场的人接二连三都跟着跪了下来了。 行完大礼,众人站起身,四阿哥神色肃穆,面容悲痛地伸手将遗诏从隆科多手中接过:“皇阿玛……” 隆科多的指尖刚刚离了遗诏,膝盖一软,人就跪下来了。 他对着四阿哥喊万岁。 他一跪,小阿哥们跟在后面都跪下来了,众人皆呼万岁。 宫里太监们声音本就尖细,这一声声的喊出来,立即就传遍了整个畅春园。 万岁之声划破了空荡荡的夜空——传得远了,有不明所以的宫人,还只当是皇上身体痊愈,不由地站住了脚步,翘首向清溪书屋的方向盼望。 九阿哥站在下面,后槽牙都快咬崩了,若不是十阿哥死死的攥住他的手臂,只怕他这一刻早已经冲上前去了。 他眼眶赤红,死死地盯着四阿哥。 新君?万岁? 放狗屁! 皇阿玛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前一阵子身子明明是日渐好转的,连南苑打猎都可以去,怎么会忽然说没就没了呢? 还偏偏在十四阿哥远在西北的时候。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年底了——十四弟,他明明最多还有一个月,就可以风光回京了啊! 还有八哥——九阿哥猛地回头望向身后的八阿哥。 不光是他看着八阿哥,四阿哥也在看着八阿哥。 不,现在应当称“新君”了。 底下的声音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有在为大行皇帝哭丧哭得撕心裂肺的,也有在为新君呼万岁、磕头的。 一片乱哄哄。 隔着一片杂乱,四阿哥负手身后,淡淡地望着八阿哥,眼中掠过一丝狼一般的狠戾。 混合着轻松愉悦的笑意。 老八,你不会当真以为——我胤禛是凭借做了这么些年孝顺大儿子,才登上皇位的吧? 八阿哥唇角的肌肉微微扯了扯,浮出了一个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苦涩笑意。 …… 畅春园里,胤禛调度从容,先命令隆科多严密封锁皇上驾崩的消息。 这是为了防止引起政治哗变。 随后,胤禛令七阿哥胤祐留守畅春园,贝子胤祹安排乾清宫灵堂,十六阿哥胤禄负责宫禁,十三阿哥胤祥护卫銮舆,像皇帝日常出行般回城。 胤禛自己,则在步军统领隆科多的保护下,提前到达隆宗门,跪接灵柩。 风云未定,为防生变,胤禛没有给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指派任何任务,而是全部命令其随銮舆而行,尽在十三阿哥和隆科多的眼皮之下。 犹如掌中之物,插翅难飞。 …… 满城火光,一夜兵甲,江山已决。 …… 圆明园里,惴惴不安的又等了一晚上,乌拉那拉氏一大早地却发起烧来了。 这就很要命了——外面围的像铁桶一样。 别说大夫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乌拉那拉氏烧的很厉害,上吐下泻,人也快脱水了。 宁樱去里屋里看她的时候,就看她整个人都歪在婢女的怀里,只是痛苦地低声呻吟着。 脸色憔悴的吓人。 宁樱过去探手摸了摸乌拉那拉氏的额头。 很烫,非常烫,简直如同一块烧红了的炭一样。 她立刻就把手给挪开了。 若是按照现代的概念——估计已经烧到四十度了。 华寇从前见到这位侧妃的时候,从来都是带着警惕神色的,如今却信任地将乌拉那拉氏往前送了送。 乌拉那拉氏被宁樱的手一触碰,睁开眼,看清是她,第一次伸手捉住了宁樱的手,无助地望着她,嘶哑道:“如今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状况了,……这都已经足足两天了,爷到现在也不差人送个信来!是好是歹总得有个交代!只怕是凶多……” 说到这儿,乌拉那拉氏伸手捂住嘴,似乎是怕自己说中了。 她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也就是刚刚沉默了没一瞬,乌拉那拉氏忽然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屋子里一下子就乱成了一片,华寇一边哭着尖叫道:“主子!主子!”,一边就让人赶紧去拿毛巾给主子塞进嘴里。 毛巾很快就送来了,华寇不敢全然塞进去,于是用了自己的手指垫在乌拉那拉氏牙齿间。 宁樱见状,知道这种情况若是再不想法子请大夫,就不行了。 她顿了顿,只匆匆吩咐了华寇一句照顾好王妃,又让其他奴才立即去库房,将圆明园里现在有的药全部都拿出来。 她转身便往外面大步赶去。 正文 655 侧妃进宫 抽搐了好一阵子,乌拉那拉氏忽然双眼一翻,直接向后晕了过去。 婢女们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好不容易把人给重新抬上床,嬷嬷们慌慌张张地过来给乌拉那拉氏掐着人中。 好不容易把人给掐醒了。 眼见着乌拉那拉氏睁开眼,华寇喘出一口气,顾不得自己已经被咬破的手指,扶着她的脑袋颤声道:“主子!主子!” 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口中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她勉强转过头,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虚弱不安地问:“侧妃呢?” 华寇赶紧道:“侧妃想法子去给您请大夫了!” 乌拉那拉氏整个人都僵住了。 外面已经封起来了——所谓的“想法子”,自然是宁氏为了救她,打算去艰难地交涉了。 …… 圆明园中。 才刚刚走到前后湖交界之处,宁樱就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仿佛屁股着火一样冲了过来,大老远地撞开了周围的一圈奴才。 婷儿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指着就道:“是小潘子!” 宁樱心头一紧,小潘子已经冲过来了,看清宁樱,他扑通跪下来了,脸上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又是鼻涕又是眼泪:“侧妃!皇上驾崩了!万岁让人来接侧妃与王妃,还有三阿哥、四阿哥进宫,即刻进宫!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苏培盛也等在外面。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其实很有歧义,婷儿在旁边听得一脸震惊和糊涂。 但是宁樱已经听明白了。 …… 五福堂的正屋里,乌拉那拉氏坐在床沿上,满脸震惊。 简直都傻了。 四爷……继位了? 变成了皇上?! 这消息来的实在是太过震撼,她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宁樱和旁边过来报信的人。 宁樱一边吩咐婷儿赶紧去催促弘历和弘昼准备出门:“让三阿哥和四阿哥——什么都不用带,不要耽误时间!” 奴才们利落地准备去了。 宁樱转过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乌拉那拉氏道:“妾身马上让人抬软轿来,王妃坚持一下?等咱们进了宫,和万岁会合,一切妥当,也好尽快找太医来!” 乌拉那拉氏目光复杂地望着宁樱。 她闭了闭眼,低头道:“好。你安排便是。” …… 出了圆明园,众人一路被护送着往紫禁城去。 街上看不到什么商家还在开门做生意,全城都戒严了,马车每拐过一个拐角,都能看见面色严肃的兵士们守卫在长街两侧。 弘昼和弘历两个男孩子还有点发愣,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弘历——每次皇爷爷过来自家园子的时候,眼中总是只有弘晖哥哥,从来都没见到他。 他自觉自己在皇爷爷眼里只是一块布景板。 旁人既然没将你放在眼里,你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这是弘历一贯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说对皇爷爷有什么深厚感情的话,弘历实在说不出来,甚至……想到皇爷爷的面容究竟是什么模样,他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但是额娘在路上的马车里就提醒他们了——这是大事儿,皇玛法驾崩,他们是孙辈,应当十分悲痛。 “应当”。 不不管什么事儿,到了“应当”这一步,就不是发自内心了。 …… 等到到了宫门口,弘昼和弘历下了马车,宁樱先去后面马车扶着乌拉那拉氏下车。 乌拉那拉氏脸苍白的像一张纸一样,歪在奴才们肩膀上,下了马车,等到站稳了,宁樱安慰她道:“王妃,马上咱们就进去了,再忍耐一下。” 乌拉那拉氏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忽然又快速又生硬地道:“你操劳了。” 宁樱伸手扶着她,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便是一顿。 她抬眼望向乌拉那拉氏——乌拉那拉氏却已经将眼神避让开了。 …… 宫门口,早就已经有专人候着,加上有苏培盛陪着,众人才刚刚走了几步,宁樱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弘历。 两个孩子反应过来了。 弘历立即伸手就用袖子揉着眼角——眼泪揉不出来,于是硬生生咧着嘴,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样。 好伤心,好悲痛。 弘昼却是装都装不出来,硬生生用袖子捂着脸,微微垂下脑袋,将自己半边身子遮掩在哥哥背后。 宁樱抬起头,望着眼前气势雄伟的紫禁城。 穿越过来的这些年,她每次进宫,都是以客人的身份进入。 盛装华服,诚惶诚恐。 而这一次……视角却完全不一样了。 宁樱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 才没过几道宫门,弘晖已经出来迎接她们了。 两边相互见面,都只觉得分外亲切。 弘晖和弘昐一起,也就是前后脚刚刚被接到了宫里。 “额娘!”弘晖眼皮倒是真的又红又肿,一看就能看出来是哭了挺长时间的——眼珠里也全是红血丝。 这是装不出来的。 毕竟他是康熙最喜欢的孙子,康熙又曾经带着他在身边,形影不离好一段日子。 在那些日子里,祖孙两的足迹踏满了紫禁城和畅春园。 祖孙的感情,要比弘历、弘昼他们深厚得多。 宁樱跟儿子说不了几句话,就发现他嗓子也全哑了,说起话来就仿佛喉咙里装了个大风箱似的。 呼啦呼啦的直喘气。 “你阿玛呢?”宁樱还没习惯说“皇阿玛”,下意识的就这么问出来了。 弘晖点头就道:说是皇阿玛如今在养心殿旁边的书房里,心腹重臣们进进出出,快把养心殿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后宫的妃嫔娘娘们也在哭哭啼啼,乱成了一锅粥。 有了儿子女儿的娘娘们都还算镇定,眼下最慌张的就是那些没有生育的妃嫔们了——谁也不知道新君会怎么样处置她们。 总之眼下的状况说起来就是一个字:乱。 情况越混乱,越不能失了轻重。 这不,他就是奉皇阿玛的意思出来先接她们进去的。 正说着,弘晖就敏锐地发现乌拉那拉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对了。 “嫡额娘……”弘晖正要说话,宁樱赶紧道:“你嫡额娘病得厉害,在园子里已经苦苦捱了两天了,得立即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