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帝业》 正文 第1章 三月化蝶 酆朝嘉德四年三月初三,南乡郡大雨未歇。天与地之间,树梢之侧际,朦朦胧胧的暖雾弥漫。丹水书院的学子们伸着脑袋,睁着眼睛,望着瓦檐上流淌不止的水帘,纷纷唉声叹气。 今日,乃是上巳节。 若是天朗气清,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丹水之畔,祓禊、祭祀宴饮、曲水流觞。 可惜,门前的雨帘,让他们的期盼变成了叹息。 雨滴落在书院青石板上,炸起,溅落,积水处水纹波荡。青石板路连接书院大门到正屋。但见屋宇方正,青砖砌就。 正屋中央,上悬一副‘松鹿帛画’,画下香案,摆放着一只香炉,炉中三只燃香,火星醒目。袅袅沁香缓缓散开,穿过旁门,便是读书的地方。 矮几上摆放着卷列整齐的竹简,坐垫分散四周。 左右两边,分列二十余位学子,他们的年纪在少年到中年不等,有的下颌已蓄须,有的却还是青葱少年郎。 此刻,平常之时被他们视若珍宝的书简已经无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下雨的上巳节,让他们最是遗憾。 在屋子角落,靠近窗口的地方,一名十七岁的少年正在别扭的扯着自己身上的白色曲裾下摆。 相较之其他人,少年身上的曲裾深衣一眼便能看出来用料显然更好,其刺纹精美,华贵异常。 此少年貌柔颀长,音容兼美。 窗外的雨风扑在聂嗣的脸上,不显得有多冷,反而别有一股舒爽之意。 鼻尖萦绕着‘雨’的气味。 须臾,聂嗣轻叹口气,纤细的手指放下深衣下摆,抬目望向窗外。光芒折回,侧脸生辉。 矮几上的竹简已经摊开,窗外的枝叶在风雨中起舞。偶有雨滴落在黑色的矮几上,星星点点,透明晶莹。 聂嗣心想;以往下雨的季节,最适合听着音乐,躺在床上睡觉了。 只可惜,这些回忆,现在也只能在梦中偶有记起。 “伯继,你无事吧?”在其身旁,一位面色苍白,下巴尖细的青年问道。 聂嗣回过神,朝着那青年微微一笑。 “伯异,我无事。” 公羊瑜颔首,摸了摸眉梢,望着窗外久不见停的大雨兀自一叹,“今日原想大醉一场,不想这场大雨从二月初到现在,下了一月有余,真是扫兴。” 聂嗣鼻翼动了动,能闻得到从公羊瑜身上传来的酒味。 “伯异,夫子不准携酒入堂,你忘了?” 公羊瑜先是一顿,心里嘀咕,旋即目光闪烁,淡定道:“今日是上巳节,携酒有何奇怪。再者,天要下雨,这种事人怎么能算到。若是不下雨,吾等此刻已在丹水之畔饮酒,夫子豁达,自是会理解我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中带着轻轻的‘狡诈’语气。 不用想,聂嗣也知道这是公羊瑜的狡辩。不过他也懒得去细究,公羊瑜喜酒的事情不算秘密,丹水书院的同席们都知道。 “兴许这场雨救了你一命也说不定。”聂嗣语气晦涩。 “嗯?”公羊瑜挑了挑细眉,不解的看着聂嗣。 “你忘了前些时候我醉成了何等狼狈摸样么。”聂嗣道。 闻言,公羊瑜哈哈一笑。此刻堂内的学子们都在为上巳节下雨的事情吵闹,一时间倒也没人注意公羊瑜大笑。 公羊瑜似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一时间笑得竟有些不能自已。 “伯继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还记得你当时醉的已经说起了胡话,其言语莫名其妙,不像是你平常说的。最让我震惊的还是你说那些胡话时认真的摸样,好像醉的是我们这些同席一样。” 是啊,当然认真了。 因为他根本没醉。 当时他觉得自己没醉,几日后他觉得自己醉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醉着还是醒着。 到底,他是聂嗣呢,还是蝴蝶呢? “伯继,你又露出这副纠结的摸样了。”公羊瑜眉头蹙了蹙,“近来,我觉得你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的目光打量着聂嗣的表情,狭长的眼眸露出深深的探究之意。 他和聂嗣因酒相善,彼此或许没到知心的地步,但是如今的聂嗣和过去的聂嗣,二者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怎么会。”聂嗣轻轻一笑,稍稍偏转脑袋,目光看着矮几上的竹简。 怎么会不同呢? 他这张‘与新妇比美’的聂嗣脸如假包换,谁能说他不是聂嗣? 对聂嗣模棱两可的回答,公羊瑜也没有深究。在他们这个年岁,性情起伏不定很正常。 或许,上次的醉酒真的让伯继‘伤’到了也说不定。公羊瑜暗自思忖。 便在此时,一名灰衣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进堂中,其身后的小童目送老者走上学堂主位,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老者出现,堂中学子们纷纷收拾‘上巳节不能出去’的可惜心情,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跪坐垫子上。 聂嗣,亦是如此。 主位上跪坐的老者姓范名瓘,字尚逊,乃是丹水书院的夫子。 丹水书院并不是朝廷设立的‘官办’书院,它属于私人性质的‘讲堂’。 事实上,以竹简为文字载体的现下,莫说‘书院’,连‘知识’、‘书卷’都具有强烈的‘私属’色彩。 范瓘这个‘丹水书院’,在聂嗣看来和他所知道的‘私学’没什么区别。 若真说区别,那便是范瓘的这个丹水书院从不对外招收平民。 能进来听课的,家里非富即贵。 富者,交钱交粮孝敬夫子。 贵者,其家中长辈与范瓘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 聂嗣,既是前者,同时也是后者。 尽管如此,想要进入丹水书院闻听范夫子慧言的人依旧有着难以想象的数量。 盖因范瓘乃是当世显学的几大山头之一,在天下极具名望。 范瓘不急不慢的理顺衣裳,目光扫了一遍堂内的学子们。 “予还以为,汝等今日如鸟雀一般轰散了呢。” 他嘴角噙着笑容,皱纹挤在一起,缕缕白丝垂落双颊。 面对夫子的调侃,学子们低头不语。 顿了顿,范瓘接着道:“此番大雨着实恼人,若是平常,予定然同意汝等出去,只是目下却是不行了。说起来,此番大雨连绵一月有余,只怕一时放晴,地湿泥烂,汝等也不能出去。” “倒是可惜,回望过往,曲水流觞,不失为一件妙事。” 不动声色地,范瓘给学子们心口扎了一刀。 疼的公羊瑜嘴角抽搐,他早就在等着上巳节喝个痛快了。 这场雨,来的真不是时候! 仿佛是在回应范夫子的话,外面的风雨更急了。 莫名的,众学子都感到些许嘲讽的意味。 范瓘手指捻了捻白须,看着学子们失落的神情,微微一笑。 “既然不能出去,吾等,便继续讲学吧。” “唯!” 众学子拱手躬身一礼。 聂嗣的位置距离夫子约莫十步左右,处在‘最后一排’。 对于能否听得见范夫子说的话,聂嗣自己并不是特别在意。现在的他,只是想自己尽快成为‘蝴蝶’。 过往尽成云烟,他现在只想自己能够平静的活下去。 学堂内是极度安静的,除了范夫子念诵的文章之声,再有便是窗外的雨打之音。 或许,少许学子认真用刻刀在竹简、木牍上镌刻字迹也算得上是一种轻音吧。 说起字,聂嗣倒是认识竹简上镌刻的字体—小篆! 长方形,笔画横平竖直、圆劲均匀、粗细一致、圆起圆收、平衡对称、上紧下松。 以聂嗣的眼光来看,小篆更像是艺术字体。 不过,镌刻小篆的竹简和木牍,在聂嗣看来却是极其简陋的。暂且不论一卷竹简能写多少字,仅是一卷竹简的重量就让聂嗣怀念记忆中的文字载体。 摆在他矮几上的一卷竹简,上面的字迹是从前的‘自己’镌刻的,上面的文章闻所未闻。 不,用闻所未闻不对,应该是似是而非才对。 有的内容他听过,有的他没听过。 这里,并不是他记忆中的时代。 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烘青的竹简,指尖略过一个个精致的字体,仿佛能感受到从前的‘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 眼眸轻轻垂了垂,溅起的雨滴落在他脸侧。 “聂伯继!” 一道声音在耳畔忽然炸响,聂嗣回过神。 只见范夫子对他怒目而视,同席们也都对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在他们的印象中,聂伯继还是第一次走神。 一旁的公羊瑜无语低声道:“雨景竟如此诱人么,唤你数声也置若罔闻。” 对公羊瑜的声音,聂嗣心里暗自垂叹,他哪是在感慨雨景。 聂嗣站起身,恭敬一礼。 “夫子。” 范瓘皱眉道:“何以心乱?” “难不成伯继也在可惜此次上巳节的事情?”他补充了一句。 在范瓘印象里面,聂嗣不是‘贪乐’的学子,除了好饮酒,治学方面是极其认真的。 聂嗣眼眸垂了垂,“非是如此。” “何故?”范夫子追问。 “回夫子话,小子无意中见檐下有一黑蛛正在营网,故有所思,因而替之。蛛者何也?人者亦何也?” 说完,聂嗣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又充满认真之色。 同席们闻言,有的低头沉吟,有的暗自耻笑。 范夫子捻了捻下颌白须,略有沉思。 “天生万物皆有缘法,以人见蛛,难窥也。” 难窥吗? “小子,敢问夫子,以人见蛛可否?”聂嗣不死心的问。 范瓘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聂嗣,须臾后道:“可与不可,予不知,不过予却是知道,蛛,亦有缘法也。” 有缘法么,这倒是挺能安慰人的。 “小子明白了,多谢夫子解惑。” 范瓘摇了摇头,“这次便算了,学堂之上,莫要乱心。” 在他看来,聂嗣的借口挺有意思,他暂时放过了聂嗣。 这番问题,倒也不是聂嗣心血来潮的借口。他也想看看,范瓘这个‘文化人’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答案么,索然无味。 毕竟,他的经历和刚刚的问题一样扯。 范夫子在讲述经史,聂嗣在看着竹简发愣,公羊瑜则百无聊赖的看着手中刻刀。堂内的学子们,各有各的行径。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声小了,风似乎也歇了,只是雨还在断断续续的下着。 范瓘感觉这阴天对他的身体恶意实在太大,胳膊总是有些不舒服。 于是,讲了一会儿,他便停下离开,让学子们自行摸索。 “夫子慢走。”众学子起身恭送范瓘离去。 “伯继,你刚刚的问题是认真的么?” 公羊瑜停下把玩着刻刀的手,在夫子离开的第一刻询问聂嗣。 “胡说的。” 聂嗣慢条斯理的卷着一字未记的竹简。 “我觉得你问的很认真,不像是在找借口搪塞夫子。”公羊瑜注视着聂嗣的侧颜,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少年如玉的俊脸。 果然是能与新妇比美的男人。 这副面孔若是去勾栏,想必不用付钱吧。 聂嗣卷好竹简,缓缓站起身。 “上巳节不能游玩,若是这个问题能让你开心,你便猜吧。” 声音落下,聂嗣抬脚便走。 公羊瑜莞尔一笑,起身拍拍屁股伸了个拦腰。 拉开移门,聂嗣立于廊下。 风迎面扑来,吹散他还没有束起的长发,白袖飞舞,深衣鼓荡。耳边,尽是风声雨响。 书院并不大,作为一个讲学的地方,它只有几间屋子。廊下的学子们,一眼便能看见在书院矮墙之外等候的自家奴婢。 有人相约饮酒,有人独身孤行。 有人喜笑开怀,有人坐地哀嚎。 坐地哀嚎的人,哭的突如其来,哭的撕心裂肺。甚至,他哭的打断了聂嗣呼吸新鲜空气的心情。 风雨中,那人浑身湿透,只顾仰天嚎哭,不问周围同席们奇怪的目光。 大家都不太明白,这个人怎么突然哭的这么惨。 他哭的是极惨的,有同席上前劝解,却被他甩臂拒绝,他兀自哭泣,仿佛伤心到了绝望。 雨水混合着泪水,头发湿漉漉的紧贴额头,整个人狼狈至极。 到底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竟能让他哭成了这样? 聂嗣打量着那人,其年岁要远远超过自己,当有而立。面色发黄,蓄有青须。 此人他认识,乃是同席中读书颇为认真自律之人,其名叫贾璠。 平常之时,此人在书院中默默无名,其存在感仿佛和服侍范夫子的小童一般。 这样一个沉默之人,为何会......突然崩溃? 还是说...... 在聂嗣乱想之时,书院外突然走进五六名灰衣青壮,他们顶着大雨,看着嚎啕大哭的贾璠,嘴中骂骂咧咧的指责什么。这些明显奴婢打扮的青壮倒是不敢在书院大肆喧哗,只是小声斥骂。 贾璠被这些人抓走了。 聂嗣目睹了全程,他耳边听得见别人的议论。 隐约间,他抓住了两个词。 ‘窝囊’以及‘懦夫’。 正文 第2章 细雨连绵 关于这些议论,聂嗣只是默默记在心里,目光望着已经消失在雨幕中的贾璠。 “少君。” 廊外,一名灰衣中年人躬身而侍,双手捧着雨伞。雨虽渐小,灰衣中年人却仍然淋了一身雨。 “为何不持伞遮雨?”聂嗣看着奢奴。 “少君未用,奴婢不敢。” 聂嗣眼眸轻动。 “奢奴,日后若是下雨,可多备一把伞,莫要淋雨伤了身子。” “奴婢记住了。” 奢奴为聂嗣撑着伞,主仆走入雨幕中。 泥泞星星点点的在白色曲裾下摆绽放。 聂嗣自己并不是南乡郡丹水人,他只是来丹水书院求学。聂氏在丹水购置了一座宅院,用以给他歇息。 “驾!” 奢奴马鞭抽在马儿身上,马蹄溅起水珠,马车奔入丹水城。 纤细的手指掀开车帘一角,外面是飞逝而过的混乱街道。 连月的大雨,让丹水百姓民怨四起。由于丹水是雍州到东南荆州的必经之路,以往之时,这条路上有络绎不绝的商贾旅人,丹水的热闹也自有一番景象。 可惜连月大雨,道路难行,近来丹水快成了‘泽城’,自然是没有什么商贾旅人走丹水了。 聂氏购置的宅院位于城西北,三进院落。 绕过外宅影壁便是宅门,进入宅门是前院,穿过垂花门是中院。走过听房,入目即是正院四方游廊,正院左右两边是东西厢房。正房则正对着正院大门,其侧则是耳房。正房的后面还有一处园子,里面挖了一口池塘,养着甲鱼。 聂嗣走在游廊中,奢奴在其身后招呼吩咐一群奴婢事宜。 步入正房,聂嗣褪下身上湿衣,换上干衣,洗了把脸,跪坐下来,喝了口热水,靠在凭几上舒了口气。 他实在不喜这种阴雨天。 奢奴走过来,弓着身子,奉上帛书。 “少君,这是女君送来的。” 闻言,聂嗣看了一眼帛书,旋即伸手接过来观看。 帛书上面的内容是家信,写信之人是他的母亲。信中所说无非是关心他的求学情况,尤其再三叮嘱他不可无节制饮酒。 看完后,聂嗣让奢奴取来绢帛,提笔写了回信,旋即交由奴婢,让人送回去。 “奢奴,今日在书院之事你可看见了?” “少君所言,可是丹水贾氏赘婿之事。” “那人名叫贾璠,至于是不是赘婿我就不清楚了。”聂嗣道。 奢奴道:“那就没错了,那贾璠正是丹水贾氏赘婿。” “细说。” “唯。” 奢奴整理措辞,缓缓道来自己所知道的消息。 丹水贾氏乃是当地豪强大族,至当代主君,家中唯有一位嫡女,为继后嗣,便招赘了贾璠。 说起来贾璠先前的家世也是不俗,乃是丹水地方贵庭,只可惜那是之前了。 传闻贾璠之父得罪了义阳王,一朝祸至,家道败落,贾璠也成了贾氏的赘婿,连姓也改了。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还不至于贾璠那般崩溃。据奢奴从书院同席的家中奴婢口中得知,贾璠之妇,在丹水是出了名的荡浪。其私下里蓄养了多位男倡,不久前恰巧被贾璠撞破了‘好事’,一朝事发,人尽皆知。 现在,外面疯传,贾璠之子,乃是贾璠之妇与男倡所生。 说至此处,奢奴脸色古怪道:“据奴婢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那贾妇甚至对贾君言道:孩儿长得略有相像便可以了,你一个赘婿还想要什么尊严,人有时候糊涂点好,不要太明白太清楚,你要坦然面对,不是便不是,就当作是一场梦罢。若你是真心相待,自会将孩子视如己出。” 闻言,聂嗣张了张嘴,眨眨眼。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赘婿的地位确实太低。 如此,聂嗣倒是能明白贾璠为何当众嚎啕大哭了。换成任何一个有脊梁骨的男人,恐怕都不想回去面对贾妇吧。 更何况,贾璠之前也是阔过的。 如此一来,流言蜚语与出身贵庭的清高相冲突。 合该崩溃啊。 “那贾氏主君便这般任由自家嫡女胡作非为,败坏门庭清誉?”聂嗣不可思议的问。 名声,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非常重要。 奢奴微微一笑,面露不屑。 “少君有所不知,那贾氏跟脚乃是商贾出身,虽历三代,于民间赚取些许名望,可说到底还是贱籍,其所作所为,自是难掩其拙劣本色。” “原来如此。”聂嗣若有所思。 奢奴道:“贾氏招赘那位贾君,只怕也是看中了贾君先前出身贵庭的关系。” 聂嗣看了一眼奢奴,并未说话。 须臾后,他方才言道:“倒是有意思。” 话语中,带着莫名的意味。 这倒是将奢奴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家少君这个‘有意思’是想要替那位贾璠出头,于是连忙劝道:“少君,这里不是华阳郡,切莫乱来。” “何意?”聂嗣疑惑的看着奢奴,他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并没有想做什么啊。 奢奴道:“少君,南乡郡归属荆州,主家鞭长莫及啊。若是少君想为那位贾君做些什么,怕是有些困难。” 闻言,聂嗣明白奢奴应该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你不必乱想,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与那位贾君非亲非故,又无旧交,怎么可能会去替其出头呢。他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奢奴松了口气,颔首道:“那就好,少君,奴婢先下去准备晚膳。” “去吧。” “唯。” 此时天色渐暗,奴婢进来添了几盏灯火。 案几上平坦着一卷竹简,上面所书乃是《文经》,其内容多是圣贤言论。可惜的是,所谓的‘圣贤’,聂嗣一个也没有听过。 这卷《文经》乃是拓本,是由他‘自己’抄写了族中的孤本,带出来学习的。 《文经》只是个概念,传闻其包含万象,涉及万千。由于竹简限制,聂嗣手中这卷记载的不过是万千之一罢了,而且由于竹简的篇幅限制,这里面的每个字都是浓缩的,需要他慢慢去理解意思。 他对学习并不抵触,正如无法纠正奢奴每次去迎接他,都不敢撑伞避雨一样。 他在学着去适应。 烛影蔓延在泛黄的竹简上,纤细的手指轻轻略过竹简上的字体,聂嗣口中缓缓呢喃记忆。 他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他的学习方法只有一条;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这是个笨办法,可却是实用的。 青丝飘在脸侧,少年口中晦涩拗口的词句断断续续,来来回回读了数遍方才通顺。 一边读着,聂嗣随手拿起笔在竹简上做着‘逗号’‘句号’的符号标注。 没有标点符号的文章,看起来像是杂乱无章的一串字符,读起来让人头昏脑胀,更别提这些文字还都是浓缩的。许多的意思,都要靠着他自己去理解领悟。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度传来了奢奴的声音。 “少君,该用膳了。” 闻言,聂嗣放下笔,卷起竹简,放在一旁,旋即起身活动活动手脚。 奢奴招呼奴婢们呈上膳食。 食物种类并不多,大抵是这几样。 主食自然是去壳粟米,用釜蒸煮而来。其颜色淡黄,呈放在陶碗中。 菜品分成两类,肉食和蔬菜。 肉食分成禽类,畜类,鱼类三种。做法很多,常见的有四种。炙、脯、脍、羹。 炙;炮肉也,从肉,在火上。比如他面前的一盘牛杂碎烤了很久,辅以佐料,算是一盘菜。 脯是干肉,一般都是远行在路上吃的。 脍;把生肉细切食用。这道菜聂嗣常见,因为奢奴经常让庖厨给他做。 羹就是熬肉汤,这次烹熟的就是一道鸡羹。 蔬菜的吃法只有两种,一种是生吃,一种是熬菜羹。 待菜品摆放完毕后,奢奴小心翼翼道:“少君,主家女君吩咐了,让您禁食酒水。” 聂嗣平静的点头,他对米酒没什么兴趣,喝一点没问题,不喝也不会嘴馋。 重新跪坐下,他言道:“你也下去吃些吧,我这边暂时没什么吩咐。” 奢奴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好吧,他就不该多嘴一问浪费口水。 这些食物在他看来自然算不上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不过能吃到这些已经很幸福了。在丹水城中,平民百姓能吃上肉羹便是一件美事。 熟练的将鸡羹淋浇在粟米上,拿起不知名的生蔬菜,包裹着生牛肉薄片,撒了些盐,吞进嘴里咀嚼。 味道么,很难去形容。 聂嗣‘嘎吱嘎吱’的吃着,奢奴跪在一旁弓着腰,低头伺候。 外面的雨,阶段性的开始变大,雨滴哗啦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艰难的穿过墙壁传入聂嗣耳中。 一月有余的连绵大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因此没怎么理会,只是低头吃着食物。 银白色亮光一闪而逝,紧跟着‘轰隆隆’的雷音响彻天际。 咔嚓! 轰雷惊了一下聂嗣,他刚刚夹起来的鸡肉掉了回去,溅起的汤羹落在他雪白的袖子上。 其好看的眉头不由得微蹙,看了看袖子上的斑点,他脸色有些郁闷。 最讨厌这种斑点脏了,还偏偏落在了袖子上,感觉自己嗓子里面好像卡了一颗石子一样。 难受! 小小的插曲,让他失去了享受食物的兴趣,草草的用完,便让奢奴收拾离去。 端着青铜灯盏,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条细缝。透过缝隙,外面的风急促的窜进来,扑在他脖颈之间。 天空黑沉,雷云中偶尔闪过一丝雷光照亮厚重的云层。雨风狂躁的拍在地上,声音急促而充满节奏性。 这场连绵了一月有余的大雨,让聂嗣有些头疼。他想出去好好走走看看,变得有些遥不可及。 须臾之后,他感到风雨带来的凉意。 “聂嗣,聂伯继。” 喃喃低念一声,他目光看着黑夜露出思索。 正房的灯火一直到子时才熄灭,守在外面的奢奴见灯火灭了,这才转身离去。 躺在床榻上,掩盖着丝绵被,聂嗣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尽管一直暗示自己要改变生活作息,可是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子时,放在以前,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鼻尖萦绕的是丝绵被上不知名的熏香气味,聂嗣闭上干涩的眼睛,默默告诉自己该睡觉了,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作息。 次日卯时初至,正房的灯火亮了起来。 聂嗣捂嘴打着哈欠,在奴婢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净了面,洗了手。而后他坐在铜镜前,奢奴给他整理头发。 由于未行冠礼的缘故,他还不能束冠,只能将头发扎成‘马尾’,或者是披在身后,头发后半截用丝带束起来。 据聂嗣所知,在这里,冠礼貌似过了十五岁就可以举行了。当然,有一些人也会拖到二十岁。 他的头发养了十七年,着实很长,虽不及腰,但也是‘如瀑’长发。 最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天给他整理头发的是个男人,而且他还非常的熟练! “奢奴,你辛苦了。” 透过铜镜,聂嗣看见奢奴熟练的盘着头发,感慨道,“衣食住行,让你劳心了。” 奢奴连忙摇头道:“少君,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唔......奢奴,有件事我想知道。” “少君请说。” “为何府中从不见女婢,竟让你来为我修发?” 这个问题聂嗣想问很久了,一直憋着呢。 奢奴微微一楞,旋即低声解释道:“少君,女婢的事情,乃是女君吩咐的。女君说您好饮酒,为身子念,应当离女......女婢远些。” 聂嗣眼角不经意的抽搐,好在铜镜模糊,奢奴也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吾知道了。” 奢奴接着道:“少君,以往在栎阳的时候,城中各家细君皆知少君之美,为此女君可着实头疼了许久。” “这种事情便不用提了。” 聂嗣阖目,不想去纠结他能‘比美新妇’的容貌。 三月初四,丹水依旧在下雨,或者说荆州以北大部分郡县都笼罩在雨幕中。 丹水书院那边属于开放性讲学,范瓘讲一日课,一般会休息五六日。 考虑到拥有一副健康身体的重要性,聂嗣给自己制定了锻炼小目标。 俯卧撑、扎马步、慢跑。 慢跑暂时是无法实现了,他居住的院子面积不大,而且天在下雨,所以只能暂时将马步和俯卧撑提上日程。 俯卧撑不求能练成麒麟臂,但求胳膊能结实点。至于扎马步是最重要的,下盘不稳,将来骑马都困难。 一副好腰,至关重要。 锻炼完毕之后,他便捧着竹简,立在廊下,一边读书,一边欣赏早已看倦的雨景。 便在这时,奢奴忽然急匆匆的来到他身侧。 “少君,公羊君来了。” 公羊君? 聂嗣放下竹简,看了一眼奢奴。 “他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 “请他去听房,我马上就去。” “唯。” 奢奴退了下去。 正文 第3章 讨借酒资 听房也就是会客厅,不过会客的地方一般不是固定的,只有自诩贵庭出身之人才会玩这一套虚头八脑的繁琐礼仪。考虑公羊瑜的身份,聂嗣便去了听房见他。 公羊瑜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的奴婢跟着奢奴下去休息,听房只留下他与聂嗣俩人。 “伯异冒着大雨来此,可是有急事?” 聂嗣知道他的喜好,让奢奴取来米酒温好,给他满了一爵温酒。 爵是一种饮酒的器皿,有的也是铁制,民间多用青铜一类。 “还是伯继知我!” 公羊瑜端起爵器,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聂嗣轻笑,又给他满上。 “伯异饮酒向来洒爽,此地只你我二人,何须作态。” 公羊瑜哈哈一笑,“瑜果然没看错人,伯继兄可为酒伴!” “伯异还是饶了我吧,月前的大醉,吾可不想再尝试一遍。”聂嗣摇了摇头。 “酒可是好东西,不善饮酒便不善治学。先贤亦有酒家之说,伯继兄,你可千万不要无视此物。” 酒家? 聂嗣心中不当回事,面上却是风轻云淡。 陪着公羊瑜饮了几次酒,他道明了来意。 借钱! 公羊瑜也不是丹水人,他是上洛人,同聂嗣一样,都是来丹水求学的,每月都等着家里送来金帛花销。公羊瑜好饮酒,每餐无酒不欢,无酒不食,而且不喝到酩酊大醉,便不算舒坦。 酒,那是粮食酿制而成,价值不菲。似公羊瑜这般喝法,其手中金帛自然架不住消耗。 从记忆中搜寻,聂嗣发现过往之时,公羊瑜也找过他借钱买酒。 “伯异,你要多少?”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钱?”聂嗣眨眨眼。 钱,指的是铜钱,五千钱于平常人家来说可不算小数目。 公羊瑜摇摇头,淡定道:“五十金。” 哈? 聂嗣登时一楞,居然要五十金?! 金,指的是足量的金饼,作为贵重金属,它远比铜钱和绢帛要值钱太多。 据聂嗣所知,目前平民百姓的主要货币乃是绢帛和粮食,此二者是整个天下的硬通货! 是的,铜钱主要还是有钱人使用,一般底层百姓都是用绢帛‘以物置物’来完成交易。 这并不是说铜钱冷门,而是说底层百姓相比较铜钱更相信绢帛! 原因有两点,第一是绢帛的伪劣,百姓能识别,二来绢布可以派上实际用场。 铜钱则不然,民间粗制滥造的伪钱经常出现,平民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自然更信赖绢帛。 公羊瑜张口要的五十金,一般都是大商贾行商交易用的货币。而普通豪奢人家的金饼都是贮藏起来,用的是铜钱。 “你这是想去见圣贤啊。”聂嗣一叹。 “呸呸呸。”公羊瑜翻翻白眼,“这世间美酒如此诱人,我暂时还不想去见圣贤讨教学问。” “五十金的美酒,你得喝多长时间?”聂嗣撇撇嘴。 五十金要是全部用来买酒,不说装满一屋子,但是数量也绝不会少。 稍有不慎,公羊瑜会喝死的! “三日吧。”公羊瑜语气略显哀伤。 聂嗣眉头一挑,认真道:“你果真是想要去见圣贤了。” 五十金的酒,喝三天? 明晃晃的找死啊。 “你这般暴饮,我可不能答应你,这是在害你性命,我担不起责任。”聂嗣摇头拒绝。 “伯继且听我把话说完。” “你就是说出花儿来,我也不会助你饮酒。” 公羊瑜嘿嘿一笑,“伯继,你有所不知,我要五十金可不是为了买俗酒。前些时候,我路遇城中一街,忽闻异香,我下马寻味而去,发现......” “请说重点。”聂嗣无情打断吟唱过程的公羊瑜。 “好好好,我发现了一位酿酒大师,其用秘方酿造而出的‘丹阳酒’味纯香浓,仅一闻便叫人口中生津,饮一口更是通体舒坦,真乃是丹水第一酒啊!” 口中生津? 通体舒坦? 这怕是你这酒鬼的感受。 “你的意思是,五十金是用来买这所谓的‘丹阳酒’的?” “是的。”公羊瑜点头,拱手道:“还望伯继兄全我心意,待家中拨来金帛,瑜,定数倍奉还!” 原来,生活费不足的问题,是每个时代年轻人的通病啊。 “你不会被骗了吧,什么酒能价值五十金。”聂嗣道。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你真没有骗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聂嗣稍微沉吟,答应了公羊瑜。 五十金于他来说算不上多少钱,每月家中都会给他拨来不少金帛,供他花销。 况且,公羊瑜每次借钱都有借有还,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他问这么多,只是担心公羊瑜暴饮而猝。 旋即,聂嗣唤来奢奴,取来五十只金饼交给公羊瑜。 拿到钱,公羊瑜喜笑颜开,遂邀请聂嗣一起去见识见识那‘丹阳酒’。 左右无事,枯坐府中也是烦闷,聂嗣稍一思忖便答应下来。 二人稍作收拾,起身乘车前往公羊瑜所说地点。 据公羊瑜所说,那位酿酒大师姓郭,人唤郭公,年有五十。家住丹水西侧城墙根,那一片城墙根下住的人大都是平民百姓,有钱人都是住城中心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聂嗣和公羊瑜抵达目的地。 甫一下了马车,聂嗣便看见混乱的街道,简陋的屋舍连绵。在他们周围,聚过来不少小孩,他们好奇的看着穿着崭新衣裳的聂嗣与公羊瑜。 “去去去,一边玩去。”奢奴赶走围拢过来的小孩,不让他们靠近自家少君。 便在这时,屋院中走来一位中年人,衣着朴素,面色黝黑,两只细眼尤其引人注目。 “公羊君,可把您盼来了。”那人谄媚拱手作揖,只是他的动作很不标准,像是个二流子故意装出来的一样,甚是滑稽。 公羊瑜平静颔首,介绍道:“这位是吾在书院的同席,你可唤他聂君。”顿了顿,他又为聂嗣介绍,“伯继,此人是郭公之子,郭环。” 听闻聂嗣也是丹水书院学子,郭环细眼一亮,连忙作揖,“见过聂君。” 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嘀咕,这位聂君生可真是白净又美,若不是其骨架宽大,他还以为面前这位聂君是个女子呢。 “郭君有礼。”聂嗣客气的拱了拱手。 旋即,郭环领着二人进入屋中。 “两位君子,怠慢了。”奉上热汤,郭环尴尬的笑笑。 身为丹水人,他自然清楚能在丹水书院听学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因此言语之间颇为低下讨好。 聂嗣打量了一遍屋中建设,里里外外透露着‘贫瘠’二字,用来盛热汤的陶碗边沿也有颇多缺口。 他心想,既然那‘丹阳酒’价值五十金,为何郭家会如此贫瘠? 或者说,公羊瑜上当了? 便在此时,一位苍发老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为何现在才来迎接贵客,你在做什么!”郭环看见姗姗来迟的老父,言语之中颇为不满。 这让聂嗣皱了皱眉,却是没有说什么。 郭环介绍了聂嗣之后,郭公便微微施了一礼。 公羊瑜二话不说,上前奉上五十只金饼。 “郭公,你要的酒资,我给你带来了。” 郭公没什么动作,郭环却是看着公羊瑜家奴婢手中的金饼,眼睛都直了,甚至细眼都好似变大了许多。 郭公颔首,言道:“君子放心,丹阳酒老夫一定如数奉上。” 言罢,他看了一眼盯着金饼仿若魔怔的儿子,叹了一气,转身前往里间取酒。 郭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双眸之中的渴求之意溢于言表。 “公羊君,可否让在下......” 公羊瑜微微一笑,朝着自家奴婢点了点头。 旋即,郭环接过金饼便开始清点起来,其摸样在聂嗣看来像极了贪婪无度之人。 但是转念一想,郭家贫瘠,郭环作此态倒是能理解。 不多时,郭公抱着两坛密封的酒坛走了出来。 “都在这儿了。” 公羊瑜迫不及待让奴婢去了其中一坛密封,闻了闻酒味,神色露出满足和陶醉。 聂嗣鼻翼动了动,他也闻到了被公羊瑜吹上天的丹阳酒。 单以气味而言,聂嗣并不觉得有那么让人陶醉。不过在这个饮品等同于无的时代,酒,确实是为数不多的饮品,尤其是对公羊瑜这样的好酒之人来说。 “某终于有聘礼之资了,某能娶韩氏淑女啦!” 清点完金饼的郭环激动的吼了一声,抱着金饼也不管其他人,直接离开。 其高兴的摸样看起来像是个傻子。 礼金? 聂嗣愣了愣,难不成已过而立的郭环还没有娶妻? 倒是一旁郭公的叹息让聂嗣回过了神,他看向郭公。只见其神情颇为落寞,像是被抽了精气神一样。犹如枯萎的老树,生机在快速流逝。 公羊瑜尝了一点酒,满意的让人密封好。 “郭公,日后我还会常来送酒资的!” 显然,公羊瑜已经喜欢上了这丹阳酒。 却见郭公摇了摇头,“君子日后不用来了,这两坛酒是最后的丹阳酒。” 公羊瑜一楞,“郭公这是何意?” 郭公低叹一声,解释道:“君子有所不知,这丹阳酒乃是先师所酿,老夫一直保存至今。数年来,老夫潜心钻研,却始终不得其法,只剩下这两坛,喝完了,便没了。” 聂嗣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郭家如此贫瘠。 若是真的,那这五十金花的究竟值不值就不好说了。 见公羊瑜脸上闪过错愕、惋惜之色,聂嗣觉得对于公羊瑜来说应该是值的。 “原来是这样,予孟浪了,竟不知这是郭公先师所留。”公羊瑜脸色诚恳,弯腰作揖一礼。 老师二字,对于徒弟学子来说是沉重的。 如范瓘之于聂嗣和公羊瑜。 如果范瓘将来赠予聂嗣物品,聂嗣也会小心收好,轻易不会示人。 一时间,公羊瑜竟有些不知所措,虽说他也花费了酒资,可是夺人先师所留之物,还是让人心中不免感到些许愧疚。 于是,公羊瑜让奴婢又送了五百钱给郭公。 “郭公,区区薄资,权当予祝贺郭君娶妇之礼。” 聂嗣诧异的看了一眼公羊瑜,这家伙刚刚沉醉美酒,居然耳听八方,知道郭环要娶妇的事情。 “这如何使得!”郭公连忙摆手拒绝,他与公羊瑜非亲非故,岂能受人礼金。 公羊瑜态度坚决,硬是让郭公收下了五百钱。 随后,他又看向聂嗣。 聂嗣斜了他一眼,无奈的招呼奢奴送了五百钱给郭公。 收了礼金,郭公感激道:“两位君子,过些时日,还请两位君子给个薄面,过来用些酒水,以全老夫心意。” “一定一定。”公羊瑜笑嘻嘻答应。 有酒喝,他就会去。 事了,聂嗣与公羊瑜离去。 马车中,公羊瑜抱着酒坛傻笑。 “伯异,你不觉得奇怪吗?”聂嗣问道。 公羊瑜抬起头,笑着道:“伯继所言,可是郭环娶妇一事?” “唔。”聂嗣道:“郭家贫瘠,娶妇怎会要五十金?” “伯继,你有所不知,丹水这一片的聘礼之资是出了奇的高昂。贵庭豪强聘礼嫁妆更是豪奢,其风古来已久。郭家虽是平常人家,可却身在丹水,若想娶个丹水新妇,聘资却是少不得。” “我观郭家也是寻常人家,怕是也没个好生计,为何郭环不娶寻常女子。这寻常女子人家,总不会也要这么多的聘礼罢。”聂嗣不解道。 “哈哈哈。”公羊瑜大笑道:“以郭环出身,他只能娶寻常女子啊!” “伯异,你的意思是?” “不错,丹水的寻常人家,虽秉持男儿为上之念,但却将女子出嫁当成了货物交易,不少人家更是想借此大发横财!”公羊瑜语气不屑道。 聂嗣张了张嘴,难怪郭环单身至今,原来是被钱给耽误了。 公羊瑜接着道:“说来也是可笑,那寻常人家,将女子婚姻当作谋财手段,越是贫瘠人家,索要聘礼越是高昂。若是其女稍有姿色,那更是要求过分。” 顿了顿,公羊瑜道:“今日又多欠了伯继五百钱,日后定一并交还。” 闻言,聂嗣道:“伯异客气了,只是这丹阳酒唯剩两坛,伯异你还是省着点喝吧。” 说到这里,公羊瑜顿时一苦。 如此美酒,唯剩两坛,不得不说这是个遗憾之事。 便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奢奴惊讶的声音。 “少君,雨停歇了!” 闻言,聂嗣忙让奢奴停下马车,他与公羊瑜钻出马车,遥望天际。 但见雨后天晴,西边落阳染红云层,宛如火烧一般。在云缝中的太阳,光芒折射落在大地上、树枝上、洼地上,处处皆是余晖。 空气中飘荡着泥土的气息,新味浓郁。 “一月有余了,终是得见烈阳。”公羊瑜眯着眼,享受着久违的太阳照耀。 聂嗣也是长舒口气,望着太阳,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暂时忘记了刚刚马车中的郁闷之事。 正文 第4章 丹水垂钓 丹水书院的授课场所并不是固定的,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之后,范瓘带着二十几个学生离开丹水城,前往郊外游玩。 丹水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这是因为发源于雍州的一条河流穿过上洛郡和南乡郡,丹水城正好在这条河流侧畔,便取丹水之名。 一行人抵达山脚,前方就是丹水河流,后方则是当地人称为‘独山’的大山。 之所以叫独山,那是因为丹水城周围乃是秦岭的余脉,诸多大山都是相连的,唯有独山不与其他大山相联系,所以就叫独山。 据聂嗣目测,独山并不高,海拔顶多在两百米左右。上山坡度较缓,倒是个不错的踏青去处。 只可惜,范夫子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大家不能上山,只能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聆听范夫子教诲。 聂嗣依旧坐在最后一排,时而听学,时而看着不远处穿过的河流发愣。 在他身旁的公羊瑜则时而半眯着眼睛假寐,时而打着酒嗝,呛的他前面的荀胤常常以袖遮住口鼻,投来嫌弃的目光。 “思然一定恨死自己了。”聂嗣玩笑道。 公羊瑜嘿嘿一笑,“他确实恨死自己了,今日坐在了我前面。” 聂嗣讶异的看了一眼公羊瑜,这人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每次都能猜到他话里的意思。 坐在前面的荀胤侧过身子,露出一张方正脸,目光不善的看着公羊瑜。 “公羊伯异,你还有脸说!” 荀胤后悔死了,他真该离公羊瑜这个酒鬼远远的。 “思然兄,稍安勿躁,可别惊动了夫子哦。”公羊瑜嘿嘿一笑。 荀胤哼了一声,转身不理会公羊瑜,心中下定决心,一会儿就走! 见此,聂嗣失笑的摇摇头。无聊的求学生活,每日能有这样的消遣也是不错的。 草长莺飞,林间鸟雀鸣声,河流漱漱而过。 时不时的,能听见范瓘吟诵古经歌谣,倒也别有一番体验。 至正午之时,学子们四散,有的相约戏耍,有的围着夫子请教学问,还有的仰躺在地上喝酒。 聂嗣则是领着奢奴,踱步河边,拿出准备好的钓鱼工具,寻找最佳垂钓地点。 钓竿就是竹子,鱼线则是细麻线,钩子是铁质的弯月钩子,除了做工不够细致,钩尖不够犀利,倒是和聂嗣记忆中的鱼钩大差不差。 奢奴就地取材,挖出几条地龙串在鱼钩上。 一切准备完毕,聂嗣调整了代替浮子串在鱼线上的赤色绸布块位置,旋即开始垂钓。 钓鱼就是打发时间的。 他既不想围在范瓘身边请教学问,更不想学公羊瑜躺在地上喝酒,所以钓鱼是个不错的消遣活动。 水波泠泠,赤色绸块在水中起起伏伏。 奢奴眨巴着眼睛,期待少君能够钓上来一条鱼。 时间像是河流中的水一样,缓缓的走过,好一会儿聂嗣都没有钓上来鱼,因此他便席地而坐,嘴里叼着青草,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看厌了,便就是那么回事,没什么区别。 “前方是两棵树,一棵是桑树,另一棵还是桑树......” 聂嗣没说下去,他被自己逗笑了。 这算不算苦中作乐,追忆过往? 他不知道。 “有何笑的,确实是两棵桑树啊。”荀胤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 聂嗣颔首,“你说得对,只是我们所想的意境不一样。” “意境?”荀胤眨眨眼,好奇道:“有何意境?” 聂嗣微微沉吟,言道:“如果说‘我的前方是两棵桑树’,这便表示我们是一眼看见了两棵树,没有先后顺序。可换成‘一棵是桑树,另一棵也是桑树’,这是不是表明,我们先看了其中一棵树,而后在转移目光看见了第二棵树呢。” 闻言,荀胤一怔,他还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因为聂嗣的一番话而陷入沉思。 见此,聂嗣心中偷笑,咬文嚼字也蛮有趣。 便在此时,鱼咬钩了! 聂嗣猛的提竿,一条鲜活的河鲤在空中,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生机的光芒。 奢奴欢呼一声,高兴的将河鲤抓在手里送过来。 “少君,这条鱼还挺沉!” 钓上来鱼,聂嗣也是小有满足感。 这时候,荀胤忽然道:“两条鱼,一条是河鲤,另一条也是河鲤。” 哪里有两条鱼,明明是一条,当人眼瞎啊。 “思然,你昏头了还是眼瞎了,这明明是一条鱼。”公羊瑜满身酒气的走过来,嘲讽道。 荀胤翻了翻白眼,语气玄秘道:“两条鱼是意境,其实一条鱼,可是吾却看见了两条鱼,一条是刚刚钓上来的鲜活之鱼,一条是被抓在手里待宰的死鱼。” 聂嗣眼角一抽;喂,让你模仿没让你超越! “嗝!” 公羊瑜朝着荀胤打了个酒嗝,表示嘲讽。 荀胤嫌弃的挥手打散酒气,同时怒目而视公羊瑜。 “公羊伯异,你这人不可理喻!” “你这人还无可救药呢。”公羊瑜反讽道:“居然对一条鱼生出怜悯之心。天生万物,上古帝王率领先祖们披荆斩棘,予求予夺,你居然因为一条鱼说些鬼言,不是无可救药是什么呢。” “纵使河鲤微弱,可却是鲜活的生命,夫子说过,天生万物皆有缘法!”荀胤一张方正脸因为生气变得更方了,下巴都鼓了起来。 聂嗣看着因为一条鱼吵起来的俩人,整个人很无语。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兴许这条河鲤就是想离开水呢。不然为什么别的河鲤不咬钩,就独独它咬钩呢。”聂嗣看热闹不嫌事大,脱口而出一句话,帮着公羊瑜和荀胤吵架。 可是,这句话落下,荀胤和公羊瑜却愣住了。 聂嗣忘记了,在公羊瑜和荀胤的记忆中,没有哪位圣贤说过这句话。 这是新的语录!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荀胤时而沉思,时而目露迷茫。公羊瑜因为饮酒过度而红彤彤的脸也变得僵硬,整个人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时候聂嗣忽然想起来,说这句话的圣贤在这里根本不存在! 三人之间沉默数息,聂嗣咽了咽口水,准备悄悄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听见公羊瑜长叹一声,“伯继兄之慧,吾不及也。” 荀胤道:“鱼儿离了水便要死,在吾看来算不得好事。可吾不是鱼儿,无法揣测鱼儿究竟喜不喜欢离开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慧言。” “伯继兄果然是有灵性之人。”他赞道。 聂嗣张了张嘴,须臾后干巴巴道:“过誉了。” “既然吾等皆不是鱼儿,又不知其乐是何,不如将其吃了吧,兴许这也是鱼之乐。”公羊瑜提议道。 荀胤脸一黑,“公羊伯异,你这个匹夫。” “荀思然,你这个鼠辈!” “竖子!” “鄙夫!” 聂嗣翻了翻白眼,转身离去,不想理会这两个家伙。 便在此时,上游突然传来急呼。 “有人落水了!” 一嗓子喊出来,像是狼群一样,同席们先后奔走呼号,招呼人手围拢过去。 待聂嗣三人挤过去之后,落水的同席已经被自家奴婢救了上来。 只见其浑身浸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其奴婢跪在一旁六神无主。 少君受伤,他身为奴婢,难辞其咎! 聂嗣看着那位同席口角流水,心知他这是在河中呛水了。 他走过去,掀起袖子,半跪在地,两只手交叠,压在那位同席胸膛上。 “你想干什么!”其奴婢顿时怒目而视。 聂嗣蹙眉,没看他。 “若想让你家少君无事,休要吵闹。” 奢奴虽然不知道自家少君想干什么,但还是走过去横挡在那个奴婢身前。 这个时候范瓘也走了过来,他看着聂嗣道:“伯继可是在施救周闰?” “是的夫子。” 声音落下,聂嗣已经开始了基本的救援动作。 一下又一下,一深一浅的按压周闰胸膛。 慢慢的,周闰嗓子咳嗽起来,进而开始无意识吐水。 片刻后,周闰悠悠转醒,‘哇’的一声自己扣嗓子吐水。 见自家少君醒来,周闰的奴婢顿时对着聂嗣磕头,连声感谢。 若是少君有个好歹,他深知自己一定会被主君打死。因此,他此刻对聂嗣的感激溢于言表。 范瓘揉捏着胡须,看着起身整理衣袖的聂嗣,笑道:“伯继妙手。” 同席们纷纷投去赞许的目光,不管怎么说,聂嗣救醒周闰是事实,这值得他们敬佩。 “夫子过誉了。”聂嗣面色平静。 其实刚刚他也有点担心要是救不醒周闰,自己要不要来一个人工呼吸? 幸好,麒麟臂没有白练。 周闰恢复神智后,得知是聂嗣唤醒自己,连忙起身作揖感谢。 “伯继大恩,闰,谨记于心。” “你我同席,不必如此。”聂嗣提醒道:“你落水会感染风寒,还是早早回去休养吧。” 周闰点头,拜别夫子,领着奴婢离去。 随后,同席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不少人特意过来询问聂嗣先前救援周闰的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聂嗣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从家中藏书中得知。 闻言,同席们懂事的不再询问。 藏书在他们眼中可比金饼还值钱,既然是别人家的藏书,再多问不是不懂规矩么。 公羊瑜凑到聂嗣身边,言道:“伯继不仅有慧言,还有妙手,瑜佩服。” 荀胤颔首道:“不错,伯继兄此举,诚乃君子所为。” “你们不吵了?”聂嗣调侃道。 公羊瑜翻了翻白眼,“与其和俗人争论无用之事,还不如饮酒。” “哼,酒鬼!”荀胤脸变得更方了。 拱火成功,聂嗣悄然离开。 河边,奢奴已经烧起了篝火,并按照少君的吩咐,用刀子将树枝削尖,从鱼口插进去,插在地上烘烤。 其实除了聂嗣之外,他有的同席甚至去独山猎了只獐子回来烧烤。 河边架起篝火,同席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 聂嗣一边往火堆添加柴火,一边回想刚刚周闰落水的事情。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会落水。 不多时,范瓘领着荀胤和公羊瑜围了过来。 “夫子。” “予过来坐坐,伯继不介意吧。” “岂敢,夫子请坐。” 范瓘呵呵一笑,随便坐了下来。 “方才听伯异和思然争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话,顿觉有趣,故而想来和伯继论论。” “岂敢,敢请夫子教诲。” 范瓘一捋胡须,开始长篇大论,拗口词汇张口就来,听的聂嗣昏昏欲睡。 一旁的公羊瑜盯着烤鱼,荀胤倒是一副认真求学的摸样。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范瓘终于说完了自己的见解。 “伯继,你近来时常发出似蛛似鱼之叹,可是心有所得?”范瓘问了一句。 聂嗣道:“却也不是,只是小子有感而发而已。” 范瓘‘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 待范瓘说完以后,荀胤孜孜不倦的请教了许多问题。 “伯继可有疑惑?”范瓘笑眯眯的看着聂嗣。 聂嗣微微思忖,言道:“近来小子倒是对我朝国史有些上心,只是苦于经史所知甚少。” 统治九州大地的王朝国号为‘酆’,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国号。他想弄懂酆朝的历史,可是现在知识全都藏于私人,想看都没地方去看。 “国史啊。”范瓘目露追忆之色,缓缓言道:“我朝天子受封上古帝王少昊氏,于酆地建国兴社稷,几百年后,少昊氏失德,天下诸侯并起,我朝天子诛灭暴乱,平八荒,定四海,统一寰宇,至如今已历十二帝。” 顿了顿,范瓘道:“国史浩如烟海,伯继若想悉知,将来有机会可去雒阳,在东观宫,那里有着上古至今的所有史册。” 东观宫,聂嗣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雒阳他知道,那是酆朝的帝都所在。 “多谢夫子解惑。” “予也忘了,国史,太多了,年纪大了记不清喽。”范瓘苦笑着摇摇头,在侍童的搀扶下离去。 聂嗣回忆了范瓘说出的信息,最终得出四个字。 似是而非! 这里,或许已经可以确定不是他所知道的中古时代了。 说不清现在的心情怎么样,只是有些惆怅。 焦糊之味传入鼻腔。 烤鱼熟了。 不过聂嗣却没有吃,因为公羊瑜手快,已经夺了过去。 天色渐暗,学子们各自登上马车散了。 聂嗣的马车在临近丹水城的时候忽然被截停。 “下车,例行验传。”雄浑的声音传入马车中,聂嗣缓缓下了马车,见到一名身材魁梧,身着甲胄的壮汉。 此人乃是丹水县尉,掌管一县武备、治安事宜。 奢奴送上聂嗣的身份证明验传,丹水县尉比对之后,朝着麾下军卒挥了挥手,让他们移开拒马,打开城门。 聂嗣回到车中,马车慢行。他掀开车帘,目光扫视着周围,让他惊讶的是,守在城头的军卒貌似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感觉有些不对。 正文 第5章 一场闹剧 三月下旬,天气越发好了起来,再也没有见到一滴雨。聂嗣一边进学,一边抽出时间在丹水周边尽情的游玩了一圈,熟悉了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一日,聂嗣正在府中温书。 阳光透过正房大门落在屋子中,光影分明。聂嗣便盘腿坐在软垫上,背靠凭几,手中抓着一卷竹简,细细品读。 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不太习惯跪坐,大腿有些受不了,私下里他还是习惯盘腿坐。 反正没人看见,算不得失礼。 便在此时,光线闪了一下,奢奴走了进来。 “少君,那位酿酒的郭公在外求见。” 郭公? 聂嗣移开竹简,一张与‘新妇比美’的脸,露出一丝疑惑。 见少君面露疑惑,奢奴提醒道:“少君,那位郭公正是不久前您与公羊君前去买酒的那户人家啊。” 聂嗣恍然。 这几日他忙着到处游玩,一时间不太记得那位郭公。 “他来此做什么?” 公羊瑜好饮酒,可是现在的他可不怎么喜欢饮酒啊,那位郭公找自己做什么? 他又不买酒。 “说是那位郭君要举行婚宴,特来邀请少君前去观礼。” 这么一说,聂嗣想起来了,他当时还交了五百钱的份子钱,确实应该去吃顿便饭。 再者,聂嗣倒是对酆朝的婚礼也有些兴致。 “可有说何时过去?” “明日。” 聂嗣一笑,“你去回复郭公,到时吾一定去。” “唯。” 不久后,公羊瑜也遣人前来邀请他同去凑个热闹。 次日辰时,聂嗣换上崭新雪白的曲裾深衣,头发尽量梳成大人摸样,乘上马车,前往婚礼现场。 路上,聂嗣在于公羊瑜约定会合的路口稍作停留。 他在车中想着一会儿到了郭公家,需不需要注意些什么,以免失礼惹人笑话。 “避让!” 一声急促喊叫,打断他的思路。 聂嗣掀开车帘,只见前方一行人身着布甲,手握长矛,队列整齐,在领头骑马之人的率领下迅速穿过街道。 这一行人数量在五十人左右,其领头之人聂嗣还有过一面之缘,正是丹水县尉。 忽然,聂嗣眼眸微微一缩。 他看见丹水县尉所率领的部曲之中,有些人竟然背负弓箭。 治安一方,似乎用不上弓箭吧? 说起来,最近丹水城的气氛有些古怪,不仅是出入的城门口盘查严格起来,甚至求盗在日夜的活动也变得极为频繁。 这是在防范什么吗? 在他思考的时候,公羊瑜的马车慢悠悠的会合而来,俩人在车**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旋即一同前往郭公家。 片刻后,俩人抵达。 下了马车,聂嗣便看见郭公家热闹异常,孩童们光着脚丫在大门口嘻戏,邻妇在院中进进出出,帮着郭家打理事物。 没有聂嗣想象中有大红绸缎挂的满院都是,倒是有其他颜色的布装饰周围。郭家门前门后打扫的非常干净,聚集在一起热闹的邻居们脸上也都是喜庆的笑容。 吸引聂嗣注意力的还是郭家门前的火堆,孩童们拿着翠竹投放火堆,烧的‘劈里啪啦’声断断续续。 还真是‘爆竹’啊。 郭环人逢喜事精神爽,穿着崭新的曲裾深衣礼服,立在门口招呼着往来宾客。 见公羊瑜和聂嗣抵达,他连忙走过去,殷勤的招呼起来。 “两位君子莅临,环,不胜荣幸,早已盼望已久。” 他的礼仪动作还是那般滑稽,加上其眼睛原本就细,现在高兴变得更细了,几乎变成了一条缝。 不过这次聂嗣倒是没有在心中埋汰郭环,反而觉得郭环今天很精神。 “望郭君与韩氏淑女举案齐眉,百年偕老。”聂嗣与公羊瑜祝福道。 他们与郭环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这次过来,公羊瑜馋酒,聂嗣好奇酆朝婚礼,因此与郭环并没有什么说的,顶多就是客套一下。 郭环也很识趣,他也知道自己和聂嗣以及公羊瑜没有共同话题,更无旧可叙,因此客套之后连忙将他们二人送进院中就坐。 事实上,郭环就没觉得身为丹水书院学子的公羊瑜和聂嗣会给他面子过来参加婚礼。 郭家的院子并不大,能安排进郭家院子用膳的都是郭家的本家直系族人。 为了婚礼办的体面,郭环从酒馆租借了不少案几和软垫,摆放在庭院中充场面。 聂嗣和公羊瑜的位置还不错,靠近正房。 一开始的时候聂嗣以为酆朝的婚礼都是露天的,结果公羊瑜告诉他,露天都是平民的习惯,因为平民的屋子没那么大,装不下那么多宾客。 贵庭豪奢之家,都是在屋中就餐。 聂嗣打量了一遍周围郭家的本家族人,发现其大都衣着朴素,甚至有少许人衣裳上还有破洞。 这些郭家的族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话里话外都是关于今天吃什么,少有人提起郭环和韩氏淑女的事情。 在聂嗣和公羊瑜进来以后,不少人都偷偷打量了他们一番,发现他们二人衣着华贵,头发梳的整齐,面色饱满富有光泽,下意识就确定了他们二人不是一般人。 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上来套近乎,打探他们跟脚。一听说聂嗣和公羊瑜是丹水书院的学子,脸色立马从好奇变成疏远、尊敬。 身为丹水人,他们对丹水书院清楚的很。能进丹水书院进学的人,家里面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这些小民可以套近乎的。 不过他们同时也奇怪,郭环走了什么运,竟能结交丹水书院的学子? 不多时,郭公亲自出来与他们二人寒暄。 聂嗣发现,郭公脸上多了些笑容,皱纹如老树皮一样挤在了一起。想来,郭环迎娶新妇,让这位老人心中对失去‘丹阳酒’的事情稍微释怀了吧。 随着时间流淌,聂嗣逐渐变得有些不自在。因为他那张‘与新妇比美’的脸,男女老少明里暗里都在偷偷观察他。 甚至,还有人过来询问他需不需要侍妾。 “咳咳,伯异,为何不见新妇啊?”聂嗣问着身旁喝酒的公羊瑜。 公羊瑜语气含糊不清道:“伯继,你没睡醒吧,新妇早在卯时就接回来了,上哪儿看去。” 嗯? 聂嗣顿时心底一空,他就是好奇酆朝婚礼的,结果你告诉我流程走完了? 看着公羊瑜喝的醉醺醺的脸,聂嗣不算询问他,心里想着今晚回去询问一下家中奴婢。 得知婚礼主要流程已经走完的聂嗣,顿时就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趣。 不久后,庖厨那边开始送来膳食。 “伯继,你看这陶碗它又大又圆,你在看这汤饼,它又......” “你喝多了。”聂嗣翻了翻白眼,无情打断脸色发红的同席。 公羊瑜吃的十分开心,聂嗣则看着陶器中的食物没什么胃口。 就在聂嗣以为他还得熬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回去的时候,正房那边忽然传来惊呼声,紧跟着便听见有人大吼,“快去请医工!” 而后,聂嗣便看见有人从正房跌跌撞撞的冲出来,跑的飞快,连鞋履都飞了。 “怎么了?”聂嗣扭头看着公羊瑜,一脸的茫然。 酆朝婚礼还得请医工? 公羊瑜砸吧嘴,“应该是有人受伤了,走,去看看。” 说完,他还不忘‘呼噜’一下,喝干净大圆碗里面的酒。 言罢,二人起身向着正房而去,在他们周围都是闻讯过来的宾客。 聂嗣站在人群外围,但是他个子较高,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只见那位容貌一般的韩氏淑女穿着礼服,曲裾下摆流出鲜血,倒在郭环怀里。 见此,聂嗣心中立马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他心想,郭环未免太急躁了吧,这天还没黑呢。 不过转念又想,郭环憋了三十年,这般急躁倒是勉强能说过去。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各种言论都有。 不久,医工抵达之后,郭环抱着新妇去了里间。 郭公朝着人群抱拳道:“诸位,请归席,无大碍。” 大家虽然好奇心甚重,可是都谨守规矩,没有跟进里间,纷纷回到席上等候消息。 “伯异,你怎么看?”聂嗣摸着下巴,思考刚刚那一幕。左思右想,聂嗣都觉得是郭环太心急的关系。 公羊瑜‘嗝’了一下,调侃道:“郭君心急后嗣啊。” “你个浑人。”聂嗣斜睨他。 “彼此彼此。”公羊瑜回击。 俩人斗嘴之时,忽然郭环从正房冲出,大吼道:“韩氏欺我,韩氏欺我!” “彼辈竖子,乃公誓杀之!” 郭环吼完,怒气冲冲破门而去。 在其身后,紧跟着十几名郭氏少年,他们手拿棍棒紧随郭环而去。 聂嗣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郭环怎么会这样,他要去杀......老丈人? 一旁的公羊瑜也是一脸见鬼摸样。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一个想法。 他们猜错了! 俩人也没心情继续斗嘴,连忙走过去询问知情人。 实际上不用他们问,周围零星的言语已经让他们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某邻妇:“医工说韩氏女已怀有身孕三月,小产了!” 又一名邻妇:“听说不止一次小产,医工说身体受伤严重,怕是以后不能产子了!” “那不就是不能下蛋的雉鸡么。”有人总结。 “听说郭环聘礼之资有三十只金饼呢!” “什么,不是六十只吗?” “胡说八道,我得到的消息是一百只金饼!” 聂嗣感觉言论越来越离谱,悄悄退了出来。 便在此时,正房传来惊呼,“郭公晕厥啦!” 人群哗啦啦的又聚集过去。 这次,聂嗣和公羊瑜都没动。 “伯继,要不,我们先走吧。”事情发展有些超乎预料,公羊瑜显然没心情继续凑热闹了。 聂嗣赞同的点点头,旋即言道:“郭环此去,怕是要出事啊。”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只怕都不能忍吧。 不对,聂嗣想起来同席贾璠,他就忍了。 好惨。 公羊瑜叹道:“这就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了,谁对谁错,只怕要等县令裁决了。可惜郭公了,希望他能挺住吧。” 这话说的,公羊瑜自己都不相信。 卖掉了先师的酒,换来了聘礼之资,可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这样,这位郭公能不能撑过去还是两说。 因为郭公晕厥的关系,他们二人便没有过去当面告辞,悄悄的离去了。 直到登上马车那一刻,聂嗣脑子里面还是一片混沌。 这种事情,怎么想怎么觉得匪夷所思。 酆朝女子,这般开放? 马车摇摇晃晃离去,片刻后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少君,前方在恶斗。” 闻言,聂嗣掀开车帘,探出脑袋望去。 不远处,两方人马手持木棍铁叉,焦灼的打成一团。其中一人聂嗣认识,正是郭环! 如此说来,另一方人马应该是韩氏吧。 人群自动给他们的‘战场’围成一个圈,留了空地给两家械斗,甚至有小贩一边吃着野果,一边给两方人马加油打气。 更让聂嗣惊讶的是,不少求盗装扮的壮汉不仅不插手,反而双手抱胸,冷眼旁观。 双方打得甚为激烈,吵闹声嚷嚷不绝于耳。 由于实在太过于吵闹,聂嗣也听不清双方说了什么,但总归和韩氏淑女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道路被阻塞,无法通行,聂嗣也只能歪着脖子看两家械斗。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冷眼旁观的求盗终于将两家人拉开。 只见郭环脑门上已经流血,他对面的妻兄同样脑门流血。 打得,还是很拼命的。 对于这种事情,求盗其实也很头疼,因为双方都没有触犯酆朝法令。 郭环心甘情愿出的聘礼,迎娶韩氏淑女,现在出了问题,要韩氏退回聘礼,这怎么算? 因此,双方打完之后,求盗方才拉开他们,劝解双方。 郭环能忍吗? 肯定不能啊,他出了聘礼,可不是为了娶韩氏淑女这种不贞新妇,这口恶气他怎么咽的下。更别说医工还告诉他,韩氏淑女以后不能产子的病情,这谁能善罢甘休? 因此,不管求盗怎么劝,郭环都要求韩氏退回聘礼。 韩氏当然不同意,吃进去的肥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求盗无法劝解双方,只能将两方人马全都压去县衙,交由县令处置。 看着远去的人群,聂嗣放下车帘。据他猜测,县令怕是也不好裁决此事,因为说到底,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小了,酆朝怕是没有这方面的法令。 更重要的是,谁对谁错不好判定。 郭环错了吗? 从人理来说,他没错。甚至他的行为,大多数人都是赞成的。 韩氏错了吗? 他们也没错,又不是他们逼着郭环娶韩氏淑女的。他们只是没有说出韩氏淑女的基本情况而已。当然,有可能韩氏淑女自己也隐瞒了自己的事情。 这是一本烂账。 细较起来,郭环受人同情,韩氏受人唾弃。 仅此而已。 马车走的摇摇晃晃,聂嗣脸庞充满莫名的郁色。 车帘被风掀起小小的缝隙,一丝余晖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光影错位,好似不存在一样。 正文 第6章 无法言喻 丹水书院的学子们平常的时候喜欢私下里组织起来出去游玩,真说起来,丹水书院类似‘大学’的概念,身为夫子的范瓘平常只负责讲学,学子来不来随意,私下里做什么不管,自由的很。 前些时候由于一直下雨的关系,所以学子们便没有出去游玩,自从三月上旬雨停之后,学子们已经自发组织了数次聚会活动。 聂嗣参加了几次,无非就是钓鱼、吟歌、或者是晚上去勾栏潇洒。奢奴一直谨记女君的教诲,不准自家少君去勾栏胡来。虽然奴不言主,但这是女君的命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劝阻少君。 好在聂嗣通情达理,没什么逆反心理,更没有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之类的想法。 其实聂嗣也不是没去过勾栏,他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是那些‘淑女’技术一般般,姿色一般般,而且没什么情调。见面就直接打开‘城门’,恭候他‘入城’,让他有些索然无味。 他压力又不大,没想过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压力。 别人走过的路,他不想再走。 那无数学子向往的林荫小路,其实每个清晨和夜晚都挂满了白霜。 那里的天也不是粉红色,而是早已被岁月浸成了黑色。 虽然通过那会发光的洞会抵达新大陆,但是他并不想去堵住洞口涌出来的大水。 他是个正经人。 第二点就是他这张脸了,有些过分,‘淑女’们见到他难以矜持,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不是公羊瑜那个酒鬼,人家去勾栏释放无处安放的白色青春,他去勾栏逮着酒死命喝,头也不抬。‘淑女’都喝醉了,他还在喝。 他也不是荀胤那个书呆子,能对娇滴滴的‘淑女’们讨论一夜的学问。 这些天相处下来,丹水书院中的学子他基本上都熟悉了。见面的时候也能互相打个招呼,寒暄两句。 在聂嗣看来,学子们在丹水书院进学主要做两件事。 其一是获取‘范瓘弟子’这个马甲。 其二是结识更多的贵庭豪奢子弟。所谓的结伴出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一日,聂嗣收到邀请,前往郊外骑马打猎。 二十余位学子挽弓负箭,骑马走在前头,各自家中奴婢跟在后面。 聂嗣胯下的小马驹是一匹性格较为温顺的杂色马,他对坐骑没什么要求,主要看和自己合不合的来。烈马什么的,他目前还没有降伏的心思和实力。 手中的弓是半石弓,聂嗣试了试,双臂能有十五斤左右的力量应该就能拉开。 相应的,射程就差了很多。 不过他目前麒麟臂没有大成,暂时没想过拉开强弓的事情,这次过来纯粹是散心的。 和他不一样,公羊瑜是来喝酒的。 自从会合之后,公羊瑜骑在马上就是一个劲儿的喝酒,正因如此,其他学子都不喜欢和他这个满身酒味熏人的家伙结伴。 自然而然,他落在聂嗣身边。 “伯异,你留在家中饮酒岂不舒坦,何必过来?”聂嗣拉着缰绳,看着身边浓烈酒味能把自己送走的公羊瑜。 “独乐不若众乐。”公羊瑜‘嗝’了一下。 聂嗣沉吟须臾,没有深究公羊瑜话中深意。若说众乐,你现在还不是独乐,毕竟他可没见公羊瑜怎么和别人一起饮酒。 何来众乐? “郭环的事情,后续如何?” “唔,听说县令和了稀泥。郭氏和韩氏双双遭重。倒是可惜了郭公,经此一事,只怕他再也无心钻研丹阳酒了。”说到此处,公羊瑜熏红的脸出现一丝惋惜之色。 果然,同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县令也不好裁决这种事情。 “伯异觉得此事谁对谁错?”聂嗣忽然来了兴致,询问起来。 公羊瑜嘿嘿道:“错的人不在这里,民不教,过者何也?” “伯异心怀丘壑。” “彼此彼此。” 啊? 聂嗣一怔,却见公羊瑜点到即止,没有谈下去的兴致,自顾自的接着饮酒。 烈阳高悬,学子们信马由缰。 聂嗣对于打猎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欣赏景色,偶尔也会朝天射两箭练练手。 这个时候公羊瑜会实时的调侃他无趣。 他则会反讽公羊瑜更无趣。 荀胤见他们斗嘴会插上一两句,然后聂嗣就给他和公羊瑜引战拱火,自己在一旁看好戏。 打猎的人聚集在一起,不打猎的人聚集在一起。 聂嗣和公羊瑜还有荀胤撇开大部队,带着自家奴婢悠闲的晃荡,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官道旁。 官道其实就是一条人走多了的路,没什么特别之处。 自从天气好转之后,丹水城周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聂嗣骑在马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来往的行人,他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则是商贾,有的时候也会见到求盗羁押恶少年路过。 就在聂嗣以为自己会无聊的度过这一日的时候,一件小小的意外事发生了。 公羊瑜和荀胤日常斗嘴追逐之时,不慎驭马冲撞了一名苍发老人。 老人躺在官道旁捂着头,一动不动,只一个劲儿的哀嚎,好似被公羊瑜的马给撞碎了骨头一样痛苦。 公羊瑜一脸懵,他看着聂嗣道:“这不可能啊,我没有冲撞他。” 他的马术虽然一般,可是还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宽广的官道上冲撞到一个人。 聂嗣却是有些不相信公羊瑜的话,因为他觉得公羊瑜酒喝多了是有可能看不见人的。 “先看看吧。” 聂嗣下了马,走过去。 “老丈,你没事吧?” “哎呦......”老人也不答话,只顾抱头哀嚎,好似受到重创无法说话一样。 聂嗣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渐渐的,周围百姓聚集过来。 现在的局势很清晰,老人受伤严重,第一嫌疑人公羊瑜罪责难逃。不管有没有看见真正的过程,但是不妨碍这些百姓自己脑补。更何况三名青壮和老人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故而,指责声渐渐议论开来。 这些百姓倒是不敢直接上来摁着公羊瑜认罪,因为他们也看见聂嗣三人身后的奴婢,心知这三人不是普通人。 只是这议论声让公羊瑜有些恼怒。 “我没有碰到这位老丈!” 若是真的被自己撞了,他认错赔汤药费便是,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碰到老人! “可这位老丈现在面色苍白,一眼便能瞧出来是受伤了。”有人反驳。 大家都是有同情心的,自然会站在弱势的一方。动手他们不敢,因为聂嗣三人身后的奴婢人高马大,一看便知不是良善之人。但是动动嘴皮子他们还是敢的。 “我还未碰到他,他自己便倒了!” 公羊瑜的脸更红了,不知是因为酒劲未褪还是因为恼怒的关系。 他的反驳话语在百姓们的指责中显得很孱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一个大浪便能将其给掀翻。 “你一身酒味,醉酒骑马,说不定撞到人你自己都不知道!”一位恶少年跳出来指责,“你这是仗势欺人,欺负乔公年迈!” 恶少年大抵是和‘流氓’‘二流子’‘无赖’挂钩的一类人,这种人不需要刻意记忆,从他的装扮和说话语气便能判别出来。 故而,聂嗣听到这明显引战的话,眉头一皱。 可周围同情心泛滥的百姓将他们团团围住,一时间让他有些无计可施。 双拳难敌四手,一口难辨百口。 “那你要如何?”公羊瑜看清了形式,心知症结出在躺在地上的乔公身上,只要他一直不起来,自己就处在劣势。 恶少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 “乔公家中贫瘠,一家人全靠乔公赡养,你此番醉酒骑马,致使乔公重伤,只怕乔公一时间无法下地耕作,你总得给乔公一个交代吧。我见你衣着不俗,更兼有良马,想来起码也是中人之家,这汤药费......” 聂嗣听着听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这味道有些浓啊。 紧跟着,一声哀嚎紧随其后响起。 “父亲!” 一位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百姓,衣着朴素,从人群中冲出,伏在那位乔公身上哀嚎。 “你这是怎么了父亲,你可不要吓唬孩儿啊,父亲!” 其言语动作,诚恳而具有力量。 一时间,围观百姓再度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 “走,随我去见县君,让县君看看你这欺老之辈!”恶少年咄咄逼人。 公羊瑜脸色沉了沉,旋即又变了变。 他变得满脸歉意。 “这位兄弟,此事是我有错在先。我愿意赔偿汤药费,还请这位兄弟能给个薄面。” 一旁的荀胤眉头一皱,正欲开口,不想那恶少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头。 “当真?!” “当真!”公羊瑜认真道。 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你钱不到位。 公羊瑜在付出一千钱的代价下,终于送走了一直昏迷不醒的乔公和他的儿子。 从始至终,聂嗣都没看见那位乔公的儿子说半句话,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哭的围观百姓纷纷感慨他是个大孝子。 恶少年的仗义执言更让他收获一片赞誉。 在众人散的差不多的时候,一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三位君子,你们以后遇见乔公......还是远些好。” 中年男人似乎不想多说,提了一句,便扛着农具离去。 聂嗣心想,看样子还是有人眼睛不瞎的。 这时候,荀胤冷哼道:“公羊伯异,你太过分了!” 公羊瑜瞥了他一眼,“我过分?” 他有些想笑,明明是自己被骗了一千钱好不好,到底谁过分? “你过分!”荀胤笃定道。 聂嗣沉默不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怎么过分了?”公羊瑜不满道。 荀胤冷冷道:“昔年山中猎人,日日以肉饲犬,犬食肉不止,一朝无肉,而后反噬猎人。今日你之所作所为与猎人何异!” “哦?” 闻言,公羊瑜一声轻笑,“如你所见,我应该制止老犬吗?” “就算你不制止,可也应该警告他们不可如此行事,否则总有一天必将会因此丧命,你这是在助长他们气焰,送那老丈去死,公羊瑜,你好恶毒!”荀胤满脸愤懑。 公羊瑜不屑道:“刚刚那中年长者路过提醒,这说明老犬不是一次这般行事,其乡人亦不加以制止,我又为什么要制止。一人愚,不见得众人愚。今日就算他们不遇见我公羊瑜,明日还会遇见濮阳瑜,公孙瑜,难道其他人也会好心制止老犬的蠢行吗!” 荀胤抿抿嘴唇,转而看向聂嗣。 “伯继,你说呢!” 聂嗣眼眸之色复杂,心中亦是不平静。 大家,都好聪明啊。 “思然,今日之事无论落于谁身上,谁都会难以咽下恶气。如你所言,猎人日日以肉饲犬,犬已养成日日食肉恶习。习惯既成,难以更改。今日伯异或许可以戳穿他,可是他会改变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此事,我们无能为力。其乡邻亦不愿多言,可见此事非一日之功。长年累月,恶习既成,难改。” 说至此处,聂嗣眉头都快纠在了一起。 “伯继也赞同公羊瑜的做法?”荀胤脸色一黯。 聂嗣看了一眼满脸不屑的公羊瑜,旋即摇头道:“我不赞同。” 荀胤脸色霎时一喜。 公羊瑜面色一顿。 “但是,思然,换做是你,刚刚的事情你要怎么妥善解决?”聂嗣反问。 闻言,荀胤沉吟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恶少年咄咄逼人,其子哀嚎大哭,百姓信你还是信那位乔公?” “这......”荀胤沉默了,他不是傻子,那恶少年和所谓的乔公之子明显是一伙儿的,加上围观百姓,自己真的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吗? 公羊瑜嘴角一勾,“思然,不是人人都如先贤一般,你圣贤书读的太多了。” 聂嗣道:“伯异的做法或许不妥,但那是唯一能脱身的法子。否则真闹到了县令那儿,乔公一味抱着头哀嚎说疼,你说县令信你还是信乔公?” 荀胤无话可说了。 须臾后,他咬牙切齿道:“乔公之子不当人子,竟令老父做这种蝇营狗苟龌龊之事!” “是不是胁迫的,你又没亲眼看见,不要乱下定论。”公羊瑜回道:“这种下作事,若非一拍即合,岂能做的这般顺畅。” “胡说,老者相善,岂会如此行事!”荀胤还是不相信。 “所以,我说你圣贤书看多了。此时此刻,较于先贤之时,大有不同。先贤可以以身饲虎,只为参悟天道。你觉得现在那些显学大家们可以放弃钟鸣鼎食之乐,前往深山参悟吗?”公羊瑜道。 “难道只能坐视乔公继续错下去吗?”他不甘心道。 聂嗣开口道:“错的人觉得自己没错,劝他们从善的人会被认为是错的。有的时候,恶少年长大了,可能会变成......” 他没说完,但是荀胤已经不想听下去,转身自顾自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公羊瑜哼道:“思然还是先贤之论,教化百姓岂是这般简单,乡邻邑民作风不堪,先贤之论亦难以惠及万民。” “伯异似乎对此事深有见解?”聂嗣猜测道。若不是有所体会,公羊瑜不会行此计,助长那位乔公恶习气焰。 公羊瑜道:“昔年,乡中有一恶少年伤人,乡民因其年幼,饶其一命,却不想那畜生恩将仇报,壮后有变,杀乡民,掳其妻女迫害!” “瑜,亦知思然之心,然,有些事不是圣贤之论可以解决的。” 聂嗣抿了抿嘴唇,忽然感觉身上涌现一股冷意。 他有些累了。 正文 第7章 三观裂缝 入了夜,聂嗣回到府中,抱着竹简,枯坐在案几上。一盏灯火的光亮很渺小,笼罩的范围也很有限,他的脸就这样藏于忽隐忽现的黑暗中,偶尔光亮略过他的脸庞,照亮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此刻他手中的竹简彻底成了摆设,因为以一盏烛火的光亮根本不可能让他看清竹简上的字。他只是习惯性的手里面拿着东西,然后枯坐着想问题。 今日的事情能算问题吗?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谁对谁错,谁又能分的清呢。他劝解荀胤的时候思路清晰,可是自己却有些心寒。 至于心寒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准。 相对应的,荀胤的聪敏却超乎他的预料。公羊瑜的态度转换他是注意到的,但是他当时也只是猜测公羊瑜那么做的目的,并没有完全确定。 可是荀胤却是一语道破。 公羊瑜的做法,他不会去批判。 正如他劝荀胤说的那样,公羊瑜唯有那么做才能脱身。那是唯一的办法,但同时那也会助长其邪风气焰。 可是,换成其他人,大抵都会这么做的吧。 一个苍发老人,你还能将他撞死不成? 以他们三人的身份,若真是铁了心给自己讨个公道,不会做不到。 只是,有那个必要么? 以学子的身份‘为难’一个老人,赢了也是输了。 聂嗣笑了笑,起身在屋内踱步。 下次,若是再出去,确实该离这些人远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便在此时,奢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少君,可安歇了?” 由于聂嗣只在房内点了一盏灯火,奢奴也弄不清自家少君有没有休息,因此喊的小心翼翼,生怕打搅自家少君休息。 “何事?” “少君,方才周闰家仆送来口信,言明日周闰在坞堡宴请您上门一叙,当面感谢少君当日救命之恩。” 闻言,聂嗣微微一楞,沉吟些许,回道:“你明日准备一下,我们去赴宴。” 不管怎么说,周闰既然派人来了,那他理当过去看看。再者,自从周闰落水以后,他因受了风寒,便没有再去过丹水书院,正好借此机会看看他恢复的怎么样。 “唯。” 奢奴下去了。 聂嗣暂时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尽量清空自己的脑子,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时间进入四月,天气越发好了起来,几乎日日都是烈阳高照,丹水也渐渐的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唯一变化的,似乎就是丹水周围越来越严格的盘查。这让聂嗣很是奇怪,因为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人闹事,可丹水周边的治安力量却是越来越强大。 从前只是入城盘查,现在出城也要盘查。 如此这般下来,聂嗣都认识了城门口把守的军卒。 例行盘查之后,奢奴顺手就塞了些许好处给城门口的军卒。这些军卒也都知道聂嗣丹水书院学子的身份,加之拿了好处,因而对聂嗣也是颇为恭敬。 “聂君,以后若是无事,还是少出城,安心待在城中便好。”军卒看着马车中的聂嗣,委婉的提醒。 “敢问这位兄弟,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聂嗣抱拳请教。 军卒面露难色,旋即道:“聂君,恕某不能多言。” 闻言,聂嗣也没有不识趣的继续追问,笑了笑便告辞离去。 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聂嗣在车中沉吟。 马车出城后一路向南而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座坞堡渐渐出现在聂嗣眼中。 坞堡的占地面积颇广,大抵可以将其看成是一座小型村落。只不过这座‘村子’里面居住的只是一姓之家。 拥有坞堡的家族,在当地少说也是豪奢之家。 据奢奴打听的消息来看,周氏在丹水属于地主豪强,家中颇有田产金帛。 马车在坞堡前停下,坞堡护卫持枪走上前。 “敢问足下何人,因何来此?”护卫询问之时,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倨傲之色,显得很是平静,丝毫没有豪强大户看门狗的傲气。 此时,聂嗣已经走下马车。听闻护卫的询问,他抱拳道:“在下聂嗣,乃是周闰同席,今日特来赴宴。” 闻言,护卫面无表情的脸顿时露出一丝惊讶,上下打量了一翻聂嗣,“君子稍等,某这就去通传。” 言罢,护卫抱拳一礼,转身迅速前去禀报。 聂嗣抽空瞥了一眼护卫手中的枪,枪杆是木制,枪头是铁质,看样子周氏确实是殷实之家。 一般护院的武器都是棍棒为主,周氏护卫能有铁器,想来在丹水也是有些门路的。 近观坞堡,只见其外观颇似城堡,四周环以深沟高墙。抬目而视,隐约可见中央望楼。 “不俗。”聂嗣感慨一声。 对于他这个没什么见识的‘聂嗣’来说,周氏坞堡的建筑规模自然算得上不俗。 不过,其身旁的奢奴却低声道:“少君,这有何不俗的,与咱们聂氏相比差的太多了。” 聂嗣没有说话,轻轻垂了垂眼皮。 奢奴见少君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心中懊悔。他这个时候方才醒悟过来,少君之所以这么说很可能只是当着那周氏护卫的面客气罢了。 自己有些多嘴了。 其实聂嗣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对聂氏知道的事情仅限于残缺的记忆,所以他不好回答奢奴的话。 或者说,他担心自己说多了会引来奢奴的怀疑。 便在此时,那先前通传的护卫回来,只见其神色变得恭敬了许多。 “君子,我家少君身子尚未康健,因而不能前来迎接。由某引君子入内,君子请。” “劳烦。” 聂嗣在那护卫的引领下进了坞堡,走在坞堡路上,聂嗣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环境,只见仆从成群,护卫结对,屋舍俨然,道路宽敞。 须臾后,护卫领着聂嗣抵达周闰卧房。 “君子,少君就在里面。” 聂嗣颔首,抬脚走入卧房。这个时候,周闰也正好迎了出来。 “伯继。”周闰拱手。 闻言,聂嗣先是一怔,旋即道:“周兄。” 周闰称呼他表字,他原本也应该称呼周闰表字,但是他不知道周闰表字是何,因此只能称呼周兄。 至于某某君,那是客气的称呼,亲近熟悉之人都是称呼表字。 “伯继唤我表字吉年便好。”周闰笑着道。 “吉年。” 周闰颔首,旋即拉着聂嗣,“伯继请随我来。” 二人入室内,分而跪坐。 聂嗣见他面色依旧苍白,额有虚汗,遂问道:“吉年可是身子还未完全康复?” 周闰道:“用了汤药,却是无甚效用。近来只觉四肢无力,偶有呕吐之症。” 有了? 聂嗣心里面下意识补充一句,旋即又被自己荒诞的想法给逗笑了。 “伯继因何发笑?”周闰无语的看着聂嗣,自己身子不舒服,他怎么还嘲讽自己? 聂嗣干咳一声,抱歉道:“吉年勿怪,刚刚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这能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周闰转而想起聂伯继在书院经常性走神的事情,心下倒也了然几分。 “伯继,此番我还未病愈,邀请伯继前来,实乃有事相求。” “何事?” 这倒是让聂嗣奇怪了,自己和周闰可算不上特别熟悉啊。 却见周闰翘首望了望外面,见四下无人,旋即起身走到聂嗣身边,二人隔着一个身位。 “伯继,请你救救在下幼妹!” 聂嗣脑子一懵,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忽然对你说,‘请你救救我妹妹’一样。 莫名其妙。 他以为是周闰在开玩笑,可是他却看见周闰脸色凝重而恳切,并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在其中。 “吉年,此言何意?”聂嗣一头雾水道:“嗣,实在不明白吉年因何这般说。” 你妹妹,让我救什么? 周闰苦笑一声,解释道:“此事都是因在下而起,若非走投无路,断不会麻烦伯继。” 紧跟着,周闰告诉聂嗣一件三观崩坏的事情。 当日周闰落水之后,虽然被聂嗣给唤醒,可是回来之后却是感染了重度风寒,一度无法清醒,用了许多汤药却是一直不见好。 这可急坏了周闰的父亲,周氏主君。 周闰作为他的嫡子,他自是万分上心,在得知医工无法救治自己的孩儿之后,周氏主君当即请了‘望气士’前来为周闰诊治病情。 所谓的望气士,大抵是凭借玄学那一套,自以为能够沟通神明的神棍。 聂嗣虽然对这类人了解不多,但是他也不是傻子,迷信什么的,在文明时代都不能灭绝,更何况是这个世界? 周氏主君请回来的那个望气士,先是神神叨叨的给周闰做了一场驱邪的仪式,然后没几天周闰居然真的恢复了许多,神智也渐渐清醒。 这一顿操作,顿时让周氏主君对那位望气士信服无比。 若是到此为止,那望气士骗到金帛也就罢了,毕竟周闰恢复了清醒,大家相安无事。 可是那望气士却告诉周氏主君,周闰之所以汤药不医,无法苏醒,乃是落水之后,被河伯看成了祭品。他与河伯做了交易,若想要周闰无事,那就必须要重新献祭一人给河伯,以求平息河伯愤怒。 而且,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必须要和周闰有着血缘之亲。否则河伯看出破绽,会不高兴的! 这个人,正是周闰庶出的幼妹! 得知消息的周闰自是不同意这么做,可是对望气士信服的周氏主君却同意了! 而周闰,被那位望气士以‘河伯缠身,不能外出’为由,困在家中卧房。 周氏主君不准周闰见任何人,防止‘河伯找上门’。 这些日子,周闰用尽了办法也出不去。后来,他灵机一动,以感谢‘同席救命之恩’为由说服了周氏主君,允许他派遣奴婢前往聂嗣府邸传送消息。 听完周闰的叙述,聂嗣三观出现了裂缝。 对那位周氏主君,聂嗣不知该怎么去形容。佩服他为了儿子亲手杀死女儿? 还是憎恨他竟能狠得下心,同意这种荒谬的事情? 庶出的女儿,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这简直,愚昧且愚蠢!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聂嗣双眸变得极度认真,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闻言,周闰面露感激之色,“我就知道伯继乃是真君子,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伯继,你听我说。现在我父亲只信服那个望气士,一般人怕是难以劝他,所以我想让伯继代我前去书院,寻夫子帮忙。若有夫子出面,我父亲定能回心转意。” 这确实是个办法,论声望,范瓘在丹水这一片自是不用多说,若是范瓘能出面,想必应该能劝回周氏主君。 “好,我答应你,这就过去。” 周闰起身,郑重弯腰作揖一礼,“伯继,此事无论成败,闰,谨记伯继大恩!” “吉年无需如此,你疼爱幼妹,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聂嗣拱手。 “一切有劳伯继!” “放心。” 聂嗣离开周闰卧房,匆匆而去。 暗处,一名灰衣人走了出来,他看着聂嗣远去的背影,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悄然离开。 须臾之后,抵达周氏坞堡深处的一座庭院。 庭院正中央,一名鹤发老者正在盘腿打坐。 灰衣人走到鹤发老者身侧,低声道:“天师,大事不好了。” “何事?” “周氏君子寻了同席好友......”灰衣人将自己偷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什么!”马季戊猛然睁开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不敢欺瞒天师,那人已经去了丹水书院,弟子看的真真切切。”灰衣人道。 马季戊脸色阴沉,“让你盯着周闰是对的,若是让范瓘来此,说不定真要坏了大事。” 灰衣人问道:“天师,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立刻将周氏主君寻来,我们要立即将其幼女罐封!” “唯!” 不多时,周氏主君,周彦赶来。 “天师,急忙唤我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马季戊拱手道:“周公,近来吾夜观天象,发现祭祀之礼就在此时。” “不是要再过几日吗?”周彦不解的看着马季戊。 马季戊解释道:“周公有所不知,天象有变,河伯已来催吾。若是再不祭祀,只怕河伯不满,恐会波及贵少君。” 一听闻会伤害周闰,周彦脸色顿时一变,急忙道:“河伯真的是这么说的?” 马季戊笃定点头。 见此,周彦也不再迟疑,“天师且稍等,我这就派人前去将人抓回来。” “好,要快!”马季戊催促道。 “天师放心。”周彦抱拳,旋即转身吩咐仆从,“你们立即去将人送来!” 两名仆从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有些不忍,可却只能从命。 “唯。” 马季戊又提醒道:“周公,切记不可让贵少君离开,不能给河伯看见的机会。” “天师放心,吾明白。”言罢,周彦连忙回去吩咐人手。 见周彦离去,马季戊轻轻呼口气,喃喃道:“决不能坏了大事。” 此时烈阳高照,可这庭院,却显得森冷无比。 正文 第8章 为时已晚 人命关天的大事,聂嗣不敢怠慢,离开周氏坞堡,他立即让奢奴驱马,全速赶往丹水书院。 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减震装置,在全速赶路的情况下,聂嗣被‘晃’的七荤八素,待半个时辰后,抵达丹水书院之时,聂嗣只感觉自己的胃难受至极。 好似胃中有一蛟龙翻江倒海,搅得他气血难宁。 他忍着难受,敲响书院大门。 今日不是讲学的日子,因此丹水书院大门紧闭。 须臾,大门打开,探出一名小童的小脑袋。此小童正是范夫子的侍童,名唤‘柴’。 “聂君,今日不是讲学的日子。”柴童眨了眨眼睛,看着扶着门框几欲呕吐的聂嗣。 “柴童,我有大事,请见夫子。”聂嗣边喘气,边说道。 闻言,柴童面露难色。 “聂君,夫子正在会客,不见外人。” 倒霉!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会客。 聂嗣催促道:“柴童,劳烦你去告知夫子,就说聂嗣有性命攸关的大事求见他!” 听闻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柴童也不好拒绝。 “好的,聂君你且稍等,我这就去通禀夫子。” “有劳。” 柴童急急忙忙的去了,聂嗣转身靠在门框上喘气。 奢奴走过来,拿出布帛给自家少君擦汗。 “少君,为何要帮那位周君,这是周氏自己的事情。” 聂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事关人命,岂能坐视不理。” “可是少君,那位周氏主君能下得去狠心抛弃庶女,他会听从范夫子的意见吗?”奢奴怀疑道。 听着奢奴的说辞,聂嗣脸色难看的沉默一会儿,“成功与否暂且不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遇上了,能施以援手,我不会视若无睹。再者,当时是我唤醒的周闰,若是其幼妹真的因此而死,我亦有责任。” 于他来说,他和周闰相交不深,其妹更是未见一面。但是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聂嗣,遇上这种事情,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可是让他在知道这件事情的前提下,再去坐视周闰幼妹去死,他扪心自问做不到。 奢奴愣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少君,您变了许多。” 嗯? 聂嗣看着他,“何意?” “从前,少君常告诉奴婢,修自身,莫管闲事。可少君此番言行,与之前大不相同。” 聂嗣心里面‘咯噔’一下,旋即思绪飞转,解释道:“许是夫子的圣贤言论听得多了,我现在亦是觉得从前的一些想法,过于私利了。” 对少君的话,奢奴不疑有他。 另一边,丹水书院的里间。 范瓘与一位好友相对跪坐,在他们二人中间,摆放着一只矮几,上面是一副棋盘。在其侧,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烟气扑鼻。 “日菊,认输吧,你已无路可走了。” 范瓘笑眯眯的看着他对面的老人,只见其肃容黄面,看起来颇为严谨。 闫癸捋了捋胡须,伸手夹起一只白子。 “我可不像你,退能安逸的呆在丹水。我这辈子就是劳碌心,这口气不断,我就不认输。” 言罢,他将白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堵在了黑子左侧。 “你呀,口舌还是这般利索。”范瓘摇了摇头,感慨着好友的损人习惯。 俩人正下棋间,柴童走了过来。 “夫子,聂君说有性命攸关的大事求见。” “性命攸关?”范瓘看向柴童,“何事?” “他没说。”柴童摇了摇头,道:“他只言要见夫子。” 一旁的闫癸道:“既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尚逊,你不妨见他。吾等下棋只为消遣,可莫要因小失大。” 范瓘颔首。 “让他过来吧。” “唯。” 不消片刻,聂嗣便赶至里间,见夫子正在与一位陌生老人对弈,他拱手一礼,“弟子聂嗣,问夫子安。” “予安,柴童言你有性命攸关的大事,且道来。”一边说着,范瓘一边不慌不忙的跟闫癸对弈。 闫癸抽空瞥了一眼聂嗣,见其容貌,心下先是一楞,旋即眉头一蹙。 “回夫子话,吉年生父听信望气士谬论,竟要以亲女祭祀河伯,以求换的吉年平安。”聂嗣没空理会闫癸的目光,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范瓘。 闻言,原本正准备落子的范瓘手指停在半空,偏头看向聂嗣,其脸色变得严肃。 “细说。” “唯。” 聂嗣着重点而言,语速迅疾。 原本打量聂嗣容貌的闫癸也回过神,听闻此等言论也是眉头紧皱。 “......故此,吉年托弟子前来,烦劳夫子出手相救。”聂嗣又是一礼。 闫癸冷笑道:“虽是庶女,却也是血脉之亲,那周氏主君竟能下此狠心,其人想必也是刻薄寡恩之辈。彼辈望气士,旁门左道,祸害百姓,其心可诛!” 范瓘放下棋子,回道:“你且去稍待,予同你走一趟。” 聂嗣大喜,“多谢夫子!” 言罢,聂嗣转身而去。 闫癸看着聂嗣远去的背影略微出神。 “尚逊,你这弟子莫不是聂氏子弟?” 范瓘点点头,起身道:“正如你心中所想,确是聂氏子弟。” “那他岂不是......”闫癸看向范瓘。 范瓘轻轻笑了笑,算作回应。 见此,闫癸一笑,“如此,吾倒是想同尚逊一起去看看,不知尚逊意下如何。” “那是你的自由。” 人命关天的大事,范瓘启程之后,立即让奢奴全速奔往周氏坞堡。聂嗣来的时候一路上被晃的七荤八素,回去的时候又被晃的七荤八素。 反观范瓘和闫癸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觉得马车速度慢了。 见聂嗣抿着嘴唇蜷缩在马车一角,白净的脸越发苍白,闫癸便知道聂嗣这是没适应马车的颠簸,不由得开玩笑道:“你这小子,年轻气壮,怎得还不如我们两个老骨头。” “惭愧。”聂嗣脸红了红。 这不能怪他,马车的减震装置等同于无,路又不平,他锻炼时间又不长,综合下来,他暂时还无法适应马车‘飙车’的速度。 打趣了聂嗣一下,闫癸倒也没有继续打趣,而是同范瓘一样闭目沉思起来。 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周氏坞堡。待范瓘报上姓名之后,周氏坞堡护卫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前去回禀周氏主君。 见此,聂嗣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件事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做成了。 有范瓘出面,周氏主君摄于范瓘的名望,怎么得也要给几分薄面,到时候范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必能说服周氏主君放弃荒谬的心思。 听闻范瓘亲自上门,周彦丝毫不敢怠慢,迅速带领仆从出坞堡迎接。 “夫子莅临,彦,有失远迎,还望夫子见谅。”周彦脸色郑重,拱手便是一礼。 纵使他周氏是丹水地方地主豪强,但与名满天下的范瓘相比,着实不够看。当初,为了能将周闰送进丹水书院,他可找了不少关系,送了不少金帛。 “不敢,周公有礼。”范瓘轻轻拱了拱手,脸色平静,并没有将周彦恭敬的神色放在眼中。 聂嗣感觉,范瓘根本就没打算回应周彦的‘恭敬’。 周彦也没有将范瓘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言语之间愈发熟络讨好。 “夫子,请。”说着,周彦侧开身子,挥手邀请范瓘进入坞堡。 对此,范瓘却是摆了摆手,言道:“予此番前来打扰,只为了一件事,不必进去了。” “请夫子指教。” “听闻周公欲使庶女祭祀河伯,可有此事?” 闻言,聂嗣看见周彦身子明显顿了顿,似是奇怪范瓘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 “敢问夫子如何得知的消息?”周彦声音虽是平静,但气势与刚刚完全不同,似乎变得凌厉起来,兼有质询意味。 范瓘屹然不动,将周彦的变化尽收眼底。 “周公果真欲走邪路耶?” “夫子,这何来邪路之说呀。”周彦解释道:“前几日吾儿不慎落水,若非天师相救,河伯开恩,只怕早已被鬼神收去了魂魄。如今河伯愿放吾儿一命,这有何邪路之说。” “以庶女性命换你儿性命,听信望气士之谬言,这不算邪路?”范瓘质疑道,“丹水之民信奉司命河伯,予无甚看法,可这谋人性命之道,岂不算邪路?” 周彦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无论换做是谁,这种事情泄露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死的人虽是庶女,可说到底却是他女儿。 同意的人是他这个父亲。 泄露出去,他免不了被人私下里议论。 若非面前质疑他的人是范瓘,只怕他早已下令让护卫将这群人给乱棍打出。 聂嗣在一旁,身子止不住发抖。 这还是人言否? 竟能如此平静的无视女儿生死,如此平静的为邪术辩解。甚至于,将庶女的牺牲当作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亦或是披着人皮的*******子,我敬重你,可这件事情说到底乃是我周氏的私事,还望夫子莫要越界。若是夫子不论此事,那便是我周氏贵客。”周彦认真道。 范瓘皱了皱眉,此人比他想的要顽固的多。 “周公,可否让我们见一见那位望气士,我们愿向其讨教。”聂嗣另辟蹊径,提出要见望气士。 从周彦的反应来看,聂嗣很清楚这人被洗脑了,只有从根源上入手,揭开那望气士的骗子面具,兴许周彦还会回心转意。 “你是何人?”周彦目光严肃的看着聂嗣。相比较面对范瓘的忍耐和敬重,面对聂嗣之时的气势就是锋利了。 “在下丹水书院进学弟子,聂嗣。” “你便是唤醒我儿的那位同席?”周彦问道。 “正是在下。” 周彦颔首,言道:“不巧,天师已经离开了。” “离开?”聂嗣不太明白,看着周彦,“他去哪儿了?” 莫名的,聂嗣心里面忽然有些不安。 周彦脸色变了变,似是不想提起。 见此,一直没说话的闫癸忽然道:“难不成那望气士已经去祭祀河伯了?” 闻言,聂嗣瞳孔一缩。 这怎么可能,周闰明明告诉他,还有几天时间。 可是周彦的无声反应,却让聂嗣心凉了半截。 见此,范瓘也明白了目下的情势,他心中也是笃定了周彦庶女遇害的猜测。 虽然他于天下有着些许名望,可对不听劝的周氏豪强来说,却算不上什么。 “夫子既不是来此做客,那恕彦失陪了。” 周彦也不想继续留下来,谈论‘自己害女儿’这种丑事。言罢,一甩袖袍,领着护卫径自离去。 随着坞堡大门轰然闭合,尘土渐起。 聂嗣一行人久久无语,各有所思。 袖子垂落,隐藏轻轻颤抖的手掌。一缕清丝飘扬脸侧,露出的却是一张苍白的俊脸。 他仿佛定在原地一般,望着地面上的枯草,整个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须臾,范瓘轻叹,“何其荒谬。” “彼辈豪强,不事五谷,不识天时,不明事理,可叹。”闫癸摇了摇头。 范瓘看着深受打击的弟子,出声劝慰,“伯继,你不必因此自责,予知你已尽力。当日你施救吉年,可见你之善心。此番周氏弱女夭亡,非你之过。丹水之民,多奉河伯司命,此事,非可为也。” 青丝飘落眼帘,聂嗣抬起头,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夫子,以活人为血食,如此河伯鬼神,有何可敬?!” “愚昧周氏,听信乱神之言,有何可叹!” 闻言,一旁的闫癸眉头霎时间快速挑了一下。 范瓘亦是眼眸微微眯起,“伯继,不可胡言。” 拳头捏的铁青,聂嗣先是闭上眼,似是在努力压制什么。须臾后,他睁开双眸,朝着范瓘拱了拱手,“夫子,弟子身体不适,告辞了。” 范瓘点了点头,看着聂嗣远去的背影,眸中不由的闪过一丝担忧。 在其侧,眯着眼睛的闫癸,缓缓言道:“尚逊,此子所学莫非不是圣贤之论?” “非也。” “无利而不信之,恨之,唾之,此等心性......甚是危险啊。”闫癸语气中带着些许凝重,“既是聂氏子弟,何故会有此念?” 范瓘轻轻吸口气,复是一叹。 “各人自有缘法,伯继乃是予弟子。予,自会上心。” 闫癸不置可否,“但愿。” 在闫癸看来,这件事错的是望气士。可是因为聂嗣的言论,却变成了错的是河伯司命,从人错,变成了神错。这其中的差距,宛如鸿沟。 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闫癸有理由相信聂嗣不信鬼神。 一个人不信鬼神,那他还信什么? 这种人往小了说是不知所谓,往大了说是离经叛道。 风瑟瑟,尘飞扬。 车中少年露出干涩明眸,静静的看着西边落阳。 正文 第9章 灾民涌现 周闰幼妹的死,没有引起一点点声响。像是石子落入深潭,点点涟漪不见回响,如同巨石碎落深渊,无人问津。 正房中,青铜灯盏上一撮细细的火苗带来些许光明,橘黄色光芒铺撒在矮几上,竹简上的字晦隐晦现。 他心烦意乱的将竹简卷起,然后又摊开,来来回回重复了数次,随着一声轻叹,竹简半卷着,手指摩擦着竹简的毛边。 此刻,聂嗣的心情很复杂。悲伤大抵是有的,不过并不深刻,说到底,死的人是周闰庶妹,而他和周闰并不熟悉,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在此基础上,他并没有感到何等的难过。 除却悲伤,他心中更深的感受是‘难以置信’。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快要熟悉这个世界了,马上就能做到‘既来之则安之’,可是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对自己笃定的信念产生了质疑。 回想起周彦的冷漠,聂嗣总有种深深的危机感。 如果,当时他没有多事去救周闰,会不会事情会不一样呢? 这种想法不止一次从他的脑子中冒出来,可是每一次又会被他自己否定。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用‘复杂’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最是贴切,他既为那个陌生的女孩感到悲伤,同时也因为周彦的冷漠而感到寒意。 更多的,则是对‘秩序’的质疑。 在这个世界,他真的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吗? 聂嗣‘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旋即拢了拢雪白的袖子,半靠在凭几上,目光出神的看着摇曳的火苗。 四下里寂静无声,一丝丝风在屋子中流窜,偶尔轻抚火苗,烛光轻微的闪动一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自从经历了周闰庶妹的事情后,他沉默了许多,不再向从前那样健谈,更没有遇上事情就急着分辨,大多数时候,他充当一个默默无名的看客。 范瓘曾开导他几次,聂嗣笑着说自己没事,但是范瓘显然不太相信。 公羊瑜和荀胤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曾出口询问过,不过聂嗣没有说。 周闰很久没有来丹水书院了,想来是他的心情一时半会儿无法调整回来吧。 酆朝嘉德四年五月,丹水城外迎来了黑压压的人群。 这些人衣衫褴褛,足无完履,面色蜡黄,有的背着包袱,抱着幼童。有的拄着树枝,佝偻着腰,步履蹒跚。还有的,走着走着便倒在地上失去了气息,其家人跪地伏尸哀嚎。 苍白的嚎哭声此起彼伏,周围的人们看了一眼,旋即便叹了一气,眼眸无光的低着头,一步步而行。 此刻,城门前,丹水县尉见那宛如‘行尸’的百姓,大喝,“止步!” 声音落下,只见一排箭矢紧跟着四散而落,阻止这些难民继续踏前一步。 一双双害怕、惊怒的眼睛落在丹水县尉身上。 “明公,求求你了,让我们进城吧,孩子已经数日未饱腹了。”一对夫妻,抱着幼童,苦苦哀求丹水县尉。 那幼童躺在母亲怀中,因为饥饿已经失去了知觉,黑乎乎的小手无力的悬于空中。 慑于箭矢和携刀带剑的县卒,难民们并不敢越过去,只能在原地停下来,期盼着丹水县尉能放他们进去乞讨。 丹水县尉并没有可怜这些人,他声音冷冽而又强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丹水县君并未接到朝廷赈灾命令,请各位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又是这般说辞!”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跳出人群,走出来,质疑道:“吾等已去过数地,商密、顺阳、南乡甚至郦县,每到一处,你们皆是这般说辞!” 丹水县尉‘刷拉’一下拔出长剑,剑指壮汉,斥道:“赈灾事宜乃是朝廷作主,无朝廷命令,吾等岂敢擅作主张!” 面对长剑,壮汉脸色丝毫未变,甚至上前一步与其对峙。 “说到底,你们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城对吧。” 声音落下,难民们顿时叫嚷起来。 马车中,正准备去丹水书院的聂嗣瞧见这一幕。 “怎么回事?” 他震惊的看着难民们,黑压压的一大群,看不见边际。 “奴婢去问问。” 奢奴停下马车,拦下相熟的县卒经过一番打听,旋即回来。 “少君,听说是因为连月大雨,荆北诸郡县水灾严重,这些人都是南下的难民。” 闻言,聂嗣想起来二月到三月的大雨,顿时恍然。 “少君,县尉已经封城,不准我们出去。”奢奴提醒道。 不准出去? 聂嗣看着难民人群,问道:“为何要封城,既是难民,那就应该帮助他们呀。” 在奢奴看来,自家少君问了一个相当天真的问题,他解释道:“少君,奴婢打听得知,这些难民已走过数县,皆没有得到安置,只怕是朝廷那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吧。” 他说的很是婉转,言下之意无非是提醒自家少君,这种事情是朝廷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俩人一问一答之间,前面已经爆发冲突,丹水县尉下令射杀一批企图强行进城的难民。 迫于箭矢之利,难民们在畏惧之中缓缓后退。 聂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三观的裂缝逐渐扩大,整个人就三个字形容,气、抖、冷。 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胞? “你们还有谁有问题!”丹水县尉一声大吼,涨红着脖子,怒视退后的难民。 没有人敢回答他,难民们在悲伤和绝望中逃离。 “谁有问题就解决谁。”公羊瑜的声音在聂嗣耳边响起。 他的马车并排停在聂嗣的马车侧边,公羊瑜冷笑道:“好大的官威啊。” 这个官威说的是谁,聂嗣心知肚明,他问道:“他怎么敢当众射杀这些难民,谁给他的权力!” “伯继,你没听说吗?”公羊瑜奇怪问道。 “听说什么?” 见聂嗣一脸的困惑,不似作假,公羊瑜便解释道:“先前族中来信于我,荆北难民多达数十万,流离失所,在各地游荡。各郡县不仅没有赈灾安置,反而用强弓劲弩驱赶。现在,轮到了丹水。” 数十万? 聂嗣张了张嘴,言道:“民不安,则社稷不稳,难道朝中的官吏们不明白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做起来嘛。”说到这里,公羊瑜不屑一笑,“肉食者推三阻四,奉肉食者自然有样学样。朝中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这些荆州的一些郡县的所作所为却是让人心中生恨。” 指甲被捏的发白,聂嗣咽了咽口水,“怎么会这样,他们这般对待灾民,不怕激起民变么。” “民变又如何,抵挡的了军卒手中的刀剑么?”公羊瑜脸上的嘲讽意味愈来愈深。 紧跟着,公羊瑜又道:“灾民既来丹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退去,丹水书院那边我们是去不了了。” 聂嗣没有回答,他整个人还没有缓过来。 俩人在城门口停了一会儿,因为不能出城的关系,只能回去。 城中百姓得知难民的消息,大抵分成两派,一派觉得应该救助灾民。另一派则担心灾民会祸害他们,支持丹水县令封城,禁止灾民进入丹水城。 此时,丹水县衙。 县令张德正在接见一位来自义阳国的客人。 “贾大人,近来可好啊。”张德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不仔细看都看不见他还有眼睛。 在张德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一身锦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他微微拱手,“张县君别来无恙啊。” “嘿嘿,老夫甚好,一顿可食两碗!” “哈哈哈。”贾呙哈哈大笑,“能吃好啊,张县君身子好,大王才能放心的交代张县君要事啊。” 闻言,张德面色一肃,“敢问贾大人,大王有何吩咐?” 贾呙低声道:“大王说了,让张县君务必阻止灾民进入丹水,如有必要,可就地镇压!” “这不妥吧。”张德迟疑道:“若是一味阻止,万一激起民变该如何是好?” “这你就不用管了,大王自会派兵助你。” “朝廷那边?” “朝廷?”贾呙冷笑,“你以为朝廷还有功夫搭理你们吗?” 丹水书院。 “肃慎和白狄南下了?”范瓘看着对面的闫癸,面色凝重。 闫癸点头,“我也是刚刚接到的消息,此番白狄和肃慎联手,分击两地,朝廷已经派兵前往边疆对峙。” “祸不单行啊,如今荆北受灾严重,白狄和肃慎这个时候南下,只怕各地的赈灾之事要耽搁了。”范瓘轻叹。 闫癸语气凝重道:“赈灾只是其次,现在我担心的是义阳王。” “前不久,灾民在各地受到镇压,很难说暗中没有义阳王在捣乱。陛下暗中派遣我来荆州,目的是想让我盯着义阳王,可是来到此地,我才知道此事之难。荆北诸郡,义阳王的势力交错纵横,一张黑幕蒙住了我的双眼,加之手中无兵可用,我担心打草惊蛇。” 范瓘捋着胡须,缓缓道:“义阳王受封荆州义阳国,承继至今,底蕴深厚,这荆北之地,多有官吏暗中投效。你想在此地阻止,或是想要抓住他的把柄,怕是困难重重。” “唉!”闫癸重重叹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可若义阳王有异动,只怕余下二王会乘火打劫。如今朝廷要对付白狄和肃慎,很难抽调兵力南下对付义阳王。” “日菊有什么打算吗?”范瓘问道。 “我现在担心镇压灾民是义阳王的手笔,他想借着灾民之事来兴兵。如今,我若是能安抚灾民,或许可以阻止义阳王的阴谋。” “难。”范瓘摇头,“南乡郡与义阳国毗邻,郡中多县,怕是已被义阳王安插了人手,仅凭你一个‘天使’的身份,只怕不会有什么作用。甚至,义阳王很可能会暗中遣人刺杀你。” “他敢!”闫癸大怒。 “日菊,你要做好准备。义阳国自上一代大王之时,便有了异心,先帝曾准备削藩,奈何突然崩逝,如今陛下继位不久,朝中权臣秉政,恐怕......”范瓘又是一叹。 说到此处,闫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终,他颓然道:“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饕餮之辈残害百姓吗?” 范瓘无奈道:“你虽有心杀贼,可却无力回天。现如今朝中大军北往,义阳王得知消息是必然会有所行动,单是你一个无权无职的光禄大夫又能做什么呢。” 闻言,闫癸恼怒的一拳砸在矮几上,黑白分明的棋子落地四散。 屋外的天气虽好,可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邓亥,柳齐,奸贼!”闫癸目光生冷,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得深吞其肉。 听到这两个名字,范瓘眼眸也是闪过一丝冷意。 “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邓、柳二人乃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朝中鹰犬甚多,官吏要么靠拢,要么辞官。如今朝中乌烟瘴气,更兼异族南下,风雨飘零。当此之际,一定要稳住义阳王,决不能给其借口兴兵。” “可是一再退让,义阳王只会得寸进尺。只怕越往后,越不好收拾。”闫癸忧心忡忡。 “予知道,所以,予有一计,可牵制义阳王。” “计将安出?”闫癸期待的看着范瓘。 “豫州,沛王。”范瓘缓缓道。 “沛王?”闫癸眨眨眼,“尚逊,你没有和我说笑吧。沛王早已数年不朝我大酆,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不趁机作乱已是得天之幸,岂能指望他牵制义阳王?” 范瓘道:“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更要去找他。” “为何?” “一个字,利!”范瓘道:“义阳王若是趁此之际兴兵,沛王定然会暗中窥伺,如此一来我朝会更加危险。日菊可上书朝廷,以利诱之,再以‘兵’慑之。则,可联沛王,牵制义阳王。” “利是何?兵又是何?” “利者,名也。让朝廷封赏沛王三公之位,入朝领政。以其为诱,让其牵制义阳王。兵者,即迅速摆平边疆之乱,率兵南下,威慑沛王与义阳王。” 闫癸听后,摇了摇头,“尚逊,朝廷不可能答应的。邓、柳二人绝不会允许其他人入朝对付他们。其次,沛王也不会轻易和义阳王爆发战端。你不知道,这些年来,义阳王和沛王俩人私下里联络甚为频繁,大有联合趋势。” “再者,依你所言,此计的成功与否都建立在朝廷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扫平异族的基础上。若是不成功,沛王将成大祸!” “更别说三公之位,邓亥和柳齐岂会愿意沛王入朝平分朝权?” 闻言,范瓘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病入膏肓之际,再思解救之法,岂不言迟耶?” 他就是想利用沛王,让其入朝和邓亥、柳齐二人争斗。 闫癸哀道:“邓、柳二人专政,地方掌控愈弱。值此天灾,徒之奈何?” 他心中纵使感到绝望,可依旧不愿坐视生民受难。 “不管如何,我要去见见丹水县令张德,让其助我安抚百姓。” 闻言,范瓘轻轻一叹,他就知道自己劝不了好友,便言道:“罢了,予略有薄资,愿意拿出来赈济百姓。” “你不怕义阳王对你不利?”闫癸嘴角含笑。 “哼!”范瓘冷笑,“不利又如何,予倒想看看他敢不敢杀了予!” 闫癸一笑,“他若杀了你,这天下的显学门徒,只怕会群起而攻之。” 范瓘哈哈一笑,名声有时候也是有用的。 “对了尚逊,你那些个弟子,皆为膏腴之家出身,何不让他们为朝廷出一份力呢?”闫癸笑着建议。 范瓘哭笑不得,“罢了罢了,予知矣!” 没想到,好友敲竹杠连自己弟子都被算计了。 正文 第10章 书院赈灾 自从昨日在城门口看见灾民之后,奢奴发现自家少君沉默了很久。虽说以往少君也是少言寡语,但有的时候还是会问他一些事情,昨日回府之后则是彻底的沉默,连晚膳也没有用。 这让奢奴不免有些担心,遂上前敲响了正房门。 “少君,可要用些膳食?” 少顷,房中传来一道声音。 “进来吧。” 得到允许,奢奴推门而入。 只见自家少君跪坐矮几之后,矮几上的青铜灯芯已经燃尽,屋内弥漫着火烛腻气。 “今日还是封城吗?” 第一句话问的奢奴就有些无语,这封不封城,对他们来说都不会有半点影响,何必执着关心那些灾民呢。心里这般想着,奢奴恭敬道:“是,今日庖厨采买回来,听城中百姓言还在封城。而且......” 说到此处,他显的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而且什么?”聂嗣抬起疲惫的眼眸,看向奢奴。 “而且张县君下了严令,禁止开城救济灾民。” 聂嗣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懑。 “如此下去,那些灾民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么。” 若说同情心,聂嗣是有的,升级到‘大爱’的程度,他是没有的。只是他接受不了这种无视灾民,甚至镇压灾民的举措。 他只是和常人有着一样的恻隐之心。 不说你怎么样赈济灾民,可是最起码也要给他们一块安置的地方,一口稀粥,如此也是好的。 可是丹水县令呢,竟然命军卒以刀剑之厉,逼退灾民,甚至射杀灾民以筑威。 聂嗣自认为自己不是上古圣贤,心中也无何等大爱,可眼见国人受难而视若无睹,甚至加以驱赶,这让他怎么可能心无波动。 奢奴赶忙劝慰道:“少君,这些事情自有县君思虑,不是我们该管的。更何况此处乃是丹水,有些事情,不可为啊。” “依你的意思,若是在栎阳,我就可以管了?”聂嗣反问。 奢奴微微迟疑,旋即颔首。 这番表态,顿时让聂嗣一楞。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类似不轻不重的‘还嘴’,没想到奢奴给了他意外的答复。 脑子里面闪过华阳郡、栎阳等等片段,聂嗣轻轻叹气。细较起来,他外出进学,离家已一年有余了。 便在此时,一名仆从匆匆走到正房门口,朝着里面朗声道:“少君,丹水书院来人请见。” 这个时候来人,难道是通知不用去进学了? 此刻,他心中并无半点不用上学的喜悦。 “请他去听房,吾马上就到。” “唯。” 丹水书院来的人聂嗣认识,正是书院中服侍夫子的护卫之一,名唤‘谷庐’。 “见过聂君。”谷庐见到聂嗣,当即抱拳一礼。 “谷兄客气,请坐。” “不了。”拒绝了聂嗣的邀请,谷庐道:“此番,在下奉夫子之命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敢问夫子有何教诲?”聂嗣问道。 谷庐道:“夫子已经知道灾民之事,准备尽一份心力,赈济百姓。奈何灾民过多,夫子一人难以支撑,便遣在下前来,还望聂君能够出手援助。” “原来如此,还请谷兄告知夫子,嗣,一定帮忙。” 聂嗣正为丹水县令的荒唐决定感到生气,没想到夫子已经打算帮助灾民,他岂能坐视不理? 不管他能救多少,可是总比坐在府中叹息要好。 “对了谷兄,如今县令封城,该如何出去?”聂嗣问道。 谷庐道:“聂君且放心,届时你在城门口亮出此牌,即可通行。” 说着,谷庐将一面手掌大小的木牌交给聂嗣。 木牌上只写着一个‘令’字。 “如此,多谢聂君!”谷庐抱了抱拳,接着道:“在下还要前往其他学子家中,告辞。” 道明原因,谷庐匆匆离去。 旋即,聂嗣唤来奢奴。 “府中还有多少金帛?” “少君?”奢奴不解的看着他。 “你只管报来。” 虽然不知道少君为何突然查账,但是见少君面色坚定,奢奴只好禀报:“目前府中还有四百金,三千余钱,绢帛未作计量。” “你取三百金,前往市井,换取粟,运往丹水书院。” “三百金?”奢奴不解道:“少君为何要这么做,今年的束脩已经交过了呀。” 奢奴以为聂嗣是在交‘学费’。 聂嗣解释道:“夫子准备在丹水书院赈济百姓,我也要出一份力。” 闻言,奢奴顿了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唯。” 此前一石粟是两百二十钱,一石粟米则是三百钱。 粟米,是去壳之后的小米,粟就是没去壳的谷物。因为经历了一道工序,所以价格有所上升。 但是现在情势可能会有所变化,因为水灾的关系,怕是粮商会恶意抬高价格,甚至不愿出售。 聂嗣考虑到灾民数量庞大,多点粮食可以多救人,于是选择了没去壳的粟。 尽管聂嗣做好了被不良商贾压榨的打算,可是当奢奴回来告诉他,一石粟价格上涨至六百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口吐芬芳,问候了一遍不良商贾的祖宗十八代。 如此一来,他只能买千石粟。可是灾民数量庞大,足有上万人。 “少君,还要购置吗?”奢奴低声问道。 虽然聂氏不缺钱,可问题是他们如今不在栎阳,而且灾民是个无底洞,根本就不可能喂饱。仅凭三百金就想要赈济灾民,无异于杯水车薪,甚至是痴人说梦。 “买!”聂嗣咬了咬牙,不管怎么样,他要尽力去做,能救几个是几个。 奢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早已猜到了自家少君会做这个决定。 “唯。” 奢奴下去召集人手,前往市井。 聂嗣长舒口气,望着窗外的景色一时无语沉思。 丹水书院可不在丹水城中,而是在郊外的矮坡上。当夜幕降临,聂嗣使用谷庐交付的令牌后,果然顺利通行。 看着一辆辆满载粟的马车,丹水县尉嗤笑,不由得对身旁县卒道:“这些个出身膏粱之家的学子,不当家,不知道生计之难,散金如泥,当的是败家。” 县卒回忆道:“今日有不少学子购置粮食出城,他们准备做什么?” “听闻是丹水书院的范夫子正在赈济灾民,这些学子应该是去凑热闹的吧。”另一名县卒道:“等他们无钱之时,想必也就不会折腾了。” 言语之间,对学子们帮助赈济灾民的行为甚为蔑视。 丹水县尉则在暗自嘀咕,县君不是说好了封城么,为何又对这些丹水书院的学子放行。 此刻,丹水县衙。 张德正在和贾呙密谈。 “你是说光禄大夫闫癸来见你了?”贾呙问道。 “不错,他昨夜来的。带着天子的旨意,以天使身份想让我帮助他赈济灾民,但是被我以借口搪塞过去。” “做的好。” “不过......” “不过什么?” 张德道:“不过闫癸向我要了城门通行令,前不久县尉来报,丹水书院的范夫子正在赈济灾民,其书院学子也都纷纷出力,购粮出城援助。这会不会坏了大王的谋划?” 闻言,贾呙轻轻一笑。 “无妨,纵使那些个学子出身膏腴门庭,可灾民有上万人,他们愿意赈济,他们背后的家族可不会做傻事。再者,如此一来,我们正好趁机取利!” “您的意思是,提高粮价?”张德眼睛一亮。 “知我者,县君也!” 俩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酌一碗过后,张德笑眯眯的低声道:“我知大人好美人儿,现已从民间购买数人,不日送往大人下榻之处,还望大人能够收纳。” 贾呙眼睛一亮,暗道这个张德确实会做人,旋即咳嗽两声。 “县君啊,目下我下榻贾府,暂时就不要了。日后有时间,定当笑纳。” “好,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贾呙心中虽然十分意动,但是一想到贾妇那个妙人儿,还是决定暂时不偷腥,先和贾妇欢好。 此时,灾民们已从丹水城周围离开,他们听说丹水书院那边发放粮食,一窝蜂的全部涌向丹水书院。 当聂嗣率领着粟粮抵达丹水书院的时候,着实被眼前这一幕震的不轻。 丹水书院建立在矮坡上,小小的一座书院原先十分醒目。可是现在,从矮坡上到矮坡下,‘漫山遍野’,穷目之所,人头攒动。唉声叹气的喧哗声不绝于耳,嚎哭之音回荡不绝。 范瓘在矮坡脚下,搭建了临时的窝棚,此刻正在召集人手施粥。另一部分人则在帮助灾民搭建休息的窝棚,有些学子已经率先抵达,招呼自家奴婢帮助灾民。 聂嗣下了马车,找到范瓘。 “夫子,弟子已购粮千余石,特来交予夫子安置。” “伯继有心了。”范瓘笑着说了一声,旋即招呼护卫去帮助奢奴安置粟粮。 聂嗣问道:“夫子,灾民如今情况如何?” “不妙。”范瓘忧心忡忡道:“他们既是灾民,也是饥民。长途跋涉,途径数地,都没有得到安置。如今吾等虽拿出薄资购粮赈济,然则非长久之道。粗略算来,灾民已达上万人,若是只靠民间赈济,无法根治。” 在面对聂嗣的时候,范瓘也没有说什么漂亮话,而是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他们现在能赈济,可是却无法妥善的安置这些灾民,聚集在丹水书院可不是长久之道。 日复一日,他们手中的粮食总会消耗殆尽,到时候又该如何? 聂嗣望着死气沉沉的灾民们,忍不住问道:“夫子,朝廷为何不出手相救?” 这些灾民既然途径了数地,那么朝廷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范瓘略微沉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弟子。朝廷的事情错乱复杂,既有权臣从中作梗,同时也有边疆异族为祸。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厘清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算什么回答?’聂嗣心想,这不就是修饰了放弃的意思么。 便在此时,公羊瑜也抵达了。 “夫子,弟子可是将酒资都拿出来换了粮食。”他笑嘻嘻的朝着范瓘拱手,“此番吾购粮百石,皆已送来,请夫子验收。” “伯异辛苦了。”范瓘招呼人手去安置公羊瑜送来的粮食。 公羊瑜和聂嗣二人没有打搅繁忙的范瓘,而是寻了一棵树,在树下望着巨大的灾民群。 “说起来,今日府中仆从购粮,告知我粮价已上涨至每石七百钱。有些人,看样子是准备借着咱们的手,发一笔横财啊。”公羊瑜淡淡道。 “七百钱了么,我府中奴仆购粮时,每石六百钱,想来是那些商贾嗅到了挣钱的机会吧。”聂嗣脸上挂着淡漠的轻笑,可眉宇之间的嘲讽却显示出他此刻心情的愤怒。 公羊瑜道:“彼辈商贾,心黑手辣,无怪乎贱籍。” “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就算商贾的粮价再低,可也要钱买。吾等虽有薄资,然则要供给上万灾民粮食,实乃异想天开。须得官府救助,否则灾民之事,难以缓解。”聂嗣看的很明白,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只能算是饮鸠止渴。 无法根本解决这些灾民问题,想要安置灾民,必须要官府出手。 闻言,公羊瑜不屑道:“一个用强弓劲弩驱赶灾民的官府,他们若是不捣乱,便算是做好事了。” “如此说来,灾民之事,无解?”聂嗣捏了捏拳头。 公羊瑜没有回答,只是轻叹一气。少顷,他言道:“灾民之事,涉及荆北诸郡县,朝廷必然早已获悉。到如今,他们不出手,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其一,朝中因其他之事,暂时无法抽调粮食赈济灾民,是故没有明旨让各地赈灾。其二......”说至此处,公羊瑜顿了顿,接着道:“朝廷打算放任自流。” 聂嗣沉默一会儿,语气生硬道:“我希望是第一种可能。” 如果是第二种,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顿了顿,聂嗣又略感欣慰道:“幸与诸君同席。” 不管官府什么表态,最起码,他的同学们都是良善之辈,出钱出力帮助灾民。 “倒也不尽然。”公羊瑜道:“丹水贾氏乃是当地最大的粮商,周氏更兼良田千顷,储粮少说万石,贾璠和周闰二人,若是愿意出手相助,灾民的压力会更小。只可惜,此二人皆未至,如此倒也罢了,只是这丹水粮价暴涨,很难说没有这两家在其中作梗。” ‘贾璠,周闰。’聂嗣暗想,这俩人怕是都不太可能过来。 “伯异,贾璠乃是赘婿,怕是在贾氏说不上话。至于吉年......”聂嗣没有说下去,周闰或许心善,但是其父绝不是什么好人。 “吉年落水之后便没有来过书院,此刻,怕是在府中修养吧。”公羊瑜不知道周氏发生的事情,只是认为周闰因为落水,身子还未痊愈,所以没有过来。 俩人说话间,同席们的粮队缓缓抵达,时不时的能听见灾民们欢呼雀跃的声音。 正文 第11章 灾民诸事 灾民数量庞大,范瓘总览全局,一直忙到戌时末才停歇。 此刻,矮坡上下处处已升起篝火,窝棚仍旧在搭建,有灾民帮忙速度快上许多。按照范瓘的筹划,妇孺自然是优先歇息,青壮年则在外守护。 这个决定,灾民们并无异议。 随着灾民聚集的越来越多,施粥的窝棚足足搭建了二十多个,方才勉强够用。 尽管如此,现场也未能井然有序。不少饥饿的灾民,面对喷香的稀粥,几乎化作了野兽。 护卫们勉强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尚逊,吾不如你。论实干,吾救不了百姓。论口舌,吾劝不了张德,还真是百无一用。”闫癸立在范瓘身侧,看着星星点点的篝火,长吁短叹。 “张德此人,奸猾狡诈,吾让他赈济灾民,此人却推三阻四。谎称县中粮仓无粮,端的是不当人子的鼠辈!” 闻言,范瓘苦笑,“予早告诉你了,南乡郡与义阳国毗邻,此人很可能暗中投靠了义阳王。若是依你所担心的事情,此人不添乱,已是良善。遑论让其赈济灾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好在,他答应你放予弟子出城相助,否则眼下我们的处境岌岌可危。” 闫癸冷笑道:“张德之所以答应书院学子出城,乃是私心作祟。吾听书院学子们说,如今丹水粮价每石七百钱,这其中,张德必然和恶商勾结,蓄谋抬高粮价,赚取利益!” 柴童走过来,奉上两碗清水,范瓘饮了些许。 “如今说这些已是无用,眼下灾民汇聚丹水书院,只怕数量会越来越多。予弟子虽出身膏腴门庭,可自身却并没有多少金帛,长此以往,灾民怕是会断粮。” 闫癸道:“吾已命人快马加鞭,传书雒阳,希望能得到帮助。” 这话说的,闫癸自己都显得信心不足。 如今朝廷注意力都在白狄和肃慎那边,荆州之地,只怕是无暇顾及。 只是,疥癣之患和脏腑之痛,谁更致命? 便在此时,聂嗣、公羊瑜、荀胤三人走了过来。 “夫子,吾等有事告知。” “何事?” 聂嗣拱手道:“夫子,眼下灾民汇聚,虽已得稀粥饱腹,然则人满为患,天气渐热,弟子担心灾民会生出病疾。” 闻言,范瓘顿时一惊,忙道:“伯继所言有理,予一时不查,罪过也!” 他一直忙着安顿灾民,哪有时间去想这些,是故聂嗣一提醒,他吓出一身冷汗。 公羊瑜道:“如今也不迟,目下防范灾民生出病疾,一则是让灾民规整更衣。二则是一应饮用清水,必须烧至滚沸。三则,一旦有灾民毙命,须立即焚烧。” 闫癸捋须,疑惑道:“规整更衣,吾倒是明白,此乃是为了防范恶臭熏天。只是饮用清水烧至滚沸,尸体焚烧,这是何意啊?” 公羊瑜和荀胤看向聂嗣,这两项是他提出来的,自然是由他来解释最为恰当。 聂嗣解释道:“夫子,闫先生。先说尸体焚烧吧,如今灾民汇聚,必生鼠蚁,倘若尸体不加以焚烧,一旦为鼠所食,灾民苦无粮吃,若是食用仓鼠,其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范瓘与闫癸脸色登时骤变,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几年前旱灾之后爆发的鼠疫。 “伯继此言有理!”范瓘点头同意。 “那清水烧至滚沸呢,这又作何解?”闫癸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请教。 聂嗣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还是一样的道理,灾民汇聚于此,水源必将因污秽之物而浑浊,食用之后恐有腹痛之危。若将清水烧至滚沸,或可预防。” 他不知道怎么和范瓘解释‘高温杀菌’的道理,只能勉强解释,希望范瓘能采纳。 范瓘颔首,“伯继所言大善,予记下了。” 紧跟着,荀胤上前言道:“夫子,未防灾民混乱,弟子觉得,应该将其妥善安置在书院西南方。其一,那里并非是水源之地,乃是支流。其二,这几日都是东北风,安置西南方,不易产生恶臭之气。” 随后的一炷香时间,聂嗣三人将自己的想法和问题对策,一一告知范瓘。 在经过几人反复推敲之后,定下方针,范瓘立即唤来护卫,细细吩咐防范病疾的方方面面。 待聂嗣三人离去之后,闫癸笑着称赞道:“坦荡赤子心,荆襄梓材也。” “日菊此言差矣,此三子皆非荆州人士。”范瓘疲惫的席地而坐。 “聂嗣吾知道,乃是雍州华阳人,公羊瑜和荀胤竟也不是荆州人?”闫癸坐在范瓘身旁,询问道。 范瓘点点头,“都不是。” “这倒是可惜,此三子皆乃美玉,倘若精雕细琢,将来必成栋梁。”闫癸脸上带着遗憾之色。 闻言,范瓘戏谑道:“此三子出身,皆乃地方贵庭豪奢。岂用你来精雕细琢,不提聂伯继,单是公羊伯异与荀思然,便不愁无官做。” 听了好友所言,闫癸放声大笑。 “尚逊此言有理,倒是老夫忘记了。能入你丹水书院的子弟,岂能是平民子弟。” 范瓘长叹一声,感慨道:“予,布学荆襄,本想做到圣贤的有教无类,然则理想与现实大相径庭。平民之子,苦于家中生计,无暇进学。予,自身也受困生计,不得不收下束脩。丹水书院,早已非予本心。唉!” 闫癸沉默少顷,开解道:“尚逊不必为此烦恼,古之圣贤也未能做到布教众生,何况你呢。如今天下显学之辈,如你一般心系众生的,已属罕见,尚逊无愧圣贤教诲。” “但愿吧。”范瓘道。 灾民数量庞大,凭借他们的人手,只能说勉强让灾民规矩起来,没有发生动乱。聂嗣的仆从奢奴,公羊瑜和荀胤两家的仆从尽数派出去,帮助丹水书院的护卫维持秩序,一直到子时才拖着疲累的躯体找到自家少君。 由于已至深夜,聂嗣便没有回城,就地在林中升起火堆,打算将就一夜。 公羊瑜和荀胤想了想,这个时候回去,丹水城早已关闭城门,回去可能也进不了城,还不如留在这里,明日也好帮忙。 三人就地围着火堆,吃着东西。 聂嗣两只手抓着干饼撕扯。 说是‘饼’,其实根本不是聂嗣记忆中的饼。他目前手中的饼是粱米煮熟之后,晒干,打压,再晒干,然后烤熟的饼,这其中还有多少工序,聂嗣不清楚,不过他只知道手中的饼又硬又难吃。 和他有着一样的心情的还有公羊瑜和荀胤。他们三人平常吃的都是鲜肉美蔬,似今日这般啃硬饼,几无所见,一时间都有些难以适应。 相比较他们三人,身旁仆从聚集的火堆,吃的声音又大又香。 “吃吧,不吃会饿的。”聂嗣一边嚼着饼,一边劝对面俩人。 公羊瑜在饮酒,荀胤则看着饼发呆。 听了聂嗣的话,荀胤感慨道:“以往我也吃过汤饼,可这么硬的还真是从未见过。” “你吃的汤饼都是刚刚出甑的,能比么。”公羊瑜翻了翻白眼。 “聒噪!”荀胤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旋即扇了扇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嫌弃道:“你有买酒资,何不拿出来买粮救人。” 公羊瑜呵呵一笑,“那你还有人头在呢,何不卖了换钱买粮。” “好了,这般疲惫,你们二人倒是不觉,还有心情苦中作乐。”聂嗣苦笑着摇摇头。 荀胤‘哼’了一声,一副‘我不与你计较’的摸样。他咬了一口饼,觉得实在生硬,只能作罢。 聂嗣回忆道:“此时却是想念鸡蛋饺了。” “那是何物?”公羊瑜一副疑惑摸样。 荀胤也不解的看着聂嗣,他还从未听过什么‘鸡蛋饺’。 闻言,聂嗣顿觉失言,见二人目光中的探寻之意,只能解释道:“所谓鸡蛋饺,就是将鸡蛋搅拌均匀,至于...唔,铁皮上,加以鲜肉,包成...唔,饼。” 这是聂嗣能想出来,为数不多可以制造出来的美食。 “没听过。”公羊瑜道:“莫不是雍州地方嘉膳?” 荀胤道:“不可能,我也是雍州人,从未听过此等膳食。难道是栎阳本地的嘉膳?” 聂嗣顿了顿,讪笑道:“不是不是,我也是听他人偶有提起过。” “若有机会,倒是要尝尝。”公羊瑜道。 聂嗣心想,想要弄出来鸡蛋饺,首先他得想办法打造铁制的大锅勺,然后还得起小炉子,再从猪皮上榨油,准备鸡蛋和肉沫。一切准备停当,他才能动手制作。 可惜,眼下他只能空想这些。 聂嗣闭着眼吃了少许硬饼,喝了些清水,算是勉强应付了一下晚膳。须臾,奢奴送来大氅,聂嗣裹着大氅,靠在树上,阖目休息。 这一日下来,他也没有闲着,同公羊瑜以及荀胤等一众同席忙着安置灾民。现在双眼皮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甫一合上,他就不想再度睁开,过些几息,他均匀的酣气声便传出,沉沉的睡了过去。 奢奴虽然也是筋疲力尽,但是却不敢睡觉,而是坐在自家少君身边,给他守夜。 公羊瑜、荀胤二人也都分别靠着树,缓缓的沉睡。 火堆‘劈里啪啦’的烧着,光芒不深不浅,温度正好。 翌日,东方出现一丝光亮之时,灾民们繁杂的吵闹声吵醒了熟睡的聂嗣。他揉了揉眼睛,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在外面休息的。 火堆已经燃尽,柴烬堆在原地,失去了火的温度,变得冰凉。天边的光亮似乎又为大地带来了生机,矮坡上下,郁郁葱葱,灾民们都起来了。 聂嗣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已经熟睡的奢奴,轻轻笑了笑,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起身微微舒展身体,深呼吸两口,将额前凌乱的发丝别在耳朵上。 公羊瑜和荀胤还在深度沉睡,他们的仆从也都困得不行,睡在他们身边。 他原想悄悄的去书院,寻柴童要些清水,洗把脸,却不想奢奴醒了。 “小点声,别吵醒他们。”聂嗣朝着奢奴做了‘嘘声’手势,指了指公羊瑜和荀胤。 俩人动作尽量放缓,离开树林,前往书院。 “少君,今日还要留在这里吗?”奢奴问道。他原本的想法是,将粟粮交给书院就行了,没打算帮助范瓘赈济灾民。在奢奴看来,他们能花大代价送粮赈灾已经算是大发善心。 只可惜,自家少君却偏要留在这里帮忙,让他实在看不懂。 聂嗣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言道:“你昨日劳累了一天,今日回去休息吧。我暂时留在这边,帮助夫子。” “少君!” 奢奴疾走两步,越过聂嗣,挡在他身前。 聂嗣不解的看着他,“何事?” “少君,吾等既已拿出金帛购粮相赠,便算仁至义尽。少君何必亲临亲为,眼下灾民汇聚,日后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乱事,留在此处,着实不智。再者,若是消息传回栎阳,叫女君知晓,您在丹水赈济灾民,甚至混迹在灾民之中,女君定然会担忧的。” 闻言,聂嗣略微沉吟,旋即道:“你说的有道理。” 奢奴一喜,还以为少君准备听他的劝说,离开这里。 不想,聂嗣紧跟着道:“可是眼下此处正缺人手,我若是离去,岂不是逃兵么,会叫同席们耻笑的。” 他知道奢奴的意思,可是他想留在这里。 奢奴最终也没有将聂嗣劝回去,只能无奈的跟着聂嗣继续留在这里帮助范瓘赈济灾民。 相比较昨日的轰乱,今日较为有序,灾民们在护卫的帮助下排成整齐的队伍,每人手中都捧着陶碗,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看着前面已经烧熟的稀粥。 偶有健壮的灾民插队,或是领了粥偷摸重回队伍想要再领一碗,也都被护卫发现,揪出队列。 聂嗣自己原打算上去帮忙的,但是奢奴打死不让,说什么自己也要代替他,无奈之下,聂嗣只好待在一边,帮衬着护卫们维持秩序。 “鼠辈,给某滚回来!”一声雷喝,顿时让在场之人的目光汇聚向队伍的前排。 只见一名大汉,一手抓着一位瘦弱老人,像是拎小鸡一样,将那老人给拎在半空,任凭其如何挣扎,大汉纹丝不动。 “某已见你数回,插队复领,安敢如此嚣张!”大汉怒斥。 那老人却是反驳道:“胡说,我何时复领了,谁看见了!” 大汉看向四周,期待有人能站出来声援他,然而灾民们只是低着头,无人吭声。 那老人嘴角一勾,微微得意。 “还不放下我,你一青壮,何欺我这半截身子入土之人,可知羞耻。” “你...你们...”大汉面色涨红,十分恼怒。他明明看见这不要脸的老人数次复领,为何没人站出来为他证明。 此时,护卫们也都察觉了这边发生的事情,纷纷走上前劝解,拉开壮汉与老人。 “他不守规矩,你们不管吗!”壮汉看着护卫们。 护卫们面面相觑,低声道:“此事就此作罢,休要闹事。” 这一幕,落在聂嗣眼中。 “谷兄,为何不制止那位老人?”聂嗣问向身旁的谷庐。 刚刚,他亲眼看见那个老人插队复领。 谷庐低声解释道:“聂君有所不知,那位老人可不好惹,每每指责他插队复领,他便倒地撒泼,着实无赖。眼下赈灾为主,对此人,我们也不好过多言语。更何况,此人年纪颇老,若是有个好歹,我们可担待不起。” 聂嗣道:“若是人人学他,还不乱套了。” 言罢,聂嗣抬脚走了过去。 “我看见了!” 这一声,让不少人向聂嗣投来目光。 灾民们有的惊愕,有的麻木。护卫们各自苦笑,那壮汉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聂嗣走到老人身前,一字一顿道:“我亲眼看见你插队复领。” 老人见聂嗣衣着不凡,心下了然,此人定是书院学子。一时间,他有些不敢妄动,因为他听说这些赈灾粮食是这些学子们送来的。 “我没有。”他底气略显不足。 “我也看见了。”护卫们见聂嗣站了出来,纷纷开口声援。 这下子,老人不敢狡辩了,只是低着头一味的重复‘我没有’这三个字。 他可以在壮汉面前耍无赖,可以在护卫面前撒泼,但是,他不敢在聂嗣面前做这些。 因为,聂嗣穿的是蜀锦制成的衣裳。而他,只是破布烂裳。 “每一碗粥,都是灾民的救命之粮。你因一己贪欲,复领数次,弃他人于不顾,该罚!”聂嗣看向谷庐,言道:“劳烦谷兄,将此人捆缚于粥棚前,好叫诸位知晓坏规矩的下场。” 那老人闻言,原本蜡黄干枯的脸色浮现一抹苍白。 “我已这般年纪,你想谋害我吗!” “是,我想谋害你,你去丹水县令哪儿告我吧。”聂嗣嘴角一撇,淡漠的看着他。 对付这种人,不能软,必须比他还硬还无赖。 老人顿时无言,左看看,右看看。 灾民们见护卫全都声援聂嗣,自然是不敢站出来‘扶弱锄强’。护卫们则早就厌恶这个老人,更不可能帮他。 见无人助他,老人心中一慌,他自是不可能去丹水县令哪儿告聂嗣。因为,不等他入城,他就会被乱箭射死在城下。 见他不知所措,聂嗣也不含糊。 “谷兄,动手吧。若是夫子问起,你就说是我的主意。” 若是轻易放过这个老人,日后上了年纪的灾民有样学样,都这般胡闹,赈灾还怎么顺利进行。 听了聂嗣的保证,谷庐连忙答应。他就是担心无人负责,才不敢对这个老人怎么样,现在聂嗣站出来,他求之不得。 旋即,谷庐召集人手,不顾老人的吼叫,将其捆缚在木桩上,矗立在粥棚前。 霎时间,闻讯的灾民们熄灭了心中的小心思。 毕竟,现在谁都饿的不行,谁都想多吃啊。可是有了前车之鉴,自然无人再敢以身试法。 “多谢明公相助!”壮汉朝着聂嗣抱拳。 聂嗣忙道:“不敢当,阁下唤我表字伯继便是。” 壮汉摇了摇头,言道:“方才之事,若非明公出手,只怕某就是跳梁小丑,仍由那无耻鼠辈羞辱。在场诸位,唯有明公出面作证,某感激不尽。” “你那是仗义之行,伯继亦是钦佩。” 要说除了面前的壮汉,其他灾民难道都没有看见吗? 那是不可能的,护卫们都发现不止一次,这就说明那老人是惯犯。其他的灾民之所以不站出来,大抵是两个原因。 一是想看看老人插队复领会不会受到处罚,如果不会,他们就有样学样,如果有,他们也能及时收手。 二嘛,那就是人心作祟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人会愿意为了陌生人出头。 所以,壮汉不仅守规矩,而且敢于站出来指责那老人,聂嗣自然另眼相待。 正文 第12章 前路难行 这边发生的事情,范瓘很快就获悉,听了事情经过后,范瓘只是嘱咐护卫,别叫那老人想不开死了,旋即便投入赈灾的事宜中。 显然,范瓘也觉得自己弟子做的没毛病。他自然明白聂嗣是在借此警告心怀不轨的灾民,防止他们生乱。如今灾民越来越多,秩序至关重要,一旦轰乱,后果不堪设想。 聂嗣知道范瓘的反应后只是笑了笑,以夫子的聪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先前的壮汉领了稀粥,与聂嗣打了声招呼,旋即小心翼翼的捧着陶碗向着矮坡下而去。 “他这般健壮,一碗粥,恐怕都不够给他塞牙缝的吧。”聂嗣看着他的背影,像是自顾自说,又像是对身边的谷庐说着。 在聂嗣看来,那壮汉足有一米九! 因为聂嗣大致估摸了自己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那壮汉比他高了一个头不止。其腰扩背圆,手臂粗壮,面黄而凶。 谷庐道:“此人名叫栾冗,他每日所领稀粥,都是奉养其母的。” 聂嗣微微惊讶的看着谷庐,“谷兄心细如发,竟能记得他的名字。” “哪有,在下之所以记得此人,乃是因为此人在灾民中略显独特,且曾助在下搭建窝棚。”谷庐解释道。 闻言,聂嗣释然。依栾冗的身高和健壮程度,确实在面黄肌瘦的灾民中比较引人瞩目。 矮坡下,破旧的窝棚连绵不绝。 “母亲,快吃吧。”栾冗小心翼翼的将陶碗递给面前的瘦弱老妇。 老妇已是饿的两眼发黑,她捧着陶碗,看着模糊不清的儿子,细声问道:“你可吃了?” “孩儿吃了。” “你休得欺骗吾。”老妇道:“你自小食量就大,这一碗稀粥岂能令你饱腹。你吃吧,别饿坏了身子。” 说着,老妇将陶碗推向栾冗。 栾冗连忙制止,翁声道:“母亲,孩儿真的吃了。今日孩儿遇见了那个无赖,出手制止,幸得遇一位明公相助。他知我食量颇大,给孩儿多吃了些。” 老妇轻轻一叹,伸手摸着儿子的大脸。 “德昂,你自小就是个实诚的孩子,到如今也是不会骗人。这灾民上万,那人与我们无亲无故,为何要给你多吃。” 栾冗抿了抿嘴,叹道:“母亲,孩儿吃什么都行,你就不要担心孩儿了。” “可......” 老妇还想说什么,栾冗却是不依。 须臾后,看着老母喝下稀粥,栾冗松了口气。 走出窝棚,肚子不争气的‘咕咕’作响,栾冗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的山林,他心想,或许可以上山打打野物的主意。 丹水县衙。 张德在密室中见到匆匆赶来的贾呙。 “贾大人,丹水书院那边的事情,您听说了吗?” “他们不是在赈灾么,怎么了?”贾呙打了个哈欠,顶着黑眼圈,一副虚弱像,言语之中对丹水书院赈灾行为丝毫不放在心上。 张德道:“事情不妙啊,听说那边的情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 “稳定下来?”贾呙哈哈一笑,“贾氏卖了上万石粟粮,大赚其利。从这方面来说,我们确实该佩服那些膏腴学子的金帛之多。但是,稳定与否,可不要妄下结论哦。” “贾大人的意思是?” “灾民可不止这么一点,诺大的荆北,丹水书院有如此善心,吾已命人通知各地的灾民了,想必不日他们就会赶至丹水书院。届时,不知道那位范夫子手中的粮食还够不够。” 闻言,张德双眸放光。 “诸郡皆不赈灾,唯有丹水书院反其道而行,此番将计就计,全其美名!” 贾呙笑道:“不仅如此,既然那些膏腴学子金帛甚多,想必不会在意粟粮的贱价上涨。” “贾大人妙计,德,佩服。”张德嘿嘿一笑。 不多时,贾呙离开丹水县衙,向着贾府而去。 丹水贾氏,地方豪商,家资颇丰。 贾府奴仆见贾呙下了马,连忙躬身问候,“见过少君。” 贾呙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进入内府,恰巧当面迎上了准备出门的贾璠。 “见过兄长。”贾璠深深低头作揖,不愿让贾呙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贾呙乃是贾氏的偏房子弟,却不知为何,颇得当今贾氏主君的看重,不仅允许其自由出入贾府,甚至还将贾氏的不少商铺交予其打理。 “哦,是你啊,这是去哪儿啊?”贾呙停下脚步,看着这个赘婿,心中联想到自己的‘妹妹’贾妇,不由得十分快意。 “回兄长话,璠已数日未去书院,今日准备去书院......” “不用去了。”贾呙粗声打断,“如今外面灾民暴乱,留在府中吧。” 言罢,贾呙也不给贾璠反驳的机会,甚至贾呙根本就没打算在乎贾璠的意见。 看着贾呙丝毫不掩饰的进入自己妻子的正房,以及里面响起的欢淫声。 贾璠低下头,指甲掐进了肉里。 他知道,贾呙就是故意留下他,当着他的面和贾妇那个贱人欢好,以此羞辱他。 一对狗男女! 几日过去,丹水书院那边的赈灾情况渐渐步入正规。聂嗣累了几天,终于在范瓘的催促下,回了城中府邸暂作休整。 耳房。 奢奴命人烧了一大桶热水供聂嗣沐浴,他整个人躺在浴桶中,双目微阖,一边擦拭身子,一边假寐。 途中他半睡半醒,奢奴过来添了几次热水。耳房中热气升腾,白气弥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聂嗣悠悠转醒,发现桶中水依旧温热,心下明白肯定是奢奴进来添热水的。 这几日的疲惫,在泡澡中得到了很好的释放。 聂嗣憋着气,缓缓沉入桶中,仍由温水浸泡着长发。对于聂嗣来说,啃硬饼能接受,不能洗头实在太难受了。 长发油腻至极,手一抓全是油,一股异味弥漫。如果可以,他真想剃光头发,留个寸头。 但是不可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如果酆朝有剃头匠这个职业,肯定会饿死。 不过,这并不是说头发从一出生开始就要一直养到老死,那得多长? 在保持一定长度的前提下,可以略微修剪。 聂嗣舒舒服服的泡完澡,顺带洗了个头,换上崭新深衣,正准备回房好好补觉,不想这时有人上门拜访。 听房。 一名身着绸实衣裳的中年人规规矩矩立在堂中,一双眼睛时不时转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在他看来,这里同他们宋氏相比,未免有些过于‘贫乏’。不过转念又想,此地乃是聂氏少君的暂居之地,简陋些也能说得过去。 须臾,奢奴走了进来。 他甫一瞧见中年人,神色略显倨傲的拱手,“原来是李掌事,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李掌事见了奢奴,立马赔上笑脸。 “竟是奢伯亲迎,实在不敢当。” 奢奴淡淡点头,问道:“李掌事亲临,想必是有要事,说吧。” 闻言,李掌事略显犹豫,言道:“奢伯,在下此来,乃是奉了聂氏女君之命,前来寻聂少君的。” “吾家少君歇息了,有事你直接告诉我吧。” “还请奢伯见谅,聂氏女君说了,让小人必须亲自传话给聂少君。”李掌事硬着头皮言道。 奢奴皱了皱眉,心道此人好不知趣,如今自家少君正在歇息,岂能让他去打搅了少君清梦,少君可是好几日都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可是,紧跟着奢奴便看见李掌事从袖子中取出一块润白色的玉佩。 “奢伯,此乃是聂氏女君交予小人,面见聂少君的凭证,还请奢伯验证。”李掌事双手奉上玉佩。 奢奴不敢怠慢,连忙接过玉佩细细观察。须臾之后,他已辨明玉佩真假。 “你且稍待,我去通知少君。” “有劳。” 此时,聂嗣正准备歇息。 奢奴走至正房,将玉佩奉上,又说了一些事情,聂嗣只得强打起精神,在正房接待那位李掌事。 李掌事以往很少见到这位聂氏少君,不过这一次见到,着实让他惊讶了一番。因为这位少君,确实长着一副能让栎阳各家细君前仆后继的容貌。 难怪聂少君要来丹水进学,这要是留在栎阳,恐怕是一刻也静不下来。李掌事暗自想着。 聂嗣跪坐着,手中揉捏着玉佩,眼眸玩味的看着李掌事。 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聂嗣愣是一句话没说,就是静静的看着李掌事。到最后,李掌事自己撑不住了。 “敢问君子,可是小人有什么失礼之处?” 李掌事以为自己什么地方的礼仪没做好,惹得聂嗣生气,所以他才这么长时间一句话不说。 聂嗣轻轻将玉佩放在案几上,直了直腰背。 “季玉,他如今到哪儿了?” 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李掌事惊讶的看着聂嗣,旋即又觉得直视聂氏少君有些失礼,所以微微低头,看着案几。 “您,是怎么知道的。”李掌事咽了咽口水。 “此玉佩,虽非名贵之物,然因其润白之色,颇得母亲喜爱。就算当作凭证,她也会交给你家少君,而绝对不会是你。”聂嗣淡淡道。 闻言,李掌事苦笑一声,坦白道:“正如吾家少君所言,确实瞒不了您。” 聂嗣轻轻一笑,并未因此得意。 凭证这种东西,母亲绝对不会交给一个仆从,更何况还是宋氏的仆从。此人之所以能持有玉佩,多半是那个人给的。 “这是吾家少君,让小人交予您的帛信。”李掌事从袖子中小心翼翼的取出帛书,交给奢奴,由奢奴转交给聂嗣。 聂嗣没有着急看帛信,反而问道:“季玉为何要先遣你过来?” 闻言,李掌事面露尴尬,小心道:“少君说,他想说的都在信中,您一观便知。” 说到底,他就是个送信的工具人,啥也不知道,而且一路上携带着‘烫手’的玉佩,紧张的要死,深怕玉佩丢失。如今见到聂氏少君,他也算是能交差了。 聂嗣轻笑,伸手打开帛信: ‘大兄如面,弟圭谨敬,自去岁一别已有年余......’ 写信之人是他的表兄弟,姑母之子宋圭。自小这位小老表就跟着聂氏子弟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也颇为融洽熟悉。信中内容除了问候他之外,却没有提到其他事情,这让聂嗣不由得奇怪,弄了半天,浪费一张帛书,就写了这些个废话? “宋氏果真豪富。”聂嗣放心帛书,轻描淡写的说着。 生气倒是不至于,就是觉得这个小老表有些调皮,让人持着自己母亲的玉佩来见他,却什么大事也没有,闹呢? 李掌事面露尴尬,若是旁人说宋氏豪富,他定会坦然一笑。可说这话的是聂氏少君,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表露任何情绪。 “你们家少君让你先一步来此,想必是有事情吩咐你的吧。”聂嗣道。 “君子明见,少君确有要事。” “说吧。”聂嗣收好帛书,将其放置一边。 李掌事整理言辞,说道:“少君已得知丹水书院正在赈济百姓的消息,已从华阳调来粟粮,准备与当地商贾交易。故遣小人前来,厘清此地情况。” 聂嗣眉头不经意的微蹙一下,“季玉,他应该知道我是丹水书院的学子吧。” “少君知道。” “既然知道,那他没想过,丹水书院赈灾事宜,我也参与其中么。还是说,季玉准备连我这个兄长的金帛也要赚?”聂嗣语气出现一丝波动。 此前,丹水地方恶商,肆意提高粮价,已让他心中不爽。现在自己的小老表也要过来赚取不义之财,让他有些疙瘩。 李掌事听出了聂嗣语气中的不快,连忙解释道:“君子,少君说,等他抵达丹水,自会同您解释。” 到此,聂嗣倒是有些明白宋圭的想法了。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在帮助书院赈灾的事情,若是贸然在帛信中提起卖粮之事,担心自己拒绝。所以才会让李掌事先拿着母亲的玉佩过来。 宋圭能拿出母亲的玉佩,想必是带着母亲的意思来的。 小心眼倒是不少。 聂嗣道:“若是无事,你便下去休息吧。” 对小老表的心思,他也懒得去计较,一切等见面就清楚了。 “唯。” 李掌事躬身一礼,跟着奢奴下去。 待他们走后,聂嗣拿起帛信看了又看,须臾后长叹一声。没想到赈灾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迎来的不是各郡县的襄助,而是四面八方的商贾。 粮食甚多,可是还有多少人能拿出金帛来当这个冤大头买粮呢? 以他自己为例,目前已拿出三百金购置粮食,随着恶商的粮价涨幅,他将自己剩下的金帛全都拿出去买粮,面对上万灾民,那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看不见希望,他的同席们还会继续帮助夫子赈灾吗? 更别说,他们只是学子,还当不了家,各家的主君只怕不会任由他们在外面胡闹。 一念至此,聂嗣不由得心冷。赈灾之事没有朝廷帮助,单凭民间的力量是不可能实现的。 正文 第13章 无望之行(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纵使聂嗣心中对赈济灾民的未来充满担忧,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仅过了两日功夫,当他再次抵达丹水书院之时,便看见络绎不绝的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整个丹水书院所在的矮坡足可以称得上‘人满为患’。 道路难行,他只得下了马车,在奢奴的护卫下,穿过密密麻麻的灾民群,艰难的向书院走去。 头发散乱,瘦成竹竿的孩童,无力的躺在路边。上了年纪,垂垂老矣的老人,几无生息。稍壮的年轻人,面黄肌瘦,看见聂嗣衣着不凡,纷纷伸手乞讨。 “贵人!” 突然,一名妇人拦在他身前。 奢奴眼疾手快,迅速走上前,一把将妇人推的老远,“你想干什么!” 那妇人本就饥饿无力,遭受奢奴这么一推,顿时倒地难起。其怀中的弱童,抱着母亲无力啜泣。 那孩子,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聂嗣拍了拍奢奴肩膀,“不必紧张,她不会伤害我。” “少君,谁知道这些灾民饿昏了会做什么,还是快走吧。” 如果可以,奢奴一刻也不想留在丹水书院。 聂嗣走过去,看着倒地妇人,言道:“你不必着急,书院会放粮的。” 这妇人拦住他,左右是想要食物。 “贵人,求求你,买下这孩子吧。”妇人抓着他深衣下摆,目光中透露着强烈的渴求。 “你说什么?”聂嗣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买下她的孩子? 疯了吗? 妇人哭泣道:“贵人,我们夫妻实在养不活她了,求求贵人给她一条生路,她虽然才九岁,可是她能干的事情可多了,绝不会吃白食的,求求贵人。” “求求贵人。”妇人的丈夫,也在一旁哀求。 对于他们来说,将孩子卖掉,或许会失去孩子,可是总比在他们手中活活饿死要好。 一碗稀粥,并不能救活他们一家人。若是孩子幸运,进入膏粱之家,或许就能摆脱饿死的命运。 “冬儿,你说话呀,快拜见君子,快呀。” “快说话呀,给少主磕头,就不用饿肚子了,说话呀,冬儿。” 没等聂嗣答应,这对夫妻便催促着女儿下跪认主。那脸上黑乎乎的小女孩,挣扎着想要听话跪下,可是她没有力气,直接摔在了地上。 奢奴抢先一步走上来,挡在聂嗣身前,斥道:“混账......” “好了。”没等奢奴说完,聂嗣便打断了他,紧跟着道:“我记得,来时让你带了些饼,给这个孩子吧。” “可少君......” “给她!”聂嗣脸色冰冷。 “唯。” 奢奴不情不愿的拿出包裹,取出蒸熟时间不长的粱米饼。 霎时间,周围灾民群聚而围。 “贵人,吾女乖巧,可奉贵人。” “看看我家孩子吧,她能洗衣挑水,还能侍奉榻前,贵人看看吧。” 一时间,卖儿卖女的荒唐之事,就这么出现在聂嗣眼前。 由于人围的越来越多,聂嗣看着那女孩吃完,旋即领着奢奴挤出人群。 他感觉,自己心底的某一处裂缝越来越大了。 抵达书院,一众同席围在一起激烈的议论着什么。 “吾手中金帛已尽数取出,如今城中粮价,每石千钱,怕是支撑不下去了。” “如今灾民已过五万,仅凭我们的力量,难以维系!” “诸君,前不久吾家中来信,已经断了金帛,只怕我手中已无金帛购粮了呀!” 同席们唉声叹气,纷纷道出自己的苦衷。 聂嗣大致听了同席们的议论,准备去寻夫子。可是公羊瑜和荀胤拦住了他。 “伯继,不用去了,夫子眼下已无良策。”公羊瑜摇摇头,言道:“如今,我们手中的粮食,仅能维系五日。若无朝廷援助,绝无可能成功。” “可丹水县令到如今也不愿开城,他根本没打算出手援救。”荀胤愤懑道。 公羊瑜道:“赈灾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很难成功。若是我猜测的没错,丹水县令坐视商贾抬高粮价,只怕也是为了从中取利。至于百姓生死,那位县令怕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换而言之,我们的所作所为,在丹水县令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甚至还是他们取利的选择。” 聂嗣道:“如此说来,我们注定会失败?”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是伯继,你也看见了,没有朝廷帮忙打开粮仓,我们只能斥巨资购置少量的粮食,如何能救得了上万的百姓。更重要的是,朝廷一直不出手,这些灾民便只能留在丹水书院坐吃山空,我们有多少金帛,能一直养着这上万人。”公羊瑜语气冰冷。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也很强。 公羊瑜说的没错,他们能有多少金帛,一直供养着这些灾民? 打从一开始,灾民就是个无底洞,填不完。灾民的未来也无人引领,丹水书院赈济百姓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强行为这些灾民续命罢了。 “朝廷呢,为何不见回响。”聂嗣沉声问道。 如今灾民声势这般浩大,他不相信朝廷不知道。 “朝廷?”公羊瑜‘呵’了一声,“雒阳的诸公,只怕早已忘记了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了。” 荀胤抿抿嘴唇,“灾民之事,已有数日,朝廷那边没有派遣人过来,怕是......” 他没说完,但是聂嗣明白他的意思。朝廷中枢,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些灾民。 换而言之,灾民被抛弃了。 此刻,书院深处。 闫癸气的浑身发抖,面色涨红。 “邓亥,柳齐,奸贼!” 自他上书朝廷已过数日,然则朝廷那边毫无回响,仅有的消息,还是边疆战事。 范瓘面色悲苦,十指互相交织。 “日菊,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我们该想想如何妥善安置灾民才是。据护卫来报,周围郡县的灾民已得到我们赈灾的消息,大批向着丹水书院聚来,仅凭我们手中的粮食,只怕是难以维系了。” 闫癸道:“尚逊,学子们是否能继续坚持。若是可以,我即刻启程前往雒阳,无论如何,要为灾民争取一线生机。” 范瓘摇摇头,“难,眼下吾弟子手中已无多少金帛,难以维系。” 虽说他的弟子们都是膏腴门庭出身,可说到底,那些金帛并不是由他们做主,而是由其背后的家族赋予。 似这种赈济灾民的行径,如何能得到别人的赞同和支持? 闻言,闫癸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显得十分灰败。 “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民流离失所么。”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是范瓘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了。荆州之地,义阳王的势力交错纵横,现在异族霍乱边疆,朝廷鞭长莫及,加之奸臣把政,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安置灾民。 丹水县令张德,无人可以辖制。 须臾,范瓘缓缓起身。 “予的弟子们,已经尽力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闫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布满苦涩。他没有资格去让丹水书院的学子们继续拿出金帛赈济百姓,如好友所言,书院学子们,确实尽力了。 学堂。 范瓘召集弟子们,除却周闰、贾璠二人,另外还有三四位没有参加赈灾的学子缺席。 聂嗣看着范瓘,心下隐隐感觉,夫子这次或许是有大事宣布。 “如今的情形,诸位想必都清楚。据此来看,短时间内灾民怕是不会散去。故而,书院也无法如平常一般讲学。在此,予决定,暂罢书院的讲学。诸位,且自行回去,待灾民平复,或可再来。” 声音落下,同席们顿时议论纷纷。 遣散他们是假,放弃灾民却是真。如今的情势,他们了如指掌。仅凭他们的力量,没有朝廷的帮助,确实无法继续赈济灾民。可就这么离去,他们又有些不甘心。 “夫子,弟子愿意修书一封送往族中,陈明情况,或可获援。”有弟子站出来说道。 随着第一名弟子起身,接二连三的有弟子站出来表示愿意向家族讨取金帛,用以赈济灾民。 聂嗣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就算讨来了金帛又如何? 只要朝廷一日不出手,他们就得一日养着数万的灾民,这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让他站不出来的原因不是他吝啬金帛,而是他看不见灾民获救的希望。 同样的,范瓘的想法也是如此。 “汝等皆乃仁善子,予心甚慰。” 看着弟子们慷慨解囊的摸样,范瓘内心非常高兴,无论学识如何,自己弟子能够在此情形下挺身而出,这说明他的圣贤道理没有白说。 只是,凡事要量力而行。此番赈济灾民,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现在更是如此,随着灾民汇聚的越来越多,他们迟早还是会失败。既是如此,那他就不会让自己的弟子沾惹麻烦。 “不过,予心已定,无需复言。” 言罢,范瓘在柴童的搀扶下离去。 学堂内的同席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叹息。 拳头松了紧,紧了松,袖袍鼓荡不停,长发削过脸颊,聂嗣深深吸了口气。 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了么。 聂嗣忽然感觉很荒唐,说到底,丹水书院的同席们又不是掌控百姓生计的朝堂诸公,可是大家却在这里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赈济灾民,而那些朝堂诸公却是半个回响也没有。 不对,强弓劲弩也算是回响吧。 不是自己的活儿,自己抢着干。 干了,却得不到反应,像是小丑一样。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伯继,你没事吧。” 同席们渐渐散去,公羊瑜和荀胤见聂嗣却站在原地不动,遂开口询问。 “我没事。”聂嗣轻轻摇头,吐气道:“我们走了,如此一来,灾民岂非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喝酒的公羊瑜,脸色苍白,削尖的下巴动了动,无奈道:“伯继,你有济世心,然有些事情不是光有这份心就能做成的。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介白衣,目下所做一切,或许是仁善所为,可在真正掌权者眼中,我们的所作所为并无半点值得他们放在心上的。” 荀胤咬着牙,一张方正脸变得更方。到如今,他无法反驳公羊瑜的话,因为他自己也对朝廷的不作为产生了深深的恼怒情绪。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聂嗣看向公羊瑜。 直视着聂嗣,公羊瑜眼眸动了动。 “倒是有一计。” “何计?”聂嗣追问。 荀胤看向公羊瑜。 “不过,却是两败俱伤之策。”公羊瑜轻轻摩擦着腰上酒壶,“眼下灾民已无生路,不如鱼死网破,让灾民入丹水城......抢粮!” “不可!”荀胤立即打断,“这算什么计策,这是让灾民去送死!” 罕见的,公羊瑜没有反驳荀胤。 “伯异是打算,借灾民暴动,引起朝廷重视,进而赈灾?”聂嗣猜测道。 “这是下策!”荀胤接过话,言道:“先前丹水县尉的所作所为你们都知晓,若是百姓暴动,不仅会死伤惨重,更会被丹水县令借口灾民闹事,欲盖弥彰,私下镇压!” 公羊瑜轻轻笑了笑,转而看着荀胤。 “思然,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朝廷根本没打算赈灾,水灾发生至今,已有月余,灾民流经数县,朝廷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丹水县令敢下令射杀灾民,或许是朝廷授意的也说不准。” “胡......胡说。”荀胤语气信心十分不足,旋即,他又质疑道:“既然如此,你让灾民入城抢粮,不是让灾民去送死么!” 聂嗣也疑惑的看着公羊瑜,如果朝廷真的暗中授意丹水县令镇压灾民,那提议灾民暴动,不就是让灾民去送死么。 “不抢一定会死,抢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公羊瑜意味深长的看着聂嗣二人。 荀胤咽了咽口水,不停摇头。 “伯异,此等悖言,日后少言!” 聂嗣听了也是倒吸口冷气,好家伙,公羊瑜这是在搞事啊。 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像荀胤那样严词反对。甚至,他心底竟然隐隐支持公羊瑜的想法。 是了,他可不是从前的‘聂嗣’啊。 公羊瑜将聂嗣迟疑的脸色尽收眼帘,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 “吾要去看看人世悲苦,此等壮丽场景,可遇而不可求啊。” 聂嗣分不清公羊瑜的语气到底是‘悲伤’,还是‘解脱’,亦或者是‘嘲讽’。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么?”荀胤喃喃自问,心底的悲伤和愤怒却是怎么也无法在脸上掩盖。 尽管公羊瑜说话很不中听,可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无力又无奈。 聂嗣拍了拍荀胤肩膀,安慰道:“吾等已经尽力了。” 这话,像是安慰荀胤,又像是自我暗示,安慰他自己。 他既没有特别悲伤,也没有特别的愤怒。 没有特别悲伤,那是因为他不是心怀苍生的大爱之人,况且,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尽力了。 他对得起自己的心。 没有特别悲伤,那是因为他和荀胤不一样。他不是从前的‘聂嗣’,他对所谓的朝廷,没有抱着期待。 朝廷让人失望,让他心凉,可却达不到让他在‘饱含期待而后失望’的愤怒。 好像,心变得复杂了。 视线虚化,聂嗣一时间有些弄不清自己了。 正文 第14章 尽力而为 丹水书院外面的灾民们还不知道范瓘的决定,他们天真的以为,只要抓住了这一丝生的希望,便有可能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殊不知,这一丝希望,从一开始就不是希望。 聂嗣立在树下,看得见纷乱的灾民群。此刻他的内心很复杂,既有一种‘危机’,同时又有一种‘不是自己受难’的病态。这种病态的‘超然物外’,让他不是很好受。 “很悲惨对吧。”公羊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轻声说道,“当初,我们在丹水城门口见到县卒射杀灾民开始,我就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夫子让我们帮助赈灾,我曾以为凭借夫子的威望,丹水县令或许会妥协,但是眼下,我看明白了。纵使拥有夫子那般的威望,亦不能左右当权者。” “灾民之苦,丹水县令不会感同身受。丹水百姓亦视之如洪水猛兽,恶商乘机取利,吾等不过是在为别人做嫁衣罢了。” 公羊瑜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叙述某种既定事实一样,语气没有一丝一毫波动。可在这之中,聂嗣却感到了公羊瑜对灾民之事的绝望。所谓绝望,大抵就是平静的看着世间恶事发生,而无奈的袖手旁观。 “伯异,若是依你所言,让灾民入城劫掠,那丹水百姓岂不是一样会受到伤害么。”聂嗣看着他。 公羊瑜也看着聂嗣。 “我承认,我有报复丹水县令不作为的意图在其中。可是,伯继,你看着这些灾民受苦受难,而且是朝廷袖手旁观的受苦受难,你心底就没有报复他们的想法么。” 聂嗣沉默,他心底确实有着这种想法。甚至,他曾在某一瞬间觉得丹水县令该杀!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介白身,纵使拜于显学门庭,可世俗却不会在乎我们的身份。”公羊瑜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聂嗣轻叹,“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我们如今,只能看着灾民......等死。” 世间不平事千千万,聂嗣从没有想过效仿圣贤逐一去解决,可是灾民的事情已不是‘不平事’了,而是灾难。 心情沉重的二人没心思继续聊下去,各自散了。 随后的几日,灾民们发现碗中稀粥越发的‘稀’,平日常见的丹水书院学子们身影也渐渐消失,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至六月,气温上升的同时,灾民们压抑在心中的烦躁情绪也渐渐高涨,他们发现丹水书院断粮了! 范瓘在不久之后告诉灾民,他们已无余粮可供食用。仅延续月余的书院赈灾,宣告结束。 灾民们的心情,由当初的‘极渊’到‘希望’,再次跌入‘深渊’。 丹水城,聂府。 聂嗣一身白色深衣,立于廊下,手中拿着一块木牍。这是他书院同席离开丹水留下的信件,内容无非是劝他速速离开此地。 灾民无粮可食,朝廷不闻不问,只怕灾民不久之后会暴动。 这些,聂嗣很清楚。事实上,奢奴不止一次劝他离开丹水,因为范夫子在不久前也来信,让他离开。 “少君,宋氏少君前来拜访。” 在他沉思之际,奢奴走到他身前。 “季玉?”聂嗣微微一楞,旋即将手中木牍交给奢奴,“将此物收好,我去见见他。” “唯。” 听房。 一名相貌朴实,身着紫服,满身富贵气的少年立在堂中。此人名宋圭,字季玉。 不消片刻,聂嗣抵达听房。 “见过大兄。”宋圭躬身作揖。 “季玉不必多礼。”聂嗣走过去,笑着将他扶起来,“姑母近来身子可好?” “母亲身子康健,劳烦大兄挂念。” 聂嗣颔首,旋即拉着他,俩人相对跪坐矮几两侧,奢奴奉上热汤,躬身在侧侍候。 宋圭的母亲乃是聂嗣的姑母,虽说其母乃是聂氏庶出女,不过因为聂嗣的大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待遇从嫡,且与聂嗣父辈交情颇深,兄妹之间来往也甚为亲善。 是故,宋圭自小常常待在栎阳,同聂嗣等兄弟之间颇为亲厚。 “大兄,你消瘦了许多啊。”宋圭放下热汤,看着聂嗣变得尖峭的下巴,开口调侃道:“若是叫栎阳的细君们见了,怕是要在闺中伤心了。” 前半句还挺好,后半句就变味了。 聂嗣也不奇怪这个小老表满嘴调侃,自小这个小老表就跟着姑父行商,早就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你呀,还是将你油嘴滑舌的本事留着经商吧。”聂嗣翻了翻白眼,言道:“说吧,我母亲让你带什么话来了。” “果然还是瞒不了大兄啊,当初我让李掌事送来玉佩,就猜到大兄知道了我的意思。”宋圭笑着道。 “难道,你的意思不是告诉我,你身上带着我母亲的话,警告我待在丹水不要乱跑么?”聂嗣直视他的双眼,仿佛在透过眼睛,看见他内心的想法。 这下子,宋圭稍稍尴尬了些许。 “大兄,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行了,说正事吧。”聂嗣也不想纠结这些小细节。 宋圭解释道:“大兄,这可不是我故意耍的小心思。这都是舅母的意思,她老人家担心你不愿回去,故而让我先用玉佩吊住你......” “等你抵达以后,若是我不回去,你也可以把我绑回去是吗?”聂嗣打断他的解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嘿嘿......”宋圭尬笑两声,端起热汤喝了两口,压压惊,紧跟着道:“大兄误会了,我可不敢那么做,那都是舅母的意思。” 聂嗣沉默稍许,“说吧,母亲让你带了什么话。” “舅母说,说......”宋圭磕巴一下,深吸口气,道:“说大兄在丹水帮助书院赈济百姓,乃是愚不可及,让大兄立刻回栎阳。” 聂嗣神情微沉,偏头看向奢奴。 奢奴伏着身子,快把脑袋磕在了地上。 他转过脑袋,看着宋圭,“还有呢?” “没了。” “仅如此?” “仅如此。” 聂嗣端起热汤喝了一口,言道:“若是我不回去呢?” “聂氏会断了大兄日常金帛之资。” 碰。 陶碗不轻不重地落在矮几上,宋圭的小心脏随着这一声响,跳动了一下。 “季玉在来的路上,想必是看见了灾民的状况,有什么想法么。” 宋圭略微思索,旋即道:“大兄,其实此次水灾,蔓延荆北数郡。前些时候,我随父亲前往南阳国经商,所见所闻,远比丹水这边还要凄惨。有的县令,甚至命县尉和县卒出城驱赶灾民,动辄刀剑加身,毫不手软。浪迹荆州的灾民已达数十万,其实舅母所言,不无道理,眼下朝廷不出手,仅凭一书院,想要赈济数量如此庞大的灾民,那是不可能的。” 聂嗣直了直腰背,长舒口气。 “其实我知道这些,只是我看不下去。” 见大兄语气中,并没有想象地那般固执‘赈济灾民’的想法,宋圭稍微松了口气。若是大兄真的一味想要留下来帮助灾民,他可没有胆子真的将大兄给捆绑回栎阳。 “大兄熟读圣贤之论,有此忧心也属应当。只是大兄,凡事要量力而行,不久前前往边疆的商队回来告诉我,朝廷已经和白狄还有肃慎开战,赈灾的事情,只怕是短时间内不会有起色了。”宋圭劝道。 这就意味着,朝廷在结束战争之前,只会坐视灾民流离失所。 听到这个消息的聂嗣却是一惊,难道朝廷就是因为和异族开战的事情,才没有赈灾的吗。 “季玉,白狄和肃慎是怎么一回事?”聂嗣皱眉询问。 目前他对酆朝的认知,仅存本土的州郡。九州以外的世界,他暂时还不是很清楚。 虽说酆朝雄踞九州之地,可据聂嗣所知,酆朝眼下远不止上古帝王划分的九个大州。 宋圭眨眨眼,不解的看着聂嗣,“大兄,你不记得了么,从前之时,白狄常常打通陇关,进入秦、雍二州劫掠的呀。至于肃慎,那更是我朝在北疆的大敌!” 聂嗣脸上略过一丝不自然,辩解道:“这些我当然清楚,我只是奇怪,为什么白狄还有肃慎,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南下。” “大兄的意思是说,我朝之内,有人将水灾的消息告诉了白狄和肃慎,联合异族?”宋圭瞪着眼睛猜测。 聂嗣心头一跳,好家伙,他那么说只是想糊弄过去的,毕竟他现在有的时候面对‘聂嗣’的记忆还会时不时犯糊涂,刚刚只是为了掩饰而已,小老表这脑补的。 不过,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时候,聂嗣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他一直弄不清楚朝廷为什么无视灾民,实际上是因为他所知的消息太闭塞了,相当于管中窥豹一样。 见聂嗣神情复杂,宋圭问道:“大兄,怎么了?” “没事。”聂嗣摇了摇头。 见此,宋圭道:“那,大兄,咱们何时启程回栎阳?” 聂嗣缓缓站起来,在堂内踱步一会儿。宋圭看着‘纠结’的聂嗣,心下不由得嘀咕,‘大兄真是圣贤书读的太多了,灾民与咱们有什么关系,那都是朝廷的事情’。 心里想是一回事,宋圭可不敢当面说出来。 须臾,聂嗣停下脚步,看着宋圭。 “季玉,在走之前,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大兄且说就是,力所能及,小弟绝不推辞。”宋圭正色道。 “好,先前听李掌事所言,你此来乃是为了贩卖粮食,眼下你手中还有多少储粮?” 闻言,宋圭心里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 “大兄,你是想?” 聂嗣颔首,确认了宋圭没问出口的话。 宋圭脸色顿时变得苦兮兮的,感情自己说了大半天,大兄的怜悯心还是一丝未变啊。 见小老表面露苦涩,聂嗣顿时明白他这是舍不得。想来也是,宋氏攀上聂氏之后,虽然摆脱了商贾的身份,但是说到底还是商贾起家的,心底肯定还是打着商贾的心思。 “这样吧,待回了栎阳,我交予你一件赚钱的法子。”聂嗣道。 宋圭暗自嘀咕,他才不相信这位表兄会有赚钱的法子呢,肯定是骗自己的。 不过,他也不好拒绝。 罢了,就当是给自己积德吧。 “大兄,我同意。” “好!”聂嗣面露笑容。 宋圭道:“我这便去告诉李掌事,让他停止和丹水的商贾接触。” “有劳。”聂嗣郑重抱拳。 不管怎么说,宋圭愿意帮他,算他欠下一份人情。 灾民之事,他已无能为力,最后尽一份心力,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吧。 成功与否,他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尽力了。 待宋圭走后,奢奴第一时间跪伏在聂嗣身前。 “少君,女君让奴婢时刻汇报少君消息,奴婢不敢不答应。” 聂嗣轻叹口气,“起来吧,我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 “奴婢不敢。”奢奴虽然不知道自家少君为何这般在意那些灾民,但是他知道,少君肯定因为自己向女君通风报信的事情感到恼怒。 聂嗣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奢伯,我自小得您服侍,这些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不要担心。” 事实上,他真的没有生气。奢奴的事情,在他看来很正常,哪有母亲不担心远游的孩子呢。 贾府。 “你是说,宋氏已经放弃给丹水其他商贾售卖粟粮了?”贾呙看着地上跪着的奴仆,疑惑道:“不应该啊,宋氏在其他郡没少贩卖粮食,怎么在这儿突然放手了?” “这不是很好么。”娇媚的声音传来,紧跟着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摇晃着丰盈的身子,走了出来。 奴仆见此,赶忙拜道:“见过细君。” 贾妇点了点头,径直走到贾呙身边,躺在他怀中,细指把玩着贾呙短须。 “宋氏退出,这丹水粮食的暴利,不都是我贾氏的么。兄长为何不喜反忧?” 贾呙伸手从她曲裾深衣下摆探了进去,一边享受着不可言述的美妙,一边笑呵呵的解释道:“妹妹有所不知,这宋氏乃是雍州巨商,在天下名气远播,此番他们舍弃丹水利益,我担心他们是不是想玩阴的。” “咯咯咯。”贾妇媚笑一声,不知是因为贾呙的话,还是因为感受到了强有力的大手。 “宋氏再怎么厉害,手也伸不进丹水,兄长放心便是。” “倒也是。”贾呙想了想觉得没毛病,遂吩咐道:“你去吧。” “唯。”奴仆躬身退下。 “好妹妹,这次我们玩个其他花样如何?”贾呙看着怀中的美少妇,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郎君,奴家都依你。”贾妇媚眼如丝。 门外,正准备寻贾妇的贾璠停下脚步,看着屋中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躯体,双眸通红,一股热流直冲天灵盖。 贱人,欺人太甚! 正文 第15章 三观崩碎 丹水书院赈灾断粮已有三四日的功夫,灾民们再度陷入了饥荒中。相比较上一次饥荒,这一次无疑更让他们感到悲伤绝望。在生的希望中逐渐走向绝望,无论换成是谁,都无法接受。 当聂嗣率领着宋氏粟粮队伍抵达书院的时候,他看见成千上万的灾民在路上游荡,无数尸体倒在路边。 活着的人没有生气。 死去的人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枝头的乌鸦‘呱呱呱’的叫着,仿佛勾魂锁命的使者,为这本就绝望的气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死气。 “生者,不如死亡。” 聂嗣坐在车中,双眸之中难掩忧虑。 “大兄所言有理,或许死亡才是这些灾民最好的归宿。”一旁的宋圭轻声说。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死亡真的是这些灾民最好的归宿。死了一了百了,不用煎熬着饥饿的痛苦,长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问题是,朝廷真的没有选择吗? 聂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酆朝中枢的大臣们是何等摸样了。 “大兄,我们现在只剩下五千石粟粮,怕是无济于事。” 这是宋圭弄不明白的地方,先前他们二人已经聊的很清楚了,若没有朝廷出手赈灾,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为何大兄还是不死心要继续赈灾呢? 他想不明白。 “我知道。”聂嗣轻声道:“季玉。” “嗯?” “为兄做事,不求对得起皇天后土,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宋圭细细咀嚼着,似乎有些明白大兄的意思。 不多时,聂嗣再次见到范瓘。同样的,还有夫子的好友闫癸。 几日不见,夫子似乎较之以往,脸上少了些生气,多了些哀气。想来,灾民的事情,怕是让夫子心情沉重吧。 “夫子,弟子送来五千石粟粮。”聂嗣拱手道。 范瓘诧异了一会儿,旋即道:“伯继,你应当明白眼下灾民的处境,区区五千石粟粮,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弟子明白,只是弟子回去之后前思后想,还是决定尽最后一份心意。”聂嗣眼皮垂了垂,接着言道:“不论成功与否,弟子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圣贤。” 所谓对得起圣贤是他胡扯的,他只是想自己内心好过一些。 说来好笑,灾民的事情,可以说和他聂嗣半点关系没有,可是他却无法狠下心置之不理。 说到底,灵魂深处的那个人,不是‘聂嗣’。 范瓘笑了,“好啊,你有如此心意,不枉予的一番教导。伯继,你有心了。” 闫癸亦是赞赏道:“栎阳聂氏,仁善之家。” 一直跟在聂嗣身后没说话的宋圭,听了闫癸的话,下意识瞅了一眼闫癸,没有过多言语。 当书院上空飘荡起炊烟之时,原本双目无神的灾民们纷纷眼露金光,仿佛看见了宝贝一般。 “放粮了!”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紧跟着灾民们如同蜂群一般,乌泱泱的朝着书院涌去。 看着争先恐后奔来的灾民,聂嗣心底安慰了些许,同时又感到惭愧。 他亲手给了灾民希望,可是不久的将来,时间会撕碎这一抹希望,只留下绝望让灾民们品尝。 “大兄,你做这些有何用?”宋圭摇摇头,“这些灾民可不会知道是大兄拿出粮食救济他们。” “或许吧......” 话没说完,一名壮汉来到聂嗣身前。 “多谢明公相救!” 此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栾冗。 宋圭看着抱拳言谢的栾冗,嘴巴动了动,有些小尴尬。 “不必如此。”聂嗣抬手虚扶,遂好奇问到:“栾兄是如何得知,这些粮食是我送来的?” 栾冗道:“大家都知道,若不是范夫子和书院的学子们慷慨解囊,我们早就饿死了。且,断粮至今,唯有明公前来,一想便知,一定是明公送来的粮食。” 聂嗣笑了笑,无意见瞥见栾冗手上满是缺口的陶碗,碗中的稀粥还散发着热气。 “栾兄,这点粮食,你应该吃不饱吧。” “不瞒明公,这点稀粥,某塞牙缝也不够。这都是给老母亲吃的,某随便挖些野菜便能对付。”栾冗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野菜? 怕是早就被灾民们挖完了吧。 “栾兄至孝。”聂嗣抱拳。 不用想聂嗣也知道,栾冗怕是经常饿肚子。 “对了,有件大事差点忘记了!”栾冗一拍额头,看着聂嗣,言道:“明公,昨夜某上山寻野味,碰巧救下一人。此人苏醒之后,直言要见范夫子,可是方才某寻了半天也未见到夫子,还望明公相助。” 这个时候,宋圭不满道:“你这莽汉,好不知趣,我大兄与你攀谈,乃是给你颜面,你却叫我大兄为范夫子引见生人,是何道理。” “季玉。” 聂嗣打断他,旋即看着栾冗,解释道:“栾兄有所不知,近来夫子为了赈灾之事殚精竭虑。他老人家本就上了年纪,这些日子精力消耗,眼下正在安歇。若是生人,我怕是也不好为你引见。” 栾冗并未将宋圭的话放在心上,说道:“明公,那人说自己叫贾璠,乃是书院学子。” “贾璠?!”聂嗣一惊,“他真的说自己叫贾璠?” “不敢欺瞒明公,眼下那人正在窝棚中安歇。” 聂嗣稍一沉吟,便叫栾冗带路。若那人真是贾璠,那他一定是认得的。 须臾,几人来到栾冗安置母亲的窝棚。 乱糟糟的,空气中弥漫着灾民汇聚的恶臭味道。 聂嗣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贾璠,只见他浑身衣裳破烂,一条手臂不翼而飞,伤口被黄泥堵住,满脸苍白,倒在柴禾上不省人事。 “果真是他。” 对于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的赘婿,聂嗣印象比较深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德昂,这几位是?”栾母看向聂嗣等人。 “母亲,这位就是孩儿说的那位明公,这次也是明公送来的粮食。”栾冗在一旁解释。 闻言,栾母顿时躬身一礼,“多谢明公相救之恩。” “不敢,老人家请起。”聂嗣将之扶起,惭愧道:“当不得明公二字,我只是略尽薄力。” “若非明公,老身早已亡故,明公仁善之举,老身铭记于心。” 聂嗣笑笑,旋即走到贾璠身边。 紧跟着,栾冗走过来蹲下,指着贾璠的断臂,解释道:“昨夜某上山寻猎,碰巧看见此人陷落虎口,于是将此人救下。只可惜,救的晚了些,他的一条手臂还是被恶虎给吃了。” 宋圭嗤笑,“你这汉子,口气倒是不小。我承认你身高体壮,可你说,此人是你从虎口救下,真是天方夜谭。” “你不信?”栾冗看向宋圭。 “我不信。”宋圭居高临下,鼻孔看人。 栾冗看向聂嗣,只见聂嗣也是眼露出疑惑。 说实话,聂嗣确实不太相信,从虎口救人,怎么想怎么觉得扯。 “好,你们等着。” 说完,栾冗起身走到窝棚里面,掀开柴禾,从里面搬出东西,‘哐’的一声,扔在宋圭脚底下。 正是一头被扒皮削肉的虎骨! 聂嗣倒吸口冷气,这具虎尸,被吃掉了一半的肉,还剩下后半截,鼻翼稍微动一动,能闻得见虎尸上传来的血腥味。 “信了吗。”栾冗看着宋圭。 宋圭瞪得眼珠子快跳了出来,以他的眼力,自然明白这头恶虎刚死不久。 这莽汉,竟有搏虎之力? “信了。”宋圭的脸,变戏法似的,换上一副笑脸,拱手道:“栾兄真乃猛士也!” “不敢当,某只是吃得多,力气大些罢了。”栾冗语气硬邦邦的回答,想来是因为宋圭的质疑,让他感到不爽的缘故。 聂嗣道:“不管怎么说,栾兄乃是我见过的第一位,能搏杀恶虎之人。” 太夸张了,居然真的有人能杀掉老虎,聂嗣被震的不轻。 面对聂嗣,栾冗语气变得缓和,“某不敢言勇。” 宋圭舔了舔嘴唇,问道:“栾兄,那恶虎的皮毛呢?” 话说出口,聂嗣就知道宋圭打得什么主意,不过他也没空想这些,而是轻轻呼唤贾璠,看看能不能将之唤醒。 栾冗道:“虎皮某一直留着。” “我出一千钱,栾兄能否割爱?”宋圭露出他商贾的本质。 栾冗摇头。 “两千钱。”宋圭加价。 他还是摇头。 “五千钱!” 栾冗拒绝道:“虎皮某不卖。” “那你要多少,出个价吧。”宋圭财大气粗,“只要虎皮完整,任你开口。” “多少某都不卖。”栾冗道:“那虎皮,某要送给明公。” 正在呼唤贾璠的聂嗣,听了栾冗的话,不解的看着栾冗。 “为何要送给我?” “若非明公无私相救,某与母亲,怕是早已身亡。某虽不识圣贤之论,却明白,受人恩惠,当偿还之。或许明公看不上,但这是某的心意。” 这话他倒是没说错,刚来丹水之时,他与母亲饥肠辘辘,若不是丹水书院的一碗稀粥吊着,怕是早早的被司命勾去了魂魄。 对于虎皮什么的,聂嗣只是感到好奇,并没有一定要得到手的占有欲。 “栾兄,这位乃是我的亲善兄弟。眼下,你正缺粮,若是你愿意将之卖给他,我愿从中说项,为你讲个好价钱。如此,栾兄得了金帛,便能换得一些粮食,也好充饥。”聂嗣道。 “若是明公本意,某愿从之。” 这就让聂嗣迟疑了,他劝栾冗卖虎皮,有两个打算。一是看自家小老表确实想要,二也是想给栾冗换些粮食。 他的本意,可不是这个啊。 就在聂嗣左右为难的时候,贾璠‘呜咽’一声,悠悠的醒了过来。待他视线逐渐清晰之时,便看清了身边的男子乃是自己的同席,聂嗣。 “伯继......” 这一声,打断了聂嗣的思绪,他连忙看向贾璠。 “你没事吧。” 贾璠稍微动了动,断臂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咬着牙吸了口冷气。 “你最好不要乱动,某不是大医,只能用黄泥为你止血。”栾冗沉声道。 贾璠颔首,看着聂嗣,虚弱道:“本想去见夫子,但是见到伯继,也足够了。” “需要我为你通知贾氏,让他们派人接你回去吗?”聂嗣看了一眼断臂处的黄泥,不由得感慨贾璠真是命大,这都能吊着一口气不死。 “千万不要!”贾璠神情激动,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让他脸颊扭曲。 聂嗣疑惑的看着他。 贾璠惨笑两声,旋即道:“伯继,我怀中有一份帛书,上面记载之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将之交给夫子。” “好,我知道了,可是你身受重伤,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危。”聂嗣道。 贾璠摇了摇头,神情变得坦然。 “这一切都是我的命,早在几年前,我就该死了。拖到如今,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如今......如今,我亦不甘,不能手刃那贱妇,我不甘心呐!” 说到最后,贾璠脸颊变得潮红,他紧剩的一条手臂抓着聂嗣,目眦欲裂,“伯继,我恨啊!” “这苍天,何其不公。这世道,何其浑浊。肉食者欢,庶民者卑,无序无常,无欢无乐。守序者苦,鼠辈猖狂!” 仿佛是穷尽毕生的力气,贾璠喊得让人心颤。 瞳孔中的生机逐渐涣散,失去焦距,抓着聂嗣衣袖的手渐渐松开,贾璠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聂嗣缓缓伸手,探他鼻息。 “他...死了。” 直到这一刻,聂嗣仍旧不明白贾璠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能感受到贾璠心中的不甘心,怨恨,甚至疯狂。 到底,他经历了什么? 宋圭等人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们也能看得出来,贾璠死的不甘心。 “明公,此人,该怎么办?”栾冗问道。 聂嗣迟疑道:“交给夫子处置吧。” 他原本想将贾璠送还贾氏,可是听贾璠的言语,似乎深恨贾氏。而且,聂嗣隐隐觉得,贾璠的死,很可能和他口中的‘贱妇’有所牵扯。 这个贱妇,若是他猜测的没错,应该说的是其妻贾妇吧。 “对了大兄,刚刚他说,他怀中有一份重要的帛书。”宋圭提醒道。 闻言,聂嗣忍着心中对尸体的排斥,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一份帛书。 帛书上所写是一封信,一位名叫贾呙的人,写给义阳王的信。信中的内容,主要讲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和灾民有所牵扯,大致意思是说,他已经和丹水县令张德达成一致,成功将灾民逼迫至绝境。 其次,讲的是丹水书院赈灾之事,他略施手段,将荆北诸郡县的灾民都引了过来,成功破坏丹水书院赈灾,并且大赚一笔。 最后,贾呙准备和一位姓马的望气士实施最后的手段,将灾民尽数扼杀在丹水,进而逼迫灾民造反,引大军进入南乡郡。 看完后,帛书被聂嗣手掌揉成一团,死死的捏在手心。他捂着头蹲在贾璠尸体侧边,双眸紧闭。 头疼死了! 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灾民也好,朝廷置之不理的态度也罢,全都是人祸! 可怜的灾民,只是某些阴谋家想要造反的工具! 原来是这样,冷酷的不是天,不是朝廷,而是人! 他早该想明白的,早该想明白的。他不该心中留着那份不知所谓的天真,不该做这些啼笑皆非的蠢事。 他是个笨蛋! 聂嗣啊聂嗣,你早该看明白的,早该看懂的! “大兄,你怎么了?”宋圭走过来蹲下,拍着聂嗣肩膀,神情担忧。 他不明白,为何大兄看了帛书,会面露痛苦之色。 难道,这帛书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额头出现细密的汗水,聂嗣缓缓睁开双眸,眼中神色渐变。 心中某一块地方,有一样东西,‘啪啦’一声,粉碎! “我无事,当务之急,立刻去见夫子!” 栾冗抱拳道:“某愿相助明公。” 聂嗣站起身,朝着栾冗点头,“有劳栾兄。” 言罢,众人带着贾璠的尸体,直奔书院而去。 正文 第16章 各有选择 与此同时,贾府却是一片肃杀之景。 贾呙左臂缠着白布,身靠凭几,两只眼发出噬人的凶芒。在他身边,以往行姿放荡的贾妇亦是满脸怒容。 昨日夜里,那个一直被他们蔑视的贾璠,居然趁着他们二人欢好之时,暗下杀手。贾呙当时正要一泄如注,不查之下,为贾璠所伤。 眼下,让贾呙暴怒的不仅是贾璠坏了他的好事,而是他丢失了一份重要的帛书,那封帛书是他写给义阳王的书信,里面所记之事,事关重大,容不得泄露丝毫。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由于在欢好之时,被贾璠所惊,他隐隐发现自己的小兄弟好像不能抬头了! 这是最让他暴怒和不能接受的。 “大人,我们已经搜遍了丹水城,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一名护卫躬身禀报。 闻言,贾呙怒气爆发,抓起矮几上的香炉掷去。‘碰’的一声,香炉砸在护卫额头,灼热的香灰洒满护卫满脸,烫的护卫倒地翻滚,捂着脸哀嚎。 “一群废物!” 他大吼出声,骂道:“你们连一个瘸子都抓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 声音落下,贾呙拔出腰间三尺剑,走上前,朝着护卫连捅三剑,当场捅死那护卫。 一旁的贾妇吓得不敢出声,捂着脸看也不敢看。 捅死护卫,贾呙仍旧无法发泄自己内心的怒火,遂持剑在屋内乱砍一通,将摆设砍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大人。”一道声音传出,紧跟着一名灰衣人走进屋中。 贾呙撑剑,看着那人。 “马天师,你怎么来了?” 马季戊呵呵一笑,拱手道:“托大王庇佑,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见贾呙满脸怒容,马季戊不急不慢道:“那人既然盗了帛书,自然是不可能留在城中,现下那人若是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地方能去。” 来时,马季戊已经知道贾府发生的事情。 “什么地方?快说!”贾呙急忙追问。 “丹水书院。” “丹水书院?” 马季戊点头,“贾璠曾是书院学子,是为范瓘弟子。若是他看了帛书的内容,只有去往丹水书院一条活路。更何况,现在丹水书院汇聚上万灾民,那是他最好的藏身之所。” “我派人去丹水书院。”贾呙道。 “不可。”马季戊打断。 贾呙提醒道:“你可知道帛书的重要,你可明白我要杀其之心!” “我知道,只是大人可曾想过,眼下书院上万灾民群聚,就算我们派人过去搜查,真的能查出来吗?” “而且,若是那封帛书已经交到了范瓘手上,即便杀了贾璠,那也没什么用了。大人,若因泄一时之愤,而耽误了大王的大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马季戊缓缓说道。 闻言,贾呙怒容一滞,旋即狠声道:“难道,留在此地坐以待毙吗!” “不,我们要主动出击!”马季戊回复。 “主动出击?”贾呙先是一楞,旋即明白什么,言道:“你打算现在就开始吗?” “为什么不做?”马季戊嘴角一勾,“现在丹水书院已经断粮,撑不了多久,那些贱民也即将濒临毁灭。眼下,正需要我们推他们一把,彻底把事情做成!” 贾呙皱眉,拖着剑在屋内来回走动,剑身的血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血线,剑尖与地面发出‘呲呲’的摩擦声。 贾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离开。 “不知大人有何顾虑?”马季戊看着来回走动的贾呙,出声询问。 “马天师,我们原先的打算可是先离开丹水,再实施手段。若是我们留在丹水,万一到时候控制不住,牵扯到我们自己,那该怎么办。”贾呙停下脚步,看着马季戊。 “大人尽管放心,只要提前贮藏清水和粮食即可。待事成,那些贱民必反!”马季戊道:“而且,那个贾璠若是藏身灾民之中,必然不可能善终。” “后续呢,那件事也做成了?”贾呙问道。 马季戊狞笑,“大人放心,一切早已安排妥当。此番,定叫那不愿归顺的周氏易主!” 见此,贾呙眸色冷酷。 “好,就按照你说的去做!” “唯!”马季戊抱拳退下。 贾呙一剑钉在地板上,咬牙切齿道:“贾璠,我要你不得好死!” 丹水书院。 闫癸看完帛书,颤抖着手,将其放在矮几上。在他的对面,跪坐着范瓘。 “果然是他,好贼子,好贼子!” 范瓘没有闫癸那么生气,因为他们先前早已猜测,义阳王就是搅乱灾民的幕后黑手,现在不过是证实了而已。 “眼下再计较这些已是无用,若是予猜测的没错,此番义阳王让人暗中镇压灾民,乃是为了逼迫灾民造反。趁着朝廷大军在边疆对付异族,出兵南乡郡,图谋荆州。” “他在痴心妄想!”闫癸‘哐’的一声,猛拍矮几。因为愤怒,面容几近扭曲。 “你能阻止他吗?”范瓘反问。 “我......” ‘不能’两个字,闫癸死也不愿说出口,哪怕这是事实。 “尚逊,我们真的要坐视义阳王占据荆州,裂土而王吗?!” “除非你能说服朝廷立刻赈灾,否则灾民迟早会反。到时,朝廷大军在外,义阳王便能借机出兵,以‘镇压造反’为名,占据荆北。那时,朝廷无兵,谁能阻止义阳王。”范瓘道:“凭你?还是凭予?” 闫癸心冷了。 范瓘叹道:“水灾,异族为祸,义阳王趁机寻衅,徒之奈何?日菊,其实你清楚,眼下朝廷对付白狄和肃慎,已是不可能抽调兵力对付义阳王。邓亥、柳齐二人,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义阳王翻脸。若是予猜测的不错,义阳王之后出兵南乡郡,占据荆北,邓亥和柳齐也不会派兵阻止。” “此二人,饕餮之性,国之奸贼,视权柄如性命。义阳王只要不攻打雒阳,此二人便不会真的和义阳王撕破脸。” “可是,义阳王狼子野心,他们不会看不见。难道他们愿意养虎为患,坐视义阳王逐步蚕食荆州,做强做大吗?”闫癸不死心道。 范瓘冷冷一笑,“日菊,你要明白,奸臣之能,在于揣摩帝心。故此,他们才会被先帝委以重任,担任辅政大臣。可是,这不表明他们是能臣。奸臣者,心狭而短视,得过且过,能安即安。你想要他们放弃荣华富贵,去同义阳王打一场不知胜负的战争,那是痴人说梦。”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在闫癸心里。血淋淋的现实,让闫癸痛苦不已。 闫癸手肘抵着矮几,手掌捂着额头。 “真的,没办法了么。” “大医者,怕是也救不了弥留之人。”范瓘苦笑,“更何况,你我二人,不过小小医工,何德何能,救得了大酆啊。” 俩人沉默数息,范瓘道:“相比较将来的战争,予更在意,这帛书中所写的‘最后手段’,究竟是什么?” 闻言,闫癸思索片刻,分析道:“眼下,我们的赈灾已被他们扰乱,灾民无粮可食,迟早还是会反。这最后的手段,恐怕是为了加快灾民造反的日程。” “有道理。”范瓘应了一声,旋即又是沉默。 须臾,闫癸卷起帛书,收于怀中,眸色坚定道:“不管如何,此事我要上报朝廷。邓亥、柳齐若是不出兵,那我就联合朝臣给他们施压,逼迫他们出兵,决不能叫义阳王的奸计得逞!” “日菊......你,唉,何必呢,你这一去,怕是会九死一生。”范瓘不看好闫癸的决定。 闫癸坦然一笑,“尚逊,我顶着‘天使’的名号,却在丹水碌碌无为,只能坐视生民受苦受难而无所作为。书院学子为了赈灾忙前忙后,而我却只能自怨自艾,这可不行。只此残躯向雒阳,誓报先帝知遇恩。回首莫看青葱岁,无悔缟素太白头。” 随着闫癸最后的念诵,范瓘眼眸渐湿。他想起了当年心怀天下的自己,亦看见了颓然离开朝廷的自己。 “日菊,壮也!” 闫癸哈哈一笑,起身朝着范瓘拱手作揖,待他直起身子,言道:“尚逊,我此去,若是不能回来,你且代我看看......看看,大酆还有没有变好的那一日!” 言罢,他转身潇洒离去,不带走一片尘埃。 范瓘颓然的低下头,似乎已经看见了好友将来的下场,听见了他的噩耗。 靠在书院墙壁上的聂嗣,看着闫癸大笑离去,神情莫名。 事实上,他并没有听见夫子和闫癸谈论了些什么,可是他猜测,得知帛书内容,夫子和闫癸二人,应该一样愤怒吧。 “伯继,进来吧。”范瓘的声音传出。 聂嗣转身,稍微整理衣袖,走进屋中。 “夫子。”聂嗣躬身一礼。 “坐吧。” “唯。” 待聂嗣跪坐下,范瓘方才道:“帛书的内容,你看了吧。” “看了。” “是否感到心寒。” “回夫子,弟子确实感到心冷。所谓灾祸,原来是他人利用的工具,受害的却是无辜百姓。”聂嗣平静的注视着范瓘双眸,“那位义阳王,究竟是谁?” 范瓘笑了笑,似乎猜到了弟子会这么问,遂叙述道:“义阳王公叔氏,我朝立国天子,敕封的异姓王之一。公叔氏先祖,追随立国天子征伐天下,因功,封于荆州义阳国。历经数代积蓄,底蕴深厚。” “可他现在,准备反叛。”聂嗣道。 范瓘颔首,“不错,此番义阳王胆敢暗中行此恶事,实乃天灾人祸所致啊......” 顿了顿,范瓘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聊这件事情。 “伯继,南乡郡与义阳国毗邻。若是依照帛书中所说的消息,怕是不久之后,义阳国会派兵进驻南乡郡。你不是荆州人士,无需受此无妄之灾,速速回雍州去吧。” “那夫子准备怎么办?”聂嗣问道。 “予生于此,长于此,如今一副老骨,也当埋于此。” “夫子,可随弟子前往雍州避难。” 范瓘摇头,“不想折腾了,勿要复言。” 见此,聂嗣也没有出口再劝。实际上,他确实准备走了。继续留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难发生。而且,继续留下去,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夫子,弟子告辞。” 聂嗣起身作揖。 范瓘看着聂嗣,教诲道:“伯继,你有仁善之心,本是好的。只是却要谨记,人无伤虎意,虎有噬人心。将来若是出入朝堂,当小心提防鼠辈竖子。予,不求汝能造福百姓,但愿汝,莫失良善之心。” “夫子教,弟子不敢忘。”聂嗣拱手,又是一礼。 范瓘捋了捋胡须,似是想起什么,从腰间取下一块圆润碧绿的玉佩。 凝视着玉佩一会儿,范瓘朝着聂嗣招招手。 聂嗣走过去,蹲下。 “来,手伸将过来,此物赠汝。” 聂嗣双手并拢,接过玉佩。 这只玉佩,半个掌心大小,圆月状,通体温润,上面雕刻一只‘松下卧鹿’,栩栩如生,一袭碧绿之色,生机盎然,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夫子,这......” “收下吧。”范瓘合上他的手指,笑着道:“佩戴此玉,可令人静心宁神。” 聂嗣眸光闪烁,行了一礼。 “长者赐,不敢辞。” 收下玉佩,悬于腰际,聂嗣拜别范瓘。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起贾璠。因为帛书的内容已经告诉他们,想为贾璠讨个公道,无异于痴人说梦。既是如此,何必为自己徒添烦恼呢? 凡事,量力而行。 他知道,这一走,很可能与范瓘再无相见之日。只是,他们二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 离开书院,聂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旋即踏步离去。 不远处,宋圭仍旧缠着栾冗,想要收购其手中的虎皮。 见聂嗣归来,宋圭问道:“大兄,如何了?” 聂嗣道:“无事,夫子告诉我,让我尽快离开南乡郡。” “好啊!”宋圭高兴抚掌。 他来这儿的主要目的,还是将聂嗣给劝回栎阳。至于卖粮食,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聂嗣看向栾冗,稍作沉吟,说道:“栾兄,你我相识,我也不瞒你。如今书院虽得粮食救济,但是撑不了几日,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栾冗微微沉默,他自然知道聂嗣没有骗他,可问题是他该去什么地方? 逃难至此,还能再逃去什么地方呢? 一边的宋圭眼珠子转了转,轻咳一声,“栾兄若是不弃,吾宋氏尚缺一名行商护卫,每月五百钱,吃喝管饱,栾兄可有意向?” 这家伙,看中栾冗的力气了吧。 聂嗣暗自摇头,懒得戳穿小老表的小心思。 栾冗看了一眼宋圭,虽然他知道宋圭说的应该是真的,可是他对宋圭没什么感觉。而且,此人动辄利字当先,只怕非易于之辈。 旋即,栾冗朝着聂嗣抱拳。 “敢请明公,为某指名道路。” 宋圭被华丽丽的无视,嘴角抽了抽,哼了一声不发一言。 聂嗣眨眨眼,一时间有些糊涂,这种决定未来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他? “栾兄,我实在不好替你做决定。” “明公仁善,某愿追随明公,为明公驭马执盾,还请明公勿要推辞!”说着,他抱拳单膝下跪。 “不可。”聂嗣连忙将他抬起,却发现自己根本搬不动栾冗。无奈之下,他只能苦笑道:“栾兄,你错看我了。” 仁善,非他本心。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心底仅存的天真在作祟罢了,经此一事,日后的聂嗣,绝不会天真了。 栾冗坚定道:“明公仁善与否,众人皆能看得出来。且,若非明公相救,某与母亲,只怕早已埋骨异乡。母亲常对某言,知恩图报。明公于某,有救命之恩,相助之义,望明公收纳。” “栾兄,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得下来。你能搏杀恶虎,足可以证明,你能活得好好的。”聂嗣道。 闻言,栾冗苦笑,“明公,搏杀恶虎,只能看运势。某不可能每次都恰巧遇上恶虎,再者,当时初来南乡郡,若非书院赈灾,某早已死了。” 见他神色坚定,聂嗣一时间也有些难以下决定。须臾,聂嗣言道:“这样吧,你先回去与你母亲好好商量,若是下了决定,可在丹水城东门等我。” “好,某这便回去告知母亲,明公告辞。” “嗯。” 看着栾冗高大的背影,宋圭拱手笑道:“恭喜大兄,得一忠卫。” “此话何意?”聂嗣不解的看向他。 宋圭道:“弟,虽来这丹水书院不久,可却看得通透。似栾冗这般,一家俩人逃难,若得救济,必定全家争相上前领粮。可栾冗每次只领一碗,侍奉其母,足可见此人守规矩,孝悌义。其次,大兄布恩上万灾民,唯此人谨记于心,言行举止,极为尊崇大兄。此人既无投好之意,更无贪婪之像。最后,知恩图报,不为利所动,且身负搏杀恶虎之力,难道不该恭喜大兄吗。” 聂嗣嘴角,隐晦的勾起微小弧度,一闪而逝。 “你是在惋惜虎皮,以及失去一位行商护卫吧。” “大兄慧眼。”宋圭大大方方地承认,“弟,确实看中此人。只可惜,天意不可违,他既看重大兄,弟也无话可说。” 聂嗣拍了拍他肩膀,踏步离去。 正文 第17章 临别赠画 离开丹水,最高兴的莫过于奢奴和宋圭。当听说聂嗣准备离去,奢奴回到府中便指挥仆从开始收拾东西,那摸样,仿佛在逃难一样。其实倒也不怪奢奴这般样子,实在是灾民群聚丹水,让他内心很没有安全感。 更何况,自家少君抑制不住自己的怜悯心肠,三番两次出手帮助灾民。在奢奴看来,这灾民和他们聂氏可没有半点关系,根本就不应该去管这种烂摊子。 好在,少君终于认清现实,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小心点,这竹简可是宝贝,小心安置在箱子中,要轻拿轻放!” “那对金瓶价值不菲,你们仔细些!” 庭院中,奢奴提醒的声音一刻也未断绝。 聂嗣负手立在廊下,平静地看着仆从们收拾行李,整个人大脑放空了一会儿。 宋圭去城中处理后续的事务,明日会与他们会合,一起赶回雍州。 既然得知了那位义阳王准备谋反,聂嗣也不会继续留下来等死,走的迟了,说不定会丢掉一条小命。 “少君,可需要置办些什么,带回栎阳?”奢奴走到他身前询问。 “什么意思?”聂嗣不解的看着他,听奢奴话中的意思,他回去还得带礼物? 奢奴也只是例行一问,没想到自家少君好似什么都不懂一样,遂解释道:“少君离家已有年余光景,此番回去,族中兄弟姊妹定会寻时间上门拜访少君。少君乃是大宗少主,若有旁支兄弟拜访,是要回些礼的。” “这些礼也不必太过贵重,少君的心意到了,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 闻言,聂嗣恍然。他倒是忘记了这些,“你看着置办吧。” “唯。” 奢奴躬身退下。 旋即,聂嗣回了正房收拾东西。虽说竹简帛书等贵重物品,奢奴已经提前向他报备,并且收好。但他自己也有一些东西收着,需要他亲自整理,随身携带。 大抵的几样,都是他自己闲来无事,动手制作的小玩意。例如,刻着‘数字’的木牍,画着‘萌图’的帛画,还有一些记载在竹简上的随笔记录。 轻轻的摩擦着竹简的毛边,聂嗣看着上面记载的几条‘赈灾要记’,脸上露出些许失落,旋即将其丢进火盆中。 那些,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半个时辰后,奢奴置办东西回来。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公羊瑜和荀胤二人,说来也巧,奢奴出去置办东西,恰巧碰上公羊氏和荀氏两家的仆从。 由于三家少君相识,他们仆从之间关系也甚为亲善。闲聊之下,得知他们都准备不日离开丹水。得知消息的公羊瑜和荀胤不约而同的来到聂嗣府邸。 “伯异,家中无酒,你可别怪我。” 三人落座,奢奴奉上热汤,领着公羊氏和荀氏的仆从离开。 公羊瑜摆摆手,“说这些作甚,书院同席们,谁不知道你聂伯继为了赈济灾民,拿出数百金购粮。我虽好酒,可却不是不通情理之辈。” 他很清楚,经过一番赈灾,以往钱袋丰厚的同席们,早已变成了穷光蛋。 聂嗣笑了笑,言道:“我原以为,你们应该早就离开了才对。” “终究还是意难平啊。”荀胤放下陶碗,不甘心道:“若是将赈灾看作一场战争,那么我们都是逃兵。不战自溃,畏敌而逃,着实令人蒙羞。” 公羊瑜轻哼,似是对荀胤的话不以为然。 “若是依你所言,我们确是逃兵。只是我们虽是逃兵,可我们却和敌人撕杀过,相比较那些按兵不动的鼠辈,我们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圣贤教诲。” 面对这番话,荀胤很清楚公羊瑜在骂谁。只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反驳,事实摆在眼前,说其他的都是废话,只能忍气吞声。 “我说二位,这马上就要分别了,你们能不能想着对方的好,忘记对方的不好。说不定,此番一别,我们便再无相见之日了。”聂嗣苦笑着劝解。 他对公羊瑜和荀胤的不合,算是看通透了。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对付,明明事实摆在眼前,但是观念什么的还是难以达成一致。或许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吧。 公羊瑜讨厌不作为的朝廷,荀胤则对朝廷的不作为感到心寒,可却不会讽刺朝廷。 说起来,聂嗣的一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代,友人相别,若想再见面,可不简单,有的人一别就是十几年。甚至,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 “呸呸呸。”公羊瑜哼道:“伯继,此等丧气话莫要说了。再者,我们三人相距可不远,若想再见面并非难事。”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聂嗣和荀胤都在雍州,公羊瑜所在的上洛郡与聂嗣所在的华阳郡毗邻,近得很。 荀胤颔首,“不错,伯继可别胡说,日后相聚,可得再辩。” 兴许他自己也清楚,这离别之时,不谈让人心塞的赈灾之事会更好,因此顺着公羊瑜的话头,开起了玩笑。 聂嗣不置可否,他也只是厌烦了赈灾的事情,尤其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人为在背后搞鬼,因此更加排斥聊起这件事情给自己添堵。像是一个高傲的失败者,不愿说自己失败了。 “此番回去,你们都有什么打算?”公羊瑜笑着问道。 荀胤回复道:“我打算回扶风国,待在族中治学,熟悉族中事务,为双亲分担压力。” 他所说的扶风国和聂嗣所知的义阳国还是有所差别的,扶风国原本也是异姓王的封地,后来断了传承,被朝廷变成了一郡,只是名字未改,依旧叫扶风国。 “伯继呢?”公羊瑜看向聂嗣。 “先回华阳郡,以后,再看看吧。”聂嗣说完,问道:“伯异呢,打算做什么?” 似他们这种膏粱子弟,除了进学,其余的吃喝拉撒完全不需要考虑,可以说人生已经如没有梦想的咸鱼一样。哪怕天天留在族中躺尸,祖上积攒的家底也够他们挥霍一辈子的。 公羊瑜道:“我打算去各地游学,看看走走。留在族中可没有什么意趣,不如出去转转,长长见识。” “顺便尝遍各地美酒。”聂嗣笑着打趣。 公羊瑜哈哈大笑,“还是伯继懂我,一眼看穿我的想法!” 说来,他也是好酒之人,否则不会愿意拿出五十金购买所谓的丹阳酒,只能说那位郭老宰客宰对了人。 荀胤提醒道:“你还是不要出去为好,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几年九州不会太平。” “为何这么说?”聂嗣不动神色的询问他。心底却是在猜测,荀胤是不是也知道了义阳王准备造反的事情。 公羊瑜也看向他。 荀胤解释道:“或许是臆测吧,灾民的事情朝廷不闻不问,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简单,透露着诡异。” 能不诡异么,荆北郡县,纷纷用强弓劲弩驱赶百姓,这种事情可不是盛世王朝能出现的。 “啧啧,思然,你能这么想才对。”公羊瑜道:“若是太平盛世,怎么也不会轮到我们这些学子赈灾。” 他的语气中,难掩嘲讽之意。 聂嗣说道:“思然说的有道理,你最好还是留在族中为好,现在外出游学,还是太危险了。” 他本打算告诉他们二人义阳王准备造反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无妨,我是游学,不是游侠,只要不闹事,无大碍的。”公羊瑜笑着道。 见此,聂嗣便问道:“伯异可想好去什么地方了?” “我生于上洛,除却司州、荆州二地,还从未去过青、徐等地,打算去那里看看。” 聂嗣稍稍松口气,只要不是留在荆州,那他也不必劝说。 “青、徐二州,属东方,想必定能叫人大开眼界吧。”荀胤道。 “怎么,思然心动否?”公羊瑜笑着诱惑。 荀胤摇摇头,“父母在,不远游。” 闻言,公羊瑜暗道‘无趣’,遂看向聂嗣,“伯继,可愿同往?” 聂嗣亦摇摇头,“不瞒你们二人,家中母亲已派人前来,请我回去。” 他不打算现在去什么青、徐之地游玩。相比较那些地方,他更愿意暂时留在雍州,想好以后的事情。 见状,公羊瑜满脸无趣的叹息,“可惜了,好酒难寻,知音难觅。” 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什么,说道:“最近,你们可听说了贾璠的事情?” “伯异是说,贾璠疯魔失踪之事?”荀胤问道。 公羊瑜点头,“不错,前些时候我听说,贾璠疯魔,见人便咬,贾府悬赏五千钱追查贾璠下落。” 聂嗣默然,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叙说。那个所谓疯魔的人,其实已经死了。 公羊瑜不屑道:“贾璠此番疯魔,只怕是和那位贾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虽然和贾璠不怎么熟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鄙视贾妇的为人。 荀胤不怎么愿意谈论别人的家事,更何况他与贾璠又不是很熟悉,没有谈论的欲望。 聂嗣也不想继续聊贾璠,实在是没什么说的,人都死了,追究这个陌生人的窝囊生平干什么? 增加自己的八卦意趣,找欢乐么。 两位好友都不喜欢谈论这件事情,公羊瑜也没有继续说,只是接着道:“你们一定不知道,前些时候,贾府那些护卫为了寻找贾璠,在城中做了什么事情吧。” 他语气神秘莫测,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什么事情,难道他敢杀人么。”荀胤嗤之以鼻。因为贾氏抬高粮价的关系,他对贾氏没什么好感,且对那个声名狼藉的贾妇更没有好感。 “对,他们杀人了。”公羊瑜认真回答。 啊?! 聂嗣看向他,“他们杀谁了?” 找个人而已,怎么还杀人了。 公羊瑜道:“杀的人我们都认识,那个人还从我这儿得了不少汤药费。” “那位姓乔的碰......老人?”聂嗣惊诧。 公羊瑜点头,“没错,不过这次那个人碰见的不是我们,而是贾府的护卫。听闻那个老人是被贾府的护卫活活打死的。” “荒唐!”荀胤微怒,“光天化日,他们怎么敢打死人!” 公羊瑜面色平静地叙述道:“听说,贾府的护卫认为他躺在地上挡了道儿,于是上去拳打脚踢,把人给活生生打死了。那位老人的儿子闹去了县衙,结果...你们猜猜,县令怎么处置的?” “怎么处置?”荀胤问道。 “妨碍公务,关押牢狱。”公羊瑜双手一摊,嘴角微翘。 聂嗣沉默,按照他看到的帛书上面内容来说,贾氏早已和县令张德勾结,这种事情,县令包庇贾氏,很正常。 荀胤气的满脸通红,可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该怒骂县令昏聩,偏袒贾氏? 亦或是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个老人死有余辜? 他不知道。 聂嗣倒是没什么感觉,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今天不还明天还,老子不还儿子还。反正,总是要还的。 “说这些做甚,既然路是自己选的,走到如今,那也怪不得别人。”聂嗣说道。 公羊瑜点头,“伯继说得对。” 他嘴角噙着一丝丝笑容,聂嗣看得见。想来,这下子算是公羊瑜为了当时被讹的事情,出了一口恶气吧。 荀胤也只是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三人聊了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临行前,聂嗣让人取来自己准备好的两份小礼物,分别送给公羊瑜和荀胤。 “这是何物?”公羊瑜展开折扇,一脸新奇和懵。 “此物,名为折扇。”聂嗣笑着道:“同羽扇不同,此物可折叠,便于携带。” 这是聂嗣没事干的时候,自己捣鼓出来的小发明。以目前的工艺水平,折扇还是比较好制作的,扇骨采用的是木片,扇叶则是昂贵的绢帛,绢帛上面还画着聂嗣用毛笔画的Q版小人。 没有硬纸,扇叶只能用绢帛代替,不过效果都一样。甚至,在聂嗣看来,以绢帛为材料,折扇更耐用。 公羊瑜的那把折扇,上面画的就是他扑在矮几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竹简的小人画。 画中,公羊瑜头大身小,面部表情惟妙惟肖,相似度十分高,乍一见不由让人捧腹大笑,尤其是他面部表情更是清晰无比。 荀胤的折扇上面,则画着他抱着竹简,一脸嫌弃的捏着口鼻,似乎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同样是头大身小,表情传神。 “妙!妙!妙极!”公羊瑜连声赞叹,“此画与帛画竟完全不同,不着丹青,却画的如此传神有趣。伯继,你从何处寻来如此画师,我一定要当面拜见!” 荀胤则张着嘴巴,一会儿瞧瞧公羊瑜的Q版画像,对比公羊瑜真人。一会儿又看着折扇上自己的画像,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聂嗣笑着道。 这种‘漫画’,放在这个时代,确实能震碎人眼球。别的不说,单单是人物头像,画的既搞笑又逼真。 “伯继,你...竟有如此能耐!”公羊瑜良久之后,方才缓缓合上自己的嘴巴,低头看着折扇上的‘Q版自己’,感慨万千。 以他们的家世,并非没有见过名帛画,可是如此新奇的画,他却是平生第一次见。 “此画,可开宗立派。”荀胤回过神,说道。 聂嗣暗忖,‘可不是,这画确实可以开宗立派。’ “思然,过誉了。”聂嗣笑着谦虚。 荀胤认真道:“不,我没有乱说。此画惟妙惟肖,且人像...人像画的...唔......” “讨喜。”聂嗣给他补充。 ‘可爱’,‘萌’,这种词汇,估计他们听不懂。‘讨喜’却是正好符合。 “对,讨喜。”荀胤接着道:“不仅讨喜,且十分似真人,真是不得了。” 公羊瑜把玩着折扇,赞道:“以木为骨,以帛为肌,收放自如,携带方便,真是......好东西!” “在我看来,这帛画才是真正贵重之物。”荀胤轻轻抚摸折扇上的自己,心里下定决心,回家就好好收藏这宝贝,以后传给儿子、孙子,重孙子...... “不过,伯继,为何我这画像,如此奇怪?”荀胤不解的看着聂嗣。 公羊瑜的那副喝酒画像,很符合他本人。可是他自己的这副捏着鼻子的画像可太奇怪了,若是只抱着竹简,那才符合他本人才对。 “你们将两幅折扇放在一起就明白了。”聂嗣笑道。 闻言,二人将折扇打开并排放在一起。 立时,公羊瑜哈哈大笑,荀胤满脑门黑线。 “伯继,你可真坏!”公羊瑜想起了上次出去游玩时,荀胤被他酒气熏的,受不了的场景。 荀胤苦笑一声,习惯了两位损友的打趣。 “伯继,此画可有名字?”荀胤问道。 目前,他们只见识过‘帛画’,可他们手中的画,与帛画风格完全不同。因此荀胤觉得,不能将之称为帛画。 虽然,这画也是在绢帛上面画的。 聂嗣微微沉吟,旋即道:“它叫漫画。” “慢画?”公羊瑜不解道:“难道作画之时,颇为艰难,故此叫慢画?” 聂嗣:“......” 什么跟什么啊。 “非也,漫者,水延也。观此画,有如见水映面,传神有趣,此名当之无愧。”荀胤解释。 聂嗣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这波强行解释很给力,甚至很符合,没毛病老铁。 “思然果真饱学。”聂嗣笑着赞赏。 他正愁不会解释呢,荀思然,好队友。 “此名不错。”公羊瑜颔首赞同,旋即打开折扇,给自己扇扇风。 荀胤则收好折扇,拱手道:“伯继之礼,胤,必郑重保管。” “些许玩物,不值一提。” “伯继,你这是坐拥宝山而不知啊。”公羊瑜道:“此漫画一出,附以此折扇,这大酆的文士,清贵显学之流,必将趋之若鹜。依我看,这一把折扇,最起码价值千钱。若是附赠伯继亲手所绘之漫画,那更是价值连城。” 荀胤也点头道:“伯异说的不错,这折扇或许不值钱,可是伯继,你这漫画,简直巧夺天工。” “虽说如此,可是此漫画,我只赠好友。”聂嗣笑着说道。 这种漫画,有趣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人像逼真,在这个时代可真是太稀罕了。 你想想,你要是出门拿着这把折扇,小手一挥打开扇子,扇面上画着你的逼真人像。 那逼格,想想就可怕。 不仅代表了身份,那还代表了风雅。 闻言,公羊瑜和荀胤脸色一正,郑重拱手。 “伯继之情,吾等谨记于心。” “善,礼轻情意重,这才是我的本意,不枉我们同席一场。”聂嗣笑着还了一礼。 荀胤二人苦笑,这礼可不轻哟。 送走他们,聂嗣也是笑了笑。虽说他猜到公羊瑜二人可能会惊讶,可没想到这玩意能得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细想也能理解,酆朝连纸都没有,作画还得在绢帛上,可见文娱的匮乏。 他也没打算借用此物挣钱,一来他不缺钱,二来,画越少,才越稀奇珍贵。 正文 第18章 离开丹水 六月下旬,聂嗣一切收拾妥当,坐上马车,准备离开丹水。同行的还有小老表宋圭,相比较聂嗣的马车里面装的是竹简、帛书一类,宋氏的商队,则装着丹水的特产以及价值不菲的金银等器物。 俩人同乘一辆马车,周围护卫持刀携棍,骑马护卫左右。 “你这次过来,获利几何?” 闲着也是无事,聂嗣便与宋圭随意聊了起来。 “大兄,这丹水城能有何利益。我若走一趟塞外,那才是巨利。”宋圭说着,语气中全是对丹水的不屑。在聂嗣看来,有一股‘城里人’看‘乡巴佬’的口气。 “塞外啊,你且与我说说见闻。”聂嗣放下手中竹简,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圭。 说起塞外,宋圭可是不困,张口就来。 由于雍州位于九州之西,故而商贾大都与白狄和极西异国有所交流。白狄的牛、羊、马、极西诸国的宝石,鲜果,植物。两者乃是宋氏行商的大利所在。相对的,酆朝的草药、金银器物、绢、帛、丝、绣、锦等物,则备受白狄和极西诸国的偏爱。 正如宋圭自己说的那样,一年走一次塞外,赚的钱是向东方各州行商的数倍。 “季玉,你且与我说说那白狄之事。” “白狄啊,传闻此族貌似也是上古帝王之裔。不过其民,入夷狄,则夷狄之,目前不尊王化,不识礼数,披发左衽。这几年,更是越发嚣张,屡次攻打陇关,进入秦、雍二州劫掠。”宋圭叙述道。 “朝廷不管么?”聂嗣蹙眉。 “管?”宋圭顿时奇怪的看着大兄,眼神有些陌生,“大兄,你不记得了么,朝廷在面对白狄的时候,从来都是输多赢少,自先帝之时,甚至丢掉了雍州以北的大部分土地。” 聂嗣的话,让他感到很奇怪。别人不清楚白狄,但是他们雍州人能不清楚白狄么,大兄怎么有些奇怪? “季玉,我记得这些,只是感到失望罢了。”聂嗣心底闪过一丝小慌,旋即镇定道:“灾民之事,朝廷不闻不问。白狄之患,屡战屡败,唉!” 闻言,宋圭释然。想来大兄近来为了灾民之事殚精竭虑,有所遗忘吧。 “大兄,灾民之事与白狄之患,皆乃朝廷之事,我们不过一介白衣,思之无用。” 聂嗣没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心中,却是慢慢地警惕起来。回到雍州之后,面对还未见过面的‘母亲’,‘亲族子弟’,看来要少言寡语,多看多学。 虽然他不担心有人能识破他的身份,可是他也不想因为‘聂嗣’的前后反差过大,引起旁人奇怪。 见大兄似乎不愿意继续谈论这件事情,宋圭便转移话题道:“大兄,昨日我去交代事宜,听手下一名掌事说起了贾府的趣事,貌似和那位死去的贾璠有联系。” “何事?”聂嗣睁开眼。 “听说,那贾璠因为忍受不了其妇与他人苟且,遂暴起杀人,伤了贾妇的情郎。所谓疯魔之说,不过是贾府对外的说辞罢了。”宋圭一脸的八卦。 聂嗣并没有显得很意外,贾璠最终的遗言以及他的遭遇,让聂嗣大致猜到贾璠经历了什么。 对此,聂嗣也没什么评价。如果换做是他,这种事情早就做了,不会忍受这么长时间。 马车出了东门,县尉见是商队,并没有加以阻拦,旋即放行。不久之后,马车在一对母子面前停下。 聂嗣下了马车,见栾冗背着包裹,搀扶其母。 “明公。”栾冗抱拳,“某微末之躯,还请明公不弃。” 他想了很久,继续留在丹水,亦或是四处流浪,都不可能保证老母的性命。他倒是有一身力气,不怕饿死。可是老母亲年事已高,已经不能再折腾下去。 对聂嗣,他虽然不甚了解。但是听其言,观其行,他个人还是比较欣赏的。再者,此人出身雍州。相比较荆州的混乱,前往雍州显然更安全。 至于成为聂嗣的护卫,这不丢人,朝廷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不闻不问,为了活命,值得他做这个决定。 聂嗣颔首,将他扶起。 “栾兄言重了,嗣不才,竟得栾兄相托,愿庇护之。” 正如宋圭当时说的那样,栾冗此人,有礼有节,且身负搏虎之力,他亦十分欣赏。 旋即,聂嗣从袖中取出一只‘坠玉’,上面雕刻着虎首,栩栩如生。 “此玉赠与栾兄。” “不敢,某岂能收如此贵重之物,还请明公收回。”栾冗连忙拒绝。他虽不识玉石,但这‘虎吊坠’如此精致,岂是凡品。 栾母亦道:“明公且收回罢,此等贵重之物,德昂实在受不得。” 聂嗣道:“此物,乃是我聂氏护卫的凭证,德昂既愿相随,当然收得,德昂切莫要推辞。” 说着,聂嗣蹲下身子,亲手将其系在栾冗腰间。 “这......”栾冗手足无措的看着聂嗣亲手为他系玉。 待聂嗣系好玉坠之后,起身,朝着栾冗郑重拱手作揖,“往后,还望德昂多多赐教。” 栾冗虎目湿润,当即抱拳单膝下跪,“幸明公不弃,某愿誓死相随,护的明公周全。如违此誓,天人共弃!” “德昂言重,你我相互扶持才是。”聂嗣将他扶起,拍拍他肩膀。 “少君请上车,某来驾车。” “好。” 安置好栾冗母子之后,车队再次朝着西北而去。 车中,宋圭奇怪道:“大兄,聂氏护卫,何时要坠玉凭证了?我观那坠玉,可是上好的蓝田玉啊。” 他有些心疼,这种产自他们雍州的玉石可是相当的珍贵,更别说还是经过雕饰的玉坠。 “呵呵。”聂嗣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宋圭接着猜测道:“大兄是准备将栾冗收为亲卫么?” “你认为呢?” “栾冗此人,虽力能搏虎,但是此人新入大兄门下,若是立时收为亲卫,是否不妥?”宋圭蹙眉道。 聂嗣却道:“用人不疑。” 如果不放心栾冗,那也就没必要收下此人。既然收下了,再不相信他,除了让他离心离德,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更何况,聂嗣认定此人乃是孝义之辈。 当时,栾冗被那老人插队之时,愤怒之下都没有将那老人怎么样,足可见此人不是恃强凌弱,忘恩负义之辈。 孝顺的人,性情不会太差。 从南乡郡回华阳郡,只需一路顺着丹水而行,穿过司州上洛郡,便能抵达雍州的华阳郡。路程不算近,接近五百里,正常人若一味赶路,约日行三十里左右。而上洛郡多是起伏连绵的山脉,因此速度还要更慢。 是故,聂嗣粗粗估算,这趟回家,可能要走十几日。好在,沿途路上有商县和上洛两地可供歇脚,倒是不用太担心风餐露宿。 当马车驶离三户亭,聂嗣掀开车帘,回首看了一眼三十里之外的丹水。 此时此刻,天色已黑,他已看不清丹水的方位。只见云层间的黑暗沉降,似有雷芒在其中闪烁。 终究,还是灰溜溜的走了。难以否认,这其中既有赈灾不利的灰丧,亦有义阳王的威胁在其中。 究竟是哪一方面的原因促使他离开,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手掌紧握着车帘,旋即又无力的松开。车帘飘落,他冷漠的脸消失在黑暗中。 沿着丹水进入上洛郡,首先要经过洛关。这道关隘卡在山间,两边都是崇山峻岭,只有一条沿河的小路通往腹地,以聂嗣的眼光来看,可谓易守难攻。 不过,据公羊瑜的说法,洛关无论是对雍州,还是对荆州来说,都是形同摆设。 很简单的道理,若是雍州以洛关为据守点,那么补给线过长,且沿途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难以快速行军,很难第一时间支援到洛关。 对于荆州来说就更是没用,守洛关毫无价值,从丹水逆流而上运送辎重,简直比从雍州顺流而下还要折磨人。 车队进入洛关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洛关内没有客店,他们只能借宿在驿站之中。 随意用了些晚膳,聂嗣便准备上榻休息,在马车上晃了一天,他也有些疲惫。 便在这时,外面响起栾冗的声音:“少君,宋氏少君请见......” “大兄,是我!”不待栾冗话说完,宋圭自己敲门喊道。 聂嗣刚刚褪下外裳,闻言,不得不重新披上衣裳,打开门放宋圭进来。 “何事?”聂嗣合上门,转身问他。 俩人走到案几前跪坐,宋圭道:“大兄,这才初至戌时,休息的也太早了吧。” 聂嗣道:“一日都在赶路,你不累么。” “当然累,不过我这次过来,就是给大兄解乏的。”他露出猥琐的笑。 “何意?”聂嗣端起觞杯,饮了些清水醒神。 宋圭嘿嘿笑道:“不久前,我让人出去转了一趟,准备买些物什,以备赶路之用。不想,却发现一个绝妙的去处。” “何处?”聂嗣打着哈欠。 “营闾!”说着,他两眼放光,像是准备吃肉的野兽,“虽说是穷乡僻壤的野味,不过火烛一灭,勉强能下嘴。” 所谓营闾,大抵和勾栏、女闾一类差不多。不过营闾的主要营业对象是军中士卒,属于半公半私性质。里面的服务人员,大都是犯官家眷。 “此处怎么会有那种地方?”聂嗣皱眉问道。 洛关虽然在他和公羊瑜看来不重要,可毕竟是一处险关,守关士卒竟还有闲心寻花问柳? 这军纪,未免过于松散了吧。 宋圭哼了一声,不屑道:“还能怎么,洛关地处僻壤,守关士兵耐不住寂寞也情有可原。” “大兄,走吧,虽然姿色定是难以入眼,不过还是能缓解疲劳的。” 聂嗣摆摆手,“这种地方,出入之辈,皆乃洛关守卒。如今你我不过暂经此地,还是少去为好。此外,营闾之人,身若患疾,非同小可。” 自律,是很重要的习惯。 若说不‘鸡’动是假的,毕竟现在能光明正大的去逛那啥。可问题是他更惜命,这种地方可不干净,万一得了病,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基本上宣告死亡。 “大兄,你真的不去吗?”宋圭万万没想到聂嗣居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这是一个男人该说的话么。 “不去。”聂嗣坚定摇头,同时劝道:“你年纪尚幼,元阳不可过早流失,以免身体不适。” 聂嗣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宋圭的年纪更小,十五岁。 “可是大兄,我已有两房女妾。”宋圭道。 聂嗣:“......” 你是在显摆么,小老表? “那你不能忍着,等回了栎阳再说么。” “还有十几日呢!”宋圭劝道,“走吧大兄,过了这村,咱们可得走到商县,才能找到好地方消遣。” 聂嗣捏了捏眉心,吐出口气。 “季玉,你难道没发现,我身边都没有女婢服侍么。” 这么一说,宋圭回想发现,貌似确实没有在大兄身边见到婢女。 “如此,大兄更应该去放松一下。”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小老表。’ 聂嗣摇了摇头,解释道:“你舅母不准我去那种地方。” “为何?”宋圭愕然。 这都是成年人了,有啥不能去的? 无奈之下,聂嗣只好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你也知道我素来喜好饮酒,酒色乃是刮骨刀,既已好饮酒,那另一方面就该节制。” 这是骗他的,现在的聂嗣,对饮酒没什么瘾。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去营闾不安全,所以拿出了这个借口。 “大兄,没这么严重吧。”他小声道。 聂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季玉,细水长流。若是你现在不加以节制,往后日子还长......你可要想好了。” 闻言,宋圭稍稍纠结。须臾,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宋圭决定放弃去营闾放松一下的念头,回去休息。 送走宋圭,聂嗣对栾冗道:“德昂,你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得赶路。” “少君先休息,某一会儿便休息。”栾冗说道。 聂嗣点点头,转身进入屋中休息。他也实在是困得不行,整日坐马车也是需要体力的,尤其是走的还是山路,并不平坦。 与此同时,三户亭西北五里左右的地方,一群人聚集在河边。其为首者,正是望气士马季戊。 “天师,一切准备妥当。”侍从禀报道。 “人罐放进水里了?”马季戊问道。 “人罐和畜罐,共计三十六只,已经全部打开沉河。” 马季戊呵呵一笑,阴沉又残忍。 “好啊,大计可成。”他转而吩咐道:“传我令,让众弟子日后不准食用本地清水,全部饮用我们贮藏的清水。” “唯。” 马季戊揉捻着胡须,目光中充满着噬人光泽。像是一头没有感情的野兽,正在蓄势待发的准备狩猎。 正文 第19章 栎阳聂氏(上) 上洛,上洛郡郡治所在。作为司州的几个郡之一,上洛郡的存在感其实并不强,甚至常常为人所忽视。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主要和地形息息相关。 秦岭余脉、伏牛山脉,以及北边的山脉,将上洛郡在某种程度上和司州‘割裂’而开,而且因为山地过多的关系,上洛郡的可耕地面积很少,且大部分都是依附在丹水河流两边的狭长平原。这就导致上洛郡远不如其他中原郡县发达。 当聂嗣抵达上洛之时,放眼望去,大片良田聚集在河流四周,来来往往农作的百姓牵牛担柴,或是低头哀叹今年水利,或是谈论上洛城哪家少君又娶了一房女妾,或是哼唱着向往乐土的歌谣。 “这才是该有的气象。”聂嗣掀开车帘,望着百姓,兀自一叹。相比较南乡郡的死寂,上洛郡的情况才算正常。 一旁的宋圭笑道:“大兄,这一路上,我见你一直心事重重,想来是还没有放下南乡郡的灾民吧。何必呢,那些事不是我们去做了,便能好转的,朝廷都不着急,我们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呢。” 以往的时候,大兄虽然也是动辄‘圣贤之论’,可远没有这次见面这么严重。 说句不好听的,宋圭觉得大兄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生民受难,那是朝廷的事情,与他们可没有关系。 若真有关系,那也是该想着,不让灾民进入雍州祸害他们才对。 聂嗣放下车帘,默然不语。 其实他并不是着急,只是感慨罢了。同时,心底也有一丝丝复杂情感,至于这一丝丝复杂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在上洛停留了一日休整,旋即车队再度启程。 约莫过了两日,他们进入雍州地界,缓缓来到峣关之下。这道关隘与洛关不同,洛关在聂嗣看来易守难攻,峣关就差了许多,两边的山势较矮,容易被人居高临下的发动袭击。 此处,只能算是较大的警戒哨罢了。 峣关的守卒,见了商队上插着的‘宋’字三角小旗,眯了眯眼,伸手拦下商队。 迈着愉快的小步伐,峣关守将朝着主车所在位置走去。他心里暗爽,今日值守运势未免过于逆天,竟能遇到宋氏的商队,这次少说也要多挣一千钱。 作为雍州本地人,峣关守将太清楚巨商宋氏有多富裕。宋氏随随便便给点过路费,就足够他去蓝田县潇洒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去栎阳潇洒。 “这都是什么呀?”摸着肥圆的肚皮,峣关守将在主车面前停下,虽然问的人是商队护卫,但是其真正意思,却是在提醒车中主人下来一叙,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宋圭走下来,例行送上金帛。 掂了掂手中钱袋,峣关守将偷偷瞧了一眼,顿时十分满意。宋氏还是慷慨,随便出手,便是不菲的过路之资。 “放行......”峣关守将话说一半,忽然听见车中‘咚’的一声,似是有人碰到了什么。 “宋少君,这车中,还有谁啊?”他随口一问。 钱到手了,态度也是十分温和。 宋圭呵呵一笑,“乃是家兄。” “哦。”了一声,峣关守将调侃道:“你这位兄长很含蓄啊,遇见本校尉,也不下来叙一叙?” “校尉大人见谅,家兄身子不适,不宜见光。”宋圭道。 其实,聂嗣是睡着了。 峣关守将点点头,也没有多想,大手一挥,“放行。” “多谢。”宋圭抱拳,旋即登车离去。 车中,聂嗣捂着脑袋,吸着冷气,发出‘嘶嘶’声。刚刚他睡着了,结果翻身的时候不小心,脑袋撞在车壁上,生疼的。 “大兄,怎么了?”宋圭回到车上,奇怪的问道。他下去的时候,大兄还睡的很是香甜,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捂着脑袋呢。 聂嗣尴尬的揉着额头,“睡得沉了些。” 闻言,宋圭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进入雍州华阳郡以后,道路平坦,视线开阔,商队沿着霸水一路北上,待走过蓝田县之后,大片大片的田地、林叶、河流开始出现。田中耕作的百姓也是甚多,此时正值七月初,庄稼疯涨,须得耐心看护,方才方能在九月有个好收成。 “大兄,你瞧,那便是蓝田山。”宋圭掀开车帘,手指东北方两里处左右的一处山峰。 聂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处不高也不低的中等山峰,随口应付一声‘嗯’,然后便不再言语。 宋圭朝着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大兄,今年可否让舅母多提高两成开采量?” “那你得去找你舅母商量。”聂嗣淡淡的回复。 蓝田县全都是因为蓝田山的缘故而存在。因为在蓝田山中,储存着大量的蓝田玉矿石! 更重要的是,那蓝田玉矿产,乃是聂氏的! 闻言,宋圭苦笑。 “那还是算了吧。” 舅母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若是他要求提高两成的开采量,怕是要让利七分才能行得通。 商队经过杜城,抵达积道亭,在积道亭暂作休整,次日,抵达栎阳。 栎阳,既是华阳郡的郡治,同时此处也是雍州的州治所在,可以说是整个雍州最富庶,最大的城池。 不过,聂氏却并不居住在栎阳城,而是居住在城西、渭水和丰水交织之地的一处坞堡之中。 抵达栎阳之后,宋圭便与聂嗣分手。宋氏居住在栎阳城中,他与聂嗣不同行。宋圭告诉聂嗣,他会改日拜访。 接下来的路程,一路平坦,聂嗣也没有继续坐马车,而是改成了骑马。 进入渭水和丰水流域之后,聂嗣便看见望不到边际的良田,平坦舒展在河流冲积的平原上,各种农作物在田间疯涨。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林木,其四周设有木栅栏。 此时烈阳当空,正是正午之时,百姓们纷纷聚集在树下食用午膳,往来路上,多是拎着篮子的妇女,有些身边跟着一两个幼童,还有的则是年纪较幼的少女前来送饭。 这些人见了聂嗣,纷纷停下步伐,避让一旁,待聂嗣等人过去,方才继续前行。 一路直行,片刻后便抵达聂氏坞堡。 虽说是坞堡,但是聂嗣觉得用‘城堡’形容更妥贴。三丈左右高的城墙,全是大石堆砌而成,严丝合缝,平整光洁,毫无受力点,几乎杜绝了徒手翻墙的可能。 在坞堡四角,望楼、角楼耸立,坞堡之中,设有仓、灶、井、圈、厕、院落、楼阁、池塘等等生活设施、整个看起来几乎是缩小版的城池模型。 据聂嗣所知,这座聂氏坞堡中,生活着三百户,千余聂氏族人。足可见,这座坞堡的范围之广。 相比较之下,丹水周氏坞堡,简直就是农家小院。无怪乎当时奢奴看不起周氏坞堡,情有可原。 丈许宽阔的城门,四名壮汉守在门前,手持长戈。他们见到聂嗣下马,瞬间认出,来人乃是少君,纷纷拱手行礼。 “见过少君!” 一名护卫上前,恭敬道:“少君求学归来,一路舟车劳顿。女君已有吩咐,让少君先行沐浴更衣,再去拜见。” “我知道了。” 言罢,聂嗣走进坞堡。 与他想象的稍有差别,他原以为坞堡中应该只是住人的,可却在里面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建筑与场所,甚至在不远处,看见一口不小的池塘,周围聚集着水鸭、鸡、鹅等家畜。 栎阳聂氏,既‘贵’且‘富’。 聂氏之‘贵’,乃是因为聂氏出身功臣后裔。同丹水周氏以‘田地’起家,贾氏以‘商’起家不同。聂氏自酆朝建立之后,就是栎阳本地豪奢贵庭,坐拥千顷良田,膏腴美地,奴仆以及附庸佃农不计其数。甚至,代代有人入朝为官,征辟为吏。 聂氏之‘富’,栎阳乃至华阳郡大部分的山泽林池尽数掌控于聂氏之手,不行商,却是最大的‘商’。似渭河、丰水、霸水,成国渠等等大型河流侧畔良田,尽归聂氏门下。 又经百年积累,底蕴早已深厚无比。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聂嗣记忆中的栎阳聂氏形象越发真实。难怪,每月百金的生活费,随随便便就送给了他。 聂嗣回来的消息,先前奢奴已经派人提前通知了聂氏女君。是故,当聂嗣回来后,立马有成群的男仆女婢伺候他沐浴更衣,熏香用膳。 半个时辰后,聂嗣休整完毕,来到聂氏女君居住的主院。 “少君,女君等候多时了。”一名摸样清秀的女婢恭声说道。不经意间,少君俊美的脸庞在她眼前一闪而逝。 虽已有年余未见,可少君还是依旧好看。 “唔。” 聂嗣淡淡点头,轻轻的吸口气,脱下靴子,素白的袜子踩在廊下木板上,发出‘嘎吱’一声。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母亲’迟早还是要见的。 既然已经是聂嗣了,那么,自己就该接受他的一切。责任也好,义务也罢,都是他该承受的。 希望‘聂嗣’,从前不是个顶撞母亲的混账。 随着守在门前的两名女婢推开门,屋中的场景落在聂嗣眼前。十步以外的屋内,一名妇人跪坐中央台阶上,两边立着四名女婢,屋中香炉冒着袅袅青烟。 聂嗣走到屋中,抚平下摆,跪在木板上磕头行礼。 “孩儿自丹水进学归来,拜见母亲,问母亲安。” 声音不大,但足够聂嗣的母亲聂祁氏听见。 跪坐中央的聂祁氏,一身锦服,妇人发髻,容貌秀美。见到聂嗣,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旋即又恢复平淡。 “数日前,吾便让季玉派人前往丹水,通知你回来,因何拖延至今?” 聂嗣直起腰板,目视聂祁氏,他这才看清母亲容貌,端庄秀美,难怪自己也长得漂亮,原来根子出在这儿。 “回母亲话,荆北诸郡县,因深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群聚书院。夫子心怜百姓,让我们一起帮忙赈济灾民。孩儿知道,没有及时回来,让母亲心忧,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请母亲息怒。” 说着,聂嗣又是磕头行礼。 无论怎么说,母亲让他远离灾民,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没有错。 见聂嗣坦然承认错误,聂祁氏到了嘴边的斥责之言,不由得憋得吐不出来。 须臾,她叹了一气,“起来吧。” “唯。” 聂嗣站起来,见聂祁氏朝着他招手,便起步走过去,在聂祁氏身边坐下。 她语重心长道:“嗣儿,在你之先,吾已有三子一女未过半岁而夭,你是聂氏大宗少君,凡做事必要先考虑自己安危。你父为你取名‘嗣’,乃是希望你能健康长大,承继聂氏。你若是在丹水出了事情,叫吾该怎么办?” “母亲说的是,孩儿知错。”聂嗣乖顺道。 见他这副乖顺摸样,聂祁氏心中的些许怒气不禁悄然消失,怜惜的抚摸着聂嗣脸颊,心疼道:“瞧瞧你,都瘦了。” 由于此前并未接触过母亲的关系,母亲突然这般亲近举动,聂嗣身子绷了一下,旋即在心中默默催眠自己。 这是母亲,这是母亲,这是母亲...... 就算不熟悉,也要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此番回来,便不要再出去了。不久前,你父从雒阳来信,他已为你在雒阳寻了官职,待过了年,你便随你父亲一起去雒阳罢。”说着,她脸上露出不舍之色。 “父亲何时回来?”聂嗣问道。 “他呀,前些时候回来一次,下次回来,怕是要冬日才能回来。” 聂嗣颔首,旋即搜肠刮肚,找些话题与母亲闲聊。 总得来说,聂嗣能感受到聂祁氏对他的疼爱,话里话外,都是关心他。 虽然内心仍旧生疏,但是聂嗣却没有了先前的紧张。 聂祁氏所说的,大部分都是关于聂氏的事情,田产、林地、山泽收益一类。 “此番你回来也是无事,闲暇之余,可代我去周围的庄子看看。这聂氏,迟早还是要你来打理的。不过,宗叔那边,你也要常去。这次你回来,他老人家少不得督促你。” “母亲说的,孩儿记得。”聂嗣道:“先前滞留丹水,让母亲担忧,孩儿以后绝不会了。” “你知道便好。”聂祁氏拉着他手,缓缓道:“听奢奴说,你已很少饮酒,我甚是高兴。” “母亲教诲,孩儿时刻谨记。” 聂祁氏嘴角露出笑容,道:“嗣儿,你终于长大了,从前我让你节制饮酒,你总是不听,现在你能这么说,我真是高兴。” “待日后你娶了新妇,我便彻底安心了。”她笑着补充一句。 闻言,聂嗣讪笑,“母亲说笑了,孩儿还小,这都是没影的事情,不着急。” “胡说,还不着急呢。”聂祁氏白了他一眼,徐徐道:“嗣儿,这终生大事,你可不能马虎,聂氏大宗,唯你独脉,若是你不能开枝散叶,叫我与你父亲,如何在百年之后,去面见你大父。” “仲才与叔惇不久前也定下了婚约,你仲父说了,只等你先办了婚事,便让他们也尽快成婚。” 仲才,叔惇,他的两个堂弟。 聂嗣苦着脸道:“母亲,不能再等等么,孩儿还未满二十啊。” 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回家就被催婚啊。 “不能等了,你父已经来信,蔺氏淑女已经及笄,你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聂祁氏虎着脸说道。 哈? 蔺氏淑女? 聂嗣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听这话的意思,自己有个未婚妻? 不对啊,聂嗣的记忆里面没有这回事啊! 正文 第20章 栎阳聂氏(中) 这个时代,早婚的规矩,聂嗣是知道的。按照酆朝的律法,女子十五不嫁,官府就要强制插手,若是有女子二十不嫁,那便要多征收税赋。 男子在这方面更是严苛,十五不娶,即要立刻服徭役,且加重征收更赋和算赋,甚至有的地方还要多收一份人头税。 这应该算是单身税吧。 他今年十七,原本早应该结婚的,只是他出身栎阳聂氏,官府的人自然不敢上门找他。加上他一直在外进学,是故,一直拖延至今。 不过,这次回来,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居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未婚妻! 这不是开玩笑么! “母亲,蔺氏淑女...怎么回事,孩儿为何此前从未听您提起过?”聂嗣眨巴着眼,一脸疑惑。 虽然‘聂嗣’遗留的记忆很模糊,可是未婚妻这种大事,他不相信自己会忘记。 见儿子一脸的‘恐惧’摸样,聂祁氏不由得好笑道:“怎么,你还没想好娶妻生子?” 何止没想好,根本没想过才对! “母亲,您还是告诉我那位蔺氏淑女的事情吧,孩儿着实不解。”他苦着脸。 换成谁,突然被告知有一个未婚妻,恐怕都不能泰然处之吧。更何况,现在的他,可不是之前的‘聂嗣’。 聂祁氏缓缓道:“你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乃是你大父亲自与蔺氏太公定下的。你之所以不知道,一来是因为蔺氏长居雒阳,少与我们聂氏往来。二来,蔺氏淑女此前尚未及笄,说来也是无用,我便没有和你提起。” “此番你父入雒阳为官,便与蔺氏商量了你们的婚事。” 听完后,聂嗣脑子晕眩了一阵。 他大父蹬腿十几年了,没想到还给他留了个未婚妻。 “你似乎并不喜此事?”聂祁氏看出了聂嗣脸上的抗拒,遂开口问道。 聂嗣纠结一会儿,旋即点了点头。 “孩儿只是一时没有想到,故而有些难以接受。” 聂祁氏一锤定音道:“你的婚姻大事,自然要听从我与你父亲安排。那蔺氏也是贵庭,与我们聂氏门当户对。更何况,蔺氏太公与你大父相善,此事断不可改,你可莫要动小心思。” 相善? 那你俩怎么不结婚。 聂嗣心中嘀咕,脸上却是不露丝毫。 “母亲,您之前还不让我近女色的。” “那是因为你好饮酒,我担心你身子。现如今你已有所节制,自然无妨。更何况,为了等蔺氏淑女及笄,你已拖了两年,此事无可商量。”聂祁氏态度隐隐变得强硬。 “母亲,真的不能再商量一下么?”聂嗣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因何抗拒?”聂祁氏不解地反问他,言道:“我虽未见过那蔺氏淑女,可你父亲告诉我,那蔺氏淑女言行举止,皆合大家淑女之姿。且,容貌也是上佳。” ‘那是你们的审美吧。’聂嗣心里暗戳戳的想着,‘估计是好生养的都是容貌上佳。’ 心里吐槽一番,聂嗣倒是没有说出来。 “孩儿知道了。”聂嗣放弃了挣扎,所谓的大父决定也好,父母做主也罢,他知道目前的自己很难去拒绝这些。 希望这一日来的稍晚一些,或许还有机会挣扎一下。 见他脸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聂祁氏好生宽慰道:“若是日后你真的不喜,娶回来好生相待便是。” 聂嗣抿了抿嘴,言道:“母亲所言,孩儿谨记。” 二人又接着聊了其他的事情,半个时辰后,一名女婢走入堂中。 “女君,少君,垣君子请见。” 聂祁氏颔首,“想来,仲才应是知晓你回来的消息了。” “孩儿去见见他。”聂嗣道。 “嗯,你且去吧。” “孩儿告退。”聂嗣起身一礼,旋即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聂祁氏秀眉不经意的蹙了一下。 “去,将奢奴给吾唤来。” “唯。”一名女婢应声,下去传唤奢奴。 片刻后,奢奴抵达。 “女君。” “吾且问你,少君在丹水,可是有了相好的女子?” 这是聂祁氏心中的困惑,她作为一个过来人,觉得儿子听到他自己有了未婚妻,应该是好奇大于抗拒才是,可嗣儿,却莫名其妙的就是抗拒。能让他做出这番表现的只有一种可能,他有心仪的女子了! 而且,结合此前他不愿意回来的事情,聂祁氏觉得自己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听了女君的话,奢奴大脑当机了一会儿,旋即疑惑道:“女君,少君在丹水并未与什么女子接触啊。” “真的?” “真的。”奢奴肯定道:“少君在丹水,除了每日进学,便是留在府中治学,或是与好友结伴出行,或是赈济灾民。奴婢从未见过少君与其他女子接触。” “这倒是奇怪了。”聂祁氏喃喃道:“不应该啊。” 八卦,从古至今就是女人绕不开的话题,哪怕身为聂嗣的母亲,聂祁氏也一样好奇。 “那,他可是在丹水有了什么心仪的女子?”聂祁氏又猜测道。 奢奴想了想,旋即摇了摇头。 “没有,少君似乎对女子之事,不是很上心。自从女君写了帛信,让少君节制饮酒以后,少君便没有怎么饮酒。奴婢倒是记得,有一次少君问奴婢,为何身边不见女婢,奴婢告诉少君,这都是女君为您的身子着想,是故没有派遣女婢服侍。” “自那以后,少君便没有再提起过此事。偶尔书院同席邀少君前往勾栏,少君也无甚兴趣,宁愿留在府中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奇奇怪怪的事情?”聂祁氏觉得自己抓住了盲点,急忙追问:“何事?” 奢奴想了想,觉得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家少君奇怪的动作,遂道:“奴婢说不出来,不过倒是记得少君的动作,可以为女君演示一番。” “你且演示。” 闻言,奢奴两腿张开,蹲下身子,两只手握拳平冲在胸前。 “少君说,这是扎马步。” “扎马步?”聂祁氏瞅了两眼,奇怪道:“倒是有些类似军旅之人的步伐。” “还有呢?” 紧跟着,奢奴将‘俯卧撑’‘深蹲起跳’‘仰卧起坐’分别演示了一番。 看完后,聂祁氏除了一脸懵以外,心里的警觉性瞬间提升到极致。 虽然她不明白奢奴的动作和说出来的古怪名字,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不过这不妨碍她自己脑补。 那‘俯卧撑’‘仰卧起坐’分明就是床技,而且那‘仰卧起坐’,分明......分明是女子才能学的! 一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不派女婢服侍的缘故,导致儿子的行为出现了异变? 而且,嗣儿对勾栏也无甚兴趣。 她可就这一个儿子,这万一要是有龙阳癖好...... 一想到这里,她这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奢奴,嗣儿在进学之时,唔,可与什么同席往来...唔,过于亲密?” 奢奴道:“少君与公羊氏君子,荀氏君子,往来甚密。奴婢记得,临行之前,少君还赠了两人物什。” “是何物?”聂祁氏急忙问道。 “似乎是叫折扇,少君亲手所制。” 亲手所制? 聂祁氏现在越发笃定心中的不好猜测。 “芷苏。” 一名身段玲珑,摸样秀丽的女婢在她身后低头答应,“奴婢在。” “少君回来了,日后你便服侍少君去吧。” 闻言,那名叫芷苏的女婢顿时面色一喜,盈盈一拜。 “唯。” 其他服侍的女婢纷纷向芷苏投去羡慕的眼神,服侍少君,女君这是在给少君送女妾啊。 聂祁氏心想,她得想办法让嗣儿变得正常才行。芷苏是她身边服侍最得力,最体贴,且容貌不俗的女婢,让她去诱......改正嗣儿最是合适。 这一切,聂嗣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聂祁氏误会了他,估计心里会大呼冤枉。 他与公羊瑜和荀胤只是纯洁的友谊啊! 此刻,他正在和堂弟聂垣交谈。 聂嗣的大父,生有两子一女。嫡长子即是现在的聂氏主君,同时也是聂嗣的父亲。是故,聂嗣这一支是为大宗,继承整个聂氏。 而聂嗣的仲父,虽然与聂嗣的父亲是同胞兄弟,但不是长子,所以不能继承聂氏,是为聂氏分支。 又因为聂嗣的父亲和仲父是亲兄弟的关系,所以目前两家还是十分亲善,堂兄弟之间往来也是十分亲密。 不过,待聂嗣的孩子和聂垣的孩子当家之后,这种亲密就会逐渐消失,毕竟嫡庶有别。 聂垣长得人高马大,肩阔腰圆,容貌较为柔和,双眸细长,鼻梁挺翘,同聂嗣容貌有一点点相似。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蜀锦长裳,下颌留着细密的胡须。 其实他年纪同聂嗣一般大,不过小了几个月。 “仲才,怎得没见到叔惇啊?”聂嗣看着隔着一张矮几的堂兄弟,笑着问道。 实际上,聂嗣和几个堂兄弟,表兄弟,关系十分不错。或许是因为前身动辄圣贤言论挂在嘴上,常常教育弟弟们的关系,弟弟们对他十分尊敬。 当然,不排除弟弟们对他圣贤言论不胜其烦的原因。或许,其中也有来自嫡系大宗对旁支的身份威压在。 “前些日子,叔惇在栎阳和二三子闹事打了人。伯母罚他去宗祠服侍宗叔,此刻想必正在被宗叔训斥吧。”聂垣笑着道。 “脾气还是未改么。”聂嗣摇摇头,“看来,得寻个时间说说他了。” “大兄说的是。”聂垣道:“咱们聂氏向来与人为善,二弟的急躁性子,确实应该改改。” 聂嗣道:“对了,母亲告诉我,你与叔惇定下了婚事,都是哪家的淑女?” 闻言,聂垣低叹一声,“唉,此事说起来,真叫人心肝脾肺剧痛。” “怎么了?”聂嗣道:“可是不合你意?” 聂垣苦笑道:“有甚不合心意之说,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只是平白无故地,定下婚事,一时有些...唉。” 唉声叹气的,弄得聂嗣居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不会在外面野合了吧?”聂嗣忽然猜测。 聂垣脸颊一红,连忙否认,“大兄,我没有。” 说完,他还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大兄。心中期望大兄千万不要和以前一样,弄一大堆圣贤的话出来,那样他会疯的。 见此,聂嗣呵呵一笑,“那就好,你若真的看上了,娶回来便是,若是留在外面,只怕母亲又要责罚你。” 闻言,聂垣一怔,旋即道:“大兄,你变了。” “变了?”聂嗣心里丝毫不慌,淡定道:“变什么了?” 聂垣踌躇一下,说道:“大兄,你变爽快了。” 其实他想说,大兄你变得不啰嗦了。 不过他不敢,万一说出来,大兄又是一大堆的‘圣贤说过......’,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聂嗣笑了笑,道:“其实不是我变爽快了,只是在丹水的时候,发现圣贤的言论,也不一定是有用的。多说无益,还不如不说。” “大兄,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敏锐的察觉到大兄很可能在丹水经历了什么。 闻言,聂嗣心里嘿嘿一笑,就等着你问呢! 他想明白了,无论他怎么模仿‘聂嗣’,终归与前身不同,如此一来还不如给自己找个掩护。 丹水的事情,就是很好的掩护嘛。 旋即,他以‘义愤填膺’的态度将丹水灾民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后,聂垣道:“丹水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此乃朝廷放纵结果,大兄已尽人事,不必心怀愧疚。” 他心想,以大兄过往深受圣贤言论教化的经历来看,确实能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经此一事,大兄确实变了许多。 合情合理! 见聂垣面色如常,聂嗣猜测,这小小的暗示应该是起作用了。日后行为若是与前身不同,想必也不会那么让人惊诧了。 二人闲聊之际,堂内的光线忽然暗淡闪烁了一下,一名壮汉踩着木板,发出‘嘎吱’声,大刺刺的走向聂嗣,在他身前止住步伐,抱拳低首:“见过大兄。” 只见来人身长体壮,面貌粗狂,鼻直口方,络腮胡顺着脸侧连着下颌短须,一双大眼,眼白多过黑瞳,乍一看十分奇特,再一看不免有些吓人。 其声音宛如闷雷一般,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含着嗓子说话一样。 ‘这小老弟,长得也太急躁了吧。’ 聂嗣心中嘀咕一句,笑着让他坐下。 “叔惇来了,坐吧。” 此人也是他的堂弟,聂桓。 聂桓与聂垣同父异母,皆是聂嗣仲父所出。他们兄弟三人从小玩到大,关系很融洽。 待聂桓坐下,聂嗣方才笑着道:“仲才刚刚说起你,是不是又在栎阳闹事了?” 闻言,聂桓看了一眼聂垣,眼神有些埋怨。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大兄,这下好了,耳朵又要起茧子了。 “大兄,小弟错了,下次不敢了。”他老实认错。心中祈祷大兄这次可千万不要啰嗦,他可是好不容易从宗叔那里逃出来的。 聂嗣笑了笑,没有像聂桓想的那样,张口就是圣贤说过什么什么。 “为了何事啊?”他问道。 “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几个小子不知规矩,擅入我聂氏山林狩猎,被我当场抓住,想给他们点教训,好叫他们知晓规矩。”聂桓解释道。 聂嗣了然,这华阳郡的山、林、河、田,等等资源,被他们栎阳聂氏占了大半,难免会出现这种事情。 见聂嗣似乎并不准备说圣贤说过的话,聂桓不由得奇怪道:“大兄,你不训斥我么?” 以往的时候,只要他打架,大兄是一定会耳提面命的告诉他,圣贤说过什么什么,然后听的他直打瞌睡。 “你是在维护聂氏,我为何要训斥你。”聂嗣道:“不过你要记着,以后下手要有分寸,若是将人打死了,免不了麻烦。” 聂嗣先前打量了这个小堂弟,那胳膊,那大腿,能和他护卫栾冗一较长短。对聂桓的概念,聂嗣大抵将他和‘肉坦’划上等号。 聂桓一喜,“大兄说的,小弟谨记!” 只要大兄不念咒,一切好说。 “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从宗祠出来了?”聂垣不解的问。 闻言,聂桓嘿嘿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听说大兄回来了,便和宗叔说想见见大兄,宗叔同意了,顺便让我带句话给大兄。” “什么话?”聂嗣问道。 “宗叔说,让大兄明日早些去宗祠。” 见状,聂嗣一阵苦笑。 看来,有些事情还得去面对。 正文 第21章 栎阳聂氏(下) 从前身的记忆来看,那位宗叔可不是什么易于之人,对待聂氏的子弟,颇为严苛。而他作为少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堂弟,聂垣话比较少,不过每每能切中要害。聂桓话比较多,而且只管嘴上说的痛快,丝毫不避讳。 比如他们聊起丹水灾民的事情,聂垣比较含蓄的表示朝廷的不作为。聂桓则大骂朝廷的官员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连带着把他伯父,聂嗣的父亲也给骂了。 对了,还有他自己的父亲。 兄弟三人年余未见,一时间话也不少,各自聊着身边的事情,偶尔也会提起雍州以北的白狄和北疆的肃慎,大抵说的东西都没什么营养。 聂嗣本着‘熟悉’的心态,慢慢的和两个小堂弟交流。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 “大兄,今夜咱们一醉方休!”聂桓说。 聂垣此刻也是颇为高兴,大兄没有了以往的啰嗦,言行也不似从前,让他感到无趣。 “是啊大兄,咱们今夜可得好好畅饮一番。” 聂嗣摆摆手,拒绝道:“今夜,我得陪母亲用膳,咱们明日再聚吧。” 闻言,两人倒是没有二话,纷纷表示明日一起去了宗祠,好好的大醉一场。 送走二人,恰巧聂祁氏身边的女婢芷苏走了进来。 “少君,女君让您前去用膳。” “好,走吧。” 毕竟第一天回来,还是得乖乖陪着母亲用膳的。 二人一前一后,向着聂氏女君主院而去。一路上遇见不少仆从,他们纷纷向着聂嗣行礼,少部分女婢更是窃窃私语。 “芷苏,他们议论何事?”聂嗣见此有些奇怪。 他回来的消息,不是一早就公开了么,怎么仆从还是议论纷纷,这有什么可说的? 一旁的芷苏,红晕早已从白嫩的细颈攀上了玉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芷苏?”没听到芷苏回复,他又唤了一声。 “啊?!”芷苏回过神,连忙道:“奴,奴也不知道。” 看着不知所措的芷苏,聂嗣无语,看样子,他这张脸确实很有杀伤力。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让芷苏心不在焉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芷苏自己。 毕竟,聂氏的仆从都知道,少君目前还没有女妾。眼下芷苏被女君派去服侍少君,这日后,身份定然水涨船高。要是再生下一儿半女,那可就是妾室了,怎么能让人不议论。 抵达母亲住处,聂嗣先是见了礼,旋即跪坐矮几一侧,另一侧跪坐着聂祁氏。原本他们应该分坐两张矮几,只是聂嗣刚刚回来,聂祁氏想要近距离和儿子亲近,是故就共用了一张矮几。 相比较其他的矮几,这张矮几明显要更大一些,很显然是聂祁氏特地吩咐仆人送过来的。 聂氏的晚膳,菜色仍旧是那几样,以羹和肉片为主,另还有一些新鲜的菜叶。要么菜羹,要么肉羹,再要么就是生蔬菜和肉片。 “来,这是霸水那边的庄子刚送来的鹿肉、羊肉、牛肉,都是新鲜的。这些葵和韭都是刚刚从地里取来的,快尝尝。”聂祁氏拿着长箸,一下又一下,将菜品送进聂嗣的瓷碗中。 “母亲,您也吃。”聂嗣笑着给聂祁氏夹了一片薄牛肉。 虽然还没有完全熟悉聂祁氏,不过一开始见面的那种生疏感已经渐渐消失。目前,虽说还做不到完全亲近,但是他也能以平常心对待聂祁氏。 聂祁氏用膳颇为讲究礼仪,每次嚼咽食物必得衣袖遮口,且不会有吃东西的声音传出。 聂嗣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反正对面的人是他母亲,他用膳显得很随意。不过吃饭的时候‘吧嗒嘴’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出来的。 一旁的芷苏,今日也因为被聂祁氏派去服侍聂嗣的关系,进而跪坐聂嗣身边,时不时给聂嗣添饭夹菜。 原本,聂嗣还以为这就是聂氏的日常吃饭流程,直到他们默默用完膳食之后,聂祁氏方才笑着道:“嗣儿,以后芷苏就留在你身边服侍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聂嗣:“???” “奴,见过少君。”芷苏伏地一礼。 脑子稍微一懵,旋即他扶起芷苏,不解的看着聂祁氏,“母亲,这是?” 聂祁氏淡淡道:“奢奴毕竟是个男人,有些地方,难免服侍的不够仔细。日后有芷苏服侍你,我也放心些。” 其实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每次一想到儿子很可能有龙阳癖好,她就不寒而栗。 必须纠正! “母亲,孩儿有手有脚,不需要人服侍。”聂嗣言道。 确实,他现在除了洗头发有点麻烦之外,穿衣服什么的,完全不需要人帮忙,而且他也没那么矫情。 “嗣儿,听母亲的没错。”不给聂嗣拒绝的机会,聂祁氏看向芷苏,“芷苏,日后服侍少君,一定要仔细,事事以少君为先。若有怠慢,休怪吾不念旧情。” 好强硬的母亲...... 聂嗣暗自嘀咕,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聂嗣还是察觉到自己母亲性子颇为强硬。基本上决定的事情,便不容许别人反对。 不过联系到母亲掌管着诺大的聂氏,貌似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 芷苏清丽的小脸为之一肃,朝着聂祁氏盈盈一拜,“奴婢一定尽心服侍少君,请女君安心。” 聂祁氏笑着颔首,嘱咐道:“只要你能服侍好少君,吾会好好照顾你的。” “奴婢多谢女君。” 这一切,聂嗣像个旁观者一样。虽然事件的主角是他,可是却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陪着母亲聊了会儿,聂嗣告辞离去,与他一起走的还有芷苏。 行在路上,聂嗣在前,芷苏在后。 他不是傻子,能明白聂祁氏为什么要让芷苏做他的贴身女婢,左右逃不了‘开枝散叶’几个字。 芷苏的出现,麻烦倒是谈不上,毕竟多个人服侍你,总不可能是坏事。他只是有些不习惯,心里面有些别扭。 “芷苏。”他轻轻唤了一声。 “奴...在。”她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颤抖。 聂嗣揉了揉眉心,语气放缓,闲聊似的问道:“你家住哪里?” 芷苏似是没想到少君会问这些,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少君,奴是蓝田县石乡人。” “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父母亲俱在,还有两位长兄,一位已经出嫁的阿姊。” 聂嗣点点头,走着走着拐了一个弯,继续向着自己的院落而去,“那你是怎么入府的?” 他速度放的比较慢,毕竟芷苏穿着曲裾深衣,走路步子很小。 芷苏眼眸垂了垂,说道:“父母亲负担太大,两位兄长要娶新妇,实在......” “好了,不用说了。”聂嗣打断她。 “奴有错,恼了少君。” 聂嗣道:“别胡思乱想,我只是随便问问。如今你在府中,可有受过委屈?” “没有。”她摇摇头,面带微笑,“女君待奴很好,其他阿姊也对奴很好。” “那就好。” 不多时,聂嗣回到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面积可不小,有些类似四合院的构造,里面五脏俱全,基本的生活设施全都有,灶、厕、书房、主卧、甚至院子后面的小花园还挖了一口池塘,里面盛开着荷花。 将近三十余名仆从专门服侍聂嗣的衣食住行。 回来净手洗面之后,聂嗣便去了书房。栾冗守在门外,芷苏跟着他一起进了书房。 “芷苏,你先下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我。”聂嗣摊开竹简,拿起毛笔,看着她说道。 芷苏摇摇头,“奴不会打扰少君的,奴留在这里,少君若有吩咐,奴也好替少君去做。” 她一脸的坚定,聂嗣也不好强制让她出去。 “好吧,你若是累了,可以随时下去休息。” “奴知道了。” 收回心思,移动矮几上的火烛,停留在竹简侧边。火光勉强照亮泛黄的竹简,这是一卷空白竹简。 聂嗣闭着眼想了想,旋即提起笔,在竹简上面写下‘树皮’‘渔网’‘桑皮’‘竹子’‘藤皮’‘麦秆’,顿了顿,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在上面补充了几样东西。 紧跟着,竹简后半段被他补充上‘挫’‘捣’‘炒’‘烘’‘蒸煮’等等。 写完后,复查两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遗漏,他满意的点点头,旋即拿起刻刀,将竹简后半段记录全部削平。前面的内容泄露无所谓,后面的技艺可不能泄露。 有件事情他忍很久了,这次回来必须要着手解决。 “芷苏,去将奢伯唤来。”聂嗣说道。 “唯。” 芷苏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奢奴跟着芷苏走进书房。 “少君,唤奴婢可是有事吩咐?” 聂嗣道:“奢伯,家里可有靠近水源的庄子?” 闻言,奢奴眨眨眼,旋即笑着道:“少君,这渭河、霸水、丰水、成国渠等几条河流,水草丰盛之地,都是聂氏的,岂会没有靠近水源的庄子。据奴婢所知,丰水周边就有三十多个庄子。” “好,过几日我会去看看。对了,你让人搜集这些东西,顺便,找些信得过的人,我有大用。”说着,聂嗣将手中竹简递给奢奴。 奢奴接过竹简,没有立即观看,而是说道:“少君放心,奴婢明白。” 聂嗣提醒道:“记好了,找的人必须是绝对忠心的,最好都是实诚的百工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少君且安心,附属聂氏的佃农之中,就有不少人擅长百工技艺,且他们深受聂氏恩德,与聂氏一衣带水,绝对忠心。” “嗯,你去吧。” “唯。” 自始至终,奢奴都没有问过聂嗣想干什么,这让聂嗣很满意,如果一个人好奇心太重,那可算不得一件好事。 不出意外,他应该能把那玩意弄出来,虽然很粗糙,但是用来解决人生大事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火烛即将燃烬,聂嗣也有些乏了。这一日回来,见这个,见那个,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 待他回到寝房,上榻准备休息的时候,愕然的看着已经缩在榻上,裹着被子的芷苏。 “芷苏,你这是做什么?” 芷苏脸红的像是发高烧一样,低声道:“服侍少君就寝。” 聂嗣咽了咽口水,默念一句‘罪过’。 “那个,芷苏,你今日不用服侍就寝了。今日我有些累,想好好休息。” 他当然不是圣人,他此刻也很心动,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小疙瘩,或许等他彻底适应一切之后,心里的小障碍就会消失。 现在,还不是时候。 芷苏似乎是没想到自家少君居然会拒绝她,她听其他阿姊说过垣君子和桓君子的事情,那两位君子可是十分热衷这种事情。 ‘难道少君是在假意推辞。’ 这么想着,她坚定道:“少君,这是奴的职责。” 还职责? 聂嗣心中嗤笑,言道:“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日后有兴趣我会唤你的。” 别开玩笑了,芷苏看摸样也不过十五六岁这样,这要是能下得去手,与禽兽何异? 最终,芷苏红着脸穿上衣裳离开了。 聂嗣坐在榻上,沉思半刻,旋即苦笑一声,起身吹灭火烛,上榻休息。 一夜安宁。 翌日,聂垣和聂桓二人在卯时初抵达聂嗣的院子,三人会合,前往宗祠。 聂氏是个大家族,传承有上百年,自然少不得凝聚族人的宗祠。对宗祠,聂嗣倒是不陌生,听名字他也知道是做什么的。宗祠的位置在坞堡中靠西北的角落,门口守着几名褐衣老人。 “见过几位宗叔。”兄弟三人乖乖向着几名老人行礼。 “嗣儿回来了,进去吧。” “唯。” 三人整理衣裳,面色肃穆的走进宗祠。 里面是一处广阔的院落,地上铺着青石板,四周种着几株白果树,此时正值七月,白果花盛开,金黄色的叶子四散周围,煞是好看。 聂嗣看了一眼,心想这不就是银杏树么。 在他们的正前方,一座大石堆砌的宗祠矗立,有三层,层层递进的同时,建筑体偏向‘宝塔’状。 在宗祠门前,一名灰衣老人正在打扫地上的金色银杏叶。此人名聂巢,乃是聂嗣大父的庶出兄弟,如今掌管宗祠的宗长。 “孩儿进学归来,特来拜祭先祖。”聂嗣抚平深衣下摆,缓缓跪在地上,行大礼。 聂垣和聂桓自然也是一左一右,距离聂嗣半个身位,跪在地上。 聂巢停下手中动作,看着三兄弟。 “进去吧。” 闻言,聂嗣又是一拜,旋即起身走到聂巢身前,躬身一礼,“见过仲大父。” 聂巢轻轻点头,自顾自扫着地。 三人走进宗祠,里面火烛明亮,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气味。 聂嗣举目望去,在高台之上,矗立着聂氏一代代先祖的牌位。 三兄弟按照以往的规矩,认认真真行了大礼。 “仲才,为何初代先祖的牌位是无字牌位,且上面刻的是什么?”聂嗣视力很好,隔着约莫一丈直线距离,仍旧看得见最上面的初代先祖牌位。 让他奇怪的是,初代先祖牌位不仅无字,且刻着奇怪的图纹。那图纹,倒是有些像是‘火苗’状? 聂垣道:“我也不知道,伯父与我父都没有说起过。从前倒是问过宗长叔,不过他老人家也没有解释过。” “估计先祖没名吧。”聂桓随嘴胡扯。 聂嗣没好气道:“叔惇,这是宗祠,说话小心点。” 聂垣也是瞪了口无遮拦的聂桓一眼,警告道:“你自己犯浑,若是招致宗长叔惩罚,莫要牵连我与大兄。” 聂桓撇过脑袋,一副不在意的摸样。 拜祭先祖只是这次前往宗祠的一个目的,第二个目的是接受聂巢的说教。 这也算是聂嗣以往回来必须要走的流程吧。 正文 第22章 都是我的 宗祠右边有一座耳房,聂嗣兄弟三人在里面换上武服。这套服饰相比较聂嗣日常穿的曲裾深衣稍有不同,下摆较短,改得比直裾深衣下摆还要短,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双腿活动。 将头发扎成马尾,用丝带绑着,随意落在脑后,头上绑着黑色护额,防止头发丝披落,阻挡视线。袖子上裹着系带,防止因为袖子过大而导致双手活动不便。 其实,他此时穿着的上衣袖口相比较之前的袖子已经够窄,但是想到待会儿的多人运动,他觉得还是需要将袖子绑的更严实一点才好。 一切整理完毕,兄弟三人轻车熟路的走到另一间偏室。 在室内,聂巢已经换上武服,跪坐中央,身边放着一柄木剑。在他对面空出来的位置,同样放着一柄木剑。 见此,聂垣和聂桓看了一眼聂嗣,二人不约而同地脱下鞋履,走到一边跪坐。 聂嗣深吸口气,脱下鞋履,走到聂巢面前,缓缓跪坐下来,拱手一礼,“请宗长叔指教。” 聂巢轻轻颔首。 言罢,二人同时拿起木剑,起身,分置两边,相隔五步距离。 剑者、御贼强身也! 故,君子不可不习剑术。 似聂嗣这样的大宗少主,自小接受的教育之中,剑术必不可少。近年来聂嗣每次求学归来,聂巢必定会检查他的剑术。若稍有懈怠,轻则斥骂,重则跪罚宗祠。 聂嗣手中的木剑,剑身长约三尺左右,剑茎刚合双手之握。 关于剑术,聂嗣在丹水的时候也是跟随夫子修习过的,加之他平常积极的锻炼,身体各方面的反应可能不如栾冗,但是也不会太差,总归比正常的人要强上一些。 双手紧握剑茎,剑锋直指聂巢,笔直的剑身,将聂嗣的视线一分为二。 聂巢双手持剑,先一步进攻。 剑的基础攻击方式,无外乎‘劈、刺、削’三种。 聂巢采用的就是劈剑,速度很快,带有一丝丝木剑和空气的摩擦声。 聂嗣预估剑的落位,持剑格挡。 啪! 一闪而逝的酸麻感从手臂略过。 “挡住了?”聂桓稍稍惊讶。 聂垣看着场中身影交错的二人,以及耳边传来的‘啪啪’木剑相击之声,轻轻道:“看样子,大兄在丹水也未松懈。” 虽然聂嗣挡住了聂巢的第一击,但是随后的交手中,聂嗣只能勉强挡住聂巢的进攻,根本没有办法实施反击,被其步步逼退。 转眼间,他已退至角落。 “还在退让!”聂巢低吼一声,一剑劈下,聂嗣步伐不稳,撞在墙壁上。 聂巢拄着木剑,冷冷的看着聂嗣,“既以持剑,当半步不可退让。剑者,退一步,气势便弱一分。以剑搏命,生死之间也。敌不亡,则你必死!” 聂嗣沉默,甩了甩手臂,再度拿起木剑。 “还请宗长叔指教。” 俩人交手数合,聂嗣大多以守为主。 “大兄的臂力,较之以往,强上了许多。”聂桓点评。以往他们兄弟三人都是随着聂巢一起修习剑术,各自的水平,心里都有数。 聂垣颔首,“不错,以往大兄可坚持不了这么久。” 啪! 聂嗣挡开聂巢的一剑,抓住机会,剑锋直刺聂巢胸膛。与此同时,聂巢手腕轻轻一转,剑已落在聂嗣脖颈。 聂嗣的剑,距离聂巢胸膛尚有一指距离。而聂巢的剑,却已紧挨聂嗣脖颈。 胜负已分。 二人收剑,聂嗣抱拳,“是孩儿输了。” 聂巢不答,转身看向聂垣。 见此,聂嗣松了口气。聂巢没理会他,说明这次考核算是勉强通过,不用受罚。 接下来,兄弟三人轮番接受聂巢指教,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度过。 当他们离开宗祠的时候,三兄弟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宗长叔整天绷着脸,瞧着就叫人害怕。”聂桓摸了摸手臂,方才交手的时候,自己被训的最惨,身上也受了轻伤。 聂嗣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修习剑术,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走吧,该用午膳了。” 三兄弟用了午膳,聂氏的宗族子弟,在得知聂氏少君回来的消息之后,纷纷上门拜访。似聂氏这样的大宗族,年轻子弟自然不在少数,有的人实诚,有的人奸猾,一下午的接待,让聂嗣有些疲乏。 忙碌的度过两日之后,聂嗣带着芷苏、栾冗、奢奴,以及一众护卫前往丰水以南的几座庄子。 丰水发源秦岭,向北注入渭河,灌溉了大量的良田。这些沿河的良田,全都是聂氏的。为了方便管理,聂氏在沿途每隔一段距离便建立了一座庄子,方便管理物资。 靠近水源的庄子,正合聂嗣心意,一番视察之后,他很快选定了位置,让奢奴下去操办事宜,准备原料。 此时,聂嗣立在田埂上,目光看着田间劳作的百姓,开口问道:“这些,都是聂氏的佃农?” 芷苏在一旁答道:“回少君,他们都是。” “这一亩地,能得多少粟粮?” “去年近丰水一代的上田,一亩可得四石粟粮,中田有三石多,至于远水的贫瘠下田,只有两石粟粮。若是遇上灾年,收成还要少些。据奴所知,霸水、渭河一带的上等良田,有的可产粟粮七石。” 据聂嗣所知,亩产两石粟,算是正常的田地产量。亩产三石的田地,大都是靠近水源,取水方便的田地。至于亩产四石,乃至七石,这是少数的灌溉良田才会有的产量。 聂嗣颔首,接着问道:“这些佃农租种聂氏田地,田租如何?” 芷苏回道:“根据佃农租种田地的不同,田租也不尽相同。上田是二十税一,中田是十五税一,下田则是十二税一。霸水和渭河的上等良田,一般是不外租的。” 所谓的二十税一,是将田地一年产量分成十份,佃农取两份,地主取七份,剩下的一份上交国家。 注意,佃农是不用上交国家任何田地税的! 因为佃农没有田地,依附聂氏,租种聂氏田地,所以他们不用承担田税。 十五税一,同样将田地一年产量分成十份,其中一份上交国家,剩下的九份,地主取五,佃农取四。 至于十二税一,同样一份上交国家,剩下的地主和佃农五五分。 这样一算,对佃农来说,貌似租种下田是最划算的。其实恰恰相反,下田产量不行,交了国家的,再交地主的,到佃农手里面毛都没有。 中田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田租一样不便宜。至于上田产量虽多,但是一般聂氏都是自己弄,很少外租给佃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酆朝的百姓和佃农,其实还是挺幸福的,最起码手脚勤快些不会被饿死。 实则恰恰相反! 先说佃农自己,他们虽然因为没有田地,依附聂氏的关系,少了田税、人头税,可问题是他们逃不掉‘赋’! 税赋虽然是一个词,可是搁在酆朝需要拆分来看。税,指的是田税,上交国家农作物,充盈国库。简单而言,全天下都是天子的,百姓种的地,自然也是天子的,那就要交税,侍奉天子。 可‘赋’不同,俗话说‘税以足食,赋以足兵’,赋是用作军资的。就算佃农租种豪奢之家田地,但是户籍挂在朝廷那儿,那就必须要交赋! 呵,朝廷在征赋上,那可是变着花样的压榨。一开始一家交一份,后来按照成年男丁人头收赋,再后来变成按照人头收赋,换句话说,无论男女老幼,都要交赋。 到现在,百姓交了田税,交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赋之后,所剩的余粮,仅够一家人勉强吃饱,不至于饿死。 你以为结束了? 没有,税赋归税赋,徭役归徭役。该压榨你,还得继续压榨。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百姓家中的田地收成还不错,且一家人勤奋,方才能勉强过日子。 若是遇上个灾年,卖儿卖女都是轻的,大多数百姓都是直接卖田,租种豪奢之家的田地。 最起码,成为佃农,他们还能逃避田税。 而且,成为佃农之后,为豪奢之家种地,水源不用担心。耕牛、农具什么的,还有机会租用。 是的,是租用,不是借用。地主不会给佃农无缘无故的爱,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 在这层层的剥削之下,百姓勉勉强强能苟延残喘的活着。 是故,似聂氏这样的豪奢贵庭,门下佃农没有过万,那也有上千之数。 没有办法,聂氏自己的田地多,且华阳郡大部分的良田都被聂氏占的干干净净,想活下去,那就得租种聂氏土地。 更别说,聂氏自己开辟的私田不知凡几。 朝廷对这种情况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似聂氏这种豪奢之家,都是地方的纳粮大户。 故而,为了增加朝廷收入,向百姓加重征赋,成为了不可逾越的问题。 在聂嗣看来,这种问题是历朝历代都解决不了的,随着时间推移,这种问题迟早暴露。指责朝廷什么的,完全没必要,生产力、制度、教育开化等等问题,让这种事情循环了上千年。 只是,佃农越来越多,算是好事吗? 聂嗣想到了荆州的那位‘义阳王’,以及上万流离失所的百姓。 ‘看样子,不远的将来会有妖孽出现啊。’ “芷苏,你知道的还挺清楚的啊。”聂嗣笑着道。 芷苏小脸微红,低声解释道:“奴以往跟在女君身边服侍,听女君说起过,便记了下来。” 二人说话间,却见负责管理此处庄园的赵管事领着一大圈人走了过来。 赵管事来到聂嗣身边,先是躬身一礼,旋即道:“少君,这几个小畜生偷入园林,采摘林果,罪不可恕,请少君处罚。” 说着,几名庄丁将几个小萝卜头拎出来丢在地上。几个小家伙年纪不大,约莫十二三岁这样,各个面黄肌瘦,像猴子一样,穿着粗麻制成的简陋衣裳,那细胳膊从袖口中伸出来,好似泥鳅从陶碗中探头一样。 他们嘴上、身上,皆是星星点点的乌紫之色。 “你们动手了?”聂嗣不经意的蹙眉。 赵管事眨眨眼,摇头道:“少君,我们没有动手。” “那他们嘴上的东西是什么?” 闻言,赵管事先是一楞,旋即解释道:“少君,这几个小畜生偷吃桑葚、李果、梨子等,嘴上的都是果水啊。” 聂嗣恍然,他给忘记了,七月正是桑葚成熟之时。 说起来,聂氏的林产也有不少,大多都是圈禁在庄子四周。此时的酆朝,林产同样具有私有性。换句话说,田地是他聂氏的,林子也是他聂氏的,有些山矿还是他聂氏的。甚至,如芷苏说的那样,某一段河流都是他们聂氏的水产。 这些,都是他们聂氏的。没有得到聂氏的允许,偷入园林,摘食林果,那就是盗窃! “你们没吃饱吗?”聂嗣看着几个小家伙。 赵管事眼一蹬,“少君问你们呢,速速答话。”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一点的站出来,怯怯道:“我们......我们没有盗窃,我们只是捡了地上的桑葚,没有爬树。” “我们真的没有摘果子,都是捡的。”另一个小孩小心翼翼的从破破烂烂的衣裳里拿出一颗果子。这颗果子涩青无比,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上面全是鸟啄的小坑。 “放屁,这林子是聂氏的,里面的果子自然也是聂氏的,你们还说自己没有偷盗!”赵管事骂道:“你们父母都是死人么,如何教导你们的,都是该死的赔钱货,给我打!” 说着,他自己动手,从庄丁手中夺来木棍,作势欲打。 “行了。”聂嗣打断他,瞥了他一眼。 “少君,你看这......” 聂氏摆摆手,看着他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您是少君。” “那好,现在我要你们去做些事情,只要做到了,这次就不惩罚你们了。” “什么事情!”几个小孩听说可以免除惩罚,顿时来了精神。 “你们去告诉各家各户的孩子,在我这儿,破布、麻头、烂掉的渔网、树皮等物可以置换桑葚、以及其他的果子。”聂嗣道。 “真的?”小孩不相信的又问一遍。 赵管事骂道:“少君什么身份,岂会和你说谎,还不快滚!” 言罢,他一脚一个小孩,将几个小家伙给踢走。 看着欢呼雀跃远去的几个小孩,聂嗣淡淡道:“赵管事,平常照顾这些孩子不容易吧。” 闻言,赵管事脸色一白,旋即咽了咽口水。 “少君,我......” “行了。”聂嗣打断他,接着道:“你尽忠职守,我不怪你。不过你以后要记着,哪家有困难,可以和我提,不要自己做主。否则被母亲查出来,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赵管事点点头,“多谢少君体谅,奴婢谨记在心。” 顿了顿,他提议道:“少君,林子里面的桑葚大都成熟,正是食用之时,可需要小人去给少君取些来食用?” “不用。”聂嗣一挥手,“我亲自去看看!” 他还没有看过自家的林子呢,再者,他也有些日子没吃过桑葚了。 正文 第23章 赚钱法子 赵管事负责的这处庄园周围林子,占地三十多亩,常年种植桑树、李子树、梨树等果树。 桑树是最多的,因为桑树地位实在太重要。不提它的果实,单是养蚕取丝这一项收入,就足够聂氏投入人力物力。 不仅是聂氏栽种桑树,寻常的百姓家,稍有条件的都会在自家院子里面栽种一两棵桑树,养殖白蚕。 蚕丝,可以算是百姓们为数不多的收入来源之一。百姓们一般不会将蚕丝制成的绢布留作家用,大都卖给市井商人,换取钱粮。 聂氏的这处林子中,年份最久的桑树有三十多年,长得高大粗壮,枝繁叶茂,桑树与桑树的枝叶缠绕在一起。此时正值七月初,桑葚果实最是成熟,果粒乌黑饱满,挂在枝头,几欲下坠。 在地上,乌黑的桑葚果实遍地都是,哪怕日日都有人打理,可还是落了一地。光芒透过密集而又翠绿的枝叶缝隙落在地上,将那些桑葚包裹一层金芒。 他们甫一进入林子,枝头的鸟雀听到动静一哄而散,乌泱泱的一大阵。 “这些鸟雀太讨厌了,那些梨子和李果尚未成熟,硬是叫这些畜生给坏了。”赵管事说道。 聂嗣道:“你们没叫人驱鸟么。” “不瞒少君,一开始驱鸟卓有成效,后来这些鸟习惯了,竟变得不再畏惧我们。” 聂嗣沉吟须臾,提议道:“这样吧,你叫人制作些精细的渔网,用竹架支起,围在四周,再驱鸟时,或有效果。” “唯。” 看着饱满的桑葚,聂嗣也是食指大动,他自己动手摘了桑葚,分了些给芷苏和栾冗。 一边吃着,一边问道:“赵管事,这些桑葚,你们一般用来做什么?” “回少君话,大部分都是卖给药商,少许的卖给宋氏,由他们贩卖。” 桑葚这种东西,药用价值比较高,算是补药。可惜的是不容易保存,取下就得吃。 “少君,快擦擦。”芷苏见他嘴唇黑了,立马递上绢布。 “唔。” 在林子里面转了转,聂嗣从赵管事那里得知一个消息,似这样的林子,聂氏还有很多。 不久后,奢奴回来,他已经召集了人手。 临走时,聂嗣对着赵管事道:“一会儿那些孩子来了,换取东西时,不可欺骗他们。这些桑葚,若是不及时取下,便会便宜了鸟雀,既然如此,还不如给那些孩子饱腹。” 顿了顿,聂嗣提醒道:“不过,你要切记一点。不可给那些孩子过多,以免他们徒生贪欲。” “唯。”赵管事躬身一礼,“小人谨记。” 庄子正堂,聂嗣跪坐正中央。芷苏和栾冗守在两边服侍,在聂嗣面前,立着十几名中年汉子。 “大家先坐下吧。” “唯。” 待众人落座,聂嗣一一询问这些人擅长何等技艺。 在此时,木匠、泥瓦匠、铁匠等等,统称为百工。这些人和商贾一样,只要在官府登记,便算是‘贱籍’,属于最低等。同时,这些百工之人,大都是家里面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 不少人都不想入贱籍,所以就算会些技艺,也不会去官府报备。 这十几人中,擅长的百工还挺杂,有的人是铁匠,有的人是木匠,还有的人是泥瓦匠,他们大都技艺纯熟,都是聂氏赡养的百工。平常之时,为聂氏打造农具,修缮房屋。 可以说,很符合聂嗣的需求。 “现在,我需要你们造几样东西。只要符合我的心意,每人能拿到半石粮食。” ‘哗’的一下,十几名中年汉子目露精光。 “少君且说,吾等定当全力以赴!” 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们对粮食的渴求,只要给粮食,啥都好说。 聂嗣颔首,言道:“首先,我需要你们建造一座高炉,用来提炼铁块......” 此时,铁器基本上已经普及,不过这是朝廷专营的项目,想要生铁只能去官府购买。故而,寻常百姓家较为少见铁器。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的聂氏,掌控着华阳郡好几处矿山,完全可以自己用高炉提炼铁块。 当然,这也有着风险。毕竟提炼精铁,这算是触犯了朝廷的律法,可现在的朝廷还有心思去注意一个栎阳聂氏吗? 他要做的那件事情,必须要先弄出来一样东西。当然,现在也有其他的东西可以代替,不过在他看来那样会浪费很多时间,还不如自己造一个高炉。 反正,高炉迟早还是会用到的。 说了半个时辰,聂嗣抿了口水:“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一名铁匠点点头,旋即又问道:“铁块提炼出来之后呢?少君要做什么?” “等提炼出来,我自会告诉你们。你们要记得,一定要多提炼几次。” “唯。” 待众人退下之后,奢奴走进来,禀报道:“少君,你要的东西,已经运来,现在储藏在西仓中。木料和矿石,都是最上乘的。” 聂嗣颔首,言道:“很好,你记着,从现在开始,这座庄子要戒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可以进来!” “奴婢明白!”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少君摸样如此郑重,奢奴自是不敢怠慢。 聂嗣轻舒口气,只要计划成功,核心工艺握在他手中,他倒是不用担心有人剽窃。 不过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眼下,他只要粗糙的就行了,还不是时候弄出来记忆中的那样东西。 在庄子里面待了两日,他一边根据自己记忆改造高炉,一边督促百工进程。顺便,查看了一番庄子的收成。 总得来说,靠近水源的庄子,收成都是不错的,每年约有近千石粟粮进仓,丰年的收成还要夸张。相对的,租种聂氏田地的佃农收成就没有那么好了。 不过,从聂嗣和他们的接触来看,这些依附聂氏的佃农还算幸运的。听周围的百姓说,其他大户的田地租金比聂氏还要高。 庄子周围的小孩都知道少君是个温和的人,因此自那日之后,常常搜寻破布、麻头、向聂嗣换取果子。 看着建造高炉逐渐步入正轨,在吩咐了奢奴严加看管之后,他带着栾冗和芷苏去了聂氏养殖牲畜的庄子。 重要的牲畜,无非三样,牛、羊、马。其余的鸡、鸭、鹅、兔子一类,只能算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养殖的。 在这其中,牛无疑是最重要的,作为耕地的主力军,受到了聂氏最优的待遇。 其次便是代步的马,聂氏养殖的马,大都是矮小的马匹,少见高大雄壮的健马。 对此,负责管理牲畜的仆从言道:“少君,此地比之塞外,终究差了些许。有些塞外异族贩卖过来的种马,也未能与咱们的马诞下良种。或许,是因为地界不同。” 聂嗣摸着杂色的马匹,不置可否。华阳郡不是没有平原,实际上渭河以及丰水冲击出来的平原,足够养殖大量马匹,可问题是这里并没有擅长养殖马匹的人。 同异族相比,中原人显然更擅长种地。 “你们都是让马匹吃这些杂草的么?”聂嗣看着手中不知名的枯草,询问他。 “少君,有什么不对吗?”仆从有些紧张。 聂嗣道:“你知道苜蓿草么?” “小人...没听说过。” 聂嗣揉了揉眉心,道:“你记着,以后可以多打听一下这种草,如果找到了,在庄子周边划出来一块地,种植培育。” “唯。”虽然不知道少君要做什么,但是少君既然说了,那他自然只有听话的份。 这次他出来,既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同时也是奉母亲的命令,熟悉各处庄子,为将来接手做准备。 虽然,聂嗣心中根本没有做大地主的打算。 五六日的时间,丰水、渭河、霸水,甚至远一点的成国渠也去了一趟。总的看下来,聂嗣只有一个感觉。 他有钱有地,有山有矿。 酆朝嘉德四年七月初七。 聂氏坞堡,一处院子中。 四个人,围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毛竹筒倒扣矮几。毛竹筒下面是一张方形绢帛,左右两边画了两个圈,一个圈画着‘大’,一个圈画着‘小’。 芷苏在一旁给聂嗣添了热汤,悄悄退到一边。 “三位,下注吧。”聂嗣伸手握着毛竹筒。 聂垣、聂桓、宋圭,三人一脸懵。 “大兄,这到底,是个什么博戏?”宋圭不解的看着他。 聂嗣掀开毛竹筒,露出下面的两个骰子。 “这是骰子?”聂桓伸手抓起一个,看了看,蹙眉道:“不对啊,这怎么只有六个面,不应该是十四个面或者十八个面么。而且,这圆点是什么意思?” 聂垣看着手中的这枚木雕骰子,轻轻掂了掂,发现不是特别轻,用的应该是上好的硬木。 “你看那圆点,最多的有几个。”聂嗣道。 “六个。” “那就代表六点。”聂嗣给三人普及了一下骰盅的玩法。 须臾后。 “如此说来,不论输赢,庄家都不会亏?”宋圭轻轻捏着骰子。 聂嗣没说话,将他们手中骰子取回来放进毛竹筒中,快速摇晃,‘哗啦啦’的声音传出。 少顷,‘啪’的一下,毛竹筒快速倒扣在矮几上。 “押注吧。” 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 聂垣从钱袋中取出一枚杏形金薄片,放在‘大’上。聂桓也拿出一片金叶子放在‘大’上,而宋圭则将金叶子放在‘小’上。 旋即,聂嗣轻轻掀开毛竹筒,露出里面的两枚骰子。 “十二点,大。” 说着,聂嗣将‘小’注的金叶子拿走,又从自己钱袋中取出一枚金叶子,交给聂垣和聂桓。 “亏了?”宋圭眨眨眼。 聂嗣一笑,“别着急,再来一把。” 这一次,聂嗣没有先摇骰子,而是道:“你们下注吧。” 闻言,三人依旧重复上一盘的押注。 紧跟着,聂嗣快速摇晃骰子,然后‘啪’的一下倒扣在矮几上。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说着,他掀开毛竹筒。 “两点,小!”宋圭面色一喜。 聂嗣道:“看出什么了吗?” 聂垣稍作沉思,言道:“胜负皆系于庄家之手。” “什么意思?”聂桓挠挠头。 聂垣解释道:“第一把,大兄先摇骰子,所以点数是确定的,故而胜负在我们手中,不论押大还是押小,全凭天意。但是后一把,我们先下注,而大兄可以根据‘大’‘小’两注的金帛多少,更换点数。” 宋圭摩擦着下巴,眼中露出精光。 “这样一来,只要庄家擅长掌控骰子点数......无往不利!” “此物简单易懂,较之博戏,更叫人上瘾。”聂垣补充。 聂嗣端起热汤轻抿一口,老神自在。 嗯,或许该把茶叶弄出来了。 不着急,等那边的东西打造出来,可以慢慢来。 宋圭忙道:“大兄,此物是否可以置于博戏之中?” 聂嗣轻轻一笑,放下陶碗。 “或许,你该将此物放在赌肆中。” “赌肆?” “酒肆是喝酒的,客店是休息的,为什么不能有专门赌博的赌肆?”聂嗣道:“押大还是押小,不就是赌么。” 宋圭是商贾,他很快就明白了大兄的话中意思。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浑身都在颤抖,因为这将会是一项巨大的收入。 没人比他更清楚,栎阳城中豪奢之家君子对博戏的痴迷,只要他操作得当,他可以赚取丰厚的利润。 只要能掌控骰子点数,一切将会尽在掌握。吃完‘大’再吃‘小’,他身为庄家,永远不亏! “赌肆,好。”宋圭压抑着颤抖的舌头。 聂垣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大兄,没说话。 聂嗣道:“当初在丹水,我答应你,要交给你一个赚钱的法子,这个你满意吗?” “满意,满意!”宋圭渴望的看着那两枚骰子。 相比较博戏,这个骰子的玩法,显然更能吸引人! 这时候,聂垣出声道:“大兄,此物过于邪异,一旦广而告之,只怕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啊。” 这骰子的玩法虽然简单,可是那押‘大’还是押‘小’的金钱数量却不简单。 换句话说,这种东西,比博戏还要可怕。最起码博戏还没这么快,可这骰子,一开一关,那就是大量的金帛! 宋圭低声道:“仲兄,小弟虽然不如仲兄见识广博,可这些年随着父亲走南闯北,也见识了不少人。就算没有这骰子,博戏也叫许多人家破人亡。雒阳君子斗鸡走犬,六博,弈棋花样繁多。” “这能一样么。”聂垣反驳道:“博戏难,骰子易。寻常人若得骰子,可随地赌博。金帛可作赌资,粮秣亦可作赌资,甚至人也......” “好了。”聂嗣开口打断,拿起一枚骰子夹在两指中间,“仲才,寻常百姓,亦常常走犬,难道能阻止吗?” “这......”聂垣抿了抿嘴,最终只是叹了一气。 见此,聂嗣轻笑,“你也不用太担心,寻常百姓能有多少钱。” 宋圭接口道:“是啊仲兄,此物当如博戏一般,盛行豪奢之间。” “季玉,此物就交予你了。不过,此事与我可没有关系。”聂嗣说道。 “嘿嘿,小弟明白,大兄放心便是。” 紧跟着,他向聂嗣请教了各种技巧,旋即拿着毛竹筒和两枚骰子,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聂垣担忧道:“大兄,这样真的好么。我们聂氏不缺金帛,为何还要走此邪路?” 聂嗣理了理衣袖,长叹一声。 “仲才,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做,就不会发生的。拿这骰子来说,没有骰子,百姓也会参与博戏。有些懒汉,坐吃山空,宁愿睡死家中,也不愿出门耕作。有些恶少年,危害乡里,无人辖制,无法无天。” “错的不是骰子,错的也不是百姓,错的是......” 到此,聂嗣就没有再说下去。 他知道,骰子问世,必将会给许多人带来灾难。可问题是,没有骰子,世人就没有灾难了么? 博戏流传上古,充斥世间,上至朝堂诸公,下至寻常百姓,无有不涉。 田间的少年孩童,亦知赌果斗犬。 哪有什么生来善良的人,人的一生,无非是在和内心的欲念作斗争。 赢了,便是善良。 输了,即为恶人。 这一次,聂嗣输给了自己的贪欲。 聂垣听着大兄没说完的话,似是有所明悟。 “我说两位兄长,这现在没有骰子,以后还有其他什么的东西,难道我们都能阻止不让别人玩么。”聂桓大刺刺道:“圣贤不是说过么,各有缘法。” 闻言,聂垣无奈一叹。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想多了,百姓千千万,他凭什么去操心。 聂桓起身笑道:“赶紧走吧,今日可是乞巧节!” 这么一说,聂嗣也想起来了,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正文 第24章 七月初七 上古帝王曰: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精气皆竭矣。 圣贤亦曰:月逢七,日逢七,双七为吉,吉中带喜。 在酆朝,七月七,妇女们会向上天的女神祈求赐下灵巧的双手与聪慧的心灵,让自己的女红技法娴熟。未出嫁的淑女则会缝制衣裳,祈求爱情婚姻的圆满。 大抵来说,同聂嗣前世的记忆差不多,算是原始版的‘情人节’,只不过这里没有‘牛郎织女’的传说。一切来源于人们对‘重日’的数字崇拜。 如‘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四’一样。 和聂嗣所知不同的是,这里的乞巧节,还有着‘求偶’的习俗。淑女们会在自家搭建的露台上展示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让求偶的君子试穿。 若是恰巧合身,那便代表是上天赐下的好姻缘,或许会成一段佳话。 当然,这也是看对象的。 豪奢家的细君,断不会让泥腿子登上露台试穿衣裳,那不是在求偶,那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是故,乞巧节,不同的阶层活动泾渭分明。豪奢贵庭,在栎阳城搭建露台,邀请君子登台吟诵歌诗。平民百姓,在乡里围火而唱。 聂嗣等人甫一抵达栎阳城,热闹的喧嚣声不绝于耳。楼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丝绸,烛火通明,圆月高悬,万里无云。 “听说今日不会关闭城门,咱们可以尽情耍乐子!”聂桓握了握拳,络腮胡随着脸部肌肉一颤一颤,足可见他此时的兴奋。 聂垣提醒道:“你别忘了正事。” 闻言,聂桓一顿,嘟囔道:“应该无伤大雅吧,穿与不穿有何分别,反正是定下的婚事。” “怎么了?”聂嗣询问。 聂垣苦笑着解释道:“前些日子,那丁氏淑女送来帛信,言让我登露台吟诵诗歌,试穿她缝制的衣裳。” “还有卞氏淑女。”聂桓像是莫得灵魂一样,无所谓的补充。 聂嗣偷笑,“那好啊,正巧让为兄瞧瞧。” “大兄!”聂垣和聂桓同时不满哼声。 “好啦好啦,不过是登露台罢了,有何可惧的。” “大兄,试穿衣裳,私下里也可以。只是当着那么多人面,与猴子何异。”聂垣说完,又不好意思道:“还有,我哪知道什么歌谣,若是上台,不过是给人徒增笑料罢了。” 聂桓颇为赞同的点头。 聂嗣稍作沉吟,旋即道:“区区歌谣罢了,有为兄在,不怕。此番,为兄定叫你们技惊四座!” 不就是剽窃么,谁不会啊。反正我剽窃完不付版权费,那就不算剽窃喽! “大兄已有腹稿?”聂桓问道。 聂嗣神秘一笑,朝着二人招招手,“附耳过来。” 须臾后,聂垣听完,倒吸口冷气,朝着聂嗣拱手,敬佩道:“大兄博学,弟不及也!” “很好吗?”聂桓一脸不解。 “让你平时认真随夫子治学,此等妙诗,你竟不得其义!”聂垣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混吧!” 聂桓尴尬的挠挠头,不识文墨这种事情,终究与他身份不匹配,说出来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大兄,你再说一遍吧,刚刚的我忘了。” ‘你这是鱼的记忆啊,小老弟。’聂嗣心中吐槽,面上还是又给他说了一遍。 三兄弟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豪奢区而去。栎阳西城,平日里空旷的市井,早已被栎阳城的豪奢之家清空,一座座露台拔地而起,人们摩肩擦踵,比较着各家的露台。 豪奢之家的奴仆,手中捧着器皿,时不时朝着下方乞讨的百姓撒些钱果。 “丁氏和卞氏的露台呢?”聂嗣问道。 这两家能和聂氏攀亲,少说也是贵庭,场面自不会小气。 “在那边。”聂垣领着他们,朝着丁氏露台而去。 待他们抵达之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大片大片的人群,有贩夫走卒,也有穿着贵气的君子。 “仲才,我就知道你今夜必定会过来。”一道声音响起,紧跟着一名矮小的年轻男子率领仆从走过来。 见此,聂垣轻哼一声,“你还没死心啊,看来上次你苦头还没吃够。” 年轻男子名叫刘涂,出身栎阳豪奢,家中颇有资产。不过在聂氏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刘涂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们虽已定下婚约,但是只要一日未成婚,便做不得数。” 聂嗣打量了一番刘涂,只见此人既矮且丑,鼻翼侧畔的黑痣尤其恶心。 “这位是......这不是冠绝栎阳的聂伯继么,你游学回来了!”刘涂看向聂嗣,一声大叫,顿时将路人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 聂嗣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用聂嗣自己的话来说,那可真是‘小鲜肉’一枚。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颜值确实高。 “那位君子好漂亮啊。” “此人可是冠绝咱们栎阳的聂氏少君,聂伯继!” 议论声接二连三的传来,聂嗣嘴角抽了抽,朝着刘涂拱了拱手,“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不才刘涂......”他话没说完,聂桓上去一只手掐着他脖子,将他给抓起来。 刘氏仆从大惊失色,纷纷上前,不过聂氏仆从也围拢过来,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聂桓,你想做什么!”刘涂瞪着眼,两只脚在空中踹来踹去,就是挣脱不了。 “做什么?”聂桓冷笑,“乃公心情不好,想揍你,不行啊!” 说着,不给刘涂说话的机会,上去就是两巴掌‘啪啪’抽在刘涂脸上,打得他脑晕目眩。 聂桓的手劲儿还是很大的,尽管只打了两巴掌,但是依旧给刘涂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打完,聂桓将其丢在地上,上去又是两脚,踩完吐了口唾沫。 “回去告诉刘氏主君,掌他嘴的是聂氏聂桓,想报仇尽管上门!” 刘氏仆从畏惧聂氏,不敢言语,只是抬着昏迷不醒的刘涂快速退去。 “贱骨头,找打!”聂桓冷哼。 聂嗣眯了眯眼,问道:“这个刘氏,什么来头?” 在栎阳,敢惹聂氏的人基本上没有。这个刘涂明知道聂垣是聂氏子弟,仍旧敢前来嘴嗨,想来定是有恃无恐。 聂垣解释道:“刘涂之父,乃是华阳郡主簿刘歆,此人自上任以来,深得太守倚重。且,刘氏也是豪奢之家,故而与父亲多有争执。大兄也知道,父亲素来与太守杨崧不合。此番刘歆被征辟为吏,少不得要试探我们聂氏。” 一郡主簿,典领文书,参与机要,太守心腹,秩比六百石。 “仲父乃是华阳郡郡丞,一个主簿有胆子放任族中子弟挑衅,只怕是其背后有人指使,想来就是那位杨太守了吧。”聂嗣淡淡分析道。 聂垣颔首,“大兄所言不错,父亲让我这段时日尽量不要与刘氏起冲突,就是想看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因为同丁氏联姻之事,刘氏似是颇为不愿,故而那刘涂才会三番两次挑衅。若非父亲对我有所嘱咐,上次我就要了他的命。” 丁氏的露台搭建的颇为豪奢,平地高起六尺,彩带飘舞,灯火通明,护卫成行,与其豪奢之家的身份倒是极为贴合。 “此消彼长,刘氏主君不是傻子。他既为华阳郡人,自是知道吾聂氏。当此时,若能拉拢丁氏,算得上一份助力。”聂嗣嘴角含笑,转言道:“不过,灯火虽众,岂能与皓月争辉?” 聂垣笑了,“大兄一如既往的聪敏,父亲让我不要擅动,想来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思虑。丁氏答应联姻,足以表明他们看得清形式。” “可惜,有的人还是想着和我们聂氏扳扳手腕子啊。”聂嗣嘴角露出不屑。 便在此时,丁氏仆从走过来,朝着聂嗣躬身一礼。 “见过聂少君。” “不拜见你们丁氏的新婿吗?”聂嗣自然而然的唤了语气,调侃问道。 聂垣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闻言,丁氏仆人从善如流,拜见了聂垣,旋即对聂嗣道:“女君有命,特邀少君上露台观礼。” 聂嗣稍作沉吟,旋即挥挥手,“此来只为观礼,无需如此,且替吾向丁夫人告罪一声。” 见此,丁氏仆从没有再劝,道了声‘唯’,缓缓退去。 丁氏露台内室,一众女子喜笑频频。为首者正是丁氏女君,她见仆从返回,连忙问道:“聂氏少君可来了?” “回女君话,聂少君说他此来只为观礼。” 闻言,丁氏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却是可惜,传闻此子音容无俦,吾一直无缘得见。” “女君,见了他,不怕主君吃味吗?”一女子调侃。 “多嘴!”丁氏女君笑骂一声,旋即看向身边的女儿,“那聂氏少君既然来了,想必聂垣也在,你该出去了。” 丁氏细君生的清秀碧玉,闻听母亲之言,脸颊一红,旋即轻轻颔首,起身招呼一众女婢离去。 聂氏一行人寻了个空处,坐看接二连三登上丁氏露台求偶的男子表演。个中流程并不复杂,丁氏细君端坐帷幔之后,烛火将其身影映衬在帷幔上。在其身侧,隐约能看得见一袭长衫,那就是丁氏细君缝制的衣裳。 登上露台的男子,需要吟唱自己写的诗歌,只有得到丁氏细君青睐的男子,方才有机会前去试穿衣裳。 换句话说,主动权掌握在丁氏手中。 酆朝的‘诗’,大抵是‘诗歌’,既能唱,也能吟。诗歌含义暂且不提,基本的韵脚却是必须要做到,否则唱出来就会极为难听。 聂嗣听了几个人,觉得自己耳朵要坏掉了。 “嘿,田氏那小子竟也敢上去丢人现眼,真不知他是为了凑热闹,还是故意恶心人的。”聂桓对正在吟唱的男子出言嘲讽。 对此,聂垣揉了揉眉心,向着聂嗣解释道:“此人也算与我们聂氏相善,想来应是凑热闹的。” 聂嗣只是笑了笑,旋即问道:“既然你与丁氏淑女定下了婚约,为何她要让你上去?” 在聂嗣看来,丁氏淑女这是闲着没事干折磨人。 “大兄有所不知,栎阳的淑女们最好攀比。想来我与她定下婚约,她怕是......” 聂垣说不下去了,他猜测自己未来妻子是在显摆,可是他没证据。 聂嗣倒是有些明白,只怕是那位丁氏淑女在和栎阳其他淑女攀比吧。当然,不排除她也想要借着‘乞巧节’浪漫一回。 这所谓的吟唱诗歌,不就是表白么,当着这么多人面,啧啧,果然是在追求浪漫。 “去吧,有我给你支的招,定叫那丁氏淑女倾慕你的才情。” 闻言,聂垣轻叹,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他倒不会因此嫌弃丁氏淑女多事,只是有些不习惯。 毕竟,乞巧节是属于她们的节日。 聂垣起身,大步登上露台。 台下一众显贵君子顿时哄笑,他们是知道聂垣和丁氏淑女定下婚约的,此刻见他上台,猜测他是受不了别人的挑衅,忍不住了。 “仲才,吾等恭听妙诗!”一人大声调侃。 聂垣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那人,旋即转身朝着帷幔后的人影作揖,“聂氏,聂垣,作诗一首,还请淑女品鉴。” “请。”丁氏淑女轻吐一字。 其他的人登台,她都是心不在焉,此刻聂垣登台,她方才认真起来。因为说到底,这次搭建露台,就是为了看看聂垣才学如何。毕竟,她可不想将来被其他相善的栎阳淑女调侃夫婿是个不通文墨之人。 聂垣轻轻吸口气,大声吟唱:“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仅是第一句,便叫众人哑声。叫帷幔后的丁氏淑女满面通红,如此露骨的表白,让她坐立难安。 “凤于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好!” 第二句出口,下方的君子们大声叫好。 聂嗣心下暗忖,能不好么,这可是一位极有才情的大渣男写的,端的是不要脸加混蛋。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哈哈,仲才,竟没想到你如此深念丁氏淑女,好一句‘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仲才用情至深,吾等敬佩!”下方的君子们纷纷开口调笑。 而那丁氏淑女早已呆住了,此等诗歌,叫人既羞又恋。她在这栎阳生活了十几年,竟不知道聂垣有如此才情。 这不就是她心中幻想的情郎么。 一念至此,她羞燥的满脸通红,两只白嫩的小手纠缠在一起。 “细君?”一旁的女婢轻声提醒,“是否唤聂氏君子前来试穿?” 这还用问么,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她的衣裳都是给聂垣缝制的。 “去吧。” “唯。” 聂嗣看着台上的聂垣,嘴角死死憋着笑意。这一幕让他想到了前世的大学生弹吉他唱歌表白,同样的叫人忍俊不禁,同样的让人围观。 浪漫啊,真是无处不在。 “大兄,我还是不去卞氏露台了。”聂桓鬓角流汗。 这太羞耻了,他做不来! “你就不怕日后那位卞氏淑女给你脸色看?”聂嗣调侃。 酆朝的女子地位可不低,尤其是当家女君,执掌一府财政大权,随意决定丈夫女妾生死,甚至可以同丈夫和离。而和离后的女子,同样可以再嫁,不会有人对此而区别看待。 就算没有出嫁的女子,同样可以在街上抛头露面。 至于缠足,三从四德什么的,在这里完全没有。不过一些基本的女训,淑女们还是会遵守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男人就要迁就女人,而是代表了女子的地位不弱,最起码不是那种逆来顺受。 所以,与未来的妻子弄好关系,这是必须的。不求心心相映,但也不能互生龃龉,否则后宅不宁。 这也是聂嗣当时听说自己有未婚妻,为什么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若是那位蔺氏淑女是个乖巧的女子,他倒是不介意诚心相待。可若是那位未婚妻是个蛮不讲理,霸道骄横的女子,他怕自己受不了。 听了聂嗣的调侃,聂桓嘴角抽搐。 二人闲聊间,聂垣已经换上了丁氏淑女缝制的衣裳,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底下人自然又是一番叫好,纷纷恭喜聂垣。 正文 第25章 杜城县尉 刘氏府邸坐落栎阳城繁华地段,刘氏主君刘歆近来蒙太守杨崧看重,擢升郡主簿,门楣骤升,假以时日从‘富’变成‘既富且贵’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此时此刻,刘歆心情却是十分阴沉。他的嫡长子刘涂竟被聂氏子弟当街掌嘴。这哪是打刘涂脸,这是在打他刘歆的脸,砸刘氏牌匾。 可以想见,此事传扬出去,栎阳上下定会嘲讽他刘氏。 “父亲,你要为孩儿报仇啊。那聂桓不当人子,孩儿不过是说了两句,他竟打孩儿脸,这是看不起我们刘氏啊。”刘涂捂着红肿的脸,哼唧哼唧的打小报告。 聂桓的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一身横肉,说劈掌碎石有些过了,可刘涂的肉脸哪能禁得住聂桓打。 “夫君,那聂氏欺人太甚。”刘涂母亲在一旁哭道:“那聂绩怎么说也是一郡郡丞,竟纵子行凶,这是不将夫君放在眼里啊。” 刘歆被她哭的有些心烦,遂问道:“你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若是聂氏小畜生故意伤人,为父定掀了聂绩面皮,叫他押子登门谢罪。” 刘涂将事情说了一遍,从主观能动性上,自动忽略了自己嘴嗨聂垣未婚妻的事情。 如此,聂桓打他,自然是无理的。 刘歆气抖冷,“好一个聂氏,好一个聂桓。不问青红皂白便伤我儿,如此不将我刘氏放在眼里,端的是可恶!” “父亲,孩儿一直谨记父亲教诲,结好丁氏。此次乞巧节,本想乘此机会博得丁氏淑女欢心,现在全教那聂氏毁了。”刘涂委屈巴巴说道。 丁氏淑女? 刘歆一怔,旋即道:“那丁氏主君已与聂绩定下儿女婚事,以后你不可再去招惹丁氏,以免徒增丁氏嫌隙。” 他想扳倒聂绩,必须结好其他官吏,丁氏就是其中之一。眼下丁氏明显和聂氏走近,如此一来丁氏那条线也就没必要有所牵扯。 “那孩儿就这么白白被打么。”刘涂不满。 刘歆冷哼一声,“这栎阳可不是他聂氏做主,还有杨太守。吾儿莫要心急,日后定叫那聂氏跪地求饶!” 只要他们计划成功,聂氏不死也要脱层皮,到时候他倒想看看聂绩如何向他求饶! 此刻的栎阳城依旧沉醉在乞巧节的欢庆中,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既有表白成功的君子,亦有贩夫走卒为今夜的收益感到高兴。 “叫你平日里多读书,这下闹笑话了吧。”聂垣穿着丁氏淑女为他缝制的衣裳,嘲讽一旁蔫巴巴的聂桓。 就在方才,聂桓登上卞氏露台,吟唱着他大兄写给他的诗歌,没想到半道儿卡壳,愣是在台上憋了半炷香,黯然下台。路人嘲讽倒是其次,那位卞氏淑女可被他给气哭了。 盖因聂垣朱玉在前,路人赞叹丁氏淑女寻了个有才学的如意夫婿。 可是聂桓未免过于拉胯,这让卞氏淑女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哭着逃离露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聂垣一对比,聂桓就显得有些小丑了。 聂嗣在一旁笑意连连,边走边道:“叔惇,你还是寻个时间上门去向卞氏淑女诚挚致歉为好。今日,你可让人家淑女丢脸了。” 不用想,日后卞氏淑女和丁氏淑女一碰面,卞氏淑女就会想到今夜的事情。 不要小瞧女子的攀比心,这种高下立判的对比,卞氏淑女怕是觉得以后都没脸出门和栎阳的淑女们聚会了。 “活该。”聂垣哼了一声。 不过几句诗歌,这也能忘。 聂桓烦道:“小女子竟如此麻烦,尚且不如马厩里面的马儿听话。” ‘这能比么。’聂嗣心中腹诽,旋即道:“你选个日子,登门拜访卞氏淑女,言今夜你过于紧张,一时忘记腹中诗歌。好言相劝,再拿出诗歌好好说说,想必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我不会哄女子。”聂桓老实道。 “女子大都喜甜言蜜语,届时我写几篇诗文给你,到时候你背的熟一点,多给她说点好话,不就......”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聂垣和聂桓二人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大兄,你好熟练啊。”聂桓说。 “大兄如此容貌,且又多才,这栎阳的细君们怕是要如痴如醉了。”聂垣说。 聂嗣:“......” 聂桓,你以后还是受老婆脸色去吧。 在栎阳城逛了大半夜,三人便留在城中客店休息,次日回了聂氏坞堡。 “少君,这是,给奴的?”芷苏抱着手中精美的蜀锦,美目含情。 “唔,你留着给自己做身衣裳吧。”聂嗣一边吃着稀粥,一边回复她。 酆朝人没有吃早膳的习惯,但他受不了,每日起床必要用些稀粥咸菜饱腹。 “可这太贵重了。”芷苏不舍的将蜀锦递过去,“奴不敢收下。” 丝织品,以‘锦’为最贵,这其中‘蜀锦’是佼佼者。一匹蜀锦价值千钱,其采用多色丝线制成,锦纹绚丽多彩,手感爽滑。 聂嗣道:“收下吧,近来你跟着我去各处庄子巡查也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不要推辞了。” 昨夜在栎阳城恰好逛到绢帛商行,他便顺手买了蜀锦送给芷苏。 “可是...” “收下吧。”聂嗣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奴多谢少君。”芷苏轻咬润唇,喜滋滋的收下蜀锦。 便在此时,奢奴走进来。 “少君,郡丞大人回来了,让您去一趟。” “仲父?”聂嗣放下陶碗,不解的看着奢奴,“可有说是何事?” “听说是为了昨夜桓君子掌打刘氏少君之事,有些细则要询问少君。” 聂嗣略作沉吟,“好,我知道了,走吧。” 他倒是不担心聂桓受罚,因为错的乃是刘涂嘴嗨,打了也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他抵达聂绩那一房的庭院正堂时,只见聂垣和聂桓二人乖顺的垂手立在一旁。中央跪坐着一名身着绸衣的中年男子,其脸型狭长,面色略黑。 “孩儿拜见仲父,问仲父安。”聂嗣俯身行礼。 “唔,伯继来了,坐吧。” “谢仲父。” 待聂嗣安坐,朝着聂绩微微低头道:“孩儿此番回来,闻听仲父忙于政务,故而未去栎阳问安,还望仲父恕罪。” “无妨。”聂绩道:“华阳郡政务繁巨,这些日子我奔走各县,你若去了栎阳,也未必能寻到我。” “多谢仲父不怪。” 聂绩道:“将你唤来,乃是为了昨夜掌嘴刘涂之事。他们二人虽已说清楚,可我还想听听你的。” 闻言,聂嗣将昨夜的事情如实说出来。 “父亲,孩儿没撒谎吧。”聂桓在聂嗣说完后补充一句。 聂绩没看他,眉头蹙了蹙。 见此,聂嗣问道:“仲父,可是那刘氏前来寻衅?” “寻衅?”聂绩冷笑,“刘歆倒是有胆子,但是他奈何不了我。不过暗地里做些鼠辈勾当罢了,上不得台面。” 聂嗣保持沉默,华阳郡官吏的斗争,他不太清楚,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过他有点奇怪,仅仅是为了验证聂桓说的话是否真实,就将自己唤来,这也未免太无聊了吧。 “对了伯继,此番你回来,我恰好有件事情交给你去办。”聂绩道。 ‘果然是有事情。’ “仲父吩咐便是,孩儿定不推辞。” “好。”聂绩缓缓道:“你自丹水归来,想必是知道灾民之事。雍州与荆州之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太守为防灾民涌入雍州,故命我在华阳郡集粮,有备无患。眼下,我已在杜城设立粮仓,为防生变,你可去替我看管粮仓。” 聂嗣稍稍一楞,旋即道:“仲父,孩儿尚无官身,如何能去看守粮仓?” 碰。 一枚铜印落在案几上。 “前任杜城县尉犯案,已被我正法。我已向太守举荐你为杜城县尉,太守已首肯,执此铜印,你可立马上任杜城县尉。” 嘶! 好家伙,这就是朝中有人的便捷么,起步就是县尉。 聂嗣问道:“敢问仲父,杜城粮仓,目下有多少储粮,县卒几何,周边可有盗匪?” 闻言,聂绩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县尉之职砸晕脑袋,思路清晰,知道摸清基本情况,不错。 “储粮五万石,县卒百余人。周边有几股小盗,不足为虑。” ‘这不就是去镀金的么。’聂嗣暗想,‘县卒百余人,看样子杜城只是小县城,五万石粮食倒是重要,不过几股小盗,据城防范,基本无忧。’ 不过,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既然如此,孩儿领命,定不负仲父所托。” 见此,聂绩颔首,旋即看向聂垣兄弟俩,“你们随伯继一同前去,辅之。” “孩儿遵命。” 回去的路上,聂嗣掂量着手中铜印。 铜印四四方方,体积比拳头略小,底座刻着‘杜城县尉’四个字。 没想到片刻的功夫,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杜城县尉。 一旁的聂桓倒是显得兴致昂扬,读书他是不喜的,相比较读书,舞刀弄枪才是他的爱好。 “大兄,咱们去库房取剑吧!” “唔,走吧。” 聂氏的库房中藏着不少兵器甲胄,由于朝廷明令禁止民间铸铁的关系,寻常百姓很少接触刀枪剑戟,甲胄更是从未见过。 但是聂氏这样的豪奢贵庭,自然会私藏这些武备,以防某些不长眼的盗匪劫掠聂氏财产。 三人经过层层护卫,进了库房,终于见到密室中的刀剑。 一副副黑色甲胄整齐堆放在木板上,刀、枪、剑、戟等兵器则置于木架上。 当下短兵还是以‘剑’为主,长兵则以‘戈’‘矛’‘枪’‘戟’四样为主。 聂嗣长兵是玩不了的,就算他麒麟臂大成也玩不来。他主修的是‘剑’,所以很快选了一把剑。 手中的这把剑分量不轻,应该在二十斤上下。吹毛断发的锋利,聂嗣试过,没做到,看样子不是神兵利器,只是普通的剑而已。 聂垣选了剑,聂桓倒是选了长矛。 矛和枪很难区分,看外形都一样。不过细看区别挺大,矛重枪轻。这是因为两种武器攻击的方式不同,矛重劈砍,枪重突刺。 “德昂,你也选一样吧。”聂嗣朝着默不作声的栾冗说道。 自丹水归来之后,栾冗一直少言寡语,只是默默护卫他左右。 “少君,这不妥吧。”栾冗迟疑,这毕竟是聂氏武库,他一个护卫岂能取兵。 “去吧。”聂嗣语气不容置疑。 见此,栾冗也不再拒绝。 “唯。” 事实上,他早就看中了一双武器。 双戟! 两把戟全长三尺五寸,戟头铸双月牙,戟身灌铁。 栾冗双手同时拿起双戟,轻而易举的耍了几下。 “咦!”聂桓惊诧道:“力气倒是不小,这双铁戟可不轻,一把戟少说也有四十斤。” 他也能轻而易举的拿起双戟,只是他不喜欢双戟,故而没有选择。 “看来,我看走眼了。”他打量着栾冗,眼中露出兴趣。 栾冗不语,只是将双戟负在身后,默默走到聂嗣身侧站立。 聂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栾冗。” “他日若有时间,你我可较量一番。” 栾冗不说话。 “大兄,你这护卫如此忠心,你若不开口,小弟怕是不能如愿了。”聂桓看向聂嗣。 聂嗣稍作沉吟,看向栾冗。 “听凭少君吩咐。”栾冗道。 “好,切磋为主,点到即止。”聂嗣答应。 聂桓面色一喜,这栾冗能轻而易举地拿起双戟,想必有把子力气,应该能和他好好打一场。 这时,聂垣拿起一块护心镜交给聂嗣。 “大兄,此物不可少。” “仲才有心了。”聂嗣收下护心镜。甭管有没有用,戴在胸口总能给人安全感。 须臾后,三人各自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他们便要去杜城赴任。按照聂绩的话来说,粮食至关重要,不容有失,他信不过别人。 回到自己庭院正堂,聂嗣将长剑横放在案几之后的剑架上。 唤来芷苏,聂嗣将前往杜城的事情说了一遍,嘱咐道:“我此去,短日内怕是回不来,你可替我好生打理庭院。” “少君,奴,奴可以去吗?”芷苏鼓起勇气,说道:“奴可以照顾少君。” 聂嗣哑然失笑,“我是去看管粮仓的,带着你怕是不合适,你还是留在坞堡吧。” 她低声道:“可少君总不会日夜都守在仓中吧,奴可以在杜城照顾少君起居。”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带一个女子出门不方便。 “不妥,你留在府中吧。” 见少君不容商量,芷苏也只好作罢。 当天晚上,聂嗣陪着母亲用着晚膳,说起前往杜城赴任县尉一事。 “既是你仲父的意思,你去倒也无妨。不过,你要将芷苏一同带去。” “为何?”聂嗣愕然,“母亲,带着芷苏去,不妥吧。” ‘让你一个人在男人堆里面才不妥!’聂祁氏心里暗想,旋即道:“芷苏可以去照顾你的起居。” 一旁给聂嗣添饭的芷苏面色一喜,脸上充满愉悦。 “母亲,这......” “就这么定了。”聂祁氏打断他,言道:“杜城那边,尚有房屋,你可在城中安居。若得休沐之日,一定要回来看看,知道么。” “是,孩儿知道了。”聂嗣微叹。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芷苏心灵手巧,细心如发,有她照顾你,我才能安心。”聂祁氏见儿子一脸不情愿,没好气的点了点他脑袋。 聂嗣讪笑,转移话题道:“母亲,您不是说父亲在雒阳给我寻了官职么,我若是上任杜城县尉,会不会打乱父亲的安排。” 虽然他很反感这种安排,但是目前他还没有能力反抗。 聂祁氏稍作沉吟,言道:“应是无妨,你若在杜城做出成绩,他日前往雒阳,底气也足些,你父亲更好为你举荐。” 这也行么,看来在酆朝做官,倒是不用考虑德行才能,只要有人举荐就行啊。 正文 第26章 上任立威 酆朝的仕途路径有两种,一是地方官吏举荐,二是朝廷征辟。 前者由下而上,官做的不大,前途也不光明。后者由上而下,机会更多,前途也更好。 不过一般能被举荐,或是受到朝廷征辟的只有一种人,才德兼备之人。 但是,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先帝因为打仗打空国库之后,为了填补亏空,便走上了卖官的邪路。自此,举荐和征辟就成了笑话。现在谁能做官,全看谁钱多,谁的路子广。 华阳郡太守杨崧和主簿刘歆就是相对应的两种人。 杨崧是走的朝廷征辟道路做官,所以他现在是华阳郡太守。刘歆靠钱砸开了杨崧大门,所以被杨崧举荐为郡主簿,纳为心腹。 太守府邸,五十多岁的太守神态安详的跪坐着。铜熏炉中飘荡出连绵的沁香,闻之让人心旷神怡。 灯火烛架映照左右。 其左下首,刘歆正在声情并茂地控诉聂氏子弟对刘涂施展的暴行。 “......明公,那聂氏如此嚣张,定是聂绩故意放纵。长此以往,这栎阳乃至华阳,只知聂绩而不知太守啊!” 杨崧眼眸松开一条细缝,语气稳定道:“刘主簿,稍安勿躁。聂氏在栎阳经营百年,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不可轻动。” “那,就这样坐视聂氏继续做大,嚣张跋扈么!” “当然不行。”杨崧深吸口气,眼睛彻底睁开,眼球中密布血丝,一看就知道操劳过度。 “我们得想办法了。” 太守和郡丞,自古以来在地方就不是很对付。太守总览一郡大事,郡丞主管民政,名义上是为太守佐官,但实际上常常有郡丞架空太守的事情发生。 何况聂绩出身栎阳聂氏,在华阳郡极具威望,更是可以和太守分庭抗礼。 闻言,刘歆面色一喜,他就在等杨崧这句话。 “太守,计将安出?” 杨崧摇头叹道:“唉,聂绩行事滴水不漏,全无破绽,暂无良计啊。” 见此,刘歆道:“我倒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 刘歆阴笑道:“聂绩行事缜密,可其他人却不一定如聂绩这般奸猾。” 杨崧捋须,“你的意思是......” “杜城!”刘歆暗想,聂绩啊聂绩,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给我的机会,若是不好好把握,怎么对得起你呢! 呵呵! 杨崧道:“你是想打杜城储粮的主意?” “太守慧见。” “细说。” “唯!”刘歆兴奋的道出计划。 须臾后,杨崧颔首,“刘主簿有大智也!” 刘歆谦虚道:“全赖太守教诲,下官不敢承功。” “既是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此事就交给你去做了。”杨崧身子前探,言道:“刘主簿,可不要让吾失望啊。” “太守放心。”刘歆抱拳,信心满满道:“此次,定要为太守除去聂绩,还华阳郡清明。” “呵呵,善!” ........ 杜城,坐落在华阳郡东南方向。一条源自秦岭的河流自南向北注入霸水,河流途经一条峡谷,杜城就建立在峡谷上方,靠近平原地带。 这座小县城,自然比不上栎阳。夯土的三丈城墙围在四周,城门上方写着‘杜城’二字。 来往的百姓大都是牵牛担柴的平民,少见车马奔驰的富家君子。 其实杜城辖制的乡里还挺多,但是由于过于分散,不好管理。且因地形关系,导致百姓大都向着平原地区的栎阳和霸城迁徙。 聂嗣抵达杜城之后,先安排了芷苏,旋即便领着聂垣和聂桓二人前往县衙赴任。 杜城县令见到聂嗣的时候还显得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这么年轻的县尉,若不是聂嗣交出去的铜印是真的,他都怀疑聂嗣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冒充县尉。 辨明了聂嗣的身份真伪,杜城县令的思绪就转的飞快起来。他很清楚,这么年轻的人能坐上县尉职位,说因才德而被举荐,打死他也不信。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此人出身豪奢贵庭,背后有人,加之聂嗣姓聂,杜城县令下意识想到了栎阳聂氏。 进而,他想到了郡丞聂绩。 恍然大悟! “我早就盼着聂县尉赴任了,来来来,快将铜印收好,里边请!”杜城县令亲热的拉着他手,将他请了进去。 聂嗣一边收好铜印,一边无奈地跟着杜城县令进了里间。 待二人安坐,杜城县令方才道:“县尉自栎阳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这样吧,今日我做主,宴请县衙众人,一起前往城中酒肆畅饮。权当为县尉接风!” 聂嗣道:“县君,饮酒之事暂且押后,我此来乃是为了城中粮草安危,还望县君不吝告知。” 见他没有反驳来自栎阳,杜城县令眸光一闪,更加笃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好好好,县尉且道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须臾。 聂嗣起身欲走,拱手道:“县君,城中粮草事关重大,我要早日理顺个中情形,方才能安心,还请县君见谅。” “聂县尉一片为国赤心,我亦甚嘉之。这样吧,聂县尉若是事毕,可来吾府上一聚。我与伯继一见如故,当好好亲近亲近。”杜城县令热情道。 从‘聂县尉’变成‘伯继’,这小嘴改的可真快。 聂嗣心中一阵恶寒,强忍着不适,笑着回道:“若有机会,必当打扰。” 言罢,转身领着聂垣和聂桓离去。 待他们走后,杜城县令拍了拍手,一名精瘦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 “县君。” “县丞,你观此子如何?” “呵呵,雀巢岂能容得下苍鹰。”杜城县丞笑道:“县君不必烦恼,苍鹰待不久的。” “此亦我所想也!” 俩人对视一笑,心有灵犀。 出了衙门,栾冗牵来马匹,聂嗣翻身上马,拉着缰绳。 “走,我们去城西。” 言罢,领着聂垣、聂桓、栾冗三人拍马离去。 “大兄,那县令甚是熟络啊。”聂桓骑在马上笑着道。 聂嗣轻轻颔首,不置可否。 熟络是真的,草包也是真的,问他杜城周边几个乡,多少里,多少亭,多少县卒,可有盗匪,他竟一概不知。 就这还是县令?! 聂垣道:“大兄,那县令言语之中多有试探之意,想必他猜测到大兄的身份了。” “他若猜不到,那才叫人失望。”聂嗣冷哼。 “嗯?”聂垣不解,问道:“大兄方才在县衙是故意向他露出口风的?” 聂嗣点头,“我们此来,乃是为了保护粮草安全。有些事情,迟早掩盖不住,不提你我姓氏,单是年纪摆在这儿,便叫人心中起疑。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如此一来,我们在杜城行事,那县令定会有所顾忌,轻易不敢掣肘。” 闻言,聂垣恍然,“大兄远见。” “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糊涂了。”聂桓插嘴。 聂嗣见他一脸络腮胡,调侃道:“若是赴任的人是叔惇,那县令定不会怀疑。” “哈哈哈。”聂垣大笑,这话倒是没说错。叔惇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远比大兄老成多了。 “大兄,仲兄,你们笑什么?” 聂嗣一笑,没理会他,一甩马鞭,‘啪’的一声响,马儿迈动四只蹄子,快速奔跑。 粮仓设立在城西,这一片属于杜城县尉武备管辖地带,周围民居较多,远离市井。 待聂嗣抵达之时,守在门前的县卒立马上前喝止:“下马!” 聂嗣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走上前出示县尉铜印,以及官府的任命帛书。 两名县卒面面相觑,他们不认识字! “吾乃新任杜城县尉,让你们管事的来见我!”聂嗣亮出铜印。 铜印他们是认识的,见此立马抱拳一礼,“大人稍待,小人这就去请王都尉。” 县尉之下,又分左右都尉,帮助县尉统辖一县兵卒、亭卒。似杜城这样的小县城,县卒数量勉强维持在百余来人,平常也就管一管一县治安。 不消片刻,一名肚大腰圆的汉子走出来。还没靠近,聂嗣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你是谁?”王都尉红着脸,粗声问道。 聂嗣也不言语,直接亮出铜印。 “嘿。”王都尉撇了一眼铜印,上下打量一番聂嗣,嬉笑道:“细皮嫩肉的,哪来的女子,哈哈哈。” “你找死!”聂桓踏步而出,准备一巴掌拍死这个混账。 “住手。”聂嗣叫住他,转而道:“值守期间,擅自饮酒,尔身为都尉,该当如何!” 王都尉呵呵一笑,“谁说我饮酒了,谁看见了。” 周围县卒低头不语,仿佛没有看见。 “聂垣!” “在!” “都尉值守期间,擅自饮酒,该当何罪!” “依律,杖责八十,罚俸三月!” 聂嗣轻轻拔出长剑,拄剑而立。 “行刑。” 聂垣拱手,“唯!” “你敢!”王都尉大喝,“你可知我是谁,你敢动我?!” “你是谁?”聂嗣问道。 王都尉冷笑,“我姊夫乃是郡主簿刘公,你好大的狗胆!” ‘难怪,仲父要让我过来。’ 聂嗣眼皮动也不动,“说完了?” “嗯?” “知错不改,以下犯上,罪加一等!”聂嗣喝道:“聂桓!” “在!” “你行刑!” “唯!” 聂桓狞笑一声,踏步上前,一拳直奔王都尉心窝。 ‘碰’的一声闷响,王都尉宛如死狗一般跪地呕吐。 “原来是个草包。”聂桓不屑,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其喝下去的马尿都给踹了出来。 王都尉也是有着亲信的,他们见王都尉被打,立时围上来。不消聂嗣开口,聂桓和栾冗二人上前便锤,见人就打,仅仅几息功夫,十几名县卒倒地哀嚎。 “大兄,法不责众。大兄刚上任,若是刑法过重,县卒们怕是诚惶诚恐,难以归心。”聂垣提醒道。 聂嗣道:“积重难返,唯用酷律。此人胆大妄为,当着我的面也敢用刘歆欺压我。可见,这杜城县卒,怕是只知王都尉而不知县尉是何人。” 看着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的王都尉,聂嗣朝着聂桓道:“召集县卒,公开处刑,所有跟着他的县卒,一并行刑!” “唯!” 一炷香后,几十名留守粮仓的县卒聚拢在空地上。 在空地中央,那王都尉被倒吊空中,其十几名亲信县卒,反捆双手,跪在地上,并成一排。 聂嗣对着一众县卒大声道:“我乃是新任杜城县尉,铜印文书在此,谁有异议!” 说着,高举铜印和帛书。 自然是没人敢上前质疑,没看见王都尉都被绑了么。 见此,聂嗣将铜印和文书交给聂垣,手抚剑柄,在王都尉的亲信们面前走来走去。 “方才之事,想必诸位也都清楚了。王都尉以下犯上,威胁县尉,罪孽深重。本官秉持朝廷律法,当惩处其以正典刑!” “你们谁,有异议。” 聂嗣目光扫视站着的县卒。 县卒们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王都尉他们得罪不起,这位刚上任的县尉更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须臾,见众人不说话,聂嗣颔首,“善,诸位皆乃明理之子。” 言罢,他看向聂桓。 “动手!” “唯!” 聂桓笑了笑,举起手中木棍,当着一众县卒的面,猛然打在王都尉身上。 砰! “啊——!”王都尉惨叫声立时响彻众人耳畔。 聂桓的力气,不是开玩笑的,他这第一棍,可是全力击出。 紧跟着,聂桓的第二棍出手,只听‘啪’的一声,棍子断裂两截。而那王都尉的惨叫声依旧响亮。 “我要让刘公杀了你!”王都尉怨毒的盯着聂嗣,他的瞳孔中,聂嗣的身影是倒着的。 对王都尉的威胁,聂嗣置若罔闻。 聂桓换了新的棍子,第三棍下去直接打断王都尉肋骨,令其昏死了过去。 “灌水!”聂桓朝着站着的县卒们大喝。 那些县卒两股颤颤,听了聂桓的话,一时间没人敢挪动脚步。过了片刻,方才有县卒提来木桶,用水泼醒王都尉。 甫一清醒,王都尉咬着牙关,眼睛因为进水眨个不停。 “有胆,你就杀了我!不然,他日我一定百倍奉还!” “嘴硬!”聂桓抽棍打在他两肋。 “啊——!”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发软。 聂嗣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冷漠的看着一众手足无措的县卒。 半炷香时间过去,王都尉在第四十棍的时候当场毙命。 他的尸体倒吊空中,脸上血流如注,血,滴在地面上的水渍中,混合泥土,乌黑一片。 四下一片寂静。 十几根断棍堆在一旁,聂桓松了松拳头,朝着聂嗣抱拳,“大人,罪犯已死。” “唔。”聂嗣轻轻颔首,旋即目光落在王都尉的亲信们身上。早在王都尉惨叫不止之时,他的亲信们已经吓的两眼发黑,少许人或是昏了过去,或是磕头求饶命。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县尉这么狠,根本不管王都尉背后的刘公,直接要了王都尉的命。 “你们......”聂嗣刚一开口,他们立刻出声求饶。 “求县尉大人开恩,小人知错...” “小人知错,求大人放过小人吧,小人还有八十老母,求求大人饶命啊。” 十几名亲信接二连三出声哀求饶命。 聂嗣轻轻吸口气,言道:“首恶既以伏法,你们,本官可以网开一面。” “谢大人...” “但是。”聂嗣打断他们,接着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每人,罚俸三月,以观后效。” 闻言,那十几人自是不敢反驳,乖乖接受。 聂嗣看向那几十名看戏的县卒,“你等尽忠职守,没有同首恶作乱,其心可嘉。这个月,每人多领半石粟。” 看戏的县卒们先是一楞,旋即喜色涌上脸颊。他们原来还在担心县尉会不会找他们麻烦,没想到还有奖赏。 “多谢县尉!”众人抱拳。 王都尉既死,聂嗣自然重置了左右都尉,由聂垣和聂桓接任。 看着县卒们搬运王都尉的尸体,聂嗣面无表情。 “大兄不必自责,此人死有余辜。”聂垣以为聂嗣没见过死人,心里难受,遂劝慰道:“此人既敢言明自己是刘歆的人,那就意味着日后迟早会与我们有所冲突,此番拿他立威,正好合适。” 自责? 聂嗣心中对聂垣的话感到好笑,早在丹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责是一种无用的感情。 尤其是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看样子,仲父应该是知道杜城的事情,才会让我过来。”聂嗣道。 聂垣道:“王都尉是刘歆的人,父亲不放心他留守粮仓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说来奇怪,此人难道没有收到刘歆的消息么,竟敢当面撕破脸皮捣乱。” “现在看来,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否则不会正面与我们抗衡。”聂嗣冷笑,“如果我是刘歆,一定会告诉他,让他暗中制造麻烦。不过现在,人既已经死了,说这些已是无用。为防刘歆借此事向仲父寻衅,你可派人提前通知仲父,让他做好准备。” “大兄所言甚是,我明白了。” 聂嗣松开剑柄,将手掌缩回袖袍。 在丹水死人见得多了,他已经习惯了。 正文 第27章 敌我皆明 栎阳,刘氏府邸。 王都尉尸体直僵僵的躺在凉席上,一名摸样可人的少妇跪在地上哀嚎。 “你说什么,你去晚了?”刘歆怒视跪在地上的仆人,“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仆人连忙道:“小人奉命前往杜城通知王都尉,只是抵达杜城县衙之时,王都尉已被那新上任的县尉以‘值守饮酒罪’杖毙。小人本想寻杜城县令问个明白,可那杜城县令却说县尉是在依律法办事......” 刘歆打断他,“你没有说是奉我的命令么!” “小人说了,只是杜城县令没有理会小人,以政务繁忙为由将小人赶出了县衙。”仆人委屈道。 “好,好一个杜城县令。”刘歆咬牙切齿,“小小县令竟不将本官放在眼中,好得很呐!” “主君,您要给阿弟做主啊。”那少妇哭泣道:“妾身可就这么一个阿弟,他死了,妾身父母该怎么办啊!” 刘歆被她哭的有些心烦,只得敷衍道:“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回去吧。” 说罢,招呼左右,将哭哭啼啼的少妇和尸体一起送了出去。 “你可打听清楚,那新上任的杜城县尉是何人?”刘歆问那仆人。 “回主君,那县尉名叫聂嗣。” “聂嗣!”一直没说话,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父亲女妾哀嚎的刘涂出声道:“竟然是他。” 刘歆也是蹙了蹙眉,挥手遣退堂内仆人。 “父亲,那聂嗣可是聂氏少君。聂绩将他送去杜城,看样子,十分重视杜城的粮仓。”刘涂道。 刘歆道:“杜城的储粮,事关重大,聂绩派遣心腹前去不奇怪。只是我没想到,那人竟是聂嗣。” 当初,聂绩向太守杨崧举荐杜城县尉之时,他是知道的。因为上一个杜城县尉就是他的人,结果被聂绩找借口给拿掉了,所以他清楚聂绩为了粮仓的安全,一定会用自己人,不过他没想到那人会是聂氏少君。 “哼,与聂绩越亲近越好,如此一来,更有利我们的计划。”刘歆阴恻恻的笑着。 刘涂皱眉道:“可是王都尉死了,没了人里应外合,我们怕是要重新准备了。” 闻言,刘歆亦是心生不满,“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没关系,他死了,我们还可以找其他人代替,只要杜城粮仓出事,以聂嗣和聂绩的关系,哼哼,聂绩难逃其罪!” 刘涂颔首,摸着下巴道:“那聂嗣擅杀都尉,是否可以借此机会给聂绩找点麻烦?” “怕是不妥。”刘歆轻吐口气,言道:“根据方才的奴婢所言,杜城县令很明显偏向聂绩,如此我们便不好施为。若是轻举妄动,引来聂绩怀疑,不利于我们的行动。” “这样么。”刘涂眸中露出一丝失望,让聂嗣堂而皇之的杀了自己人,不能报复,这种憋屈感还真是难以忍受。 刘歆压下心中怒气,问道:“你和那些人接触的怎么样了?” “正要回禀父亲。”刘涂整理措辞,言道:“他们说,可以出手,但是要我们立下字据。” “字据?”刘歆仿佛听到了极为荒谬的事情,“一群鸡鸣狗盗之辈,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不准!” “父亲所言甚是。”刘涂道:“若是留下字据,那便留下了把柄。经孩儿与他们多次商谈,他们答应,倘若不立下字据,那就必须要在原本的利益上再提高三成。” 闻言,刘歆露出一丝阴沉之色,旋即化作冷酷。 “好啊,三成便三成。”言至此处,他略微停顿,眸光莫名的看着刘涂,“有命拿,也得有命花才是。” 刘涂心领神会,躬身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杜城。 王都尉死后,聂嗣顺利接手杜城所有县卒。杜城只是一座小县城,所以县卒数量维持在百余人左右。经过一番探查,聂嗣将县卒中死忠王都尉那部分人剔除,又重新募集一些,勉强将数量维持在一百人。 为了粮仓的安全,聂嗣让聂垣和聂桓分别统率五十人,分日、夜两班值守粮仓。 堂内,聂嗣正在翻看县衙那边送来的竹简,上面记载了杜城周边的‘乡’‘里’。 在酆朝,县以下的管理机构分别为‘乡’‘里’‘伍’。 乡一级,设‘有秩;一乡之长’,‘乡三老;掌教化’,‘游徼;掌一乡治安’。 里一级,每里一百户,设里正等。至于伍,那是最小的管理机构,从前百姓居住分散,比较常见,后来百姓聚居,伍也就渐渐消失,不过有些地方还有伍。 杜城周边约莫七个乡,四散在平原地带,人口也不少。 少时,聂垣步入堂中。 “大兄,粮仓已经清点完毕,所有粟粮全部安置缸中,完好无损。” “明火之物可全部挪出了粮仓?”聂嗣看着竹简,询问聂垣。 聂垣道:“已全部取出,并且,我已让人将所有粮缸密封,外以大石镇压。” 聂嗣点点头,放下竹简,让聂垣坐下。 “方才,父亲遣人送来帛信,言他已知晓杜城发生的事情。让我们不要有所担忧,他会处理好后续事宜。”聂垣说道:“大兄尽可放心施为,不要有所顾虑。” 聂嗣轻笑,“我倒是没有什么顾虑,只是担心粮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只要消息不走漏,杜城的粮食就是安全的。” 其实,在聂嗣看来,雍州不比荆州的混乱,粮仓又在城中,凭借他手上的县卒,要保护好粮仓并不困难。 聂垣颔首,“如今,刘歆的人已经全部被我们剔除,想来这里一时无恙。” “不要大意。”聂嗣道:“我之所以让你将粮仓内的明火之物取出,就是担心我们做的还不够,若是让人钻了空隙,后果不堪设想。” “大兄说的是。”聂垣拱手一笑,“不过,有我和叔惇日夜看守,定能保护好粮食。” “辛苦你们了。” 聂垣道:“大兄说这些可是见外了,这都是我和叔惇该做的。” 便在这时,栾冗走进堂中。 “少君,各乡游徼、亭长,已经全部来了。” “好,让他们进来吧。” “唯。” 待栾冗下去之后,聂垣不解地问道:“大兄,为何传唤各乡的游徼和亭长啊?” 聂嗣解释道:“一则是为了认个面熟,二则也是想借他们的口,打听一下这杜城周围事宜。” “大兄是在忌惮恶少年和盗匪?”聂垣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两个不安定的因素。 “呵呵,忌惮谈不上,担心他们捣乱倒是真的。早一步弄清杜城的情况,有助于我们保护好粮食。” “大兄远见。” 不多时,十几名灰衣汉子走进来,纷纷朝着聂嗣和聂垣作揖。 “见过县尉,都尉。” 聂嗣一挥手,清朗道:“诸位且坐吧。” “唯。” 堂内早有县卒准备好蒲团,供他们跪坐。 待众人跪坐之后,聂嗣目光扫视了一边游徼和亭长。这些人年纪大都在中年之际,正是力强体壮之时。 十几名游徼和亭长也在私下里打量聂嗣,自从杜城上一任县尉进牢狱之后,杜城的武备一直由王都尉统辖。他们一直认为王都尉最后会变成王县尉。 没想到,来了个孺子。 可是,十几人都不敢小觑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们刚抵达杜城就听说王都尉被杀,而且是在这位新县尉上任的那一天。 由此可见,这位新县尉不好惹。 “此番,将诸位唤来,主要是为了互相熟悉。本县尉在职时间不久,还望诸位多多提点。”聂嗣笑呵呵的说着,眉眼清澈,让人如沐春风。 “吾等不敢。”十几人纷纷说道。 聂嗣颔首,寒暄客气的话题一带而过,紧跟着聂嗣开始询问底下乡、里,以及周边一带的治安情况。 虽然说游徼、亭长等人并不直接归他管束,但是作为杜城县尉,他是杜城县最高的武备长官,有权过问地方的治安情况。 是故,游徼和亭长们不敢怠慢,接二连三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没有人敢不配合。 有一说一,杜城县周边一带还是很安全的,没有出现什么恶盗、大盗,乃至行事恶劣的游侠或者恶少年。 就算有,也不过是些偷鸡摸狗之辈。 得知基本情况,聂嗣心中稍稍有底。 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聂嗣听完最后一名游徼的情况汇报,吐了口气,稍作沉思。 须臾后,他言道:“诸位今日辛苦了,若是不赶着回去,就留在我这里用饭吧。” “不敢。” “县尉大人,乡里还有邻人正为用水争斗,属下想尽快回去。” “是啊大人,如今正值栽种之际,吾等要维护地方治安,还望大人海涵。” 十几人先后开口婉拒。 见此,聂嗣也不强求,着栾冗将他们送出府去。 聂垣道:“大兄,这杜城县还是较安全的。想来父亲定是作了一番细较。” “话虽如此,但是你可别忘了刘歆。”聂嗣蹙眉道:“如果此地真的这么安全,仲父也没必要让我们过来亲自看守。我担心的不是外面的宵小之辈,而是......” 从他得知仲父和刘歆的矛盾,到他打死王都尉。聂嗣很清楚,聂绩让他来杜城不是为了防范外面的贼,而是小心‘家’里面的贼。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经历了义阳王在丹水闹出的事情,他现在没那么天真。既然聂绩点名刘歆是敌人,他大抵也能猜到聂绩肯定也是担心刘歆耍阴谋的。 聂垣心领神会,他对自家父亲和刘歆的矛盾一清二楚,明白大兄的话里意思。 “大兄放心,有我和叔惇日夜警惕,鼠辈之谋,定然难以成功。” “唔。” 入夜以后,聂桓率县卒值守,聂嗣和聂垣则回了聂氏在杜城的房屋。 用了晚膳,聂嗣在矮几上摊开一张绢帛,上面是他亲手绘制的一张‘粮仓平面图’。 这几日他在粮仓周围转了又转,画了张草图,每夜休息之前,他都会看一遍。以防有什么错漏之处,避免出现意外。 芷苏端着烛火送上矮几,轻轻跪在聂嗣身后,柔嫩纤手落在他脖颈处,轻轻揉捏。 习惯成自然,他现在对芷苏也没了陌生感,便任由她去了。若是不要她服侍,只怕她又要遮袖而泣。 看了几遍,确保没有疏漏,他方才将绢帛卷起,放在竹简堆里面。 “芷苏,你回去休息吧。” 房间内沉默片刻,聂嗣揉着眼皮,鼻间出气。 “少君。”她低低的声音传来。 “嗯?”聂嗣不明所以,转头看去。 芷苏鼓起勇气,看着聂嗣,“少君可是嫌弃奴。” 啥? 聂嗣满头问号。 “芷苏,你怎么了?” “少君......少君不准奴侍寝,可是嫌弃奴蒲柳之姿,难以入眼?”莹白碎牙轻咬薄唇,唇间红白相衬,少女的大眼睛中充满沮丧不安,脸颊因为大胆的问话而变得润红。 聂嗣张了张嘴,叹道:“不是。” 芷苏的容貌,倾国倾城够不上,但绝对大于小家碧玉。身段可能不是玲珑有致,但该有的都有。 单以她婢女的身份而言,绝对是个中的佼佼者。 “那少君为何...为何...不要奴...”越说,她委屈的声音便越小,直至最后变成了蚊蝇之声。 在她被派遣到少君身边的时候,女君就暗中嘱咐过她,务必要‘尽心尽力’的服侍少君。 她很清楚‘尽心尽力’是什么意思,所以一直全力做好准备。 可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少君的临幸。这让她有些害怕,害怕少君看不上她。 如果少君一直不要她,女君一定会对她失望,那样她就会被替换。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她觉得少君为人温和风趣,从不滥发脾气,更不会打骂仆人。 她想留在少君身边。 聂嗣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 总不能对她说,‘我现在正烦着呢,女人只会影响我大脑的运转速度’。 那不是在伤害人家少女么。 “芷苏,不要胡思乱想,日后...唔...日后...下次一定。”聂嗣伸手揉了揉她的俏脸,“听见了么?”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芷苏倔强地摇了摇头,盈水的眸子委屈的看着聂嗣。 “奴很听话的,少君,奴真的会很听话的。”她语气中带着恳求,“少君,奴什么都愿意做。” 见此,聂嗣心中苦笑。 “好吧,我之所以不要你服侍,那是因为我还未及冠,待我及冠可好?” “那...奴还要等多久?”她眨着眼睛。 “明年吧。”聂嗣道。 实际上,他十七岁的年纪,早就该举行及冠礼了,只是因为他父亲繁忙的关系,一直拖着,否则他也不会在及冠之前就有了字。 若是明年真的要去雒阳,那么今年的年祭,他的父亲必定会为他举行及冠礼。 “还要好久的。”她小声说。 “你等不及了?”聂嗣调笑。 芷苏脸颊红透,低着头不敢看聂嗣。 这种羞耻的话,她可说不出口。不过,少君给了她期限,总算是让她心里有底了。 正文 第28章 阴谋显露 七月中旬。 自聂嗣上任杜城县尉一职以来,还算是风平浪静。这段时间他和杜城的县令、县丞等官吏也都渐渐熟悉,彼此之间不算相交深厚,但也没有互相敌视。 对聂嗣来说,这便足够了。 粮仓庭院中,聂嗣和聂垣二人正在比划剑术,在聂垣的有意放水之下,聂嗣小胜一筹。 自从回了华阳郡,聂嗣每日都要和两个弟弟一起晨练,体格倒是强壮不少。基本的锻炼项目他也没有落下,甚至还带着聂垣和聂桓一起做俯卧撑。 ‘锵’的一声,长剑收回,聂嗣接过芷苏递过来地绢帛擦拭脸上汗渍。 “仲才,方才你是不是没拿出全力。”聂嗣语气笃定,仿佛在叙述一件确定的事情。 聂垣一边用绢帛擦着手掌,一边笑吟吟道:“是大兄变强了。” “哼,打小就你小子嘴甜。”聂嗣轻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聂垣每次和他交手都放水的事情,对自己的实力,聂嗣还是很清楚的。三兄弟中,聂桓最适合习武。聂垣由于从小习武,身体也不差。 唯独他不行,倒不是说他不适合习武,只是他从小没好好练武,底子没打好,现在想追上已经迟了。 俩人说话间,聂桓和栾冗已经在庭院中赤手搏斗起来。这段时间他们俩个颇有些‘棋逢对手’的意味,一有时间就在一起互相较量。大多数时候都是难分伯仲,鲜有胜负之分。 正是因为如此,俩人斗意昂扬。 聂嗣随意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绢帛,看着聂桓和栾冗交手,嘴上却是说道:“仲才,这段时间都没什么事情发生,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大兄此言何意?”聂垣紧挨着他坐下,绢帛盖在脑袋上,遮挡天空中的烈阳,“没有事情发生,咱们正好落得清闲啊。” 聂嗣皱了皱眉,旋即笑了一声,“倒也是,我有些杞人忧天了。”说到底,他怀疑的事情只是基于自己的揣测,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呢。 便在此时,一名县卒走进庭院,在聂嗣身前停下。 “大人,市井有恶少年闹事。” “所为何事?”聂嗣问。 这段时间,他也处理了不少恶少年斗殴之事,心中毫无波动。想来肯定又是那些‘二流子’吃饱了没事干,在市井里面寻衅。如果事情不严重,一般都是抓回来毒打一顿,然后敲诈一笔金帛,再关几个月放回去。 “总不过口角之争。”县卒轻笑。 都是血气方刚的二流子,谁也不服谁,两句话说的冲了些,拔剑伤人之事常有。 聂嗣颔首,“你带几个人去,把人抓回来。” 这种小事情,他就不管了,浪费时间而已。话说回来,当初第一次抓捕恶少年的时候他还觉得很有意思,可是后面抓的多了,习惯了,便觉得无趣。 曾经他也劝过恶少年弃恶从善,但是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处,放出去没两天时间,恶少年又恢复了本性,继续为祸。自那以后,他便不打算‘以理服人’,抓到直接走章程。 “大人,此次足有数百恶少年斗殴,仅凭属下一人,怕是难以平复。” “这么多?”聂嗣一楞,“你怎么不早说。” 言罢,聂嗣也不敢怠慢,起身便准备行动。那县卒赶忙提醒,“大人,咱们这几个人怕是拿不下那些小畜生,要不要多带一些人。” 聂嗣略微沉吟,旋即道:“你先去稳住局势,我马上带人过去。” 说着,他目光转向聂垣,“仲才,你跟我来。” “唯。” 片刻后,聂嗣率领几十人离开粮仓,快速奔向市井。 粮仓对面是一片民居,在聂嗣等人离开后不久,不远处一名衣着普通的人眯了眯眼,身影没入民居。 须臾后,那人抵达一处酒馆,登上二楼。 此处,汇聚着数名灰衣男子。这些人或站或坐,十分安静。唯有紧挨着窗户的一道人影,正在悠闲的吃着粟肉。 那人走到窗边,对着男子背影道:“计划成功,那县尉已经率领县卒离开粮仓。” 话音落下,男子转身,露出一脸的横肉,圆眼甚大,嘴巴动个不停,待他咽下嘴中食物,方才开口说话。 “走了多少人?”他问。 “约莫六十多人。” “如此说来,粮仓中至少还有三十多人。”男子摩擦着手掌,横肉微微颤动,“不着急,等半个时辰再说。” “唯。” 待报信的人走后,另一名亲信道:“陶魁首,这杜城县尉还真是够猖狂的,数百人闹事,他带了几十人就想平复,不当人啊。” “呵呵,官毕竟是官,贼永远是贼。”陶爽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县尉如此小心,看样子粮仓中有数万石粮食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亲信迟疑道:“魁首,咱们真的要动手么?如果我们得手了,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不得安生啊。” 陶爽嘿笑,“咱们什么时候安生过,干完这一次,最起码大半年不用下山,你干不干。” “干!”亲信立刻表态。 正如陶爽说的那样,以他们的身份和过往经历,干不干都和官府的人是死对头。 虱子多了不怕咬,干和不干,对他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干成功了,还能赚一大笔钱,那为什么不干。 陶爽挥了挥手,堂内灰衣人全部聚集过来。他一双大圆眼扫了一遍弟兄们,说道:“这次干的事情,不算大,但是也不小。依我看,一旦干成功了,不仅杜城会通缉我们,甚至整个华阳郡都会通缉我们。不过,有危险自然就有收益。那边的人说了,只要我们成功了,最起码,再多给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手掌摊开。 “五十饼?”有人开口道。 啪! 陶爽反手一巴掌抽过去,笑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那他们给多少啊?”那人憨憨的眨巴着眼睛。 “是五百饼!” 嘶—! 灰衣汉子们纷纷倒吸凉气。 “魁首,那粮仓里面究竟放了什么宝贵的东西,竟能...价值五百金?”那人一边说,一边咽口水。 亲信则是若有所思,难怪魁首说干成功了,大半年不用下山。 陶爽道:“也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不过是万石粟粮而已。” 众人纷纷无语,万石粟粮还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他接着道:“老规矩,不想干的人,我可以答应他退出。前头我说了,有收益就会有危险。这次咱们一旦成功,万石粟粮出事,官府定然不会放过我们。到时候,可能山上也会不安全......” 顿了顿,他目光盯着众人,“所以,不干的人现在可以站出来。我不会怪你,咱们都是老弟兄了,没什么不能谅解的。” “现在,谁想退出?” 看了一圈,没人出声。 陶爽心里十分满意弟兄们的反应,“既然兄弟们都决定了,那我也不废话了。” 言罢,他放声道:“乃公一直奉行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应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紧跟着,陶爽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放在地上摊开,上面绘制的正是杜城粮仓的各处门道图。 “魁首,这是你绘制的?”有兄弟一脸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陶爽没好气道:“那边的人送过来的。” 亲信摸着下巴,言道:“魁首,这人手眼通天啊。不仅有钱,还能弄来粮仓的舆图。而且,他的目标又是......” “闭嘴。”陶爽打断他,“不管背后的人想干什么,这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唯,魁首说的对。”亲信赶忙认错。 经过一番研究,陶爽最终确定了下手的路线。 半炷香后,陶爽收好舆图。 “所有人记住,到时候只要粮仓起火,立刻撤出,咱们在城外二十里的林子碰面。” “唯!” 与此同时,杜城的西市井正在爆发大规模械斗。将近百人在市井中挥刀乱砍,平民百姓纷纷抱头鼠窜。偶有一两个不怕死的,躲在角落里面饶有兴趣的看着恶少年们火并。 聂嗣率众抵达的时候,双方打得正是激烈。 “大人,这些恶少年都不是杜城本地人,似乎是外来的。”早有抵达现场的县卒,摸清了双方情况,向着聂嗣汇报。 聂嗣道:“这么说来,是因为外地恶少年在本地抢地盘?” 恶少年们,都是有着‘领地’意识的,外来的肯定会受到本地恶少年排挤,甚至挥刀相向。 县卒道:“似乎是这样。” 聂嗣颔首,旋即道:“德昂!” “属下在!” “制止他们。” “唯。” 栾冗得了命令,立即率领十余人冲进战场。他一马当先,手中双戟挥舞,轻而易举将战场撕裂一道口子。 “二三子速速罢手,否则就地处决!”有县卒站在高处大吼。 恶少年们置若罔闻,依旧在火并。不过因为栾冗率领人强势入场,他们节节败退,四散而逃。 县卒们立即上前抓捕,奈何恶少年人数过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将目标放在何处,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抓人,将整个市井闹得鸡飞狗跳。 聂嗣大吼,“德昂,先抓贼首!” 栾冗听见聂嗣声音,双戟调转,轻轻划过,身边两名恶少年血飞如注。他大步向前,猛然狂奔,几息之间脱离人群,朝着为首恶少年奔去。 为首恶少年见身后狂奔而来的壮汉,暗骂一声,两只腿跑得飞快,企图摆脱栾冗的追击。 俩人一追一逃,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只见栾冗猛地将左手戟丢出,银光一闪,为首恶少年被左手戟打中,翻滚两下倒在地上哀嚎。 左手戟插在为首恶少年小腿柱,让他失去逃跑能力,只能束手就擒。 栾冗追上去,一只手便将首恶抓在手心。 其余闹事恶少年见首领被抓,纷纷慌不择路的逃跑。 聂嗣面无表情,看着县卒们追击恶少年。这些人中,有的是恶少年,有的则是二流子,反正都可以归属‘坏人’一类。 对这些家伙,聂嗣没有手下留情,抓到的先就地暴打一顿,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绑起来。 短短半个时辰,西市井闹事恶少年被一击而溃。 “大人,这是贼首。” 栾冗提着恶少年走过来,将其丢在地上,其小腿上的伤口正在流着殷红的鲜血。 “你是谁?”聂嗣看着首恶。 只见那恶少年首领一味的躺在地上装死,对聂嗣的问话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 见此,聂嗣一脚踩在他受伤小腿上。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如同电流一般窜遍恶少年首领全身,让他浑身上下颤抖不已。 “说。”聂嗣的声音冰冷无情。 恶少年首领咬着牙,双眸恶狠狠的盯着聂嗣,就是一句话不说。 聂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德昂,踩着他手臂。” “唯。” 栾冗一只脚准确踩着恶少年手臂。 紧跟着,聂嗣拔出长剑,森冷尖锐的剑尖‘噗嗤’一声,由上而下,切掉了恶少年一根手指。 “啊—!” 恶少年通体生寒,浑身痉挛骤缩。 由于手臂被栾冗踩的难以动弹,他身体像是‘蛆’一样剧烈扭动起来,但是那只手臂却因为被栾冗踩着而动弹不得。 见他还是不说,聂嗣眼角露出一丝阴冷。 他缓缓蹲下身子,抓着恶少年手掌,将剑尖对准他的指甲缝隙...... “啊——!” 恶少年的惨叫,仿佛从地狱中传出的嚎哭,在场之人听了无不头皮发麻。 让他们更发麻的是县尉的行刑手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让人看了就是心脏一紧。 “我说!”恶少年扯着嗓子嘶吼。 “说吧。” 剑尖钉在恶少年手指中间,仿佛断头刀一样在提醒他。 “我叫魏三儿,是...是...霸城人...” “为何闹事。”聂嗣打断他。 “因为何豹前几日斩了我弟兄......我...我便来此讨要说法,谁...谁知道何豹竟会拔刀相向...我...小人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何豹,杜城本地的恶首。聂嗣抓过他两次,打了几顿。 便在此时,一名县卒奔来。 “大人,不好了,何豹在东市井与人火并,已经砍伤数名百姓!” 什么!? 聂嗣眉头深皱,他心里感到了一丝不妙。 这何豹今日有些反常啊,刚被自己从西市井赶走,现在又在东市井闹事。 谁给他的胆子? “你们几个,将人抓回去。” “德昂,你跟我来。” 聂嗣吩咐完,将剑收回,率人又赶往东市井。 西市井这边的消息,很快传到陶爽耳中,他立马招呼几十名弟兄,蒙面遮脸,奔向粮仓。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必须要一击得中! 正文 第29章 幕后黑手 动手前,陶爽已经和弟兄们仔细研究过粮仓门道分布图,他们选择了三条路线,只要一条路线的人攻进去,放火烧粮仓,那他们这次行动就算成功。 为了这次的谋划成功,陶爽准备了很久。一开始他打算买通看守粮仓的县卒,但是发现没什么用处,因为粮仓日夜都有几十人巡逻把守,这么做成功机会不大。 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选择了这次的‘调虎离山’的策略。事实证明他成功了,那个县尉率领大部分人马离开粮仓,这个时候正是他动手的好机会。 陶爽的人动的时候,看守粮仓大门的县卒一眼就看见了扑过来的贼匪。 “你们......” 那名县卒话没说完,一只利箭已经贯穿他的脖颈,鲜血狂飙,使其当场毙命。 陶爽等人攻进粮仓,立刻兵分三路,向着储粮的仓室杀去。一路上非常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陶爽轻而易举地打到仓室大门。 “快,点燃火把。”陶爽一边压抑着即将成功的喜悦,一边命令道:“你们去把大门撞开!” 一众兄弟各司其职,有人开始点火把,有人开始准备撞击大门。 陶爽脸上挂着笑容,为自己的策略成功感到高兴。若是那县尉还留在粮仓,他们绝不会这么顺利打进粮仓。 咻! 在他喜悦的时候,一只利箭擦着他的耳边射过去,命中了他身前的一位弟兄。 “谁!” 陶爽顿时如临大敌,转身四处戒备。 很快,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在他们不远处的前方,一名壮汉拨弄着手中弓箭,其身边的县卒也都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此时此刻,陶爽等人正处仓室大门前,双方两边即是狭窄的过道,换句话说,这里是个死胡同。 耳朵传来疼痛,陶爽伸手摸了摸,殷红的鲜血在掌心流淌。替他挨了一箭的兄弟已经倒地身亡。 “偷人东西,还问主人是谁。”聂垣轻笑,“贼匪果真都是不要面皮之辈。” 陶爽拔剑,没有说一句废话。他也没必要说废话,自己是贼,对方是官。他们遇见了,就是你死我亡,哪来的废话。 “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聂垣抽出箭矢放在弓上,箭头对准了陶爽,“还是你认为自己比我的箭更快?” 语气中充满了耍弄的意味,陶爽听了不由得火冒三丈。他一双圆眼扫了一遍周围,这才发现没有退路,想要逃出去,只能干掉对面的县卒。 聂垣冷冷道:“方才射偏了,这次你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说着,张臂拉弓,弦如满月,箭矢脱手而出,风驰电掣间‘噗嗤’一声没入陶爽胸膛。 陶爽咬牙大吼,“弟兄们,跟着我冲!” 在陶爽的话音落下,紧跟着出现的不是他兄弟的喊杀声,而是迎面射来的箭矢。 这个时候,陶爽的兄弟们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箭矢落下,‘嗯’‘啊’‘呃’之类的声音接连响起。陶爽自己也身中三箭倒地,不过他意志力比较顽强,死撑着没有摔在地上,只是倔强的盯着聂垣。 “死的拖出去烧了,活得抓回去。”聂垣冰冷的下命令。 “唯!” 经过一番箭矢洗脸,陶爽和他的兄弟们已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凭县卒们抓捕。 聂垣暗想,大兄的小心果真没错。若不是大兄让他谨守各处门道,这次说不定还真会叫这些贼匪成功。 不多时,聂垣和聂桓会合。 “仲兄,那边都解决了。”聂桓身上有着血腥味,想来是杀戮了一番。 “你没留活口?” “留活口作甚?” 聂垣无语,旋即道:“让人打扫一遍,加紧防卫,待大兄回来再做计较。” “唯。” 粮仓爆发的事情,聂嗣还不清楚,他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在东市井抓住了何豹。 “何豹子,你真是一日也不给人省心啊。”聂嗣弯腰伸手拍了拍他嘴巴。 居高临下,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说是恶少年,其实何豹已经脱离了‘少年’范畴,他是个中年汉子,手底下的小弟才是恶少年。 或许,用恶霸形容这些二流子比较合适。 何豹拖着一条断腿倒在地上,他的两只手,一条腿,全都被栾冗暴力打断,此刻除了呻吟,便只剩下痛苦。 “聂大人,给我一个痛快吧。”何豹请求。 自从聂嗣上任以来,他是被整治最惨的那一个。 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他拿聂嗣毫无办法。他是杜城本地的地头蛇,平常对上行贿,对下施威。在杜城,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聂嗣来了,一切都变了。 行贿,这位聂县尉不要。 通过行贿县令、县丞来给聂嗣施压,不仅遭到县令拒绝,甚至还被警告。 发动兄弟们搞事,每次都被聂嗣暴力镇压。明里暗里,他都被聂嗣整的很惨。 这次被打断两只手一只脚,何豹已经心生绝望。 “痛快?”聂嗣摇头,“你让我忙了这么长时间,给你痛快,谁给我痛快?” “全部带回去!” 这次何豹和魏三的事情,聂嗣打从心底觉得不简单。尤其是何豹,行事简直离谱。 没道理他刚被自己从西市井驱逐,转眼就跑去东市井闹事。简直就是为了闹事而闹事。 等他率人回到粮仓,听了粮仓被攻打一事,心中立刻就有些明悟。 “那个陶爽还活着么?”聂嗣放下陶碗,碗中清水荡漾。 “还吊着一口气,我已让医工前去抢救。”聂垣回答。 聂嗣脸上露出些许玩味,“没想到我会中这种小伎俩。” “小伎俩?”聂桓不解,“什么小伎俩?” 聂垣稍作沉思,说道:“大兄的意思是说,这次东西市井恶少年闹事,和陶爽进攻粮仓有关系?” “你说呢?”聂嗣轻哼,“看来,这次咱们得好好审审了。” 聂嗣又不是傻子,稍微联系一下何豹和魏三的事情,他就明白这其中的猫腻。 很显然,有人想对粮仓动手,所以才要将自己钓出去。 粮仓的后面有一处废弃的仓室,这里被聂嗣暂且改造成牢房。陶爽等人被分别关押在房间中待审。 聂嗣第一个审问的是何豹。 “都是熟人了,说说吧,为什么闹事。”聂嗣立在何豹身前,后者被绑在木桩上。 实际上,就算不绑着何豹,何豹在断手断脚的情况下也动弹不得。 “聂大人,咱们之间的恩怨似乎不需要多说吧。”何豹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当时,聂嗣刚上任的时候,他根本不把聂嗣放在眼里。没想到,自己会被聂嗣整的痛苦不堪。 聂嗣道:“何豹,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耍什么小心思,或者试图掩盖什么。你很清楚,我也清楚。这次东西市井闹事,没你说的这么轻巧简单。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胆子,配合陶爽袭击粮仓,但是我要提醒你。” 顿了顿,聂嗣轻声道:“按照酆朝律令,袭击朝廷粮仓,等同谋反,夷三族,发配千里。” 何豹无所谓道:“嘿嘿,聂大人,你知道我何豹子的跟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入了这一行,知道迟早有这一天,你用不着拿这个威胁我。” “是吗。”聂嗣一笑,漫不经心的摩擦着手掌,“不久前我去东市井,遇见一个叫‘獐’的小孩,他很聪慧呢。” 何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盯着聂嗣。 聂嗣接着玩笑道:“何豹子,你口味挺特别的嘛,兄弟的女人,玩着还不错吧。” 闻言,何豹心下一空,像是一脚踩空掉进深渊一样。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聂嗣煞有其事的点头,说道:“那好啊,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就将那个女人抓回来卖去勾栏,再把那个小孩脑袋砍掉,剁成肉酱。反正,你兄弟这次也和你一起闹事了,我有借口整死他们。” “你这狗东西还是官吏么!”何豹大吼。 “放肆!”栾冗一声大吼,大步上前,两个耳刮子‘啪啪’响起,抽的何豹口吐鲜血。 聂嗣摆了摆手,栾冗退下。 “行了何豹,别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了。如今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一条路,要么把你知道说出来,要么...我杀了你,再把你儿子剁成肉酱喂狗。” 何豹抬头,嘴角留着鲜血。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没人知道,我兄弟也不知道。” “我需要向你解释么。”聂嗣脸色一冷。 何豹咬牙,面色挣扎,陷入纠结。 聂嗣也不催促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何豹的那点破事稍微查一查就能弄清楚,只要不是露水姻缘,偷情总是会露出马脚的。更何况何豹的身份摆在那里,聂嗣怎么可能不去调查他。 须臾,何豹看着聂嗣,认真道:“我说了,你可以放过獐儿么?” “那要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聂嗣道。 “陶爽和魏三都被你抓了,我瞒不住你的。” 聂嗣不置可否,“说吧。” 何豹轻叹一气,言道:“这次的事情,非我本意,都是豪侠郭孝隼的命令。” “郭孝隼?”聂嗣皱眉。 所谓豪侠,大抵和游侠差不多。 侠者,好交游,重信义,轻生死。酆朝的‘侠’,可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含义。 这里的‘侠’是自私的,常以‘武力’逞凶,只凭自己的喜恶做事情。 这种人行走于‘灰色’地带,属于黑白通吃的那种。既和官吏打交道,同时也和地痞流氓接触。 豪侠比游侠要高一个级别,声名远播,受人景仰的‘侠’,大家会尊称一声‘豪侠’。 不过这种称谓都是地痞流氓和游侠私下里的称呼,正常人,尤其是官府的人都对所谓的‘侠’十分厌弃。 因为,侠以武犯禁! 游侠也好,豪侠也罢,都属于携带管制刀具的捣乱分子。 何豹口中的豪侠郭孝隼,聂嗣有所耳闻,听说是霸城的一位豪侠,有些名气。 何豹点头,继续道:“想必大人清楚郭豪侠的威望,他老人家的命令,不是我能拒绝的。” “他让你干什么。” “郭豪侠遣人送来帛信,让我配合魏三在东西市井闹事。只要事成,他会送我金帛。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下来。” 如此一来,那便能解释何豹和魏三为什么要闹事了。 “仅仅是给你金帛你就答应了?”聂嗣玩味道:“难道不是趁此机会,将我从县尉职位上赶下去,你好继续在杜城为非作歹么。” 何豹脑门一紧,流下汗珠。 “聂大人说的,我听不懂。” “听不懂?”聂嗣道:“那我就给你解释解释,只要陶爽成功了,粮仓出事,我必受到牵连,到时候难免要被上头责罚,进而免去杜城县尉之职。这次,你明白了么。” 陶爽讪笑,面皮揉成一团,看起来有些滑稽。 “大人说笑了,我从未这么想过。” “你想没想过不要紧,我会问魏三和陶爽的。”聂嗣留下一句话,转身去了魏三的房间。 “大人,你还没答应......”何豹朝着聂嗣背影喊话,喊到一半被聂桓一巴掌抽晕。 “吵死了,磨磨唧唧的。”聂桓挖着耳朵,跟着聂嗣而去。 抵达魏三的牢房,自然又是一番审讯。魏三早在被聂嗣抓住的时候就领教了聂嗣的狠辣,他可不想再被人用剑尖戳指甲缝,很快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魏三的供词和何豹的供词差不多,幕后主使都指向了郭孝隼。 这就让聂嗣感到奇怪了,他可不记得自己惹到过这个一面未见的郭孝隼。 “叔惇,你知道这个郭孝隼么?”在去陶爽牢房的路上,聂嗣询问。 聂桓嗤笑,“知道一些,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家生子罢了。” “家生子?”聂嗣没来得及仔细询问,他们已经抵达关押陶爽的地方,他只能将郭孝隼的事情暂压心底,前去审问陶爽。 陶爽和他的兄弟们为这次袭击粮仓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几十人就活下来八九个,陶爽自己也身中三箭。 不过他命硬,三箭都没有伤及要害,经过医工抢救,活了下来。 见聂嗣进来,一直守着陶爽,不准陶爽自尽的县卒顿时施了一礼,“大人,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你过来,给我准备几样东西。” 县卒走过去,聂嗣在他耳边嘀咕两句。县卒点点头,转身离去。 聂嗣打量了陶爽一番,轻轻掰着指骨,‘咔咔’的骨头响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陶爽瞥了一眼聂嗣,冷笑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死心吧。” “我知道,你既然有胆子袭击朝廷粮仓,那一定是做好了死的准备,想从你嘴里知道点什么肯定是有困难的。”聂嗣道。 “你知道就好,别白费功夫,快送乃公去见河伯司命吧。”陶爽轻蔑一笑。 “你是谁乃公!”聂桓走上去‘啪啪’两巴掌,打得陶爽口吐鲜血。 乃公的意思是,老子。同时也可以理解成,‘我是你父亲’。 陶爽凶狠的盯着聂桓,“小畜生,乃公他日得脱,定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现在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聂桓狞笑。 “够了叔惇!”聂嗣打断他,说道:“他这是在激怒你,好痛快一死。” 闻言,聂桓盯着陶爽,眼白多于黑瞳的眼球充满杀意,恶狠狠道:“等你没价值了,乃公一定剁碎你。” 说完,他退后两步。 见自己的小伎俩失败,陶爽轻哼一声。 聂嗣轻笑,“陶爽,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我会让你试试的,看你的嘴是不是一如既往的硬。” 话音落下,先前出去的县卒回来了。 正文 第30章 苦无证据 他带回来两样东西,一只装满水的铜壶,一块麻布。 “叔惇,给他换个姿势,放下来。”聂嗣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淡淡笑意,“记着,头颅要比脚稍高一些。” “唯。” 聂桓依照吩咐,将陶爽四肢绑的严实,平放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陶爽看着聂嗣,心里面隐隐有些不安。他猜测聂嗣可能是想要对他严刑逼供,可是这种逼供手段他却是有些看不懂。 聂嗣道:“用绳子把他脖子和脑门捆住,记着不要捆太紧,免得他死了。” “好。”聂桓又用绳子,将陶爽的脖子和脑门,分别捆紧。 这个时候,陶爽心里面的不安愈发强盛,他感觉很不妙。 皮肉之苦他是不怕的,可是未知的东西却让人感到十分的畏惧。尤其,这种他从未见过的手段,在让他疑惑的同时,心底也生出恐惧之心。 聂嗣走过去,接过县卒手中麻布,轻轻的平铺在陶爽脸上。在陶爽眼中,那麻布遮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由于四肢捆绑的太紧,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加之脖子和脑门上的绳子,使得他头颅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麻布盖在自己脸上。 “呼~呼~” 吸气呼气之间,陶爽口鼻和麻布逐渐严丝合缝,脸颊轮廓渐渐显露。 “陶爽,让你知道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言罢,聂嗣拿起装满清水的铜壶,小巧的壶口正对麻布。壶身稍微倾斜,晶莹剔透的清水顺流而出,在空中画出完美的抛物线。 清水落下,麻布迅速吸收,而在麻布之下的陶爽,一股窒息感霎时间直冲脑门。 “唔~唔~!” 只要掌控力度,水刑不会要人命,它会让人永远处在窒息和快要淹死的痛苦之中。这个过程十分的漫长,却又不致命。 水刑和一般的刑法不同之处在于,一个由内向外,一个由外向内。 皮鞭抽打、烙铁等等酷刑,都是让人的表面身体感到痛楚,刺激痛觉神经。 水刑则不同,它是让人脆弱的体内器官感受到痛楚,受刑人无法呼吸,只能大口大口的吸水,反复来回,折磨不断。就算受刑人失去意识,但是中枢神经的折磨依旧会传遍全身。 似陶爽这种人,用一般的刑法当然是没用的。 很快,陶爽浑身痉挛,四肢疯狂剧动。奈何聂桓捆绑的很紧,任凭陶爽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束缚。 “呼~呼~” 沉重的呼吸声和各种呓语来回响起,像是嗓子眼里面发出的声音一样。 聂桓摸摸脑袋,有些搞不懂,这种手段真的让人很痛苦? 仅凭水和麻布? 栾冗在一旁则面无表情,不知所想。 聂嗣掐着时间,在陶爽快要死的时候停止浇水。 掀开麻布。 “咳咳咳!”陶爽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疯狂吸气。 可是,他刚吸完第一口气,紧跟着瞳孔骤缩,一块麻布在他的眼球中迅速放大。 聂嗣又将麻布盖在了他脸上,然后继续浇水。 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当然是在‘生’与‘死’之间反复横跳喽! 清水浇在陶爽脸上,没有清爽的感觉,只有快要死的窒息感,只有体内传来的胀痛感。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聂嗣直接给他一刀。 聂嗣自然是不会给他一个痛快,说了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就要做到! 水刑持续约莫半炷香时间,陶爽在昏迷和清醒中来回切换。他每次要昏迷了,聂嗣立马罢手,让他呼吸空气。这种痛彻心扉的折磨,让他彻底服软。 “我说......我全都说......”陶爽双眸无神的看着房顶,嘴巴大口大口呼吸。 他实在撑不住这种折磨,这简直比在身上刺字还要痛苦。 聂嗣放下铜壶,拿起干麻布擦擦手。 “说吧,谁指使你的。” “霸城......豪...豪侠...郭...郭孝隼。” 聂嗣皱了皱眉,“说清楚。” 陶爽一边吸气,一边说道:“前些日子,郭孝隼派人前往陨山,找我做一笔交易,只要事成,他给我五百只金饼。” 说到这里,他又吸口气,接着道:“他让我前往杜城,烧毁城中粮仓。” “就这些?” “只有这些。”陶爽诚实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收钱办事,其他的一概不管。再说,我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陶爽将自己的家底和盘托出。他乃是占据陨山的贼寇,平常带着弟兄们靠打家劫舍为生...... 须臾,聂嗣出了牢房,召集聂垣和聂桓二人汇聚正堂商议。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袭击粮仓的背后,一定有郭孝隼的身影。”聂嗣道:“但是我仔细想了想,郭孝隼乃是霸城豪侠,他和我们并无利益冲突,没道理找人袭击朝廷粮仓。” 聂垣道:“大兄是怀疑,郭孝隼的背后还有人?” “呵呵,仲才啊,若你是郭孝隼,你会平白无故找人前往杜城袭击朝廷粮仓么?”聂嗣反问。 聂垣想也没想,直接摇头。 “不会,豪侠本就被朝廷厌弃,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一旦事败,必定会大祸临头。” 聂嗣颔首,他想得很清楚,他们和郭孝隼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甚至在此之前,聂嗣都没有见过那个人。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双方更没有利益冲突,一般情况来说,郭孝隼不会这么做。 但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那么情况只有一种,他背后还有一双手。 如此一来,只有一种解释。 “有人给郭孝隼许诺了什么,让郭孝隼不顾朝廷律法,找陶爽袭击朝廷粮仓。” 聂桓道:“既然如此,咱们带人去把郭孝隼抓回来审问,那不就清楚了!” “不妥。”聂垣摇头。 “有何不妥?”聂桓看着他。 聂垣解释道:“我们只抓了人,而且抓的还是魏三、何豹、陶爽这样的恶少年、贼寇之流,根本没有信服力,无法证明郭孝隼和他们三人勾结。” “而且,若是打草惊蛇,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一旦郭孝隼有所警惕,我们便不好继续查下去。” “再者,你别忘了郭孝隼的身份。”聂垣补充道。 听到这里,聂嗣想起什么,问道:“先前叔惇告诉我,这个郭孝隼是个家生子,到底怎么回事?” 所谓的家生子,就是奴婢和主君苟合生下的孩子。 闻言,聂垣当即给聂嗣解释一番。 说起来,在外人眼中郭孝隼是名震一方的豪侠。但其实郭孝隼还有另一重身份。 华阳郡郡尉程裴私生子! 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的华阳郡贵庭之人知道。 换句话说,若是郭孝隼没有这一重身份,他又岂能在霸城做个逍遥自在的豪侠? “......程裴畏妻,只能将郭孝隼交由奴婢抚养,遣送霸城。这些年来,郭孝隼无恶不作,仅凭他豪侠的身份根本不够朝廷杀的,但是因为程裴的关系,地方县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动他分毫。”聂垣道。 郡尉,统辖一郡水陆兵马,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作为一郡最高武备掌控者,程裴要比聂嗣的仲父聂绩还要厉害一些。 “难怪行事无所顾忌。”聂嗣摩擦着下巴。 聂垣道:“若是此事真的和郭孝隼有关系,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不能擅动。” 聂嗣道:“陶爽袭击粮仓失败,想必不日郭孝隼就会知道,想要遮掩消息已是不可能了。” “大兄的意思是?” “叔惇,若此时你是郭孝隼,你会怎么做?”聂嗣问道。 聂桓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逃了。” “仲才你呢?” 聂垣想了想,言道:“一静不如一动,若是此时逃跑,定然坐实罪名,我猜测郭孝隼一时半会不会有异动。” 聂嗣颔首,“没错,我们手上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郭孝隼参与此事,仅凭陶爽这个贼寇的口供,不足以让郭孝隼伏法,更别说郭孝隼背后还有一个郡尉程裴。” “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聂桓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过是没证据,可是咱们哪里来的证据。” “这就是我们眼下的困境。”聂垣叹气。 聂嗣也陷入了纠结,没有证据是硬伤。判案讲究人证、物证。人证他倒是有,可问题是陶爽、魏三、何豹,这三人能算作人证吗? 若是对簿公堂,说不定郭孝隼还要反咬一口,说是自己找几个人诬陷他。 而且找的还是贼寇、恶少年这两种人,更没有说服力。 聂嗣缓缓闭上双眼,仔细复盘整个案件。目前的困境就在‘证据’这一环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便不能继续查下去。 可若是不查下去,以后这种事情怕是不会杜绝。 聂垣出声道:“大兄,我们在这里想也是无用,不如将此事告诉父亲吧。” “仲父?”聂嗣睁开眼,稍作沉吟,“你说的有道理,此事涉及郭孝隼,想必那位郡尉程裴也需要防备。” 顿了顿,聂嗣道:“就怕郭孝隼的背后还有旁人。” 他想到了被自己杀掉的王都尉。 杜城出现贼寇袭击粮仓的事情被很快扑灭,贼寇陶爽、魏三、何豹等人全部下狱。由于粟粮损失不大,所以事情没有闹开。 栎阳、刘氏府邸。 刘歆听说事情之后已经在府中枯坐了一个时辰。 一阵脚步声传来,刘涂走到他身边。 “父亲,郭孝隼送来消息,他打算暂时罢手。” “罢手?”刘歆冷笑,“陶爽落在了聂嗣手中,他还能罢手吗?” 刘涂道:“陶爽虽然落在了聂嗣手中,但是陶爽的贼寇身份,没有人会相信他的供词。更何况郭孝隼的背后是程裴,他这是有恃无恐。” 闻言,刘歆冷哼,“这个时候想要抽身已经晚了,此番我们动手,聂绩一定会有所怀疑。” “父亲的意思是,继续下去?”刘涂担忧道:“可是眼下我们未能得手,只怕聂嗣会加强戒备。更何况,经此一事,他定然警惕心大增,若是接着动手,怕是难以功成啊。” “开弓焉有回头之箭。”刘歆站起身,来回踱步,“此番我们失败,主要是因为陶爽无用。若是再次动手,务必要一击而中,否则后患无穷。” “父亲可有腹计?” 刘歆一笑,“此番杜城粮仓遭袭,吾正好以此设计!” “你且附耳过来。” 刘歆在刘涂耳边低语片刻。 须臾,刘涂迟疑道:“父亲,若要行此计,可千万不能动用我们的人,必须要和郭孝隼联手,只有他手底下的游侠有此战力。可是郭孝隼那边......” “无妨,鼠辈小人,贪婪无度,重利诱之,必应。”刘歆大手一挥,言道:“你去告诉他,事成,送他千金。” 刘涂想了想,点头答应,“唯。” 两个时辰后,太守杨崧府邸。 “大人,此计定然会成功,到时候粮食出事,杜城县尉难辞其咎,其仲父聂绩因举荐之故,亦难逃罪责。”刘歆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崧。 杨崧佝偻着腰背,在堂内来回踱步,深衣下摆起起伏伏。 不久前失败的事情历历在目,此刻面对刘歆信誓旦旦的保证,杨崧却有些迟疑。 须臾,他停下脚步,看向刘歆,“这次,你能保证一定成功吗?” “下官担保!”刘歆毫不迟疑的回答。 杨崧眸光闪动,旋即道:“此事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希望你能保住那些粮食。” 刘歆暗想,看样子太守到底还是心疼那数万石粮食。 “下官知晓,请太守放心。” “放在别处我不放心,你要亲自过问。”杨崧神色严肃道。 刘歆道:“下官明白,栎阳这边,刘氏尚有空仓,只要事成,一切都不会有人知晓。” “善。”杨崧颔首,“你办事,我放心。” “谢太守夸赞。” 黑幕降临,圆月高悬。 聂嗣用了晚膳,在廊下来回走动,一边思考问题,一边消食。 距离陶爽袭击粮仓之事,已经过去了四日功夫,仲父那边送来消息,让他稳守杜城,郭孝隼的事情不需要担心。 他不知道仲父什么打算,但是眼下他却是有些担心郭孝隼那边会卷土重来。 对于郭孝隼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心里有着不成熟的猜测,只是没有证据,他不敢下定论,更不敢写信告诉仲父。 “少君,还不歇息吗?”芷苏走出来,立在他身后。 聂嗣掐断思路,道:“尚无睡意,你先去休息吧。” “奴陪着少君。”说完,她退后两步不再言语。 见此,聂嗣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月亮。他知道,这件事情还不算完,一定还有后续。 正文 第31章 畜生不如 事实证明聂嗣猜测的没错,过了两日功夫,栎阳那边传来消息,让聂嗣转移储藏在杜城的粟粮。 “霸城?!”聂垣看着来自栎阳,杨崧太守的批文,整个人既惊又怒,“那里可是郭孝隼的巢穴,将粟粮转至霸城,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聂桓翁声赞同,“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难道父亲没有将郭孝隼的事情告诉太守么!” 聂垣放下帛书批文,看向聂嗣。 “大兄,你是如何思虑的?” 聂嗣跪坐矮几之后,听见聂垣的问话,长长出口气,眼眸轻抬,“你们难道忘记了么,仲父和太守杨崧的关系可不好。郭孝隼的事情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此一来,仲父就算和杨崧说了又能如何?” “依我看,仲父怕是没有和杨崧提起过郭孝隼的事情。是故,杨崧应该也不清楚此事和郭孝隼有关系。” 聂垣皱眉,言道:“可是,父亲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为什么父亲不加以阻止呢?” 说完,聂垣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愚蠢,如果按照大兄说的那样,父亲和杨崧不合,只怕加以阻止也不能改变杨崧的决定。 闻言,聂嗣没说话,低头看着矮几上的绢帛,上面写了几个名字,画了几个圈,互相之间交错纵横着细线。 良久后,聂嗣叹道:“只怕,仲父亦无计可施。” 实际上,聂嗣对幕后的凶手有所猜测,可问题是当他细想的时候,发现很多事情都不对劲。有些事情甚至都不合理。 比如,他这个杜城县尉的职位。 “大兄,现在该怎么办?”聂桓道:“我们总不能真的将粮食送去霸城吧,到时候我们可不好防备郭孝隼。” 聂嗣眉头紧皱,他当然知道粮食送去霸城不安全。郭孝隼有胆子找人前来杜城袭击粮仓,他难道就没胆子在家门口动手么? 须臾,聂嗣道:“太守批文已经下传,我们不能违抗命令,召集人手,准备运粮。” “大兄,我们真的要将粮食送去霸城么,一旦出事,我们难逃罪责啊。”聂桓皱眉道。 聂嗣抬了抬眼皮,说道:“你们弄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聂垣和聂桓同时问道。 “我是杜城的县尉,可不是霸城的县尉,粟粮运去了霸城,可不归我管辖。若是出事,自然也怪不到我头上。”聂嗣看着他们兄弟二人。 聂垣恍然大悟,“我魔障了,竟将此事忘记了!” 聂桓的脸色由悲转喜,“说的不错啊,这粟粮若是运去了霸城,管它是否出事,都和咱们没关系!” “难道说,这是父亲的决定?”聂垣猜测。 将粟粮留在杜城,只要出事,他们肯定难逃罪责,可若是运去了霸城,不管出事与否,都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聂嗣不置可否,“当务之急是将粟粮送去霸城,至于是不是仲父的决定,我们只有日后再问清楚了。” “唯!” 杜城的储粮有五万石,光凭聂嗣手底下的一百来人,想要运去霸城有些吃力,故而太守杨崧那边批文,让霸城县尉率人过来配合聂嗣一同押运。 长长的运粮队在杂草丛生的道路上一字排开,像是笔直的‘贪吃蛇’一样。 杜城到霸城之间,四十多里,考虑运粮队的速度,霸城县尉和聂嗣商量,他们在中间的积道亭休整一夜,第二日渡过霸水,运往霸城。 聂嗣觉得没问题,便答应下来。 积道亭在杜城县和霸城县之间,属于华阳郡额外分置的一座小城,又因其正好卡在霸水分流的中间,来往的商贾旅人,大都会选择在积道亭休整一夜,第二日再前往其他地方。 为了安全着想,聂嗣让县卒们将粮食全部运进城中,不得在野外停留。 虽然积道亭只是小城,可是用来防御贼寇却是绰绰有余。这里靠近霸城,聂嗣不敢粗心大意,时刻保持着警惕。 只有当粮食送进霸城的时候,他才能放心。 入城之后,聂嗣仔细检查了一遍粮食,确保绝对安全,这才回到客店休息。 天边泛起了茜色,守护粮食的县卒换了一班,客店也升起了渺渺炊烟。 整个客店都被聂嗣包下来,全都是县卒在此地休息,没有旁人。霸城县尉和他麾下县卒在另一家客店休息,双方泾渭分明。 “仲才,今夜我们要辛苦一些,不能大意。”聂嗣边吃边说。 聂垣道:“大兄说的我明白,我会和叔惇小心的。” 虽然兄弟俩人都没有明说,可是他们互相心有灵犀,俩人心底并不相信那位来自霸城的县尉。 县卒们吃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客店外面的光线忽然一暗,紧跟着几个人走进来。 聂嗣抬目望去,只见走进来四个人,三男一女。 此四人又有不同,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一位瞎了眼拄着棍子的女子、以及两位青壮。 “几位,今日客店已满,还请去别家吧。”负责客店杂事的小厮走上前,说明情况。 脸泛土色,身负包裹的青壮言道:“这城中唯有两家客店,先前我们已经去了一家,也是店满,还请小兄弟行个方便,我们不住上房,窝棚马厩都可。” 闻言,客店小厮面露为难之色,须臾后说道:“你们且稍等,我去问问掌事。” “有劳小兄弟。”另一名看起来更成熟的汉子抱拳。 说完,小厮甩着披在肩膀上的麻布,朝着庖厨所在的位置走去。 片刻后,小厮回来,说道:“掌事的说可以,但是店中已没有多余的布裯,请你们见谅。” “无妨,多谢小兄弟。”脸泛土色的汉子抱拳感谢。 “你们找个地儿坐吧,我去给你们准备热汤膳食。”小厮道。 “好,有劳。” 那老人四下扫视,见店中已无位置,便小声道:“我们去外边吧。” 他见店中的客人个个都是精壮汉子,且有的腰挎长剑,顿时有些畏惧,心中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去外边做甚,那边不是有位置么。”脸泛土色的汉子,手一指聂嗣所在的方向。 整个店中,唯有聂嗣这边还空着,其他地方都围满了县卒。 说着,脸泛土色的汉子已经走向聂嗣。 “两位兄弟,可否挪一挪位置,让我们一同在此歇息。”他双手抱拳。 “坐吧。”聂嗣点点头。 “多谢!” 见大兄同意,聂垣自然不会说什么,挪了挪位置,坐在聂嗣身边。 片刻后,那四人落座。 老人看起来颇为胆小,坐下之前还朝着聂嗣连连感谢。 有人坐在一起,聂嗣自然是不会和聂垣继续说着粮食的事情,转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便在这时,那看起来较为成熟的汉子朝着聂嗣抱拳道:“这位兄弟,在下向你打听个事情。” “何事?” “敢问此地可有一位郭氏豪侠?” 此言一出,那瞎眼女子抖了抖身子,其身旁的老人安慰的拍拍她肩膀。 闻言,夹到了嘴边的肉片停下,聂嗣看向他,“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素闻这位郭豪侠好义四海,在下想要当面拜会。” “噗!”聂垣呛到了,他摆摆手,“我没事,你继续。” 聂嗣道:“你们不是华阳郡人吧。” “在下徐庸,这是我弟子陶烛,我们是扬州人。”徐庸介绍道:“这两位是赵老与赵女。” 陶烛,即是那个脸泛土色的汉子。 “你们要拜会郭豪侠,那想必你们也是游侠?”聂嗣猜测道。 “不,我们不是。”徐庸微笑否认。 聂嗣颔首,说道:“此地确有一位郭氏豪侠,名为郭孝隼,住在霸城。” “敢问此人为人如何?”陶烛急忙询问。 说完,陶烛察觉自己失言,立马住嘴。 聂嗣看了他一眼,玩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便在此时,那瞎眼女子竟低泣起来。 老人抱着她,轻轻拍着她肩膀,低声安慰,“阿翁在,阿翁在,不怕,不怕啊。” ‘有事儿啊。’聂嗣心想。 此时,聂垣问道:“这位女郎为何哭泣?” 老人沉默须臾,说道:“小女无事,君子请勿担心。” 见此,聂垣也不便多问。 陶烛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相比较他师父的稳重,二十许岁的陶烛嫉恶如仇。 “两位可知,赵女双目为何失明?” “烛儿,慎言!”徐庸重声提醒。 “为何?”聂垣问道。 陶烛看了看自己师父,又看了看悲凉的赵女,当即说道:“赵女双目,乃是被那畜生折磨所致!” 聂嗣道:“你说的畜生,可是郭孝隼。” “是!”陶烛当即承认,言道:“郭孝隼名为豪侠,实为鱼肉乡里的畜生!” 那赵老赶忙道:“陶壮士,勿要再说了!” “赵老,我不说,难道就能掩盖那畜生的恶行么!”陶烛道:“赵老父女,原住陨山脚下,素来与人为善。却不想,遇见郭孝隼这个畜生,此人生性残暴,他见赵女貌美,掳而**。用火烛烧其肌肤,生剜赵女双目,更逼迫赵女口咬大石,他竟使铁棍重击赵女后颅,打掉赵女口齿......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说完,陶烛已是面色通红,怒气勃生。 聂嗣眉头紧蹙,一双手已捏成了拳头。 一旁的赵老父女,已然哭成泪人。 聂垣道:“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吗?” “如有半句虚言,天人共戮!”陶烛信誓旦旦道。 闻言,聂嗣心中已信了大半。这个时代的誓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人们笃行神灵,轻易不敢发誓,更不敢发这种毒誓。 为了让聂嗣相信,赵老让赵女张开口。 聂嗣看见赵女口中已无完齿,要么连根脱落,要么碎掉一半。在其手臂上,亦有多处烧伤。 到这里,聂嗣已经相信了陶烛的话。一来没有人会作践自己去诬陷他人,二来郭孝隼本质上就不是个‘人’。 “你们打算怎么办?”聂嗣问道。 徐庸道:“我与弟子曾在赵老家中借宿,承赵老之恩,见此事断不会袖手旁观。赵老年迈,我与弟子会带着赵老前往霸城衙门,求县令做主。” 聂垣嗤笑,言道:“你们知道霸城有一句歌谣吗?” “什么?”徐庸不解的看着他。 “霸城百姓们常言:白日县尉管,夜晚孝隼管。” 闻言,徐庸一下子就明白了聂垣的话中意,“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去了也是无用?!” “不仅无用,甚至还会给你们招来杀生之祸。”聂垣不轻不重道。 “官府不管么!”陶烛怒道。 聂嗣轻声道:“若是能管,今日我们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了。” 陶烛还想说什么,徐庸却是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转而,朝着聂嗣和聂垣抱拳一礼,“多谢二位告知。” “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那霸城去了也是无用。”聂垣道。 听了这样的事情,聂嗣也没胃口继续吃下去,草草扒了两口饭,带着聂垣去了房间。 “仲才,你觉得那对父女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聂嗣负手立在窗前,正好能看见赵女跟随其父,一拐一拐的走向马厩。 聂垣叹道:“若是换成旁人,我倒是有所怀疑,可若是郭孝隼,那我倒是相信。” “细说。” “大兄有所不知,郭孝隼确如陶烛所言,生性残暴至极。此人好女色却又残暴,每每祸害女子,非要施以惨无人道的暴行方才罢手。” “几年前,郭孝隼看上霸城县丞之女,暗中绑之,欺凌数日。最后只留下一具尸体暴尸荒野。传闻人们找到尸体的时候,发现其牙齿脱落,舌头消失无踪,四肢尽断,头颅上竟有七根铜钉。尸体下面,已然糜烂......” “够了!”聂嗣压抑着胸膛怒火,打断他的说话。 聂垣抿抿嘴,有些无措的看着大兄。 聂嗣闭上眼,连续深呼吸多次,方才暂时平缓气息。 “那郭孝隼,在这华阳郡,真能一手遮天么。” 聂垣道:“当年那件事情之后,太守将郭孝隼下狱。但因其生父程裴的关系,最后不了了之,没过一段日子便重新放了出来。” “如此说来,这郭孝隼岂不是在华阳郡横着走?!”聂嗣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聂垣道:“倒也不是,在我看来,上面的人,只怕是不愿和程裴交恶,故而放纵郭孝隼胡作非为。” 顿了顿,他见聂嗣不说话,遂走过去,低声道:“大兄,此时不宜节外生枝,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将粮食送去霸城。至于郭孝隼之事,大兄若是心有不平,来日可慢慢再做计较。” 聂嗣沉默须臾,问道:“仲才,你与叔惇可曾如此行事?” 闻言,聂垣赶忙摇头,“没有,大兄,我和叔惇从不敢仗势欺人。” 聂嗣颔首,接着道:“郭孝隼此番派人袭击粮仓,不给我们活路,你如何看待。” “大兄的意思是......” “有备无患。”聂嗣平静道:“派人去搜集郭孝隼的消息。” 闻言,聂垣明白了聂嗣的意思,当即点头答应,“大兄放心,弟,明白。” 聂嗣抬目望向远处,双眸闪动。 正文 第32章 粮食被劫 次日一早,霸城县尉率人先一步前往霸城,聂嗣率领杜城县卒押后。 霸水横跨在积道亭和霸城之间,七月下旬水势缓和,一行人很快抵达通往对岸的桥梁所在。 聂桓率人驱散行人,着他们先行通过。对这种霸道的行为,聂嗣也是颇为无语,不过考虑到粮食安全,他默许了聂桓的行动。反正,速度够快的话,应该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大兄,这石桥修建了三百余年,至今仍然是通往霸城的要道。”聂垣骑在马上,给身边的聂嗣普及小知识。 此时阳光灿烈,气温颇高,虽然骑在马上不用步行,但是聂嗣的额头已见细密的汗水。 “通往霸城的道路,不止这一条吧。” “是的,向南三里外有一处河水浅洼之地,也可通过。不过,一般而言,走这条路是最快的捷径。”聂垣道。 聂嗣点了点头,目光无意见瞥见不远处同样等候过桥的徐庸四人。 “他们还真准备去霸城么。”聂嗣皱眉,心想这些人未免太过固执,昨日已经警告过他们,没想到他们还没放弃。 聂垣顺着聂嗣的目光望去,见到徐庸四人,缓缓说道:“他们不是本地人,兴许没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自以为霸城的官吏会帮他们讨一个公道。殊不知,这一去,怕是难回。可惜了那赵女,已是满身伤痕,此一去怕是性命堪忧。” 越说,聂嗣眉头皱的越紧。 “去看看。” 说着,他打马向着徐庸四人所在位置走去。 见此,聂垣无奈的摇摇头,大兄这好管闲事的性子还真是没怎么变过。 此刻,徐庸和陶烛也陷入了争执。 “师父,若是不为赵女和赵老讨个公道,孩儿心有不甘。”陶烛目光灼灼的看着师父徐庸。 徐庸道:“我们承赵老之恩,理应偿还。只是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不管昨日那俩人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要去霸城打探清楚,绝不可莽撞行事,否则只会牵累赵老。” 一旁的赵老道:“两位壮士的好心,我心领了。只是郭孝隼不是普通的豪侠,我等只是一介平民,又如何有能耐去和他斗呢。算了吧,此事到此为止吧。” 他心中恨不得将郭孝隼千刀万剐,可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真去了霸城,能不能讨回公道还是两说,万一失败,身家性命不保。 陶烛却道:“赵老不必再言语,我与师父入陨山寻铁,若非赵老相助,断难成功,此一恩也。再者,当日我身中蛇毒,若非赵老搭救,我早已毒发身亡,此二恩了。最后,此等大奸大恶之辈,若不除之,不知他会祸害多少女子。” “烛儿......”徐庸还想说什么,却见聂嗣打马前来,顿时闭上了嘴。 一开始,他们就看见了聂嗣在指挥县卒押运东西过桥,心中顿时明白聂嗣很可能是官府的人。 “几位,你们还打算去霸城吗?”聂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庸。 他有些回避赵女,并不是因为赵女的摸样丑陋,而是因为看见赵女的样子,他就会想起来郭孝隼的暴行,他怕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怒火。 “是的。”陶烛看着他回答。 聂嗣道:“你们不相信我们昨日说的事情?”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只知道,此人平日里作恶多端,现在却仍然逍遥法外。既然无人敢将其绳之以法,那么我们就自己来。”他说话的样子充满自信。 可在聂嗣看来,却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不打算劝这种愣头青收手,因为那是没用的,这种人要受到社会的毒打之后才会清醒。 就像当初他在丹水赈灾一样,将希望放在官府,还不如自己找块板砖敲死郭孝隼。 “所以,你现在打算带着赵老父女,一起前往霸城讨个公道?”聂嗣接着问。 陶烛道:“你既然说了郭孝隼不好招惹,那还是莫要插手此事。” 还挺有脾气的,这个愣头青。 聂嗣轻叹一气,将目光转向徐庸,建议道:“或许,你们可以先安置好赵老父女,然后去霸城打探郭孝隼虚实,再做打算。似这般冲进霸城,不仅不会做成你们所想之事,反而会牵连赵老父女。” “这与你又有何干!”陶烛死犟的反击。 聂嗣皱眉,心底掠过一丝不爽,他是真心实意地帮助他们,可没想到这个陶烛这般不分好坏。 徐庸拉住弟子,朝着聂嗣拱手,“劣徒失礼,还请大人勿怪。” “我不怪他,相反的,我很欣赏他。他能有这份心,很不错。”聂嗣先是赞赏,紧跟着转而言道:“可是,你们要弄清楚情况,郭孝隼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不是本地人,若是讨不了公道,大可一走了之,可是赵老父女呢?你们替他们想过吗?一旦最后事情无疾而终,郭孝隼会怎么报复赵老父女,你们想过吗?” 一番质问,陶烛哑口无言。 赵老更是连连点头赞同,“两位壮士,这位大人说的对,还是算了吧。” 他是真不想去招惹郭孝隼了。 赵女也在一旁轻声安慰陶烛。 徐庸思虑片刻,叹气道:“大人说的不错。” 他伸手拍了拍陶烛肩膀,“烛儿,还是从长计议吧。” “我......”陶烛正欲说话,此时变故顿生! 突然一支利箭矢在眼前闪过,紧跟着‘噗呲’一声射中聂嗣的马脖子。 轰! 马儿嘶鸣,轰然倒地,烟尘乍起。 聂嗣眼疾手快,摔倒在地之后,立刻滚出一段距离爬起来。 不远处的聂垣见状,顿时怒发冲冠。 “大兄!” 他纵马向着聂嗣奔去。 此时此刻,霸水两岸忽然杂音四起,紧跟着烟尘冲天。 无数混迹在百姓中的贼寇拔出刀剑,不问青红皂白,向着县卒劈砍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县卒应接不暇,一时不防之下,伤亡惨重,接连被杀。 聂垣冲到聂嗣身边,“大兄,没事吧!” 聂嗣摇摇头,单手拔剑,四下张望。 只见霸水两岸冲出上百人,再加上原本混迹在百姓中的贼寇,落荒而逃的百姓,场面一时之间十分混乱。 由于此刻杜城县卒过石桥正到一半,大部分人都挤在石桥上,面对凶悍的暴徒,县卒们无所防备之下被打得节节败退。 “杀!” 一声爆喝,打断聂嗣思路。 一名黑衣汉子,单手持剑,向着聂嗣劈来。他脸上戴着铁面具,看不清是何摸样,不过其剑势十分凌厉。 “找死!” 聂垣拔剑挡下,挺身而上,俩人斗成一团。 正在此时,又一人见聂嗣独身一人,纵身杀来,意欲取下聂嗣首级! 面对杀机,聂嗣牙关紧咬,下意识挥剑格挡。 锵! 蹬蹬蹬! 聂嗣顿时倒退三步,单手拿剑变成了双手拿剑,同时右臂上掠过一丝酸麻。 好大的力气! 他面前的汉子同样带着铁面具,手中一把长剑,虎视眈眈地盯着聂嗣。 “嘈!”聂嗣爆了粗口,因为过于紧张,握着剑柄的手面上青筋鼓起。 “果真是个不入流的县尉,杀了你,脏了我的剑!”那人冷笑一声,下一刻便朝着聂嗣突去! 见此,聂嗣一时间竟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击。 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和别人真刀真枪的交手。 眼见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聂嗣心中闪过一丝慌乱,紧跟着同样挥剑反击。 他不知道怎么办,但是他明白一点,即使受了伤也不能让对方好过!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雷鸣炸响。 “休伤吾主!” 刷! 一道银光闪过,一支铁戟砸在那刺客左臂,强横的力气硬生生将刺客打飞落地。 不远处,栾冗狂奔而来。 见状,处在‘热血冲脑’状态的聂嗣立刻挥剑上去补刀。 但那刺客颇为顽强,中了一招飞戟,却仍有余力,轻而易举的躲过聂嗣攻击,捂着肩膀,落荒而逃。 此刻,栾冗已至聂嗣身边,“少君,你没事吧。” “没事!”聂嗣咬牙,目光看着远逃的刺客。 见此,栾冗抱拳道:“属下去为少君将此獠擒下!” “住手!”聂嗣叫住他。 “少君,为何?”栾冗有些不解。 “你看看四周。” 闻言,栾冗游目四周。只见县卒们死的死逃的逃,那些贼寇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将他们包圆。 “少君,怎么办?”栾冗弯腰拿起掉落地上的铁戟,雄壮的身躯挡在聂嗣身前,“我保护少君杀出去!” 聂嗣轻轻喘口气,道:“先等仲才和叔惇过来会合,我们一起杀出去。” “好!” 聂垣和聂桓的武艺远强于聂嗣,二人各自击退对手,片刻后便聚拢在聂嗣身边。 “走!”聂嗣一声令下。 两个王者一个钻石,保护着一名青铜五的渣渣奋力杀出重围,落荒而逃。 是的,这个时候聂嗣已经不去想什么粮食了,保命最要紧。己方人手损失惨重,对方却还有上百人。 栾冗和聂桓俩人确实能打,聂垣也能打,但是架不住对方上百人啊,就算能打败他们,那也不见得能抢回粮食。 那些贼寇见聂嗣等人逃跑,倒也没有深追,他们的目标乃是这批粮食。 粮食被劫的消息,很快传到太守杨崧耳中,他迅速召集文武百官商量对策。 官衙内,太守位居主位,左右两边为首者,分别是郡丞聂绩和郡尉程裴。往下便是郡主簿刘歆、盐官令、铁官令、郡司马长史、郡校尉、各司曹掾。 “诸位,霸城的事情,想必你们都知道了,都说说吧。”杨崧半眯着眼睛,两只手抱着,扫视下方的属官。 聂绩阖目,纹丝不动,仿佛这件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一样,整个人好似睡着了一般。 首先跳出来的自然是刘歆,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不过在发难之前,他还是先和太守交换了眼神,得到了太守杨崧的赞同鼓励之后,他这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 他整个人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充满了自信。 “太守。”刘歆先向杨崧施了一礼,紧跟着朝着同僚们抱拳,旋即说道:“诸位想必都知道目前南乡郡灾民的情况,那就应该明白杜城粮食的重要性。眼下粮食有失,我们一时之间可再难筹集上万石粮食,若是灾民在此期间涌向雍州,我们华阳郡首当其冲。诸位,我说的对不对?” “是啊,刘主簿说的有道理啊。” “没错,是这么回事。” “这没有粮食,可怎么办啊。” 因为刘歆的一番言语,下方的官吏议论纷纷。 聂绩,依旧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见此,刘歆心中冷笑,‘假镇定!’ “诸位,你们只知道这一次粮食被劫,恐怕还不知道上一次在杜城的时候,已经有贼寇明目张胆的袭击粮仓。当时贼寇虽被击退,可是依旧逍遥法外。” 说到此处,刘歆顿了顿,目光看向聂绩,穷图匕见。 “负责杜城粮食安全的县尉,此番难逃罪责。此前他既然已经被贼寇袭击一次,那他就应该多加小心,防备贼寇卷土重来。” “可是,他还是大意了,竟在霸水边将粮食拱手送给了贼寇,甚至还导致多位县卒丧命。杜城县尉,罔顾太守大人的信任,罪责当诛!” 既然发难,刘歆自然是直接来狠的,张口就要聂嗣的命。 ‘我看你聂绩还怎么镇定!’ 杨崧眼眸轻动,看向聂绩。 “聂郡丞,杜城县尉乃是由你举荐,你可有话要说?” 此时,聂绩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先是镇定自若的理了理袖袍,紧跟着朝着杨崧抱拳,说道:“大人,当务之急不是惩治杜城县尉,而是找回粮食。那群贼寇,光天化日之下敢劫走朝廷粮食,足可见其胆大包天。今日他们敢劫粮食,明日他们就敢杀进官衙。依我看,杜城县尉的罪责,可以日后追究,当下还是先剿匪,夺回粮食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大人,郡丞说得对啊,应该要先剿匪。” “是啊大人,这群贼寇无法无天,必须惩治!” “我赞同郡丞的意思。” “我也赞同。” 聂绩说完,不少官吏跟着支持,乍一看,堂内竟有一半以上的官吏支持聂绩。 “诸位!”刘歆见情况不对,立马出声打断,说道:“剿匪,自然是要做的,可是杜城县尉犯下的过错,难道就不追究了么。诸位请细想,太守原本给了他机会,让其将粮食转运霸城,可是他还是失手了。这样的官吏,若是不加以惩治,如何威服其他的县尉啊?” 闻言,一众官吏顿时有些明白刘歆的意思。惩治杜城县尉是幌子,对付郡丞才是目的。 聂绩和刘歆不合的事情,堂内的官吏们是知道的。杜城县尉是郡丞举荐的,刘歆此时发难,很明显是想要趁机找茬啊。 聂绩慢悠悠道:“事有急缓,杜城县尉惩治可稍作延后,追回粮食才是当务之急。刘主簿可莫要失了先后次序,导致不可挽回的损失。若因刘主簿之言,导致粮食无法追回,届时才是最大的损失。” 刘歆冷哼,“聂郡丞,你不必遮遮掩掩,谁不知道那杜城县尉乃是你聂氏少君。你这是在包庇聂嗣的罪责!” 不装了,刘歆开始了直接的人身攻击。 “刘主簿说得对!”聂绩高声道:“正因为聂嗣乃是我聂氏少君,所以他才更不可能逃掉罪责。只要追回粮食,再问罪聂嗣,毫无掣肘,为何刘主簿一定要先惩治了聂嗣,才愿意商谈追回粮食的事情,难道刘主簿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你这是在狡辩!”刘歆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悄悄将聂嗣送走,助其逃脱!” “呵呵。”聂绩看着刘歆,不屑一笑,“刘主簿尽管放心,我聂氏族规严苛,绝不会行此事。” 刘歆自然是不相信聂绩的一面之词,他转而看着太守杨崧,“大人,依下官看,还是要先惩治聂嗣!” 堂内的官吏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们看出来,这是刘歆和聂绩的交锋,并不是真的在就事论事。 这种麻烦事,他们可不想掺和。 杨崧看向聂绩,“郡丞,你以为呢?” “太守大人决定便是。”聂绩面色平静。 杨崧颔首,言道:“聂嗣确有失职,着拿其下狱。” 刘歆面色一喜,紧跟着道:“大人,杜城县尉聂嗣,乃是聂绩举荐,出了这样的事情,聂绩亦难逃一罪。” 其余官吏纷纷侧目,心想刘主簿这次可算是和聂郡丞彻底撕破脸了。 杨崧看着聂绩,说道:“聂郡丞,那聂嗣毕竟是你侄儿,此事......” “大人。”聂绩打断他,说道:“聂嗣所犯过错,确属其罪。我身为其仲父,亦有责任,大人惩处便是。” 话音落下,郡司马长史立刻站出来,拱手道:“太守大人,杜城县尉罪责难逃,实属应当,只是聂郡丞对此事丝毫不知,可不能因而重惩。依下官看,既然粮食是聂嗣丢的,那就让聂郡丞负责追讨回来吧。”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堂内七七八八的官吏全都站出来为聂绩说话。 见此,刘歆眸中闪过一丝恼火,进而看向太守杨崧。后者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紧跟着道:“诸位说的在理,罪在聂嗣。这样吧,此事就交给郡丞处理吧,务必要尽快追回粮食。” 此时,刘歆忽然道:“话虽如此,可总得有个期限吧,郡丞若是一直追不回来,难道就这么拖下去?” “那依刘主簿的意思呢?”杨崧问。 “三日!”刘歆道:“三日之内,追回粮食。” 其余官吏纷纷皱眉,三日时间未免太短,有的正准备开口驳斥,不想聂绩先一步开口答应,“三日就三日,若是到时候我追不回粮食,便任由太守惩处!” “君子一言!”刘歆立马逼迫聂绩。 “驷马难追!”聂绩回了他一句,一甩袖袍,转身离去。 见状,其余的官吏纷纷拱手告退。 待人走完,杨崧看向刘歆,“刘主簿,全看你了。” “太守放心,万无一失!”刘歆信心满满。 三日时间,聂绩是不可能找回粮食的! 正文 第33章 水落石出 栎阳牢狱。 “聂少君,请吧。”狱卒对聂嗣很客气,既没有强制的让他换上囚服,也没有枷锁在身,更没有粗鲁对待。 从杜城到栎阳的一路上,狱卒对聂嗣可以说是‘礼遇有加’,不像是押解犯人,倒像是请聂嗣来栎阳做客。 只不过,做客的地点在牢狱之中。 牢房也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牢房湿热烦闷,蛇虫遍地。上等的牢房环境干净,宽敞而明亮。 聂嗣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便在此时,一名中年汉子大步走过来,隔着牢房门,喊道:“伯继。” 聂嗣转身,朝着那人抱拳一礼,“有劳丁校尉照顾。” 此人名叫丁奚,乃是华阳郡步骑校尉,秩比一千石。同时,他也是聂垣的未来老丈人。 “不敢。”丁奚安慰道:“伯继且在此处好生歇息,相信以郡丞的能力,找回粮食当是手到擒来,伯继不必担忧。三日后,伯继自可重回杜城。” 聂嗣颔首,“我知道了。” 见状,丁奚吩咐左右,“你等要好生照顾聂嗣,若有怠慢,休怪吾不念旧情!” “唯!”左右狱卒纷纷答应。 须臾,丁奚离去,聂嗣则踱步坐下。 两名狱卒在外面询问了聂嗣可需要什么,若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他们一定会送来。 聂嗣挥了挥手,将他们遣散,并没有什么要求。 牢狱之内颇为安静,聂嗣闭着眼,让自己大脑放空了一会儿。 实际上,对于被拿下狱的情况,在逃回杜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底准备。 毕竟,上万石粮食是被他弄丢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基本上已经弄清楚了幕后凶手是谁,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棘手。 押运粮食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知道具体时间和具体路线的人那就更少了。 而在这华阳郡,有能力组织人手,摸清情报,且与聂氏有仇的无非那么几个人。 要么是刘歆,要么是其背后的太守杨崧。 聂嗣睁开眼,拿起矮几上倒扣的陶碗平放,端起铜壶倒了清水,伸手沾了点清水,在矮几上写了‘杨崧’两个字。 如果幕后真凶是杨崧,那么他完全有能力做到眼前的情况。先是借口杜城不安全,命他押运粮食前往霸城,而后在找人暗中设伏,劫走粮食。 到此,他这个杜城县尉必将会因为失职而遭到下狱问罪。紧跟着,举荐他的仲父聂绩,一定会受到杨崧的打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成了杨崧对付仲父聂绩的突破口。 他终于明白了,当日自己这个杜城县尉是怎么来的了。 当时,他上任杜城县尉的时候感到非常疑惑。因为他是知道太守杨崧与仲父之间互有矛盾的,在这种情况下,杨崧居然能答应仲父的举荐,这难道不奇怪吗? 可此时,他却是明白了,自己是杨崧用来对付仲父的。 如果真的如他猜测的这般,杨崧是幕后凶手,那可是很棘手的。毕竟,杨崧是华阳郡的太守。 “麻烦了。”聂嗣揉了揉眉心。 理顺这一切,他才明白为何霸城郭孝隼敢找人袭击粮仓。 眼下,若想脱困,只能祈祷仲父找到被劫走的粮食。可问题是,幕后真凶是太守,仲父真的能在三日之内找到粮食么? 对此,他不抱希望。 “小子,你犯了什么罪!”一道声音打破寂静。 在聂嗣牢房的对面,一名身穿囚服的男人看着聂嗣。 抬了抬眼眸,聂嗣看着那人,说道:“丢了东西。” “啧,现在丢东西也要被抓么。”男人感慨道:“这华阳太守还真是不讲理啊。” “你呢?”聂嗣百无聊赖的询问。 “我嘛,我是被冤枉的。” 闻言,聂嗣嗤笑,“进来的人都这么说。” “可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人也不恼,自顾自说道:“我是为了替天行道,想要杀了恶霸。但是,唉,人算不如天算,那狗贼还没到死的时候。” 前言不搭后语,聂嗣懒得理会他。 不过,那人像是找到发泄渠道一样,接着说道:“郭孝隼这个狗贼,待乃公出去了,一定找机会要了他狗命,打碎他一嘴狗牙,替天行道!” 郭孝隼? 聂嗣来了兴致,问道:“你与那个郭孝隼有何仇怨?” “仇怨?”那人嘿嘿冷笑,“霸城人苦郭久矣,人人都想诛其命,取其首级当虎子!” 虎子就是夜壶。 接下来的时间,那人给聂嗣普及了郭孝隼在霸城的所作所为,简单而言就是‘无恶不作,禽兽化身,地方恶霸,人人都想诛之’。 “听闻郭孝隼武艺高强,你不一定能打得过他。”聂嗣笑着开玩笑。左右也是无事,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关于怎么出去,聂嗣还真没有担心过。就算仲父找不回粮食,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就是被撸掉杜城县尉的职位。 “哼,十步之内,必定要他狗命!”那人信心满满的说道。 “这么厉害,敢问壮士大名。”聂嗣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抱拳询问。 “好说,在下布邪。” “原来是布壮士当面,久仰。” “你呢?”布邪问道。 “聂嗣。” “你姓聂?”布邪惊讶道:“栎阳聂氏?” 聂嗣眨眨眼睛,“姓聂就一定是栎阳聂氏么?” 闻言,布邪点头,“倒也是。” 布邪是个健谈的家伙,用聂嗣的话来说,布邪是个‘嘴强王者’。按照布邪自己的说法,他不仅能十步之内取人性命,还能以一敌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越说,吹牛吹的越来越不像话。 聂嗣在坐牢的时候,外面又是一番景象。 上万石粮食被劫走,不算是小事情,郡丞聂绩一力负责。他召集郡兵,立即开始着手调查。 此时,栎阳刘氏府邸。 “父亲,大事笃定啊!”刘涂笑着道:“此番,聂绩找不回粮食,定然难逃一罪,太守和父亲,可就此将聂绩赶出郡丞之职。到时,以父亲和太守的私交,这郡丞之位还不是囊中之物。” 刘歆呵呵笑道:“布局这么久,是该收尾了。此次,纵使聂绩肋生双翅,亦叫他插翅难逃!” 顿了顿,他说道:“那粮食,你可得看紧了,莫要出了岔子。” “父亲放心,断不会有失。”刘涂笑道:“孩儿在此,先恭喜父亲了。” “哈哈哈。” 聂氏坞堡。 聂祁氏阖目跪坐,从杜城赶回来的芷苏,跪在下方低声啜泣。 “好了。”聂祁氏睁开眼眸,看着芷苏,“此事非你之过,不必放在心上。” “可...可是少君他。”芷苏扬起白嫩的小脸,望着女君,“不知少君在牢狱,可受了虐待。” “放心吧,在栎阳,还没谁敢动我的孩儿。”聂祁氏声音不大,却透露着绝对的自信,“你且回去等待,不日嗣儿就会出来。” 闻言,芷苏只得将心中的担忧之情按捺,起身施了一礼,便准备退下,走至门边之时,聂祁氏的声音再度传来。 “出去告诉仲才和叔惇,让他们回去吧,此事不怪他们。” “唯。” 芷苏走出正院,瞧见聂垣和聂桓二人跪在地上。 “两位君子,女君让你们回去。”芷苏轻声道。 聂垣抱拳问道:“芷苏,伯母可还在生气?” 芷苏面露迟疑,言道:“奴婢不知道女君是否在生气,只是奉女君命,让二位君子回去。想来,女君应该是没有生二位君子的气。” “那伯母一定还是在生气。”聂桓瓮声瓮气,“我们还是跪着吧。” 聂垣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同样跪着不敢起身。 大兄被人从杜城带走时,一力承担了所有的责任,他们侥幸没有被一同下狱。 若说伯母没有生气,打死他也不相信。 见此,芷苏劝道:“二位君子,女君让你们回去,你们要违抗女君的命令吗?” 聂垣苦笑,“不是我们要违抗伯母的命令,而是我们心中有愧。” 他心中确实有愧,当日刺客围攻大兄,若非栾冗挺身相救,此刻他们怕是要自刎谢罪了。 闻言,芷苏叹了一气,只得重新回去。 片刻后,聂祁氏走出来。 “孩儿见过伯母,问伯母安。”聂垣和聂桓二人齐声拜道。 聂祁氏说道:“此番劫难,不怪你们。嗣儿身为你等长兄,有庇护手足之责,他既一力承担,你们便不必放在心上。眼下,你等父亲正在追查被劫粮食,你等若是想要搭救嗣儿,就去助你们父亲一臂之力,早日追回粮食。如此,你们大兄也可早日脱罪。” “唯!”二人同时答应。 待他们二人站起身后,聂祁氏紧跟着道:“去给吾向你们父亲带句话。” “请伯母吩咐。”聂垣躬身。 “适可而止。”聂祁氏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便走,让聂垣和聂桓二人好生奇怪。 但是,他们又不敢问为什么,只能低头答应。 俩人不敢怠慢,稍作休整,立即骑马向着栎阳而去。 路上,聂桓道:“仲兄,你说伯母让我们带给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呢。” “我也不明白,等见了父亲,想必就知道了。” “驾!” 栎阳郡丞官衙。 聂绩正在平静整理政务,好像没事人一样。 须臾,聂垣和聂桓二人抵达。 “父亲。” “你们怎么来了?”聂绩看着两个儿子。 聂垣道:“我们想帮父亲追查被劫的粮食,说起来,此事我们亦身负重责。如今大兄为了我们深陷牢狱,我们应该尽力营救大兄。” “好啊,兄弟手足,理当如此。”聂绩略感欣慰。 聂垣道:“对了,伯母让我们给您带一句话。” “哦,什么话?”听闻是聂祁氏要带话,聂绩不敢怠慢,立即询问。 “伯母说,适可而止。”聂垣硬着头皮,说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已经做好了被父亲询问的准备。 虽然,他无法回答父亲,伯母为什么要让他带这句话。 出乎意料的是,聂绩并没有询问,只是捋了捋胡须,目露沉思之色。 便在此时,郡校尉丁奚走进来。他瞧见聂垣和聂桓在此,显得有些意外,不过注意力也没有一直放在他们身上。 “郡丞,雒阳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抵达弘农华阴,想必再过四五日,就要抵达栎阳。” 聂绩手指轻轻敲着案几,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四五日么,够了。” “仲才,叔惇。” “孩儿在。” 聂绩道:“你们跟着丁校尉,去将粮食取回来吧。” 取回来? 聂垣和聂桓二人同时一楞。 “走吧。”丁奚没给二人反应时间,领着俩人径直离去。 至校场,聂垣实在没忍住,询问老丈人,“丁...校尉,那粮食,我们已经追查到了?” 丁奚颔首,“唔。” 此时,校场上已聚集五百郡兵。 聂垣和聂桓俩人满肚子疑惑,可是丁奚没有给他们解释怎么追查到的粮食,只能闷头跟着丁奚。 两个时辰后,他们赶到栎阳城外的一处庄园。 “这里不是刘氏的庄子么?”聂垣瞪着眼睛,发出不可思议的疑惑。 “粮食在这里?”他看向丁奚。 丁奚点头,旋即打马上前。 守备庄子的刘氏仆从见大批人马抵达,立刻如临大敌。 “你们是谁?!”其为首者上前质疑。 丁奚眯了眯眼眸,顺手取下雕弓,张弓搭箭,‘咻’的一声,当场射死那人。 “二三子,进攻!” 随着一声令下,五百郡兵大步上前,拔剑便砍,见人就杀,一炷香的时间便拿下了庄子。 在庄子的库仓中,上万石粮食整齐的堆放在里面,布袋上面有着朝廷的印记,聂垣一眼便认了出来。 居然真的在这里! 聂垣被震惊的无以复加,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居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被劫走的粮食。 “这到底...怎么找到的?”聂垣看向丁奚。 其实他想问,到底怎么回事,短短两日的功夫,怎么查出来的粮食在这里。 丁奚呵呵一笑,“有义士暗中相告。” 聂垣嘴角一抽,这么离谱的回答,他才不相信。可是见丁奚的反应,他就知道丁奚不可能告诉他实情。 入夜以后,身在府邸的刘歆得到庄子被查的消息。 “完了!”他一屁股跌倒在地,眼中神色复杂,疑惑、恐慌、不解...... 刘涂咽了咽口水,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良久之后,他才缓过神,将父亲搀扶起来。 “父亲,丁奚怎么会知道粮食藏在我们的庄子里?” “现在考虑这些有何用!”刘歆脸色阴沉,“如今丁奚查出粮食在我刘氏庄园......危!” 此刻,刘歆已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他用腚想都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此番要是处理不当,刘氏很可能会自此消亡! “你马上去找太守,快,去找太守商议对策......” 话没说完,丁奚已经率领郡兵强闯刘府正堂。 “刘主簿,太守相召,随我们走一趟吧。” 刘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丁校尉,我......” 丁奚打断他,说道:“刘主簿有什么话,去官衙说吧。” 说罢,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让郡兵锁人带走。一旁的刘涂大叫想要阻止,丁奚上前一脚给他踹的七荤八素,倒地昏迷。 刘氏府邸外面,火把燎盛,郡兵将整个府邸团团包围。 “自此刻起,不准放任何人出府,不准任何人进去!”丁奚大喝。 “唯!”郡兵们纷纷应承。 随后,丁奚押解着刘歆前往官衙。 正文 第34章 发现端倪 咔! 牢房门被快速打开,狱卒面色亲切且讨好,腰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那副恭敬摸样,就差没把‘谄媚’两个字写在脸上。 聂嗣原本正在小憩,这么一声轻微的声响,他便醒了过来。 昨晚他对面的狱友布邪,废话连天,从华阳郡吹到了司州,紧跟着又吹到了九州的各个地方。总之,在布邪的叙述中,他是个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走遍天下的真‘豪侠’。 到了今日正午,布邪终于因为困顿的关系睡了过去,而聂嗣也松了口气,小憩一会儿。 天下各处有奇人,聂嗣在南乡郡丹水遇见了‘虎毒食子’的周氏主君,在牢狱中碰见胡吹的布邪,倒也算得上是奇遇。 “大兄!” 聂桓一把推开狱卒,大步走进去。 他见聂嗣就这么衣不蔽体的躺在地上睡觉,顿时扭头,伸手掐着狱卒脖子,将他给提起来。 “你眼瞎了么,我大兄安歇,你竟敢不送布衾,找死啊!” 嘴上说着,巴掌已经朝着狱卒扇过去。 狱卒大惊,下意识紧闭双眼,准备承受这一巴掌。 “叔惇!”聂嗣急时出声叫停他。 “大兄?”聂桓不解的看着他。 聂嗣揉了揉眼角,说道:“与他无关,不得无礼。” 闻言,聂桓朝着狱卒冷哼一声,随手将其丢出牢房。狱卒知道聂桓乃是郡丞之子,不敢放肆,只得低声求饶。 “大兄,没受寒吧?”聂桓小心翼翼的扶起他。 他身材高大魁梧,这么小心翼翼的扶着聂嗣,在旁人看来有些滑稽。 “说什么呢,七月末的天气,怎么可能受寒。”聂嗣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小心。 “你怎么来了?”聂嗣扭着脖子,活动筋骨。 “我来接你出去啊。” “出去?”聂嗣一怔,“粮食找到了?” “找到了,昨日就找到了。”聂桓兴冲冲道:“大兄,你知道在哪儿找到的么?” “哪儿?”聂嗣精神回归,剑眉深皱。 “刘氏庄园!” “刘氏?”聂嗣瞳孔微缩,“刘歆?” “是啊,就是那贼子的庄子里面,万石粮食一颗不少!”聂桓哼道:“真没想到,原来是这家伙勾结的贼寇。” 聂嗣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怔仲的愣在原地。 粮食是在刘氏庄园找到的,这只能说明刘歆勾结了贼寇。可问题是,他推断的结果是太守杨崧才是幕后真凶。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杨崧确实是幕后凶手,但也可以刘歆是他的狗腿子,这么解释应该可以说得通。 但是,聂嗣总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而且,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心里面非常的浓烈。 他感觉自己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或者说细节。 到底什么细节被忽视了呢? 见聂嗣沉默不语,聂桓小声道:“大兄,怎么了?” “没事。”聂嗣摇摇头,心中却是在想着被自己忽视的‘细节’。 俩人走出牢房,狱友布邪连忙出声叫住聂嗣。 “兄弟,拉我一把啊!” 早在聂桓将狱卒丢出去的时候他就醒了,见狱卒那副讨好摸样,他就知道聂嗣身份不简单。 “大兄,你认识此人?”聂桓问道。 认识个屁! 没被他烦死算好运了。 聂嗣心中吐槽,平静的摇摇头。 “一面之交。” 这么一说,布邪顿时急了,“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昨夜我们还歃血深交,你不能不救我啊!” 聂嗣脑门发黑,这混蛋说什么屁话呢。 “再多说废话,你信不信我让狱卒好好招待你!” 闻言,表现欲强烈的狱卒立刻站出来呵斥,“还不滚回去,你这贱骨头,狗屎吃多了迷了心,竟敢对聂少君出言不逊,找死啊!” 这个‘找死啊’学的很精髓,看来刚刚聂桓给狱卒的印象非常深刻。 聂嗣转而问狱卒:“他犯了何罪?” “回聂少君话,此人乃是争勇斗狠的游侠,平日里无恶不作......” “放屁!”布邪粗暴打断,“乃公从没有作恶,都是郭孝隼那个混蛋污蔑的!” “找死!”狱卒大骂一声,抽出腰间长鞭,正欲动手。 “住手。”聂嗣叫住狱卒,旋即看向布邪,“若你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会搭救你出去。” 言罢,不给布邪嘴炮的机会,领着聂桓离开。 看着聂嗣的背影,布邪撇撇嘴,显然没将聂嗣的话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也只是随意口嗨的而已,根本没指望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人能拉他一把。 走出牢狱,刺眼的光芒射进双眼。聂嗣伸手挡住阳光,却又静静的感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 这是一种很细腻的感触。 丁奚和聂垣二人迎面走来。 “伯继,这两日睡得不好吧。”丁奚打趣道。 聂嗣微微一笑,朝着丁奚抱拳一礼,“多亏世叔照顾。” “唉,用不着多礼。”丁奚笑着道:“这次都是刘歆作祟,你是被冤枉的。” 聂嗣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刘歆之事,太守是如何惩处的?” 丁奚道:“刘歆勾结贼寇,劫走朝廷粮食,陷害官吏,罪大恶极。经由太守、郡丞、郡尉等人一致决定,判处斩刑。其家眷,男丁未满三岁,充入宫廷,三岁以上男丁,尽数斩首,女眷罚为贱奴。刘氏田产、金帛,全部充公。” 家破人亡! 聂嗣暗自咂舌,这就是官场斗争么,输掉的人,连同他的家族都将会全部消失。 便在他感慨刘歆家族的惨状之时,几名狱卒押着刘歆及其家族男丁正巧迎面走来。 聂嗣望去,却见刘歆口中无舌,只能张着嘴,‘咿咿啊啊’的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这是怎么了?” 丁奚解释道:“他罪孽深重,不知悔改,反在官衙肆意攀咬太守,已被狱卒割了舌头。” 攀咬,只怕不见得吧。 在聂嗣想来,定是太守见刘歆无法相救,遂弃车保帅,舍弃了刘歆。为防止刘歆胡言乱语,便将其割掉了舌头,让其彻底变成哑巴。 刘歆看见丁奚一众人,顿时剧烈挣扎,神情激动。 “老实点!”狱卒一棍重击在刘歆小腿,将其打得跪倒在地。 “你们不得伤我父亲!”刘涂在一旁大叫。 狱卒冷笑,“阶下之囚,也敢对我呼来喝去?” 说完,几名狱卒约定好的一般,顿时朝着他们拳打脚踢。一顿暴打,刘歆父子老实许多,垂着脑袋,跟着狱卒走入牢狱。 丁奚等人全程旁观。 “行了,三日后刘歆便会被斩首。伯继若是嫌恶气还没出完,到时候可以去东市井瞧瞧。”丁奚拍拍他肩膀。 不多时,丁奚因公务离去。 聂嗣兄弟三人离开牢狱,骑上马,出了栎阳城,朝着聂氏坞堡而去。 路上,聂嗣两只手拉着缰绳,还在回想着刚刚刘歆的惨状。 弃子的下场,自然是惨烈的。作为太守的马前卒,过了河,那自然是不能再回头的。 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就是这种下场。 不过,事情到这里真的结束了吗? 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大兄,你还在生气呢?”一旁的聂垣,见聂嗣离开栎阳牢狱之后便一言不发,心中猜测聂嗣是不是还在因为刘歆的诬陷而生气。 聂嗣回过神,舒口气,“没有,我只是还有些奇怪。” “奇怪?” “嗯。”聂嗣轻轻颔首,怅然道:“感觉好像太顺利了一些。” 闻言,聂垣若有所思道:“说起这个,当时我们找被劫的粮食一事也非常的顺利。” 粮食?! 聂嗣脑中忽然划过一丝光亮,他感觉心底没有抓住的细节好像出现了。 “仲才,你将搜寻粮食的事情,前前后后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许漏掉!” “好,事情是这样的......” 一炷香时间过去。 聂嗣听完后,脑子里面立刻出现一个疑问。 仲父为什么那么准确的就知道粮食是被刘歆劫走的? 而且,连具体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可以用‘聂绩和刘歆积怨已久’来解释。那么第二个问题要怎么解释? 刘氏庄园少说十几个,聂绩是怎么确定,被劫走的粮食一定是藏在栎阳城外的庄子。 卧底? 那也未免太扯了一些,就算聂绩在刘歆身边埋伏了眼线,可这种巧合实在太让人怀疑其真实性了。 不对,他好像想岔了。 重新捋捋...... 按照他一开始想的那样,幕后真凶是太守杨崧,以‘自己’为突破口对付仲父聂绩。刘歆是太守杨崧的狗,是他的刀子。在阴谋败露之后,刀子被丢弃,刘歆将死。 这是简单的思路,可是目前这个思路中存在一个疑点。那便是,他的仲父聂绩,到底是怎么知道粮食被刘歆劫走的,且,还知道粮食存放在刘氏的庄园之中。 如果这个疑点不解决,那么他之前所猜测的都有可能会被全部推翻。 “仲才,仲父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找到的粮食?”聂嗣问。 聂垣摇摇头,“我问过父亲,他没说。我也问过丁校尉,他告诉我是义士相告。可是我觉得,这有点敷衍。” 义士? 聂嗣心中冷笑,他现在已经排除了‘眼线卧底’的选项。如果是有眼线在刘歆府中,仲父没必要瞒着聂垣。 毕竟,现在刘歆已经是将死之人,眼线卧底暴露也没什么。更何况,还是暴露给自己的儿子。 可如果不是‘眼线卧底’传回来的消息,那么会是谁呢? 谁还知道粮食的事情呢? 马儿迈着轻快的蹄子,聂嗣皱眉苦思。 见大兄一路上沉思,聂桓大大咧咧道:“管他谁告密的,现在大兄洗脱罪名就是好事。更何况刘歆伏法,太守就算再怎么和父亲不合,他也得给大兄官复原职!” 闻言,聂垣翻了翻白眼,不想去和一根筋的兄弟说话。他转而问聂嗣,“大兄,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聂嗣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看向聂桓,“叔惇,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什么?”聂桓眨巴着眼睛。 “就是刚刚,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聂嗣语气略显急躁。 聂桓皱着浓眉,仔细回想刚刚说的话,“管他谁告密的......” “不是这一句,后半句!”聂嗣打断他。 “唔,好像是...太守也得给大兄官复原职......”聂桓点点头,“就是这个,我说的就是这个。” 劈里啪啦! 宛如九霄雷鸣在脑海炸响,聂嗣脸色霎时间苍白。 原来,一开始给他的推断条件就是错误的,难怪很多东西不对劲,很多的结果都是强行解释。 如果,他现在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无论是‘杜城县尉’的职位,还是‘被劫粮食储藏地点’,甚至是‘仲父的隐瞒’,这一切都能解释,全都能说通! 手掌死死攥紧缰绳,手面青筋凸起。 搞了半天,他想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原来真相是这个! “大兄,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在牢狱受了风寒?”聂垣见他脸色苍白,有些担心。 聂嗣摇摇头,深深吸口凉气。 “没事,我们回去吧。” 在确认事实真相之前,他需要回去好好的思考,将完整的脉络厘清。 就算是吃亏,他也要搞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栎阳,程氏府邸。 后花园,两道人影并立。 其中一人,正是程氏主君,华阳郡郡尉程裴。另一人是他的私生子,郭孝隼。 “刘歆伏法的消息你听说了吧。”程裴平静的看着他。 郭孝隼点头,“孩儿有所耳闻。” 啪! 出其不意,程裴突然一巴掌扇在郭孝隼脸上。这一巴掌手劲儿极大,直接将名声在外的豪侠郭孝隼打倒在地,捂嘴吐血。 “孽畜,谁借你胆子去和刘歆勾结了,啊!” 说着,程裴上去就是两脚,狠狠踢在郭孝隼脸上。 程裴能坐上郡尉的职位,自然是有武艺和力气的。故而这两脚下手极重,踢的郭孝隼脸颊开花,鼻血直流。 “你这个畜生,你好大的胆子啊。以往你在霸城的所作所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万万没想到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聂绩和刘歆的博弈,那是你能插手的么,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不是想害死程氏!” 越说,程裴越是生气,直接拔出腰间佩剑,用剑背狠狠抽在郭孝隼头上,将郭孝隼打得连连求饶,哀嚎不已。 足足打了半炷香时间,打得郭孝隼满头血。 “父亲,孩儿知错,孩儿知错。”郭孝隼不顾满头血,抱着程裴大腿,苦苦求饶,“孩儿不敢了,孩儿以后一定不敢了,求父亲饶了孩儿这一次吧!” 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很难瞒住父亲。因此,他没有否认自己勾结刘涂的事情。 郭孝隼更不是傻子,他明白,没有一个郡尉父亲,以他在霸城所做的事情,足够别人找借口对他动手。 纵使他是名震一方的豪侠,可是在朝廷面前,那也不过是风中残烛,难以抵挡。 父亲的原谅,父亲的庇护,至关重要! 儿子给父亲磕头求饶,不丢人! “畜生!”程裴看着郭孝隼的脸就感到非常厌恶,又是一巴掌抽过去,打完之后,骂道:“你这个孽畜,你给程氏惹了大麻烦,你知不知道!” 郭孝隼痛哭流涕,连忙认错,“孩儿知道,孩儿知道,求父亲饶了孩儿这一次吧。” 见状,程裴又是痛骂几句,方才让郭孝隼站起来。 “你明日,亲自去找聂氏少君赔罪,哪怕他要你跪下当狗,你也要给我跪下!” 闻言,郭孝隼道:“父亲,孩儿确实和刘歆之子有交易,可是孩儿都没有留下任何的字据,聂氏就算追查,他们也查不到孩儿头上来吧。” 啪! 又是一巴掌,打得郭孝隼踉跄一下,身子摇摇欲坠,他被程裴一番暴打,浑身都痛。 现在程裴每打他一巴掌,他都如遭重击。 程裴提剑直指郭孝隼鼻尖,此刻,程裴怒到了深处,“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货,早知道当日就该将你溺死在茅坑里!” “聂绩能在三日之内找到被你们劫走的粮食,你以为他查不出来是你干的么!” “而一旦确认你是凶手,你以为聂氏是什么良善之家么。凭你在霸城做的事情,足够聂绩弄死你上万次,甚至,我也会被你牵连!” 面对父亲的责难,郭孝隼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事实上,刘歆伏法的时候,他还不是很担心,因为他派出去的人都是其他地方的游侠,根本不担心被查到。 可是现在父亲这么说,他开始担心了。 是啊,聂绩能在三日内找到粮食,以聂氏的力量,想要追查同伙,完全有可能查到自己。 “父亲说的是,孩儿一定照办。”郭孝隼郑重点头答应。 程裴阴沉着脸提醒,“你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第一个大义灭亲!” “唯,孩儿知道轻重。” 程裴很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情,郭孝隼要是不站出来赔罪,聂氏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他自己。 所以,他警告郭孝隼不要逃跑,实则是为了程氏安全。 “父亲,孩儿此去,需要亲自去向聂绩赔罪吗?”郭孝隼小心翼翼的问。 程裴不屑冷笑,“你以为你是谁,聂绩会见你?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让聂氏少君原谅你,至于聂绩那边,我会亲自去赔罪!” “孩儿知道,孩儿知道。”郭孝隼连连点头,“孩儿连累父亲,罪该万死!” “你知道就好。”程裴冷哼,“错非你是我亲生儿子,我早将你大卸八块!”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一想到要低三下四的去向聂绩赔罪,程裴心里就是一阵膈应和不情愿。 可是,不管再怎么不愿意,他都知道,自己必须要亲自去向聂绩赔罪。否则,以后他在华阳郡将会处处受到聂绩责难。 谁让杜城县尉是聂氏少君呢,谁让自己的蠢儿子犯了大错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打死郭孝隼这个蠢货。 正文 第35章 上门赔罪 聂氏坞堡。 聂嗣甫一回来,立刻去了聂祁氏的院子,向母亲道平安。 “嗣儿,身子可有不适?”聂祁氏心疼的拉着儿子手,嘘寒问暖,生怕他在牢狱里面受了委屈,遭到狱卒折磨。 聂嗣欠身安慰,“母亲勿忧,孩儿一切都好。丁世叔早已为孩儿在狱中打理好一切,孩儿在狱中并未遭到酷刑。” 聂祁氏颔首,“丁氏与我聂氏相善,丁奚当年更是得你父亲提拔,他这么做,也算是知恩图报。” “母亲说的是。” 聂嗣和聂祁氏之间的谈话,无非就是整件事情发生的过程,凶手的惩治情况。 安慰了聂祁氏,聂嗣又陪着母亲一起用了晚膳,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 同样的,自然也少不了安慰一下贴身的女婢芷苏。见到芷苏的时候,这小丫头两只大眼睛都哭肿了,聂嗣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感动,自然又是一番安慰。 在家中休息,自然要比在狱中休息的要让人安心,舒服。一夜睡了个通体舒畅,聂嗣一大早便起身例行锻炼身子。 这次遇袭,他深深认识到自己武艺处在‘青铜’段位的无奈和忧虑,若非栾冗及时相救,此刻他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可是练武这种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提高的。更别说他已经错过了练武塑形的最佳时期,现在的锻炼,无非是增强体质罢了。 在院子里面痛快的耍了一会儿剑,沐浴一番,他便来到书房安坐。 此时,大脑经过一夜的放空,已经恢复了的七七八八,他终于能全心全意的开始复盘案子的始末。 其实整个案子,他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猜测,但是他现在还要搞清楚最后一个问题。 在此之前,聂嗣回顾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他推翻了在牢狱里面的所有猜想,因为一件事情,让他感觉自己此前的所有解释都显得很勉强。 这件事情就是,他的仲父聂绩,到底是怎么准确得知,被劫粮食的位置的。 搞清楚这一点很重要。 华阳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上万石粮食,还是非常容易的。可自己的仲父聂绩,怎么偏偏就能一下子准确的得知,粮食藏在刘氏的庄子呢。 在这个问题上,他在回来的路上有两个想法。 首先自然是,‘眼线卧底’,不过他觉得这个猜想很离谱,而且巧合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他排除了这个想法。 但是聂桓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刘歆是杨崧的狗,刘歆做的事情,杨崧自然是清楚知道的。换而言之,杨崧是最有可能知道被劫粮食准确地点的。 这件案子是刘歆自己干的,他不可能自己泄露被劫粮食的消息,那么如此一来,还有可能泄露消息的就只有杨崧了! 说实在话,一开始聂嗣觉得这个想法很离谱。因为杨崧和他仲父不合,杨崧怎么可能会将被劫粮食的消息告诉聂绩呢? 可是细想此前的一些细节,他发现这个想法还是有可能的。 首先就是‘杜城县尉’这个职位,聂嗣记得很清楚,这个职位是仲父举荐,太守杨崧同意的。 此前,他认为自己是被杨崧当成了突破口,用来对付仲父聂绩,拖仲父下水的。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对,因为自己乃是聂氏少君,仲父对他的照顾,远比一般的聂氏子弟要强。 是故,自己一旦上任杜城县尉,仲父绝对会上心,重点照顾杜城。在此情况下,杨崧想要拿杜城粮食做文章,很明显是费力的。 再者,就算自己真的出事,真不一定能将身在郡丞位置上的仲父拉下马。 可以说,送自己上任杜城,杨崧做的很离谱,甚至是很随意。 在之后,杜城粮仓第一次被袭击,他的仲父表现的也很平静,仿佛早有察觉一样。 后来太守下批文,让他将粮食运去霸城。 要知道,当时他的仲父是知道第一次袭击粮仓的背后,有霸城郭孝隼的身影,可是他的仲父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这不奇怪么? 还没完,最后就是搜查被劫粮食的事情。按照聂垣和他说的,仲父聂绩对这件事情显得丝毫不担心,可以说是胸有成竹。 简简单单就找到了被劫走的粮食。整个过程,简单、快速、顺利,没有丝毫波折。 这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故此,聂嗣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案几上摆放着围棋棋盘,聂嗣从白玉棋盒中取出一只白棋,将其放在四方格线上。旋即,又从另一只棋盒中取出一只黑棋,放在白棋身边。 如果,白棋和黑棋从一开始就是一伙儿的呢? 换言之,他的仲父聂绩,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和杨崧是‘面不合心合’,两个老狐狸暗中勾结,一起设计了这出好戏。 这场戏,从一开始针对的人很可能就是刘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的仲父才显得气定神闲,案子爆发之后,信心满满的答应太守,三日之内找回被劫走的粮食。 如果这个条件成立,那么之后的一切事情都能说得通。无论是他‘杜城县尉’的职位,亦或是仲父让他转运粮食前往霸城,还是最后的寻找被劫粮食。 越想,聂嗣越觉得很有可能。 此前他就奇怪一件事情,太守杨崧怎么会和自己的仲父有矛盾。 杨崧不是个傻子,聂氏在华阳郡树大根深,不说和聂氏弄好关系,但也不能明面上表现出敌意吧。 可是,连聂垣和聂桓这两个小辈都知道太守和仲父不合,这就有点‘人尽皆知’的意味了。 现在看来,华阳郡的大部分人都被耍了。 可是,事情到这儿,聂嗣还有一个疑惑。那便是,仲父和太守为何专门针对刘歆设计了这出好戏? 他们打倒刘歆,有什么意图? 这个,聂嗣真的想不到。 不过,相比较这个疑惑,眼下聂嗣心中却是凝聚着一股郁气。 伸手拿出一只白棋,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视线平齐在棋子上,能看得见棋子精巧的做工。 刘歆是杨崧的棋子,但是他,何尝不是仲父手中的棋子。 这种被人摆弄的感觉,真是差到了极致。有一种被人耍了,还得感谢别人的郁闷心情。 刷! 白棋笔直飞出,砸在堂屋中央的铜熏炉上,‘叮’的一声闷响掉落地上,棋子在平整的地面划出一段距离方才缓缓停下。 此时已是八月,铜熏炉中飘出的沁香不仅没有让聂嗣宁神,相反的,他现在有些烦躁,有一股砸掉视线里面一切东西的破坏欲望。 这种感觉,让聂嗣很不舒服。经历了丹水的事情之后,他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可是这一次,自己被当作棋子,棋手还是自己的仲父。这种郁闷与纠结,让他内心烦躁的同时又生出另一股情绪。 他弄不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在他不易察觉的心底深处,一枚不知名的种子得到了养分,开始悄然发芽了。 便在此时,栾冗走进来。 “少君,霸城郭孝隼,持手书拜见。” 郭孝隼? 这家伙,自己没去找他麻烦,他反倒先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 栾冗道:“他说,是来向少君赔罪的。” 赔罪? 这家伙倒是机警,知道刘歆完蛋了,他替刘歆充当打手的事情也会很快暴露。这个时候上门求饶,打得一手好算盘。 聂嗣稍作沉吟,言道:“让他进来,你去将仲才和叔惇请来。” “唯。” 此时,聂氏坞堡大门。 郭孝隼心情忐忑的等待着栾冗的消息,如有可能,他不想和聂氏作对。 当时他答应刘涂的委托,确实是因为刘涂开出的价格而心动。但是,他并不知道杜城县尉居然会是聂嗣,聂氏少君。 等他知道一切的时候都已经晚了,现在,刘歆事败,他也只能主动来赔罪。 纵使他是名震霸城的豪侠又如何,在聂氏面前,他不觉得自己能对抗。连他的生父都对聂氏忌惮三分,更何况是他。 他现在很想手刃刘涂这个骗子,若不是他,自己岂会卷进这场无端的灾祸之中。 在郭孝隼的不远处,两名汉子穿着麻衣,背负包裹,坐在田埂上和几名老农一起待在桑树下纳凉。 八月份的天气十分炎热,雍州这一片快变成了大火炉,下田耕作的百姓每日都有不少人中暑倒地。 “师父,那是聂氏坞堡?”陶烛蹙眉看着郭孝隼背影。 聂氏在华阳郡还是很有知名度的,他们稍一打听就知道。 徐庸颔首,“应该是的。” 自从那日在霸水和聂嗣分开之后,他们便潜入了霸城,打探了一番郭孝隼的情报,最终得出的结果和聂嗣告诉他们的没有两样。 在霸城,走正规状告路子,根本走不通。 现在,他们选择了第二条路。 徐庸道:“不能着急,我们还得等等。” 赵老父女已经被他们送回去了,因为他们接下来所做的事情,很有可能会牵连赵老,为安全故,他们选择独自动手。 陶烛恨得咬牙,在霸城的时候,关于郭孝隼的恶行,他已经听的耳朵起了茧子。 “且让这恶贼再多活几个时辰!” 师徒俩人说话间,聂氏坞堡大门打开,郭孝隼走了进去。 在见到郭孝隼之前,聂嗣对这个恶贼的印象大抵是‘凶恶’,见到之后倒是出乎聂嗣预料。 郭孝隼面相并不凶恶,相反的还有些和善。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却是个十足十的恶魔。由此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说的是何等准确。 “见过聂少君。”郭孝隼躬身作揖。 聂嗣抬了抬眼眸,没有说话。 旁边的聂桓没忍住,跳出来骂道:“家生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陨山贼寇陶爽,挑动魏三和何豹俩人,一起袭击朝廷粮仓,谁给你的胆子,你父亲程裴吗!” 郭孝隼面皮有些挂不住,虽说他的家生子身份在华阳郡高层眼里不是秘密,但是被人当面说出来,无异于被人指着鼻梁骨骂。 而且,家生子实在不是什么好词。 它代表着下贱、卑劣。 忍着心中的不爽,郭孝隼深吸口气,朝着聂嗣又是一礼,“还请聂少君见谅,先前之事,在下一无所知,都是刘涂和在下门客的暗中商议,自作主张。在下得知之时已经为时已晚,故,今日在下特来此向您赔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在下一个机会。” 门客勾结刘涂? 这种烂大街的说辞,聂嗣三兄弟一个都不信。 聂垣冷笑,“郭孝隼,你不必在此说谎,当初我们没找你麻烦,那是因为杜城粮食重要,故而一时将你疏忽。现在粮食的事情已毕,你觉得我们还会放任你继续在霸城逍遥么。” 聂垣没说错,他们当初之所以选择忍气吞声,不是因为怕得罪郭孝隼,而是因为手头上的粮食没处理。还有就是因为不清楚幕后的真凶到底什么目的,故而有所迟疑。 现在腾出手来了,随时可以对付郭孝隼。 他们栎阳聂氏,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岂会受此大辱,而不反击呢。 闻言,郭孝隼咽了咽口水,暗忖这聂氏子弟好生霸道。 “先前之事,在下自会给聂少君一个交代。来时,父亲告诉我,务必要使聂少君满意,故而,在下已经将那门客杀死。其与刘涂勾结往来的金钱,在下也愿意双手奉上,只求聂少君息怒。” 郭孝隼感觉自己几十年来的尊严,在三个黄口小儿面前丢尽了。 可是,他不能反抗! 甚至,为了得到原谅,他还要将自己的父亲程裴搬出来。 没办法,这次太守支持刘歆对付郡丞聂绩,都灰头土脸的输掉了,他一个小小的豪侠,可没有资格和聂氏作对。 万一聂氏真的要他命,他只有逃离华阳郡一条路。 可问题是,离开了华阳郡,没有了父亲靠山,谁会认识他这个‘郭氏豪侠’呢? “你觉得,聂氏稀罕你那点破东西么。”聂桓起身,朝着郭孝隼气势汹汹的走过去。 上一次袭击粮仓倒也罢了,还不至于让聂桓这么生气,可是第二次在霸水,郭孝隼这杂碎差点伤了大兄,这可无法容忍。 聂桓长得高壮,郭孝隼自他起身就感到一丝危险,见他朝自己走来,下意识退后两步。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要你的命!”聂桓手骨捏的劈里啪啦响,十分具有侵略性。 他在此地打死郭孝隼不会有任何问题,刘歆之事败露,加之他们手上还有何豹、魏三、陶爽等人证,可以随时给郭孝隼定罪。 “住手!”聂嗣叫停他。 见状,郭孝隼松了口气,他赶忙朝着聂嗣抱拳,“聂少君,在下真的是带着诚意来的。” “你说你是带着诚意来的,你的诚意是什么?”聂嗣声音平静的问。 见有机会谈判,郭孝隼立马说道:“只要在下能办到的,聂少君可以尽管吩咐。” “哦,你确定?” “确定!” 在郭孝隼看来,自己这一次无非是破财免灾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钱,他有的是。 “好!”聂嗣‘啪’的一声拍了矮几,站起身道:“那就请你,陪我玩一个博戏吧。” 博戏? 郭孝隼一怔,有些不明白。 正文 第36章 处置方案 正堂中央。 两张矮几拼凑在一起,聂嗣与郭孝隼相对跪坐,聂垣、聂桓二人跪坐在侧。 矮几上平铺着一张白色布块,上面绘制着‘大’‘小’两个圈子。在聂嗣身前,放着一只掏空的毛竹筒,两枚木制的骰子。 见到这一幕,郭孝隼立刻就明白了聂嗣所说的‘博戏’是什么意思。 这是华阳郡最近兴起的一种新型‘博戏’,在豪奢贵庭之间十分兴盛,但凡好‘博戏’的豪奢之家子弟,没有不涉猎,不喜欢的。 郭孝隼自然也是十分喜欢,时不时的常去栎阳城的‘赌肆’玩两把。 “没想到伯继也擅此道啊,你我可谓是知音呐。”郭孝隼心想,这聂氏少君怕也是个不学无术,好博戏之人,这种人最好对付,只要投其所好,此行所求,定能圆满成功。 是故,不知不觉,他打蛇上棍,自以为聂嗣应该和他是同一类人,称呼直接变成了表字,自然而然地拉近双方之间的关系。 聂嗣道:“既然你也知道此博戏的规矩,那我就不与你解释了。” “唉,不用解释,我会玩!”郭孝隼大手一挥,从钱袋中取出一枚金叶子,直接放在‘大’注上,“今日,在下愿陪伯继消遣。” 在他看来,这聂嗣肯定是想要借着‘博戏’的名义敲诈自己。反正他此来就是为了破财免灾的,所以也就不将这点小心思放在心上,反而有些窃喜。 他在想,若是待会儿赢的多了,要不要故意输给聂嗣,也好让对方脸上好看一些。 还以为这聂氏少君是个什么正经人呢,原来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看了看‘大’注上的金叶子,聂嗣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看来你并不懂规矩啊。” “规矩?”郭孝隼先是一楞,旋即不解道:“什么规矩?” 聂嗣嘴角越发冷酷,“在这场博戏中,平常的赌资,可是不行的。” 闻言,郭孝隼心中有些疑惑,遂道:“伯继的意思是,这一片金叶子,不够当赌资?” 聂桓轻蔑道:“家生子,你觉得我大兄缺你这点金叶子么。” 张口闭口家生子,郭孝隼此刻真想缝了聂桓的臭嘴。 “那,依伯继看来,何物可做赌资啊?” 聂嗣伸出手指,点了点他。 “我?”郭孝隼先是疑惑,而后反应过来,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聂少君是想要在下的命?!” “你的命,倒也可以用来当赌资。”聂嗣双眸一变,冷酷道:“怎么样,要不要赌,赌赢了,你我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一笔勾销。赌输了,你就将自己的命交出来。” 郭孝隼脸色阴沉,他觉得自己被对方戏耍了。 “聂少君,你当真要这么赌么?” 聂嗣冷笑,“郭孝隼,从你进门到现在,说的全然都是废话。你有胆子找人袭击粮仓,派人在霸水截杀我。怎么,现在没胆子为你做的事情负责了?” “实话告诉你,今日,你要么和我赌,要么,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杀你。” 说到最后,聂嗣已经不掩饰他的杀心。 霸水的事情,可不算小事。他当时可是差点被人一刀捅死,这种仇恨,岂是三言两语,金钱绢帛能打发的。 今日,郭孝隼不来找他,他也会主动去找郭孝隼。 堂内安静须臾,郭孝隼重重点头,“我赌了!” 他不答应也没办法,因为这次过来就是赔罪的,只是没想到这个聂嗣性情如此恶劣,竟要以一场博戏定他生死。 聂嗣道:“你的选择没错,你陪我赌,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你不陪我赌,那你就等着聂氏对你的追杀吧。” 以他手中掌握的证据,以及目前的形式而言,他要对郭孝隼动手,不说轻而易举,但也不会处处受到掣肘。 太守都‘输’给了自己的仲父,这华阳郡,谁还敢小觑聂氏。 “话说在前头,我用命做赌注,你要拿什么来陪我赌?”既然已经撕破脸,郭孝隼也不再掩饰,瞬间恢复了凶狠的本性。 “我不是说了么,你赢了,你我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你输了,交出自己的命。”聂嗣淡漠回应。 “好,君子一言!”郭孝隼看着聂嗣,等着聂嗣接他话。 聂嗣却是嘲讽道:“你是君子吗?” 闻言,郭孝隼脸颊涨红。 见状,聂嗣道:“押注吧。” 这是关乎生死的抉择,无论是选大还是选小,他活下来的机会只有五成,容不得他不迟疑。 这种迟疑,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的恐慌。 郭孝隼的目光在‘大’‘小’之间来回切换,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抉择。 到底该选什么呢? 以往,他也是玩过这种骰子博戏的,输赢全看运势。这也就是说,他今日能不能赢,全看天意。 眼见郭孝隼迟疑许久,聂桓忍不住催促:“家生子,你到底押不押注,磨磨蹭蹭的,如同妇人一般,想拖延啊!” 郭孝隼嘴角一抽,心里对聂桓的憎恨更多一分。 聂垣嘲讽道:“这可是生与死的抉择,你让郭豪侠,好好想想吧。选错了,可是要死的。” 相比较而言,聂桓的话只是在羞辱他,而聂垣的话,却是在给他心里施加压力。 至此,聂垣对大兄的心里印象再度变得复杂。他没想到,大兄想要整死一个人,会用这种前所未闻的手段。 残酷吗? 好像并不是很残酷,但是换作是自己做这种抉择,只怕心里已经开始不安和惶恐。 这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 或许你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楚,但是却能让你的精神受到残酷的折磨。 毕竟,你选择了‘大’,那心里就会想;万一是‘小’怎么办,那我不是要死了吗? 你选择了‘小’,还要面临同样的问题。 生与死之间的折磨。 踌躇、焦躁、不安、紧张等等情绪,开始在郭孝隼心里滋生。 他真的不知道该选择什么,因为‘天意’,‘运势’这两样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他不敢拼! 可是,不拼还是死! 毕竟,现在的情况,他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自己已经没有了可以选择的余地,只能一博。 豆大的汗珠在额头凝聚,划过眼帘,坠落矮几,染湿了布块,圆点一般大小的在布块上显现。 砰! 聂桓一拳锤在矮几上,‘咔咔’裂纹出现。 郭孝隼一惊,下意识戒备聂桓。 “你到底选不选,不选我就直接动手宰了你。”聂桓凶恶的盯着他。 “当然选!”郭孝隼喘着粗气回答。 “快点!”聂桓霸道的催促,像是个包租公催租金那副摸样。 郭孝隼咽了咽口水,努力压下快速跳动的心脏。 “我...选大!” “确定?”聂嗣抬了抬眼眸,面无表情的问。 郭孝隼看了一眼布块上的‘大’,而后郑重点头,“确定!” 其实郭孝隼很清楚,无论大小,机会只有五成,选‘小’也是一样,没有太多的变数。 见此,聂嗣伸手拿起毛竹筒,先是左右晃了两下,紧跟着只听得‘啪’的一声,两枚骰子已经被聂嗣收进了毛竹筒。 而后,郭孝隼便看见聂嗣手法娴熟的摇晃着毛竹筒,里面传来‘哗啦啦’的细碎响声。 那是骰子剧烈碰撞的声音。 他的心脏,仿佛跟着那骰子碰撞的声音一样起伏。 砰! 毛竹筒落在矮几上,堂内一片寂静。 这一刻,郭孝隼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跟着停止了跳动一样。四肢变得酸麻无力,眼珠子瞪得老大。 聂垣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兄对点数的掌控有多厉害。 毕竟,这种博戏,可是大兄弄出来的! “决定你生死的时候到了。”聂嗣脸上挂着轻轻的笑容。 这笑容在郭孝隼看来一点也不好看,甚至有些恐怖。 轻轻的掀开毛竹筒,两枚骰子的影子渐渐出现。 几点? 郭孝隼眼珠子快飞出了眼眶,心脏也跟着逃离了嗓子眼。 骰子彻底露出,两枚骰子,都是一点。 两点,小! 这一刻,郭孝隼脑中思绪飞速转动,几乎没有任何纠结,下一刻瞬间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飞扑向聂嗣。 现在点数确定,他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只能拼死一搏! 若是挟持了聂嗣,他说不定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只可惜,聂桓的动作比他还快。在郭孝隼动手的同时,聂桓一拳挥出,重击郭孝隼脑袋,将其直接打翻,强大的力道,压着郭孝隼的脑袋,锤的两张矮几四分五裂。 砰! 郭孝隼的脑袋,被聂桓一只拳头摁在地上。 周围是四分五裂的矮几碎片,两枚骰子飞出,落在堂内角落, 冰冷的地板,透过皮肤,让郭孝隼的脑袋瞬间清醒。 “饶命!” “聂少君,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饶命啊!” 整个过程,聂嗣纹丝不动。 不是他镇定,而是因为有聂桓在身边他才镇定。 伸手拂去衣袖上的木屑,他拿起郭孝隼掉落地上的匕首,手指轻轻划过匕首刀身,能感受到其隐藏的锋利。 聂垣道:“大兄,郭孝隼意欲行刺,当诛。”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是杀意却让人心中一寒。 郭孝隼急忙道:“饶命啊,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将所有的金帛全部给你,而且我会立刻离开华阳郡...不,我会离开雍州,永远不再回来!” “放虎归山,必有大患!”聂垣道:“大兄,还是当诛。” 聂嗣颔首,“说得对,不能放虎归山。” 闻言,郭孝隼心知聂嗣杀意已决,态度瞬间变得强硬,“杀了我,我父一定会替我报仇!”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将自己的生父程裴搬出来威胁聂嗣。 聂嗣冷笑,“你放心,我不会亲手杀了你,因为那会脏了我的手。在霸城,有些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郭孝隼心里感觉到一丝不妙,“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聂嗣将匕首插在郭孝隼眼前,宛如恶魔的低语响起在他耳畔,“你曾经怎么对待霸城的百姓,自然是让那些人怎么对待你。想痛快一死?这世上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这一瞬间,郭孝隼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吞噬。 霸城的百姓,恨不得食他肉,饮他血。若是落在他们手里,自己将会受尽折磨。 “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郭孝隼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父乃是华阳郡郡尉,你不敢......你不能这么对待我,你不能......” 话没说完,聂嗣冷酷打断,“叔惇!” “在。” “打断他的四肢,将其扔在霸城市井!” 聂桓嘿嘿一笑,“我明白。” 郭孝隼被聂桓拖了出去,片刻后,庭院中响起了一闪而逝的惨嚎声。 聂垣道:“原来,大兄你让我提前找到那些被郭孝隼迫害的百姓,就是为了这个打算。” 此前,聂嗣曾让他搜集郭孝隼的消息,顺便找到那些曾经被郭孝隼残害的百姓。 “你觉得这么处置郭孝隼如何?”聂嗣问。 “大善!”聂垣道:“郭孝隼死在霸城百姓的手中,是最好的安排。” 顿了顿,他说道:“只是,郭孝隼毕竟牵扯到郡尉程裴,我以为,此事需要通知父亲。虽然我们掌握的证据,足够要他命,但是郡尉程裴那边不得不防。” “你说的对,是该和仲父好好说说。”聂嗣语气莫名。 聂垣听着大兄的语气,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话语里面,好像还有别的情绪隐藏在里面。 至傍晚,聂氏坞堡大门打开,一辆马车飞驰而出。 已经等候了几个时辰的徐庸师徒,眼见马车飞速离去,不由得目露疑惑。 “师父,怎么不见郭孝隼那个畜生?”陶烛奇怪问道。 他们等了数个时辰,自从郭孝隼进去之后,便没有看见他出来。 徐庸眉头深蹙,“不知道,兴许他还没走。” “这么说,他还留在坞堡中?”陶烛猜测。 “或许。”徐庸自己也不确定。 俩人又等了半个时辰,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去。 “不行,不能这么等下去。”陶烛坐不住了,“师父,不如让我去问问吧。” 这么等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徐庸想了想便同意了陶烛的意思。 片刻后,陶烛匆忙赶回来,“师父,郭孝隼已经走了,就是先前的那辆马车!” “什么?!”徐庸又惊又怒,“这个畜生!” 他们师徒俩人尾随郭孝隼已有几日功夫,好不容易抓住他外出的机会,不想却因一时大意,导致郭孝隼走脱。 “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走,去霸城!” “好!” 俩人收拾一番,迈开脚步,冲向远方。 正文 第37章 真相大白 以他们师徒的脚力速度,自然是抵不上马车的,待他们赶至霸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 此时烈阳高悬,城墙根下,陶烛躬腰扶墙,喘着粗气。狂奔一夜,导致他身上里里外外已经全部湿透,体力下降,精神疲乏。 “师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徐庸取下水壶递给他,正准备说话,不想忽然看见行人纷纷涌动起来,朝着市井所在方向聚集。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赶忙拉住一位行人,问道:“敢问这位兄弟,大家这是去哪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人兴奋回答:“听说郭孝隼那个畜生遭了天谴,被人打断手脚丢在市井,大家都赶着去看好戏呢!” 言罢,那人急忙窜入人流。 郭孝隼被人打断手脚? 徐庸和陶烛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难以置信,顾不上休息,连忙跟着大部队一起冲向事发地点。 当他们抵达市井的时候,没有见到郭孝隼,只见到了满地的鲜血,和偶有遗落在地上的碎肉。 人呢? 经过一番询问,他们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前,一辆马车经过市井,郭孝隼被人从马车上丢下来。此时的郭孝隼四肢尽断,只能倒在地上哀嚎。认出郭孝隼的百姓,纷纷聚集过来。 后面的事情,就有些血腥了。 在这霸城,郭孝隼可以说是所有百姓的苦主,无数百姓都曾经直接或者间接的被郭孝隼迫害过。此番郭孝隼被人打断四肢,百姓们乘此机会,报仇雪恨,一拥而上,将郭孝隼彻底分尸。 名震霸城乃至华阳郡的一代豪侠,就这样死在了市井中。其死状之惨,与车裂一般无二。 诡异的是,一向对郭孝隼趋炎附势的霸城县衙,这次却采取了无视的态度,仿佛没有看见一样。直到百姓将郭孝隼分尸之后,才派人出来清扫现场。 “师父,这究竟,发生了什么?”陶烛听完旁人的叙述,目瞪口呆。他们追踪了数日的郭孝隼,居然就这样死了? 怎么感觉,有些不真实呢。 这可是郭孝隼啊,无恶不作的郭孝隼,他居然就这样死了,还是被百姓活活分尸死掉的? 徐庸略微沉吟,回想事情经过,抓住了一条重要信息。 “郭孝隼是被人从马车上扔下来的,那辆马车,是从聂氏坞堡出去的,如此说来......” “聂氏杀了郭孝隼?”陶烛接话。 “不可胡言。”徐庸低声警告,“现在情况未明,我们不要胡乱揣测。不过郭孝隼既死,那也省得我们动手,此番再回陨山,正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赵老。” “嗯。”陶烛道:“不管怎么样,这个畜生死了就是好事。倘若若真是聂氏所为,那么聂氏倒也算是给霸城百姓做了一件好事情。” 好事情么。 徐庸倒是没有这么想当然,郭孝隼作恶已久,直至今日才死,只怕其背后亦有一股不可琢磨的暗流涌动啊。 郭孝隼之死,在霸城乃至华阳郡都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轰动。不久之后,霸城县衙张贴告示,言明郭孝隼袭击朝廷粮仓,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一时间,百姓纷纷欢欣鼓舞,大赞朝廷贤明。 栎阳官衙。 “此番,孩儿做事有失妥当,劳烦仲父出手摆平,孩儿感激不尽。”聂嗣朝着聂绩拱手,神情平静。 那副表情,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愧疚的地方,倒像是准备质问的前奏。 来时,他看见郡尉程裴怒气冲冲的离开官衙,想来是因为其私生子郭孝隼死的不明不白,没有从聂绩这儿要到说法,恼羞成怒了。 聂绩摆摆手,“郭孝隼最恶多端,其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以往的时候,不动他,无非是给程裴面子。此番,他竟敢勾结刘歆父子,谋害于你,那自然是死有余辜。” “我们聂氏不主动招惹他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可是,到底还是得罪了程裴。”聂嗣道。 “无妨,程裴自有我来应付。”聂绩道:“这次事情,险些让你深陷险境,是仲父大意了。” 聂嗣眼眸微垂,不紧不慢言道:“仲父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孩儿自始至终,从未身陷险境,仲父多虑了。” 此言一出,聂绩眸子霎时间一凝,隐隐带有一丝侵略性。 聂绩是华阳郡郡丞,自然有独属于他个人的办公衙门,此时堂内仅有他们二人。在聂嗣的话音落下之后,堂内一片寂静,再无半点声响。 须臾,聂绩眼光恢复平静,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亲侄儿。眼光中露出的探究之色,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的人。 “伯继,此言何意啊。” 虽然心底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聂绩还想再看看,这个侄儿,是不是真的看出什么来了。 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很复杂。既有一种‘隐秘事情败露’的不安,同时又有一种对‘聂嗣聪慧’的震惊。 至于,心底是否希望聂嗣看出真正的答案。聂绩自己也不知道,既希望,也不希望? 有点矛盾。 聂嗣轻轻一笑,看着聂绩,说道:“仲父,您不觉得,被劫粮食找到的过程太顺利了么。” 聪明人,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询问太多的东西,一两句话,就能明白对方很多的潜意思。 到此,聂绩已经明白,自己这个侄儿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故而才会有刚刚的试探之言。 “以我们聂氏在华阳郡的经营,什么风吹草动不知道呢?”聂绩笑着敷衍。 他想看看,聂嗣接下来要怎么试探他。 会从头解释呢? 还是从重点开始说? 他确凿有些期待了。 “是么,咱们聂氏原来还有这样的能耐,孩儿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聂嗣不轻不重的回应。 言语之中,好似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默契’。即关于事实真相的默契。 这让聂绩有些没想到,亦或者出乎意料。 在他的预想中,聂嗣应该会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知道的,所猜测的全部说出来,然后露出少年心性的得意。 眼下,面对神情平静的侄儿,聂绩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摸不准这个孩子的想法了。 “没其他的要说了吗?”聂绩问道。 聂嗣道:“该说的已经说了,仲父若是明白,自然不会装糊涂。仲父若是不明白,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说的很有讲究。 表面上好像是‘推诿’,实际上则是在说‘你要是愿意承认事实,自然会承认,你要是不愿意承认,那说再多的废话,你也不会承认。’ 话中意思,聂绩自然是能明白的。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方才显得沉默。 年余未见,这个侄儿的心性竟成长了这么多么。 良久,聂绩轻轻一笑,“范瓘不愧是显学大家,名副其实,你在他那儿,看来所获甚多啊。如此,倒也不枉大兄一番苦心,将你送去他哪儿进学,不错。” 说到最后,他看着聂嗣,眸中露出些许赞赏。 这番对话,让聂绩看重的不是聂嗣能不能看出来事情的蛛丝马迹,而是聂嗣表现出来的成熟心性。 如果,聂嗣大吼大叫的说自己被利用了,那他才是真的失望。身为聂氏少君,将来的聂氏主君,最起码要保持基本的镇定。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镇定。 学识可以慢慢培养,可是心性的成长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聂绩已经确定,聂嗣看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什么想问的吗?”他微笑的看着聂嗣。 见此,聂嗣也不忸怩,直接问道:“仲父,为何要打倒刘歆。虽然此人与仲父不合,然其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仲父为何要花费心力扳倒刘歆呢?” 大部分人都知道聂绩和太守杨崧不合,而刘歆又是杨崧的马仔。案子发生以后,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场郡丞和郡守之间的博弈。 可实质上呢? 太守和郡丞唱了一出双簧,坑了刘歆。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是想要打击刘歆,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 聂绩轻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和太守之间的事情呢。” “这也算个问题。”聂嗣没有否认这个疑惑。 “你倒是实诚。”聂绩笑骂。 “还请仲父解惑。”聂嗣郑重拱手。 聂绩颔首,解释道:“刘歆此人,自以为投靠了太守,就能拔高自身门庭,跻身栎阳贵庭,实则异想天开。在这栎阳,有我们聂氏就足够了,不需要其他的豪奢之家出现。就算有其他的豪奢之家兴起,那也必须与我们聂氏相善,否则,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语气虽然轻缓,可是听在聂嗣耳中,却是霸道之极。 “仲父,仅此而已?”聂嗣不相信。 聂绩眨眨眼,“你觉得,这个解释不够吗?” “不够。”聂嗣如实道:“要对付一个刚刚兴起的刘氏,不足以让仲父和太守共同设下这个圈套。” 以聂氏的能耐,对付刘氏根本不吃力,何须设下这样的圈套来坑刘歆。而且还是太守、郡丞一起唱双簧。 明明能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何须花费这么大力气,这根本说不通。 闻言,聂绩呵呵一笑,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侄儿不好糊弄。 “具体的事情,过几日你就会知道,现在我不方便和你说。不过,刘氏却是必须要拿下的,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亦是太守的意思。” 见状,聂嗣也没有再追问。既然聂绩说了现在不会告诉他,一直追问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他转而接着问道:“那太守呢,太守和仲父,到底怎么回事?” “伯继,这一点你想不通吗?”聂绩抚须提醒道:“杨太守可不是雍州人。” ‘杨太守不是雍州人?’ 聂嗣反复咀嚼这句话,忽然眼前一亮,旋即看着聂绩,轻吐口气,“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善!”聂绩赞叹,“所言不错,若是我和杨太守不合,彼此消耗,谁也讨不到好处。” 聂嗣算是明白了,总归不过是一句话,利益纠葛。 杨崧不是雍州人,空有太守名号,若是和聂氏弄不好关系,到时候撕破脸,他在华阳郡太守这个职位上将会处处受到掣肘。 相反的,若是能彼此合作,则对双方都有利。 聂绩欣慰道:“伯继,你现在,终于有了吾聂氏少君的风采,若你父亲知晓,定然高兴。” 聂嗣显得很淡定,跟着问道:“如此说来,指使刘歆找人劫走粮食,也是你们的谋划吗?” “不是。” “嗯?”聂嗣不解地问,“仲父此言何意?” 聂绩慢悠悠道:“事实上,我们只是给刘歆可乘的机会罢了。他会选择从杜城粮仓下手,确在我们的意料之内。不过,我们给的可乘的机会,可不止这一处。” 闻言,聂嗣恍然。说到底,他仲父和太守挖了不少坑,至于刘歆会掉进那个坑里面,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背后默默推动这一切,让所发生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毫无破绽。 两个老狐狸! 刘歆,不过是一个被玩弄在手掌上的倒霉蛋罢了。 “孩儿知道了。”到此,聂嗣没有问题了。 聂绩说道:“此番,你在霸水遇险,有些超出我们的预料。为了补偿你,太守决定,提拔你为郡都尉参军。” 郡都尉参军;主管参谋、记录、监察军纪、报功文书、秩比一千石、银印黄绶。 聂嗣稍稍讶异,旋即似笑非笑道:“这是太守的补偿,还是仲父的补偿?” 聂绩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好小子。” 所谓太守的补偿,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真正想要安抚补偿聂嗣的,自然是聂绩了。太守那边,打一声招呼,批文就会下来。 “仲父,如今我上任杜城县尉时间不长,这般提拔,是否有些急进了?”聂嗣说。 “那依你之见呢?” “暂时就这样吧。”聂嗣微笑,“我在杜城挺好的,让我再历练历练吧。” 目前而言,他还不想太出头,打算再看看。 聂绩听后,沉吟少许,言道:“也罢,你说的也有道理。如今程裴与我们交恶,你在他手下做事,想必也不会自在,暂时就留在杜城也好。” “不过,此番你受了委屈,却是不可不补偿。这样吧,刘氏和郭氏两家,就由你去抄家吧。” “仲父,你这是让我光明正大的贪墨啊。”聂嗣哭笑不得。 聂绩脸色一正,“休得胡言,我何时让你贪墨了。你要记住了,我们聂氏乃是清白人家,从不做这种蝇营狗苟,有损朝廷之事。你既已为官,当摆正身份。以后,此等胡言乱语,不可再说了。” 见状,聂嗣也将自己脸色摆正,郑重道:“孩儿受教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官’字两张口,一张对外,一张对内。 对外是假,对内是真。 怎么说不重要,关键要看怎么做。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一个说法,没想过补偿的事情。毕竟,被人当了棋子,那也是他自己不小心,看不透局势,怪不得谁。 这一次,算是给自己一个教训吧。 正文 第38章 剿匪遇故 离开栎阳官衙,聂嗣抬手遮住头顶上的烈阳。此番前来和仲父谈话,事实结果大抵和他推测的没有两样。目前,唯一心存疑惑的就是他们的目的了。 如此大费周章的坑害刘歆,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他是真的想不到了。 聂垣和聂桓二人相继走来,围拢在他身边。 “大兄,如何了?父亲都说了什么?”聂桓问道。 聂嗣答道:“交给了我一份肥差。” “肥差?”聂垣略一思忖,猜测道:“莫不是让大兄去给刘氏还有郭氏抄家?” 这话说的,带着半分认真,半分玩笑。 “对。”聂嗣看了他一眼,拾步下台阶。 兄弟俩闻言,眼神皆是一亮,赶忙跟上聂嗣。 “大兄,刘氏和郭氏可是豪奢,家中金帛,少说也有万金。刘氏自不必说,据我所知,郭孝隼这些年在霸城那也是敛财万千,咱们这次可要大赚一笔了!”聂桓笑嘻嘻道。 抄家,历来就是见者有份。大头归朝廷,小头则让底下人分享。尤其抄的还是刘氏,郭氏这样的大家族,人人都能小赚一笔。 聂嗣也没有打搅他的兴致,只是提醒道:“你此去,不可贪墨过多,免得让人抓住把柄,趁机向仲父寻麻烦。” “我知道,我知道,大兄你放心。”聂桓憨厚的笑着。他还是第一次抄家,心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更何况,这次抄的还是死敌的家,别提心中有多酸爽。 一旁的聂垣却是问道:“大兄,你不一起去吗?” 闻言,聂桓也看向聂嗣。 聂嗣摇摇头,步子下了最后一层台阶。 “不去了,我打算先回杜城,将陶爽、魏三、何豹等人处理了。刘氏和郭氏的事情,交给你们,我放心。” 那三个人目前还关在杜城牢狱,他原先是准备将粮食送去霸城之后再处理他们,没想到事情发展超出预料,一直拖延至今。 栾冗牵来马儿,聂嗣翻身上马,拉起缰绳,看着俩兄弟,“你们可以在栎阳多休息几日,杜城那边,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唯!”俩人抱拳。 聂嗣颔首,打马离去。 望着远去的大兄与栾冗,聂垣沉吟片刻,说道:“大兄应该有事情瞒着我们。” “什么事情?”聂桓不解的看着他。 聂垣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大兄既然不说,那想必有他自己的考量。” 聂桓皱眉想了想,晃晃脑袋,最后挠挠头,他感觉自己理解不了这种事情,便说道:“想那些作甚,咱们去找丁世叔要些人手,先抄了刘氏吧。” 聂垣也没纠结,点头赞同。 离开栎阳以后,聂嗣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杜城,而是先回聂氏坞堡和母亲说了一声,得到母亲同意后,方才带着芷苏一起前往杜城。 关于陶爽三人的处置,聂嗣早已有了定论。 那就是,杀! 陶爽是陨山贼寇,不提他勾结郭孝隼袭击粮仓的事情,单是他从前犯下的命案,那也足够聂嗣杀了他。 何豹和魏三更不用多说,民间的捣乱分子,必须死。杀一儆百,杀了他们,能够大大遏制民间恶势力的威风。 回到杜城之后,聂嗣立刻下令,让县卒在闹市将三人斩首。 行刑那天,下着微雨。百姓们穿戴蓑衣斗笠,打着伞,纷纷聚集在闹市。 随着聂嗣一声令下,刽子手大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三颗大好头颅落地。紧跟着倒地的尸体,鲜血从脖颈处如泉水一般喷涌,将周围染红。 “好!”围观百姓纷纷大声称赞。 喧闹声在聂嗣耳边回响,他却恍然未闻。细雨落在眉心、鼻尖、给他带来些许冰凉的感触。 他远眺欢呼雀跃的百姓,落目三具尸体。 “县尉大人,行刑已毕!”三名刽子手走到近前,抱拳禀报。 聂嗣颔首,“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唯。” 他缓缓闭上双眸,整个人如同石柱一般矗立在雨中。颀长的身影,显得鹤立鸡群。 他终于,还是习惯了。 杀人,心中了无波动。 陶爽三人死后,聂嗣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那就是铲除陨山的贼寇。虽然陶爽已经伏法,但是陨山中却仍然有残余的贼寇聚集。其次,陨山在杜城、蓝田两县的交界处,他有权力去剿匪。 此番剿匪行动,在上告杜城县令之后,得到了县令的同意。 翌日,聂嗣率领百余名县卒,直奔陨山而去。 陨山,顾名思义,此山和陨石有关。相传上古年间,有一天外神石落入山中,故而当地人将其称之为‘陨山’。少部分人则称其为‘铁山’,因为此处已经发现了几处铁矿。 在聂嗣看来,所谓的天外神石,如果真存在的话,应该是陨石一类。 陨山的海拔在六百米左右,翻过陨山就是蓝田县。 一行人在当地游徼的带领下,顺利来到山脚。在这里,有一处废弃的村子。 按照游徼的话来说,陨山的贼寇较为凶悍,时常劫掠周边乡里,所以当地的很多百姓都迁往了别处聚集。又因为上一任杜城县尉不怎么管此处,所以陨山贼寇在此屯聚,兴风作浪。 “县尉大人,如果不知道那些贼寇的巢穴,贸然深入陨山,是否会有不妥。”游徼担心道。 他很高兴聂嗣能来剿匪,但是又担心聂嗣没那个能耐。如果不能一击必杀,那么周边的乡里必将会遭到陨山贼寇的报复屠杀。 而且,这位面前的聂县尉,看起来还没有上一任杜城县尉壮硕,这样的人,真的能剿匪吗? 对此,游徼心存疑虑。 “我知道他们的巢穴。”聂嗣淡淡道。 陶爽所知道的一切,已经在水刑的招呼下全部得到,故而聂嗣才会率众来此剿匪。 “如此甚好!”游徼大喜。 如果能彻底剿灭陨山的贼寇,那么这一方的治安情况将会大大好转。 想要全部歼灭这一批贼寇,那就必须将下山的各处小道堵死。据此,聂嗣制定了简单的策略,一批人正面进攻,另一批人把守下山小道。 一切布置妥当,百余名县卒分成两批,悄悄的在陨山开始行动。聂嗣则带着栾冗,率众直扑贼寇巢穴。 入夜以后,原本寂静的陨山忽然喧闹起来。 “少君,前方进攻顺利,贼寇不敌,已四散逃跑。”栾冗来到聂嗣身边,低声说道。 此时,聂嗣靠在树干上,听了栾冗的话一点不意外。如今陶爽已死,陨山几十名贼寇群龙无首,怎会是他的对手。 “接下来,就看山脚下的弟兄们能不能堵住他们了。”聂嗣轻轻说了一句。 正面捣毁贼寇巢穴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将这一批贼寇全部杀掉,以绝后患。 所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聂嗣便听见山脚下,陆陆续续从各个方向传来喊杀声。 “少君,成功了!”栾冗面色一喜,兴奋的说。 聂嗣点点头,“让山上的弟兄们动手吧,不要叫那些贼寇逃了。” “唯!” 原本正面进攻的县卒们,得到聂嗣命令,纷纷调转方向,在游徼的带领下,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开始向着各个下山小道进发,配合山下的县卒们夹击贼寇。 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 八月份的初晨,十分的凉爽。纵使一夜未眠,聂嗣也感觉得到凉风吹在身上,十分的痛快舒畅。 夏季的雍州,实在是太炎热了。尤其聂嗣还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稍微动一动就是全身汗。 他倒是想要穿些单薄的衣裳,但是‘短袖’‘短裤’之类的衣服现在可没有,穿的再怎么单薄,还是很热。 栾冗兴冲冲的跑过来,抱拳道:“少君,下面刚刚传来消息,弟兄们生擒二十二人,杀死四十余人。我方未有伤亡,仅有几人在激战中受了轻伤。” 聂嗣揉了揉眼眶,心中稍微计算一番,发现勉强能和陶爽说的人数对上号。 “很好,让弟兄们将生擒的押回去。另外,调一批人过来,看看贼寇巢穴里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唯!” 不消片刻,聂嗣率领十几名县卒赶到贼寇巢穴。 出现在聂嗣面前的是一处山洞,倒是和聂嗣想象中的贼寇巢穴差不多。 众人进了山洞,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不用想也知道是贼寇在山洞里面吃喝拉撒留下的味道。 山洞不是很深,倒是挺宽广的。 众人走了三十余步便到头了。 县卒们举着火把,在里面翻找值钱的东西。 聂嗣捏着鼻子,举着火把四处游目。他还是第一次剿匪,心情有点小激动,不过他更期待的是能不能在山洞里面找到什么宝贝。 少顷,他失望了。 因为县卒们翻来翻去,什么也没有,只找到不少的存粮和衣裳。至于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算了,回去吧。”聂嗣有些败兴。 便在此时,一名县卒匆匆来报:“大人,在外面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似乎不是本地人。” “出去看看。” 聂嗣率人出了山洞,便看见几名县卒押着两个人立在不远处。那两人聂嗣恰好认识,正是徐庸与陶烛。 他走过去,挥挥手让人松开他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陶烛惊讶的看着聂嗣,“大人原来是朝廷的人。” “在霸水的时候,你们没看出来?”聂嗣玩味的笑着。 当时他正在押运粮食,周围的县卒与百姓的装束还是有区别的,他不相信徐庸和陶烛对他的身份没有猜测。 徐庸苦笑道:“看出来了,不过只是猜测,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聂嗣问。 俩人对视一眼,陶烛正准备说话,聂嗣先他一步,提醒道:“你们要说实话,刚刚我们可是在这里剿匪,若是你们不能自证清白,休怪我押你们回去审问。” 闻言,徐庸叹气,言道:“不瞒大人,我们是来这里寻铁的。” “寻铁?” “是的。”徐庸取下背后包裹,当着聂嗣面打开,里面确实是几块矿石。 聂嗣捡起一块,端详片刻,再次看向徐庸,“你们寻这铁矿石作甚?” 徐庸知道今天不说出来,面前这位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故而解释道:“其实,在下乃是一名铸剑师。听闻陨山有天降神石,故而特地来此寻找神铁。” 闻言,聂嗣稍微一楞,旋即噗嗤一笑,“没想到你们还是铸剑师,失敬失敬。” 所谓的铸剑师,其实只是打铁匠的另一种称呼。 见聂嗣面露轻视,陶烛心生不满,“师父可是铸剑大家,连沛王都曾寻师父铸剑!” “沛王?”聂嗣稍微怔仲。 此时,聂嗣对酆朝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陶烛口中的‘沛王’,乃是雄踞豫州沛国的大王。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沛王和义阳王一样,都不是酆朝皇族出身,皆乃功臣异姓王之后。 而且,沛国自成体系,在酆朝属于国中之国。 压下心中的惊讶,聂嗣问道:“那你们可寻到了?” 徐庸道:“差不多了,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再寻一些,以防铸剑时不够用。” 聂嗣倒是来了兴趣,问道:“此处的铁矿,与他处有何不同?” 见此,徐庸解释道:“其实说是铁矿,但在我看来,这也不是铁矿。世间金属,除却金、银、铜三者之外,还有许多。我游遍天下,就是为了搜集不同的矿石,带回扬州打磨,融入剑中。譬如这陨山铁矿,提炼而出的精铁,硬度远超一般铁矿提炼出来的精铁。而且,我在陨山周边寻到的铁矿,却又和一般的铁矿一般无二。由此可见,那天降神石的传说,应该是真的。” “如果我没猜错,这陨山中的铁矿,乃是天外来物。若是能将其揉入剑中,杂以五金,说不定能铸造出宝剑。” 说到最后,他的双眼之中已是带着向往的神色。 “原来如此,此番倒是让我开了眼界。”聂嗣将矿石还回去,接着问道:“赵老父女,现如今过的如何了?” 陶烛答道:“如今恶霸已除,他们自然能过得更好。” 徐庸忽然问道:“敢问大人,郭孝隼是不是您出手惩治的?” “为何这么问?”聂嗣抱着手肘。 徐庸拱手道:“实不相瞒,那日经过大人提醒之后,我们调查了郭孝隼,发现此人确实手眼通天,故而没有光明正大的状告其所作恶事,而是暗中跟踪,以求寻得机会,将其除掉。” “那日,我与烛儿,亲眼看见郭孝隼进入聂氏坞堡。此后,再出来时,他已被人废了四肢,遗弃霸城闹市。” “看样子,你们也调查过我。”聂嗣声音一冷。 闻言,徐庸苦笑道:“还请县尉大人见谅,这几日贼寇在霸水劫走朝廷粮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与弟子,稍一打听,便得知了您的身份,还望大人海涵。” 聂嗣失笑,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他并没有故意隐瞒身份,有心人稍微打听一下,还是能猜测出来的。 “也罢,念在你们也是为了百姓的份上,此番我就不追究你们了,速速寻了铁矿,尽早离去吧。” 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的大胆,看见不爽的事情,若是走正规途径走不通,那就会自己动手。 比如,干掉郭孝隼。 聂嗣并不惊讶他们敢在自己面前说‘杀人倾向’的话。实际上,酆朝的律法中就有一条‘杀人偿命’。 郭孝隼,确实该死! “多谢大人。”徐庸拱手。 陶烛却是不依不饶的追问,“你还没说,郭孝隼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呢?” “是我做的,难道他不该死吗?”聂嗣反问陶烛。 “他当然该死。”陶烛毫不犹豫的回答,紧跟着迟疑道:“可是那一日,你分明就是不想管此事的。” 聂嗣轻笑,“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郭孝隼能纵横霸城多年,你以为真的是凭借他豪侠的身份么。” “那是什么原因?”陶烛问道。 “你不必知道什么原因,那不是你该知道的。日后做事情,多动脑子,先动脑子再动手。若是那一日不劝你,你真的带着赵老父女去霸城县衙,那只会害了赵老父女。”聂嗣摇摇头,带着县卒们离去。 双方不过是一面之交,聂嗣没打算如何提点他,点到即止。之所以告诉他们这些,不过是有感于他们心中仅存的正义感。 看着聂嗣的背影,陶烛嘀咕:“明明你更年轻。” 徐庸眸子稍微动了动,手掌轻轻摩擦衣角。 “烛儿,此人或可为剑主。” 闻言,陶烛眸子瞪的老大,难以置信道:“师父,您没乱说吧。他......怎么有资格成为剑主?” “心怀苍生而不露,心有怜悯而忍耐,此人,可为剑主。”徐庸语气笃定。 见此,陶烛皱眉道:“可是师父,那栎阳聂氏乃是豪奢贵庭,只怕平日里没少欺压百姓。此人在聂氏中,地位只怕是不低,他真的有资格掌剑么?” 徐庸轻笑道:“这一路过来,已经走遍了九州,我们也见识了不少人。上至王侯,下至黎民。有狡诈如狐者,亦有心系苍生者,更有天生贵气者。但是此人,给了我完全不同的感觉。” “什么意思,徒儿不明白。”陶烛疑惑的看着师父。 徐庸道:“此人心有正气,然则困于俗世,止于古法。有朝一日,一旦困龙脱渊,冲破桎梏,寻得本心,前途无量。” “师父的意思是,此人行事犹疑不定?”陶烛猜测。 徐庸摇摇头,“不,是他的心。” 说完,他将包裹背起,说道:“走吧,该去做正事了。” 陶烛却是暗中嘀咕,这剑还没铸造,师父倒是将主人给找齐了。 他追上徐庸,问道:“师父,此人可掌哪一把剑?” “此事自由天定。” 说完,徐庸也不再搭理弟子,闷头开始找石头。 正文 第39章 荆州暴乱 偶遇徐庸师徒对于聂嗣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他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轻松剿灭陨山贼寇,聂嗣这个杜城县尉在杜城县令的一波宣传下,颇受杜城老百姓的赞誉,连带着仲父聂绩那边也派人过来对他嘉奖一番。 聂垣和聂桓俩人在刘氏和郭氏那边抄家,获得了不少好东西,他们倒是没有独吞,而是拿出六成交给了聂嗣。 对此,聂嗣也没有拒绝这一部分光明正大的灰色收入,坦然的充实着自己的小金库。 杜城这边现阶段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待聂垣和聂桓抄家归来后,聂嗣寻了个机会,带着芷苏回了聂氏坞堡休息。 倒不是他想要偷懒,而是现在的雍州,或者说整个酆朝,已经完全进入夏季了。 进入八月中旬,雍州彻底变成了大火炉,每天都热的不行。反正杜城那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也没必要委屈自己留在那里受罪。 “少君,用些清水吧。”芷苏伸出雪白的手腕,端着一碗清水送到聂嗣手边。 此刻,聂嗣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听了芷苏的话,他停下笔,接过清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还是感觉体内体外,都弥漫着一股燥热。像是一层热膜附着在体表一样,怎么样都摆脱不掉。 他已经穿的足够单薄,可还是酷热难耐,听说近来不少佃农在田间耕作的时候中暑而死,足可见此时的天气之热。 “真热啊,看来要弄个冰窖了。”聂嗣拿起自制的折扇,一边扇风,一边看向芷苏。 嗯,由于天气炎热的关系,芷苏近来穿的也是极为单薄。其愈发玲珑的身材,在薄纱衣裙的包裹下曲线毕露,尤其是莲步轻移之间,翘臀和鼓鼓囊囊的胸脯,总是让聂嗣难以静下心来。 许是注意到了聂嗣沉迷的眼神,芷苏细嫩的脖颈染上一层红晕,螓首微低,“少君,怎么......” “咳,没事,说冰窖呢。”聂嗣干咳一声,收回眼神。 闻言,芷苏俏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失望之色。这些日子相处,少君的为人,她大抵也是知道的。 虽然偶尔会对自己露出那种眼神,可是每次都没有下文。哪怕自己主动,少君也总是推推搡搡的,不是很愿意配合。 有的时候,她怀疑少君可能真是有龙阳之癖。可问题是,她也没见少君对哪一位男子露出奇怪的眼神啊。 还是说,自己姿色庸俗,难入少君之眼。 一念至此,她又有些颓废。跟了少君这么久,女君那边也是三番两次派人过来,向自己询问进展,但还是毫无建树。 该怎么办呢? 聂嗣对芷苏有没有觊觎呢? 答案是肯定的,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之所以没下手,只是感觉还没到时候,具体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可能自然而然的就和她好了。 他比较喜欢水到渠成的事情。 眼下,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他倒是想起了挖冰窖的事情。不过挖冰窖的事情可能要暂时放在后面,因为这次回来,除了避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庄子里面的东西已经造好了。 实际上,按照聂嗣的吩咐,庄子这边早就将高炉给弄了出来。只不过聂嗣要打造的东西,铁匠们没怎么听说过,只能根据聂嗣的口述自行摸索。 在拖拉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勉强弄出来了聂嗣印象中的东西。 一口大铁锅! 是的,聂嗣造高炉炼铁,就是为了制造大铁锅! 眼下,酆朝百姓做饭还是用的釜、甑一类器皿。铁锅这个概念都没有,更别说实物了。 铁锅这玩意的好处,不言而喻,它贯穿了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有了铁锅,聂嗣可以美滋滋的吃上一口炒菜! 吃,只是聂嗣造铁锅的一个原因,而且还不是主要原因。制造铁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 聂嗣目光下移,落在矮几上。 上面是一张粗糙至极的东西,似白非白,似灰非灰,其表面密密麻麻分布着毛糙的纹路。 它的名字,叫做‘纸’。 这个东西,毫不夸张的说,它改变了整个人类的文明进程。可以说,在纸张出现之前,人类社会是精英社会,底层的愚民只能被动的接受贵族精英的统治,根本没有办法打破这种桎梏。而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有很多。 不过主要的原因,无非是那么几个。 第一个就是知识的传播具有局限性。 造成局限性的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一是掌握知识的精英阶层对知识的垄断,其二则是知识的载体太过笨重。 眼下能够充当知识载体的主要是这几样东西;竹简、木牍、绢帛、羊皮、龟壳、兽骨。 这其中,竹简和木牍倒是便宜,随处可见,只要稍微熟悉制造工艺,都能弄出来。 可问题是,这玩意太笨重了! 一卷竹简,少说十斤上下。 可你一卷竹简能写多少字? 为什么知识稀少,藏于私人,因为太宝贵了,而且具有‘绝版’性。平常人,谁会轻易将竹简拿出来给别人看。 范瓘也只是口头授课,根本不可能发放教育材料。 绢帛和羊皮就更不用说了,豪奢之家都很少拿这两样东西记载知识。 至于龟壳和兽骨,虽然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不过仍旧活跃在祭祀中。 在此情况下,知识就更显得‘高贵’‘值钱’。 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知识的金贵。不过主要还是因为载体的关系,导致知识被‘困’住了。 可是纸张一旦问世,将会彻底打破这种局面。薄薄的一张纸,轻而易举的就能记载一卷竹简的所有内容。 装订的书本,甚至囊括上百斤重的竹简所有的知识。 轻便,简单。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更重要的是,纸张原材料到处都是,一毛不值。 不过聂嗣很清楚,眼下就算纸张问世,知识也绝不可能普及平民。因为想要打破精英阶层对知识的垄断,还得有另外一件大杀器的配合。 那件杀器,开启了文明的曙光,摧毁了封建精英贵族,让平民能够享受着和贵族们一样的知识熏陶。 这就是第二个限制知识传播的原因,复制性! 但是,聂嗣不打算把那件东西弄出来。 不仅如此,他眼下连纸张的技艺也不会继续改进。 原因很简单,目前他所处的身份,以及自身的实力,不允许他掌控这两样东西。 那他为什么还要造纸呢? 因为他受够了厕筹! 是的,聂嗣一直很想吐槽厕筹,那玩意简直就是要命的东西。 为什么古人上完厕所要更衣沐浴,因为不洗一洗菊花,你一天都难受! 虽然这初版的纸张毛糙的很,可相比厕筹,那简直不要太好。 纸张改进的技艺在他手中,他丝毫不担心这玩意泄露,因为泄露出去,别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进这东西。 “少君,快擦擦。” 声音落下,芷苏白嫩的小手拿着绢帛,给聂嗣擦着口水。 “哦,我自己来吧。” 芷苏看了看矮几上那团白不白,灰不灰的东西,疑惑道:“少君,这是什么呀,奴见你几次看着它滴口水了。” 说着,她嘴角轻抿,憋着笑意。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聂嗣坏笑,放下绢帛。 他向着芷苏探过去身子,在她耳边低语。 芷苏面皮薄,聂嗣靠过来,她俏脸腾的一下通红。 听完少君的话,芷苏顿时白了一眼自家少君,“少君,你...你好坏!” 啥? 我坏? 聂嗣一脸懵,他只是告诉她,纸张的正确用法呀。 “芷苏,我说的是真的,没骗你。下次,你完事的时候尝试一下就知道了。对了,千万别说出去,这玩意宝贝着呢。”聂嗣一本正经的说。 芷苏早已羞怯的不敢看他,脑子里面自行脑补了很多东西。 见状,聂嗣倒是迷惑了,他说的不对吗?这么好的厕纸,比厕筹好用一万倍吧。 打开木盒,里面整齐的叠放着初代厕纸。聂嗣很满意,这些加上库仓里面的储量,应该足够他用上几年。 便在这时,奢奴弓着身子走进来。 “少君,宋少君来了。” 季玉? 聂嗣将放着纸张的木盒交给芷苏,让其收好,便叫奢奴将宋圭唤进来。 不多时,宋圭提着深衣下摆,快步走进堂内。 “大兄,荆北出事了!”他神色略显潮红,汗滴凝聚在鬓角,显然一路上赶路十分的急躁。 闻言,聂嗣哼笑,“荆北不是早就出事了么,有什么奇怪的。” 对于丹水赈灾失败的事情,聂嗣一直耿耿于怀,那种无力感,他着实不想再去尝试一次。 说什么荆北出事,在聂嗣看来,无非是灾民暴动罢了,有什么奇怪的。 换成谁,都会暴动的。 宋圭走到他身边跪坐,说道:“大兄,真的出事了!” “说说看。”聂嗣道。他的表情很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像是无聊的时候,随口一提。 “瘟疫来了!”宋圭咽了咽口水,眼神中露出畏惧。 “瘟疫?!”聂嗣打开折扇的手一停,愣愣的看着宋圭,“什么瘟疫?” 暴动就暴动,怎么还有瘟疫。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书院赈灾的时候,他可是和公羊瑜还有荀胤专门预防过的。 难道是书院关门之后,出现的瘟疫? 宋圭道:“前些日子,我家中有商队前往荆州运粮,他们回来告诉我,眼下整个荆北彻底暴乱,南阳国、上庸郡、南乡郡、新城郡、等等数郡瘟疫肆虐,不仅是灾民暴动,甚至原本的百姓也跟着暴动。义阳王宣称得到朝廷命令,出兵荆北数郡,镇压暴民。” 聂嗣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情和他所想的有出入啊。 义阳王要造反,他是知道的,但是瘟疫的出现他没想到。更出乎他预料的是瘟疫牵扯到了荆北的平民百姓,而不是限制于灾民。 更何况,这次不仅是南乡郡遭难,竟然牵扯了这么多郡。 难不成,那位义阳王想要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他想要鲸吞荆州? 想到这里,聂嗣赶忙问道:“还有呢,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宋圭道:“义阳王出兵南乡郡以后,宣称他们发现了瘟疫的来源并非是因为灾民,而是因为丹水周氏血祭河伯,污浊了水源的关系,故而那位义阳王派兵杀死了周氏主君。” “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由于瘟疫肆虐,暴民聚众烧杀抢掠,与义阳国兵马在南乡郡展开大战。原本暴民并非义阳王麾下兵马对手,一度被剿灭上万人。” “但是,万万没想到,周氏少君周闰,当时没有被义阳王杀死,他逃出来以后,拿出家资,聚拢灾民,悍然起义。现如今,周闰自号义军首领,在南乡郡和义阳王打得平分秋色,麾下兵马现已有上万人。” “周闰?”聂嗣张了张嘴,脑子里面回想起那位同席。 那样一个人,竟有如此胆量,聚众起义造反? 聂嗣陷入沉思,根据目前的信息,他大抵可以明白南乡郡现在的状况。 所谓的瘟疫,很可能不是自然诞生,而是人为的。因为那个义阳王派兵围剿周氏的举动毫无道理,堂堂义阳王,竟会知道一个丹水周氏血祭河伯的事情,而且还笃定瘟疫是因为周氏的关系而存在。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另一方面,他的那位同席好友周闰,之所以聚众起义,只怕也是因为义阳王灭了周氏的关系。 不过,话说回来,周闰竟有如此能耐,能和义阳王在南乡郡打得平分秋色。 不简单啊。 到这里,聂嗣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情。他当时看过的那封信,其中提到了的最后一件事情。 如果,那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制造瘟疫...... 刹那间,聂嗣恍然。 若是他猜测的没错,丹水周氏很可能是替死鬼。义阳王想要借口出兵南乡郡,于是诬陷是周氏制造了瘟疫。他灭了周氏满门,就是想要平息灾民百姓怒火,从而顺利将南乡郡纳入统治。 但是,周闰还活着! 是故,事情发展到现在,义阳国兵马在南乡郡和周闰麾下暴民打得难解难分。 “原来如此。”聂嗣缓缓闭上眼。 “大兄,你说什么?”宋圭没听清楚。 聂嗣摇摇头,睁开眼,看着他,“你可有丹水书院夫子的消息?” 闻言,宋圭低声道:“大兄,听说,灾民暴动之后,丹水书院就被夷为平地了。那位范夫子,只怕......” 有些话,不需要说完,聂嗣已经明白了意思。 正文 第40章 雒阳使者 想起范夫子,聂嗣脑海中也是回忆起来那位老师的形象。若说心中对他有多少感激,聂嗣还真没有。不过,敬重却还是有的,无论是赈济灾民,还是在得知义阳王准备造反,遣散书院学子的决定,都证明他是个好老师。 更何况,临行前,范夫子还赠给了他一只玉佩。 眼下荆北暴乱,范夫子下落不明,生命安全只怕难有保障。他是知道义阳王造反的消息的,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离开丹水。 聂嗣不知道范夫子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不妨碍聂嗣敬重他。 “大兄,你是怎么想的?”见聂嗣一直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宋圭忍不住询问。 “什么?”聂嗣不解的看着他。 宋圭道:“大兄,眼下荆州暴乱,咱们雍州可距离荆州不远。若是朝廷不派兵镇压义阳王,咱们这边迟早卷入战火啊。” 这么一说,聂嗣神经瞬间绷紧。他光顾着想范瓘的事情,居然忘记了自身的处境。 荆州和雍州确实不远,若是义阳王的兵马举兵北上,走上洛郡,那是会直达雍州的! “你的意思呢?”聂嗣问他。 宋圭顿时无语,他就是没有主见才问的,怎么还反问他。 大兄太不地道了。 “父亲已经去找舅父大人了。”他说道:“要不,我们等等,看舅父大人怎么说?” 雍州的事情,聂嗣目前还没办法插手,必须要看仲父的意见。 “你说得对。”除了这一句,聂嗣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过,宋圭反而忧心忡忡道:“大兄,朝廷此番对灾民都置之不理,义阳王谋反,你说他们会不会也选择坐以待毙?” 这......不可能吧。 谋反和灾民貌似是两件事情,而且严重程度完全不同。 放任灾民自流,还能说朝廷不作为。可是坐视义阳王谋反而无动于衷,除非身在中枢的大臣都是智障。 不然,绝对不会做这种脑残决定。 可要是那群家伙真的是脑残呢? 想到这里,聂嗣浑身一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记得,肃慎和白狄还在边疆为祸。 深深吸口气,聂嗣轻声道:“季玉,你有什么想法吗?” 将希望寄托给别人总是愚蠢的,希望放在自己手上才能变成保障自己安全的力量。 他对酆朝,打心眼里不看好。 宋圭稍作踌躇,旋即低声道:“大兄,小弟是这样想的,若是朝廷那边态度不明,那么到最后肯定还是我们雍州自行组织郡兵抵抗义阳王的叛军。所以,咱们要自己组织人手,训练庄丁。” 虽然朝廷现在对义阳王的‘造反’没有定性,但是这不妨碍明眼人称呼义阳王的兵马是叛军。 “你想训练私兵?”聂嗣不动神色的看着小表弟。 在聂嗣面前,宋圭倒是没有否认,坦然的点头承认。 “大兄,义阳王的叛军一旦攻入雍州,聂氏和宋氏肯定首当其冲,受到义阳王的刁难。与其寄希望于朝廷,咱们还不如自己想办法保全自己。大兄,你以为呢?” 这种想法不奇怪,雍州的‘土豪’聂氏,声名远播,义阳王要真的杀入雍州,他们聂氏肯定要被义阳王剥削,送钱送粮都是小事,万一义阳王胃口巨大,想要一口吃下聂氏,那才是真的麻烦。 丹水周氏,就是一个例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圭担心的,其实聂嗣也在担心。 虽然聂嗣对酆朝无感,可是不代表他就会支持义阳王。那狗东西为了造反,瘟疫都敢利用,是个人都知道那狗东西不是个好玩意。 要是真的归顺了义阳王,先不说将来朝廷能不能打败他,单是归顺以后,义阳王也很有可能‘吃下’聂氏。 这不是聂嗣想要看见的。 聂嗣手指轻轻点了点矮几,沉思须臾,言道:“此事非同小可,我打算先和仲父商议。今夜你就不要回去了,我见了仲父,不管结果是何,我们都要作一番准备。” 这话的意思宋圭明白,若是舅父同意他们私下训练庄丁,他们就干。若是舅父不同意,那他们也会偷偷的干。 区别在于,舅父同意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舅父若是不同意,那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 “好,我暂时留下来。” 栎阳官衙。 今日的官衙里面迫为冷寂,太守杨崧、郡丞聂绩、郡尉程裴、校尉丁奚等一众人都在作陪。 而坐在原本太守位置上的却是一名面貌清秀,下颌无须的阴柔男子。在其身侧,跪坐着一名身着黑色武服的中年男子。 相比较阴柔男子,黑色武服男子面貌极为刚毅,身上隐隐散发着彪悍的气息。 秦嵩自己是不想接这趟差事的,可谁让中书监令柳齐是他义父呢,想不走这一趟都不行。 啪。 陶碗不轻不重的放在案几上,秦嵩目光扫视了一遍堂内诸人,最终停留在太守杨崧和郡丞聂绩的身上。对他来说,雍州这个蛮荒之地,有资格表态说话的,只有太守杨崧和地头蛇聂绩。 其他人? 一群路人罢了。 无关痛痒。 “诸位,朝廷决定,先稳住白狄人,然后再解决义阳王。这是柳公的意思,还望诸位配合。” 虽说是配合,可秦嵩的语气却不像是在征求意见,好像只是通知他们一个已经决定的事情。 根本没打算征求他们的意见。 杨崧动了动眼皮,没说话,只是缩在袖袍中的手掌握成了拳头。 聂绩轻声问道:“如何稳住白狄人?” 这个问题,实际上大家心里有数. 秦嵩轻笑一声,“白狄之辈,不过疥癣之患,许以公主,偿以金帛,足以。” 又是这个! 每次白狄人南下,朝廷不是送钱就是送公主。自从先帝输给白狄之后,前前后后送了三四位公主和亲,光是嫁妆都不止万金! 司州雒阳人可能没什么感觉,可是深受白狄之患的雍州诸官吏却是异常生气。 每次被人打了一巴掌,还得将另一边脸伸过去给别人打。打完了还得请这群强盗吃饭,完事还得送女人。 简直干汝母! 大家面上都是文明人,心里面早已怒不可遏,问候了十几遍朝廷答应和亲的官吏十八代女性家眷。 聂绩也生气,不过他不会为了经历三四次的事情生气,那不值得。朝廷在对待白狄的态度上,和儿子对待父亲差不多,他早已习惯。 他生气,主要还是因为另一件事情。 这时,秦嵩适当开口道:“你们也知道,边疆肃慎和白狄霍乱,朝廷已无余粮,故而此次和亲所用金帛......” 说到这里,秦嵩呵呵一笑,没有说下去。有些事情不需要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说出来反而不美了。 杨崧道:“天使有所不知,眼下义阳王时刻有窥伺雍州之意,若是调用雍州粮草,到时义阳王若是进攻雍州,只怕我们难以抵抗。” “无需担心,只要稳住白狄,便能将长城军团调回雍州,届时区区一个义阳王,随时可除。”秦嵩笑着道:“这也是朝廷的打算,只要能调回长城军团,到时便能彻底解决义阳王的事情。” 长城军团? 聂绩心中冷笑,那些烂东西,年年被白狄人打得跪地求饶,他们回来就能解决义阳王? 他不相信! 可别到时候义阳王没解决掉,白狄人翻脸不认账,再度南下,到时候雍州可就危险了。 说到底,这小白脸根本就不被人信任。 雍州局势一旦糜烂,秦嵩这王八蛋拍拍屁股逃回雒阳,他们这些雍州本土人可倒了大霉。 聂绩正欲说话,杨崧却抢先一步,回道:“请天使放心,下官一定配合。” “哈哈哈,太守果真忠义!” 言罢,秦嵩又说了一两句勉励的废话,朝着身旁的黑衣男子道:“子车将军,我们先回去吧。” “唯。”子车烥淡淡点头,起身跟着秦嵩离开。 杨崧遣散众人,留下聂绩。 “山雨欲来啊。”杨崧负手叹息。 聂绩哼道:“那些粮食,可是我们用来对付叛军的。再不济,也能用来对付白狄人。现在却要送给白狄人,还是上万石粮食,简直可笑!” “你生气个什么劲,这种事情,你我又不是第一次遇见了,难道你还没习惯么。” “可是这次,我们抄了刘歆,不就是为了对付义阳王的叛军么。这和前几次可不同,白狄人可没那么容易喂饱,一旦他们翻脸不认账,雍州到时候说不定会被两面夹击。” “到那个时候,你觉得雒阳朝廷会派遣援军来么?” 聂绩脸上挂着冷笑。 “不会。”杨崧果断摇头,“眼下肃慎人还没退,义阳王出兵荆州,朝廷难以顾及到我们。” “所以,白狄人娶了我们的公主,吃着我们的粮食,反过来攻打我们。”聂绩脸色阴沉。 杨崧闭口不语,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人微言轻,雒阳诸公,怎会在意我们的死活呢。” “那就坐以待毙?”聂绩反问。 “倒也不是。”杨崧拍拍他肩膀,“我累了,以后郡内大小事宜,都交给你了。” 闻言,聂绩先是一楞,旋即和杨崧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文 第41章 新的安排 聂绩一直有腹痛的病症,和雒阳使者秦嵩见面之后。聂绩退一步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然后,腹痛病症又犯了,疼的他死去活来。 聂嗣和宋圭站在院落外边,看着进进出出的医工,听着屋子里面聂绩一阵阵的哀鸣声,心中不由得纠了起来。 “大兄,舅父大人没事吧?”宋圭有点担心。这次他们过来可不是简单的问安,而是商量一件大事情。 目前聂氏能做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女君聂祁氏,一个就是聂绩。 聂祁氏那边,聂嗣有信心搞定。所以聂绩这边非常重要,再加上聂绩又是郡丞,训练私兵的事情要是不和聂绩通气,到时候难免会有麻烦。 “应该......没事吧。”聂嗣自己也不确定。 因为聂绩的喊疼声就没停过,加上目前的医疗条件,聂嗣还真不敢说什么‘一定会没事’这种话。 万一...... 呸呸! 没有万一。 “可是,舅父大人好像很痛苦。”宋圭摸着下巴,脸上难掩担忧之色。 废话,不用你说我也能听得见。 聂嗣悄悄翻了翻白眼,“没事的,仲父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除了安慰,聂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毕竟,他上辈子又不是医生。 由于聂绩实在疼的厉害,聂嗣便打算先回去,等明日聂绩恢复一点精神再过来,临走时他派人前往杜城通知聂垣和聂桓回来看望仲父。 次日,聂绩经过一夜休息,疼痛稍微缓解了一点。 “仲父,你还好吧。”聂嗣看着聂绩苍白的脸颊,心下不由得担忧,这明显都疼的脱力了。 聂绩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腹痛,老毛病了。” “舅父大人,这是野参,您让人炖了鸡汤,吃些吧。”宋圭在一旁奉上两株山参。 “唔,季玉有心了。”聂绩让人将山参拿下去。 聂嗣问道:“仲父,听医工说,您一直是在右下腹痛,还有呕吐,恶心等症状?” “嗯。” 见此,聂嗣心里面一惊,该不会是阑尾炎吧。 这玩意在这个时代可是绝症啊。 这时候,聂绩喝了一口热汤,看向聂嗣,“听奴婢们说,你和季玉昨日就过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聂嗣回过神,暂时将阑尾炎的事情忘掉,整理措辞,言道:“是这样的仲父,我听说荆州那边乱了?” “你怎么知道的?”聂绩放下陶碗,没有立刻否认。 宋圭解释道:“是这样的舅父大人,荆州的事情都是商队的人回来告诉我的。” 宋氏是行商的,天南海北的跑,知道荆州的事情也不奇怪,哪怕朝廷掩耳盗铃,封闭消息,但是对于宋氏这样的商贾来说,想要打探消息还是有门路的。 “仲父,义阳王真的叛乱了?”聂嗣问道。 闻言,聂绩也不隐瞒,淡定的点了点头。 聂嗣吸了口气,言道:“仲父,朝廷那边什么意思?” “朝廷么......”聂绩想起秦嵩,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算了,不想那个混蛋了。 他深吸口气,说道:“放心吧,义阳王在荆州,咱们这边是安全的。”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没有多少信心。 见状,聂嗣给宋圭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朝着聂绩拱手一礼,“舅父大人,我先下去了。” 聂绩有些愕然,不明白这个外甥怎么突然就要走,但还是点了点头,放他离去。 待宋圭走后,聂嗣又屏蔽了室内奴婢。 “伯继,好端端的,为何要屏蔽左右啊,你是有什么事吗?”聂绩问道。 聂嗣颔首,解释道:“不瞒仲父,孩儿确实有事。” “说说看。”聂绩撑起身子,靠在软枕上。 聂嗣道:“仲父,孩儿在丹水之时,眼见朝廷抛弃灾民,放纵义阳王兵侵荆州。眼下白狄和肃慎未退,义阳王又在内造反。届时义阳王取下荆州,调兵攻打雍州,我们该怎么办?” 聂绩呼吸一停,这小子怎么把他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会的,朝廷绝不会放纵义阳王继续攻城略地。伯继啊,你不知道,昨日雒阳使者已经抵达栎阳。此番,朝廷派遣使者出使白狄,就是为了稳住白狄人,将边疆的兵力调回来,对付义阳王。” 聂嗣一怔,这个消息他倒是不太清楚。 “仲父觉得,此番我们与白狄和谈,能有几成把握?” 聂绩想了想,道:“八成。” “这么高?”聂嗣一楞,“仲父这么有信心?” “当然有信心。”聂绩冷笑着道:“又是和亲,又是送金帛粮食,喂饱白狄人还是有把握的。” 和亲? 聂嗣立马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见状,聂绩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不稳住白狄人,我们在边疆的兵力就不能调回来,届时恐有腹背受敌之危。若是能暂时稳住白狄人,等朝廷解决了义阳王,我们还是有机会对付白狄的。” 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是废话,他也不相信长城军团有那个能耐可以打败义阳王。 但是,不妨碍他用这个来安慰聂嗣。 聂嗣稍作沉吟,言道:“仲父,若是边疆的兵力来不及回援,义阳王已经开始攻打雍州,我们该怎么办?” 闻言,聂绩霎时间眯了眯眼,沉声道:“嗣儿,在仲父面前,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聂嗣也不含糊,直接说道:“仲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朝廷能放纵灾民,说不定朝廷也会对义阳王攻打雍州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聂氏计,孩儿觉得应当早做打算。” “你要如何?” “将希望全部放在朝廷那边,不仅孩儿不放心,仲父您也不会放心吧。”聂嗣暗示道。 这个意思已经挺明显的了,聂嗣也相信聂绩一定能听懂。 果然,聂绩听完后没有说话。须臾后,方才道:“前些日子,刘歆抄家,所得粮食金帛,原是用来支援朝廷对抗义阳王的。不想,此番雒阳使者前来,全部要了去,准备送给白狄人。呵呵......” 这世界上没有无端的感慨,尤其是在问题焦灼的时候。 聂嗣了然,说道:“仲父,朝廷眼下自身乏力,我们要自力更生啊。” “你打算怎么做?”聂绩问道。 “孩儿是这样想的,吾聂氏家大业大,若是他日雍州被破,聂氏定然首当其冲,为聂氏安危,孩儿想要训练庄丁,护卫坞堡。” 话音落下,聂绩眼眸深邃的看着聂嗣,充满了审问的意味。 然,聂嗣坦然平静的与其对视。 须臾后,聂绩点点头,“你说得对,是该要这么考虑。” 既然说得对,你刚刚还瞪我? 心里面腹诽,聂嗣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孩儿明白了。” 这个时候,聂嗣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刚刚仲父说,刘歆的抄家所得,原本是用来支援朝廷对抗义阳王的。 这么说来,坑刘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啊。 够狠! 聂嗣猜测,估摸着聂绩和太守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设了个局,坑掉了刘歆。用刘歆的家产给朝廷当军资,转而对付义阳王。 好家伙! 玩,还是这些老狐狸会玩。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紧跟着聂垣和聂桓二人快步冲进室内。 二人见到大兄跪坐在榻边,父亲安然无恙的靠在榻上,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孩儿见过父亲。”俩人跪地磕头。 “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杜城么?”聂绩有些惊讶。 聂垣道:“父亲,是大兄派人告诉我们的。” 闻言,聂绩责怪的看了一眼聂嗣,“老毛病了,何须让他们亲自回来一趟。” “可不是老毛病,父亲休要大意。”聂垣提醒道。 聂桓赞同道:“仲兄说的是,父亲您可要保重身子。” 见此,聂绩心里暖融融的,旋即招了招手,将三兄弟聚集过来。 “你们二人回来的正巧,我也有件事情要让你们去做。” 三兄弟看着他。 聂绩道:“雒阳朝廷派遣使者过来,准备前往白狄和亲,以求能稳住白狄,将身在边疆的长城军团调回来对付义阳王。不过你们也清楚,白狄人狡诈无赖,就怕他们答应了和亲,还会乘机南下。到时候若是义阳王再攻打雍州,咱们就会腹背受敌,故而,我们要早做打算,以防万一。” “仲父吩咐便是。”聂嗣心知,仲父这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聂绩稍作沉吟,言道:“我是这么打算的,杜城那边暂时不用去管。我已和太守做了商量,准备将你们三兄弟调离杜城,安排在丁校尉手底下做事,训练郡兵,以防不测。” 闻言,聂嗣心中暗自惊讶。看样子,仲父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眼下的布局,很有可能他早就有了计较。 如此说来,仲父倒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那他的‘劝谏’,算不算多此一举? 随后,聂绩将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 聂垣和聂桓进入郡兵,担任曲长。聂嗣则直接上任郡都尉参军,主管参谋、记录、报功文书,顺便监察军纪。 正文 第42章 上门拜访 现在的情况和之前有所不同,之前聂嗣拒绝提拔,那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原因。 但是现在,必要原因有了,他必须进入郡兵体系。 训练私兵和训练郡兵,两者并不冲突。更何况,聂垣和聂桓俩人担任曲长,方便他做事情。 聂绩这时候又说道:“程裴那边你们不用担心,由我来解决。你们只需要训练郡兵,保卫华阳郡的安全即可。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过来与我商议。” 之前因为郭孝隼的事情,程裴和聂氏之间有些龃龉。程裴是华阳郡的郡尉,聂嗣三兄弟此番调动,算是在他手底下办事。名义上受到程裴的辖制,聂绩这么提醒,无非是告诉他们,不用担心程裴,放手去做。 故此,聂嗣心满意足。 他可不想花时间和上司勾心斗角,那并不符合他的初衷。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和程裴纠缠。 如果他识相还好,不识相的话,他可能会想办法炮制郭孝隼的事情,或者是刘歆的案子。 三兄弟从聂绩哪儿离开,走在路上。 聂垣道:“没想到,现在变得内忧外患了。” 他有些感慨,前些日子还是一片祥和,没想到转瞬之间就变得风雨欲来。白狄和义阳王,一边处理不好,都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不过,他也只是感慨,心中没有畏惧的同时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刺激。 聂嗣道:“仲父让你们担任郡兵曲长,事关重大。朝廷那边的成败,固然重要,但是我们自己也要做好准备。你们身上的担子很重,莫要让仲父失望。” “大兄且放心,我们明白。”聂垣郑重道。 随后,聂垣和聂桓兵分两路,一边前往杜城完成交接手续,一边前往栎阳寻校尉丁奚。 虽然程裴是他们的上司,但是校尉丁奚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丁奚是聂氏自己人,同时又是聂垣未来的老丈人,所以交接应该没问题。 这个时候聂嗣才发现,他的仲父,布局真的很深。 或许,义阳王谋反的事情,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从刘歆案来说,他们一早就做了充分的两手准备。 现在朝廷那边指望不上,他们只能自己动手保卫雍州。 聂嗣则回到书房,开始制定初步的训练和募兵计划。按照酆朝的规矩来说,郡兵的限制在三千人左右,其中一小部分是各县的县卒充数,其他的才是募兵而来。 太平时期,郡兵一般保持在一千人左右。 此刻,他却是需要将郡兵募足三千。 这是聂嗣第一次插手武备训练计划,好在之前他有杜城的经验,所以撰写基本的文书还是没问题的。 由于从刘歆抄家所得的粮食金帛已经全部拿出来交给了雒阳使者,眼下他们只能从各县的粮仓中抽调粮食,若是有不足的地方,很可能还要自己掏腰包填补。 到这里,聂嗣算是明白了聂绩当初为什么要搞掉刘歆。二人之间的矛盾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希望将刘氏的粮食和金帛全部吃下,用来填补粮食空缺。 典型的损人利己行为。 不过,聂嗣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 或许,仲父和太守是在养猪也说不定,割韭菜一茬接着一茬。 约莫到了夜间,聂嗣完成了初步的计划制定,待明日前往栎阳同丁奚交接,方才能够实行。 便在此时,芷苏走过来,奉上热汤,轻声说道:“少君,有人送来拜帖。” “拜帖?”聂嗣一怔,问道:“谁啊?” “来人自称是得到光禄大夫闫癸的举荐。”说着,芷苏从袖子中取出一封帛信。 光禄大夫闫癸? 这倒是让聂嗣有些印象,这个闫癸不是夫子的好友么,没想到他居然是光禄大夫。 虽然闫癸职位较高,可是聂嗣也并没有很惊讶。因为说到底,光禄大夫在酆朝只是个荣誉职位,没什么实权。 等同于朝堂吉祥物。 难怪那个人当初在丹水唉声叹气,原来是朝廷的人。 不过也是奇了,这人倒是自来熟,他当初在丹水的时候同这位闫大夫可没有什么交情。 聂嗣接过帛信,打开观看。 须臾,他说道:“将人请进来吧。” “唯。” 帛信只是一封很普通的引荐信,里面的内容并不重要。让聂嗣感兴趣的是即将过来的那位,此人乃是朝廷敕封的白狄郎将,此次和亲队伍的最高武备长官。 这个人,过来拜访自己,能有什么目的呢? 在他沉思之时,白狄郎将子车烥率领亲卫赵骧走了进来。 聂嗣站起身,走到门口迎接,双方互相见礼,而后落座。 子车烥打量了一番聂嗣,心中暗自比较闫癸和他所说的聂嗣形象,倒是十分的贴合。 其亲卫赵骧则是个年轻人,穿着甲胄,时不时嘀咕这位聂少君生的好一副皮囊,都能够和女子比美了。 “子车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双方寒暄过后,聂嗣主动询问。 实际上,他和这位子车烥还真没有什么话题能聊的,二人只是第一次见面。 子车烥也不矫情,开门见山道:“聂少君,想必聂郡丞已经和你说了目前雍州的局势。我想知道,聂少君是怎么想的。” 还真是不见外啊。 聂嗣微笑道:“不瞒子车将军,上面的事情,仲父少有在家中提及。此番和亲之事,我虽有耳闻,却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聂嗣没打算和只见过一面的子车烥交心。 再者,这个人来的奇怪,他不拜访自己仲父,为什么专门过来拜访自己呢? 想不通,他打算在观察一阵。 子车烥心知聂嗣心中有防备,但是他并不恼怒,因为换成任何一个人,同他人初次谋面,心中都会有防备,更何况是聂氏少君呢。 “我在雒阳之时,与光禄大夫交好。他曾告诉我,当初丹水赈灾,聂少君心系百姓,实乃是不可多得的赤子。此番路过雍州,我特来拜访,还望你我莫要生分了。” 这种话,若是用在相熟的人身上确实有用。可问题是聂嗣和那位闫癸根本就不怎么熟悉,这让聂嗣无法认同子车烥所说的。 双方,更不可能因为一个闫癸而变得亲近。 如果,写引荐信的人是范瓘,聂嗣说不定会好生招待。但是那个人是闫癸,聂嗣心中毫无波动。 甚至,防备之心越来越重。 要知道,此人可是和雒阳使者一起过来的,根据仲父的反应来看,显然雒阳使者并不为其所喜。 这样,让聂嗣怎么可能和子车烥变得熟悉。 “呵呵,闫大夫实在是过誉了。实不相瞒,当初丹水书院的诸位同席,皆出力赈灾。我在其中,实在算不上什么。”聂嗣熟练的打着太极拳。 想要让他解剖心里话,那是不可能的。 子车烥眉头微蹙,他也不是傻子。聂嗣这番话语,很明显和闫癸说的有出入。 当初闫癸在雒阳时告诉他,在雍州可寻聂氏少君帮助。他自以为那位聂氏少君应该和闫大夫相善,甚至是至交好友。 可是眼下聂嗣这副摸样,显然与他心中的期待不符合。更重要的是,他们见面到现在,这位聂氏少君都没有问过闫癸一句话。 难道,闫癸骗了自己? 这么想着,子车烥道:“聂少君,此番朝廷打算和白狄和亲,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聂嗣微微一愣,他总感觉子车烥应该是弄错什么了,这种自来熟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朝廷既然要和亲,那自然是有朝廷的考量。我只是个小小县尉,可没有资格去谈论朝廷的决定。再者,和亲之事,非此一时,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还是打太极。 见状,子车烥心中明白。闫癸一定是骗了他,否则聂嗣绝不会如此敷衍自己。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浪费时间到这里来。 “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子车烥抱拳。 他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或许他心中也清楚,若是没有关系,想要地方的豪奢之家帮助,难比登天。 既然如此,还是早些放弃比较好。 子车烥和赵骧来的快,去的也快,双方见面没有一个时辰便宣告结束。 回去的路上,赵骧忍不住问道:“当初闫大夫不是说这位聂氏少君乃仁义之辈,怎么看着不像。” 子车烥拉着缰绳,沉吟片刻,说道:“他或许是真的仁义,可问题是他不信任我们。说到底,是我们太过想当然了。原以为手握闫大夫的手书,此人应该会信任我们,但是......呵呵。” 他现在很确定,闫癸和聂嗣肯定只是泛泛之交。否则聂嗣态度不会这么敷衍,他被闫癸给骗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不是只能去北地了么,真的要将公主送去交给白狄人?”赵骧皱眉。 闻言,子车烥拳头猛的握紧。 “我自是不想这么做,可是外无援助,根本没有办法。你也知道秦嵩那个人,他和我们可不是一条心。” “该死!” 赵骧恨恨的挥舞拳头。 正文 第43章 筹谋准备 子车烥的拜访,聂嗣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许他找自己真的有事情,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聂嗣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插手雒阳朝廷的事情。 眼下,他的首要任务是弄好郡兵的事情。 翌日一早,他便骑马去了栎阳,面见丁奚。双方见面之后,关于招募郡兵的事情畅谈一番。 丁奚的经验肯定是比聂嗣老道的,在他的帮助下,基本的一些细节都相继完善。 商议结束后,丁奚又将郡兵曹掾、郡仓曹掾相继召来,介绍给聂嗣。 要募兵,肯定是要郡兵曹掾和郡仓曹掾配合。 二人都是丁奚心腹,又知道聂嗣乃是郡丞亲侄儿,自无二心,一番对话下来,纷纷表示会全力配合聂嗣行动。 “参军大人,目前华阳郡的粮仓,刨除马上要交给和亲队伍的粮食,还剩下一万石,若是要募兵三千,还需万石粮食,只能等百姓收成,再征兵粮。”郡仓曹掾说道。 聂嗣摇头,“不行,我们不能动百姓的粮食。” “为何?”郡兵曹掾问道。 聂嗣解释道:“若是义阳王真的攻打雍州,到时候百姓定然人心惶惶。他们手中若是没有粮食,肯定会发生骚乱。到时候敌人没打过来,我们自己先乱了,不可取。” 丁奚在一旁面露笑容,心中暗忖,到底是聂氏少君,此番思虑,实非常人所能及。 “那参军大人有什么办法么?” 在郡仓曹掾看来,不能动百姓的粮食,那只能让豪奢之家自掏腰包。 可问题是,谁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呢? 聂氏自己就是地头蛇中蛇,要当冤大头,那肯定跑不了聂氏。故此,郡仓曹掾不觉得聂嗣会为了雍州损害自家利益。 聂嗣道:“咱们华阳郡的粮食都交给了朝廷,可是你们别忘了,雍州可不只有一个华阳郡。” “参军大人的意思是,向其他郡征粮?” “没错。”聂嗣道:“雍州的安危,可不是华阳郡一郡的事情,其他郡也得出力!” 仅凭华阳郡的三千郡兵,聂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挡不住义阳王。故而,必须要联合雍州的其他郡,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将义阳王挡在雍州之外。 丁奚皱眉道:“伯继啊,此事虽然大有可为,但是要说服其他郡太守,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其中牵扯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 “我知道,只是我们现在没有了别的选择。没道理咱们要为保护雍州尽心尽力,其他郡在一旁看戏,这可说不过去。” 在场的几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聂嗣说的没错。 丁奚道:“这样吧,此事我去禀报太守,尽快给你答复。你先下去准备募兵,如何?” “唯。” 聂嗣抱拳,旋即退出去。 郡兵曹掾道:“丁大人,这位聂参军,实在是将事情想的太顺利了。其他郡就算出力,只怕也不愿意听从调派。” “不管怎么说,眼下这条路是可以走得通的,总比我们坐困愁城要强。再者,聂嗣说的没错,保卫雍州不是我们华阳郡一家的事情,必须要让其他郡也出力。”丁奚沉吟道。 “唯。” 离开官衙,聂嗣径直去了西校场。 此刻,西校场内,聂垣和聂桓已经将郡兵整顿了一番。由于还没有募兵的关系,目前仅有一千郡兵,除掉在城中巡逻的,校场内只有三百余人。 不过,这三百人都是屯将、都伯一类的低级军官。 按照郡常备军一千郡兵的规模来看,聂垣和聂桓二人都为曲长,已经将一千郡兵全部拿下。 曲长统辖五屯,每屯一百人,五屯即为五百人,两位曲长,则掌控了一千郡兵。 由此来看,他的仲父对军权的把控还是很严谨的。 不过马上就要再次征兵两千,到时候按照制度,一个校尉统辖一千人,肯定还要再设立两个校尉。 郡校尉一职的位置没有人数限制,想来就是为了专门针对这种状况的。 一般而言,郡内只有一个校尉。 但是此时不是一般时候,所以需要区别对待。 “怎么样了?”聂嗣走到西校场中央,站在三百余名低级军官面前,聂垣和聂桓二人分列左右。 聂桓呵呵一笑,“大兄放心,几个刺头已经全部处置了,这些都是听话的。” 聂垣道:“我们已经将一些事情告诉了他们,这些郡兵都是华阳郡本地人,知道轻重,都愿意自行加强训练,以防备义阳王叛军。” “可有什么难处?”聂嗣问。 “暂时没有,不过粮食和军械还需要补给。尤其是军械,目前郡兵手中的军械大都是几年前的东西,需要更换。” “行,此事我记下了,到时候我会和校尉提起。对了,有件事情你们要去做。”聂嗣看着俩人,声音压低。 “大兄请说。” “唔,此番募兵,我们不能大肆宣扬义阳王叛军的消息,这是为了防止百姓生乱。故而,我担心到时候募兵可能会不顺利。你们寻一两个心腹,前往聂氏佃农聚集之地,告诉他们,只要愿意积极响应募兵,各家各户,税赋田租减半。” “大兄,你......”聂垣惊讶的看着他。 聂嗣低声道:“刀枪无眼,自己人更放心。” “我明白了,大兄放心,我待会便去吩咐。”顿了顿,聂垣问道:“大兄,到时候,是否将咱们的佃农庄丁,都放在一曲?” “不可,将他们打散。”聂嗣道。 “这是为何?” 聂嗣嘿嘿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随后,聂嗣又站在三百余名低级军官面前,画了几个大饼,许诺了些许朝廷的善政,又处置了几个不听话的,将人心勉强聚拢在一起。 听了聂垣的话,聂嗣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还很重,远没有到可以休息的时候。故而带着聂垣的问题,径直去寻丁奚,同时希望面见太守,当面陈述问题。 太守欣然同意,答应见面。 如果说之前聂嗣不知道太守和仲父的关系,他可能会担心太守不同意他的方法,但是刘歆的事情过后,他知道太守和仲父穿一条裤子,所以心中信心很足。 同时,他也没有什么畏惧的。 见到太守的时候,还有别人在场。 不是别人,正是雒阳的使者秦嵩、白狄郎将子车烥以及即将和亲的公主。 那位公主穿着曲裾深衣,戴着面纱,聂嗣看不清她的样貌。不过大致扫了两眼,发现那位公主并不是很高,心中也就没了兴趣。 更何况,那位公主未来凄惨的命运,聂嗣也不愿意去多看。纵然心中一片宁静,可是一想到和亲这种事情,他还是忍不住生气。 太守杨崧和秦嵩谈论的问题无非是拿走华阳郡粮食和金帛的事情,虽然秦嵩面上一副‘愧疚’摸样,但是嘴角时不时的笑容却是出卖了他。 子车烥注意到了走到角落的聂嗣,他也没什么表示,只是依旧沉默着。 至于那位公主,则像个吉祥物一样,无声的跪坐太守主位。 聂嗣心想,那位公主估计是心死了。 不多时,秦嵩得到太守满意的答复,带着公主和子车烥离去。临走时,子车烥的亲卫赵骧还看了一眼聂嗣。 双方在人群中彼此多看了一眼。 平心而论,聂嗣觉得那个赵骧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太守遣散了官吏,留下丁奚和聂嗣。 这是聂嗣第一次正面和杨崧见面,心中的印象也比较直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不过联想到杨崧和仲父联手挖坑的事情,聂嗣又默默给杨崧在心里加上四个字‘老奸巨猾’。 人越老越精。 聂嗣不敢小觑这个太守。 “你所说的事情,丁校尉刚刚都和我说了。你也清楚,想让其他郡与我们同心协力,只怕没那么简单。灾难没有到达之前,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危险的,可是等灾难抵达了,一切已经迟了。” 太守接着道:“其他郡的太守,未必有我们未雨绸缪的想法啊。” 虽然华阳郡是雍州的州治所在,可问题是朝廷早已撤销了‘州牧’一职,明面上各个郡的太守都是平级,谁也无法命令谁。 这才是棘手的地方。 聂嗣道:“话虽如此,但是我们不能不去努力。否则,单凭华阳一郡之力,难以抵挡义阳王的叛军。别的郡太守可以坐以待毙,但是我们不能。” “太守大人,是否可以让下官一试?” “你有信心?” “有没有先不说,我们最起码要尝试。”聂嗣目视太守。 杨崧略作沉默,旋即颔首,“你说得对,却是要尝试的。一会儿,我会亲自写一封手书,你带着手书去面见各郡太守。” 反正,他和聂绩已经做好了商议。既然聂嗣是聂绩的人,那么想必背后或许有聂绩的指点吧。 这么想着,他便答应了聂嗣的要求。 尝试一下,倒也无妨。 紧跟着,聂嗣说道:“大人,目前郡兵手中军械数量不足,还请大人下令补充。” 杨崧道:“此事容易,你可持我令箭,让铁官令和铁官丞配合你,打造军械。” “谢大人。” 聂嗣拱手。 而后,就郡兵的问题,聂嗣又作了一番汇报。凡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杨崧都答应了聂嗣,给他方便去解决。 如此一来,倒是省事许多。 正文 第44章 冯翊甘舒 雍州有七个郡、分别是华阳郡、冯翊郡、北地郡、始平郡、扶风国、新平郡、安定郡。 这几个郡中,最富庶的当属华阳郡,其次是冯翊钧和扶风国。其余的几个郡,或是因为地形,或是因为交通的关系,都不是很富庶,人口和耕地也远不如华阳郡。 “你打算先从那个郡开始?”聂绩手上捏着太守的手书,看着聂嗣。 说服其他郡太守这种大事,聂嗣自然会先和仲父交流。 “孩儿对这几个郡的太守都不是很了解,仲父不妨给孩儿指点指点。” “小狐狸!”聂绩笑骂一声,紧了紧衣裳,沉吟道:“冯翊钧太守与你父亲乃是至交好友,你可先去冯翊郡。北地郡向来与我们华阳郡一衣带水,其太守与吾聂氏也是十分相善,也可以去。” “至于其余几个郡太守,虽然平时都有些交情,但是并不深厚,不好办。” 聂嗣摸着下巴,说道:“既然如此,那冯翊郡和北地郡应该好解决。下一步,我打算去扶风国。我有一位同席,出身扶风国荀氏,或许他会帮助我。” “可以。”聂绩颔首,旋即道:“可是就算如此,剩下的三个郡,你打算怎么劝说?” 聂嗣嘿嘿一笑,“仲父,若是冯翊郡、北地郡、扶风国三郡太守都答应,那么已有四郡愿意联手,到时候,其他三郡就好解决了。” “你想携势?” “没错,四郡之势,容不得其他三郡太守不答应。” 聂绩道:“可是,安定郡和新平郡向来生计不好,只怕给不了我们支持啊。” 他说的支持,自然是钱粮方面的支持。 聂嗣笑道:“仲父不用担心,他们或许没有钱粮,但是有悍民可做兵卒,铁矿可打造军械。” 雍州之中,安定郡靠近白狄,其治下百姓素来悍勇,常年和白狄对抗,人人皆兵。 “善。”聂绩大为欣慰,“伯继,你做的好,想的透彻。” 原先聂绩还担心聂嗣不能够适应突然的提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带入了角色,而且还很有想法。 若是真能聚齐雍州七郡的力量,对抗义阳王大有胜算! 在和聂绩作了一番商议之后,聂嗣当日便带着栾冗和几名家仆赶往冯翊郡。 既然聂绩说冯翊郡太守和他父亲是至交好友,那么从冯翊郡破局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冯翊郡答应合作,那么有华阳郡和冯翊郡的财力做保底,聂嗣再拜访其他几个郡太守的时候也会更有底气。 一路向东,渡过石川水、洛水、渭河,终于在第三日抵达冯翊郡的郡治临晋。 送上太守杨崧的手书以后,聂嗣很快接到了冯翊郡太守甘舒的接见。 甘舒四十来岁,面白唇红,气色饱满。 “华阳郡都尉参军,见过太守。”聂嗣抱拳行礼。 甘舒走到他身边,笑呵呵的拉着他手,叙述道:“贤侄,在我面前无需多礼。细细算来,贤侄可有一段时间没来拜访我喽。” 从前聂嗣父亲聂抗还在华阳郡任官的时候,两家接触很频繁。自从聂抗调去雒阳,聂嗣前往丹水求学,两家往来次数少了很多。不过聂抗和甘舒的情分还在,依旧熟络。 “世叔见谅,侄儿自丹水归来以后,一直跟在仲父身后做事。” 俩人落座。 甘舒皱眉道:“你从丹水回来的?” “对,前不久才回来。” “唉,那里情况不好吧。” “不瞒世叔,确实不好。世叔现在,已经知道荆州发生什么事情了吧。”聂嗣说道。 甘舒点头,“不错,虽然朝廷有意隐瞒消息,但是来往的商贾早已在暗中传递消息,我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聂嗣道:“侄儿此来,正是为了此事。” “哦,你且说说。” 聂嗣缓缓将华阳郡太守等人的忧虑,以及朝廷打算和亲的事情和盘托出。 “简直荒唐!”甘舒怒拍矮几,“攘外必先安内,白狄狼子野心,岂是和亲所能避免的,愚昧!” 聂嗣也不说话,等甘舒发了一通火,才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杨太守和仲父才打算未雨绸缪,聚齐雍州人心,共同对抗义阳王叛军的威胁,还望世叔相助!” 甘舒摸着胡须,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杨太守的意思是,各郡将郡兵满编,如此一来,可聚齐万余兵力。粮草、军械,统一调配,驻扎华阳郡,防备义阳王叛军走上洛郡攻打雍州。” “嗯,义阳王若想攻打雍州,走上洛郡确实是一条捷径。”甘舒道:“杨崧如此安排,倒也合理。” “世叔这是答应了?” “当然。”甘舒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逆贼打入雍州,届时必然天下震动,朝廷那边也会岌岌可危,必须力拒逆贼。” 聂嗣顿时起身,躬身一礼,“世叔深明大义,实乃雍州百姓之福。” “哈哈哈,你这小家伙,竟恭维起我了。”甘舒笑道:“贤侄,若是换成你父亲,他断然不会如此恭维我。” 聂嗣尬笑两声,不予置评。 父辈之间可以随意开玩笑,他这个小辈却是不可以。 事情办成,聂嗣就郡兵和钱粮一事,同甘舒商议了几个时辰。顺便,聂嗣找甘舒要了一份手书,其内容和杨崧写的大同小异,都是希望各郡联手的内容。 眼见天色渐晚,甘舒便将聂嗣拉去甘氏府邸歇息一夜。 府内,甘舒将府中妻妾、子嗣尽数唤上来作陪。甘舒正妻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名叫甘瑢,次女名叫甘筠。 “贤侄,既然你来了我府上做客,那就当成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你要知道,从前你父亲那可是经常来我这儿打秋风的。”甘舒的兴致很好,笑着说道。 聂嗣点头,表示一定放松。 其实他一点也不放松,因为甘瑢就坐他身侧,另一边还坐着他妹妹甘筠。 甘瑢是个十七岁的小青年,长得十分儒雅,唇红齿白,一举一动都是圣贤遗风。 他和甘瑢的聊天内容大都局限在圣贤之上,少有风月之事。当然,这和场合也有关系。 其实小的时候聂嗣和甘瑢一起玩过,不过后来各自长大外出求学,感情就淡了不少。 聊着聊着,就没了什么可说的。 真正让聂嗣如坐针毡的是室内女眷看向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停过。时不时的,他还能听得见别人对他容貌的小声评价。 如此倒也罢了,只是甘筠的胆子颇大,盯着他看个不停,时不时的就是‘兄长,你为何长得如此好看?’之类的问题脱口而出,弄得聂嗣很是无语。 甘筠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小孩子,他总不能对甘筠冷脸,只能苦笑着作答。 “夫君,你瞧筠儿。”甘氏女君说道:“似乎很喜欢伯继呢。” 甘舒道:“哈哈哈,这有何奇怪的。伯继这孩子,从小就生的漂亮,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倒是,若是能将筠儿许配给伯继,咱们甘氏和聂氏,岂不是亲上加亲。” “不妥。”甘舒摇摇头,“幼节和我提起过,伯继与蔺氏有婚约在身。若是筠儿嫁过去,只能是妾室,我可不答应。” “你与他不是至交好友么,怎么没有提前定下婚事。”甘氏女君越瞧聂嗣越喜欢,有些不满的推搡自家夫君。 “你知道什么,伯继的婚事乃是聂公和蔺公定下的,哪有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倒是可惜了。如此郎君,若是给我家筠儿做夫君,倒是极为合适。”甘氏女君叹息。 甘舒喝着酒水,听了妻子的话,脸上也是涌现可惜之色。聂嗣的出身自不用说,样貌也是上上之选,更兼自己和聂抗还是好友的关系,若是真能结成亲家。 简直不要太美。 可惜,下手太晚了。 “筠妹,不许无礼。”眼瞅着甘筠问聂嗣问题问个不停,甘瑢开口阻止。 “哦。”甘筠还是很尊重兄长的,甘瑢一开口,她就嘟着红润的小嘴不说话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伯继,幼妹不知礼数,还请勿怪。” “呵呵,文衡不必道歉,筠妹机灵活泼,嗣也十分喜欢。” 晚宴享用完毕,甘瑢亲自带着聂嗣前往厢房歇息。 路上,俩人不可避免的谈及了此番聂嗣的来意。在听了聂嗣略作回答的内容后,甘瑢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竟留在厢房与聂嗣秉烛夜谈。 “如此说来,义阳王若是全得荆州,下一步必然会攻打我们雍州?”甘瑢看着对面的聂嗣。 对此,聂嗣分析道:“目前来看,义阳王仍旧被困在荆州,同当地的义军对峙。若是义阳王真的全据荆州,进而攻打雍州的可能性比较高。当然,向西进攻梁州也有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做好准备,否则叛军攻来,若是我们毫无准备,雍州百姓必然会生灵涂炭。” 甘瑢略作思忖,言道:“若是义阳王攻打梁州,我们这边的压力实际上还是有的,他若以梁州汉中郡为跳板,走古道北上进攻雍州,还是很有可能的。” 聂嗣微微惊讶,看样子这个满口圣贤的甘瑢,实际上也是内有丘壑啊。 正文 上架感言 明天上架, 这本书初期的成绩要比上一本好, 感谢编辑水泽大大的同时,感到很愧疚, 因为说实话这本书初期给了很多的推荐, 有的推荐我从不敢想过, 结果成绩基本上属于半死状态, 很抱歉。 透露点消息, 这本书初期是慢热的状态, 主角要完成蜕变, 之后会变得有点坏, 不能接受的书友, 嗯...... 感情线会在后面, 不会像上一本书一样, 当然会有曲折 请你们原谅我一下, 感情线不是很擅长, 会努力写好。 订阅, 这个东西我就随缘了, 本驸马实在不是什么大神, 就是个3级弟弟, 不敢请求, 如果说有唯一的请求, 那就是从不收费渠道看书的朋友, 不要来骂我, 毕竟我只是个臭弟弟, 关于前期一天一章的原因, 个人事情太多, 上架以后会正常。 最后,感谢: 书屋若一轩 一个人的路里 盘古玺悦 天天2456 华宇寒 楞头小咸鱼 阿森纳四不可战胜 s司机 书友2019——8608 书友2017——8624 涂鸦qaq 清风荠月 当然,还有收藏和赏推荐票的兄弟们 以上,感谢兄弟们的支持。 正文 第45章 再见好友 “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团结雍州的力量,否则不论是白狄还是义阳王,对我们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聂嗣叹道。 甘瑢道:“伯继,你做的没错。此前我跟随夫子在雒阳游历,已经知道些许风声。眼下肃慎人在幽、平二州为祸,朝廷大军皆在北方,南方的义阳王,短时间内怕是难以顾及。” “文衡,肃慎人究竟有多少?” “唔,根据雒阳的传言来看,肃慎大军,怕是在三十万左右。而我朝驻扎在幽州的边军,约莫在二十万。故此,我朝只能采取防守,应对肃慎人的进攻。”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伯继你也不用担心,只要进入冬季,北方寒冷,肃慎人应该就会退去。只要我们能再坚守几个月。” 聂嗣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但愿吧。” 甘瑢并没有打搅很久,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离开厢房,甘瑢绕过几个院子,来到父亲甘舒的书房。 此时夜虽已深,但是书房仍旧灯火通明。甘瑢走进去时,甘舒正拿着一卷竹简看着。 “聊完了?”甘舒斜睨儿子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竹简。 “是的父亲。” “嗯,你怎么看?” “父亲指的是义阳王之事,还是聂嗣?” “都说说。” 甘瑢点头,缓缓道:“只要雍州七郡联手,上下一心,义阳王不足为惧。” “呵,好大的口气。你这小子,不过黄口小儿,安敢出此狂言。你要知道,义阳王在荆州举兵百万,席卷数郡,你竟敢如此轻视!”甘舒斥道。 甘瑢轻笑,“父亲,义阳国积累数代,有些底蕴是真的。但若是说百万大军,不过是欺骗世人的把戏罢了。义阳王若真有百万大军,他早已北上攻打雒阳,岂会保守的图谋荆州。依孩儿看,义阳王顶多只有十几万大军。” “虽然义阳王来势汹汹,但是从他图谋荆州,不敢直接进攻司州的行动来看,此人心中也是心存顾虑,担心自己匆忙进攻司州,引来朝廷反扑,故而保守的选择先拿下荆州。” “据此,义阳王还是担心自己不是朝廷的对手的。” 甘舒放下竹简,伸手让儿子坐下。 “你也知道义阳王有十几万大军,就算咱们雍州七郡联手,那也不过是几万人马,岂能和义阳王的十几万兵马抗衡?” 甘瑢道:“父亲,兵胜三势,天时地利人和,义阳王一样不占,他怎么是我们的对手。” “细说。” “唯。”甘瑢解释道:“先说天时吧,眼下已近秋季,各郡都开始丰收。荆州却因水灾之故不得半颗粮食,尽管义阳王囤积了不少粮食,但是十几万人吃喝,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此外,荆州没有收成,我们雍州今年风调雨顺,必然丰收,到时候粮仓盈满,此一胜也。” “若是义阳王真能全据荆州,他若想进攻雍州,断然不会走司州进攻我们,他只能走上洛郡或是进攻梁州,以梁州汉中郡为跳板,攻打始平郡。但是,这两条路线,不论义阳王选择哪一条,都没有那么容易。上洛郡多为山道,大军难行,只要我们严防死守,必能叫义阳王头破血流,寸步难进,到时候久攻不下,义阳王担心朝廷南下攻打其义阳国,必然选择罢手,是故,只要我们坚守华阳郡,必能南拒义阳王,此二胜也。” “现在荆州混乱,灾民暴动,更有人起义反抗。义阳王就算能镇压百姓,但是留给他的也不过是个残破的荆州罢了。到时候,他只有两条路选择。一条是就地经营,稳固荆州,若是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他进攻雍州。另一条则是不顾荆州糜烂,携胜势攻打雍州。如此一来,大军在北,其荆州空虚,只要朝廷派人前往荆州引乱,定能叫义阳王后方起火。到时候,他还有心思继续攻打雍州吗?是故,此三胜也。”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甘瑢口干无比,端起陶碗就是‘吨吨吨’喝水。 甘舒道:“若是依你所言,义阳王确实不足为惧。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我们雍州上下一心的基础上。” “是的。”甘瑢放下陶碗,说道:“若是雍州各自为战,义阳王只需要派遣一支精兵,便能拿下华阳郡,届时义阳王以华阳郡为据点,进攻雍州其他郡,我们必败无疑。” 甘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道:“说说吧,你怎么看待聂嗣。” 闻言,甘瑢陷入沉思。 须臾后,他缓缓道:“孩儿看不懂。” “看不懂?” “是的,孩儿看不懂。”甘瑢苦笑道:“孩儿与聂嗣,交流不过一日光景,如何能够看得透彻。孩儿倒是想要问问父亲是怎么看待这位的。” “现在是我在问你。”甘舒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旋即道:“目前来看,为父也看不懂。不过,他能在这个年纪,担任一郡都尉参军,且孤身游说各郡联手,此等心性胆识,可是不弱。” 甘瑢若有所思的颔首,说道:“此前孩儿与其深谈,从其言语来看,此人不像是个沉浸圣贤言说之人。其变通豁达,也是极为少见。” “看来,你对其评价不差啊。” “还得再看看。” 甘舒转而道:“先前我已答应他,冯翊郡会和华阳郡站在一起。故而,此番募兵征粮,为父打算让你参与,你怎么想的呢?” 甘瑢笑道:“事关雍州安危,孩儿责无旁贷,愿尽全力。” “好,可不要被聂嗣比下去了。”甘舒道:“从前聂抗总是胜为父一筹,你可不准输给聂嗣。” 闻言,甘瑢苦笑,这种事情也要他来掺和。 不过,他心气也是颇高,自是不想输给这位父亲的好友之子。 “孩儿定然不会让父亲失望。” 次日一早,聂嗣拜别甘舒,前往北地郡。 正如聂绩说的那样,北地郡与华阳郡一衣带水,聂嗣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在出示了华阳郡太守杨崧的手书以后,便得到了北地郡太守的赞同。 其实,仔细说来,北地郡百姓的生计并不好,常年依靠华阳郡资助帮忙,自然是不会违背杨崧的意思。 雍州七郡中,华阳郡、冯翊郡、扶风国三个郡,占据了全州七成以上的良田美池。 若是这个时代有经济总量的说法,那么毫无疑问华阳郡是龙头老大。 小弟跟着老大走,没毛病。 两日后,聂嗣抵达扶风国。他没有直接去找扶风国太守,而是先去了黄丘,寻找同席好友荀胤。 荀氏在扶风国也是地方贵庭,若有荀氏帮忙,事情的成功率无疑要提高不少。 “伯继,好久不见了!”方正脸荀胤走上来,面带微笑的和聂嗣打招呼。 俩人走进荀氏府邸,寒暄过后,聂嗣不可避免的说起了荆州发生的事情。 或许旁人不知道周闰、夫子范瓘、义阳王,但是这位同席好友却是清楚的。 “原来如此啊,若是真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此番荆州的瘟疫应该是由义阳王一手主导的。只是没想到,吉年竟会遭此大变,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听完聂嗣的叙述,荀胤面露忧愁。 “吉年举兵,想来是被逼无奈。”聂嗣道:“若想吉年脱困,怕是需要朝廷出兵。但是眼下朝廷自顾不暇,既要防备肃慎,又要对付白狄,义阳王只能先放一放了。” 荀胤点头,“不管怎么说,吉年还有消息就好。只是夫子,唉!” 说起夫子范瓘,俩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眼下范瓘没有消息传出,加之荆州混乱,只怕情况不妙。 须臾,聂嗣道:“此番我来扶风,乃是有事相求。” “伯继,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不会推辞。” “好,如此,多谢思然了。”聂嗣拱拱手,说道:“你也知道义阳王叛军的消息,为了防止义阳王攻打雍州,我奉华阳郡太守之命,游说各郡联手,共同抵抗义阳王。眼下,冯翊郡、北地郡,都已答应全力出手相助,还请思然助我。” 荀胤想了想,说道:“伯继,我想知道,若是雍州一心,我们有多大的把握抵抗义阳王十几万大军?” 聂嗣一笑,说道:“十成。” “十成?”荀胤一惊,“伯继,你不是在说笑吧,义阳王带甲十万,我们雍州就算上下一心,顶多能拿出几万人马,如何是义阳王十几万大军的对手?” 聂嗣分析道:“思然啊,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背后是朝廷。前几日,雒阳使者奉命前往白狄和亲,从这一点上来看,朝廷明显是担心义阳王会和白狄联手的。据此,我推断,朝廷放弃荆州已是极限,他们断不会再放弃雍州。不然,何必在这个时候和亲白狄呢。” “此外,义阳王若得荆州,又得雍州。你说说,朝廷难道还能无动于衷,坐视义阳王继续做大吗?” “一旦义阳王真的进攻雍州,我猜测雒阳那边一定是让我们坚守,他们则会派兵直袭义阳国。更何况,荆州因为水灾的关系,灾民成山,义阳王若不妥善安置,那些灾民就够他喝一壶的。” 一番分析,荀胤茅塞顿开。 正文 第46章 搭救公主 叮铃铃。 微风吹过,马车一角的小铃铛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响声,一支上千人的队伍缓缓行驶在官道上。 在队伍的居中位置,一驾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一角,一双妙目静静的注视着马车上方的铃铛。 那叫‘祥铃’,可以保佑旅人平安。 眼眸无光的闪烁几下,窗帘落了下去。 此番和亲的公主,乃是天子的妹妹,凝月公主。对于凝月来说,她十几年的生涯都是在皇宫渡过,她曾经做梦都想要离开皇宫,逃离那个压抑她的地方。 现在,她的心愿达成了。 只不过是作为和亲公主,前往白狄。 细想之下,有些讽刺呢。这一路上,她见过数十位朝廷官吏,这些人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刻意讨好。 不过,不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她公主身份的价值,以她一介女子之身,换取和平的价值。 她曾经痛恨过、仇恨过,随着时间推移,她麻木了。 像一件精致的物品,准备去取悦白狄王。 “还真是......讽刺呢。”凝月藏在面纱下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放下车帘的时候,一名亲卫也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叫赵骧,白狄郎将子车烥亲卫。 “将军,我们真的要将公主,还有数万石粮食,金帛,送给白狄人么?”他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甘心。 身为军人,让他以女人的胸脯换取苟且偷安的时间,他很愤懑。 “难道你想违抗天子么。”子车烥咧嘴一笑,那笑容,是对他刚刚说的话,无情的嘲讽。 白狄郎将,本应该是制约白狄的将军。可现在呢,他却是护送凝月公主的将军,这算什么? 若说郁闷,他不比赵骧差。 赵骧恨声道:“只怕这不是天子的意思。” “文向,慎言!”子车烥瞪了他一眼。 赵骧低声道:“将军,若是此番和亲之后,白狄仍旧打算南下我朝,那又该当如何?” 求之不得! 子车烥在心中补充一句,旋即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天色渐暗,命你率领一队人马前往驿站打点。” “唯。” 赵骧抱拳,招呼人手脱离队伍,赶往前方驿站。 在华阳郡得了物资,他们稍作休整便打算前往白狄,和亲之事,事关朝廷布局,秦嵩不得不赶时间。 扶风国、黄丘。 黄丘只是一座小城,类似华阳郡的积道亭大小。 在城外,泾水流过,四野尽是荀氏良田。 “思然,此番说服扶风太守,多亏有你相助。”聂嗣与荀胤漫步河边,遥看夕阳西落。 荀胤道:“伯继言重了,雍州若想避过此劫,吾等当上下一心,方能渡过磨难。这不是华阳郡一郡之事,乃是整个天下的事情啊。” 荀氏在扶风国有着人脉,有荀氏相助,聂嗣很快搞定了扶风国。眼下他手中已有四郡太守手书,劝服其他三郡应当不成问题。 聂嗣想起什么,说道:“思然,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是希望你能亲自出手相助,整合扶风国钱粮人马。” “伯继是希望我插手郡中事务吗?” “不是插手,是帮助。”聂嗣看着他,认真道:“思然,你有大才,雍州值此危难之际,我希望你能站出来,帮助雍州百姓渡过难关,还他们以太平。” 荀胤稍作沉思,郑重点头。 “伯继,你说的没错。当初我们在丹水,眼见灾民受苦受难而无能为力。此番,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丹水的事情,是他们心中的疤痕。 那种感觉,荀胤不想再尝试一遍。 轰隆隆! 大地忽然震撼起来,野狗像是嗅到了危险,撒丫子狂奔,一边跑,一边朝着东南方向嚎叫。 树上的鸟儿乌泱泱一大阵,同时从林子中向外飞去。 “怎么了?”聂嗣迷惑。 栾冗手指东南,大声道:“少君,你快看!” 聂嗣看过去,只见前方烟尘漫天,响声雷动,隐约可见烟尘中的人影。 这时,荀胤惊道:“不好,那是白袍贼蓟阚!” 白袍贼? 聂嗣蹙眉,他好像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思然,这个蓟阚是谁?” “此人乃是恶贯满盈的大盗,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到处残害百姓,劫杀商贾。因其常年白袍加身,百姓们都叫他白袍贼!” 荀胤转头对着家仆道:“速速去告官!” “唯!” “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过来了。”聂嗣摇摇头,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在其身侧,栾冗已取下双戟,虎目凶光闪烁。 便在此时,前方变故顿生。只见有一队人马从侧翼杀来,将白袍贼蓟阚的人马困住,双方在不远处爆发大战。 “那是谁?”荀胤不解的看着远处的黑色旗帜。 聂嗣瞳孔微缩,他认出了那只旗帜。当初,他曾在华阳郡见过,那是雒阳朝廷使者打得银底黑龙旗。 发生什么事情了,雒阳使者的队伍,怎么会和白袍贼蓟阚起了冲突。 巧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白袍贼一方抵挡不住朝廷兵马的围剿,分成数队朝着四面八方突围。 其中一支人马正朝着聂嗣几人冲来。 “德昂!” “在!” “拦下他们。” “唯!” 栾冗翻身上马,跃马扬鞭,手持双戟,一骑而去。 “伯继,仅德昂一人,是否有些托大了?”荀胤担忧道。 聂嗣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思然,德昂一人,可抵万军!” 话音落下,栾冗已和白袍贼交手,但见他双戟舞动,血光乍现,凡交手之贼,尽数落马而亡。 蓟阚感觉自己的运气实在差得很,原本一切都已规划的相当完美,只要偷偷带走公主,自己就能救出布邪兄长。 可是没想到驿站的那个白狄郎将子车烥十分勇猛,将他打得溃不成军。好不容易公主得手全身而退,却不想又遭到子车烥亲卫追杀。 到这里,他的霉运还没结束。眼见前方突然出现的一骑,竟然杀的兄弟们落荒而逃。 蓟阚大吼一声,“狂徒,休得猖狂!” 他将公主横放马前,双手舞动长枪,朝着栾冗冲去。 虽然不知道栾冗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是既然此人敢挡路,他必杀之! 见蓟阚不退反进,栾冗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找死!” 双腿猛夹马腹,马儿高高跃起,足足超过蓟阚半个身位。落日之下,两马对冲,画面仿佛定格一般。 不远处的赵骧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栾冗。 “杀!” 锵! 金戈音爆。 两马落地。 砰! 半截手臂落地,溅起丝丝灰尘。 “啊—!” 紧跟着,蓟阚从马上摔下,倒在地上,捂着左臂嘶吼。 电光火石之间,他躲开了栾冗的必杀,但是却因此付出了半截手臂的代价。 聂嗣、荀胤、赵骧,以及在场的官兵和白袍贼众,纷纷愣神的看着战场中心的二人。 仅仅一个照面,纵横扶风国数载的蓟阚就被人取了半截手臂。 实际上,他们不知道的是,蓟阚另一只手已经骨折,他手中的长枪也被一击弯折。 “嘶—”荀胤眼神很不错,虽然隔着几十步,但是他仍旧看清了战场,“德昂,竟如此凶猛。” 他竟如此凶猛! 这不是荀胤一个人的想法,狂奔而来的赵骧,同样是这么想的。 待他看清栾冗容貌,顿时一惊,此人不是聂氏少君的护卫么,怎会出现在此? 不过,他也只是这么一想,旋即奔向凝月公主。 “公主,卑职来迟,请公主恕罪!” 来到公主身前,赵骧立即翻身下马,单膝下跪,抱拳请罪。 凝月公主将面纱重新戴上,摇了摇头,将赵骧虚扶起来。 “吾没事。” 说完,凝月公主看向不远处,依旧骑在马上,纹丝不动的魁梧身影。 她被蓟阚抱在马上,是唯一一个亲身经历了刚刚那场战斗的人。她的感受,要比别人更深切。 那个魁梧的壮汉,仿佛天神一般,不可抵挡。 在他一击之下,她很清楚的感受到马儿似乎都因为一股巨力,而被迫弯下了身体。 “公主殿下在此,还不来拜见!”赵骧身旁的同伴朝着栾冗沉声道:“你搭救公主有功,速来拜见公主!” 栾冗置若罔闻,骑着马,镇静的越过凝月公主几人。 此时,聂嗣与荀胤已抵达战场。 “少君,幸不辱命。”栾冗下马,躬身抱拳。 “没受伤吧。”聂嗣扶起他。 栾冗摇摇头,“不过小小贼子罢了。” 这一幕,让先前出声命栾冗拜见公主的护卫,感觉被打了一巴掌。这个栾冗竟敢如此狂妄,公主面前,居然也敢放肆。 他本欲上前斥责,却不想赵骧拦住他,“去将那贼子绑起来。” “唯。”护卫咽下恶气,瞪了一眼栾冗,不情不愿的带着人去抓蓟阚。 此时蓟阚因为失血过多,已然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聂嗣也认出了赵骧和凝月公主。 残阳如血,一道红痕自天边而来,将大地一分为二。 赵骧目光从栾冗的身上,转意到了聂嗣的身上。他对这位聂氏少君的印象很深刻。 不仅是因为他的容貌和身份。 更重要的是来自光禄大夫闫癸的称赞。 梓材栋梁出丹水, 公羊荀聂谁争先。 正文 第47章 一个交易 子车烥离开雒阳之前,曾经拜访过光禄大夫闫癸,双方在凉亭中深谈三个时辰。当时,赵骧作为亲卫,伴随左右。 谈话过程中,闫癸提起过他在丹水的遭遇见闻,提起了显学大家范夫子的三位得意弟子。 这其中,闫癸称赞聂嗣: 仁义之心,君子之义。 并且,曾亲写手书一封,让他们交给聂嗣。甚至言明,聂嗣会秉怀古之君子风范,襄助他们。 然而,事实与理想相差甚远。这位聂君子,貌似并不如光禄大夫闫癸说的那样,具有仁义风范。 子车将军那晚多番试探,就差没把话说的明明白白。可是,聂嗣却是一派无知摸样。 这让赵骧对其印象大跌。 甚至,他怀疑聂嗣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故,再次见到聂嗣,赵骧的脸色并不好。 另一边的凝月公主看了一眼聂嗣,心中惊讶其出色的容貌,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眼下,她不过是一个落难公主,有什么架子要求聂嗣见礼。 刚刚被贼寇所掳,她几乎已经绝望,绝望中却又带着解脱。死了,或许就不用遭受凌辱。 聂嗣走上前,朝着公主作揖,“见过公主。” “免礼。”凝月轻声道。 “赵将军,敢问发生什么事情?”聂嗣问道。 “与你无关。” 留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护送凝月公主离去。 栾冗眸光一冷,低声道:“少君,可要我去将此无礼之辈擒下?” “不必。”聂嗣摇摇头。 就算赵骧不解释,聂嗣难道猜不出来么。白袍贼蓟阚掳走了公主,真是有趣。 赵骧之所以不回答,只怕心中也有不想丑事被揭破的缘故吧。 “那女子是公主?”荀胤愕然。 “不错,她正是此次和亲的凝月公主。” “她怎么会被白袍贼掳走?” “嘿嘿,你问我,我问谁?”聂嗣轻笑。 看样子,雒阳来的人也不是什么精英,居然能被一个贼寇在眼皮子底下掳走了公主。 无能之辈你是谁? 赵骧? 亦或者是那位白狄郎将子车烥? 这些人,连一个公主都保护不了,能指望他们去抵御白狄? 不对,他们不是去抵御白狄的,他们是去向白狄求饶的。朝廷中枢的大臣们还是慧眼如炬啊,一眼就看明白,这大酆已经没救了。 黄丘驿站。 子车烥向凝月公主请了罪,回到自己房间。 “将军,蓟阚已经交给了黄丘县令。” “好,你辛苦了。”子车烥颔首,让他坐下。 赵骧道:“将军,我不明白,那蓟阚胆敢袭击公主,为何我们不将其就地正法,反而将人交给黄丘县衙,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我们完全可以将此胆大包天之徒就地斩首,以儆效尤啊。” 子车烥道:“文向,你要明白,我们现在身处黄丘,自是应当将刑徒交给当地县衙。我们当然可以将其就地正法,不过那样一来,难免有插手地方事务之嫌。” “可我们是天子的使者啊,这些难道都不能做么?”赵骧睁大眼睛,不解道:“那秦嵩,每到一处,贪贿一处,擅自向各郡县索要好处,他都能作此违法之行,我们却不能秉公执法?” 他感觉讽刺。 子车烥稍作沉默,说道:“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管不到秦嵩,但是可以管好我们自己。文向,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秦嵩的义父,乃是中书监令柳齐。” 赵骧憋屈的点点头。 在柳齐面前,他确实毫无反抗之力。 “对了,听公主说,此番救下她的,乃是聂氏少君的护卫?”子车烥确认道。 赵骧点头,“是聂嗣的护卫,那人叫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一身武艺确实不弱。” “这倒是奇怪了。”子车烥回忆道:“那夜我们去找他相助,可他却装作一副不解的摸样,当时我怀疑此人并非如光禄大夫称赞的那样。如今,他却出手救下公主,而且还不请功,奇哉怪哉。” 赵骧道:“或许,闫大夫根本就是看错了人。他若真是什么君子,岂会坐视公主和亲白狄而无动于衷。若是我猜测的没错,那天晚上,他很可能猜出了我们的意思,可是为了私利,却拒绝帮助我们。” 子车烥沉思片刻,说道:“我们与聂嗣接触时间并不长,不要轻易下定论。” 闻言,赵骧没有反驳,点点头不说话。 便在此时,门被‘哐’的一声粗暴推开,秦嵩满脸怒容的走进来,怒气冲冲的盯着子车烥。 “子车将军,我让你保护公主,你竟让公主被贼寇所掳,你是干什么吃的!” 子车烥立即站起身,低头道:“还请秦侍郎见谅,此番之事,皆系我一人之过。” 见子车烥认错,秦嵩哼哼两声,“既然你知错,那就去领棍子吧。念在你知错的份上,我就不重罚你了。” “多谢秦侍郎。”子车烥抱拳,低头,脸颊涨的通红。 “好自为之。”秦嵩来的快去得也快,问责两句就走,仿佛在彰显存在感。 公主遭遇袭击,他也很慌,问责子车烥,不过是先声夺人。见子车烥认错,他自然不会揪着不放。 只要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受威胁,其他的,不用管太多。 秦嵩走后,赵骧骂道:“阉人!他自己在后面慢行,拖累队伍前进速度,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没卵的狗东西,果真一身恶臭。” “好了。”子车烥抬起头,说道:“没保护好公主,本就是我们的错。秦嵩是天子亲封的和亲使者,他有权问责我。” “话虽如此,可他不问青红皂白便罚,实在没道理。我们在驿站遭遇袭击,分明是贼寇事先准备的!”赵骧愤懑。 子车烥道:“说这些作甚,不论贼寇是在等我们,还是他们布下陷阱等待其他人,总之都是我们没保护好公主。文向,你要记着,日后遇到事情,一定要保持冷静。我不是在向秦嵩卑躬屈膝,我是为了酆朝而卑躬屈膝。” “此次和亲事关重大,若是因为我们内生龃龉,导致事败。到时候,如何有脸面回去面见天子。” 闻言,赵骧抿了抿嘴唇,不再言语。 这就是他和子车将军思考方实的不同,子车将军,永远将天子放在心中。 哪怕,自己遭遇不平之事,也要以大局为重,牺牲个人荣辱。 栎阳牢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布邪警醒的眯着眼睛,缩在墙角。 哐哐哐! 牢房门被敲响。 “布邪,有人来看你。” 狱卒说完,朝着身边挺胸抬头的人影点头示好,旋即缓缓退下。 那人见布邪没有动静,并不气恼,缓缓蹲下身子,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哟,我当是谁来瞧我呢,原来是郡尉大人啊。”看清那人脸后,布邪嬉笑道:“怎么,郡尉大人来此,是特地放乃公出去的?” “对。”程裴答应道,他的摸样很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在其中。 布邪眨巴眼睛,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程裴再次回复。 布邪翻了翻白眼,“我肯定是听错的,乃公上了你们这些恶吏一次当,还以为乃公会再次上当么。没什么事情,别打扰乃公睡觉。” 对这样散漫态度的布邪,程裴并不恼怒,只是说道:“前不久,我和你的结拜兄弟,扶风白袍贼蓟阚做了一笔交易,你不想知道这笔交易是什么吗?” 程裴面无表情,内心里蕴含这绝对的自信,他相信布邪绝不会继续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布邪从墙角站起来,看着程裴。 “你怎么知道蓟阚是我的结拜兄弟?”布邪神情严肃。 他和蓟阚的兄弟关系,道上都没几个人知道,程裴却知道了,这太奇怪了。 “只要想查,总能知道的。”程裴道。 对此,布邪不置可否,问道:“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呵呵。”程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很简单,他帮我杀一个人,我帮他救一个人。” “你让他杀谁了!”布邪语气骤然锋利。 他不是傻子,能得罪华阳郡郡尉的人,岂会是什么普通人。至于程裴后半句的‘救一个人’,不用想,布邪也知道是指他自己。 程裴张嘴道:“天子之妹,凝月公主。”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将布邪耳膜震的生疼。 他不认识什么凝月公主,但是能扯上天子,事情变得复杂且危险。他们这种游行在灰色地带的游侠,最害怕的就是朝廷,就是天子。 现在程裴告诉他,自己的结拜兄弟去刺杀了当朝公主。这简直比郭孝隼在霸城的恶行还要恐怖一万倍。 家破人亡都是轻的,刺杀公主,被掘祖坟都有可能。 布邪并不怀疑程裴的话,因为有两个理由。其一是他深知自己的结拜兄弟蓟阚是什么性子,说白了就是义气为先,如果程裴真的以‘救自己为条件’,让他去刺杀公主。 他真的有可能会干出来这种事情。 其二,以程裴的身份,没必要编造谎言来牢狱欺骗他。 良久之后。 “你想干什么?”布邪收起嬉皮笑脸。 程裴轻笑,“我当然是有事情,否则不会来找你,不用紧张,只是一件小事情罢了。” 他说的很轻巧,但是布邪却知道事情不简单。 正文 第48章 返回栎阳 程裴在牢房外踱步片刻,方才开口说话。 “你的那位结拜兄弟,是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废物。我为了帮助他成功,提供了那么多帮助,但是他却失败了。害的我还专门来这里一趟找你,真是的,这么没用的兄弟,你当初怎么会答应和他结拜成异父异母的兄弟的,真是没眼光。” 说着,他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唏嘘。 可在布邪耳中,他只听到了一句话。 他失败了! 失败, 刺杀公主失败。 这意味着他的兄弟蓟阚,现在性命垂危! “我兄弟怎么了!”布邪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管怎么说,蓟阚是他的结拜兄弟。而且,若程裴说的是真的,蓟阚是为了救自己而死,那他会愧疚一辈子。 “放心,他现在还没死。” 布邪脸色稍霁。 “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毕竟他刺杀的是即将前往白狄和亲的公主,朝廷若是追究,牵累三族。”程裴补充道。 布邪脸色再度难看。 他感觉自己被程裴当成了猴子一样耍。 “你想怎么样直接说,少说废话!” “痛快!”程裴仿佛就在等着这句话,他接着说:“我听你兄弟说,你能十步之内取人性命,是不是真的?” 布邪眯眯眼,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想让我去杀人。” 他的语气很笃定。 程裴也不反驳,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须臾后,程裴道:“事成,你和你的兄弟,都会重获自由。如果你不答应,那么你和你的兄弟,一起去司命那儿叙旧吧。” “我有选择的余地么。”布邪嘲讽的看着他。 “有。”程裴开玩笑道:“你也可以在杀人的时候半途溜走,这样,你能活下来。但是,蓟阚嘛,他就只能去司命那儿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可对布邪来说,却带着绝对的压制力。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过两日,蓟阚会从黄丘押来栎阳,到时候我安排一下,让他和你住在一起。你现在不用急着拒绝,到时候,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一定是让我们双方都满意的,皆大欢喜的选择。” 说完,程裴抬起脚步离去,留下布邪立在原处。 布邪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程裴,一来是心中还有疑惑。二来,程裴想杀的人,绝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说不定,还是那个公主。 想到这里,布邪叹了一气,旋即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九月,炎热逐渐退去,凉风袭来,雍州的百姓,终于少见中暑晕厥的情况。 同时,聂嗣也将雍州七郡走了一遍。 栎阳郡丞官衙。 “仲父,这是其余六郡的太守亲笔手书。”聂嗣将六份帛信奉上,说道:“幸不辱命,他们都答应了联合。” 一州所有太守合作,往好处想是预防义阳王叛军,往坏了想,这也是一种违背朝廷意思的联合。 毕竟,私下里将郡兵满编,且交付一郡统辖,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所以,聂绩很欣慰,聂嗣能完成这样的任务,足以说明他不是庸人。 “吃了不少苦吧。”聂绩一边看着手书,一边笑着打趣。 聂嗣道:“倒也没有,冯翊郡、北地郡、扶风国,都没有什么掣肘。其余三郡的太守,在见了我手中的四份太守手书以后,不答应也得答应。” 聂绩看完手书,说道:“说说看,各郡都准备了什么?” 聂嗣整理措辞,缓缓言道:“冯翊郡和扶风国,都答应了给钱给粮,同时郡兵也会交付到我们手上。北地郡只能拿出部分金帛粮食,始平、安定、新平三郡,困于郡内生计,只能交付郡兵,钱粮却是不能奢求。” 聂绩抚须道:“始平、安定、新平三郡,向来困苦,如此倒也能理解,不怪他们。能得郡兵已是足矣。眼下来看,各郡满编郡兵三千,如今我们手上已有两万人马,勉强能坚守雍州。” 聂嗣道:“各郡的人马,会在九月中旬以前陆续进驻华阳。冯翊、扶风、北地三郡的钱粮会先一步送抵。” “兵马、钱粮屯驻之地,你可有准备?”聂绩问。 “孩儿是这么想的,义阳王的叛军若想要进攻雍州,只能走两条路。一条是走上洛郡,直接进攻华阳郡。另一条,则是攻下梁州,以汉中郡为跳板,走古道进攻始平郡。目前来看,义阳王的叛军依旧在荆州,还没有西进攻打梁州的意向。孩儿判断,义阳王很可能走上洛郡进攻我们。” “所以,孩儿打算将钱粮放在蓝田县,那里是我聂氏之地,十分安全。此外,义阳王叛军走上洛郡进攻雍州,必过峣关。而峣关和蓝田县距离不远,兵马、钱粮囤积在蓝田县,乃是最好的选择。” 聂绩蹙眉道:“可你要清楚,峣关并不是什么坚关,若是以峣关为防线,怕是抵挡不住义阳王的叛军。” “孩儿明白。”聂嗣笑道:“若想以峣关为防线抵挡义阳王叛军,无疑是痴人说梦,孩儿从没有这种打算。” “哦,那你是如何思虑的?”聂绩好奇问道。 闻言,聂嗣从袖子中取出一份羊皮卷,将其放在案几上摊开。 羊皮卷上绘制的,乃是华阳郡和上洛郡之间的舆图。上面简单的标注着城池、驿站、河流、山谷。 “这份舆图你从何处得来?”聂绩手指敲击案几,看着聂嗣。 私绘舆图,这可不是小事。 而且,上面标注的十分详细,这就不简单了。 “仲父不用担心,这是季玉交给我的。宋氏乃是雍州巨商,商队足迹遍布天下,绘制些许舆图,不足为奇吧。”聂嗣解释道。 “简直胡闹!”聂绩低声斥道:“绘制山河舆图,宋氏想干什么!” “仲父,眼下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聂嗣提醒他不要忘了重点。 聂绩问道:“这份舆图,除了你与季玉,还有谁见过?” “仲才、叔惇。” “唔,你记着,此图轻易不要示人。”聂绩补充道:“过几日,我会从太守那儿取来雍州的舆图交给你。” 聂嗣点头,“孩儿记下了,还是仲父思虑周全。” “行了,说你的想法吧。” 聂嗣颔首,手指从上洛郡的洛关,斜着划到峣关。 “仲父,这段路,有几百里,且中途都是山坳之地,崎岖难行。义阳王的叛军走上洛郡,三五日内不可能将数万人全部调过来,而且这里面的后勤补给也没有那么简单就能送到。” “仲父你再看,义阳王叛军若想要攻打峣关,必然要以上洛、商县两地为据点。而这,不就是我们的机会么。” 聂嗣手指点了点舆图上的‘上洛’‘商县’两地。 聂绩沉吟片刻,问道:“你打算具体怎么做?” “仲父,以少胜多,兵家三势。” 官衙内安静了一会儿。 “咳咳,我是问你,具体打算如何对付义阳王,不是让你引经据典。”聂绩端起陶碗,喝了点水。 聂嗣奇怪道:“仲父,这就是我的方法呀。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打之前要做好布局谋算,打的时候全看谁能抓住机会,现在是布局谋算,孩儿只能说这么多。” 顿了顿,他补充问道:“仲父,你不会不懂吧?” 聂绩脸色一黑。 见此,聂嗣貌似明白了什么。 “咳咳,仲父,蓝田大营的事情,就交给仲父了,孩儿还有事情,先走了。” 言罢,将案几上的羊皮卷收起,准备溜走。 “站住。”聂绩道:“坐好!” 聂嗣乖乖正坐。 “蓝田大营的事情我会劝说太守答应,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聂绩转而问道:“不久前,凝月公主在黄丘遭遇贼寇袭击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孩儿知道,当时还是孩儿让护卫出手,这才擒下白袍贼蓟阚,救回了公主。”聂嗣说。 聂绩点头,“眼下人心起伏,郡内有些不安定,你日后在外行走,要多带一些护卫,不要大意。” “仲父且放心,有德昂护卫,胜过万人。” 对于栾冗,聂绩也有些印象,倒也没有反驳聂嗣的话,只是又嘱咐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方才让他离去。 看着聂嗣的背影,聂绩笑着摇摇头,感慨道:“兄长啊兄长,你胜我多矣。嗣儿如今,终是能独当一面了。” 伸手从案几上堆放的公文里面抽出一卷竹简,放在手心里敲了敲,旋即将其放在案几上摊开。 提笔,在竹简下方写了个‘准’字。 不久以后,聂嗣收到太守文书,他被任命为华阳郡校尉,辅助丁奚,统辖即将到来的各郡人马。 对此,聂嗣有些惊讶,不过倒是没有拒绝。 兵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让人放心。 让他奇怪的是,郡尉程裴貌似被边缘化了,因为太守杨崧并没有明文让他负责兵马之事,而是交给了丁奚。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聂嗣觉得这是好事情。丁奚做上司,远比程裴做上司要好得多。 在九月初九这一日,各郡兵马,终于如约而至。 正文 第49章 兵马集结 九月内火,大火退隐。 九月初九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天际隐约可见点点繁星,一轮残月遥映天边。 蓝田大营,坐落于蓝田县西南两里,靠近霸水支流侧畔。此时天色尚未大亮,然则人声渐起。从高出看,五六支队伍,打着火把,行在官道上,朝着蓝田大营而来。 聂嗣立在营寨高台之上,遥望远方渐渐而来的队伍。 “大兄,冯翊郡、北地郡、扶风国,三郡兵马已经入营。此外,安定、新平、始平,三郡人马也已经派人前来禀报,想必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能抵达。”聂垣立在一旁禀报。 聂嗣点点头,问道:“各郡人马是否到齐?” “两万人马,全数到齐。” “钱粮如何?” “冯翊郡供粮五万石、北地郡一万石、扶风国五万石,加上咱们华阳郡的两万石,目前有十三万石粮草。此外,各类军械一万、三千张弓,五万支箭、甲胄三千、战马五百,皆以全部清点完毕。各郡奉送金饼,共五千。”聂垣逐一仔细汇报。 华阳郡本来倒是能拿出来不少粮食,但是被雒阳的和亲队伍全拿走,准备送给白狄了。 聂嗣点头,沉吟须臾,说道:“金饼全部拿出来,购买矿石,雇佣工匠,打造军械甲胄。” 十几万石粮食,足以支撑两万人马大半年时间。 目前,军械和甲胄还是不足。不求人人武装到牙齿,最起码要保证人人都能有一把砍人的刀。 闻言,聂垣迟疑道:“大兄,上面有规定,各州拥有甲胄军械的数量都有限制。目前我们已经到了顶点,若是再增加,有些不合规矩了。” “规矩?”聂嗣轻笑,“规矩能帮助我们抵挡朝廷的叛军吗?” “仲才,做事情要知道变通。值此之际,我们要尽全部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更强。如此,才能够保护雍州,保护我们的家人。” “我明白了。”聂垣颔首。 “对了,叔惇呢?”聂嗣问道。 聂垣回道:“听说是栎阳牢狱走脱了人犯,他奉父亲的命令前去追捕,想必过会儿回来。” “唔,我知道了。”聂嗣道:“走吧,我们该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主营大帐。 丁奚作为杨崧太守钦定的主将,当之无愧的跪坐主位。聂嗣陪坐左下首。 此外还有,冯翊郡代表甘瑢、扶风国代表荀胤、北地郡校尉王不为、安定郡校尉灌峻、新平郡校尉楼双、始平郡校尉汤兰六人皆分坐左右。 “诸位,此番义阳王叛乱,霍乱荆州。太守为免雍州遭劫,故此将诸位请来。还望诸位能够与吾等上下一心,共同抵御乱臣贼子义阳王,扶保雍州安定。”丁奚发表惯用开场白。 其余六郡的校尉,或是代表,对此自然是抱拳应和。 紧跟着,丁奚又道:“目前,我雍州七郡兵合一处,人马两万有余,只要加以训练,定能将叛军阻绝于雍州之外。” “为大局着想,本官打算,将两万人马依照我酆军体系糅合,上应将军之职,统辖两万兵马,下应偏将、郎将之位,分辖各郡人马。诸位以为此举然否?” 在酆朝,武备最高长官自然是大司马。不过大司马位居朝堂中枢,真正负责具体战争的则是从二品的大将军。 丁奚所说的上应将军之职,这里的将军,指的是第三级别,从三品‘四征’将军,即‘征东’‘征南’‘征西’‘征北’四位将军。 在大将军和四征将军之间,还有一个第二级别,即正三品的亚将军。亚将军的封号有三个,分别是‘上将军’‘左将军’‘右将军’。 不过,依据酆朝军队体系,亚将军掌管四万人马。而目前他们只有两万人马,自然是对应掌管两万人马的四征将军。 丁奚的意思,自然不是直接自封四征将军之位,他只是想要以酆军体系,重新打乱两万人马编制,便于统辖。 毕竟,各郡人马若是各行其是,难保在战争中不会有保存实力,让队友送死的想法。 只有将所有人打乱糅合,这样才能避免小团体的出现。 丁奚的话,自然是得到了在场之人的一致赞同。毕竟,此番各郡太守都已经答应华阳郡太守,一切以华阳郡为首。为此,各郡派来的人都是校尉,没有一个郡尉。 冯翊郡、扶风国,更是指派了代表,连校尉都没有派过来。 他们也担心华阳郡会分亲疏,如此安排,他们自然心安。 此时,始平郡校尉汤兰开口说道:“若是依照丁校尉这般安排,那统辖兵马的偏将、郎将,又该如何安排?” 丁奚道:“自是在各郡校尉之中抉择。” “可这里,除了丁校尉,还有六位校尉。”汤兰道:“据在下所知,我们现有两万人马,可设两位偏将,四位郎将。” 酆军中,四征将军下设两位偏将,各掌一万兵马。而偏将军下设两位郎将,各掌五千兵马。 便在这时,扶风国代表,参军荀胤开口道:“汤校尉,此番我扶风国并未派遣校尉前来,一切自有丁校尉做主。” “我们冯翊郡也是。”甘瑢笑着开口。 闻言,汤兰面色一顿。 聂嗣暗自窃笑,思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该打脸的时候毫不含糊。 丁奚自然明白汤兰说这些的原因,不过现在一切草创,自当以稳为主,他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和其他郡校尉弄得心里不愉快。 “先前我已言明,只是仿照军中安排。眼下自然是不需要设立什么偏将、郎将之职。既然扶风国和冯翊郡此番没有派遣校尉前来,那就这么办吧。” 随后,除了华阳、扶风、冯翊三郡之外,其余四郡校尉皆统辖五千人马,直接听命丁奚。 荀胤和甘瑢皆被任命为参军,监察军纪。 聂嗣则担任军司马,负责后勤粮草事宜。 这么安排,虽然有分蛋糕的意思,可却是无奈之举。若是无视其他几郡的校尉存在,直接将大权全部交给自己人,那样迟早会出问题。眼下这么做,至少大家都能满意。 一切事宜商讨完毕,天色已经放亮,日升月隐,一轮大日在东方缓缓升起。 大营中央校场,巨大的火堆熊熊燃烧,兵卒团团而围。 此时的九月初九,还不是聂嗣所知道的‘重阳节’。在酆朝,九月初九,之所以是一个节日,那是因为在这一日,‘大火星’消失天际,先祖们因为担心无火被野兽所食,故而在这一日燃火驱兽。 这个传统,一直流传至今。 “没想到,大日也有如此温和的时候。”荀胤与聂嗣站在一起,遥看东方。 聂嗣轻声道:“毕竟是即将落下的太阳。” “落下?”荀胤一怔,旋即哈哈笑道:“伯继,你难不成是没睡醒么,这是初生的太阳。” “呵呵。”聂嗣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随后,荀胤告辞,下去处理军务。聂嗣则准备带着人前往蓝田县,那里囤积着两万兵马的所有粮草。 便在此时,聂桓赶了回来。 不过他显得很是狼狈,衣裳下摆全部湿透,浑身散发着一阵阵奇怪的气味。 聂垣笑道:“你这是掉进水里去了?” “嗯。” 聂桓出乎预料的同意点头。 这让聂垣心里准备好的吐槽话说不出口,憋的难受。 “发生什么事情了?”聂嗣问道。 聂桓憋屈道:“别提了大兄,那鼠辈太能跑了,简直就跟个猴子一样,在树上荡来荡去的。” “今日,栎阳牢狱有一恶犯走脱,父亲让我率人去追。不想那人身手十分敏捷,我竟一时追赶不上,让其遁入林中逃走。我也摔了一跤,掉进了河中。” “那人是谁?” “好像是叫布邪,是个游侠。” 布邪? 聂嗣想起来,当初他遭人陷害下狱的时候,曾经碰上的那个‘嘴强王者’就是叫布邪。 没想到,他竟能从聂桓手上逃掉。看样子,那人有点东西。 “人没事就好。”聂嗣道:“丁校尉已将你和仲才在军中安排了职务,速速准备吧。” “唯。” 聂嗣抵达蓝田县之后,迅速清查了一边粮草军械,随后按照配给,将军械分发给下面。 他这个军司马要做的事情还挺多,毕竟只有他一个军司马。这也是丁奚事先和他商量过的,所以他并无厌烦之意。 原本,丁奚是打算让他独领一部人马,但是聂嗣考虑到自己经验有缺,暂时拒绝,转而去担任军司马,保证粮草安全。 同时,这也是他的小心思在作祟。如果有谁不服从管教,外有丁奚这个主将,内有他这个军司马掌控粮草,足以将不服管教的人治的服服帖帖。 同时,这也是为了以后着想。 他很清楚自己做不了临阵猛将,所以必须要尽快的熟悉治军之道。 军司马,位低权重,正好合适。 渭河侧畔丛林,布邪在河边洗了把脸,取出包裹中的干饼食用。 他远远的看了看栎阳,旋即又看了看西北方向,整个人有些沉默,随着一口一口吃完干饼。他站起身,孤身一人朝着西北而去。 正文 第50章 义阳公子 荆州。 义阳王叛军目前已尽得南阳、襄阳、江夏等郡,眼下义阳国叛军主要进攻两个方向,一个是南郡,若是能拿下南郡,那么义阳王占领的土地将会连成一片,到时候就能以南郡为据点,向南全取荆州。 实际上,襄阳郡作为荆州的门户,已被义阳王拿下,打下南郡只是时间问题。 而另一个进攻方向则是南乡郡。 南乡郡是西进魏兴郡与上庸郡的要道之一,拿下这两郡,那么荆北基本上大事笃定。到时候再拿下荆南,全据荆州,届时他便能和朝廷正面抗衡。 可是,偏偏大军在南乡郡遇阻了!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贾呙的过错。当初为了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南乡郡,贾呙配合望气士马季戊玩了一出计策,先是利用丹水书院的赈灾,将灾民引来南乡郡,制造混乱,给义阳国出兵的借口。 同时,为了加剧动乱,贾呙和马季戊又联手制造了瘟疫。这其中,马季戊制造谣言,谎称瘟疫都是因为丹水周氏祭女而起。继而借着灾民之手,将不愿意臣服的周氏毁灭。 不过,周氏主君周彦虽死,他的嫡子周闰却逃得一命。之后,周闰聚拢家仆,散粮以收纳灾民,在商密悍然起兵对抗他们。导致义阳国大军被迫停止在顺阳,无法前进。 眼见大军在南边接连传来好消息,贾呙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这次的失误,让大军在顺阳已有月余未能前进一步。若是在义阳王拿下荆南之前,他不能解决周闰,到时候他一定会被义阳王斥责。 这不是他想要的。 南乡郡、顺阳。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到现在区区一个商密都拿不下,你们都是死人吗!”贾呙穿着甲胄,朝着下方的一众部将撒火。 连月以来,他已经收到数份义阳王的帛信。信中内容无不是对他不能拿下南乡郡的不满,就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他是废物。 马季戊畏畏缩缩的低着脑袋不敢言语,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想到,走脱一个周闰,竟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逆贼周闰,在商密举兵十余万,更兼有数万灾民在侧。我军虽利,然灾民抱有死志,不可力敌。”义阳王爱将陈祷站出来,拱手劝解。 面对陈祷,贾呙不敢怎么放肆。因为此人乃是此地大军的主将,更兼他乃是大王的心腹爱将。 “陈将军,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眼下贼寇屯聚商密,若是不能击败他们,则拿不下南乡郡,这势必会影响大王的霸业。”贾呙闷闷道。 陈祷心里冷笑,拿不下还不是因为你的自作聪明。好好的非要弄出来什么瘟疫,南乡郡确实是乱了,可也让灾民诞生了死志,彻底绝了归顺之心,一直负隅顽抗。 他心里是看不起贾呙的,纵然此人深得大王看重,但是陈祷也看不起他。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作为大王的心腹,却是很清楚贾呙的真实身份。 区区一个私生子罢了! 若是有才,他也认了。可这样一个废物,居然待在大军中耀武扬威,与他平起平坐。 贾呙有什么资格! 他配么!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走进堂内。 “禀报将军,公子服已抵达顺阳。” 闻言,贾呙瞳孔猛的一缩。 陈祷则面露微笑,由衷的感到舒爽。 公子服,义阳王嫡长子,贾呙名义上的兄长。此人是贾呙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因为他的尴尬身份,每次面对公子服,他都觉得对方在蔑视他。 可是不论他心里有多不爽,面对身为嫡长兄的公子服,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前去迎接。 “走,诸位随我去迎接公子。” 言罢,众人鱼贯而出。 屋外,公叔服一身戎装,身后跟着几名护卫。 不多时,贾呙等人尽数赶到身前。 “参见公子。” 公叔服瞥了一眼贾呙,轻笑道:“贾呙将军,别来无恙啊。” 贾呙抿了抿嘴唇,躬身道:“公子请。” “不必了。”公叔服一挥手,说道:“此番我奉大王之命前来,乃是为了拿下南乡郡,闲杂人等就不用进来了。” 他看向陈祷,“陈将军,你跟我过来。” 说完,公叔服带着陈祷,从贾呙身边侧肩而过。贾呙脸色已然涨红,这种无视他的举动,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和让人恼怒。 内室,公叔服和陈祷立在荆州舆图前。 “公子,你可算过来了。”陈祷道。 “让将军受委屈了。”公叔服道:“贾呙的愚蠢行径,大王已经知道,等荆南平定,大王会率军前来,到时候一定会处置他。” 陈祷解释道:“公子言重了,贾呙将军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末将只是担心南乡郡的对峙局势。眼下周闰依旧在商密阻击我军,若是不能拿下商密,我军怕是不能打通进攻魏兴、上庸二郡的通道。” “公子请看舆图。” 陈祷手指舆图上的一片湖泊,“此处湖泊,虽然不大,但是恰好横亘在通往商密的道路上,若想攻打商密,仅此一条路可走。不知公子,可有破敌之策?” 公叔服摇摇头,“陈将军,你魔障了。其实想要攻打魏兴、上庸二郡,走汉水最为妥当。只不过,若是南乡郡不平定,我们便不能在此布军,抗衡南下的酆军。大王之所以要你们必须拿下南乡郡,一则就是我刚刚说的原因,二则,大王担心贼寇周闰在南乡郡做大,对我们产生威胁。” “公子,酆军要南下了?” “现在还没有。”公叔服道:“雒阳那边传来消息,朝廷已经派出使团,准备前往白狄与其和亲。若是和亲事成,那么对抗白狄的酆军便能回师雍州,到时候我们的处境就不妙了。” 陈祷皱眉道:“大王担心,酆军会从雍州南下进攻?” “很有可能。”公叔服道:“眼下渐进冬季,白狄和肃慎应该会暂时罢兵,朝廷此番前去和亲,白狄一定会答应。所以,我们必须要在酆军南下之前,拿下荆州,布兵防御雍州。若是事情进展顺利,雍州,我们也可以早做打算。” “公子所言甚是,只是我们该怎么剿灭周闰呢?” “陈将军,你真的没有办法吗?”公叔服笑眯眯的看着他。 陈祷作为父王的爱将,若说连一个小小的贼寇都打不过,他是不相信的。 见此,陈祷道:“末将确实有一些想法,只是之前一直不被贾将军同意。” “所以,我来了。”公叔服拍拍他肩膀,“陈将军,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吧,我不是贾呙,不会短智。” “唯。”陈祷抱拳道:“公子,眼下周闰所依仗的无非是那些灾民。只要我们解决了灾民,周闰将会不攻自破。” “接着说。” “末将的想法是,拿出粮食,吸引灾民,使其内部生乱。同时,大军佯攻商密,给百姓制造压力,让他们在内忧外患中人心生乱,到时候,公子可派遣奇兵,直下商密!” “此计甚妙!”公叔服抚掌一叹,旋即又奇怪的问:“为何之前贾呙不同意这条计策?” “因为此计需要拿出粮食。” 闻言,公叔服明白了,冷笑道:“贾氏在此地颇有门路,贾呙竟因舍不得粮食,导致大军被阻与此,真是个蠢货!” 顿了顿,公叔服又道:“陈将军,贾呙出身不正,心性不熟,如此愚蠢也是可以谅解。希望你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无需对这等庸人感到不适。” “公子说的,末将记住了。”陈祷心想,他原本就对贾呙无感,更不可能心里会对这种人有什么怨言。 事实上,贾呙陷入困境的时候,他也只是随口提了这个计策,当时并没有细说。 “唔,那咱们就照这么办吧,早日解决了南乡郡的事情,咱们也好向大王复命。” “唯。” 商密其实只是一座小城,真的要强行攻打,以驻扎在顺阳的五万义阳国兵马来说并不困难。 真正难缠的是十几万的灾民,其中还有大量感染瘟疫的灾民。若是强行拿下商密,那也不过是让这些灾民流连在野,再加上周闰的存在,还是会给他们造成威胁。 所以,拿不拿的下商密并不重要,解决周润才最重要。 杀了周闰,灾民群龙无首,不战自溃。 公叔服抵达顺阳以后,自然而然的接过大军指挥权。他和陈祷商量以后,兵分两路,公叔服自己亲自带人在城外设立施粥窝棚,赈济流民。 陈祷则率军一万,在南乡城驻扎。 南乡城距离商密不过二十里左右,在这里驻扎大军,陈祷相信那个周闰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不过,陈祷并没有一上来就强攻的打算。 “将军,咱们的人马已经全部抵达南乡城,哨骑已经散了出去,什么时候动手?”副将询问。 陈祷手搭帘,眺望远方。 “不着急,再等等。” “等?” “嗯。”陈祷笑道:“灾民抱有死志,强攻之下,必定会让我军损失惨重。” “卑职不明白。” “过几日你就明白了,现在不着急。” 陈祷嘴角勾着笑容,显得信心十足。 正文 第51章 商密城破 随后的几日,双方在商密和南乡城之间小规模交战数次,互有胜负。 商密。 “少君,哨骑传来消息,敌军已从一里外撤军,回了南乡城。我军此番又打了一个大胜仗。”随从高兴的和周闰禀报。 此时的周闰,下颌短须茂密,脸颊泛黄,再不见当初的翩翩少年摸样,倒像是个侍农的平民,穿着极其普通的褐色衣裳。 听闻捷讯,周闰却显得不是很高兴,只是平静的点点头。 随从不解地问:“少君,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周闰稍作沉默,问道:“你可知道,最近商密百姓之间盛传的消息?” “知道,听说是从南乡城回来的人说的。叛军在顺阳和南乡城放粮,赈济百姓,还说给他们请医工医治瘟疫。” 随从不屑道:“这定是叛军蛊惑人心的说辞,少君若是不满,属下这就让人将传消息的人杀了。” “你杀了他们,就等于坐实了这份消息。到时候,不是真的,那也会变成真的。”周闰瞥了他一眼。 以随从的智商,自然是没法子理解周闰话中的意思。 “少君,那我们该怎么做?” “你先下去吧,我去和夫子商议。” “唯。” 周润怀着沉重的心情,步入自己在商密的住处,一处简陋的屋子。自从自己父亲被诬陷杀害以后,周闰散尽家财,聚拢灾民,眼下已是孑然一身。 房间中,昔日的丹水书院夫子正在阖目沉思。 义阳王叛军进攻南乡郡的时候,范瓘当时原准备一死了之,可没想到瘟疫的发生,让他怒不可遏。他自是不会相信什么瘟疫起源‘周氏祭女’这种谣言。 他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初自己的弟子贾璠留给他的那份帛书,里面写的最后的手段。 或许,就算没有那份帛书,范瓘也知道真正制造瘟疫的人是谁。 故此,他非常的生气。如果说之前他是痛恨义阳王这个乱臣贼子,那么现在,他恨不得杀了那些荼毒百姓的恶魔。 所以,当周闰举兵起义对抗义阳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找到周闰,帮助他出谋划策。 他没有剿灭义阳王的雄心壮志,他只想让那些荼毒百姓的畜牲付出代价。 “夫子。”周闰拱手作揖。 范瓘睁开眼,看着他,“吉年,你来了。” 周闰走到他身前坐下,说道:“夫子,这一次顺阳那边,来了个难缠的对手。” “我知道。”范瓘道:“他们学聪明了,终于打算对我们的软肋动手了。” 周闰问道:“夫子,那我们该怎么做。眼下叛贼陈祷驻兵南乡城,连日试探我们,每每捉住俘虏,必定亲自释放,那些俘虏得了他们的好处,回到商密,散播消息,眼下人心不稳了。” 范瓘端起陶碗,轻抿一口,叹道:“我们先天不足,百姓们流离失所,渴求安定。我们不过是借着他们的怒气,将他们聚拢。眼下叛军两面下手,一则以赈济为名,分散我们的军心。二则,我想他们不日就会率军强攻商密。” “到时候,灾民也好,百姓也好,只怕都没了抵抗的心气。如此,我们离溃败也不远了。” 范瓘很清楚,他们之所以能坚守商密这么多日子,不是因为叛军没用,而是他们麾下的灾民百姓,每次都是抱着死志去战斗。 从前的时候,叛军打过来,百姓们被迫流离失所,畏惧叛军。灾民甚至因为叛军得了瘟疫,不论大家怎么做,都是死路。 或者说,叛军一开始来的时候就没给他们活路。 可是现在不同了,叛军开始放粮赈济百姓,这就等于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又答应灾民,愿意请医工救治瘟疫,这算是给灾民一条活路。 紧跟着,再施以军事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麾下的百姓灾民,还会每战以死拼搏吗? “坐以待毙吗?”周闰不甘的问。 他还想要报仇,他散尽家财,还没有手刃仇人,他有何面目去司命那儿见父亲。 范瓘沉默须臾,说道:“我们没有叛军的底子。” 灾民能聚拢,都是靠着周氏的粮食,眼下他们麾下的义军兵马,每餐吃的都是稀粥,个个骨瘦如柴,如何还能拿出粮食赈济更多的人。只要叛军那边的赈济行动一直持续下去。 此消彼长,他们不用叛军强攻,自己也会崩溃。 叛军此番两面下手,招招打在他们的软肋上。 “吉年,走吧,留得一命,自有报仇的机会。退一步说,就算我们此次能粉碎叛军的阴谋,可不久以后,义阳国大军从荆南北上,我们还是会溃败,不过是时间关系罢了。” “我知道,你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仇,但是眼下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没有机会成功。” 周闰不甘心道:“可是夫子,一旦荆州被叛军拿下,到时候贼军势大,我报仇就更没有机会了。” “倒也不尽然。”范瓘摇头否定。 “怎么说?”周闰一楞。 范瓘解释道:“吉年,你要知道,若是荆州被义阳王占据,到时候朝廷必定会派军前来平叛。眼下朝廷不动手,不过是因为边疆异族的战事还未结束。待冬季降临,异族退兵,朝廷必定会派军南下。到时候,荆州周围的几个州,一定会响应朝廷,到那时,你就有机会报仇了。” “可若是朝廷不派兵呢?”周闰捏紧了拳头,“眼下荆州遭乱,可是雒阳那边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会的,祖宗基业,岂能拱手让人。就算百官答应,天子也不会答应。”范瓘道。 其实,他更想说邓亥和柳齐不会答应这种事情。一旦义阳王造反变成定局,甚至裂土立朝,公然向酆朝宣战,这一定不会是他们愿意看见的。因为到那个时候,这就不是荆州叛乱的事情了,而会波及整个九州。 因为,酆朝可不止一个异姓王啊。 奸臣,怎会愿意别人来分享他们的权力呢。 “吉年,报仇之事,不必着急一时。若是你此番拼死一搏,也未能杀了仇人,那岂不是功败垂成么。上天既然让你活下来了,那你就不应该白白的活着。” “你既然以复仇为目标,暂时的退让,又有何妨呢?” 闻言,周闰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夫子说的话没错,只是他看不见朝廷出手的希望。 可是,白白的死了,那就真的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我知道了夫子。”周闰答应下来,转而问道:“若是要退,我们该去往何处?” 范瓘一笑,“南乡西北,山脉横亘,潜入其中,静待消息。你放心吧,叛军不会得意太久的。” “夫子,那我们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 “好,夫子,我这就去安排人。”周闰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范瓘叫住他。 “吉年,你自己走吧,我就不去了。” “为何?”周闰看着他。 范瓘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道:“腿脚不利索了,去不了山里了,让我在这里走完余生吧。我生于此,长于此,也当埋骨于此。带上我这个老骨头,只会成为你们的负担,不用管我了。” “夫子,你跟我一起走吧。留在这里,会成为叛军的阶下囚,遭受他们折磨的!” “不必再劝了,我一把年纪了,生之无用,死之无妨。吉年,他日叛军平定,若能寻到我的尸骨,就将我葬在丹水书院吧。” “夫子......”周闰还想说什么,却见范瓘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忍着心中悲痛离去。 屋内安静下来,范瓘出神的望着篱笆墙,上面爬着一只小蜘蛛,正在费力的结网捕食。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弟子,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紧跟着,他又想起了好友闫癸。自从他离去之后,雒阳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传过来,他应该是失败了。 或许,日菊已经先自己一步走了。 “予,终究不过是无用之人。空有满腹经纶,然却上斗不过奸臣,下救不了百姓。真是,愧对圣贤。” 两行浊泪无声流下。 三日后,陈祷率军直扑商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任何试探,直接光明正大的攻打商密。至商密城下,看着矮小的城墙,陈祷忽然有些脸红。 这种小城,竟将他挡了这么久,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将军,下令攻城吧,卑职愿做先锋!”副将们纷纷请命。 陈祷颔首,说道:“你们记住,一旦城破,进城以后不得滥杀无辜。告诉那些百姓,我们只诛首恶周闰,其他人一概不予追究!” “唯!” “对了,公子有令,若是抓到丹水书院的夫子范瓘,不可慢待,立即将他送去顺阳交给公子!” “唯!” 这一次义阳王的兵马攻打商密,遭遇的抵抗较之以往小了太多,大部分人直接投降,连个抵抗样子都没有做。 在这些百姓和灾民看来,既然叛军愿意放粮赈济他们,那么他们何苦还要做抵抗呢。 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商密城破,陈祷在城内搜了三天三夜,却没有找到周闰的踪迹。一番打听过后才知道,周闰早就消失了。 便在此时,一名士兵走到陈祷身边,兴冲冲道:“将军,经过我们的搜查,终于找到了那个夫子!” 闻言,陈祷眼睛一亮,没找到周闰,给公子将范瓘带回去也算是能交差了。 正文 第52章 三公九卿 酆朝嘉德四年十月。 义阳国叛军在荆州攻城略地,荆北的南阳国、南乡郡、魏兴郡、上庸郡、新城郡、襄阳郡先后失陷。荆南以江夏、南郡开始,义阳国叛军正在逐步推进。 当此时,荆南诸郡县的告急文书,先后送至雒阳。 直至此时,天下霎时震动。 若说之前义阳国造反的消息,只是局限在小范围,可是随着义阳国叛军所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消息已不可能瞒住。 眼下叛军已经尽得荆北,荆南也是岌岌可危。一旦荆州全部失陷,义阳国叛军势力必定会大大增强。 到了这个时候,雒阳朝廷的中枢大臣们,终于有了危机感。 司州、河南郡、帝都雒阳。 巍峨的皇城矗立城中央。 值此深夜之际,一辆辆马车先后停在‘止车门’前,一位位重臣睡眼惺忪的下了马车,步入皇城。 经端门,进入文昌殿。 这里的文昌殿,不是祭祀圣贤神鬼的地方,而是酆朝三公九卿商议国政的地方。 殿内,三公九卿皆跪坐下首位,主位帝座空悬。 首先开口说话的是中书监令柳齐,此人乃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之一,掌管处理群臣奏章之务。以前的中书监令只能处理尚书的奏章,还没有升级到‘群臣’的地步,柳齐自从被先帝任命为辅政大臣以后,中书监令这个职位身份节节高涨,目前已经齐平了三公。 若非如此,他是没资格坐在文昌殿参咨国政的。 “诸位,荆州的奏报,想必你们在来的路上已经得知。眼下叛军即将占领荆州,我们该当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大都没有开口。 便在此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的问道:“敢问中书大人,为何不见天子?” “大司空糊涂了,值此夜深之际,天子尚在安歇,怎能打扰天子休息。大司空,若你没有什么建言,就不必说话了。”柳齐蹙眉说着。 “中书大人说的是,大司空上了年纪,又是深夜不眠,有些糊涂了。”大司空身旁的中年人笑着开口,暗中拉了拉大司空的衣角。 大司空蔺纮自是知道身旁中年人的意思,叹了一气,苦笑道:“人老喽,不行了。” 柳齐轻蔑一笑,将目光移向先前说话的中年人身上。 “廷尉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闻言,廷尉聂抗一笑,拱手道:“中书大人,我们先前已经做了庙算。以义阳国的能力,最多占领荆州。若是义阳王不知满足,继续侵占其他州郡,那是在自找死路。只要白狄和亲之策成功,届时大军南下,配合各郡守军,足矣击溃义阳王。” 虽然聂抗说了很多,但其实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大司空蔺纮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这小子,惯会偷奸耍滑。” 聂抗嘿嘿一笑。 此时,大司徒邓亥看向身旁的老者,“大司马,眼下雒阳可动之兵还有多少?” 大司马赵无伤睁开眼睛,说道:“南北两军,共计二十万。” “那就好。”邓亥心下稍安,接着道:“正如廷尉说的那样,眼下我们的首要之务,就是与白狄达成和亲,只要稳住白狄,那么西北长城军团就能调回来,到时候对付义阳王绰绰有余。马上就要濒临冬季,届时肃慎人退兵,边疆无事,我们便能专心对付义阳王。” 这话,算是提振士气的。 宗正姒召开口道:“义阳王叛乱的消息是瞒不住了,当由天子发布明诏,细数其罪孽,昭告天下!” 中书监令柳齐笑着拒绝:“此等小事,就不必劳烦天子亲自动手,让我来吧。” 闻言,姒召咬牙,默默低下头不敢反驳。 聂抗暗自摇头,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此次召开文昌殿议政,核心思想是想让九卿保持镇定,不要因为义阳王的消息感到惊讶和慌乱,免得引起朝野动荡。 同时,让大司马赵无伤透露南北两军的兵马也是为了增强九卿的信心,稳定朝野百官。 所以,这场会议,说话做决定的是邓亥和柳齐,其他人都只是到场签个到而已。 很快,会议结束。 宗正姒召气冲冲的离去,聂抗扶着蔺纮,二人出了端门,向着止车门而去。 蔺纮哼道:“幼节啊,你父亲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单是那姓邓的,就能叫日后的史册上对你父评价减半,后世之人,必定也会唾骂你父有眼无珠。” 聂抗苦笑道:“蔺公,这话你已和我说过无数回了。当年我父亲怎么会知道他是这种人呢。” “哼,说再多次,也抵消不了此等奸贼之恶。”蔺纮说完,还看了看左右,发现没有什么人,这才安心。 对蔺纮的小动作,聂抗有些想笑。 “对了幼节,眼下荆州沦陷在即,义阳王若是有意雍州,只怕聂氏难安,你要早做安排。”蔺纮提醒道。 聂抗点头,“此事我知道,不久前我已写信送了回去,打算年祭的时候,将家人们接来雒阳。” “如此甚好啊!”蔺纮笑眯眯道:“你家那个俊美无俦的儿子,这次过来,正好让他和我家细君成亲,这也算是全了我和你父亲的心愿。” “对了,听说那小子在荆州范石头那儿求学,他没受到波及吧?”蔺纮询问。 “没有,已经回了雍州。” “那就好,那就好。” 聂抗咬了咬牙,轻声道:“世叔,最近雒阳城的那句歌谣,你可曾听说?” 闻言,蔺纮心脏‘咯噔’一下,连忙解释道:“幼节啊,那不过是望气士胡言乱语,岂能当真啊。你放心便是,老夫既然十几年前答应了你父亲,那就绝不会食言,你千万不要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放在心上。” 聂抗苦笑道:“我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眼下谣言越传越离谱,若是处理不好,聂氏和蔺氏,难免遭到波及。” 蔺纮皱眉,须臾后重重叹气,“不瞒幼节,那句歌谣,只有一句是对我家细君的评价,前半句完全是别人生搬硬套上去的。” “我相信。”聂抗点头。 近来,雒阳城谣传一句歌谣,曰:三星对冲,日隐月匿,白凰落云,人皇临世。 和蔺氏淑女有关的那一句,就是‘白凰落云’。 传闻,当初有一望气士路过蔺氏府邸的时候,忽然惊呼,“霞光彩溢,凰落凡间!” 当时,正是蔺氏淑女及笄的日子! 雒阳城有好事者,宣称蔺氏的那位淑女,乃是天生国母,该当入宫,母仪天下。 随后出现的这句歌谣似乎是在印证这句话,‘白凰落云,人皇临世。’ 人皇是谁? 那自然是天子! 天子继位不过四载,尚未立后。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表明,蔺氏淑女,未来会成为皇后。 可是尴尬的是,聂氏和蔺氏十几年前就给两家的孩子定下了婚约。 聂抗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情来,所以心中对这门亲事起了抗拒之心。 而这一点,蔺纮也清楚,所以他才会极力解释。 到了这里,俩人默契的没有继续说歌谣的事情。 蔺纮说道:“此等谣言都是望气士胡诌的,不可信。幼节啊,你既然身为廷尉,以后若是再听见这种事情,就该将那些口若悬河的骗子送进廷尉大牢!” 他急了。 聂抗在心中默默暗忖。 “蔺公说得对。” “嗯,你尽快让你儿子来雒阳,让两个孩子早点成亲,你父亲也能安息了。”蔺纮道。 聂抗嘴角抽搐,人都死十几年了,难道因为孙儿辈的婚事没完成就不得安息么。 他果然急了。 “蔺公稍待!”一道声音响起,吓得蔺纮一惊。 待俩人回头,却见宗正姒召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见过宗正。”聂抗拱手。 “廷尉客气了。”宗正姒召转而看向蔺纮,“大司空,天子尚未立后,不知大司空可有什么想法?” 怕什么来什么,蔺纮感觉姒召就是专门过来打他脸的。 聂抗憋着笑意,朝着二人作揖,“蔺公,宗正,你们慢慢谈,在下先回廷尉府处理事务了。” 蔺纮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心中骂道:‘廷尉府还没开门,你处理个屁的事务啊。’ “好,廷尉慢走。”姒召笑着送走聂抗。 出了止车门,聂抗正要登车之时,一名仆从急忙赶过来。 “见过廷尉大人。” “你是谁?” “奴婢是大司马府邸的。” 大司马? 聂抗一楞,看向不远处的赵无伤。后者似乎也在等着聂抗的目光,看见聂抗的眼光,赵无伤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旋即登上马车。 “何事?”聂抗问道。 那奴婢双手奉上一卷竹简。 “这是大司马让奴婢交给您的。” 聂抗接过竹简,钻进车中。 “驾!” 马车启动,晃晃悠悠的离去。 车中,聂抗接着烛火,将竹简上的内容看了一遍,眉头拧成了一团。 须臾后,他叹了一气,朝着外面说道:“一会儿回去后,你去廷尉府将赵无伤侄儿的案件卷宗送给他,告诉他,两不相欠。” “唯。”外面回应。 聂抗揉着眉心,苦笑道:“好你个小竖子,真是会给我惹事,上蹿下跳的,不知是你仲父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看样子,是该将你带在身边好好管教管教了。” 正文 第53章 以何为胜 十月中旬。 秋高气爽,凉风阵阵。 此时,正值丰收之季,到处都是百姓收割粮食的身影。田埂上,聂嗣身着轻甲,眺望四周,看见那些丰收的粮食,心里十分高兴。 说到底,还是丰年最让人心安。 “老丈,这些秸秆,你们一般怎么处理?”聂嗣蹲下,拿起秸秆询问。 老人拄着锄头,用袖子抹去脸上汗水,回道:“拿回家烧火呀。” 聂嗣点点头,迈步在田间闲逛,对着身边的奢奴说道:“你回去以后,派人将聂氏田产中的秸秆全部收起来。” “收这些作甚?”奢奴不解。 “收起来以后,就地焚烧,所得草灰全部装袋,藏于地窖之中。记住,不要受潮。这些草木灰可以用来肥田,就是种植果树,同样可以用来施肥。”聂嗣道。 “这...这是真的?”奢奴眼睛睁的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摸样。 现阶段,施肥主要还是屎尿一类,草木灰这种东西,目前还没人知道可以用来肥田。 “当然是真的,记住,回去以后悄悄的进行。”聂嗣提醒他。 奢奴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少君放心。”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少君让他干啥就干啥,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视察了一遍百姓丰收的情况,聂嗣紧跟着便回了蓝田大营。 现如今,蓝田大营的两万士卒日夜都在加紧操练。因为前不久荆州那边传来消息,义阳王的叛军已经基本上占据了整个荆州,虽然荆南还有一些郡县在抵抗,但是已经翻不起什么水花。 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们,雍州很有可能会成为义阳王叛军的下一个目标。 是故,士卒的训练,越发的艰苦。 “杀!” 士卒阵列严谨,按照校尉灌峻的指示,一边喊‘杀’,一边长矛突刺。 目前士卒们还做不到人人武装到牙齿,部分士卒只能穿着简单的布甲。铁甲目前只能在一部分中低级军官身上普及,武器也大都是木制铁枪头这样。 甚至,少部分还是长戈。 见聂嗣站在一旁观看,校尉灌峻让人代自己督促士卒训练,他则走了过去。 “军司马。”灌峻抱拳。 “灌校尉。”聂嗣回礼。 “军司马来此,可是有事吩咐?” “不是。”聂嗣笑道:“近来,两位参军告诉我,四位校尉之中,唯有灌校尉麾下士卒,犯纪甚少。故此,我特地来看看灌校尉练兵之道。” 灌峻轻轻一笑,谦虚道:“两位参军过誉了,在我看来,作为统军之将,无非是要做到两点。” “其一,将士同心,体士卒之乐,明士卒之忧。其二,上行下效,打铁还需自身硬,若是我自己不能克制自己,如何有资格去安排士卒。” “善。”聂嗣微笑赞道:“灌校尉这两句话,乃是练兵之道的精华。” “军司马,唤在下仲邈便是。” “好,我记下了。” 辞别灌峻,聂嗣返回自己的营帐。 不过,让他很无语的是自己的营帐里面有两个不速之客。 甘瑢与荀胤。 俩人正在下着象棋! 象棋是聂嗣自己闲得无聊的时候,让人用木头雕刻了棋子,自己亲自动手刻的字。 棋子看起来颇为毛糙,甚至还有些咯手。 棋盘是以羊皮卷为材料制作,只不过棋盘中间的‘楚河’‘汉界’却是没了踪影,而是变成了‘大河’。 前些时候,聂嗣将玩法教给了荀胤和甘瑢,然后他们俩人极为着迷,经常到他这儿来对弈。 “二位参军,你们不去监察军纪,却是躲在我这里玩乐,这怕是说不过去吧。”聂嗣走到他们身边,没好气的说道。 甘瑢道:“伯继,这棋盘虽小,却是包罗万象。” “不错,一张棋盘,一场对弈,却是道尽了天下局势。”荀胤说。 聂嗣笑了笑,没有反驳。 眼下,棋盘上的红黑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兵卒尽数过河,炮马来回穿梭,车象纵横来往。 “思然,你这是在为我雍州找出路啊。” 荀胤所执掌的红子,眼下已是面临黑子的包围。 “伯继,你可有破敌之策?”荀胤停下思考,抬头看向他。 聂嗣目光在棋盘上转了一圈,说道:“黑子兵临城下,且兵精将广,若走普通棋路,必败无疑。” 甘瑢问:“那不普通的棋路呢?” 聂嗣一笑,俊美无俦的脸晃的甘瑢和荀胤有些嫉妒。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荀胤拿起棋子,说道:“前不久荆北已定,据消息来报,驻扎在南乡郡的叛军有五万之众。如你所说,兵精将广,既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 “是啊伯继,荆州看样子是撑不住了。下一步,叛军要么攻打梁州,要么就是攻打雍州。我与思然做了一番推演,觉得叛军很可能会攻打雍州。”甘瑢说。 “为什么呢?”聂嗣大刺刺的坐在案几上,拿起案几上的竹笋就啃了起来。 甘瑢站起身,解释道:“根据我们猜测,义阳王此番动兵,很可能和白狄有联系。就算没有联系,他也很可能借了白狄和肃慎南下的契机,进而发动叛乱。” “如今,朝廷和亲的使者已经前往西北。一旦白狄被稳住,西北的酆军就会南下,到时候义阳王的处境就会变得微妙。这一点,我相信义阳王肯定明白。” “若是他能占据雍州,便能和白狄联系起来,到时候说不定他能得到白狄的支持,进而抗衡朝廷。而且,冬季即将来临,肃慎在北方撑不了多久,一旦肃慎罢兵,到时候义阳王就会更危险。” “是故,我们觉得,义阳王一定会攻打雍州,以求能得到白狄的帮助。只有这样,义阳王才有机会继续和朝廷对抗。” 啪啪啪! 聂嗣嘴里含着竹笋,伸手给甘瑢鼓掌。 “说得好。” 荀胤无奈道:“伯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说说你的破敌之策吧。” 聂嗣咽下竹笋,将剩下的半截放在案几上的盘子里。 “我问你们,眼下以我们的实力,抵抗叛军进入雍州,最多能撑多久?” 荀胤不假思索道:“最多半月,若是叛军全力进攻,十日足矣。” 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虽然他们目前已经集结了两万人马,可是他们从装备到士卒的训练,再到临战经验,全面落后叛军。更别说,叛军若是十几万大军日夜猛攻,这谁受的了。 甘瑢虽然此前在他父亲面前说过他们有‘三胜’,可是真正了解目前情况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最基本的就是,义阳王若是真的不管荆州百姓死活,一心想要打入雍州,联合白狄,他们便没办法抵抗。 朝廷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荆州又即将全面沦陷,这让他之前的‘三胜’说法,有些站不住脚。 实战和经验,完全是两回事。 两万郡兵,九成都是新兵,这些人能抵抗战场经验丰富的叛军吗? 不好说。 所谓的严防死守,那也不过是理想状态罢了。 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比如不久前传来,丹水周闰兵败失踪的消息。 此前,周闰可是率领义军,同叛军打得有来有回。 可是,几日之间,风云变色,胜负刹那间分出。 “所以,如果我们选择防守,必死无疑。”聂嗣下了定论。 甘瑢道:“伯继你想正面击溃他们?” “文衡说的不错!” “如何施为?”荀胤连忙问道。 聂嗣轻笑,“思然,战场之上,没有谁能够从头计算到尾。一切都要顺应战场的形势变化而做出改变。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情。” “哪两件?” “其一,打探叛军的消息。其二,还是打探叛军的消息。只有知道他们的动向,猜出他们的打法,我们才能对症下药。”聂嗣道。 “对症下药?”甘瑢先是一楞,旋即十分赞同这个说法。 三人谈话之间,聂桓走进来。 “大兄,丁校尉召集我们在大帐议事。” 主营大帐。 丁奚神色凝重道:“诸位,前不久探子来报,他们已经在上洛郡发现了叛军的身影。目前,有小股的叛军顺着丹水北上,正在打探消息。” 气氛沉闷下来,此前荆北被叛军占领的时候,他们就猜到了这一天。 “丁校尉,依我之见,咱们要加固峣关,据关力守。”汤兰开口道。 荀胤反驳道:“叛军有十几万人马,我们只有区区两万人,硬守必败。” “难不成,荀参军还打算正面和叛军交手?”汤兰嗤笑。 甘瑢道:“争吵,解决不了问题。” 丁奚点点头,目光看向聂嗣。 “军司马,你有什么想法?” 闻言,聂嗣走到大帐中央,扫了一遍下方的四名校尉,说道:“目前来看,我们好像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硬守雍州。但是这条路能不能行得通,暂时还是两说。而且,在我看来,很可能会失败。” 汤兰道:“军司马,这里可是军营,不是书院。你在这里口若悬河,遭难的可是无辜士卒。” 闻言,聂嗣双眼一眯,眸中闪现一丝冷光。 “汤校尉,你能以两万人抵抗十几万人吗?” 面对聂嗣的质问,汤兰心底也是涌现一丝怒火,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不然呢,正面交手去送死吗!”汤兰厉声喝问。 聂嗣不屑道:“你是不是以为,正面交手就是两军列阵相杀。你难道不知道兵家以何为胜之道吗。” 嘲讽,赤裸裸的嘲讽! 灌峻起身道:“以正合,以奇胜。” 打脸,光速打脸! 汤兰恼羞成怒了。 正文 第54章 接掌兵权 砰! 汤兰猛拍案几,站起来,手指聂嗣鼻子,“那你告诉乃公,怎么赢!” 聂嗣眸子冰冷的看着他,“刚刚灌校尉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没读过书,难道听不懂人话吗!” “小畜牲,你找死!” 说罢,汤兰大步上前,欲教训聂嗣。 但是,一道黑影迅速扑向他,一拳打在汤兰脸上,当场给他打得口吐鲜血,倒飞而出,滚在地上哀嚎。 帐内一片寂静,丁奚不发一言,只是阖目不语。另外三位掌兵校尉见此,心知情况不对,纷纷缄默。 汤兰刚欲站起来,不想一巴掌已经从天而降,直接打飞他两颗牙齿,紧跟着一脚踢在他心窝,给他打昏了过去。 这时候,聂嗣开口道:“德昂,不许无礼,还不退下。” “唯。”栾冗淡定的回到聂嗣身后。 丁奚睁开眼,平静道:“军司马,接着说。” 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 “唯。”聂嗣抱拳,接着道:“与其被动防御,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以峣关坚守,不智。一旦叛军云集,仅凭峣关,根本无法抵挡。所以,与其坐以待毙的坚守,不如我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丁奚问道:“你的意思是,放弃峣关,在上洛郡阻击他们?” “正是此意!”聂嗣抱拳。 “诸位,你们以为如何?”丁奚看向其他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甘瑢出列,拱手道:“我看可行,坚守非取胜之道。上洛之地,多为山道,以此为战场阻击叛军,或有胜算。” “我也同意。”荀胤道:“峣关非坚关,强守意义不大。” 在此后,灌峻和另外两位校尉也先后同意。 不同意,下场应该就是汤兰那副摸样。 其实,早在汤兰提出分兵权的时候,丁奚心里已经不爽他了。当初早就说好了,一切以他们华阳郡为首,结果呢,见面就想要好处。 现在大敌当前,又采取一条完全不可行的策略,还和自己人不是一条心。 换成谁都不可能容忍他。 丁奚点头道:“既然诸位都赞同军司马的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兵马进入上洛郡,与叛军决一死战!” “唯!”众人起身抱拳。 此时,丁奚又道:“大敌当前,校尉汤兰胡言乱语,内生二心。让他掌兵已不合适,诸位心中可有掌兵人选?” 剩下的三位校尉沉默不语,这个时候可不是推荐人选的时候,而是撇清关系的时候。 汤兰今日之下场,与他此前的态度分不开关系。刚刚那军司马护卫暴打汤兰的时候,丁奚可是当作没看见的。 很显然,这个掌兵的人选,早就在丁奚心中内定了。 甘瑢拱手道:“丁大人,既然计策是军司马定下的,不妨让军司马暂且掌兵,观其后效。” “你们以为呢?”丁奚看向灌峻、楼双、王不为三人。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拱手赞同。 接下来,聂嗣顺理成章的接过汤兰统辖的五千人马,成为四校尉之一。 旋即,众人就上洛郡阻击一事,展开商议。 上洛郡舆图挂在营帐中间,上面标注着山脉、河流、以及部分城池。 “诸位且看,上洛到商县之间,有百里之距,沿途多为陡峭之路。大规模骑兵定然是无法在此地发挥战力,是故此番来犯叛军,定是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 聂嗣接着道:“由于距离过于遥远,叛军一旦进入上洛郡,必定会以商县为据点,进而进攻试探我们。所以,我们的设伏地点,最好是放在上洛到商县这一段。” 灌峻说道:“这一段过路狭窄,确实容易设伏,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甘瑢道:“确实如此,一旦叛军摸清虚实,云集大军强破,我们无法抵挡。” 众人看向聂嗣,等待着他的破敌之策。 聂嗣敲了敲舆图,平静道:“如果他们真的云集大军强攻,这才是好事情啊。” “啊?”众人一惊。 丁奚连忙道:“聂校尉,你适才是不是走神了?” “没有。”聂嗣很认真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他们选择小股兵马进攻,那对我们来说才消耗不起。如果他们云集大军进入上洛郡,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机会。” 闻言,荀胤想了想,眸色一亮。 另一边的甘瑢仿佛想通了什么,说道:“我明白了。” “参军明白什么了?”灌峻问道。 甘瑢解释道:“若是叛军云集,单以上洛郡的战场地形而言,对他们半点没有帮助,反而会掣肘他们的行动步伐。如此,我们就有机会了。” “不错。”荀胤赞同。 众人看着舆图,纷纷陷入思考。 以上洛郡的地形而言,其实并不适合大规模的军队摆开阵势撕杀。相反的,小股部队却容易进攻。 如果义阳王真的一股脑派遣大军进入上洛郡,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峣关,攻入雍州,那会有很多的弊端。 而这些弊端,正是他们翻盘的机会! 相反的,聂嗣最担心的是叛军小股兵马的试探,逐步推进,那才是最危险和最难破局的。 很快,众人商议决定,在上洛到商县之间布置四道防线,每一道防线都是一处伏击地点,力求将叛军阻挡在雍州之外。 四道防线,灌峻身先士卒,表示愿意坚守第一道防线,聂嗣紧跟着守第二道,楼双和王不为则守最后的防线。 这也是丁奚的打算,如果聂嗣也无法在前两道防线解决叛军,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将战场拉回华阳郡,在那里和叛军纠缠决战。 因为,提出将战场摆在上洛郡的人是聂嗣。 坚守是不可能坚守的,峣关不适合坚守。在排除这个选项之后,留给他们的选择并不多,其一就是在上洛郡打阻击战,其二则是回到华阳郡,依靠坚城硬守,等待朝廷援军。 可问题是,朝廷那边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传过来,等朝廷的消息还不如自己拼一次。 若是赢了,万事大吉。 若是输了,不过是回到一开始的困境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丁奚给予聂嗣最大程度的信任和前线指挥权。 计策定下以后,聂嗣第一时间去接管了汤兰麾下兵马,同时他将聂垣和聂桓调入麾下,栾冗也被他任命为曲长。 眼下大战在即,他需要自己的心腹替自己完全掌控这五千人,以求在战斗中爆发最大的战斗力。 至于汤兰,则被丁奚以‘触犯军法’为由,送往栎阳,交给郡丞聂绩处置。 入夜以后,聂嗣所在营帐。 聂垣、聂桓、栾冗,三人陆续归来。 “大兄,兵马整顿完毕,已经将汤兰的心腹全部剔除。”聂垣禀报道。 聂嗣转过身,点点头。 “辛苦你们了。” “大兄客气什么,我早就盼着这一日了。”聂桓大大咧咧的说出心里话。 在别人手底下干活,哪有在自家大兄手底下来的舒服。 聂嗣一笑,说道:“在我这里可不轻松,想必你们也清楚,我负责第二道防线,虽说前面还有灌峻校尉的人马,可是方才议事结束以后,丁奚校尉告诉我,如果我和灌峻抵挡不住叛军,他会率领剩下的人马返回华阳郡,据城坚守。” “什么,丁世叔这么做,未免有些畏手畏脚吧。”聂桓蹙眉。 “非也。”聂嗣解释道:“如果我和灌峻校尉抵挡不住叛军,那么剩下的一万人马又如何能是叛军的对手呢。丁校尉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来破敌。若是我破不了,不至于将所有的人马陷进去。” 聂垣问道:“大兄,咱们到底要怎么破敌?” 到底怎么破敌? 这是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虽然聂嗣在大帐议事的时候提出上洛郡阻击战的策略。 两位参军也都表示大有可为。 可问题是,聂嗣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取胜。 他们现在做的,其实还是被动防守。 聂嗣拍了拍聂垣肩膀,语重心长道:“仲才,其实你们都进入了魔障。” “魔障?” “嗯。”聂嗣解释道:“你要明白,眼下叛军以攻为主,我们则以守为主。叛军兵力远超我们,战力也超过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做的很少。伏击他们,只是拖延他们进攻的步伐,以及为我们争取时间。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现在两军虽未交手,但是叛军明显要强过我们。” “若想战胜叛军,我们首先要拖住他们,然后再找机会,一击毙命!” 说到这里,聂嗣告诫道:“仲才、叔惇、德昂,你们要记住。打仗,打之前是庙算,算敌人的兵力部署,算敌人的行动,甚至计算他们的粮草。可一旦战争爆发,两军对垒,那就是骗!” “骗?”栾冗不解。 “没错,欺骗敌人,隐瞒自己的行动方案,出其不意!”聂嗣道:“这一次,我们若是想赢,那就得出其不意!” 双方兵力悬殊,正面撕杀不可取,坚守关隘不可取。 唯一可取的,只有一条,那便是出奇兵。 聂垣深思片刻,似有明悟,又好像没有明悟。至于聂桓则是一脸懵,根本就没听懂。 栾冗的情况和聂桓差不多,没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正文 第55章 战争来临【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雍州和荆州虽然相连,但是此前义阳王的注意力全在荆州,对于雍州的情报收集其实并没有荆州那般详实。 话虽如此,但是雍州却是义阳王不得不攻打的地方。 义阳国、新野。 酆朝自初代天子开朝至今,国运已有四百零四年,义阳国作为初代天子敕封的异姓王之一,传承至今也有四百多年,可以说是和酆朝同享国运。 义阳国先祖公叔氏,因战功被封于‘义阳’之地,沧海桑田,‘义阳’也变成了新野。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义阳国的封地并不大,甚至没有新野的一半大。 但是,四百余年的发展,义阳国底蕴越来越深厚,封地面积代代增长。 至如今,已有一郡的规模。 这种发展速度,还是义阳国历代先王刻意压制所致。 因为,酆朝初代天子,敕封了十几位异姓王,传承至今的却所剩无几。 为了避免引起天子忌惮,从而被打压致死,义阳国的先王们活得小心谨慎。原本这种情况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被完全剥夺封地,变成庶民。 可是,风云突变! 首先是北疆肃慎人的崛起,他们给酆朝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几乎每一年酆朝都要和肃慎人打得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其次便是西北的白狄人,这些家伙的彪悍程度不下于肃慎。 可就算如此,一开始酆朝对战肃慎和白狄,硬是不落下风,甚至常有大捷。 依照这种情况发展,义阳王绝不敢造反。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上一代天子为了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西北之患,选择御驾亲征白狄。 这一仗,彻底打掉了国人的自尊。一向以‘上天之子’自居的天子,在美稷山落入白狄人的圈套,进而被白狄围山三月有余。将近四十万酆军精锐,魂葬大河。 雍州以北,丢城失地! 天子折戟! 自此,上一代天子仿佛被打掉精气神一样,从西北逃回雒阳以后,终日不理朝政,蜷缩后宫。 从此以后,攻守易形。 酆朝无敌金身被破,白狄和肃慎越发嚣张,几十年间,数次越境突袭,将酆朝边疆弄得糜烂至极。 上一代天子畏惧白狄与肃慎,只能和亲送金,以求自保。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出身游牧民族的白狄和肃慎并没有因为酆朝的示弱而善罢甘休,相反的,他们将酆朝看成了肥羊。一有机会,必定南下在酆朝身上狠狠的咬一口。 此消彼长,酆朝越发衰弱,白狄与肃慎越发强大。 再加之,上一代天子怠政,朝中邪风日盛,百姓民怨四起。 在这种情况下,义阳王看见了机会,开始暗中积蓄力量。至如今的嘉德天子继位,邓亥与柳齐专政,这让义阳王看见了机会。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立刻起兵,而是等待着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先是荆州水患,紧跟着肃慎和白狄再次南下。 趁此机会,义阳王公叔涓悍然举兵,兵侵荆州,攻城略地。 正如他此前庙算的那样,朝廷忙于抵抗肃慎和白狄,根本没有时间去管他。 因此,他很顺利的就拿下了大半个荆州。 下一步,公叔涓的目标便是—雍州! “大王,若取雍州,既可北联白狄,借白狄之力抗衡酆朝。亦可南取汉中,得梁、益、秦三州。届时,大王以拥五州之地,裂土立朝,与酆朝东西并列,互称天子!”军祭酒宋闻拱手道。 公叔涓身材高大,面色枣红,听了宋闻的话,随之一笑,说道:“若真有那么一日,这天下绝不会只有两个天子。” 宋闻眨眨眼,有些不明白。 义阳王也没有解释,只是问道:“如今荆北已下,大军不日攻打雍州,军师怎么看待?” 宋闻稍作思考,言道:“雍州和荆州的情况大不相同,恐怕不会顺利。此前荆州遭遇水灾,又因大王在此处经营数年,方才能够这般迅速的拿下。可是雍州那边,大王并无任何布局。” “依属下看,若想取雍州,只怕唯有强攻一条路可走。而且,荆州的事情,雍州必定已经知晓,怕是已经有了防备,大王应当做好准备。” “军师可有妙计?”义阳王笑问。 宋闻道:“攻取雍州,以我们目前的条件来说,只能走上洛郡进攻。可是上洛郡内多为山地,大军难行。所以,属下以为,大王可令先锋军缓缓图之,绝不可冒进。” “军师所言有理。” 话音落下,一名哨骑步入堂内,单膝下跪禀报。 “大王,陈祷将军急书。” “呈上来。” 义阳王接过帛书,打开观看。 须臾,帛书被义阳王狠狠的拍在矮几上。 “逆子!” 宋闻急忙问道:“大王,发生什么了,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你自己看!” 言罢,义阳王将帛书扔给宋闻。 宋闻连忙接过帛书,待他看完,整个人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内容很简短,总结而言就是;贾呙率军两万,进军上洛。 “大王,属下记得公子服此番是顺阳兵马的主事人,他为何没有劝阻贾呙将军?” 义阳王阴沉着脸,“前不久他来信告诉我抓住了范瓘,他想劝降范瓘,为我们正名。那逆子,很可能是趁着公子服不注意,私自调动兵马前往上洛郡。” 范瓘乃是名满天下的显学大家,若是能劝降范瓘为他们效力,这对他们造反的行为将会是很好的遮掩,甚至是洗白。 是故,公子服的行动,宋闻个人是赞同的。 但是贾呙的行动,却让宋闻很生气。 雍州因为地形关系,并不是很好攻打,所以他们要仔细布局才能一击得中。 若是因为贾呙的冒失,导致雍州和朝廷有所戒备,那一定会让他们接下来攻打雍州的计划产生变故。 “大王,应该立即传信告诉公子服,让他带人去阻止贾呙,这样或许还能挽救。”宋闻建议道。 “已经迟了。”义阳王摇摇头,“这份帛书是三日前陈祷让人送来的,这个时候公子服应该已经知道,希望他能想办法阻止。” 顿了顿,义阳王看向宋闻,“军师,稳定荆州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寡人要立即去南乡郡。” “大王放心,属下一定妥善处理。” 上洛郡、商县至上洛之间的山道中,长长的行军队伍顶着大雨,行在泥泞难行的官道上。 说是官道,其实不过是一条人走出来的小路,士卒们还要防备着因为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 行军旗在雨幕中艰难前行,士卒们低着脑袋,看起来毫无斗志。整支队伍,死气沉沉的。 “将军,兄弟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能否让大家休息休息。”副将在贾呙耳边说道。 贾呙抹去脸上的雨水,狠狠的瞪了一眼副将。 “你知不知道兵贵神速的意思,眼下我们就是要速战速决,趁着雍州毫无防备的时候,一举攻入雍州,拿下华阳郡站稳脚跟,为大军入雍地做好准备!” “可是将军,大雨让弟兄们的体力下降的厉害,若是在这里遭遇伏击,情况堪忧啊。”副将眯着眼,防止雨水渗入眼睛里面。 “伏击?”贾呙闻言哈哈大笑,不屑一顾道:“你多虑了,现在雍州的官吏正在醉生梦死呢,怎么会在这里埋下伏兵。若真有伏击,本将军当场撞死在山壁上!” 话音刚刚落下,两边大山传来‘轰隆隆’的响声。贾呙原以为是雷鸣,可是随着前方士卒传来的惊恐声,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待他抬起头时,却见两旁山道,滚滚大石从天而降,石头掀起泥水,重重砸在队伍中间,当场将一些人砸死,血溅三尺! “发生什么事了?”贾呙大吼。 “回禀将军,有伏兵!”副将手指山顶。 只见山顶上立着连绵不断的黑影,一块块巨石、一支支箭矢从天而降,让他们防不胜防,一时间损失惨重。 “举盾!” 不用招呼,士卒们早已将盾牌举起。这些盾牌能防的了箭矢,但是面对巨石却是无能为力。 只听得‘轰轰轰’声大起,士卒们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传入贾呙耳中。 这里真的有伏击? 这怎么可能? “将军,我们怎么办?”副将在他身边吼着询问。 贾呙当机立断,下令道:“撤退!” 随着贾呙一声令下,两万大军开始缓慢撤退。虽说是缓慢,可是却是因为人挤人,人推人导致的缓慢。 士卒们谁也不想死,都在拼命逃跑,这就导致出现了大面积的踩踏。倒地的人被踩的生不如死,后面的人拼了命的想要逃跑,又将更多的人当场踩死。 连锁反应,导致两万人马乱作一团,有不少人惨死巨石和箭矢之下,不少人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脚底板下。 暴雨下的越来越大,血水混合着大雨、泥泞、冲刷着陷入地上的行军旗。 贾呙回望一眼远在山顶上的黑影,心在滴血的同时,又恨的咬牙切齿。没想到自己刚进上洛郡不久就被埋伏,这和他想象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不能接受! 正文 第56章 鸡蛋饺子【感谢书屋若一轩的打赏】 山顶之上,滂沱大雨,电闪雷鸣。 “校尉,叛军退了。”雨滴划过兵卒坚盔,露出一双兴奋的双眸。 灌峻手搭帘遮雨,眺望山底。眼见叛军逐渐退出阻击范围,这才让士卒罢手。 “来人。” “卑职在。” “去,将此地阻击叛军成功的消息告诉聂校尉。对了,告诉他,此次叛军的先锋约莫在两万人左右。”灌峻吩咐道。 “唯。”传信兵退下。 一旁曲长兴奋的建议道:“校尉,我们何不乘胜追击,将叛军全数诛灭在此。这样,下一次叛军来袭之时,我们也能少对付一些。” “计策很不错,但现在不行。”灌峻摇头。 “为什么?” 灌峻解释道:“我们此番能打胜,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天降大雨,让叛军难行道路。其二,我们攻其不备,占据有利地形。故此,才能阻击成功。倘若乘胜追击,这大雨将不再是叛军的掣肘,同时也会变成我们的掣肘。再者,叛军若是发现逃生无望,必定会全力反击。届时困兽死斗,我们必将损失惨重。” “眼下,我们要按照聂校尉的吩咐,保存力量。此次过来的只是叛军的先锋,再往后,叛军肯定会源源不断的派军前来。若是因为贪功冒进,导致人员伤亡,那比阻击叛军失败还要失败。” 一番解释,一众亲卫、曲长,若有所思。 灌峻此刻却是没有多少开心,因为此番叛军的先锋军就有两万,那么往后的叛军只怕会更多。 如果叛军将领打算徐徐推进,那自己便危险了。 想到这里,灌峻大吼一声,“来人。” “卑职在!” “速派哨骑跟上去,务必要盯紧了叛军的踪迹,随时汇报!” “唯!” 贾呙率领兵马,一路后撤,终于在雨停时抵达一处山脚。 “将军,此次我军兵马损失两成,不少士卒负伤。”副将清点损失完毕,找到贾呙汇报。 闻言,贾呙脸色变了又变,一拳砸在地上。 “该死的,上洛郡这边怎么会有伏兵,我们先前派出去的哨骑为什么没有发现!” 副将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里到处是山,哨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摸清楚所有的地方,有所疏漏也是难免的。 不过这话副将并不敢说,因为贾呙现在明显是怒火中烧,违背了贾呙的意思,自己是要受罪的。 贾呙没听见副将回答自己的话,瞪了他一眼,“滚!” 副将忙不迭的离去。 此番他率领两万先锋突进雍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当初一个小小的周闰将他挡住,没想到公子服抵达顺阳以后,没几日功夫便彻底解决了周闰。 这让他的脸面被抽的稀碎。 这一次,自己率军突进受阻,又让他在三军面前丢脸! 额头凝聚的雨水顺着眉心流下,贾呙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远方群山。 既然来了,他断不会轻言放弃。如果这个时候回去,那和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 公子服的蔑视事小,若是传到了义阳王那里,那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必然会下降。 夜色渐临,天无明月繁星,地无银芒星辉。 火堆幽幽的燃烧,一群人围着烤火,周围每五步便立着一名士卒保卫。 嗤! 火舌吞吐,一只铁皮勺子在火焰上接受炙烤。 一块羊肥肉落在铁勺中翻滚片刻,丝丝油脂溢出。 叮叮噹噹! 长箸将陶碗中的鸡蛋搅得均匀,蛋液鲜嫩多汁。 蛋液落入铁皮勺子那一刻,顿时发出‘呲呲呲’声。 随着蛋液被烤熟起皮,将先前榨油的羊肥肉放在蛋皮中心,紧跟着一双长箸灵巧的将蛋皮包裹起来。 咕噜! 栾冗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少君手中的鸡蛋饺子。 “伯继,这便是你提起过的鸡蛋饼?”荀胤眨眨眼,一脸的惊奇。 一边的甘瑢也是如此,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奇特的食物。 “尝尝吧。”聂嗣将蛋饺递过去。 “那我不客气了。”荀胤伸手欲接,不想半路上聂嗣手腕一转,将蛋饺送到栾冗眼前。 “德昂方才咽了好几次口水,先让他尝尝。”聂嗣笑着说。 荀胤:“......” “多谢少君!”栾冗直接上手,将蛋饺抓在手里,而后送进嘴里咀嚼。 “味道如何?”甘瑢好奇的问。 “唔...嗯...唔...嗯...”栾冗哼哼。 荀胤道:“你别哼啊,说说是何滋味。” 栾冗咀嚼完,一口咽下,砸吧嘴。 “好吃,既有鸡蛋的甘甜,又有羊肉的肥腻,还有一种独特的口感。嗯,比吃肉还要痛快。”说完,他又补充道:“就是小了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吃不饱。” 栾冗这么一说,聂嗣耳边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别着急,都有。”说着,聂嗣又从布袋中取出切割好的羊肥肉,开始继续制作蛋饺。 甘瑢一边烤着火,一边言道:“这一次灌峻校尉在第一道防线阻击叛军成功,可以猜测出,他们应该是没预料到我们会在上洛郡设伏。” “为什么这么说?”聂嗣头也不抬的问。 甘瑢解释道:“道理很明白,根据仲邈的说法,叛军是顶着大雨赶路。若是他们事先知道我们的安排,绝对不会这么急忙赶路。据此来看,叛军是想要兵贵神速,准备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解释的很有道理。”聂嗣将蛋液放进铁皮勺子里。 荀胤接过来,说道:“如此一来,我们还是比较吃亏的。” “为何?”聂嗣将烧熟的羊肥肉放在蛋皮上。 荀胤道:“若是此次我们没有阻击这股先锋军,而是放任他们继续深入,说不定能全部吃下。甚至,能利用这支叛军的先锋军给他们后面的大军传递错误消息,进而占据先机。” 聂嗣嘴角露出微笑,将蛋饺送到荀胤面前。 “你第二个吃。” “没骗我?”荀胤一脸戒备。 “你不要那我给文衡了。”说着,铁皮勺子就要转移。 见此,荀胤立刻阻止,斯文的用长箸夹起蛋饺,送进嘴里。 “味道如何?”甘瑢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嗯......味道鲜而不腻,口感爽滑。”荀胤的评价就显得很有文化。 聂嗣一边制作蛋饺,一边言道:“这一次,仲邈其实做的很不错。换做一般人,恐怕都会以为天降大雨,叛军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行军。若非仲邈谨慎,只怕我们到现在依旧一无所知。” “至于借机传递错误消息给叛军,虽然可行,但却不一定管用。这支先锋军之所以选择冒雨行军,一来是为了准备出其不意的袭击雍州。二来,我猜测他们出了问题。” “问题?”甘瑢往火堆里加了一根干柴。 “不错。”聂嗣点头道:“先锋军遇山开道,见河架桥,任务便是为大军开路。可是这一股先锋军冒雨前行,走崎岖难行的山路奇袭,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一般来说,奇袭都是隐秘的,或是以骑军绕后,或是以精锐突刺。但是这一股叛军先锋,他们有两万人,冒雨在官道上急行,这可不是奇袭,倒像是急行军。” “如果是急行军,那他们应该会强行突破灌峻负责的防线,但是他们并没有。相反,他们在遭遇埋伏之后立即后撤,所以,他们真的是打得奇袭的目的,那么可以说,他们的先锋军和中军兵马已经脱节了。” 甘瑢若有所思,说道:“有些道理。” 聂嗣轻笑,将铁皮勺子送到甘瑢眼前。 “尝尝吧。” “多谢。”甘瑢笑着吃了下去。 荀胤道:“这就是你说的,传递假消息没用的原因?”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聂嗣道:“或许我猜错了。” “如果你猜对了呢?”甘瑢吃完蛋饺询问。 聂嗣脸上露出笑容,“如果我猜对了,那么这支先锋军一定会继续强行突破防线。如果他们是打得奇袭的目的,那么现在,他们的踪迹被我们发现,便不可能继续奇袭,一定会撤军,将消息送回后面的大军。” “可若是他们出了问题,这支先锋军兵马确实和叛军的中军脱节,那么他们就会继续强攻。” “伯继,你说了这么多,想必心中有想法吧。”甘瑢猜测道。 “确实有点不成熟的想法,你们两位不妨替我参详。” “且道来。”荀胤道。 聂嗣将做好的鸡蛋饺递给不熟悉的兵卒,后者连声感谢。 “如果这一支两万人的兵马继续深入上洛郡,我们不妨可以放他们过去。” “放他们过去?”荀胤蹙眉深思,须臾后道:“伯继,你这是准备放线钓鱼?” “怎么个钓法?”甘瑢追问。 噼里啪啦! 火堆中的干柴断裂,火星飘洒。 “不管这支先锋军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在上洛郡设伏的消息一定瞒不住。既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聂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如果我们在此处誓死顽抗,那不仅会给叛军大军集结的时间,更会让叛军接下来的行动变得谨慎。如此一来,于我们不利。” 甘瑢道:“你是打算假意抵抗失败,放叛军深入上洛郡,再寻机会一决胜负?” “知我者,文衡也。” 荀胤道:“若真是要这么做,那我们以及仲邈,一定要败的毫无破绽。” “不仅如此,我们更要做出‘负隅顽抗’的假象,丢盔卸甲的惨状。”甘瑢道。 聂嗣微微一笑,和聪明人说话真是省功夫,不需要花费时间和口水解释。 “这只是第一步,我们还要想办法完美的解决掉这支两万人的先锋军。” 聂嗣晃了晃铁皮勺子,里面的羊脂在烈火的炙烤下正在起泡。 正文 第57章 再三相劝【感谢盘古玺悦的打赏】 闻言,荀胤想了想,话到嘴边准备开口,不想甘瑢抢先一步说道:“这两万先锋军,或许可以让王不为和楼双来解决。” “接着说。”聂嗣道。 甘瑢道:“先锋军只有两万,我们先前也说了要‘负隅顽抗’,那么我们一定要尽力消磨他们的人马,等他们抵达第三、第四两道防线的时候,务必要使这股叛军先锋筋疲力尽。如此,既能完美解决这支叛军先锋,同时也能继续我们的计策。” “文衡此言,与我不谋而合。”荀胤补充道。 言罢,他们同时看向聂嗣,期待聂嗣的反应。 聂嗣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事情并不复杂,他们已经知道了这股叛军先锋的目的和行动轨迹,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荀胤说道:“伯继,放线钓鱼,我没什么意见。但是,我想知道你准备了什么计策对付接下来即将抵达上洛郡的大军。” 闻言,聂嗣哈哈一笑,“思然啊,我带着你们离开营地,四处转悠,你不会以为我在游玩吧。” 荀胤一阵愕然,不解的看着聂嗣。 聂嗣缓缓站起身,深衣下摆在晚风中鼓荡,身姿颀长挺拔。 他的脚掌跺了跺大地。 “解救之法,就在其中。” 见此,甘瑢眯了眯眼,伸手摸了摸地上的草叶,能感受到叶子上点缀的雨珠,传来的丝丝凉意。 商县西北十里,贾呙整顿兵马,一日内派出所有哨骑前往四面八方打探消息。 这些哨骑有的带回了消息,有的自身失去了消息 带回消息的哨骑,所说的消息内容千篇一律,即没有发现埋伏的敌军。 “一群废物!”,贾呙一巴掌抽在一名哨骑脸上,打得那名哨骑嘴角流血,连滚带爬的逃出大帐。 没有发现敌军踪迹? 那些失去消息的哨骑就是最好的明证,埋伏的敌军一定在他们四周,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冲进大营。 “将军,我们发现敌军踪迹了!” “他们在哪里!”贾呙急忙追问。 “三里外!” 闻言,贾呙双眸一闪而逝一丝精光。他重重的拍拍哨骑肩膀,“你干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多谢将军!”哨骑抱拳感激。 片刻后,贾呙整肃兵马,率领所有人直接扑向灌峻扎营所在。 仅仅一个时辰以后,双方展开大战。 这一次遭遇战,贾呙占尽便宜,将灌峻部兵马杀的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立刻打扫战场,我们要迅速攻入雍州!”贾呙骑在马上,猛的高举长枪,脸上满是意气风发之色。 远处,灌峻正在骑马狂奔,他的身后跟着零零散散的兵卒。 “校尉,为何要假装溃败?”亲兵不理解。 灌峻呵呵一笑,摇摇头,“你不必知道这些,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按照计划行事。” “唯。” 接下来的几日功夫,贾呙七战七胜,所有在路上截击他的雍州兵马全部被他击退,这让他大涨威风,整个人也得意到了极致。 甚至,他直接让人写了一封信回去送给那位嫡长兄公子服。 南乡郡、三户亭。 “看样子,贾呙将军还挺顺利的。”公叔服放下帛信,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似乎是不在意信中字里行间之中透露出来的得意。 陈祷想了想,说道:“看样子,雍州那边确实有防备。不过到底是郡兵,战力不行。” 公叔服走到舆图前,看着上洛郡的位置,摸着下巴,笑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公子有什么看法?” “目前,贾呙已经兵临上洛城,距离雍州不远,但是他的身后却是群山环绕。那里,最容易藏兵。稍有不慎,贾呙恐怕会被瓮中捉鳖啊。”公叔服笑着说。 “若是真的如此,我们要不要出兵?”陈祷迟疑一下,问道。 “你以为呢?” 陈祷道:“虽然这一次贾呙不听号令,擅自出击,违背了命令。可是,他麾下的兵马都是我们的人,若是折戟在上洛郡,不免有些可惜。” “那就出兵!”公叔服说完,接着补充一句,“不过,我们不能和他犯同样的错误。” “公子大义!”陈祷抱拳。 便在此时,一名士卒走进来,禀报道:“公子,大王来了。” 大王? 公叔服心下了然,一定是因为贾呙擅自出兵的缘故,自己的父王才会赶过来。 不知为什么,这么想着,公叔服突然有点不爽。 “快去迎接!” 义阳王抵达以后,询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贾呙擅自出兵的原因。 “回父王话,孩儿确有不察之过。”公叔服认错。 义阳王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转而问道:“贾呙说他很快要攻入雍州,你怎么看?” 公叔服说道:“贾呙将军此番接连大胜,虽然大涨我军士气,然则其孤军深入,恐有危险。” 闻言,义阳王没有说话,又问道:“范瓘那边,你劝的如何了?” “唉!”公叔服重重叹息,苦笑道:“油盐不进。” “哼,此人当年在雒阳为官时,便有一雅号叫范石头,足可见此人的固执。若是他真的不愿意归降,你就杀了吧,不必浪费时间。”义阳王冷酷道。 既然选择了造反,那么他自然不会被‘名义’二字囚困。酆朝初代天子能改天换日,他相信自己也行。 公叔服有些迟疑,不甘心道:“父王,且让孩儿再试试。” “你自己看着办。”义阳王说。 “唯。” 紧跟着,义阳王说道:“陈祷,为防止贾呙出现意外,寡人命你率军一万,前往上洛郡接应他。” “唯。”陈祷抱拳答应。 见状,公叔服心里越来越膈应,于是拱手道:“父王,孩儿先去见范瓘。” “去吧。” 范瓘被抓住以后,并没有被虐待,相反的,他受到了公叔服的款待,一应服侍十分到位。 “明公,我来看你了。”公叔服立在范瓘面前,脸带和煦笑容。 范瓘翻了翻白眼,继续翻动手中竹简,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见此,公叔服也不恼怒,语气依旧温柔的说道:“明公,你何必执着。放眼天下,哪一地百姓不是深受酆朝暴政的毒害,九州大地,民怨沸腾,朝野之上,佞臣专政,天子大权旁落。我父王秉持天道,兴兵救百姓,这难道不是善举么。” “善举?”范瓘放下竹简,冷笑道:“你不必在我面前粉饰叛军犯上作乱的行为。丹水的瘟疫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还要我说出来吗!” “仅此一项,便足以说明反王只是为了一人私欲!” 公叔服苦笑道:“明公,瘟疫之事,我确实不知情。此事是否是我们所为还有待商榷。眼下,明公若是愿意襄助我们,待天下平定之时,三公之位虚位以待,朝廷也必将会全力支持明公布道。” “少说废话!”范瓘冷哼,“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我绝不会襄助你们这些叛军。” “明公,如此朝廷,真的值得你来如此维护么。”公叔服十分不理解,他说道:“在外,酆朝屡战屡败,数次卑躬屈膝和亲夷狄。在内,至灾民于不顾,反令地方郡县强行驱赶灾民,甚至以强弓劲驽射杀。” “不说这个,单说上一代天子,自从美稷山战败以后,消沉数年,导致各地恶官横行霸道,其所托辅政大臣,撇开天子,独揽朝政大权。如此行径,如此失德天子,怎配拥有江山!” “现如今我寄人篱下,为你所困,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范瓘摇摇头,索性阖目不予理睬。 虽然他对朝廷失望至极,痛恨邓亥、柳齐两大奸臣,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可以支持反王。 相比较朝廷的腐朽,反王的行径才更让人排斥。 公叔服深吸口气,说道:“明公,我父王现如今已经抵达这边,若是你不答应效忠,只怕性命难保。” 范瓘仍旧没有反应。 见状,公叔服叹道:“当年我在义阳国时,曾数次欲拜入明公门下,聆听明公教诲,奈何走到这一步,真是天意弄人。我本想劝降明公,往后执弟子之礼侍奉明公。奈何,明公竟对我误会至此。” 范瓘还是没有反应。 公叔服的养气功夫很到家,他依旧没有生气。 “也罢,明公不答应,一定是没有感受到我的诚意。如此,我也只能请明公前往义阳国小居些时日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像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妇人。 范瓘顿时无语,他的态度明明很鲜明了,为什么这个反贼就是这么固执呢。 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的? “你不必惺惺作态,就算你将我绑去义阳国,我也绝对不会效忠义阳王。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无用之功。尽早杀了我,咱们都能解脱!” 公叔服笑着摇摇头,“明公,我绝对不会冒犯你。” 言罢,他转身离去。 其身旁的亲卫十分不理解自家公子的行为,忍不住说道:“公子,此人就像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为何要如此放纵他?” 公叔服笑着道:“因为他有那个资格。” “资格?” 公叔服笑而不语,潇洒而去。 正文 第58章 各出手段【感谢s司机的打赏】 自第一次被伏击以后,贾呙重整兵马,纵横上洛郡无敌手,很快越过上洛城,直奔雍州。 现在的贾呙,意气风发,他都能看得见自己打下华阳郡的情景,到那时,他倒想看看公子服的脸色! “将军,眼下距离峣关还有三十里,不如暂且休整一日,明日再赶路吧。”副将劝道。 贾呙抬头看看天色,发现夕阳西落。 “也罢,那就暂时休整一夜吧。” “唯!” 贾呙翻身下马,从布袋中取出干粮,就地食用。 随着大军原地休整,山间忽然安静下来。 不远处,几双眼睛探出草丛,将叛军看的清清楚楚。 “还真被聂校尉言中了,叛军先锋连战连胜,渐生狂傲之气。眼下怕是以为我雍州已经坐以待毙,放弃抵抗了吧。”王不为说道。 楼双道:“此间算计,皆应聂校尉所言,不得不让人叹服。” “咱们何时动手?” “依照聂校尉的意思,天黑以后,待叛军放松警惕之时,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好,那就等等,让这些叛贼再多活几个时辰。”王不为拔出地上青草,塞进口中咀嚼。 子时,天黑无光。 漫天火雨撕破夜的沉闷,铺天盖地的朝着叛军阵营落去。 “有人袭击—!” 随着一声长嚎,紧跟着号角声传遍所有大营。 可是,连日大胜,早已让叛军心生懈怠,不少人正在美梦之中,听见号角声,在失去了往日的警惕心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恢复精神参与战斗。 在此情况下,第一波袭击便叫叛军死伤惨重。 待叛军士卒拿起武器准备反击时,早已埋伏好的两万雍州兵马从四面八方杀来。 霎时间,阵营大乱,叛军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来有效的反击。 贾呙冲出营帐,眼见麾下士卒遭受屠杀,心中恼怒的同时却又生出害怕之意。 “将军,快走,我们抵挡不住了!”副将牵来战马。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袭营?!”贾呙翻身上马,又惊又怒。 “卑职不知道!” 二人说话间,喊杀声越来越近,贾呙连忙掉转马头逃离。 近一夜狂奔,贾呙和他的残兵败将换了无数个逃窜方向,不要命的逃奔,终于摆脱了雍州兵马。 “这是哪里?” 满脸疲惫的贾呙下了马,站在一片美丽的湖泊前。 “将军,此处应该是二龙湖。”亲卫回答道:“此地在上洛城西北,再往西北走,便是雍州。” “雍州......”贾呙沉默稍许,长吐口气,吩咐道:“立即清点人数,派出锐士,返回荆州搬救兵!” 到了现在,他也无计可施。继续前往雍州,那是死路一条,唯一能做的就是原地待援。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已经击溃了伏兵,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雍州到底有多少郡兵? 不多时,副将归来。 “将军,我们还剩下四千余人。”副将脸上满是丧气。 四千人? 贾呙喉结动了动,痛苦的闭上眼。 失败了! 又失败了! 为什么总是失败! 远处,王不为和楼双正在清扫战场,顺便给没死透的叛军士卒补刀。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归来。 “两位校尉,叛军余孽已经逃到二龙湖。” “二龙湖?”王不为脸色古怪,旋即叹道:“那位聂校尉真是神了,这都让他算到了。” 楼双问道:“我们要不要彻底剿灭叛军余孽?” “不可。”王不为阻止道:“你忘了聂校尉的吩咐了?” 闻言,楼双脸上露出些许惋惜之色。 一日后,消息传到聂嗣耳中。 此时,聂嗣和灌峻已经兵合一处,埋伏在商县西北处的河道口。 在他们脚下,就是注入丹水的河流。 “没想到,先锋军的主将竟然是贾呙。”听了王不为和楼双的消息,聂嗣也是有些惊讶。 贾呙这个名字,带给他的印象可不好。 不提憋屈的贾璠,单说贾璠偷出来的那份帛书里面提起的‘最后手段’,就足够让聂嗣记住这个贾呙。 这个人,很可能是丹水瘟疫的制造者! “伯继,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叛军的后续大军,应该快要来了。”甘瑢说道。 聂嗣颔首,语气凝重道:“接下来才是硬仗,吩咐下去,让各部做好准备。” “唯!”聂垣抱拳。 聂嗣眯着眼眺望远方,似乎能看得见商县。 叛军先锋的失败在他的计算之中,真正的考验马上要来了,那才是属于自己的战场。 商县,陈祷率领一万兵马已经入驻。 当他接到贾呙的求援,并没有显得有多意外。顶多,他只是惊讶雍州兵马的数量。 没想到雍州的准备还挺充分,不像是急匆匆组织起来的摸样。看样子,雍州这块骨头不太好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遣退求援士卒,陈祷对着一众部将说道:“现在,贾呙将军因为轻敌冒进,深陷雍州兵马围困,各位可有解救之策。” 一众部将面面相觑,纷纷拱手道:“愿听将军吩咐。” 见此,陈祷说道:“眼下贾呙将军被困二龙湖,我们远在商县,两地之间相隔不下百里,况且上洛郡多为山路,三两日内怕是无法赶到二龙湖。” “将军的意思是?” “我决定,先巩固商县,派出哨骑摸清四周情况,再做打算。”陈祷说。 “可是这样一来,贾呙将军岂不危险?”有人迟疑道。 陈祷道:“若是我们急忙营救,说不定也会落得和贾呙将军同样的下场。为了大王的大业着想,我们不应该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 这番说辞,自然是没有人出言反驳。 三日后。 “看样子,这次来了个聪明的。”聂嗣坐在地上,手指捏着范瓘送给他的玉佩。 荀胤点头道:“不错,没想到商县的叛军这么镇定,明明知道二龙湖困着他们的人,却硬是缩在城中不动。” 甘瑢立在一旁,摸着下巴,言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商县叛军一直不动,二龙湖的诱饵就是一只死棋。” “伯继可有想法?”他看向聂嗣。 聂嗣一笑,手指前方的人影,“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不多时,栾冗赶来。 “少君,已经摸清楚情况,商县的叛军仅万人。” “万人?”荀胤一怔,旋即道:“看来,叛军的真正大军还是没有赶来。” 甘瑢也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 手指松开玉佩,聂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伸了个懒腰。 “有意思。” “有意思?”荀胤不解的看着他。 聂嗣微微一笑,说道:“商县的叛军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不想步叛军先锋的后尘,他们打算稳步推进。” “德昂,商县叛军的主将是谁?” “回少君话,主将名叫陈祷。” “陈祷。”聂嗣沉吟少许,说道:“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他乃是义阳王心腹爱将,倒也名不虚传。” 甘瑢道:“伯继,你有办法将他们引出城吗?” “没有。”聂嗣很干脆的摇摇头。 “那你还这么轻松。”荀胤没好气道。 聂嗣笑道:“我虽然现在没有办法,但是你们别忘了,这支稳步推进的叛军目的是什么。” “拿下上洛郡。”甘瑢道。 “唔。”聂嗣颔首,“既然他们想稳步推进,那就要破坏他的计划。” 甘瑢稍作沉思,说道:“粮草?” “文衡果真冰雪聪明。” 冰雪聪明? 甘瑢嘴角抽搐,他怎么感觉这是对女子的赞美。 两日后。 商县陈祷大营。 “将军,我们的运粮队被劫了,根据逃回来的士卒所说,袭击他们的不下上千人。”副将禀报道。 陈祷皱眉,目光从舆图上转移。 “是我大意了,此处我们布局太少,地形不够熟悉,所以才会有此一劫。” “将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再看看。” “可是将军,贾呙将军那边,已经派出骑兵前往荆州了。” 闻言,陈祷眼神微凝。 “罢了,运粮队被劫,这说明此地的雍州兵马数量不在少数,看样子,我们要做一番准备了。” 既然贾呙派兵越过他前往荆州,这就说明贾呙已经坚持不住了。就算是做给大王看,陈祷也不再打算继续龟缩商县。 既然运粮队的路线已经暴露,陈祷立刻将计就计,以此设了一个局,让人埋伏在粮道两旁,等待着雍州兵马入瓮。 他成功了,雍州兵马确实再次伏击了他们的粮道。 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响起,灌峻知道自己被埋伏了,立刻率军逃跑,丝毫不恋战。 陈祷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亲自率军追杀灌峻。 双方一追一逃,历经一日一夜。 陈祷将灌峻杀的丢盔卸甲,狼狈窜入山中。 商县大营。 “将军,我们大胜!”副将拱手说道。 “歼敌多少人?”陈祷取下头盔,喝了一碗热汤。 “五千余人!” 陈祷露出一丝笑容,“经此一战,雍州兵马必定损失惨重,我们可以准备迎接大王到来了。” 这一战过后,商县方圆百里,才算是彻底稳定。 只要稳定商县,继续推进的策略便能够奏效,假以时日,上洛郡将会轻易被拿下。 正文 第59章 岂曰无衣 流水汤汤,河流岸边,数千人迎风而立。 此时已是十一月,天气渐寒。 数不清的刀剑插在地上,一面大旗矗立在正中央。 聂嗣望着刀剑,面无表情。其身旁负伤的灌峻则面露悲苦之色。 须臾,聂嗣深吸口气,走到众人身前,面朝上千人。 “诸位将士!” 这一声,聂嗣喊得很用力,中气十足! 上千人抬起目光看向聂嗣。 “我知道,大家此刻正在怀疑我们能不能打得赢叛军,能不能保卫雍州,能不能保护我们的亲人。” 众士卒沉默,他们确实在怀疑。 因为不久前那一场战斗,他们输的很惨,五千多弟兄阵亡! 聂嗣的声音还在响起,“我想告诉诸位将士,我们现在已无退路。若是被叛军攻入雍州。我、你、你们,我们所有人的亲人都将会遭难。你们的老父幼弟将会被充军为奴,你们的姊妹将会被叛军蹂躏。” “雍州!” “那是我们的家,我们所有人的家。现在贼寇来了,他们杀了我们的弟兄,接下来还要杀我们的亲人,你们能坐视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甚至什么都不做吗!” “我知道,你们担心仅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无法抵挡叛军的进攻。我知道,你们心中对叛军的畏惧。我知道,你们心生退意。” “但是!” “叛军不会因为我们撤退而放过我们,放过我们的亲人!” 聂嗣脸色涨红,大吼道:“诸位将士!” “雍州,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怎能让贼寇信马由缰,怎能让贼寇欺我乡人,辱我妇孺。弟兄们,拿起刀剑,为了雍州,我们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众士卒抬起血红的双眸,紧盯聂嗣的身影。 刷! 聂嗣突然拔出长剑,左手抓住剑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抹剑刃,血洒而出。 他高举左手,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滴在地上。 “我聂嗣在此以血立誓!” “不退叛军,魂不归乡!” 见状,栾冗旋即大吼,声若洪钟雷霆。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众士卒被点燃了心中怒火,纷纷大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不退叛军!魂不归乡!”栾冗大吼。 “不退叛军!魂不归乡!” 远处,甘瑢和荀胤二人目视这一切。 “伯继有大将之姿!”荀胤道。 甘瑢嘴角动了动,化作一声叹服。 如果他说,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是聂嗣的计策,会不会有些可怕,或者说是残忍呢? 在他沉默之时,远方一道低沉的歌谣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 “这?”甘瑢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歌谣,竟然如此雄壮瑰丽,悲勇激昂!” 荀胤摇摇头,同样在震惊中饱含疑惑。 这首《无衣》,曾是聂嗣最喜欢的诗歌之一,它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印刻在聂嗣的灵魂深处。 一开始吟唱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托’会唱,但是渐渐的,几千人熟悉了语句,就跟着吟唱起来。 声音如波涛一般冲击河流,曲水荡漾,波纹涟漪。 飞鸟惊而远飞。 林木飒飒而动。 提振士气的计划是成功的! “大兄,眼下我们还剩下三千余人,粮草仅够食用一月。”聂垣禀报道。 聂嗣等人立在山腰,看着三千多人缓缓走向前方。 “一个月,足够了。”聂嗣低头看着左手的包扎,目光中露出兴奋之色。 虽然他们这次损失惨重,但是计划依旧顺利进行。而且,这三千人经此一事,将会蜕变成真正的骁勇! 甘瑢实在没忍住,问道:“伯继,先前那歌谣,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是何人所作?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闻言,聂嗣轻笑,解释道:“那是这三千骁勇,教我写的。” 甘瑢顿时无语。 这让人说什么? 临场发挥出色? 荀胤赞赏道:“伯继,你这歌谣,简单易懂,却又饱含深情,乃是上乘之作!” “此情此景,吟此诗歌,再合适不过。”他补充道。 “思然,过誉了。”聂嗣很谦虚。 甘瑢回忆歌谣,喃喃低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真是好啊!” 远远的望着商县,贾呙双目含泪。 他很想抓着陈祷衣领,告诉他。 十几天, 你知道这十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嘛! 不过,当他在商县见到陈祷的时候,还发现了义阳王公叔涓也在场。 顿时,他心中的怒火熄灭了一半。 这次擅自出兵,且惨败收场,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义阳王问责。 “大王,末将回来了。”贾呙老实跪在地上。 义阳王恨铁不成钢,怒拍案几。 “你这个蠢货!”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愚蠢,我们攻打雍州的谋划险些失败。若不是陈祷将军筹谋得当,在商县歼灭雍州兵马,你早死了!” 贾呙抿了抿嘴唇,目光幽幽的看向陈祷,“多谢陈将军搭救。” 他连发了数道求援的消息,陈祷却是一次也没有回复他,害的他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十几日。 这口气,难以下咽。 眼下,他还得向陈祷道谢。 简直比吃屎还要痛苦。 “贾将军不必客气,我等皆是为了大王的霸业着想,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陈祷走上前,伸出双手将贾呙扶起来。 见此,义阳王说道:“眼下,雍州兵马定然所剩不多,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轻易的从二龙湖逃回来。” 道理很简单,若是雍州兵马并未受到大的损失,他们没道理会放过瓮中之鳖的贾呙。 由此来看,雍州已经力尽。 陈祷抱拳道:“大王,依末将之见,我们还是应该缓缓图谋,先占据上洛郡,保证粮草供应通顺,再来谋划攻打华阳郡,占据雍州。” “陈将军所言大善。”义阳王笑着道:“不过,我们也不必过于小心谨慎。我从雒阳得到消息,朝廷并没有允许雍州自行募兵,这就说明,雍州的兵马,顶多只有万余郡兵。” “商县一战,陈将军歼敌五千余人,眼下雍州已无抵抗之力。”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已然兴奋,若是拿下雍州,届时他便能够联系白狄,进而裂土立朝! 便在此时,一名风尘仆仆的男子步入堂内。 “大王!” 义阳王看清来人,正是他麾下的探子。 “何事?” “大王,朝廷的和亲队伍已经抵达美稷山!” 闻言,义阳王霍然起身。 方才的志得意满瞬间消失。 “这怎么可能,白狄人都是蠢货吗,一个女人,就能让他们放弃即将到手的雍州?” 义阳王很生气,很愤怒。 他生气白狄的愚蠢,愤怒白狄的短视。 一个女人,哪里找不到! 可是雍州呢,富饶无比,华阳、冯翊两郡,攻取其一,所得金帛何止上万,治下之民更有百万! 金帛、人口。 这些难道不香吗? 因为一个女人,那些夷狄难道就要放手即将抓到的好处? 真是愚蠢! 合该一辈子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该死的白狄! 原本,他打算攻入雍州以后,立即派人和白狄联系,双方共分雍州。而他亦能从中取得好处,获取白狄支持。 可是,若是让朝廷和白狄和亲成功,届时失去白狄这个强援不说,朝廷在西北的大军更有可能南下雍州。 到那时,他便只能狼狈放弃雍州! 探子禀报道:“大王,据属下打探的消息来看。朝廷的和亲队伍曾在华阳郡停留一段时间,从华阳郡带走大量的金帛粮食作为和亲之资。白狄人,很可能是因此而答应。” 陈祷道:“应该不止如此,眼下即将进入寒冬,白狄人见朝廷和亲,便顺手罢兵,准备撤离了。” “可恶!”义阳王恼怒道:“当时应该截杀这支和亲队伍,不应该放他们前往白狄!” “大王,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眼下,我们还要继续攻打雍州吗?”陈祷问道。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打下雍州没有问题。 可是没有白狄的支持,他们未必能守得住雍州。 义阳国的影响仅在荆北诸郡,雍州对朝廷的忠诚远超荆北诸郡。到时候占据雍州,不仅要面对朝廷大军,更要防备雍州诸郡。 这可不是好事。 再者,短短几个月内,从前仅一郡大小的义阳国突然扩大了几十倍,各地的守军又该怎么办? 边疆战事一旦消弭,朝廷几十万大军便能从四面八方围攻他们。 难! 义阳王已经从先前的愤怒中平静下来。 他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必须要攻打雍州,若是退回荆州,到时候还是会面对朝廷的西北长城军团。” “可是,我们打下雍州以后该怎么办呢?”陈祷担心道。 义阳王冷笑道:“若是我们拿下雍州,可以立即派人前往白狄结盟。白狄能和朝廷和亲,自然也能撕毁和亲。这种事情,他们不是第一次做。” “此外,雍州既下,这天下,坐不住的人就多了。” 言罢,义阳王命令三军整备,连夜出发,徐徐向着上洛而去。 正文 第60章 白狄惊变(上) 美稷山! 此处位于西北塞外,靠近大河、长城。 自从酆朝上一代天子折戟美稷山之后,白狄人在此建立都城,以此彰显自己的武功。 毕竟,他们可是亲手打败了酆朝天子! 这份荣耀,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大西天的子民都没有达成。 只有他们白狄人做到了! 生活在西北塞外的游牧民族,信奉自己乃是大西天的子民,顺承天意,统治大西天照耀之土。 不过,这在酆朝人看来极为可笑。 因为白狄人所谓的大西天,实际上是从九州传过去的说法。 传闻上古帝王大庭氏,封其子‘西’于蛮荒,故九州百姓,称其‘大西国’。 沧海桑田,大西国葬于黄沙。 没想到愚蠢的夷狄将‘大西天’奉若神明。 白狄的政治体系和酆朝不同,他们仍旧处在部落联盟的状态。除了王族赤勒种,还有七大部族。 这七大部族效忠王族,却又各自独成体系,战时受到白狄王召唤,共同出击。闲时各自为生,互不干涉。 七大部族分别为;羌渠种、鲜戎种、真术种、骨沙种、悍髀种、寇头种、羯狼种。 在白狄王之下,此七大王,乃是第二号人物。 白狄人区别于国人的主要特征是‘黄发碧眼’。 美稷王城。 四十多岁的白狄王赤勒檀宝玑雄踞王座之上,黄发披散双肩,胸膛宽而广,面凶狰狞。两只大手搂着两名白狄婢女玩弄,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怪笑。 在其下,乃是七大王。 而后是各部族勇士,将军等等。 酒过三巡,白狄王赤勒檀宝玑松开婢女,拍拍手掌,原本喧哗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看向檀宝玑。 这就是檀宝玑的权威! 自从檀宝玑干掉了自己的父亲上位以后,先后率军彻底打服七大部族,让整个白狄全力效忠于他。 二十年前,酆朝天子率军进攻白狄,当时的白狄王正是年仅二十余岁的檀宝玑。 正是他亲手打败了酆朝天子,扬威大西天。 可以说,历代白狄王都没有檀宝玑这般功绩,正是因为如此,檀宝玑在整个白狄之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诸位大西天的勇士,刚刚本王得到一个消息。酆主,将他们的公主送来了。” “哈哈哈。”羌渠王,羌渠槐合连大笑,恭维道:“我王雄威布于大西天所耀之土,酆主亦慑于我王之尊威。” “我王雄威!”众人纷纷单手抚摸心脏行礼。 这种恭维话,檀宝玑听了太多遍,他已经免疫了。 “让酆主的使者进来吧。” “谨遵我王之命。”侍从低头,旋即快步走出大殿。 不多时,雒阳使者秦嵩、子车烥、凝月公主等相继步入大殿。 白狄人目光自动掠过秦嵩等人,落在凝月公主身上。对他们来说,软弱的酆朝人不值得关注,但是他们的女人很值得关注。 因为酆朝女人白嫩! 相比较粗糙的白狄女人,酆朝的女人又白又嫩,像绵羊一样,让他们从内心中产生出一股蹂躏的欲望。 凝月公主面带白纱,看不清容貌,但是她姣好的身姿,却让白狄人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那是一股名为欲望的火焰,在心底燃烧,让他们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撕烂凝月公主身上的每一寸曲裾深衣。 那些火辣的视线,仿佛一根根刺一般扎进凝月的心中。 原本已经哭干的泪水,再次流淌而出。纵然心底已经绝望,可是此情此景,联想日后的生活。 凝月只恨自己为何没有勇气在路上自我了断。 否则,焉能有今日之辱! 秦嵩在大殿中央站定,神色恭敬的朝着白狄王躬身行礼。 其身后的子车烥神色非常挣扎,迫于无奈,只能捏着鼻子,弯腰行礼。 便在此时,鲜戎王步伽轲站起身,指着秦嵩说道:“既然你们来此朝拜我王,自当行我族之礼!” 闻言,檀宝玑并没有出口打断步伽轲对酆朝使者的刁难。 和亲队伍里面的官员将步伽轲的话翻译过来。 子车烥脸色一变,若是行白狄之礼,这岂不是变相的承认酆朝地位不如白狄么。 这些该死的夷狄! 秦嵩笑着点点头,将礼仪换成了白狄之礼。 跟在子车烥身后的赵骧,看见秦嵩丝毫没有犹豫的行礼,恨得心在滴血! 堂堂天子使臣,竟在夷狄面前低头,执夷狄之礼。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你们!”步伽轲手指子车烥等没有行礼的武将。 子车烥捏紧了拳头。 秦嵩转头看着子车烥,“快行礼!” 子车烥牙关死死咬合。 “行礼!”秦嵩怒斥。 檀宝玑看着这一幕,觉得十分有趣。 他想知道,这个酆朝将领,会不会低头行礼。 面对秦嵩咄咄逼人的态度,子车烥回以行动,只见他抱拳道:“天子敕封,白狄郎将子车烥,见过白狄王。” 见此,檀宝玑知道了这个酆朝将领的意思。 他拒绝执白狄之礼! 秦嵩大怒,正准备斥责之时,却听见檀宝玑说话了。 “很好,你是我见过的,略有勇气的酆朝人,你是个勇士。” 翻译过来,子车烥略微惊讶的看着檀宝玑,他原以为檀宝玑应该会恼羞成怒才对。 檀宝玑接着说道:“在我们白狄,同样有成千上万的勇士。既然你是酆朝的勇士,那我想看看,究竟是酆朝的勇士厉害,还是我白狄的勇士威猛。” 话音落下,一名白狄人大踏步走上前。 “羯狼部,兀染请战!” 只见来人背阔腰圆,身姿肥壮。 檀宝玑知道此人,兀染乃是羯狼部的第一勇士。 “可。”檀宝玑同意道。 秦嵩赶忙道:“白狄王,我们来此,乃是为了两家和亲之事,擅动兵戈,实在不吉,还请白狄王收回成命。” 檀宝玑嘿嘿一笑,手指凝月公主,“如果你们不答应比试也可以,那就让公主,现在给我去掉身上的所有东西,让白狄的勇士们好好的看看!” 闻言,凝月脸色霎时间苍白。 殿内的白狄人情绪瞬间高涨,野兽一般的目光聚集在凝月公主身上。 秦嵩陪笑道:“白狄王,这不好吧,公主乃是要与你成亲的啊。” “成亲?”檀宝玑讥讽大笑,“这些年,酆主送给我好几个公主,这玩意,在我这里一点都不稀罕!” “可......可是公主岂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做。”秦嵩傻眼了。 虽然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白狄人不好伺候,可是没想到这么难伺候。这不是在刁难公主,这是根本不把他们酆朝当一回事啊! “这里是我白狄之境,在这里,我说了算!”檀宝玑霸气宣布。 子车烥脸色平静,他早就知道夷狄之事。 除却生母以外,一切皆可妻之! 正所谓,生我者不可,余者无不可。 当年檀宝玑弑父之后,侵占了他父亲所有的女人,包括檀宝玑自己的姊妹,甚至是姊妹之女。 这种野兽,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有什么奇怪的。 “酆朝的勇士,你要拒绝吗!”檀宝玑盯着子车烥,压迫感十足。 子车烥正准备上前,不想赵骧先他一步。 “我来!” 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杀鸡焉用牛刀,区区夷狄,岂用我家将军出手!”赵骧狂妄的说着,目光毫不畏惧的盯着白狄王。 “好!”檀宝玑抚掌,旋即命令道:“兀染,千万别给我白狄丢脸!” “大王放心,兀染一定会撕碎他!”兀染说完,转身看着赵骧。 子车烥道:“文向,你有把握吗?” “不瞒将军,我没有多少把握,但是我绝对不会向夷狄低头,哪怕一死!”赵骧坚定道。 子车烥稍作沉默,旋即道:“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报仇。” 言罢,退到一边。 秦嵩看着不可收拾的局面,只能恨恨的瞪了一眼子车烥和赵骧,旋即拉着公主也退到一边。 此刻,中央仅剩下兀染和赵骧。 “你很有勇气,比我杀的那些酆朝士卒都有勇气。”兀染先是赞赏,紧跟着残忍道:“但是,今天我会撕碎你!” 赵骧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旋即当场脱下甲胄上衣,露出满身的刀疤。 在场的白狄人见此,顿时严肃起来。 兀染同样认真起来。 “酆朝的勇士,你要用什么武器?”两旁有白狄人出口询问。 “不需要,区区夷狄,随手可擒!”赵骧冷硬回复。 兀染听见赵骧说不用武器,当下他也放弃了使用武器。 他要赤手空拳,打死这个狂妄的酆朝人。 俩人迅速交手,拳拳到肉,你来我往。 这种肉搏战,打得是持久力、毅力。 谁能坚持不倒,谁就能获取最后的胜利。 赵骧和兀染互相挨了对方几拳,双方都激发了血性,不要命的挥拳,打向对方的要害。 越是交手,兀染越是惊讶。 这个酆朝人,和他以往杀的那些不同,异常的凶悍! 砰! 赵骧抓住机会,一拳打在兀染鼻梁上,鲜血霎时间飙出。 紧跟着,接连三拳,拳拳打眼。 将兀染打得节节败退。 “啊—!”兀染大吼,向着赵骧扑过去。 赵骧不退反进,略微下蹲,紧跟着猛的冲出。 肘击!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兀染痛苦的捂着肚子蹲下。 赵骧抬起一脚踢在兀染下颌,将其踢翻在地。 兀染倒地不起。 他败了! 见此,檀宝玑鼓掌,说道:“不错,你确实和那些软弱的酆朝人不同。来人,赐酒!” 赵骧也不谦让,当场喝下,而后游目四周。 “我要打十个!” 面对如此狂妄的赵骧,白狄人纷纷向檀宝玑请战。 “行了,输了就是输了。”檀宝玑摆摆手,重新坐下,看向秦嵩,说道:“你接着说吧,酆主又送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了。” 闻言,秦嵩脸上露出荷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正文 第61章 白狄惊变(中)【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赢了也好,输了也罢。 秦嵩从未放在心上,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白狄王答应和亲,进而与酆朝修好。 其他的,他不管。 争一口气又能怎么样,能打败白狄吗? 不能! 酆朝送来的东西,檀宝玑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兴趣,丝绸、宝玉、粮食、美人、乃至于公主,他都拥有。 是故,秦嵩还在喋喋不休的念着国书的时候,檀宝玑直接打断,“行了,就这样吧。” 秦嵩放下国书,陪笑道:“我朝天子是抱着极大的诚意与您修好,还望大王能够答应。” 檀宝玑哈哈一笑,说道:“诚意我没看见,不过我倒是看见了你们的狡诈。” “大王,这话怎么说?”秦嵩尴尬的笑着。 檀宝玑道:“听说你们的国土上爆发了水灾,上万人无家可归,我说的没错吧。” 秦嵩正欲说话,子车烥拱手道:“不劳白狄王担心,水灾之事,自有我们自己解决。” 檀宝玑眯眯眼,嘿嘿一笑。 “我可以答应修好,但是你们必须每年都要朝贡!” 赵骧咬紧牙,心中大怒。 朝贡? 凭你们也配! 一群夷狄! 秦嵩皱眉,一时间不敢答应。 他来的时候,义父柳齐给他的底线可没有这个条件,他不敢擅自答应。 子车烥冷笑道:“白狄王,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若非肃慎人南下,你以为你能在这里和我们谈条件吗!” “别忘了,肃慎人马上就要退了,今年北疆严寒,你们这里,或许是不错的水草地。” 闻言,檀宝玑终于变了脸色。 “你是在威胁我!” “我可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子车烥道:“肃慎人在北疆啃不动我朝的长城,但是他们绝对能掀翻美稷山。到时候,别怪我没警告你!” 话语中,包含着浓浓的威胁。 肃慎人,那是一群疯子,檀宝玑并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哪怕这次南下,双方联手共侵酆朝,他也没有和肃慎人怎么交好。 这个草原上,存在一头狼就已经足够,若是两头狼,那么注定会起争端。 檀宝玑很清楚子车烥的意思,如果自己不答应修好,酆朝一定会转头和肃慎人联手。 虽然,他现在确实能打得酆朝抬不起头。可是,酆朝的长城就像是龟壳一样,一旦坚守,他也没有多少办法。 须臾,檀宝玑冷笑道:“你少说大话,相比较我美稷山的水草,你们酆朝的九州之地才更让肃慎人垂涎!” 子车烥道:“那是自然,我们酆朝九州大地,山灵水秀,养人之地,自然比你们这里好上千倍万倍。可是,你们也要有能耐跨过长城才行!” 长城! 横亘在白狄和肃慎面前的天堑。 纵然他们能够打败酆军,可是面对长城,他们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酆朝真的丧心病狂的要和肃慎联手,那么对于白狄来说可就不妙了。 至此刻,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只要檀宝玑一声令下,白狄人就会冲出,将子车烥一行人乱刀砍成肉酱。 不过,檀宝玑终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不敢真的去逼迫酆朝。 万一,酆朝人和肃慎联手。到那时,为了草原霸主之位,肃慎人一定会向白狄动手。 “你很不错。”檀宝玑吐气,目光盯着子车烥。 子车烥道:“看样子,你想清楚了。” 檀宝玑呵呵一笑,“酆主如此诚意,我自然不会拒绝,我答应了。” 闻言,秦嵩大喜,连忙道:“大王圣明!” 赵骧厌恶的看了一眼秦嵩,只觉得这家伙像条狗。 不过,更让他恶心的是,自己明明打赢了,他们却还是要送钱送女人。 这不是恶心,这是耻辱! 身为酆朝男儿的耻辱! 眼睁睁的看着凝月公主被白狄人带走,赵骧痛苦的闭上双眸,跟着子车烥离开了大殿。 和亲之事已定,白狄王答应修好,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大殿内,白狄王遣散所有人,只留下了七位部族的首领。 步伽轲不平道:“大王,刚刚为何要放过那酆朝人,他出言不逊,威胁白狄,应当就地处死!” 檀宝玑冷笑道:“然后呢?拒绝和酆朝修好,同他们开战?” “开战就开战,酆朝不过是绵羊,如何是我们的对手!”羯狼王,羯狼颉逻站起身说道。 “愚蠢!”骨沙王,骨沙厥曼出言斥责,“颉逻,你懂什么,大王根本不是害怕酆朝,而是担心我们拒绝修好之后,酆朝和肃慎人联手!” 厥曼和其他几位部族首领不同,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壮硕,不过其为人极为狡诈。 “颉逻,你觉得肃慎人能打破酆朝的长城吗?”厥曼质问。 颉逻当然知道不可能。 那些长城他们攻打了十几年也没有攻破,每次虽然都能打败酆军,可是却没有办法越过长城,只能绕远路袭击雍州。 肃慎人怎么可能攻破长城! 所以,他拒绝回答厥曼。 见状,厥曼继续道:“肃慎人同样知道他们短时间内攻不破长城,如果酆朝和他们联手,图谋我们,我想肃慎人一定会答应。因为不论是我们吃掉肃慎,还是肃慎吃掉我们,草原将会一统,到时候力量会暴增。” “到那时,长城将无法继续庇护酆朝!” 声音落下,殿内寂静无声。 利害关系明了,没有人再去质疑白狄王为什么答应和亲。 檀宝玑道:“好了,我们只是暂时放过酆朝。等冬季过去,肃慎人一定会再度联合我们南下,到时候再做计较!” 此时,悍髀王,悍髀登利提出一个问题。 “方才我听厥曼所说,如果草原一统,长城将无法再庇护酆朝。若真是这样,酆朝人不会不清楚。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和肃慎人联手?” 闻言,步伽轲和颉逻顿时恍然大悟。 “对啊,这么说,酆朝是吓唬我们的?” 檀宝玑摇摇头,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若是我们继续逼迫酆朝,这种事情说不定他们真的能做出来。” 厥曼接过话,说道:“就算他们不帮助肃慎人对付我们,可是等到肃慎人和我们火并的时候,他们在旁偷袭,同样能坐收渔翁之利。酆朝人很狡猾,不要大意。” “这些,肃慎人想不到吗?”登利疑惑。 厥曼瞬间无语,他不想解释了。 檀宝玑只能说道:“那群肃慎蛮子若是这么聪明,他们也不至于年年在北疆和酆朝人打生打死,却得不到一丝利益。” 说真的,檀宝玑看不起那群肃慎蛮子。 要不是肃慎人确实能打,他现在不会去找酆朝麻烦,而是直接出兵肃慎,统一草原,让整个草原都沐浴在大西天的圣光之下。 黑夜降临,檀宝玑率领亲卫前往凝月公主所在寝殿。 其实,檀宝玑对于酆朝的公主没有多大的兴趣。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迎娶酆朝公主还很开心,因为那个公主简直就像是大西天赐给他的月亮。 当时,他还将那位公主册立为王后。 可是当他发现那个公主只是表面上顺从他,私下里却偷偷的给酆朝传递消息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亲手掐死了那个公主,还有公主所生的孩子。 自那以后,酆朝送过来的公主,在他品尝过后,就会送给部下,让部下接着玩弄。 最后杀死。 这一次,结果依旧不会改变。 当他进入寝殿的时候,发现那位公主静静的坐在榻上。 走到她身边,看见她的双目很平静,没有以往那些公主的惊恐慌乱之色。 这让他感到有些惊讶。 “你不害怕么?”他问。 她摇摇头。 “在我品尝过你之后,我会将你送给我的部下。”檀宝玑吓唬道。 他很清楚酆朝女子对这方面的恐惧,只要自己这么说,她一定会吓得跪地求饶吧。 可惜,凝月还是摇摇头。 见此,檀宝玑伸手捏着她的下巴。 酆朝女人的皮肤就是滑腻啊。 “美稷王城,比起你们酆朝的帝都雒阳,如何?” 凝月看着他,吐出一句话。 “萤火也敢与皓月争辉?” 当这句话被亲卫翻译过来以后,檀宝玑瞬间捏碎了凝月公主的下巴。 鲜血就这样从凝月的嘴里流出来。 她脸色痛苦,却硬是没哼出一声。 曾经的她畏于死亡,现在的她,向往死亡。 宁愿立刻死掉,她也不要继续苟活。她不是害怕白狄人的羞辱折磨,她只是觉得没脸活下去。 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一切,叫她心如死灰。 酆朝的无能,让她失去了一切的希望。 来时,天子兄长曾告诉她,三五年内,一定平了白狄,将她迎接回雒阳。 可是,和亲路上的所见所闻,彻底让她绝望。 此刻,若是再见到天子兄长,她只会嘲讽道:“兄长身为天子,还不如一个区区的白狄王!” 酆朝若是能平了白狄,还不如妄想白狄王会突然暴毙! 檀宝玑脸上涌现狰狞之色,两根手指缓缓接近凝月公主的双眼。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寝殿,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白狄婢女更是吓得跪倒在地,脸颊死死的贴着冰冷的地板,身子剧烈的颤抖。 正文 第62章 白狄惊变(下)【感谢s司机的打赏】 师父曾经告诉布邪,剑客,有两种人。 一种人是剑奴,这种人依靠剑,服从剑。失去了剑,他们便不再是剑客,而只是普通人。 不过,作为剑奴,他们却能将剑本身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另一种人,是为剑主。这种人掌控剑,利用剑将自己本身的力量释放到极致,他们就算失去了剑,也绝对不会失去自身的力量。 不过,作为剑主,是极其孤独的。 现在的布邪不能理解剑主的意思,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剑奴。 哪怕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抛弃剑,从而让自己从剑奴变成剑主。 但是他没有成功,他还是拿起了剑。 以剑杀人,讲究一个快字。 有多快? 越快越好! 他在师父那里练剑十余年,每日只练一招。 师父告诉他,这一招若是大成,十步之内必定取人性命! 黑暗中,剑出鞘的声音被凝月公主的惨叫声掩盖。 这把剑,名叫燕支。 剑身长而细,这是一种精致的锋利。 出师那天,师父亲手交给他的。师父曾告诉他,若是用燕支杀人,一定要快,因为燕支的剑刃不会沾血! 他此前从未用燕支杀过人。 因为那些人不配让他使用燕支。 但是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布邪动了,身子在黑暗中彻底消失。 片刻后,檀宝玑浑身汗毛倒竖! 这种感觉,他只有一次,那就是当年弑父之时,他曾经和自己的父亲在血战的时候,出现的感觉。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檀宝玑从凝月眼眶中收回手指,紧跟着抓着凝月挡在自己身前。 寒芒掠过。 殿内烛火飘忽。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叮! 沉闷的声音在檀宝玑身后响起。 他发现凝月已经不再痛苦的吼叫,待他低下头去,顿时发现凝月的脖颈上多了一条红色细线。 鲜血流下。 凝月公主死了。 “有刺客——!”檀宝玑一把扔掉凝月的尸体,拔出腰间匕首,戒备四周。 随着檀宝玑一声吼叫,王城瞬间轰乱。 片刻后,寝殿中冲出一道人影,其身后全是白狄士卒。 布邪轻叹一声。 他托大了,十步以外,果然还是不行。杀错了人,他失败了。 看样子,回去之后只能再想其他办法去救蓟阚了。 王城西边,一家客店。 子车烥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见下面调动的白狄兵马。 忽然,耳边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子车烥轻轻关上窗户,转身见赵骧走了过来。 “将军,出大事了。”赵骧说道:“听说有人刺杀檀宝玑,目前城内的白狄兵马已经全部调动,正在搜查。” “他死了吗?”子车烥问道。 “还不知道。”赵骧转而道:“将军,不管檀宝玑有没有死,我们都要立即离开美稷城,否则我们一定会被牵扯,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 子车烥点头,“你说得对,檀宝玑被刺杀,不论凶手是不是我们,白狄人都会怀疑。” “那走吧。” “秦嵩那边呢?”子车烥问道。 赵骧道:“这个时候怎么顾得上他,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闻言,子车烥也不再纠结,当即和赵骧俩人轻车简从,逃离客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批白狄人冲进客店搜寻子车烥等人。 然而,秦嵩、子车烥等人早已消失。 王城大殿。 “废物,一群废物,我要将你们全部拖出去剁成烂泥!” 大发雷霆的檀宝玑说到做到,亲自提刀砍死不中用的将领。死掉的人,全都是没有抓住凶手的。 一时间,大殿内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 七位部族首领同样在场,他们也都纷纷陷入惊怒之中。 在这美稷王城,居然有刺客摸进寝殿,刺杀白狄王,这简直骇人听闻! 便在此时,又一名白狄将领冲进大殿,单膝下跪禀报:“大王,酆朝的使者已经失去了踪迹。” “你说什么!?”檀宝玑提着刀走到那将领面前,“说清楚。” 他的声音很阴沉。 白狄将领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 话没说完,白狄将领只感觉视线天旋地转。忽然,他看见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然后,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想起来那好像是他自己的身体啊。 砍头之后,檀宝玑感觉自己的怒火已经无法抑制。 “你们发动全部的人手给我去找,找不到凶手,我杀了你们!” 殿内所有人全部大声答应,而后慌不择路的逃离。 留下来,谁知道会不会被疯魔的檀宝玑当场砍死! 由于子车烥和赵骧走的时候,白狄人还没想起来关闭城门,因此他们很顺利的利用使节的身份远遁。 在狂奔将近一夜的功夫后,子车烥和赵骧俩人在一处河边停下。此刻俩人都是筋疲力尽,瘫坐地上动也不动。 这一夜,他们跑死了两匹马,换了好几次方向,才终于逃离了白狄人的追杀。 实属不易! “将军,先喝些水。”赵骧将自己的水壶递给子车烥。 子车烥灌了一口水,说道:“这下子麻烦大了。” “怎么说?”赵骧喝完水,不解的看着他。 子车烥解释道:“眼下檀宝玑被刺杀,无论凶手是不是我们的人,暴怒之下的檀宝玑都会失去控制。到时候,他若是一心想要南征,我们此番和亲便算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更让人担心的是朝廷那边,原本朝廷以为此番和亲定然会成功,经此一事,檀宝玑若趁机攻打雍州,而我们的人毫无防备,一旦战争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赵骧皱眉道:“可是将军,先前在檀宝玑面前,你不是用肃慎人威胁他们吗,檀宝玑应该不至于因为个人原因,而让整个白狄陷入灾难吧。” “呵呵。”子车烥笑着摇摇头,“傻孩子,联合肃慎人,不过是我欺骗他的罢了。若我们的真要联合肃慎对付白狄,三五年内,白狄一定会被肃慎人吞并。到时候,朝廷的北方将会出现一个庞然大物,那比我们同时面对肃慎人和白狄人还要可怕。” “可是檀宝玑相信了。”赵骧道。 子车烥道:“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台阶罢了,就算不这么说,他也会答应和亲。他很清楚,长城没那么容易攻破。如果在我们身上崩碎了牙齿,万一肃慎人趁机下手,他们可就惨了。” 赵骧沉吟须臾,说道:“如此说来,檀宝玑一定会借机兴兵?” “很有可能。”子车烥脸色严肃,说道:“虽然对于白狄这种畜牲来说,他们不需要借口就能出兵,可若是他们就以被酆朝人刺杀为借口来进攻我们,朝廷中枢的三公九卿很大可能会让步。” “然后继续和亲,送钱送粮?”赵骧冷冷的说。 子车烥沉默,没有说话。 须臾,赵骧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将军,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跟他们拼了!” “怎么拼,我们手上没有兵马,拿什么和白狄人打?”子车烥反问。 显然,他对这个提议很动心,但是他更多的是考虑实际问题。 “将军,你别忘了,十几万长城军团驻扎在奢延啊。”赵骧说。 子车烥道:“虽然如此,但是我们既没有朝廷的兵符,同时也没有诏书,如何能调动大军?” 赵骧道:“将军,秦嵩不是死了么,咱们完全可以告诉长城军团的主将,白狄人贪婪无度,狮子张口,秦侍郎为了朝廷利益,据理力争,却被暴怒的白狄王当场杀死!” 子车烥眸子一亮,心脏骤然砰砰跳动。 “你是打算,诬陷白狄......” “将军!”赵骧打断他,认真道:“这怎么能是诬陷,明明是白狄人在诬陷我们。更何况,我们是在保卫朝廷!” 见此,子车烥陷入纠结。 他当然知道,若是按照赵骧说的那样去做,很大概率能骗取长城军团的信任。但是,这种行为说到底还是欺骗。 看见子车烥犹豫不决,赵骧说道:“将军,你别忘了,一旦白狄人派出使者前往雒阳,诬陷是我们派出的刺客,到时候雒阳诸公为了平息白狄人怒火,一定会把我们送交给白狄人。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我们,还有我们的家人。” “甚至,将来史册上也会记载,白狄郎将子车烥及其亲卫赵骧,暗中刺杀白狄王,破坏朝廷大计,致使生民受难!” 听到这里,子车烥猛然一惊,眼眸中的迷茫之色尽数消失。 到了此时,他们二人显然已经站在悬崖边上,若是不拼一把,待回了雒阳,九死一生。 以他们和亲使者的身份,以及秦嵩的死讯,套取长城军团的信任,应该没有问题。 干了! “文向,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子车烥拍拍他肩膀,站起身。 “将军,你答应了?”赵骧惊喜道。 子车烥颔首,豪迈道:“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我早就想和白狄人交手了。这一次,咱们退无可退,唯有拼死一搏。若胜,可得一线生机。若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就是我们的追求!”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 赵骧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眼眸之中充满坚定之色。 正文 第63章 与帝争妻 酆朝嘉德四年十二月。 义阳王的叛军攻入上洛郡一月有余,雍州兵马在叛军将领陈祷的进攻下大败,只能收拢残兵败将退守峣关。 此时,十万叛军如入无人之境,十几日内便拿下上洛郡,目标直指雍州! 消息传回雒阳,朝野震动! 雒阳、皇城听政殿。 此处,乃是天子召开大朝会议之所,每月初一、十五、月末,雒阳五品以上官吏,都要抵达听政殿,商讨国事。 嘉德天子姒泓十一岁登基,御极四载,现在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穿着上黑下红的天子衮服,戴着冠冕,端端正正的坐在天子位上。在他的腰间,佩戴着酆朝初代天子的佩剑——泰阿。 在嘉德天子的背后,落下一道帷幕,其后是一名妖媚至极的美艳妇人。 此女乃是嘉德天子生母,酆朝太后骊姬。 侍从立在天子身侧,朝着百官喊道:“百官见礼!” 在中书监令柳齐,大司徒邓亥的带领下,百官躬身行礼。 “愿陛下千秋万岁,长生无极。愿太后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嘉德天子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直到身后传来骊姬的咳嗽声,他才平静道:“起。” “天子曰:起!” “谢陛下。” 百官归位。 中书监令柳齐走出列,立在殿内中央,面朝百官。 “诸位,华阳郡太守杨崧传来急报,叛军目前已经攻入上洛郡,正在窥伺雍州。诸位大臣,可有退敌之策?” 话音落下,百官没人敢动。 直到大司徒邓亥站起身,说道:“叛军眼下虽然兵锋正厉,然则不过强弩之末。不久前西北送来消息,和亲使团已经前往塞外,想必不久以后,白狄人就会答应和亲,届时长城军团南下,叛军可平。” “大司徒所言极是。”柳齐笑呵呵的,转身朝着天子拱手,“陛下大可放心,不日叛军可定。” 嘉德天子轻轻的点点头,“柳卿与邓卿做事稳重,朕深信之。” 紧跟着,邓亥看着百官,言道:“诸位,昨日北疆传来消息,肃慎人已经退了,北疆的大军也会调回雒阳。待明年之时,大军南下,定可一举荡平叛军,澄清宇内!” “大司徒贤明!”百官顿时拱手恭维。 宗正姒召感觉自己正在吃屎,为了避免自己继续吃屎,他突然站起身。 柳齐眯眯眼,问道:“宗正有何指教啊?” “指教不敢当。”宗正陪笑道:“有大司徒和中书监令筹谋,自是万事妥当。” “那宗正是有事要奏?”大司徒邓亥问道。 姒召点点头,朝着天子躬身一拜。 “陛下即位已有四载,然则后位空悬已久,国无主母。臣启奏陛下,选后纳妃。”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大司徒邓亥和中书监令柳齐二人罕见的同时保持沉默。 须臾后,天子说道:“柳卿,你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此事你觉得如何?” 柳齐嘴角动了动,无奈说道:“陛下是该纳妃了。” 这种事情,他还真的没办法拒绝。天子的子嗣问题关乎国家根本,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他没有立场阻止天子纳妃选后。 以前他还能用天子年幼来当做推脱的说辞,但是现在显然不可行。 天子已经十五岁了。 闻言,天子看向姒召,“宗正,你继续说。” “唯。”姒召脸上涌现喜色,说道:“雒阳贵庭淑女,首推蔺氏淑女。臣以为,蔺氏淑女贤良淑德,人品贵重,可为国母!” 闻言,邓亥眼中露出一丝冷意。 姒召打得什么主意,他很清楚。 太常姚旃起身,说道:“近来,雒阳城亦有歌谣传世,蔺氏淑女乃是天生国母,凰落凡尘,合该嫁于天子。” 此言一出,百官顿时议论纷纷。 姚旃身为太常,平常的时候就是负责神神鬼鬼的事情,他提起歌谣,这不就说明歌谣是可信的么。 柳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向左边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大司空。” 听见声音,蔺纮心中默叹一息,缓缓起身,向着柳齐拱手,“老臣在。” “方才宗正与太常所说之事,大司空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 “那大司空有什么想说的吗?” 闻言,蔺纮心中苦笑,他哪有什么想说的,他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大司空罢了,他能有什么说的。 “老臣孙女,尚且年幼。” 姒召笑眯眯的说道:“大司空,贵庭淑女已经及笄,何来年幼之说啊?” “莫不是,大司空不想将孙女送进宫?”太常姚旃在一旁补刀。 蔺纮顿时陷入为难,只能说道:“不瞒诸位,我曾与已故大司徒聂公有过约定,两家孙儿辈早已定下了婚约。” 提起聂公,殿内的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不少人更是偷偷看向邓亥,期待他的反应。 邓亥面无表情。 闻言,姒召看向一直沉默的廷尉聂抗。 “廷尉大人。” 聂抗:“......” 宗正眉毛跳了跳,又喊了一声,“廷尉大人!” 聂抗:“......” 他依旧低头沉思。 “廷尉大人!”姒召大喝。 聂抗恍然回神,看见百官全都在看他。 姒召不高兴道:“廷尉大人,大朝之上走神,有些说不过去吧。” 聂抗缓缓起身,朝着天子拱手道:“臣方才一直在想着叛军的事情,一时走神,还请陛下责罚。” 天子问道:“聂卿,叛军之事并无大碍,聂卿有何担心的?” 聂抗道:“不瞒陛下,臣的家眷都在华阳郡,臣担心他们。” 刚刚他确实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虽然邓亥和柳齐说的很漂亮,只要西北的长城军团南下,就一定能解决叛军。 可问题是,那是需要时间的! 万一叛军在此之前杀入华阳郡,烧杀抢掠,他聂氏不是要遭殃了么! 便在此时,邓亥突然插嘴,“廷尉担心家眷,情有可原,不必如此。” 天子看了看邓亥,只能点头。 既然邓亥出面维护,姒召自然不会继续发难,他紧跟着问道:“方才蔺公所言,他曾与已故大司徒聂公有过约定的事情,可是真的?” 聂抗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蔺纮,旋即点头道:“家父确实和我说过这件事情。” 太常姚旃站出来,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如此,廷尉是打算和天子争妻了?!” 宗正皱了皱眉,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得罪聂抗。 因为廷尉也是九卿之一,值得他拉拢。 邓亥、柳齐二人一副看好戏的摸样。殿内的群臣也都正襟危坐,认真吃瓜。 聂抗微微一笑,俊逸的脸,让人心生好感。 其实,聂抗也是个中年老帅哥,不然单凭聂祁氏一个人的基因,不会让聂嗣长得那么漂亮。 这是两个人努力的结果呀! “太常大人说笑了,臣自然是不敢和天子争妻的。”话说一半,聂抗留下一半放在心中。 姚旃很满意聂抗的说辞,他看向蔺纮,说道:“大司空,你都听见廷尉所说的话了。不过是一纸婚约罢了,难道天子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一纸婚约?”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不论蔺纮怎么回答,他都讨不到好处。 答应宗正,送孙女入宫,那他就违背了和老友之间的约定,同时也会让人嗤笑蔺氏不遵守契约。 可是不答应,那就是不把天子放在心中。 他太难了。 姚旃一下子就把话给说死了,邓亥和柳齐也不能出言阻止。因为天子,到底是天子。 纵然他们秉政,可是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无视天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蔺纮的回答。 蔺纮只能推脱道:“老臣年迈,早已不管府中之事,可否容老臣回去和犬子商量一番?” 姒召笑呵呵的说道:“何必回府去,礼官大夫不就在殿内么。” 礼官大夫正五品,属于散官一职,无常员,一般都是朝堂吉祥物,没什么存在感。 蔺纮的嫡长子蔺祈,恰巧就是礼官大夫。 这下子,蔺纮脸色彻底变了。他明白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宗正早有预谋的事情。 当初他没答应送孙女入宫,这家伙肯定去找了蔺祈! 如他所料,礼官大夫蔺祈听见姒召的声音,立刻走出列,朝着天子躬身一拜。 姚旃说道:“礼官大夫,你有什么看法?” 蔺祈脸上满是笑容,嘴巴咧的跟荷花一样。瞧见这一幕,蔺纮闭上了眼,不用听他也知道蔺祈会怎么回答。 不过,他小瞧了自己这个儿子。 只听得蔺祈说道:“启奏陛下,选后纳妃,乃是国之大事,臣无意见。” 姒召很满意,接着问道:“可是,蔺氏与聂氏之间的婚约又该如何呢?总不能叫蔺公毁约吧,那也太对不起已故大司徒聂公了。” 聂抗依旧沉默,仿佛对蔺氏的反悔一点都不敢到生气。 蔺祈笑着道:“不瞒宗正,当初父亲与聂公定下婚约的时候我也在场,他们并未言明是哪一个女儿。臣,有好几个女儿。” 最后一句话说完,殿内群臣纷纷爆发窃窃私笑。 聂抗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蔺祈,轻轻的摇摇头没说话。 姒召笑着道:“礼官大夫,到时候你可别弄错了女儿,天子只能娶你嫡女。” “不会,请宗正放心。”蔺祈笑着拱手。 蔺纮看着蔺祈的笑脸,恨不得上去大耳光扇他! 面对蔺祈的打脸,蔺纮无话可说,到了这份上,不嫁孙女,就是心中没有天子。 这个罪名,他蔺纮担待不起。 便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聂抗突然走到殿中央,所有人目光瞬间被其吸引。 聂抗大义凌然道:“方才太常大人说的极是,天子之事,事关社稷。臣对此事没有半点怨言,臣愿意在此和礼官大夫一同解除婚约,绝不会叫蔺公为难,还请陛下恩准!” 哗! 群臣一惊。 不得了,聂氏这是和蔺氏翻脸了啊! 正文 第64章 蔺氏双壁 殿内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大臣都知道蔺氏和聂氏老一辈之间的交情,当初的大司徒聂淄和大司空蔺纮,一起去过北疆和肃慎人打过仗,一起在雒阳胡作非为,更是一起拜在显学门庭下习文练武。 可以说比亲兄弟还亲兄弟! 当初聂淄去世,蔺纮直接哭晕了过去,缓了大半年才好。 没想到,现在因为一纸婚约,导致蔺氏和聂氏翻脸。 其实仔细想想,是个人都不能忍受这种事情。虽然礼官大夫蔺祈说的好听,他不止一个女儿。 可问题是他只有一个嫡女! 难不成让聂氏这样的贵庭少君,未来娶一个庶女回家当正妻?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在侮辱人! 聂抗的反应,情理之中! 邓亥和柳齐对视一眼,他们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蔺祈,你这个小东西,可真是个人才! 当此时,邓亥都想夸奖蔺祈了,蔺氏这个人才,他怎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蔺祈脸色略微阴沉,他也不是全傻。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以后,对他蔺氏的名声绝对是一次重击。 ‘说什么至交,这点小事情都不能原谅!’蔺祈在心中腹诽。 邓亥当即朝着天子拱手,说道:“陛下,廷尉所言,臣以为可以答应。陛下乃是天子,自当娶蔺氏嫡女!” “臣附议!”柳齐笑着抱拳。 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太想笑了。 “臣等附议!”殿内三分之二的官吏纷纷出声。 见状,姒召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他玩过火了! 看着聂抗平静的脸色,姒召很清楚,自此以后,廷尉聂抗将会彻底倒向邓亥! 他有些懊悔,原本他只是想借此逼迫蔺纮同意,让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可是现在,聂氏和蔺氏翻脸。 事情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太常姚旃。 姚旃有些迷惑,不懂宗正为什么要突然瞪他。 蔺纮只觉得两眼发黑,心跳加速,脑子有些混混沌沌的。 天子姒泓看了看群臣,又看了看宗正,最后看了看聂抗,无奈道:“聂卿所请之事,只要礼官大夫同意,朕无意见。” “臣无意见!”蔺祈立刻跳出来答应。 聂抗忽然想大笑,不过他忍住了。 旋即,他转身看向百官,说道:“诸位且在此做个见证,今日,聂氏与蔺氏之间的婚约就此解除!” “老夫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是真的!”柳齐笑眯眯道。 邓亥笑嘻嘻道:“我也听见了。” “我们都听见了!”群臣笑着回应。 蔺纮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脏腑,胸膛像是要爆炸一样。 “啊——!” 一声痛嚎,蔺纮吐血晕厥。 “父亲!” “蔺公!” “大司空!” “蔺卿!你们快传太医!” 听政殿乱成了一团。 半个时辰后,聂抗走出听政殿,他感觉今日的阳光真是美好啊。 “幼节,等等我。”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聂抗回头,瞧见邓亥快步走来。 “大司徒。”他抱拳一礼。 邓亥拉着他的手,故作不高兴道:“幼节,以前你都是叫我兄长的,怎么现在反倒是生分了!” 聂抗苦笑道:“兄长。” “唉,这就对了,你我兄弟,当年一起在老师门下听学的那段日子,为兄我是至今都没有忘记啊。”邓亥唏嘘回忆。 说起这个,聂抗捏着鼻子道:“兄长,家父临走前,让我离你远一些。” 闻言,邓亥呵呵一笑,拍了拍聂抗肩膀,“幼节啊,老师走了十几年了,有些事情早就变了。你不要拘泥于老师说的话,十几年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聂抗稍作沉思,旋即道:“让我再想想吧。” 邓亥笑着点点头,旋即手指前方的蔺祈,“看看,这是未来的国舅爷。” 聂抗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做评价。 邓亥接着道:“幼节啊,华阳郡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放心,只要你将家眷接来雒阳,为兄一定给你安排妥当。对了,到时候你也找个机会,带着你家那个小子来见见我。” “我记下了。”聂抗说。 记下了,不等于他一定会做。 这是说话的艺术。 俩人分手,聂抗径直离去。 柳齐走到邓亥身边,笑着道:“咱们拉拢了好几年都没成功,万万没想到,竟是姒召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此次天子大婚,咱们一定要好好的操办,感谢姒召的助力!” “哈哈哈。”邓亥拍拍他,“你可别说了,我早就忍不住了。哈哈哈......” 柳齐看着远处被宗正等人包围的蔺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国舅爷? 真是个人才啊,蔺祈!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聂抗还有些担心蔺纮的伤势。看来过段时间,他还是上门去看看为好。 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聂抗无奈的笑笑。 他想到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想到蔺祈这个大才! 不过这样也好,姒召早就盯上了蔺氏,如此,恶人便让蔺祈去做,他也好抽身事外。 “蔺兄,国舅爷可不好做啊。”聂抗一叹。 顿了顿,他掀开马车布帘,对着车夫问道:“怎么样,华阳那边回信了吗?” “回了,已经送回府去了。” “好,立刻回去!” 大司空、蔺氏府邸。 不知道过了多久,蔺纮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两个孙儿正在榻前侍奉。 这让他顿时感到了些许安慰。 蔺祈那个逆子是他一辈子的痛,对于蔺纮来说,蔺祈这个儿子最大的功劳就是给他生了两个好孙子。 两个孙子,时人称之为蔺氏双壁! 长孙蔺珀,字伯玉,英姿勃发。 次孙蔺琅,字仲柔,挺拔俊逸。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不用进学吗?”蔺纮语气十分虚弱。 他是真的被气伤了! 蔺珀道:“事情已经传遍雒阳了,咱们蔺氏悔婚,让聂氏不得不在陛下面前退婚。眼下,咱们蔺氏成了攀附天子的小人。” “大父,你千万不要动气,不然我和兄长都没办法和你说明情况。”蔺琅提醒道。 “咳咳咳!”蔺纮剧烈咳嗽,紧跟着吐了一大口痰出来,这才感觉胸腔内的气顺畅许多。 “我尽量不动气。”他紧了紧布裯,虚弱的说着。 蔺珀点头,说道:“事情的经过,我和仲柔都已经知道了。大父,你真的打算让父亲将浔妹嫁给天子吗?” “不然呢,我现在说话还算数吗?”蔺纮反问。 蔺琅道:“大兄,现在木已成舟,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依我看,眼下我们的首先任务是安抚聂氏才对,毕竟这次,是父亲主动毁约的。” 蔺珀眼皮子抬了抬,“你打算怎么安抚,将庶妹嫁给那位聂氏少君吗?” “这当然不行。”蔺琅道:“其实我觉得,聂世叔现在指不定在偷笑呢。” “怎么说?”蔺纮不解的看着他。 蔺琅解释道:“宗正费尽苦心的让父亲把浔妹嫁给天子,无非是想借此拉拢我们蔺氏。其实,眼下朝中两派明争暗斗,谁也不能置身其外。” “大父,你与聂世叔只能一时两边不沾,可是不能一世不能两边不沾。此次父亲算是彻底表态,蔺氏投向天子。而聂世叔,则能趁此机会,彻底与天子拉开距离,他也能顺理成章的和邓亥以及柳齐合作,您说说,聂世叔此时此刻是不是在偷笑。” 闻言,蔺纮笑骂,“小滑头,就你聪明!” 蔺珀道:“仲柔说的其实也没错,这次恶人都让父亲做了,聂世叔倒是捡了便宜。不过说到底,终究是我们蔺氏有愧于人。” 蔺纮道:“此次朝堂之事,非一日之功。仔细想来,从那望气士的言论开始,这就是针对我蔺氏的阴谋。白凰落云,人皇临世,此言一出,你们浔妹还能嫁给谁?” “如此说来,这是宗正等人所为了?”蔺珀猜测道。 “八九不离十。”蔺纮冷笑道:“眼下朝中两派势力渐成,仅仅几个人抽身事外。你们聂世叔身为廷尉,九卿之一,位高权重,迟早会被人盯上。” “父亲这次冲动了。”蔺珀叹道:“虽然天子占据大义名分,可是邓亥与柳齐二人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他们在朝中党羽甚多,就是大司马赵无伤也是偏向他们,如此一来,天子的处境很不妙。” 蔺纮冷笑道:“何止如此,宗正和太后的打算,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他们今日提出选后纳妃,无非是想让天子尽快生有子嗣,而后亲政!” “你们的父亲,就是被此蛊惑。我猜测,姒召一定和他说,他日细君若是诞下男儿,将会被册封为太子,以此拉拢你们父亲。” 蔺琅点头,“大父你真聪明,父亲刚刚就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蠢货!”蔺纮大骂,紧跟着又是剧烈咳嗽,而后吐痰。 蔺珀责怪的看了一眼弟弟,要是大父昏过去,他们可没办法商量办法了。 待蔺纮喘气顺畅,他说道:“仲柔刚刚说的很对,我们要安抚聂氏。几十年来,聂氏和蔺氏都是共进退的,决不能就此决裂。” 蔺珀道:“此事只怕不易,毕竟是父亲先让聂世叔难堪的。虽然我们都知道,聂世叔此时此刻可能并不是很生气。” 闻言,三人陷入沉默。 正文 第65章 她很高兴【感谢阔以快了的打赏】 过了好一会儿,蔺珀方才开口道:“其实,我并不想让浔妹嫁给天子。” “因为天子势弱,邓亥等人势强?”蔺琅询问。 蔺珀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其实就算邓亥等人再怎么强势,他们总有一天也要还政天子。只是后宫之争,素来不下于朝堂的刀光剑影,太危险了。” “难道你还能找一个人替代浔妹嫁给天子吗?”蔺琅漫不经心的说着。 话音落下。 三人脸色顿时大变! 蔺纮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他脸色涌现一抹红晕,激动道:“或许,真的可以!” “不,我拒绝!”蔺珀断然否定。 蔺琅低下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没事瞎说什么呀! “伯玉,你说什么?”蔺纮望着长孙。 蔺珀一字一顿,脸色十分认真且严肃,“我说,我绝不同意大父的计划!” “我还没说呢。” “你不用张口,我绝对不同意。如果大父一意孤行,我就去告诉天子,你欺君!” 气氛有些凝结,蔺纮和蔺珀互相瞪着眼珠子,谁也不退让半步。 蔺纮颤颤巍巍的指着蔺珀,气愤道:“你父亲是个逆子,你也是个逆孙!” 蔺珀叹息一声,苦涩道:“大父,她从小到大,真的吃了太多的苦,我是长兄,我要照顾好她。” “大兄说的,也是孙儿想说的。”蔺琅开口道:“大父,其实这个计划根本就行不通,前段时间我去看望她,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根本行不通。” 全白了...... 愣了愣,蔺纮为之一默。 旋即,他自嘲的笑笑,“你们说得对,这个计划根本行不通。” 闻言,蔺珀顿时松了口气。 蔺琅道:“其实现在木已成舟,我们别无选择。既然父亲选择和天子走,那就随他吧。聂世叔那边,我和大兄会日日过去问安,希望能获得他的原谅。” 蔺纮听后,无奈点了点头,“也罢,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聂抗那边,你们确实要多亲近亲近,永远不要去烧冷灶,要和聂氏保持关系。” “孩儿谨记在心!”兄弟俩同时答应。 不多时,蔺纮睡过去,他们二人便走出内室,来到府内花园。 啪! 俩人刚刚站定,蔺珀忽然转身打了蔺琅一巴掌。 打完后,蔺琅不发一言。 蔺珀指着他鼻子,愤怒的说道:“仲柔,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她!” “大兄,我不该口不择言,我知道错了。”蔺琅羞愧的垂下脑袋,不敢和大兄对视。 打完后,蔺珀又有些后悔,“你知道的,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吃苦。我们是她兄长,若是不能庇护她,还做什么兄长。仲柔,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妹妹,她真的吃了太多的苦,一天的好日子都没有。我真的不想,她为了蔺氏牺牲。” 蔺琅点头,道:“大兄,我明白,我理解你。其实我刚刚也很后悔,不该胡言乱语,差点害了她。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注意。” “那就好。”蔺珀说完,转而问道:“对了,方才你说她头发全白了,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蔺琅点头,“是,上个月我去探望她,已经......” 沉默...... 须臾后,蔺珀轻吐口气,说道:“找,一定要找,总有一天能找到大医!” 蔺琅颔首,“大兄说的是,不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治好她的病,让她像个正常人。” 便在此时,蔺祈忽然出现。 “见过父亲。”兄弟俩见礼。 蔺祈哼了一声,旋即揶揄道:“怎么样,你们大父在生气吧。” 蔺珀和蔺琅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大父,他们两个貌似都没有资格去评论谁对谁错。 只能说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大父不愿意和天子走,父亲却投靠了天子。 而且,顺便得罪了聂氏。 真要找一个错的,蔺珀会觉得父亲投靠天子的举动,做的有些过于突然。 蔺祈哼道:“你们大父太过于迂腐,当年聂淄都不吝啬于提拔聂抗,可你们大父却总是将为父打压在礼官大夫的位置上,说的好听,叫什么蔺氏不能过于出风头,免得木秀于林,引来狂风。” “实际上,他不过是畏手畏脚罢了。明明是三公之一,却半点实权没有,只能在朝堂上任人摆弄。这都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心气,伯玉,仲柔,你们要知道,吾蔺氏世代贵庭,于朝堂上不进则退。” “眼下天子为邓亥、柳齐二人所欺压,若是为父助天子重掌朝政大权,我们蔺氏也能够重返巅峰,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仰人鼻息!” 蔺琅面无表情的问道:“父亲打算怎么做?准备依靠浔妹为天子诞下子嗣,然后让天子亲政?” “那是自然!”蔺祈赞赏说道:“不愧是我的儿子,一眼就能看清楚!” 蔺珀突然不想看见父亲,他想要一个人找一个地方安静一下,最好离父亲越远越好。 蔺琅也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的听着自己父亲的宏图大业计划。 说了半个时辰,蔺祈说他要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蔺浔浔,她就要入宫成为皇妃了! 若是能诞下子嗣,她就能被册封为皇后! 看着激动远去的父亲,蔺琅叹息,“希望浔妹没事。” “浔妹...”蔺珀道:“我们去看看吧。” 言罢,兄弟俩前往妹妹所在的院落。 抵达之时,蔺祈已经和蔺浔浔说完了话。他看见蔺珀兄弟,点了点头,便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离去。 那姿势,充满了自信! “浔儿,你都知道了吧。”蔺珀坐在妹妹面前。 蔺浔浔容貌清丽秀气,身姿姣好,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实乃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都知道了。”蔺浔浔红了红脸,说道:“兄长,你是来祝福我的吗?” 祝福? 蔺琅看着妹妹满脸娇羞的幸福摸样,他还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浔儿,你可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 蔺浔浔漂亮的眼睛动了动,看着蔺琅,说道:“知道,成为皇妃呀。” 见此,蔺琅还想说什么,却被蔺珀拦下。 “浔儿,你可知道,你原本是和聂氏少君有婚约在身的。” 闻言,蔺浔浔红润的小嘴立刻撅了起来。 “大兄不说此事还好,一说我就生气。你说大父好端端的,为何要让我和不认识的人定下婚事,哪有他这样卖孙女的!” 卖孙女? 蔺琅暗忖,‘傻妹妹啊,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给卖了!’ 蔺珀耐心道:“浔儿,你要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蔺浔浔羞涩道:“父亲刚刚都与我说了,天子会疼爱我的,还会册封我为皇后。” 见状,蔺珀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和妹妹交流。 这蔺府,难道只有他和蔺琅,以及大父三个正常人吗? 蔺琅不死心道:“浔儿,听说那个聂氏少君十分出色,你就一点都不想了解?” “了解什么!”蔺浔浔不开心了,说道:“我才不管呢,正如父亲所说,不过是养在乡野的小子,肯定是个粗鄙之人,我才不要和他成亲呢!” 蔺琅也不说话了,他发现自己的妹妹好像很开心能够嫁给天子。 难道,做皇妃就这样吸引人吗? 蔺珀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情,他既有些高兴,同时又有些难过。 高兴妹妹并没有因为被强制送进宫而悲伤,难过的则是妹妹的无知。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将宫中的残酷,朝堂的争斗告诉她。 事实上,蔺珀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说。 “大兄,浔儿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蔺琅看着在院子中蹦蹦跳跳的蔺浔浔,有些不可思议。 蔺珀没说话,只是低低地叹气。 廷尉聂氏府邸。 “逆子!” 哐! 聂抗一巴掌拍在案几上,上面的公文竹简‘哗啦啦’的震落,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好你个小竖子,父母尚在,安敢冒险,我要......” 说到这里,聂抗一卡,憋了半天楞是说不出来要怎么惩罚聂嗣。这里是雒阳,不是栎阳,他想抽那个小竖子还抓不到人。 脸憋的通红,最终聂抗只能恨恨道:“小竖子,待你抵达雒阳,为父一定要好好的教导你做人!” 刚刚他看了来自华阳郡的家信,其他的都还好,但是聂嗣却让他揪心。 这小竖子居然领兵在上洛郡阻击叛军。 这不是开玩笑么,一个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怎么能打仗? 聂绩这个混账也是胆子大,这都能同意聂嗣胡来,简直就是昏了头! 聂抗一想到叛军足有十几万,整个人如坠冰窖。 虽然现在他恨不得打死那个胆大妄为的小竖子,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焦急。 这万一要是出了点事情,那聂氏该怎么办? “唉!”他起身在屋内反复横跳,走来走去。 越想越气! 他这才离开华阳郡几年? 那个小竖子胆子居然这么肥了。 原来他在雍州上蹿下跳,联合各郡,就是为了自己上阵去打仗啊。他还真是小瞧了自己这个儿子。 “好小子,只要你能活着回来,我就不打死你!” 聂抗现在只能祈祷儿子命大,运道好,千万不要在上洛郡有闪失。不然,他将来都没脸去见父亲。 正文 第66章 三势其一【感谢书屋若一轩的打赏】 今夜的月光十分皎洁,银芒落在大地上,仿佛铺上一层白霜,天空星斗遍布,萤萤闪闪十分漂亮。 聂嗣趴在地上,歪着头看着星空。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美丽的夜空了。上一辈子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根本看不见半个星星。 “伯继,看什么呢?”荀胤趴在他旁边,嘴里面嚼着草根,一股涩味在他口腔蔓延。 “星空。” “星空?” “嗯。” “这有什么好看的,关注星空的人大都是子虚乌有的望气士。伯继,你可千万不要学那些望气士,他们都是一群神神叨叨的骗子。”荀胤毫不留情的对望气士进行批判。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甘瑢从聂嗣的另一边冒出来,说道:“遥想几百年前,我朝的初代天子就被望气士预言当‘王天下’,后来诸侯争霸,初代天子确实成功统一九州。” 聂嗣很无语的看了一眼甘瑢和荀胤,明明他们几千人都是埋伏在山壁上,能呆着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偏偏都挤在他旁边,好玩是吧。这俩人,怎么都不觉得挤人呢。 荀胤反驳道:“初代天子德才兼备,就算没有所谓的预言,他也会统一九州。” “好了。”聂嗣打断他们两个人,要是不打断他们,谁知道他俩会不会辩论到天亮。 “打仗呢,都严肃点!”聂嗣训斥一句。 自从敌将陈祷的‘将计就计’‘防守反击’策略成功以后,聂嗣立即示弱。先是让王不为和楼双放贾呙部队逃生,紧跟着又让王不为和楼双率军潜入山林。而他自己,则率领余下的三千人彻底消失。 将近一月的功夫,他率军一直潜伏在山林中。为了防止被叛军发现踪迹,每隔两日,他便率军转移一次阵地。 可以说,在将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面,商县周围的山岭,他基本上全都走了一遍。 鞋履都磨破了十几双,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脚底板绝对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虽然很辛苦,但是他的计划是非常成功的。 因为,自他们全线隐蔽以后,将近十三万叛军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商县,后来又奔向上洛。 现在嘛,估计快要到峣关了吧。 之所以说计划是成功的,那是因为当初袭击粮道失败,也是聂嗣的算计之一。 虽然他和陈祷交手只有一次,但是这个敌将和贾呙不同。 陈祷十分的稳重! 在没有发现他们踪迹的情况下,宁愿固守商县也绝不出兵去救援贾呙。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人不仅稳重,而且冷静。 对付这样的人,一定要让他尝到甜头。 所以,聂嗣拿出了五千人梭哈。 过程是惨痛的,这一点毫无置疑,因为五千多人是他手里兵力的一大半力量。 但是结果却是喜人的。 因为陈祷上当了,不仅是陈祷上当,根据哨骑的消息,义阳王这次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征讨雍州! 这是一条大鱼。 现在,这条大鱼在他挖好的池塘里面。 闻言,甘瑢也就停止和荀胤争执,转而说道:“伯继,你这次的赌注很大,一旦失败,整个雍州都将会面临巨大的灾难。” 荀胤沉默,虽然他相信聂嗣会赢,可是一想到他们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动,他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那你们觉得我们会赢吗?”聂嗣笑着反问,似乎并没有因为他们俩的言语而动摇心中的信心。 甘瑢想了想,捻了捻近在咫尺的泥土,上面还有大雨冲刷过后的湿润粘性。 “第一步计划的成功,我并不担心。我只是担心你后续的计划,伯继,你的胃口,有些太大了。” “大?”聂嗣轻声道:“相比较义阳王的胃口,我这又能算什么呢?” 义阳王意欲借助荆州为跳板,图谋天下,这样的胃口,不可谓不大。 便在此时,有一个大脑袋突兀的出现。 “大兄,情况摸清楚了,叛军的粮草大营就在前方三里之地,驻兵约莫一万余人。”聂桓一双大圆眼盯着聂嗣,其眼白多过黑瞳,在这夜间看起来不免有些瘆人。 就在聂桓旁边的甘瑢下意识动了动鼻翼,然后沉默的停止了鼻腔呼吸。 太臭了! 这几日粮草即将用尽,上下将士都开始食用野草,所以口腔的味道难免有些重。 “那还等什么,让弟兄们准备准备,咱们该行动了。” 言罢,聂嗣站起身,一双目光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冷兵器时代,自古以来,以少胜多,无外乎‘三势’! 其一,粮势! 上洛郡多为山路,大军难行。先前陈祷为了确保后方没有伏兵,不惜不闻不问贾呙的求援,就是担心粮道被袭。 聂嗣宁愿拿出五千人马梭哈,就是为了让叛军放心的挺进! 他等待的机会,就是叛军的辎重大营! 三千人打十万人怎么赢? 偷袭粮秣大营! 三千骁勇,趁着夜色接近叛军粮草大营,全部化身伏地魔,等待着大后方的擂鼓之音。 他们翻山越岭这么长时间,等的就是今日! “德昂,听说大兄先前送给你一壶好酒,有没有这回事?”聂桓和栾冗并肩站在一起。 在他们的不远处,隐约可见烛火闪耀。 那里,就是叛军的大营所在。 栾冗是个老实人,当即承认,“少君确实送了我一壶好酒,那是少君用桑葚泡的。我喝过一回儿,酒劲儿很足。” 闻言,聂桓双眸放光,舔了舔嘴唇,心里有些小嫉妒。 大兄都没送过我。 “德昂,不如咱们比一比吧。” “怎么比?”栾冗奇怪问道。 聂桓道:“我手里有一把精钢剑,咱们这次就以杀敌人数作为较量,以美酒和宝剑作为赌注。谁杀的人多,就把东西送给对方。怎么样,要不要赌?” 栾冗想了想,点头答应。 “赌了!” 他和聂桓的武艺力气,皆在伯仲之间,一直没有分出个胜负。一有机会,两个人就不停的切磋较量。 这一次,不过是他们俩人较量的普通一场而已。 咚咚咚咚! 擂鼓声轰然大作,黑夜骤然被惊醒,这一下下的擂鼓之声,仿佛敲击在沉睡的大地之上一般。 “三军听令!”聂嗣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 “锄奸剿贼!” “杀!” 聂嗣一马当先,左右跟着聂垣和灌峻,身后是栾冗和聂桓。 三千骁勇,在夜色中杀入叛军粮草大营。 这一处大营,乃是前方十万大军粮草的中转站,加之这一月以来,后方一直没有发现伏兵的踪迹。所以主管粮草的军司马早就放松了警惕。 随着三千兵马杀入大营,火雨在空中降落。 战火,瞬间烧遍粮草大营。 敌军士卒或是在慌乱中被杀,或是在睡梦中被射死。或者是,化作一个个小火人,在大营中横冲直撞,痛击队友。 “聂垣!” “末将在!” “你带人去取走两千石粮食,剩下的全部烧掉,一颗不留!” “遵命!” 战马嘶鸣,聂嗣手中的剑流着黑血,乌漆嘛黑的脸上露出炯炯发光的双眼。 毁灭的火焰在他俊美的脸上舒展,眼中透露的是无边的疯狂和志得意满。 惨叫声在耳边回荡,金戈音此起彼伏。 这是他第一次身处战场中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仅不害怕,反而在杀了第一个人以后,整个人都处在极端的兴奋状态。 他咬紧牙关,长剑肆意的屠杀敌军。 心中,仿佛有一股凶戾之气在觉醒。 鲜血染红手腕,以至于手掌都被鲜血侵湿的润滑起来。 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杀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报!”聂垣纵马而来,大声道:“校尉,大营东粮秣已经全部烧毁!” 聂嗣惊醒,只感觉心脏还在急速跳动,他稳了稳心神,点头道:“干得好!” 捷报接二连三的传过来,战火越发炽盛。 叛军人数虽优,然则准备不足,又完全没有警惕心。聂嗣率领三千余人,硬是追着万余叛军屠杀。 这其中,栾冗和聂桓最为凶悍。他们常常一骑当先,杀入阵中,虽然身陷敌军包围,但是却每次都能大杀四方,化险为夷,极大的鼓舞了全军上下的士气。 栾冗和聂桓在歼敌之余,不忘于千军万马之中隔空相望。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不服输的坚决。 叛军的军司马意识到败局已定,强忍着心中的悲愤,率领人手突围,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他要将粮草辎重被袭击的消息送给义阳王。 战斗持续到天明时分。 随着一轮初生的血红大日在东方缓缓升起,硝烟弥漫的战场逐渐清晰。 阳光所落之处,无不是烧黑的木炭,以及散发着古怪味道的焦糊味道。 “伯继,此番我们歼敌七千余人,烧毁粮草八万余石!”甘瑢在一旁说着战后总结。虽然一夜未眠,但是甘瑢脸上却不见半点疲惫,反而充满着兴奋。 聂嗣取下头盔,交给栾冗,一手拄着剑,一手拿出水壶,痛快的喝了一口水。 清水顺着口齿流出,流淌在黑漆的脸上,流淌在甲胄上,最终滴落在地上。 “痛快!” 聂嗣一把将水壶扔下。 八万余石粮食! 没了这些粮食,义阳王的兵马,已经变成了瓮中之鳖! 正文 第67章 叛军撤退【感谢向死而生的打赏】 聂嗣面朝众人。 “诸位将士,此番大胜,皆乃众将用命,上下一心之结果,待他日返回雍州,论功行赏!” “威!” 众人高举兵器,大声痛呼! 荀胤道:“此番偷袭,我军损失八百余众,其余将士皆有负伤。” 聂嗣点头,对这个战损比感到很满意。 灌峻则问道:“校尉,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 这是围绕在众将心中的问题,此番大胜,他们虽然高兴,但是义阳王的十万大军却还在,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他们都想知道,聂校尉会用什么方式击败这十万大军。 聂嗣抹去嘴角的清水,脸上露出笑容。 栾冗和聂桓二人倒是没有在乎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聂嗣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会怎么做。 其他的问题,他们不做考虑。 “你杀了多少?”栾冗问。 “忘了。”聂桓脸色沉重,昨夜他杀疯了,忘记杀了多少人。 栾冗松了口气,说道:“我也忘了。” 闻言,聂桓脸色一松,“那下次,咱们再比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上洛城。 军司马尸体倒在地上,脖子处的伤口在流血,尸体还是温热的,显然刚死不久。 堂内一片寂静,失魂落魄的四个字写在每一个将领脸上。就连陈祷,亦是咽了咽口水,脑子还在嗡嗡响,一直回荡着刚刚军司马的话。 大军粮草被袭! 他不明白,为什么后方还有一股叛军。 他不是已经歼灭了雍州的伏兵么,为什么还有一支有组织,有预谋的伏兵藏在大后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没有人纠结那支伏兵从什么地方来,他们都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撤退? 还是继续挺进雍州? 这么办还是那么办,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乎生死抉择的问题。 选择错了,十万大军包括他们自己,将会葬身在上洛郡。 义阳王脸上仿佛结了一层白霜,牙关都在颤抖。眼看着就要打进雍州,结果大后方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如果继续攻打雍州,能不能拿下雍州他不知道,但是自己的十万大军一定会因为粮草用尽而发生动乱! “诸位,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义阳王的目光扫视着下方众将,声音冰冷彻骨。 这个问题,纵然大家想了很久,可是得出的答案非常一致。 撤退! “大王,眼下军中粮草,仅够十万大军食用半月。一旦断粮,后果不堪设想。”一名部将道:“末将以为,应当立即撤军返回荆州,以图他日。” “以图他日?”义阳王冷笑道:“若是我们退回荆州,朝廷和白狄和亲成功,西北酆军南下,你让我们怎么办?” 原本,他就是打算快步突进雍州,而后和白狄取得联系,以求能够获得援助,进而和酆朝对立。 可是现在,眼看着计划就要完成,结果大后方出了这么大乱子,这让他怎么能善罢甘休! 陈祷沉默许久,抱拳说道:“大王,依末将来看,只要我们退回洛关坚守,西北的酆军就不能在短时间内攻克我们。现在,若是我们继续强攻雍州,我们将会面临后继无粮的情况。到那时,就算我们攻入雍州,可雍州地方的兵马若是固守坚城,我们一时也奈何不得他们。” “而且,我们的大后方还有一支数量不明的雍州兵马在活动,基本上已经断绝了我们的后路。大王若是一意孤行,十万大军将士,只怕无心再战。” 这是个很现实,同时也是个很直接的问题。 义阳王脸色很难看,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退兵。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 自己没有输给朝廷的兵马,居然输给了地方的郡兵。 这算什么? “大王,末将请求大王撤兵,以图他日!”陈祷单膝下跪。 看见陈祷表态,其他的部将纷纷单膝下跪跟进。 “恳请大王撤兵!” 他们不想死! 造反不是因为理想,而是因为荣华富贵! 现在生命面对极大的威胁,他们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保存自己的生命! 面对堂内一众部将的恳求,义阳王也不能无视。 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后,义阳王叹道:“罢了,既然如此,择日退兵吧。” 如此情形,他若是违逆众将意思,到最后只能走向失败。上下不能一心,谈何杀敌。 当然,促使他下决心的还是陈祷的那句话。 固守洛关,可以北拒酆军! “大王圣明!”众将纷纷赞道。 陈祷抬头,看着义阳王,安慰道:“大王,此次失败,全在于我们大意,错误的估计了雍州地方郡兵的战力。下一次,待我们准备充足,一定能拿下雍州!” 这既是对大王的宽慰,何尝不是对他自己的一次自省? 人群中,贾呙看着陈祷的摸样,心中暗骂一句‘惺惺作态’,随后撇撇嘴。 义阳王颔首,算是接受了陈祷的说法。 紧跟着,义阳王又说道:“未免我们撤军的时候,峣关的雍州兵马趁机进攻,寡人打算留下一支兵马作为断后,诸位谁愿意领此断后军,为大军保障?”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见此,义阳王有些恼怒。 陈祷道:“末将愿意!” 峣关城头。 “报,叛军撤退了!”哨骑飞奔而来,在王不为和楼双面前停下。 俩人对视一眼,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王兄,那位聂校尉,真乃大才!”楼双感慨。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们俩人是最清楚聂嗣的安排。先前聂嗣就告诉他们,一旦他传来‘隐蔽’的消息,务必撤军返回峣关,接下来整个上洛郡都将会沦陷。 但是,沦陷的时间最多为一个月,叛军必然会撤军! 一开始,王不为和楼双对此话还表示怀疑。可是今日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怀疑聂嗣说的每一句话。 因为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现在,基本上全都按照那位聂校尉的思路在走。 王不为轻轻吐口气,脸上绽放笑容。 “雍州有聂校尉,真乃郡内百姓之福。” 他无法想象这十万叛军若是杀入雍州,百姓们将会遭受怎样的战火煎熬。 楼双提振精神,说道:“王兄,按照聂校尉的吩咐,咱们现在要悄悄的跟上去,一直尾随他们,等待聂校尉的信号。” “对。”王不为当即命令道:“传令大军,立即准备开拔,跟上去!” 义阳王的大军回撤的很快,仅仅四日功夫便来到了商县以外,这比他们当初进攻的时候速度快多了。 实际上,义阳王很清楚自己是吃了情报的亏。 他的义阳国在荆州,因此对荆州的渗透很严密,基本上能做到起兵之后,荆北诸郡县云集响应。 可是上洛郡不行,这里距离义阳国太远。在这里,他的情报势力渗透的远不如荆州那般严密。 故而行军的时候总是有着颇多的掣肘。 “报!”哨骑纵马来到义阳王身侧,“大王,前方有敌军堡垒!” “多少兵马?”义阳王脸色一阴。 “看不清,只知道插满了旗帜,好像人数不少。而且,卑职看见那里烟尘漫天,隐隐有着战马奔腾之音传出。” 闻言,一众部将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难不成,前方有上万兵马? 义阳王眯了眯眼,攥紧了缰绳。他原本想问问陈祷的看法,但是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陈祷还在后面负责断后。 “华裕邯!” “末将在!”一名副将抱拳。 “命你率领一万人马前去攻营,切记,小心行事!” “唯!” 既然不清楚前方的状况,义阳王打算先试探一下。 如果前方真的有万余雍州兵马,那他只能选择避其锋芒,绕路离开。因为僵持下去,只会对他自己不利。 如果对方只是虚张声势,那他也不介意将其剿灭,发泄怒火。 半个时辰后,华裕邯率军来到营寨前三百步外。 “进攻!” 没有丝毫花里胡哨的操作,华裕邯直接下令进攻。 随着大批人马接近营寨,空中飞来密密麻麻的箭雨。 “放箭!”华裕邯立即下令,还以颜色。 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种盲射,双方士卒的损伤并不严重。 是否中箭,纯看运气。 很快,华裕邯就发现了蹊跷,因为对方的箭矢数量一轮比一轮少,三轮以后,对方再也没有箭矢射出。 抓住机会,他立刻下令全军攻营! 随着全军出击,华裕邯一骑当先,率先杀入营垒。 然而,没有他预想中的惨烈撕杀,敌军仅仅抵抗了一小会儿,而后便瞬间撤退。 速度之快,让华裕邯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 疑兵之计? 他环顾营垒的防御工事,发现做工粗糙至极,连简单的拒马都没有摆在营垒前,只是挖了两条小腿深的沟渠环绕。 显然,此处营垒是在匆忙之下修筑的。 “将军,弟兄们都查看了,没有粮食,一个人影也没有。”士卒来报。 闻言,华裕邯眉毛轻蹙,他觉得此事不简单。 “敌军向哪个方向逃窜了?” “向北。” “北?”华裕邯皱眉,看向北边,只见一条河流自山间流淌而出,群山在后环绕,宛如巨人黑影。 “到底怎么回事?” 华裕邯心中不解,连忙率人返回大军,将情况禀报给义阳王。 正文 第68章 意欲何为 得知前方敌营的消息,义阳王也是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敌军这么做意欲何为,仅仅是以营垒故布疑阵,恫吓他? 显然,这并不是答案。 “大王,末将以为,此乃敌军诱敌之计!”华裕邯在旁提醒道。 义阳王看向他,“细说。” “唯。”华裕邯解释道:“敌军先是袭击了我军粮草大营,而后又在此处设下营垒,目的应该是将我军拖在此处,等候雍州兵马来此围剿吾等。” “是故,方才末将强攻之下,敌军立刻弃营而逃。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阻拦我们离开上洛郡,而是让我们以为此处埋有伏兵,拖累我军的行军速度,好让雍州兵马赶来,将大军困在此处。” “因为他们知道,眼下我军已无粮草,只要困的时间越长,我军将会不战自溃!” 一番分析,合情合理。 在旁众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贾呙却是提出不同意见。 “大王,末将倒是以为,敌军这么做,乃是为了让我军在此处损失更多的人马!” “哦,怎么说?”义阳王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对他的想法表示意外。 贾呙说道:“大王,虽然我军粮草后继无力,然而我们手中却是有着十万大军。但是雍州兵马能有多少?最多万余人。先前末将率军强攻峣关,眼看就要得手,若非后方出事,我们早已杀入雍州。据此,我们可知雍州的郡兵并没有多少。” “就算后方的雍州兵马追来,我们十万大军作困兽之斗,那也绝非雍州兵马能够抵抗。是故,末将以为,咱们可以不用管这股兵马,直接离去便好,他们断断不敢加以阻拦。如果继续停留下去,我军必将会因为断粮,从而导致士卒动乱不安。” 两种说法,不论哪一种,都让义阳王感到憋屈。他手中握着十万大军,却要因为不满万余人的敌军而感到困扰。 简直就是耻辱! 义阳国的耻辱!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奔腾而来。 “大王,前方三里,又见一座敌军营垒!” 什么? 刚打退,又来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迷惑了,义阳王麾下众将实在不明白敌军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寡人亲自去看看!” 言罢,义阳王率领大军前往。 此时,天色渐暗,待义阳王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只见敌军大营,稳稳当当的扎在地上。 可是,义阳王却皱紧眉头。 因为对方这一次,乃是背水扎营。 稍微知兵的人都清楚,背水扎营乃是兵家大忌。 看到这里,义阳王嘴角露出冷笑。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这是敌军在故布疑阵! 目的,就是为了将他拖在上洛郡,拖到他的粮草用尽,而后再发动袭击! “小小郡尉,胃口倒是不小!” 义阳王大喝:“众将听令!” “在!” “全军出击,将此胆大妄为的宵小之辈尽数诛杀!” 粮草被袭击的失败他认了,但是没想到一个区区的郡尉,居然也敢行‘蛇吞象’之事。 这算什么? 蔑视他吗? 是可忍熟不可忍! 而且,故意背水扎营,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嘲讽他不行! 闻言,众将面面相觑,随后纷纷应承。 随着大军扑下,短短半个时辰营寨就被彻底攻下。 这一次,他们不仅拿下了营寨,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千石粮食! “说,你们的主将是谁!”义阳王瞪着营寨俘虏。 这名俘虏,乃是一名职位不低的军官。 俘虏咽了咽口水,畏惧道:“是...是校尉聂嗣。” 校尉? “是他下令袭击我们粮草大营的?”贾璠追问。 “是。” 闻言,义阳王只感觉气血倒逆,直冲脑门。 没想到,坏他大事的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还不是郡尉! 贾呙若有所思道:“此人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我想起来了。当初丹水书院赈灾,此人在学子中出力颇多,深受范瓘看重。而且,我听闻此人乃是出身栎阳聂氏。” “是不是?”贾呙看向俘虏。 俘虏连忙点头,“没错,聂嗣正是聂氏少君,是他带领我们抢了粮食。” 华裕邯发现一个问题,他急忙追问,“你说抢下粮食,难道你们没有将粮食全部烧毁吗?” 俘虏摇摇头,说道:“我们在此地潜伏一月有余,粮草早已用尽,聂校尉抢走粮食,是为了续命的。” 到这里,基本上没人提出异议。 义阳王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人马?” “五...啊!” “说实话!”华裕邯抽出战刀,剁掉俘虏一根手指。 “三千...不,还有两千人,两千人!”俘虏痛嚎。 义阳王看了华裕邯一眼,后者会意,立刻收回战刀。 “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寡人不会杀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俘虏连忙点头。 “好,你告诉寡人,那个聂嗣为何要连设两座营垒,而且这一座还是背水扎营?” 俘虏疼的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可是又不敢不认真听义阳王说了什么。 “聂校尉说,叛军已无粮草,必定乱作一团。只要在路上设置三座营垒,叛军必定不敢轻易进攻。只要叛军就地扎营,我们就趁着夜色偷袭,必定能一举歼灭十万叛军。” “狂妄!”义阳王恼怒的一巴掌抽在俘虏脸上,打得俘虏眼泪汪汪。 狂妄的明明是聂校尉,为什么要打他。 “那你们还有一座营垒设在什么地方?”贾呙喝问。 “在,在山中。那里藏着几万石抢来的粮食,聂校尉十分重视。”俘虏捂着脸,那只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刚刚被华裕邯剁掉了一根,看起来十分凄惨。 听见还有几万石粮食藏在山中,义阳王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如果,能夺回粮食,一切尚有挽救的余地! 森白的剑尖指着俘虏鼻尖,贾呙握着长剑,冷冷道:“你要是敢骗我们,乃公就将你剁碎了喂狗!” “不敢不敢,我知道最后一座营垒在什么地方!”俘虏连忙求饶。 “说!” “在入云山脚!” 义阳王当即让人展开舆图,仔细观察入云山位置。很快,义阳王勃然大怒。 “混账,这入云山在群山之中,两旁皆为高山,一旦进入其中,便是瓮中之鳖,你在说谎!” 入云山的位置处在群山里端,只有一条河流从群山之间流淌而出,一旦大军进入其中,只要敌军封锁出口,后果不堪设想! 别忘了,此时的义阳王手中可没有多少粮食。 闻言,华裕邯凶暴的挥剑又砍掉了俘虏一根手指,惨嚎声再次响起。 “我没有说谎啊,聂校尉说了,营垒设在入云山脚下,敌军绝不敢进来,那里是最安全的!” 义阳王:“......” 这么说好像没什么不对。 不过,这只是以当下的情形来看。若是形式反转,聂嗣缺少粮食,义阳王不缺粮食,那么义阳王就能封锁出口,断绝聂嗣生路。 当此时,貌似又陷入了困境。 纵然他知道粮食可能在入云山大营,但问题是他不敢率军进去。因为,他并不像相信俘虏所说的,聂嗣手中仅有两千人马。 万一他的大军一头扎进去,出口被封锁,到时候可就全完了。 等等! 他好像忘记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敌军会趁着夜色进攻! “你刚刚说,只要我们就地扎营,那个姓聂的就会率军偷营对吗?”义阳王眯着眼。 “对。”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拿下你们两座营垒,那个聂嗣还会继续偷营吗?” 俘虏犹豫了。 见此,义阳王挥了挥手。 华裕邯会意,将俘虏拖下去砍了。 “大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贾呙问道。 义阳王沉吟须臾,说道:“眼下天色已晚,不如就地扎营。若是今夜那个聂嗣真的来偷营,我们正好还以颜色。若是他不来,我们立即离开这里。” 他想得很清楚,如果聂嗣不出来,他绝对不会进去。 随着义阳王命令下达,一座座营帐瞬间在地上铺展开来。 夜色降临,一轮皎月浮现。 义阳王在营帐中独自饮酒,贾呙陪伴在侧。 “父王?”贾呙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喊了一声。 公叔涓动了动眼皮。 “什么事?” “父王,今夜那个聂嗣若是真的偷营,我们是不是要反击?” 义阳王冷笑道:“若是那个聂嗣真的有胆子偷营,寡人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那粮食呢,要不要进去抢回来?” “哼。”义阳王得意道:“这个聂嗣,滞留在此一月有余,确有胆色。不过计策太过愚蠢,他自以为我手中没有粮食就会军心大乱,故而在此设下伏兵羞辱于我。如此狂妄之子,此次定叫他栽跟头!” “如果今夜他真的来偷营,我料定此人定会大军尽出。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将其斩杀于此,一切都将会彻底逆转!” 话音落下,华裕邯掀开帘帐,急匆匆的冲进来。 “大王,敌军真的来偷营了!” 哐! 义阳王将酒器重重摔在案几上。 “好小子,此番寡人定叫你有来无回!” 他的双眸中,充满着自信。 正文 第69章 三势其二 水底月是天上月。 汹涌的水面上,白月随着水面波纹泛起涟漪。 一双手伸进水中,捞起清水,随后扑在脸上,双手搓揉了一会儿脸颊,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发丝从鬓角吹落,浮现眼前。 “伯继,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么?”荀胤立在一旁,忧心忡忡道:“两座营垒被攻克,义阳王只怕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打算。我早就说过,不能小觑义阳王,现在他肯定有所准备,你以千余人前去袭击十万人的大营,这是找死!” “尽管眼下叛军缺粮,可是他们毕竟还没有完全断粮,从叛军迅速攻克我们两座营垒的行动来看,他们根本没有受到断粮之事的影响。” “我知道。”聂嗣回了一句。 “你知道?”荀胤没好气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眼下叛军已经快要撤出上洛郡,雍州危机已经解除,为何还要在此行险策,拦截十万叛军?” 这一点,荀胤不明白。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他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 因为他们以三千人击退了十万叛军,这份战绩,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极为不俗的。 可是荀胤想不明白的是,聂嗣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对付这十万叛军。那可是整整十万大军啊,就算是十万头豚,抓也要抓大半个月吧,何况那还是十万训练有素的士卒。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眼下他们面临的情况就是如此。 以千余人袭击十万大军,这难道不是险策,不是找死么? “伯继,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何你要欺骗那些士卒,说我们从叛军那里截获了几万石粮食?”荀胤看着他。 若是之前,他们身陷险境,聂嗣这么欺骗士卒,他倒是能理解,这是在稳定军心。 可是眼下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们手中的粮食足够他们一只吃到返回华阳郡。 这个谣言,散布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截获几万石粮食,仅仅千余石罢了。 “不这么做,义阳王怎么会愿意进来呢?”聂嗣微微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进来?”甘瑢走过来,十分不理解这句话。 月光为乌云所笼罩,三道身影隐匿在黑暗中。 “伯继,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那两座营垒,还是你放出去的假消息,都是为了将义阳王引到入云山?”须臾后,荀胤反应过来。 “聪明。”聂嗣赞叹一句,旋即感慨道:“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能确定自己的筹谋能否成功。” 甘瑢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可是因为你还不能确定成功的筹谋,却让两座营垒的上千位士卒都因此而丧命。换句话说,他们是你送出去的诱饵。” 言语中没有恼怒,只是有着一丝丝的失望。 三人之间沉默一会儿。 聂嗣之所以不能确定谋划是否能成功,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诱饵不够丰盛,义阳王未必会上当。 如果义阳王不上当,那他的一切谋划都将化作水中月。 他希望,义阳王有足够的野心。 荀胤道:“伯继,你这么做太冒险了。如果义阳王选择以稳为主,这么一来,那些士卒不就白死了么。” 这正是聂嗣所担心的。 不过,在他看来,打仗就是在赌博。 不是赌你的枪里有没有子弹,而是赌自己的谋划能不能实现。有的谋划是建立在情报基础上,有的谋划是建立在战场分析上。 赌对了,就打赢了。 赌输了,就打输了。 围棋之所以能作为兵家推演大势的重要工具,那就是因为每一个棋子都能够随时被牺牲。 或是用来保护己方棋子,或是用来与对方棋子同归于尽,或是用来作为诱饵。 战场同样是一座巨大的棋盘。 在这幅棋盘上,日月是为天目,山河是为勾线,三军将士是为棋子。 便在此时,远处噪声大起。 乌云终究掠过了白月,三人的身影重新出现。 “呵呵,看样子,我的筹谋要成功了。”聂嗣唇线掀起。 甘瑢对此不置可否,显然还在介怀聂嗣肆意放弃士卒性命的事情。 “接下来,你要怎么破敌呢,义阳王手握十万重兵,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荀胤摇头道:“就算你能将叛军引进来,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剿灭他们。甚至,反而会被他们剿灭。” 聂嗣脚掌踩了踩大地,笑道:“我早就说过,灭敌之法,在我们脚下。” “脚下?”荀胤看了看脚下泥土,还是不明白。 甘瑢皱眉想了想,发现一个问题,他好像很久没看见聂垣了。 聂嗣踱步,缓缓道:“以少胜多,自古以来不过三招。其一是为粮势,其二是为水势!” “水势?” 荀胤和甘瑢俩人先是一楞,紧跟着瞳孔骤然猛缩。 “原来,你费尽心机将义阳王引来入云山,是为了水淹十万叛军?!”甘瑢不可思议的说。 “不然呢?”聂嗣道:“我们脚下的这条河,虽然水势不如丹水,但是我早已让聂垣率众堵住河口,十二月多降雨水,雨势虽小,但是却连绵不绝,一直下个不停。一旦河口决堤......” “商县将会变成泽国!”甘瑢咬牙切齿,提他说了出来。 这个时代的城池,尤其是山岭之地的城池,大都建立在河水冲击出来的平原侧畔。 上洛郡的上洛城、商县建立在丹水侧畔,卢氏建立在洛水侧畔。 要知道,丹水途经之地,皆是地势低洼之地,河流起源高山,流向盆地。 一旦聂嗣所说的河流决堤,洪水必将会顺流而下,瞬间注入丹水,到时候水势暴涨,必将会彻底冲垮商县周围的所有良田。 甚至,洪水会进入商县,冲毁民房,致使百姓受灾! “伯继...你...你怎么能这么做,这岂不是草菅人命么。”荀胤结结巴巴的说着,目光中倒映的那个身影,仿佛不是他在丹水书院所认识的那个人。 “草菅人命?”聂嗣冷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荆州草菅人命,是谁借着灾民举兵祸害百姓,是谁利用瘟疫残害百姓。”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雍州避免这样的惨剧发生。我知道,你们都在想,反正已经断绝了叛军粮草,他们已经退了出去,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你们别忘了,叛军能攻打雍州一次,难道他们就不能攻打第二次吗?到时候,难道你们以为,我们还能故技重施吗?” “或者说,你们打算依靠朝廷解决叛军?” 致命的问题,一次又一次重击荀胤和甘瑢心脏。 事实摆在面前,让他们无言反驳。 聂嗣想的是一劳永逸,将叛军彻底打烂,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窥伺雍州。 荀胤和甘瑢则只是单纯的想要击退叛军。 从聂嗣的行事手段来看,谁对谁错,无法评估。 故而,听了聂嗣的一番话,荀胤和甘瑢保持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聂嗣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一点,无可指责。 尽管,过程和手段并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聂嗣并没有打算将他们二人说服,只是接着叹息道:“我知道,让士卒作为诱饵,不顾商县百姓死活,有违天道。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彻底击溃叛军,他们将会一直威胁我的家人,威胁华阳郡的父老乡亲,威胁整个雍州!” “如果他们化作了厉鬼要来索命,我聂嗣一人做事一人当,愿意一力承担!” “只要能保护雍州,保护百姓,哪怕将来万鬼噬心。我聂嗣,无怨无悔!” 言罢,聂嗣大踏步离去,留下甘瑢和荀胤在原地站立。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耳边传来澎湃水声,俩人瞬间惊醒。 他们立在崖上,看着下方渐成猛兽的滔天巨浪,心中十分复杂。 不远处,隐约能听得见嘈杂的呼救声,星星点点的火把在一瞬间仿佛被一股狂风吹灭。 “不择手段。”甘瑢仰头叹息,“他到底还是骗了我们,其实以这般水势,就算叛军不来入云山,他们也会损失惨重。” 荀胤苦笑道:“其实没有多少区别,作为诱饵死去的上千士卒,在商县上万百姓面前,毫不起眼。” 又是一番沉默。 甘瑢道:“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荀胤惆怅道:“虽然我知道他这么做是罔顾百姓性命,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雍州免受叛军之苦。” 在这件事情上,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 他们既心痛聂嗣的冷血,可又佩服聂嗣的胆识责任。 换做他们,绝无可能有这般气魄。 甚至说出万鬼噬心这种话。 这一刻,甘瑢有些迷茫。不是因为前路迷茫,而是因为自己的心迷茫了。 他知道聂嗣这么做不好,可是心底却又觉得似乎能够理解。 “其实,伯继现在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荀胤苦涩道:“他要一力承担这种责任,背负骂名。” 甘瑢恍然回神。 是啊,伯继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他才是最体恤百姓的人啊! 此刻,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痛苦煎熬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聂嗣此刻正在河口讲故事。 “我知道一个人,曾以八百壮士大破十万大军,且并未利用水势,只以兵锋之厉!” “大兄,那人是谁?”聂垣急忙追问。 聂嗣一笑,说道:“他叫张八百!” 张八百? 聂垣暗自嘀咕,他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聂嗣偷笑,现在他以千人大破十万叛军,他日若是有幸名扬史册,后世的人会不会称呼他‘聂一千’? 嗯,这个称号感觉一般般。 正文 第70章 全歼十万 如同甘瑢所说的那样,聂嗣下令决堤之后,憋了一月有余的大水瞬间注入丹水,商县上游地带的水势暴涨,宛如巨兽一般将商县周围的良田美池全数冲垮。 商县城小墙矮,面对咆哮的洪水,多处被直接冲垮坍塌。城中民房遭殃者不计其数,百姓伤亡触目惊心。 当时,作为杀至入云山脚下的十万叛军更是凄惨,八成变成了鱼虾腹中食物,剩下的两成重伤不计。一望无际的死尸随着洪水四处飘荡,鲜红的血液混合着洪水,变成不可名状的颜色。 当陈祷率领断后军来到商县时,看着一望无际的泽国、躺在地上被水泡的发福的尸体,整个人瞬间傻了。 他不过和大军脱节四五日功夫,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将军,这里有活口!”副将找来一名重伤未死的士卒。 陈祷急于知道情况,当即让人不惜一切代价唤醒那士卒。半个时辰过去,陈祷从那士卒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一个聂嗣!”陈祷咬牙切齿,恨不得嚼碎这个名字。 他心中既恨此人,同时又惊心此人的胆识。 更重要的是此人的胃口和格局! 一个小小的郡校尉,居然有如此谋略胆识,不仅躲在商县周边一月有余,竟然还设计吃下了十万大军。 此等心性,绝非普通郡校尉所能拥有。 没想到,雍州竟然藏着此等人物。 “大王呢,你看见大王了吗?”陈祷追问。 那重伤士卒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用尽力气也说不出来话,最终只能直挺挺的死去。 陈祷低叹一声,放下尸体,面朝众将。 “收拢存活的士卒,打听大王的下落。记住,小心行事,此处还有雍州兵马,不可大意!” “唯!” 入云山脚。 此处是被大水冲刷最厉害的地方,树木泥石全部被洪水暴力冲碎。 聂嗣捏着鼻子,看着地上发福的尸体。 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两日功夫,为了保险起见,在确定十万叛军全数倒下以后,聂嗣才率领余下的千余人走下大山,开始打扫战场。 这些叛军尸体大都在水中泡了一日之久,许多尸体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怀胎十月。 但其实不是,这些尸体的腹部全是水。 “啧,都不好搜东西。”一名副将边吐槽,边伸手在尸体上摸索宝贝。 打扫战场历来是士卒最喜欢的军旅活动之一,这项活动不仅能给他们带来精神上的满足感,还能带来物质上的满足感。 聂嗣倒是没有在死人身上寻宝藏,而是有目的的找着什么。 甘瑢知道聂嗣在找什么。 “伯继,义阳王应该没死。”他说道。 聂嗣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义阳王?” 这些尸体中,唯一对他有吸引力的就是义阳王。 甘瑢道:“能值得你关注的,除了义阳王以外没有别人。” “你说他没死,什么意思?”聂嗣问道。 甘瑢分析道:“因为就算义阳王死掉了,他的部将也会拼死带走他的尸体,所以你是找不到的。” 闻言,聂嗣兴致缺缺。 “可惜了。” 不多时,聂垣、聂桓、栾冗、灌峻等人相继找到不少叛军高阶将军的尸体,还发现不少的宝贝。 “大兄,这些东西你收下吧。”聂垣双手奉上一口宝剑。 这是从敌军身上搜来的,聂垣自己试了试,发现确实是一口好宝剑,值得收藏。 见此,聂嗣摇摇头,吩咐道:“传令下去,凡是士卒们自己从叛军身上搜到的,都属于他们自己,不用上交。” 弟兄们跟着他出生入死,这点小福利还是不成问题的。 随着命令下达,士卒们纷纷高呼喝彩。 这些战利品在聂嗣眼中不过是蝇头小利,然则在普通士卒眼中却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没有找到义阳王尸体,聂嗣便失去继续待下去的心思,转而率领几百人前往商县查看情况。 纵然此前心中已有所准备,但是看见商县周边的惨状,荀胤、甘瑢二人却还是蹙紧眉头。 这般毁坏良田,只怕战后商县的生计要遭受极大的破坏,明年的春耕能不能顺利进行都是问题。 聂嗣瞥见他们二人表情,不动神色的使劲揉了揉眼眶。 “皆乃我一人之过。” 荀胤看向聂嗣,只见他眼眶通红,显然已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愧疚之情,当即劝道:“伯继无须如此,此番罪在叛军,若非叛军进攻雍州,商县岂会遭此横祸。” 甘瑢也被聂嗣的‘真情实意’触动,原本心中的不满也是悄然消散,当下也不忍心说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聂嗣做的并没错。 只不过,他过不去心中的坎儿。 至次日晌午,他们终于勉强打扫完战场。 此番,他们约莫歼敌七万余人。其中有一半是重伤濒死,被聂嗣麾下士卒补刀所杀。 至此时,义阳王率领攻打雍州的十万叛军,基本上全军覆没。唯一让聂嗣可惜的是没有找到义阳王的尸体。 据此来看,义阳王很可能没死。 商县的县令早已被叛军所杀,城中群龙无首,百姓又因聂嗣决堤泄洪之故,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眼下,城中一片哀嚎之音。 对此,聂嗣也无甚办法。他军中所剩粮草仅能维持他麾下兵马的日常所需,若是分出粮草,只怕他麾下的士卒都不答应。 眼不见心静,聂嗣没有进入商县,打马掉头,准备返回雍州。现在继续留在上洛郡毫无意义,因为这里已是一片废墟。 根据聂嗣的猜想,依酆朝的行事作风,只怕短时间内上洛郡会一直混乱着。 回去的路上,聂嗣碰见王不为和楼双二人率领的兵马。 这时候他才得知,原来叛军有一支断后军负责阻拦他们,难怪这二人未能依照约定,及时赶到商县战场。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那支断后军救走了义阳王。 却是可惜。 王不为和楼双二人听说了商县战场的事情,则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和呆愣之中。 原来,聂校尉口中的大谋划,居然是全歼十万叛军! 得知结果的他们捶胸顿足,恨自己没能赶上这样的好事情,否则等回到雍州论功行赏,必然有他们的一份! 此番雍州聚起两万郡兵,打到现在,只剩下四千余人。 王不为和楼双的兵马主要损失在峣关的守关战。 聂嗣的兵马主要是作了诱饵,包括前面袭击粮道,到后面设营垒布置疑阵。 论及损伤而言,聂嗣最是惨重,一万兵马,仅剩下不到一千人。 不过聂嗣不后悔,只要能击溃义阳王,哪怕将剩下的四千人都搭进去也没关系。 洛关城头。 义阳王遥看西北,整个人怔怔出神。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晚的大水,原本胜利在望,可是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大水彻底冲垮他的信心,包括他麾下的十万大军也因此尽数葬身鱼腹。 那一夜,他被部将华裕邯和贾呙二人拼死救出,逃得一命,最后又与陈祷会合,狼狈逃回洛关。 他的十万大军,竟然覆灭在一个区区的郡校尉手中。 这个结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大王。”陈祷来到他身边。 义阳王叹道:“陈将军,此番是寡人大意了。” 如果当时他不贪图粮食,不生气聂嗣布置的疑兵之计,或许十万大军还能得以保存。 然而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寡人方才细想一番,这才发现当时寡人真是魔障了,为何偏偏要冒进追杀。如果只是一味后撤,断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 只有在心腹爱将陈祷面前,义阳王才会稍微吐露一点心事。 其实说来可笑,这一次,他一直未能和那个聂嗣真正在战场上摆开阵势,正面交手。 大都数时候,那个聂嗣行的都是不入流的偷袭手段。 虽然恨得牙痒痒,可是义阳王却清楚,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次调兵前来攻打雍州。 一来,耽误这么些时日,天气进入冬季,天气越来越严寒,不利大军长途跋涉。 二来,眼下三军士卒新经历大败,士气低昂,不宜擅动兵戈,否则很可能会栽跟头。 陈祷低低一叹,劝解道:“大王,成败自有天数,此番上洛之战失利,并非人谋之过。若是我们先前知道聂嗣此人,断不会小觑之。如此,我们也不至于放松警惕,让此贼子得逞。” “大王,眼下荆州已全数拿下,大王当以稳定荆州为要务,安抚民心官吏,让荆州早日如同义阳国一般,全力效忠大王。待明年之时,重聚大军,北上叩关,定可一举拿下雍州!” 这番劝解,前半部分让义阳王颇为受用。因为这一次他们确实小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聂嗣! 如果一早知道此人的才具,义阳王绝不会轻心大意。 至于后半部分的劝解,义阳王则稍显沉默。此次没能拿下雍州,且朝廷又派出和亲使团前往白狄。一旦白狄答应和亲,届时朝廷兵马屯聚雍州,自己再想走上洛郡拿下雍州,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再过三日便是年终了,明年也不久了。”义阳王微微一叹。 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两个月,最终却以失败告终,真是叫人脏腑具裂。 正文 第71章 犒赏三军【为舵主华宇寒加更!】 胜利的消息传回华阳郡时,太守杨崧和郡丞聂绩二人正在对弈。 “赢了?”杨崧张张嘴。 报信的士卒兴高采烈,“赢了!” 杨崧看向聂绩,后者点头,语气激动莫名,“我们赢了!” 闻言,杨崧仿佛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安心的闭上眼细细回味。没人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既要担心前方战事,同时又要顶住来自朝廷的压力。 雍州七郡联手,聚拢郡兵的消息早已传到雒阳。朝廷中枢,大司马赵无伤遣符节令亲临雍州问明缘由。 符节令话语中虽无斥责之意,但是怀疑之心昭然若揭。 杨崧不敢怠慢,金银玉器谨供奉之,小心侍候,这才将符节令打发走,暂时糊弄过去。 虽然,聚拢郡兵是为了抵抗叛军,但是此前他并未上书朝廷,陈明缘由,是故心中极其担心朝廷因此怀疑他有不臣之心。 好在廷尉来信告诉他,已经替他们解决了交给大司马赵无伤的雍州密报。 这件事情刚刚结束,叛军打到峣关的消息紧跟着传来,这又让杨崧被惊吓的惶恐不安。 所幸,一切有惊无险,他们终是打败了叛军。 聂绩的心路历程其实比杨崧还要起伏不定,忐忑不安。 因为此番在前线和义阳王交手的乃是他聂氏少君,大兄嫡子。当丁奚告诉他,聂嗣率军深入叛军大后方之时,聂绩一度被吓的腹痛病症爆发。 上洛郡的消息传回雍州需要时日,这段时日间,聂绩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聂嗣安危。 不久前大兄自雒阳来信,虽然并没有斥责他,但是字里行间里面也表达出了不满。 这些,聂绩是清楚的。 眼下叛军终退,还是被聂嗣所击退。 更重要的是,此番不仅仅是击退叛军那么简单。 而且还是大胜! 歼灭叛军十万! 这份功绩,不说骇人听闻,但也是目前的‘绝无仅有’。自义阳王反叛以来,这是朝廷打的最大的胜仗! 此番能大胜,全赖聂嗣的谋略。 三千对十万,大胜之! ‘这就是你说的兵家三势么。’聂绩暗自回想两月前聂嗣和他说的那番话。 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其实,当初他答应聂嗣领兵出征,只是想要锻炼他罢了,根本没想过聂嗣能赢。 但是丁奚却会错了意思,以为自己要将军权交给聂嗣,所以大力配合,全力支持聂嗣的一切决定。 阴差阳错之下,竟让他聂氏出现一位少年英才!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玄妙,不可把控。 “别笑了,口水下来了。”见聂绩傻笑,杨崧故作不高兴的说,但是脸上憋不住的笑意早已掩藏不住。 聂绩‘嘿嘿’一笑,“太守,此等大捷,如何能不发笑。” 杨崧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羡慕道:“恭喜你了,此番聂氏出此大才,他日勒马封侯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聂绩坦然收下杨崧的恭维。 豪奢贵庭,从古至今最惧怕的事情便是族中没有英才后继。这一次聂嗣的表现,让他彻底心安,来日方长,只要他们细心教导,聂氏必将安稳的从他们手上过度到聂嗣手上。 “这一次聂校尉有大功劳,你说说,咱们该怎么提拔他才好?”杨崧苦恼的说。 这样的大功劳,可不好糊弄过去。 聂绩笑道:“太守大人,你莫不是想要抢功?” 抢功? 杨崧闻言一怒,他可是好心好意的商量着怎么犒赏聂嗣。这聂绩怎么血口喷人呢! “你胡说什么,我为何要抢功!” 聂绩慢悠悠道:“此等大捷,吾等应当上奏朝廷,让朝廷去犒赏啊。太守大人想要私自犒赏伯继,不是抢功是什么?” 闻言,杨崧顿时哭笑不得。 “好你个聂绩,竟这般戏耍一郡太守,真是没大没小!” 俩人相视一眼,随后又是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聂绩说的没错,此等大捷,确实应该上奏朝廷。聂嗣的父亲眼下正是九卿之一的廷尉,有他在雒阳,自己儿子的封赏还能少得了么。 不管怎么说,此番聂嗣的功劳都是不容置疑的。 蓝田大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番出战两万余名士卒,回来的仅剩下四千余人,这四千人中,一半以上皆有负伤。完好无损回来的,不占三成。 确实是大胜,不过是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大胜。 笑,还是该笑。 苦,也的确该哭。 不少士卒是同族子弟,同乡子弟,甚至是亲兄弟! 丁奚作为雍州兵马主帅,在将士们回归以后,立即在蓝田大营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虽然他这个主帅在战时没做什么事情,但是有聂嗣的鼎力支持,无论是王不为、楼双,亦或者是甘瑢和荀胤,都自发的遵从,没有半点恃功而骄的意思。 营内上下将士,一顿牛饮,热闹非凡。 此番宴饮,聂嗣作为此战最大功臣,不仅被一众高阶将领敬酒,同样的也被士卒们包围敬酒。 聂嗣来者不拒,豪爽大气。 “伯继,此番大胜多赖于你,世叔在这里敬你!”丁奚握杯抱拳,一饮而尽。 聂嗣连忙道:“世叔言重了,若非世叔在后调配粮草,输送军械,焉能有此大胜。世叔功不可没,切不可妄自菲薄。嗣,要敬您!” 言罢,聂嗣仰头喝光陶碗中的美酒。 丁奚脸上熏红一片,显然已是喝高。这一次,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丁奚。此次力拒义阳王,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将义阳王击退。 故而在和郡丞聂绩接触以后,顺水推舟的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聂嗣。原本他也没想过聂嗣能打败义阳王,他只盼望着能将义阳王挡在雍州之外。 那便是大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有想到聂嗣竟有如此军事才干,敢以三千对十万,且辅以水淹,大胜义阳王,歼敌十万叛军! “伯继,若是老夫还有个嫡女,定要将其嫁于你!”丁奚拍着聂嗣肩膀。 闻言,聂嗣哭笑不得。 他可是有婚约在身的,若是丁世叔真的还有个嫡女,那也不可能嫁给自己做妾的。 宴饮还在继续,聂嗣已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喝到最后,营帐内倒下一片。 酣睡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聂嗣,却无半点醉意。 上辈子他喝惯了高纯度的白酒,似米酒一类,还真不能将他给灌醉。更何况,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个极度能喝的家伙。 虽然,那一次直接把自己给喝‘死’了。 出了营帐,顿觉腻气消散,臭味消失。 此时已是深夜,天无星月,一片黑暗。不过蓝田大营中到处都是篝火,火光明亮。 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士卒们喝酒传出的嘈杂声。 夜风抚面,叫人好不舒爽。 站定一会儿,让冷风带走身上的睡意,他便走到大营西边的河流旁,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脱了鞋袜,将两只脚放在水中清洗。 “唔...嗯哼...舒服。”他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儿。 忽然,他睁开眼。 “德昂,怎么没休息?” 话音落下,黑暗中走出一名壮汉,只见其双戟背负在身,脸上一片警惕之色。 “我不累。”他摇摇头说。 聂嗣知道,栾冗这是在保护他。遂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栾冗走到他身前。 “坐下,一起洗洗脚。” 闻言,栾冗稍作迟疑,旋即点头,按照吩咐,坐下脱了鞋袜,将两只大脚放进水里。 “怎么样,舒服吧。”聂嗣笑着说。 “嗯,挺舒服的。”栾冗拘谨的回答,他还从未和少君一起泡过脚。 聂嗣的身子骨架其实不小,相较之一般人已能算得上是魁梧。不过在栾冗的面前还是不够看,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大人和小孩。 “德昂,这次多亏你了。冲锋陷阵,若是没有你在身侧,我怕是早已丧命。”聂嗣回忆这次的战争,有种后知后觉的害怕。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战五渣,只有栾冗和聂桓这两个武力值爆表的人在身边,他才敢身先士卒,冲杀敌阵。 否则,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栾冗摇摇头,低声道:“少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自您救下我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您的。” 聂嗣笑笑,拍拍他肩膀。 忽然,他站起身,在栾冗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他身前蹲下。 河水不深,仅漫过脚面。 紧跟着,聂嗣伸手进入水中,自然而然的给栾冗搓脚按摩。 “少君!”栾冗顿时大惊,本想要逃避,却又担心动作剧烈,会不小心伤了少君,因此只得急忙说道:“快些罢手,我不值得少君如此!” 聂嗣仍旧低头给他搓脚,说道:“你说了不算,我说你值得就是值得。不准乱动,否则我可要生气了。” 闻言,栾冗立即老实,动也不敢动,乖乖的让聂嗣给他搓脚。 说实话,聂嗣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栾冗脚上全是老茧,但是仍旧被聂嗣按摩的很舒服。 不过,栾冗并没有心情享受,只是默默的看着聂嗣。 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嗣才给栾冗两只脚都按摩了一遍。 “呼。”聂嗣重新坐下,长舒口气,调侃道:“德昂,你脚底板好像鎏金的,真硬啊。” 栾冗:“......” 他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聂嗣奇怪的看着他。 须臾,聂嗣看见栾冗默默的揉了揉眼睛。 紧跟着,栾冗忽然站起身,然后‘砰’的一声单膝跪下,水花溅起少许在他脸侧。 他仰起头,双眸赤红,看着聂嗣。 “立誓今生奉你为主,用吾汗血为你封侯!” 极北天际,云聚云散,七星乍现,只见第七颗星辰格外闪耀明亮。 正文 第72章 嘉德五年 栎阳城下,人声鼎沸,远远的看过去,只见一排郡中官吏翘首以盼。为首者,赫然便是太守杨崧与郡丞聂绩二人。在他们身后,除了郡中大大小小三十余名官吏,还有便是乌泱泱的百姓。 商县大捷,华阳郡校尉聂嗣,率军歼灭叛军十万! 此战过后,叛军短时间内将不会对华阳郡再造成任何的困扰与威胁。是故,当大捷的消息传遍栎阳城之后,百姓们自发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赶来城门口迎接凯旋大军! 之所以说是特殊的日子,那是因为今日乃是年祭! 这一天,既是一年的结束,同时也是一年的开始。现今,亦可称之为嘉德五年正月初一!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今天都是个好日子。 百姓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或是亲身经历过荆州的惨事,但是他们从商贾那儿听到的消息,足以让他们明白叛军有多么的危险。 现如今华阳郡免受兵灾,这让他们欣喜若狂。 官吏们在高兴之余,观察最多的便是郡丞聂绩。歼灭十万叛军的聂嗣,可是出身聂氏! 可惜,聂绩稳得一批,面无表情。 那副摸样,好似在说:‘这些都是小意思,不用放在心上。’ 不多时,随着酆朝行军旗帜缓缓出现,在城门口等候了两个多时辰的官吏们瞬间振作精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百步之外出现的大军队伍。 待大军进入五十步以内后,杨崧眯眯眼,赞叹道:“不愧是与叛军撕杀过,相较之出征之时,眼下的大军,才是真正的大军!” 聂绩点点头,说道:“经历过战场的士卒,方才是一名真正的军卒。” 不多时,大军停下。主将丁奚,率领聂嗣、荀胤、甘瑢、王不为、楼双等校尉步行至太守近前。 “参见太守!” 几人异口同声,抱拳作礼。 “诸位都是我朝功臣,快快请起!”杨崧这个时候可不会摆什么太守的架子,态度十分和善友好。 丁奚道:“启禀太守,卑职奉命率军阻击叛军。现如今叛军已退,特来复命!” 该说的话,丁奚已经在送给太守的文书中说得清清楚楚。眼下,他并不想说什么废话。因为今日的主角不是他,而是聂嗣! 杨崧郑重点头,对着一众校尉说道:“雍州得以保全,全赖诸位沙场拼死之功。杨崧,在这里代雍州的百姓,多谢诸位了!” 言罢,他弯腰深躬,作揖。 丁奚不敢怠慢,连忙将太守扶起。 “大人,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看着丁奚和杨崧互相客套,聂嗣心中暗自偷笑。他身旁的荀胤与甘瑢亦是不忍直视,只是微微垂下眼眸不去看他们。 便在聂嗣偷笑的时候,杨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校尉聂嗣何在?” “在!”聂嗣上前两步,抱拳回应。 杨崧上下打量一眼,用极为惊叹的语气说道:“不愧是丰神少年郎,此番歼灭十万叛军,全在伯继运筹帷幄之中,你是整个雍州百姓的恩人呐!” 嚯! 此言一出,聂嗣顿时脸色一整,郑重抱拳道:“太守言重了,下官亦是雍州一员,岂会坐视父老乡亲横遭兵祸。若非雍州七郡上下一心,两万将士拼死血战,岂能有今日大捷。下官不过微末之功,岂敢妄称雍州恩人。” 说完,他还偷偷看了一眼聂绩,发现聂绩满脸的笑意,聂嗣顿时有些无语。 用不着这么夸大吧。 虽然自己这一次确实立下大功,但是这种话说出去,有些不太好吧。 杨崧道:“聂校尉,你太谦虚了,若是没有你的兵法韬略,吾等此刻,只怕早已是叛军阶下之囚。” 闻言,聂嗣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陪着笑了两声。 由于人多的关系,聂嗣只和仲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反正,一会儿在郡衙宴饮的时候,有的是机会和仲父说话,不急在这一时。 随后的流程就很简单了,杨崧出面对着三军勉励一番,而后带着丁奚等人骑马入城,接受百姓欢呼,最后回到郡衙,大摆宴席,再度犒赏三军将士。 翌日、郡丞官衙。 昨夜作为主角,聂嗣着实喝了不少酒,虽然他能喝,但是喝多了,头也不免会很痛。 “头疼吧。”聂绩笑眯眯的看着他,不怀好意的落进下石。 昨夜就数聂绩最得意,拉着聂嗣,美其名曰是说介绍一下华阳郡的大小官吏给他认识,实际上是为了聂绩自己显摆。 显摆的代价就是聂嗣一碗接着一碗,来者不拒的喝酒。 反倒是聂绩没怎么喝酒。 聂嗣揉揉眼眶,打着哈欠,有些不想说话。 “仲父,这么早将我唤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两件事情。”聂绩说道:“第一件事情是关于你们的赏赐。” 说起赏赐,聂嗣瞬间来劲儿了。 “太守准备赏赐什么?” 闻言,聂绩道:“昨夜的宴席就是太守的赏赐。” 聂嗣眨眨眼,一副‘我不信,你在开玩笑’的摸样。 “是真的,我没骗你。”聂绩解释道:“你们击溃叛军的大捷消息,太守已让人加急送往雒阳,这种赏赐的大事,他岂能代天子行之。你要知道,此番你打败叛军,可不仅是我雍州一家之事,事关天下安危,你出了大力,怎么说雒阳那边也要表示一番。” 说到这里,聂嗣恍然。 “仲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太守代天子赏赐,这就有些逾矩了。先前我们擅自聚拢一州郡兵,已是没有及时上报朝廷,这次太守若是擅自赏赐士卒,只怕会让人怀疑有不臣之心。” “没错。”聂绩道:“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因为你。” “我?” “你此番立下大功,太守能赏赐你什么?”说起这番话,聂绩有些不屑一顾,显然有些看不上太守。 顿了顿,他接着道:“擅自聚拢郡兵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你父亲已经替我们解决了麻烦,不必放在心上。” 父亲? 聂嗣微微沉默,细细想来,他好像还没有见过那位父亲。当然,记忆中还是有印象的。 “如此说来,仲父是打算借此机会,让父亲在雒阳为我谋个大功劳?” 聂绩颔首,说道:“先前你父知道你率军深入上洛郡,十分担心。这次大捷的消息,既是为了安他心,同时也是为了你说的事情。毕竟,你确实立下了大功劳,咱们聂氏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吃亏。” 聂嗣想了想,说道:“这次的大功劳,会不会让我直接封侯?” 封侯! 这个时代所有男人的梦想,哪怕是权贵子弟亦不能免俗。在封王成为宗室皇族的专属以后,封侯就是最高的爵位。 没有人会不动心。 聂绩摸摸下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自古以来,封侯者皆已年过三十,你这小子,今年才十八,如何能封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此番立下的功劳,倒是配得上封侯,至于结果如何,还要看你的父亲如何去与雒阳诸公商定。此外,待叛军大败的消息传遍天下以后,这华阳郡你是待不下去了,天子必定会让你进入雒阳为官。这件事情,我倒是可以笃定。” 这应该就是征辟吧,聂嗣暗忖。 “第二件事情。”聂绩接着道:“程裴逃了。” 程裴? 聂嗣先是一楞,紧跟着想起来自己杀了这个人儿子郭孝隼。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逃走,什么时候逃的?”聂嗣赶忙询问。 对于程裴,他心里面其实一直戒备着,原本他是打算慢慢地解决掉这个潜在的威胁。 但是随着叛军进攻雍州,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件事情,转而全心全意的去对付叛军。 现在听说程裴逃了,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毕竟,他和程裴之间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聂绩道:“在你大胜叛军的消息传来以后,第二日他就逃了。我猜测,程裴很可能是担心你回来以后找他麻烦。” “他倒是逃得快。”聂嗣冷笑。 聂绩揉了揉眉心,苦恼道:“这家伙逃了也就罢了,只是临走前还留下了不少的麻烦。” “麻烦?” “唔,他走的时候打开了栎阳死牢,放出了不少秋后问斩的罪犯。这些罪犯一旦逃出去,只怕会给华阳郡的治安造成困扰。” 聂嗣一笑,说道:“这是丁世叔的事情,和我可没有关系。” “你这小子,惯会偷懒。”聂绩笑骂一声,旋即看着聂嗣略显疲惫的脸颊,又有些心疼,轻声道:“伯继,此次辛苦你了。” 聂嗣摆摆手,轻松道:“仲父,这是孩儿自己的决定,谈不上辛苦。若是不能保全华阳郡,聂氏将会变成第二个周氏,那不是我想看见的。” 对于丹水周氏的事情,聂绩也是有所耳闻,当下他只觉得老怀欣慰。 “罢了,程裴的事情我会盯着。眼下,你出征归来还没有回去拜见你的母亲,早些回去吧,免得她担心。” “仲父说的是,孩儿这便回去。”聂嗣点点头。 看着聂嗣离去的背影,聂绩默默的捋须,眼神之中充满着高兴。 正文 第73章 回归聂氏【感谢暖心者的打赏】 栎阳城外,一行人正在离别。 “伯继,他日若有时间来冯翊郡,我一定好好招待你。”甘瑢骑在马上,抱拳说道。 眼下乃是正月初二,他们已经错过了年祭,人人归心似箭。各郡活下来的士卒也都早早的准备跟着各个郡的校尉归乡。 始平郡校尉汤兰除外,他早就被革职下狱。 聂嗣换了只手抓住缰绳,开玩笑道:“你不招待也没有关系,甘世叔一定会好好招待我的。” 闻言,甘瑢扑哧一笑。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顿了顿,他想起什么,说道:“伯继,你就没有什么要送给我的吗?” “什么?”聂嗣有些不明白,疑惑的看着他。 甘瑢埋怨的看他一眼,指了指荀胤手中的折扇,“那把折扇,是你送给思然的吧。” 闻言,聂嗣苦笑,“原来你是想要那个,等以后有时间,我一定做一把送给你。” “一言为定!”甘瑢也不拖沓,掉转马头,率领着冯翊郡的士卒干脆离去。 荀胤‘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打马走到聂嗣身边,看着甘瑢的背影,轻声道:“看样子,文衡是想明白了。” 聂嗣有些沉默,其实他知道,因为自己水淹商县的事情,甘瑢心中有着心结。 “或许吧。” 荀胤道:“其实文衡心里很清楚,你的做法是没错的。他只是过不去心中的坎儿,再给他些时间,他一定会想明白的。” 聂嗣洒脱一笑,“文衡想清楚与否,都不会让我动摇保护雍州的信念。哪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若是不歼灭十万叛军,焉能有雍州百姓今日之安稳。” “我还是那句话,若是商县惨死的百姓要来索命,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态度坚决,纹丝不动。 荀胤打趣道:“那你可抵不完。” 闻言,两人相视一笑。 荀胤和甘瑢俩人,性情其实很相似,都属于好人一类,见不得百姓受苦。 稍微不同的是,荀胤经历过丹水的事情,他能理解聂嗣。可是甘瑢没有,他心中到底还是有着不忍。 “行了,我也不说废话了。”荀胤朝着聂嗣抱拳,“伯继,咱们就此别过。来日方长,若有机会,我一定来找你。” “好,一路顺风!” 在荀胤走后,王不为和楼双也纷纷上前告别。 回去的路上,聂嗣身边跟着聂垣和栾冗。 聂桓有些倒霉,被聂绩留在官衙,准备让他带人去抓捕那些逃出栎阳死牢的犯人。 “仲才。” “大兄,什么事情。” “此次,我们聂氏送出去入伍的士卒,还剩下多少?” 聂嗣所说的,乃是这一次为了响应郡中号召,参加郡兵抵抗叛军的那些佃农。 聂垣叹道:“十不存一,两百余人进入郡兵,活下来的,不过十余人。” 聂嗣颔首,吩咐道:“回去以后,你以聂氏的名义前去死难者家庭看看,若有必要,可从私库中取出金帛安抚。” “我明白,一定将这件事情做好。”聂垣点头答应。 紧跟着,聂嗣语气严肃起来,说道:“此番我们虽然击溃叛军,但是义阳王仍旧是雍州的威胁,为了以防不测,我打算让你暗中训练庄丁,你意下如何?” 聂垣脑子转的很快,迅速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大兄的意思是,让我带着那些活下来的士卒,在族中训练新丁,组织兵马?” 聂嗣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是组织兵马,是训练庄丁,以防不测。我们做的,是正当防卫的事情。” 闻言,聂垣点头,“是,是正当防卫。” 一行人说着话,很快便回到聂氏坞堡。回家以后,聂嗣便让栾冗去和他母亲团聚,不用跟着。他自己则立刻前往聂祁氏的院子,准备去向母亲请安。 粗略算来,他离家也有一段时间了。 待抵达聂祁氏的院子后,他立马发现一丝不寻常。伺候母亲的婢女们虽然很高兴他回来,但是脸上却是一片凝重之色。 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么想着,聂嗣不由得加快手上动作,脱了靴子,进入廊下。 便在此时,芷苏正巧打开门出来。她甫一见到聂嗣,顿时眼眶湿润,泪如泉涌。 “少君!” 见芷苏一副激动摸样,聂嗣笑笑,伸手将她扶起。 “我回来了。” 芷苏伏在聂嗣怀中,委屈道:“少君,奴好担心你。” “没事没事。”聂嗣随口敷衍。 虽然软玉在怀,但是聂嗣却是纹丝不动,圣如佛陀。 二人没有说很长时间的话,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地方,芷苏很有自知之明。 她很快调整好心情,在他耳边低声提醒:“少君,女君因为你擅自出征的事情在生气,你可得小心些。” 闻言,聂嗣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婢女都一副脸色凝重的摸样,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唯。”芷苏不舍的离开少君怀抱,屈膝福礼,随后退下。 看着紧闭的大门,聂嗣轻轻吸口气,旋即上前一步,拉开移门,走进屋内。 只见聂祁氏端坐着,左右两旁站着两名俏婢。 让他眼皮一抖的是,其中一名俏婢的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枣木棍。 聂祁氏看见儿子,眼眸动也没动,一句话也没说。 “孩儿问母亲安,给母亲磕头了。”说完,聂嗣很干脆的跪下,‘哐哐哐’连磕三个响头。 聂祁氏和两名俏婢听的真真切切。 这个时候,聂祁氏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母亲说笑了,这里是孩儿的家,孩儿当然要回来。”聂嗣陪着笑,正准备站起来。 不想聂祁氏一声冷喝,“给吾跪下!” 雌威初现! “唯。”聂嗣老老实实跪着。 聂祁氏站起身,拿过托盘中的枣木棍,一步一步走到聂嗣身侧。 “把背挺直了!” 闻言,聂嗣立即将背挺直。 砰! 一棍下去,火辣辣的疼。 纵使聂祁氏身为妇人,力气不大,可是枣木棍是实心的,打人真的很痛。 聂嗣咬着牙,硬是没吭一声。 “你身为范瓘弟子,难道不知道,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吗!”聂祁氏喝问。 “孩儿知道。” “那你为何明知故犯!” “孩儿有错!”聂嗣低着脑袋。 砰! 又是一棍,还是一样的痛。 聂祁氏拿枣木棍指着他,气愤道:“你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只是军司马,负责后勤粮草,军械辎重,不会上阵杀敌。可是你去外面听听,都在传扬你聂校尉大破十万叛军的美名呢!” “你倒是告诉我,你一个区区的军司马,怎么就变成了校尉,又怎么会大破十万叛军,你说!” 聂嗣乖顺道:“孩儿欺瞒母亲,有错,请母亲责罚。” 砰! 聂祁氏又是一棍打在他身上,怒不可遏,“老的不学好,小的也不听话。若是不把我当一回事,我现在就回河东老家,省得妨碍你们父子的好事儿!” 聂嗣暗忖,母亲这是在开地图炮?还是说父亲做了什么事情,惹到母亲了? “孩儿有错,还请母亲顾念身子,莫要气坏了身体。”聂嗣脸上一副讨饶摸样,“若是母亲不解气,孩儿一定认打认罚,直到母亲消气。还请母亲看在孩儿年纪尚小的份上,不要回河东。” 聂祁氏绷着脸,“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饶了你,给我跪好了!” 言罢,聂祁氏扔掉枣木棍,进了内室。 两名俏婢面面相觑,只得躬身退下。 聂嗣又不傻,这个时候真的待在这里跪着。他连忙起身,稍微动一动,背部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刚刚母亲还真是没留手啊。 不过他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很愧疚。因为他很清楚母亲打他的原因,想必自己率军在上洛郡失去消息的时候,母亲在家里一定急坏了。 聂嗣走到内室门前,便听见里面低低的啜泣声。 他推开门走进去,看见聂祁氏背对着门,跪坐在地上低泣。 “母亲。”聂嗣走到聂祁氏身边坐下,轻轻的给她顺气。 “你来做什么,回去跪好!”虽然眸中含泪,但是聂祁氏还是虎着脸对他说话。 “我就在这里跪着。”说着,聂嗣立刻笑嘻嘻的跪在她面前,说道:“许久未见母亲,孩儿着实想的紧,让孩儿好好看看母亲吧。” 闻言,聂祁氏撇过头。 这小子,嘴巴越来越甜了。 聂嗣抓住机会,深情并茂道:“孩儿此次擅作主张,率军出征,让母亲担心,孩儿知错。可是母亲,孩儿实在是害怕。” 须臾,聂祁氏问道:“你害怕什么?” 聂嗣低声道:“孩儿怕有朝一日叛军攻入雍州,杀我族人。孩儿怕母亲受难,孩儿只想要保护聂氏,保护母亲。” 闻言,聂祁氏没有说话,啜泣声却是小了许多。 见此,聂嗣立刻说好话,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聂祁氏哄开心。其实聂嗣很清楚母亲的生气,不是真的生气。 她只是担心自己出意外。 “你这傻小子,若是叛军真的攻入雍州,我就带你去河东,在那里,照样能过的好,何必亲自去拼命。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聂祁氏拧着他耳朵,真正的‘耳提面命’。 “是是是,母亲说得对,孩儿知道了,一定谨记在心。”聂嗣连忙笑着说。 嗯,谨记在心,只是记在心里,至于怎么做,那不由心。 没毛病。 教训了聂嗣一阵,聂祁氏心情也回复的差不多了,又是连忙询问他在外面的情况,身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好睡好之类的。 总之,母亲的叨扰,虽然很无聊,可却很暖心。 正文 第74章 西北军况 风雪半边天,冬季的西北塞外,实在冷的够呛。 奢延。 此地是酆朝在西北的最后一个据点,此城背靠长城,易守难攻,一等一的坚城。很长时间里,奢延是白狄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打了太多次,没有一次攻破。 反而,使得不少白狄勇士葬身在这座坚城之下,化作黄土。 城头上,两名士卒执戟而立。 “老三,你说白狄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大冬天的找麻烦,他们不冷啊。”其中一名士卒哈着白气,跺脚驱寒。 老三晃晃脑袋,用鼻子吸口气,一股冰寒之意直冲脑门。 “听说是和亲失败之故。” “怎么,嫌弃我们酆朝公主不够美,还是嫌弃咱们送的金帛不够多?” “慎言!” 话音落下,耳畔传来咳嗽声,两名士卒立刻站好,纹丝不动。 子车烥带着赵骧,正在巡视城头。 近来,由于此前的刺客事件爆发,白狄王率军悍然南下,从嘉德四年十一月下旬开始,一直与酆军在奢延城对峙。 这场战争打到现在,双方的间歇性罢战其实很有默契。不是他们白狄人不想打破奢延,也不是酆军不愿击溃白狄。 而是双方都在面临一个相同的问题。 天寒地冻! 纵使现在已经是嘉德五年正月,冬季已经过了最严寒的时候,可是西北塞外的天气不比国内,依旧酷寒。 据子车烥所知,眼下奢延城的十几万大军,有一半以上因为御寒衣物不足的关系,导致脚趾头冻烂而无法作战。 冻伤! 这是真正的冻伤。 “将军,白狄人久攻不下,士气尽失,加之天寒地冻,想必他们不日就会退兵。”赵骧手掌轻轻覆盖在墙垛上,目光远眺远处的白狄大营。 子车烥轻声道:“别大意,白狄此次南下,虽因怒而兴师,可却进退有据,没有强攻硬打,从这一点来看,白狄王檀宝玑并未失去理智,我们不能大意。” 赵骧冷笑道:“这一次刺杀之事,说不准就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南下。否则,白狄王被刺杀,为何不见他们派遣使者前来我朝。凝月公主,可是死在了美稷!” 当然,这话赵骧也就嘴上说的痛快。实际上,他根本不想要白狄人派遣使者前来酆朝。 因为这一次的刺杀事件,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还有待商榷。在此情况下,子车烥和赵骧能获得长城军团主帅王颐的信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一面之词。 毕竟,白狄人贪婪成性,反复无常,王颐没道理信白狄不信自己人。 赵骧所担心的,是怕白狄派遣使者前往雒阳,诬陷这一次刺杀之事是他们主谋。如此一来,迫于国内形式,雒阳的三公九卿很可能会选择低头认错。 现在秦嵩失踪,和亲队伍只有他与子车烥将军存活,说不定朝廷就会将他们送出去交给白狄人。 子车烥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眼下天寒地冻,白狄必定撑不长久,若是他们以退为进,强行嫁祸我朝,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这是个死结,尽管刺杀事件不是他们主谋,可问题在于,因为双方情况不同的关系,只要白狄人强行问责,雒阳那边很有可能会捏着鼻子背黑锅。 子车烥知道朝中不乏聪明人能看出来这次事情的诡异之处,可是畏于白狄之强,国内形式之严峻,只怕难以兴起抵抗之心。 到那时,他与赵骧首当其冲,为了安抚白狄人,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最大的背锅人。 “将军,眼下我们若是能够大破白狄贼,或许能够消弭危机。”赵骧眸色沉重。 现在的情况还是很严峻的,如果白狄人真的遣使问责,到时候真的会很麻烦。 想起雒阳那群没有脊梁骨的三公九卿,赵骧忍不住怒火上头。面对白狄一忍再忍,换来的只是这群夷狄得寸进尺! 年年和亲送金,换来的不是边境和平,而是永无止境的杀戮。 子车烥轻声道:“我们撑不住,白狄人也撑不住。天寒地冻,他们的军粮大多以牛羊为主,眼下他们还能撑到几时?” “将军可有想法?” 子车烥道:“办法我已经交给了王颐将军,若是他真的采纳,说不定这一次能够大破白狄贼,迫使其退回美稷。” 眼下,子车烥和赵骧虽然庇护在长城军团之下,但是并没有被委以重任,而是以参军的身份待在军中。 换句话说,他们手中并无兵权。 不过子车烥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能获得长城军团的信任已属惊喜,想要兵权,堪比登天。 一开始,他们想的还是有点天真的。 不多时,一名甲士赶来。 “两位参军,大将军有请。” 子车烥与赵骧对视一眼,旋即跟着甲士前往奢延军营。 长城军团的主帅名叫王颐,现已五十有六,白发苍苍。他是当年追随上一代天子征讨白狄所剩为数不多的酆朝老将,做事稳重,坚守奢延城十余年,堪称西北柱石。 营内,另有各营将领十几人,皆在场。 子车烥与赵骧二人赶到,会议正式开始。 王颐顶盔贯甲,肃立案前,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正所谓虎老余威在。他或许提不动刀,拉不动弓,但是心中对白狄的战斗意志从未消亡。 朝着子车烥和赵骧点点头,王颐示意军司马可以开始了。 军司马站出来,环视众将,以低沉的语气说道:“诸位将军,眼下城内粮草暂且足够食用,只是御寒的衣物已是大大不足。大将军,你也知道,以往的时候,白狄从未选择在冬季南下,故而我们的御寒衣物着实短缺,还请大将军早做安排。” 这其实是一个规律,不论是白狄还是肃慎,两者从没有在冬季南下侵略过,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天气的关系。 冬季天冷,白狄的后勤大都是牛羊,这些畜牲挨不了冻,死的很快。再加上冬季打仗,很明显守城的更有优势,原本就打不破长城的防护,更别提天气的掣肘。 是故,白狄人从未在冬季南下过。 一般而言,白狄和肃慎南下的日期都是在秋季。 这个季节,不仅是酆朝百姓丰收的日子,同样也是草原子民丰收的日子。 牛羊在这个季节早已长得十分肥美,战马健壮,草原战士也已长成。 正是兵强马壮之时! 况且,由于秋季之后便是冬季,草原子民常年都有冻死的情况发生。故而秋季南下侵略,一是为了抢夺物资,二则是为了抢夺人口,充实草原。 军司马说完,一名将领立即开口道:“我部各营将士,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尤其是双腿双脚,一旦冻伤寸步难行。” 王颐颔首,说道:“诸位所言,老夫心里都有计较。只是我希望诸位稍安勿躁,眼下白狄人比我们还着急。我们据城坚守,每日灌水城墙,足使城冰,让白狄人攻城难度增加十倍。” “只要我们一直坚守,白狄人将会不战自溃。眼下白狄人攻势确实凶猛,但是只要我们撑过去,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大将军,话虽如此,但是长此以往下去,我军内部必定心生惶恐。”有一名将军担心道:“白狄之贼凶猛异常,此番有违常规,冬季南下,只怕轻易不会善罢甘休。” 王颐呵呵一笑,“他们若是轻易善罢甘休也就不是白狄了,此番他们破坏和亲,屠戮我朝公主,这就说明他们还是没放弃南下的贼心。既然如此,吾等当与其血战到底!” 王颐还是很有血性的,或者说能一直留在西北对抗白狄的将领,大都是硬骨头,否则早就撑不下去了。 嘉德四年的情况较之以往不同,主要是国内生乱,这让朝廷投鼠忌器,只能被迫防守,甚至和亲。 以往的时候双方虽然也会和亲,但是酆朝并不是特别的软弱,任白狄欺诈。 这一次白狄杀公主,南下侵犯边境,很显然是按捺不住贼心,既然如此还讲什么和亲,唯有血战! 纵然雍州人大都觉得长城军团烂而无用,每次面对白狄都只能依靠长城被动挨打。 可是只有长城军团自己的人清楚,不是他们想要做缩头乌龟,而是情况不允许! 自从西北塞外丢掉以后,朝廷的军马极缺,在没有大量骑兵的前提下,以步卒在草原上和白狄骑兵较量,那是找死。 当然,这只是外因,还有内因。 内因是什么,这就只有王颐自己清楚了。 王颐既然还要坚持,将领们大多没有什么意见。 军司马道:“大将军,御寒的衣物,可否想办法解决?” 闻言,王颐捋着白须,沉思片刻,叹道:“这件事情,就算上书朝廷只怕也没有什么办法。此番国内生乱,肃慎和白狄南下大半年,朝中军需只怕早已消耗殆尽。” “如此说来,只能让士卒们挨冻?”军司马蹙眉。 此时,赵骧却是灵机一动,想起一个办法。 “大将军,可否让雍州先行支援一批御寒衣物?” “雍州?”王颐道:“这是个办法,只是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说到底,他和雍州的官吏可没有什么交情。而且因为常有小股白狄偷入雍州劫掠的关系,雍州几个郡的太守都和他关系很僵。 “大将军,末将愿意一试!”赵骧抱拳,目光灼灼的看着王颐,“若成,那也对得起大将军相救之恩,若不成,末将愿以兵卒之身,坚守城池,以报天子之恩!” 王颐颔首,赞道:“赵参军却是勇士。好,那此事就交给你,希望你马到功成!” “唯!”赵骧郑重答应。 既然赵骧想要出一份力,王颐怎么会不允许。 成了固然好,失败也没什么影响。 正文 第75章 厥曼冒臣 窗外寒风呼啸,放置在案几上的烛火似乎都受到风寒的影响,摇曳着火苗,使得室内忽明忽暗。 “大将军,让你为难了。”子车烥看着面前老人,低声说道。 王颐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恰恰相反,一点都不为难。” “大将军,你莫要安慰我了。若非我们此番和亲不利,岂会有白狄南下之事。”子车烥道:“不管怎么说,末将在此,多谢大将军搭救之恩。” 说着,他拱手作揖。 一面之词固然是一面之词,俗话说的好,人老成精。王颐能在西北和白狄对峙十余年,岂是凡人? 子车烥和赵骧的说辞,王颐稍加思索便知道有水分存在。后来,他找到子车烥略微试探,子车烥这个原本就不擅长说谎的人坦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王颐。 王颐唏嘘道:“叔薪啊,你不要自责。这一次白狄王遭到刺杀,不管幕后凶手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到最后,白狄人一定会诬陷你们。你的说辞,在我这儿行不通,到了雒阳那边更行不通。” “你知道么,那个和亲使者秦嵩,是何等软骨之辈,岂会如你所说,与白狄王据理力争。话又说回来,这事儿闹到朝廷那边,不管真相如何,你们都会遭殃。” 子车烥嘴角苦涩,无奈摇头。 “老夫就是看不惯朝廷的软骨摸样,先帝的时候困于美稷山之败,不得不卑躬屈膝求和。可是历经十载生聚,对付一个区区白狄还要继续行先帝朝之策吗?”王颐冷哼一声。 他很清楚,眼下朝堂混乱,幼主大权旁落。当朝的三公九卿都忙着夺权,谁会管白狄? 再加之,嘉德四年义阳王生乱,情况越来越差。 可是身为军人,要有骨气! 一而再再三的和亲,早已让王颐感到十分憋屈。这一次,檀宝玑被人刺杀,居然反杀公主,诬陷是他们国人所为。 是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不能容忍! “叔薪,其实老夫也要感谢你。”王颐笑呵呵道:“现在天气严寒,咱们坚守奢延,白狄人只能在长城脚下碰个头破血流。若是这一次能大胜白狄,嘉德五年,西北的压力会小很多。” 闻言,子车烥当即道:“大将军,先前末将呈交的破敌之策,大将军可有细看?” 王颐面露迟疑,说道:“你的计策或许可行,但是太过冒险。你要知道,从奢延绕袭美稷,这其中的路程有多遥远吗?而且,若是没有认路的,只怕你会迷失在草原上。更何况,一旦行绕袭之策,你们将会成为孤军,后勤粮草无所保障!” “但是现在,我们只要固守奢延,白狄人就无法奈何我们。白狄久攻不下,加之天气寒冷,士卒必定厌战,生出退缩之心。彼时,我朝大军出奢延而攻,定能一举得胜!” 显然,王颐是稳定派。 见此,子车烥也不便多说,只是点点头。 他得王颐所助,侥幸生还,又岂会和王颐意见相左。只是他觉得,若是能够偷袭美稷,便能让白狄元气大伤。届时,定能一举扭转西北攻守之形。 白狄此次怒而兴兵,南下大军十余万。 白狄大营,连绵不尽,纵是黑夜,此时此刻却也因篝火之故,明亮异常。 当然,最重要的是,实在太冷了! 夜间若是不生火,只怕冻死的人会更多。 骨沙王厥曼立在帐外,满脸忧思的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他之所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不是因为他是望气士,他是愁! 此番白狄王檀宝玑怒而兴师,兵侵酆朝,实在是不智! 若是夏秋之时,他一定举双手赞同檀宝玑动兵。可现在是严冬时节啊! 长城就如同龟壳,难以打破,加之酆军夜夜浇水,日成冰城,更加不易攻城。 长此以往的消耗下去,必定会元气大伤。 可惜,檀宝玑已经失去理智,不仅懒得派遣使者前往酆朝问罪,更是独断专行,强行让他们带着部族南下。 “父亲。”一名高大精壮的汉子走到厥曼身边,“眼下天气越发寒冷,父亲夜夜吹风,不怕受凉吗?” 此人名叫冒臣,乃是厥曼最欣赏的儿子,同时也是骨沙部下一代族长继承人。 “我在想,长此以往下去,会有更多的白狄勇士前往大西天。”厥曼话语中不乏怒意。 冒臣哼笑,“檀宝玑到底是老了,若是以往,咱们完全可以不用动兵,只消派遣使者前往雒阳问罪。到时候软骨的酆朝君臣,定会认罪,进而送来更多的金银美玉。而我们的勇士,也就不必受这严寒之苦。”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若是让人听见你在编排大王,小心你的舌头!”厥曼警告道。 冒臣不屑道:“此处是我骨沙部驻地,谁敢胡言乱语。再者,父亲,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厥曼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帐篷,冒臣紧跟其后进去。 帐篷里面要比外面暖和许多,毕竟生着火,温度要高些。 厥曼父子随意坐在篝火旁,喝着温热的羊奶。 “这些年,大王的所作所为越发张狂,且小觑了酆朝。他殊不知,咱们当年能大胜酆军,不是因为实力差距,而是因为酆朝败在了地形上。如今,大王也在走酆朝天子的老路。”厥曼摩擦着铜器,目光幽幽闪闪。 冒臣连喝三口热羊奶,这才感觉寒意驱除不少。 “父亲,这难道不是好事情么。” “好事情?”厥曼眯着眼,不解的看着儿子。 冒臣舔舔嘴唇,目光中散发出野望。 “父亲,这些年檀宝玑威压各大部族,虽然带领我们走向统一,可是受尽利益的却是王族。咱们的族人在外面打生打死,可王族呢?只要坐享其成便行!” “年年南下,年年劫掠酆朝。最后,赤勒王族越发强盛,我们呢,死了那么多人,仅仅跟着檀宝玑喝了口汤!” “父亲,你仔细想想,以往的时候,咱们的部族勇士何其之多。可是每年跟着檀宝玑南下都要死多少人。现如今,部族中善战勇士不过万余人,附属部族一再为赤勒王族吞噬,长此以往下去......” “骨沙部,还是骨沙部吗?” 随着冒臣说完,厥曼沉默。 须臾后,他说道:“你所说的,其实各大部族都知道,只是眼下赤勒王族强盛,勇士良多,我们不能擅动。” “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冒臣嘿嘿笑道。 厥曼也不是傻子,他立马就明白了冒臣的意思。 冒臣紧跟着道:“酆朝人有句话说的很好,长痛不如短痛,尽早解决,尽早浴火重生。” 厥曼翻了翻眼皮,说道:“可是你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吗?” “我们不需要知道这个。”冒臣猛然将器皿丢尽篝火中,羊奶在火中发出‘呲呲呲’声,他冷冷道:“现在,彻底摧毁固定的一切,剩下的事情,让拳头决定便好。草原上,不需要盟友。” 此言霸气外露,端显其强横本色。 天明之时,随着擂鼓之音,号角之鸣,白狄再一次展开对奢延城的进攻。 只是,这一次,白狄士卒的战心显然不如以往坚定。他们看着再度化作冰雕的城墙,内心中生出一股冰寒。 纵使他们跃马大漠,但是面对酆朝的长城,还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战马,可冲不破长城之坚固。 檀宝玑面色冰冷,看着麾下各大部族的勇士前赴后继的强行攻城。 若说他心中没有波动是假的,毕竟他自己也清楚奢延城的坚固。可是他满腔的怒火,让他失去了以往冷静的判断。 不管刺杀他的人是谁,酆朝都绝对脱离不了干系! “大王,奢延城易守难攻,又值此天寒地冻之时,强攻不智啊!”槐合连劝说。 厥曼扫了一眼槐合连,心知他根本不是为了檀宝玑和白狄,他只是为了自己的部族着想。 连番强攻奢延城,各大部族死伤惨重,然而迫于檀宝玑威压,不得不咬着牙继续派兵。 檀宝玑冷淡的看着他,“你想要走?” 一句话,让槐合连如坠冰窖,再不敢言语。他相信,如果自己点头,下一刻檀宝玑一定会杀了自己。 紧跟着,檀宝玑目光扫过各大部族首领,心知他们已经然怯战,开口说道:“酆军坚持不了多久,不用担心。” 这话说的,毫无营养,没人能听得进去。 奢延城下惨叫声连连,子车烥亲自登上城头,持刀杀敌,一步不退。 箭雨之下,子车烥丝毫不惧。 “杀!” 他一刀将登上城头的白狄士卒砍死,紧跟着又向别处杀去。 除了奢延城,在其左右的长城之上,亦围满了白狄贼寇。黑压压的,如同漫无边际的蚂蚁一般。 攻城战向来是伤亡最惨重的战事之一,尤其是奢延城这种坚城,对于白狄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厥曼看的清楚,自己部族的勇士纷纷惨死在滴水成冰的奢延城。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有他这般想法的部族首领不再少数。 冒臣却是无动于衷,他看着接连惨死在城下的白狄勇士,反而悄悄列了咧嘴。 笑得甚为开心。 正文 第76章 功过得失【感谢you发啧的打赏】 酆朝嘉德五年正月初三,三公九卿再次于文昌殿召开小朝会。在宗正姒召的强烈要求之下,天子姒泓参与此次朝会。 还是那副摸样,天子高高端坐帝位,居高临下的看着殿内的十几名中枢大臣。看着他们纷争,看着他们互相攻击,同时也看着他们互相的妥协。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宗正姒召和太常姚旃妥协。 大司空蔺纮因为当日吐血的关系,身体尚未恢复,目前依旧在家中修养,是故没有参见此次朝会。 换句话说,就算蔺纮知道这次召开小朝会,他只怕也会借口伤病推脱。 他是在是被不成器的儿子蔺祈弄的伤心欲绝。 太丢人了! 纵使嫁女给天子,可是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悔婚,这种事情不论怎么看,都会让人以为蔺氏是在攀附天子,毫无底线! 而且那副急不可耐的摸样,实在是让人不耻。眼下雒阳盛传蔺氏媚天子而斥聂氏,蔺氏的声望遭到沉重打击。 尽管,攀附天子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同聂氏悔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聂抗还是九卿之一的廷尉,蔺氏和聂氏又是世交,如此种种积累在一起,足以让人以为蔺氏丑恶。 又一个议题结束。 邓亥瞥了一眼聂抗,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心里不禁暗忖,‘倒是能憋的住气。’ 便在此时,大司马赵无伤起身,朝着天子躬身一拜。 “臣为陛下贺,恭喜陛下。” 姒泓抬了抬有些沉重的眼皮,和声道:“大司马不妨直言,有何事值得庆贺啊?” 姒召和姚旃也是一脸的奇怪。 邓亥、柳齐二人倒是了然,只是没说话。聂抗眯了眯眼,轻轻吐口气。 大司马赵无伤言道:“臣恭喜陛下,义阳王叛军在上洛郡商县大败,为雍州华阳郡校尉聂嗣率军大破之,歼敌十余万!” “这是详细战报,请陛下御览。”赵无伤双手奉上一份帛书,天子近侍连忙接过,转交给天子。 话音落下,殿内顿时哗然。 姒召急忙出声,“大司马,你说真的,雍州兵马真得大破十万叛军?” 他觉得很不真实,因为义阳王可是有十万大军。雍州有什么呢?他们凭什么大破十万叛军? 这个疑惑,直到详细战报传遍殿内每一个人的时候,方才得到答案。 当最后一个看完战报的人放下帛书,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廷尉聂抗的身上。 杨崧办事情还是很仔细的,不仅将战争细节写的很完善,而且将此役最大功臣聂嗣的基本情况介绍的很通透。 虽然文中没有直接点名聂嗣就是聂抗的儿子,但是只一句‘出身栎阳聂氏子’,这便足以让殿内群臣的目光看向聂抗。 谁不知道,聂抗乃是当代栎阳聂氏主君。 天子轻轻吐口气,感觉整个人好像瞬间轻松许多,压在心底的大石头悄无声息的就被掰开了。 纵然朝政大权不在他,可他毕竟是天子,酆朝的天子。叛军在荆州骄纵狂妄,这是在啪啪的打他脸! 天下人骂的都是他这个无能的天子。 甚至,他还要担心叛军会不会打到雒阳来。 眼下,看完上洛郡的大捷消息,他整个人蓦然轻松了。 “聂卿。” “臣在。”聂抗不急不缓地起身作揖一礼。 天子脸上绽放着属于少年郎的开朗笑容,“这捷报中所提到的华阳郡校尉聂嗣,乃是什么人啊?” “回禀陛下,此人乃是臣不成器的儿子。” “不成器?”柳齐笑着道:“廷尉大人,栎阳聂氏教导子弟这般严谨么。似聂嗣这般,未满十八便以三千破敌十万,此等人物,还能算是不成器?” 阴阳怪气! 分不清是吹捧还是下绊子。 天子颔首,“中书监令说的不错,我朝史上也未曾有此人物。以少胜多,年不过十八便将兵迎击叛军,更是歼敌十数万,让叛军不得不退回荆州。” “此一役,叛军元气大伤,届时我朝天兵南下,叛军再无翻身机会。此子少年英杰,功不可没!” 聂抗平静道:“为君为国,乃是臣民本分,实在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耀。聂嗣,还只不过是个孩子。” 闻言,殿内其他的大臣纷纷翻白眼。 孩子谁家没有,像你家那样的还能算是一般孩子?不过也没人说什么,毕竟那是人家儿子争气。 姚旃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刚刚听了聂抗的话,他想起来不久前的那件事情。 当初,天子纳妃蔺氏淑女,其曾经的婚约对象,正是聂抗的儿子,聂嗣! “陛下,臣有疑惑。”姚旃起身。 “姚卿有何疑惑?” 姚旃整理措辞,看向聂抗,“依照捷报中所言,聂嗣在商县大破十万叛军,这本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臣实在是担心这份捷报的真假,还请陛下派人前往上洛郡,严加查实。” “若是真的,自然要对聂嗣加以封赏,可若是假的......” “是真的。”大司马赵无伤直接打断姚旃,他转而看着天子,说道:“消息送到臣手上,臣便已经派出飞骑前往上洛郡查看虚实,确实如华阳郡太守杨崧所报,毫无虚假。” 这脸打的,啪啪直响,让姚旃倍感耻辱。但他不敢得罪大司马,只能继续朝着聂抗发难,言道:“据捷报所言,华阳郡聚兵两万,南下上洛郡。我想知道,为何我从未在朝会上听廷尉大人提起过?” “雍州没有天子的明旨诏书,岂敢擅自聚拢郡兵?”姚旃死死的盯着聂抗。 聂抗淡定的撇了一眼,说道:“我身为廷尉,主管刑法狱讼,太常所言之事,由大司马掌管。太常若有不解,自可问大司马便是。” 尴尬。 姒召揉揉眼眶,不用想他也知道,赵无伤事先肯定和聂抗通过气,这个时候掀起这种争论,不能起到半点作用,只能显示自己的愚蠢。 局外人看得清楚,局内人却不一定。因为天子纳蔺氏淑女为妃一事,姚旃深知他和聂抗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故而在心中自动将聂抗归向邓亥柳齐一党。 只要稍有机会,绝不轻易放过。 赵无伤朝着天子拱拱手,解释道:“嘉德四年,先有肃慎在北疆为祸,后有白狄趁机南下,国事多艰。此后,荆州遭遇水灾,叛军趁势而起,败坏朝纲社稷。当时,为思破敌之策,定下‘先北后南’‘先攘外,再安内’的良策。” “故而,朝中大军尽数派往边陲戍边。荆州之内仍由叛军索取,以待边患去除,大军再行南下平叛。在此期间,各郡可自行组织郡兵抵抗叛军。所以,臣以为雍州的所作所为,并未出格。” 关于自行组织郡兵的事情,当时所有人都没在意,只是随口一提。因为没人会觉得单单依靠临时拉起来的郡兵就能抵抗叛军。 现在,赵无伤提起这件小事,顿时让姚旃哑口无言。 “太常大人,我说的对么?”赵无伤平静的看着姚旃。 姚旃脸色阴明不定,艰难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对。” 方才的交手,姚旃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打空一般,根本没有伤及聂抗。 此时,天子却是皱着眉,说道:“据捷报所言,聂嗣决堤泄洪,水淹十万大军。如此一来,会不会对上洛诸县有什么影响?” 闻言,赵无伤和聂抗二人,瞬间动了动眼皮。 邓亥则嘴角露出笑容,与柳齐对视一眼。 姚旃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再次站出来说道:“陛下所虑极是,既然大司马早已派遣飞骑前往上洛郡,想必对那边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吧。” “不知大司马,可清楚?”姚旃看着赵无伤。 他当然清楚! 根据飞骑的消息,整个商县受灾之严重不下于荆州水灾。 “确如陛下所料,聂嗣水淹十万大军,导致商县尽成泽国,生民多有受难。” 依照商县受灾情况来看,就算他有心替聂嗣隐瞒也不行,有心人只要去看一眼就清楚。 到这里,赵无伤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聂抗。 而聂抗也明白了赵无伤的意思,轻轻颔首表示理解。 哗! 殿内十几名重臣瞬间爆发小声议论。 有的人认为这是为了击溃十万叛军,情有可原。有的人觉得聂嗣行事太过狠毒,竟让一县百姓遭难。 姚旃得意一笑,胸中郁气尽散。 “陛下,聂嗣击溃十万叛军,虽然有功,然则其行事手段过于极端,竟让商县上万百姓受难,不可不查呀!” 天子颔首,看向邓亥和柳齐。 “邓卿。” “臣在。” “你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天子问道。 闻言,邓亥看着聂抗,期待着他的反应。只要聂抗愿意求他,一切好说。 此时,所有人目光聚集在聂抗身上。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替儿子辩驳。 邓亥笑着说道:“廷尉大人,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聂抗微微直起腰身,走到殿中央,静静的看着天子。 “聂卿?”天子眨眨眼。 聂抗拱手道:“陛下,可否容臣,先问殿内诸公一个问题。” “卿可自问。” 聂抗转身,面朝十几名重臣。 正文 第77章 封赏议定【感谢阿森纳四不可战胜的打赏】 看见聂抗还要挣扎辩驳,姚旃将耳朵竖的笔直,不放过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 因为,他绝不会让聂抗轻松糊弄过去。 此时,便听见聂抗问道:“诸位同僚,敢问此番叛军在荆州之所为,致使了多少生民受难?”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整个荆州都没了,那肯定是一州上百万的百姓都遭殃了,这还用问? 有笨蛋,就有聪明人。 邓亥、柳齐二人,大抵能明白聂抗打得什么主意,不过他们没有开口阻止。现在帝党率先对聂抗发难,他们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抢了帝党的活儿。 所谓帝党,即以宗正姒召为首的一众大臣。他们效忠天子,排斥邓亥、柳齐二人。 上一代天子指定了四位辅政大臣,分别是邓亥、柳齐、赵无伤、以及姒召。 邓亥柳齐狼狈为奸,抱团在一起,朝中党羽甚多,门徒遍布天下,俨然已经‘摄政’,甚至以天子年幼为理由,横加干涉天子插手政务之事。 赵无伤掌管全国兵马,位高权重。但是他不涉朝中争斗,不偏不倚,勉强算是个中立派。 又因为赵无伤所处的位置过于敏感,是故无论是帝党还是‘邓柳党’都不愿意得罪他。 姒召就有点惨了,虽然他也是辅政大臣,但是他在朝中的根基远不如邓亥和柳齐的深厚。当嘉德天子继位以后,立马就被邓亥锤趴下,变成四大辅政大臣中可有可无的角色。 若不是因为宗正的身份,他又凭什么在朝中和邓亥以及柳齐斗到现在。 朝中两大派系的斗争由此而来。 姚旃目前就是帝党的头号马仔,他身为太常,平常的职务就涉及礼乐社稷,宗庙礼仪。可以说是天生的帝党成员,对于邓、柳二人干政十分厌恶。 在聂抗话音落下,姚旃暂时没有找到攻击点,打算再听听。 可是,有人说话了。 “叛军肆虐荆州,我朝百万生民皆受苦难,此事众所周知。”大鸿胪扬蹇回应。 宗正姒召看了一眼扬蹇,心想你可真老实。 大家都不说话就你说话,你聪明,你能耐。 “大鸿胪说得好!”聂抗紧跟着道:“诸位,若是叛军杀入雍州,到时候雍州上百万百姓受灾,比之商县上万百姓受灾如何?” 不出所料! 邓亥、柳齐了然的对视一眼。 他们就知道聂抗一定会这样说。 姚旃立即反驳,“若是如廷尉方才所言,因聂嗣而死的商县百姓都是该死?” 现在,好戏才开场。 扬蹇眨眨眼,默不作声的坐下,一脸的落寞。 原来,我什么都不懂。 聂抗冷漠的看着姚旃,讥讽道:“什么叫因聂嗣而死?难道我儿在战场上杀敌报国,卫境安民还能有错?再者,太常你上过战场么,你知道怎么打仗么,你不会以为,打仗不死人吧。” “哦,我忘了!”聂抗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说道:“太常大人负责祭祀天地,想必定能沟通天地神鬼,河伯司命,那不如请太常大人做法,祭祀天地宗庙,让神鬼出手,于千里之外取敌首级。如此,方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轻易将义阳王头颅隔空收入囊中!” “对不对,太常大人!” 聂抗呲牙,“若是太常大人做不到,那想必你定然是不被我朝列祖列宗认可,更不被天地神鬼认可。如此,你何德何能,居于九卿之位!” 最后一声落下,姚旃双目发晕,大脑混沌。 开什么玩笑,他要是真的能沟通天地,邓亥柳齐早就死了。这个聂抗怎么这么凶悍,以往不怎么说话,为何现如今这般犀利? 聂抗朝着天子抱拳,掷地有声道:“还请天子,令太常大人祭祀天地,请神鬼出手,助我朝歼灭叛军,澄清宇内!” 天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是姚旃真的能请天地神鬼出手,他这个天子又何必看人脸色行事? 姚旃气的嘴唇发抖,慌乱的看向宗正。 感受到姚旃求援的目光,姒召轻叹一声,出列,朝着聂抗说道:“廷尉,太常不过是心有顾虑,方才言辞激烈。他绝无欺你之意,还请廷尉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放在心上?”聂抗冷笑,径直走到姒召面前。 聂抗长得又高又帅,中年老帅哥一枚。姒召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二人站在一起,高下立判。大多数人更倾向看聂抗,毕竟谁也不想看糟老头子。 “宗正,我儿在前线拼死杀敌,保国家之尊严,捍百姓之生死。可是现在,朝堂之上,却有人因他灭敌方式而心生怀疑。更将商县被迫受难之百姓拿出来攻歼我儿。”聂抗盯着姒召,“若是有人这般诬陷宗正之子,敢问宗正可能坐的住?” 姒召沉默,不去看那张中年老帅哥的脸。 聪明的人之所以不说话,那是因为这件事情从根本上来说就不是问题。 义阳王叛军,朝廷心腹大患。为了对付叛军,朝廷甚至要卑躬屈膝的和白狄和亲。 现在有人歼灭了十万叛军,打断叛军攻势,可以说为他们调兵遣将争取了大量的时间。同时,也能让朝廷更加从容的布置兵马,对付叛军。 在如此大功面前,商县百姓的生死,其实根本就不应该被拿出来说。 所以,天子说出自己的担心后,姚旃接过话头,这件事情的本质就变了。 现在不是在争辩聂嗣做的到底对不对,而是姚旃和聂抗的私人恩怨。 见姒召不说话,聂抗再度看向天子,拱手冷漠道:“还请天子下诏,令太常姚旃祭祀天地,隔空取下义阳王首级,覆灭叛军!” 天子有点慌了。 这情况有点没预料到,廷尉的攻击性貌似有点可怕。 殿内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姚旃更不敢反驳。 因为,他要是说自己不行,不能沟通天地神鬼,那么九卿的位子他就要告别。因为太常,本职工作就是干这个的。 可要说行,那他还真不行。 其实,神鬼之事,三公九卿都不是傻子,懂得都懂,只不过很少有人说出来。 现在聂抗为了自己的儿子,把烂事说出来,众人觉得貌似还能理解。 姒召当然可以说聂抗是在混肴视听,企图糊弄商县百姓一事。可问题是那样一来,姚旃就保不住了。 眼下是一个交换问题。 要么大家一起罢手,要么一起去死。 到时候,损失最大的肯定是帝党。毕竟聂嗣的功劳摆在那里,无法抹除。 姚旃呢? 不被天地神鬼认可,不被列祖列祖认可。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太常? “廷尉暂熄雷霆之怒。”一道娇媚入骨的声音从天子背后传出。 聂抗道:“太后,非臣易怒,而是太常做事说话,毫无章法可循,简直枉为九卿之一!” 幕帘之后,红裙罗裳,凤钗玉簪,三千青丝如瀑,两肩雪白柔腻。骊姬那宛如烈焰一般的红唇轻启,妖媚之音流荡文昌殿。 “太常做事确有不周,廷尉说的是。华阳郡校尉聂嗣,大破十万叛军,功劳有目共睹,诸位大臣,可议其封赏。” 闻言,姒召瞬间松口气,他连忙说道:“太后说的是,吾等有失偏颇,确实应该议定聂嗣之功劳。” 紧跟着,姒召甩了一个眼神给姚旃。他立马会意,站出来附和。 邓亥眸子中掠过一丝失望,没想到关键时刻骊姬站出来保下了姚旃。 虽然酆朝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可是骊姬到底是天子生母,当朝太后。有些时候,必须要留有余地。 闻言,聂抗微微一笑,说道:“太后大义,微臣钦佩。”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在聪明人看来,这一次姚旃显然是栽在了廷尉手上,而且还输得很惨。 “咳咳。”柳齐站出来,环顾众臣,说道:“方才太后所言,想必大家都清楚了。聂嗣大破十万叛军,如此功劳,诸位以为,应该如何封赏啊?” 天子捏了捏拳头,眼眸微垂。 赏赐大臣的权力,居然不在他这个天子手上。 简直荒谬! 到底谁是君? 谁是臣? 当然,他也只敢生闷气。 邓亥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刚刚他只顾着看戏,错失良机,应该跟着聂抗一起逼迫太常做法,隔空取下义阳王首级才对。 让姚旃逃过一劫,他暂时没心情说话。 眼下殿内的气氛比较缓和,毕竟姚旃这个搅屎棍蔫了,没人主动挑事。 大家就事论事,就聂嗣的封赏各抒己见。 有大臣认为,应该给聂嗣封爵,赏赐金银玉器,征辟入朝为官,侍候天子近前。 有人则认为聂嗣功劳虽大,但是年方十八,太过年轻,国朝史上还没有这个年纪封爵的,不合适。 赏赐金银玉器,征辟入朝为官,众臣大都赞同。 问题是封爵,众臣意见分歧比较大。 吵来吵去,没人敢一锤定音,最后全都看向了邓亥以及柳齐。 柳齐却是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看着聂抗道:“廷尉,诸位同僚所言,想必你也都听见了。你觉得,聂嗣是否可以封爵?” 话语的本身不重要,柳齐看向聂抗的眼神才重要。 那意思大抵就是,一起当小伙伴,你儿子马上就能封爵。若你还是推推拉拉的不愿意投怀送抱,那么,一切免谈。 中年老帅哥显然看懂了。 “一切由天子做主。” 答案很明显,中年老帅哥拒绝了。 柳齐面露愠色,不咸不淡道:“华阳郡校尉聂嗣,破贼有功,赏千金,封五官郎将,令其早日入雒阳,侍奉天子。” 很显然,这是柳齐准备好的说辞。 当然,如果聂抗同意投怀送抱,肯定还有另一个说辞。 言罢以后,柳齐和天子走了程序,让天子下诏。 天子,只能捏着鼻子下诏。 正文 第78章 税赋三成【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这个封赏,说重也重,说轻也轻。 首先赏千金,栎阳聂氏不缺这点钱,这项封赏纯属敷衍。其后的五官郎将职位,更是鸡肋。 五官郎将,七品杂号将军,隶属光禄勋府衙,日常工作是执戟宿卫宫门,天子出行,以充车骑。 简单来说就是个看门的。 不过这个职位位置很不错,能侍候天子近前,一旦外放,马上就能捞到个好位置。 而且,能和天子相处,这是多么珍贵的机会呀。 可问题是聂氏根本就不缺这样的机会。 以聂抗廷尉的身份,给自己儿子在雒阳找个好官,这一点问题都没有。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天子,你侍奉他有什么用? 想要接近天子很简单,聂抗直接投向帝党怀抱,聂嗣马上就能成为天子小弟。 所以,从封赏来看,柳齐是真的生气了。 而且,他还故意恶心了一把聂抗。 聂抗倒是无所谓,他心想,看门就看门,顶多站几年岗,然后送回栎阳多美啊。 见聂抗并未面露不满,柳齐冷哼一声,不想看他。 众臣对柳齐的封赏,那就更不敢说什么,纷纷沉默。 聂嗣的事情说完以后,殿内又准备下一项议题,不过这个时候一名内侍忽然闯进文昌殿,大叫:“白狄异动,急报!” 闻言,众臣皆是一惊。 一炷香时间后,来自奢延城,王颐大将军的帛书,传遍了殿内群臣。 天子捏着帛书,手掌在颤抖。 凝月,被杀了! 虽然他和凝月没什么感情,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居然就这样被白狄杀掉了,而且,无耻的白狄人还反咬酆朝一口,简直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诸位,白狄言而无信,反复无常,杀公主,害使节。如今更是兵临奢延城下,意欲侵我九州之地,列位可有退敌之策!”柳齐很生气。 因为他的干儿子秦嵩,在美稷失踪了,生死不知! 秦嵩是他用的比较顺手的干儿子之一,这一次让他作为使者前往白狄,柳齐也是存了提拔的心思。 结果和亲失败了,人也没了。 不仅秦嵩没了,公主也没了。白狄人很显然已经压制不住凶性,想要一心南下。 现在,还谈个屁的和亲! 这个时候,重臣们纷纷向聂抗投去钦佩的目光。 老聂生了个好儿子啊! 要不是义阳王被聂嗣一拳打得大吐血,现在朝廷的压力可太大了! 姒召站出来说道:“原先我们还要防备叛军,眼下叛军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该无所作为。再者,王颐大将军说的很清楚,眼下西北正值严寒之际,白狄必定撑不住。他们既然已无同我朝和好之意,那我们只能誓死抵抗!” 这话说的很是心酸,曾经的酆朝力敌两大草原部落而不落下风。现在,已经沦落到‘誓死抵抗’的地步了,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当然,文昌殿内的重臣们是不会落泪的,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谁让上一代天子留下这样的烂摊子呢,不收拾也得收拾。 大司马赵无伤说道:“王颐所率长城军团,眼下正缺御寒衣物,大司农,如今国内还有多少金帛可用来调度?” 大司农李秣答道:“嘉德四年,肃慎南下,国库金帛用掉四成,随后白狄入侵,金帛又取四成,除却各地水利工程营造,目前国库所剩不多。” 这个所剩不多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那就是连一成都没有! 邓亥道:“下诏全国各州郡,税赋之资,再加三成。” 闻言,众臣眼皮霎时间一跳。 好家伙,税赋又加?! “大司徒说的在理。”柳齐帮腔,“眼下国事多艰,待夷狄退却,税赋可做调整。” 没人把这话当真,几年前和肃慎死磕的时候,柳齐说过一摸一样的话。 然后,后续并没有调整税赋。 当然,同样没有人阻止,因为压榨百姓,总好过让白狄打进雍州的好。 赵无伤不置可否,对他来说,怎么弄钱那是邓亥、柳齐的事情。 “如此一来,可令地方稍加援助,加之朝廷辎重,王颐应当能守住奢延。” 战争怎么打那是王颐的事情,只要能守住长城一线,朝廷一定会满足王颐的要求。 天子就这样看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敲定方案。从始至终,没有人请示过他这个天子。 “陛下,还请立即下旨,着各州郡,立即送来税赋,以此抵抗白狄之患。且,可令雍州、秦州、凉州各地,酌情援助王颐。”邓亥说道。 这一次请示天子了。 天子咬着嘴唇,“依邓卿所言。” 除了这一句,他什么也不能说。 聂抗一句话不说,任由邓亥等人发挥。 很快,文昌殿小朝会结束,分配到任务的重臣们行色匆匆,纷纷回去准备干活。 没有接到任务的,似聂抗这样,则悠哉游哉的散步。 看着不远处的聂抗背影,邓亥蹙眉道:“柳兄,今日为何要咄咄逼人,眼下只要我们稍加争取,聂抗必然投靠我们。今日你如此对待其子,只怕其心有变。” “有变?”柳齐嗤笑,“眼下姚旃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只能投靠我们。聂抗迟迟未有动作,只怕其自视甚高,如此,我便要给他压力,让他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做。” 说着说着,柳齐瞳孔微微一缩。他看见大司马赵无伤走到聂抗身边,俩人说着话并肩而行。 “他们什么时候这般熟络了?” 邓亥拍拍他肩膀,叹道:“我早告诉你不要小觑聂抗,你可千万别学天子。” “你送来的那对蓝田玉璧,一会儿回府,我便让人送还给你。”赵无伤面无表情的说。 聂抗轻笑,“大司马,你何时见过,我送出去的东西收回过?” 赵无伤略作思忖,言道:“聂嗣来雒阳以后,我会和田服打招呼,你不必担心。” 田服,现任光禄勋。 “大司马,我代犬子多谢了。”聂抗浅笑拱手。 赵无伤摆摆手,言道:“我倒是想要看看,你儿聂嗣如何风云出众。” 聂抗哈哈一笑,低声道:“大司马,前几日我从极西之国商贾那边购得一块上好的龙眼玉,可有兴趣,过府评鉴一番?” “哦?”赵无伤惊讶道:“可是传闻中的遇水化龙之玉?” “呵呵,没有那么玄乎,不过确实有些奇妙之处。”聂抗道。 赵无伤想想,道:“也罢,左右今日无事,便随你一起去开开眼界。” “甚好,大司马请。” “廷尉请。” 看着聂抗和大司马赵无伤笑着登上马车,柳齐低头对着邓亥说道:“此番破贼大捷,当遍传天下各州,郡,县,以此震慑宵小,安士民之心,壮我朝之威。” 邓亥满意一笑,“柳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豁达。” “呵呵,邓兄说笑了。”柳齐唏嘘道:“眼下时间在天子不在我们,为了身家性命,我们还需尽快啊。” 闻言,邓亥眸光闪动。 皇宫,内苑。 骊姬斜靠着软榻,数名侍女小心翼翼伺候在侧。天气虽寒,然则骊姬依旧衣衫单薄,轻丝罗裙。 姒召偶尔抬起头,便能看得见骊姬脖颈下的一片雪白硕满。因此,他只能开口说话,转移注意力。 “陛下,今日你有些急躁了。” 姒泓脸色非常黑,“朕不过是随口一说。” 骊姬不满道:“陛下乃是天子,一言九鼎,你的随便一说,便是明旨谕令。” “聂抗能以廷尉之尊,却又于朝中两不相靠,长盛至今,他岂是胸无丘壑之人。姚旃并不是一把好刀,只能算是只棍子。你用棍子去对付聂抗,简直愚蠢!” 言至最后,骊姬显然有些生气,不可言述的硕满之地,险些冲破衣裳的束缚。 就算是生气,她也带着别样的诱惑。一举一动,无意之间,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姒召默默低下头,不敢看过去。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姒泓攥紧衣袍,不甘道:“朕,还要这样忍多久?” 姒召赶忙劝解道:“陛下万勿急躁,眼下奸贼势大,不可鲁莽冲动。待陛下纳妃生子,届时再无人能够阻挡陛下亲政!” “蔺氏淑女呢?”姒泓道:“不是已经安排她入宫了么,为何还不见动静!” “快了,太常已在挑选吉日。” “那就更快!” “唯。” 骊姬看了一眼儿子,有些意兴阑珊,玉臂撑起身子,腰肢轻摇,曳姿离去。 见骊姬离开,姒召微微松口气。 “陛下,眼下聂抗并未表态要投靠谁,若无必要,我们不必操之过急。” “你的意思是,缓图?” “正是此意。”姒召解释道:“目前而言,邓亥、柳齐二人,于朝中党羽甚多。当日聂抗退婚,朝中大半官员都随邓亥、柳齐二人而动。由此可见,奸贼之势。” “不过,陛下且放心。臣,毕竟是臣,无论奸贼如何猖狂,必有归政那一日。到时,陛下尽可一舒胸中郁气。” 姒泓脸色晦涩不明,“说到底,还是让朕等。” “陛下如今年少,待事成之日,必定正值春秋鼎盛。届时,陛下自可大展宏图,再现我朝鼎盛之荣光。”姒召说。 姒泓暂时接受这个说法,或者说不接受也不行。以他目前的实力去和邓亥、柳齐硬碰硬,明显没有胜算。 暂时,或许只能如此。 正文 第79章 初露锋芒【感谢暖心者的打赏】 雒阳城南,太学府院。 在酆朝,太学属于官办性质的大学讲堂,里面的学生大都出自雒阳显贵门庭。在太学听讲的弟子,属于官吏预备役。表现好的,会有机会直接被征辟入朝为官。 当然,地方上每年举荐的孝廉子弟,或者是托关系走后门的人,都有机会进入太学镀金。 太学府占地颇广,房二百四十,室千八百五十。最大的太学讲堂,长十丈,宽三丈,能容纳上百余人听课。 不过,有利有弊,空间太大,夫子的声音就不能让每一个人都清晰的听见。 所以最大的太学讲堂,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装门面的。 值得一提的是,太学里面的夫子并非只有一个,而是非常的多,各门各派的显学宿老都会在太学挂着个‘博士’虚职,方便随时都能够来太学开座谈会,讲讲课,宣传自己的理念。 酆朝对文化的禁锢并不强,只要不是‘无君无父’‘颠覆纲常’‘意图谋反’‘惊世骇俗’之类的思想,朝廷大都不会去横加干预。 太学最高官职名为‘太学祭酒’,正三品,一般由德高望重的显学宿老担任。 显学,指的是显赫一时,门人众多,颇受拥护认可的意思。 “上古圣人众多,然则首推文圣史皇氏,先师造字而著《文经》,时下诸子之言说,溯源之流皆在《文经》。故,诸子既为圣人弟子,不可不学《文经》。”太学祭酒濮崟,正在给几十名太学弟子讲课。今日讲的是上古流传的故事。 这个故事,太学弟子们早已听了上百遍,出于对濮崟的尊重,倒也没人敢敷衍,努力装作一副认真听讲的摸样。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喧闹声。 濮崟皱眉,看向蔺珀,“伯玉,你去看看,出了何事?” “唯。” 蔺珀起身而去,不多时神色高兴的返回。 “夫子,大喜!” “哦,何喜之有?” “朝廷消息,雍州郡兵于上洛郡大破十万贼军,反王现已退回荆州!” 哗! 在场子弟瞬间喧哗,一股脑冲上来询问事情经过,无奈之下,蔺珀只好告诉他们,想知道具体事情,可以去城南观阅朝廷的公示文书。 闻言,弟子们纷纷看向濮崟,后者笑了笑,“今日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唯!”弟子们纷纷双手抱拢作揖,而后结伴离去。 霎时间,讲堂内便剩下濮崟一人。 便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 “临浦。” 濮崟寻声看去,只见光禄大夫闫癸笑吟吟的立在门口,“日菊,今日怎么得空来老夫这儿了?” 闫癸笑着走进来,坐在濮崟对面。 “朝廷大捷,我这个闲人总算是能出来透透气了。” 当初,他因丹水灾民之事,回朝力谏,希望朝廷拨款赈灾,更希望朝廷能够防备义阳王谋反。 只可惜没人听他的,大司徒邓亥直接冷眼相待,将他排斥出朝堂,心灰意冷之下,闫癸只能整日闷闷不乐的待在府中醉生梦死。 后来荆州事变,他再度上书朝廷,这一次却是直接石沉大海,连个回响都没有。 到这里,闫癸也就死心了,他知道这朝堂之上,没人将他当一回事,更没人会听他说话。 “你来的正好,老夫正愁没人解惑呢。”濮崟让人送来两碗热汤,边饮边聊。 此番朝廷并未对商县一战的细节有所隐瞒,直接说明是水淹十万叛军,克复上洛。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闫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濮崟评价道:“义阳王虽则拿下荆州,但是立足未稳,当此之时,应当以稳固荆州为主。他不顾荆州民生糜烂之况,强行攻打雍州,有此下场,不足为奇。” “不过,那个叫聂嗣的校尉却是不俗。年纪虽小,但是胆识过人,谋划得当,其亦身负大才,不可多得。” 闫癸笑道:“你可知道这聂嗣乃是何人?” “何人?” “已故大司徒聂淄之孙,当朝廷尉之嫡子,范瓘关门弟子之一。” 濮崟眼睛一亮,惊讶道:“竟然是诚悬的子孙。” 聂嗣的大父,聂淄,字诚悬。曾是酆朝大司徒,掌管教化之责,是故和太学官吏关系颇近。 闫癸点头,唏嘘道:“当初丹水灾民踊聚,县令置若罔闻,尚逊于心不忍,在书院赈灾。这聂嗣,乃是其弟子中,极为上心之人。奈何,人力有尽时,仅凭他们却是无法拯救灾情。” “如此说来,此子却也是仁心无二。”濮崟点头赞赏。 闫癸笑着道:“当初在赈灾之时我便看出来,此子想法异于常人,敏捷聪慧,将来定然不落凡俗,今日之消息,足以印证我的猜想。聂氏后继有人啊。” 濮崟抚须,缓缓说道:“此子击溃叛军,如此朝廷便能从容不迫的针对荆州布局,叛军之乱无忧矣。”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不过,水淹十万叛军,上洛诸县,怕是难逃波及。” 闫癸哼笑,“听说文昌殿的朝会上,太常姚旃也是这般质疑,不过却在聂抗的手上栽了跟头。” “聂抗?”濮崟稍稍沉默,旋即道:“看来他是倒向了邓亥、柳齐等人。否则姚旃不会如此待他,唉!” 说到最后,濮崟一叹,不知是惋惜还是什么。 “非也。”闫癸转而道:“此番大捷,柳齐仅仅封赏聂嗣五官郎将之职,赏赐千金。” “啊?”濮崟瞪圆眼睛,不可思议道:“怎么能如此不明是非,此番大捷功劳非凡,岂能如此轻怠。如此说来,聂抗还是不偏不倚,没有和邓亥勾连?” 闫癸颔首,“应该就是如此,若是聂抗和邓亥等人走在一起,柳齐断不会如此敷衍,甚至是羞辱。” 濮崟久久没有说话,须臾后方才叹道:“聂抗此举,不好评判呐。先前因为天子纳妃一事,蔺氏和聂氏不相往来。现如今聂抗又拒绝偏向邓亥,持身中立,这往后于朝中只怕难有存身之地。” 闻言,闫癸道:“毕竟是聂公之子,不与奸臣同流合污,理所应当,更是其心可嘉啊。” “话虽如此,可老夫不明白,他既然不愿与奸臣同流合污,为何不去扶保天子?”濮崟不解。 闫癸猜测道:“或许是因为聂氏和蔺氏的婚约一事,毕竟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蔺祈悔婚,聂氏脸上也不好看。” 濮崟冷笑,“聂公有孽徒,蔺公有孽子。那蔺祈,治学不成,胸无韬略,能做礼官大夫已是蒙受祖荫。然此人心性甚贪,竟想利用女儿来谋位,无可救药!” “呵呵,你说得对。不过上天到底对待他们二人不薄,家门虽有不幸,然则三代争气。不论是聂嗣还是蔺珀、蔺琅,皆有祖风。”说到这里,闫癸忽然嘿嘿一笑,“我现在还真是有点期待。” “期待?”濮崟不解,“你期待什么?” 闫癸不怀好意的笑道:“想来不久以后,聂嗣必然入雒阳,届时聂嗣和蔺氏双壁,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你未免想的过多。”濮崟道:“虽然蔺氏和聂氏撕破了脸,但顶多不再来往,不会如市井妇人一般纠缠不清。” “那可说不准。”闫癸眼中掠过精明的光芒,“那聂嗣敢水淹十万大军,想必其性情定然不会和善。如今天子夺其未婚妻,蔺氏又当朝悔婚,你觉得他会对蔺氏有好印象吗?” 濮崟翻翻白眼,“我真没想到,你这个笼中鸟还有心情想这些。” “不然呢。”闫癸无奈一笑,“我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光禄大夫,不做笼中鸟,难道做天上鹰吗?” 说到最后,闫癸脸上尽显自嘲之色。 濮崟道:“我希望你的期望落空,虽然我未见过那聂嗣,不知其性情如何,但是此子年不过十八,却有胆子率军三千对抗十万叛军,且大胜之,可见其胆识韬略。” “蔺氏二子,皆师从太学诸博士,天资不俗,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必成一代良臣。待他们将来长成之时,正可扶保天子重掌大权,一扫沉疴,中兴国朝!” “你也未免想的过多。”闫癸反讽,“以现如今之朝局,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濮崟不欲与其争辩,只是意兴阑珊的挥挥手。 雒阳城南。 聂嗣之名第二次在雒阳响彻,第一次是因为蔺氏的悔婚。 “没想到,雍州之地,竟也有此英才,恨不能与其一会!”太学弟子说道。 “大破十万叛军,保境安民,捍卫朝廷,真乃壮哉!”一名激动的太学弟子道:“真想与其煮酒对酌,互谈学问,结识一番!” “一定有机会,诸位可别忘了,此人乃是廷尉之子,与蔺氏可有婚约在身。”一名五大三粗的太学弟子看着蔺氏兄弟,“到时候,还望伯玉与仲柔能为吾等引见一番。” 话音落下,没人说话。 蔺氏和聂氏的那点事情,太学的弟子基本上都清楚。 蔺珀脸色稍变,却也没说什么,同蔺琅默默离去。 路上,蔺琅不屑道:“现如今,真是人人喊打。” “自作自受罢了。”蔺珀平静道:“身为人子,本就当遵守纲常,既为父过,吾等自当受之。” 蔺琅洒脱道:“大兄说的是,其实我并未将此等不入流之言论放在心上。” “你是在想聂嗣。”蔺珀笃定道。 蔺琅并不否认,反而点头承认。 “不错,我是在想他。此人能以三千郡兵大破十万叛军,此等战绩,放眼国朝史上也是不多见。更何况,此人竟比我们还小,如此人物,真该一见!” 蔺珀呵呵一笑,“他是聂世叔之子,我们一定有机会见到。只是不知,到时候他会不会见我们。” 说完,蔺珀有些唏嘘。 蔺琅也是微微一叹,神情略显复杂。 正文 第80章 扬名天下 豫州、沛国。 从舆图上看,沛国很像一条扭曲的地龙,狭而长。 同义阳国一样,沛国的先祖高辛氏也是酆朝初代天子敕封的异姓王之一。 不同的是,沛国的行事作风很高调。不似义阳国那般蛰伏,沛国早在上一代天子的时候,直接撕破脸,再也没有朝觐雒阳。 酆朝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不对沛国下手,那是因为一件事情,一件关于上一代天子的秘事。 上一代天子,年号兴业,故而又称之为兴业天子。 当年兴业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和沛国太子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并且误杀了当年的沛国太子。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老沛王直接将死去的沛国太子丢在雒阳,并且说:“既然死在雒阳,那就葬在雒阳吧。” 当时雒阳那边很尴尬,守着沛国太子尸体,丢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朝廷那边也没有给沛国一个说法。所以自兴业天子继位之后,沛国直接不再朝觐雒阳,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因为这件事情是兴业天子理亏在前,是故朝廷那边根本没有借口去找沛国麻烦。 在当时,天下尚且有几个势力较大的异姓王,考虑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兴业天子选择忍气吞声,打算慢慢谋划,最后除掉沛国。 可惜,风云无常,在剪除了几个较大的异姓王势力以后,兴业天子没及时解决沛国,反而去找白狄麻烦。 这就是后来的美稷之败,那一战,打掉了兴业天子的血性。再之后,兴业天子便彻底放弃了‘兴业’这个年号,转而迷醉后宫,不问政事。 基本上,沛国就是国中之国。 到了如今的嘉德天子继位,内有权臣秉政,把控朝纲,两派大臣内斗的厉害,根本不想去管沛王。外有肃慎、白狄为祸。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在此情况下,沛国越来越嚣张。 沛国都城位于相县。 “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传出王宫,侍候门前的两名执戟郎也不禁为之侧目,在他们的印象中,大王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沛王高辛积奴,长得身高体壮,样貌英武。此时,他端坐王位,看着朝廷发布的大捷文书,整个人笑得发抽。 “公叔涓这个蠢货,差点将寡人笑死!” 殿中的刘湘与韩寻也都憋着笑意,莞尔摇头。 笑罢,沛王说道:“寡人原以为公叔涓既取荆州,必定以稳为主。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冒失,北上攻雍。真是愚昧,雍州是为司州之侧翼,朝廷岂会让其如愿。” “不过,让寡人更没想到的是,公叔涓居然败给一名区区的郡校尉,那校尉刚刚年过十八。公叔涓败给了黄口小儿!” “哈哈哈哈。”沛王又是一阵大笑。 笑得,十分的舒爽。 刘湘拱手道:“大王,臣以为,义阳王北上攻雍,意在白狄。他深知,仅凭他义阳国蕞尔之地,难成大事。如若能北联白狄,借白狄兵锋之力,未尝不能自立天子。” “自立天子?”沛王冷哼,“他妄想!” “大王勿恼,臣不过是猜测罢了。”刘湘慢条斯理道:“眼下义阳王虽全取荆州,然治下之民,无一拥附。且,荆州水患严重,他若治理,必定要延缓攻略速度。他若弃之不理,必定内生忧患。” 沛王道:“你说的不错,公叔涓刚刚被朝廷打掉了十万大军,元气大伤,加之荆州糜烂之地,只怕一时之间无法动弹。一旦肃慎撤离北疆,朝廷大军必定顷刻间南下。到那时,公叔涓绝对抵抗不了。” 韩寻出口道:“大王千万不要大意,荆州糜烂之势尽在荆北,荆南诸郡尚未受到影响,一旦义阳王化乱为治,其坐拥一州之地,势力恐怕会快速增长。大王,不可不防。” 沛王稍作沉思,点头道:“韩参军说的也有道理,先前我们支持公叔涓起兵,无非是想借着他来试探朝廷情况。眼下公叔涓大败,短时间内怕是不能为我等所用,两位可有什么想法?” 闻言,刘湘说道:“眼下情况非常明了,此番肃慎与白狄虽然同时南下,且兼之水患,但据我们的消息来看,雒阳仍由二十万大军未动。由此可以论断,朝中两派定然是斗得厉害,否则不会置叛军于不顾。”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准备起兵了?”沛王问道。 “不可!”韩寻与刘湘同时出声。 声音落下,韩寻与刘湘对视一眼。 旋即,韩寻解释道:“大王,眼下酆朝看似风雨飘摇,实则未伤及根基。荆州虽然已失,但是朝廷仍旧占据司州、冀州等大州之地,拥百姓千万,军饷辎重不可估摸。一旦我们起兵,必定要遭受朝廷大军围剿。” “朝廷可以无视一个诸侯王起兵,但是绝对不会坐视两个诸侯王同时为祸。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朝中两派说不定会因此联手,一心向外对付我等。届时,义阳王势力早已大损,不足为虑,朝廷必定以我沛国为首要目标!” 听完,沛王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紧跟着,他又问道:“那我们何时起兵?” “等。”刘湘说。 “等?” “不错,大王,我们要等。”韩寻说。 “等什么?”沛王不明白。 刘湘道:“一等肃慎、白狄,二等百姓!” 沛王摸摸下巴,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只不过若是等不来,朝廷可会先腾出手灭掉我们。” 韩寻呵呵一笑,从袖子中取出一份文书交给沛王,说道:“大王,这是彭城国太守送来的,朝廷让他们今年的税赋再加三成。” “哦,寡人记得,彭城国的税赋,两年前就有所调整啊。” “不错,两年前正值肃慎南下,朝廷为筹措军饷,便征收重税。”韩寻道。 “那如今彭城百姓还有钱上交吗?”沛王看着韩寻。 韩寻笑道:“钱自然是没有了,不过彭城国太守已经得到我的授意,提前开始征收十年的税赋。” 闻言,刘湘眯了眯眼,暗忖‘好计策’。 沛王更是哈哈大笑,声音十分嘹亮,“好,你做的好!” 韩寻紧跟着又提醒道:“大王,起兵一事事关重大,如今义阳王之败便是最大的警示,我们必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臣想,那个击败了义阳王的华阳郡校尉,一定要好好的调查。” “唔,是该上心些。公叔涓就是被其啄瞎了眼睛,我们可不能大意。” “大王英明。”韩寻抱拳。 短短半个月内,华阳郡校尉聂嗣击溃十万叛军的消息传遍天下。这一战,使得一个岌岌无名的人物开始扬名。 有人觉得聂嗣名副其实,有人心怀疑惑。 总得来说,聂嗣是扬名了,第一次扬名天下。 义阳国、新野。 王宫地上一片狼藉,义阳王公叔涓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身前躺着一具内侍的尸体。 他的手中还拿着朝廷下放的大捷文书。 “聂嗣小儿,吾必杀之!” 聂嗣确实是扬名了,不过作为背景板的义阳王却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即将受到天下人耻笑。 他若是败给当朝大司马,这还不算丢人。可是偏偏打赢他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孺子。 如此,岂不是向天下表明,他义阳王连黄口孺子都不如么。 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便在此时,宋闻走进来,他瞧见一地狼藉,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劝解道:“大王,商县之败,虽然惨不忍睹,但是却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绝对不能妄动。且,我们虽然战败,但是仍旧藏有甲兵,大王何故消沉?” “寡人现在已经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了。” 说着,义阳王将大捷文书扔给宋闻。 宋闻却是看也没看,直接说道:“大王,岂不闻天下没有不败之人么,纵使上古帝王,那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方才创下的基业。酆朝初代天子更是数败于敌手,却仍旧不改其志,最终统一天下,鼎定山河。” “现如今,大王不过暂受曲折,何足挂齿。只要大王重整旗鼓,磨练甲兵,假以时日必定能提兵轻取雍州。届时,报仇之事不过大王一念之间。” “大王,你是想做一时的英雄,还是想做万世的英雄?” 义阳王动了动眼眸,看着宋闻,有些兴致。 “什么意思?” 宋闻道:“大王若是想做一时之英雄,那现在就率领义阳男儿,倾巢而出,北上攻打雍州,无论大业成败,只要拿下聂嗣,便可称之为一时之英雄。” “那万世之英雄呢?” “修甲兵,藏粮秣,养生民。待他日事变,提兵拿下雒阳,坐北面南。到时,只消大王一声言语,自可叫那聂嗣屈膝下跪,求命讨饶。大王,你以为如何?”宋闻看向义阳王。 “善!”义阳王脸色一扫颓丧。 见此,宋闻微微一笑。 便在此时,一名探子走入。 “大王,西北急报!” “西北?”义阳王站起来,连忙问道:“何事?” “启禀大王,白狄撕毁和亲盟约,早已率兵南下攻打奢延。现如今两军对峙,昼夜厮杀。” 闻言,公叔涓脑子‘轰’的一声,紧跟着他想到自己在上洛的惨败,想到了此前种种。 “啊——!” 一声大吼,义阳王吐血倒地。 “大王!” 宋闻立马冲过去,同时让人将医工请过来。 王宫内外,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正文 第81章 不上不下【感谢恕瑞玛的话事人的打赏】 王宫内苑,一处雅间。 “明公,你有个好弟子啊。”不苟言笑的公叔服,将朝廷发下的大捷文书送到范瓘案上。 他脸上虽然风平浪静,但是范瓘仍旧能从其言语中听出一丝恼怒。当下,他便拿起文书观看。 须臾,范瓘大笑,“好,伯继杀得好!” 公叔服冷哼一声,走到案几前跪坐。 “明公,聂嗣虽然击溃我军十万,但你可知,我义阳国内,善战男儿何止十万。此番他侥幸胜得一筹,但是下次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实际上,公叔服不是很生气的原因很简单。 他早就气够了! 可是失败的是自己的父王,他这个做儿子的难不成还敢指责他? “杀你十万,亦慰我心,足矣!”范瓘反唇相讥,“区区贼子,不思天恩,妄图颠覆乾坤,简直就是狼子野心,豚犬不如!” 闻言,公叔服也不生气。他早就习惯了范瓘说这些,所以显得很淡定。 “范公,直至今日,你也不愿降?”他语气莫名,似乎带着淡淡的威胁。 “呵呵。”范瓘冷笑,“若非你日夜令人看守,老夫早已为国尽忠,说这些陈词滥调,毫无作用。我劝你还是早早的熄了心思,我是绝对不会为尔等张目!” “你......” 话没说完,一道声音窜入耳中。 “公子,大王晕厥!” “什么?!” 义阳王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但是自从商县战败以后,他第一次后悔。后悔不该怒而兴师,中了敌人圈套。 这一次,他又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没能镇定,若是早些派探子打听白狄消息,断断不会有今日之懊悔! 甚至,那份耻辱也能避免。 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待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便瞧见公叔服和几个幼子跪在地上。宋闻也是侍候在侧。 众人见义阳王转醒,纷纷上前问候。义阳王遣散诸人,留下公叔服与宋闻。 “悔之晚矣!”第一句,他便是懊恼之言。 宋闻和公叔服对视一眼,皆是一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若是当时能够沉稳一些,现在雍州已下,白狄那边也能及时结盟,互为援手。 “父王,别胡思乱想,眼下你要养好身子。义阳国不能没有您,您还要带领义阳国男儿报仇雪恨,拿下雍州,手刃恶贼聂嗣。父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呀!”公叔服苦苦劝解。 宋闻也说道:“大王,眼下白狄再次南下。虽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大大有利于我们恢复实力。此刻,朝廷那边已经准备征收税赋,以作军资。据此来看,他们短时间应是不会在意我们。而我们,正好趁此良机,恢复元气,以待他日,再度攻打雍州!” “能不能现在就打?”义阳王拉着宋闻的手,说道:“现如今朝廷要抵抗白狄,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宋闻摇摇头,为难道:“大王,如今我们并非只有义阳一地,我们可是占据着整个荆州啊。若是不能政通人和,荆州之民不仅难以为我所用,甚至会掣肘我们。大王,还请三思!” 公叔服也跟着劝道:“父王,宋大人所言不错。眼下我军新败,士卒尚在训练,如何能够长途跋涉,再袭雍州?” 他觉得自己的父王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偷着乐么。 毕竟,有白狄人牵制朝廷,他们便能安稳恢复实力。 这可是上天赐下的恩惠啊。 闻言,义阳王摸了摸额头上的绑带,重重一叹。 “此间之过,皆寡人也!” 宋闻道:“大王不必懊悔,白狄撕毁和亲盟约,强行南下,更兼此时正值西北严寒之时。由此可见,白狄南下之心坚决,是故,其短时间内绝不会退去。我们亦可抓住机会,早日统帅荆州,化民为兵!” 义阳王重重点头,“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顿了顿,他看向公叔服,“那个范瓘,若是还不愿意投降,你就杀了他吧,此人就是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不懂变通,不必在此人身上浪费时间。” 公叔服却摇了摇头,解释道:“父王,范瓘乃是丹水书院夫子,这些年来,不知教导了多少荆州才俊。那些人或是地方之豪奢,或是城中是显贵。若是范瓘愿降,既能为我们正名,又能助我们更快的统帅荆州,不可乱杀之。” 闻言,义阳王稍作沉思,言道:“你说的也对,眼下我们不能在荆州激起反意,是要想个怀柔的办法,拿下那些人。” “父王英明。”公叔服松了口气,可算是劝住了。 他其实也很想杀范瓘,但是考虑到劝降范瓘带来的巨大好处,他每次都硬生生的忍住杀意。 雍州,栎阳。 聂氏坞堡。 聂嗣闭着眼,两只腿盘坐,案几上摆放着天子旨意,以及五官郎将的赐封文书。 聂垣和聂桓二人,气的脸颊通红。 “这算什么!”聂桓‘哐’的一声,怒锤自己胸膛。 他不敢锤案几,因为他怕自己一拳打碎了案几,大兄会抽他。 “大兄,你在外生死血战,保卫雍州,歼灭十万叛军,天子就赏了这个?” 他脸上带着愤怒,以及掩盖不住的杀意。 “叔惇!”聂嗣猛的睁开眼,暴喝一声。 霎时间,聂桓一顿,旋即低下头,不敢放肆。 聂垣深吸口气,尽量压制心中怒火。 “大兄,天子赏罚不公!” 原先,他们都认为,以大兄这次的功劳,不说封一等侯爵,最起码也得是县侯! 可是,万万没想到,爵位不仅没有,朝廷居然只给了个五官郎将之职。 让大兄去看门? 羞辱人吧! 聂嗣无奈的看了一眼聂垣,揉揉眉心。 “你们两个蠢货,平日里我教导你们的是不是都忘了。每逢大事,当有静气。愤怒,只会让你们失去理智,从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可是,此事...实在叫人难以容忍!”聂垣愤愤不平道:“大兄,你在上洛郡血战叛军,更是歼敌十万,朝廷就拿这个糊弄,这不是羞辱我们吗!” 聂垣平常的时候很冷静,可是现在他忍不了。 羞辱大兄,那就等于羞辱自己,等于羞辱整个聂氏! 人要脸,树要皮。 他聂氏忠心为国,最后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怎么能叫人不怒! “你们呐,只看到了第一层。”聂嗣一叹,解释道:“你们两个笨蛋,我父乃是当朝廷尉,九卿之一。此等封赏之事,他必定知晓。可是,他却没有阻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闻言,聂垣和聂桓顿时一楞。 愤怒冲垮了理智,他们居然忘了,伯父可是九卿之一的廷尉。这等封赏之事定有参与! “如此说来,确有缘由?”聂垣问道。 聂嗣颔首,猜测道:“去岁我还在丹水之时,曾听夫子隐晦的说过。眼下朝中真正把持朝政的乃是上一代天子指定的几位辅政大臣,并不是天子。” “是故,我猜测这次的封赏一定不是天子的意思。否则,我父亲一定不会轻易答应。” 聂桓挠挠头,两眼懵,完全不懂大兄在说什么。 “大兄的意思是说,这次的封赏,朝中或有争斗?”聂垣问道。 聂嗣点点头,“应该如此。” 闻言,聂垣顿时脸色颓丧。 “唉,原以为大兄能封侯的,却不想......”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什么天子,什么辅政大臣,能不能说清楚点!”聂桓朝着聂垣大声说。 他不敢对聂嗣大声吼,不然大兄一定会教导他怎么做个君子。 “滚!”聂垣没好气道:“让你平时多跟着大兄治学,现如今这也不懂那也不懂,活该!” 他心里也是有气没处撒,逮着聂桓就喷。 聂桓抿抿嘴,‘砰’的一声坐下低头不说话了。 见此,聂嗣失笑,说道:“你们呀,我都没有不高兴,你们反倒生气了,可真是。” 说着,他拿起天子诏书。 这玩意他是第一次见,有些好奇。 天子诏书,整体以黑色为主,中间写字部分是白色。诏书质地很不错,应该是最上等的丝绸制作。 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满篇拗口词汇。总结而言一句话,‘打得好,有赏。’ 聂嗣倒是真的不生气,因为他根本不会因为一个天子,一个朝廷的态度而感到生气。 实际上,他对自己名传天下的事情更在意。 他其实,想要低调点。 可是,经过朝廷这样的宣传,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低调。 想起这个,他就想笑。朝廷一边歌颂他厉害,一边又随意敷衍他,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真不知道是谁干的,简直是个天才! “行了,都别绷着脸了。我得了朝廷封赏,你们不祝贺我吗?”聂嗣拍拍聂桓,又拍拍聂垣。 俩人同时抬起头,无奈苦笑。 “大兄,你可真能想的开。”聂垣道。 聂嗣将诏书和五官郎将的文书放在盒子里面,然后盖好,放在一边。 “你们呐,没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话?” “箭射出头鸟。”聂嗣手指点点案几,“现如今呐,我就快变成那个出头鸟了。” “大兄,这不好吗?”聂桓问。 聂嗣没好气道:“好什么,要被人当靶子,有什么好的。” 做伏地魔,苟决赛圈,它不香吗? 关键时候来那么一下,阴死对手,它不舒服吗? 聂嗣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现在会这么尴尬,朝廷态度纠结的像麻花一样。 你说你要捧,那你就好好捧,不要除了宣传资源,其他资源一点都不给,你这行为就叫智障。 如果有可能,聂嗣真想一锤子砸死做这个决定的天才。 正文 第82章 三七分成 兄弟三人的想法略有不同,聂垣和聂桓当然是以愤怒为主,不过经过聂嗣的解释,聂垣大抵能够理解,聂桓依旧愤怒。 至于聂嗣,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会有期待,自然不会有失望。 “大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雒阳?”聂垣问道。 五官郎将就是看门的,而且是去给天子看门。看起来好像很荣耀,但聂嗣觉得很无语。 他半点忠君的思想都没有,怎么可能以‘给天子看门’感觉到荣耀。 “诏书上并没有让我什么时候过去,再等等吧。”聂嗣有些意兴阑珊。 他虽然向往雒阳,想要看一看帝都。但是,他现在还不想过去,因为朝廷的大捷文书,让他过于引人注目了。 毕竟,刚刚打趴下义阳王不久,那家伙要是派人刺杀自己,可就不好玩了,还不如留在家里面过段时间。 “大兄,到时候我与你同去罢!”聂垣少见的兴奋起来。 帝都啊! 他可没去过,人生头一次! 虽然栎阳属于雍州第一城,可问题是雒阳可是天下第一城,酆朝四百年帝都,这样一座宏伟的城市,谁不想去看看? “我也去!”聂桓也不沉默,立即举手表态。 聂嗣看了看他们,无奈道:“你们别忘了,华阳郡这边,你们还挂着职位呢。” 虽然他也挂着职位,但是手中的五官郎将文书,那就等于是朝廷的征辟信号,完全可以直接去雒阳。 “呃...”聂垣稍作沉吟,说道:“能不能...” “不能。”聂嗣打断,心知他要说什么,提前道:“你可以想想仲父会不会答应。” 好吧,聂垣这么一想,顿时熄了心思。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父亲不同意,只是觉得大兄似乎不太愿意让他过去。 紧跟着,聂嗣说道:“仲才,你留在华阳郡,要替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果然! “大兄,你说,我听着。”聂垣看着他。 聂嗣道:“他日我走以后,那几个庄子你要守好,任何人都不准进去。另外,让你训练的庄丁你也要上心,不可马虎,明白吗?” “明白。”聂垣颔首,旋即又担忧道:“大兄,我感觉我们现在很危险。” 虽然,他不知道大兄庄子里面放着什么,但是他知道训练庄丁的事情。 那些庄丁的训练标准,全都是按照酆军的要求来的,甚至还要更高。 大兄从私库中也不知道拿了多少钱给他,让他全心全意的盯着这件事情。他感觉,大兄在做什么准备。 但是,他又不敢乱想。 聂嗣看了一眼他,笑笑,“你错了,我们只是在防范危险。” “防范危险?”聂垣一怔。 一旁的聂桓再也憋不住了,他当即道:“大兄,仲兄留在华阳,我总能跟着你去吧。” “不行。”聂嗣摇头。 “为什么?” “德昂到时候会跟着我一起去,你留在华阳,好好的帮助仲才,操练那些庄丁,这件事情很重要。”聂嗣解释。 “可仲兄也能操练他们。”聂桓不服气的辩驳,不过声音很小,有些小媳妇委屈巴巴的味道。 见状,聂嗣不禁莞尔。 “你们只知道雒阳好,却不知道雒阳的危险。” “危险?”聂垣瞪大眼睛。 聂嗣叹气解释道:“九州帝都,天下中心之地,不知道多少目光聚集在雒阳城。个中的争斗,刀光剑影,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眼下天下不太平,雒阳只怕更不太平。” “我又新近扬名,到时候去了雒阳,难免树大招风。你们若是跟着我,免不了遭人算计。” “谁敢算计!”聂桓眼睛一瞪,白瞳浮现,端的是骇人。 聂垣翻翻白眼,懒得理会这个蠢弟弟。 “大兄说的,我记住了。大兄放心,我一定将华阳郡这边照顾好,静候大兄归来。” “好,有你们二人坐镇于此,我放心。”聂嗣微微一笑。 便在此时,芷苏走进来,送上一份拜帖。 “少君,坞堡外有一人自称西北酆军将领,名叫赵骧,他想要与你一见。” 赵骧? 聂嗣一楞,旋即回想起来,当初此人和朝廷的白狄郎将子车烥曾一同上门拜访过他。 不过,被他敷衍过去了。 他来干什么? “此人还真是不死心啊。”聂垣蹙眉。 “你知道他?”聂嗣问。 聂垣点头,说道:“现在,只怕整个雍州的人都知道他。听闻此人为筹措西北长城军团的御寒衣物辎重,不惜跑遍雍州诸郡,挨个上门请求。” “结果如何?”聂嗣微微惊讶此人的毅力。 和亲公主被杀,白狄南下的消息,聂嗣是清楚的。不过他没什么感觉,因为这是西北长城军团的事情,他操心有什么用? “还能如何。”聂垣道:“我们聚集两万郡兵之时,所用粮草军械,皆是由各郡所出。眼下,各郡太守哪里还能拿出来军资。就算能拿出来,有些太守只怕也会借口推辞。” 聂嗣道:“若是如此,西北那边岂不是孤掌难鸣?” “大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先前我与叔惇给你送天子诏书之时,曾在栎阳官衙见到雒阳使者,使者送来天子旨意,朝廷那边准备在天下各郡征收税赋,以充作军资,并且让秦、雍、凉三州,酌情支援西北酆军。” “税赋?”聂嗣有些敏感,当即追问:“税赋什么情况?” 聂垣想了想,道:“好像是在往年之上,再加三成。” “三成?”聂嗣皱眉。 见状,聂垣笑道:“大兄放心便是,虽然吾聂氏也要上缴,但是按照以往惯例,肯定能拿回一部分。” “以往什么惯例?” 聂垣嘿嘿一笑,“栎阳豪奢先交,百姓自然会跟着上交。得利之后,豪奢之资,全数奉还,百姓之资,三七分成。” “怎么才七成?”聂嗣眨眨眼,缩在袖袍中的手却捏成了拳头,只觉得一股寒意通体流转。 仿佛身处腊月严冬,寒霜风雪。 “七成是朝廷的,三成还得和太守对半开呢。”聂垣无奈解释,旋即又安慰道:“能得一点不错了,起码没有什么损失。” 聂嗣沉默好一会儿,旋即问道:“从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做的?” “那是自然。”聂垣理所应当道:“天下各州郡,都是这般做法。不然,似朝廷那般不加以节制的征收税赋,任是万资豪奢之家也撑不住啊。” “豪奢之家的金帛全数奉还,单以百姓上交的金帛,能够数吗?”聂嗣怀疑。 聂垣道:“当然不够,所以,朝廷加三成税赋,地方一般都是直接加到六成,如此一来,自然是够了。” 闻言,聂嗣豁然起身,整个人面色霎时间变得极其难看,在屋内走来走去,反复横跳。 聂垣和聂桓一脸懵,不明白大兄这是干什么。 须臾,聂垣起身走到聂嗣身边,问道:“大兄,有什么不妥吗?” 聂嗣反问:“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有十年了吧。”聂垣想了想。 聂嗣只感觉心脏仿佛遭到了重击。 十年! 他深深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仲才,你不觉得,这么做很不妥吗?” 聂垣点点头,“确实很不妥,可问题是这不是我们能作主的。大兄,就算聂氏不这么做,栎阳其他家族也会这么做。而且,天下各郡,豪奢之家多不胜数,怎么可能阻止呢。” 闻言,聂嗣为之一默。 “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聂嗣自嘲一笑,旋即拍着他肩膀,“仲才,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操练庄丁,决不能懈怠!” 虽然,不知道大兄为什么思路变得这么快,但是看着大兄眼中的坚定凝重,聂垣发现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 “大兄放心,我明白。” 聂桓看看大兄,看看聂垣,然后撇撇嘴,心想自己是不是确实应该去看看书了。 完全听不懂啊! 便在此时,芷苏再次开口提醒,“少君,见不见那个人?” 闻言,聂嗣倒是忘记了,赵骧还在外面等着呢。 “你去安排一下,见一见吧。” 不管赵骧找他做什么,见见又没关系。 再次见到赵骧的时候,他憔悴了很多,这些日子在雍州东奔西跑,四处碰壁,让赵骧原本坚定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他们可是在保卫朝廷,保卫百姓。怎么雍州各个郡的太守都不理解呢! 到现在,没有一个郡答应出钱购买御寒衣物。 “赵将军,好久不见了。”聂嗣抱拳一礼。 赵骧苦笑一声,抱拳道:“聂校尉不必如此,在下不过无名校尉,比不上聂校尉。” 在雍州的这些日子,他也知道了聂嗣率军击溃十万叛军的消息。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这趟拜会。 或许,他看走眼了。 “聂校尉剿灭十万叛军,大涨我朝威风,在下实在钦佩。”赵骧不擅长说恭维话,眼下有求于人,他也不得不违心的说两句场面话。 聂嗣摆摆手,笑道:“身为人臣,自当为国尽忠。” “聂校尉说得好,在下此来,实乃有事相求,还望聂校尉相助!”赵骧打算摊牌了,他深知聂嗣装糊涂的厉害,要是不说目的,只怕聂嗣能一直装聋作哑。 闻言,聂嗣笑了笑,对赵骧的目的已经猜到一二。 正文 第83章 河东来信 此前,聂垣和他说过赵骧的遭遇。眼下他求人无门,找上自己了。 “聂校尉,我也不瞒你,我需要钱,很多的钱!”赵骧说道:“我也不想说什么这是为国出力,我只想说,此次白狄南下,来势汹汹,他们不顾严寒,强行攻打奢延,可见其入侵之决心。倘若长城军团拦不住他们,到时候整个雍州都会生灵涂炭!” 虽然嘴上说着不弄道德绑架,但是说着说着那意思就出来了。 这一点,聂嗣还是能够看得明白的。 “赵校尉,你难道不知道朝廷已经发下文书,要求各郡征收税赋,以作长城军团的军资了么?” 闻言,赵骧冷笑,“聂校尉,你怕是不知道几年前肃慎的事情。” 肃慎? 他接着道:“三年前,天子刚刚继位不久,肃慎借故南下,在北疆举兵二十万,铁骑直踏雁门关。当时,情况比之现今西北还要糟糕。三军主帅连传十二道紧急军报,要求朝廷调来军械辎重。朝廷那边,如现今一般,于天下各州郡征收税赋。” “但是!”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咬牙切齿道:“真正调去北疆的辎重,不足原先的三成!” “我北疆三军将士,拼死杀敌,保卫国朝,最后一半以上,竟是因为御寒衣物不足,活活被冻死在北疆之地!” 闻言,聂嗣沉默。 这种事情,能想象的到。 “既然你说了实话,那我也不隐瞒你。”聂嗣道:“雍州刚刚经历大战,各郡正是恢复元气之时,你所求之事,我帮不上你。” 西北长城军团,少说十几万兵马。如此庞大的军队,那得要多少钱?更何况,朝廷还要征收税赋,那就更没钱了! “不,聂校尉,你能帮上我!”赵骧严肃道。 聂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赵骧说道:“我知道,眼下雍州库仓已无多少粮秣金帛,但是,你们有。” 这个你们,指很多人。 闻言,聂嗣先是错愕,旋即无语的摇摇头。 先前,雍州七郡为何能上下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官府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各郡的地方豪奢之家鼎力相助。 这些豪奢之家,没有人愿意叛军打进雍州,抢他们的土地,抢他们的资产,所以愿意帮忙。 可是现在,你让他们拿钱给你西北长城军团? 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些豪奢之家主君,没人是傻子。 白狄南下多少年了? 朝廷赢过吗? 哪一次不是和亲。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出钱? 钱多了没地方放? 所以,赵骧的话,在聂嗣看来又蠢又天真。甚至,还有些不知所谓。他以为所有人都信赖国朝,他以为所有人都以身为酆朝子民为荣? 实际上,这个时代,早已没那么简单。 万事,当以‘利’先! “我帮不了你。”聂嗣在他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摇摇头。 他确实知道白狄一旦攻破长城会发生什么,可问题是,谁能和他一样明白这个道理? 雍州官府,上上下下的官吏,都以将朝廷征收税赋当作一次敛财的机会,如此目光短浅之辈,岂能合谋? 再者,朝廷和亲已成百姓共识,谁会愿意拿钱? 赵骧咬牙道:“聂校尉,我一直以为,你既然愿意率军深入敌后,击败叛军,当是一位真英雄。” 聂嗣嗤笑:“你看错我了,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想要保护父老乡亲。” “我现在做的,也是在保护雍州的父老乡亲!”赵骧坚定说道。 说实话,对赵骧这样倔强的‘醒’着的人,聂嗣在佩服的同时又为他们感到悲哀。 因为他们的坚持是注定的失败。 闻言,聂嗣低低一叹,“这样吧,朝廷赏赐我的金帛,我全部交给你,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至于其他的,恕我实在无能为力。” “聂......”赵骧还想说什么,可却没有说出口。 他原来想劝说聂嗣帮助他,以聂嗣如今在雍州的威望,只要愿意出面,很多事情都有可能解决。 可是话到嘴边,他才想起来,他其实并不擅长说话。更重要的是,聂嗣凭什么帮助他呢? 天下大义? 这种空洞又华而不实的说辞,赵骧实在没有把握,以此劝说聂嗣答应自己所求。 私人交情? 他和聂嗣并没有任何的交情。 沉默须臾,赵骧朝着聂嗣郑重抱拳,“聂校尉,今日之恩,赵骧谨记于心,他日定当偿还!” 不管怎么说,聂嗣私赠金帛的情义,他记下了。 “祝你顺利。”聂嗣抱拳还礼。 因为要离开栎阳的关系,所以聂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甚至亲自下厨炒了几道菜,和母亲一起享用。 铁锅,这玩意也就慢慢的出现在少部分人的视线里面。 噼里啪啦! 火堆烘烤着吊在空中的大铁锅,铁锅里面腥红一片,煮着羊肉、牛肉等肉食,时不时的,有人添加一些蔬菜进去。 “这两日不怎么冷,想必严寒就要过去了。”宋圭吃着火锅,喝着酒,和聂氏三兄弟聊着天儿。 “大兄,你准备何时动身前往雒阳?”宋圭看向身旁的男子。 男子已经束发,一根玉簪横插发冠,长丝环绕在下,顺着身后的高马尾落于背部,一身纯白色长服,尽显其飘逸灵秀之气。 “二月初动身吧。”聂嗣嘀咕一句,有些不情不愿。 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待着自然是很舒服的,可是偶尔也想去看看外面。 而且,聂嗣很清楚,雒阳他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前提是等他准备好。 “季玉,赌肆在雒阳那边怎么样了?”聂嗣问。 宋圭嘿嘿一笑,说道:“大兄放心,父亲已经和舅父大人交涉过了,一切稳当。” 赌肆! 眼下这一块是他宋氏的重要收入来源,说一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基本上,九州之地,没有赌肆生意不好的地方。 宋圭朝着门口招招手,一名宋氏奴仆捧着一方木盒走过来。 “大兄,看看吧。”说着,宋圭接过奴仆手中木盒,放在聂嗣面前打开。 里面是一张张绢帛,上面写着字。 聂嗣大抵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全是房契和地契,甚至还有一些其他的不动产。 “这些都是赌肆盈利所得。”宋圭道:“大兄,这些都是去岁的,我知你不缺金帛,是故让人置换成这些东西,都是好地段的庄园。” “雒阳的?”聂嗣抬了抬眼皮。 宋圭一笑,言道:“大兄要去雒阳,没有点像样的宅子怎么能行呢。再者,这些东西,在那边比较好用。” “唔。”聂嗣颔首,没有表示接受,也没有表示不接受。 宋圭则认为大兄默认接下这些。 “大兄,此番宋氏从西域的商队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正好和大兄一起去雒阳看看。” 闻言,聂垣和聂桓俩人皆有些羡慕,他们也都想跟着去雒阳看看啊。只可惜,身负大兄所托。 聂嗣道:“西域诸国的东西,在雒阳,想必能赚到不少钱吧。” “不错,西域诸国的货物极受雒阳显贵喜爱,尤其是玉石和宝马......”宋圭侃侃而谈,说着雒阳的事情。 兄弟几个说了很久,直到芷苏走进来。 “少君,女君让您过去一趟。” 聂嗣点头,和三个小兄弟打了声招呼,随着芷苏离去。 路上,聂嗣问道:“母亲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奴不知,少君去了就知道了。”芷苏道。 不多时,俩人抵达聂祁氏院落。 “母亲。” 聂嗣在聂祁氏面前坐下,发现她似乎有些憔悴。 “嗣儿,你准备何时动身前往雒阳?”聂祁氏沙哑着嗓子问道。 “二月初。” 闻言,聂祁氏点点头,喃喃道:“好,应该能来得及。” “母亲,怎么了?”聂嗣有些奇怪。 聂祁氏微微一叹,言道:“河东来信,你外大父卧病在床,怕是不行了。” 外大父? 聂嗣脑子转了转,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逝。 实际上,由于交通不便的关系,嫁出去的女儿基本上很少回家,尤其是聂祁氏这样,从河东嫁到华阳,隔着千里之遥,平常都是以帛信往来,联系情感。 “母亲,你是想让孩儿去雒阳之前,先去一趟河东,见见外大父?” “你觉得如何?”聂祁氏期待的看着他。 聂嗣点头,“既是母亲要求,孩儿自当遵从。” 闻言,聂祁氏大为宽慰,摸着儿子脸颊,说道:“辛苦你了。” 到底是自己肠子里面爬出去的,听话! 聂嗣想想,说道:“母亲,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 “这...不太好吧。”聂祁氏明显有些意动,只是转念一想,为难道:“家里边还需要人照应,还是不去了。” 聂嗣道:“母亲,这边有仲父,应当无妨。再说了,母亲,您也有好几年没回去看看了吧。” 这么一说,聂祁氏更加心动。 她确实好几年没回去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能天天回去。 “真的能回去吗?”一向果决的聂祁氏,这次却显得有些迟疑。 “能!”聂嗣笑道:“河东和华阳距离并不远,母亲在那边住厌烦了再回来也无妨。” 闻言,聂祁氏道:“让我再想想吧。” 见此,聂嗣点点头。 正文 第84章 四分五裂(上) 奢延。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好,王颐的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他原以为白狄应该会知难而退,可没想到这次白狄人发了狠,竟然真的不顾死活,硬攻奢延。 数月血战,酆军和白狄双方的死伤都是极为惨重。 阳光落在斑驳的城墙上,血迹未干,城下尽为死尸,叫人看了不免头皮发麻。一股股恶臭从尸体上散发,飘荡在天空,让城头的酆军士卒为之作呕。 “将军,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子车烥立在王颐身旁,忧心忡忡的说。 朝廷的辎重已经送抵,后勤基本上没有了顾虑,可是数月的攻城战,让整个长城军团军心疲惫,人人都生出了些许避战之心。 毕竟,这几个月来,酆军死伤十分惨重。 王颐沉声说道:“要稳住,眼下我们虽然死伤惨重,但是白狄也不好受。夷狄尝以十倍击之,必定以十倍损之,现在就看谁能撑住。只要我们撑住,白狄将会元气大伤,三五年内不能南下。” “如果我们没撑住呢?”军司马忍不住询问。 看着远处飘展的白狄旗帜,王颐深吸口气,“若是没挡住,雍州将会生灵涂炭。” 他很清楚,眼下西北的军队都在他手中,一旦他没守住,国朝根本没有办法从其他地方调来军队。 北疆的军队动也不能动,需要时刻防备肃慎人。雒阳的大军是为了拱卫天子,凉州的军队需要防御西域。 如果他败了,整个国朝的形式将会发生剧烈变动。 虽然,他听说义阳王在攻打雍州的时候受挫,退回荆州。可是西北的局势却是越发严肃紧张,这个时候就是最关键的时候。 战争打到这种程度,比拼的不再是战力,而是双方士卒的意志力。谁能坚持下去,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相反的,谁这个时候爆发内乱,军心动摇,那就会不战自溃。所以,当下必须要稳定军心,保证士卒能够顽强抵抗。 是故,这几日王颐每战必身先士卒,亲冒箭矢,鼓励士卒们顽强守城。 子车烥皱了皱眉,没有对此评价什么。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能得到大将军援救已是知足,他又岂会再三让大将军采纳自己的计策呢。 只是,他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不多时,子车烥带着赵骧去了另一处城头巡逻。 “将军,昨日我去各营巡视,发现将士们怨声载道,不少人都生出了厌战之心。前两日,有一些将领也开始消极。”赵骧说道。 子车烥道:“打到现在,我们始终被动防守,虽然优势在我们,可是日复一日这样和白狄撕杀,却看不见获胜的希望,士卒们难免如此。我更担心的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天气越来越好,对我们却越来越不利。”子车烥眸色凝重,“白狄打到现在也没有丝毫退怯,一旦天气转好,他们的攻势必将会十分凶猛。眼下我军内部有些不稳,现在需要做点什么来破局,提振军心啊。” 闻言,赵骧左右看了看,靠近子车烥,低声道:“将军,若是大将军先前采纳你的计策,率军绕袭美稷,现在说不定我们已经成功了。” 闻言,子车烥沉默须臾,说道:“此话不可再提,大将军自有大将军的想法。” “唯。”赵骧抱拳,旋即想起什么,说道:“若是聂嗣在此,他会选择怎么破局呢?” “聂嗣?”子车烥道:“就是那个击溃十万叛军的聂嗣?” “是的。” 子车烥感慨道:“光禄大夫的眼光到底是不差的,先前之事,想来是他不够信任我们吧。” 对此,赵骧默默点头。 他独身一人在雍州求援时,所有人都对他不屑一顾,唯有聂嗣重视他,且以私人名义赠他金帛。 呜——! 嘹亮的号角之声在天空回荡,潮水一般的大军密密麻麻的向着奢延冲来。 战争,再度爆发。 “狗东西!”赵骧拔剑,跃上城头,冷视千军万马。 白狄大营。 冒臣正在默默的擦着手上的伤口,那道伤口是他登上奢延城头的时候,被一名酆军将领砍伤的。 “你还真能坐的住。” 在他对面,兀染喝着羊奶,脸上一片阴沉。 “不然呢?”冒臣反问,“你打算现在就动手吗?” 兀染眼神冷冽,审视着冒臣,语气凝重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么,这场战争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再打下去,酆朝不管赔偿什么,都不能让我们恢复元气!” 砰! 器皿摔在地上,羊奶散了一地。 呜——! 战争的号角传到他们所在营帐。 冒臣闭上眼,说道:“你听见了吗,这是进攻的号角。战端一起,就有人死,有人死,就有人说真话。” “说真话的还少么。”兀染冷笑,“这些日子,各大部落,谁没有不满,可是说真话,不代表那些人就会愿意真做事。” “那是因为还不够怒啊。”冒臣看着兀染,嘴角挂着笑容,“兀染,愿意合作吗?” 闻言,兀染眯眼。 “你想怎么合作?” 冒臣呲牙,“半个大西天如何?” 兀染瞳孔骤缩,旋即低声道:“冒臣,现在收回这句狂妄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半个大西天? 无视赤勒王族,无视其他部族。 狂妄! 冒臣哼笑,慢条斯理的将伤口缠好,握了握拳头,视线对上兀染,丝毫不退。 “有的时候,志向要大,胃口更要大!” 看着那张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的脸,兀染没来由的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成功。 “你打算怎么做?” 冒臣问道:“你手底下有多少人能用?” “约莫两千部众。” “好,足够了。”冒臣扭扭脖子,森然道:“让我们,一起终结这场闹剧吧。” 原野之上,白狄王檀宝玑面沉如水,胯下战马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嘶鸣。 “大王,真术部攻城不利,死伤一千余人,目前已经退回!”哨骑禀告之后,立刻掉转马头再度奔向前方战场。 在檀宝玑身后,七大部族首领各个面色极度难看。 战争打到现在,各个部族死伤十分惨重,但他们却是没有半点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部族的勇士前赴后继的战死。 “大王,先退兵吧。”真术王军顿硬着头皮劝谏。 这么打下去,会打光他们所有人的。原本攻城战就不是他们所擅长的,可是这一次,他们却硬生生在这里拖了几个月,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檀宝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深吸口气。 “下令,撤兵!” 随着号角声响起,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战争再度停歇,白狄士卒如同潮水一般迅速撤去。 “撤了?”赵骧一抹脸上血渍,看着逃遁的白狄人,骂了一句,连忙去找子车烥。 主帅大帐。 得知白狄退去,王颐大大松了口气。 “大将军,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眼下我军死伤已然过半,再这么打下去,奢延迟早会失守。”副将咸敷说道。 这一点,王颐自然是清楚的。 “你们有何破敌之策?”他环视众人。 另一名将领田观说道:“将军,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眼下战争持续数月,白狄士卒筋疲力尽,若是我们此时夜袭,或许能大胜!” 这个想法,很冒险。 王颐摇摇头,“不行,若是白狄有所防备,我们会死伤惨重,不能行此险策。” 闻言,田观抿抿嘴唇,重叹一气。 在王颐麾下这些年,田观也能明白大将军的打法。 一个字,稳。 谢宗起身,说道:“大将军,末将麾下各营死伤惨重,在接下来的守城战只怕没有办法......” 说着说着,他便没了声音。 但是,意思很明显,真的要想办法破局了。 王颐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已向朝廷发去求援文书,想必不日就会有人支援而来。现在,我们一定要稳住!” 他和白狄打了十几年,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决不能出城作战,否则必定会损失惨重。 打到这个时候,就看谁能稳住。 如果冒进,十分危险! 另一边,白狄大营同样爆发了一场争吵。 以厥曼为首,骨沙、真术、悍髀、寇头四大部族,强烈要求白狄王檀宝玑退兵。 羌渠、鲜戎、羯狼三大部族则保持沉默。 “大王,眼见大地回春,我们若是再不退兵,部落将会损失惨重。从去岁一直打到今天,我们的牛羊即将吃完,战马也变成了勇士们的粮食,而各部族的勇士更是死伤无数,还请大王退兵!”厥曼说道。 “请大王退兵!”真术、悍髀、寇头三大部族首领跟着出声。 再打下去,就算杀进雍州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兵马损失的太过严重。而且,再不回去寻找水草丰茂的地方放牧,接下来吃都成问题。 “你们要违抗我?”檀宝玑声色骤寒。 厥曼摇摇头,“我们不是违抗大王,我们只是不愿再看见部族勇士作无意义的死亡。” 他真的很想骂一句檀宝玑疯了。 这打得什么仗,屁没有捞到,反而导致兄弟们死伤惨重。 而且,还要在这里死磕。 这有什么意义? 正文 第85章 四分五裂(下) 嘉德五年一月中旬。 火焰在大帐中央燃烧,一只肥羊被剥的十分干净,架在火上炙烤,香气在大帐中流转。 橘红色的光芒照亮四张脸,以及他们手中锋利的匕首。 嗤! 羊脂时不时滴落火焰之中,发出‘嗤嗤’声。 “诸位,这是我们骨沙部最肥美的母羊,尝尝吧。”厥曼率先走上去,用匕首割了一只羊腿。 “厥曼,肥羊还没有烤熟。”年轻的真术王,军顿沉声说道。 厥曼撕扯一块肉进嘴里咀嚼,嘴角血肉模糊。 “确实没有烤熟,但是,现在不动手,一会儿火焰就会熄灭,到时候可就没得吃了。” “没得吃,只能饿死。”悍髀王登利咬牙切齿。 “他就是想让我们饿死!”寇头部首领,蹋恕勃然大怒,“打到现在,大军丝毫未进一步,长此以往,我们只会败退,可是他竟然还不退兵,简直......” “简直该死。”厥曼阴恻恻的替他补充。 四人沉默。 军顿脸色阴沉道:“你们说,檀宝玑是不是真的因为刺客的事情,才会如此?” “还有狂妄。”登利冷冷道:“咱们大王,将酆朝看成了柔弱无害的绵羊,认为可以肆意欺凌。但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绵羊也敢露出獠牙,这让檀宝玑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不可原谅的挑衅。” 蹋恕道:“如果,我们遣使问罪酆朝,不仅不需要打这场仗,反而会轻松获得酆朝的赔偿。” “一切的错,都是他。”登利说。 厥曼呵呵一笑,“既然大家想到了一起,那我们不如合作吧。” “怎么合作?”军顿问。 “起兵!” 厥曼狠狠的撕下一块羊肉,满目凶光。 在草原上,忠诚的前提是利益和实力。当利益受到侵害,实力遭到吞噬的时候,忠诚二字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狼,是没有人性的,同时也不需要人性。在草原上存活的人,只有狼性,没有人性。 军顿、蹋恕、登利三人都听懂了厥曼的话。 “赤勒王族大军未动,据我所知,檀宝玑手中还有四万铁骑能够调动,我们的机会很小。”军顿迟疑道。 厥曼道:“机会再怎么渺茫也是机会,如若我们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檀宝玑将我们一个个派去送死。你们的部族,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一句话,戳到了其余三人的痛处。 连番征战,他们的部族早已损失惨重,过半的勇士葬身在奢延城下。 蹋恕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厥曼呵呵冷笑,“宜早不宜迟,今夜就动手!” 另一边,王帐之中。 “大王,我亲眼看见军顿、蹋恕、登利三人进了骨沙部的驻地,他们肯定在背地里商量什么秘密。”槐合连看着檀宝玑,说道,“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将他们抓来?” “抓来?”檀宝玑摇摇头,“不需要,他们会自己过来的。” 槐合连面露疑惑。 “不明白?” “属下不明白。”槐合连回答。 檀宝玑冷笑道:“当初我欲兴兵南下,厥曼最为反对,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槐合连像个捧哏的。 “因为那个刺客就是他们派出去的!”檀宝玑面色一冷,转而道:“或许,你们也有可能。” 扑通! 话音落下,槐合连直接跪倒在地,“大王,属下绝没有,属下冤枉的!” 檀宝玑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酆朝没有胆子派遣刺客,因为和酆朝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非常地了解酆朝人。 他们根本就没有胆子挑起战火。 而且,那个刺客能轻易混进王城,要说没有内应,他怎么相信! 与其说这次南下攻打酆朝是他拿刺客当借口而兴兵,倒不如说他在逼迫那个幕后主使现身。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人这么沉得住气,七大部族每一个部族都被他拿出去拼了几次,结果拖到现在也没有现身。 真是好耐心! “起来吧。”檀宝玑淡淡说。 槐合连仍旧跪在地上,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诉,“大王,真的不是我,我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大王是大西天之子,我怎么敢做这些啊,还请大王明鉴。” “不是你就起来吧。”檀宝玑挥挥手,在槐合连起身后,说道:“你给我盯紧了厥曼等人,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凶手一定在这几个家伙之中。” “唯!” 旋即,檀宝玑挥挥手,槐合连立马退出去。 待槐合连走后,一名壮汉从暗处走出来。 “大王,那个酆朝的使者经过我们多次审问也没有承认,看样子,他应该说的是真话。” 檀宝玑怒不可遏,重拍案几。 “一定是他们七个当中的一个,或许是两个,一定是!”现在他无比确定自己的猜想。 白狄内部,有人要杀他夺位。 “大王,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人问道。 檀宝玑纷附道:“你下去,继续盯着厥曼等人,不久以后,他们一定会原形毕露!” “唯。” 不过,檀宝玑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下一刻,赤勒族勇士便冲进王帐。 “大王,骨沙四部谋反,现已率军攻来!” “好,来的好,果然是他们!”檀宝玑又是震惊又是愤怒。 这么长时间,这些东西终于憋不住了。 这一次,一定要将他们彻底铲除! 帐外,金戈之音顿起,双方士卒在黑夜下撕杀在一起。 厥曼大吼道:“檀宝玑昏聩,欲使尔等送死,还不速速投降!” 闻言,有的士卒迟疑,有的士卒仍旧拼死血战。 “厥曼,你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大喝,檀宝玑纵马冲出,身后跟着数十名精骑。 厥曼丝毫不惧,坦然细数檀宝玑的过错。 “檀宝玑,你罔顾各个部族兄弟们的性命,让我们接二连三的去奢延送死,你不配做白狄的王!” “我不配?你配?”檀宝玑冷笑,“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竟敢派出刺客刺杀我,都该死!” 厥曼、军顿等人不禁有些奇怪,他们什么时候派出刺客了。 蹋恕感觉到一丝不对,不过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他们迟疑。 “杀!” 顿时,双方在营中混战。 檀宝玑手持大刀,见人就砍,直奔厥曼四人而去。内战从大营内向着大营外扩散,所有部族全部卷入。 双方杀红了眼,不管敌军友军,全部砍。 檀宝玑准备的足够充分,他早就在等着厥曼等人动手,是故不到半个时辰,大批精骑冲进战场,将厥曼等人打得节节败退。 天明之时,厥曼四人率领兵马逃出大营,向着龟兹城而去。 “大王,叛徒进了龟兹,我们继续攻打吗?”步伽轲骑在马上,看着檀宝玑。 “当然,杀了厥曼四人,他们麾下的部族,送给你们自己处置。”檀宝玑狞笑。 闻言,槐合连、步伽轲、颉逻三人目露精光。 “多谢大王!” 龟兹城。 厥曼靠在墙上休息,军顿三人面色难看。 这一次的突袭,没想到中了檀宝玑的埋伏,他像是知道了密谋一样。 “檀宝玑说我们派出刺客刺杀他,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厥曼喘着粗气,看着军顿三人。 蹋恕冷笑,“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是我派出的刺客,他真是疯了,肆意攀咬。” 军顿和登利也是摇头,表示他们不知情。 厥曼道:“我们是临时决定起兵的,所以不可能有人走漏消息。可是昨夜檀宝玑明显早有准备,这实在太奇怪了。” 这是最让厥曼不解的,密谋的时候,起兵是当时就决定的,中间相隔只有一个时辰,就算是通风报信,檀宝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完全的准备。 好像,他一开始就知道一样。 蹋恕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眼下檀宝玑大军在侧,他必定会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打退檀宝玑!” 原本,他们都认为起兵会让所有人都想不到,能直接快速的杀掉檀宝玑,然后接掌白狄。 可是,没想到檀宝玑早有准备,这让他们的计划变成了水中月,而且现在情形更是糟糕。 若是挡不住龟兹城,他们就完了! 厥曼呵呵一笑,“不用着急,檀宝玑马上就会自乱阵脚的。” “什么意思?” “我儿冒臣,早有准备!” 厥曼嘴角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他与冒臣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当然不可能一拍脑袋就决定动手。 仅仅过了一日功夫,没等檀宝玑打下龟兹,大后方沦陷了! 冒臣和兀染之前就率军早早地脱离大营,见计划施行,冒臣和兀染立刻率军在大后方偷袭了辎重。 得知辎重被袭击,一项镇定的檀宝玑终于愤怒了。 一场白狄的内乱,由此在草原上彻底爆发。 “这是真的吗?我没看错吧,白狄人怎么在自相残杀?”酆军哨骑,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火并的白狄人,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这是真的,他们确实在自相残杀。”另一名哨骑同样瞪着眼睛。 俩人又仔细观察一会儿,确定他们确实在自相残杀以后,立刻返回奢延,准备将消息告诉大将军。 此刻,奢延城头,子车烥满脸忧愁,他还在担心要怎么才能打退白狄。 正文 第86章 真正想法 奢延。 白狄内乱的消息在堂内回荡,王颐以及一干长城军团的将领还是一脸懵。 他们原先还在想着怎么破局,怎么一转眼白狄自己先乱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我还没用力,你就先倒下了。 好吧,其实酆军竭尽全力了。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把众人给震撼的不轻。 “这是真的吗?” 过了很长时间,王颐尽量用镇定的语气,询问堂下单膝下跪的哨骑。 他和白狄交手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回禀大将军,卑职看的真真切切!”哨骑亦是难掩心中激动之情。 毕竟,和白狄死磕了一个严冬,原以为开春后白狄攻势会变得更加凶猛,谁能想到他们自己先乱了。 “呼......”王颐轻轻呼口气。 堂内,诸将已经兴奋的交头接耳。 谢宗起身,拱手道:“依末将来看,白狄内乱实有预兆!” “哦,谢将军仔细说说。”对面的田观好奇问道。 谢宗整理措辞,缓缓叙述道:“此番大战,正值严寒之际,白狄千里迢迢而来,后勤辎重尽为牛羊,天气寒冷,打到现在,牛羊很可能被冻死不少,此乃其一。其二,我军以守为主,白狄以攻为主,我军伤亡惨重,白狄一定比我们死伤的更为严重。” “白狄内部,赤勒王族一家独大,但是其余部族未必服其心。在此消耗战中,白狄内部定然有不同的声音。是故,这场内乱的发生是有迹可循的!” 一番言论,众人点头赞赏。 实际上,谢宗分析的大差不差。 咸敷起身,开口道:“大将军,眼下白狄内乱,我军正好趁此机会,出城一举歼灭贼军,以壮我朝声威!” “咸将军说的在理,末将赞成!” “末将赞成!” “大将军,出兵吧!” 不少将领起身力谏。 王颐看向田观,“田将军以为如何?” 田观稍作迟疑,看了一圈堂内兴奋的将领,起身说道:“末将以为,眼下我军并无尚战之心,且白狄内乱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万一这是白狄做出来的诱敌之计,那就不妙了。是故,末将以为,应当作壁上观。若是白狄真的内乱,我军再出手不迟。再此期间,我军也好休养生息,恢复战力。倘若白狄不是内乱,则我们大大避免了危险。” 一番言论,甚得王颐之心。 实际上,王颐的主观意愿并不是出兵,而是作壁上观,看好戏。对他来说,白狄人太过狡猾。更何况坚守奢延这样的重任背负在身,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 哪怕,因此而失去战机。 “大将军!”一道声音响起。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只见郎将赵骧走出列。 这段日子以来,赵骧和子车烥的战场表现,众人亲眼目睹,都是认可的,故而王颐给赵骧提拔了郎将职务。 “赵将军有何话说?”王颐问道。 赵骧抱拳道:“末将以为,机不可失。在场诸位将军的担心自是妥当,可也有两全之策。” “计将安出?”王颐连忙追问。 赵骧看向子车烥,后者朝着王颐拱手,说道:“眼下白狄是否真的内乱我们并不知晓,既然如此,大军自然不可轻动。末将以为,大将军可派出一支骑军,直奔白狄大营。” “倘若他们真的内战,那么必定退避三舍,不与我军交锋。倘若他们行的是诱敌之计,那么也无伤大雅,正好看清他们的计谋。如此一来,两相兼顾。” 王颐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有些道理。” 闻言,子车烥一点不意外。这些日子的相处,子车烥很清楚王颐的用兵方法,那就是一个字‘稳’。 稳定大于一切,所有冒着风险的战争,王颐绝不会答应。 “哪位将军愿意率领骑军前去查看?”王颐看着众将。 众人面面相觑。 田观、谢宗、咸敷三人先后站出来请命。 子车烥也没有落后,领着赵骧走出来,说道:“大将军,为国效力义不容辞。眼见各位将军在城头拼死血战,末将早想一洒热血,报答天恩。还请大将军应允!” 这倒不是子车烥在想办法立战功,他是真想趁机会率军攻打白狄。 不为其他,就是为了天子,为了凝月公主! 闻言,王颐面露微笑,捋着胡须,说道:“好啊,军心可用。” 随后,王颐以子车烥为偏将,统率骑军三千,前往白狄大营查看虚实。 天气虽然回暖,但是风刮在脸上还是有些冷硬。 檀宝玑脸色阴沉的吓人,不少冒犯他的士卒全部被当场斩首,尸体还躺在脚下。 槐合连、步伽轲、颉逻三人立在一旁默然无语。 尤其是颉逻,此时的他最为害怕。因为偷袭后勤辎重大营的人就是他羯狼部的第一勇士兀染。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直接剁碎兀染这个杂碎。因为他们原本能够很顺利的歼灭叛徒,然后高兴的瓜分骨沙四部的部族人口。 但是! 随着后勤辎重被袭击,眼下他们只有一条路可选。 退回美稷! 否则,他们将再无军粮可用! 在场之人,最痛苦的乃是檀宝玑! 因为檀宝玑的谋划很深远! 此次南下,并非檀宝玑心血来潮,而是他酝酿已久的想法。 这些年来,面对酆朝虽然屡战屡胜,占尽上风,但其实白狄获得的东西真的不多! 檀宝玑很清楚,酆朝用来和亲的金帛数量,在酆朝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面对长城这样的龟壳,打了十几年没打进去,早就让他心生执念,他做梦都想要突破长城,杀进九州,劫掠酆朝人口和物资。 每一年,小股窜入雍州的兵马都能抢到大量的好东西,这让他深深的意识到酆朝就是个宝库。 抢不完的宝库! 可是,这样的宝库却被长城阻隔,让他只能看着流口水。 这种事情怎么能容忍! 此番遭人刺杀,檀宝玑第一想法根本不是酆朝人干的,而是自己人! 之所以这么认为,那是因为酆朝这十几年来从没有一次敢挑起战火。换句话说,只有他檀宝玑率兵攻打酆朝的资格,什么时候轮到酆朝人嚣张了? 且,刺杀的时候正值严寒之际,就算自己死了,白狄内乱,酆朝也没有半点好处可取。 因为酆军已经十几年没有前往塞外作战,而且寒冬出兵,这不是笑话么! 一旦被自己地骑兵截断粮道,酆军只有死路一条。 王颐了解檀宝玑,檀宝玑何尝不了解王颐? 十几年交手下来,檀宝玑很清楚王颐的行军作战风格,稳的让他抓狂! 这一次南下,檀宝玑借口刺客之事,强行攻打奢延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准备以攻打奢延城为借口,将刺杀自己的贼子给逼迫出来! 有谋反意图的家伙,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部族被这般消耗,迟早会露出马脚。 这个想法,现在已经成功落实。 事实证明,贼子有四个! 只不过,不够完美的是,没等他解决这四个叛徒,却被叛徒反咬一口,陷入两难之境地。 如果,他能顺利解决这些叛徒,那么他就能立即实行下一个计划。 诈败! 只要将白狄内乱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他再派出使者和酆朝和谈,露出一点马脚,他就不相信王颐还能坐的住。 只要王颐率军出城,那么必将落入他的圈套。 到时候,只要快速歼灭长城军团的兵马,他就能攻破奢延,杀入雍州! 只可惜,现在这些都将变成泡影。 白狄的后勤辎重不似酆军,以农作物为主,他们以牛羊为主。原本就因为天气严寒之故,让大量的牛羊活活被冻死。再加上这次被偷袭了辎重大营,后勤粮草再也不能支持大军作战。 打了这么长时间,死了这么多人,一切都没了! “啊——!” 盛怒之下,檀宝玑一脚踹翻案几,整个人状若疯魔。 “厥曼,军顿,蹋恕,登利,我要将你们碎石万段!” 他心里恨的滴血,这几个蠢货,让他白狄失去了崛起的大好机会,失去了入主九州,统御万民的机会! “大王息怒。”槐合连三人硬着头皮出声。 颉逻直接跪下,义正言辞道:“大王,我一定将兀染那个混账抓来交给大王处置!” 可以说,这次坏事儿的就是兀染和冒臣俩人! 否则他们现在已经攻进龟兹,虐杀厥曼等人。 檀宝玑凝视颉逻,目光中充满着审视的意味。 槐合连和步伽轲大气不敢出,低头缄默。 颉逻对上檀宝玑的目光,当即狂表忠心。 “大王,颉逻部忠心不二,请大王明鉴!”说着,颉逻干脆磕头,磕头磕的‘哐哐’响。 为了活命,不丢人! 颉逻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表现的不够好,檀宝玑下一刻就会剁了自己喂狗。 檀宝玑确实想杀了颉逻这个混账,可是想到眼下的状况,他硬生生的忍下怒气。 便在此时,一名白狄士卒急忙冲进大帐。 “大王,不好了,酆军骑兵杀来了!” 闻言,檀宝玑气的吐血! 他不是气酆军如此狂妄,竟敢主动出击。他是气自己没有及时拿下厥曼等人。 不然,现在这样的情况正是他想看见的! 距离白狄三里之地,子车烥统率三千骑军正在赶往战场。 正文 第87章 河东之行 嘉德五年二月初,天气回暖,虽然时不时会有寒气回溯,但是依旧挡不住大地回春。 蒲坂渡。 此处是雍州冯翊郡越过大河进入司州河东郡的最大渡口,同时也是官府使用最频繁的渡口。 此时,烈阳当空,车马辚辚,百姓摩肩擦踵。 虽然嘉德四年很不太平,但是百姓们的直观感受并没有那么强烈。他唯一感受深刻的就是来自荆州的难民,至于北疆和西北两处的边患,他们毫无知觉。 当然,不久前就有了切身感受,因为各郡都开始征收税赋。 且说蒲坂渡,东西两岸地势高,河面较窄,河床坡度小,水流较缓,乃有架设浮桥的天然优势。 浮桥又称舟桥,或是战桥。 其以船舟代替桥墩,用绳索将船串联起来,两岸铸以铁人为地锚固定,船上架设木板,就成为了一座浮桥。因为架设简单便捷,成桥迅速,在军事上常被应用,所以又称战桥。 不过,这种浮桥的缺点很明显,其一是不耐用,其二则是挡不住大河的‘喜怒无常’,一旦遇到汛期,这种简易浮桥会瞬间被大河吞噬。 河东是为雍州侧翼,蒲坂更是东渡大河的咽喉,作为联通两地的重要渡口,这里经过酆朝的改建,早已不是普通的浮桥。 经过酆朝历代天子修缮,将竹索换成了铁索,铸造八尊铁牛于两岸作为地锚,并且铸造相应的配套设施,大舟横河,气势恢弘无比,一座真正的水上浮桥! 没有亲眼看见,很难去形容这样的奇迹。 在聂嗣的视线中,宽阔无比的水上浮桥不仅能行人,而且车马牛羊走在上面亦是稀松平常。 不仅能走,而且如履平地,丝毫没有摇晃。 这真的是人类的奇迹! 更让聂嗣难以置信的是,此时此刻,大河的水,竟这般清澈! 虽然没有清澈见底那么夸张,可也绝不是聂嗣印象中的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聂嗣喃喃一语,旋即又自嘲的笑笑。 如此清澈的大河,怎么能叫黄河呢? “嗣儿,你嘀咕什么呢?”聂祁氏看着儿子一直掀着布帘,看向外面,时不时嘀咕两句,不由得有些奇怪。 聂嗣收回视线,看向母亲。 “孩儿在感慨大河之水的清澈。” “傻孩子,大河之水若不清澈,先民如何于此地崛起。”聂祁氏笑着摇摇头,看向窗外的大河。 自从嫁到聂氏,她很久没回河东了。 不久前,聂祁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河东看看。是故,聂嗣提前几日出发,打算先去河东,再往雒阳。 此时,聂氏的马车队伍已经行至大河中央地段,越过马车窗户,外面便是大河,仿佛马车凌波踏浪,行在水上一般玄妙。 由于聂氏的马车队伍人数颇多,故而寻常百姓见了,自动躲避在旁,无人敢靠近,所以走的很是平缓。 “阿母,好漂亮的马车呀。” 一名妇人,挑着担子,一个小娃坐在上面。 那妇人见聂氏车队护卫众多,马车更是精致,连忙倒退两步,远远地避开。 聂嗣目光掠过那对母子,看着聂祁氏笑问:“母亲可有这样挑过孩儿?” 聂祁氏看了一眼,摇摇头,“当年你出世的时候,我疼你都来不及,又岂会做此等危险之事。” 聂嗣一想,倒也能理解。母亲曾和他说过,他有几个同胞兄弟出世未满半岁便夭折,当时他出生,自是要保护妥当。更何况,聂祁氏出身世胄之家嫡女,别说挑担子,怕是都不知道衣裳怎么洗。 见聂嗣不说话,聂祁氏打趣道:“怎么,你羡慕那小孩?” 闻言,聂嗣摇摇头,“孩儿可不羡慕他,母亲对孩儿的养育之恩,孩儿永远谨记在心。” 此话,聂嗣并无半点虚假讨好之意。 聂祁氏虽然行事独断,不容他人反驳,但是对他这个儿子的好,没有半点话说。 犹记当初出征归来,芷苏偷偷告诉他,聂祁氏因为担心他在外征战,失眠数日。尤其是在上洛郡失去消息的那段时间,聂祁氏更是茶饭不思,待在坞堡门口静坐,一坐就是一整日。 “你呀,就会说讨喜话。”聂祁氏嗔笑,旋即又嘱咐道:“不日见了你元舅,你可得好好说话,不准学你父亲那般油滑。” 油滑? 聂嗣好奇道:“父亲和元舅说话很油滑吗?” 元舅,即母亲嫡兄。 闻言,聂祁氏不由得回想起十几年前的某一日,她和聂抗初见时发生的事情,顿时颊生红晕。 “瞎打听什么!”她轻斥一句。 聂嗣顿时无语,明明是你抛砖引玉的。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聂氏的马车队伍才通过浮桥。过浮桥,也是要钱的,这一进一出,花了不少钱。 甫一通过浮桥,两旁小贩的叫卖声接二连三的传入耳中。有卖酒的,卖小吃的,卖小孩玩具的,也有商贾搭建帐篷,贩卖大宗货物,比如牛、羊一类。 总之,热闹非凡。 日头西落,聂嗣和母亲商议一番,决定在蒲坂休整一夜,明日再启程赶往安邑。 入夜,与母亲一起用了晚膳,留在房中说话。 芷苏在旁添着茶水,水中泡的并不是茶叶,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药材为主。 “先前我已写信送往安邑,想必不日你元舅就会派人过来接我们。”聂祁氏说道:“好些年没回来,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 聂嗣笑道:“母亲安心便是,若是有事发生,元舅定会派人通知。正巧此番回河东,母亲可多住一段时日。叛军虽已退回荆州,但是仍然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河东是为雒阳侧邻,当是最为安全的。” “不过,依孩儿来看,还是雒阳更安全。” 他自己更希望母亲能跟着他去雒阳,因为雒阳毕竟是帝都所在,不论朝廷如何无能,面对叛军的时候,雒阳是不可能放弃的。 不过父亲貌似做了什么错事,让自己的母亲很不高兴。每次他提及让母亲去雒阳居住,母亲都会直接拒绝。 不过河东倒也不错,勉强足够安全。 聂祁氏点点他额头,“你这孩子,尽说胡话。我若是留在河东,聂氏的事情,谁去打理呀?” “仲父不是还在栎阳吗,无妨的。” “不成不成,我可放不下心。”聂祁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芷苏微微福礼,“奴婢先下去了,女君若是有事,唤奴婢一声便可。” “唔。” 待芷苏离开房间,聂祁氏放下茶盏,看着聂嗣。 “嗣儿,你可是不满意芷苏?” “嗯?” 聂嗣先是不理解,旋即明白母亲话中意思,不由得露出苦笑,无奈的看着矮几上的火烛。 “快说,别想糊弄我。”聂祁氏逼问。 无奈之下,聂嗣只好装傻,“芷苏言行举止,自是妥帖,且为人细心,孩儿当然满意。” “既然满意,为何不收为女妾?” 聂嗣抿抿嘴,他还想着糊弄过去呢,没想到母亲一句话就给他堵死了。 “不瞒母亲,孩儿暂时不作他想。” “胡说!”聂祁氏微怒,“传宗接代乃是大事,岂能不做考虑。你定是觉得芷苏姿色不行,是故才会拒绝吧。” 聂嗣狂汗,怎么母亲说这种话如此轻松,好歹也是闺房密事啊,这也太放得开了吧。 “当然不是。”他低着脑袋,看着烛油滴落。 芷苏姿色当然不差,只是他在面对芷苏的时候完全没有那种冲动啊。 聂嗣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三妻四妾谁不向往? 可问题是没感觉,总不能为了‘交流’而‘交流’吧。再说了,他也没那么大的压力需要发泄。 当初在上洛郡的时候压力倒是挺大的,可惜芷苏不在身边。 看着儿子这副害羞摸样,聂祁氏眯了眯眼,露出女人独有的敏锐之色,她窃笑道:“想不到我儿竟也是个君子呢。” 聂嗣顿时无语,这话说的,难道我以前还个是禽兽啊。 “嗣儿,你是不是准备成婚之后再行纳妾?”聂祁氏好奇的询问。 好吧,这一次聂嗣脑子更混乱了。 “不是。” 聂祁氏没有将这个回答放在心上,自顾自道:“你与蔺氏淑女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她性情如何,这万一是个善妒的,你日后想纳妾也不成。你呀,还是听我的,先将芷苏收了吧。” 她为什么要劝聂嗣收下芷苏? 传宗接代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她还在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龙阳之好。聂嗣一日不与芷苏圆房,她就一日不能心安。 “父亲也没纳妾啊。”聂嗣选择转移话题。 “哼。”聂祁氏冷笑,“你问他敢不敢。” 莫名的,聂嗣感觉有些冷。 为了缓解气氛,聂嗣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母亲,此番孩儿前往雒阳,若是与蔺氏淑女完婚,你还是得去啊。” “正巧,到时候我便与你元舅一起去雒阳,不耽搁。”聂祁氏说道。 好吧,很完美的说辞,没有反驳点。 见儿子依旧面色踌躇,聂祁氏坏笑道:“嗣儿,若你看不上芷苏,我将身边的从雪、从夏送给你,如何?再不成,我......” “咳咳,母亲,时辰不早了,孩儿不打搅您休息,先告退。”聂嗣连忙说着,旋即起身就跑。 见状,聂祁氏轻哼一声,“又偷跑。” 临了,她还是不免担心自己儿子的情况,这越来越不对劲了。 此时,她真有些自责,当初儿子在丹水求学的时候,她就应该派遣两个女婢过去服侍。 儿子长得貌美似新妇,倒是真的符合野史上说的那样...... 这么想着,聂祁氏霎时间脸色一白。 不行,必须纠正! 她暗暗下决心。 正文 第88章 安邑祁氏 河东郡治,位在安邑。 单论富庶而言,河东丝毫不下于华阳,甚至略有超越。河东依靠大河而生,南接河南,北接平阳,地处平原,郡内河网密布,良田甚多,人口密集。 且河东郡境内有一座大盐池,开采足有上百年时间,至今仍是重要的产盐之地。 从蒲坂出发,沿着澜水一路向东北而行,过解县、猗氏,终于在第三日抵达安邑。 这一路上走来,聂祁氏是越发高兴,常常拉着聂嗣四处介绍,告诉他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河,都有什么传说,有什么故事,什么什么地方出过什么名人。 “伯继,你瞧,那便是吴山。相传山中有神兽白泽出没,曾引得天子驾临。”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绸服,相貌堂堂的男子,此人名叫祁粲,字子宣,乃是聂嗣亲表兄。 前几日,祁氏收到聂祁氏书信,当即让祁粲前去迎接,双方在解县相遇,而后便由祁粲一路引领。 祁粲所说的吴山,应该属于中条山余脉的一座山峰。 聂嗣骑着马,与祁粲并肩而行。他向南看去,见一座山峰高耸入云,虽然距离很远,可聂嗣还是能看出来吴山的险峻。 “相传白泽知过去,晓未来。上古帝王曾取其皮毛制成大纛,此物可通晓天时阴晴变化,地利水文,指引上古帝王征战,无往不利。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如此奇妙。”聂嗣随口说道。 祁粲想想,摇摇头,“时隔久远,怕是没人清楚。” 俩人的对话,自然不会仅仅限制在无聊的上古传说。实际上初次见面的时候,祁粲便拉着聂嗣,一个劲儿的询问上洛郡战事情况。 啧,名声远播带来的好处。 “粲儿,还有几时能到安邑?”聂祁氏掀开马车布帘。 祁粲道:“姑母,还有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好。”说完,聂祁氏又问道:“你大父情况如何了?” 问话时,她眉宇之间难掩忧愁之色。 闻言,祁粲无奈一笑,这一路上姑母已经询问数次。 “姑母,大父暂时无妨,尚能用膳。” 聂祁氏点点头,“还是要快些。” 聂嗣劝慰道:“母亲,再快些,您怕是受不了这马车颠簸。咱们已经距离安邑不远,不必着急这一时。” “倒也是。”聂祁氏嘴上应着,但忧愁的面色却是丝毫未见消融。 见状,聂嗣也是无奈,只能和祁粲暂停聊天,全力赶路。 安邑城东西长八里,南北长五里,城墙高四丈,底宽逾四丈,城池四周挖有断断续续的壕沟,一眼看去便知道年久失修,不少地方甚至都被填平。 “祁小侯爷!”守卫城门的校尉,远远的见着祁粲,当即抱拳打招呼。 “林兄,唤我子宣便可,不必生分。”祁粲笑着说。 安邑祁氏,世胄之族。 相比较聂氏的传承久远,祁氏则属于后起之秀。不过,虽然如此,祁氏在河东也不是简单的。 “小侯爷,这位是?”林校尉目光看向聂嗣,微微惊讶此子好优越的容貌啊。 祁粲答道:“这位乃是我的表兄弟,聂嗣。” “见过林校尉。”聂嗣拱手。 “客气。”言罢,林校尉也不拖沓,直接下令放行。 见了城,跟着祁粲一路兜兜转转了一炷香时间,方才抵达祁氏府邸。 安邑侯府!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透露着不平凡。 聂氏的祖上曾经也封过侯爵,不过百年沧桑,传承数代,总有一些废柴子弟出现,爵位渐渐的也就被朝廷剥夺。 一直到聂嗣的大父崛起,进入朝廷中枢,栎阳聂氏才开始重新变得强盛。 不过,聂氏至今也没有恢复爵位。 祁氏的安邑侯之位,属于郡侯爵位,不低。这个爵位,据聂祁氏所说,乃是由外大父一刀一枪在北疆和肃慎人拼来的。 府前左右,立着镇府石狮子,端的是威风无比,不同凡俗。 此时,祁氏一众家眷尽数在府前等候,见马车驶来,祁氏主君祁拒慎一马当先,领着二子祁咎,正妻严氏,三人走上前。 马车停下,聂祁氏还未走下来,便瞧见祁拒慎走来,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兄长!” “妹妹!”祁拒慎也是十分激动,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亲自将妹妹搀扶下来。 兄妹多年未见,乍一见面,双方激动之余都有些想哭。 聂嗣自然也下了马,不过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听着祁粲给他介绍舅母与二表兄祁咎。 待聂祁氏的激动之情暂时过去,她这才想起来儿子还在后面,连忙转身朝着聂嗣招手,让他过来。 聂嗣心里默默一叹,走上前掀开素白的衣裳下摆,双膝跪地,朝着祁拒慎恭恭敬敬磕三个头。 “孩儿给元舅磕头了。” 不磕三个不行啊,毕竟好几年没见面。乍一见面,又是亲娘舅,不磕也得磕。 反正是嫡亲舅舅,磕头不亏。 “好孩子,快起来!”祁拒慎两只手将聂嗣扶起来,他这才看清楚聂嗣容貌,失神片刻,不由得讶异道:“嗣儿竟生得这般漂亮。” 他上次看见聂嗣,还是聂嗣很小的时候,约莫十一二岁左右,过了五六年,聂嗣个子长得高挑匀称,摸样张开竟然如此美......英俊! 其实,聂嗣的美不属于阴柔那一类,而是精致! 经过战争洗礼,聂嗣变得坚毅许多,且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悍’气,是故没有人会觉得聂嗣像个女人。 只会觉得他长得好看。 聂祁氏脸上倍儿有面子,这就是她儿子,长得漂亮还有礼貌。 这时,聂嗣也看清了祁拒慎的摸样,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估计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气小伙儿。 毕竟,他和自己的母亲是亲兄妹。 “这是你舅母。”聂祁氏主动给他介绍。 “孩儿见过舅母。”聂嗣作揖,旋即便准备下跪磕头。 不想,严氏急忙拉住他,笑着道:“好孩子,方才你向你元舅行大礼,那便是向我行礼。” 闻言,聂嗣心里微微一喜。他本就不喜欢给人磕头,元舅那是没办法,好几年没见,必须得磕头,不然母亲脸上不好看。现在严氏这么说,聂嗣自然顺坡下驴,谦逊的笑着应和。 “这是你二表兄祁咎,大不了你几岁,你们可得好好相处。”聂祁氏指着祁咎,介绍道。 聂嗣双手抱拢,躬身作揖。 “二表兄。” 祁咎微微一笑,柔和的脸让人如沐春风。他先是朝着聂祁氏行礼磕头,唤了声‘姑母’,而后才起身向聂嗣还礼。 “伯继,姑母说的是,你我平辈,以后唤我子越便是。” “好。” 安邑侯只有两个嫡系子女,其他孩子都是庶出,所以接下来聂嗣见礼简单许多,不需要遇到一个舅舅就磕头,只要作揖便行。 众人拥簇着聂祁氏和聂嗣入府,侯府管事奴婢则招呼聂氏护卫前往偏厅歇息。 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祁拒慎和妹妹聂祁氏互相说话,偶尔问及聂嗣,他才会回应一两句。 不多时,众人抵达安邑侯祁驱奴的主室。 安邑侯起名字很有意思,他给自己起名祁驱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北逐肃慎。可是后来发现没希望,便将儿子取名祁拒慎,希望他能够将肃慎抵挡在关外。 可惜,这个愿望落空了,因为祁拒慎厌恶打打杀杀,反而极好显学。 祁驱奴和聂嗣大父聂淄是一个时代的人物,早就老的不像样子,头发花白,眼神散光,瘦的皮包骨头。 近些年,由于暗伤发作,时常卧病在床。祁拒慎眼瞅着情况不对劲,连忙写信告诉妹妹。 是故,聂祁氏这才赶回来。 堂内只有嫡系的几个人,庶出的都在外面候着。 安邑侯这个时候醒着,坐在榻上,背靠凭几。 父女见面,又是一番催人泪下的场景。 “孩儿给大父磕头了。” 说着,聂嗣跪下‘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称呼母亲的父亲为大父,或者外大父,都可以,没有太深的计较。只有区别自家大父的时候,才会称呼外大父。 老眼昏花的安邑侯仔细端详聂嗣一会儿,这才惊讶说道:“小嗣儿长这么大了?” “父亲,嗣儿已经十八了。”聂祁氏笑着说。 “对对对。”安邑侯人老,但是不糊涂,他还记得从前的事情,“这小子,刚出生那会儿,你担心他被河伯司命勾走,夜夜不能入眠,还是老夫拎着斩马剑,守在他身旁的。” 闻言,聂嗣嘴角一扯。 这么生猛的么。 “对了,快起来,别跪着了。”安邑侯道。 “谢大父。”聂嗣站起身,乖乖坐在母亲身旁,听他们说那过去的故事。 好吧,其实很无聊。 因为聊着聊着自家母亲就哭,然后老眼昏花的安邑侯见女儿哭,自己也跟着哭。 人老了,情绪总是绷不住。 不过,聂嗣发现安邑侯确实很疼自家母亲。有的时候,元舅在一旁告状,说安邑侯闹性子不吃饭,然后母亲一发火,安邑侯顿时老实,表示自己一定乖乖吃饭。 嗯,有点像是老小孩。 聂嗣估计,这个时候的安邑侯,记忆怕是已经混乱了。因为他说话不太对劲,有的时候挺正常,有的时候脾气又很暴躁。 性情起伏不定,不易琢磨。 正文 第89章 难得糊涂 案几上竹简一半卷起,一般平铺。苍劲有力的字体仿佛印刻在竹简的灵魂上,单以视觉效果而言,极具穿透性。 看样子,元舅是个很耿直的人。 聂嗣跪坐着,时不时翻阅竹简。书房内尽管坐着三个人,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小的。 祁咎偶尔抬目看看聂嗣,而后又看向大兄祁粲,俩人眼神交流十分频繁。 三人之间距离相隔约莫五步,都跪坐着看书,仿佛学堂一般。不过这里不是学堂,而是元舅祁拒慎的书房。 “伯继。”祁咎打破宁静。 聂嗣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听闻你在上洛郡大破十万叛军,个中细节,可否与我一言,我实在好奇。”憋了这么长时间,祁咎到底是没忍住。 祁粲笑着摇摇头,他当时第一次见到聂嗣的时候,也是这般想要知道上洛郡一战的细节。 毕竟,战争的结果太惊人了。创造这样一场战争的人,又过于年轻。 如果是大司马赵无伤打赢那场战争,大家都只会鼓掌,说‘大司马天下无敌’,然后就没了。 因为他是大司马,所以他做出那样的事情完全可以理解。 聂嗣颔首,说道:“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率领三千壮士,深入上洛群山......” 半个时辰过去。 聂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叹道:“只可惜,没救回商县的百姓,却是我的过错。” 祁粲安慰道:“伯继不必自责,此间之事,皆由叛军而起,是故此间之过,皆乃叛军之过。” 这话听得舒服。 聂嗣暗自点头,面上却是一副自责摸样。 祁咎笑着道:“大兄所言不错,伯继,若无你击溃十万叛军,只怕雍州也会生灵涂炭。到时候,叛军占据荆、雍二州,怕是祸端难遏。” “你们相处的很不错啊。”一声大笑,祁拒慎步入书房。 祁粲道:“伯继才姿出众,我与子越受益匪浅。” “表兄说笑了。”聂嗣平静道:“应该是我受益匪浅。” 祁拒慎走上前坐下,说道:“你们是为血亲,应当要好好亲近,对谈学问。” “唯。” 三人皆是答应。 祁拒慎看着聂嗣,言道:“我听你母亲说,你曾在丹水书院,听从范夫子教导。” “确实如此。” “好,范瓘乃是显学大家,太学博士,你在他那儿求学,想必定然有所裨益,今日我就考考你。”祁拒慎露出了獠牙。 祁粲和祁咎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早在父亲让他们将聂嗣带到书房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会有这一刻。不过他们也着实期待,聂嗣会表现的如何。 聂嗣非常平静,这种事情他早有预料。此前他听母亲说过,元舅和外大父不同,前者看重显学,后者注重武功,父子俩人完全不同。加之他自己又是第一次上门,元舅的考较,可以预料。 “还请元舅出题。”聂嗣起身,躬身作揖。 “坐下吧。” 聂嗣应声坐下,看着祁拒慎。 只见他沉思片刻,言道:“当年范夫子在太学讲学之时,曾提过一言。素闻;慈乌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对否?” “确实如此。”聂嗣道:“夫子曾说过此话。” “好。”祁拒慎接着道:“今有一慈乌,深受大恩,然则母乌故去,立刻占巢穴,逐幼弟。你,如何看待此事?” 聂嗣默默低头,看着案几上的半开竹简。 见状,祁拒慎也不着急,自顾自喝着清水,等待着聂嗣的回答。如果聂嗣张口就来,他会很失望,因为那不是一个聪明孩子的表现,他希望自己听到的答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祁粲与祁咎俩人,则同样蹙眉深思。 故事确实很简单,道理也很浅显。 可问题是,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父亲怎么会拿出来考较呢? 青铜兽炉子里面飘出阵阵清香,让聂嗣脑子时时保持着清醒。聂嗣不是傻子,元舅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知道那只鸟到底是好鸟还是坏鸟。 他这是在隐晦的问自己什么事情呢。 什么事情呢? 聂嗣细细一想,便有了思路。 不过,他很为难,因为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元舅,这是在试探他聂氏的口风呢。 想到这里,聂嗣不禁苦笑,他又不知道自己父亲怎么想的,如何能作答? 就算知道了,又岂会透露出去。 “元舅。” “嗯,有答案了?”祁拒慎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他想知道,聂嗣会怎么回答呢? 聂嗣道:“依孩儿看来,无论是占巢慈乌,亦或是幼小慈乌,皆不过尔尔。” 嗯? 祁拒慎下意识就要将‘大逆不道’四个字吐出口,可是又生生的忍住,转言道:“你且细细道来。” 祁粲和祁咎这个时候,基本上也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以都盯着聂嗣。 聂嗣很淡定,说道:“占巢慈乌,罪大恶极。” 嗯,前半句祁拒慎很高兴。 “幼小慈乌,惧风怕雨。” “何意?”祁拒慎皱眉。 聂嗣嘴角露出柔和的弧度,“倘若不惧风雨,大可翱翔天际,一展宏图。届时,无论是再筑巢,亦或是长成归巢再夺巢,都可!” 话音落下,祁拒慎拍桌子,微怒道:“简直荒谬!父母所留,岂能擅自弃之,另寻他处?” “元舅教训的是,孩儿思虑不周。”聂嗣作揖。 闻言,祁粲和祁咎对视一眼,心底藏着深深的疑惑。 祁拒慎皱眉,他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也没有细想,只是摆摆手,“罢了。” 紧跟着,祁拒慎又问了他很多文学知识,有历史方面的,思想方面的,还有各派显学方面的。总之,比之前的问题要缓和很多,变得十分正常。 而聂嗣,则对答如流,毫无妨碍。 这让祁拒慎十分高兴,他原以为聂嗣只是个长于军事之人,没想到文学亦是不落人后。 一个时辰后,仆人告诉祁拒慎,晚膳已经备好。 “好,今日就到此为止,先去用膳吧。” 祁拒慎先走,聂嗣和祁粲三人落在后面。 出了书房,抬头便能看见茜色的天空。 祁咎对着仆人打发道:“你先去吧。” “唯。”仆人退下。 老表三个在游廊中漫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伯继,你适才说幼乌若是不惧风雨,大可翱翔天际。然则外界之中,凶禽甚多,野兽纵横,倘若稍有意外,岂不是功亏一篑么?”祁咎看着他,说道。 聂嗣轻轻一笑,“子越,方才是我胡说的。元舅所言,意义深远,岂是我所能明白的,不过是元舅放我一马罢了。” 闻言,祁咎一顿,旋即摇头苦笑。 “伯继,你可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 “我只是难得糊涂。”聂嗣笑着说。 说完,聂嗣负手前行。 看着他的背影,祁粲眼神却是有些凝重。 “兄长以为如何?” “不知道。”祁粲摇摇头,“不知是好是坏,再看看吧。” 祁咎道:“父亲没生气,想来应是无妨。不过,伯继之言,未免有些罕见。” 祁粲猜测道:“我想,伯继曾在丹水求学,而荆州的灾民之事,天下共知,只怕他心里亦有所不满,是故才会那么说。” “话虽如此,可就算幼乌出去看看又能如何?”祁咎摇摇头,道:“走吧,说这些无用。” 当夜的晚膳,十分丰盛。 单以聂嗣眼前的案几上摆放的菜肴而言,足有十几道,而且奴婢们还在不停的端来菜肴。 堂内众人也是颇多,多为祁氏二代、三代子弟。 安邑侯今夜很高兴,喝多了还让人取来斩马剑,在堂内高兴舞剑。聂祁氏拗不过老父亲的固执脾气,只能听之任之。 “德昂,我这边一切都好,你下去用膳吧。”聂嗣朝着身后的栾冗说道。 “少君,我不走。”话很少,却表明了栾冗的态度。 见状,聂嗣也不再相劝。 推杯换盏却是小事,祁氏三代子弟接二连三的劝酒,却让聂嗣有些遭不住。 河东这边的酒味不如华阳那边的酒喝着爽口,他有些排斥。不过人在江湖,总得适应。 最后,还是聂祁氏亲自发话,祁氏子弟这才罢手。 入夜以后,聂嗣被安排在西厢房歇息,由祁粲亲自引路。 俩人说话间,忽闻一道琴声自墙外传来。 琴声悠扬,起伏有序,让人听了不觉置身水中,耳边却又是鸟雀鸣音,端的是玄妙无比。 聂嗣和祁粲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静静聆听。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琴声停下。 聂嗣叹道:“厉害,如此琴技,当为大家。” 在这个时代待久了,聂嗣也听过不少琴箫乐器演奏,基本的判断能力和欣赏能力还是有的。 方才的琴声,柔转通顺,演奏之时一气呵成,此等功底技术,绝非一般人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 “子宣,敢问隔壁可是住着一位琴声大家?” 祁粲摇头,“隔壁乃是河东太守府邸,或许,是太守请回来的琴师。” “原来如此。” 言罢,聂嗣也没追问。 进入西厢房后,祁氏女婢亲自服侍聂嗣,个中细节不必赘述。最后,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聂嗣便躺在浴桶中泡澡,留下两个俏婢失意的离开西厢房。 她们原以为凭借自身容貌能自荐枕席,谁想到那位卓尔不凡的聂少君累的都不想和她们说话。 真叫人失望。 聂嗣两只手搭着桶沿,仰着脖子,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白天动脑过度,有些伤。今夜酒喝的又多,有些累,他是真不想动了。 迷迷糊糊之间,聂嗣耳朵动了动,紧跟着突然睁开眼睛。 正文 第90章 你的名字(上) 明月高悬,银芒似霜。 娇小的身影,柔弱无骨,却在闪烁之间又呈现出极强的韧性。 自古以来,从不缺少‘瓦上君子’。 三道身影,皆立于屋顶。 娇媚的笑声从那身材较小的身影处传出,只见那人黑裙衣裳,面裹黑巾,手握三尺细剑。 “没成想,还有黄雀呢。” 只见左边的身影,身着一袭曳地白水宫装衣裙,内衬蓝色锦缎裹胸,束腰长丝迎风飘展,身段窈窕,宛如月宫仙子。不过,其背后双剑却是破坏了这份美感,令其平添了几分危险气息。 右边的身影身着紧身黑服,掩面遮头,难窥其容貌。 气氛有些僵持,那黑裙女子说完以后,又道:“两位,眼下信件已经被毁,咱们不如各自退去,他日再做计较,如何?” 身着紧身黑服的人没有说话,不过却是直接用行动表明了她的意思。 她扭身干脆离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对她来说,只要确认帛信销毁便已足矣,其他的不用管。 “这位阿姊,你不走么?”黑裙女子目光转向宫装女子。 回应她的,是双剑出鞘的声音。 “唉。”黑裙女子低低一叹,旋即抽剑奔向宫装女子。 没有花里胡哨的废话,直接剑下分胜负。 双剑宫装女子的剑术明显要比黑裙女子的剑术更加厉害,交手不过十息,宫装女子便将黑裙女子打得连连败退。 这个时候黑裙女子有些后悔,她就不该将这二人引上屋顶,否则她岂会被打得这么惨。 两道身影在屋顶上没有‘飞来飞去’,而是贴身较量,剑与剑之间从不超越一步距离。 飞檐走壁的武功没有,只有两道身影小心翼翼的移动步伐。 宫装女子这个时候也很后悔,在屋顶上完全不能发挥她的剑术,否则她早就擒下了黑裙女子。 便在她走神的一刹那,黑裙女子抓住机会,一跃而下,准备转移战场。 宫装女子正准备追击,不想这一瞬间,她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双剑挡在胸前。 噗嗤! 挡空了! 箭矢穿膛而过,留在体内。 刚刚落地的黑裙女子,借着月光,看清宫装女子被箭矢穿膛,下意识摸了摸一履平地的前胸,然后头也不回的逃走。 这个地方,居然有军中神射手! 栾冗放下三石弓,月光闪过,露出半张恶脸。 西厢房。 聂嗣裹着薄薄的绸缎衣裳,斜靠着凭几,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案几。火烛在目光中倒映,摇晃不定。 须臾,栾冗背着东西走进来。 “少君,逃了两个,重伤一个。” 说着,他将宫装女子放在地上。 此刻,宫装女子已经昏了过去,箭矢依旧留在胸膛上插着,殷红的血在素白的宫装上绽放。 聂嗣上下打量一遍,怀疑道:“这人是刺客吗?”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哪有刺客穿着宫装行刺的,虽然说带着面纱,可是这副装扮太奇怪了,显得不伦不类。 若是刺客,那应当是紧身衣裳,而且是裹头掩面才对。 “不知道,不过我确实看见她和另外一人在屋顶撕杀。”栾冗回答。 屋顶? 这一瞬间,聂嗣顿时想到了武功高手飞檐走壁的场景。 不过,栾冗这个时候开口嘲讽道:“三个末流刺客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 聂嗣从始至终没打算过去看看宫装女子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因为被箭矢穿膛而过,除非是神仙,不然死定了。 没必要对着尸体浪费时间。 “少君,刺客者,一曰隐,二曰杀,三曰逃。身为刺客,一定要隐藏好,而后一击必杀,最后一定要逃的快,这才是刺客。可是她们,堂而皇之的在屋顶上较量,一瞧便知道是末流刺客。只是一些自以为会些剑术,能够行刺杀之事的蠢货罢了。”栾冗毫不留情的批评。 聂嗣有点失望,他还以为刺客会飞檐走壁呢,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咳咳!” 这个时候,聂嗣原以为必死的宫装女子居然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吐血。 还没死? 栾冗有些惭愧,没想到自己一箭没有射死她。他当下拔出腰间匕首,准备给她补刀。 聂嗣挥手阻止,起身走上前,掀开她的面纱。 聂嗣:“......” 黛眉轻点,樱唇不染而鲜,如幽兰香草,冷艳而不失妩媚。因失血过多而导致脸颊苍白,却多了一丝娇柔。 “德昂,你会拔箭吗?”聂嗣蹙眉。 栾冗摇摇头。 他只会射箭,不会拔箭。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不管了,先试试吧。” 这个时辰,聂嗣不打算去找医工。在军中的时候,他也给人拔过箭,应该没问题。 “德昂,你摁着她......” “唉唉唉,让你摁着她手,你手放哪儿呢!” 栾冗委屈。 随着‘噗嗤’一声,箭矢拔出,鲜血狂飙。 “快,取水和绢布!” 忙活了半个时辰,勉强搞定。 聂嗣看着床榻上的女子,嗅了嗅手掌,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趁人之危啊。 不对,怎么能算是趁人之危呢,他是好心施救! 没错,就是好心施救! 这么催眠自己,他觉得自己良心好过了。 不过,现在他又有些头疼。 在聂嗣手边,放着一只令牌。 纯金的! 他掂量过,绝对足金。而且观其成色,便知不是凡品。更重要的是,令牌上面写着一个字。 御! 他不是傻子,敢用纯金令牌,且上面刻‘御’字的,只有天子。 换句话说,这个女刺客是天子的人。 如果是这样就能说通了。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刺客,而是御使,所以根本不需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德昂,你应该射别人的。”聂嗣揉了揉眉心。 他原以为抓住的是小猫,没想到是大老虎。 栾冗也看见了令牌,知道事情不妙。 “少君,出了事情,我一力承担。” 聂嗣摇摇头,“废话,你执行的是我的意思,轮不到你来承担责任。” 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思前想后,得出一个办法,一个权宜之计。 “德昂,你立即出府,在安邑找一处偏僻的客店。同时,打听安邑最好的医工。” “少君,你打算救她?” “不然呢,补刀吗?” 栾冗道:“应该杀了她。” “为何?” “如果这女刺客身份真的非同一般,救了她,我们就更危险。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聂嗣摇头,“不行,如果这女人确实是皇宫中人,一旦出事,那边一定会派人暗查,到时候我们才危险。” 其实他想过直接杀了这个女人,但是不现实。因为今夜发生的事情很不寻常,三个刺客碰到一块,而且据栾冗观察,还不是一伙的,属于三方。 这就麻烦了,这说明背后的事情很复杂。 更重要的是,这三个刺客很可能是从河东太守的府邸走出来的,用腚想也知道不对劲。 或许,弄明白事情的背后,才是最好的道路。 当然,他现在有些后悔,不该让栾冗出去打搅别人好事,否则自己岂会陷入这样的烂泥潭。 “可是少君,就算救了她,那也是我们射伤的她,她还是会报复我们。”栾冗低声道。 “她看见你了吗?”聂嗣问。 “没有。” 他一直躲在暗处,她怎么可能看得见。 “嘿嘿,那不是很好吗。”聂嗣道:“没看见你,她怎么会知道是你干得。” 啪! 聂嗣一拍巴掌,说道:“救活她,且不要让她知道是我们干的就行了。” 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他不露面,一切问题不大。 闻言,栾冗眼睛一亮,“少君,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您让我找偏僻的客店和医工,就是为了在不出面的情况下救活她!”栾冗感觉自己的大脑得到了运用。 聂嗣欣慰颔首,德昂长大了,会动脑子了,不容易!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祁粲的声音。 “伯继,休息了吗?” 闻言,聂嗣立马给栾冗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转身走出去。 屋外。 “少君已经歇息了。”栾冗对祁粲说道。 祁粲点头,嘱咐道:“方才奴婢告诉我,这边传来奇怪的声音,我特地来看看,若是有事情,你要随时通知我。” “我记下了。” 祁粲颔首,旋即又四下看看,然后便转身离去。 应付了祁粲,栾冗又立马去执行聂嗣的任务。 屋内。 火烛已经燃烧过半,聂嗣却仍旧坐在榻上。 宫装女子时不时吐血,聂嗣便在一旁给她擦血,同时又打量着她带着的双剑。 两把剑长短不一,长剑细,短剑沉。且,短剑上有着凹槽,很明显短剑是杀剑。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皇宫密探? 天子杀手? 聂嗣感觉自己现在有些混乱,那个被辅政大臣架空的天子,真的会有这样的杀手听命吗? 他原以为女刺客不过是杜撰的,事实证明真的有女刺客。 虽然,栾冗把她批评的一无是处。 轻轻拿起她的玉手,翻开,能够清晰的看见手心的茧,那是长年累月练剑的人才会有的茧。 因为,他自己的手心也有这种老茧。 “咳咳!” 宫装女子又开始吐血,聂嗣连忙给她擦血。 “水......” 她低声的唤着,眼眸微合,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一只绿色的玉佩在晃悠。 她知道自己被袭击了,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用尽了力气也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到底在什么地方,只能勉强看清楚那只玉佩的摸样。 上面......似乎是一只卧鹿..... 聂嗣听见她要水,立马取水给她喝下。 喝了水,宫装女子彻底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啧,看样子,好像能撑过去。” 聂嗣笑笑,伸手给她捋顺青丝。 正文 第91章 你的名字(中)【感谢逸阁的打赏】 夜色渐深,屋外没有半点声响,偶尔的一丝动静也不知是哪里的野猫传出来的,十分细微。 屋内的火烛燃烧见底,室内光焰暗淡。 只见一道身影在榻前静坐,时不时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榻上的宫装女子前半夜吐血的厉害,后半夜稍微好一点,眼下她呼吸渐渐平稳。这种状况就说明她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接下来只要善养,应该就能渐渐恢复健康。 便在此时,聂嗣慢慢睁开眼睛,低头看去。 一只玉手握住了他腰间的玉佩。 那是离开丹水之前,范瓘送给他的玉佩。 “睡着了也不老实,到底是刺客么。”聂嗣抿嘴轻笑,准备将她手给拨开。 不想,她握的却是很用力。 见状,聂嗣倒也没有强行给她弄开,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她如玉一般的脸颊。 烛焰暗淡的光芒在她脸上来回闪烁,给她冷艳苍白的脸颊带去了一丝神秘感。 虽然已经确认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天子的人,但是聂嗣仍旧是好奇她的身份。 或者说,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情。 难道皇室的手中真的掌握着一支神秘的组织? 她来河东要做什么呢? 另外两个刺客又是谁呢? 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是一团乱麻,在他脑子里面缠来缠去。 “哼......” 细微的呓语声响起,她黛眉轻蹙,似是恢复了知觉,感受到箭伤的痛楚。 无意识的,她手紧紧抓住聂嗣的手。 看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聂嗣也没有抽回手掌,就这样静坐。 她的手很冰,而且骨节分明,这说明她的手掌练过什么功夫。 “你......到底是谁呢......” 在他低声呢喃的时候,外面突然喧哗声暴起。 “起火啦!” 紧跟着,聂嗣便听见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响起,而后人声渐渐喧闹起来。 “少君,隔壁的府邸起大火了!”室外传来栾冗的声音。 隔壁? 聂嗣瞳孔一缩,他记得隔壁不是河东太守的府邸吗? 河东太守的府邸着实不小,占地三十多亩,宅内廊道复联,各种精美的亭台楼阁数十间。诺大的宅子,住着河东太守一家几十口人。 大火从什么地方烧起来已经没人知道,因为人们发现起火的时候,火势已成鼎沸之势,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无数间房屋被火舌吞噬。 黑烟夹杂着熊熊火焰,在府邸上空咆哮吞吐。 “快救火!”祁拒慎穿着单衣,披散着头发,显然是刚刚从榻上起来。他一面派人去救火,一面派人去通知郡尉。 由于安邑侯府和太守府邸是肩并肩的邻居,所以火势很快顺风蔓延过来。 奴婢们提桶打水,乱成一团。 聂嗣裹着大氅,立在院中。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漫天的火焰,这股火焰不仅燃烧太守府邸,同样也燃烧着聂嗣的内心。 他很清楚,太守府邸的变故,与他榻上的宫装女子绝对分不开关系。 现在,他有点头皮发麻。 刺客好大的胆子,刺杀也就算了,竟敢火烧太守府邸。 这算什么? 挑衅朝廷的尊严么? “少君,客店那边,我已经打听好了。”栾冗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却见他背负双戟,一派警惕之色。 今夜很不宁静,他要随时做好准备。 “嗯,这件事情要快点落实。”聂嗣轻轻吸气,眼神有些凝重。 便在此时,祁粲和祁咎俩人飞奔而来,他们看见聂嗣安然无恙,顿时松口气。 “伯继,西厢房这边不安全,你去我的房间歇息吧。”祁粲说道。 祁咎也劝道:“是啊伯继,这边靠近太守府邸,若是火势蔓延过来,会很危险。” “无妨。”聂嗣叹道:“今夜怕是难眠了。” 闻言,祁粲和祁咎俩人默然。 太守府邸燃起大火,可不是小事情。 祁粲见聂嗣无恙,又不肯歇息,便嘱咐他注意安全,而后便带着祁咎去帮助父亲,准备调动奴婢灭火。 聂嗣瞧了一会儿,待耳边传来马蹄声和整齐的跑步声以后,他才回了西厢房。 他知道,河东的郡兵到了。 房间内,榻上的她,黛眉蹙的厉害,贝齿死死咬着樱唇,额头流着细密的冷汗。 “冷...好冷...冷...好冷。” 她不断的重复,身子忍不住的发抖。 聂嗣很清楚她的情况,在拔箭以后,因为失血过多,会让她染上寒热症。 这也是渡过危险期的最后一道关隘。 没有丝毫犹豫,聂嗣来到榻上坐下,将她揽在怀中。 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她像猫儿一样,紧紧的贴在他怀里,贪婪的嗅着他的气味。 这里,仿佛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的两只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裳,无意识的攥的很紧。 软玉在怀,他却是没有半点邪念,只是莫名的有些担心她。 伸手给她抹去脸上的散乱青丝,她却仿佛是感受到什么一样,下意识哼了哼。 烛火映照,两道身影在墙壁上依偎。 今夜注定是不宁静的一夜。 随着郡兵抵达,救火速度虽然有所加快,但是仍旧不能在短时间内灭火,只能尽量控制火势。 待天明之时,大日升起,光亮落在一片废墟之上。只见到处都是烧焦的木头黑炭,放眼望去,几无完好的房屋。 烧的很彻底。 “祁主簿,弟兄们都找遍了,没有找到活口。”河东郡尉忙活了一夜,脸上黑油油的,整个人有些精神不振。 太守死了,他这个郡尉若是找不到凶手,朝廷那边可怎么交代? 这不是普通的官吏,乃是一郡太守啊! 祁拒慎目前担任河东郡的郡主簿,地位不低。 “找!”祁拒慎脸色难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接着找!” “唯!” 太守府邸出事的消息,很快传的到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们在各个角落伸着脑袋,谈论着太守府邸的事情。 随着火势被彻底扑灭,郡中大批官吏涌来,围拢在祁拒慎和郡丞、郡尉的身边。 聂嗣骑着马,隔老远的看着。 “听说大火是从太守府邸先燃起的,整个府邸几十口人,全都没了。”祁咎在一旁低声道:“太守的尸体我也瞧见过,已成焦木,完全无法辨认。” “现在有线索吗?”聂嗣问。 祁咎摇头,“人都死完了,不好找。” 聂嗣默默低下头,或许他知道一点线索,但是他不能说。 看样子,昨夜发生的事情确实很严重。 不过,大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这应该和他救下的女人没有关系。或许,可能是另外两个刺客干的。 心底有所猜测,聂嗣自然不会问什么‘太守可有仇家’之类的废话。 “子越,我去安邑城内走走。” “我陪你吧。” 聂嗣笑着摇头,“不了,你还是留下来吧,元舅说不准要让你帮忙办事。” 闻言,祁咎略微思忖,旋即道:“不如我让奴婢为你引路,让他带你去看看。” “也好。” 作为河东郡治所在,安邑城十分的繁华。 祁咎派来的的向导名叫三宝,是个年轻机灵的小伙子。一路上,他给聂嗣牵着马,说着安邑城内的趣事。 “要说这酒啊,那还得属城南土洞酒最好,那家酒肆就因为这种酒,生意那叫一个好啊,外地人来安邑,那肯定是得去尝尝的。” “三宝,如此说来,我也得尝尝?”聂嗣笑着道。 三宝腼腆一笑,“聂少君,我就逗乐的。”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肯定是要尝尝的。”聂嗣道:“这样吧,这城西我还没走完,麻烦你给我跑一趟城南,买些酒回来。” 说完,他看了一眼栾冗。后者立马会意,上前拿出碎银子交给三宝。 “得嘞,我这就去。” 说完,三宝麻溜的去了。 聂嗣微微一笑,翻身下马。 “德昂,走吧。” “唯。” 栾冗领着聂嗣来到一家药铺,铺子面积不大,一张长案几横在地上,几个小童在里面配制草药。 医工姓李,是个中年男人,在安邑城西一代十分出名。 “两位,谁不舒服?”他放下手上活计,询问道。 聂嗣撩开下摆,跪坐下来。 “看来是这位小兄弟。”他笑着道。 聂嗣摇摇头,说道:“我找你有事情。” 李医工略微有些疑惑,旋即道:“若是上门诊治,得加钱。” 他以为聂嗣找他是为了上门看病的。 不用聂嗣吩咐,栾冗直接取出十几片杏形金薄片撒在案几上。 黄澄澄的,十分诱人。 咕噜。 李医工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的激动。 “贵人且说便是,我洗耳恭听。” “有一个病人,身负箭伤,伤口在左肩偏下三分。经过处理,伤口已经止血,且经过了寒热之症,眼下昏迷不醒,你可有能耐医治?”聂嗣不急不慢道。 李医工略微思忖,旋即郑重点头,“如果真是如此,那想必此人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后续就是调理身体,我应该可以。” 聂嗣颔首,“好,只要你能救好她,这些都是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 “你不能让她知道我,明白吗?” “这......”医工迟疑道:“她若是苏醒之后询问我,我该如何作答?” “很简单,你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太好吧。”他有些搞不懂了,救人怎么还要遮掩身份的。 话音落下,栾冗又取出十几片金叶子撒在案几上。 “懂了,我就说有人将她放在我铺子门口,并且留下了金帛。”医工谎话张口就来。 聂嗣满意的点点头,起身便准备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 “德昂。” “明白。”栾冗答应一声,忽然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喀喀喀......轰! 案几四分五裂。 李医工目瞪口呆,他搞不懂聂嗣什么意思。 “你一家老小都住在城西,千万不要动坏心思。”聂嗣冷漠地说着。 李医工欲哭无泪,他怎么招惹了这么个霸道的人。 “我知道,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做。” 他含着泪,答应着,顺便收下了金叶子。 走出药铺,聂嗣问道:“除了医工,照顾的人你找了吗?” “找了,是个农家老妇,老实本分。少君放心,以后每一日我都会过来盯着。”栾冗说道。 聂嗣颔首,说道:“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背后很复杂。这个女人不能死,要让她活着。” 闻言,栾冗默默点头。 正文 第92章 你的名字(下) 河东太守一家死于大火,上下几十口人无一活口。 没有人认为这是自杀,他杀的可能几乎是河东上下官吏的共识。因此,所有人都极为生气。 这一次贼人敢刺杀太守,下一次,贼人也有胆子敢刺杀其他的河东官吏。 这是对河东的藐视,这是对朝廷的挑衅! “决不能姑息!”河东郡丞暴怒,一脚踢翻矮几,整个人被气的发抖。 刺客未免太过张狂,居然敢刺杀太守,那可是一郡太守啊! 祁拒慎道:“不错,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仅要为太守报仇,还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河东郡丞看向郡尉,“苏郡尉,麻烦你封闭安邑,调遣郡兵,严格搜查城中每一处,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唯!” 紧跟着,郡丞又看向祁拒慎,“祁主簿,还得劳烦你上奏朝廷,将此间事情,详细解释清楚。” “唯。” 接下来的几日,安邑气氛骤然紧张,层出不穷的郡兵在城内来回搜查,所有过路的商贾、旅人,都被抓进官衙审问。 连带着,整个河东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 栾冗挑选的城西客店,极为偏僻,郡兵只是例行检查一遍,并没有发现藏在阁楼上的宫装女子。 阳光落在令牌上,‘御’字熠熠生辉,长短剑放在一旁,剑刃森白,充满着寒意。 一双玉手拂过令牌,冷艳的脸颊充满着疑惑。 虽然,她受了重伤,衣裳也被人换了。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人侵害,反而是被人救了。 只不过,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也不知道,是谁射出的那一箭。 这几日倒是有一个医工和一个老妇在服侍她,可是无论她怎么逼问,那俩人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救她。 虽然毫无头绪,可是她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记得自己迷迷糊糊沉睡不醒的时候,依稀见过一只绿色的玉佩。而且,她还记得自己曾经被人抱过。 “玉佩......” 她努力回想,脑海中关于玉佩的印象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只雕刻着卧鹿的玉佩,她记得很清楚,而且,她好像还抓紧过。 便在此时,门被打开。 一瞬间,她便握住了短剑。 “姑娘,你好些了吧。”进来的是个老妇人,长相和蔼,这几日一直是她在照顾。 “今日那人有联系你吗?”她冷着脸,樱唇轻启。 老妇人苦笑着摇摇头,“姑娘,那人真没有联系过我,他给我钱作报酬,让我好好照顾你。姑娘,你若是不信,可以随我走一趟,暂时住在我家。” 闻言,她稍稍沉默。 实际上,她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找出那个人。 对方做事情滴水不漏,到现在也没有露出破绽。 她猜测,对方一定是看见了自己身上的令牌,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是故不敢牵连过深。 不过,她不会放过那个人。 ‘哪怕你救了我,可是你看光我的身子,我绝不会放过你!’她轻磨银牙,雪白透晰的玉脸露出愠色。 眼下,她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只绿色的卧鹿玉佩。 可是,找一只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么想着,她也只能轻叹一气,暂时放下心思。 “以后你不用来了。”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她对着老妇人说完,直接将其赶出去。 箭术强的人视力都不差,虽然隔着百步距离,但是栾冗依旧看清宫装女子在做什么。 他明白,这个女人准备走了。 安邑侯府。 因为隔壁太守府邸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这几日侯府周围巡逻十分严密。 祁氏族人也都老实待在家中,没有出去乱跑。 庭院中,老表三个正在对酌。 “如此说来,还是毫无头绪?”聂嗣放下茶盏,看着祁粲与祁咎。 祁粲摇头,“没有线索,安邑、猗氏、解县、闻喜等地全都搜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线索。” 聂嗣轻轻敲击矮几,问道:“眼下没有线索,我们不妨做个推演,如何?” “推演?”祁咎看向他。 聂嗣颔首,说道:“人之所以杀人,无非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为了利益,第二种是为了仇恨。当然还有第三种,吃着没事干。第三种情况比较少见,暂时不做考虑。” 祁粲接过话题,分析道:“若说是为了利益,那这份利益必定十分庞大。因为杀的人是一郡太守,能让一郡太守成为获取利益的障碍,这足以说明背后之人,所图甚大。” “如果说是为了仇恨,倒是也有可能。”祁咎忽然道。 “怎么说?”聂嗣问。 祁咎道:“前些日子,曾发生一件事情,太守的决断,有失公允,致使犯事之人心生不满,杀人逃窜。” 祁粲想起什么,说道:“你说的是盐乡的那件事情?” “嗯。”祁咎点头,旋即向聂嗣解释道:“盐乡那边,有一恶少年,在乡中欺辱少妇,却反被少妇所伤。因那恶少年大父乃是乡中三老,故而颠倒黑白,反诬是那少妇勾引恶少年。少妇为证清白,欲投井自尽。” “好在,为其丈夫所救。然而这件事情闹到了太守的跟前,双方于衙门对峙。最终,太守选择相信乡中三老说辞,惩处少妇。” 顿了顿,祁咎叹道:“事情到这里原本已经算是过去了,不过没想到那个小畜生居然不知收敛,暗中带人谋害了那对夫妇!” 说到这里,祁咎脸上露出煞气。 “那对夫妇遇害之后,太守因那小畜生尚不满十五之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他。” “然后呢?”聂嗣声音冷漠。 祁粲接着道:“谁也没想到,那对夫妇有个远方族弟,名为崇侯翊。此人不服太守的处置,自己一人锤杀盐乡三老,更将那小畜生活活烧死在那对夫妇的坟茔前。” 聂嗣嘴角微微翘起。 祁咎道:“正是因为事情过于恶劣,所以我和兄长才会暗查。如果是崇侯翊做得,那也很有可能。毕竟太守的处置,有失公允。” “你们觉得哪一种情况更有可能?”聂嗣问道。 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祁粲想了想,说道:“眼下来看,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祁咎赞同的说。 聂嗣道:“如果河东官吏迟迟找不到线索,那么崇侯翊将会成为最大的疑犯。” 闻言,祁粲与祁咎默然。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甚至很大。 依照目前的情况,崇侯翊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便在此时,栾冗走进庭院。 聂嗣知道他定是有事禀报,所以与祁粲和祁咎告罪一声,带着栾冗离去。 看着聂嗣远去的背影,祁咎笑道:“看样子,伯继确非凡人。” 事实上,他们兄弟二人,很早就对崇侯翊有怀疑,只是心照不宣罢了。没想到聂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也能想到。 祁粲道:“伯继思绪,琢磨难定,不愧是范夫子的弟子,腹内确有经纶。与其对谈,受益匪浅。” “嗯,确实有些捉摸不定。当我说到那对小夫妇的事情,他脸色丝毫未变,仿佛没有放在心上。这给我的感觉,有点过于无情。”祁咎沉思道:“或许,也有可能是伯继不擅长表露情感的缘故。” 说到这里,祁粲眉头皱了起来,“子越,你有没有感觉,伯继与我们说话的时候,好像事事都有所保留。就像...嗯......” “就像隔着纱帘说话一样。”祁咎替他补充。 “对,就是这种感觉,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祁粲说。 另一边。 “少君,那个女人走了。” “走了?”聂嗣先是一楞,而后抿抿嘴唇,最后点点头,“走了也好,留下来很危险。” 见自家少君似乎有些不舍,栾冗提议道:“少君,用不用我去追踪她?” “不用。”聂嗣道:“她现在肯定有所警觉,我猜测她这几日一定会跟踪那个医工或者老妇人,企图查明我的身份。你若是这个时候追踪她,会露馅的。” “我明白了。”栾冗道:“少君放心,这几日我从没有现身,她不会查到我们。” “很好。” 聂嗣说完,看着庭中花树,思绪翻飞。 他好像,还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 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呢? 事实确如他们三人所猜测的那样,拖了几日没有找到凶手,河东上下官吏已经急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简直是在啪啪打脸! 而且是左脸打完,打右脸的那种。 “祁主簿,朝廷那边还有多久来消息?”郡丞看向祁拒慎。 祁拒慎道:“最快速度,也要两日后才能收到消息。” “两日?”郡丞沉声道:“我想,就算朝廷来消息,只怕也是要我们彻查,抓住凶手。可是眼下我们毫无线索,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真是......唉!” 热锅上的蚂蚁,就是形容现在的河东官吏。 太守一家被活活烧死,他们却束手无策,甚至连追查的线索都没有,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便在此时,苏郡尉忽然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此番太守横死,朝廷一定会派人前来彻查,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让朝廷看见。” 闻言,祁拒慎眉头一皱。 他很清楚苏郡尉什么意思,无非是装装样子,欺骗朝廷的使者。 这种事情,他不想做。 “你打算怎么做?”郡丞倒是很感兴趣,问道。 苏郡尉道:“诸位别忘了,前不久盐乡发生的事情。我觉得那个崇侯翊就很有可能是凶手。此人锤杀三老,烧死活人,可见其心性之残暴。”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将其抓捕归案,认真拷问!” 祁拒慎蹙眉,无力反驳。 因为崇侯翊做得事情,确实是事实。 “好,立即抓捕崇侯翊!”郡丞直接下令! “唯!” 做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好。 郡丞和郡尉想的很明白,不管那个崇侯翊是不是真的凶手,都必须抓回来。 一则是为了他犯下的命案,二则是为了‘有备无患’。 万一到最后也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那么这个崇侯翊,或许可以当作替死鬼。 很不错的想法! 正文 第93章 风起云涌(上) 雒阳。 这是一座占地一百五十亩左右的巨宅,府邸内格外富丽堂皇,气势十分壮观,中央三座大殿,每一座都能够容纳上百人。此外,各种亭台楼阁,湖泊水榭坐落在府中各处,单以其精美而言,在雒阳城最少能够排进前五。 府前牌匾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显露出此地主人的身份。 柳府! “义父,我去迟一步,河东太守得到消息,将帛信给吃进腹中,孩儿没有得到帛信。” 堂下跪着一名黑衣人,单以其纤细的身材而言,看得出来是个女子。 柳齐静静的跪坐着,案几上摆放着一封奏折。 “如此说来,你并未查清楚那封帛信究竟是送往何处的?” 黑衣人低声道:“孩儿本想一直在暗中追查,但是帛信在河东的时候出现了意外。还有两方势力盯上了帛信,他们在河东动手,孩儿只能出手阻拦,毁掉帛信。” “两方势力?”柳齐细细咀嚼这个消息,须臾后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其中一方应该是姒召的人。河东太守是他的人,走河东那边让他很放心。至于另一方......” 说到这里,柳齐有些疑惑。这雒阳难道还有第三股潜藏在暗中的势力? “眉儿,你有看出什么蹊跷吗?”他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回想当夜的情况,说道:“第三方的人擅使长短剑,单以其剑术而言,似乎像是宫廷剑舞式。” “宫廷?”柳齐道:“这我当然知道,这个人很可能是姒召的人,我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你有看出什么吗?” “没有。”黑衣人摇头。 见此,柳齐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 帛信没有截获,却多了一只黑手,而且还是一只看不见的,躲在暗处的黑手。 雒阳,什么时候水这么深了? 现在他有种深深的危机感,难道雒阳真的还有其他的势力存在,并且在暗中窥伺? 想到这里,柳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超出预料的事情,让人很不舒服。不能掌控的事情,让人很难受。 这时,黑衣人又开口道:“义父,那个宫廷刺客,很可能已经死了。” “何意?” 当下,黑衣人将那一夜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军中神射手?”柳齐脸色变得极端难看。 怎么会和军中的人扯上关系? 难道是赵无伤? 不对,如果是赵无伤,那此人心机未免过于深沉。而且以他过往的中庸行事风格来看,不似作伪。 可是,除了赵无伤,还有谁能拥有神射手? “你真的看清楚了,一箭毙命?” “孩儿看的很清楚,确实是这样。” 闻言,柳齐点点头。 如果真的是军中神射手,那么只能说明,事情发展已经开始失控。不仅是他在盯着姒召,还有别人在盯着姒召。 他轻轻翻阅着奏折,这一份是河东急件,上面写的是太守被人暗杀! “眉儿,你做的好。我们得不到的,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黑衣人惭愧道:“属下办事不力,给义父添麻烦了。” “下去吧。”柳齐挥挥手,似是不想多说话。 “唯。”黑衣人悄然退下。 柳齐拧了拧鼻梁骨,轻叹口气。 原本,他是想看看那封帛信究竟会送给谁,然后动手一举铲除姒召的人。 可是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的安排。 现在,局势变得十分被动。 “你打算怎么做?”邓亥从暗处走出来,在他面前坐下。 柳齐沉吟片刻,言道:“敌暗我明,擅动不智。我打算先看看,然后再做下一步决定。你觉得如何?” 邓亥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眼下河东太守已死,这是对姒召最大的警告。经过此事,他定会安分下来。我们正好趁机调查,那第三方势力。”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兮月楼。 此处占地八十多亩,名为‘楼’,实为‘苑’,三座八角楼层层叠叠,飞檐之上挂着大红灯笼,一片红光仿佛自天而降,笼罩整个园林。 每层楼上,都能听得见人类发自心底的咆哮与呐喊。 那是一种极致疲惫之后的发泄,那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渴求,那是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里,乃是雒阳最大的风月之地。 兮月楼顶。 一道帷幕飘荡,隐隐约约可见帷幕之后丰腴曼妙的身姿。她只是轻轻扭了扭腰肢,便散发出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悸动。 “夫人,帛信已经被毁。”黑裙女子跪伏在地。 “河东太守死了?” “死了,应该是柳齐的人做的。” “倒是替我们解决了麻烦。”帷幕后的女人说着。 “麻烦?”黑裙女子不解道:“夫人,帛信任务失败了呀。” “姒召的人前脚刚出雒阳,柳齐的人后脚就跟了出去。若不是我派你去,那封信只怕都到不了河东。姒召想和柳齐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和姒召合作吗?”黑裙女子小声问道。 “合作?”那人轻笑道:“这种人可不配,在主上没有命令之前,无需配合他。” “唯。”答应一声,黑裙女子又问道:“那帛信的事情,如何向主上解释?” “无需解释,真正的信,我已经让人送出去了。” 闻言,黑裙女子瞪大明亮的眸子。 没想到,她居然只是诱饵。 嘉德五年二月十五,天子驾临听政殿,大朝会开始。 百官见礼之后,朝议正式开始。 实际上,大朝议的每一项议题都是由邓亥和柳齐决定,但是大部分的议题他们又已经拿了主意,所以大朝议和走过场没有什么区别。 这并不是说大朝议完全没用,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拿出来说说。比如眼下这件事情。 “陛下,臣问天卜卦,已得出良辰吉日,三月初四,陛下可纳妃入宫。”太常姚旃拱手说道。 自从上次被廷尉聂抗怼了一次,姚旃学乖很多,没有在朝堂上上蹿下跳。 天子姒泓下意识看向邓亥,“大司徒以为呢?” 邓亥呵呵一笑,对天子的态度很满意。 “既然是太常所言,想必自是妥帖,臣无意见。” 事情虽小,但是姒泓不敢不问邓亥的意思。紧跟着,他看向太常,“可。” 事情定下之后,姒召并没有很高兴,其眉宇之间的忧愁怎么也散不去。 紧跟着,柳齐走出列,面朝百官。 “列位,近来河东出现贼寇,暗杀太守,焚烧府邸,其狂妄之程度,简直令人发指。诸位以为,该当如何?” 话音落下,殿内群臣纷纷爆发窃窃私语。 一郡太守被暗杀! 这简直就是在蔑视朝廷,挑衅天子! “中书大人。”侍中刘棣走出来,拱手道:“臣以为,此事应当彻查,所有涉事之人必须缉拿归案。河东上下官吏,亦有嫌疑,应当仔细拷问,不可放过任何一个人!” 姒召眼皮子跳了跳,无奈走出来,反驳道:“刘侍中此言未免过于无知,依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河东其他的官吏谋害太守不成?” 其实他不想站出来,但是不站出来,河东将会彻底失去掌控。照刘棣所言,上下彻查,河东的人手还能保住几个? “不错,宗正所言有理。”首席马仔姚旃站出来声援。 柳齐不紧不慢的展开河东奏折,说道:“据河东主簿祁拒慎的急报,目前并没有发现凶手。” “这也就是说河东官吏办案不力,其私下里定然有着龌龊勾当!”侍中刘棣拱手道:“请中书大人下令彻查,还河东太守一个公道!” 不知道为什么,当‘还河东太守一个公道’这句话从刘棣的嘴里冒出来,姒召一阵反胃想吐。 简直就是贼喊捉贼! “公道自然是要的,只是如此兴师动众,彻查一郡上下官吏,做法是否有失妥当?”大尚书阴赜走出来,看着刘棣。 刘棣和阴赜也算是老冤家了。 侍中刘棣,掌管奏折拾遗补缺,常常给选吏的大尚书阴赜找麻烦,两人之间的矛盾不小。 “难道凭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找出凶手?”刘棣出言不逊。 阴赜自然不甘示弱,“若是照你所说,一郡官吏都有嫌疑,全部下狱问罪,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你将朝廷的脸面置于何处,你将朝廷的法度置于何处!” “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岂能作人言尔!” 阴赜也是老暴脾气了,直接和刘棣对喷。 “老贼,休得猖狂!”刘棣走上前,两人面对面较量。 一时之间,听政殿变成了他们俩人较量嘴皮子的地方。 对于这种情况,大家见怪不怪,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次,没什么好稀奇的。 须臾,邓亥被他们俩吵的头疼,终于忍不住开口:“安静。” 声音落下,刘棣和阴赜全部认怂,乖乖退回去。 天子姒泓动动嘴唇,无语低首。 “大司马以为此事应当如何?”柳齐忽然询问赵无伤。 这让殿内群臣着实有些意外,因为一般而言,大司马从来不管这些。 大司马开口参与的事情,必定是和军事有关系。 赵无伤也有些奇怪,不过也没作他想,直接回答:“此事,中书大人与诸位同僚商议便是。” 闻言,柳齐嘴角一勾。 他可以确认,那个冒出来的军中神射手和赵无伤应该没有关系。 邓亥起身,朝着天子拱手道:“陛下,侍中刘棣和大尚书阴赜,俩人所言皆有其理。不过,一郡太守被杀,此事非同小可,臣以为还是应当彻查。” 姒召道:“当然应该彻查,不过不能如刘侍中说的那般,彻查一郡上下官吏,否则河东行政停当,谁来负责?” 彻查,姒召不反对。可是不能全部彻查,否则他在河东的人手一个都保不住。 正文 第94章 风起云涌(中)【感谢茁壮成长的板蓝根的打赏】 争执只是其次,真正的核心原因,邓亥和姒召俩人心照不宣。这件事情也没有妥协的可能性。 既然发现河东太守是姒召的人,属于帝党,那对于邓亥来说就必须要打压! 同样的,现在河东太守已死,姒召不会坐视邓亥和柳齐将自己放在河东的人手全部清除。 不可调和的矛盾。 天子姒泓默默无言,虽然邓亥和姒召好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但其实那不过是个形式。 争吵在继续,随着两派大佬下场,下面的小弟们自然跟着大佬冲锋。双方在听政殿吵得唾沫直飞,十分激烈。 不过,双方也不是势均力敌。邓亥和柳齐的小弟明显多过姒召的小弟,所以姒召吵的很累。 没办法,对方人多,一口难辨百口。 这种事情放在从前,姒召肯定回败退,毕竟自己不是邓亥、柳齐的对手。可是这一次,他不打算放弃。 朝堂上屡次败给邓亥和柳齐二人,地方上就不能再输了,否则自己的势力会一步步被对方蚕食殆尽。 姒召的负隅顽抗,让邓亥颇为惊讶的同时,更坚定了他打压河东的决心。 这次,他不仅要给姒召警告,更要狠狠的让他出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吵架声渐渐消弭。不是他们达成了共识,而是大家都有点累。 “宗正,你百般阻挠朝廷彻查河东,是不是在河东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侍中刘棣阴恻恻的说着。 姒召是真的厌恶刘棣这个混账,这混蛋不仅在政务上给他找麻烦,而且在服侍天子的事情上,同样给他找麻烦。 侍中的职务,就是照料天子的日常生活,算是天子的近臣。可刘棣是柳齐的人,这就等于柳齐在天子身边放了个钉子,时时监看天子,甚至控制着天子。 而且,这家伙说话真的很露骨,不看场合。 “胡言乱语!”姒召咬牙切齿道:“我是在顾全朝廷法度,若是因为一郡太守被暗杀,就要彻查整郡上下上百名官吏,你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此事!” “法度?”刘棣冷哼,“法度乃是廷尉掌控,廷尉都没说话,宗正为何急不可耐?” 闻言,姒召言语为之一塞。 这就是他身份尴尬的地方,虽然同样是先帝托孤的辅政大臣,可是他这个宗正只能管皇族外戚,根本不能管其他的事情。 柳齐眸光一闪,刚刚吵得激烈,他倒是忘记了聂抗。 “廷尉。” 聂抗:“......” 百官看着发呆的聂抗同样显得很无语。 刚刚吵得那么激烈,他居然还能走神? “廷尉!”柳齐大喝一声。 聂抗回过神,迷茫的看着柳齐。 “中书大人,何事?” 柳齐脑门子上冒出几条黑线,虽然聂抗这副对朝政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他很满意,可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聂抗天天上朝走神。 有的时候是真走神。 有的时候,真的是走神吗? “廷尉何故不理吾?”柳齐盯着他。 聂抗苦笑,旋即起身拱手,“中书大人见谅,臣刚刚一直在看河东奏折,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臣之妻兄,眼下就在河东为吏。贼人胆敢暗害太守,只怕也敢暗杀其他河东官吏。是故,臣有些担心。”聂抗道。 走神确实是走神,但是不代表他不关注朝堂上的争论。 只不过比起这些,他现在很纠结,还很不爽,还有一丝丝担心。 因为不久前他收到家信,妻子和儿子已经启程前往河东探望安邑侯,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安邑。 现在河东太守被杀,怎么能让他不担心。 同时,他心里也忍不住吐槽。怎么这个儿子到哪儿都不省心。在荆州遇上灾民,回雍州碰上叛军,现在去河东,河东太守又死了。 就不能给他省点心么! 姒召眼睛一亮,觉得有戏。柳齐要彻查河东,一定不会放过聂抗的妻兄,或许,他们能合作。 “廷尉所思,人之常情,中书大人何必小题大做。” 姚旃看看姒召,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聂抗眉头也抖了抖,心知姒召打得是什么主意。 “中书大人有何指教?”聂抗看向柳齐。 柳齐也没那么小气,抓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他言道:“方才吾与宗正的争论,廷尉想必是听见的,不知廷尉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聂抗不想对这件事情发表看法,因为他感觉这件事情不简单。 因为姒召这一次争的面红耳赤,很明显河东的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个中一定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中书大人。”聂抗微微思索,朝着柳齐拱手,缓缓道:“眼下河东太守被杀,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是河东不比雒阳,若是将当地官吏全部捉拿下狱,做的太过,不利于调查真相。是故,臣以为,应当让他们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姒召心中暗喜,面上不露声色地说道:“廷尉的意思是说,让河东官吏自己破案?” “不错。”聂抗道:“若是河东官吏能在限期内破案,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他们不能限期破案,这就如刘侍中所言,其中必有蹊跷。到时候,朝廷再派人暗查,想必定能将贼子一举拿下!” 大司马赵无伤瞥了一眼聂抗,嘴角露出笑意。 听了聂抗的话,柳齐感觉自己喝了碗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他就知道,聂抗一定是两边不靠。 说完,聂抗就不说话了,因为这件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他当然能明白柳齐为什么要彻查河东,更明白姒召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柳齐彻查。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的背后不简单。 河东太守的死,背后肯定有黑手。 他不想牵扯过深。 便在此时,邓亥开口道:“廷尉所言不无道理,既然事情是在河东发生的,那就让河东自己解决。不过,太守身死,朝廷不能不闻不问,所以,我们要派出御史前去探查。” 柳齐蹙眉,这不过是个折中的方案。待他看向邓亥的时候,后者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不等姒召松口气,邓亥又说道:“太守身死,河东必定人心惶惶,限期河东官吏,三日内破案,如若做不到,那就全部问罪!” 姒召嘴角抽搐。 三日内破案? 怎么破案? 到底谁做的,心里没点数吗? 他赶忙道:“三日时间太短。” 邓亥这一次直接冷漠道:“宗正,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朝廷追查真相,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是天子之臣吗?” “太守横死,陛下蒙羞,你不思查明真相,却百般阻挠,其心可诛!” “你...你你你...你...”姒召指着他,身子忍不住颤抖。 到底谁其心可诛? 到底谁在让陛下蒙羞? 好一个贼喊捉贼! “大司徒,我从未阻挠朝廷追查真相,只是觉得你们追查真相的方式不妥而已,大司徒何必给我强加罪名!” 聂抗揉揉眉心,他觉得又要吵起来了。 果不其然,双方再次爆发争吵。 半个时辰后,争吵结束。 “那就如廷尉所言,让河东官吏自己破案吧,不过限期在半月之内,倘若做不到,全郡彻查!”邓亥道。 虽然是妥协,不过他和柳齐的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来,宗正想必会比谁都乖。 而他们,正好借此机会,好好的查一查那只突然出现的黑手。 姒召也知道这已是邓亥退让的极限,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那就会得不偿失,甚至彻底撕破脸。 现在,他还没有力量和他们对抗。 “臣无意见。” 天子点点头,道:“那就照邓卿所说的办吧。” 姒召重新坐下歇息,心里却是在快速盘算河东的事情。他很清楚,要查出凶手是不可能的,因为真正的凶手......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柳齐。后者正好看过来,俩人隔空多看了彼此一眼。 哼! 俩人同时撇过脑袋。 便在此时,大司马赵无伤起身,笑呵呵道:“方才诸位心忧国事,郁郁不乐,老夫这里,正好有一道良药,可助各位,喜笑颜开。” 柳齐笑道:“敢问大司马是何良药?” 赵无伤看向聂抗,后者点头,起身面朝百官。 见此,柳齐脸色渐渐凝重。 聂抗什么时候和赵无伤这般亲近了? 此时,聂抗说道:“大将军王颐传来消息,白狄内乱,各部族互相攻伐,现已四分五裂,退回美稷!” 哗! 邓亥与柳齐二人直接起立。 原本口干舌燥的百官,顿时再次爆发议论。 “大司马,消息属实?”柳齐追问。 赵无伤点头,“确实是真的,王颐派出三千骑军,大败白狄贼寇,眼下西北已定。” 经过再三确认,这个消息最终得到证实。 这一刻,百官喜笑颜开。 白狄之乱,一直是朝廷的大患。 现在白狄四分五裂,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内白狄无法南下。而西北安定,他们就能全心全意的对付义阳王。 这确实是一道良药! 邓亥感慨道:“王颐大将军不愧是西北柱石啊!” “臣等为陛下贺。”群臣朝着天子躬身作揖。 这一刻,姒泓有些心潮澎拜。 “天佑国朝,全赖三军将士悍守边疆。朕以为,当封赏西北长城军团各级将士,以示朝廷恩德,以安将士军心。” “遵命。”柳齐道:“此事易尔,由臣来为陛下分忧吧。” 天子干笑一声,“那就劳烦柳卿了。” 不知不觉,缩在袖子里面的手掌握成了拳头。 姒召抿抿嘴唇不敢说话,因为刚刚的事情,他现在不敢再和柳齐对峙。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尽快将河东的事情解决。 正文 第95章 风起云涌(下)【感谢2017—6506的打赏】 虽然已经确认白狄内乱,但是百官还是想知道白狄为什么会内乱。 “根据王颐的消息,据说是因为白狄王檀宝玑不顾各部族伤亡,强行攻打奢延。真术、骨沙、悍髀、寇头四大部族同时反叛,导致白狄四分五裂。眼下白狄已经退回美稷,正在内战。” “依老夫来看,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大地回春,白狄整个严冬都在强攻,伤亡惨重,他们迫切想要回去休整。再者,白狄内部,赤勒王族一家独大,其他七大部落早就心生不满。有今日之乱,不足为奇。” 大司马赵无伤侃侃而谈,似乎对白狄的情势很了解。 柳齐哈哈大笑,“好啊,天佑国朝!” 赵无伤问道:“不知中书大人,打算如何封赏?” 闻言,邓亥起身,笑着道:“军国大事,一直由大司马主管,此事当然需要大司马与我们一同商议。” 诚意很足,赵无伤很满意。 “好。” ...... 噹! 随着钟声敲响,大朝议结束。 此次大朝议,可谓先抑后扬,事后百官都沉浸在白狄内乱的喜悦之中。 聂抗面无表情的跟着赵无伤一起走在路上,准备回去。 “大司马,我原以为会有人提出趁机进攻白狄的主意,没想到是我多虑了。” “义阳王内乱不止,没人会提起这些事情,能保住西北不失,已是得天之幸,不可贪求过多啊。”赵无伤道。 “大司马说的是,是我孟浪了。”顿了顿,聂抗低笑道:“前几日从西域商贾那边弄来几颗上好的石绿玉石,大司马可有时间过府一观?” 闻言,赵无伤讶异道:“传闻此石坚密细腻,颜色鲜艳,其花纹酷似孔雀尾羽。” “大司马果真博学。” “如此奇石,不见可惜了。” “那在下,就在府中恭候大司马大驾。” 双方在司马门分手。 在聂抗正要登上马车之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幼节。” 回头,瞧见邓亥笑吟吟的看着他。 聂抗低叹一气,只能下来见礼。 “大司徒可是有事?” “怎么,无事就不能与你聊聊?” 见状,聂抗只好让奴婢驾车跟在后面,他和邓亥边走边谈。 “幼节啊,你对河东的事情,怎么看?” “大司徒,适才在听政殿的时候,我已经说清楚,让河东官吏自己去解决吧。” “倘若他们不能解决呢?”邓亥问道。 闻言,聂抗停下脚步,笑着道:“不是还有大司徒在么。” 邓亥拉着他手,说道:“幼节,你且放心,吾不会让你妻兄出事的。” “清者自清,我相信他。”聂抗平静的说。 实际上,他心里却是在祈祷,希望妻兄能够圆滑一点。 内苑。 姒召跪在地上,头埋的很低。 风情万种的骊姬却是看也不看,只是托着香腮,欣赏着苑中花圃,似乎根本没将姒召放在心上。 天子姒泓在一旁如坐针毡,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须臾后,骊姬方才懒散道:“起来吧。” “谢太后。”姒召起身,垂手站立。 骊姬道:“吾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吾提醒你小心一点。这雒阳城的事情,没有柳齐不知道的,你的人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太后教训的是,臣以后一定小心行事。” 天子适时开口缓解气氛,“母后教训的是,宗正以后一定会小心,请母后暂熄怒火。” 骊姬不置可否,转而言道:“柳齐等人要凶手,你让河东那边给他凶手就是了。你记着,安分一段日子,不要去逞能,做你做不到的事情。” “臣记着了。”姒召尴尬的答应。 “还有,你的那封信,究竟是准备寄给谁的?”骊姬看向姒召,一双媚眼,似乎能够看清他的内心。 “回太后,臣的信确实是寄给河东太守的。” “信中是何内容?” “臣是想看看,能不能将河东太守调来雒阳,委以重任。” “哼。”骊姬不屑道:“谎话连篇。” “臣不敢!”姒召再度跪地。 实际上,他心里现在很害怕,因为那封信的事情,只有他和天子知道。 太后是怎么知道有一封信的? 这个疑惑,在他心里已经快要演变成恐惧了。 骊姬目光看向天子,“陛下知道吗?” 姒泓摇摇头,“母后,朕不知道这些事情。” 看了很长一会儿,骊姬方才收回目光。 “希望如你所言。” 紧跟着,她说道:“眼下朝中官吏,大多是为邓亥、柳齐鹰犬,你们的人手面对他们,太过不自量力。今日之事,看起来好像是妥协,其实不过是邓亥和柳齐放过你们罢了。” 姒召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天子,则是暗暗握紧拳头。 “你们若想占据主动,那就必须拉拢一个人。” “谁?”天子急忙问道。 “大司马赵无伤。”骊姬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姒召蹙眉道:“太后所言,臣其实非常清楚。大司马掌管军国大事,先帝钦定辅政大臣,倘若能将其收服,陛下定然是如虎添翼,在朝堂上不惧邓亥、柳齐。可是,他一直不偏不倚,我们几次三番的拉拢,都没有成功,只怕其心怀异志。” 骊姬嗤之以鼻,“若是不能拉拢,怎么廷尉和他越走越近呢?” 她很想把姒召这个废物拖出去杀了,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朝堂上的变化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若不是手中无人可用,她怎么会动手救他。 这么一说,姒召也想起来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连忙道:“臣回去就开始谋划。” 骊姬嫌弃的看他一眼,心中不抱希望。 “还有一件事情。” “太后请说。” “你是不是和其他人有什么交易?” 这句话问出来,姒召的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为什么? 太后为什么会知道? 他慢慢抬头,正好瞧见骊姬若有若无的暗示。 心下顿时一沉。 便在此时,天子低声道:“母后,宗正劳苦功高,一心为国,还是算了吧。” 闻言,骊姬看了天子一眼,“陛下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儿臣不敢。”天子连忙低头。 太后确实无法干政,可是她到底是太后。 正如她可以堂而皇之的垂帘听政一样,权臣也得给她面子。 “说!”骊姬态度变得严厉,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滴落,姒召根本不敢说实话。 “太后,臣是想和京兆尹交易,看看能不能将河东太守调来雒阳,因此送了不少的金银。” 天子暗自松口气,还好宗正脑子转的快。 见此,骊姬目光露出失望之色。 她很清楚,姒召没有说实话,她真的不该救这个蠢货。 “吾累了。” 留下一句话,骊姬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扭着圆臀离去。 太后离去,姒召大大松口气。 “陛下,太后为何会知道这些?”他急忙询问。 天子摇摇头,“我并未和母后说过这些事情。” “如此说来,太后她......” “好了。”天子打断他,说道:“这件事情忘了吧,太后有自己秘密,我们现在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陛下说的是,臣明白。” 天子叹道:“眼下信件没有送出去,该怎么办?” “陛下无需担忧,臣已经和那边联系上,随时可以交流。”姒召道:“这一次河东太守身死,正好保住了秘密。” “但愿吧。”天子脸色消沉。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天子渐渐已经无法容忍邓亥和柳齐二人专政,每一次被他们无视,他心里的怒火就会变得更加旺盛。 河东、安邑官衙。 “朝中来消息了,限期半月之内破案。若是做不到,朝廷会派来御史调查。”祁拒慎将朝廷文书放在众人面前。 “御史?”郡尉苏百车不解道:“就算调查,那也应该是廷尉府的人来调查,这和御史有什么关系?” 郡丞拿起文书,咽咽口水,“御史不是来查案的,是来调查我们的。” 声音落下,堂内一片寂静。 须臾,有些人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郡丞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查不出来凶手,朝廷那边会拿我们来顶罪?”郡功曹掾开口问道。 郡丞没说话,但是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见状,堂内霎时间喧哗。 “朝廷怎么能如此不辨是非黑白,又不是我们做的,为何要拿我们顶罪!” “不错,我要去雒阳面见天子!” “同去!” 吵吵嚷嚷的,让人头疼。 祁拒慎沉默着不说话,他倒是不怕什么御史调查,他只是觉得毫无希望而已。 半个月,如何能破案? 现在他们可是毫无头绪啊。 “诸位稍安勿躁!”郡丞发话,十几名河东官吏纷纷看向他。 他站起身,反问道:“列位,朝廷要凶手,我们交出凶手就是了,有什么疑难吗?” “郡丞大人,我们现在毫无线索,如何能抓住凶手?”有人不解的问。 “谁说我们没有线索的,崇侯翊不就是线索吗?”郡丞冷漠道:“他生性残暴,锤杀乡三老,烧死活人。此等恶贼,定然就是袭杀太守的凶手。” 郡尉苏百车当即道:“郡丞说得对,依我看,定是崇侯翊不满太守那日的处置,所以才会下此杀手,暗害太守!” 众人面面相觑。 旋即,纷纷赞同。 “不错,一定是那恶贼。” “一定是他,此人定然是因为那日的处置,心生不满,才会暗杀太守,简直胆大包天,藐视朝廷法度!” “我们一定要将此等恶贼捉拿归案!” 祁拒慎默然无语,他有心反驳,可见众人态度,顿时熄了心思。 郡丞道:“苏郡尉!” “在!” “劳烦你调动郡兵,前往吴山围剿恶贼!” “唯!” 此前他们已经调查过崇侯翊的藏身地点,就在吴山。 正文 第96章 搜山抓人【感谢2018—6899的打赏】 安邑侯府邸,后庭。 这几日聂嗣原是想和母亲去安邑其他地方看看,游玩一番。没成想因为河东太守被灭门的事情,闹得安邑戒严,所以他也只能暂时待在侯府。 “子宣,你确定要飞炮吗?”聂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却是放在棋盘上。 八角亭中,聂嗣和祁粲闲着无事,正在对弈。 聂嗣个人是不喜欢围棋的,过于无聊,所以他将象棋的玩法教给了祁粲,让他和自己下着玩,打发时间。 聪明人之间交流是比较轻松的,祁粲学象棋学的很快,时间不长,便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伯继,你莫要故技重施,诓骗我。”祁粲嘟囔一声,毫不犹豫飞炮吃下聂嗣的过河小卒。 这几日聂嗣和他用象棋对弈,经常说这种带有暗示性的话来诓骗他悔棋。 “这一次我说的是实话。” 啪! 马落吃炮! “将军。”聂嗣放下茶盏,落桌声音不大,却让祁粲心脏一抖。 祁粲:“......” 又输了。 须臾,他苦笑一声,“伯继,你这象棋玩法精妙,一步不能出错,否则根本无法挽救。” 象棋和围棋最大的区别应该就是棋子的数量。 围棋能下很多颗棋子,能埋伏很多棋子,甚至可以舍弃棋子。但是象棋不行,象棋的棋子数量是有规定的,双方每一个棋子也都是对应的。可以说,大家的底牌一样。 舍弃任何一个棋子,如果得不到超额的回报,那就是巨大的损失。而且在祁粲看来,象棋和战场的排兵布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象棋的胜负手,就是干掉对方的主将。此前做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这个。 战场之上,同样也是为了杀掉对方的主将。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机会。”聂嗣故作深沉。 祁粲笑笑,拿起‘炮’棋,言道:“炮能越棋子杀人,为何不叫弓箭呢,弓箭不正是越人杀人吗?” “不知道。”聂嗣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炮’是什么,但是他无法给祁粲解释。 就在祁粲准备追问的时候,一个小孩跑过来。 “父亲,大父让你和世叔过去。” 小孩是祁粲的孩子,今年三岁了。 说起这个就泪目,聂嗣没少因为这件事情被自家母亲埋怨。 俩人稍作整理,来到祁拒慎书房。 “父亲。” “元舅。” “你们来了。”祁拒慎抬头看他们一眼,旋即又化作沉默。 一旁的祁咎说道:“兄长,伯继,今日雒阳传来消息,让河东官吏半月之内破案。如若做不到,朝廷会派遣御史过来。” “半月?”祁粲蹙眉,“时间是不是太紧了,眼下我们毫无线索啊。还有,破案失利,为何派遣御史过来,难道不该是廷尉府派人来协助查案吗?” 祁咎低声道:“郡丞等人猜测,若是无法破案,朝廷就拿河东官吏顶罪。” “荒唐!”祁粲不忿,言道:“这算什么,查案首重事实证据。抓住凶手是为了公道,不是为了政绩,岂能如此草率!” 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有些事情不能用道理来解释。 “元舅,你们打算怎么做?”聂嗣问道。 祁拒慎低低一叹,“郡丞等人打算用一个犯人顶罪。” “那个人是崇侯翊。”祁咎补充。 话音落下,聂嗣面色平静,仿佛早就猜出来一样。 事实上,当他知道崇侯翊的事情之后,他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因为这件案子是不可能被调查出来的,涉及案子的凶手来历神秘,身份也不简单,岂能轻易被河东官吏调查清楚。 单是他救的那个女人,来历就让人头大,更别说另外两个。 眼下朝廷要求半月之内破案,无异于明摆着告诉河东官吏,让他们找替死鬼。 崇侯翊,这个和太守有仇的人,将是河东官吏最好的目标。他是不是真的凶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河东官吏认为他是,他就必须是。 “可是崇侯翊不是逃窜了么,怎么抓住他?”祁粲不解。 祁咎回答道:“苏百车郡尉得到确切消息,崇侯翊躲在吴山。明日他将会点齐所有郡兵,并且让猗氏、解县等地的县卒配合他们搜山。” 沉默。 崇侯翊确实有嫌疑,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是强行给这个人按上罪名。 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是整个河东官吏推上去的替死鬼。 没人在乎真正的凶手,崇侯翊的牺牲,更多的是因为河东官吏的私心。 所以,书房内的几人才沉默。 严重一点,这是整个河东官吏为了一己之私,齐心协力的草菅人命,欺上瞒下。 更何况,大家都是聪明人。祁粲、祁咎、聂嗣三人,甚至想到,这是不是朝廷在逼着河东官吏糊弄。 毕竟,这样的大案子,只给半月时间调查,如何能说得过去? 他们都没有问祁拒慎‘为何不阻止’这种废话,因为在这件事情上,谁反对,谁就是整个河东官吏的敌人。 祁拒慎反对也没有用,因为没人会听他的。当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其他人的死活无足轻重。 “元舅,我明日想去看看。”聂嗣道。 “为何?” “这几日在府中快憋出病了。” “啊?”祁拒慎无语,旋即道:“随你吧,不过去了要记着待在苏郡尉身边,不要乱跑。那个崇侯翊有些武力,若是遇见一定要逃,不要逞英雄。” “元舅放心,孩儿谨记在心。” “父亲,我们也去看看。”祁粲、祁咎俩兄弟同时说。 祁拒慎点头,“也好,你们顺便告诉郡丞,说我病了。” “唯。” 次日一早,聂嗣便跟着祁粲以及祁咎前往安邑官衙。因为他和祁拒慎的关系,郡尉苏百车也没有赶他走,只是嘱咐他不要乱跑。 在苏百车看来,聂嗣要跟着去,无非是年轻人的猎奇心,所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他也没有将大破十万叛军的华阳郡校尉和聂嗣联系起来。现在他一门心思想要抓住崇侯翊,其他的事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八百郡兵离开安邑,向着吴山而去,途中陆陆续续有猗氏、解县等地的县卒,以及地方的亭长加入,待下午抵达吴山脚下之时,人数已经超过一千。 动用上千人抓捕一个人,可见河东官吏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不仅如此,在河东各个城池,崇侯翊的抓捕文书和画像已经全部落实到位,一张大网渐渐笼罩整个河东。 吴山脚下,河东郡兵就地搭建营帐,整理军械。 “这画的还是人么?”聂嗣拿着崇侯翊的帛画,整个人有些发懵。 画上的男子头像简直抽象的离谱,几乎将‘恶人’面相全部笼罩囊括。 乍一看,崇侯翊和一个怪物没有区别。 甚至,画像下面还标注着:‘此贼喜食妇孺’。 这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妖魔鬼怪。 “画师并未见过崇侯翊,只是根据旁人口述作画,是故有所出入。”祁咎在一旁解释。 “草率。”聂嗣评价一句,将帛画丢给栾冗。 栾冗看看帛画,咧嘴一笑。 这画师的水准和自家少君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郡尉打算如何抓捕崇侯翊?” 祁咎稍作沉吟,言道:“听说准备放火烧山,逼迫崇侯翊现身。” 牢底坐穿? 聂嗣心中嘀咕,言道:“这办法可没多大用处,你看看吴山,此地可不是独立山峰,其南接中条山余脉,乃是一处小山脉,放火烧山是下策。”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下策,只是眼下苏郡尉可听不进劝。”祁咎苦笑。 闻言,聂嗣一想倒也释然。 朝廷只给半月时间破案,若是抓不到崇侯翊,到时候河东上下官吏遭殃。 所谓病急乱投医,大抵就是如此。 入夜以后,第一把火很快烧起。 聂嗣还是第一次看见放火烧山,兴致很浓,跟着郡兵在外面待了大半宿。 火势非常恐怖,成型以后,几乎以‘狂风扫落叶’之势,席卷翻滚,短短半个时辰内,入目即为一片火海。 聂嗣心想,放火很快乐,灭火就不快乐了。 黑夜之中,浓烟夹杂着火焰,在吴山上空咆哮。 抵达吴山的第三日,吴山这座小型山脉,几乎被大火烧掉一半,一片狼藉,不少栖居在山中的动物四处惊慌逃窜,少部分直接葬身在大火之中。 这时候,苏百车下令搜山。 所有人全部压上,冲进山中四处寻找崇侯翊踪迹。由于吴山大部分被烧的光秃秃的,一览无余,所以搜山的速度很快,半天时间就推进到还没有烧完的后半段山脉。 “焦了。”栾冗用剑挑起黑炭一般的动物尸体。 聂嗣摸摸下巴,“这应该是兔子吧。” 一旁的祁咎翻白眼,大家都在搜山,也就他在这里和自己的护卫猜测死掉的动物尸体是什么。 鼻尖萦绕着焦糊气息,不太好闻。 “累了,坐下歇会儿。”聂嗣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拿出葫芦饮水。 喝完后,聂嗣将葫芦丢给栾冗,他则看着满地黑漆漆的灰烬暗自思索。 “今日估计是找不到了。”祁咎擦擦额头汗水,喘着粗气。 爬山还是很累的。 “吴山不小,想找到崇侯翊没那么简单。”聂嗣接过来,说道:“我估计明日也找不到。” 闻言,祁咎道:“你的意思是,他已经离开吴山了?” “放火烧山这么大阵仗,换你,你逃不逃?”聂嗣反问。 “逃。”旋即祁咎又疑惑道:“可是,他会逃到哪里呢?”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哪里去不得。”聂嗣道:“此人若真有一身武力,你们绝对难以抓住他。” “伯继,你有办法吗?” 祁咎见他侃侃而谈,下意识询问。 正文 第97章 阴损招数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用什么办法才能抓住崇侯翊,因为他很清楚,想要在吴山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一个办法,不过有些阴损。” “什么办法?” 聂嗣起身,拍拍手掌,说道:“想要逼迫一个人现身,那就必须去触碰他的逆鳞,让他怒不可遏,怒到失去理智,怒到不顾一切的杀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祁咎略作沉吟,言道:“你打算从死人身上入手?” 聂嗣诧异的看了一眼祁咎,心想这个兄弟还是很聪明的,看出来了他的想法。 “你以为呢?” 祁咎道:“崇侯翊因为那对小夫妇怒而杀人,手段残忍,可谓怒到极致,倘若我们放出消息,毁坟鞭尸,崇侯翊一定会现身。只不过......” 正如聂嗣所言,这个方法过于阴损。 顿了顿,他又好奇的问道:“伯继,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助苏郡尉?” “元舅是河东官吏,倘若抓不到崇侯翊,元舅必定会因此受到牵连,仅此而已。” “真的吗?”祁咎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怀疑。 他感觉聂嗣根本不是为了这个。 “难不成我还会放了崇侯翊吗?”聂嗣好笑的看着他。 祁咎摇摇头,“我不知道。” 事实上,他根本不明白聂嗣打得什么主意。不过聂嗣不愿意透露,他自然不会追问。 “要将这个办法告诉苏郡尉吗?” “你自己做决定吧。”聂嗣说完,带着栾冗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祁咎,则在原地陷入沉默。 路上。 “少君,挖坟鞭尸是不是太过了?”栾冗有些不忍。 俗话说死者为大,人都死了,还挖坟,这就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他们和那个崇侯翊可没有任何的恩怨。 聂嗣从地上拾起一截断木,说道:“确实不合适。” “那少君为何还给他们出主意?” “因为不给他们出主意,他们迟早还是会这么做,而且比我说的更过分。”聂嗣叹气,解释道:“你要知道,如果抓不住崇侯翊,到时候河东官吏将会面临朝廷的问罪。在这样的压力下,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一日不抓住崇侯翊,他们的手段就会越来越残忍。现在不过是放火烧山,待朝廷定下的日期越来越近,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 “到时候,毁坟鞭尸都是轻的,甚至会一怒之下杀掉那对小夫妇的其他亲人泄怒。” “现如今,我将这个办法提前告诉他们,由祁咎说出来,他们必定会以此设计,引崇侯翊现身,不会真的去挖坟鞭尸。再者,祁粲和祁咎也会阻止他们这么做。” “原来如此。”栾冗点头赞道:“还是少君思虑周全。” 聂嗣呵呵一笑,将断木挥舞两下。 “不过我猜测,崇侯翊不会上当。” “为什么?” “因为这个计策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只要崇侯翊不是傻子就能明白,官府这么做,就是为了逼迫他现身。” “如此一来,计策不是失败了么。”栾冗道。 聂嗣微微一笑,言道:“也不一定,如果那个崇侯翊真的是个有血性的,他一定会选择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不错。”聂嗣停下脚步,看向远处莽莽丛林,“此人报仇方式极端狠辣,锤杀三老,烧死活人,可见是个狠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在知道自己的处境以后,一定会选择杀人!” “杀人?” “对,杀很多的人,杀到他觉得够本为止。”聂嗣捏着指骨,发出‘咔咔’声。 “那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栾冗几乎下意识的握紧腰间佩剑。 聂嗣微微一笑,问道:“德昂,如果你现在是崇侯翊,你知道有上千郡兵来围剿你,而且,官府的人还要去挖你亲人的坟墓,你会选择怎么反击?” 栾冗想想,说道:“我会伺机而动,挑选落单的下手。” “不错。”聂嗣道:“我可以告诉你,崇侯翊也是这个想法。” “啊?”栾冗有些惊讶,“少君为何如此肯定?” 聂嗣道:“因为那个崇侯翊是个笨蛋,杀了人不离开河东,反而躲藏在吴山,由此可见,他在杀人的时候只是因为一时之怒,根本没有考虑过退路。” “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准备什么方案来报复吗?对他来说,现在多杀一个人,他就多赚一条命。” 栾冗默默点头,问道:“少君,那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闻言,聂嗣一笑。 “不,我们留在这里!” 这几日,虽然放火烧山进展的很顺利,但是苏百车并没有找到崇侯翊,这让他心急如焚。 便在此时,祁氏兄弟献策,挖坟鞭尸,逼迫崇侯翊现身。 “郡尉,此计重在诱敌,不需要真的挖坟。郡尉可让弟兄们在吴山散布消息,言称抓不到崇侯翊,就去找他亲人麻烦,甚至挖坟,如此一来,崇侯翊一定会现身,到时候郡尉让人提前埋伏好,必定能一举拿下。” 祁粲说完,祁咎担心苏百车不采纳,又补充道:“崇侯翊为了那对小夫妇不惜杀人,他一定不想看见那对小夫妇被挖坟鞭尸。” 最终,祁咎还是选择帮助郡尉,抓捕崇侯翊。尽管他知道崇侯翊可能不是凶手,但是想到父亲祁拒慎,他也只能如此。 闻言,苏百车大喜,经过祁氏兄弟一番分析,他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传令,让校尉、曲长等人来见我!” 几日后。 吴山脚下的一座小村子。 因为吴山北边不远处就是盐池的关系,所以吴山脚下的百姓,都靠着盐池过活。 他们将田地里的农活忙完以后,会悄悄的从盐池偷一些附着盐晶颗粒的石头带回家,自己动手制盐。 他们制盐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想要卖给私盐贩子。这是他们的一项收入,祖祖辈辈都这么干过。 村子很宁静,至正午之时,家家户户升起炊烟。 不远处,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急急忙忙从村口跑回家。刚一入家门,就被妻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吃饭了知道回来,不吃饭永远在外面不归家。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你还有没有我。今年税赋又加了三成,都没米吃饭了,昨儿个狗子才饿晕过去,你是不是想一家人都饿死!” 她口中的狗子是他们两岁的小儿子。 面对妻子的斥骂,魁梧汉子不敢还嘴,陪笑道:“细君勿忧,我已和私盐贩子做了商议,他们可以先支援一些粟米。” “当真?” “骗你作甚!”说着,魁梧汉子从怀里取出陶罐交给妻子,“你瞧瞧,这是不是粟米。” 妻子看了陶罐,喜笑颜开。 “算你还有良心。” “细君,菜窖里面的人还好吧?” 妻子瞥了他一眼,“不好!” “发生什么事情了?”魁梧汉子急忙问。 “他胃口那么大,一个人吃我们一家人的粮食,有什么好的!” 闻言,魁梧汉子无奈一笑,只能说道:“细君,那人曾在山中救过我的命,我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 “哼!”妻子不想多说话,抱着陶罐就走。 见此,魁梧汉子只能摇摇头,转而前往菜窖。不多时,他便来到后院,顺着泥土夯成的土梯进入菜窖之中。 这里光线颇为暗淡,只能勉强看清楚里面坐着一个人,他的身边放着一些竹筐之类的东西。 “兄长,大事不好了。我得到消息,官府的人要去盐乡挖坟鞭尸。”魁梧汉子说道。 “什么!”那人猛的睁开眼睛,凶戾的气息霎时间弥漫在菜窖中,让魁梧汉子不由得颤抖一下。 此人正是被官府通缉的崇侯翊! 自从官府放火烧山之后,他立刻离开吴山,躲在此处避难。 魁梧汉子当年上山打猎的时候险些被大虫吃掉,幸亏被他遇见救下,所以他才来找魁梧汉子寻求帮助。 “阿平,你说的是真的?” 阿平点点头,说道:“是真的,我特地去看过,官府的兵马已经将盐乡包围,听说正在里面挖坟。” “啊!”崇侯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这群颠倒黑白的恶官,害我兄嫂还不够,竟然还要鞭尸,我要杀光他们!” “兄长不要冲动!”阿平急忙劝解:“官府这么做就是为了逼你现身,你要是去了,那就是自投罗网!” “我知道!”崇侯翊咬牙切齿,“我知道他们是为了逼迫我现身,我知道他们已经埋伏好了等我,但是我一定要去。我要杀光他们,替我兄嫂报仇!” 一想到兄嫂尸骨被那群恶官拿出来鞭挞,他就怒火攻心,恨不得将那群恶官全部抓起来,一个一个烧死! “阿平,你不要再劝了。”崇侯翊尽量缓和语气,“这段日子,多谢你帮助我,我意已决!” “兄长......” 崇侯翊拍拍他肩膀,“阿平,好好活着。” 言罢,他不再废话,将随身佩剑带上,越过阿平,离开菜窖。 官府挖坟鞭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盐乡一带的各个村子,大量郡兵包围盐乡,似乎也证明着这个传闻。 虽然有人觉得官府的做法过于阴损,但是慑于郡尉苏百车的狠辣决心,没有百姓敢站出来阻止。 更多的人,只是默默的看着。 不是他们觉得官府做得对,而是他们无力反抗。 正文 第98章 坐等上钩 上千郡兵已经前往盐乡守株待兔,能够进入盐乡的各个道路,都埋伏着大量郡兵。 他们都在等着崇侯翊出现,然后一举拿下他。 聂嗣也在其中一个据点之中。 “伯继,大事不妙!”布帘掀开,祁咎一脸慌乱的走进营帐,来到聂嗣身边,“枣林村和唐家村两处据点全部被袭击,所有郡兵惨死,应该是崇侯翊做的。” “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祁咎脸色凝重。 聂嗣微微讶异,此次官府一共设立了五个据点,每个据点至少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崇侯翊,一日之内单枪匹马杀掉了三百多人! “果然强悍!”聂嗣赞道。 祁咎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子越,以你的才智,应该知道挖坟鞭尸的消息传出去,崇侯翊一定会报复吧。” “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没想到......”祁咎欲言又止。 聂嗣笑着替他补充,“你没想到郡兵完全不是崇侯翊的对手是吧。” 祁咎没说话,算是默认。 聂嗣道:“崇侯翊勇猛,想要拿下他,不能分散兵力,你可以和苏百车商量一下,将剩下的三处据点兵力集合在一起。” “可是这样一来,崇侯翊会不会退缩?”祁咎分析道:“他已经袭击两处据点成功,一旦我们合兵,他必定会生出警惕之心。” “到了这个时候,崇侯翊必定会认为你们早已挖坟鞭尸,现在他只想杀人,不会管其他的事情。”聂嗣缓缓道:“袭击据点的时候,他可没有提前调查据点的人数。” “现在,只有这一条路走。不合兵,你们只能被他逐个击破。” 说这话的时候,聂嗣一度想笑,上千人居然拦不住一个人。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郡兵可不是正规军队,谁知道这些郡兵平日里有没有操练过。 祁咎想了想,说道:“我回去和苏郡尉商议。” 言罢,他转身便走。 聂嗣自顾自地把玩着陶碗,心里却是在想着祁咎。 或许他很聪明,但却有些仁慈。 反正是鞭尸,那为何不干脆做得狠一点,直接把尸骨吊在大营之中,让各村的百姓都来看看,直接把崇侯翊逼疯。 到时候只要崇侯翊出现,天罗地网在大营等着,他插翅难逃。 现在么,崇侯翊已经杀疯,己方又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郡兵,两次全军覆没,士气一跌再跌,结果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少君,我想和这个崇侯翊较量。”栾冗沉声道。 “为何?” “我觉得他很强。”栾冗非常耿直。 聂嗣沉吟须臾,问道:“你觉得自己能一天之内杀掉三百多人吗?” 栾冗稍作沉思,点点头。 聂嗣:“......” 果然是牲口。 “少君,不如我也埋伏在据点中,等着他上门!”栾冗有些跃跃欲试。 聂嗣默默下巴,摇摇头。 “少君,为什么不行?”他瞪大眼睛。 “谁说不行,我只是觉得你在据点中是等不到他的。” “那为何少君方才要和祁咎那么说?” 聂嗣哼笑,“因为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个崇侯翊,否则,我为什么要来这儿折腾。” 闻言,栾冗顿时兴奋起来。 “少君,我们该去哪儿等他?” “他会自己上门的。” “啊?”栾冗彻底困惑。 聂嗣站起身,解释道:“德昂,我先前已经说过了,现在的崇侯翊,一定认为亲人已经被挖坟鞭尸,所以他会像一头恶狼,竭尽全力去杀掉敌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光荣战死,而是慢慢的将官府的人一个一个杀死,这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狠下心,把人活活烧死的。而且,这个人还锤杀了三老。” 在酆朝的乡村一级,三老德高望重,有时候说话比县令还好用。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皇权不下乡,那个崇侯翊活活锤死三老,足可见此人的狠辣。 “所以我猜测,当兵力集结的时候,崇侯翊会消失。孤狼从来都是挑落单的猎物下手,走投无路的崇侯翊也是一样。”聂嗣眯着眼,“我们的运气不太好,没被他挑中,不然早就见面了。” “那现在呢?”栾冗道:“如果兵力集结,我们也要跟着过去,到时候不就遇不上了么。”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和这个崇侯翊交手。 “兵力集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聂嗣狡诈一笑。 不多时,祁咎归来。 “苏郡尉答应,将兵力集结,在盐池那边等着他。” 聂嗣颔首,“行,我知道了。我打算留在这边,不过去凑热闹,免得被误伤。” 祁咎蹙眉,怀疑道:“伯继,其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过,我觉得崇侯翊不会去找死,他心怀怨恨,不杀够,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你们无法掌握他的动向,兵力又不够,如果继续分兵作战,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只能合兵。”聂嗣掐准了河东郡兵的命脉,让祁咎无话可说。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分辩。 “只能僵持下去吗?”他皱眉。 聂嗣走过去,轻轻拍拍他肩膀,“有些事情,尽力就好。” 他是不会把自己心里的计策告诉祁咎的,因为那会让崇侯翊失去理智,彻底变成野兽。 最终,祁咎只能叹息离去。 正如聂嗣说的那样,掌握不住崇侯翊的动向,就没有办法埋伏他。而且,还要防备崇侯翊逐个击破,他们只能选择兵合一处。 但凡这些郡兵稍微有点用处,不至于这么被动。 大部队向着盐池集结,聂嗣和栾冗留了下来。郡尉苏百车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早点回安邑,不要在外久留,以免出事。 入夜以后,暖风吹在脸上非常的舒服。 聂嗣在帐篷外面升起篝火,和栾冗面对面坐着,一边拷着兔子,一边喝酒聊天。 “少君,他会来找我们吗?”栾冗表示怀疑。 聂嗣看着孤零零的一顶营帐,说道:“希望他提前调查过五处据点的位置,如此一来,他应该就会发现我们落单,然后来找我们。” “要是他不来呢?” “那我们只能回安邑了。”聂嗣表示无所谓,他确实想见见这个狠人,但是不代表他非见不可。 吃完了兔子,又喝了点酒暖胃,晚风吹在脸上,聂嗣感觉非常舒适。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把躺椅,那就更完美了。 栾冗时不时望着四周,期待崇侯翊出现。 “德昂,若是崇侯翊真的来了,你要是打不过他,我们俩可就都得死在这儿。”聂嗣开玩笑道。 栾冗认真道:“少君放心,就算我打不过他,也绝不会让他伤害少君。真到了万一,我会和他同归于尽。” “别说的那么严重。”聂嗣挥挥手,给篝火添了木柴,“放宽心,我们和崇侯翊,没有半点恩怨。” 虽然挖坟鞭尸的策略是他引导祁咎想出来的,可是仔细想想,要是河东官吏一直找不到崇侯翊顶罪,他们还会做出更没有底线的事情。 永远,不要高估官吏的底线。 噼里啪啦! 篝火越发炽盛,他的一张俊脸上满是红光。 两个时辰过去,夜越发的深了,寒气渐重。 “少君,你去营帐休息吧,我来守着就行。”栾冗看着哈欠连天的聂嗣。 不想,聂嗣却是闭着眼睛,轻声道:“德昂,你知道吗,这个时辰,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同样的,这个时候也是人的警惕性降到最低的时候。如果我是崇侯翊,我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话音刚刚落下,栾冗身体骤然紧绷,仿佛一头雄狮遇见致命危险一般,浑身肌肉霎时间爆裂,整个人的反应速度达到极致。 砰! 清脆的金戈之音响起。 一只箭矢落在地上。 聂嗣瞧了瞧,发现做工非常粗糙,下意识就认定是山中猎人自己制作的箭矢。 栾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两只铁戟交叉挡在脑袋上。在他的身后,便是聂嗣。 “少君,他来了!” 聂嗣面无表情,伸了个懒腰,继续给篝火添加木柴。 四野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林中鸟鸣。 便在此时,一支暗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聂嗣脖颈袭去! 刷! 穿过篝火,火焰为之一散。 但是,一道银光比箭矢更快。 啪! 铁戟抽飞箭矢,落在远处,插在地上。 栾冗直起腰板,朝着四野大吼:“崇侯翊,有胆子就滚出来,乃公陪你玩玩。你要报仇,那就来,休要躲在暗处浪费时间!” 声音浑厚而具有穿透性,同时带有强烈的战意。 聂嗣嘴角微微一勾,整个人显得很放松。 其实,他真的不紧张。当时率军深入十万叛军大后方的时候,比这个刺激多了。 小场面罢了。 栾冗的声音落下之后,周围再度寂静。这让他很不爽,他认为崇侯翊应该是个快意恩仇的汉子。 “别着急,让他再观察观察。”聂嗣笑着道:“等他确定没有埋伏,他会出来的。” 他很清楚崇侯翊的想法。 干掉所有落单的,慢慢的蚕食郡兵,最终全部杀死。一个怒到极致的人,会想尽办法发泄怒火。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一阵脚步声在黑夜中响起。 正文 第99章 想法一致 这一刻,栾冗猛然转身,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黑夜之中,一道壮硕魁梧的影子渐渐接近。待他走近时,在火光照耀下露出容貌。 此人长得豹眼狮鼻,眉毛如同利剑直插发际,他的脸庞就像刀削斧啄一般,极具男人的粗线条,加之其不亚于栾冗的高大身材,给人一种粗狂豪迈的感觉。 “崇侯翊?”栾冗警惕的看着他。 这人给他的压迫感很足,让他的战意燃烧到了极致,浑身上下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他在等聂嗣的命令,只要聂嗣同意,他会瞬间出手。 崇侯翊目光在栾冗身上停留很久,他很清楚,这个男人和一般的郡兵不同,他很强! 这是来自强者的共鸣! 片刻后,他又将目光放在聂嗣身上。 “你不是郡衙的人。” 他的语气很笃定,并不是在确认什么。 聂嗣放下干柴,起身看向崇侯翊。 单以颜值而言,聂嗣吊打十个崇侯翊。若论武力,崇侯翊单手能杀十个聂嗣。 “可你还是来了。”聂嗣轻声道:“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哪怕这个人不是郡衙的人,但是他既然和郡衙扯上关系,那就该死!” “没错。”崇侯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在暗中观察很久,你一直留在营帐之中,就算你不是衙门的人,但你和衙门的关系也绝不简单。” “所以杀了我,可以让河东官吏暴怒,而河东官吏越生气,你就越痛快,对吧。” “没错!” 他一双豹眼紧紧盯着聂嗣,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你们这些恶官,害人性命还不善罢甘休,竟敢挖坟鞭尸,你们都该死!” 栾冗没说话,只是战意昂扬的盯着崇侯翊。 聂嗣缓缓道:“崇侯翊,你的说法不对。害你亲人性命的,乃是乡三老,与官吏何干。” “狡辩!”崇侯翊大怒,“若不是河东太守袒护那些恶贼,我兄嫂岂会被害!” “可你别忘了,真正杀人的是盐乡恶少年。”聂嗣反问道:“不是么?” 崇侯翊嗤笑,“你们这些人,嘴皮子利索的很,黑的能被你们说成白的。我知道自己说不过你,我也没打算和你废话,今夜你必死!” 见此,聂嗣有些无奈。原以为自己的嘴炮有所长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想到还是要先打一架才能让崇侯翊冷静。 “德昂,你陪他玩玩吧。” “唯!” 栾冗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 崇侯翊也清楚,若想杀死那个男子,必须先杀了这个拦路虎。 “我不占你便宜,咱们赤手空拳较量,如何?”栾冗取下双铁戟,插在地上。 崇侯翊嘴硬,“我不需要你相让。” 栾冗嘿嘿一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地,“我们去那边较量,不要打扰我家少君歇息。” “哼,家奴!”崇侯翊冷哼一声。 俩人来到空地上,相隔五步距离。 崇侯翊目视栾冗,只见他身材魁梧壮硕,身高不亚于自己,且双臂粗壮,绝非普通护卫。 同样的,栾冗也在观察崇侯翊。 片刻后,俩人不约而同的微微下腰,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力量在全身积蓄游走。 “喝!”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人同时冲向对方。 这场战斗没有人使用武器,他们最大的武器就是身体,拳拳到肉的互搏,打的是耐力、毅力、体力,甚至是抗揍能力。 ‘砰砰’的沉闷声连续不断响起。 聂嗣已经重新坐下,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他们俩个人互殴。打斗的招式普普通通,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更不会出招之前大喊稀奇古怪的名字。 但是,聂嗣很清楚,他们一拳的力量能把一个成年男子的骨头打断。甚至,面对猛虎的时候也不落下风。 招招都是杀招! 崇侯翊与栾冗搏斗过了三十合,依旧难分胜负。 这让聂嗣不知不觉放下了酒壶。 自从栾冗追随他以来,除了聂桓能和他打得难分难解,其他人在他手上走不过十合。 这个崇侯翊,有点东西。 砰! 又是一拳互殴,俩人都感受到对方拳头的诚意。 那股强大的力量,打得他们脑子一阵眩晕,同时倒退几步。 栾冗知道,自己这次遇到对手了,和聂桓同样的对手,这让他极度兴奋。 从前和聂桓交手,大多止步于‘切磋’,不能全力以赴下杀手,这一次,他不需要顾及什么。 刺啦! 栾冗大手一拽,撕掉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 “来!” 崇侯翊同样双眸血红,充满战意。这是自他游历以来,第一次碰见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 拳拳到肉的战斗再度打响,有的时候双方角力,有的时候你一拳我一拳的互相往来。 渐渐的,聂嗣眼眸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崇侯翊,不下于栾冗! 两个人互搏半个时辰,居然丝毫不见对方力量变弱,反而越来越强,有种筋疲力尽之后的疯狂。 越是到最后,越考验双方的体力。不过让人惊讶的是,无论是崇侯翊还是栾冗,俩个人仿佛没有消耗体力一样,依旧在痛快搏斗,激烈程度丝毫未减。 如果不是俩人嘴角时常飙血,聂嗣都怀疑他们在作秀。 “德昂,一招定胜负吧。”聂嗣喊道。 打到现在,聂嗣已经看清崇侯翊实力,继续打下去没有意义,不如早点解决。 听见少君声音,栾冗伸出舌头舔去嘴角血迹,一双虎目紧紧盯着崇侯翊。 “敢不敢一招定胜负!” “有何不敢!”崇侯翊丝毫不惧,能在死之前和这样的人交手,他死而无憾! 声音落下,他们同时冲向对方。 砰! 很干脆,一人一拳,重击对方腹部。 谁先倒下去,谁就输。 栾冗不允许自己倒下去,他要保护少君。 崇侯翊见栾冗死撑着不倒,他自然也是强撑着不倒。 他们瞪着对方,企图恫吓。 但是,双方都不是普通人,岂会为此所吓? 最终,俩个人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见此,聂嗣显得很平静,起身走到栾冗身边,将水壶递给他。 “少君,我......” “好好休息吧。”聂嗣拍拍他肩膀,扶着他坐起来。 对面的崇侯翊也勉强坐起身子,看着聂嗣。 “动手吧。” 他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很显然刚刚的大战让他失去了全部的体力。 “动什么手?”聂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崇侯翊原本想冷笑,但是他发现自己连调动脸部表情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的哼道:“惺惺作态,想杀我何必装模做样。”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要杀你的?”聂嗣席地而坐,看着他。 崇侯翊没力气,不想说话。 见状,聂嗣轻笑道:“我是在这里等着你没错,但是我并不是来杀你的。你自己不也猜测出来,我不是郡衙的人么。” “现在,你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吧。” 崇侯翊低着头,喘着粗气,不置可否。 聂嗣缓缓道:“害你兄嫂的人,乃是乡三老和那个恶少年,这一点是事实。当然,河东太守的偏袒我也知道,不过你说恶官害人就不对了,因为导致你兄嫂死亡的直接凶手,是乡三老和那个恶少年。” “若是河东太守不偏袒那些恶棍,我兄嫂岂会被害!”他用尽力气,瞪着聂嗣。 “我并没有否认河东太守的责任,不是么。”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崇侯翊搞不懂,这个人既不维护自己,又不维护朝廷,他到底图什么? 聂嗣呵呵一笑,问道:“你知道河东太守暴毙的事情吗?” “他死的好!” “是你干的?”聂嗣问。 “我倒是想亲自砍他的头,但是被人捷足先登了,真是可惜!”崇侯翊惋惜说。 “你应该知道,现在整个河东都认为是你杀了太守。” “那又如何,那帮恶官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诬陷就诬陷,不过一死罢了!” 聂嗣眼眸微垂,问道:“崇侯翊,若是能重新选择,你还会杀了乡三老和那个恶少年吗?” “我只恨自己下手太快,让那些恶贼死得太痛快。”崇侯翊咬牙切齿道:“若是能再来一次,我要将他们下油锅!” “噗嗤!”聂嗣哈哈一笑。 “你笑什么?”崇侯翊真的看不懂这个人。 聂嗣摆摆手,笑道:“没什么,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栾冗一脸懵的看着自家少君,他也不明白少君到底在笑什么。 “少废话,要杀就杀!”崇侯翊不耐道。他被聂嗣的态度弄得很迷惑,根本搞不懂聂嗣到底什么意思。 “我有说要杀你吗?”聂嗣反问。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崇侯翊感觉自己要疯了,这个男人脑子不好吧,杀又不杀,放又不放。 他在戏耍自己! 聂呵呵一笑,自顾自道:“眼下整个河东已经戒严,待河东官吏将你的事情传出去以后,你会被整个天下通缉。” 崇侯翊不想说话,没有理会聂嗣。 见此,聂嗣也没在意,接着道:“所以,你必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死掉才行,否则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好好活着。” 到这里,崇侯翊抬起头,显得十分不解。 “你...想救我?” “对。” “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和眼前的年轻男子素昧平生,毫无交情,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聂嗣嘴角一勾,看着崇侯翊一双豹眼,脸上露出森然之色,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也想把那种恶少年活活烧死。” 不知道为什么,崇侯翊有点畏惧那个年轻男人的眼神。那不是杀意,那是一种冷漠。 一种,蔑视生命的冷漠。 他一直认为年轻男人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家伙,没想到,真正的他竟如此犀利。 那种气势,绝非普通君子所能拥有。 他,一定杀过人! 正文 第100章 我相信你 可是,崇侯翊还是心中存疑。 聂嗣看出来了他的顾虑,脸色重新恢复平静。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强求你。” 对于聂嗣来说,杀人或许需要理由,但是救人不需要。他厌恶那个恶少年的所作所为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是因为崇侯翊本身。 “我凭什么相信你?”崇侯翊道:“现在整个河东官吏都诬陷我杀了太守,你救下我,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是很正常的思维,一个从来都没有交情的陌生人救自己,谁能相信? “有没有好处重要吗?”聂嗣先是反问,旋即脸色郑重道:“我敬佩你的为人,敬佩你快意恩仇,更敬佩你不畏强权。你这样的壮士,我既然碰见了,一定要救!” 他给祁咎出下三滥的计策是真的,他想杀那个恶少年也是真的,他看重崇侯翊并且救他也是真的。 从头到尾,他就没骗过人!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栾冗眨眨眼,仿佛明白什么,当即朝着崇侯翊抱拳,说道:“不瞒崇侯兄,当时我家少君听说你的事情以后,立即开始谋划营救。其实官府的挖坟鞭尸之计,不过是我家少君欺骗他们罢了,一切都只是为了营救崇侯兄!” 聂嗣:“......” 喂! 你别那么快把底牌掀开啊! 崇侯翊呆愣片刻,看着栾冗,问道:“你说,挖坟鞭尸的计策是他交给郡衙的?” 栾冗点头,“没错,我家少君担心郡衙抓不住你,迟早会去挖坟鞭尸,甚至害你亲戚,所以才会想办法将你引出来,营救你!” 崇侯翊看向聂嗣,眼神中充满询问之意。 见此,聂嗣轻叹一声,面露愧疚之色。 “德昂所言不错,我确实是这么做的。崇侯兄,你知道么,河东太守被暗杀,已经惊动了雒阳天子,朝廷给河东官吏下了严令,让他们半月之内破案,否则就要问责河东所有官吏。” “现在案件毫无头绪,他们只能抓你顶罪。我不忍如此壮士,惨遭迫害,故而出此下策。若是他们一直抓不住你,定会心生毒计,到时候不仅是挖坟鞭尸,甚至会牵连你的亲人。我设下此计,就是为了与崇侯兄见面,助你逃脱。” “其实,郡兵现在并没有挖坟鞭尸。” 崇侯翊沉默,他大抵能明白聂嗣的意思。总得而言,这个人绕了一大圈是为了救自己。 须臾后,他看着聂嗣,“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你可以先回村子看看你兄嫂的坟茔,到时便知真假。”聂嗣坦然的看着他。 “既然是找人顶罪,河东死牢中有那么多死囚,为何偏偏大费周折来抓我?”崇侯翊追问。 聂嗣解释道:“因为你在外潜逃,且你犯下的事情为朝廷所不容,最重要的是,整个河东百姓都知道你不满太守。是故,你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独独相信我不是凶手?”崇侯翊紧紧盯着聂嗣。 聂嗣一笑,站起身,长裳随风而动。 “我相信你,更相信我看见的,听见的。听说你的事情以后,我曾经找人查过你的过往,发现你并非暴虐滥杀之人。所以我认定,他们冤枉了你。我认定,你是清白的。我更加认定,你是值得我相救的壮士!” 风乍起,吹散他的飘飘长发。 黑夜之中,他周身竟有些光亮散发。 说不感动是假的,难得有人能相信自己。可是崇侯翊并未表明心迹,只是淡淡道:“我会去调查,如果我发现你说的是假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请便。”聂嗣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漠。 栾冗却是有些不爽,说道:“若是我家少君欺骗你,你现在早就死了。” 半个时辰后,崇侯翊恢复体力,起身离去。他要去兄嫂的坟茔前确认事实真相,他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听。 “这个家伙,不识好人心。”栾冗吃着兔子肉,朝着崇侯翊消失的方向吐口水。 聂嗣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饶有兴趣的问道:“方才你尽全力了吗?” 栾冗点人,语气凝重道:“少君,我有些托大,这个崇侯翊不是普通人。他的武力丝毫不下于我,其双臂少说拥有百斤之力。” “这不奇怪,他能单枪匹马袭击两处据点,并且全身而退,足可见此人不凡。” “少君打算收服他?” “你觉得呢?”聂嗣看着他。 栾冗道:“少君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个崇侯翊若是真愿意追随少君,对少君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和崇侯翊交手过,知道其武力不凡。 聂嗣拍拍他肩膀,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少君是担心他不相信我们?” “不。”聂嗣摇摇头,转而道:“我只是再想,怎么样才能让崇侯翊在大庭广众之下死去。” 栾冗:“???” 三日后。 啪! 陶罐摔在地上砸个粉碎,营帐内气氛十分压抑。 整整过去三天,崇侯翊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既没有来偷袭,也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好像消失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郡尉苏百车整个人处在暴怒状态。在他的盛怒之下,已经连续处决三个打探消息的郡兵。 祁氏兄弟走进营帐,便瞧见苏百车正在砸东西。 “郡尉。”俩人拱手。 苏百车看见他们哼了一声,他现在已经在质疑祁咎的策略,所以对他们自然没有好脸色。 祁氏兄弟自然明白苏百车在想什么。 “郡尉。”祁咎走出来,拱手道:“我们忽略了一个漏洞。” “什么漏洞?”苏百车鼻孔看人。 祁咎也不恼怒,依旧平静道:“我们散布消息挖坟鞭尸,崇侯翊一定会去坟茔那边确认情况,我们兵合一处,他不敢过来,此刻说不定在坟茔那边。” 话音刚刚落下,一名郡兵掀开布帘走进来。 “大人,崇侯翊在坟茔那边现身了!” “什么!”苏百车先是一惊,旋即狂喜,紧跟着命令道:“所有人立即出发,务必抓住崇侯翊!” 言罢,众人旋即出动。 片刻间营帐便剩下祁氏兄弟二人。 祁粲苦笑:“看样子苏郡尉并不了解自己的情况,若是不合兵,迟早会被崇侯翊逐个击破。” “没关系,我们并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父亲。”祁咎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好。”祁粲颔首,旋即想起什么,问道:“伯继呢,这几日为何没见到他?” 祁咎道:“昨夜伯继的护卫来告诉我,他们准备回安邑。” “如此也好,留在此地终究不妥。”祁粲道。 ...... “崇侯贼!”苏百车骑在马上,看着坟茔前立着的壮汉,“这一次,看你怎么逃!” “给我上!” “拿下崇侯翊者,官升一级,赏钱三千!” 随着苏百车的重利许诺,几百人咆哮着冲向崇侯翊。 崇侯翊面露冷笑,猛然打了个唿哨。 只见林中冲出一匹杂色马,眨眼间便奔至崇侯翊身边,他翻身上马,抽出一杆长矛,俨如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孤胆将军。 “他哪里来的马?”祁粲蹙眉,说道:“各城都已经戒严,他怎么弄来的马?” 祁咎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俩人困惑之时,便听见崇侯翊猛然大喝,声音宛如炸雷。 “杀!” 他纵马冲杀,战马嘶鸣急奔,长矛挥舞之间,血雾翻飞。几百郡兵皆为步卒,面对一人一骑一时之间竟无人可挡! 苏百车头皮发麻,万万没想到崇侯翊竟如此生猛。 祁粲打马上前,说道:“郡尉,射人先射马,让弟兄们围住他,用长矛!” “好!” 苏百车连忙下命令,郡兵纷纷弃刀用矛,围成一圈,将崇侯翊困在中心。 崇侯翊自然明白他们的打算,猛然驭马狂奔,在接近长矛那一刻,双腿夹住马腹,缰绳后拉。战马得到主人命令,四蹄用力,身体一跃而起,直接腾空冲出包围! “乌合之众!” 留下一句嘲讽,崇侯翊骑马向着吴山疾驰而去。 “给我追!” 苏百车率人紧追而去。 祁粲和祁咎则骑马跟在后面。 “兄长,崇侯翊怎么会有战马和装备,他从哪里得来的?” “不知道,但是现在麻烦了。”祁粲皱眉说道:“崇侯翊原本就勇猛异常,现如今又得战马,只怕不易擒拿!” 祁咎低骂,“该死!” 双方一逃一追,半个时辰一晃而逝。 由于吴山先前已被大火烧光,崇侯翊一路疾奔上山毫无阻碍。 眼看崇侯翊纵马窜入林中,苏百车以及麾下郡兵纷纷停下脚步,竟显得有些迟疑。 “上啊!”苏百车朝着郡兵大吼。 然而,郡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没人愿意站出来。 毕竟,刚刚崇侯翊的生猛,他们有目共睹,谁也不想进去送死。 见状,苏百车怒骂:“一群废物!” 他自己也不敢进林子,只能在外面大吼,“包围起来!” 吴山大部分地区都已被烧光,崇侯翊进入的林子也是一片孤林,面积并不大,几百郡兵轻而易举便包围了林子。 “我看你能撑到几时!”苏百车咬牙切齿。 可是,没等他反应过来,林子中忽然燃起大火,火势迅疾,眨眼间便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他......他要自焚?!”苏百车目瞪口呆的看着起火的林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祁氏兄弟终于赶来。 “怎么回事?”祁咎见到大火,连忙问道:“苏郡尉,你怎么又放火?” 苏百车嘴角抽搐,急忙解释,“不是我干的,是崇侯翊自己要自焚!” “什么!”祁粲脸色一变。 如果崇侯翊死了,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 正文 第101章 临行之前【为堂主华宇寒加更】 在崇侯翊的事情上,聂嗣原本准备不出面,关键时刻救下他,再让他自己去发现事情的过程真相。但是他后来想想否定了这个决定,因为事情的过程算不上水到渠成。 是故,他选择了第二套方案。 诚意! 坦诚的公开自己的想法,让崇侯翊感受到他的诚意。这种做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他以后发现事情真正过程的时候,心里会有疙瘩。 毕竟,双方并没有任何的隐瞒。 聂嗣不用担心崇侯翊会生出‘欺骗’的感受。 但是,这么做最大的问题就是‘感动’的程度不够,收服的把握不大。不过他并没有很长时间去布局,而且这里是河东不是华阳,他没有可用的人手。 他所能使用的力量,非常的小,具有局限性。 “唉!” 轻叹一息,放下手中竹简。 火烛燃烧过半,他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仔细想想,这次收服崇侯翊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否则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 当然,他不否认是自己的估算出了问题。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崇侯翊是个汉子,想要见一见,聊一聊,能不能收下并不是很重要。只是,在看见崇侯翊能和栾冗打成平手以后,他动心了。 河东太守被杀这件事情,应该没人比他更清楚。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崇侯翊在他心里确确实实是被冤枉的,其次便是崇侯翊烧死恶少年的做法,他觉得很解气。 他想救一个人,有的时候只要看那个人和自己相性合不合就行了,不会考虑其他的。 如果崇侯翊真是滥杀无辜之辈,他会早早地送崇侯翊去死,不会大费周折去营救他。 可是他不是,他杀的人,都是该死的。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芷苏的声音。 “少君,奴能进来吗?” “进来吧。”聂嗣将竹简卷起,放在一边。 芷苏推开门进来,手中拖着木盘,上面放着一盅浓汤。她走到聂嗣身边跪坐,将浓汤放在案几上。 “少君,这是女君让奴送来的。” 聂嗣嗅了嗅味道,发现有点过于浓郁。 “这是什么熬成的?” “少君,这是鸡汤。” 聂嗣顿时无语,有些无奈道:“怎么近来夜夜送这些?” “女君说,少君治学辛苦,应当好好补一补身子。”她轻声道:“少君,快趁热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先放着吧。”聂嗣最近喝汤快喝吐了。 芷苏道:“那奴不打扰少君了。” 说完,她起身微微福礼,而后退了出去。 聂嗣仰靠在凭几上,看着房梁,眼睛一眨一眨,心里盘算着时间。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收尾。 不知道他们两个逃出来没有。 想着想着,聂嗣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与此同时,祁氏兄弟一脸颓丧的赶回府邸,随便用了些糕点,便待在房间里面长吁短叹。 “兄长,崇侯翊自焚而死,河东怕是要地震了。”祁咎捂脸,只感觉浑身乏力,身体虚,有的时候是在过度劳累之后。 没抓到崇侯翊,拿谁去顶罪? 死囚虽然多,但是崇侯翊却是最适合的那个。 祁粲四仰八叉的靠在凭几上,双眸无神,听了祁咎的话,也不作回答,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须臾后,他直起身子,说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祁咎眼珠子动了动,看着兄长。 祁粲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崇侯翊的行为太过诡异,他好像是故意出现在坟茔那里,引我们过去,然后又骑马奔向吴山。他图什么?” “图什么?”祁咎喃喃嘀咕,旋即猛的坐起来,“是啊,他一不是为了逃跑,二不是为了杀人,他到底图什么?” 祁粲脸色凝重,“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这次的事情,我总感觉身边好像有着丝线操控一样,发展到最后的结果都非常的诡异。” “比如,崇侯翊为什么要故意逃到那片林子自焚?他若是想死,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了解,何必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去死。更关键的是,依照他之前杀人的性格,他这次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报复,倒像是故意让我们看见他要死一样。” “故意看见他要死......”祁咎仔细咀嚼这句话。他总觉得自己快要抓住某个重点,但是又没有完全领悟。 片刻后,祁粲又是一叹,“崇侯翊被烧的不成人形,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祁咎想不通自己的问题,转而想到聂嗣,便叹气道:“却是辜负了伯继的一番筹谋。” 祁粲点头,“眼下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与他商议对策吧。” 夜色过半。 聂嗣悠悠转醒,迷迷糊糊之间看见自己身上盖着大氅,应该是芷苏进来给他添的。 不对,若是芷苏发现他睡着,一定会劝他上榻歇息。 一念至此,他突然坐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栾冗坐在他身侧,正低着头打瞌睡。 见到这一幕,聂嗣不觉想笑,旋即轻轻咳嗽两声。 栾冗:“......” 好吧,估计他是真的累了,所以根本听不见聂嗣的咳嗽声。见状,聂嗣倒也没有继续咳嗽,只是将大氅取下,准备盖在栾冗身上。 不料,大氅刚刚盖在他身上,他就醒了。 “少君,你醒了。”他困顿的揉揉眼睛。 “嗯。”聂嗣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栾冗精神一振,连忙道:“事情非常顺利,那匹马和那具尸体都已被烧焦,没人能认出来。崇侯翊那边,我安排他去乡下避难,应该没人知道。” “郡衙呢?他们什么反应?” “目前没有下一步行动,不过苏百车已经将人全部撤了回去,应该是放弃了。” 聂嗣点头,思索片刻,言道:“明日你找机会告诉崇侯翊,让他安安静静待一段时间,等我们离开河东的时候会带他一起走。” “唯。” 次日,河东下起了春雨。 二月下旬,接近三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如此说来,崇侯翊死了?” 廊下,表兄弟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赏雨,说着崇侯翊的事情。 祁粲点头道:“不错,虽然尸体烧焦,面目全非,但是衣裳还在,应当是他。”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还有些不对劲。”祁咎眼里难掩疑惑,有些地方没办法解释,他想不通。 聂嗣不动声色道:“眼下崇侯翊已死,元舅他们打算如何向朝廷交代?” 说起这个,祁咎也只能暂时将思绪收回,苦恼道:“没了崇侯翊,现在只能拿别的死囚顶罪。就是担心证据不够充足,不能让朝廷相信。” 聂嗣一笑,安慰道:“我想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 “为何?” “既然已经准备用死囚顶罪,那想必河东官吏一定会安排好这些。这种文案事宜,他们再拿手不过,不必担心。” 闻言,祁粲不忍道:“虽然我知道那些死囚终究难逃一死,但是用他们顶罪,总觉得过意不去。” “那崇侯翊呢?”聂嗣问。 祁咎理所应当道:“崇侯翊不同,他和太守有恩怨,他是有可能暗杀太守的。” 闻言,聂嗣没有说什么,只是喝下一杯温酒。 “对了伯继,听姑母说,你不日就要前往雒阳。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祁粲放下酒盏,看着聂嗣。 “怎么,舍不得我?”聂嗣笑嘻嘻的开玩笑。 “当然舍不得。”祁咎道:“咱们相处不过月余,然志趣相投,若是伯继要走,我一时之间确实舍不得。” 我不喜欢男人! 聂嗣默默在心里补充,旋即说道:“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去雒阳。” “只怕是不行。”祁粲摇摇头,道:“河东这边的事情一时难以结束,我们打算留下来帮助父亲。伯继,你也知道你元舅为人耿直,倘若我和子越不在他身边,只怕他冲动之下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 祁拒慎确实是文人脾气,河东上下一心,打算同心同德糊弄朝廷,单单祁拒慎不愿意,称病不去,显然是不想同流合污。 “二位兄长,我此去雒阳,有一事相托。” “伯继但说无妨,我们一定全力相助。” 聂嗣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也知道眼下叛军尚未消灭,依旧盘桓在荆州,一旦叛军恢复元气,他们很可能还会攻打雍州。我想麻烦两位兄长,替我将母亲留在河东,不要让她回栎阳。” 虽然聂祁氏已经答应他在河东多留一段日子,但是他可不敢保证聂祁氏会不会心血来潮,要返回栎阳。 眼下,他对雍州的安全很担心。 祁粲郑重道:“伯继放心,我一定替你好好照顾姑母,绝不会让她返回险境。” “如此,多谢了。” 聂嗣举杯,与他对酌。 祁咎道:“姑母说,你此去雒阳,一是为了朝廷征辟一事,二则是为了成亲。伯继,你到时候成亲,一定要给我们消息,我们等着喝酒。” 闻言,聂嗣苦笑着点头,“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一路照顾母亲,将她也请去雒阳。” “一定!” 崇侯翊的事情虽然是祁氏兄弟心头的乌云,但是他们并没有一直在聂嗣面前诉苦,转而替聂嗣打抱不平,认为雒阳给聂嗣的封赏太低了,有些看不起人。 对此,聂嗣自然是再三表示谦逊。 正文 第102章 走轵关陉 从二月初到现在,聂嗣已经在河东待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雒阳那边却是不能再拖下去,否则不好交代。 “嗣儿,你此去雒阳,万事当小心一些。遇到事情,先和你父亲商议,不要强出头。雒阳不比栎阳,你需谨慎一些。此外,若是金钱用度不够,记着早早写信给我,我会让人送去。对了,芷苏你也带上,没人在身边服侍你,我不放心,还有......”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自聂嗣告诉聂祁氏,自己明日要前往雒阳的决定后,她便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虽然大多数嘱咐的内容聂嗣不甚在意,不过他还是听的很认真,时不时点头答应。 “母亲,芷苏还是留在您身边吧。孩儿去了雒阳,肯定是要和父亲住在一起,你不需要担心无人服侍。”聂嗣笑着拒绝母亲提议。 却不想,聂祁氏秀眉一横,揶揄道:“嗣儿,你与母亲说实话,是不是瞧不上芷苏。” “当然不是。”聂嗣苦笑,“不满母亲,孩儿若是去了雒阳,人生地不熟,芷苏也未必能够适应啊。” 闻言,聂祁氏思索片刻,无奈点头,“你说的也对,芷苏从小便生活在华阳郡,从未出过远门,怕是难以适应。” 虽然很想给儿子塞侍妾,但是见他这么反感,聂祁氏也只能暂时压下心思。 当晚,祁拒慎开宴席为聂嗣送行,嘱咐聂嗣不少事情,算是临别赠言。 由于崇侯翊之死,祁拒慎近来也是颇为苦恼,一边是不想和河东官吏同流合污,找死囚顶罪,一边又担心朝廷的御史下来找麻烦,总之显得犹豫不决。 祁粲和祁咎则与聂嗣畅饮一番,表示他日若是得空,定然去雒阳看望他。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聂嗣便早早的启程。 他是不想母亲依依不舍的送他,临别分手,母亲肯定是要痛哭一番,是故他选择早早离去,不让母亲知晓。 河东在地理位置上很接近中原,但是因为地形的关系,又与中原割裂。 一座中条山脉,将大河拦截在南,阻断河东南下之行。若想从河东前往雒阳,最快的路就是先向北走,通过东垣县进入轵关陉,横穿中条山脉和王屋山脉,进入河内郡,然后渡过大河便能进入河南雒阳。 轵关陉是一条极长的峡谷山道,南起河内郡轵县,北到河东郡东垣县,是一条长数百里的军事要道,因为道路过于狭窄的关系,仅能通过一辆战车,所以得名轵关陉。 太平时期,这里是商贾旅人聚集的重地。战争时期,这里是戒严的军事要道。 在路过东垣的时候,聂嗣便看见守卫的酆朝军队,进入轵关陉以后,每隔二十里便能看见酆军的巡逻队。 这些巡逻队并没有警惕的搜查每一个过路的商贾旅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挑选大鱼下手勒索。 “将军,这是二十坛汾河酿,不成敬意。”肥肥胖胖的商贾,脸上讨好的笑容挤成一团,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睛。 巡逻队军官笑嘻嘻的收下商贾孝敬的美酒,大手一挥直接放行。不过商贾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又送上十坛美酒。 “将军,小人走了一天一夜,实在有些疲累,能否在此地歇息片刻?”商贾语气带着讨好哀求。 三十坛美酒的贿赂,军官想也没想直接答应。 自古以来,山中从不缺少贼匪。尤其是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等地,那更是匪徒丛生。他们利用有利的地形,拦路抢劫。心地善良的,抢了钱财不伤性命。心地恶毒的,人财皆要。 轵关陉也不例外,年年都有商贾被山贼拦路抢劫。 一般而言,巡逻队待得地方便算是一处据点,相对比较安全。所以商贾们在走轵关陉的时候,大多在巡逻队待的地方聚集歇息。 商贾回到车队,招呼弟兄们下车歇息。旋即他又小心翼翼的走到车队中间的一辆马车,在车窗边停下。 “聂少君,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会儿?” 布帘掀开,露出一张俊脸,正是聂嗣。 “也好,麻烦伍掌事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小人的荣幸。”他连忙说道。 商贾姓伍,名元浒,他是宋氏名下的一名掌事,主要负责走并州商路。他从雍州出发,将货物带上,路过河内,折向北方行商。 其实古代行商,赚钱的主要是差价。 比如伍元浒这次所带的货物,除了雍州本地特产的蓝田玉,还有宋氏其他商路掌事从梁、益二州带回来的蜀锦。这些东西在本地或许司空见惯,可是一旦运往别处,便成了稀缺货物,那价钱少说翻十倍。 更关键的是,伍元浒在并州出了货,他可以从并州带回货物返回雍州,再赚十倍。 吃完异地吃本地,吃完本国吃外国。 聂嗣下了马车,两道铁塔般的身影一左一右跟随。 茶棚中,伍元浒给聂嗣奉上美酒,又取来牛肉、羊肉、烙饼,这才小心翼翼告退。 “坐下吧。” “唯。”栾冗和崇侯翊先后坐下。 由于俩人身材过于壮硕,周围的商贾旅人纷纷好奇的瞧了一眼。 “别愣着,都吃吧。”聂嗣招呼一声,旋即捻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 栾冗和崇侯翊这才招呼起来,哼哧哼哧的吃着牛羊肉,配以烙饼美酒。 聂嗣仰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头顶上仅有一线光亮。他猜测,轵关陉很可能是山中裂缝,又遭人为开凿,这才能行人。要是遇上大地震,里面所有人都得死。 “康弼,方才我问了伍掌事,你若是愿意,可以随他一同前往并州。”聂嗣看着崇侯翊。 虽然救下了他,但是崇侯翊并没有表示要跟着自己,这让聂嗣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没有强求。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烙饼刚咬一半,里面的咸菜露出一角。崇侯翊嘴巴动了动,然后又继续埋头大吃,好像没听见一样。 见此,聂嗣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崇侯翊还在考虑。 “少君,这汾河酿也就辛辣一些,不如咱们渭泉酿甘爽。”栾冗喝完酒,砸吧嘴评价。 聂嗣道:“各有特色。” 顿了顿,聂嗣又看向崇侯翊,“康弼,听你说,你原是雁门平城人,怎么会南下河东?” 崇侯翊沉默须臾,说道:“去岁肃慎南下并州,雁门首当其冲,家人横遭不测,我只能来河东投奔族兄。” 说到伤心事,聂嗣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只是沉默的喝一口酒。 崇侯翊咽下牛肉,目光盯着聂嗣,不解地问道:“你救了我,为什么不向我索求东西?” 聂嗣嗤笑,“康弼,不是我自吹自擂,能让我看中的东西很少。我救你,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名,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死,不想看见你这样的壮士死。” 顿了顿,他回忆道:“我曾经有一位好友告诉我,当年他们乡中有恶少年反杀恩人的事情,所以我对你的事情感触很深。我觉得你做的没错,所以我救你,仅此而已。” 言罢,栾冗接口道:“我家少君说的没错,他什么都不缺。救你,仅仅是因为少君觉得你不该死。” 崇侯翊不说话,低头默默啃着烙饼。 事实上,他已经相信了聂嗣和栾冗的说辞。这一路上走来,他发现聂嗣锦衣玉食,仆从成众。 单说那商队掌事伍元浒,此人在侍卫面前极为豪横,然则在面对聂嗣的时候却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得罪了聂嗣。 而且,他也知道聂嗣和安邑侯的关系。 这样的人,既富且贵,能看上自己什么呢? 武力吗? 他身边的栾冗不亚于自己。 或许,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不想自己死吧。 想到这里,崇侯翊心中十分感动。 “聂公,请让我再想想。”崇侯翊朝着聂嗣郑重抱拳。 “不着急。”聂嗣回以笑容。 众人休息片刻,趁着日头正好,便又开始赶路。一路上,聂嗣偶尔也会骑马,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马车中读书。 夜幕降临之时,商队在路边寻了地方休息。大部分时候都是大商贾们聚集在一起,这样出了事情也能互相帮衬。 也有一些小商贾遭到排斥,只能在别的地方聚集。 商队团团围成圈,将装有货物的车马放置在中心,外围是护卫的马队。 “聂少君,还有两日便能走出轵关陉。”伍元浒对着聂嗣说道。 聂嗣不置可否,与他聊了一些并州见闻,旋即又告诉他,会替他在宋圭面前美言几句,这让伍元浒十分高兴,更加奉承聂嗣。 片刻后,他来到一块大石上,下面是一顶顶商队帐篷,也有一些旅人的帐篷。 入夜之后,篝火在四处生起,为冰冷的轵关陉带去了些许温暖。 大石头有些冰冷,栾冗给聂嗣垫着软垫,这样坐着稍微舒服一些。 “少君,这弯弯曲曲的是什么?河流吗?”栾冗打着火把照明,看着聂嗣手中羊皮卷,十分不解。 聂嗣解释道:“这是轵关陉的路径图,我自己画的。” “少君为何要画这些?” “路上左右无事,闲来解乏的。”聂嗣一笑,没有过多解释。 便在此时,栾冗‘咦’了一下,说道:“少君,康弼过来了。” 闻言,聂嗣看去,只见崇侯翊三两下攀上大石,来到聂嗣身边。他对着栾冗道:“德昂,我有些事情想和聂公谈谈,能否请你回避一下?” “不行。”栾冗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要保护少君,怎么可能会让少君和崇侯翊单独待在一起。万一崇侯翊发疯,以自家少君的柔弱身子,怕是挡不住他一拳。 正文 第103章 孟津渡前【感谢茁壮成长的板蓝根的打赏】 见状,崇侯翊也有一些愕然,他没想到栾冗拒绝的十分干脆。 “康弼,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德昂乃是我的手足,没什么不能听的。”聂嗣笑着说。 闻言,崇侯翊点点头,旋即问道:“那日,聂公曾问我,如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杀恶少年和乡三老。今日,我也想问聂公,倘若聂公以后遇见和我一样的事情,聂公会不会相救?” 问完话,他有些紧张的看着聂嗣。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没有,他想知道聂嗣会怎么做。 因为一个人的做法,远比他的说法要真实。 聂嗣慢条斯理的折起羊皮卷,将其小心放入怀中,起身看着一线夜空。 “康弼,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诉你,我不会去救。” 崇侯翊一楞,他原以为聂嗣一定会说‘自己一定会救’,怎么完全不一样? 紧跟着,他便听见聂嗣说道:“天下不平之事何止千万,你的事情并非个例。倘若我一个一个去救,不说我分身乏术,单说我的行为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救之何用?” “今日我在河东救了你,明日河内郡发生相似的事情,难道我还得前往河内郡相救吗?” “康弼,我不是圣贤,我做不到普救世人。我能做的,只是从根本上改变。” “如何从根本上改变?”崇侯翊紧跟着问。 聂嗣一笑,看着他,“我此行前往雒阳,就是为了此事。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倘若下次遇见和你一样的性情中人,我会考虑营救。不过康弼,我们首先要让自己持身公正。” 崇侯翊是个死心眼,这样的人,只能待之以诚。花里胡哨的说辞,只会让他心生反感。 栾冗在一旁哼道:“你的问题还真多,我家少君全歼十万叛军,保卫雍州的时候,可从没有给数十万百姓说过这些。” 闻言,崇侯翊一惊,“聂公难道就是华阳郡校尉聂嗣?” 他原以为,此聂嗣非彼聂嗣,没想到竟是同一人。 “如假包换。”聂嗣回答。 闻言,崇侯翊陷入沉默,旋即单膝下跪,抱拳沉声道:“某虽无良才,然则蒙明公仗义相救,无以回报。愿追随明公,护得明公一世安危!” 见状,聂嗣面色古怪,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好一些? 不过眼下结果倒也不坏。 名声,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康弼请起。”聂嗣伸出双手将之扶起,感慨道:“嗣,何德何能,竟能得康弼护卫。” 崇侯翊惭愧道:“明公,是我太过疑心,总以为明公相救别有所图,不想明公竟是这般豪杰,是我短视了。” 此刻,他是真惭愧。华阳郡校尉聂嗣,名震天下的真英雄。此等人物,怎么会对他别有所图。 “人之常情,康弼不必放在心上。”聂嗣拍拍他手背,和蔼道:“康弼若愿以身托付,嗣,必待之如手足,绝不相负!” 三日后,商队进入河内郡轵县。在这里,聂嗣和伍元浒分手,带领着崇侯翊和栾冗等人,一路向着东南而去。 从河内郡前往河南郡,必须要渡过大河。连接两郡的渡口只有一个,名叫孟津渡。 秋风飒飒孟津渡,立马沙边看水流。 孟津渡的热闹,更胜蒲坂渡。不为其他,只因孟津渡的对面,乃是酆朝四百年帝都,九州中心。 到了这里,基本上能够一窥雒阳盛况端倪。 “还没到雒阳,小小孟津渡竟这般热闹。”聂嗣看着车水马龙的渡口,络绎不绝的各色马车,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由得一叹。 此地这般繁华,那雒阳又该如何? 不知不觉,他心里开始期待雒阳了。 “少君,那边有家歇脚客店,要不要歇息一会儿,再渡河?”崇侯翊问。 聂嗣顺着崇侯翊目光看去,只见那家客店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大都为南来北往的商贾行人。 “也好。” 众人来到客店前,小厮立马走出来殷勤招呼。 “贵人是住店还是用食?” “把你们这儿最好吃的都拿上来,好酒都送上来,另外将我们这些马都照顾好,用你们这儿最好的草料。” 言罢,聂嗣顺手丢给他一只钱袋。 小厮打开钱袋,发现里面竟是十几颗金豆子,当即眉开眼笑的招呼聂嗣等人入内。 片刻,店主人招呼三四名小厮,给聂嗣等人上了一大桌好菜好酒,又亲自给聂嗣倒酒,极尽讨好。 对这种殷勤之人,聂嗣也没有横眉冷对,说笑片刻,便让他退下。 “都吃吧,吃完了咱们再渡河。” 言罢,栾冗、崇侯翊,以及跟随而来的十几名家仆,纷纷开始吃饭。 聂嗣品尝着店主人送上来的‘孟津酒’,不由得想起好友公羊瑜。那个家伙,现在会在哪儿呢? 便在众人吃喝热闹之际,客店东南角忽然爆发争吵,吸引了店内所有客人的目光。 双方各有十几人,不过衣着大不相同。 其中一方,衣着鲜艳,豪奢异常,只看一眼便知道非富即贵,且加之其嚣张狂妄的姿态,更是让人暗自猜测其身份不俗。 另一方看起来颇有草莽之气,为首一人长得不高,面相偏阴,尤其是他的眼骨凹陷,看起来颇为狠辣。 店内的客人都是常常进出雒阳之人,很快便将那富贵一方的领头人认了出来。他出身皇室,乃是当今宗正之嫡孙,长平郡王姒俭。 而另一方,一时间没人认出来其身份。不过大多数客人都在摇头叹息,小声议论那人不该招惹长平郡王姒俭。 聂嗣竖耳听了半天,得知双方闹事的矛盾不过是因为位置关系。 起因很简单,姒俭要东南角靠窗的好位置,但是另一方不肯,于是矛盾爆发。 店主人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谁也不敢招惹,只能合掌祈祷他们不要打起来。 可是,事与愿违,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姒俭手底下的护卫显然不是对手,被另一方打得节节败退,那人个子虽矮,但是有一股狠劲,不过也掌握着分寸,没有用剑伤人,只是拳脚招呼。 短短半炷香功夫,姒俭的人便被教训的鼻青脸肿。 “匹夫,可敢留下姓名!”姒俭捂着脸,瞪着那矮个子男人。 那人哈哈一笑,双手掐腰,大声道:“教训你的人,叫夏阳悌,孬种,给我记好了!” 姒俭咬牙道:“有种别进雒阳!” 面对威胁,夏阳悌又是大笑,旋即道:“怎么,你不过是个郡王,还能行天子事?” “你!” 这时,姒俭手下护卫悄悄拍拍他,摇摇头,“郡王,算了吧,咱们打不过他,还是找别处休息。” 很丢人,堂堂郡王被人教训的无地自容。 不过没办法,打不过又说不过,只能走。 姒俭心中暗恨,这次出来人没带够,不然一定要他好看。等回了雒阳,一定要他命! 他游目四周,落在客店一角。 这个时候,聂嗣刚刚饮下一杯酒,然后非常无语的看着走过来的姒俭。 今天这么倒霉的,殃及池鱼? “滚!”姒俭朝着聂嗣等人一吼。 不远处的夏阳悌双手抱胸,兴致勃勃的看着聂嗣,他很好奇聂嗣会怎么办。 “兄长,我看那人手无缚鸡之力,一定会选择忍气吞声。”郭瑕在一旁说。 另一边的曲周邯笑道:“老郭,要打赌吗?” “赌多少?” “不多,一千钱。” “好,赌了!”郭瑕一口答应。 曲周邯道:“我赌那个人一定不会答应。” 郭瑕轻哼,“走着瞧。” 聂嗣站起身,平静的看着姒俭。 这时候,店内的客人方才看清聂嗣容貌,纷纷赞叹,‘好一个俊俏郎君。’ “你是长平郡王?”聂嗣问。 “知道就滚!”今天刚刚被人打得灰头土脸,姒俭脾气很差。 聂嗣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手臂一动,一杯酒水给他洗脸。 客店内瞬间安静,各人表情精彩无比。 有好戏看了! 夏阳悌嘿嘿一笑,歪着头,摸着下颌胡茬。 曲周邯朝着郭瑕伸出手,“一千钱。” 郭瑕嘴角抽搐,不理会他。 愣了好一会儿,姒俭才反应过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聂嗣,“你找死?!”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虽然刚刚被人打脸,但是现在居然被人酒水洗脸! “我杀了你!”姒俭暴怒之下失去理智,直接拔出长剑朝着聂嗣砍去。 但是一只手的速度比姒俭还要快,刹那间,准确抓住姒俭脖子,一把将其举起。 崇侯翊身材魁梧,直接掐着姒俭脖子站起来,让姒俭身高徒然拔高几尺。 “好一个猛汉!”夏阳悌赞叹。 郭瑕则面色凝重,他看出来那个崇侯翊绝非只有身高。 “住手!”姒俭护卫大吼,“你安敢对郡王无礼!” “聒噪!”聂嗣冷哼一声。 仿佛得到命令一般,栾冗抓起案几,身体一个大回转,直接砸翻一众护卫。 他踩着木屑,立在聂嗣身前。 栾冗、崇侯翊。 一左一右,宛如两座门神。 店主人滑跪,心疼的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 “你刚刚说你是谁?”聂嗣仰起俊脸,看着被崇侯翊掐住脖子的姒俭。 声音不大,但是此刻却没人敢不当回事。 姒俭脸色通红,呼吸不畅,他颤抖着嗓子,“我乃是长平郡王,你竟敢伤我......” 话没说完,但是崇侯翊手掌稍微用力,掐的他说不出来话。 “你说你是谁?”聂嗣又问一遍。 这一次,姒俭不敢说话,因为他快无法呼吸了。 聂嗣见他翻白眼,招呼崇侯翊放下他。 砰! 崇侯翊将其砸在地上。 聂嗣走上去,一脚踩在他脸上。 “记好了,下次眼睛擦亮一点。” 店内客人纷纷屏住呼吸,心想,‘这都是哪里来的猛人,长平郡王都照打?’ 客店内一片死寂。 正文 第104章 入河南地【感谢升级版权限的打赏】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姒俭感觉今日是他活了二十余年以来,最不如意,最耻辱的一天。先是被夏阳悌暴打,现在又被人踩着脸。 他可是当今宗正嫡长孙,太后亲自册封的长平郡王。在雒阳,他就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从来只有他打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打他? 更何况,打他的,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匹夫。 耻辱! 莫大的耻辱! 姒俭的护卫们相互搀扶着,目瞪口呆的看着聂嗣。他居然敢踩着长平郡王,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你大逆不道!”护卫大吼。 “嗯?”栾冗冷哼一声,猛然上前,一巴掌抽在那个说话的护卫脸上,打得他口齿炸裂,鲜血狂飙。 轰! 那个护卫顺着地上滚了几圈,倒在废墟里面动弹不得。 这下子,姒俭的护卫纷纷闭嘴,没人再敢吭声。今天他们遇到了两拨疯子! 姒俭感觉自己的脸被踩得火辣辣的疼,那只脚不仅踩着自己,它还在摩擦着自己的脸。 好痛啊! 忽然,他感觉脸颊一松,他以为对方停手了,万万没想到,下一刻。 啪唧! 又是一脚踩在脸上。 紧跟着,聂嗣蹲下身子,看着被自己的脚底板踩得变形的脸。 “给我解释解释,你是不是长平郡王。” “我......” 话没说完,姒俭便感受到脸颊上传来的巨大压力,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了,这个匹夫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他是在戏耍自己! 残忍! 店内的客人们现在有种错觉,他们觉得姒俭像受害者,聂嗣像是嚣张的施暴者。 夏阳悌也不自觉地眯眼观察,因为聂嗣的霸道反击,让他微微有些吃惊。 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年轻人,居然这么嚣张。这么嚣张的年轻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低头从来不是聂嗣的风格,当初明知道义阳王率领十数万叛军进攻雍州,他也没有选择低头逃窜。 更别说,现在一个所谓的郡王对着自己呼来喝去。 天子都被架空了,郡王算什么? 砰! 踩够了,聂嗣一脚给姒俭踢飞。这一脚不偏不倚,踢在姒俭鼻梁上,力度很大,直接给他鼻梁踢断,鲜血飙得止不住。 姒俭的护卫们慌忙扶着姒俭,十分戒备聂嗣一行人。 “匹夫,可敢留下姓名!”姒俭鼻孔淌血,仍旧对着聂嗣怒吼,吼完他下意识后仰。 聂嗣冷漠一笑,“你算什么狗杂种,也配知道乃公的名字,再不滚,乃公再踩你几脚。” “乡野匹夫!”叫完,姒俭慌忙招呼护卫送他离开。 今日,他脸丢尽了! 姒俭一走,客店内渐渐恢复热闹,只不过议论的话题换成了夏阳悌和聂嗣。 “贵人,你看这......”店主人可怜巴巴的看着聂嗣。 聂嗣拍拍他肩膀,“你没看见么,是长平郡王先找麻烦的,你应该去找他赔偿。” “这位兄弟所言有理!”夏阳悌带着弟兄们走过来。 他朝着聂嗣抱拳,“兄台今日不畏暴徒,在下十分钦佩。” 听见他称呼姒俭暴徒,聂嗣险些笑出来,当即也是拱手道:“客气。”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聂嗣。” “聂嗣?”夏阳悌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聂兄,在下敬你一杯!” “好!” 端酒,一饮而尽。 聂嗣和夏阳悌相视一笑,为这种萍水相逢的遭遇感到莫名的好笑。 夏阳悌敬酒结束,没有停留,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 “少君,咱们打了长平郡王,不会有事情吧?”崇侯翊打完才想起来这件事情。 聂嗣笑笑,说道:“我要的就是出事!” 闻言,栾冗和崇侯翊霎时间一楞。 不久后,聂嗣等人酒足饭饱,离开客店。 这个时候,夏阳悌一巴掌‘哐’的一声,拍在矮几上,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曲周邯问。 “你们忘记了么,前不久朝廷发下的大捷文书,歼灭十万叛军的华阳郡校尉,聂嗣!” 闻言,曲周邯和郭瑕瞬间秒懂。 “难怪此人如此嚣张,原来竟然是他。”曲周邯感慨,“如此人物,不将姒俭这个废物放在眼里也是正常。” 夏阳悌懊悔道:“可惜,没能与其畅饮一番!” 闻言,曲周邯和郭瑕哈哈大笑。 “不过,我观他此行应当是前往雒阳,我还有机会。”夏阳悌摸着酒盏,目光中露出笑意。 从孟津渡越过大河以后,聂嗣就彻底进入了河南郡。此处是酆朝帝都所在,天下一等一的大郡,常住人口百万余。 四周环山,河流纵横,平原沃地一望无际。 “那便是北邙山么。”聂嗣眺望南方,只见一条黑色山脉横亘眼前,越过北邙山,才能进入雒阳。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先向东走,然后顺着洛水逆流而上,前往雒阳。 “少君,前方十五里是平县,眼下天色渐晚,我们要不要先在平县休整一夜,然后再动身前往雒阳?”随从家仆问道。 “也好。” 众人策马奔向平县。 平县只是一座小城,南北两道城门,从南门到北门半个时辰就能走完。不过因为是河南郡的小城,这里比其他地方的小县城终究是要富庶繁华。 大部分渡河前往雒阳的人,都会选择在平县歇息一夜,这就让平县的商业非常的繁荣,尤其是客店。 从北门进入以后,整条街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客店,有正规客店,也有不那么正规的客店,还有消遣放松的客店,总之花样比较多。 聂嗣一行人寻了一家条件较好的客店入住。 入夜以后,聂嗣用了膳食便在房间内看书。 实际上他从前并不喜欢看书,但是这个时代并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活动,一般的活动他又看不上,花样没那么新鲜。所以看书成为了他消遣的选择,不过他也从书中学到了很多。 唯一让人苦恼的便是文字的载体是竹简,这玩意带在身上可不好走路,死沉死沉的。 虽然他的庄子里面已经能造出来书写的纸张,不过都被他封存在地库中。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紧跟着门外响起仆从的声音。 “少君,奴婢有事禀报。” “进来吧。” 栾冗和崇侯翊领着仆从走进来。 “少君,我们已经到了河南郡,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主君?” 闻言,聂嗣略作沉吟,旋即摇摇头,“不用了,他政务繁忙,不要打扰,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唯。”仆从缓缓退下。 随着门被仆从关上,栾冗略带担忧道:“少君,朝廷征辟您为官,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若是去迟了,会不会不妥?” “早就迟了。”聂嗣放下竹简,招招手让他们坐下。 他说道:“按照朝廷的规矩,我应该在一个月之内到雒阳报道,但是我们绕行河东,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时间。” “如此一来,少君岂不是要受罚?” “那倒是未必。”聂嗣信心满满,他若是要受罚,自己父亲的催促信件早就送了过来。 可是他并没有收到父亲的信件,这就说明雒阳这边根本没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他不过是个五官郎将罢了,谁会在意他有没有去报道? 想到这里,聂嗣微微一笑,“我听说首阳山就在东边不远的地方,咱们明日去游玩一番,如何?” 闻言,栾冗和崇侯翊对视一眼,有些无语。 “少君,要不还是早日去见主君吧。”崇侯翊劝道:“若是主君知道您在首阳山停留,应该会生气吧。” “无妨。”聂嗣呲牙一笑,满不在乎。 栾冗蹙眉道:“少君,您是不是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担忧,所以才不敢去雒阳面见主君?” “你说教训长平郡王那件事情?” “对。”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聂嗣无所谓道:“这件事情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不用担心。” 看着自家少君气定神闲的样子,栾冗和崇侯翊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抱拳一礼,退到门外站岗。 聂嗣则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视着夜色下的街景。 路上人来人往,车马辚辚,十分热闹。客店对面便是一家勾栏,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帷幕之后的曼妙身姿。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女人。如果自己猜测的没错,那个女人应该确实是宫廷中人。 只不过,不能确定的是,她到底是不是天子的人。 如果是天子的人,那么雒阳的水很深,如果不是天子的人,那么雒阳的水更深。 因为,居然有人能轻而易举的借着天子的名义行事。 “你到底是谁呢?”聂嗣轻咬嘴唇。 那个宫装的冷艳女子,曾像猫儿一样柔弱。 远处的北邙山如同一条黑色巨龙一般盘伏,它的双眼似阖非阖,仿佛注视着天下一般。 看了一会儿,聂嗣便收回目光,身子斜靠在墙壁上。 回想今日的事情,只能用偶然中的必然来总结。他现在很期待,砖头已经砸出去了,不知道最后谁会受伤,谁会安然无恙? “给我看看吧,廷尉大人。” 聂嗣唇线微微翘起,眼眸中充满着莫名的神色。 正文 第105章 当主于此 酆朝嘉德五年三月初三。 帝都雒阳。 这座矗立九州中心四百余年的巨城,南北约九里,东西约六里,整体为长方形大致走向,城墙高三丈余,四面城墙皆是夯土而成,坚固异常。十二门分列四面八方,吞噬着天下的繁华富庶。 在雒阳外城,伊水、洛水、金谷涧、七里涧等大型河道绕城而过,形成天然护城河,少许人工河流沿雒阳东西轴线横贯雒阳城。南北方向,以帝星之位铺陈,三公九卿,各司衙门皆在中轴线延展。 什么叫盛世王朝? 眼下聂嗣所见的雒阳就是盛世王朝之气派,他的正前方是入城的中阳门,视线沿着两边拓展,可以看见飞楼相连,空中复道交错,酆朝黑龙旗在城墙上迎风飘展,散发着苍劲的肃杀之气。 宏伟是他的第一感触,渺小是他的后知后觉。 他真的很难相信,这种庞然大物是由先民建造,那真的是人类能做得到的么? 它的高度或许做不到‘抬头掉帽’,但是它坚硬冰冷的城砖,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的凝重气息,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威严肃穆。 那是冲击着心灵的厚重。 人潮人海,自他身边掠过,马车、牛车、上至豪奢贵庭、下至推车小贩,在这座宏伟的巨城面前竟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此刻,他有些心潮澎拜。 这座巨城的主人,掌握着天下,掌握着万民生死。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这座巨城的上空盘旋着一条黑龙,一个戴着冠冕的天子身影笼罩着雒阳。 栾冗见聂嗣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不由得轻声唤道:“少君?” “大丈夫,当主于此!” 他喃喃低语,双目中涌现的尽为磅礴豪迈之气。 一行人越过护城河,随着人潮进入宽广的中阳门。 进入城中,聂嗣又是一阵感慨,这就是雒阳皇城,四百年帝都之所在! 栎阳与此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简直就是十万八千里。 栾冗和崇侯翊则完全化身‘乡巴佬’进城的摸样,呆愣的看着繁华异常的雒阳。 中阳门东边便是军营,能看得见战马来回奔腾呼啸。 顺着中阳大街一路向北而行便是皇宫所在,左右两边则是划分成各种住宅区。其道路规划极有章法,主干道旁,皆为朝廷中枢各部府衙所在,东西南北四条道路纵横交错,按部延申,没有多占一丝一毫的土地。沟渠河流,桥梁架设,浑若天成。 一路走过来,聂嗣发现以自己的眼光居然难以挑出瑕疵。 简直不可思议! “少君,往东一里的崇义里,便是主君的府邸。”仆从一边给聂嗣牵着马,一边介绍。 他们目前正在中阳大街上,已经过了一个里坊,下一个里坊名为崇义里,那里便是聂氏主君的府邸所在。 便在此时,忽闻前方喧闹声起,只听战马蹄声严整,眼见一对五十多人的队伍,身着亮色盔甲,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拿着各色旗帜,队伍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每一名骑士都是身材魁梧颀长的年轻汉子,面貌极为精神,个个英武刚俊。 “这是......执金吾。” 聂嗣曾听范瓘说过执金吾的盔甲样式,因此有些印象。 执金吾负责巡卫帝都,天子出行以为先导。 难不成今天能看见天子? 这么一想,聂嗣连忙下马,立在路边。 执金吾从他们面前路过,一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待字闺中的淑女们则掩口窃窃私语,谈论着执金吾的骑士。 “天子明日成婚,普天同庆啊。”在聂嗣身旁,一名负手而立的老人笑着说。 “王老,天子娶的是谁家的淑女啊?”有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顺口问道。 “呵呵,传闻是大司空蔺公之嫡孙女。”王老捋着胡须,忽然手指执金吾的队伍,“你们瞧,那个骑马走在前面的,不正是蔺氏少君么。” 闻言,众人连忙转移视线,只见队伍前排一名英姿勃发的华服青年低头沉思。那青年面无表情,好像不是很开心。 蔺珀感受到百姓的目光,勉为其难的笑笑,朝着两边拱手打招呼,算是见礼。 忽然,他瞧见路边一名牵马而立的青年静静的注视着他。只一眼,蔺珀便记住了那双眼睛。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陌生中带着期待,期待中隐含着犀利。 “大兄,别发呆,一会儿要入宫和太常商议婚礼细则呢。”一旁的蔺琅戳戳他。 蔺珀收回目光,暂时将那双眼睛抛在脑后。 看着执金吾远远离去,聂嗣摸摸下巴,暗自嘀咕:‘天子娶的老婆也姓蔺么,倒是和自己一样,说不定还是本家。’ 想想,他不免有些发笑。 “走吧。”他骑上马,招呼一声,向着崇义里而去。 崇义里,雒阳人所皆知的勋贵大臣聚集地,这里的每一座府邸都豪奢异常。 聂府! 牌匾上简单的两个字,却没有人敢等闲视之。因为这座府邸的主人,乃是九卿之一的廷尉府邸! 廷尉,掌管刑法狱讼,酆朝最高司法机构。真正的位高权重,身份尊贵。 聂府占地两百余亩,四周被河流包围,岸边种满了垂柳松木,进府必须走过一座小桥,院墙高约一丈四尺,坚实宽厚,上面可以并行两人。内宅则占地一百多亩,内墙也有一丈多高。内宅里面风景秀丽,亭台楼阁数百间,种满了各种名贵花木,一栋栋精致的阁楼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环绕府邸的小河流入府中,在后院形成一片面积约十亩左右的小湖。 当聂嗣在府邸前下马之时,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 他居然在京城有这么大的房产,这该值多少钱? 换句话说,他老子哪来的这么多钱造房子。这哪是官房,明明就是私人别墅。 请叫我土豪,谢谢。 栾冗显得很是震惊,虽然知道自家少君很有钱,可没想到那位主君更有钱。这么豪奢的府邸,比栎阳的坞堡还要气派。 至于崇侯翊则目瞪口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府邸,雁门太守的府邸在这座府邸面前算什么? “来者何人!” 府前护卫走过小桥,瞪着聂嗣一行人。 聂嗣身边的仆从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少君!” “啊?”门前护卫顿时一楞,旋即全部走过来,确认身份。 片刻后,护卫恭恭敬敬躬身作揖,“少君稍待,属下这就去通知韩伯。” “去吧。” “唯。” 没一会儿功夫,一名瘦弱的老头快步走出府邸,他看见聂嗣,隔着几步距离,倒头便拜。 “老奴拜见少君。” 此人姓韩,乃是聂氏的老仆,大家都称呼韩伯,目前是聂府的大管家。 聂嗣记忆里面也是有他的,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韩伯请起。” 韩伯站起来,拉着聂嗣的手,埋怨道:“少君既然来了雒阳,为何不派人事先通知老奴,老奴也好让人去迎接少君呐。” “不过是来这儿看看,用不着劳烦韩伯。” “少君请。” 在韩伯的带领下,聂嗣步入府中,沿途男仆女婢,纷纷驻足行礼,十分恭顺。 “少君来得不巧,主君去坐衙了,得酉时才能回来。老奴这就派人去通知主君,想必主君得到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 “不忙。”聂嗣笑着道:“公事要紧,不要打搅了父亲。” 韩伯笑呵呵道:“少君在上洛一战,名震天下,主君可高兴的很呢。这次少君征辟入朝为官,以后就能住在这里了,主君也好有个伴儿,可真是喜上加喜。” “对了少君,为何女君没跟着过来呀?”韩伯一顿,有些不解。 聂嗣笑着道:“母亲在河东看望外大父,故而有所耽搁。” “哦,那就好,老奴还以为女君生气了呢。”韩伯松口气。 “生气?”聂嗣不解地问道:“韩伯这话什么意思?” “少君不知道?”韩伯停住脚步,惊讶的看着他。 “什么我不知道?”聂嗣这次是真有些糊涂了,难不成母亲不愿意来雒阳,确实有内幕? 闻言,韩伯顿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告诉少君。毕竟,那是主君和女君的事情。他这个仆人,实在不好开口。 便在此时,一个粉雕玉琢的白衣女童突然拦在路中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一眨不眨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聂嗣。 女童注目看了一会儿,然后面露胆怯,旋即撒丫子跑开。 见那女童生的可爱,聂嗣心中倒也欢喜。 “韩伯,那是谁家的孩子?” 韩伯抿抿嘴唇,叹道:“少君,那是您妹妹。” “什么?!” 廷尉府。 聂抗正在处理文书,廷尉府的日常工作就是和违法犯罪打交道,不是审核案子,就是在抓捕犯人的路上。这些小事自然不用聂抗处理,他只是在想着朝堂上的事情。 便在此时,一名仆人走进来。 “主君!” 聂抗抬起头,见是自己府上马夫,不由得问道:“何事?” “主君,少君来了!” “少君?!”聂抗先是一楞,旋即骂道:“好个小兔崽子,这个时候才过来!” 言罢,他连忙起身,准备跟着马夫回府。 不想,这个时候大理正甄远聍正好拿着卷宗走进来。 “廷尉,您这是?” “哦,家里面来人了,我回去看看。”聂抗看他似乎有事,便问道:“何事找我?” “是这样的廷尉,长平郡王家仆前来诉冤,言有人在孟津渡欺凌长平郡王。”甄远聍说。 “姒俭?”聂抗眉头一皱,旋即不信道:“就他会惹事,谁敢欺凌他?让他的人滚蛋。” “呃......遵命。”大理正拱手。 聂抗挥挥手,领着马夫匆匆离去。 正文 第106章 父子相见(上) 聂府占地广阔,内宅被分割成一个个单独院落。中间或以木桥,或以廊道相连接。靠西边的院落紧挨着湖泊,院子里面种满名贵花草,各季都有花朵盛开,姹紫嫣红,景致十分迷人。 院落中的正房,正好临靠湖边,木廊凌于水上。 月华如水,廊下二人对酌,湖中锦鲤群聚,侧畔紫竹摇曳,水波粼粼,诗意盎然。 只见聂嗣一身月白长袍,腰束玉带,静静跪坐蒲团上。在他的身前,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一壶美酒,五六件餐具,雕有花纹的银箸,鱼纹银碟,几盘精致菜肴。 在他的对面,跪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这是聂嗣第一次见到父亲,他的容貌与自己有三分相似,主要是眉眼之间比较接近。 嗯,颜值还是可以的。 聂抗抿着嘴不说话,身上威严甚重。他见聂嗣一副无所谓的摸样,像极了自己廷尉牢狱里面关押的勋贵子弟身上的气质,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正月发下的文书,为何到了三月初三才来雒阳?难不成是栎阳和雒阳之间的路程变长了?” 聂嗣知他是有心发难,便低眉顺眼道:“外大父身子不适,母亲十分担忧,孩儿陪着母亲先去的河东。” “那你可以将母亲送去了,径直来雒阳,为何在河东停留?” “自父亲前往雒阳为官,母亲常年独身一人,孩儿实在不忍,故此多留了一段日子。”聂嗣淡漠道。 闻言,聂抗嘴角一抽,低咳两声。 “雒阳事务繁重,对你母亲,为父多有亏欠。不过,这与你无关,休要多管闲事。”聂抗瞪了儿子一眼。 好小子,他还没发难,倒是先被儿子打了一拳。 聂嗣煞有其是的点点头,“确实与孩儿无关,在来雒阳之前,孩儿担心叛军有所反复,故而多次劝母亲与孩儿一同前来雒阳。不想母亲总是以栎阳聂氏事情繁巨为由拒绝,孩儿本以为这是母亲的心里话。直到来了雒阳,孩儿这才明白母亲为何不愿前来。” 言罢,他撇过头,看向廊下一角的香炉。那是四连体铜熏炉,炉体由四个互不相通的小炉子组成,可以同时燃烧四种香料。 “闭嘴!”聂抗‘哐’的一声重拍案几,上面的器皿为之一震,他不高兴道:“这是为父与你母亲的事情,休要多嘴!” 聂嗣低头,两只手绕着纯白色的衣袖,上面绣有荷花。他的每一件衣裳都是用名贵的料子做成,不但华贵精美,而且手感也是一等一的好。 见儿子沉默,聂抗没好气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何错之有!” “那为何父亲不将人带回栎阳给母亲瞧瞧,然后再说这种话?”聂嗣淡淡道。 “混账!”聂抗骂道:“乃公说一句,你回一句,范瓘就是这样教导你尊父的吗!” 扑通! 一只锦鲤跃出水面,鳞片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十分漂亮。 “孩儿有错。”聂嗣乖顺道。 闻言,聂抗嘴角抽搐,这小子搁这儿跟他试探呢。 “小子,收起你那点小伎俩,休要试探为父脾气。我对你母亲确有愧疚,但这是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再敢借此试探为父,小心为父罚你去跪祠堂!” 闻言,聂嗣眼眸微微一变,旋即深吸口气,沉默不语。 聂抗轻哼一声,言道:“几年不见,你个子长了,心思也深了。从前你绝不敢如此试探为父,看样子,打赢十万叛军,让你底气足了不少。” “孩儿没有。” “你没有?”聂抗冷笑,“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父的脾气没变过,你休要胡乱试探,否则定要你好看!” 这一次,聂嗣对聂抗的态度有些意外,不过依旧沉默。 见儿子沉默不语,聂抗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态度可能过于强硬。这几年他一直没怎么回过栎阳,儿子和妻子心里有所不满,他已经有些察觉。 说到底,儿子只是在替母亲鸣不平。 聂嗣抿抿嘴唇,想的却不是聂抗猜测的那回事。 父子俩之间沉默少顷,聂抗方才放缓语气,低声道:“今年为父一定会将你母亲接来雒阳,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家人商量着解决,你不要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聂嗣依旧沉默。 抬眼一瞧,见儿子还是脸色沉闷,聂抗撇过头,有些生气地看着平静的湖面。 这小子,脾气涨了不少! 父子俩之间又是一段时间沉默。 最终,还是聂抗先开口说话,“罗姬的事情,你可以当作没看见,她也不会主动招惹你。你母亲是聂氏女君,一切自当由她做主,眼下你不需要多管闲事。至于妤儿,你也不用担心,她并非是你妹妹,乃是罗姬之女。” 闻言,聂嗣剑眉一挑。 那个叫罗姬的看样子倾国倾城啊,不然父亲怎么会甘愿接盘并且给别人养孩子。 不过,既然父亲不愿意多说,那聂嗣自然不会一直纠结这个事。 “来时,在北邙上停留两日,故此有所耽搁。若是朝廷有所责备,孩儿愿意一力承担。”聂嗣说。 这句话在聂抗看来算是妥协,潜意思就是他暂时不会追究罗姬和妤儿的事情。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聂嗣在缓解尴尬罢了。 实际上,见面到现在,聂嗣心里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和这个父亲相处。 言语上的试探只是其次。 聂抗端起细颈酒壶倒了杯酒,轻饮些许,方才说道:“朝廷的事情你无需担忧,光禄勋那边,为父已替你打点妥当,随时可以过去报道。”顿了顿,他笑着问道:“此番立下大功,朝廷只封赏你五官郎将职位,心中可有失望不服?” 不服倒是没有,只是心里面不爽。不过聂嗣从未纠结过这些,他从不忠心于某一个人,有什么不服失望的。 “有一点。”聂嗣脸上适时的露出不满。 聂抗摇晃着镂空玉酒盏,深褐色酒液显得十分诱人。 “你未得重封,其实在为父看来,这是好事情。” “还请父亲言明。” 聂抗一笑,将酒盏放下,一只手点着案几,缓缓说道:“眼下朝中局势难测,天子尚未亲政,很多事情,并不如外人想得那般简单。此番你大胜十万叛军,名扬天下已是足矣,倘若再得重赏,迟早会遭他人惦记。” 这不就是低调么。 “父亲所言,孩儿谨记。名利得其一,孩儿已是心满意足。”聂嗣目光看着湖泊,仿佛心也静如湖面一般平稳。 “你能这么想很好。”聂抗道:“日后去了光禄勋当差,谨记四字。” “还请父亲教诲。” “谨言慎行。”说完,聂抗解释道:“雒阳不比栎阳,你不可胡作非为,否则为父也难以照顾你。” “孩儿明白,雒阳乃是帝都所在,鱼龙混杂,稍有不慎,不可挽回。” 明白是明白,怎么做还是随心。 见此,聂抗很满意,“看样子,范瓘将你教导的不错。不仅兵法娴熟,还懂了不少道理。” “夫子对孩儿很照顾。” 父子俩人不可避免的提起了上洛郡的战争。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嗣才将过程说了一遍。 “你们应该事先同为父商量,雍州七郡联手的事情,大司马早就得知,若非为父与他亲善,你们早就被御史参了一本。” 聂嗣有些讶异,没想到朝廷明面上不关心雍州,暗中却有探子。 “父亲教训的是。” 聂抗转而道:“不过你做得很好,吾聂氏毕竟居住在华阳,倘若出了事情,可没人替我们收拾。朝廷此番不出兵,任由叛军肆虐,实乃为外敌牵制之故。眼下白狄、肃慎皆以退兵,边境安稳。为父想来,不日朝廷大军将会南下平叛。” 白狄、肃慎的事情,聂嗣已经猜到大半,因此并不意外。 “如此甚好。”聂嗣干巴巴的应一声。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父子俩人之间气氛再度沉闷下来。该聊的话题基本上已经说了一遍,重要的,不重要的,也都拿出来缓解尴尬。 聂嗣是很想询问当今朝堂上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眼见聂抗一杯接着一杯喝酒,没有起身离去的打算,聂嗣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随口说道:“今日孩儿抵达雒阳时,在中阳大街上听见百姓议论天子婚嫁一事,难不成天子至今还未立后么?” 话音刚落,聂抗手中酒盏一抖,洒出些许酒水,他脸色亦是变得难看起来。 虽然他退婚的时候很勇敢,显得很无所谓。可是毕竟是被别人逼着退婚,简直就是啪啪打脸。恶人虽然让蔺氏做了,但是他脸上亦是无光。 他看着聂嗣,轻叹一气,语气复杂:“原来你知道了。” 聂嗣点点头,“嗯,今日来雒阳我才知道。” 他以前都在荆州和雍州活动,怎么可能知道天子还没娶妻。 “嗣儿,你放心,你所承受的屈辱,为父会替你讨回来!”他满脸的坚决之色,让聂嗣一脸懵。 他承受什么屈辱了? 只听得聂抗说道:“天子之所以娶蔺公孙女,本意并非是要坏我聂氏与蔺氏的婚约,他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拉拢大司空蔺纮,蔺公权力虽已被邓亥、柳齐二人所窃,但门生弟子广布朝野,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且蔺公本身是为三公之一,威望卓著,将其拉拢,便能增强朝堂势力。” “其二,天子已年满十六,倘若想要亲政,必须生有子嗣,说明天子已壮,当临朝亲政。两者相合,天子才会选择纳蔺氏淑女为妃。” 顿了顿,聂抗冷漠道:“虽然我知道这并非是蔺公的本意,但是有些人让我们聂氏蒙羞,为父绝不会放过他!” 聂嗣身体僵化,脑子里面一片浆糊。 正文 第107章 父子相见(下) 从聂抗的话语中,聂嗣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首先,天子娶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其次,天子是用抢的,逼迫聂氏放弃婚约。再次,天子娶妻是利益纠葛,为了亲政,聂氏只是牺牲品。最后,他好像没有未婚妻了! 聂嗣深吸口气,默默压下心中的激动之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虽然他很恼怒天子抢他的未婚妻,但是同时,他又很感谢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因为,他本就对这种事情心生反感。 不过,天子不把他当一回事,他记下了。 在聂抗看来,聂嗣的平静,实际上就是在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他看见聂嗣月白的袖袍被攥的铁紧,很显然,自己的儿子很生气,很愤怒。他正在努力压制着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还好,他当初没有写信将这件事情送回去告诉儿子,不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现在他在自己身边,聂抗相信自己能安慰好他。 “嗣儿,为父知道你很屈辱,但是你要将这份耻辱藏在心底。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你放心,那些给予你耻辱的人,为父一个也不会放过!” 姒召、姚旃、蔺祈,一个个名字在聂抗脑海略过,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替儿子雪耻。 聂嗣发现,自己的父亲好像误会什么了,不过他也没有解释。这个误会很美好,他接受了。 “父亲不要冲动,毕竟是天子。”聂嗣低声道。 见儿子这份委曲求全的摸样,让聂抗更是生气,他冷冷道:“这件事和天子可没有关系,真正是谁做得,为父很清楚。眼下你无需多管此事,到时候为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闻言,聂嗣颔首,旋即问道:“如此说来,孩儿与蔺氏之间的婚约,算是彻底解除了?” “不错。”聂抗道:“从此以后,你与蔺氏再无瓜葛。” 漂亮! 由于太激动,他忍不住挥手,只可惜动作过大,‘砰’的一声撞到案几,镂空玉酒盏摔在地上,滚落脚边。 见状,聂抗以为他还在生气,立即劝慰:“嗣儿,不过是一女子罢了,为父以后,一定替你安排更好的淑女!” 他有说这话的资本,廷尉嫡子要娶妻,雒阳淑女,不说从司马门排到中阳门,最起码从司马门到止车门的人数还是有的。 闻言,聂嗣一惊,连忙换了一副哀伤的脸色,“父亲,孩儿暂时无心此事,让孩儿静一静罢。” 言语中带着失望,失望中蕴含悲凉,悲凉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固执。 情感非常到位。 聂抗轻叹一声,“也罢,为父不逼你。” 毕竟是被夺了妻子,孩子心里面肯定不好受,他能理解。 演戏演全套,聂嗣从脚边拾起酒盏,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脑袋低着,双眸无神的看着湖泊。 见状,聂抗心如刀绞。 哪怕儿子能歼灭十万叛军,可是在夺妻之耻面前,依旧露出了男人最柔弱的一面。 眼见聂嗣一杯接着一杯灌,聂抗只得劝道:“少饮一些。” 聂嗣点点头,旋即又是一声长叹。 脆弱,有时候用肢体语言表达会更丰满。言语,神态只是其次,重要的还是动作。 眼下聂嗣的动作,在聂抗看来和一个情场失意的男子没什么区别。 甚至,更要伤心一些。 他一面痛恨姒召等人,一面又心疼儿子。 不过聂嗣并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因为那样会过犹不及,他勉强笑笑,“父亲不必担忧,孩儿没事。” 怎么会没事! 聂抗知道,这是儿子在安慰自己。 “嗣儿,你不要多想,为父会替你做主。” “嗯,孩儿相信父亲。”聂嗣笑笑,转而道:“父亲,不说这个了。” “好,不说这个。” “父亲,孩儿有些事情不解,还请父亲解惑。” “你说,为父听着。”聂抗只愿他不要一直沉浸在方才的悲伤中便好。 聂嗣沉吟须臾,将酒盏放下,问道:“方才父亲说,天子娶蔺氏淑女是为了拉拢蔺公,可是父亲也是九卿之一,当朝重臣,难道天子不知道这么做会得罪父亲么?” 闻言,聂抗微微吃惊。他没想到聂嗣的思维这么敏捷,居然捕捉到了这个问题。 “嗣儿,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孩儿只是奇怪,按理来说,父亲身为九卿之一,天子也应该重视才对。” 聂抗微微一笑,“嗣儿,你能想到这些,为父很欣慰。其实天子不是没有拉拢过为父,但是为父拒绝了。” “为何?”聂嗣问。 “局势不明,擅动不智。”聂抗说了八个字,然后就没有继续解释。 这个时候,聂抗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聂嗣好像对天子不是那般崇敬,他不由得提醒道:“嗣儿,眼下天子虽未亲政,但你切记,绝不可在外人面前不尊天子。”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聂嗣也是暗自心惊,他差点暴露自己不尊天子的内心,当下便说道:“其实孩儿只是心中有气。” 什么气? 聂抗很清楚,所以他也没有起疑,而是劝解道:“他毕竟是天子,不要乱来。” 这个时候,聂嗣也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的父亲,貌似并不是很尊重天子,否则断断不会和他说这些。 有意思! “孩儿谨记在心。” 聂抗颔首,旋即道:“你初来雒阳,明日我让韩伯领你四处看看,光禄勋那边,可以过几日再过去,不着急。” “唯。” 夜渐深,聂抗嘱咐两句,便起身离去。 聂嗣立在廊下,月白长裳随风而起。他所在的屋子,正好有一角申至湖畔,脚下便是青青湖水。 他没想到,自己刚来雒阳,就遇上这么大的惊喜。 原本他还在想着‘逆来顺受’,现在则完全不用考虑这些,这让他心情蓦然一松。 不过,自己成为了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这种感受可不好。 想到这里,他不免想起父亲刚刚的态度。 天子曾经拉拢过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身为酆朝重臣,九卿之一,却不效忠天子,反而持身自立。 这能说明什么呢? 聂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样子这次雒阳之行,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翌日。 聂嗣一早便在做他的基本锻炼,俯卧撑、仰卧起坐,以及和栾冗对练。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在锻炼上从来不敢有丝毫松懈。哪怕知道自己练武已经来不及,但是他仍旧孜孜不倦的锻炼身体。 这既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同时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坚持锻炼还是很有成效的,现在的他,虽然不能像栾冗和崇侯翊一样,以一敌百,但是打几个普通人没有丝毫问题。 湖水波澜不惊,平整如镜。 随着天边第一缕阳光落在廊下,聂嗣和栾冗的对练宣告结束。 “少君,擦汗。” 从崇侯翊手中接过白布,聂嗣顺手将长剑丢给他,然后直接坐在廊下,两只脚悬空,下面就是湖水。 大日初生,红光四射,配以湖泊竹林,不失为一大妙景。聂嗣心有所动,停下擦汗。 “德昂,取我的画板来。” “唯。” 片刻,栾冗取来一面画板。这是聂嗣亲手做得画板,能够让他随时随地作画。 画板上面固定着一张上好的绢帛,专门用来作画的。 崇侯翊心想,自家少君确实很有钱,画画的一张绢帛就价值不菲,应该有上千钱。 想到这里,他又摸了摸怀中的坠玉。那是少君送给他的,上好的蓝田玉雕刻,名为虎坠玉。 聂嗣的画技还是很不错的,走的是简约派路子,三两笔勾勒大景,然后慢慢完善细节,最后上色。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 画幅完成一半,耳边传来栾冗的声音。 “少君,韩伯过来了。” 闻言,聂嗣站起身,待他转头时才发现,来这里的不仅是韩伯,还有一个成熟貌美的女人,以及昨日见到的那个女童,她们身后跟着几名奴婢。 他心想,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罗姬,而女童就是异父异母的妹妹妤儿。 罗姬长得雪肤花貌,身段玲珑。聂嗣暗忖:难怪老聂愿意心甘情愿地戴绿帽子,给别人养女儿。 韩伯走上前,躬身道:“搅了少君的兴致,老奴有愧。” “无妨。”聂嗣平静道:“韩伯此来,可是有事情?” “主君上衙前嘱咐老奴,让老奴领少君在雒阳走走,老奴敢问少君,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等等吧,我用了早膳再去。” “早膳?”韩伯一楞,他知道午膳和晚膳,独独没听过什么是早膳。 见此,聂嗣笑着解释道:“我起得早,腹内空空,所以想吃些糕点垫肚子。” 闻言,韩伯恍然,“少君,老奴这就去让庖厨准备。” “辛苦韩伯了。”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言罢,韩伯转身便下去吩咐。 便在此时,罗姬领着女儿走上前,向着聂嗣微微福礼。 “见过少君。” 聂嗣颔首,“不必多礼。” 罗姬抬起头,一双眉眼轻垂,恭顺道:“昨日奴婢有些事情,未能迎候少君,还望少君见谅。” “无妨。”聂嗣平静道:“以后若是无事,不必来此。” 罗姬微微愕然,心中暗忖,这位少君怕是不好惹。 “奴婢记住了。” 她身旁的女童很是害怕陌生人,低着脑袋始终没有抬起来过。 聂嗣倒也没有刁难他们,这和他的习惯不符合,既然聂抗对他有所嘱咐,那他自然不会多事。 况且罗姬姿态放得很低,他也没有多么厌恶。只要这个女人不妨碍他,他也懒得多事。 正文 第108章 冤家路窄【感谢恕瑞玛的话事人的打赏】 雒阳的富庶繁华,聂嗣进城的时候便已经有所心理准备,跟着韩伯在东市逛了一圈,认知变得更加清晰。 走在路上,时不时的还能见着一些西域商贾拉着骆驼,运载货物,来到雒阳走商。 “天子纳妃,与民同乐!” 五十余名执金吾骑士,骑在马上,时不时向着两边抛洒铜钱,或是扔一些布匹绢帛,让百姓哄抢。 聂嗣坐在酒肆二楼,看着大街上的执金吾,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单纯的以欣赏的目光去看待。至于他心里怎么想,那就没人清楚了。 “韩伯,你不下去凑个热闹吗?” “少君说笑了,不过是打发百姓的罢了。”韩伯脸上带着微笑的回答,但是语气中却是充满着不屑。 便在此时,隔壁却传来刺耳的议论声。 “你们可知此番入宫的淑女,乃是何人?”这道声音,聂嗣莫名的感觉有些熟悉,他仔细一想,不正是那个长平郡王姒俭么。 “这谁不知道啊,是大司空蔺纮嫡孙女。前几个月,不是有望气士说她是白凰降尘,当嫁天子么。” 姒俭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蔺纮的嫡孙女,曾经和廷尉聂抗之子,有婚约在身!” “什么?!” 姒俭更加得意道:“聂抗之子,正是前些时候在上洛郡大败十万叛军的华阳郡校尉,聂嗣!” “郡王,如此说来,天子岂不是夺走了聂嗣的妻子?” “这算什么,天子富有四海,能看上聂嗣的未婚妻,那是他的荣幸!哈哈哈。”姒俭大笑。 隔壁变得喧闹起来。 韩伯默默看向聂嗣,发现他只是沉默的喝着酒。 “少君,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坐坐吧。”他低声说。 崇侯翊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少君,我去让他们闭嘴!” “我也去!”栾冗站起身,等着聂嗣点头。 啪! 聂嗣轻轻放下酒盏,韩伯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他担心少君一时想不开闹事情。 “去看看吧。”聂嗣面带微笑,起身向着隔壁而去。 见此,韩伯摇摇头,他知道少君生气了。 哐! 门被一脚踹开,强大的力道直接让门裂开缝隙。 室内,姒俭正在与一众好友痛饮。 随着门被踹开,姒俭第一时间看过去,两个他忘不掉的身影缓缓出现。 紧跟着,那个踩他脸的匹夫也施施然的走进来。 “是你!”姒俭猛的将酒盏砸在地上,酒液四溅。 他恨这个人恨的牙痒,孟津渡前,他先是被夏阳悌暴打,紧跟着又被这个人踩脸羞辱,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回雒阳以后,他命人前往廷尉府报案,没想到廷尉府却置之不理,因此他深恨聂氏。此番天子纳妃,他知道个中隐秘,故而在此喝酒取乐。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这一次,我要打断你的腿,把你做成人彘!” 砰! 他一脚踹翻案几,拔剑直指聂嗣。 外面的护卫听见动静,早已冲进室内,纷纷拔剑围拢聂嗣三人,只等着姒俭一声令下,将他们砍成肉酱。 “姒俭,脸还疼么?”聂嗣平淡不惊,似乎没有将周围的威胁放在心上。 只一句话,便叫姒俭狂怒不已。 “杀了他!” 一声令下,护卫齐齐动手,朝着聂嗣三人砍过去。 栾冗早已取出双铁戟,见他们动手,一戟挥舞,银光闪烁,将姒俭护卫杀的头破血流。 另一边,崇侯翊丝毫未动,只是拔剑守在聂嗣身边。 栾冗力大无比,手持双铁戟,硬生生杀的数十名护卫节节败退,鲜血横飞。 眼见情势不对,姒俭再度回忆起那天的屈辱,不由得倒退半步。他有些大意了,今日人手虽然多,但却不是那两个莽汉的对手。 哐! 栾冗抓着一名护卫脑袋,将其狠狠丢出窗外。砸碎窗户,落在外面,引起一阵阵尖叫。 片刻功夫,只剩下姒俭和他的一众好友缩在墙角,不知所措的看着聂嗣三人。 “姒俭,你的狗,貌似不行啊。”聂嗣摇摇头。 “竖子,安敢欺我,可敢与我决斗!”姒俭深知自己打不过那两个莽汉,他只能以言语激斗聂嗣。 聂嗣冷笑,不作答。 这时候,他的好友看出来聂嗣柔弱,因此激道:“你的狗厉害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和郡王一对一决斗!” 锵! 长剑出鞘。 剑尖直指姒俭。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 言罢,聂嗣挥剑踏出! 见状,姒俭大喜,他早看出来聂嗣不会什么武功,只要那两个莽汉不出手,他绝不是自己对手! “给我死来!” 姒俭同样抽剑反击。 噹! 金戈音起。 姒俭忽然感受到一股巨力,差点让他双手脱剑! 这怎么可能,这个柔弱的家伙怎么会有这样的力气? 聂嗣的武艺力气,较之栾冗、崇侯翊二人肯定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对付姒俭这种不食五谷杂粮的郡王,绰绰有余! 去岁,他可是在战场上把刀口砍卷的男人! 杀过人的人,出手之后,剑剑刁钻狠辣! 姒俭步步后退,眼看便要撞在墙上,聂嗣身子微微一侧,剑尖划过姒俭头顶,将他发冠挑飞。 长发披落,姒俭吓得魂飞魄散。 砰! 聂嗣反手便是一脚,狠狠踹在他腹部,痛的他倒吐酒水。 “住手!”姒俭好友朱逢生眼见情况不对劲,立马大吼,“畜生,你敢行刺郡王!” “德昂,掌嘴!” “唯!” 栾冗走上去,抓着那个多嘴的家伙,大耳刮子左右开弓,打得那人口吐鲜血。 见状,姒俭的好友们顿时噤若寒暄。 今天,他们遇见了疯子。 姒俭身体止不住颤抖,拎着剑,缩在墙角。 “你可知道你打得是谁,他乃是京兆尹之子!” “比你还尊贵吗?”聂嗣耍了个剑花,笑着问。 姒俭顿时为之一塞,他忘了,这个疯子连自己都敢打,怎么会在乎京兆尹之子。 “我警告你,这里是雒阳,天子脚下,你不许胡来!” 这边打架的动静,早已吸引了一大批看客。当他们认出来被打的乃是长平郡王和京兆尹之子朱逢生,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居然有人敢暴打这两个混世魔王,百年难得一见啊! “胡来?” 聂嗣呵呵一笑,走上前,将姒俭逼在墙角。 剑刃抬起,剑尖指着姒俭鼻梁,仅仅一指距离。 “我......你不能杀我......我是长平郡王,我大父是宗正,你不能杀我!”他的牙关在颤抖。 “把剑放下。”聂嗣冷硬道:“我只说一次,否则我剜掉你的鼻子!” 近在咫尺的剑尖,让姒俭动弹不得。 哐啷! 剑落地。 “我有说要杀你吗?”聂嗣笑笑,旋即弯腰一巴掌‘啪’的一声抽在姒俭脸上,顿时给他抽懵。 看客们集体后仰,仿佛身在其中,能够感受到那一巴掌的威力。 紧跟着,聂嗣一脚踹在姒俭脑袋上,极具侮辱性。 “姒俭,我不是和你说过,以后要把眼睛擦亮么。怎么,我说话你不听是不是?” 随着脚掌用力,姒俭‘呜呜’的哼起来。 看客们下意识咽咽口水,他们觉得聂嗣更像一个恶霸,如此侮辱人,他们还从没见过。 脚掌和脸颊的亲密接触,让姒俭感受痛楚的同时,屈辱感遍布内心。 一时没绷住,他竟流下泪水。 见此,聂嗣冷笑。这种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打一次就会学乖,打狠了就知道害怕。 砰! 又是一脚踩在他头上,还是那么具有侮辱性。 连续踩了十几脚,踩得姒俭呜呜痛哭,聂嗣这才收回脚,目光转向他的好友们。 那个京兆尹之子朱逢生已经被栾冗抽成了猪头,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至于其他人,和聂嗣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纷纷低头不敢目视。 锵! 剑回鞘,场内一片狼藉,一片死寂。 “小兄弟,你快逃吧,别被京兆尹的人抓了!”有好心人劝聂嗣。 “聂兄!”一声响起,夏阳悌领着郭瑕和曲周邯挤进来。他是被酒肆的动静吸引进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聂嗣。 聂嗣抱拳,“夏阳兄。” “聂兄,这位老丈所言不错,你快出城避避吧。”夏阳悌道:“京兆尹朱嘉溺爱其子,你若是被抓了,会受皮肉之苦。” 便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都别动!” 一声大喝,京兆尹衙役鱼贯而入。 领头衙役名叫孙源,因为其姊嫁给京兆尹朱嘉为妾的关系,靠着走后门,成为衙门里面的衙役小头目。这次他接到朱逢生仆从的消息后,立马狂奔而来。 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少君!”孙源见朱逢生被打成猪头,大吃一惊,一个箭步冲过去,扶着朱逢生。 “给乃公打死他!”朱逢生手指聂嗣一行人。 孙源大喝,“抓住他们!” 衙役拔刀上前。 栾冗上前一步,双戟挥舞,立时将一群衙役挡开。 “谁敢过来!” 一声雷喝,衙役硬是被吓的站在原地不敢擅动。 夏阳悌暗自心惊,这个聂嗣是从哪儿找来这样的猛汉? “我们乃是京兆衙门的人,你岂敢拘捕!”孙源拔刀,企图威吓聂嗣。 不待聂嗣说话,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京兆衙门的狗,什么时候有资格管我廷尉府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一干兵卒冲进来。一名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进入内室,扫视四周。 看见长平郡王被打的奄奄一息,他也是大吃一惊,紧跟着看见朱逢生被打得不成人形,他又吃了一惊。 内室的面积不算大,顶多容纳二十几人,但是却进来两三拨人,因此变得十分拥挤。 人群之外,韩伯擦擦脸上汗水,喘了几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正文 第109章 患得患失 京兆尹府衙,这个名头看起来非常吓人,其实在雒阳处处受窝囊气。 假如你从酒肆二楼扔一块板砖下去,砸死十个人,九个是官员,还有一个是勋贵子弟。 京兆尹管着雒阳,但又处处被人管。 比如执金吾负责巡卫帝都,那就没你京兆尹衙役什么事情。比如出现命案,廷尉府有权直接越过京兆尹带走人犯,比如税赋征收,那是大司农的权力。 总之,京兆尹只能在名头上唬人。实际上,全看雒阳高官的脸色行事。 “廷尉史!”孙源看见中年人,立马缩头。 来人正是廷尉府官员张修温,他虽然品阶不高,不过区区七品小官,但是挂着廷尉府的名头,那可比他们京兆尹还要霸道。 没办法,廷尉府有权力直接抓捕官员下狱审问,甚至驳斥三公文书。 在雒阳,京兆尹衙役的活儿,基本上都是捡廷尉府剩下的。 甚至,廷尉府和京兆尹衙门在查案上达成公识。 你不敢查的我来查,你不敢杀的我来杀。我查不准你查,我不查看我心情在给你查! 这就是廷尉府! “张大人,这几人动刀行凶,谋害长平郡王以及朱府尹之子,罪大恶极!”孙源强撑着说。 张修温冷冷的看他一眼,而后又看向聂嗣,和声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聂嗣拱手道:“方才我听见他们议论,天子抢夺廷尉之子未婚妻。故而大怒,斥其不尊天子。他们冥顽不灵,我为天子名声考虑,不得不与其据理力争。他们自知理亏,竟心生恶胆,拔剑相向。还望廷尉史明察。” “原来如此!”张修温大怒,“来人!” “在!” “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送往廷尉大狱!” “唯!” 姒俭和朱逢生脸色骤变,急忙后退。 “你们不要过来!” 廷尉府就是他们的噩梦,雒阳勋贵子弟,豪奢子弟,乃至宗室外戚,畏廷尉府如畏猛虎。 “拿下!”张修温一声大吼,廷尉府兵卒二话不说,上去就抓一干勋贵子弟。 这种活儿,廷尉府兵卒十分顺手,他们每一年都要抓几个勋贵子弟进去教育教育。 待人被抓走,张修温又对聂嗣道:“廷尉府查案,素来公正,你且放心随我同去。” “好。” 聂嗣跟着张修温离去。 夏阳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旋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以后雒阳,要热闹了。” 孙源眼睁睁看着朱逢生被带走,连滚带爬回去报信。 廷尉府折磨人的手段,无法想象! 京兆尹,三品高官,掌管京畿之地,可是谁又知道京兆府尹的委屈呢? “府尹,少君被那暴徒所伤,面目全非,又被廷尉府抓走,只怕凶多吉少啊!”孙源跪在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朝着京兆尹朱嘉哭诉。 京兆尹朱嘉,四十余岁,长得十分肥胖。他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因为他很清楚,这雒阳比他厉害的人太多,他根本不算什么。 “那逆子是不是又惹事了!”朱嘉‘哐哐’猛拍案几。 廷尉府抓勋贵子弟,一定是勋贵子弟惹出大麻烦,无法收场。 “小人不知。”孙源低头。 他确实不知道,朱逢生的仆从送信给他,只说朱逢生被打得很惨,根本没说发生什么事情。 “废物!” 朱嘉骂了一声,招呼人手,准备前往廷尉府捞人。去晚了,他担心自己儿子扛不住廷尉府的酷刑。 而在另一边,姒召刚刚从皇宫出来,便从家仆口中得知,姒俭出事被廷尉府抓走。 这一瞬间,姒召的第一想法便是,这是来自聂抗的报复,他连忙骑马朝着廷尉府奔去。 去晚了,他怕姒俭被打成废物。 廷尉府坐落中阳大街尾端,接近皇城,在其周围遍布着各个府衙。例如大司农、少府、太仆寺等等。 府衙左右两边,矗立着两座巨大的獬豸石像,数十名执戟士严守门前。 此刻,张修温正在和大理正甄远聍禀报事宜。 “年轻人还是气盛啊。”甄远聍苦笑着摇摇头。 张修温欠身道:“事出有因,不能责备聂少君出手伤人。再者,此事也是宗正动手在前。” 他们是廷尉的人,屁股当然坐在廷尉这一边。 甄远聍略作思忖,言道:“此事需要上报廷尉,个中涉及之事,已经超出我们的职权范围。倘若因此惩处姒俭和朱逢生,说不定会让廷尉在朝堂上陷入被动。” “可是廷尉去了光禄勋府衙,暂时还没有回来,如果在此之前,姒召和朱嘉先过来要人,我们该怎么办?”张修温担忧道。 甄远聍哼道:“要人?这里是廷尉府,不是京兆尹衙门也不是宗正寺,他们没资格在这里狂吠。” “下官明白了。” “对了,聂少君那边你要好生安抚,切莫让他心生不满,以免坏事。”甄远聍还是有点担心聂嗣,毕竟年轻人易燃易爆炸,说不定就会因为他们的拖延而大发怒火。 张修温道:“大人放心,那位聂少君是个冷静之人。” 便在此时,一名卫士走进堂内。 “大理正,宗正和京兆府尹已在府前下马。” 闻言,甄远聍和张修温对视一眼。 来的还真快! 府前。 姒召看见朱嘉的时候愣了愣,旋即他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拉拢朱嘉,所以便让自己的孙子长平郡王姒俭接近朱嘉之子朱逢生。 “宗正。”朱嘉抹了抹额头汗水,朝着宗正作揖。一路飙马,让他这个身体肥胖的人有点吃不消。可是没办法,谁让朱逢生落在了廷尉手里。 “朱大人。”姒召打了声招呼,旋即笑着问道:“朱大人缘何来此?” “唉!”朱嘉重叹一声,“家门不幸,生出逆子。” 闻言,姒召立马就明白了。 雒阳勋贵子弟斗鸡走狗那点事儿,他是清楚的。 “宗正缘何来此?”朱嘉问道。 姒召沉默须臾,重叹:“家门不幸。” 闻言,朱嘉顿时无语,原来都是来捞人的。 这时候,张修温走出府衙,将姒召和朱嘉引进廷尉府。 姒召也没有废话,直接询问廷尉府为何抓人。 “宗正,天子纳妃,我们也不想徒生事端,只是郡王殿下口无遮拦,我们不得不为天子考虑啊。”大理正甄远聍说道。 “口无遮拦?”宗正心里感觉有些不妙。 甄远聍点头道:“郡王殿下在酒肆中议论,此番天子所纳妃子蔺氏淑女,原是天子抢夺而来。宗正,你怎么看待?” 闻言,宗正心里暗骂‘蠢货’。 这件事情基本上成了他和廷尉的心结,他想拉拢蔺纮是真的,他不想得罪聂抗也是真的。 甄远聍道:“此事吾等已经通知廷尉大人,烦请宗正和府尹稍待片刻,让廷尉大人来与两位商议吧。” 朱嘉心里凉了半截,他不是傻子,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闹事’,很可能涉及上层之间的博弈。 他这个京兆府尹在九卿面前,着实不够看。 “大理正,能否让我先看看......” 话没说完,大理正直接打断,“朱府尹,廷尉府的规矩,你难道不懂吗?” 闻言,朱嘉心里暗骂‘狗奴婢’,面上却是笑着说,“本官明白,本官明白。” 廷尉府大狱。 聂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看着牢顶的方形壁窗,一缕阳光透过壁窗,落在地上变成梯形。 朱逢生,很不幸的和聂嗣关押在一起。 “喂。” “在,聂少君有何吩咐?”守在门口的两名狱卒立马躬身听候差遣。 方才张修温已经和他们言明,聂嗣身份不俗,不可慢待。 “不是叫你们,是叫他。”聂嗣看向朱逢生。 闻言,朱逢生下意识捂脸,他被揍成了猪头。 “你叫什么?” “朱...朱逢生。”他瓮声瓮气的回答。 “你是姒俭的狗腿子吗?”聂嗣笑着说。左右也是无事,他便开口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是!”朱逢生连忙摇头。 他又不是傻子,姒俭明显和聂嗣有矛盾,这个时候和姒俭攀关系,只会被这个疯子暴打。 聂嗣道:“那你挺嚣张的嘛,竟敢私底下议论天子私德,胆子不小啊。” “我没有!” “没有?”聂嗣嗤笑,“你说天子纳妃,乃是抢人之妻。这难道不是在议论天子私德有亏么。” 朱逢生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颤抖着嘴唇否认,“不是不是,我们酒后胡言,酒后胡言,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怂包! 聂嗣暗自撇嘴,这种废物居然也能当二世祖。打架打架不行,嘴炮又不中用,这种人居然能在雒阳活下去,真是罕见。 “听说你父亲是京兆尹,那你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吧。”聂嗣道。 “我不知道。”朱逢生摇头。 廷尉府和一般的司法机构不同,这里是专门整治勋贵子弟的。 见他这副摸样,聂嗣不由得感到失望。 真是蛇鼠一窝啊。 废柴果真喜欢和废柴聚集在一起么。 那个姒俭,一个郡王,看样子也不过如此。 聂嗣现在怀疑自己‘杀鸡’是不是杀错人了,这种废鸡,真的能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吗? 莫名的,他有些患得患失。 正文 第110章 暗中交易 事情的经过,韩伯已经告诉了聂抗。他从光禄勋府衙回来以后,立马在静室单独会见姒召。 “宗正,你在欺我聂氏啊。”聂抗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我已在天子面前同蔺氏解除婚约,这难道还不够吗?你还要让长平郡王故意羞辱我儿?” 姒召一惊,连忙摆手,“廷尉,我从未有此心!” “哼!”一声冷哼,让姒召心底一沉,他知道这次的事情怕是难以糊弄。 聂抗是要借机发难! 见聂抗如此冷漠,姒召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廷尉,天子纳妃一事,全权由姚旃负责,我实在是不知情啊。” “住口,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废话,知不知情,我心里有数。”聂抗手抵案几,“咱们按照章程办事吧,长平郡王擅议天子,造谣天子私德有亏,按律当斩!” 姒召嘴角抽搐,他心知这是聂抗在发泄不满,但是眼下姒俭人在廷尉府,他也无可奈何。 说什么都是虚妄,面对聂抗,他没有办法威逼。 他不是姚旃那个蠢货,聂抗在朝中的根基他是了解一点的,经过太后点拨,他发现聂抗现在和大司马赵无伤又走得很近,那就更没有办法威逼。 威逼不成,那就只有利诱了。 可是他细想一番又发现自己貌似并没有什么‘利益’能拿出来,并且让聂抗为之心动。 失去主动了! 姒召暗叹,心中问候了一遍姚旃祖宗十八代。 “廷尉,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什么?” 到了他们这个阶层,不需要弯弯绕绕,除了言语上含蓄一点,其他的可以直来直往。 按理来说,姒俭犯下的错其实没有那么重。可问题是现在人被廷尉府控制,他只能投鼠忌器。 毕竟,廷尉府的酷刑,会让姒俭说出很多的东西。 听了姒召的话,聂抗嘴角勾勒一抹弧度。 “京兆尹朱嘉,教子无方,擅议天子私德,罪不容恕。”聂抗说完,目光紧盯着姒召,问道:“宗正,你觉得呢?” 闻言,姒召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他不知道这是聂抗一时兴起还是老谋深算。 如果是前者,倒没那么可怕。若是后者,那就让人细思极恐了。 聂抗也不着急姒召回答,说完以后,便阖目休息。在他看来,姒召已经没有选择,要么放弃姒俭,要么放弃朱嘉。 这个问题的本质是个交易,交易的筹码是朱嘉和姒俭。这一点姒召很清楚,可是他又不甘心,他在朱嘉身上费了很大的力气,眼看就要成功,难道要放弃么? 他难以下决定。 “廷尉,雒阳城外有一座庄园,我......” “宗正!”聂抗打断他,眸子微睁,“我并不需要那些。你要清楚,姒俭在城内到处胡言乱语,败坏的不仅是天子私德,还有我儿的声誉。这一点,我希望宗正清楚。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到底是谁干得,错在谁,你最清楚,不是么?” 姒召动动嘴唇,没有反驳他。 朝堂斗争,素来血腥。棋差一招,他无话可说。 “廷尉说得对。”姒召缓缓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谋划失败了。 聂抗嘴角露出冷笑,“明智的选择。” 廷尉府大狱。 重伤的姒俭被狱卒搀扶出来,当他看见大父姒召的时候,顿时哭诉道:“大父,那个小畜生要杀了我,你要给我报仇!” 说着,他手指对面牢房。 聂嗣朝着姒召微微一笑,拱手道:“见过宗正。” 姒俭的大父是当朝宗正,这个聂嗣是知道的。 “你就是聂嗣?”姒召看着他。 “正是。” “果然一表人才。”出奇的,姒召没有冷言冷语,反而赞叹一句。 至于姒俭已经呆愣,原来两次暴打他的人,居然就是聂嗣。 “大父,我......”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在牢房响彻,吓的朱逢生浑身一颤。 五指巴掌印在姒俭脸上浮现,他的脸上还夹杂着聂嗣的脚印。 “给吾闭嘴!”骂了一句,姒召深深地看了一眼聂嗣,带着人离开牢狱。 从始至终,聂嗣没听见姒召放狠话。不过这也让聂嗣更加在意,心思越是深沉的人,报复来的也就越凶狠。 毕竟,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只有不会咬人的狗才会嘤嘤狂吠,以此恫吓敌人。 这个姒召,是只老狐狸。 静室。 朱嘉局促不安的跪坐,时不时偷看对面的聂抗,而后又面露颓丧之色。 廷尉府是悬在每一个官员头顶的刀。 由不得他不害怕。 “廷尉大人,犬子无礼,下官在这里向廷尉大人赔罪!”朱嘉拱手作礼。 案情过程他基本上已经了解清楚,重点不在议论天子私德这件事情,而是议论的人是廷尉之子。 廷尉,随时可以将这件事情扯上天子私德,进而严惩朱逢生。 聂抗淡淡道:“看样子,廷尉府请朱少君做客的次数还是太少了,否则他断断不会如此无知。” “廷尉大人说的是。” “朱府尹,你教子无方啊。”聂抗冷漠道。 刷! 朱嘉一头冷汗,低下头不敢说话。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聂抗要攀咬他。 “廷尉,下官有错,还请大人指条明路。”朱嘉拱手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无路可走,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廷尉撕破脸,对簿公堂,强行给儿子脱罪。要么服软认错,拿出利益置换。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第一个选择他想也没想,直接放弃。 和廷尉对簿公堂?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聂抗轻笑,“你是个聪明人,这很好。” 朱嘉擦着额头汗水,低声下气道:“聂公,犬子的所作所为,我确实半点不知情。倘若我知道聂少君已来雒阳,定会让犬子好生招待,断断不敢胡乱嚼舌根。下官确实教子不严,请廷尉念在犬子少不更事的份上,暂且放过他。一切罪责,下官愿意一力承担。” 虽然他有不少儿子,但是朱逢生是他嫡子,他岂能不救。 聂抗不急不缓道:“朱府尹,前段时间石梁坞武库走水的事情,你没忘记吧。” 闻言,朱嘉霎时间脸色雪白,毫无一丝血色,他惊惧的看着聂抗,浑身都在颤抖。 石梁坞在洛阳城外,七里涧侧畔,名义上是一座小镇,实际上是一座军城,里面囤积着军械和粮草,用以支持驻扎在雒阳的南北两军供给。 走水的事情发生在二月,他原本以为已经处理得当,没想到却被聂抗再次提出来。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紧跟着,聂抗目光盯着他,言道:“五千副虎鳞铠丢失,朱府尹好像没有上报大司马吧。” 轰! 朱嘉脑海一片空白,他很清楚,自己暴露了! “死罪!” 朱嘉猛的跪下,止不住磕头。 丢失五千副虎鳞铠,他没有上报,这件事情一旦暴露,京兆府尹这个位子丢失是其次,重要的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 见状,聂抗没有丝毫意外。 “朱府尹,你的路走岔了。” 朱嘉老泪纵横,止不住点头,“廷尉说的是,我昏了头,请廷尉给我指条明路吧!” “路在你脚下,你没发现吗?” 闻言,朱嘉先是一楞,紧接着他看见聂抗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什么。 “愿为廷尉效命!” 聂抗伸手给他扶起来,宽慰道:“朱府尹言重了,不是为我效命,是为我们自己效命。” 说着,意味深长的拍拍他肩膀。 廷尉大狱。 “两位兄弟,我进来几个时辰了?”聂嗣看向两名狱卒。 “回聂少君话,三个时辰了。” 闻言,聂嗣皱皱眉。 不对劲啊,这么长时间父亲应该早就来捞人了,怎么还拖着。难不成是想给自己一点教训? 还是说,他的底线就是不准自己招惹勋贵子弟? 这样一来,他以后在雒阳岂不是要装孙子? 想着想着,他有点烦躁,反手一脚踢飞一颗石子,好巧不巧砸在朱逢生的脸上,吓得他大喊大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闭嘴!”聂嗣一声冷喝,朱逢生立马住口。 “吵死了。”聂嗣眉宇之间有些煞气。 如果真的是他猜测的那样,父亲的底线就是这个,这雒阳不待也罢! 他可没心情在这里浪费时间。 便在此时。 咔! 牢门打开,两个人走过来。 朱逢生瞧见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立马飞奔过去,抱着大腿死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父亲救我!” 朱嘉面皮挂不住,抓起朱逢生,朝着他脸上‘啪啪’又是两巴掌招呼。 “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向聂少君赔罪!” 一旁的聂抗制止道:“老朱,不打不相识嘛。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很正常。谁没有年轻过,我倒是觉得他们打一架能更亲密,你觉得呢?” “廷尉说的是。” 朱嘉看向已经呆愣的儿子,命令道:“还不见过你聂世叔,聂兄长。” 虽然搞不懂父亲在说什么,但是朱逢生还是乖乖的朝着聂抗和聂嗣躬身作揖。 聂抗道:“嗣儿,快过来,见过你朱世叔。” 纵使心中囤积着一万个为什么,但是聂嗣还是压制下去,走过去朝着朱嘉恭敬一礼。 “见过朱世叔。” “哎哎,太见外了!”朱嘉连忙扶起他,说道:“早就听闻贤侄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真英姿勃发。这是世叔的一点心意,你千万不要推辞。” 说着,朱嘉从腰带上取下一块上好的美玉送到聂嗣手中。 聂抗笑着道:“既然是你朱世叔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多谢世叔。”聂嗣手下美玉,旋即从袖子中取出一块上好的蓝田玉,送到朱逢生面前,“此番为兄冲动行事,多有不对之处,还请贤弟谅解。” 聂抗暗自点头,不愧是自己的儿子,这默契没得说。 朱逢生看看父亲,又看看暴打自己的聂嗣,激动的‘含泪’收下玉佩。 他搞不懂,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嘉道:“逢生,你兄长初来雒阳,日后你要好好与兄长亲近,切不可再做蠢事。” “唯,孩儿谨记在心。”朱逢生顶着猪头,一脸懵的答应。 他不明白,什么时候自己父亲和廷尉关系这般深厚了? 另一边,聂嗣也是眼眸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家父亲。 正文 第111章 刺客上门 马车‘咕咕’作响,车头上挂着的布条写着‘廷尉’二字,左右两边跟着数十名执戟士。 街上行人见了,无不退避。 车中放着一张矮几,聂嗣和聂抗相对跪坐。 “我的儿,这一次试探,可满意了?”聂抗抬起眼皮,眼神之中没有询问,只有笃定之色。 聂嗣抿抿嘴唇,“父亲为何这么说?” “行了!”聂抗冷冷道:“在为父面前,休要耍花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么?你拳打长平郡王,无非是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警告雒阳勋贵子弟,不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其二,你是想试试看为父在雒阳有多少分量。我说的没错吧。” “孩儿没想那么远,姒俭当众羞辱孩儿,孩儿气不过,所以才动手打他,没有别的意思。”聂嗣诚恳道。 聂抗却是不吃这一套,他冷笑道:“你在上洛郡忍辱负重,潜伏大半个月,歼敌十万,一举扭转战局。你觉得,为父看不出来你的心思吗?” 潜意思就是,你小子少装傻! “孩儿没什么心思。”聂抗还是那么诚恳。 聂抗看着他眼睛,久久无言。 “我先前说了,你不是个冲动的人。若是你不打那一仗,我或许真的看不出来你的打算,但是现在你装傻也没有用。为父,已经看透你了。” 聂嗣低头不语。 见此,聂抗权且当他默认。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这雒阳城中,真正飞扬跋扈的人是没有的。那些表面上与你谈笑风生的人才更应该防备,你所担心的完全不会发生。” 顿了顿,他接着道:“那个朱逢生,你以后可以好好与他相处。明白吗?” 闻言,聂嗣松开衣角,上面已经被他抠出了一个洞。 “孩儿明白。”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入夜。 聂嗣坐在廊下,一双脚泡在湖中,脑子却是在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那个朱嘉,很显然与父亲的关系没有那么深厚,因为从朱逢生的脸色就能看出来。 可是,为什么突然就变深厚了呢? 想起马车上的谈话,聂嗣好像明白了什么,会意的笑笑。没想到,父亲还是个有心人。 这雒阳,果真有趣。 今日累了一天,聂嗣晚上也没看书,稍作整理便上榻休息。 烛火轻蔓,节节缩短。 至深夜之时,一道黑影倒悬于梁上,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瞳孔中倒映的是熟睡的聂嗣。 ‘情报果然没错,这个家伙确实长得一副好面孔,这么死了着实可惜!’ ‘唉,这样瘦弱的家伙,居然能击败十万叛军。’ ‘情报是不是有错?’ ‘不管了,先杀了完成任务。’ 烛火即将熄灭,室内一片昏暗。 黑影悄然落地。 近距离观察,黑影不得不再次感慨。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男人,可惜,马上就要死了。’ 森白的短匕握在手心,黑影一步步走近聂嗣。 待会儿,只要短匕轻轻一动,他的脖子就会多出一条再也无法愈合的红线。 叮铃铃! 细线串着的铃铛,离地一尺,在榻前围绕,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脚步忽停,黑影像是被吓着的猫一样,汗毛倒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低头去看铃铛。 短匕刺向聂嗣脖颈。 便在此时,聂嗣眼睛猛的睁开,见一人拿着匕首刺过来,聂嗣下意识一只手抓住匕首,紧跟着另一只手抽出布衾中的长剑。 刷! 黑影大惊,万万没想到聂嗣居然会有这样的安排,这么大的警惕心,更没想到聂嗣睡觉还带着剑。 黑影放弃短匕,后退数步。 短匕锋利无比,殷红的血滴在布衾上,疼痛从掌心传到身上,聂嗣冷漠的看着黑影。 自从经历战场以后,聂嗣的警惕心提升到极致,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非常的脆弱,因此十分小心。 再加上,他的睡眠本就很浅,铃铛稍稍作响,他便能瞬间清醒。 “有意思。”聂嗣冷冷一笑。 黑影一楞,没想到聂嗣这么镇定。 便在此时,黑影忽然感受到一股凶戾之气从背后袭来。紧跟着它猛的侧身,只可惜速度慢了一步,一只铁戟削断它半截手臂。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它顾不得还手,身子一跃向着后庭而去。 栾冗猛虎下山一般紧随其后。 不多时,聂嗣便听见后庭响起‘扑通’一声。 片刻后,栾冗和崇侯翊归来。 “少君,它跳湖逃了。”栾冗一脸羞愧,今夜是他值守,没想到被刺客钻了进来。 “没事。”聂嗣平静的起身下榻,穿着一身素白单衣,走到那截断臂前,将其捡起。 轻轻的捏着断臂,上面还有一丝温热。 “是个女人。” “少君如何得知?”崇侯翊问道。 聂嗣将断臂丢给他们,解释道:“上面有脂粉。” 闻言,栾冗手指划过断臂手腕,发现果然是女人用的脂粉。 砰! 聂嗣将短匕扔下,扯下一小块布帛裹住手掌。 崇侯翊问道:“少君,我们该怎么办?要通知主君吗?” “不需要。”聂嗣摇头,“我来雒阳不过两日,刺客竟能如此熟悉我住的地方,你们以为是巧合么?” 闻言,崇侯翊脸色骤变。 “少君,府内有......” “好了。”聂嗣打断他,“没有摸清情况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栾冗看见聂嗣的手掌还在滴血,说道:“少君,我去拿草药。” “去吧。” 一炷香后,聂嗣跪坐着,案几上放着僵硬的断臂。栾冗和崇侯翊戒备的立在两边。 敷药以后,手掌已经不怎么疼痛。 他阖目沉思,想着刺客的事情。 如他自己所言,他来雒阳不过两日,不可能有什么仇人。如果真的是仇人所为,姒俭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说不通的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聂府具体住在什么地方的? 而且刺客的逃跑路线很显然也是准备好的,这么一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姒俭在聂府安插了眼线。 不过怎么说,姒俭的嫌疑无法排除。 除了姒俭,聂嗣能想到的,与他有大仇的还有一个人。 义阳王! 当然,除了仇杀,还有一种可能。 利益! 有人要杀了他,嫁祸给姒俭。 想到这里,聂嗣的思路豁然开朗。 如果他是那个幕后凶手,杀了廷尉之子,会发生什么呢? 今日自己刚和姒俭起冲突,一旦自己身死,姒俭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到时候,廷尉会和宗正爆发冲突,甚至火并! 想着想着,聂嗣忧愁的揉揉眉心。目前他对雒阳的情报掌握太少,根本没办法分析出凶手。 几个怀疑对象,感觉都很有可能。 “看样子,有人已经注意我了。”聂嗣喃喃的说着。 紧跟着,聂嗣将僵硬的断臂拿起,取出一只玉碗,一只匕首。 他小心翼翼的将断臂上的脂粉刮下,用玉碗盛放着。 “康弼。” “在。” “你明日去打听一下这种脂粉的来路。” “属下明白。” 忙完以后,聂嗣也无心睡眠,一个人走到廊下,负手而立,默默的看着湖水。 他原以为自己应该暂时是透明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 而且,出手就要他的命。 这雒阳,果然是不同凡俗。 刺杀的事情,聂嗣最终选择隐瞒,之所以不告诉聂抗,那是因为他怀疑府内有眼线。 光禄勋府衙距离廷尉府不远,中间隔着一条中阳大街。 三月初六这一日,聂嗣拿着朝廷下放的文书来到光禄勋府衙报道。 光禄勋,职在宿卫宫殿门户,简单来说就是个看门的。比如司马门、止车门、皇宫内各个宫殿门口,都是光禄勋下辖的人手。当然,还有天子出行的奉车都尉,以及负责保护天子出行的骑都尉。 现任光禄勋名为田服,此人中等身材,相貌端正,虽在光禄勋府衙,却仍旧穿着一身虎鳞铠,显得他整个人非常的肃穆。 将聂嗣的文书放下,田服看着聂嗣,笑着道:“将你放在光禄勋,着实是屈才了。” “大人说笑了,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效忠天子。”聂嗣道。 田服颔首,言道:“既然你有此觉悟,那我也就不说废话了。先前,你已经被朝廷御封为五官郎将,按照规矩,你可以单独率人守卫一宫。眼下各宫都有安排,唯独剩下两个地方暂缺,一是东观宫,二是长门宫。” 闻言,聂嗣思忖片刻,问道:“敢问大人,长门宫是什么地方?” “先帝妃子所在之地。” 聂嗣秒懂,那不就是冷宫么。 “属下愿去东观宫。” 那个地方,他很早就想要去看一看,没想到,这次机缘巧合碰上了。 田服颔首,旋即喝道:“文中丞。” “属下在!”一名灰衣中年人走上前。 “你去库房,将聂郎将一应物什速速取来。” “唯。” 待那人离去,田服方才又开口嘱咐聂嗣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主要负责做什么,注意什么等等。 半个时辰后,聂嗣离去。 田服摸摸下巴,翻看着竹简名册。其实他完全可以将聂嗣插在其他重要的宫殿,但是廷尉请他喝过酒,告诉他不必将聂嗣放在那些地方。 他有点搞不懂廷尉的想法,把聂嗣放在一个冷门的宫殿,是为了偷懒么? 想到这里,他会心一笑。 正文 第112章 东观宫里【感谢恕瑞玛的话事人的打赏】 嘉德五年三月中旬,聂嗣上任东观宫守备郎将已有一段时日。这段日子,聂嗣每日卯时上班,酉时下班回家,每月薪资三百石,外加一些零散收入。 此前聂嗣还不懂什么是零散收入,直到不久前听政殿守备郎将夏阳悌告诉他,所谓的零散收入其实就是贿赂钱。 夏阳悌身为听政殿守备郎将,收受贿赂的机会远比聂嗣要多得多。毕竟听政殿是大朝开展的地方,各个重臣都会过去,相当的热闹。这并不是说重臣会贿赂夏阳悌,而是一些没资格进入听政殿的六七品品官员会贿赂他。 贿赂的原因,无非是想要知道大朝上说了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反观聂嗣的东观宫,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来光顾东观宫的大都是太学博士,或者是一些文士,这些人有个屁的钱,有时候他们穿得比聂嗣还破烂。 进入太学的,并非全都是豪奢勋贵子弟,也有很大一部分寒门子弟,或者是落魄高门子弟。 偶尔,聂嗣看见那些穷酸弟子都心疼,更别说趁机敲诈勒索收受贿赂了。 东观宫乃是皇室藏书楼,里面放着酆朝四百年以来的所有藏书,其中包括天文、地理、历史、文学、算数、兵法、药理、占卜、锻造等等等。 总而言之,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包罗万象。 说的严肃一点,那是整个人类的知识结晶。 所以,东观宫很大,占地三百余亩,修建有四个大殿,每个大殿里面都放着数以万计的竹简书帛。 没办法,一卷竹简能记载几个字? 而且,里面有很多的资料都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以前的东西。每一天都会有太学子弟奉命来东观宫整理文献,学习知识。 正是因为如此,东观宫的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听政殿等地,守备力量在三百人左右。 聂嗣身为五官郎将,当之无愧的成为他们的头儿,天天带着三百人待在东观宫里面摸鱼。 不想摸鱼也不行,因为东观宫太冷僻,很少有重臣光顾。 “将军!” 大殿门口,两名卫士朝着聂嗣恭敬行礼。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光禄勋府衙的大多数同僚都知道聂嗣的身份。因为聂嗣为人豪爽大方,不羁小节,所以很快就和一众人打成一片。再加上聂嗣暴打长平郡王的消息不胫而走,基本上没人敢招惹他。 “辛苦了,过两日休沐,一起去天香苑喝几杯。” “多谢将军!”两名卫士笑着拱手,他们都知道,跟着聂将军混,口腹之欲不用担心。 跨进大殿,入目即是一排排巨大的木制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堆放着一卷卷的竹简。不少太学子弟正在里面细心整理,有的还在修缮毁坏的竹简。 他们见到聂嗣也不奇怪,毕竟他是东观宫的守备郎将。 稍有不同的是,聂嗣穿着虎鳞铠,腰挂长剑,和一群青衣太学子弟比起来很突兀。 进去之后,例行检查一遍,然后来到最里面的一排书架,找到他昨天没看完的竹简,打开继续观看。 他在东观宫也不是一直摸鱼的,有的时候也是在学习。 此前他一直很奇怪一件事情,范夫子告诉他酆朝至今已有十二帝,传承四百余年。 他仔细想想发现这个数字其实很诡异,十二个皇帝怎么会传承四百余年。不可能酆朝历代天子都是长寿天子,而且正好死的时候传承给年轻的天子。 这个问题,他在东观宫找到了答案。 其实,酆朝的国祚到现在只有两百零五年,屁的四百年。 说到这个问题就要提到更远之前,酆朝的上一个朝代实行分封制,酆朝的祖先因功封在酆地,大约过了两百年,酆朝统一九州,正式成为一个王朝。 所谓的四百年国祚,有两百年是之前的‘酆国’历史。 “确实不要脸。”聂嗣嘿嘿一笑,将竹简放回去,然后扭扭脖子准备出去透气。 不想,耳旁响起声音。 “这位君子是在说国朝史不要脸吗?” 闻言,聂嗣扭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他面相英气勃勃,身材修长,颇有一股文气。 不过,看起来貌似有点面熟。 “不,我是在说你不要脸。”聂嗣呲牙一笑。 “为什么?”年轻男子愕然。 “因为你偷听我说话。” “我没有,我只是过来整理竹简,不小心听见的。”他连忙反驳。 聂嗣呵呵一笑,“不小心听见,还不是听见了。” 年轻男子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你是在绕我。” 聂嗣翻翻白眼,转身欲走,不想那年轻男子却是笑着道:“你刚刚就是在说国朝史不要脸,但是你强加在我身上,如果我刚刚不出口提醒,你的那句不要脸其实就是对国朝史说的。” “然后呢?”聂嗣走到他身边,与他齐肩站立。 阳光透过狭隘的窗洞落在二人肩膀上,灰尘在光芒中起舞翻飞。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他的一双眼睛,似乎蕴含着智慧,以及对知识的渴求。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在说你不要脸。”聂嗣轻轻一笑,准备要走。 年轻男子苦笑着摇摇头,“想不到鼎鼎大名的聂校尉也有这样耍赖的一面。” “你认识我?”聂嗣转身看着他。 年轻男子笑着道:“歼敌十万叛军,脚踩长平郡王,雒阳人尽皆知。” “你是谁?” “在下蔺珀。” “大司空蔺纮是你何人?” “正是在下大父。” 闻言,聂嗣眯眯眼,旋即抱拳,“原来是蔺氏双壁,久仰。” 在雒阳,蔺氏双壁的名头,在年轻一辈里面还是不小的。 “不敢,珀,久仰聂少君久矣。”他笑着拱手。 聂嗣叹气,失望道:“若是你装作不知,兴许我们还能聊上两句,但是现在,你不觉得我们没有办法再聊下去了么。” 出了那档子事儿,眼下聂氏和蔺氏见面很尴尬。 尤其,聂嗣和蔺氏兄弟更尴尬。 “你说得对。”蔺珀苦笑,说道:“可我若是不挑明身份,只怕伯继不愿意与我交谈。” 鼻息之间是竹简的陈腐味道,两个身材相似的男子,就这样肩并肩,互相看着对方。 “挑明了身份,我也不想和你交谈。”聂嗣淡漠道:“实际上,我对蔺氏淑女没有任何印象,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但是蔺氏的做法,未免太叫人寒心。” 聂嗣虽然了解内情,但是一想到蔺氏用女人当作晋身之资,他就感到恶心。 当一个家族,开始用女人来换取利益,这就意味着衰败。 蔺珀沉默须臾,言道:“我知道你心有不满......” “停。”聂嗣打断他,“打断一下,我没有任何的不满,一点儿也没有,这一点我希望你谨记,不要胡乱猜测。” 闻言,蔺珀动动嘴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聂嗣接着道:“但是,我也理解蔺氏。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大父与蔺公相交甚笃,你父亲也可以和我父亲决裂,这是个人的选择。而选择,无关对错。” “选择,无关对错。”蔺珀喃喃念诵,他眸光一闪,看着聂嗣离去的背影,忽然说道:“我也可以选择么。” 聂嗣没转身。 “选择什么?” “选择和我父亲不同的选择。”蔺珀满怀期待。 “带着愧疚的心?”聂嗣反问。 “当然不是。”蔺珀道:“只是我的选择。” 须臾,聂嗣转身,看着他,“我不介意多交诚挚的朋友。” 蔺珀灿烂一笑,“我想我足够诚挚。” 书架之下,两个年轻的男子席地而坐。 “其实说起来,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大父也被气的当朝晕厥,至今也没有恢复元气,无法上朝。”蔺珀低声道:“父亲和太常早有商议,我们想反悔也没办法。伯继,这件事情,蔺氏感到很抱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聂嗣轻轻敲打着一卷竹简,说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能总是沉沦在过去。” 蔺珀苦笑,他很明白聂嗣的意思。 聂氏和蔺氏的交情,不可能修复。 “我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也相信自己的选择。”蔺珀笑着说。 聂嗣嗤笑一声,“你未免想的太多。” 蔺珀一笑,也不反驳。 “伯继,能否和我说说歼敌十万叛军的事情......” 两个人的见面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勾心斗角,只是一个简单的认识过程。 聂嗣能感受到蔺珀的独立,不受蔺氏和聂氏恶劣关系影响的那种独立。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当下聊到国朝历史,又提起上古帝王,最后又憧憬未来。 “伯继,你觉得将来会是什么样的?”蔺珀的心情非常好,他觉得聂嗣不是简单的武将。或者说,他能感受到聂嗣体内隐藏的显学气息,不愧是范瓘的弟子。 “你先说说看。”聂嗣两只手枕着脑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说实话,他没想到蔺珀的话那么多,每次他主动终结话题,但蔺珀总是能打开新的话题。 “我觉得,将来一定会天下太平,四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聂嗣轻轻一笑,他看了看窗洞,发现外面逐渐暗淡下来,他知道自己要下班了。 “早点睡吧,梦里面什么都有。” 拍拍他的肩膀,聂嗣起身而去,留给蔺珀一个背影。 “聂伯继,你到底,有没有认可我的选择呢?”蔺珀低低一叹,垂了垂眼眸。 如果说之前他是怀着愧疚而来,那么经过一番长谈,他现在很确定,自己想和聂嗣成为朋友。 虽然这个人总是隐藏着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的一些观点,总是会发人深省。 正文 第113章 一丝线索 天色渐暗,聂嗣回到门口,这时候光禄勋换班的郎将也匆匆赶来和聂嗣交接。 一切事毕,聂嗣回到光禄勋府衙换下虎鳞铠,穿上常服。虎鳞铠目前是酆朝一等的精锐铠甲,每一件都有登记在册,不能随意拿走,必须要登记。 甫一出了光禄勋府衙,聂嗣便瞧见门口立着两个男人,似乎正在等着他。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聂嗣正好认识,乃是听政殿守备郎将夏阳悌。 另一人年纪颇大,约莫四十余岁,长得人高马大,相貌端正,其下颌留有短须。 其实夏阳悌年纪也很大,今年三十有四,不过他保养有术,看起来倒像是二十多岁。 见到聂嗣,夏阳悌连忙迎上去。 “贤弟可算出来了,让为兄好等啊。” “巨先找我何事?”聂嗣不解。 夏阳悌哈哈一笑,拉着那陌生的中年男人,介绍道:“伯继,这位是卫尉府衙,司马门校尉阴休,阴文烈。” 紧跟着,他又给阴休介绍,“文烈,这位就是大破十万叛军,脚踩长平郡王的聂嗣,聂伯继!” 阴休神色颇为倨傲,听见夏阳悌介绍,阴休略略收起倨傲之色,抱拳道:“聂兄,久仰。” “阴兄久仰。”聂嗣笑着抱拳,言道:“早就听闻选曹大尚书阴赜族侄阴文烈气宇轩昂,今日一见,传言不虚,果真不同凡俗。” 他在雒阳的这段日子,除了打卡上下班,剩下的时间就是了解雒阳的权贵身份。 不仅是阴休,夏阳悌的出身跟脚他也知道,夏阳悌的大父在少府为官。 听见聂嗣这般夸赞,阴休脸上也是浮现些许笑容。换做别人他一定会不屑一顾,但是夸耀他的乃是聂嗣,这就不同了。 “聂兄过誉了,聂兄一表人才,休,也是仰慕已久。” 花花轿子人人抬,阴休并不介意回以善意。更何况,聂嗣出身也是不俗,豪奢之家,勋贵之门,有资格与他论交。 夏阳悌拉着他们二人的手,笑道:“行啦,何必如此生分,互称表字即可!” 聂嗣开玩笑道:“两位兄长都比我年纪大,那我可占大便宜了!” 闻言,夏阳悌与阴休哈哈大笑。 “你可占不了便宜,走,今晚天香苑,你请客!” “走着?” “走着!” 天香苑,雒阳闻名遐迩的大酒肆,里面提供天南海北各地美酒,且还有不俗的‘额外服务’。 不过一般人不会在天香苑享受额外服务,因为兮月楼的服务才是最好的。 天香苑,还是酒好,食美! “这论琴技,首推兮月楼夏弋,此女可是雒阳四妓之一,一双美足,步步生莲。一双巧手,更是让人耳生莲花!” 天香苑雅间内,夏阳悌侃侃而谈。 阴休笑道:“夏弋琴声虽好,却不如月姜箫声美妙,依我看,四大名妓,月姜可夺花魁。” 聂嗣对雒阳的了解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无知,雒阳四大名妓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我喜欢吹箫。”聂嗣笑着评价。 闻言,夏阳悌和阴休立即露出男人会意的笑容,纷纷哈哈大笑,大赞聂嗣是个妙人。 三人聊了一番风月之事,不可避免的提及叛军的情况。 “伯继击溃十万叛军,大壮我朝声威,朝廷真应该趁机举兵南下,一举歼灭逆贼!”夏阳悌放下酒盏,说道:“眼下白狄已经四分五裂,正是平定内乱的大好时机,真是想不通,朝廷为何到现在也没有动作,难道等叛军恢复元气吗!” 阴休冷笑道:“巨先说得好,只可惜,朝堂上有人在掣肘朝廷动兵!” “谁?”聂嗣问道。 “宗正!” “为何?”夏阳悌不解问道。 阴休缓缓道:“我听说,朝廷在派兵南下方面有些争执。宗正欲调北疆军团南下,大司徒邓亥则认为应该调遣西北长城军团南下。因为双方意见不能统一,是故一直拖延至今,白白浪费机会。” 聂嗣思忖片刻,分析道:“白狄四分五裂,西北暂无兵祸。若是调遣西北长城军团南下,走雍州,以上洛郡为跳板,进攻荆州,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调遣北疆军团,难保肃慎人不会趁火打劫。” “伯继所言,深得我心!”阴休一拍案几,说道:“真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争执的。” 夏阳悌笑笑,言道:“其实在我看来,雒阳就有二十余万精锐将士,完全可以直接南下剿灭叛贼,何必调遣边军回来。眼下边疆之患日益严重,倘若真的出事,国人必遭屠戮。” “我说两位,咱们三个不过是看门的罢了,就算大军真的出征,还能有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吗?”聂嗣喝着酒,笑问他们二人。 “伯继似有不满?”夏阳悌觉得聂嗣语气似乎有些不满,遂开口询问。 阴休直接道:“伯继有不满不是理所应当么,大破十万叛军,却只让伯继把守东观宫,这算什么!” 这件事情在上层里面不算秘密,阴休和夏阳悌知道也不奇怪。 聂嗣摇摇头,“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倒是没有不满,我只是可惜。他日大军南下平叛,我们却不能抓住机会建功立业,大丈夫蹉跎岁月,着实令人可叹。” 言罢,又饮一杯。 夏阳悌和阴休也是稍作沉默,旋即大口喝酒,想要以此忘却不美好的事情。 便在此时,阴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四月春猎,两位贤弟可去?” “去如何,不去又如何?”夏阳悌拿起细颈酒壶倒酒,反问阴休。 阴休道:“倘若我们能在大司马面前一展身手,说不定能有机会转去南北两军。” “文烈,那你还不如去找阴大尚书呢,让他老人家给大司马说说,事情不就成了么。”夏阳悌哈哈一笑。 闻言,阴休翻翻白眼,“如此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 聂嗣暗想,你要是真大丈夫,司马门校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你也捞不着。 “春猎么,我倒是有些兴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领略一番。”聂嗣笑着说。 夏阳悌说道:“当然可以,天子出行,自是要保护妥帖,贤弟既为郎将,到时候田大人一定会让贤弟负责护卫天子左右。” “如此也好。”聂嗣笑道:“到时,我定要去看看。” 春天万物复苏,是故春猎一般是以形式为主。这也是给勋贵子弟一个展示骑射的机会,表现好的,说不定就会获得重用。 不过聂嗣对展现自己的骑射倒是没有什么欲望,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去看看,见识见识。 “对了贤弟,天子可曾接见过你?”阴休问道。 “不曾。”聂嗣摇头。 阴休哼道:“想必定是大司徒和中书监令在阻止,否则贤弟断断不会做个守宫郎将。” 夏阳悌也叹道:“朝中局势不稳,天下堪忧啊。” 三人都是聪明人,没有选择直接揭开那一层面纱,说的遮遮掩掩,不过大家都能听懂。 聂嗣道:“我对高官厚爵没有兴趣,只想扫平叛军,还荆州百姓一个安稳。” 闻言,夏阳悌举起酒盏,敬道:“伯继乃是忠直之士!” “巨先言重了。”聂嗣于其对饮一杯。 三人零零散散聊了不少东西,又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各自散去。 回去的路上,聂嗣骑在马上,想着阴休说的话。 他此前一直奇怪朝廷为什么不动兵南下剿灭叛贼,原来是内部出现了分歧。 目前雒阳的局势,他大抵上心里有数。 邓亥柳齐毫无疑问是权臣一党,他们在朝野内外,党羽极多,甚至能够代行天子之事。 宗正姒召和太常姚旃等人则是为帝党,算是另一派,专门和邓亥柳齐等人作对,企图斗倒权臣,还政天子。 当初天子娶他未婚妻,实际上就是为了拉拢大司空蔺纮。 不过话说回来,到现在他也没看懂自己父亲属于那一派,真要比较的话,倒像是中立派,两边不沾。 那自己呢? 自己又该怎么做,难不成一直做一个看门郎将? 便在他沉思之时,在他身边的栾冗说道:“少君,康弼来了。” 闻言,聂嗣举目望去,只见崇侯翊纵马而来,在他身边停下。 “少君,有线索了!” “查到了?”聂嗣精神一振,连忙问道。 崇侯翊驭马走在聂嗣身侧,缓缓说道:“属下暗中查遍雒阳,得知那脂粉乃是青楼女子常用之物,名为鹿香。为了进一步查到刺客,属下这些日子一直在雒阳各个脂粉店铺暗查。我发现,兮月楼的人购买鹿香最多,而且次数也最是频繁。其他的一些青楼或许也有购买,但是没有兮月楼的数量庞大。” “兮月楼......”聂嗣眯眼,暗自思忖。 这个地方,他有所耳闻,乃是整个雒阳最出名的风月之地。夏阳悌等人口中的雒阳四大名妓,就是兮月楼的招牌。他在光禄勋府衙的手下卫士也有提到过这个地方。 那个地方,会是隐藏刺客的地方吗? 看样子,得找个机会去看看。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聂府。 这时候,聂嗣发现府前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挂着的灯笼写着一个‘邓’字。 正文 第114章 初见端倪 廊下。 聂嗣走在前方,栾冗与崇侯翊落后两步,韩伯在聂嗣身前引路。 “韩伯,是谁来府上拜会?” “回少君话,是大司徒邓公之子,邓述。” “何事?” “似是为了少君而来。” “我?”聂嗣停下脚步,不解的看着韩伯。 他和邓述素未谋面,后者拜访他做什么? 韩伯道:“奴婢也不知晓是何缘故,他此前并未送来拜帖。” “如此说来,他是突然上门的?” “确实如此。” 闻言,聂嗣轻轻蹙眉,他和邓述可不认识,也没有半点交情。此人乃是大司徒之子,官居执金吾郎将。俩人无论是公是私,都没有半点瓜葛。 难不成,他是借着拜访自己的名义,过来找自己的父亲? 这么想着,聂嗣一时间没注意脚下,忽然撞到什么,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好在栾冗眼疾手快将聂嗣扶住。 他站稳后,发现撞到自己的是异父异母的妹妹妤儿。 “兄......兄长。”她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聂嗣,有些害怕,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撞到人不妥。 “妤儿,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没吃晚膳......好饿。”说着,她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手上抓着一块糕点。 见此,聂嗣朝着韩伯道:“不用陪我了,你带着妤儿下去吃点东西,我自己去找父亲。” “唯。” 另一边,聂府会客堂。 邓述今年二十余岁,身材不似他父亲邓亥那般矮小。他身高中等,面相普通,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他自己特地留的两撇小胡子,看起来颇为滑稽。但是邓述从不认为自己滑稽,他只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世叔,冒昧来访,还望见谅。”邓述抱手作揖。 聂抗问道:“世茂来此,可是大司徒有事?” 邓述微微一笑,言道:“父亲常言聂公才思敏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侄儿确实身负父命而来,有要事商议。” “说吧。” 聂抗起手,端起酒壶给他满了一杯。 邓述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精明的色彩,一眨不眨的看着聂抗,嘴巴轻轻一动。 “今日朝堂所议之事,世叔若愿相助,父亲说了,两年后,他保举聂嗣成为一郡郡丞。” 酒满而溢,醇香酒味散发。溢出的酒液落在案几上,侵湿一片。 “人老了,眼睛也不行了。”将酒壶放下,聂抗拿起酒盏,直接扔掉。 便听的‘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邓述眼角抽搐。 “聂公,这是何意?” 他努力的压低着声音,像是在压抑体内的怒火。他不明白,聂抗为什么会突然不给他面子。 “多大的酒盏,装多少酒。多了,酒撒了,酒盏也没了。如此浅显的道理,世茂,你不懂么。” 聂抗挥手,从奴婢手中接过一只新的酒盏,摆放在邓述面前。这只酒盏,比上一只还要精致。 须臾。 邓述收拾心情,再度询问。 “聂公,你觉得,酒盏之中,应该放什么?” “酒盏,当然要放酒。” 细颈酒嘴微微倾斜,清冽的酒液抛洒弧线,稳稳落在酒盏之中。 几息之间,酒盏眼见盈满。 “朱嘉之事,凭君处置。”邓述吐出几个字。 话落,酒停。 酒液齐平酒盏沿口,不多也不少,酒面倒映着邓述的面孔。 “尝尝吧,最好的西域蒲桃酒,一壶三十金。”聂抗放下酒壶,伸手邀他品尝。 呼! 闻言,邓述松口气,骤然放松。 “却之不恭。” 邓述端起溢满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抹掉嘴唇上的红色酒液,他笑着恭维道:“早就听闻聂公颇有门路,如此醇正的蒲桃酒,只有聂公能拿出来,真叫人大饱口福。” “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我送你两壶。” “多谢。” 邓述躬身一礼,旋即拿出一张绢帛放在案几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这是一张地契。 “劳烦聂公,将之交给大司马,这是我父亲的一点心意。” “我知道了。” “如此,侄儿告辞。”邓述躬身一礼,起身离去。 片刻。 聂抗道:“出来吧。” 屏风后,聂嗣走出来。 “坐。” 聂嗣来到他面前坐下。 “都听见什么了?” “大司徒贿赂父亲。” “错,他是借我之手贿赂大司马。还有呢?” “朱嘉现在是父亲的人。” “错,从始至终,朱嘉都是为了他自己。” 聂嗣轻笑,“命虽不归父亲,但是利益一致,一样。” “还有呢?” “我猜测,大司徒应该是想出兵剿贼一事,得到大司马同意。”聂嗣看着父亲。 聂抗倒满一盏酒,推到聂嗣面前。 “这次你说对了。” “父亲,孩儿不明白,大司徒权倾朝野,为何还要向父亲妥协,或者说,为何要向大司马妥协?” 聂嗣目光落在酒盏上,粉红的酒液极为诱人。酒面波纹涟漪,看得见他自己的面孔。 聂抗道:“他不是向大司马妥协,他是向数十名酆军将领妥协。而大司马,是这些人在朝中的化身。” “那父亲呢?”聂嗣轻声道:“父亲又是谁的化身?” 聂抗一笑,似乎并不意外聂嗣这么问,不过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而道:“你是怎么猜出来朝廷出兵之事的?” 见父亲没有回答,聂嗣自然不会追问。当下,他将阴休的话重复一遍,而后问道:“宗正为何一定要执意从北疆调兵南下。调遣西北长城军团,不是更近么?” “有些事情,不能用远近衡量。你目前还看不透,不需要知道这些。”聂抗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聂嗣撇撇嘴,端起酒盏轻抿一口。 顿了顿,他接着问道:“东观宫如何?” “甚好。” “怎么个好法?” “平心静气,甚好。” 聂抗哈哈一笑,极为满意聂嗣的回答。 见状,聂嗣趁机问道:“父亲既然已经和大司徒达成合作,那想必这次,朝廷会调遣长城军团南下了吧?” “怎么,你想去?”聂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聂嗣点点头,“东观宫虽然安静,但是孩儿并不需要。值此之际,当跃马扬枪,疆场封侯。父亲,你以为呢?” “等。” “等?”聂嗣手指摩擦着玉酒盏,不解的看着父亲。 聂抗饮下一盏蒲桃酒,把玩着酒樽,目光深远悠长。 “云未动,风未起,不可妄动。” 闻言,聂嗣笑笑,没有作声。 庭院之中,聂嗣立在廊下,静默的看着湖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君,刺客的事情还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崇侯翊走上来,看着聂嗣询问。 “当然要查,不过不是现在。”聂嗣阖目。 闻言,栾冗和崇侯翊都是一脸不解,不过聂嗣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们也只好闭口不言。 便在此时,韩伯走进庭院,来到廊下。 “少君,这是朱少君送来的帛信。” 朱少君? 聂嗣想起来,应该是朱逢生。 自从那次暴打他之后,朱逢生倒是常来府上向父亲问安,经常拜会自己。不过因为他刚刚去光禄勋府衙当差的关系,所以没有时间和朱逢生深化感情。 栾冗从韩伯手中接过帛信,转而交给聂嗣观看。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邀约聂嗣明日外出游玩,说是有什么好事情分享。 好事情? 聂嗣细想,他明日正好休沐,不妨去看看。 “韩伯,朱逢生的人还在府前吗?” “回少君话,还在。” “好,我复信一封,给你交给朱逢生的人。” “唯。” 大司徒邓府。 “父亲,聂抗同意了。”邓述说完,旋即补充道:“不过条件变了,他拒绝父亲提出的条件,改成了朱嘉的事情。” “不出我所料,以聂抗的小心谨慎,他只会抓住能抓住的利益,两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邓亥面露理所应当的表情,“此人虽然在朝中默默无闻,轻易不发表意见,但是十分精明,不知不觉就和赵无伤达成同盟,不能小觑。” 邓述蹙眉道:“父亲,朱嘉虽然只是小小的京兆府尹,但是他现在变成聂抗的人,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对手?” “不是聂抗的人,而是赵无伤的人。”邓亥哼道:“赵无伤依靠军队,持身中立,两边取利,只要我们不动他的利益,他不会轻易招惹我们。至于朱嘉,暂且由他去吧,等我们解决姒召,掉头收拾他也不迟。” “父亲,为何不先收拾聂抗?”邓述不解道:“我听柳世叔说,此人三番两次拒绝我们的拉拢,显然是不将我们放在心上,若是收拾了聂抗,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必将会大大提升。” 闻言,邓亥摇摇头,后悔道:“已经迟了,先前我忌惮聂抗在朝中的势力,选择拉拢他,为的是不让他偏向姒召。后来姒召自出昏招,彻底断绝聂抗靠拢帝党。但是,他现在和赵无伤走近,我们若是动他,无异于在向赵无伤挑战,不智。” 邓述颔首,旋即又问道:“父亲,孩儿不明白,不论是北疆军团还是长城军团,领军大将都是赵无伤的人,为什么姒召一定要选择调遣北疆军团南下?” 闻言,邓亥突然冷笑一声,说道:“姒召的想法岂能瞒过为父,他以为和巨鹿王勾结的事情我不知道么,想要借刀杀人,他还不配!” 邓述瞳孔微缩,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正文 第115章 少年少女 石梁坞靠近七里涧,有一座小型码头,专门用来接收天下各地运往雒阳的漕运物资舟船。 清晨之时,上百名码头劳役已经开始搬卸货物。这些货物,有来自北疆的珍惜草药,有来自梁、益二州的精美蜀锦,还有来自扬、荆二州的新鲜瓜果。 “三虎,你小子小心一点,那一箱是扬州送来的特供果蔬,摔坏了,卖了你一家老小,你也赔不起!”领头大汉朝着正在卸载货物的皂衣少年喝骂。 那少年搬着箱子,其实走的很稳。 说着,他上去一拳头打在少年脸上,打得少年倒退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同时,那一箱子果蔬也‘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三虎顿时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大汉,“李头儿,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李姓大汉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不是有意的?现在东西坏了,你让乃公拿什么赔,狗东西,乃公打死你个杂种,你母亲是个贱货,你也是个贱货!” 周围的劳役纷纷沉默,低着头继续干活,没人敢上去劝阻。李癞子是他们的头儿,他们全靠李癞子吃饭,不敢有半点不恭敬。 “贱货!” 李癞子一巴掌打得皂衣少年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你母亲一晚上居然要乃公二十钱,呸!”李癞子朝着皂衣少年吐口唾沫,指着他鼻子嘲讽,“就她那破身子,还要二十钱,狗都比她值钱!” “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他环顾四周劳役。 “对!”劳役们纷纷开口附和。 趴在地上的三虎,默默站起身,擦掉嘴角血渍,隐藏在长发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癞子。 “李头儿,你不要骂我母亲好不好。”他颤抖着声音,充满着哀求。 “为什么不骂?”李癞子冷笑,“那贱人就是个灾星,乃公跟她睡了一夜,她就要乃公二十钱,还敢上门找我麻烦,贱货!” 说着,李癞子上去又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抽在三虎脸上,打得他头昏脑胀,摔倒在地。 “李头儿,求求你不要骂我母亲。”三虎抱着他脚,低声下气的哀求。 “不骂?好啊!”李癞子哈哈大笑,朝着四周宣布:“大伙儿都给我听着,今晚乃公出钱,你们都跟着我去照顾尉寡妇生意!” “哈哈哈哈!” 周围劳役纷纷大笑。 在他们不远处的岸上,一名老者背着货物走过,叹道:“这李癞子准是在赌肆输了不少钱,三虎也是不走运,偏偏被他盯上。” 在老者身后,朱逢生蹙眉道:“这个李癞子,净耽误功夫,我非扣他工钱不可。” “你认识他?”聂嗣目光落在码头上,询问朱逢生。 朱逢生点头,“这个李癞子为人狠辣,在石梁坞一带颇有号召力,手底下聚集不少人,于是我便收下他,让他替我管理码头货物。” “狠辣?”聂嗣嗤笑,“不见得吧。” “嗯?兄长这是何意?”朱逢生不解的看着他。 “逢生,要不要打个赌?” 听说打赌,朱逢生来了兴趣,他本身也是十分好赌。 “兄长要怎么赌?” “就赌那个少年会打败李癞子。” “兄长,你真会说笑,那个三虎瘦的跟竹竿似的,怎么可能呢。”朱逢生摇头,“换个吧,我不能占兄长便宜。” 现在自家父亲攀上廷尉这根大树,他自然要讨好聂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虎绝非李癞子对手。 “你若是赢了,我可以帮你联系雍州巨商宋氏,让他们每年给你一成的货物。”聂嗣淡淡道。 闻言,朱逢生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雍州巨商宋氏在雒阳东西两市极具名望,其手底下的货物来自天南海北,甚至西域的珍奇货物也有。就算只是一成的货物,那也足够他吃饱。 他相信,以聂嗣的身份断然不会欺骗他。 “兄长,此言当真?” “当真。” “好,我赌了!”朱逢生道:“若是兄长赢了,码头盈利,我让三成给兄长。” “好啊。”聂嗣负手而立,淡淡的答应。 朱逢生却是在想,若是打不起来,他也要让他们打起来! 便在此时,前方出现变故。 “三虎,你别说乃公没给你机会。这样吧,只要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你母亲是贱货,乃公不仅不骂,而且还要给你赏赐!”李癞子掏出几枚铜钱砸在三虎头上,铜钱四散,滚落三虎身体周围。 “三虎,听话,骂啊!” “傻孩子,有钱你还犹豫,快骂!” “三虎,别愣着了,李头儿还能骗你不成,快骂啊!” 周围的劳役纷纷停下脚步,对着少年劝说。在他们看来,尉寡妇本就是人尽可夫,骂两句也没什么。 那少年趴在地上沉默好一会儿,方才站起来。 “我不骂。” “什么?你不骂?”李癞子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少年头上。 少年倒地,而后再度爬起来。 “我不骂!” 一双通红的眼眸从长发缝隙浮现。 “我不骂!” 一声大吼,三虎猛的扑上去,一拳不偏不倚打在李癞子眼珠子上,霎时间血液爆炸。 李癞子一声惨叫,倒地捂眼。 三虎一击得手,宛如幼虎扑食,骑在李癞子身上就是一通乱拳招呼,打得李癞子无法还手。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被欺负习惯的三虎会突然暴走,他们更没想到,暴走的三虎居然摁着李癞子暴打。 双方在体型上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但是三虎却凭借浑身的凶戾之气,压着李癞子暴打。 一拳一拳,打在脸上、打在眼珠子上、打在嘴上,打在鼻子上。几息功夫,三虎便将李癞子打得满脸是血。 周围劳役见状,纷纷上前拉架劝阻。 “三虎啊,李头儿逗你呢,怎么还来真的,快松手啊!” “小畜生,快松手,李头儿开玩笑呢,你怎么不懂事。听我话,快松手。” “三虎,不松手,我可生气了啊,听话别打了。” 朱逢生愣愣的看着一片混乱的码头。 “怎么会这样,李癞子还打不过一个孩子?” “孩子?”聂嗣淡笑,“那个孩子,刚刚扛着一箱起码有几十斤重的果蔬面不改色。反观李癞子,脚步虚浮,脸色灰败,一看便知放纵过度,他岂是那个孩子的对手。” “再说,辱人父母,他这是在找死。” 话音落下,众人已将三虎拉开。 李癞子倒在地上哀嚎,他两只眼睛已被三虎打得看不见,一嘴牙齿也被打掉数颗。 胜负已分! 聂嗣道:“逢生,你吩咐下去,让衙役把三虎送去廷尉牢狱。” “兄长,你这是可怜那孩子?”朱逢生笑问,仿佛没有将自己输掉的事情放在心上。 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聂嗣不搭理他,转身欲走,不想他又忽然停住,转头对着朱逢生道:“那个李癞子也送去廷尉大牢,对了,你刚刚输三成利给我,这些劳役的工钱可以再减一些,这样我们都赚钱。一群畜生,没必要给太多的钱。” “兄长,这些劳役一日也就三十钱,不多啊。” “那就换成十钱,他们要是不干你就找别人干。”留下一句话,聂嗣已经带人离去。 闻言,朱逢生笑笑,看向远处已经被抓起来的三虎。 “小子,你遇上贵人了。” 他很清楚,今日聂嗣若是不出手,那个三虎必死无疑。 石梁坞渡口码头只能算是一座小型码头,停泊的船只大约在五百石上下,超过五百石就会直接搁浅。 纵使如此,朱逢生也赚的盆满钵满。 库仓。 “兄长,这码头上最赚钱的其实不是那些果蔬和草药。”朱逢生拿着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讲解。 “那什么赚钱?” 咔! 锁开。 朱逢生笑着推开库仓大门。 “最赚钱的就在里面。” 言罢,他领着聂嗣走进库仓。进去之后聂嗣才发现,这座库仓还不小,大约占地八十余亩,墙壁由大石堆砌,高两丈有余。 众人在一只大箱子前停下,那箱子上盖着黑布,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兄长,你瞧!” 言罢,朱逢生猛的掀开黑布,露出箱子真容。 那不是箱子,那是铁笼。 笼子里面,关着一名黑发蓝眼的少女。她惊恐的看着聂嗣等人,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观其摸样便知道她不是中原人。 “兄长,这才是最赚钱的!”朱逢生眼中难掩激动,“这奴隶是从西域抓过来的,要是长得好看,一只能卖千金!” 聂嗣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你经常做这个?” “那倒不是。”朱逢生摇头,“我可没这么大能耐做这种生意,这只是邓述送给我的。他父亲是大司徒,路子广,沿途州郡都有他们的人,做这种生意很方便。” “我听说,他不仅买西域奴隶,有时候也会把中原人卖到西域、北疆赚钱。” “你还知道什么?”聂嗣尽量让自己平静。 朱逢生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情邓述管得很严,我不了解。” 顿了顿,他坏笑道:“兄长,这个很不错,我原本准备把她卖出去的。现在,我把她送给兄长。” “原来,这就是你要分享的好事。”聂嗣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对啊,兄长,这不错吧。”朱逢生嘿嘿怪笑。 聂嗣转身,一拳打在他肩窝。 “确实不错,我很喜欢。” 朱逢生捂着肩膀,呲牙咧嘴。 兄长这也太激动了吧,好痛啊。 不过,只要聂嗣能喜欢,一切都是值得的。正如他不在乎码头的三成利,这只西域奴隶虽然珍贵,可只要能和聂嗣弄好关系,送出去很值得! 正文 第116章 一步闲棋【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烛火通明,廊下无风。 锵! 长剑出鞘,白光闪过。 在廊下,画架上,放着一副还没有完工的雒阳城图。随着剑重新插回剑鞘,那幅图轰然碎裂,一分为二‘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其中半截落在崇侯翊脚边,他低头一看,发现帛画上的黑龙旗被削去一半。 聂嗣身着月白袍服,阖目跪坐。 在其身侧,西域少女经过沐浴清洗,换上酆朝女子的深衣,露出了她原本的容貌。 深眼骨,高鼻梁,浑身上下充满野性美。 她低着头,局促不安。作为奴隶,她其实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将会经历什么。 可是,她无力挣扎,更没有办法逃脱。现在,她只能祈祷这个中原男子不要折磨她。 可是,他现在好像很生气。想到这里,她不免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感到悲伤。 须臾。 聂嗣轻轻开口:“能听懂我说话吗?” 西域少女点头,努力回答:“我...可以...听懂一点点,那些人,教过我。” 那些人,应该是指人贩子吧。 聂嗣暗想,旋即问道:“你有名字吗?” “我叫梅拉姆。” “想回家吗?” “回家!”梅拉姆眼睛一亮,旋即再度消沉,“我没有家,族人都被杀光了。” “谁杀的?” “其他部族的人,其他国家的人,都在追杀我们。” 聂嗣轻叹,捏捏眉心。 他觉得自己在问废话,就算能问出来她家在哪里,他也不可能把她送回西域。 见聂嗣面露不耐,梅拉姆更加惶恐不知所措。 “我会做很多的事情,请你不要再把我卖掉。”她不断向着聂嗣磕头,她不想被卖来卖去。 “起来!” 一声冷喝,梅拉姆怯生生的直起腰背。 “你会做什么?” “我会放牛、放羊、养马,我还会采药,我还能熬......” “行了,我知道了。”聂嗣打断她,“你暂时在这边住下,过段日子我把你送回栎阳,到时候你去养马吧。” “真的吗?”梅拉姆惊喜的看着他。 聂嗣有点莫名其妙,她没看出来自己在敷衍吗? 算了,她高兴就好。 “真的。” “多谢!”梅拉姆一拜到地,“神山会保佑您!” 神山? 聂嗣失笑,想来肯定是西域的什么神明吧。 就这样,梅拉姆暂时以起居婢女的身份留在聂嗣的院子里面。韩伯那边也没有说什么,少君风流些很正常,哪怕侍妾是个西域女子,只要少君不娶她为正妻,一切无妨。 “少君,需不需要属下监视她?”崇侯翊问道。自从刺杀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和栾冗的神经绷的很紧,丝毫不敢松懈。 聂嗣稍作沉吟,缓缓点头。 “可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廷尉大狱。 三虎坐在牢中并没有受到任何酷刑,反而被他打得很惨的李癞子被狱卒折磨的死去活来。 他想不通为什么,或许,那个抓他的衙役说过的一句话拯救了他。衙役告诉他,有个贵人保他。 他思来想去,始终不知道那个贵人是谁。 “尉虎,你母亲来看你了。”狱卒提醒一声,紧跟着他母亲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个和尉虎穿着同样朴素的女子,她的容貌算不上多么秀丽,身材倒是略显丰满。 “三虎,你怎么样!”尉寡妇两只手抓着牢门,一双哭肿的眼睛看着儿子。 她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饿死了,只剩下这一个儿子,所以尉虎乳名叫三虎。 尉虎撇过头,不想去看母亲。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既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又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知道母亲为了养他付出了什么,可是他心里有芥蒂。同时,他又埋怨自己没有能力,不能照顾好母亲。 在码头上,他习惯被人辱骂调侃,甚至是被李癞子当作出气筒殴打。 可是,他不能接受别人辱骂他的母亲。 尉寡妇已经从同村人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知道儿子嫌弃她。 “三虎,母亲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不要怕,母亲一定会救你。” “你怎么救啊。”尉虎眼眸含泪,低声说着。 他不敢去想母亲为了他,又要去做什么。 声音虽小,但是尉寡妇还是听见了,她低垂着眸子,低泣道:“三虎,母亲没用。” 她能怎么办呢? 丈夫饿死了,她一个女人怎么耕田种地?怎么撑起门楣?她唯一拥有的资本就是自己的身体,她要养孩子,她只能这么做。 尉虎抬起头,露出那双眼睛,看着母亲。 “母亲,我没事的,真的。” “还说没事!”尉寡妇哭诉道:“你将李癞子打成那样,他的那些兄弟能放过你么!” “我不怕他们!”尉虎一拳砸在地上,“母亲,我受够了,我可以忍受别人的责骂殴打,可是我不能看着他们辱骂我母亲,不能!” “三虎......呜呜呜。”尉寡妇抱着牢门哭泣。 守卫牢门的两名狱卒对视一眼,无奈摇摇头。这种事情他们见得多了,早已习惯。 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见过聂少君。” 聂嗣挥挥手,将两名狱卒遣散。 他看着尉虎,尉虎也看着他。 牢门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中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如果你出去了,遇上了李癞子的那群兄弟,你要怎么办?” “我会杀了他们!”尉虎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他丝毫不畏惧的盯着聂嗣,仿佛聂嗣就是他的仇人。 “你母亲之前被人欺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聂嗣抱着手肘。 尉寡妇看出聂嗣身份不俗,她跪在聂嗣面前,苦苦哀求:“这位贵人,求求你救救三虎,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母亲,不要求他!”尉虎猛的起身冲至牢门,两只手抓着牢门,身上铁链哗哗作响。 他一双眼睛通红,充满着怨恨。 哐! 崇侯翊一拳砸在牢门上,将尉虎反震出去,跌倒在地。 “若非我家少君救你,你早就死了!” “救我?”尉虎先是一楞,旋即想起那个衙役的话,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聂嗣,“你就是那个保我的贵人?” “是不是你的贵人不重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聂嗣再次重复,“你之前为什么不杀了那些欺凌你母亲的人。” 闻言,尉虎低头,苦涩道:“我害怕自己死了,剩下母亲一个人受苦。” 聂嗣微微一笑,说道:“昨天李癞子打你的时候,没有人劝他罢手。但是等你打李癞子的时候,他们却都在劝你罢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李癞子是码头的头儿。” “错。” “错?” 聂嗣点头,“李癞子是码头的头儿没错,可是,那些人不敢劝阻李癞子,那是因为他们畏惧李癞子报复。他们敢劝阻你罢手,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好欺负。” “我好欺负。”尉虎喃喃低语。 尉寡妇茫然的看着聂嗣,又茫然的看着儿子。 须臾,尉虎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母亲?” “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把握,你就可以保护你的母亲。”聂嗣伸手,屈指轻弹牢门,“尉虎,你要尝试一下么。” 尉虎看着那个男人,那张俊美的脸,颀长的身影。 他跪伏在地。 “我愿意。”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但是冥冥之中,他觉得这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 “好。”聂嗣从袖子中取出一份绢帛交给尉寡妇,说道:“这是明堂镇的一份地契,以后你和你母亲就住在那里。记着,从今日开始,每隔三日你要来找我,我会亲自教导你读书练武。如果你不能达到我的要求,我会随时中止帮助你。” 尉寡妇愣愣的看着手上的地契,她不敢相信那是明堂镇的地契,那可是明堂镇,紧靠洛阳城的一座城池! 尉虎抬起头,眼眸坚定的看着聂嗣,“我一定会努力,绝不辜负您的栽培!” “希望你说到做到。”聂嗣拍拍手,片刻后便来了两名狱卒打开牢门。 尉寡妇赶忙将儿子搀扶起来,母子俩人又对着聂嗣跪下一拜。 “生计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给你们金帛生活。”聂嗣虚抬手,“起来吧。” 送走尉寡妇和尉虎,崇侯翊不解的问道:“少君,您为何要帮助这个人,他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一个压抑到极致的人,爆发之后本是死亡,可若是他能活过来,他会变得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栾冗出声询问。 聂嗣咧嘴一笑,“你们以后或许会知晓。” 这是他的一步闲棋,如果能成功最好,如果不能成功也无妨,左右不过耗费些许心力。 有些事情,他总是要去准备的。 尉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便在此时,牢狱深处传来一阵怒吼。 “这是什么声音?”聂嗣招来狱卒询问。 “聂少君,是死牢里面的等死之人在挣扎,不用理会。” “是么,听起来很凄惨。” “这些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狱卒不屑。 聂嗣深深的看了一眼大狱深处,带着栾冗俩人离去。 正文 第117章 太后主意 嘉德五年三月下旬。 大朝议定,采纳大司徒邓亥意见,调遣西北长城军团十万兵马南下剿灭叛贼。大司马赵无伤以及廷尉聂抗等人附议,决议通过,并以最快速度将消息送往奢延城。 皇宫、内苑。 天子姒泓脸色很难看,阴沉的能滴水。他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持身中立的大司马赵无伤这次会偏向邓亥,这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同意调遣长城军团南下剿灭叛贼。 “陛下,切莫动怒。”姒召苦苦劝说道:“第一次决议出兵之时,赵无伤并没有偏向邓亥,这说明应该是邓亥和赵无伤达成了某中约定,促使赵无伤偏向了邓亥。” “废话!”姒泓怒拍矮几,“朕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朕要知道,怎么才能让我们的计划继续进行!” 姒召擦擦脸上汗水,脸色凝重道:“陛下,眼下出兵之事已定,我们只能暂时放手。” “又让朕忍耐?”姒泓气极反笑,“忍,忍,忍,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他已经无法忍受邓亥和柳齐的专政! “陛下!” 一道娇媚的声音传来,姒泓脸色一僵。 不远处,太后骊姬摇曳着纤腰圆臀,款款而来,在她的身后紧随着两名面戴轻纱的宫装女子。 “儿臣参见母后。” “臣拜见太后。” 骊姬挥挥手,示意他们免礼,待她坐在坐榻上之后,一双媚眼冷冷的看着姒泓,“陛下身为天子,言行举止当以‘稳重’二字为先,怎可大呼小叫,毫无天子之仪。” 姒泓躬身一拜,“母后教训的极是,儿臣谨记。” 骊姬冷哼一声,斥责道:“倘若日后再遇见同样的事情,陛下大呼小叫就能称心吗?” 姒泓不敢说话,只是低头不语。但是,他绷紧的脸色却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 至于姒召,更是缩着脑袋装鸵鸟。 骊姬道:“看样子,你们之前没有和本宫说实话。宗正!” 一声冷喝,姒召精神瞬间聚集。 “臣在!” “你一味要求调遣北疆军团南下,是不是因为巨鹿王?”骊姬看着姒召,等待着他的回答。 闻言,姒召下意识看向天子,只见天子低头垂首,看不清他的脸色。 见状,骊姬转而看向天子,“看来本宫猜测的没错,陛下,你们果真是打算联合巨鹿王。” 到了这个时候,姒泓也不想隐瞒。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总是能看出来他的打算,故而他直接说道:“母后,眼下赵无伤偏向邓亥等人,如若不联合外部势力,我们难以取胜。” “应该是短时间内难以取胜吧。”骊姬冷哼道:“你就是等不急,忍不了,对不对!” 姒泓不说话,但是他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他确实无法忍受! 作为天子,他没有人事任命大权,不能批阅奏折,甚至不能擅自接见大臣。 他还算什么天子,他就是个傀儡! 骊姬颇为恼怒,当即言道:“你怎么能确定巨鹿王一定会效忠你,万一他挤走了邓亥等人,变成第二个邓亥,你又该如何?到时候你又要联合谁?” “母后,儿臣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只要能重掌朝堂,儿臣有信心能够肃清朝野!”姒泓掷地有声道。 “闭嘴!”骊姬气的两只硕满剧烈摇晃,晃的姒召深深低下头,深怕自己在太后面前失态。 “本宫让你们拉拢大司马,你们有没有去做?”骊姬严厉的目光落在姒召身上。 姒召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道:“回太后话,臣已经竭尽全力拉拢赵无伤,但是他始终与臣保持距离,不远不近。依臣看,赵无伤就是打算待价而沽,谁胜他就跟着谁。” “荒谬!”骊姬斥道:“难道聂抗胜了吗?他是怎么拉拢的赵无伤?” 闻言,姒召一顿。 他其实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邓亥和柳齐都没有拉拢到赵无伤,怎么聂抗反而和赵无伤越走越近。 这次朝堂之上,出兵平叛的决议,若是没有赵无伤和聂抗插手,他们绝不会输的如此之惨。 姒泓开口道:“母后,若是你觉得儿臣和宗正的谋划有不当之处,儿臣定当遵从母后的意见改正。至于赵无伤和聂抗,依儿臣来看,他们二人很可能已经联手,打算成为朝中第三股势力!” 骊姬冷笑,“他们不是打算成为第三股势力,他们本身就是!” “聂抗在朝中虽然少言寡语,但是他聂氏父子二人,一为大司徒,一为廷尉,朝中势力决不可小觑。赵无伤更是军方在朝中的代表,他们二人联手,足以撼动你们!” 姒泓忍着怒气,说道:“母后,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聂抗也好,赵无伤也罢,他们都是墙头草,两头取利,根本不能信任。” “那一个异姓王就能信任了?”骊姬反问。 姒泓立即沉默,叹口气不想再说话。 他发现自己和母亲的想法完全相悖,互相不能说服对方,他也不打算再浪费口水。 说到底,他等不下去了。 眼看着邓亥柳齐俩人在朝中一日日做大,他心急难耐。若是有一天这朝堂上都是邓亥和柳齐的人,他这个天子也就做到头了! 重症当用猛药。 可惜,母后不理解他。 姒召躬身道:“太后,臣回去后,定当竭尽全力拉拢赵无伤,绝不违背太后旨意。” 骊姬不说话,似乎在生着闷气。 见状,姒召赶忙给姒泓使了个脸色。 姒泓不情不愿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以后绝不擅自做主。” 闻言,骊姬脸色稍霁,说道:“陛下,你要记着,那些异姓王都是心怀叵测之辈。今日义阳王能造反,明日巨鹿王就能造反。如果你们利用巨鹿王斗倒邓亥柳齐,反过来,巨鹿王也会成为第二个邓亥柳齐,你们不是在驱虎吞狼,你们是在引虎入巢!” “太后说的极是,臣谨记在心。”姒召立马赞同。 “母后说的对。”姒泓低声道。 骊姬问道:“你们和巨鹿王还有联系吗?” “没有。”姒召一口否认。 见状,骊姬知道他没说实话,不过她也难得继续纠结这件事情。旁边天子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她知道,若是自己继续说下去,只怕天子忍不住反驳。 “陛下。”她尽量缓和语气。 “儿臣在。” 骊姬敦敦教诲道:“现在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赵无伤若是想要靠拢邓亥柳齐,他早就靠拢,断不会等到今日。现在他和聂抗站在一起,很显然就是不想参与朝中争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是要拉拢赵无伤,你明白么?” 闻言,姒泓深深吸口气,他觉得自己的母后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宗正已经说的很清楚,赵无伤根本没办法拉拢,为什么还要钻牛角尖呢! “母后,我们三番五次拉拢赵无伤,可是他始终不同意,他就是想要明哲保身,两边不得罪。” “你!”骊姬气的手抚螓首。 “太后,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拉拢赵无伤比较难。”姒召连忙道:“臣一定谨遵太后吩咐,拉拢赵无伤!” 骊姬深深的明白,天子已经不能容忍邓亥等人,他一刻也等不下去。 “这样吧,本宫给你们出个主意。” 姒泓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僵硬,当下蹲在骊姬身边,低声说道:“母后,请相信儿臣。” 骊姬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现在看来,你们直接去找赵无伤怕是不行,得换个方向。” “母后,我们应该怎么做?” “现在赵无伤和聂抗站在一起,你们要想办法拉拢廷尉聂抗,如果聂抗能拉拢过来,赵无伤那边就打开了缺口,到时候得到赵无伤和聂抗俩人相助,胜利可期。”骊姬道。 姒召顿时为难道:“太后,聂抗因为蔺氏的事情,现如今怕是难以拉拢了。” 姒泓也觉得不可能,毕竟自己抢了人家儿媳妇,“母后,聂抗那边不好下手啊。” 骊姬现在恨不得抓起案几上的香炉,狠狠砸在姒召的额头上。这个蠢货,这也难那也难,干脆去死好了! 她真是后悔,为什么救姒召这个白痴! 忍下怒气,骊姬缓缓道:“聂抗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他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聂嗣?” 骊姬点头,“若是能将这个聂嗣拉拢到身边,还怕聂抗不投靠我们么。” 姒召蹙眉道:“可是太后,聂嗣只怕也知道蔺氏的事情,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闻言,骊姬大怒,骂道:“废物!” 姒召一哆嗦,连忙跪下。 “臣有罪!” “你的确有罪!”骊姬咬牙切齿道:“为了一个被架空的大司空,你不惜得罪聂抗,让天子名声受损,你不仅有罪,而且愚蠢至极!” 若不是手中无人可用,她恨不得直接砍他脑袋。 姒泓站出来道:“母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儿臣愿意听从母后安排。” 眼下计划失败,他也不得不暂时蛰伏,按照太后的意思行事。 “好。”骊姬颔首,言道:“明日,太学祭酒濮崟会入宫给你讲解经文,到时候我会以濮崟的名义将他唤来。本宫听闻这个聂嗣曾在丹水书院治学,其夫子正是太学博士范瓘,而范瓘与濮崟熟识,故而聂嗣一定会过来,到时候你要好好准备,不求一次成功,但是一定要好好笼络他。” “陛下,你要知道,万事不能着急,必须一步步来。邓亥柳齐眼下确实猖獗,但是我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只要能争取赵无伤效忠,我们就赢了。” “唯。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姒泓拱手答应。 到了这个时候,不答应也不行。 眼下北疆军团不能南下,巨鹿王那边也动不了,只能暂时接受这个安排。 正文 第118章 初见天子【感谢狄天的打赏】 兮月楼。 “夫人,朝廷决定调遣西北长城军团南下平叛,姒召失败了。”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朝着帷幔后的身影屈膝福礼。 “呵,姒召这种废物能成什么事情。他宁愿拉拢一个被架空的大司空,也不愿意拉拢一个有实权的廷尉,从这一点上来看,此人毫无眼力,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帷幕后传来‘夫人’的声音。 艳丽女子迟疑道:“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不是失败了么。” “若是依靠姒召,我们的计划永远不能成功。姒召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就算北疆军团南下,朝廷却仍旧有南北两军二十余万人马,我们如何能成功。”夫人说道。 艳丽女子不解道:“那我们为何要和姒召合作?” “合作?”夫人冷笑,“他根本不配和我们合作,主上不过是利用他罢了。朝廷若不内斗,何来我们的机会。” 闻言,艳丽女子似有所悟。 紧跟着,帷幔后的夫人嘱咐道:“你记着,长城军团一旦南下,大司马那边必定会有行军方略,你要想办法取来。” “夫人,这怕是有点难度。大司马府邸,我们并无人手。”艳丽女子有些为难。 “大司马府邸没有我们的人,他手下的将领一定有我们的人,你可以从他麾下将领下手。” “属下明白!” “去吧。” “唯。” 艳丽女子退下以后,一名黑裙女子缓缓登上高阁。 “夫人,得到确切消息,赵无伤和聂抗联手,赞同邓亥的出兵方案,所以姒召输了。现在来看,聂抗确实已经和赵无伤达成同盟。” “我知道。”帷幔后的身影缓缓站起来,负手而立,玲珑的身姿十分诱人。 “赵无伤和聂抗都选择中立,他们走向同盟并不奇怪。” 黑裙女子道:“夫人,不如我们再动手一次,说不定会挑起他们的仇恨。” 闻言,帷幔的后身影没有立即回答,沉默少顷方才答复。 “不着急,再看看。” “唯。” 那日收下尉虎之后,聂嗣也是上了心的,一应教导皆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传达灌输自己的思想。习文方面,聂嗣尽心尽力教导他识字断文,尉虎自己也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是故学习十分认真,每隔三日必定准时上门虚心求教。 练武方面,聂嗣则力有不逮,只能让崇侯翊和栾冗代为教导。不过尉虎年已十五,用栾冗的话来说就是已经过了练武塑形的最佳时间,故此只能教导他一些军中搏杀之术。另,加以严厉督促其锻炼己身。 栾冗与崇侯翊虽然不知道自家少君为何如此尽心调教尉虎,但是他们跟随少君已久,自不会多此一问,只是尽心尽力教导尉虎。 在教导尉虎中,聂嗣是存了想法的,他每日在教导酆朝小篆文字的同时,必定教导其相应的简体字,再三嘱咐其绝不可传出去,否则天涯海角必杀之。 尉虎则连连磕头表示绝不外传,他深知自己目前一切皆来源于聂嗣,故而恭敬的同时越发忠诚。加之,聂嗣常灌输其忠诚思想,尉虎自是无有二心,一心一意听从聂嗣安排。 许是知道机会不易,尉虎学习十分认真,不论是小篆还是简体字,他学习的都十分之快,这让聂嗣十分满意,故而更加严厉的教导他,并且灌输忠诚于自己的思想。 有时,聂嗣也会教导他阿拉伯数字的基本读写方式和个中意思。尉虎自以为这是传自西域的文字,故而对聂嗣十分崇敬。在他看来,少君如此厚待于他,他只能粉身碎骨以偿报。 又是一日休沐,聂嗣教导尉虎之后,接到太学祭酒濮崟的邀请帛信,信中尽言其与范瓘的深厚交情,故而想要见一见聂嗣这个故人弟子。 对此,聂嗣则表示疑惑。他对濮崟的印象仅存于他人议论,进得雒阳以来,尚且未与其谋面。 不过,念及濮崟太学祭酒身份以及当世显学大家的名声,聂嗣也不敢怠慢,便依之,准备与其一见。 却不想待他抵达濮府之时,没见到濮崟却看见了蔺珀。 一番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今日濮崟已经入宫为天子讲解经文,是故蔺珀前来此地候他,准备将他一同接进宫中。 到这里,聂嗣心底疑惑愈盛。他暗自思忖,自己来雒阳这么长时间,濮崟早不见晚不见,偏偏这个时候见他,而且临时前往宫中相见,只怕个中缘由不甚简单。 马车之中,一张矮几,聂嗣与蔺珀相对跪坐。 “伯玉,你且与我说实话,濮夫子究竟因何缘故要见我?”聂嗣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蔺珀,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不过蔺珀颇能沉得住气,始终面色平静,叫聂嗣暗叫失望。 “伯继,我也不太清楚,待到了宫中便知道了。” 其实蔺珀很少说谎,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说谎。虽然夫子没有告诉他原因,但是以他的聪明,已经猜测一二。 濮夫子入宫乃是为了天子讲解经文,让他将聂嗣接进宫中相见,所谋者不过聂嗣。 至于所谋何事,他也能猜出一二。 朝堂之上,近来关于调兵南下平叛一事,帝党大败。而导致帝党大败的直接原因,便是大司马和聂抗赞同附议邓亥的出兵之策。若是他没有猜错,此番聂嗣入宫,只怕非夫子本意,而是有人利用之。 在他的猜测中,主导这件事情的不是天子就是宗正。他们眼见邓亥越发势大,想要拉拢大司马和廷尉,以为助力,抵抗邓亥、柳齐二人。 大司马那边屡攻不下,始终未有进展,只能将目光放在廷尉身上。近来廷尉和大司马走近的事情,在朝堂之上已算不得秘密。想来他们是将廷尉当成了突破口。 而想要拉拢廷尉,便选择从聂嗣下手。 不过,他却是有所担心此事成败。 从他本心上来说,他自然是希望聂嗣能够投效天子,扶持皇室。他和聂嗣虽然交往不深,但是聂嗣的才华他是清楚的。可是眼下,天子与聂嗣之间却是有着仇怨。 夺妻之恨,岂能轻易化解? 聂世叔因此和蔺氏断绝往来,聂嗣又会如何待之? 他心里不抱希望。 “伯玉,此次进宫,不是濮夫子的意思吧。”聂嗣忽然说道,吓了蔺珀一跳。 “我......不太清楚。”蔺珀迟疑的说着。 见其迟疑摸样,聂嗣心里已然有数。倘若真是濮崟邀请他,断断不会让他去宫中见面。若是他没猜错,此事背后只怕是有人主导。 濮崟是去教导天子经文的,如此看来,主导之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位少年天子。 却是有些意思,他不禁有些期待。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进入皇城,俩人在司马门下了马车。司马门校尉阴休看见聂嗣,笑着过来打招呼。 “伯继来此,可有要事?” “太学祭酒因范夫子之故,故而邀我一见。文烈,待此间事了,你我可寻空喝一杯。” “好,伯继自便。” 入得后宫,一路严查,卸下聂嗣衣物反复检索,确认没有利器,方才放过。 只是这些人却是不知,聂嗣的靴子底下是有隔层的,里面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 目前,聂嗣从未用过这刀片。 进入后宫以后,宫女内侍时常可见,亭台楼阁华美异常,一路走来皆有内侍引路。 至崇文殿,内侍于殿外停步,躬身请他们二人进去。 入得殿内,便看见帝座之上,跪坐着一名金边黑服少年,手捧竹简,认真研读。 太学祭酒濮崟则朗声说着经文深理。 让聂嗣惊诧的是,在帝座之侧,还有一名妖媚懒散的妇人。此妇人熟而魅,肌肤雪而白,一派懒散摸样却在无形之间勾人心底渴望。 不过,他深知在这宫墙之内,此妇人既有资格端坐帝侧,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当朝太后,骊姬! 是故,他并未多看,及时收回目光。 “太学弟子蔺珀,参拜陛下,太后。愿陛下千秋万岁,长生无极。愿太后千秋三岁,长乐未央。”蔺珀深躬一礼。 见此,聂嗣自然也跟着躬身行礼,口呼祝词。 实则,在他们二人进殿之前,姒泓和骊姬便已知晓。见二人行礼,姒泓自是放下竹简,朝着濮崟使了眼色,后者立时会意,走到一边跪坐下,打量着聂嗣。 今日,濮崟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天子不过是借他名义罢了,谁主谁次,他能分得清。 “两位请起。”姒泓笑着说。 待聂嗣抬头,姒泓和骊姬这才看清他的摸样。 今日聂嗣并未头戴铁盔,身着虎鳞铠。他只一副平常打扮,头发习惯梳成高马尾,用玉簪横插固定,一身月白长裳,加之其出色容貌,姒泓和骊姬顿时心下惊叹。 颜值虽然不重要,但是很影响感官。倘若聂嗣长得奇丑无比,姒泓或许不会介意,但是印象分便会减少很多。 骊姬则更不用多说,她今日之所以在此端坐,实则是担心姒泓心急处理不好事情,故而前来掠阵。现如今见聂嗣翩翩俏君子,不由得多看几眼,心下也是十分满意。 正文 第119章 松下卧鹿【感谢听说你也叫玖欢的打赏】 女人的吸引力肯定是大于男人的,聂嗣进殿以后,只是粗略观察天子,对骊姬的印象较为深刻,不过人言可畏,聂嗣不敢御前失礼,只是匆匆一瞥骊姬。 虽则如此,却也足够惊艳。 现如今,才有时间打量少年天子。他与天子之间相隔约莫二十余步,他视力颇好,能够将天子容貌看的清晰。天子年纪虽小,然则却故作老练,不过其青涩稚嫩的面孔还是出卖了他自身的气质。 皇室子弟,颜值总归不会太差。天子既没有黑痣,也没有麻子脸,看起来颇为清秀。 姒泓见聂嗣容貌出众,且身材修长,当下心中的些许膈应也是稍稍减轻。 所谓膈应,便是聂嗣父亲聂抗给天子带去的。 “聂卿来京已有数日,朕忙于国事,一直未能相见。今日濮夫子偶然提及显学大家范夫子,朕这才想起来聂卿。故此,召聂卿相见。今日一见,聂卿身姿卓然,不愧是国之栋梁之才,朕心甚慰。” 这种场面话聂嗣自然能听得出来,一个被架空的天子,谈什么忙于国事。无异于乡间浪子言自家田地收获颇丰,极为滑稽。 “陛下言重,微臣初来雒阳,一应事宜尚未熟悉,故而晚来拜谒天子,还望陛下恕罪。” 姒泓呵呵一笑,对聂嗣的反应很满意,虽说不是诚惶诚恐的尊敬,但是也比邓亥之流的嚣张要好上许多。 “范夫子在先帝朝时,便以直谏、敢谏闻名朝野,先帝时常赞其忠良之士,国之干吏。朕闻范夫子于荆州失踪,心中甚为悲痛,他日若能得见范夫子,定当请其为御史,察朕之过。” 还是场面话。 范瓘曾和聂嗣说过,他之所以不做官,回到荆州开办书院,实则是因为先帝消极怠政,无望治理天下,肃清朝野,眼看奸佞纵横朝堂,他心灰意冷之下才选择归隐。 至于任命御史之说,在聂嗣看来不过是个笑话。眼下的天子,还有人事任命大权吗? 倘若他真的还有此等权力,断断不会如此智障,将他聂嗣安排一个看门狗的角色。天子的处境,在聂嗣看来差到了极点,与傀儡无异。他现在之所以还能挣扎,无非是因为邓亥和柳齐尚未全面掌控朝政,否则他今日连接见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陛下厚爱,他日微臣若是见到夫子,定当告之。” 闻言,姒泓咳嗽一声,接着道:“聂卿此前一举击溃十万叛军,少年英雄,雍州梓材,朕早想一见,互诉衷肠。聂卿可否为朕,详细说说上洛一战具体细则?” “微臣遵命。” 其实,在聂嗣看来,天子这是在找话题和他说话,目的是什么聂嗣暂且不知道。只要天子的示意不明显,他就乐得装傻。天子让他说那一战,他自然是愿意给天子讲解一番。 至于天子是不是真的感兴趣,他可不管。 一炷香时间过去,聂嗣讲解完毕。 姒泓赞叹:“聂卿大才,朕不胜欣喜。” 闻听此言,聂嗣当下更加确定心中想法。天子对他打仗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找话题罢了。 “谢陛下夸赞。” 紧跟着,姒泓给濮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代自己说话。实际上,姒泓确实没有准备好和聂嗣拉近关系,故而有些词穷,打算先打腹稿,过会儿和聂嗣交谈。 濮崟自然是收到了天子的眼色,他老于世故,自然明白天子借他名义请聂嗣入宫的原因。不过他乐见其成,倘若天子真能收服聂嗣,那么聂抗那边必定会有所偏向。 “聂大人。” “不敢在祭酒面前妄称大人,濮夫子唤在下伯继便是。”聂嗣听得濮崟说话,当即拱手,言辞十分谦逊。 文人虽不能杀人,但是他们的口笔却能坏人名声。而名声恰恰是聂嗣目前最需要的,好名声的好处不言而喻。 濮崟身为太学祭酒,当世显学大家,执天下文士之牛耳,聂嗣自是不愿意得罪他。 “好,伯继。”濮崟也是十分满意聂嗣的谦逊态度,当下捋着胡须,笑道:“当年吾与范瓘是为故人,其学识主张,吾也十分认同。自他归隐丹水以后,吾便甚少得知他的消息,眼下见到故人弟子,心中不胜欣喜啊。” “嗣,求学之时,也曾听夫子提过祭酒,言辞之中颇为认可。今日有幸得见祭酒,当面聆听教诲,实乃嗣的荣幸。”聂嗣谦虚道。 实际上,范瓘确实和聂嗣说过他以前在雒阳的朋友,不过大多要么老死,要么归隐。涉及濮崟的事情很少,没有聂嗣说的那么好。 濮崟呵呵一笑,他暗想这个年轻人是个聪敏人。范瓘当年在雒阳为官,出了名的便是宁折不弯的臭脾气,时人称呼他‘范石头’。濮崟记得自己和范瓘可没有那么好的交情,顶多算是惺惺相惜。 不过他也没有戳穿,兴许范瓘真的这么说过也说不定。 而后,濮崟自然是考较一番聂嗣的学识,一来是想看看聂嗣是否真有其才,二来也是为天子争取时间。 结果让濮崟颇为满意,聂嗣才学十分出众,先圣言辞张口便来,个中深理也能理解透彻,且有自己独特看法。其变通之智,远超当年的范瓘。 “难怪光禄大夫曾对吾言,梓材栋梁出丹水,公羊荀聂谁争先。今日一见,名副其实,果真不同凡俗,可赞!” 聂嗣谦逊道:“嗣不过初窥学海,万万当不得光禄大夫如此称赞,心下不胜惶恐。” 濮崟呵呵一笑,忽然瞥见聂嗣腰间玉佩,当下笑着道:“你莫要在吾面前谦逊,吾观你腰间玉佩甚为眼熟,倘若吾没猜错,那应该是范瓘的心爱之玉佩吧。” 闻言,聂嗣颔首。 “范瓘将此玉佩赠予你,实则便是承认你是他的得意弟子,且有传其衣钵之意啊。”濮崟感慨道。 这一点,聂嗣却是没有想过。范瓘赠他玉佩之时,他只是认为范瓘以此当作临别之礼,给他留下念想。 便在此时,骊姬开口道:“既是范夫子心爱玉佩,想必寓意定然深远,本宫倒想冒昧一观,不知聂卿可方便?” 这却是骊姬的用心良苦,看着姒泓一直不说话,骊姬也是干着急,只能以此来插入话题。否则今日见面便没有意义,她也希望姒泓能赶紧主导这场谈话。 对于骊姬的要求,聂嗣心中颇为排斥。这‘松下卧鹿’玉佩,他十分喜欢,每每燥怒之时,只要看见这只玉佩,他便能想起范瓘的嘱咐,从而静心宁神。 “这是臣的荣幸。”聂嗣取下玉佩,双手奉上。 事到如今,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只能答应。 见状,骊姬朝着身后面戴轻纱的宫装女子吩咐:“胭儿,去吧。” “唯!” 宫装女子莲步轻移,片刻便至聂嗣身前。 当她看见聂嗣双手之上的那只玉佩之时,顿时僵在原地,掩藏在轻纱下的冷艳容貌露出一抹惊疑之色,一双美眸更是不敢置信。 ‘松下卧鹿。’ ‘没错,就是这只玉佩!’ 她非常的笃定,这绝对是那只玉佩! 难道眼前人便是那夜的登徒子? 她原以为,找一只玉佩如同大海捞针,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找到那个人。 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看见。 聂嗣低着头,双手奉上玉佩。他早就看见宫装下摆在眼前飘荡,可却时时不见那宫女将玉佩取走,心下不由得疑惑,当即抬头看去。 这一看,仿佛让他回到了河东那一夜。 虽然她带着轻纱,可是她一身的宫装已经出卖了她的身份。其次,轻纱非黑纱,他能看清她掩藏在轻纱下朦胧的容貌。 就是她! 相比较那一夜的昏迷,他只能看见沉睡的佳人。眼前的佳人却是一副活力盎然之况。 尤其是她露在轻纱之外的眉眼,更是让聂嗣惊艳。那一双眸子,彷佛内蕴繁星,钟灵秀气之所在。只一眼,便叫他再难挪移视线。 “咳咳。”骊姬见他们迟迟未动,不由得轻咳一声提醒。她心中也是好笑,这聂嗣容貌确实出色,竟让她的贴身宫女一时不能自拔。 俩人瞬间惊醒。 她取了玉佩,转身便走,心中却是暗想:‘他没认出我,没露出破绽。’ 聂嗣也是松口气,暗自思忖:‘她没认出我,没露出破绽。’ 其实,骊姬并不懂得如何欣赏玉佩,她只是故意打断濮崟和聂嗣的谈话。这一点濮崟深知,是故他没有再开口说话。 骊姬则从宫装女子手中接过玉佩,同时,调侃道:“胭儿,看上他了?” “没有,奴婢伤势还未痊愈,故而有所恍惚。”宫装女子低首轻言。 骊姬也没在意,取过玉佩观察。 当下,殿内便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姒泓再次开口说话。不过这一次,他语气颇为哀婉,蕴含不平之意。 “聂卿为朕,为朝廷立下大功,然则朕却不能予聂卿厚赏,实乃朕的过错呀。” 闻言,聂嗣眯眯眼,神色稍稍变化。 这句话乍听没什么毛病,因为他自己确实没有被厚赏。可是细细思量就会发现大问题,很简单,自己为什么不能获得厚赏? 这件事情聂嗣清楚,因为他父亲在朝中不偏不倚,没有投靠邓亥和柳齐,所以他自然无法获取厚赏。 可是他一旦说出来,那意思可就变了。 而且,他很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不论他怎么说,天子很可能会扯上邓亥和柳齐,并且告诉他,他的封赏都是邓亥和柳齐做主,这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如此一来,天子一定会暗示他邓亥和柳齐专政,乃是奸臣! 到这一步,他猜测天子一定会言辞拉拢于他。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他能不能接受天子的拉拢? 甚至,是否要效忠? 正文 第120章 不欢而散【感谢2021--2715的打赏】 他没想到,天子虽然稚嫩,可是心机却是丝毫不差,倘若想不通其中关键,很可能会掉进天子的坑里面。 效忠天子,他是不会答应的。 不论是出于目前的朝堂局势,还是他自己的内心,他都不可能答应。 眼下殿内并无旁人,他不能转移话题,或是含糊过去。心思一转,计上心头。 当下,他拱手作揖,含笑道:“启禀陛下,父亲常与我言,家未成,不得妄谈其他。待他日成家之后,在立业不迟。是故微臣以为,此番微臣虽有微末之功,但却不得厚赏。微臣年纪尚轻,有待完善自身,方才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命。” 这番话,重点在于‘成家’。 若依天子之智,必然能清楚他的话中意,甚至能听出来他的‘不满’。虽然可能会让天子动怒,但是他不后悔,他不会表态效忠天子,他必须在这个话题没有打开之前,将其彻底封闭。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 天子脸色霎时间一变,在聂嗣身旁的蔺珀亦是暗自摇头叹息。骊姬、濮崟二人则也是如此。 须知,聂嗣的未婚妻,眼下乃是天子的妃子。他说这番话,明显是在诉苦,甚至表达‘不满’。 聂嗣笃定,天子尚且年轻,一激必怒,定然难以压抑心中不满。 天子的不满,自然是因为聂嗣提起‘成家’之事。因为,他抢了别人的未婚妻。 “难不成聂卿一日不成家,便一日不心慕功名吗?” 天子不满的语气昭然若揭,骊姬黛眉微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聂嗣会提起这种事情。 眼下她又该如何劝解? 若说场面话,她为聂嗣留意淑女,可是大家心知肚明,天子抢了他的未婚妻,还是会徒生尴尬。只要这个话题继续顺着说下去,蔺氏淑女的事情不可避免。 濮崟眯眼打量着聂嗣,他心中有两种猜测。其一,这句话是聂嗣的肺腑之言。其二,这是聂嗣故意这么说。 若是前者,他会觉得聂嗣坦率。若是后者,他会心惊聂嗣的城府和机警。 聂嗣则认为自己做的没错,他若是效忠天子,很大程度会影响自己的父亲,并且会给他带去麻烦。他甚至觉得,天子就是为了拉拢他的父亲,才会接见自己。 “陛下,父命大如天,圣贤曾言;父为子纲。微臣,不得不从。” “那你应该知晓,君为臣纲。朕乃君父,你不尊君父?”姒泓语气从不满变成了质问。 气氛徒然紧张起来。 骊姬皱眉,轻轻拉了拉天子衣袍,示意他收敛一些。可是天子年少轻狂,岂能容忍聂嗣这般话语和态度。 甚至,在姒泓看来,他身为天子,天下尽为其所有,何况一女子乎? 聂嗣知道天子生气了,不过他丝毫不惧,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如果天子不生气,他才不好办呢。 “陛下,自古忠孝难两全,微臣亦深知。今日陛下问责于臣,臣不胜惶恐。故此,臣愿在此辞去五官郎将之职,待他日成家之后,再为天子效犬马之劳,还望陛下恩准!” 说实话,他早就不想在东观宫浪费时间,与其当个看门狗,不如暗中准备自己的计划。 这一次,他正好趁此机会实行! 姒泓万万没想到,聂嗣一言不合竟要辞官。他感觉自己在被啪啪打脸,因为人事大权根本不在他手中,就算聂嗣辞官,他应准也没用,因为最后还得看邓亥和柳齐的脸色。 他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自己! “你大胆!” 一声暴喝,殿内宫人纷纷低首。那个宫装女子则不然,她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聂嗣。 骊姬缓缓阖目,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苦心已经白费,这一次她是真的累了。 濮崟则暗自摇头,天子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不懂转圜,不知隐藏情绪。今日天子所图之事,基本告终。 “陛下!”蔺珀及时开口道:“聂嗣初见陛下,心中紧张惶恐,不察之下口不择言,还请陛下切勿动怒。” 聂嗣依旧拱手作揖状,丝毫没有慌乱之意。 没人清楚聂嗣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见聂嗣依旧镇定不言,姒泓徒生厌恶,挥手斥责:“你下去吧,朕不想看见你。” “微臣告退!” 言罢,聂嗣转身潇洒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此刻,蔺珀心灰意冷。他是希望聂嗣能够效忠天子的,如此一来,不仅聂氏和蔺氏的恩怨会解除,而且天子还将获得助力。 可惜,世事常变,不为人所控。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皇宫、内苑。 “陛下,称你心意了。”骊姬斜靠着软榻,目光平静的看着天子姒泓。手中握着聂嗣的玉佩,聂嗣走得急,忘记索要玉佩,便留在了骊姬手中。 姒泓道:“母后,非是儿臣故意失态,只是那聂嗣丝毫不知人臣本分,竟敢在朕面前说起那桩事!” 身为臣子,不为天子考虑,当面提起天子难堪之事,那就是乱臣贼子。 “眼下你如此待聂嗣,看来你是根本看不起聂抗。”骊姬淡漠的说着。 姒泓冷笑道:“看得起如何,看不起又如何。聂抗其人,投机取利之辈,谄媚奸臣之流,非是忠正良臣,用之,朕还不放心呢!” 闻言,骊姬摇头叹道:“先帝在位之时,他便知晓邓亥、柳齐二人非为纯臣,却仍用之。盖因帝王者,不需看人臣忠奸善恶,而要观其是否有用。天子者,万物主宰也。万物于天子而言,皆因利而用之。聂抗虽有投机取利之嫌,可若拉拢,却能助陛下夺回朝政,那便是有用的。” “朕不用!”姒泓年少继位,眼里岂能容得下沙子。不提今日聂嗣给他难堪,单是聂抗在朝中的态度,便足以使他心生怨愤。 闻言,骊姬默默不语,旋即摇摇头,“随你。” 她已尽力筹谋,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她也没办法阻止。倘若干涉过多,岂不是给朝臣借口,说她后宫干政? 姒泓道:“母后,儿臣已听你吩咐,见过聂嗣。以后,还请母后不要再为难儿臣。” 言罢,姒泓施礼,而后告退。 看着儿子远去,骊姬忽然将手中玉佩砸出。便听得‘砰’的一声,落地碎成两块。 她银牙紧咬,恨的心痛。 胭儿在一旁提醒道:“太后,那玉佩是聂嗣的。” 闻言,骊姬恍然回神,看着地上碎成两块的玉佩,轻蹙黛眉。她想起来这玉佩乃是范瓘赠送给聂嗣的,他们是为师徒,个中意义怕是值得深究。如今被她砸成这样,聂嗣那边不好交代。 “胭儿,你从本宫内库中取几块好玉,携本宫旨意,前往廷尉聂府,好生安抚聂嗣,勿要让其心生不满。” “唯。”胭儿答应一声,紧跟着她指着地上碎成两块的玉佩,问道:“这玉佩,要送还给他吗?” “还给他吧。” “唯。” 聂嗣离开崇文殿后,心情大好。实际上所谓的辞官之说,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如今的天子,不过一深宫小儿,人事任免大权皆掌控在大司徒和中书监令手中,与天子有何干系? 细细想来,如此天子,当之无趣。 “哎呀!”聂嗣走到半路,一拍脑袋想起来,他的玉佩丢在了崇文殿。 这可真是,被人摆了一道倒是其次,丢了玉佩才让他心疼。如今天子恼他,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去索要,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和濮崟拉近关系,看看后者能不能替他拿回来。 天子,总不至于因恨而扣下他的玉佩吧。 这么想着,聂嗣一时失笑。 不过,此番虽然得罪天子,却也有意外收获。在河东看见的那个女人,果然是皇宫之人。但是,她究竟是不是天子的人还有待商榷,因为他看见那个女人跟在太后的身后。 这么一想,聂嗣不禁放飞想法,难不成太后手里面掌控着一支神秘的组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雒阳的水不仅深,而且浑浊。 停在宫墙之下,远处可闻下朝钟声。 今日没有大朝,想必应该是小朝。天子没有参加小朝,反而接见他,由此看来,邓亥和柳齐对天子的架空越发严重。 难怪这个天子的脾气不好,不过转念一想他也能理解现在的天子。朝中权臣当道,天子已然被架空边缘化。换做哪一个皇帝不想挣扎一下呢? “今日休沐,为何在此啊?” 声音传来,打断思路。聂嗣循声看去,却见聂抗默默看着他,其身边还立着一位身材高大壮硕的老人。 “父亲。” “唔。”聂抗点头,指着那高大的老人介绍道:“这位乃是当朝大司马,还不快快见礼。” 闻言,聂嗣立马双手抱拢,躬身作揖,“聂嗣,见过大司马。” 赵无伤上下打量一番聂嗣,心中颇觉有趣,如此文弱摸样,却一举击溃十万叛军,倒是有些不真实。 “免了,我与你父乃是至交,你可唤我一声赵世伯。” 赵无伤年纪要比聂抗大上不少,所以不能唤世叔,得叫世伯才合理。 “见过赵世伯。”聂嗣从善如流,立马改口。 赵无伤颔首,接着又勉励两句,而后便告辞离去。 待赵无伤离去以后,聂抗带着聂嗣走在宫道上。父子俩人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走在一起,不少路过的官吏纷纷过来打招呼,聂嗣也只能陪笑着,一个个见礼。 虽然整个过程有些枯燥,但他却因此认识不少人,混了个脸熟。其中有真心打招呼的官吏,同样也有假意打招呼的官吏。 登上马车以后,聂嗣终于松了口气。随着马夫一声‘驾’,马车缓缓启动。 正文 第121章 身份暴露 入府以来,聂嗣用膳通常都是和聂抗一起,基本上没有和罗姬以及妤儿同席。据他自己猜测,可能是父亲觉得自己不满罗姬的存在,为了避免自己生气,所以从来不安排罗姬和妤儿同席用膳。 当然,罗姬身为侍妾,在聂嗣这个嫡子面前,本质上和奴婢没有多大区别。妤儿非聂抗亲生,是故自然也没有资格与他们同席。 父子二人照常用了晚膳,随后便在聂抗书房对谈今日之事。聂抗的书房摆设较为简单,一面巨大的木制书架横列室内,分五层,每一层都放着大量的竹简和绢帛。聂嗣曾好奇看过一些,全都是酆朝刑律一类,倒也符合聂抗的廷尉身份。 烛架呈三叉戟状,每一支上面放置五根牛油蜡烛,室内四角皆置一座。故而,室内颇为明亮。 “今日,天子借濮崟之口,邀孩儿入宫。明面上虽然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可是最后却露出了真实目的。” “什么目的?”聂抗给聂嗣倒了一杯茶水。 其实并非是茶水,因为里面的茶叶并不是聂嗣记忆中的茶叶,而是一些中药补品在里面,可以算是营养水一类。有喜欢原味的人,也有人喜欢在里面放糖水,或者是青盐。 “天子提及孩儿封赏一事,言语之中似是在为孩儿惋惜。” “你是如何作答?” “孩儿说,父亲告诉我,未成家,不急立业。微末之功,不得厚赏。” 闻言,聂抗哈哈一笑,他岂能听不出来聂嗣的真正意思。 “你这个小滑头,天子应该是被你气着了吧。” “应该是吧。” 聂嗣浅尝茶水,砸着嘴。 对于自家孩儿的聪慧,聂抗是没有担心的,他只是时常担心这个小家伙卖弄自己,给自己惹来麻烦。 “天子之意,你可知?” “孩儿知道一二。” “说来听听。” 聂嗣道:“孩儿很清楚,封赏之事,皆乃大司徒和中书监令做主,倘若孩儿依天子所言,最后天子必然会暗示孩儿,大司徒等人专政。孩儿乃朝臣,自当效忠天子,若是闻听此言,少不得需要表态。不过父亲尚未表态,孩儿又岂能擅自站边,这岂不是给父亲找麻烦么。” “再者,孩儿私以为,天子虽显笼络之意,然则并非是因为孩儿,极有可能是想要拉拢父亲,孩儿又怎敢擅自做主,胡言乱语呢。” “所以,你提及成家一事,故意刺激天子,以此让其恼羞成怒,赶你出宫。” “父亲慧见。” 聂抗手握茶盏,缓缓言道:“此次朝堂商议出兵南下平叛,邓亥和柳齐与帝党争执颇为激烈。为父与大司马支持邓亥等人,故此天子有所警觉,他这是在担心我们也和邓亥等人走近。” “孩儿倒是觉得天子可能没想这么多。”聂嗣道:“倘若天子真有心计,他绝不会在孩儿面前沉不住气。” “你说的不错,天子到底年轻。他年少继位,现如今怕是对邓亥等人朝堂专政颇为恼怒,想要收回权力。不过,此事可没有这么简单呐。” 闻言,聂嗣立时问道:“父亲,天子总有一日会亲政,邓亥等人如此僵持下去,有何意义呢?他日天子掌权,邓亥等人怕是不得善终,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 “那为何......” “行了,莫谈这些,你现在还不是时候知道个中缘由。”聂抗打断话题,不让聂嗣继续深究。 见状,聂嗣也是颇为无奈。每次说到核心问题,父亲总是这般打断他。 “好吧,此事暂且不谈。”聂嗣笑道:“今日我在天子面前辞官,他没拒绝,也没答应。” “官吏任免之权,皆系于邓、柳二人,天子说了不算。”顿了顿,他猜测道:“小子,你莫不是耐不住性子了?” “父亲,其实东观宫真的很没趣。”聂嗣实话实说。 他对东观宫的典籍没什么兴趣,平常偶有涉猎,看的也大多是国朝史,或者是之前的史书。有些时候也会看一些舆图之类,其他的典籍他基本上从来不看。 并非是他狂妄自大,而是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去学那些道理。因为道理,无法救赎自己,更无法救赎天下。 “你啊,给我好好待着。莫要生出其他心思,为父断断不会应允你,你趁早熄了心思为好。”聂抗严肃的用手指虚点他。 见此,聂嗣也只能报以苦笑。他有些明白聂抗的意思,无非是想他能安静待着,不要走入百官视线,免得被卷入乱流。 “父亲,咱们家和大司马交情很好吗?”他想起今天见到赵无伤的情形,故而如此询问。 聂抗道:“好与不好,要视情况而定。比如聂氏和蔺氏,在天子纳妃之事以前,我们两家是真正的世交。再比如,京兆府尹朱嘉,他和我们则完全是利益关系。” “如此说来,大司马和我们也是利益关系?” “不错。”聂抗解释道:“大司马不愿卷入朝政纷争,他只想维护军方在朝中利益。为父也不想卷入其中,所以为父和大司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也就是说,大司马需要父亲在朝中的人脉,父亲则需要大司马在军方的地位。”聂嗣接口道。 聂抗含笑,不置可否。 见此,聂嗣知道自己猜对了。现在看来,朝中大抵分成三派。其一,帝党。其二,邓亥和柳齐等权臣。其三,父亲和大司马。 三派之中,邓亥和柳齐等人的势力无疑是最大的,掌控着朝野内外。大司马和自己父亲,虽然不涉争斗,但是力量也不弱,或许斗不过邓亥等人,但是足以自保。 至于帝党,则因邓亥等人的打压,日趋弱小。 不过,聂嗣也因此而疑惑不解。 “父亲,倘若有朝一日帝党全面败落,届时你与大司马,又当如何自处?” 聂抗轻轻一笑,目光看着聂嗣一双包含探究之意的眼瞳。 “不会有那一日。” “为何?”聂嗣急忙询问。 便在此时,韩伯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主君,宫中来人,说是传太后旨意。” 聂嗣置若罔闻,依旧看着聂抗,等待着他的回答。不过聂抗并未回答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言道:“走吧,去接太后旨意。” 见此,聂嗣自然明白,父亲这是又不愿意说明缘由。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跟着聂抗出去,听听太后的旨意。 府内正堂。 当聂嗣见到太后派来传达旨意的使者之时,稍微愣了愣。因为那个人他认识,正是他在河东救下的宫装女子。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他目光如水,她依旧轻纱掩面。 她的目光中带着笃定之色,同时还带着些许的恼怒。实际上,她本该早点过来传旨,但是她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于暗中调查聂嗣来雒阳之前的行踪。轻而易举的便发现,聂嗣来雒阳之前,确实在河东停留过,而且聂嗣的外大父,正是安邑侯。 更加巧合的是,安邑侯府邸和河东太守的府邸比邻。由此,她基本上确定聂嗣就是那个,救下她,且轻薄她的登徒子! 聂嗣则有些心虚,他发现她那一双眸子带着审视的意味,这让聂嗣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 太后的旨意很短,主要说两件事。其一是告诉聂嗣,今日发生的事情无伤大雅,天子并未放在心上,让他安心朝事,无需辞官。其二则是告诉他,玉佩被宫婢摔坏,太后已经惩处宫婢,并且赏赐他几块好玉。 看着手中碎成两块的玉佩,聂嗣心里其实很不爽。因为这块玉他一直带在身上,养玉许久。而且,他怀疑根本不是宫婢所为,很有可能是天子怒极摔坏他的玉。 “劳太后挂念,不过一只玉佩罢了,不值一提。”聂嗣笑着说。 胭儿点头,接着道:“廷尉大人,奴婢还有些私事想要请教贵少君,还请应允。” 闻言,聂抗欣然答应。 接着,聂嗣无奈将胭儿请入自己的庭院。二人入庭院之时,皆屏退左右。 栾冗见胭儿有些眼熟,不过因为胭儿戴着轻纱的缘故,一时没有想起来。 廊下二人,并肩而立。头顶是月华,脚下是静湖,湖中一轮明月与天上的明月遥相呼应。 此时此刻,聂嗣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何紧张,只是莫名的紧张。 “咳咳,不知姑娘有何要事啊?” 胭儿转身,一双美眸看着他,“河东之事,胭儿拜谢了。”说着,她屈膝福礼。 ‘轰’的一下! 聂嗣大脑陷入短暂空白状态,她是怎么发现的? “姑娘,你...在说什么?”他牵强的狡辩。 闻言,她心知聂嗣在狡辩,当下她自信言道:“那一夜我中箭昏迷,重伤濒死。聂少君一定认为我无法醒来,不可能发现你的身份,对吧。” 聂嗣:“......” 她接着道:“但是,其实我并未完全昏迷,在我昏沉之时,我看见了你的玉佩,独一无二的玉佩。今日在崇文殿见到你的玉佩以后,我便心有怀疑,于是暗中探查,发现你的的确确在河东停留过一段时日,那段时日,正好是我重伤的时间。而且,河东太守的府邸,正好与安邑侯府邸比邻。聂少君,你的外大父,不正是安邑侯么?” 话音落下,聂嗣恍然大悟。原来暴露他身份的竟是那只玉佩! 话说到这个份上,聂嗣也没有办法继续装作无知。因为他在河东的行程,并没有隐瞒,有心人稍微探查便能得知。更何况,这个女人连安邑侯和河东太守府邸比邻的事情都知道。 这让他如何狡辩? 正文 第122章 我人麻了【感谢清风荠月的打赏】 现在身份暴露,聂嗣只想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究竟知不知道是栾冗射伤的她。 如果她知道事情真相,那聂嗣就该考虑让栾冗回栎阳避祸。因为这个女人显然是太后的人,射伤太后的使者,这个罪名可不小。虽然天子和太后势微,但是不代表他能无视天子和太后。 “聂少君承认否?”她紧盯着聂嗣。 聂嗣苦笑一声,“我还能反驳吗?” 事到如今,他也没法子反驳,因为那毫无意义。只要她前往河东调查一番,只怕就能获知真相。 “既然你救下我,为何不愿与我相见?” “因为我看见你身上的令牌,猜测你可能是天子的人,我不想招惹麻烦,所以选择不与你见面。”聂嗣如实说道。在他看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解释说辞。 “那你可知,是谁射伤了我?”她问道。 闻言,聂嗣心中大松口气。 “我不知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中箭落在庭院之中。” 她相信聂嗣的说辞,因为她找不出聂嗣是凶手的理由。毕竟,她永远也不会想到,栾冗射伤她,只是一个巧合。 胭儿颔首,突然发问,“如此说来,是你给我治伤的?” “是。” “我的衣裳也是你换的?” “嗯,是我。”聂嗣顺口回答。 嗯? 不对劲!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短匕抵达脖颈。 脖颈略感微凉之意,个中又带着丝丝杀意。 “果然是你这个登徒子!”她咬着银牙,怒视聂嗣。 这个时候,聂嗣才明白他被套路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 暗暗告诫自己,聂嗣索性负手而立,面色十分平淡。 “你要杀我?” “你这登徒子看光我身子,我定要剜你双眼!”她既怒且羞。 好恶毒的女人! “杀了我这个救命恩人,你能安心吗?”聂嗣脸不红心不跳,堂而皇之的说不要脸话。 她迟疑了,短匕稍移一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性命的确是聂嗣所救。故而,对他的话也无从反驳。 聂嗣惨笑一下,继续道:“其实,能死在你手里,我一点不后悔。我知道女儿家对清白的看重,虽然我是因为救人的缘故,迫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仍旧是让你蒙羞了,我确实该死。” 闻言,她手中短匕又移一分。 察觉到她的动作,聂嗣心里已经有底。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杀心不是很重。 须臾。 他则长叹一声:“河东前却不复来,大河汀滢水平杯。湖底月非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中人。” “动手吧!” 一声低喝,聂嗣目不斜视的看着她。 目光中带着忧伤,忧伤中又夹杂这一丝痛楚,痛楚之余又有一丝无奈。 她看着那一张俊脸,脑子里面回想着聂嗣刚刚的话。她也是腹有学识之人,自然能理解聂嗣如此露骨的话。 “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利!”短匕再次紧抵聂嗣脖颈,以其刀刃之锋利,能轻而易举给他脖子开道口子。 如此近的距离,聂嗣也没办法呼喊外面的栾冗和崇侯翊二人过来搭救。 见此,聂嗣心中微微‘咯噔’一下,而后暗暗告诫自己要把握尺度,不能一蹴而就,得慢慢来。 聂嗣神色哀伤道:“我情愿你杀了我,你知道么,我宁愿见不到你。为何让你我如此相遇,为何你我之间如隔天堑。今夜若是能死在你手中,我心甘情愿,我无怨无悔。” “我本不该说这些,可是心底话不吐不快。自河东一别,我日日忧你箭伤。我常常恨自己胆小无用,在你最危难的时候离你而去。现在我明白了,这是我上天对我的惩罚。” “最后,在我死之前,姑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希望来世,化作一株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为你遮风挡雨,我愿用几世,换我们一世相遇。” 话落,神伤,眼眸含泪。 心中,聂嗣只想说一句,‘我人麻了’。 这种羞耻的话,只能配合这张俊脸说出来,换做一个长得丑的人,只怕现在尸体都硬了。 聂嗣在尝试打动这个女人的恻隐之心,她是太后的人,如果河东的事情被太后知道,只怕会徒生波折。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毕竟这个女人不知道是栾冗射伤的她。 可是崇侯翊的事情还没完呢,要是被太后查出来崇侯翊在雒阳,他真得让崇侯翊流亡天下了。 胭儿人也麻了。 她何曾听过如此情深之言。 那诗,那词句,无不饱含深情,令她无所适从。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那一夜,她昏沉之间,倒在他怀中的感受。此刻再次见到聂嗣的那一张俊脸,心中印象更加深刻。 风起青丝缭乱,心儿也跟着乱了。 不知不觉,她手中短匕已经放下。 见她迟疑,聂嗣暗觉有戏! 此女果真不是冰冷的杀人机器,看来还要再加一把火! 啪! 聂嗣突然抓住她握着短匕的手,快速捅向自己。 “你干什么!” 她反应过来,连忙拉扯,可惜短匕还是刺中他腹部。殷红的血顺着短匕便流出来,染红他的月白长裳。 落在他的手上。 落在她的手上。 聂嗣顺势半跪在地,一双眼眸深情的看着她。 “我知道,不杀了我,你无法向天子交代。我不愿见你为难,我死,你无事,我便无悔。” “你无事,我便无悔!” 掷地有声,决绝赴死! 她微阖眼帘,苦涩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无需向天子交代。你救了我,我要感谢你。” 她果然是太后的人,只对太后负责! 如果说之前聂嗣只是猜测她是太后的人,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 “可是,我终究是对不起你,我不该趁人之危。”聂嗣低低的说着,内疚之情由内而外的散发。 她轻叹一声,“不要再说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她其实,根本没想过要杀他。她只是,难以咽下心中那口气。如今,眼见聂嗣如此,她又如何忍心杀他。倘若她真的想要杀聂嗣,她绝不会一个人来这里。 聂嗣哀伤道:“我情愿你我未见,再相见,你却远在天宫,你叫我如何是好,你还是杀了我吧!” “别说了!”她猛的夺回短匕,顺手将其扔进湖泊之中。便听得‘扑通’一声,短匕缓缓沉入湖底。 她怎么能不知道聂嗣的意思,但是她现在很混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聂嗣长得丑,或者言语粗劣,她一定杀了他。 可是,他偏偏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直叫人心儿如小鹿一般乱撞,这叫她如何能下手? 更何况,他救了自己。 聂嗣长叹一声,四十五度角仰头看月。 “我不该让你为难,都是我的错。” “与你无关。”她说道:“你无需担心,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现在,到此为止,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放心吧。我放过你,算是报答你的相救之恩,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言罢,她不敢久留,起身欲走。 “等等。”聂嗣出声。 她应声停下脚步。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沉默许久,她走了,留下一句话。 “上官胭。” “上官胭?”聂嗣喃喃一声,旋即呈‘大’字形躺在地板上。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这个上官胭短时间内应该会保守秘密。不过以后怎么样就不清楚了,但是很显然,这个女人不是单纯的杀手,她有自己的思想。 否则,今夜不是她过来,而是自己去宫中向太后道明事情缘由。 便在此时,栾冗和崇侯翊走进来,他们发现聂嗣腹部流血,顿时大吃一惊。 “少君,你怎么了!” “没事,蹭破一层皮而已。”聂嗣坐起来,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自己对自己下手还是心里有数的,没有给自己捅成重伤,只是刺破一层表皮而已。 “少君,这伤口是不是那个女人弄的?”崇侯翊问。 聂嗣摇头,“行了,不碍事。” 栾冗欲言又止,他感觉那个女人很面熟。 “少君,那个传旨的宫女,我觉得有些面熟。” “她就是我们在河东救下的女子。” “什么?!” 见栾冗一副吃惊摸样,聂嗣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不重要的部分自动省略。崇侯翊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聂嗣和他大概讲了一下事情经过。 “如此说来,我们暂时安全了。”栾冗道。 聂嗣笑道:“其实我知道,她不想杀我们。否则,她不会单独约我见面。如果她真的有杀心,我在崇文殿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了我,那个时候我可跑不掉。” “可是,她现在不动手,以后可说不准。”崇侯翊担忧道:“若是她将此事告知太后,对我们可大大的不利。” 栾冗愧疚道:“少君,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自己射错人,断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聂嗣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多大干系,这都是缘分。”说到这里,聂嗣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这时候,聂嗣想起来短匕还在湖里,当即纵身一跃而下! “少君?!” 栾冗和崇侯翊紧跟着跳入湖中。 约莫过了两柱香时间,聂嗣湿漉漉的爬上来,手中紧紧握着短匕,坦然的躺在廊下,看着天上明月。 他伸手,欲揽明月入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正文 第123章 登兮月楼【感谢生死永不见的打赏】 得罪天子的事情可大可小,倘若天子手握大权,那么得罪天子很显然是个错误。但是眼下的天子,说得好听点是天子,说的难听点是傀儡。 而且,聂嗣根据自己父亲说话的意思,以及自己观察所得,天子倘若想要重回朝堂,掌控君权,只怕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自古以来,权臣的下场都是由鲜血撰写。邓亥和柳齐显然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天子一旦掌权,他们的下场会如何凄惨。 如此一来,世事难料! 是故,崇文殿的事情,聂嗣并未放在心上。至于辞官一说更无可能,因为人事任免大权,与天子无关,自然而然,天子也没有权力越过邓亥和柳齐,直接罢免聂嗣的官职。 这让聂嗣颇为遗憾,若是真能辞职,他倒是想过,考虑做个纨绔子弟,混一个中阳十三太保的雅号。现如今因他猛龙过江,暴打长平郡王姒俭的缘故,雒阳城内,知道他这一号人物的,基本上都与他秋毫无犯。 他所想象中,纨绔子弟、勋贵二代,前赴后继之麻烦,并未出现。相反的,现在不少人都在偷偷的讨好他。因为朝堂上的风向转变的很快,廷尉聂抗和大司马赵无伤走近的消息已算不得秘密。如此一来,聂嗣的身份水涨船高。 近来,聂府门外着实热闹许多,曾经根本没听过,没见过的陌生人,纷纷携礼上门,要么求拜访聂抗,要么求拜访聂嗣,总之可以用宾客‘络绎不绝’来形容。 这些人,聂抗见过一些,聂嗣见过一些。父子二人见过的人也分区别,聂抗见主君,聂嗣见少君,各有分工。总得而言,不过是为了拉拢朋友,增加感情。 渐渐的,雒阳权贵们都有预感,第三方势力将在朝堂上成型,以后朝堂上很可能会变成三足鼎立之态势。 不过在聂嗣看来这很正常,因为三角关系才是最稳定的。 自那一夜和上官胭惜别以后,聂嗣捂着布衾着实为自己不要脸的话羞愧了一整夜。他暗自发誓,以后绝不对第二个女人说这些。 从目前风平浪静的局势来看,上官胭应该是没有将事情告诉太后。不然,以聂嗣看来,太后未尝不会以此为把柄和他谈条件。天子在他眼里可以重视,但是不至于过多重视。那个妖媚的太后才值得重视。 毕竟,这个女人手里面很可能掌握着一支‘耳目’部队,由不得他不小心。 嘉德五年四月初,聂嗣和光禄勋田服请了病假,打算在家里面呆一段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目前的情况,为以后做打算。反正,他在光禄勋府衙也是摸鱼,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田服很痛快的批准他休息,并嘱咐他可以好好休息,多玩几天。 其实,聂嗣在家中也并没有如何潇洒,他跟着父亲见了不少官吏,同时也拜访了一些前辈和宿老。忙了几日,方才得空于府中休息。不过,他也并非纯粹的休息,而是得空教导尉虎。 这一日,夏阳悌和阴休上门,请聂嗣一同前往兮月楼。正好,聂嗣也对兮月楼有兴趣。是故,欣然往之。 当然,他前往兮月楼并不全是因为猎奇,主要还是因为上次被刺杀一事,他总觉得和兮月楼可能有着关系。这些日子在雒阳,他基本上也对兮月楼有足够的表面认知。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雒阳权贵最大的销金窟,里面的女子常年为雒阳勋贵追捧。 至兮月楼,甫一下马,便瞧见络绎不绝的达官显贵之人往里面钻,其中并非以年轻人为主,反而是以中年人居多。兮月楼门口也并没有什么穿着暴露的貌美姑娘亲自拉客,反而有种莫名的‘门槛’存在,好像这里并不是下九流之地,倒像是个风雅之地。 观其装饰,繁华奢靡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无形之中体现出来的‘格调’,平常的商贾之人往门口一立,竟有种原形必露,上不得台面的尴尬之感。 自然,此处也少不得权贵之家的女君派人来此抓人。 门口偶然也有市侩女子,抓着自家丈夫哭诉骂街的情况出现,聂嗣这一路过来倒是瞧见不少这种情况。 聂嗣一行人队伍人数颇多,除却聂嗣、夏阳悌、阴休三人,还有十余名达官显贵子弟跟随。他们有的以夏阳悌为主,有的以阴休为主。跟着聂嗣的小弟只有一人,朱逢生。 夏阳悌和阴休显然是此地常客,他们未入门,兮月楼的龟公便笑吟吟的走出来,神态十分恭敬的打招呼,而后一众小厮,簇拥着他们前往楼中。 兮月楼也有档次之分。 第一座八角楼只做纯粹的男女生意,在第一座八角楼消费的顾客,身份要么是商贾,要么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常人。这些人或许有钱,但是他们没有格调,更没有品味,进不得其他地方。 真正的达官显贵,勋贵豪奢,都是在第二座八角楼消费。两座八角楼的区别甚大,第一座八角楼姑娘只通男女之事,无风雅之长,只能算是发泄之地。第二座八角楼格调颇高,里面的姑娘不仅姿容不俗,而且个个都有一手绝活。 且,这里面的姑娘自持身份,从不对顾客做浪荡之举,反而端着一股大家闺秀做派。 第二座八角楼建筑颇为雄伟,层层叠叠十二层之多,中心掏空,每一层以空阁复道相连。每上一层,所见其景其人大有不同,花样极多。 譬如第一层是以舞为主,第二层则换成乐器演奏,每一层都有新花样。 聂嗣等人来到第七层,这里的顾客人数远少于下面几层,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身份不俗的显贵。 空阁之上,一人于莲台之上曼妙起舞,其身姿柔软有度,玉臂摆动之间竟有种水中漫步之感。 立在廊道上,聂嗣手抚木栏向下看去,能够将其余几层空阁之上的景色尽收眼底。 “好!”阴休观那曼舞女子渐入佳境,不由得大声称赞。 “伯继,此女花名夏弋,号称琴舞双绝,一双玉足,步步生莲,来此地不可不观。”夏阳悌在一旁嘿嘿的说着。 聂嗣不禁莞尔,阴休和夏阳悌二人早已成婚,且生有子嗣,没想到他们还是玩心甚重。 听他这么说,聂嗣倒也上心,特地多瞧夏弋玉足一眼。步步生莲没看见,不过一双适中小脚白嫩粉润,配以舞姿,确实不俗。 众人渐被夏弋舞姿吸引,或以群聚,或以单行。 时间不长,夏弋一舞而毕,周遭顾客纷纷大叫:“看赏!” 同聂嗣猜测的不同,顾客们并不是直接将金银砸向夏弋,而是由龟公高声报出。 “段少君,送玉璧一对!” “害,庸俗!”立马有人出言嘲讽。 阴休颇为赞同,“如此妙人,竟以玉器搪塞,这个姓段的果真上不了台面。夏弋一定不会答应相伴。” “相伴?”聂嗣不解。 阴休解释道:“伯继你有所不知,夏弋一舞,既是为助兴,又是借此择客。倘若送出的东西,不入夏弋之眼,那便不能叫夏弋姑娘红袖添香,侧畔奉酒,娱琴谈笑。” 好家伙,这花样还挺有意思。 果不其然,但见夏弋朝着八角楼某个方向盈盈一礼,算是谢绝邀请。 “哈哈哈哈哈。”周遭顾客纷纷大笑。 聂嗣微微一笑,问道:“此女倘若一直没有遇见心仪之礼,她便能一直不见客?” “那是自然。”夏阳悌说道:“此女仅凭琴声,便足以在此占据一席之地。” 便在此时,龟公再次高声言道:“长平郡王,礼赠云英白鸟裙一件!” “呵,姒俭出手还真是大方啊。”夏阳悌冷笑:“这云英白鸟裙精美华贵,制作之法只有宫中绣女熟悉,他竟也有,倒是奇了。” 阴休不屑道:“不过是小人嘴脸罢了。” 对此二人冷嘲热讽姒俭的态度,聂嗣大抵知情。权贵圈子里面也有等级之分,姒俭虽然出身宗室,但是人无长处,以欺民为乐。阴休等人自诩为上等权贵子弟,自然是看不上其做派。 话音落下,却见那夏弋朝着姒俭所在方向,福身一礼,谢绝。 “这也看不上?”聂嗣好奇道:“此女不慕金帛,不恋华裳,她想要什么?” “实际上,目前还没有谁能够和夏弋姑娘单独相处。自然也没人知道,夏弋究竟想要什么。或许,她什么也不想要。”夏阳悌呵呵一笑。 见状,阴休笑着道:“诸位,你们谁若能让夏弋姑娘委身,今日娱资,我全权负责。” “阴兄可不厚道啊,谁不知道夏弋姑娘品性之高洁。”有人笑着调侃。 高洁? 聂嗣暗自嗤笑,倘若她真的品性高洁,何必委身于此,不过待价而沽罢了。 期间,又有五六人拿出珍宝礼送,却无一人能得夏弋倾心。与聂嗣一道来的一些人,也都或多或少跟着掺和,却不过都是陪跑罢了。 甚至,夏阳悌和阴休也都跟着礼送宝贝,只可惜也未能使其委身伺候。 便在此时,龟公抱琴奉上,夏弋于空阁之上,抚琴娱乐。 但闻琴声悠转,众人无不面露享受之色。 聂嗣,却是脸色一变! 正文 第124章 水中雀鸣 这琴声,他似曾相识。 琴声悠扬,起伏有迹。让人听了不觉置身水中,耳边却又是鸟雀鸣音,端的是玄妙无比。 他想起来,这似曾相识的琴声,他曾在河东安邑侯府邸听过。不过,不是听安邑侯府邸的琴师演奏,而是那一夜前往西厢房之时,听见的隔壁琴声。 安邑侯府邸的隔壁,乃是河东太守府邸。 夏阳悌见聂嗣怔仲的看着夏弋,以为聂嗣已被夏弋的琴声深深吸引,笑着说道:“伯继,此琴曲,乃是夏弋姑娘亲手编篡,享誉雒阳。这天下只她一人能得其精要,弹奏出如此妙乐。” “只有她一人?” “没错,只有她一人。”夏阳悌道:“此曲名为《水中雀鸣》,得其神而奏之,极为出彩。” “水中雀鸣......”聂嗣喃喃一语,压下心中猜疑,面带笑容道:“确实不俗。” 夏阳悌哈哈一笑,言道:“此等妙人,只恨吾等不能夺其芳心,拥之,享之。可惜,可叹。” 闻言,聂嗣直翻白眼,这夏阳悌明明已有家室,却在外面玩的这么开心。 便听得一曲罢了,夏弋起身朝着四周福礼。紧跟着,先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而后是龟公热情卖力吟赠礼之名。 “伯继,你初来此地,何不试试看?”阴休凑在他耳边鼓动。 聂嗣推脱笑道:“还是算了,一来,在下囊中羞涩,二来夏弋姑娘志趣高雅,我还是不献丑了。” 夏阳悌道:“那可不成,我们都丢脸了,伯继,你断断不能置身事外啊。” 闻言,周围一众恣意少年纷纷起哄。 见此情形,聂嗣也是颇为无奈,若是他不答应,这些人怕是以为他端着架子不肯放下,当即道:“也罢,那我便献丑了。” “好!”众人纷纷抚掌。 对于能不能拿下夏弋,聂嗣并不抱希望。这个女人油盐不进,估计不会看上金银玉器一类。当然,他其实也希望能拿下夏弋,因为有些疑惑,他需要亲自和夏弋交流才能解开。 聂嗣唤来栾冗,在其耳边低语几句。旋即,栾冗带着聂嗣的话前往吟赠礼龟公之所在。 少顷,便听得龟公高声喊道:“聂少君,赠蓝田玉指环一对。” “伯继,这一对蓝田玉指环,可是价值百金呐,你也舍得?”阴休好奇问道。 蓝田玉乃是雍州特产,本就价值不俗,打造成指环以后,更是价值不菲,且在天下少有流通,是故极为珍贵。 “博美人一笑,值得。”聂嗣淡淡一言。 实际上,他心里对于能不能拿下夏弋,并没有多大信心。蓝田玉指环这东西虽然贵重,但是对于夏弋而言,只怕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方才所报赠礼之中,不乏更加贵重之物,然夏弋一概拒绝。 夏阳悌笑着道:“伯继也是性情中人啊!” 空阁之上,夏弋一双美眸落在聂嗣所在方向。人虽众,然那一袭白衣却是格外引人瞩目。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却仿佛皓月一般,叫人难以挪移视线。 她展颜一笑,俯下身子,抱琴,翩翩而去。 见此,周围人纷纷哑然失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夏弋,更不可思议的看着聂嗣。 夏阳悌拍拍聂嗣肩膀,“恭喜伯继,美人入怀矣!” 谁也不曾想到,从来对人不假辞色的夏弋,竟会因为一对蓝田玉指环委身作伴。 雅间。 这间雅室布置得十分考究,地上铺着西域红毯,上好的金丝楠木坐榻,白玉屏风,矮几上是玉碗银箸。窗户上挂着艳丽的蜀锦丝帛,墙角放着一只香炉,青烟袅袅,檀香弥漫,靠窗边放着一张长方形案几,上面摆放着一张古琴,墙上挂着一副帛画。画中是一女子采桑图,那女子面露由衷笑容。 聂嗣负手而立,静静欣赏着帛画。 在他不远处,夏弋跪坐着,俯身煮酒。她一袭粉色衣裙,裙上环绕绿色绸带,三千青丝用一支小巧的紫色簪子盘上,一条粉带披落细肩,带上梅花点点,颇具别致意味。 一双纤手,灵巧的摆弄酒器。时不时的,看向那道白色背影,眼眸中露出好奇之色。 她原以为,聂嗣见她,应当是礼必躬亲,尊若贵女。亦或者,见之露以急色。不过,在见到聂嗣以后,一切想法都化作乌有。这位聂少君一不品酒,二不听琴,只是一味看着帛画。 好像,那画中采桑女比她还要美。 她曾怀疑聂嗣乃是故意如此,以此引她出声相问。然则一晃而逝半个时辰,聂嗣始终未出一言。 “少君?”她轻唤一声。 闻言,聂嗣转身,看着她。 “何事?” “少君为何久久不言,可是奴家照顾不周?”她说着谦虚的场面话。 “并非如此。”聂嗣走上前,在她面前坐下,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夏弋,“我在想,你为何独独选我。” “这有什么奇怪吗?”夏弋忍住笑意,难道他仅仅是为了这个问题,长立无言? “姑娘若不说实话,那可就太无趣了。”聂嗣笑道:“蓝田玉指环虽然少见,但却并非罕见。价值固然不菲,然则以姑娘的名声,想要一两件,应当不是困难。” 夏弋掩嘴咯咯娇笑,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上戴一只翠玉手镯,十分精致小巧。 以她在雒阳显贵之中的名声,倘若放出消息,想要一对蓝田玉指环,自然是不在话下。 待她止住笑声,方才低声道:“不瞒少君,奴家自是不缺珍奇异宝,然则世间男子虽多,如聂少君这般却是甚少。” 聂嗣动动眼皮,看向窗外。无视夏弋恭维之言,他的帅,不要别人提醒。 “夏姑娘,不如演奏一曲,我要听《水中雀鸣》。” “唯。”她低眉浅笑。 “对了。”聂嗣忽然出声,提醒道:“请你在帷幔之后抚琴。” “帷幔之后?”夏弋愣在原地,不解的看着聂嗣,不过聂嗣没有解释的打算,就是要她在帷幔之后,而且让服侍的奴婢点上蜡烛,关上门窗。 如此种种,让夏弋十分费解。 随着她步入帷幔以后,蜡烛将她的身影映衬在屏风之上,窈窕倩影,引人遐想。 “如何?”聂嗣看着身影,询问身边的栾冗。 栾冗瞳孔微缩,迎着聂嗣的目光,缓缓点头。 “有些熟悉。” 见此,聂嗣深吸口气,负手立在窗前,阖目沉思。便在此时,琴声悠扬婉转而来。 少顷,琴声听罢。 然则聂嗣却提出一个让夏弋更匪夷所思的要求,即让她在帷幔之后褪去外裳披帛。 这让夏弋百思不得其解,倘若聂嗣想要借此欲行房事,她是断断不会答应。可是聂嗣一直在外面纹丝不动,永远和她隔着帷幔屏风说话。 甚至,她觉得聂嗣是在和她的影子说话。 “少君,奴家只以琴舞悦人。”她低声提醒。 “你且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话落,聂嗣再次提醒她,脱掉披帛。 闻言,夏弋再三踌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她心中笃定,这个聂少君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否则断不会让她做这些。 不过,褪下披帛已是她的极限,倘若他敢得寸进尺,她绝不会答应。 随着夏弋褪下披帛,映衬在帷幔屏风上的身影变得苗条紧致。 “少君,很像!”栾冗对着他重重点头。 见状,聂嗣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 八角楼、高阁之上。 “夫人,他走了。”夏弋躺在坐榻上,两只白嫩的小脚叠在一起,晃晃悠悠,十分精致。 “你们都做了什么?”帷幔后的夫人笑着问。 说起这个,夏弋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诉苦道:“夫人,那聂嗣倒是长得一副好面孔,足可称得上俊俏郎君。只是,此人却是有一些怪癖,让人不寒而栗。” “是何怪癖?”夫人问道。 夏弋回忆道:“我与他独处一室,他先是观帛画半个时辰,而后又让我褪下披帛抚琴,甚至,他还让人关闭门窗,点亮蜡烛,始终与我隔着帷幔屏风说话。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对着影子说话。此人若是没有怪癖,那便是面皮薄,不敢和女人说话。” 说到最后,夏弋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他与你可说过什么?”夫人询问。 夏弋想想,而后道:“无外乎琴,他似乎对我那一首《水中雀鸣》十分喜爱,让我足足弹了半个时辰,手指都出血了。除却让我弹琴,而后便是与我探讨琴艺。不过很奇怪,他似乎对琴之一道并不擅长。” 话音落下,帷幔后的夫人久久无言。 须臾,夏弋问道:“夫人,我不明白,为何要让我接近那个聂嗣?廷尉府邸,不是有我们的人么。” 闻言,夫人缓缓道:“眼下朝局渐朗,大司马和聂抗组成的同盟,会成为一支新势力。如若不出意外,将来朝堂上会是三足鼎立。所以,我们要加强对廷尉府邸的渗透。聂抗那边不好下手,而聂嗣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 闻言,夏弋顿时瘪着小嘴儿,委屈道:“夫人是要将奴家送给聂嗣吗?” “呵呵。”夫人意味深长道:“倘若他真的迷恋你,又有何不可呢。如此郎君,家世、样貌、才干,皆乃上上之选。若能跟他,你并不吃亏。” 夏弋一想,觉得没毛病。 她们这种女子,总有一天是要送人的。 跟着聂嗣,总比跟着糟老头子好。 正文 第125章 初步推演 皇宫、白凤阁。 此处乃是宫廷舞女聚居之地,虽说天子眼下对美色没什么要求,宫中也仅有蔺妃一人,但是天子该有的还是一个不少。这些宫女虽然善养此处,但是大部分时候并非是给天子表演,做样子的成分更多一些。 阁楼上,上官胭一袭白水曳地宫裙,斜靠楠木,美眸静静看着明月,手中拿着一张绢帛。 须臾,她轻叹一声,缓缓展开绢帛,只见上面写着;河东前却不复来、大河汀滢水平杯。湖底月非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中人。 她跟随太后久矣,腹有书香,怎会不理解这首诗的意思呢?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感到烦恼。若是心无留念也就罢了,只是她骗不了自己,她忘不掉那个人的样子。她更忘不掉,他说的每一句话。 想来,她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不过见过两次罢了,何以如此让人难以忘怀? “阿姊,好露骨的诗句呀。”身旁传来一声娇笑,只见一名明眸皓齿的姑娘笑吟吟的束手立在她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上官胭一紧张,连忙将绢帛藏进袖中。 瑶妲撇嘴道:“我早就来了,是阿姊想事情太入神啦。还有,别藏啦,我已经看见了。” 上官胭脸色不自然道:“我藏什么了,别胡说。” 瑶妲两只小手捧着紧致的小脸,端详着上官胭,看的上官胭十分不自然。 “看...什么?”她撇过视线,不去看瑶妲。 “阿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情郎了?”瑶妲眨眨眼,有些天真的猜测。 “胡说!”上官胭冷艳的面孔浮上一层红晕,狠狠斥责她,“此言若是叫太后听见,我们难逃一死!” 瑶妲撅嘴道:“什么嘛,阿姊就是有情郎了,你这叫欲盖弥彰。上次红姊也是你这样,她都告诉我了。有情郎就会走神,就会变得很笨。” “瑶儿,我们是太后的人,将来会是天子的人,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上官胭眼眸低垂,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闻言,瑶妲负手在廊下来回走着。 “阿姊,你别这样说。虽然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朝中的局势很明朗,天子想要掌控朝堂,真的很难。再说了,红姊不也逃了么。阿姊,难道你以后想要永远被困在宫中吗?” “住口!”上官胭冷冷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那我们说说那首诗吧。”瑶妲笑道:“阿姊,你属意的情郎是谁啊?” “没有!”上官胭斩钉截铁,“我现在不会找男人,以后也绝不会找男人!” “阿姊,你这么凶,情郎会移情别恋哦。”瑶妲笑嘻嘻的摇晃着上官胭手臂,像极了小妹妹对长姊撒娇的摸样。 上官胭无奈了,只得点点她琼鼻,没好气道:“你呀,若是将心思放在剑舞上,早已超越我了。” “放在剑舞上干嘛?”瑶妲先是装傻充愣,旋即笑着道:“我又没有情郎,我才不要学会剑舞呢。阿姊,你说你不找男人,可是你的剑舞,又是为谁而舞呢?” 我的剑舞,为谁而舞? 上官胭稍稍一楞,看着灯火点点的皇城沉思。 瑶妲撅嘴道:“阿姊,你可别和我说是为了天子。那种人,才不配呢!” “瑶儿,你越来越没规矩,天子岂是你能非议!”上官胭蹙着黛眉,教训道:“你今天真是疯了,是不是又偷喝酒了,句句疯话!” “才没有。”瑶妲低声道:“我听说天子夜夜折磨蔺妃,逼着她喝催生药。” “催生药?”上官胭想起什么,脸色蓦然一变,慎重警告道:“此事不准你在外胡说,否则我们一干姊妹必死无疑!” 瑶妲点头,“我知道,我只和阿姊说过。阿姊,如果有一天,太后要将我送给天子,请你一定要杀了我,我不想嫁给天子。” 天子的威严,从他被架空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丧失殆尽。宫中内侍宫女,明尊天子,暗则不屑。 上官胭能明白瑶妲心中所想。 天子固然尊贵,但是他已经深陷权力之中。她们作为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见过很多次天子鞭打宫女的事情。但凡朝政不顺,服侍天子的宫女便会遭殃。 上官胭伸手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这一日。” 瑶妲见上官胭脸色凝重,有些不开心,遂开解道:“阿姊,今日我出去采买办事,听见一个有趣的消息。” “什么?” “上次让天子大发雷霆的聂嗣,今日去了兮月楼,还和那个号称琴舞双绝的夏弋共处一室呢!” “你说谁?”上官胭缓缓眯眼。 瑶妲道:“聂嗣啊,看守东观宫的那个郎将。” “他去兮月楼了?” “嗯,听说他送给夏弋一对珍贵的蓝田玉指环呢!” 上官胭冷笑道:“此人得罪天子,将来必死无疑,以后不准再提起他!” 言罢,她恢复冷艳的面孔,转身离去,长裙飘散。 瑶妲眨眨眼,她怎么感觉阿姊在生气呢? 聂府。 聂嗣自兮月楼回来以后,便将自己锁在房间中。 “少君,虽然我看她的身影很相似,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栾冗说道。 聂嗣手指扣着案几,“话虽如此,但是我问过很多次,夏弋一再表示,那首琴曲,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会弹奏。而且,我听她弹奏多遍,几乎可以确认,她绝对就是那一夜在河东太守府邸弹琴之人!” 河东太守一家,主仆在内几十人全部被活生生烧死。聂嗣不相信,一个普通的琴女会逃出生天,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是兮月楼的名妓。 “那一夜,如你所言,有三个人。如果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现在,我已经具备推演的条件了。” 言罢,聂嗣铺开一张绢帛,提笔在绢帛上写下‘皇宫’‘兮月楼’‘未知’三个词。 现在他可以确定两点,其一是皇宫,皇宫派出去的人他知道身份,是太后的贴身宫女上官胭。 现在,经过证实,聂嗣可以确定兮月楼不简单,夏弋很有可能是出现在河东的三个刺客之一。 如此一来,他已经确定俩人,想要推演第三人的身份,则要从雒阳局势入手。 一郡太守被逼自杀,这件事情很显然不小。而且上官胭身为太后贴身宫女,岂会为了小事离开雒阳,由此可见,交手的三方,力量不说均等,但是彼此的层次也不会相差太多。 眼下,雒阳斗得最厉害的便是帝党和邓亥、柳齐一派。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上官胭属于帝党,夏弋是否属于邓亥和柳齐暂时不能确定,但是剩下的那个人一定和帝党无关,因为帝党不会派遣两拨互不相识的人过去。 所以,那身份未确定的第三人一定是邓亥的人。 眼下,他知道夏弋参与了那次的刺杀,那么兮月楼到底属于谁呢? 帝党? 还是邓亥柳齐二人? 首先,根据当时的情形,三人各自为战,这就杜绝了兮月楼属于帝党或者是邓亥和柳齐的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确定上官胭属于帝党以后,聂嗣笃定身份未知的第三人一定是邓亥和柳齐的人。 如此一来,游离朝堂之外的第三方势力便是兮月楼! 到这里,聂嗣心中对于自己被刺杀一事基本心里有数,他已经知道谁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过,解决这些问题以后,多了两个问题。 其一,三拨刺客汇聚河东,到底是谁杀的河东太守,又是为什么要杀河东太守? 据聂嗣所知,前段时间聂抗曾和他说过,京兆府尹朱嘉和宗正曾经做过交易。交易涉及之人,便有河东太守。根据聂抗的说法,宗正是想要将河东太守调入雒阳。 从这一点上来看,河东太守应该是宗正的人。如此一来,邓亥和柳齐要杀河东太守顺理成章,这一点没有问题。 可是,这和兮月楼有什么关系? 她们为什么要插手其中? 其二,兮月楼究竟是属于谁的势力? 第一个问题在聂嗣的心里要排在第二个问题之后,他现在很想知道,兮月楼的背后主人究竟是谁,竟敢插手朝中争斗。 便在此时,崇侯翊匆忙归来。 “少君,我已经查清楚,二月的一段时间,兮月楼的夏弋确实有一段日子没有出现过,那个时候,兮月楼的说法是夏弋受了风寒,正在调养歇息。” 果然! 现在聂嗣已经可以笃定,那个夏弋一定是刺客之一。 如此一来,前面的推演应该没有问题。上官胭是帝党的人,夏弋属于兮月楼,剩下的那个刺客应该就是邓亥和柳齐的人。 河东太守是宗正的人,上官胭应该不是刺客,而且那一夜她也没有身着紧身黑衣,由此来看,她很可能是去保护河东太守的。 那么这样一来,剩下的两个人,要么全是刺客,要么只有邓亥和柳齐的人是刺客。 总之,邓亥和柳齐的人是刺客,这一点毫无疑问。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兮月楼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们哪里来的胆子,插手朝中权力斗争? 小小兮月楼,竟有这般能力,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不知不觉,聂嗣的脸颊变得严肃起来。 正文 第126章 狩猎北邙 酆朝嘉德五年四月初三,帝临北邙,狩于首阳山,随行卫尉府衙兵卒三千、光禄勋府衙兵卒两千、执金吾兵卒三千,南北两军步骑三万、三公九卿以及在京四品以上将军、朝官纷纷随驾。 长长的队伍将官道填满,各色军旗于空中飘扬,迎风猎猎招展,习声斗斗,马儿打着响鼻,迈着蹄子踩踏大地,场面恢弘而肃穆。天子车驾居中,两旁尽为执金吾护卫。 姒泓面色并不怎么好看,因为这一次狩猎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乃是大司徒邓亥和中书监令柳齐作主,他是被胁迫而来。在他身旁护卫的执金吾郎将,便是邓亥之子邓述。这让天子有一种被监视,被控制的烦躁感。 在天子身侧,入宫不久的蔺浔浔则是低眉顺眼的侍弄着酒器。她已被天子封为妃子,目前后宫品级最高的妃子。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之色,反而有些灰败。 入宫之前,她曾以为身为帝妃,应该是荣光万丈,人人俯首低头,更会独享天子恩宠,冠绝后宫。入宫之后,她才明白天子的处境。莫说是受人敬仰,就连基本的尊重她也并未感受到多少。 她大抵也是明白的,天子虽然是天子,可只是名义上的天子。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并不在乎。只是她没想到,天子的恩宠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恩宠。 入宫月余,天子虽常常临幸于她,只是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后来她才知道,天子需要她生下皇子。 在庞大的队伍后方,聂嗣骑着马,栾冗和崇侯翊骑着马护卫左右。自从他推演出兮月楼的事情以后,整个人神经绷的很紧。这一次春猎,为安全计,聂嗣走关系,将栾冗和崇侯翊编入光禄勋府衙的兵卒队伍,专门跟在他身边。 “少君,上次咱们在首阳山见到不少麋鹿,这次应该能猎个痛快吧。”栾冗兴致勃勃的说着。 在进雒阳以前,聂嗣带着栾冗和崇侯翊曾在首阳山游玩过,当时见到不少猎物。因为没有准备的关系,当时他们并未行猎,这一次却是一个好机会。 “那是自然,只要你愿意。”聂嗣笑着说。 便在此时,一骑忽至。 “伯继。”蔺琅抱拳打招呼。 聂嗣抱拳还礼,“仲柔怎么来我这儿了,你不是陪伴在天子驾前么?” 因为蔺氏双壁都是太学子弟的缘故,常常出入东观宫,所以聂嗣不仅和蔺珀认识,同样也和蔺琅熟识。 自从天子娶蔺氏淑女以后,蔺氏双壁出入宫廷的次数越来越多,大有成为天子心腹的摸样。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蔺氏双壁想要做官反而变得艰难起来。 因为大司徒邓亥那边就是一直卡着蔺氏兄弟做官文书,留中不发,不给蔺氏兄弟安排任何职位。 蔺琅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身为太学优异子弟,做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现在因为邓亥的发难,他们兄弟二人只能继续留在太学。 “伯继,我大父想见一见你。” “见我?”聂嗣摇头嗤笑,“仲柔啊,你不是不知道,身为人子,当以父为尊。眼下聂氏和蔺氏交恶,倘若我去见你大父,你让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闻言,蔺琅顿觉尴尬。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一趟过来请人难免会遇见困难,只是他没想到聂嗣拒绝的这么干脆。甚至他都不愿意问一问自己大父的情况,都没有客气的说一句‘大司空有请,不胜惶恐’。 当然,他也明白这是为什么。 “伯继,你我两家之事,别人看不透,你还看不透么。此事,实非我大父所愿。”他叹声解释,“当时,父亲决定之时,我们并不知情,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超乎预料,我们完全没有防备。甚至,大父因此病倒。” 聂嗣颔首,旋即奇怪道:“可是仲柔,话虽如此,但你们却成为外戚。而我聂氏则成为雒阳笑柄,我聂嗣更是被人暗地冷嘲热讽,为天子夺妻。甚至,我现在还在给天子守门,你能理解我吗?” 蔺琅一时无言,心里面准备的诸多说辞顿时咽下肚子。他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劝聂嗣,因为这件事最受伤的便是聂氏。难不成要聂氏咽下屈辱,和他们蔺氏和好吗? 直到这个时候,蔺琅才后知后觉,同聂氏割裂关系带来的危害。不提蔺氏悔婚的恶名,单言朝堂上的风云激变,便叫他有苦难言。 见蔺琅一副失望之色,聂嗣笑着道:“仲柔,不如你去和我父亲商议吧,只要他答应,我便立刻去拜会大司空。” 求廷尉谅解?蔺琅不抱希望,他和兄长有一段时间日日前往聂府问安,却被聂抗冷脸赶走。 这一次过来请聂嗣,未尝没有从聂嗣这边突破冰冻关系的原因。提及这个,就不得不说大兄蔺珀。 自从他们兄弟二人在东观宫碰见聂嗣开始,自然是有意无意靠拢他。一来是因为聂嗣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聂嗣的才学。只不过进程一直很慢,而且因为那一日濮崟借口将聂嗣请入宫的事情,惹得聂嗣不快,连带着近来对他们蔺氏兄弟疏远不少。 蔺纮听说这件事情以后,便打算趁机会和聂嗣单独交流。 “罢了,不必了。”蔺琅笑笑,抱拳告辞。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去求廷尉,这件事情也不会成。 待他走以后,崇侯翊冷笑道:“少君,这蔺氏怎生如此不要面皮。他们悔婚在先,让主君和少君颜面无存,眼下又想和少君修复关系,这真是不要脸。” 栾冗道:“他们不是不要脸,他们是不把少君和主君放在眼里,自以为想好便好,想恶便恶!” “德昂,你近来说话越发的有水平了,以后还得多读书啊。”聂嗣笑着夸赞。 栾冗嘿嘿一笑,老实巴交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便在此时,阴休、夏阳悌等人骑马团团聚拢而来。 “伯继,快告诉我们,那日你和夏弋在房中做了什么?”夏阳悌着急的询问。 见此,聂嗣哪里不明白夏阳悌的那点小心思。他知道,夏阳悌一直心慕夏弋,三番两次前往兮月楼都是为了夏弋,现在知道自己和夏弋曾经独处一室,自然是坐不住。 “你们也想知道?”聂嗣目光扫过其他的勋贵子弟,众人忙不迭点头。 其中有一位出身卫尉的大汉忙道:“伯继,你快说说吧!” “阎召先,你急什么,让伯继慢慢说。”阴休呵斥一声,那汉子立马闭嘴,显然有些畏惧阴休。 这汉子名叫阎轨,出身并州地方豪奢,靠着买官进入卫尉府衙当差。 聂嗣笑着打圆场,“文烈莫怪召先,他也是好奇。” 阎轨陪笑一声。 说来也挺有意思,这一圈的勋贵,聂嗣的年纪是最小的,其他的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阴休甚至四十岁了。不过勋贵论交,从不看年纪,只要是平辈之人,一律平辈论交。遑论,聂嗣出身才学皆不凡,众人有目共睹,自然是没人敢小瞧于他。 “话说这夏弋啊......” 一圈勋贵在前方吹牛,勋贵的随从们则在后面吹牛。 夏阳悌的两个兄弟曲周邯和郭瑕找上栾冗和崇侯翊聊天,顺便还将阴休的随从中行美与洪婴拉上一起。 “栾兄身手,在下十分钦佩,这一次狩猎,咱们可要好好比一比!”郭瑕笑着说。 栾冗迟疑道:“春猎以典仪为主,怕是不能随意杀生吧。” 一旁的崇侯翊脸颊抽搐,明明是你刚刚说想要猎个痛快的,现在谦虚成这样,合适么? 曲周邯解释道:“栾兄无需多虑,首阳山地广人稀,咱们只消往林子里钻,打着猎物就地食用,谁又能看见呢。” “这个提议不错!”中行美抚掌,“我觉得完全可行。” 崇侯翊道:“诸位不打算先请示少君吗?” 闻言,洪婴沉稳道:“崇侯兄放心,咱们将少君拉着一起,那不就行了。” “就这么定了!”中行美赞同道:“待会扎营,咱们好好准备!” 被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栾冗和崇侯翊都有些心动。 此时,前方的勋贵们忽然爆发一声喧哗,引得前方的卫尉府衙、光禄勋府衙的高级将领们投来不满的目光。只不过这些高级将领也知道聂嗣等人后台硬,所以也不便多言斥责,只是派人稍加警告。 夏阳悌满脸笑容,拍着聂嗣肩膀,言不由衷道:“没想到伯继乃是真君子,愚兄佩服!” 刚刚,聂嗣说他和夏弋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交流了琴道,引得一众勋贵子弟纷纷可惜聂嗣不知道抓住机会,享受美人温暖。这简直就是白瞎了大好机会。 阴休也可惜道:“伯继,那夏弋可是个大美人,你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和她独处一室。” 大美人? 聂嗣承认夏弋确实是个美人,只可惜,和记忆中那张冷艳的面孔比起来,还是不够。 冰山御姐什么的,才是王道啊。 “确实可惜。”聂嗣笑着附和一句。 实际上,他对勾栏的女人戒心很重。万一染病,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他基本上不用救治,直接给自己找坟地就行了。再说,那个夏弋还是个刺客,他能放心的享受鱼水之欢吗? 别到时候,一泄如注之时,一把冰冷的刀子架在二弟脖子上,那可真是爽死了。 夏阳悌则显得十分开心,夏弋还没有被下手,对他而言就还有机会。 正文 第127章 莫名其妙 首阳山属于北邙山山脉中的一座高峰,此山得名的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山峰本身奇峻陡峭雄伟,引人注目。其二便是酆朝历代天子都有在首阳山举行狩猎活动的惯例。 山脚建有一座行宫,此处行宫位于洛水上游,风景秀丽之处,这里地势较高,山峦起伏,沟壑众多,气候凉爽无比。不过眼下方才四月,自然谈不上气候凉爽。 大军在行宫周围扎营,虽是狩猎,但是扎营依旧一丝不苟,各营排列间隔十分规范,人道马道泾渭分明,将行宫团团包围在中间。 大司马赵无伤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壮武依旧,能开得两石硬弓,飙马驰骋。他能坐上酆朝大司马之职,本身自然是有能力的。 位于行宫边的大帐之中,赵无伤与聂抗正在对弈。由于达成同盟的原因,他们现在也不必遮遮掩掩深厚的关系。 “幼节啊,这次春猎,你家那个小子也过来了吧。”赵无伤盯着棋盘,随意说着。 聂抗手里握着棋子,听了赵无伤的话,笑着颔首,“他呀,到底还是个孩子,做事情毛毛躁躁的,不值一晒。” “呵呵,聂嗣不过十八岁,性情急躁些也属正常,不必多虑。”顿了顿,赵无伤问道:“听说他得罪天子了?” “唔,确实有这一回事情。”言罢,聂抗将天子借着濮崟名义召见聂嗣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苦笑着摇摇头,似乎对这件事情也是颇为无奈。 赵无伤沉吟道:“依老夫来看,以天子的性子,不会这么做。能想出这个办法的,要么是太后,要么是宗正。” 稍微停顿一下,他又笑着调侃,“不过,无论是谁想出来的办法,他们的目的倒是很明确,知道不能直接拉拢你,换成了你的儿子,倒也是煞费苦心。” “他们哪里是拉拢我,他们是看上了大司马才对,我不过是一座桥梁罢了。”聂抗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是大司徒他们势力越来越大,帝党有所忌惮也是理所应当。” 啪! 落子,赵无伤道:“这是邓亥等人筹划多年之功,人力不可违也,以帝党的官员去对付大司徒等人,属实不太行。” 聂抗执棋落子,堵住缺口,叹道:“堵不如疏,长此以往,棋盘必崩。” “棋盘崩,棋子皆亡也,无一得以幸免。”赵无伤直起腰板,抚摸胡须,叹道:“且再看看吧。” 聂抗蹙眉,“观之无用,拖下去还是死路一条。” “可是赢了,我们还是死路一条,天子不会放过我们。”赵无伤阖目,握紧拳头。 聂抗将棋子放回棋盏,双手抱臂,缓缓言道:“朝政败坏,乃是十几年前之事,仅凭你我二人难以力挽狂澜。大司徒等人有时也不过是水前舟船,他们不想走,但是他们背后的官吏却推着他们走。” “幼节,你说这天下,会好吗?”赵无伤睁开眼,问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聂抗摇头,“眼下西北边患虽除,然则北患依在,国朝内部异心纷生,百姓苦不堪言,我真的不知道。”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不懂,正因为他们懂,所以才显得无奈。没有人是正直无私的,没有人真正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情。当私心和忠直碰撞在一起,就会变成犹豫。 赵无伤是这样,聂抗也是这样。 行宫西北角,聂嗣以及他麾下的三百名光禄勋士卒扎营在此。他们在这场狩猎活动中存在感并不强。因为守卫天子的部队极多,除了执金吾和卫尉府衙士卒,还有南北两军数万将士,他们只能算是跟着过来公费旅游或者是打酱油的。 当然,对于少数人来说这是一个展示骑射的好机会,可对于聂嗣来说,就是过来公费旅游的。 刷! 箭矢激射而出,‘梆’的一声钉在树上。 五十步外,骑在马上的聂嗣缓缓放下弓箭。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再看看身旁阴休和夏阳悌的成绩,聂嗣默默捂脸。 他的骑射功夫和阴休等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个子不高的夏阳悌骑射功夫也比他要好。 “少君,再来一次?”崇侯翊从旁递上箭矢。 聂嗣点头,深吸口气,接过箭矢,张弓搭箭。他的双臂只能开一石弓,故而射程限制在七十步以内。阴休、夏阳悌、阎轨等人用的都是两石硬弓,故而射程较远。 这一次,聂嗣全神贯注。 咻! 箭出! 眨眼间射在树心挂着的靶子上。 “伯继好箭!”阴休在一旁称赞。 朱逢生也是连忙点头,“兄长好箭!” 而后,一众勋贵子弟,纷纷出言称赞聂嗣好箭。 聂嗣嘴角抽搐,而后抱拳,淡淡道:“诸位都是好箭!” 一边,曲周邯笑着道:“兄长,这个聂嗣着实有趣,箭术实在不怎么样啊。” 夏阳悌嘿嘿一笑,阴阳怪气道:“世无全能之才,伯继兵法韬略已属上等,倘若武艺过人,叫我等如何有面目存活?” 此时春猎尚未开始,他们聚集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闲聊,互相攀比。比如夏阳悌就十分羡慕阴休胯下宝马,时常出言称赞。阴休怎么会不知道夏阳悌的打算呢,故而只是敷衍了事。 一众人戏耍一会儿,纷纷在树荫下席地而坐。 便在此时,一辆马车从众人眼前驶过,只听得里面隐约有着轻灵般的笑声传出。而后,一只玉手掀开布帘,露出一张妩媚的脸颊。 “月姜?”阴休顿时失声,不可思议的看着那辆马车中的女人,直到马车远去,他方才缓过神。 “听说月姜被邓述收为侍妾,不想居然是真的。”夏阳悌说着,而后拍拍阴休肩膀,“算了,女人嘛,别放在心上。” 阴休对月姜垂涎三尺,聂嗣是知道的,眼下得知这个女人变成邓述的女人,只怕心里不好受。 “巨先,春猎可以随意带着侍妾过来?” “按规矩来说是不行的,只是邓述自己就能制定规矩,所以自然不用在乎这些。”夏阳悌嗤笑。 闻言,聂嗣点点头,“有意思。” 阴休有些兴致缺缺,休息一阵就回营去了。因为明日正式开始春猎的关系,今日众人都打算好好休息一日,明天认真比拼。是故不会儿,人群便散的七七八八。 “少君,我们也回去休息吗?”栾冗拉着手中硬弓。他感觉光禄勋下发的长弓实在一般般,还不如他之前用的三石硬弓。 “回去休息作甚,出去走走吧。” 言罢,聂嗣上马,领着栾冗和崇侯翊渐渐离开大营,在首阳山脚下闲逛起来。 “少君,阴休手下的中行美和洪婴二人倒是有些意思。”崇侯翊忽然说道。 栾冗在一旁点头道:“确实有些意思。” “怎么,遇见对手了?”聂嗣笑问。能让崇侯翊和栾冗觉得有意思的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觉得有资格一战的。 崇侯翊说道:“虽然还未交手,可是我能感受到他们潜藏的力量,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好好领教。” “其实,那个郭瑕和曲周邯也挺有实力。”栾冗道:“比之常人极为不俗。” 三人闲聊着,很快远离大营,来到一处矮坡上。他们居高临下,看着对面首阳山的风景,一时间感慨颇多。 便在此时,栾冗忽然提醒道:“少君,那边有人。” 闻言,聂嗣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人一骑,正在看着他。 是她? “你们在此地稍后,我去去就回。” 言罢,聂嗣调转马头,朝着那边狂奔而去,片刻后,便来到她面前。 俩人只是静静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聂嗣对她的冷漠了然于胸,是故并不意外。 “太后,没有为难你吧。”聂嗣先开口挑起话题,打马走到她身侧。 上官胭冷漠道:“我既然说过那件事情不再追究,那就绝不会再提起,你也不要再说了。” “我只是担心你的处境。”聂嗣撇过目光,看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你,是陪着太后来的吗?” “与你无关。”她一如既往的冰冷。 聂嗣蹙眉,心想这个女人还真难攻略,旋即从腰间取下一只短匕递给她。 “给,这是你的。” 她认出来,那只短匕是被自己丢进湖里面的那个。 虽然她戴着面纱,但是聂嗣还是从她一双星瞳中看出了疑惑,遂解释道:“我重新找回来的。” “为什么?”她问。 聂嗣轻轻一笑,旋即用低沉的语气道:“抱歉,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可能,可是我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上官胭瞳孔微微震动,冷漠稍稍融化。 “你的骑射很厉害么?”她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 聂嗣羞愧道:“很差。” 他是个老实人,再说这种东西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一试就知道,根本无法隐瞒。 “那你不应该来这里,回你的栎阳去吧,别出现在雒阳丢人现眼!”上官胭冷酷的嘲讽他。 哈? 聂嗣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上官胭没有回答他,只是拉着缰绳,驾驭马儿缓缓离去,同时丢下一句话给他。 “骑射不行,别来这儿丢人,你应该滚回栎阳!” 聂嗣顿时无语,这个女人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正文 第128章 属意于谁【为舵主神神鲲加更】 最终,那把短匕还是没有还给她。 聂嗣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显得有些惆怅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如他自己所言,二人之间有着一道天堑存在。这道天堑不仅是指她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同样的,聂嗣的身份也是如此。 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这个女人一向冷冰冰的,怎么会突然关心他的骑射功夫,有点搞不明白。 还是说,这是她别扭的关心? 这么想着,聂嗣飒然一笑,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费心去猜测女人的想法。 “少君,你属意那个女子吗?” 不知道何时,崇侯翊和栾冗俩人来到他身边,问话的人时栾冗。 “为什么这么说?” 栾冗道:“因为我感觉少君对那个女子很特别。”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是自己射伤的上官胭,那一夜少君原本是没打算救她的,后来看见她容貌之后又尽心竭力的救治。而且救治到时候亲历亲为,不让自己插手半分,拔箭的时候更是将他赶出去。虽然少君告诉他,那是因为不想惹麻烦,可是那一夜在府邸中的事情怎么解释? 自家少君的警惕心很强,当时居然毫不犹豫选择和她单独相处,这一次看见这个女人以后,又立马策马上前搭话,这很显然不是很正常。 作为少君的护卫,他原本不该问这些私密的问题,只是有些事情,他觉得要提醒一下少君。 “少君,如果你属意那个女子的话,是否要和女君商议?”他小声提醒。 聂祁氏的强势霸道,栾冗是清楚的。他更明白自家少君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真的属意那个女子,那也只能纳其为侍妾。可问题是,那个女人是太后的人,而且是亲信一类,这就很复杂了。 聂嗣淡然一笑,“行了,我心里有计较。” 他当然明白栾冗所担心的事情,但是目前他们二人之间进展只能用‘朦胧’二字概括,哪儿轮得到他想那么多。 另一边,上官胭纵马返回自己所在营帐。她作为太后的贴身宫女,营帐自然紧靠着太后的大帐。 甫一进入大帐,上官胭便看见瑶妲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双剑。后者看见上官胭,精致的小脸立马露出促狭的笑容,打趣道:“阿姊,我知道你的情郎是谁啦!” 闻言,上官胭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缓步走上前,捏了捏瑶妲的小脸,“胡说八道。” 瑶妲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她看着上官胭取出自己的双剑擦拭,说道:“我可都看见了,你擅自离开大营,就是去通风报信的!” “住口!”上官胭瞪着她,停下手上动作,警告道:“这是什么地方,若是走漏消息,我定不饶恕你!” 瑶妲装模做样的捂嘴,然后低声道:“可是,我真的看见啦,真没想到阿姊你属意的情郎会是他。” “你究竟知道什么?”上官胭蹙起黛眉,心底却有一丝不安,这小丫头不会真的偷偷跟踪她吧。 “聂嗣啊!”瑶妲一句话说完,上官胭脸色瞬间变得扭捏。 见此,瑶妲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当即慢悠悠道:“阿姊,你眼光真好,比红姊好多了。那个聂嗣出身不俗,自己又有才华,可比红姊看上的那个烂赌鬼强好几百倍!” “哼,真是不知道红姊怎么想的,那种男人也能死心塌地的侍奉,真是失心疯。” 上官胭干咳一声,“别胡说,我只是偶然遇见他。” “果然是他!”瑶妲大眼睛露出精光。一副自己果然没猜错的摸样。 见此,上官胭顿时回味过来,她好像被瑶妲给骗了,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多心眼了? 似乎明白上官胭的心里所想,瑶妲咯咯一笑,解释道:“其实我之前只是猜测啦,因为在来的路上,我看见阿姊你看了好几次聂嗣,所以就觉得是他。然后你这次莫名其妙出去,我就故意这么说,没想到阿姊你自己不打自招了,嘻嘻。” 说完,她露出坏笑,一副黄鼠狼偷鸡成功的窃喜摸样。 上官胭彻底无奈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涉及到聂嗣的事情,她就变得有些迟钝。不过,她还是警告道:“这件事情不许说出去。” 瑶妲郑重点头,“阿姊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说完,她又好奇的问道:“阿姊,你什么时候和他好上的?” “没有,只是......”上官胭踌躇一会儿,才说道:“只是认识罢了。” 见此,瑶妲又缠着上官胭闹了一会儿,就是想知道她和聂嗣的事情。结果上官胭嘴巴很严实,就是半个字不吐露,这让瑶妲很无奈。 “阿姊,聂嗣可是廷尉嫡子,你嫁过去只能做侍妾的。”她小声提醒。 上官胭白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我们是太后的人。”说完,她心里莫名的烦躁。 “可是阿姊,你真的想要一辈子呆在太后身边吗?”瑶妲气愤道:“这次的事情一旦失败,我们都死定了。” 砰! 上官胭怒拍案几,“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见她发火,瑶妲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道歉,最后,却又不服道:“阿姊,我想提醒你,如果我们动手,廷尉是一定要控制的。” 闻言,上官胭一楞,像是被抽干浑身力气一样,颓废的坐着。 见状,瑶妲伸手拉着阿姊的手,低声道:“阿姊,要不,你去把事情告诉聂嗣,然后你们逃走,不要趟浑水了。” 上官胭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为什么?”瑶妲不解道:“阿姊,你难道真要亲手送聂嗣去死吗?” “我......”上官胭话到嘴边咽回肚子,无奈道:“我乃犯官子女,蒙太后照顾,方才有今日,岂能背叛。” 见状,瑶妲一时无言,只能说道:“可是阿姊,你能对聂嗣下手吗?” 到现在,瑶妲基本上已经能确定,自家阿姊的情郎一定是聂嗣,否则她不会这么犹豫。 须臾,上官胭惨笑一声,“我已提醒过他,尽力了。” 果然,阿姊果然陷的厉害! 瑶妲心里暗自嘀咕,旋即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阿姊,聂嗣那边我可以让丛云她们放手,交给你去做。” 闻言,上官胭看着瑶妲,她岂能不了解瑶妲的意思,只是迟疑道:“可是如此一来,会不会坏了任务?” “阿姊!”瑶妲道:“聂嗣只是一个小小郎将,廷尉才是目标,只要控制廷尉,聂嗣无足轻重。就算不小心放走聂嗣,应该没有多大关系!” 这么一说,上官胭着实有些心动。 见她露出迟疑摸样,瑶妲决定道:“就这么决定了,我去吩咐丛云她们。” 言罢,她不给上官胭反驳的机会,直接离去。 看着瑶妲离去的背影,上官胭陷入沉默。她知道红姊是失心疯,她现在不也一样是失心疯么。 缓缓取出袖中绢帛,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她暗自下定决心。 聂嗣回到大营不久,便被聂抗派人带去廷尉所在大帐。相比较聂嗣的小帐篷,廷尉的大帐要气派的多,里面一应摆设十分齐全。 此时,帐篷里面还有一位老人,大司空蔺纮。 “孩儿见过父亲。”因为有外人在场,聂嗣行礼一丝不苟。 聂抗颔首,介绍道:“这位是当朝大司空蔺公。” 闻言,聂嗣稍稍讶异,这老头子刚请自己一叙失败,没想到找上了自己父亲,还真有毅力。 “五官郎将聂嗣,参见大司空。”聂嗣抱拳,郑重道:“大司空恕罪,聂嗣甲胄在身,不宜行礼。” 他身上穿着虎鳞铠,确实不方便行礼。更何况一直有‘甲胄在身,不行大礼’的规矩。 听见聂嗣的话,蔺纮眉头皱成一团。此前因为不孝儿子的荒唐举动,让他生病卧床好些时日,这次春猎好容易恢复一些,便跟着天子一同出来狩猎。 “这里不是军营,放松些。” 聂嗣不卑不亢道:“请大司空见谅,甲胄在身,职责所系,不敢稍有怠慢。” 闻言,蔺纮转而看着聂抗苦笑道:“你真是教的好儿子,先前拒绝我的邀请,现如今又是这般生分。幼节啊,你是真的对我蔺氏心生怨恨啊。” 聂抗微微一笑,和声道:“蔺公,这小子不知礼数,待回府以后我再好好教训他。” “你呀,又耍滑头。”蔺纮哭笑不得,他很清楚聂抗的为人,这般推诿,其实就是默认了聂嗣的行为。 聂嗣的行为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表现出来的陌生态度。 见状,蔺纮也不想纠结这些,反而开起玩笑,暗示道:“幼节,其实蔺氏还有一名嫡女。” 现如今蔺氏因为过早站队,在朝中局势越发艰难。他这个被架空的大司空就不说了,关键是他的两个嫡孙,蔺珀和蔺琅,现在彻底被阻挡在仕途以外,无法当官,这让他很着急。 可是眼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蔺氏已经归属帝党,他不可能再两头取利,希望邓亥和柳齐放他一马。 而聂抗和大司马走到一起,变成朝中第三股势力,这就是他唯一的突破口,如果聂抗答应出手相助,那么一切尚有挽回余地。 他想了很多的办法,最终还是决定用联姻试探,缓和两家的恶劣关系。 正文 第129章 彻底破裂【为舵主茁壮成长的板蓝根加更】 说实话,聂抗对蔺纮的无底线试探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他又为蔺纮感到悲哀,因为以聂氏和蔺氏以往的交情,这种试探显得极为苍白可笑。像极了两个原本关系很好的朋友,却因为一件事情闹翻,另一人为了缓和关系,拿出根本不值钱的东西讨好朋友一样。 他很清楚蔺纮的暗示是什么。 联姻? 聂抗摇头苦笑,现在不是联姻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蔺氏已经投向帝党,他聂抗又和大司马联手拧成一股绳,这个时候再和蔺氏联姻算什么? 而且,当时他可是当着天子,朝野文武百官的面和蔺氏撕破脸皮,解除婚约,这个时候又和好。 他聂抗不要面皮的吗? 至于聂嗣,顿时楞在原地。他心思跳转,很快就明白蔺纮的潜意思,当即十分‘愤怒’道:“父亲,孩儿不同意!” 聂抗心里一喜,脸上却是怒斥道:“混账!为父和蔺公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住口!” 一旁的蔺纮原本因为聂抗摇头而感到心灰意冷,现在听见他训斥聂嗣,心里又觉得有希望,顿时开口道:“幼节,你意下如何?” 实际上,他并没有欺骗聂抗。蔺氏确实还有一位嫡女,不过那位嫡女天生白发,被人视为不详,所以不为外界所知。如果聂抗愿意联姻,他回去可以偷梁换柱。 聂抗愿意吗? 答案是否定的。 蔺氏不要脸,他聂氏还要脸呢! “蔺公,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说了。” 聂抗决口不提联姻的时候,以糊弄的态度蒙混过去。他相信蔺纮能看出来他的态度,事实上蔺纮也确实明白聂抗的意思,不过他还是不死心。 “幼节啊,我与你父,当年可是同席共枕......”蔺纮苦着脸,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当年和聂嗣大父的往事。 其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咱和你聂抗的父亲可是铁哥们,你不能这么无情! 其实蔺纮也不想拉下老脸,在小辈面前说这些。可问题是,他现在对蔺氏的未来深深的恐惧着。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莫测,大司马赵无伤都偏向邓亥和柳齐,帝党拿什么赢? 蔺氏现在靠向帝党,在朝中被邓亥等人打压致死,毫无反抗之力。现在他活着,蔺氏的门楣还在。等他一旦死去,人走茶凉,那些依附蔺氏的门生故吏会瞬间转投门庭,到时候蔺氏该何去何从? 每每想到这里,蔺纮浑身直冒冷汗。他甚至悲观的想到,一旦自己死了,蔺氏无人照顾,赶出朝堂都是轻的,甚至可能会被邓亥等人赶尽杀绝! 他是真的害怕! 眼下,能救他蔺氏的,只有聂氏。 见蔺纮这般苦诉,聂抗也是十分无奈,平心而论,他其实很尊重蔺纮。因为聂氏和蔺氏过往交情的缘故,他也愿意和蔺氏攻守同盟。但是因为蔺祈的擅作主张,不仅打乱他的计划,而且让聂氏和自己儿子饱受言语。 他心中对蔺氏的好感早已消磨殆尽。 蔺纮苦着脸道:“幼节,蔺氏生死皆系于你一人之手!” 营帐中间的聂嗣暗自思忖,这不就是道德绑架么,啰嗦一大堆,居然还想和聂氏重新修复关系。你现在有心思对我父亲说这些,当时怎么不好好劝劝你儿子呢? 不过这一次,聂嗣回过味儿,没有冒失开口。此前他当然知道那是蔺纮在暗示联姻,但是他心里不愿意,故而急忙开口拒绝。如果再拒绝,那就是把话挑明,那样就不好办了。 暗示只是暗示,只要装作没听懂那就行了。 想到这里,聂嗣感觉自己在装糊涂方面,还要向自己的父亲学习。自己的父亲,才是装糊涂的高手! 聂抗言不由衷道:“蔺公多虑了,眼下蔺氏身为外戚,得天子庇护,岂有覆灭之危。且蔺祈兄才能卓著,我相信他一定能带领蔺氏走向更辉煌的将来,蔺公无需担心。” 他不会给蔺纮任何承诺,同样也不会答应联姻。自蔺祈让他聂氏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开始,聂氏和蔺氏就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更重要的是,聂抗又不傻。蔺祈那位‘大才’,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合作的。 闻言,蔺纮一颗心坠入谷底。聂抗的话总结而言就三个字;我拒绝。 拒绝一切和蔺氏有关的事情。 蔺纮一张老脸露出惨笑,“幼节,你当真如此无情?” “蔺公,非我无情。”聂抗说完,下半句话硬生生憋住没有说出来,他怕下半句话说出来打击蔺纮,让这病怏怏的老头当场吐血。 少顷,蔺纮步履蹒跚的离开大帐。这场聚会不欢而散,蔺纮心里的心思也彻底绝了。他很清楚,聂氏不会再帮他蔺氏。 大帐内只剩下聂抗父子二人。 “过来坐下。” “唯。” 待聂嗣落座以后,聂抗方才严厉斥责道:“着急忙慌,急躁行事,为父将你放在东观宫修生养性,你竟半点不得精要,愚蠢!” 聂嗣面露尴尬之色,没有嘴硬反驳,乖顺认错:“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一时间乱了方寸,还请父亲责罚。” 他是真怕自己父亲一时脑热答应联姻,到时候他可就真难受了,让他娶一个陌生女人,他是不能接受的。 顿了顿,聂抗眯眼道:“你方才乱了方寸,恐怕不是因为联姻之故,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小子,你休要在为父面前装傻充愣,以你的为人,能让你失去方寸,你定然是心乱了!” 老狐狸! 聂嗣心里暗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父亲把他的性子摸得很清楚。或者说,这个父亲很擅长揣摩人的心思。 “孩儿只是不想再丢脸。”聂嗣‘愤慨’道:“先前悔婚的是他们蔺氏,现在联姻的又是他们蔺氏。他将我们聂氏当成什么了?阿猫阿狗吗?唤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什么意思!” “孩儿可不想再和蔺氏扯上任何关系,以免徒增笑料,让其他人更加轻视孩儿!” 虽然他在勋贵圈子里面地位不低,但是他知道,很多的勋贵子弟其实私下里都在嘲讽他被天子抢了未婚妻。 这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头上戴着一顶绿色帽子一样。更关键的是,他现在还给天子看门,他心里能不憋屈么。 虽然,这番话不是主要原因,但也是很重要的次要原因。 是故,这些话说出来以后,聂抗虽然有所怀疑,但是也没有直接反驳,只是叹道:“蔺公之所以作此态,如此试探,乃是因为眼下蔺氏在朝中的被动局势。” 虽然蔺氏是外戚,可是一旦被归纳为帝党,那就是邓亥等人打压的对象。所以,蔺氏这个外戚做得其实很憋屈。 见聂抗似乎还对蔺氏抱着隐忍之心,聂嗣皱眉道:“父亲,孩儿虽然不知道大司空和大父,当年关系究竟如何深厚,但是蔺氏弃我聂氏在先,是他们不义,并非我们无情。现如今又过来缓和关系,岂不是将我聂氏当成烂好人?” “烂好人?”聂抗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辞,不觉莞尔,“你说的对,不过那是蔺氏以为如此。我们聂氏,可不是什么烂好人。” 闻言,聂嗣顿时松口气,看样子自己父亲应该不需要自己多说废话,他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这时候,聂抗忽然笑着道:“方才一事,倒是给为父提了个醒,你现如今确实应该要成家了。” “呃......”聂嗣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父亲,此事可否以后再说,孩儿暂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没有心思?”聂抗调侃道:“没有心思你为何去兮月楼啊。” 说完,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吟吟的看着儿子。 聂嗣顿时有些尴尬的解释道:“那都是同僚邀请,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是我本意。” 聂抗笑眯眯的警告道:“非你本意也好,是你本意也罢,为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阻止你,只是需要提醒你。” “父亲请说,孩儿洗耳恭听。” “其一,不可玩物丧志,沉醉香袖红裙。其二,不准将其收为侍妾,带回府中。我聂氏世代豪奢贵庭,决不收此风月之女。”说完,聂抗脸颊莫名一红,显然是想到什么让他汗颜的事情。 “唯。”聂嗣心里松口气,答应道:“父亲所言,孩儿谨记在心。” 须臾,离开大帐,聂嗣长长松口气。他走到马前,一只手搭着马鬃,一只手握着短匕。 有些事情,他知道自己很难避免,可是真正碰见的时候又很排斥。这一次不仅是思想排斥,他的心也在排斥。否则,他当时岂会急忙出言拒绝。 父亲猜测的不错,他当时听见联姻的时候,心确实乱了。不过不是因为联姻之事而乱,而是因为别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又倍感无奈。 “少君,你没事吧?”崇侯翊问道。 聂嗣摇摇头,翻身上马,将短匕收好,拉着缰绳,策马缓缓而行。 栾冗和崇侯翊对视一眼,都能明白对方眼里的意思。 “少君有心事。”崇侯翊道。 栾冗颔首,“一定是。” 他们二人又不傻,少君这副摸样,肯定是有心事。 正文 第130章 不如猎鹿 翌日。 三军整备,跃马持枪。枪如铁林,刀刃森寒。 呜~! 随着几十位士卒同时吹响巨大的号角,沉闷的号角声霎时间传遍三军,回荡首阳山。 只见一骑冲出,那骑士身着金盔黑甲,在三军围绕的场中来回奔驰一圈,而后张弓搭箭,朝天一箭射出。 “威!”三军齐喝。 场中骑士,正是天子姒泓。他感受着三军将士齐喝,不觉有种大权在握之痛快。待他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大司徒邓亥和中书监令柳齐之时,微微缩了缩瞳孔,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便在此时,身着甲胄的大司马赵无伤缓缓拔箭,搭在长弓之上,朝天放出一箭。 “威!威!威!”三军将士喝声爆炸。 姒泓抿抿嘴,策马狂奔。 见此,邓亥等人连忙纵马跟上,紧随而去。三军将士宛如洪流一般追随大部队没入首阳山,人虽众,然则依旧井然有序。 聂嗣、阴休、夏阳悌、阎轨等一众勋贵子弟聚集在一起,同样策马狂奔。在他们不远处,邓述、长平郡王姒俭等人同样腰挎长剑,臂挽长弓,背负箭壶。 马蹄声乱,轰隆作响,烟尘四起。首阳山中,燕雀四散,骑士纷纭。 聂嗣纵马奔入山中,渐渐驶离大部队,在他一百步以外,阴休等人紧随在侧。 便听的喝声不断,箭声如雨。 “少君,是白狐!”崇侯翊眼尖,一眼看见七十步之外的一小团白色物体。 聂嗣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只白狐迈动四蹄,正在狂奔。显然,它被人类吓到了。 “伯继,那是我的猎物!” 阴休一声大喝,纵马飞跃林间沟壑,其于马上张弓搭箭,对准白狐,旋即一箭射出,转眼间箭矢钉在树枝上。而那只白狐躲过一劫,回首一望,宛如嘲讽,再次没入丛林逃窜。 夏阳悌哈哈大笑,嘲讽道:“文烈,你失手了!” 言罢,他也不甘落后,同样疾奔而出,只见他爬伏马背,手中箭矢快速上弓。待他越过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之后,瞬间直起腰背,箭如霹雳,转瞬即发。 梆! 箭矢钉在枯木,箭羽颤抖。 见此,阴休立即反讽:“巨先,你的武艺不行啊,还得再练练!” “少啰嗦!”夏阳悌回敬一句,带领着郭瑕和曲周邯再次冲进密林之中,狩猎那只白狐。 “中行美,洪婴!”阴休大喝。 “在!” “谁能拿下那只白狐,赏百金!” “唯!” 两方人马快速越过聂嗣三人,向着前方突进。 聂嗣露出一丝冷笑,命令道:“德昂,我要活的!” “唯!” 栾冗咧嘴一笑,旋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得到讯息,四蹄加速狂奔,瞬间越过聂嗣与崇侯翊。 箭矢上弦,箭头遥遥对准那一抹白色影踪。 三息之后。 咻! 箭矢急射而出,那一只白狐便要急转,便在这时,箭矢快如闪电,‘噗呲’一声,穿透白狐小腿,强大的力道直接将其带飞,死死钉在树枝上。 “吁!” 夏阳悌和阴休两拨人马同时勒马,瞪着眼睛,看着那只白狐,看着它被射穿的小腿。 白狐还在剧烈颤抖,不过每动一次,它都会因为伤口而疼一次,渐渐的就不敢再动,变得老实起来。 这时候,聂嗣三人也赶了过来。 “伯继,你这位护卫,真是好箭术!”夏阳悌看着栾冗,目光中闪动着莫名的色彩。 曲周邯和郭瑕俩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吃味。他们刚刚也准备动手,但是被栾冗抢先一步。而且,栾冗并没有直接射死白狐,反而是射中白狐小腿。这种分毫之差,更是直接表现出栾冗精准的箭术。 当然,曲周邯和郭瑕俩人也不得不承认栾冗的箭术确实高明,他们可是亲眼看着白狐被箭矢射中以后,腾空带飞钉在树上。这么一看,便能知道栾冗的力气该有多大。 夏阳悌说完,还在等着栾冗答复,却不想栾冗只是平静下马,平静的抓住白狐,然后平静的将白狐伤口包扎完毕,躬身送给聂嗣。 “少君,幸不辱命。” 闻言,夏阳悌颇为尴尬,不过也更加的欣赏栾冗。他就喜欢这种纯粹的猛士,忠心的护卫。 聂嗣接过小狐狸,发现它已经疼晕过去。 “诸位,承让了。”聂嗣朝着一圈人笑道。 阴休哈哈一笑,“不过一只狐狸罢了,咱们再比!” 话音落下,阴休等人再次纵马奔入林中。 栾冗上马时,听见聂嗣说道:“德昂,夏阳兄很欣赏你呀。” “我不需要他欣赏。”栾冗看着自家少君面色平静的抚摸着白狐绒毛,说道:“能为少君猎狐,才是我的幸事!” “哈哈哈。”聂嗣放声大笑,旋即道:“狐者,玩物也,猎狐不如猎鹿!” “猎鹿?”崇侯翊不解道:“为何不猎豺狼虎豹?” 栾冗也是甚为不解。 聂嗣淡漠一笑,“豺狼虎豹,不足为虑耳,猎的再多,只显勇武。能猎得鹿者,方可称英雄!” 栾冗摇摇头,“属下不明白。” 闻言,聂嗣无奈一笑,提点道:“此鹿非彼鹿。” 言罢,他将白狐放在怀里,而后纵马奔入林中寻猎。他的目标不是豺狼虎豹,不是飞禽。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鹿! 春猎虽然是以仪典为主,但是天子都不像天子,又有谁会将朝廷的话当成一回事呢? 这一日注定是首阳山动物遭殃的日子,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别人猎杀动物发出的欢呼雀跃之声。 日头渐渐西落,橘红色的光芒洒遍林间。 箭矢已经搭在弓弦上,箭头所瞄方向,一只小鹿正在溪边低头汲水,它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盯上,进入死亡射程之内。 栾冗和崇侯翊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在他们二人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只猎物。有虎、狼、獐子、兔子、野鸡、甚至还有一只被射成马蜂窝的黑熊。 聂嗣拉弓满弦,浑身的气力全都聚集在一处,他整个人都凝聚成了一座雕塑。 头顶飞来一只黑鸦,待它落在枝头的一刹那,箭矢脱手而出,笔直射向小鹿。 噗哧! 不偏不倚,箭矢射中小鹿脖颈,一击毙命! 不过它并未立刻断气,而是倒在水中扑棱两下,方才一动不动,彻底断气。 “少君射中了!”栾冗和崇侯翊同时出声庆贺。 他们猎了一下午,自家少君一箭未出,只为猎鹿。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怎么能让人不高兴呢。 崇侯翊三步并两步,前往小溪边,将已死的鹿抓回来,交给聂嗣。 “不过是一只死鹿罢了。”聂嗣一笑,旋即随意将鹿扔在猎物堆里面。 三人席地而坐,升起篝火。 “少君,这么多的猎物,这次应该能得不少赏赐吧。”栾冗一边拔出黑熊身上的箭矢,一边说着。 “你想要什么赏赐?”聂嗣一边给小狐狸顺毛,一边问。 小狐狸已经恢复清醒,不过一只腿受伤,它也只能乖乖给聂嗣当宠物。 “我想让少君得赏赐。”他嗡声说着。 聂嗣轻轻一笑,将小狐狸放下,接过崇侯翊递过来的水袋喝水,饮完之后,方才道:“我要的赏赐,天子给不了我,只能我自己去取。” “什么赏赐?”俩人同时好奇询问。 “你们以后就会知道。”聂嗣卖了个关子,而后给小狐狸喂水喝。 随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聂嗣等人也准备回归大营。不过临走时,聂嗣让他们将虎、黑熊等猎物全部扔下,只带一些兔子和野鸡回去。这让崇侯翊和栾冗很是不解,不过他们没有询问,只是默默照做。 回去的路上,众人渐渐会合。彼此之间,免不了互相攀比所猎野物。其中,阴休收获最为丰富,大小足足有三十多只猎物。夏阳悌稍微次点,二十多只,其余人十几只到几只不等。 “栾兄,你们就猎了这点野鸡?”郭瑕不可思议的看着栾冗和崇侯翊手中的猎物,甚为不解,他决不相信,以栾冗的箭术只能猎这么点野物。 栾冗憨厚一笑,“运气不好,没遇上几只。” 中行美打马靠近,倨傲道:“明日栾兄不妨跟着我们一起,保准你猎几只大的。” “不必。”崇侯翊断然拒绝。 闻言,中行美打量一下崇侯翊,见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带着一股悍气。 “随你。”说完,他便直接离去。 聂嗣悠悠驾着马儿,时不时捣弄怀里面的小狐狸。这玩意可比撸猫有意思多了,可爱又乖巧。 “伯继,你是准备将其养在身边吗?”夏阳悌笑问。 聂嗣呵呵一笑,“觉得有趣罢了。” 一边的阴休不屑道:“些许玩物而已,岂有猎杀豺狼痛快。”他的箭术是有点东西的,这次猎杀不少大型野物。 聂嗣懒得打嘴仗,他只要自己喜欢就够了,何必说服别人,何况还是高傲的阴休。 众人要回到大营之时,却见周围兵马匆匆,调动频繁。 “这些不是南北两军的兵马么,为何会在行宫这边巡逻?”阎轨不解的说道。 夏阳悌也奇怪,“对啊,行宫这边应该是由执金吾负责才对。” “管那么多干嘛。”阴休嘟囔一声,领着人风驰电掣奔向主帐,显然他是等不及炫耀自己了。 正文 第131章 猎场纷纭 聂嗣对天子的赏赐不感兴趣,所以显得兴致缺缺。再说今日在场的人那么多,他也懒得过去凑热闹。更何况,他自己没有带多少猎物回来,所以没什么兴趣过去参加。 猎场上则是十分热闹,天子端坐中央,正在听着内侍逐个禀报酆朝健儿们所猎的野物。 在猎场中央,巨大的火堆熊熊燃烧,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 “执金吾邓述,猎二十二只野物,野鸡四只......” “邓兄,世茂弓马娴熟啊。”柳齐喝着美酒,笑呵呵的赞扬邓述。 邓亥摆摆手,谦虚道:“你可千万不要当着他面夸赞他,否则那小子尾巴不得翘上天去。” “哈哈哈。” 赵无伤与聂抗坐在一起,他倒是对勋贵子弟猎多少野物没有多大兴趣。 “幼节,你瞧大司空脸色不太对劲呐。”赵无伤指了指不远处,低头无言,像个呆老头一样的蔺纮。 见此,聂抗心里默默一叹。 “他年纪太大了,不宜继续劳累。” 赵无伤笑道:“现在否能停下休息,已经不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自蔺祈投靠姒召等人以后,他就已经没有选择。要么和宗正等人一条路走到黑,要么告老,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蔺纮精明一辈子,没想到临老,却栽在自己儿子手上。这恐怕也是天意吧,一座大司空府邸,只怕要杂草丛生喽。” 分不清赵无伤是在可惜,还是在嘲讽。聂抗无奈一笑,他也无法理解蔺祈的脑子想的是什么东西,居然那么直接投向天子。 “我想,他为了蔺氏,一定会继续撑下去。他很清楚,一旦他倒下去,蔺氏就没了。” 聂抗并不是在危言耸听,现在蔺氏身居高位的只有蔺纮一人。蔺祈只不过是个礼官大夫,这次春猎都没有资格随行。原本蔺祈以为只要投靠天子,他就能一步登天,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姒召耍了。 人事大权掌控在邓亥和柳齐手中,只要他们不同意蔺祈升官,蔺祈就只能永远做个礼官大夫。一旦蔺纮故去,曾经依附在蔺氏门庭下的门生故吏就会立刻散去,转投他人。 因为,蔺氏青黄不接,没人能挑大梁,没人可以作为龙头在朝中竖起大旗。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没人愿意陪着蔺氏没落。 聂氏则不然,聂抗凭借自己的手段,依旧将朝野中依附聂氏的官吏凝聚成一团。现在他又和大司马合作,在朝中变成第三股势力,因此在聂系中威望卓著。蔺纮之所以找聂抗,就是因为他明白,眼下朝中只有聂氏才能救他。 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但愿吧。”赵无伤轻笑,仿佛没将蔺氏放在眼里。他其实根本没把蔺氏放在眼里,单凭蔺祈那个‘大才’,就足够让他远离蔺氏。 “对了幼节,你家那个小子没来吗?”赵无伤环视一圈没看见聂嗣的身影,不由得好奇询问。 “呵呵,他武艺不行,只有自知之明。”聂抗笑着说。 赵无伤乐道:“这个好啊,不是谁都有自知之明的。” “哈哈哈。”俩人相视大笑。 正如聂抗和赵无伤闲聊说的那样,蔺纮现在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人言走一步看十步,现在他看见了十步以外,将来蔺氏的下场。 火焰冲天,门楣倒塌,族人被屠戮,蔺氏自此没落。 “大父?”蔺琅唤醒沉思的蔺纮,说道:“您没事吧?” 蔺氏兄弟因为是太学弟子的关系,又兼濮崟的推荐,所以才能参加此次春猎。 蔺纮摇摇头,“仲柔啊,我没事。” “可是大父,你哭了。”蔺琅看着大父脸上的泪珠,心里仿佛被扎了一刀。 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靠边,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今日打猎的勋贵子弟身上,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他们。 “伯玉呢?”他问。 “大父,兄长在浔妹那里。” 蔺纮点头,旋即拉着蔺琅坐下。 “仲柔啊,春猎过后,我希望你能想办法离开雒阳,不要留在这里了。” “大父,你在担心什么?” 蔺纮苦涩道:“我去见了聂抗,他不愿意出手援救蔺氏。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邓亥和柳齐二人掌控朝政,最起码还有十年时间。你们兄弟二人,在这十年以内,没有半点机会进入朝堂。不如离开雒阳,游学天下。一来可以增长见识。二来,你们也能躲避无端灾祸。” “大父,你这么不看好天子么?”蔺琅问道。 蔺纮嗤笑,“不是我不看好他,而是形势不看好他。现在我们没精力去管天子,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一旦我死,你父亲必遭姒召等人冷遇,加之邓亥和柳齐的打压,朝中已没有我蔺氏的位置。” 不知不觉,局势已经走到这一步,蔺琅越想越心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大父要他们一定要和聂氏走近。 只可惜,现在想到这些已经晚了。 便在此时,各勋贵子弟所猎野物数目,已经全部清点完毕,获得第一的是邓述。 本来天子想要宣布获得第一的是阴休,因为阴休斩获的猎物最多,但是柳齐抢在他前面宣布第一是邓述,这让他脸色非常难看。让他脸色更难看的是下面的官吏,居然全部都是睁眼瞎,相信了柳齐的话。 原本已经做好准备上去领赏的阴休,一言不发,冷漠的看着邓述上去拿下赏赐给第一名的金精碗。 “文烈!”阴赜低沉喝道:“冷静!” “唯。”阴休咬牙,低头不语。他气的浑身发抖,但是硬生生压抑在心里。 不远处的夏阳悌悄咪咪的观察着阴休,旋即咧嘴一笑,喝进嘴里面的酒液露出来不少。 有的地方热闹,有的地方安静。聂嗣所在的营帐就极为安静,因为周围的勋贵子弟都去猎场凑热闹了,剩下的人不多,自然十分安静。 营帐中烧着火,栾冗和崇侯翊将猎物拔毛清洗,放在火上炙烤,时不时用少君给他们的西域佐料撒在上面。 “少君,这佐料怎么这么香?”栾冗闻一闻,顿时口中生涎。 聂嗣正在拿着竹简看书,小狐狸趴在案几上十分安静,偶尔舔一舔自己受伤的小腿。 听见栾冗的话,聂嗣笑着道:“那是西域的佐料,我听季玉说起过,他们的商队经常跑那边,见过西域商贾用这种特制的佐料烤羊肉,自然是不俗的。” 崇侯翊好奇道:“少君,西域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聂嗣将竹简慢慢卷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凭几上,言道:“所谓西域,又叫极西之地。传闻那边大漠纵横,黄沙漫天,想要前往西域,必须要适应......” 约莫花了半炷香功夫,聂嗣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告诉了崇侯翊。 只见他兴奋道:“若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观!” 聂嗣笑着点头,“一定有机会。” 便在此时,猎物烧烤完毕,聂嗣也不看书了,直接走过去坐下,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喝酒聊天。 他们的聊天内容涉及范围很广,有的时候会聊他们家乡的事情,有的时候聂嗣又会检查栾冗和崇侯翊的学问,每次他们答不上来,聂嗣总要惩罚他们做俯卧撑。 聂嗣到现在也坚持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别的不说,腹部六块腹肌不是吹出来的。 就在三人聊的正开心的时候,栾冗和崇侯翊俩人耳朵一动,同时丢下手上烤肉,瞬间拔剑,守在营帐门口。 “有人来了?”聂嗣喝一口酒,淡定询问。 “嗯。” 不多时,一名身着蓝水宫装,戴着面纱的女子走进帐篷。她瞧见栾冗和崇侯翊的阵仗也是一楞,不过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看着满手油腻的聂嗣。 “你怎么来了?”聂嗣连忙起身,颇为拘谨的搓搓手,看着上官胭。 “有些事情,想和你单独说。”她清冷道。 不待聂嗣说话,栾冗和崇侯翊立马拒绝:“不行!” 上次这个女人就有刺杀少君的嫌疑,这一次绝对不能让她和少君独处。 上官胭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聂嗣。一双眸子好似会说话一样,无声胜有声。 聂嗣问道:“事情很重要吗?” 上官胭轻点螓首。 聂嗣略微思索,旋即道:“这样吧,德昂留下来,康弼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顿了顿,他对上官胭解释道:“德昂与康弼乃我手足,无事不可知。” “随你。”上官胭丢下两个字。 待一切布置完毕以后,聂嗣方才道:“现在可以说了。” 上官胭眸子中闪过一丝挣扎。 哪怕来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但是真正要说出口的时候,她又有些迟疑。 见此,聂嗣笑着道:“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 上官胭动动红唇,陷入迟疑。 聂嗣不由感到好笑,这个冰美人,迟疑的摸样竟如此可爱。 “你还没吃吧,我这里烤了肉,要不要一起吃?”聂嗣尴尬的缓解气氛。 一旁的栾冗有些无语,他发现自家少君好像变傻了。 谁知道,上官胭竟然郑重摇摇头,表示拒绝。这让栾冗彻底傻眼,这俩人不是要说很重要的事情么,怎么还有心思关心吃不吃烤肉。 正文 第132章 吻住局面【为护法华宇寒加更!】 火焰升腾,趴在案几上的小狐狸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缩缩脑袋,疑惑不解的看着帐篷中的那对沉默男女。栾冗看看自家少君,又看看那个面戴轻纱的女子,选择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他应该蹲在案几底下才合适。 “离开这里。”上官胭忽然开口说,“马上离开雒阳。” 聂嗣有点莫名其妙,问出一句惯用废话,“为什么?你让我走总得告诉我一个理由吧。” “留下来,你会死。”她看着聂嗣,一双美眸十分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事实上,聂嗣也从没把她说的话当成玩笑。 正因为如此,聂嗣在听了她的话后,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相信上官胭不会和他开玩笑,虽然他们相识不久,可是这个女人清冷的性子,他很清楚。如果要形容她的话,冰山或许不够,应该用‘冻土层’形容才对。 她的话不会很多,但是每一次都很有目的性,直接表达核心意思,不会弯弯绕绕。这一次,应该是她第一次绕着说话。 “太后要杀我?”聂嗣试探性的猜测。 她是太后的人,她说自己会死,聂嗣第一时间想到的凶手就是太后。 上官胭摇头,撇过目光,看着帐篷中那张挂在木架上的长弓。 “别问了,快走吧。” 以她的性子,愿意过来说这些已是极限。 见状,聂嗣心里泛起嘀咕。她过来告诉自己这些,却又不告诉自己谁是幕后黑手。很显然,她心里很纠结。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纠结的通知自己这些?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脸色变得柔和起来。他看向栾冗,“德昂,你先出去吧。” “可是,少君......” 聂嗣打断他,笃定道:“没事,她不会伤害我。” 见少君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栾冗只能点点头,抬脚走出去。 此时,帐内便剩下聂嗣和上官胭。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但是我相信你。”聂嗣开口道:“不过,这件事情不是小事,我不知道你在其中的处境。我想知道,如果我按照你所说的,现在离开雒阳,你会怎么样?” 莫名的,她觉得心中一暖,冰冻的脸稍有化解。 “我不会有事。” 聂嗣笑着摇头,走近两步,近距离的看着她一双美眸。这是一双聂嗣看了也会陷进去的眼睛。和聂嗣所见的那些媚眼不同,这双眼睛十分的具有灵性,哪怕它的主人是个冻土层。 “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她回复的很快。 “不,你就是在骗我。”聂嗣认真道:“按你所说的,这次的春猎应该会发生大事吧。” 几乎不用怎么思考,聂嗣就能猜测到事情不简单。她说自己会死,什么人敢冒着得罪廷尉的风险来刺杀他? 他死了,谁会是最得利的那一方呢? 凡是杀人,无外乎两点。一为仇杀,二为利益。 聂嗣在雒阳得罪的人数来数去,只有一个长平郡王姒俭,不过那个废物自从被他教训之后再也不敢和他见面,平时在路上碰见都是远远避开。不仅是因为聂嗣的残暴,更重要的是廷尉和大司马走在一起,变成朝中第三大势力,帝党根本不敢招惹他。 排除仇杀,那就只剩下利益。 一旦自己死了,廷尉聂抗肯定会发疯的寻找凶手,这个时候谁会杀他来栽赃另一方呢? 从上官胭的身份来看,貌似帝党很有嫌疑,杀了自己嫁祸给邓亥和柳齐,引发朝堂大战,帝党好火中取栗。 可问题是,事情一旦发生,邓亥和柳齐的嫌疑反而是最小的,因为自己的父亲不是笨蛋,不会被别人当成枪使。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聂抗不可能看不出来。 到这里,貌似一切都没有头绪,可是一切又很明显。 这次的事情,不是针对他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换句话说,他在里面很可能只是一颗小棋子,杀之用处不大,不杀也没多大关系。 如果自己是重点人物,上官胭根本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周围必然全都是眼线。 “别问了,快走!”她再次重复,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哀求。 聂嗣摇摇头,又上前两步,两人之间仅隔着两步距离。 “若是我走了,你一定会受到惩罚,那是我不愿意看见的。我从前就说过,能死在你手里,我无怨无悔。”聂嗣笑着说。这一次他不麻了,习惯就好。 上官胭却是勃然大怒:“你为什么听不进劝!” 她气得浑身发抖,面前这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为什么还是这么死心眼。 见状,聂嗣眼眸微垂,低声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见不得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闻言,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上。难受的同时,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非常的高兴。 “走吧,天子已经联合南北两军三万人马,准备对百官下手。”说完,她仿佛被抽干浑身的力气,低首阖目。 “什么?!” 她本不打算和他说这些,可是见他那副执拗的样子,她又于心不忍。如果他不走,一旦三万人马动手,他一定会死。 这个消息却是将聂嗣给震的不轻,他急忙开口:“南北两军只听从大司马的命令,天子怎么会联合他们?” 在聂嗣看来,这个消息无比滑稽。一个无人问津的傀儡天子,他怎么可能联合手握重兵的大将,这不是开玩笑么! 难道说大司马投靠了帝党,准备一举将邓亥等人铲除? 不对,这个说不通。如果大司马投靠天子,自己的父亲不可能不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司马听从天子命令,准备动手铲除邓亥和柳齐,可自己身为廷尉的儿子,大司马不可能会对他动手。 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 南北两军有人背叛大司马,暗中投靠天子! “我不知道,你快走。”她低声说:“我只知道这些,天子准备对百官下手,你也是目标之一。” “你还知道其他的吗?”聂嗣问。 他现在有点急躁,因为掌握的信息太少,让他整个人有种被局势左右的感觉。 上官胭摇头,看着他,“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不清楚。”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不想聂嗣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回首羞恼的瞪着他,“放手!” “不放!”聂嗣坚定道:“我走了,你的处境一定会更危险,我绝不放手。” 聂嗣很清楚,这种大事,上官胭来通知他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一旦自己真的逃脱,事后追究起来,上官胭难辞其咎。更重要的是他不可能逃走! 这次的事情这么大,她一旦行刺杀之事,必定会十分危险。 她眸色复杂,一时间竟没有挣脱他。 见此,聂嗣趁热打铁,手臂用力一拽,上官胭重心不稳,娇呼一声落在他怀中。紧跟着,一股灼热气息包裹嘴唇,她瞪大眸子,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隔着一张轻纱,唇与唇亲密接触。 这个时候,她浑身闪过一阵阵酥麻之感,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心脏的剧烈跳动。 聂嗣心思百转,要想让这个女人听话只有采取非常规手段。 吻住局面! 不过,他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啪! 上官胭反应过来以后,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帐篷内外,栾冗和崇侯翊几乎同时冲进来。然后,他们就看见自己少君捂着脸,呲牙咧嘴。 “少君!” 俩人心有灵犀,同时对上官胭动手,将其控制住。上官胭也没有反抗,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少君,杀不杀?”栾冗问。 “不杀。”聂嗣一边揉脸,一边摇头,而后道:“你们放开她,然后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少君,这不安全。”栾冗皱眉。 “这很安全。”聂嗣强调,然后摆摆手将俩人打发出去。 他走到上官胭身边,取出那把短匕,放在她手心。 她抬头看着他,能看见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 “为什么?” 聂嗣一笑,替她拔出短匕,握着她的玉手,尖刃抵在自己胸口,“没有为什么,我对你的心意就是如此。我曾经离开过你,这一次绝不会离开你。如你所说,天子已经手握三万兵马,那么现在行宫一定已经被包围,我不可能逃出去。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愿意死在别人手里。” 说完,俩人就这么沉默的对视。 须臾,上官胭方才道:“我不值得。” 她知道他的心意,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她无法去正视而已,她有着太多的无奈。 聂嗣嘴角一咧,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上官胭看着短匕向着他胸膛刺去,她连忙挣脱,将短匕丢开,不偏不倚撞在案几上,吓得小狐狸大惊失色。 聂嗣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在惊慌失措的上官胭耳畔低语,“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杀我,要么听我的。” 他胆子大不怕死,敢这么玩,主要是因为他察觉到上官胭和他是一样的心意。 否则,上官胭为什么要来给他通风报信? 得理不饶人,男人就该主动一点,不然没有后悔药可吃。而且,他好不容易看对眼的女人,怎么会愿意放手。 太后的杀手又怎么样? 上官胭身子僵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叹息一声。从前她觉得红姊有了情郎就变傻了,现在她才知道那不是变傻,是真傻。可是,心里却一点都不后悔。 见她没动作,聂嗣已经知道她的选择,嘴巴咧得和荷花一样。 正文 第133章 事态紧急【为长老茁壮成长的板蓝根加更!】 之前聂嗣狩猎回来的时候,看见南北两军的兵马在行宫周围巡逻,他就感到奇怪。因为行宫周围一般都是由执金吾负责,现在他算是明白了。 “天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聂嗣看着她,轻声问道。 上官胭红了红脸,低声道:“你先撒手。” “哦。”聂嗣嘴上答应好好的,手臂的力量又加重几分,就是不放手。 上官胭无奈,她其实也弄不懂心里的感情。之前是憎恨他看光自己身子,可是又感激他救了自己性命,后来聂府的对话又让她难以忘怀。再之后,听说他会死,她又舍不得,孤身前来报信。 眼下,被他轻薄,她竟没有多少反感,反而有些甜。 “你不放开,我怎么告诉你。”她还是有些不适应,硬是挣脱他的怀抱。 聂嗣倒也没在意,只是嘿嘿一笑。他很清楚彼此的心意,否则那一夜在聂府,他就被上官胭给捅死了。只是,‘冻土层’可能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果然,不管什么时代都是看脸的。舌灿莲花只是其次,要是他长得丑,别说撩上官胭了,那一夜就会被上官胭当成油腔滑调的屌丝给沉湖。 上官胭整理衣裙,不好意思看他。 “我知道的不多,只是听从吩咐,一旦南北两军动手,我们就要帮助天子控制百官,稳定局势。” “我问的是天子什么时候动手?”聂嗣抬手给她整理青丝,不想她却撇过头不让他碰。 “明日。” “明日?” “嗯。”上官胭道:“明日狩猎结束,天子会在猎场检阅三军。” 闻言,聂嗣恍然大悟。现在执金吾负责保护天子,而执金吾是被邓亥和柳齐控制的,只有在检阅三军的时候,天子才能和南北两军接触,到时候就能脱离执金吾控制,发动政变夺权。 不过聂嗣好奇的是,那个傀儡天子是怎么说服南北两军将领的,这件事可不简单。 如果这个计划他不知道,那么天子很有可能成功。因为这一次执金吾、光禄勋、卫尉三方带出来的人并不多,而且没有南北两军的将士作战经验丰富。 天子,这是狗急跳墙了。 聂嗣冷笑,虽然天子年纪尚幼,但是胆子着实不小。 “你带着廷尉现在逃走,应该可以。”说着,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块令牌,“这是太后的令牌,可以离开行宫。” 聂嗣看着令牌没有动作,只是问道:“你应该知道,天子所谋失败,你会是什么下场。不后悔吗?” 她看着聂嗣,轻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走到这一步,她很纠结,可是并不感到后悔。她曾试想过聂嗣死在她眼前的情形,她无法接受。一旦天子所谋成功,聂嗣必死无疑。因为天子对聂嗣很不满,绝不会放过他。 “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回去?” “我不回去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上官胭看着聂嗣,“我说得没错吧。” 聂嗣沉默,无法反驳。正如她说的那样,如果她失踪,天子那边必定会警觉。 “可是我担心你。”聂嗣道:“我担心你遇到危险。” 上官胭摇摇头,“不用担心,我是太后的人。” “不能留下么。”这话说的,聂嗣自己都没多少信心。 似乎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上官胭嘴角微微翘起一抹不可见的弯曲。 “我留在太后身边,不会有危险。” 说完,她没给聂嗣说话机会,悄然离去。那块令牌,留在聂嗣手中。 看着佳人消失,聂嗣怅然一叹。不过,现在不是叹息的时候,他得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召唤栾冗和崇侯翊,三人离开营帐,快速穿过营道,一炷香后来到聂抗所在营帐。 此时,聂抗已经休息,因为聂嗣的到来不得不起榻。 “找为父作甚?”聂抗心情不太好,大半夜被人吵醒,起床气比较重。 聂嗣试探道:“父亲,你没发现外面有些不对劲么?” “什么不对劲?”聂抗喝着凉水,打个哈欠。 “南北两军似乎在行宫周围巡逻。”聂嗣说道。 嗯? 聂抗拿着陶杯的手一顿,看向聂嗣,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聂嗣道:“孩儿回来的时候发现,南北两军不在行宫外围,而是一直在执金吾巡逻的路线游荡,这是大司马的安排吗?” 闻言,聂抗困意顿消,摇头道:“这不可能,你很清楚执金吾是大司徒的人,大司马不会让南北两军的人去做执金吾的事情,这是在挑衅大司徒。”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聂嗣道。 见儿子这副摸样,聂抗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聂嗣深吸口气,说道:“父亲,孩儿得到消息,天子已经和南北两军将领联手,准备在明日的猎场上发动政变。” “胡说八道!”聂抗斥道:“南北两军将领都是大司马的心腹,岂会和天子联手。” 见状,聂嗣咬咬牙,将上官胭给他的令牌拿出来,放在案几上。“父亲可认识这个。” 聂抗拿起令牌,端详片刻,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太后的令牌,你怎么会有?” 聂嗣道:“孩儿曾在机缘巧合之下救过太后贴身宫女,她刚刚来给我报信,将这个留给了我。”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因为他确实救过上官胭,而且两个人还有肌肤之亲。 聂抗缓缓捏紧令牌,脸色凝重的看着儿子。 “你所言皆属实?” “不敢欺骗父亲,孩儿所言句句属实。父亲若是要验证真假,不妨派人试探,看看能不能顺利离开行宫。”聂嗣建议道。 聂抗稍作沉思,旋即吩咐两个心腹仆从离开大营。他看着聂嗣,问道:“那个宫女是何身份?” 聂嗣摇摇头,“请父亲恕罪,孩儿不能透露。” “连为父也不能说?” “不能说。” 闻言,聂抗点点头,将令牌放在案几上,等待着仆从归来。既然儿子不愿意说,他也不打算逼迫他说出来。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两名仆从归来。 “主君,行宫外面戒严了。” 闻言,聂抗脸色凝肃。 “你在此地暂留片刻,我去找大司马。” “等等父亲!”聂嗣急忙提醒他,说道:“万一周围有天子眼线岂不坏事么。” 闻言,聂抗一顿,“你说的不无道理。” 紧跟着,聂嗣将自己所知道的,给聂抗说了一遍。其中,隐去不必要的信息。 “天子选择的时机倒也没错。”聂抗道:“检阅三军,他确实能和南北两军的将领接触。” “父亲,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聂嗣道:“如果父亲没办法解决,我们可以现在离开。”说着,他指着案几上的令牌。 聂抗摇头,“天子一旦掌权,我们聂氏必遭打压,不能现在离开。你马上带着我的帛信去找大司马,他会有解决办法。” “怎么解决?”聂嗣不解,现在南北两军叛变,他们能怎么办。 聂抗没有和他解释,只是摊开一张绢帛,提笔在上面奋笔疾书,很快写完,交给聂嗣。 “记住,听从大司马安排。” “孩儿谨记。” 拿着聂抗的帛信,聂嗣离开营帐,奔向大司马所在大帐。 片刻后,聂嗣抵达大司马营帐,经过通传,见到刚刚起榻的大司马。 “你小子大半夜唤醒我,有何要事啊?”大司马笑问。 聂嗣二话没说,直接送上帛信。大司马看完以后,没有立即回复聂嗣,而是唤来两名心腹士卒耳语几句。随后,两名士卒离开大帐,过了半个时辰重新回来。 “大司马,那边失去联系了。”其中一名士卒禀报。 闻言,赵无伤一巴掌拍在矮几上,怒骂:“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旋即,他看向聂嗣,问道:“你父亲说,你有办法离开行宫?” “对。” “好,你随我来。”言罢,大司马起身,带着聂嗣走入内帐。 其实,内帐和外帐之间只隔着一道屏风。 内帐中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睡榻,榻上放着矮几,左边挂着一张舆图。舆图上绘制的,是京畿之地的驻防情况。 赵无伤带着他走到舆图前,说道:“此次狩猎,南北两军共三万兵马,其中步卒两万五千,骑兵五千。现在行宫内,卫尉军三千,光禄勋两千,执金吾三千,共计八千人。凭借行宫地势,我们应该能坚守两日,你必须在两日之内搬来救兵。” 聂嗣沉吟少许,问道:“大司马,此事要告诉大司徒等人吗?” “当然,不告诉他们,我们都要被一网打尽。”说到此处,赵无伤显然非常的恼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手底下出了叛徒。 “末将明白。”聂嗣瞬间带入身份。 赵无伤颔首,指着舆图上的‘偃师’,说道:“偃师驻扎北军五万兵马,领兵大将乃是我的亲信,你可携金虎符,前往此处调兵。” “偃师距离行宫大约二十里,骑兵营先行,半日可抵行宫。”聂嗣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说的不错。”赵无伤满意的点头,旋即取来一方木盒,从中拿出半块纯金虎符交给聂嗣。 “去吧,凭借虎符,你可调动万余兵马。这一次,我与你父的性命,就看你了。” 言罢,他鼓励的拍拍聂嗣肩膀。 聂嗣将金虎符收好,抱拳施以军礼,“大司马放心,末将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他转身离去。 正文 第134章 施洗夫人【感谢听说你也叫玖欢的打赏】 行宫深处。 天子姒泓享受寂静,那种安静到骨子里面的死寂。他其实并不喜欢一个人,但是他喜欢独自思考。从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开始,从他懂得自己应该是整个天下的主人开始,他喜欢一个人沉思。历朝历代,天子都是孤独的,他不需要别人理解,更不需要别人同意,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即可。 扫灭奸臣,重掌大权!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力,怎能落于旁人之手! 邓亥、柳齐、刘棣、赵无伤、聂抗...... 绢帛上一串长长的名单,一道朱笔划过,红线撕裂每一个名字。在姒泓眼中,似乎也撕裂了这些奸臣。 同时,他又提笔在‘邓亥’‘柳齐’两个名字上画上一个叉。以此表示他对这两个人的痛恨。 “大事笃定之日,朕要将这俩人施以炮烙,生煮至死!”姒泓恨他们远胜于憎恨异族。 他抬目望向门外,能看见守在门口的执金吾卫士。那不是他的士卒,那是奸臣的鹰犬走狗! 不过没关系,待明日狩猎结束,这些人将会臣服在他脚下。 便在此时,宗正姒召快步走进来。 “参见陛下。” “起。”姒泓放下朱笔,笑呵呵的问道:“宗正又给朕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姒召欠身道:“叶赢已经完全掌握兵马,赵无伤的人已经全部解决。而且,南北两军已经开始向行宫渗透,这样可以保证陛下明日的安全。” “好!”姒泓激动挥手,“叶卿真乃国之干城也!” “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姒召笑着附和。 姒泓夸赞道:“说服叶赢,宗正功不可没,待大事鼎定之日,朕不会忘记宗正之功,必有厚赏。” “臣,微末之功,不敢讨赏。”姒召谦逊的拱手。 姒泓哈哈大笑,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他等待着一日等了太久,当初联系巨鹿王的计划失败以后,他曾一度陷入自闭。没想到峰回路转,列祖列宗开眼,竟赐下如此机会予他。合该他重掌大权,君临天下! “宗正。” “臣在。” “眼下事情已到最关键一步,朕与你还不能放松警惕,不到最后一刻,我们还不能轻言胜利。”姒泓压下心中兴奋,说教道。 姒召拱手称是,“陛下所言真乃金玉良言,臣受教了。” “哈哈哈。”姒泓又是一阵大笑。 便在此时,一名宫女从侧门走出来,跪伏在姒泓十步以外。 “启禀陛下,蔺妃让奴婢请陛下回去安歇。” 姒泓道:“你去告诉蔺妃,朕今夜有事情,不回去了,让她好好吃药。” “唯。” 今夜是他大事将成的前一夜,他怎么有心情回去休息,他要慢慢的等待着奸臣的败亡之时。 外面的内侍每报一次时间,他都要大笑一次。走的不是时间,而是奸臣的贱命! ‘列祖列宗,请你们看着朕,重振国朝江山!’ 这一刻,姒泓胸膛有着说不完的豪情壮志。清洗奸臣党羽这种小事,他已经在脑子里面想了万万次。他此刻在想着,待他重掌控皇权以后,要诛狄灭夷,光耀九州,成为一代圣帝。 行宫位于首阳山中段,光禄勋、卫尉、执金吾负责天子贴身安保工作。南北两军则驻扎在山脚下,听从大司马调令。不过现在整个行宫都被南北两军戒严,大司马的调令自然没有办法在差遣南北两军。 南北两军分为南军和北军,与一般的地方军和边疆军不同,南军和北军属于驻扎京畿,护卫雒阳的中央军。他们装备精良,士卒都是从地方军和边疆军挑选精锐悍卒充入其中,战力十分不俗。 原本,南北两军都是听从大司马赵无伤调遣,但是现在不是,现在南北两军三万兵马已经全部落入征西大将军叶赢手中。 山脚下,三万兵马呈现‘品’字型扎营,堵住下山的三个通道口,此外还有大量哨骑在周边游荡,防止行宫上的人擅自离开。 丑时初至。 “站住!” 三名南军哨骑拦住两个从山上下来的人影。 其中一人未有言语,直接取下一块令牌交给哨骑,那哨骑看了顿时拱手道:“原来是自己人,两位弟兄这是去做什么?” 知道是自己人,哨骑伍长态度缓和许多,将令牌交还给聂嗣。 “无可奉告!”聂嗣冰冷的道。 哨骑伍长吃瘪,面色讪讪。不过因为畏惧于那面令牌的关系,倒也没有还嘴,只是让其余两名哨骑让开路放行。 待聂嗣二人策马走远之后,其中一名哨骑方才不忿道:“神气什么!” “行了,巡逻吧。”哨骑伍长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带着其余两名哨骑继续巡逻。 百步之外,栾冗悄悄松口气,“少君,咱们现在该往哪里走?” “去偃师!” 两骑在黑夜的掩护下静悄悄的消失无踪,仿佛两颗小石子落入大海一般毫无声息,无人察觉。 这次搬救兵,聂嗣将崇侯翊留在父亲身边充当护卫。其实搬救兵不一定需要他,但是父亲和大司马都有自己的考量。对于父亲来说,他需要自己亲自前往偃师搬救兵,因为这样可以让大司马放心。 为什么? 很简单,现在南北两军三万人马包围行宫,倘若派出去的亲信忠心不二还好,若是稍有二心,大司马性命难保。但是自己亲自去搬救兵就不同了,因为父亲聂抗还在山上,聂嗣不可能逃走。 所以,父亲让他亲自去找大司马,就是为了安大司马之心。同样的,大司马也是这么想的,你聂嗣总不可能抛弃父亲,独自逃生吧。如此一来二去,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对于大司马来说,手底下出现这么大的叛乱,很明显是他的失察,他此刻还真不敢相信其他人。 中军大帐,从三品征西将军叶赢尚未入睡。他长得人高马大,两颊长满络腮胡,一双大眼看起来十分慎人。 只见他大马金刀坐在坐榻上,目光幽幽的看着面前身材丰腴饱满的女人。两眼充满着吞噬人的光泽,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压在身下,给予疼爱。 “夫人,没想到会劳您亲自过来,真是罕见呐。” 那女人闻言,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成熟而具有少妇韵味的美丽脸庞。她穿着一身灰色衣裙,丰腴的身材将衣裙撑的玲珑有致,尤其是磨盘大的臀,让叶赢连吞好几次口水。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良家少妇的柔弱气质,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惜之情。 当然,怜惜之余,叶赢更想在榻上怜惜她。 对于叶赢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目光,施洗夫人面色平淡,似乎一点也不恼怒,反而笑着道:“此番事成,月姜便要嫁给花将军,妾身岂能不来。” 叶赢好色成病,府中纳妾百余人,良家淑女、少妇、妓女等等,叶赢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所以三军将士暗自送他一个‘花将军’的外号。 这一次,叶赢看上了兮月楼名妓月姜,几次三番想要将之纳为侍妾,却不想在最后关头,月姜被大司徒之子邓述抢走,这让他十分恼怒。当年他看上麾下将领妻子,硬是想尽办法,将那将领折磨的死去活来,夺其妻子玩弄。 现在,他岂能咽下这口气。 “嘿嘿,若是夫人愿意与我共度良宵,叶某就是现在死了,也不可惜啊。” 说着,叶赢起身,走到施洗夫人身侧,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似乎问到了施洗夫人身上的味道。 见状,施洗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着痕迹的退后两步,笑着道:“花将军,倘若大事笃定,现在的花将军就是将来的大司徒,代行天子事,掌军国大政,妾身定当自荐枕席。” “那可说定了。”叶赢嘿嘿一笑,旋即又苦恼道:“不过,三军将士未必肯服从我啊。” 施洗夫人巧然一笑,让叶赢心头一荡,‘二弟’立马暗中抬头致敬。 那股成熟的良家少妇风韵,着实让叶赢难以抵挡。 “花将军不必担心。”施洗夫人自信道:“有我家主上相助,何愁不能成功。再者,此番有花将军鼎力相助,长城军团必定损兵折将,届时这朝廷,还不是花将军说了算。” 叶赢眼睛一亮,旋即又闪过一丝阴沉。 “夫人,某可是被你们算计了一次,我不希望有下一次。”说起长城军团的事情,叶赢脸色很难看。 这种把柄被人抓在手心的感觉真差,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铤而走险背叛大司马。 施洗夫人毫不在意,缓缓说道:“将军,月姜眼下可在邓述怀中承受恩泽,等着您去相救呢。” 闻言,叶赢暗自恼怒。月姜那个小浪货,他早就看上,心里痒痒的要命。 “夫人,若是事成,天子当如何处置?” “全凭花将军一言而决。”施洗夫人朝着他抛去媚眼,顿时让叶赢骨头酸麻。 言罢,施洗转身,摇曳着磨盘大小的臀悄然离去。 叶赢一直盯着看,直到施洗彻底消失,方才收回目光。 “大司马能做的,我也能做,大司徒能做的,我还能做!” 想到这里,叶赢呵呵一笑。 正文 第135章 剑拔弩张【感谢沙拔纹的打赏】 月朗星稀。 两匹马在黑夜中急驰。 “夫人,为何我们现在要离去,不等叶赢拿下百官吗?”艳丽女子看向施洗夫人,问道。 “成功?”施洗夫人不屑道:“他拿什么成功?就算他能拿下三公九卿,朝堂一干重臣,可是南北两军的骄兵悍将绝不会服他!” “可是如此一来,我们的谋划不是失败了吗?”艳丽女子不解。 施洗夫人笑道:“你错了,从叶赢拿出长城军团的行军方略开始,他就已经输了,不管他最后能不能拿下百官,朝堂必将耗损严重。他若是能一举铲除朝廷重臣,主上便可立即起兵南下。倘若他拿不下,那么天子必将彻底沦为傀儡。到时候,兼之长城军团新败,朝廷必将动摇,那还是主上的机会!” 闻言,艳丽女子仿佛明白什么,说道:“不管叶赢能不能成功,我们都已经成功了。” “没错,从姒召开始和我们合作起,我们就已经成功。只要朝堂中枢混乱,天子沦为傀儡,地方必将动摇,这才是主上的谋划。”施洗顿了顿,说道:“此间之事无论成败,兮月楼中的人必须全部撤出。” “为何?” “若是邓亥等人胜,叶赢绝对会泄露我们的身份。倘若叶赢胜,他一定会斩草除根,对我们下手,所以我们要立即从兮月楼撤离。” “奴婢明白!” 换句话说这场争斗一旦开始,无论谁胜谁败,他们都将获得巨大的利益。 翌日。 猎场之上,三军狩猎归来。天子姒泓豪迈之气直冲云霄,他一手张弓,一手拉着缰绳,目光扫视执金吾、卫尉、光禄勋,最后落在南北军将领叶赢身上。 而叶赢,也实时给天子一个‘放心’的眼神。 人群之中,赵无伤、聂抗、邓亥、柳齐四人罕见的聚集在一起,他们身边站满执金吾士卒,严阵以待。 “大司马,希望你所言非虚。”邓亥脸色十分难看,这一次春猎,乃是由他主导,可是现在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他猝不及防。 聂抗低声道:“大司徒不是已经派人试探了么,难道还要质疑?” 闻言,柳齐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知道他究竟敢不敢那么做。” 赵无伤没有开口说话,这一次的事情,他有很大的责任,差点阴沟翻船。 邓亥恼怒道:“我们忠心不二,尽心竭力为了朝廷,没想到他居然要造反!” 一旁的聂抗心里很别扭,造反二字从邓亥嘴里吐出来,着实很奇怪。而且,所指对象还是天子,这就更别扭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不远处的蔺纮看着聂抗等人,眉头立即皱起,他感觉今日的气氛很古怪,但是具体古怪在什么地方,他又不明白,只是觉得很不正常。有一种暴风雨藏在乌云中的错觉,好像要发生大事。 便在此时,内侍高喝:“请天子检阅三军!” 咚咚咚! 战鼓雷鸣,号角吹响。三军将士纷纷挺胸抬头,跃马扬枪,等待着天子的检阅。 言罢,姒泓一骑冲出,先是假惺惺的在执金吾、光禄勋等地走过,而后又路过卫尉,最后在叶赢面前停下。 这一刻,姒泓只感觉时间停滞一般,叶赢这个长相丑陋的人,在他眼里竟显得这般亲切熟悉。 叶赢翻身下马,单膝下跪抱拳,“末将叶赢,参见陛下!” 哗啦啦! 将近万余人马,全部单膝下跪。 “参见天子!” 这一刻,姒泓感觉自己仿佛大权在握。 见状,大司马气得能吐血,牙齿死死咬合,恨不得用眼神将叶赢千刀万剐。 “大司马真是练的一手好兵!”柳齐阴沉着脸,阴阳怪气的嘲讽。到这里他要是再看不明白,那他就是真傻。叶赢这家伙,绝对暗中投靠了天子。 “好了。”邓亥打断他,说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言,我们还是想想怎么破局吧。” 一直没说话的大司马言道:“光禄勋、卫尉、执金吾我已经安排妥当,凭借八千余人,我们能守住两日。” “两日之后呢?”柳齐哼道:“你们不该让聂嗣去搬救兵,换成别人都行!” “那你能在南北两军重重封锁之下脱离行宫吗?”聂抗质问。 闻言,柳齐冷哼一声不做回答。 崇侯翊眯眯眼,握紧手中长矛。少君告诉过他,猎场之上,事情必定大变,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主君,其他人的死活不用在意。 “叶将军真乃国之干城,忠直良将,得叶将军,乃朕之幸,天下之幸!”姒泓连忙将叶赢扶起来,笑眯眯的说着。 “陛下夸赞,末将愧不敢当。唯有粉身碎骨,以报天恩。”叶赢抱拳。 柳齐又阴阳怪气道:“大司马,听见没,你提拔的人要粉身碎骨报效陛下呢。” “聒噪!”赵无伤怒喝一声,柳齐慑其虎威,怏怏闭口。 换做平常之时,他绝不敢这么说,只是现在他被气昏了。万万没想到天子居然能联合实权将领,威胁到他的性命。 邓亥低声道:“大司马见谅,柳公只是一时没有想明白。”说完,他看了柳齐一眼,后者这才安分。 便在此时,宗正姒召哭嚎着爬出来,当着成千上万人的面,大喊道:“陛下,老臣死谏!” 姒泓嘴角一勾,同叶赢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宗正有何事要说?”姒泓的语气掷地有声,信心十足。 聂抗、赵无伤、邓亥、柳齐四人脸色同时阴沉下来,似乎猜到了姒召要说什么。 蔺纮见此,重重咳嗽一声,一口痰卡在嗓子眼里面,阻的他上不得,下不得,难受至极。 “大父,没事吧。”蔺氏兄弟纷纷给他抚背顺气。 便见得姒召气势汹汹的从袖子中取出一封血书,当着万余人的面,朗声道:“自先皇大行,天子继位,地方百姓,多有磨难,中枢之上,朝纲不振,以至社稷危难,天下不安。此乃人祸,非天时也。臣冒昧死谏,请陛下斩杀奸臣,还天下百姓朗朗乾坤,再造社稷光明之气。” 姒泓正气道:“宗正,你所言奸臣,究竟是何人?” 闻言,姒召手一指邓亥等人,义愤填膺道:“大司徒邓亥、中书监令柳齐、大司马赵无伤,此三贼,罔顾天恩,以辅政大臣之身,代行天子之事,欺君犯上,霍乱朝纲。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廷尉聂抗,狼狈为奸,不为酆臣,宁为奸贼......” 猎场之上,百官目瞪口呆。时有大司农李秣、大尚书阴赜、光禄勋田服、光禄大夫闫癸、大鸿胪扬蹇、侍中刘棣、执金吾魏让等等一干重臣。 所有人脑子里面第一想法就是宗正疯了,等他们回过味来,立即看向邓亥等人,却发现大司徒等人面色虽然难看,但是并没有大惊失色。这在有心人眼里就是一个信号,这次的事情绝不简单! “......故,臣请陛下,诛灭逆贼!”宗正五体投地,跪拜! 紧跟着,叶赢抱拳,单膝下跪,“末将请陛下诛灭逆贼,重振朝纲!” 哗! 众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叶赢居然会同意,这不扯淡么。叶赢可是大司马的人,他居然背叛了大司马! 难怪宗正敢大放厥词,难怪天子有恃无恐,原来一切都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臣附议!”太常姚旃,大声说道。 “臣附议!”光禄大夫闫癸跪拜。 “臣附议!” 接二连三,帝党官吏先后附议。 蔺纮颤抖着手,嘴角流下涎水,死死拉着两个孙子袖袍,不让他们胡乱行动。 蔺珀和蔺琅亦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变化,他们不是傻子,今日这副场景总结而言就是;天子发动兵变,要杀人夺权! 可问题是,真有那么简单吗? 想到这里,蔺珀看向大司徒等人,只见他们依旧骑在马上,脸色虽则难看,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 事情不简单! 天子见大司徒等人依旧没有行动,还有近七成的官吏没有臣服,不由得恼怒,当即看了一眼叶赢。 叶赢明白天子的意思,立即起身,朝着三军大喝道:“诛灭逆贼,重振朝纲!” “诛灭逆贼,重振朝纲!”三军将士纷纷大喝回应。 百官明白天子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们,天子已经掌握兵权,完全可以铲除邓亥等人,要他们现在表态! 不少人看向大司徒,等待着他的反应,也有一小部分官吏跪下附议。 “大司马,你怎么看?”这个时候,邓亥反而十分的镇定。 赵无伤脸黑的和锅底一样,“吾等蒙先帝所托,辅佐天子,历来兢兢业业,没有丝毫不敬,宗正血口喷人,意图谋反!”说到最后,赵无伤语气越发阴沉。 “廷尉以为呢?”大司徒又问。 聂抗淡然一笑,“姒召欺君犯上,诬陷重臣,蛊惑天子,勾结叛军,罪不可赦。依律,诛灭九族,因其出身宗室,去六灭三,夷三族。凡其三代以内,尽数斩首,襁褓生齿充军,豆蔻女眷没为官奴。” “不愧是我朝廷尉,深谙律法呀。”柳齐笑眯眯的说道。 “中书大人过誉了。”聂抗谦虚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邓亥策马走出人群,直视天子。 正文 第136章 拔刀相向【感谢书友1604—3784的打赏】 风乍起,云雾翻腾。 三军将士、文武百官、帝党、勋贵子弟等等目光,随着邓亥的身影而动。他们很清楚,今日天子算是彻底和邓亥撕破脸皮。今日天子与邓亥一方,必将会有人倒下。朝堂之上的权柄之争在之前就像是热水,现在则变成了沸水。 从前,姒泓很畏惧邓亥。畏惧他折磨自己,畏惧他篡位,甚至畏惧他下杀手。但是现在,身后的三万将士,给了他无与伦比的信心和自信。 局势尽在掌握之中! “邓亥,你可知罪!” 他做梦都想叫出这句话,他做梦都想将邓亥踩在脚底下,看着邓亥痛哭流涕的求饶。 邓亥停下马儿,隔着几十步,看着瘦弱的天子,缓缓开口:“臣等忠心国事,为陛下,为国朝,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为天下黎民谋福祉,为江山社稷谋安定,臣等亦无二心。陛下,何故抛之,弃之,视臣等如洪水猛兽。对臣等所做之事视而不见。” “陛下,何故造反?” 话音落下,姒召等人张口结舌。 到底是谁在造反? 到底是谁在违逆天子旨意?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谁给他的勇气? 姒泓气极反笑:“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好一会儿,方才怒视邓亥,“奸贼!安敢如此巧舌如簧,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先皇让尔等辅佐于朕,可尔等是如何做的?!” 邓亥淡漠道:“陛下年纪尚幼,朝政之事多有不通,臣等不过是帮助陛下处理罢了。现如今,陛下受到贼人蛊惑,老臣亦深感心痛不安。” 姒泓冷笑道:“邓亥,任你今日舌灿莲花,朕也要叫你伏法!” “叶将军!” “末将在!” 姒泓命令道:“拿下奸贼!” “唯!” 随着南北军异动,大司马赵无伤猛的抬手,“三军听令!” “在!”光禄勋、卫尉、执金吾全部士卒响应。 夏阳悌和阴休混在人群中,默默握紧手中长枪,心脏剧烈跳动。他们今日,居然要和天子作对。可是,他们没有选择,因为自己家族在朝中的代表,站在邓亥身后,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选择对抗天子。 “杀!” “杀!” 两声令下,大军云起而动,在猎场上爆发激烈战斗,你来我往。骑兵冲锋在前,长枪勾魂索命,步卒紧随其后,大刀盾牌相互交织。 场中百官纷纷作鸟兽散,在这乱军之中被人砍死,那真是白死。 看着赵无伤从容不迫的指挥兵马,叶赢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这未免太过镇定,好像是故意在等着他一样。否则,何以解释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方人马如此默契反击。 他手底下虽有三万兵马,但是以猎场的地形和面积而言,三万兵马不可能全部调进来,眼下双方在狭窄地形展开大战,全都放不开手脚,为地形所困。 “陛下暂回行宫,待末将拿下奸贼,必将其头颅奉于陛下面前。”叶赢朝着姒泓抱拳。 姒泓颔首,这种场合他确实适应不来,万一被流失射伤可就不妙了。是故,他听从叶赢建议,纵马返回行宫,将战场交给叶赢。 此时双方俨然战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赵无伤麾下兵马人数偏少,是故作战以团结为主,士卒与士卒之间配合十分整密,让南北军士卒一时之间无法冲散阵型。 “长矛兵开路!”叶赢大吼。 三千长矛兵手执长矛,穿过人群,朝着敌军冲去。赵无伤一眼看见,顿时明白叶赢打算,冷笑道:“鼠辈!” 便见他黑色信号旗一挥,两千人举起大盾顶在前方,而刀盾兵中间混杂着长矛兵。双方接触,赵无伤的长矛兵轻松突进,将叶赢兵马击溃,从中间撕裂口子。不过赵无伤并没有让人乘机进攻,反而开始有序撤退。他手中只有八千人,论后继兵力比不上叶赢,只能依据地势坚守顽抗。 叶赢看出赵无伤打算,立马大吼:“给我杀!” 刀矛入体见血,寒芒闪烁,战马嘶鸣奔驰。转眼之间,猎场上一片混乱狼藉。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主君,请小心!” 崇侯翊长矛划过半圆,四五名冲上来准备进攻他们的敌军士卒人首分离,其速度之快,让聂抗目不暇接。 “你也小心!”嘱咐一声,聂抗掉转马头,在光禄勋士卒保护之下缓缓后撤。 崇侯翊紧跟在侧,所有冲上来的敌军全部给他斩首,竟无一人逃脱。渐渐的,崇侯翊等人所在位置竟变得显眼起来。 叶赢大怒,下令拿下崇侯翊。 眼见人越来越多,崇侯翊取下雕弓,张弓搭箭对准敌军大纛。 咻! 眨眼间箭矢射穿大纛,却没有将大纛射下,只在上面留下一个洞,这让崇侯翊大呼可惜。 “崇侯兄勿怕,某来也!”一声大喝,中行美手持单刃长刀,于人群中劈波斩浪,屠杀敌军士卒如屠猪狗,奔向崇侯翊。 待他刚接近崇侯翊,便听见后者哼道:“应该是我提醒你不要怕!”言罢,崇侯翊手起刀落,斩下一名企图偷袭的敌军首级。 见状,中行美哈哈大笑。 “那咱们就比比!” “你自己去吧,我要保护主君。”说完,崇侯翊奔向聂抗。其实他很想和中行美比比看,但是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中行美看着崇侯翊远去,暗叫可惜。方才他见崇侯翊杀敌勇猛,当真想要与其并肩杀敌。 战斗渐入焦灼,一面主攻,一面主退。 半个时辰过去,邓亥等人已经全部退入山间阵地,依据地形来顽抗。叶赢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只能调动兵马强攻。 前方撕杀不断,后方一干重臣心焦不已。 “聂嗣什么时候能过来!”柳齐冷声质问大司马和聂抗。 赵无伤道:“最早今晚,最迟明日。偃师距离此地不远,骑兵可以在半日之内抵达,无需担忧。” 怕柳齐不相信,聂抗冷漠道:“我在此处,他不会不来。” “好,我等着!”柳齐拔出长剑,命令卫尉军拼命冲杀,抵挡敌军进攻。其实他心底对聂嗣能不能搬来救兵一直持有怀疑态度,不过想到聂抗还在这里,他便选择暂且相信。 寂静的首阳山,自此喧闹起来,连续两个时辰力战,叶赢一方兵马始终未曾停歇,打得邓亥一方节节败退。 叶赢虽然不知道聂嗣前往偃师搬救兵,但是他知道,早日解决邓亥等人,他就能早日安心。越拖下去,形式必定对他不利。 “杀!” 夏阳悌一刀捅死冲进山上的敌军士卒,鲜血从盔甲缝隙泪泪而流,染红夏阳悌手掌。 “巨先,还能撑住吗?”阴休捅死一名敌军,看着仅有几步距离的夏阳悌。 “放心,撑得住!” 从山腰到山顶,到处都在撕杀。 按照赵无伤事先的部署,八千军分散在首阳山各个要道口,居高临下抵挡叛军进攻,因为占据地形优势,叛军一时之间无可奈何,只能以车轮战强攻。 原本,叶赢和天子打得是出其不意,动手斩杀邓亥的主意,但是邓亥等人的从容部署应对让他们没有想到,所以打到现在变成了攻坚战。而此次出来狩猎,他们并未携带大型攻城器械,所以只能以人力硬攻山头。 “将军,大军已经全部征调完毕,三位偏将轮番攻山,未能击破贼军!”亲兵在叶赢耳边说着。 眼见天色渐暗,叶赢心中也是生出烦躁之心。他原以为这次起兵能够出其不意,将邓亥等人一举拿下。甚至,在他的考虑之中,这场战斗不会持续超过半个时辰。可是打到现在何止半个时辰,邓亥等人明显是有防备! “下令,继续强攻!”叶赢怒喝。 “唯!” 一波一波如同潮水一般的进攻,让邓亥一方死伤惨重。 “报!”一名满脸鲜血的士卒自战场归来,单膝跪在一众重臣面前,“敌军第七次进攻!” “报,左山阵地损失八百人!” “报,中军阵地损失一千人!” 随着一声声溃报传来,邓亥脸色越发阴沉,握着剑的手掌越来越用力。 大司马倒是略显平静,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渐渐西落的太阳。 “快了,援兵要来了。” 闻言,柳齐撇撇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相信聂嗣能够搬来救兵,拯救他们。 不远处,因为撕杀力竭,而暂时退回来休息的夏阳悌等人坐在一起,他们身上或或多或少都有轻伤。 “文烈,这次的事情不简单啊。”夏阳悌看着那边的一干重臣,面色很是凝重。 阴休冷哼:“当然不简单,没想到天子竟想要杀死我们。” 鸡同鸭讲! 夏阳悌翻翻白眼,他的潜意思可不是这个。 “文烈,你不觉得奇怪么,天子动手来的突然,可是大司马的布置也格外充分。” 阴休一楞,旋即摸着下巴沉思须臾,言道:“我们还是先保住命,再想这些吧。” 经过夏阳悌这么一提醒,阴休也觉得事情不对劲,不过他暂时没有闲心去想这些。 前方的喊杀声时不时透过密林传入众人耳中,气氛凝结成冰,除了报信兵大声通传战场消息,剩下的就是伤兵的哀嚎声。其他人或坐或立,皆在沉思。 正文 第137章 利弊分析【感谢读者1375—0992的打赏】 行宫外围。 蔺纮吐出卡在嗓子眼里面的浓痰,整个人顿时长舒口气,靠在墙壁上贪婪的呼吸空气。 “大父,现在感觉怎么样?”蔺琅给他抚背顺气。 蔺纮点点头,“没事,暂时还死不了。” 在他们周围,站满士卒,时不时能听见行宫中天子传出来的得意狂笑。 “大父,你说天子这次会成功吗?”蔺珀坐在蔺纮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卒,压低声音询问。 “你们觉得呢?”蔺纮反问。 蔺琅摇摇头,低声道:“天子此番虽然出其不意,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可是邓亥等人的应对未免过于从容。从事情发生到现在,邓亥他们好想知道天子会这么做一样,整个抵抗过程十分顺利,完全没有惊慌失措的表现。” 蔺珀补充道:“而且,我私以为,就算天子最后真的成功,只怕那个叶赢会变成第二个邓亥。” “兄长,你想的太远了。”蔺琅冷笑道:“你们难道没想过么,大司马等人一旦在此地身死,天下兵马如何调动降服?我们暂且不说长城军团、北疆军团。单是雒阳的二十余万南北大军,他们会服从一个叶赢?” “此外,大司徒等人一旦伏诛,朝堂至少有七成官吏下狱问罪,到时候整个朝廷的运转都会陷入迟滞!” 听着两个孙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利弊,蔺纮老怀欣慰。 “你们说的都对,但是你们都忘了一点。” “什么?” “大司徒等人一旦身死,朝廷必将元气大伤,中枢与地方,怕是会割裂啊!” 闻言,蔺珀和蔺琅浑身一颤。他们对视一眼,想到了在荆州造反的义阳王。 蔺纮接着道:“天子太急躁了,这一次不论成功失败,乱局必定会出现。大司徒等人纵为权臣,但是却牢牢掌控着地方,一旦他们身死,那一切可就不妙了。天子就算再怎么英明神武,可短时间内也无法控制地方。你们知道,一旦地方和中枢失去联系,会发生什么吗?” 这还用想,蔺氏兄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如此说来,大父是觉得天子失败为好?”蔺珀问道。 蔺纮摇摇头,“我不知道,事实上这次的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叶赢是大司马的人,他不会不知道大司马的实力。向来,军方从来不沾朝政,可是这个叶赢怎么会突然效忠天子,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蔺琅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能听见,低声问道:“大父,倘若天子失败,大司马会废帝吗?” 蔺纮沉默好一会儿,方才不确定道:“如果失败,天子有两种下场。其一是被彻底幽静,再无机会接触朝政。其二,就是你说的。不过国朝史上从未有过臣废君的先例,所以,大司马应该不会这么做。” 蔺珀沉吟道:“天子胜,则朝政混乱。天子败,则国将不国。” 闻言,祖孙三人同时沉默。 行宫中。 姒泓靠在凭几上,左右两边跪坐着帝党的全部成员。此刻,这些帝党官吏,正在笑着商议战后处理事宜。在他们看来,这一次,邓亥等人必死无疑! “邓亥和柳齐罪大恶极,立斩无赦。大司马依附奸佞,无视天子,可饶其性命,囚禁在府。廷尉聂抗不尊天子,甘为奸贼,应当抄家斩首!”姒召侃侃而谈。 姒泓道:“大司马可以饶其一命,朕还需要他稳定军方。不过邓亥等人,恶贯满盈,必须斩首,以儆效尤!” “陛下圣明!” 宫殿西北角,幕帘放下,掩盖了一张妖媚的脸颊。 “如此说来,邓亥等人早有准备?”太后骊姬,看向上官胭。 其实太后手中,并不像聂嗣猜测的那样,握着一支神秘的暗杀部队。上官胭等人并不是什么暗杀组织,她们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又因习得剑舞,故而被太后提拔为心腹,平时带在身边,充作耳目。 “天子发难之时,邓亥等人面不改色,好似早有预料。且,后续两军交战,敌军进退有据,负隅顽抗,显然是做了一番准备。”上官胭低头说着,藏在衣袖中的手掌轻微颤抖。 骊姬轻咬红唇,懊恼道:“本宫应该劝天子迟点动手的。”事实上,依据她的安排,根本不是在猎场发难,而是狩猎完毕,天子在行宫宴客之时再发难! 届时,她手下的舞女将会以献舞为名,出其不意控制群臣,同时叶赢在外举兵响应,控制光禄勋等士卒。如此一来,大事笃定。 但是天子没有那个耐心,他拒绝了太后的提议,决定在猎场之上动手。 “再探!”骊姬下令。 上官胭和瑶妲同时躬身应命,悄悄退出去。 俩人走在无人廊道中,瑶妲忍不住问道:“阿姊,那个聂嗣逃了吧?” “应该没有。”上官胭心在颤抖。 “不会吧,你不是将令牌交给他了么?”瑶妲疑惑。 上官胭道:“廷尉还在这里,他岂会放弃父亲独自逃生。”说完,她只感觉天旋地转。明明冒着那么大的风险,通风报信,就是希望他能逃走。 可是,为什么不逃? 聂嗣,你为什么不逃! 瑶妲悄悄看一眼上官胭,小心安慰道:“或许,天子不会对廷尉怎么样,毕竟邓亥等人才是首恶。” 上官胭摇摇头,“他曾得罪天子,已经被天子所恶,绝不会有好下场。” “阿姊,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他被擒住,我希望你能帮我救下他。”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 上官胭轻呼口气,“哪怕是死,我也要救他。” 闻言,瑶妲心中暗自嘀咕,‘为什么有了情郎,两个阿姊都变得这么固执呢’。 噗呲! 长枪贯穿敌军胸膛,鲜血溅在崇侯翊脸上,他一脚将贼军踹下山。他手中长矛已经断成两截,身上也挂了彩。 “康弼,过来坐坐吧。”不远处,中行美朝他招手。 在中行美身边,洪婴、郭瑕、曲周邯等人都在,夏阳悌和阴休也是一脸血污,坐在地上歇息。 崇侯翊走过去,将断成两截的长矛插在地上,席地而坐。 夏阳悌深叹崇侯翊勇猛,开口赞赏道:“我原先只觉栾冗勇猛,没想到崇侯兄也是如此勇猛。聂兄竟有如此好运,得两员虎士,羡煞我也。” “得两员虎士又如何?”阴休冷嘲热讽道:“虎士杀敌勇猛,他自己却不见踪影,哼!” “他不会逃了吧。”阎轨抱着刀,猜测道。 “他长得一副女人相,估计也没什么胆子,肯定是躲起来了。”有人说。 “不会吧,聂嗣好歹还歼灭了十万叛军,不会吧?” “聂抗可是廷尉,又和大司马走近,谁知道是不是谎报军情。从此次来看,聂嗣就是个胆小鬼。” 三三两两的议论,让崇侯翊十分不耐烦,他顺手拔出腰间匕首投掷,当场扎在一名勋贵子弟身上。 “啊!”那勋贵子弟痛的原地打滚。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朝着崇侯翊怒目而视。 崇侯翊拔出长剑,冷视众人,“谁再敢污蔑我家少君,休怪某剑不认人!” “你说我们污蔑,那你告诉我们,聂嗣去哪儿了?”有人质问。 崇侯翊冷笑,“你没资格知道。” 少君让他保密,他就一定会保密,谁也不说。 夏阳悌打圆场,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廷尉还在此处,聂伯继绝不会逃走,我猜测他一定是去搬救兵了。” “就怕顺道儿逃走。”阴休冷漠道。 闻言,崇侯翊大踏步上前,意欲动手。中行美和洪婴同时起身挡在阴休身前,丝毫不退。 夏阳悌头疼的揉揉眉心,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儿内斗,还打什么,直接投降吧!” 郭瑕冲上来,拉开崇侯翊。 “康弼,冷静!” 便在此时,一名士卒跑过来,欣喜道:“大司马刚刚说了,他已经派遣五官郎将聂嗣前往偃师搬救兵,我们再抵抗两个时辰,一定能得救!” 闻言,现场瞬间尴尬。 崇侯翊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家少君料敌先机,你以为像你们一样后知后觉么。” 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大司马选择在这个时候宣布,就是为了提振士气,让三军将士继续顽强抵抗,等待援军。 夏阳悌听着崇侯翊的话默默思索,‘料敌先机,难不成聂嗣早就知道今日天子会动手?’ 残阳如血,首阳山东南两里,一片旷野之上,两骑缓缓而行。 “打到现在,应该要成功了吧。”艳丽女子道:“不知道月姜有没有办法逃出来。” 一旁的施洗夫人说道:“叶赢有三万人,赵无伤七拼八凑也只有几千人,只要叶赢稍微有点用处,今夜就会分出胜负。至于月姜,应该不会有事,最多吃些苦。” 话音刚刚落下,轰鸣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地面在剧烈颤抖,两匹马颇为不安,迈动着蹄子来回横跳,好像感受到什么一样。 “怎么了?”施洗问道。 艳丽女子疑惑的摇摇头,便在此时,她无意间看见东南方向的景象,瞳孔顿时缩小。 “夫人,你快看!” 顺着她手指方向,施洗看过去,只见旗帜招展,尘埃冲天而起,人吼马嘶,气势席卷八方。 “酆军?!” 施洗夫人顿时失声。 正文 第138章 轻取胜利【感谢望舒与羲和的打赏】 首阳山脚下,营帐连绵起伏。由于山地作战,是故叶赢将两万五千步卒全数调往山上,剩下五千骑兵留在山脚待命。当然,他也物尽其用,没有参战的士卒在后方运送辎重器械,救治伤病。 统帅五千骑兵的郎将名叫叶守,乃是叶赢庶出弟,极得叶赢信任。这一次叶赢冒险背叛大司马,暗中已经除掉骑兵的原郎将,提拔叶守为郎将,统帅骑兵。 对于叶守来说,他是清楚兄长的整个计划,因此他也相信兄长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是故根本不担心。自战争爆发之后,叶守便留在山脚戒备。名义上为戒备,实际上则是在山脚大营纵情享乐。 叶赢无色不欢,叶守同样如此。大战在前,他对女人的兴趣却是十分旺盛,不管五千骑兵士卒如何看待,他每日都在帐中观以艳舞,尽情享乐。 “美人儿,等兄长登上大司马之位,我就让他把邓亥的府宅赏给我。到时候,你也去。”叶守抱着美艳的姬妾,猥琐的做着不可描述的动作。 姬妾欢笑不断,穷尽所学,取悦叶守。 便在此时,一名士卒跌跌撞撞冲进大营,打搅叶守好事,令他十分不爽。 “若无急事,我要将你扒皮抽骨!”他恶狠狠的说。 士卒没时间害怕叶守的威胁,急急忙忙道:“将军,不好了,东南方向涌来大量军队!” “什么!”叶守又惊又怒,一脚踢开美艳姬妾,走到士卒面前,两只手抓着士卒衣襟,“你胆敢谎报军情!” “卑职岂敢,真的有军队来了!”士卒吓得面如土灰,急忙辩解。 “打得什么旗?领军大将是谁?” “好像是‘庞’字旗。” 叶守失声:“偃师北军拖刀将,庞痤!” 这怎么可能,庞痤不是应该驻兵在偃师么,他怎么会率军来这里,难道是事情败露了? 便在他疑惑之时,哨骑接二连三归来。 “将军,敌军先锋距离我军还有两里!” “他们有多少人?”叶守急忙询问。 “回禀将军,不下五千人。” “什么!”叶守急忙道:“快,将消息通知大将军!” 言罢,他在亲兵帮助下,手忙脚乱的穿上盔甲,骑上战马,召集三军将士。 一轮大日西落,风萧瑟,五千北军骑兵于落日之中缓缓拔高,战马轰鸣作响,策马之音此起彼伏。风起云涌,旗帜猎猎作响。大纛于中军矗立,上书一个‘庞’字。 随着越来越接近叶守军大营,庞痤军行军速度渐缓,最终在两里之外停下。 庞痤今年三十有六,正值当打之年,他长得身材魁梧,膀大手粗,满脸黑茬,其一脸横肉尤其慑人。此将擅使一杆九十多斤重的长柄大刀,因长刀拖地,人送外号‘拖刀将’。 勒马而停,庞痤手搭帘,眺望远处大营。 “那应该就是叛军驻扎在山脚的大营。” 一旁顶盔贯甲,骑着高头大马的聂嗣说道:“叛军在山脚扎营三处,其中两处是为步卒营地,只一处是骑兵营地。眼下叛军定然已经攻山,骑兵不擅长山地作战,山脚下的叛军,肯定是五千骑兵。” “庞将军,为保险起见,末将愿率三千人探营,倘若叛军在山脚下留有伏兵,将军也好接应我等。” 庞痤颔首,“聂将军所言甚是,我允你三千骑兵,此战若胜,算你首功!” “谢将军!” 擂鼓乍起。 三千北军骑兵加快速度,脱离队伍,紧随聂嗣,向着敌营猛冲而去,他们脸无惧色,一看便知个个都是悍卒。 随着烟尘冲天而起,敌营陆陆续续冲出大量骑兵。 “少君,敌军人数不下于我军啊。”栾冗扫一眼前方,大致将敌军人数估摸出来。 聂嗣哼笑,“德昂,我们已近敌军两里之地,敌军这才匆忙结阵迎敌,由此可见,敌军防备之松懈。在我看来,他们一无准备,二未成阵,不过是一堆破砖烂瓦。你记住,待会儿率军凝成一股,直攻对方大旗所在,只要斩其首将,敌军必败!” “唯!” 聂嗣‘锵’的一声,拔剑指天,扯着嗓子大吼,“三军将士,随我杀!” “杀!” 三千骑兵同时大喝,长矛纷纷挺进,战马速度狂奔不停。栾冗更是双腿死夹马腹,稳住身体,解放双手,取下背后双戟。他一骑当先,率先杀入敌阵! 两支骑兵军队在轰隆隆的擂鼓声中轰然相撞,宛如两支激流碰撞,矛尖相击,血光四溅,战马奔腾如雷,嘶鸣如电,刀光剑影四处闪烁。 长矛穿透身体,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战马四蹄崩腾,践踏无数坠马士卒,骨骼破碎,四肢分离。惨叫声,喊杀声,响彻不绝。近万人混战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栾冗于人海之中,双手舞动双戟,出手极为狠辣,每一击皆用全力,所杀敌军,要么断头,要么断手,无比血腥。聂嗣紧跟其后,挥剑斩敌。他们宛如一根尖刺,轻而易举撕裂毫无阵型可言的敌军。 中军,大纛之下,叶守见双戟敌将勇猛不可阻挡,麾下骑兵碰着即死,挨着便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拦住他!”他嘶吼着,调动士卒围剿栾冗。 眼下战场,叶守军溃不成形,兵不知伍长,伍长不知曲长,曲长不知校尉,如何能够组织反击。他们只能看着栾冗率军撕杀,宛如飞龙在泥潭中肆意打滚。 “杀!” 栾冗一戟斩首一名校尉,其头颅落地,马蹄瞬间将之踩碎。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叶守军拿聂嗣毫无办法,只能任聂嗣等人肆意屠杀,此时军心开始出现动摇。随着第一个人逃跑,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带动上百人,上千人溃逃! 大规模决战,两军对冲,兵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士气第一,配合其次。尤其是骑兵血战,一方溃逃,对于另一方而言将会变成一场血腥屠杀! “给我杀!” 聂嗣高举长剑,鲜红的血凝结在剑刃之上,在夕阳下,显得越发具有杀气。 “杀!” 三千骑兵顿时发力,紧随栾冗冲锋。栾冗的勇猛,三千骑兵有目共睹,受此激励,人人士气旺盛,战心强烈。 叶守眼见不妙,慌不择路,调转马头意欲逃跑。却不想,一双瞳孔已经将他彻底锁定。 “贼将休走!” 一声怒吼,宛如炸雷,栾冗纵马高高跃起,马蹄落下,踩着敌军士卒狂奔突进,直追叶守而去。沿途路上,凡是阻止栾冗的敌军士卒,纷纷被其斩杀。 叶守回头一看,只见那双戟将越来越近,吓得双腿发麻,一个劲儿的猛抽战马。 “拿命来!” 栾冗一戟飞出,不偏不倚,砸中叶守后颈,锋利短戟之刃,割破血管,叶守当场毙命! 至近前,栾冗抓起叶守,手起刀落,砍下叶守头颅,高举在空。 “贼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见状,聂嗣大吼,“贼将已死,投降不杀!” “贼将已死,投降不杀!”三千骑兵全部大吼,声音传遍战场每一处。 渐渐的,溃逃的、顽抗的、装死的、重伤的敌军士卒纷纷缴械蹲地投降。 这场战斗仅仅持续一个时辰多一点,五千敌军士卒,歼敌两千,投降两千,其余千余或重伤或逃逸。 锵! 剑回鞘,聂嗣一抹脸颊,全是血,一股刺鼻的腥味直冲脑门。甲胄之上亦沾满血迹,泥污。 庞痤大笑而来,两只手拍着聂嗣肩膀,“不愧是聂将军,果然骁勇!” “将军言重,全凭三军将士用心杀敌,方才得此大胜。” 庞痤道:“我可看的清清楚楚,此战首功,当为你!” “将军。”聂嗣指着栾冗道:“砍下敌将首级者,便是我的护卫栾冗,他才应该是首功。” 栾冗朝着庞痤抱拳一礼,并未多言。 “嗯,确是猛将。”庞痤道:“记室功曹会详细记下他的战功,你放心。” 聂嗣道:“此战敌军只有五千人,没有伏兵,由此可见,叶赢应该将两万五千士卒全部调入了首阳山。目前大司马身边只有八千人,事不宜迟,将军,我们要尽快进攻行宫。否则,叶赢得到叶守战死的消息,必定会狗急跳墙,谋害天子!” “不错,不能再耽搁了。”顿了顿,庞痤道:“山地之上,便由某来负责,你刚刚经历大战,好好休息。” 聂嗣颔首,抱拳道:“谢将军体谅,那末将就留下来,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封锁首阳山。望将军得胜归来!” “好,承你吉言!” 言罢,庞痤也不啰嗦,调集大军急赴行宫。 栾冗道:“少君,这姓庞的是在抢功么?” 聂嗣哼笑,拍拍他肩膀,“好东西不能都让我们得了,不然肯定有人心生不满,得让别人也尝到甜头才行。再者,一旦庞痤率军上山,叶赢必败无疑。到时候,天子惧死,一定会慌不择路,胡乱逃跑,说不定咱们运气好能抓住他!” “少君慧见!”栾冗眼睛一亮。 便在此时,营中传来女人呼救声。时间不长,几名参军押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士卒走过来。 参军道:“聂将军,这两人在营帐中发现女子,意欲不轨,违反军纪!” “女子?”聂嗣奇怪道:“那女子什么身份?” 参军回道:“听说是敌将叶守宠妾。” 闻言,聂嗣冷笑:“没想到,我打败的人,居然是这样废物!” 谋划兵变,居然在军营中藏着女人,聂嗣感觉打败这种废物将领,实在没什么值得自豪的。 厌恶的看了一眼那两名违反军纪的士卒,聂嗣下令道:“违反军纪,依律论处,至于那个女人,立即处死!” “遵命!” 经此一事,麾下士卒全部不敢再犯纪。 正文 第139章 天堂地狱【感谢阿森纳四不可战胜的打赏】 随着夜色降临,不善夜战的双方士卒同时罢手,纷纷坐下享受来之不易的宁静。此次大战虽没有一天时间,但是双方死伤极其惨重。从叶赢的角度来看,他需要快速攻破大司马率领的军队,拿下一干重臣,以此来布局之后的事情。 叶赢不是傻子,他明白,杀了邓亥等人不等于解决一切问题。雒阳周边,还驻扎着二十余万兵马,稍有差池,必定会引起更大的混乱。他需要控制大司马,让后者配合他收服这些兵马,否则他的宏图大业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正是因为如此,他在没有大型进攻器械的情况下,还要强攻,以士卒血肉之躯,杀出一条破敌之路。这条道路十分惨烈,短短半日功夫,两万五千士卒便有七千多人阵亡,打得极为血腥。 相对的,大司马所率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方,七拼八凑起来的军队亦是死伤惨重,总共八千人,半日阵亡五千余人。这还是在大司马一方拥有居高临下的地形情况之下,打出来的战损比。 可以说,眼下大司马一方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末路。 叶赢在等,只要他剩下的兵马休整完毕,他会立即发动进攻,不顾一切的拿下大司马等人。到时候,他大业可成! 他的布置很完美,山脚下五千骑兵由他弟弟叶守率领,足以拦住任何妄图下山逃亡的人。 咕噜咕噜咕噜! 一碗酒喝完。 啪! 陶碗砸在案几上,叶赢眯着眼,时不时发出一声大笑。大业,美人,他全都要!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匆忙冲进帐中。 “大将军,大事不妙,北军来了!” “嗯?”叶赢疑惑道:“什么北军?” “叶守将军刚刚传来消息,驻偃师北军将领庞痤,率军已抵山下!” 啪啦! 陶碗被叶赢扔飞,砸在兵器架上四分五裂,酒液顺着木架滴落。 “怎么可能,短短半日功夫,偃师的兵马怎么会知道首阳山发生的事情,啊!” 他像一个疯子,朝着哨骑怒吼。没人能理解叶赢此刻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刚刚偷了只鸡准备吃,结果下一刻就被人给抓住。他的事情,可不是普通的被抓住,一旦事败,他必死无疑。 没人能解答叶赢的困惑,他只能发泄般的打砸帐中一切物什。 “战况如何?”砸了一会儿,叶赢稍稍恢复冷静,再度询问。 哨骑低声道:“卑职收到北军赶来的消息,立即派出哨骑打探消息,不久前哨骑带回消息。”说到这里,他咽咽口水,小心道:“我军五千骑兵大败,叶守将军阵亡,庞痤已经率军而来,准备进攻。” 碰! 叶赢一屁股跌坐在地,两只腿酸麻无力,心仿佛沉入海底,眼前纵是烛光满目,却难抵心中黑暗。 这次起兵,他打得就是时间差,打得就是机会,打得就是距离。他要趁着雒阳南北大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拿下一干重臣,然后让大司马和天子配合他夺权,控制雒阳。 可是,他最害怕,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到底还是出现了。消息一旦走漏,无论他最后能不能拿下大司马,他剩下的计划只能宣告破灭,因为事情发展已经脱离掌控。 更何况庞痤已经率军进山,他要怎么抵挡? 想到这里,他浑身激灵。他根本抵挡不住,就算能挡住庞痤,可是只要庞痤传消息给其他的南北军将领,他还是死路一条。 “我该怎么办?”他用惊慌无措的语气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更多的,是他脑子已经停止运转的胡言乱语。 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在乎叶守的死活问题,他在想自己将来的命运。一旦被大司马抓住,他不死也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我该怎么办!”他猛然起身,两只手抓住哨骑,狠声质问。他像是已经失去人生意义,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人。 哨骑被他弄的大惊失色。 “说!”叶赢‘锵’的一声拔剑,架在哨骑脖子上,通红着双眼,死盯着哨骑,“不说我杀了你!” 说着,剑刃已经割破哨骑脖颈皮肤,流出鲜血。 哨骑急忙道:“将军,逃吧!” “逃?”他瞪大眼见,重复这个字,缓缓松开剑,失魂落魄道:“对,逃,一定要逃,现在就逃!” 他不敢想象自己被大司马抓住的后果,因为他将会死的比想的还要惨。 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逃,只能等死! 念头通达,叶赢行动迅速,将细软收拾好之后,换一身服饰,在亲兵掩护之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名倒霉的哨骑侥幸活得一命,他亦是坐立难安,不知该怎么办。主将已经溃逃,难道他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不,我还有机会!’ 他抱着最后的求生希望,悄悄离开大营,向着山顶而去。 不得不说,庞痤的行军速度还是很快的,叶赢逃走刚过半个时辰,他已经率领大军开始进攻叛军大营。由于叛军已经失去主将指挥,抵挡得毫无章法,更因前番和大司马等人血战的关系,士气颇为低落。所以,庞痤进攻成效十分显著,轻而易举便攻破叛军大营! 这个时候,叛军的各路校尉、郎将,才发现主将叶赢已经消失了! 随着人心崩散,叛军望风而降,没有多少人愿意抵抗。 行宫。 烛台掩映,笔走如龙。 随着最后一个‘准’字写完,姒泓已经批复十七份关于奸佞之臣的处决文书。 他要尽可能的节省时间,等拿下邓亥等人,他要第一时间返回雒阳,接管朝政,扫除朝中奸佞之臣,执掌天子大权。 “陛下,歇息吧。” 蔺浔浔一袭粉色长裙,端着一盅药膳,莲步轻移,在姒泓面前跪坐。 姒泓今日心情不错,对蔺浔浔也就没有以往那般冷漠,笑着道:“爱妃给朕做什么了?” “回陛下,是一些补药。” “好啊,朕尝尝。” 看着天子食用药膳,蔺浔浔露出一抹笑容。长久以来,天子一直对她不假辞色,只是叫她好好吃药,生个皇子。这还是天子第一次和她说笑,让她十分高兴。 “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她小心翼翼的找着话题。 姒泓放下药膳,笑呵呵道:“幸得列祖列宗相助,有忠臣归心。此番铲除朝中奸佞,朕才能真正成为天子。” 对外面的事情,蔺浔浔也是有所耳闻,她笑着恭维道:“陛下英明神武,一定能重振朝纲。” “那是自然。”姒泓豪迈道:“朕不仅要扫除国朝几十年来的沉疴,朕还要扫灭白狄,诛杀肃慎,拓土西域!” “那陛下可要辛苦了。”她笑着说道。 “无妨,朕生为天子,本就应该做这些。”姒泓伸手挑起爱妃下巴,说道:“你的两个兄弟腹有乾坤,朕一定会重用。” “臣妾拜谢陛下恩德。”蔺浔浔高兴一拜。 “哈哈哈。”姒泓道:“起来吧。” “谢陛下。” 姒泓想起什么,玩味道:“其实,你原本那个未婚夫也颇具军事才干,朕本来还打算重用他。只可惜,此人与其父一样,不做酆臣,宁为奸贼,可惜可叹。” 蔺浔浔展颜一笑,“陛下,臣妾从不觉得聂嗣有才。” “哦,怎么说?” “回陛下,世人皆说聂嗣大破十万叛军,可臣妾却私以为此言不实。倘若聂嗣真是这般英勇,立下如此大功,邓亥等人岂会只封赏其五官郎将之职,依臣妾看,想必那聂嗣定有夸大其词的可能,否则廷尉聂抗,何以会对邓亥等人的封赏,毫无意见。” “对啊!”姒泓恍然,“爱妃说的确实在理,邓亥虽然是奸佞之辈,但是未见其赏罚不公。且如此大胜,他绝不敢如此行私。聂抗与其同为奸佞,倘若真有其功,聂抗岂会不替子争功呢。” “唉,朕可真是被他们蒙蔽了!” 仔细回想,姒泓觉得大有可能。击败义阳王,很可能没有那么夸张,一定是邓亥等人为了稳定朝局撒的谎。 如果他猜测的没错,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聂嗣或许真的打退了义阳王,但是绝不像战报上说的那样夸张。邓亥等人心知肚明,所以随便给了聂嗣一个封赏。 对,一定是这样! “陛下文成武德,远胜聂嗣百倍。”蔺浔浔恭维道。 便在此时,姒召跌跌撞撞,冲进殿内。 “宗正何以如此失态?”姒泓心情大好,随意开口调侃。 姒召脸色苍白,用惊恐的语气说道:“陛下,大事不好,叛军已经击溃叶赢大营,向行宫杀来!” 声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姒泓方才道:“宗正,你可莫要说笑,叛军仅有千余人,早已被叶赢将军围困山顶,怎么可能如你所说。你呀,莫要吓唬朕!” “是真的陛下!”姒召哭诉道:“臣得到消息,驻守偃师的北军大将庞痤,率军从山下进攻,叶赢不战而逃,叛军已经杀来行宫了!” “什么?!” 哗啦啦! 案几推翻,蔺浔浔吓得躲在一边。 姒泓猛然起身,难以置信的盯着姒召。 “这不可能!” 他朝着姒召嘶吼,声若豺狼,歇斯底里。 姒召颤抖道:“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他们要弑君!” 弑君! 姒泓脸色骤然苍白,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殆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在欺骗朕!”姒泓狂怒,朝着姒召大吼。 蔺浔浔吓得面无血色,呆愣在地。 “陛下,快逃吧,逃吧!”姒召大喊,“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轰! 姒泓跌坐在地,双目失神。 逃? 他能逃到哪儿去? 正文 第140章 护驾来迟【感谢清风荠月的打赏】 丑时。 庞痤率军一举攻破叛军大营,且山顶上的大司马等人得到叛军哨骑投诚,得知庞痤已经率军进攻。大司马当机立断,下令进攻,配合庞痤一举拿下所有叛军。 双方于营寨之中会合。 “末将庞痤,参见大司马!” “卑职等参见大司马!” 以庞痤领头,北军一干偏将、郎将、校尉,纷纷朝着大司马等人单膝下跪。 大司马扶起庞痤,拍拍他肩膀,点头道:“幸得庞将军救于危难之间,其功甚伟。” 庞痤谦逊道:“大司马言重了,若非聂将军拼死杀出重围,前往偃师通知末将,末将也无法赶来。” 说起聂嗣,大司马问道:“对了,聂将军何在?” “回大司马,聂将军此前率领三千骑兵击溃驻守山脚的五千叛军骑兵,末将让他暂时休整,封锁首阳山,等待军令。” “好,做得好!” 人群之中,夏阳悌与阴休对视一眼,默默低下头。原来他们真的想错了,聂嗣没有逃走,他真的去搬救兵了。 夏阳悌心中却是在想,‘聂嗣是怎么提前得知消息的?’ 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聂抗,暗自猜测是不是聂抗告诉聂嗣的。 柳齐干咳一声,朝着聂抗道:“虎父无犬子啊,聂将军此番辛苦了。” 聂抗淡淡道:“中书大人过誉了。” 大司马问道:“叶赢呢?” “末将无能,叶赢在兵败之前逃遁,没能抓住他。”庞痤低声道。 邓亥笑着道:“无妨,首阳山已被聂嗣封锁,他逃不了。”顿了顿,他说道:“大司马,眼下天子为逆贼姒召胁迫,吾等还需要尽快解救天子!” 大司马颔首,朝着庞痤等将领命令道:“尔等速往行宫,解救天子,务必要抓住逆贼姒召等人,死活不论!” “唯!” 行宫早已乱成一团,得知叶赢兵败的消息,帝党官吏只感觉天塌地陷,有的躲在房中瑟瑟发抖,有的匆忙逃窜,还有的竟然活活吓晕过去。 “输了。” 蔺纮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露出悲怆的笑容。他为自己感到悲哀,为蔺氏感到悲哀,更为整个天下感到悲哀。经此一事,天子将会彻底沦为傀儡,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掌朝政。 如果说从前邓亥、柳齐只是贪念权位,那么从天子露出杀机开始,他们将再也不会信任天子。不仅不会信任,而且会极端的防备天子,甚至是囚禁天子。 因为,天子要杀他们。 天子不仅要杀邓亥、柳齐,天子还想杀大司马赵无伤,还想杀廷尉聂抗。 天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朝中官吏之心。 不会再有人支持他! 从此以后,国将不国! 门被推开,蔺琅走进来关上门,一脸凝重之色。 “大父,已经打听清楚,攻破大营的是偃师北军将领庞痤。另外,天子等人已经在行宫消失,应该是逃走了。” “蔺妃呢?”蔺珀急忙询问。 蔺琅摇摇头,“下落不明,应该是跟着天子逃了。” “大父,我们该怎么办?”蔺琅看向蔺纮,问道。 蔺纮枯坐在榻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听天由命吧。” 还能怎么办? 他不想成为天子的人,可是蠢儿子让他变成了天子的人,哪怕他什么都没做过。 蔺珀知道,眼下大父已失方寸,他低头沉思须臾,言道:“大父,若是想要保存蔺氏,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蔺琅问道。 “找廷尉!” 蔺琅蹙眉道:“聂氏与蔺氏已经一刀两断,他不会答应救我们。而且,他心里也未必愿意出手相救。此次天子起兵,他很可能怀疑我们也有参与。”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还有一样东西能让聂抗出手相助。” “什么?” “我!” “你?”蔺琅蹙眉不解的看着兄长。 蔺珀走到蔺纮面前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说道:“大父,原谅孙儿不孝。” “你想做什么?”蔺纮问。 蔺珀道:“此次事变之后,帝党将会彻底从朝堂上消失。届时,朝堂之上仅剩下邓亥、柳齐,以及赵无伤和聂抗,两方人马。孙儿想要拜聂抗为师,以蔺氏门庭相投,求他保我蔺氏存活!” 蔺纮苦笑着摇摇头,“你呀,太天真了。就算聂抗答应,邓亥他们也不会答应。我猜测,此次事件之后,所有帝党官吏都会被彻底清除,不会存在,你所拥有的,其实根本不存在。” 闻言,蔺珀咬牙,“可是,我们总要一试,不能坐以待毙。” 蔺纮微微一笑,抬手虚扶,“起来说话。” 蔺珀起身。 “不用担心,我拉下老脸,求他放你们一条生路,还是可行的。”蔺纮看着两个孙子,说道:“以后不要再管蔺氏门庭的死活了,你们要记住,只要邓亥等人存活一日,朝堂上便没有我蔺氏的位置。倘若我们能躲过此劫,你们切记,蔺氏的将来能否复兴,取决于你们兄弟,绝不可操之过急!” 话音落下,门被‘哐’的一声粗暴踢开,数名带刀士卒涌进房中。其中一名领头伍长,指了指门外,“三位,走一趟吧。” 同样的情形,在行宫各处发生。 半个时辰之内,庞痤搜遍行宫,挖地三尺,居然都没有找到天子和太后等人。 显然,他们已经逃掉了。 “天子失踪了?” 行宫之中,大司马打量着混乱嘈杂的宫殿。 庞痤低声道:“末将无能。” 邓亥道:“天子一定是被姒召胁迫,不过他们应该逃不远,庞将军,请你尽快组织人手搜山,务必找回天子。” 庞痤低头没动静,显然没将邓亥的命令放在心上。邓亥也意识到自己越过大司马命令庞痤有些不妥,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这时候,大司马才说道:“就这么办吧。” “末将遵命!” 庞痤匆匆而去。 首阳山没有随着一方战败而变得安静,反而越发喧闹。数万人分成小股队伍,打着火把,四处搜寻天子。整个山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四处扩散。 天明时分,东方一轮红日浮现。 砰! 姒泓一屁股坐在山石上,垂头丧气,整个人毫无生气。在他身后,太后、蔺妃等一干宫中女眷,全都发丝凌乱,衣衫不整,颓废的互相依靠而眠。 他们逃了一夜,娇生惯养的身子早就坚持不住。 “陛下,此处不安全,快走吧。”姒召满头大汗,脸上、身上全是林中荆棘割破的伤痕。除了姒召,宫女们也或多或少被山中刺木所伤。 “宗正,朕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他有气无力的说着。 “可是陛下,倘若被叛军抓住,我们必死无疑啊!”姒召劝道。 “必死无疑?”姒泓冷笑,旋即发疯似的大吼,“朕是天子,天下万民之主,他们岂敢大逆不道!” “都是你。”姒泓指着姒召怒骂,“都是你蛊惑朕起兵,都是你的错!” 他歇斯底里的大吼,仿佛要将心里的委屈全部发泄出去。 姒召呆呆的看着发怒的天子,心底涌现委屈、愤怒、后悔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无比。 妖媚的太后已失去神采,漠然的看着狂怒的儿子。事到如今,她一介妇人,又能怎么办? “太后,用些清水吧。”上官胭用白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眸子,手里拿着水袋,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喝了水,整个人还是打不起精神。 他们在担惊受怕中逃了一夜,在前途未卜中惶惶不安。对他们而言,逃到哪里不重要,怎么活下去才重要。 “有人过来了!” 随着士卒大喝,所有人神经骤然绷紧。 只见不远处,十几名骑士纵马而来,为首者身着虎鳞铠,面目俊朗。 上官胭瞧见那人,心脏顿时扑通扑通乱跳。 ‘是他!’ 与上官胭一样想法的,还有她身边的瑶妲。 “阿姊,是聂嗣。”瑶妲在上官胭耳边低语。 上官胭点点头,没有说话。 聂嗣看见天子等人,心底一喜,不枉他在山脚下逛了一夜,总算抓住了大鱼。 看见来人是聂嗣,天子一颗心顿时沉入海底。 “来人,拿下姒召等逆贼!” “唯!” 十几名骑士纷纷上前,三两下捅死抵抗的士卒,将姒召、姚旃等人控制住。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堂堂宗正!”姒召刚喊完话,栾冗上去一巴掌给他抽晕。 “逆贼安敢狂吠!” 有姒召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顿时老实。 聂嗣则翻身下马,走到天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天子。 “你......你想弑君吗?”姒泓颤抖着声音,十分畏惧。 这副摸样的天子,让聂嗣感到好笑。曾经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万民生死的天子,居然也会害怕? 上官胭亦是握紧玉手,紧张的看着聂嗣。 却不想,聂嗣抱拳一礼,“陛下,臣护驾来迟,让陛下受惊,请陛下恕罪!” 姒泓一楞,没有反应过来。太后却是急忙开口,“聂将军护驾有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这个女人,很聪明。聂嗣道:“谢太后。” 言罢,聂嗣起身,让两名士卒扶起天子,太后等人。 “陛下,太后,逆贼谋反,让你们受惊了。不过大司马等人想必已经平定反贼,陛下不用担心。” 姒泓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愣的看着聂嗣。 还是太后开口说道:“多亏了大司马与诸位将军,本宫与陛下无恙,请聂将军护送我们回雒阳吧。” 太后很机智啊。聂嗣笑着道:“太后放心,臣一定安排妥当。不过,在此之前,臣还要将所有逆贼拿下才行。” “应该的,聂将军不用多虑。”太后低声道。 聂嗣嘴角一勾,抬头扫视人群,目光最终落在上官胭身上。 后者看见他,心脏骤然一紧。 正文 第141章 终得佳人【感谢鋐铷的打赏】 姒泓想不明白,为什么聂嗣不杀他,反而说什么‘护驾’之类的谎言,只拿下姒召等人。 这件事情,太后看得清楚。 聂嗣是不可能会杀天子的,或者说,稍有脑子的人都不可能杀天子。 天子怎么会有错呢? 有错的只能是臣子,谋反的也只能是臣子! 一切的错,都是臣子! 这个臣子是谁,不用多说。 聂嗣迈开脚步,走到太后身边,一双眼睛紧盯着太后背后的上官胭。 哪怕她蒙住口鼻,可是因为她的一双眸子,还是让聂嗣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面对聂嗣灼灼的目光,上官胭有些不适,微微侧过视线,看着他的衣裳。 “你蒙头垢面,胁迫太后,一看便知就是逆贼,罪大恶极!”聂嗣甫一开口,便叫上官胭心碎一地。 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上官胭眸子中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为什么? 我对他的心意,竟换来他的杀意。 他想要杀自己灭口! 上官胭双眸浮现一片死灰之色,心也随着他的话,彻底寂灭。 瑶妲挡在上官胭面前,怒目而视,“你在血口喷人!”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翻脸无情的狗男人。若非是阿姊冒险相救,他岂能在此耀武扬威。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倒打一耙,意欲杀人灭口!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聂嗣冷笑,对着太后道:“太后,此女定是逆贼,还请太后让臣捉拿她!” 骊姬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点头赞同。 见状,聂嗣命令道:“栾冗留下,其他人将陛下、太后等人护送回营!” “唯!” 骑士们保护着天子和太后,押送着姒召、姚旃等人,渐渐远去。瑶妲也被强制带走。 “德昂,你去四周守着,别让人接近此地。” “唯。” 随着栾冗离去,原地只剩下聂嗣和上官胭。 此刻,上官胭心死,站立不动,只是冰冷的注视着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 聂嗣伸手,一把将其揽入怀中,死死的抱着她,似乎想要将她融入血肉之中。 “找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上官胭死灰的眸子浮现一丝不解,她不明白聂嗣的态度为何前后转换如此之大。 他不是要杀自己么? 便在此时,她又听见聂嗣说道:“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担心你想不开,拼死血战,丢了性命。好在苍天有眼,让你逃了出来。我找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胭儿,你没事就好。” 好一会儿,上官胭才恢复神志,她连忙推开他。但是聂嗣抱的紧,她又因一夜逃窜没了力气,只能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勉强拉开两人距离。 她抬头看着他,冰冷问道:“你不是要捉拿我么?” 闻言,聂嗣一笑,伸手轻刮她挺翘的琼鼻,“对啊,将你捉拿,永远锁在我身边!” 闻言,她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星眸之中,亮色迅速替代死灰之色,“可你刚刚不是说......” 聂嗣笑着打断她,“傻瓜,我不那么说,怎么把你留下。你不会以为,我要杀你灭口吧。” 她脸蛋一红,低首不语。 “你居然这么怀疑我,真让人心痛。”聂嗣两只手死死搂着她紧致的腰肢。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她小声的说着。 聂嗣低下额头,和她额头亲密接触。 “我故意在他们面前那么说,是为了将你救出来。从今天开始,太后身边的舞女上官胭已死!” 这个时候,上官胭才明白聂嗣的用心良苦。想通之后,眼眶一湿,泪珠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落。 “哭什么,今日可是好日子。上天让你我相遇,就是为了这一天。你想想看,我说的对不对。”聂嗣低头,吻去她脸上泪珠。 上官胭脸颊通红,推开他,拒绝道:“别这样。” “你......还是要拒绝我的心意吗?”聂嗣哀伤道。 见他难受,上官胭慌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我不是个好女人,我背叛了太后。” 说着,她痛苦的低下螓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认为全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暗中通知聂嗣,天子也不会事败。 聂嗣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玉脸,轻轻捧起,让她看着自己。 “胭儿,你听我说。天子所谋之事,根本不可能成功。就算那一夜你没有来找我,天子也不可能成功。你仔细想想,一旦天子发动兵变,大司马他们一定会拼死派人突围,只要有一人逃出去,天子都必败无疑!” 聂嗣认真道:“而且,雒阳南北两军,二十余万兵马,只效忠大司马一人。一旦大司马身死,二十万兵马混乱,到时候别说天子,就是你们也难以幸免。” “可是,我终究还是背叛了太后,大司马他们一定会谋害太后。”她内疚道。 “傻瓜。”聂嗣笑道:“任何人都不敢谋害太后,谋害天子。” “为什么?”她眨着眼睛,既有些不确定的高兴,又有一些对未知的不安。 聂嗣解释道:“任何人若是谋害太后,谋害天子,他必将不为世人所容,遗臭万年。依我看,大司马等人要掌控朝政,最多只会囚禁太后,不会杀她。再者,她从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你根本无需内疚。甚至太后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 “没错,感谢你,让他们彻底认清自己。”聂嗣冷酷道:“仅凭三万人马就想要夺权,简直是在做梦!” 聂嗣实在想不通姒泓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杀了大司马等人,他难道就认为自己一定会顺利君临天下吗? 整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聂嗣只感觉天子是个做事情极其毛糙的家伙。换句话说就是顾头不顾尾,只想着怎么杀人,完全没有考虑怎么善后。甚至,聂嗣感觉这次的事情筹划的极为仓促,好像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经过聂嗣一番劝解,上官胭心情总算恢复少许,没有一直将太后的事情放在心上。 “胭儿,自此以后,你与皇宫,与太后,再无瓜葛。明白吗?”聂嗣认真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可是太后追究起来,该怎么办?”她有些担心。 聂嗣哼笑,“你是逆贼,已经死了,她追究什么?” 说出这句话,聂嗣真想大声感谢老天成全他。如此金蝉脱壳之机会,居然也能被他碰上,简直绝了。 闻言,上官胭恍然。 见状,聂嗣将她紧紧搂住,好似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胭儿,留下来,好吗?” 她娇羞无限,默默低头,声若蝇蚊:“......嗯。” 首阳山西北方,夏阳悌和阴休俩人率队找到了逃窜的叶赢! “不要杀我!”叶赢捂着脸,惊慌失措的缩在石头缝隙中。 夏阳悌从叶赢亲兵的尸体中拔出剑,带出一地血,朝着叶赢笑道:“放心,我们绝不会杀你,傻子才杀你呢!” 说完,夏阳悌和阴休对视一眼,同时仰天大笑。 行宫。 天子姒泓在聂嗣的‘友好护送’之下,顺利返回,见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那几个人。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大司马打头,率领一干文武重臣,单膝下跪请罪。 姒泓呆愣的坐着,缩在袖袍中的两只手剧烈颤抖,他现在不是在思考怎么回复这些臣子,他是在畏惧大司马等人会不会弑君! 毕竟,猎场之上,他已经彻底和群臣撕破脸皮。 见天子一直没有反应,面色憔悴的太后骊姬只能替他说话:“诸位爱卿免礼。” “谢陛下,谢太后。” 群臣起身。 现在,姒泓只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他的恶狼。 聂嗣混迹在人群之中,淡漠的看着帝座上的天子,没来由的同情可怜他,只是也仅此罢了。 夏阳悌和阴休两人因为抓住叛将叶赢的关系,特准参与此次面见天子的会议。 大司徒邓亥走上前,还未说话,天子便被他的动作吓的以袖遮面,毫无天子威仪,像极了彷徨无助的普通少年。 百官面前,天子威严扫地! 夏阳悌看着如此天子,心中没来由露出一丝不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在他身旁的阴休,则是神色越发倨傲。 “陛下勿怕。”邓亥和声道:“叛将叶赢,逆贼姒召等贼首已经全部捉拿下狱,陛下无需担忧。” 姒泓愣愣的看着邓亥,“他们是贼首?” 柳齐走出列,说道:“不错,陛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此次行宫之变,乃是叛贼姒召联合叶赢所为,陛下无需担心。臣等已经为陛下处理好善后事宜,请陛下宽心。” 聂嗣脸上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天子的意思,可是没有人会说这一次的贼首是天子。叶赢和姒召俩人,注定成为背锅侠。 将来的国朝史上,这俩人也会以‘反贼’的名头,记载在册。 骊姬见儿子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便代他开口:“姒召曾是先帝指认辅政大臣,不想此贼竟包藏祸心,意欲颠覆乾坤,犯上作乱。幸得几位爱卿及时护驾,陛下方才脱此大难。” 太后很聪明! 这是群臣的统一想法。 “此间之事,便交给卿等,酌情处置。”太后道。 “臣等谨尊太后之命。”群臣作揖。 在群臣看来,天子经此一事,尚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有太后配合他们行事,再好不过。 聂嗣显得意兴阑珊,他原以为姒泓会大喊大叫,狂妄叫嚣,骂邓亥等人是奸贼。可是没想到,他竟深受打击到难以自拔,始终不发一言。若是他心机深沉倒也罢了,只是方才他害怕邓亥的动作,却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惶恐不安。 正文 第142章 尘埃落定【感谢束缚的打赏】 虽然,当时在猎场之上,天子和邓亥、柳齐、赵无伤、聂抗等人撕破脸。怒骂他们是奸贼,应该处死,甚至联合叶赢发动兵变。但是,当天子兵败,落在他们手里的时候,他们却不可以说‘陛下为何造反?’这种话。 因为天子始终是天子,否定天子,等于否定他们自己。至于废帝,那更不可能,眼下天下不安,倘若废除姒泓,那么各地便会更加动荡。甚至会引来天下骂名。 虽然邓亥不惧流言蜚语,可是当今天子毕竟是正统,他以臣子身份废除天子,九州各地,人心必有异动。 而今,天子事败,替天子背锅的便是帝党的所有官吏。剪除所有的反对声音,天子将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更何况,经此一事,邓亥等人便不会再让天子接触朝政。 姒泓,自此以后,只能做皇城一地的天子。 如果说从前大司马和聂抗还在摇摆不定,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选择,因为这是天子逼迫他们做出的选择。 中军大帐。 “聂将军此番居功甚伟,待返回雒阳,必有厚赏。”大司马拍着聂嗣肩膀,高兴的说着。 一向阴阳怪气的柳齐这一次也没有继续说怪话,反而赞同道:“大司马所言不错,聂将军搬来救兵,且找到天子,护驾有功。依我看,此次平叛首功,当属聂将军。” 夏阳悌和阴休看着人群中,接受百官赞扬的聂嗣,心下虽有几分嫉妒,但钦佩总是多一些。这一次,聂嗣的功劳,确实在他们之上。 虽然他们抓住叛将叶赢,可是和聂嗣的诸多功劳比起来差的还是比较大。 聂嗣谦虚道:“末将愧不敢当,若非庞痤将军率军来援,末将岂能迅速平叛。解救天子,全赖几位大人运筹帷幄,末将不过微末之功罢了。” 邓亥笑着道:“你的功劳,我们心知肚明,不必谦逊。正如大司马所言,待返回雒阳,吾等必定上奏天子,依例厚赏。” 你们还用请示天子吗? 心中腹诽一句。 “末将多谢诸位大人。”聂嗣抱拳一礼,而后退到一边。 接下来,大司马等人又是勉励夸赞一番此次平叛战争中,表现出色的将领或是勋贵子弟。其中,聂嗣认识的便有夏阳悌、阴休、阎轨等人。 这一次中军大帐议事,可以说是他们的论功行赏。 “嗣儿。”聂抗悄悄拍拍他手背。 聂嗣压低声音问道:“父亲,何事?” 聂抗道:“一会儿你去行宫,看望蔺公,莫要让人苛待他。” “孩儿明白。” 在此地,聂嗣不便多问父亲为什么特殊照顾蔺纮,但是总得来说,不过是因为聂氏与蔺氏以往的交情。 不多时,群臣退出中军大帐,仅剩邓亥、柳齐、赵无伤、聂抗四人聚集在一起议事。 赵无伤深吸口气,眼眸之色十分凝重。 “先前我已经拷问叶赢,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此番叶赢之所以谋反,不是因为天子,而是巨鹿王!” 邓亥脸上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阴沉道:“我就说,天子从未和叶赢接触过,他们怎么会突然联手。哪怕有姒召从中穿针引线,谅叶赢也没有胆子背叛你。眼下来看,天子也不过是被利用罢了。” 柳齐咬紧牙关,耻笑道:“天子真是昏了头,居然引狼入室。先前我们极力阻止北疆军团南下,他心中定然不服气,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和巨鹿王勾结在一起,真是愚昧!” “不一定。”聂抗摇头,沉思道:“据我来看,天子可能只是以为叶赢是真投诚。先前我审问姒召的时候,他告诉我,确实和巨鹿王的人有联系,叶赢也是因为巨鹿王的关系,才答应与他联手。天子可能只是以为叶赢是真心投靠他,至于巨鹿王在其中干了什么,天子估计也不清楚。” 柳齐冷笑道:“这有什么区别么,这一次我们成了奸臣,必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反观巨鹿王呢,他挑拨离间,扰乱朝堂稳定,得了大利!” 赵无伤重重叹息,“天子不知事,姒召也愚蠢。倘若巨鹿王入朝,这天下恐怕就不是酆朝的天下了。” “入朝?”邓亥嗤之以鼻,“高阳曛狼子野心,他不是入朝,他是想要谋夺整个天下!” 四人沉默一阵。 柳齐问道:“诸位,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巨鹿王狗贼现在肯定已经得到消息,倘若他南下......” 赵无伤摇摇头,“巨鹿王暂时不用担心,有北疆军团在那边,他暂时不敢妄动。”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稳定朝局,不可让那些异姓王有机可乘!”聂抗分析道:“除此之外,义阳王平叛的事情一定要快,只要将义阳王击溃,剩下的沛王和巨鹿王,短时间内定然不敢异动,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从容布局。” 说起义阳王,赵无伤脸色骤然一变,“糟糕!” “怎么了?”邓亥三人奇怪的看着他。 赵无伤脸色难看道:“长城军团的行军方略,叶赢也知晓。如果他早就和巨鹿王勾结,那......” 刷! 邓亥和柳齐脸色霎时间雪白一片。 聂抗身子也是晃了晃,脑门流下汗珠。 “大司马,长城军团南下已有半月,现在还能及时通知他们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会让飞骑通知他们!”赵无伤这一次是又惊又怒。 一旦长城军团在荆州大败,事情就会急剧恶化。 营道上,聂嗣与夏阳悌、阴休二人并肩而行。 “伯继,说来惭愧。我与文烈只知道顽抗贼军,却不曾想过突围搬救兵。此番若非伯继急智,我们怕是已经做了叛军刀下亡魂。”夏阳悌感慨道。 夏阳悌这厮一直在试探聂嗣,他拐弯抹角的想要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聂嗣究竟是不是提前知道叛军作乱的消息。 “皆乃大司马之功,我不过一小卒尔。”聂嗣习惯打着太极,任凭夏阳悌如何拐弯抹角的试探,他都没有给他答案。 这让夏阳悌心里憋得难受,好几次都想要直接询问,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阴休则没有开口问过什么,他此前以为聂嗣是怯战逃窜,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他有种被啪啪打脸的感觉,是故不愿意开口说话。更何况,此次聂嗣大出风头,以他阴休的傲气,他才不愿意去恭维聂嗣呢。 三人渐渐走到无人地带,夏阳悌左右瞧了瞧,低声道:“二位,此番兵变,你们如何看待?” 对外的说辞是姒召和叶赢联手,胁迫天子准备造反。但那毕竟只是对外的说辞,内部人很清楚,这一次事件,归根结底是天子和邓亥的矛盾所引发。而兵变失败,这就意味着,天子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尴尬。 说得严重点,天子已经彻底沦为傀儡。以后的朝堂,究竟该以谁为尊呢? 阴休道:“巨先,那是重臣们该思考的问题,不是我们所要担心的,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罢。” “文烈所言有理,我们何必去操心那种事情呢。”聂嗣一笑,旋即朝着他们把二人抱拳,“两位,我还有事,不多奉陪,告辞。” “伯继慢走。”俩人抱拳还礼。 看着聂嗣远去的背影,夏阳悌笑道:“经此一事,聂嗣怕是要高升了。” “哼。”阴休哼声。他当然知道以聂嗣的功劳,必然会高升,只是他心底不服气而已,因为他也能轻松做到聂嗣做到的事情。 夏阳悌看看阴休,微微摇头。这位好友的倨傲性子,他也是清楚的,让聂嗣大出风头,他心底肯定不舒服。 俘虏大营。 这里关押的全是曾经的帝党官吏,他们被邓亥以‘谋反附逆’罪名全部收押入狱。待回到雒阳,他们将会被送进廷尉大牢,等待着朝廷的审问。 明面上是这样说,实际上总结而言不过是‘成王败寇’四个字。倘若邓亥等人输掉,那么谋反的就是邓亥等人。 正是因为如此,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落败的帝党官吏,非常恐惧他们未来的命运。 当聂嗣在崇侯翊的陪同下抵达俘虏营帐的时候,一座座牢笼,将一个个曾经身份显赫的官吏囚禁其中。有的人神情涣散,显然已经失去求生的希望,变得麻木不仁。有的人则痛哭流涕,嚎啕哀求,请求放他们一条生路。还有的比较极端,想着咬舌自尽。 走过一座座牢笼,聂嗣心情古井无波,没有丝毫起伏。这就是兵败的下场,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他不会去可怜这些人,因为这是他们的选择。既然做出选择,那么肯定是要去承受选择失败带来的代价。 蔺纮没有做出过选择,但是他儿子蔺祈替他做出了选择。所以天子失败的时候,蔺纮也被关押在俘虏大营,等待判决。 当聂嗣找到他的时候,蔺纮只是平静的靠在牢木上。 “伯继!”蔺纮身旁的囚牢中,关押着蔺氏兄弟。开口喊他的是蔺琅。 “你来这里做什么?送我们上路吗?”蔺珀眸色复杂的看着聂嗣。 依本心而言,蔺珀很欣赏聂嗣。可是因为自己父亲的胡乱行动,让聂氏和蔺氏越走越远,让他和聂嗣始终无法深交,甚至,让蔺氏跌入深渊。 “我来看看你们,不要误会。”聂嗣道。 蔺琅哼笑,“我以为你是来杀我们的。” “还能笑,看样子你心情不错。”聂嗣调侃。 “苦中作乐罢了。”蔺琅淡笑一声,旋即问道:“伯继,你且与我说实话,我们是不是会死?” 聂嗣摇头,“我不清楚,不过我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们,顺便让人照顾你们,所以我觉得你们不会死。” 闻言,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蔺纮嘴角一勾,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正文 第143章 隐秘真相【感谢求真派的打赏】 夜色如水。 经历天子起兵的事情以后,赵无伤警惕心瞬间拉到极致,整个大营的防备警戒提高数个等级。 廷尉营帐。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聂抗趴在案几上,使劲将体内翻腾的气血压制回去。 “父亲?”聂嗣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崇侯翊告诉他,这次的战争中,聂抗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恐被流失所惊,加之长时间情绪紧绷,很可能会导致身体生病。 聂抗拿起白布擦擦嘴角涎水,安慰聂嗣道:“无妨,不用替为父担心。” “你这么说,我才更加担心,怎么看你都是在硬撑着。”聂嗣没好气的反驳。 呵呵,聂抗轻笑,旋即转移话题,问道:“你方才从俘虏营帐回来,看过蔺公了吧。” 点点头,聂嗣道:“看过了,他老人家倒是处变不惊,没有丝毫异样,十分稳重。” 闻言,聂抗略感好笑道:“他这是猜到我一定会救他,所以没有畏惧。” 聂嗣沉吟少许,说道:“父亲,聂氏和蔺氏虽然以往是世交,但是现在已经分道扬镳。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救蔺氏。当然,孩儿说这些,不是因为蔺氏悔婚的缘故,只是感到好奇。” “欠着情分,总是要还的。”聂抗解释道:“当年,为父与蔺祈同时步入官场。蔺祈资质愚钝,且好高骛远,并不能在官场如鱼得水,反而处处受到掣肘。为父则被你大父放在华阳郡历练数年,早已深谙官场之道。只可惜,你大父因为暗伤发作,走的早,为父因此失去在朝中的力量。” “官场之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蔺祈始终无法适应,蔺公便放弃培养蔺祈,转而开始全力帮助我。于是,我这才顺利进入中枢,联络以往聂氏的人脉,一举踏上九卿高位。” “可以说,若非蔺公相助,只怕我还要在地方郡县蹉跎岁月。是故,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蔺氏被灭门。” “这不就是一场交易么。”聂嗣道:“蔺纮培养父亲,实则也是为了蔺氏。” “话虽如此,但,不是谁都能和大司空做交易的。”聂抗道:“你大父与蔺公交情深厚,蔺氏与聂氏此前是为一体,共同进退。虽然两家现在分道扬镳,但是情分还在。” “人老成精。”聂嗣吐槽。 “你这么说也没错。”聂抗莞尔,“其实蔺氏这些年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邓亥等人只是因为蔺氏和天子结亲的关系感到恶心,并不会真正的想要置蔺氏于死地。为父若是出手相救,并没有多大影响。不过,蔺公的位子怕是保不住。” 聂嗣道:“大司空这些年已经被邓亥等人架空,失去位子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懂,大树一旦倒塌,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就会四散。大司空的位子,虽然只是一棵死树,但是好歹还有个架子,能勉强凝聚人心,一旦大司空位子丢了,那就什么也没了。蔺氏已经走错路,接下来,只要邓亥等人掌权一日,蔺氏子弟再无起复可能。若是岁月悠久,蔺氏必然没落。” “原来如此,大司空拖着病体,赖在位子上不走,竟打得是这个主意。”聂嗣轻轻说着。 此前他还在困惑,蔺纮虽然是大司空,可是早已失去实权,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为什么他还要留在朝中受气。现在,他倒是有些明悟了。蔺纮一旦被夺职,蔺氏在朝中的微弱势力会瞬间崩散,相对应的,蔺氏的门楣也会没落。 更何况,谁知道邓亥和柳齐什么时候死呢? 他们不死,以蔺氏和天子的关系,只怕蔺氏子弟永远没有机会踏入朝堂。 说起邓亥,聂嗣有个问题藏在心底很久,问道:“父亲,孩儿此前听人说过,邓亥似乎与大父有些关系?” 聂抗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不错,上一任大司徒乃是你的大父。当时邓亥拜在你大父门下,后来他步入朝堂也受到你大父提携。” “哦,那父亲为何与邓亥这般疏远?”聂嗣不解。 按理来说,当朝权臣和自家有这么大渊源,怎么也得抱紧大腿,断不会互相对立。可实际上,邓亥和自家父亲,貌似交情不深。 聂抗沉默少顷,解释道:“权势会改变一个人,渐渐的就会变得极端。当年先帝在位之时,邓亥也是潜心朝政之臣,否则他岂会被先帝任命为大司徒,托孤大臣。只可惜,一朝权柄在手,改变了太多的东西。一个人得到权柄之后,你让他放弃权柄,难如登天。” “为父虽与邓亥有些交情,但是并不想和他过于靠近,邓亥现在,欲壑难填啊。” “父亲的意思是,担心邓亥落败以后,聂氏会遭到天子清算?”聂嗣猜测道。 聂抗颔首,“臣终究是臣,为父并不想让聂氏跟着邓亥等人一条路走到黑,所以选择持身中立,不偏不倚。” 说到这里,聂嗣眼眸一亮,“父亲,孩儿曾问过你。若是有朝一日,帝党全面败落,你与大司徒应当如何自处。现在,孩儿还是想问这个问题。” 帝党的败落已成现实,无可挽回。那么问题来了,随着帝党败落,聂抗和大司马这股势力,在邓亥和柳齐眼中就变得碍眼起来。要么归顺,要么互斗,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之前聂抗信誓旦旦的告诉聂嗣,不会有这一天,但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来的,让人毫无防备。 “你还记得这个问题啊。”聂抗一笑,唏嘘道:“倘若在没有发生兵变的前提之下,我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你,但是现在,你所担心的根本就不是问题。” 啊? 聂嗣不解,“什么意思?” 聂抗缓缓道:“此前我告诉你,帝党不会落败,根本原因在天子身上。只要天子一日是天子,帝党永远都会存在,永远都会有人想要帮助天子夺回大权。” “但是兵变之后,帝党彻底没了。邓亥也好,大司马也罢,他们绝不会让天子再有动手的机会。” “如此说来,大司马打算和邓亥联手?”聂嗣说道。 “你错了。” “错了?”聂嗣迷惑。 聂抗脸色凝重道:“不是大司马打算和邓亥联手,而是形式让他们不得不联手。” 聂嗣蹙眉,沉思片刻,明悟道:“天子已对大司马有杀心,大司马只能走向邓亥。” “对一点,但是大部分是错的。”聂抗批评。 聂嗣嘴角抽搐,“孩儿才疏学浅,请父亲不吝赐教。” “好,我且问你,这次兵变,你有什么看法?”聂抗问道。 “看法?”聂嗣皱眉深思,须臾后,方才道:“孩儿觉得此次兵变甚为奇怪。按理来说,叶赢身为大司马的人,不会如此无智。就是他真的兵变成功,他也不可能降服南北两军二十余万的兵马,更何况还有长城军团、北疆军团。” “这就说明,他们在动手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善后问题,只是为了兵变而兵变。而且,孩儿不明白,天子一向为邓亥等人所监视,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收服叶赢,让叶赢死心塌地的发动兵变。或者说,其实是姒召在其中起了大作用?” 聂抗满意一笑,解释道:“不错,能看到这些问题。我告诉你,天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收服叶赢,这一次兵变,真正的主导者也不是天子,更不是叶赢。” “啊?”聂嗣瞪大眼睛,咽咽口水,“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聂嗣得知一件隐秘的真相。 叶赢和姒召被收押以后,邓亥、柳齐、赵无伤、聂抗四人立即着手审问他们。 从叶赢的口中,他们得知巨鹿王埋藏在雒阳的暗线偷走了长城军团南下平叛的行军方略。因为是叶赢自己丢的,他担心事情一旦暴露,自己会被大司马严惩。迫于无奈,他被巨鹿王的人暗中威胁,逼迫他必须起兵。 当然,逼迫是一方面,叶赢那个莽夫受到巨鹿王暗线蛊惑也是一方面。用叶赢的话来说:巨鹿王告诉他,只要控制雒阳,巨鹿王就会南下配合他掌控朝廷。 他相信了,所以他动手了。 当然,仅凭巨鹿王的暗线,还不能完全迫使他动手。这个时候,姒召就出现了。 姒召早就和巨鹿王有联系,这一次听说巨鹿王的人能说服叶赢动手,他当即答应配合叶赢一起动手。 于是,一场兵变就此发生。 这场兵变有两个工具人。 其一是叶赢,他动手主要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长城军团攻打叛军的行军方略失窃,故而被巨鹿王暗线威胁。第二是他自己没脑子,相信巨鹿王的谎言。于是,半推半就答应起兵。 其二是姒召,如果说叶赢是因为被威胁在先,迫于无奈起兵,那么姒召就是纯粹的狗急跳墙,引狼入室,兵行险招,两败俱伤。这个蠢货,为了打倒邓亥等人,不惜联手异姓王。 这件事情,总结而言,可以这么说。 天子自以为自己的人格魅力可以折服叶赢,让他心甘情愿的效忠自己,发动兵变夺权。其实,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姒召觉得可以用巨鹿王的人打倒邓亥,果断选择配合。 至于叶赢,完全是因为自己愚蠢,先是丢失长城军团南下的行军方略,后面被人威胁,最后又被猪油蒙心,相信巨鹿王的谎言。 在其中穿针引线的,就是巨鹿王的暗线。 这场兵变之所以能瞒过一干重臣,主要是因为叶赢那边出了纰漏。谁都没有想到,巨鹿王的暗线居然已经渗透到叶赢身边。 天子也好,姒召也罢,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就连叶赢,也不过是巨鹿王的棋子。 正文 第144章 局势不妙 听完以后,聂嗣整个人沉默好久,慢慢消化刚刚得到的消息。难怪他此前觉得这场兵变太过仓促,只是为了兵变而兵变,原来如此! 在整个事件之中,巨鹿王的暗线先是用‘长城军团的行军方略’之事威胁逼迫叶赢,紧跟着又蛊惑他,最终让叶赢答应起兵。而后便是通过姒召,说服天子配合叶赢。 一气呵成! 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个中的利益交错,十分复杂。 首先是叶赢,他在担心那份行军方略事情暴露的情况之下,不得不和巨鹿王合作,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长城军团兵败,巨鹿王暗线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大司马,他必死无疑! 因为大司马是支持长城军团南下攻打叛军的,长城军团若是失败,等于明晃晃打大司马的脸。 这个把柄被巨鹿王的暗线抓住,等于叶赢的命门被抓住。再加之暗线的蛊惑,叶赢那个莽夫走上一条不归路。 先以性命威逼,再以权势利诱,这是巨鹿王暗线对付叶赢的办法。 姒召那边,则是早早的和巨鹿王勾结,意图借助巨鹿王的力量推翻邓亥,属于一拍即合! 天子呢,他在被监视的情况下,不可能收服叶赢,所以他相信姒召的策略。联合巨鹿王,干掉邓亥! 可是,巨鹿王压根就没有好心。他利用这些东西,见缝插针,目的就是扰乱朝局,好为了起兵制造有利的外部条件。 “我明白了。”聂嗣道:“难怪当时父亲和大司马都赞同抽调长城军团的兵力南下攻打叛军,原来是因为巨鹿王。” 此前他还奇怪为什么不调遣北疆军团南下,他原以为是为了防备肃慎人,没想到是为了防备巨鹿王。 聂抗颔首,叹道:“其实姒召和巨鹿王暗中联系的事情,我们一早就知道。他和天子极力调遣北疆军团南下,事实上就是为了减轻巨鹿王的压力,好让巨鹿王能够率军南下,入朝对抗邓亥。” “但是他何其愚蠢!”聂抗骂道:“异姓王包藏祸心,岂能引狼入室。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四人达成一致,极力反对他们。没想到,这一次巨鹿王的暗线居然偷走了行军方略。” “父亲,那份方略不会已经送出去了吧?”聂嗣脸色难看。一旦行军方略丢失,长城军团凶多吉少! 聂抗很不情愿的点头,“巨鹿王的目的就是要搅乱天下,那份行军方略落在他的手上,肯定是已经送给义阳王了。” 见此,聂嗣心跳慢了一节。难怪叶赢拼死也要造反,等长城军团失利的消息传回雒阳,巨鹿王暗线将个中隐情透露给朝廷,他必死无疑。在此情况下,他只能选择造反。 现在,聂嗣根本不需要担心因为帝党落败,朝中两大势力对峙的局面会出现。甚至,他也明白大司马迫于形式不得不和邓亥联手的原因。 天子想杀他们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巨鹿王这个巨大的威胁已经露出獠牙! 如果这个时候大司马和邓亥还要内斗,那么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换句话说,在因为外部敌对势力巨大的威胁之下,朝堂之上将会迎来罕见的团结局面。 “父亲,一旦长城军团在荆州失利,会发生什么?”聂嗣有些不安的询问。 聂抗低声道:“最坏的局势就是三王并起,天下大乱。” 所为三王,指的是荆州义阳王、豫州沛王、冀州巨鹿王。这是酆朝目前仅剩的三个异姓王。现在义阳王已经造反,一旦长城军团在荆州失利,沛王和巨鹿王很有可能会趁势而起,割据一方。 很简单的道理,长城军团失利,朝廷必定要继续调兵围剿。可问题是边疆不安,内部不宁,不论从哪儿调兵,都是极其危险的。 西北长城军团为了剿匪,已经派兵南下,倘若再从西北调兵,难保白狄不会趁机进攻。 北疆军团更不用说,一旦离开,不提巨鹿王,单是肃慎人就足够要命。 现在酆朝还有两个地方有大量兵力,一是驻扎凉州的西域军团,这支军团人数不多,只能维持朝廷在西域疆土的安宁。 剩下的便是雒阳的南北两军! 可是这支军团要防备沛王,一旦从雒阳调兵离开,沛王率军北上攻打雒阳,直接爆炸! 诺大一个王朝,兵力捉襟见肘,根本原因是因为酆朝实行募兵制。这种制度极其坑人,酆朝天子为了防备地方拥兵,取消地方自行组织征兵的资格,改成由朝廷统一募兵。 优点很明显,断绝地方拥兵,威胁中央王朝。 缺点更明显,兵力固定,哪里有威胁,哪里大量屯兵,内部实际上没有多少兵力。 若是酆朝内部彻底剪除了所有的异姓王,这种募兵制缺点还不是很大,可是偏偏没有! 譬如现在这样子的尴尬境地,无论从哪里调兵都不妥。 聂嗣深吸口气,问道:“若是三王同时造反,朝廷兵力必定不够,到时候该怎么办?” 聂抗道:“这个问题,大司马等人已经考虑过。北疆军团是不可能会动的,不仅不动,而且要让他们死盯巨鹿王。雒阳的南北两军,二十万余万兵马也不会动,因为这是拱卫雒阳的兵马。” “西北长城军团已经抽调兵力南下,为了防备白狄,也没有办法继续抽调。至于西域军团,本就没有多少兵马,抽调过来也无大用。所以,我们决定募兵。” 聂嗣皱眉道:“用新军去对付义阳王?” 募兵制的另一个缺点,没有所谓的‘民团’‘民兵’后备兵力储备,一旦募兵,全是一群新人。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聂抗反问,旋即端起茶盏喝水。 他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召集郡兵都被人举报,他还能怎么样? 酆朝各地的郡兵本来应该有些战力,但是迫于朝廷威严,郡兵都是一群充门面的货色,比新人好不到哪里去。 聂嗣沉默少许,说道:“父亲,倘若要避免最坏局势的出现,必须要以最快速度剿灭义阳王,让其余二王不敢擅动!” “说得好,大司马也是这么认为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旋即皆是苦笑。 聂嗣道:“父亲,雒阳之内怕是还有巨鹿王的暗线。” “这个你不用担心,待回了雒阳,我亲自动手,一定将这些奸贼全部拿下!”聂抗咬牙切齿,显然,他生气了。 见此,聂嗣安慰道:“父亲,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去岁孩儿剿灭义阳王十万大军,眼下他就算能够再次组织大军,依靠巨鹿王的消息,击败长城军团,但是士卒战力未必能有多强。” “但愿吧。”聂抗道:“义阳王虽然占据荆州,但是荆州因为水患之故,已成其累赘,他除非竭泽而渔,否则实力不会多强。我们所担心的,是巨鹿王和沛王。他们实力丝毫未损,一直藏着啊。” “父亲,孩儿不明白,国朝历代天子,为什么不铲除这些异姓王?”聂嗣问。 聂抗嗤笑,“历代天子不是不想,而是一直在做。当初国朝建立,初代天子放下豪言,要与功臣共享天下。于是,分封几十位异姓王。天南海北,到处都有大王。一开始,这些异姓王的封地,不过一县之地,甚至一城大小,根本无法对国朝产生威胁。”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朝局动荡,这些异姓王也在悄然壮大。历代天子都在做两件事情。其一是稳定朝局,其二是削藩。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好,中途偶有波折,但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惜,在上一代天子那里出了问题。” “兴业天子在美稷山大败,白狄崛起,肃慎独霸北疆。自此,朝廷要将大量兵力部署在边疆。内部仅剩的三王无人掣肘,肆无忌惮扩充力量。兴业天子也不问政事,导致朝政懈怠,地方百姓苦不堪言。至如今,已成病入膏肓之态。” 说到这里,聂抗叹道:“这天下,千万不要降下灾祸。如荆州水患,倘若再来几次,呵呵。” 说到最后,聂抗摇头不语。 聂嗣沉吟许久,下定决心,说道:“父亲,孩儿想为国从军!” 莫名的,聂嗣对自己说的话感到羞愧。 “我知道,你肯定忍不住。东观宫那边,你已经没必要再待了,朝局已经明晰,你也是时候动一动了。”聂抗道:“我会成全你。” “孩儿拜谢父亲。” 走出廷尉大帐,聂嗣莫名感到一丝寒冷。此前,他是知道酆朝百姓活得如何艰难,地方豪强如何压榨生民。但是今日所见所闻,让聂嗣从心底产生一丝危机感。 正如父亲说的那样,倘若天下再来几次荆州水患,必定大乱。 感到危机的同时,聂嗣莫名有些兴奋。 当聂嗣回到自己营帐,躺在榻上休息的时候,他又回顾了整件事情。 可以说,所有人都小觑了巨鹿王的能耐。 “冀州,巨鹿王。”聂嗣缓缓阖目,脑子里面出现舆图。 三王,三个方位,一旦同时起兵,国朝确实极度危险。 不知不觉,酆朝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 正文 第145章 善后处置 嘉德五年四月中旬。 阳光和煦,车马辚辚。 官道上,数万人护卫着天子,返回雒阳。原定一月时间的春猎,因为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在中途腰斩。天子和百官,不得不在四月中旬返回雒阳。 队伍靠后半段位置,一辆辆囚车格外引人注目,关押在里面的都是曾经的朝廷显贵官吏。譬如;宗正姒召、太常姚旃、光禄大夫闫癸、大将军叶赢等等。 蔺纮因为有聂抗的特别关照,已经从囚笼脱身,现在被软禁在马车里面,算是让他保住了晚节,不用像姒召等人一样,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的关在囚车中供人参观。 “奸贼!” “你们不得好死!” “国朝天子们的英灵在看着你们,乃公等着你们被斩首的那一日,奸贼不得好死!” “国朝亡了!国朝亡了!苍天呐,你睁开眼看看你可怜的子民吧,你若有灵,请降下神雷,劈死奸贼,为国除害!” 易燃易爆炸的太常姚旃已经失了智,他知道此次事败,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绝望之下,他只能愤怒的发泄心中不满。 在他前面一辆囚车里面,宗正姒召抬眸瞄一眼姚旃,而后垂首无言。他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子兵变失败,总是需要一个背锅的。邓亥等人不会杀天子,但是一定会拿他开刀。 死,是他最好的解脱。他现在,只是担心自己被夷灭三族。当初他答应巨鹿王之时,曾想过这一日。不过当初万事俱备,他信心满满,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但是,当这一日真的来临,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办法做到坦然面对。姚旃在怒骂,他何尝不想痛骂一番。只是,他心底想着,自己到底是坦白了所有事情,或许邓亥他们顾及朝野议论,会放自己一条生路也说不定。 在姚旃后面一辆囚车里面,光禄大夫闫癸,则是面色平静。他是真的对死毫无畏惧,此次兵变失败,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活着食酆禄。因为,这已经不是国朝了。 啪! 一道鞭响,鞭子穿过囚车牢木,不偏不倚抽在姚旃脸上,打得他‘啊!’的一声惨叫,捂脸哀嚎。 “死到临头还在狂吠!”一名骑士喝骂一声,紧跟着挥舞鞭子,将姚旃抽得惨叫连连。 在姚旃被抽得奄奄一息之时,一道声音响起。 “够了!” 闻言,那骑士停下动作,看向来人,顿时抱拳道:“遵命,聂将军。” 聂嗣点点头,“行了,这里我来看着,你回去吧。” “唯。” 待那骑士走后,聂嗣策马与囚车同速,落在闫癸的囚车旁边。 闫癸撇了聂嗣一眼,嗤笑道:“倘若尚逊还活着,看见你这一身狼皮,不知会作何感想。” “闫大夫,你不用冷嘲热讽。我并不是来看你笑话,只是你算得上半个故人,故而,在你这里暂做停留罢了。”聂嗣不咸不淡的回复他。 “哼!”回以冷哼,闫癸嘲讽道:“去岁,你为民继命,我还以为你是纯良忠直之臣,没想到你也是附庸奸佞之辈。尚逊真不该收你为弟子,教导出你这样的孽徒!” “孽徒?”呵呵冷笑一声,聂嗣冷冷道:“你也不过只是个会逞口舌之利的匹夫罢了。丹水赈灾,你丝毫无用,整天只知道说一大堆废话。我聚郡兵,南拒叛军,歼敌十数万。仅此两样,我便胜过你万倍。” “你说我是奸佞之辈,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天子夺人妻,算什么?” 闫癸哑口无言,面色涨得通红。既有恼怒,也有羞愧。聂嗣的回答也好,质问也罢,他都没有办法反驳。 聂嗣对闫癸没什么好感,这个人就是个只会坐而论道的废物,一天到晚忧国忧民,但是半点实事没有做过,一点努力没有尝试过,甚至可以说于国于民毫无建树。 骂完他,聂嗣顺道检查一遍囚车,然后纵马向着另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这辆车旁边守着栾冗,里面坐着上官胭。 见聂嗣过来,栾冗点点头,而后打马上前守着。聂嗣则策马来到车窗旁边,伸手敲敲车板。 “胭儿,是我。” 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截白嫩手指。 “怎么了?” “没事,想告诉你,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回雒阳。” “嗯。”答应一声,上官胭迟疑片刻,言道:“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不帮。”聂嗣立即拒绝。 上官胭显然是没想到聂嗣会拒绝,愣了许久没有出声。这个时候,聂嗣噗哧一笑,“骗你的,说吧。” “坏人!”她羞恼的说一声,旋即问道:“能不能,把瑶儿救出来?” “那日,挡在你身前的那个人?” “对。” “好,我答应你。”说完,聂嗣转而道:“不过,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上官胭有些紧张,她认为聂嗣应该是在和她讲条件。 聂嗣道:“以后有事直接告诉我就行,别这么生分,好吗?” 闻言,上官胭先是一楞,旋即心头微甜,冷艳的脸庞稍稍融化,隔着布帘,一双美眸散发着浓浓情意。 “好。” 一个时辰后,数万人长驱直入,从中阳门进入雒阳。让百姓们奇怪的是,为何队伍后面会跟着大量的囚车? “那是宗正!”有人认出姒召,顿时讶异道:“宗正为何被关押起来,他犯了何罪?” “不止是宗正,还有太常!” 百姓们瞪着眼,似乎发现千古奇闻一样,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显贵官吏,评头论足。 文昌殿。 昔日,每一次召开小朝,双方乃至三方,座次泾渭分明。这一次不仅人少了,隔阂也没有以往那么深。 “叶赢、姒召、姚旃三人不用讨论,他们意图造反,胁迫天子,罪大恶极。依我看,应该抄家斩首。”中书监令柳齐平静的说着,语气中没有多少打倒政敌的开心。 他无法开心起来,一想到巨鹿王的事情,他就浑身都难受。 “我赞同。”邓亥道。 大司马点头,“我也赞同。” 大鸿胪扬蹇缩缩脑袋,不赞同也不敢反对。光禄勋和卫尉跟着大司马走,大司马赞同,他们自然赞同。 大司农李秣抿抿嘴唇,默默低下头。在场的九卿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审判俘虏的大会,商议只是表面说辞,决定才是真正目的。 这文昌殿中,有资格决定的只有四个人。 聂抗道:“行刑之前,我希望再审问一次,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情报。” “廷尉办事,我们放心。”邓亥笑着道。 言罢,他在帛书上找到叶赢等人名字,提起朱笔划过,红线一串三。 柳齐接着道:“不仅如此,我们更要杀鸡儆猴,夷灭贼首等人三族!” “臣附议!”众臣纷纷答应。 便在此时,邓亥说道:“大司空蔺纮虽未直接附逆,但其心摇摆不定,须得重惩。” “我建议,夺其官职,贬为平民。”聂抗紧跟着道。 闻言,邓亥三人稍作沉思,旋即点头,“好,就依廷尉所言。” 蔺纮在名单上并非必杀之列,贬为平民正好合适。 见他们答应,聂抗心底一松。 凡是关于反贼的决定,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只要邓亥等四人,一致通过,基本上没人再敢反对。 半个时辰过去,关于一干反贼的处置,已经全部解决。 大司马道:“先前审问叶赢之时,他说已经将长城军团的行军方略交给了巨鹿王暗线。现在,长城军团凶多吉少,万一长城军团真的因此兵败,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 聂抗道:“眼下,我们要做两件事情。第一,解决暗藏在雒阳里面的巨鹿王暗线。先前审问叶赢和姒召的时候,我已经有些线索,可以动手铲除他们。” 邓亥道:“我会让执金吾配合廷尉行动。” “好。”点点头,聂抗接着道:“万一长城军团兵败,考虑到兵力不足的关系,我们需要募兵。” “募兵?”大司农李秣苦着脸,禀报道:“不瞒诸位大人,今岁尚未到丰收之时,府库并无多少金帛。一旦募兵,只恐钱粮不足。” “这我不管!”柳齐斩钉截铁道:“募兵之事刻不容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增加税赋也好,巧取豪夺也罢,募兵之时,我必须看见足够钱粮。”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李秣心底怒气横生,却又无可奈何,“下官明白。” 邓亥提醒道:“大司马,军中之事,还希望你多多上心。” 由于出了叶赢这个叛徒,邓亥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大司马别阴沟翻船,祸害他们。 “大司徒放心,待我回去,必定整顿三军。”赵无伤回复。 光禄勋田服问道:“大司马,此番募兵,数量几何?” “十万。”大司马加重语气:“必须要十万。”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蹙眉头。他们都知道募兵是做什么的,可是要募兵十万,这个数量可不少啊。 李秣道:“若是要募兵十万,只河南一郡怕是有些困难。” 邓亥道:“当然不止是河南一地。司州河内、荥阳、陈留等郡,都可以募兵。” 闻言,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募兵之事,早有决定。 正文 第146章 我能做到 处决叛贼、扫清巨鹿王眼线、整合调查南北军将领、调查朝堂官吏、募兵、征收税赋,钱粮屯聚、针对巨鹿王南下策略等等议题,经过四个多时辰商议,总算拟出一个大致的章程出来。 文昌殿内已经燃起烛火,几位重臣仍旧坚持着跪坐,商议朝政要务。 “诸位,姒召、姚旃二人处决,宗正与太常之位,谁可接任?”邓亥询问道。 毕竟是九卿高位,他们也不得不谨慎。 聂抗道:“宗正之位,可从宗室中挑选年长且德高望重之长者担任。至于太常,可让太常丞盎廓担任,他此前一直都是姚旃副手,且为人处事,甚为仔细,我觉得可以提拔他。” 柳齐思索片刻,点头道:“可以。” 宗正和太常两个职位,虽然是同属于九卿高位,但其实并没有很大的权力。比如宗正,管辖皇族外戚,他只能管这些。比如太常,负责占卜、祭祀、礼仪、历法修订,更没有多少权力。 以往姒召之所以权势较大,其一是因为他辅政大臣的身份,其二是因为他忠心天子,身边依附大量官吏,组成了可观的势力。现在姒召即将处死,那些跟着他上蹿下跳的官吏要么处死,要么流放,帝党已经彻底消失。 所以,现在这两个位子,其实并不重要。 于是,聂抗提出建议以后,很快获得通过。 大司马扭扭脖子,发出‘咔咔’声,连续跪坐四个时辰,他双腿已经酸麻,但有些事情还是得说。 “此番平叛,二三子颇为尽力,阵前撕杀毫不退让,理应给予嘉奖封赏。” 邓亥颔首,“大司马所言有理,确实该赏。” 紧跟着,赵无伤道:“五官郎将聂嗣,料敌在先,其后又拼死突围,搬来救兵,而后又救得天子。其立功甚多,功劳卓著,依我看,当为首功。” 闻言,自然无人反对。一向喜欢阴阳怪气的柳齐,这一次也没有出口反驳。眼下大敌当前,他暂时还不能找聂抗麻烦。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次合作打倒帝党,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邓亥道:“不错,五官郎将确实功劳卓著,再加上他此前打败十万叛军,足可见其乃是人才,当善加培养。” 说到这里,邓亥看向聂抗,“廷尉,你以为,该如何封赏五官郎将为好?” 闻言,聂抗缓缓抬头,露出一抹笑容。 三日后,一道天子招令,掀开轩然大波,让整个雒阳骤然紧张起来。天子诏曰: 大将军叶赢、宗正姒召、太常姚旃......大逆不道,欺君犯上,挟持天子,篡位谋权,天地同诛...... 洋洋洒洒近千字,将帝党的所有官吏全部问罪,其中罪行特别严重的,例如宗正等人,判处斩首抄家。罪行稍轻的官吏,抄家流放或是夺官贬职。这一次事件,近二十余位中枢臣子遭殃。 朝廷大张旗鼓的处死姒召等人就是为了告诉巨鹿王,他的阴谋已经败露! 雒阳百姓则被震的不轻,天子不过是出去狩猎一次,居然有人造反,还是这么多人,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例如太学祭酒濮崟则是嚎啕大哭,因为他明白,随着姒召等人被处死,天子将不再是天子,国朝也不再是国朝,而是权臣秉政的国朝。 同时,廷尉、大司马、执金吾三方,根据姒召和叶赢的口供,分别在军方、朝臣两方面,暗中掀开调查,拔除大量巨鹿王的暗子。不过,让聂抗恼怒的是,他们抓到的只是小鱼小虾,掌握核心机密的暗线早已撤出雒阳。 一时之间,雒阳人心惶惶,直到四月下旬方才渐渐平息。 这个时候,司州各处,悄然开始募兵。同时,朝廷要求增加税赋的文书,也开始送往各州郡县。 廷尉府邸,临湖正院。 一株垂柳蔓延河面,树下,一位娇俏少女,身着翠绿衣裙,手中拿着竹竿,正在垂钓。 少女时不时撅着红润的小嘴儿叹息,时不时又看向廊道下郎情妾意的两人,显得有些无聊。 “你们不累么。”瑶妲看向另外一边,正在扎马步的栾冗和崇侯翊。 聂嗣要救瑶妲很容易,父亲调查巨鹿王暗线的时候,聂嗣以此为借口,将她从太后身边带走,然后在廷尉大狱将其‘审问致死’,金蝉脱壳。 她已经在廷尉府邸住了一段时间,一开始还觉得离宫很有趣,可是她后来发现很无聊。因为阿姊有情郎,她什么也没有。又因为她是假死,所以不能离开府邸,每日只能枯燥的练习剑舞,或者垂钓。 少女年纪虽小,身材却是别具诱惑,胸挺臀翘,再加上其精致的小脸,颇具美丽少女风姿。 “不累!”栾冗沉声回答。 少君和未来女君在谈情说爱,他和康弼在场很碍眼,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常常待在湖边扎马步。用少君的话来说就是,马步扎得稳,下盘就稳,不论骑马还是打架,都有裨益。 听见栾冗的回答,瑶妲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基本上弄明白了聂嗣等人的性子。 阿姊的情郎,虽然武艺不高,但是人长得好看,腹有文章,且一举一动稳重成熟。 栾冗和崇侯翊......两个武痴加饭桶。 对了,还有那个三日来一次的闷葫芦尉虎,一样的无趣。 她将目光转移到不远处的廊下,一男一女正在说笑着什么,心头莫名有些酸。 “哼,有了情郎,忘记妹妹。” 湖中,鱼儿咬钩,她也不知道。 廊道下,聂嗣和上官胭正在说着河东的事情。 “当时,我奉太后旨意,前往河东调查河东太守,本意是想阻止太守将信件送出去,没想到遇上了两个刺客。其中一个杀了太守,毁掉帛信。我本打算抓住一个,带回雒阳审问,没想到会遭人暗算。” 聂嗣自动屏蔽‘遭人暗算’四个字,问道:“河东太守的信中,究竟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上官胭摇头,说道:“内容我不清楚,只是后来听太后和姒召说起过,那封信应该是寄给巨鹿王的。” 闻言,聂嗣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根据这些日子的线索汇总,河东事件只是一个引子。 姒召困于自身在朝堂上的实力,打算联合巨鹿王,发动兵变打倒邓亥和柳齐。是故,那封信应该是寄给巨鹿王的密信。但是消息走漏,邓亥或者是柳齐,派出刺客前往河东截杀。 同样的,太后不看好姒召的行动,担心打草惊蛇,所以派遣上官胭,执御令,要求河东太守交出信件。 兮月楼的夏弋,应该是巨鹿王的人,她跟过去很大可能是为了保护信件安全。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方势力汇聚在河东太守府邸展开争夺。最终邓亥的人功亏一篑,没有得到信件。但是同样的,夏弋也没能将信件送回冀州巨鹿国。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巨鹿王在雒阳的暗线势力如此厉害,仅仅一击,险些颠覆朝廷。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聂嗣笑着说。 这一次拔出暗线的行动,席卷整个雒阳,没有任何人幸免。虽然没有抓住掌控核心机密的暗线,但是巨鹿王在雒阳的各个据点基本上被全部拔除。 其中最大的,不出意料正是兮月楼。 同样的,巨鹿王野心也暴露在阳光之下,朝廷对他的戒备,提升到极致。 上官胭螓首微点,丰润的圆臀倚靠在柱子上,美眸复杂的看着湖中锦鲤。 见她似乎有心事,聂嗣从背后揽住她紧致的腰肢,嗅着她脖颈之间的香气,问道:“胭儿,你似乎有些心事?” “别这样,好多人呢。”她掩藏在轻纱下的俏脸微红,羞怯的低首,声音又细又小。 “哪有人?”聂嗣两只手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使坏。 “别闹。”她转身,两只手抵在他胸前。 聂嗣停下动作,低声道:“近来,你虽然一直没说过,但是我感觉你有心事,不能告诉我么?” 沉默一会儿,上官胭轻声道:“嗣郎,我想带着瑶妲出去住。” 嗣郎? 嗯,这个称呼不错。 “为什么?”聂嗣不解道:“我这处院子,安置你们两个绰绰有余。再说,我舍不得你离开。” 上官胭道:“可是,我留在这里,终究有些不便。” 闻言,聂嗣顿时恍然,她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那件事情啊。 她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一定能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既希望情郎回答她,又希望情郎不要回答她。 很矛盾。 归根究底,她对自己的出身很在意。 聂嗣伸手,将她脸上轻纱取下。 这是一张冷艳的美人脸,一双星眸又大又亮,仿佛会说话一样。挺翘的琼鼻,丰润的红唇。五官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莫名的端庄冷艳之感。再加上她常年一袭宫装,更是平添几分圣洁。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是典型的骨相美,纵使她这几日未施粉黛,可她还是美得不可方物。 低头,在她红唇上轻点一下。 “就会欺负人。”她低头嘟囔。 聂嗣俯身,在她耳边呢喃几句。 她的眸子瞬间睁大,晶莹的泪水溢出眼眶,无声流下。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伸手撩起她的鬓发,轻声说着。 上官胭轻咬红唇,任由泪水滑过雪白的脸颊,黯然道:“做不到的,我只是个宫女。” “我能做到,相信我。”声音很轻,却包含着他绝对的信念。 “可......” 聂嗣打断她,“没有可是,今年我一定给你满意的答复,好吗?” 闻言,上官胭踌躇少许,而后重重点头。 见此,聂嗣低头吻了上去。 吻住局面! 不远处,瑶妲两只小手遮掩精致小脸,一丝视线偷偷从指缝中溜出来,远远的看着。 栾冗和崇侯翊会心一笑,继续扎马步。 正文 第147章 风暴聚集 冀州。 巨鹿国,廮陶。 “这个小皇帝,毫无用处。”巨鹿王高阳曛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拎着帛信,看完直摇脑袋。 高阳曛今年四十余岁,体壮肤黑,下颌胡须十分浓密,眼骨高高凸起,面貌甚为刚毅。 “可惜,雒阳十年布局,一朝尽毁。”说着,他将帛信交给侍从,由侍从传阅给堂下一众心腹。 “寡人还真有点后悔,这一次行动,虽然成功夺取行军方略,但是于我们而言,获利并不大。邓亥等人未死,寡人却已经暴露,若是寡人所料不错,雒阳那边肯定把寡人视为心腹大患。” 他捏了捏鼻梁骨,哼道:“刀子都递给小皇帝了,他居然还能失败,真是叫人失望呐。” “大王不必失望。”跪坐堂下的苍发老者笑着开口。 此人名叫东郭醪,五十余岁,在巨鹿国位高权重,被拜为国相二十余年,胸有丘壑,腹有谋略,深得巨鹿王倚重。 他说道:“大王,小皇帝少不经事,性急而冲动。宗正姒召中人之资,遭邓亥等人打压已久,足可见其无能。至于将军叶赢,不过一鸡鸣狗盗之辈,岂能成事呀。” 巨鹿王哈哈一笑,“国相说的,寡人自然是清楚的,只是这心里头还是不舒服。寡人原以为,这次就算不能搅乱酆朝中枢,最起码也能杀掉赵无伤,让酆朝军队混乱一阵子。” 东郭醪摇头道:“那也无甚大用,北疆军团有皇甫明统帅,肃慎难进一步,我们也不可妄动。” 提起皇甫明,堂内一众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沉郁。 巨鹿王叹息一气,“这个皇甫明啊,真是让寡人如鲠在喉,有此人在幽州一日,寡人便一日不得安生。” 东郭醪安慰道:“大王,皇甫明虽然骁勇,可眼下的酆朝却并不稳定。只要义阳王能打败南下的长城军团,朝廷那边可就要着急了。” “话虽如此,但此番寡人暴露,北疆军团怕是不会南下了。如此一来,我们还是动弹不得。倒是白白便宜了义阳王,给他机会苟延残喘下去。”巨鹿王说道。 心腹倪桷微微一笑,言道:“大王,这才是好事呀!” “好事?”巨鹿王嘿嘿一笑,“你不妨说说看,好在哪里?” 倪桷起身,面朝众人说道:“义阳王率先起兵,早已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上洛郡一战,义阳王失利,眼下朝廷早已自顾不暇。可就算如此,义阳王也是全据荆州之地。” “现在义阳王元气未复,朝廷必定想要竭尽全力扫平他。可是这一次长城军团的行军方略已经交给了义阳王,只要他稍有作用,断然能打退长城军团。如此一来,这一根刺始终钉在荆州,朝廷岂能容忍下去?” “如此循环往复,朝廷焉能不弱?” 一众臣子纷纷点头赞同。 巨鹿王道:“说的不错。”顿了顿,他接着可惜道:“此番寡人不惜放弃雒阳暗子,就是想要早点摆脱北疆军团的限制,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北疆军团驻扎幽州,巨鹿国在冀州。若是没有解决北疆军团,一旦他起事,必定为其所威胁。 东郭醪道:“大王莫要着急,机会就要来了。” “什么机会?” 东郭醪言道:“大王,若是此次长城军团大败,义阳王就变得更显眼,到时候朝廷必定要去全力围剿他。而沛国就在豫州,与义阳国互为犄角,其绝不会坐视义阳国被灭。只要朝廷深陷南方,那么北疆军团便成孤军了。” 闻言,巨鹿王恍然。 “不错,只要南方起事,北方,朝廷难以顾及。” 荆州、义阳国。 “父王,巨鹿王,能相信吗?”公叔服看着案几上的行军方略,有些怀疑道。 经历过一次大败的义阳王,变得沉稳许多。 “可以相信。” “为什么?” “因为巨鹿王也想起事。”义阳王哼道:“巨鹿国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不是他们不想起事,而是不能。北疆军团驻扎幽州,犹如一柄利剑,悬在巨鹿王头顶。他需要我来牵制朝廷兵力,最好能将北疆军团的兵力也牵制过来。” 公叔服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被巨鹿王当成剑使么。” “那也无可奈何,谁让我们在上洛郡大败呢。”说起这个,义阳王就想起了耻辱的事情,不由得道:“长城军团此次发兵八万,直冲我们而来,若是抵挡不住,义阳国就此消亡。我们没得选,只能选择做巨鹿王的剑。” “不过。”他话音一转,说道:“倘若我们此次击败这八万大军,那么局势会大不一样。不仅巨鹿王会动,沛王也会动。到时候,朝廷三线作战,再加上肃慎......哈哈哈哈。” 想起高兴的事情,义阳王忍不住大笑。 闻言,公叔服也是明白了父王的话中意,当即道:“好,孩儿这便将消息送给陈祷将军和华裕邯将军,让他们择机而动,一举击溃长城军团!” “去吧!” 待公叔服走后,宋闻走进殿内。 “大王,沛国那边愿意借兵一万,粮草五万石。” “哼,高辛积奴还是这般小气。”义阳王冷哼一声,旋即道:“你可以告诉他们巨鹿王的事情。” “包括行军方略?”宋闻问。 “没错。”义阳王沉声道:“不给他一点信心,怎么能让他痛快地拿出军资呢。” “属下明白。” 沛国、相县。 “没想到巨鹿王动手了,真是有趣。”沛王说道。 呵呵一笑,刘湘欠身道:“这并不奇怪,异姓诸国之中,巨鹿王的位置是最差的。北疆军团常年和肃慎人撕杀,战力彪悍,巨鹿王稍有异动,北疆军团自幽州南下,一马平川,他抵挡不住。” “此番义阳王最先起事,倘若能吸引大批朝廷兵马,甚至是将北疆军团吸引而来,这才是最符合巨鹿王的利益。” “朝廷不会让他如愿。”韩寻说道:“这份行军方略落在义阳王手里,这就说明巨鹿王已经暴露。在此情况下,北疆军团绝不会妄动,必定是紧紧盯着巨鹿王一举一动。在我看来,他是想利用义阳王消耗朝廷。” 沛王沉默少许,说道:“现在就全看公叔涓了。倘若他能打赢长城军团,整个局势都会变动。倘若他输了,我们也有危险。” 刘湘拱手道:“大王不必担忧,豫州各郡县,税赋已让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有朝一日义阳王真的溃败,我们也不惧。现在最着急的,第一是义阳王,第二是巨鹿王,最后才是我们。依属下看,我们的速度要加快了。” “不错,确实要提速。”沛王点点头,旋即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先让义阳王去顶着,他要的东西,给他就是。” “大王英明。”韩寻拱手道:“不管义阳王能撑多久,只要他在,朝廷的目光就在他身上。这段时间,只要我们不起事,朝廷便不能借口对我们动手。” “好,你现在去和那个宋闻接触一下。告诉他,寡人答应义阳王所求。” “唯。” 义阳国先前经历一次惨败,十万精锐死伤殆尽,为了尽快恢复兵力,应对长城军团,义阳王在荆州征兵二十万。其实百姓根本不想加入叛军,但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加入也不行。 在强征之下,义阳王迅速聚拢十五万兵力,交给陈祷和华裕邯两名大将,分别驻守在两处,抵挡长城军团南下。 双方此前互相试探,交过几次手,长城军团胜多败少,毕竟义阳王的麾下兵马都是新军。 战场主要在南乡郡和南阳国两处。 华裕邯率军八万,驻守在南乡郡顺阳。陈祷则率军七万驻守南阳国冠军,两地相隔六十里,能够保证及时支援。自从上次在粮草上吃大亏以后,华裕邯和陈祷俩人,对粮草无比重视。 长城军团走上洛郡南下,占据南乡城,隔着丹水、均水,与叛军对峙。 此次长城军团共计八万大军,领军大将是谢宗和田观二人。王颐要坐镇西北,防备白狄,是故没有过来。 俩人试探几次以后,果断选择进军,强攻顺阳,结果轻松拿下。同时,华裕邯率军退回冠军,和陈祷兵合一处。 冠军、大营驻地。 “陈将军,为何要退守冠军呢?”华裕邯不解道:“除却顺阳,后面无险可守,难道我们要和他们决战?” 这场战争从爆发开始,义阳国采取的态度就是‘坚守’。因为凭借新军,他们很难在正面打败长城军团。 南阳国以南,义阳国以北,这里都是大量的平原地带,将战场放在这里,实际上就是准备面对面拼刺刀。 “华将军稍安勿躁。”陈祷安抚一句,紧跟着拿出一份帛信交给他,“这是大王送来的,你先看看。” 闻言,华裕邯带着疑惑打开帛信。须臾后,不可思议道:“大王是怎么知道长城军团的行军方略的?” “不清楚。”陈祷摇摇头,说道:“我们不用管大王是怎么知道的,现在大王既然将此信送给我们,这就说明此信是真的。华将军,你不觉得我们的机会来了么。” 闻言,华裕邯会心一笑。 正文 第148章 云麾将军 嘉德五年五月。 这段日子发生不少事情,先是朝廷动兵南下攻打叛军,而后是宗正姒召谋反。不久前,姒召、姚旃、叶赢等一干谋反主犯,全部被枭首处死,抄家。行刑那一日,姒召仰天大吼,言称‘国朝已亡,奸佞主政’,而后刀斧手一刀砍下他脑袋。 据说,他死不瞑目。 一时之间,涉及谋反的雒阳臣子纷纷落网,其大多是帝党官吏,也有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吏。一系列狂风暴雨的杀伐之后,雒阳人心惶惶。好在,大司马、大司徒、中书监令、廷尉等三公九卿先后站出来,稳定臣心民心,方才没有起大乱子。 不过,这些只是明面上的安静。暗地里,除了官吏,南北两军的不少将官也被查出有问题,革职查办下狱。 最严重的,莫过于宫中传出消息,天子因被兵祸所惊,身体抱恙不能安眠,只能下诏,军国大事,全权由赵无伤、聂抗、邓亥、柳齐四人酌情处置。 不知内情的人茫然无措,知道的内情的人选择沉默。随着姒召等人身死,眼下再无人能够阻挡邓亥独揽朝政。 马蹄声急,灰尘四起。一名背负令旗的骑士纵马直冲中阳门。 “义阳国急报,闪开!” 随着那骑士一声大吼,门将立即下令守门士卒退让两边,他自然是看清楚了骑士背后的军令旗,不敢有所阻拦。骑士一路冲进雒阳城,经止车门,端门,一路畅通无阻进入文昌殿。 “义阳国急报?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是叛贼已被剿灭?”阴休正好带队巡逻,经过端门,看着已经进入深宫的骑士深思。 骑士进入端门后,在文昌殿前停下,从背后取下装信竹筒,交给内侍,急忙道:“十万火急!” 内侍不敢怠慢,连忙将信件取出,快步进入文昌殿。殿内,四位大臣正在商议国要。 “义阳国急报!”内侍奉上帛信。 大司马赵无伤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接过帛信打开观看。须臾,他浑身一震,双眸痛苦的闭上。 “大司马,怎么了?”见他这副摸样,邓亥、柳齐、聂抗三人,心底都是有些不安。 “谢宗和田观中计,在冠军县为叛军大败,八万大军死伤殆尽,现已退守南乡郡。”大司马说完,其余三人久久无言。 纵然他们此前猜测到这一次因为行军方略失窃的缘故,长城军团可能会遭遇大败。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们心底还是忍不住狠狠颤抖一下。 那可是八万大军! 而且,这一败,很可能会引发舆论风暴,导致天下各地异动。 “各位,现在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我们没有必要继续沉浸在其中。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需要尽快募兵,而后南下遏制义阳王,乃至将其扫平!”聂抗沉声说着。 邓亥点头,说道:“目前募兵顺利,十万新军半月以后应该就能交付。大司农那边,钱粮也在调动,出征之时,可以保证后勤。” 大司马道:“不能这么拖下去,这样吧,河南郡的新军尽快交付,我要立即安排人手开始操练。” “这也是个办法。”柳齐点头,旋即提醒道:“这一次大司马可要好好看护兵马。” “会的。”赵无伤回了一句。 长城军团在义阳国大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姒召等人的事情让雒阳朝野惶惶不安,现在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可是随着长城军团大败的消息传开,整个雒阳又开始躁动起来。 似乎是为了稳定人心,朝廷先后宣布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募兵,准备南下剿灭叛军。第二件事情则是封赏此次平叛姒召等反贼的有功之臣。 聂嗣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 “四品云麾将军,还不赖。”聂嗣放下朝廷的封赏文书,看向坐在对面的父亲。 聂抗闻之,笑骂道:“你这小子,还不满足,这可是实权的云麾将军。大司马已经决定将你调入十万新军之中,担任偏将,统帅一万兵马。” “见父亲还能说笑,孩儿便放心了。”聂嗣笑着道:“此前,孩儿一直担心父亲为国事所忧,眼下来看,父亲应该是腹有对策了吧。” 聂抗微微一叹,“谈不上对策,只是无奈之举罢了。长城军团兵败,这就意味着三王必有异动。眼下南北两军的兵马不能动,只能招募新军。” “父亲,新军毕竟是新军,未经训练,只怕不能上战场。”聂嗣担忧道。去岁雍州的郡兵训练也是有一段时日,方才能上战场,他对此深有体会。 聂抗道:“你担心的不无道理,大司马已经决定,河南郡招募的新军将会立即投入训练。其他各郡的新军,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雒阳。” “如此说来,孩儿马上就能上任了?”聂嗣问道。 聂抗颔首,“不错,义阳国打败长城军团,民心有所失,朝廷也是十分担忧。” 聂嗣默默点头,眼下叛军打败朝廷兵马,大涨士气,确实让朝廷有所焦虑,他问道:“何时南下?” “最快六月,最迟七月。” “短短一个月,新军只怕战力难以成型啊。”聂嗣皱眉。 “你说的,大司马也知道,只是时间不等人,若是放任义阳国继续猖狂下去,怕是会给巨鹿王和沛王机会,让他们不顾一切的起兵,到那时才糟糕。”聂抗也是很忧愁。 聂嗣沉吟少许,说道:“父亲,为何不将新军充入南北两军,从南北两军调遣精锐南下平叛。” 聂抗回答道:“大司徒等人担心沛国趁势而起,直接兵进司州,故此拒绝这个提议。” “可如此匆忙率领新军南下,只怕未能收获成效。”聂嗣道。 聂抗微微一笑,道:“你看不透其中的关键吗?” “关键?” “朝廷动兵只是一个姿态,为的是警告其余二王,让他们不敢擅动。至于何时与义阳国决战,那还有待商议。”聂抗解释道:“这一次十万新军南下,大司马也知道短时间内无法歼灭叛贼,所以很大可能是让新军去给义阳国施展压力,展现朝廷剿灭叛军的决心。” 闻言,聂嗣明白的点点头,“如此说来,此次南下,对峙为主。” “不错,主要是为了威慑义阳国,使其不敢乘机北上。待朝廷将巨鹿王和沛王的布置安排好,才会让你们动手。对峙的时候,正是你们训练新兵之时。” 聂嗣问道:“可若是义阳国趁机动兵怎么办?” “坚守不出。”聂抗吐出四个字,叹道:“千头万绪,搅在一起,沛王虽未有所动作,但是不可不防。巨鹿王有北疆军团盯着,可沛王没有。雒阳的南北两军是拱卫司州的力量,不能轻易调动。” “孩儿明白了。”聂嗣问道:“孩儿能否将栾冗和崇侯翊带入军中?” “可以,你是偏将,执掌一万兵马,你有权任命郎将、校尉。”聂抗道:“虽然此次凶险无比,可也是一次巨大的机会,倘若你能安然无恙度过,你将比为父少走很多弯路。” 聂嗣默默点头,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父亲,眼看乱局将起,朝廷怕是还需要募兵吧。”聂嗣忍不住说道。 酆军的兵马数量,实在是捉襟见肘。 聂抗叹道:“你说的,我们都知道。可你不知道,大司农府库之中,已经没有多少钱粮。先前抗击白狄和肃慎,几乎掏空府库,现在又要支持新军,几乎拿不出多少粮食。此次钱粮,还是强征税赋得来,只希望今年是个丰年,能够缓解朝廷的压力。” 其实聂嗣心里也明白,除了支持新军,朝廷还要支持长城军团、北疆军团等兵马。 可眼下的酆朝,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钱粮。因为这些年,朝廷各种杂七杂八的税赋,早已将百姓掏空。能拿出钱粮的,只有各地的豪奢贵庭。但问题是,这些地方豪奢,愿意拿钱吗? 如果他们愿意,朝廷根本不用募兵十万,而是直接募兵三十万,放二十万在豫州驻扎,防备沛王。 外有宿敌,内困钱粮。这就是朝廷眼下的困境,此非一日之功,乃是数年积累之弊。 不多时,朝中来人,将聂抗请走议事。这段日子,聂抗忙的脚不沾地,一会儿要稳定百官情绪,一会儿又要和大司马等人商议军国大政,实在是疲惫不堪。 这也是铲除帝党的后遗症之一,朝官人心惶惶,认真做事的很少,只能慢慢安抚。好在先前邓亥等人的附庸官吏不少,没让朝政运转直接陷入停滞,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送走聂抗,聂嗣起身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将从军的消息告诉栾冗和崇侯翊二人。 “少君,这一日我等候已久了!”崇侯翊重重挥拳。 栾冗笑道:“上一次,少君神机妙算,巧败叛军。不过,我可没有杀得痛快,这一次想必能大战一场。” 聂嗣道:“大战先不提,如今大司马任命我为偏将,执掌一万新军,你们二人要帮我狠狠的操练新军,明白吗?” “明白!”两人同时抱拳。 正文 第149章 上官舞剑 雒阳城南,一座占地三十亩左右的小院。面积不大,但胜在精致,且又位在雒阳,价格自然是不俗。这座府邸是宋圭赠给聂嗣的地产之一,此前一直空置,无人居住。聂嗣也没怎么过问,现在用来安置上官胭和瑶妲俩人正好合适。 先前用来安置尉虎和尉寡妇的院子,也是宋圭送给他的地产。教给宋氏的赌肆,着实是个吸金利器,现在宋氏自己也开发不少新花样。当然,他也听说不少人跟风开始建造赌肆,抢了不少生意。 聂嗣原本的打算,是想将上官胭留在聂府,但是考虑到上官胭心中情绪,加之自己的计划还未能够实行,所以他只能赞成上官胭的想法,让她们暂时搬出来居住。 这样也好,聂嗣打算自己的计划没有完成之前,不准备让聂抗见他未来儿媳妇,免得到时候影响自己的谋划。 素手煮茶,佳人频频顾盼。 今夜,上官胭穿着一袭水蓝宫裙,内衬淡白色抹胸,胸脯丰满鼓胀,两鬓青丝垂落,一双妙目宛若星月。 与聂嗣住了一段时间,俩人虽未走到最后一步,但她对他的一些习惯已经了解透彻。 “尝尝。” 葱葱玉指,捏着陶杯奉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煮茶了?”聂嗣接过陶杯。 陶杯里面漂浮的确实是茶叶,而且是聂嗣印象中的茶叶。 “这茶叶可不好找,东西两市,只有宋氏商行有卖。”她笑着说。 聂嗣笑着解释道:“其实,一开始我喝的茶叶,是我向宋氏提出的购买要求,他们也只卖给我。后来,他们自己似乎也喜欢喝,便渐渐放开了限制。不然,你是真找不到。” 说起这个,他想起自己在雍州还栽种过一株茶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在酆朝,知道‘茶叶’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懂得品茶的也只有他一个。现在人们还是习惯用米浆、米汤来招呼客人。 “可别叫瑶儿听见,她会生气的。”上官胭低声提醒。 “为何?” “这茶叶,是我托瑶儿去买的。可让她受累一番,埋怨话说了不少。” 听完解释,聂嗣哭笑不得,“好吧。” 对于那个娇蛮的精致少女,聂嗣也是颇为无奈。上官胭视其为亲妹,对其多有宽纵。 “嗣郎,朝廷是不是要打仗了?”她轻咬红唇,美眸担忧的望着聂嗣,似乎是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闻言,聂嗣轻抿一口滚烫的茶水,放下陶杯。 “你怎么知道的?” “瑶儿回来告诉我,嗣郎被朝廷封为云麾将军,而且这段日子,雒阳一直在募兵。” 聂嗣也不打算瞒她,点头道:“确实如此,长城军团在义阳国大败,为了遏制叛军,朝廷打算募兵。” “嗣郎,你也要去?”她身子微微前倾,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聂嗣微微一笑,明白她心中的担忧,遂伸手握住她的玉手,安慰说道:“胭儿,不用替我担心,你可别忘了,是谁让叛军在上洛郡吃败仗的。现在该担心的,应该是义阳王才对。”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脸上的忧愁却如乌云一般在面颊笼罩,始终难以散去。 “我知嗣郎之才,可是刀剑无眼,嗣郎不能不去吗?”这个时候,一向冷艳如上官胭,一颗芳心也是寄托在情郎身上,不希望情郎以身犯险。 用力握住她的手,聂嗣微微一笑,另只手轻抚她的玉脸,“别怕,我会没事的。此番征战,虽有危险,但却没有大碍。再者,我此行并非渴求功名,而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将来?”她不理解的看着情郎。 见此,聂嗣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将天下乱局初显的端倪告诉她,前思后想,他不想她担惊受怕,于是便解释道:“胭儿,叛军之势若不加以遏制,只怕难以收拾。再者,你也知道地方在中央所为之事,朝廷必须要给予强硬镇压,否则难以安生。此外,现如今军中鱼龙混杂,敌我不明,朝廷兵马决不能交付心有贰意之人,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说这么多,见她还是一副担忧的摸样,聂嗣心中既觉麻烦,同时心中也是暖融融的,便接着道:“我若从军,德昂和康弼必定守护左右,哪怕兵败,我也不会有半点损伤。再者,我可是廷尉之子,谁敢让我以身犯险。说的难听点,这次我是过去镀金的。” “镀金?”她先是一楞,旋即反应过来,啐了一口,“嗣郎说这话也不怕叫人听见。” 见她脸上担忧之色稍退,聂嗣心中微微一松,笑着调侃道:“执金吾、卫尉、乃至光禄勋,其实都是勋贵子弟镀金的地方。” “嗣郎!”她少有女儿家的撒娇语气,娇嗔一声。 见状,聂嗣稍移身子,将佳人揽入怀中。 “胭儿,不要担心我,你要相信我。” “我自然是信任嗣郎的,只是那毕竟是战场,我......”说着,她将脑袋埋在聂嗣怀中,只是用动作表明她的担忧。 “我向你保证,若是有危险,第一时间逃窜。”聂嗣道。 “那不就是逃兵么。”她低低道。 闻言,聂嗣顿时苦笑,只是搂紧他,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 许是知道聂嗣意志不可更改,上官胭忽然挣脱怀抱,在聂嗣奇怪的目光中离去。 聂嗣也没有问她去做什么,只是静静的欣赏着夜色。 约莫过去一炷香时间,她回来了,还带着两把剑。 “你这是?”聂嗣疑惑不解,难不成她要和自己较量剑术? 上官胭轻声道:“嗣郎既有大志,妾自当尊之。” 言罢,但见她身姿宛若游龙,在月色之下挥舞双剑,衣裙飘飘犹如月宫仙子,剑芒凝和女子娇媚却又如花蕊剑锋,柔中带刚。 不知不觉,聂嗣已经放下陶杯,入神的看着心上人一展剑舞。 不远处,瑶妲见那月下女子舞剑,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悄悄退了下去。 一晃一炷香时间过去,她一舞结束,静静的看着情郎,一双美眸中充满着情意。 “昔有佳人上官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灵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若江海凝清光。” “好!”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而言,聂嗣都对心上人的剑舞为之倾倒。 上官胭心中也是暗喜,她没想到聂嗣出口竟是如此华丽之诗,着实让她心动不已。 金墉城。 此次募兵,雒阳共计招募新军五万,因为大司马的缘故,这些新军入伍以后,立即聚集金墉城,开始操练。其余各郡兵马,要过几日才能抵达。 聂嗣是为偏将,执掌一万兵马,所以可以自行提拔任命郎将。是故,栾冗和崇侯翊同时被提拔为郎将,各掌五千兵马。由于都是新军的关系,军中没有老资格军官,所以聂嗣的任命顺利通过。 在金墉城接掌一万兵马以后,他便下令让栾冗和崇侯翊开始昼夜操练士卒。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有些刺头不服和怠慢训练的情况出现,不过在栾冗和崇侯翊一顿拳脚招呼以后,一切复归安定。 “将军,目前军中骑兵共计三千,步卒七千。甲胄军械已经陆续供给到位。”崇侯翊顿了顿,提醒道:“将军,这些人都是新军,目前训练仅能让他们令行禁止,识得令旗口号,至于结阵迎敌,怕是目前还做不到。” 聂嗣身着盔甲,骑在马上,看着前方栾冗正在监督新军劈刀,听了崇侯翊的话,笑道:“所为三千骑兵,只怕也是虚有其表吧。” “将军所言不错,这些壮丁此前要么务农,要么经商,少有人骑术精湛。其实,将军应该前往南北两军,找一些经验老道的军官过来帮助训练,这样速度会更快。” 聂嗣稍作沉吟,道:“你说的,其实我很清楚,但我是故意没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属下不明白。”崇侯翊摇头。 聂嗣压低声音,解释道:“首阳山行宫之变的事情你知道,我怀疑南北两军中的敌人还没有完全拔出干净。有的时候,豺狼虎豹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潜藏起来的小鬼,他们会像蛀虫一样,将一株大树吞噬。如果我们请来的军官之中就有这种人,那我们还未出征,便给自己埋下了大患。” 其实,聂嗣心里真正想的是,他担心那些潜藏起来的巨鹿王暗子会想办法刺杀他。 崇侯翊默默听完,说道:“属下明白,请将军放下,属下一定尽快将新军训练成型。” “不要勉强自己。”聂嗣拍着他肩膀,说道:“新军想要形成战力,最短的时间也要三个月,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训练,六月时,很可能就要前往荆州平叛。你和德昂,并不需要将这一万人打造的如何精锐,我给你的底线,就是一定要让这些新军明白‘令行禁止’四个字,决不能乱!” “属下明白!”崇侯翊抱拳,旋即纵马前去校场督促新军训练。 其实聂嗣很清楚,新军想要形成可观的战斗力,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新军不要‘乱’。 只要不乱,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正文 第150章 军中困境【感谢束缚的打赏】 校场之上,喊杀声震天。 步卒练习刺矛、劈刀、以及基本的体术训练。当然,重中之重,自然是认识‘擂鼓’‘号角’军令。战场之上,人嘶马吼,只有用‘擂鼓’和‘号角’之音来传递主将命令。 弱兵不可怕、敌军强大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己方士卒在战场上未战自溃,那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自己人一旦崩溃,将会引发一系列不可预测的可怕后果。 所以,栾冗和崇侯翊的训练重点就是要让新军明白什么是军令,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什么时候该迂回,这一点必须要明白。不然,战斗力永远不可能形成,甚至,新军有可能会变成一群毫无用处的牲口。 当然,除了普通士卒,聂嗣的重点在中低级军官。这些人中,以校尉为主。如果将一万兵马比作一只蜈蚣,那么数十名校尉就是蜈蚣的腹足,只有将校尉教导好了,才能更好的控制底下士卒。 训练的日子,对于聂嗣来既显得枯燥,同时又很熟悉。去岁,他在蓝田大营训练郡兵的时候,已经汲取了大量的经验,加上自己又有带兵出征的经历,所以军中事务处理起来十分通畅。 尽管如此,聂嗣还是打算找几个参军和从事中郎来帮助他,否则单凭他一个人,迟早会被累趴下。 不过,他在京中认识的良才不多。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怀念荀胤、甘瑢、甚至是灌峻。 如果说甘瑢和荀胤能帮助他处理好内务,那么灌峻就是一等一的练兵好手。当时雍州郡兵,其实就是灌峻训练出来的。只可惜,这几个人现在都在雍州各地,他是没办法将人找来了。 栾冗和崇侯翊冲锋陷阵自然是勇猛无比,可若是参赞军事,掌控文书,那简直就是把肉坦当成法师玩,死无葬身之地。 “人到用时方恨少。”聂嗣‘啪’的一声摔下竹简,疲惫的揉揉眼窝。自从接掌新军以来,他便没有再回过雒阳,而是一直待在金墉城,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甚至每天清晨会跟着士卒一起训练。 正是因为如此,一万新军,从下至上,基本上都知道统帅他们的云麾将军名叫聂嗣。那个曾经以弱胜强,击溃十万叛军的传奇人物。 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万新军虽然对他没到死心塌地效忠的地步,可心底终究是有了一丝信赖。 营帐内只有聂嗣一人,目前军中的文书参军,从事中郎、典曹都尉等等文职官员还没有调配到位。根据聂嗣自己猜测,这些人只怕要到出征那一日才会调配给他。 因为,现在金墉城的五万新军都是雒阳招募的,其他各郡的兵马还没有到齐。 便在此时,一名侍卫掀开营帘走进来。 “将军,阴将军和夏阳将军过来了。” 阴休、夏阳悌,他们来做什么?压下心中困惑,聂嗣道:“我去迎接他们进来。” 这俩人目前和他一样,都是执掌一万新军的偏将,地位平等,没有高低之分。 不过恰恰因为如此,聂嗣才不敢小觑。因为他被封位实权云麾将军,既有平叛首功,又有父亲在朝中斡旋方才得来。可是阴休和夏阳悌,不知不觉就和他平级,他怎么会大意。 三人见面,自然是寒暄一番。聂嗣将他们二人接入营帐,互道练兵心得。一番谈话下来,他们发现,彼此都面临相同的问题,没有文职官员帮助他们处理军中文书,因此颇为苦恼。 “两位,不如我们去找庞将军吧。”夏阳悌试探道。 庞痤是此次朝廷内定的十万新军统帅,将会由他负责统帅大军南下攻打叛军。这也是因为他在平叛中表现出色,且是大司马心腹的关系。 其实除了庞痤,其他的偏将,大都出身南北两军。已经决定的五位偏将之中,只有聂嗣、阴休、夏阳悌三人是新人,其他都是老资格军官。 故而,他们三人其实不受其余几位偏将的待见。 “不妥,若是我们过去,会叫那些家伙小看。”阴休冷哼一声,当即拒绝提议。 夏阳悌道:“文烈,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你要明白我们的敌人是谁。新军本就需要我们时时刻刻督促训练,方才能够堪堪登上战场,如果我们被文案所累,只怕到时候两头不落好,什么也抓不住。” 相比较阴休,夏阳悌显然更在乎实际问题。只要能解决他的问题,他并不在意被别人小看。 “伯继,你以为呢?”夏阳悌希望聂嗣能支持他。 聂嗣稍作沉吟,笑着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么,十万新军,目前只有在雒阳招募的五万新军抵达金墉城,剩余的五万新军还没有过来。如此,庞将军岂会答应我们所求。现在,朝廷希望我们能好好训练新军,至于文职军官,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派遣过来。” 闻言,夏阳悌一阵失望,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反驳,因为他知道聂嗣说的没问题。这一次募兵极为仓促,很多东西都是草草决定,不可能在短时间做到细致入微。 三人又是闲聊一阵,不想却忽然听闻帐外传来一阵激烈鼓掌声,而后是杂乱的起哄声。 “来人!”聂嗣大喊。 侍卫掀开营帘走进来,“将军。” “外面发生何事?” “回将军话,崇侯将军和郭瑕将军在比试。” 闻言,聂嗣和夏阳悌对视一眼,后者道:“咱们去看看?” “好啊,去看看!”聂嗣笑着道。 校场之上,郭瑕和崇侯翊各骑战马,手持战刀,相隔二十步左右距离,引而不发。 周围站着数百名士卒,呐喊助威。 崇侯翊的勇武,聂嗣麾下士卒深有体会。他们对郭瑕了解不深,当然不可能放着自己家将军不支持,去支持别人。 别人不清楚,但是郭瑕很清楚崇侯翊的勇猛。这一战是他主动提起,他想看看崇侯翊究竟有多强。 相比较郭瑕的全力以赴,崇侯翊显得很是轻松。并非是他轻敌,而是他心中有数。 “伯继以为,此战谁会胜?”夏阳悌饶有兴趣的问道。 聂嗣笑着道:“倘若事先知道胜负,那便没有了乐趣,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谁会赢,才是最有趣的,不是么?” “伯继此言甚合我的胃口!”夏阳悌哈哈大笑。 一旁的阴休则问自己的心腹中行美,“你觉得谁会赢?” 中行美略作思忖,言道:“将军,俩人还未交手,属下目前还看不出来。” 便在三人说话之间,郭瑕大吼一声,纵马冲向崇侯翊。而此时,崇侯翊也同样纵马奔向郭瑕。 刹那间,两人战刀挥舞,‘噹’的一声,策马而过。 崇侯翊面不改色,掉转马头,再度冲向郭瑕。便见他刀锋调转,手中银光闪过,虚晃一枪,让郭瑕以为他要侧斩,实际上则是刀劈山岳,自上而下,天灵劈刀! 郭瑕也并非一般将领,早在崇侯翊变更招式之时,他便同样调换起手式,横刀接挡。 咔! 一刀劈下,郭瑕两臂瞬间承受巨大压力,这让郭瑕暗自心惊,他没想到崇侯翊的臂力竟如此强劲。若是爆发之力倒也尚可,因为他也能做到,倘若这就是崇侯翊平常的臂力,那未免有些过于可怕。 见郭瑕挡住自己一刀,崇侯翊也没有继续施压。因为强者过招,胜负只在一招之间。这一刀既然已经被郭瑕挡住,那他便不能一击必杀,将其斩落马下。 是故,崇侯翊及时收力,连续数刀‘噹噹噹’狂劈而下,宛如暴风骤雨,刀光连影寒朔。一度将郭瑕打得只能被迫还手,围观士卒纷纷狂吼助力。 “看样子,崇侯翊占上风了。”阴休笑道。 夏阳悌眯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 “再看看吧。”聂嗣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底深处却多了几丝凝重。别人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除了栾冗,目前还没有谁能在崇侯翊手底下挺过三招。 当然,这并不是说崇侯翊只会三招,而是别人从来接不了崇侯翊三招。 此时,校场上的崇侯翊和郭瑕已经交手二十回合。从表面上来看,双方好像旗鼓相当,甚至崇侯翊略占一点上风。但其实崇侯翊很清楚,郭瑕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仍有余力。 相同的,郭瑕也在暗自揣测崇侯翊的体力。从刚刚的交手来看,崇侯翊的力气很显然要大过自己,而且攻击非常凶猛,曾一度让他手忙脚乱的防御。 俩人隔空对视一眼,仿佛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战意。 “杀!” 他们要一招决定胜负!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比试不是表演,而是要拼尽全力的打倒对手。 风驰电掣,金戈音爆,俩人策马而过。 像是高手交战一般,俩人稍作停顿,随后打马掉头,互相看着对方。 “谁赢了?”有士卒疑惑询问。 “平手吗?”有士卒怀疑。 崇侯翊微微一笑,将刀插在地上,抱拳道:“郭兄神勇,此次就算平手吧。” 闻言,郭瑕苦笑一声,而后点头。谁也没有看见,郭瑕握刀的手在轻微颤抖。 这场战斗十分精彩,虽然未分胜负,可是普通士卒大饱眼福,看得十分痛快,纷纷大吼大叫。 正文 第151章 魂兮归来【感谢跟着感觉zon的打赏】 战罢,各自散去。 回去的路上,夏阳悌问道:“你们谁赢了?” 郭瑕稍作沉默,答道:“三十合之内,属下能抵挡康弼。倘若过了三十合,属下绝难抵抗。” 直到现在,他的两只手臂还在发麻。其实打之前他曾想过自己可能打不过崇侯翊,但是真正交手才知道差距。崇侯翊的力量,以及对于力量的把控,都胜他一筹。 夏阳悌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要灰心,你迟早有一日会超越他。” 郭瑕默默点头,“属下明白。” 夏阳悌笑道:“除了那个崇侯翊,还有一个栾冗,没想到聂嗣竟能得此二人,倒是运气不俗。” 郭瑕没说话,只是还在想着刚刚的战斗。他有一种感觉,今天崇侯翊的兵器貌似并不合手。 如果他的兵器合手,自己还能与其大战三十个会合吗? 大营。 “康弼,你今日处理的很好。夏阳悌虽然不如阴休那般斤斤计较,倨傲视人,但是此人心机深沉,不能不防。”聂嗣笑着道。别看他们三个表面上颇有忘年之交的意味在其中,但实际上彼此都很防备。 “将军,你知道我留手了?”崇侯翊微微愕然,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聂嗣道:“刀并非你擅长之兵,我在想,若是你今日未用战刀,而是长刀,只怕郭瑕败的会更快。” 他视崇侯翊如手足,岂会不知道崇侯翊最擅长什么兵器。只不过,受限于目前的条件,聂嗣一直没有办法给崇侯翊准备他心仪的兵器。 “瞒不过少君,想必夏阳悌和阴休也看出了端倪。依属下来看,中行美也看出来了。”崇侯翊颇为失落道:“属下并不想引人注目,但是郭瑕数次邀战,倘若属下一直退怯,未免叫他小觑了去。” 聂嗣笑道:“我并未觉得你此举不妥,只是眼下内忧外患,我们能不惹人注目,尽量不要惹人注目。首阳山的事情你亲自经历过,巨鹿王的暗线虽然在朝廷的严厉打击之下消失,可是谁也不知道巨鹿王在雒阳有没有其他的暗子。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你说呢?” 崇侯翊想了想,言道:“少君的意思是说,巨鹿王很可能会对新军的将领下手,阻止朝廷南下剿灭叛军。” “这只是其一。”聂嗣缓缓道:“我甚至怀疑......”话说一半,聂嗣忽然沉默。 见状,崇侯翊疑惑的唤一声,“少君?” 聂嗣摇摇头,“康弼,不说这些了,希望我的猜测是多余的。” 闻言,崇侯翊点点头。少君不说,他自然不会去问。 时隔多日,聂嗣再度回归聂府。今日回来,除了看望父亲,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他来做。 招魂! 聂抗病倒了。 其实他病倒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首阳山的兵灾让他受到惊吓,后面朝廷大出血,外部又有三王为祸,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重前行,身上积累的政务压力远超从前。 心累、身累,双重压力之下,聂抗得了寒热症。且,良医久治而不得见效。 “招魂,能见效吗?” 聂嗣一身白裳,跪坐睡榻侧畔。 聂抗枯黄的脸颊,深吸口气,看向灰衣老者,“你要相信盎公,他可是大医。” 招魂大医?聂嗣心中暗暗叹息,人总是逃不过这些神神叨叨的玄学事物。 “孩儿明白。” 盎廓微微颔首,捋着胡须,笑道:“廷尉放心,在下会尽全力救治。” 聂抗点点头,旋即阖目休息。对于现在的聂抗来说,他动脑子都感觉累,说几句话更是用尽全部力气。虽则如此,但是看见儿子守在身旁,他心里感觉莫名有股热流在滚动,精神也越发的好。 一行人来到室外廊下,盎廓对着聂嗣和妤儿嘱咐道:“一会儿,请聂将军手握一百粒黄豆,每次抛出一粒,口呼‘聂抗,魂兮归来!’,而后妤儿姑娘接口‘回来了’。如此,将一百粒黄豆撒完,方才招魂结束。” 闻言,聂嗣嘴角微微一抽,故意询问道:“盎公,不用做法祭祀吗?” 姚旃死后,盎廓接任太常,主司祭祀。 “做法?”盎廓先是一楞,旋即摇头,“无需如此。” 见此,聂嗣便不再多言。 片刻后,聂嗣立在廊下,妤儿立在室内中央,盎廓则跪坐在帷幔之后,聂抗榻边。 周围仆从已经尽数遣散,只留下韩伯服侍左右。 一粒黄豆抛出,聂嗣大喊:“聂抗,魂兮归来!” 妤儿惊的一楞,连忙脆生生大喊:“回来了!” 说完,小姑娘脸颊通红。倒不是害羞,而是单纯想笑。其实,聂嗣也感觉挺好笑的,不过他毕竟受过专业训练,勉强能做到喜形不显于色。 “聂抗,魂兮归来!” “回来了!” “聂抗,魂兮归来!” “回来了!” ......... 如此,循环往复一百次,终于结束。 小姑娘喊得嗓子嘶哑,抿着嘴不说话。 不多时,盎廓走出来。只见其手持扫帚,在聂嗣和妤儿周围转着圈儿,做些古怪动作。 聂嗣饶有兴趣的看着,妤儿则被安静的环境和盎廓奇怪的动作弄得有些害怕,下意识靠向聂嗣。可是她犹豫一下,又低着头默默移开脚步。 对妤儿的小动作,聂嗣自然有所察觉,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注意力放在盎廓身上。 忽然,他大喝一声,“魂兮归来!” 而后,将扫帚扔在地上,朝着聂嗣道:“烦请聂将军和妤儿姑娘镇魂!” 镇魂? 聂嗣忍着笑意,默默走过去,在盎廓的示意下,撩开下摆,跪在扫帚上,而妤儿也是一样。 扫帚有些刺人,小姑娘‘嗫嗫’低语。 “疼么?”聂嗣低声问她。 妤儿点点头。 “忍忍就好。” “哦。”她乖巧点头。 其实聂嗣有点奇怪,招魂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让他这个亲生儿子做么,怎么还要麻烦妤儿。 约莫过去半炷香时间,盎廓让聂嗣和妤儿起身,随后道:“廷尉已经服药,今夜就麻烦聂将军看护了。” 闻言,聂嗣顿时翻白眼。搞了一大圈虚的,结果还不是吃药。尽管心里不在意,但他表面上并未露出半点异样。 韩伯送盎廓离府。 车中,盎廓一改脸上沉静之色,露出惊骇眼神。为了确定什么,他掀开马车布帘,目光遥望天际,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兄之言,说得竟然是他。” “师父,刚刚给廷尉吃的药,好像不是治寒热症的。”马车角落,小童子开口说道。 闻言,盎廓低低一笑,放下布帘,言道:“徒儿,有些事情,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的,要用脑子去想。” “想?”小童子脑袋一歪。 盎廓并未解释什么,只是低低一叹,“师兄,你可真是眼光毒辣啊,好一个三星对冲,好一个人皇临世。”说完,他又是一叹,只是眼中却多了些忧愁。 夜色渐深。 烛火在室内飘荡,小姑娘跪坐着,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在其身旁的聂嗣,身姿笔直,目不斜视,静静看着燃烧的蜡烛。 须臾,他打着哈欠,强振精神,偏头看向聂抗。他们兄妹二人就跪坐在榻边看护聂抗休息,用盎廓的话来说,今夜他们不能离开,否则聂抗不知道‘回来的路’。 聂抗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看起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见此,聂嗣拿起干布,浸湿拧干,俯下身子,轻轻擦拭着聂抗脸颊。 因为生病,他脸上多为苍白黄蜡之色,看起来便是一副病怏怏的摸样。 擦着擦着,聂嗣发现父亲额头上竟出现许多汗渍。 ‘应该是出汗’,他暗自思忖,旋即认真给他擦拭汗水。据他所知,寒热症一旦出汗,这就表明快要康复了。 难不成,那个盎廓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么想着,聂嗣浑身一悚,手上的动作一顿,干布掉落。见状,他赶忙捡起干布,起身准备重新浸透干布拧干。 当干布落在铜盆中时,聂嗣微微一搓,眼眸一咪。 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黄油。 见状,聂嗣嘴角抽搐,回首看了一眼,摇摇头。 拿起干布,拧干,重新走回去,一言不发给他擦汗。 每擦一次,聂嗣就发现父亲脸上的汗水多一层。 “父亲,汗出了就好了,不过还是要注意保暖。”说着,他面无表情的拉起布衾,给他盖的严严实实的。 五月份的天儿,热着呢。 盖完,聂嗣不放心,又给他加了一层布衾。 从瞌睡中脱困而出的妤儿,奇怪的看着兄长,怯生生问道:“父亲冷吗?” “嗯,父亲很冷。”聂嗣认真回答。 闻言,妤儿起身,匆匆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她小小的人儿,抱着小炉子走进来。 “给。”她两只小手一推,将炉子送到聂嗣眼前。 聂嗣颔首,摸摸她脑袋。旋即,他将炉子放在榻边,低声道:“父亲,妤儿很听话,很关心你,特地给你送来了炉子。” “父亲要快些好起来。”妤儿的小脑袋翘起,看着聂抗。 两层布衾,加上一只炉子。 聂抗的汗,出的更快了。 见状,聂嗣平静的给他擦着汗水,妤儿则给聂嗣递湿布。 一双儿女,十分关怀老父亲。 正文 第152章 推荐人选 翌日,阳光正好。 可能是盎廓的召魂大法起效果,也可能是儿子女儿‘衷心’的陪伴给了聂抗力量,他出了一夜大汗,两床布衾湿透,身体一夜神奇康复。这般神奇的效果,让聂嗣不禁喟叹。 “父亲,那盎公真了不起,孩儿确实没有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庭院中,聂抗斜卧坐榻上,聂嗣正不厌其烦的给他盖着布衾。 “大病初愈,父亲不宜贪凉,听孩儿话,把布衾盖上。”说着,他动手直接将布衾拉到聂抗脖子处,盖的严严实实。 今日,聂抗的脸色白里透红,一瞧便知气血十足。 “嗣儿,为父真的好多了,不用盖了。”说着,聂抗伸手,准备将布衾掀开。 不想,聂嗣却是一把摁住他手,表情十分认真严肃,“父亲,原谅孩儿无礼。为人子者,岂能坐视父亲病体初愈,贪凉而不顾身体呢?” 聂抗嘴角轻轻抽搐。 “兄......兄长说得对,父亲要听话。”妤儿穿着曲裾衣裙,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似会说话,婴儿般细腻的肌肤,让其看起来像是个瓷娃娃一般。 便是聂嗣,对妤儿也是颇为亲善。 一双儿女,如此爱护他。聂抗心中惭愧的同时,心头又暖融融的,十分欣慰。 “嗣儿,为父还没有老到如此程度,不过些许小病,不必放在心上。”说着,他准备悄悄掀开布衾。 聂嗣笑着摁住他手,“父亲断不可大意,俗话说小病不理,大病难医。这一次,多位良医救治不得,其实就是父亲长年累月不理小病,导致小毛病越积越多,最后变成如此。倘若没有盎公尽心救治,父亲岂能康复啊。” 不知道为什么,聂抗总感觉儿子的笑容和说话,都非常假。 “好吧。”实在拗不过儿子,聂抗只能换个说法,“嗣儿,让为父盖着腹部便行,否则太热了。”说着,他很用力的推开聂嗣手掌,将布衾推到腹部。 聂嗣幽幽道:“父亲这么有力气,看样子确实康复了。” 聂抗脸色一顿,讪讪一笑。 见状,聂嗣也不好继续找他麻烦,不过言语中难免旁敲侧击,说着昨夜铜盆中出现一层黄油的事情。 “咳咳,此事不必再提。”聂抗不想和儿子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转而歉疚道:“你在金墉城练兵,让你回来,倒是影响你了。” 聂嗣淡淡道:“父亲,其实孩儿觉得,盎公有此神鬼之力,完全不需要我们。他大可以祭祀历代天子英灵,让酆朝的列祖列宗,隔空斩下义阳王头颅。” 这话怎么听着又熟悉又气人。聂抗嘴角一抽,干咳道:“活人的事情让活人解决,还是不要麻烦盎公了。” “为国出力,乃是他的本职,这算什么麻烦。” “够了!”聂抗微微一怒,“小兔崽子,你是不是还想将为父气的生病卧床才好。” 闻言,聂嗣嘿嘿一笑,心里面的猜想彻底笃定。 妤儿茫然的看着兄长和父亲,完全不明白他们说什么。 堵住聂嗣的嘴巴后,聂抗便对着妤儿和声道:“妤儿,你先去玩吧,为父与你兄长还有话说。” “哦。”妤儿站起身,似摸似样福礼,“妤儿告退。”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离去,聂嗣道:“父亲,很喜欢妤儿。” 聂抗眼一斜,没好气道:“怎么,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羡慕妤儿?” “倒是不怎么羡慕,母亲对孩儿也很好。”聂嗣反唇一语,噎得聂抗说不出话。 这小子,上辈子肯定是自己的债主,这辈子来讨债的! “够了,不许再说这些。妤儿虽非为父亲出,但是她既然叫为父一声父亲,那为父自然不会将她看外。” 聂嗣促狭的笑着。 见此,聂抗冷哼一声。 聂嗣问道:“父亲此次怎么突然大病?” “朝政多有不顺,为父心力憔悴。”聂抗回答他。 这么一听,聂嗣心中大抵有了猜测。既然父亲不愿意多说这件事情,聂嗣自然不会一直试探。 “你在军中如何?”聂抗端起米浆喝了一口,随意问道。 聂嗣细细说道:“其实问题无非那么几个,孩儿大多都能够解决,有德昂和康弼在孩儿身边,练兵倒是不用担忧。只是近来军中文职官吏缺失,孩儿颇为苦恼。父亲也知道,孩儿是一军主将,掌管一万兵马,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杂事上。” 聂抗微微沉思,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孩儿此前路过河东之时,与两位表兄相谈甚欢,深知两位表兄的才能。若是条件允许,孩儿想请他们来相助。”聂嗣回答。 其实,他心底更想让甘瑢和荀胤来助他。只是那俩人远在华阳,一时半会儿怕是联系不上。而祁粲、祁咎兄弟俩,与他既是血亲,同时又才华横溢,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子宣和子越么,他们二人确实天资聪颖。”聂抗道:“不过,他们在河东,这一来一去,只怕赶不上。” 顿了顿,他接着道:“为父倒是可以推荐两个人。” “谁?” “蔺氏双壁!” “蔺珀与蔺琅?”聂嗣讶异,旋即摇头道:“父亲,你不是不知道蔺氏眼下的处境,有邓亥在朝,他们还能当官吗?” “他们确实不能当官,不过他们可以做你的私人幕僚,替你处理事情。” “这也行?”聂嗣瞪大眼睛,“这不是偷梁换柱么。” “为什么不行?”聂抗反问,旋即道:“私人幕僚,不食朝廷俸禄,不入官途,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者,军中之事,邓亥可无法插手,一切要看大司马的意思。” 聂嗣微微恍然,旋即奇怪道:“父亲,孩儿一直不解。大司马兵权在手,为何还要受到邓亥等人的压制?” 聂抗微微一叹,解释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邓亥和柳齐二人,虽无兵权在手,但是朝中过半官吏,皆为其爪牙。倘若大司马与他们起冲突,乃至互相对峙。大司马确实可以用兵权威压,但如此一来,那些附属他们的官吏,必将会在下面捣乱。这朝廷,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朝廷,而是一群人的朝廷。” “倘若邓亥等人罢朝,你说说,到时候谁来维持朝廷运转,谁又来平衡各方势力?” 聂嗣点点头,醒悟道:“树之根须,少则断生。” 聂抗微微一笑,没有夸奖他聪明,担心他骄傲自满。 旋即,聂嗣道:“若是孩儿去请蔺氏兄弟相助,他们会不会拒绝?” 蔺氏双壁的名头,他还是相信的。再者,他和蔺珀也谈过,深知其才华。 “他们一定会答应。”聂抗分析道:“一来,他们承吾聂氏之恩,方才于大危中脱险。二来,蔺氏兄弟都是聪明人,他们会选择聪明的决定。三来,聂氏和蔺氏,从根本上来说,矛盾集中在天子身上,但是眼下的天子.........”聂抗摇摇头,用动作表明一切,说道:“蔺氏已经没有选择,他们够聪明,就会帮你。” “孩儿希望他们聪明。”聂嗣意味深长道。 聂抗低声道:“虽然他们没有选择,但是你姿态要放低,不可让他们觉得,你慢待他们,要给他们尊重。”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聂嗣起身,深躬一礼。 这一点,不用聂抗提醒,他也能做到。 聂抗点点头,接着道:“明日,你可执为父帛信,前往蔺府拜访蔺公,明白吗?” “孩儿明白。” 顿了顿,聂抗想起什么,意味深长道:“嗣儿,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聂嗣心里‘咯噔’一下,镇定道:“父亲为何这么说。” 见他没有异样,聂抗淡淡道:“若是你看上谁家淑女,可以告诉为父。以吾聂氏门庭,娶之,不在话下。” 闻言,聂嗣松口气,微微一笑,“父亲,孩儿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些。” 表面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在暗自揣测父亲为何对他说这些。难道是知道上官胭的存在了? 罗姬庭院。 “母亲,父亲好多啦!”妤儿憨憨道:“那个人真厉害,居然真的治好了父亲。” 罗姬微微一笑,放下手中刺绣,摸摸她肉嘟嘟的小嘴巴。 “你有没有乖乖听话。” “妤儿很听话的!”小家伙道:“兄长也很好,还关心妤儿呢。” “那你喜欢兄长吗?” “喜欢!”小家伙认真点头,旋即失落道:“可是兄长不喜欢妤儿,从来不和妤儿玩儿。” 罗姬笑着拍拍她脑袋,“你兄长是成男,自然要思虑很多事情,哪有时间陪你玩呢,你不要打扰他,以免惹得你兄长不快。” “妤儿知道!” “真乖!”罗姬拿起案几上的陶碗递给她,“这是你喜欢喝的糖水儿。” 小家伙捧着陶碗,喜滋滋的喝着。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落在母亲手中的刺绣上。只见上面绣着一只威风凌凌的老虎,张牙舞爪,十分威风。 “母亲,孩儿不喜欢大虫,它好吓人。” “不是给你的,你怕什么。”罗姬没好气道。 “那是给谁的?” 罗姬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做工。 正文 第153章 拜访蔺氏【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蔺府。 此前,虽说蔺纮的大司空之位早已被邓亥与柳齐架空,其在朝中无实权,但是蔺纮毕竟是朝堂三公之一,属于金字塔尖那一撮人,有这一层身份加持,登门拜访蔺府的人不说络绎不绝,那也是不再少数。自从首阳山兵变以后,蔺纮被朝廷削职为民,蔺府门前变得门可罗雀,甚至一度有人认为邓亥等人会秋后算账,彻底灭绝蔺府。 是故,当聂嗣上门拜访的时候,看见的是一派萧条的蔺氏府邸。门前的门房小厮,有气无力的坐在石阶上,低垂着脑袋,一只手扇着风,一边打着瞌睡。 崇侯翊上前唤醒小厮,让其进去通禀。 “少君,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崇侯翊嘟囔道:“虽然说出了那档子事儿,但是蔺氏应该不缺这点门面吧,怎么弄的和快要灭门一样。” 跟随聂嗣以后,崇侯翊的眼光也变得高起来。一般的雒阳显贵门庭,他大都见识过,是故才会有此一言。 “那边不是有辆马车么,看样子是有人上门拜访。”聂嗣将目光从萧条的蔺氏府邸前挪开,看向不远处,停在榕树下的马车。那辆马车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不过,马车上面的旗号很有意思,打着一个‘阴’字。在这雒阳,能打出这个旗号的,聂嗣已经想到对方的身份了。 阴休或者阴赜。 不多时,小厮走出来,脸上浮现谄媚的笑容。 “聂少君,请。” 聂嗣点点头,跟着小厮进入府内。 “这位小兄弟,请问,今日是有人上门拜访蔺公吗?” 小厮点点头,“大尚书的侄儿,阴休将军前来拜访两位少君。” 果不其然,确实是阴休。 拜访蔺氏双壁?想到这里,聂嗣心下暗忖,难不成阴休打得是和自己一样的主意? 希望自己来的不晚。 好巧不巧,众人刚刚步入主院。聂嗣便瞧见不远处,正在和蔺氏双壁说笑的阴休三人。他的两个护卫中行美和洪婴也在场。 聂嗣瞧见他们,他们也瞧见了聂嗣。 隔着几步距离,阴休眼睛微微眯起,朝着聂嗣抱拳打招呼。双方互相见礼。 阴休好奇问道:“伯继今日怎么会来此啊?” 蔺珀和蔺琅也有些奇怪,不过以他们二人的聪明,已经对聂嗣的来意有所猜测。毕竟,刚刚阴休和他们说的事情,已经足够他们掌握消息,并且加以推测。 想到这里,蔺琅看了一眼阴休。 “奉父命,前来拜访蔺公。”聂嗣笑着道:“我来雒阳久矣,为俗事缠身,一直不能过来拜访蔺公,深感愧疚,是故此番特来拜会。” 闻言,蔺氏双壁脸色古怪。他们此前可是邀请过聂嗣的,当时被他拒绝了。 现在过来,怕是别有所图。 “原来如此。”阴休点点头,旋即朝着蔺氏双壁客气道:“两位贤弟就此止步吧,愚兄过几日再来拜会。” 言罢,他又和聂嗣抱拳告别。 送走阴休之后,聂嗣却是在想着阴休刚刚的话。难不成,蔺氏双壁和他关系很熟络? “你先下去吧,我们来招呼贵客。”蔺琅打发小厮。 蔺珀客气道:“伯继能来看望大父,吾与仲柔甚为高兴,请。” “请。” 蔺珀与蔺琅交换眼神,将聂嗣送进蔺纮所在寝居。 室内,蔺纮躺在榻上,背后叠放着布衾,蔺纮就靠在布衾上,看着聂嗣。 “你终于舍得登门了,小家伙。” 没有气恼,没有冷脸,在蔺纮的记忆之中,仿佛蔺氏和聂氏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 “惭愧。”聂嗣稍稍欠身,言道:“蔺公也知晓,不久前我被朝廷任命为云麾将军,一直在金墉城练兵,直到今日方才得空。” 在场之人,都知道聂嗣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谁也没有揭穿,反而当作真话一样。 蔺纮颔首,说道:“义阳王之乱,非同小可,伯继你身为云麾将军,深得大司马看重,独掌一军兵马,着实不能等闲待之,老夫能理解你的难处。” “多谢蔺公体谅。”聂嗣笑道。 尽管此次见面如此平静,可是聂嗣的心里却并不平静。因为这样的蔺氏祖孙,才值得人看重。不是谁都能审时度势,也不是谁都能面对曾经若即若离的人示以平常之色。 要知道,此前聂嗣对蔺氏可是一直不假辞色。 半个时辰之内,聂嗣和蔺氏祖孙的话题始终不离‘显学’‘聂嗣大父与蔺纮的过往’这两样。其他的话题,四个人下意识忽略。 蔺纮终究是年纪大了,和聂嗣聊了一会儿,便感觉疲乏,故而让蔺氏双壁代为招待聂嗣。 三人来到会客堂。 “伯继见谅,大父近来身子不好。”蔺珀道。 聂嗣摆摆手,“伯玉言重了,我本是后辈,来此就是为了探望蔺公,岂能过分打扰其休息。”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蔺纮,而是蔺氏兄弟。只是眼下聂嗣却是不好再提出自己的邀请,因为他怀疑阴休已经拉拢过蔺氏兄弟。这个时候他再提起,未免有些拾人牙慧的意味。 再者,观蔺氏兄弟一直不谈其他,只论显学,聂嗣便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很难达到。 同样的,蔺氏兄弟对聂嗣的来意确实有所猜测。因为阴休刚刚才和他们说过新军缺少文职官吏的事情,而且聂嗣上门拜访的时间又过度巧合,不往哪里想都不行。 只不过,他们兄弟俩人默契十足,谁也没有开口询问这方面的事情。 兜兜转转,三人扯皮扯了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聂嗣忽然想起来聂抗告诉自己的话。 要给他们尊重。 他起身朝着蔺氏兄弟郑重一礼。 “伯继,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蔺珀与蔺琅脸色一变,同时走过去扶起聂嗣。 “伯继,你我平辈,这不合礼数!”蔺珀道。 聂嗣微微一笑,言道:“不瞒二位,我此来,乃是有事相求。” 这个时候,他不打算弯弯绕绕了。因为从见面开始,他们聊的东西就很空洞,蔺纮、蔺珀、蔺琅三人从没有过问聂嗣来此的意思。 聂嗣表面上说,自己过来是探望蔺纮的,但是谁都不是傻子,聂嗣从前不来,这个时候来,很明显带着目的。 正是因为如此,蔺氏兄弟从来不问聂嗣的目的,加上此前阴休的拜访,让聂嗣推断出,蔺氏兄弟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既然如此,不如直接相告。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闻言,蔺氏兄弟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蔺琅道:“伯继,你有何事,直说便是,万万不可如此,我们当不起。” 他没有讽刺聂嗣的意思,因为平辈之间从来不兴行大礼。 聂嗣点点头,言道:“想必二位也知晓,我现在乃是朝廷的云麾将军,掌控一万新军。眼下,叛军猖狂,肆虐荆州,朝廷匆忙募兵,军中一应职务多有空缺。我身为一军之将,不能顾及方方面面。我深知二位才华,敢请二位出手相助。” 言罢,聂嗣又是抱手作揖。 果不其然,是为了他们。蔺珀与蔺琅并没有显得太奇怪,阴休来拜访他们时,说出了和聂嗣意思相同的话。 “伯继。”蔺珀扶起他,沉吟片刻,言道:“此行,伯继仅仅是为了请我们兄弟相助吗?” 这话很有意思,虽然表面上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奇怪,但是深层次的意思很耐人寻味。 如果聂嗣回答‘是’,那么就代表聂嗣仅仅是看重他们的才华。这就有一种工具人的味道,以聂嗣的脑子,当然能明白蔺珀的潜意思。 “伯玉,此前我说过,选择很重要,选择无关对错。现在,我仍旧想要这么对你说,我的选择就是如此。”聂嗣认真道。 闻言,蔺珀陷入苦恼。他宁愿聂嗣回答‘是’,因为那样一来他会很失望,可是聂嗣并没有,他想要以平等的姿态和自己交往,这就很让人为难了。 因为聂嗣和阴休到底是不同的。 虽然蔺氏和聂氏之间的关系一度破裂,但是聂氏在关键时候拉了蔺氏一把,而且此前也是蔺氏先对不起聂氏。 种种事由积累,让蔺氏兄弟陷入苦恼中。他们都是单纯的聪明人,心底保留着良善,对聂嗣郑重的邀请,实在没办法直接拒绝。 “伯继,且让我们好好想想,明日我与兄长,一定给你答复。”蔺琅先开口道。 聂嗣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等二位的好消息。” 兄弟俩找到蔺纮,将聂嗣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父,我们该怎么办?”蔺珀问道。 “你们很为难?”蔺纮问。 蔺琅点头,“确实很为难,我们想拒绝聂嗣,但是此前种种,让我们又没办法拒绝。” “那好,我问你们,阴休那边你们愿不愿意过去?”蔺纮看着俩兄弟。 蔺珀摇头,“孙儿不愿意,虽然阴休隐藏的很好,可是他言语之中极其倨傲,仿佛邀请我们是在施舍一般。” “孙儿也是如此。”蔺琅不屑道:“阴休心性狂傲,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今日见面,一番深谈,孙儿已经看透此人。” “那我再问你们,聂氏的恩情,要不要报?”蔺纮接着问。 闻言,兄弟俩低下头。 正文 第154章 接连上门 蔺纮的话,无疑击中蔺氏兄弟的软肋。首阳山之变以后,所有‘附逆’的帝党官吏都遭到清算,要么抄家斩首,要么抄家流放,稍好一点的削职为民。只有他们蔺氏,安然无恙。要知道,他们和天子可是关系非同一般,属于帝党较为核心成员。 这其中,若是没有聂抗周旋帮忙,不说他们几个,单是蔺祈,怕是逃不脱一个斩首之罪。 “大父的意思是,让我们答应伯继吗?”蔺琅抬起头,看着蔺纮,“如此一来,算是报恩?” 蔺纮道:“既是报恩,同时也是为了你们的未来打算。邓亥等人尚且力壮,他们现在不对蔺氏动手,不过是因为朝外有三王为祸,暂时没看见蔺氏罢了。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剪除三王之乱,他迟早还是会对蔺氏下手。” “你们的父亲,我已经听之任之。但是我希望你们兄弟俩能听我话,眼下聂氏虽然不是当朝第一权贵,但他们的羽翼,足以庇护你们兄弟二人,明白吗?” 蔺珀思忖片刻,想起那日在东观宫和聂嗣的见面,又想起蔺氏和聂氏的种种,不由得微微一叹。 “孙儿愿听大父之命。” 见兄长答应,蔺琅一拜倒地,“孙儿也愿意。” 见此,蔺纮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起来吧。” 兄弟俩起身,坐在蔺纮左右。 蔺纮道:“其实你们不必觉得委屈,那聂嗣我瞧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提他之前面对义阳王的战绩,单是其人,就值得你们帮助,此人天资聪颖,不拘泥于凡俗,且为人低调,毫无权贵子弟张扬跋扈之性格。” “大父说的是,孙儿也是这么认为。”蔺珀认同一句,旋即蹙眉道:“可是大父,孙儿怀疑聂嗣毫无敬畏之心。” “为何这么说?”蔺纮不解。 蔺珀道:“此前,天子曾召见聂嗣,孩儿观其行,听其言,甚为诧异。聂嗣第一次面见天子,行事说话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诚惶诚恐之意味,仿佛天子在他眼中也只是普通人。后来天子言语之中还未有拉拢之意,他却暗示天子强娶浔浔,导致双方不欢而散。可以说聂嗣聪明,但是孙儿以为聂嗣其实根本不尊重天子。当然,孙儿也知道,天子失势,聂嗣那么做,不是不可以理解。只是,换做任何人,第一次面见天子,都只怕会有些紧张,可是聂嗣完全没有。” 话音落下,蔺纮久久不语。良久之后,他方才言道:“天子年少,又为邓亥等人所压,无天子威仪,或许就是如此。” 理智告诉蔺珀,这个并不是答案,他更倾向自己的判断。但是眼下他想太多也没用,因为天子已经不是‘天子’了。想那么多,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便在此时,仆从的声音在阁外响起。 “启禀主君,奋威将军,夏阳悌前来拜府。” 闻言,祖孙三人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这刚送走两个,又来一个,看样子他们是不得安宁了。 阴府。 大尚书阴赜在帝党全面败落之后,处境变得很不妙,因为他和侍中刘棣的关系很不好,再加上他此前属于中立派,虽说现在没有受到邓亥等人的打压,但是也处处受到刘棣的掣肘。 想起刘棣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狂妄摸样,阴赜气得牙痒。好在,他的族侄阴休在首阳山之变中表现优异,再加上他暗中努力,让阴休成功任职偏将,掌握一万新军,算是向大司马靠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棣那边对他算是有所收敛。 “如此说来,蔺氏并没有直接答应你?”阴赜喝着米浆,看着坐在对面的阴休。 阴休点点头,神色多有不满,“不错,我与我们聊了很多,对其颇为敬重,没想到他们并没有要相助的意思。” 闻言,阴赜斥道:“文烈,你做事情应该多静下心,收起你的骄傲,蔺氏眼下虽有败落,但是蔺氏双壁的才华,却是摆在那里。倘若能将他们收入麾下,对你的仕途,大有裨益。” “我知道,只是孩儿已经低三下四相求,他们却是若即若离,孩儿自问已经做到极致。”阴休撇撇嘴,不屑道:“再说,难道离了蔺氏兄弟,孩儿就不能掌控一万新军了么。” 见状,阴赜斥责之言到了嘴边,再度咽下。他也知道阴休的固执与骄傲本性,到了四十岁也没什么改变。 “若是蔺氏兄弟拒绝,你只能重新招募人手。大司马那边一直忙着调动兵马,应对三王的威胁,眼下是没有时间来关注新军的情况,你只能自己想办法。”阴赜透露内幕消息。 阴休点头道:“伯父放心,我心里有数。”顿了顿,他问道:“伯父,巨鹿王是不是准备造反了?” 巨鹿王雄踞冀州,虽然从未展现过野心,但是知情人都明白,那是因为北疆军团驻扎在幽州的缘故。一旦巨鹿王有异动,北疆军团就会掉头南下,针对巨鹿国。除此之外,朝廷这边也会派遣兵马北上,配合北疆军团剿灭巨鹿国。 在双重压力之下,巨鹿国在仅剩的三国之中,显得非常低调。但是低调,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野心。 “现在还没有,不过巨鹿国这些年默默无闻,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现在义阳国造反,巨鹿国只怕也是蠢蠢欲动。朝廷这次之所以招募新军南下,其实就是为了防备巨鹿国和沛国。”阴赜解释道。 阴休道:“伯父,如果巨鹿王造反,我们渤海阴氏一族首当其冲啊。” 阴赜隐秘一笑,“不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办法要将你从卫尉调入新军的缘故,将来巨鹿国一旦造反,你必须要率兵北上。现在朝廷处境艰险,我可不想巨鹿王肆虐冀州而无人辖制。” 在阴赜看来,如果巨鹿王造反,朝廷很可能会选择和处理义阳国一样的方式。如此一来,冀州必将生灵涂炭,到时候他们渤海阴氏必将会损失惨重。 这种做法,他是从聂氏身上学到的。与其相信朝廷,不如自己想办法抵抗叛军。打铁还需自身硬,将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无异于把脑袋交给别人。 现在的朝廷,不说摇摇欲坠。但是,对地方的控制已经越来越薄弱。 “孩儿明白,伯父放心,这一次孩儿一定不负伯父所托。”阴休舔舔嘴唇,眼眸中露出莫名的光彩。 “文烈,蔺氏兄弟有真才实学,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轻易放过,须知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再怎么算无遗策,多一个人便多一份筹谋,切记不可大意。”阴赜提醒道。 闻言,阴休闷闷道:“伯父,实不相瞒,我回来的时候碰见了聂嗣。若是孩儿所料不错,聂嗣前往蔺府,应该是和我有着相同的目的。” “聂氏?”阴赜一惊,旋即颔首道:“聂抗老奸巨猾,我知道的,他一定也知道。聂嗣前往蔺氏,很可能是想招募蔺氏兄弟。” 说到这里,他霍然起身,在堂内来回走动。 “聂氏与蔺氏虽然关系一度破裂,但是俩家过往交情深厚,此次聂嗣登门拜访,于你而言怕是不妙。” 阴休有些烦躁道:“伯父不必再说,倘若蔺氏兄弟不答应,孩儿再寻别人就是,何必一直将希望寄托在蔺氏身上。” 面对阴休的话,阴赜有些生气,不过终究是没有斥责他。目前,阴氏和聂氏相比,还是多有不足。 “你还能找谁?”阴赜有些赌气。 阴休自信一笑,“伯父,孩儿在雒阳这些年也不是一直都是碌碌无为的,太学的吴郸和伏仝,已经答应愿意帮助孩儿。” “吴郸和伏仝?”阴赜先是一楞,旋即询问道:“可是濮崟的弟子?” “是的。” “善!”阴赜赞叹一声,“你做的不错。” 虽然他不清楚吴郸和伏仝的名声,但是他相信濮崟的名声,能被濮崟收为弟子的人,想必才学定然不落下乘。 此次募兵十万,编制属于特别编制,故而取消了军中的将军和亚将军两阶,十位偏将直接听命于大将军庞痤。在这十位偏将之中,除却聂嗣、夏阳悌、阴休三人,其他七位都是庞痤以前在南北两军的老下属。 这些人和聂嗣等人的行事风格不一样,南北两军编制齐全,武将文官配置到位,他们根本没有为缺少军中文职军吏苦恼过,所以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真正思虑这件事情的,只有聂嗣、夏阳悌、阴休三人。 同样的,他们三人的目标在一开始都对准了蔺氏兄弟。毕竟,蔺氏双壁的名头在雒阳还是相当响亮的。 夏阳府。 “将军,蔺氏拒绝了。”郭瑕对着夏阳悌禀报消息。 夏阳悌正在看着竹简,听见郭瑕的话,面色郁闷的将竹简‘啪’的一声丢在案几上。 “为什么拒绝?” 那一日他上门拜访,双方明明相谈甚欢,怎么还会拒绝他? 难道是蔺氏兄弟敷衍自己? 郭瑕看了看夏阳悌,小心翼翼道:“听说,云麾将军聂嗣、都护将军阴休二人也曾拜访过蔺氏兄弟。” 闻言,夏阳悌嗤笑一声,“好家伙,蔺氏倒成香饽饽了。” 虽说蔺氏拒绝相助,让夏阳悌感到些许失落,不过他并没有恼羞成怒的大发雷霆。 他也并非只拜访了蔺氏兄弟。 雒阳藏龙卧虎,有真才实学的,可不止蔺氏兄弟两个人。 “郭瑕、曲周邯!” “在!”俩人同时起身应命。 夏阳悌起身,说道:“你们备好礼物,咱们去拜访一下太学祭酒濮崟。” “唯!” 论人才,太学可不少。 正文 第155章 新军到齐 金墉城。 “杀!” 一千骑兵齐声大吼,战马迈开四蹄,狂奔突进。骑士长矛挥舞肆意收割草头人。一轮骑兵一百人,十轮骑兵过后,校场上只剩下一堆破烂到四处飘散的草屑。大地之上,马蹄印互相交织,将地面踩得杂乱无比。 刷! 随着栾冗举起号令旗,号角兵和擂鼓兵立即开始传达相应军令。擂鼓和号角传达军令的方式大同小异。倘若是全军进攻,那么擂鼓声会非常急促,且持续时间悠久。同时,十位号角兵会配合吹响号角,加速进攻节奏。 骑兵同样适用。 随着号令旗打开,校场上立即开始喧闹起来,战马感受到急促不安的情绪,纷纷摇头晃脑,不安的迈动四蹄,等待着骑士下达冲锋命令。 “杀!” 第二轮骑兵再次冲击,直奔校场另一边的草头人阵地杀去。相比较第一营的干脆利落,第二营骑兵的表现乏善可陈,其中有的骑士竟在冲锋中摔下战马,简直是在搞笑。 “这一营相比较第一营,战力差了许多。”点将台上,聂嗣顶盔贯甲,手齐眉头,搭帘遮蔽头顶刺眼阳光,看着三十步外的第二营骑兵,评价说道。 一旁的崇侯翊躬身道:“按照将军的安排,第一营的一千骑兵,全都是骑术精湛的士卒,算是三千人中的佼佼者。剩下的两营骑兵,或多或少都有些战力差距。” 聂嗣点点头,一个月左右,栾冗和崇侯翊能让新军明白号令旗和擂鼓号角军令,这已殊为不易,不能强求过多。再者,骑兵的训练难度,本来就要比步卒更高,这是很明显的共识。 想要训练一支精锐骑兵部队,不仅需要骑术精湛的士卒,更需要强大的战马供应来源。骑兵的训练,相当的耗费战马。 “康弼,交给你一个任务。” 闻言,崇侯翊单膝下跪,“末将在!” “你再从剩下的两营骑兵之中,挑选一千骑兵加入第一营。最后剩下的一千骑兵,只要求他们马术精湛就可以,我打算将他们培养成哨骑。” “末将明白!” 聂嗣眯眯眼,看着远处操练的骑兵。短时间内想将三千骑兵全部训练出来有些不切实际,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在矮个子里面挑高个子,让有战力的骑兵组成一营,剩下的全部往哨骑方向培养。 指点骑兵操练之后,聂嗣转步前往步卒训练营地。步卒的训练和骑兵的训练差别较大。前者毕竟不吃战马,只需要训练自身就可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步卒的训练轻松,相反的,步卒训练不比骑兵来的少。 步卒需要在‘令行禁止’‘基础武功’两者基础之上,演练战阵配合。 如果说铺天盖地的骑兵冲锋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那么步卒战阵就是汪洋大海的‘柔盾’。一支精锐的步卒,能够利用变化莫测的战阵将敌人围困之死,甚至面对骑兵冲锋也不落下风。 聂嗣对步卒的训练很上心,这是由实际情况决定的。他个人当然更喜欢来无影去无踪的骑兵,其强大的机动性和摧毁一切的冲锋能让每一个军人沉迷。 但问题是,眼下他手中骑兵数量少,而且战马大都不是年轻健壮的马匹,都是南北两军淘汰的老马,且他手里的骑兵都是新军,战力实在一般般。 一万兵马,七成都是步卒,他的重心只能是步卒。让步卒训练战阵,着实让他苦恼很久。每到这个时候,他又会想起灌峻。灌峻的练兵技能,还是很让他满意的。 在没有灌峻的情况下,他只能亲自动手。 战阵随着号令旗而动,这需要底层的伍长、什长、都伯、屯将等低职军官能够很好的统帅士卒。如同建造高楼大厦一样,地基不稳,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聂嗣在训练战阵的时候,不得不和大量的低职军官接触,口口相传,逐个教导。 在这其中,他发现不少机灵人,同时也看见了不少偷奸耍滑的蠢货。 随着聂嗣来到步卒训练校场,所有人并没有停止训练,依旧大声喊着口号,奋力跑动,转换各种战阵。 这让聂嗣很满意,他需要士卒们专心致志的训练,不需要他们对自己表面上的恭敬。 威压积累在手段之上,他只需要铁血治军,赏罚分明,自然就能让士卒们敬重畏惧。此外,同食同住,施以小恩小惠,便能轻松俘获士卒的爱戴。 聂嗣肃立高台上,目光审视着下方的两个战阵。 不远处,一身布甲的蔺珀,拎着深衣下摆,来到聂嗣身边。在经过和大父的一番深谈以后,蔺氏兄弟决定答应聂嗣,前来襄助。对此,聂嗣自然十分高兴,任命蔺珀为典曹都尉,掌供继军粮,任命蔺琅为记室功曹,掌章表书记文檄,记录军功。聂嗣的推荐很快通过庞痤同意,蔺氏兄弟迅速任职。 有蔺氏兄弟帮忙,聂嗣身上的担子顿时轻松不少,能将自己的精力更多的投入到练兵之中,没有后顾之忧。 “将军。” “哦,伯玉来了,有什么事情吗?”聂嗣笑着问,态度十分和煦友好。 有些人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蔺氏兄弟的名头,和他们的才学一样耐得住推敲。自从他们二人上任以后,军中的后勤辎重,军卒生计,粮草细则,每一样都被处理的很好,根本不需要聂嗣再担心。 蔺珀欠身道:“份属我们军的五千石粮草已经全部入库,经过属下检查,没有大问题,虽然有三成是旧粮,但是可以食用。此外,属下问过其他军的同僚,得知他们也有一些旧粮。” “五千石粮草到位以后,武库那边的新一批的军械也开始陆续送抵。至于将军要求的健壮战马,已被庞痤将军驳回。理由是,目前雒阳战马供应不足。” “此外,其他各郡招募的新军,共计五万,已经陆续抵达金墉城。庞痤将军下令,让您明日前往主帐议事。”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伯玉。”聂嗣道。 蔺珀谦逊道:“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聂嗣负手道:“十万新军已经全部汇聚雒阳,看来朝廷已经决定,六月中旬出兵了。” 眼下已是五月底,根本来不及在六月初出兵。 蔺珀迟疑道:“将军,新来的五万新军还未操练,匆忙随军南下,会不会是个隐患?” “当然是隐患。”聂嗣道:“这些人刚刚放下锄头,便来参军,能有多大战力?只是,时不我待,义阳国越发猖狂,倘若朝廷无所表示,岂不是在天下人面前向义阳国认输么。” 说到这里,聂嗣一度想笑。朝廷的做法太过于稳健,宁愿用新军充门面,也不愿意调遣南北两军的精锐南下,简直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 蔺珀道:“若是如此,还不如调遣一队精锐先行南下,驻扎襄城郡,戒备义阳国。如此一来,既能防备义阳王势力东扩,同时也能为朝廷争取时间。” “伯玉认为,应该调遣南北两军南下?”聂嗣确认问道。 眼下,雒阳的精锐唯有南北两军。 蔺珀颔首,“南北两军,二十余万人马,只调遣三万兵马进驻襄城郡,便能叫义阳国不敢恣意扩张。” 聂嗣微微颔首,这话说的没毛病,长城军团当时也将义阳国逼迫的不敢乱动。他们之所以战败,乃是因为雒阳这边出了问题。 翌日,聂嗣带着栾冗,率领一队五十人左右的亲兵卫队,离开大营,前往城中的主营。 虽然十万新军名义上驻扎在金墉城,但是实际上,十万新军都在金墉城以东的宣武场周围安营扎寨,训练士卒。金墉城中,并没有多少驻军。 两柱香时间过后,聂嗣抵达主营。 此刻帐外,十名偏将已经全数到齐。关系亲善的聚集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甚至,他还听见有的偏将讨论晚上吃什么。 见此,聂嗣眉头微蹙。军营重地,居然嬉皮笑脸,毫无紧张之意,这些人真得是南北两军的精锐偏将么? 不过,有的人一脸严肃。 夏阳悌带着郭瑕,矗立一边,不言不语,神情平静之中带着一丝丝的冷漠。而另一边的阴休则表现的更加明显,脸上完全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甚至还挂着嘲讽的笑容。 显然,他所认识的两个人,还是比较聪明的。 见聂嗣到来,夏阳悌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伯继,怎么没将蔺氏双壁带来,我可是对他们二人仰慕已久啊。” 没有招募蔺氏兄弟成功,夏阳悌也是颇为可惜。听闻蔺氏兄弟选择帮聂嗣做事情,他有些酸。 聂嗣解释道:“伯玉与仲柔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话音落下,阴休抱着手肘走过来。其身后的中行美和栾冗点头打招呼。 “还要恭喜伯继,能得大才相助。”阴休可惜道:“真没想到,伯继竟能劝动他们二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听着一股酸气啊。聂嗣心里想着,面上依旧笑着回道:“蔺氏双壁并非是我相劝,而是他们自己心忧国事,愿意以身报国。” 阴休嘿嘿一笑,“那倒是奇了,当时我也劝他们以身报国,可惜他们没理会我,看来,我所说的以身报国,和他们自以为的以身报国很不相同啊。” 聂嗣道:“意义自然是相同的,可能是说话的人不一样吧。” 不动声色,聂嗣反刺一手。 闻言,阴休嘴角抽搐,撇过头不说话。聂嗣终究和别人不同,他的倨傲在聂嗣和夏阳悌面前并不算什么。 正文 第156章 矛盾初显 一旁的夏阳悌闻言,顿时笑嘻嘻道:“伯继这话所言不错,说话的人不同,起到的效果也不一样。文烈,你得吴郸和伏仝相助,还要垂涎蔺氏兄弟吗,哈哈。” 他的笑,让阴休脸色阴沉几分。 原本吴郸和伏仝他势在必得,但是没想到夏阳悌居然也盯上了他们。虽然最后他还是成功将那俩人招募到自己手中,但是夏阳悌的行为还是让他感到恶心。 同时,他本打算再从太学中找几个才学之士,但是因为夏阳悌的半路杀出,让他铩羽而归。 “巨先,你不是也得到了蔡樾和滕邱么。” 闻言,夏阳悌打了个哈哈,“不能比不能比。” 听他们二人所言,聂嗣心中也是警惕起来。知道文职军吏重要的将领,可不能小觑。 便在此时,庞痤亲兵走出大帐,对着十名偏将道:“各位将军,大将军有请。” 闻言,众人陆陆续续走入大帐。 “参见大将军。”众人朝着肃立案前的庞痤抱拳一礼。 庞痤微微点头,示意道:“诸位将军请坐。” 众人找到自己位置,纷纷落座。 庞痤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主要是商议两件事情。其一,十万新军已经全部集结,朝廷有命,让新军速速南下,剿灭叛军,诸位有什么想法,尽可道来。” 话音落下,偏将扈衝站起身,抱拳道:“大将军,叛军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但是依末将来看,不过是一堆破砖烂瓦,凭借末将手中的大刀,定能将其全数斩灭!” 扈衝长得魁梧无比,一眼看去,不比栾冗的身材差。不过他说的话却让聂嗣嗤之以鼻,甚至是想笑。 聂嗣没笑,夏阳悌却是忍不住微微低首,掩饰嘴角的一丝笑意。 接下来,让聂嗣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从南北两军出身的七位偏将,居然对扈衝的话表示赞同,甚至有人表示只要大军抵达荆州,叛军将会望风而降。 这都是什么脑回路? 聂嗣突然对这一次南下剿灭叛军担心起来。 虽然叛军的士卒也是新军,可问题是他们麾下的十万新军,那更是新军。谁给他们的勇气,居然能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一个人蠢也就罢了,怎么连带着这么多人和他一样蠢。 “哼!” 一声冷哼,打断帐内火热气氛, 扈衝面色不善的看着阴休,他虽然天真,但是不傻。阴休方才的冷哼,很明显是冲着他去的。 “阴将军,你有什么看法道来便是,何必冷嘲热讽。难不成阴将军以为我们所言之事,皆是上不得台面么。” 庞痤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喜欢扈衝的发言。 阴休站起身,傲然的看着扈衝,“你所言,我不能苟同。” “嗯!?”扈衝怒目而视,“那在下,倒是想听阴将军说说应该怎么破敌!” 阴休不咸不淡的嘲讽道:“你口中的破砖烂瓦,一举击溃了长城军团八万大军。难道你觉得,十万新军的战力要比长城军团还要强么?” 这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长城军团虽然被白狄打成乌龟,但是在新军面前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阴将军何必避重就轻呢,长城军团之败,责任尽在领军大将身上,与士卒何干。”扈衝反驳道。 夏阳悌忽然大吼一声,“说得好!” 紧跟着,他站起身,看着扈衝反问道:“若依扈将军所言,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叛军将领陈祷和华裕邯的才华,在田观和谢宗之上呢?” 闻言,扈衝顿时一停,旋即恼怒道:“我这是就事论事,何时扯上这些,你休要辱人清白!” 夏阳悌翻着眼,说道:“我也是就事论事,大将军听得真切,你的意思大将军一定明白。” 闻言,庞痤压压手,“行了,几位将军先坐下吧。” 扈衝是他的老部下,他自然不会这个时候扫他面子,不过阴休和夏阳悌说的在理,他也不好斥责,只能和稀泥。 旋即,他将目光看向没有说话的聂嗣。 “云麾将军,此前义阳国叛军就是被你击败。你也和叛军将领陈祷交过手,你觉得此人如何?” 闻言,聂嗣略作思忖,言道:“陈祷此人,行事极为稳重,倘若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出击。义阳王让陈祷率领大军,防守荆州,实际上就是做好了长久对峙的准备。” “那聂将军可有破敌之策?”庞痤接着问。 聂嗣微微一笑,言道:“倘若朝廷愿出两路大军,一路走雍州,过上洛郡,进入南阳国,一路走荥阳郡南下,两面夹击,必定能叫叛军首尾难顾,防不胜防。” 闻言,扈衝撇撇嘴,冷笑道:“若是按照你所说的,朝廷此番非得动用二十万大军不可。” 聂嗣呵呵一笑,朝着庞痤拱手道:“大将军,这些不过是末将的浅薄看法,不值一提。” 和一个傻子争辩,自己也是傻子。 庞痤问道:“除此之外,聂将军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闻言,聂嗣轻轻摇头。 “所谓的聂嗣也不过如此么。”有人小声议论。 聂嗣面色平静,仿若没有听见。心底实则是在冷笑,他当然考虑过怎么出兵,但是看了扈衝的表现以后,他选择闭嘴。 至于庞痤,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朝廷大军一旦抵达荆州,叛军就会立即投降。同时,他也没有采纳聂嗣的意见,派出两路大军,分击叛军。因为,他手中只有十万新军,可没有二十万大军。一旦分兵,很可能会被叛军逐个击破。 最终,还是庞痤自己拍板,大军走荥阳郡南下。其实,大军也可以走河南郡直接南下襄城郡,但问题是那全是山路,行军不便,且后勤不好安排。走荥阳郡东出,一片坦途,尽为平地。 当然,庞痤没有说的是,这其实是大司马的决定,他这次向众将问计,只是想看看他们的表现。结果嘛,他对自己老部下的表现很失望。反而是聂嗣三人,表现的很稳重。 第一件事情说完,便轮到第二件事情。 “诸位,天子决定,六月十五,祭祀九州鼎,酆朝历代先祖,誓师出征!” 闻言,聂嗣神色一变。 他自然知道这不会是天子的命令,极有可能是邓亥等人做出的决定。他吃惊的是因为庞痤说,这次出征要祭祀九州鼎。朝廷祭祀九州鼎,这就足以说明朝廷对这一战的重视。 当然,很可能朝廷也是想借此表明他们剿灭叛军的决心,好震慑其余二王。 会议持续一个半时辰,旋即散去。不过庞痤却是将扈衝等人留下,大骂道:“愚蠢!” “你以为义阳王是什么?他是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反王!” “破砖烂瓦?” “望风而降?” “你们是肉吃多了堵住脑子了吗!” 庞痤指着一众偏将骂道:“枉你们跟随我多年,枉你们在军中服役多年,居然如此鼠目寸光,见识竟如此浅薄!” 一通狂轰乱炸,喷得扈衝等人脑袋快埋进了肚子。 庞痤道:“我知道你们轻视他们三人,但是我警告你们,这一次剿灭叛军,非同小可,倘若你们敢因私废公,休怪本将不念旧情!” “末将不敢!”七人纷纷表示听话。 “滚!”庞痤背过身子,怒骂一声。 七人纷纷抱拳一礼,而后退出大帐。 扈衝走在一众人中间,不满道:“我们追随将军多年,在南北两军劳苦功高,这一次居然让我和那个十八岁的黄口小儿同帐议事,简直就是在羞辱我!” 他最恨的不是阴休对他的嘲讽,他恨的是区区一个十八岁的聂嗣,居然和他平级! 这让他不能接受。 有人劝道:“算了,忍忍吧。那个聂嗣,毕竟是廷尉之子,背后有人,咱们还是不招惹为好。” “这是军中,不是朝廷。廷尉的手,再怎么长,也不可能伸进来。”扈衝冷冷道:“我迟早会好好教训他们三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前辈!” 人的怒火是会转移的,原本扈衝只是单纯看不起聂嗣三人。但是被庞痤一通乱骂以后,他对聂嗣等人的恨意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当然,聂嗣三人早就离开营帐,并不知道庞痤教训了扈衝。 “军心浮躁,此战必危!”夏阳悌骑在马上,冷冷的说着。他忘不掉扈衝愚蠢的表现。 阴休沉默不言,但是其难看的脸色已经表明一切。 就连聂嗣现在都在自我怀疑,和七个这样的人并肩作战,他能打得赢么? 这不是五打五,这是一打九。 “结党相连,毁谮贤良,可远而不可亲也。” 他实在无法想象,庞痤要是听信此人之言,他们到时候会死得有多惨。 这时候,阴休忽然问道:“伯继,你真的没有破敌之策么?” 聂嗣摇摇头,坚决道:“没有,这一次义阳国击溃长城军团,士气旺盛,不好动手。” 阴休皱眉,他觉得聂嗣没有说实话。 另一边的夏阳悌倒是没有纠结聂嗣的破敌之策,而是说道:“不管如何,既已准备出征,我们就要做好准备。” 这个准备,显然是有两个意思。 其一是针对叛军做好准备,其二,则是做好心理准备。 正文 第157章 拜九州鼎【感谢言山人的打赏】 聂府。 罕见的,聂抗邀请罗姬和妤儿一同在席位上一同用膳。聂嗣明白,这是因为他即将出征的缘故。 聂抗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去朝廷坐衙,一直在家里面以养病为由休息。 “嗣儿,你是出征过一次的人,多的为父就不说了。你此去,当注意三点。” “请父亲示下。” “第一,不可在军中骄纵,事事当以大将军庞痤为准。哪怕他说的没道理,你也不可以公然违抗他的命令。” 不可以公然违抗,那就是可以私下违抗? 聂嗣道:“孩儿明白,庞痤大将军身为新军主将,一言一行皆有其考虑,孩儿若是与其意见相悖,愿意听从之。” 其实聂抗不告诉聂嗣这句话,聂嗣也不会公然顶抗上司。他又不是愣头青,不会固执己见的想要改变别人的看法。 听了聂嗣的回答,聂抗很满意,紧跟着说道:“第二,军令如山,你不可擅自更改。为父素知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军中不比寻常之地,令明速行,你若是怠慢军令,为父也不好为你求情。” “孩儿明白。” “第三。”说到这里,聂抗顿了顿,道:“战场凶险,注意自己的安危,不要逞强。” 最后这句,算是关心吧。聂嗣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欠身道:“父亲放心,孩儿省得。” 聂抗点点头,举起白玉酒盏,与儿子共饮一杯。 便在此时,罗姬起身,朝着聂嗣笑道:“少君出征,妾身无以为赠,这件大氅,是妾身的一番心意,还请少君莫要推辞。” 她素手捧着一件大氅,缓缓走到聂嗣身前。 说实话,聂嗣此前和罗姬交流没有超过三句。平常的时候罗姬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聂嗣也忙的不可开交,所以二人根本没有交流。不过聂嗣对罗姬的印象不坏,算是普通感觉。这个女人很懂事,一直安分守己。 大氅以白色打底,上面绣着一只下山猛虎,看起来威武霸气。 “收下吧,她为你做了很久。”聂抗出声道。 闻言,聂嗣颔首,伸出双手接过大氅,“多谢。” 罗姬福身一礼,退了回去。 将大氅交给栾冗,聂嗣端起酒盏,面朝父亲,说道:“孩儿此去,不破叛军,誓不归来。希望父亲保重身体,健康长乐。” 言罢,聂嗣将酒一饮而尽。 聂抗点点头,说道:“嗣儿,你放心吧。雒阳有为父,不会出大乱子,你在外征战,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别忘了,我和你母亲,都在等你。” “唯!” 聂嗣抱拳低首,等他再度抬头的时候,发现妤儿站在他面前。 “兄......兄长,这是妤儿做的平......平安符。”她两只白嫩的小手,捏着一张皱巴巴,做工粗糙的平安符。她很害羞,低着头,不敢看兄长。 见此,聂嗣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摸摸她脑袋。 “谢谢。” 妤儿羞红着脸蛋,重重点头。 “兄长一定......要赢!” 入夜之后,聂嗣回到庭院,静静的立在廊下,目光平静的看着湖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新军训练马上就要结束。他也要再次踏上战场,同义阳王交手。 他很想知道,这一次义阳王会不会学乖?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一次战争和上一次肯定是不一样的。两者的战场也从山地变成了平原丘陵,大不相同。不过,聂嗣也因此显得更加的兴奋。 “少君,上官姑娘来了。”栾冗在他耳边说一声,快速消失。 紧跟着,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温暖软玉从背后抱住他。纤纤玉手紧紧锁在他腰部,冷艳的脸贴在他背部。 “你要走了。”她说。 手掌落下,覆盖她的玉手。聂嗣‘嗯’了一声,说道:“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刀剑无眼,如何能不担心?”她反问。 聂嗣微微沉默,旋即道:“胭儿,相信我。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如果我现在不做,将来必定反受其害。此次我随军南下,不仅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同时,我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她转过脑袋,五官轻轻刻在他背上。 “我知嗣郎胸怀大志,妾本不该多言,只是每每念及战场凶险,总是忍不住。” 闻言,聂嗣转过身子,将她揽入怀中。 “没事的,我向你保证,一定安全归来。” “你保证过数次。”她娇嗔道。 聂嗣稍稍尴尬,喟叹道:“胭儿,请你相信我。” 这个时候,说再多的话也显得苍白无力。有的时候聂嗣真的会觉得很惊奇,上官胭和自己在一起之前,可是‘冻土层’,绝对冰山御姐,话少人狠。自从与自己在一起之后,‘解冻’自不必多说,话也越来越多,变得更像一个女子。 人往往难以自省,聂嗣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其实也变得有些温和了。 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上官胭忽然踮着脚,在聂嗣耳边说着悄悄话。 其实上官胭个子高挑,比一般女子要高很多,只是在聂嗣面前才会显得有些矮小。 上官胭在说话的时候,脸颊骤然通红,语气也是断断续续的。而聂嗣则是不可思议的睁着眼睛。 良久之后,他才看着上官胭,确认道:“真的?” 她不说话,只是低头不语,遮掩着红彤彤的玉容。 聂嗣深吸口气,说道:“等我凯旋回来娶你,最后一步,留在那一夜。好吗?” ......... 酆朝嘉德五年六月十五。 北宫、天禄殿。 姒泓一身天子衮服冠冕,在大司徒邓亥、中书监令柳齐、大司马赵无伤、廷尉聂抗四人陪同下驾临天禄殿。 殿内、铺着一张巨大的上古九州舆图,每一州上面,放置着一座巨大的鼎。这些鼎的摸样大不相同,有的是三足圆鼎、有的是四足方鼎。每一座大鼎上镌刻的铭文图案也是千差万别。 相传上古帝王于蛮荒之中开辟王朝,取天地日月、万兽万虫之精华、铸造神鼎,镇压九州。以此彰显王化,帝王之尊。这里的每一座鼎,传承都有上千年。乃是不折不扣的‘古董’,甚至被附以神话色彩。 殿外,群臣以及即将出征的数十位高阶将军,肃立阶下,望着天子等人进入殿中。 不多时,守在殿外的老年内侍中气十足的大吼:“跪!” 乌泱泱一大片,全部跪下。 殿内,天子等人也是跪拜在九州鼎前。 “天子祭鼎!” 随着声音落下,姒泓从内侍手中接过三只燃香,先是向天三拜,而后面鼎一拜,最后将燃香插在祭炉之中。 “诵祭文!” 大司徒邓亥起身,走出天禄殿,立在殿门中央,面朝百官诸将,拿出一张绢帛打开。 诸将一身甲胄,只能单膝下跪。聂嗣在人群中,轻轻抬了抬头盔,看向邓亥。他距离邓亥比较远,没办法听见他诵读的祭文具体内容,只能听见一点点囫囵不清的声音。 他对祭文没有兴趣,倒是对九州鼎很感兴趣。据他所知,现在天子的信物不是传国玉玺,而是九州鼎。 所谓‘定鼎天下’四个字,便是来源于此。 不多时,邓亥诵读完毕,而后又是天子来诵读祭文。现在的姒泓,变得憔悴很多,脸上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摸样。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以往的平静之色,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像是个木偶人。 “姒氏,敢昭告于列为三皇圣帝,於维神圣,挺生邃古,继天立极,开物成俗,功化之隆,惠利万世.........” 一大篇读完,姒泓只感觉自己双眼发黑,精力不济,中间断断续续,声音有大有小。 原本邓亥读的祭文聂嗣就听不见,现在天子诵读祭文,聂嗣更是听不见,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天禄殿前,有人在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静鞭‘啪’的一声抽响。 “请诸位将军,拜鼎!”内侍高喝。 所谓拜鼎,就是向九州鼎下跪伏拜。国朝认为九州鼎乃是神圣之物,倘若能得九州鼎神力加持,定然会无往不胜。 这话是不是真的,暂时没人知道。 相传上古帝王每次出征诸侯,必定祭鼎,以求得天眷顾,而后率师征伐。 总得来说,形式大于内容。 现在有多少人能明白上古帝王为什么要铸造九州鼎呢? 九州鼎只是天子的象征,它的世俗颜色远比神学色彩要浓郁很多。 聂嗣夹在众将之中,步入天禄殿。 一股冰冷气息自殿内扑面而来,九座大鼎矗立殿中,四方烛架上摆满牛油蜡烛,昏暗的光线落在每一座大鼎之上。 聂嗣脱了军靴,素白的袜子踩在殿内地面的舆图上。舆图是由皮毛制成,厚实温暖。上面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副巨大的上古九州地形图。 聂嗣瞧了一眼,发现上古九州和酆朝现在的九州差别还是很大的。 简单来说,酆朝现在可不止九州。 所谓九州的说法,只是一个统称。 这里的每一座大鼎都不一样,鼎的形状各有不同,鼎身铭文图案更是千差万别。各州之鼎,上绘各州之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 “跪!” 随着内侍一声领下,庞痤率领十位偏将陆续跪下,朝着九座大鼎叩首。 “再拜!” 众人再拜。 “三拜!” 众人三拜。 “起!” 众人起身。 内侍躬身道:“请诸位将军奉祭香。” 旋即,数十位小内侍手捧香炉,炉中插着九根粗大燃香,跟在众人身后。 庞痤首先为豫州鼎奉香,因为豫州乃是天下之中,上古帝王崛起之地,中央王朝诞生祖庭。 搞笑的是,酆朝的豫州,面积可不怎么大。 只见庞痤从小内侍手捧的香炉中取出一根祭香,插在豫州鼎前的香炉中,而后迈步前往青州鼎。 诸将紧随其后,跟着照做。 聂嗣将祭香插入炉中,打量了一番豫州鼎。他发现豫州鼎上不仅镌刻着大量的上古文字,同时还雕刻着山脉、河流、飞禽走兽,十分奇特。 待他看见青州鼎的时候,又有不同。因为豫州鼎表面呈现的是青绿色,但是青州鼎表面居然浮现一丝丝黄铜锈色。 青州鼎之后是徐州鼎、扬州鼎、荆州鼎、梁州鼎。 看了六个鼎,聂嗣发现最大的乃是豫州鼎,其余各州的鼎都要小一圈。 现在,他来到了雍州鼎前。 这一座代表他家乡的鼎又有不同,这是一座三足圆鼎,鼎肚铸有双耳,鼎身呈现青绿色。整个大鼎上绘制着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在鼎的另一边,他看见一副图案。 那是一只展翅欲待翱翔的火鸟,火焰肆虐天地。一株藤曼飞舞的巨树在火鸟之下延展,仿佛正在托起火鸟一般。 聂嗣挑挑眉,心中暗忖,这只鸟难道是金乌? 他在雍州鼎上看见连绵不绝的山脉,很清楚那应该是秦岭。因为每座大鼎上,绘制的名山大川,必定是每州的地形。同样的,每一座大鼎上的奇异生物,都是每一州的代表生物。 相传,雍州乃是金乌栖息之所,若木神树落根之地。 聂嗣一笑,弯腰,一根祭香插在雍州鼎前,男子悄然离去。 鼎静无声,仿佛在吸纳那男子奉上的燃香。 正文 第158章 酷热难耐 大军自荥阳郡东出,旋即南下,走颍川郡,进驻襄城郡。时至七月,天气巨热无比,道路两旁,良田中种满郁郁葱葱的粮食幼苗,经常能看见百姓们在田间细心呵护幼苗。 但凡粮食丰盈之地,必定水土优渥。荆州以东,豫州、徐州等地河网密集,土地平阔,粮食丰收盈余数不胜数。庞痤深知粮草之重身系一国税赋之差。故而下令,凡行军之人不得踩踏庄稼,否则必定严惩不贷。 起初有些人不以为意,明知故犯,结果被庞痤当成猴子,就地斩首传示三军,士卒们顿时唯唯诺诺,再无人敢践踏庄稼。 自豫州向西,进攻荆州,受困于地形,最直接的进军路线,便是从豫州襄城郡西进荆州南阳国。 襄城郡的舞阳、叶县二地,乃是进攻南阳国的桥头堡,这两座城池一南一北,卡在山道口。一条潕水从舞阳以南流入豫州,在其两侧,分别是两座小型丘陵和山脉叠加地形。 靠北边的山,属于伏牛山脉余脉,最高的山峰在六百米左右,靠南的则是丘陵和山脉叠加之地,杂乱无比。 是故,正常的行军路线,都是沿着潕水而行,要么出荆州,要么入荆州。 庞痤率军初来襄城郡,为站稳脚跟,选择以稳为主,分别派遣两军驻守舞阳和叶县,其余大军则暂时留在襄城。 聂嗣先行奉命,率领本部兵马一万,进驻舞阳。夏阳悌则奉命率军一万,驻守叶县。舞阳与叶县之间距离在四十里左右,一方出事,另一方能够迅速支援,互为犄角之势。 舞阳县不过是一座中县,城内有三千户人家,城池不大,周长不过十几里,仅有东西两座城门。因为舞阳位于两条河流交汇地带,是故渔业和农业比较发达,百姓们的日子还算能过得去。 不过这仅仅是针对百姓而言,倘若是用于战争,则显得可笑。因为舞阳并不是一座坚城,倘若敌军强攻,聂嗣唯有率领一万人马死战方才能够守住。 不过那样一来便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目的是打进荆州,剿灭义阳国。而不是坚守豫州,阻止义阳王东出。 这是两个概念! 城头上,聂嗣顶着大太阳,四处巡逻,栾冗和崇侯翊紧跟在其身后。蔺珀和蔺琅则是满面愁容,心事重重。 走了一会儿,聂嗣停在东城,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这一次他本意并不想过来坚守舞阳,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支兵马不过是试探叛军的棋子。倘若叛军没有进攻,那么庞痤一定会率军挺进荆州,倘如叛军先发制人,那么自己首当其冲。 无论是那种选择,他的心情都不会好。 “将军,昨日又有两个士卒中暑倒地了。”蔺珀脸上布满汗液,咽着嗓子说道。 聂嗣转过身,露出一张同样布满汗液的俊脸,“情况如何了?” “军医已经救治,可还是腹泻不止。”蔺珀说道。 闻言,聂嗣皱眉一叹,“今岁未免过于炎热了。” 蔺琅在一旁道:“属下刚进城中打听一番,方才得知,豫州诸多郡县,今岁竟然滴雨未落。不少百姓家中,水井都干涸了。” “这么严重?”聂嗣蹙眉道:“为何朝廷那边一丝风声不知?” 蔺珀苦笑道:“这种事情,说上去又能有什么用呢,除了让朝廷震怒,罢免太守县令,还能怎么做呢?” 聂嗣急忙问道:“我们的水源可有问题?” “暂时没有,潕水的水量充足,没有大问题。”蔺珀回答。 聂嗣颔首,转身一巴掌拍在墙垛上,言道:“我有些明白了,叛军到现在也没有露头,他们一边在观察我们,一边同样也是在利用炎热的天气消耗我们。” 崇侯翊问道:“将军,那我们不如主动出击!” “不妥。”聂嗣摇头,解释道:“根据先前哨骑送回来的消息,叛军目前有五万兵马驻守在堵阳,一旦我们进攻不利,叛军便能乘机吃下我们,进而分兵进驻舞阳。如此一来,我们便失去战场主动。此后,是战是守,全在叛军,不能冒险。” 堵阳位于南阳国内,若想进攻荆州,不拿下堵阳,后患无穷。 栾冗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聂嗣摇摇头,咬牙道:“未得大将军将令,我们不能肆意出击,现在只能坚守。” 蔺琅道:“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在这里白白消耗士卒的性命么。” “除非,叛军前来进攻我们,如此我们便能反击。”蔺珀道。 聂嗣问道:“如何能让叛军来袭?” 蔺珀上前两步,指着屋檐缝隙渗透过来的强烈阳光。 “将军先前说过,他们是在利用炎热的天气消耗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聂嗣微微思忖,言道:“此计确实可行,不过敌军有五万,我们不仅做戏要做全套,而且也要为后续击败他们做好准备。” 蔺琅瞬间想到聂嗣话中关键,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联系叶县的夏阳悌吗?” 聂嗣赞许的看他一眼,这就是和聪明人交流的好处,不需要他多说废话,就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不错,仅凭我们一万人马,想要战胜敌军五万人马,未免有些托大。再者,我们演的再像,也不如让别人配合我们来的真实。” “属下愿往叶县,为将军说服夏阳将军。”蔺珀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士卒奔上城头,来到聂嗣身边。 “将军,叶县夏阳将军派人来见。” 闻言,聂嗣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不愧是夏阳悌啊。” 就算没有见面,聂嗣也知道夏阳悌派遣人过来是做什么的。 堂内,聂嗣接见夏阳悌的使者。 “典曹都尉蔡樾,见过聂将军。”来人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面容清秀,颇为儒雅。 “蔡都尉不必多礼。”聂嗣将他扶起,问道:“巨先让你过来,可是有要事?” “回聂将军话,时下天气炎热,全军将士酷热难耐。夏阳将军特命卑职前来,与将军商议破敌之策。” 闻言,聂嗣微微一叹,在堂内来回走动。 “不瞒蔡都尉,其实我军中也多有士卒中暑。只是我们没有大将军的命令,不能擅自出击啊。” 闻言,蔡樾面带笑容,浅笑道:“我们不能擅自出击,难道还不准敌军进攻我们吗?” 聂嗣看了一眼蔺珀,后者会意,立马上前与其攀谈。 堵阳。 驻守堵阳的叛军将领名叫言汕仁,此人三十余岁,身高体壮,擅使一杆亮银枪,在叛军中颇有勇武之名。他是公子服的心腹爱将,此番因朝廷大军南下,他受命率军五万镇守堵阳,阻止酆军进入荆州。 公子服给他的命令是只守不打,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只要熬都能将酆军熬死在襄城郡。 可问题是,他也在熬着! 炎热的天气不仅炙烤着酆军,同样也在针对他们。 眼下堵阳的五万兵马,已经有不少人中暑倒下。这么熬下去,就算酆军败了,他也会失败。 “报!” 一声急吼,吓得言汕仁手中陶碗落地,‘啪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水也洒了一地。 天气炎热,他心中烦躁不已,言汕仁顿时怒不可遏,待报信兵进入大堂,他起身上前就是一巴掌,将报信兵抽的晕头转向,捂着脸吐血。 “吵什么吵!” 报信兵委屈,但是不敢反驳,只是小声道:“将军,哨骑发现敌军在五十里外扎营了。” “什么?!”言汕仁又惊又怒。 惊的是酆军居然不顾天气炎热,强行出兵。怒的是报信士卒惊吓到他。又不是酆军攻城,用得着这么着急么。 紧跟着,言汕仁将哨骑召唤过来,问道:“你可看清,酆军有多少人?” “回将军,营寨中旌旗招展,怕是不下万余兵马。” 万余! 言汕仁脸色一变,“酆军看样子是熬不住酷热,准备强行进攻我们。”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言汕仁命令道:“让全军将士准备好作战,你立马将消息送往宛县。” “唯!” 夜色渐深,营寨中烛火通明。 “德昂,来,饮下这杯。”郭瑕朝着栾冗举杯。 栾冗摇摇头,“郭兄,军中禁止饮酒。” “没趣。”郭瑕撇撇嘴,放下酒盏,言道:“德昂,我们不过是诱兵,何须在意这些,明日就要撤退了,不用管!” “不行,我不喝。”栾冗直接拒绝。 见状,郭瑕也只好自己喝下一杯,问道:“德昂,你说他们的计策能成功吗?” “不知道,不过总比我们继续坐以待毙要强。” 郭瑕点点头,旋即大吼一声,“来人!” 一名士卒掀开帐帘,快步走进来。只见他脸上裹着布巾,浑身散发着臭味。 “你这是怎么搞得,沾到污秽了?”郭瑕捏着鼻子,紧促眉头。 士卒无奈一笑,“将军,上千人都在更衣,难免碰上一些。” “行了,你赶紧下去弄吧。”郭瑕挥挥手,另一边还不忘将自己的酒壶给盖上。 太臭了! 栾冗捏着鼻子,无奈一笑,真亏那位蔺先生和蔡先生能想出来这种计策。 正文 第159章 敌将逞威 对于酆军可能有万余兵马前来攻城的消息,言汕仁其实很紧张,表面上看他有五万大军,但实际上因为都是新军的缘故,他很担心军队战力。且公子服给他的命令是死守不攻,如果对方大军强攻,他担心自己不一定能守得住堵阳。 是故,在得知敌军消息以后,言汕仁将打量哨骑派往东面,日夜调查敌军行踪。同时,另一面他又紧张备战,以求能够以最好的防备姿态面对可能到来的攻城战。 “将军,其实你不用担心。据卑职所知,这一次酆朝南下的军队同样也是新军,而且,还是一群招募时间不过月余的新军。和我们比起来,这些酆朝军队其实并不占优势。且,他们饱受天热折磨,战力必定大损,只要将军以逸待劳,必定能轻而易举击溃这群贼寇。”行军司马在一旁劝慰言汕仁。 可是,言汕仁并没有因为行军司马的话放下紧张。 “你可知道,舞阳的新军将领是谁?”言汕仁反问行军司马。 “卑职不知。” “他是聂嗣。”言汕仁咬牙道:“那个在上洛郡击溃大王十万大军的聂嗣!” 闻言,行军司马立刻禁声。 聂嗣。 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义阳国的禁忌之名,从无人敢在大王面前提起,因为这个名字给义阳国带来近乎毁灭的打击,让大王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顿了顿,行军司马道:“将军,那个聂嗣纵然有些才华,但是也不会有世人传颂的那般夸张。上洛郡之败,在于贾呙贪功冒进,陈祷将军没有肃清后方贼军。且地形也是掣肘之一,如今战场在中原一带,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言汕仁微微一叹,“老江,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只要我坚守堵阳,无论成败,我都认了。” 不出城,总不会有问题吧。 行军司马抱拳一礼,“将军看得透彻,卑职佩服。” 便在此时,哨骑归来。 “将军,敌军撤了!” 撤了? 言汕仁一楞,急忙追问:“怎么会突然撤退?” 哨骑道:“将军,我们冒险进入敌军驻扎营地,发现里面有大量的呕泄物,且埋有几具战马尸体和人的尸体。卑职等冒险带回一具战马尸体交给军医,得出的结果是,战马是中暑而死。” “好!”言汕仁一巴掌拍在城墙上,“天助我也,酆主兴不义之兵,此乃天罚也!” 行军司马笑着道:“将军,敌军必定是扎营堆积在一起,加之天气酷热,故而人人中了暑病,不得不撤!” 言汕仁点点头,看向哨骑:“你可看清敌军退到哪里去了?” “已经离开荆州,回到豫州。不过他们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死亡掩埋,且行军速度非常缓慢,似乎病症十分严重。”哨骑说道。 行军速度非常缓慢? 言汕仁小心脏怦然心动,他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他能抓住这样的机会率军偷袭,那么一定会拿下胜利。 “老江,你觉得,这是我们的机会吗?”保守起见,言汕仁先问行军司马的意见。 行军司马稍作沉吟,言道:“卑职建议将军再等一等,防止这是敌军做出的诱敌之计。” “等到什么时候?” 行军司马笑道:“如果贼军真的是因为暑病撤退,那么他们一定会走的很快,不愿意在外停留,因为他们也担心将军会率军偷袭。反之,如果他们走走停停,这就说明是在勾引将军出手。” 言汕仁赞同道:“你说得对。” 旋即,他对着哨骑命令道:“你们一路追踪,务必将消息及时送回来给我!” “唯!” 待哨骑离开之后,行军司马提醒道:“将军若想出奇兵,袭击敌军,卑职建议将军一定要事先告知公子。” “你说得对,差点忘了!”言汕仁点头。 他是公子服的人,自然事事要向公子服禀报。 不多时,一骑离开堵阳,朝着宛县而去。 宛县是南阳国郡治所在,由公叔服和陈祷率军七万,镇守于此。公叔服很清楚宛县的重要,一旦宛县有失,那么酆军就能直接威胁义阳国的都城新野,所以他必须要坚守宛县。 他之所以让言汕仁只守不攻,原因在于两点。其一,他还没有完全了解庞痤。其二,天气炎热,稍有不慎三军将士将会不战自溃。这个时候,谁能憋住气,挺住,谁就能赢。 “.........公子,情况就是如此,言将军请示公子意见。”哨骑将言汕仁禀报的消息说了一遍。 公叔服抿抿嘴,看向陈祷。 “陈将军以为此事如何?” 陈祷道:“无外乎两种情况,其一是酆军已经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他们想要尝试进攻堵阳。其二是他们在引诱堵阳守军出城。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根据哨骑消息,襄城郡的叶县和舞阳,分别驻守一万兵马,而堵阳有五万兵马,又是守城战,聂嗣绝不会如此无智。可若是诱敌之计,那未免过于粗糙。”公叔服摇摇头,眉宇间充满疑惑。 陈祷提醒道:“公子,如果这是诱敌之计,那么此次进攻的就绝不会只有两万兵马,依卑职来看,庞痤肯定有大军调动,在后配合他们行动。” 闻言,公叔服大喊,“来人!” “卑职在!”一名参军来到他身边,“公子有何吩咐?” “驻守在襄城的酆军可有异动?” “回禀公子,哨骑两个时辰前送来消息,襄城酆军未出。” 公叔服点点头,说道:“看样子,这应该是庞痤的试探进攻,但是他没有想到军队在半路上因为天热的关系中暑,不得不撤退。” 说到这里,公叔服自己也拿出布巾擦擦脸上汗水。 这该死的七月天,太热了! “陈将军,你以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他问道。 陈祷欠身道:“公子不妨让言汕仁率领小股兵马偷袭这股来犯酆军,倘若能将其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没关系,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好。”公叔服颔首,旋即看向堵阳哨骑,命令道:“你回去告诉言汕仁,让他率军五千,偷袭酆军,一旦发现事情变化,立即撤军不准恋战!” “唯!” 当夜,随着堵阳城门吊桥‘轰’的一声砸着地面上,溅起漫天尘土,五千持枪骑兵杀出堵阳,由言汕仁率领,朝着东方急行而去。马蹄声轰隆作响,为夜色平添了几分杀气。 “将军,此行若能得胜,必定大壮我军声威。”行军司马骑马与言汕仁并肩而行,说道:“如今天气炎热,三军士气低落,倘若将军能大胜归来,必定会激励三军将士,甚至得到公子赞许。” 言汕仁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攥紧亮银枪,谦逊道:“司马,如今我们刚刚出城,现在言胜,未免有些为时过早吧。” 行军司马笑着道:“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公子那边既然同意将军出兵,那就意味着无甚问题。只要将军出兵成功,功劳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那就借司马吉言。”言汕仁哈哈大笑,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一次应该没什么问题,倘若贼军真的是诱兵,断不会轻易离去。先前哨骑来报,那股贼军都快要退回舞阳了。” 行军司马实时恭维道:“如果这一战,将军能生擒那个聂嗣,那可就不是小功劳,就算在大王面前,那也是大功!” 闻言,言汕仁极度心动,因为他知道行军司马说的没错。那个聂嗣乃是大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能生擒之,他的功劳断不会小,不管是在公子面前还是在大王面前。 “老江,倘若能生擒聂嗣,你有三成功劳,至于普通士卒,随便,我是很讲理的。”言汕仁哈哈哈大笑。 马蹄声轰隆隆炸响,五千骑兵沿着潕水一路向东。 次日寅时,言汕仁率领五千兵马追上郭瑕和栾冗的几千‘溃兵’。眼下他们距离舞阳仅仅二十余里。 “将军,你看前方就是敌军!” 哨骑手指百步之外,旗帜杂乱,步履蹒跚的敌军。 这一路上,他们见到不少酆军的死尸,都是因为中暑而亡。是故言汕仁现在已经不怀疑这股兵马是诱敌的可能性,他认为这必然是一股准备进攻堵阳,却因天气缘故不得不撤兵的溃兵! “传令弟兄们,随我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言汕仁深知战机的重要性,故而亮银枪一指天空,猛抽马臀,率军冲向酆军。 霎时间烟尘燥起,五千骑兵宛如洪流一般从后方杀向酆军。这一战对于言汕仁来说是极其痛快的,因为他的猛攻没有受到酆军一丝一毫的抵挡,非常顺利的撕裂酆军阵型,肆意屠杀敌军士卒。 “哈哈,痛快!” 言汕仁长枪连刺,数名敌军士卒血花乍现,惨死当场。 忽然,他眼眸一凝,看见远处正在纵马逃窜的栾冗和郭瑕,当即大吼:“贼将休逃,看吾取你首级!” 听见言汕仁的大吼,郭瑕和栾冗脸色涨成猪肝色,恨不得放弃任务,直接上去将言汕仁大卸八块。 不过他们俩终究还是以任务为主,忍住杀人冲动,狂奔逃离战场。 见俩人越逃越远,言汕仁放弃追赶,勒马而停,放声狂笑。 正文 第160章 攻城之战 酣战半个时辰,言汕仁一举击溃敌军,斩敌三千余人,缴获粮食千余石,算是一次不小的胜利。 “将军,这些敌军都有中暑症状。”军医指着地上的尸体,看向骑在马上的言汕仁。 言汕仁颔首,言道:“看来我们猜测的没错,这支兵马果真是来攻打堵阳的。只可惜,天不遂其愿,诛不义之兵,此番任凭聂嗣如何能征善战,也要败在我手中!” 说到这里,言汕仁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真没想到,那个击溃大王的聂嗣竟这般不堪一击,看来老江说得不错,上次聂嗣能打败大王,肯定是贾呙和陈祷的责任! 行军司马在一旁说道:“将军,此战我军仅仅阵亡百余人,伤四百人左右,如此大胜,足以说明酆军已是穷途末路了!” 闻言,言汕仁玩味道:“老江,你有话就直接说,咱俩不弄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行军司马嘿嘿一笑,让人取来舆图。旋即,言汕仁下马,和江司马聚在一边。 江司马指着舆图上的‘叶县’和‘舞阳’说道:“将军你看,叶县原是我南阳国的县城,是东出要道。现在被敌军占领,倘若我军想要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占据主动,那就必须要拿下叶县。” 言汕仁皱眉道:“可是,眼下叶县驻扎着一万敌军。” “不错,所以我们要换个目标。”说着,江司马移动手指,落在舆图上的‘舞阳’,言道:“若是将军能拿下舞阳,那么也能以此为据点,进而东出。” “若是我所料不错,一旦舞阳有失,叶县驻军必定会后撤,因为他们的犄角之势已失,继续留在叶县,便是我们嘴边的肥肉。到时候,将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叶县和舞阳两城,为大军出南阳国作战创造有利先机!” 江司马分析的头头是道,让言汕仁怦然心动。他已经战胜聂嗣一次,他相信自己可以再战胜聂嗣一次。如果真的能拿下舞阳,叶县也会手到擒来。 到时候,自己的功劳还会小吗? “还请司马教我!”言汕仁朝着江司马抱拳一礼。 “将军客气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江司马扶起言汕仁,说道:“眼下我军抵达舞阳的消息,聂嗣一定知道,所以我们要迅速攻城,不能让他通知叶县,让叶县那边支援过来。只要我们先拿下舞阳,到时候将军传令回堵阳,调遣大军过来,叶县将会不攻自破。” “将军,舞阳城非坚守之城,五千士卒足以拿下。不过,我们出城匆忙,没有带上攻城器械。所以将军需要让士卒伐木制造云梯,直接攻城。” “善!”言汕仁点头道:“司马所言有理,兵贵神速,我们不能耽搁。” 旋即,言汕仁朝着亲兵命令道:“传令下去,让各部抽调千余人砍伐树木,制造云梯。此外,派出哨骑打探舞阳消息!” “唯!” 看着下面士卒有条不紊的开始伐木,言汕仁嘴角露出畅快的笑意,“司马,这一次若是能连破两城,你我功劳绝不会小。大战未起,你我已先立功勋,哈哈哈。” 江司马也是嘴角含笑,说道:“这都是那个聂嗣给我们的机会,倘若他一直留在舞阳,岂能有我们的机会。此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实在不足为虑。” “说的有理!” 舞阳。 聂嗣喝着热水,立在城头,看着头顶上的大太阳极度无语。虽然他知道七月份的天会非常热,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今岁的七月居然会热的如此厉害。 “再这么下去,双方都不用打,直接投降就是了。”聂嗣摇摇头,到了嘴边的热水,无奈的放在城头。从井里打上来是凉水,送到他手里就变热了。 便在此时,蔺琅走上城头,来带聂嗣身边禀报事宜。 “将军,剩余的兵马已经全部撤出舞阳。按照命令,城中已是一片混乱,且留有大量的粮草和军械。” “做得好,让士兵们好好休息,大战还没有到来呢。” “唯。” 聂嗣笑着问蔺珀,“伯玉,若是那个言汕仁没有留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不会。”蔺珀笑着道:“方才哨骑送来消息,言汕仁的兵马还未退去,反而在伐木制造云梯,这就说明此人想要夺下舞阳。再者,倘若此人真的只是率军偷袭,而后撤退,那他绝不会在此地长留。所以属下猜测,要么今夜,要么明日,他一定会攻城。” “再者,就算他不留下来,叶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言汕仁无论怎么选择,都难逃一死。” “贪心不足啊。”聂嗣哼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此炎热的天气,他们想不上钩都不行。” 不多时,栾冗归来。 “将军,末将回来了。” “哈哈哈,败军之将来啦!”崇侯翊在一旁捏着鼻子开玩笑。 闻言,众人也是忍不住笑意。 栾冗脸色一红,反驳道:“你给乃公闭嘴,下次乃公一定要将言汕仁脑袋拧下来!” 虽然这一次是诈败,但是被人嘲讽,栾冗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更关键的是那个言汕仁对他说的话,让他怒火中烧。 取我首级? 好啊,看看谁取谁首级! “好了。”聂嗣开口道:“德昂也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不久之后,还有一场大战等着你们呢。” “唯!” 便在此时,一骑来到舞阳城下。 “上面的守将听着,我家将军说了,开城投降,他会善待尔等,如若顽抗到底,一旦城破,鸡犬不留!”敌骑纵马在城下来回奔跑,同时大喝,“倘若不知悔改,妄图与我军死战,小心尔等兵败身死,尸体不全!” “大胆!”崇侯翊勃然大怒。 栾冗双目圆睁,手速飞快,眨眼间弓拉如满月,箭出似蛟龙,电光火石之间,箭矢脱手而出,将那敌骑射死在城下。 砰! 尸体从马上摔下,溅起尘土,白羽箭插在敌骑脖子上。 “你干嘛把他杀了,让他多骂一会儿,我正没事干呢。”聂嗣笑着道。 闻言,栾冗为自家少君的恶趣味感到深深的无奈。 敌骑身死的消息传回言汕仁耳中,让其勃然大怒。 “好胆!”言汕仁怒不可遏,“聂贼,待吾破城,定将尔囚于马后,做一马夫!” 江司马及时劝道:“将军不必生气,贼军越是如此嚣张,就越说明他们心虚,否则他们早就率军前来攻打我们。” “云梯还有多长时间能制造完毕?”言汕仁怒视亲兵。 亲兵硬着头皮道:“回将军,方才卑职去看了一遍,还有三个时辰方才能制作完毕。” “不行,太慢了!”他不满意云梯制造进度。这个时候他不免有些后悔,若是出城的时候带来攻城锤和云梯就好了,省得在这里浪费时间。 江司马说道:“将军,大胜在即,万万不可急躁。昨夜我们急行军一夜,将士们需要休息,依我看,明日攻城乃是最好的选择。” 言汕仁对江司马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好,那就照你说的去办吧。让聂贼多活几日,只要舞阳城破,吾一定要亲手生擒聂贼!” 说着,他露出凶相。这个聂贼,居然敢杀他的人,还杀他的马,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次日一早。 言汕仁率领五千兵马来到城下,他看见城头上插着的‘聂’字大旗,心中恨极。 “聂贼出来答话!” 他纵马上前,朝着城头怒吼。 城头上,聂嗣探出脑袋,看着下方大吼大叫的言汕仁。 “那个就是言汕仁?” “没错。”栾冗回答。 聂嗣摇摇头,“难怪他会中计,原来是个只会大吼大叫的蠢货。” 旋即,他下令道:“德昂,射死他的马!” “唯!” 栾冗取下三石硬弓,张弓搭箭,对准言汕仁。 咻! 箭矢穿过百步距离,精准射中言汕仁战马,一击毙命! ‘轰’的一声! 言汕仁摔在地上,数十名亲兵连忙冲出来,将言汕仁拉回去。 看着战马在地上抽搐几下暴毙,言汕仁勃然大怒,“汝母的贼将,竟敢杀我的马!” “给乃公攻城!” “谁先杀入城中,赏百金!” 咚咚咚咚咚! 随着擂鼓声大作,五千义阳军出兵攻打舞阳。一千刀盾兵一手举盾,一手扛着云梯,朝着舞阳狂奔而去。城头第一轮箭矢降临,当即射死百余人。凡有人被射死,必定有人接替他,继续扛着云梯进攻舞阳。 “放箭!” 随着言汕仁一声大吼,义阳军弓箭兵举弓朝着舞阳城头射去箭矢,双方箭矢漫天飞舞,你来我往,密密麻麻,让人看了不免头皮发麻。 叮叮叮! 箭矢扎在城头木板上,聂嗣在栾冗的保护下眯眼看着下方进击的义阳军。 “将军,左侧敌军已经开始登城!” “传令,让崇侯将军且战且退,不要恋战!”聂嗣大声下命令。 “唯!” 崇侯翊手拿长矛,连续捅死十几名登上城头的敌军,然后一只手抓着云梯一角,大吼一声,竟生生将挂着七八人的云梯给掀翻。 挂在云梯上的敌军随着云梯轰然落地,人也被当场摔死。 “杀!”崇侯翊大吼一声,一手拿盾牌,一手持长矛,跳上城头,无视箭雨,挨个捅死企图登上城头的敌军。 聂嗣亲兵冲到他身边大喊,“崇侯将军,聂将军有命,让你且战且退,不要恋战!” “得令!” 崇侯翊大声回应,旋即一脚踹在登上城头的敌军脸上,给其直接踹飞,在空中呈现抛物线飞落。 砰! 落地之后,浑身骨头尽断,死得不能再死了。 正文 第161章 反击开始 那双无神且溢血的瞳孔,倒映着惨烈的攻城战。他的尸体无人问津,路过的士卒纷纷加快脚步,一个接着一个登上云梯,高举战刀意欲杀上城头。 奈何,城头上那人犹如盖世魔神,一手长矛,一手圆盾,硬生生当下前赴后继的义阳军。 “那人是谁?”攻城战已持续一个时辰,言汕仁眼睁睁看着崇侯翊肆意屠杀己方士卒而束手无策。 “回将军,那人名叫崇侯翊,乃是敌军将领。”亲兵在一旁给他解释。 “此人如此骁勇,居然效忠朝廷,简直愚不可及,倘若他愿归降,我定保他性命。”言汕仁赞叹完毕,旋即大吼,“弓箭手!” “在!” “给我射死崇侯翊!” “遵命!” 这一次,义阳军弓箭手对准一处,漫天箭矢朝着崇侯翊笼罩而去,稍有不慎,崇侯翊恐会被射成马蜂窝。 眼见箭矢漫天而来,崇侯翊不慌不忙举起盾牌。 叮叮叮! 箭矢碰撞声响彻不绝,一股股微小的推力反馈到崇侯翊身上,告诉他此地危险! 呼! 箭矢擦着崇侯翊耳畔飞过,凌厉的箭锋让崇侯翊汗毛倒竖,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敌军目标,再不撤退很可能会被射死。 “崇侯将军,聂将军命令你立刻撤出!”亲兵手持战刀,劈死一名企图袭击崇侯翊的登城敌军,朝着崇侯翊大声喊道。 “来了!” 崇侯翊猛的将圆盾砸下,一名刚刚登上城头的敌军被砸的昏天黑地,直接倒下去。他的身体一路下坠,中途砸中数名敌军士卒。 随着崇侯翊撤出,敌军士卒再次蚁附而来,很快攀上城头。 崇侯翊拉着亲兵,俩人边走边杀,冲下城头,进入城中。此时早有人为崇侯翊牵来战马。 “将军呢?”崇侯翊翻身上马,不忘询问亲兵,聂嗣的下落。 “崇侯将军放心,聂将军已经撤出城外。” “好,我们走!” 言罢,他猛抽战马,率领军队撤出舞阳。 与此同时,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义阳军终于攻破城门,登上城头。 “将军,我们拿下舞阳了!”行军司马看着大军涌入舞阳,朝着言汕仁兴奋喊道。 “我看见了!”言汕仁脸上的欣喜之色也是溢于言表,当即下令,“骑兵上马,随本将军杀!” “杀!” 城门打开,言汕仁率军攻入舞阳。 进入城中,言汕仁率领军队肆意屠杀酆军,很快占领舞阳城。 一个时辰后。 “将军,城中丢弃大量粮草和军械!”亲兵归来禀报。 “好!”言汕仁狠狠握拳,“聂贼已经黔驴技穷,传令三军,谁抓到聂贼,官升一级,赏千金!” “唯!” 随着言汕仁的重赏命令发布,舞阳瞬间乱成一团,义阳军兵马在城中四处劫掠,企图找到聂嗣。 但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从俘虏口中得知,聂嗣早已逃遁。 噗嗤! 言汕仁一旦捅死俘虏,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墩上,重重叹息一声,“该死的聂贼,逃的倒是挺快,否则吾这次非要抓他游街不可!” 行军司马微微一笑,言道:“聂嗣逃了便逃了,以后还有机会抓住。关键是,此战过后,义阳军不再畏惧聂嗣其人。而将军,也能顺势取下叶县,立下大功劳。” “这一切,多亏了司马筹谋啊!”说着,言汕仁朝着行军司马抱拳感谢。 行军司马笑道:“将军,依城中局势来看,这一次酆军逃的极其仓促,甚至丢下大量军械,由此来看,酆军并无谋略,我们可以放心的谋划叶县了。” “哈哈哈哈,司马说的在理。聂贼,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不值一提。”接连打败聂嗣,言汕仁信心空前膨胀。他现在已经笃定,聂嗣不过是被吹嘘出来的。 舞阳以东三里左右,靠近潕水的一处黑松林。 一双手拨开松叶,露出一双平静的眸子,他注视着道路上渐渐过来的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由远及近,抵达黑松林。 崇侯翊翻身下马,找到聂嗣,抱拳道:“将军,余下两千人马已经全部撤出舞阳。” “做得好。”聂嗣拍拍他肩膀。 蔺珀笑着道:“眼下,言汕仁应该非常高兴吧,轻而易举拿下了舞阳。” 聂嗣嗤笑,“进去简单,再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赶来。 “将军,夏阳将军已经率军离开叶县,抵达预定位置。” “好,咱们该给言汕仁当头一棒了。”话音落下,聂嗣命令道:“德昂、康弼!” “在!”栾冗和崇侯翊同时抱拳,单膝下跪。 “你们各率领三千兵马,堵住舞阳的两座城门。据我估算,现在言汕仁手上的兵力不超过四千,你们的人马完全能够将他困死在舞阳。记住我的命令,只围不打,一旦发现敌军强行突破,你们就给我狠狠的杀。” “唯!” 紧跟着,聂嗣又道:“不过,你们也可以放一俩个报信兵离开,不然我们的计划就不能实行了。” “末将明白!” 栾冗和崇侯翊迅速点齐六千士卒,率军扑向舞阳。 看着大部队远去,聂嗣哼哼一笑,“言汕仁我已经困死了,现在就看夏阳悌能不能将堵阳支援的兵马全部击溃了。” 蔺琅沉吟须臾,言道:“堵阳有五万兵马,这一次言汕仁仅仅带了五千兵马前来。堵阳还剩下四万五千兵力,如果堵阳那边收到言汕仁的求救消息,一定会有数万人前来救援,不知道夏阳悌能不能完成我们的计划。” “他一定可以。”聂嗣信心十足道:“他能和我们想的不谋而合,这就足以说明此人非泛泛之辈,相信他。” 蔺珀提醒道:“将军,我现在担心的并非是言汕仁,他已是死路一条,无需多虑。正如仲柔所言,倘若夏阳悌无法击败前来救援的敌军,那我们的计划便算失败了。此外,属下担心夏阳悌可能会临时改变计划,趁着堵阳敌军大举出城,他乘虚而入,强攻堵阳。” “那样做意义不大。”聂嗣摇头,言道:“如果夏阳悌改变我们的计划,进攻堵阳,那只会给宛县的敌军进攻的机会。到时候,言汕仁拥军数万在舞阳,我们只能撤退,而夏阳悌就会变成孤军,他没有那么愚蠢。” “将军说得对。”蔺珀恍然。 聂嗣笑道:“一旦言汕仁被包围,他必定会想尽办法突围。有德昂和康弼在,他插翅难逃。到时候,言汕仁必定会派遣大量哨骑前往堵阳搬救兵。舞阳危在旦夕,主将言汕仁被困,堵阳的敌军必定会迅速支援。” “兵机急躁,堵阳援军定然难以迅速勘察周围情况。只要夏阳悌稍微有点作用,他都能轻松获取胜利。” 入夜,栾冗和崇侯翊各自率领三千兵马,将舞阳东西两座城门包围。 舞阳军营。 得到酆军卷土重来的消息,言汕仁久久没有回神。到底怎么回事,那些酆军不是中暑变得不堪一击么,怎么会回来? “司马,怎么回事?”言汕仁看向行军司马。 行军司马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中计了,但是他不敢说。 “言将军,这一定是敌军的反攻之策,想要将我们在舞阳一网打尽。卑职建议将军立即率领全部兵马,走东门突围。” 这个时候,言汕仁只能选择相信行军司马。因为舞阳一非坚城不可守。二无粮食不能续,必须要突围。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传令,大军集结,准备随我突围。”言汕仁大吼。 他心里着实郁闷的很,胜利的美酒还没有品尝完毕,就被人当头一棒打醒。刚刚攻城鏖战结束,没想到夜间还要突围。可是他很清楚,不突围只能等死。 其实他心里面隐隐有所猜测,自己可能是中计了,但是现在的情况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是非对错,只有等他突围之后才能理清。 数千骑兵在城中集结,随着城门打开,言汕仁率先冲出东城。 负责堵住东城的是栾冗,他眼见敌军冲出城池,哈哈大笑。自己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三军听令!” “在!” “杀!” “杀!”三千士卒齐声大吼,跟着栾冗冲向敌阵。 栾冗见对方全是骑兵,当即命令道:“结阵!” 随着擂鼓号角之音响起,三千士卒中的伍长、什长、都伯等等低阶军官得到命令,迅速大吼:“结盾矛阵!” 轰! 三千士卒随着低阶军官行动,轰隆隆奔跑起来。 盾牌兵和长矛兵快速向前涌动,一面面盾牌砸在地上,矗立不动,一杆杆长矛从盾牌缝隙刺出。 “放箭!” 栾冗一声令下,后方弓箭兵点燃火箭,朝着敌军阵地速射而去。 第一轮火箭落下,因为天黑缘故,敌军仅有几十人被射死。但是渐渐燃烧的火箭却给战马带去巨大恐慌,敌军开始出现小规模骚乱。 待敌军冲近阵地之时,一杆杆长矛来回抽插,‘扑哧’‘噗嗤’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接连响起。而后便是战马长嘶,重伤倒地。骑兵宛如水流一般,撞击在盾矛兵这块坚硬的礁石上,寸步难进。 正文 第162章 围困舞阳 此时,环境的影响对于双方而言是共同的。义阳军不擅夜战,酆军同样也不擅长夜战。不过酆军结阵对敌,以逸待劳,占据些许先机,打得义阳军寸步难进。 很快,言汕仁也注意到前方情况,他立即下令:“骑兵从两翼突围!” 既然正面无法突破酆军的阵型,言汕仁自然不会继续死磕下去,很灵活的选择从两翼突围。骑兵四只脚,步卒两只脚,没道理自己的速度比他们慢。 义阳军兵马调动第一时间传入栾冗耳中,他当即大吼:“骑兵营,随本将杀!” 栾冗麾下仅有一千骑兵,这是聂嗣麾下三千骑兵中的精锐。当然,属于矮个子中的精锐。不过眼下敌军大乱,兵分两翼突围,这就给了栾冗机会。 他瞅准敌军大纛,当即挥舞双戟,率领一千骑兵朝着言汕仁所在冲锋而去。 “言贼休走,让某来取尔首级!” 栾冗狂怒一声,率先冲入敌军阵地,一路撕杀,将义阳军骑兵打得纷纷退避三舍。眼见主将凶猛无比,麾下一千骑兵纷纷热血冲脑,紧随其后,奋力杀敌。 他们宛如一条蛟龙,杀入茫茫人海,轻易开辟一条血路,朝着义阳军主将言汕仁冲去。 双戟挥舞,收割人头,栾冗手上已沾满鲜血,他变得更加狂暴嗜杀,目力所及,皆为猎杀目标。 “杀!” 一声大吼,戟光闪烁,他砍下言汕仁亲兵脑袋。 此一击,吓得行军司马几欲晕厥,他当即打马掉头,再也不指望突围,而是朝着舞阳城奔去。 见此,言汕仁骂道:“孬种!” 不过,下一刻栾冗的声音紧跟着在他前方响起。 “某来取尔首级了!” 宛如地狱魔音,让言汕仁浑身一颤。不过他和行军司马的胆小不同,言汕仁当即挥舞长枪,冲向栾冗。 “贼寇休要猖狂,纳命来!” “来的好!” 栾冗眼睛一亮,大吼一声。如果言汕仁逃跑,他才会真的失望,现在他绝境死战,栾冗心潮澎湃。 两将在人群中轰然相战,周围十步之内,敌我双方士卒自动拉开距离,他们可不想死在两名主将的手上。 栾冗催动战马,战马疾奔而出,他习惯性的用双腿夹紧马腹,彻底解放双手。栾冗黑盔黑袍,双手双戟重达八十多斤,威风慑人。 言汕仁气势上虽然略有不足,但是冲劲很猛。他大吼一声,挺枪便刺,这一枪速度很快,眨眼间直奔栾冗咽喉。栾冗却是不慌不忙,身体微微一侧,便躲过这致命一击。 当然,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动作,换成聂嗣,当场就会被刺死。 随后,栾冗近身,反手一戟便直击言汕仁左胸。这一戟速度极快,一息未过,便已接近言汕仁胸膛,眼看就要刺中。言汕仁枪头调转,利用枪身横档,拦下这致命一击。 不过他却是暗自惊骇,因为方才那一击,居然隔着长枪,震得他手臂酸麻。 这贼寇好大的力气! 他挡下这一戟后,不顾手臂疼痛,单臂横扫,枪头砸向栾冗,力量尽出,若被砸中,栾冗必将会身受重伤。不过栾冗不躲不闪,反手另一戟同样迎向枪头。 噹! 言汕仁单臂瞬间被巨大的力气吞噬,长枪一个不稳,居然掉落在地。 “该死!” 他已经知道自己绝非这贼寇的对手,再打下去,自己必死无疑。他不再犹豫,当即调转马头,在亲兵护卫下逃窜。 “别跑!” 栾冗冷笑一声,纵马追击而去。 一路上,他肆意屠杀拦住他的义阳军,竟杀得义阳军胆寒,无人再敢上前阻拦。 两军斗将,输的那一方,士气肯定会受到巨大影响。再者,眼下义阳军情况不利,同酆军相比,根本不在一个起点。随着主将言汕仁逃窜,义阳军骑兵如同飞雀一般,疯狂乱跑,不顾阵型与安排。 “给本将杀!” 栾冗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立即下令全军冲杀。刀盾兵一改守势,全数开始冲锋,追杀骑兵。 大家都是新军,谁比谁差? 双方在舞阳城前爆发血战,栾冗率领骑兵在敌阵中肆意屠戮,四处追击逃窜的言汕仁。 此时,言汕仁一味逃跑,根本不在指挥,由此义阳军大乱,渐成溃军之势,被酆军一面倒的追杀。 仅仅过去半个时辰,言汕仁便突围失败,逃回城中。 随着城门落下,栾冗下令停止追击。其实他有好几次机会能够取下言汕仁首级,但是他都没有那么做。因为他还有少君的任务在身上,所以他每到最后关头都放了言汕仁一马。 纵使逃出生天,言汕仁也是肝胆俱裂,因为他好几次险些死在栾冗戟下。 言汕仁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双目近乎失神的看着甬道上方的青砖。 咚! 言汕仁吓得一惊,下意识坐起,去找自己的长枪。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兵器已经丢失。 “将军,方才是敌军射箭钉在城门上的声响。”亲兵禀报。 闻言,言汕仁松口气。 在他低头六神无主的时候,先逃回来的行军司马来到他身边。 “将军,我们还剩下两千余人。”他的语气充满了落寞和绝望的色彩。 言汕仁抬起头,一把抓起行军司马衣襟,怒目而视。 “都是你这个混蛋,让我率军攻打舞阳,否则我岂会中计!” 行军司马叫苦不迭,他是鼓动言汕仁攻打舞阳不假,可是你自己突围失败又能怪谁? 再者,倘若不是你自己贪功,又岂会有今日之败?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对言汕仁说的,否则他会死的更快。 “咳咳咳!”行军司马剧烈咳嗽,言语不清道:“将军饶命!” 言汕仁冷哼一声,一把将其丢在地上。其实他不会杀行军司马,他需要行军司马承担这次失败的责任,否则他无脸面见三军士卒,更没脸去见公子服。 最重要的是,他眼下还需要行军司马给他出主意,帮助他逃出舞阳。 行军司马松松脖子,深吸口气,说道:“多谢将军。” “别谢我,你现在立刻想办法,让我们逃出去,否则我第一个将你军法处置,传示三军。”言汕仁威胁道。 闻言,行军司马顿时苦笑不已,眼下舞阳东西两座城门都被酆军包围,他们仅剩下两千余人,如何能够突围。这个时候他方才后悔起来,他不应该小看那个聂嗣。 一步错步步错! “将军,眼下若想脱困,唯有派出哨骑,将消息送回堵阳。我们在那里还有数万大军,只要堵阳兵马过来,我们甚至可以反攻!” “这些我也知道,可是你看看,现在两座城门都被堵住,我们怎么才能将哨骑送出去!”言汕仁显得有些暴躁。 行军司马低声道:“将军放心,方才突围的时候,我已经暗中布置人手前往堵阳。只要他们能逃出去,堵阳的兵马一定会过来。” “你什么时候做的?”言汕仁一楞。 “将军,属下做事情从来都是未雨绸缪。”行军司马道。 “哼。不见得吧,这次进攻舞阳受挫,难道你也未雨绸缪了?”言汕仁讽刺道。 行军司马脸色涨得通红,半个字说不出来。 见状,言汕仁也懒得继续嘲讽他,说道:“希望援军来之前,酆军不要进攻我们,否则仅凭我手上的两千余人,必败无疑。” 他们攻打舞阳容易,反过来酆军攻打舞阳也是一样的容易。 行军司马建议道:“将军可以动员城中民夫,一同守城。” “唉!”言汕仁眼眸一亮,重重拍着他肩膀,“你这个主意很不错,马上去实施,将舞阳所有民夫都给我动员起来!” “唯。” 城外。 栾冗手中把玩着言汕仁的兵器,显得有些失望。这杆枪不过三十余斤重,劣质的兵器罢了。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攻城?”一名屯将询问。 栾冗道:“等聂将军消息,他让我们什么时候攻城,我们就什么时候攻城。记住,如果对方有小股兵马企图突围,你们不要赶尽杀绝。要放几个逃回去,给他们报信。” “这是为什么?”屯将不解,说道:“将军,舞阳城易攻,只要我们能重新夺回舞阳,大功一件啊!” 栾冗狠狠瞪他一眼,“闭嘴,没有聂将军命令,谁再敢言攻城,乃公将他军法处置!” 栾冗生气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所有部将顿时不敢言语。 嚓! 长枪倒插入地,栾冗起身伸了拦腰。 “你们都不要着急,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跟着聂将军,还怕捞不到军功么。” 闻言,一众将领暗自点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聂嗣也接到言汕仁突围失败的消息。 “好了,接下来咱们就等夏阳悌的消息了。”聂嗣一屁股坐在地上,痛饮清水。 蔺珀笑着道:“只要夏阳悌那边埋伏成功,堵阳便能轻而易举的拿下,到时候酆军就能进入荆州。” “那也是大战的开始。”蔺琅补充。 聂嗣微笑道:“吃下堵阳的五万兵马,叛军的兵力便与我们差不多了,到时候,真正的较量才要开始。” 闻言,众人一阵沉默。 现在的撕杀不过是开胃菜,真正的硬菜在后面。 正文 第163章 伏击援军 从荆州南阳国到豫州的襄城郡,走潕水东出,路过最狭窄的地形,南北两边的山脉相距约莫八里。这里是夏阳悌选择埋伏堵阳援兵的最佳之地。 按照双方议定的计划,他们先是骗敌军出城交战,然后借口以反击。由聂嗣率领一万兵马负责计划前半部分,即将言汕仁围困舞阳,而夏阳悌负责计划后半部分,即剿灭前来救援的堵阳援兵。 现在,计划的前半部分实行的非常顺利,言汕仁仅剩下残兵败将困守舞阳,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将军,从舞阳逃回来不少哨骑,看样子那位聂将军也并非是十分严谨呐。”郭瑕摸着一百余斤地偃月刀,靠在树上,百无聊赖的说着。 偃月刀是长刀的一种。 曲周邯笑道:“老郭,你应该多读书了。” “嗯,说的不错。”夏阳悌郑重点头,看着郭瑕,“郭瑕,你虽勇猛过人,但是还是应该多读书。” “我说错了?”他愕然的看着滕邱。 滕邱出身太学,今年三十余岁,长得高高瘦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摸样。 看着郭瑕愕然的摸样,滕邱笑着解释道:“郭将军,那些哨骑应该是聂将军故意放走的,为得就是希望堵阳的兵马前来营救言汕仁,从而给我们偷袭的机会。” 郭瑕挠挠脑袋,嘟囔道:“你们整天都弄这些弯弯绕绕的,谁能想清楚。”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清楚。”曲周邯毫不留情的嘲讽。 “我觉得栾冗就未必能够想明白,崇侯翊也一样。”郭瑕骄傲的说道。 闻言,夏阳悌掩嘴一笑,“此言有理,那栾冗和崇侯翊虽然勇猛无比,但是脑子可不太好使。” 说起这个,他就是一阵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单纯的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不免有些羡慕聂嗣的运气。 曲周邯忽然说道:“将军,如果堵阳剩下的四万五千兵马尽出救援,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机拿下堵阳。” “不可!”不等夏阳悌说话,滕邱直接反驳:“万万不可,将军,若是我们拿下堵阳,那么必成宛县敌军目标。且聂将军手上兵马不多,一旦堵阳的援军与言汕仁会合,他只能后撤。到时候,我们就成孤军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 “先生说得对。”夏阳悌点头。 郭瑕开口嘲讽道:“曲周邯,你也应该多读书。” “闭嘴!”曲周邯郁闷的低着脑袋。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冲进林中,来到夏阳悌面前。 “将军,敌军已经出现,约莫三万人马,马上就要路过埋伏阵地了!” 夏阳悌霎时起身,命令道:“全军,做好准备!” “唯!” 堵阳援军的行军路线其实很好把控,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他们必须要沿着潕水走,方便及时补充水分。而潕水被山脉包夹,堵阳的援军只能顺着山脉而行。 此次率领堵阳援军的大将乃是言汕仁的妻弟,孙昉。听闻姊夫被围困在舞阳,孙昉不敢怠慢,当即留下一万兵马守城,自己率领三万兵马前往舞阳救援。 当时言汕仁出兵攻打酆军的时候,他就劝阻过,因为他觉得己方占据有利地形,完全没必要和敌军提前爆发战斗。以逸待劳,让酆军主动攻城,这样能最大限度的消耗酆军的有生力量。 可惜,言汕仁立功心切,不听他的劝阻。 其实孙昉也知道,他自己这次私自率军来救援言汕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违反了军令。因为他没有将言汕仁被困的消息告诉公子,倘若公子知道言汕仁因贪功冒进,被困舞阳,一定不会让自己前去营救。 “希望还来得及。”孙昉喃喃一语,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顺利救下姊夫,然后迅速撤回堵阳。 由于先前言汕仁已将堵阳的大量骑兵带走,故而这次堵阳的援兵都是步卒。三万人马在平野上狂奔,烟尘喧嚣而起。原本就燥热的天气,似乎变得更加燥热。 时不时的,便有士卒中暑倒地。 “孙将军,休息一下吧,弟兄们赶了一夜路,实在疲惫。”有屯将赶上孙昉,对着他建议道。 孙昉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又看了看身后满脸疲惫的士卒,深吸口气,点点头,“好吧,传令下去,让大家休息半个时辰。” 其实他知道,这个时候一旦停下来,士卒一定会更累,更不想赶路。但是眼下的情况他很清楚,如果继续赶路,不少士卒都会中暑而亡,进而影响全军士气。 “唯!”屯将大喜,连忙纵马下去传令。 三万人马,聚集在林中休息,借着少许的阴凉,纷纷大口喝着清水。 此时此刻,乃是真正的人困马乏。 孙昉看着大地上近乎于实质的热气,心头越发的烦躁。他现在真想一刀砍了江司马脑袋,那个蠢货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鼓动自己姊夫攻下舞阳。 简直愚不可及! 便在此时,他听见有士卒大吼:“将军,有敌人!” “什么?!”孙昉瞬间站起身,手掌紧紧抓着剑柄,顺着士卒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他们不远处,旗帜飘荡,黑压压的人群正在迅速奔向他们。孙昉秒懂,他这是遇上埋伏了。 “全军戒备!” 随着孙昉一声大吼,号角声‘呜呜’响起。 刚刚坐下休息的士卒们纷纷紧张的站起身,不少的士卒更是乱成一团。 见状,孙昉暗骂一声,抽剑砍死两名因为休息而腿软的士卒,大喝:“所有人,立即做好准备!” 铁血的效果很清晰,所有的士卒,不管愿意与否,全部拿起武器严阵以待。 “是聂嗣吗?”孙昉有些紧张的询问身旁亲兵。 亲兵看清大旗上的字,摇摇头,说道:“打得是‘夏阳’二字,应该不是聂嗣的军队。” 闻言,孙昉稍稍松口气,不过下一刻他心却坠入谷底。如果埋伏他们的不是聂嗣,那就说明还有另一股兵马在配合聂嗣的行动。 这一切果然都是酆军的阴谋! 卑鄙! 他们的每一刀每一剑,都充斥着卑鄙的色彩! 仅仅半炷香时间,两军轰然相遇,在旷野上爆发激战。战鼓声如雷,喊杀声不绝于耳。郭瑕率领五千军从正面直接冲杀敌阵,曲周邯率领另外五千兵马从侧面偷袭,两股军队瞬间将士气低落的义阳军裹挟。 三万义阳军原本就赶路赶了一夜,刚刚的片刻休息,让他们浑身懈怠到了极致。现在又被人埋伏,且对方有备而来,两股兵马,两个方向,打得他们慌乱不已。 这就是夏阳悌敢以一万兵马偷袭三万兵马的依凭所在,他深知这股兵马行军匆忙,且加之天气的缘故,早已疲惫不堪,这个时候偷袭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他打得是埋伏,以逸待劳,没道理不成功! 一名义阳军敌将利用长矛插死酆军士卒,不等他得意,寒光自他脖颈闪过,人头落地。 郭瑕手持偃月刀,轻轻松松在敌阵中劈杀,他所过之处,人头翻飞不止,血光接连爆炸。 “突围!”孙昉大吼一声,掉转马头,率领亲兵准备向西突围。他不知道敌军在东方的其他地方有没有伏兵,这个时候逃回堵阳是最安全的。 至于抵抗,孙昉没想过抵抗。因为他麾下的士卒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去抵抗敌军。 他发疯似的向外冲杀,千余士卒跟着他拼死。 郭瑕早就看准了孙昉的大旗,他怎么会让其轻松逃走呢。 “贼将休逃!” 一声大喝,孙昉吓得肝胆俱裂,他可不是什么猛将,只是靠着姊夫的关系才成为义阳军偏将。他见郭瑕勇猛无比,早已失去与其一较长短的战心。 曲周邯见郭瑕直冲孙昉而去,心下大急,他也连忙率领亲兵,从另一个方向追击孙昉。 这种大功劳,他怎么会放过。 三股兵马,在战场中央穿梭。夏阳悌在矮坡上站立,将下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先生你看,此战我们必胜!”他语气中带着绝对的笃定。 滕邱显得很是平静,淡淡道:“驻守堵阳的言汕仁并非良将,其麾下将官也大多是碌碌无为之辈,与山野贼寇无异,此战大胜,将军不可沾沾自喜。” 虽然胜利在即,但是滕邱不忘给夏阳悌紧紧心思,说道:“公叔服率军七万,镇守宛县,那才是我们的大敌。” 夏阳悌哈哈一笑,“先生说错了,那不是我们的大敌,那是庞将军的敌人。” “啊?”滕邱不解。 夏阳悌呵呵一笑,“先生,此番大胜,堵阳兵马溃败,你觉得庞痤将军还会继续待在襄城不动么?” 闻言,滕邱恍然大悟,旋即蹙眉道:“如此说来,将军是打算放弃继续攻打下去了?” “不是我放弃,而是不得不放弃。”夏阳悌冷哼道:“我只是偏将,可没有能力改变庞将军的策略。” 言语之中,多有不满。 滕邱沉默,他已经明白了夏阳悌的意思。 “看来,那位聂将军也是这么想的。” “他?”夏阳悌呵呵一笑,“他可是个聪明人。” 这一次,他们俩人联手破局,为得就是避免他们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不引发战争,一旦义阳军来袭,他们所驻守的叶县和舞阳必将成为血战之地。 更重要的是,夏阳悌和聂嗣都不想继续忍受天气酷热,坚守城池,因为那毫无意义,只会增添伤亡。 俩人说话之间,郭瑕已经追上孙昉,只见他偃月刀挥斩,孙昉人头瞬间被其劈飞。 “哈哈哈,贼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战场上,义阳军看着孙昉人头被郭瑕拿在手中,原本就没有多少士气的他们,瞬间土崩瓦解。 正文 第164章 进攻堵阳 酆朝嘉德五年八月,言汕仁冒险追击,强攻舞阳,被困无助,堵阳援军在路上被叶县酆军击溃,大将孙昉战死,三万兵马或降或死或逃。消息传到宛县,公叔服暴怒,连斩数名报信兵。 “公子暂且息怒。”陈祷劝慰道:“眼下言汕仁部兵败已成定局,公子需要考虑的应该是堵阳的安危。” “我怎么能不生气!”公叔服一脚踢翻案几,怒道:“我让他不要轻敌,不要冒进,可是他在做什么!” 陈祷微微沉默,言道:“公子,言汕仁生死已无足轻重,末将希望公子暂熄雷霆之怒,以堵阳安危为重。眼下堵阳仅剩下一万兵马,倘若庞痤率军攻打,堵阳必失。一旦堵阳陷落,宛县将成为酆军下一个进攻目标。且,酆军进驻堵阳,相当于他们已经进入荆州,到时候一旦他们分兵,前往义阳国,大事不妙啊。” 南阳国和义阳国相连,中间一片坦途,地形属于南阳盆地,中间河流纵横,无险可守。若是酆军顺流而下,很快就能抵达义阳国都城新野,到时候他们就会陷入被动! “你说得对,是我魔障了。”公叔服轻叹一息,言道:“眼下言汕仁生死无足轻重,我们必须要守住堵阳。” 陈祷道:“公子,末将愿率兵马前往堵阳。” 闻言,公叔服一阵迟疑,他其实很不想放走陈祷,因为他还需要陈祷来为他出谋划策,但是现在的情况,他只能派遣陈祷去驻守堵阳城。 “好吧,我给你两万兵马,加上堵阳的一万守军,三万兵马,应该能够守住堵阳。”公叔服道:“如有必要,我会写信给父王,让他派遣华裕邯率领驻守新野的三万兵马北上助我们防御酆军。” 这是他能做的极限,但其实他和陈祷都清楚,华裕邯的三万兵马是用来驻守新野的,绝不可能北上帮助他们。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的兵力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优势。 陈祷单膝下跪,抱拳道:“公子放心,上一次末将大意败给聂嗣,这一次一定不会重蹈覆辙,定为大王,为公子守住堵阳!” “我相信陈将军的能力,快快请起。” 一个时辰后,陈祷率领两万兵马离开宛县,悄无声息的朝着堵阳风驰电掣而去。 路上,陈祷副将丁君义担忧道:“将军,酆军一旦进入南阳,必定是十万大军,而我们只有三万兵马,如何能守住堵阳?” 其实有三万兵马,守城不难,难的是丁君义看不见胜利的希望。再者,酆军可是有十万大军,他们若是坚守,必定会损失惨重。 陈祷笑道:“君义,此番酆军使计拿下堵阳兵马,必定以为我军人人皆是言汕仁那般蠢货。他们笃定堵阳兵马不足,必定会大举进攻,意图拿下堵阳,在南阳站稳脚跟。而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 陈祷颔首,“不错,他们肯定以为堵阳现在弹指间便可拿下,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将军的意思是?” “你过来,我要嘱咐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 随着堵阳援军被夏阳悌全数歼灭,聂嗣得到消息之后,立即传令让栾冗和崇侯翊攻城,重新夺回舞阳。 现在言汕仁已经失去了作用,不必再留着了。 舞阳城下,东西两座城门皆受到酆军猛烈进攻。相比较此前言汕仁匆忙攻城,聂嗣的准备可谓万无一失。云梯、攻城锤,大量的箭矢覆盖城头,将固守舞阳的两千义阳军杀得抬不起头。 “将军,果然被你言中了,夏阳悌没有选择偷袭堵阳。”蔺珀说道。 聂嗣平静道:“这不奇怪,你别看夏阳悌长得矮小,但其实为人极其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他很清楚,就算他能拿下堵阳,但是也守不住堵阳。堵阳乃是叛军驻守南阳的据点,一旦有失,不止是南阳国会有倾覆之危,义阳国也是如此。” “是故,叛军绝不会坐视堵阳丢失。公叔服在宛县驻守七万大军虎视眈眈,我们和夏阳悌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余人,绝非公叔服的对手。” 这点自知之明聂嗣还是有的,别看他们用新军打了胜仗,但其实这里面谋划更多一些,多是以多打少,或者偷袭埋伏。 正面的攻城战,谁胜谁负,真的不好预测。更何况公叔服兵马数倍于己,他们溃败的可能性更大。 蔺珀道:“可是,我们如果能拿下堵阳,庞将军一定会派遣兵马过来相助,这也守不住吗?” “或许吧。”聂嗣语气模棱两可。 其实能守住! 他完全可以先解决言汕仁,然后率军和夏阳悌会合,拿下堵阳。但问题是,拿下堵阳之后,他和夏阳悌必将先面对叛军的疯狂攻城,或许他们能守住,但是付出的代价必定十分惨痛。 到时候,在酆军来援之前,他和夏阳悌必将损兵折将。 但是这种顾虑,聂嗣不会和蔺珀去说。 “你要知道,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庞将军的命令,岂能擅自出兵呢?” 闻言,蔺珀顿时默然。 城头上,言汕仁浑身发颤。虽然他发动城内民夫帮助他守城,但是民夫毕竟是民夫,没有经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再加上舞阳城本就容易攻打,现在他们节节败退。 更重要的是,不久前酆军拿出了孙昉的人头,大大打击了三军士气,现在全军都知道他们的援军已经被击溃! 外无援兵,内难困守。 言汕仁已经失去了继续抵抗的心思。 “杀!” 一声暴喝,打断言汕仁思绪,他看见栾冗攀上城头,一手拿盾,一手执戟,在城头上肆意屠杀,犹如无人之境。 那一夜,他被栾冗杀破了胆。再次见到栾冗,根本生不起抵抗之心。 “快走!” 他连忙招呼亲兵,匆忙逃窜。 栾冗大喝:“贼将休走!” 那一夜他放过言汕仁是为了计划,但是现在他可以放开手脚狙杀言汕仁。 轰! 舞阳城门禁受不住攻城锤,轰然倒塌。 聂嗣见此,立即拔剑指天。 “杀!” 擂鼓之声,急促响起,三千士卒疯狂杀向舞阳城。 重新夺回舞阳,聂嗣丝毫不奇怪,因为计划进行到现在,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朝着蔺琅道:“仲柔,速将此地消息送给庞将军。” “唯。” 这是计划的最后一步。 半个时辰后,六千酆军杀入舞阳,大败义阳军。 “将军,言汕仁已伏法。” 说着,栾冗将他首级丢在地上。 聂嗣只看了一眼,便挥挥手,“拿下去吧。” “唯。” 此次大战,不久之后通过哨骑送到驻守在襄城的庞痤案几上,他当即下令,八万大军赶往舞阳。 他此前一直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让叛军先出手,他再防守反击,寻其破绽,一举将其击溃。但是现在堵阳五万兵马已经折损大半,他必须要把握战机,率军拿下堵阳。 舞阳城。 “此次若能拿下堵阳,聂将军和夏阳将军,当为首功!”庞痤朝着堂下的两名将领夸赞道。 聂嗣谦逊道:“此次大胜,全赖三军将士用心,且多亏了言汕仁率军来袭。”说到最后,堂内其余偏将纷纷大笑。 夏阳悌也笑着道:“聂将军说得对,若是没有言汕仁率军来袭,我们岂能以逸待劳,获此大胜。” 说着,他转头看向聂嗣,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阴休则有些不爽,此番战端一开,没想到首功被聂嗣和夏阳悌拿下了。 他当即对着庞痤道:“将军,末将愿率兵马拿下堵阳!” “将军,末将请命,率军拿下堵阳!”扈衝急忙说道。 “末将请命!” 其余偏将纷纷开口,他们都不是傻子,很清楚现在堵阳的空虚,若是能拿下堵阳,那也是大功一件。 见状,庞痤哈哈大笑,“军心可用,我军何愁不胜!” 顿了顿,他见聂嗣和夏阳悌都没有动作,不由得奇怪道:“你们二人不想攻打堵阳吗?” 闻言,堂内偏将纷纷看向聂嗣和夏阳悌。他们当然不希望聂嗣和夏阳悌与他们抢夺功劳。 扈衝道:“大将军,聂将军和夏阳将军奋战多日,想必定然有些疲累,该让他们好好休整一下。” “是啊大将军,扈将军说的有道理。” “没错,大将军。” 其余的偏将们纷纷开口,美其名曰为聂嗣和夏阳悌着想,其实是为了阻止他们参与攻城,抢夺功劳。 见此,聂嗣心中暗自冷笑。他对南北两军出身的军官大抵有些了解,这些人平时自视甚高,面对功劳像是疯狗,根本不管不顾。这一点,当初他和庞痤一起率军平叛的时候,他就从庞痤身上见过。 夏阳悌面无表情,抱拳道:“启禀大将军,诸位将军所言不错,此次埋伏堵阳兵马,我部兵马损失惨重,怕是难以参与堵阳之战。” 夏阳悌的识时务,让偏将们对其印象大好。 聂嗣则觉得夏阳悌油滑无比,是个极聪明的人。 “大将军,我军也需要休整。” 闻言,庞痤点头,勉为其难道:“那就请两位将军,暂时驻扎在叶县和舞阳吧。” 他其实也想让聂嗣和夏阳悌休整一下,毕竟功劳不能只让他们拿了去。 正文 第165章 聂思夏谋【为舵主言山人加更】 堵阳真的好打吗? 答案是否定的。 聂嗣立在城头上,看着远处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大军,心中充满不屑。他不打堵阳,其一是不想自己抢功惹得其他偏将敌视他,其二是为了休整兵马。其三则是因为,他知道堵阳不好打! 堵阳一旦有失,叛军将会全面陷入被动,他们绝不会坐视酆军攻打堵阳。再者,这一次他们打败言汕仁,宛县的公叔服必定会非常警惕。聂嗣猜测,这次堵阳守将,要么是陈祷、要么是华裕邯。 这俩人,都不是好惹的。 实际上,聂嗣心底曾经有过劝庞痤不要立即动兵攻打堵阳的犹豫,因为这一次一旦失利,酆军接下来很可能要和叛军长久对峙,以堵阳为中心,开始大战。 而这,并不是聂嗣想要看见的。 但是他又很清楚,这个时候劝庞痤不要攻打堵阳,如同劝狗不要吃屎一样。 不可能! 以南北两军抢功劳的传统,不允许庞痤答应聂嗣。 “将军以为,这一次庞痤将军能在几日内拿下堵阳?”蔺琅走到他身边问道。 聂嗣呵呵一笑,反问道:“仲柔可真会开玩笑,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闻言,蔺琅默默点头,言道:“眼下言汕仁兵败,叛军已经失去四万兵马,堵阳仅剩下一万余人。属下猜测,叛军绝不会坐视堵阳丢失。否则到时候不仅宛县会被威胁,义阳国的新野也是如此。” “仲柔远见。”聂嗣不咸不淡的夸奖一句。 “可是将军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劝大将军呢?”蔺琅一双眼睛看着聂嗣,带着些许的审视意味。 “仲柔是在质疑我?” 聂嗣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眼睛。 两个男人,就这样‘深情互视’。 不远处,栾冗和崇侯翊一脸懵的看着自家少君,又看看蔺琅。 崇侯翊默默握紧拳头,“德昂,我们要不要找个机会干掉蔺琅,这家伙对少君有不良之心。” “你说的,我很难反驳,尤其是现在的情况。”栾冗轻轻颔首,他之前是见过女君的,同样也知道女君希望自家少君赶紧找个侍妾,生下小少君的事情。 如果蔺琅敢有那种心思,他一定给他装袋子里面,从城头上丢下去摔死。 “你们为什么要杀吾弟?”蔺珀的声在他俩背后响起,一脸的幽怨。 “你自己看。”崇侯翊一指前面。 然后蔺珀就看见自己弟弟和聂将军的‘深情’场景。 莫名的,他菊花一凉。 虽然他不该在打仗的时候想这些,可是眼下他们二人的摸样未免叫人有些担心。 良久之后,蔺琅收回目光,低首看着城下。 “卑职不敢,只是卑职心有困惑。” 聂嗣嗤笑一声,“可是你没发现么,庞大将军,八位偏将,他们都没有你的困惑。” 闻言,蔺琅浑身一震。 他好像明白了。 见状,聂嗣嘴角一勾。不得不承认,蔺氏双壁极具才干,甚至聂嗣觉得,他们的才华不下于荀胤和甘瑢二人。尤其是蔺珀,做事极有章法,且事事都能处理妥当。 就拿前些日子谋划堵阳兵马,安抚中暑士卒军心这两件事情来说,蔺珀做的极为出彩。 什么叫才华横溢之辈? 蔺氏双壁就是才华横溢之辈! 聂嗣负责战略实施,蔺氏双壁替他稳定部队,这就是完美配合! 若是没有蔺氏双壁,聂嗣不仅要想办法干掉堵阳兵马,还得处理军中文书,还得安抚军心,还得想办法救治中暑士卒,还得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有蔺氏双壁在,他毫无后顾之忧。 正是因为如此,聂嗣才愿意浪费时间给蔺琅解释。否则,换成别人,直接两巴掌扇过去。 人才啊! “仲柔啊,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愿意去阻止,就能够阻止的。譬如大将军一定要现在拿下堵阳,你说我们能阻止吗?” “不能!” 聂嗣自问自答,接着道:“我们现在阻止大将军,得罪的不是大将军,而是其余八位偏将。他们会认为,我们不想让他们立功,所以阻止他们去攻打堵阳。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将事实摆在他们眼前,可问题是他们会认吗?” “不会!” 聂嗣再度回答自己,拍着他肩膀,“如同首阳山的事情一样,我们是没有办法阻止这些事情的。远的不说,就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吧。倘若不是我们先动手,恐怕直到现在,大军还在襄城呢。” 面对聂嗣的话,蔺琅无言反驳。 他很想用大义解释,可是大义在事实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 “那......万一大军有失怎么办?”他颤抖着声音询问。 聂嗣沉吟少许,说道:“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应该无妨。毕竟是十万大军,一旦事情不对,大将军一定会立即撤军的。” 闻言,蔺琅沉默。 见状,聂嗣拍拍他肩膀,在其身侧负手而立。 “仲柔,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大将军的决定,我们不能质疑和改变。” 话音落下,蔺珀来到他身边。 “将军,伤兵救治已经妥当。” “辛苦伯玉了。”聂嗣看着他,欣慰道:“此番多亏你们兄弟二人相助。” “都是为了国朝,何分彼此。”蔺珀谦逊道。 这一次聂嗣和夏阳悌联手,虽说大获全胜,但是他们自己损伤也颇为严重。俩人都要求主动留下来,不想去找死只是其一,整顿士卒也是另一个重要原因。 叶县。 “我说得没错吧,聂嗣一定不会过去。”夏阳悌哼笑道:“世人皆以为聂伯继去岁击溃叛军,都是运气使然。实则不然,聂嗣其人,才能卓著,绝非一般人能比肩。” 郭瑕嘟囔道:“将军,你别忘了,蔺氏双壁还在他身边呢,说不定这次就是蔺氏双壁给他出主意,让他不要去攻打堵阳。” “你说的不无道理。”夏阳悌先是赞同,而后又道:“可是,聂嗣能抵挡住这样的功劳诱惑而不动,本身就能说明他是个定力十足的人,如此人物,还是少有人及。” 郭瑕翻翻白眼,他知道自家少君欣赏聂嗣,心知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有话反驳,还不如闭嘴。 蔡樾言道:“将军所言不错,属下虽与那聂嗣目前仅有一面之缘,可是也能看出来,此人绝非一般人。” “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夏阳悌好奇问道。 蔡樾微微一笑,“将军,他和你这一次能联手,很难说他的想法和将军会不一样。” 闻言,夏阳悌哈哈大笑。 “依我看,先生之才,不下于蔺氏双壁!” 蔡樾轻轻一笑,身板挺得越发笔直。 滕邱却是没有掺和他们讨论聂嗣,反而言道:“此番大军攻打堵阳,若胜还好,倘若失败,将军可考虑过如何收场?” 夏阳悌起身,走到堂内中央,看着外面天空,淡淡道:“有些事情,不是我愿意去阻止,就能阻止的。这十万大军统帅,乃是庞痤大将军,我不过是个偏将。” 说完,他哼哼一笑。 曲周邯说道:“将军,我觉得这一次大军攻打堵阳,凶多吉少。” “哦,何出此言?”夏阳悌看着他。 曲周邯道:“堵阳乃是叛军重镇,一旦有失,叛军将会被迫在南阳和我们大战,而义阳国与南阳国毗邻。为了义阳国本土安危,叛军绝不会轻易放过堵阳。” “先前堵阳兵马轻而易举败于我等之手,就怕大军内部,滋生骄狂之心,导致军心膨胀,为敌军所趁。” 夏阳悌重重点头,“曲周邯说得好啊!” “说得好,有办法解决吗?”郭瑕日常拆台。 夏阳悌无语的看一眼爱将,无奈的摇摇头。他很清楚,郭瑕和曲周邯没有矛盾,两个人就喜欢拌嘴。 “为什么要解决呢?”蔡樾反问。 郭瑕眨眨眼,不解道:“若是大军进攻受阻,我们还怎么剿灭叛军?” 蔡樾纠正道:“郭将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大军进攻受阻,和我们剿灭叛军,完全是两码事。” 话音落下,夏阳悌哈哈大笑。 “蔡先生,果然慧见!” 郭瑕摸摸脑袋,完全不懂。 曲周邯若有所思,好像抓住了什么。 滕邱则担心道:“将军,叛军此次虽然损失四万兵马,但是他们手中还有十一万大军,不能掉以轻心啊。” “滕公放心。”蔡樾拱手道:“我们一人之力,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可若是加上聂嗣,那就大有可为了。” “聂嗣会答应吗?”滕邱反问。 夏阳悌回答道:“他若是不答应,现在也不会还留在舞阳。我早说过,聂嗣是个聪明人。” 郭瑕一脸懵,完全搞不懂夏阳悌等人说的话什么意思。 “你能听懂吗?”他问身边的曲周邯。 闻言,原本听的半知半解的曲周邯顿时挺起胸膛,自信一笑,说道:“正常人都能听懂。”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 “你确定?”曲周邯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见状,郭瑕反应过来,登时大怒。 “你居然敢羞辱我!” 言罢,俩人顿时吵吵起来。 夏阳悌三人颇为无语,相视苦笑。不过,倒也没有打断他们。现在并不是在召开什么军议,只是闲聊,没必要弄得一板一眼。 正文 第166章 堵阳之战(上) 攻打堵阳,庞痤以及一众偏将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堵阳的五万兵马,已经有三万五千人被歼灭,仅剩下一万五千守城士卒。只要他们能够在宛县敌军反应过来之前,率军攻打堵阳,那么以八万对阵一万五千,胜利在望。 用扈衝的话来说就是‘那还不是随便赢’。 没多少人去质疑扈衝,因为大家都觉得他说的话没有错。只要庞大将军稍微有点临战经验,八万人打一万五千人,怎么打怎么赢。 舞阳距离堵阳约莫一百五十多里,八万大军昼夜赶路,终于在第三日申时抵达堵阳外三十里之地扎营。一顶一顶的帐篷密密麻麻排列,足足有四五千顶,绵延七八里。营帐外围竖起三丈高的木墙,拒马等等防御设施纷纷放置到位。在营寨四角设有角楼,专门用来窥探敌情。 此时,靠西南的角楼之上,偏将阴休正在上面看着三十里之外的堵阳城。在其身侧,中行美以及吴郸陪同。 “先生,此战我们能在一日内拿下堵阳吗?”阴休摸着胡须,询问身旁的吴郸。 其实他是想听见吴郸肯定的回答,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吴郸很痛快的摇头。 “不能。” “不能?”阴休转过身,看着他不解道:“既然不能,先生为何还要劝我参与此次攻城战?” 眼看着聂嗣和夏阳悌在前线拿下首功,他在后方也待不住了。他可不想被聂嗣和夏阳悌比下去,他们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自己还能做到。 这才是他阴休! 吴郸很了解自家将军,他深知自家将军眼红聂嗣和夏阳悌首战告捷。 “若是将军不来,一直留在后方,岂有立功的机会?”吴郸眯着眼睛,笑着反问。 他今年三十余岁,是一名老太学子弟,一直不得人看重,没有人推荐他入朝为官。阴休上门邀请他任职军中典曹都尉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直接答应。 认可他的人挺多,愿意给他机会的,只有阴休一人。 阴休嘿嘿一笑,不否认吴郸揭穿他的心底想法。 “可是先生,此番我们有八万大军,堵阳只有一万五千人,就算一日拿不下,三日之内总算能拿下吧。” 吴郸哈哈一笑,袖袍鼓荡。 “将军此言差矣。” “何解?”阴休等待着他的回答。 吴郸没有直接说明原因,反而问道:“将军可知堵阳对于南阳国的重要?” “自然知道,堵阳之地虽非险关,然则其在南阳国位置十分重要,叛军若想东出,必定要以堵阳为据点。我军若想西进,同样得拿下堵阳。” 这就牵扯到整个南阳乃至荆州的地形缘故了。南阳四周都是山脉,北边是伏牛山脉、东边是桐柏山脉,再往南就是大别山脉,南阳国等地就在这些山脉的包围之中。 从襄城郡打入南阳国,这是酆军最快最便捷的路线。倘若放弃这条路线,那就得南下,要么选择翻越桐柏山脉,要么选择走庐江郡,利用水路西进,然后往北打。 是个人都知道要怎么选择。 吴郸问道:“既然如此,将军以为,叛军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拿下堵阳吗?” “你的意思是说,叛军很可能会在堵阳和我们决战?”阴休问道。 吴郸道:“是否会在堵阳与我们决战,属下不清楚,不过堵阳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能够打下来。因为堵阳一旦有失,叛军便失去了主动,只能被迫在南阳大地上与我们决战。” “先前,叛军已与长城军团对峙交战数月,加之荆州灾情,义阳国内民生定然不好过,叛军没有与我们相持下去的底气。而且,眼下八月若过,便是九月之秋,为了收割粮食,他们也绝不愿意在此地与我们决战。” “所以,堵阳必有一番恶战。” 吴郸接着分析道:“叛军原有十五万兵马,在舞阳折损三万余人,手中还有十一万。根据目前的情报,宛县公叔服率军七万,堵阳还有一万守军,加起来便有八万大军。将军,我们也是八万大军,你觉得,我们能在三日之内打下堵阳吗?” 攻城战向来血腥,极其消耗士卒。 阴休明白的点点头,旋即冷笑道:“难怪夏阳悌和聂嗣不来,好奸猾的两个家伙。” 吴郸有些无语,他在分析局势呢! “咳咳,将军。”他开口提醒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闻言,阴休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言道:“先生,你也知道眼下军中将士好战之心,我初来乍到,资历浅薄,便不与他们争夺这个攻城先锋的职位了,先生以为如何?” “善!”吴郸微微一笑,补充道:“将军不仅不要争夺这个先锋职位,还得离开此地。” “先生是觉得此地危险?” “危险。”吴郸认真点头,说道:“现在全军上下傲气日盛,皆以为叛军不过破砖烂瓦,弹指间便可摧毁,如此骄傲,岂能不败!” 闻言,阴休点头,拱手一礼,“还请先生教我。” 吴郸笑着道:“将军放心,火中取栗之事,古人做得,我们今人也做得。” 中军大帐。 庞痤披甲戴盔,肃立案前,八万偏将分立左右。 “大将军,末将愿为先锋,为大将军拿下堵阳!”扈衝首先站出来表明态度。 紧跟着,其余几位偏将纷纷请战。阴休夹在其中,也跟着附和几句。 庞痤十分高兴,如此军心,何愁不胜? “诸位将军,眼下堵阳仅剩下一万兵马,我们有八万大军,此战必胜!”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仿佛堵阳唾手可得。阴休只觉得讽刺,号称南北两军的精锐将官,竟如此短视,难怪聂嗣和夏阳悌不愿意同来破城。 庞痤命道:“扈衝!” “在!” “命你率本部兵马,攻打堵阳!”庞痤将这个破城的机会留给老下属。 “唯!”扈衝兴冲冲的答应,说道:“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为大将军拿下堵阳!” 便在此时,阴休站出来,拱手道:“大将军,我军后勤辎重囤积卷城,末将愿率兵马驻守卷城,防备敌军。” 帐内一众偏将听到这话,脸上纷纷露出嘲讽的笑容。先前聂嗣和夏阳悌立下功劳,叫他们浑身难受。他们就担心阴休也异军突起,抢夺功劳,现在他能退出争夺,再好不过。 扈衝言道:“阴将军此言大善。” “大善!”其余偏将纷纷附和。 庞痤也点点头,辎重确实需要人去防守。阴休能站出来,正合他的心意。 “好,那卷城的辎重,就交给阴将军了。” “唯!”阴休抱拳答应,嘴角却露出不屑的笑容。 堵阳城呈长方形,东西长七里,南北长五里,城墙高三丈余,底宽接近四丈,城池周围挖有壕沟,深有三丈,宽三丈,引潕水灌入壕沟,将整个堵阳城包围,经过加固,堵阳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呜~ 随着沉重的号角声回荡天地之间,一声接着一声,大营开始喧闹起来,空气中的气流似乎也感受到战争的氛围变得燥热起来。一名名士卒钻出营帐,快速集结,而后随着大将扈衝奔向堵阳城。 咚!咚!咚! 随着擂鼓声越发急促,一万士卒在扈衝的命令下奔向堵阳城。 扈衝骑在马上,‘锵’的一声拔剑大吼,“攻城!” 一万士卒浩浩荡荡铺开阵型,擂鼓声震,数十里外可闻,他们杀气冲天,密密麻麻的军队中跟着数百架云梯以及投石车,他们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涌向堵阳城。 堵阳城头,陈祷面无表情的矗立,在其左右,士卒们纷纷严阵以待,箭矢上弓,对准即将到来的酆军。 随着酆军进入两百步以内,陈祷冰冷的眸子略微闪动一下,而后拔出长剑,大喝:“发射!” 堵阳城头霎时间擂鼓声轰然大响,传遍城头。城中的四十架投石车同时发动,长长的臂杆接连挥出,将七八十斤重的大石块凌空抛起,数十块大石头在空中旋转,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呼啸着砸向密集的酆军人群。 轰! 巨石落下,尘土翻飞,在人群中翻滚,十几人被砸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接二连三的巨石砸入人群,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刻未见消停。 由于壕沟的存在,酆军必须先利用云梯渡过壕沟,而后才能攻城,所以当酆军正在渡过壕沟之时,从天而降的大石块将云梯砸成两节,正从云梯上面走过的酆军士卒纷纷惨叫一声掉进壕沟之中。其中不擅水性的士卒,扑腾几下渐渐沉底。 大石块砸进壕沟,水花溅起,十分骇人。 当然,并不是每一只大石头都能恰好砸中云梯,这种巧合比较少见。 “给乃公砸!”扈衝朝着投石车所在方向大吼。 紧跟着,酆军这边的大石头凌空而起,朝着堵阳城头飞去。‘轰’的一声砸在墙垛上,将准备放箭的数名士卒当场砸死。运气差的,直接被砸碎了脑袋。 眼见酆军渐渐渡过壕沟,陈祷立即下令:“放箭!” 箭矢密密麻麻地朝着城下的酆军士卒笼罩而去,扛着云梯无法移动的士卒当场被射成筛子。有的士卒利用盾牌,勉强顽抗,保住性命,继续扶正云梯,搭在城墙上。 紧跟着,一个又一个士卒开始攀爬云梯,他们手拿盾牌,背负战刀,步履艰险的先上进攻。 轰! 滚木雷石虽迟但到,一根根巨大的木头和石头顺着云梯而下,将一名名酆军士卒砸的头破血流,从高空坠落摔成肉饼。 战争,渐入焦灼。 正文 第167章 堵阳之战(中) 战刀从酆军士卒腹部拔出,带出鲜血,陈祷一脚将酆军士卒踹下城头。堵阳城头已有不少酆军士卒杀上来,但是无一不被义阳军士卒挥刀斩死,而后抛下城头摔成肉酱。 天空中,一块块巨石在翻滚,呼啸着砸向酆军阵营,短时间内,义阳军投石机已经发动七轮投石,上百块巨石砸的酆军哀号遍野,造成上千人伤亡。 但是酆军并没有停止前进,他们依旧在前赴后继的不断攻城。城上的义阳军箭发如雨,箭矢密集射向敌军,造成大量伤亡。酆军举盾相迎,不断前进。 轰! 又一架云梯搭上城头,紧接着更多的酆军云梯接连搭上城头,密密麻麻的酆军士卒先后攀爬云梯,如同蜂群一般向上移动。义阳军士卒刀劈矛捅,将企图登上城头的酆军士卒斩死在城头上。 义阳军士卒举起长叉,数人一起用力,将云梯硬生生顶开,向外猛推,一架长长的云梯被掀翻,向后落下,云梯上发出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 城下酆军连续反击,箭如雷雨,射向城头,不断有义阳军士卒被射死坠落城下,摔的粉身碎骨。 攻城战持续两个时辰,酆军不断进攻,又不断被义阳军打退,双方的伤亡一步步渐渐扩大。总得来说,攻城的酆军伤亡肯定是大于守城的义阳军。而且,随着酆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被打退,酆军的士气开始剧烈波动,急速下滑。 这些新军士卒,原以为堵阳城手到擒来,万万没想到打了两个时辰,居然没有人能够杀上城头。大量的伤亡,惨烈的战场,尸横遍野,更是让这些新军感到胆寒。 陈祷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放箭’‘发射’,他只知道自己每喊一次,都会有大量的酆军阵亡在城下,这让他感到异常的兴奋。 相对的,酆军将领扈衝则极度郁闷,因为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己方士卒在攻城中被敌军屠杀而无能为力。 酆军中军大帐。 “报,扈衝将军攻城不利,请求暂缓攻城!”报信兵大声朝着庞痤禀报。 “伤亡如何?”庞痤急忙追问。 “不下上千人。”报信兵低头道。 庞痤眉头紧蹙,他没想到堵阳守军竟然如此顽抗。 “堵阳的守军将领是谁?” “回大将军,是陈祷。” 闻言,庞痤猛然起身,下令道:“让扈衝撤军!” “唯!” 随着报信兵退下,帐内偏将不解道:“大将军,扈衝将军退下,末将愿意率军继续攻打堵阳,为何要撤军?” 庞痤脸色凝重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陈祷一定是从宛县赶来,现在堵阳的守军一定不止一万。” 闻言,众偏将顿时心头一紧。 他们打得就是兵贵神速,在宛县叛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意图拿下堵阳。没想到,叛军居然已经支援到堵阳。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一名偏将问道。 庞痤道:“先等扈衝回来,我们再做计较。” 情报出了问题,庞痤的信心有些流失。不敢继续强攻堵阳,更重要的是伤亡实在太过惨重。 半个时辰后,扈衝赶回大帐。 “大将军,末将无能。”扈衝面带羞愧,他也没想到攻城战居然打得这么焦灼,堵阳的守军战力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在他的预想中,得知言汕仁已死消息的堵阳守军,应该不战自溃才对,怎么打得这么凶猛。 庞痤扶起他,言道:“扈将军不必自责,此番堵阳已获援军,短时间内想要攻克,有些困难,不必放在心上。” 扈衝点点头,起身走到一旁站立。 庞痤看向众人,言道:“诸位,眼下堵阳有变,我们应该如何破敌?” 众人一阵沉默,却是没有半个人站出来说半句解决的法子。他们在战场上冲锋或许勇猛,但是谈到攻城用计,那就不是他们的强项了。 见状,庞痤忽然有些想念聂嗣。如果他在这里,会想什么办法攻城呢? 这时,一名偏将开口建议道:“大将军,下一次我们可以四面同时攻城,诸位将军轮番上阵,不给叛军休息机会,让他们首尾难顾,如此强攻,必然能够拿下。” “大将军,此计可行!”扈衝点头赞同。 庞痤却是蹙眉道:“如此强攻,只怕士卒伤亡极为惨重啊。” “大将军,眼下我们要以打下堵阳为主啊。”有偏将婉转的劝解道。 闻言,庞痤一阵沉默,旋即点点头,“好。”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攻城,只能选择这一条计策。 随着酆军撤退,堵阳城头的义阳军顿时爆发欢呼声。 陈祷面露冷笑,将战刀扔给亲兵,张开双臂搭在城墙上,目光看着尸横遍野的城下。 这就是酆军强攻付出的代价! 烟尘漫天,时不时能听得见惨叫声和哀嚎声。 一名参军来到陈祷身边,禀报道:“将军,我军阵亡八百四十六人,重伤一千三百余人,轻伤不计。” “很好。” 这个伤亡在他的预料之内,堵阳四门,酆军只攻一门,伤亡不会太大。 “将军,此次打胜酆军,下一次,他们很可能会四面围攻。”参军担忧道。 陈祷颔首,言道:“第一次攻城,应该是酆军的试探,接下来,他们就要全力攻城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参军询问。 “等。” “等什么?”参军不解。 陈祷微微一笑,“我已布置好后手,就等着酆军全面攻城了。” 接下来的十几日时间,酆军像是发了疯的野狗,疯狂撕咬堵阳,接连不断进攻,打得义阳军疲惫不堪。尽管如此,堵阳在陈祷的镇守下依旧固若金汤,酆军始终未能攻破堵阳。 卷城。 此地是一座破败的城池,里面不过一千户人家。此地被酆军当作临时辎重大营,由阴休率军一万镇守。 “先生,被你言中了。”阴休将前线战报递给吴郸,意味深长的说道。 吴郸淡淡道:“堵阳位置重要,叛军绝不会坐视我军拿下,如此结果,不出预料。” 顿了顿,他嘲讽道:“不过,庞大将军强攻堵阳是我没想到的,现在还未到决战之时,庞大将军却如此消耗士卒,唉......”说着,他摇摇头。 伏仝笑着道:“这有何奇怪,大将军麾下,一无军师,二无参军,一应战略,皆由他们自己制定,岂能处处顾及。再者,那些偏将皆出身南北两军,眼高手低,看不起文职军吏,狂妄自大,焉能不败?” “败?”阴休不解道:“伏先生的意思是,大将军此战会败?” 伏仝缓缓站起身,朝着阴休拱手道:“将军,眼下大军久攻堵阳而不下,三军士气低落,伤亡惨重,若我是陈祷,便埋一伏兵,位于堵阳以北的山中。待大军攻城之时,从后方直袭大营,配以堵阳守军两面夹击,到时候大军必败无疑!” 他的话,让阴休等人眼皮一跳。 洪婴小心翼翼道:“先生,那个堵阳守军将领陈祷,真的会想到这些吗?” 伏仝一笑,反问道:“洪将军,你能想得到,陈祷在数万大军攻城之下,硬守多日吗?” “他若是没有后手,为什么要一直坚守堵阳,要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可没有看见宛县的援军来助他。” 伏仝说完,洪婴已经陷入沉思。 阴休点头道:“不错,堵阳位置重要,倘若那个陈祷只是一味固守,那么宛县那边,早就应该派遣援军过来帮助他,毕竟我军可是七万大军。但是宛县那边没有派遣援军过来,这就说明陈祷自己有破敌的办法。” 说到这里,堂内的几人都认同了伏仝的猜测。没有人认为陈祷是白痴,在面对数万大军围攻的情况下,坚守堵阳而不寻求援军。他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放弃堵阳,自暴自弃,不过这不可能。其二,他自己有破敌的办法。 正如伏仝说的那样,陈祷早已准备伏兵。 “我现在该怎么办?需要将这个消息送给大将军吗?”阴休看向他的两个谋主。 “不可!”吴郸和伏仝同时出声。 俩人一楞,相视,哈哈大笑。 “吴公,你说吧。”伏仝谦让道。 “好,那我就说了。”吴郸看着阴休,解释道:“将军,若是你此时告诉大将军,事情不妙,陈祷在外恐有伏兵,你觉得大将军会相信吗?” 阴休稍作沉吟,答道:“若是摆明事理,大将军应该会相信。” “好。”吴郸认同这个说法,旋即又问道:“那属下再问将军,眼下大军付出惨重代价,仍旧没有拿下堵阳,将军却要庞大将军退兵。敢问将军,其他数位偏将,可会答应?” “这.........”阴休迟疑,不用想也知道那群南北两军出身的偏将不可能答应。 见状,吴郸道:“将军,事实就是如此,现在就算庞大将军想要退兵,他麾下的将领也不会同意。” “那我该做些什么?”阴休问。 吴郸微微一笑,言道:“将军,现在就是我们火中取栗的时候,倘若陈祷真的埋有伏兵,那么此战大军必败,我们可趁机救下大将军以及数万大军。将军以为如何?” “妙!”阴休嘴角一勾。 若是救下大将军,那么他的功劳不会小于聂嗣和夏阳悌二人。 正文 第168章 堵阳之战(下) 酆朝嘉德五年八月下旬,堵阳的攻防战已经持续将近二十日时间,战争打到现在,双方的牺牲极为惨烈。义阳军依城池坚守,两万兵马损耗过半。而以七万大军攻城的酆军同样损失惨重,攻城一方的损失远远大于守城一方。目前,酆军已经阵亡士卒两万余人,其余重伤和轻伤不计其数。 大量的尸骨埋在堵阳城下,旷野被鲜血染红,环绕着堵阳的护城河已经化作血河,里面日夜漂浮着大量的尸首,有酆军的,也有义阳军的。 堵阳的四面城墙上遍布着斑驳的血迹,投石车在城墙上留下一块又一块醒目的疤痕。 这一日清晨,一缕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坚挺的堵阳城头。城下是宛如地狱般的场景,尸横遍野,四分五裂的云梯倒在地上,战死的士卒,有的蜷缩着身子,有的身首异处,还有的尸体残缺不全,甚至有的尸体被滚木雷石砸成肉饼。 城里格外的安静,几千名义阳军士卒裹着皮毛互相拥挤着,靠在城墙壁上东倒西歪的睡着,数十日的攻城战,让每一名义阳军士卒都疲惫不堪。不仅是身体疲惫,他们的心灵也越发的疲惫。若不是大将陈祷日日立在城头,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杀敌,鼓舞士气,普通的士卒早就坚持不住。 陈祷率领亲兵在城头上巡逻,路过睡着的士卒们身边的时候,会弯腰给他们盖好皮毛。 其实陈祷这段日子也是十分狼狈,精神耗损过度。但他是三军主将,他不能倒下,否则摇摇欲坠的堵阳城会瞬间被敌军攻破。 “将军,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参军在一旁担忧道。 酆军不要命的强攻让他们招架不住,若非陈祷拼死力敌,现在堵阳已经失守。可眼见情况越来越危机,酆军却仍旧未退,所有的义阳军士卒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没有援军,他们难道真的要和堵阳共存亡? 陈祷道:“不要着急,马上就要结束了。”说着,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君义,你准备好了吧。 宁静的清晨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随着酆军‘咚咚咚’的擂鼓声再度响起,义阳军士卒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而后各自拿着盾牌、长矛、战刀、纷纷集结,各自归位,开始新一天的攻防战。 庞痤早已亲临战场,指挥酆军攻城。这些日子一直打不下来堵阳,他脸上也越发的难看。 这一次,他心一横,从剩下的五万大军中抽调四万大军,四门齐攻,每一门一万人马。交战数日,他已经清楚陈祷手中的兵力仅有两万人,打到现在,陈祷最多剩下一万人。 今日,他必破城! 他残酷的目光落在堵阳城前,那高高拉起的吊桥,经过数十日血战,吊桥数次被打下,而后又被义阳军拉起,现在吊桥已经摇摇欲坠,撑不了多久。 “进攻!” 庞痤拔出长剑,大吼一声。 急促的擂鼓声轰隆隆作响,四门四万大军齐齐发动,再次朝着堵阳城冲去。一名名士卒扛着长长的云梯,在箭雨中冲锋,一名士卒被射死,立马会有其他士卒接力。 一块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在地上、砸在云梯上、甚至将酆军士卒活活砸死。同样的,义阳军的士卒也被巨大的石块砸的抬不起头。 “放箭!”陈祷大吼。 咻! 箭矢穿越百步距离,贯穿酆军士卒脖颈,瞬间将其射死。 攻城之战,最常用,最基本的办法就是‘蚁附’,士卒如同蚂蚁一样,通过云梯覆盖在城墙上。打到现在,酆军已经能够冲上城头和义阳军撕杀。 城池上下,到处都在死人。 一队酆军渡过壕沟,经历千难万险,穿越箭雨,来到城门前,他们举起手中大斧,疯狂劈砍吊桥绳索。时不时的,有从天而降的石头和箭矢将他们的性命夺走。 碰! 随着最后一根绳索被劈断,吊桥发出‘咔咔’声,而后在万人的目光中轰然落地。 轰! 烟尘乍起,堵阳城门近在眼前。 庞痤大喝,“杀!” 酆军士卒推着攻城车,快速通过吊桥,几十名酆军士卒用力拉起攻城木,随后放手,攻城木狠狠撞击在城门上。 里面的义阳军士卒‘轰’的一下,被攻城木的力量撞的气血翻滚不已。 参军看着情况越来越坏,着急道:“将军,抵挡不住了!” 陈祷却是纹丝不动,一直手握战刀,目光看着东北方。 “将军?”参军再度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刚刚落下,一名义阳军士卒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胸口插着一支箭矢。 “你看那边。”陈祷嘴角一勾,手指东北。 参军顺着陈祷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似乎有着烟气升腾。 “那是?” “丁君义!” 堵阳东北,一支万余人的兵马正在快速挺进。其领军大将正是陈祷的副将丁君义。 那日,他与陈祷奉公子服命令,率军两万驰援堵阳。在路上的时候,陈祷让他率领一万人马离开大部队,悄悄进入堵阳东北的山间隐匿起来。 陈祷给他的命令很简单,让他等,一直等,等到酆军开始全力攻城的时候,直接从大后方偷袭酆军大营! 事实证明,陈祷的策略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酆军将近二十日的攻城,早已放松对周围的敌情勘察,所有的哨骑都是围绕着堵阳侦察,忽略了堵阳东北方的山峰。而丁君义,也就因为如此,一直藏到现在。 不久前,他得到哨骑消息,酆军大将军庞痤率领四万兵马攻城,大营仅仅剩下一万人留守。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偷袭了大营,酆军将会不战自溃! 很快,丁君义率军接近酆军大营。而此时留守酆军大营的正是偏将扈衝。当他得到哨骑消息,知道有敌军偷袭大营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呆愣。 义阳军的兵马不是应该在堵阳么,为什么他们的后方会有一支? 丁君义并没有给扈衝反应时间,这股偷袭的兵马顺利杀入酆军大营,将鏖战堵阳数日的酆军士卒屠杀殆尽。 扈衝心惊胆战,生不起抵抗之心。因为留守的士卒大多是伤兵的关系,根本无法抵抗这股偷袭的义阳军。 刷! 一支火箭掠过他的头顶,射中营帐。紧跟着扈衝看见无数支火箭铺天盖地的向着大营笼罩而来,他吓得立马骑马飞遁。 灼热的火焰在大营上方互相交织,黑烟弥漫而起。 丁君义一面让人放火烧营,一面率军离开大营,准备从后方偷袭攻城的酆军! 仅仅过了一炷香功夫,酆军大营升起的黑烟,让远在十几里之外的酆军和义阳军都看见了。 “弟兄们,我们的援军已经偷袭酆军大营,胜利是属于我们的!”陈祷拿刀怒吼。 哗! 义阳军士气瞬间高涨,更加卖命抵抗酆军。 而相对的,庞痤看着大营方向升起的黑烟则是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相信。这个时候千头万绪,全部阻塞在一起,让庞痤不知道该从何处去思考。 想来想去,他只得到一个信息。 大营被端了! 酆军的普通士卒纷纷心生退意,攻城也不再是一心一意,不少人因为走神被义阳军斩杀。 “将军,怎么办?”副将在一旁询问庞痤。 庞痤回过神,深吸口气,下令道:“撤军,立即撤军!” 虽然他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大营被袭事关重大,容不得他不慎重,继续攻打堵阳已不可取,只能撤军。 尽管心中慌的一批,但是庞痤表面上还是故作镇静,指挥大军有条不紊的开始撤退。 随着如同潮水一般开始后退的酆军,陈祷抓住战机,下令道:“三军出城,随我追杀酆军!” 随着堵阳城门打开,陈祷一马当先,挥舞长枪,率军直扑酆军而去。 而在酆军的后面,丁君义率领兵马同样杀至近前。两股义阳军,一前一后,夹击刚刚结束攻城的酆军。 原本酆军就是人心惶惶,疲惫不堪,不成阵型,面对义阳军的围攻,瞬间乱作一团,无论庞痤如何组织,都没有办法结阵对抗义阳军兵马,他只能眼看着义阳军屠杀酆军将士。 “将军快走!”副将一声大吼,猛抽庞痤战马的马臀,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带着庞痤狂奔。他的亲兵们紧随其后,护卫着庞痤杀出一条血路,朝着东方逃去。 丁君义和陈祷俩人在乱军中会合。 “将军,幸不辱命!”丁君义朝着陈祷抱拳。 陈祷哈哈大笑,“君义,此番是我们打败酆军的大好时机,你可率军追杀庞痤,务必将贼军斩杀殆尽,永绝后患!” “唯!” 丁君义得令,率军朝着庞痤追击而去。 此番血战,仅持续半个时辰,酆军将士见主将逃跑,自然是跟着一哄而散,全部开始逃跑。 而陈祷这边也没有让全部的守城士卒出来追杀,因为守城的士卒早已筋疲力尽,没有多少战力。他只能将追杀庞痤的重任交给丁君义去执行,此番庞痤若死,那么义阳军已经赢一半了! 陈祷骑在马上,看着遍地的死尸,看着不远处倒下的酆军旗帜,长长出口气,整个人终于放松些许。 正文 第169章 大军溃败 丁君义率领五千余兵马,追赶着庞痤的残兵败将,一路追杀至几十里外,途中双方打打停停,一刻未歇。丁君义深知此时乃是酆军士气坠落低谷之时,乃是他击败酆军的最好时机,因此穷追不舍。 “活捉庞痤者,官升三级,赏金三千!”丁君义大吼。为了诛灭庞痤,他不惜放出悬赏。若是能在此地将庞痤斩杀,那么这股来犯酆军只能败退。甚至,他很可能因此解开此番义阳国的危机。 “杀!” 听见主将的悬赏,义阳军士卒士气空前高涨,追着酆军屠杀,目标直指庞痤。 而此时,庞痤仍未从大败之中回过神,他伏在马背上,低着头仍由自己副将护卫自己逃窜。直到耳边响起丁君义的声音,他才直起腰板,拉紧缰绳,命令道:“尔等不可畏敌!” 言罢,他准备翻身和丁君义决战,不想却被其副将拦下,副将劝解道:“大将军还请速速离去,末将为大将军断后!” 言罢,副将调转马头,率领兵马冲向丁君义。 见状,庞痤含泪逃奔。 丁君义见庞痤副将来袭,冷笑一声,挥舞长枪冲上前,与其战成一团,十几回合之后,丁君义斩下庞痤副将头颅。 “杀!” 一路追杀,使得庞痤狼狈不已。 至傍晚时分,丁君义已经率军将庞痤麾下兵马战成一团。 “庞痤,尔等已然兵败,还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丁君义意气风发,朝着乱兵中酣战的庞痤大喊。 他只是陈祷副将,没想到有一天能生擒酆朝大将军,这份荣誉可是公子服也没有的,若是此战大胜,他丁君义的名头也能如聂嗣一般传扬天下。 乱兵之中,庞痤目眦欲裂,他已从先前的溃败中回过神,重新摆正心态。眼见自己副将被丁君义斩首,已让他怒火中烧,现在丁君义更是挑衅在后,他岂能容忍。 “贼将休狂,待某取尔首级!” 庞痤大刀挥斩,将周围涌上来的义阳军士卒尽数斩杀,而后纵马直奔丁君义而去。 见庞痤还想顽抗,丁君义也是恼怒,跃马挺枪冲上前,准备与其酣战。 庞痤号称‘拖刀将’,奥义便是他的大刀在交战之时,只挥一次,但是这一刀却是威猛无比,凝聚他所有的力量,常常有敌将被其一刀分首。 大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充满杀意。 刹那间,两马如巨龙,电光火石之间交错而过。 庞痤大刀挥舞结束,再次拖在地上,而周围的双方士卒纷纷为之侧目,因为丁君义的马上已经没有人! 他的长枪飞出几丈远,丁君义自己更是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尘。 仅仅一招,庞痤便叫丁君义战败! 别人没看清,可是丁君义身为当事人却很清楚,庞痤那一刀自下而上,不仅将自己的长枪震的脱手,其蛮力更是将自己掀翻。 丁君义的亲兵赶忙上前将他护卫在中央,戒备的看着乱兵之中的庞痤,生怕他乘胜追击,意图将丁君义斩首。 庞痤确实想要现在就将丁君义斩杀,但是现实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目前跟着他逃出来的全都是溃兵,毫无阵型,毫无士气可言,他若继续恋战,必定会损失惨重。 “撤!” 大吼一声,庞痤率领军队再次逃奔。 看着庞痤逃跑,丁君义‘呸’了一声,吐掉口中泥土。 “给我杀!” 他非常的愤怒,眼见胜利在望,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庞痤一招击败落马! 耻辱! 莫大的耻辱! 堵阳一战,酆军损失惨重,大将军庞痤为陈祷副将丁君义所袭,溃败而逃。丁君义率军追杀庞痤,至卷城,碰上来援酆军,被敌将中行美一刀败敌,不得不放弃继续追杀庞痤。 卷城。 庞痤坐在墙根底下,染血的大刀静静躺在他身侧。他双目无神的看着手中陶碗的米浆,几次想要将陶碗摔碎,发泄怒火,却又心疼粮食,不得不按捺下去。 便在此时,阴休率领中行美、洪婴、吴郸、伏仝几人走来。 “大将军。”阴休抱拳一礼,看着庞痤的目光深处,却是隐藏着浓浓的不屑。 七万大军,居然被叛军的三万人马所败。谁的责任不用多说,谁无能更不用多说。 阴休向来倨傲,素来看不起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眼前的大将军庞痤,在阴休眼里已经无限接近‘沽名钓誉’四个字。 庞痤眼眸动了动,看见阴休。 “是文烈啊。” 他的语气中充满疲惫、自责、懊恼等等情绪。更多的,还是羞愧,自己这一战不仅没胜,反而大败,将先前的战果全都吐了出去。身为十万新军主将,庞痤着实羞愧不已。 阴休道:“大将军,末将已经派出哨骑收拢兵马,眼下已经重新聚拢三万余人,跟随大将军攻城的七位偏将,已经阵亡四位、失踪两位,仅有扈衝将军脱离险境。” 啪! 陶碗落地,四分五裂,白浊的米浆洒在地上。庞痤目瞪口呆的听着阴休说完,而后仰天长叹,“此间之败,皆乃我之过也!” 七万大军,最后只剩下三万余人,七位偏将,死了六位,仅仅逃回来一位。 如此大败,他有何颜面去面见大司马? 见状,阴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大将军,战败已经不可挽回,我们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 庞痤现在六神无主,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这个情况,阴休很显然是看了出来,因此他给吴郸使了个眼色。 吴郸立即会意,拱手道:“大将军,眼下我们需要立即整合兵马,巩固卷城,同时传信,让叶县夏阳悌将军,舞阳聂嗣将军二人,率军来援。叛军此番大胜,他们或可乘胜追击,我们不得不防。” 庞痤默默点头,“就按照你们说的去做吧。” 不出阴休所料,经历大败的庞痤心态已经崩溃,根本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末将告退。”施了一礼,阴休率领麾下将领和幕僚离去。 营帐之中。 阴休取下头盔,放在案几上,说道:“真没想到,庞大将军也会有这样失魂落魄之日。” 伏仝哼笑道:“此间大败,庞将军有此表现不足为奇。他常年身在南北两军,何曾经历过如此战场,自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小看天下英雄,结果却被陈祷所趁,时也命也。”他晃晃脑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吴郸则说道:“将军,庞痤之败,从一开始就已初现端倪。他一味信任出身南北两军的偏将,以为叛军极好应对,根本没将叛军放在心上。他们军中几无军师幕僚,足可见他们的狂妄自大。” 阴休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夏阳悌和聂嗣二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啊。他们以两万兵马对战五万,却能将其全部歼灭。” 闻言,吴郸和伏仝对视一眼,颇为无奈,他们发现自家将军非常的在意聂嗣和夏阳悌,言语之中,总是将他们当成对手。 “将军。”吴郸欠身道:“眼下庞痤新败,七万大军仅剩下三万余人,加上将军、夏阳悌和聂嗣的兵马,不过六万余人。此时,我们应当团结一心,对付叛军才是。” 对于吴郸的委婉提醒,阴休自然是明白的,他说道:“你们放心好了,我可不是庞痤。聂嗣和夏阳悌二人也不是扈衝那群蠢货。” 伏仝提醒道:“将军,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将聂嗣和夏阳悌召来,否则卷城不保。” “唔,你们去安排吧。” “唯。” 舞阳。 堂内,聂嗣肃立舆图前,其身后两侧,蔺珀、蔺琅、栾冗、崇侯翊四人分立在旁。 空气中很安静,聂嗣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舆图,心里面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蔺珀和蔺琅俩兄弟,则是还处在大军溃败的消息之中。 他们想过大军可能会败,但是没想到会败的这么彻底! 八万大军,除却守备卷城粮草辎重的阴休一万兵马,还剩下七万余人,居然被打得只剩下三万残兵。 这是正常人能打出来的战损比? 须臾,聂嗣开口叹道:“大将军太大意了,陈祷为人极为稳重,去岁我与他在上洛郡交手便知道,此人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绝对不会轻易出手。他既然有胆子以两万兵马死守堵阳,这就说明他一定有所安排。再者,宛县那边始终不派遣援兵相助,由此可见,这是陈祷预谋好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和马后炮没什么区别,但是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好在,阴休保住了卷城的辎重,否则我们真要彻底溃败了。”聂嗣有些庆幸,多亏阴休还是个聪明人。 蔺珀拱手道:“将军,眼下叛军大胜,卷城危在旦夕,我们需要立即率兵支援。否则卷城一旦有失,数万大军粮草陷落敌手,我们将彻底陷入被动。” 这个时候,蔺珀也不想总结庞痤战败的原因,而是迅速分析决定下一步动作。 聂嗣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确实要去。” 说到这里,他嘴角莫名勾起一抹弧度。 正文 第170章 中场休息 宛县。 当公叔服接到陈祷大捷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彻底放回肚子。好像酷热的天气,喝下一口冰糖水一样,美得冒泡。 “可惜,没有抓住庞痤,没有抓住那个聂嗣。不然,此番大胜足以奠定整个战场的胜局!” 公叔服有些可惜的将帛信放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凉水。在他看来,陈祷的胜利,目前而言只是一时的胜利。因为酆军还有可战之力在外窥伺,只要这股酆军不退,战争就不会停歇。 对于整个战局而言,陈祷的胜利作用极大,因为他极大的打击了敌军士气,一举扭转了先前言汕仁兵败导致的不良后果。有此大胜,义阳军的全部士卒,必将会士气更加旺盛。 想到这里,他打算先写一封报喜书信送回新野,让父王放心,目前战局牢牢掌控在他们手中。 写完帛信以后,他唤来亲兵,让他们快马加鞭送回新野。 便在此时,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款款走进堂内,来到公叔服身边,跪下给他揉捏肩膀。 “公子心情似乎不错。”她娇笑道。 此女是公叔服最为宠爱的侍妾崔氏,这次他奉命督战南阳国战事,自己的正妻没有带过来,单单带了崔氏,足以证明他对崔氏的喜爱。 崔氏生得雪肤花貌,身段玲珑有致,尤其是榻上技巧,更是让公叔服流连忘返。这段日子,他一直揪心堵阳战事,都没有心情好好的疼爱崔氏,与她深入交流一番。 现在,崔氏娇声入耳,顿时让公叔服心猿意马,反手便将崔氏搂在怀中,好好的啃弄了一番方才放过。崔氏在公叔服怀中媚笑不止,时不时说些挑逗话语,让公叔服欲罢不能。 “公子,您还没有告诉奴家,发生什么好事情了呢。”她脸蛋潮红着娇嗔道。 闻言,公叔服嘿嘿一笑,说道:“陈祷在堵阳打退了敌军,南阳国不用担心了!” 崔氏眼眸一亮,说道:“那妾身可以出去了吗?” “这恐怕暂时还不行。”公叔服道:“敌军战力犹在,你这个时候出去,不安全。听我的话,乖乖留在宛县。” “那你要陪奴家。”她搂着公叔服脖子撒娇。 “好好好,陪你。” 不用崔氏要求,公叔服也会给自己放松一下,毕竟堵阳之战结束以后,他料定酆军短时间内必然不会再次进攻。此次双方大战,各有损伤,不过酆军惨败,他们没有一段日子整合兵马,别说进攻了,能不能挡得住陈祷的攻势都成问题。 同样的,身在堵阳的陈祷也正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要不要趁机向公子提出,率军进攻酆军的要求? 他很清楚,眼下的酆军士气溃散,纵使他们还能聚拢数万兵马,但是也不会再有之前的士气和战力。若是此时给予他们致命一击,那么此战必然大胜啊。 只是,参军劝住了陈祷。 “将军,酆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是我们也不好受。虽然有丁将军的兵马来援,但我们也不过万余兵马。倘若进攻之时,稍有差池,到时候堵阳难保。那么将军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水中月么。” 面对参军的劝说,陈祷虚心接受。 事实面前,胜于雄辩。别看酆军损失惨重,但是他自己也不好受,酆军疯狂攻城的那段日子,他麾下的兵马死伤不计其数。此番,加上丁君义的兵马,堵阳的兵力也才刚刚恢复一万五千余人,这其中还有不少是伤兵。 情况,并不乐观。 “参军说得对,是我贪心了。”陈祷微微一叹。这个时候他不免有些后悔,若是当日公子多给他一些兵马,说不定他现在就能率军进攻酆军了。 一旁的丁君义顿时羞愧道:“都是末将的错,倘若不是末将托大,非要与庞痤比试,说不定末将已经生擒了庞痤。” 陈祷摆摆手,言道:“君义切莫自责,此番若不是你奇兵突袭酆军大营,我们现在皆为酆军俘虏。你的功劳,我一直记着。再者,你没抓住庞痤,我其实并不感到失望。” “啊?”丁君义不解道:“将军,这是为何?” 闻言,陈祷起身,在堂内踱步。 “此番,我调查过酆军的各个将领。他们大多出身南北两军,大将军庞痤更是南北两军的老人。这些人不足为虑,他们常年待在雒阳,怎知战场凶险,譬如庞痤下令强攻堵阳,在我看来就极为愚蠢。” “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个聂嗣,此人一日不除,便一日是我国心腹大患。” “因为他曾经击败了大王?”丁君义口无遮拦,蹙眉说道。实际上他很不开心陈将军一直在他面前,说着忌惮聂嗣的话。在他看来,聂嗣不过是个十八岁的黄口孺子,根本不需要这么戒备。他上次能击溃大王,运气使然罢了。 眼下,战场在中原一带,他们对地形熟知无比,再次碰上聂嗣,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一味的忌惮敌人,就是在无声的打压己方士气。 陈祷倒是没有责怪丁君义口无遮拦,当着他面提起这件事情。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么,这一次攻打堵阳,那个聂嗣并不在其中。我调查过,他击败言汕仁的时候,并没有损失多少兵马,完全可以随军一起攻城,但是他没有出现。” “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庞痤忌惮聂嗣再立功劳,其二是聂嗣知道攻打堵阳的危险,所以没有跟过来。眼下酆军虽败,但是聂嗣却是完好无损,不可不防。” 自从上洛郡败给聂嗣之后,陈祷就无比重视他。别人都觉得聂嗣是运气好才击溃他们十万大军,可只有陈祷自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运气,从头到尾都是聂嗣的算计。 就连自己,都被他算计骗过。 “若是此番庞痤被擒,那么聂嗣就会有机会夺取酆军大权,到时候我们的敌人就会变得难缠数倍。” 他很清楚那个男人的韧性和谋略。 当初,聂嗣能在上洛郡的山中潜伏月余,只为发动那致命一击,他就明白,那个聂嗣,绝不是泛泛之辈! 如有机会,他必杀之! 丁君义撇撇嘴,对主将的话很不高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将军,若是那个聂嗣真如你所言,才华不俗。那么此番庞痤之败,他为何没有事先提醒?” 闻言,陈祷眼眸一眯,看向丁君义。 “这正是我现在所担心的地方。他没有阻止庞痤攻城,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没看出我们的计划。其二,他在等着庞痤兵败,而后夺权。” “第一种可能虽然有,但是我觉得不大。如果聂嗣没看出我们的计划,他不会放着攻下堵阳这样的大功劳不要。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第二个原因,他在等着庞痤大败!” 说到这里,陈祷深吸口气,眼中的忌惮之色越发浓郁。如果真的如他笃定的那样,那接下来的战斗会非常的残酷血腥,因为聂嗣不是庞痤,他要比庞痤更加的狡诈狠辣。 丁君义咽咽口水,迟疑道:“应该不会吧,那些酆军都是他的袍泽,他岂会如此随意抛弃?” 陈祷意味深长道:“去岁,他拿出五千人偷袭我军粮道,后被我埋伏歼灭。后来,大军撤退之时,他又故布疑阵,迷惑我军。哪一次不是用士卒来当作诱饵。” “聂嗣此人,心狠手黑,无情无义,只要能达到目的,此人从来不在乎士卒伤亡。”陈祷评价道。 正是这样的敌人,才让人感到棘手畏惧。 因为他们不择手段,只为胜利。 卷城。 随着聂嗣和夏阳悌率军进驻,卷城兵马增长到六万。 中军大帐。 庞痤居于主位,下方仅站着四位偏将,其余六位偏将已经尽数战死疆场。 目光从聂嗣等人身上掠过,庞痤叹息一声,言道:“诸位将军请坐下吧。” “唯。” 聂嗣等人依言坐下。 庞痤道:“此番攻打堵阳,数日不克,导致大军为贼军所趁,功败垂成,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连累六位将军,数万士卒,老夫心痛不已,当上书朝廷,请求朝廷罢免我大将军之职,以示三军。” 扈衝连忙开口劝解道:“大将军切不可如此,大军兵败,非大将军之过,堵阳兵马远超吾等之前预算。再者,贼军于大军营寨后方偷袭,事出有因,还望大将军勿要自责。” 闻言,阴休眼眸顿时充满杀气。 扈衝什么意思?什么叫事出有因?难不成他还想将兵败的过错推到自己身上来? 阴休猜错了。 他猜错扈衝的打击面了。 只听他说道:“大军在前方攻城,后方屯兵三万余,却让一股贼军趁势进攻大营后方,你们三人就没有什么话要解释吗?” 扈衝怒视聂嗣等人。 这一次大军兵败,他麾下士卒或死或亡,已成军中孤寡。此刻,他必须要紧紧跟随大将军。 大将军方才虽然说要惩罚自己,但是这种话听听就算了,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但是在扈衝看来,这却是他的好机会。如果能将战败的责任推到聂嗣等人头上,那么不仅大将军不会怪自己,而他也能乘机掌控聂嗣等人的兵马。 大将军现在需要人顶罪,聂嗣等人正好! 他相信大将军一定会支持他。 正文 第171章 整合兵马 可惜,他猜错了,庞痤现在不仅不会支持扈衝,他恨不得一刀捅死扈衝这个蠢货。 你想要推卸责任,好歹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吧。如此借口,浅薄无知,如何能让三军士卒服气? 更何况,聂嗣等人立功在先,兵马更是驻扎襄城郡,还未进入荆州,如何能有责任? 再者,阴休固守卷城,保护粮草辎重,先前更是将他从丁君义手中救下,又如何能推卸责任于其? 至于聂嗣三人,除了愤怒的阴休,聂嗣和夏阳悌在惊愕之余,不免想要大笑。不过,他们二人毕竟受过专业训练,能憋得住。 庞痤干咳一声,说道:“扈将军此言不要再说了,现在大敌当前不可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见状,扈衝眉头微皱,他看见阴休愤怒的脸色,心下一凛,再次说道:“大将军体恤下属,末将等感激不尽,但是有过必罚,还望大将军以正军法!” 既然已经得罪阴休,他也不怕彻底将他们得罪死。反正,论关系的亲疏,他比聂嗣等人要有大优势。大将军一定会支持他,惩罚聂嗣等人。 庞痤气的无语。 便在此时,夏阳悌拱手,认真道:“大将军,扈衝将军所言十分有理,倘若军法不明,如何能服众。其次,此番攻打堵阳大败,若是不能找出战败原因,如何能再次攻打,还请大将军明鉴。” 扈衝意外的看了一眼夏阳悌,他没想到夏阳悌居然会同意自己的看法。 看来,待会下手的时候可以对夏阳悌轻点。扈衝对着庞痤道:“请大将军正军法!” 聂嗣和夏阳悌迅速交换眼神,而后又给了阴休一个眼神。 “大将军,末将也觉得扈衝将军和夏阳将军所言大善,此番大败,必须要找出原因!” 如果说之前夏阳悌的开口让扈衝感到意外,那么现在聂嗣开口就让扈衝迷惑了。 难道他们看不出来自己是在对付他们吗? 此时,阴休抱拳道:“大将军,末将也同意。” 闻言,扈衝感受到一丝不妙。 庞痤看了看阴休,目光又在聂嗣和夏阳悌二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扈衝身上,充满同情和恨其不争的眼神。 这个蠢货,挖坑把自己埋了。 “既然诸位将军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决定吧。” 话音落下,扈衝刚想说话,不想夏阳悌抢先一步,开口道:“大将军,此前末将与聂将军奉命驻守叶县、舞阳,远在襄城郡,对于南阳国的战事情况一无所知,且我们没有大将军命令,不能擅自动兵,故此并不能察觉敌军伏兵之事,还望大将军明鉴!” 阴休紧跟着道:“大将军,末将奉命看守粮草辎重,深知任务之重大,夙夜不敢懈怠。然则前线战况,末将又岂能知之。再者,伏兵乃是从东北方杀出,远离卷城,末将故而不知,还请大将军明鉴!” 最后,聂嗣站出来,抱拳道:“大将军,据末将所知,当时负责看守大营的正是扈衝将军,大营有失,扈衝将军难辞其咎。此番兵败之故,一半系于大营被偷,是故末将以为,扈衝将军看守大营不利,必须要严惩不贷,以示三军!” “请大将军严惩扈衝,以安三军将士!”聂嗣三人齐声要求。那阵势,像是提前排练过一样的整齐。 “你.....你们......你们在颠倒黑白!”扈衝手指发抖。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成为他们三人目标,眼下能救下他的只有大将军。 他连忙连滚带爬,跑过去抱住庞痤大腿,解释道:“大将军,他们在污蔑末将。当时大营之中,全是伤兵残兵,如何能抵挡敌军,请大将军为末将做主!” “虽是伤兵,然则我却问过,扈衝你连丝毫抵抗都没有,直接弃营而逃。你这是临阵脱逃,当斩!”聂嗣暴喝。 夏阳悌拱手道:“大将军,末将以为聂将军所言有理,当斩!” “当斩!”阴休及时跟进。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庞痤身上。他轻叹一声,知道事情不可能轻易了解。 “三位将军所言有理,扈衝临阵脱逃,确实罪不容恕。可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若是杀了扈衝,我们不免要少一份力量。不如,将其贬为屯将,以观后效,三位将军以为如何?” 阴休冷笑道:“大将军,似扈衝这种临阵脱逃之将,他若活着,不仅不会给我们增添一份力量,反而会拉低我们的力量。” “末将以为确实如此。”夏阳悌说道。 聂嗣点点头,“虽然话不好听,但是不得不承认,阴将军说的完全在理。” 闻言,扈衝脸色霎时间苍白,这三个家伙还是不打算放过自己。 “你们不过是偏将,岂敢威逼大将军,你们想造反吗!”他怒指聂嗣等人。 庞痤大喝:“闭嘴!” 扈衝一怔,委屈巴巴的低头。 “大将军,我们并没有威逼您。只是方才扈衝提议,找出导致大军兵败的原因,我们这才各抒己见。倘若我们说的无理,末将愿意自去将军之职,返回雒阳,向大司马请罪!”聂嗣冷漠道。 闻言,庞痤连忙阻止道:“聂将军不可!” 聂嗣一旦去雒阳,他兵败便成既定事实。到时候,谁向谁请罪,尚未可知! 说着,他反脚将扈衝给踢出去,骂道:“你临阵脱逃,导致大军兵败,死伤惨重,罪不容恕。从现在开始,贬你为普通士卒,戴罪立功!” 见状,聂嗣三人依旧默默无言。 不同意,也不否认。 见此,庞痤有些急躁起来。他很清楚,经过这一次大败,若是聂嗣等人不支持他,暗中上书朝廷,他难逃其罪,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再忍让的缘故。 “三位将军以为,如此处置可还妥当?”他看向聂嗣三人。下意思就是,如果不满意,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如此憋屈,他也没有办法,因为跟随他的南北两军偏将只剩下一个扈衝,他现在于军中孤掌难鸣。倘若惹恼了聂嗣三人,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眼下大敌当前,他不憋屈也不行,谁让自己打败仗了呢。 聂嗣等人交换眼神之后,夏阳悌道:“大将军如此处置,自是妥帖。” 逼得太紧也不好,他们排挤扈衝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继续揪着不放。过犹不及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闻言,庞痤松口气,命人将扈衝拖出去。 紧跟着,庞痤言道:“眼下兵力还有六万,偏将多有阵亡,为大军计,我打算让三位将军整合兵马。” 他知道,堵阳战败,他很难再让聂嗣等人心服。况且,他现在确实没有破敌之策,还不如将兵马交给他们三个,自己休息。如此,也能堵住他们的嘴,防止他们暗中上书朝廷,给自己找麻烦。 “大将军远见!”三人齐声赞同。 闻言,庞痤勉为其难的笑笑。从此刻开始,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对兵马的掌控。可是,他又没有办法。 难啊! “三位将军可有破敌之策?”他问道。 聂嗣微微一笑,拱手道:“大将军放心,叛军不会得意太久的。” ......... 庞痤答应交给他们三人整合兵马,那么聂嗣三人自然不会客气,离开中军大帐之后,立即聚在一起开始商讨瓜分士卒的事情。 其实,大抵上没有什么纠结。一人一万,瓜分三万,简单明了。 明账瓜分完毕,那么就开始商讨破敌之策了。 帐中,聂嗣三人分立三方,各自身后跟着部将谋士。 阴休道:“眼下叛军新胜,必然骄狂,我们不妨出其不意,再度攻城,定能一举拿下堵阳!” 话音落下,聂嗣和夏阳悌没有多言,反倒是吴郸站出来,言道:“将军,此计虽然可行,但是现在不行。” “为何?” “将军,眼下我军攻城失利,士卒必定不愿再度攻打堵阳,现在军心不稳,我们不能继续强攻,而要选择其他办法。”吴郸解释道。 现在强攻堵阳,当然有可能拿下,但是聂嗣和夏阳悌都不是白痴,不会干出消耗士卒的蠢事,自然不会同意阴休的决定。 “那你有什么办法?”阴休问道。 吴郸看向聂嗣身后的蔺珀,以及夏阳悌身后的蔡樾,笑道:“两位先生现在已经有腹稿了吧。” 闻言,聂嗣看了一眼吴郸,心想阴休也找到不少才士啊。 夏阳悌言道:“堵阳城坚,倘若我们继续强攻,必定会和叛军死战,眼下我军兵力大损,不能如此进军。” 蔡樾接口道:“诸位,在下以为,我们可以‘围而不打’。” 聂嗣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隐藏起来。 “请先生细说。”阴休道。 蔡樾呵呵一笑,分析道:“眼下堵阳城最多万余兵马,而且大部分都是伤兵,倘若我猜测不错,不久之后宛县那边一定会派遣兵马过来帮助陈祷防守堵阳。”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我们可以逐个消灭援军,切断堵阳和宛县的联系,让他们互相不知,各自崩溃!” 吴郸赞许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在下佩服。” 计策既定,且聂嗣三人都没有反对意见,接下来就是商定具体的行动部署。 正文 第172章 意在博望【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目前酆军还剩下六万兵马,庞痤已经将兵马调动权力交给聂嗣三人,他们各自分得一万兵马,每人节制的兵马从一万变成两万。根据众人所制定的策略,即‘围而不打’,有点类似于‘围城打援’,不过略有一丝区别。 那就是围的同时,还要切断堵阳和宛县,乃至新野的联系,让堵阳彻底变成一座孤城,让宛县的公叔服无法得知堵阳究竟是什么情况,让他们双方无法联系,无法沟通。 按照部署,聂嗣的兵马负责清剿宛县派来的哨骑和援兵,阴休和夏阳悌则负责围城和清剿堵阳派出去的哨骑以及送信兵。现在他们三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存在争功一说,所以各自之间没有先前对付南北两军偏将的龌龊。 最起码,实际情况不允许聂嗣三人各怀心思,保存兵马,坐看他人成败。因为现在他们三人之中,有一方败了,对于另外两方来说都是致命打击。 “看见没,我就说夏阳悌和阴休二人不是蠢人吧。” 旷野上,聂嗣率领两万兵马疾驰。他此行,是为了拿下博望。简单的切断堵阳和宛县的联系,不足以引宛县大军出城,他必须要让宛县的公叔服紧张起来。 宛县和堵阳之间,隔着一座博望。若是拿下博望,那么身在宛县的公叔服会怎么想呢? 他无法见到堵阳哨骑,没有办法知道堵阳什么情况。倘若博望失守,到时候公叔服会如何去想前线的战况呢? 想到这里,聂嗣莫名一笑。 堵阳现在被夏阳悌和阴休的四万兵马围城,无人能够离城,相当于彻底失去联系,而此时博望若被聂嗣拿下,那么宛县的公叔服想要不紧张都不行。 蔺珀拉着缰绳,一边纵马疾奔,一边回答道:“吴郸和蔡樾二人提出的计策与我们不谋而合,看样子他们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由此来看,他们应当与我们是一心。” 大将军庞痤之败,蔺珀心知肚明,他就担心聂嗣会和夏阳悌和阴休二人意见不一致,甚至互生疑心。那么倒时候,不用叛军打过来,他们自己就会先崩溃。 聂嗣道:“伯玉,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无需担心那些。因为夏阳悌和阴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会知道什么时候做出什么选择。此番我们三人掌控全部兵马,倘若兵败,其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是聂嗣心里却是极度忌惮夏阳悌和阴休。聪明人虽然喜欢聪明人,但是有时候聪明人也会讨厌聪明人。因为聪明人太多了,那就没意思了。 他相信,夏阳悌和阴休肯定也是一样的想法。 蔺琅在旁沉默许久,这个时候方才说道:“将军,若是新野的大军北上进攻堵阳,我们该怎么办?” 相比较兄长担心这些内部的裂痕,蔺琅已经开始下意识忽略这些,因为他发现这种内部龃龉,他实在是不愿去想。当然,他对聂嗣没有提醒庞痤并没有意见,因为他很清楚,就算聂嗣当时真的提醒庞痤不要攻打堵阳,后者也未必会理会。军中南北两军出身的偏将更不会去在意,甚至是嗤之以鼻。 聂嗣想了想,答道:“根据先前的情报,此次叛军共计十五万,原先堵阳的五万大军已经损耗殆尽,陈祷从宛县带出来的两万援军,因为守城的缘故,也已经所剩无几。那么现在,宛县还有五万叛军,堵阳一万叛军,新野最多还有三万叛军。” “新野是义阳国都城,那位义阳王绝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去赌博,他没有胆子将剩下的三万兵马全部派出来。退一步来说,就算义阳王真的有胆子那么去做,我这支攻打博望,截断宛县和堵阳的兵马,完全可以趁机南下,直攻新野!” 堵阳攻城战失败,叛军认为他们已经掌握了主动,殊不知形式变换只在一瞬之间。酆军围而不打,让堵阳变成一座孤城。这就相当于在舆图上,原本属于叛军势力的堵阳,在失去联系以后,这部分舆图瞬间变黑。 如此,堵阳的情况无人得知。 堵阳的情况没人知道,没有具体情报,宛县的公叔服,以后的每一步都会走的小心谨慎。 蔺琅听完聂嗣的话,微微颔首。虽然战场他没有经历多久,但是近两个月的战场磨练,已经让他明白,‘战机’的重要性。有些时候谋划虽然重要,但是战场上的形式却是瞬息万变。 他能考虑到义阳王北上,但是并没有想到聂嗣这支兵马的‘机动性’与‘攻击性’。他们现在既可以去攻打博望,自然也能南下直捣新野。 由此,蔺琅心中,对于聂嗣越发敬佩。如此年轻的人,但是对于战场的情势把控却远远超过他。 “将军,若是陈祷强行突围怎么办?”蔺珀问道。 聂嗣哈哈一笑,言道:“陈祷绝对不会那么做!”语气笃定,斩钉截铁,让蔺珀为之一楞。 “将军为何如此肯定?”他急忙追问。 闻言,聂嗣解释道:“有两个原因,其一,陈祷的行军作风极为稳重,宁愿不做,也不愿意做错。现在堵阳的兵力不堪一战,他不会冒险突围。而且突围和攻城战可不同,到时候他的优势荡然无存,叛军与酆军,谁胜谁负,尚且两说。其二,陈祷花费巨大的代价方才守下堵阳,他若轻易抛弃必然心有不甘。堵阳城池位置重要,一旦有失,不仅他们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作无用功,甚至以后也会彻底陷入被动之中。” 顿了顿,聂嗣调侃道:“伯玉,这些东西,我不信你自己没有想到。” 闻言,蔺珀嘴角微微一抿,“属下只是担心将军攻打博望之时,或因堵阳之事分心。现在来看,却是属下多心了。” “没有的事,有你们兄弟二人为我差补阙漏,我非常的高兴。”聂嗣非常诚恳的说道。 一个时辰后,两万兵马奔至博望以东十五里左右,靠近河流的一片密林之中。 聂嗣吩咐下去,让士卒们立即休息。 “将军,哨骑来报,周围三十里左右,并没有发现叛军哨骑。”崇侯翊禀报道。 聂嗣颔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手里面拿着舆图,嘴中嚼着青草根须,涩味在口腔蔓延。 “看样子,公叔服是笃定我们堵阳兵败以后,不敢继续攻打他们,如此倒也给我的机会。” 事实上,无论公叔服会不会在意他们后续的兵马调动,聂嗣都不会改变既定策略。堵阳战罢之后,双方兵力对比虽然有所差距,但是战场的主动,却随着他们包围堵阳而再度改变。 就算公叔服派出援军前往堵阳,他也讨不到好处。因为聂嗣相信,相比较扈衝等人,夏阳悌和阴休显然更值得信赖。 蔺珀道:“就算发现敌军哨骑,那也不过是我们计划成功的一个引子罢了。只要我们出现在博望,公叔服不可避免的会认为堵阳已经有失。在此情况下,他要么坚守宛县,要么支援堵阳,无论哪一种,都符合我们的利益。” “敌在明,我在暗,此战公叔服必败。”聂嗣接过蔺珀的话,随着一笑,“不过,话虽如此,但是我们还是要尽快拿下博望,给公叔服施加压力。” 战机转瞬即逝,现在战机掌控在聂嗣手中,全盘的棋局,只有他一颗活棋可以动。兵围堵阳的夏阳悌和阴休,更像是掠阵的存在。 当然,叛军也有活棋可以动,那就是新野的三万兵马,不过聂嗣认为义阳王不会去动。 “你们来看,博望城四面环野,周围没有护城河以及相应的险关要道。且博望不过是一座普通城池,不如堵阳那般,经过叛军加固,只要我们快速攻城,应该能在短时间内拿下。” “且,据刚刚哨骑的禀报,周围没有叛军的哨骑和兵马出没,这就说明公叔服在博望没有安置多少兵马,据我猜测,博望的兵力不会超过三千。” 一般而言,兵马驻守的地方都是险关要道,似博望这样,紧靠宛县的普通城池,不会分兵去驻守。 栾冗抱拳道:“将军,末将只要五千兵马,便能将博望拿下!” “将军,末将只要四千兵马,定为将军拿下博望!”崇侯翊不甘落后,连忙请战。 聂嗣哈哈一笑,“你们俩个倒是先争起来了。” 闻言,崇侯翊和栾冗对视一眼,纷纷轻哼一声。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俩个单打独斗难分胜负,那就只能在攻城略地上一较高低。 聂嗣沉吟须臾,言道:“这样吧,此战由德昂先去,仲柔在旁辅助。康弼,你负责清剿周围的叛军哨骑。” 闻言,栾冗一喜,旋即高兴的下去调动兵马。崇侯翊则苦着脸,显得不情不愿。 见状,聂嗣声音一沉,“康弼,你要违抗军令吗?” “末将不敢!”崇侯翊连忙抱拳应命。 随着他们三人离去,聂嗣也是将舆图收起,起身言道:“伯玉,你看见了吧,纵使亲密如德昂和康弼,有的时候也会相互争功,何况其他人呢。” 闻言,蔺珀明白聂嗣的意思,低头沉思。 正文 第173章 坐困愁城【感谢束缚的打赏】 堵阳。 随着阴休和夏阳悌两方兵马围城,硬生生将义阳军从先前的大胜之中拉回现实。他们这个时候才明白,危机并没有解除,甚至变得更加严重。 最起码在陈祷看来,这一次的危机要远胜于此前庞痤的七万大军攻城。因为此次,酆军只是围城,却不攻城,这让他十分不安,弄不清楚酆军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报,我们出城报信的士兵被敌军射杀在城下!”一名亲兵来到陈祷身边,说道:“将军,十二支队伍,全部被杀了。” 砰! 陈祷一拳砸在墙垛上,脸色阴沉的要命,“该死!” 这段日子,他一直尝试着将堵阳的消息送出去,但是全都被酆军打断。同时,他也没有再收到宛县的任何消息。一开始他以为酆军是在等他粮秣耗尽,或者是让他求援宛县,进而实施‘围城打援’的策略。 可是,随着与宛县那边彻底失去联系,他知道自己猜错了,酆军不是想围城打援,他们有其他的目的。否则,他们不会如此费力截杀他的报信士卒,不让他将堵阳的消息传递出去。 若是他无法求援,宛县那边弄不清楚情况,如何派兵前来,酆军又如何‘围城打援’呢? 未知的东西,总是令人不安。他想不清楚酆军的打算,心里面很没有安全感。 “参军,你说酆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属下不清楚,但他们一定有谋划。”参军思索道:“此次他们费力围城,却又引而不发,若说没有诡计,属下决不相信。且,大军一日消耗胜过一日,酆军的庞痤不可能不清楚。” “庞痤?”陈祷冷哼一声,手指城下飘荡的旗帜,“你自己看吧,东西两门打得是‘夏阳’旗帜,南北两门打得是‘阴’字旗帜,哪里还有庞痤的踪影。” “如此说来,现在酆军不是庞痤在指挥了?”参军猜测。 “一定是。”陈祷笃定道:“倘若是庞痤,他这个时候早就撤出了南阳国,不会在这里继续与我军对峙。你看城下的兵马,士气丝毫未见损耗,便可知道,这些兵马不是先前的溃兵。” 说到这里,陈祷脸色忽然一变,“我们好像疏漏了一个人。” “难道是聂嗣?”参军想了想,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见到聂嗣的旗帜。 陈祷脸色彻底黑下来,“如果聂嗣没有参与围城,那他去了哪里?” “宛县!”参军大惊失色。 陈祷摇摇头,“不可能,他不会不知道宛县有公子率领的五万大军,他没那么愚蠢,直接去攻打宛县。”说到这里,他又迟疑道:“可是聂嗣不去攻打宛县,那他会做什么?偷袭吗?” 想到这里,陈祷脸色蓦然苍白。 “糟了,聂嗣一定是深入南阳,准备伏击公子!” 他很清楚,宛县乃是大城,聂嗣不会去走庞痤的老路,强行攻打宛县。再者,那边还有公子的五万兵马,可谓固若金汤。可是现在堵阳被包围,他的消息送不出去,宛县那边的消息也送不进来,他和公子的联系彻底被切断。 如此一来,他们互相不知,如何能破敌? 而相应的,酆军却能肆意在南阳国境内设伏。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如遭重击。 “将军,我们突围吧!”丁君义走过来,建议道。 闻言,陈祷迟疑片刻,摇摇头,“不行,堵阳位置重要,我们好不容易才守住。如果这个时候走,那先前的牺牲就白费了。而且,这只是我的猜测,说不定聂嗣并没有这么做。” 收不到宛县的消息是致命伤,他无法得知宛县那边的情况,也不能和宛县的公子联动起来。 丁君义担忧道:“可是将军,我们固守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城中士卒不满两万,酆军若是一直围而不打,我们的粮秣消耗暂且不提,三军士气必然会渐渐下降。” 这些,陈祷自然是清楚的。 “君义,我们暂时不能妄动。还是要先想办法和宛县联系上,否则我们永远处在被动之中。你马上下去挑选几十位马术精湛,武艺高超的士卒,让他们在夜间从四门出去,不论如何,都要将堵阳的消息送给公子,让他小心行事。” “唯!” 黑夜降临,堵阳四门先后打开一条缝隙,几名士卒背着信筒,牵着马,摸黑走出堵阳。随着吊桥缓缓放下,几名士卒立刻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战马由于嘴巴被布条裹住,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打着响鼻奔跑起来。 他们刚刚渡过壕沟,黑夜之中便传来急促的风声,随后一根根从黑暗中降临的箭矢,无情的收割着这些士卒的性命。 战马嘶鸣,士卒惨嚎。 火把亮起,郭瑕的脸出现。他走到义阳军士卒尸体旁边,蹲下身子取下尸体背上的信筒。信筒是用竹子掏空做成,分量很轻。 郭瑕手段娴熟的将信筒中的帛信取出,塞进怀里,起身命令道:“所有的尸体都给我挂起来,给城中叛军好好看看!” “遵命!” 丁君义派出的人手,在四门全部被诛杀,没有一个逃走。消息传到陈祷耳中,他坐在榻上久久无言。 “将军,四门全都是酆军,我们没有办法将消息送出去。”丁君义无奈道。 陈祷慢慢闭上眼,轻声道:“我知道,不怪你。” 他现在已经有些明白酆军的策略,即围困堵阳,让自己和宛县那边失去联系,从而各自为战,这样便有利于酆军将他们逐个击破。 “君义,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危亡之刻。” 他现在真的是坐困愁城,他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守住的堵阳,可是他又明白,继续困守,很可能会导致更惨烈的溃败。 丁君义道:“将军,末将觉得,我们还是应该选择突围。继续困守堵阳,毫无意义。现在我们和公子无法联系,倘若公子认为堵阳有失,派遣援兵前来,后果不堪设想。” 陈祷眼眸一凝,严厉道:“那你明不明白,如果堵阳失守,不仅我们先前所作的努力化作泡影,那些士卒更是白死。而且,酆军一旦打下堵阳,我们便会失去战场主动。” “可是将军,你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丁君义反问。 更好的解决办法? 陈祷苦笑,他若是有办法岂会这样无助。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公子贸然出兵前来,一旦在路上被酆军歼灭,南阳国就会彻底失守! 一旦南阳国失守,他们只能回转义阳国,进行本土作战。 丁君义再度建议道:“将军,突围吧。只要我们离开堵阳,还会有机会再打回来,这个时候继续僵持下去很不智!” “你总说突围,可你难道不知道,酆军四万兵马就在等着我突围么。一旦我选择突围,或许我们可以逃掉,但是堵阳的兵马绝对会死伤惨重。”陈祷忧虑道。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打败一个庞痤,却招来更难缠,更难对付的对手。这次的酆军主将,很明显要比庞痤更聪明。他们不是一味的强攻,而是用计将自己困的毫无办法。 丁君义道:“将军,士卒如野草,荆州人口众多,只要我们活着离开,总能征到更多的士卒。” 陈祷沉默,现在的义阳国,不是之前的义阳国,能够轻而易举的聚拢几十万兵马。上一次上洛郡大败,他们的精锐士卒死伤殆尽,为了弥补兵力不足,他们在荆州强行征兵十五万,已经将国内的底子掏空。而荆州,因为水灾之故,根本不可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这就是当初打下荆州遗留的危害,荆州没能成为他们的助力,反而变成了累赘。 再者,就算能征兵,可那全都是新军,如何能与酆军抵抗? 丁君义顿首苦劝:“将军,若是您困守堵阳牺牲,到时候谁来帮助公子抵御酆军?难道要看贾呙那个无能之辈和马季戊那个望气士么!” “将军,三思啊!” 闻言,陈祷心思一沉,他知道丁君义说的不错,一旦自己死了,义阳国能堪当大任的武将只剩下一个华裕邯,到时候孤掌难鸣,义阳国危矣! 他不能死在这里,否则义阳国会败的更快。想清楚后,陈祷立即下达命令。 “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初刻突围!” 丁君义大喜,连忙抱拳,“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整顿兵马!” 酆军大营。 现在军中主将依然是庞痤,不过庞痤借口那日突围身中流矢,暂时不能处理军务,将军中大权交给了三位偏将。眼下聂嗣率军深入南阳国,酆军大营做主的便是夏阳悌和阴休。 “报!”哨骑冲进营帐,朝着夏阳悌和阴休大声道:“叛军准备突围了!” 闻言,夏阳悌和阴休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陈祷选择突围不出预料,毕竟久困无援,依陈祷之智,应该已经发现事情不对劲。 “文烈,伯继这个时候应该快打下了博望,咱们可不能落后。这一次陈祷突围,一定要斩尽杀绝!”夏阳悌杀意浓郁。 阴休点头,“不错,困了这些日子,该送他上路了。” 言罢,他大喝一声,“众将听令!” “在!”帐内诸将同时起身。 “杀光叛军!”阴休语气森然的命令。 “唯!” 众将齐声答应。 正文 第174章 袭击博望 酆朝嘉德五年九月。 博望城紧靠南阳国的郡治宛县,自身其实并不发达,因为大量的人才都涌向宛县,博望这个地方,反倒是快变成了宛县的副城。但是不管怎么说,宛县就在它周围,这个地方人烟还是较为繁密的。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自从荆州水患开始,南阳国就是重灾区,博望自然也逃不了。 现在,博望县的人烟已经非常罕见,聂嗣等人一路上行军,看见的乡里村落极其稀少。偶尔见到一些人,大都是一些双目无神的平民百姓。他们撑过了水患,没想到接下来还要遭受兵灾。 崇侯翊率军外出察看敌军哨骑的时候,带回来一个老人。 “将军,这个人在路上昏迷,末将见他还没有断气,自作主张将他带了回来。” 老人此时已经苏醒,聂嗣让人给他些吃食和清水。 “老人家放心,我们是朝廷的人,不会害你。”蔺珀柔声道。 “朝廷的人?”老人一开始非常的警惕,听见蔺珀说自己是朝廷的人,下意识问道:“朝廷还管我们南阳人么?” 闻言,蔺珀顿时沉默。 荆州之乱,从去岁三月开始,一直到今岁六月,朝廷才打算派兵前来平定。 聂嗣道:“南阳百姓,亦是国人,同为陛下子民,朝廷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过来。”老人冷漠道:“为什么要等反贼把村里的男人都抓走,女人都抢光,你们才来。” 这个问题,聂嗣没法回答他。因为太复杂,说了这个老人也听不懂。 经过一番交流之后,他们知道这个老人是博望东北方向,故刘村的人。从嘉德四年开始,他们一个村的人就和大部分荆州百姓一样,开始多灾多难。 到乱兵进村,兵灾彻底毁掉了村子。 聂嗣让人将老人带下去照顾,等他们破了博望,便将其放走。 “伯继,如此情形,南阳只怕十室九空。”蔺珀忧心忡忡。 聂嗣颔首,分析道:“荆州水患,朝廷没有赈灾,一部分人流落他乡,一部分人死于水患。后义阳王造反,又强行征兵,南阳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其实,聂嗣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刚刚那个老人从头到尾没有怨恨过朝廷为什么不救他们,甚至态度也是趋近于冷漠。这种情况才最可怕,如果这只是个例还好,倘若南阳甚至荆州的百姓都这么想.........那才让人不寒而栗。 蔺珀道:“待荆州平复,希望朝廷好好治理此地,安抚百姓。” 能做到吗? 聂嗣觉得很难,现在的朝廷,不压榨百姓就已经算是宽容了。要知道,这一次他们十万新军能顺利出征,所有的军资粮饷都是从百姓头上取来的。 而且,聂嗣很清楚,打完义阳王不意味着事情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朝廷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可是能收钱的地方太少。 便在此时,一骑飞奔而来,至近前,哨骑翻身下马,禀报道:“将军,栾将军已经攻下博望!” 闻言,聂嗣淡然一笑,丝毫不意外。博望城本就易攻,且城中又没有多少兵马,拿下是很正常的事情。 “城中情况如何?” “回将军,一切顺利,栾将军正在扫除城中暴乱。” “好,传令下去,我们准备入城!”聂嗣命令道。 “唯!” 博望城,县衙。 “将军,城中官仓没有储粮,库房金帛也没有。”栾冗抱拳道:“末将只抓住了这些家伙。” 他手一指不远处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博望官吏。 聂嗣看向博望的县令,问道:“你本酆朝官吏,食君禄,为何不思报君恩,反助叛贼祸害百姓?” 博望县令凄惨一笑,“将军,没有人愿意去做反贼。可是我不做,博望的百姓都要死光了。去岁水灾,南阳数县上书朝廷,希望朝廷能赈灾,可是朝廷置若罔闻,渺无音信。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后叛军至博望,我若不降,叛军便要屠城!” “荒谬!”一声冷喝,吓得博望县令一个激灵,聂嗣冰冷道:“你以为你是谁?叛军一定要你投降!” “去岁虽有水灾为患,但是朝廷依在。你不思报国,反助叛军在博望四处劫掠,强行征兵,祸害妇女。汝之恶性,罄竹难书!” 言罢,博望县令脸色涨得通红。他只是看在聂嗣年轻的份上,想要糊弄过去,给自己投降叛军脱罪,没想到聂嗣居然不上当。 聂嗣又不傻,怎么可能上当。一个小小的博望,小小的博望县令,居然舔着脸说自己不降,叛军便要屠城? 谁给你的自信说这种话? “来人!”聂嗣大喝。 “在!” “将他们拖下去,斩首示众!” “唯!” 亲兵们上前拉扯博望官吏,其县令大吼,“你不能擅自杀我,我是朝廷的县令,你无权杀我,你无权!” “你投降叛军,已经不是朝廷的县令,而是敌人!”聂嗣冰冷道:“本将军,有权利处死敌人!” 县令脸色霎时间苍白,无言反驳。 很快,亲兵们便将县令等官吏拖出去砍掉脑袋。 蔺琅问道:“将军,现在处死这些官吏是否为时过早,博望的事情,该交给谁来处理呢?” 聂嗣道:“仲柔,这些人都是软骨头,墙头草,他们不会对百姓如何在意,他们只会在乎自己的利益。杀了他们,对博望不会有任何影响。至于博望,暂且让其他人代管吧。” 打下博望,只是聂嗣的计划,他可没打算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离开是必然的,至于博望百姓,聂嗣只能给他们报仇,杀了博望县令出口恶气。至于想要生活过得去,抱歉,现在整个九州的百姓都在温水里面。 聂嗣没义务,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救。 见聂嗣态度坚定,蔺琅不由一叹,沉默不语。其实他倒是想留下来安置博望百姓,但是他很清楚,打下博望只是他们的计划,聂嗣不会允许他留在博望。 两万酆军,半日时间打下博望,只在城中休整一日功夫,而后迅速出城,消失在茫茫的旷野上。 “德昂,我记得你也是南阳国人?”聂嗣骑着马,走在大军前方。 栾冗点点头,说道:“我是宛县人。” 他本出身南阳宛县一个上户人家,属于地主一级,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年年都有盈余。否则,栾冗一身武力何来? 要知道,穷文富武! 更可怕的是,酆朝是富文富武! 知识局限在竹简木牍上,家中没有资产的,怎么会有机会读到书学到知识? 譬如之前,聂嗣所在的丹水书院,充满了私学的性质。 “现如今,家中可有其他人了?”聂嗣问道。 栾冗摇摇头,“我与母亲逃难之时,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想回去看看么?”聂嗣问。 栾冗认真的点点头,“母亲一直都想要回去,若是这一次能平定叛军,他日我一定带母亲回来看看。” “你一定会回去的。”聂嗣承诺道:“我会让你如愿。” “多谢少君!” 宛县。 和陈祷失去联系已经过去十几日,公叔服没有一天不在想着陈祷,等待着堵阳的那边的消息。但是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堵阳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而他派出去的哨骑也全都失去消息。 他意识到,自己高兴早了,堵阳很可能已经失陷,甚至陈祷已经阵亡! 越想,他越是害怕。 他在堂内来来回回走着,反复横跳,一颗心始终没有办法放下。 “公子,稍安勿躁。”军祭酒宋闻出言安慰道:“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表明陈祷将军已经遇害,堵阳失守也未可知。” 宋闻此次来到宛县,乃是因为不久前,公叔服写回去的那封大捷帛信。 信中说他们已经击败庞痤兵进荆州的步伐,义阳王不放心儿子,于是派遣宋闻前来相助。 正好,陈祷离开宛县,公叔服也觉得自己缺少一个能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宋闻的到来正好弥补这个缺点。 不过他却没想到,宋闻没有给他谋划怎么进攻,现在倒是在想着陈祷的生死下落。 “话虽如此,但是我派出去的哨骑和信卒全部下落不明,这一点作何解释?”公叔服烦躁道。 闻言,宋闻略作沉思,言道:“现在最坏的打算,莫过于堵阳已经失守,甚至是深陷重围,而酆军已经进入南阳国。” “军师,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派遣大军前往堵阳?”公叔服询问道。 宋闻摇摇头,“堵阳那边没有消息传来,公子你自己也知道派出去的哨骑和信卒全都下落不明,这个时候匆忙行军,不智!” “这也不做,那也不做,难道只能等吗?”公叔服重重叹口气,“不知道堵阳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不是已经打赢了么?” 他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打赢了庞痤,陈祷和堵阳反而会失去消息,他自己派出去的人居然也失去了消息,一个都没有回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便在他苦恼之际,哨骑冲进大堂,朝着公叔服单膝下跪,匆忙道:“公子,大事不好,博望被袭!” “什么!” 公叔服瞬间愣在原地,而宋闻则陷入沉默。 正文 第175章 夏阳之计 堂内针落可闻。 哨骑单膝跪在地上,脸上慌张之色未褪,他看着立在原地不语的公叔服,心里面感同身受。虽然他只是哨骑,可是他很清楚,博望被袭击,这就说明酆军很可能已经进入南阳国境内。这也意味着,堵阳那边失守了。 “怎么可能?”公叔服喃喃一语,旋即又自顾自地重复一声,“怎么可能?” 心里面的惊骇渐渐浮上脸颊,他深吸口气,看向宋闻,“军师,博望被袭击,堵阳很可能失守了。” “我知道。”宋闻点头,旋即看向那哨骑,问道:“你可探明酆军动向?他们有多少人?领军大将是谁?” “回军师话,酆军已经离开博望不知所踪,据博望的残兵消息,他们约莫有万余人,领军大将......”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袭击博望的酆军,打得是‘聂’字旗帜。” “聂嗣!”公叔服恨极。 若不是这个人,他们现在何至于如此被动。上洛郡一战,打掉义阳国数年训练出来的精锐士卒,更是直接打碎他们据雍、荆、梁、益四州,立朝的梦。 自己的父王,也因为这个人,成为天下的笑柄。 而现在,他又出现了。 宋闻沉思须臾,言道:“看来堵阳没有失守。” “嗯?军师何出此言?”公叔服不解道:“聂嗣已经率军打到博望,堵阳怎么可能没失守?” 宋闻解释道:“公子,倘若堵阳失守,那么聂嗣绝不会率军离开博望。他会直接驻扎博望,并且向我们散布堵阳失守的消息,甚至是将陈祷将军的首级挂在城下,打击我们的三军士气。”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另外,我们一直收到不到堵阳的消息,派出去的人也接连失去消息,据此来看,堵阳还在。酆军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各自为战,而后引诱我们离开宛县,他们半路伏击。” 一番分析,让公叔服拨开云雾见青天。 “军师所言有理,若非军师之良言,此刻我怕是已经率军前往堵阳,中了聂嗣奸计。” 宋闻微微一笑,接着道:“但是堵阳的情况可能已经糜烂,陈祷将军手中仅有万余人马,无法守住堵阳。且他与我们失去联系,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倘若我没猜错,这个时候,陈祷将军一定是在想办法突围。” 公叔服叹道:“突围也好,我们现在没办法守住堵阳。” “公子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宋闻先前还在担心公叔服钻牛角尖,一心想要营救堵阳,现在听见他这么说,顿时松口气,感到非常的欣慰。 “公子,眼下这场战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无关轻重。真正重要的,是一击必杀,彻底解决这十万酆军。于我们而言,退无可退,只有将这股酆军全部歼灭在此,才算是解除义阳国的危机。” 公叔服朝着宋闻抱手作揖,“还请军师教我。” “不敢当公子大礼。”宋闻将公叔服扶起,言道:“酆军现在想要将我们引出宛县,然后袭击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借此机会,将聂嗣斩杀于此!” 能杀聂嗣?公叔服大喜,急忙问道:“计将安出?” ......... 陈祷率军突围堵阳,这一战打得极为血腥,万余兵马被夏阳悌和阴休两方联手围攻,死伤惨重,十不存一。好在,陈祷率领残部成功突围,从堵阳逃离。 战马在嘶鸣,郭瑕、曲周邯、中行美、洪婴四位大将,却显得非常的郁闷,他们骑着马,慢吞吞进入堵阳城,来到城中县衙。 “见过将军。”四人抱拳施礼。 夏阳悌上下打量一番他们四人,朝着阴休哈哈一笑,“文烈,看样子咱们都是一无所获。” 阴休脸色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中行美低声道:“陈祷拼死突围,我们一时没拦住,让他给逃掉了。” “区区陈祷,竟能被他逃掉,你们都在做什么!”阴休有些恼怒的斥责。 夏阳悌打圆场:“文烈,不过是一个陈祷,不必如此大动肝火生气。眼下我们拿下堵阳,大功告成,不久前聂嗣来消息,他已经袭击博望。我想,这个时候宛县的公叔服应该是坐不住了。” “巨先,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率军前往博望,与聂嗣会合,共同剿灭公叔服的五万大军,然后南下进攻新野。” “第二呢?”阴休问道。 夏阳悌嘿嘿一笑,“第二,我们现在直接南下新野,将公叔服交给聂嗣对付。” 在阴休身旁的吴郸立即反驳道:“这不妥,宛县的公叔服有五万大军,聂将军只有两万兵马,此计过于凶险,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伏仝也开口道:“夏阳将军,这实在太冒进了。倘若聂将军不能牵制公叔服,一旦我们南下进攻新野,公叔服率军回援,我们将会被前后夹击!” 就连夏阳悌的谋士,蔡樾也开口阻止道:“将军,此计危险。虽然聂将军此去是准备在暗处对宛县叛军发动袭击,但是眼下陈祷已经突围,事情发生变化,突袭之计能不能成功,尚且两说。这个时候,将聂将军留在南阳国对付公叔服,不妥。” 阴休点点头,看向夏阳悌。 “巨先,你还准备这么做吗?” “富贵险中求。”夏阳悌道:“堵阳失守,宛县的公叔服必然不会坚守下去,倘若他率军南下,进入新野,到时候我们又要和叛军对峙,互相耗损兵力。战机稍瞬即逝,现在攻陷新野,生擒义阳王的战机已经出现,就看我们能不能抓得住。” “如果放弃这次机会,那我们只能等收复南阳国之后,南下和叛军展开决战。不过我要提醒你,到那个时候,生死存亡之际,义阳王必定会招募更多的兵马。哪怕那些人都是新军,甚至都不是军人,可是在人数上,我们处在劣势。而且,义阳国被其经营上百年,民心归附,一旦打起来攻城战,义阳王必定发动数以万计的民夫抵抗。” “到时候,他们消耗的起,我们可没有那么多士卒消耗。现在,我们奇袭新野,趁义阳王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兵临城下,速战速决,方能一劳永逸!” 闻言,阴休怦然心动。 “此计真的可行?” “可行。”夏阳悌郑重点头。 见状,蔡樾等人眉头一皱。 滕邱拱手道:“两位将军,是否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是啊将军。”蔡樾、吴郸、伏仝等人先后开口劝阻。 阴休陷入沉思,仔细考虑着这条计策的可行性。 夏阳悌则没有回复谋士们,只是等待着阴休的回答。 须臾,阴休下定决心。 “巨先,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夏阳悌微微一笑,他就知道阴休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若是能在聂嗣和公叔服缠斗的时候拿下新野,谁是首功,还用多说? 他说道:“文烈,首先我们得稳住聂嗣,让他替我们牵制公叔服的兵马。” “怎么做?”阴休嘿嘿一笑,充满坑人的舒爽感。 夏阳悌道:“让人送消息给他,说我们准备进军永饶冶,截断公叔服退路。” 永饶冶在宛县以南,靠近义阳国。 “好计策!”阴休大赞。 蔡樾、滕邱、吴郸、伏仝四人则充满忧虑。这种计策实在太过于冒险,稍有不慎,兵败人亡! 可是眼下,他们又劝不了夏阳悌和阴休。 堵阳以南,数十里的山中。 陈祷率领残兵败将,躲藏于此。他们逃过中行美等人的追杀,千辛万苦,终于逃出生天。 其中,丁君义为了掩护陈祷逃走,与中行美交战,结果被打成重伤。 呜哇! 一口鲜血喷出,砸在石头上。丁君义躺在地上,神情萎靡,虚弱至极。 “君义,撑住!”陈祷死死拉着他的手。 丁君义刚想说话,结果胸腔传来撕裂的疼痛感,让他倒吸口凉气,不得不闭嘴。 军中医工为丁君义检查一番,言道:“丁将军所受之伤皆乃是内伤,你看。” 说着,他指着丁君义淤血的胸膛,“将军请看,血淤积于此,堵住经脉了。” “你可有救治的法子?”陈祷问道。 “有,不过需要草药。”医工回答。 闻言,陈祷道:“看来,我们得尽快返回新野。” 此时,丁君义忍着痛,问道:“可是将军,公子那边该怎么办?”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给公子送消息。”陈祷道:“公子一定会没事。” 闻言,丁君义强撑着,说道:“将军,你去帮公子吧,我可以自行回新野。” “不行,我必须送你回去。”陈祷坚决道。 丁君义心中感动,刚想说话,不过却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好好睡吧。”陈祷轻声道。 便在此时,参军来到陈祷身边,低声道:“将军,目前只有一千余人跟着我们逃出来,其他人都没了。” 说着,参军想哭。 人生的大起大落未免来的太快,他们胜利还没几日,没想到就被酆军再次打败。 陈祷暗暗握紧拳头,愤懑道:“不报此仇,我死不瞑目!” 堵阳城失守、麾下兵马死伤殆尽、丁君义重伤,如此种种仇恨累积,他与酆军不共戴天! 正文 第176章 想算计我 自袭击博望之后,聂嗣立即率军撤回博望东北二十里以外的山中扎营,大营位于半山腰,易守难攻,且比水的一条支流自山下而过,能够充分保证大军的水源。 虽然已是九月,但是天气依旧酷热无比,没有多少‘秋高气爽’的感觉,反倒是因为荆、豫二州滴雨未落的缘故,十分的闷热烦躁。天空中积云厚重,地上的热气散不掉。 山中蚊虫甚多,许多还是黑色花蚊,咬得士卒们不能安生,无法好好休息。 啪! 一巴掌下去,在手背上拍死一只蚊子,屈指一弹,蚊子尸体飞出。 “闷的人心慌。”栾冗嘟囔。他一双大巴掌,不知道拍死多少蚊子。蚊虫叮咬只是其次,身上汗腻,才让栾冗感到难受。 蔺珀一抹脸上汗水,说道:“忍忍吧,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不远处,聂嗣看着天空中慢慢聚集起来的乌云,眉头快要纠结成了‘八’字。 “这个时候下雨,老天是在要人命啊。” 身旁的蔺琅点头,说道:“若是七、八两月要下雨,我们真应该感谢老天,可是这个时候下雨,实在是......”说着,他亦是脸色难看的摇摇头。 崇侯翊不解的问道:“将军,眼下天气闷热烦躁,下雨不是很好么?” 聂嗣轻轻一叹,解释道:“康弼,你不知道么,大旱和大涝从来都是一起的。豫州今岁滴雨未落,这个时候下雨可不是简单的下雨,很可能会变成洪灾。而且,因为大旱的缘故,今岁豫州的收成必然大减,马上就要到丰收时节,倘若这个时候发水,秋粮怕是要受灾,简直是在要人命。” 这个时代的百姓,纯粹的是‘看天吃饭’。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有盈余,一旦遇上恶天时节,能有一口吃的,就算走运了。现在豫州的情况就是如此,原本因为大旱的缘故,豫州今岁的粮食作物必然减产,眼看就要丰收了,又可能遇上大水,不是要人命是什么? 听完聂嗣的话,崇侯翊久久无言。他发现自己永远跟不上少君的思路,他想的永远比自己更多更全面。 蔺琅心中却是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聂嗣担心下大雨,后勤辎重不好运输,所以才会说‘要人命’。没想到聂嗣和他考虑的一样,都是从民生方面着手。 “兵乱,灾天,真是多事之秋。”蔺琅叹息。 聂嗣眼帘微垂,眸中闪动着异样的色彩。他对蔺琅的话很认同,眼下的九州,真的是进入了多事之秋。 便在此时,一名信卒找到他们。 “聂将军,这是夏阳将军给您的亲笔信。”信卒双手送上一封帛信。 聂嗣打开观看,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将帛信收好,看向那信卒,问道:“大军已经出发了吗?” “回聂将军话,大军两日前就出发了。”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唯。” 众人聚集过来,蔺珀问道:“将军,可是大军准备赶来与我们会合?” “恰恰相反。”聂嗣面无表情道:“堵阳已经拿下,夏阳悌和阴休已经率军前往永饶冶,说是准备截断公叔服退路。啧啧,我真应该多谢他们如此的信任我。” 闻言,蔺琅分析道:“此举未免有些古怪,若是我们真能伏击宛县叛军成功,叛军也不一定会从永饶冶南下。南阳国一马平川,到处都是平原,叛军的撤退路线太多,他们也有可能从涅阳南下。” “将军,信中可有说明,他们此举的原因?”蔺珀问道。 聂嗣摇摇头,“没有,恭维我的话倒是说了不少。” 说着,他将帛信交给蔺珀。 须臾,蔺珀看完帛信,脸色凝重道:“将军,情况有变化。按照我们先前的计划,由我们先伏击宛县叛军,而后与大军会合,分而击之,最后拿下宛县。可是信中所言,他们分明是认定我们可以彻底击溃宛县叛军,从而致使宛县叛军南下。且,他们觉得叛军会走永饶冶南下的理由也让人难以认同。” “你说的对。”聂嗣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现在,他要收回此前说过的话。就算是一条绳子上蚂蚱,但是在看见利益的时候也会忘记。 他手中仅有两万兵马,宛县叛军却有五万,就算他能够伏击宛县叛军成功,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将其全部歼灭。 “伯玉,仲柔,依你们看,夏阳悌和阴休究竟想干什么?” 闻言,蔺珀和蔺琅同时陷入沉思。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就是拿下堵阳之后,进入南阳国,对付宛县叛军,最后在挥师南下与义阳国决一死战。只要他们歼灭宛县的五万叛军,那么新野就只剩下三万兵马,到时候他们的兵力将会优于叛军。 可是现在,夏阳悌和阴休擅自改变作战计划,让人恼怒不已。 须臾,蔺珀沉重道:“将军,永饶冶距离义阳国很近,只要再度南下就能威胁新野,他们会不会打算直接进攻新野,让我们留下来牵制宛县叛军?” 闻言,聂嗣让人取来舆图展开。在地图上,新野的北方分别有三座城池,从西到东是涅阳、淯阳、棘阳。在这三座城的南方就是义阳国的都城、新野。 若如蔺珀猜测,由自己率军牵制宛县五万大军,那么夏阳悌和阴休可以顺着淯水一路南下,直攻新野。 此之谓奇兵。 “我觉得就是如此。”聂嗣赞同蔺珀的话,脸上看不出来喜怒哀乐。 蔺琅蹙眉道:“可是此计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宛县的五万叛军南下,他们必死无疑。” “所以,他在信中恭维我,一来是希望我牵制宛县叛军。二来,我估计他也想让我找机会彻底消灭宛县的叛军,好给他们偷袭新野提供外部条件。”聂嗣呵呵一笑,“真是聪明啊。” 闻言,栾冗气愤道:“这算什么,让将军给他们当马前卒?” “对,就是马前卒。”聂嗣道:“不仅是马前卒,他们还将我当成了诱敌的诱饵。” 见聂嗣脸色不对劲,蔺珀连忙道:“将军,这一切都是属下的猜测,是否真的如此,还有待商榷,不能轻易下结论啊。” “是啊将军,还是派人去问问吧。”蔺琅也劝道:“眼下我军胜利在望,切不可因此猜忌,而导致大好局势葬送,请将军三思。” 蔺氏兄弟根据聂嗣的口气,大致能想象得到聂嗣现在的恼火。他们担心聂嗣为了报复夏阳悌和阴休,直接退回堵阳。如此一来,南下的酆军将会被叛军包围! 聂嗣冷漠道:“还问什么,他们擅自改变行军计划的时候可有问过我?宛县五万叛军固守,若是没有他们帮忙,如何能击溃?现在堵阳丢失,消息如何能隐瞒?我们的伏击计划能否成功都是两说。” “且,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去确认。因为在信中,夏阳悌已经认定我可以解决五万叛军,他们则在永饶冶守株待兔。如此笃定,岂不是欲盖弥彰?倘若他们率军前往永饶冶真的是为了截断宛县叛军退路,何须四万兵马,只要一万兵马足矣。” “你们说说看,他们将大军囤积在永饶冶,坐看我与宛县叛军死斗,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蔺氏兄弟无言以对。 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和夏阳悌、阴休等人的行军策略,有着太多的破绽。 聂嗣心里面门清儿,他基本上明白了夏阳悌和阴休的打算。他们准备利用自己牵制宛县叛军,然后自己率领四万兵马奇袭新野,趁着叛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拿下义阳王,一举奠定胜负。而到那个时候,自己成了配角,夏阳悌和阴休则成了主角。 他生气,是因为这一次居然差点被人当成枪使。功劳,虽然他也喜欢,但是对于首功什么的,他还真没有要求。阴休和夏阳悌,将他当成白痴,随意糊弄他,让他很不爽。 想算计我? 蔺珀苦苦劝道:“将军,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倘若我们放过宛县叛军,那么大军必败啊。” “按你的说法,我必须要为他们牵制宛县叛军,哪怕是战死,也得为了顾全大局,保证他们偷袭成功,是吗?”聂嗣第一次对蔺珀感到生气。 蔺珀不说话,但是他的态度却让聂嗣感到些许心寒。 换成别人,聂嗣早就将其赶走,但是因为他是蔺珀,聂嗣只得强忍心中不快,说道:“他们之前并没有和我商议过此事,甚至信中都没有告诉我。他们这算什么,欺骗?不信任?” “若不是我们看出破绽,只怕现在已经傻乎乎的和宛县叛军死斗,而他们,则率领大军偷袭新野。若是此战大胜,他们光宗耀祖,名动天下。我麾下那些战死的兄弟,他们又有谁来在乎!” 蔺珀浑身一震,低头不语。 他在乎的是大局,整个酆朝剿灭叛军的大局。至于个人荣辱,他未尝想过。 蔺琅出声道:“将军稍安勿躁,兄长没有那个意思。” 聂嗣摆摆手,“行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替麾下的弟兄们感到不值。若是我们没有识破夏阳悌的计谋,只怕血战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意思,大家都懂。夏阳悌和阴休耍心眼,想利用他们,就算最后真的大获全胜,那也是夏阳悌和阴休的大获全胜。他们,不过是跟在后面捡漏。 蔺琅能理解聂嗣的心情,麾下士卒拼死血战,结果到最后得不到应有的战功,甚至还是被人骗着去和叛军决战。 换成谁,都不能咽下这口气。 正文 第177章 该怎么做 树梢上的绿叶悄然落下,叶纹清晰可见。落在蔺珀的鞋履上,他抬起头,看向聂嗣。 “将军,你打算放过宛县的叛军吗?” 按照现在的情形,他觉得聂嗣很可能会放过宛县叛军,让公叔服率军南下支援新野。而同时,这也是报复夏阳悌和阴休欺骗他们。 聂嗣看向他,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是这样装作不知道,继续率领麾下的弟兄们拼死战斗,给夏阳悌和阴休在前线攻打新野争取时间。还是放过宛县叛军?” 现在事实很清楚,夏阳悌和阴休利用了他们。问题是,聂嗣要不要被他们利用,尤其是这种近乎于欺骗的利用。 蔺珀低声道:“我希望将军能以大局着想。” 闻言,蔺琅脸色一变,连忙低声提醒:“兄长,你说什么呢!”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伯玉。”聂嗣脸上闪过一丝晦暗。 “是的。”蔺珀无所畏惧的看着聂嗣,“我知道夏阳悌他们的做法不妥,可若是这样能歼灭叛军,我觉得亦无不可。” “那我麾下的两万兄弟,你忍心看着他们在欺骗中阵亡吗?”聂嗣问。 “我......不忍心。”蔺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他希望能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叛军,可是他对聂嗣麾下的两万将士,亦抱有恻隐之心。他当然不忍心,看着两万酆军阵亡。 见状,聂嗣心中微微可惜。他十分看重蔺氏兄弟的才华,但是很显然,现在的蔺氏兄弟并不是效忠他一个人,而是效忠酆朝。蔺琅稍微懂得变通一点,但是蔺珀则不然。 聂嗣能感觉到,蔺珀心中对朝廷的眷念,对百姓的良善之心。 栾冗和崇侯翊虽然不太懂少君和蔺珀之间的对话,但是他们明显能感受到,自家少君对蔺珀的态度有些变化,他们不动神色的靠近蔺氏兄弟,以备不时之需。 “我也不忍心。”聂嗣最终,还是决定再给蔺珀一个机会,同样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伯玉,我可以告诉你,夏阳悌和阴休此去,凶多吉少。” “为什么?”蔺珀不解道:“此时出奇兵偷袭新野,谁能想得到。他们为什么会失败?” 聂嗣哼笑,分析解释道:“没错,自堵阳失守以后,叛军的防御阵型彻底被我们破坏,我军可以在南阳国四处驰骋设伏。甚至,叛军的兵力也下降到十万以内,且分布在宛县和新野两个地方。按照夏阳悌和阴休的计划,由我们牵制宛县的五万兵马,他们率军四万进攻新野,表面上看好像优势很大,实则根本不是这样。” “我可以告诉你,夏阳悌和阴休的胜机,不在时间,更不在所谓的兵力分布。他们想要赢,只能抓住四个字,出其不意。只有快速南下,在义阳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攻城,甚至是三两日之内打下新野,他们的计划才算成功。” “可是你要明白,我们围困堵阳多日,新野那边不可能收不到消息。且义阳国为义阳王经营多年,民心归附,一旦在新野爆发攻守城战争,数以万计的义阳国民众将会成为守城民夫。你说说看,在此情况之下,阴休和夏阳悌能在短时间内攻克新野吗?” “而一旦他们久攻不下,宛县公叔服收到新野遇袭消息,必然会率军南下,到时候,夏阳悌和阴休的计划就会全面失败。” 蔺珀是个聪明人,他先前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因为他走入了‘剿灭叛军’的死胡同之中。现在,聂嗣的一番解释,让他瞬间清醒,甚至是毛骨悚然。 “蔡樾等人,为何不劝阻他们?”蔺琅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聂嗣嘲讽道:“仲柔,你难道不明白么,率军攻下义阳国王都这样的大功劳,谁能置之不理,谁又能轻言放弃?” 一切,不过人心作祟罢了。 “将军,你打算怎么办?”蔺珀双目渐渐恢复清明。 聂嗣道:“现在,夏阳悌和阴休大军已经出发,赶往新野,我们不可能阻止他们。甚至,就算信卒能追上他们,将我们的顾虑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祝愿他们好运。” “当然,伏击宛县敌军的计划,我们或许可以借此机会稍稍改变,以求能最大限度的拖住公叔服,给夏阳悌他们争取时间。” 闻言,蔺珀一怔,愣愣的看着聂嗣,“将军,你......” “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你才选择对付公叔服。我只是,不想再看见百姓受苦。”聂嗣撇撇嘴,一脸的傲娇。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看重一个男人。 当然,他的所作所为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利用夏阳悌等人的计划,来改善自己伏击宛县叛军的计划。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可是,蔺珀却没这么想,他认定聂嗣是因为他,才会选择这么去做。说真的,他非常的感动。 “多谢将军深明大义。”蔺珀抱手,深躬一礼。 聂嗣伸手扶起他,言道:“都是为了国朝,都是为了百姓,不足言谢。” 须臾,蔺珀问道:“将军打算如何对付宛县的叛军?” 聂嗣道:“按照我们先前的猜测,宛县叛军得知博望被袭击之后,一定会以为堵阳有失,他们很可能会派军前往堵阳营救,我们可以半道伏击。但是现在不行了,夏阳悌他们已经率军前往新野,堵阳失守的消息一定瞒不住公叔服,他们这个时候不一定会派遣兵马前往堵阳。” “而且,就算他们会前往堵阳,那也一定会有所警惕,不会给我们机会设伏。”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忽至。 “将军,堵阳的两万兵马已经出城,现在快要抵达博望了!” “什么?!”聂嗣顿时失声,“这怎么可能,堵阳失守的消息难道他们不知道么,这个时候派遣兵马前往堵阳做什么?” 他可不相信公叔服的消息会如此闭塞,堵阳和宛县的联系,被他们强行截断,公叔服一定会想尽办法获得堵阳的消息,他没可能在情报不明的情况下,派兵前往堵阳。 而且,堵阳在三四日前就已经失守,公叔服不可能没收到消息。要知道,夏阳悌他们率军前往新野,这就意味着他们先前的计划被全盘放弃,堵阳的兵马可以将消息送往宛县。 在明知道堵阳失守的情况下,还派遣兵马前往哪里,公叔服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蔺琅说道:“将军,此事有诈。” “什么意思?” “将军请细想,无论宛县的叛军知不知道堵阳是否失守,他们岂会在我们袭击博望几日之后,方才选择出兵。我们袭击博望,就是明摆着告诉叛军,堵阳已经深陷重围。在此情况下,宛县的叛军难道不应该立即出兵?为何要等到现在?” 闻言,聂嗣眯眼,“你的意思是,他们想挖坑给我们跳。” “属下觉得,他们是想将计就计。”蔺琅解释道:“若是我猜测的不错,叛军一定是知道,我军想要借着机会在南阳国境内伏击他们,所以他们打算借此反攻我们。” 栾冗和崇侯翊对视一眼,互相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困惑。绕来绕去,他们已经彻底不知道蔺琅等人在说什么。 蔺珀点头道:“仲柔所言有理。” “那你们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聂嗣问。 蔺琅呵呵一笑,“将军,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再就计。” 禁止套娃!聂嗣摸着下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好,就这么决定了。” “等一下。”崇侯翊叫住他们,问道:“将军,决定什么?我完全不懂。” “末将也不懂。”栾冗道。 闻言,聂嗣顿时有些无奈。他看了一眼蔺琅,后者会意的点点头,表示扫盲工作交给我,放心。 聂嗣走到山腰,眺望乌云积聚的天空。这一次,可真是风雨欲来了。 这一次,让他明白了人心的贪婪可以改变一切。哪怕,这个人平时显得非常的聪明。 攻克新野? 聂嗣一想到这个就想笑,想要打下新野,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夏阳悌、阴休,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猛吧。 博望。 正如聂嗣所料,公叔服确实接到了陈祷突围,堵阳失守的消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决定立即动身,引聂嗣上钩,好在堵阳的四万酆军来之前,消灭酆军的有生力量。 兵之道,以众凌寡。 这一次,为了增加吸引力,他亲自上阵,留宋闻坐镇宛县。 “公子,大军已经全部安排完毕。”副将黎乙弓前来禀报。 公叔服点点头,说道:“黎将军辛苦了。” “为公子效命,万死不辞。” 黎乙弓出身公叔服亲卫,随着言汕仁、陈祷的相继离开,公叔服也不得不提拔一些新的大将。 “现在,就看聂嗣来不来了。”公叔服负手而立,言道:“他若来,我必叫他有来无回,报我十万大军之仇,雪我父王之耻!” “公子一定能完成心愿!”黎乙弓说道。 公叔服呵呵一笑,脸上充满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渴望与期待。他真恨不得聂嗣立刻偷袭大营,如此,他就能早日将之生擒! 正文 第178章 老千层饼 轰隆隆! 虽是黑夜,但是天空中却透露着一丝诡异的光亮,雷暴在层积的黑云中闪烁不断,一声声雷鸣接连不断响起。天地之间似乎因为即将到来的暴雨变得更加的闷热。像是已经熄灭火焰的炉子,炉盖却盖的十分严密,热气在天与地之间得不到散发。 “这天,要下不下,真是折磨人。”栾冗嘟囔着,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动静。 但见栾冗前方不远处,大队人马正在慢慢悠悠的通过官道,其‘义阳’二字大纛,迎风飘展。 “将军,还有一炷香时间,敌军将会全面通过我军伏击阵地。”哨骑归来禀报。 闻言,栾冗看向身边的蔺琅,“先生,何时动手?” 蔺琅在心里默默盘算片刻,言道:“再等一会儿。” “好。”栾冗不疑有他。此次伏击叛军的一干事宜,自家少君要自己听从蔺琅的指挥,他自然听从蔺琅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算是诱兵吗?” “算。”蔺琅给他肯定的答复。 这让栾冗很不舒服,“如此说来,这一次破敌主力,是康弼?” 蔺琅点头,“不错,我们的五千兵马是袭击的先锋,为得是让叛军上当,而崇侯将军的一万兵马才是袭击主力,由他来负责收割......”说到这里,蔺琅忍了一下,他想起聂嗣说的‘收割人头’,总觉得这么说有些不道德。 “便宜康弼了。”栾冗撇撇嘴。 闻言,蔺琅有些想笑,不过也很感慨。虽然栾冗和崇侯翊两个人脑子可能不是很好使,但是为人极为忠义,尤其是对聂嗣,极其忠诚。兼之其勇武,蔺琅也不得不佩服聂嗣的御下手段。 不过话又说回来,聂嗣待他们如手足,自然能换来他们二人的忠心侍奉。 须臾,蔺琅道:“栾将军,可以出动了。” 栾冗就在等着蔺琅的命令,他当即大吼,“全军出击!” 埋伏的五千酆军,随着栾冗杀出,直奔叛军而去。 而此时,由黎乙弓率领的义阳军也等候多时了,他一直在等着酆军出现。看见天边杀出来的大队兵马,黎乙弓当即下令,三军随他冲杀酆军。 两股兵马在旷野上展开大战。 这其中,义阳军哨骑将消息迅速送回博望,公叔服得到消息,亲自率军两万,向着战场奔杀而来。 双方鏖战一个多时辰,栾冗按照蔺琅的要求,率军假装败退,向着此前定好的地点迅速后撤。 “不要放跑一个酆军,抓住聂嗣者,官升三级,赏金五千!”公叔服在阵中大吼。 闻言,三万义阳军急吼吼的追杀而去。 逃在最前方的栾冗回首看了一眼义阳军,呸道:“乃公从未如此憋屈过。” 在其身旁的蔺琅笑道:“将军稍安勿躁,马上就要结束了。” 话音落下,栾冗忽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直接给蔺琅打得趴在马背上。便在此时,一支箭矢从蔺琅头顶掠过,吓得蔺琅浑身冷汗直冒。 “多谢栾将军。”他大声感谢。 “小事!”栾冗从亲兵那里接过一面盾牌,交给蔺琅,“保护好你自己,你若是死了,我少不得要被将军惩罚。” 闻言,蔺琅苦笑着接过盾牌。他虽然也会些剑术,但是在栾冗这等猛将面前还是不够看,刚刚那一巴掌,打得他脑袋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而在博望东北的山中,崇侯翊率军一万埋伏于此。 远远的,他看见栾冗和蔺琅俩人率军狼狈逃窜。虽然现在是个很严肃的场合,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栾德昂,你也有今日啊! 嘎嘎! “康弼,你为何发笑?”在他身旁的聂嗣,略带奇怪的询问。 “没。”崇侯翊连忙摇头。 见此,聂嗣也没有刨根问题,命令道:“该你去了。” “末将明白。”顿了顿,崇侯翊问道:“将军,需要末将生擒公叔服吗?” 按照现在的情况,只要他出手,大概率能拿下公叔服。只是他觉得现在,少君好像并不希望他擒下公叔服,故而有此一问。 聂嗣嘴角一勾,拍拍他肩膀,言道:“公叔服乃是义阳王嫡长子,身份尊贵,倘若在此地被我们生擒,对叛军会是巨大打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虽然聂嗣答应蔺珀,会尽全力阻拦公叔服南下,给夏阳悌和阴休提供帮助,拉扯时间。但是,战场之上的变化可不是人能控制的。 公叔服拼死逃出包围,这很符合常理吧。 闻言,崇侯翊点头,“末将明白了。” 俩人说话之间,栾冗和蔺琅已经逃至约定地点,而崇侯翊也准备好发动袭击。 所谓将计就计再就计,无非是埋伏埋伏再埋伏。先是酆军袭击叛军,而后公叔服设计埋伏酆军,在酆军‘中计’逃跑之后,由酆军再度发动袭击。 “你以为我在第一层,实际上我在第五层。公叔小儿,去岁我怎么教育父亲,现在我就怎么教育你。”聂嗣嘿嘿冷笑。 这就是身边有聪明人的好处,他们总是能为自己查补阙漏,防患未然。 此时,公叔服正处在人生最得意的时间。此一战眼看就要大胜,打残聂嗣的兵马,那他就能从容部署军队,对付即将从堵阳来的酆军,如此一来,义阳国胜利在望。 “给我杀!” 公叔服长剑指天,杀意盎然。其麾下兵马,各个如狼似虎,争先恐后,追杀酆军。 便在他得意之时,一股巨大的喧嚣震慑住了所有义阳军。只见东北方向,旌旗招展,一万大军气势汹汹狂奔而来。 “那是什么?”公叔服瞳孔中尽是不敢置信之色。 这里怎么会有伏兵? 他的迟疑注定不会太久,因为在崇侯翊发动袭击之后,原本逃窜的栾冗,立即掉转马头,反攻义阳军! 两股兵马,将义阳军困在中间,惨烈撕杀再度爆发。 这一战仅仅持续一个时辰,义阳军为酆军袭击,又遭两股兵马围攻,军心大乱! 追击的三万义阳军,遭到崇侯翊和栾冗联手屠杀,酆军歼敌一万余人。公叔服率领万余人狼狈逃窜。他追击栾冗的时候有多得意,逃窜的时候就有多失意。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轰! 炸雷骤响。 沉闷多时的天空,像是漏了个大洞,雷雨轰然落下,几乎在一瞬间,暴雨倾洒大地,雨滴速度极快,砸在人脸上生疼无比。 黑夜渐渐过去,东方露出一丝鱼白。 聂嗣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立在雨幕中。这一场暴雨来的不算突然,对巨热的天气来说,算是空气净化剂,让酆军上上下下都高兴的在雨中起舞,肆意的享受着暴雨带来的清凉。 热了两个月,他们终于熬过去了。 暴雨下的极大,雨中之人,甚至都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不多时,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栾冗等人大胜归来! 营帐中,聂嗣褪去蓑衣斗笠,命人将煮好的姜汤送上来,让栾冗、崇侯翊、蔺琅三人驱寒。 “将军,此次我们歼敌一万两千余人,叛贼公叔服率领一万余兵马逃向宛县。另,缴获粮食两万石,军械布衾不计,大获全胜!”崇侯翊兴奋道。 “公叔服怎么逃得?”蔺珀不解道:“我们设下此计,应该能生擒他才对。” 崇侯翊迅速瞥了一眼聂嗣,而后回答道:“伯玉先生有所不知,原本末将可以将之生擒,但是不想天降大雨,军队行动受阻,末将担心他们前方有人接应,故而不敢继续深追,这才让公叔服那狗贼逃得一命,甚为可惜!”说着,他脸上露出懊悔之色。 蔺琅在一旁叹道:“崇侯将军所言不错,这一次,乃是天不欲亡公叔服,如之奈何。” 聂嗣惋惜道:“若是能将公叔服在此地生擒,那么我们就可以拿捏宛县的叛军了,没想到竟被他逃了一命。” 见状,蔺珀张张嘴,有些失落的垂下脑袋。如果能抓住公叔服,那么宛县的叛军不足为虑,他们甚至可以率军南下帮助夏阳悌他们攻打新野。 此时,栾冗嘲讽道:“若是换成我来主攻,此次一定能为将军拿下公叔服!” 闻言,崇侯翊嘴角抽搐,忍不住回嘴:“你闭嘴!” 那是他不想生擒公叔服吗? “好了。”聂嗣打断他们二人,说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唯。” 栾冗三人退出营帐。 旋即,聂嗣走到蔺珀身边,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伯玉,你也不用为此懊恼。现在暴雨骤降,就算宛县的叛军想要南下救援新野,那也会所有掣肘。” “可是,夏阳将军等人攻打新野,不也一样会被暴雨阻碍么?”蔺珀满脸忧愁。现在,他真的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危机。 原本,他们对夏阳悌等人攻打新野就不看好,现在又是突降暴雨,这岂不是更危险么。 聂嗣淡淡道:“伯玉,这是他们的选择,同样的,他们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们已经做到极致,宛县叛军经此一败,难以对我们产生威胁。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公叔服的脚步,阻止他的所有兵马南下救援新野。” 没错,是‘尽量’,不是‘一定’。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正文 第179章 谁牵制谁 酆朝嘉德五年九月上旬,公叔服在南阳大败,三万兵马遭遇酆军设计埋伏,仅收拢万余残兵,连夜退回宛县。 屋外是响彻不断的雷暴,屋内一片死寂。两架烛台上放置着数十根蜡烛,火光无法照亮因为天气关系而暗淡的屋子,同样也无法照亮公叔服此时此刻冷寂的心。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庙算的时候已经能够预想到酆军的溃败,可是真正打起来,为什么溃败的会是他? 难道说,他的谋划,从一开始就被酆军看穿了? “公子,用些膳食吧。”侍妾崔氏端来食物,心疼的看着他。 公叔服此刻显得很是狼狈,神情的狼狈远胜于他表面上的披头散发,灰寂的心情才是他此刻最大的弱点。那种大起大落的转变,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尤其,是他明明快要大胜的时候,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 “我不饿。”他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怒火。他知道,战场上的失利已经无法挽回,这个时候对一个女人发泄怒火,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反而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崔氏柔声道:“公子,不过是一场仗没打好,可是您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呀。若是此时您的身体出了问题,谁又能为公子守下南阳呢?” “这不是一场仗的问题。”公叔服摇头道:“此战过后,我军对酆军再无兵力优势,一旦堵阳的酆军赶来与聂嗣会合,南阳绝难继续坚守,而一旦南阳有失.........”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南阳守不住,那就只能被迫本土作战,将战场转移到义阳国。可是,这种事情他无法接受。虽然他们占据荆州,但是因为水灾的关系,荆州元气大伤,百姓根本无法给他们提供助力抵挡酆军。他们只能依靠义阳国积累的钱粮。 但,已经是九月了,马上粟粮就要丰收,一旦战场转移到义阳国本土,那势必会对今岁的粟粮收成产生巨大影响。他们的库仓之中,原本就空的能走耗子,若是失去今岁的粮食,还能守得住吗? 这个时候,公叔服感到一丝绝望。 他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崔氏垂了垂眼眸,轻轻抱着公叔服,用柔软的胸怀,给自己的男人一丝安慰。 “公子,我们还有三万大军,我们能守住的。还有宋军师,他一定可以帮助公子度过难关。” “宋闻......”感受着崔氏硕大而又柔软的胸怀,公叔服心中的躁意稍稍停歇。 便在此时,宋闻快步走进堂内。 “公子。” 他弯腰作揖,脸上的雨水顺着两颊滴落,脚步在堂内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崔氏见宋闻赶来,起身微微屈膝福礼,而后悄然退下。 公叔服伸手道:“军师请坐。” 宋闻摇摇头,慢慢跪下,自责道:“此战之败,皆系于属下之过。我们行军迟缓,被酆军看出破绽,遭他们将计就计,这是属下的失误,请公子降罪。” 将计就计,这不是我们的计策么。公叔服道:“军师无过,都是我没有查清敌情,贸然深追,遭到聂嗣算计,军师快快起来吧。” 这个时候反省过错,纠结是谁的过错毫无意义,反而会让原本就动荡的军心变得更加的动荡。以公叔服的性情,他这个时候根本不想去纠结是谁的错。 他只想要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军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宋闻心中默默感动于公叔服没有追究他,“公子,现在我军还剩下三万兵马,依靠宛县的坚固,足以防御数倍敌军攻城。而且,眼下天降暴雨,酆军行军困难,更遑论此时强攻宛县。我们可以一面固守宛县,一面与新野联系,让大王派兵走比阳、舞阴一线北上,截断酆军粮道!” 自堵阳失守以后,宋闻一直在想破局之法。所谓的破局,不是固守待援,而是主动出击,反败为胜! 南阳国境内,属于南阳盆地,都是平原地带,中间并没有什么险关坚隘。堵阳的情况比较特殊,这座城正好挡在襄城郡进入南阳国的通道位置上。先前酆军必须拿下堵阳,就是因为此地不能绕过去。否则堵阳的兵马随时可以东出攻打襄城郡的舞阳,从而连成一线,截断酆军的粮道。 闻言,公叔服犹豫道:“可是堵阳那边,还有四万酆军兵马,我们能拿下堵阳吗?” “公子,堵阳那边现在已经没有兵马了。”说着,宋闻从怀中取出一封来自新野的帛信,交给公叔服,“公子请看,这是大王派人加急送来的。” 公叔服连忙打开帛信,片刻后他脸色大变,“好大的胆子!” “他们确实胆子很大。”宋闻道:“调集四万大军,连夜南下,强攻新野,若是叫他们得逞,我们确实会瞬间溃败。不过,他们显然忘记了此时新野的兵力!” 公叔服霍然站起身,看着宋闻说道:“军师,新野告急,请你立即去点齐兵马,我要率军回援!” “公子绝对不能回去!”宋闻坚决反对。 “你在说什么!”公叔服勃然大怒,“大王在新野,一旦新野有失,义阳国就完了!” 南阳国可以丢,甚至荆州也可以丢,但是新野不能! 那是他们义阳国的王都,倘若王都被酆军攻陷,他们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公子暂熄怒火,请听属下一言!” 看着宋闻坚定的脸庞,公叔服一甩袖子,“你说!” 宋闻欠身道:“公子,新野还有三万兵马和一万沛国援军,且新野城高墙厚,民心归附大王。只要酆军敢强攻新野,大王可以动员数十万民夫坚守城池。此外,天降暴雨,攻城一方必将更加艰难,新野有陈祷和华裕邯两位大将,足以自守!” 听着宋闻的解释,公叔服脸上的怒火与紧张之色渐渐消弭。 “真的能守住?” “一定可以守住!”宋闻坚定道:“公子,酆军之所以敢南下奇袭新野,依属下来看,他们就是打得‘出其不意’。当初堵阳失守,所有人都认定酆军一定会进军南阳国,强攻宛县。但是他们兵行险招,企图以聂嗣的兵马迷惑牵制我们,而其主力则全数南下,在我们没有想到的时候,对新野发动突然袭击!” “若是酆军主力打下新野,则能一战定乾坤。不得不说,酆军的将领这一次对战机的把握很到位,若是新野空虚,说不定真的会被他们得逞。我们若是此时回援新野,不仅宛县会拱手送给聂嗣,甚至聂嗣的兵马可以一直尾随追杀我们。” “所以,公子,此时我们绝对不能回援新野。若是让聂嗣占领宛县,我们就真的只能在本土作战!” 此刻,听完宋闻的解释,公叔服躁动的心情已经复归平静,他脑子里面的怒火也渐渐压制下去,变得冷静。 “可是军师,聂嗣手中还有两万兵马,若是他们也南下我们该当如何?” “若真是如此,那酆军就离灭亡不远了!”宋闻笑着道:“公子,我先前说了,酆军主力尽数南下,堵阳空虚至极,只要大王择一良将,率军偷袭堵阳,便能轻易截断酆军粮道,到时候酆军无粮,困于南阳,那就是瓮中鱼鳖,任我们屠杀!” “且,聂嗣绝不会如此无智,此人兵法韬略极为厉害,稳重带凶,正奇皆备,乃是不出世的兵道大家,他对战局的把握非常清晰,绝对不会行此险策!” “属下甚至认为,偷袭新野的策略,根本不是他的意思,否则他现在就该强攻宛县,彻底断绝我们南下之路。” 虽然很不爽宋闻如此夸赞聂嗣,但是公叔服却是没有反驳。因为他们义阳国,已经在这个人手上吃过数次败仗。 “军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宋闻阴恻恻道:“还是那句话,将计就计!” 听见‘将计就计’四个字,公叔服心里面没来由的有些反感。他强忍不快,说道:“还请军师言明。” 宋闻说道:“公子,若是我们南下,聂嗣必定会率军偷袭,让我们不得安生,企图将我们继续拖在南阳国。但是,我们不妨做出这种姿态,与他在南阳国纠缠。这样,一来可以打消他的警惕,让他以为我们已经中计,急不可耐的想要回援新野。二来,我们可以为奇兵争取时间,只要大王派兵偷袭堵阳,截断酆军粮道,他们焉能不败!” “可是,新野眼下正遭遇酆军主力围攻,这个时候还能抽调兵力偷袭堵阳吗?”公叔服迟疑道。 宋闻笑道:“公子不用担心,新野除了我们自己的三万兵马,还有沛国的一万援军,共计四万大军。兵力方面,我们已经和酆军持平,且新野城坚,粮草充沛,坚守数月不在话下!” “而且,属下先前也说了,新野百姓,民心归附大王,只要发动民夫守城,短时间内,酆军绝难攻陷!” “再者,天降暴雨,酆军攻城更加艰难!” 宋闻拱手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数占据,我军岂能不胜,酆军焉能不败?” 闻言,公叔服久久无言,回过神,化作一声长叹。 “军师临危不乱,对局势把握如此清晰透彻,在下佩服!”说着,公叔服弯腰作揖。 宋闻连忙两只手将他扶起,说道:“公子,这都是酆军给的机会,倘若不是他们心求速胜,兵行险招,我们岂会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我们要牵制聂嗣的兵马,让他既不能南下帮助酆军主力,同样也不能回援堵阳!” “好,就依先生所言!” 公叔服双眸爆发寒意,聂嗣,战争还没有结束,胜负,亦未分也! 正文 第180章 主将争执 义阳国、新野。 大雨自九月而始,数十日未歇。若是七八月份,百姓会因为大雨而欢欣鼓舞,感谢上苍的怜悯。可是眼下,百姓只感觉到上苍深深的恶意。因为,眼看粮食就要丰收,这一场大雨突然而至,不知道多少庄稼要因此遭殃。更重要的是,原本今岁就大旱,庄稼生长不易,现在又碰上大雨,简直就是双重打击,两次减产。 这场大雨,不仅给庄稼带来灭顶之灾,同样掣肘着酆军的奇袭计划。新野城高墙厚,原本就攻打不易,现在又碰上连天大雨,对于攻城的酆军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夏阳悌立在营帐门口,目光遥遥的看着新野所在,似乎能够透过重重雨幕,看见被大雨冲刷干净的新野城墙。 他们已经连续攻城四五日,但却寸步难进,甚至己方士卒连城头都没有登上去。唯一让夏阳悌有所安慰的是,宛县的公叔服始终没有率军南下,应该是被聂嗣给拖住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雨幕中一大批人走来,进入营帐, 阴休取下湿漉漉的头盔,目光不善的看着夏阳悌,“巨先,先锋来报,攻城失败,我已经让中行美撤军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现在非常的恼怒,原本他以为这一次偷袭新野,不说手到擒来,但是最起码也有七成把握。但是仗打到现在,七成把握?三成都没有! 眼看着麾下士卒惨死新野城下,而他们却寸步难进,阴休不可避免的对夏阳悌生出怨气。 对阴休的情绪,夏阳悌心知肚明,他说道:“文烈,天降大雨,我没有想到,新野守备之坚,你我不是心知肚明么。” 阴休好笑道:“你的意思是,攻城不利,全因天气?” “不然呢?”夏阳悌勉强的反问。 其实他知道,攻城不利,天气的原因有,但是不多。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错误的估算了新野的防守力量。谁能想到,仅有三万兵马的新野,居然反抗的如此激烈。 在夏阳悌的预想之中,新野遭遇他们偷袭,应该是防不胜防,慌忙布置守城,可是事实却大相径庭。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混淆黑白!”阴休不装了,卸下最后一份矜持,对着夏阳悌怒声斥责! 夏阳悌也怒了,难道是他不想打进城中么,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又不是他能独力掌握。再说,他可不是阴休的下属,凭什么如此训斥他! “那你呢,一味推卸责任,谋划甚多,却总是犹犹豫豫。初至新野,我让你大军齐动,同时攻城。可你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宁愿畏畏缩缩的试探,也不愿意速战速决!” “我是在试探新野兵力和城防部署,若是如你所言,大军齐攻新野,情况不明,若是招致大败,何人负责!”阴休反唇相讥。 夏阳悌气极反笑,“我们就是要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又不是正常攻城,如何能浪费时间试探!” 眼见夏阳悌和阴休大有争吵不休的倾向,蔡樾、滕邱、吴郸、伏仝等人先后开口劝解,打圆场,让怒火渐起的夏阳悌和阴休二人暂且作罢。 蔡樾言道:“两位将军,眼下情况已经到了十万火急之时,你们怎么还有心思斗嘴!” “是啊将军,现在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脱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滕邱说。 郭瑕问道:“先生,我们要撤军吗?” 蔡樾点头,分析道:“现在我们的计策已经失效,兼之大雨连天,偷袭新野已然不可能实现,若是不趁着宛县叛军回援之前撤军,我们将会被困死在义阳国!” 原本,他们就不看好夏阳悌和阴休的决定,现在的情况正是朝着他们所想的,最坏的方向发展。 中行美迟疑道:“宛县叛军有聂嗣将军牵制,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吧?” 洪婴捅了一下中行美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新野十分重要,乃是义阳国王都所在,此地受到袭击,宛县叛军收到消息,一定会快速回援。” 闻言,中行美面色讪讪,闭嘴低首。 吴郸脸色凝重道:“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深入义阳国,后续粮道根本无法得到保障,一旦义阳国摸清我们的粮道位置,只需要派遣一位大将偷袭,我们就会断粮。现在大雨连绵,行军本就困难,更别说运粮的士卒了。” 话音落下,帐内诸人都浑身一紧。不知不觉,他们的处境居然变得如此被动。 伏仝说道:“若是撤军,我们也要细细商议撤军方案。一旦我们匆忙撤军,难保义阳军不会从背后偷袭,企图将我们留在义阳国,等待宛县叛军南下,共同歼灭我们。” 闻言,帐内众人纷纷倒吸冷气。没人认为伏仝是在危言耸听,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反驳。 滕邱建议道:“若是撤军,我们得设法和聂将军联系,让他南下接应我们,方能万无一失。” 提起聂嗣,众人纷纷一默。他们偷袭新野的策略可没有和聂嗣通过气,现在偷袭失利,想要求援聂嗣接应他们,恐怕不是很容易。 这个道理,阴休很清楚,因此他颇为恼怒道:“本将军还没有打算撤军呢!” 打不下新野也就算了,只是如此灰溜溜的逃回去,还要求聂嗣来接应自己,这让阴休脸面实在挂不住。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偷袭新野,是他和夏阳悌做的决定,根本没有和聂嗣说过。 若是派遣信卒求援聂嗣,他会不会来还是两说。就算来了,救下他们,难道到时候自己要向他请罪吗? 那样的场面,阴休想都不愿意去想! 听了阴休的话,夏阳悌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他太了解阴休了,了解他的孤傲,了解他的自负。现在阴休嘴硬,无非是不想去面对聂嗣罢了。 “不撤军,你打算继续强攻新野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夏阳悌自己很清楚,现在打下新野已经不现实,也不可能。他们必须要想办法撤出义阳国,保存实力。 “强攻新野不是你的策略吗?”阴休反问他。 闻言,夏阳悌怒火‘腾’的一下剧烈燃烧,“你说什么!” 打不下新野,大军困顿,现在阴休居然将责任推给他?当初是谁同意偷袭策略的,难道是他夏阳悌一个人? “说什么你没听明白吗!”阴休站起身,怒视夏阳悌,两个人之间气氛紧张,互相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够了!”蔡樾怒吼一声,大骂道:“敌未破,大军眼看就要身陷囹圄,你们二人身为主将,居然如此不顾情况,争吵不休。你们可有将数万将士的生死放在心上,你们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吗!” 因为蔡樾突然的爆发,帐内气氛为之肃默。营帐顶上传来‘哗啦啦’的响声,雨滴仿佛利箭,笼罩在他们头顶。 滕邱站出来,拉着夏阳悌,“将军,还请息怒。” 吴郸、伏仝二人也纷纷上前劝阻阴休。 郭瑕、中行美等大将,则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作声。 须臾,夏阳悌重新整理心情,朝着阴休拱手道:“文烈,适才是我言语不当,向你赔罪。” 阴休哼声,顺坡下驴,敷衍道:“我也有不对,请巨先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夏阳悌怎么会不明白阴休是在敷衍他。虽然心中不忿,但是他却硬生生忍耐。阴休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倨傲无比。若是他不低头,那么大军必定会因为他们二人的争吵,最后分崩离析,为叛军所趁。 此时此刻,他内心真的有些后悔。当时他应该找聂嗣合作,而不是找阴休。 见两位主将暂熄纷争,滕邱分析道:“现在情况很显然,于我军不利,攻陷新野已经不现实。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撤回南阳,与聂嗣将军合兵。我的建议是,徐徐撤退,稳住士卒军心,不给叛军反攻的机会。同时,派出十位信卒,日夜兼程,将此间消息告诉聂嗣将军,请他前来接应。” “建议很好,只是有些事情,我们未必能如愿。”夏阳悌道:“此前偷袭新野之事,我们没有和聂嗣说过,现在请他接应,只怕他心有芥蒂。” 吴郸略微思忖,言道:“此事我们虽有不当之处,但是相信聂嗣将军不会不顾及大局。若是我们在此地溃败,那么仅剩下他的两万兵马,迟早也会被叛军击败。” 夏阳悌暗自冷笑,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以所谓的‘大局’来威胁聂嗣,简直愚蠢至极! “吴先生,我得提醒你,去岁,聂嗣在上洛郡击溃义阳王十万大军,水淹商县,从未有过犹豫。” 话音落下,吴郸脸色一顿。他明白夏阳悌的潜意思,聂嗣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就算如此,聂嗣也不敢坐视我等身陷于此!”阴休冷冷道:“倘若我们战败,仅凭他的两万兵马,根本无法抵抗叛军,他一样会败!” 闻言,夏阳悌阖目不语。他累了,不想再说话。 吴郸连忙道:“将军,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我们得和聂嗣将军好好谈一谈,不要因小失大。” 阴休轻哼,算是勉强接受吴郸的说法。其实他也明白现在的情况,只是让他向聂嗣低头求援,他做不到。 性命攸关,夏阳悌尽管心中怒火旺盛,但是他也不得不再次睁开眼,开口道:“信我来写。” 阴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本来就是夏阳悌挑起的事情,自然由他来负责。 正文 第181章 一退一进 由于夏阳悌低头让步,撤军的事宜很快通过。经过众人一番商议,决定尽快撤军,避免夜长梦多。由阴休先率领本部兵马撤退,夏阳悌率领余下兵马断后。 回到自己营帐,夏阳悌一脚踢翻案几,大骂道:“匹夫竖子,不足与谋!” 他恼怒之事,并非全是因为阴休不肯向聂嗣低头求援。更多的是之前袭击新野,他当时打算全军进攻,强行打下新野,但是阴休则强烈反对,非要先试探,再攻城。等到大雨骤降,又心生退意,不愿继续强攻。 “将军。”跟在他身后的蔡樾、滕邱二人,担忧的看着夏阳悌。郭瑕与曲周邯则沉默的守在营帐门口。 夏阳悌摇摇头,“我没事。” 说谎之前先看看自己吧,你的事情都写在脸上!蔡樾能理解此时夏阳悌的心情,开口劝解道:“将军,此次我们偷袭新野失败,全是因为新野这边早有准备,是故.........” 好吧,他编不下去了。实际上当时他就是反对夏阳悌行此险策的人,现在自然无法违背本心,说着冠冕堂皇的谎言。 “先生不用安慰我。”夏阳悌长叹一声,看向他们,言道:“此次困局,皆因我一人而起。虽然我与文烈互相推卸责任,但是我知道,若不是我提议南下偷袭新野,文烈也不会想到这一点。而且,利用聂嗣牵制宛县叛军兵马,也是我的主意,过错都在我。” “都是我的错,是我贪欲旺盛,是我立功心切。” 说着,他向蔡樾和滕邱抱手,深躬,作揖,“悌,有负两位先生厚望,在这里向两位先生赔罪!” 见状,蔡樾和滕邱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犯错,并不可怕。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就算是圣贤,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 重要的是,犯错之后,能不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且加以改正。 现在,夏阳悌做出的姿态,让蔡樾和滕邱很满意。 “将军切不可如此,快快起来。” 俩人上前,将夏阳悌扶起。 蔡樾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军能认识到不足的地方,那就还有机会改正。” “是啊将军,我们还有机会弥补!”滕邱说。 夏阳悌道:“两位先生愿意原谅我,我真是感激不尽,从此以后,我一定听从两位先生的建言。请两位先生,受夏阳悌一拜!” 说着,他撩开下摆跪下。 蔡樾和滕邱哪里敢承受夏阳悌的跪拜,连忙阻止夏阳悌,将他扶起来。 “将军万不可如此!”滕邱感动道:“将军知错能改,我与蔡公欣慰至极啊。” 守在门口的郭瑕与曲周邯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他们一直都非常的相信夏阳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者将来。 平稳情绪以后,夏阳悌问道:“两位先生,此番我虽然亲自写信给聂嗣,但是心里仍旧不放心。你们说,他会率兵南下接应我们吗?” 蔡樾拱手道:“将军,聂嗣将军若能率军南下,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现如今聂将军是否过来还是两说,我们自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蔡公所言甚是。”滕邱道:“将军,与其祈祷聂将军率军南下,不如我们自己商议好撤兵对策。” “两位先生所言有理。”夏阳悌虚心接受,抱拳道:“还望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见状,蔡樾和滕邱自无不可。 新野,这座义阳国的百年王都,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四方城头上,站满了戒备的义阳军士卒,他们盔甲穿戴整齐,在雨中肃立。哪怕他们的视线都已经模糊,可是他们的身姿依旧坚挺不倒。 整座城池的城墙,是由夯土而成,在城里面,巨大的土坡斜蔓触地,上面覆盖着整块的大石头,大石头镶嵌在土堆之中。在周围,数以千计的民夫冒着大雨,正在拼命的修补加固城墙,一堆堆土料和石料冒雨送来,而后再填补在城墙根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魁梧的身影翻身下马,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问题,军靴踩着石块,一步步登上城头。 “华将军。”士卒们纷纷朝着华裕邯施礼。 华裕邯一摆手,让他们各司其职。 “酆军什么时候停止攻城的?” “回将军话,两个时辰前。” 闻言,华裕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上次他们攻城打了两个时辰,这一次只打了一个时辰,由此可见,酆军快要撑不住了!” 眺望远方,似乎能够看得见正在退去的酆军。 这一次酆军突袭新野,着实让义阳国上下吓了一跳,他们万万没想到,刚刚打下堵阳的酆军,居然直接无视宛县的公子服大军,冒险袭击新野。 虽然一开始他们在防御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但是很快变得稳定并且将酆军挡在新野城下。那城下遍布的死尸,就是义阳军士卒的功勋。 兼之,天降暴雨,酆军攻城难度倍增! 华裕邯轻轻一笑,伸出手掌,接下雨滴。现在,他倒是希望酆军不要轻易撤退,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们义阳国手中,酆军拿什么战胜义阳国? 便在此时,一骑自远方而来,马蹄踩踏,溅起雨水,一人一骑冲破重重雨帘,靠近新野。 “宛县急报!宛县急报!宛县急报!” 一连三声大吼,冲破雨声,传入华裕邯耳中。 “传令,放下吊篮!” 闻言,城墙上的士卒连忙将吊篮放下,那宛县信卒直接登上吊篮,由义阳军将其拉上城头。 片刻,士卒身份迅速得到确认。 信卒看见华裕邯,直接抱拳道:“华将军,公子命我送来急信!” “好,你随我来。” 新野王宫。 自公子服前往宛县统军以来,王宫变得冷清许多。义阳王公叔涓有不少妻妾子女,但是真正有才华的,仅嫡长子公叔服,其他的孩子要么还未成人,要么不堪大用。原本他以为私生子贾呙有些武力,应当能堪大任,却不想是自己想多了。 此番,宛县信卒送来急信,沉寂的王宫再度变得紧张起来。 殿内,义阳王高踞王座,下方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华裕邯、陈祷、贾呙、以及一位来自沛国的领兵大将兆安国。此次沛国答应襄助义阳王,援兵一万,粮草五万石。 虽然有段时间义阳王一直对沛国的小气感到不舒服,但是一想到那个只会摇旗呐喊的巨鹿王,他觉得沛王最起码还是有点诚意的。 看完信卒奉上的信件,义阳王命人将信件传阅四位大将,旋即问道:“军师和公子,都希望寡人能派出兵马,袭击堵阳,断绝酆军粮道,将他们困死在南阳,诸位以为此计可行否?” 陈祷率先站出来,拱手道:“大王,末将以为此计可行。现如今酆军主力都在新野周边,南阳国的聂嗣仅有两万兵马,且被公子率军牵制。如此来看,大后方的堵阳必然空虚。若大王择一骁将,可率兵走比阳、舞阴一线,轻易北上,袭击堵阳,必能大获全胜。” 陈祷虽然因为堵阳兵败,狼狈逃回新野。但是义阳王并没有罪责于其,反倒是多加抚慰,赏赐金帛。后酆军主力来犯,义阳王命其和华裕邯一同守城,仍委以重任,这让陈祷十分感动。 华裕邯赞同道:“陈将军所言有理,现如今酆军主力妄图偷袭王都,却反被大雨所累,我王师将士死守王都,酆军主力绝难攻下。大王可派人率领五千兵马,轻装简从,直袭堵阳,只要能断绝酆军粮道,届时无论是南阳国的聂嗣还是新野之外的夏阳悌和阴休,必将陷入大乱之中。到时,大王可直接击破酆军!” 闻言,义阳王怦然心动。虽然此时此刻,酆军打不下王都,但是被酆军打到王都之下,还是令义阳王极为恼火。若宋闻计成,那么他不仅能击败来犯酆军,还有机会抓住聂嗣。 不过,义阳王没有因为手底下的两位大将同意就直接决定,而是转而看向兆安国。 “兆将军,你以为此计可行否?” 兆安国年纪四十余岁,身材高胖壮硕,颇有壮威。此番他奉命前来新野,帮助义阳王抵御酆军,自是不敢怠慢。 “大王,外将以为,陈祷将军和华裕邯将军说的都有道理。如今新野城内有四万大军,外加数以万计的民夫,酆军主力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打下。大王若想要反败为胜,一举击溃酆军,此计大有可为。” 闻言,义阳王颔首,彻底放心,旋即问道:“哪位将军愿意率军偷袭堵阳?” “末将愿意!”华裕邯、陈祷、贾呙三人先后开口。 兆安国没有请命前往堵阳,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外将,不好开口。 见此,义阳王直接无视贾呙,目光在陈祷和华裕邯身上来回扫视,一时难以下定决心。贾呙请命偷袭堵阳,他想都没想,直接无视。对于这个私生子,他现在是不怎么相信的。 可是陈祷和华裕邯都是他倚重的大将,一时之间,他有些不好决断。 正文 第182章 光明神教 酆军眼下仍旧在新野周边窥探,他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大将镇守新野。若是新野守不住,那说什么偷袭堵阳,截断粮道,大败酆军,也不过是在妄谈罢了。 思虑良久,义阳王决定派遣陈祷前去偷袭堵阳。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陈祷擅攻,行军打仗以稳为主,他去偷袭堵阳,若事情有变也不会强行进攻。且不久前陈祷自堵阳而归,对那边的情况最是了解,派遣他去比较合适。其二,华裕邯乃他贴身大将,较为熟悉,有他坐镇新野,自己才能够更好的指挥他抵抗酆军。 “陈将军,此事,寡人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寡人失望。”义阳王对着陈祷任命道。 陈祷抱拳,单膝下跪,沉声道:“大王放心,末将必效死命,不拿下堵阳,绝不回来!” 那是他战败之地,也是让他从镇守一方的大将变成丧家之犬的地方,那里有他最熟悉的敌人。他的荣誉,要从哪里,重新找回来! 华裕邯面无异色,对这个决定不置可否。至于贾呙,脸色则变得极为难看,自从上洛郡战败之后,他就一直被大王闲置。虽然没有削职贬斥,但是他明白,那是因为眼下国中缺将,他才得以继续留存,一旦危机渡过,他很可能会被义阳王贬到一方为官。 那不是他想看见的! “大王,末将愿为陈将军副将,为大王攻城略地!”贾呙再次请缨。 闻言,陈祷脸色微微一变,他可不想和贾呙这样的无能之辈一起攻打堵阳。 义阳王冷漠道:“堵阳交给陈将军足矣,你就继续镇守新野吧。” 他对这个私生子不可谓不失望,当初在南乡郡的时候还以为他有所成长,没想到自己有眼无珠,识错了人。 被义阳王拒绝,陈祷心中暗自松口气。 贾呙深深埋下脑袋,不再言语。 旋即,义阳王看向陈祷,问道:“此去偷袭堵阳,陈将军以为,多少兵马合适?” “大王,兵贵神速,战机不容错过,末将以为,可率领四千轻骑,昼夜行军,赶往堵阳。如此,方能快速拿下堵阳,截断酆军粮道,使其不战自溃。”陈祷说。 四千骑兵,这个兵力,尚在义阳王接受范围之内。 “好,那一切,就拜托陈将军了!” “唯!” 自王宫而归,贾呙生气恼怒,在自己居所大发雷霆。平日里极为宠爱的贾氏躲在帷幔之后,不敢上前搭话,与贾呙共享鱼水之欢。事实上,当初贾璠偷袭之时,他们二人正在亲热,贾呙哪方面似乎因为惊吓之故,受到些许影响。 “公子好像很生气?”一道声音响起,紧跟着一名灰衣人步入大堂。 不用看贾呙也知道,来人是他的难兄难弟,望气士马季戊。 自从南乡郡的瘟疫之事过后,马季戊和他一样受到义阳王冷落处置。不过不同的是,贾呙是被义阳王冷落。马季戊则是被公子服厌恶所冷落。 故而,马季戊称呼贾呙为‘公子’,算是投靠他。毕竟贾呙只是私生子,根本不被义阳国宗庙承认。 “你来做什么?”贾呙收敛怒容,看着他。 马季戊微微欠身,答道:“因为公子需要奴婢,所以奴婢就来见公子了。” “笑话,我需要你作什么。你现在可是被大王彻底冷落,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贾呙冷笑道。 换做以前,他或许会高兴。但是现在,马季戊和他一样,为义阳王所排斥,能有什么作用呢? 马季戊也不恼怒,只是解释道:“公子,你真的愿意一辈子都这样吗?” “你什么意思?”贾呙眯眼。 马季戊道:“大王倚重公子服,军国大事多有咨询。现在公子服更是手握大军,镇守宛县。将来大王若有万一,公子服必然即位,到时候公子你,又当如何自处呢?” “公子服为人,公子想必是清楚的。他若即位,公子纵使能保得住性命,但是权柄财色,公子可保不住。” “放肆!”贾呙怒斥,“你在离间我与长兄吗?!” 马季戊却是一点不害怕,反而道:“是不是离间,公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就不怕我将此话告知大王?”贾呙试探问。 “怕,奴婢就不会来这儿找公子了。”马季戊答道。 闻言,贾呙沉默须臾,旋即冷哼一声,坐下。 见状,马季戊嘴角一勾。 “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贾呙问道。 马季戊不慌不忙,反问道:“公子,在此之前,请容奴婢先问您一个问题。” “问什么?” “公子以为,义阳国还能撑多久?” 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寂静。 须臾,贾呙哈哈大笑,指着马季戊道:“你来这儿,不会是过来危言耸听的吧。你难道不知道,如今酆军败迹已现?” 马季戊淡淡道:“酆军虽然败迹已现,但是酆朝仍在,只要朝廷在,将来就会一直有源源不绝的大军杀来,公子以为然否?” 这一次,贾呙没有反驳。 “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马季戊很显然不是来找他献策破敌的,因为若是那样,他就应该去找大王,而不是找他。 马季戊不慌不忙道:“公子,奴婢以为,义阳国距离朝廷太近了,不容易成事。” 义阳国距离司州路途,确实较近。 但是贾呙却乐了,说道:“难道你还想离开义阳国成事?” “为什么不呢?”马季戊露出了獠牙,说道:“公子,可曾听说过光明神教。” 光明神教? 贾呙眯眼道:“听过一些,听闻此教在武陵郡一带极为兴盛。马天师,你难道和此有些关系?” 马季戊双手合十,念诵道:“圣火焚躯,普耀苍生,玄鸟展翅,天下大吉。” 闻言,贾呙豁然起身。 ......... 博望。 近日来,聂嗣一直注意着宛县叛军动向,并且加以牵制,双方在宛县和博望一带多有交手,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大兵团交手自上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 噗呲! 栾冗一戟戳死敌军,将其尸体高高抛起。 “威!”酆军纷纷大吼。 听见士卒们兴奋的叫声,栾冗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开心之色,因为他们不过是和几百叛军交手,打赢了也没什么。这段日子,他过的就是这样的无趣生活。 便在此时,一骑渐入他的视线。 酆军大营。 信卒奉上夏阳悌亲笔信,诚恳道:“请聂将军速速发兵南下,救援两位将军!” 聂嗣看完信件,将之交给蔺珀,对着信卒柔声道:“你一路奔波辛苦,赶紧下去休息,同为酆军,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谢将军!” 随着信卒离去,聂嗣脸上的柔和渐渐消失,变得冷硬起来。几月的军旅生活,让他变得更加消瘦,同样的,脸庞也变得更加硬朗,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比美新妇’,现在变成了英气俊毅。 等帐内的蔺氏兄弟看完信,聂嗣方才问道:“你们从这封信之中,看出了什么?” 蔺琅拱手道:“我军主力攻城不利,眼下正要后撤。” “伯玉,你呢?” 蔺珀道:“我与仲柔看法一致。” 聂嗣一笑,“你们只看见了第一层。” “第一层?”蔺氏兄弟一楞。旋即,蔺琅不解道:“敢问将军,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蔑视!”聂嗣声音徒然一冷,“偷袭的是他们,撤退的也是他们,欺骗我牵制宛县叛军的是他们,让我南下接应的,还是他们。他们将我聂嗣当成了什么?既然不信任我,何必在此之时,向我求援!” 不要脸的人,聂嗣见过。但是像夏阳悌和阴休这样不要脸的,他真的没见过。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是妓女么,用完就丢?就算是妓女,也有嫖资啊,我有吗?” 粗鄙之言! “没有!”崇侯翊和栾冗认真点头接话。 闻言,蔺氏兄弟顿时无语。你们俩不要那么配合好不好,这种怨气话,听听就行了。 “将军,阴休将军等人行事固有不妥之处,但是眼下却不宜计较这些,他们毕竟率领我军主力在外,倘若有失,大事不妙,希望将军能够冷静,不要愤怒行事。”蔺珀劝道。 “伯玉,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接应他们,对吗?”聂嗣双眸渐渐冰冷。 蔺珀稍作迟疑,正准备说话,不想蔺琅暗中一脚踩在兄长脚上,顿时让蔺珀疼的一楞。 而后,蔺琅率先开口道:“将军,属下以为,这个时候不能去救他们。” 对于他们兄弟的小动作,聂嗣心知肚明,不过他没有揭穿,而是道:“请仲柔细说。” 蔺琅欠身,言道:“阴休等人从新野撤军,必然是因为攻城失利的缘故,此时他们后方定然有新野追兵。同时,宛县的公叔服,很可能会率军南下,合围阴休等人。如果我们此时南下接应,很可能会陷入叛军包围之中。” “而且,这段时间,宛县叛军虽有南下之意,但是却从未有过动作,属下怀疑,公叔服已经看破我们的计策,所以选择引而不发,一直固守宛县。” “仲柔说的有理啊。”聂嗣点头。 旋即,他问道:“那仲柔以为,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闻言,蔺琅陷入沉默。 正文 第183章 两个选择 事实上,这段时间酆军一直再和宛县叛军发生小规模冲突。原本,按照他们的预想,宛县叛军得知新野遭遇袭击的消息之后,应该会立即率军,不顾一切南下回援。可问题是,宛县叛军好像没有! 不仅没有,宛县叛军表现出来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欲拒还迎’。 既显得有些着急,可是却偏偏没有大动作。所以,蔺琅才会怀疑宛县叛军已经看穿他们的谋划。 到这里,双方基本上僵持住了。宛县叛军不动,聂嗣这边也不好动用兵马强攻宛县。 现在偷袭新野的酆军主力因为攻城失利,即将撤出义阳国,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好消息。尤其是现在,他们怀疑新野那边会不会派兵追杀酆军主力的情况下,更让他们这边的局势变得莫测起来。 这个时候,蔺琅不免有些埋怨夏阳悌和阴休,没事干为什么要去偷袭新野,导致局势失控。 如果将战争比作一场游戏,那么一开始言汕仁中计的时候,节奏掌握在酆军手里。随着庞痤攻打堵阳失败,节奏又回到了叛军手里。后来,堵阳失守,节奏再次回到酆军手中。但是,随着夏阳悌等人偷袭新野,整场的节奏彻底失控。 甚至,现在的节奏,对酆军很不利。 见蔺琅一时无言,聂嗣缓缓道:“仲柔,我们不妨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蔺琅一怔,有些不明白这种新词语的意思。 聂嗣道:“如果我们是叛军,现在夏阳悌和阴休攻城失利,正准备逃亡,而宛县的公叔服这个时候也知道了消息,并且将我们拖在宛县这边,那么下一步,他们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蔺琅道:“自然是想办法歼灭我们。” “不错。”聂嗣道:“可是,要用什么办法,能将我们全部歼灭呢?” 闻言,一直没说话的蔺珀忽然脸色骤变。 “堵阳!” 聪明人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通。这也是聂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尽办法去对他好。 这个时候,蔺琅也明白了,他颤抖着声音道:“原来如此,难怪公叔服一直在宛县要走不走,他想将我们拖在这里,让我们不能回援堵阳。而此时,夏阳悌等人正在撤军,要时刻防备新野叛军随时袭击,不可能及时回援堵阳。只要叛军派出一部兵马,直接袭击堵阳,如此就能截断我们的粮道,将我们困死在南阳国。到时候,宛县公叔服只要据城固守,待我们粮尽,择机而动,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越说,他就越感到后怕。在这场博弈之中,他们数次看破敌军的计策,但是不知不觉,却被敌军‘将计就计’。 聂嗣暗自点头,蔺氏双壁的名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他们之所以没想到这一层,只不过是因为大局观不够。聂嗣能想到,那是因为他整天对着舆图研究兵力部署,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后方漏洞。 打仗,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打之前,弄清敌军情报,兵力部署位置等各种军情消息。打得时候,一定要学会‘欺骗’。欺骗敌军,自己的战略意图。欺骗敌军,自己的兵力部署。甚至,欺骗自己人。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蔺珀问道。 实际上,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立即率军撤回堵阳,保证三军粮道安全。可问题是,他们一走,夏阳悌等人将会成为叛军的主要歼灭对象。 战局如棋局,宛县叛军将他们盯死。而另一边的夏阳悌等人,同样被新野叛军窥伺。 “既然知道叛军的打算,自然有解开的办法。”聂嗣风轻云淡的说道。 “什么办法?”蔺氏兄弟同时问道。 聂嗣深吸口气,看着他们,言道:“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我们立即撤回堵阳。这样做,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保证粮道的安全。不过这样一来,夏阳悌他们就危险了。因为我们一走,公叔服必定率军南下,配合新野叛军,绞杀夏阳悌等人。夏阳悌他们麾下的兵马一旦有失,我们就只能固守堵阳,等待朝廷援军。” “不妥,此次我们率领的大军已是新军,倘若损失殆尽,朝廷没有其他的兵马调拨给我们。”蔺珀沉声道。 “兄长,你想我们留下来?”蔺琅对他发出质疑。到了这个时候,蔺琅才感觉到自己的兄长未免太过‘忠厚’。 蔺珀摇摇头,“我不知道。” 事实上,他真的不知道。他一面想要留下来,一面又想要回援堵阳,非常的纠结。 蔺琅重重叹息,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看向聂嗣,问道:“敢问将军,第二条路是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聂嗣淡漠道,语气中充满孤注一掷的决绝之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蔺氏兄弟异口同声。 蔺琅道:“难道,将军你想和叛军决战吗?” 聂嗣点点头。 “可是我们现在被他们包围啊,一旦粮道断绝,我们如何是叛军的对手。只要他们固守堵阳和宛县两城,我们就是瓮中鱼鳖,困兽难为。”蔺琅不敢相信这是聂嗣能想出来的办法。 怎么想,怎么都没有活路。 聂嗣淡淡一笑,说道:“你这么想,我才放心。” “啊?”蔺琅彻底呆愣,不知道怎么接聂嗣的话。 聂嗣说道:“仲柔,现在连你都觉得我们没有活路,必死无疑。那么毫无疑问,公叔服也一定认为他的计策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这有什么不对吗?”蔺珀不解。 栾冗和崇侯翊面面相觑,两眼茫然。这种动脑子的活儿,实在是不适合他们。 完全听不懂! “当然没什么不对,但是......”话音一转,聂嗣道:“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会大意,这也是我们死里求生,反败为胜,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契机所在。” 锵! 长剑出鞘。 剑尖落在地上,划出长长的一条横线。旋即,剑尖落在横线中段所在。 “如果我们将这个围堵的计划进展,看成一条直线。那么毫无疑问,现在这个进度已经接近一半。我们战胜叛军的契机,或者说时间,不在这里,而在......这里!” 剑尖落在直线尾端。 “这个时候,叛军定然已经占据堵阳,认为万无一失,就等着我们断粮,营啸,而他们将会趁此机会,大举进攻,将我们彻底歼灭在南阳国。” “可是,我们要如何战胜叛军?”蔺琅还是不理解。听聂嗣分析了一大堆,他就是没听到具体战胜叛军的方法。 聂嗣道:“我们要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接纳夏阳悌和阴休的溃兵。第二件事情,减少士卒口粮。” 蔺珀忍不住道:“这么做不妥吧,若是减少士卒口粮,只怕会生变啊。”接纳夏阳悌等人的溃兵他不反对,但是减少士卒粮食供应,这他就不能理解和接受了。 “减粮,不等于断粮。”聂嗣道:“我们要维持最低粮食供应,拖下去。” 闻言,蔺琅思忖须臾,明悟道:“将军的意思是,顺势而为,引叛军攻打我们,然后我们绝地反击。” “聪明。”聂嗣赞许一声,旋即道:“目前而言,第一条路最安全,我们可以全身而退。第二条路很危险,可是一旦成功,我们所获得的利益,也将是最巨大的。你们觉得呢?” 蔺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询问:“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如果你有,我会欣然采纳。”说完,聂嗣就不理会他了。 蔺珀也是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他要是有办法,绝不会憋到现在不说。 蔺琅道:“将军,我不明白,就算我们能击溃叛军包围,那也不算巨大的利益啊。” 聂嗣呵呵一笑,言道:“现在的情况很明晰,叛军自以为掌握了全盘战局,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歼灭我们的大好机会。夏阳悌等人从新野撤回来,身后必定跟着新野叛军尾随。若是没有叛军尾随,他们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兵力。倘若有叛军北上,他们一定会和公叔服合兵,等待时机成熟,对我们大举进攻。” “你们要明白,此次夏阳悌和阴休率领四万大军都拿不下新野,其中固然有天气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新野原本的守卫力量足够坚实。如果,我们能把握机会,将叛军的有生力量全部歼灭在此,那么到时候,我们攻打新野的阻力会降至最低。” 这次是真正的绝境反击! 对于聂嗣来说,危机永远伴随着机遇。只要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反击的机会。 闻言,蔺氏兄弟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他们还在想着怎么击破叛军,可是聂嗣,居然算计到了新野。该说他狂妄自大,还是说他心深似海? 这一刻,蔺氏兄弟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当初在上洛郡以一千兵马击溃十万叛军的华阳郡校尉,聂嗣! “好了,告诉我,你们的决定。”聂嗣看着蔺氏兄弟。 蔺珀与蔺琅面面相觑,他们还有的选么,聂嗣将第二条路说的这么清楚,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正文 第184章 追击失利 酆朝嘉德五年九月中旬,大雨依旧未歇。南下偷袭新野的夏阳悌和阴休,因攻城失利和外部环境,不得不开始退兵。但是他们的退兵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得知酆军意图离开新野,义阳王果断下令,让华裕邯和兆安国分别统军五千,尾随追杀酆军。 阴休率领本部兵马两万先行,夏阳悌负责断后。 华裕邯和兆安国在黄邮聚截杀一次夏阳悌,但是未果,随后又在淯阳以南的安乐乡爆发大战。 连绵大雨,滴落在每一名敌我双方的士卒头顶。他们双眸坚定,手执长矛大刀,视死如归的看着一里外渐渐接近的叛军。先前在黄邮聚,郭瑕已经和叛军野战交手,对他们的战力心知肚明。目前而言,叛军胜他们一筹的无非是士气。 但是,随着黄邮聚大战,夏阳悌指挥得当,击溃华裕邯之后,酆军的士气有所回升。 “他们来了。”夏阳悌眯着眼,透过重重雨幕,看向天边连成一线的黑影。 郭瑕一抹脸上雨水,对着夏阳悌劝道:“将军,你先撤吧,这里有末将足矣。” 蔡樾、滕邱等人已经随军撤离,留下断后的是郭瑕。 夏阳悌摇摇头,说道:“倘若我先走,三军士气必定不振,只有我留在这里,他们才能放心杀敌。更何况,此战我们必胜!” 郭瑕一楞,似乎是没想到自家将军会这么自信。 “将军说的是,此战我们必胜。” 闻言,夏阳悌知道郭瑕没有听懂自己的话,遂解释道:“义阳王这一次只派出万余兵马追杀我们,就是在放我们一条生路。新野屯兵三万,他只舍得拿出万余兵马,由此可见此人行事小心谨慎,斤斤计较,生怕我们是在设计。若我是他,定然尽发新野兵马,昼夜追杀不停。” “义阳王,无谋无智也。” 闻言,郭瑕赞同的点点头。 确如夏阳悌所料,这一次义阳王并没有尽发大军,偷袭酆军主力部队。他主要有两个担心,其一是担心酆军是在诈败,其二是在担心,若是将新野兵力全部调出去,那么新野就会彻底空虚,为防万一,义阳王只给了华裕邯和兆安国各五千兵马。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黄邮聚的时候,华裕邯和兆安国剿灭酆军未果。 华裕邯对此没有多少异议,他觉得大王的顾虑理所应当不必多言,所以很爽快的接受五千兵马,追击酆军。相对的,兆安国则因为黄邮聚剿灭酆军未果,有些闷闷不乐。在他看来,酆军已是强弩之末,若是义阳王愿意托付重兵,说不定他们已经将这股酆军打残。 滂沱大雨下个不停,旷野上积满雨水,到处都是一汪汪的水坑,地上变得十分泥泞,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双方士卒在雨中行军已久,虽已适应大雨环境,但是体力方面难免有些下降。 但此时,酆军已经顾不上这些,他们按照夏阳悌的命令,在战场上摆开进攻阵型,等待着叛军前来。 咚! 咚咚! 咚咚咚! 随着战鼓声渐渐响起,节奏越发急促,几追密集的雨滴节奏。鼓声单调而枯燥,但它的每一声都敲进了士卒的心中,提醒着他们打起精神,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华裕邯和兆安国凝视着远方,他们已经隐约看见,一支黑压压的军队,在旷野上摆开了阵型。这一刻,他们躁动的心忽然安静下来,没有先前追击酆军那般急迫。 华裕邯深深吸口气,舔了舔嘴边的雨水,一股豪气在心中燃烧。此战无论胜负,他都要倾力而战,打残酆军,完成大王所托。为了捍卫义阳军的荣耀,他绝不会轻易放过酆军。 他缓缓拔出战刀,厉声高喊:“将士们,这是我们决战的时刻,拼尽全力,不死不休!” 一万义阳军振臂高呼,声势直冲云霄。 “拼尽全力,不死不休!” 义阳军气势不俗的口号,夏阳悌自然是听见了。不过他并没有还以颜色,高呼口号,振奋三军士气,而是仔细的观察着敌军阵型布置,寻找其薄弱点。 因为大雨的关系,酆军和义阳军的弓弩都失去了原有的威力。义阳军的三千弓弩兵变成长矛兵,位在右方阵。义阳军的正面是五千刀盾兵,其左方阵则是两千骑兵。 看到这里,夏阳悌顿时明白了华裕邯的打算,想以刀盾兵缠住他的主力,而后以长矛兵侧翼进攻,再配合骑兵突破他的本阵。 “郭瑕!”夏阳悌大喊。 “末将在!” “你率军三千,先攻敌军右翼,待本将军杀至中军,你在调转,回攻其左翼!” “末将遵命!” 战鼓响,雷暴轰,两军在旷野上轰然相战。 此次夏阳悌的断后军也有一万,从兵力上说,酆军并不逊色于义阳军。 刀砍矛捅,骑兵践踏,双方在旷野上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但是很快,华裕邯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他的五千主力军居然抵挡不住敌军的冲阵,节节败退。再观右翼,一员酆军骁将勇猛无比,在乱军中率军肆虐冲杀。 “传令,支援右翼!”华裕邯对着亲兵下令。旋即亲兵纵马奔向前方传达命令。 很快,中军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右翼支援。但是这一部分走后,夏阳悌率领的本阵大军攻击更加凶猛,让华裕邯有些措手不及。 此时,兆安国道:“华将军,我率领两千骑兵袭其后阵!” “好!” 随着兆安国率领两千骑兵迂回绕过酆军的时候,得到夏阳悌命令的郭瑕也同样率军掠回后阵,于兆安国狭路相逢。 “杀!” 郭瑕高举偃月刀,左劈右砍,敌军人头翻飞。他一骑当先,直奔兆安国而去。 见状,兆安国自然不会当缩头乌龟,他早就看见郭瑕的勇猛,有心比试,故而纵马掠过,直接朝着郭瑕杀去。 “好胆!” 郭瑕大笑一声,偃月刀轰然劈下。兆安国连忙横起长刀,挡下郭瑕这一击。两马交错而过,兆安国松松手腕,眼中凝聚战意。郭瑕的勇猛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同样也激发了他的战意。 夏阳悌看见后方情势已经稳固,当即下令中军猛攻敌军本阵。这是一场面对面拼刺刀的硬仗,谁先低头谁就会输。故而双方打得极为血腥。 酣战两个时辰,华裕邯不敌夏阳悌,下令后撤。而夏阳悌则抓住机会,率军追杀。 入夜,华裕邯与兆安国率领数千败兵逃回黄邮聚。此地距离新野非常近,属于新野副城。 “将军,我军阵亡三千余名士卒。”亲兵亲点人数后,向华裕邯禀报。 华裕邯重重叹息一声,充满无奈。临场阵战,他败给了夏阳悌,过错很明显,无需给自己找理由。 兆安国脸色也是十分难看,他与郭瑕酣战二十合左右,不敌,率领骑兵后撤,导致酆军主力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猛攻本阵。 “华将军,此战我亦罪责。” “兆将军不必自责,都是我的过错。”华裕邯连忙替他开解,“是我没有查明敌军意图,导致大败,还请兆将军不要自责。” 兆安国毕竟是外将,华裕邯是没有资格指责他的。再说,这一次统帅大军的是他自己,智慧的也是他,更没有理由去责怪兆安国。 “兆将军,我们此战虽然失利,但是也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我们现在知道,酆军确实是想后撤,没有设计的打算。如此,我便能禀报大王,让他增兵,助我们一举拿下酆军。此外,我们还可以知会宛县公子,让他率兵南下围剿酆军!” “此计甚妙!” ......... 击溃华裕邯的追军以后,夏阳悌立即率军前往安乐乡同大军会合,准备渡河进入淯阳,而后再北上。 中军大帐。 “将军,没事吧?”蔡樾关心的看向夏阳悌。 夏阳悌摇摇头,哈哈一笑,“华裕邯有些智谋,算是个不错的统军大将,只可惜他碰上了我,碰上了义阳王这样的蠢货。否则,此战谁胜谁负,尚且两说。” 滕邱抚须道:“此次追军仅有一万,据此来看,义阳王很显然是担心我们在诈败,所以只派遣一万兵马先行试探。过后,只怕新野那边会派出更多的追兵。” 夏阳悌点头,说道:“先生说得不错,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不能掉以轻心。对了,阴休的兵马到哪里了?” “回将军话,两个时辰前,阴休将军派来哨骑,言他们已经接近棘阳。”曲周邯禀报道。 “棘阳啊,这小子倒是跑的快。”夏阳悌呵呵一笑,说道:“不过棘阳靠近宛县,阴休要小心了。” 蔡樾道:“将军,聂嗣将军派人送来消息,他已经率军南下永饶冶,准备接应我们。” 听见永饶冶三个字,夏阳悌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一叹,“此番,我要多谢伯继了。” 滕邱道:“这话,等将军见到聂嗣将军以后,再说吧。不过聂嗣将军此番愿意南下接应我们,这就说明他还是顾全大局的,希望将军到时候莫要与其心生龃龉啊。” 夏阳悌颔首,说道:“你放心,到时候我知道该怎么做。” 仗打成这个样子,他有责任,绝不会推卸。 正文 第185章 兵合一处 永饶冶是一座小城,连‘县’都够不上。它的北边是宛县,南边是棘阳。此外,永饶冶周围还有南就聚,小长安,黄淳聚等小城池环绕在侧。 阴休的兵马脱离义阳国以后,很快穿过棘阳,进驻南就聚休整兵马。此时,他已经收到消息,聂嗣的兵马抵达永饶冶,接应他们,但是阴休却不想过去。 对于阴休的矛盾心理,吴郸和伏仝心知肚明。 “将军,既然聂嗣将军愿意南下接应我们,这就说明他没有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属下以为,将军心中忧虑可以放下,前去与聂嗣将军会合。”吴郸劝说道。 阴休脸色略微不自然,他当然知道吴郸的话什么意思。 伏仝道:“将军,此时不宜再生贰心,应当与聂嗣将军合力,共同对抗叛军啊。” 阴休微微一叹,言道:“你们所言,我自然明白,只是聂嗣若是以南下偷袭新野之事羞辱于我,你们说,我当如何?” 吴郸道:“将军不用担心,属下先前说了,既然聂嗣将军已经率军抵达永饶冶,这就说明他并未将此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否则,他何必南下。” 其实阴休也懂,他迟早是要去见聂嗣。经过两位谋士的一番劝说,他放下心中芥蒂,率领兵马前往永饶冶。 双方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会面。 “文烈,你和巨先可是大大给我松了口气啊。”聂嗣一见面,便拉着阴休的手,诚意十足的说道。 这让阴休微微一愣,有些没弄明白。聂嗣,不应该指责自己贸然南下么? 只听得聂嗣说道:“文烈,你是不知道,若非你和巨先南下偷袭新野,恐怕宛县叛军也不会有所掣肘,我也不能在此地将他们拖住,多亏了你和巨先啊。” 见状,吴郸和伏仝面面相觑,瞬间明白聂嗣的意思。 阴休这个时候也懂了,聂嗣这是不想说他们的过错,脸色当即一缓,朝着聂嗣抱拳道:“伯继,此次我们贸然行动,没有事先知会于你,实在是对不住。” 聂嗣给他台阶,他自然顺着下去,同样的,他也不介意不痛不痒的认个错。 对于阴休的倨傲性子,聂嗣了然于胸,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 旋即,双方入帐一番深谈。大多数时候,都是阴休再说,聂嗣倾听。说的内容,无外乎都是攻打新野的事情。不过阴休言语之间,总是将责任推给夏阳悌。 对此,聂嗣并没有显得恼怒,反而陪着笑容,最后方才道:“此番文烈和巨先试探进攻新野,倒是为我们之后攻打新野,掌握了不少消息。” 听闻此言,吴郸不得不佩服聂嗣。他不相信聂嗣不会因为他们南下偷袭新野的事情生气,只是聂嗣却是绝口不提,反而觉得他们做的没错。真是因为如此,吴郸才佩服聂嗣的大局观。 相比较而言,自家将军终究有些小家子气了。 他拱手问道:“聂将军,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聂嗣呵呵一笑,言道:“不着急,巨先派人送信,过两日他就会抵达永饶冶,到时候我们一并商谈下一步计划。在此之前,你们一路劳顿,还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说了两句场面话,聂嗣将阴休一行人送走。 这一次会面,阴休因为聂嗣没有追究偷袭新野的事情而大大松口气,觉得聂嗣看着越来越顺眼,比夏阳悌要好上不少。 营帐内,聂嗣负手而立,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他的心胸自然没那么宽宏大量,这一次对于阴休等人偷袭新野的事情装傻,不过是情势所迫。 “将军,属下刚刚打听了,阴休麾下兵马并没有如何损失。再加上即将赶来的夏阳悌,我军兵马可维持在五万人左右。”蔺琅说道。 “五万人。”聂嗣点头,“有些超出我的预料,看样子义阳王对战机并不是很敏感。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将兵力都派去偷袭堵阳也说不定。” 蔺珀言道:“观阴休的表现,他似乎对自己偷袭新野失败的事情耿耿于怀。方才与将军见面,明显有些走神。” 聂嗣哼笑道:“阴文烈为人素来高傲,想让他低头认错,他恐怕是会率军返回雒阳。” “将军,那他会接受我们的计划吗?”蔺珀迟疑道。 聂嗣道:“所以,我要等夏阳悌过来。” 两个人商量事情,意见不合只会导致互相对峙,三个人则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夏阳悌明显比阴休更有脑子。这一次夏阳悌愿意给自己写亲笔信求援,这就能说明此人的态度。 而在另一边,阴休的帐内,同样在议论方才会面的事情。虽然这一次会面的时间很短,但是双方谈的比较顺利。最主要的,是聂嗣没有追究偷袭新野的事情,这让阴休大为放心。 吴郸道:“将军,属下说得不错吧,聂嗣将军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你说得对,聂伯继的心胸,却是比夏阳悌要大得多。”阴休赞同道:“此人倒是值得信任。” 伏仝道:“现在我军新败,又为大雨所困。聂将军很清楚当下的局势,自然不会生乱。不过此人心胸确实不俗,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阴休问道:“你们说,他下一步会不会让我们交出兵权?” “不会。”吴郸道:“倘若是要将军交出兵权,那他就会将偷袭新野失败的事情拿出来指责将军。可是他没有,这就说明他并不打算独揽大权。属下猜想,他应该是想将军配合他的下一步行动。方才在营帐内,他闭口不言接下来的计划,就是想要获取将军与夏阳悌的支持。” 闻言,阴休颔首,“先生说的有道理,如果聂伯继的计策确有可为,我会支持他的。” 两日后,夏阳悌率领兵马赶至永饶冶。 中军大帐。 三方泾渭分明,分别在三个方位就坐。许是冥冥之中存在的默契,夏阳悌和阴休将聂嗣放在中间,他们俩人互相坐在两边,远离对方。 对此,聂嗣故作不知。 一番寒暄过后,聂嗣开口道:“经过本将军的分析,现在义阳王很可能派遣一部兵马前往堵阳袭击我们的粮道,企图将我们困死在南阳国,全数歼灭在此。” 声音落下,帐内顿时乱糟糟起来。吴郸等人,当即询问聂嗣如此分析的根据何在。随后,由蔺珀给他们一一解释。等所有人理解之后,帐内的气氛瞬间下降至冰点。 这个时候,阴休和夏阳悌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叛军若是真的去袭击堵阳,那么他们的责任最大。因为若不是他们私自做主偷袭新野,大后方也不会空虚,进而给叛军机会。 蔡樾问道:“聂将军,既然你们猜测到了这一点,那想必也有应对之策吧?” “有两个选择。”聂嗣道:“其一,我们立即回援堵阳,这是最稳妥的计策。不过我们若是准备离开,那么宛县的公叔服一定会派兵阻拦,到时候必然有所损伤。” “损伤也好过全军覆没啊。”阴休道:“我觉得这个选择不错。” 夏阳悌瞥了他一眼,看向聂嗣,“伯继,那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我们留下来,将计就计,绝地反击,一举将叛军击溃!”聂嗣掷地有声。 闻言,夏阳悌和阴休脸色纷纷一变,他们没想到这个时候聂嗣还在想着击溃叛军。 “可是伯继,一旦我们断粮,军心不稳,如何能够战胜叛军呢?”夏阳悌问道。 聂嗣笑道:“巨先,你所担心的,不正是叛军所期待的么。” “伯继,你的意思是......”夏阳悌说到最后,咽了咽口水,为他的疯狂决定感到震惊。 阴休虽然倨傲,但是不傻,他也有些明悟。 “伯继,你的计策太过于凶险,稍有差池,我们将会万劫不复。” “所以,这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聂嗣看向他们,“不是么?” 帐内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头脑风暴,思考着聂嗣疯狂决定的可行性。 须臾,夏阳悌问道:“伯继,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聂嗣毫不掩饰这个计策的成功率之低。 “我不同意。”阴休摇摇头,起身说道:“三成的把握,太低了。而且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完全可以退回堵阳,重整兵马。为什么一定要行此险策?” 偷袭新野失败之后,他现在对于这种危险的举动很排斥。 吴郸也开口劝说道:“聂将军,此计过于危险啊。” 聂嗣没回答他,只是看向夏阳悌,“巨先,你的决定呢?” 闻言,夏阳悌皱眉深思。 这一瞬将,他想了很多,最后猛然想起聂嗣在上洛郡的那一战。他深吸口气,看向聂嗣,目光十分坚定,“我觉得,大有可为。” 兵者,凶也。 从古至今,在战争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他选择相信聂嗣,不止是因为聂嗣曾经的战绩,更重要的是他心底深处潜藏的‘冒险’本质。他若没有冒险精神,怎么会鼓动阴休与他一起率军偷袭新野。 只不过,聂嗣的想法比他的更疯狂,更让他感到刺激。 正文 第186章 统一想法 听见夏阳悌的话,阴休气极反笑。 “你们都疯了么,我们一旦断粮,士卒军心必定生乱,叛军只要围而不攻,坐看我们崩溃,我们拿什么赢?” “更何况,你们都别忘了,我们麾下士卒不过是训练不满三月的新军,尽管他们已有实战经验,可是断粮被围的情况下,他们岂会不乱?” 拿头赢吗? 夏阳悌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聂嗣的计策,他当即说道:“你所想的,正是叛军所要看见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叛军看见这些。所以,才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愧是夏阳悌,真聪明。聂嗣道:“文烈,我能明白你的顾虑。不如这样吧,你率军赶回堵阳,说不定能守得住,给我和巨先留一条后路。” 既然你不愿意合作,那就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聂嗣当然知道阴休说的是事实,他们麾下的十万大军,全都是新军,并非身经百战的精锐铁卒。可问题是,六月征讨以来,聂嗣从未放弃过督促他们训练。如果这群新军真的是不堪造化,他们当时早在舞阳的时候就已经完蛋了。 因为当时舞阳的天气,热得能煮熟鸡蛋。更何况,历尽两月余的平叛战争,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若是要崩溃,早就崩溃,不会等到现在。 这个世上能有多少真正的‘精锐’士卒呢? 所谓精锐,无非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大将以身作则,赏罚分明,从无徇私。 士气、军心、体魄,聂嗣麾下士卒已占其二。再者,他只是说减少士卒粮食,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断粮。 这些人,怎么听话不听完整呢。 他脑子坏了,让士卒断粮? 此时,伏仝却言道:“聂将军,倘若叛军真得是准备将我们困在南阳国,那么这个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对我军离去坐视不理,对吧。” 聂嗣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偷袭堵阳,兵贵神速,你们撤军的时候,说不定叛军已经前往堵阳了。” 他说的是事实,聂嗣之所以选择第二条路,除了原本的冒险赌博,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时候撤退没有意义。 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一旦有撤军返回堵阳的举动,宛县叛军一定会骚扰阻拦他们的行军速度,等他们真正回到堵阳,那个时候堵阳已经丢失,他们更有可能会面临叛军的两面围攻。 到时候,他们原本就被宛县叛军弄得疲惫不堪,然后又要面对堵阳叛军的围剿,拿什么赢? 就算侥幸赢了,逃得一条生路,可是他们的下场未必会好。别忘了,他们手中的兵权是从谁手上拿来的。一旦兵败,庞痤便能反过来要挟他们。 所以,聂嗣宁愿选择拼一把。他的骨子里就是冒险,不论是当初上洛郡的战争,还是现在。 话说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吴郸却是问道:“聂将军,若是属下没有猜错,聂将军还有后手吧?” 不是谁都有胆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尤其是聂嗣这样的人,吴郸不相信聂嗣没有准备。 聂嗣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猜。” 闻言,众人眉毛一抖,这个时候抖机灵有意思么。 吴郸还欲再问,不想阴休却是挥手制止,他看着聂嗣,问道:“伯继,我素知你之才能,倘若你有全盘谋划,还请告知于我,否则我很难相信你。” 事到如今,阴休也是骑虎难下。刚刚他稍微想了想,发现退回堵阳,不仅路上可能遭受敌军袭击,甚至回去以后,还要面对庞痤的冷嘲热讽。 再者,倘若他这次不合作,下一次夏阳悌一定会嘲讽他没有胆子,甚至是畏敌。 这话得到了夏阳悌的认同,他看向聂嗣,抱拳道:“还请伯继告知。”别看他答应的痛快,其实心里面也打鼓,毕竟打输了,小命就没了。 闻言,聂嗣也不意外他们的小心谨慎。毕竟,如果打输了,大家全都得玩完。 “巨先,文烈,你们随我来。” 这种事情,不给他们透个底,还真不行。 半个时辰后。 阴休和夏阳悌各自带着人回自己的营帐,准备整合兵马,与聂嗣的兵马合在一起。 “将军,聂将军说了什么?”吴郸瞅着个空隙,询问。一旁的伏仝也竖起耳朵,等待着阴休的答案。 实在是好奇啊! 阴休面色复杂,“置之死地而后生。” 怎么又是这一句,您也被传染了?吴郸继续问道:“细则呢?” 却见阴休摇摇头,“现在还不能透露,不过聂嗣说得对,如果这个时候我们退回堵阳,不仅要防备叛军,还要面对庞痤。我们,接过兵权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这个道理,吴郸和伏仝瞬间秒懂。他们的兵权来的可不算是光明正大,一旦战败,到时候不仅要面对庞痤,甚至还要面对雒阳中枢的压力。 “那将军以为,我们有几成胜算?”伏仝问。 阴休想了想,道:“我已知晓聂嗣的计划,此次我们应当有五成的胜算。” 听说有五成的胜算,吴郸和伏仝顿时大为好奇,恨不得立刻就知道聂嗣究竟说了什么。 而在另一边,蔡樾、滕邱二人的心情也和吴郸、伏仝差不多。 “将军,真得不能说吗?” “不可以。”夏阳悌跪坐着,埋头伏案,正在用笔在帛书上写着什么东西。听见蔡樾的问题,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蔡樾和滕邱无奈互看一眼,心里面痒痒的很,就想知道聂嗣到底和自家将军说了什么。可惜,夏阳悌口风很紧,就是半个字不露。 须臾,夏阳悌写好东西,小心翼翼的吹干,而后将帛书叠起来,藏在内甲中。 “真没想到,聂伯继竟有如此兵略,足可称当世年轻一辈第一人!” 滕邱翻白眼道:“将军,你不如告诉我们,聂嗣究竟拿出了什么策略,竟能得将军如此夸耀。” “不行不行。”夏阳悌摆摆手,“非是吾小气,只是聂嗣所言兵法,我竟从未听闻,是否有奇效,我们坐观其变。” 他下半句话没说,如果真的打赢了,那这一招他肯定要好好保留,甚至将来写成帛书,将之流传夏阳氏后辈弟子。 回想聂嗣的策略,夏阳悌浑身直冒冷汗,同时又感到非常刺激,那是真正的以命相搏,置之死地而后生。 “吾和伯继,同道中人也。”他哼哼一笑,心情十分愉悦。 嘉德五年九月下旬,大将陈祷率领四千轻骑,昼夜赶路,终于抵达堵阳城下。 “将军,哨骑来报,堵阳城守军仅有一千人!”丁君义纵马而来,抱拳说道。 他此前身负重伤,这一次也是抱病跟随陈祷攻打堵阳。不是他自己要逞强,而是陈祷实在没有用的顺手的副将。 陈祷哈哈一笑,“公子料事如神,酆军冒进南下,导致堵阳空虚,正好是吾等破局所在!” 他对酆军痛恨至极,不止是之前在上洛郡被聂嗣大败,这一次丢失堵阳,同样让他心中怒不可遏。不剿灭这股酆军,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义阳国担任大将,为大王所倚重。 “传令,让将士们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发兵夺回堵阳,报仇雪恨!” “唯!” 堵阳的守军确实只有一千,而且是一千伤兵,面对义阳军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仅仅半个时辰就丢掉了城池。 陈祷拿下堵阳以后,立即派遣哨骑送信给公子。 同时,身在卷城看守辎重的大将军庞痤也得知堵阳丢失的消息。 “大将军,根据消息,拿下堵阳的是叛军大将陈祷。他们袭击我军粮道,已经截断了前线大军的粮草供应。”被贬为士卒的扈衝,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向着庞痤禀报,“大将军,那三个家伙还在前线,这次死定了。” 虽然扈衝被贬为普通士卒,但是他到底是庞痤的老部下,深为庞痤所信任。聂嗣他们率军离开卷城以后,庞痤便将扈衝提拔为自己的亲兵。 “闭嘴!”庞痤不悦道:“同为酆军,岂能如此说话。” 嘴上这么说,但是脸上不屑的神情却深深出卖了庞痤的内心。没有哪一位大将军被部下夺走兵权,还能释怀。他庞痤同样不能例外,虽然他和聂嗣有旧,可是对聂嗣逼自己放权的事情,他依旧耿耿于怀。 “大将军,我们要不要上书雒阳,将此间之事悉数告知大司马?”扈衝在一旁出主意。 庞痤摇摇头,“聂嗣、阴休、夏阳悌三人,在朝中背景深厚,妄动难以成事,再看看吧。” 虽然已经知道这一次聂嗣等人很可能会兵败,但是庞痤还是选择以稳为主。事实结果没出来之前,他不会去嚼舌根。等到他们真正兵败,到时候自己再将所有的恩怨一起算清楚。到时候,就算他们背景再怎么深厚,难逃罪责! 毕竟,夺权的是他们,擅自出兵的也是他们,导致大军兵败的更是他们。 扈衝会意,只能暂时压下心中愤恨。 庞痤道:“叛军重新拿下堵阳,截断我们的粮道,很可能会出兵攻打卷城,我们得往后撤一些,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大将军所言甚是。” 扈衝抱拳,嘴角露出冷笑。 你们不是能打么,看你们这次还能不能打赢! 正文 第187章 破釜决战(上) 宛县。 堵阳拿下的消息传到公叔服耳中,他只觉得浑身舒坦,像是三伏天喝了冰水,通体冰凉透爽。再没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让他痛快舒爽。打到现在,双方互有胜负。可是酆朝拖得起,他义阳国却拖不起。 “军师妙计,酆军已经成瓮中鱼鳖!”他看向宋闻,笑着称赞。 宋闻并没有因为公子服的称赞而洋洋得意,反而提醒道:“公子,根据这些日子哨骑的消息来看,聂嗣等人麾下,还有五万余兵马,虽已断粮,但是却不可小觑。目前宛县还有三万兵马,为万无一失计,还请公子立即发信,让大王向宛县增兵,包围这股酆军,等待时变,一举将其歼灭!” 他现在对宋闻言听计从,对宋闻的话自然没有任何反对,说道:“军师提醒的是,我这就写信给父王。” 义阳王得到公叔服书信的同时,也接到来自堵阳的好消息,这让他乐的没边了。一想到能将该死的聂嗣歼灭,他就恨不得翩翩起舞,大肆庆祝。若不是这个人,义阳国现在怎会如此被动。甚至,他总是想,若是没有在上洛郡兵败,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已经拿下雍州,联合白狄,裂土立朝了! 旋即,他让华裕邯率军三万,直接北上帮助公叔服。目前新野仅剩下万余兵马,不过这足够了,因为不会再有酆军能打到新野! 华裕邯得到命令,当即率军走淯阳北上,三日后进驻南就聚。此时,酆军主力已经被宛县叛军困在永饶冶多日。 酆军大营。 “将军,堵阳失守,我军粮道已被叛军阻断。”哨骑浑身湿透,双目密布血丝,他跑死两匹马,才在一天之内,将消息送到这里。 闻言,帐内众人顿时沉默。虽然他们之前庙算的时候,猜到叛军的下一步动向,但是当这个消息被证实的时候,所有人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冷。 现在,他们真正是前有狼后有虎。 聂嗣不慌不忙道:“你送信辛苦,下去好好休息吧。”说着,他给栾冗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亲自将哨骑带下去。 夏阳悌问道:“伯继是打算暂时封闭这个消息吗?” “不错,我们还要再拖几日。”聂嗣气定神闲,转而看向蔺珀,问道:“我们的粮草还能食用几日?” 蔺珀欠身道:“按照将军的吩咐,减少士卒口粮,维持最低供应,还能撑十七日。” 算的非常精准,聂嗣颔首说道:“看来,我们决战的日子不远了。” 除却阴休和夏阳悌,其他人都是一脸担忧,因为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聂嗣的后手是什么。 阴休道:“目前,华裕邯率军三万,屯兵于南就聚,公叔服率军三万,围困永饶冶。伯继,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 “我们粮尽营啸的时候,就是他们动手之时。”聂嗣回答。 吴郸问道:“聂将军,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不,我们要迷惑他们。”聂嗣微微一笑。 翌日,崇侯翊率军三千,向东而去,这个消息很快被叛军哨骑发现,并且告知公叔服。他当即命黎乙弓率军前去阻拦,意图将崇侯翊逼回永饶冶。 崇侯翊和黎乙弓一番‘激战’不敌,无奈退回永饶冶。 随后的十几日,酆军数次尝试突围,但是都被华裕邯和公子服阻拦,只能被迫困守永饶冶。 与此同时,酆军粮道被断的消息,终于慢慢在营内扩散。其实酆军将士早就发现不对,因为他们的粮食一减再减,从前还能吃饱,但是后来就变成了勉强吃饱,最后变成有一顿没一顿。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始,士卒们谣传粮草已断,叛军将他们围困在永饶冶无法突围,他们即将战死在此地。恐慌的情绪渐渐开始发酵,夹杂着不满,最终演变成军中的中低级军官逼营。 在此时,聂嗣接见了这些人中的几名代表。 “将军,敢问军中谣言是否属实?”一名校尉抱拳询问。其实这名校尉很忐忑,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主将面对面。可是粮食的问题又逼迫他不得不过来。 “你说什么谣言?”聂嗣微睁双目,淡漠的看着他。 校尉硬着头皮道:“传闻军中已经断粮,我们的粮道也被叛军截了。” 闻言,聂嗣呵呵一笑,言道:“粮道被截是事实,不过你们别忘了,有大将军坐镇卷城,很快就能恢复粮道。” 闻言,一众中低级军官双目一亮。对啊!大将军还在卷城,粮道怎么会轻易丢失呢? 旋即,那校尉问道:“可是将军,为何各营的粮草都开始减少了,现在很多的士兵都无法饱腹。” “粮草减少?!”聂嗣霎时间站起身,‘又惊又怒’,言道:“这不可能,虽然我们的粮道暂时被敌军所破坏,但是军中粮秣,足够大军食用三月有余,粮食供应怎么可能减少!” 见状,一众屯将、校尉目瞪口呆。 难道,聂将军不知道? 而在一旁的蔺珀和蔺琅,深深低头不语。 “你们将事情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聂嗣反客为主,质问一众校尉屯将。 一名屯将出列,言道:“将军,约莫从十几日前开始,士卒们的口粮开始减少,原先大家都以为是粮官的疏忽,故而没有在意。可是近来,粮食越来越少,一天只有一顿!” “什么!”聂嗣震惊的‘大惊失色’。他赶忙看向蔺珀,“军中发生如此大事,本将军为何不知道?” 蔺珀亦是‘诚惶诚恐’道:“回将军话,粮官从未与属下说过此事。” “去,将粮官给我唤来!” “唯!” 片刻后,蔺珀‘狼狈’冲进大营,‘惊慌失措’道:“将军,不好了,粮官暗中投降叛军,已被夏阳将军就地正法!” “什么!”聂嗣瞪圆双目,怒气迸发,“他怎么会投降叛军!” 前来逼营的校尉屯将们愣在原地,原来他们断粮的事情,真的有内幕! 很快,聂嗣和夏阳悌还有阴休碰头,他们调查事情真相,最后将‘真相’告知所有士卒。 校场上。 数十名粮官嘴里面塞着白布,反绑跪在地上。 校场四周是黑压压的士卒人群,他们目光死死盯着校场中央的粮官。 “诸位将士,近来营中缺粮,乃是这些贼子暗通叛贼之故。他们将粮食暗中糟蹋,减少粮食供应,意图和叛军里应外合,将我们屠杀于此。营中谣言,也都是这些贼子散布!”聂嗣朝着四周士卒大声宣布。 那些被反绑跪地的粮官疯狂摇头,表示不是他们干得。 很快,栾冗带着一队人马冲进校场,他们扛着布袋聚集在校场中央。 聂嗣朝着栾冗点点头,他会意,朝着手下命令道:“打开!” 很快,在士卒们的惊讶愤怒之中,一袋袋粟米被倾倒出来。 “你们看见了吗,这些粮食是我们从这些贼子暗藏之地搜寻出来的,他们暗藏.........” 聂嗣没说完,周围轰然爆发愤怒群吼。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来自数千名士卒的怒吼,响彻在校场上。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怀疑聂嗣的话,但是当一袋袋粟米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聂嗣话就显得很有可信度了。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些日子粮食减少,谣言肆虐,他们真的认为军中无粮了。 不远处,夏阳悌和阴休对视一眼,心想好戏才刚刚开始。 锵! 随着聂嗣拔出长剑,校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聂嗣手中的剑,等待着它砍下粮官的头颅。 “粮官暗通叛贼,谋害吾等手足将士,背叛国朝,残害百姓,不顾万民生死,罪该万死!” “当斩!” “当斩!”数千名士卒跟着大吼。 咔! 手起剑落,一颗粮官头颅落地,鲜血溅射在聂嗣脸上,他的脸颊无悲无喜。 有些事情,哪怕违背本心,他也要去做。这个世道,想要活下去,活得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士卒们爆发惊天的欢呼声。 第一个过去,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聂嗣一直杀到最后一个,双臂酸麻无比。 阴休和夏阳悌远远的看着,目光深处,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忌惮。 蔺珀和蔺琅则面无表情,只是,他们攥紧衣角的手,却出卖了他们平静的表面。 杀完之后,聂嗣已经变成一个血人。 “诸位!”聂嗣高举长剑,剑身的血凝成珠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他看着士卒们宣布道:“今日起,粮食供应恢复,本将军特许,今夜犒军!” 哗! 士卒们瞬间哗然,兴奋大吼。 当夜,酆军饱餐一顿。 在其后,聂嗣直接宣布,他们已从粮官那里得到准确情报,知道叛军会什么时候攻打永饶冶。 这无疑,又是一记强心剂。对粮官叛变的事情,普通士卒深信不疑,没有人怀疑。 而后,聂嗣在校场上召集数百名普通军官。 在这些将官面前,一个又一个火头兵将釜薪砸烂。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愣愣的看着聂嗣。 “诸位将士,叛军残暴不仁,逆天抗主,不识天目,妄图颠覆乾坤。现如今,他们放弃坚城,围吾等与此,已然穷途末路之象。今日吾破釜与此,誓与叛军决生死。叛军不亡,我绝不后退一步!” 话音未落,掌过剑刃,鲜血横流。 “吾以血立誓!” 与此同时,夏阳悌和阴休同时站出来,做了和聂嗣同样的动作。 “不退叛军,誓死不归!” 围观的将官们,瞬间气血直冲脑门,跟着大吼:“不退叛军,誓死不归!” 先前粮官一事,已让他们之间的信任加深。这一次,三名主将站出来,以血立誓,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更何况,釜已破,他们再无退路,唯有拼死血战! 不远处,吴郸等人默默倒吸凉气,深深为聂嗣所震惊。事情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明白了聂嗣的所有打算。 在外,欺骗叛军。在内,欺骗士卒。 这个时候,叛军定然以为他们已经粮尽,认为酆军士气尽丧,认为他们即将溃营。 可是他们不会想到,这里不是溃兵,而是一群孤注一掷,再无退路,死战到底的酆军士卒! 釜已破,他们再无退路,唯有拼死血战到底! 正文 第188章 破釜决战(中) 大营内,聂嗣正在慢条斯理的用白布包扎手掌。在他的掌心有两道疤痕,一道是去岁的,如今已经渐渐愈合。这一道新疤想要愈合,没有一年的功夫怕是不易。 不多时,栾冗走进帐内。 “将军,那几个粮官的名字,已经记录在军功册上。” 闻言,聂嗣眼帘微阖,轻声道:“德昂,我是不是很自私。” 栾冗微微低头,言道:“属下知道,这是将军迫于无奈之举,虽然有些过失,但是将军是为了大局着想。” “你倒是会安慰我。”聂嗣一笑,旋即道:“你去找蔺琅记录军功,他有不少怨言吧。” 虽然蔺氏兄弟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聂嗣知道,他们心里面肯定不舒服。他是很想得到这俩兄弟,也愿意为此尽力,只可惜,经此一事,他们怕是对自己有意见了。 “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叹气。”栾冗迟疑道。 “叹气么。”聂嗣点点头,“倒是符合他们的身份。” 事情已毕,现在后悔也是无用。该是他的,终究是他的。不是他的,强求也没有用处。 说起来,蔺氏兄弟的心思,倒是和甘瑢有些相似。 “良善之心,我已经丢在丹水,这辈子怕是都找不回来了。”聂嗣看着帐顶,喃喃自语。 蔺氏兄弟对聂嗣的狠辣手段,感到非常不适,尽管他们知道聂嗣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们心底还是难以接受。 “兄长,方才聂嗣让栾冗前来,将那几名粮官的名字记录在军功册上。他终究,还是良心未泯。”蔺琅叹道。 蔺珀微微沉默须臾,言道:“在我看来,所谓士卒,不过是他手中棋子。此人既有把握棋子之能,也有操控棋子之智。凭其谋略胆识,兵法韬略,将来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 “兄长认为,此战必胜?” “必胜。” “为何?”听见兄长如此笃定的语气,蔺琅感到好奇。 蔺珀解释道:“借粮官一事,博取士卒信任,破灭谣言。随后破釜决战,三军士卒已无退路,唯有死战。反观叛军,只怕认为,此时此刻的酆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溃兵之流吧。” 蔺琅微微颔首,“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如此来看,确实是这样。背水一战,不胜便死!” 蔺珀又是一阵沉默,说道:“他的冷厉,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闻言,蔺琅一阵沉默。 ......... 宛县。 公叔服率军渡河,在永饶冶以东两里之地扎营,彻底断绝酆军东撤之路,而在永饶冶以南的南就聚,驻扎着华裕邯的三万大军,东、南两个方位,六万大军严阵以待。 时间进入嘉德五年十月,荆、豫二州的大雨算是稍稍停歇,不过还是细雨连绵,太阳一日也未出现过。周围收秋粮的百姓遭了殃,庄稼十不存一,收割的粮食也干瘪无比,好像营养不良一样。 不过,此时的公叔服显然没有时间去在意庄稼的事情,他的全部精力都在永饶冶的酆军身上。根据他的推算,这两日酆军就会粮食用尽,而到那个时候,正是他出兵的时候。 “这一次,任凭那聂嗣生有三头六臂,也不能逃脱我们的天罗地网。”公叔服立在营帐中,笑着说。 义阳军围而不打,一为消磨酆军士气,二等酆军粮草用尽,坐看酆军营啸。到时候,他们再度进攻,将会轻而易举荡平酆军。 宋闻道:“聂嗣也不过是常人而已,此人虽有才华,但却恃才傲物,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这一次,他们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但实际上漏洞百出。南下攻打我国王都,就是他们最大的失误。倘若他们合兵攻打宛县,胜负真的难料。” 似乎是认定聂嗣输定了,现在宋闻也有心情回顾之前的战役布局之事。 公叔服也说道:“是啊,倘若他们六万大军,不下新野,直攻宛县,我们怕是真的难以守住。” “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一时胜负算不了什么。有的人败十次也无妨,可有的人败一次,就什么都没了。”宋闻感慨道:“此次击溃来犯酆军,朝廷那边必将陷入虚弱,再也无力南顾。到时候,我们就能趁机恢复国力,再图天下。” “军师所言甚是,父王得军师,真乃大幸。”公叔服笑着道。 宋闻谦逊道:“都是公子用心之故,属下不过是为公子查缺补漏,当不得公子如此夸赞。” 公叔服哈哈一笑,马屁拍得他很舒服。接着,他转而可惜道:“那聂嗣也算得上一时人杰,若是能将其收服,咱们又能添一大将!” “公子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聂嗣之父,乃是九卿廷尉聂抗,他绝不会投降我们。再者,此子极度危险,若能杀便杀,绝不要手下留情。”宋闻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公叔服摆摆手。 便在此时,黎乙弓冲进大帐,兴奋道:“公子,酆军营啸了!” 闻言,公叔服大喜,连忙确认:“可是真的?” “是真的!” 随后,公叔服等人纵马离营,接近酆军大营所在。 远远的,公叔服便看见浓浓的黑烟自大营上方冲起,火焰在浓烟中时隐时现。哪怕天空下着小雨,可是熊熊燃烧的巨焰,却让每一个人感受到灼热。 营啸! 这是所有带兵将军最恐惧的事情,它比在战场上战败还恐怖。 便在此时,几名哨骑策马而来,至近前,其中一名哨骑抱拳道:“公子,酆军大营已经有士卒开始偷跑,卑职抓了一人拷问,得知酆军早已断粮!” “好!”公叔服强压心中激动,这是他等候已久的时刻。 宋闻忙道:“公子稍安勿躁,且再观之。” “为何?”公叔服道:“酆军已经营啸,我们正该趁此机会,攻陷敌营,将敌军一举拿下啊!” 宋闻解释道:“现在只是小规模酆军士卒逃窜,还没到真正溃营的时候。我军若是此时强攻,难免困兽死斗,徒增伤亡。依属下来看,等酆军大规模逃亡的时候,我军再出击,如此便能事半功倍。” “军师说的有道理,那就再等等。”言罢,他又对着哨骑道:“通知华将军,让他稍安勿躁,等我军令再出击。” “唯。” 等待的时间过的很快,眨眼过去三个时辰。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进入黑夜。而酆军大营,火焰通亮,还在绵延吞噬。 便在此时,哨骑飞奔而来。 “公子,酆军开始大规模溃营,刚刚有几千人逃出大营!” 闻言,公叔服深吸口气,看向宋闻,“军师以为如何?” 宋闻微微一笑,抱拳道:“公子,扬名天下,就在此刻。” 见此,公叔服缓缓拔剑指天,而后猛然落下。 “出击!” 马蹄扬起,战鼓声轰动在黑夜之中。 “黎将军!” “末将在!” “你负责扫荡所有逃营的酆军士卒!” “唯!” 黎乙弓点齐三千兵马,跟随哨骑脚步,向着先前逃奔几千酆军的方向追去。 不过片刻,他们便追上那些慌乱的酆军。黎乙弓哈哈大笑,大吼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本将杀!” “杀!” 三千义阳军,举刀大吼,朝着酆军溃兵奔去。 一开始,他们杀的很顺利,几乎是撵着酆军狂杀,越追越远,不知不觉就有三里多路。 变化,在此刻猛然突显。 呜! 沉重的号角声在林间回荡,原本只顾逃奔的酆军士卒,刹那间化身恶鬼,转身拔刀砍死一名追杀他的义阳军士卒。紧跟着,那些溃逃的酆军士卒如同蚁群一样,瞬间调转方向,朝着义阳军杀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黎乙弓霎时间一楞,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骑在万军中如同魔神一般挥舞着一百多斤的偃月刀,杀的义阳军士卒胆寒不已。 此将,正是郭瑕! 马蹄沉重,踏步有声。一双双惊恐的义阳军士卒眼眸,紧紧盯着那马上的骁将。 偃月刀抬起,直指黎乙弓,“你便是此番追杀我们的主将吧,希望你不要让本将军失望。” 言罢,郭瑕双腿猛夹马腹。战马昂首长嘶,迈动四蹄,在郭瑕的控制下朝着黎乙弓狂奔而去。 “贼将休狂!”黎乙弓不服,举兵器迎战。 见状,郭瑕暗自冷笑,他刀锋忽转,由上而下,一刀呈万钧之势威猛无比。 噹! 两马交错而过,一支长枪从空中落下,倒插在土中。长枪的主人面色惊恐,不顾其他,连忙打马逃遁。 “逃得了么?” 郭瑕策马追赶,片刻便追上黎乙弓,挥刀斩下其头颅。 随着黎乙弓阵亡,他麾下的兵马士气大跌,紧跟着便是郭瑕率军反过来屠杀义阳军。 此时,酆军大营。 营地靠近外围的地方,一个又一个营帐在燃烧,火焰与浓烟将大营笼罩。而在营帐内围,聂嗣等人骑在马上躲在营帐之后,他们每个人的口鼻都蒙上了湿布巾。 火焰是真的,燃烧的也确实是帐篷。只不过,不是溃兵点燃,而是聂嗣亲自下令点燃。 在这浓烟之中,潜藏着酆军的主力。在营帐外围乱跑的,全都是聂嗣撒出去的鱼饵。 包括离营的郭瑕! 很快,远方的喊杀声传入了聂嗣耳中。 他知道,公叔服上钩了。 正文 第189章 破釜决战(下) 这一刻,聂嗣等了很久,他期待了很久,同时也谋划了很久。正如那条‘进度条’一样,在酆军最后快要因为粮食溃营的时候,聂嗣拿出了所有的粮食,让三军士卒吃好喝好,同时也砸烂了所有的火灶器物,烧毁帐篷,诱敌深入,同时他也断绝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今夜,将是一群没有后路,拼命死战的酆军士卒! 聂嗣,同样也没有退路。他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紧张等待的刺激。他的骨子里,就是冒险。 巨大的火幕阻隔营帐内外,一双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等待着猎物出现。他们手中的长矛已然锋利,战刀早已磨的雪亮。这一切,都在给公叔服的义阳军准备的。 轰隆隆! 随着大地震颤的越来越频繁,一道道黑漆漆的影子在火幕上出现,紧跟着喧闹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而后一道道人影越过火幕,冲进营帐内围。 然而这一刻,这些人却傻了。 因为这里和外面的混乱完全相反,没有乱跑的酆军士卒,没有四处倒塌的废墟,甚至那一堆堆排列整齐,燃烧的营帐,仿佛在告诉他们,你们上当了! 当公叔服看见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浑身冰寒,仿佛三伏天被凉水从天灵盖浇到脚底板。不是舒爽,而是来自内心的惊骇。他并非不知兵,营帐内围如此布置,很显然是事先有所准备。这哪里还有半点溃营的摸样? “撤......退!” 一声惨厉嚎叫,公叔服大吼:“快撤!” 他的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咻’的一声自其头顶掠过,射下他的金盔,公叔服的长发顿时飘散空中。 “杀!” 潜藏在暗中的酆军动了,他们宛如一头掉进猎人陷阱之中的困兽之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决绝的死意和发自内心的疯狂。他们营帐已被烧毁,釜器已破,他们没有后路! 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杀! 置之死地而后生! 向死而生! 杀光所有的义阳军! 求生的本能,让上万酆军发自内心的癫狂,化身人形野兽,不要命的扑向义阳军! 义阳军士卒瞬间为之呆楞,这和主将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酆军溃营,士卒毫无战力么,这些如狼似虎的酆军士卒是什么? 他们注定得不到答案,因为酆军已经扑杀至近前,短兵相接,生死相搏。在绝境之中,酆军突破极限,战力徒升。而他们对手,义阳军则在惊骇之中不知所措,面对酆军的疯狂进攻,如同江潮遇上海潮一半,瞬间被其吞没。 “杀!”栾冗一骑杀出,直奔公叔服而去。这些日子,他可憋坏了,现在终于能放开手脚撕杀,让他得以释放浑身用不完的力气。 公叔服看着火幕之下,打成人海的战场,整个人‘入定’一般,只觉得自己再做梦。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是自己屠杀? 为什么酆军早有准备? “公子快走!”副将的大吼声打断公叔服的思路,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员酆军猛将,手持双戟,如同泥石流一般,在乱军中肆意杀伐,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朝着自己冲来。 灼热的火幕,让公叔服浑身湿透,漫天的小雨不足以为他降温。 “撤!” 公叔服掉头便跑,他身边没有猛将,难以抵挡那个酆将! 栾冗见公叔服在亲兵护卫下准备逃跑,心下大急,连忙率领亲兵追赶公叔服。 大营之间,到处都在血战。酆军士卒砍死义阳军,又反被义阳军士卒偷袭捅死。 聂嗣纵马狂奔,同样在杀敌。他的身边跟着崇侯翊,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像是一个青铜五身边跟着王者一样,有人带着上分,纯属个人屠杀表演。 在大营西边,华裕邯率军冲进大营之后,遇见了和公叔服一摸一样的场景。不过他的对手是阴休,以及阴休的两员爱将,中行美和洪婴。 早在新野攻城战的时候,阴休和华裕邯就远远的见过一面,他们也算是老对手了。 中行美手持偃月长刀,拉着缰绳,纵马走到中央。 “华裕邯,你守城勇猛,今日让我看看,你武力如何。” 情况明晰,华裕邯知道酆军溃营是假,引诱他们进攻是真,他知道自己和公子已经中计了! 现在,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顽抗,一个是立即撤退。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退无可退。因为他很清楚,酆军既然设下陷阱引诱他们进攻,那么外面必然有人埋伏。 “贼将!”华裕邯怒骂一声,提着同样的长刀奔向中行美。 马战大将,其实多用长兵、如矛、枪、偃月刀、镗、甚至是熟铜棍一类。在这些长兵中,大多数猛将偏爱枪和偃月刀。毕竟,有‘俊枪霸刀’的说法。 华裕邯算得上是一名良将,他家学源远,自身腹有才华。可是面对中行美这样的猛将,他就显得不够看了。 两将交手,仅仅十几回合,中行美一刀将华裕邯斩落马下。 “土鸡瓦狗,插标卖首之徒,脏了某的大刀。”中行美不屑的扫过华裕邯尸体。 阴休拔剑大吼:“进攻!” 轰! 火焰炽烈,空中却又飘散着小雨,水火并存,血战不止。 远在外围掠阵的宋闻,已经察觉到不对。公叔服率军攻营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可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同时,营帐中却爆发出可怕的喧闹声。 “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宋闻命令亲兵。 不待他的亲兵行动,一支暗夜箭矢便将其射死。随之而来的,是夏阳悌和曲周邯率领的万余大军。 聂嗣和阴休负责大营本阵,夏阳悌负责大营外围。他的兵马,全都是之前逃出去的‘溃兵’。 酆军黑龙旗在黑夜之中若隐若现,偶尔火光乍现,黑龙狰狞的面孔便会一闪而逝。 “酆军?!”宋闻失声。 这怎么可能,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照他的预想,这个时候酆军早已炸营,所有的酆军士卒都在四散逃跑才对。酆军怎么可能会列装整齐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眼前的酆军披坚执锐,士气高昂,哪有半点溃兵之状? 到底发生什么了? 回应他的,是黑夜中伴随雨滴一同落下的箭矢,以及夏阳悌和曲周邯的扑杀。 宋闻来不及逃跑,被曲周邯一刀斩下头颅,其身后数千大军,全部四散而逃,要么被酆军所杀,要么抱头投降。 大营之中,战斗已至白热化。准备充分,且又抱着决绝死志的酆军将义阳军打得节节败退。 噗呲! 长剑捅入义阳军士卒胸膛,聂嗣一只脚抵在义阳军士卒胸膛上,费力的将长剑拔出,带出一大串血珠子,溅射在脸上和身上。一个时辰的酣战,聂嗣不记得自己砍杀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力竭。可是他却没有后退半步。 浑身染血,刀口砍人砍到卷起,砍到出现缺口。 他亦然一步未退! 受到聂嗣的激励,酆军士卒士气更加高昂,纷纷大吼着拼杀。 聂嗣拄剑而立,俊毅的面孔上布满敌人的血点,额上落下几缕碎发,更显得他可怖。他的双手,剑柄,早已染红,掌心因血而变得润滑。 他的四周是漫天的火海,他的头顶,正在飘落下雨,他的耳边,回荡着叛军的惨嚎和酆军的喊杀。 “将军,我们赢了!”崇侯翊看着节节败退的叛军,发自内心的尊崇聂嗣。他无法想象,自家将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去吧,我这边不用看护了。”聂嗣道。 此时此刻,叛军已成溃败之势,他已经不用再为酆军担忧。自然而然,他也不需要崇侯翊的保护。况且,他也知道崇侯翊早就有心出去杀敌。 “真的吗?”崇侯翊一喜。 “去吧。” “多谢将军!”崇侯翊也不矫情,抱拳行礼之后,翻身上马,朝着外面杀去。 聂嗣四十五度角仰视雨夜,爆发出癫狂的笑声。 这才是他聂嗣,这才是男儿该做的事! 压抑,只能用鲜血和杀戮来释放。 在这黑蒙蒙的雨夜之中,繁星明月隐匿,唯有少数星辰,在黑夜之中闪亮。 轰隆隆! 大雨滂沱而下,雨速急躁,雨滴甚大,砸在人脸上生疼无比。大营周边渐渐冒起白烟。 雨滴淋湿聂嗣全身,他站在雨中,看着雨水混合着血水流遍大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卒倒在地上变成尸体,看着雨幕和火幕在天地之间纠缠交锋。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聂嗣情绪已至顶点,在雨中一声怒吼。 数千酆军士卒跟着大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嘴上喊得杀意四溅,下手狠辣无比。能砍头就砍头,不能砍头就抹脖子,追求一击必杀! 这一战,聂嗣以近五万兵马,击溃六万叛军。杀死敌军四万余人,投降一万余人,另一万余人失踪,缴获军械兵甲数万件,粮草近五万石。 酆军这边损失同样惨重,阵亡近两万余人,其余重伤和轻伤不计其数。 叛军主将、华裕邯、宋闻、黎乙弓等人被杀,义阳国嫡长子公叔服被栾冗俘获。 自此,屯驻南阳国的叛军全部被歼灭,同样的,义阳国的绝对主力就此消亡。 这一战打完,义阳国已经走上末路。 正文 第190章 夫子下落 天渐明,东方出现一丝鱼白之色,红晕光霞从东方一角迸射出无数道光线,落在天地之间,落在残墟之上。废墟之上,一丝丝白烟在雨中缓缓升起。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时而落在烧焦的黑木上,时而又振翅盘旋空中,发出‘呱呱呱’的难听叫声。 “康弼!”郭瑕走过来,亲热的拍拍崇侯翊肩膀,紧挨着崇侯翊坐在地上。 此时天上还在下小雨,他们经历一天一夜的撕杀,彻底击溃六万叛军,目前一部分人留下打扫战场,一部分人率军前往宛县。由于公叔服这次将所有大军都带来偷袭酆军,宛县根本没有任何守备力量,酆军轻而易举就拿下了宛县。 地上虽然脏乎乎的,但是郭瑕和崇侯翊根本不在乎,他们身上本就脏的很,盔甲全是血迹,脸上也是血迹。 郭瑕很喜欢和崇侯翊还有栾冗拉交情,强者向来都是喜欢和强者交流。 “康弼,给。”郭瑕递给他一只水壶。 崇侯翊接过水壶,打开饮了一口,他眉头一蹙,紧跟着‘呸’了一声,一口唾沫落地。 “是酒?” “对啊,我从叛军大营搜出来的,好东西啊。”郭瑕笑着说。 “军中严令,不准饮酒,还你。”崇侯翊直接将酒壶还给他,丝毫没有犹豫。 郭瑕顿时无语,“你和德昂还真一摸一样。” 崇侯翊不会去管别人的事情,郭瑕和他不是一路人,“军法无情不容儿戏,你要谨记。” 郭瑕无所谓的摇摇头,转移话题,“咱们运气可真差,居然被留下来打扫战场。曲周邯他们前往宛县,这次肯定能大捞一笔。” 宛县么,崇侯翊道:“先做事吧。” 他对捞一笔钱财没什么兴趣,自家少君平时给他们的赏赐多不胜数,他早就对钱财没什么概念。 大营。 聂嗣卸下盔甲,穿着一身白裳,斜靠在凭几上,一头黑发如瀑一般披散两肩。他的盔甲在那夜的血战之中耗损比较严重,所以暂时拿下去修补。故而,他也是罕见的在军营里面穿着常服。 蔺氏兄弟陪坐在侧,禀报着这次大战事宜。总得来说,他们大获全胜,叛军主力全部被歼灭,义阳国再难对酆军产生威胁。 “此战之后,兵围义阳国,荆州各郡,自可传檄而定。”蔺珀脸上泛着笑容。 别看整个荆州都沦陷了,但其实叛军的核心还在义阳国,只要剿灭义阳王,荆州各郡自然能够瞬间收复,根本不需要他们花费心力去逐个攻打。 说到底,义阳国底子浅薄,他们打下荆州只能说是‘占据’,远远谈不上‘征服’。毕竟荆州上至官员,下至黎民,对朝廷的依附心远比对义阳国更强。 “不一定吧。”聂嗣直接开口打断他的美梦,提醒道:“伯玉,你可别忘了荆州的天灾。若想彻底安定荆州,朝廷不拿出钱粮赈灾,减免税赋,根本谈不上‘定’。” 这一点,蔺珀其实很清楚,但是却说不出‘朝廷一定会赈灾’这种话,因为荆、豫之地的情况,他是清楚的,朝廷的情况,他更是清楚。 “将军以为,朝廷应该怎么做?” 聂嗣揉揉眉心,疲惫道:“伯玉啊,平叛之事,自六月而始,现如今已是十月,我已心力憔悴。再者,这是雒阳诸公该操心的事情,与我这个将军有什么关系。” 丝毫没有夸张,他也没有故作此态,他确实累的不行,不仅是身体累,心更累。 他累的主要原因根本不是因为平叛,而是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从一开始,他要想着怎么解决酆军内部的争端,然后又和夏阳悌以及阴休合作夺权,再后来又强行忍耐夏阳悌和阴休南下偷袭新野的事情。最后,他还陪着笑脸,让阴休答应合作。 他是真的累。 当初聚集雍州郡兵的时候,内部团结,远比现在好得多。 听见聂嗣诉苦,蔺琅不禁莞尔。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聂嗣的话中意思。 “将军确实辛苦。” 聂嗣调侃道:“我以为你们会责怪我杀粮官。” 他们不说话了。 只听聂嗣自顾自道:“我也没办法,你们没见过南乡郡的惨事,你们很难明白我的心。叛军当初为了攻占南乡郡,不惜在那边制造瘟疫,栽赃嫁祸给我的同席,致使同席一门惨遭屠杀。灾民成众,官府却始终无人赈灾,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灾民受苦受难毫无办法。” “伯玉,仲柔,你们能明白那种无力么。我与夫子,拼命赈灾却毫无用处。甚至,夫子至今失踪不见踪影,生死不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叛军一日不平,荆州一日难定。为此,我宁愿背负骂名。” 说着,他长叹一声,眼角的余光,却在紧紧注视着蔺氏兄弟。有些事情,会成为心里的疙瘩,他宁愿自己亲手拔除,也不愿意一直被他们当作心事放在心里。 蔺琅神色微动,低声道:“将军所为,万不得已之为,不必挂念在心。” 蔺珀却是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不远处的炉子。当然,他复杂的眼色,却是难以隐瞒蔺琅。 “无所谓,能救荆州数万百姓,我问心无愧。倘若有朝一日,我死能救天下百姓,我会义不容辞。”聂嗣神色坚定的说。 蔺琅张张嘴,化作沉默。长时间在一起处事,他已十分了解聂嗣,这是个不为世俗秩序所困之人,他的兵法韬略,和他的年纪完全不匹配。蔺琅甚至在国朝史上找不出来一个能和聂嗣相匹配的兵家。 “将军,大敌已灭,该考虑攻打新野了。”蔺珀道。 闻言,聂嗣眼眸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又很快将之隐藏。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自营外传来,‘进去!’,随后几名酆军士卒押着公叔服走进大帐。 “将军,公叔服带到。” 败军之将公叔服,一身囚服,披头散发,身缚绳索,狼狈不堪。虽是如此狼狈,但他却勉强在营帐内站立,挺起胸膛,傲视聂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聂嗣,这个让他痛恨、忌惮、抱憾、憎恶的终身大敌,竟显得这般年轻,这般放松。公叔服知道聂嗣年纪不大,但是当他看见聂嗣颌下无须的时候,整个人从心里散发出一种屈辱。 他与父王,竟然败在这个黄口小儿的手中,还是惨败! 到现在,他基本上已经明了自己为什么会战败,同时,他也更加怨恨自己无用。如果那一夜,他不着急进攻,再等等看呢?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年轻的男人稍微动一动身子,懒散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公叔服,摇摇头,说道:“反王之子,不过如此。” “聂嗣,你要杀就杀,休要多言。既已战败,任你处置。”公叔服看得很开,丝毫不感到害怕或是绝望。 他很清楚,自己率领的兵马乃是义阳军的主力,这次战败不仅是自己战败,更是整个义阳国战败。换句话说,义阳国已经挡不住酆军的脚步了。 “我不会杀你,留着你,或许对攻打新野有些用处。”聂嗣淡淡道:“物尽其用嘛。” 公叔服冷笑:“聂嗣,你也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现在的义阳国挡不住酆军进攻,你何必多费手脚。” “兵不血刃拿下新野,总是好的。”聂嗣微微一笑,言道:“对吧。” 公叔服懒得理会聂嗣,索性阖目不语。 见状,聂嗣又道:“有件事情我想知道,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公叔服睁开眼,好笑的看着聂嗣,“我现在死路一条,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世间死法千千万,我相信你一定会选择最痛快的那种,我说的没错吧。”聂嗣笑着威胁。 “你只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公叔服怒道。 聂嗣缓缓站起身,平静的看着他,说道:“若是我为你所擒,你也会这么做的。” 公叔服沉默,没有反驳。胜利者对于战败者,总是肆意索取的。 “当然,你可以选择继续坚持你的倔强。”聂嗣说。 公叔服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聂嗣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双眼,“告诉我,范瓘的下落。” 闻言,公叔服略微惊讶的看着聂嗣。他以为聂嗣会询问他新野的兵力部署,或者是新野的防御漏洞,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件事情。 “你为什么笃定我会知道?”公叔服反问。 聂嗣道:“叛军攻入南乡郡,夫子失踪,你们不知道,谁会知道呢?” 公叔服沉默须臾,回答道:“他关押在义阳国大牢之中。” 其实,在屡次劝说范瓘投降失败之后,他一度想杀掉范瓘。可是,终究还是念着范瓘的影响力,舍不得下手。后来酆军南下,他匆忙率军离去,范瓘也被人遗忘在大牢之中。 闻言,聂嗣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整个人骤然放松,脸色瞬间缓和。 他说道:“把他带下去,好生关押,不要羞辱。” “唯!” 士卒们刚准备拉着公叔服下去,不料他猛然转身,看着聂嗣,怒骂道:“聂贼!吾义阳国百年蛰伏,败于你手,我不甘心呐!” 聂嗣摆摆手,让士卒们将他拉下去。 这场会面,一开始很平静,但是公叔服终究压不住心中的失意。 说到底,他意难平! 正文 第191章 扫清后方 公叔服没有杀害范瓘,让聂嗣大松口气。虽然,他对范瓘的感情不是特别的深厚,可范瓘的人品他却很是敬佩。不是谁都愿意在那一刻,还留在丹水的。最起码,范夫子的老朋友,已经死掉的光禄大夫闫癸就做不到。 至于公叔服最后的不甘心,聂嗣权当没有听见。不甘心的又何止他一人? 意难平的又何止他一人。 便在此时,崇侯翊掀开帘帐走进来,抱拳禀报:“将军,战场打扫完毕,所有尸体都已经聚拢,准备放坑中焚烧。” “很好。”聂嗣道:“瘟疫决不能再出现,这一次我们不能将弟兄们的尸首带回去,希望他们能原谅。” 其实,战场上的尸体,大部分时候是带回去的,但是有时候也会就地焚烧。尤其是大规模的撕杀战役,打到最后,双方的尸体都在一起,一死就是上万人,一个营、一个曲,都打得干干净净,士卒之间互不相识,如何能够敛尸。 “末将明白。”顿了顿,崇侯翊道:“将军,宛县那边不需要去看看吗?” “不必,宛县有夏阳悌,让他去就行了,我们好好休整,准备南下攻打新野。” “唯。” 这一次大战之后,酆军分成三股,一股由夏阳悌率领攻打宛县的残余叛军。另一股由阴休率领前往堵阳,疏通粮道。而聂嗣,则稳坐大帐,休整恢复,以待他日三军会合,南下攻打新野。 蔺珀问道:“将军对攻打新野,可有谋划?” 聂嗣答道:“伯玉,眼下叛军主力已亡,新野仅剩下残兵,如何能抵抗。这一次义阳王已经穷途末路,哪怕他发动民夫死守新野也是毫无意义。” 如同下棋一样,义阳王可以进攻的棋子已经全部被拔除,仅剩下一座孤城。外无援兵,内无兵马,如何能够继续坚守? 反观酆军,绝地反击,大胜叛贼,士气空前高涨。此消彼长,一高一低,叛军焉能不败? 聂嗣行险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不仅要彻底解决叛军,还要借此重伤义阳国,为之后拿下新野做准备。 “将军所言极是,可叛军若是一味死守,我军岂不是会徒增伤亡么?”蔺珀担忧道。 “无妨,我已有定计。”聂嗣微微一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给他们准备了好东西。” 宛县。 公叔服三万大军尽出,此城只留少许兵力把守,夏阳悌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拿下。 “传令,封存宛县粮仓、金仓。严令士卒不得在城内作乱,倘有士卒奸淫掳掠,就地格杀!” 夏阳悌一面骑马奔向宛县官衙,一面命令亲兵。 “唯!” 不多时,夏阳悌进入官衙,封存府库,搜抓公叔服残存势力。 宛县之中,公叔服遗留的人并不多。 “将军,抓到公叔服侍妾。”曲周邯押着崔氏进入大堂。 夏阳悌眯眼打量一番楚楚可怜的崔氏,不由得食指大动。三个多月的军旅生活,一头母猪也能被当作美人,何况崔氏这样娇滴滴的美少妇。 公叔服战败,崔氏自然也成为了酆军的战利品。 夏阳悌毫无顾忌的目光隐瞒不了蔡樾和滕邱,他们互视一眼,由蔡樾拱手提醒道:“将军,此番我军能得以大胜,全赖聂嗣将军运筹帷幄之功。” “先生的意思是,我要将此女送给聂嗣吗?” “将军明鉴。”滕邱说道:“大胜在即,不宜节外生枝。” “这算什么节外生枝?”夏阳悌走到崔氏身边,充满侵略的目光在崔氏娇躯上来回扫视,恨不得将其好好疼爱一番,“伯继,可不一定好这一口。” 你好这一口?蔡樾低声道:“将军约束士卒,当以身作则。” 闻言,夏阳悌抿抿嘴,目光看着崔氏如玉一般的小脸,心里面挠痒痒似的,难受的紧。 崔氏则充满惊恐,低头不敢看夏阳悌。她已经猜到自己的下场,只是心里面难掩对夏阳悌的畏惧。更担心夏阳悌玩弄她之后,将她扔给普通士卒糟蹋。 颤抖的娇躯,在夏阳悌目光中原形毕露,他干咳一声,言道:“两位先生,我军初下宛县,还望两位先生多多帮衬,辛苦一些。” 如此浅薄的逐客令,蔡樾和滕邱如何听不懂,他们劝不了夏阳悌,只能道了声‘唯’,旋即退下。 待蔡樾和滕邱离去之后,曲周邯也聪明的告辞退下,顺便带走所有的亲兵。 崔氏只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地缝中,躲避夏阳悌火热的目光以及他无法无天,胡乱动作的爪子。 一边是盔甲、一边是丝绸深衣。坚硬与柔软的强烈对比。仿佛盔甲泡在柔水中一样,充满着哲学的气息味道。 盔甲野兽总是将小白兔放进嘴里肆意的啃咬,然后‘嗷呜’一口将惊恐哭泣的小白兔整个吞下,释放浑身的力气,饱餐一顿。 现在这头野兽已经多日没有进餐,可想而知他心情的激动和浑身的精力该有多旺盛,多饥渴。 门窗紧闭,光线从缝隙渗透,落在地上,两道不规则的黑影在地上纠缠婉转。守在外面的曲周邯面无表情,实际上耳边却是能听得见里面的动静。 不知不觉,曲周邯咽了咽干燥的嗓子,朝着身边的亲兵道:“你们守好此处,将军不出来,你们不得进去,更不准让其他人进去。” 亲兵也不是傻子,里面的动静他们心知肚明,当即点头答应,“将军放心,我们明白。” 曲周邯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地方他不能再待了,不然受不了。 夏阳悌享受柔软胸怀的时候,阴休正在率军攻打堵阳。公叔服率领的叛军主力已败,酆军能抽出兵力攻打堵阳,彻底解决粮道问题,顺便扫灭周围的叛军势力,为无后顾之忧的南下做好准备。 陈祷立在墙头上,看着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酆军,整个人已经彻底心死入定。他很清楚这股酆军出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公子的策略失败,他们的主力没有拿下酆军!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因为阴休已经让人公开喊话,告诉他公叔服战败被擒的消息。 “大势已去!”陈祷露出惨笑。人说哀大莫过于心死,他现在算是深刻领悟了。 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没想到还是打输了。每次都在他们要赢的时候,酆军总能反败为胜,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他思来想去,这种感觉不就是去岁在上洛郡的那种感受么。 “聂嗣!” 他咬着牙,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咬碎。都是这个人,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聂嗣这个狗贼,他们岂会败得如此惨烈。 “聂贼!”陈祷大吼:“我化作恶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城门下的阴休听见陈祷大吼,顿时怒道:“给本将军进攻,拿下堵阳,我要车裂陈祷!” 轰隆隆! 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堵阳这座血迹斑驳的城池,再度迎来酆军的猛烈撞击。 义阳军士卒在听闻公子服战败之后,士气大跌,面对上万酆军的前仆后继,节节败退,根本坚守不住。 两个时辰之内,堵阳城门告破,酆军杀上城头。 陈祷在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拼死血战,浑身浴血。他的副将丁君义已经惨死在中行美手中,头颅被其踩在脚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死不瞑目。 “君义!”陈祷悲从心来,大吼着杀敌。 洪婴走到中行美身边,问道:“为什么还不上?” “他太弱了。”中行美语气狂傲。 洪婴顿时无语,旋即道:“既然如此,我替你动手。” 伸手拦下他,中行美一脚踢飞丁君义头颅,头也不回的说道:“这是我的猎物。” 言罢,他拖着大刀,走向战场。酆军士卒自动为他让路,让他进入战场中央。 “陈祷,上次被你逃了,这一次我要你命!” 他奔向陈祷,大刀在地上摩擦,一路火花闪电。 “来吧,看谁杀谁!”陈祷已疯,举刀冲向中行美。他知道,公子服战败,意味着义阳国将亡,他不想苟延残喘的活着,还不如战死堵阳,死得其所。 见陈祷不退,中行美感觉自己受到侮辱,眸中冷光闪过,大刀犹如狂龙,横斩而出! 刹那间,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天地之间,众人屏住呼吸,静待结果。 须臾。 咣啷! 陈祷佩刀落地,紧跟着鲜血四射,内脏蜂拥而出,尸体化作两截摔在地上。 洪婴默默耸耸肩膀,无奈道:“看样子,陈祷逃过车裂了。” 随着陈祷战死,堵阳再度回归,其麾下四千士卒死的死伤的伤,十不存一。 卷城。 阴休的信卒趾高气昂的冲进庞痤所在主帐,抱拳禀报:“大将军,我军已在永饶冶击溃叛军主力,歼灭叛军将领公叔服、华裕邯、宋闻等人。现阴休将军已经重夺堵阳,请大将军速发军械粮草,助我军拿下新野!” “胡说八道!”扈衝大骂,“你胆敢谎报军情!” 堵阳丢失,他们很清楚前线酆军主力的情况,被困十几日,粮草断绝,怎么可能会反败为胜? 扈衝不相信! 庞痤则瞪着眼,不敢置信。 信卒道:“大将军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前往堵阳询问阴将军。” “我一定会去。”庞痤道。 这消息太猛烈,冲击他的大脑,他必须要证实。 正文 第192章 叛军落幕【感谢中午饭123的打赏】 酆朝嘉德五年十月下旬,酆军在聂嗣统帅下大败公叔服率领的叛军主力,一举荡平南阳国,旋即聂嗣率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三日之内进驻黄邮聚,兵围新野。 大堂之上,众将聚集。 庞痤目光扫过夏阳悌和阴休,最终停留在聂嗣身上。此刻,他的内心十分复杂,他既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又不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尤其是不希望这场大胜利,和他毫无关系。 所以,他舔着脸过来,继续担任主将。实际上他自己很清楚,眼下各军兵马,对聂嗣的拥戴,远远超过他。 “大将军,此番新野城内,拥兵不过万余,其主力已被末将歼灭在南阳国。我军不需强攻,只以降军列阵城下,对着城头劝降。同时将华裕邯、陈祷、宋闻等将领头颅高挂于城下,另梆公叔服示之,叛军士气必然大降。到时,他们自无久守之意,我军亦可围城示威,待叛军力竭,大举攻城,必能一战而下。”聂嗣淡淡道。 对于庞痤的摘桃子行为,聂嗣不以为然,因为这一次夏阳悌和阴休都是他的盟友,庞痤想要揽功是不可能的。所以,聂嗣不介意庞痤过来做个吉祥物。 这一次,堵阳失守,在卷城的庞痤没有和他们联系,足以说明此人对他们的不满。 庞痤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更像是个傀儡,只需要下达聂嗣等人的意思。虽然心里面很不高兴,可是庞痤不是扈衝,不会当面起冲突。再者,叛军即将大败,他也没法子对聂嗣等人下手了。 “聂将军此言大善,就这么办吧。” “多谢大将军。”聂嗣抱拳,旋即面朝众将,下令道:“夏阳悌、阴休!” “在!”俩人出列抱拳。 聂嗣道:“新野西门和南门就交给二位将军,希望两位将军严格把守,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叛军。” “伯继放心。”夏阳悌微微一笑。 经过崔氏的抚慰,夏阳悌容光焕发,充满干劲,就是有的时候腰子有点疼。 阴休也抱拳应下。经过永饶冶一战,现在阴休无比重视聂嗣,他的倨傲仍在,但是面对聂嗣,则低调很多。因为他知道,聂嗣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心狠手辣。 后一点,是他和夏阳悌的共识。 聂嗣对庞痤道:“大将军,东门和北门,会由末将把守,请大将军放心。” “聂将军做事沉稳,我放心。”庞痤笑着道。 旋即,聂嗣三人抱拳一礼,退出大帐,下去调动兵马。 待他们走后,扈衝低声道:“大将军,就这么纵容他们么,这可是攻下新野的大功劳,就这样拱手相让吗?” “不然呢?”庞痤反问:“你准备和他们争夺兵权?” “您才是大将军!”扈衝提醒。 庞痤冷笑:“可他们仍旧夺权了。” 闻言,扈衝顿时沉默,咬牙不甘道:“聂嗣早有破敌之策,可却一直没有拿出来,他居心拨测!” 庞痤怒骂:“闭嘴!你以后做事情能不能多动一动脑子,先动脑子后动手。永饶冶一战能反败为胜,乃是聂嗣自己筹谋得当。换做是我绝不会同意如此冒险之策,蠢货!” 置之死地而后生? 庞痤绝对不会那么做,当他知道聂嗣是怎么打败公叔服以后,只有沉默以对。 “那我们就放弃这样大的功劳吗?”扈衝还是不甘心。 “当然要放弃,这场大胜又不是我们打出来的。再者,聂嗣三人在朝堂上都有人依靠,我们若是冒领军功,很可能会被他们反咬一口致死。不过......”话音一转,庞痤阴冷道:“战报还是要如实寄给大司马的,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相比较扈衝,庞痤要冷静的多。 闻言,扈衝眼睛一亮,称赞道:“大将军思虑周全,末将佩服。” 新野,王宫。 公叔服战败,六万大军全军覆没,酆军南下,兵围新野的消息接踵而来。义阳王从一开始的‘大惊失色’到‘惶恐不安’再到现在的‘麻木不仁’,经历了三四日时间,方才恢复些许理智。 这次兵围新野,意味着他的末日已到。当时派遣华裕邯北上进攻酆军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现在他就有多痛苦。 王宫深处,是一座供奉着义阳国历代先王灵位的宫殿。义阳王跪在蒲团上,默默的看着先祖们的牌位。 “不肖子孙公叔涓,亡国失社稷,愧对先祖!” 他叩头在地,声音呜咽,断断续续的诉说着什么话。大意上,他告诉先祖们自己造反是迫不得已,实际上这是后怕的具象化。酆军若是破城,他必死无疑。甚至会被拉到雒阳羞辱一番,最后被处以极刑。 他是不怕死的,造反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一日。 只是,他恨! 他恨聂嗣! 若不是聂嗣,去岁他已拿下雍州,岂会给朝廷拖延时间的机会。这一次公子服在南阳战败,也是因为聂嗣! “聂贼!” 他恨不得以命换命,将聂嗣斩杀。 便在此时,贾呙走进来,低声道:“大王,酆军堵住四门,我们走不掉了。” 闻言,义阳王止住哭声,起身看向贾呙,“兆安国呢?” “他已率军从东门突围。” 义阳王浑身一震,“他是不是将所有的兵马都带走了?” “五千精锐援兵,全部跟着兆安国走了。”贾呙回答。 听到这里,义阳王缓缓闭上眼,“罢了。” 他很清楚,就算兆安国的五千兵马还在,新野也守不住。更何况他是沛王的人,自然不会留下来为自己殉葬。 他再次睁开眼,看向贾呙,“走吧,我们去城楼上。” 贾呙默默点头,当义阳王与他侧肩而过,走到他前面的时候,贾呙目露凶光,转瞬间拔出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朝着义阳王刺去。 匕首自后心而入,贯穿义阳王胸膛。 义阳王捂着伤口,转身看着贾呙,“你......你竟敢......你这个逆......逆子!” 贾呙冷笑道:“我的父王,死,才是你的归宿。与其死在酆军手中,还不如死在我手里。与其让聂嗣羞辱你,还不如让我将来替你报仇。” 说着,他靠近义阳王,两只手掐着他的脖子,抵在殿中石柱上。 “死吧,死了就解脱了,只有你死,我才能活!” 十指用力,义阳王渐渐失去力气,他的手不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最终也不过扯下一段轻纱。 黄纱落下,遮掩了两个人的身体,同时那只挥舞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义阳国历代先祖的灵位安安静静,吸纳着最后的祭香。 殿外。 贾呙抱手,坐在台阶上。马季戊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事情完成了?” 贾呙默默点头。 马季戊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言道:“先王优柔寡断,听信小人谗言,由此大败。公子,希望你将来不要走此路。” 顿了顿,他接着道:“宝库那边,已经搬走两成,我们还需要再坚持两日时间,这样能搬走更多的东西,以备将来。” 贾呙道:“两成也足够我们起事,兆安国已经逃走,新野坚持不了两日,我们早点撤退吧。” 马季戊想了想义阳国的百年库仓,可惜的点点头,“好吧,我们撤退吧。” 天上落着小雨,盔甲被洗涤的非常干净。聂嗣骑在马上,目光眺望远方。方才有一支骑兵突围东门,向着东北方向而去。因为酆军的骑军都在一次次战争中消耗殆尽,聂嗣也只能以步卒拦下那支突围骑兵的大部分兵力,但还是让其逃脱小部分人。 崇侯翊纵马来到聂嗣身前,抱拳道:“将军,突围骑兵已经歼灭两千余人,据俘虏口供,他们是沛国派过来的。”说到最后,崇侯翊已将声音压低。 聂嗣点点头,并没有显得很意外。 想造反的不止义阳王一个,剩下的沛王和巨鹿王都有这个心思,在这里看见沛国的援兵并不奇怪。他只是觉得,这次的事情还没结束,只是刚刚开始。 义阳王已败,沛王怕是按捺不住了。 “此事不必声张。” “末将明白。” 酆军围城,投降的义阳军士卒在城下列阵叫喊,劝降城头上的义阳军。同时,聂嗣将陈祷等人的头颅挂在木杆上,高高升起,又将公叔服吊起来。 这一幕幕,无不在冲击着守城的义阳军士卒。 这个时候,公叔服才明白聂嗣的手段是什么。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办法很有效果。这个时候,城头上的义阳军士卒,看见一个又一个义阳国的大将头颅,士气只怕会迅速土崩瓦解,再无战心。 “聂嗣,你好狠的心呐!”他看着遮天蔽日的乌云,露出惨笑。难道酆朝真的是命不该绝么,偏偏出现一个聂嗣,将他们义阳国的大计摧毁。 一步错步步错,一步败步步败! 自上洛一战之后,他就应该明白,义阳国已经没有机会夺取天下了。 “终究,还是失败了么。” 公叔服的目光透过厚重的城墙,仿佛看见了王宫中的父王。 一日后,新野四城门的守将献城投降,酆军遂大举进城,接管新野。 正文 第193章 新野乱象 地牢。 范瓘穿着一身破烂囚服,躺在地上,目光时而睁开,时而闭上,没有节奏可言,气息若有若无,大脑眩晕,身上多处血淋淋的伤疤预示着他曾经历过酷刑折磨。事实上,公叔服在知道自己劝说范瓘投降无望之后就准备杀他。不过那个时候长城军团南下,他不得不暂时将心思挪开,后来朝廷又派遣十万新军南下,一来二去,义阳国始终不得安生,众人渐渐的竟将范瓘给忘记了。 苟延残喘至今,范瓘已是强弩之末,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撑到极限,想必再过几日,他就会去见历代圣贤。如此,倒也符合自己的心意。 喀! 地牢铁门打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范瓘心想,这应该是来杀他的吧,若不是来杀他的,何须走的这么快。虽然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但是大脑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清醒。 须臾,脚步声在他耳边停下,他费力的睁着眼睛,视线中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他感觉这道身影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随着视线渐渐聚焦清晰,那张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熟悉。 “夫子!” 一声夹杂着喜悦的呼唤,将范瓘的思绪彻底拉回去岁。 “伯......继?”他虚弱的询问。 “是弟子,是弟子!”聂嗣伸手将他托起,抱在怀中。范瓘已瘦弱如柴,没有多少重量,属于风吹人倒的体型。 “你真的是伯继?”他蠕动着裂开的嘴唇,目光紧盯着他,再一次重复问题。似是不敢相信,聂嗣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怀疑,这是他要死之时做的梦境。 聂嗣点头道:“是弟子,弟子是聂嗣。” “真的?” “真的!”聂嗣重重点头,这个时候他不免痛恨天子,若非他们将自己的玉佩弄坏,他何须如此费心向奄奄一息的夫子证明身份。 “好,好,好......”连说三声好,范瓘昏晕过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聂嗣伸出手指探他鼻息,发现气息若有若无,当即命令道:“你们速去寻找医工!” “唯!” 栾冗和崇侯翊纷纷答应。 新野城破,酆军涌入这座义阳国的百年王都。这里没有想象中的繁花似锦,反而破败不堪。街上了无行人,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甚至连炊烟也看不见一丝一毫。城墙根下,蹲着几百义阳国的残兵,他们抱头投降,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一群酆军士卒以搜捕义阳国余孽的借口,四处劫掠百姓,疯狂闯入民居之中侵犯百姓。蔺珀看着一名酆军士卒将妇人拉进草垛之中侵害,气得跳脚。 “此等所为,与乱兵何异!” 他快步上前,企图拉开这些兵丁。不想却被兵丁反手推开,那兵丁骂道:“先让他来,我们都弄完再给你!” 显然,兵丁也将他当成了‘同道中人’。 蔺珀怒不可遏,大骂:“你们放肆,我乃聂将军麾下都尉,你们安敢如此!” 闻言,一众兵丁转头看向他。其中一人见蔺珀身着军吏服饰,心下便相信蔺珀所言,陪笑道:“那要不,都尉您先来。” 此言一出,蔺珀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想法! “将军有严令,入城之后不得凌辱百姓,你们岂敢知法犯法!” 兵丁不屑道:“都尉大人,话是这么说没错,咱们也都听聂将军的话,不过别人都在这么干,凭什么我不可以。” 说着,他还特地给蔺珀指出方向,说道:“都尉大人,你不妨去王宫看看,他们都在里面哄抢反王的妻妾和宝库呢。” 闻言,蔺珀心神一震。 这个时候,他才看见,在他周围全是发疯的乱兵,他们像是狼闯入羊穴一样,肆意妄为,毫无忌惮。 那些兵丁见蔺珀不愿退让,便骂骂咧咧的走开。将那草垛中的妇人留给蔺珀,那妇人收敛衣裙,哭泣着逃走。 蔺琅走过来,眸子中充满着忧郁,低声道:“兄长,聂将军进城的时候已经下了严令,不准士卒奸淫掳掠。可是,夏阳悌和阴休并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看别人都在乱来,军纪自然也无法收束。再者,聂将军和栾将军、崇侯将军三人入城之后就去了他处,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又有谁能压制这群兵丁呢?” “义阳百姓,亦为天子臣民,岂可如此对待!”蔺珀愤懑。 知道兄长这忠耿的脾性,蔺琅低声劝道:“算了兄长,这是义阳国不是雒阳,律法对于兵丁来说犹如厕筹,罢了。” 蔺琅的话像是一根针,将气鼓鼓的蔺珀给戳破,让他徒然颓丧起来。 “我们只能这么看着吗?”他死心的看着混乱的新野。 蔺琅道:“兄长,我打算去王宫一趟,那些兵丁进王宫肯定无恶不作,我打算去将王宫的藏书保护好。” “好,我也去!”蔺珀连忙道。 紧跟着,蔺琅又道:“不过我们要先找到聂将军,让他给我们派遣人手,否则单凭我们两个,没法子保护竹简木牍。” “你说得对,那些兵丁肆意妄为,单凭我们两个确实不够。” 就在他们俩个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纵马而来的栾冗。他们连忙将栾冗拦下,道明缘由。栾冗迅速给他们拨了几十名士卒,帮助他们前往王宫保护藏书。 “栾将军,眼下三军士卒军纪败坏,还请栾将军整饬!”蔺珀拱手郑重道。 栾冗苦笑着摇摇头,捏着马鞭向蔺珀抱拳,歉疚道:“请先生海涵,我还有重任在身,这件事过会儿再说吧。” 言罢,他率领亲兵纵马离去。 见此,蔺珀不解道:“什么重任?为何我们不知道?” 想不通,俩人没有一直纠结,而是带着人手奔向王宫。 此时此刻,王宫已然变成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兵丁张狂恣意的狞笑,到处都是妇人凄惨的嚎哭。这些原本的士卒变成了兵丁,他们哄抢王宫宝贝,凌辱宫女,甚至为利大打出手,争得不可开交。 一路上走过,蔺氏兄弟气得浑身哆嗦。 “他们没人管吗?”蔺珀指着不远处哄抢金块的兵丁。 身旁的士卒反问:“大家都在抢,怎么管?” 蔺珀一噎,久久无言。 另一人笑道:“听说夏阳悌第一个闯进王宫,反王的漂亮女人都已被他占据。” 蔺琅叹道:“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一军主将如此行事,难怪这些兵丁如此恣意妄为。” 因为无计可施,他们只能压下心中不满,前往王宫藏书楼阁。 他们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有人正在搬运竹简木牍,正是蔡樾。 双方见面,心照不宣,各自动手。 乱象持续一天一夜,方才渐渐平息。 范瓘被聂嗣带回城中临时大营,经过医工抢救,勉强保住性命无忧。 “将军,病人需要静养,善养,且以后身体怕是难以健全,会留下后遗症。”医工对着聂嗣如实说。 “我知道了。”聂嗣道:“德昂,取些金帛给予医工,送他们回去。” “唯。” 医工抱拳告辞。 聂嗣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范瓘,心底不觉有些恍惚。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再见范夫子的一天,当他听闻范夫子失踪的时候,心中猜测他可能遇害。没想到,上天会给他惊喜。 便在此时,崇侯翊轻手轻脚走过来。 “将军,夏阳悌和阴休着人送来消息,义阳王已在王宫自焚。” “难怪城破的时候没见到他,原来自戕了。”聂嗣问道:“贾呙抓到了吗?” “没有,末将搜遍新野也没有发现贾呙。听俘虏说,贾呙早在城破的时候就失踪了。” “失踪?”聂嗣冷笑:“失踪是假,潜逃才是真。这个贾呙,倒是跑的挺快,有意思。” 据他调查,丹水瘟疫,和这个贾呙肯定分不开关系。这个人行事毫无底线可言,算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如今此人逃窜,义阳国余孽怕是难以消停。 崇侯翊接着道:“将军,两位蔺先生求见。” “带他们去偏帐,我马上过去。” “遵命。” 不多时,聂嗣抵达偏帐。 蔺珀劝道:“将军,城内乱象四起,百姓不得安生,还请将军约束士卒,让他们不要侵害义阳百姓。他们虽是叛军子民,可更是我朝天子臣民,吾等应当一视同仁。” 聂嗣点头道:“伯玉,我早已下令,不准士卒在城中劫掠。” “可是,夏阳将军和阴将军那边......” 话没说完,聂嗣直接打断,言道:“伯玉,你似乎忘记了,我和夏阳悌还有阴休是平级,他们做什么,我可管不到。” 蔺琅上前一步,打断准备说话的兄长,拱手道:“将军,先前我与兄长进入王宫藏书阁运走不少竹简木牍,还望将军能够妥善安置这些东西。” 蔺珀知道蔺琅不想让自己说话,他只能独自苦闷不语。 “大善!”聂嗣夸赞道:“不愧是仲柔,知王宫宝藏是何,只此所为,仲柔便堪有神目。” 早先聂嗣也准备前往王宫藏书阁拿走那些书籍,但是却被范夫子的事情所累,没想到蔺琅替他做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正文 第194章 封赏之议 酆朝嘉德五年十一月,剿灭义阳王大捷消息传回雒阳,百姓奔走相庆,朝野百官纷纷放心,终于不用担心义阳叛军打上雒阳。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文昌殿。 “恭贺大司马。”邓亥柳齐带头朝着赵无伤抱拳。 赵无伤矜持的点点头,喜怒不显于色。 邓亥笑道:“义阳反贼拔除,为朝廷除一心腹大患,自此南方无忧矣!” 除掉义阳王,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义阳王不除,他们就要时刻防备。尤其之前长城军团南下剿除失败的消息,更是让朝廷蒙上一层阴影。现在除掉义阳王,他们只要防备巨鹿王和沛王即可,不得不说给他们缓和一大口气。 柳齐道:“此番大胜,全靠大司马运筹帷幄,为大司马贺!” “为大司马贺!”三公九卿纷纷朝着赵无伤拱手。 赵无伤道:“此次大胜叛军,全赖三军将士拼死血战之功,本公居庙堂之高,未曾半分助力,实在惭愧。三军将士平叛有功,我以为应当重赏。尤其是云麾将军聂嗣,在大将军庞痤攻城失利情况下,接过兵马,指挥得当,绝地反击,一举击溃反贼,当得平叛首功,诸位以为然否?” 虽是询问,但是语气却是笃定,只给别人同意的机会。 “大司马说的是,聂嗣当为首功。”邓亥第一个跳出来赞同。 一直没说话的聂抗却是紧紧皱眉,脑子里面回想着大司马刚才说的话。所谓‘接过兵马’,其实就是夺走庞痤兵权,这一点聂抗很清楚。 ‘这个小子,还是没听我的话。’聂抗心中叹息。 柳齐问道:“诸位以为,应当如何封赏云麾将军聂嗣?” 九卿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现在聂嗣已是四品云麾将军,这个军职可不低,尤其聂嗣还只有十八岁,让众人无法依先例封赏聂嗣。可若是只赏赐金帛器物,未免过于敷衍。可若是封赏高官厚爵,似乎又与聂嗣的年龄不匹配。 众人无言之时,大司马开口道:“依我看,当封赏聂嗣爵位,官升一级,赐金帛器物,如此方能配上其军功。” 闻言,聂抗开口道:“大司马厚爱,臣替犬子拜谢,只是犬子年龄尚幼,不宜封爵,还请大司马酌情封赏。” “廷尉此言差矣。”赵无伤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聂嗣才华横溢,迟早为国柱石。此次大胜叛军,聂嗣功不可没,岂能轻赏而寒士卒之心,不妥。” 邓亥却是回过味来,发现赵无伤和聂抗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亲密的关系了,他顿时笑道:“我也以为大司马所言有理,云麾将军年龄虽幼,然则心性成熟,能在庞痤兵败的情况下力挽狂澜,击败叛军,功劳着实巨大,岂能因其年龄抹杀,这大大不妥。” “我也以为聂嗣可得重赏。”柳齐道:“廷尉多虑了,正如大司马所言,自古英雄出少年,吾等岂能打压。眼下九州不安,正需聂嗣这样的少年才俊,为国羽翼,剪除叛乱,廷尉就不要推脱了。” 在邓亥和柳齐相继开口之后,九卿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开口赞赏赐聂嗣。 见状,聂抗也就不再言语。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默默接受这份‘好意’。 邓亥道:“聂嗣功劳甚重,宜封征西将军,长门亭侯,领栎阳令之职。” 哗! 九卿纷纷讶异,低声议论着邓亥的封赏是不是太重了。 首先是征西将军,这可是从三品高阶军职,在其之上只有正三品的亚将军和从二品的大将军。一般而言,大将军都是大司马兼任,或者是驻守边疆的大将才能任职。比如西北长城军团的王颐就是大将军之职,或者是驻守幽州的北疆军团的皇甫明也是大将军。而亚将军实际上也分为右将军、左将军、上将军三种。再次便是四征将军,这是真正的高阶将军职位。 可问题是,聂嗣只有十八岁啊,如此年轻,居然担任征西将军职位,未免过于‘厚赏’。 其次是长门亭侯爵位,酆朝的侯爵依次是亭侯、乡侯、县侯、郡侯、以及郡侯之上,拥有食邑的侯爵五等。虽然聂嗣的长门亭侯是最低等的侯爵,可问题是酆朝的爵位是世袭的! 最后便是领栎阳令之职,这是个虚职,相当于享受栎阳县令的待遇。 三重厚赏,让聂抗眉头纠结的能变成麻花。他不得不佩服邓亥的处心积虑,大司马放个屁他都能说是香的。长门亭是栎阳的亭邑,将聂嗣封为长门亭侯很合适。 “大司徒,这未免不太合适吧。” “廷尉此言何意?”邓亥不解道:“聂嗣立下的功绩,当得此厚赏。此前他在上洛郡击溃义阳王,吾等未能厚赏心中着实有愧,这一次就请廷尉不要拒绝了。” “大司徒说得对,聂公不要拒绝了。”附属邓亥的官吏纷纷开口劝说。 赵无伤也道:“廷尉不要多想,这是聂嗣应得的。” 是你强加的才对吧,聂抗很清楚,这是大司马对聂嗣夺走兵权的回应。作为大司马曾经的朋友,他比谁都了解大司马对兵权的看重程度。这一次聂嗣不打招呼直接‘接过兵权’,触及大司马禁忌。所谓的厚赏,不过是个说辞,夺走聂嗣兵权才是主要目的。 征西将军属于高阶军职,无大事不动,一般都是放在雒阳养老用的。所谓明升暗降,大抵如此。更让他恶心的是,赵无伤给聂嗣封了个侯爵。要知道,他这个父亲都没有爵位,赵无伤却给聂嗣封赏侯爵之位,这不是恶心人是什么。 现在,聂抗孤立无援,只能被迫接受这份‘好意’。他有些后悔自己‘病’的太早,应该再等等的。 聂嗣的封赏顺利通过,随后便是夏阳悌和阴休二人,作为‘夺权三人组’之二,这俩人也没逃得了赵无伤制裁。 “夏阳悌、阴休,破城有功,擢升夏阳悌征东将军,阴休为征北将军。” 这一次大司马小气的多,只给夏阳悌和阴休升了军职,没有其他封赏。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也是大司马在夺走他们兵权的把戏。 旋即,大司马接着道:“庞痤剿贼不利,官降一级,领大军驻守义阳国,安抚荆州诸郡县,将功折罪。其余有功将士,酌情封赏。” “善!”群臣皆应。 邓亥很乐意看见赵无伤和聂抗冲突,虽然他们现在关系亲密,共同对付来自异姓王的威胁。但是,自义阳王兵败之后,邓亥忽然意识到异姓王也不过如此,居然打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这样一来,他就有必要设计分化聂抗和赵无伤,以备他日。 不过经此一事,他也看见赵无伤对兵权的重视。亲密如聂抗,一旦碰了他的兵权,就让他立即炸毛,以后可得引以为戒,小心行事。 聂抗则是沉默不语,似乎完全接受这种安排。 雒阳城西,盎府。 作为新晋九卿,盎廓实际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因为朝廷现在已被邓亥和大司马掌控,他何须庸人自扰去参赞国政。深陷朝局纷争不是他所要的,高官厚爵亦非他所求。是故,他这个九卿做得非常轻松,像是个透明人一样。没人在乎,没人注意,自然也就不会有飞来横祸。 庭院深处,盎廓正在与师兄对饮。 “师兄,这个时候你还敢回雒阳,胆子也确实够大的,你就不怕被朝廷归为帝党,打入死牢吗?” 在盎廓的对面,跪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他容貌清瘦,下颌三缕长须,虽然年近六十,但外表看起来很年轻,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此人名叫鲁仁师,乃是前太常右丞。在帝党没落之前,鲁仁师就已经辞官远游,所以没有遭受波及。 “帝党已亡,不足为大司徒所虑,他不会在乎我这个岌岌无名的小鱼儿。” 盎廓提醒道:“可是师兄,你的歌谣却成真了。” 鲁仁师哼笑,满不在乎道:“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三王蠢蠢欲动,那歌谣也不过是我根据情势分析所得罢了。现如今三星已灭一星,余下二星不日必将暴动。届时天昏地暗,日月隐匿,山河恐有倾覆之危。”说到最后,他语气中不免带有一丝忧虑。 “那后两句如何解释?”盎廓不解道:“白凰所指,真为蔺氏淑女?” “非也。”鲁仁师摇头道:“后两句,乃是太常姚旃篡改。当时他们想要拉拢大司空蔺纮,便篡改了余下两句。后又着人在城中散布谣言,将歌谣坐实。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真的被他们得逞。” “那余下两句是什么?”盎廓追问。 鲁仁师端起米浆喝了一口,言道:“当时我夜观天象,结合上古圣贤所遗篇章,日夜推算,终窥未来一角。” “是何?” 啪! 玉碗放下,不轻不重。 鲁仁师面色既凝重而又迷茫,道:“天地翻覆,神器陨落,群星争晖,人皇宰世。” 盎廓张张嘴,惊骇道:“师兄,你的意思是国朝会......” “我不知道。”鲁仁师惆怅道:“吾等望气士,不过拾前人所遗之慧。虽得以借此窥探未来,却也不过是管中窥豹,如何能够一叶知秋。天下将乱,人皇当出。未来的九州,在经历战乱之后,将会如玄鸟一般浴火重生,光耀天地。” “师兄,人皇不能是天子么?”盎廓问道。 闻言,鲁仁师苦笑着摇摇头,“人皇是人皇,天子是天子,岂能混为一谈。国朝已渐没落,纵你为大医匠,也不可能医治。此乃天定气数,人力不可为也。” “师兄可知,人皇是谁?” “天命玄鸟之人,自为人皇。” “何人天命玄鸟?”盎廓追问。 鲁仁师摇头,“说实话,我辞官远游,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天命玄鸟之人,然而事与愿违。人之命,天岂可定。如今乱世将至,变数横生,不知啊。” 盎廓叹道:“如此说来,吾等岂不是只能坐视灾厄发生?” “师弟无需自责,师父说过,国朝之祸,自上代而始。兴业天子荒废朝政,致使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有此祸,人为也。”鲁仁师微叹,摇着头。 闻言,盎廓沉默须臾,似是想起什么,问道:“师兄可曾见过廷尉之子?” “那个刚刚被封为长门亭侯的聂嗣?” “是的。” “见他作甚?”鲁仁师不解。 盎廓道:“此人面相甚为古怪,明明就是早夭暴毙之相,却活得好好的。” 鲁仁师想了想,言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看样子那位长门亭侯命不该绝,恐为变数。若有时间,我一定去见见他。” 望气之道,半真半假,信则有不信则无。他们推演天下大事,取世情,合古事,得结论。 正文 第195章 巨鹿出路 冀州、巨鹿国、廮陶。 作为时刻关注义阳国战事的一方,在义阳国被剿灭后不久,巨鹿王便收到前方消息。酆军六月出征,十月大捷,近四个月时间,朝廷剿灭义阳国。这则消息给巨鹿王带去极大的震撼,虽然他之前想过义阳国可能会败,但是没想过义阳国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诸位,都看过战报细则,有什么想说的吗?”巨鹿王看向自己的一众大臣,希望他们能给自己分析酆军胜在何处,义阳军又败在何处。以及,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义阳国已亡,朝廷压力大大缓解,而巨鹿国很可能会成为朝廷接下来的重点防备对象,必须早做准备。 巨鹿国国相,东郭醪率先开口分析道:“大王,臣已将朝廷和义阳国战事细则看透。察义阳国之败,要在一人。” “谁?”巨鹿国太子高阳钊急忙追问。高阳钊二十余岁,与其父高阳曛酷似,身材高大,面容刚毅。 “聂嗣。”东郭醪吐出这个名字。 高阳钊了然,说道:“廷尉聂抗之子,云麾将军聂嗣。” 东郭醪点头,叹道:“虽然老夫不愿意承认,但是义阳王之败要在聂嗣。纵观整场战争,义阳王并无大错,只能说聂嗣技高一筹。此人如今只有十八岁,如此兵略,简直闻所未闻。如此看来,此前上洛郡一战,聂嗣并不是因为运气得胜,而是实力。大王,此人不得不防啊。” 话音落下,却有一名身高九尺,头戴高冠的男子起身。此人长得极为高壮,面相坚毅无比,尤其是其双目,隐隐散发着寒光,使其不怒自威。 “国相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聂嗣固然有些韬略,却也不必将其视为洪水猛兽不可战胜。倘若有朝一日,此人身临战场,某必定将其生擒献与大王。” 巨鹿王哈哈大笑,赞赏道:“东陵将军盖世无双,寡人相信东陵将军!” 这不是巨鹿王在敷衍部将,而是他真的认为部将可以做到。 此人名叫东陵亶,三十余岁,天生神力,力能举鼎。打遍整个北地无敌手,一杆破阵三棱枪横贯八方,万军之中无人可敌。他是巨鹿王麾下第一猛将。甚至,许多人认为东陵亶应该是天下第一猛将。所以巨鹿王才会说他盖世无双,举世无敌。 东郭醪微微一笑,言道:“叁孝误会老夫的意思了,聂嗣此人厉害之处,在智不在勇。若是阵斩敌将,十个聂嗣也比不上一个东陵将军,可若是阴谋诡计,叁孝可得当心呐。” 这一顿马屁给东陵亶拍的很舒服,他也就没有继续放狠话。 巨鹿王点头道:“国相所言有理,这个聂嗣还真是个妖孽,区区一个黄口小儿,竟然攻灭一国,这份年纪,可太年轻了。”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倪桷站起身,拱手道:“大王,依属下看来,这个聂嗣确有兵略,但是也不必将其视为大敌。若论兵略,王将军与高将军,绝不在其之下。” 身在一旁的王奉节和高鄂谦逊的笑笑。 东郭醪提醒道:“倪大人,我们可不能小觑聂嗣,以免重蹈义阳国之覆辙。” 倪桷拱手道:“国相说的,下官自然谨记在心。不过下官也不是说不重视这个聂嗣,只是没必要将其当作不可力敌之对手,平常心看待便可。” “如此也可。”东郭醪无异议。他的本意也是想让众将重视这个聂嗣,不要小觑他。 巨鹿王压压手,待殿内安静下来,缓缓说道:“诸位,现在探明义阳国之败毫无意义。如今朝廷已经剿灭义阳国,南方再无压力。剩下我们和沛国,朝廷更能从容布局,我们的局势不妙啊。” 东郭醪抚须沉吟道:“大王所虑,臣也考虑过。沛国那边虽有联系,但是沛王狡诈,非要大王先起事,他好随其后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毫无诚意。” 目前的局势,沛王和巨鹿王谁也不愿意挑头造反。因为谁先站出来造反,朝廷必定会对谁动兵。 “这个高辛积奴,还是一如既往的短视。寡人若能起兵,还会与他合作?”巨鹿王冷哼。若不是忌惮幽州的北疆军团,他早就起兵拿下冀州。 而沛国则无所掣肘,其侧畔没有军队对其虎视眈眈,乃是最好的造反土壤。 巨鹿王道:“待朝廷缓过气,必将会对我们动手,必须要防备起来。” 王奉节拱手道:“大王不必心忧,大陆泽兵马昼夜训练,兵强马壮,定能为大王开疆拓土。” 大陆泽在廮陶以南,乃是冀州之地最大的内陆湖。 “寡人知道,只是寡人不甘心这样坐以待毙,我们不能受制于他人,必须自己掌握大势。”说到这里,巨鹿王目光扫过一众大臣,凡是对上他目光的臣子将军纷纷低头,或是错开目光。只有一人,双眸明亮而沉静。 “苟瑁!” “臣在。”名叫苟瑁的文士施施然站起身。 “你可有办法?”巨鹿王问道。 苟瑁微微一笑,言道:“臣有一计,可助大王掌控幽冀,拜托束缚,甚至问鼎天下,立朝兴社稷。” 殿内众人纷纷侧目,很好奇苟瑁的计策。 巨鹿王亦问道:“何计?快快道来!” 苟瑁缓缓道:“北联肃慎,夹击幽州,灭皇甫明。以幽、平二州百姓为礼,请肃慎出手,借肃慎之力剿灭皇甫明!如此,大王既可铲除心腹大患,同时也可得肃慎之助。” “荒谬!”高鄂起身,斥责道:“吾等身为九州子民,岂可卖同胞于北奴!” 王奉节亦站起身道:“大王,若是依此计,那大王将来必为天下人所唾弃!” 不论何时,联系外族,侵犯九州,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更为九州子民不耻。 这不是其他问题,这是原则! 东郭醪也冷冰冰道:“苟瑁口出狂言,罪责当死!” 他们确实要造反,但是这不代表他们要和异族勾结,祸害九州子民。就算能成功夺取天下,将来死后,他们也没脸去见各自先祖。 巨鹿王沉默须臾,朝着苟瑁道:“你先坐下吧。” “唯。”苟瑁也不在意他人攻歼,面色依旧平静,仿佛没有受到影响。 这时,太子高阳钊道:“父王,还是给诸位大臣一些时间思考对策吧。起兵之事,不能不慎重。” 巨鹿王点点头,言道:“就照太子说的办吧。” 众人起身作揖:“臣等告退。” 散朝之后,没人愿意和苟瑁走在一起,纷纷嫌弃他,仿佛苟瑁身上有狗屎一样。 苟瑁也不在意,只是沉默的走着。忽然,一名内侍走到他身边说道:“苟大人,大王有请。” 闻言,苟瑁嘴角一勾。他就知道大王会动心,丝毫不意外。 “有劳领路。” “请。” 王宫后庭,巨鹿王正在享受赵美人的揉捏服务。 赵美人名叫赵轻燕,同其妹妹赵蔓燕并称赵国双妓,名动冀州诸郡。 对了,赵轻燕的妹妹现在是太子高阳钊的侍妾。 须臾,苟瑁在内侍带领下来到后庭。 “臣苟瑁,拜见大王。” 巨鹿王睁开眼,起身坐在榻上,赵轻燕则依偎在其怀中。 “你今日所言之事,可当真?” “当真。” 巨鹿王道:“那好,寡人给你一个机会,你且将计策完完整整的告诉寡人。” “臣遵命。”苟瑁略捋思路,缓缓道:“大王,眼下局势非常明朗,如今沛王占据地利,始终按兵不动,他就是在等着我们先起兵动手,他好乘火打劫。我国居于冀州,北有北疆军团虎视眈眈,南有雒阳窥伺在侧。一旦起兵,若无外援,定难成事。” “纵观八方,能成我方助力着,唯有肃慎。起先,义阳王想要打下雍州,目的也是为了和白狄联系。仅凭我国一郡之地,想要反抗酆朝未免力有不逮。只有联合肃慎,先灭皇甫明的北疆军团,我国方才能够在冀州站稳脚跟,再图南下。” 巨鹿王迟疑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们和肃慎联手,会招致天下骂名。而且,你以幽、平二州百姓予肃慎人,岂不是荒唐么。你让寡人,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苟瑁微微一笑,言道:“大王,我们不过是和肃慎人合作,能不能拿下幽、平二州尚且两说。就算拿下了,那也要先打败北疆军团才行。若是北疆军团真的输了,到时候肃慎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能继续南下。” “可若是肃慎人不同意呢?”巨鹿王反问。 闻言,苟瑁低声阴冷道:“大王,欲成大事,必有所弃。若是我们真的和肃慎人联手剿灭北疆军团,大王亦可打肃慎旗帜,借肃慎之兵马,统一九州。到时,合九州之力,击溃肃慎,难否?” “不难。”巨鹿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肃慎是一把好刀。” 苟瑁知道,巨鹿王同意了。 “大王,臣愿走一趟北疆,为大王效命。” 苟瑁的自觉,让巨鹿王很满意,他说道:“好,寡人封你为肃慎都尉,执使节前往肃慎,议联手之事。赐尔三千金,以作途资。” “谢大王!”苟瑁抱拳,旋即提醒道:“大王,群臣那边......” “你且放心,寡人会安抚他们。”巨鹿王道。只要事成,木已成舟,他的臣子们不会怎么反对。 因为反对也没用,等拿下冀州,甚至整个北地,到时候自然无人再敢以此说事。 “唯。” 苟瑁躬身一礼,缓缓退下。 正文 第196章 大耳贴子 豫州、沛国、相县。 “败了?”沛王高辛积奴看着下方单膝下跪的大将兆安国,不死心的问道:“公叔涓怎么败的?前段时间你还写信给寡人,言义阳军已经包围酆军,怎么一转眼就败了?” 兆安国解释道:“此前义阳军确实已经包围酆军,并且占据堵阳城,切断酆军粮道。但是没想到酆军绝地反击,在永饶冶打败公叔服的六万义阳军,并且乘此机会大举南下攻打新野。义阳国战败,公叔服等人也被其所擒。末将见事不可违,便率领兵马突围。” 沛王张张嘴,话到喉咙重新咽下,骂道:“公叔涓匹夫竖子,不足与谋。寡人援兵一万,他竟也能败,简直无用至极!” 如果说巨鹿王对义阳王只是报以‘看官’心态,冷眼旁观,那么沛王则是对义阳王上了心的,甚至是寄托一定的期望。他希望义阳王能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样朝廷就会不断派兵攻打义阳国,而他则能继续暗中发展,完善计划。因为义阳国的造反,朝廷根本不敢对他有什么动作,他可以更放开手脚。是故,当初义阳王希望他支援,他尽管心中不愿意,但还是捏着鼻子赞同。拿出一万精兵和五万石粮食。甚至,还将自己的大将兆安国派过去帮助他。 可现在,短短数月时间,义阳国居然战败,自己支援的粮草损失暂且不提,单说那一万精兵的损失,就让他异常心痛。无论是沛国也好还是巨鹿国也罢,他们的国土面积不过一郡之地,治下之民也不过十数万,每一个士兵都是珍贵的,必须用在刀刃上。 “废物!” ‘咣’的一声,沛王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案上酒盏为之一震,撒漏些许酒水出来。 这时,刘湘已经看完兆安国带回来的战报,他朝着沛王拱手,安慰道:“大王息怒,义阳王之败,在于大意轻敌。酆将聂嗣,曾在上洛郡败其十万大军,义阳王没有吸取教训,再度交战聂嗣,却不知小心谨慎,反而轻视之,着实不该。纵观义阳国之败,无非是人也。臣希望大王,要重视这个聂嗣。此子虽年幼,但心性成熟,且兵法韬略娴熟无比,非常人可度之。” 沛王含糊其辞的点点头,旋即道:“先生,你说的寡人都明白个中轻重,聂嗣不能不防,寡人清楚,可是现在寡人就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公叔涓战败,义阳国覆灭,朝廷肯定将寡人视为下一个目标,寡人该何去何从?” 巨鹿国有北疆军团盯着,朝廷一时间不会太担心,但是沛国周边可没有第二个‘北疆军团’。随着义阳国覆灭,沛国就像黑夜中的夜明珠一般,引人注目。 沛王懊恼道:“这个公叔涓,为何就不能再撑一段时间呢。” 韩寻笑着开口道:“大王不必担忧,暂且放心。义阳国战败,虽然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影响,但是并不危及大局。正好趁此机会,臣向大王禀报计划所行情况,让大王心里有数。” “好,你且道来。” 韩寻缓缓道:“大王,如今之情况很明晰。巨鹿国在北,有北疆军团防备,他们绝不会起兵,只会等待大王率先起兵,引朝廷大军南下之后,他们方才会有所动作,是故大王绝不可先动,必须要等巨鹿国先起兵。而今,义阳国战败,朝廷自付有北疆军团钳制巨鹿国,所以必定会针对大王。当此时,大王切不可妄动,得先让其他人动,让朝廷自顾不暇,如此我们方能取利。” “臣已暗中襄助彭城张元通,梁国王崇赞,谯国吕信三人。目前这三人,或占山、或潜藏,皆已聚兵不下万余。尤其是梁国王崇赞所部,因豫州水旱之灾,百姓纷纷入山为匪,或是为逃避徭役税赋,或是为生计而为匪,皆乃大王助力。只要这三人先反,大王自可高枕无忧,坐观朝廷剿匪,择时势而动。” “此三人若败,大王可兵出沛国,袭而定之。此三人若胜,大王亦可借力攻城占地。只要大王不动,朝廷就只能先以剿匪为主。待朝廷力竭,大王再动手,足可鼎定九州。” 沛王听完后,再度问道:“先生觉得,朝廷何时会力竭?” 韩寻答道:“大王,朝廷为御白狄、肃慎,已将库仓用尽。此番新军南下,朝廷再次征收税赋以充军资。荆州水患未除,豫州又生水旱双灾,朝廷如何能够顾及?灾害不定,百姓流离失所,社稷动荡不安,环环相扣,朝廷已入泥潭。” “他日张元通等人起兵,朝廷为平叛,只能再度向百姓征收税赋充作大军钱粮,一来二去,百姓岂有不反之理?荆州新定,朝廷却无力赈灾,只能坐视其混乱,若有野心之辈于荆州起事,朝廷又当如何处置?” “这不就筛子么。”沛王脸上绽放灿烂笑容。 刘湘道:“大王说的也没错,现在朝廷纵然手握重兵,可百姓生计却在逐年下降。不能安抚百姓,叛军就不会消失。我国周边,那些个朝廷太守,已将税赋征收到二十年之后,只为填补朝廷空缺。百姓如此被欺压,岂有不反之理。再者,如今朝廷之上,天子失势,权臣当道,各地太守心怀鬼胎,他日若有时变,这些人定会不朝雒阳,届时内忧外患,酆朝岂有不亡之理?” “好!” 沛王又是一巴掌‘哐’的一声拍在案几上,酒盏倾倒,酒液顺着案几上的纹路蔓延。 “先生一言,寡人无忧矣!” 沛王扶正酒盏,可惜道:“就是公叔涓败得太快,否则我们还能挑动几个郡的灾民起事。” 韩寻提醒道:“大王,扶持三个已是我们的极限。傀儡在精不在多,打铁还需自身硬,大王所率之部,才是我们的绝对主力。” “好,寡人记下了。”顿了顿,沛王又道:“能不能借此事,和巨鹿王达成合作。若是张元通等人起兵,巨鹿王会不会动呢?” 如果能够借着张元通等人起兵,让巨鹿王也跟着造反,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就要看张元通等人能闹出多大动静了,若是他们能击溃朝廷大军,将战火烧至兖、司、徐三州,那么巨鹿王一定会动心,进而起兵。” “一箭双雕!”沛王点头,命令道:“对张元通等人的资助要继续,让他们好好为寡人消耗朝廷实力。” “唯。” 沛王站起身,活动活动脖子,恶狠狠道:“小皇帝,先兄之仇就让寡人从你身上讨回来吧!” 当年兴业天子杀的倒霉蛋就是沛王的兄长。换句话说,沛王应该感谢兴业天子才对,如果他的兄长不死,那也轮不到高辛积奴来坐王位。不过他现在既然坐上了,那就得为兄长报仇。 自南阳舞阴赶往汝南龙泉的官道上,数千人的队伍正在顶着大雨缓慢而行。天像是漏了个洞似的,瓢盆大雨倾洒。因为南阳水灾爆发之故,官道被大水淹没,这支自新野离开的队伍只能走舞阴北上进入汝南,再赶往雒阳。 如果可以,聂嗣很想请庞痤,不,应该是大司马尝尝雍州大耳贴子的味道正不正宗。和他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阴休和夏阳悌,他们三人被朝廷一番封赏,然后调离大军,前往雒阳复命。 三人都不是小孩,都明白大司马这是在夺他们兵权。他们三人是明升暗降。庞痤则是明降暗升,率领大军镇守义阳,安抚荆州诸郡。 “征西将军、长门亭侯、栎阳令,不如手握万余大军来的实在和心安。”聂嗣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瓢盆大雨,不由得暗自嘀咕。 于他而言,这些虚名虽然也很重要,可是远没有手握兵马来的实在。但是因为之前夺走庞痤兵权之事,引起了大司马忌惮,他将被调离大军,前往雒阳做个吉祥物。 他心中的失落大抵是有的,但是要说如何不甘心,痛苦之类,那是不可能的。虽然这些新军经历战火洗礼,已经变成老卒,他也甚为喜爱,可问题是这些终究不是他的兵马。 大司马对兵权的把控,让聂嗣为之警惕。以自己父亲和他的关系居然也能被其所忌,可见此人对权力的沉沦。难怪大司马能在朝中和邓亥等人对峙多年,有些东西的。 “伯继。” 一道声音响起,紧跟着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聂嗣连忙将车帘放下遮住,阻挡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夫子,没事吧?”他坐过去,搀扶着范瓘。 经过医工调养,范瓘勉强恢复一些精力,能够跟着聂嗣远行。范瓘原本并不想去雒阳那个伤心地,但是丹水横遭战祸,生灵涂炭,他已无落脚之地,只能暂时跟着聂嗣。 “还在苦闷朝廷的决定吗?”范瓘用布巾捂着嘴咳嗽。 聂嗣摇摇头,道:“弟子没有,弟子只是觉得荆州百姓尚未安定下来,有些不舍。”睁眼说瞎话,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范瓘道:“此次你剿灭义阳国,功劳甚重,奸党有所忌,实属理所当然,你要知道。” “弟子明白。”聂嗣道:“夫子且不要多想,好生将息才是。” 范瓘摇摇头,言道:“闫癸已死,你让老夫如何将息。”他一双眼眸看着聂嗣,似是在等待着聂嗣的回答。 首阳山之变的事情,聂嗣并没有隐瞒范瓘,而是如实相告。范瓘知晓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一直没有再次提起。现在突然提起,让聂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正文 第197章 天降神雷 闫癸虽然不是他所杀,但是闫癸的死却和他有间接关系,若不是他搬来救兵,首阳山之变,天子说不定真的有机会翻盘。当然,闫癸的死并不是聂嗣不敢面对范瓘的主要原因。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范瓘是倾向于天子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算是违逆天子的一方。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他是个乱臣贼子。当然,不依附,不忠诚于天子的大臣,基本上都是乱臣贼子。 聂嗣心想,在回归雒阳的这些人里面,在范瓘眼中算是‘忠臣之辈’的,或许只有蔺氏兄弟。闫癸的死,或许是夫子的痛。可聂嗣明白,夫子真正想要知道的,其实是自己的立场。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只小铜炉,里面飘出来的丝丝香气,让聂嗣混沌一时的大脑稍微清醒一些。 “夫子,光禄大夫的事情我很遗憾。当时大司马有令,叶赢挟持天子造反,弟子也只是听命行事。且,当时父亲深陷囹圄,性命危在旦夕,弟子并未作他想。” 范瓘的眸子闪过一丝失望,轻声叹道:“伯继,雒阳一行,你终究是长大了。” “不敢,在夫子面前,弟子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紧跟着,聂嗣愧疚道:“夫子先前所赠玉佩,弟子不慎弄坏,还请夫子体谅。”他尝试着转移话题。 范瓘摇摇头,言道:“伯继,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心痛。其实我早想在义阳国大牢了此残生,只可惜为敌所监视,不得自尽以全忠义。现如今一朝脱困,却见你已变成如此摸样,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赤子之心,有之不易。”说到最后,已然变成敦敦教诲。 聂嗣仍旧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含糊道:“夫子所言,弟子句句谨记在心。” 见弟子还是在躲避问题,范瓘脸上失望之色愈浓。他很清楚,以聂嗣的聪明,肯定明白自己话中深意。他一味逃避问题,实际上已经告诉自己答案。 “伯继,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让你变成现在这般摸样?”这还是那个在丹水无私救济灾民的聂嗣吗?为何如此陌生,明明是一摸一样的面孔,可是却给自己完全不同的感官。 闻言,聂嗣心中默叹,看样子他得和范夫子好好谈谈,否则这件事情不会结束。闫癸的死不算什么,他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于范瓘而言,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够效忠天子,可是他无法违背本心,他更不可能欺骗范瓘。因为嘴能骗人,但是行为不能。范瓘不会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待到了雒阳一切都会明了。 “夫子,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首阳山之变,内有乾坤。据后来大司马的调查,其实是巨鹿王.........”接下来,聂嗣将自己所知道的内幕告诉范瓘。当然,有些小细节,他自然忽略。 一炷香时间过去。 “所以,大司马才会和大司徒联手清除朝中勾结巨鹿王之人。” 说完,范瓘久久无言。须臾后,他方才道:“天子真是糊涂,勾结外贼,岂能正肃朝纲,唉!”他相信聂嗣不会骗他,因为等他去雒阳以后,他会知道事情真相。 更重的话他没说出口,作为天子,行的是光明正大的王道,岂能作此小人的阴谋勾当,谋害重臣,而且是无差别的杀戮,一干大臣焉能不心寒,不离心? “伯继,你且告诉我实话,天子究竟,是否活着?”范瓘紧张的看着他。 聂嗣道:“夫子言重了,天子仍旧居于皇宫,毫毛未伤。” “那就好,那就好。”范瓘点点头,旋即阖目道:“伯继,你且自去,让我好好冷静。” “唯。”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瓘基本上明白雒阳是个什么情况。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痛苦。从前的天子虽然是傀儡,可好歹还是天子,还是赵无伤等人承认的天子。可是天子已经暴露杀心,且为赵无伤等人所破筹谋。这下子,天子不仅是傀儡,更将是重臣防范的天子。因为天子的杀心,众所周知。 他能理解聂嗣的心里感受,却也因此变得更加惆怅。他的好友闫癸,死于兵变,却又何尝不是死得其所?相较之下,自己还真是不配活着。 队伍行至龙泉,暂作休整。龙泉城位于山中,因山中有一座铁矿故而建城。 这几日夏阳悌和阴休显得相当的郁闷,时不时饮酒作乐排遣心中苦闷。虽说是苦闷,但大抵是不满居多。攻灭义阳国,他们只是封了个虚职,而且将被调回雒阳,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压么。 他们二人知道这应该是庞痤向大司马谏言之故,可却没有办法反抗。因为朝廷的兵马,始终还是掌握在大司马手中。若论后悔,他们倒是没有。当时若不夺权,恐怕他们现在已是义阳王的阶下囚。 “伯继,你不恼吗?”夏阳悌把玩着酒壶,目光看着渐起雨雾的天空。他是很恼的,这次南下剿灭叛逆,被他当作一个晋身之机,现在机会是抓住了,而且也晋身了,可是这种晋身并不是他想要的。 聂嗣哈哈一笑,“军职、爵位,我此番尽得,有什么可恼的。” 说实话,他真的不恼。因为他可不想做朝廷的平叛机器。义阳王虽灭,但是还有沛王、巨鹿王在侧。将来他若是率领大军平叛这些地方,到最后还是为朝廷做嫁衣,他做不到。 他这一次之所以要南下剿灭义阳王,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荆州距离雍州太近了,近的让聂嗣不安。义阳王一日不死,雍州一日难安。只有死掉的义阳王才是好义阳王。只有义阳王死掉,雍州才能暂时安全。 其次,他也不想一直待在东观宫做个宅男。他需要在这个世界发出属于他聂嗣的声音。不说威名远播,但也绝对不能做个籍籍无名之辈。 名声,在这个时代很重要。 听了聂嗣的话,夏阳悌嗤笑。他才不相信聂嗣的话呢,甚至觉得聂嗣表面的轻松都是故意装出来给他看的。如果说这一次他和夏阳悌是小亏,那么聂嗣就是大亏。凭借攻灭义阳国的首功,聂嗣完全有机会掌控这支大军。 但是最后并没有,反而和他们一样被送回雒阳。 阴休道:“吾等一心为国,剪除叛乱,不想却为他人所忌,真是苍天无眼呐。” 言罢,天空‘劈里啪啦’一道巨雷轰然大作,正所谓银蛇盘舞说的就是眼前景象。 “文烈,慎言。”夏阳悌郑重警告。 对于神鬼天道的尊敬,夏阳悌等人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无法解释的事情只能被他们归纳为‘神迹’。 阴休自己也没想到他就随口一说,结果苍天真的给他反馈,顿时给他惊的不敢说话。 聂嗣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天空中盘桓的银电,他发现那股雷电一直在不远处的山顶环绕,而且山尖上似乎有黑烟冒出。看样子山顶是什么东西被雷电劈中,燃起大火了。 “文烈,小心说话,不然下一次咱们这里就要起火了。”一边调侃,他一边指着不远处,冒着黑烟的山顶。 阴休等人望去,顿时通体生寒。 “不说了,我先回去。”言罢,阴休起身便走。 夏阳悌也不愿意多留,向聂嗣告辞一声,紧随而去。 大抵上,聂嗣能明白他们的担心。如同丹水百姓信奉河伯司命一样,九州子民乃至白狄和肃慎等草原民族,都一样相信冥冥之中存在着‘上帝’。虽然谁也没有见过,但是不能解释的现象,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聂嗣伸着懒腰,享受着冷风扑面,心里面却是在盘算着这次的收获。封侯非他本意,虚职征西将军职位他也可以笑纳,栎阳令虽然鸡肋却也算添头。按照先前天子旨意说的那样,回雒阳以后,还将会赐他一座宅院,金银器物。 除了财货,其他实际性的东西一个没有。换句话说,这一次胜仗打完,他没有捞到任何实权,反而被大司马架空。 “一切才刚刚开始啊。”聂嗣嘴角勾勒着笑容。 大雨越发的大了,雨滴像是一颗颗小石子,砸落在人脸上生疼无比。 龙泉铁矿山,山顶、洞中。 陶烛一抹脸上雨水,黑乎乎的像是刚刚从煤窑里面钻出来,他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烂不堪,裤脚已经完全失踪,像是狗啃一样破烂。 “师父,终于成功了,最后一把剑,终于完成了!” 徐庸仰头看着不远处烧焦的雷木,心中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终于完成了!” 陶烛问道:“师父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剑?”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洞中深处。仿佛能感受到里面传出来的剧烈灼热。回想当初的时候,光是给那些剑铸造胚胎,就花去他们四五年时间,而后他们又走遍九州,寻得各地五金,杂糅其中,终于锻造而出。 它们的珍贵,无可想象! “它们早就有主人了,不是么?”徐庸反问。 闻言,陶烛不甘道:“师父,我们辛苦铸剑,就这样轻轻松松将之送给别人么?” “你能成为剑主吗?”徐庸问。 陶烛顿了顿,摇摇头,“弟子只是铸剑师。” 徐庸拍拍他肩膀,言道:“历代先师,穷尽一生也只能打造出一把心仪之剑,可我们这次却足足打造出九把,你还不明白么,这些剑并不属于我们。” 他早已视剑如子,比任何人都舍不得自己铸造的剑,可是他很清楚,那九把剑没有一把属于他。 这是来自铸剑师的直觉。 正文 第198章 一事相求 酆朝嘉德五年十二月,聂嗣一行人返回司州河南郡,在偃师暂时停歇,明日进入雒阳。这一路上的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虽然众人心有不满,但是还不至于拖沓返程,因为那毫无意义。只是豫州的小雨始终下个不停,不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所以速度有所降缓下来,导致走了大半个月才回到河南郡。 聂嗣和偃师的缘分,主要是上次搬救兵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求救对象是庞痤。现在想想,庞痤应该是大司马的绝对心腹。否则那种时候不会让他来找庞痤搬救兵,那是无条件的信任。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庞痤统帅大军坐镇义阳,而聂嗣则只能‘荣耀回归’雒阳。个中落差,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这天,越来越让人看不懂。”栾冗叹道:“前些时候,豫州到处都在下雨,司州这边却半个雨点不见,真是奇了。” 崇侯翊打趣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司州这边憋着呢,万一黄河决堤呢?” “康弼!”在另一边骑马的聂嗣当即打断他的话,提醒道:“胡言乱语什么,这种事情岂能开玩笑!” “少君说的是,我记住了。”崇侯翊连忙点头。显然,他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说的确实不妥。 黄河一旦决堤,那是整个九州的灾难。 眼看偃师近在眼前,聂嗣吩咐道:“你们进城去和官衙交涉,提前打点一下,今晚就住朝廷的驿站吧。” “唯!” 随着栾冗和崇侯翊离去,聂嗣放缓马速,靠近队伍中央的马车。 “夫子,到偃师了。” 话音落下,范瓘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憔悴的脸颊。 “偃师啊,十几年没见了。” 聂嗣笑着道:“那夫子可得好好看看。” “也好。”范瓘笑着点头。 关于闫癸的死,聂嗣的立场,范瓘没有继续纠结,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弟子其实亦有难处。更重要的是,天子暗中联系巨鹿王意图无差别杀害朝臣,让范瓘彻底无语。他很清楚,表现出这一面的天子,实际上已经失去了百官的忠心。因为谁也不知道天子掌权以后,会不会对自己动手。他的弟子聂嗣,父亲是廷尉聂抗,只要他父亲在朝一日,他就要和聂抗保持一致。很多时候,其实他的弟子也没有选择。 “伯继,进来吧。” 闻言,聂嗣先是一怔,旋即内心狂喜。这段日子,范瓘虽然没有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但是也没有和他怎么交流。说实在话,聂嗣内心很尊重范瓘。这是一个真真正正为国为民的显学大家。而且他对自己也足够关心,足够和善。如果可以,聂嗣希望他们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 而现在,范瓘似乎释怀了此前的事情。 “唯。” 须臾,聂嗣进入马车。 范瓘的身体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咳嗽不止,看样子是挺了过来,这是一件好事情。 “伯继,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范瓘笑着道:“如何你有功名在身,名望显于九州,日后定然一片坦途。” 聂嗣苦笑道:“夫子,弟子日后是不是一片坦途不知道,但是眼下却为大司马所忌,只能回朝,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甩锅,他是专业的。说瞎话,他更是专业的。 范瓘虽然只是随便问问,但是聂嗣却是猜测,范夫子是不是想要他来做个‘忠臣’,中兴酆朝。如果是那样,他估计只能借口推辞。 至于原因,懂得都懂。 范瓘的问话,确有聂嗣猜测的意思在其中。听见聂嗣这么回答自己,范瓘也是不忿道:“赵无伤此人,视兵权如命,他给你高官厚爵却又不让你掌兵,确实存了忌惮的心思。唉,如今朝野混乱,邓亥柳齐把控朝政,赵无伤固执兵权,疾种脏腑啊。” 在聂嗣看来,这却是朝廷固有的顽疾。兴业天子的四位托孤大臣之中,除却一直忠心王事的宗室姒召,其他人都是在为自己谋利。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子杀心已露,谁又愿意还政天子呢?人总是为自己考虑的。 眼下的酆朝,应该是迷雾之中的酆朝。有志者看不见黎明方向在何处,野心家暗中积蓄力量,只等着一击而胜,推翻这个死气沉沉的王朝。 聂嗣幽幽道:“夫子可知道,荆、豫二州之灾难?可知道此番十万新军南下,朝廷征收税赋几何?” 问题的核心,在于民。 眼下的酆朝之难,足以用‘内忧外患’形容。内忧不仅是赵无伤等人把持朝政,核心更是酆朝百姓生活的水生火热。外患不仅是异姓王,更是白狄和肃慎。 赵无伤等人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应对外部挑战,他们只能不断募兵征兵、征收税赋充作钱粮军资,用以对抗敌人。再加上天灾人祸,循环往复,越发糜烂。而为这些买单的对象,是百姓。 当百姓无法承受朝廷压力的时候,他们就会起兵造反。具象化而言其实就是当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一切都将会成为他们暴力摧毁的对象。 其实说到底,百姓的要求很低。他们只求能吃饱就好,可是现在的朝廷,偏偏做不到这一点。而且,老天似乎也不让酆朝做到这一点。接二连三的天灾,让朝廷雪上加霜。 灾难,从来都是滋生造反的土壤。 改朝换代只不过是换个牌坊,秩序阶级重新洗牌,均衡各方利益才是本质。数千年以来,人类毫无进步,一直都在圆圈里面做着循环往复的事情。 聂嗣的话中深意,范瓘自然是明白的。可有的时候明白往往意味着痛苦。 “伯继,不说这些了,不说了。”他满口苦涩,身心俱疲。越是知道顽疾之所在,他越是明白这是一个死结,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想要中兴酆朝,首先就要除掉赵无伤等人,可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吗? 就算能除掉他们,还是要通过压榨百姓,获取兵源钱粮去对抗异姓王,还要面对异族。如此种种,岂能轻而易举做到? 很难的啦! 像是瓦匠修补房屋一样,酆朝这间屋子到处漏风渗雨,让人看了只有一种想法。 烧了它! 重建! 见此,聂嗣心中稍稍松口气,他就担心范瓘钻牛角尖。 须臾,见范瓘情绪稍微稳定下来,聂嗣方才开口说话。 “夫子既然不愿提这些,那弟子就说说别的。”顿了顿,聂嗣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拱手作揖,言道:“夫子,弟子有一事相求还请夫子答应!” 见状,范瓘将他扶起,言道:“你我师徒,有话直说便是,何须作此虚礼,倘若我能帮你,一定不会推辞。” 对于聂嗣,他是真的青睐有加,否则当初也不会将贴身玉佩相赠给他。这次见面,范瓘虽然很失望聂嗣变得陌生,可是心底的感情却是仍旧还在。更何况,早在当年离开雒阳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对朝廷死心。 现在知道这些变化,不过是让他内心更难受罢了。其实让他释怀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很清楚,聂嗣不是不愿意去做,而是他做不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难弟子。更何况,弟子将他从义阳国救出来,已算得上是感念报答师徒之情。 范瓘的‘忠’尚有理智,闫癸的‘忠’,无脑无理智,强行将所谓的大义按在别人头上。 闻言,聂嗣深吸口气,说道:“夫子,弟子深爱一位女子。此生誓与其结为夫妇。” 范瓘哑然失笑,心中的纠结郁闷心思,被弟子这么一打岔,倒是消散不少。 伯继真是有心了,这个时候还在开解我。这么想着,范瓘脸上不觉露出一丝丝笑意。 “伯继,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所求之事,可是希望老夫去为你纳采?” 所谓纳采,即男方请媒人前往女方提亲。 注意,这里的媒人不是随随便便找个媒婆就可以的。似聂嗣这样的家庭,娶妻对象,肯定也是豪奢贵庭。倘若聂氏随随便便找个媒人去提亲,会被女方家视为对他们的轻视,甚至是侮辱。 范瓘身为聂嗣的夫子,闻名天下的显学大家,若为媒人,自无不可,更会成为一桩美谈。所以,聂嗣话说出口,范瓘就觉得自己弟子是希望他能去充当媒人。 对此,范瓘自然不会拒绝。 可是,聂嗣的回答并不是这个。 “不是。”聂嗣如实道:“弟子心仪淑女,出身微末,弟子欲以其为妻,还请夫子相助。” 他出征义阳,本想借着大胜余威,同父亲谈判,希望父亲能同意他娶上官胭。可是救下范瓘之后,聂嗣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他执意要娶上官胭,聂抗是无法阻止他的。但是那对上官胭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需要让这件事变得水到渠成,他不希望上官胭夹在自己和聂氏中间左右为难。 闻言,范瓘顿时为之一默,旋即道:“伯继,你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倘若你心仪淑女出身微末,老夫只怕也不好劝解你父亲。”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婚嫁迎娶这样的人生大事。他的面子再大,名气再广泛,也无法在这种事情上说什么。 聂嗣摇摇头,道:“夫子,请听弟子一言。” 紧跟着,聂嗣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正文 第199章 移花接木【感谢宸zero的打赏】 归雒阳,聂嗣等人第一时间前往皇宫朝拜天子,献俘虏。所谓的俘虏是指公叔服以及义阳王的一干子女。这其中,义阳王自焚而死,故而没有尸首,而义阳王的诸多女儿,大多为乱军糟蹋致死,其子嗣也是所剩不多。 自首阳山兵变失败,天子已然被赵无伤等人囚禁皇宫深处,再次见到他时,聂嗣发现天子不仅是双目无神,甚至是体魄也变得极为虚弱,竟需要三四名内侍搀扶才能行走。 “征西将军,长门亭侯聂嗣,为天子贺!”聂嗣朝着帝座上的天子深躬一礼。 天子麻木的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一应接触,皆由大司马赵无伤或者是大司徒邓亥,亦或者是中书监令柳齐代劳。所谓的天子,彻底变成吉祥物。殿内群臣竟没有一人去询问天子的意见。由此可知,天子已经彻底沦为工具人。现在的天子,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他暗想,辛亏进城的时候范瓘没有随他来见天子,否则看见这样的朝堂,范夫子只怕会气的晕过去。 随后,赵无伤宣读天子诏书,封赏聂嗣以及一干有功将士。这其中,赵无伤不免和聂嗣等人打了机锋,言语之中对于他们不告而夺走兵权的事情多有敲打。 对此,聂嗣完全装傻子,仿佛听不懂赵无伤话中深意一样平静自然。阴休和夏阳悌则气的浑身发抖,不过也没说什么。现在朝堂上两极并立,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可没有资格插手。 见天子之后,聂嗣便领下封赏诏书,随后与聂抗一起离开皇宫。 入夜。 聂嗣在府中沐浴更衣,洗净身上疲惫,与聂抗一同用了晚膳,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庭院休息。 时隔数月,他再次享受到宁静。打仗的时候他不是特别紧张,只是被自己队友弄得很疲惫。这次回来,算是彻底放松心神,能让自己好好的恢复一下。 其实,他现在更想去找上官胭,数月不见,他想的难受。而且他也想告诉她一个大好消息,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免微微勾起。 不过,他也知道,今夜聂抗必定会找他谈话。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他休息没多久之后,韩伯便过来请他前往书房。 书房。 父子二人相对跪坐着,案几上摆放着米浆,四周的蜡烛将书房照得通亮。 “长门亭侯,恭喜你。”聂抗翻着白眼,嘴上说着恭喜,实际上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隔着几十里都能听出来。 “父亲是在恼怒孩儿惹到大司马吗?”聂嗣稍微思忖便明白聂抗为何生气。 出征前,父亲不准他擅作主张,但他最后还是夺走了庞痤的兵权,也因此惹恼大司马。这一点,他早已知道。 “你还不笨。”聂抗道:“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为何你偏偏不听为父的话呢!” “父亲容禀,庞痤大将军当时强攻堵阳受挫,倘若孩儿不冒险行此策,十万新军很可能折戟堵阳。” “愚蠢,就算十万新军全部阵亡堵阳,为父也能保你不受牵连之罪。你以为你是在夺庞痤的兵权吗?不,你是在夺大司马兵权!你以为大司马会坐视你夺权吗?”聂抗恨铁不成钢道:“你现在为大司马所忌,只能抱着你的长门亭侯过一辈子!” “那也不错啊。”聂嗣嬉皮笑脸的回答。 咚咚咚! 聂抗没好气的敲敲案几,警告道:“为父现在是在为你的将来担忧,莫要无状!” “父亲,朝廷还有将来吗?”聂嗣反手一句,将聂抗问的哑口无言。 “父亲,这次出征,孩儿看见很多有趣的事情,且让我为你一一道来。大军攻打堵阳之时,庞痤大将军麾下,七位来自南北两军的偏将竟无一人觉得强攻不妥,反而硬攻堵阳,导致大军损失惨重。在此之前,孩儿和夏阳悌曾击溃堵阳言汕仁的五万兵马,这一点父亲想必在呈上的战报细则中已经明了。但是我想,父亲你可能不知道,言汕仁为孩儿击败之后,大将军以整军为由,命孩儿和夏阳悌镇守叶县和舞阳。而他,则率领南北两军出身的七位偏将前去攻打堵阳,结果如何,父亲也知道了。” “所谓的南北两军精锐将官,只有如此吗?” 聂嗣冷笑道:“孩儿没看见他们有多大能耐,反而看见他们为了军功不顾大局,为了军功不顾一切,甚至差点因此被叛军偷袭大营成功,主将命悬一线!” “一叶而知秋,父亲,南北两军究竟如何,还用想么?” 以前聂嗣一直听人说南北两军如何精锐,征讨义阳王之时,那些个南北两军出身的偏将并没有给他多么精锐的印象,反而和一群**没有区别。 顿了顿,聂嗣直起腰板,接着道:“豫州今岁,九月以前滴雨未落,后天降大雨,至今未歇。水旱双灾,致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再者,此番平叛义阳王,孩儿亦发现沛国支援义阳国之兵马踪迹,如今义阳国被攻灭,其余二王还能坐以待毙吗?” “倘若二王起兵造反,朝廷又要征兵组建新军,或是派遣南北两军。可父亲,朝廷库仓已空,到哪里去筹集军械粮草呢?百姓身上吗?父亲,你可别忘了,如今荆州灾害未定,豫州又生灾害,朝廷赈灾不及,反要继续征收税赋,敢问父亲,朝廷如此作为,如此不顾黎民百姓生死,会发生什么呢?” 一个又一个问题,虽然没有质问的嫌疑,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和质问也没有多大区别。 聂抗沉默很久,方才盯着聂嗣眼睛,质问道:“你欲如何?” 闻言,聂嗣叹道:“孩儿自然是以父亲马首是瞻,父亲如何,孩儿就如何。” “你既然能想到这些,必然有自己的想法,少在为父面前装聋作哑。” “父亲,孩儿正是因为不知道将来如何,所以才会屡屡犯错。” 父子二人,就这样互相打太极。 聂抗哼笑,“你这小子,贼心眼倒是不少,你若是不愿说,便罢了。”他可不相信聂嗣的说辞。 聂嗣笑笑,没有说话。方才,他差点就要问父亲‘欲为舟还是欲为舟木’。但是最后,他忍住了。有些事情,他只能相信自己。 “父亲,如今孩儿得罪大司马,连累您了。” 聂抗摇摇头,“不算是连累,正如你说的那样,现在大司马可没有闲工夫来找我的麻烦。”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次回来,你就好好待在雒阳休息,跟随为父在廷尉里面好生观政,莫要再生出其他心思。你可明白?” 到底是自家老子,一句话就能给他弄进廷尉里面实习。聂嗣欠身笑道:“孩儿明白。” 聂抗颔首,端起米浆喝了一口。 这时候,聂嗣道:“孩儿还有一事要告诉父亲。” “说。” “孩儿出征义阳国,救回了范夫子。” “范瓘?” “是的。” 聂抗唏嘘道:“没想到,他命还真大。既然你救下他,就好生安置他便是,若有所缺,尽可来寻为父。此人身负才华,你又在他门下听学,是他弟子,可时常去探望他。不过,范瓘那一身的臭脾气你不可效仿。为官之人,刚直不阿虽好,但是不懂得迂回,注定为人所厌恶。” 聂抗赞赏范瓘的耿直,但是不喜欢范瓘的直性子。 “孩儿明白。”聂嗣转而道:“孩儿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那是什么?”聂抗不解。 咳咳!干巴巴的咳嗽一声,聂嗣语气不自然道:“孩儿在丹水之时曾......曾...曾心慕一位淑女,想......想娶她为妻,还请父亲答应。” 这副磕磕巴巴的摸样,倒是让聂抗不禁莞尔。 “你告诉为父,是哪家的淑女。” 孩子大了,想要成家这是好事情,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只会赞成这件事。 “她出身丹水范氏,父亲乃是前南乡郡太守范琰,后叛军攻入南乡郡,范琰因不愿附逆,致使全族上下招致屠戮,仅剩她一人隐姓埋名躲过一劫。后孩儿救出范夫子,才重新找到她。”聂嗣说道。 丹水确实有个范氏,而且范琰也确有其人,只不过其中有些小细节聂嗣做了调整。或者说,是他和范夫子一起做的调整。 “范琰?”聂抗回忆片刻道:“范瓘的族人?”他对范琰还有印象,毕竟曾是一郡太守。不过也仅限于一点印象,他不可能对天下所有的太守都了解。 “是,范琰是范夫子兄长之子。”聂嗣回答。 上官胭差的,是身份,一个能拿得出手,让聂抗和聂祁氏不能拒绝的身份。丹水范氏,虽然名声一般,但是好歹也算得上是一方显贵门庭。更何况,眼下范瓘还活着,范氏门庭还不算败落。 这个移花接木、偷天换日的计划,关键在于范瓘。只要范瓘认定上官胭是自己的族孙女,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丹水范氏已经被灭族,谁能成为人证呢? 等上官胭嫁给他,木已成舟之时,就算真的不慎暴露,那也无伤大雅。 虽然上官胭曾是太后侍女,但她常年轻纱掩面,身居深宫,其实真正的面孔很少人知道。 聂抗叹道:“若是范氏,倒也尚可。只是,范氏如今为反王所灭族,你确定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成全自己的私心吗?” 聂嗣笑道:“孩儿不知道什么是私心,孩儿只知道自己要娶范氏女为妇。父亲,你已经让孩儿在天下人面前丢过一次脸,难道这次还要为孩儿做主吗?”说着说着,聂嗣不可避免的开始揭伤疤。他知道父亲因为这件事情,其实心里面对自己很愧疚。 果然,聂抗脸色略微变化,旋即道:“你应该知道,你的婚姻大事,不仅是你的个人私事,还是聂氏的大事。历来聂氏女君,都是聂氏主君的臂力。” 聂嗣哼笑:“父亲,让女方家庭成为自己的臂力,那这个聂氏主君也未免太过无能。” 闻言,聂抗略微惊愕,旋即哈哈一笑,“好小子,有种。这件事情为父答应,你寻个时间,为父与你上门拜访范瓘。另外,通知你母亲,让她准备来雒阳。” “唯。” 聂嗣欠身,笑着答应。 正文 第200章 定下婚事【不见仙见人的打赏】 太学。 多年未归雒阳,范瓘对于太学还是有所眷念。是故入城之后,他没有和聂嗣住进聂府,反而前往太学拜访濮崟。他们二人过往便是好友,只是这些年分居两地,关系渐渐疏淡许多。但是回望过去,曾经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那些人早已远去,眼下,他们二人难免有些唏嘘。 “尚逊,日菊走的很利索,没有受什么罪。”濮崟看着对面的苍发老人,柔声说道:“你不要太伤心了。” “临浦,吾心已死,何来伤心之说。”范瓘淡淡道。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大难不死的言论,只有活一天痛苦一天的觉悟。 濮崟问道:“尚逊,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天子如今的处境,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范瓘反问。 闻言,濮崟难受的说道:“天子现如今被困深宫,再也无法接触朝政大事,宗正姒召等人被谋害,只怕......唉。”说多了都是泪,濮崟也不知道自己还苟延残喘作什么,可能心底那一丝不切实际的期盼一直支撑着他。只是每每想到天子,他总是发自心底的绝望。 两个老人,就这样枯坐着,说什么也没有盼头,至于总结天子夺政失败的原因,他们已经不愿意去劳神。 细细想来,当初范瓘自己也曾设想过利用沛王入朝对付邓亥柳齐二人,驱虎吞狼。只是眼下来看,未免过于天真。 “你我不过冢中枯骨,且坐看着天下会如何吧。”范瓘言语之中隐隐约约露出洒脱之意,倒是让濮崟有些惊讶。 “尚逊,你打算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如何?”范瓘叹道:“你我虽名声显于外,然则手无缚鸡之力,既无骁勇壮士可用,又无颠倒乾坤之能。如此,除了坐看还能如何。我倒想看看,赵无伤等人会将这河山折腾成什么摸样才肯罢休。” “为人为利,天子杀心暴露,赵无伤等人怕是绝不会放弃手中权柄。江山如何,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濮崟冷笑道:“如此奸佞之辈,他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希望我能看到这一日。”范瓘道:“如此,将来死后,也能去向国朝历代天子交待。” 言罢,俩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只是,那笑声中,苍凉多过于喜悦。 寒冬腊月之际,天气严寒,枯柳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尽情挥舞双剑。在她不远处,一名麻衣少年席地而坐,靠着树干,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木牍。更远处,两名壮汉正在规规矩矩的扎马步。 “少君终于要成亲了。”崇侯翊目光看向临湖所在,一双人影互相依偎,好不亲密。 一旁的栾冗心不在焉的颔首,少君要成亲,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起未来女君曾被自己射伤过,栾冗不免有些心虚。虽然少君总是告诉他不妨事,但是他心底还是有所疑虑。现在想想,当时少君救治未来女君的时候让自己出去,未免没有避嫌的意思。不过他也很庆幸自己当初那一箭没有用尽全力,否则少君就不能和未来女君走到一起。 练了一会儿剑,瑶妲停下动作,纤手抹去额上细密汗水,望着不远处亲密的俩人,不高兴的撅撅小嘴。每次聂嗣过来,自家阿姊总会忘掉她。 姊妹哪有情郎香? 这个道理,瑶妲现在是不会明白的。 临湖台阁之上,上官胭美目迷离的看着情郎,轻声道:“劳嗣郎为妾身奔走。” “只要能娶你为妇,这些都是值得的。”聂嗣搂着心上人,“对了,德昂那边,你得寻个时间去和他说一声,我担心他想不开。” 说到这里,上官胭忍不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嗣郎,当初之事原来是你所为,害的妾身好一阵担心呢。”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总得来说这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何须在意那些。” “也是。”上官胭略微思忖,不由得哑然失笑,旋即道:“德昂那边妾身会去安慰,对了嗣郎,妾身前不久去拜访了范夫子,他老人家说,改姓一事不妨。” “我已与父亲言明,说你难以回望过去,改随母姓,父亲已经答应我。再者,有夫子为你身份作证,区区一个姓氏,不妨事。” “嗣郎,劳你费心了。”她依偎着,低声呢喃。她的性子,本就是不苟言笑,冷漠视人,纵使心中感动的一塌糊涂,面上也不会流露出来。 如今天下处在短暂的安稳之中,随着义阳王被诛灭,巨鹿王和沛王那边暂时没有动静,雒阳百姓也暂时放下心思,开始好好的过着生活。 而聂嗣,因为被大司马所忌,目前顶着征西将军、长门亭侯这样的头衔待在家里面做宅男。按照朝廷的规矩而言,聂嗣有征西将军的军职,可以在南北两军统帅军队。但是奈何,南北两军全是大司马的人,聂嗣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索性顺大司马的意思,老实待在家中准备自己的婚事。 聂抗那边,找了个时间上门和范瓘深谈过,双方互相交换了聂嗣和上官胭的生辰八字,然后由太常盎廓占卜,得出的结论十分出乎聂嗣的意外。按照盎廓的说法,他和上官胭是天作之合。 对此,聂抗很是高兴,连忙开始准备儿子婚事。 聂嗣要和范瓘族孙女成亲的消息很快在雒阳传开,大司马那边也有所耳闻,对此表现的很平静。不过他有时候上朝遇见聂抗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臭着脸。 因为聂嗣回归雒阳以后很安静,没有因为他的安排而表现出不满的情绪,这让大司马很满意。如果聂嗣不服从管教,他会更加防备。 现在聂氏如此态度,无疑是告诉赵无伤,他们服软了。 是否是真的放下戒备,这只有赵无伤自己知道。聂嗣不会去纠结这些,他这段时间一边跟着聂抗在廷尉府观政,一边往范瓘府邸跑。 因为定下婚事的关系,范瓘在聂嗣的帮助下,在雒阳购置了一处宅院。上官胭和瑶妲也正式入住范府。值得一提的是,上官胭和范瓘相处的很不错。虽然上官胭此前的身份只是太后身边的侍女,但是她腹有书香,跟着太后,眼界开阔,礼仪举止丝毫不逊色真正的大家淑女。 就这样,聂嗣和上官胭的婚事定在嘉德六年正月初三。 正文 第201章 你欲何为 聂府。 聂祁氏收到儿子即将成婚的消息,立即和祁拒慎一家人从河东赶来雒阳。祁氏在雒阳有自己的宅院,聂氏和祁氏小聚一番之后,他们便前往雒阳的祁氏府邸。 府邸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聂抗跪坐在聂祁氏身边,时不时端起案几上的米浆喝着,压压惊。在他们面前,罗姬和妤儿显得很是被动和惶恐不安。聂祁氏一直不说话,罗姬就只能这样站着。 聂嗣在另一边坐着,看着惴惴不安的父亲,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憋不住。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看见父母的修罗场,真是大大的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的母亲本就是强势之人,岂能容忍父亲在雒阳找妾室。 “母亲,孩儿去看看庖厨那边膳食做的如何了,您和父亲许久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孩儿就先下去了。” 聂祁氏颔首,“嗣儿,你先回去吧。” 她也觉得,让儿子看见她狰狞的一面有损她以往的形象。 聂嗣告了一声‘唯’,旋即起身走过去,拉着妤儿离开厅堂。见此,聂祁氏并没有说什么,她还不至于恶毒到针对一个孩子。 聂抗眼睁睁看着聂嗣走开,甚至临行前,他还看见儿子给他留下一个和煦的笑容。 “兄长,母亲会不会责打姨母。”外面寒风凛冽,妤儿穿得很暖和,但是小脸依旧被冻的发红。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聂祁氏,姨母则是她生母罗姬。来时,罗姬已千叮万嘱,要她改口,不准称呼自己为母亲,必须称呼聂祁氏为母亲。 “不会。”聂嗣拉着她小手,前往庖厨。自家母亲虽然强势,但还不至于直接上手,顶多对父亲冷嘲热讽,极尽讽刺,然后对罗姬一番敲打。 妤儿歪着头,小声道:“兄长,母亲为什么厌恶妤儿,是不是妤儿做错事情了?” 她年纪小,下意识觉得聂祁氏表现出来的冷漠是因为她自己。或者说是因为她和母亲罗姬的存在,才让那位母亲感到生气。 “没有。”聂嗣回了一句,道:“慢慢就会好的。” “哦。”她低声应了一句,然后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拐角处,聂嗣正巧碰上走过来的芷苏。多日不见,芷苏倒是变得越发丰腴,沉甸甸的胸脯硬生生将宽松的衣裙穿成了紧身衣。 “少君。”她微微福礼,旋即看向妤儿,“这是细君吧。” “嗯,我带她出来透透气,顺便去庖厨看看。” “奴也要去庖厨看看膳食准备的如何,少君请。” “好,一起去吧。” 三人抵达厨房,里面正在热火朝天的烧着膳食。聂嗣倒是想把栎阳那边的大铁锅带过来,弄几个炒菜尝尝,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现在低调为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妤儿是个小贪吃鬼,看见蒸熟的糕饼就走不动路。 “想吃?” “嗯。”她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点点头。 “韩伯,弄些膳食过来。”聂嗣朝着管家喊道。 “哎,老奴这就来。” 芷苏在一旁道:“少君很疼爱细君。” 她是知道妤儿和少君没有血缘关系的,所以对少君表现出来的善意显得有些惊讶。 “她很乖,不是吗?”聂嗣笑了笑。妤儿确实很乖,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胡闹过,只有让人心疼的卑微。他时常想,妤儿平时怕是都很畏惧他这个异父异母的兄长吧。 芷苏点头,“少君说的是。” 在庖厨待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栾冗过来告诉他,祁粲和祁咎兄弟上门拜访。聂嗣将妤儿交给芷苏照顾,带着栾冗去迎祁氏兄弟。 偏厅。 “子越、子宣,你们不要跟着元舅在雒阳拜访亲故吗?”聂嗣给他们添茶水,笑着问道。 祁粲苦笑道:“多年未归雒阳,物是人非,大父与父亲的亲故大都离开了雒阳。” 严格说起来,祁氏也算是向着天子的,只不过安邑侯祁驱奴出身武门,在朝堂上没什么声望,再加上年轻时太拼,身体上都是创伤的缘故,早早的离开了雒阳,回到河东老家。 “大父还好吧?”聂嗣问。 “还好。”祁咎笑道:“他老人家听说你要成婚,还准备从河东跟着我们一起来呢。不过他不宜远行,父亲没让他跟着。” “成婚之后,我们会回栎阳祭祖,到时候可以绕道去一趟河东看望大父。”聂嗣端起茶盏轻抿一小口。 “好啊,大父一定会非常高兴。” 表兄弟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近况,自然而然的,祁粲和祁咎就忍不住问聂嗣首阳山之变的事情。因为宗正姒召等人意图谋反被大司马诛杀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他们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姒召是帝党,姒召怎么可能会谋反呢,怎么想怎么觉得离谱。 聂嗣自然和他们解释了一番,听完后,俩人久久无言。 祁粲道:“天子也是病急乱投医,巨鹿王狼子野心,他帮助天子夺权,是为了扰乱朝堂中枢。” 祁咎言道:“其实天子这么做,估计也是无法容忍邓亥等人弄权专权。以前天子年幼,尚且不懂,但是天子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怎么会容忍邓亥等人呢。不过他也深知自己手中可用之人不多,所以才会选择相信巨鹿王吧。” 祁粲问道:“伯继,巨鹿王反心已现,朝廷那边作何打算?” 聂嗣回答道:“目前而言,朝廷没有什么动作。驻扎幽州的北疆军团不出事,巨鹿王不敢擅动。”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祁咎蹙眉道:“巨鹿王既然有胆子在雒阳布置人手,挑动是非,甚至利用天子,诛杀朝臣,他的谋反之意已经昭然若揭,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聂嗣无奈道:“你们这些良言不应该对我说,而是应该去告诉大司马或者是大司徒。我现在,只是一个无权的征西将军,哦对了,目前在廷尉府里面打杂。” 他现在确实在廷尉府里面打杂,帮着廷尉府官员处理案件文书抓捕罪犯,有的时候也客串一下狱卒,或者是送断头饭的小卒子。这种悠闲的养老生活一度让聂嗣十分迷恋。其实他骨子里是很渴望安定的生活,只是眼下的条件不允许啊。 祁粲道:“伯继,说起此事,我们不太明白,大司马既然予你高官厚爵,为何又剥夺你的实权呢?” “你们真的猜不出来?”聂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祁氏兄弟的脑子,他可不相信一点也猜不到原因。 闻言,祁咎干咳一声,说道:“其实也不是全无猜测,大司马掌管军权,他这么做,怕是忌惮伯继的才华吧。” 很委婉的说法,聂嗣道:“不尽然,大司马还不至于此。他之所以予我高官厚爵,其实是因为在攻打义阳王的时候,我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夺走了兵权,指挥兵马作战。所以,大司马才会由此而忌惮于我。” 涉及夺权,祁粲与祁咎顿时秒懂。按照大司马先前针对天子夺权一事的应对态度来看,他是个对兵权抓的很死的人。聂嗣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夺走前线兵马指挥权,确实容易引起大司马的忌惮。 只是,祁氏兄弟很不忿,祁咎道:“伯继你打了胜仗,他却如此待你,简直毫无道理!” “子越,他们若是讲道理,现在统摄天下的应该是天子,而不是大司马和大司徒。”聂嗣幽幽道。潜意思就是,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官场险恶,人心相背。 闻言,祁咎一顿,旋即叹道:“如此下去,国将不国,置九州百姓于何处!” 祁粲思忖片刻,问道:“伯继,你难道就准备这么下去吗?” “子宣的意思是?” “伯继,你有颠覆乾坤,中兴国朝之能,就甘心如此遭受大司马打压,默默无闻下去吗?” “呵呵。”聂嗣一声冷笑,言道:“子宣,不瞒你。其实我原先与前大司空蔺公孙女有婚约在身,但是天子为了拉拢蔺公,强娶蔺氏淑女,将我聂氏尊严践踏脚底,成为天下笑柄!” “子宣,换做是你,心底焉能好受?” 这件事情,祁粲还真是不知道。 “竟有此事?” 旋即,聂嗣将天子娶走蔺浔浔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祁氏兄弟哑口无言。 不论怎么看,天子这事做的都不合理,甚至是有失道德水准。倘若蔺氏淑女没有婚配在身,天子当然可以娶走。可是在明知道蔺氏和聂氏有婚约的情况下,天子还是强娶蔺氏淑女,这就有点欺负人,甚至是蔑视人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祁粲先是一叹,旋即问道:“如此,伯继不打算支持天子夺回大权吗?” 闻言,聂嗣一笑,言道:“子宣,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情况。” “请伯继言明。” “这次朝廷虽然剿灭义阳王,平定荆州。但荆州遭遇水患,朝廷没有能力赈灾,且又为叛贼占据,百信苦不堪言。朝廷十万新军,军械钱粮辎重,皆是向百姓征收税赋所得。在此之前,为了应对西北白狄之危害,朝廷已经征收税赋一次。加上十万新军所征收之税赋,已经是第二次。” “且,此次不仅是荆州遭重,豫州九月以前滴雨未落,庄稼多有旱死。九月以后,豫州大雨不歇,当时正值秋粮成熟之际,可以想见这次豫州遭受水旱双灾,百姓生活又将会如何困苦。” “沛王与巨鹿王环视在侧,白狄与肃慎欲荼毒九州贼心不死,朝廷四面皆敌,一旦动兵,兵马钱粮之资必将落在百姓头上。子宣,你也是熟读圣贤书之人,如此情况,循环往复,会如何?” 随着聂嗣的声音落下,祁粲与祁咎浑身直冒冷汗。他们当然知道会怎么样。 如今荆、豫二州灾害不断,朝廷又数次向各地征收税赋,百姓苦不堪言,一旦百姓无法担负朝廷肆无忌惮的索取的时候,届时将会天下大乱! 聂嗣望着屋外的白云,幽幽的说道:“现在不是天子能不能夺回朝政大权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稳住九州的问题。如果这个时候朝廷内部互生龃龉,不用巨鹿王和沛王动手,这天下就得拱手想让。” 现在基本上是个死局,忠于天子的聪明人自然很清楚眼下的情况,所以非常难受。大司马等人同样不好受,别看他们大权在握,但实际上他们要思考的问题太多。既要和内部人斗,又要和外部威胁相斗。 总之,没有谁是轻松的。 聂嗣觉得自己现在闲在家里面当宅男没什么不好,以大司马对兵权的重视,他是不可能走正规渠道掌握兵权的。而且,他一旦彻底投向大司马,可以想见,在未来的平叛战争之中,他将会变成大司马扫灭天下反贼的工具。 他能得到什么? 答案是什么也没有,或许名望算一回事。但是他现在已有不俗的名望,完全没必要继续折磨自己,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的根基,不是雒阳。 良久之后,祁粲方才失神道:“朝廷,竟已至此?” 聂嗣道:“你久在河东,没有去荆州和豫州走走。我可以告诉你们,现在荆、豫二州犹如烈火烹油。朝廷若是不赈灾,不抚民,情况只会更加糜烂。” 朝廷会赈灾吗? 答案是不可能赈灾! 现在沛王和巨鹿王谋反在即,朝廷的钱粮全都在囤聚,准备招募士兵,打造军械,囤积粮草。同时,西北长城军团和北疆军团两个方面,都是朝廷在供应钱粮。 如今的情况,朝廷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赈灾? 说句不好听的,朝廷没有从荆、豫二州索取钱粮,那就已经算是十分仁心爱民! 祁咎迅速整理思绪,看向聂嗣,“伯继,倘若那一天到来,你欲何为?” 闻言,聂嗣一笑,“我当然是回家种田了。” 祁氏兄弟顿时一楞。 便在此时,韩伯声音在外响起。 “少君,外面有一人自称少君旧识,名叫徐庸,求见少君。” 徐庸? 那个铸剑师! 正文 第202章 大婚之日【感谢嗜书如狂着魔的打赏】 祁氏兄弟带着震惊,离开聂府。临走前,聂嗣告诉他们,正月初三成婚那天,要他们两个跟着一起去迎新妇。至于他们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聂嗣就不知道了,不过看他们的摸样,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 毕竟,他说的是事实,没有危言耸听。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他的话究竟有多么真实。 韩伯将一身麻衣的徐庸引进偏厅,向着聂嗣告退,剩下聂嗣和徐庸二人。 “好久不见了徐先生,请坐。”聂嗣伸手请徐庸坐下。 徐庸抱拳一礼,坐下,取下背后长盒放在案几上。 “聂将军名震天下,便是在扬州,聂将军的名声,我也是如雷贯耳。”徐庸道:“恭喜聂将军得天子看重,名显九州。” 得天子看重?聂嗣微微一笑,言道:“徐先生来此,应该不是专门过来与我说这些的吧。” “当然不是。”徐庸伸手将长盒推到聂嗣手边。他们二人是相对跪坐,共用一张案几。 “这是?”聂嗣不解的看着他。 徐庸言道:“当日我曾告诉聂将军,在下乃是铸剑师。盒中之物乃是在下锻造而出的剑,今闻聂将军讨逆大胜,且新婚在即,特地来此,奉上贺礼。” 闻言,聂嗣顿时来了兴趣,白嫖的东西还是很香的。宽大的袖子中露出一双手,落在长盒上,感受着上面的冰凉触感。 “这是送给我的?” “不错,还请聂将军收下。” 聂嗣笑了笑,言道:“无功不受禄,徐先生有何所求?”虽然没看盒中剑,但是聂嗣知道徐庸是不敢拿次品来糊弄他的。 “无所求。” “无所求?” 徐庸道:“人择剑,剑亦择人。这把剑,乃是在下专为聂将军打造,它只属于聂将军。” 神神叨叨的,聂嗣轻轻一笑,没有言语,只是将长盒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白色长剑,剑长三尺六,剑身修长,中脊微微拱起,两侧锋利,前锋曲弧内凹,茎上三道凸箍,方首玄纹。 仅是第一面,聂嗣便喜欢上这把剑。 伸手拿起白剑,重量合手。 “此剑何名?”没有在剑身上看见刻字,聂嗣问道。 徐庸摇头道:“无名。” “无名?” “这把剑是聂将军的,只能由聂将军赐名。” 闻言,聂嗣轻轻抚摸着白剑,忽然想起刚刚和祁氏兄弟的一番谈话,轻言道:“夺鹿。” 奉上夺鹿剑,徐庸便告辞离去。 ......... 酆朝婚礼讲究六礼,同时也称做六个阶段。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前五个阶段聂氏已经全部完成,婚期定在嘉德六年正月初三。 随着皇宫中的钟声响过,磕磕绊绊的嘉德五年度过,迎来了嘉德六年。这段时间,栎阳聂氏那边也有不少亲族前来雒阳,参加大宗少君的婚礼。 这其中,自然少不掉聂垣和聂桓。 嘉德六年正月初三,申时末,天边泛起霞光,正是大婚之时。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其大意就是说,黄昏时昼夜交替,阴阳相合,是结婚的最佳时间。 聂氏上百人的迎亲队伍极度高调的向着范府而去,领头的自然是新人聂嗣,他一身红白相间的礼服,戴着长冠,骑在高头大马上,腰挎夺鹿剑,端的是英俊潇洒。 在其身后,祁粲、祁咎、聂垣、聂桓、甚至是阴休和夏阳悌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当然,似朱逢生、阎轨等狐朋狗友也同样在列。在他们两旁,栾冗、崇侯翊、曲周邯、郭瑕、洪婴以及中行美等人护卫左右。 本来聂嗣还打算邀请蔺氏兄弟的,后来想想还是作罢。因为若是请他们过来,难免没有上眼药的嫌疑。所以聂嗣直接派人将他们接进府中用膳,没有让他们过来迎亲。 范府距离聂府并不远,众人行了一炷香时间便抵达。府前早有范府奴仆等候,他们殷切的将众人引进,奉上糕饼瓜果,米浆糖水。 聂嗣向着范夫子恭恭敬敬行跪礼,喊道:“孙婿拜见大父。” 范瓘嘴角含着笑意,伸手将聂嗣扶起。虽然他知道上官胭并不是他真正的族孙女,但是丹水范氏已亡,仅剩他一人,现在有了一个义孙女,他也十分高兴。更何况‘孙女婿’还是自己的弟子聂嗣,他自然是十分满意。 “伯继,这是你的新婚贺礼。” 说着,范瓘从袖子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 “夫子,这是......”聂嗣发现这玉佩很眼熟。 范瓘解释道:“先前胭儿和老夫提起那只卧鹿玉佩之事,我便将之要来,两块碎片分别雕刻成凤鸟与凰鸟,赠与你和胭儿,希望你们能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没想到夫子还有这手艺,聂嗣收下玉佩,将之挂在腰间,抱拳低首:“多谢大父。” 这一声,他喊得真心诚意。范瓘对他的无私帮助,他十分感动。 “去接新妇吧。” “唯。” 聂嗣撇下一众朋友,带着栾冗和崇侯翊前往上官胭所在寝阁。 现在栾冗一点都不慌,因为未来女君和他说过那次的事情,表示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还打趣他,说没有他那一箭,她也不会和聂嗣走到今天。 现在栾冗无比庆幸,辛亏自家少君给女君拔箭的时候将他给赶出去了,不然他真该长针眼。现在回想起来,自家少君应该是早早的就看上了女君,否则那一夜也不会一直陪在女君身边。 寝阁外,瑶妲和一众小姊妹堵在门口。 “新礼!”瑶妲朝着聂嗣娇声喊道,顺便伸出白嫩小手。 见状,栾冗立即取出一对上好的蓝田玉壁送给她。 瑶妲也是有眼力见的,在皇宫的时候她也是见过华阳郡那边送上去的供礼,心知这玉璧价值不菲。 收下蓝田玉壁,瑶妲笑嘻嘻道:“还有出阁诗呢?” 所谓出阁诗,大抵和‘催妆诗’一类相似,不过并没有那么的麻烦,只需要作一首诗歌交给新妇。新妇觉得满意,就可以出阁跟着男方走。 聂嗣早有准备,从袖子中取出一份绢帛交给瑶妲。 “去吧。” “等着昂。” 瑶妲蹦蹦跳跳的走进闺阁。 阁中,太学祭酒濮崟的夫人王氏正在为上官胭上妆。范氏人死的干干净净,范瓘孑然一人,今日为了族孙女的婚礼,他请了不少过往的好友来家里。濮崟的夫人暂时充当上官胭母亲的角色,为她开脸描眉。 开脸其实有点疼,王氏用五色丝线绞去上官胭面部汗毛,又用金剪刀将她额发和鬓角剪齐。 “淑女真正儿是标致,不愧是范氏女。”看着铜镜里面的绝美玉脸,王氏忍不住夸赞。 今日大婚之日,一贯冷艳视人的上官胭不免多了些羞怯,平添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 她伸手从台上取下一方玉盒,里面是聂嗣送来的口脂。口脂即为口红,鲜红无比,给人以年轻、健康、充满活力的印象。 纤纤玉指微沾口脂,涂抹杏唇,铜镜中的人儿变得更加艳丽。她犀齿微咬红唇,忍不住痴痴一笑。 王氏拿起眉笔,微沾一层青黛。 笔落上官胭眼角,在王氏熟练的描绘下,一层在眼角眉梢蔓延的暗红色眼线缓缓浮现。 便在此时,瑶妲走进来,瞧见铜镜中的阿姊,顿时捂着小嘴:“阿姊,你好美啊。” 王氏笑着道:“淑女确实是个美人儿。” 上官胭脸颊通红。她的脸上本就涂抹了一层薄粉,显得十分红晕鲜艳,听见她们这么说,顿时变得更红了。 “瑶儿,可是嗣郎来了?” “嗯!”瑶妲送上绢帛。“这是他给你的。” 闻言,上官胭接过绢帛,悄悄打开。 她却没想到,王氏还有瑶妲俩人都悄咪咪的在偷看。 只见绢帛上写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呀!” 王氏与瑶妲纷纷惊呼出声,她们虽然文学素养不高,但是这首诗歌也不算很难理解,她们一看就懂。正是因为如此,她们才震惊于诗歌中蕴含的情意之重。 不久之后这首诗流传天下,成为一时佳话,无数风流文士无不赞叹聂嗣的至情至性。 待新妇妆容梳洗完毕,聂嗣也正式踏入闺阁。 王氏与瑶妲自然悄然退下。 虽已见面多次,但是聂嗣还是为她的美貌深深震惊。 一身鲜艳的礼服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精致锁骨,裙幅如月光白雪流动倾泻于地,挽拖三尺有余。三千青丝挽成飞仙髻,插着一只玉钗。两鬓青丝垂落饱满胸前,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荡漾着清淡浅笑。 她气质本就偏冷,那眼角的暗红色眼线,更是让其变得更加高傲冷艳。仿佛高不可攀的女王一般,冷艳无二。 御姐什么的,才是王道啊。 “嗣郎?”久不见聂嗣言语,只见他光顾着看自己,上官胭好气又好笑的轻念一声提醒他。 聂嗣回过神,赞叹道:“眉目如画,玉树映花。” 闻言,上官胭再次羞怯低首。 见状,聂嗣赶忙取出轻纱给她戴上,“戴好。” 媳妇儿太美,没办法。 接下来聂嗣和上官胭拜别范瓘,在众人簇拥下返回聂府。 而后,光禄勋田服客串一把司仪,宣读婚礼誓词,最后又经过一系列手续,方才将新妇送进新房。 紧跟着,天色暗下来,廷尉府人声鼎沸,聂嗣一打十,一个接着一个将雒阳的狐朋狗友给喝到吐。夏阳悌和阴休最惨,直接给喝趴下躺在地上。 旋即,聂嗣又是一番沐浴更衣,前往新房,准备完成男孩到男人的蜕变。 瑶妲将聂嗣送进内室,她则逃似的躲进外室。 酆朝的新妇没有盖红布的习惯,甚至拜堂也没有。眼下上官胭戴着轻纱,端坐榻上,看着聂嗣,一副任君采摘的摸样。 聂嗣走过去,搂着她。 “嗣郎......良人,我们说说话吧。”不久前王氏刚刚给她普及洞房的知识,她现在很紧张。 “好,你说,我听。” 嘴上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没停,两不耽误。 上官胭无奈,只能咬着红唇,任他胡作非为。 “大父给妾身取......了字,叫滢。他......说......嗣郎你慢一点,那里不是那样解开的。” “你接着说,我自己动。” “大父说,胭字有些............匠气俗气.............他希望......妾身嫁给嗣郎以后,像水一样..........清澈......重新开始............。” 聂嗣忙的满头大汗,终于给她‘解除武装’,然后吹灭蜡烛,帘纱落下。 【.........】 两个时辰后。 “呼。” 钻出布衾,搂抱着妻子,聂嗣道:“夫子很有学问,滢字确实不错,以后就以字立世吧。” 他也觉得胭字有些匠气。 上官滢像似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无意识的点点头。虽然她也习武,身子健壮,但实在架不住聂嗣十几年的库存,终是累的筋疲力尽。 见状,聂嗣轻轻一笑,抱着她睡好,目光看向帘帐上挂着的两只凤凰玉佩。 渐渐的,睡过去。 正文 第203章 南北危机【感谢恕瑞玛的话事人的打赏】 翌日。 聂嗣和上官滢睡至辰时末,方才悠悠转醒。 “夫人,你身上的箭伤,为何不见了?” 上官滢粉拳敲他胸口。 “良人,你上次还说,给妾身换药的时候没有偷看,怎么现在却记得箭伤位置。”她幽幽的语气,让聂嗣干咳一声。 “那什么,拔箭敷药的时候,当时房内就我一个人,夫人实在好看,没把持住。”脸不红气不喘,和自家夫人说着昏话。 上官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方才道:“妾身自幼习武,自然是懂得一些伤药研制之法。再者,妾身后来回宫的时候也请教过宫中太医,方才知道该用何药消除疤痕。” 俩人边说话,便穿好衣裳。 上官滢很熟练的给他系着腰带,整理头发,抚平衣角。 “滢儿,你方才说自幼习武?” “唔。”上官滢颔首,说道:“妾身之父,本是朝中大将,名叫上官索。当年父亲随兴业天子出征白狄,于美稷山战败,归朝之后为天子所弃,问罪下狱。不久以后,父母病死狱中,妾身与阿弟被没为官奴。” 这么一说,聂嗣倒是想起来,当年兴业天子身边确实有一员大将名叫上官索。没办法,美稷山之败几乎能算是酆朝走向末路的转折点之一,聂嗣在东观宫的时候没少翻阅当时的文献记载。 “那你阿弟呢?” 上官滢微微沉默,低泣道:“阿弟七岁那年,被充军北疆了。” 聂嗣伸手抱住妻子,说道:“没事,以后有机会,为夫一定给你将阿弟找回来。” 纵是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可上官滢却觉得很甜。 便在此时,芷苏敲响房门,通过瑶妲引进房中。瑶妲昨夜没有睡好,因为某些人精力旺盛的关系,瑶妲失眠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羞臊的发现布衾变得湿哒黏糊。 “少君,夫人。”芷苏向着聂嗣夫妇福礼。 由于聂嗣还是少君的缘故,芷苏只能称呼上官滢‘夫人’,不能称呼她‘女君’。等将来聂嗣变成聂氏主君,上官滢才能被称作是聂氏女君。 芷苏看向上官滢的目光总是有些隐晦的妒忌,明明是她先跟着少君的,没想到最后少君却没碰过自己。 “芷苏,过来有什么事情吗?”聂嗣问。 芷苏回过神,羞臊道:“那个,女君让奴婢......向夫人要一样东西。” 闻言,上官滢秒懂,玉脸瞬间红透。 “芷苏,你且稍待。” 言罢,她转身走到妆台边,从盒子中取出一块白色丝绸。定睛看着上面那几滴犹如梅花一般的鲜艳红色,她忍着羞意,将锦帕放进盒中交给芷苏。 芷苏拿着盒子向聂祁氏交差,看见东西之后,聂祁氏方才松了口气。倒不是说她不相信上官滢,只是荆州兵荒马乱的,万一不是完璧之身,那像什么话? 不多时,聂嗣和上官滢前来向聂抗和聂祁氏问安。 上官滢昨夜破身,行动有些不便,走路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走着。 聂祁氏看见聂嗣完婚,心头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之前她就担心自己儿子有龙阳倾向,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多了。 对上官滢她也是十分满意,出身不错,且一举一动礼仪有度,十分有大家闺秀模范。 上官滢跟在太后身边已久,学的都是正统的宫廷礼仪,加上她气质清冷,不怒自威,十分有大妇风范。 问安之后,聂祁氏拉着上官滢去说体己话。剩下聂嗣和聂抗留在正堂说话。 “嗣儿,你打算何时回栎阳祭祖?” 聂嗣作为大宗少君,他完婚以后要去宗祠祭祖,然后将上官滢的名字刻在宗籍上,确认他们夫妇为下一代聂氏主人的身份。 “越快越好。”聂嗣道:“孩儿如今久留雒阳毫无意义,不如早些回栎阳熟悉族中事务。”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眼下雒阳已无他晋身之机,且酆朝天下犹如烈火烹油,他继续留在这里没有多大用处。 聂抗颔首,言道:“也好,你早些回去,栎阳那边也能有主事之人总掌族内事务。” “父亲打算何时回去?” “我?”聂抗哼笑,“现在还不是时候,得再等等。” 聂嗣知道他父亲是个聪明人,能明白当前的形势,所以也没有再劝。 顿了顿,聂抗提醒道:“既然你已完婚,那就尽快给为父生个孙子,等以后为父辞官回乡,也好含饴弄孙。” “孩儿明白。”聂嗣轻轻一笑,他也有些期待自己未来的孩子。 不日,聂嗣携新妇回归范府。随后的几日,聂嗣将雒阳好友拜访一遍,然后上书朝廷,以祭祖为由返乡。赵无伤和邓亥欣然同意,准他返乡。甚至,何时回雒阳也没有提。那意思很明显,最好这辈子都别回雒阳。 后聂抗暗中发力,大司徒正式任命聂嗣为栎阳县令。 一个十九岁的县令,国朝史上最年轻的县令。 不日,聂嗣带着任命文书,携妻子上官滢踏上返回栎阳路途。随行的有母亲聂祁氏,聂垣、聂桓、祁氏一门,范瓘,以及上官滢的妹妹瑶妲等人。 他并没有直接返回栎阳,而是绕道河东,看望了大父安邑侯之后方才返回栎阳。 酆朝嘉德六年三月,北地,弹汗山。 肃慎人起于弹汗山,以‘熊’为图腾。肃慎人的崛起历史就是一部北漠地狱史。他们从栖息在弹汗山的小部落壮大成带甲五十万,民众近两百万的庞大族群,靠的就是永无止境的杀戮。他们屠戮草原其他部族,杀掉敌人的成年男子,留下小孩为奴隶,抢走女人作为战利品,不断扩充人口。 和白狄不同,肃慎人对部落的划分界限没有那么清晰。他们的最高首领名唤大祭主,既是肃慎的最高首领,同时也代表着肃慎的降世神明,有种****的味道。 在大祭主之下,为左右贤王,左贤王是大祭主继承人,相当于酆朝的太子。右贤王是大祭主亲族所出,类似三公。在左右贤王之下便是各大骨侯,肃慎人只需要勇士,不需要文士,所以没有文官,骨侯是肃慎族内的勇士担任,统帅大军兵马。 现任大祭主名叫屠楼伏尸,屠楼是肃慎大祭主一脉的姓,代表至高无上之意。 弹汗山脚下大营,肃慎人迎来了酆朝商队。别看肃慎和酆朝在北疆打得不可开交,但实际上双方都允许商队互通。肃慎人需要酆朝的盐和油以及丝绸衣裳,生铁等物。酆朝人需要肃慎人的动物皮毛,草药,甚至是战马。 巨鹿王册封的肃慎校尉苟瑁,就这样穿过幽州,来到弹汗山脚下见到了大祭主屠楼伏尸。 屠戮伏尸已有五十余岁,是不折不扣的老祭主,肃慎在他的带领下称霸北疆,和酆朝打得有来有回。 “你说巨鹿王要和我们合作?”屠楼伏尸嗤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巨鹿王的处境么,我们都打不过皇甫明,你们凭什么打赢他。” 俩人的对话通过专人翻译。 苟瑁道:“正是因为你我两家都打不赢皇甫明,所以我们才要合作。” 这个提议很新颖,屠楼伏尸身体微微探出,问道:“帮你们打赢皇甫明,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幽、平二州,百万生民,皆归大祭主。” 轰! 帐内的左右贤王、各大骨侯,呼吸瞬间粗重起来,双目爆发摄人的野心。 酆朝是一只肥羊,这是所有肃慎人的共识。不提酆朝精美的丝绸和瓷器,单是他们庞大的人口,就足以让肃慎垂涎三尺。 “左贤王,你怎么看?”屠楼伏尸看向自己的儿子,三十岁左右的左贤王屠楼稚邪。 “大祭主。”他向着屠楼伏尸微微一礼,旋即看向苟瑁,“酆朝人,拿出你的诚意。” 苟瑁微微一笑,淡淡道:“我王会率先起兵攻打幽州,届时还望大祭主出兵,共击皇甫明。” 闻言,屠楼伏尸眯起眼眸,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来人,请使者坐。” ......... 酆朝嘉德六年五月,豫州、梁国。 车马辚辚,向山而去。 一名壮汉跟着老马,一边鞭策老马前行,一边和身旁的矮小男子说话。 “兄长,那边的东西都已经送进山里。我检查过,五千把刀,一把不少。”矮小男子说。 壮汉名叫王崇赞,本是梁国衙吏,从前家中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小有资产。不过随着朝廷将豫州的税赋征到二十年以后,王崇赞正式宣布破产。 “永德,做得好,等乃公做了皇帝,封你个大将军。”王崇赞笑着说。 刘永德嘿嘿一笑,说道:“那不如让我当梁王,咱们这里以前不就有个梁王么。” “也行。” 同样的事情,在谯国和彭城国接连出现。 朝廷收复荆州以后,并没有及时赈灾,荆州民众背井离乡逃亡他郡。与荆州毗邻的豫州成为首选之地,但豫州在嘉德五年遭受水旱双灾,本地百姓亦是苦不堪言,再加上朝廷的税赋,已到崩溃边缘。 随着朝廷又一轮的税赋剥夺,豫州百姓承受不住,纷纷逃入山中躲避。 他们像是干柴一样,等着一丝火星的出现。 正文 第204章 种田养马 酆朝嘉德六年九月,华阳郡、栎阳。 长门亭以西,一处占地四百多亩的牧场,四周种植着大量的草原苜蓿花,这种花草只有三片叶子,叶心呈心形状,青翠碧绿。在聂嗣的认知中,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牧草之王! 他第一次视察聂氏麾下牧场的时候就和当时的负责人提过这种苜蓿,后来经过宋氏商队在草原以及西域的寻访,终于带回五种苜蓿花的种子,经过聂嗣自己的亲手实验,最终挑中其中一种,在长门亭牧场大量种植。 放眼望去,牧场上青葱碧绿一片。忽然,一声唿哨声响起,紧跟着出现一道矫健的身姿纵马驰骋,在那身影的背后,轰隆隆跟着一大群矫健的高头大马。 不远处,三名妇人围在一起说着话,时不时抬头看向那纵马驰骋的身影。 “大嫂,那西域姑娘像是个野奴婢似的,整天在牧场和男人混在一起养马,也不知乐在何处?”丁氏朝着那冷艳的妇人说笑。 冷艳的妇人正是上官滢,她腹部已经微微隆起,怀孕三月。她身边的两名妇人分别是聂垣妻子丁氏,聂桓妻子卞氏,她们也都在嘉德六年先后嫁入聂氏,如今也怀有身孕。 因聂嗣和聂垣、聂桓关系极好,是故上官滢和丁氏以及卞氏也是走的极近,时常在一起说着妇人间的话题,聊着家长里短。 听闻丁氏的话,上官滢微微一笑,说道:“良人说过,梅拉姆的养马之术,比族中的马奴还要精深。” 梅拉姆算是聂嗣的意外之喜,当初朱逢生将梅拉姆送给聂嗣的时候,聂嗣只当作顺手救个苦命人。他万万没想到,出身西域的梅拉姆是个不折不扣的养马高手。苜蓿草能培植成功,梅拉姆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如今长门亭牧场养殖着七千匹战马,全都是梅拉姆在统一协调照顾。 神奇的是,迄今为止,梅拉姆还从没有养死过一匹马。这七千匹战马全都是按照军中战马的标准培养,个个四肢有力,健壮无比。 卞氏提醒道:“嫂嫂,这男人都是好新鲜的主儿,如今咱们怀有身孕,不能房事,可不能不防。” 闻言,丁氏顿时气愤道:“你若是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就火大。前段时间,他借口去栎阳探望兄长,谁知竟然夜宿青楼,若不是我家阿弟跟着县君做事,还真被他瞒过去了。嫂嫂,如今兄长累月奔波栎阳各地,你可得看紧点。” 上官滢面上带着微笑,心底却是暗自嘀咕。她家良人,她自是清楚,母亲身边的芷苏,自己的小妹瑶妲,他一个也没有碰过,如何愿意去外面寻花问柳。 不过,还是得留个心思为好。若是真看上哪家淑女,还是要尽早接进府中,免得叫旁人说闲话。 便在此时,芷苏从旁匆匆赶来,她看见上官滢和丁氏还有卞氏就这样露天说话,顿时气苦。 “夫人,女君说了,不准你出来,让你待在房中好生养着。” 上官滢笑着说道:“无妨,这次是良人带我出来的。” 话音落下,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紧跟着响起‘轰隆隆’的沉闷声。而后,一众妇人便瞧见远处出现黑压压的骑兵群,他们人数在三千人左右,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从她们前方半里之地掠过。 丁氏暗自嘀咕道:“县君日日训练县卒,还借用聂氏牧场,也不知做什么。” 上官滢道:“男人有男人的事情,随他们去吧。” 不多时,十几骑脱离大部队,向着她们而来。为首之人一身甲胄戎装,腰挎夺鹿剑,胯下一匹白色神骏,端的是英姿飒爽。 至近前,聂嗣勒马而停,翻身下马。在他身后,聂垣、聂桓、宋圭三人也都纷纷下马。 “拜见兄长。”丁氏等人纷纷行礼。 上官滢抿嘴一笑,打趣道:“良人这是在给孩儿演练武功吗?” “免礼。”聂嗣摆摆手,旋即拉着上官滢走到那匹白马之前,说道:“这匹马是季玉从西域带回来的纯种战马,耐力十足,能日行千里。等将来咱们的孩儿出世了,这匹马肯定也有了后代,到时候我就把小马驹送给孩儿做个礼物。他一定会喜欢的。” “若是个女儿呢?”她笑吟吟的问。 聂嗣道:“若是女儿,那就是掌上明珠,她喜欢什么,我就送她什么。” “良人可别宠坏了孩子。” “不会不会。” 夫妻间说了会儿话,然后上官滢便拉着丁氏和卞氏等女眷在牧场上漫步,将空间留给聂嗣等人。良人告诉她,怀孕就应该多走走,不要老是睡在榻上,否则会浑身不舒坦。 仆人们在地上架起篝火、吊起铁锅、摆着坐榻、取出牛、羊、鹿等肉食,又将各种佐料放进锅中,不一会儿铁锅里面便‘嘟嘟嘟’的冒着热泡。 “兄长,你别说,这九月的天最适合吃火锅。上次我在城中酒肆摆过一回场子,那人吃了是赞不绝口啊!”宋圭熟练的将鹿肉放进锅里面,又美美的喝了一口渭泉酿,顿时通体舒坦。 聂嗣朝着仆人招招手,其中一名仆人从身后取出一只铁笼,里面关着一只垂头丧气的大鸟,它头部羽毛呈现白色,缀有少许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胸部有褐红色羽毛,缀有褐斑,尾部则是纯白色,嘴锋厚长锋利,双爪如铁钩,纵使身陷囹圄,它也未曾落下高傲头颅。 “哎呦,大兄,你还在熬呢。”宋圭看着大鸟,言道:“还是算了吧大兄,这白头鹰可没那么容易降伏。就是肃慎人想要收服一只白头鹰,那也得花上数月功夫。” “是么。”聂嗣嘴角一勾,让仆人打开铁笼,白头鹰扑棱着翅膀落在聂嗣脚底下。 他取出一块鲜嫩的羊肉丢在白头鹰眼前,它先用嘴巴点了两下羊肉,然后一双鹰目看向聂嗣,须臾后低头撕咬起来。 “它吃了!”宋圭不可思议道:“大兄,这鹰你熬成功了?” “早就成功了。”聂嗣道:“忘了告诉你,梅拉姆以前不仅养过马,而且也熬过鹰。她告诉我,熬鹰一定要一次成功,不可以拖到第二次。” 这白头鹰,真名叫做海东青,俗称万鹰之神,最接近神的存在。 前些时候宋氏商队走一趟塞外,特地买了两只带回来送给宋圭赏玩。宋圭将其中一只送给他,为了将海东青熬熟,他可是连续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直和这只鸟僵持,最后在梅拉姆的帮助下方才成功将其拿下! 聂嗣给它取了个霸气四射的名字,叫做‘金翅大鹏雕’。 金翅大鹏雕吃完羊肉,挥舞翅膀落在聂嗣肩膀上,时不时低头捋顺毛发,看起来极为乖巧。 聂垣道:“兄长,父亲让我告诉你,朝廷那边第二次税赋征收提高三成,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还要提高两成。” “第一次税赋征收刚过去没两个月,第二次就来了,这是不把人当人啊。”聂嗣拿起牛肉递给金翅大鹏雕。 宋圭道:“这我知道原因,大兄,我正准备告诉你呢。豫州有变化,梁国人王崇赞,谯国人吕信,他们起兵造反了。听商队里面的人说,这次来势汹汹,王崇赞在梁国大肆杀戮,抓住朝廷的人就杀,现在大半个梁国都被他占据。谯国那边的情况也很糟糕,吕信麾下也聚拢了上万人,都是豫州灾民。” “朝廷征收税赋,估计是准备派兵讨伐王崇赞和吕信吧。” 闻言,聂嗣脸色很平静,这个消息他一早就清楚。因为宋氏商队里面有他的人,他虽然身处栎阳,但是目光从没在九州版图上转移。 聂垣担忧道:“大兄,眼下栎阳百姓生计越发困苦,我们若是提高两成的税赋,只怕他们承受不住。” 聂嗣将羊肉放进火锅里面涮一遍,说道:“栎阳百姓承受不住没关系,他们的背后还有聂氏呢。吩咐下去,聂氏可以借钱粮给他们交给朝廷,但前提是每一家的成年男丁必须前往栎阳服役,参与县卒的日常训练。” “我知道了。”聂垣道:“兄长,眼下在聂氏的佃农之中,我们已经聚集五千余人,加上聂氏本身三千族丁,我们已有近万人。按照兄长的吩咐,这些人步骑统一训练,日日供以肉食。” 说到正事,聂桓和宋圭非常安静。 聂嗣问道:“肉食可够?” “自大兄利用粪便堆土培养地龙以来,雉鸡生长喜人,且这些鸡时常产下鸡卵,勉强能够供应。”聂垣道。 “战马呢?” “季玉前段时间送来三千匹战马,暂时足够训练。” 宋圭道:“大兄,战马的事情暂且不着急,我已让商队分别前往陇西、白狄、肃慎,每年定可为大兄带回大量战马。” 聂嗣道:“买是一方面,我们自己也要培养战马。长门亭牧场做的还不错,我打算在别的地方开辟两处牧场,继续培植战马。” 聂桓道:“兄长,目前我们打造兵器的生铁都是从扶风国的铁矿直接购买,但是我们买的次数太多,引起了扶风国注意。” “无妨,我会亲自去一趟扶风,拜访老朋友。”聂嗣咬一口羊肉说道:“你们不要心疼钱,我们现在做的,是为以后的安全做好万全的准备,明白吗?” “明白!” 聂垣等人同时答应。 虽然聂嗣从没有告诉他们要做什么,但是他们已经隐隐有些猜测出来。这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让他们更为激动。 自聂嗣回归栎阳以后,聂氏囤积的资源开始大量调动,宋氏那边出钱出人,四处为聂嗣搜刮囤积资源。 他的谋篇布局很早就开始,真当他一直在玩呢? 正文 第205章 聂氏工坊 雍州的战略资源一直不缺,渭河、泾水、洛水、霸水等河流交错纵横在渭河平原上,浇灌着上千亩的良田美池,养育着雍州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同时,在雍州境内也有不少的矿产,比如产自华阳的蓝田玉矿,扶风的铁矿,新平的铁矿,以及安定的铁矿和盐矿。从距离和开采度来说,扶风国境内的铁矿品质最好,生铁的产出率比较高。 所以,聂嗣购买铁矿的主要对象就是扶风国境内,靠近雍县的那座大铁矿。但是由于这几个月购买过于频繁,且数量庞大,引起扶风官吏注意。虽然他们没有调查,但是通过聂氏的人脉,他们已经知道扶风境内的官吏已经有疑心。 在此情况下,他们要么暂停购买,等风头过去在慢慢进行,要么就是前往扶风国,打通关系,继续购买。两者选其一,聂嗣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现在对他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豫州灾民已经造反,沛王和巨鹿王的异动也不会遥远,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武装自己麾下的士卒。不过酆朝表面上并没有混乱,所以聂嗣也不能堂而皇之的积蓄实力,该低调还是得低调。 这一次,聂嗣以栎阳县令的身份出访扶风国,先是直接去黄丘找到老朋友荀胤。在扶风国,荀氏还是有些地位的,得到荀胤帮忙,聂嗣才能事半功倍。 从黄丘前往雍县的路上,聂嗣和荀胤边走边聊。由于范瓘眼下就住在栎阳,荀胤也是时常去栎阳走动,因此和聂嗣的关系越发深厚起来。 “伯继,你要购买生铁,应该不是为了打造农具吧。”荀胤调侃着说。 聂嗣骑着白龙,一只手抓着夺鹿剑,一只手抓着缰绳,崇侯翊在侧护卫。 “思然,你我既是同席,更是同甘共苦的好友,我也不瞒你。购买生铁并非是为了打造农具,眼下豫州灾民造反,朝廷为镇压,再度向雍州各郡县征收税赋,此前雍州百姓已经被征收一次,现在秋粮未收,朝廷却又来征收税赋,我担心豫州的事情会在雍州发生。” “为雍州安全,我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否则雍州一旦有人行豫州事,吾等该当如何?” 荀胤苦笑道:“伯继啊,你说话总是能够切中其害,让我无法反驳。其实我听说豫州的事情之后也很担心,豫州沛王没有造反,但是灾民却先一步造反,只怕事情不妙啊。” 聂嗣哼道:“不是不妙,而是大不妙。豫州百姓造反之后,没有入侵沛国,反而欲向陈留、荥阳二郡而去,很显然,这些造反的人背后肯定和沛国有联系。甚至我怀疑,这就是沛国在背后指使鼓动灾民造反。” 荀胤叹道:“若是真的,那朝廷这一次镇压灾民,怕是有些凶多吉少。” “呵呵,这一点应该不用担心。雒阳有大司马坐镇,还有南北两军二十余万兵马,应当无忧。”聂嗣笑着说。 那笑意,在荀胤看来,却是有些嘲讽的意味。 “伯继,若是朝廷镇压失败,会怎么样?”他问道。 “继续镇压。”聂嗣道:“朝廷总不能放任反贼霍乱地方吧,不过九州的其他郡百姓就要倒霉了,税赋肯定没完没了。” 闻言,荀胤沉默须臾,忽然一拉缰绳,停下马匹。 “怎么了?”聂嗣奇怪的看着他。 荀胤看着聂嗣,问道:“伯继,在我看来,天下大乱已现,此刻沛王和巨鹿王未动,灾民却先一步造反,必将削弱朝廷实力,待其余二王造反,朝廷怕是难以招架。伯继,当此之时,你欲何为?” 你欲何为?同样的问题,祁氏兄弟也问过他。 今日,他的回答还是一样。 “保一方平安,安心种田。”聂嗣笑着说。 荀胤微微惊愕,不信道:“伯继,你骗不了我。” “你就当作是被我骗了吧。”聂嗣转头,挥舞马鞭,马儿迈着四蹄远去。 见状,荀胤微微无语,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洒脱一笑。 有荀氏的帮忙,聂嗣在给雍县上下官吏送上好处之后,生铁的开采恢复正常。 得到生铁以后,聂氏的私下作坊全力运转,提炼生铁。 酆朝铠甲的最高工艺无疑是虎鳞铠,但是这种铠甲的锻造方法从来没有流传出来,只有少部分工匠知道。聂嗣自然不可能为难聂氏作坊的工匠,让他们打造虎鳞铠。按照他的想法,最好能打造出胸铠。 虎鳞铠属于披甲,他所要的胸铠是一体甲,不过后者锻造起来显然更难,因为这种胸铠暂时还没有人打造过。所以,聂氏作坊中,一部分技艺高深的工匠专门研究胸铠,另一部分人负责打造正常的铠甲。 “县君,这是新打造出来的胸铠,不过还是很重,而且不易穿在身上。”工匠拿出一套胸铠交给聂嗣。 这套胸铠很显然只是半成品,整体呈现黑糊状,像是没有将生铁完全提炼出来的一样糟糕。 “这根本就是毫无进展。”聂嗣提醒道:“你们还记得此前打造铁锅的时候吗,胸铠前铠和后铠有点类似铁锅,不过胸铠要更坚硬轻便,而且便于着装。”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忽然说道:“县君,用浇筑摸具的做法吗?” “你们可以尝试一下,我的要求是五十步以内,箭矢不能射穿胸铠。” 闻言,一众工匠立马开始讨论摸具浇筑的可行性。 聂嗣当即下令道:“谁能摸索出正确的做法,赏金三千,栎阳宅院一栋。” 哗! 工匠们顿时惊呼出声,其实他们在聂氏作坊的工钱不低,每人每月包吃包住,工钱按照做工成件另算。有的人家里若是有田地的,还可以无条件借用聂氏的农具和老牛。 正是因为这样,聂氏作坊才能在短短两年之内飞速发展,吸引一大批人加入其中,为聂嗣研制盔甲和武器。 现在栎阳他说了算,暗中弄这些,没人能知道。 聂嗣拿起绢帛,上面绘制的铠甲不仅限于胸铠,还有护臂,护裆等铠甲部位。 聂氏作坊除了研制打造铠甲,同样也在加紧制造箭矢弓箭、长矛圆盾一类的军械。除却铠甲有些困难,箭矢等制造图纸,栎阳的府库里面有一些,聂嗣毫不犹豫拿回来给工匠参考。 看过胸铠制造进程以后,聂嗣又前往披甲制造那边视察。目前他们每月仅能打造出一百套披甲,效率非常低下。倒是长矛等兵器制造速度很快,一捆一捆的往外运。 作坊整体看过一遍,聂嗣最后看的是长兵作坊。这里不是机械化制造的地方,而是研制中心,专门研究新型兵器的地方。 比如,正在研制的斩马剑、连弩、甚至是聂嗣提议的重型速射床驽。 按照聂嗣的构想,将来这些作坊不仅限于研究兵器箭矢,还要研究大型攻城器械。聂氏作坊的底子是聂嗣搞高炉炼铁的那一批人,这些人都是聂氏佃农,对聂氏忠心耿耿,而且他们跟着聂嗣学习过一段时间,眼界和想法比较开阔。能够勉强跟上聂嗣的思路,研制出来的东西也比较让聂嗣满意。 “少君,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将斩马剑的剑柄延长,剑身仿照偃月刀的样式打造,使得剑刃呈现弧形,更薄更锋利。” “下砍马腿,上削人头。”聂嗣拿起重达三十多斤的‘长刀’说道:“以后叫它陌刀,你们继续精炼,务必要彻底掌握这支兵器的打造方法。” “唯。” 一旁的崇侯翊忽然道:“少君,能不能给我一把。” “你喜欢这种兵器?” “嗯。”崇侯翊点头道:“枪太轻,偃月刀笨重,这种刀既有枪的轻便,同时也更锋利,出刀速度更快,我喜欢。” “你要多重的?” “一百二十斤。”崇侯翊认真说。 聂嗣顿时无语,一百二十斤还轻啊,比一般的偃月刀都重。 想到这里,聂嗣对着工匠道:“你们按照我说的做,将崇侯翊要的陌刀打造成双面刃,整个刀身要用铁水浇筑三次,务必要使其牢固不破。” “唯。” 工匠对这种活儿很熟练,前段时间他们刚刚为栾冗的双戟回炉重炼。 聂嗣对陌刀的期望非常大,因为这涉及他计划中一支极为重要的兵种。 当然,他也知道打造陌刀的难处有多大。这种事情不能着急,只能慢慢来。 这座军械工坊坐落在聂氏的庄园里面,它的外围就是三千聂氏族丁的驻地。再外围,则是五千出自聂氏佃农的士卒训练校场。一重重的保护,确保这里万无一失。 军械制造,粮草囤积,畜牧战马,聂嗣上任栎阳县令以来,将这三件事情放在主要位置。至于训练兵丁,则交给两拨人去做。聂垣和聂桓负责训练聂氏的族丁,这三千人是他们最忠心的部下。五千佃农组成的临时民团,则交给栾冗和崇侯翊训练。 再往后,接受聂氏钱粮资助的栎阳百姓,将会被吸纳进县卒训练团。 由点到线,最后成面,一步一步,聂嗣走的小心稳重。 想到这里,聂嗣又想起了灌峻。 “若论练兵,还得仲邈啊!” 下定决心,聂嗣打算找个时间亲自前往安定,和灌峻好好谈谈拉拢关系。 正文 第206章 地方之危 入夜以后,聂嗣回到聂氏坞堡休息。眼下局势动荡不安,聂嗣也不敢大意留在栎阳府衙。 夫妇二人正在用着晚膳,瑶妲这个小妹妹,已经完全接受阿姊侍女的身份,每日都待在上官滢身边。由于上官滢的身份,瑶妲渐渐成为聂氏奴仆眼中的大红人。 没办法,谁让他们少君疼妻子呢,前段时间有聂氏旁支妇人在背后拿上官氏开玩笑,第二天就被宗祠那边的宗长叔掌嘴。很难说,这背后没有少君的意思。 “滢儿,你慢点吃,别噎着。”聂嗣哭笑不得的将火锅里面的肉食递进她的银碟里面。自怀孕以来,上官滢对肉食的需求量倍增,几乎每一餐都要吃肉。而且喜欢吃辣,越辣越好,尤其是西域那边带回来的胡椒,更是酷爱无比。 有的时候聂嗣挺矛盾的,他听说过‘酸儿辣女’的说法,又听说过孕妇喜欢吃肉是怀了男孩。他老婆又喜欢辣又喜欢肉,那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唔。”上官滢咽下食物,脸蛋红彤彤的,因为怀孕的关系,她身材越发丰腴,丰满之地越发硕大,以后倒是可以亲自哺育孩子。 嗯,他亲手丈量过的。 用过晚膳,聂嗣便拉着上官滢在坞堡内漫步消食。他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每天晚上都会陪着她。 “良人,是不是要打仗了?”她依偎着夫君。她不是什么蠢妇,自家夫君又是练兵,又是培育战马,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聂嗣道:“这些你不用担心,乖乖在家里面养着身子就好,天塌了,有我给你们母子撑起来。” 上官滢轻笑道:“孩儿还没出世了,良人怎么知道是男孩?” “你不是说小家伙很调皮,经常捣乱吗?”聂嗣反问。 上官滢白了他一眼,显得风情万种。若是叫那些仆人看见一向冷漠的上官氏作如此小女儿态,怕是会惊掉下巴。 走了会儿,聂嗣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滢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聂嗣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将她带入坞堡后面的禁区。 所谓的禁区,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周围看守的人全都是当年跟随聂嗣出征义阳军的族兵,他们对聂嗣忠心耿耿,除却聂嗣的命令,他们不会放任何人进入。 禁区内坐落着几间屋子,聂嗣和上官滢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还在忙碌。他们向聂嗣见礼之后,又接着忙碌起来。 “良人,这里是做什么的?”她不解的看着面前的一应事物,尤其是仆人正在用毛刷在木板上刷着的白色浆糊。 聂嗣招来负责人,问道:“李季,把最好的那张拿出来。” “唯。” 李季下去片刻复归,呈上一张雪白的纸张。 “这是?”她惊讶的看着白纸,目光露出对新事务的探索。 “我叫它白纸。” “白纸?”上官滢愣了愣,旋即想起什么,俏脸微红,言道:“良人,这不是如厕用的吗?” 自嫁给聂嗣以后,她就见过一些糙纸。不过那些东西都是放在茅厕的,她也理所当然的觉得是用来如厕的。 聂嗣一笑,取过毛笔,在纸上写下‘上官滢’三个字。 这下子,上官滢彻底震惊了。她没想到这种‘白纸’还可以用来写字,而且一张纸这么大,字却这么小,那能写多少字? 作为聂氏未来的女君,她也是去过聂氏的藏书阁的,里面的文字大都记载在竹简木牍上,甚至有的还在龟甲上。 “良人,此物若是问世,只怕会......” “会改变天下。”聂嗣补充一句,接着道:“你知道么,这些纸张的原材料随处可见,一旦制作成纸,一张纸可以书写上万字,若是装订成册,天下的显学文章,都可以记录。” 经过两三年的潜心发展,现在聂氏的造纸工坊技艺已经趋近于成熟,虽然无法制造出聂嗣记忆中的‘宣纸’,但是正常的,可以用来书写的纸张制造已经不成问题。 上官滢轻轻揉捏着纸张一角,感慨道:“良人真是学究天人,此物一旦普及,不知道多少寒门文士会将良人奉为圣贤。”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普及。”聂嗣将那张写着她名字的纸张交给她,言道:“此物制造之难在于过程,过早问世会被别人偷去技艺制造,而且我们现在也没能力保护,还得再等等。” 上官滢看着纸张陷入沉思,自家良人的这些秘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是简单的。 “良人,妾身有些担心。” “滢儿,你还不明白为夫为什么要让你看这些吗?” 上官滢转念一想,有些明悟,说道:“妾身明白,只是还望良人日后行事莫忘顾念自身,妾身和孩儿还等着良人回家。” “放心,我明白。”聂嗣搂着她。 ...... 华阳郡官衙。 杨崧喝完一杯茶,砸吧嘴道:“聂兄,你家那个小子是从哪里找到的叶子,泡水喝竟有这般味道。我现在喝习惯了,再回头去喝米浆糖水,竟有些不适应。” 聂绩看着茶盏中渐渐舒展的茶叶,笑道:“小儿辈喜好新玩意儿罢了,不值一提。” “听说长门亭那边种植着一大圈的茶树,老夫以后倒是有口福了。”杨崧面带微笑,意有所指。 聂绩平静道:“太守,前段时间家兄自雒阳来信,今岁豫、荆二州多地太守没有进雒阳述职。” 闻言,杨崧瞳孔骤然一缩,轻轻放下茶盏,叹道:“豫、荆二州多地生有匪患,想必那里情况混乱,当地太守也不敢随意离开。” “太守,朝廷所需税赋,全郡已经征收,此番前往雒阳,太守还需多加珍重。” 杨崧呵呵一笑,言道:“还是多亏了聂氏相助,长门亭侯年纪虽小,但是做事稳重,吾心甚慰。长门茶树,味道甚佳,吾也甚爱。” 聂绩脸上浮现一层笑容,说道:“雍州民生疾苦,太守殚精竭虑为朝廷征收税赋,卧病在榻,朝廷应该能理解。” “有廷尉在雒阳,老夫心安。”杨崧道:“这年纪越来越大,现在很多事情也理不出个头绪,以后郡中事物就由郡丞和郡尉掌管,老夫也好静心修养。” 聂绩道:“太守这般逍遥,豫、荆二州太守见了,怕是极为羡慕太守。” 杨崧哈哈一笑,“聂氏有麒麟才,老夫方才安稳。长门亭茶树种植的很妙,他日若有所缺,郡丞可自行处置。” “太守放心,下官一定尽力。” 雒阳、文昌殿。 啪! 竹简摔在矮几上,邓亥面目难看。 “豫州、荆州多郡太守上表,称今岁郡中颗粒无收,无力担负朝廷税赋之责。他们以为这些税赋是征收给老夫享受的吗?还不是为了帮他们镇压反贼!” “不仅是豫州和荆州,南方的交州、宁州和广州言路途遥远,且中途不安全,仅仅送上一成钱粮!”柳齐怒道:“荆州和豫州遭遇灾害,言辞尚有借口,可宁州等地却是连借口也不好好找!” 赵无伤揉着眉心,苦恼道:“皇甫明来报,肃慎人在边疆大举调动兵马,意图在秋收之际南下,他已将幽、平二州税赋钱粮取走,以作北疆军团军资。” 顿了顿,他头疼道:“库仓空虚,西北长城军团粮草成难,吾已让王颐就地取粮,如此一来,秦、凉二州,怕是也没有多少钱粮送来雒阳。” 邓亥皱眉道:“凉州之地,贫瘠异常,单是供给西域军团已成问题,如何还能支持长城军团?” 赵无伤叹道:“凉州西郡太守淳于奋上表,西域军团的钱粮,他已向梁、益二州借调。” “荒唐!”柳齐骂道:“都在借粮,谁来供给朝廷!” 你借给我,我借给你,就是没人借给朝廷! 邓亥道:“雍、司、兖、徐、并、等州上供钱粮与预期相差甚远,所用借口也都相同,都是言民生艰难,税赋征收不足。目前,天下各地太守,除却司州和兖州、徐州等地前来雒阳述职,其他地方多有太守借口不来。” “他们想干什么!”柳齐脸色阴沉。 地方脱离掌控的倾向是极度危险的。 赵无伤道:“眼下,我们的首要之务是剿灭豫州反贼,至于地方太守述职问题,待剿灭反贼以后再行问罪。” 现在剿灭反贼是主调,谁也不能阻止。更何况豫州还有个沛王在旁边虎视眈眈,绝对不能让豫州乱起来。 邓亥问道:“大司马准备调遣庞痤前去剿匪吗?” 目前,庞痤率领五万兵马驻扎义阳国。 赵无伤答道:“反贼兵马虽有数万,但大都不过是一些百姓,何谈战力。庞痤麾下兵马扫平义阳国,士气旺盛,足可平定豫州。” 柳齐道:“大司马,要不我们还是再调五万南北两军前往豫州攻打反贼,如此也能保证万无一失。” 闻言,赵无伤立刻警惕道:“不必,庞痤深谙兵法谋略,有他前往豫州足矣。南北两军不可妄动。” 见此,柳齐也不便再劝,便言道:“我会让大司农那边尽快将粮草调拨给庞痤,供他扫平豫州反贼。” 殿内诸公,默默听着,少有人开口说话。 正文 第207章 丰收之季【感谢逸阁的打赏】 栎阳官衙。 聂嗣将一份上奏的县内民治文书放在一旁,看向聂绩,“如此说来,仲父眼下才是实际上的华阳郡太守?” 聂绩笑骂道:“你这小子,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长门亭牧场,杨崧早就有所注意。”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问过,这就代表他是在默认。”聂嗣道:“太守是个聪明人,眼下天下乱起,他也在为自己找后路。” “那你呢,你在做的事情,是在为聂氏找后路吗?”聂绩盯着他的眼睛。 聂嗣回道:“难道仲父打算将聂氏的命运交给朝廷吗?一个只知道伸手要钱要粮,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朝廷?” 闻言,聂绩沉默,旋即又问道:“这是你父亲授意你做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仲父,我是聂氏少君,应当为族人考虑。有些事情若等父亲提点,那怎么能承担起保护聂氏的责任呢?”聂嗣笑着反问。 室内沉默须臾,聂绩感慨道:“伯继,你长大了,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了,好!你尽管放手去做,太守那边我会替你解决。” “多谢仲父。”聂嗣作揖。 有些事情,不用捅破,大家心知肚明。眼下朝廷的糜烂情况摆在那里,数次向地方征收税赋的事实也摆在那里,地方的情况越发混乱同样摆在那里。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这样的朝廷,尤其是聂氏这样的大族。 十月初,雍州各郡迎来丰收。 目前而言,种植物主要还是麦、粟、大豆一类,至于水稻,暂时还未普及。 “十亩之地,都是上田,竟只有一亩稻子长成。” 聂嗣看着田地里面的稻子,一时有些无语。年初的时候,聂嗣让宋氏商队在南方给他找稻种,于广、宁、交以及扬州南方地区发现不少种植的水稻。 没想到,放在雍州种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不奢求向南方那样一年两熟甚至三熟,但是好歹种植几亩田,你收成几亩也是好的,怎么还会减产呢。 “明年,寻些有经验的老农,好生侍候稻种。”聂嗣对着奢伯说道。 “唯。” 看完稻种田地,聂嗣又启程赶往甘蔗种植区。同样是南方移栽过来的,甘蔗收成还是喜人的。 嘎吱! 一口咬下,嘎嘣脆。 除了有些涩口,甜味和口感还是不错的。 “你们都尝尝。”聂嗣对着崇侯翊和奢伯等人说。 众人纷纷就地取材,掰下甘蔗,站在田埂上嚼起来。 不远处,百姓们看见聂嗣在田埂上站着,乌泱泱一大群快速聚拢过来。崇侯翊吐掉甘蔗,护在聂嗣身前,戒备的看着百姓。 其中,一名乡老走出人群,朝着聂嗣躬身一拜。 “老人家何故如此?”聂嗣将他扶起,有些不解。 乡老道:“若无县君怜惜吾等小民,借以钱粮,吾等何来如今之收成,请县君受吾等一拜。” 说着,百姓们纷纷拜倒。 前段时间,朝廷征收税赋,聂氏拿出大量钱粮借给栎阳百姓,方使得他们安然度过朝廷盘剥。否则,他们如今的收成都要上交县衙。 聂嗣忙将众人扶起,语重心长道:“诸位父老皆为栎阳子民,与吾聂氏也是乡人。乡人有难,聂氏又岂会坐视不理。吾甚为栎阳县令自然责无旁贷,些许助力不足挂齿。吾所作所为,不过是为栎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如今天不垂怜,盗匪丛生,望诸位父老能够响应朝廷号召,积极参与县卒训练,维护栎阳安危。” “渠乡人,但凭县君吩咐。”乡老拍着胸脯保证。 “卫乡三百一十五名丁壮,听从县君吩咐!” 紧跟着,其他各乡,各村百姓也都纷纷出言答应。 聂嗣点头抱拳:“多谢诸位深明大义,聂嗣在这里多谢父老乡亲相助。” 百姓的要求很低,吃得饱,穿得暖,一个能给他们公平关爱的县令,足以让他们忍受任何的盘剥。更何况,聂嗣三番两次出手帮助他们度过危机,对比如今能饿死人的荆州,栎阳百姓对聂嗣自然是十分拥戴。 送走百姓们,聂嗣一时间也是感慨不已。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这些百姓就是苦命人,他们忍受着朝廷永无止尽的剥削而不得脱。 但是当他们忍受到不能忍受的时候,他们就会化身熊熊烈火,焚烧一切,重塑秩序。栎阳是聂嗣的根基,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在这里发生。 所谓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说的无疑就是天下百姓和朝廷。 入夜。 小火炉里面烧着木炭,上面放着小巧的陶制茶壶,热气一股股的往外飘散,透过临窗离开房间。烛火在旁摇曳,一副豫州简略版舆图铺在案几上,聂嗣手中拿着毛笔,在上面点点画画。根据‘蜂’的消息,目前豫州叛乱主要聚集在梁国和谯国两地。朝廷那边已经下令让驻守义阳的庞痤率军征讨梁国的王崇赞。 之所以选择征讨王崇赞,以聂嗣的猜测,应该是王崇赞露出想要北上陈留和荥阳二郡的关系。要知道,荥阳郡和河南郡毗邻。要是让叛军打下荥阳郡,朝廷威严丧尽。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因为朝廷若是只打梁国,那谯国就放任不管吗? 从王崇赞和吕信二人造反之后的行动来看,他们之间显然有某中联系。不说是绝对合作关系,但也肯定有所沟通。庞痤手中只有五万兵马,直接进攻梁国,有点托大吧。 想到这里,聂嗣眉头又是紧蹙起来。 ‘蜂’的消息还是太闭塞了,依靠宋氏商队建立的情报组织还不够深入,没办法得到更多的战场消息。尤其现在豫州战乱,宋氏商队也不好过去,‘蜂’的消息就更加闭塞。 “看样子,得让‘蚁’尽快成长起来。” “良人说什么?” 在他对面,上官滢正在看着木牍,认真将上面的信息记载在竹简上。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在廷尉大牢观政的时候养了几只蚂蚁,有些想念。” “蚂蚁?”上官滢绣眉微蹙,言道:“良人,你是不是最近心忧粮食收成,太累了。妾身从未听过什么蚂蚁。” 说着,她跪在蒲团上,一手撑着案几,丰满的身躯挨过去,另只白嫩的小手放在聂嗣额头上试探温度。 属于美少妇的气息顿时萦绕在聂嗣鼻尖,想起夫人怀有身孕,他也只得将心中的绮念压下。 “为夫没事。” 上官滢嘟囔道:“确实不烫。” 聂嗣笑着解释道:“我说的蚂蚁是指玄驹。” 闻言,上官滢顿时回身坐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良人如今是一县父母,竟还想着玩乐,妾身真是看错人了。” “如今知道已是为时已晚,你已经是我夫人了。”聂嗣调侃道。 上官滢扑哧一笑,旋即正回脸色,言道:“良人莫要打扰妾身记账,明儿个还得去向母亲汇报呢。” 丰收之季,聂氏在华阳郡各地的田地都开始收粮,每一日都有专人将各地的收成上报,交给上官滢来统计归档。有的时候,某一地的粮仓盈满,她还得安排其他地方的粮仓接收粮食。除却这些以外,上官滢还得负责记录各地佃农、租户上缴的粮食,以及各个地方的农具和耕牛情况。事无大小,皆经她手。 聂氏能一步步扎根做大,靠的就是严谨的手段。这份工作在聂嗣母亲聂祁氏管家的时候发展到极致,聂嗣就曾经见过他母亲一口报出某某地方的田地收成,甚至是过往三年的收成数量。 “母亲心疼你都来不及,这是你自己自作主张的吧。”聂嗣说。 自上官滢怀有身孕以来,聂祁氏对她的态度几乎能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是他这个儿子的地位也是越来越低,不如上官滢来到重要。 是故,聂祁氏怎么会让她劳累呢。 上官滢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摸着凸起的小腹,叹道:“妾身这几日见母亲忙碌无暇,便想着能够帮母亲分担一些。” “你把孩子养好,母亲比什么都高兴。”聂嗣捏着她的玉手,笑着开导:“等产下孩子,这些事务,你想逃也逃不掉。以后母亲肯定是会渐渐放手交给你去做的,现在不着急。” “嗯。”停顿一下,她又道:“如今才四个月,倒也不累。” 好吧,敢情白说一通。 嘟嘟嘟嘟。 茶壶盖被水汽顶起,哗啦啦作响。 上官滢放下手上事物,起身给聂嗣倒满茶水奉上。 夫妇二人,一个喝茶看舆图,一个则专心记账。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声音:“阿姊。” 声音是瑶妲的,上官滢道:“进来。” 瑶妲推开门,端着一盅鸡汤走进来,放在案几上。 “姊夫,你怎么不劝劝阿姊,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你阿姊的脾气你不知道么,我可劝不了她。”聂嗣喝着茶,头也没抬起来。 上官滢端起鸡汤正准备喝,听见她说的话,没好气的敲敲她小脑袋,“就你多嘴。” 瑶妲俏皮地吐吐小舌头。 “咦?”上官滢忽然看着瑶妲肩膀,问道:“瑶儿,你肩上的东西是什么?” “我肩膀?”瑶妲有些奇怪,转头看去,只见一只手指大小的虫子正趴在她肩膀上。 此时,一只虫子从窗外飞进室内,落在舆图上。 聂嗣目光徒然凝聚,伸出手指夹起虫子放在眼前。 “蝗虫!” 看清虫子样貌之后,聂嗣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冲上脑门。 那边的瑶妲也惊讶的将蝗虫从肩上捉下,一脚踩死。 正文 第208章 往昔往昔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原先聂嗣以为自己或许会是那个妖孽,但是直到各地发生灾害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想多了。还有比十月份出现蝗灾更扯的灾害吗? 不过转念一想蝗灾出现也是有迹可循,去岁豫州数月干旱,正好为蝗虫卵孵化提供有利环境。 翌日,田野间。 天空中密密麻麻,宛如黑障一般,铺天盖地的蝗虫在到处飞舞聚集。‘嗡嗡’的声音和数之不尽的蝗虫让每一个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头皮发麻。 啪! 一只蝗虫砸在聂嗣脸上,他抓住蝗虫,狠狠摔在地上,一只鸡扑棱着翅膀跑过来将蝗虫吃进肚子里面。 “少君,聂氏所有的鸡鸭都已经赶到各个地方。”奢奴担忧的问道:“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你没看见鸡鸭吃的很欢乐么。”聂嗣道:“吩咐下去,所有已经收割粮食,空出来的田地,全部给我烧起大火。” 虽然不明白少君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奢奴还是照着吩咐下去传达命令。 半个时辰后,四周稀稀疏疏的开始烧起大火。聂嗣一边带人抓捕蝗虫,一边让人通知百姓迅速收割粮食。 至夜间,栎阳到处都在燃烧大火,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整个栎阳烧起来了。甚至,火光映射在天空,使得漆黑的夜空也变得极为明亮。 更不可思议的是,到夜间,蝗虫居然找着大火堆飞扑自杀。这让原本准备‘拜蝗神’的百姓目瞪口呆。 金翅大鹏雕盘旋在空中,穿过蝗群,落在聂嗣肩膀上。巨大的火光将聂嗣脸庞照耀得通亮无比。 “少君,您是怎么让这些蝗虫自杀的?”崇侯翊无比崇拜的看着聂嗣。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家少君打仗无敌,没想到少君居然还能让蝗虫自杀。 听见崇侯翊的话,聂嗣嘴角一抽,旋即解释道:“不是我让它们自杀的,而是它们喜欢火。” 喜欢火?崇侯翊不解道:“为什么?” “无他尔,格物致知罢了。”聂嗣淡淡说着,一派深不可测的高人摸样。 他蹲下身子,将一只烤熟的蝗虫拿出来递给金翅大鹏雕。海东青一口吞下,然后又吐出来,显然它不喜欢这种味道。 不多时,聂绩也赶到田间。 “伯继,听说你利用鸡鸭和大火驱虫,收效显著?” “仲父你不会自己看么,这可是蝗虫的盛宴。”聂嗣指着前面的大火,以及数不尽,飞进大火中的蝗虫。那一股股烧焦的味道让在场的人感到恶心。 聂绩拍着他肩膀,言道:“伯继,你救了雍州。” “仲父不要大意,蝗群可多着呢,这不过只是第一波,后面肯定还有更多的蝗虫。”聂嗣道:“还是尽快让华阳各县的百姓将粮食都收回去,才是最安全的,我们所做的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别看他们现在烧蝗虫烧的挺开心,但是对于上千万数量的蝗虫来说,损失这点蝗虫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后面还有一大波的蝗虫正在赶来的路上。 不是所有蝗虫都喜欢专门寻着大火找死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召集各县的县令。”说完,聂绩翻身上马,带着一大群人离去。 聂嗣看着面前的场景,眸光中充斥着忧虑。他本以为应付了朝廷那边,栎阳便能够安定下来,栎阳的百姓也能继续老实种田,可是蝗灾的到来却让他忧心不已。眼下新粮还未完全入库,这一大波蝗灾必然会给栎阳带来不小的灾难。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完全合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铺天盖地的蝗虫穿过雍州,将大片没有来得及收割的粟粮毁坏殆尽,一丝一毫也没有留给他们。 看着满田的狼藉,聂嗣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带来的恐惧。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抗衡的灾难,他消灭蝗虫的法子在庞大的数量面前只有杯水车薪的作用。 “县君,栎阳各地损失已经统计完毕。较之往年,这一次我们损失惨重。各乡、里、村、什、伍大量减产,有些地方的百姓拜蝗神没有按照我们的要求去消灭蝗虫,颗粒无收。近渭河、霸水一带,多处上田被蝗虫吃得干干净净,减产超过五成,此外.........” 县中仓曹在聂嗣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各地情况,聂嗣眉头越来越皱,最后干脆扭成了麻花。 仓曹说了一大堆,总结而言就是这次栎阳的损失较之往年在六成左右。 六成! 这可不是说大家平均各家各户都损失了六成粮食,这只是一个总体的损失。分散到各家各户,百姓肯定更加惨重。因为栎阳大户在总体上占据了近乎八成以上的比例。 “各地粮食收割的如何了?” “回县君话,基本上已经全部收割完毕。但其实大部分都已被蝗虫毁坏,百姓如今正在田间捡剩粮。” 在聂嗣的不远处,各家各户的百姓带着孩子在坑坑洼洼的田地里面寻找蝗虫吃剩下的粮食。一两个小童抱着粮杆在田间撒欢,大人们则满脸愁容,不少人甚至在低声啜泣。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他们根本捡不到什么,有严重的地方,甚至连枯草都被吃干殆尽。 这场巨大的蝗灾,自豫州而始,一路向西,呈现扇形扩散的蝗灾席卷荆州北部、司州南部、雍州全境、秦、梁二州部分地区。蝗灾的大部分力量都在荆、司、雍三州用尽,到了秦、梁二州,其实没有多大的危害。 庞痤的五万大军自义阳国而出,一路向东,进入汝南,驻扎在南顿,蓄势待发,准备一举将梁国叛贼王崇赞歼灭在此。可是突如其来的蝗灾却让庞痤陷入害怕之中,因为这一场蝗灾无疑会催生更多的流民出现。此消彼长,叛军的兵力怕是会急剧上升。 故,为避免深陷泥潭,庞痤决定避免消耗战,改成闪击战。蝗灾爆发的次日,他率领大军直击豫州大城陈县! 陈县曾是豫州州治所在,大城之地。此城三面环湖,唯有向西一面没有湖泊,那也是唯一的进城坦途。王崇赞自梁国起兵造反,第一目标就是打下陈县作为大本营。 陈县三面皆为水道,没有水的西面,南北最近距离接近半里。 庞痤勇猛,身先士卒率领麾下将士攻城,将王崇赞打得节节败退还手无望。 眼见挡不住庞痤,王崇赞修书一封送往谯国,请吕信出手相助。 他和吕信背后的金主都是沛王,互相之间自然有联系。更何况大家同为‘义军’,自然要互相帮忙。 谯国、谯县。 “老兄,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思饮酒,方才将军在堂中苦思退敌之策,你好歹也帮老兄一把。”十几岁的青葱少年,一身抢来的酆军甲胄,掐着腰,无奈的看着门口的消瘦背影。 少年名叫王偃,幼而孤,身负勇武,为吕信看重,提拔为起义军将领。 “庞痤军攻势凶猛,王崇赞已经抵挡不住,准备后撤,你说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去接他?” 王偃走过去,看着脸色苍白,下巴尖峭的男子。 “急什么。”那男子不慌不满,又饮一口。 “能不着急么,若是王崇赞被庞痤消灭,咱们也得倒霉,不是你告诉我,唇亡齿寒的道理么。无论如何,我都有守护谯国百姓的责任以及传达给友军的心意。我说老兄,你能不能看看我。” “好好说话,什么狗屁的心意,责任,我快把刚喝下的酒吐出来了。”男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可没教你这么说话。” 王偃脸色郑重道:“我的心意,就是拯救豫州的父老乡亲!” “王崇赞是你最珍重的人?” “呃......不是。”王偃有些尬,旋即道:“毕竟都是王氏,五百年前一家人。而且我听说王崇赞在梁国做的不错,收拢帮助很多的百姓,他一定是个好人。” 吨吨吨。 又喝一口,男子冷笑道:“屁的好人,你这笨蛋就一身武力还算可以,哪有什么好人坏人,是非黑白从来都没有界限分明。若是没有我,你早死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办,否则别喝酒了!” 王偃一把抢走男子酒壶。 男子颇为无奈,言道:“你这蠢货,把我教给你的都忘的干干净净了吗?” 顿了顿,他说道:“用战之,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则军用不足。” 王偃眼珠子转了转,抚掌道:“拖!” “聪明。”男子伸手抢过酒壶又喝起来。 错非王偃灵性十足,他断不会留在此地教导他。当然,王偃和他臭味相投,都喜欢饮酒也算是留下来的理由之一。 “不过久拖陈县不利,应当设疑兵,引庞痤深入,吕将军率军截杀,如此方能大破敌军!” 闻言,饮酒男子微微一笑,很满意王偃的灵性十足。 “老兄,你可真神了,三言两语道尽庞痤困境。”王偃笑嘻嘻的说着。 男子笑着摇摇头,“不是我神,这都是我与一个朋友切磋得来的罢了。” “行了,你继续喝酒,我去和将军商议军情。”王偃抬脚大步离去。 须臾。 男子缓缓站起身,靠在门边,酒壶‘噹’的一声落地。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只折扇,打开,轻轻扇着风。上面一副搞笑的大头画像若隐若现。 “往昔往昔不可忆。”男子噗嗤一笑,看着西方,言道:“既然你不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怎么想你都不是安分的主,现在你在做什么呢?” “我很期待重逢。” 风乍起,吹散他的长发,露出他苍白的脸颊,尖峭的下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饮酒过度的症状。 正文 第209章 百姓清楚 酆朝嘉德六年十一月,天大寒,遭受蝗灾的豫州让原本近乎奔溃的民生雪上加霜。庞痤猜测的没有错,百姓无粮可食,沦为流民,进一步变成叛贼生力军。 他攻破陈县,引军追杀王崇赞,一路上连破数次,大小余战二十几次,无一不胜。可是叛军却未见耗损,兵力反而越来越多,这让庞痤不禁愁容满面。 至七日,酆军兵锋直击赖乡,三个时辰内大破王崇赞所部。一路连胜并没有让庞痤志得意满,反而让他极为警惕。因为王崇赞所部未免过于无用,这一路上丢城失地,太过随意。不过,他也想过王崇赞不过是贼匪,何须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他们或可占山为王,或可潜水为匪,对城池想必也不是太过在意。 “报!左翼发现叛军绕过赖乡,向着苦县而去!” “报!哨骑探明,前方三里,谯国反贼吕信率兵来犯!” “报!王崇赞放弃逃生,已经率兵前往吕信所部,意欲合兵!” “报!西南十里,发现千余贼军,已向宁平杀去!” 仿若大石重击胸口,庞痤嘶吼大喊:“变前军为后军,后军转前锋,左右两营保护侧翼,撤退!” 梁国境内,东南一角。吕信派遣王偃率军五千,先断宁平酆军之援,后命大将夺下苦县。庞痤战线纵深过长,又为吕信王崇赞背面尾随偷袭,苦战三日,向北而逃,退守阳夏。 “将军,校尉阵亡十七名,牺牲两位偏将,四名骑将重伤,后军损失惨重,阵亡四成,宁平别部全军覆没。”扈衝低声禀报。 “你直接说吧,我们还剩多少人马。”庞痤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看着他。 “不足两万。” 哗啦啦! 庞痤一剑砍断矮几一角。 “吕信,不杀汝,吾誓不为人!” 扈衝抿抿嘴,提醒道:“大将军,我们该如何向大司马交代?” 闻言,庞痤气势一滞,失魂落魄的跌倒在地。 是啊,该怎么向大司马交代? 他很想找借口,可是他找来找去,发现借口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的目的是想要将反贼全部歼灭,王崇赞的人头更是他的第一目标。庞痤很清楚,反贼和先前的义阳国是不同的。这股豫州反贼的根本是灾民和王崇赞。就算他能够夺回陈县,甚至将反贼追杀至苦县一带,可是这不解决根本问题。 因为,只要王崇赞活着,他就能一直聚拢灾民,肆虐豫州。剿之不尽,灭之不绝。 翌日,王崇赞整合兵马,同吕信率军八万,自武平而起,直奔阳夏而去。 双方与阳夏鏖战一日一夜,王崇赞与吕信所部,虽损失惨重,却将庞痤击溃,逃窜陈留。 阳夏大营。 “吕兄仗义出手,王某感激不尽,他日若有差遣,王某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王兄言重,你我同反暴政,实乃同道中人,何分彼此。” “吕兄深明大义,真乃豫州父老之福!” “王兄过誉。” 王崇赞与吕信一番谦辞恭贺。 吕信四十余岁,膀大腰圆,曾是谯国地方豪族,因不满朝廷将税赋征收到二十年以后,在沛王的资助下悍然起兵造反。 王崇赞道:“吕兄,如今庞痤兵败,朝廷定然会再度派兵攻打我等。眼下我部将士损失惨重,我欲取颍川、襄城二郡为补,吕兄以为如何?” “大善!”吕信道:“王兄可尽取颍川、襄城二郡。在下此番远离谯国,一番酣战,兵力大损,欲走汝南、汝阴二地,王兄以为此行如何?” “汝南、汝阴,丰郡也,定然不叫吕兄失望。” “颍川之地,耕地众多,民足官富,在下谨祝王兄旗开得胜,早日恢复实力,北扣雒阳!” “借兄弟吉言!” 俩人互相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谯国。 “老兄,还是你厉害,庞痤已败退陈留!”王偃看着男子。 男子轻哼一声,不屑道:“庞痤是什么土鸡瓦犬,赢了他也无甚意义。” “那老兄觉得赢了谁有意义?” 闻言,男子默默饮酒,长叹一声,“我念之思之,他却不来。若非有忧,必有远谋。” “老兄,听你话语,似乎颇为幽怨。” 王偃坐在他身边,取出酒壶和他碰了一下,自顾自大饮一口。 男子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腐兵尔,胜之不足为道。这样一只无能之军,却大胜义阳国。由此可见,失其良主,宛若剖其脏腑,去其魂魄。雒阳之臣,何其愚也。” “这样不是很好了,我听吕将军的哨骑说,他们准备转道取汝南和汝阴二郡,巩固实力。” “此等无趣之事,不必与我言语。你且记住,莫要北上,扎根豫南,朝廷难奈尔等。” “老兄良言,老弟谨记在心。” 酆朝嘉德六年十一月末,庞痤兵败消息传回雒阳。 文昌殿。 “我早有言在先,可择南北两军五万,出荥阳南下,配合庞痤共同剿灭王崇赞。眼下一朝兵败,损兵折将不言,军械粮草丢失大半要如何补充!”柳齐恼怒的朝着九卿发火。 任谁都明白,这火气是冲着谁去的。 此次,赵无伤一意孤行,单以庞痤剿匪,在朝野之上丢尽脸面与尊严。刚刚柳齐的话,更是无形之中猛抽赵无伤耳光,还让他没办法还口。 一直做木头人的聂抗忽然说道:“根据前线消息,王崇赞兵进颍川郡,他这是准备割据一方,恢复实力,意图北上,不可不防。” 闻言,柳齐脸色顿时又是一黑。 “他妄想!” 颍川、襄城二郡,距离河南郡甚近。叛军都快要打到家门口,这让柳齐怎么坐的住。 “大司马!” 他猛的看向赵无伤,“可有退敌之策!” 面对气势汹汹的柳齐,赵无伤冷哼道:“雒阳南北两军有二十余万兵马,区区反贼何足道哉。庞痤之败,在于贪功冒进,只要择一良将统摄兵马,王崇赞旦夕可灭!” 霸气! 硬气! “那就请大司马点将!”邓亥在一旁冷漠的说。 闻言,赵无伤道:“北军大将柳濞,可出征反贼!” 对将领是谁,柳齐根本不关心,他只需要知道能不能消灭叛军。 “希望大司马这次不要误事。” “千万不能误事。”聂抗在一旁道:“司州、豫州、雍州等地遭受蝗灾,百姓受灾严重,倘若这次不能剿灭王崇赞,后患无穷。” 闻言,赵无伤脸色冰冷,一言不发。 今岁,朝廷两征税赋,丰收之季又遭蝗灾,库仓空的能跑耗子。 若是再次兵败,钱粮之资,怕是要危险。 雍州、栎阳。 “伯继,若是早日行你的法子,扶风的损失也可减免一些。”荀胤坐在他对面,喝着茶水,嘴苦心也苦。 “天不怜民,如之奈何?”聂嗣淡漠道:“我现在只盼望着朝廷不要再征收税赋,否则百姓可忍受不了。今岁之收成,民众温饱尚且两说,倘若朝廷加之税赋,百姓断无生路。” 此次雍州受灾严重,各郡的损失都难以承受。栎阳的情况稍好一些,毕竟聂氏曾拿出钱粮借助百姓。可其他地方就难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聂氏这样的‘好心肠’。 朝廷税赋征完,百姓本就困苦。原指望今岁秋收存些余粮,现在蝗虫过境,百姓家中更加难有余粮,如何得活? “正若无路,百姓必效豫州事,危!”荀胤脸色凝重。 “若效豫州事,朝廷困于豫州反贼,难以顾全雍州,于吾等而言雪上加霜。上不解下,疑窦丛生。上苛于下,下必生变。” “如此,伯继可有良策?” “胸有良策者,何止我一人。思然胸有韬略,便是宰天下,也毫无掣肘,何须在此问我。” 荀胤沉默须臾,叹道:“伯继知我,纵我等胸怀谋略,却困于浅滩,如何上达天听?不过愚夫自扰。思来想去,伯继,我不如你。” “何以言此?” “伯继,你我相知,何须隐瞒。若是一朝事变,雍州各地生灵涂炭,我也敢说,唯栎阳一地为世外之境。” “好你个荀思然,果真可宰天下。” 荀胤郑重拱手道:“伯继,他日若有事变,还望伯继顾念当年共击反王之情,相助我等。” 聂嗣伸手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思然多虑了,雍州上下一体,若栎阳得脱,岂有置身事外之理。到时,还请思然不吝赐教,共保雍州安宁。” “得伯继此诺,我心已安!” 碰! 门被粗暴推开,栾冗冲进堂内。 “少君,雒阳急报,庞痤大军为反贼所败,现已退回陈留!” 一时间,荀胤和聂嗣久久无言。 “他怎么败得?”荀胤难以置信道:“强弓劲马,精兵良将,庞痤如何能败!” 聂嗣暗自冷笑,什么狗屁精兵良将。上行下效,有什么样的主将就会有什么样的士卒。 庞痤之败,虽然令人惊讶,但也在聂嗣预料之中。朝廷急于平叛豫州,却忘记豫州百姓之灾难,强以兵镇压,必将引起百姓更加激烈的反弹。 王崇赞等人是反贼没错,可是这些反贼带着百姓烧杀抢掠,却让百姓活了下来。 可若是投降朝廷? 难道要被朝廷将税赋征收到二十年以后吗? 到底谁在给活路,谁又在给死路? 百姓清楚。 正文 第210章 混乱之始(上)【感谢求真派的打赏】 一副简绘豫州舆图挂在墙上,聂嗣目光顺着陈县一路向东南,最后落在苦县,谯县等地,嗤笑一声。 “有意思。” “有意思?”荀胤不解。 聂嗣道:“思然,你没看出来么,先前庞痤强攻陈县,王崇赞不敌只能溃逃,可是他一路上弯弯绕绕,最后落脚地却在谯国谯县。而且,一路上王崇赞收拢灾民,兵力不减反增,待进入谯国之后,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吕信立即兵分三路,一路取苦县,一路取宁平酆军侧翼之军。吕信则和王崇赞联手正面强攻庞痤,企图将他拖在苦县,好为两外两路兵马合围庞痤争取时间。” “他们看破庞痤想要以快打快的筹谋,先是予其大胜,随后又将其困在苦县拖延时间,一来一去,庞痤心态崩溃,犹如网中鱼虾,只知道四处突破,兵马全无战心,进退毫无章法,焉能不败?” “如此说来,这个王崇赞和吕信还知兵?”荀胤大惊。不怕流氓有耐心就怕流氓有文化,若是王崇赞等反贼真的知兵,那对于朝廷来说可不太妙。 “按照朝廷通报的信息来看,这俩人出身地方殷实之家,想必知道一些兵略。”聂嗣摸着下巴,言道:“不过总感觉,如此娴熟的兵马布置,扬长避短之策,不像是反贼能弄出来的......或许,我小看天下英雄了?”说到最后,已然变成喃喃低语。 “伯继,如今庞痤兵败,朝廷又遣柳濞率军南下,你以为,胜算几何?” “这可不好说,从他们打败庞痤来看,王崇赞和吕信显然不是一般的反贼。”聂嗣提醒道:“而且,你别忘了,这次柳濞率领的兵马属于南北两军,这可让某些人顺心了。” “伯继是说沛王?”荀胤大惊,“若是沛王出手,朝廷那边情势定然不妙。” “谁知道呢,咱们的大司马笃信南北两军皆精锐,就让这些精锐去为国平叛吧。”聂嗣哼笑。 庞痤剿匪大败消息传开,天下哗然。原因有两点,其一是因为朝廷居然输给反贼,其二则是因为庞痤的钱粮辎重都是朝廷向地方征收税赋所得。 而今战败,等同于百姓们上交的钱粮全部付诸东流。 同时,庞痤的战败,让更多野心家发现,原来朝廷也不是百战百胜的存在,他们也是能够被打败的! 故此,白袍贼蓟阚悍然聚拢山贼,在北地郡造反,攻入泥阳烧杀抢掠! 短短数十日内,蓟阚聚兵两万,北上攻打北地城,意图将北地郡一应朝廷官吏全部斩杀。 蓟阚的造反,应该属于雍州的第一起造反事件。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蝗灾之故,若不是蝗灾导致北地郡百姓吃喝困难,他们也不会如此简单就被蓟阚鼓动造反。 “北地郡地寡民少,郡内大城,不过泥阳、富平、北地三座,如今泥阳已下,蓟阚攻打北地,情况万分危急。”聂绩将北地郡的求援帛书放在聂嗣面前。 “伯继,你如何看待?” “仲父,我想知道这个蓟阚是不是之前扶风国那个白袍贼蓟阚?” “确是此人。” “那就奇了,此人当年袭击和亲公主,为德昂所擒,怎会出现在北地郡造反?” 聂绩脸颊一红,解释道:“当年程裴逃窜,放走栎阳死牢不少罪犯,这个蓟阚就是其中之一。” “哦。” “哦?”聂绩看着他,言道:“你不打算去救北地郡吗?” 聂嗣反问:“仲父,若无朝廷旨意,我们能随意调动郡兵前往北地郡剿匪吗?” 此言一出,聂绩瞬间无言。 “你说得对,没有朝廷旨意,我们确实不能擅自动兵。” 旋即,聂嗣纠正道:“还有一点,仲父,你要明白,我们可没有什么大军在手,不要如此信誓旦旦的想要外出剿匪。” 闻言,聂绩苦笑道:“你说的我自然清楚,只是你不知道,北地郡一向与我们华阳郡亲厚,如今北地郡遭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那就上报朝廷吧。”聂嗣道:“让朝廷来解决吧。” “只能如此了。”聂绩一叹。 北地城。 独臂蓟阚目光阴冷的看着前面的大城,躲在山中逃窜的日子让他不堪回首。如今朝廷兵败,正是他起兵造反的时候。等他打下北地诸城,集结兵马,他会立即南下攻打华阳郡,将聂嗣和那个叫栾冗的碎尸万段,报血海深仇! “都没吃饭吗!” “泥阳的女人也给你们玩过了,肚子也吃饱了,给乃公打!” “谁先打下北地,北地郡太守的妻妾就赏给他!” 哗! 蓟阚麾下的人马顿时士气旺盛,他们衣衫褴褛,拿着不像样的兵器,扛着粗制滥造的云梯,开始邯郸学步的攻城。 这些贼匪哪懂得什么攻城,他们只知道往上冲,然后杀人,因此打得极其混乱,有的甚至因为杀人杀花了眼,将自己人给砍死。 站在城下的蓟阚是又气又恼,他抽出大刀,吼道:“随我杀!” 幽州、蓟县。 “大将军,肃慎十万铁骑已下渔阳,兵锋直指狐奴!”文士张信匆忙冲进大堂,朝着皇甫明禀报。 皇甫明四十余岁,人高马大,身材壮硕,一身甲胄,肃杀之意不露而出。 “这些北奴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这些年,他一直和肃慎打交道,很清楚肃慎人有多么难缠。他们几乎每一年的九月以后都要南下劫掠,有的时候是小股兵马,有的时候像是今日一样,是数十万大军。 “皇甫节!” “在!”一名年轻将领走出列,他乃是皇甫明次子,自幼追随其父征讨肃慎,英勇善战。 “你率领三万兵马速速驰援狐奴,不准让肃慎贼寇进燕国之地半步!” 不待皇甫节答应,张信连忙打断,面色凝重道:“大将军,眼下巨鹿国异动,倘若这个时候和肃慎交战,必定会陷入内外夹击之困境当中,还望大将军三思!” “无妨,巨鹿王一旦异动,朝廷那边必定会派军北上。”皇甫明信心十足。 张信道:“大将军,眼下豫州战事焦灼,下官听闻庞痤镇压反贼失利,大司马派遣柳濞率军南下,一旦北地战端开启,大司马必定会让大将军先撑住一段时间,等豫州反贼平定,再派军北上攻打巨鹿之贼。可是大将军别忘了,豫州还有一个沛王,朝廷岂能在短时间内将豫州反贼剿灭。” “一旦战事陷入焦灼,幽州内外交困,大将军置北疆军团二十万兵马于何处!” 闻言,皇甫明浑身一震。 “依你而言,我该怎么办?” “平州!”张信道:“大将军不妨先率军退往平州,如此既能避开肃慎和巨鹿国的夹击,同时也能在旁掣肘肃慎,待朝廷平定豫州之贼,大将军可兵出平州剿灭肃慎,朝廷亦可征讨巨鹿!” “况且,依下官看,此次巨鹿国异动,肃慎南下,二者之间必然存在联系。倘若巨鹿王真的联合肃慎,那他们所求必然不是与大将军对敌,很有可能是想借肃慎之力,摆脱大将军掣肘,好起兵造反!” “若大将军退守平州,巨鹿王定然不会千里迢迢追击,他一定会趁机取冀州等地,而大将军正好乘此机会剿灭肃慎,重回幽州!” 皇甫明迟疑道:“可若是将幽州拱手相让,将来我们再想取回来可是不容易。” 张信道:“大将军不妨让太伯瞻将军率军镇守卢龙塞。赵累将军镇守无终,两位少将军镇守海阳。如此一来,待将来重回幽州,必定能马踏北奴!” 闻言,皇甫明思忖片刻觉得没什么问题。北地的关隘主要集中在平州北一线,守住平州,肃慎人就很难将全部兵力投入幽州。这次肃慎人从燕国小道南下,很明显是想要牵制他的兵力,好为平州大军破开边关做准备。 “这么做,大司马那边不好交代啊。”皇甫明一叹。 张信劝道:“大将军,前段时间我们取幽、平二州税赋以为军资已经惹得朝堂议论纷纷,若是大将军在幽州兵败,那等待大将军的将是什么,大将军再清楚不过。” 皇甫明恼怒道:“这能怪我吗?朝廷不给钱粮,难道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大将军,我们的理由,在不食五谷的朝堂诸公眼里就是借口和托词!” 闻言,皇甫明脸色着实阴沉。 “好,就这么办,上表朝廷,我们暂退平州!” 眼下的情况也不容他多想,一旦肃慎真的和巨鹿王联手,他这二十万北疆军团,怕是会十不存一,到时候逃回雒阳,阶下囚之辱逃不了! 嘉德六年十一月末,皇甫明率军退往平州。肃慎人气的跳脚,他们原准备在燕国牵制皇甫明,再以大军袭平州,以求南下全据幽、平二州。没想到皇甫明这一手避战,堵住平州直接让他们计划泡汤。 更让他们愤怒的是巨鹿王的态度。 皇甫明退往平州之后,巨鹿王再也不提攻打北疆军团的事情。他们有心动兵惩罚不遵守约定的巨鹿王,但是想到在平州虎视眈眈的皇甫明,顿时熄了心思。 是故,肃慎在燕国等地劫掠一把,灰溜溜的自小道逃回草原。他们不敢在幽州久留,因为平州通道没有打通,一旦北疆军团前往白檀堵住退路,他们必死无疑。 知道肃慎退兵,皇甫明也没有第一时间夺回幽州,因为他担心这是肃慎和巨鹿国的阴谋,所以打算在平州再观望一段时间。 等来这个真空期的巨鹿王,终于下定决心! 不久之后,巨鹿王在廮陶举兵十余万,告天讨贼,以剿灭朝廷奸佞为借口,悍然起兵! 正文 第211章 混乱之始(中)【感谢星辰的打赏】 雒阳,皇城文昌殿。 皇甫明退守平州,巨鹿王在廮陶起兵造反,雍州、并州、益州等地相继爆发小规模造反事件。一瞬间,好像天塌一样,造反的消息像是雪花一样朝着雒阳纷沓而至。 荆、豫二州造反情有可原,毕竟受灾严重,民不聊生,百姓不造反没有活路。可是雍、并、益、乃至兖州地方的造反,却让文昌殿内的三公九卿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萦绕在身体四周。 他们忽然发现,地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了。少部分人看的非常清楚,朝廷这几年三番两次疯狂征收税赋,地方早就困苦不安,随随便便来一场灾难,百姓都只有造反一条活路。 眼下,地方的造反不足为虑,最重要的是冀州巨鹿王! “皇甫明不战而退,坐视巨鹿王造反,罪不可恕,应当革职查办立即押来雒阳!”柳齐气的发抖,在殿内不顾形象疯狂大吼。 不怪他失态,原本他们认为巨鹿王被北疆军团掣肘,应该不敢现在就造反。但是皇甫明退守平州,却给了巨鹿王造反的机会。现在冀州无兵可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鹿王攻城略地。 最最重要的是,冀州一向是税收大州,一旦冀州陷落,情况不堪设想。 而随着巨鹿王造反,他们必定要派军征讨,到时候豫州的沛王该怎么办? 聂抗瞥了一眼柳齐,心中暗忖,这个时候把皇甫明革职,那就等于逼迫皇甫明拥兵自立,大司马怎么可能这么蠢。这个柳齐,真是失了智。 “大司马,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邓亥面色阴沉的看向赵无伤。 随着庞痤剿匪失利,柳濞率领南北军南下,现在雒阳的兵力不复全盛时期。而巨鹿王现在无人阻拦,一旦他大军南下,渡过大河,雒阳危在旦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朝廷已经到了危急关头。稍有不慎,他们这些人将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为巨鹿王所掳! 赵无伤强装镇定,言道:“皇甫明之所以退守平州,乃是因为肃慎南下之故,他担心巨鹿国和肃慎夹击北疆军团,所以打算先退守平州。待朝廷大军北上,他自会从平州兵出,与朝廷大军夹击反贼。” “大司马,你打算将雒阳军派出去吗?你可别忘了,豫州的沛王还在虎视眈眈呢!”柳齐阴恻恻的提醒。 “我自然清楚。”赵无伤道:“除却雒阳军,我们还有长城军团的十余万兵马未动。现在白狄内乱,暂时无法南顾,我已传令让王颐率军前往河内驻守,准备反攻巨鹿王。” 闻言,柳齐气势为之一泄,面色讪讪。 邓亥脸上冰寒之色稍稍化解,言道:“如此安排,倒也尚可。” 有长城军团的兵马前往河内,最起码能保证河南郡不失。 聂抗施施然拱手道:“诸位,巨鹿王骤然起兵,必定会先攻取安平、渤海、平原、清河等地,届时冀州失陷,天下必定动荡。眼下雍州、荆州、益州、并州,乃至兖州等地,出现贼患,必须立即将其扑灭,否则天下动荡,必定会引起更多贼寇造反。到时候各郡沦陷战火之中,天下不稳,雒阳也会陷入被动。所以,我们应该派兵将这些地方的贼寇全数剿灭!” “廷尉话说的好听,哪来的兵?”柳齐冷笑道:“募兵吗?钱粮呢?” 聂抗呵呵一笑,言道:“中书大人不要生气,下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倘若言语有疏漏之处,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中书大人,若是放任这些地方贼寇造反不管,那么将来朝廷想要征收税赋,必定会更加艰难。” 一分钱难到英雄汉,听见收不到钱粮,柳齐顿时脸色难看。他知道聂抗说的没错,放任地方贼寇不管,确实会导致地方情况越来越糜烂。到时候不仅钱粮收不到,甚至征收税赋会激起民变! “廷尉既然率先提起此事,那想必已经有对策了吧。” “对策其实也简单,可令地方招募乡勇,剿灭反贼。” “不可!”赵无伤严词拒绝,“廷尉此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若允许地方招募兵勇,必定会令地方拥兵,此乃祸国殃民之策也,断不可取!” 聂抗不咸不淡道:“那就只能劳累大司马,派人征剿这些地方的贼寇,保证地方安宁了。” 闻言,赵无伤顿时尴尬。现在还能四处派兵吗? 答案是不能! 不仅不能,他们还得募兵充实雒阳军,以防备沛王的造反。 见大司马不说话,聂抗对着邓亥道:“大司徒,地方之患犹如肌肤之伤,虽不致命,但却烦不胜烦。且天下各地动荡不安,若是对此不管不顾,那日后朝廷再想向地方征收税赋,怕是会......” 有些话不用说完,大家都是聪明人,都能明白。可是明白不意味着就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现在朝廷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对付巨鹿王和沛王,但是地方的疥癣之患不除,正如聂抗说的那样,将来税赋征收必定会大大减少。 可是让地方自行招募兵勇,这也不符合朝廷制度。而且地方一旦拥兵,还能轻易解除吗? 左右为难! 邓亥思前想后,言道:“这样吧,可令地方郡兵剿之。待朝廷剿灭巨鹿王,再分兵。” 不管怎么样,地方募兵的口子不能开,朝廷不能松口。否则地方做大,将会变得不可收拾,必须要阻止。 聂抗拱手一笑,“大司徒所言合理。” 他也没指望朝廷能答应,他只是想让赵无伤把持兵权的面目变得更加可憎而已。 接下来,事实证明,聂抗的小动作很成功。 柳齐道:“为防沛王,我以为应当募兵,有备无患。” “可以,此事由我负责。”赵无伤道。 柳齐拒绝,“大司马要专心剿灭巨鹿王,怕是无暇分心,区区募兵之事,就交给我来吧。” 赵无伤脸色顿时阴沉下去,他此前就和邓亥柳齐达成默契,两方分掌军、政,互不干涉。现在柳齐的做法,无疑是要兵权。这是赵无伤不能容忍的,任何人都不能碰他的兵权。 “中书大人案牍繁累,募兵还是交给我来做吧。”赵无伤不肯相让。 换做是以前,柳齐肯定不会争夺,但是随着巨鹿王造反,地方局势不对劲开始,柳齐觉得自己必须要掌控兵权,否则只能将胜负放在赵无伤身上。 “大司马无需忧虑,我有执金吾魏让将军相助,万事可理。” 赵无伤摇头道:“魏让不过守将,如何能知战场凶险,此事还是交给本公吧。” 邓亥也开口道:“大司马,此事就交给中书监令吧。” 紧跟着,一番扯皮展开。 聂抗跪坐一旁,面无表情,但心里乐开了花。 赵无伤根基在军中,朝中人手哪里比得过柳齐和邓亥,随着侍中刘棣等人开口,赵无伤脸色越发难看。 这个时候,赵无伤才想起来聂抗的作用。论嘴炮,聂抗一个能打十个。 “不行!”赵无伤冷喝:“军国大事岂能儿戏,魏让从未上过战场,如何知兵,不妥!” 言罢,赵无伤直接起身离去。 柳齐恨的牙齿痒痒。 文昌殿的小朝会散了,聂抗起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帝座,笑着离开文昌殿。 殿外。 “廷尉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地方之患不除,朝廷必将不安。可惜大司马太过看重兵权,否则......”说话的是大尚书阴赜。 聂抗想起阴赜是冀州渤海人,劝慰道:“大尚书且安心,有王颐大将军进驻河内,想必很快就能剿灭巨鹿王,到时候冀州也能安然无恙。” 说起冀州,阴赜脸色难看。 “不瞒廷尉,此前族中来人告诉我,巨鹿王兵锋已近渤海,阴氏一族怕是难逃战火。” 聂抗道:“那得早做打算。” 嗯? 聂抗忽然感觉眉心一凉,他抬头看去,只见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雪了。 “下雪了。” 雪花落在掌心,沛王看着风起云聚的天际。 “最适合杀人了。” 韩寻裹着冬衣,笑着道:“大王,朝廷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确实不好过。”刘湘在旁言道:“巨鹿王造反,皇甫明退守平州,冀州即将陷落。天下各地,烽烟四起,朝廷焉能安稳。” “两位军师,我们何时起兵?” “大王着急了?” 沛王道:“眼看高阳曛拿下冀州,寡人焉能不急。不过寡人也想让高阳曛为我们牵制朝廷,真是纠结啊。” 韩寻拱手道:“大王随时可以起兵,不过我建议大王可以等王崇赞和吕信再进一步消耗雒阳军。” 刘湘道:“此外,大王起兵之后,不必着急攻打雒阳,可先取徐州和扬州以为根基,再北上拿下兖州与青州,如此大王便能据四州之地,拥百万之民,到时大王势成,朝廷难奈大王。” “说的好听,寡人喜欢。”沛王嘿嘿笑道:“不过,现在不能让高阳曛一人承担压力,一旦朝廷剿灭高阳曛,他们一定会掉头对付我们。” “大王的意思是,让彭城的张元通起兵,牵制朝廷吗?”韩寻问道。 沛王摇摇头,“张元通也好,王崇赞也罢,不过是无根浮萍,撑不了太久。我们要在王崇赞等人没有覆灭之前,拿下徐、扬二州为根基。” “如此,寡人与高阳曛一南一北,朝廷如何能两相顾及?” 沛王想的透彻,高阳曛先反,朝廷必定先派兵对付他。而自己后反,且王崇赞等人是他屏障,他可以尽情夺下扬州和徐州。 如此划算的买卖,到今天总算是做成了。 正文 第212章 一年又逝 酆朝嘉德六年十二月末,多灾多难的嘉德六年即将过去,老百姓们没有闲情期待明年是好年,他们只期望今年的雪能下得小一点。从十一月开始,一日未歇的大雪像是鹅毛一样。 雪景看起来很美,可却很要命。冷倒是其次,主要还是雪下得太大,压倒不少房屋。这场大雪在整个九州北方地区连绵不断,给人的感觉像是要‘灭世’一样。 可不是么,如果说嘉德四年只是荆州水患,仅一地之危难,其他地方的百姓感触还不深,可是嘉德五年的豫州水、旱双灾带来的危害已经让各地百姓初尝痛苦。至嘉德六年末,先是蝗灾,紧跟着又是可预见的雪灾,老天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要抛弃它的子民一样。更别说九州各地此起彼伏的小规模造反,现在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世道在走下坡路。 屋内烧着火锅,鲜红的油汤煮的嘟嘟冒泡,一股股鲜辣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窗外风雪凌冽,寒风呼呼作响。 “这么说,这次王颐将长城军团的十几万大军全部带去河内驻守了?”聂嗣给老婆涮着鲜嫩的羊肉,和聂垣说着话。 聂垣咽下牛肉和葵菜,点头道:“唔,亲眼所见,十五万大军从奢延撤退,南下高奴、雕阴、粟邑,路过辉县的时候,顺便将蓟阚给打得失踪。然后走蒲坂直接渡过大河,估摸着是准备走轵关陉直接进入河内。” 辉县即是北地郡的郡治所在,也称作北地城。蓟阚也是倒霉,没等他打下辉县,正好被路过的长城军团打得稀烂。 上官滢在一旁和丁氏聊着育儿经,对男人的话题不感兴趣。时不时用碟子接过聂嗣送过来的肉食,惹得一旁的丁氏一阵羡慕,时不时踹聂垣一脚提醒他学习兄长做个好丈夫。 “如此说来,如今驻扎在奢延的兵马,应该没有多少了吧?” 聂垣道:“季玉前段时间让人过去走商,买了一批白狄的黄羊送回来,路过奢延的时候送了五千只。” 闻言,聂嗣刺溜一下将鸡蛋饺子吃进肚子,笑着说道:“白狄内乱的还真是时候,倘若他们没乱,现在咱们压力可太大了。” “兄长所言甚是。” 聂嗣给他倒满一杯渭泉酿,又给自己倒满。 “仲才,来,咱们遥祝大司马一碗。” “好。” 一杯酒下肚,通体舒坦。 聂嗣不禁感慨道:“大司马真是大好人啊,白狄也是大好人,他们都是好人。” 一旁的上官滢倒是奇了,她记得很清楚,不久前自家夫君还骂大司马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混蛋,怎么现在又变成大好人了? 聂嗣又满上一碗,和聂垣碰碗。 “这一碗,谨祝王颐大将军剿匪成功,旗开得胜,入朝官居三公之职。” “兄长所言甚是!” 兄弟俩又干一碗。 上官滢迷茫不解,她明明记得之前自家夫君说王颐是个讨厌的大石头,挡在面前让人很不舒服,怎么现在还要祝福他? 聂嗣道:“季玉那边,对幽州的情况怎么看?” “据商队送回来的消息,肃慎人南下只在燕国一郡劫掠,而后便又顺着小道返回草原。北疆军团目前在平州驻扎,对了,好像大军主力还在幽州的北平和辽西二郡。” 聂嗣看着沸腾的火锅,缓缓分析道:“皇甫明很聪明,若是北疆军团不及时退往平州,巨鹿王心忧于其,定会和肃慎人联手,先破皇甫明,保证后方安稳,然后起兵。朝廷困于剿匪,短时间内没办法北上剿灭巨鹿王,皇甫明只能独自支撑下去。” “但是现在,北疆军团退一步驻守平州,这样就能避免被巨鹿王和肃慎两面夹击。而且他将大军放在边关口子上,肃慎人也不敢南下幽州,生怕被他截断后路。啧啧,不愧是边疆老将,这份筹谋不可小觑。” 聂垣道:“可是如此一来,幽州无兵驻守,巨鹿王就趁此机会造反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聂嗣夹起羊肉送到嘴边,看见一只银碟子伸过来,他无奈将羊肉放在上面,又夹了几块肉放上去。 上官滢嘴角泛起笑容,丁氏在一旁踩了聂垣一脚,痛得他茫然无比。 聂嗣道:“肃慎和巨鹿王举兵的时机如此相近,怕是暗中有所联系,这一步皇甫明迟早要走出去。” “奸贼之辈!”聂垣骂道:“巨鹿王真是疯了,居然借助北奴之力!” “造反嘛,怎么做都是有理由的。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定鼎中原号令九州,说不定可以威逼人修史。”聂嗣嗤笑。 聂垣嘿嘿冷笑,“他这是在做梦呢。” “是不是做梦,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不久前我得到消息,柳濞在豫州战场陷入苦战,王崇赞虽然被柳濞打得节节败退,但是依旧在顽抗,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着,聂嗣拍拍手,侍候在屋内暗处的尉虎走出来,奉上一张绢帛,上面画着豫州舆图。 “看看吧。” 聂垣接过舆图,看着上面聂嗣的各处标记,眉头深锁。 “大兄,这仗怎么会打成这样?”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打成这样。”聂嗣饮下一碗酒,面色凝重道:“从表面上看,柳濞率军一路收服颍川、襄城、梁国等郡,但每次要深入追杀王崇赞的时候,后方总会出问题。我怀疑这是反贼故意如此,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而后袭其粮道,断绝酆军后路。” “反贼这一招,打在酆军要害之处。扬长避短,从不正面抗衡酆军,他们放弃坚守城池,每到一处,抢光粮食,不给酆军就地补充粮草,不可谓不恶毒。” “现在,若想要剿灭反贼,朝廷就要一直给柳濞输送粮草,让他在豫州和王崇赞拉扯,直到他们将王崇赞杀死,才算是基本上平定豫州北部之患。” “可是,豫州南还有一个吕信,不好办呀。” 聂垣道:“没想到,区区反贼也有如此能耐。” “天下英雄,不可小觑。”聂嗣哼笑,“不过,到底是一群反贼罢了,天寒地冻,想要剿灭他们有很多种办法,就看柳濞能不能想得到。” “大兄不妨说一个。”聂垣来了兴致,笑着说。 聂嗣道:“反贼只知道抢,不知道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以后的事情,长此以往,他们还能有后继粮食么。我若是柳濞,直接在豫州建一座大粮仓,光明正大的囤积粮草,坚壁清野,等着反贼自动送上门。” “阳谋。”聂垣道。 聂嗣道:“话虽如此,但也要有耐心。且柳濞要扛得住反贼的饿狼反扑,否则就是一个笑话。” “修筑工事,据城坚守,酆军应该能做到。”聂垣道:“反贼声势虽大,却也不过无根漂浮,只一良将便能灭之。” “所以,有些人该有动作了。”聂嗣叹息。 “大兄是说沛王?” “可不是么,一旦王崇赞被灭,朝廷大军驻扎沛国临侧,沛王岂能安稳,若我所料不错,沛王谋反之日不远。” 一旦沛王造反,九州天下,一南一北,那可就热闹了。 随着大雪一日复一日落下,嘉德六年渐渐走到尽头,天地之间银装素裹,枝头之上压着厚厚的白雪。 金翅大鹏雕在空中盘旋两圈,一个俯冲横穿庭院,落在聂氏宗祠的银杏树上。 一双鹰眸倒映,一大群人身着黑服,头戴黑色护额带,立在风雪之中。 为首者,正是聂嗣和上官滢,其后是三代之内的聂氏旁支家主。 因为聂抗身在雒阳的关系,族中年祭,便由已经成家的聂嗣担任主祭。如今的聂嗣,不仅身份上令旁支家主无话可说,且成就方面也让旁支家主心服口服。 “少君、少夫人,内拜!”宗长叔喝声。 闻言,聂嗣携着肚子圆滚的上官滢步入宗祠屋内。随着宗长叔一声‘跪’,屋内屋外全数跪下。 宗长叔走进屋内,为聂嗣和上官滢点燃祭香,而后朝着一众聂氏先祖灵位喃喃低语:“列祖列宗在上,今聂氏子,嗣,功成名就,不堕聂氏之名,威震九州,主祭......嗣妇上官氏,出身丹水范氏......现已孕有聂氏后嗣......请先祖观之!” 言罢,将祭香插入炉中。 紧跟着,他对聂嗣道:“少君、少夫人,可与先祖叙述过往之事由,好叫先祖知晓如今聂氏之貌。” “唯。” 聂嗣和上官滢分别点燃祭香,跪下,开始向老祖宗汇报过去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怎么处理的,有什么可惜的,对未来有什么展望,希望老祖宗保佑云云。 全部手续弄完,外面的各位旁支家主已经变成雪人。但是宗长叔不让他们起来,他们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外面。 “仲大父,初代先祖为何是无字牌位?”聂嗣问。 聂巢抚须,言道:“少君想知道?” “想。” “其实也没什么,我族乃古裔,在国朝,先祖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将初代先祖的名字抹去了,少君若想了解,可以去藏书阁看看族谱。” 闻言,聂嗣颔首。以往的时候他是没资格查看族谱的,但是现在却是有资格了。 “我知道了。” 看了一眼无字牌位,聂嗣便将此事给抛掷脑后。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对聂氏的远祖是谁不是很感兴趣。 正文 第213章 混乱之始(下)【感谢来一阵清风的打赏】 酆朝嘉德七年正月十二,豫州、梁国项县。 项县东北两里,有一座小型城郭,即百尺堰,属于项县临近百姓聚集点。不过因为豫州灾害,这里已经没有多少百姓,剩下的要么是鳏寡孤独,要么是残疾伤病。年轻力壮之辈,要么参加起义军,要么外出逃离豫州。 柳濞年逾四十,身材普通,作为大司马部下,南北军将领之一,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雒阳待到老死,没想到大司马给他机会,让他领兵出征。 他很珍惜这次机会,所以自出兵以来,夙夜忧叹,唯恐大军有所闪失步入庞痤后尘。好在,庞痤的悲剧没有落在他头上。稳扎稳打之策进行的很成功,王崇赞在他的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一退再退。 “将军,哨骑来禀,前段时间在西北之地发现大量难民。”谋主刘玢在旁说道。 “都尉觉得那是难民吗?”柳濞嗤之以鼻,“豫州大灾至今,耕作荒废一年,能逃的几乎都已经逃走,不能逃的要么已死,要么苟延残喘,剩下的都是什么东西,都尉还不清楚吗?” “将军明鉴。这不正是说明,我们的计策已经成功,纵使王崇赞化整为零,四处收拢灾民,可若是他没有粮食,灾民能为其剑,同样也能索其性命。将军,若是属下所料不错,王崇赞袭击百尺堰之日不远矣。” “我等他那么久,他若不来,我会很失望的。”柳濞道:“乱贼终究是乱贼,成不了气候,待剿灭王崇赞和吕信之后,本将当上书大司马,请命拿下反王!” 刘玢呵呵一笑,并未言语。 三日后,王崇赞困于粮荒,率领八万草头军攻打百尺堰,结果柳濞早有准备,以轻骑绕后袭击王崇赞两翼,而后又在项县一带埋伏大量伏兵,一战而大胜王崇赞,斩其麾下大将刘永德,诛灭从贼之人五万余,一时间威震豫州! “将军,王崇赞趁乱伪装成卒,已逃。末将未能擒下那反贼,有罪。”大胡子将军牛道荣单膝跪在柳濞面前。 “牛将军不必自责,此番吾等尽诛贼首,杀进反贼,谅那王崇赞也掀不起风浪,请起。” “谢将军。” 柳濞目光从牛道荣身上转移至舆图上,言道:“如今王崇赞已败于吾手,豫州之贼,还余吕信,诸位以为,吾等是否该进兵?” “将军,此番大胜,还当禀明朝廷,待朝廷之命。”刘玢轻声提醒道:“将军,庞痤冒进之事还历历在目啊。” 柳濞点点头,“都尉说的有理,我差点因贪功而行险招。” “来人!” “在。” “速速将大捷消息,送于雒阳!” “唯。” 谯国,谯县。 “老兄,王崇赞那边没了。”王偃面色凝重。 尖峭下巴的男子撇了他一眼,“这有何奇怪的,王崇赞夺颍川与襄城二郡,一心想攻陷雒阳,颠覆乾坤,朝廷岂会放任自流。似庞痤那样的武将毕竟少有,柳濞行军异常稳健,设伏败王崇赞,无甚奇异之处。” 王偃顿时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用得着这么镇静么。 “老兄,王崇赞一死,柳濞下一个攻打的肯定是我们。吕将军现在已经急得发晕,我们该怎么办?” “急得发晕?”男子好笑道:“用得着说那么严重么。” 他缓缓站起身,伸个懒腰,轻松道:“放心吧,你们家将军不会死的,有人坐不住了。” “谁?” “你家将军的主子。” “沛王?”王偃试探问。 作为吕信心腹,他是知道吕信和沛国的交易之事。 “不错,王崇赞既死,下一个一定会轮到吕信。如果吕信再败柳濞,那么酆军将会驻扎梁国,钳制沛国,这种事情,沛王不会允许它发生,若是我所料不错,沛王会先让吕信缠住柳濞,他将兴兵。” 沛国,相县。 “大王,王崇赞兵败,现已失踪。”哨骑将消息告知沛王。 “败了?”沛王语气中略带一丝惊讶,旋即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个柳濞和庞痤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两位先生,王崇赞兵败,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影响?” 韩寻欠身道:“大王不必担忧,王崇赞虽败,但吕信仍在。大王可命吕信缠住柳濞,再引一支偏师挺进梁国,柳濞担忧大王断其后路必定会后撤,届时大王可将豫州许诺给吕信,让其做大。” “如此,我们可是起兵了。” 刘湘道:“时机已至,大王可让彭城国张元通起兵,再起兵攻略徐、扬二州,等朝廷剿灭吕信和张元通,那时我国已得二州,不惧朝廷。” “公叔涓往事不可再犯,大王,我们对徐州下邳、临淮等地经营已久,只要骤然起兵,定能三五日内克定,拥兵徐、扬以为根基,再夺青、兖二州,大势必成。” “好,就这么定了。”沛王看向兆安国,“兆将军,你率领一万人马挺进梁地,声势闹得越大越好,一定要让柳濞投鼠忌器。” “末将遵命!” “万俟寺将军。” “末将在。”一名彪形大汉走出列。 沛王问道:“灵璧军如何?” 万俟寺信心满满道:“大王放心,十万儿郎随时待命。” “好,你立即前往灵璧,率三万军为先锋,给寡人拿下下邳、临淮、淮南等地,不日寡人将率领大军,亲自攻下徐、扬二州!” “末将遵命!” 紧跟着,沛王看向韩寻,“韩先生,张元通那边就交给你了。” “大王放心。” 在王崇赞兵败后不久,沛王于沛国相县骤然起兵,三五日内,兵锋锐不可当,夺下徐州下邳、临淮、广陵。扬州淮南、丹阳、庐江等郡。 与此同时,彭城国张元通起兵造反,私掠徐州北。 消息传回雒阳,已是嘉德七年二月。 此时此刻,雒阳诸公刚刚庆祝柳濞剿灭反贼王崇赞不久,听到沛王造反的消息,又惊又怒。 王崇赞兵败的喜悦消息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冲散许多,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沛王造反在意料之中,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朝臣们不由得心生不安。 无他尔,一南一北,两个势力巨大,足以动摇朝廷根基的反王先后造反,不害怕都不行。 “据报,巨鹿王已全下冀州,目下兵进魏郡,正与王颐所率长城军团对峙。” “豫南吕信,梁地沛贼兆安国率兵一万,虎视眈眈,柳濞现已退兵至汝南。” “彭城张元通起兵北上,东海、琅琊、鲁国等地现已遭难。” “沛贼起兵之后,先夺徐南三郡,而后又率兵南下,占据扬北诸郡,大有吞下徐、扬二州之野望。诸公,国朝已至危难之刻,还请诸公畅所欲言,共商剿贼大计。” 邓亥话音落下,殿内无人说话。 商量个屁! 军国大事,全由邓亥、柳齐、大司马三人作主,其他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朝政大会开起来。 五个人开黑,少几个龙套怎么行。 见没人说话,柳齐也不意外,他看向大司马,问道:“军事之要全在大司马,值此之际,大司马有何良策?” 还能有什么办法,沛王造反,他们只能派兵剿贼。 “雒阳军十五万可随时南下。” 邓亥道:“有十五万雒阳军,沛贼不足为虑,只是如此一来雒阳大军尽出,张元通等反贼若是趁虚而入,吾等该如何是好?” 大司马脸色冰寒,冷冷道:“大司徒以为该当如何?” “募兵以充雒阳。”柳齐抢先开口,言道:“四百年雒阳,岂能无兵值守,我以为应当募兵。” “好,此事交给我......” 邓亥打断大司马,言道:“大司马总筹南北战事,岂能因此小事而分心。大司马不若将此事交给执金吾魏让来做,如此,大司马也能专心对付巨鹿贼和沛贼。” 这可能吗? 答案是不可能,雒阳军若出,赵无伤身边的大军全部走完,他才不放心将自己的性命安全交给邓亥和柳齐。 “不行,魏让不过皇城守将,岂能担此大任。” 似乎是料到大司马会这么说,柳齐淡淡道:“如此,大司马可能保证剿灭巨鹿贼和沛贼?” 这谁敢保证? 赵无伤阴沉着脸,言道:“民生已百般疾苦,倘若此时再行募兵之事,岂非不顾百姓生死。这样吧,择五万雒阳军留守,十万雒阳军南下剿贼。汝南柳濞大军五万,加之十万雒阳军,共计十五万大军剿贼,足矣。” 他绝不会将兵权交给邓亥和柳齐。 邓亥皱眉,似是没想到赵无伤会不要脸到这一步。 柳齐道:“大司马此言差矣,国朝养育万千百姓,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再者,百姓疾苦非是朝廷之错,究其根本,乃是地方豪奢吞田占地,天降灾害之过,是故,国朝百姓应当感谢朝廷,而不应该心生怨恨。” “再者,此番雒阳大军南下,钱粮之资,皆系于百姓,若无百姓之资,大司马如何动兵?” 一边的聂抗听着直点头,说的真他母亲的好。不过地方豪奢也可以这么说,这不是我们和百姓的矛盾,这是百姓和百姓贪得无厌引得老天震怒的矛盾,大家都没错! 赵无伤冷笑道:“今岁天下各郡太守述职,来者仅有三成,钱粮之资何来,中书大人比我清楚!” 闻言,柳齐脸色变得难看了。赵无伤这话就是在啪啪掌他嘴,天下吏治一直是他和大司徒负责,出了这种情况,岂不是他们的过错。 可问题是,若不是天灾人祸,那些太守哪敢不来? 至于钱粮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无非是两个字,强征。 正文 第214章 稷与舒窈 朝议至此,基本上变成赵无伤和邓亥柳齐的双方角力。旁边附属的小弟们资格不够,不能随随便便插嘴。受到赵无伤和邓亥柳齐排斥的官吏们则老老实实看戏。 争执的核心点就是兵权。 随着世道越来越乱,邓亥和柳齐不放心让赵无伤独自掌控朝廷兵马,所以开始想办法掌握兵权。而当雒阳大军派去剿贼之时,就是他们最好的插手机会。 “大司马,若是你能保证剿灭反贼,雒阳就算没有驻兵,我们也不担心。”邓亥道:“沛贼在相县举兵数万,沿途招募兵勇,如今兵力怕是已逾越二十万,仅仅十五万大军南下,有些捉襟见肘。未避朝廷复长城军团剿义阳王之事,我以为不妥。” 伤口撒盐,邓亥是专业的。 赵无伤脸色果然顿变,长城军团剿匪失利,乃是因为出了内鬼之故,可是邓亥此时此刻说这种话,明显是在指责他指挥失当。 但,他偏偏不好反驳。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首阳山之变的根本还是因为他御下不严,导致叶赢勾结巨鹿贼造反。 “大司徒认为,五万雒阳军不能留守?” “我只是觉得,剿贼之事,关乎社稷根本,不能大意。雒阳守备之兵可为新卒,但征讨反贼将士,必要精锐。” 赵无伤道:“王颐以十五万大军而阻巨鹿贼,我相信十五万雒阳军也能剿灭沛贼。” 柳齐阴阳怪气道:“先前我们也相信长城军团对付义阳王,不过手到擒来之事,结果还不是大败。错非征西将军天纵英才,只怕此时此刻我们还在和义阳王缠斗。大司马,若是十五万雒阳军未能剿灭沛贼,敢问大司马要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闻言,聂抗一时间有些懵逼,这都能提到他儿子。 众臣则暗自思忖,他们可不用大司马交代什么。 赵无伤则很清楚,柳齐这是在逼他立军令状! 可问题是,他怎么敢立! 朝廷如今这副糜烂的情况,库仓空的让耗子见了都能哭,前线将士粮草随时会断。且巨鹿王和沛王来势汹汹,岂是短时间能将其剿灭的? 但现在他骑虎难下,若是握着兵权不放,那邓亥和柳齐就会逼他立下军令状。可若是就这样将兵权分出去,他心有不甘。 在他烦闷之时,无意间瞥见聂抗,心中顿时后悔不已。若是当时没有和聂抗闹翻,有聂抗在朝中助他,岂会被邓亥和柳齐逼迫至此。 “让本公再想想!” 留下一句话,赵无伤直接起身离去,留下一众朝臣目瞪口呆。 好家伙,出兵的事情不议了? 柳齐和邓亥则面色难看,他们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赵无伤居然还死死拿捏着兵权不放。 聂抗眼观鼻鼻观心,超然物外,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作为大司马的‘老朋友’,他很清楚赵无伤将兵权看得比自己儿子都重要,想要让大司马分出兵权,无异于拿刀子割他的肉。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聂抗才感到悲伤。巨鹿王和沛王已反,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内斗,你们不死,酆朝不亡,简直天理难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大殿,直到耳畔响起大尚书阴赜的声音,聂抗才回过神。 “廷尉也在为朝廷担忧?” 聂抗苦笑一声,“聂某如今之境况,大尚书是清楚的,为朝廷忧虑又能如何?聂某只是在想着,如今已是无用之躯,应当辞官归乡含饴弄孙。前不久吾儿来信,言儿媳腹中子将要降生,吾正在想着孙儿名字呢。” 闻言,阴赜顿时唏嘘道:“廷尉何必欺骗我,纵观满朝文武,唯有廷尉心忧国事。” 你想多了,聂抗摇摇头不说话。 其实,他刚刚是真的在考虑孙儿的事情。至于朝廷,他可真的不是很关心。左不过是赵无伤和邓亥柳齐互相争权,思之无用。 嘉德七年三月,沛王兵锋已至扬州腹地,徐州饱受张元通肆虐之苦,豫州柳濞为吕信和兆安国所逼,步步难行。 值此之际,大朝议再次开启。 邓亥柳齐明面上狂喷百官无用,实际上骂赵无伤是王八蛋,不顾社稷安危,朝廷死活,只知道弄权。 朝野百官人心惶惶,大部分跟随邓亥柳齐指责赵无伤不动兵。 赵无伤恨不得举刀砍死邓亥柳齐,但是他不能! 眼下天下大乱,若是他杀了邓亥柳齐,导致中枢混乱,地方必将和朝廷离心离德,到时候才是真正穷途末路! 便在此时,聂抗再也看不去,起身道:“不若这样吧,雒阳军尽出征讨沛贼。雒阳安危,可让执金吾魏让和光禄勋田服共同负责。” 这是个和稀泥的办法,潜意思是让赵无伤和柳齐共同招募新军。 这个办法不算新颖,早有人想到,但是没人说。因为赵无伤对兵权表现出来的执念太过可怕。宁愿拖着不剿贼也不愿意让别人分享他的兵权,所以没人这么说。 可说话要分时机,现在就是说的好时机。 如果赵无伤还是不愿意,那么邓亥柳齐和他翻脸是必然的。因为反王可不会等他们妥协好再行动,随着沛王加紧攻打扬州,事态之紧急人人尽知。 再晚,大家就等着丢失扬、徐二州吧。 柳齐和邓亥对视一眼,点点头觉得可以,只要能撬开一条兵权缝隙,以后就大有可为。 赵无伤也无奈妥协,若是他还死撑着不从,那么他将成为众矢之的,彻底在朝堂上孤立无援。 随着赵无伤同意,其后的调兵之事迅速展开,十五万雒阳军尽数开拔,前往豫州,准备攻打沛王。 与此同时,朝廷募兵文书再度下达司州、兖州、并州、乃至雍州和秦州等地。只是这一次,响应者寥寥无几。 嘉德七年四月,栎阳。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前段时间,聂嗣率领栎阳官吏一直在忙着雪后赈灾的事情。雪灾强度不高,没有给栎阳带来毁灭性打击,不过还是产生数千流民。 为保证栎阳安定,聂嗣着实忙碌了一阵,才将这些流民全部安置妥当。 眼下,聂嗣却在经历煎熬。 屋中断断续续传出上官滢的惨痛呼嚎,进进出出的奴婢端着铜盆,里面装着血水。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为何还没生!” 聂嗣在院中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心里面,他已经向着‘玉皇大帝’‘观音娘娘’‘如来佛祖’甚至是‘上帝’祈祷一万遍,到最后,只要能想起来的满天神佛,他都求了一遍。 聂垣、聂桓、崇侯翊、栾冗等人远远的立在门前廊下,看着在院中反复横跳的聂嗣,全都心忧不已。 少夫人腹中子,已不是简单的聂氏继承人那么简单。 “嗣儿,稍安勿躁。” 一旁的聂祁氏同样不安,她是过来人,知道生孩子的危险。 便在此时,隐婆满头大汗,匆匆出来,找到聂嗣。 见到隐婆,聂嗣想也没想,直接大吼:“保大的,听见没有,让你保大的!” 隐婆微微一呆,心知聂少君误会了,赶忙解释道:“不是,少君您误会了,少夫人无恙。只是少夫人怀有双生子,一时难产,还请少君和女君莫要心焦。王婆和李婆在里面帮助少夫人,一定能保证少夫人平安。” 闻言,浑身被冷汗打湿的聂嗣霎时间一楞,旋即道:“好!只要你们能保证少夫人无恙,我有重赏!” 听见有重赏,隐婆连忙弯腰一礼,冲进房内助产。 聂祁氏心疼的看着失态的儿子,轻声安慰道:“嗣儿,再给她一些时间。你听见了么,是双生子。” “孩儿知道了,孩儿知道了。”聂嗣捂着半边额头。视线透过缝隙看着产房门口,竟变得有些模糊。 聂祁氏点点头,喃喃念诵:“四方神明,请保佑吾女顺利诞下子嗣。只要顺利,日后祭食定当奉上。” 廊下的几人,浑身悚立。 生气的聂嗣,好可怕。 又过去一个时辰,里面仍旧没传来好消息,甚至上官滢的惨嚎声都变得若有若无。 不知何时,聂嗣的指甲已经掐进肉里,鲜血填满了指甲盖。 聂祁氏站了将近三个时辰,体力不支,在一众婢女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天色渐暗,眼看着将步入黑夜。便在此时,屋中忽然传出一阵喧闹声。 紧跟着,一名婢女兴冲冲的冲出产房,大叫着朝聂嗣奔来。 “少夫人生了!少夫人生了!” 聂嗣身体瞬间绷直,聂祁氏精神瞬间拉满。 俩人同时问。 聂嗣:“夫人如何?” 聂祁氏:“是男是女?” 婢女欠身道:“少夫人无恙,生了一男一女!” 轰! 聂垣等人迅速围拢上来。 “恭喜大兄!” “恭喜少君!” “恭喜女君!” 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聂嗣一个不稳,几欲摔倒。聂垣等人眼疾手快,连忙将聂嗣扶住。 聂祁氏也是大松口气,“好,好,好啊,天佑聂氏,真是天佑聂氏。凡在场之人,皆赏!” “奴婢等拜谢女君。”众人喜笑颜开。 聂嗣等不及要看夫人,不顾隐婆阻拦,直接进去。聂祁氏则代替他赏赐一众接生婆,而后等婢女将里面收拾干净才进去。 内室。 聂嗣拿着白绢,轻轻沾湿,给半睡半醒,疲累虚弱到极致的上官滢擦着脸。 连续生三个时辰,上官滢用尽体力。若非她习过武,今日是否平安真不好说! 聂祁氏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孙子,怜爱至极。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摸一样,小脸皱巴巴的,不好看。可在聂祁氏眼里却是如此的精致可爱,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时不时的,她亲吻孙儿,开心道:“乖乖,小乖乖。” 休息一阵,上官滢睁开眼,看见聂嗣呵护她,心中暖融融的,问道:“嗣郎,孩子呢?” 她太虚弱了,根本动不了,因此不知道聂祁氏就抱着孩子在旁边坐着。 “母亲,给滢儿看看孩子。” “好,来,小心点。”聂祁氏将孩子一个一个递给聂嗣,聂嗣将两个小家伙放在上官滢身边。 “两个小家伙,一男一女。”聂嗣跪在榻边,看着她们母子三人微笑。 上官滢伸出略微浮肿的手指,点点儿子,又点点女儿,又哭又笑道:“你们可把母亲累坏了。” 聂祁氏笑着道:“嗣儿,孩子名字想好了吗?” 聂嗣点点头,言道:“想好了,男儿叫聂稷,女儿名舒窈!” 稷;粟也,百谷之长,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 舒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好听,好名字。”聂祁氏赞成。 上官滢也十分满意,一双儿女的名字,她都喜欢。 正文 第215章 不世之功【感谢狄天的打赏】 室内四角点着烛火,光明通亮。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沛王的兵力明面上有近二十万,排除其中新募兵勇,以及家奴等人,真正的精锐应当在十万左右。”聂嗣看着从豫州那边送过来的消息,分析道。 聂垣忧道:“十万精锐也不少了,真不知道这些反贼如何以一郡之民力,养活数万大军。” 聂嗣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沛国也好、巨鹿国也罢,虽然不过是一郡之地,但是他们积蓄数年,且暗中也不知道藏匿了多少人口私兵。” 藏匿人口,这是地方的豪奢之家经常干的事情。类似聂氏,暗中开辟私田,接纳佃农,逃避朝廷税赋。如此,佃农得以喘息,聂氏也能获取免费的廉价劳动力,且打死打伤佃农不需要负责。因为藏匿的人口是没有户籍的,更不受朝廷律法保护。 聂垣道:“大兄,如今朝廷以长城军团十五万大军在魏郡抵挡巨鹿王,以十五万雒阳军和五万柳濞兵马,南下攻打沛王,胜负还不好预测啊。” “仲才觉得,谁会赢?”聂嗣卷起消息绢帛,将之放在蜡烛上引燃,丢在水盆中。 聂垣想了想,言道:“长城军团常年驻守奢延,面对白狄贼,战力肯定较强,对付巨鹿王应当不在话下。雒阳军就是原南北两军,据大兄的说话,南北两军将士疏于训练,只知争功夺权,面对积蓄多年的沛王,怕是凶多吉少。” 聂嗣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基本上说的没错,此番朝廷以二十万大军南下击沛王,隐弊有三。其一,豫州吕信、彭城张元通之患未除。这俩人和沛王肯定暗中有联系。其二,沛王起兵,第一时间攻打徐、扬二州,目的在于固势和扩势,以求稳住根基,防守反击。其三,两处战场,一南一北,朝廷共计动用大军三十五万,粮草军械,必定所耗甚大。若短时间内无法克定贼寇,必然危险!” 聂垣不解道:“大兄,你为何如此肯定张元通和吕信二人暗中和沛王有联系?” “我送你的舆图,你应该多看看。吕信起兵谯国,张元通起兵彭城国。这两个地方,距离沛王的沛国如此之近,你以为是巧合吗?还有此前的梁国王崇赞,这三人,三处地方,基本上将沛国包围,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那大兄,你说酆军必须短时间攻克贼寇又是为何?” 聂嗣哼笑:“冀州已落巨鹿王之手,长城军团补给只能从朝廷取用。豫州受灾严重,徐、扬二州又遭陷落,无法从当地取粮,同样只能从朝廷取用。三十五万大军啊,人吃马嚼,一天就得消耗数千乃至上万石粮食。朝廷此前三番五次征收税赋,由此可知库仓定然空虚无比,如此,你说朝廷能撑多久?” 聂垣想了想,道:“冀州陷落,幽、平二州失去联系,无法支援朝廷,徐、扬二州陷落在即,同样无法支援朝廷。至于荆、豫二州自身难保。那么剩下的益、梁、雍、凉、并、宁、广、交等州,其实还是可以提供支援的。” “哈哈哈!”聂嗣先是狂笑,紧跟着想起来老婆孩子还在隔壁休息,连忙止住笑声。 “大兄为何发笑?” “仲才啊,若是朝廷真的那么做了,他们将会失去更多!” “为何?” 聂嗣竖起手指,认真道:“仲才,不说别得,单单以我们栎阳而言,每次朝廷征收税赋,一层一层提高几成,到了百姓身上就变成一股巨债。自嘉德五年开始,朝廷的税赋征收,从每年的一次,变成两次,三次,加之各地人心浮动,灾害连绵,你觉得百姓还能撑多久?你觉得三十五万大军所需的粮草又要多少?” “如今才四月,朝廷若是征收税赋,百姓只能把粮种交上去给朝廷。那到了五六月该拿什么种田?九十月份又当收什么?过冬又该吃什么?百姓若无粮,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一句句,说的聂垣浑身汗毛倒竖。他知道大兄说的没错,因为栎阳征收税赋就是在朝廷的基础上提高三成。 “如此说来,朝廷只有......死路一条?”说到最后,他压低声音问。 “倒也不尽然。”聂嗣道:“如果从现在开始,朝廷能让地方的豪奢拿出粮食充实库仓。大河以北,令皇甫明配合王颐共击巨鹿王则胜利可期。大河以南,先剿灭吕信和张元通,削掉拦路虎,待大军剿灭巨鹿王,再对付沛王,则大有可为。” 聂垣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地方豪奢绝不会拿出粮食。” 很简单的道理,现在年年情况不好,豪奢之家都在疯狂囤积粮食防备灾年,怎么可能愿意拿出粮食交给朝廷。 他们聂氏之所以对外放粮,那是另有所图。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后继无力,何以灭贼?”聂嗣缓缓道:“况且,就算有粮食,那也要朝廷一心对外才行。前不久,父亲自雒阳来信,告诉我,为了出兵一事,赵无伤和邓亥等人居然僵持月余时间,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良久之后,聂垣方才道:“大兄正是看到这些,才决定未雨绸缪吗?” “不然呢?”聂嗣反问一句,旋即叹道:“母亲、父亲、滢儿母子三人,你、叔惇、仲父、还有康弼、德昂......日后天下大乱,我怎能坐视你们饱受战乱流离之苦。” “况且,天下之乱,究其根本,乃是兴业天子之祸。他先败白狄之贼,后怠政于民,临死还挑了四个祸国殃民的辅政大臣。至今朝之际,朝廷已病入膏肓,积重难返。此乃人祸也!” “酆失其鹿,谁人可得,犹未可知!”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生不食五鼎,死即五鼎烹!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辉耀先祖,恩泽后裔。青史竹帛,吾等之名,亦可书也!” 呼! 火烛摇曳的越发急促,几成不规则之形。 聂垣看着大兄那张充满豪迈和野心的脸,体内气血翻腾,干涩的喉咙滚动一下。 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心底某种东西正在突破枷锁。 墙壁之上,一道人影忽然站起,而后单膝下跪。 “弟,愿为兄长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那道人影将之扶起。 “仲才,你一直都在帮我。”聂嗣拍着他肩膀。 聂垣轻声道:“我此前只以为兄长为求自保,从未想过兄长竟有此大志。” “大志么。”聂嗣道:“聂氏一族,久居西境,世代耕耘,天下大乱在即,吾等岂能作壁上观。聂氏之命,仅能握在聂氏之手!” “兄长,此事可否告诉叔惇和父亲?” “不必,时候到了,他们自然会明白,刻意去说,反而不美。” “我明白了。”聂垣道:“兄长,如今朝廷还未彻底糜烂,看样子我们还得蛰伏。” “时间不会太久。”聂嗣道:“巨鹿王和沛王,一方兵败,朝廷压力骤增,到时候便是吾等起兵之时!” 聂垣道:“兄长放心,我会尽快收纳更多流民佃农,暗中训练他们,扩充兵马。县卒训练之事,我会让叔惇认真去做。” “好!” 须臾后,聂垣带着激动的心情走了。对于他来说,造反根本不可怕,因为眼下的世道,不造反才可怕。正如大兄所言,聂氏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聂氏自己手里。 其他人,休想主宰聂氏! 内室。 “良人,县中又出了何事?可是雪灾后续未能处理完?” 上官滢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给聂嗣宽衣。不远处,两个小家伙睡得正香。 “不是。”聂嗣搂着她紧致的腰肢,关心道:“你刚刚才把两个小家伙生下来,应该好好休息,我自己宽衣就行。” 上官滢嘴角微翘,取下他的外裳,挂在木架上,“妾身可不似小女人一般脆弱,两个小冤家是把妾身给折磨坏了,但还不至于不能为良人宽衣。” 她抓着聂嗣衣襟,低声道:“瑶儿就睡在外室,妾身刚刚诞下孩儿,怕是不能侍寝,不若让瑶儿代替妾身服侍良人可好?” “你视她为妹,我岂能这么做?” “可良人你常常盯着瑶儿看。” 聂嗣脸一红,干咳一声,“为夫没有。” 不能怪他,上官滢怀孕之后,他就没和上官滢亲热过,憋了有一年的时间。老是宠爱‘左右’贵人也不是个事,瑶妲天天陪伴在上官滢身边,她又长得漂亮,难免多看几眼。 没想到,居然被妻子发现了。 见他这副窘迫摸样,上官滢也是想笑,旋即道:“良人,其实妾身私下里问过瑶儿,她不反对做你侍妾。” 闻言,聂嗣微微一顿,旋即道:“以后再说吧。” 夫妻二人走到‘摇篮’旁坐着。 摇篮是聂嗣找木匠,自己画图纸,亲自指导木匠打造出来的,酆朝绝版。 不美的是,当时没想到妻子怀的是双生子,所以只打造一个。眼下两个小家伙睡在一起,看起来颇为讨喜。 柔和的橘黄色烛光落在婴儿娇嫩的脸蛋上,显得极为可爱。 “良人,舒窈太好动了些,常常脚踢兄长。” 本来聂嗣没打算分个哥哥妹妹出来,但上官滢还是那么做了,以男儿为长,女儿为幼。如此一来,将来兄长也能照顾妹妹。 “那好啊,这说明舒窈很灵动。” 上官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不是灵动,这是好动。 “良人,妾身想这样一日复一日的看着他们长大,便满足了。” “会的。”聂嗣搂过她的细肩,轻吻她的发梢,看着摇篮中的两个孩子,“有我在,你们会一直平安稳定。” 罪孽与杀伐,他独自承受。 正文 第216章 盖世猛将 酆朝嘉德七年五月,司州汲郡与魏郡成为长城军团和巨鹿军角力之地。 王颐率领大军主力驻扎朝歌,派遣大将子车烥率军三万前往黎阳驻守,防止巨鹿军虚晃一枪,直接从黎阳渡过大河袭击濮阳,威胁司州腹地。 当下,王颐身上的压力十分之重。他已经接到大司马密信,二十万雒阳军全数南下对付沛王。这也就是说,现在雒阳空虚无比,他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他得到消息,巨鹿国已向邺城增兵至十万。虽说在人数上他完全碾压巨鹿军,但是他仍旧是不敢擅动。 担子越重,他越是小心谨慎。 “若是能联系上皇甫明,长城军团与北疆军团夹击巨鹿国,反贼焉能不败。” 朝歌大营,王颐朝着一众部将长吁短叹。 大将咸敷言道:“大将军,自我们进驻河内以来,已数次派遣信卒前往幽州,但是至今未能得到皇甫大将军反馈。若是他没有收到消息,那便是不愿与我们联手。” “这不可能。”谢宗站出来,辩驳道:“皇甫大将军与大将军情谊素来深厚,同为边疆柱石,岂会坐视不理。依我看,皇甫大将军退往平州,沿途之地皆为巨鹿之贼,我们的信卒肯定没有联系上皇甫将军。” 谢宗和田观在嘉德五年攻打义阳王失利,丧师辱国,按律当就地格杀。但是考虑到他们战败是因为出了内鬼,所以朝廷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将他们降级,打回长城军团。 田观揉着眉心,言道:“诸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眼下大敌近在眼前,我们该想想办法如何破敌啊。” 他是河内人,最担心巨鹿王打过来涂炭生灵。 王颐颔首,“高台说的有理,现在联系不上皇甫明,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对付反贼。” 谢宗叹道:“大将军,贼将东陵亶实在凶恶,已连败我十二员偏将!” 对峙的这段日子,长城军团和巨鹿军大战两次,小战有二十二次之多,但是大多胜少败多。无他尔,东陵亶实在凶猛,一杆破阵三棱枪在万军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纵双方从未斗将,但东陵亶在战阵中如鱼得水,凶猛难敌。 田观道:“不管东陵亶如何凶猛,却也是一介匹夫。若能设计诱而杀之,定能使贼军士气大跌。” 咸敷看着舆图,忽然心生一计,言道:“大将军,不妨以子车将军率军袭长乐,我大军以为策应,防止贼军夺取黎阳。同时,一旦长乐有失,子车将军便能威胁荡阴和邺城之间要道。如此,荡阴的东陵亶必定率军后撤,我军可直下荡阴,进逼邺城。” “算一计。”王颐看向众人,“可有补充?” 田观道:“荡阴东陵亶,大军三万,若以子车将军率军袭取长乐自然无妨。可东陵亶若是不退,联合邺城贼军,反攻子车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咸敷道:“我观那东陵亶日久,此人虽勇冠三军,却也不过匹夫之勇,无夺军之智,可欺之!” 王颐摸着下颌长须,思索片刻,言道:“大军挺进魏郡,命子车烥放弃黎阳,突袭长乐。同时,咸敷将军可率军一万,策应子车将军大军安危。一旦东陵亶后撤,莫要追击,立刻返回。” “唯!” 黎阳到长乐,一百余里。子车烥接到命令,立即率军奔赴长乐县城,历尽一天一夜,赶至黄池北,长乐以南十里之地。 黄池也称作黄泽,属于内陆大湖。 子车烥骑马立在湖边,看着北边的长乐县,眉头深锁。他实在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将东陵亶的大军逼退有什么意义? 难不成,准备在邺城打一场数十万人的庞大攻城战吗? 长城军团由于常年与白狄人作战,优势应在野战才对。他们不应该扬长避短,攻其弱势吗? 子车烥想不明白。 “文向,你.........”话说一半,他猛然想起来,赵骧此次并没有跟随他们征讨巨鹿王,而是留守奢延。 “将军,将士们都准备好了。” “传令,立即攻打长乐!” “唯。” 不管他怎么腹诽这个计策,可大将军的军令却是没法反抗,只能照办。 荡阴。 东陵亶率军三万,驻守于此。 “报!” “说!” “启禀将军,哨骑探明,三万酆军北上黄池,准备攻打长乐!” “攻打长乐?”东陵亶一楞,不解道:“这群没用的酆将想干什么,长乐一非粮草大营,二不是重镇,打下长乐有什么用?” “他们想逼将军撤回邺城。”说话的人是倪桷,他是此次随军司马,负责帮助东陵亶稳固荡阴防线,阻止长城军团深入魏郡。 “倪司马,此言何意?” 倪桷欠身道:“叁孝,长乐对于我们来说可有可无,这一点我们清楚,王颐更清楚。他让人攻打长乐,无非是想令我们投鼠忌器,从荡阴撤军。将军应该知道,自长乐出兵,可袭安阳。” 从北到南,依次是邺城、安阳、荡阴。这三城,几乎在一条直线上。而长乐,就在安阳正东方。 “原来如此。”东陵亶冷笑:“无胆鼠辈,打不过本将军,竟行策恶计。不过无甚大碍,本将军就算为其所围,依然能将他们狗头斩下献于大王!” 你好勇啊,倪桷心里不屑,说道:“将军切不可大意,断我们后路恐怕只是开始。我想,王颐一定会大军直攻荡阴,意图将吾等灭杀在此。” “他敢!”东陵亶骂道:“就凭他手下那群破砖烂瓦,插标卖首之徒?” 倪桷感觉和东陵亶说话好累,难怪国相不愿意跟过来。你就不能问一句‘先生怎么看吗’? 要不要这么勇猛。 “将军乃万人敌,自无惧也。可将军啊,三军士卒,岂能人人都如将军这般无敌乎?” 这马屁拍的无形,拍的舒适。 东陵亶道:“倪司马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撤军回邺城吗?” “不用。”倪桷冷笑道:“我已打听清楚,这支北上袭击长乐的兵马乃是原本驻守黎阳的子车烥,换而言之,现在黎阳空虚,无一兵一卒......” “我们派军直下黎阳!”东陵亶兴奋抢话。 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倪桷摇头,言道:“黎阳事关司州腹地安危,王颐绝不会大意,倘若我所料不错,一定会有大军策应在侧。” “既是如此,那说这些做甚?”东陵亶不明白,既然有大军在侧那就是不能打,绕了一大圈不是说废话么。 倪桷道:“将军,我们可令一员心腹将领,率军两万南下佯攻黎阳。将军率军一万撤出荡阴,埋于荡阴西黑松林中,先设空城以惑其心,后内外伏兵,擂鼓为号,共击王颐!” “嘿嘿。”东陵亶坏笑,“你们这些文士就是花花肠子多,南下佯攻黎阳的兵马,若是不出我预料,应该是用来迷惑王颐的吧。” 原来不是单纯的勇猛啊,倪桷点头道:“将军一语中的。” “好,那就这么办了!” 三万大军一份为三,其中两万大军奉命南下,直奔黎阳而去。这一消息迅速被咸敷捕获,他当即率领一万大军前去截击。双方在黎阳前血战一天一夜,咸敷不敌而退。 获知敌军大举南下攻打黎阳,王颐又惊又喜。惊的是贼军好大的胆子,居然不退,还敢趁机攻打黎阳。喜的是贼军这是自找死路,他当即派遣谢宗率军两万支援咸敷。 当谢宗率军与咸敷会合之后,原本进攻黎阳的敌军忽然一动不动,驻扎在黎阳北静默。 见此,谢宗冷笑道:“东陵亶,匹夫也。他自以为攻打黎阳能出其不意,牵制我军,却不想我们早有准备。” 咸敷冷漠道:“此番东陵亶并未现身,想来是已经明白中计,可恨他兵力足有三万,否则何须劳烦恭武前来。” 谢宗道:“文友稍安勿躁,此番你我二人联手,定能将此匹夫生擒。” “若擒之,吾必杀之,以泄心头之恨,以安阵亡将士之魂!”咸敷杀意纵横。 谢宗拍拍他肩膀,道:“如今东陵亶已是困兽,我们无需与其死斗,大将军现已准备进驻荡阴,我们只需在此困住他就行。只要荡阴事定,我们再动手拿下东陵亶,万事皆休!” “好!” 另一边,王颐将余下九万大军,分为前、中、后三军,每军三万人马,相隔固定距离。他生性谨慎,值此之际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亲自率领三万大军抵达荡阴。 “大将军,卑职已经探明,荡阴是座空城。”哨骑道。 田观若有所思道:“看来东陵亶确实兵行险策,以攻打黎阳为由牵制我们,只可惜他的谋划落空了,倘若他联合邺城贼军,说不定真的会成功。” 王颐看着空荡荡的荡阴城,心里面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传令,先让一队人马进城检查一遍。” “唯。” 不多时,数百人纵马奔入城中。紧跟着王颐看见城头上出现人影闪动。 便在此时,变化徒生! 便听见城头上喊杀声大起,而后不远处城头上忽然响起擂鼓声。 “将军,有埋伏!”田观脸色大变。 王颐冷哼一声,下令:“传令,前军变后军,令中军来援,前军立即撤退!” “唯!” 黑松林中,东陵亶手持破绽三棱枪,一马当先,率领七千精锐朝着王颐大纛所在位置杀去。 对他来说,酆军三万人马又能如何? “将军,那是东陵亶!”田观眯眼,看着前方焦灼战区中,陷入重重包围的盖世猛将。 “先走,以后再收拾他!”王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这次被骗,下次他一定会拿下东陵亶的命! 正文 第217章 问候问候 看着‘王’字大纛仓皇消失烟尘之中,东陵亶执枪仰天大笑,笑得他旁边的倪桷颇为无语。 这有什么可笑得,计策明明已经被王颐识破,他们的埋伏计划付之东流,难道不应该可惜么? 这一刻,倪桷是真的不明白东陵亶在想什么。 “叁孝,有何可笑?” “我笑王颐无谋,酆将少智,若我为酆将,岂会仓皇败退,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看把你能的!倪桷实在无力吐糟盖世无双猛将东陵亶的思想,便无奈提醒道:“今日一战可知,王颐行军极为谨慎。此人能在奢延和白狄拉扯多年,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拉扯?”东陵亶冷笑:“我看是战场上拉,战场下扯,区区白狄罢了,吾一人一骑足可破矣!” 你可真猛,还区区白狄?倪桷揉揉眉心,言道:“还请将军速让攻打黎阳的兵马撤回,避免酆军大举围剿。还有,我们若是回击长乐县,说不定能拿下那三万酆军。” “这点事你去办吧,本将再去杀它个三进三出,好叫这群酆小儿丧胆!” 言罢,东陵亶率领数千轻骑追击而去。 见状,倪桷仰天长叹:“上天,何其公也,予一夺一,吾今日方知也。”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如唇吻墨,晕散涟漪。 滴答! 水洼圆纹波散,一面枯旗染上黑水,宛如它旁边筋疲力尽抱旗席地而坐的酆军士卒。 “吾今日始知,不可小觑任何一人也。” 王颐声音落下,帐内众将纷纷缄默。尤其是咸敷,面皮紫胀,紧紧抿着唇。 谢宗瞥了一眼咸敷,出列抱拳道:“大将军,此次我军虽然出师不利,但也未伤分毫,子车烥将军也已经奉命撤回黎阳,形式不过又回到之前罢了。” “话虽如此,但是东陵亶追击凶猛,我军折损数千人,士气有所低落。”田观道:“经此一事,我们以后都不能大意,这个东陵亶还是个有勇有谋之辈。” 咸敷撇撇嘴,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说东陵亶不过一介匹夫的。 “有勇是真,谋却是不一定。”王颐冷笑:“若他真有谋略,岂会恋战追击吾等,让子车烥安全从长乐撤出。” “大将军的意思是?” “他不是喜欢冲锋陷阵么,满足他便是。”王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东陵亶自恃武力,想必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此番夺城倒是其次,吾要将之斩杀在此!” 碰! 一拳头砸在矮几上,王颐吩咐道:“传令,自明日而始,取军中冀州籍贯士卒,骂战!” 酆朝嘉德七年六月。 “东陵小儿,幼丧父,母嫁其大父为妾。此举背常伦之理,怒而触天,降下灾祸,致使东陵小儿好男风.........” 纯正地道的冀州话,响彻在荡阴城下。整齐排列着数十名冀州籍贯士卒,他们用冀州最恶毒的骂语,肆意羞辱东陵亶。 城头上,东陵亶暴跳如雷,硬生生用拳头将墙垛给打出凹印。在旁的倪桷果断闭嘴,到了喉咙的劝说腹稿再度回归肚子。他毫不怀疑这个时候的东陵亶已经失去理智,变成一头野兽。 如果自己敢开口劝说,他脑袋上说不定也会多一个‘凹印’。 “乃公要将王颐的脑袋拧下来!”东陵亶几乎要磨碎了牙齿。这些王八蛋的骂战未免过于难听,想他东陵亶盖世无双,无敌天下,岂能受此大辱! 当虎子吗?倪桷心里暗戳戳的给他补充,然后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将军,这是王颐老贼的奸计,他想引将军出城。然后再埋伏兵马,袭击将军。” “那又如何?”东陵亶面罩寒霜,浑身充满杀气,“乃公盖世无双,天下无敌,区区埋伏,能耐我何!倪司马,你就等着本将军凯旋归来吧!” 言罢,他带着副将,点齐兵马,冲出城去。至前,骤然勒马,骏扬人立,昂首嘶鸣。 “让王颐前来受死!” 破阵三棱枪冰冷的肃杀气息让骂战士卒为之一颤,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所有酆军士卒立刻掉转马头,狂奔逃跑。 “追!” 城头上,看着如此简单被引出去的东陵亶,倪桷摇摇头,不用想他也知道东陵亶的下场。 “传令,放弃荡阴,前去营救东陵将军。另外,派出哨骑前往邺城,告诉王将军,荡阴已失,让他择偏师前往安阳,准备接应。” “唯!”亲兵转身下去。 东陵亶乃是大王心腹爱将,倪桷纵然心累不想管他,可还得想办法保住他。 “造孽啊!” 且说东陵亶一路追一路杀,半个时辰追出二十余里。此时,情况却是发生不对,因为四面八方,数不尽的酆军人潮,宛如黑压压地群蜂一般,铺天盖地向着东陵亶笼罩而来。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副将看着埋伏的上万酆军,舌根颤抖不已,说话都不利索。 “怕什么!”东陵亶冷喝:“土鸡瓦犬,看我杀他!” 东陵亶勇猛无比,率军在酆军包围圈中肆意冲杀,人头翻飞,战马陨落,残肢鲜血,落地成泥。 “盖世无双东陵亶,可惜从贼。”王颐于矮坡上,静静的看着陷入包围之中的东陵亶,感慨不已。如此猛将,世所罕见。深陷重重包围,却越战越猛,毫不见其疲软,真乃绝世猛将! 咸敷冷笑:“却是匹夫!” 田观赞同的点点头,“有勇无谋,非良将也。” 王颐没听两个部将说什么,只是看着北方,言道:“希望谢宗能顺利拿下荡阴。” 战阵之中,东陵亶越战越勇,一杆破阵三棱枪挑飞数人,连斩二十位酆军校尉,无一人能够阻挡。 “呸!” 东陵亶吐出一口血,骂道:“畏畏缩缩王狗贼,脏我神枪!” “将军,我们突围吧。”副将忍着伤势疼痛,“弟兄们坚持不下去啊。” 闻言,东陵亶扫视一圈,见己方确实被逼的只能不断收缩防御阵型,只能无奈答应。 随着东陵亶开始突围,王颐则调动大军,想要一举将东陵亶斩杀于此,铲除大患。 但是,东陵亶勇猛盖世无双,乱军之中,重重包围,竟然被他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大将军,末将无能,让东陵亶逃了。”咸敷满脸羞愧,东陵亶是从他负责的方位逃走的。 王颐也是极为可惜,懊恼至极,他冷冷道:“你守阵不利,记过一次,留待军中听用!” “唯。” 此时大日西落,一骑自北而来。 “大将军,谢宗将军已经率军拿下荡阴!” “好!” 王颐计骗东陵亶出城,伏而杀之。东陵亶不敌酆军,突围不知所踪。与此同时,谢宗率军轻而易举攻下早已被倪桷放弃的荡阴。 东陵亶数千骑追杀酆军,突围后仅剩下几百人。他与倪桷会合之后极为懊恼。 “若是出城之时,多带些兵马,现在早已斩下王狗贼头颅!” 倪桷已经懒得吐槽他,只是说道:“将军,荡阴丢失,魏郡第一道防线已经崩溃。属下已经派人通知邺城王将军,我们现在立即去安阳和大军会合,准备退回邺城。” “为何要退?”东陵亶不服道:“何须王奉节出手相助,给我三千精骑,我杀王颐,如屠豚犬!” 你口中的豚犬刚刚杀的你狼狈逃窜,倪桷解释道:“将军,我军主力已在邺城磨剑引弓,整备多日,只要王颐敢率军攻打,必叫他有来无回。将军豪迈之气直冲云霄,到时两军会战,将军一人可抵万军之众,定能杀个痛快!” 闻言,东陵亶面露不甘。 见此,倪桷默叹一声,说道:“王颐知晓将军盖世无敌,一定不会正面交战,只会耍些卑劣手段,坑害将军。而且,眼下我军兵力不济,到时候将军能纵横战阵,可弟兄们却不行啊。” 纵然心中因为没杀个痛快,感觉非常不爽,但东陵亶也知道倪桷的话没错。 “倪司马说的在理。” 见状,倪桷一颗心放回肚子。 “将军,我们先回安阳。”他心想,等回到邺城以后,谁爱和东陵亶一起谁就去,反正他绝对不会跟着东陵亶这个失心疯。 折磨人! 随着巨鹿军在荡阴败退,王颐立刻率军挺进安阳,同时命子车烥率军进驻长乐,战线彻底推进魏郡腹地,直面邺城巨鹿大军。 消息传回雒阳,大司马极为高兴,命人将捷报传阅朝臣。尤其是邓亥和柳齐,第一个得到大司马的消息。 廷尉府。 “死牢空了不少,谁做的?”聂抗看着空荡荡的死牢,有些奇怪的询问。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关注朝堂大事,廷尉府里面的事情基本上没怎么过问。死牢囚犯,都是按时拖出去砍头,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过问。 大理正甄远聍解释道:“当年征西将军在廷尉府观政的时候,负责死囚案审理,听说他为了避免麻烦,杀了不少人。” 嗣儿? 这么一说聂抗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是聂嗣主动要求负责死囚的。 “行,我知道了。” 聂抗也没在意,死牢里面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末路之徒,早死晚死都一样。 他接着道:“这段时间,朝政紧张,廷尉府里面的事情,你们要多上心。” “遵命。” 一众属官躬身应下。 正文 第218章 雏鸡互啄 酆朝嘉德七年六月中旬,冀州战况形势不错,但豫州战况却没有那么好。雒阳军即原本的南北两军合一,先前柳濞的五万大军也是出身雒阳军,加上后面南下的十五万雒阳军,共计二十万大军,比对付巨鹿王的长城军团十五万大军还要多。 其实,边疆的三大军团,兵马都在二十万以上。北疆军团常年的规模在二十五万左右,长城军团也是二十五万左右,但是因为先前长城军团八万大军进攻义阳王失利,加上嘉德四年到五年这段时间,白狄一反常态的猛攻奢延,才导致兵力下降至十五万。 至于驻扎凉州的西域军团,兵力倒是没有二十万这么恐怖,而是维持在八万到十万左右。因为相比较肃慎和白狄的压力,西域那边的势力比较分散,所以朝廷也不用将大量兵力布置在凉州。是故,西域军团的二十万建制大军被朝廷削减至十万以下。 此次,二十万雒阳军的最高统帅是大司马麾下四大心腹之一,宰父粹大将军。 和他同为大司马心腹的还有北疆军团统帅皇甫明、长城军团统帅王颐、西域军团统帅赵崇。正是因为有这四个人效忠,所以大司马才能在朝堂上挺直腰杆子说话。 可能是在雒阳憋久了,宰父粹率兵南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直捣黄龙。先在梁地击溃仅有一万人马的兆安国,而后率领大军直接杀入沛国,意图一战而胜,拿下沛国的王都相县。 但,遇上沛国大军阻碍,双方在灵璧血战三场,雒阳军居然有所不敌。 豫州之地,千里坦途,水网密布,在这里倒是没有‘埋伏’的说法。每一场战争,都是硬拼。而且沛国地形,沛军远比酆军更加的熟悉,所以越往后打,沛军的优势越大。 “诸位可有破敌之策?”宰父粹甲胄在身,虎目扫视下方一众雒阳军将领。 以少胜多的案例不是没有,但实在太少见,而且成功的条件也很苛刻。似聂嗣在上洛郡以千余兵力击溃十万义阳大军,根本原因还是义阳王轻敌。直接原因就是聂嗣利用上洛郡地形,成功设伏。 眼下酆军的兵力虽然不逊色与沛军,但是地形他们不占优势。而且沛王也不是义阳王,没有那么轻敌大意。 所以,两军相持难下。 雒阳军的一众将领互相看看,没人说话。他们久在雒阳驻守,疏于战阵,岂会有什么计策。 此时,随军司马程祎站出来,言道:“大将军,依我看,还是立即撤出沛国为好。须知谯国吕信,彭城国张元通俩人,就在身侧窥探大军,一旦他们绕后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不敢!”宰父粹冷哼道:“我手握二十万大军,吕信和张元通算什么东西,岂敢动兵。” “大将军......” “好了!”宰父粹直接打断他,“司马若是劝我后撤,那就不要再说了,不破沛贼,我绝不退兵。” 程祎张张嘴,一甩袖袍,走出营帐。在他看来,宰父粹实在太过大意,认为沛军可以肆意攻伐。天时地利人和,双方各占一半,谁胜谁败,犹未可知。 对宰父粹来说,没什么是战争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战争打得不够理想。 酆朝嘉德七年七月至八月,双方战争越发血腥,战场一度扩张至谯国北一带的县城。 谯国、谯县。 “老兄,你猜对了,沛王果真准备放弃王都,退往符离大泽乡一线。” “相县久守不利,虽经沛国数十年经营,但其周围无险可守,只能依城而战。从沛王取扬、徐二州的行动来看,他是个聪敏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男子喝着酒,嘴角露出笑意。 王偃问道:“可放弃王都,沛军士气会低沉吧。” “无关紧要。”男子道:“沛军与酆军血战多日,就是为了将城中百姓撤走,将来酆军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我猜测,接下来沛军会先战败,撤往符离,引酆军追击,而后你家将军会率军进攻酆军后路,甚至彭城的张元通也会如此。” 王偃沉默片刻,试探道:“公羊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呵呵,雕虫小技罢了。”他的‘雕虫小技’意味莫名,也不知道是说他自己,还是说别人。 王偃道:“如此明显的计策,宰父粹应该能识破吧。” “不能。”男子冷冷道:“宰父粹率军南下之后,自恃手握二十万大军,没有首先消灭吕信,而是直接率军进攻沛国。据此,可见此人之狂傲。他后方空虚,已被沛军摸清情况,距离战败之日不远。到时,吕信和张元通袭其后,沛军正面拖敌,酆军必败。” “老兄是怎么知道张元通也是沛王的人?” “用这里想想就知道。”男子指指脑子,“沛王起兵之心昭然若揭,彭城国毗邻沛国,沛王岂会不关注。但,张元通还是顺利起兵造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老兄猜对了,我马上要随将军出兵攻打梁国,袭击酆军。”王偃说。 “送你一句话。” “老兄请说。” “袭击之后,立刻撤退。” “为何?” “宰父粹狂妄,你们若袭他后路,他必勃然大怒,到时必将大军尽出攻打你们。以你们吕信将军麾下的灾民,正面战场根本不是酆军的对手。” 王偃郑重抱拳,“我记住了。” “滚吧。”男子大口饮酒。 “公羊兄,你真的不考虑去见见吕将军吗?” “吕信?”公羊瑜呵呵一笑,“他不配。” 闻言,王偃也是有些无奈,他知道公羊瑜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是不知道他等的是谁。 酆朝嘉德七年九月。 相县以北七里左右,宰父粹将大军十万叫阵,名义上十万,但真正摆在正面战场的只有七万左右,分为前、中、后、左、右五军。其中前军又作先锋军,兵力一万,长矛兵和盾兵互相交杂。中、后两军则以刀兵为主,他们是白刃战的主力,兵力在三万左右。左右侧翼是为援翼,战场之上,主要负责扰敌,袭敌,目的在于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为中、后两军破阵做准备。 在他们的对面,沛军大将兆安国将兵十万以抗。这十万大军属于沛国精锐大军,甲胄齐全、弓矢盈满。相比较后来他们攻打徐、扬二州招募的士兵,这支军队才是他们的杀手锏。 双方在七月和八月交手数次,小规模试探为主,偶尔两场大战也是点到为止,在没有发现对方的弱点以前,不会轻易拼死战斗。 当然,沛王先前和兆安国说过,‘若不敌,可假败’。兆安国是知道沛王打算的,不过他不以为意,因为他觉得雒阳二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不会注重后方。 仅凭吕信和张元通二人能打得过精锐的雒阳军? 随着擂鼓鸣起,号角长音,双方不约而同的开始行动。 首先是雒阳军的先锋开始步履沉稳的前进,他们一面以刀击盾发出‘噹噹’声提升士气,一面竖起耳朵听擂鼓节奏。 战场之上,不可能靠人声传达军令,只能依靠擂鼓和号角,以及旗牌令的行军旗。 所谓‘跟着我冲’,大抵是跟着行军旗冲。旗帜在战场上代表的含义就是‘旗帜’。旗帜不倒,军心不倒。旗帜若是折下,军心必然不稳。 忽然,擂鼓节奏突变,从急切变得缓慢。 先锋军一万立马蹲下,紧跟着他们后方的弓驽兵立刻张弓搭箭朝着敌阵一轮速射。 一阵黑云过去,射死数百名沛军。兆安国立马还以颜色,让弓驽兵好好招呼酆军。 双方三轮箭矢过后,战场上已插满箭羽。 咚咚咚! 随着双方擂鼓暴动,先锋军立马迈开双脚,跟着他们前面的屯将校尉、乃至偏将,发起冲锋。 军阵变换,双方展开撕杀。 大规模会战,十万人不可能一瞬间全部投入战场。因为那样不用敌人打过来,自己就会因为人挤人出现问题。 “将兵者,如指臂也!” 兆安国能得到沛王青睐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他没万俟寺勇猛,但他胸有韬略。 “传令右翼骑军,袭其先锋侧翼!” “唯!” 沛军右翼三千骑军纵马驰骋,杀入中阵。宰父粹哈哈大笑,言兆安国不过黄口小儿,不知兵。 他当即命中军支援中阵,将骑军困住,而后命右翼骑军袭击沛军已经空虚的右翼。 一旁的程祎默默无言,他觉得这是兆安国故意露出来的破绽。 看见迂回进攻侧翼的酆军,兆安国知道宰父粹已经上当。他当即让中军冲杀,命后军支援右翼,同时着左翼进攻中阵。 随着双方大规模兵团调动拼杀,战斗渐入白热化阶段。 这个时候,就看谁能先破阵。 仅过半个时辰,中阵破碎,沛军先胜一筹。 而此时,双方左翼骑军也开辟第二处骑兵战场。由万俟寺率领的七千骑兵,无愧精锐,立破酆军左翼,而后袭向宰父粹所在。 见此,宰父粹忙令后军抵抗,他则亲冒石矢,杀敌与前。但中阵不支,溃败在所难免。 此时他方知晓,兆安国主力军不在后军,而在先入阵的中军。 正面战场,宰父粹溃败,幸得柳濞率军救援,收拢残兵退往梁国之地,再图日后。 打胜仗的兆安国非常高兴,因为他发现这支装备精良的雒阳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正面战场非比埋伏,打得是士气军心,打得是战阵配合。但是这支酆军沿用的战阵老旧无比,照本宣科,乃是兵书上已经写烂的战阵之道,轻而易举便能破之。 为防酆军诈败,兆安国没有深追,而是直接鸣金收兵。 程祎看着后方追兵渐渐退去,心中暗自嘀咕,这场战争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雏鸡互啄’,双方毫无配合,打得也简单至极。他心中不免哀嚎,所谓的精锐雒阳军早已在雒阳的温柔乡消磨殆尽。这些士卒常年远离战场,早已失去心中血性。战端一起,只顾逃生,否则中阵何以溃败?左翼骑兵何以溃败? 吐槽完自家军队,他又对沛军一阵吐槽。刚刚打起来的时候他看的可清楚了,居然有一支沛军杀错方向,朝着沛军自己阵营杀去。 这不是搞笑么! 两相对比之下,还是酆军更无能,居然连这样的沛军都打不过。 将之过? 还是兵之过? 程祎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打心眼里觉得这次平叛不会顺利。 正文 第219章 星星之火 宰父粹不会知道,因为他不敌兆安国,却避免自己后路被偷家。 吕信在酆军与沛军交战的时候,率领三万‘精锐’摸进梁地,企图直接袭酆军后路。但酆军战败,吕信的偷家之路只能无疾而终。 嘉德七年十一月,冬,大寒。 聂嗣总感觉这两年时间过得特别快,可能是因为他太专心做两件事情,以至于忘记时间罢。 朝廷的剿匪大业如火如荼,底下百姓的哀嚎却是越发响亮。如今匪患集中爆发在徐、扬、青三州,这三个地方遭受张元通和沛王的劫掠,加之朝廷的剥削,已经开始离心离德。 豫州情况已经彻底糜烂,聂嗣听父亲说,如今豫州的太守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活着但不入朝述职,同地方豪奢勾结,聚拢郡兵对抗吕信。 另一种是死掉的太守。因为豫州乃南方战乱中心,朝廷上根本没人愿意去当太守。但事情总是有些例外的,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愣头青不信邪,想要做中兴国朝的柱石,领了太守印信前往豫州,结果半道上被饿疯的百姓给杀了! 今岁的豫州,因战乱之苦,彻底弃绝耕种。因为老实耕种根本不可能,王崇赞虽灭,但吕信仍在。而且雒阳军一味和沛军死磕,根本不管吕信,这就导致吕信在豫州肆无忌惮的扩充力量,吸纳百姓。 根据消息,传闻吕信已经拥兵近十万。 扬州为反贼隔绝,朝廷一时间又拿不下沛王。这就导致扬州本地豪奢为求自保,纷纷释放野心。 白天当顺民,晚上当贼寇。有些地方的坞堡能媲美小型城池,里面的庄丁人数也逾千。扬州未死的酆朝太守见朝廷剿灭反贼不利,纷纷生出自保之心,要么和豪奢勾结,要么自立门户。 诺大的扬州,纷乱无比。 今岁的荆州也不安稳,武陵郡一带有邪魔歪道乘机举事,哄骗无知百姓,如今在荆南诸郡闹得声势很大。这也不出聂嗣预料,因为战乱通常都是滋养邪魔歪道的土壤。 广、宁、交三州,距离太远,聂嗣对那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而且他父亲也来信告诉他,朝廷现在对广、宁、交三州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要么是朝廷失去对边州的掌控,要么是边州看见中原腹地情况不对劲,开始有贰心了。 目下而言,朝廷掌控力度最强的无非司、并、兖三州。 雍州现在明面上是顺民,但从聂嗣掌控的情报来看,已经是烈火烹油,鼎沸之势。 华阳的情况稍微好点,毕竟是聂氏做主,当作根基来经营。但华阳郡以外,诸如冯翊、北地、安定、扶风等地,已是危在旦夕。明面上,雍州各郡都出现大量贼寇,烧杀抢掠,同官府对抗。 暗地里,不少的豪奢之家甚至和贼寇勾结,祸害百姓。雍州不少的太守上书朝廷,希望朝廷派兵剿匪,但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响。 前段时间,北地郡太守为抵抗卷土重来的蓟阚,不惜违背朝廷命令,招募兵勇对抗蓟阚。不久之后,为朝廷知晓,直接革职查办。下命令的人是大司马。 有此前车之鉴,其他郡太守纷纷安静,再也不敢提招募兵勇的计划。 但也由此,加剧雍州的糜烂。朝廷不管雍州安稳与否,只张嘴要粮食,导致太守们疯狂去压榨百姓。心善的,如冯翊郡太守甘舒,自己掏粮食补助百姓。 心恶的,不管不顾,继续压榨。 除却官府的压榨,雍州地方豪奢,暗中屯聚粮草,祸害百姓,勾连贼寇,祸害地方郡县。 总之,一桩桩一件件,一团乱麻。 这种情况,不仅在雍州上演,较为安稳的梁、益二州同样如此。 梁州和益州偏居西南一角,又因地形气候关系,成为酆朝的产粮大州。现在冀、徐、青、豫、扬、荆等州局势不明,百姓流离失所不能安心侍农,毫无粮收。朝廷将目光聚集在梁、益二州,从这两州调拨大量粮食。 一次两次倒也无妨,毕竟益州和梁州没有经历战乱和天灾,尚有盈余。但随着朝廷三十五万大军在外征战,这消耗可就大了。嘉德七年,朝廷给益、梁二州各郡太守下了死命令,必须集齐四十万石大军粮草。 梁州和益州各郡太守咬牙集齐四十万石粮食送去雒阳,但也由此导致这些太守的不满,因为粮食收光了,百姓只能挨饿,这就导致百姓大量投入豪族门下。 豪族本就有钱,现在又得人口,他们已不将太守放在眼里。同时对朝廷更无好感,因为朝廷剥削完百姓,肯定轮到他们。 至此,豪族们暗地里开始大肆扩张私兵。有些情况,太守是知道的,但是太守根本不敢说,甚至不敢上书朝廷。 因为朝廷不可能派兵来援。 至于秦州和凉州就跟不用说了,这两州本就耕地稀少,加上地方豪奢的并田,百姓早就朝不保夕。 这天下,有名有姓造反的人现在还不多,大部分都是在一县之地劫掠。 可是将目光放在全局,你就能浑身惊悚。 密密麻麻的火点在九州大地上遍地开花,宛如得了天花的病人一样,满脸的红痘。 “这应该就是星星之火罢。”聂嗣看着草绘的九州舆图,上面消息确认的造反势力都有标注,其中豫州吕信和徐州张元通最为醒目。 “大兄,伍元浒刚从并州回来,他告诉我,眼下并州常山、乐平和上党等地,出现大量太行马匪。他们有的人数在数十人,有的上百人。最大的一支有上千人,纵横赵国等地,其首领叫吴戎,又称袄贼众。”宋圭在旁说道。 聂嗣点点头,提笔在舆图‘赵国’上写下‘吴戎’。 目前而言,这些贼寇尚未成气候,当地官府没有朝廷的命令又不敢募兵,加上天灾人祸,只能看着这些贼寇一步步做大。 当然,聂嗣知道,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大大小小如棋子一样坐落在各地的豪强大户。他们聚粮,聚民,做着和自己一样的事情。有的是为求自保,有的则包藏祸心。 朝廷亟待剿灭巨鹿王和沛王,对地方的情况无能为力。邓亥和赵无伤担心地方彻底失控,又不准地方官府募兵剿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情况往深渊滑落。 连带着,太守和县令也开始阳奉阴违,不把朝廷的政令当一回事情。 现在,聂嗣觉得就算南北反王被剿灭,天下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更何况不久前他得到父亲的消息,雒阳军在豫州败给沛王,眼下屯聚梁国,无法进一步剿贼。 拖,不解决问题,只会加剧矛盾。 便在此时,栾冗大步走入内堂。 “少君,蓝田山那边出现的贼匪已经全部剿灭。” 聂嗣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尽管他已努力安定华阳,但是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浑水摸鱼的野心之辈。这个时候,他手底下的那些训练已久的私兵就可以派上用场。 现在华阳郡上上下下全都是聂氏的人,朝廷根本不知道聂嗣在下面弄的小动作。 “诸君,天下乱矣。” 他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一众班底。 聂垣、聂桓、宋圭、崇侯翊、栾冗。 他们目光灼灼的看着聂嗣,等待着他放话。但,聂嗣没有。 “德昂、康弼。” “在!” “兵勇训练,转向实战,华阳境内,所有贼寇,皆猎之!” “唯!” 他看向聂垣:“仲才,从现在开始,屯聚粮草,能买则买。生铁草药,一应屯聚。” “唯!” “季玉。” “大兄。”宋圭抱拳。 “宋氏所聚粮食、马种,聂氏愿意全数购之。” 宋圭轻笑,“大兄说笑了,为华阳郡安危,弟愿奉上宋氏全部粮食、草药、生铁、布帛、凡大兄所需,宋氏所有,全数奉上!” “好。”聂嗣满意点头。 这时,聂桓却急吼吼道:“伯兄我呢?我做什么?” 聂嗣道:“我给你写的兵书,看完了?” “额......没有。” “那就去看,等你背完三十六篇,我就给你任务。” “能不能......” “不能!”聂嗣冷酷打断,“你虽勇猛,但却不通兵事,我不会予你重任。” 聂垣和聂桓,是他亲信中的亲信,给予他们的厚望,远超旁人。 “唯。”聂桓无奈答应。让他看那些文字,真不如让他去杀人。 各人下去做事,聂嗣也没有闲着,开始计算聂氏工坊那边产出的甲胄和兵器。 目前,甲胄已聚千副,战刀长矛也有不俗产出,弓矢数量节节高涨。 现在,他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全副武装的五千军。 但,这还不够。 这些只能让他在雍州自保,不足以参与天下之争。他要扩军,要更多的粮食、生铁、乃至人口。要做到这些,必须要拉人入伙。 第一步自保已经做到,现在他该实行第二步,扩张! 以聂氏积蓄,宋氏之财,勉强能够维持目前供养的五千军。但实际上他的私兵远不止五千。其中三千是聂氏原本的庄丁和旁系家奴出身。另外还有五千是佃农,百姓,后面他又借训练县卒为由,拉了两千人入伙,粗略估算,目前他已经养着一万人。 一时三刻,不会出问题,但随着时间过去,终究会撑不住。为将来计,他得走出华阳。 第一步落子,他已找到。 便在此时,尉虎从角落走出。 “少君,冯翊郡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好。” 论雍州之富庶大郡,唯华阳、冯翊、扶风三郡。 于他而言,冯翊郡是目前最好入手的地方。 正文 第220章 前往冯翊 冯翊郡,临晋。 十二月的冷风吹在人脸上生疼无比,临晋城外,已有不少饿民伏地乞讨。朝廷征收粮食,官吏强取豪夺,百姓家已无余粮。虽还不至于易子相食,但惨状却是初现端倪。 聂嗣清楚,在巨鹿王和沛王没被剿灭之前,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人受不了,行蓟阚之事,造反抢掠。可是,退一万步而言,就算巨鹿王和沛王被剿灭,情况就能稳定好转吗? 不见得。 “伯继,今日怎有闲心来冯翊?现在盗匪出没,你身居栎阳县令之职,怕是分身乏术吧。” 官道上,甘瑢与聂嗣并马而行。 “文衡,给你送这个的。”聂嗣取出一把折扇,交付甘瑢。 他打开折扇,只见上面画着自己的大头画像,惟妙惟肖,十分传神。 “迟了三年。”他说。言语中没有埋怨,只有平静,以及一丝丝的回忆。 聂嗣道:“三年,发生太多事情。” “是啊,短短三年,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看着折扇上的自己,甘瑢哭笑不得。哭是觉得世事无常,笑是觉得画像好笑。 “文衡,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酆室倾颓,文衡欲做中兴柱石,还是愿隐居在家,做一世外之人?” 甘瑢收起折扇,问道:“柱石如何?隐居又如何?” “文衡天纵英才,目光如炬,不会不知道眼下之境况,不会不明白将来之局势,何须如此反问。”聂嗣轻叹:“吾等曾一心为国,然国却负我等,奸佞之辈,只顾私欲,将这天下,折腾成这副摸样。” “闻伯继之言,似有隐意。” “不多,只想护一地安危,保乡老之全。” “今日伯继来此,是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聂嗣一笑,勒停白龙,淡淡道:“大丈夫怀大志,国不予大志之机,吾等难道还不能自取么。” 甘瑢一笑,威胁道:“你不怕我将此言告知雒阳诸公?” “你若说,只能证明我看错人,只能证明你也不过是一愚夫,只能证明,你与压榨百姓之徒,毫无不同。” 俩人隔马对视,须臾后,甘瑢收回目光,言道:“伯继之意我已知晓,但伯继真的认为,酆室无救吗?” “前段时间,北地太守为保境内生民,募兵抗贼寇,却为大司马免职下狱。文衡啊,你觉得如此朝廷,还有救吗?”聂嗣言道:“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挥舞着拳头,想要赶走强盗。他的两个儿子,却在争夺家中大权,老人能赶走强盗吗?” “不能。”甘瑢一叹。眼下酆朝的情况,明眼人都清楚。朝中大司马和大司徒明争暗斗,在外则有巨鹿王和沛王为祸,各地造反势力已经出现苗头,荆、豫等州已经渐渐和朝廷脱节,局势急剧恶化。 见他陷入沉思,聂嗣道:“文衡,你我两家乃是世交,我暂在临晋小居两日,等你消息。” 言罢,聂嗣打马慢行,留给甘瑢一道背影。 有些事情,有些人,点到即止,不须深言。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永远不会懂。 入夜。 “聂嗣之意,怕是想要吾等助其自立。”甘瑢对着父亲道:“这段时间,各地匪患丛生,唯华阳意外安定,只怕内有乾坤。” 甘舒笑道:“华阳之地,自聂氏兴起,历任太守唯有亲聂氏方才能治之。如今,天下不宁,若无聂氏稳定华阳,早已生乱。太守杨崧不过是聂氏傀儡,真正做主的其实是郡丞聂绩。” “父亲,我们该如何答复聂嗣?”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如何看待聂嗣此人。” 甘瑢思忖片刻,言道:“孩儿曾与其共击义阳王,上洛一战,为求大胜,聂嗣不惜牵连百姓。在孩儿看来,聂嗣此人,为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 “才华如何?”甘舒又问。 “韬略无双,百年难出其一的兵家。”甘瑢老实回答。 “为人如何?” “与人为善,不失其义。” 甘舒长叹道:“文衡,如今之天下,你我父子心知肚明。大乱之日定然不远,或是王师丧贼之时,或是朝中权争结束之日。天下各州异动频频,朝廷诏令不通地方,百姓之心四分五裂。雍州已算安定之所,情况却也糜烂。遑论豫、荆、冀等战乱之地。” “若是我所料不错,嘉德八年,天下必然大变。到时,甘氏在这乱流之中又当如何自保呢?” “瑢儿,你可有匡九州之心,揽山河之能,奉鼎宗庙之意?” 甘瑢立即摇头,苦笑道:“孩儿自付有些材能,可若论争霸天下之能力,却是没有。” “那聂嗣呢?” 说起这个,甘瑢直起腰板,面色凝重道:“以孩儿观之,聂嗣却有其能,可孩儿却不知其能否走到最后。” “瑢儿,你和为父提起这件事情,这说明,你的心里其实已经偏向聂嗣。”甘舒看着儿子眼睛。 甘瑢也不隐瞒,言道:“不瞒父亲,孩儿确有此意。值此季世之时,英雄倍出。伯继虽未言明,但我也知道他的野心。保一地安宁或是雍州一地,或是九州一地,于他而言,并无区别。他的手段虽显残忍,却救下诸多百姓。乱世,怎能苛求更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询问为父意见。” “父亲是甘氏主君,孩儿自然要得父亲同意。” 甘舒呵呵一笑,言道:“我与聂抗,乃是好友至交,如今其子有大志,你也愿意,我又岂会阻止。只是,这蛟蛇之道,自古难行。” “蛟蛇之道虽难行,可却并非不能行。” “你既有此信心,那为父也就不再多言。”甘舒道:“你去告诉伯继,日后但有所需,可随时来冯翊郡取用。” “父亲不见见他吗?” “不见了,我还得想想今岁用什么理由推辞入朝述职。” 甘瑢道:“北地郡蓟阚前两日入冯翊郡粟邑劫掠,父亲何不以此为由,言蓟阚阻塞道路,截杀太守,无奈之下不得前往雒阳。” “正有此意!” 父子二人放声大笑。 酆朝嘉德七年十二月中旬,冯翊郡粟邑再遭蓟阚劫掠。 粟邑位于冯翊郡西北方向,靠近大山,因为地形和经济关系,成为蓟阚的劫掠目标。 先前他劫掠北地郡,发现并没有什么油水。除却女人,粮食和金银都少的可怜。如今北地郡已被他劫掠数次,再去也捞不到什么。这个时候他将目光放在冯翊郡身上,这个地方油水多啊。冯翊郡可是雍州富庶大郡,随便抢一个小县城也能过冬。 目前蓟阚手上有三百多人,主体都是盗匪,其余人是一些无家可归的百姓。他第一次造反的时候,手底下有千余人,只可惜碰上正好南下的长城军团,结果就是被教训的很惨。这次卷土重来,他非常小心的扩充力量,而且不去招惹强郡。 所谓的强郡,便是华阳郡。如今雍州盗匪四起,各个地方的山大王都互相知道点对方,但是没人知道华阳郡有什么山大王。这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华阳郡的盗匪已经被全部剿灭。 联想华阳郡的那个征西将军聂嗣,蓟阚一边恨的牙痒,一边又心生畏惧。 “听好!”蓟阚看着一众人,命令道:“这次我们只抢粮食,金银和女人能带走就带走,不能带走就丢下,明白吗!” “明白!” “动手!” 呼啦啦! 蓟阚带着三百余人,直接杀入粟邑。他听说上次招募兵勇对付他的北地郡太守已经被免职下狱,所以吃定粟邑不会有守备力量,直接杀进城,毫不掩饰。 可这一次,和上一次杀入粟邑的情况完全不同。上次他们杀入粟邑之后,百姓疯狂逃窜。但这一次,百姓们居然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些家伙失心疯?”一个盗匪瞪着眼睛,很奇怪街上的百姓为何不惧他们。 蓟阚心里隐隐觉得不妙,便在此时他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回头看去,只见粟邑城门已经合上,一圈又一圈的百姓堵在城门口。 他们已被包围! 百姓解下外面罩着的衣袍,露出里面的红绳白甲。那披甲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和冰寒的空气融合,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军队?!”蓟阚难以置信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百姓’变成‘士卒’。 他们这些盗匪穿的也不过是厚赏的衣裳,可对方居然穿着整齐的甲胄,这视觉冲击力让蓟阚挪不开眼睛。 人群散开,一名魁梧大汉手执双戟,走到中央。 这一瞬间,蓟阚头皮炸裂。 “栾冗!” 栾冗冷漠的看着他,仿佛宣判他死刑一样的语气响起。 “此次,将命留下!” 言罢,他大喝:“列阵!” 百余名伪装成百姓的士卒纷纷拔刀,而后按照他们训练和实战经历无数次的战阵迅速排列。速度之快,让远在阁楼上观察的甘瑢大为吃惊。 “主公,这些兵卒,竟如此犀利?” 聂嗣看着已经爆发的战斗,轻声道:“他们在栎阳训练多日,之后又在华阳经历剿匪实战,虽算不上精锐,但却称得上士卒二字。假以时日,军脉养成,必成精锐。”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仅过去一炷香时间,栾冗一戟斩下蓟阚人头,宣布战斗结束。 三百余名盗匪,就地斩首。 正文 第221章 扩张地盘 新平郡、幽乡。 作为雍州七郡之中面积最小的郡,因郡中尽为山地的缘故,新平郡境内只有两座城邑,且人口也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堪堪千户。自然而然,新平郡穷,非常的穷。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新平郡成为程裴最佳藏匿地点。自从聂嗣当年大胜义阳王之后,他担心聂氏对自己赶尽杀绝,因此早早将程氏财产转移至新平郡幽乡。 这三年,程裴每一日都过得非常不自在。不仅是因为环境,更重要的是因为聂氏! 那个聂嗣,现在威震天下,剿灭义阳王,封征西将军,长门亭侯和栎阳县令,一桩桩一件件关于聂嗣的消息,压得他喘不过气。一旦自己暴露,他会被聂氏当即绞杀。 从高高在上的华阳郡郡尉走到今日这一步,程裴心里早就将那个该死的畜生郭孝隼辱骂上万遍。 但,这无济于事。他和聂氏的恩怨不可能解开,也难以解开! 为求自保,当初他逃离华阳郡的时候私自放走一大批死囚,现在这些死囚成为他的门客,同时也是保护他的护卫。随着天下不稳,程裴走上另一条道路。 从贼! 蓟阚就是他资助的贼,当初蓟阚兵败长城兵团,是他亲手救下蓟阚性命,又是他亲手拿出金帛扶持蓟阚继续招募人手。他的想法很简单,利用蓟阚扰乱雍州,待天下时变,一举出山,占据雍州七郡! 但是! 蓟阚已死! “主君,我们赶到粟邑的时候,只看见蓟阚头颅挂在门洞上。后经询问粟邑百姓方才得知,蓟阚是被冯翊郡郡兵剿灭。” “放屁!”程裴大骂:“冯翊郡郡兵若能剿灭蓟阚,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蓟阚在冯翊郡周边劫掠。” “主君,或许是冯翊郡太守故意纵容,等蓟阚放松警惕之后,设下埋伏?” 程裴微微沉默,言道:“不管这些,现在蓟阚已死,再谈并无意义。” 他原本是想将蓟阚培养成马前卒,吸引仇恨,吸引目光,为他的起事打好基础,但现在蓟阚却兵败被杀,那只能放弃。 “栒邑县令,如何答复你们的?” “回主君,他说可以同意,但是要求主君不准伤害他的家人。” 程裴哈哈大笑,“你回去告诉他,只要他将栒邑暗中交给我,我绝不会伤害他的家人。” “唯!” 栒邑,即新平郡仅有的两座城邑之一。 选择新平作为根据地,一则是因为新平多山,一旦官军打来,他随时可以躲进山里面。二则是他可以轻松威胁新平郡内的官吏。现在朝廷不准地方郡县募兵,他们只能低头挨打! 嘉德七年渐渐走到末尾,天气也是越发冰寒,屋檐滴水成冰,长长的水棱柱倒挂着。 “哇哇哇!” 八个月大的小奶娃,穿着厚实的衣裳,戴着聂嗣给他们制作的帽子。一双大眼睛,盯着屋檐下挂着的冰锥,充满好奇。 聂嗣夫妇二人各抱一个孩子,立在门口观雪,屋内烧着两个火盆驱寒气,倒也没有那么冷。 两个孩子摸样渐渐张开,变得精致可爱。 聂稷的五官和聂嗣一摸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聂嗣。不过聂稷眼角微微翘起,内双,眯起来像是丹凤眼。这一点,很显然是继承上官滢的基因。 据聂嗣猜测,这小家伙长大,十有八九会和自家老婆一样,变成冷脸王。 聂舒窈则不似兄长,她完美继承母亲的大眼睛和黛眉,小小年纪眉毛却是十分浓郁纤细。且,小姑娘脸型以及鼻子,简直就是复刻父亲一样。 “良人,这帽子可真暖和。” “里面都是鹅毛,自然暖和。我听说草原人用羊毛和羊皮做御寒衣物,虽实用,却不如鹅毛来的轻便。” “良人,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诸多想法。”上官滢嗔道:“女儿家小衣你竟也有想法。” 说起这个,上官滢似是想起什么难为情的事情,玉脸红晕,没好气的啐他一口。 “嘿嘿。”聂嗣坏笑:“滢儿,‘小衣’穿着还舒服吧。” 上官滢嗔怒的白他一眼,“是夫君你花样多。” 也就是现在没人,夫妇俩个说着闺房情话,否则上官滢定会羞于启齿。 “滢儿,我让芷苏准备火锅肉食,一会儿吃火锅吧。” “别。”上官滢拒绝,“妾身可吃不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怀孕的时候,她吃肉非常厉害。可孩子一生下来之后,她就不想吃肉。 说起芷苏,上官滢倒是想起聂祁氏先前的话,便说道:“良人打算何时将芷苏收为侍妾?” “为何说这个?”聂嗣伸手逗弄着女儿,引的小家伙咯咯发笑。 上官滢道:“母亲说,若是你确实对芷苏无意,那她准备将芷苏嫁人。毕竟芷苏年岁越长,总是不嫁人,未免耽误她。” 点着女儿娇嫩的琼鼻,他说道:“这样罢,先问问芷苏自己的意思,她若是愿意,就留下。她若是不愿意,便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妆我来出。” 闻言,上官滢抿嘴轻笑。丈夫的意思,她已明白。 “良人既对芷苏有意,为何此前一直不纳?” 聂嗣回道:“滢儿,我每日陪你的时间都觉不够,又何来时间去陪别人呢。芷苏若是跟我,日后难免寂寞,我让她自己选,只是希望她不要后悔。” 男人本性他也有,而且自从娶上官滢之后,食髓知味,已经明白个中妙处。 只是他将来要走的路,注定不能将自己的感情分给更多的人。且必定会有所疏漏。 若是纯粹馋身子倒也没有心理压力,只是芷苏到底是身边亲近之人。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芷苏能找一个好人家。 上官滢也看出来自家良人在准备着什么,对他的话虽然不解其意,但也能领悟一些。 “良人所言,妾身会告诉芷苏,让她好好考虑。” 说到底,聂嗣知道自己矫情,可他又不是完美无缺,他是人,不是圣贤。 当年丹水赈灾,他亦有善心,只是见识人心险恶,世道浑浊不堪之后,他心底那一丝善心早已泯灭。是故,后来所作所为,充满私心私欲。 在如今这个世道,善心不能救自己,更不能保护珍惜之人。冷酷无情,虚情假意,伪善之道,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让自己的家人活得更好。 问心无愧他做不到,但他不后悔。 见识嘉德天子下场之后,他更坚定自己的想法。命运,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好。 权力,同样也要握在自己手中。 他很庆幸,自己能遇见上官滢。 夜梦杀人惊坐起,旁有佳人释心怀。 走向孤独的路,有人相伴,才不会失去理智,失去人性。 尉虎穿越游廊,来到门前。 “少君,少夫人。” “三虎,今日不是让你回去好好陪着你母亲么,何故返回?” 尉虎个头长高不少,自跟着聂嗣学习已有两年,他现在已经完全成为聂嗣暗中影子。 “回少君话,奴婢本是要回去的,不想却在门前遇见新平郡郡尉楼双,他有事求见少君。” 楼双? 自嘉德四年,雍州七郡联手抵抗义阳王已过三年。聂嗣也有三年时间没见过楼双,再见时不免有些唏嘘。 “君侯。”楼双端着热气腾腾的米浆。 聂嗣笑道:“你我袍泽之旧,何必如此生分,唤我伯继便是。” 楼双笑笑,心里那一丝陌生渐渐压下,低头喝下米浆,朝着聂嗣抱拳道:“既然伯继不忘当年袍泽之情,还请伯继拯救新平郡!” 聂嗣不动神色放下茶盏,说道:“为何如此说?” “哎!”楼双重重叹息,解释道:“不瞒伯继,自朝廷三番两次征收税赋以来,新平日渐羸弱。伯继也知晓,新平原就地少山多,民寡地狭,现如今百姓已是难以饱腹。自嘉德七年起,境内常有盗匪纵横出没,祸害百姓。吾等原准备招募郡兵,对抗盗匪,但北地太守之事既发,新平郡太守也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盗匪欺凌百姓而无能为力。” “不久前,栒邑县令暗中遣人告知太守,一股盗匪已经盘踞栒邑周围。为稳定计,太守让栒邑县令暗中投靠盗匪,让我前来华阳,向伯继寻求帮助。” 聂嗣沉默须臾,反问:“朝廷不准地方招募兵勇,华阳郡兵也不过三百,没有朝廷敕令,如何跨境帮助你们?” 楼双道:“这些我们都知道,太守希望这一切能在暗中进行。” 对新平太守的打算,聂嗣是清楚的。盗匪若是不剿,一旦将来事发,新平太守难辞其咎。更何况盗匪今日能盘踞栒邑威胁县令,明日就能盘踞漆县,威胁太守,唇亡齿寒。 “盗匪有多少?” “按栒邑县令的情报,应在五百人以上。” 手指‘笃笃’的敲着案几,聂嗣道:“若要救援新平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见聂嗣松口,楼双大喜,忙道:“请说。” “第一,我要新平太守写下契约书,言明这是他主动求援。” “可以!”想也没想,楼双直接答应。 “第二,剿匪可能没有那么快,我需要时间。在华阳郡兵驻守新平的日子,一应粮食供给,希望能由新平承担。” “这是自然!”停顿一下,楼双小心翼翼问道:“伯继,敢问郡兵有多少人?你也知道新平的情况,若是人太多,怕是无力担负。” “放心,只有两百人而已。”聂嗣道。 闻言,楼双彻底放心。 “那我就回栒邑等待伯继的好消息!” 随后,俩人商量一些细节,楼双便告辞离去。 不多时,聂嗣走进内室,放下一卷幕帘,上面绘制着详细的雍州七郡舆图。 上面的华阳、冯翊二郡,已经被他标注印记。 “新平啊,好地方!” 聂嗣伸手取出朱笔,在新平标注印记。 他一直在等机会,没想到机会自己送上门来。新平确实很穷,而且人口也不多。 但,它山多! 山多,就能藏人! 目前,他麾下私兵,大部分时候都藏在秦岭山脉中训练。 狡兔三窟,鸡蛋哪有放在一个篮子里面的道理。 更何况,新平郡内有一座铁矿! 而在新平北,和安定郡接壤的地方,也就是安定郡的西川和弋居附近还有一座铁矿! 更别说,弋居西北的五祚亭周边还有一座盐矿! 妥妥的战略资源郡! 更重要的是,宋氏商队从北地奢延南下,可以将新平的栒邑当作据点,囤积北地资源。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想个办法拿下北地,因为宋氏商队南下肯定要走北地郡经过,才能转去新平。 同时,拿下北地,这也意味着雍东三郡将会连成一片。 不久后,栾冗得到聂嗣命令,年祭过后,率领两百人前往新平栒邑剿匪。 聂嗣也告诉他自己的深意,两个目的,其一是要慢慢控制栒邑周边一带。其二,练兵,藏兵! 正文 第222章 嘉德八年 北地郡的情况比之新平郡还要不堪,蓟阚数次劫掠,民众惶恐不安。加之,北地郡太守被朝廷问罪下狱,目前由郡丞管辖郡内一应政务。 从这一点上来看,聂嗣就知道他现在还不能把旗帜打出来,因为雍州的太守们还没有完全和朝廷割裂,他现在动手等于自寻死路。 他在期待着,巨鹿王和沛王的动静。 嘉德七年在战乱中走到最后,迎来嘉德八年。 粗略一算,聂嗣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四年时间,这四年好像过得很快,可是又好像过得很慢。 嘉德八年正月初一。 坞堡庭院,一堆篝火在雪地中熊熊燃烧。奢奴拿着鲜嫩的竹子丢进火堆里面,噼里啪啦的响声接连响起,待在聂祁氏怀里面的聂稷睁着大眼睛,被响声吸引。 自聂稷出世以后,完全成为整个聂氏的心尖子。聂祁氏一日见不到聂稷就发慌。为此,她还特地让人在聂嗣的院子里面准备一间卧室用来休息,方便她随时照顾孙子。 远在雒阳的聂抗也是月月来信,询问聂稷的情况。甚至,家里面照顾聂稷的婢女、医工乃至奶妈子加在一起超过数十人。 待在母亲怀里面的舒窈也学着兄长一样的姿势,好奇的看着火堆里面噼里啪啦的燃烧。 两个小奶娃一眨不眨的看着火焰里面的竹子,听着响声。 不多时,坞堡其他地方也接连响起‘爆竹’声,给冰冷的环境带来一丝暖意,也多增添一份过年的喜庆。 事实上,酆朝百姓没有过年的习惯。正月初一到初三,一般是各家各户祭祀先祖的日子。 往年,聂氏从没烧过‘爆竹’,同时也没打算在正月初一怎么操办。 但是今年,聂嗣在率领聂氏各旁支家主祭祖之后,将所有人请到坞堡,举办盛大宴席。 正堂内,聂嗣独自跪坐主位。 只要聂抗一日不从雒阳回来,他这个少君就代行主君职务。同时他也是少宗主,拥有族内一言而断的权力。 经百年发展,聂氏目前有六支旁出。所谓的旁出,乃是五代之后的聂氏族人。他们早已不在坞堡内居住,而是分散在华阳的各个地方定居。 只有到年祭的时候,六支旁出聂氏族人才会拜访大宗。 “参见少君。” 六个年纪知天命的老头子,恭恭敬敬向着聂嗣抱拳作揖。 “诸位请坐。” “谢少君。” 待六人坐下,聂嗣方才开口道:“今日将各位家主邀来,主要是为一件事。” “敢请少君教诲。”蓝田房家主颤颤巍巍拱手。 聂嗣道:“如今世道越发不稳,聂氏族人在外多有危险,前不久父亲自雒阳来信,希望诸位家主能够将族中年轻子弟派来主宗,以作万全。” 各房家主面面相觑,对这个决定有些奇怪。以往的时候,可没见过主宗这么关心他们这些旁支。 “敢问少君,这些年轻子弟,可有要求?”新丰房家主询问。 聂嗣道:“识文断字,身负武力,有其一即可。” 闻言,各房家主暗自嘀咕,这哪是要年轻子弟,这是要各旁支聂氏的人才啊。 “还请少君担待,容吾等回去准备。”新丰房家主回答。 “好。” 六房家主离开坞堡,在路上攀谈起来。 “要我看,这并非是主宗要保护吾等,而是要让吾等年轻才俊去为主宗鞍前马后!” “可不是么,吾年轻时亦为上代主君牵马。”新丰房家主摸着花白的胡须,道:“吾受过的罪,还能让儿孙去受么。” 蓝田房家主嗤笑:“若不是你为老主君牵马,后来岂能坐上新丰房家主之位?” “哈哈哈哈。”六个老头放声大笑。 杜城房家主言道:“我听说,咱们这位少君在栎阳可喜欢四处折腾。长门亭那边的地不用来种粟,反倒是种什么茶树。依我看呐,少君这不是保护咱们的年轻子弟,这是在折腾我们各房那点棺材钱。” “那你待如何?” “害,随便找一两个子弟送去便是。” “有理!”其余几个老头纷纷点头。 蓝田房家主没掺和,打过招呼,便登上马车离去。 和其他旁支不同,蓝田房聂氏颇受主宗照顾,蓝田矿玉石的一小部分事宜一直是他们负责。相比较其他五房,蓝田房颇为富裕。蓝田房家主年轻时也曾跟着老主君去雒阳见过世面,读过一些书。 相应的,他的眼光也比其他五房要高的多。 他知道少君说的没错,这世道确实不对劲。 更何况,年轻子弟若跟着少君,只要小心侍奉,将来多多少少能得到主宗照顾。 “嘿嘿,五个老货,越活越蠢。” 在六房旁支家主离开后,聂垣找到聂嗣。 “大兄,你准备招募聂氏子弟吗?” “本宗有才有德有能之辈,皆已委任。将来吾等要扩兵,少不得能识文断字的军吏。此时吾等行事必须小心翼翼,换做旁人,我还真不放心。他们虽出身旁支,但也是聂氏族人,只要加以引导,必然能为吾等所用。” “大兄说的是,军中士卒,在训练之后,士气是有,就是没有识文断字之人辅佐校尉。传达军令,治军粮,督军纪,皆需人才。” 聂嗣可没打算随随便便拉起一支无组织、无纪律的军队。想要练成精锐之军,没有粗浅的文化怎么行。 “各房将人送来之后,你亲自审查,凡品性不良,不用!” 能力其次,品性必须过关。 他是找人进军中做事的,不是找祖宗去享受。 “记住规矩,忠诚第一,品性第二,能力第三。” “大兄放心,本宗的那些小子就是我挑的,这次也一样,不会叫大兄失望。” 其实,目前真正接触核心事宜的聂氏子弟不过寥寥几人,属于绝对能够信任的那种。 聂嗣并非逮住一个聂氏子弟就让他加入自己,那不是在给自己分忧,那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便在此时,芷苏走来,轻轻福礼,“启禀郎君,少夫人已经备好家宴,让妾前来告知。” 几日前,聂嗣已经正式将芷苏纳为妾室。俩人也行过房事,互相知根知底,无须多言。不过话说回来,芷苏虽是初经人事,但却让聂嗣眼前一亮。 “好,仲才啊,一起去吧。” “大兄请。” 芷苏抿嘴一笑,跟上去。于她而言,做少君妾室,胜过做平凡人家正妻。她服侍少君已久,自是清楚少君为人,只要安分守己,少君绝不会亏待自己。 更何况,聂嗣自身光环加身,长得帅,有钱有爵还有官,试问哪家少女不心慕? 参与家宴的都是三代以内近亲眷属,主要是聂抗和聂绩两兄弟的家人。 聂嗣当之无愧的居于主位,上官滢作为少夫人陪伴在侧,聂祁氏则抱着聂稷坐在一边。仲父聂绩在左首第一位,其后是他的正妻,而后是聂垣、聂桓、丁氏、卞氏等等。 宴会开席后不久,正常的敬酒流程走完,妇人们抱着孩子聚在一起说着话。聂垣和聂桓俩人的妻子都生下一个儿子,聂氏主宗的年轻一代基本上都有后,算得上是已经成为聂氏中流砥柱。 毕竟,已为人父。 “兄长若是回来,见到如此亲睦家庭,定然欣慰。”聂绩喝着宋氏送来的西域蒲桃酒,脸上笑开花。于他而言,没什么比看见聂氏后嗣兴旺更重要。 当年,大兄膝下诸子夭亡过早,而他这边又迟迟没有动静,这可把父亲给急死。好在,后来聂嗣出生,聂垣和聂桓也跟着出世,这才让他们兄弟俩松口气。 现在,聂嗣三人都有后,这才是最让他开心的事情。 聂嗣起盏敬仲父一杯,饮下,说道:“在雒阳时,父亲常与孩儿说,仲父在华阳照顾聂氏,多费心力,他心甚愧。” 摆摆手,聂绩言道:“若论愧疚,那也应该是我。当年大兄为振兴聂氏门楣,不惜千里迢迢闯雒阳。他吃的苦,受的累,都是为聂氏啊。” “如今,聂氏虽于天下而言,无盛名之景。但,在这雍州,在这华阳一地,聂氏便是名门!” 很显然,聂绩今天高兴,酒饮过多。但见他脸颊微醺,一手撑着矮几,一边回忆往昔峥嵘岁月,说的慷慨激昂。其中的内容,涉及诸多之事。有些是他和大兄联手干掉华阳其他豪奢的光辉战绩,有些是他在官场上步步为营的心机策略,还有些是他们聂氏过往的光辉。 “伯继,仲父虽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何打算,但仲父知道你是个聪明谨慎的孩子。你放心去做,仲父全力支持你。”聂绩拍着聂嗣肩膀说道:“你封长门亭侯,仲父真的很高兴。想当年,我聂氏也是国朝功臣之后,祖上亦曾封侯。在......远点儿,咱们聂氏......那也是从商丘风氏走出来的,咱们.........” 说到最后,聂绩一边大着舌头,一边嘴瓢,断断续续的说着听不懂的话,然后昏睡过去。 聂垣摸着下巴,仔细听完父亲后半句,面色古怪。 “大兄,你说父亲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聂嗣看过族谱,知道聂绩说的内容大抵是真的。 这年头,大家对祖宗的敬意发自内心。又不是皇族,何须给自己找一个出名的老祖宗。 “国朝之前,史简残缺,谁能知道真相?再说,就算仲父说的确实是真的,对我们又有何用?” “英雄不问出自谁,功名但凭马上取。” “好!”聂垣抚掌,“大兄豪言,当浮一大白!” 兄弟俩对饮一杯。 一旁的聂桓听不懂,抓抓脑袋,也笑着喝酒。 不过,聂嗣倒是觉得,日后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那面旗帜。往脸上贴金谁不会啊,到时候看吧。 正文 第223章 蓝田外子 木板干净透彻的能反射光芒,一层羊毛毯铺在地上,两个小奶娃在毛毯上走走爬爬,有时互相吵闹,有时又和好如初。几名女婢小心翼翼的将室内带有尖角的器物裹上一层厚厚的布帛,防止聂稷和聂舒窈在打闹的时候磕碰受伤。 聂嗣夫妇则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看着孩子,时不时又低头欣赏着绢帛画册。 “良人,这张最好,日后稷儿和舒窈长大,一定不会相信他们儿时这般胡闹。” 画上,聂稷和聂舒窈蜷缩着小胖腿,坐在地上互相嚎哭,旁边散落着一些小玩具零件。 这本画册上,除却漫画风格,还有偏现实的风格,完全将人物肖像绘制在绢帛上。有时上官滢觉得自己良人真是什么都会,这一手画技都能开宗立派。 便在此时,尉虎走进室内。 “少君。” 他递过来一只木牍。 聂嗣看完,嘴角露出一丝惊讶,旋即道:“将他送去甲字厅,我一会儿去见他。” “唯。” 上官滢从来不问聂嗣这些事情,见聂嗣准备离开,只是问他晚上回不回来用膳。 按照聂嗣的选材标准,甲乙丙三级,丙级最低,这个阶段只需要认得字即可。乙级则有偏向性的长处,甲级则有综合性的优势。 目前而言,他收拢的聂氏子弟大都在丙、乙两级,甲级基本上从来没见过。 当然,他这个选材标准只是相对而言。国士、王佐级别的自然超出甲乙丙三级太远。 例如甘瑢,在聂嗣心里,甘瑢的级别最起码是国士一级。很简单的道理,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才,直接将最底层最复杂的事情交给他去做。他若能处理复杂的关系,理顺各方利益,居中平衡,团结利益需求不同的人前进,达到目的,这就是人才。 目前甘瑢留在冯翊郡那边,一边暗中控制郡内各县,一边将库仓中的战略资源运送给聂嗣,同时帮助聂嗣分析局势,制定短期目标和长远目标。 可以说,有甘瑢在冯翊郡,那边的资源就会源源不断的往聂嗣这边灌输。 甲字厅。 这座会客厅没有任何特殊,甚至它一面无墙敞风的环境还让人感到寒冷。那一面无墙的地方,飘荡着银赤二色帷幔,上面绘制着一只腾云驾雾的麒麟。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端端正正的跪坐会客厅正中央,他面貌非常普通,没有出彩的地方,身材也是一般般,略显消瘦。不过,那一双眼睛很有力度,充满若有若无的自信。 来之前,他以为外大父是让他过来给主宗少君牵马。来之后,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因为接待他们的乃是聂垣,华阳郡丞之子,主宗少君左膀右臂。 如果只是挑选普通侍候子弟,需要这样的聂氏子弟亲自出场接待他们吗? 后面,聂垣的一系列问话解开他心底疑惑。 他知道外大父说的没错,这次过来,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连忙站起身,并拢手脚,微微低首,看着一道白色深衣下摆飘过。 “坐吧。” 直到耳旁传来声音,他方才道一声‘唯’,而后坐下。 这时,他才看清主宗少君摸样。 英俊中略带一丝精致。 “蓝田房外子,庄布,见过主宗少君。” 所谓外子,是指外姓子,他们一般和聂氏有血缘关系,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养在聂氏。 “六房家主派来杰出子弟,只有你一人留下,可见只有蓝田房家主,将我说的话放在心里。举才不避亲疏,蓝田房,甚好。” 这个庄布不是聂氏子,他只是聂氏外子,蓝田房的老头没将本族年轻子弟送来,而将他送来,这还不足够表明,他对聂嗣潜意思的解读有多深刻么。 闻言,庄布心里面苦笑,何来举才不避亲疏? 他的外大父,第一个举荐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外大父的亲孙子。只不过那位老兄死活不愿意过来,按他的说法,给主宗少君鞍前马后,哪有待在家里面享受美膳俏婢来的舒爽。 不去! 打死不去! 然后,外大父只能将他送来。并且暗中告诉他,若是把少君伺候高兴,日后的荣华富贵肯定不少。 庄布对此不屑一顾,他二十许岁,凭借一双脚走遍大半个中原之地。在各个显学门庭之下游学,眼界无比开阔,岂会甘愿将来做一富家之辈。 原本,他是不想来的,但他听说聂氏少君便是名震天下,剿灭义阳王的征西将军时,立马改变主意。 见! 若是此人真有其才,他倒是不介意给其牵马。若是无才,泛泛虚名之辈,他会寻个由头直接告辞。 “少君谬赞,布,不胜惶恐。” 聂嗣摆摆手,言道:“无须在我面前谦逊这些,你能得到仲才同意,走进甲字厅,足以证明你非庸才。我听他说,你独自一人走遍中原之地,想必对中原目前的局势很清楚吧。” 考核么,庄布颔首,谦逊道:“略知一二。” “你不妨说说,中原之地,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 嗯? 这个问题让庄布一楞,顿时不解,他原以为聂嗣会让他分析中原战局。 略作思忖,庄布开口道:“应该是沛王。我离开中原之时,沛军刚胜雒阳军一筹。依天时而言,双方均不占优势。但沛王毕竟在豫州经营多年,一朝起势,周边多郡响应,且沛军多为当地士卒,熟悉地利之势,当胜雒阳军一筹。朝廷现如今面对南北两大反王,压力不可谓不大,这份压力也会同样施加在雒阳军大将军身上,一急一缓,人和之势,沛王占据。” “是故,在下觉得,沛王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呵呵。”聂嗣淡淡一笑,心里对庄布大抵有底。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稍缓须臾。 “少君以为,布,分析的如何?” “对一半。” “一半?”庄布不解:“为何只有一半?” 放下茶盏,聂嗣淡漠道:“依目前情况来看,沛军依旧和雒阳军在豫州对峙,可见他们并未将地利和人和完全利用。沛国初下徐、扬二州,根基不牢,若无时间梳理,待他日朝廷发下各郡募兵文书,沛王基业,转瞬即逝。” “所以,最后的胜利者,不是沛王,而是‘朝廷’。” 这个‘朝廷’二字,聂嗣咬的很重。至于是不是雒阳朝廷,那就要区别相待。 庄布稍稍怔仲,旋即蹙眉道:“少君此道......兵权谋?” 虽然没有长篇大论,但是他依旧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这和他说的有些异同,因为他倾向兵阴阳之道。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聂嗣道:“眼下华阳境内,盗匪丛生,子渊若是有意,吾可推荐子渊担任郡兵屯将,保一方安宁。” 这算是招揽吗? 好像也不算,他本就是来侍候少君的。 “但凭少君决定。” 此次见面,聂嗣虽未与他深谈,但庄布已经清楚,这位聂氏少君绝非泛泛之辈。他将自己派往郡兵,怕是意在观察自己才能。 有趣! 庄布也不恼,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看不透聂嗣,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也看不透他在做什么。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意思! 送走庄布,聂垣从暗处走出来。 “大兄,如何?” 聂嗣抿嘴一笑,“子渊若能归心,你以后便可轻松一些。” “大兄所言,乃是我的心里话。”聂垣叹道:“叔惇、德昂和康弼三人,武力彪悍,但武略不足,冲锋陷阵自是不在话下,可若将千人万人,着实不行。子渊武略出众,正好弥补。” “此子心高气傲,还需慢慢打磨。眼下时间还够,慢慢来。”聂嗣道:“我原准备拉拢灌峻,只是眼下却是无从下手,还得从长计议啊。若能收下子渊,新平之事,我便无忧。” 聂垣道:“大兄既心忧新平,为何还要此时对北地动手?” 闻言,聂嗣脸色沉重道:“前些时候,父亲从雒阳送来朝廷的消息,我粗略计算,得出结论。今岁四月到五月,南北战场,必有一处分出胜负。” 其实,从嘉德七年僵持到嘉德八年,豫、荆、扬、徐、冀等州接连陷落,朝廷已是急的不行,催促决战的文书,数次送往王颐和宰父粹手中。 现在就差一个连发十二道金牌。 急,不解决问题。 越急,越容易出问题。 “我们要在南北战场分出胜负以前,将雍东四郡连成一体。” 聂垣也知道事情轻重,当即点头,“大兄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好庄布。他到底是聂氏外子,其母出自聂氏,我有的是办法。” “你看着办吧,不过记住,不要威逼,顺其自然。” “我明白。” 聂嗣问道:“北地郡的情况如何?” 聂垣答道:“根据我们调查,当初向朝廷密报北地太守募兵的人就是北地现在的郡丞,他和郡尉联手,现在把持着北地郡。” “嘁,原来是被小人暗算。”聂嗣冷嗤,旋即想起什么,“我记得北地郡的郡尉,好像是王不为吧。” “就是他。” 当初,雍州七郡联手抵抗义阳王,王不为也算是个有用之人。没想到,他也会争权夺利。 “大兄,需要联系他吗?” “不要!”聂嗣道:“既然你已经调查清楚,北地太守的离开和他有关系,那么此人便不值得信任。北地太守为百姓募兵,他们却将此事密报朝廷,小人行径,决不能与其合作。” “那我们该怎么做?”聂垣问。 聂嗣稍作沉吟,问道:“北地郡有我们能信任的人吗?” “有一个。” “那我有办法。” 聂嗣眼眸划过一丝狠厉。 正文 第224章 雍州攻略 北地郡,漆垣。 这座位于北地最北方,建在山道上的小城,基本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实际上,整个北地郡在雍州都没有存在感。毕竟,经济不行。它和新平郡一样,地狭民寡,境内没有大面积平原,不适合耕种。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北地郡的百姓,大都以打猎为生,只有靠近南边的泥阳、富平一带才有耕地。自然而然,这个郡的民生条件就变得极差。 正是因为山多的关系,这里也是最容易滋生盗匪的地方。第一是这里容易藏人,第二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正常营生活不下去,不抢怎么办? 加上这两年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压榨百姓,北地郡的百姓分成两部分人。一部分做顺民,在各地流浪乞讨。一部分则放下锄头,拿起弓箭刀枪,入山为匪! 蓟阚先前在北地郡肆虐,其麾下一大部分人都是北地郡本地的猎户和百姓。 随着蓟阚被莫名其妙的诛灭,他曾经麾下的盗匪也纷纷潜入山岭之中等待崛起机会。 漆垣的位置很特殊,虽然它建在山中,但却是北上奢延的必经之路。你可以将它看成一个中转站,所有北上行商的人,大部分都会选择走着条路。 去岁长城军团南下,也是走漆垣进入雍州。然后,顺道儿剿灭蓟阚。 如果聂嗣能够暗中控制漆垣,那么宋氏商队就能将北边的物资全部囤积在这个地方,然后轻轻松松的运进华阳郡。而且,整个雍东也会纳入聂嗣的控制。同时,聂嗣也能将新平郡的战略物资运回华阳郡囤积。 北地郡的重要,不言而喻。 漆垣只是一座小城,周围百姓经受各种磨难,加上蓟阚先前的劫掠,早已十室九空,目前仅剩下几百户在城中。 因为漆垣的独特位置,不少商队会经过这座小城。这一日,漆垣的县尉在开完市,收下例行金帛之后,便打道回府。不想,却见到一个人。 “聂君!”县尉孙从见到聂垣,连忙快步走上前行礼。 聂垣摆摆手,微笑道:“孙君不必多礼,现如今你也是一县的县尉,向我行礼,大大的不妥呀。” 孙从脸上堆满笑容,连忙走过去,讨好道:“聂君说笑,当年若无聂郡丞举荐,孙从岂能有今日,聂君受得,受得!” “家父当年举荐孙县尉,那自然是信任孙县尉的才能,孙县尉不必妄自菲薄。” 孙从陪笑两声,让女婢奉上热汤米浆,而后与聂垣寒暄片刻,方才问道:“敢问聂君今日来此,有何指教?” 他又不傻,聂垣若是无事,岂会来漆垣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见他询问,聂垣也不着急,缓缓放下茶盏,言道:“我此来,乃是送一场造化予你。” “造化?” 聂垣点头,言道:“家父一直认为,依孙君才能,足以担任北地郡郡尉一职。” 闻言,孙从呼吸立即急促起来,连忙假意推辞,“岂敢岂敢,我不如王郡尉多矣!” “何必轻贱自己。”聂垣淡淡道:“王不为坐视蓟阚劫掠北地郡百姓,此人岂有资格继续担任北地郡郡尉一职?” “可是,郡丞大人身在华阳,只怕对北地郡的事情,有些鞭长莫及吧。”他迟疑道。 聂垣问道:“我只想知道,孙君想不想做这个郡尉?” 想不想? 这还用问吗? 谁会嫌弃自己的官大? “想!” “好,我有一计,可助你登上郡尉一职!” 不日,北地郡漆垣出现大量盗匪肆虐,县尉孙从请求郡尉王不为支援漆垣。 王不为以为是蓟阚的残留盗匪在作祟,未作多想,当即率领百余名郡兵赶赴漆垣剿匪。 密林深处,一道寒光闪烁,王不为胸口裂开一道口子,鲜血狂飙不止,身影跌坐在地,畏惧的看着那一抹如山岳一般的身姿。尽管害怕到极致,但他依然握紧手中战刀。 在他周围,遍布北地郡郡兵尸体。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阴沉至极,“普通盗匪绝没有这般行动力,你们还穿着甲胄,你们根本不是盗匪!” 他嘶吼着,仿佛被猎人欺骗,掉进陷阱之中的野兽。 在刚才的交手中,他麾下百余名郡兵,只一个照面,便被对面的军阵绞杀! 他也是打过仗,见过血的。是不是军阵,他一眼就能看清。可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得到消息,有军中士卒入山为匪! 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只可惜,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那手持双面刀刃的身影,转过身,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鬼脸。 “无可奉告。” 话音落下,手起刀落,人头劈飞。 刀刃上沾满一丝鲜血,他缓缓取下面具,露出一张脸。 崇侯翊! “统领,这些人未免过于草包,还不如新平郡的那些盗匪呢。” 一名手持单刃长刀的魁梧男子,拎着王不为人头,走到崇侯翊身边。 “弟兄们伤亡如何?”崇侯翊接过人头,用包裹收下。 “一百五十人,无一人受伤。” “好!” 北地郡、耀县。 “郡丞大人,这些都是聂氏的礼节,还请郡丞大人切莫推辞。” 三个箱子打开,里面装满金饼。 北地郡郡丞眼中的贪婪之色无法掩饰,看的聂垣心中冷笑不已。 “咳咳,贤侄真是客气。老夫与聂郡丞相交甚笃,平日里颇为相善,怎能收下如此贵重之礼呢?这不合适!”他假意拒绝,但是其紧盯着金饼的目光可从没有移动半分。 “正是因为如此,世叔才更应该收下。这不是我父亲的意思,而是吾等小辈对世叔的一点心意,还请世叔不要推辞。” 拉扯一番,郡丞‘勉为其难’的收下。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聂氏忽然送钱肯定有要求。 然后,聂垣一番暗示,一切计划顺利进行。 不久之后,崇侯翊便率领三百人,借壳潜伏在漆垣。 至此,雍东四郡,基本上连成一体,纳入聂嗣掌控,将来他一旦起势,这四郡会瞬间归拢。而且,拥有北地和新平,他又能慢慢的发展人数。 “扶风!” 一只巴掌落在面积巨大的扶风国身上。 扶风国的面积,在雍州排第二,第一的是安定郡。不过安定多为山地,且靠近西北,发展远不如处于雍州腹心的扶风。若非华阳郡争气,这雍州第一郡还指不定是谁呢。 “主公,新平那边传回消息,栾冗和那些盗匪已经初步交手。” “文衡是想劝我先解决新平盗匪吗?”聂嗣看向甘瑢。 甘瑢也不掩饰目的,坦然点头,“主公,扶风国情况复杂,郡内三大豪奢之家把持地方,若想拿下此地,行新平和北地之策,必然无用。主公不妨下暗中剿灭新平盗匪,稳固四郡,而后再想办法拿下扶风。” 对他的话,聂嗣从善如流,“你说的对,确实应该先稳固四郡之地,不过我想知道,文衡有没有办法兵不血刃的助我拿下扶风?” 甘瑢道:“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是何?”聂嗣先选择最差的。 “行北地之事,杀光扶风三大豪奢之家。如此一来,自可接手扶风。” 聂嗣摇头,“不妥,若行此策,稍有失误,将来后患无穷。” 别小看盘踞地方的豪奢之家,他们确实是毒瘤没错,但若是将他们全部拔出,那也会产生很大的麻烦。最简单的例子,他们的家族势力在扶风国境内盘根交错,灭不干净! 一旦消息走漏,必将引起激烈反弹。那不利于扶风国的稳定,更不利于他吞并扶风。 见聂嗣否定下策,甘瑢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如果聂嗣采取下策的话,他会觉得自己眼瞎跟错主子。 “中策,主公可与他们暗中谈判,陈明利弊。” 聂嗣摇头,“不妥,我要做的事情,注定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绝不会答应。” 将来他一旦吞并扶风,必将调动其郡内全部资源,包括生铁、粮食、人口、布帛甚至金银! 而这些,无一不在损害地方豪奢利益。 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对聂嗣不采纳中策,甘瑢也有心理准备。他明白自家主公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 “上策,主公取大义名分,强占扶风。” 聂嗣眼睛微微眯起,说道:“请文衡试言。” 甘瑢道:“主公,眼下天下大乱在即,长城军团和雒阳军分击南北叛军,只一方兵败,主公可让廷尉于朝廷建言,将征西将军之职落于实处。到时,雍州七郡太守,敢不配合主公?执此大义名分,主公再取扶风,轻而易举。” “若是扶风不配合呢?” “违背朝廷,叛逆也!”甘瑢掷地有声。 聂嗣放声一笑,颔首道:“果真是上策,吾甚嘉也!” 旋即,甘瑢道:“主公,新平之事,不妨交给属下去做,定为主动解决后顾之忧。” “我也正有此意。”聂嗣道:“德昂勇武,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他却是不够精通,你去我才能放心。” 甘瑢道:“主公,今岁,天下局势必定清晰,还请主公莫要心急心忧。” “文衡放心,这些我明白。”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他一直这么做得。 正文 第225章 东方失控 依据甘瑢的意思,还是等待豫州和冀州两处战场分出胜负,而后再行计策,拿下扶风。如此一来,浪费时间不知道多少。虽然聂嗣做事以稳为主,不会急于求成,但目前形势不允许他就这么干等着。 扶风三大豪奢,或许荀氏可以争取? 这么一想,聂嗣便将念头摁下,这个时候去找荀胤,他要怎么说才行呢? 想想不觉有些好笑,当时他之所以有把握说服甘瑢,主要还是因为蓟阚的威胁,以及甘舒和父亲聂抗的交情。可荀胤那边,拉着他一起造反,怎么想都有些异想天开啊。 “思然啊思然,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平心而论,他个人觉得荀胤的才华不下于甘瑢,甚至思维还较为活跃,不会拘泥于古板。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样的人才难以攻略。 “良人似有所忧?” 上官滢端着茶盏,放在他身前,而后跪在他身后,给他揉捏着太阳穴,尽力去缓解他的疲劳。 “有一些。”聂嗣一手撑着案几,看着摇曳不定的烛火。 他是感到为难,还有一些无从下手。 或许,扶风的事情真的要稍微缓一缓,等到局面不可收拾的时候再去和荀胤好好谈一谈,兴许会收获奇效。 这个时候,他心里不怀好意的期盼着沛王和巨鹿王能给点力。 上官滢见他不愿多言,也没有一直询问。只是默默给他揉捏着太阳穴,陪伴在侧。 嘉德八年二月,聂嗣所期盼的事情先后发生,只不过有点出入。 在冀州战场,深谙‘防守反击’四字精要的王颐大将军,左手步卒军阵,右手坚壁清野,将巨鹿军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冀州本就遭遇战火,百姓歉收。王颐直接下令,收纳粮食流民,将他们安排在军中效劳,同时让周围郡县官吏,配合他安顿百姓。 只此一招,便让他获取百姓支持。 首先邺城之战,王颐围点打援,将所有企图救援邺城的巨鹿军全部歼灭在临水、斥丘一线,三次小规模冲突,歼灭三万余巨鹿援军。 而后,邺城王奉节率师出城,与王颐在邺城之下大战三个时辰不绝。从中午杀到傍晚,一刻未歇。 这场战争,王颐将长城军团的步卒军阵发挥到极致。他们面对白狄冲锋都能阻挡,何况是巨鹿军。这次大战,王颐再度取胜,而后围城四月余,王奉节迫于粮草压力,只能弃城而逃。 随后,王颐派遣子车烥、谢宗、田观、咸敷等人,率军一路追杀巨鹿败军。先后在临水、梁期、邯郸、丛台等地歼灭巨鹿溃军。任凭东陵亶如何骁勇,他也不可能以一敌万,只能跟着王奉节狼狈逃窜回巨鹿国。 至嘉德八年二月,王颐率领十余万大军挺进广平郡襄国。在他们的东北方向,就是巨鹿国所在! 王颐原想率军直落巨鹿,执巨鹿贼,问罪君前。但,一封来自朝廷的加急帛信,彻底打断他的计划,顺便还将他给吓的不轻。 “宰父粹兵败豫州,近二十万大军,溃不成军,退守陈留郡!” 怎么可能? 王颐一把抓着使者衣襟,“你在和老夫开玩笑吗?宰父粹有二十万大军,二十万!就是二十万头羊,让沛贼去抓!他也不可能抓的这么快!” 使者满口苦涩,言道:“大将军,大司马见到宰父大将军的时候也这么问过他。” “他怎么说?”王颐依旧抓着他衣襟。 “宰父大将军说,他是被吕信和张元通偷袭所致。” “那两个反贼?”王颐顿时气得发笑,“宰父粹这个愚蠢狂妄的臭毛病还是没改,自恃二十万大军,不将他人放在眼中,致使数十万人阵亡豫州,该杀!” 使者仿佛能感受到王颐浑身浓烈的杀气,他当即一抖,而后小声的提醒道:“其实也没有全部阵亡,宰父粹大将军还有几万兵马,退守陈留郡。” “有个屁用!”王颐狠狠瞪他一眼,吓得使者静若寒暄,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 须臾,王颐沉声道:“你且将具体战况说来给我听。” “唯。” 旋即,使者将具体情况说出。 原来,雒阳军在和沛军对峙的时候,原本还在徐州北部肆虐的张元通,纠集上万人,一路烧杀抢掠进入豫州。对这种情况,宰父粹虽然轻视,但却没有无视,而是派军前去剿灭张元通。 但张元通非常狡猾,每次看见雒阳军就跑。一来二去,宰父粹不胜厌烦。这个时候,谯国吕信也开始给宰父粹捣乱,不停绕后,企图寻找雒阳军粮道。 而在正面,沛军则时时刻刻做出攻打的倾向,将宰父粹困在原地不敢随意动弹,只能派遣小股兵马前去抵挡吕信和张元通。 但,收效甚微! 长此以往,雒阳军士卒士气不断下跌,后勤辎重不断遭受吕信和张元通哄抢。情况剧烈恶化之下,宰父粹悍然和沛军决战。 结果,惨败。 “雒阳的蜜罐子,让他堕落无能。”王颐哀叹,这种很明显的疲兵之策,宰父粹那个蠢货居然看不出来,居然忍不住决战。 王颐非常清楚,宰父粹已经无法担任主将之职,他现在别说将二十万兵马,将五千兵马都够呛! “豫州现如今局势如何?” 使者苦涩道:“非常不好,沛军打赢之后,徐、扬二州陷落已成定数。豫州之地,再无人能够阻挡吕信。张元通进入兖州肆虐。下官来时,听说青、徐之地,有人接连造反,甚至兖州也是如此。” 闻言,王颐起身在帐内走来走去,反复横跳,默默盘算着目前天下局势。 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想的毫无用处。 整个东方都已经失去控制! 徐、扬、青、豫、冀,甚至荆州,这些地方连成一片,整个东方都已陷落。 碰! 他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王颐难以理解,他刚把巨鹿王打的败退,怎么一转眼自家前院就被人给占领。 这还怎么打? 当然,其实他也清楚目前头号大敌是谁,但吕信、张元通之流已成气候,再想剿灭他们,绝没有那么简单。 “大将军!”使者连忙扶着王颐,低声道:“还请大将军立即返回雒阳,如今大司马因宰父粹兵败,在朝堂上岌岌可危!” 王颐眸子霎时间变得凶狠,“是邓亥和柳齐在搬弄是非?” “他们指责大司马剿匪不利,大将军,眼下大司马在雒阳孤立无援,反贼随时可能北上攻打河南郡,还请大将军立即率领大军返回雒阳坐镇,安天下之心!” “屁的安天下之心!”王颐已经爆炸,出口成脏,“邓亥和柳齐两个奸贼,如今朝廷危在旦夕,他们竟然还在争权夺利,简直就是该死该杀!” 虽然以往的时候他就知道邓亥和柳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到这个时候,他们不想着如何联手破敌,居然还在向大司马发难,这是什么人? 狗东西,果然是奸臣! “大司马还说什么?” 使者道:“大司马希望大将军先从冀州撤军,返回雒阳,先稳定中原局势,再图攻打巨鹿贼。” “怎么稳定!”王颐骂道:“一旦我从冀州撤军,巨鹿贼必定卷土重来,占据大河以北,到时候并州危在旦夕。现如今朝廷能动用大军唯有长城军团,何时才能再北伐巨鹿?” 你冲我发什么火,我要知道还是个使者么,使者很委屈,但是不敢和王颐顶牛,只能小声道:“可是大将军不撤军,孤悬在外,大司马在雒阳可怎么办?” 闻言,王颐顿时窒息。 是啊,现在朝廷的有生力量只剩下他的长城军团,一旦他不返回雒阳,沛贼若是趁机攻打河南郡,到时候王庭陷落,天下才真的会大乱! 使者接着道:“大司马让我告诉大将军,他已联系上皇甫明大将军,冀州的巨鹿贼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妄动。” “你怎么不早说!”王颐朝着使者呲牙咧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早言明!” 使者委屈道:“大将军您一直没问。” “我......干汝母!” 骂完,王颐召集一众部将,将情况陈明,旋即让田观率军两万镇守河内,防止巨鹿贼偷攻河南郡,为北方屏障。然后,率领十万大军南下渡河,返回河南郡。 到这个时候,王颐很清楚,他不返回雒阳都不行。好在大司马联系上皇甫明,有北疆军团在幽州钳制巨鹿军,应该能暂时保证巨鹿贼不敢南下。 随着雒阳军在豫州剿匪失利,豫、徐、扬、青、兖五州瞬间失去控制。张元通肆虐青、兖二州,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都在起义造反。 豫州之地,吕信一口吃成大胖子,全据豫州,直接冒天下之大不韪称‘豫王’,建立草台班子。 沛王则按照事先规划,将徐州东海郡以南,扬州全境,全部纳入统治之中。 作为沛王扶持的傀儡,打败雒阳军后,吕信开始自立,张元通则将根基转移到兖州泰山郡,向四周辐射,聚拢盗匪。 除却这三大造反势力,兖州等地,先后冒出北宫蹙、韩骏、吴莜三人造反。 而在扬州,地方豪奢王牢、刘旌、甄毓等人也先后和当地太守勾结,宣布自立,既抵抗沛王,同时又不听朝廷号令。 乱! 如王颐所想,东方失去控制,乱成一锅粥!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出现的造反势力,一些占山、据河的小股流寇遍地开花,到处滋生。他们不事生产,四处劫掠,让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禁止地方招募兵勇的命令,在东方各郡形同摆设。青州北海郡太守韩泸、扬州会稽郡太守黄则、徐州琅琊国太守马先,先后无视朝廷敕令,直接招募兵勇,对抗地方盗匪。 正文 第226章 内外交困 雒阳,皇城文昌殿。 殿内人不多,大司徒邓亥、中书监令柳齐、大司马赵无伤三人铁定在场。其他的九卿有的在场,有的缺席。朝廷现如今这副摸样,完全可以用‘死气沉沉’四个字形容。 引人注目的是,廷尉聂抗一副病恹恹的摸样,脸色极度苍白,时不时发出‘咳咳咳’的咳嗽声,然后让人惊恐的是,聂抗直接咳出一大口痰加血。 啧啧。 既恶心又骇人。 事情还得从宰父粹兵败开始说起,当时宰父粹兵败,消息传回雒阳。聂抗听见之后,一口老血喷的文昌殿一地都是,当场昏迷。然后经太常盎廓把脉,说聂抗是气血攻心,一时没顶住。 “廷尉,若是身子不爽,就先回府去吧。”柳齐劝着。倒不是他好心,担心聂抗身体。只是聂抗太脏,吐得浓痰让他很恶心。偏偏他又没办法说聂抗‘失礼’,因为廷尉是心急国事才变成这副摸样。 聂抗摆摆手,强装无事,道:“中书大人放心,下官无碍......呜哇!” 话没说完,一口浓痰吐出,落在执金吾魏让脚边,顿时让他心生恶心。 还说没事,你搁着骗谁呢,当我们瞎子?柳齐道:“廷尉,莫要逞强,还请以身子为重。” “国难当头,老夫岂能畏缩!”聂抗掷地有声,一派忠臣摸样。 见此,柳齐也懒得再说废话,他看向大司马,言道:“各地传回消息,兖州之地,出现三股造反贼寇,青州、徐州、豫州、兖州、乃至于扬州等地,都有太守开始募兵自立。大司马,若非你先前剿匪失利,朝廷何至被动至此啊。” 赵无伤道:“贼寇不足为虑,只要剿灭沛贼,一切都可收拾。长城军团已经击溃巨鹿贼,迫使其退回巨鹿国。本公也和北疆军团皇甫明联系,有北疆军团牵制巨鹿国,北方暂时无忧。待长城军团南下剿灭沛贼,其余自立太守也好,盗匪也罢,甚至张元通、吕信之流,皆不过是破砖烂瓦,插标卖首之徒,不足为虑!” 听见长城军团南下的消息,邓亥和柳齐对视一眼,前者冷笑的说道:“大司马真不愧是大司马啊,长城军团南下的消息,我们竟一概不知。” 赵无伤‘呵呵’一笑,不愿和邓亥和柳齐废话。自宰父粹兵败之后,他基本上和邓亥以及柳齐撕破脸。 在邓亥和柳齐看来,宰父粹兵败,是他们夺走大司马兵权的最好时机。只是,他们没想到大司马居然会将长城军团调遣回来,这就会变得很麻烦。 “若是皇甫明抵挡不住巨鹿贼,该当如何?”邓亥阴恻恻的问。 赵无伤火起,当即冷嗤回应:“若是皇甫明无能,那就让执金吾邓述前去统帅北疆军团,让他去面对肃慎和巨鹿贼,如何?” 邓亥一滞,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殿内重臣对大司马和大司徒的吵闹已经习以为常,十分淡定。 柳齐道:“青、徐等地,太守无视朝廷敕令,擅自募兵,该当何罪?” “革职下狱!”侍中刘棣说。 “哪位大臣愿走一趟?”柳齐目光扫视众人。 然而,没人与其对视,仅有的一人还是咳嗽不止的聂抗。现在没几个人是傻子,前段时间有愣头青拿着太守印信去豫州上任,结果半路上被人劫杀。 东方那么乱,谁愿意去宣传朝廷敕令。就算好运,躲过危险,可谁又能保证那些自立的太守会不会一刀把他们砍头? 想凭借一封诏书拿下千里之外的太守,无异于做梦。 大家都是清醒的人,没人做梦,所以没人答应。 见无人应答,柳齐顿时恼怒,大喝道:“堂堂九卿重臣,食君之禄,当报君之恩,就没有人愿意为国分忧吗!” “说得好!”聂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痛的身旁的大尚书阴赜欲哭无泪。 你手拍哪儿呢! 柳齐愣愣的看着突然说话的聂抗,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聂抗站起身,环视一众大臣,冷喝道:“尔等个个身居要职,平日里耀武扬威,值此国难之际,却个个做缩头乌龟,你们罔顾君恩之情,罔顾国朝生养之恩!昔年,兴业天子在位.........” 这一说,便是大半个时辰,聂抗从头到尾,怒斥群臣不思报效君恩。 柳齐瞪着眼睛,实在不理解聂抗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不顾君恩的人,他自己难道不是吗? 脸皮够厚! “住口!”侍中刘棣站起身怒骂,“廷尉长篇大论,那不如请廷尉走一趟吧!” “走就走!”聂抗毫不犹豫地接下差事。 这倒是让柳齐眉毛一挑,有些没想到。不过,这个时候他可不会放走聂抗。原因很简单,万一这老家伙半道上逃走,自己可成天大的笑话。 现在天下不稳,朝局不定,人心难测啊。 说不定,在场的人就想逃出雒阳呢。 “放肆!”柳齐大喝一声,朝着刘棣怒斥,“混账东西,安敢对廷尉无礼,退下!” 刘棣顿时唯唯诺诺,躬身退回去。 柳齐看向聂抗,柔声道:“廷尉心忧国事,我知道,只是廷尉眼下身子不适,此等舟车劳顿之事,就不劳廷尉费心。” 如果聂抗还是坚持要离开雒阳,那么他怀疑,聂抗就是想趁机逃跑! 不过,聂抗没有。他听后,只是冷哼一声,然后一阵剧烈咳嗽。 “呸!” 一口浓痰吐出,殿内重臣纷纷以袖掩面,退避三舍。 好恶心! 柳齐也是颇为无语,心想自己真是担忧过度,以聂抗这幅身体状况,如今只怕是活不长久。 到最后,关于谁去将意图自立的太守革职下狱一事,基本上没有人答应。 无奈,柳齐只能挑几个倒霉蛋,强迫他们去宣旨。 听不听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要做个态度出来,不能无视这些地方太守自立。不然周围的郡县有样学样,这天下还不乱套么! 当然,在大多数朝臣眼中,现在的天下早已经乱套。地方自立不是不管,而是根本管不到。现在朝廷应付反贼都捉襟见肘,更别说分出兵力去对付地方叛贼。 紧跟着,邓亥脸色阴沉道:“青、徐、扬、豫、冀五州,因战乱之故,今岁税赋怕是会出纰漏。荆南有邪魔歪道闹事,现如今天下各州,唯雍、秦、益、梁、并五州,稍显安定,朝廷之税赋,也自当从这几州获取。” “至于广、宁、交三州.........” 说着说着,邓亥便没有声音。这三个州,如今朝廷已经彻底失去联系! “大司农!” 闻言,李秣赶忙站出来,“下官在。” “为充军饷,还请大司农催促各州,速速奉上钱粮。” 李秣顿时叫苦,这去岁十一月刚收,现在二月份又要,百姓哪来的粮食? “下官明白。” 柳齐接着道:“钱粮要,兵勇也要。因为宰父粹的无能,致使二十万雒阳军覆没。为天子计,为雒阳计,还当募兵,组成新军,有备无患。” 大司马脸色顿变,上次招募新军,他已经分出兵权,难道这次还要再分出兵权吗? “不需要!”赵无伤轰然起身,冷漠道:“待长城军团回归,大事笃定,雒阳不会有任何危险!” 言罢,不给邓亥和柳齐反驳机会,直接起步离去。 他绝不会将自己的兵权再分出去! 见状,柳齐愤怒的一脚踢在台阶上,痛的他脸颊通红。 聂抗藏在白发下的眼眸微微眯起,心里暗暗的想着,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不过他又暗暗可惜,要是方才柳齐答应让他离开雒阳该有多好。如今的雒阳,已经岌岌可危。 虽说赵无伤告诉众人,长城军团不日回归雒阳,但是雒阳军兵败豫州的事情还是给百官心里蒙上一层阴影。连带着,因为多地陷落的缘故,雒阳的粮价一度暴涨。面对粮价暴涨的情况,大司农李秣根本没有办法遏制。 因为手中没有粮食! 先前二十万雒阳军南下带走朝廷四成的粮食,库仓还要支持长城军团,加上有些官吏暗中贪污,如今库仓又空空如也! 一想起要向雍、益等州征收税赋的事情,李秣就感觉天塌地陷。 治粟官告诉他,因为不加节制的征收税赋,现在地方的百姓根本就没有多少存粮。 豪奢大户倒是有粮食,可问题是他们会拿出来吗? 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一次还要强行征收,这岂不是在逼迫益州等地的百姓造反么? 现在的朝廷,东方诸郡尽失,糜烂无比,再逼反西方各郡县,到时候该怎么办? 想起这个,李秣顿时头皮发麻! 于是,他私下找到邓亥。 “大司徒,经下官与治粟官核算,若是从百姓身上征收钱粮,只怕所得难以维持大军。” 邓亥也不傻,能坐上大司徒之位,多多少少懂一些东西。 “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请地方太守,让豪奢之家捐粟。” 邓亥低头沉吟,这个办法其实早有人提起过,但问题是地方豪奢是何等奸猾,岂会愿意拿出钱粮。 “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到此刻,邓亥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唯。”李秣退下。 柳齐道:“地方豪奢只怕不会拿出钱粮。” “我知道。”邓亥喃喃道:“今岁各州太守,八成没有来雒阳述职,各地渐渐失去控制,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再征收一次税赋,并且将兵权拿到手!” 朝廷现在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内外交困! 政令现在只能在司州和兖州一带通行,至于雍、益、梁、荆甚至凉州都无法通行! 各地人心异动,稍有不慎,身死族灭! 正文 第227章 各思退路 便在此时,一名年轻人走进内室。 “父亲,柳世叔。” “世茂,你来此,可是有事?”邓亥看着儿子。 邓述点头,言道:“父亲,朝堂上的事情,孩儿已经听说。因此特来提醒父亲,若是让长城军团归来,赵无伤必定会对我们下手!” 语不惊人死不休,柳齐顿时浑身一悚,连忙问道:“贤侄为何这么说?” 邓亥也疑惑道:“赵无伤真的敢这么做?” 他持怀疑态度,因为赵无伤不可能不知道杀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旦他们身死,雒阳就会彻底混乱,各地太守也会借机生事,从此再也不来雒阳。 当然,现在各地的太守也有很多不来雒阳述职。但,只要他和柳齐还在,天子还在,各地太守的行为就是非法的,只要等消灭沛贼和巨鹿贼,他们可以掉头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太守。 可若是他们二人身死,到时候地方对雒阳的质疑,会让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彻底垮掉。 他觉得赵无伤没那么愚蠢。 邓述解释道:“孩儿奉命统辖新军,曾探得消息,赵无伤对父亲和柳世叔不满已久,而且此次朝堂之上,柳世叔再谈募兵之事,却遭赵无伤一言而否,这足以说明赵无伤已经按捺不住杀心。若是让长城军团进入雒阳,赵无伤一定会借此控制我等!” 所谓新军,是指当时雒阳军全数南下之时,朝廷招募的三万护城兵马。因为聂抗的和稀泥,邓亥和大司马各分一半人马。目前,邓述统辖着一万五千兵马。 闻言,邓亥喉咙颤动,看向柳齐。 “你怎么看?” 柳齐显然也在快速分析利弊,旋即他说道:“贤侄所言,不是没有可能。赵无伤视兵权如命,我们借着宰父粹大败之事夺其兵权,一定会引起他的不满,他很可能会这么做!” 一时之间,邓亥发现自己居然忽略当前的局势,现在帝党已经消失,他们又已经和赵无伤撕破脸。若是雒阳军真的进驻雒阳,到时候这雒阳谁能钳制赵无伤? 他们夺兵权之心已经泄露,赵无伤会不会将他们杀死? 想到这里,邓亥脸色阴沉下去。 “世茂,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不防!” 闻言,邓述抱拳道:“父亲,除掉赵无伤还不够,长城军团的王颐以及一干部将,必须全部铲除,他们都是赵无伤的人,不除后患无穷!” 邓亥颔首,“你说的不错,我们要好好谋划,决不能让赵无伤阴谋得逞!” 现在,他已经明白。他早已和赵无伤撕破脸,一旦长城军团进驻雒阳,赵无伤一定会第一时间将他拿下,进而以兵掌控朝政,到时候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必须要在此之前,干掉赵无伤! 其实,说来简单,邓亥和柳齐基本上能想通事情关键。他们不放心赵无伤,要兵权。而赵无伤不可能会将兵权交给他们,因为兵权是赵无伤立命之本。他们已经暴露夺兵权的野心,赵无伤不会放过他们二人。 但是,同样的,他们也不会放过赵无伤。 邓府西南角,属于邓述的庭院。 “看样子,邓述已经上当。”良家少妇似的施洗夫人,斜靠着凭几,磨盘大得臀儿放在蒲团上,格外火辣。 昔日雒阳四妓之一,现如今邓述的宠妾,月姜恭恭敬敬的立在施洗夫人面前。 “其实也不是奴婢的功劳,邓亥和柳齐步步紧逼,一心想要得到兵权,奴婢只是提醒邓述而已。” 施洗夫人娇笑一声,言道:“不管怎么说,雒阳大乱,才是对大王最好的消息。王颐此人,能征善战,我国士卒多为其所杀,这一次就看能不能借邓亥和柳齐之手将其斩杀!若能成功将赵无伤等人尽数诛杀在此,大王将再无掣肘,尽取北地。” “奴婢听凭夫人吩咐。” 施洗夫人摇摇头,起身,摇曳着身姿走到她面前,轻轻拍拍她的细肩,“已经不用你做什么,月姜,兮月楼已经消失,你的姊妹都已经四散,你也该为你自己考虑。” “夫人?” 施洗夫人笑笑,说道:“这是我为大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现在已经快要结束,我也该为你安排好后路。邓述等人注定要死,但你却不必为他陪葬。” 闻言,月姜美眸溢泪。 若是可以,谁又愿意轻贱自己,委身风尘之地,甘愿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孽’? 聂府。 昔日人来人往的廷尉府邸,现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聂抗满脸病怏怏的神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聂抗活不过今天。他安静的跪坐廊下,看着平静的湖水,心里面却是在盘算着以后的事情。 有一说一,作为纯路人,他比别人看得清楚。赵无伤对邓亥柳齐二人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等王颐率领长城军团抵达雒阳,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甚至,可能会爆发兵变。 想想他也觉得好笑,现如今朝廷危机四伏,整个东方诸州都失去控制,北方的冀州、幽州、平州早已没有消息。豫州、荆州已经完全失去抵抗力,沦为反贼后院。雍州、凉州、益州、梁州、秦州等地的太守也不听朝廷号令,唯有司州、兖州勉强控制在手中。 这个时候,还要争么? 转念一想,他又能理解赵无伤和邓亥。一山不容二虎,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唇亡齿寒呐! “还真是庸人自扰。”他自嘲的笑笑。已经被朝廷无视的他,居然还在为这个腐朽的朝廷担忧。 “夫君。”小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罗姬带着女儿妤儿走到他背后。 聂抗转过身,看着俏丽的女人。 “父亲。”妤儿担忧的看着他。 “我没事。”聂抗笑笑,将女儿招过来,轻轻拍拍她脑袋,“你去玩吧,我和你母亲说说话。” 妤儿乖乖点头,轻手轻脚离去。 聂抗将目光落在罗姬身上,轻声问:“那边还在联系你吗?” 罗姬摇摇头,“自兮月楼被连根拔起以后,妾便和那边失去联系再无往来。” “我信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叫罗姬泪如泉涌。 “多谢夫君。”她一拜到地。 聂抗伸手搀起她,言道:“雒阳即将大变,我欲归乡,府中还有不少金帛,我赠与你,可带着妤儿远走高飞,莫要再入歧途。” 罗姬哭诉道:“妾蒙夫君搭救,万死难报君恩,只愿余生,竭尽全力侍奉君前,报答恩情。” 聂抗轻叹,“何必如此,你与妤儿不过苦命人。” “若无夫君相救,妾早已身死,此生唯此残躯,还请夫君莫要相弃。” 闻言,聂抗道:“既然如此,你可随我一同返回华阳。” “多谢夫君!”罗姬再拜,旋即,她想起什么,言道:“前段时间,妾得到消息,施洗夫人已经悄悄返回雒阳,她和邓府的月姜一直都有联系,怕是在准备什么。” 聂抗瞳孔微微一缩,叹道:“罗姬,你的消息很准时,我要多谢你。” 罗姬摇摇头,愧疚道:“妾从前险些让少君.........” “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聂抗道:“待返回华阳以后,我会替你向嗣儿解释。” “多谢夫君。” 豫州,谯国、谯县。 吕信自封‘豫王’,置文武百官,大封麾下将领,大有建国兴社稷的摸样。 王偃作为吕信麾下将领,自然被封大将军,侯爵,还赏赐不少从豫州各郡太守那里抢来的妻妾。 现如今的豫州,已然变成人间地狱,自雒阳军大败龟缩陈留郡之后,豫州百姓纷纷死心,被迫接受吕信统治。 但问题是吕信一个土匪,他懂个屁的治理! 抢! 没有就抢! 打这么长时间仗,享受! 就是造! 可劲儿造! 所谓民不聊生,说的大抵就是现在的豫州。吕信自己造反,不少流民也接着造反,乱成一锅粥。 “你要走?” 王偃看着收拾行李的公羊瑜。 “不走,难道留下来等死么?”公羊瑜回他一句。 王偃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家将军靠着沛王起家,本就是他的一条狗,现在酆军已经战败,短时间内不能南下。你家将军称王,这是不给主人面子,等沛王解决扬州和徐州的事情,就是你们的死期。” 相比较而言,他更欣赏那个张元通,知道趋利避害。明白自己不能在徐州建立根基,而是前往兖州泰山郡,是个聪明的盗匪。 “不会吧,大王麾下可有十万大军。”王偃迟疑道。 “呵呵。”公羊瑜嗤笑,旋即道:“十万大军又如何,不过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百姓,只五千正规军就能将你们收拾。” 见他去意已决,王偃低声道:“不留下来么,咱们兄弟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公羊瑜整理好包裹,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道:“看在你给我送不少酒钱的份上,我提醒你,真正的动乱并没有到来。你也好,沛王也罢,不过是无根漂浮。等朝廷一朝出事,一股庞大的力量会瞬间席卷九州,你们会被拍死在岸上。” “谁?”王偃警惕道。 公羊瑜笑笑,没有解释,而是说道:“若是你将来能侥幸逃得一命,可以前往雍州,兴许我能还你酒钱。” 言罢,公羊瑜笑笑离去。 他等的那个人没有来,那就只能自己去找。 天下大乱在即,聂嗣,你应该没有坐以待毙吧。 正文 第228章 蓄势待发 沛国,相县。 “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寡人要将其碎尸万段!”沛王暴怒的在殿内走来走去,嘴里面问候吕信的祖宗十八代女性,似乎这么做能缓解他心中的愤怒。 当初,他之所以暗中扶持吕信,一来是想让他把水搅浑,二来也是将他当成挡箭牌。现在酆军大败,这条自己养的狗居然掉头称王。 这怎么能让沛王不愤怒! 按照他的想法,等酆军兵败,吕信应该乖乖归顺自己才对。可是吕信的野心,让他没有想到。 该死的狗东西! “大王稍安勿躁。”刘湘劝道:“大王,吕信自立门户,于大王而言,实际上利大于弊。我国刚下徐、扬二州,正需要时间慢慢将两州之地纳入统治。吕信眼下占据豫州称王,正好让其和朝廷去互相消耗。待我国彻底稳固扬州,再想取豫州,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怕养虎为患。”沛王阴沉着脸。 刘湘呵呵一笑,言道:“大王,吕信不过是一盗匪而已,他不事生产,只知烧杀抢掠,豫州迟早千里赤地。民心不附,他注定难以长久待在豫州,到时候,兴许不用我们出手,豫州的百姓就会拿起刀剑将他驱逐。” 停顿一下,刘湘提醒道:“大王,相比较吕信,其实臣更担心张元通。此人自彭城起兵,却甘愿抛弃彭城,率领麾下兵马前往兖州泰山郡谋取根基,足可见此人之野心。大王,不可不防啊。” 沛王蹙眉道:“你也知道张元通离开彭城前往泰山郡,眼下寡人刚刚才击退酆军,这个时候跨地去对付张元通,不妥吧。” “臣并无此意。”刘湘解释道:“大王,我们可以暗中收买张元通部下,有备无患。” “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唯。” 沛王看向韩寻,“王牢、刘旌、甄毓、黄则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寻欠身道:“启禀大王,王牢、刘旌、甄毓,包括曲陵昃,此四人乃是扬州地方郡县豪奢之家,他们不服统治,联合太守,反抗我军。至于黄则,乃是会稽太守,同样也不服统治。” 沛王脸色难看道:“这些地方豪奢,坞堡遍地丛生,犹如军寨一般难以拔除,真是可恶!” 韩寻缓缓道:“目前,扬州南部的会稽、新安、东阳等郡,豪奢之家和太守勾连,顽抗我军,情势不容乐观。” “哼!”沛王冷冷道:“寡人连二十万酆军都能击溃,何惧这小小的地方豪奢,当真是找死!” “传令!让万俟寺率军给寡人扫平这些东西!” “唯。” 兖州、泰山郡,赢县。 这是一座靠近泰山的县城,张元通进入泰山郡以后,很快将这里当成自己的根基开始经营。在张元通看来,这里靠近泰山,万一有官兵来攻打他,若是不敌,他可以率众逃进山中。 张元通本是彭城百姓,家里面有几亩薄田,只要勤劳一些,勉强能够度日。但是随着朝廷无休无止的索取,以及地方豪奢并田,张元通渐渐的失去生活来源,不得不流落山中从贼。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只有两种下场,要么当盗贼当一辈子,要么进官府大牢等着砍头。 直到沛王的人找到他。 造反,在他看来并无不妥,左右都活不下去,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搏一搏呢? 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没有错。 哪怕迫于沛王威压,不得不离开彭城,可是张元通觉得,他摆脱沛王的束缚,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看着底下穿着布甲训练的老弟兄们,面色黝黑的张元通此刻雄心万丈。 兖州,在他看来是一块上好的地盘。这里没有遭受严重的天灾人祸,完全可以将其占据,然后慢慢的变成自己的地盘。吕信能做假大王,他为什么不可以? 兖州、陈留。 几只漂亮的小鱼儿在水中欢快的游来游去,夏阳悌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时不时撒些鱼食下去。 在其身后,立着三名年轻人。 “父亲,前些时候雒阳军的柳濞将军派人前来要粮食,今日是最后的期限,父亲不打算交给柳濞吗?”问话的是长子夏阳盎。 夏阳悌冷冷一笑,“我给他,他才能拿。我若是不给他,他也只能干看着。” 次子夏阳义道:“父亲,前些时候蔡先生和滕先生说,若是不给柳濞粮食,担心他会借机向我们发难。” “发难?”夏阳悌哈哈大笑,将手中鱼食全部抛下,说道:“柳濞有什么胆子向我们发难,他还以为现在的兖州是朝廷的兖州么。” “主公说的在理!” 声音落下,一名袖袍鼓荡的中年人走过来。 “范先生。”夏阳悌三个儿子同时朝着中年男人躬身一礼。 范猷挥挥手,“三位少君无须多礼。” “尊孝此来,一定是有好消息。”夏阳悌笑吟吟的看着他。 范猷笑道:“主公料事如神,方才得到消息,张元通已经进入泰山郡。” “好啊,北宫蹙、韩骏、吴莜,加上这个张元通,兖州这小小的地方,可热闹啊。”夏阳悌哼哼说道。 范猷道:“兖州越乱,对我们越有好处。此地临近司州,朝廷掌控力度较强,轻易不能擅动。” “那何时能动呢?”夏阳盎问。 范猷神秘一笑,言道:“此番宰父粹兵败,朝廷必然恐慌,若是我所料不错,长城军团一定会被南调。为雒阳安危,长城军团很可能会驻守雒阳。扬州、豫州等地局势进一步恶化,自有人去做先锋。” 夏阳悌道:“没有长城军团在北阻拦巨鹿国,大河以北,岌岌可危。” 范猷道:“巨鹿国造反,割裂朝廷和幽州的联系,皇甫明得不到朝廷消息,占据平州以求自保,长此以往,必生贰心。” “天下大乱,不远。”夏阳悌总结。 范猷点点头,接着道:“朝廷已经穷途末路,若想要彻底扭转乾坤,他们就不得不下令各郡自行剿匪。一旦募兵令松动,天下各地拥兵,雒阳再无权威。” 夏阳悌两只手搭在木栏上,远眺天际,缓缓说道:“尊孝,你觉得朝廷还能撑多久?” “最多三月。”范猷道:“豫州已失,东方多地失陷,落于反贼之手,人心异动,朝廷覆水难收。” “可雍、并、益、梁等州依旧安稳啊。”次子夏阳义不解的说。 范猷解释道:“那只不过是表面情况而已,越是没有动静,一旦爆发就是巨大的动静,足以震惊天下。” 夏阳悌点头,“尊孝说的不错,我那位好友,近年来悄无声息的没有动静,我可不相信他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父亲说的是阴世叔?”三子夏阳泞问。 夏阳悌摇摇头,“阴休早已返回渤海,怎么会是他呢。” 范猷若有所思,想到什么,说道:“看样子,主公很在乎那个聂嗣。” 提起聂嗣,夏阳悌三子脸色顿时一变。他们三兄弟无数次被自家老父亲教训的时候,对比的模板就是聂嗣! “尊孝,若是你和他接触过,你也会对他念念不忘。”夏阳悌叹道:“我和他虽然算不上深交,但是我知道,他是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当年我们联手架空庞痤,就是彼此之间的默契。此人的眼界,兵法韬略,不容小觑。” “听主公这么说,属下倒是越发好奇,希望能有见面的一日。” “一定会有的,我猜他现在,做着和我一样的事情。” 这句话,夏阳悌无比笃信。 冀州,巨鹿。 自王颐率军离开冀州以后,巨鹿王着实松口气。没办法,先前王颐率领的长城军团实在太猛,将他的巨鹿军摁在地上暴打,打得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好在,现在王颐已经离开冀州。而且,只要计划成功,王颐可能再也不会出现。 “大王,目前我军还有七万,都是经历战场的老卒,若是再次碰上王颐,末将一定能将之生擒!”王奉节满脸不服气,朝着巨鹿王拍着胸口保证。 他先前着实被王颐的‘防守反击’给打得没脾气,双方拉扯,混战,各种打法都玩过,他一次也没赢,这让王奉节感到很挫败。但同时又激起他的好胜之心。 巨鹿王摆摆手,说道:“王颐这次率军撤离,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我们接下来要先解决背后的皇甫明,然后整顿三军,再图南下之事。高辛积奴刚刚打败雒阳军,志得意满,先让他和酆军好好过过招吧,咱们看着就行。” 打仗,要有耐心。巨鹿王很清楚,他只是占据冀州,还没有完全将冀州拿下,先缓缓再说。 “大王说得在理。”国相东郭醪站出来,言道:“先让沛国去替我们消耗酆军,我们解决皇甫明,再准备南下!” 倪桷站出来,禀报道:“自肃慎退兵以后,北疆军团又陆陆续虚占据幽州各个重镇,此番北上,还得小心行事。” 巨鹿王哈哈一笑,言道:“寡人可没说要和皇甫明生死大战。” “那大王的意思是?”众人不解。 巨鹿王神秘道:“等等看吧,寡人希望能等来好消息。”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正文 第229章 雒阳之变(上) 酆朝嘉德八年三月,王颐率先锋军两万,日夜兼程赶路,渡过大河,一路疾驰,终于进入河南郡,抵达河阴。此地距离雒阳仅有五十余里路程,因天色渐晚,行军匆匆,将士疲惫,王颐便打算在河阴休整一夜,次日再返回雒阳。 纵使身处河南腹地,王颐麾下兵马依旧认真仔细扎营,仿佛还在冀州一般。 中军大帐。 王颐看着器皿中的肉食愣愣发呆,直到现在,他依旧想不通宰父粹是怎么败给沛王的。那可是二十万装备精良的雒阳军啊,居然输给沛王? 某些时刻,王颐真想一斧子将宰父粹脑壳劈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大将军,为何不食?”谢宗有些奇怪的看着王颐。这一路上,他已经数次看过王颐发呆,这和他印象中那个稳重的大将军南辕北辙,完全没有共同性。 “大将军是在担忧豫州局势吗?”他试探的问。 王颐回过神,哀叹一声,“如何能不担心,现如今北疆军团被巨鹿王牵制在幽州,还要时刻防备肃慎人南下。雒阳二十万大军新败,豫州、扬州等地失陷,河南郡岌岌可危,仅凭我们这十万大军,如何能够力挽狂澜?” 这才是王颐真正头疼的事情,放眼望去,整个东方州郡都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可因为朝廷兵败的关系,他们居然只能固守中原之地。甚至,说的难听点,他这次回去是保护雒阳的。 这难道不可笑么,诺大酆朝,居然被反贼逼迫的只能固守帝都,这像话吗? 不像话! 可是他却只能接受,更可怕的是他看不见赢的希望,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赢。 宰父粹是指望不上,皇甫明远在幽州,赵崇还在凉州,他一人独守雒阳,独木难支啊。 还有,回去之后,免不得和邓亥柳齐正面交锋。一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王颐就恨不得直接率军返回西北奢延,再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可是,大司马那边他却无法交代,只能回归雒阳。 便在此时,一名士卒来报。 “大将军,大司马使者已经抵帐。” “吾已至河阴,为何还要派使者前来?”王颐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让人将使者带进来。 使者乃是大司马贴身亲卫,曾与王颐有过一面之缘。 “大将军。”使者抱拳。 王颐问道:“敢问使者,来此何事?” 使者道:“还请大将军屏退左右。” 闻言,王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令谢宗和咸敷退下。 “现在,此地只你我二人,使者但说无妨。” 使者颔首,走上前两步,低声道:“大将军,大司马有命,让您立即率军赶往雒阳。邓亥柳齐二人狼子野心,已数次逼迫大司马交出兵权。眼下大司马在雒阳孤立无援,还请大将军立即率军回援!” “什么!”王颐豁然起身,怒道:“竖子尔敢!” 使者道:“先庞痤兵败,后宰父粹兵败,邓亥柳齐以此为借口向大司马发难,要求大司马交出兵权。大司马深知邓亥和柳齐二人的野心,所以一直苦苦支撑。现在大将军即将返回雒阳,大司马恐邓亥柳齐二人狗急跳墙,欲行不轨,所以让卑职前来召大将军速归!” 王颐神色凝重,问道:“我记得,雒阳的兵权一直在大司马手中吧?” “回大将军话,自雒阳二十万大军南下之后,柳齐以防备叛贼为由,与大司马共同招募新军,目前柳齐手上亦有一部分兵马。”使者回答。 “那驻守陈留郡的残余雒阳军呢?” “大司马命柳濞统帅,防备吕信借机北上。” 王颐深吸口气,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两个狗贼倒是足够阴险卑鄙。” 使者催促道:“还请大将军立即率军返回雒阳!” “好!” 言罢,王颐召集五千精锐骑兵,率领谢宗和咸敷两位大将,往雒阳疾驰而去。余下万余兵马则交给子车烥统帅,待后方八万大军全部渡河会师之后,再赶去雒阳。 马背腾跃,烟尘四起,五千骑兵打着火把,在黑夜中宛如快速移动的长龙。 “驾!” 连续不断的响起驭马音节,为这黑夜带去一丝急躁。 不远处,一队上百人的马队在林中休整。一里外快速奔腾的骑兵队伍,让他们感到很是惊讶。 “主君,人数很多,似乎有上千人。不过离的太远,看不清打得什么旗帜。”韩伯在中年人耳边说着。 中年人露出一张中气十足的脸庞,一只脚还在踩灭火堆。火堆熄灭,冒着呛人的烟熏。 “这个时候,在河南郡出现大规模的骑兵队伍,除却长城军团没有别人。这股兵马,应该是王颐的先锋军。” 聂抗扭扭脖子,站起身负手而立,他浑身上下哪里还看得见半点虚弱。 “我想,雒阳要变天了。” 雒阳,邓府。 “我们的人没找到聂抗!”邓述脸色阴沉道:“不久前,城门将告诉孩儿,有一支商队刚刚出城,聂抗一定是躲在里面逃走的!” 邓亥脸色也不好看,不过倒是没有恼羞成怒的失态。 “聂抗一直都是聪明人,他一定是看出什么破绽,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逃跑。无妨,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而已,无伤大雅。等我们解决赵无伤,有时间再去收拾他!” 紧跟着,邓亥问道:“城门那边布置的如何?” “四门已经全部换上我们的人,不过赵无伤似乎有所警觉,已经将新军的人全部调离。” “没关系。”邓亥道:“我们还有三千执金吾,加上你的一万五千新军,以及府中豢养的死士,共计有两万人,赵无伤这一次必死无疑!” 便在此时,中书监令柳齐,侍中刘棣,执金吾魏让等人陆陆续续走进府中。 “大司徒,执金吾已经将大司马府包围。”魏让抱拳道。 邓亥颔首,问道:“赵无伤可有动静?” 魏让摇摇头,“暂时没有动静,没看见什么人出入。” 邓亥蹙眉,心底悄然盘踞着一丝不安。 柳齐道:“我觉得,此事不能拖,必须立即开始行动。前些时候我得到消息,王颐大军已经渡河,最迟明日就能赶回雒阳,我们必须今夜杀掉赵无伤。然后,借赵无伤名义,将王颐诱骗入城,铲除!” 刘棣赞同道:“中书大人所言有理,王颐麾下长城军团可有足足十万余人,能征善战,一旦让他们进入雒阳,我们毫无胜算。必须现在就铲除赵无伤,断其蛇头!” 邓亥道:“诸位所言有理,我......” 话音未落,一名士卒冲进大堂。 “大司徒,三十里之外,发现长城军团骑兵正在赶来!” 闻言,堂内众人瞬间绷直身体。 “大司徒,下令吧!”魏让焦急道:“一旦长城军团杀进雒阳城中,我们将会全面溃败!” 这个时候,邓亥也不再迟疑,当即命令道:“赵无伤意图谋害天子,罪不可恕,速速将其拿下!” “唯!” 大司马府外。 执金吾得到命令,直接强攻大司马府。 待他们攻破府门,冲入府中之时,却看见一排排黝黑的弩弓对准他们。 “放箭!” 黑夜之中,惨叫声接连响起。 大司马府邸深处。 “大司马,邓亥他们已经动手。”老仆跪在地上,谦卑的佝偻着身躯。 大司马正在竹简上写着什么,听见老仆的话,停下动作,微微叹息一声。 “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么。” 老仆提醒道:“大司马,是邓亥先动手的。” 赵无伤眼帘微垂,摇摇头,说道:“不管这一场谁胜谁负,对于我和邓亥来说,在动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老仆一楞,不理解赵无伤的话。 赵无伤没有和他解释,转而问道:“王颐何时能抵达雒阳?” “哨骑来报,还有两个时辰。” “府中还有多少人?” “按照您的吩咐,新军全部调出去攻打四门,光禄勋和卫尉的四千兵马已经全部调来。” 赵无伤颔首,旋即起身,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独自叹息不语。 外面的喊杀声,非常清晰,甚至能看得见一两支射过来的火箭落在庭院之中。 大司马府邸早已清空,里面的人全都是光禄勋和卫尉的士卒。 “邓亥啊邓亥,你我都将遗臭万年。”赵无伤惨淡一笑。或许早在当年架空天子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一日。 府中激战不休,双方厮杀不止。 执金吾,卫尉,光禄勋,曾经的同僚,现在的生死大敌。 “田服!”魏让手持长剑,与面前的大汉对峙,“你还不投降!赵无伤倒行逆施,大司徒奉天子令诛贼,你莫要自误!” “天子?”田服冷笑,将长剑横在胸前,“哪个天子?邓亥有把天子放在眼中吗?”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悟,我是在给你活路!”魏让瞪着眼睛。 田服嗤笑,“魏让,休要说这些废话。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无他路!” 见状,魏让恼怒不已。 “杀!” 在大司马府邸的战斗打响的同一时间,被大司马闲置在家的庞痤率一万五千新军,进攻雒阳西门。他的任务很简单,给王颐打开入城的通道! 正文 第230章 雒阳之变(中) 雒阳西门守城军已经全部换上邓述的人马,庞痤一开始还打算诱骗城门将,准备兵不血刃的拿下西门。但是没想到,西门守将看见他们直接下令进攻,这个时候庞痤才意识到事情危急,连忙下令让士卒攻打西门。 双方在中阳大街展开激战,人嘶马吼,箭矢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之间鲜血横飞。 “杀!” 庞痤大刀举起,纵马一路奔杀,手起刀落,将一干企图阻挡他的敌人全部斩首。 “恶贼休逃!” 庞痤猛拉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抬起,嘶吼着朝着西门守将冲去。 大刀在地上拖出一串火花,猛的抬起,寒光闪烁,便听得‘喀嚓’一声脆响,西门守将人头高高飞起。 “贼将授首,尔等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一声大吼,西门士卒纷纷呆愣。 便在此时,邓述率领援军赶到。 “弟兄们,休要听信他胡言乱语,赵无伤造反,天子有令,凡斩杀赵无伤及其附属,赏金三万,封郡侯!” 这个时候,为调动士气,邓述直接张口重赏。 “杀!” 见此,庞痤暗骂一声,只能将西门守将头颅随意丢弃,拖起大刀冲向邓述。准备再来一个,阵斩敌将! 邓述自知不是庞痤对手,没有逞能上去和庞痤硬打,而是让三军将士全部压上。 “弓箭手!” “在!” “放箭!” 随着邓述一声令下,一千弓箭手迅速射箭。黑漆漆的夜空划过一支又一支火流星。它们不分敌我,将一大群人射死,有的命中民居,火焰迅速燃烧,黑烟席卷而起。 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响起百姓奔走呼号的求救声。 “放箭!” 邓述哪管百姓,只是命令弓箭手不停放箭,企图将庞痤射死在这里。 “好贼子!” 一支箭矢定在庞痤左肩,好在虎鳞铠足够厚实,将箭矢死死夹住,没有伤害到庞痤。但是箭头上的火焰还是将庞痤一边的头发给烧去不少。 “杀!” 庞痤伸手折断箭矢,纵马奔杀。 见状,邓述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连忙再掉一千弓箭手,疯狂朝着庞痤射箭,将庞痤逼迫的难以寸进,只能被迫举起盾牌抵挡。 双方在中阳大街展开血战,民居一个接着一个被燃烧,火焰升腾而其,席卷四面八方。 百姓们惶恐不安的到处乱窜,有的打开门逃到街上,转瞬间就被两方士卒砍死。 “杀啊!” 庞痤立功心切,不顾箭雨,率领三百敢死士,冒死冲杀敌阵,终于将邓述的布置打乱。 “给我杀!” 邓述举剑便砍,双方宛如洪流一般,交织撕杀。 冲天的火光照亮雒阳一角。 此刻,大司马府前激战已近末尾,四千光禄勋和卫尉的士卒在大司马指挥之下,将执金吾人马打得节节败退。 田服一剑刺中魏让胸口,抵在墙壁上。 “你......”魏让握剑的手,几次举起,几次放下,随着体力的流逝,终究还是没有反击。 “生死有命!”田服转动剑柄,剑刃将魏让体内搅的稀烂。 噗哧! 拔剑! 魏让死。 挥剑砍下魏让头颅,田服找到大司马。 “大司马,魏让已死。” 赵无伤看见魏让头颅,点点头,言道:“告诉执金吾的弟兄,投降不杀,你整顿兵马,随我去邓府。” “唯!” 激战两个时辰,执金吾溃败。 而在另一边,王颐率领的五千精锐也已经接近雒阳。他们远远的就看见城头上飘荡着浓浓的黑烟和若隐若现的火光。 “大将军,事情不妙!”使者惊骇道。 王颐深吸口气,大喝道:“全速前进!” 轰隆隆! 五千骑兵加快速度,奔向雒阳城。 西门。 庞痤鏖战两个时辰,拿下西门。遗憾的是,他没有打退邓述。 “庞痤,赵无伤谋反,你若愿降,我保举你做郡侯,大将军。”硬的不行,邓述准备劝降。 咻! 一支箭矢划破夜空,钉在邓述脚底下。 这就是庞痤的回答。 “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邓述勃然大怒,命道:“谁若拿下庞痤头颅,赏金十万,封侯!” 原本低沉的士气,再度开始高涨。 “杀!” 庞痤冷笑一声,丝毫不惧。他拖动大刀,与敌人杀成一团。 他们的背后就是西门,只要等援军抵达,邓述必死无疑! 便在此时,一名执金吾溃卒找到邓述,“将军,魏让将军进攻大司马府受挫,已经战败身亡。现在,赵无伤已经率军冲向邓府!” “什么?!” 邓述霎时间浑身冰冷。 “怎么可能!执金吾三千人马,怎么会失败!”他向着执金吾的溃卒咆哮。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将军,是真的。”溃卒咬牙道。 “乱我军心,找死!”邓述挥剑捅死溃卒,大吼道:“赵无伤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赵无伤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在邓述的授意下,邓军士卒开始大吼,企图破坏庞痤麾下士卒士气。 庞痤气的怒发冲冠,“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大司马绝不可能兵败!” “给我杀!” 邓述的小计策未能奏效,他也没在意,因为赵无伤率军前往邓府的消息才让他寝食难安,他必须立刻回去! 但,庞痤又岂会让他如愿。 因为庞痤的纠缠,邓述难以回转,只能下令全军进攻,务必要将庞痤击杀在此。 “救命啊!” 火势越来越大,中阳大街两边都开始燃烧,灼热的温度让双方的撕杀变得更加血腥。 “母亲、父亲!”小孩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血战的士卒,嚎啕大哭。 有士卒被哭的心烦意乱,反手一刀砍掉小孩。 “我的孩子!”刚刚冲出火海的母亲,看见孩子被杀,愤怒的冲向士卒。 但,还是惨死刀下。 火焰将百姓从睡梦中烧醒,逼迫他们逃到中阳大街,然后被乱军砍死。 战马来回奔腾,鲜血溅射在墙壁上,垂垂老矣的乞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碰! 一名士卒被捅死,尸体摔倒在他面前。乞丐左右看看,从尸体上抹一把血糊在脸上,脖子上,然后趴在地上装死。 那些不明情况的百姓在乱军之中穿梭,大部分惨死刀下,少部分直接被箭矢射死。 更惨的,是有的人被烧成小火人,在大街上疯狂乱跑,惨叫着,嘶吼着,然后被视为威胁的士卒一刀劈飞脑袋,无头尸体倒在地上燃烧,发出恶臭的味道。 “杀!” 庞痤大吼,马蹄践踏燃烧的尸体,冲向人群之中的邓述。 此刻,邓述心忧后方,早已无心恋战。见庞痤杀来,连忙纵马逃走。 轰! 火舌吞吐,冲天而起! 天空之上,云雾翻腾,隐约可见雷鸣闪烁。 咻! 一支响箭突然响彻夜空。 “哈哈哈哈哈哈!”庞痤放声大笑,“邓述,大将军已归,尔等受死吧!” 轰隆隆! 随着西门轰然打开,王颐率领五千精兵冲入城中。有王颐的五千精兵加入战斗,局势瞬间逆转,邓述麾下兵马一触即溃,瞬间被冲散斩杀。 邓府。 光禄勋和卫尉的人马将整个府邸团团包围。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田服和卫尉卿俩人一路充当开路大将,斩杀所有企图阻拦他们脚步的敌人。 轰! 一脚踹开主堂大门,赵无伤面色平静的走进去。 在里面,邓亥、柳齐、刘棣等一干人等全部在场。当他们看见赵无伤之时,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人已经战败! 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出乎预料的是,邓亥面色十分平静。一直以来喜欢阴阳怪气的柳齐,此刻居然也没有多少畏惧之色。 “赵无伤,你觉得你赢了?”邓亥开口嘲讽。 赵无伤给田服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招呼人手将邓亥和柳齐以外的所有人全部拖下去。 “大司马,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我愿归降大司马,饶命啊!” 死到临头,有的人还要挣扎一下。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他们位高权重,自然不希望死。 但,走错路,就是要死的。 此刻,堂内仅剩下三人,还有守在门口的一干光禄勋士卒。 “你们动手的那一刻,没有赢家。” 赵无伤长叹一声。 柳齐站起身,言道:“没错,早在执金吾进攻失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这一次一定会输。所以,我已经提前让人,带着数十份天子诏书,前往九州各地,下令勤王。” “赵无伤,你该好好整顿兵马,等待天下勤王吧。” “哈哈哈哈......”柳齐笑得不能自己。 邓亥拿起案几上的小瓶子,往茶盏里面倒出红色粉末。 “糖水,好喝。” 言罢,他一口饮下茶水。趁着还没死,邓亥看向赵无伤,“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决天下各地的太守,怎么解决巨鹿贼和沛贼。赵无伤,我在下面等着你!” 柳齐还在狂笑,笑着笑着,七孔流血暴毙倒地。 而邓亥,则阴阴的笑着,笑着笑着,先是鼻子流血,紧跟着双眼流血,然后倒地抽搐,打乱案几,打碎茶盏,翻滚身躯。 挣扎片刻,邓亥暴毙。 看着俩人身死,赵无伤一点都没有胜利者的开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换句话说,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降临。 “天下勤王......” 赵无伤悲怆一笑,终究还是输了。 正文 第231章 雒阳之变(下)【感谢2020--4080的打赏】 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 中阳大街上燃烧的火焰在雨中渐渐被扑灭,但悲凉的哭声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在两边响起。一夜装孙子的京兆府终于开始行动,在大司马的授意下安顿殃及池鱼的百姓。 昨夜的激战,不仅意味着邓亥和柳齐的失败,更意味着依附他们的数十位官吏遭到惨烈清算。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田服拿着大司马给予的名单,挨个上门抓人,一时之间,廷尉府大牢竟人满为患。 抓捕持续三天三夜,雒阳大街小巷,穿梭着甲胄骑士,他们踏破门阙,将一个又一个官吏抓走,一时之间,雒阳人心惶惶。 “大司马,末将已将邓述就地正法!” 碰! 一颗人头丢在地上,正是潜逃的邓述。 赵无伤看着满身雨滴的庞痤,颔首道:“庞将军辛苦,下去歇息吧。” “唯!”庞痤抓着邓述人头离开大堂。 堂内,赵无伤和王颐看着舆图,久久无言。 “这么说来,赵崇已有贰心。”王颐道。 赵无伤点点头,“很早之前,我便写信给他,让他率领西域军团返回雒阳。但是他始终没有给我回信,想来是见九州烽烟骤起,准备浑水摸鱼吧。” 其实,赵无伤对这种情况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赵崇也好,王颐也罢,甚至是皇甫明,他们常年驻守边疆,一个个早已将军队牢牢掌控在手中,有贰心,可以预见。 “那皇甫明呢?他也有贰心吗?”王颐问。 赵无伤道:“当初肃慎南下,巨鹿王反叛,他退守平州。由此可见,就算他没有贰心,只怕也有自保之意。” “怎么会这样?”王颐低头呢喃。他不敢相信,当年的几位好友居然全都背叛了大司马。 赵无伤拍拍他肩膀,叹道:“眼下赵崇和皇甫明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们远在边疆,鞭长莫及。我所担心的,是天下各地的太守。柳齐临死前将消息散出去,这样一来,天下各地太守必定会不尊朝廷的号令,各行其是,乃至拥兵自重,甚至是借口勤王,攻打雒阳。” “而现在,巨鹿王和沛王虎视眈眈,各地太守又有异动,我们手中仅有十几万大军,困于河南一地,难有作为啊。” “大司马准备怎么做?” “雍州!” 赵无伤看向舆图上的雍州,言道:“雍州地势险要,关闭四处关隘,足以自守。且东方诸多州郡,多经战乱,民不聊生。而雍州、益州等地一直承平安泰,若能以这两地为根基,还是能够守住酆朝基业的。” 王颐蹙眉道:“大司马是准备迁都吗?” “若是不迁都,我们就会被困在雒阳。”赵无伤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王颐思忖片刻,提醒道:“大司马,若是决意迁都,那就事不宜迟,必须立刻行动,否则等消息彻底传开,只怕各地太守都会借机生事。” “你说的对,我这便进宫通知太后和天子。” 王颐则抱拳道:“末将这便去整合兵马。” 皇宫。 “朕要儿子!” “你给朕生个儿子!” “快,吃药,吃药,快吃药啊!” 形容枯槁的天子姒泓,一只手抓着蔺浔浔头发,一只手抓着泥土往她嘴里塞。 “吃啊,吃啊,吃药就能生孩子,生孩子朕就能亲政,朕是天子啊,朕才是主人!” 说着说着,他脸色顿时一变! “贱人,你居然敢堕胎,你居然敢谋杀皇子,贱人!” 啪! 他抓着蔺浔浔头发,左右开弓,反复抽打她的嫩脸。旁边站着的宫女纷纷提着肩膀,因畏惧而颤抖不已。 蔺浔浔遭他折磨,早已不再挣扎。 “还不将天子拉下去!”一声娇喝,妖娆的骊姬走出来,命人将失智的天子连拉带拽的拖下去。 蔺浔浔悲怆的坐起,屈膝埋首痛哭。 见状,骊姬也不想说什么,只是让人将蔺浔浔带回宫中。如今的皇宫,只是一座牢笼,谁又能保护谁呢? 不多时,大司马找到太后。 “太后,邓亥、柳齐二人谋反.........” 话未说完,骊姬直接打断,“大司马全权处置便是,不必来问哀家的意思。有大司马主持朝政,哀家和天子都放心。” 骊姬一直将自己的处境认识的非常清楚,她不过就是个没用的妇人,若是大司马有色心,她都不能保全自己。既然如此,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大司马也很满意骊姬的配合,当即道:“太后,叛贼势大,臣打算迁都雍州,保全酆室基业,待将来时变,再图收复失地。” 对外面的情况,骊姬不是很清楚。 “大司马,为何要突然迁都?” 闻言,赵无伤只能费一番口舌,给骊姬解释目前的情况。 听完后,骊姬慌神,连忙道:“大司马,我们该怎么办?” 她万万没想到,天下居然已经乱成这样,整个东方都已经失陷。 “太后不要着急,臣已言明,只要迁都雍州,关闭四隘,任何叛贼都没办法攻进雍州。如此,便能保全太后和天子。” “好,那就迁都!”骊姬当即答应。 她不敢想象,一旦雒阳被攻破,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跟着赵无伤,最起码不用担心被蹂躏。 不久之后,太后下旨,邓亥和柳齐谋反,已被大司马正法,朝政大事皆由大司马做主。 紧跟着,大司马下达第一道指令,迁都! “迁都?” 蔺府。 已经快要死的蔺纮听着孙子叙述朝廷消息,冷笑一声,“屁的迁都,赵无伤已经穷途末路!” 蔺珀思忖片刻,言道:“邓亥和柳齐应该不是谋反,而是和赵无伤撕破脸火并,长城军团回归雒阳,看样子是专门来剿灭邓亥和柳齐二人的。” 蔺琅接过来,说道:“现在邓亥和柳齐身死,追随他们的官吏也遭到大司马清算,和这些官吏有关系的地方太守假以时日必然会得到消息。原本就和雒阳脱节的地方太守,肯定会借机募兵,准备向赵无伤发难。” “巨鹿王和沛王,一南一北钳制朝廷,东方诸州郡彻底失陷,若是地方再和雒阳起冲突,大司马腹背受敌。他若是不迁都,将会面临整个天下的围攻。”蔺珀补充道。 这就是邓亥和柳齐不能死的原因。 他们对地方太守有多好吗? 不见得。 但只要他们一死,地方太守就能质疑赵无伤造反,把持朝政,控制天子。 借口,真的很重要! 原本邓亥和柳齐活着,他们是辅政大臣,他们拥有一定的合法性来控制地方。 但随着他们身死,辅政大臣就剩下一个。原本就因天下战乱而导致人心异动的各郡太守,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哪怕赵无伤没有控制朝政,哪怕邓亥和柳齐真的造反。 那也要质疑! 质疑赵无伤造反控制天子! 因为这是借口! 同样的,赵无伤若死,他麾下的王颐等人也会立即叛变。 所以,当战争打响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赢家。 不论谁赢,都将面对接下来的天下讨伐! 更何况,柳齐还发出勤王旨意,这下子,各郡太守募兵攻打赵无伤,合理合法! 听着两个孙子,你一言我一语,将局势分析透彻,蔺纮满意的笑笑。 “那你们觉得,赵无伤能成功吗?” “不能!”两个孙子异口同声。 “为什么?”蔺纮好奇的问。 蔺珀脸色凝重道:“迁都雍州,其实没有问题。雍州之地,关闭四隘,东方各大势力难以攻入雍州,足以立下根基自保。但......” “但是!”蔺琅接过来,说道:“聂嗣在雍州!” “这和聂嗣有什么关系?”蔺纮不解的问。 蔺珀解释道:“大父,当年首阳山之变,就是聂嗣找到援军破坏天子大计。而且,平定义阳王以后,不知是何原因,赵无伤将他放逐在野,打发回雍州。所以,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说,聂嗣都绝对不会允许朝廷在雍州建都。” 蔺纮问道:“可赵无伤现在有十几万大军,聂嗣拿什么阻止赵无伤迁都?” 蔺琅低声道:“大父,聂嗣向来不尊天子,心恨赵无伤,你觉得这几年他在雍州干什么?” 蔺珀道:“而且,当年义阳王第一次攻打雍州,就是聂嗣聚集雍州七郡联军抵抗,足可见他在雍州的力量。眼下天下大乱,若说聂嗣没有野心,我根本不信。” “只要聂嗣派人死守潼关,哪怕赵无伤手握五十万大军,他也不可能攻破。” 蔺纮抚须一笑,言道:“你们两个,能看到这些,很好。既然你们都知道,眼下天下大乱在即,可有什么打算?” 闻言,蔺珀叹道:“孩儿不知道。” 眼下,他非常迷茫。 酆朝已经不可挽救,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蔺琅看着兄长的迷茫样子,欲言又止。 见状,蔺纮说道:“收拾一下吧,赵无伤要迁都,肯定会将雒阳民众赶往雍州,我们也得跟着去,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唯。” 酆朝嘉德八年三月中旬,赵无伤派遣谢宗率两万先锋军,前往雍州。 同时,柳齐的勤王诏书,已经向着天下各地飞去。 若是将九州比作大海,原本已经开始冒热气的海面,随着勤王诏书的下达,瞬间沸腾冒泡。 正文 第232章 天下勤王(一) 之前,聂嗣一直觉得南北两处战场,应该会在四月到五月分出胜负。但他没想到沛王这么给力,而宰父粹这么无能。手握二十万大军居然败给沛王,聂嗣好笑之余又有些无语。 雒阳军,果然靠不住! “根据消息,二十万雒阳军,仅剩下五六万人,退守陈留郡,由柳濞统帅。而宰父粹则被大司马调回雒阳,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委以重任。” “此外,王颐在冀州数次击败巨鹿王大军,但因雒阳军在豫州剿匪失利的缘故,大司马已将王颐调回雒阳。如此看来,冀州战事可能会暂时消弭,而巨鹿王也能松口气。” “目前,田观率军两万,镇守河内,应该是防止巨鹿王趁机南下攻打洛阳。现在来看,这次王颐应该是率领十万大军,准备接替雒阳军,继续围剿沛王,亦或者,是防守兖州。” “雒阳军战败,扬州、徐州、青州等地,盗匪丛生。其中,当属豫州吕信,以及张元通二人的势力最大。但兖州境内,听说也有不少新出现的造反势力不容小觑。” “除此之外,扬州、青州等地,亦有太守违背朝廷命令,募兵对抗盗匪。” “对了,还有一事,朝廷那边又要粮食。” 说完,聂嗣将一块块木牍递给堂下的甘瑢、聂垣二人。 甘瑢看完之后,若有所思道:“从这些消息来看,雒阳以东的大片州郡,实际上已经脱离朝廷掌控。而随着雒阳军战败,目前朝廷手中仅剩下十几万大军,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打算继续围剿沛王,很可能是打算屯兵陈留,以此防备吕信北上。” “青、徐、冀、扬、豫、荆等州糜烂失陷,朝廷只能从我们这边征收税赋,看样子,朝廷已经走到末路。”聂垣嘲讽道。 聂嗣看着九州舆图,若有所思,言道:“前段时间季玉送来北疆消息,肃慎人早已退兵,皇甫明很可能已经重新占据幽州。如此,巨鹿王背后,有皇甫明威胁,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南顾。” “扬州等地,会稽郡太守黄则募兵对抗沛王,看样子沛国也只是形式上占据扬州和徐州。此前,我得到消息,张元通已经离开徐州彭城国,北上兖州泰山郡,看样子兖州混乱也是迟早的事情。” “眼下豫州沦陷,荆州境内又有野心之辈作祟,大乱可见。” 甘瑢沉吟道:“朝廷征收税赋,看来是还想尝试剿匪。” “嘿,他想尝试我就给吗?”聂嗣冷笑,“雍州情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岂会因为朝廷的命令就答应送粮食,简直是痴人说梦。” 聂垣担心道:“主公,若是不给粮食,朝廷会不会借机来对付我们?” “对付?”聂嗣摇头道:“现在我借几个胆子给他们,他们也不敢动这个念头。雒阳以东,州郡基本上已经失守,他们没胆子再将雍州、秦州等地逼反。你去告诉仲父,不必理会朝廷的命令。雍州人种的粮食,当然要给雍州人吃。” “唯!”聂垣领命而去。 甘瑢走到聂嗣身后,隔着半步距离,看着舆图,说道:“现在朝廷还能掌控的地方,应该只剩下司州和兖州,或者还有半个并州?” 聂嗣道:“宋氏商队从并州那边送回消息,眼下并州各地太守纷纷异动,没有人听从朝廷号令,而潜伏在太行山的盗匪,随着王颐退兵,只怕是会下山劫掠百姓。” “据我猜测,上党、西河、乐平、太原、新兴等郡,只怕都是阳奉阴违。” 甘瑢暗暗吐槽,这不就是大半个并州么。 聂嗣接着道:“益州和梁州那边,现在已经没有人对外售卖粮食和生铁,看样子有人在暗中招兵买马,屯聚粮食。” 甘瑢道:“益州和梁州虽然从未遭受战乱,但是朝廷数次征收粮食,当地的豪奢肯定不满。加上朝廷的目光都在东方,益州和梁州等地,怕是蕴藏着祸事。” “这并不奇怪,益州和梁州两地,从未遭受什么天灾,本来是富庶之地。可是,经过朝廷这般索取,那些地方豪奢岂能坐以待毙。现在雒阳军在豫州剿匪失利,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野心。”聂嗣说道。 说到这里,聂嗣脑子里面迅速过滤着天下局势。 目前而言,东方的冀、青、徐、扬、豫几州,基本上可以画上黑色斜线,表示沦陷区。 幽、平二州,则可以打上皇甫明的标签。 冀州现如今被巨鹿王占据。 朝廷能够掌控的地方,唯有司州和部分兖州。 至于荆州,荆南等郡,近来出现一个名叫‘光明神教’的造反集团,荆北则处于半独立状态,地方小型盗匪集团数不胜数。 雍州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秦州那边,地方偏远,消息不够灵通,他暂时还不知道情况。 凉州基本上已经完全和中原隔绝,完全不知道那边的消息,不过聂嗣已经让潜伏在宋氏商队中的‘蜂’打探消息。 益州和梁州,是他的邻居,他一直非常的关注。目前来看,这两州相当的安定。 但实际上,宋氏商队已经无法从那边购买战略物资,这足以说明那边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此外,最南方的广、宁、交三州,则完全没有消息,是任何消息都没有。根据几个月前宋氏商队最后一次走商送回来的消息来看,那边已经完全封锁边境,不准人员进出。 基本上,聂嗣断定那边已经割据称王。 便在此时,聂桓走进来。 “主公,我们已经抓住新平贼首,你猜是谁?” “谁?”聂嗣转头看向他。 聂桓道:“是程裴那个老贼!” 程裴? 聂嗣问道:“你是怎么抓住他的,细细说来。” “这都是甘先生的功劳,嘿嘿。”聂桓一笑,旋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这么说来,你将程裴杀了?”聂嗣问。 聂桓理所当然道:“对啊,留着那老贼做甚。”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无言以对。 聂嗣看向甘瑢道:“文衡,这次多亏有你。否则,叔惇和德昂俩人,估计得和程裴僵持一段时间。” 甘瑢谦逊的笑笑,“主公,不过是区区贼寇罢了,不值一提。能杀死程裴,全赖三将军和德昂用命。” 因为聂桓排行老三的缘故,一般人也称呼他三将军。 聂桓大大咧咧道:“甘先生可别谦虚,若是没有你的计策,说不定我和德昂又叫程裴那小子给逃了。” 先前是栾冗在新平郡和程裴拉扯,但是一直没什么进展,直到甘瑢接手之后,他们才成功将程裴等人一网打尽。 而随着程裴身死,新平郡也彻底纳入聂嗣的控制。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新平郡因为聂嗣的人手而获得安宁,自然离不开聂嗣的保护。 “对了主公,我们从程裴哪里缴获不少金银和兵器,还有几千石粮食,看样子那竖子也准备干大的。” 聂嗣正准备纠正他的用词,不想聂垣却急急忙忙冲进来。 “主公,伯父派人送来急信,他已至湖县,让我们速去接应!” 父亲?! 聂嗣一楞,旋即下令:“仲才,叔惇!” “在!” “你们速速点齐三千轻骑,随我去接父亲!” “唯!” 当年离开雒阳的时候,聂抗曾告诉聂嗣,他会留在雒阳观察,以便随时将朝中信息送回华阳。如果有一天他突然返回,那就意味着雒阳发生变动。 现在,聂抗在没有提前通知他的情况下,骤然返回,一定是雒阳那边出事。甚至,聂嗣都想到,父亲身后会不会有追兵追杀? 毕竟,他父亲早已和赵无伤撕破脸,又不和邓亥柳齐走近,遭到追杀也是有可能的。 “文衡,华阳郡的事情暂时拜托你来掌控。” 甘瑢郑重一拜,“主公放心,属下一定为主公守好华阳郡。” 湖县位于弘农郡,向北五里就是大河,周边稀稀疏疏的能看见一些百姓在小溪里面捉鱼。没办法,吃的都上交朝廷,百姓只能捉鱼打猎维持生活。 一行上百人的马队在疾驰一夜之后,放缓速度,慢行在官道上。 便在此时,一骑驰来。 至近前方才发现,竟然是聂府的管家韩伯。更让人惊讶的是,瘦骨嶙峋的韩伯,居然一只手提着一个汉子。 “主君,奴婢抓到一个信卒。” 布帘掀开,露出聂抗蜡黄的脸。连续数日赶路,他也有些疲惫。 “怎么回事?” 韩伯答道:“据奴婢拷问,他是柳齐的信卒,不过不是来抓我们的,而是前往华阳送信。” “送信?” 韩伯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绢帛交给聂抗。 聂抗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骤然一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主君,怎么了?” 聂抗将绢帛合上,言道:“邓亥和柳齐已败,这份帛书是他们用来对付赵无伤的后手。若是我所料不错,应该还有其他人前往九州各地送信。” 聂抗问道:“他没死吧。” “没有,奴婢只是将他打晕而已。” 闻言,聂抗哑然失笑,“韩伯老当益壮啊。” 韩伯谦逊一笑,并未多言。 正文 第233章 天下勤王(二) 雒阳事变,聂抗虽未亲眼所见,但从信卒身上搜出来的‘天子旨意’‘勤王诏书’来看,邓亥和柳齐应该是已经事败。否则他们不会采取这种手段来对付赵无伤。 既然知道后方事变,聂抗又岂敢拖拖拉拉的继续慢行。他下令队伍全速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閺乡。 閺乡只是一座小城,算是湖县到雍州的中转站,这里丝毫不见繁华景象,反倒是见到路边有很多卖儿卖女的情况。聂抗不由得神伤不已,这里可是司州,百姓居然变得如此困苦,那豫州、荆州等地,又该是何等惨状? 到閺乡之后,聂抗心安不少,这里距离潼关还剩下二十余里的路程。只要进入潼关,他才算是真正安全。 “夫君,妾先带着妤儿下去休息,这一路赶得太急,她身子骨经受不住。” 罗姬抱着病恹恹的妤儿,朝着聂抗说。 聂抗颔首,“去吧,过会儿我会让韩伯给你们送去晚膳。” “唯。” 所有事宜安顿好之后,聂抗将那信卒唤醒。 “认识我吗?”聂抗看着信卒。 信卒点点头,“认识,您是廷尉。” 聂抗道:“很好,我问你,雒阳是不是出事了?” 信卒不敢隐瞒,说道:“中书大人嘱咐过我们,若是他三日内没有派人前来召回我们,就让我们带着帛书,前往各州宣旨。” “你们有多少人?” “二十余人。” 闻言,聂抗心中猜测笃定。这是柳齐准备的后手,可以说是‘借刀杀人’,也可以说是‘阳谋’。 见聂抗沉吟,信卒以为聂抗要杀自己,连忙哀求道:“大人,我只是个送信的,还请饶我一命。” “你还知道什么?”聂抗道:“说出来,有用便饶你不死。” 信卒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一件事情,赶忙道:“大人,小人送信的时候,沿途听说大司马准备迁都雍州。” 迁都雍州?! 聂抗瞳孔瞬间缩小,紧跟着他起身走到屋外,唤来韩伯。 “韩伯,劳烦你回去调查一件事情......” 潼关。 渭水与大河交点,河东、冯翊、华阳、弘农,四郡交界点。它南依秦岭,有禁沟深谷之险。北有渭、洛二水,汇大河抱关而下之要,西有华山之屏障,东面山峰起伏,谷深崖绝,中通羊肠小道,仅容一车一骑,人行其间,俯瞰大河,险厄峻极。 “山势雄雍州,关门扼九州!” 三千装备精良的骑兵陆陆续续穿过潼关小道,士卒们身上武备齐全,披甲在身,长枪在手,弓矢负于身,长剑紧系在鞍。一匹匹高大健壮的战马,规规矩矩的听从指令,穿越潼关。 “仲才,潼关一旦闭合,任何人也没办法强攻雍州。”聂嗣和聂垣骑马立在路边,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卒走过。 聂垣点点头,旋即提醒道:“主公,冯翊郡的蒲坂,不得不防。” 闻言,聂嗣意外的看他一眼,赞许道:“不错,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聂垣微微一笑,扬起马鞭,说道:“雍州,乃是上天赐给主公的王霸基业。” “哈哈,你也学会恭维了。”聂嗣打趣道。 “非也。”聂垣道:“主公洞察一切,早有准备,眼下天下大乱在即,谁又能有主公准备充分呢。” 聂嗣敦敦教诲道:“仲才,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人可以无知,但绝不可以目中无人。轻敌大意,兵家大忌,你要切记。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你怎能轻视之?” 聂垣脸颊一红,“主公教训的是。” 拍拍他肩膀,聂嗣脸色凝重道:“我希望你记在心里,将来不要犯这种小错误。当年义阳王就是这样轻视我们雍州,结果呢?” 说起这个,聂垣浑身一颤,旋即抱拳道:“主公说的对,我一定谨记在心。” 义阳王的溃败,决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聂嗣调转马头,驾驭白龙,擦着路边奔去。 骑兵的机动力非常强,更何况聂嗣麾下的军马都是纯种战马,速度远比聂抗等人还要快。 第二日午时,聂抗的马队便看见铺天盖地的烟尘弥漫而起,轰隆隆的震动声传遍四野。 银白色的鳞甲在阳光下折射刺眼光芒,肃杀的威重气息扑面而来。迎风飘展的麒麟旗,几欲脱画而出,席卷天地。 聂抗定睛一看,发现为首的那人,身着赤银二色战甲,正是自己的儿子聂嗣。 “倒是没有偷懒。” 他看着龙精虎猛的骑士,淡淡一笑。 须臾。 “父亲。” “伯父!” 聂嗣领着聂垣和聂桓朝着聂抗俯身一拜。 聂抗伸手扶起他们,看着脑袋上绑着黑色护额的儿子,心里面很是欣慰,赞许道:“做的不错,没有辜负为父的期望。” 聂嗣浅笑,低声道:“父亲,这些可是精骑,马战步战,弓箭骑射样样精通。” “很好!” 聂抗拍拍他肩膀,说道:“先进来,我有事情告诉你。” 闻言,聂嗣嘱咐聂垣统帅骑兵护卫左右,而后自己进入马车。 “父亲,何事?” “赵无伤发动兵变,已经杀死邓亥何柳齐,目前雒阳由赵无伤做主。这是我截下来的密信,你先看看。” 说着,聂抗将那份帛信交给聂嗣。 看完帛信之后,聂嗣久久无言。说实话,此前他猜测父亲这一次匆忙赶回来,肯定是雒阳发生变化。但是万万没想到雒阳的变化这么剧烈。赵无伤居然动手干掉了邓亥和柳齐。 而邓亥和柳齐的后手也堪称丧心病狂。 ‘大司马无伤,犯上作乱,淫掠后宫,毒杀天子,谋害宗室,朝野重臣,无一不受其害.........凡执此密信之人,皆可奉旨,讨伐叛逆之贼!’ 这份旨意,可以说是柳齐送给天下野心之辈的口舌。有此密信的人,他的一切犯上作乱行为,都是‘为了天子’。 从此以后,各郡太守再也不用理会朝廷的任何命令,他们甚至可以派兵攻打雒阳! 无他,只因这份密信,乃是天子所赐! 对,聪明人都知道这个借口很可笑,甚至站不住脚,可问题是聪明人在面对这份密信的时候,会自动变成糊涂蛋。 文明时代,洗衣粉都可以拿出来做文章,更何况是现在? 这份帛信,是天子的勤王诏书。就算它是假的,现在它也必须是真的! 因为所有的野心之辈都需要它。 而柳齐就是知道这一点,他才故意这么做。利用天下的造反势力和野心之辈,干掉赵无伤! 他死,也不让赵无伤好过。 “难以置信。”聂嗣捏紧帛信,说道:“赵无伤、邓亥、柳齐三人都不是愚蠢之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火并呢。” 聂抗解释道:“这并不奇怪,先是庞痤在豫州兵败,后来是皇甫明退缩平州,再后来宰父粹战败豫州,接二连三的失败,让邓亥和柳齐开始质疑赵无伤。更重要的是,天下不安稳,手里没有兵权,谁能真正安心呢?” “邓亥和柳齐早想谋夺兵权,但赵无伤视兵权如命,岂会甘愿双手奉上。矛盾一天天积累,终于在长城军团回雒阳的时候爆发。” “其实他们双方都知道对方现在不能死,但问题是他们都不相信对方。邓亥和柳齐不相信赵无伤,他们担心赵无伤利用长城军团回雒阳的时候动手。” “同样的道理,赵无伤也不相信邓亥和柳齐,因为邓亥数次在朝堂上要夺他的兵权,赵无伤自然担心邓亥会继续对他发难。” 猜疑链么,聂嗣哑然无语。 聂抗提醒道:“同样的帛信,还有数十份,已经发往九州各地。” “啧,这是要赵无伤死啊。”聂嗣砸吧嘴,说道:“现在各地民不聊生,太守若是得此帛信,朝廷就成空架子,地方割据将变成不可阻挡的大势。” “那你呢,准备怎么做?”聂抗好奇道:“奉旨勤王吗?” “勤王?”聂嗣摇摇头,说道:“父亲,眼下天下百姓对酆朝痛恨无比,你要让我打着中兴酆朝的旗号勤王,那就等于在和民心背道而驰啊。” 眼下的酆朝,可以说是被百姓深恶痛绝。它无休无止的剥削,已经让百姓对它彻底死心。 如果聂嗣打着酆朝的旗号,效仿某位曹丞相,那最后不仅得不到百姓的心,甚至连豪奢的心也得不到。 因为兴业、嘉德两位天子,早将民心给败得干干净净。 更重要的是,嘉德天子即位这八年,一直都是邓亥等人把持朝政大权。 谁知道你天子是谁? 勤王的胆子,他是没有的,但是借着勤王的口号敛财练兵,他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父亲,雍州弱小,不如先稳固自身。至于勤王大业,孩儿跟着喊一喊便成。赵无伤手中还有十多万大军,何必去自找死路呢。”聂嗣笑笑。 聂抗点点他,叹道:“你说的也没错,百姓早已对朝廷死心,打着朝廷的旗号勤王,确实无甚意义。不过,这一次你却必须要发兵勤王,剿灭奸贼!” “为何?”聂嗣不解。 聂抗道:“因为我得到消息,赵无伤准备迁都雍州。” 闻言,聂嗣豁然起身,‘砰’的一下,头撞在车顶,疼的他捂着脑袋蹲下。 好疼! 正文 第234章 天下勤王(三)【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勤王,聂嗣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借着勤王的借口自立,才是聂嗣真正的目的。赵无伤再不济,他手中也有十几万大军,更何况他的主力还是刚刚击败巨鹿军的长城军团,聂嗣才不会傻到去和赵无伤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如果赵无伤真的打算迁都雍州,那他就必须勤王,而且要将赵无伤阻拦在雍州以外! 雍州是他的基业! “父亲,消息准确吗?”聂嗣揉着脑袋,重新坐下。 看着他‘激动’的摸样,聂抗不禁好笑,旋即道:“先前为父已让韩伯去打探消息,迁都的消息确实是真的。赵无伤很清楚他现在的处境,随着勤王诏书传遍天下,各地太守必将会对他动手,朝廷现在能掌控的地方不过司州和部分兖州,一旦被各地太守包围,他必死无疑。” “迁都雍州,赵无伤再派兵死守潼关,关闭洛关和陇关,以及散关。届时雍州自成一体,潼关以东的九州势力,难以寸进半步,雍州是他最后的庇护之地。” “他在做梦!”聂嗣冷笑:“身为酆室臣子,却犯上作乱,谋害辅政大臣,意图篡位,罪不可恕。凡九州子民,皆有义务,举兵讨伐叛逆,肃清朝纲,中兴国朝!” 聂抗张张嘴,好家伙,这小子学的够快。 “你打算怎么做?” 聂嗣道:“潼关在孩儿手中,任凭赵无伤数万大军在手,他也休想攻进雍州。待勤王诏书传遍天下,定要汇集天下诸侯,将此恶獠斩杀在此,头颅奉于历代天子陵前,以赎其罪!” “够了,说点实在的吧,在为父面前休要惺惺作态。”聂抗没好气的打断他。 “咳咳。”聂嗣道:“目前孩儿已经掌握华阳、冯翊、北地、新平四郡,暗中已经招募两万兵马。且,甲胄弓箭齐全,粮草丰盈,若是赵无伤敢犯雍州,必叫他有来无回。” “四郡么。”聂抗道:“冯翊甘舒乃是我至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然相助。北地、新平历来困苦,授之以钱粮,定然归心。华阳是为聂氏之地,毫无掣肘。两万兵马,尚可。嗯,看样子你在雍州这些年做了不少事情。” 聂嗣叹道:“原准备这次借着诏书对扶风下手,现在看来,怕是要再等等。” 聂抗一笑,说道:“放心吧,扶风、始平、安定三郡,为父会替你拿下,现在你专心对付赵无伤,莫要让他进入雍州。” 聂嗣颔首,旋即道:“孩儿觉得,还是父亲来指挥吧,这样孩儿也能放心一些。” 闻言,聂抗抬眸看他一眼,说道:“嗣儿,为父早已没有雄心壮志,这次回华阳,便打算在坞堡渡过余生。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应该由你自己走完。成功或者失败,自由你来承担。为父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的支持你,至于你能走到哪一步,取决于你自己。” 说着,他叹一口气,言道:“当年你在上洛打败义阳王,我便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孩子。值此季世,若是你真有才华,这天下,也当有聂氏的一份!” 聂嗣的意思,聂抗很清楚,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给聂嗣肯定的答复。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要说清楚。 他自己是个没野心的,否则当年早就和邓亥等人同流合污。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想维持聂氏门楣。 现在儿子有更远大的志向,他自然乐得清闲。 马车‘嘎吱嘎吱’的响着,渐渐远去。 聂嗣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不觉之下,松口气。 “仲才,派出哨骑打探消息!” “唯!” 入夜,第一批哨骑带回前方消息。 “主公,前方探明,有一股五千人左右的兵马在湖县扎营。” 聂桓挥拳道:“主公,让末将率兵杀退他们!” “等等。”聂嗣打断他,轻轻一笑,“我们知道他们会过来,但是他们却不清楚我们在这边埋伏,不着急,这一次要一口吞下这些人。” 旋即,聂嗣率军退回潼关。 朝廷的两万先锋军由谢宗统帅,他派遣五千军队先行奔向潼关。 如果是乱匪丛生的豫州,谢宗可能会派出一万人,但他们的目标是安定和谐的雍州,所以谢宗觉得此事十拿九稳。 正如谢宗预想的那样,五千先锋军很顺利的进入潼关。但后面发生的事情远远出乎谢宗预料。 当潼关大门合上的那一刻,里面早已埋伏多时的雍州兵马立即用弓箭狠狠招呼毫无防备的酆军。 关隘之下,万箭齐发,酆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便被几轮弓箭速射放倒上百人,等上万支箭矢射光,毫无防备的酆军已经被射死上千人。便在此时,聂桓率领骑兵迎面冲杀酆军。 这一战,历经一个时辰,五千酆军惨死在潼关之下,不少酆军尸体更是被射成筛子,惨不忍睹。他们根本没想到潼关会有军队伏击他们,更不会想到伏击他们的军队训练有素。 出乎预料的伏杀,成功剿灭五千酆军。 城头上,聂嗣眯着眼看着涛涛的大河波浪。 “五千先锋失联,谢宗必定会派人前来查探,我们不能再占便宜了。” 聂垣微微一笑,说道:“主公,我们据潼关而守,哪怕再来数万大军,他们也难以奈何我们。” 聂嗣道:“此战关乎雍州安危,不得大意,你们速速派遣哨骑回去告诉文衡,让他率领所有兵马前来助战,一应粮草调动,皆由他来调配。” “唯!”聂桓领命而去。 旋即,聂嗣又让人迅速打扫战场,将尸体随便挖个坑焚烧掩埋。 湖县。 谢宗已经失去先锋军的联系,他粗略估算,这个时候先锋军也应该抵达潼关才对,为何没有消息送回来? “传令,大军开拔,目标潼关!” 随着谢宗一声令下,一万五千大军起营开拔。 与此同时,雒阳的赵无伤也开始调动大军,驱赶雒阳百姓,往雍州而行。 兖州,陈留。 “主公,大好消息!”蔡樾兴冲冲的拿着绢帛找到夏阳悌。 不一会儿,大堂里面传出夸张且豪放的笑声。 “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夏阳悌居然也会看错人。我居然将赵无伤这豚犬看成龙凤,我眼瞎啊,哈哈哈哈哈!” 刚刚走到堂下的夏阳氏三兄弟面面相觑,旋即抬腿走进堂内。 “参见父亲,见过诸位叔伯。”长子夏阳盎领着两个弟弟朝着一圈人行礼。 “免了。”夏阳悌将绢帛扔给夏阳盎,“看看。” 闻言,夏阳盎老实看完绢帛,旋即恭贺道:“父亲当立即起兵勤王,维护天子!” “哈哈哈。”夏阳悌开怀大笑,“吾儿有智。” 范猷站出来,拱手道:“主公,不管赵无伤是为何要杀的邓亥和柳齐,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眼下这份勤王诏书在手,主公便能光明正大的募兵。” “范先生说的有理。”滕邱言道:“启禀主公,属下得到确切消息,柳濞已经率军赶回雒阳,而且有传闻说赵无伤准备迁都雍州。” “迁都?”夏阳悌站起身,冷傲道:“他哪儿也别想去!” “传令!” “在!”众人同时躬身抱拳。 “赵无伤犯上作乱,谋害天子,擅杀辅政大臣,罪不可恕,吾要奉诏起兵,讨伐叛逆!” “唯!” 冀州、渤海。 “诸位,奸贼赵无伤杀害辅政大臣,挟持天子,妄图篡位,实乃十恶不赦之大恶贼!” “休不才,愿领冀州健儿,南下攻打叛逆!” 阴休拔剑,喝道:“愿随我者,举左臂!” “吾等誓死追随主公!”一众文武抱拳躬身。 见状,阴休嘴角疯狂勾起。眼下巨鹿王龟缩,柳齐送来借口,正是他举旗起兵的大好时机! 并州、西河。 “吾家世受国恩,如今天子蒙难,岂能置之不理。奸贼赵无伤大逆不道,当千刀万剐,遭凌迟之刑!” 阎轨大喝道:“传令下去,西河募兵,讨伐叛逆赵无伤!” “唯!” 青州济南郡太守奚建,徐州琅琊太守马先,青州北海太守韩泸等人相继发布告民书,誓师讨伐叛逆!随后的益州、梁州、乃至豫州、荆州等地,一个接着一个太守站出来指责赵无伤大逆不道。 沛王和巨鹿王得知消息,开怀大笑,称赞赵无伤乃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天下各郡的太守,接到帛信的也并非全部愿意率军征讨叛逆赵无伤。大部分人选择观望,或者是抓住机会,开始募兵割据。 除却各郡太守,有的盗匪得知消息,转身投入太守麾下,摇身一变成为义军,跟随太守征讨大逆贼赵无伤。 当然,大部分知道消息的太守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谴责赵无伤的大逆不道,并且募兵割据地方。 至于是否出兵,还待两说。 不管怎么样,如今的天下,已经彻底滑下深渊。该造反的已经造反,不该造反的光明正大开始造反。 九州烽烟骤起,谁能独善其身? 正文 第245章 天下勤王(四)【感谢言山人的打赏】 汝南国,新息县。 豫州饱受吕信摧残,各地流民不绝,百姓痛苦不堪。新息县算是汝南国为数不多的安定县城,只因新息县的县君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官,处处为百姓着想。每次吕信派人劫掠新息,县令为防止百姓受苦受难,便迁徙百姓躲入山中,待贼寇离去,他再带着百姓回来。 “今岁又无收成。”公冶荻看着长长的百姓队伍,白净的长脸挂着一丝忧愁。 “想我堂堂汝南王后裔,竟沦落至此,连父老乡亲都没法办保护么!”公冶荻仰天长叹,“老天呐,你何其不公!” “来一次就得搬家一次,咱们家都被贼寇烧的干干净净,还回去做什么,也不知县令是怎么想的,打不了还不会投降啊。”百姓骂骂咧咧的从公冶荻身旁走过。 羞愧,公冶荻垂下脑袋。 “混账,你这竖子说什么呢!” 一名黑脸大汉,将先前出言不逊的瘦弱男子抓起来。 “若是没有我兄长庇护,你们早就死在吕信手中,尔等不思知恩图报,居然口生狂言,心生不满,你等还有良心吗!” 黑脸大汉一声怒吼,吓得百姓们纷纷四散逃跑。而被他抓在手中的男子,则直接被吓晕过去。 “三弟,不可无礼!”公冶荻急忙制止三弟尹德。 尹德一口唾沫砸在那男子脸上,将其给丢出去。 见状,公冶荻怒骂:“你若不满为兄,大可自行离去,为兄绝不叫你为难!你何必拿这些苦命人出气!” 尹德连忙道:“兄长,小弟从未这么想过。” “那你为何欺凌百姓。” “是他狂言在先!” “那也是为兄无能!”公冶荻长叹一声,泪眼花花,“错非荻无能,不能庇护治下之民,百姓何至于此,都是荻的过错!” 见状,尹德头皮发麻,他最是见不得兄长哭泣。 “兄长莫哭,小弟知错,下次绝不再犯!” 公冶荻擦拭眼泪,说道:“三弟啊,他们都是苦命的人,都是为兄治下之民,吾等岂能抛弃。” “兄长说的是。”尹德默叹,兄长的仁德是好,可有时候也着实烦人。 便在此时,二弟常笙,四弟宜祌一同走来。 “兄长,你看这是什么?” 常笙送上一份帛书。 公冶荻接过帛书观看,脸色凝重道:“大司马赵无伤意图谋反篡位,天子招令各地太守募兵勤王。” 常笙道:“兄长有鸿鹄之志,岂能久侍一县之事,吾等弟兄,愿随兄长入伍,为国出力,为兄长争功!” 闻言,公冶荻有些意动。 “三弟,四弟,你们呢?” “听凭兄长吩咐。”尹德、宜祌纷纷表态。 “好!”公冶荻道:“天子危在旦夕,身陷囹圄,吾等身为酆朝子民,亦当为天子抛头颅洒热血。中兴国朝,我辈义不容辞!” “愿追随兄长,中兴国朝!” 常笙道:“兄长,小弟家中还有些薄产,愿作募兵之资。” “兄长,二兄,小弟家中还有一座庄园,两处酒坊,愿意变卖换成金帛,供兄长起兵之资!”尹德抱拳道。 宜祌左思右想,发现自己是个穷鬼,于是干脆说道:“蒙兄长不弃,小弟愿生死相随!” 公冶荻泪目,一把将三个异父异母的兄弟抱住。 “好兄弟!” “一辈子!”常笙、尹德、宜祌,同时说道。 司州、弘农郡。 当谢宗率领军队抵达閺乡的时候,终于知道潼关发生变故。 “将军,潼关出现大量军队,尚不知其归属与谁,属下等表明身份,却遭对方射杀!” “不错,他们穷凶极恶,派出骑兵沿途追杀我等,致使我等死伤惨重,十不存一!” 两名侥幸从潼关逃回来的哨骑叙说着潼关的遭遇。 “大量军队?”谢宗一楞,旋即猜测道:“难道是西域军团的军队?” 不怪他这么猜测,因为现在根本就没人知道聂嗣在雍州暗中训练兵马的消息。谢宗所知道的军队,唯有西域军团,所以他下意识以为是西域军团归来。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西域军团的主将是赵崇,那可是他们自己人。 “你们可看清打得什么旗帜?” 辨别军队归属,看旗帜准没错。 两名哨骑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咽咽口水,说道:“回将军话,潼关军打得旗帜,我等从未见过。” “什么摸样你们总该知道吧!”谢宗有些不耐烦。 “打得是赤底银麒麟旗。” “啊?!”谢宗一懵,这旗帜他还真没听过,“难道是有贼寇占据潼关?” 旋即,他点齐数千士卒,向着潼关奔去。 半日时间过去,谢宗率领兵马抵达潼关之下。他没有贸然的直接接近潼关,而是在三百步外观察。 “果然是麒麟旗。”已经悄悄摸到百步之外的谢宗,看着城头上飘荡的行军旗,面色非常凝重。 他不仅看见旗帜,还看见城头上的士卒,以及他们装备精良的盔甲。 这根本不可能是贼寇! 雍州,什么时候出现军队的? 冷汗从他侧颊流下,仿佛一脚踩空一样。 “将军,这是从战场上找到的箭矢。”哨骑将一支箭矢递过去。 谢宗接过箭矢仔细观察,他发现箭矢的工艺虽然略显粗糙,没有少府制作的精良,但也十分接近。 贼寇能有这种技艺? 谢宗心底不禁下沉几分,不管怎么看,潼关出现的军队都显得很不正常。 “呼。”轻轻吐口气,谢宗道:“我们去见见潼关的主人!” 主人两个字,他咬的特别重。 哨骑劝道:“将军,多带一些人吧,那群家伙见人就杀,完全不讲道理。” 闻言,谢宗迟疑一下,然后点头。 须臾后,数千人的方阵在潼关外摆开,谢宗看着百步之外,仅能通过一人的羊肠小道,不禁有些气馁。 这潼关,怎么攻的下来? 北面是大河,南面是高峰,中央通道仅能通过一人,拿头打? “去喊话!” “唯!” 哨骑冲出,朝着潼关城头大喊。 “上面的人听着,我家将军奉大司马之命,前来接管潼关,尔等若能迷途知返,归顺朝廷,将军可以既往不咎,保举尔等平安!” 须臾,城头上传来一道声音。 “让你家将军来说话!”喊话的人嗓门很大,而且很凶。 哨骑脑袋一缩,掉转马头,将消息传递给谢宗。 “哼,倒是有些架子。”谢宗驭马奔出,周围护卫着几十名盾牌骑士。 谢宗勒马驻足,看着潼关城头,大喊道:“我便是主将谢宗!” “尔等若愿归降,我在此保证尔等平安。”他又补充一句。 “原来是谢将军啊。”这是一道年轻的声音,紧跟着谢宗便看见潼关城头出现一道人影。 “你是谁?” “聂嗣。”话音落下,聂嗣两只手搭着墙垛,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的一撮人影。 “聂嗣?”谢宗脑子迅速运转,而后想起聂嗣身份,顿时开始大骂:“聂嗣,你好大的胆子,本将军奉大司马之命接管潼关,你一无军职在身,二无朝廷敕令,安敢私自聚兵占据潼关!还不速速开关投降,本将军兴许能饶你一命。倘若你继续执迷不悟,休怪本将军打进潼关,将尔等就地正法!” “到时候,祸及聂氏,叫尔等后悔不及。还不速速开关,迎接王师大军!” 如果是别人,谢宗可能还会稍稍忌惮一下,但换成聂嗣,他还真的不怕。因为聂嗣,不过就是一个被大司马冷落的小卒。 至于聂嗣曾经打败过义阳王这种事情,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说到底,当年若不是出现内鬼,义阳王早就葬生在他长城军团手中。 聂嗣算什么东西? “看样子,咱们的谢将军还不够清醒啊。”聂嗣微微一笑,一巴掌拍在墙垛上,“德昂,给我射死他的马!” “遵命!” 栾冗取下三石硬弓,箭矢搭在弓上,对准谢宗的马。 咻! 箭鸣! 那一箭速度极快,不偏不倚,射在马上,当场将谢宗的战马射死。 随着战马倒地,谢宗也摔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聂嗣在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居然还敢对他动手。 重新换一匹马,谢宗朝着潼关怒吼,“聂嗣,你在找死!你这是造反!” “谢宗!赵无伤谋杀大司徒和中书监令,囚禁天子,犯下十恶不赦之大罪,你是他的部将,同为逆犯!”聂嗣冷笑道:“我已得天子密诏,起兵勤王,尔等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言罢,聂嗣直接下令放箭,将谢宗气的七窍生烟,不得不退出潼关地界。 “该死的狗贼,居然造反!”谢宗暴怒。 他有种天塌地陷的危机感,潼关易守难攻,别说他麾下的一万余兵马,就是再给他十万,他也没办法攻破潼关。 而且,聂嗣的话很清楚,他已经知道雒阳事变,而且他也得到所谓的天子密诏。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天下各地的其他太守,同样也可能得到天子密诏。 到时候,那些人都起兵勤王,而他们还在攻打潼关。 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谢宗连忙命令哨骑。 “速速将潼关的消息告知大司马,让他速速做出决断!” 十万火急! 正文 第246章 天下勤王(五)【感谢来一阵清风的打赏】 潼关的重要性,谢宗相当的清楚。他可以打心底看不起年轻的聂嗣,但是他不能无视潼关这座横亘在雍州和司州之间的关隘。古往今来多少豪杰,面对这座潼关都只能‘望关夙叹’。这不是智慧差距所能弥补的,而是地形优势决定的。 潼关的地形摆在那里,十万大军轮番强攻,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惨败。甚至,聂嗣根本不需要动用多少军队。潼关若有一万守军,酆军就需要动用十万,进攻的最后结果很可能不如人意。 太平时节,潼关并不重要,但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他们回过头想要迁都雍州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潼关居然这么重要! 更重要的是,现在时间不等人。聂嗣知道所谓的勤王密诏,那天下的其他人肯定也知道。将大军全部压在潼关,大后方怎么办? 谢宗六神无主,只能派人连夜将消息送给赵无伤,期望大司马能拿出来一个解决的办法。 否则,他麾下的万余兵马,还不够潼关塞牙缝的。 酆朝嘉德八年四月,赵无伤在雒阳的收拾已经到最后一步,马上就要准备携数十万民众迁都雍州。但,来自谢宗的一份加急军情,让赵无伤所有的行动被迫停滞。 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 冰冷刺骨! “潼关失守?”王颐看着属下送来的消息,整个人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在他看来,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偏偏出现最大的问题。 “潼关哪里来的军队?”王颐死死捏着帛信,“装备精良,甲胄齐全,弓箭盈满,这是在开玩笑吗?” 他想不通,雍州什么时候出现的军队? 如果这种情况放在东方,他完全能理解,可是一直平稳安定的雍州,居然会出现军队? 当年北地郡贼匪劫掠,还是他亲自下令剿匪,雍州哪来的武装力量? 赵无伤捏着鼻梁,叹道:“聂嗣。” “聂嗣?”王颐一楞,旋即看清帛信上的内容,沉吟道:“大司马,我记得这个聂嗣不是被封以虚职么,他怎么聚集的兵马?” 按照帛信上的内容,聂嗣拉起的军队,根本不像是临时组建的军队,反倒是像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可问题是,聂嗣没有兵权,没有朝廷敕令,没有大司马的首肯,他哪里来的胆子私自募兵? 赵无伤冷笑道:“聂氏在华阳郡经营数十年,偷偷摸摸招募私兵的能力还是有的。我们都被聂氏给蒙骗了,雍州的情况表面上稳定如常,实际上内里已经被聂氏掌控。他们不想引起朝廷注意,所以一直努力维持雍州稳定。” 砰! 赵无伤一拳砸在案几上,怒骂道:“聂抗这个狗贼才是狼子野心的叛逆!” 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雍州被连年征收税赋,当地也没有出现大范围的盗匪,尤其是华阳郡,安静的和太平岁月一样。原来从一开始,雍州最大的盗匪就已经在暗中积蓄力量。 失策! 帐内气氛相当低迷,潼关失守的后果,在场的每一个将军都能想得到。 子车烥开口道:“大司马,那聂嗣先前也是为国出力,剿灭义阳王的忠心之臣,可否派人前去劝降。” “劝降聂嗣?”咸敷摇摇头,冷哼道:“叔薪,你未免太过于想当然。这次潼关出现大量军队,足可见此人蓄谋已久,他拿着反贼柳齐的假诏当作借口,阻拦王师进入雍州,可见此人之野心!” 王颐心情沉重道:“潼关易守难攻,而聂嗣的兵马不下数万,若是谢宗所言非虚,那潼关现在一定宛如铜墙铁壁。若想攻破潼关,没有一段时间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各地反贼蜂起,我们没有时间在潼关和聂嗣纠缠。否则,一旦东方的反贼攻破成皋关,我们将会腹背受敌。” 问题很严峻,情势很危急。 子车烥道:“田观将军率两万兵马镇守河内,可否让他率军走轵关陉进入河东,自蒲坂进攻冯翊,打通进入雍州的通道呢?” 闻言,赵无伤眼睛一亮,“好计策!” “王颐,你立刻通知田观,让他率军走轵关陉进入河东,进攻冯翊郡!” 王颐有些迟疑道:“大司马,若是田观离开河内,一旦有冀州和并州的反贼南下,到时河内没有守军,他们很可能会通过孟津渡杀入河南郡。” 这是相当现实的问题。 这就是赵无伤要迁都雍州的主要原因,作为天下之中,河南郡可以说是四面皆敌。 赵无伤沉吟道:“聂嗣暗中招募兵马,兵力应该不会太多,坚守潼关想必已是捉襟见肘,蒲坂那边守备应该不会太过严密。让田观率领五千精锐,日夜兼程,速下蒲坂。” 见状,王颐也只能答应。 紧跟着,赵无伤道:“让谢宗继续进攻潼关,迷惑聂嗣。” “唯!” 接到消息的谢宗,不情不愿的调动兵马,开始佯攻潼关。双方你来我往,箭矢飞射不绝。 “这种打法,有什么意义吗?”聂垣看着隔着百步距离,朝着他们放箭的酆军,相当的不理解。 若是要攻城,你总得近身吧,这么远远的放箭,倒像是在骚扰。 一声长啸,金翅大鹏雕在空中盘旋一圈,随后俯冲而来,稳稳落在聂嗣肩膀上。海东青的爪子力气很大,而且足够锋利,所以聂嗣的左臂包裹着一层臂铠,防止被海东青给抓伤。 从海东青的小腿骨上取下密信,聂嗣将之打开。 利用飞鹰传信,其实很早就有,但是运用到实际层面上,不少人还是有所顾忌。但聂嗣没有这方面的顾及,因为梅拉姆的训鹰技术十分出色,整个雍州之内都布有他们的‘鹰网’。 “文衡果然是聪慧过人,我倒是差点将蒲坂给忘了。” “蒲坂?”聂垣道:“甘先生在蒲坂?” 聂嗣颔首,“他和康弼率领三千人前去驻守蒲坂,另外的万余人马将全部赶来潼关。” “如此一来,雍州万无一失。”聂垣笑着道。 聂嗣自信一笑,轻轻拍着墙垛,说道:“现在就看赵无伤还能坚持多久,他在潼关多浪费一日时间,天下各地的勤王大军就会更快的杀向雒阳。赵无伤啊赵无伤,你的时间可不多,要好好珍惜。” 说到最后,聂嗣轻轻一笑。 而在另一边,田观接到赵无伤的命令之后,立即点齐五千精锐兵马,自河内出发,三日时间,经轵关、箕关、邵亭、壶丘亭、东垣等地杀入河东郡,直奔蒲坂而去。 蒲坂既是一处渡口,同样也是一座关隘。蒲坂关修建在一座小山之上,山背后便是滔滔大河,小山树林葱郁,巨石矗立,一条笔直的山道直通山岗上的雄关。不过山道并不陡峭,也不算长,只有百步左右距离。 因为特殊的地理条件,蒲坂关对于并州来说,属于天险。 当田观率领兵马赶到蒲坂的时候,看见蒲坂关城头上飘荡的麒麟旗帜,他的心顿时一沉。不管蒲坂关内有多少守军,他的五千兵马都难以在短时间内攻克。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的并不是拿下蒲坂,而是借蒲坂攻入雍州境内,逼迫潼关的聂嗣率军回援,从而让大军能够顺利通过潼关。 但现在,蒲坂已经被聂嗣的兵马占据,他就算能攻打下来,那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而时间,恰恰是他们现在最稀缺的东西。 “传令,进攻!” “唯!” 不管怎么说,他都要尝试一下。 随着战争号角呜呜吹响,酆军沿着山道冲杀,先是弓箭掩护,而后攻城卒扛着云梯紧随在后。 但,蒲坂关地形对攻城的酆军限制非常厉害。田观也没有直接让大军压上,而是分成三股,轮番攻打。 可蒲坂的防守让他心生绝望,那一刻不停的箭矢,将他麾下士卒射杀的惨不忍睹。 甘瑢打开聂嗣送给他的折扇,轻轻扇风,轻松写意的看着下面急吼吼攻城的酆军士卒,丝毫不慌。 这次他率军来守城,直接带来三十万支箭矢,量大管饱! 这几年的积蓄,雍州军的甲胄可能不够,但箭矢绝对不少。 漫天箭雨,一轮接着一轮,将酆军士卒射的抬不起头,一大部分人惨死箭下,有的直接被射成刺猬,万箭穿心。尽管他们带着盾牌,但酆军的箭矢实在太多,勉强攻到城下,面对从城头上落下的滚木雷石,只能原地等死。 啪! 一颗大石头将酆军士卒砸的脑浆迸裂。 “啊!” 终于有酆军士卒心态崩溃,大吼着往后退。不是他怕死,而是他们自己在找死。 雍州军据关坚守,他们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只能被动挨打。 这谁受得了? 崇侯翊扛起五十多斤的大石块,朝着对方扛着云梯的士卒砸去。 石头在空中斜线下落,‘轰’的一声,将云梯砸成两截,扛着云梯的士卒,直接被石头砸碎脑袋。 “哈哈,干汝母!”崇侯翊大笑,举起石块充当人肉投石机。 一旁的甘瑢无奈笑笑,旋即走下城头。这场战斗,不用看下去他也知道结局。 想从蒲坂杀入雍州? 做梦! 望着始终打不下的蒲坂关,田观一颗心沉入谷底。 正文 第247章 天下勤王(六)【感谢梦里梦见他想她的打赏】 三日内,田观发动七次进攻,但是没有一次能有突破。五千士卒死伤过半,田观终于决定暂缓攻打。 “将军,末将愿领三百敢死士,夜袭蒲坂关。”部将展无骇抱拳说道。 田观摇摇头,“不妥,前番夜袭蒲坂,收效甚微,可见防守蒲坂的反贼一定所有防备。” “那我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妥啊,大司马那边,可是让将军速速拿下蒲坂的。”展无骇替主将担忧。 田观当然知道军情紧急,但问题是蒲坂是那么容易打下的么。为赶时间,他们抛弃辎重,不惜长途奔袭蒲坂,可是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让贼军给占据蒲坂。 这个时候,田观心里愤恨,好端端的修建关隘干什么。 “我们明日再尝试攻打一次。”田观道:“如果这次还不能拿下蒲坂,那就只能回去调兵继续强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司马要迁都,潼关却被反贼聂嗣所占据。若想要进入雍州,他必须要打通蒲坂,然后率军迅速攻入雍州境内,逼迫聂嗣回防。 否则,大司马他们只能被阻隔在潼关之外。 夜色降临,蒲坂关悄悄打开,一个接着一个黑影走出来,隐匿在丛林之中。 半个时辰后,一双手拨开草丛,看着临水的大营,发出低低的浅笑。 “文衡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崇侯翊招来几名校尉,说道:“一会儿我先攻,你们进去之后立即放火,不要恋战,放完火就跑,明白吗?” “遵命!” 轰隆隆! 马蹄疾奔。 连日鏖战,酆军主攻,雍州军主守。酆军士卒从未想过雍州军会主动出击,加上攻城不利,酆军士卒士气衰落。当栾冗摸到大营外发动袭击的时候,酆军士卒才后知后觉,组织反击。 “杀!” 守城憋着不能冲锋陷阵,让崇侯翊着实郁闷许久。这一次夜袭酆军,他终于能敞开了杀人。 一千人马,一部分随崇侯翊正面袭击,一部分在侧面放火。短短半个时辰,大火连营而烧。 冰冷森白的双刃长刀,宛若勾魂的死神镰刀,崇侯翊一路冲杀在前,斩旗杀人,两不耽误。 “贼将休狂!” 展无骇大吼一声,举着大斧迎面冲来。 “来的好!”崇侯翊哈哈一笑,单手握着双刃陌刀冲向展无骇。 刀刃划过一刀白光,战马高高举起双蹄,森然凛冽的杀意和危机让展无骇汗毛倒竖。 他连忙防守,但陌刀却轻轻一侧,划破他的臂膀,轻而易举的削掉他手臂一块肉。 “该死!” 俩人错马而过,展无骇头也不回的逃窜。 此刻,大营火起,酆军士卒乱成一团。田观在一众部将的保护之下快速后撤,他看着被袭击的大营,心中哀叹。自己这次遇到厉害的对手,大意了! 其实他猜到酆军可能会夜袭,但是他无法确定是那一天。日日强攻蒲坂关,士卒早已疲惫不堪,不管如何布置,都会出现不可避免的漏洞。 “撤!” 田观马鞭猛抽马臀,一声‘驾’,夺命狂奔。 崇侯翊看着逃窜的展无骇也没有继续深追,他的任务是袭击酆军大营,打击酆军士气。 “全部烧掉,咱们撤!” 下达命令,崇侯翊举起火把,丢进酆军中军大帐,而后率领部队迅速后撤回蒲坂关。 田观率领残余兵马,一路奔至天明方才停下。 “将军,后面没有追兵。”哨骑匆匆赶来,对着正在小溪边喝水的田观禀报。 田观满脸乌黑,狼狈之极。他点点头,问道:“此处何地?” 哨骑答道:“这里是盐池。” “盐池?”田观苦笑,“没想到,一夜时间,我居然从蒲坂逃到盐池。” 两地相隔六十里,他一夜逃命竟然能跑这么远。 耻辱啊! 此时,手臂受伤的展无骇走过来,情绪低落道:“将军,弟兄们死伤惨重,只剩下一千余人。” 闻言,田观沉默好一会儿。 “都是本将的过错,待返回河内之后,我会亲自向大将军和大司马请罪。” 他知道,自己攻打蒲坂失败,必将会遭受重惩。因为他的失败不是他一个人的失败,而是整个朝廷的失败。 拿不下蒲坂,那就意味着他们进入雍州无望。 听见田观说准备返回河内,展无骇不解道:“将军,我们不继续攻打蒲坂吗?” 田观摇摇头,“那并没有意义,就算将河内的守军全部调过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蒲坂关。等我们拿下蒲坂,雒阳已经被反贼包围。而且,调遣大军过来需要时间,辎重运送还需要时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这就是无力的地方,他们打下蒲坂并不解决问题。解决问题的根本是驱逐潼关的聂嗣守军,可现在他们却拿不下蒲坂。 闻言,展无骇动动嘴唇,问道:“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先回河内。”田观站起身,说道:“我们要守住河内,这样冀州和并州的反贼就无法通过河内威胁雒阳!” 他知道柳齐的密诏事情,也明白现在大司马面临的威胁。拿不下蒲坂,但是他可以为大司马守住河内! 随着田观撤军离开河东,蒲坂危机告一段落。 “先生,我们要去驰援主公吗?”崇侯翊问甘瑢。 哨骑已经回报,田观率领残兵败将通过轵关陉返回河内,甘瑢沉吟道:“先不着急,再看看。潼关有主公亲自把守,万无一失。” “好。” 田观攻打蒲坂失利,消息传回雒阳,赵无伤恼羞成怒,暴怒之下将大堂砸个稀巴烂。 “天杀的聂贼,你不得好死!” 剑光闪过,书架上的竹简尽数破碎。 哗啦啦! 又一排东西倒下。 王颐站在不远处,身后就是九州舆图。他看着暴怒的大司马,勉强能够感同身受。 蒲坂那条路被堵死,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强攻潼关。可是潼关真的能打下来吗? 想起潼关,王颐不由得一阵气苦。那种关隘,真的没那么简单能打下来。 就算硬拼硬打,那也要时间。 而他们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聂嗣坚守潼关一个月,他们的后路就会被天下各地的反贼给全部堵死,然后只能被困死在雒阳。 子车烥轻声道:“大将军,现在看来,迁都雍州并不现实,还是想想怎么守住河南郡吧。” “你有什么想法?” “末将以为,应当立即在成皋关布置重兵,阻挡东方反贼。同时南方的......” 话未说完,一名哨骑跌跌撞撞冲进大堂。 “大事不好,聂贼率军偷袭谢宗将军!谢将军大意不敌,兵败溃逃!” 刚说完,赵无伤先是原地罚站一会儿,然后一剑劈下,将案几劈成两半。 “聂贼!我与此獠不共戴天!” 谁能明白赵无伤的苦楚,他原来将雍州当作最后的退守之地,可是一个聂嗣的突然出现,打断他所有的计划。现在潼关横亘在前,蒲坂又已经失守,他要怎么进入雍州? 王颐走上前,硬着头皮道:“大司马,不如试着和聂嗣讲和。” “讲和?” “嗯,聂嗣所求,无非是权位财帛,我们可以......” 赵无伤直接打断,冷哼道:“你太小看聂嗣的野心,当年他架空庞痤的时候我就知道,此人决不甘心屈居人下。现在他在雍州暗中招募兵马,更是在造反!” “讲和?他岂会同意。他可是要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赵无伤看的清楚,从聂抗逃跑就能看出来,聂氏造反的野心很早就已经滋生。现在讲和根本不可能,甚至还会被拖延时间。 见状,王颐只能问道:“现在潼关守备森严,大司马准备如何攻打?” 赵无伤咬牙道:“我有十几万大军,强攻一定能攻下!” 话音刚刚落下,又一名哨骑冲进大堂。 “大司马,大事不好!” “又怎么了!天塌吗!”赵无伤怒吼。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先是田观进攻蒲坂受挫,紧跟着是谢宗被聂嗣偷袭,现在还能有什么坏事? 哨骑脸色惨白,双手奉上一份帛书。 赵无伤看完帛书,面色苍白,连帛书从手中落下都不知道。 砰! 赵无伤仰面摔下,哨骑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赵无伤。 “大司马!” 众将纷纷围拢过来。 “天亡我也!”赵无伤怒急攻心,一口老血喷出。 王颐赶忙捡起帛书观看,随着时间过去,王颐脸色难看至极。 这是一份急报,来自各地的情报汇总。 征北将军阴休,在冀州渤海郡举兵三万,誓师出征,攻打奸臣叛贼赵无伤。 征东将军夏阳悌,在兖州陈留举兵两万,攻打陈留守军,狂言斩杀奸贼赵无伤。 并州西河郡尉阎轨,举兵两万,誓师出征雒阳。 徐州琅琊太守马先、并州上党太守柴微、梁州巴郡太守齐质、荆州襄阳太守娄周、益州蜀郡太守应预、梁州汉中太守西门靓、青州北海太守韩泸等人,先后发布讨贼檄文,公布天子密诏,号召天下有志之士,举兵讨伐逆贼赵无伤! 甚至,豫州反贼吕信,冀州巨鹿王,沛王等人也都先后声援。 一时间,赵无伤成为国朝最大奸佞,而天下各地太守和反贼倒成起义军。 形势逆转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天下勤王! 正文 第248章 天下勤王(七)【感谢2020--4080的打赏】 从北到南,从西到东。并州、雍州、冀州、兖州、司州、荆州梁州甚至是益州,短短数日之内,反抗大奸贼的各郡太守先后站出来光明正大的细数赵无伤之罪恶。 不仅是各郡太守,甚至一些地方的末流小官也跟着起哄,招兵买马扩充力量。连反贼都要跳出来恶心赵无伤一把,赵无伤岂能不气到吐血。 气归气,这并不足以让赵无伤喊出那句‘天亡我也’,重点是起兵造反的人太多! 粗略估算,起兵准备攻打雒阳的有十路兵马! 每一路两万兵马,加起来也有二十万! 四面八方的围攻河南郡,这谁顶得住? 赵无伤心底产生一丝后悔的情绪,如果当时他不那么强硬,而是和邓亥柳齐和平相处呢? 转念一想,他又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他和邓亥的矛盾是不可调节的,就算自己不动手,邓亥他们也会先动手。 “诸位,我们该怎么办?” 赵无伤强撑着虚弱,看着众人。 王颐低声道:“大司马,事到如今,再想迁都雍州已经变得不切实际。依末将看来,不如死守河南郡,派兵堵住各个关隘。各地太守心怀鬼胎,他们起兵造反,没有多大死战决心,所谋无非是想要割据一方,我们可以一面固守,一面和谈,逐个击破。只要能暂时缓解雒阳的危机,我们之后便能从容布局。” 赵无伤点点头,“眼下只能如此。传令下去,迁都暂缓,准备军议。” 须臾,众人取来一副巨大的河南郡舆图,上面标注着各处关隘。 王颐看向子车烥,后者点头,走出来,对着众人说道:“天下各地太守造反,从四面八方而来,我们要防守的地方很多。首先是河内郡和汲郡,我们要派兵守住汲郡的铜关,阻止冀州太守进入河内,借助孟津渡杀入河南郡。” “此外,轵关、太行关两处,也需要重兵防守,阻止并州的造反势力南下。” “东方,须得重兵防守成皋关,只要成皋关不失,兖州等反贼就难以攻入河南郡。而在南方,广成关、伊阙关、大谷关、轘辕关四处则可以防备南方的反贼北上。” 河南郡的位置虽然在当下这个环境很差,但其实也有一定的地形优势。基本上,河南郡的北边是大河,东、南、西三个方向全都是大山脉,也算是一处宝地。 当然,和雍州、并州,甚至是益州,则根本不能相比。毕竟大地形条件是天然的,这点不是人力能改变的。 子车烥分析的很透彻,赵无伤听完思路清晰,他点头道:“如今雒阳还是十五万大军,防守这些关隘完全足够。我可以立即下令招募新军,填充关隘。此外,粮草调度也完全可以承受。” 咸敷提醒道:“可是,潼关的聂嗣怎么防守?” 闻言,众人瞬间一静。 子车烥道:“弘农,只要守住弘农,便能将聂嗣堵在雍州。” 弘农郡的郡治弘农,是一处比较重要的地方。因为自弘农开始有两条路可以攻进河南郡。一是继续东进,而是南下进入山脉,走山中小道进入河南郡。 如果能守住弘农,那么聂嗣就没有办法进攻河南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被动挨打,谁也不喜欢,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这么布置,他们甚至连河南郡都守不住。 王颐说道:“让谢宗率领兵马镇守弘农。” 众人对此没有意见,现在谢宗就在湖县附近,让他镇守弘农最合适。 赵无伤看着一众部将,鼓励道:“诸位将军,反贼不过是逞一时之威,待此番危难化解,我们一定能将其逐个击败,光复国朝。值此之际,诸位将士奋勇杀敌,皆升一级,赏千金。” 升官赏钱,一众部将纷纷表忠心。 “吾等誓死守护国朝!” 迁都的事情一开始在雒阳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其实根本不想拖家带口的迁都去雍州吃苦,所以面对官府的催促也是拖拖拉拉,十分的不情愿。不少官吏更是言辞拒绝,就是不愿意走。 现在,朝廷忽然又说不迁都。这让许多人摸不清楚状况,朝廷这朝令夕改的样子,让他们发自心底的感到失望。 迁都这种大事,能随随便便更改吗? 当然,聪明人从来不会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们看的更加深远。 “潼关被反贼封锁,赵无伤被困在河南郡。如今天下勤王,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太学祭酒濮崟,伸手落下黑子。 庭院内,两名老者对弈,两名年轻人服侍在侧。 已经快要死,但就是拖着不死的蔺纮,食指和中指夹起白子落下棋盘。 “临浦也觉得聂氏是反贼?” 聂嗣起兵造反,占据潼关,阻拦朝廷迁都的消息已经传遍雒阳大街小巷,不久之后就会传遍天下。 在赵无伤看来,聂嗣的事情传扬出去也不算什么,反贼始终是反贼。甚至各地太守造反攻打雒阳的消息他也没有封锁,因为藏着捂着没有用,打不过这些反贼,最后他赵无伤还是会遗臭万年。 可要是被他反败为胜,他会亲手把这些造反的太守祖坟刨开。 “难道他不是么?”濮崟冷笑着反问,说道:“当年他为赵无伤所忌,流放在野,我还心生同情。后来他成婚,我看在尚逊的份上还亲自到场祝贺,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逆贼!” “潼关的守军,出现的难道合理么?若说不是他暗中招募私兵加以训练,岂能这么快形成战力,将酆军阻隔在外。不久前,我还听说田观率军偷袭蒲坂,结果也被聂嗣的兵马击溃。” “布置的滴水不漏,岂能是一日之功。若我所料不错,聂嗣当年回到华阳郡之后,一定心生不满,暗中豢养死士,意图造反。柳齐的密诏,正好给他借口!”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蔺氏兄弟暗自点头,他们觉得濮崟的分析完全正确。 蔺纮咳嗽两声,说道:“按照临浦的说法,聂氏应该承受赵无伤的打压吗?” “嘿,狗咬狗罢了,都不是好东西。”濮崟冷笑。 直到现在,他还是支持天子。赵无伤在他眼中和邓亥柳齐没有区别,聂嗣曾经反对天子,改变首阳山兵变结果,一样是狗贼。 闻言,蔺纮微微叹息。有的人能变通,有的人永远无法变通。 濮崟,恰恰就是这种人。他不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支持天子。 “临浦,依照你的想法,聂嗣该怎么做才对呢?” 蔺氏兄弟心中暗暗吐槽,这话问的毫无意义。聂嗣的野心,人皆尽知,问这种问题有意思吗? 不过,濮崟还真顺着话说道:“依我看,他就该老老实实的迎接天子法驾进入雍州,到时候他有护驾之功,可以位列朝堂,且又有兵权在手,倘若能向天子效忠.........” “咳咳咳咳咳,哇...呸!” 蔺纮一口带血的老痰吐出来,恶心的濮崟说不出话。 见状,濮崟也不想继续聊下去,随便找个理由便告辞离去。蔺琅将濮崟送走,然后返回庭院。 “大父,若是你不愿意听这种话,大可不必如此。” 蔺珀也是一阵苦笑,对自家大父的行为感到无语。 蔺纮冷哼道:“他到现在还在做梦!” “夫子一直如此耿直,大父当早就知道才对。”蔺珀叹道:“中兴国朝,一直是夫子的心愿。” “屁的中兴,随便说说还当真?”蔺纮嗤之以鼻,“我告诉你们两个,朝廷的祸根,早在兴业天子殆政开始就已经埋下。前几年国内没有大事,罪恶都被掩盖,但这几年又是天灾又是造反,早就被掏空的底子暴露出来,回天乏术!” “我之所以对朝廷绝望,便是因为糜烂的不仅是中枢,还有地方的郡县。中枢权臣当道,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争权夺利,没有半点为民思虑的想法。地方买官卖官,举荐征辟崩坏,豪奢和官吏勾结,肆意并田压榨百姓......” 蔺氏兄弟还是第一次听自家大父细数朝廷的弊端,因此听的格外认真。 “......所以,百姓早已不念酆,又如何能挽回民心,中兴国朝?” 说完,蔺纮又是叹道:“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朝廷征收税赋,被压榨的永远是百姓,豪奢却越来越肥,长此以往,大乱无疑。” “天下已经大乱。”蔺琅小声提醒。 “废话,老夫不是聋子。”蔺纮瞪他一眼,吓得蔺琅缩缩脖子。 蔺珀低声道:“大父说这些,是想告诉孩儿什么吗?” 蔺纮满意的看着孙儿,缓缓说道:“老夫吊着一口气不死,就是在盘算蔺氏的后路。酆朝亡,姒氏死,但是这并不表明我们蔺氏也要跟着去送死。” “这一次各地太守起兵勤王,其实就是一次天下割裂的前兆。我猜测,不久的将来,天下必将诸国林立,复诸侯争霸之况。我们蔺氏何去何从,至关重要啊。” 听到这里,蔺氏兄弟基本上明白,蔺纮这是要他们找后路。 凛冬将至,孤狼死,群狼生! 正文 第249章 天下勤王(八) 关于蔺氏寻找后路的话题,蔺纮之前便问过一次他们兄弟两个的打算。但当时蔺珀还在迷茫,蔺琅又没表态,所以便没有后续。 蔺琅回想当时,他和兄长两个猜测聂嗣肯定在暗中积蓄力量,没想到真被他们猜中,聂嗣真的在准备造反。而且一出手,让人大为震惊。 时机和地利,聂嗣完全占据。 潼关和蒲坂,完全被聂嗣封锁,朝廷想要攻打,花费的代价是小事,浪费的时间才是最可怕的。 “伯玉,你是长兄,你先说。”蔺纮问蔺珀。 蔺珀神情微微低迷,叙述道:“大父,你可曾想过,我们可以为蔺氏找后路,但浔妹怎么办?” 蔺浔浔现在是皇妃,酆朝若是覆灭,蔺浔浔岂不是要陪葬? “哎。”说起蔺浔浔,蔺纮重重一叹,“老夫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生下蔺祈这个孽子,当年他私自答应姒召,送细君入宫,不仅让蔺氏和聂氏分道扬镳,还将蔺氏彻底拖下水。同时,害了细君一辈子。” 他真的是痛心疾首,原本蔺浔浔若是能安稳嫁给聂嗣多好! “大父,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们若是不顾酆朝生死,便是不顾浔妹死活。孙儿自问做不到,狠不下心。”蔺珀低下头。 蔺琅也是轻轻一叹,脸上充满无奈之色。 “混账!”蔺纮怒骂:“你想为一女子,让整个蔺氏覆灭吗?” “难道你以为,凭你能让酆朝起死回生吗!” 面对大父的质疑喝骂,蔺珀动动嘴唇,无力回答。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可是让他看着亲妹去死,他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见状,蔺琅转移话题,问道:“大父,依你所言,我们蔺氏后路当在何处?” 见蔺珀脑子卸不开,蔺纮只能转变思路劝解。 “伯玉,如果你真想保全细君,不妨择一明主而投之,助其拿下雒阳,或许能够保住细君性命。” “而这,也恰恰能为我们蔺氏寻找后路,两不耽误。” 闻言,蔺珀抬头问道:“那大父以为,我们该往何处?” 蔺纮微微思索,言道:“不着急,先看看。” 局势虽乱,但真正的情况还未明晰,这个时候贸然入场,不是一个好选择。 潼关。 战场上一片狼藉,雍州军士卒正在打扫战场,他们扒下敌军士卒的甲胄兵器,取走钱粮,将敌军士卒的尸体全部堆放在土坑里面焚烧掩埋。 一股股黑烟升起,恶臭味熏的林中鸟兽四散。盘旋在空中的金翅大鹏雕也厌恶的振翅离去,不愿意靠近尸体焚烧的地方。 “主公,长城军团貌似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缠啊。”聂垣坐在尸体上,打趣道:“昨夜我们骤然袭击,谢宗布置散漫,被我们一击得手,可见他们也并非是精锐。” 大拇指轻轻摩擦着夺鹿剑剑柄,聂嗣没有说话。 见状,聂垣立马站起来,态度诚恳道:“主公,末将大意,口出狂言,还请主公恕罪。” “仲才啊,你日后要成为三军主将,怎可如此小觑敌人。哪怕对方只是普通的贼匪,你也必须小心谨慎。对方的人头一日没有拿下,你便一日不能松懈。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面对聂嗣的敦敦教诲,聂垣面颊一红,连忙点头,“末将谨记在心。” 聂嗣轻轻点头,看向亲兵庄布,问道:“子渊,你觉得谢宗为何会败这一场?” 不久前,庄布还在剿匪,然后很快便跟着大部队赶来潼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足够他弄清楚自身的处境。 简单而言,主宗少君拿着天子的密诏造反,对抗朝廷大军。面对这种情况,庄布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心底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造反,很稀奇吗? 他也是徒步走遍大半个中原的人,非常清楚地方的情况,他很清楚造反的风潮迟早会刮到雍州。只是,他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而且带头造反的居然还是主宗少君,朝廷御封的征西将军。 稍微思忖,庄布答道:“前些时候,谢宗得知少君掌控潼关,不仅没有警惕,反而以所谓大义,让少君开关投降。据此来看,谢宗根本没将少君放在心上。他忌潼关之险,故而没有强攻,但内心的傲慢却让他疏于防备,认定少君不敢主动出击。” “谢宗日夜派人叫阵,以箭矢为掩,实则内心慌张不已。少君袭击谢宗,击其软肋,故能得胜。” 聂嗣一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看着下面波涛汹涌的大河,没有对庄布的回答做出点评。 “子渊,如今我已起兵勤王,下一步该当如何?” 庄布一楞,心中苦笑不已。这种事情怎么能问他? “少君,此等大事,在下不便开口。” “子渊亦为聂氏子,我信子渊,如信臂膀,有何不便?”聂嗣转身,看着他反问。 那一双真诚的眼睛,让庄布内心为之一动。可是这一切来的有些猝不及防,他还没有考虑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故而整个人显得有些踌躇。 似是看出他的犹豫,聂嗣拍拍他肩膀,“一夜奋战,子渊也十分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庄布微微感动,他如何看不出来,聂嗣这是在给他考虑的时间。 “多谢少君,布,一定会认真考虑。” 看着庄布离去,聂垣蹙眉道:“已经过去这些时日,他还是没决定,怕是无心于主公。” 聂嗣微微点点下巴,叹道:“我原准备好好与他谈一谈,只是没想到雒阳的事变来的如此之快,眼下也只能先试探一次。若他真的无心,那便随他去吧。强求此事,毫无意义。” 闻言,聂垣还准备说些什么,不想一名哨骑飞奔而来。 “主公,急报!” 接过哨骑奉上的帛书,聂嗣粗略看完,顿时放声大笑。 “这天下,果真还是‘忠臣’多啊!” 紧跟着,聂垣也看完帛书,顿时不屑道:“主公,这些人哪是什么忠臣,纷纷是一群闻着腥味的野犬。” 聂嗣笑骂:“好小子,你可别忘了,我们也是‘忠臣’。” “主公和他们可不同,若不是赵无伤意在迁都,我们何必要率先起事。” “话虽这么说,但你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这些闻着腥味的野犬出现,咱们现在的处境可不会太妙。”聂嗣感慨道:“数十路勤王大军逼近雒阳,任赵无伤有三头六臂,他也难逃一死。而且,有这些人的出现,赵无伤的迁都计划只能搁置,我们能化防守为进攻!” 先前酆军拿潼关没有办法,这既是胜利也是掣肘。因为他被堵在潼关里面不能出来,只能被迫防御挨打。 可现在,赵无伤自顾不暇,别说进攻潼关,他连怎么守得住雒阳都成问题。 聂垣皱眉道:“主公,此前你一直说我们要韬光养晦,低调发展自身实力。这一次我们拿到天子密诏,正好能抓住机会彻底整合雍州的势力。何必出关去和赵无伤打生打死呢?” “赵无伤再怎么虚弱,他手中也有十几万兵马,雒阳城高墙厚难以攻克,我们去和赵无伤交手,岂不是白白消耗自身实力么?” 格局不够,器量不足。面对这样的弟弟,聂嗣也只能苦心孤诣的给他解释:“仲才,你说的问题,其实根本不是问题。你要知道,这一次勤王的各路兵马,加起来有二十余万,从四面八方进攻河南郡一地。赵无伤不可能将主力放在我们这一边,所以我们不会白白的消耗自身实力。” “此外,我们已经拿到天子密诏,奉诏讨贼,上顺天意,下顺民心,合理合法,谁能质疑?此番天下勤王,目的不在勤王。” 聂垣终究不是愚笨之人,他醒悟道:“主公的意思是说,各路勤王大军,实则都是带着自己的私心前来勤王。” 聂嗣点头道:“没错,天下动乱已久,民心不附国朝,各地太守早有异心。天子密诏就是起兵借口,若各路太守想要继续扩大巩固自身的实力,他们就必须认定赵无伤是反贼,出兵攻打雒阳,甚至于将赵无伤杀死!” “我们若想要不被视为公敌,就必须顺应大势,讨伐赵无伤。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合理合法的将雍州各郡收入囊中,合理合法的募兵。懂吗?” 这是一个借口,一个所有人心有灵犀的借口。 “末将明白。”聂垣重重点头,旋即道:“可是主公,如果一众太守都是这种想法,那何时才能攻破雒阳?” 聂嗣很满意小弟的聪明,“你说得对,这是一个问题。而且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问题,这一次各路太守心怀鬼胎,若是不能齐心协力剿灭赵无伤,待他喘过气,第一个肯定是对付我们。” “因为雍州?” “没错。”聂嗣道:“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走,唯独我们不能撤军离开。而且,我们还要想办法灭掉赵无伤!” 赵无伤迁都雍州意图暴露,聂嗣和他,只能活其一! “主公,我们该怎么做?” 聂嗣道:“先整合兵马,搜集各路勤王大军消息。” “唯!” 没有消息,聂嗣也不好做出布置。 正文 第250章 天下勤王(九) 酆朝嘉德八年五月上旬,各路勤王大军陆续逼近河南郡。 司州、荥阳郡。 征东将军夏阳悌,起兵两万,七日内连破三阵,击溃朝廷布置在荥阳郡的各路兵马,逼近成皋关。 “主公,目前朝廷在成皋关屯兵三万,主将是柳濞。”范猷看着夏阳悌,缓缓说道:“成皋关易守难攻,乃是河南郡东方屏障,不久前柳濞撤军的时候,已将敖仓和荥阳郡库仓之中的粮草全部搜刮的干干净净,看样子是准备固守成皋关,阻挡我军进入雒阳。” 大营内,夏阳悌甲胄在身,肃立案前。在其下方左右两侧,长子夏阳盎、次子夏阳义、三子夏阳泞,武将有曲周邯、郭瑕、樊渠、宁嘏,谋士范猷、蔡樾、滕邱等悉数在侧。 “三万兵马,看样子柳濞认为三万兵马足以抵挡我军。”夏阳悌不屑道:“此前他连败三阵,不过是丧家之犬。” “主公不可大意。”蔡樾道:“成皋关乃重关,强行攻打,我军必定损伤惨重。依属下来看,还是等琅琊太守马先、北海太守韩泸抵达荥阳之后,再行攻打。” 夏阳悌嘿嘿一笑,他当然明白蔡樾的意思。这种消耗战,当然不能让自己人上去送死,让别人摘桃子。 “此次各地太守勤王,诸州都有响应,但扬州、秦州、凉州等地却始终没有反应,让人有些看不懂。” 范猷道:“扬州的太守们都在忙着反抗沛贼,怕是暂时无法前来勤王。至于秦州、凉州、幽州、平州等地,距离雒阳太远,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宁、交、广三州,始终渺无音信,只怕已是自立。” “嘿!”夏阳悌握着佩剑,走下帅案,言道:“这数十路勤王大军,大多为鸡犬之辈,真正算得上精锐的,莫过于渤海阴文烈,华阳聂伯继。除此二人,其他人皆不足为赵无伤所虑。” 滕邱感慨道:“主公所思深远,属下佩服。冀州为巨鹿王所乱已久,然则阴休一朝起兵,渤海诸地云集响应,不可小觑。至于华阳聂伯继,仅据潼关力抗酆军一事便能看出,此人谋划已久。” 夏阳悌颔首,感慨道:“我就知道,文烈和伯继绝不是甘心易与之辈。” 长子夏阳盎低声道:“还不是被逼困守。” 闻言,夏阳悌撇他一眼,教诲道:“那聂嗣非是常人,他只比你大一些,然心性手段,你拍马不及,休要小觑天下英雄。” “孩儿失言。” 两日后,琅琊太守马先和北海太守韩泸二人,率领大军赶至荥阳和夏阳悌会合。 成皋关。 双方战争已然爆发,三日内连战五场,酆军不敌,只能固守成皋关。 城关上,柳濞看着逐渐退去的敌军,没有松口气,脸色反而是越发凝重。成皋关虽然难攻,但并非不可攻下。随着马先和韩泸率军抵达成皋关,双方的兵力之比已然悬殊。 再这么打下去,他一定会输。 原因无二,因为现在河南郡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大司马那边根本没办法给他支援兵力。 换句话说,他耗不起! “先生,我该怎么办?”柳濞苦涩的询问刘玢。 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他守不住成皋关,让夏阳悌等人攻入河南郡,那么其他地方的守军大概率要回防雒阳。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困守一城。 那还能有胜算吗? 他真的好难。 刘玢微微沉吟,问道:“将军是问自己,还是问酆军?” “有区别吗?” “有,还很大!” 柳濞微微诧异,不解的看着他。 刘玢驱散周围卫兵,走近柳濞,低声道:“将军若是问酆军该怎么办,属下只能告诉将军四个字。” “哪四个字?” “穷途末路。” 柳濞一惊:“先生不可乱我军心!” 刘玢道:“将军,现在的情况,你比属下还要清楚。天下各地的勤王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进攻河南郡,朝廷已到最危难之时,自迁都雍州失败,便再无活路。只要有一路勤王军攻入河南郡,其他地方必定要抽调兵力回援,此消彼长,终究难逃被逐个击破。” 柳濞脸色难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刘玢说的是事实。 “没有解决的办法么?”他不死心的问。 “有。”刘玢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除非天降神雷,劈死七成的勤王大军。” “先生!”柳濞微微动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刘玢收起玩笑,郑重道:“将军,各地太守早有异心,天子密诏只不过是他们造反的借口,他们不杀死大司马,绝不会罢休。因为大司马活着,他们自立的野心便不能达成。” 柳濞失神的倒退两步,喃喃自语:“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非也。”刘玢摇头,“将军,我说的是酆军穷途末路,不是将军。” “怎么说?”柳濞眯眼。 刘玢道:“各地太守是要大司马的命,因为大司马不死,朝廷的正统始终在雒阳。虽然眼下民心不在酆朝,但朝廷的正统地位不可置疑。只要朝廷在,他们随时能宣布各地太守是反贼,从而阻挠这些太守自立的野心。只要杀死大司马,甚至推翻朝廷,那么天下就会彻底陷入混乱,到时候称王称帝,谁能管得到?” “推翻朝廷?”柳濞瞪大眼珠子,感觉这话有点恐怖。 刘玢颔首,“不错,朝廷已经彻底败坏,不仅是各地百姓弃之如敝履,甚至各地的太守也不愿意再出现一个邓亥。那么,推翻它,才是所有人的目的。” “各路勤王军要的是大司马的命,不是将军,所以,将军可以选择活下去,或者是给大司马陪葬。” 闻言,柳濞深深吸口气,抱拳道:“还请先生教我。” “将军言重。”刘玢微微一笑。 汲郡,铜关。阴休率军三万,驻扎在此。 铜关北是清水河,南边二十里是大河,关隘就在正中间。其实除却铜关这一条道路,从北边的凡城也可以渡河进攻河内。不过那边的桥梁已被酆军摧毁,现在只能选择走铜关。 铜关守军五千,主将展无骇。 日前,酆军和阴休的兵马已经交手十余次,各有胜负。 “主公,属下以为,我们不妨佯攻铜关,暗渡延津,前往荥阳和夏阳悌、马先、韩泸等人会合,共同攻打成皋关。”吴郸建言道。 大营内,站满文臣武将,仅是阴氏一族,便有大半。 阴休蹙眉道:“先生,吾等自起兵以来,尚未大胜,如今刚遇蟊敌便要撤军,有伤士气。” 伏仝劝道:“主公,这不是撤军,这是在转战。强攻铜关,虽无不妥,但河内尚有田观大军坐镇,我们何必与其缠斗,不如直接渡过大河,与夏阳悌等人会合,如此也能保存我军实力。” 此时,阴休二弟,阴雄走出来,抱拳道:“主公,末将愿领兵马为主公破关,好叫两位先生知道,我渤海健儿非常人!” “父亲,孩儿愿为先锋,为父亲拿下敌将头颅!”阴休四子阴旷站出来。只见此子生的高大威猛,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见状,吴郸和伏仝瞬间皱眉,俩人对视一眼,还欲再劝,不想阴休却是挥手不让他们开口。 “两位先生所言,我已知晓。但三军士卒向战之心坚定,我又岂能违背将士们的意愿。再者,倘若此时我率军渡河去找夏阳悌,岂不是叫天下英雄小觑么。” “主公......”吴郸还欲劝说,不想阴休直接打断,“先生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明日全力攻打铜关!” “唯!” 一众武将兴奋无比,吴郸和伏仝却是面色发黑。在他们看来,完全可以渡河走捷径,为什么要去硬拼呢? 军师郝淄低声道:“两位,主公心高气傲,岂会愿意在这个时候退缩。” 次日,阴休强攻铜关,历经一日一夜终破铜关。敌将展无骇逃遁不知踪迹,五千兵马全军覆没。 河内、野王。 “将军,属下无能。”展无骇满脸羞愧,单膝跪在地上。 田观伸手扶起他,安慰道:“反贼拥兵三万,势强难敌,无骇不必挂怀。” 行军司马灵姑胥开口道:“将军,铜关失守,反贼便能长驱直入河内诸地,还是要早做打算。” “决战如何?”田观看着自己的老搭档,说道:“大司马调拨一万兵马于我,如今河内守军已不下两万,若是与阴休决战,我们可有胜算?” 灵姑胥微微沉吟,言道:“胜算约莫在五五之分,不过属下要提醒将军,西河反贼,已经进入轵关陉,若是我们不能速破阴休,到时候就要面对两面夹击。” “西河,阎轨?” “正是。” 闻言,田观深深叹息,有种无力的感觉。 “那你有什么看法吗?” 灵姑胥道:“眼下无非是两条路,其一是破阴休,不过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其二是烧毁大河沿边的所有舟船,回防河南郡,于孟津关屯兵自守。” “不妥。”田观摇头,“大将军有命,让我固守河内,若是退回河南......哎!” 见状,灵姑胥劝道:“将军,孟津关北濒大河,南依邙岭,以关制河,以河卫关,反贼轻易拿不下孟津关。” “可你别忘记,除却孟津渡,还有平阴津和五社津能够渡河。” “将军何必担心,只要我们烧毁舟船,反贼想要渡河,没那么简单。” “可行吗?”田观迟疑。 见他态度松动,灵姑胥道:“将军,就算反贼能通过那两个渡口进入河南郡,我们也能迅速支援。” 这么一想,田观觉得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正文 第251章 天下勤王(十) 在没有必胜把握的前提下,田观选择退防孟津关,走之前将河内郡的所有舟船付之一炬。顺便,纵兵劫掠河内各大丰城,以防反贼在河内就地补给。 是故,当西河阎轨率领两万兵马在野王和阴休会合的时候,见到阴休在堂内大发雷霆。 阎轨和阴休、夏阳悌、聂嗣等人也是旧识,当年在雒阳的时候没少一起做坏事。 “文烈何必动怒,没有舟船也无甚大碍,我们发动士卒民夫伐木制舟便是。”阎轨劝说。 阴休冷哼:“我是恼怒田观这个鼠辈,他纵兵劫掠河内诸地,导致河内百姓畏吾等如虎,着实该死!” 阎轨呵呵一笑,说道:“文烈不必放在心上,待我们攻入河南之时,便是田观的死期!” 闻言,阴休也是暂时压下心中怒火,说道:“眼下成皋关外有夏阳悌、马先、韩泸,河内有我与阎兄,潼关有聂嗣,赵无伤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南方各路义军,攻破雒阳,营救天子,指日可待!” “大势在我等,赵无伤必死!”阎轨信心满满。 翌日,上党太守柴微出太行关,南下沁水,不久之后与阴休和阎轨会合,河内义军兵力飙升至七万。 当田观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暗自庆幸自己逃得够快。若是留在河内和阴休决一死战,不论胜负,他都要面对另外两路义军。 而在河南郡的南方,襄阳太守娄周已经率军两万抵达梁县,准备进攻广成关。 “诸位,广成关内有守军一万,其大将乃是咸敷,吾等不可小觑轻敌,可有计策破关?”五十多岁的襄阳太守娄周,看着一众武将。 “主公,广成关非险关,吾等可择偏师,绕袭关隘之后的阳人聚城,引酆军出关,再围而歼之。”谋士丁陟说道。 娄周赞许的点点头,看向公冶荻,“长顺。” “末将在。”公冶荻起身抱拳。 此前他虽得好兄弟资助,募兵勤王,但势力终究太小,故而只能投在襄阳太守娄周门下。 “长顺可愿走一趟?” “末将遵命。” 娄周满意一笑,说道:“那你就率领本部一千兵马,前往阳人聚城。” 公冶荻先是一楞,旋即暗自握拳,这哪是让他去立功,这分明就是让他去当诱饵啊。可纵使如此,他也不得不答应,毕竟,他只是个客将。只能分到脏活累活,好活没他的份。 “唯。” 离开中军大帐,常笙蹙眉道:“兄长,娄太守只让我们率领本部一千兵马前去,是不是有些托大,广成关可有一万大军。” “为兄当然知道不妥,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公冶荻笑着安稳三位兄弟,“不过,都是为国朝而战,不必斤斤计较。” 尹德冷哼道:“我看那个娄周就是没安好心,他让兄长去当诱饵送死,他好在后面捡便宜!” “三弟,不可胡言!”公冶荻斥责一声,旋即道:“为兄相信太守不是这样的人,都是为中兴国朝,何分彼此。” 宜祌道:“兄长,你就是太过仁义,总是让这些人欺负。” 常笙和尹德赞同的点点头。 公冶荻笑着道:“三位兄弟的爱护之心,为兄深知,我们还是商议如何出兵吧。” 常笙淡漠道:“兄长,我只需三百校刀手,便能将贼将擒下。” “我知子蕴勇猛,但也不可大意,还是为兄与你一起吧。”公冶荻说道:“不准拒绝。” 须臾,公冶荻点齐本部一千人马,向着阳人聚城而去。 在广成关战争打响的时候,梁州巴郡太守齐质、益州蜀郡太守应预、梁州汉中太守西门靓三股兵马,终于快要抵达广成关。 因为益州和梁州距离河南郡较远,而且地形多为山地,所以这三股兵马的行军速度要慢上许多。 不过,终究还是赶至河南郡。 广成关并非险关,所以咸敷没有固守,在得知另外三股义军将要抵达广成关的消息,果断后撤伊阙关。 赵无伤接到咸敷急报,立即命子车烥率军镇守大谷关,命庞痤率军镇守轘辕关。这三关是雒阳的最后屏障,必须严防死守,不存在后撤一说。 娄周拿下广成关,同应预、西门靓、齐质三人会合,兵力增至八万。 考虑到酆军固守三关,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集中所有兵力,先破其中一关,二是兵分三路,各自为战。 关于这个问题,四方争执不休,最终还是决定各自为战。因为其余三关攻克难度较大,谁也不想自己麾下的兵马先上去被消耗。既然如此还不如各自为战。 “吵来吵去,还不是各打各的,呸!”尹德远远的看着四方势力代表,吐口唾沫。 对三弟这种无礼的行为,公冶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斥责。在广成关一战中,他麾下兵马死伤惨重,却仅仅得到娄周口头宽慰,半点实际性的东西没有,着实让他心冷。 “走吧。” 公冶荻带着三兄弟,默默消失。这种场合,他这个小小的县君身份,根本不被人看重。 潼关。 中军大帐。 一副舆图挂在木架上,聂嗣、聂垣、栾冗、庄布、聂桓几人站在旁边。 “目前,柳濞率领三万兵马驻守成皋关,阻挡夏阳悌、韩泸、马先三人。河内的阴休、阎轨、柴微三人已将田观逼回河南郡。而在南方,应预、齐质、西门靓、娄周四人正在攻打轘辕关、大谷关、以及伊阙关。” 随着聂嗣的声音响起,他的笔也在舆图上点出位置。 “现在看来,战局暂时陷入焦灼。” 聂垣道:“成皋关毕竟是坚关,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怕是没那么简单。南边的轘辕关、大谷关、伊阙关,乃是雒阳门户,赵无伤一定会增加兵力,防备南方义军。河内的阴休、阎轨、柴微三人则兵力雄厚,应该是最有机会攻入河南郡的。” 聂桓嘟囔道:“先前天下勤王的时候声势浩大,怎么现在就来这么点人。” 这么点人?聂嗣暗自好笑,能来十路义军已经算是不错。 “叔惇,各地有各地的情况。扬州那边的太守,对付沛王亦显得吃力,如何能够越过沛王来支援呢。广、宁、交三州情况不明,暂时不作言语。秦州多为山路,如今已然隔绝九州之外。凉州地处西陲之地,消息不够灵通。巨鹿王肆虐冀州,隔绝幽、平二州。” “据我猜测,阴休能从冀州募兵南下,恐怕还得多谢北疆军团牵制巨鹿王。反而言之,若无巨鹿王去对付北疆军团,说不定赵无伤还能再得二十万大军相助。” 说起这个,聂嗣就觉得阴休的运气真是好到爆棚。若是巨鹿王和北疆军团没有互相掣肘,他能不能从渤海起兵还是两说。 相对的,扬州各地太守则要对付沛王的侵略。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庄布暗自心惊,他现在越发笃定少君走的是兵权谋之道。三言两语之间,将九州各地的情况如数家珍。 这样的人,是否应该追随? 他在心底暗暗询问自己,可是又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总觉得,还缺少什么。 或许,还不是时候吧。 “子渊,你觉得仲才说的可对?”聂嗣笑着问他。 虽然庄布还没有表示要投效,但是他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这就表明他在犹豫。既然还有希望,聂嗣自然不会放过庄布这个人才。 庄布微微思索,答道:“少君,在下以为聂将军的话既对,但也不对。” “什么意思?”聂垣抢先问道。 庄布道:“聂将军,你方才所言其实并无问题,但其实眼下最有希望攻入河南郡的,是少君。河内的阴休、阎轨、柴微等人固然条件得天独厚,但是,他们与少君想比则略有不如。如今赵无伤为天下各路义军所困,潼关危机解除,少君自可率领大军出潼关,沿閺乡一线进攻弘农郡,如此一来,一路畅通无阻。纵观其他路的义军,要么为险关所阻,要么为大河所拦,只有少君可以直击弘农。” 聂嗣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但又很快隐去。 “受教。”聂垣抱拳。他的注意力都在其他路义军身上,却忘记自身的情况。 “不敢。”庄布谦逊还礼。 聂嗣微微一笑,看着舆图上的弘农,说道:“根据哨骑传回来的消息,弘农已经增兵两万,由谢宗统帅镇守。弘农虽非战略要点,但眼下它所处的位置,却正好堵住两条前往河南郡的道路。其中一条是走崤山道,这条道路要跨越山区,会对我们的后勤辎重造成压力,所以不考虑。我们只能选择走曹阳亭一线,光明正大的从弘农郡进入河南郡。” “主公的意思是说,我们直接过陕县?”聂垣道。 “不错。” 他们唯一能走的路,其实就是官道。若是走崤山小道,其实还是要打败谢宗,两者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谢宗龟缩弘农不出,我们要强攻吗?”聂垣问。 “当然不是。”聂嗣摇头。 强攻,那不是他的风格。现在他麾下的士卒,都是他的心血凝练而成,死一个他都心疼,怎么会用来打攻城战。 “那主公,我们该怎么打?”聂垣问道。 聂嗣嘿嘿一笑,“仲才,刚刚你已经说出攻打的地点了。” 闻言,聂垣先是一楞,旋即回过神,转头看着舆图,目光在大河附近游转。 须臾,聂垣恍然大悟。 正文 第252章 天下勤王(十一) 猎鹰盘旋在空,振翅翱翔。一声鹰鸣,俯冲没入蒲坂。 “小家伙,别乱动。”崇侯翊光着手臂,让信鹰落在他肌肉分明的臂膀上。 旁边,甘瑢伸手取下信鹰腿骨上绑着的信件。传书的信件材质还是绢帛,上面的内容也很简短。 看完后,甘瑢将信件收好,对着崇侯翊道:“康弼,主公那边来消息,让我们准备行动。” 崇侯翊眼睛一亮,呲牙微笑。他伸手取出一块鲜肉喂给猎鹰,而后一把将其抛起。 “飞吧!” 猎鹰从关头斜线飞落,而后徒然拔升,没入云端。 “先生,咱们去什么地方?” 甘瑢打开折扇,轻轻扇风,别有一派富家少君摸样。 “河东,大阳!” 中条山横亘大河北,将河东和弘农隔绝,但事非绝对。自安邑南下山道,走虞城、下阳城,便能抵达大阳。 三千雍州军在崇侯翊率领下急速行军,一日后抵达虞城,旋即崇侯翊让所有人轻装简从,随他南下山路,越过下阳城,很快抵达临河的大阳。 “康弼,你为何对这段山路如此熟悉?”甘瑢一边询问,一边将锤子递给崇侯翊。 砰! 将钉子打进木桩里面,崇侯翊感慨道:“当年我遭人陷害,不得不躲避山林,故而对此处颇为熟悉。” “陷害?”甘瑢眉毛一挑,有些不解。 崇侯翊也不隐瞒他,将当年河东太守的事情讲述一遍。 “烧的好!”甘瑢义愤填膺的大喝。 这一声动静不小,不少正在伐木的士卒投来奇怪的目光。 崇侯翊道:“河东太守可不是我杀的。” 他将木筏竖起,接过甘瑢递过来的麻绳,将之捆绑起来。 甘瑢道:“主公慧眼识人,康弼你有万军不当之勇,日后定会被主公委以重任。” “当年若无主公相救,某早已身死,此生唯以性命偿之。” 说到这里,崇侯翊憨厚一笑,“先生,咱们别说这些废话,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来大阳渡河啊?” 甘瑢拉拉手中绳子,看向波涛汹涌的大河,指着南面说道:“康弼,你知道对面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啊,对面是茅津。” “那茅津的后面呢?” 崇侯翊想想,摇摇头,“不知道。” 甘瑢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主公赠给你们将领每人一副舆图,你应该找时间多看看。茅津的后面,就是陕县。主公让我们偷攻到这里渡河,就是想要打酆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谢宗的主力都在弘农,陕县必然空虚,只要我们拿下陕县,谢宗必定手忙脚乱,到时候主公破敌,易如反掌。” 闻言,崇侯翊恍然。这种动脑子的活儿,真不太适合他。 大阳县临河的地方,又称大阳津,它的对面便是茅津。类似这种大河渡口,必然是有河流注入,否则以大河的湍急,周围很难建立起人工渡口。大阳津就是如此,一条发源自中条山的河流自北向南,注入大河,河面宽阔近二十丈,小型木筏能够轻松顺流进入大河。 甘瑢在大阳县重金找到几十名经验老道的渔夫,在他们的帮助之下,三千人靠着木筏,向着茅津飘去。 大河水往东流,木筏进入大河之后就开始斜线漂移。 “老丈,不会出问题吧?”甘瑢看着渗水的木筏,显得有点小慌张。 老丈摆摆手,用河东方言说道:“咱们今日运势不错,没有风也没有浪,不会出事。” 有士卒开玩笑道:“参军,你要是害怕,就给河神送点血食,这样河神就不会发怒啦。” 啪! 老丈怒气冲冲的用竹竿砸水,“你这竖子说什么呢,找死啊!”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渡河的时候不可以胡言乱语。面对老丈的严厉苛责,甘瑢也是立马喝止那名口无遮拦的士卒。 经此一事,老丈就不再和他们闲聊,而是操着木筏,将他们平平安安的送到茅津。 预想中的危险并没有发生,随着一百多人安全上岸,后面渡河的速度快上不少。 入夜之后,三千人全部渡河完毕。崇侯翊下令,让士卒们将带来的干粮全部吃完,他们今夜就要干一票大的,时间不等人! “先生,咱们什么时候进攻?”崇侯翊找到甘瑢。虽然他是这三千人的主将,但甘瑢是参军,有参赞军务的资格。且出发之前,主公也曾对他说过,凡事要和甘先生多商量,不要自作主张。 崇侯翊觉得没毛病,他一贯不爱动脑子想弯弯绕绕的事情。 甘瑢嘴里嚼着干涩无味的干粮,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份皱巴巴的羊皮舆图。 用脚在地上扫出一块地区,将舆图摊开。他指着舆图上的陕县位置,“这里是陕县,这里是茅津,两处相隔六里左右。先前探子送回来消息,陕县的防守并不严密,可见这里并没有重兵把守。一会儿吃完后,你抓紧让弟兄们休息,待申时初,我们就发动进攻!” “好!” 谢宗的主力大军都屯聚在弘农,防备聂嗣突破弘农。而位置在弘农身后的陕县,自然不会屯聚多少兵马。满打满算,陕县也只有一千左右的兵马。他们存在的目的不是守城,而是配合朝廷,将粮食军械运往弘农。 所以,当崇侯翊率领三千雍州军突然向陕县发动袭击的时候,陕县的守卒措不及防。 兵败失城,在所难免。 “将军,库仓中还有两千石粮食,大型军械三百余件,弓箭、长矛不计。” 甘瑢道:“看样子,朝廷对我们很忌惮,打算严防死守。” “先生,咱们下一步要杀向弘农吗?”崇侯翊跃跃欲试,刚刚的战斗很无趣,完全的一面倒。 甘瑢道:“不着急,我们先拿下陕陌和曹阳亭,给谢宗压力,叫他进退两难!” “好!” 谢宗目前在弘农屯兵两万余人,他对自己的任务很明确。严防死守弘农,阻止聂嗣东进! 先前进攻潼关不利,遭到聂嗣率军偷袭,这让他对雍州军有初步的了解。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能等闲视之。 正面战场可能没法子打赢,死守城池总应该没问题吧。 一阵脚步声响起,部将周绾走进来。 “将军,贼军在城下挑衅,是否出战?” “出什么战?”谢宗冷哼道:“聂贼想要将我们引出去撕杀,我们为什么要让他如意。他若攻城,不利的是他。我若出城,不利的却是我。” 周绾微微沉思,说道:“可总是这么避战,将士们的士气难免低沉。他们会以为,我们是畏惧贼军,方才不敢出城迎战。” “稳定军心,难道要本将军教你吗?”谢宗不满。 周绾抱拳:“末将知错。” “下去吧。” 周绾转身离去,刚走到一半,参军焦衡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将军,大事不好!” “什么?” “哨骑来报,陕县失守,一股贼军已经逼近曹阳亭!” “你说什么!”谢宗猛的站起来,冲上前抓着焦衡衣襟,“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聂贼一直被拦在弘农,他怎么袭击的陕县!” “将军,属下不知道,但是陕县失守的消息没有错,还请将军早做决断!”焦衡喘着粗气,脸色一片涨红。陕县失守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贼军是怎么袭击的陕县。 但问题的严重性不可质疑,陕县是他们的后方,后方失守,意味着他们被贼军两面包围。 目前雒阳已不可能再派军队前来援助,他们只有自己解决。 谢宗也知道事情的严重,陕县失守,他们的辎重补给路线被彻底截断。要是再坚守下去,粮尽的下场逃不掉。 “周绾!” “在!” “你立即率军去剿灭这股贼军,务必夺回陕县!” “唯!” 当日,周绾率领三千兵马离开弘农,向着曹阳亭而去。而此时崇侯翊也率军等候多时,双方在曹阳亭大战。 “杀!” 雍州军麒麟旗飘荡,崇侯翊一马当先,双刃陌刀斩人斩马,万军之中无人可当,杀的酆军节节败退。 甘瑢远远眺望着战场,心中对雍州军展现出来的战力很满意。到底是主公训练多日的士卒,面对酆军亦不落下风。这种小规模的战场撕杀,相当考验士卒的士气。而崇侯翊的勇猛,无疑是雍州军士卒最大的强心剂。 周绾和崇侯翊交手不过三招,便被崇侯翊劈下马,生擒! 随着主将溃败,三千酆军溃败,遭到雍州军一路追杀。 至傍晚,战斗结束,雍州军对着逃遁的酆军发出嘲讽的大笑。 而得到消息的谢宗彻底慌神。 三千士卒的战败不足以让他害怕,他担心的是已经逼近弘农,准备进攻的聂贼。 “参军,情势危急,吾该怎么办?” 焦衡道:“将军,眼下我们要么选择出城和聂贼决一死战,要么固守待援。” “固守待援?”谢宗摇头,“这不可能,大司马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我们。而且,袭击陕县一定是聂贼的阴谋,他不会给我们拖下去的机会。” “那就只有决战。”焦衡舔舔干裂的嘴唇。 决战么,谢宗双眸闪过一丝杀意。 正文 第253章 天下勤王(十二) 酆朝嘉德八年五月下旬,因陕县被突然袭击,弘农守将谢宗率军出城与聂嗣决战。双方的兵力在伯仲之间,一场数万人的大战在弘农城下展开。 三千长矛军阵在左右两翼骑兵的掩护之下,浩浩荡荡的朝着雍州军本阵杀去。 “朴实无华。” 聂嗣手搭帘,遮住阳光,远眺酆军阵型。 “传令!让栾冗率领三千骑兵,绕袭其左翼阵地!” “唯!” “让聂桓率五千步卒,拦下敌军。” “唯!” “敌军进百步之内,放箭!” “唯!” 随着一道道命令快速下达,雍州军宛如机械巨人一般,舒展军阵形态。 聂桓率领五千刀盾兵,为开路先锋,他们的目的在于拦住敌军袭击本阵意图,为骑军偏师争取袭击时间。随着雍州军战争号角吹响天地,五千士卒迅速找到自己定位,跟着屯将、校尉,偏将,将自己的兵器攥紧,按照训练无数遍的阵型位置,向着敌军猛冲而去。 两股洪流在大地上轰然相撞,刀光剑影,箭雨倾射,拳拳到肉死斗不休。 栾冗率领三千骑军,越过正面战场,直接袭向酆军本阵左翼,一轮箭射之后,双方迅速接战。栾冗发挥自己一贯招式,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双戟挥舞收割人头。一路劈砍,将酆军左翼撕裂一道伤口。 “撕破伤口!” 聂嗣大吼,命道:“传令,让聂垣率领三千骑兵支援左翼!” 经过两三年积累,他麾下的战马数量着实不少,虽然做不到一人双骑,但是一人一骑,武装万人骑军不成问题。 随着聂垣率军袭杀酆军左翼,谢宗不得不从中军调兵去对抗左翼的敌军。但如此一来,正面战场就会露出破绽。 聂嗣抓住机会,增加兵力,一鼓作气大破酆军! 此战,斩敌七千余人,俘虏数千人,谢宗率领两千余残兵溃逃。 在逃亡的路上,谢宗不幸遇到崇侯翊,全军覆没,自己也被崇侯翊生擒。 弘农。 “跪下!”崇侯翊朝着昂首挺胸的谢宗暴喝。 谢宗冷笑:“乱臣贼子,我谢宗就是死,从弘农城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向你这黄口小儿下跪,呸!” 一口唾沫吐出,差点落在栾冗裤脚上。 “狗东西,找死!” 栾冗冲上前,‘啪啪’两巴掌打得谢宗晕头转向,脑袋嗡嗡的发晕。这不对啊,难道聂贼不应该敬佩他的节气,然后给他松绑吗? 聂贼,你不讲规矩! 案前,聂嗣轻轻的抚摸着夺鹿剑剑柄,百无聊赖的看着崇侯翊和栾冗欺负谢宗。 说实话,他对谢宗无感。 “跪不跪!”栾冗巴掌扬起来。 砰! 谢宗脑子不想跪,但腿很现实。他跪在地上深深的埋着脑袋,看着地面的石板一言不发。 他已经预想到自己的结局。 此时,聂嗣开口道:“谢宗,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告诉我赵无伤的兵马布置,我让你痛快赴死。第二,我先折磨你,然后再让你去死,自己选吧。” 谢宗抬起头,看着聂嗣,说道:“长门亭侯,你父乃是朝廷九卿之一的廷尉,你更是得大司马看重,年纪轻轻便封征西将军,你为何要谋反!” 他说的痛心疾首,仿佛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看着优秀的年轻子弟误入歧途,而他正在奋力的劝阻。 “拉下去,交给军曹官吧。”聂嗣摆摆手,懒得在谢宗身上浪费口水。 然后,专门负责军纪的军曹便将谢宗拉下去。不管能不能从谢宗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他在死前遭受折磨是一定的。 甘瑢道:“主公,这次我们俘虏三千余人,属下已经择其一千余人补充兵力,另外的俘虏已经放其归乡。” “好。” 接下来,便是战后总结。 半个时辰过去。士兵来报,谢宗已死。对此,聂嗣只是淡漠的点点头。 “主公,谢宗的部将周绾愿降,该如何处置?”崇侯翊问道。 聂嗣反问:“你觉得呢?” “末将想引其为副将。” “可。” “多谢主公。” 一个副将,聂嗣不会去花时间了解,崇侯翊觉得可以,那就有他的道理。 “诸位,弘农既下,我们便能长驱直入河南郡。我打算在弘农休整两日,而后直接率兵进入河南郡。” 甘瑢建言道:“主公,可让人率先锋军,先下新安,为大军入河南郡做接应准备。” “可以。”聂嗣看向聂垣,“仲才,你率领五千人前往新安,若是遇见酆军,直接消灭!” “唯!” 兵马熙熙攘攘,自弘农离去。聂垣点将崇侯翊,让他随自己一同前往新安。 “如此说来,你们是走大阳津南渡的?” “不错,都是甘先生的计策。” 聂垣在询问袭击陕县一战的细节,时不时目露思索之色。 刚刚投降的周绾则尽心尽力的统辖着兵马前进,时不时向崇侯翊汇报事宜。 弘农失守,谢宗阵亡的消息仅过去两日时间便传到雒阳。 “天杀的聂贼!”赵无伤恨的心痛,无比后悔道:“老夫早就该将此獠扼杀在几年前,这害国的狗贼,当被碎尸万段!” 王颐和宰父粹对视一眼,颇为无奈。都到现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大司马,谢宗阵亡,弘农失守,聂贼接下来一定会引兵东进河南,不得不防。”说到谢宗阵亡的事情,王颐心里面疼的滴血,那可是他器重的部将。 聂嗣,我不会放过你! 赵无伤走到舆图前,看着西边,说道:“函关拦截毂水,向函关增兵,应该能拦住聂贼。” 函关,阻拦西方的最后一道关隘。一旦函关被破,贼军将长驱直入,兵临雒阳城下。 紧接着,赵无伤问道:“南方三关的情况如何?” 王颐道:“伊阙关、大谷关、轘辕关,这几日都遭到南方各路反贼的猛攻,不过凭借关隘险阻,暂时无碍。” “成皋关和孟津关呢?” “柳濞那边情况暂时稳定,没有动静。河内的阴休、柴微、阎轨三人已经开始率军渡河猛攻孟津关,田观已经三次求援。” “驳回,让他给我严防死守!”赵无伤冷漠道:“所有的兵马都已经派出去,哪里来的军队支援孟津关。” “唯。” 孟津关。 “将军,大司马让我们严防死守。”城头上,信卒对着田观汇报雒阳消息。 “援军呢?”田观皱眉。 “没有,听说镇守弘农的谢宗将军战败被杀,朝廷准备向函关增兵。王大将军让我们坚持,他会想办法支援。” “谢宗死了?”田观听得消息,顿时倒退两步,整个人浑身感受到一股冰冷之意。 共事多年的好友,居然就这样战死。 这个消息,它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去接受。 “谁杀的?” “潼关贼军,聂嗣。” “聂贼!”田观一拳砸在墙垛上。 不待他放狠话,展无骇急急忙忙找到田观。 “将军,贼军又来叩关!” “该死!”田观怒骂一声,抓着剑,率领兵马出去迎敌。 孟津关下,尸横遍野,双方鏖战数日,难分高低。随着谢宗战死弘农,田观心里不免蒙上一层阴影。 真的,能挡得住这些贼寇吗? 成皋关。 攻城战惨烈的不止是孟津关,这几日成皋关同样惨烈。夏阳悌和韩泸以及马先的三方联军,日以继夜的猛攻成皋关,让柳濞的兵力直线下降。 同样的,柳濞也希望得到大司马的援军,但是得到的回复和田观一样。 随着又一次打退起义军,柳濞抹掉脸上的血水,看着城头上遍地的死尸,心里面凉了半截。这几次,起义军已经能杀上关隘,下一次他拿什么抵挡? “将军,我们还剩下一万余人,不少士卒生出怯战之心,怕是难以为继了。”刘玢在旁叹息。 柳濞沉默须臾,说道:“先生,雒阳传回消息,谢宗镇守弘农失利,已经被聂嗣斩杀。” 闻言,刘玢一惊,“聂贼这么厉害?” “具体战况不清楚,但消息应该准确无误,大司马决定死守函关一带,阻止聂嗣。” “难。”刘玢摇头,“谢宗没守住弘农,仅凭函关怕是难以阻挡聂嗣。” “我也这么觉得。”柳濞迷茫的揉着鼻子,“朝廷的兵力分布在四面八方,只要一面没守住,雒阳就会陷入危机,我该怎么办?” 刘玢咬唇,说道:“将军,你真要为大司马陪葬吗?” “我......”柳濞低声道:“我得大司马看重,方才有今日,你要我背叛他吗?” “可是将军,我们能赢吗?” “这......”柳濞说不出话来。 刘玢道:“将军,现在是谢宗阵亡,下一个会轮到谁呢?就算将军不背叛大司马,可若是其他人背叛大司马,大司马还是会败。” 柳濞陷入深深的挣扎,在忠诚和性命的两个选择之间来回摇摆不定。 可最终,性命还是更重一些。 “先生,拜托你前去和夏阳悌谈谈。”他郑重的看着刘玢。 刘玢点头答应,“将军放心,其实打到现在,夏阳悌他们也不愿意在成皋关消耗,他们一定会答应。” 随着成皋关轰隆隆打开,刘玢一人一骑,前往夏阳悌大营。 正文 第254章 天下勤王(十三) 连续猛攻成皋关,夏阳悌等人麾下的兵马确实有点吃不住,毕竟攻城的一方永远比守城的一方损失要大。好在,这次是三方联军,不是夏阳悌一个人在单打独斗。 营盘内一角,夏阳盎正在给三弟夏阳泞包扎手臂伤口,他忍不住抱怨道:“三弟,你是父亲之子,能不能稳重一点,攻城自有各位将军冲锋陷阵,你非去凑什么热闹。若是伤到哪里,你让我如何向母亲交代?” 长相粗狂的夏阳泞满不在乎道:“兄长,成为大将军一直都是我的志向,你就不要在我耳边说这些,听着让人厌烦。” “什么?”夏阳盎一巴掌抽在夏阳泞脑袋上,打得夏阳泞捂头哀嚎。 虽然夏阳泞武力值比夏阳盎高,但兄长的威严刻在夏阳泞脑子里面,使得他不敢反抗。 老二夏阳义猜测道:“我想,三弟是想向父亲证明自己不比那个聂嗣差吧。” 自当年父亲从雒阳回归陈留以后,每每教育他们兄弟三人,必定拿聂嗣说事。久而久之,他们心中生出与聂嗣一教高下的心思。 “还是仲兄懂我。”夏阳泞哼道:“也不知道那个聂嗣厉害在什么地方,居然让父亲交口称赞,他日若是见面,我定要好好和他比试一场。” 夏阳盎泼冷水,“三弟,父亲说聂嗣不擅长武艺,你若是找他比试,岂不是故意找茬。” “啊?”夏阳泞一懵,“那我要怎么和他比?” “和他比比,谁先攻下雒阳吧。”一道声音传来,紧跟着曲周邯走到三兄弟面前。 “见过曲周将军。”三兄弟抱拳行礼。 曲周邯摆摆手,说道:“聂嗣不擅长武艺,他擅长的是排兵布阵之道。方才成皋关来人,主公得到消息,聂嗣已经拿下弘农,斩杀大将谢宗,目前兵锋直指雒阳。” 嘶! 三兄弟倒吸冷气。 夏阳盎脸色凝重道:“我记得弘农的兵力不下万人,聂嗣这么快就拿下弘农了么。” “不错。”曲周邯脸色严肃,“这就是聂嗣,自他出世以来,尚未一败。” 夏阳义问道:“将军是怎么知道的消息?” “嘿,成皋关的柳濞坚持不住,已经派人来见主公。” “如此说来,我们能率先拿下成皋关?”夏阳盎喜道。 “十拿九稳,现在就看柳濞的条件,主公能不能接受。”曲周邯说道:“就算聂嗣先击败谢宗,但我们也没有落后,甚至,我们会成为十一路义军最先攻入雒阳的。” 中军大帐。 夏阳悌、马先、韩泸以及刘玢四人正在谈判。 “我们可以接受柳濞投降,但他必须交出军队,否则我们很难相信你们的诚意。”琅琊太守马先言辞犀利。 刘玢寸步不让,“若是我家将军交出军队,只怕就会沦为诸位鱼肉,到时性命难保。” 韩泸道:“使者放心,我们既然达成和谈,自然不会伤害柳濞性命,这一点,我可以向使者保证。” “不行。”刘玢摇头,“我无法相信。” “这就是你们的和谈?毫无诚意!”马先冷冷道:“就算你们不答应和谈,成皋关我们迟早都能攻下,到时候看你们还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呵!”刘玢冷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在这里自取其辱的和谈,告辞!” 言罢,刘玢起身欲走。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夏阳悌叫住他。 “使者且慢。” “何事?” “不若这样吧,柳濞可以继续拥军,但你们的人必须全部撤出成皋关,由我们的人驻守。而且,柳濞必须接受我们的调遣。如何?” 闻言,刘玢问道:“你若是胡乱对我家将军下命令,让我们去送死......” “哈哈哈哈。”夏阳悌放声大笑,旋即道:“使者放心,既然接纳柳濞将军起义投诚,那自然就是自己人,只要柳濞将军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我们必以诚相待。” 刘玢深深看他一眼,抱拳道:“希望夏阳将军说到做到。”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半个时辰后,刘玢离去。 马先不满的看着夏阳悌,“柳濞明显是坚持不住才想要投降,我们何必答应他条件!” “马兄,稍安勿躁。”夏阳悌拉着他的手,说道:“马兄,柳濞投降之后,虽然继续拥军,但他的后勤粮草都由我们供给,我们让他生,他才能生,我们让他死,他就要死。” 韩泸点头道:“而且,柳濞投降,其他的酆军将领必定心生摇摆之意,到时我们进攻雒阳,会少很多阻力。现在打入雒阳,惩处国贼赵无伤才是首要。马兄,你觉得呢?” 闻言,马先纵然心里疙瘩,但也没话说。 “就这么办吧。” 酆朝嘉德八年六月,成皋关缓缓打开,夏阳悌三方联军进入成皋关。坚守多日的成皋关被破,意味着京畿之地彻底失守,东方巨大的防守漏洞暴露,赵无伤必将会以头抢地。 “罪将柳濞,不识天数,助国贼而忘大义,实乃有愧酆室历代天子,特向诸位请罪!” 柳濞向着夏阳悌三人抱拳躬身。 夏阳悌和韩泸连忙下马,走过去将柳濞扶起。 “柳将军何罪之有,若无柳将军起义兵,行天诛,吾等岂能入得京畿,柳将军切莫如此。”夏阳悌拍着柳濞肩膀,笑着说。 韩泸也鼓励道:“吾等俱为义军,何分彼此。” 闻言,柳濞暗自松口气。 不多时,众人汇聚帐内。 柳濞指着舆图道:“目前,赵无伤命田观严守孟津关,防备河内的三股义军。南方的伊阙关、大谷关、轘辕关,分别由咸敷、庞痤和子车烥率军镇守。弘农那边,聂嗣已经率军斩杀谢宗,夺取弘农,想来不日就会进入河南。” “这么说来,雒阳没有多少守军?”韩泸问。 柳濞点头,“不错,南方的三关,分布着六万兵力,田观手里还有两万。雒阳,并没有多少守军。” 原先,赵无伤手中兵力还是很可观的。但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兵力捉襟见肘。随着谢宗的两万兵马被聂嗣击溃,加上柳濞的三万兵马投降,兵力大幅度下滑。 马先激动道:“那我们强袭雒阳,如何?!” 夏阳悌摇头,“不妥,柳濞将军起义的消息,赵无伤一定会很快得知,我想,他一定会让南方的兵马回防雒阳。” “饭要一口一口吃,我们先打孟津关,接应阴休、阎轨和柴微他们,待我们会合,兵力逾十万。到时再攻雒阳,赵无伤必败!” 韩泸点头:“我赞同。”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夏阳悌的办法确实是最稳妥的,马先只能点头赞成。 众人达成一致,联军在成皋关暂做休整,旋即挥师西进,攻打孟津关! 成皋关失守,柳濞起义的消息,仅仅过去一夜,赵无伤便已经得知。 这一刻,赵无伤感觉到这个天下满满的恶意。纵观整场战局,他一直都在被动挨打。组织反攻的计划,他也不是没有考虑,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原本,最有希望突破的是南方。但随着成皋关失守,赵无伤已经无心突破南方。 现在,雒阳暗弱,他得将兵力抽调回来保护雒阳。 但,王颐不同意。 “大司马,若是我们将所有兵力抽调回雒阳,那必将会被叛军包围,到时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们该往何处?”赵无伤布满血丝的双眸,紧紧盯着王颐。 “迁都雍州,已经不可能,聂贼破弘农,入河南,马上就要兵临函关之下,我们还能逃去哪里?” 王颐走到舆图前,‘锵’的一声拔剑,猛的刺进舆图中,挖出一块舆图下来。 “豫州!” 舆图落地,上面是一整块的豫州。 “豫州现为反贼吕信占据,他在当地烧杀抢掠,不得民心,我们可以将朝廷迁至豫州,到时以朝廷大义,减免税赋,与民休息,一定能得当地百姓拥护。大司马,我们可以豫州为根基,再图将来。” “将来?”赵无伤悲观道:“各路反贼恨不得食吾肉,他们如何能放过我?再者,豫州不比雍州,没有天险关隘,我们就算能去,又如何能守得住?” 赵无伤一心想要迁都雍州,无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是雍州地形条件优越,一旦关闭四关,便能自成一体,东方反贼无力入侵。其二则是因为他现在是天下公敌,根本没有办法和其他势力和平相处,只有占据雍州才能稳固根基。 可聂嗣已经断他后路,让他走投无路。 王颐深吸口气,缓缓道:“大司马,吕信虽然占据豫州,但是他麾下都是流民所组成的军队,面对我们毫无还手之力。至于能不能守得住豫州,我可以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大司马,您觉得各路反贼占据雒阳以后,能真心诚意的拥戴天子,中兴国朝吗?” “当然不可能!”赵无伤冷冷道:“他们都是一群想要拥兵自立割据一方的反贼,岂会愿意拥戴天子,中兴国朝!” 这一点,赵无伤无比笃定。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太守美其名曰起兵勤王,实则是想要趁机自立,他们根本就没有为国朝考虑过。 王颐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若是退出雒阳,将雒阳拱手让给他们,你觉得这些人会怎么样?” 闻言,赵无伤一怔,旋即心头闪过一丝明悟。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内讧?” “不是让他们内讧,而是他们一定会内讧!”王颐道:“这些人不过是因为各自的私利联合在一起,一旦我们退出雒阳,到时候他们再无联合理由。权位、财帛,每一样都能让他们互相内讧,甚至兵戎相见。” “依我看来,他们谁也不服谁,最后必然联盟破裂,届时天下大乱。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会将我们当成大敌吗?” 一番话说完,赵无伤已不复迷茫。 正文 第255章 天下勤王(十四)【感谢2018--8921的打赏】 王颐说的,浅显易懂。各路太守名义上起兵勤王,美其名曰是为诛灭国贼赵无伤,但实际上都是为各自私利而起兵。一旦赵无伤退出雒阳,各地的太守还会继续联手攻打他吗? 不会! 因为没人是真的忠心国朝,他们起兵的目的是想要造反! “将天子留下,便是一个引子。十一路反贼,不论是谁想要掌控天子,都会遭到其他反贼的拒绝,到时候争斗在所难免,他们哪里还有精力顾及我们呢?”王颐道。 赵无伤蹙眉,“可若是将天子留下,我们以何名义占据豫州?” 都这个时候,还在乎名义。王颐无奈道:“大司马,你还不明白么,一旦我们撤出雒阳,天子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在我看来,这十一路反贼最后很可能会杀掉天子推翻朝廷。到时,天下大乱,名义根本不重要。如果我们非要一个名义,完全可以从天子那里取来一份诏书,让天子任命您为豫州牧,统辖整个豫州。” 这么一说,赵无伤释怀。 “此计可行。” 现在继续坚守雒阳,必死无疑。王颐这条路,虽然不是最好的那一条路,但是最起码能保全性命。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现在,赵无伤对王颐无比信任。相比较无能的宰父粹,自保的皇甫明,以及了无音信的赵崇,赵无伤觉得王颐是最忠心的人。 王颐略作思忖,言道:“首先,我们要让田观再撑些时日,然后调动兵马,从轘辕关突破,走轘辕关南下,过阳城,若是顺利,能进入襄城郡。我观南方几路反贼,在伊阙关、大谷关各自为战,想必不是一条心,从轘辕关突破最有机会。” 赵无伤看着舆图上的三处关隘,愁道:“话虽如此,但南方兵力不过六万,加上雒阳新军也才堪堪达到十万。若是将其他几处关隘兵力抽调,反贼趁机围追堵截,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就是末将让大司马抛弃天子的缘故。”王颐道:“带上天子等人,必定拖累行军速度,可若是孤身撤退,则大有机会。” 赵无伤微微沉默,言道:“升帐,召集诸将议事。” “唯。” 孟津关。 明面上看田观手里还有两万兵马,实际上在遭受阴休等人无休无止的进攻之后,田观手中的兵力直线下降,现在已经不足一万。 得不到雒阳的援兵,此刻田观心里面一片绝望。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大司马和王颐大将军抛弃,完全成为弃子。 潮水一般的义军一波又一波朝着孟津关发动冲击,喊杀声和惨叫声在耳边回荡。田观拔剑劈砍,滚烫的血液溅射在脸上,他已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因为连续两个时辰的鏖战,他浑身麻痹。甚至,胸口处的断箭都被鲜血染红,他亦毫无察觉。 呜呜呜! 号角吹响,义军见攻城无望,再度撤退。 关下,阴旷攥着手中长刀,恼怒的一刀将敌卒分尸。 “他日若破关,吾必将其屠之!” “四弟,走吧。”阴休次子,阴承平走到阴旷身边,拍拍他肩膀,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可惜之色,“先回去吧,别让父亲等我们。” 阴旷点点头,走的时候回首看一眼孟津关,恨得牙齿痒痒。 城关上,田观坐在地上,背靠墙垛,染血的长剑静静躺在地上。 “将军,敌军已经撤走。”灵姑胥看着撤走的义军,低下头对着田观道:“下一次,敌军若是再度袭关,我们怕是抵挡不住。” “挡不住也要抵挡。”田观深吸口气,感觉浑身都痛,说道:“我们的背后即为朝廷,我们若是撤退,反贼必定会长驱直入,我们绝对不能撤退!” “可是将军,我们的兵力已经不够。”再三深思,灵姑胥还是决定将这个实情告诉田观。 “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足五千。” 攻城惨烈,守城如何不惨烈。更何况,田观面对的阴休、阎轨和柴微三方联军,兵力数倍于他。 田观沉默须臾,伸手抹去脸上滑润的血水。 “你告诉我实话,我们还能守多久?” “最多三日。”灵姑胥低声回答。 其实,在灵姑胥看来,他们未必能坚守三日。因为义军无休止的进攻,己方的士兵士气日益下滑。更让人绝望的是朝廷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得不到援军,士卒们只会越发消极。 田观站起身,看着残破的关头,低垂脑袋,抱着长矛蜷缩在墙角的士卒,躺在地上死去的弟兄,甚至,城关上飘荡的旗帜,都显得有气无力。 已经,到极限了么? “朝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看着那张染血的脸,灵姑胥心里露出些许不忍,但还是如实的说道:“大司马让我们坚守。” “坚守!”田观一脚踹在墙壁上,“坚守坚守坚守!没有兵力我拿什么坚守!” 他恼怒的发火,心里面的憋屈仿佛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灵姑胥轻叹一气,“将军,数十路反贼,四面八方围攻河南郡一地,只要有一个方向被突破,朝廷必然会功亏一篑。我们坚守孟津关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你什么意思!”田观猛然回头,瞪着灵姑胥。 “属下只想告诉将军,请为弟兄们的性命着想。这场战争,我们看不见获胜希望,为何还要让弟兄们白白去送死呢?” 咚! 灵姑胥的话,如一记重锤落在田观胸口,让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纵使他很想反驳灵姑胥的话,但目前的情况,却让他没法反驳。因为继续打下去,他们确实不知道怎么赢。 “你想投降反贼?”田观声音变得阴冷。 灵姑胥抱拳躬身,“属下不敢,只是属下实在不想看见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个个去送死。” 闻言,田观瞬间颓然。 “吾追随大将军已久,若是我投降,如何对得起大将军?” 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士卒连滚带爬冲上城头。 “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发生什么事情?” “启禀将军,巩县出现大量敌军,据哨骑探报,他们是反贼夏阳悌等人的兵马!” 轰! 这一刻,田观脑子炸裂,他上前一脚踹倒士卒。 “放屁,巩县怎么可能会出现贼军!成皋关有柳濞镇守,贼军怎么可能杀入巩县!你乱我军心,当杀!” 士卒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卑职没有胡说,柳濞献关投降,贼军已经杀至巩县!” 献关? 投降? 两个词从田观脑子里面飘过,他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下。 “将军!将军!” 当田观再度苏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巩县情况,灵姑胥无奈告诉他,柳濞确实已经投降。目前夏阳悌等人的贼军正在向孟津关逼近。 换句话说,他们已经走到末路。 田观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楞会儿神,而后挣扎着坐起来。 “事到如今,已非人力可以扭转。彼时,我深受大将军看重,委我以重任,此时,当以性命相报。谢宗战死弘农,吾又岂能苟延残喘的独活于世。” “三军将士,为国而战,无错于人,不可教他们死在此处。” 灵姑胥劝道:“将军,柳濞都能投降,将军为何......” 田观摇头,“因为吾乃长城军团亚将,只能马革裹尸,决不能做阶下之囚。我素知你有才,将弟兄们托付于你,我能放心。若是有朝一日,你有机会手刃柳濞,请一定不要放过他!” “将军!”灵姑胥伏首,泣不成声。 田观缓缓走下木榻,取下佩剑,将之拔出来,脖颈含着冰冷的剑刃。 “吾田观,对得起大将军栽培。此生,无愧于人!” “谢宗宁死不降,吾绝不屈居人后!” “逆贼们,我等着你们授首!” 扑哧! 鲜血横飞,尸体直挺挺的倒下。 砰! 不轻不重的响声,在堂内回荡。灵姑胥沉默的看着田观尸体,而后起身跪下,向其行大礼。 “将军,有朝一日,吾必擒柳濞,问罪将军墓前!” 次日,灵姑胥整合余下兵马,开关投降阴休。 对此,阴休自然是将表面功夫做到极致,一番礼贤下士,再三安抚灵姑胥。甚至,还让灵姑胥继续统辖他的本部兵马。对宁死不降的田观,阴休也给予尊重,下令让人用最好的棺椁,将其厚葬在邙岭之侧。 阴旷则显得很不开心,他可是打算破关之后狠狠报复的。 不久之后,六路义军在偃师会合。 “文烈,好久不见!” 一见面,夏阳悌和阴休热情拥抱。他们以往便是好友,如今共襄盛举,关系自然更加亲厚。至少,比其他路义军太守要好得多。 “巨先,此番是你更快。”阴休颇为不甘心的承认。他知道孟津关的投降,很大原因是成皋关先失守的缘故。 夏阳悌哈哈大笑,搂着阴休肩膀,“文烈,你我共起义军,救国伐贼,和分彼此!” 这话中听,阴休绷着的脸色微微缓解,旋即开玩笑道:“看来这一次伯继是最慢的。” “嗯,应该是。”夏阳悌转而道:“不说这些,今夜犒军,咱俩一醉方休!” “好!” 周围士卒纷纷起哄。 正文 第256章 天下勤王(十五)【感谢2018--6109的打赏】 伊阙、大谷、轘辕三关易守难攻,是为雒阳南方三座门户。因南方四路义军分而击之,互相之间难以联动,只能孤立防守。单论兵力而言,伊阙关和大谷关的压力不大,但轘辕关不同。 因为攻打轘辕关的有两路义军,分别是汉中太守西门靓和蜀郡太守应预。这也导致防守轘辕关的庞痤苦不堪言,他原先还在庆幸自己能防守轘辕关,但是现在却是一点开心不起来。 轘辕山,山路险阻,十二曲道,将近复回。 “这么打下去不行啊,我们损失太大。”西门靓立在矮坡上,眺望前方撕杀惨烈的战场,显得忧心忡忡。 应预颔首,摸着胡须,笑道:“激战数日,是时候改变战法,西门太守以为呢?” “哦,应太守有办法?” “那是自然。” 随后,联军连败三日,无奈后撤十余里,丢盔卸甲。 “将军,贼军已撤!”扈衝抱拳道。 原本有些颓废的庞痤瞬间精神一震,“真的?” “千真万确,贼军确实已经撤离关下。末将派人一路沿途查探敌军踪迹,发现他们丢盔卸甲,甚至丢弃不少粮草。” “好啊!”庞痤大笑。 扈衝道:“将军,是否追击?” “不可!”庞痤警惕道:“万一这是贼军用计,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大司马让本将坚守轘辕关,可不是让本将歼灭贼军。” 话音刚刚落下,一名信卒来到中军大帐。 “将军,雒阳急信!” “快快呈上。” 待庞痤看完信后,整个人有些愣神。 “将军,大司马有何指示?”扈衝问道。 庞痤道:“大司马让我们想办法歼灭轘辕关的贼军,他会让大谷关的子车烥支援我们。” “这?”扈衝不解,不是让他们坚守么,怎么突然下令进攻? 庞痤和扈衝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大司马的决定,只能无奈下令进攻贼军。 但,应预和西门靓早已在山道设下埋伏,庞痤匆忙进军,中计不敌,遭逢大败。 后,轘辕关兵力不足,为西门靓和应预占据。庞痤只能率领余下残兵返回雒阳,去向大司马复命。 而在另一边,接到大司马命令,前往轘辕关支援的子车烥也是一头雾水。他在大谷关打得好好的,突然将他调到轘辕关做什么? 想不明白,但子车烥还是奉命率军前往轘辕关。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五千人防守大谷关。 可他没想到,行军刚至邬聚东十里,遭到贼军袭击。 “可看清是哪一股贼军?”子车烥跃马立于疆场,看着前方混乱的战场,询问传信兵。 “回将军,打得是‘阴’字旗!” “阴字?”子车烥浑身一震,他想到河内的阴休。难道说孟津关已经丢失? 想到这里,子车烥连忙命人想办法抓来活口当面询问。得知的消息让他如遭雷击。 成皋关柳濞投降,孟津关灵姑胥投降,六路反贼,十几万大军已经逼近雒阳! 完了! 想到这里,子车烥咬牙,指挥兵马从容应战。历经两个时辰,将这股反贼兵马挫败。但他也不敢继续追击,而是率军赶往雒阳。 “没想到,酆军之中也有如此战将。”阴承平看着远去的酆军兵马,颇为感慨。 他和四弟阴旷,奉父命率领五千兵马击轘辕关,助南方各路义军进入河南郡。但没想到半路上碰到子车烥,为其所败。 “匹夫,只知道绕来绕去,气煞我也!”阴旷怒骂。方才子车烥利用步卒军阵,将他们的兵马冲的七零八落,让阴旷打得极为憋屈。 阴承平瞥他一眼,教训道:“那不是绕来绕去,那是马军的战术迂回之道。你自己冒失冲锋,导致中军露出破绽,为人所破,还敢胡言乱语。” 闻言,阴旷鼻孔出气,不说话。 随着阴承平率领援军抵达,以及西门靓和应预拿下轘辕关。其后大谷关和伊阙关先后被破。 其中伊阙关守将咸敷战死。 东、北、南三方先后突破,西边的聂嗣也没有闲着。 其实在孟津关刚刚被拿下的时候,聂嗣已经率军打下函关。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前往雒阳,而是选择在谷城休整几日,随后才率军前往雒阳与夏阳悌等人会合。 风萧瑟,长长的军队沿着毂水一路向东缓缓前行。 “主公,雒阳传来消息,夏阳悌、阴休、韩泸、马先、阎轨、柴微等六路大军已将雒阳包围。另,南方的西门靓、应预、齐质、娄周等人也都在赶来的路上。”甘瑢将哨骑送来的消息禀报给聂嗣。 此时,聂嗣骑着神骏的白龙,慢慢悠悠的走着,一边给夺鹿剑擦着剑刃,一边回答甘瑢,“还挺快的。” “主公若是愿意,定会第一个抵达雒阳。” “那有什么意义吗?” “破贼首功。” “难道不是众矢之的?”聂嗣似笑非笑的看着甘瑢。 俩人相识一眼,放声大笑。 甘瑢抱拳道:“主公能在此时保持清醒,属下佩服!” “嘿,清醒的可不是我一个人。”聂嗣将夺鹿剑插回剑鞘,笑着说道:“此前夏阳悌先下成皋关,彼时其三路联军,拥兵六万,却没有趁机进攻雒阳,而是会合阴休,再行包围雒阳,可见夏阳悌也是个极聪明之人。” 甘瑢道:“不论是谁先打下雒阳,都将鹤立鸡群,到时众人心有贰心,怕是难以收场。” “文衡也觉得众人心有贰心?” “主公何必考较属下,各路太守起兵勤王,不过是行赵无伤之事罢了,和分彼此呢。” “文衡觉得,谁会成为下一个赵无伤呢?” 甘瑢略作思忖,摇摇头道:“虽说天下大乱在即,各地割据一方大势渐成,但脸面还是要得。若是属下所料不错,只怕没人愿意成为第二个赵无伤,更没人会愿意看见其他人成为第二个赵无伤。最重要的是,各路太守,天南海北,根基四散,没人愿意占据雒阳,为天下公敌。” “文衡觉得,我能占据雒阳吗?” “不妥!”甘瑢仿佛炸毛的猫一样,立马严词劝谏,“属下请主公三思!主公根基在于雍州,只要稳固雍州七郡,迟早能出潼关争霸天下。雒阳虽为繁华之地,但却饱受战乱,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占据此地,既不得民心,又不得大义,更没有地形之优。且雒阳为天下之中,环视皆敌!” “属下恳请主公三思而后行!” “哈哈哈。”聂嗣仰头大笑,“吾得文衡,大事无忧矣!” 闻言,甘瑢苦笑:“主公何必吓唬属下。” 聂嗣开玩笑道:“长路漫漫,总得说些什么吧。不过雒阳之地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连通各州,却也为各州所碍。若占之则如同鸡肋,枯燥无味啊。” “主公明见。” “文衡觉得,雒阳该如何处置?” 甘瑢道:“主公,难道此时我们不应该考虑如何让各路太守满意离去吗?” “这个难度可不小。”聂嗣道:“此番各路义军攻打雒阳,所求者无非一个名义,或者说,一个有名无实的朝廷。” “不若让他们自领州牧?”甘瑢提议。 “小气。”聂嗣坏笑,“大家累死累活,怎么能用一个区区的州牧打发呢。既然要乱,那就要乱的彻底。” “主公的意思是?” 聂嗣勒马伫立,看着远处的四百年帝都雒阳。 风渐起,吹散他的鬓发,男子英俊的脸上浮现豪迈之色。 “区区州牧之衔,怎配统摄一方?” 酆朝嘉德八年六月中旬,雒阳之外,连绵大营,十一路义军,近二十万大军将雒阳围得水泄不通。 营外,夏阳悌和阴休并列,其后站着马先、韩泸、阎轨、应预等各路义军太守。 “来了!”有人忽然大喊一声。 只见前方出现黑压压的军影,赤底银麒麟旗飘荡招展,一排武装到牙齿的骑军拱卫着聂嗣缓缓前行。 “这长门亭侯好大的架子。”马先嘟囔:“最后一个来,还这般懒散。” 夏阳悌笑道:“聂伯继首义举兵,力据国贼,守住雍州,功不可没,吾等岂能怠慢。” 呵! 所有人心底冷笑,狗屁的首义,明明是被赵无伤打到家门口反抗罢了,还说什么首义。 原本大家还说说笑笑,但随着雍州军接近,所有人呼吸瞬间凝滞起来。 一匹匹高头大马,整齐鲜亮的赤银色甲胄,严整的军阵,蓄势待发的杀意,无一不让在场之人心中震撼。 这绝对不是匆忙招募的军队! 立在夏阳悌身旁的范猷深深倒吸冷气,他总算是知道自家主公为什么三句不离聂嗣。 此人,好大的威胁! 他原以为,他们在兖州准备的已经足够充分,但是看见雍州军的装备军容,心底那一丝得意顿时消失。 除却范猷等人的惊讶,娄周、齐质、西门靓等人则是惊骇。他们麾下的兵马,只有少部分能穿上皮甲,绝大部分都是布甲,有的甚至是没有甲胄。 可是雍州军,不仅有战马,而且放眼望去,步卒也全都是身着皮甲。骑军更是一身甲胄,手拿长矛,腰挂长剑,背负箭矢。 这简直比正规军还正规军。 所有人心底都有所明悟,这个聂嗣,只怕是早有准备。 夏阳悌压下心中深深的忌惮,笑着迎上去。 聂嗣翻身下马,大大方方的和夏阳悌以及阴休热情拥抱。 “巨先,文烈,此番你们二人好快的动作!” “哈哈哈,伯继你也不慢。”夏阳悌道:“若是没有伯继率先举义,只怕国贼早已逃遁雍州,伯继才是英雄!” 聂嗣微微一笑,朝着众人抱拳,“吾等雒阳之会,意在铲除国贼赵无伤,此地之人,皆为国之干城,民之英雄!” 好名声,要大家分享才对,怎么能一个人独享呢。 正文 第257章 天下勤王(十六)【感谢2020--4080的打赏】 随后,聂嗣分别与其余各路义军太守见礼。 人群之中,公冶荻愣愣的看着聂嗣。对方的年纪虽然小于他,但是对方的名声却远比他要更响亮。长门亭侯、征西将军,随便拿一个出来就能将他压死。 更何况,他麾下的那些精兵,更是让人震动。 哎,吾辈当自强啊! “哼,小竖子。”尹德小声吐槽,“若是没有聂抗,谁知道他聂嗣是谁。” “住口!”常笙严厉喝止,“你想给兄长招惹麻烦吗!” 公冶荻无奈笑笑,聂嗣有个好父亲是真的,但他的名声也都是他自己闯出来的。 相比较而言,此番各路义军的话事人年纪都很大,聂嗣在其中确实显得非常突兀。 但,没人敢小觑他。甚至是傲慢的阴休也不会小觑,因为此前共击义阳王的时候,阴休就见识过聂嗣的手段。而且,聂嗣背后,那些杀气腾腾地雍州兵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 不要招惹我! “伯继,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不成器的犬子,老二承平,老四阴旷。老大和老三在渤海,没跟过来。”阴休拍拍两个儿子肩膀,随后对着他们道:“这位就是我常和你们提起的聂世叔,还不见礼!” 聂世叔? 好家伙,我才二十一啊,这就叫叔叔了? 更扯的是,阴承平和阴旷只比他小不到几岁。 “见过世叔。”两兄弟抱拳一礼。纵然他们心里觉得向一个同龄人行礼有些古怪,但谁让自己父亲跟他平辈论交呢。 咳咳,聂嗣虚手扶起他们,随即解下腰带上的两枚蓝田玉环,送到他们手里。 “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区区薄礼,还望两位......世侄不要介意啊。” 阴承平是个识货的,一眼看出来蓝田玉环价值不菲。阴旷则没有那种好眼力,他嘟囔道:“世叔,我要女人家的玉佩作甚。” “哈哈哈。”众人大笑。 不怪他们笑,实在是场面过于滑稽,忍不住。 阴休没好气的甩他一巴掌,“去去去,丢人现眼。” “世侄性子直爽,我觉得挺好。”聂嗣哈哈笑道。 阴承平抱拳道:“多谢世叔,承平与旷弟都很喜欢。” “喜欢就好。”聂嗣笑眯眯的说。 夏阳悌道:“伯继啊,我也有儿子,都是你世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说着,他一把将三个儿子从人群中划拉出来,介绍道:“这是我长子夏阳盎,次子夏阳义,三子夏阳泞。” “见过世叔。”夏阳氏三子,学着阴氏兄弟,含泪给同龄的聂嗣拱手行礼,乖乖唤一声世叔。 不听话不行,要是不喊一声世叔,那不是不给聂嗣面子,那是不给自家父亲面子。 好家伙,出来一趟,多出五个乖侄儿。 “三位世侄快快请起。”聂嗣扶起他们。 这时候,众人都好奇的看着他,等着聂嗣掏东西送给乖侄儿。 先前送出去的蓝田玉环,本是聂嗣随手带出来,赏赐给下属的物品,他身上恰巧还有三枚。 于是,夏阳氏三兄弟,各得一枚。 如此,皆大欢喜。 小插曲之后,众人也是收起玩笑,纷纷聚于中军大帐。 至此,十一路义军全部汇聚,当然,还有投降的柳濞和灵姑胥。 “诸位,吾等会盟与此,共商讨贼大计,实乃我朝不可多得之盛举。”马先起身,目视众人,言道:“我建议,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为我等盟主,共伐国贼,扶持天子,中兴国朝!” “好!”众人纷纷应喝。 聂嗣暗暗吐槽,多少人说过中兴国朝,有用吗?换汤不换药啊! “马太守以为,谁人可为盟主?”西门靓问道。 马先稍作沉吟,说道:“韩太守德望威隆,可为盟主!” 闻言,韩泸连忙摆手拒绝,“我痴长几岁,但威望不足,怎能担当盟主大任呢。依我看,不若以征西将军为盟主吧。” 聂嗣有些懵,怎么还扯上他了呢? “韩太守过誉,嗣年望不足,岂能担此大任,万万不妥。”聂嗣起身朝着众人抱拳。 夏阳悌义正言辞道:“伯继不要推辞,你是在潼关举义,敢为天下之先,这个盟主,你当得!” 西门靓皱眉道:“征西将军功勋卓著,反贼在先,吾等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如征西将军自己所言,年纪尚轻,恐不能统摄二十万大军兵马吧。” 聂嗣眯眯眼,将西门靓记在心里。 “英雄出少年,伯继先灭义阳贼,后举首义,为朝廷大忠之臣,有何不可,我推举伯继!”夏阳悌一副我认定他的摸样。 这可把聂嗣感动坏了,心里暗暗将夏阳悌记着。 “巨先英雄气概,先破成皋关,再下孟津关,我以为巨先可为盟主!”聂嗣笑着说。 咳咳,阴休干咳两声,孟津关是他拿下的好吧。 夏阳悌哈哈一笑,“成皋关非我所破,乃是柳濞将军大义起兵勤王,我不过是运势好而已。至于孟津关,可是文烈打下的。” 说到这里,聂嗣连忙起身,朝着阴休抱拳道:“文烈啊,既然如此,这个盟主之位非你不可!” “文烈,非你不可!”夏阳悌态度转变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这个时候聂嗣才恍然回神,好家伙,这个夏阳悌居然一枪打两颗花生米! 阎轨起身,真心实意道:“文烈,非你不可!” “我也赞同。”柴微起身道:“文烈乃朝廷钦封征北将军,值此冀州混乱之时,仍然心系国朝,心系天子,不远千里起兵勤王,只以此对朝廷之忠心,便可为吾等盟主。” “我赞成!”韩泸笑呵呵道。他年纪最大,早已没有争权夺利之心,更何况这个盟主可不是什么好位置。 紧跟着,应预、齐质、西门靓、娄周等人先后赞同。 相比较北方、东方、西方各路义军,南方的各路义军在气势上其实弱上一筹。谁让他们打得那么慢,兵力不如夏阳悌等人呢。是故现在推举盟主,他们只能跟着表达意见,不能左右决定。 见帐内众人推举自己,阴休自然是喜不自禁。方才众人推举来推举去,就是没人提他名字,可让他郁闷坏了。 “蒙诸位不弃,荐休盟主之位,休真是......” 阴休屁股刚刚离开软垫,准备起身,话说到一半,被旁边的吴郸一阵咳嗽声打断。 闻言,阴休瞬间恍然回神,到嘴边的谦虚之言咽回肚子,转而叹道:“休何德何能,担此重任,还请诸位另择贤士。” 吴郸暗暗松口气,他就担心自家主公被吹的飘忽所以,答应这个败坏名声的破差事。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这些‘义军’在挂羊头卖狗肉,但看破不说破,和直接承认,有本质区别。 雒阳一旦打下,盟主可就不是手握二十万大军的盟主,而是一个苦差事。 其一,如何分配战后各路义军的利益? 这是个很现实,同时也是很直接的问题。大家冒着当反贼被砍头的危险起兵勤王,肯定不是为了蝇头小利,更不可能是中兴国朝,甚至没人愿意看见第二个‘赵无伤’出现。 这怎么办? 其二,名义上的盟主,实际的‘反贼’首领。打下雒阳,如何处置天子? 是像赵无伤和邓亥等人一样架空,还是直接推翻? 架空不可能架空,没人愿意看见又一个把持中枢的权臣出现,尽管这个权臣可能没办法号令各地太守,但谁愿意把大义名分交在别人手里啊? 天子呢? 杀了? 还是放了? 这么着还是那么着,这是一个问题。 杀掉天子,青史之上,弑君恶名少不掉。甚至,有人可以暗害天子,散布谣言,同样可以将弑君的恶名强加在盟主头上。 谁让你是盟主,谁让你号令群雄呢! 不杀天子,架空天子? 各路义军不会答应! 这是个死结,谁成为盟主,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吴郸打断阴休之后,夏阳悌阴阳怪气道:“吴先生果真是文烈手下第一谋臣,如此场合也敢开口。” “不敢,在下失言。”吴郸面不改色的回敬一句。 见状,帐内气氛再度凝结起来。大家都不想接下这个苦差事,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在运转心思。有的在考虑怎么拉扯别人下水,有的则在考虑当选盟主的利弊。 人心的复杂,莫过于此。 接下来,众人互相举荐,扯来扯去,就是没人愿意接下差事。 马先倒是想要做盟主,但他见所有人都在推辞,立即意识到那个位子有些烫屁股,果断选择随大流。 半个时辰过去。 聂嗣看着争吵不休的各路义军首领,转头让崇侯翊给他再倒一碗水来喝。 咕噜咕噜喝完,他见所有人沉默不语。 “诸位。” 众人看向聂嗣。 “既然诸位都不愿意做盟主,那就不要盟主吧。” “没有盟主,各自为战吗?”应预问。 齐质道:“若是各自为战,何时能破雒阳。”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攻打雒阳城。 作为酆朝四百年帝都,天下一等一的坚城,想要打下来,联军不伤筋动骨是不可能的。可问题是,谁愿意让自家的弟兄去送死? 当上盟主,还有这一点不好。攻城兵力布置的稍有差池,必然会平白无故得罪人,导致威望下降。 队伍不好带! “呵。”聂嗣一笑,起身走到帐内中央。 “吾尝闻,九仪之命正邦国之位:壹命受职,再命受服,三命受位,四命受器,五命赐则,六命赐官,七命赐国,八命作牧,九命作伯。今国朝横遭奸臣霍乱,诸位兴义军,勤王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试问,如此功绩,当为何命?” 声音落下,帐内一片寂静。 没办法,话说得太好听,不好意思反驳。 范猷、吴郸、蔡樾、滕邱等人却是皱紧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见没人开口,聂嗣嘴角邪魅一勾。 “依我看,九仪之命,亦难定诸位之功绩也!” 语出惊人! 九仪之命还不能定? 娄周忍不住问道:“敢问聂将军,吾等之功绩是何?” 聂嗣在帐内来回走两步,清清嗓子,言道:“吾等之功绩,自古未见也。故,吾等在此盟约,先入雒阳者,当为勤王首功,吾等于天子法驾之前,共推其为王!” 轰! 大石落水,千层浪! 正文 第258章 天下勤王(十七)【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这些起兵勤王的太守和赵无伤没有多大区别。但他们手中毕竟有柳齐送出来的‘天子密诏’,此次征讨国贼赵无伤也是有大义在身。故而,博一个更好的头衔,一个更好的位置是他们的首要目的。 这个目的,甚至比救下天子还要重要。 乱世,最容易滋养野心。各地太守都有野心,但是,他们的野心不过是割据一方,拥兵自立。 一个实权‘四镇将军’,或者是一方州牧,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最高的位置。 封王? 从未想过! 酆朝的王,可不是一般的‘王’。 一般而言,宗室封王都是没有封地的富贵王。譬如死于谋反的长平郡王姒俭。 但,异姓王不同。 如义阳王公叔涓、沛王高辛积奴、巨鹿王高阳曛,这都是实打实的封地王! 自初代天子以后,国朝从未给异姓封过王。是故,百年前的规矩一直流传于世。 异姓一旦封王,这就意味着开国,立宗庙,兴社稷! 而且,若是各路太守在天子面前,共推封王,在大义名分上就是符合法统的! 因为是酆朝天子所封,所以法统上完全可以说得过去。甚至,将来争霸天下,封地王统摄一方,可代行天子征讨叛乱!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各路太守一旦认同,王便是王,无可争议! 最关键的是,若是有朝一日能统一天下,那也能更得民心。因为在法统上而言,王是天子所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拥有继承酆朝的资格。 似沛王和巨鹿王造反,都不敢直接自称天子。因为他们是酆室天子的封王,若自称天子,便是与酆朝彻底割裂。到时候流失的不仅是人心,更是大义。 无他尔,只因巨鹿王和沛王,皆是酆朝天子赐封。 大义、名分,值钱吗? 有的时候这两样真不值钱,但有的时候却价值无量。 比如,聂嗣现在直接造反称王,他算什么? 你聂嗣是反贼吗? 不是,你聂氏乃是朝廷功勋之后。 好啊,你聂氏吃着酆朝的饭,穿着酆朝的衣,拿着酆朝天子给的俸禄,却反过来要砸酆朝的碗。 你聂氏还是人吗?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是,酆朝现在确实糜烂,但酆朝对得起你聂氏的祖宗八代。你现在掉头造反,你在大义上站得住脚吗? 天下的才德之士,打心眼里看不起你这种反骨仔行为。百姓也没办法在心里认同你,甚至于敌人每次都能发布檄文,从头到尾细数聂氏的反骨仔恶行。 可若是聂嗣得到天子亲封为王呢? 谁能质疑? 这是天子赐封,得国极正! 例如从上古的法统传承到现在一样,聂氏一旦封王,那便是整个大惯性历史所承认的正统国王。 这和吕信那种自立的‘豫王’有天差地别的本质区别。 将来吕信兵败,史书上只会记载‘豫地贼信,季酆而反,某某于某某年剿之’。多事的史官可能会多添加两笔,将吕信自封的豫王称呼添加上去,变成千古笑料,成为百姓的茶余饭后谈资。 可若是聂嗣呢? 史官只会一板一眼记载;‘末酆天子赐聂氏嗣,封国某某地’。 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层皮。 可没那层皮,没那套花架子,还真不行! 若是天子封王之人最终夺得天下,那法统上就有迹可循,到时候直接来个‘天子之位,非我所愿,实乃万民所向’,然后发动百姓来个‘众人所请,望王继天子位,统摄九州,福泽万民’的套路,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理由是什么不重要,有没有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很重要! 大家就是要一个能说得过去的名分,一个能让臣子,百姓,心安理得接受的理由。 反贼若是夺得天下,大治还好。倘若治世糜烂,呵呵,后世的文士能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将天子及其老祖宗黑出翔。 甚至,造反也是常事。 毕竟,你就是造反起家,许你造反,不许别人造反? 你得国不正,别人就有理由从法统上驳斥你! 当然,若是外族入主九州,鼎定江山,那确实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为人家压根就和你不是一个法统出来的。 是故,当聂嗣抛出封王这个重磅炸弹。 冷静如夏阳悌,双眸也是渐渐染红。 没办法,这个诱惑太大! 要知道,聂嗣刚才可是说‘共推其为王’。这就相当于双重的承认,不仅是天子承认,在场的各路义军首领都要承认!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名分一旦定下,若是反悔不认,那就是人品信用问题。 人无信不立啊! 异姓封王,开国家,立宗庙,兴社稷。 这可比封侯还猛! 但凡有点事业心的男人,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尤其,现在天下大乱,各路太守都需要天子给予他们名义。现在各路太守势力都不算大,还没到能颠覆乾坤的地步,因此他们更需要这份大礼。 酆朝就像一头快要死掉的黑龙,它的身上爬满弱小的蛇,这些蛇以‘龙子’的身份吞食着腐肉,等有一天,其中一条蛇蜕变成龙的时候,它就能直接掀掉龙尸,或者一口吞下龙尸。 到那个时候,想做黑龙还是想做白龙,全凭各人喜好。 在场的太守们寂静无声,但是他们的动作神态已经完全暴露他们内心的激动和颤抖。 阴休瞪着眼睛,两只手已经曲成爪子,无意识的抓着衣袖。夏阳悌则静如石雕,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阎轨、马先、柴微、齐质、西门靓、应预等人,呼吸越发粗重。 那可是封王,谁能拒绝? “诸位以为,如何?”聂嗣脸色淡漠的看着一圈人,将他们的摸样记在心里。 西门靓咽咽口水,语气谦逊中带着一丝欲望,“这不妥吧,吾等奉命勤王,乃是臣子本分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无比希望聂嗣反驳他。 果不其然,聂嗣没让他失望。 “西门太守此话大谬!国朝积贫积弱至今,如今更是出现国贼赵无伤霍乱天下百姓,让天子深陷囹圄。若能救出天子,不亚于再造国朝!” “如此大功,封王亦有何妨?” 人长得帅,说话好听,西门靓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聂嗣。 哦,我没想反驳啊,那没事了。 嘴上说着不合适,西门靓身体非常诚实。聂嗣只反驳一句,他便再也不说话,嘴像是被缝上一样,没有任何异议。 韩泸小心翼翼道:“自初代天子以后,朝廷从未封过异姓王,此举不妥吧。” “此举非常妥当!”聂嗣掷地有声道:“昔年,初代天子分封有功之臣,镇守各地。如今,国朝为奸臣所乱,吾等拨乱反正,当秉持初代天子圣意,替天子镇守四方,平叛安民!”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反驳。 韩泸闭口不言,‘无奈’接受聂嗣的意见。 “哎,只能如此啊。” 应预摸着胡茬,赞赏道:“聂将军一席话,真乃兴国之言,某佩服!” 说着,似模似样的朝着聂嗣拱手一礼。 齐质、娄周、柴微等人亦是点头赞同。 范猷瞪着眼珠子,盯着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心里面的警惕瞬间拔高到极致。 主公果然没看错,这个聂嗣真不是常人! 这一招太狠,太毒辣! 不要盟主,仅凭这一句空口盟约,各路太守还不发疯似的狂攻雒阳。 赵无伤到底是怎么得罪的聂嗣,居然能让聂嗣想出这种办法来绞杀他。 于聂嗣而言,谁敢对他的雍州动歪心思,谁就得死! 但,范猷清楚,这是个包裹着蜂蜜的毒药! 他正欲提醒夏阳悌,不想他的主公却一巴掌拍在矮几上,豁然站起身。 “伯继所言,正和我心!” 完了。 范猷阖目,自家主公被陷阱上的羊肉香气迷晕脑子了。 “伯继大才啊!”阴休站起身,感慨道:“闻伯继一言,胜读万卷竹帛。” 吴郸一口气没憋住,泪往肚子里面咽。 自家主公,到底是没抵挡住诱惑。 聂嗣,巧言令色,夸夸其谈,盛世幸臣,乱世奸雄! 这一瞬间,吴郸将聂嗣摆在‘最大威胁’的位置上。 紧跟着,各路太守纷纷‘谦逊’的赞同这一句盟约。谁不赞同谁傻子! 既然雒阳一定要打下,那为什么不给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呢! 校场之上,巨大的火盆之中燃烧着汹涌猛烈的火焰,火舌吞吐之间,侵略意味十足,充满着焚烧一切的毁灭性。 征东将军夏阳悌、征北将军阴休、征西将军聂嗣、西河阎轨、上党太守柴微、琅琊太守马先、北海太守韩泸、襄阳太守娄周、蜀郡太守应预、汉中太守西门靓、巴郡太守齐质,十一人分列四面八方。 金戈铁马,擂鼓号音,肃杀般的森白盔甲,躁动不安的战马,一个个勇猛的武将,一位位长袖文士。 锵! 聂嗣率先拔出夺鹿剑,置于火盆上方。 紧跟着,‘锵锵锵’拔剑声接连响起。 十一道剑尖,合围成一个圈。火焰在剑下翻涌,灼热的气浪扑在每一个人脸上。 “没有牺牲,没有胜利!”聂嗣先是低沉念诵。 “没有牺牲,没有胜利!”其余十人紧跟着念诵。 聂嗣大喝,“没有牺牲,没有胜利!” 紧跟着,万军高呼:“没有牺牲,没有胜利!” 十一道剑尖围成的圈子上空,大日西落,残月高悬,黑云遮天蔽日。 正文 第259章 天下勤王(十八) 营帐内,灯火通明。 “没有牺牲,没有胜利,这个聂嗣真是一张巧嘴。”范猷脸上挂着的冷笑,和他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用嘲讽来形容。 不过,这个嘲讽不是针对聂嗣,而是针对他的主公,夏阳悌。现在范猷对聂嗣只有重视忌惮,没有一丝一毫的小觑。 夏阳泞嘟囔道:“范先生,我觉得这话说的挺好。” 反正,他听后感觉很热血。 夏阳盎瞪他一眼,“闭嘴!” “话确实说的好听,但根本意思没变过!”范猷冷冷道。 夏阳悌轻咳一声,他现在也有点回过神,觉得聂嗣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先生,聂嗣说的,有何问题?” “问题非常大!”范猷道:“他说的确实是好听,共推先入雒阳者为王,但主公可曾想过,一旦主公为王,这和义军盟主有何区别?一旦主公为王,其他太守将如何自处?一旦主公为王,其他未封王的太守将如何看待主公?甚至,各方未勤王的太守,反贼,将如何看待主公!” 一句句话,仿佛箭矢射中心脏一样,让夏阳悌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好家伙,他上聂嗣当了! 夏阳悌立即起身,朝着范猷躬身一拜,“还请先生教我。” 这个时候,范猷其实已经压下心中对夏阳悌冲动的愤怒,他只是在宣泄怒气而已。 毕竟,自家主公都已经同意盟约,他能怎么办? 让主公反悔? 面对夏阳悌知错就改的姿态,范猷顺坡下驴。 “主公不必着急,聂嗣这一招虽然厉害,但也不是不能破。” 夏阳盎道:“范先生,既然是先入雒阳者为王,那父亲可以不用第一个进入雒阳,如此一来,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闻言,夏阳悌也觉得这话不错。他不用第一个进入雒阳,这样还能看其他路义军拼死攻打雒阳,两全其美。 “不!”范猷坚定道:“主公一定要第一个进雒阳,封王!” 啊? 夏阳悌不解道:“为何?” 范猷呵呵一笑,“盟约只是说先入雒阳者为王,他可没说只有一个王,他更没说,天子只能封一个王!” “主公若为王,大可请奏天子,分封各路义军太守为王。如此便能使各路义军太守无怨言,更能得各路太守人心。甚至,主公可以借分封诸王的机会,大震声威!” 危机危机,危险在前,机会在后。 分封诸王! 这番话说的,令夏阳悌热血沸腾。 蔡樾蹙眉道:“可如此一来,我们还是要拼尽全力打进雒阳,如此还是让聂嗣计谋得逞。” 范猷看着夏阳悌,幽幽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止损。” 见此,夏阳悌颇为不好意思,拱手道:“此番是我冲动,让先生为难,悌在此向先生赔不是。” “不敢。”范猷还礼。 夏阳盎不解道:“聂嗣能得到什么呢?若是他真想以盟约坐收渔翁之利,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范猷沉吟道:“在我看来,聂嗣此次勤王,主要目的应该是要杀掉赵无伤。” “为何?”夏阳义追问。 “此前赵无伤想要迁都雍州,触犯聂嗣逆鳞,只要赵无伤继续控制朝廷,迟早会对雍州形成威胁。雍州于聂嗣而言,不亚于兖州之于主公。”范猷解释道。 闻言,众人顿时了然。 相比较夏阳悌的‘迷途知返’,在吴郸眼中,自家主公已经因为那一句‘先入雒阳者为王’走火入魔。 “先生不必再言,此番我定要第一个打进雒阳!”阴休语气十分坚定,不容置疑。 吴郸苦口婆心劝道:“主公,王号不过是一噱头,渤海之地,主公就算没有王号,亦能凝聚人心,何须为此而令众将白白消耗在雒阳城下。” 雒阳城真不好打! 阴休摇头道:“你不懂,若吾封王,便能吸纳更多才学之士投效于我。封王,吾便能名正言顺的收拢冀州各地,为将来扫平巨鹿贼做准备。” 伏仝道:“主公,我们若想名正言顺的拿下冀州,完全可以向天子讨要剿贼便宜行事之权,何须为此空号拼死拼活,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这不一样!”阴休道:“这不一样。” 若是夏阳悌和聂嗣先打进雒阳,他们封王,结果自己没封王,这可不行,他不能接受! “主公......” “先生不必再说。”阴休打断吴郸,说道:“我们来商量如何破雒阳城吧。” 闻言,吴郸和伏仝满脸无奈。他们已经陈明利弊,可没想到自家主公完全不接受。 不知道怎么回事,主公一碰见夏阳悌和聂嗣就非要分个高低。 有的人能看出来盟约背后的危险,有的人则根本看不出来。先入雒阳者为王,这句盟约出现之后,整个联军大营都躁动起来。 雍州军大营。 “主公,外面很热闹。”甘瑢笑呵呵的给火堆添加柴禾。 聂嗣拿着铁勺,包着鸡蛋饺子。 “封王,少人能不动心啊。” “主公也动心吗?”甘瑢饶有兴趣的询问。 “文衡觉得呢?” “我觉得主公也有意。”甘瑢道:“若能封王,主公取雍州,伐叛逆,名正言顺,无人能质疑。” “尝尝吧。”聂嗣将鸡蛋饺子送给他。 甘瑢呵呵一笑,接过美食,“却之不恭。” 打开酒壶,痛饮一口,聂嗣长舒口气,说道:“既然要乱,那就要乱的彻底。既然要反,那大家就要一起反。灭掉赵无伤,对雍州来说是头等大事。” “灭掉赵无伤之后呢?”甘瑢问道:“主公,你打算如何处置天子?” 聂嗣理所当然道:“谁被天子封王,自然是谁来操心。” 闻言,甘瑢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公。从头到尾都在借刀杀人,那句盟约是让各路义军全力攻打雒阳。封王,则是将天子这个麻烦的东西丢给别人。 是的,天子现在就是一个麻烦。 不管是谁得到天子,都将会被其他人忌惮。一如众人忌惮之前的赵无伤和邓亥一样。 拥立天子,不仅不会得到支持,甚至可能会再招惹一次各地太守的‘勤王’。 毕竟,勤王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大家手里都有兵马,自然可以随时找借口‘清君侧’。 “不过,我猜一定会有人会搅混水。”聂嗣摩擦着下巴,“这种引人注目的事情,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来。” 甘瑢沉吟道:“主公的意思是,有人会借机给所有人封王,以此来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或许。”聂嗣模棱两可道:“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最起码夏阳悌和阴休二人手底下就有不少能人。” “那主公打算怎么做?” 聂嗣反问:“文衡,你不给我出出主意吗?” 甘瑢哑然失笑,言道:“主公之计远超属下所想,是故一时之间没有跟上主公想法。” “好吧,这次先放过你,下次你可别摸鱼。”聂嗣拍拍他。 摸鱼? 什么意思。 聂嗣没有解释摸鱼的意思,而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现在我们还未完全在雍州站稳跟脚,不宜过早的暴露自己。天下大乱刚刚开始,不必急于一时。厚积薄发,才是关键。虽有先发制人的说法,但九州乱象,又岂是谁一两年内就能平定的,我料定此番大乱,必会持续长久。日久,则易生变。何须争一时之名,我要的是一世之名!” 千言万语,不必细述,甘瑢心服口服的说一句:“主公远见,属下佩服。” 这次打入雒阳,聂嗣所求不多。其一是灭掉赵无伤,其二则是彻底搅浑水,让各地乱的彻底。 不乱,他怎么取利? 至于封王也好,名震天下也罢,这些他都可以暂时放弃。 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 这个根本问题,必须要弄清楚。 主次矛盾,不能拎不清。 联军大营,各路太守为封王而精心准备着攻打雒阳。 而在雒阳,曾经权倾天下的大司马赵无伤,却陷入深深的危机和绝望之中。 他采纳王颐的意见,意图自轘辕关南下豫州。但随着庞痤兵败轘辕关,大谷关和伊阙关相继失守,他彻底绝望。 眼下十一路义军,二十万大军包围雒阳,他突围无望,甚至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坚守到几时。 怎么不知不觉,就走到山穷水尽呢? 大堂之上,还活着的几名高阶将领,如王颐、宰父粹、子车烥和庞痤等人都在。 这其中,王颐最是痛苦,他麾下的谢宗、田观、咸敷三人先后战死。 原本,庞痤丢失轘辕关应该被处死,但王颐考虑到眼下情况,只能先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大司马,叛军已经包围雒阳城。”宰父粹小声禀报。 自叛军围城之后,几天之内,赵无伤憔悴的不成人形。 “可有......罢了,罢了。” 他想问‘可有破敌之策’,但眼下的情况,除非天降神雷,劈死二十万叛军,否则无法破局。 堂内气氛十分低迷,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王颐留下,其他人先各自回防,有令我在找你们。”赵无伤遣散一众将领。 “唯。” 众人告退,留下赵无伤和王颐。 正文 第260章 天下勤王(十九) 二人对坐,无言相视。 “自嘉德天子即位,你守西北,皇甫明镇北疆,赵崇御凉州,眨眼间,已物是人非。皇甫明,他没回来,我不怪他。肃慎在北疆为祸日久,巨鹿贼起兵造反,二者必有勾连。当时,朝廷内外,纷乱四起,争斗不休,一时之间,难以顾及他,我理解。” 赵无伤深深吸口气,痛苦道:“可这个赵崇,他不回来,连一封信也没有遣人送回来,我真是看错了人!” 若是西域军团能归来,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若得西域军团袭陇西之地,此刻雍州已下! 这种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颐道:“大司马,雒阳遭反贼二十万大军包围,已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逃,不知大司马可准备逃离雒阳?” 他们手中确实还有些兵力,但反贼兵力更多。久守不利,迟早城破人亡。 “如何能逃离?”赵无伤看着王颐,死心道:“反贼大军二十余万,我们如何能逃?当初我们打不下潼关,就应该早思退路,而不是继续坚守雒阳。” 这个时候后悔已经太迟,他只怨自己不明局势。当时潼关没打下来,他就应该早早带着天子迁都南方。 王颐道:“大司马,末将愿率领大军,为大司马杀出一条血路逃生。” 闻言,赵无伤干涩的喉咙微微一动。 “真的?” “真的!”王颐坚定道:“末将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大司马栽培提携。值此之际,当为大司马效死!” 没人不惜命,何况是赵无伤。他看重兵权,何尝不是因为惜命。 “我没看错人!”赵无伤感动的几乎落泪。在此山穷水尽之时,还有人愿意为他着想,保全他性命,如何能让他不感动。 “只是,不必如此。”赵无伤叹道:“今日之祸,实乃我赵无伤的报应。当年我贪念权位,在天子和邓亥之间摇摆不定,坐视邓亥等人一步步掌控朝廷,架空天子,此间之祸,我亦当承之。” “可你却不必!”赵无伤看着王颐,说道:“那些反贼,他们要的是我赵无伤的命,不是你王颐。城破之时,你可拿着我的头颅,向反贼请降,他们必不会为难你。” 王颐摇摇头,坚定道:“大司马不必再说,末将誓与大司马共存亡。” 雒阳城内大营。 “你听清楚了?” “听的非常清楚,大司马和大将军决定死守雒阳。” “愚蠢!”庞痤怒骂一声,“雒阳虽然城高墙厚,但我们已经孤立无援,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 扈衝点头赞同,“将军说得对,大司马如此决定,是在罔顾几万守城弟兄的性命啊。” 庞痤在帐内来回走动,显得焦躁不安。其实到这一步,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朝廷马上就要战败。 他们可以不在乎大司马的死活,但是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再说,这次攻打雒阳的是酆朝臣子,他们要杀的人是大司马,只要大司马死了,他们这些部将还是有机会活命的。 可是,大司马现在要死守雒阳,这不等于让他们送死么。 “扈衝,现在我们已到危难之际,你可有脱身之法?”庞痤身边没个人能咨询,只有问扈衝。 “将军,现在死守雒阳,必死无疑。若是想突围,成功机会亦不大,毕竟反贼有二十万大军围城。若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你是说,投降?” “对。”扈衝道:“若是我们开城门投降,应该可以活下来。” 闻言,庞痤陷入纠结。 “听说,这次起义的太守之中,有聂嗣、夏阳悌、阴休三人?” 扈衝脸色顿时一滞,“好像是。” 很不巧,他们俩个和那三个有些恩怨。 “让我再想想。”庞痤坐下,一手撑着额头。 扈衝忙道:“将军,十一路义军,咱们何必投降那三个人呢。” 这句话倒是点醒庞痤。 酆朝嘉德八年七月,十一路义军围攻雒阳城,里里外外,从上到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酆军依靠坚固的雒阳城不断反击,将如狼似虎的各路义军先后打退。但,也仅此而已。没人看得见胜利希望,不少地方甚至出现逃兵的现象。 义军虽然没有攻进雒阳,但是雒阳已经彻底失去秩序。东西两市早已闭市,各家各户紧闭门庭,寻常百姓更是躲在家中不敢出来,街上一片萧条。 甚至,朝廷的官吏再也没有上朝。 一人一马在街上游荡,看着没有人烟的城池,蔺珀眨眨眼,心头涌现各种苦楚。 好好的一个朝廷,怎么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样? 他牵着马,回到家中,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知大父蔺纮。 现在的蔺纮,已经彻底瘫痪,他只能躺在床上,维持着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赵无伤这是不甘心呀。”蔺纮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面。 “当年,他若是能大度一些,好好善待聂氏,岂会有今日之下场呢。” 蔺珀道:“大父,他善待聂氏,就能避免这场灾祸?” “起码迁都雍州会有机会。”蔺纮冷笑:“赵无伤将兵权看的太重,任何人都不准染指。以聂嗣的韬略,若是能重用,朝廷平叛沛王的时候断不至于大败而归。” “罢了,说这些无用,不说!”蔺纮叹气摇头。事已至此,说这些废话能有什么用,现在义军都打到雒阳,总不能用嘴道歉,然后妄想义军撤兵吧。 蔺珀问道:“大父,那些人会谋害天子吗?” “不知道。”蔺纮摇头道:“天子能不能活下来,取决于那些人是否在乎名声。如果他们借着杀赵无伤的名义,谋害天子,谁又能阻止呢?” “若是这些人谋害天子,大父,你也要让我们将蔺氏的后路寄托在这些人身上吗?” “不然呢?”蔺纮斜睨孙子一眼,说道:“有胆子来勤王的,都是极有野心之辈。没胆子来的,瞻前顾后,成不了什么大事。天下太守何其多也,但只来了十一路义军,这足以说明,庸人要远比能人多得多。若是蔺氏将宝押在那些人身上,哼,还不如跟着嘉德天子共存亡。如此,蔺氏在史册上也能得一个‘忠’的评价。” 蔺珀低头沉默。 见状,蔺纮摇摇头。他这个孙子,才能是有的,就是太顾念个人情谊,尤其是对妹妹的照顾。这种顾念手足的心意,蔺纮其实非常的满意,但现在,这个孙子的思想却有些顽固。 便在此时,蔺琅匆匆走进内室。 “大父,广阳门又出现逃兵,险些被他们打开城门!” “很奇怪吗?”蔺纮冷哼,“死守雒阳,是个人都知道守不住城门,士兵想活命,有什么错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蔺琅焦急道:“雒阳一旦被破城,那些义军杀进城中,只怕会生灵涂炭。” 这倒是燃眉之急,蔺纮道:“你们速将家仆聚集起来,待雒阳城破,一旦遇见那些兵丁,不要发生争执,他们要财物就给他们。” “对了,女眷尤其要保护好,不要叫那些畜生看见。伯玉啊,这件事情你去办吧。” “唯。”蔺珀起身离去。 蔺纮看着长孙背影,将目光转移到蔺琅身上。 “仲柔,你大兄目前怕是难以想通,我只能将蔺氏的生死托付给你。” 闻言,蔺琅心知肚明大父要说什么,连忙道:“大父吩咐,孙儿一定照办。” “好!”蔺纮语重心长道:“这几日,我反复琢磨各路义军的情况,发现最适合你的,只有一人。” “聂嗣。”蔺琅提前公布答案。 蔺纮微微讶异,旋即点头,“不错,表面上看来,各路义军首领的年纪都比聂嗣大,而且好像比聂嗣更稳重。但其实细较起来,聂嗣的稳重并不输于他们。而且雍州之地,得天独厚,聂氏又在雍州经营多年,一朝起兵,必能云集响应。且聂嗣本身便是能征善战之辈,乱世主公,一定要知兵。” “聂氏与蔺氏有旧,聂嗣也曾拉拢你们兄弟二人,可见他有识人之能。你若追随他,想必能有一番造化。” 蔺琅微微一笑,“大父,其实孙儿之前便是如此想法。聂嗣虽然行事狠辣,但为人重情义,能善待士卒,且胸怀韬略,孙儿愿意和这样的人共图大业。” “只是,兄长那边,却是不好交代。”蔺琅叹气。 蔺纮摆摆手,“我大限将至,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仲柔,你要切记,他日雒阳城破,一定要去找聂嗣,否则那些所谓的义军还不知道要把蔺氏折磨成什么样子。” 说的好听是义军,说的难听点,进入雒阳城,义军也能进变成贼寇。 毕竟,雒阳富庶,天下共知。这些个义军,若能进城,还不知道要抢成什么样。 “大父放心,孙儿明白!” “好,好,好。”蔺纮长舒口气,“他日若有机会,你要好好劝你兄长,万勿使其自暴自弃,放任自流。” 蔺琅郑重点头,一一答应。 望着交代后事一样的大父,蔺琅心中难受,却又不得不让自己镇定。 蔺氏的将来,得靠他! 正文 第261章 天下勤王(二十) 虽然大父告诉他,要等雒阳城破才可以去找聂嗣,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有些事情,他要自己主动去做。尤其是之前他和大兄曾拒绝过聂嗣,他知道聂嗣可能不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但现在形势逆转,该做的他还是要做。 其实偶尔回想过往,蔺琅不禁感慨,世事阴差阳错,莫过于此,有些事情错过便是错过,想要弥补何其难也。好在,聂嗣不是一个记仇的人,而且对待蔺氏也从未有过他想。 “或许,大父说得对,若是当年小妹嫁给伯继,一切都能顺其自然。” 蔺琅骑着马,向着城西而去。 由于那一句盟约的关系,如今雒阳几道城门,正在被义军日夜猛攻。尽管少数义军首领知道这是聂嗣的计谋,诱骗众人打下雒阳。但是在封王的诱惑之下,聪明人选择沉默,笨蛋选择顺从。 轰! 大石块撞击在城墙上,石料粉碎,漱漱下落,城西的金明门颤抖不已。 雒阳城高墙厚不假,但是在联军的日夜猛攻之下也难以遭受的住冲击。两角的四座箭楼,正在被投石车重点照顾,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一块巨石准确无误的砸中箭楼,便听得一声‘轰’响,木制楼顶被砸得稀巴烂,里面的弓箭兵惨死大石之下。 尸体被巨石砸扁,奇奇怪怪的颜色混合在一起,不少士卒见此情况纷纷忍着干呕,迅速清理现场,然后调动民夫去修补城墙。 越过城墙,城外是望不到尽头的人影,他们扛着云梯,举着长刀盾牌,一个接着一个拼命向上攀登。这些联军士卒都知道那句‘先入雒阳者为王’的盟约,他们各自的将军也都下达死命令,必须率先攻入雒阳。 伴随着死命令的还有高额赏赐。 封侯、赏万金、升官!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士卒面对的还是一座孤城。可以想见,现在联军的士气多么高涨。他们不顾牺牲,不畏艰难,奋勇冲杀在前。 若能为自家太守封王,他们的功劳岂会小? “杀!” 一名联军士卒历经千难万险,躲过箭雨和滚木雷石,终于登上雒阳城头。他高举着战刀,跃入城头,冲杀在人群之中。刀劈矛捅,剑刺箭射,亦难以阻挡他的立功之心。 鲜血从他的身体上流散,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但他还是不甘心的抱住一名酆军,一刀抹掉酆军士卒脖子。然后,更多的酆军蜂拥而至支援而来,将联军士卒当场捅死。 这不是个例,随着守城日久,联军已经实现数次小规模登顶,但由于登上城头的士卒人数不多,所以每次都铩羽而归,让酆军及时堵住城头缺口。 攻城战向来血腥,用聂嗣的话来说就是绞肉机。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冷兵器战争,无法规避这种伤亡惨重的战争形势。 “窦校尉,弟兄们伤亡惨重,换其他营的弟兄上吧。”一名酆军士卒捂着肩膀,上面插着一支箭矢,纵使甲胄在身,可箭矢还是穿透披肩,射中血肉。 窦蔑握着剑的手已经布满鲜血,甚至他挥舞剑砍人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剑柄滑不溜手。 血太多,手掌已经握不住剑。 “行,换第三营......” 话未说完,一支箭矢呼啸而来,射穿先前说话的士卒左眼。他当即痛苦的滚地哀嚎,旁边的其他士卒赶忙将他拖下去治伤。 “该死!”窦蔑怒骂一声,旋即弓着身子慢慢退下,在和酆军其他营校尉做过交接之后,窦蔑带着自己营的弟兄退下城头。 土夯的城墙斜坡极为厚实,任凭联军如何强攻,亦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攻破城墙。 墙根下,死尸被堆放在一起,受伤的士卒被军中医工简单的处理伤口。 简单处理,就是表面意思,用布帛或者是干草,将伤口包扎起来就行。能不能活命,全看天意和个人意志。 所以,大多数受伤的士卒挣扎两天就宣布死亡。 窦蔑靠着城墙,他甚至能通过城墙,感受到震动,那是联军在投石攻城。歪着脖子,他脸上尽是血污,看着不远处哀嚎的弟兄们在痛苦中死去,他除却悲哀,更多的是麻木。 仗打到现在,窦蔑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有所预见。只以论忠心而言的话,他对高高在上的大司马并没有什么忠诚。他只是按照命令去守城。 但随着弟兄们死的越来越多,而他们又看不见胜利希望,窦蔑开始怀疑,这么坚守下去有什么意义吗? 答案是没有意义。 一双手已经崩裂,除掉敌人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他已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习惯性的握紧剑柄。联军日以继夜的攻打雒阳,所有守城的酆军日夜待命,甲不离身,剑不离手。 “校尉。” 亲兵送来一块黑乎乎的饭团,这就是他的食物。校尉级别的还能吃上一口饭,普通的士卒只能喝稀粥。 两口吞下饭团,窦蔑感觉自己好像只有一成饱。 “兄长,我们还要打得什么时候啊?”亲兵抱怨道:“怎么打都打不赢,前几天还有饭吃,现在只有粥喝,再过几天我们是不是要吃野草。” 亲兵端着满是缺口的陶碗,里面盛着和水一样的粥,他小心翼翼的沿着碗口舔舐着食物。周围饥饿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碗和水一样的粥,充满侵略性。 哗啦啦! 亲兵干净利落的吞掉,他担心自己不吃,会被饥饿的兄弟们直接抢走。 窦蔑无法回答亲兵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便在此时,一名士卒忽然找到窦蔑。 “校尉,有个姓蔺的找你。” 姓蔺? 城内,军中大营和民居已经混合在一起。普通的百姓早已从外城墙根逃到内城,没人愿意留在这里等死。 “仲柔,果真是你!”窦蔑见到蔺琅显得很高兴,果断上前将他迎进自己的营帐。 窦蔑年近三十,曾是太学旁听弟子,与蔺琅相善,后入职军中担任校尉。 “窦兄。”蔺琅抱拳,他的余光看见窦蔑身上的伤口,不禁蹙眉道:“窦兄,你这身伤?” “害,不提也罢。”窦蔑兀自坐下,端起案几上的清水仰头一饮而尽,紧跟着便问道:“如今战事焦灼,你不躲在家中避祸,来此作甚?难不成,是来帮我的?”说到最后,他被自己逗笑。很显然,他也觉得自己苦中作乐显得很可笑。 “不错,我是来帮你的。”蔺琅大大方方的承认。 闻言,窦蔑扑哧一笑,“你?” “我说仲柔,非是我目光狭隘,只是你不行吧。虽然你会些搏击剑术,但这可是上战场杀敌,一个不小心,你就会被利箭射死,还是算了吧。你能来和我说这些,我已经很高兴,还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城若破,我会死,但你却有机会活命,要珍惜。” “呵呵。”蔺琅浅笑,旋即上前两步,走到窦蔑身前蹲下,如此近距离,蔺琅能闻得见对方身上的血腥味道。 “帮你,不一定要上城墙杀敌。” “何意?” “窦兄,你觉得自己还能守多久?” “问这些作甚?” “你且说来听听。” 窦蔑沉吟一下,老实道:“我的部下所剩不多,别的营情况肯定也不好,金明门最多只能守七日吧。” 七日,这已是他能给的最大限度。如果联军攻城的强度一直如今日一般,他们根本守不了七日。 “那七日之后呢?”蔺琅看着他的眼睛,“七日之后,窦兄何去何从?” “唯死而已。”窦蔑无奈一叹。 没有别的办法,城破只能死。要么被敌人砍死,要么自己抹脖子去死。 “窦兄,你可以不必死。” “什么意思?” “我说窦兄啊,雒阳外无援军,坚守下去没有任何出路。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破城,你坚守于此,所求为何?忠?” 面对蔺琅的询问,窦蔑似是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回复道:“以忠而言,我可真不知道自己忠的是谁,天子乎?亦或大司马乎?不瞒仲柔,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守下去。” 蔺琅心道有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自己谋求生路呢?” “仲柔,我知道你想劝我投降。可是城外的那些义军,恨不得将大司马碎尸万断,我若投降,只怕难逃一死。而且大司马说他们才是反贼,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窦蔑的迷茫,代表绝大多数的底层士卒。他们根本弄不清到底谁才是反贼。而且,赵无伤宣扬各路义军都是惨无人道的贼寇,一旦破城必然屠城。 “你知道聂嗣吗?”蔺琅问。 “知道,前两天就是他们打得金明门。” 蔺琅道:“我曾随聂嗣共击义阳王,我与他有旧,且蔺氏和聂氏乃是世交。” 话说到这里,窦蔑也不是傻子,他明白蔺琅的潜意思。 “仲柔,聂嗣真的能信任?” “他未满二十便勒马封侯,天子御赐征西将军,怎会无信?况且有我在你身边,你担心什么?” 闻言,窦蔑麻木的心渐渐火热起来。他此前不投降,就是担心自己投降还是会被砍死。 现在有蔺琅作保,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活命。 窦蔑抱拳道:“愿听仲柔差遣。” 蔺琅呵呵一笑,拉着他的手,笑着道:“不着急,我们好好的合计合计。” 正文 第262章 问鼎轻重(一) 投降也是有讲究的,更何况他们两个现在投降有一个指定目标人物,那就需要好好的规划规划。 “不如这样吧,我去和郎将提一下,让我去守城门,等聂将军的兵马攻城的时候,我就率领弟兄们打开城门起义。”窦蔑道。 “这是个办法,不过你要保证手底下的人都听话,这种事情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我们性命难保。”蔺琅郑重的提醒他。 窦蔑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吧,我手底下的弟兄都是绝对能信任的弟兄,不用担心。” “那就好。”蔺琅道:“待聂将军打下金明门,你可帮助他劝降西城的兵马,若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西城,聂将军一定会算你一件大功劳。” “放心,我明白!” 劝降窦蔑以后,蔺琅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若是此计能成功实行,到时候聂嗣便能率先攻入雒阳。 除却金明门的异动,中阳门和广阳门,风阳门等地的守将亦是心有贰意。情况已经摆明,既然继续打下去赢不了,那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后路呢。 这其中,早有投降之意的庞痤终于找到机会。 “你确定攻打风阳门的不是聂嗣,不是阴休,更不是夏阳悌?” 扈衝点头,确定道:“末将看的非常清楚,这几日攻打风阳门的乃是汉中太守西门靓。” “好,只要不是他们三个就行。”庞痤一拍巴掌,吩咐道:“你好好准备,到时候我们......” “将军此计,必然能行!”扈衝拍着马屁。 庞痤道:“不管咱们投降之后什么待遇,总好过直接战死。” 他对大司马死守雒阳非常的不满意,甚至是有些愤怒。在根本看不见获胜情况下死守雒阳能有什么意义?多守那几日能干什么? 既然大司马宁死不降,那他可不会客气。他不想死在这里,尤其是不想死的这么憋屈。 皇宫。 一大群宗室老少跪在天子面前,哭哭啼啼的诉说着雒阳被包围的情况。 天子姒泓满脸灰败,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摸样。听着宗室们的哭诉声,他有些厌烦,顺手抓起香炉便砸过去。一个倒霉的宗室来不及躲避,幸运中奖,当场被香炉烫的活蹦乱跳,像个猴子一样在殿内滚来滚去。 “好好好,看赏!”姒泓对那宗室的滑稽表演很满意,连忙抚掌大笑。 见此,宗室们不觉更加绝望。 他们只能将目光投向帷幔之后的太后。 “太后,救救吾等啊!”宗伯大声呼救。 赵无伤只是把他们当豚养,但那群反贼很可能会把他们当成豚来杀。这其中的区别有多大,就如同人和豚的区别一样。 他们宁愿被当成豚养,也不要被人当成豚杀。 帷幔之后,丰腴美艳的骊姬斜露香肩,妖媚的脸上满是一片愁苦之色。 救救你们? 她现在自救都难! “诸位宗伯宗叔不必担忧,雒阳有大司马在,一切无忧。”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相信,更别说宗室老少们会相信。如此浅显的敷衍之词,是个人都能听懂。 “太后,赵无伤数次兵败,如今帝都更是被围,如何还能将天子的安全交托于他,请太后另择贤臣。”宗伯大声请求。 骊姬玉手轻轻抚额,她算是知道酆朝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样。这群宗室完全就是一群无知的废物,这个时候夺赵无伤权力,不是嫌自己死的慢? 原来,姒召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宗室。 “哀家乏了。” 丢下一句话,骊姬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摇曳着丰臀离去。她一刻也不想再和那些蠢货呆在一起,避免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愚蠢。 宗室老少们面面相觑,将目光放在那个还在自娱自乐的天子。 “怎么办?”宗次伯看着宗伯。 宗伯张张嘴,你问我,我问谁? 骊姬回到寝阁,透过窗户,看着寂静无声的庭院,心里悲凄。她的苦谁能知道? 自天子擅作主张,首阳山兵败以后,她在宫中活得小心谨慎,从不敢忤逆权臣意思。她对天子夺回大权早已不抱希望,她只是想求一个安稳,怎么就这么难呢? 想起雒阳城外的反贼,骊姬就感到浑身冰冷。一旦城破,她会如何? 明明是七月的天,但她却觉得很冷。 她转身走到内室,找到一只木盒,打开,取出其中一只手指长短的玉瓶。 如果,雒阳城破,这或许是她避免被糟蹋的最后选择。 可是,真的要吃吗? 轻咬红唇,骊姬微微一叹,将玉瓶放在身上携带。 皇城以东的一间庭院,蔺珀找到蔺浔浔。 “如今外面的情况很不好,雒阳很可能会失陷,大父已为蔺氏安排好后路,我担心你的安危,特来找你。”蔺珀看着面色憔悴的小妹说道。 蔺浔浔眸色灰暗,低声道:“大父,不要我了吗?” “兄长会保护你。”蔺珀柔声道:“你放心吧,就算反贼真的打进皇宫,兄长也会挡在你身前。” 蔺浔浔摇摇头,“多谢兄长厚爱,只是小妹已是无用之人,不必再为我劳神。” 说着,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刚刚入宫的时候,天子对她的态度尚可,可是后来首阳山之变失败,天子彻底疯魔,时常逼迫她吃催生药,她现在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稍有病痛,便是一番折磨。 更遑论,天子动辄打骂,她已心如死灰。 她恨过许多人,她恨天子无能,只会拿女人出气。她恨自己的父亲将她送入宫中,让她遭受惨绝人寰的折磨。她甚至憎恨那个曾经有过婚约的聂嗣,如果不是他,天子的谋划不会失败。 可现在,她不知道恨谁。她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天子抛弃了她,现在家族也要抛弃她。 “呜呜呜......” 蔺珀微微叹气,伸手轻轻拍着妹妹头顶,柔声道:“你放心,兄长会一直保护你,像小时候一样,永远保护你。” “兄长!” ...... 金明门外,赤底银麒麟旗飘展,雍州军列阵向前,准备接替韩泸的兵马,攻打金明门。 因为没有盟主的关系,各路兵马各自为战,自己挑对手,同样也自己挑选队友。 负责攻打金明门的就是聂嗣和韩泸两方人马,前段时间夏阳悌和阴休倒是尝试过攻打金明门,但是发现难度很大,果断放弃。然后又调兵去打中阳门和广阳门。 总之,没有盟主,想打哪里打哪里,想和谁合作就跟谁合作。 这其中,聂嗣和韩泸对打进雒阳封王都不是很积极,所以俩人一拍即合,联手在金明门摸鱼。 “聂将军,接下来就交给你了。”韩泸骑在马上,朝着聂嗣笑着抱拳。 这些日子,他和聂嗣交流颇多,心底也是很敬佩聂嗣,所以说话非常轻松,时常也能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聂嗣自信道:“韩太守放心,我一定再接再厉,打下金明门。” 两人相视一眼,放声大笑。其实他们都清楚,对方都在出工不出力,装模做样摸鱼呢。 韩泸率军退下,聂嗣率军推进。 此时大日西落,乌云群聚,一副快要下雨的摸样,空气也变得黏糊起来,天气闷热让人很不舒服。 毕竟是七月,老天下雨,要下不下的时候最是折磨人。 “主公,这次末将一定打下金明门!”聂桓握着长刀,眼中充满征服欲。 “闭嘴。”聂嗣没好气道:“你不准上去。” “为什么?”聂桓愕然。 废话,因为我根本不想第一个进城。 聂嗣道:“上次你攻打金明门太过粗糙,致使百余名弟兄丧生在城下,你让我很为难。” 聂桓大吃一惊,自家主公怎么会说这种话,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甘瑢在一旁解释道:“三将军,主公自有谋划,攻城并非是我们的目的。” 好嘛,那你直接说不打便是。 “主公,为何不攻城?”他老实问道。 聂嗣能和他解释吗? 肯定不能,聂桓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说了也是白说。 “你以后就会知道。” “又是这一句。”聂桓嘟囔。 “嗯?” “我错了主公。” 聂嗣轻哼一声,眯眼眺望巍峨的城墙,微微感慨道:“当年我第一次来雒阳,便觉得此城气势雄浑,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现在攻打此城,亦极为棘手啊。” 甘瑢斜睨一眼自家主公,无奈搭腔,“主公说的对,雒阳城难以攻打,我们应该小心一些,谨慎行事。” 他是知道主公打算的。 聂垣、崇侯翊、栾冗,甚至庄布,他们面色都古怪起来。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还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主公到底是怎么想的? 咳咳,聂嗣吩咐道:“康弼,你率领三千人试探性进攻,若是贼军反抗激烈,你们就退回来,不要硬拼。” “唯。” 崇侯翊一骑冲出,身后呼啦啦跟着步卒方阵,向着金明门冲去。 “主公,三千人不够吧。”聂垣道。 我当然知道不够,聂嗣道:“贼军守城日久,士气必定衰落,我们现在主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这样他们就会无心守城,假以时日甚至会献城投降。” 是吗?聂垣对此持怀疑态度。 战场上,崇侯翊一骑冲锋在前,赤底银麒麟旗在他手中挥舞,三千士卒紧跟在后。 待会儿,一定会有一场血战。崇侯翊心底是这么想的,这段日子他也率军攻打过金明门,很清楚这里的守军多么顽强。 “主公的意思是让我试探进攻,若是不敌,我也正好下令撤退。” 当他距离城墙还有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 “三军听令!” 崇侯翊大吼,“准备......” 他还没吼完命令,声音却无法发出,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 因为,金明门居然自己打开了! 正文 第263章 问鼎轻重(二) 不仅是崇侯翊发愣,准备攻城的三千士卒一时之间也有一些弄不清楚情况,他们都做好准备流血流汗,怎么突然城门就打开了? 难道有诈? 崇侯翊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在钓鱼。 “停下!” 一声大吼,崇侯翊勒马而停,三千士卒纷纷刹住脚步。所有人的目光看着黑洞洞的金明门,等待对方的反应。 崇侯翊皱眉不解,酆军究竟搞什么,难道是想把他们骗进去再杀? 当我是栾冗? 很快,金明门内涌出大量士卒,为首之人打着白旗,一人纵马而来。 投降? 崇侯翊瞪大眼睛,难不成酆军准备投降? 此刻他的心态有种莫名其妙的味道,明明之前打金明门打得能吐血,对方现在居然要投降? 来人纵马近前,五十步前下马而行,一路小跑到崇侯翊面前。 “酆军校尉窦蔑,参见义将军。”窦蔑将白旗插在地上,单膝下跪,抱拳道:“罪将愿降,请将军收纳!” 简单明了的投降。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崇侯翊翻身下马,将窦蔑扶起来,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大开的金明门,一时之间拿不准对方是不是真心投降。 “窦校尉深明大义,实乃雒阳万民之福。”崇侯翊亲切的拍着他肩膀。 窦蔑脸颊一红,他也就是想要保全性命,哪能是什么雒阳万民之福。不得不说,什么样的主公就有什么样的部将。聂嗣待人接物,碰上喜欢的,一顶顶大帽子飞速扣上。 “义将军过誉,罪将此前不识天数,妄与义军争斗,实属不明事理。现在幡然悔悟,还请义将军接纳。” “不晚不晚。”崇侯翊笑眯眯的拍拍他肩膀。 为防止窦蔑是假投降,崇侯翊先派人进城试探,待控制所有的士卒之后,他方才大举进城。 在窦蔑的配合下,崇侯翊兵不血刃的拿下金明门,收编守城的三千降卒。 后方中军。 “报!”哨骑急速奔来,满脸喜色,“禀报主公,崇侯将军已经进城,掌控金明门!” “万胜!”聂桓大吼。 “万胜!”三军士卒纷纷大吼,声势气动云霄。 聂嗣张张嘴,急忙问道:“康弼怎么进得城?” 金明门这么好打? 不应该啊,怎么之前打得那么惨烈。 “回主公,金明门校尉窦蔑起义投降,我军顺利入城。” “恭喜主公!”众将纷纷抱拳。 起义? 投降? 聂嗣感觉自己明明已经吃饱,却被人强行喂饭。 “主公,此乃天意啊!”甘瑢抱拳道:“如今诸门未破,唯主公先破金明门,杀入雒阳,天意要主公封王!” “封王!”聂桓大呼小叫。 然后,三军将士紧跟着大呼。 是不是天意聂嗣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貌似捡到一个并不想要的便宜。 麻烦啊。 “传令!” “在!”众将高喝。 聂嗣严厉道:“三军入城之后,胆敢有人扰民、欺民、劫民、伤民者,立斩无赦!” “遵命!”三军高喝。 雍州军的军纪,从每一名士卒加入开始就一直在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秩序就没有战斗力。作为正规军培养,聂嗣相当重视麾下军队的军纪。 随着三军进入金明门,阴沉许久的天空先是一阵低沉的轰隆隆雷暴响声,然后瓢盆大雨落下,砸在人脸上生疼的。 “天哭了。”甘瑢伸手接过雨滴,莫名一叹。 “它哭它的,我干我的。”聂嗣呵呵一笑。虽然这个便宜他不是很想要,但是他的部下们很显然不这么想。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进入金明门,对部下难以交代。 随着越来越接近金明门,聂嗣的心态也不由得出现一丝丝变化。当年他第一次来雒阳,曾说过要主于此,但现在很显然自己还没有那个能力和实力。 年少轻狂啊。 穿过黑黝黝的甬道,聂嗣进入雒阳城。 崇侯翊自旁道迎上,抱拳道:“主公,末将幸不辱命。” “康弼辛苦,此战康弼当为首功。” “多谢主公。” “窦校尉何在?”聂嗣大喊一声。 窦蔑自人群中走出,朝着聂嗣躬身抱拳,“罪将窦蔑,参见征西将军。” 聂嗣翻身下马,连忙将他扶起,态度亲和道:“窦校尉知大义而明事理,实乃国朝不可多得之干将,有窦校尉真乃是天子之福,国朝之福啊!” 一番话情真意切,说的窦蔑飘飘忽忽,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征西将军人长得帅,说话又好听。 “将军,罪将惭愧,当不得将军如此夸赞。”窦蔑勉强维持灵台一丝清明,说道:“若非蔺琅及时点醒罪将,只怕罪将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对抗义军。” 蔺琅? “窦校尉既已迷途知返,大可不必再自称罪将,你我同为国朝军人,平礼即可。” “不敢。” 见状,聂嗣满意一笑,这个窦蔑还是很懂事的。 “方才听窦校尉提起蔺琅,你与他认识?” 闻言,窦蔑心中顿时松口气。这是他的小套路,若是聂嗣和蔺琅真的是好友,那么一定会知道蔺琅这个人。现在看来,蔺琅没有欺骗他。 紧跟着,窦蔑将自己和蔺琅的谋划全部告知聂嗣。 听完后,聂嗣哭笑不得。好家伙,原来是蔺琅给他准备的一份大礼啊。 “窦校尉,仲柔在哪儿?” “想必回府去了。” 聂嗣颔首,旋即看向栾冗,“德昂,你速速率领一千兵马前往蔺府,务必将蔺氏保护齐全,否则我拿你是问!” “末将遵命!” 蔺氏兄弟,他始终惦记着。老大蔺珀攻略起来有点难度,那家伙就是个认死理的,一时半会儿想必难以追到他。老二蔺琅是个脑子懂得转弯的,说不定能收下。 没办法,真缺人! 现在他手里能用得上的,顺手的,可以倚重的文士,只有一个甘瑢。 这次勤王,为避免自己谋划出现漏洞,还不得不将甘瑢一起带出来。 聂嗣对窦蔑道:“窦校尉,现在我升任你为郎将,所有降卒,都由你来节制。” 闻言,窦蔑顿时心中感动。这份信任,让他心服口服。 “将军放心,末将肝脑涂地,一定为将军拿下雒阳,手刃国贼赵无伤!” “好。” 金明门被破,聂嗣率先进入雒阳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联军大营。 得知消息的韩泸高呼;原来你是这样的聂嗣,不是说好大家一起愉快摸鱼的么,你个浓眉大眼的玩背叛! 好吧,其实韩泸也就是微微惊讶一下,然后嘴上笑着恭喜聂嗣。 攻打广阳门的夏阳悌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吃饭。 “啊!” 哐的一声,陶碗倒扣桌案。由于力度过大,陶碗碎裂,烧熟的粟米溅得夏阳悌浑身都是。 无能狂怒。 “他怎么可能打进金明门!” “完全有可能!”范猷站出来,憋着心里的笑意,拱手给夏阳悌分析。 “主公,金明门遭受接二连三的进攻,早已支撑不住,其守将开门投降,完全有可能!” “我哒我哒!”夏阳悌狂怒,“金明门原本就是我哒,干聂嗣何事!” 是,原本是你的,谁让你打一半不打的。 聂嗣,你终于干了件人事,我支持你。范猷义正言辞道:“主公所言有理,金明门原本就是主公的!” 直接忽略自家主公因为过于激动而导致的嘴瓢,范猷继续对夏阳悌说道:“但是主公,毕竟我们有盟约在先,先入雒阳者为王。现在怕是不好反悔呀。” 夏阳悌气势一跌,枯坐着,良久无言。 见状,范猷心中默默想着,自家主公到底还是在意封王的。 哗啦呼啦。 夏阳悌抓起案几上的粟米塞进嘴里,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随着最后一粒粟米吞进肚子,他拍拍巴掌站起来。 “走,去金明门!” 不走捷径是傻子,继续留在这里死磕有什么意思? 相比较夏阳悌的激动,阴休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气的倒退三步,险些跌倒在地。他为打进雒阳,煞费苦心,各个门都尝试一遍。 没想到,居然让聂嗣捡便宜。 “我哒!” “是我哒!” 是是是,你的。主公,要是你能不嘴瓢就好了。吴郸道:“现在聂嗣已经打进雒阳,主公,我们应该立即前往金明门,相助聂嗣啊。” 其实,吴郸现在也分不清聂嗣到底在第几层。原本这个封王盟约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大坑,还是聂嗣挖的,怎么现在他自己跳下去了? 他到底在第几层? “不去!”阴休拒绝的干净利落,“弟兄们伤亡惨重,需要好生修养。” 伏仝拱手道:“主公,现在先打进雒阳,剿灭赵无伤为紧要,至于盟约之事,可以慢慢商量。主公不可因小失大啊。” 阴休脸色难看,他现在脑子里面都有聂嗣封王之后站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样子。 “走!” 到底,他还是以大局为重,先干掉赵无伤,然后再找聂嗣! 最痛苦的不是夏阳悌和阴休,而是攻打风阳门的西门靓。他原本已经和守城的庞痤搭上联系,准备明日破城,可结果居然让聂嗣先行杀入雒阳。 西门靓气得肝疼,就一天啊! 仅仅一天,他难道要失去‘王位’吗? 不甘心! 正文 第264章 问鼎轻重(三) 酆朝嘉德八年七月中旬,雒阳城金明门校尉窦蔑投降,征西将军聂嗣率军杀入雒阳城,随后其余十路义军,包括投降的两个二五仔柳濞和灵姑胥也跟着凑热闹。 金明门被破,意味着雒阳彻底失守,近二十万义军兵马源源不绝的从金明门杀入雒阳,而原本防守在各个地方的酆军也开始陆续撤离防守阵地,涌向城西,在城内展开解道战、巷战、甚至是室内战。 放眼望去,整个城西布满密密麻麻的人影,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得难解难分。当然,这并不是说酆军抵抗的有多么顽强,而是联军这边实在太混乱。 雒阳! 四百年帝都,它的繁华富庶天下皆知。各路太守麾下的士卒以前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不少人还是贼寇从良。他们不要命的猛攻雒阳城池,除却立功,更多的是想要入城劫掠! 雒阳在这些非正规军,或者说毫无军纪的义军眼中,那就是一座大宝库。金银、丝帛、女人、珠宝、甚至是牲畜,都是他们劫掠的目标。 是故,当聂嗣率军打进雒阳以后,其他得知消息的太守纷纷调兵遣将,跟着从金明门杀进雒阳。然后,各自麾下的兵马士卒就开始自己骚动起来。 他们看见什么都要抢! 尤其盯着大房子,富贵人家,见到一个抢一个,不管任何人的警告,直接杀进房子里面。看见值钱的就抢,看见女人就抓,甚至个别士卒还抓细皮嫩肉的文士。 一时之间,小小的西城,化作人间地狱。各部兵马纵横交错,就是有人有心想要制止,但是面对友军却也不好下手。 女子悲惨的呼救,联军士卒狰狞的狂笑,交织在一起,化作黑气弥漫在西城上空。 噗呲! 剑光闪过,阴休一剑戳死一个抢走妇女的联军士卒,他无视那个在地上哭泣,柔弱无助的妇女,对着吴郸问道:“聂嗣呢?” “据闻,率兵去攻打赵无伤了。” “哼,不愧是聂伯继,一路走来,各路联军的下三滥货色见到不少,唯独没见到雍州军,足可见其御下有方。值此之际,无视雒阳富庶,约束士卒追杀赵无伤,此人不愧为我所重视。” 是嫉妒吧,吴郸道:“主公,我们也应该约束手底下的将士,让他们收敛一些,这里毕竟是雒阳。” “说得好,交给你去办,我去找聂嗣!” 丢下一句话,阴休率领大军离去。 吴郸在原地呆愣一会儿,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主公故意抛弃在这儿? “这是我的!” “我的!” “干汝母,找死!” “青州狗,早看你不顺眼,看剑!” 几方士卒,为抢夺战利品爆发混战。 吴郸捏捏鼻梁骨,看着瓢盆大雨的天空。这雨,应该是雒阳城哭泣的泪水吧。 大司马府邸。 “金明门校尉窦蔑献门投降,聂嗣率军杀入城中,现已向此处袭来!” “风阳门庞痤投敌,已经打开中阳门!” “西城混战,我军伤亡惨重,请大司马速速调遣援军!” 一道接着一道的告急文书,先后摆放在赵无伤的案头上。他早已冷静如常,不复暴躁之状。于他而言,今日的情形,早有预料,何须暴怒? 王颐、宰父粹二人亦是平静如水。 “看样子,已经走到尽头。”赵无伤缓缓站起身。他一身虎鳞铠在身,腰挂佩剑,一双垂死之目,爆射最后的光芒。 “走吧,去看看。” “愿随大司马!”王颐和宰父粹单膝下跪。 马背腾跃,昔日的中阳大街,今日的跑马场,马蹄践踏的响声不绝于耳。骑士们身着赤银甲胄,手握长枪,紧紧护卫着队伍中间的主公聂嗣。赤底银麒麟旗随劲风而猎猎作响,烟尘在大地上肆意席卷而起。 忽然,几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联军游卒,因抢夺一箱子的金饼在中阳大街上打闹起来。箱子摔倒在地,金饼四散。 中阳门被破不过一个时辰前的事情,这些士卒应该是擅自离开队伍的士卒,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劫掠雒阳财物。 聂嗣眼眸冰冷,仿若没有看见,但是他左右的骑士们却缓缓将手中长枪举起,紧跟着几十支银枪划过数十步距离,从天而降,当场将那几名游卒扎死。 连惨叫都没有叫出来。 战马奔腾,呼啸而过,一支支银枪先后被拔起,回到他们主人手中。那几具尸体遭受战马践踏,金饼更是直接被人无视。 “啧,这才是聂嗣的实力啊。” 不远处,夏阳悌紧追而来。他目睹方才那些骑士的手速,不由得心生感慨。 “看见了么,这才是真正的军队,这才是真正的精锐。这十一路义军之中,能与聂嗣麾下军队交手的,不过一手之数。” 范猷脸色非常不好看,因为他们的兖州军这次破城以后,居然有些人也无视军规,参与劫掠雒阳。他生气不是因为劫掠,而是因为兖州军松散的军纪。 这一路上,他们见到不少雍州军的士卒。相比较而言,雍州军的军纪比他们好上几倍不止。 “主公,军中规矩,确实要紧一紧。” “唔。”夏阳悌点头,旋即马鞭落下,催动战马紧追聂嗣,他现在的第一目标还是找到聂嗣,其他的事情暂时往后。 不仅是夏阳悌在追聂嗣,阴休、西门靓、应预等人也在找聂嗣。 没办法,谁让他是第一个打进雒阳的。而且聂嗣的目标是大司马赵无伤,于情于理,他们都必须过去助阵。 一路疾驰,一炷香时间后,聂嗣等十一路义军在中阳大街的后半段找到赵无伤。 轰隆隆! 空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落在雒阳的每一处。似乎,老天要替雒阳的百姓哭一哭。 双方人马,隔着三十步的距离对峙,视线之中除却人影,便是飘洒的雨滴。 战马不安的踢动四蹄,摇晃着脑袋。 赵无伤一抹脸上汗水,驭马走出阵列,看着对面也同时走出阵列的聂嗣。 “尔父尔祖,皆乃酆室之臣,尔为何要反天子!” 雨水渗过铁盔,遮住视线。聂嗣一抹水渍,看着赵无伤,眼神之中充满冷漠。 “赵无伤,你把持兵权数十载,可曾想过自己是天子之臣?” “兵权乃兴业天子所赐,有何不妥?”赵无伤反问。 “呵。”聂嗣冷笑:“兴业天子赐你兵权,乃是想让你做少主之羽翼,可你却以此来架空天子,背叛天子,你还有脸说这些?” 赵无伤动动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聂嗣,你以为你杀掉我,就能控制天子,控制天下吗?” “赵无伤,我不是你,别用你的狼子野心来揣测我。我聂氏世代忠于天子,愿为天子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岂是你这等乱臣贼子之辈可以胡乱污蔑。” 这话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反胃。夏阳悌抿着嘴,他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好家伙,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来他还得和聂嗣多学学。 阴休则干脆翻着白眼,既不认同也不反对。 而另一边,赵无伤则反被气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贼子,我以前只知道你父擅装傻,没想到你还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如此不要面皮的话,你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聂嗣脸不红气不喘,只要他披着皮,他就永远是乖孩子。至于不小心看见那张皮下面是什么的人,大都是聪明人。 “那你呢,谋害天子,杀害辅政大臣,该当何罪?” 反正是胡乱扣帽子,谁不会啊。 “不错,赵无伤你罪责当诛!”阴休冲出来怒骂。他对赵无伤的愤怒丝毫不比聂嗣少,当年他被封一个虚职征北将军,只能回渤海种田,眼看着巨鹿王在冀州肆虐而无能为力。 夏阳悌也拉着缰绳走出来,说道:“赵无伤,你倒行逆施,致使万民受难,国朝四分五裂。若你还以酆臣自居,当自裁谢罪!” “大胆!”宰父粹纵马而出,怒斥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拿着一份不知所谓的天子假诏,打着勤王的名义造反,你们才是国朝最大的逆贼!” 这就破防了?聂嗣冷笑,昂首挺胸道:“密诏乃是大司徒和中书监令所传,岂能有假。宰父粹,你不过是一个为贼寇所败的废物,安敢在此地狂吠。我若是你,败给沛贼的时候,就当原地自裁,以赎己罪!”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聂嗣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将宰父粹气的哇哇大叫,拖着刀便冲上来准备斩杀聂嗣。 不用聂嗣言语,聂桓冷笑一声,看着长刀纵马奔出。 雨幕为骑士所破,长刀划破之处,雨滴碎裂,刀光所至,两马交错而过。 砰! 宰父粹自马上摔落,手臂伤口血流不止,他的兵器落在一旁,雨水噼里啪啦的击打在刀刃上。 “你们的时代,落幕了。” 聂嗣大喝:“三军听令!” “在!” “冲杀敌阵,斩杀国贼!” “杀!” 大地雷动,暴雨湍急。两军爆发大战,在雨幕中撕杀。这是雒阳最后的战争,同样也是酆朝最后的光荣。 正文 第265章 问鼎轻重(四) 马蹄扬尘,风变色,呼啸,任风雨过,新城起旧城破,守得住什么,青史论功过。 赵无伤已经很久没有拿剑杀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战。壮士暮年,战死疆场,亦为殊荣,不论将来他会如何被后人评述。但此刻他却一往无前,成败功过,唯此心而已。 “杀!” 剑刃已深深刺入敌人身体,雨滴无情打在他的眼帘。透过重重的人影,那一道年轻的身影在马上,在雨中,冷漠的看着他做最后的挣扎。 在这一刻,他不禁后悔,若是当年他对聂嗣稍稍宽容一些,现在的情形是否会不一样? 呵! 从前,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只是,后悔亦无用。 “啊!” 一声惨叫,回首望去,昔日忠心的下属,宰父粹已被聂桓无情砍掉头颅。 “啊!”赵无伤状若疯癫,铁盔跌下,溅起雨水,白发在雨中飘散。 “宰父粹!” 王颐大吼,双眸一片血红。他恨宰父粹无能是真,但他念着昔日的袍泽之情亦是真。 他想杀出重重包围,亲手为宰父粹报仇,但是一重又一重的敌军接二连三的包围而来,令他分身乏术。 刀剑鸣音,仿佛在为不绝于耳的雨声伴奏,名为屠杀的哀乐已渐渐演奏至高潮。 箭矢已经对准人群中的王颐,只要松开手指,利箭就会穿透重重雨幕,直取王颐心脏,拿下他的性命。 但,一只手按下即将射出的箭矢。 “主公?”崇侯翊放下弓箭,不解的看着聂嗣。 “他已时日无多,让他战死罢。”聂嗣淡漠的说。这是他给王颐最后的尊重,不为其他,单以这些年王颐守卫西北的功劳,他值得战死。 “末将明白。”崇侯翊将弓箭交给亲兵,拿起双刃陌刀,纵马冲向王颐。 撕裂人群,崇侯翊仗刀立马。 “王颐,你自裁罢。” 王颐浴血奋战,浑身上下流淌着鲜血,他仰起头,看着马上的崇侯翊,咧嘴一笑。 “大好男儿,为何从贼啊。” “死到临头,还这般废话,无可救药。” 战马双前蹄高高扬起,污水四散,崇侯翊双腿猛然用力,身体徒然临空飞跃。陌刀冷光森寒,锋利的肃杀之意欲削断一切。 凌空挥刀的身影在王颐的眼球之中逐渐放大,他亦横档长兵,但锋利的刀刃与强劲的冲击力却直接撕碎他的防御。 咔嚓! 双脚落地,陌刀劈断长柄,斩在王颐天灵盖。 殷红的血顺着眉心流淌,滑过鼻尖,让雨水冲之一散。 王颐嘴角微微一勾,“多谢留我全尸。” 砰! 屈膝跪下,双手垂落,断兵落地,高昂的头颅始终没有低下,头顶裂开的伤口涌现五颜六色的东西。 哗啦啦! 暴雨疾落,打湿陌刀刀刃,鲜血顺着刀锋游转,最终滴落。 最后一刻,崇侯翊将力量收回,没有给王颐分尸。 随着王颐战死,周围的士卒面面相觑,纷纷后退,心中的畏惧之意溢于言表。 郭瑕看着人群中的崇侯翊,神色微微凝重,虽说王颐是个快要死的老将,但方才崇侯翊那一击,却让他难以释怀。换成自己,能阻挡他吗? 各路义军太守面色也是颇为凝重,他们原先只以为雍州军的装备精良,但今日一战,再无人敢小觑。 “王颐,宰父粹。”赵无伤看着两名爱将战死,心中最后的一点光芒也彻底泯灭。 周围,联军的士卒已将他重重包围,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上去给他分尸。 哒哒哒! 马蹄声起,聂嗣至。 “赵无伤,还要挣扎吗?” 赵无伤惨笑,“万万没想到,最后要老夫命的人会是你。”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背叛天子,自绝于国朝。”聂嗣毫不留情的批判大奸臣赵无伤。 “或许吧。”这个时候,赵无伤也懒得和他分辨是非,“你不要得意,成为下一个我的你,会和我一样的结局。” 各路太守脸色微微变化,时不时偷看聂嗣脸色。但雨势太大,没人看得清。 “我等着你。” 言罢,赵无伤挥剑自刎。 意识渐渐模糊,他的尸体直僵僵的摔倒在地,溅起一滩血水。留存在他脑子里面的最后一次影像,是聂嗣嘲讽似的笑容。 终究,不甘心! 随着赵无伤自刎,所有的酆军士卒不再顽抗,纷纷放下兵器,抱头蹲地投降。 “万胜!” 聂桓一声大吼,炸的一众还在思索赵无伤临死之言的太守们一个激灵。 “万胜!” 三军士卒高举兵器,纷纷大吼。 聂嗣微微阖目,感受着冰凉的雨。 曾经权倾天下的赵无伤,就这样战死在他手里。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当年丹水的雨天,那个时候,他面对不平之事,无能为力,只能自怨自艾。 但现在,他已杀掉曾经制定规则的人。 而曾经的规则,分崩离析! “恭喜伯继,手刃国贼!” 一众太守纷纷上前抱拳祝贺。 聂嗣猛然睁开眼,一双冰冷的眸子扫过所有太守,令众人呼吸顿时停滞。 这家伙,不会杀红眼了吧? 就在众人惴惴不安的时候,聂嗣眸色瞬间收敛,变得平静,朝着他们抱拳说道:“此番大胜,非嗣一人之功,全赖诸位同心协力,共破贼军。诸位,请随我同去面见天子,请求天子分封,以谢诸位再造国朝之荣恩。” 闻言,众人顿时瞪着眼眸,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聂将军,您说,请天子分封?”西门靓咽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确认。 “不错。”聂嗣慷慨道:“破贼之功,岂能都算在在下身上,若无诸位拼死血战,吾等又如何能轻松杀进雒阳,手刃国贼。在我看来诸位都是有功之臣!” 范猷顿时心道不好,连忙打断:“聂将军,此前的盟约是先入雒阳为王,那聂将军当为王!” “你说得对,但也不对。”聂嗣道:“盟约自然要遵守,但吾却不能视诸位的功劳如无物。破贼之功,诸位皆有,岂能只因一句盟约而抹杀,吾决意,与诸位在天子面前,共约相王!” 轰! 范猷脑壳炸裂,他万万没想到聂嗣这么无耻,居然用自己的套路来跳坑。 不对,他说的是让主公分封,而聂嗣是共约相王。 好家伙,漂亮话都让聂嗣说光了! 一众太守听见聂嗣的话,顿时觉得聂嗣真是会说话,会来事! 西门靓假意道:“这不好吧。” “诸位莫要推辞,否则就是不顾吾等勤王举义之情!”聂嗣义正言辞的说。 阴休道:“伯继说得好,我赞成!” “我也赞成!”马先跟着起哄。 “我赞成相王!” 封王,根本没人能拒绝这份诱惑。哪怕夏阳悌知道这是聂嗣在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而使出的计策,他也无法反驳。 因为,封王为无上殊荣。 拒绝聂嗣,就是拒绝其他的所有太守。 若他反对,那就是站在其他人的对立面上。 便在此时,一骑驰来。 “将军,酆军残寇进攻皇城!” “什么?!”众人大怒。 他们和赵无伤打生打死,却从没人敢放任部下进攻皇宫。因为天子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可没法收场。 “到底怎么回事!”阴休喝问。 哨骑道:“酆军士卒自知获胜无望,便......便......” 不用说完,众人也都清楚,现在酆军败局已定,那些死硬分子打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儿郎们,跟我护驾!” 夏阳悌二话不说,纵马而去。 紧跟着,回过神的各方太守纷纷率人前往皇宫。 不多时,原地便只剩下聂嗣这方的人马。 “主公,不去解救天子吗?”甘瑢问。 聂嗣摇摇头,“他们不会让天子有事,我何必跟去凑热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主公说的是?” “文衡,少府、大司农两处府衙,我需要你走一趟,里面的户籍造册,兵器甲胄图卷,必须带回来!” 甘瑢笑了,他欠身道:“主公放心,便是抢,属下也会为主公将东西全部抢回来。” “对了,若是可以,那些工匠,也要全部绑回来!” “属下明白。” 甘瑢和聂桓率领一千人前往少府和大司农。 聂嗣看向聂垣,“仲才,你去一趟东观宫,能带走的,给我全部带走!” “唯!” 便在此时,庄布道:“主公,让属下和仲才将军一起去吧。” “唔......嗯?”聂嗣惊讶的看着他,“子渊,你?” 庄布微微一笑,欠身道:“主公,还请成全属下。” 聂嗣失笑,点头道:“好,那就麻烦子渊了。” “不敢。” 旋即庄布和聂垣离去。 崇侯翊打马来到聂嗣身边,“主公,子渊他?” “嗯。”聂嗣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旋即,聂嗣又让人将王颐和赵无伤的尸体处理,然后命窦蔑收拢酆军残卒。他则和崇侯翊纵马奔向蔺府。按照窦蔑的话来说,是蔺琅让他投降的自己。 聂嗣有理由怀疑,这是蔺琅对自己释放的信号。 天子? 天子能有蔺琅香吗? 另一边,聂垣也好奇的询问庄布,“子渊,此前你一直不愿为主公效忠,为何这次?” 庄布一边策马,一边答道:“因为主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宝藏,什么东西,才值得争抢。此番主公所作所为,让我心服口服,如此人杰,自当追随。” 不论是识人,还是制兵,亦或计谋,聂嗣在他眼中,都是上上之选。 尤其是雍州军杀进雒阳以后,展现的军纪更是让他心服。 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追随! 正文 第266章 问鼎轻重(五) 蔺府的位置,聂嗣几年前还在雒阳的时候便去过几次,是故此次前往蔺府,倒也轻车熟路。一路疾驰,见到不少遭到战火波及的百姓在路边逃窜。偶尔也会看见一两个行为似贼寇一样的联军士卒,对这种人,聂嗣直接让崇侯翊动手斩首。 片刻后,抵达蔺府。 此前聂嗣早已命栾冗率军保护蔺府,所以这里显得较为和平。守在府前的雍州军见到聂嗣,连忙行礼。 “德昂呢?”聂嗣将白龙马交给亲兵,询问门前护卫。 “栾将军和蔺珀二人率军前往宫中保护天子,他命我等在此保护蔺府,等候主公前来。” 保护天子? 聂嗣眉头微不可察的轻轻一皱,他可没给栾冗这样的命令。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细节的东西,他问道:“蔺琅呢?” “一直在府中等候主公。” “好。”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找到蔺琅,至于栾冗为什么要去皇宫,只能以后再问。 自义军破城之后,雒阳的豪奢门庭便遭到军纪散漫的联军士卒洗劫一空。蔺氏因为有栾冗的保护,所以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是故蔺琅非常感激聂嗣,当他见到聂嗣的时候,直接行大礼拜谢。 “仲柔切莫如此。”聂嗣扶起他,感动道:“若非仲柔晓明大义事理,劝窦蔑投降,吾岂能攻入雒阳,手刃国贼。仲柔,你于整个联军,甚至天下,都有大恩呐!” 虽然金明门投降的事情让聂嗣措手不及,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他也不是矫情的人,该怎么办怎么办。 好事情大家一起分享才对,他一个人封王肯定不行,自然要来个众人相王才合适。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雨露均沾才是王道。 “在下惭愧,只能作此小小助力。”蔺琅先是谦虚,旋即忍不住问道:“伯继,大司马他?” “嗯。”聂嗣点点头,“我已命人妥善安置他的尸体。” 闻言,蔺琅一阵失神。曾经权倾天下的赵无伤,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击败。 聂嗣拉着蔺琅的手,亲切道:“仲柔,如今雒阳方平不久,各方事宜混乱无序,仲柔可愿助我平定雒阳?” 话很露骨,意思很明显。 现今,聂嗣也不愿意再来来回回的试探,因为那毫无意义。目前的局势,聂嗣不相信蔺琅看不清楚。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想养鱼或是想养备胎,那是不可能的。 蔺琅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反问:“伯继,你只想让我助你平定雒阳吗?” 气氛凝固两息,聂嗣眼眸一动,后退两步,躬身拱手一礼。 “仲柔,今天下纷乱,天子蒙难,我不自量力,欲重整山河,拨正乾坤,还天下生民以康乐,仲柔可愿与我共图大业?” 等得就是这一句!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蔺琅郑重回礼。 聂嗣大喜,他果然猜的没错! “吾得仲柔,万事无忧矣!”聂嗣抱着蔺琅的臂膀,满脸的喜悦笑意。 当年讨伐义阳王的时候,蔺氏兄弟的才华,他早已见识,心中早就馋的不行。这次只拿下一个蔺琅他也心满意足,待返回雍州,有蔺琅和甘瑢为他打理民生,囤积辎重,他以后动兵东征西讨,便能后顾无忧。 乱世,兵强马壮算不上真正的强。真正的强是方方面面,从军队到内部的基础建设都要强,那才是真的强! 聂嗣在治理民生方面虽然有些经验,但他不可能一心二用,一边治理内部,一边练兵攻城占地。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他‘事无巨细,皆过己手’的话,那他最后可能会活活累死。 人多力量大嘛,尤其还是聪明人。 在一旁的崇侯翊则满脑子疑惑,他记得之前自家主公好像对文衡先生也这么说过。 辅佐聂嗣,这是蔺琅很早就有的想法。不过,他并没有让其他人知道。自大父和他聊过之后,他便准备将这个想法彻底落实。 现在,落实! “主公,大父说,如果主公来了,请主公一见。”蔺琅的改口速度非常快。 “理应拜访蔺公。”聂嗣点头。别说见蔺纮,就是让他现在去见天子也无妨。 俩人走在路上。 聂嗣问道:“仲柔,先前我命德昂来此保护你们,怎么到现在也没见到他?” “府前士兵没告诉主公吗?”蔺琅惊讶的问。 聂嗣摇摇头,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一心念着仲柔,故而没有在意这些。” 闻言,蔺琅脸颊微醺,低声道:“不瞒主公,家兄心忧宫中小妹的安危,所以非要进宫。属下请求德昂将军保护他,故而德昂将军才会离开蔺府,还请主公不要责怪德昂将军。” 原来如此,难怪栾冗会跟着蔺珀进宫。 “仲柔说哪里话,伯玉亦我挚友,些许小事而已。”聂嗣笑着安慰道:“你且放心,各路义军太守已经前往皇宫,一切无忧。” “多谢主公谅解。”蔺琅停下脚步,拱手作揖。 聂嗣笑呵呵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蔺琅心中却是感动不已,主公没有去皇宫找天子,反而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真是,叫人感动。 穿过游廊,抵达蔺纮的寝阁。 早就要死的蔺纮,硬是吊着一口气不愿意死,见到聂嗣和蔺琅一起过来,他枯败病色的脸浮现一丝红润。 “伯继!” 见蔺纮挣扎着要站起来,聂嗣连忙上前搀扶他。 “蔺公,我在。” 蔺琅道:“大父,我将主公带来了。” 一句话,信息量很足,蔺纮非常满意。 他看着聂嗣,感慨道:“伯继,能看见你,我余愿足矣。当年我与你大父曾立志要驱逐北奴,扫平白狄,经略西域。奈何兴业天子一朝失利,萎靡不振,致使国朝沦丧至今。而今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盛世一去不返,老夫亦无脸去见你大父。” “我此生之愿,唯望伯继能重整山河,还百姓以太平,予万民以安生之所!” 聂嗣握着他骨瘦嶙峋的手掌,郑重道:“蔺公放心,您与大父和国朝历代天子未竞事业,嗣,一定竭尽全力去做。诛狄灭奴,辉耀九州,文治武功,传之万世!”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蔺纮脸色越发红润,好似快要康健一样。他看向蔺琅,吩咐道:“仲柔,日后你辅佐伯继,当全心全意,不可懈怠!” 蔺琅跪伏,“大父放心,孙儿省得。” 蔺纮显然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没说两句话,他便坚持不住,昏迷沉睡。 据聂嗣估计,蔺纮撑不了一个月。 俩人离开内室,走到外面。 天空依旧在下着瓢盆大雨,临近傍晚,天色也是越发的低沉。 “主公,你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自战场而归,聂嗣就没有休息,一头扎进蔺府,早已忘记自己身上湿透的情况。好在七月份的天,温度很高,倒也不觉得冷。 “不必,一切还未稳定。”聂嗣摇头拒绝,旋即柔声道:“蔺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听得出来这是安慰的话,蔺琅勉强笑笑。蔺纮的情况,他岂会不清楚,现在基本上就是等着他走完余下的路。 随后,蔺琅将聂嗣引去书房,两人就目前局势谈论起来。 少府。 因义军攻入雒阳之故,少府的官吏已经全部逃窜,不少义军士卒冲进少府搜刮宝贝,结果发现这里穷的很,什么也没有,所以便没有人在这里浪费时间。 而且,皇宫遭到酆军死硬分子强攻,义军的士卒正好名正言顺的借着攻打酆军的名义,冲进皇宫劫掠。 “文衡先生,这里有什么宝贝?” “呵呵,这里的宝贝各个价值连城。”甘瑢率领一千雍州军冲入少府,在各个库房开始扫荡。 “我可没看见宝贝。”聂桓抓起一卷竹简,无聊的敲击着书架。 甘瑢说道:“少府庞大复杂,既掌管天子私库,同时又控制朝廷的方方面面。大到甲胄兵器锻造之法,小到内宦宫女裹脚布帛,全都是少府控制。” “这么厉害?” “那当然,你看看你手上的竹简写了什么。”甘瑢说。 聂桓打开竹简,念道:“武经卷柒斩马剑冶造简略。” “这是斩马剑的锻造之法?!” 甘瑢一笑,顺手拿起一卷竹简扔给他,“再看看。” “武经卷贰拾叁锁甲连扣冶法。” 一连看完十几卷竹简,聂桓直接道:“不用看了,先生,咱们别浪费时间,赶紧搬吧!” “好啊。” 一千雍州军化身土匪,在少府的各个库房开始大扫荡,不管有用没用,直接连箱子全部抬走。 少府之外,范猷刚刚带着人抵达,他看着来来往往快速搬运大木箱子的雍州军士卒,心道不好! “郭将军,快快随我进去!” 好巧不巧,范猷进去的时候,甘瑢和聂桓俩人捧着竹简正好迎面撞上。 范猷:“......” 甘瑢:“......” “呵呵。”俩人相视一笑。 范猷从甘瑢脸上看见四个字;你来晚了! 搜完少府,甘瑢和聂桓俩人马不停蹄,下一站直奔大司农。大司农里面有九州各地的户籍造册,田亩丈量资料。 等范猷捡完少府的残羹剩饭,抵达大司农府衙的时候,又看见甘瑢和聂桓捧着竹简走出来。 又被抢先! 他真的好难! 目视范猷匆匆忙忙走进大司农,甘瑢连忙和聂桓调转目标,前往雒阳各个地方,按照少府的人员登记,寻找工匠。 正文 第267章 问鼎轻重(六)【感谢2018--8921的打赏】 酆军最后的死硬分子,大多是忠心维护大司马赵无伤和车骑大将军王颐的部下,他们在雒阳攻防战之中伤亡惨重,经王颐决定,调回雒阳守卫皇城。但王颐自己也没想到,这些人在得知义军攻入雒阳的消息后,居然会选择同归于尽。 当然,用临死前最后的疯狂形容也可以。 他们既不愿意投降,同时也无法接受雒阳失陷的现实,所以,他们选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疯狂一次。 杀入皇宫,享受天子的待遇,夺走天子的财富,甚至,玩弄天子的女人。 这部分人,可以说是真正的叛军。这支叛军的将军,便是曾经的光禄勋田服。 叛军自止车门杀入皇宫,在端门遭遇酆军顽强抵抗。不错,并非全部的皇城守军都选择投降和疯狂,还有一部分人在子车烥的率领下忠心耿耿的护卫着皇宫。 “田将军,何故带兵强闯皇宫?”子车烥拔出长剑,警惕的戒备着田服。 “叛军已经攻破帝都,为天子计,特来护驾。” “护驾?”子车烥冷笑,“你的人在四处烧杀抢掠,这可不是护驾该有的行动。” “保护天子,总得让弟兄们吃饱吧。”田服毫不在意的道:“天子富有四海,这点蝇头小利,想必不会放在心上。” “放肆!”子车烥大怒:“此乃皇城,尔等安敢在此猖獗,肆意于皇城纵马提兵,按罪当诛!” “哈哈哈。”田服大笑,“当诛?子车烥啊子车烥,你能不能别说这些让人发笑的话。天子,他能杀谁啊?若无大司马拼死保卫,谁知天子?现如今雒阳城破,他还能做多久的天子?子车烥,听我一句劝,天子你把握不住,收手吧。” “神志不清!”子车烥怒骂一声。 见子车烥没有退开的意思,田服仗剑大吼:“弟兄们,杀进皇宫之后,宝贝任尔等自取!” 千言万语,没有这句话来的冲击力大。听见田服这般承诺,其麾下士兵仿若疯魔,前仆后继冲向子车烥。 双方在端门展开血战,战争持续一个多时辰,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田服,子车烥麾下兵马渐渐不支,只能从端门撤离。 而田服率领的叛军杀入端门以后,化身土匪,疯狂冲击宫内各个宫殿。他们见人就杀,亦或者抓住宫女凌辱,抢夺宫中财宝,享受美酒珍膳。 叛军的速度很快,他们涌入端门以后,直接向前冲,一直无所顾忌的杀入文昌殿。 昔日的三公九卿议事之所,今日变成叛军的乐园。 田服游目四方,没有发现天子,当即大喝:“弟兄们,跟我杀进后宫,享受皇妃!” “哦!” 疯狂使人迷失心智,他们在失去希望以后,间接失去人性。或者说,战争是没有人性的东西。 田服知道,雒阳城被破,他们迟早都会死。但是他要在死之前疯狂一把。 杀掉天子! 既然各路反贼都想控制天子,那他就不让各路反贼称心如意。 端门失守之后,子车烥迅速调兵遣将,防守司马门、显阳门、宣明门、升贤门、听政门。这五道宫门之后,便是听政殿所在,而在听政殿的后面便是后宫! 子车烥退无可退,只能严防死守五道宫门。若是让田服突破五道宫门,整个皇室都会遭殃。 “报!将军,东掖门和西掖门遭到叛军进攻!” 这么快!子车烥心中暗惊,连忙道:“立即让司马门分兵防守两道侧门,绝不能叫叛军攻下!” “唯!” 仅仅半个时辰,田服麾下的叛军便接连打下两道侧门,力破司马门,进而开始攻打显阳门。 论对皇宫的熟悉,子车烥难比田服。后者对皇宫各处实在是太过清楚,破司马门之后,半个时辰连破显阳、宣明、升贤三道宫门,仅剩下最后一道听政门。 其实,越是内城的宫门,便越容易攻打。毕竟,如果雒阳都没守住,一座皇宫自然也不可能守得住,既然如此,何必将内城中的内门修建的高大,那不是没事干么。 眼看着听政门就要被撞开,子车烥终于开始慌张。他很清楚,一旦让叛军杀入后宫,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必须保护天子! “你们顶住,其他人跟我去保护天子!” “唯!” 能留在子车烥身边的,都是忠心耿耿之辈,自然不会对子车烥的命令有所质疑。 子车烥离开后不久,‘轰’的一声爆响,听政门被暴力拿下。 田服执剑纵马挺进,他看着高大巍峨的听政殿,顿时发出一阵狂笑。没想到有一天他这个光禄勋的将军,居然也能打入听政殿。这种对曾经高不可攀事物的践踏快意,充斥着田服的四肢百骸。 “弟兄们,冲啊!” “杀!” 杀红眼的叛军,高举战刀,如潮水一般扑向听政殿。 司马门。 蔺珀和栾冗率领三百人赶到,他们看着破损的宫门,遍地的酆军死尸,意识到事情不妙。 “快走!” 蔺珀心急如焚,宫中不仅有天子,还有他的妹妹! 后宫。 早已知道叛军杀入皇宫的内宦宫女们,纷纷将自己藏在各个隐秘的位置。 但,有些人运气非常差,直接被如狼似虎的叛军士卒抓住。叛军狞笑着卸下甲胄,顺便替被抓住的宫女‘卸甲’,而后便是惨绝人寰的连番折磨。 来自地狱的嚎哭声接二连三的在各个宫殿响起,贪财的士卒们则抱着这辈子没见过的宝贝来回乱窜。嗜杀的士卒则抓住一个又一个苦苦哀求饶命的内宦,将他们一字排列,逐一砍头。 田服率领兵马直奔天子寝殿。 “天子呢!”田服剑刃架在服侍天子的老宦官脖子上。 老宦官轻蔑一笑,抓住田服的剑刃,直接给自己抹脖子。 “老东西!”田服上去两剑剁下老宦官头颅,“去,把头给我拿出去,给那些宦官宫女看看,谁若不说,就是这样的下场!” “唯!” 后宫乱作一团,叛军还在逐步推进。 杀掉数十人,田服终于得知消息,子车烥带着天子逃遁。 “子车烥,若是叫我抓住你,必将你碎尸万断!”田服气的哇哇大叫,“走,跟我来!” 而此时,栾冗和蔺珀终于杀进听政殿。他们看着混乱无比的听政殿,一时之间都在担心天子安危。 蔺珀是真的担心,栾冗是在替自家主公担心。 蔺珀脑子里面经过一番挣扎,朝着栾冗抱拳道:“德昂将军,还请予我兵马,让我去救小妹!” 此时此刻,他终究还是决定将亲情摆放在第一位。 “曹茂!” “卑职在!” 栾冗拍着他肩膀,嘱咐道:“你率人跟随伯玉先生去救皇妃,切记,一定要保护好伯玉先生!” “卑职遵命!” 曹茂出身聂氏佃农,曾追随聂嗣在上洛郡大败义阳王,他是追随聂嗣的老人,同时也是一名老卒。是故后来聂嗣暗中练兵的时候,曹茂便被提拔为栾冗副将。 正是因为如此,曹茂对聂嗣忠心不二。 他明白栾冗的意思,任何人都可以死,但蔺珀必须活着! 曹茂和蔺珀率人赶往后妃宫殿,栾冗则在宫中追杀叛军,顺便打听天子下落。 后妃宫殿群落,早已被叛军占据,叛军在里面肆意妄为,无恶不作。 “这就是皇妃的住处么,弟兄们,冲!” 一群叛军狰狞狂笑,杀入宫中,搜寻皇妃下落。对他们而言,能在死之前尝尝皇妃的滋味,足矣! 天子被子车烥带走,蔺浔浔根本无人问津,她惊恐的在寝宫乱跑躲避,看着服侍自己的宫女被邪恶的叛军折磨,吓得花容失色。 “原来躲在这儿!” 一名叛军发现躲在角落的蔺浔浔,狂笑着扑上去,意欲侵犯。 衣袍撕扯,碎布条横飞。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刀兀自捅进叛军身体,救下蔺浔浔。 “小妹!”蔺珀冲上去抱着已经吓得失常的蔺浔浔。 曹茂拔出战刀,一脚踢开尸体。 “伯玉先生,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好!” 曹茂唤来士兵,背着蔺浔浔离开宫殿。 路上,曹茂连杀数名叛军。 直到将蔺珀和蔺浔浔送到安全地带,曹茂说道:“伯玉先生且在此地不要乱动,卑职这就前去营救天子。” “曹将军,一定要小心!”蔺珀嘱咐道。 “先生放心。” 曹茂留下一些人,率领其他人前往天子寝殿。 蔺珀看着渐渐消失的曹茂,又看着怀里面吓傻的妹妹,顿时愤怒之火直冲脑门。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酆军,居然自己人杀自己人,简直比贼寇还要可恶! 却说曹茂一路杀进天子寝殿,却发现这里尸横遍野,根本没有半点天子踪迹。 “人呢?” “将军,这里有活口!”一名雍州军抓来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宫女。 “天子呢?”曹茂大声询问。 宫女被叛军轮番折磨,早已神志不清,只是喃喃说道:“太后不在这里,太后不在这里。” “那太后呢!”曹茂大声呼喊。 “井...井......井......” “井?”曹茂微微怔仲,旋即丢下宫女,冲向太后寝宫。 当曹茂抵达太后寝宫的时候,见到的还是遍地死尸,甚至他看见不少叛军在里面侵害宫女。 “给我杀!” “遵命!” 杀掉寝宫里面的叛军之后,曹茂搜寻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太后和天子。 “人还能飞了吗!”曹茂一脚踹翻倒塌的柱子,恼怒的看着混乱无比的宫殿。 便在此时,曹茂忽然想起来,那个宫女说的井。 难道天子躲在井里? “快,给我找井!” 一番搜寻,还真让他们在太后的寝宫之中找到一处水井。 正文 第268章 问鼎轻重(七) 水井早已干涸,曹茂命人下去搜查,居然真的在里面抓住两名女子。 “你们是谁?天子呢?”曹茂看着那名衣着华贵,身段玲珑的女子。虽然他没有什么见识,可是这不代表他分不清谁穿的好,谁穿的不好。两名女子,其中一名明显是宫女装扮,另外一名衣着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哀家不知。”那头饰散乱的女子哀叹一声,彻底死心。她就知道躲在井中亦不能逃脱,看来她还是免不了被叛军糟蹋。这个时候她不免恨自己没有决心,若是服下毒药,何至于此。 哀家? 曹茂蹙眉,旋即脑子猛的一震。 “你是......” 旋即,曹茂狂喜,好家伙,这样的大功劳居然被自己抓住。 皇宫被攻陷的时候,夏阳悌等人终于率军抵达,他们看着渐渐燃起大火的宫群,心里面同时‘咯噔’一下。这天子要是死了,他们找谁封王? “快护驾!” 阴休大吼,率领军队冲入皇宫。 而此时,天子姒泓被子车烥保护,已经退到皇宫的最深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太庙所在。跟着天子一起的,还有一大堆的宗室遗老遗少。 他们很聪明,知道跟在天子身边或许能保住一命。因此从叛军攻入皇宫开始,就一直死死的跟着天子。 “祖宗在上,子孙不孝......”宗室遗老遗少们跪在历代天子的灵位前哭诉,一边细数叛军的罪行,一边大倒苦水,总之就是甩锅奸臣赵无伤。 历代天子的灵位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似乎完全无视子子孙孙的苦诉。 天子姒泓则淡漠的坐在一旁,看着宗室遗老遗少的哭泣表演,时不时他还会发出一两声尖锐的笑声。 “将军,大事不好,田服已经杀来!” 子车烥轰然起身,手按剑柄,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姒泓嘿嘿一笑,靠在柱子上,静静的等待着最后的命运。自首阳山之变以后,姒泓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他对自己的结局根本不关心。 砰! 田服率军冲进太庙。 “子车烥,这次我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田服!”子车烥大吼:“大司马亦不愿伤害天子分毫,你安敢不顾大司马之命!” “大司马?”田服冷笑,举起长剑,指着子车烥,“都已经到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雒阳守不住,天子必为反贼所辱,为天子尊严计,当及时送天子上路,全天子之尊!” “胡说八道!”子车烥反驳道:“反贼此前亦为天子之臣,他们岂敢伤害天子!” “也罢,事已至此,和你辨明这些毫无用处,纳命来!” 战斗一触即发,双方在太庙内外掀起大战。 宗室遗老遗少们抱头鼠窜,害怕见血的宗室以袖掩面,却招致叛军一剑捅死。 “啊!” 有的宗室慌忙逃窜,顺手拿起祖宗牌位挡在面前。 咔! 叛军一剑砍下,剁掉宗室手指,顺便将天子牌位砍成两半。 姒泓被子车烥严密保护在后,他看着双方白刃战,时不时鼓掌大笑。 子车烥和田服连战数十合,不分伯仲。 “子车烥啊子车烥,你何必如此忠心呢?雒阳城破,大司马和大将军此时必然遭难,留着天子,只会便宜那些反贼。听我一句劝,咱们一起杀掉天子,烧掉雒阳,让反贼变成真正的反贼!如此也能让天下的有志之士替天子报仇,替国朝报仇!” “你在痴人说梦!”子车烥怒视田服,“你这还是人话吗!天子乃万民之主,亦为吾等之主,吾等自当誓死效忠!” “冥顽不灵!” 田服挥剑上前,与其缠斗。 双方一开始打得比较焦灼,但随着时间过去,子车烥身边的兄弟越死越多,他也就独木难支。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弟兄惨死田服剑下,便只剩下子车烥一人还在负隅顽抗。 “陛下,有末将在,绝不会让叛军伤害陛下。”子车烥对着身后的姒泓宽慰。 这个时候,姒泓忽然想起来子车烥的身份。 “原来是你啊子车将军,看来你当年没有在白狄遇害。” 当年,和亲队伍是他亲自挑选,所以认识子车烥。 “陛下。”子车烥轻轻呼喊一声,旋即看向包围过来的叛军。 田服走出人群,看着子车烥。 “到底是大将军麾下部将,果真忠心耿耿。只可惜,我们已经穷途末路。” “这不是你要杀天子的理由。”子车烥咬牙。 田服呵呵一笑,“的确不是,我方才已经言明,杀掉天子,能给那些反贼致命一击。” 子车烥嘲讽:“你觉得反贼会在乎天子的生死么。”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让反贼不舒服,我就会很舒服!”田服猛的挥手,“杀!” 叛军一拥而上,举刀齐砍。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划破雨幕,射入太庙,精准的将一名叛军当场射死。 田服猛的回头,看见雨幕中出现铁甲连骑。以及,差点被气死的各路太守。 “该死!” 田服挥剑冲向天子,他要在这最后一刻,杀掉天子! 但,他注定不可能成功。 一炷香时间过去,太庙叛军被全部斩首,田服落网。 “臣征北将军阴休,护驾来迟,还请天子恕罪!” “臣征东将军夏阳悌......” “臣上党太守......” “臣......” 十位义军首领,接连对着坐在地上的天子单膝下跪请罪。 子车烥浑身伤痛,瘫坐在一旁,看着这样一幕,忽然觉得好笑之余又很滑稽。 一群反贼! “你们看着办吧,朕饿了,要吃饭。”姒泓淡漠的回答一句,连和阴休等人说场面话都不愿意。按照正常流程,天子得十分感动各位太守勤王,然后一番勉励奖赏。 众人没想到,姒泓这么没情商。 不过没关系,只要天子没死就已足够。 阴休不觉尴尬,但还是应声答应。旋即,他吩咐士卒将天子带下去好生保护。 “田服,你胆敢谋害天子!”西门靓剑指阶下囚田服脖颈。 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田服狂笑一声,“你们装模做样的给谁看呢,天子方才都懒得与你们废话,何必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要杀便杀,少说废话。”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夏阳悌走上前,冷笑道:“赵无伤和王颐都不敢做的事情,你倒是有胆子。” “嘿,多谢夸奖。”田服临死之际,却依旧风轻云淡。 见状,众人也懒得继续走程序,直接让人把田服拖出去斩首。天子都已经走了,何必细数一遍田服罪行,然后让天子下令处死呢。 “他怎么办?”应预看向重伤倒地的子车烥。 按理来说,子车烥是赵无伤的部将,应该立即处死。但刚才一直是子车烥保护天子,他们毕竟是‘义军’,怎么能处死有功之臣呢? “先关起来,等以后再发落。”阴休决定。 便在此时,一名士卒匆忙冲进太庙。 “将军,叛军在皇宫燃起大火!” “立即救火!” 黑烟滚滚而起,在雨幕中和雨烟纠缠。大火燃烧在雨中,电闪雷鸣不绝于耳。 蔺府。 “主公之才,属下望尘莫及。” “现在我是骑虎难下。”聂嗣叹道:“虽然,我已在诸位太守面前共约相王,但我毕竟是第一个攻入雒阳,有心人一定会将我放在火上灼烤。如此一来,一旦天子稍有差池,我难逃罪责。” “主公是在忧虑如何处置天子吗?” “不错。”聂嗣道:“敢于勤王之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他们定然不会允许有人控制天子,做第二个赵无伤。我第一个进入雒阳城,天子如何处置,他们必定会让我来做决断。若我欲主雒阳,必遭他们反制,可若将天子交给其他人,我也不放心。” “主公想做第二个赵无伤吗?”蔺琅问道。 聂嗣摇摇头,“聂嗣就是聂嗣,不是其他人。” 得知答案,蔺琅满意一笑,言道:“主公既然不愿意做第二个赵无伤,那何不将天子交给别人呢?” “仲柔何必说笑,天子虽已失权,可大义仍在,若交给其他人控制的话,难免将会对我们形成掣肘。再者,这一招祸水东引,只怕没人会上当。毕竟,吾等能勤王一次,便能勤王第二次,谁又愿意去做第二个赵无伤呢。” 蔺琅呵呵一笑,说道:“主公方才所言,有一句话很对。天子早已失权。” “仲柔何意?” “上古帝王,坐镇中央。诸侯为其爪牙,统摄四方。天子制诸侯以制万民,即为天下主。” “什么意思?”聂嗣眯眼。 蔺琅道:“主公既能以九仪之命,激众破城,共约相王。主公何不与诸位太守,尊天子为天下共主,坐镇雒阳。如此一来,主星弱而辅星强,主星隐而辅星出,群星争辉。” 闻言,聂嗣嘴角勾起弧度,旋即放声大笑。 “好计!” 上古帝王可制诸侯,可眼下的天子,却制不了诸侯。将天子尊为天下共主,让各方诸侯更加独立。如此,天子越发势弱,各方诸侯越发强大。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招阳谋。 大家都明白,尊天子为天下共主,实际上就是彻底将天子困在雒阳一隅之地。而各方诸侯,则能以酆朝名义,无所顾忌的扩张领土人口,而不用去管朝廷。 这个时候,天子已经彻底失去作用。就算有人挟持天子,他也做不到号令天下。若是真有人眼瞎干这种蠢事,他也只会给别人清君侧的机会。 如此,试问谁会不答应聂嗣的安排呢? “仲柔一席话,叫我茅塞顿开。” “不敢。”蔺琅谦逊道:“主公,虽说是共约相王,但主公毕竟是第一个打进雒阳。如此,主公可代行天子,在名义上分封诸王。” “这有何用呢?各方太守早有根基,不会管我们的分封。” “不错,各方太守我们管不了,可是主公,不是还有投降的几名酆将吗?”蔺琅提醒道。 闻言,聂嗣好像明白了什么。 正文 第269章 问鼎轻重(八) 至深夜,聂嗣和蔺琅方才结束谈话。这一次他们双方谈论的非常愉快,蔺琅为聂嗣解决天子的安置问题,让聂嗣大缓口气。而且,关于后续那几个降将的处置,聂嗣也觉得很有意思。那是他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不管最后能不能起作用,反正是能恶心人。 不多时,栾冗和蔺珀归来。 “主公,皇宫虽遭叛军强攻,焚烧大火,但天子无恙,请主公放心。”栾冗禀报道。 聂嗣点点头,“天子无恙,我心甚安。” 紧跟着,聂嗣看向蔺珀,以及他怀中的蔺浔浔。说实话,这是聂嗣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她穿着皇妃衣着,面容因惊吓而变得难看,不复以往的美貌。 将小妹交给女婢带下去安置,蔺珀朝着聂嗣躬身一拜,“伯继此番相救之恩,在下铭记于心。” 聂嗣爽朗一笑,将他扶起,“伯玉不必记挂在心,我与仲柔乃是至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伯玉不必如此见外。” “是啊兄长,主公胸怀仁善,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蔺琅笑着说。 主公? 蔺珀顿时惊讶的看着弟弟,“仲柔,你?” 蔺琅点点头,算作回应。 见此,蔺珀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他忍着愤怒,看着聂嗣。 “伯继,我视你为友,你为何趁人之危,逼我弟认主!” 主公不是白叫的,似他们这种文士,一旦选择认主,那就是终生不改门庭,永为臣属。是故,在择主这件事上,可以说是人生大事。 现在,蔺珀怀疑聂嗣是借着保护他们的理由,以‘功’胁迫自己弟弟认主。 而他的话中意思,聂嗣自然能够明白。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聂嗣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蔺珀眼里居然是这种趁人之危的小人。 虽然没节操的事情他做过不少,但他从没有对身边的亲朋好友做过不道德的事情。 “兄长,你误会了!”蔺琅急忙开口,准备替聂嗣辩解。但聂嗣却挥手打断他。 “仲柔,我入雒阳多日,该是时候去见天子,你且将府中事宜好生打理。” 言罢,聂嗣拱手告辞。 见状,蔺琅看看兄长,跺跺脚,连忙追出去相送。 “主公,我兄长他为小妹安危所扰,方才有些乱了神绪,还请主公不要放在心上。” 聂嗣见蔺琅追上来,顿时放慢脚步,柔声道:“仲柔放心,我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我素来视伯玉为挚友,不想今日却被他如此看待,心中亦难免有些惆怅。” “主公。” “哎,仲柔放心,我能理解伯玉现在的心情,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多谢主公宽宏大量。” 聂嗣呵呵一笑,拉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仲柔,你且将府中之事处理好,我在大营等你。” “好,属下遵命!” 一路相送出府,看着聂嗣纵马离去,蔺琅又是躬身一礼。 回到府中,蔺琅对蔺珀实情相告。 “不瞒兄长,我早已有投效主公之心,只是此前一直没有和兄长言明,今日,兄长真是孟浪了。主公为人宽厚,并非兄长所想。而且这件事情,并非是我一人的决定,大父也支持我。” 闻言,蔺珀张张嘴,兀自一叹。 “仲柔,我今日见小妹差点为乱军所辱,心神早乱。此事确是我做的不对,他日我会亲自去向伯继认错,求得他原谅。” “兄长不必担心,主公宽厚,不会放在心上。” 蔺珀忍不住问道:“仲柔,你真的打算辅佐伯继吗?” “兄长觉得,伯继不值得辅佐吗?”蔺琅反问。 蔺珀沉默须臾,言道:“他的野心太大,容不得任何人在他头上指手画脚。甚至,容不下这个朝廷。” “兄长觉得,其他人就能容得下朝廷?”蔺琅有些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惦记着腐朽的朝廷。 闻言,蔺珀又是一阵沉默,旋即长叹一声。 “仲柔,你说得对,天子威严扫地,天下纷乱,没人能容得下这个朝廷。” 这是事实,他不得不承认。甚至,他现在也相当的厌恶朝廷,因为他的妹妹,今日差点被叛军侮辱。 而天子,却对他的妹妹不管不顾。 见兄长语气放缓,蔺琅也不便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兄长,如今小妹被我们救出宫,往后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再让小妹受苦。”蔺珀坚定道:“既然天子不能保护她,那我作为兄长,就一定要保护她。” 见状,蔺琅一笑,这是他的兄长没错。 皇城大火连绵,聂嗣离开蔺府以后,第一时间便看见远处滔天的烈焰燃烧。 “主公,我们要去皇宫吗?”崇侯翊看向聂嗣。 “去那里干嘛?”聂嗣拉着缰绳,驾驭白龙奔驰,头顶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很不舒服。 “你们随便派点人去意思一下,我要先回大营整顿。” “唯!” 说实话,他对皇宫没什么兴趣。有兴趣的地方,他早已经派人去扫荡。反正,有阴休他们在那边,不会出事。至于皇宫里面藏着的财宝,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倒不是说他不喜欢钱,而是他现在根本没必要为钱浪费时间。他何必去皇宫做贼,然后因这种破事跟其他人闹得不愉快呢。 再者,别人越着急,他越要冷静。 真正的重头戏,没有他,别人可演不好。 回到大营,聂嗣先是自我整顿。这几日他一直甲不离身,加上天降大雨,他浑身湿透,不换身衣裳浑身难受。不过现在一切还未彻底稳定,所以换完衣裳,甲胄依旧得穿戴在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打仗这种事情,谁说得准。 “主公,德昂将军已经率领一千人赶往皇宫。”曹茂来到偏帐向聂嗣禀报。 “嗯,我知道了,你也抓紧时间休息吧。” 曹茂点点头,旋即道:“主公,有件事情,我想告诉您。” “说。” “主公,我在......” 话音未落,亲卫声音在帐外响起。 “主公,文衡先生和叔惇将军已归。” “好,我马上就去。”聂嗣应声,将头发随手扎成高马尾,然后戴上玉制发冠。 嗯,现在他扎辫子的手法相当娴熟。没办法,自己头发长,又经常在外面奔波,不会扎个马尾很麻烦。 “对了曹茂,你刚刚说什么?” “主公,我在皇......” “主公,仲才将军和庄校尉已归。”帐外再度响起声音,打断曹茂的话。 “让他们全部去大帐,我马上就到。” “唯!” 随后,聂嗣将甲胄穿好,说道:“曹茂,有什么事情过会儿你再告诉我,现在我还有急事。” 额....,曹茂拱手:“唯。” 中军大帐。 随着聂嗣走进来,甘瑢等人纷纷拱手高呼:“参见主公。” “免了。”聂嗣目光放在大帐里面的几口大箱子上,迫不及待的走过去打开一只,取出里面的竹简。 “嘉德元年雍州田亩......” 一连看完十几卷竹简,聂嗣哈哈大笑,“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甘瑢笑道:“主公,少府和大司农的密卷,我和叔惇将军已经搬回七成。” “七成,足够了。”聂嗣道:“辛苦你们。” “不敢。”俩人齐声道。 以少府和大司农的库藏,甘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搬回七成已经很不错。 相比较而言,前往东观宫的聂垣和庄布的收获就要小得多。毕竟东观宫里面的典籍比少府和大司农只多不少。 “主公,你要找的工匠,属下也已派人前往雒阳各处搜找。不过义军进城,难免有些混乱,一时之间怕是找不到人。”甘瑢言道。 聂嗣手掌拍着竹简,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雒阳方平,各方秩序混乱,只能慢慢找了。” 将竹简放回箱子,聂嗣命人搬下去好生看管。 帐外下着大雨,帐内众人正在用食。 这两日,他们打进雒阳以后,便没有休息。先是在西城打败酆军的援兵,然后各路太守会合,绞杀赵无伤。紧跟着聂嗣又前往蔺府找蔺琅,甘瑢等人也马不停蹄的赶往少府和大司农以及东观宫。基本上忙到现在,他们都没怎么吃东西。 军中食物比较简单,一碗粟米,一块咸肉干,配上几片生菜。另外,每人一碗菜羹。 “我和子渊抵达东观宫的时候,里面乱的不成样子,叛军在里面到处纵火,不少典籍都被付之一炬。”聂垣干掉一碗饭,又端起一碗饭继续吃起来。 没办法,太饿了,理解一下。 聂嗣就着菜羹,将剩饭吃完。 “无妨,你们能搬回来十几箱图卷,我非常满意。” “主公,现在皇宫情形如何?”甘瑢将嘴边米粒塞进嘴里。 聂嗣随手擦干净嘴,说道:“天子没事,大体无恙,现在阴休等人都在皇宫救火,想必没什么可操心的。” 聂垣咕嘟咕嘟喝完菜羹汤,不解道:“主公,我们才是第一个打进雒阳的,为何不去保护天子啊?” “我巴不得有人比我着急天子。”聂嗣哼哼一笑,“若是他们还遵守盟约,一定会回来找我。若是他们不遵守盟约,那更称我心意。” “什么意思?”聂桓眨眨眼。 甘瑢笑着解释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第一个进入雒阳的义军,按照盟约,主公当为王。虽然主公此前与各位太守共约相王,但是说到底,主公才是破雒阳的最大功臣。若是他们想要封王,那就绕不开主公。如果他们要绕开主公,那可没人能有资格主导这次的封王事宜。” “哦。”聂桓点点头。 “你听懂了?”聂垣问。 聂桓摇摇头,“没懂。” 那你搞得跟听懂一样,众人:“.........” 咳咳,聂嗣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等消息便是。趁此机会,我们好好整顿一下降卒,休整军队。” “还有封王之事。”甘瑢提醒。 “不着急,明日仲柔会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商议。” “仲柔?” 聂嗣解释道:“就是蔺琅,前大司空蔺公之孙,雒阳人称蔺氏双壁的蔺琅。” 甘瑢眨眨眼,“属下不太清楚。” 众人:“.........” 便在此时,一直在外收拢降卒的窦蔑归来。 正文 第270章 问鼎轻重(九)【感谢旭神的打赏】 此时已至寅时,当窦蔑抵达中军大帐,看见里面一大圈人端着碗吃饭,着实愣了愣。 “窦将军来得巧,来人,再添一只碗来!”聂嗣招呼士兵。 窦蔑心想,这就是雍州军吗,果然作风强悍。先前他们攻入雒阳的时候,雍州军钢铁般的军纪给他极深的震撼。他从未想过,一支地方拉起的军队,面对雒阳的繁华居然能保持严肃的军纪,这简直不可想象。 而现在,主公和一众将军深夜坐在一起吃饭,更让他震惊。难怪这位征西将军拥有那么辉煌的战绩,这份军心,实属难能可贵! 其实窦蔑想的有点多,雍州军军纪严整是真的,现在聂嗣等人饥饿也是真的,不然谁大半夜的吃饭。 窦蔑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汇报收拢降卒的进程。 “主公,末将已经收拢酆军士卒四千余人,其中伤兵较多,有两千多人,只有一千多人是完好无损的降卒。” “他们可愿投降?” “愿意倒是愿意,只是他们大多出身司州各郡,似乎不愿意前往他处谋生。” 这样么,聂嗣道:“你看着办吧,若是能劝降就劝降,不愿意的就直接遣散。” “末将遵命。” 聂嗣也没打算靠着这些降卒来壮大军队实力,他只是尝试一下而已。毕竟,酆军的降卒全部杀掉也不现实,将他们原地释放又有可能导致动乱,只能暂时收拢。 皇宫的大火越烧越旺,面对庞大的火焰,人力显得非常弱小。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焰绵连一座又一座宫殿,尽力去扑灭火势。 两日后,火势勉强得到控制,但皇宫少部分地区仍在燃烧,不过总算是没有让火焰继续蔓延。这次的大火,几乎烧掉皇宫一半的建筑物。到处都在弥漫着黑烟,烧焦的刺鼻味充斥在每一名士卒的口鼻之间,混乱的场面屡禁不止。 干掉叛军以后,联军内部的士卒看见皇宫同样没忍住诱惑,不少人私下抢劫财物,爆发冲突,甚至动兵器互砍。 相比较这些小矛盾,一件大事让每一个义军首领都有些慌张。 “太后没找到?”夏阳悌瞪着眼,看着蔡樾,似乎觉得自己瞪眼就能让蔡樾把人找到一样。 “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一遍,甚至是拷问叛军士卒,但都没有得到太后的消息。” “主公,太后寝宫遭遇大火,已经完全焚烧。”范猷在一旁叹气道:“看来是凶多吉少。” 闻言,夏阳悌心里不觉有些失落。那种感觉,就好像失去什么东西一样,让人难受。 “皇妃呢?” 蔡樾道:“听人说,已被蔺珀救走。” 蔺珀?夏阳悌颔首,“原来是他啊。”蔺珀救走皇妃,夏阳悌倒是不奇怪,毕竟他们是亲兄妹。 “主公,如今太后失踪,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找?” “找。”夏阳悌看着蔡樾,说道:“一定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找到太后!” “唯。” 随着蔡樾离去,范猷目光掠过塌陷冒烟的听政殿,低声道:“主公,现在太后也好,皇妃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闻言,范猷说道:“主公可知,我们在皇宫救火,雍州军和聂嗣在做什么?” “你不是说他们在抢夺少府和大司农府衙的典籍吗?” “这只是其一。”范猷道:“这几日雍州军在城内整军,收拢降卒,整顿内务。” “哼,他倒是能坐的住。”夏阳悌将披风掀开,坐在石阶上,顺手拿起地上的石头,边抛边道:“没人比我更懂聂嗣,这个时候他越是冷静,就越是说明他信心十足,笃定我们没有他,便不能将那件事情完成。” “主公觉得呢?”范猷坐在下一阶的石阶上。 夏阳悌眯眯眼,看着渐停的雨势。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没有聂嗣,谁也不能让众人心服。到底是他最先攻入雒阳,同时也是他提议共约相王,说到底,他才是最有资格代表我们的人。” 没有聂嗣,他们其余十路太守谁做这个代表都没法让众人心服口服。倒不是说聂嗣能让人‘心服口服’,而是聂嗣在联军的功绩,勉强能让他们无话可说。 不然,换成别人,大家难免会质疑。 范猷叹道:“这个聂嗣,不论说话还是做事,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主公,我们确实要小心他。” “嘿嘿。”夏阳悌搭着范猷肩膀,“现在小心他还太早,他在雍州,我在兖州,没必要这个时候对立。” “主公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得去找他,封王之事,得以他为主。” 范猷明白的点点头,“主公说得对,虽说不过是个名分,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还是去一趟为好。” “这么想就对了!” 夏阳悌站起身,招呼众人,离开皇宫。 出皇城的时候,恰巧碰见阴休。双方心照不宣的微笑一下,然后携手前往雍州军大营。 此刻,在雍州军大营内,却爆发一场辩论。 主角分别是蔺琅和甘瑢,以及一众吃瓜群众。 “主公于雍州起兵,王号当封‘雍’,统摄雍州诸郡。”甘瑢对聂嗣的王号看法是这个。 蔺琅却摇头道:“主公虽以雍州起兵,但雍州不过一州之地,封雍王难免有偏安一隅的弊端。我建议,当以‘玄’为国号。此乃上古帝王大玄氏封号,曾一统九州,且帝都在雍,最合适。” 所谓大玄氏帝王,按照古籍记载,基本上能和神话时代挂钩。而蔺琅所言,大玄氏建都雍州,可以说毫无考证。 “不妥。”甘瑢拒绝道:“大玄氏距今已有千年,若以‘玄’为国号,难免拾人牙慧。且‘玄朝’三世而亡,不详。” 聂嗣摸着下巴,努力回忆着这个时代的各种‘王号’。 其实,聂嗣印象中的‘秦国’‘赵国’‘魏国’‘燕国’等国号都出现过。这一点,从‘秦州’‘赵国’‘魏郡’‘燕国’这些地方的州郡名字就能看出来。不过这些古国在历史上大都是昙花一现,没有特别出彩。 真正统一九州,有典籍可以考证的,目前只有酆朝,以及酆朝之前的‘昊朝’。 昊朝,即上古帝王少昊氏建立的皇朝。 至于玄朝,还在昊朝之前。 “雍王!” “玄王!” 聂嗣揉揉眉心,打断他们;“不过是一个王号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主公。”甘瑢郑重道:“国号之事,事关社稷,不可忽视!” 蔺琅也赞同道:“主公,属下同意文衡先生的看法。国号一旦定下,便是千秋万载之基,岂能等闲视之。” “可你们已经吵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结论。”聂嗣道。 闻言,甘瑢和蔺琅不觉尴尬。他们都觉得自己的说法正确,所以谁也不肯相让。 聂桓大大咧咧道:“我看不如叫霸王,多厉害!” “不妥!”甘瑢和蔺琅同时喝止。 吓得聂桓一缩脑袋,他就随口一说,张口就来,这俩人怎么这么大反应。 蔺琅严词道:“叔惇将军,霸者,凶也,暴也,非祥也!” “不错,自古言霸者,无不死于非命,半道崩殂,此号不利主公大业,不可取!”甘瑢补充。 霸王?干脆叫项王好了。聂嗣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样吧,大家各抒己见,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闻言,聂桓似乎是想恶作剧,依旧说:“我还是觉得霸王好!” 这可气得甘瑢和蔺琅一阵无语。 庄布想了想,说道:“上古亦有聂国,不若就叫聂王吧。” 聂人王?聂嗣脑子里面忽然想起一个戴着绿帽子,背着大刀的猛男。 甘瑢摇头反驳,“聂国不在雍州,且与主公又无甚联系,封聂王不妥。” 一般而言,封王都以地方古名为封号。 比如沛王、巨鹿王。 崇侯翊和栾冗根本不懂这些,所以干脆沉默。 聂垣也没什么想法,干脆道:“主公可有什么想法?” “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聂嗣道:“无论是雍也好,还是玄也罢,不过都是古名。承继法统自不为过,既然如此,何不从聂氏根脉朔源,取上古之号。” “玄朝?”蔺琅一喜。 “聂氏和大玄氏没有关系。”聂垣道。 甘瑢不解:“那主公的意思是?” 聂嗣微微一笑,言道:“此前我曾阅览族谱,发现聂氏起源商丘风氏,后迁雍州扎根,改为聂氏。” 闻言,甘瑢一瞬间想到什么。这比蔺琅的大玄氏还要扯,自家主公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所以,我决定......” 没等聂嗣说完,士卒来报。 “主公,征北将军阴休,征东将军夏阳悌,前来拜会。” 闻言,聂嗣停下话头,和甘瑢以及蔺琅对视一笑。 果然来了! “速请!” 不多时,阴休和夏阳悌进入大帐。 “伯继,你可真会偷懒,皇宫闹得一塌糊涂,你却躲在这里享清福,过分了啊。”夏阳悌笑嘻嘻的开玩笑。 聂嗣道:“皇宫有诸位兄弟收拾,我自无忧。再说,我可没有偷懒。这两日,我可一直在想着兖州和冀州的古国呢。” 闻言,阴休和夏阳悌心中了然。 阴休道:“伯继,此番是你第一个打进雒阳,共约相王也是伯继最先提出。是故,吾与巨先都认为,当以伯继为首。” “不错,伯继千万不要推辞,换成别人我可不答应。”夏阳悌说道。 心里不推辞,表面上聂嗣还是客气一番。然后,阴休和夏阳悌配合演出,最终聂嗣无奈答应。 “那我就暂代其位吧。” 随后,三方心照不宣的商议封王之事。没成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其他各路太守相继收到消息,陆续赶到雍州军大营。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正文 第271章 问鼎轻重(十) 一众太守看见阴休和夏阳悌已经抵达,都在想着他们不道德,就知道玩小动作。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些,而是封王。 “以聂将军为首,我赞成,只是封王之事,还当众议。”汉中太守西门靓说。 倒不是他们想架空聂嗣,而是因为,这就是他们原本的想法。因为他们可不能让聂嗣一手掌控封王之事,万一聂嗣把他们乱七八糟的胡乱分封,那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比如,夏阳悌根基是兖州,如果聂嗣掉头把他封到扬州,那还不如不要封王。 “西门将军说的在理。”应预附和。 在其后,阎轨、柴微、马先、齐质、韩泸等人也都先后赞成。 聂嗣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干脆道:“诸位放心,眼下国朝不宁,各地匪乱四起,诸位当统摄一方,为天子平定八荒。既是如此的话,嗣,自然会因地制宜,不会让各位失望。” 闻言,众人脸上顿时浮现笑容。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承诺。封王虽然很重要,但根基之地更重要。 “如此,吾等就等聂将军的好消息。”马先抱拳。 不管聂嗣怎么分封,他都不会离开琅琊。 聂嗣颔首,旋即道:“诸位,封王之事,须得国朝宗室宗伯、次伯提议。” “聂将军放心,我们会来解决这件事情。”齐质道。 “如此大善。”聂嗣笑眯眯的点头。 虽然封王是众望所归,但不能由他们提出来,必须要宗室宗伯第一个提出来,然后他们谦逊一下,最后无奈答应。 嗯,这是正常的流程。 虽然麻烦,但是不做不行。要是聂嗣直接和天子说,“陛下,吾等平叛国贼赵无伤,依功当封王开国。”。 啧啧啧,这吃相太难看,比赵无伤还难看。 封王的事情说开,帐内气氛顿时缓和,大家说说笑笑,谈论剿灭叛军的光辉事迹。 这个时候,聂嗣也得知太后失踪的消息。 “现在可有线索?”他看着一众太守。 他见过那位妖媚的太后,长得嘿! 若是她落到叛军手里,现在只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下。 夏阳悌叹道:“太后寝宫已经被焚毁,只怕凶多吉少。” “天杀的叛军!”韩泸大骂,“狼心狗肺的东西!” 站在角落的曹茂时不时看向聂嗣,而后又默默低下头。 国朝太后失踪,搁在以前是大事,放在现在,远不如封王来得重要。所以大家感慨一阵,然后便各自回去准备,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至嘉德八年七月下旬,雒阳堪堪平定。此时,许就未开的大朝议也再次开启。只不过,这次的主角不是邓亥,也不是赵无伤,而是十几个来自各地的太守。 噹! 古老的钟声敲响,浑厚的音波在废墟之上的皇城游荡。像是一道不甘的冤魂,在注视着下方走向文昌殿的那群臣子。 由于听政殿被焚毁,大朝议只能改在文昌殿。好在,雒阳官吏被各方兵马杀掉不少,文昌殿完全能够装得下大朝议的官吏人数。 此时,朝中的三公九卿基本上死的死,逃得逃,没剩几个重量级的臣子。 冰冷的文昌殿地板,倒映着更冷的各方臣子。除却位置靠前的各方太守,其他的,诸如太学祭酒濮崟、大司农李秣、太常盎廓、大鸿胪等人,全都心比地板更冷。 因为,那十一路太守,既是干掉恶龙的勇士,同样也是恶龙的化身。 “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起。”姒泓翻翻眼皮,显得心不在焉。 “起!”内宦高喝。 众臣起。 聂嗣走出队列,一手扶剑柄,一手抚玉带。 按照规矩,文昌殿不准带剑。但皇宫都被烧掉一半,赵无伤也死在聂嗣剑下,谁敢出来找麻烦? 不过,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 “聂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履剑面君,你可知罪!”跳出来指责聂嗣的是太学祭酒濮崟。 “敢问祭酒,本侯何罪之有?” “君前无礼,按律当斩!” “哦。”聂嗣点点头,看向天子,“请陛下治臣之罪。” 姒泓翻翻白眼,打着哈欠,“长门亭侯,剿贼有功,特准带剑上殿。” 濮崟脸色一滞,失魂落魄的退回朝列。方才天子的话,明摆着告诉他,‘不要闹事’。 正是因为如此,濮崟才感到绝望。天子自己自暴自弃,旁人如何还能施救? 我大酆,亡了! 不去理会悲痛欲绝的濮崟,聂嗣言道:“陛下,国贼赵无伤犯上谋乱,杀害辅政大臣,自绝于天下。臣等奉陛下密诏,勤王灭贼,如今大功告成,特向陛下复命。” 密诏?姒泓叹气,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密诏。 “辛苦诸位。” “不敢,为陛下效命,中兴国朝,吾辈义不容辞!” 不知道为什么,姒泓好想吐。 “诸位爱卿,各路太守勤王有功,当如何封赏啊?” 闻言,众臣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十一个人,他们怎么封赏? 此时,早已成为二五仔的宗伯站出来,大义凌然道:“陛下,吾尝闻,上古帝王,坐镇中央,四方诸侯,拓土开疆。今天下纷扰,国朝不宁,臣私以为当仿效上古,分封诸王,藩镇地方。如此,地方匪患必平,国朝中兴有望。” 台词背得不错,聂嗣暗自满意。 “荒唐!”大司农李秣跳出来,指着宗伯鼻子怒斥,“天下乃天子之天下,乃酆朝之天下。岂能倒行逆施,仿效上古帝王,分裂九州之地,以诸侯镇之,简直荒谬!” 道理是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宗伯也明白,此举是在给他们姒氏挖坟。可若是他不答应,这些如狼似虎的太守,会给他直接沉河。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什么要悲惨的去死呢? 历代天子都在想尽办法干掉异姓王,宗伯当然知道,但现在,朝廷已经没有能力限制地方。 “大司农是奸臣!”宗次伯站出来,怒斥道:“各路太守,为重正乾坤,诛杀叛逆,浴血奋战,今日封王实属应当。遑论,如今天下各地不宁,若无诸侯镇之,岂能安定!” “陛下!”宗次伯朝着天子拱手,“臣请诛杀大奸臣李秣!” 聂嗣心中暗忖,好家伙,阴休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这些宗室挖自己根子,睁着眼说瞎话。 李秣气得‘哇’的一声当场吐血。 他为天子考虑,这些宗室居然背刺他! “臣,伏请陛下分封各位有功之臣。”宗伯和宗次伯深躬作揖。 紧跟着,近七成的官吏出声:“请陛下分封有功之臣。” 濮崟面色苍白,呆愣愣的站着。李秣阖目,嘴角流血。 姒泓摸摸鼻梁骨,目光看着聂嗣。 他原先只以为聂嗣要做第二个赵无伤,没想到他想要封王。看样子,这十一路太守的野心,膨胀的毫无边际。 而且,宗室也投降了。 但,话说回来,他能拒绝吗? “宗伯所言有理,朕欲中兴国朝,当仿效上古帝王,分封各路诸侯,以镇守天下各地,为国朝扫清叛乱。封王大事,由宗伯一应总理事之。朕,无意见。” 这番话说完,姒泓捏着泰阿剑的手,缓缓松开。他知道,自己将成为整个酆朝的罪人。 “陛下圣明!” 群臣高呼。 聂嗣等十一路太守,脸上也是涌现喜色。纵然他们知道这次封王之事万无一失,但真正得到天子同意,他们还是忍不住高兴。 封王! 相对应的,濮崟和李秣,则失魂落魄,他们清楚,天子一旦分封诸王,这天下,将彻底失控。 酆朝嘉德八年八月,北宫,天禄殿。 三年前,聂嗣曾在这里拜九州鼎,誓师出征反贼。现在,他将在这里,受封为王。 封王之事繁巨,自寅时开始,众人上祭三皇圣帝,再拜酆室历代天子,一直到日出,方才走到最后的流程。 宗伯站在天禄殿前,看着下面乌泱泱跪着的百官,以及站立在九阶之下的十一位太守。 此刻,聂嗣居正中央,其余十位分列两旁。 宗伯深吸口气,从内宦的木盘中取出绢帛诏书。 “天子诏曰;今天下纷扰,先有三王为祸,后起赵氏之乱,幸有聂氏子嗣,兴义军,灭反贼,勤天子。鉴其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兼备。事国君,甚恭;事父母,甚孝;事手足,甚亲;事臣仆,甚威。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西土,号曰燧,世为酆藩辅。” 合上诏书,宗伯看向聂嗣所在方向,“请燧王!” “请燧王!” 一声喝响,聂嗣抬起眼眸,缓步前行,慢慢登上台阶。 聂氏起于商丘风氏,血继三皇燧人氏,故宗祠初代先祖灵位,无名讳,只绘火焰。 西属金,燧生火,五行之中,霸占金与火,便注定,燧国将立于不败之地! 聂嗣至高台之上,年老的宗伯,颤颤巍巍的接过内宦手中的平天冠。 区别于天子的十二之数,诸侯王的平天冠只有九数。即,九旒之带、九玉之数、九寸之长。 便在宗伯取下聂嗣发上玉冠,准备给他戴上平天冠的时候,聂嗣忽然伸手接过平天冠,自己戴上。 “此等小事,不劳宗伯费心。” 见状,宗伯尴尬一笑,退至一旁。 将玉簪横插平天冠,聂嗣微微整理身上绘有‘日月星辰,山鸟花虫’的王服。 这套王服,属于酆朝审美,聂嗣自己并不喜欢这种黑色打底的服饰。 转身,面向百官,握剑。 “拜燧王!” 随着宦官一声高喝,百官纷纷躬身作揖。 而此时,钟鸣浑音。 这是对王的尊重。 而聂嗣,则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人群之中,聂垣、聂桓、崇侯翊、栾冗、甘瑢、蔺琅、庄布等人心潮澎拜。 那道高台之上的影子,将是他们的王。 这一刻,聂嗣倒是没有意气风发,因为这些人并不是真心拜他为王。 末礼之后,聂嗣走入天禄殿,来到雍州鼎前。 看着古老的雍州鼎,聂嗣莫名一笑,他这算是‘问鼎轻重’吗? 不过,他现在只能问问雍州鼎有多重。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一句话。 “天下在德不在鼎,哼,迂腐之言。” “乱世天下,在武不在德!” 孤,会用刀剑,为耕犁拿下耕种的土地! 正文 第一章 新的征途(上)【感谢旭神的打赏】 在聂嗣封王之后,其他人也都陆续封王。 阴休封庚王,镇冀州渤海。夏阳悌封磐王,镇兖州陈留。马先封翼王,镇徐州琅琊。阎轨封虞王,镇并州西河。柴微封涅王,镇并州上党。齐质封胥王,镇梁州巴郡。娄周封彝王,镇荆州襄阳。应预封滇王,镇益州蜀郡。西门靓封庸王,镇汉中。韩泸封胶东王,镇青州北海。 至此,十一路义军全部封王。 除却各路太守镇守的根基之地没变,各人的王号敕封,都是聂嗣自己拿主意。毕竟,重点是在什么地方称王,而不是什么王号。不过话虽如此,各人的王号也都不差。聂嗣基本上是按照古地名给他们封的王,没有从中作梗。 当然,每次想到西门靓的庸王,聂嗣都忍不住发笑。虽然汉中曾为‘庸’地,但这个名字实在不怎么好听。 是故,西门靓自己也很郁闷。但是他也无话可说,谁让他是汉中太守呢。 除掉原本的十一路义军首领封王,聂嗣还敕封三名降将为王。 分别是柳濞、灵姑胥、以及庞痤。 其中,柳濞封颖王,镇颍川。灵姑胥封汴王,镇河内。庞痤封荥王,镇荥阳。 另外,子车烥被提拔为车骑大将军,坐镇雒阳。原本聂嗣想给子车烥封个‘洛王’,但是他拼死不从。 对此,其余各路太守虽有微词,但也没有阻止。毕竟,柳濞等人所在的位置可不是什么好位置。而且大多数太守和这几人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这场封王事宜,从头到尾,天子姒泓都没有出现。并不是姒泓不配合,而是他犯病了。 暴燥症加抑郁症加间歇性精神病。 聂嗣等人封王之后,前往皇宫拜谢,亲眼看见姒泓‘发疯’殴打宫女宦官。 天子是不是装模做样,没人在乎。因为没有人会留在雒阳陪天子玩这种小把戏。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封王之事,引起全雒阳的狂欢。上至‘听话’的百官,下至联军的每一名士卒。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欢乐之中,国朝太后失踪的消息渐渐的便没人再关注。 或许,大多数人都认定,太后已经葬生在大火之中。 皇宫的废墟之上,诸王载歌载舞,推杯换盏之间,尽显风采飞扬的得意。 “强盗!”濮崟牙齿咬着嘴唇,怒视那些沐猴而冠的‘王’,愤怒的心情能将他燃烧。 他恨自己无能,不能手刃这些国贼,不能辅佐天子中兴国朝。 李秣低声道:“听说,再过些日子,这些强盗就会离开雒阳,祭酒大人,到时候,我们还有机会。” “唔!”濮崟重重点头。 只要没人掣肘朝政,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令国朝强大。 宴会之上,作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天子之位却是空悬无人。因为天子犯病还没有痊愈,所以诸王便没有请天子参加。 是故,燧王嗣暂代其位,主持宴会。 “燧王,寡人敬你一杯!”庸王西门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端起酒盏,宽大的袖子飞舞,酒水撒的他浑身都是。 聂嗣笑着举杯,而后将酒水一饮而尽。这场宴会开到现在,已有三个时辰,聂嗣和各路诸侯都已喝高。 庚王阴休和磐王夏阳悌互诉衷诚,其他人也都在说着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话。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寡人’二字,聂嗣只觉得吵闹,还有一些想笑。 至深夜,宴会上的诸王相继离去。 燧军大营。 自聂嗣归来以后,真正的狂欢,方才刚刚开始。之前的宴会是中高阶将军参加。但这次燧军自己的狂欢,则是全体参与。 聂嗣下令,让人将肉食全部拿出来,于雒阳搜到的美酒也全部拿出来,犒赏三军将士。 “哦!” 燧军士卒围着大火,吃着肥肉,喝着美酒,大声谈论着金钱,女人,甚至是爵位。 这一刻,是燧军上下的狂欢。 “文衡,怎么不去一起热闹?”蔺琅靠着大营木桩,看着前方和士卒们一起载歌载舞的燧王,不由得询问身旁的甘瑢。 “你不也没去么。”甘瑢道:“这次,大王敕封柳濞等人,怕是已经引起其他诸侯的不满。” 蔺琅道:“文衡,我们此归雍州,他日与诸王再见,必是血雨腥风的撕杀。” “仲柔欲让大王敌天下乎?” “哈哈哈。”蔺琅一笑,“文衡,大王居雍,俯瞰九州四海。潼关在东,以此可守天下诸侯,有何惧之?” “话虽如此,可大王到底是引起他人忌惮。” 蔺琅不屑道:“文衡,纵观诸王之地,唯庸王与我燧国相邻,汉中之地,富饶之所,不可弃之。” 闻言,甘瑢看向蔺琅。 眼神交流片刻,二人默契一笑。 甘瑢苦笑道:“话说回来,王号之事,大王怕是早有主意,咱们俩倒是白白浪费涎水。” “燧为国号,我无意见。”蔺琅道:“总比西门靓太守的庸王要好。” “扑哧。”甘瑢没忍住一笑,“却也有趣。” 便在此时,前方传来悠悠歌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仇,王与兴师,修我矛戟......’ “这是?”蔺琅瞳孔骤缩,心神被那澎拜的歌声牵引。 “这是大王少时所作歌谣,现为燧军之歌。”甘瑢在一旁笑着说道:“它的名字,叫《无衣》。” 蔺琅喃喃道:“名虽《无衣》,但却有魂。” 言罢,他振作精神,对着甘瑢道:“大王气吞宇内,吾等可不能叫大王失望。” 甘瑢会心一笑,言道:“国初立,诸事繁巨,仲柔,我们可不能偷懒。” “哈哈哈,请!” “请!” 大火燃烧,聂嗣架着士卒肩膀,齐声高唱‘无衣’。 此时,聂嗣大脑已经开始混沌不清。先前诸王宴会时,他本就喝高,这次回来又喝,早已醉的不行。 在其身侧,曹茂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他本该早些告诉大王,但总是错过,拖延至今。 算了,大王如今醉成这样,还是明日再说。 “曹茂,你说有事要告诉我,什么事情?”聂嗣半个身子趴在曹茂肩膀上,熏红着脸,大着舌头问他。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聂嗣的脑子已经发昏。 “大王,明日再说吧,我先扶您回去休息。”曹茂和众人打过招呼,与亲兵一起抱着聂嗣前往营帐。 营帐中,聂嗣坐在榻上,看着曹茂给自己脱鞋,忽然说道:“曹茂啊,你好大的胆子啊,有事情居然不告诉我,你有几个脑袋够我砍的?” 闻言,曹茂小手一抖,靴子落地,连忙抬起头看着聂嗣。 此时,聂嗣冷脸盯着他。 像醉,又不像醉。 这一时半会儿,曹茂拿不准,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王,此前末将抓住太后,本该早些禀报大王,只是大王事务繁巨,末将始终未能得到机会禀报,还请大王恕罪!” 说着,曹茂磕头。 “带上来我瞧瞧。” “唯!” 随着曹茂退下,聂嗣忽然‘呵呵’一笑,脸上露出些孩童才有的天真。 “太后?你怎么不说自己抓住天子了,屁......屁的太后。” 聂嗣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将单衣脱下,在帐内走着毫无轨迹可循的步伐。 走着走着,他又停下脚步,开始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嘴里面喃喃道:“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不多时,一道人影怯怯的挤进营帐之内,当她看见赤膊的聂嗣猛然一惊。 营帐外,曹茂听见里面突然响起只有男人才懂的声音,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王喜欢这个,难怪啊! “咳咳,大王在里面休息,不能让任何人打搅!”曹茂对着亲兵吩咐。 亲兵点头,招呼人瞬间将营帐团团包围起来。其实不用曹茂来提醒,亲兵听见里面的动静也明白自家大王在干什么。 这一夜,聂嗣罕见的开始做梦。其实以往的时候聂嗣也做梦,有的时候是他杀人,有的时候是人杀他。 不过这一次的梦不同,他梦回当年娶妻子上官滢的场景。不同的是,这一次妻子居然盖着红盖头。聂嗣正奇怪,酆朝不是没有给新妇盖红盖头的习俗么。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一张床榻坐着两个新妇,而且都盖着红盖头。 活见鬼了! 刚才明明还是一个的。 便听见左边的那个说:“良人,快掀开呀。” 右边的那个说:“良人,先掀开我的。” “我的!” “我!” 聂嗣被吵得不胜其烦,干脆一起掀开。 红布翻飞,两张一摸一样的妖媚脸出现。 “良人。”她们异口同声,说道:“我是骊姬。” 骊姬? 聂嗣先是一楞,旋即大脑宕机三息,而后瞳孔猛缩。 艹! 大日渐起,一轮红日自东方渐渐浮现轮廓。 燧军大营里面的士卒开始换防,顺便拖着昨夜喝成死猪一样的士卒回窝。 崇侯翊和栾冗二人酒醒之后,急急忙忙冲到聂嗣营帐前。他们昨夜喝的太多,一时间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即,保护聂嗣。 “主......大王呢?” “两位将军勿忧,大王在里面休息呢。”曹茂打着哈欠,“昨夜大王折腾太久了,估摸着得有一会儿才能醒。” “那就好。”崇侯翊大松口气,旋即又懊恼的拍拍脑门。 真不该喝多! 正文 第二章 新的征途(中) 梦醒的时候,聂嗣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尴尬。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做梦居然会梦到太后。虽然太后很不错,那身份,那身材,那样貌,都足够让人动心,但毕竟失踪了不是。 “果然,最近还是劳累过度。”聂嗣苦笑。 自三月勤王,一直打到八月,他神经一直绷的太紧,昨夜骤然放松下来,饮酒过头,加之太后失踪的消息混合在一起,让他在梦中和太后负距离接触。 “不过,滋味确实很不俗呢。”他阖目回味。 男人有的共同性,他也有,而且聂嗣也从来不否认这一点。对于太后,要说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将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女人变成掌中玩物,那种征服的快感,还是很让人着迷的。 “可惜,只是个梦。”聂嗣睁开眼,看见营帐顶上的光芒,知道现在时辰肯定不早,于是便准备起身。 但,意外出现。 他忽然发现自己床榻上好像还有一个人,猛地掀开布衾。 聂嗣顿时呆愣。 一个女人,与他坦诚相见,蜷缩在角落,通红的美眸,畏惧的注视着他。 太后,骊姬!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重新盖上布衾,躺下,闭眼。 片刻后,睁眼,掀开布衾。 骊姬:“......” 聂嗣:“......” 我还在做梦?为什么太后会在我榻上? 然后,他又尝试一遍。 这次,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也不是打开的方式不对。太后骊姬真的睡在他身侧,而且她身上残留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的石楠花气味,无一不在说明一件事情。 他好像和太后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艹! 那不是梦! “你......太后,你不是失踪了吗?”聂嗣尴尬的问。 按照规矩,聂嗣应该向她行礼,但问题是他和她现在的样子好像没必要行礼。 听见聂嗣的话,骊姬顿时啜泣出声。这个男人将自己偷来,藏在大营之中,侮辱她之后,居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这让她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 见骊姬哭泣,聂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在无意识中把失踪的太后据为己有,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太后到底是怎么进的自己营帐? 回忆昨晚,聂嗣想起来曹茂好像对他说过太后的事情,但记忆断断续续不是特别清晰。 贪杯误事啊! 见她哭泣,聂嗣也只好暂时放下探究真相的心思。 约莫过去一炷香时间,聂嗣总算是从骊姬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时叛军攻入皇宫,她被宫女藏在枯井之中躲过一劫,但是没想到后来被雍州军的曹茂抓住。曹茂将她秘密送回来大营,着人严加看管她和另一名宫女。 由于战事未弭,曹茂匆匆离去,再次见到曹茂,便是被他送来聂嗣的营帐。她原以为聂嗣应该是想要利用她来达成什么目的,但是万万没想到,她进入营帐,看见的是酒醉的聂嗣。 然后,一切顺其自然。 一方霸道,一方柔弱。 一方醉酒不清醒,一方泪眼朦胧。 一方大力出奇迹,一方娇柔似花蕊。 总之,他们阴阳二气交合,共赴巫山云雨。 听完之后,聂嗣想起来,曹茂好像确实告诉过他,有件事情要禀报。但,那几天他忙着封王的勾心斗角,一时之间没在意。 昨夜,他肯定是在酒醉之下,不问三七二十一让曹茂把人送来给自己看看。 然后,变成现在这样。 骊姬蜷缩着娇躯,用布衾遮住雪白的肌肤,茫然的侧躺在床榻角落。她可是国朝的太后,现在居然被臣子侮辱,她往后该怎么办?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她会不会被处死? 流言蜚语,悲惨下场,各种想法在骊姬脑子里面回旋。她再次流泪,不知所措。 见状,已经冷静下来的聂嗣微微一叹。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离开雒阳,跟我回雍州。第二,你若欲寻短见,嗯,我也不答应。” 既然已经下手,那断没有放手的道理。 骊姬顿时无语,这叫两个选择? “怎么样,你选择哪一个?” “我有的选吗?”她红肿着美眸,看着俊朗的男人。 爱? 没有。 恨? 谈不上。 若是这个男人从一开始便打算占有自己,他何必装模做样的说这些有的没的。 国朝太后,看似高贵不可侵犯,实际上也不过是笼中鸟雀。她从来都没有选择,何况是现在。 她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 聂嗣干咳一声,柔声道:“你放心吧,既然错误已经发生,我便会负责到底。眼下众人皆知叛军攻入皇宫,太后寝宫焚毁,你的身份便算是彻底死去。同我回雍州,不会有任何意外。” “天子怎么办?”她小声的问。 “我倒是忘了,你还有个儿子。”聂嗣微微一笑,言道:“从此以后,天子是天子,你是你,再无瓜葛。” 虽然有些残忍,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做天子的爹,他可不稀罕。既然骊姬已经是自己的女人,那他自然要残忍的割断她的过去。 紧跟着,聂嗣将近来雒阳发生的事情如数告诉她。 “你们比赵无伤的野心还要大。”骊姬语气复杂,分不清是恨还是怨。 赵无伤只是想控制天子,权倾天下。但这群太守,却想要颠覆国朝。 “别这么说,朝廷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前夫的错。”聂嗣语气玩味。 前夫? 骊姬脸颊微醺,旋即低声道:“他是天子,并非是我丈夫。” 闻言,聂嗣秒懂。 实际上他也有所耳闻,兴业天子自美稷山战败之后,便在后宫日夜狂欢沉醉,身边的女人多不胜数。骊姬从未被封过皇后,她是以宠姬的身份上位太后。 聂嗣伸手轻撩她额前碎发,“跟我回雍州。” “你要如何处置我?” 闻言,聂嗣顿时有些为难。 他刚刚想起来,自己的正妻貌似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出身,这要是将太后藏在后庭,那后庭不得爆炸? 见他犹豫,骊姬心底莫名一酸。 到底,还是被人当作玩物么。 她泫然欲泣道:“你已得偿所愿,放我回宫吧。” “不行。”聂嗣拒绝的非常干脆,“既然我们已经这样,我断不会将你放回去。这样罢,你先和我回雍州,以后的事情我再慢慢给你安排。” “如何安排?”她这一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聂嗣手掌下移,捏着她娇嫩的下巴。 “我已是王,后宫当有姬妾。” “你真是胆大包天。”骊姬轻啐,“我可是太后,你如何能如此大逆不道。若是叫你的臣民知晓,你又当如何自处?” 聂嗣眉尖一挑,“你这是在为我考虑?” “才没有。”她哼哼低头。 女人说不要,那就是要。女人别动,那就是要你动。女人若说没有,那就是有。 反着来就对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但是,既然意外已经发生,我们就要去面对它。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至于你的意见,暂时自己保留。待回到雍州,我会想办法给你一个名分。” 闻言,骊姬露出自嘲的苦笑,她就知道自己逃不掉这一劫。 “将来,你打算如何处置天子?” 聂嗣松开她娇嫩的下巴,言道:“将来的事情,谁都没办法说得准。再过几日,各路诸侯都会返回藩镇之地。届时,雒阳再无权臣掣肘,说不定天子能中兴国朝。” 骊姬好笑道:“你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么,就算你们全都离开中枢,但地方不尊中枢号令,朝廷不过是个摆设。” 不错的觉察力,聂嗣惊讶道:“看样子,所有人都小看太后的见识了。” 骊姬沉默须臾,言道:“若你想要我,我可以答应,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聂嗣给自己穿上单衣。 “留天子一命。”她眸子坚定的看着聂嗣,“我知道,酆朝已经不可能起死回生,不管是你,还是其他诸侯,你们总有一天会取而代之。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留下天子一命。” 聂嗣深吸口气,摇摇头。 “你不答应?”骊姬心底失落,贝齿轻咬红唇。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资格和聂嗣谈条件。 只是,她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倒也不是。”聂嗣道:“你要知道,天下到处都是反贼,万一天子出事,我不可能罔顾燧国利益去救他。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有一天他落到我手里,我会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度过余生。” “我只能答应你这些。”聂嗣最后补充。 等他打下雒阳,那就说明他已强大,到时候天子的死活,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更何况,一个活着的废物天子,还能用来走程序。 “多谢。”骊姬阖目,她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最起码,她没有落到叛军手里,被**而死。最起码,天子将来还能有活命的希望。 “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聂嗣缓缓侧躺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拨起她的青丝。 骊姬睁开眼,看着男人,脸颊一红,“你放心,我会服侍你。” “呵。”聂嗣摇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既然做我的女人,那就要忘记过去。” 沉默一会儿,骊姬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情绪低落,聂嗣也是沉默一会儿,“对了,曹茂这几日有没有怠慢你?” “没有。”骊姬摇头,“我只见过他两面,第一次是被他抓来此地,第二次是被他送到这里。” “唔,我知道了。” 聂嗣揉揉眉心,长舒口气。 正文 第三章 新的征途(下) 安抚好骊姬,聂嗣也是微微松口气。 让聂嗣诧异的是骊姬的聪明,这个女人在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之后,没有像普通女人一样寻死觅活,也没有冷言冷语,而是非常理智的和他谈条件。 唔,保全自己儿子一命,姑且算是条件吧。 俩人沉默,互相背过身子,各自穿上衣裳。 聂嗣道:“这几日你就在我的营帐中歇息吧,我会让曹茂看守此地,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让曹茂转告给我。” “我知道。”她轻声细语,无措的坐在榻边。 见状,聂嗣将夺鹿剑抓在手心,掀开帘帐走出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心里一松。 帐外。 此刻,曹茂看着头顶上的大太阳,整个人也有点慌。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个漏洞,自己抓住太后之后,好像还没有和太后好好谈过,这几日都在忙着打仗,一共就见过太后两面。昨夜太后明显和大王共赴巫山,这万一要是太后在枕边给大王吹风,说他坏话,那他不是自掘坟墓么! “老曹,你好像很不安?”栾冗看着自己副将,有些不解。 曹茂摇摇头,“没,没有。” 栾冗还欲相问,却听见崇侯翊说道:“大王。” “大王。”亲兵们行礼。 曹茂和栾冗连忙转身,看见走出营帐的聂嗣,连忙抱拳行礼。 “大王。” 聂嗣点点头,目光落在曹茂身上。 “曹将军这几日征战雒阳辛苦,待大军返回雍州以后,孤不会亏待曹将军。” 曹茂出身聂氏佃农,大大的老实人。这一点,聂嗣心知肚明,而且昨夜的事情也不能怪曹茂,毕竟是他自己疏忽所致。是故,他不仅不能惩罚曹茂,还得嘉奖。因为曹茂是按照他的命令在做事,他没理由去惩罚曹茂。 曹茂大喜,心中担忧彻底抛掷脑后。 “末将微末之功,不敢请赏。” “有功必赏,这是孤定下的规矩。”聂嗣转而提醒道:“只是曹将军,有件事情,孤希望你注意。” “请大王吩咐。” “以后若是有重要之事,当及时告诉孤,明白吗?” 大王心里果然还是膈应,不过这真不能怪他不说,明明是几次三番的错过。曹茂连忙道:“末将谨记在心。” “好。”聂嗣拍拍他肩膀,“好好照顾孤的帐中人,有什么事情立即向孤禀报。” 说到这里,聂嗣低声道:“别让她寻短见。” “末将明白!” 曹茂心中微微安定,看来大王还是疼爱太后的。 昨夜的狂欢过后,燧军大营渐渐恢复正常,一队队骑士在营帐外围巡逻。 蔺珀经过通传,进入大营,来到中军大帐之前。 “先生稍等,大王正在议事。”帐外士兵客气的说。 “好。”蔺珀点点头,退到一旁。 此刻,帐内。 “大王,这是此番各营士卒功勋整理文书、这是此次攻陷雒阳所获财物、这是我和仲柔制定各级将士奖赏、这是......” 一卷卷竹简,从甘瑢手中落下,案几上渐渐堆放起不少亟待聂嗣处理的文案。 竹简,记载的文字终究还是太少,聂嗣一卷卷看完,动笔处理之后再交给甘瑢和蔺琅复查,然后再商议意见不合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过去两个时辰。 “暂时就按照这个办吧。”聂嗣将笔放下,说道。 “唯。” 便在此时,亲兵抓住空隙,禀报道:“大王,仲柔先生的兄长前来拜见。” 蔺珀? 一旁的蔺琅也是微微诧异,他怎么不知道今日兄长会过来。 聂嗣看向蔺琅,后者摇摇头,“属下不知道兄长会来。” “让他进来。”聂嗣吩咐。 亲兵应下,出去将蔺珀请进帐内。 在外面枯站两个时辰,蔺珀双腿也有些发麻。 “拜见大王。” “伯玉免礼。”聂嗣微笑道:“你我好友,不必如此见外。” 说是这么说,但蔺珀岂会当真。毕竟,聂嗣现在是朝廷敕封的燧王,他可不能无礼。 聂嗣将竹简整理好,问道:“伯玉来此,可是有事?” “特来向大王赔罪。”说着,蔺珀深躬一礼,“此前在下对大王有所误会,言语冲撞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聂嗣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情,便笑着道:“伯玉不必将那件事情挂怀在心,仲柔已和我解释过,我也能理解伯玉惜妹心情。” 当时他是有点生气,但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蔺琅已经表示追随自己,他何必为这种小事情,闹得蔺琅心中芥蒂。 “多谢大王。” 聂嗣站起身,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伯玉,如今皇妃还在蔺府,你打算如何安排?” 天子到底是没死,作为皇妃的蔺浔浔,自然就该回归皇宫。 闻言,蔺珀顿时陷入为难。他现在对朝廷已经彻底死心,更何况之前妹妹差点惨遭辱杀,他根本不想将妹妹送回后宫。 见状,聂嗣似是看穿他心中想法,于是便道:“伯玉,朝廷如今之情况,你也能看见。难道伯玉还要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吗?” 一旁的甘瑢和蔺琅悄悄退下,留下聂嗣和蔺珀在帐内。 “大王所言,在下明白。”蔺珀微微一叹,“只是,小妹毕竟是皇妃,若是不归皇宫,恐不合礼制。” 这也是他纠结无奈的地方。 聂嗣哼笑,“伯玉,我知你乃是真性情男儿,心疼幼妹。可现在这个朝廷,保护不了你的妹妹。” “大王的意思是?” “伯玉,天下百姓饱受流离战乱之苦,朝廷早已无能为力。值此季世,英雄辈出。嗣为酆臣,自是不愿坐视百姓困苦。愿肩挑生民之担,还百姓安康太平。今起于微末,还望伯玉相助,共图大业。” 好吧,他还是馋蔺珀。 不管怎么样,临走之前,他还是要尝试追求一下。 蔺珀眼眸微动,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不管是聂氏和蔺氏曾经的交情,还是后来聂嗣对蔺氏的保护,都足以让他感动。 “大王厚爱,令在下羞愧,只是若我离开雒阳,独留小妹一人在此孤苦无依,着实不忍。” 见此,聂嗣心中暗忖,这个蔺珀是个重情义之人,若是能将之收服,必定死心塌地。 “伯玉,何不带着她一起走呢?” “这如何使得”蔺珀道:“小妹乃是皇妃,这不行啊。” 聂嗣呵呵一笑,“伯玉啊,叛军攻入皇宫,皇妃受惊,日夜难以安眠,暴卒而亡。如何?” “这?!”蔺珀瞪着眼睛。 这是要他欺君? 见蔺珀震惊犹豫,聂嗣拍拍他肩膀,“你好好想想吧,我希望在临走前能看见你。相比较天子,你自己照顾妹妹,不是更放心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聂嗣也算是尽全力拉拢。若是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送走蔺珀,天色渐黑。 在巡视大营的路上,聂嗣和甘瑢不免谈起蔺珀的事情。 “大王不必担心,仲柔已经回府,有他在,想必能让大王得此大才。” 聂嗣打趣道:“你不是不知道什么蔺氏双壁么。” 甘瑢微微尴尬,言道:“此前是属下孤陋寡闻,这几日和仲柔相谈,所获甚多,对其才学,属下亦是极为钦佩。大王识人之能,属下不及。” “仲柔比之思然如何?” 甘瑢稍作沉吟,言道:“思然之才,属下不及。” 言下之意,蔺琅和荀胤还是有差距。 聂嗣道:“文衡不必自谦,你等皆为不出世之才。” 闻言,甘瑢自然又是一番谦逊。 至聂嗣营帐,两人分手。临走前,甘瑢还将一份发展雍州的建议文书递给聂嗣。 半个时辰后,曹茂将最后一道膳食送进营帐,再度立在帐外老实站岗。他也清楚太后的身份需要保密,因此安保工作做的很到位。 帐内,聂嗣和骊姬各自用着膳食。 用完膳食以后,骊姬自觉缩在榻上等待临幸。但聂嗣并没有和她一起休息,而是拿着甘瑢给的竹简陷入沉思。 看着不远处没有动静的男人,骊姬莫名有些失落。 娇蕊再逢雨露,食髓知味。 不过,聂嗣并没有让娇花等待太久。当营帐内的烛火熄灭,曹茂默默的堵住耳朵,远离几步。 磐军大营。 “还没消息?”已经被封为磐王的夏阳悌,此刻却显得有些不开心。 曲周邯摇摇头,“大王,已经找遍皇宫内外,没有找到。” “若是被谋害,总能找到尸体吧。”夏阳悌不死心。 “可能,葬生火海也说不定。” “放屁。”夏阳悌冷斥,“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拿我撒什么气,曲周邯欲哭无泪,“大王,太后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夏阳悌强调。 他忘不掉当年初见太后的样子,那个妖媚的女人,深深印刻在他的内心。 曲周邯无奈,“那末将再去找找。” “罢了。”叫住转身欲走的曲周邯,夏阳悌道:“找到现在也没找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已经遇害,要么就是被人抢走了。” “大王,那可是太后,谁敢抢?”曲周邯咽咽口水。 夏阳悌嗤笑,“名义上的太后而已。” 那个女人,无论是谁看见,都难以自持。他现在笃定,若是骊姬还活着,一定是被人给霸占了。 好可惜啊! 便在此时,范猷、蔡樾、滕邱、夏阳盎等人先后抵达主帐。 范猷说道:“大王,兖州传来消息,北宫蹙、吴莜、韩骏三人异动。” “哼,寡人才走几个月,这几个家伙就耐不住寂寞要添麻烦。” 蔡樾道:“大王,此番勤王,大功告成,是时候回兖州对付那几个蟊贼了。” “嗯。” 范猷道:“聂嗣将庞痤和柳濞分封河南郡周边,别有用心,还望大王速回兖州,整顿基业。” “说得对,不能在雒阳浪费时间,传令下去,后日出发。” 没找到太后,让他非常失落,但现在情势如此,他必须要返回兖州主持大局。 “唯!” 众人皆应。 正文 第四章 已得双壁【感谢来一阵清风的打赏】 蔺府。 烛火轻蔓,蔺氏兄弟静静守在榻前。这几日,蔺浔浔经医工潜心治疗,已经恢复许多,情绪也渐渐稳定。 看着妹妹安静的睡容,蔺琅轻声道:“兄长,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接纳大王,不妨将妹妹交给我,由我带去雍州安置。如此,好过留在皇宫遭受天子折磨。” 方才,他们兄弟二人已从妹妹口中得知这些年天子的所作所为。 动辄打骂不说,竟逼他们小妹服催生药,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仲柔,吾才是蔺氏少君,岂能让你独挑蔺氏大梁。” “兄长?”蔺琅转头,期待的看着他。 蔺珀微笑道:“我已想通,如今天下再不复过往,岂能久眷过往之事。大父说得对,蔺氏没必要为酆朝陪葬。朝廷沦落至今,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吾等不必计较。” 天子对蔺浔浔做的恶事,彻底让蔺珀斩断对酆朝的眷念。 “这是我近来听见最高兴的话。”蔺琅感慨道:“兄长,大王有并吞宇内之心,吾等若能尽心辅佐,未尝不能再现盛世。” “言之尚早。”蔺珀沉吟道:“此番封王,明面上燧王是为诸王之首,但众诸侯心怀异志,只怕暗中已开始互相戒备。值此之际,雒阳非久留之地,速劝燧王返回雍州才是。” “兄长说的,也是我的想法。”蔺琅道:“明日我留在府中收拾东西,兄长可前往大营,同大王陈明己心。” “我知道。” 封王事毕,诸王归心似箭。 当然,除却想要尽快回去稳定基业的原因。根本而言,还是因为诸王共同的敌人已经伏诛。 没有共同敌人,原本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一起的心,自然而然就会分开。 合作,渐渐变成戒备。 夜色渐深,有人香软在怀,睡得香甜无比。有人心中可惜,辗转难眠。还有人,独自惆怅。 “兄长,彝王下令,明日离开雒阳。” 常笙走到公冶荻身边,看着兄长寂寞的脸,不由得心疼。 “我知道了。”公冶荻放下酒壶,言道:“子蕴,此战虽诛国贼赵无伤,但众太守却窃国为王,这天下将会彻底大乱,我们兄弟又当何去何从呢?” 他迷茫。 原本,他想借着勤王的机会,崭露头角,宣扬声名,好叫天下人知晓他公冶荻。 但,在义军之中,根本没有他发挥的空间。 一个聂嗣,风头盖过所有诸侯。 “兄长,彝王从不信任我们兄弟,我们还是回汝南吧。”常笙建议道。 彝王娄周,从没将他们兄弟纳为心腹。这次封赏众将,他们得到的赏赐也是最少的。 公冶荻点点头,“你说得对,空留此处无用,寄人篱下非长远之道,我们要找新的出路。如今天下大乱,必将诸侯蜂起,乱世生,英雄辈出,岂能久居人下。”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翌日,彝王娄周、胥王齐质、翼王马先、胶东王韩泸、庸王西门靓、滇王应预等人先后告辞,率军开拔,离开雒阳。 “三虎,让人盯死他们,尤其是西门靓、齐质、应预三人。” “唯。” 白龙之上,聂嗣眯眼看着远去的各军大纛。 此番一别,他日再见,便是生死相斗。 送别诸王,聂嗣返回燧军大营,吩咐甘瑢收拾东西。他们也是时候该离开雒阳,返回雍州。 便在此时,蔺珀求见。 主帐。 “伯玉此来,可是准备告诉我答案?” 聂嗣心中升起希望,如果蔺珀拒绝自己,他不会再来,只会让蔺琅将消息送来。但,他亲自前来,难道是? “大王不以在下卑鄙,数次庇护援手,咨之以当世要事,由是感激不尽,在下愿为大王大业略尽薄力,还请大王接纳。”蔺珀规规矩矩的深躬作揖。 聂嗣大喜,连忙将蔺珀扶起。 “吾得伯玉,如鹰获神翅!从此以后,再无掣肘!” 这次说的不一样啊,旁边的崇侯翊暗自思忖。 双方安坐,聂嗣自然又是说出一番喜悦之言。 “伯玉,如今天下战乱,吾当何为?” 蔺珀明白,这是燧王对自己的考验。但他既然来辅佐聂嗣,自然也有一番准备。 “大王,容臣先说四个字。” “那四个字?” “先治雍州。” “如何治理?”聂嗣问。 蔺珀缓缓言道:“务农植谷,闭潼关以养民。盐铁官营,纳商利为税赋。法教严明,收贤良为己用。雍州之地,自成一体,其境内平原河渠,譬如肌肤经脉,纵横交错,往来无间。渭河、泾河、洛河穿流而过,八百里水川,只潜心耕种一载,便能叫雍州恢复元气。盐铁之利,即为民利,亦为官利.........” 一番治民之道,听的聂嗣如痴如醉。不仅是理论治民,涉及各方面的实际操作,蔺珀亦腹有成稿。 而在崇侯翊眼中,他只知道蔺珀‘阿巴阿巴’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然后大王时不时说‘受教’。 一个时辰过去。 “如此,国富民强,大王可带甲数万,剑指天下!” 聂嗣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聂嗣,受教。” “大王,臣之不过略述治民之道,这战略大政方向,还得大王亲自决定。” “我明白。”聂嗣笑着点头。 蔺氏兄弟的才华,他此前早已心里有数,不过现在听见蔺珀将雍州的情况分析的如此透彻,他还是忍不住感慨。 “伯玉,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聂嗣抱手作揖。 蔺珀赶忙还礼,“大王言重,建言献策,乃是臣属本分,还望大王能够多多纳谏。” “待回雍州以后,孤再为伯玉安排职务,眼下就请伯玉暂居参军之职。” “臣遵命。” 聂嗣都想好了,蔺珀这样的内政顶级人才,肯定是要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让他给自己好好总筹生产之事。这粮草军械,后勤辎重之要,以后肯定要蔺珀来筹划。 因不日聂嗣将返回雒阳,届时蔺氏必将跟着一起离开,所以聂嗣送走蔺珀,让他回去好好收拾。 甘瑢从帐内幕帘之后走出来。 “文衡,伯玉之姿如何?”聂嗣笑问。 “属下不如也。” “比之思然如何?” 甘瑢稍作思忖,言道:“伯仲之间。” “有意思。”聂嗣一笑。 甘瑢恭贺道:“恭喜大王,又得大才。” 聂嗣拍着他肩膀,言道:“文衡,不必妄自菲薄,论行军布阵之道,伯玉未必如你。” 甘瑢微微一笑,没有反驳,他只是习惯谦虚而已。 又过一日。 雒阳城外,凉亭之中。 “伯继,文烈,我敬你们二位。”夏阳悌端起酒盏,看着对面的两个朋友,“此番别过,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吾等勤王义举,必将名垂青史。” “干!” “干!” 三人将酒,一饮而尽。 阴休长叹一声,将酒盏放下,言道:“天下大乱,吾等为天子藩镇一方太平,往日无多,再难有相见之日。今日,可能是我们最后一别。” 亭外。 郭瑕、曲周邯、崇侯翊、栾冗、洪婴、中行美等人也都在依依惜别。 蔺琅、甘瑢、范猷等人则暗藏机锋的交流。 雀飞亭上,三人皆默。 夏阳悌哈哈一笑,言道:“今日,我们虽然别过,但他日未必没有相见之日。此番勤王,我纵观诸王,唯吾等为英雄也。他日天下战乱平定,吾等当再聚雒阳,把酒言欢!” “巨先说的有理。”聂嗣端着酒盏,站起身看着亭外。在他们的不远处,两方大军整备,大纛之上,分别写有‘庚’‘磐’二字。 “今日一别,我们虽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但我们平定天下,中兴国朝的心,却是一样的。” 随着聂嗣话音落下,夏阳悌和阴休也都相继附和。 夏阳悌微微一叹,言道:“此番吾等虽然救下天子,但皇妃和太后却不幸遇害,真是天不垂怜啊。” 嗯,太后默认遭到叛军谋害。皇妃蔺浔浔昨夜已经在蔺府暴毙身亡。 虽然有人怀疑蔺浔浔没有死,但蔺氏已经搬进燧军大营,谁敢找死进燧军大营确认蔺浔浔死活。 所以,基本上官方认定,皇妃和太后都已经被叛军谋害。 闻言,聂嗣意味深长的撇夏阳悌一眼。这段时间,他也收到一些风声。诸王之中,夏阳悌对找太后的下落最积极。个中原因,聂嗣基本上已经猜透。 男人么,懂得都懂。 “是啊,天不垂怜。”聂嗣附和一声。 阴休道:“伯继,巨先,今日酒尽,别过!” 言罢,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而后砸下酒盏,朝着聂嗣和夏阳悌抱拳,“望二位珍重!” “文烈,珍重。”夏阳悌抱拳。 聂嗣抱拳:“文烈,走好!” 阴休颔首,一甩披风,离开凉亭。 中行美牵来战马,阴休翻身上马,最后看一眼聂嗣和夏阳悌,掉转马头。 “驾!” 庚王大纛,渐行渐远。 夏阳悌也朝着聂嗣抱拳一礼,“伯继,别过。” “别过。”聂嗣看着夏阳悌双眸,俩人仿佛看穿对方的真心,知道对方的想法,同时叹息一声。 夏阳悌也走了。 聂嗣看着烟尘溅起,消失在尘埃中的旗帜,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实际上,他们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在惜别,他们是在生离死别。 因为,再相见的时候,必然是你死我活。 正文 第五章 天下纷乱【感谢2016--4299的打赏】 燧军大营、中军大帐。 燧王聂嗣,高居主位。下方左右两边,分别坐着甘瑢、蔺琅、蔺珀、庄布、聂垣、聂桓、崇侯翊、栾冗等一干文武。 “大王,末将已命周绾率领三千先锋,先一步离开雒阳,前往函关。”崇侯翊道。 明日他们就要返回雍州,所以需要提前布置好退回去的路。现在可不是太平时期,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嗯。”聂嗣颔首,紧跟着看向甘瑢:“文衡,工匠那边寻找的如何?” 甘瑢欠身道:“回大王,臣已找到三百二十余名工匠,他们都愿意携家眷,随我们前往雍州。” “很好。”聂嗣嘴角含笑。 这次雒阳之行,干掉赵无伤,搅乱浑水,抢到大量朝廷积累的典籍,这次又能夺来这些技艺娴熟的工匠,他日燧国的冶炼技术一定会登上一个高阶。 蔺珀拱手道:“大王,如今各路诸侯相继返回驻地,不日必将爆发战乱,吾等还是速归燧国为好,免得遭受波及。” 聂嗣站起身,众人紧跟着起身。 “传令下去,明日动身!” “唯。” 久留雒阳毫无意义,有用的,能带走的,聂嗣已经全部带走,甚至不能带走的,聂嗣也悄悄的带走。 酆朝嘉德八年八月中旬,燧王拜别天子,起师返回雍州藩镇。 至此,十几路诸侯王,基本上已经全部离开雒阳。 中阳门城头上。 看着远方随风摇摆的赤底银‘燧’大纛,濮崟脸上露出畅快淋漓的大笑。 “各路反贼皆已离去,吾等当好生辅弼天子,强国强军,以求他日将这些贼寇全数歼灭,问罪君前!” 李秣道:“祭酒所言甚是,眼下车骑大将军子车烥对天子忠心耿耿,吾等大有可为!” 说到这里,李秣不禁想要感谢聂嗣。要不是他将子车烥留镇雒阳中枢,他们还真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来的大将军。 濮崟亦是冷笑道:“聂贼千算万算,不会想到天命在酆,将子车烥留给天子,他日聂贼必将痛哭后悔!” 对子车烥的忠心,濮崟丝毫不怀疑。那日叛军攻入皇宫,只有子车烥一直保护天子直到最后。 现在,濮崟对国朝的未来充满自信。以往邓亥把控朝政,只知道中饱私囊,争权夺利,这才导致国朝衰弱。后赵无伤夺权,更是让天子威严扫地,被迫大封诸王。 但是现在,没有邓亥,没有柳齐,更没有赵无伤,只有一个团结一致的朝廷! 他有信心,能够帮助天子中兴国朝,扫荡各路反贼,重新让朝廷恢复鼎盛! 等着吧,反贼们! 随着各路诸侯相继回归藩镇之地,雒阳发生的事情随之传遍天下各州各郡。 得知赵无伤被剿灭,天子大封诸王的消息,天下的各郡太守表现不一。有的人怒骂勤王太守是国贼,有人暗自后悔没有勤王,没有跟着去分一杯羹,还有的人则冷嘲热讽。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个天下将会彻底陷落混乱之中,再也没有一个绝对强大,统一的势力能在实力和大义上号召群雄效命。 一个真正的乱世宣布降临。 这对野心家来说,是最好的消息。对还忠诚于国朝的臣子来说则是天大的噩梦。 但是不管别人如何愤怒眼红,聂嗣等人被封王的事实却是不容去质疑。因为,这是天子亲封。 巨鹿王和沛王得知这个消息,则是无比开心。因为酆朝天下越是混乱,越有利于他们的霸业。 而由此导致的后果也是越发不可收拾。 扬州之地,各郡太守暴动,将朝廷不准私自募兵的命令当成厕筹扔在茅坑里面不屑一顾。他们由暗中和本地豪奢勾结,变成明面上的勾结。 反正,天子已经彻底失去依仗,谁能管到他们? 继扬州暴动战乱之后,荆州各郡相继宣布自行募兵,对抗地方的贼寇。尤其是荆南诸郡,因为光明神教的出现,各郡早就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这一次雒阳中枢失去威慑力,荆南各郡的太守纷纷自立,开始募兵对抗贼寇。 而益州、梁州之地,也因为各郡太守不服应预、齐质、西门靓等人封王,擅自募兵。 南方乱成一锅粥,北方和东方同样混乱。总结而言,可以用‘太守自立,反贼横行’八个字形容。只要是稍微有些能耐的太守,要么直接自立,要么就是造反。 冀州、青州、徐州、兖州、并州、部分司州地区,相继陷入互相征伐的战乱之中。 若是将天下舆图实质化,那么可以这么形容。 最南边的宁、广、交三州彻底黑暗下去,因为这三个州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出,基本上和中原隔绝。 而其余的司、兖、青、徐、扬、并、冀、雍、秦、乃至于北疆的幽、平二州可以全部画上‘斜线’。 因为,这些地方大大小小,冒出来的反贼和自立太守数不胜数。 一时之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敌对势力,居然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中枢雒阳,彻底被天下人无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雒阳已经彻底失去威慑力,没有人会在意雒阳的态度。 乱! 总结而言就是一个乱字,乱到有人发出感慨,称当世乃是千古未有之大变局。 其天下各方割据势力,直追上古各地诸侯王分裂情形。 酆朝嘉德八年九月,燧王聂嗣归雍州。 “还真是有够乱的。”看着‘蜂’送上来的天下各地消息,聂嗣头疼的揉揉眉心。 现在天下的乱,可以用‘星星燎原’来形容。怎么说呢,用一郡一个势力勉强可以定论。因为有的地方,譬如并州和冀州,既有太行马匪纵横,又有太守自立,还有巨鹿王为祸。 聂嗣现在都没办法在舆图上划分势力范围,因为实在太乱。有的地方今天刚刚宣布自立,第二天就被隔壁太守消灭,要么就是被马匪给烧的干干净净。 这还怎么划分?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 他还没有稳定雍州,管其他地方做什么? “你好像在苦恼?”坐在他对面,正在煮茶的骊姬,见聂嗣面色变化莫测,不由得开口询问。 这段时间,她心路经历一番曲折,最终选择服从现实。她下半辈子都要靠着面前这个男人,这是事实她无法回避。 选择接受以后,心态自然会开始慢慢转变。 “没有。” “是么。”听见回答,骊姬眼眸微垂。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入栎阳地界。 自雒阳回归雍州,其实不用走十几日的时间,但蔺珀建议他走慢点,让人先将封王的消息传回雍州,以此试探各郡太守的反应。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好。 哪些人愿意合作,哪些人抵死不从。 一眼就能看出来。 聂嗣自己也很期待,雍州七郡,那些太守会对自己封王有意见。 华阳郡不同担心,杨崧不会有问题。冯翊郡、北地、新平等郡应该都没有问题。 现在的关键是,扶风、始平、安定三郡什么反应。 如果他们不合作,那也只能用点手段,拿下这三郡。现在他是朝廷册封的燧王,有权利替天子征讨‘叛逆’。 至于谁是叛逆,那就要看聂嗣自己的想法。 思绪收回,聂嗣看向骊姬,“返回栎阳以后,你就暂时住在官衙之内。” 封王之后,自然需要定都。 燧国的都城自然是定在栎阳,相应的王宫也要开始建造。但蔺珀提议王宫建造暂时放下,先以栎阳官衙为临时王宫,待周围平定,雍州民生恢复,再行建造。 对此,聂嗣自然一口答应。 他本就对住在什么地方没要求,现在更不会为了追求享受,拖累他发展自身势力的速度。 官衙作为他的临时王宫,聂嗣便将骊姬安排在那里。因为上官滢肯定还是要住在聂氏坞堡,这样就能暂时将她们分开。 而且太后的身份毕竟有些敏感,等过几年,雒阳的事情彻底尘埃落定,骊姬再出现,想必不会惹人怀疑。 现在,一切还是以低调为主。 “嗯。”她轻哼,心里面难免失落。 安排在官衙,岂不是外妇么。 不过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她曾是国朝太后,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呢。 似乎是看穿她的失落,聂嗣道:“官衙会作为临时王宫,供我处理军政要务。” 闻言,骊姬一楞,旋即脸颊微醺,低头不语。 见状,聂嗣心里也是暗自感慨。不论曾经多么高贵的女子,但只要一个男人对她拥有绝对掌控力,她的心态肯定会发生变化。 譬如,现在给他煮茶的骊姬。 初次欢好,骊姬颇为抗拒。现在,越来越顺从。 果然,不论是什么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栎阳城渐渐出现,庞大的迎接队伍立在城门口。 为首的,自然是聂抗。 而在聂抗的身后,则站着华阳郡、冯翊郡、北地郡、新平郡、扶风国、五郡的太守。 “幼节,你生了个好儿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兵马,那随风飘展的大纛,冯翊郡太守甘舒笑着说。 “你不也生了一个好儿子吗?”聂抗笑着反问。 甘舒哈哈一笑,说道:“幼节,你可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放心,我记着呢。” 说话间,兵马停下,聂嗣走下马车。 旋即,众人纷纷迎上。 “参见大王。”除掉聂抗,其他人拱手行礼。 聂嗣朝着聂抗行礼,“见过父亲。” “好。”聂抗将他扶起,“吾儿为朝廷奔波,辛苦了。” “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 同父亲寒暄片刻,聂嗣将目光转移到五位太守身上。 只有五位太守前来,看来,雍州有两个叛逆啊。 正文 第六章 整合雍州(一)【感谢2021--6364的打赏】 五郡太守既然亲自抵达栎阳迎接聂嗣,自然是愿意服从聂嗣的统治。雒阳的消息已经遍传天下,这些太守自然也知道。虽然聂嗣是和其他义军一起干掉的赵无伤。 但聂嗣手中,握着两万铁甲的事实,却是不容置疑。眼下朝廷失势,在雍州,聂嗣就是最大的力量,谁敢不服? 更何况,现在聂嗣被封为燧王,替天子藩镇雍州,拥有剿贼讨逆之权。谁若不服,一个‘叛逆’的名号降下,两万铁甲出征,登时身死族灭。 其实,除掉扶风国太守前来投诚,对其他四郡的太守的顺从,聂嗣早有预料。毕竟,他之前就已经掌握这四郡。 始平和安定没有派人来,聂嗣已经在心底给它画上一个大大的叉号。 栎阳官衙内,聂嗣和扶风太守相谈甚欢。 扶风太守名叫荀珩,没错,扶风黄丘人,荀胤的族叔。 “思然此前就与老夫说过大王,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俗。若无大王举义勤王,国朝难宁啊。” “荀太守谬赞,孤也不过是为国朝略尽薄力而已。” 好话,场面话,人人都会说,反正说出来不要钱,不掉肉,说就完事儿了。 但,这些好听的话并不是聂嗣想要的东西,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在接见扶风太守之前,聂嗣已经私下见过其他几郡的太守。互相交换了一些条件和利益。 简单而言,聂嗣保证他们的太守位置不动,他们则要全力的支持效忠燧国。 其实,聂嗣原本还想动一动他们的底子,但考虑到现在一切以稳定为主,所以捏着鼻子沉默。 同样的,对于富庶的扶风,聂嗣可不是要一个名义上的支持,他还要实际的支持。 双方寒暄片刻,荀珩从袖子中取出一份绢布递给聂嗣。 “大王,这是今岁扶风税赋,库仓粮秣储量,以及田亩的统计之数。” 聂嗣笑着接过,打开扫视一眼,而后合上。 “荀太守,这些,只是扶风百姓的吧。”聂嗣意味深长的询问。 荀珩不觉尴尬,低声道:“荀氏的也在里面。” 在聂嗣面前,他是真的不敢强硬。因为这个年纪轻轻的大王,不久前亲手杀掉了权倾天下的赵无伤。更何况,仅仅一眼,他就看出来扶风的问题,怎么能让他不小心。 “我知道荀氏之心,只是另外两家?” 荀珩叹道:“大王,容臣再尝试一下。” 他知道聂嗣说的什么意思,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感到棘手。因为另外两家,可不听荀氏的话。 聂嗣呵呵一笑,言道:“不论结果如何,荀氏之心,孤已经看见了,所以荀太守不必担心。” 闻言,荀珩心中顿时松口气。 “多谢大王,荀氏一定全力襄助大王。” “好好好。”聂嗣眯眼笑问:“思然呢,孤可是十分想念他。” 相比较荀氏的其他东西,聂嗣最中意的还是荀胤这个人。 “思然眼下正在处理族中事务,他让我转告大王,过几日他会亲自上门拜见大王,请大王放心。”荀珩说道。 聂嗣颔首,“孤与思然,不仅是同席,更是至交好友,多日不见思然,着实想念的紧,还请荀太守早日将思然送来。” “唯。”荀珩心中暗自欣喜,有族人在聂嗣身边转圜,想必荀氏应该不会被如何欺压。 随后,双方就一些物资运输,募兵之事又做一番交接,方才互相告别。 之前,聂嗣并没有拿下扶风国,所以相比较而言,掌控力不如其他几郡强。正是因为如此,聂嗣才会让荀珩回去好好和郡内的那些豪奢谈谈。 如果他们愿意合作,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他们不愿意合作,那就只能走着瞧! 不仅是扶风国,其他几郡也是一样。他很清楚现在雍州各郡的情况,虽然他手握两万重兵,能够轻易的摧毁他们,但眼下他还是要以稳定为主。必须等他稳固自身,才能开始动手。 和平交接,是聂嗣最希望看见的。若是动武难免有所伤亡,且会造成一定的混乱。 见完所有的太守,聂嗣也终于能够暂时休息一会儿。今日刚回雍州,他连家都没回,只能被迫待在栎阳官衙处理事务。好在,杨崧非常的有眼力见,早早就搬出官衙,将之交给聂嗣,作为临时的王宫。 实际上,官衙作为临时王宫,很显然没有格调。但聂嗣不在乎这些,他要的不是享受,而是权力。 “累吗?” 聂抗端着茶盏,笑眯眯的看着揉着眼睛的儿子。 “自己选的路,有什么累的。”聂嗣笑着道:“父亲,你可说过要为孩儿拿下其他三郡的。” “可你没告诉为父,你会直接被天子封王啊。”聂抗喝着茶反驳道。 聂嗣苦笑一声,只能将勤王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告诉父亲。 听完后,聂抗沉默须臾,“这么做,应该是最好的结局,总归是铲除了赵无伤对雍州的威胁,这一点你做的不错。” “我以为父亲会骂我是奸臣。” “我若骂你,那我自己是什么?” 父子俩人相视一笑。 聂抗感慨道:“为父是真的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他原先认为,聂嗣或许能杀掉赵无伤,但封王,他根本没有想过。 “孩儿只是择势而为。” “天下那么多太守,懂得大势的可没几个。”聂抗摇摇头,旋即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拿下始平和安定,稳定雍州。” “不错的想法。”聂抗言道:“天下虽然大乱,但若没有根基之地,难成大事。雍州你已布局多年,现在动手,不会有太大的掣肘。” 顿了顿,他言道:“始平、安定两郡,为父此前也去过,但他们能做主的,早已不是太守。” “父亲的意思是,这两郡太守已经被人架空?” “不错。”聂抗脸色凝重道:“始平那边,当地豪族汤氏在暗中掌控,而安定的情况更危险,听说当地的大族和白狄有一些联系,你千万不能大意。” 白狄? 聂嗣瞳孔微缩,心里面的警惕拔高一个层次。 虽然白狄现在四分五裂,但也不是他目前的实力能够硬碰的。 “果然,还是棘手啊。” “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聂抗恶作剧的笑他。 聂嗣无奈的抚额,“父亲,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好吧,孩儿还指望父亲能够襄助呢。” “这我可帮不了你。”聂抗摇摇头。 聂嗣愕然,“父亲,你不会打算告老吧?” “不错。”聂抗给他肯定的答复,紧跟着说道:“嗣儿,既然你已经参与这场天下争霸,那就必须要承担一切。为父可以暗中予你建议,但大事方面,必须你自己拿主意。” “父亲,孩儿不是那个意思。”聂嗣蹙眉。 “为父知道。”聂抗道:“其实为父早已厌倦俗务,只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闲暇之余将刑律补善补全,便再无心愿。” “父亲......” 见儿子面色有愧,聂抗解释道:“其实,为父这些年在雒阳和邓亥等人勾心斗角,早已心力憔悴。如今,你既心怀并吞宇内之心,自然不能依靠别人成事。尤其是现在,燧国初建,你更需要好好向臣民们树立权威。” 见状,聂抗伸手拍拍他肩膀。 “嗣儿,为父知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一点,为父从没有怀疑过。只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只能你自己去做。别人无法替代你去做。不过你放心,只要为父在一日,便一日在后面支持你。” “怎么听,都像是父亲想告老的借口。”聂嗣嘟囔。 闻言,聂抗顿时干咳两声,“嗣儿,你也谅解谅解为父,这些年我和你母亲分居两地,为聂氏门楣操劳半生,你怎么忍心让为父继续操劳。” 其实聂抗是真的不想再去掺和麻烦事,他说的是真心话,这些年在雒阳和邓亥等人明枪暗箭的勾心斗角,真的让他非常疲累。现在儿子有大出息,他乐的扶助儿子上位,自己退居幕后休息。 话说到这个份上,聂嗣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同意。 夜色渐深,聂嗣一人立在雍州舆图前久久不语。 现在扶风拿下,整个雍州他已经拿下大半,相比较其他各地的诸侯,他的速度应该是最快的。 不过,这些还不够。现在他的实力,仅够自保。想要继续扩充地盘,还远远不够。 剿灭赵无伤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第一步,拿下雍州!” 聂嗣一巴掌盖在舆图上,目光死死盯着雍州。在天下各个大州之中,雍州的面积,可能是最小的。但雍州的地形却是最好的,关隘险阻自然不必多说,周围的环境也是较为稳定。 相比较乱成马蜂窝的冀州和兖州,雍州不要太安定。 唯一值得注意的,可能就是汉中的庸王西门靓。 当然,秦州、凉州这两块地方,他也得把对策提上日程。 总之,他现在是浑身的压力。 “一步一步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先定一个小目标,先赚......不是,拿下雍州。 目标定下,聂嗣便去后庭找骊姬休息。累了一天,不好好休息,明日怎么有精力处理要事。 正文 第七章 整合雍州(二)【感谢东西客栈的打赏】 聂氏坞堡。 简单接见各郡太守,处理一些基本的事情,聂嗣也是在第二日返回坞堡。此次出征六月有余,他也离家六个月,心中对妻儿也甚是想念。 坞堡前,收到消息的家人和聂氏族人纷纷在府前迎候燧王归来。 谁也不曾想过,几个月前还是栎阳令的聂嗣,一转眼变成闻名天下的剿贼大功臣,燧国大王。这番身份转变之快,让聂嗣的母亲聂祁氏都有些没回过神。好在,有聂抗的解释,聂祁氏很快接受儿子的身份转变。 这些日子,不少府中的仆人都在改口称呼她‘王太后’。而聂抗则收获‘太上王’的称呼。不过聂抗似乎对这个称呼不是特别的感兴趣,所以让仆人还是称呼他主君。 现在王宫都没有建成,改口还是太早。更何况,聂抗知道聂嗣目前的情况。与其玩弄虚假的称呼,不如脚踏实地的做事情。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聂嗣在雍州站不住脚,这个‘燧王’也就是‘燧王’。 聂嗣在崇侯翊的护卫下抵达坞堡,先是拜见母亲,而后与妻子上官滢相见。 值得一提的是,侍妾芷苏已经怀有身孕。 “芷苏是三月怀上的,已经有六个月了。”上官滢笑着给丈夫解释。 三月临出征前,聂嗣和芷苏同房过几次,怀上也是理所应当。 “身子可还好?”聂嗣看着芷苏柔声关怀。 芷苏点点头,“蒙少夫人照顾,妾一切安好。”她腹部已经显怀凸起。 “那就好,缺什么就告诉少夫人,她会替你置办。” “多谢郎......大王。”芷苏及时改口。她差点忘记,现在少君可不再是少君,而是大王! 说实话,听到消息的芷苏,到现在还是没有完全接受。 聂嗣失笑,“还是按照以前来吧。” 他不太习惯身边人称呼大王,总觉得隔着一层距离,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大王的排场,只有大王的名号而已。 等将来步入正轨,他也许会慢慢接受。 “唯。”众人应答。 这个时候聂嗣方才发现,他的一双儿女好像没出来。 “稷儿和舒窈呢?” 上官滢道:“如今已到换季的日子,两个小儿身子有些不爽,妾身便没让他们出来。” 聂祁氏笑着道:“嗣儿,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芷苏如今怀有身孕,不能久留在外。” “好。” 一行人入得坞堡,自然又是一番深谈。聂祁氏话里话外,总离不得母亲对儿子的关怀,而后又是和他说一些聂稷和舒窈的事情,最后自然是谈起聂嗣封王的事情。 “让母亲挂怀,都是孩儿的错。”聂嗣看着身边的母亲,低声的说着。这一次起兵勤王,聂嗣事先没有和母亲以及妻子说过,他是在接到父亲之后,趁机举兵,属于突然袭击。 聂祁氏也并非不懂事的妇人,她深知自家儿子有大志向,且聂抗也和她说过天下局势,于是便说道:“你父亲已经和吾解释过,你且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家中之事不用担忧。” “孩儿明白。” 待聂抗归来以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得享用膳食。 家中诸事,还是以琐碎为主,大事基本上没有。有聂祁氏在后面支持上官滢当家,一应上下之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入夜,聂嗣和上官滢的房内。 两小儿在榻上嬉戏打闹。 已经一岁多的两个孩子,摸样越发长开,变得可爱好动。虽然口齿不清,但两个小儿都会模糊不清的喊一声‘父亲’。这让聂嗣发自内心的高兴。 “瞧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身子不舒服啊。” 两个小家伙对父亲虽然有些陌生,但好动的性子,还是驱使两个孩子接近父亲。 聂嗣捏捏儿子的小脸蛋,又捏捏女儿的小鼻子。 上官滢笑着解释道:“前两日有些厌食,经医工诊疗,方才渐渐恢复膳食。” “那是要好生修养。”聂嗣说。 小孩的夭折几率非常大,容不得他们不小心谨慎。 许是多日不见父亲,两个小家伙今夜的精力十分旺盛,闹到大半夜方才渐渐入睡。 夫妻二人一番久违的温存,又折腾几个时辰。 云雨过后,上官滢依在聂嗣怀里。 “良人,妾身有些害怕。” “害怕?” 聂嗣微微惊讶,自家夫人什么性子,他自是清楚,因此听见她说这样的话,难免有些惊讶。 “害怕什么?” 怀中的人儿低声道:“妾身不知道该怎么做。” 封王的消息来的太快太突然,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当年她也是在太后身边追随过一段时间,自然是知道封王意味着什么。她更清楚,丈夫成为大王以后,她要面临什么。 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听见她的话,聂嗣心里大抵有数。 “滢儿,不用担心那些。眼下王宫都尚未建造,一切都还没有步入正轨,你还有时间慢慢适应。” “可是,近来栎阳的贵妇人们,时常上门拜访,言必称呼妾身王后。”上官滢一叹。 对此,聂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安慰道:“慢慢适应吧,你总有一天要面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现在不是栎阳令,而是名震天下的燧王呢。 夫妻二人说着体己话自是不表,该上缴的公粮也得尽数上缴。 接下来的两三日,聂嗣也是久违的彻底放松,抱着两个孩子在府中胡闹,和母亲以及妻子说着雒阳见闻,同父亲谈着雍州局势。 后庭。 “你曾是兮月楼的人?”聂嗣看着面前认错的罗姬,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罗姬承认。 兮月楼是当年巨鹿王暗子在雒阳的聚集点,后来叶赢勾结天子在首阳山发动兵变失败,兮月楼就被朝廷彻底铲除。四大名妓也是相继失踪,了无音信。 在聂抗的鼓励下,罗姬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罗姬不算是兮月楼的核心成员,她只是外围的情报眼线,专门负责搜集情报送给兮月楼的管事人。而她因为是聂抗的侍妾,所以搜集消息的对象,自然是聂抗。 不过,后来罗姬的身份被聂抗发现,双方经过一番深谈,聂抗没有追究罗姬,反而继续配合她演戏。 直到兮月楼被铲除,罗姬才算是彻底解放。 “如此说来,我第一次抵达雒阳聂府的时候遭遇刺杀,是你送出去的消息?”聂嗣想起来当年的遭遇。 罗姬点点头,俯身一拜,“奴婢有罪,请大王责罚。” 责罚? 聂抗在旁边站着,聂嗣怎么责罚。再说时过境迁,那次的事情并没有给聂嗣造成什么危害,他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不好责罚。再说罗姬既然敢站在这里认错,那自然是得到聂抗的支持。 “嗣儿,你看着办吧,不用在乎为父。”聂抗言不由衷。 聂嗣无语,你都愿意为这个女人养别人女儿,还能让他怎么看着办。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聂嗣道:“不过,关于兮月楼的事情你要全部告诉我。” 罗姬大喜,连忙拜谢。 得到兮月楼的情报,聂嗣便交给尉虎去跟进。 几日后。 栎阳官衙。 自聂嗣正式入住以后,官衙也改成燧王临时行宫。至于正式的王宫,抱歉,现在还没有。 所以,从体制上来说,‘燧王宫’相当的寒酸。 “孤决定,设骠骑大将军府,总览雍州一应军政大事。”聂嗣看着堂下的一众心腹,宣布道。 甘瑢奇怪道:“大王,不是燧王府吗?” “文衡,这哪里有王府的样子?”聂嗣苦笑。 栎阳官衙本就是用来处理政务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规划,和王府八竿子打不着。聂嗣向来不喜欢自欺欺人,所以干脆放弃什么‘燧王府’的称呼,改用骠骑大将军府。 蔺珀道:“大王是准备以骠骑大将军府来暂代王宫职能吗?” “不错。”聂嗣解释道:“这几日,孤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暂时放弃置王宫百官的决定。一来我们基业不够稳固,这个时候安置百官实属多余,二来诸事刚起,我们还需慢慢适应,这个时候没必要在内部大动。待我们彻底稳住局势以后,在考虑安置百官,为时不晚。” 现在雍州内部他还没有稳定,这个时候着急忙慌的将班底撑起来毫无用处。关键的是,现在他需要集权,而不是分权。现在还没到他处理政务忙不过来的时候,所以聂嗣设骠骑大将军府,能够方便他控制军政。 对此,甘瑢等人稍作思忖,便明白其中关键。 “大王所言甚是,臣赞成。”蔺琅率先道。他觉得这个布置没有错,现在他们要扩充实力,而不是玩弄虚假的东西。 众人都同意以后,聂嗣紧跟着道:“这次勤王,诸位都有立下大功,除却原先的封赏,孤另有赏赐。” “聂垣!” “在!” “你破贼有功,孤封你为骠骑府将军,助孤掌控军要。” “谢大王。” 随后,聂桓、栾冗、崇侯翊、庄布等人亦因累功升为偏将,主管骠骑府军事。 “甘瑢。” “臣在。” “孤封你为骠骑府长史,总筹政务咨治。” “谢大王。” “蔺珀、蔺琅。” “臣在。”蔺氏兄弟走出队列。 聂嗣道:“你们二人暂居骠骑府从事中郎,参赞军政。” “臣遵命。” 目前而言,甘瑢的功劳肯定要胜过蔺氏兄弟,所以聂嗣的封赏合情合理。 总得来说,这次众人的封赏官职都不是很高,似武将这边,大都只是升一级。 文臣这边,好像也没有特别突出的。 但,甘瑢、蔺氏兄弟都明白,这只不过是个过渡,等一切稳定以后,才是真正的封赏。 正文 第八章 整合雍州(三)【感谢束缚的打赏】 封赏过后,整合雍州的议题正式开始。 聂嗣跪坐主位,一众文武分别在左右两边跪坐。仆人给众人奉上聂嗣独爱的香茶,缓缓退出大堂。 蔺珀是第一次见这种在沸水中浸泡的绿叶饮品,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没有妄动,而是悄悄观察其他人怎么品尝。 结果很失望,因为众人都是非常淡定的直接饮用,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操作。 稍微夸张一点的,应该是聂桓,他直接灌嘴里,然后因为太烫的关系又吐回茶盏。这让蔺珀很无语,这位三将军行事作风和他长得一摸一样,粗狂无比。 端起茶盏轻轻品尝一口,嗯,有些苦涩,不过味道很独特。紧跟着,蔺珀又捻起绿叶放嘴里嚼起来,然后咽下。 “咳咳,伯玉,那茶叶不用吃,是专门用来泡的。”甘瑢在一边悄悄的提醒他。 你不早说!蔺珀无语,默默将已经抵达嗓子眼的茶叶咽进肚子。 “吃下去,不妨事吧?” “不妨事。”甘瑢回道。 聂嗣没有注意底下的小动作,而是说道:“目前雍州七郡,我们只掌控其中四个郡,分别是华阳、北地、冯翊、新平。扶风太守虽然前来投诚,但郡内的另外两大豪族并没有表态,看样子他们是在等着孤亲自上门。” “放屁!”聂垣骂道:“大王现在是何等身份,岂能亲自上门拜访那些狗东西。” 话糙理不糙,蔺琅道:“仲才将军说的有道理,依我看来,扶风的另外两大豪族,应该是想大王保全他们在扶风的利益。” “仲柔觉得,孤能答应吗?” “不能!”蔺琅斩钉截铁道:“大王,不仅是扶风的豪族,甚至华阳、冯翊、北地等郡的豪族,都必须要向大王低头称臣。大王视雍州为根基,那就必须得雍州民心。如今各郡豪族,肆意侵占良田,将百姓变成佃农,暗自蓄奴,其后果,将会对国中人口税赋生产,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大王决不能答应豪族的任何条件。” “仲柔说的,也是臣想说的。”蔺珀拱手道:“大王欲安雍州之地,必要先安百姓之心。欲安百姓,则要授之以田,减之以税赋。不论大王是募兵还是征收税赋,都必须要百姓支持,若百姓皆被豪族暗中蓄养,那会对燧国造成极大的破坏!” “臣赞同。”甘瑢道:“此前臣就想和大王言明,国朝混乱之根源,在于豪族并田,税赋沉重。若大王不收豪族之田,分给百姓,将来一旦募兵,征收税赋,百姓必将苦不堪言,到时候循环往复,燧国危矣!” 简单而言,田地财富集中在豪族手里,不拿他们开刀,百姓就没有办法分到好田。百姓没有田地耕种,只能沦为豪族佃农,如此燧国将来募兵和征收税赋就会遭遇阻碍。 由此恶性循环,不仅燧国危险,而且聂嗣将来也会被豪族威胁控制。 这种状况,国朝的表现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三王造反,朝廷向各郡征收税赋。地方的豪族和官府勾结,玩各种黑暗套路逃避朝廷的税赋。如此一来,税赋降落在自耕农头上,朝廷将百姓刮成穷鬼,自耕农只能变卖田地,变成豪族佃农,甚至是卖身为奴。 如此,自耕农减少,人口四散。当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各地征收税赋,超过百姓所能承受的极限的时候,造反起义在所难免。 在这其中,豪族是当之无愧的蛀虫垃圾。他们对上欺瞒,对下压榨,将整个国朝的基石掏空的干干净净。当国朝一朝剿匪失利,野心家在四处举事。 雍州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如果聂嗣向豪族低头服软合作,给予豪族便利,那么就等于放任豪族压榨百姓。如此一来,聂嗣将来不仅会失去民心,更会让自己的命门掌握在豪族手里。 因为,豪族手中有田,还有人。 兵马钱粮,没有田,没有人,是不可能会生产出来的。 现在,扶风的另外两大家族不主动找聂嗣投诚,打得就是让聂嗣服软合作的主意。 如果聂嗣服软,那么他们就会表面上合作,然后让族中年轻子弟跟着聂嗣做事情,保证他们的家族利益。 一旦聂嗣将来侵犯他们的利益,到时候这些豪族暗地里会用各种手段给聂嗣穿小鞋。 与他们相比,荀氏就很有诚意,不仅将族中田地如数奉上,还将扶风的所有情况全部告知聂嗣。 之前聂嗣担心的雍州不够稳定,就是指的这个。扶风是后来才向聂嗣投诚,所以聂嗣对扶风的掌控力度不如其他几郡。 可以说,现在除却官田,掌握在豪族手里面的田地,聂嗣一点也没有收回来。 这件事,是他整合雍州的大事。 对三位文臣的回答,聂嗣非常的满意。 “你们说的对,孤绝对不能向豪族服软。” 将来他要募兵,要征收税赋,就必须保证百姓要过的好,否则他统治的根基就会受到动摇。 “大王,让末将带兵将这些狗杂碎连根拔起。”聂桓抱拳道。 “三将军稍安勿躁。”蔺珀打断聂桓,旋即道:“大王,豪族之事必须要解决,但臣的意思是,可以先给他们考虑的时间,我们先动兵拿下始平郡,剿灭其郡内的汤氏豪族,如此也能给其他各郡豪族一个警醒。若是他们愿意合作,自然相安无事,若是他们不愿意合作的话,汤氏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伯玉此举,甚佳。”聂嗣赞同。 如果可以,聂嗣并不希望自己动手将这些豪族逐个铲除,因为那势必会对雍州造成动荡。毕竟豪族在地方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稍有不慎,会牵扯很多麻烦后事。 当然,这只是聂嗣给的机会。如果这些豪族不合作,那他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干掉他们。 聂嗣归来的那一日,雍州七郡,只有始平和安定没有人过来,这段时间蔺珀等人也都相继知道这两郡的情况。所以,蔺珀才会决定先拿始平郡动刀子。 毕竟,安定郡距离较远,而且还和白狄有着联系,需要小心对待。 聂垣道:“末将同意先打始平郡,根据哨骑打探的消息,目前汤氏在郡内聚兵数千,拥兵自立,其谋反之意昭然若揭。我军带甲两万兵马,朝发夕至,顷刻间便能踏平汤氏。” “大王,让末将前去!”一听说打仗,聂桓立即请命。 “你准备怎么打?”聂嗣反问。 聂桓眨眨眼,“自然是直接攻打。” 聂嗣拍拍脑门,目光在众将身上游转,最终落在庄布身上。 “子渊。” “末将在。”最后面位置的庄布,起身抱拳。 聂嗣道:“孤给你三千人,能不能拿下始平?” 庄布一笑,“大王,燧军历经大战,早已成精锐之军,对付地方豪族私军,不在话下,末将只需一千人足矣。” “好,你点齐三千人,立即出发前往始平,孤希望你能早日拿下反贼。” “末将遵命。”庄布得令,转身下去准备。 旋即,聂嗣看向聂垣,“仲才,孤准备继续扩军,你和栾冗还有聂桓,三人分别前往北地、新平、冯翊三郡募兵。记住,给孤将各郡的豪族盯住,一旦始平郡拿下,你们立即和当地豪族交涉,如果他们不愿意合作,你们可以立即将他们全部拿下。” “唯!” 聂垣问道:“大王,这次我们要募兵几何?” “以雍州的人口,养活五万大军不成问题,所以,你们要募兵三万。告诉百姓,只要愿意从军,每户都能分得田地,而且今岁的税赋减免。” 田地哪儿来? 哼,自然打土豪。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聂垣等人领命,纷纷离去准备。 聂嗣看向甘瑢,问道:“文衡,我们库仓中还剩多少粮食?” “回大王,因各郡都有上缴,目前库仓还有十万石。” 这十万石,很大一部分是聂嗣之前囤积的粮食。 聂嗣道:“为恢复雍州民生计,拿下整个雍州以后,孤打算暂时减免税赋一年。” “大王,如此一来,我们的粮秣该从何处取?”蔺琅询问。 聂嗣微笑道:“孤已有定计。” 言罢,他让人将写好的东西送给甘瑢三人。 “军屯?” 三份竹简上,密密麻麻写满军屯的要素。这是聂嗣准备很久的东西,利用军屯,达到军粮自给自足。虽然这不是他想出来的,但是不妨碍他借鉴。 “战不废耕,耕不废守,守不废战,如此不仅能利用荒废的官田耕种,还能让军粮供给军队,此策可在雍州推行!”蔺珀一眼就看出来军屯的妙处,他建言道:“大王,臣建议,还可以设置民屯,招募流民耕种官田。官府可抽其一,其余尽归流民,如此雍州人口必将迅速恢复!” “善。”聂嗣点头。 乱世,最重要的就是人口。民屯一旦设立,那些曾经的佃农,躲避在山中的流民,一个个的重新在官府登记造册,人口焉能不涨。 聪明人向来脑筋转的快,聂嗣替他们打开思路,他们三人立即开始分析军屯利弊,完善各方面的缺漏,开始准备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 聂嗣费尽心力的搜刮人才,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要是什么事情都要他来完善跟进,那他迟早会猝死。 现在就很完美,等甘瑢他们将军屯之策彻底完善,他到时候直接批条子,让人去屯田就行。 现在,他就等那些豪族的选择。如果他们聪明,大家可以和平相处,如果他们不聪明,聂嗣会直接翻脸。 反正,聂嗣现在并不依靠他们成事。换而言之,现在是聂嗣动手干掉他们的最好时机,因为聂嗣对他们暂时没有依赖性。 要是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要所筑造的燧国根基,必须要足够坚固牢靠。所以,曾经依附在雍州的蛀虫们,只能送他们去死。 毁掉废墟,才能在平整的土地上建造起高楼大厦。 正文 第九章 整合雍州(四) 土地、人口,这两样是大厦的基本盘,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只有牢牢掌控着雍州的土地和人口,他才能将燧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建造。所以,他不仅要从豪奢手里夺回土地和人口,他同样要将这两样给经营好。 以雍州七郡,百万人口,养五万军队,绰绰有余。相反,他当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招募十万大军,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朝廷原本就将雍州百姓剥削的够呛,如果他再强征十万青壮男子为军,到时候雍州的土地谁来耕种?已经彻底糜烂的雍州经济又该怎么恢复? 像反王一样竭泽而渔,根本不可取。夺天下,必须要有根基,而所谓的根基,即是能够养军,贡献税赋的根基之地。 等雍州民生渐渐恢复,到时候他招募十万大军轻轻松松,而且不会对雍州元气有丝毫的动摇。如果他现在就急不可耐的招募十万大军,那雍州百姓还是要被他剥削。 长此以往,他自己就会先崩溃。 现在,雍州周边没有巨大的威胁,正是他加速恢复元气的大好时机。 始平郡、细柳聚。 原先,始平郡也叫做始平国,百余年前也是初代天子分封的异姓王封国。后来,遭到国朝削藩,始平国自此消失,进而变成始平郡。 其实不仅是始平郡,扶风国也是一样。但凡郡名中带国字的,基本上都曾经是异姓王封国。 盘桓在始平郡的汤氏,曾经便是始平国的王族后裔,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少有人还记得汤氏曾经是始平国王族的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始平国消失,但残存下来的王族汤氏,在始平郡的势力非常庞大。 当聂嗣封王的消息传入雍州以后,汤氏想也没想直接将始平郡曾经的太守赶下台,控制始平郡。 汤氏和华阳聂氏,向来有些不对付。两家之间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当年始平国被削藩,在背后捅刀子捡漏的就是聂氏。再加上当年雍州七郡抵御义阳王的时候,汤兰被聂嗣羞辱暴打,这份仇怨变得越发深刻。 是故,汤氏不会投降聂嗣,同样也不会将始平郡交给聂嗣。那么起兵,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简直荒唐!”汤氏族长,自立的始平郡太守,汤兰的兄长汤籍愤怒的将一封文书砸在地上。 这份文书乃是燧国大王聂嗣发布的‘汤氏造反告始平民书’,文中给汤氏强加数十条莫须有罪名,并且号召始平百姓抵制驱赶汤氏。 汤兰捡起文书,大致看完内容,脸上露出冷笑,“天子不过是将栎阳分封给他,这么快他就按捺不住野心,想要造反么!” 汤氏宿老蹙眉道:“他现在是天子亲封,镇守雍州的藩王,如今强加罪名于我汤氏,欲动兵戈,我们该怎么办?” 这就是聂嗣从雒阳带回来的战利品,征讨四方不臣的便宜行事之权! 搁在太平盛世,聂嗣就算能拿到这份权力,在他宣布汤氏的罪名之后也要得到朝廷首肯。但现在完全不同,朝廷形同虚设,聂嗣说什么就是什么。 携大义而讨不臣! 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汤兰恨声道:“聂贼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只有打败他!” “可我听说,聂嗣现在手握两万兵马。”另一名汤氏宿老有些畏惧。 两万兵马,若放在天下而言算不上什么,但在雍州却着实有些吓人。更何况不久前聂嗣还以义军首领的名义,干掉权臣赵无伤,这份战绩摆在那里,怎能让这些地方的土豪不害怕。 平时只知道在族内玩女人,现在遇到点事情就知道害怕,废物一个! 汤籍不屑的撇那宿老一眼,嘲讽道:“那不如请族伯前去和聂嗣讲和吧。” “这倒是个办法!”汤氏宿老眼睛一亮。 狗东西!汤兰被气的不轻,这种软骨头居然也能欺压族人,玩弄女人,真是下贱! 汤籍自己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嘲讽而已,没料到宿老居然会真的要去讲和。他顿时怒道:“滚出去!” “你!”宿老指着他,显然被气的不清,一甩袖袍离去。 汤兰眼神狠毒,看着那宿老离去,顿时说道:“兄长,这种人最靠不住,为防止他去通风报信,我建议立即将他处死!” “说得对!” 汤氏兄弟的一唱一和,定下一条人命,让其他的汤氏宿老被吓的不轻,连忙禁言不语。 旋即,汤兰吩咐人下去动手。 汤籍道:“目前细柳聚中,我们有两千余人,不是一点反抗力量没有。” 汤氏兄弟商议动手的时候,庄布率领三千铁甲已经在凹城渡过丰水,直逼渭水对岸的细柳聚。 这是庄布第一次独自率军出征,虽然打得只是地方豪族,但也是一次不小的历练机会。而且,庄布觉得,这未尝不是大王对他的一次考验。因为此前三将军请命,却被大王果断拒绝。 “传令,三军行至渭水,立即渡河,不要久待!” 庄布跃马扬鞭,对着身边信卒下令。 “唯!” 随着信卒离去,庄布也是纵马来到河边,看着数十丈宽的渭河沉思不语。 “兄长,为何不在这边暂时休整,明日渡河?”庄布身边的小卒开口询问。 庄布转头看着出身蓝田房聂氏的小兄弟,笑着解释道:“其实要拿下汤氏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快速打下来。” 他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汤氏聚集在细柳聚。 小卒挠挠头,“难不成汤氏比雒阳城还难打?”他跟随大军讨伐过赵无伤,也曾见识过雒阳的雄壮。他们连雒阳城那样的天下第一大城都能打下来,何况一个区区的汤氏? “倒是没有雒阳城难打。”庄布微微一笑,转言道:“不过,地方的坞堡向来如老树之根,难伐难打,就算打下来,也会使得我们损失惨重。大王予我精兵,可不是用来在这种地方消耗的。” “哦。”小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兵不血刃的拿下他们才算是完成大王的期待?” “不错。” 自聂嗣封王以后,曾经拒绝过聂嗣的旁支聂氏,纷纷重新跪舔聂嗣,希望能将族中子弟塞进国中。 庄布身边的小兄弟,就是旁支中较为出色的子弟。 一个时辰后,三军渡河。 旋即,庄布率领百人抵达汤氏坞堡下,大致和汤籍口头交锋一两次,然后让士卒放几箭打招呼,随后便退军而走。 “来时,大王曾让我小心坞堡,现在看来,大王所担心的不无道理。这坞堡虽小,但却城防甚重,若是强攻,必定损伤惨重。” 庄布远远的看着绯色下的坞堡,摸着冒起胡茬的下巴,露出些许笑意。 “传令!” “在!” “命各营依计行事。” “唯!” 庄布率军离去之后,汤籍和汤兰却依旧在坞堡的箭楼上。 “兄长,你说他们会怎么攻打?”汤兰心中还在回想那些燧军身上明晃晃的甲胄。 容不得他不震惊,他先前只以为聂嗣麾下的兵马都是流民,或者和他们一样,都是佃农家奴组成。但刚刚的照面,却让他骇然,那整肃的军容,明亮的披甲,无一不再告诉他,燧军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难道,聂嗣真的是靠自己的力量打败的赵无伤? 汤兰快要推翻自己先前的猜测,即,聂嗣是靠着联军打败的赵无伤。 “不管怎么打,坞堡都没那么容易被攻破。”汤籍冷哼。 随后,入夜以后,坞堡斗杀声骤起,燧军纵马放射火箭,在坞堡四周来回骑射。由于燧军乃是骑射,所以坞堡的箭楼对燧军没有太大的压制力,只能被燧军骚扰攻击。 虽然汤氏没什么损伤,但一夜下来却被燧军弄的疲惫不堪。 天明以后,又一营燧军袭来,不过他们没有进攻,而是在坞堡四周开始大撅工事,大有挖通壕沟地道的趋势。 汤籍深知,一旦地道挖通,到时候坞堡的优势荡然无存,他果断命人出城迎战。 但是,面对燧军,汤氏兵马毫无抵抗之力,几乎一面倒的被屠杀驱赶。 双方相持三日,汤籍被庄布的疲兵战术骚扰的疲惫不堪,士气崩溃。故此,汤籍背水一战,抛弃坞堡,率领兵马出城企图和燧军决一死战。 这个时候,庄布反而主动避战,一直退缩。 直到汤氏兵马追出十余里,停下脚步之后,庄布下令,燧军全军反击! 再三而衰,面对如狼似虎的燧军,原本就士气沦丧的汤氏兵马刚一接战,便被燧军的骑军冲的溃不成形。 仅仅半个时辰,庄布便轻松打败汤氏,生擒汤兰和汤籍。 “吾愿归降燧王!”汤籍高呼。 庄布冷冷一笑,“晚了!” 旋即,庄布下令,将汤氏兄弟斩首,而后率军攻陷汤氏坞堡。旋即他执行聂嗣命令,将汤氏老幼全部抓回华阳,烧毁汤氏坞堡,将汤氏的所有东西全部运回国中。 看着在大火中燃烧的坞堡,汤氏族人们带着枷锁,悲伤地跟在燧军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至于那些被庄布释放的佃农、奴仆,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煊赫于始平郡多年的汤氏,在这一刻,宣布告终。 正文 第十章 整合雍州(五) 随着汤氏被拿下,始平郡落入聂嗣掌控,后续郡内的官吏调动和物资调动,聂嗣交给甘瑢和蔺氏兄弟去做,而汤籍和汤兰,以及一些汤氏族人,则被聂嗣以‘造反’的罪名,在华阳公开处死。 当消息传开以后,雍州境内各大豪族纷纷为之震惊。他们虽然知道燧军的强大,可万万没想到汤氏在燧军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他们更没想到燧王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汤氏按上一个莫须有的‘造反’罪名,直接灭掉汤氏满门,将始平郡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个时候,其他的豪族也不得不开始反思,究竟要不要全力效忠聂嗣。 或者说,自己能不能在聂嗣统治下的雍州存活。 聂嗣没有给这些豪族过多的思考时间,随着聂垣三人在各郡开始募兵,并暗中和各地豪族开始交涉,新的风暴对着雍州各地豪族席卷而去。 这场风暴来的十分猛烈,北地和新平两郡的地方豪族,九成选择向聂嗣臣服,乖乖交出大量的田地和佃农。那一成顽抗的,直接被栾冗率军踏平。 冯翊、华阳、扶风三郡因为最富庶的关系,所以地方的豪族也是十分的强硬,表示不合作,不臣服! 然后,聂嗣再度以讨伐不臣的名义,命聂垣、栾冗、庄布、聂桓等人率军在各郡兴起杀戮。 大量的豪族被连根拔起,族内子弟被屠戮一空。这一次浩劫,致使九成的雍州豪族遭难,人头杀的滚滚而落。 血腥! 在此重刑屠戮之下,豪族人头铸造的京观之上,燧王聂嗣的权威一日盛过一日。曾经还想着保全自身利益的各郡太守,早已纷纷前往栎阳向燧王称臣,不少人甚至愿意弃官保命。 乱世当用重典,聂嗣需要这样的血腥杀戮来树立他在雍州的绝对权威。但,凡事过犹不及。面对各郡太守的示弱,他没有得寸进尺的夺权,反而好生安抚。 十月,蔺珀等人将各地豪族抄家所得田产粮食全部归档。 而后,聂嗣发布‘燧王诏书’,所有登记在册的雍州百姓都将获得田亩,家中有子弟从军的,将额外多得数十亩。同时,民屯的准备也已经就绪。 按照诏书上面所言,只要在民屯耕种一年,就可以在雍州登记户籍,拥有田亩。 最后,燧王下令,今岁税赋全免。 毫无疑问,当百姓拿到田亩,知道官府免去税赋徭役的时候,曾经凶名能夜止小儿啼哭的燧王,登时成为救世主。 除却民屯、军屯也开始在驻军之地施行。 这一次抄没豪族,聂嗣赚的盘满钵满,金帛自是不必多说,田地和粮食的数目,让聂嗣半夜睡觉都能笑醒。可以这么说,目前他拿出去送给百姓的田亩,以及拿出来用作民屯的田亩,不过是手中田地五分之一的数量。 至于缴获的豪族粮食,那更是突破六十万石大关,这让聂嗣前所未有的富有! 由此,蔺珀建言,让聂嗣在送出田亩的基础之上,再给雍州百姓送去明年的粮种。 是故,当雍州各家各户收到粮种的时候,燧王的声望再度拔高一大截。 十月虽已过丰收之季,但田地之间却仍有老农耕作,拾捡穗子。 “老丈,向你打听一下,听说燧王又是赠田又是赠送粮种,还在城外设置粥棚接济百姓,这是真的吗?” 正在捡拾谷穗的老人抬头看一眼,问话的人是个穿着很考究的年轻人。 “是的。”老人如实回答。 “燧王没要求什么吗?”年轻人问。 “要求什么?”老人微懵,旋即道:“大王没什么要求,就是让我们好好种地。” “老人家这次分得多少田地?” 说起这个,老人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这三十余亩,都是大王分的。听钱久里的人说,要是家里面有儿子从军的,还可以多分二十亩田,若是在军中当个伍长什么的,还能分到农具。” “真的?”年轻人不信。 “那可不,骗你作甚。”老人指着脚下的田地,说道:“这里原先是豪族的上田,因为豪族造反,大王便将田地收回来,分给我们村没有田的人。还送我们谷种,让我们来年播种,大王真是大好人呀。” “可外面的人说大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年轻人吓唬道。 “放屁!”老人不高兴道:“你见过哪个坏大王分我们田,还给我们谷种,还不要我们上缴粮食的。你这后生,看装扮也是个有见识的,怎么这般不分好坏。” “我可告诉你,以后不准在国中胡言乱语,否则叫人打了,也没人给你伸冤。这样的大王要是坏,那天下就没有好大王。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大王可没有屡次叫我们上缴粮食。” “就是,这后生真不会说话!”旁边路过的百姓指指点点,“你这后生懂个啥,没有大王,咱们别说田地,早就饿死了。” “就是!” 随着人越聚越多,年轻人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连忙带着身边的随从逃奔现场。 “少君,栎阳的百姓这么拥戴燧王呀。”随从看着自家少君。 年轻人正是自扶风而来的荀胤。 他本该早些来见聂嗣,但是自始平郡汤氏被灭门之后,其他各郡的豪族相继遭重,连带着扶风的另外两大豪族也被燧军铲除。而由此导致的一系列后续事宜,让他不得不留在扶风帮助太守处理。 “百姓所求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能够吃饱穿暖。”荀胤道:“虽然此前燧王大肆屠戮豪族,但是却对百姓秋毫无犯,得豪族的田地而分给百姓,又赠粮种,免除一岁税赋,种种措施,无一不是在安抚百姓的不安。” “现在看来,成效很显著。欺压百姓的豪族被扫灭,而百姓又得到田地,燧王自然受人拥戴。我们已经走遍华阳各县,处处情况都是一样,足可见燧王在华阳的人心。待均田策行遍雍州,燧王会尽得民心。” 说到这里,他不得不感概,那个曾经的同席好友,居然有一天会成为雍州百万生民的依靠。 现在看来,燧王做的,他很佩服。最起码,换成他的话,就没有决心和狠心在整个雍州掀起这么大的风暴。 阵痛只是一时的,只要百姓得到燧王的好处,雍州的民心会全力向燧王靠拢。 待雍州民生恢复,燧国会越发壮大。 “浴火重生啊。” 在国朝糟蹋的废墟之上,燧国干净利落的扫灭那些豪族蛀虫,待薪火重新燃烧,必将更加的炽烈。 栎阳。 近来聂嗣忙的脚不沾地,他一边指挥将领们率军扫平豪族,一边和甘瑢等人统计田亩粮食。直到十月,蔺珀将除却安定郡之外的其余五郡,所有百姓的户籍田亩全部整理出来,他们才动手开始商议分田的事情。 原本,聂嗣是想要将田地先分给军中士卒家眷。但蔺珀说这样不利于雍州恢复元气,所以改成每一户都能分到一些田地,而家中有人从军的,可以额外多获得田地。 这项政策拿出来在栎阳实施以后,反响热烈,不仅解放大量佃农的生产力,制造出更多的自耕农,且让民间从军热情空前高涨。 最重要的是,聂嗣收割一大波民心。后续的赠送粮种和施粥,都是蔺珀建议。 反正,田地是从豪族那里夺来的,粮食是从豪族那里抢来的,聂嗣大把大把往外撒,丝毫不心疼。 再说,这种利国利民的策略,聂嗣除非脑子坏了才会拒绝。 别的不说,之前聂嗣杀人的时候杀的人头滚滚,让整个雍州民心都剧烈波动,虽然聂嗣对百姓秋毫无犯,但燧军剿灭九成的雍州豪族却是事实,杀人杀成这样,百姓怎么可能不畏惧。 所以,后面的分田和赠粮种,成功稳定民心。 这项政策不仅是单纯的收割民心和剿灭豪族收回田地,最重要的是解放佃农和被豪族蓄养的家奴,当这些人重新获得土地,生产力将会得到解放,粮食和财产再也不会集中在一家一姓的身上。 而当雍州经济恢复,聂嗣再募兵、征收税赋,轻轻松松。 更何况,聂嗣现在还有军屯和民屯,搞好这两样,军队的粮食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如此一来,雍州百姓岂能不拥戴他。 “大王,冯翊郡在甘舒太守的主持下,已经将田地分到百姓的手上,三将军在那边募兵一万余人,听说从军可以分田,青壮们参军十分踊跃。”甘瑢笑着道。 聂嗣微微一笑。 对这种情况,他早已知晓,不仅是冯翊郡募兵出人意料,北地和新平、以及始平那边,只要分到田地和粮种的百姓,都对从军很热情。 这一次,只怕募兵不止三万。 现在豪族被铲的干干净净,聂嗣手里面握着大量无主田地,完全可以用来激励百姓从军。 蔺珀说道:“大王,目前栎阳这边的军屯已经有些进展,此外我们设置的三个民屯,现在也收拢了上万流民。” “不着急,一步步来。”聂嗣道:“三个民屯只是一个开始,将来我们还会设置更多的民屯。接下来,我们先将各郡的情况彻底的稳定下来。” “唯。” 虽然安定还没有拿下,但稳定各郡,分田,才是当务之急。稳定到手的六个郡,再对安定动手,便没有后顾之忧。 “对了大王,扶风那边推行均田,由谁主导?”蔺琅问道。 闻言,聂嗣一笑,“这次扶风上缴的田地数量最多,你们还要总计冯翊等郡的田地,我另有安排。” 便在此时,亲卫来报。 “大王,扶风来人。” 聂嗣一笑,他等的人已到。 正文 第十一章 整合雍州(六)【感谢听说你也叫玖欢的打赏】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甘瑢、蔺氏兄弟再怎么能干,也不能把他们当成机器人。这段时间又是剿灭豪族,又是统计户籍田亩,后面还要分田、赠粮种,一桩桩一件件的积累下来,任凭甘瑢等人在怎么厉害,现在也疲累不堪。 而且,扶风那边的情报并没有北地、新平等郡齐全,贸然让甘瑢他们接手,会造成一定的桎梏。 好在,聂嗣还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荀胤,拜见大王。” “思然,你我之间,还需弄这些繁文缛节做甚。” 聂嗣拍着荀胤的肩膀,眼中可见的全是惊喜。 对聂嗣的话,荀胤只听一半,另一半却没有当真。 “大王乃是天子亲封,藩镇雍州之地,礼仪不可废。”荀胤正色道。 一旁的蔺珀微微讶异,旋即心中暗自肯定。他已经从甘瑢口中得知这个荀胤和大王过去的关系,比自己而言,肯定是更加亲密。没想到荀胤能端正自己的位置,表现的不卑不吭。 “好吧。”聂嗣苦笑一声,实际上他也知道荀胤与他拉开距离的缘故。说到底,他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聂嗣,而是大王。 待众人落座之后,荀胤便将扶风的情况尽数告知。 当听到扶风整理出来的田亩竟多达几千顷的时候,蔺琅顿时惊讶的出声。 “竟有这么多?” “不错。”荀胤道:“这些还只是曾经登记在户籍册上的田亩数量,实际上这些年扶风的豪族暗地里开辟的私田不知凡几。” 扶风的位置正好处在雍州的正中央,占尽平原河流,而且又因为面积大的关系,田地数量十分庞大。 “整理出来的户籍田亩文书,臣已经全部自扶风带来。” “正好。”聂嗣道:“扶风的均田策,便由思然来主导吧。” 荀胤迟疑道:“大王,臣只是扶风小吏,主导一郡均田,这不合制度。” 聂嗣含笑问道:“孤的骠骑大将军府还差个司马,思然可愿屈就?” “大王厚爱,臣不胜惶恐,定当尽心。”荀胤直接应下。 如果他没打算效忠聂嗣,这一次他也不会直接来栎阳。作为知根知底的同席好友,荀胤对聂嗣的未来充满希望。 接下来,众人就均田推行的经验,当堂进行交流,顺便也听荀胤分析扶风的情况。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向来是‘点到即止’,因为不需多说,大家便都能明白。 均田说完,蔺珀又和荀胤谈起民屯的事情。由于民屯是他提出的建议,所以聂嗣将这项任务交给蔺珀来主导。至于军屯,则由聂嗣自己负责。 乍一听说民屯和军屯,荀胤不由得两眼放光。 “臣之前还担心大王免去一岁税赋,会让国中府库在来年为军资愁困。民屯、军屯既出,来年无忧!” 现在掌握在燧王手中的六个郡,其中自抄没豪族所得的田亩多不胜数,用来民屯和军屯完全足够。 和四位文臣商议一会儿均田,聂嗣便先行离去。他除掉掌控政事方面的大方向,军事那边也要他拿主意。 在骠骑大将军府的左侧,有一座改造的偏室。这里曾是栎阳官吏小憩的地方,现在是军事禁区。在屋子内,迎面挂着一副巨大的九州舆图,说是九州,其实根本不止九州。 真正意义上来说,酆朝有二十一个州! 除掉众所周知的地方以外,在北方有延伸至半岛区域的平州,在西方,上古的‘雍州’被分成凉州和秦州,以及现在的雍州。而在南方,广、宁、交三州都是上古九州未记载区域。 除此之外,还有孤悬海外的夷洲和朱崖洲。实际上这两块地方面积不大,而且人烟稀少,一般都是朝廷赐封土著掌控。 现在的‘酆朝舆图’上,十分干净,聂嗣什么都没有添加上去。 进入内室,里面挂着一副十分详细的雍州舆图,而在正中央则摆放着一副模型沙盘。 聂垣和庄布已经归来,聂桓和栾冗还在地方募兵。 “大王。” 见聂嗣出现,俩人纷纷抱拳行礼。 “唔。”聂嗣点点头,走到沙盘前,目光移向‘安定’。 现在六郡已经拿下,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最后一郡身上。 “大王,这沙盘可真是行军打仗的利器。”庄布双眸发光。作为军旅之人,他自然清楚沙盘的价值。相比较抽象的舆图,立体的沙盘显然更适合用来排兵布阵。 聂嗣笑笑,没有说什么。这种小技巧,不值得骄傲。 “前段时间,孤派出去的人带回来消息,目前安定郡已经被王毋择掌控,他和白狄有联系。” 说出这话,聂嗣脸色不由得阴沉几分。 不管什么原因,同外族勾结,都是死罪一条。更何况,安定郡很有可能威胁到自己。 “敢问大王,安定兵力几何?”庄布问道。 聂嗣沉吟道:“据打探得来的消息,安定郡目前有五千人,但考虑到暗中的白狄,他们的兵力很可能破万。” 到底有没有一万人,聂嗣并不清楚,但是预估敌人兵力,只能往多了猜,不能往少了算。 聂垣道:“安定多为山脉,骑军不利作战,王毋择若是和白狄有勾结,白狄的兵马并不一定能发挥多大作用。” 这话倒是事实,安定周围不是陇山便是高原山脉,白狄的骑兵若是真的襄助王毋择,其实不一定能发挥多么强的战力。 庄布沉吟道:“大王,如今雍州六郡已经掌控,不妨在各处设下关隘,禁止粮食、生铁等物流入安定,而后以兵马走新平攻临泾。” “王毋择和白狄勾结,他也有可能将根基立在的乌氏和朝那,自扶风直取乌氏,其实也能断掉王毋择后路。”聂垣建议。 “都行。”聂嗣道:“现在主动权在我,是打还是和,全看我们的行动。这次取安定,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攻打临泾,一路从扶风回城出发,攻打乌氏,让王毋择首尾难顾。” “安定多为山路,此次进攻,不能急躁,你们二人各领五千兵马小心前进,在务必保证粮道安全的情况下才可以行军,明白吗?” “遵命!” 十月中旬,聂嗣以聂垣和庄布率军一万,分两路击安定。其中庄布走新平入安定,攻打临泾。聂垣走扶风回城,直取乌氏。 抄没豪族,燧国库仓粮食丰满,在近冬之季进攻完全没有问题。 燧国紧锣密鼓的进军,盘桓在安定的王毋择也有所察觉。这段时间雍州闹得声势很大,王毋择想不知道都不行。 他很清楚,聂嗣扫灭各郡豪族,就是在为统治雍州做准备。而同样作为雍州一郡的安定,肯定逃不掉聂嗣的觊觎。 乌氏。 王毋择和麾下的弟兄正在商议抵御来自燧国的威胁。 作为安定原本的太守,王毋择自雒阳大变,义军勤王成功的消息传遍天下以后,他就知道乱世即将到来。 因此,他迅速控制郡内武备,将原本的郡尉灌峻给排除核心圈子以外,全权掌控安定军政大权。 人都有野心,王毋择也有野心。他的野心是在白狄的资助下野蛮生长的那种类型。作为靠近塞外的安定郡太守,王毋择很早之前就和白狄有勾结。只不过以前是走私一些生铁和粮食,现在则是勾结白狄自立为王。 “太守,传闻燧王麾下有两万铁甲,他一旦出兵攻打我们,兵力绝不会低于万人,我们必须做好准备。”说话的是王毋择庶出弟弟王敬则。 “可是,燧军会走哪儿进攻我们?”有人提问。 王敬则看着简陋的舆图,沉吟道:“应该是走扶风,这条路是最常用的道路,雍州人最熟悉。而且,走这条路也方便补给。” “那临泾和彭阳呢?”有人问。 彭阳在临泾之北,也是一座山中小城。 “如果走临泾,我们可以在泾阳把守。” 泾阳,乌氏城东南的关防小城,卡断泾水。不论是走临泾还是走彭阳,最终攻打乌氏,都必须要先拿下泾阳。 王毋择低沉道:“可我们手中只有三千人。” 虽然他对外宣称自己有五千人以上,但以安定郡的条件,根本就养不活那么多人。 “太守,兀奴那边呢?” “他?”王毋择冷笑,“眼看就要入冬,这些狼崽子根本不愿意拿出多少人帮助我。” 闻言,王敬则心情变得沉重。 “太守,还是尝试联系一下吧,就算兀奴只给一千人,我们兵力也能增加。” 王毋择沉默一会儿,而后道:“可以,我会尝试联系他。但我还是决定,先在安定征兵,不管能征到多少,能得一些是一些。” “唯。” 顿了顿,王毋择问弟弟,“灌峻还是不愿效忠吗?” 王敬则点点头,“他说太守和白狄勾结,他绝不做国贼。” “哼!”王毋择阴冷道:“给我盯住他!” “唯。” 若非灌峻曾是安定郡尉,且在安定军中有些许威望,他早已将灌峻斩杀。 目前,灌峻被王毋择囚困在城中,日夜被人监视。 但,百密终有一疏。 庭院中。 “灌校尉,这是燧王让奴婢交给你的。”一名样貌普通的男子递给灌峻一份帛书。 燧王?聂嗣么。 灌峻轻轻吸口气,接过帛书。 须臾后,他将帛书收好。 “你们能助我脱困?”灌峻问。 男子一笑,“带走灌校尉一人还是可以的。” “好,我愿助燧王剿除勾结白狄的国贼。”灌峻郑重抱拳。 聂嗣和王毋择,灌峻不需要考虑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从前他没得选,但现在有选择,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里坐以待毙。 正文 第十二章 整合雍州(七)【感谢等不见天亮等时光的打赏】 西北塞外,一骑进入白狄大营。 “王毋择要兵马?” 兀奴看着王毋择派来的使者,歪着大脑袋,两只手搂着从安定抢回来的酆女,不规矩的动着。听见王毋择使者的话,兀奴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 他和王毋择以往的合作关系向来不错,双方互惠互利,各自给予对方一些方便,但涉及借兵,兀奴就变得警惕起来。 “你们要多少?” “越多越好。”使者回答。 闻言,兀奴顿时发笑。 “王毋择要兵马做什么?” 使者微微迟疑,将雍州的事情告诉兀奴。 “燧王?”兀奴挥挥手,将两个酆女遣退。因为身处塞外消息闭塞的关系,兀奴对酆朝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 或者说,他根本没空关注酆朝。 自嘉德四年白狄内战之后,现在整个白狄一份为二,一方以白狄王檀宝玑为首,一方以骨沙王厥曼为首,双方在西北展开大战,打到现在也没分出一个胜负。 兀奴所处的势力很尬尴! 他和兄长兀染出身羯狼部族,但羯狼部族却是白狄王檀宝玑的忠实鹰犬。 而他和兄长兀染是厥曼一派的支持者。 当年檀宝玑击杀厥曼失败,就是兀染和冒臣偷袭檀宝玑后方大营的缘故。 因为他们背叛羯狼部族,所以兀奴和兄长兀染只能率领部族自美稷一路向西南迁移,最终选择在贺兰山和六盘山一带生存。 尽管如此,羯狼部族也没有停止追杀他们兄弟。 “这么说来,这个燧王聂嗣,最起码有两万兵马在手?” “是的。”使者回答。 兀奴嘿嘿一笑,“使者远道而来辛苦,先下去休息吧。至于借兵一事,容我考虑考虑。” 送走王毋择的使者,兀奴起身走到后方大帐。 帐内,巫师正在给兀染治疗箭伤。 “兄长。”兀奴走到兀染身边蹲下,看见兀染还在喝酒,顿时笑着道:“兄长伤口不疼吗?” “疼。”兀染鼓起肌肉,呲牙道:“但是酆朝的酒味道很好,我忍不住品尝。” 喝惯马奶酒和羊奶酒,酆朝的酒喝起来别有味道。 “首领别乱动,否则伤口会崩裂。”巫师用牛粪混合草药,覆盖在兀染的伤口处。 看着兄长肩膀的箭伤,兀奴骂道:“以后若是抓住颉逻,一定要杀掉他!” “嗯!”兀染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但是却含着他的愤怒。 当年檀宝玑不顾各个部族弟兄的生死,非要在奢延和酆军死战不休,导致各部族伤亡惨重。这般任性,羯狼王颉逻还一根筋的死命追随,让他极为愤怒。 后来他和冒臣联手袭击檀宝玑后方大营,致使檀宝玑战败,白狄由此内战。 而他,也因为背叛羯狼部族,遭到颉逻的追杀。尽管他将麾下的部族迁徙到贺兰山一带,远离美稷,可颉逻仍然没有放过他。 “对了,你不在前面主持部族事宜,到这里来做什么?” 因为上次和羯狼部族战斗负伤的缘故,目前族内的大事他已经交给兀奴去处理。 “安定郡太守王毋择派遣使者过来借兵。” “借兵?” 兀奴点点头,将使者的话转告给兀染。 “酆朝发生这种事情?”兀染听到赵无伤身死,王颐战败的消息为之一惊,因为激动,导致肩膀伤口剧烈疼痛,让他倒吸凉气。 “应该不是假的。”兀奴道:“那个聂嗣,被酆朝天子封为燧王镇守雍州。王毋择不想臣服,所以才会派人来借兵。” “拒绝。”兀染想也没想,说道:“我们现在时刻面临颉逻的围剿,好不容易等到冬季,能够暂时歇口气,这个时候将我们所剩不多的勇士借给王毋择,那是在自取灭亡之道。” “而且,那个聂嗣既然能剿灭赵无伤和王颐,那就说明他不是无能之辈,我们若是出手,获胜的希望不大。再说,难不成王毋择事后还能将安定送给我们?” 对此,兀染嗤之以鼻。 聂嗣是谁,他不清楚,但是王颐是谁,他很清楚。聂嗣既然能打败王颐,这就说明不是无能之辈,他们现在可没有多余的人手借给王毋择去打一场没有好处的战争。 兀奴迟疑道:“可是兄长,如果王毋择战败,安定郡被那个聂嗣拿下,会不会对我们形成威胁?” “不会。”兀染摇头道:“按照目前的情况而言,酆朝内部肯定也出了问题。如果安定郡真的被那个聂嗣拿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我们纠缠。我猜测,他一定会维持现状。” “那我这就去回绝。” “去吧。”兀染道:“我们要在这个冬天好好休养生息,等天气暖和,颉逻一定会继续追杀我们。” “我明白。” 酆朝嘉德八年十一月,燧军和安定军的战争爆发。 庄布轻取临泾,大军向着泾阳逼近。 聂垣则率军直取乌氏,在六盘山周围和安定军相持。 表面上看安定军好像已经稳定局势,但实际上王毋择已是穷途末路。因为不论是泾阳还是乌氏,他都没有兵力驻守。 白狄回绝他的借兵请求,让王毋择陷入深深的绝望。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安定强逼百姓从军,抵抗燧军的推进。 “兄长,泾阳守不住了。”王敬则匆忙赶回乌氏,找到王毋择禀报消息。 “怎么可能!”王毋择大惊,因为燧军压境,王毋择重压之下双眸血红,“泾阳有两千军,加上关隘易守难攻,怎么会守不住?” 王敬则道:“灌峻突然出现在泾阳,劝降守城将,燧军兵不血刃的拿下泾阳,目前已经向着乌氏而来。” 砰! 王毋择绝望跌坐在地,“完了!” 现在乌氏这边还要抵挡聂垣的进攻,而泾阳却已经失守,待燧军会合攻打乌氏,他必败无疑。 王敬则道:“兄长,我们快逃吧。”他也知道目前的情况十分危急,继续坚守必败无疑。 “逃?”王毋择反问:“你可知道王氏一族还在安定,我们能逃走,王氏怎么办?你别忘记雍州豪族的下场!” 闻言,王敬则一顿,旋即道:“可是我们不逃,只能等死,若是我们逃走,将来还能替族人报仇!” 报仇。 王毋择陷入纠结,须臾后,他问道:“我们能逃去哪儿?” “兀奴。”王敬则道:“现在只有兀奴能庇护我们。” “可他们是异族。” “有关系吗?”王敬则道:“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让我再想想。”王毋择抓着头发。 见状,王敬则目露不耐。 “兄长慢慢想吧,我先下去准备。” ...... 山道中。 因为攻打安定郡过于顺利的关系,庄布一时之间还有些犹豫。因为此前他们一直小心戒备的白狄兵始终没有出现,这让庄布很是奇怪。 “仲邈,听说王毋择和白狄勾结,向白狄借兵,这件事情你知道多少?” 因为劝降泾阳守将成功,灌峻立有功劳,目前是随军郎将。 “王毋择一直和白狄有来往。”灌峻回忆道:“过往王毋择会和白狄私下里交易东西,至于借兵,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我想白狄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 “哦,何以见得?”庄布问道。 灌峻解释道:“其实盘踞在安定郡周围的白狄部族,只是白狄中的一个小部族。其首领名叫兀染,部众在五万人左右,带甲士有两万人。” “那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庄布道。 灌峻接着道:“但兀染其实是白狄的背叛者,这些年一直被羯狼部族追杀,迫不得已才从美稷迁徙到贺兰山一带。” “背叛?追杀?”庄布瞪大眼睛,对这个消息十分惊讶。 灌峻点点头,“具体的我也不了解,不过我听说兀染和白狄内乱好像有些关系。现在兀染要防备羯狼部族,马上又是冬季,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帮助王毋择。”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断,将军知道便是。” 庄布颔首,“这是很重要的讯息。” 此前,燧王和他们都认为白狄可能会出手,但现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庄布内心也动摇起来。 白狄真的会动手吗? 想到这里,庄布从怀中取出一份舆图,看着上面的地形位置,他心中生出些想法。 “仲邈,为防王毋择和白狄勾连,我打算派出一支千人偏师,绕袭朝那,截断王毋择后路。” “目前王毋择的大军都集中在乌氏,将军此策可行。”灌峻点头赞成。 庄布道:“论对安定郡的熟悉,没人比得过仲邈,此行我打算交给仲邈,不知仲邈可愿?” 闻言,灌峻拉住缰绳,战马停下四蹄。 “愿为大王效命!”他朝着庄布抱拳。 随后,灌峻点齐一千人,走山中小道,向着朝那而去。 而庄布则率人直接逼近乌氏。 与此同时,聂垣在六盘山一带突破安定军设下的三座军寨,率军抵达乌氏城下。 望着那招展的燧军麒麟旗,城头上的王毋择已经六神无主。 聂垣纵马驰出,朝着城头大喊:“燧王仁义,只诛叛逆首恶王毋择,其余将士,投降无罪!” “给我放箭!”王敬则出现在城头,下令射杀聂垣。 他不能让聂垣动摇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否则他们会败得更快。 随着箭矢落下,聂垣也只能退回。他看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安定军冷笑不已。 “攻城!” 随着进攻号角响起,燧军开始攻打乌氏城。 正文 第十三章 整合雍州(八)【感谢Beautiful sunshine的打赏】 燧军有攻打雒阳城的作战经验,这次攻打乌氏城没有任何的生疏和不适应。而相对的,乌氏城和雒阳城相比则差得远。如今燧军士卒个个得到燧王的田产和金帛赏赐,士气高昂无比,一个个悍不畏死冲锋在前,将杂牌的安定军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窦蔑作为一名降将,他原以为离开雒阳之后,自己就会被燧王冷落。但是,燧王不仅没有冷落他,反而对他鼓励重用。这次攻打乌氏城,主将聂垣将先登营交给他统帅,让他攻打乌氏城,将立功的大好机会送给他。 种种信任举措,让窦蔑极为感动。再加上回归栎阳以后,燧王赏赐他田宅奴婢,更是让他心生效死之意。 “都给乃公前进,不准后退!” 窦蔑扛着大盾牌,一手抓着云梯攀登,一手将盾牌举在脑袋前抵挡上方的箭雨和落石。好几次大石头落下都差点将他砸下去,但是窦蔑硬是抗住。 在抓住墙垛的一瞬间,窦蔑猛的将盾牌扔掉,纵身跳入城头。 “死来!” 他挥舞着战刀,在城头展开血战。而在他攀爬的那只云梯上,数不清的燧军士卒先后登上城头。 下方。 “好个窦蔑,果真如大王说的那般骁勇。”聂垣抚掌。 在其侧畔,庄布看着城头上杀的敌军节节败退的窦蔑,亦是感慨道:“当时窦将军在城头抵御庚王军和磐王军的时候便是如此勇猛前进,大王识人之明,当世罕见。” 泾阳拿下之后,庄布快速进军和聂垣会合,包围乌氏城。 聂垣点头,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军攻城!” “唯!” 随着全军出击的号角军令响彻城下,燧军开始大股涌向乌氏城进攻。乌泱泱的人影,将城门团团包围,燧军士卒对箭雨视而不见,抱着攻城锤猛撞城门。 对燧军来说,死一点都不可怕。因为不久前燧王给予阵亡士卒家属的优厚抚恤,他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而且打仗立功,升职加爵是可以获得田地和金帛的! 没什么比田地和金帛更能让人动心,而且燧军的士卒还听说大王有意为有功士卒封爵! 轰! 在燧军士卒坚持不懈的撞击下,城门坚持两柱香时间,最终在轰鸣声中倒下。 “杀!” 攻城锤冲锋在前,左右两边的燧军士卒拔出战刀,嘶吼着杀入城中。 王毋择骑在马上,看着如潮水一边涌进城中的燧军士卒,不由得生出一股决绝死意。 “杀!” 他高举着长剑,拍马冲杀。双方在城中爆发血战,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燧军士卒涌上,安定军节节败退,难以抵挡。 “大王仁义,只诛首恶,尔等投降不杀!” 窦蔑扫平城头安定军,已经赶来城中搏杀,他冲着安定军高呼燧王仁义,希望安定军能自己缴械投降。 面对凶猛的燧军,安定军早已没有战心,此刻听见窦蔑高呼,纷纷犹豫着面面相觑。 见状,窦蔑大喊,“大王仁义无双,不杀雍州子民,凡降者皆为燧国生民!” 王毋择知道窦蔑这是在攻心,企图动摇他麾下士卒军心,因此气急,纵马向着窦蔑杀去。 见状,窦蔑大喜,连忙迎战。 乱军之中,两相斗将十几息,窦蔑毫不留情的斩下王毋择头颅。 “叛逆首恶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随着王毋择头颅被窦蔑高高举起,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安定军士气顷刻间崩溃,纷纷放下兵刃投降。 见状,窦蔑微微松口气,心中忍不住得意。 而随着王毋择伏诛,乌氏城正式被燧军拿下。 “窦将军不愧是大王钦点战将,果真勇猛,没有辜负大王的深恩厚望。”看着王毋择头颅,聂垣不吝嘉奖。 “末将微末之功,不足道哉。”窦蔑抱拳,谦虚回礼。 谁不知道这位聂垣将军乃是大王的兄弟,深受大王的信赖与重用。目前还没人敢在聂垣面前居功自傲,更遑论他窦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郎将。 收回目光,庄布看着窦蔑道:“窦将军不必自谦,燧军的规矩是大王定下的,大王素来是有功必赏,窦将军等着回栎阳领赏吧。” “多谢将军,多谢大王。”窦蔑低首。 便在此时,曹茂赶来。 “两位将军,王毋择之弟王敬则已经逃出乌氏城,要不要派人追击?” 庄布与聂垣对视一眼,旋即道:“王敬则没别的地方可去,他只能逃亡塞外。” “白狄人么。”聂垣冷冷道:“决不能放过他。” “末将愿为将军追杀王敬则!”窦蔑赶忙请命。 紧跟着,不少校尉也跟着请命。这样的立功机会,谁放弃谁傻。 庄布压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诸位将军,乌氏城乃是王氏根基之地,叛逆窝藏之处,吾等一定要将之彻底清查。至于王敬则,本将已经派人在朝那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这倒是让聂垣微微惊讶,“子渊何时派的人?” “来的路上,吾已让灌峻将军率领一千人走山道袭朝那,算算日子,灌峻将军应该已经得手。”庄布回答。 闻言,聂垣不由得佩服道:“子渊布局全面,吾不如也。” “不敢。”庄布谦逊一笑。 曹茂却是心想,这次攻下乌氏,他立功没有窦蔑多,或许可以从王氏族人那里捞点功劳。而且,因为上次奉上太后的关系,他被大王好生嘉奖。或许,大王喜欢敌妇? 想到这里,曹茂不由得有点激动,仿佛发现什么秘密一样,待军议散去,忙不及的率人去搜捕王氏族人。 在燧军围城的时候,王敬则就已经和王毋择说过撤退的事情,但是最后王毋择没有逃走,而是让他率领几十名死忠亲卫撤出乌氏。 看着越来越近的朝那,王敬则的心情很是沉重,没有半点逃出生天的庆幸。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乌氏很可能已经被拿下,而他的兄长或许战死了。 “聂贼,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怒骂一声,马鞭猛的抽下,战马狂奔,不一会儿便抵达朝那城门下。 “吾乃王敬则,速速开门!”他朝着城头怒喊。 城头上出现一个人影,却让王敬则心头一凉。 “王兄,好久不见。”灌峻两只手搭在墙垛上,看着下面的王敬则。 灌峻!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人能回答王敬则的话,因为城头上已经射下漫天的箭矢。 噗呲! 一根接着一根的箭矢贯穿王敬则胸膛,临死那一刻,他看见的是灌峻轻蔑的笑容。 金翅大鹏雕发出翱鸣,自空中盘旋数圈,而后直落栎阳。 鲜红的朱笔在雍州舆图上落下,安定郡插上燧军的麒麟旗帜,一颗抽象帅气的麒麟脑袋出现在舆图上的安定郡位置。 “大王好画技。”荀胤将目光从安定的捷报上转移,落在舆图上的麒麟头上,笑着称赞。 一旁的甘瑢和蔺氏兄弟都面带微笑。 这段时间,蔺氏兄弟也接连收到大王赠送的‘漫画折扇’,上面绘画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大脑袋头像,惟妙惟肖。 聂嗣放下朱笔,看着完全描红的雍州舆图,嘴角也是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能在今岁彻底拿下雍州,于他而言已是走在绝大多数的诸侯前面。 “都是三军将士用命之功。” 荀胤道:“这次拿下安定,白狄人没有出手,看来草原的局势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 聂嗣颔首,将先前‘蜂’送回来的消息递给荀胤等人。 “目前草原主要分裂成两大势力,其一,是以白狄王为首,其二则是以骨沙部族的厥曼为首。檀宝玑有羌渠、鲜戎、羯狼三大部族支持,另外还有赤勒王族为后盾,势力较强于厥曼。” 甘瑢道:“厥曼也不差,他有骨沙、真术、悍髀、寇头四大部族在手中,檀宝玑一时之间也拿他没办法。” 蔺琅道:“分裂的草原,对我们最有利。长城军团已经在雒阳全军覆没,目前奢延只有五千驻军,若是白狄趁机南下,我们难免会被其掣肘。” “说得对。”聂嗣感慨道:“上天终究是怜悯燧国子民的。” 如果现在西北有一个强大统一的异族,聂嗣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蔺珀担心道:“大王,驻守奢延的毕竟是长城军团,雒阳的消息一旦传入他们耳中,会不会令奢延的驻军倒向白狄?” “这一点,孤已经考虑过。” “哦,不知大王准备如何安排?”蔺珀好奇地问。 聂嗣捏响指骨,看着舆图上画出来的长城防线,以及标注出来的奢延城。 “孤已让人押运五千石粮草送往奢延。” 闻言,蔺珀秒懂。 “好计,现在没有朝廷支持,奢延的供给只能依靠我国,大王此举可立叫奢延守军表态。” 蔺琅问道:“若是奢延守军拒绝怎么办?” 堂内沉默一会儿。 “如果他们拒绝好意,孤也只能让燧军在年祭以前,往奢延走一趟。”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可以,聂嗣希望奢延的守将能识实务一点。毕竟,聂嗣也希望能尽早息兵,修养生息。 甘瑢道:“大王,属下会做好准备。” 如今他是骠骑大将军府的长史,一旦爆发战争,后勤都是由他来负责调配。 “辛苦文衡。” 聂嗣负手而立,看着舆图上完整的雍州,面色莫名。 正文 第十四章 整合雍州(九) 奢延。 冬季降临,奢延的气温急剧寒冷,城头上守卫的士卒时不时搓着手掌取暖,目光看着白茫茫的天际,脸上露出懒散之意。自白狄内乱以来,奢延已经很久没有遭到白狄的攻打,这让驻守奢延的士卒有些高兴。 毕竟,谁也不愿意天天打仗,尤其对方还是凶残的白狄人。 “尝尝,刚烤熟的羊腿。” “你哪儿来的?” “听说雍州那边送来五千石粮食,另外还有两千头黄羊,这是赵将军让人烤熟送来的。” “雍州?燧王?”士卒迟疑着接过烤羊腿。 雒阳发生的事情,奢延的士卒基本上已经全部知晓。大司马造反囚禁天子,车骑大将军王颐附逆,燧王聂嗣举义诛国贼。 “应该是。”送来羊腿的士卒扛着长矛,唏嘘道:“不管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现在看来,我们应该不会被打成叛军。” 其实奢延的士卒听到雒阳的消息非常的恐惧,因为他们本就是长城军团的一员,而王颐造反,他们又岂能置身事外。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非常担心朝廷忽然发来诏书,宣布他们是叛军。 而雍州燧王送来粮食,让不少奢延的士卒心里稍稍安定。他们很清楚,若是被燧王宣布成叛逆,他们将成为孤军。 到时候,要么等死,要么投降白狄。 这两个选择,他们都觉得很烂。 士卒狠咬一口羊腿,大口吃肉。 城内。 宋圭神色平静的品尝着渭泉酿,时不时看向奢延城主将赵骧。 王颐率领长城军团的主力离开以后,奢延的五千驻军便交给赵骧来管理。自雒阳的消息传出来以后,赵骧其实有一段时间非常的着急迷茫,他甚至想过要不要率军前往雒阳。 但最终,他没下定决心。因为大司马败的太快,他驻扎边塞得到消息实在太晚。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燧王聂嗣已经返回雍州。 对聂嗣,赵骧的感官很复杂。以他的智慧,已经想明白所谓的大司马谋反是怎么回事。他也知道所谓的谋反,不过是一场酆朝臣子的利益斗争。 这场斗争的胜利者是聂嗣,那个曾经帮助过他,且击败义阳王的聂嗣。 “子车将军真的没事吗?”赵骧转身,看着饮酒的宋圭。 宋圭肯定的点头,“天子封他为车骑大将军,坐镇雒阳。” “天子封的,还是燧王封的?”赵骧面露嘲讽。 “这个时候纠结这些,赵将军认为还有什么意义呢?”宋圭反过来说道:“赵无伤兵败自杀已是事实,国内巨鹿王和沛王作乱也是事实,各地太守拥兵自立还是事实。赵将军,就算没有我家大王举义勤王,还会有其他的太守这么做。” “现在,天子还在,子车将军还在,不是么?” 一席话,叫赵骧哑口无言。国朝的情况他也清楚,因此他知道宋圭的话不是在诓骗他。 见状,宋圭接着道:“大王说,他一直都记得赵将军为抵御白狄做出的努力,他钦佩赵将军的为人。” 闻言,赵骧沉默一会儿,问道:“他希望我归顺燧国吗?” “若是如此,大王自然万分高兴。” “我有得选吗?”赵骧冷笑,“此番你送来五千石粮食,其意思难道不是他的威胁么。若是我不答应归顺,以后你们便不再为奢延输送粮食,对吧。” “不对。”宋圭摇头道:“大王让我告诉赵将军,只要赵将军继续驻守奢延,大王会按时给赵将军送来粮草。” “你没骗我?”赵骧不相信。 “我为什么要骗你?”宋圭先是反问,而后道:“朝廷为战乱所累,已是不可能再送来粮食,奢延守军只能依靠雍州,我家大王知白狄之害,故而让我转告赵将军。” 说到此处,宋圭看着赵骧双眸,“只要赵将军继续坚守奢延,大王绝不会过问奢延的事情。” “他能容忍我自立?”赵骧嗤之以鼻。 “你能自立吗?”宋圭反问。 赵骧为之一顿,对啊,他根本不可能自立。现在粮草全部依靠雍州供应,一旦雍州对他动手,只需要断掉粮食,他就会不战自溃。 除非,他投降白狄。可问题是,他绝不会投降白狄。 “原来如此,燧王真是好算计。”赵骧惨笑,他原以为这次聂嗣送来粮食是威胁他,让他明白情势。实际上,聂嗣是用粮食来控制奢延。一旦他心生歹意,聂嗣就能用粮食逼他自杀。 因为,他麾下的士卒可不会管什么大义,他们只想要活下去。习惯雍州供应粮食之后,他们便再也离不开雍州。若是他和雍州生出龃龉,不用聂嗣动手,他麾下的郎将校尉也会和他离心离德。 “并不是算计。”宋圭淡淡道:“这是大势所趋。” 赵骧沉默一会儿,说道:“你回去告诉他,我是国朝子民,绝不会投降白狄。” 闻言,宋圭嘴角一勾。 “赵将军,你的选择很明智。” 听到这话,赵骧有些发笑。他有的选么? 不过,从根本上而言,赵骧对天子没什么好感,对赵无伤等人同样没什么好感。他心底感激的只有王颐和子车烥两个人,王颐收留他和子车烥,而子车烥待他更是亦师亦友。 聂嗣放过子车烥一命,赵骧自然没有理由和聂嗣硬拼。 再说,他和聂嗣打生打死,最后得便宜的却是白狄人,他不会去做这种蠢事。 栎阳,骠骑大将军府。 脚步声在走道响彻,聂垣和聂桓俩人边走边说着事情,前面由崇侯翊领路。 “兄长,这一仗你可打得尽兴,却叫我去募兵,真是无趣。” “天下未定,将来有你出征的机会。” “真的吗?”聂桓幽怨道:“上次打汤氏,大王不让我去,这次打王毋择,大王还是不让我去,估计下次也没我的份。” “下次一定。”聂垣转移话题,问道:“此番,你在北地募兵几何?” “原本有两万余人,不过剔除里面的老弱之后,还剩下一万两千青壮。”聂桓道, “做得不错。”聂垣夸奖。 “我宁愿去打仗。” “咳咳。”崇侯翊在前面咳嗽一声,提醒他们已经到地方。 聂嗣正在里面和栾冗说着募兵的事情,看见聂垣和聂桓,连忙招手让他们过去。 “大王。” “免了。”聂嗣看向聂垣,问道:“安定情况如何?” “子渊在那边处理的很好,已经将安定当地的豪族连根拔起,所有的叛逆也已经押送回来。” “安定郡就应该安定嘛。”聂嗣一笑,旋即又问道:“仲邈跟你回来了吗?” “嗯。”聂垣点头。 “好啊。”聂嗣道:“有仲邈回来给我练兵,我心甚安。” 紧跟着,聂嗣又询问聂桓的募兵情况,并将之和栾冗的情况两相结合,结果聂嗣发现这次募兵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一开始,他准备募兵三万,让燧国的兵力维持在五万左右。这五万兵马只是一个过渡,等雍州民生渐渐恢复,他肯定会继续募兵。但是没想到,这次分田的策略,让百姓对从军热情高涨,原定三万的募兵数量,变成五万三千多人! 这也就是说,现在他的兵力膨胀至七万。 “还好,军屯那边进展不错。”聂嗣喃喃一语。 若是没有推行军屯,聂嗣现在一定会头疼明年大军的粮食,但是有军屯他就可以放心。目前而言,他不想去动百姓利益,因为被国朝剥削这么多年,百姓穷的叮当响,他要是现在用百姓养七万大军,说不定他明年还要继续在雍州平叛。 “大王,让我出征吧!”聂桓哀求。他可不想继续募兵。 聂嗣瞪他一眼,“现在不行,你给我好好配合文衡军屯,若是做的不好,你休想出征!” “啊?” “啊什么啊?” “我......遵命。”看着聂嗣严肃的脸,聂桓选择从心。 聂桓和栾冗下去将募兵的文书送给甘瑢归档。 “大王为何不愿让叔惇出征?”聂垣看着聂桓的背影消失,有些不理解。 聂嗣微微一叹,“不是我不让他出征,而是他现在的性子太过火爆,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根本不动脑子。敌人若是贼寇之流尚且无妨,倘若换成其他人,叔惇说不得就会中计遭殃。” “兄长是想让叔惇磨磨性子?” “也有,不过我也希望他能把军屯好好的记住。”聂嗣意味深长的说。 聂垣有些明悟,当即道:“兄长放心,我会好好劝他。” “嗯。”聂嗣点头。 便在此时,灌峻来见。 多年未见,聂嗣和灌峻自然又是一番叙旧缅怀。 “仲邈,此番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募兵五万,正缺一位练兵主将。当年你在蓝田大营练兵之事,我至今未忘。” 灌峻抱拳道:“大王但有吩咐,末将必定效死。” “好,蓝田大营我一直留着。”聂嗣拍着他肩膀,“我欲以仲邈为偏将,主新军操练,仲邈可愿?” “唯!”灌峻一口答应。现在燧军的高阶将军也就是偏将,他一来就直接混个高阶,哪里还有意见。再说,追随聂嗣,他亦是心悦臣服。 毕竟,当年燧王可是以少胜多,有千人歼灭十万义阳军的战绩。 如此雄主人杰,自当追随效忠。 正文 第十五章 整合雍州(十) 鸡鸣声响,灌峻从榻上起身。 “夫君,怎得不多睡会儿?”灌峻妻子在卧榻上支起身子,看着自顾自穿衣裳的灌峻。 灌峻被聂嗣拜为偏将,他的家人也被聂嗣从安定郡接到栎阳安置在宅院里面。目前灌峻居住的宅院是聂嗣赠送给他的宅子,占地有三十多亩,算不上‘豪宅’。 但灌峻很感激聂嗣,因为赏赐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燧王对自己的这份看重。 “今日要去蓝田大营,不能耽搁,你再睡会儿吧。” 灌峻和发妻的感情很好,俩人亲密无间。见丈夫要做事情,灌峻的妻子也是起床给他穿好衣裳。 “妾也不睡了,昨日燧王后派人邀妾身过府用膳。” “过府?”灌峻微微一楞,拿着外裳给妻子披好,如今已经进入冬季,十分的寒冷,“我记得大王说过,如今雍州百废待兴,暂时不议修建王宫啊?” “是以前的聂氏坞堡。”灌妻给他抚平衣角,补充道:“另外还有两位聂夫人和其他的一些人。” 闻言,灌峻心里有些了然,便嘱托道:“大王待吾甚重,此去坞堡,王后定是关心吾等在栎阳的生活,夫人可放松些,不必紧张。” “不紧张也难呐。”灌妻苦笑:“王后这几日时常派人送来各样物什,叫妾真是惶恐。” 灌峻微微失笑,安抚一阵妻子,然后便将甲胄穿戴后,带着随从离开栎阳,朝着蓝田大营而去。 他之前在蓝田大营练过郡兵,因此认得路。 待他抵达大营的时候已是正午,没来得及用过午膳,灌峻便将大营内的将校招到主帐训话,一番连消带打,惩处个别刺头,基本稳定权威。 随后,灌峻便在蓝田大营开始宣布练兵事宜。 这一次燧军募得五万新军,灌峻自感身上压力很大,是故训练起来颇为严厉。他也知道,大王要争霸天下,重在兵卒,是故训练起来毫不留情,竭尽全力。 另一边,聂氏坞堡之中,由燧王后上官滢主持的妇人们之间的聚会也在热闹进行。作为王后,她自是要在女人方面下手,好好的笼络这些将军文臣的妻子,让她们的丈夫全心全意的效忠自己丈夫。 不过,她现在的心情却有些差,因为她方才从两个相熟的妇人嘴里听到一些关于燧王的闲言闲语。 其实,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不久前她就听说大王手底下有人抄没豪族的时候,暗中将豪族妻妾送给燧王的消息。在她看来这也不算什么,聂嗣作为大王,多纳妻妾符合利制,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只是,自己的丈夫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这些事。 这次的闲言闲语就更厉害,有人传燧王在骠骑大将军府里面养外妇。她一面气恼这些人嘴碎,一面又觉得大王做事不稳重,以大王如今的身份,喜欢直接接入府中便是,何须落人口舌。 不管怎么样,在外面她自然还是一副高冷摸样,似是完全没有将传言放在心上。不过心里面,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调查一番。 骠骑大将军府。 “大王,运往安定的粮食已经出发,再过几日,想必那边的情形就能稳定。”荀胤言道。 安定虽然被拿下,但郡内的百姓生活的非常困苦,不少人家中没有余粮,冬季难熬。为安定郡稳定和民心计,聂嗣在和众人商议过后决定,拿出粮食去帮助百姓。 简单有效的收拢民心。 乱世,没什么东西能比粮食更硬。 抄没豪族所得,让燧国粮草充盈,支援安定完全不成问题。 聂嗣捧着茶盏,裹着冬衣,言道:“安定和塞外接壤,须要在高平驻军,以防万一。” 自西北塞外入侵雍州的路线有不少,靠东方的几条道路,驻守奢延的长城军团可以抵御,而在安定郡的西北,则要驻军高平。 荀胤道:“眼下我军已有七万,其中五万尚在蓝田大营训练,大王不妨以三千老卒镇高平,防备白狄。” 聂嗣点点头,没有反对。现在白狄内乱,大举南下的可能性非常小,他要防备的是小股白狄兵马潜入雍州劫掠,破坏地方的生产。 “思然觉得,谁可以去镇守高平?” 荀胤想想,言道:“仲才、子渊两位将军征讨王毋择方休,德昂和叔惇两位将军也是募兵刚刚归来,臣还真不知道该麻烦谁。” 其实他不太想得罪人,因为镇守高平,算是一个闲职,没有什么立功机会。 “这样啊。”聂嗣摸摸下巴,有些为难。 聂垣和庄布自是不用多说,目前这俩人是他的左膀右臂,都是能胜任一军主将的将军。聂桓和栾冗,冲锋陷阵倒是没有丝毫掣肘,但是让他们动脑子,这可有点难为人。 一直没说话的崇侯翊忽然道:“大王,要不,让末将去吧。” “你?”聂嗣看向崇侯翊,旋即调侃道:“康弼,可是手痒想要上战场?” 这段时间,老弟兄们都在各地奔波,只有他留在大王身边,让他感觉着实很寂寞。当然,见他人立功受赏,崇侯翊也眼红。倒不是说燧王亏待他,只是他觉得自己一身武艺,不上战场,始终留在大后方有些郁闷无聊。 他正是当打之年! “末将有这个想法。”崇侯翊也不掩饰,直接承认。 聂嗣摇摇头,“不行,明年孤要出征,到时候你要跟着。” 身边能打得虎将都离开,他很没安全感的。 听见‘不行’,崇侯翊很失望,可是大王的后半句话让他大喜。 “末将遵命!” 只要有仗打就行,其他的不管。 “对了,孤记得你的副将是周绾吧。”聂嗣想起什么,问道。 “对,是周绾。” 聂嗣颔首,“这样罢,让周绾率领五千人前往高平驻防。” “五千人?”荀胤一楞,“大王是担心白狄明年会有大动作?” 聂嗣微笑摇头,“不,孤另有安排。” 闻言,荀胤也没问什么安排,转而说道:“大王,你方才说明年出征,敢问大王欲攻谁?” 现在雍州已经拿下,他们在休养生息的同时,自然要开始对外面扩张。乱世,别人不会等你休养生息结束再打你。 现在比的就是时间,看谁能在短时间内从蛇变成蛟龙。 “孤欲先攻河东!”聂嗣道:“河东富饶,且是进攻并州的一大跳板,若是能拿下河东,孤便能对并州动手。” 平心而论,荀胤觉得聂嗣的想法很好,但不合时宜。 “大王,若是拿下河东,西河阎轨和上党柴微,怕是会开始忌惮大王。” 河东现在由本地的太守控制,明面上效忠雒阳,但实际上和半自立没什么区别。如果燧军出征河东,不说十拿九稳,那也是八九不离十。 可问题是,并州还有其他的诸侯王。 一旦燧军打下河东,到时候阎轨和柴微就会怀疑聂嗣的动向,很有可能会翻脸。 “你说的也对。”聂嗣揉揉眉心。河东对雍州来说很重要,现在蒲坂关掌握在燧国手中,燧军可以随时进攻河东,但是如果以拿下河东为代价去得罪阎轨和柴微,聂嗣还是有所犹豫。 倒不是他畏惧这两路诸侯王,而是他目前还不想和成型的势力交手。 “大王,恕臣直言。子渊将军和仲才将军,统军攻城略地,自是不在话下,但涉及战略布置,则略有不及。眼下大王有臣等可以咨议政务之事,但还缺一个可以为大王排忧解难的军师。” 聂嗣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现在文臣方面,聂嗣有荀胤、甘瑢和蔺氏兄弟,一切都能妥善处置。武将方面,聂垣和庄布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 但,他还缺一个可以为他制定战略的军师。 所谓战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大方向上的目标。比如诸葛武侯,功盖三分国的隆中对。 好的战略,能让他尽快成长。失败的战略,会导致他溃亡。 可问题是,这样的人才又不是大白菜,随处可见。 其实,荀胤和蔺珀俩人都可以往这方面发展,但现在雍州百废待兴,他们俩人身上的担子很重,聂嗣也不好意思继续压榨他们。 “不瞒思然,我心里确实有些想法,但是苦于无人商议。你们几人忙于雍州之事,我也不好叫你们劳累。”聂嗣苦笑。 战略方向,他怎么可能不去想,只是自己想是一回事,拿出来做是否能成功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人给他分析透彻,他不好拿定主意。 比如刚刚他说攻打河东,其实就是想要和荀胤商量商量。 荀胤一笑,言道:“大王,臣倒是有个人选。” “哦?”聂嗣略感兴趣,“能入思然之眼,此人想必不俗。” “这个人,大王也认识。” “孤认识?”聂嗣问道:“他是谁?” “公羊瑜。” “伯异?”聂嗣一惊,旋即连忙道:“我记得他去各地游历,一直渺无音信,思然知道他在何处?” “一直在臣的府上赖着呢。”荀胤苦笑,“这鼠辈,端的是不讲道理,说是拜访我,谁料想,臣留他在府中歇息几日,他竟天天烂醉如泥,臣也不好将他赶走。这不,特向大王举荐他。” 闻言,聂嗣哑然失笑。 那位老友嗜酒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正文 第十六章 先后次序 入冬之后,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昨夜还飘下小雪花。不过这次雍州的百姓倒是不害怕严冬,因为燧王的施粥棚子一直都在,而且家家户户的男女,若是参与民屯,或者是参与官府组织的修桥铺路建设活动,都能获得粟米补助。 清晨一缕阳光落下,聂嗣缓缓睁开眼睛。身旁佳人微酣,雪肤浅露,媚脸红晕,一看便知昨夜被聂嗣滋润的不错。 这几日,聂嗣少有回坞堡和上官滢同房。一来是因为很多事情他要在骠骑大将军府处理,没空回去。二来,有一次回去他和上官滢之间发生一些小疙瘩。 他在骠骑大将军府养骊姬的事情,不知道被那个王八蛋给走漏消息,虽然没人知道骊姬的身份,但养外妇的事情却传的有鼻子有眼。 然后,上官滢旁敲侧击的询问他,弄得他不胜其烦。他原本就因为处理政事,心累不已,回家之后只想好好休息,哪愿意和妻子玩这种小心机。 若是换做旁人,他大不了把人收为姬妾。可偏偏这人是曾经的太后,而且她和自己妻子还认识,这就让聂嗣很无奈。 妻子的旁敲侧击,加上聂嗣自己又有点心虚,所以他干脆减少回坞堡的次数。 “大王,妾身还要。” 美妇人梦呓一声,翻着身子,搂着聂嗣。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聂嗣已经将骊姬教育的服服帖帖。多年守寡生活,早已让骊姬难耐,碰上聂嗣之后,如同干柴遇火,半推半就便让骊姬沉沦不可自拔。 “好啊。”聂嗣坏笑,拍拍美妇人雪肩。 权力与欲望向来是共同成长的,欲望促使人夺得更大的权力,而权力也让人的欲望空前膨胀。 比如,现在的聂嗣。 同骊姬一番激烈晨练,然后起床用膳。 许是有男人的滋润,骊姬本就妖媚的脸,现在变得越发的妖媚。 “大王,妾身脸上有脏东西?” 用膳的时候,骊姬见聂嗣盯着她看,不由得奇怪。 “没有。”聂嗣微微一笑。 香艳的用完膳,骊姬便在侍女的陪同下回后院歇息,而聂嗣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前厅。 “大王,赵骧已经同意。”宋圭奉上赵骧亲笔帛书。 聂嗣看完帛书,将其收好,而后拍拍宋圭肩膀。 “季玉,做得不错。” 稳定奢延,去除聂嗣一块心病。虽然他是打算用粮食控制奢延的驻军,但他并不希望赵骧反对自己,甚至是投降白狄。如今赵骧接受他的粮食供应,这就等于将命脉交给他。同样的,这也是赵骧臣服他的另类意思。 “臣不过是走一趟而已,仰赖大王福泽,赵骧方才归顺。”宋圭谦逊道。 聂嗣好笑道:“季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做派?” 宋圭笑笑,没有解释。有些事情,大王不说,他也该自己注意。 见他没有解释,聂嗣也没有继续追问,说道:“如今天下各地战乱不休,宋氏商队日后行商也要小心些。” “臣明白。”宋圭道:“近来各地对粮食和生铁的管控都变得越发严格,日后怕是购买粮食会有力有不逮。” “没关系,明年雍州的粮食应该就能自给自足。” 嘱咐宋圭一些事情,聂嗣便将让他回去休息。随后,聂嗣带着崇侯翊前往荀府。 前两次聂嗣前往荀府,公羊瑜那厮喝的神志不清,烂醉如泥。聂嗣只好再来第三次,这一次要是他还喝的不省人事,聂嗣准备让崇侯翊将他扔进渭河洗澡,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不过,这一次公羊瑜没有喝酒。 “哼,你要是还不清醒,我保证让你尝一尝渭河的水。反正渭泉酿就是用渭河的水当作原料弄出来的。”聂嗣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公羊瑜,笑着调侃。 室内烧着火盆,荀胤在一旁添着柴火,听见聂嗣说的话不由得大为赞同。 “大王早该这么做。” 公羊瑜无语的看他们一眼,打着哈欠,懒散道:“燧王怎么有闲空来见我这俗人。” 闻言,聂嗣和荀胤对视一眼,颇有些好笑。 聂嗣咳嗽一两声,正色道:“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实乃千古难得一见。嗣,欲拯救天下黎民,但才疏学浅,特地来此向先生请教中兴国朝之策,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公羊瑜看着聂嗣认真的脸,顿时感动道:“燧王如此身份,却礼贤下士,叫瑜如何是好,我......” “够了啊。”荀胤打断两个戏精,没好气道:“伯异,你用得着如此么。” 公羊瑜哀怨的看他一眼,朝着聂嗣道:“大王,你这臣子,貌似有些不懂礼数。” “确实。”聂嗣配合他的演出,“先生若愿相助,以后思然便交给先生来教导。” “嗯,我觉得可以......” 不等他说完,荀胤翻翻白眼,打断道:“伯异,大王已经来见你三次,你何必还做懒散之态。” 闻言,公羊瑜顿觉无趣。 “你这俗人,还和以前一样死板。” 荀胤懒得理会他。 聂嗣一笑,语气变得郑重,“伯异,当年你我深困丹水百姓之灾苦,如今我欲重整河山,还百姓以太平,你可愿助我?” “若是不愿,我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雍州。”公羊瑜浅笑,旋即起身抱手作揖,“臣公羊瑜,拜见大王。” 如他自己所言,要是不愿意投效聂嗣,何必回来。他和聂嗣之间的交情,不用多言,懂得都懂。 是故,他们二人之间也不需要试探考验,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必要玩那一套戏码。 因为,多余的那一套,在聪明人眼里,其实和没有一样。而公羊瑜和聂嗣曾经又是好友,要是聂嗣假惺惺的说一番大道理,然后拉拢公羊瑜,反而会让公羊瑜觉得很假。 在聪明人眼里,哪有什么中兴国朝,只有天下争霸,不世伟业。 聂嗣站起身,伸手将他扶起,承诺道:“若是有一朝一日天下太平,丹水之灾,绝不会再现。我会创造一个,只有太平的天下。” 公羊瑜信心十足道:“一定会有那一天。” 随后,三人落座,会谈正式开始。 “不瞒伯异,眼下雍州虽已掌控在手,但我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闻言,公羊瑜问道:“大王是在苦恼先打谁吗?” “唔。”聂嗣颔首。 见状,公羊瑜没好气道:“大王啊,你这话要是叫天下的其他诸侯王听见,保准他们要恨死大王。” “为何?”荀胤不解。 公羊瑜哼哼,言道:“在我看来,这天下没有谁,能比大王还要强势。” “休要故弄玄虚,快快言明。”荀胤不耐烦。 见此,聂嗣颇觉惆怅,当年他们三人亦是这般嬉闹。 公羊瑜瞪荀胤一眼,旋即脸色一正,伸手拿起四只茶盏,摆放在矮几上的四角。 “天下之局,譬如棋盘。雍州,冀幽平三州,扬州,益梁二州之地,是其四角。并州,青兖徐三州,荆豫二州,汉中,是其四边。而中原司州,则是中央腹地。” 说着,他又取四只茶盏放在四边,紧跟着继续说。 “四角之地,得天独厚,山河形势可依,山川险阻凭恃。进既可攻,退亦可守,足以自成基业之本。雍州山河四塞,南有秦岭横亘在侧,西有陇山延绵不尽,北有高原为盾,东有华山等地,更兼大河环绕,可谓山川环抱,气势团聚。” “仅以地势而言,雍州对中原呈高屋建瓴之势,四面有山河为之险阻,交通孔道,又立关以守之。其地位重要者,潼关扼守崤函之险要,控制雍州与中原之间往来通道。洛关控秦岭东段之险,扼守雍州东南方向进出要道。散关扼秦岭西段之险,控制着雍州与汉中之间的交通咽喉。萧关扼陇山之险,守备雍州西北通道。四塞险固,闭关可以自守,出关可以进取。” “大王如今全据雍州,问天下谁不羡慕?”公羊瑜笑哼哼着说。 荀胤道:“你说的,我也知道。”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公羊瑜翻翻白眼。 聂嗣一笑,点头道:“伯异说的很对。” “请你回答大王的问题。”荀胤补充提醒。 公羊瑜懒得和好友拌嘴,言道:“大王,若是将雍州比作一只雄鹰,那么汉中和并州,则为其两翼,缺一不可。” “汉中不取,则必为南祸。并州不占,则必要防备蒲坂。自古据南而取汉中者,必威胁雍州。而大王欲统一天下,梁州和益州两处必然要拿下,汉中,即为南下重地,必须要取!” 说着,公羊瑜将象征着‘汉中’的茶盏捏在手心。 “另外,四塞险固,却也有弱点。蒲坂即为雍州要害,若蒲坂不守,则雍州优势全无。是故,大王必要取并州,并以借太行,东出而窥冀、幽、平。” 聂嗣微微一笑,言道:“伯异,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汉中和并州两地,可以看作两个跳板。拿下汉中,即能为南下取益州和梁州做准备。拿下并州,则能攻取冀幽平三州,而出潼关和洛关,则可取中原与东南膏腴之地。” “那依伯异的意思,我们应该先攻汉中与河东两地?” “不。”公羊瑜一口拒绝。虽然他非常高兴大王的聪慧,但还是一口拒绝。 “何解?”聂嗣问。 公羊瑜说道:“这只是大王将来要做的事情,而不是眼下要做的事情。” “那眼下要做什么?”荀胤问。 公羊瑜道:“眼下秦州内乱,各郡太守自立,大王可先取秦州之地。如此,既能扩充实力,也能杜绝秦州将来在后为患。而后,无论是南下汉中,还是自蒲坂攻取并州,皆可依世事而定。” 闻言,聂嗣哈哈大笑。 “说得好!” 公羊瑜看见的,聂嗣自然能看出来。 走蒲坂渡河取河东,而后窥并州,最后攻取冀、幽、平三州,这是其一。 攻汉中,南下取益州和梁州,这是其二。 出洛关取东南,只是其三。 出潼关取司州中原,这是其四。 大方向战略摆在这里,无需质疑。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先后次序。 目前的天下局势,并州、汉中、益州和梁州,乃至司州,东南等地都有诸侯王。聂嗣不论打哪一个,都没那么简单。 而此时,雍州的背后,尚有混乱的秦州。公羊瑜让聂嗣先打秦州之地,其实就是要他稳固后防。 待取下秦州,聂嗣唯一要防备的就是凉州,不过凉州之地有山川险阻,燧军自然可以坚守。 这个时候,不论是打谁,聂嗣都可以全力以赴而无后顾之忧。 秦州一旦拿下,到时候汉中和并州,谁更虚弱,聂嗣就先把谁送走。 正文 第十七章 东方局势 之前聂嗣之所以纠结,就是因为没人能说出这番话。公羊瑜说的大战略方向,其实他也知道,但他就是纠结先打河东还是先取汉中。 现在,他脑海一片清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等先拿下秦州,再派兵马堵住萧关,防备凉州。到时候,不论是先打河东还是取汉中,都有个人能为他出谋划策。 “有伯异这番话,我思路清晰多了。”聂嗣笑着长舒口气。 公羊瑜低调道:“其实,大王高瞻远瞩,早已洞悉臣的想法。大王所欠缺的,无非是进攻顺序而已。” 如他自己分析的那样,燧王坐拥雍州,进可取四方之地,退亦可守雍州,天下无人不羡慕。 换句话说,现在只有聂嗣打别人的份,没有别人窥伺他的份。 在东方,蒲坂关和潼关,足以当下东方的所有威胁。在南方亦有秦岭山脉为燧国阻挡南方威胁,而北方的白狄分裂,远西的凉州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在这种局势下,燧国攻取秦州,占尽时机。更何况,秦州现在各自为战,不打才是傻子。 放下茶盏,公羊瑜将其推到荀胤手边。 “倒茶。” 荀胤眉头一挑,拎起铜壶给公羊瑜倒满。 是的,担心不够公羊瑜喝的,荀胤特地给他倒的盈满。滚烫的沸水齐平沿口,看的公羊瑜嘴角抽搐。 报复,这厮肯定是在报复。 不理会公羊瑜的瞪眼,荀胤言道:“大王若欲攻取秦州,准备动兵几何?” “毕竟一州之地,没有万人怕是拿不下。”聂嗣揉着眉心,苦恼道:“看样子,我们得等等新军。” “如此,臣会尽快安排好军屯和民屯,保证不耽搁大王。”荀胤言道。 聂嗣点点头,旋即看向公羊瑜,“伯异,骠骑大将军府尚缺一名军祭酒。暂时委屈你担任。” 公羊瑜洒脱一笑,“只要大王酒水管够,当马夫亦无妨。” “那你就去当马夫吧。”荀胤补刀。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公羊瑜顿时反呛。 见状,聂嗣哈哈一笑,似是回到当年丹水的日子。 “伯异,夫子眼下就在栎阳,你得空可要去看看他?” 闻言,公羊瑜收起嬉笑,点点头,“应该去见见夫子。”谈起夫子,公羊瑜也有些唏嘘,粗略算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夫子。 聂嗣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伯异,这几年你都在什么地方游历山水?” 说起这个,公羊瑜微微提起兴趣,说道:“一开始在青州和兖州一带游历,在各地的书院都有看过,也和一些显学大家聊过。后来在徐州待过一段时间,说起徐州,我还认识一个大孝子,背着母亲到处求人治病.........王崇赞和吕信造反的时候,我正好在豫州,所以在吕信那边待过一段时间,还给他们出过主意,打败那个庞痤。” 说到这里,公羊瑜失落道:“我原以为朝廷会派遣大王前去剿灭吕信,没想到大王没来,还真是无趣。” 这种造反的事情,也只有公羊瑜敢大大咧咧的说出来,听的荀胤直皱眉头。虽然他们燧国和酆朝离心离德,但大王到底是还是朝廷封的大王,这公羊瑜也太放荡了些,竟毫无顾忌。 聂嗣倒是浑不在意,笑着说道:“听你的意思,我若是去攻打吕信和王崇赞,你还准备和我交手?” “早有此意。”公羊瑜嘿嘿直笑,“义阳王在上洛败给大王,我可是好奇已久。” 对他的坦荡,聂嗣哈哈大笑。 三人聊着往事,不知不觉就过去许久。 聂嗣问道:“伯异,你对东方的局势怎么看?” 公羊瑜微微思忖,言道:“巨鹿王和沛王,看似强大无比,其实毫无威胁。此前长城军团一度能将巨鹿王消灭,更何况现在还有北疆军团占据幽平二州。而沛王明面上占据扬徐二州,但实际上地方的太守纷纷自立,不仅不听号令,还在反抗沛王。至于豫州吕信,不过是一个陪衬。” 现在局势未明,公羊瑜也只能将他认识的人分析给聂嗣。 聂嗣道:“此次勤王,庚王阴休镇渤海,磐王夏阳悌镇陈留,这俩人会成为变数。” “大王很看重他们?”公羊瑜好奇的问。 聂嗣颔首,“不错,虽然他们现在势力不显,但从他们义无反顾的勤王举措来看,岂能是普通人。此外,韩泸、马先二人亦为罕见枭雄。未来的两三年,东方怕是会非常热闹。” “他们越热闹,我们越有利。”荀胤道:“希望他们一直这么热闹下去。” 三人会心一笑。 临近年末,天下各地硝烟弥漫不解。 中原司州的局势变幻莫测,天子姒泓虽然只能掌控一郡之地,但他似乎有大志之心。自各路勤王的诸侯离去之后,姒泓居然开始积极处理政务,在新任大司徒濮崟的辅佐下,大有中兴国朝的前奏。 不过,姒泓的脾气似乎有些不好。平常的时候看不出来,等每次遇见不开心,不顺意的事情,他就会大发雷霆。 对此,新大司徒濮崟自然是多加劝导。 “乱臣贼子!”姒泓通红着脸,将一份述职文书扔在地上疯狂踩踏,似乎通过这种幼稚的行为能够发泄怒气,以及隔空惩罚那个不听从他号令的人。 对天子这种小孩子行为,车骑大将军子车烥一脸的漠然。 “陛下,颍王镇守颍川,正在对付豫州贼寇吕信,此番不能回京述职,还请陛下息怒。”子车烥劝解道。 “这不是他不来见朕的理由!”姒泓暴怒。 此前,濮崟给姒泓拟定一条发展战略,先收服降将三王,即镇守河内的汴王灵姑胥,镇守荥阳的荥王庞痤,镇守颍川的颍王柳濞。这三人到底是酆朝的将领,此前也是忠于天子的,拉拢他们肯定要比拉拢其他的人简单。 从舆图上看,河内、荥阳、颍川三郡,正好截断河南郡和东方以及北方的联系,而在南方和西方,又有燧国和反贼围困,天子像是被包围一样。因此,濮崟一度怒骂聂贼用心险恶。 战略确实是好的,如果能将这三王拉拢到手,天子也不会被困在河南郡这一隅之地。但施行起来,却没有想得那么美好。 不管是汴王还是荥王和颍王,没有一个人答应朝廷的拉拢,全部选择推脱。 这才有了天子的暴怒。 如果拉拢的是聂贼这样的乱臣贼子,姒泓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因为聂贼本就是该死的东西。但柳濞、灵姑胥、庞痤等人,曾经都是忠于天子的武将,现在居然也心生贰心,这让天子如何能不怒。 濮崟现在也一个头两个大,晋升大司徒,掌控朝政,辅弼天子中兴国朝本就是他的夙愿。他原先还在庆幸聂贼放过天子,给他们反败为胜的机会,但自从他的战略遭到挫折之后,他就有些难受。怎么书上写的和做起来完全不同? 灵姑胥等人难道不是迫于无奈才投降的? 嗯,在濮崟的心里,无论是灵姑胥还是柳濞,他们当初投降都是因为反贼军势大,才不得不投降,可为什么他们现在不愿意帮助天子中兴国朝呢? 一定是聂贼! 濮崟习惯性的认为是聂贼的过错。 “陛下,聂贼余威仍在,不可操之过急,陛下可徐徐图之。”他向着天子言道。 “又是徐徐图之!”天子大骂:“朕等了多少年,还让朕等?” 说着,他一脚踢翻案几。但多年的酒色生活,早已掏空他的身子骨,一脚下去,案几没倒,他自己的脚痛的要命。 虽然现在掌控朝政的感觉让姒泓飘飘然,但实际上他内心还是非常的烦躁。这份烦躁不仅是因为自己只能做河南郡一郡的天子,还有就是自己遭受的侮辱。 先是他母亲失踪,谣传被反贼掳走。再是他的皇妃蔺氏身死蔺氏府邸,连尸体都没有送进皇陵,现在又是柳濞等人的不配合,这一切都让天子非常的憋屈,恼怒,以及愤然。 公事不顺,私事还是不顺。他有时候做梦,都能梦见自己的母亲和皇妃共事一夫,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在他的计划中,他应该一年之内拿下降将三王,而后东出剿灭各路反贼,最后再西进屠杀聂贼,这才是他的完美计划。 可现在第一步就被阻塞,让他愤怒的想杀人。实际上,他在愤怒的时候已经打杀数名宫女宦官。 面对愤怒的天子,子车烥没有半点神情变化。他心里只是觉得好笑,虽然他忠心于国朝,忠心于天子,但他对大司徒濮崟和天子的天真感到好笑。 降将投降被封王,怎么可能还愿意回来接受天子统治。现在他们割据一地为王,作威作福,岂会重新变回走狗。更何况,他们当初投降反贼,便足矣说明他们没有那么忠心天子。 只有濮崟才会天真的以为,凭借天子这个名号就能让投降的三路反王归心。 所谓中兴国朝,他看不见半点希望。 天子的宏图大志,他非常的欣慰和欣赏,但真的不看好。 “不归顺,休怪朕心狠!”姒泓眼眸毒辣,命令道:“大将军何在!” “臣在。”子车烥拱手。 “朕命你点齐兵马,讨伐不臣!” 闻言,子车烥下意识看向濮崟,希望他能站出来劝阻天子。现在的情形,不是他们想动兵就能动兵的。 目前雒阳只有万余散兵游勇,库仓里面空的连官吏俸禄都发不出去,拿什么出征? 濮崟道:“确实应该给这些反贼一点教训。” 闻言,子车烥顿时无语,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臣遵命。” 姒泓冷哼,他下定决心,等拿下不听话的降将三王,就将这三人在太庙前斩首。 正文 第十八章 深冬人没 天子命子车烥攻打降将三王,首当其冲的就是荥王庞痤。以地理划分来看,荥阳和河南郡毗邻,而且荥阳也是酆军东出必经之路。至于河内和颍川,还要稍后一些。 讨伐庞痤,天子直接宣布庞痤为叛逆,命子车烥率军讨伐。镇守荥阳的庞痤得知消息一脸懵,他还在兴建王宫,根本没想到天子会在这个时候讨伐他。 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天子都已经沦落至此,居然还要折腾。 庞痤也没有坐以待毙,反口就说濮崟和子车烥是反贼,控制天子意图造反。然后立即率兵抗衡,双方在成皋关一带打得你来我往。 说实话,庞痤用的反击理由烂大街,但理由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理由。天子得知庞痤的消息,又气又怒,责令子车烥必须要拿下庞痤。 可行军打仗急不得,越急就越容易出问题。子车烥只能无视天子的命令,和庞痤慢慢的交手。 而镇守颍川的颍王柳濞得知酆军和荥阳军交战的消息,顿时开怀大笑。 其实他们投降的三名降将之间,亦有很大的矛盾和芥蒂,更别说柳濞的颍川和庞痤的荥阳还毗邻,平常怎么可能没有摩擦。 现在荥阳军和酆军交手,柳濞自然是乐见其成。 “大王,庞痤为酆军所阻,我们也该南下取豫州。”刘玢说道。 现在天下大乱,谁管天子发什么疯。拼命的抢地盘才是大事,而柳濞分封在颍川,正好方便他南下讨伐豫州贼吕信。 “说得对,天子还是很爱护寡人的。”柳濞嘻嘻一笑。 大王的自称有‘孤’‘寡人’,有的人喜欢自称寡人,有的人喜欢自称孤,没什么影响。 刘玢道:“大王,我们可先取襄城、汝南等地,向南发展。” 柳濞道:“先生所言大善,如今东方混战,荆、豫二州没什么掣肘,咱们先拿这几块地方!” 在酆军动手之后,柳濞的颍川军也开始动手攻打吕信。 自诸王分封以后,吕信的日子就过得很惨。他手底下的将帅都是一群草包,不论是面对颍王还是面对磐王,都被打得毫无脾气,丢城失地。 襄城丢失,梁国也丢失,吕信一度逃回谯国瑟瑟发抖。 拿下梁国的不是别人,正是磐王夏阳悌。自雒阳而归,夏阳悌第一个就拿吕信开刀,两月之内,在梁国剿灭吕信五万多人,迫使吕信远遁南方。 如此,夏阳悌便得到南方地区的短暂安宁。而夏阳悌也抓住这次机会,开始率军剿灭兖州的乱匪。 陈留、小黄。 嗯,陈留郡的郡治就是小黄。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普通,事实上也确实很普通。 “启禀大王,樊渠将军十八日在濮阳国咸城打败北宫蹙,二十四日引兵东进,包围廪丘,两日前攻破廪丘,斩杀北宫蹙!” “樊渠做得好,没有辜负寡人的厚望。”一身王服的夏阳悌听见好消息,顿时起身大笑。 范猷恭贺道:“大王,樊渠将军斩杀北宫蹙,兖北平定,接下来剿灭韩骏和吴莜,大王可尽得兖州。” “恭贺大王。”群臣纷纷恭贺。 夏阳悌走到群臣中间,缓缓道:“原本樊渠将军立下大功,寡人确实非常高兴,但寡人还是愁啊。” “敢问大王愁在何处?”长史曲沃弗问道。他目前是磐国三臣之一,同蔡樾、滕邱二人一起掌管内政,极得夏阳悌看重。 “两日前,寡人得到消息,燧王已经拿下雍州。”夏阳悌缓缓吐出口气,脸色极为凝重。 实际上,这几日他并没有怎么关注剿匪的事情。因为北宫蹙等人再怎么豪横,那也不过是乱匪,他轻易便能收拾。真正让他忧愁烦恼的还是那个西方燧国。 短短几个月,燧王居然拿下整个雍州。 闻言,殿内群臣为之一静。 难怪大王会在这个时候扫兴,这种消息,无论是谁听见都不会有好心情。 一州之地,可不是一郡之地。 范猷劝道:“大王,燧国将来确实是大敌,但眼下大王不宜好高骛远,先拿下韩骏和吴莜,统合兖州,方能不落燧国之后。” “你说得对,是寡人的错。”夏阳悌揉揉眉心。他真正的担心根本不是聂嗣拿下雍州这件事,而是雍州的地形。那个地方,一旦闭关休养生息,将来再出关,必是强敌。 滕邱道:“大王,如今廪丘已下,是否要将王宫迁向廪丘。” 曾经,廪丘是兖州的州治,将王宫迁向廪丘,就是在宣布兖州的主人地位。 夏阳悌想了想,摇摇头拒绝。 “寡人听闻燧王如今还居住在栎阳官衙,没有动土修建王宫的迹象。而兖州百姓,尚且不能饱腹,寡人何忍伤害百姓。” “大王仁慈。”群臣齐言。 范猷却是心中忌惮不已,那个燧王,将来必定会成为他们最大的敌人。 紧跟着,夏阳悌又陆续收到酆军和庞痤开战的消息,以及颍王柳濞攻打吕信的消息。 他感慨道:“天子还是没放弃啊。” 蔡樾嗤笑,“应该说是濮崟还在做梦。” 闻言,众人放声大笑。 中原之地不平静,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青州和徐州,韩泸和马先已经出现一些小摩擦,不过他们忙着剿灭乱匪扩充实力,暂时都在回避矛盾,等青州和徐州匪乱平定,胶东王和翼王之间,战争在所难免。 而在扬州,沛王则被扬州各郡太守接二连三的自立举兵,闹得接近发疯。他原先占据扬州,以为可以轻松拿下,但是万万没想到,等雒阳大变的消息传开之后,扬州各地的太守勾结豪族,起兵自立,联合对付他。 沛国原本就竭泽而渔,强行募兵数十万,多年的粮草积累,在一次次的消耗战中已经快要见底。 没有地方造血,沛国渐渐陷入死循环,走上乱匪抢劫的老路。 而扬州那边,会稽太守黄则已经占据扬州以南的诸郡,势力从舆图上看竟不比沛王小! 这就是沛王没有经营根基之地,步子迈大的后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沛王已经走上义阳王的老路。先前沛国影响辐射的地区主要都是豫州和徐州的一些郡县,可因为吕信的造反,以及徐州地方太守的反击,沛王只能向南方挺进,意图取扬州为根基。 但是,扬州本地的豪族不接纳沛王,他们更愿意扶持扬州人。更何况现在天子失势,谁还没有自立的野心,凭什么要接纳陌生的沛王? 所以,天下大乱以后,沛王不仅没有扩充实力,反而被拖入扬州的战争泥潭之中难以自拔。 在荆州,彝王娄周过的也不好,因为荆南的光明神教已经蔓延至荆北地区,不少百姓都跟着光明神教造反,让他忙的焦头烂额。偏偏这个时候公冶荻还不老实,带兵占据一些郡县,有自立的图谋。 益州看似平定,但是滇王应预也是忙于剿灭各个自立的太守。至于梁州的胥王齐质,最近也和庸王西门靓开始产生龃龉。毕竟,一个州,两个王,总归是会出现矛盾的。 雍州已被燧王拿下,不必多言。秦州内乱,凉州消息闭塞,并州的阎轨和柴微则忙着对付太行马匪。 冀州的情势则变得让人琢磨不透。 原先巨鹿王和北疆军团在打仗,但庚王阴休回归之后,立即纠集兵马袭击巨鹿,两面夹击巨鹿王。 由此,巨鹿王暴怒,只能分兵作战。 阴休和皇甫明没有任何勾结,但是他们心有灵犀,选择联手干掉巨鹿王。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巨鹿王就像搅屎棍,谁看他都烦。皇甫明干掉巨鹿王,就能放心的对付肃慎,而阴休要扩充实力,他就必须打败巨鹿王。 由此,冀州变成二打一的局面。 率先造反的反王,现在的局势都很不妙。 明明是一个接近年祭的日子,但天下却一点都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 “还真是乱。”聂嗣放下‘蜂’送上来的消息,苦恼的揉揉脸。 他起身看着窗外的飘雪,神情莫名。 公羊瑜看完帛书之后,言道:“嗯,确实乱。” 俩人就天下各地的局势商议一个时辰。 便在此时,崇侯翊前来传达消息。 “大王,蔺公去了。” 闻言,聂嗣抬起头,稍稍愣神,旋即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就在半个时辰前。” 蔺纮其实早就已经行将就木,但就是没死,上次聂嗣去看他,他已经病的不能说话,嘴一张就淌口水,两只手更是抖的抓不住。 没想到,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前大司空蔺纮?”公羊瑜问。 聂嗣点点头。 “臣想去看看。”公羊瑜道。现在蔺氏兄弟和他同殿为臣,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去看看。虽然他行为放荡不羁,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懂事情。 “应该要去看看,你和孤一起去吧。” “唯。” 蔺纮病故的消息在栎阳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因为当初蔺纮早就被邓亥边缘化,影响力非常小,雍州很少有人知道蔺纮。 尽管如此,上门慰问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现在谁不知道蔺氏兄弟为大王所看重。 正文 第十九章 白狄使者 天空飘着雪花,气温也是低的让人打颤。聂嗣抵达的时候,蔺府里面已经传出哀乐。 对蔺纮,聂嗣没什么太深的感触。这个老头子给他的感觉和投机客没什么区别。遥想当年,明明在朝堂上已经被邓亥挤的没地方站住脚,但他还是一直‘死皮赖脸’的继续赖着大司空位置。 为此,不惜放弃支持天子。甚至他的孙女嫁给天子以后,蔺纮还是选择走中庸路线,一面让自己儿子和邓亥同流合污,一面又不准自己的两个孙子参与朝政。 很显然,这是典型的两面下注。 至于聂氏和蔺氏曾经的交情,聂嗣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感受,或者说自己的父亲聂抗可能感触比较深。 这次他之所以过来一趟,主要还是看在蔺氏兄弟的份上。 “臣等参见大王。”众人见聂嗣出现,纷纷行礼。 聂嗣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而后他步入堂中,拜祭一番蔺纮之后,拉着蔺氏兄弟安慰一会儿。 “蔺公乃是国朝柱石,为朝廷,为天子殚精竭虑一生,孤深感钦佩,如今他不幸故去,孤欲追赠他为燧国相,忠亭侯。” “多谢大王厚爱。”蔺氏兄弟抱拳感激。 追赠的侯爵不会传承下去,不过是一个称号,所以聂嗣乐得做这样的收买人心的买卖。 “你们不必招呼我,去忙吧。”聂嗣说道。 蔺珀想想,对着弟弟吩咐道:“仲柔,为兄去前堂,你留在这里好好招呼大王。” “唯。” 虽然聂嗣说不要人招呼,但他是雍州的王,谁敢慢待。所以蔺珀让蔺琅留下,他则去前堂招呼其他前来拜祭的宾客。 聂嗣也没打算在蔺府待多久,不会儿的功夫,已经有数拨官吏来偏室拜谒他。 见后面的人还要过来,聂嗣也不好继续待下去,毕竟蔺琅自己的事情也多。而且,今日是蔺府的白事,他继续待下去,未免是给蔺府添麻烦。毕竟,一波又一波的官吏来偏室拜谒他,着实给蔺珀带去不少的麻烦。 “仲柔,你去帮伯玉吧,孤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蔺琅拜道:“恕臣招待不周。”他也知道今日是必然不能好好的接待大王,因此听见大王要走也是略感放松。毕竟,他现在的心情着实不怎么好。 “没有的事情,你和伯玉要好好照顾身子。” “臣多谢大王关怀。” 聂嗣起身自偏室离开,步入前堂时,蔺珀自然又是带着一众蔺府子弟拜送聂嗣。 这其中,聂嗣倒是瞧见脸色苍白的蔺祈。对这个人,聂嗣的印象不深,只是听自己父亲嘲讽过他是白痴。其他的,或许就是他作主将蔺浔浔嫁给天子的事情,让聂嗣有些印象。 眼下蔺纮故去,蔺氏主君的位子怕是要轮到他来坐。蔺珀和蔺琅再聪明能干,蔺祈也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对此,聂嗣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按照以往蔺祈做出的事情来看,他很显然不是个能带领家族走向强盛的人物。 不过,这样的人或许也有用处。 聂嗣离开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拜祭蔺纮,已经隐居消失的聂抗也在人少的时候去过一趟。 好在这个时代没有过年的说法,不然今年的蔺府铁定是没法子过个好年。 动荡混乱的嘉德八年在严冬和战乱中走向终结,迎来嘉德九年。 天下人皆知,嘉德八年就是混乱的开始,而嘉德九年的情况只会更坏不会变好,所以没有多少人对新的一年有期许。百姓想得更多的可能就是在嘉德九年填饱肚子,各方诸侯则是想着怎么干掉更多的对手扩充地盘。 这一日,聂嗣在府中陪着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家伙胡闹半日,终是抽出一些时间休息。虽然因为年祭的关系,他暂时放下燧国政务,但身为燧国大王,更是初代开国大王,他在年祭忙着各种祭祀,也是累的不行。 躺在上官滢的软玉香怀之中,时不时不规矩的动作几下,惹得上官滢脸红低斥。 轻轻揉捏着丈夫脸穴,给他缓解疲惫。 “大王,今年怕是又要忙的不归家吧。”这个时候的上官滢多少有些小女儿家的心态。相比较呈现在外人面前的冰冷距离感,简直是天差地别。 “应该是。”聂嗣闭着眼,枕着妻子丰腴的大腿,一边嗅着妻子身上的香味,一边阖目休息。室内烧着火盆,温度也甚是暖和。 “芷苏临盆在即,若是可以,大王还是多留几日好一些。” “我尽量。”聂嗣应着。 上官滢轻咬红唇,欲言又止,旋即小声道:“大王,如今府中冷清,还当多纳妻妾,添加人气,为大王开枝散叶。” 闻言,聂嗣睁开眼,看着妻子。 “这种事情,随缘吧。现在已经有你,还有芷苏,不着急。” “臣妾的意思是,大王可将瑶儿收下。” 聂嗣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听见外面的什么风言风语,想要问我什么?” 上官滢手上动作一停,低声道:“总归是对大王的名声不好。” “清者自清。”聂嗣重新阖目,言道:“瑶妲的事情,你看着办吧,若是她愿意,我没意见。” “好。”上官滢微微一笑。 便在此时,瑶妲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 “大王,崇侯将军有要事求见。” “什么事情?” “崇侯将军说,是白狄的使者求见。” 白狄? 聂嗣精神瞬间回归,坐起身子。 “我马上就去见他。” “唯。” 片刻,聂嗣穿戴好衣裳,离开房间。 上官滢拉着瑶妲坐下,说道:“大王同意纳你为姬妾。” 瑶妲羞涩低头,两根嫩葱手指互相点来点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官滢拍拍她手背,“待吾寻个好日子,让你和大王圆房。” “嗯。”瑶妲轻哼。 见状,上官滢心底也是默默叹气。大王越是让她不要在乎外面的那些事情,她越是觉得不简单。可大王不愿说,她现在也不好自己提出来,只能想办法让大王收收心。或者,自己去将那个外妇找出来。 正厅,赤底白色帷幔飘荡。 “见过燧国大王。”身材魁梧的白狄使者兀奴向聂嗣抚胸行礼。 “请起。”聂嗣打量着这位白狄使者,问道:“使者来自白狄的哪个部落?” 兀奴稍稍一楞,说道:“羯狼。”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还属不属于羯狼部落。毕竟,他们现在可正在被羯狼部落追杀。 聂嗣一笑,请他坐下。 “使者的中原话说的不错。” “多谢燧王夸赞。”兀奴道:“燧王英姿如雄鹰,在下也是十分钦佩。” 同兀奴闲扯一番,聂嗣问他来意。 “不知使者来此,有何贵干?” “为定边境和平而来。” “我只是朝廷藩王,这种大事,使者应该去雒阳。”聂嗣不咸不淡的回答。 兀奴呵呵一笑,说道:“相比较雒阳,我们更信任燧王。” 看来这家伙来之前做过调查,不是傻子。聂嗣收回心思,慢条斯理的饮一口热茶。 “这种话,从你们白狄嘴里说出来,孤是真没想到。” 以侵略者身份,说出和平两个字,不仅让人没想到,还让人感觉很诧异。 “燧王是在羞辱我族吗?”兀奴脸色阴沉。 崇侯翊在他语气降下去的同时,浑身肌肉瞬间绷起,只要兀奴有一点点异动,崇侯翊会在他出手之前就先拿下他。 “羞辱?”聂嗣嗤笑,“你们多次入侵安定劫掠,现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觉得可笑么。” 兀奴一顿,狡辩道:“那都是误会。” “那这误会可不小,数次致使我朝生民丧命。”聂嗣紧跟着说。 兀奴暗忖,这个燧王的态度强硬的过分,他还没说出其他话,居然就有翻脸的迹象。 “吾此来,乃是为了两国百姓和平,还请燧王不要自误。”他绷着脸说。 “呵呵。”聂嗣一笑,“那就请使者让檀宝玑派人去雒阳吧。” 闻言,兀奴眸色一紧。 聂嗣淡漠的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嘲讽的笑容。 “看来燧王的消息很灵通。” “对你们,孤向来比较关心。” 兀奴微微沉默,言道:“回去之后,我会约束部族勇士。” “你不用约束。”聂嗣道。 “啊?”兀奴不解。 聂嗣冷厉道:“我警告你们,白狄胆敢越境一步,我就砍掉你们一双脚。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千万,别把孤看成王毋择那个废物,不然使者可能会被孤和羯狼部两面夹击哦。” 他果然知道白狄的情况! 兀奴浑身冰寒,死死的盯着聂嗣。 杀气! 砰! 崇侯翊踏前一步,山岳般的威压让兀奴脸色大变。 聂嗣摆弄着茶盏,淡淡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吧。” 兀奴压下怒气,言道:“我族希望和贵国开启安定郡的商市,允许商人前往塞外经商。” 自安定被燧国拿下之后,除却获得路引的商队,其他的商人一律不准前往塞外和异族做交易。 这份禁令,让兀染部落十分被动。因为他们现在被羯狼部日夜追杀,需要酆朝的物资才能抵抗,所以希望燧国能重启贸易。 正文 第二十章 秦州局势 兀奴口中的物资,自然不是普通的物资,而是生铁,青盐,甚至是粮食。作为游牧民族,白狄自然是以游牧为主。可是兀染部落被羯狼部族追杀以后,他们每一年的游牧产量都在下降,只能靠着和安定郡的王毋择交易粮食维持。 此外,白狄的冶金技术和酆朝比也是相差甚远,所以他们需要生铁,甚至是武器。 原本,兀奴想要以边境安定威胁燧国,让聂嗣妥协合作,像是之前王毋择和他们合作一样,为他们提供大量的粮食和生铁。但是没想到聂嗣直接点明白狄的局势,更是反过来威胁他。 没办法,兀奴只能选择压制怒气,因为他真的很担心燧国和羯狼部族联手对付他们。 “关于这个,孤会派人和你谈的。”聂嗣挥挥手,让崇侯翊带着他下去。 兀奴自然是不愿意,但人在燧国地盘,还轮不到他放肆。 送走兀奴之后,聂嗣默默捏着茶盏。开放商路,这是不可逆转的决定。因为不仅白狄需要酆朝的物资,燧国也需要白狄的物资。但现在他掌握主动,那就可以慢慢的讲条件。 他已经弄清楚安定郡周边的白狄部落情况,不怕兀奴不合作。 过去几日,荀胤和公羊瑜共同前去和兀奴见面,双方就商市一事商谈许久,互相争取利益争锋相对。 最后,双方达成协定,重开商市。不过燧国要求兀染部落每年必须要拿出上千匹优质战马交易,而燧国会拿出等价的物资交换。对此兀奴再三还价,终于达成协定。 同时,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放一些狠话。 比如,兀奴就暗中警告燧国不要太过分,否则他们会投降羯狼部族,向燧国寻仇。 而荀胤更硬气,直接表示要现在就出兵攻打兀染部落。 总之,谈判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双方多有扯皮。 “一千匹种马,倒也尚可。”聂嗣道。 荀胤道:“这就要看兀染部落会不会玩小动作,若是他们在战马上做手脚,吃亏的还是我们。” “他们可以做手脚,我们也可以做手脚。”聂嗣道:“淘汰的军械可以十倍卖之。” 闻言,荀胤苦笑,“大王,如此资敌,不妥吧。” “说说而已。”聂嗣一笑,“我自然不可能真的将军械卖给白狄贼,只不过用此吊着他们胃口。” 公羊瑜摸着下巴沉默许久,忽然说道:“大王,这个兀奴,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 “大王,或许我们应该资助他们,维持安定周边的现状,让他们抵御羯狼部族。甚至,将来可以利用他们,以狄制狄。” “想法不错。”聂嗣道:“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唯。” “对了,你们若是今日无事,便随我去作坊看看。”聂嗣道。 “遵命。” 此前的作坊在聂氏坞堡周围,聂嗣入主雍州之后,工坊已经搬到栎阳,周围把守着重兵,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自得到雒阳的工匠之后,燧国的冶金技术快速飞升,此前一直没办法提升的披甲产量,这段时间在飞速拔高。 此外,斩马剑,重弩等军械也纷纷开始出现在工坊。 “大王,这是蹶张弩、臂弩......”负责人一边给聂嗣介绍,一边顺着工坊的中央武器展示台转圈。 荀胤和公羊瑜则好奇的观摩着工坊。 “按照大王的思路,这是初步研制的床弩,不过因为后劲不足的缘故,目前的射程只能勉强维持在一百五十步左右,再远就会没法造成大王要的贯穿性杀伤。此外,箭头的打造也颇为费力,目前还不能量产,只能造出很少的一部分。” 负责人指着大型床弩介绍。 “一百五十步不行,必须要三百步。” “三百?”负责人张张嘴,无奈答应,“下官明白。” 公羊瑜看着地上的大家伙,说道:“此物若是造成,怕是会给敌军士气带去巨大的威胁。” “不错。”聂嗣笑着道。 随后,他又分别视察一番长兵和短兵的冶炼,最后去看披甲和胸甲的制造。 有雒阳的工匠加入,披甲的鳞片打造技术顺利攻克,加上从少府得到制造帛书,现在虎鳞铠的制造也提上日程。 另外,聂嗣一直心心念念的胸铠也开始得到飞速发展,经过工艺改进,现在已经极大的减轻重量。 一手拿着改造的陌刀,一手抚摸着胸铠,聂嗣对着崇侯翊道:“将来这两样武器彻底完成,你就有事做了。” 崇侯翊欣喜的点点头,他知道大王的军团计划,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秦州,完全建立在山脉上的州。 很久以前,秦州和雍州在一起,并称雍州。追究的再远一些,联通西域的凉州,曾经也是‘雍州’的一部分。 因为秦州内多为山地的关系,耕地稀少,百姓多以打猎为生,脆弱的经济体系,完全扛不住朝廷的剥削。百姓因为无法负担朝廷的税赋,很多人都逃进山中躲藏,还有的人直接化身为匪。 自雒阳的消息传开以后,秦州之内的各郡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各自为政,互相独立。 在这其中,盘踞在天水郡冀县的容畿最为强大。目前容畿已经控制天水、略阳、卑南安、陇西四郡,实力相当可观。 但,他现在并不高兴。因为他已经得知,燧王聂嗣拿下整个雍州的消息。 不管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容畿都觉得自己暂时不是燧国的对手。更何况燧国现在还有大义名分在手,他着实有点害怕。 冀县。 “大王,燧国虽然强势,但我们只要依山关坚守,燧军也奈何不得我们。”谋士田焉说道。 嗯,容畿称王了,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允许,自称‘岐王’。 说起来,他这个王和草头王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根本没人认同。 容畿苦恼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寡人还是担心。” 田焉问道:“大王担心什么?” 容畿说:“如今秦州不稳,倘若燧军来犯,我们不一定能抵挡的住。” 他现在只拿下四郡,秦州还不属于他。 田焉道:“大王若是真的担心,不妨派人前往汉中,联系庸王西门靓。” “联系他?”容畿回过神,说道:“你是让我联合西门靓对付聂嗣吗?” “不错。”田焉道:“若是聂嗣敢出兵攻打我们,可让西门靓北上攻打雍州。如此聂嗣两面受敌,必会不战自退。” “你们的意思呢?”容畿看向其他官吏。 武将剧堰说道:“大王,西门靓和聂嗣曾共同举兵勤王,他会答应吗?” 田焉自信道:“剧将军不用担心,现在天下争霸,那点情分可算不得什么。聂嗣不仅对我们是威胁,对西门靓也同样是威胁。只要我们派人去结盟,西门靓必然会答应。” 顿了顿,田焉接着道:“我听闻聂嗣在雍州大肆屠戮豪族,他一旦杀入秦州,吾等性命尽皆难保。” 闻言,在场官吏脸色顿时一变。 容畿道:“不管聂嗣打不打,我们都要联系西门靓,另外我们要加速攻取武都和阴平。” “唯。” 在场的官吏得知雍州豪族被连根拔起的消息,纷纷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因为他们也是豪族,万一聂嗣打进秦州,他们岂不是也要被连根拔起么。 秦州内部的消息,聂嗣并不清楚,但是他却得到容畿自称岐王的消息。 栎阳,众人纷纷聚集。 “正月初一,容畿在冀县称岐王,建岐国,他这算是王呢?还是不算?”聂嗣拿着消息帛书,游目一众臣子。 公羊瑜暗忖,如今是正月初六,仅仅五日,大王便得到秦州的消息,看样子大王早就对秦州开始布局谋划了。 “当然不算。”蔺珀起身,言道:“他并非是天子敕封,乃是自行僭越称王,实属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蔺大人说的对。”甘瑢也接着道:“容畿无天子诏书,擅自攻伐秦州各郡,犯下大罪,不可饶恕,必须惩处!” 场面话说完,众人开始商讨进攻秦州的计划。 就算容畿不称王,聂嗣也会找借口对他动手,现在他自己称王送来借口,倒是给聂嗣省事。 公羊瑜道:“眼下,容畿已经掌控四郡。但是,南方的武都和阴平,北方的金城,此三郡暂未控制。由此来看,他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且秦州本就困苦,他也没法养活更多的军队。” 甘瑢问道:“如此说来,此番我们不需将全部兵力都派出去?” “当然不需要。”聂嗣道:“潼关、蒲坂两处,必须要防备,孤自然不会忘记。而且秦州多为山地,不适合大量军队入侵,我们需要慢慢的打,绝不能着急。” 公羊瑜一笑,“大王明见。” 他此前还担心燧王会直接将数万军队全部压上,不顾一切猛攻秦州,现在来看却是他想的有点多。 秦州地形以山地为主,如果将大量军队都派进去,一旦被秦州军伏击,后果不堪设想。最稳定的打法就是步步推进,不给秦州军喘息的机会,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将秦州军逼入绝境。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西进秦州(一) 酆朝嘉德九年正月初十,梁州汉中,南郑。 西门靓这段时间的精力根本不在北方,因为在他心里,于其出山道北上和聂嗣争抢雍州,还不如先打下周围的魏兴、上庸、巴西、梓潼等郡。他的算盘打得很精,首先聂嗣的实力肯定是不容小觑,一旦和聂嗣无端爆发战争,他很可能会被拖在雍州。其次,他不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击败聂嗣,因为雒阳的那次会盟,聂嗣麾下的精兵强将给他很深的印象。最后,他需要防备巴郡的胥王齐质。 梁州就这么大,却有一个庸王和一个胥王,这很显然不够分。虽然目前他们还没有明面上爆发冲突,但是双方在巴西郡的驻兵已经在暗中开始爆发小规模械斗。 换句话说,等双方准备好,找足开战借口,他随时都能和齐质爆发战争。 但,话又说回来,聂嗣对他的威胁丝毫不比齐质少。 其一,他之前已经得到消息,雍州已经全部被聂嗣拿下,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个噩耗。因为统一的雍州,相当于他身旁睡着一头噬人猛虎,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呱唧’一口咬死你。 其二,汉中和雍州的地形决定,双方必然会成为生死大敌。很简单的道理,雍州若想要南下拿下梁、益二州,必须要以汉中为进攻的根基桥头堡。 而且,自古以来,汉中就是小粮仓,更遑论在汉中南方的益州广袤地区。 所以,西门靓知道自己和聂嗣将来必有一战。 但他希望这一战可以再往后拖延一段时间。 因为,汉中的地形实在不好! 燧国要借着汉中南下,同样的道理,胥王齐质和滇王应预二人若想要参与天下争霸,那就必须拿下汉中,以此为跳板,进攻雍州。 简单而言,汉中这块盆地被夹在雍州和梁州之间,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但是西门靓希望,自己将来能一统梁州和益州,然后率师北上打下雍州,而后自潼关东出,争霸天下。 所以,现在他还不能和燧国起冲突,否则看笑话和补刀的必然是胥王齐质。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中年男子走入堂内,他朝着西门靓躬身一拜。 “大王,臣已将秦州使者安排在驿馆歇息。” 西门靓点点头,颇为苦恼道:“元敕,你说寡人该怎么办?秦州使者所言,寡人着实心忧。” 卢懿乃是汉中地方豪族出身,早已和西门靓联姻,他的妹妹号称是‘汉中第一美女’,去岁嫁给西门靓续弦,西门氏和卢氏关系由此紧密结合。是故,西门靓将卢懿提拔为郡丞,后来西门靓收到柳齐的勤王诏书,卢懿力劝西门靓起兵勤王,同时也是卢懿在汉中联合大小豪族出兵出粮,支持西门靓,这才让西门靓在短时间内募兵两万,而后前往雒阳勤王。 投桃报李,西门靓勤王前,将汉中全部交给卢懿打理,在他封王之后,也是立即将卢懿拜为国相。自然而然,卢懿便是西门靓的第一心腹。 作为汉中豪族出身的卢懿颇有眼光才学,他深知勤王乃是赚取政治资本的最快通道,因此力荐西门靓出兵,而得到的结果也正如同他预料的那样,回报着实喜人! 不仅汉中自立,而且西门靓也被封为庸王。他送去续弦的妹妹也被封为庸王后,而卢氏也一跃成为庸国大族。 卢懿欠身道:“秦州使者所言其实不无道理,眼下天下大乱,庸国和燧国毗邻。而如今,燧国已经率先统一雍州,那么他们下一步必然是对外扩张。这其中,燧国要么东出,要么南下和西进。东方如今混战不休,虽然没有统一的势力,但其实是一块泥潭,燧国一旦东出必然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忌惮,到时候燧国兵力必然会被牵制在东方一线。” “如此,燧国的西方和南方就成为了他们的隐患。而以那位燧王的才略,他断断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东出。这么一来,燧国想要继续扩张就只有西进取秦州,或者南下攻伐我国。” “如今秦州内乱,必然是燧国的第一选择。而在秦州被燧国拿下之后,他们必然会对我国动手。” 一番分析,西门靓更加烦躁。 纵观天下各方局势,占据一州之地的势力基本没有。现在强邻在侧窥伺,威胁时隐时现,着实让他很烦。 “元敕这么说,是赞成寡人和秦州结盟,共同对付燧国吗?” “不错。”卢懿道:“以燧国的兵锋之厉,至多三个月,秦州必然会被拿下。” “可万一惹怒聂嗣,他放弃攻打秦州,掉头攻打我国,秦州会出兵帮助吗?”西门靓问。 卢懿摇摇头,肯定道:“不会。” 听见他这么回答,西门靓感觉有些好笑。 “既然如此,寡人又何必帮助伪岐王容畿。” 卢懿解释道:“容畿目前没有完全拿下秦州,实力方面不可能是燧国的对手,一旦聂嗣攻打我们,他至多只会派兵骚扰,绝不会全心全意相助。” “但是,若是这一次我们不阻止聂嗣拿下秦州,将来我们会被燧国和胥国夹击。” “这么说来,寡人没得选?”西门靓气的要命。 “不,有得选。” “什么意思?” 卢懿道:“我们现在的兵力都分布在巴西郡和胥国对峙,无法抽调兵力北上,不过我们可以派出少量军队,自子午道北上,佯攻燧国王都栎阳。如此,必能使拖延燧国进攻秦州脚步。” 西门靓点点头,接着问:“然后呢?” “大王要尽快打退齐质,让他在短时间内不能继续进攻我们。” 西门靓眉头快要纠结的变成一团乱麻。 “齐质实力不弱于寡人,想要打退他可没那么容易。而且,从子午道北上,山道绵延悠长,如何能保证后勤?且聂嗣也可能会有所防备。” 听西门靓倒苦水,卢懿也是苦笑,“大王,打铁还需自身硬,如今燧国全据雍州,实力只会一日强过一日,我们迟早还是要和燧国一战。” 西门靓翻翻白眼,感情说了一大堆,还是要他自己动手。 “没别的办法么?”他不死心的问。 卢懿低首作揖,“恕臣愚钝。”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唯一解决办法,先拖着燧国脚步,让他们率先解决齐质。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他们周边的环境如此恶劣,既要对付燧国,还要对付胥国。 西门靓思忖良久,决然道:“派兵出子午道也不一定能阻拦燧国的脚步,与其平白得罪聂嗣,不如我们集中兵力,先打退齐质!” 闻言,卢懿抱拳,“大王放心,臣等必然竭尽全力助大王平定齐质。” 打天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运筹帷幄。现在西门靓有如此决绝态度,卢懿顿时觉得西门靓有豪气。 西门靓接着道:“不过,我们可以将结盟的消息散出去,让聂嗣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攻打秦州。” “善。”卢懿笑道:“伪岐王容畿再怎么无能,想必还能撑住一段时间。” 秦州使者得到西门靓的结盟首肯,高高兴兴的从庸国离去,自沮县进入武都,三日内马不停蹄,终于赶至武都郡的郡治下辨。 此时的下辨,弥漫着硝烟和战火。 容畿派遣大将韩猊率军五千,正在攻打下辨。 岐军大营。 “如此说来,庸王答应结盟了?”身材壮硕魁梧的韩猊笑看着前往庸国的使者。 使者点点头,“不错,庸王让我带话给大王,只要燧军进攻秦州之地,他一定会派兵攻打散关,牵制燧国兵力。” 韩猊点头,“好啊,等本将军拿下武都,到时候便能随时和庸国联系,届时双方共同出兵北上也是大有机会!” “那就祝将军旗开得胜!” “好说。” 下辨城下。 岐军前锋扛着云梯已经杀至城墙,一架一架的云梯先后‘轰’的一声搭在墙垛上,而后一名名士卒扛着圆盾开始攀爬。与此同时,城头上落下滚木雷石,砸的岐军惨叫坠落。下辨守军合力用长戟将云梯顶翻,正在攀爬的岐军纷纷被掀翻。 箭矢自头顶掠过,钉在城头的圆柱上,一名名下辨守军快速顶上抵挡。 在这些人中间,站着一名黑甲大汉,他虽然身材魁梧,但面部线条却十分柔和,给人以莫名的稳重感。 “文郃,下辨坚守不了多久,城中只有一千余人,明日应该就会破城,你带着家眷快退吧。”武都郡太守劝说道。 魏骥一双厉眸扫视一眼城下的岐军,淡然道:“太守放心,末将已有破敌之策。” 武都太守微微讶异,随后摇摇头。 “就算你能打败这股贼军,可容畿一日不死,我们便一日没有安宁之日,武都迟早还是会丢失。” 魏骥微微沉默,旋即道:“末将的家在这里,不会退往别处。” “你呀。”武都太守无奈摇头,旋即微微叹息道:“我只想给武都百姓一个太平的安居之地,可现在战乱纷飞,实非我所愿,若容畿能给秦州百姓安生,这武都我让给他又有何妨。” “太守打算投降吗?” “是的。” 武都太守一叹。 不是每个人都有争霸天下的心思,已经五十多岁的武都太守根本就没想过要称王称霸,他只想要武都百姓过的安稳。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西进秦州(二)【感谢明月逍遥的打赏】 攻城战还在继续,武都太守和武都郡尉就这样冒着刀光箭雨在城头上说着话。 魏骥担忧道:“容畿野心昭然若揭,若是将武都交给他,只怕百姓无法安生。此前容畿的兵马攻入武都的时候,就在郡内烧杀劫掠涂炭生灵。” 闻言,武都太守微微一笑,“的确。” 作为秦州人,他当然知道容畿是什么货色。将武都交给容畿,不亚于交给一群乱匪。毕竟这家伙在天子失势之后立即起兵造反,攻打其他各郡太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既然如此,太守还要投降容畿,置武都百姓于不顾?”魏骥不能理解。 “谁说我要投降容畿?”武都太守反问。 嗯? 魏骥不解的看着他,没等到武都太守的回答,一支利箭突然从俩人之间穿过,‘啪’的一声钉死在柱子上。 “太守的意思是?”那支突然射来的箭矢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武都太守一笑,“我已经派人前往雍州,文郃,你不会怪我没有事先通知你吧?” 魏骥微微沉默,言道:“我并不清楚那位燧王的为人。” 事实上,他心里有些疙瘩,因为燧王的勤王义举,在他看来其实只是为夺权行为做出的掩盖。 武都太守自能明白魏骥心中的想法,便开解道:“或许我们都不清楚那位燧王的为人,但前段时间雍州豪族被扫平,百姓分田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那就对了,相比较容畿和豪族的同流合污,燧王能有决心灭豪族养百姓,便更值得托付。” 魏骥想了想,说道:“或许吧。” 岐军白日攻城不利,无奈败退大营。 当夜,魏骥率领五百人从侧门而出,突然袭击毫无防备的岐军大营,将韩猊杀的大败而逃。 其实,这并非不可能。因为此前武都军一直都在避战,而且仅有的两三次正面战场也没有打赢岐军,反被岐军一路推至下辨。魏骥在岐军攻城疲惫松懈之时突然袭击,打得韩猊措手不及,只能败退。 但,这并不意味着下辨就此安全。待岐军重整,下辨依旧十分危险。 陇关。 此处位于秦州略阳郡内,陇山山脉横亘,西北至六盘山,东南接秦岭,绵延千余里,横跨十余县,山势挺拔,巍巍壮观。陇关西坡面陡峭,四周山峦屏蔽,唯群峰间一条峡谷可达关隘。 雍州特殊的地形,造就许多关隘。潼关是其一,洛关、萧关、陇关都是如此。但凡在山道峡谷之中设立关隘,都比较难打。这也是让其他诸侯羡慕的地方,因为关隘难攻,关闭关隘就足以自守。 只不过,现在陇关掌握在容畿手中。 驻守陇关的大将乃是剧堰,秦州本地人,追随容畿已久,忠心耿耿,被容畿引为心腹。 虽然燧国现在还没有传出消息要攻打秦州,但伪岐王容畿不放心燧国,所以让剧堰率军一万镇守陇关。 一万大军,依据陇关而守,足以拦住燧国两万大军的推进。 其实陇关并非是唯一进入秦州的道路,自扶风的蒯城西进,沿着吴水可以打进略阳临渭。但很少有人选择走这条路攻打秦州,因为蒯城到临渭之间,虽然没有什么险关,但全都是山道,且路途漫长,这就会导致后勤补给难以及时送达。 陇关道则不同,这里千百年来都是人来人往的要道,中间有几座小城可以用来屯粮,同时道路也更好走。 陇关城头,剧堰立在中央,目光充满忧虑的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云海。 虽然不知道燧国会不会打来,但是雍州被一统,作为邻居的秦州自然是寝食难安。更何况现在霸占雍州的可是燧王聂嗣,那个击溃大司马赵无伤的男人。 一名小卒走上城头,“将军,哨骑来报,他们在十里之外发现燧军的先锋。” 闻言,剧堰不由得脸色一边,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 “不清楚。”信卒道:“哨骑不敢靠近,因为燧军的哨骑正在四处搜查。” “好谨慎的燧军。”剧堰咬牙。他期望燧军可以无脑攻城,这样他就能找到机会打败燧军。但现在燧军的谨慎,让他头疼不已。 “吩咐下去,严密监视。” “唯!”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曹茂正在探路。先前攻打王毋择的时候他表现不如窦蔑,没有捞到大功劳,而且因为私自将王氏的妇女送给大王的关系,导致栎阳传出流言,致使大王名声受损。虽然大王没有责怪他的鲁莽,但主将栾冗还是将他狠狠的斥责一番。 是故,这次攻打秦州,他请命为先锋。 先锋的任务就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他这次为先锋,其实就是探查周围有没有埋伏敌人,好让后方的大军能够安全推进。 过去两个时辰,曹茂确定周围没有异常,让人将消息送回去交给这次攻打秦州的主将庄布。 见天色渐暗,曹茂便骑马带人准备悄悄摸到陇关查探一番。 “将军,抓住一名贼寇哨骑。” 燧军哨骑押着一名不幸被抓的岐军哨骑回来。 曹茂翻身下马,看着那被抓住的倒霉蛋,问道:“陇关现在有多少人?主将是谁?” 那岐军哨骑一开始表现的颇有骨气,憋着一个字不说,然后曹茂命人好好招呼一番,岐军哨骑倒豆子一样将消息全部说出来。 当曹茂得知陇关有一万人的兵力,顿时让人将消息送给庄布。 “不好打。”曹茂咬牙。 后方的庄布得知消息以后也是微微一叹,“不好打。” 攻打关隘,向来不为主将们所喜,因为那意味着士卒的伤亡会加重,甚至可能拿不下关隘。 而现在,燧王给他的兵马也就是一万人,若是硬拼,很可能会失利。 “传令!” “在。” “命各营小心行事。” “唯!” 信卒下去之后,栾冗问道:“将军,我们该怎么打?” “不着急,先耍耍。”庄布扭扭脖子。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没有站住脚就强攻,那是最下策的做法。 次日,庄布在关外扎营,同时命栾冗率众邀战。 栾冗一张嘴对着剧堰就口吐芬芳,亲切问候剧堰的十八代女性祖宗。气的剧堰哇哇大叫,开关出击。 两相斗将十余合,剧堰不敌败退。 “狗儿,莫做缩头乌龟,快快下来和乃公一战!” 栾冗高举双戟,朝着岐军大吼。 已经归城的剧堰闻言大怒,但他不敌栾冗,自然不可能率军出关进攻,万一中计,他罪责难辞。 “传令下去,不准任何人出战,严守陇关!”剧堰抚平胸腔翻腾的气息,对着部将下命令。 那燧将太过勇猛,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唯!”一众部将纷纷答应。 随后的几日,庄布命人挑战,剧堰再不答应,只是一味闭关自守拒敌。 “这个剧堰,有些小聪明。”庄布一边听着前面的士卒口吐芬芳的骂人诱敌,一边看着陇关城头沉吟。 栾冗挠挠头,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庄布呵呵一笑,“按照原计划行事。” “唯。” 陇关的阻碍,他们早已预料到,自然不可能真的傻不拉几的直接派人在这里和岐军死磕。 另一边,因为燧军一直没有大举进攻陇关,让剧堰颇为叹息。他知道对面的燧军主将是个厉害人物,这个时候不攻关,就是在给他们施加压力,消磨己方士气。 没过两日,他得到哨骑消息,燧军营帐扩大一倍规模,似有兵马来援。 这个消息让剧堰顿时如临大敌,不等他察探虚实,燧军开始大举进攻。 岐军依关坚守,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不过因为这几日的士气消磨缘故,岐军在面对燧军的时候有些抵挡不住,险些被杀上城关。一番血战,终是打退如狼似虎的燧军。 看着撤退都井然有序的燧军,剧堰头皮发麻,按在墙垛上的手掌更是不自觉握成拳头。 “将消息送回冀县,请大王发援兵。”剧堰带着血的嘴唇轻轻颤抖,再不愿意承认,他也得认清燧军的实力。 他猜测,这股攻打的燧军很可能只是前锋,如果前两日的消息没错,那么燧军的兵马还在源源不断的向着陇关而来。 陇关确实易守难攻,但并不是打不下,万一燧军人数太多,直接硬攻,血战到底,最后他真不一定能守得住。 信卒点点头,转身离去。 剧堰这个时候才感到压力十足,对面的燧军,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燧军大营。 “今日倒是可惜了,差点拿下陇关!”栾冗一抹脸上的血渍,颇为不甘心的说道。 庄布摇摇头,言道:“就算能拿下,我们也会损失惨重。” 他带来的兵马都是老卒,新军还在蓝田大营训练。大王虽然没有明说不准他强攻,但是他自己也不会强攻。精锐兵马消耗在这种地方着实太过吃亏。 “那我们还要继续增加兵马吗?”栾冗笑着问。 庄布点点头,“唔,不过时间要错开,太过频繁容易露馅。” “末将明白。”栾冗笑着点头。 营帐内响起众将意味莫名的笑意。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西进秦州(三) 酆朝嘉德九年二月上旬,芷苏诞下一子,取名为‘驷’。因为在上个月,燧国对秦州的战争已经爆发,燧军攻打陇关,芷苏的孩子降临,意味着聂嗣争霸天下的脚步彻底开始迈进。所以,次子的名字唤做聂驷。 栎阳,骠骑大将军府。 “目前,庄布被挡在陇关之下,守关将剧堰十分谨慎,从不出关迎敌,一味据关坚守,庄布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攻破陇关。在正月下旬左右,秦州向陇关增兵两万,目前陇关的兵力已有三万。据此,短时间内,凭借庄布手中的一万兵马应该是没办法攻破陇关。” 聂嗣负手而立,目光看着秦州舆图上的陇关,口中说着陇关的战争形式。 公羊瑜摸着下巴的胡茬,笑吟吟道:“没想到,仅仅占据秦州四郡的容畿还能召集三万人马,看样子他手中的兵力应该还有盈余。” 蔺珀道:“秦州虽然耕地不多,但人口还是有一些的,如果容畿竭泽而渔,强征百姓入伍,募集数万大军不在话下。眼下庄将军攻打陇关已经陷入焦灼,吾等若要破局,不宜再选陇关。” “不错。”荀胤赞成道:“强攻陇关,依大王燧军兵锋之利,自然可以拿下,但我军必然会因攻城而导致损失惨重,破局不宜选择陇关。当然,若是庄布将军能用计拿下陇关,我们或许可以继续走陇关道进攻秦州。” 现在燧国刚刚起步,每一名士卒都十分珍贵,不仅聂嗣舍不得用来打攻城战,便是荀胤等人也不愿意。 若燧军强攻陇关,自然是可以拿下,但那样燧军自己也会损失惨重,这并不是聂嗣想要的结果。 “子渊已经尽力,那个剧堰十分稳重,除却第一次出城和栾冗相斗,此后再也没有冒失。看来,容畿麾下也是有些能人的。”聂嗣将目光从舆图上转移,看向一众文武。 甘瑢欠身道:“除却秦州的动静,汉中传出消息,西门靓欲举兵北伐。” “北伐?”聂垣一怔,旋即斥道:“狂徒,他好大的胆子!”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为这个消息感到讶异。 蔺琅好奇道:“据我所知,西门靓和齐质好像有些龃龉吧。” “他们早就在巴西郡交手,互相征讨也只是时间问题。”公羊瑜说道。 “这也敢北伐?”蔺琅显然为这个消息感到震惊。 北伐。 这个词很有吸引力,它代表着南方的势力对北方的挑战。可问题是,现在西门靓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还没理清,他怎么敢的? 聂嗣嗤笑,“孤一直以为,自己应该听不到北伐两个字的。” 闻言,众人嘿笑。 在他们的战略之中,益州和梁州在没有出现统一的势力之前,必然会为他们所剿灭。而且,他们一直觉得西门靓没那么傻,在没有拿下梁州的时候就来招惹他们,结果他现在居然真这么傻。 “大王,臣觉得西门靓不过是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蔺珀道。 “继续说。”聂嗣示意。 “唯。”蔺珀缓缓道:“秦州、雍州、梁州,三地毗邻。大王于去岁拿下雍州,今岁又对秦州动手,西门靓担心大王会在他击败齐质之前统一雍、秦二州,从而南下攻打汉中。据臣猜测,西门靓应该是想要拖延大王进攻秦州的速度,好为他自己争取时间,迅速击败齐质。” 公羊瑜补充道:“眼下西门靓所控郡县,不过汉中、上庸、魏兴等地,手中兵力粮秣,绝难支持他发动北伐。若想要逼大王退兵,他只有兵行险招,走子午道袭击栎阳,迫使我军从秦州撤离。” 其实,汉中出兵雍州的路线有四条,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以及子午道。除却子午道可以直接威逼栎阳,其余三道都没办法威胁燧国王都。而山路难行,后勤难送,以西门靓目前的状况是没法从其余三道缓缓攻打雍州的。 当然,如果西门靓真的脑残要和燧国死磕,到时候大军回援,切断各道出口,关门打狗,西门靓来多少人就要死多少。 这就是雍州对梁州和益州的地形战略优势。自古以来,出梁州而攻取雍州者,从来没有。 聂垣冷笑,“他若敢走子午道,蓝田大营的五万新军会将庸军碎尸万段。” 闻言,众臣会心一笑。 公羊瑜问道:“大王,蓝田大营的新军训练情况如何?” 聂嗣颔首,“还不错,虽然暂时比不上麒麟军的老卒,但基本能上战场。” “可让灌将军派三千人驻守子午镇,防备庸军。”公羊瑜建议。 虽然他们觉得西门靓没胆子派兵过来,但小心无大错。 “可。”聂嗣点头。 紧跟着,公羊瑜又道:“只要我们击溃容畿,西门靓就是想要拖延我们的进攻速度也会放弃。” 他看向聂嗣,“大王,陇关增兵三万,秦州之内的其他地方必然空虚,可以动手了。” 聂嗣颔首,正欲说话,不想亲卫来报。 “大王,武都来人。” 武都? 众人纷纷侧目。 “来人所为何事?”聂嗣问道。他可从来没有和武都那边有什么联系,因此现在感到非常的讶异。 亲卫道:“来人自称武都太守信使,奉命前来请降,恳请大王派兵前往武都,击退秦州叛军。” 哗! 众臣顿时不可思议,蔺珀道:“大王,容臣先去与其商谈,试其目的。” 虽然他们对武都那边也有侦察,但是武都太守突如其来的投降还是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也好,你去吧。” “唯。” 蔺珀随着亲卫离去。 公羊瑜道:“前段时间,听说容畿派兵攻打武都,若是武都太守投降是真,想必武都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蔺琅道:“武都毕竟一郡之地,如何能够抵挡容畿。” 君臣等待半个时辰,蔺珀归来。 “大王,武都投降,很可能是真的。” 紧跟着,蔺珀将自己从信使那里得知的消息说出来,众人仔细商谈一番,觉得消息十有八九没错。 甘瑢拱手问道:“大王,武都若是能拿下,我们的计划要不要改变?” 聂嗣微微沉吟,看向舆图,他们的计划自然不是增兵强攻陇关。 所谓一条道路走不通,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条道路,进攻秦州的路线并非只有陇关道一条。只不过其他的路线相比走陇关道要更慢,且路程更长。 但,为了减少士卒伤亡,增大胜率,聂嗣还是选择‘以正合,以奇胜。’ “伯异觉得呢?”聂嗣问公羊瑜。 公羊瑜摇摇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粮秣军械已经抵达都卢,只待新军在高平替换,便能进攻秦州。现在改变计划,前面的准备将付诸东流。而且,武都眼下未平,我们不知道容畿在武都布置多少兵马,贸然改变计划,不妥。” 聂嗣点头,“说的有理。” “不过。”公羊瑜笑着转言道:“武都也是一块不错的跳板。” “你的意思是,拿下武都,一来可以吸引秦州兵力,二来也能在武都驻兵,威胁汉中,警告西门靓不要乱动?”聂嗣猜测。 “大王远见!”公羊瑜郑重抱拳。他心里相当的高兴,能遇到这样和他心有灵犀的主公,真是幸运。 荀胤略作思忖便明白他们的话,说道:“若是如此,我们先前的计划大可继续执行,但大王可以派兵马支援武都,为我军侧翼,三路共伐秦州。如此一来,必能让容畿手脚大乱。” “善。”聂嗣笑着点头。 紧跟着,他问道:“此去武都,多少兵马合适?” “五千足矣。”甘瑢道。 “不妥。”聂嗣摇头。 “那大王准备发兵几何?”蔺琅问。 “三万。” “三万!”众人大惊。 蔺珀不解道:“大王,武都既为侧翼,为何还要以主力兵马攻打呢?” 闻言,聂嗣笑着问道:“伯玉,伪岐王容畿认为攻打陇关的燧军是主力,我们此前准备以都卢的奇兵为主力,那么现在到底谁是主力呢?” 谁是主力? 蔺珀眼眸一亮,而后笑着拱手,“臣明白了。” 公羊瑜倒是明白大王的想法,现在他们根本没有主力,哪一路能率先破局,哪一路便是主力,而剩下的哪一路必然是奇兵。都卢和陇关的两处燧军计划不变,大概率还是主要进攻主力。 而武都这一路若是顺利,将成为奇兵。同时,若能拿下武都,三万燧军驻防,无论是进攻秦州还是防备威胁汉中,都已足够。 当然,聂嗣也有自己的打算,三万新军刚刚离开蓝田大营,还不能将主要的作战任务交给他们,让他们南下支援武都,正好练手。 聂嗣道:“文衡。” “臣在。” “南下武都,必走陈仓道,山路绵长,后勤辎重你要亲自去为大军准备。” “臣遵命。” 聂嗣看向聂垣,“仲才。” “臣在。” “都卢一线,任务重大,孤命你为主将,切莫让孤失望。” 聂垣抱拳,“大王放心,臣一定小心行事。” “思然,伯玉。” “臣在。”俩人齐声答应。 “孤欲亲往武都,你们与聂桓、灌峻共同坐镇栎阳,小心防备各地动向。” 闻言,荀胤忍不住道:“大王,战阵凶险,岂能轻涉。” “请大王三思。”蔺琅也是劝道。 聂嗣摆摆手,“不必,这一次孤亲自去。” 不去不行,手底下除却聂垣和庄布能担当一路主将,其他的将领经验或多或少还不够充足。 见状,公羊瑜道:“臣与大王同去。” “可。”聂嗣点头。 见聂嗣主意已定,众人也不好再劝,纷纷暗示崇侯翊要好好的保护大王。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西进秦州(四) 燧军目前的兵力维持在七万左右,其中庄布率领一万老卒攻打陇关,聂垣也将率军一万前往都卢,现在聂嗣率领三万新军南下,还有两万大军留在栎阳驻守。蒲坂和潼关,以及子午镇三处,都需要小心防守,两万大军足矣。 这其中,聂垣和庄布的两万兵马是战力最强的老卒,赐麒麟行军旗,唤作麒麟军。 驻守栎阳的两万新军暂时没有军旗,虽然战力不及老卒,但用他们防守蒲坂、潼关和子午镇,再以聂桓、灌峻以及蔺珀和荀胤等人镇守栎阳,绰绰有余。以现在东方的混乱局势,攻入雍州的可能性非常小。不过为保险起见,聂嗣还是留下一众梓才之臣镇守。 聂垣自栎阳出发,率领一万混合军,这其中有五千新军,五千老卒。出扶风进入安定,而后分成两股,其中五千新军前往高平,由周绾统率,继续镇守高平,防备塞外异族。剩余的五千老卒跟随聂垣前往都卢,和此前从高平转向都卢的五千老卒会合。 去岁,聂嗣让周绾率领五千兵马镇守高平,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攻打秦州,不止陇关道一条路,从安定的都卢向西进军,同样能杀入秦州略阳,但这条路的后勤补给太长,不适合行军。所以,聂嗣和公羊瑜商议,以庄布兵马在陇关吸引秦州军主力,而后再将粮秣暗中运往都卢,为出奇兵做准备。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时机已经成熟。 聂垣抵达都卢之后,略作休整,立即率领一万兵马挺进略阳,攻打阿阳。 与此同时,聂嗣率领公羊瑜、崇侯翊、窦蔑等三万兵马,行军至扶风陈仓,随后自散关南下陈仓道,进攻武都。 山道难行,聂嗣等人经四日时间,方至故道休整。而后,聂嗣以窦蔑为前锋,率领五千人先行一步前往河池支援武都。 又经两日,窦蔑抵达河池。 此时,先前武都太守派往燧国的信使已经抵达下辨,将消息传达给武都太守。 “文郃,燧军五千先锋已经抵达河池,而且,燧王亲至!”武都太守高兴的拍着魏骥肩膀。 魏骥颔首,心里面纵使有些疙瘩,但现在也不禁微微松口气。虽然前段时间他袭击韩猊成功,大败岐军,但现在贼军卷土重来,兵力增至一万,下辨已经难以坚守。 “太守现在就要撤退吗?”魏骥问。 武都太守无奈道:“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眼下城中已无多少兵马,只能撤退。” 魏骥微微思忖,言道:“太守,你先去河池同燧王会合,我率军在此地镇守引诱,你可将消息告诉河池燧将,让其......” “好计策!”武都太守大赞,“文郃如此才略,必能得到燧王青睐。” 魏骥抿抿嘴唇,抱拳一礼,而后下去准备。 武都太守也不敢继续怠慢,连忙带着亲眷撤向河池。 此时,岐军将领韩猊已将兵力全部压上,疯狂攻打下辨。魏骥自知下辨难以坚守,两日后索性直接放弃,率领百余骑一边撤退一边引诱岐军继续追击。 韩猊为魏骥阻拦多日,先前更是为魏骥偷袭所败,自然恨不得将魏骥碎尸万段,斩首示众。故而,下辨城破之后,韩猊亲自率领数千人追击魏骥。 “恶贼休逃,敢与乃公大战三百回合吗!”韩猊举着长枪,朝着前方夺路狂奔的魏骥大吼。 魏骥回眸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韩贼,上次本将未取你性命,你还敢来送死!” 声音传入韩猊耳中,顿时让他暴跳如雷,上次他被魏骥袭营,不敌大败,已被他视为生平最大耻辱。现在魏骥当面揭开伤疤,自然是令他怒不可遏。 “恶贼,给乃公站住!” “驾!” “驾!” 马背腾跃,烟尘四起,百余骑之后,便是苦逼狂奔的步卒。战马向来是稀缺的军备,秦州又以山地为主,根本没有多少骑军。 双方你追我赶,岐军步卒在后面一边狂奔,一边吃着烟尘,很快就和骑军脱节。 而魏骥在这时也发现这一讯息,他立马率人调转马头,高举偃月刀冲杀韩猊。 见状,韩猊自是大喜,连忙迎敌。 双方战成一团,骑军短兵相接,撕杀猛烈。 “韩贼,受死!” 魏骥的偃月刀重达九十多斤,一刀下去,将两名冲杀而来的岐军骑兵斩落下马。 “竖子尔敢!” 韩猊长枪斜刺而来,魏骥不慌不忙,身子微微一侧便轻松躲过这一击。与此同时,魏骥偃月刀横斩,刀势威猛无比,直冲韩猊腰盘而去,若是得手,必将韩猊当场分尸。 韩猊大惊之下,连忙伏在马背上躲过这一击。 双方错马而过,魏骥再次杀来,这一次他直接劈下,刀势凶猛无比。无奈之下韩猊只能架枪防守,便听的‘噹’的一声,韩猊顿时感觉双臂酸麻,力气不继。 魏骥刀锋调转,顺着枪杆削向韩猊手指。 韩猊连忙弃枪倒退,魏骥本欲追杀,却见对方步卒已经赶来,连忙大吼一声‘撤退’! 随后,魏骥率军再次后撤。 韩猊在原地气的发抖,直到亲兵将长枪捡起来递给他,他才怒吼一声,追杀而去。 双方一追一逃,渐入山道。 亲兵连忙对韩猊道:“将军,前方山峰矗立,恐有埋伏,不宜冒进。” “滚开!”韩猊一把推开亲兵,“武都军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哪来的人设伏,随本将追杀恶贼!” 言罢,他一骑当先,率先追赶而去。屡次三番败给魏骥,他誓要抓住机会,斩杀魏骥,一雪前耻。 岐军杀入山道,魏骥见状冷笑不已。 “驾!” 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隆声惊醒山道飞鸟,它们振翅高飞,冲越山峰之上。 在飞鸟之下,埋伏多日的燧军早已待命。 “来了。”窦蔑虚眼,仔细观察着下方冲进埋伏圈的岐军。 待岐军完全进入埋伏圈之后,窦蔑张弓搭箭,一支响箭在手中射出,回音震荡山道。 紧跟着,埋伏在山腰的燧军纷纷冒头,无数支箭矢如狂风骤雨般向着埋伏圈中的岐军射去。与此同时,大石头滚滚而来,带着震碎心神的雷音降落。 “啊!” “跑啊!” “救命!” 箭矢射穿岐军身体,大石头砸死战马士卒,突如其来的埋伏打得韩猊措手不及,更是让他从追杀魏骥的迷障中苏醒。 看着两旁山腰上密密麻麻的士卒,韩猊目瞪口呆,恐惧的情绪弥漫四散。 “撤退!” 他扯着嗓子,一边抵挡箭矢,一边躲避大石头,朝着来的路疯狂逃窜。 窦蔑让每名士卒将壶中箭矢射光,方才下令追杀。 远处,魏骥骑在马上,拄刀而立。 他和燧军此前仅有的联系就是通过太守,将自己的埋伏计划告知燧军。但过去两日的功夫,他也不知道燧军会不会及时过来。但现在来看,燧军完全执行了他的计划,而且很完美。 “呼。” 他轻轻吐出口气。 河池。 当夜星光璀璨,窦蔑和魏骥率军归来。 “末将参见大王。”窦蔑朝着聂嗣抱拳行军礼,禀报道:“按照魏骥将军计划,末将在山道伏击韩猊成功,灭敌三千余人,但末将无能,让韩猊侥幸逃脱,请大王责罚。” 一旁的魏骥暗自嘀咕,他什么时候成了将军? 聂嗣将窦蔑扶起,安慰道:“无妨,此战打败韩猊,他日挺军进攻,必能叫韩猊授首。窦将军辛苦,有功无过。” “谢大王。” 窦蔑归位,魏骥上前一步,抱拳道:“见过燧王。” 聂嗣上下打量一番魏骥,回头朝着武都太守笑道:“果真是一员能文能武的虎将!” 武都太守颔首,“大王,文郃素有才华,但一直明珠蒙尘,此番得遇大王,乃是他的造化。” 聂嗣伸出双手,将魏骥扶起,感慨道:“不仅是魏将军一个人的造化,更是孤的造化。今日方至河池,魏将军和窦将军便给孤带来这样的大胜,真乃天意。” “燧王,太守,我......” 不待魏骥说完,聂嗣便拉着他,边走边道:“闲话休提,今日两位将军大胜,孤已备好膳食,快快随孤一同用膳。” 魏骥就这样被聂嗣拉走,回头看一眼武都太守,却见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当夜聂嗣舌灿莲花,把魏骥能夸出一朵花来。但当聂嗣提出要让魏骥担任郎将的时候,魏骥及时回神,本想要直接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考虑考虑。 对此,聂嗣也没有强摁牛头喝水,而是让他好好考虑。 用完膳食,送走魏骥,公羊瑜笑着道:“大王,这位魏将军,不如武都太守那般聪明啊。” 聂嗣笑着摇头,“他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如今燧国势已成型,兵进武都,但他却不愿意顺势归降,这只能说明,他心里面对孤在雒阳的做法有些不舒服。” “大王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称孤燧王,便是认同天子赐封。但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愿意归降,便说明他对孤有意见。此前孤与魏骥从没有什么恩怨,武都投降也是武都太守自己做主,如此,只有这一种可能,让他对孤有些看法。” 公羊瑜暗自点头,旋即问道:“大王想收服魏骥吗?” 聂嗣道:“此人在下辨即将失守之时,还能想到联合窦蔑,埋伏韩猊,便足以说明他有些才华。而武都太守又对魏骥多番美辞,孤又怎能视而不见呢。” “不管是为了安抚新降的武都太守,还是为了魏骥,都值得孤这么做。” “大王所言甚是。”公羊瑜道。 魏骥到底有没有才华,自然还是要观察一番。但武都太守已经归顺,聂嗣自然要好好安抚武都的其他官吏。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西进秦州(五) 武都太守归顺之后,燧军给他安排了一顶偏帐。 此刻,帐内,一盏烛火,两道人影相对跪坐,武都太守正在给魏骥煮茶。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喝茶的行家是大王,这两斤茶叶是大王此番出征带出来的,已经全部赏给我过过嘴瘾。这小茶壶和小炉子也是大王一并赏赐的,二月的天气,最适合喝茶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摆弄着茶壶。虽然已过冬季,但气温还没有完全回暖,夜间的气温尤其低。 “太守是因为茶叶才效忠燧王的吗?”魏骥端起茶盏,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真的这么以为。 武都太守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文郃,你看看,燧王的三万大军进驻河池,不仅不占百姓的一寸土地,入城之后更是对百姓秋毫无犯。且,他已和我袒露心迹,待武都克复,继续由我来治民。郡内诸事,除却恶豪之辈,其他人,燧王一个都不会动。” 魏骥默默饮茶不语。 武都太守接着唏嘘道:“文郃,你我皆知,乱世降临,雒阳天子尚且自身难保,如何能奢求天子救百姓于水火。观武都周围,唯秦州容畿,汉中西门靓,雍州燧王三方,武都若想避免战火,必须要择一而忠之。” “秦州容畿自是不必多言,此人无天子敕封,悍然称王造反,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汉中西门靓,自身深陷泥潭,一州之地尚无,如何能保全武都。唯有燧王聂嗣,他已得一州基业,对外扩张,其兵强马壮,人心用命。且燧王在雍州安民除害,收效甚为出众。武都百姓只有投效燧国,方才能在乱世生存。” 魏骥将茶盏放下,说道:“可燧王也有野心。” 武都太守嗤笑,“乱世,谁没有野心。有的人天生为王,有的人落草为寇。燧王过往的做法虽然有些偏激,但是文郃,你若是放眼天下百姓,便能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远的不说,单说武都,前两年朝廷一年多次征收税赋,百姓过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吗?” 魏骥抿抿嘴唇,低头不语。 见此,武都太守接着说道:“酆朝四百年基业,已经渐渐走到末路,将来谁主天下,犹未可知。此时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文郃,我知你有大才,所以一再向大王举荐你。你若能抓住机会,将来未尝不能封侯荫子,光耀门楣。” 魏骥好笑的问:“太守这么认定燧王能主天下?” “这个我不能认定。”武都太守先是肯定,接着说,“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觉得天下还没谁能比燧王更有潜力。” 说完,武都太守也没有继续劝魏骥效忠聂嗣。有些话点到即止便行,有时候言多必失。以魏骥的聪明,自然能够分清形势。 “让我再想想吧,我还想再看看。”魏骥轻轻一叹,言道:“请太守给我些时间。” “大王一定会给你时间。”武都太守笑着道。 武都郡境内,基本上全都是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眼望去全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这些山的高度还不低,据聂嗣目测,最低的山峰也有一千米左右的海拔。 在这里行军,基本上是走完山道,然后就顺着汉水的支流向西而去。 不管什么时代,建造城池都是靠近水源平原所在,更何况境内多为山峰的武都。 翌日,窦蔑继续统率五千先锋军,先一步离开河池,在前方为大军开路。 后方,聂嗣留下五千人镇守河池,防备汉中西门靓派兵走沮县和武兴一带北上截断自己后路。 而后,他率领两万兵马,在后方缓缓推进。 一路走来,聂嗣眉头皱成一团乱麻。 “不得百里之耕地,武都百姓如何得活?” 山地多,意味着平原少,平原少,意味着耕地少。一路走来,聂嗣就没怎么见过大面积的耕地。偶尔见到一些开垦的田地也荒废的不成样子,完全不能耕种。 公羊瑜左顾右盼,摇摇头,说道:“武都位在秦岭,耕地本就稀少,百姓大多以打猎为生。” 不要以为出现一个城池,你就能看见所谓的繁华。似武都这样的穷郡,就算是郡治下辨,那也是破烂不堪,街道上也不会有几个行人存在。 所谓青砖黛瓦,白玉壁柱,飞龙沿旗,钟鸣雀音,那是中原一带的大城,或者是豪富之地的情况。 武都郡的城池,简陋的来说,就是泥地、朽木、破裳,粗狂。总结而言,就是一个字,穷。 这里的百姓之所以穷,并非是他们懒,而是因为山脉将外界和武都彻底隔绝。 换句话说,这里的百姓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种地吃粮,打猎换钱,购买食盐,至于衣裳,可以自己用蚕丝换取粗布,或者干脆自己制作粗布。 这种经济模式,在战争面前和纸糊的一样,容畿的兵马打进武都郡后,百姓瞬间崩溃,四散而逃。 大军路过一处近水的村落,里面已经没有人烟,茅草屋倒在地上沾湿河水。 “这里的人,应该都已经逃进山里。”跟在聂嗣身边做郎将的魏骥主动开口解释。 他打算观察聂嗣一段时间,所以答应给聂嗣做事。而聂嗣也需要安抚武都官吏,所以将魏骥暂时留在身边。 双方虽未言明,但心有灵犀。 “武都的户籍人口不多吧。”聂嗣道。 魏骥颔首,“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两万户人家。” 果然,两万户,撑死也就在十万人左右。 聂嗣宽慰道:“等赶跑容畿,人们会自己回来。” 武都郡爆发战争的时候,聂垣率领的兵马也从都卢进入略阳,而后在几日内发动突袭,悄无声息的拿下阿阳。 容畿的兵力大都布置在陇关道一线和南面的武都一线,对于北面的阿阳城,防守自然是十分松懈。更何况,六盘山脉和秦岭山脉交错纵横,信息传达不便,阿阳失守的消息就好像蚊子掉进海里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的动静。 而这,正是燧军要的效果。 “诸位,阿阳已下,现在我们要继续往南推进,进天水郡拿下兴国,而后转道向东,再次攻进略阳郡,拿下略阳城后,奔袭陇城,截断陇关道,包围陇关的三万贼军。届时,陇关外的庄布将军会和我们里应外合,共同破贼。” 厚实的帐篷里面,聂垣和一众部将讲述着攻打方向。 有人问道:“将军,如果要这么打,重在时间和行军脚力,而一旦我们走得太快,孤军深入,后勤粮秣如何送达?” “问得非常好。”聂垣看着那部将,说道:“所以,我们只能准备半月的干粮,一路奔袭。因为从本将率军进入阿阳开始,陇关外的庄布将军会等我们半月,半月之内,我们必须要抵达陇城,与庄布将军共击陇关贼军。如果我们不能按时抵达,那么计划将会失败,到时候我们将会一败涂地,而庄布将军在没有我们的帮助下猛攻陇关,必将会损失惨重。” 众将顿时一默,这个计划太危险了。 见状,聂垣道:“你们平时一个个自诩麒麟军精锐,怎么到这个时候反而退缩了。我告诉你们,这次大王率领三万新军南下武都,一旦让新军抢走风头,大王到时候就会给新军赐下行军旗!” 闻言,众人纷纷一滞。 大王一旦赐下行军旗,那兵马的意义将会完全不同。比如他们麒麟军,作为大王的嫡系兵马,吃穿用度,兵器甲胄,战马粮秣,甚至于奖赏待遇,从来不差。 如果这一次不是武都的情况突发,麒麟军会接受三万新军,扩编至五万人马。 如果,再次出现一个成建制的军团,那么他们在大王心中的地位必然不复从前。 “将军,我们才是大王的利剑!”有人开口。 “不错,将军下令罢,我们可不会输给那群新军!” “请将军下令!” 部将纷纷表态。 见此,聂垣点点头,说道:“我仔细派人勘察过,略阳境内,除却陇关难攻,其余的略阳、陇城,都并非坚城。因此,我决定放弃大型攻城器械,所有人轻装简从,奔袭陇城!” “唯!” 因略阳境内多为山道,聂垣想带着大型攻城器械奔袭也不现实。 次日,聂垣率领万人,带足半月干粮,自阿阳出发,先奔向天水郡内的兴国县。 兴国不过是一座小城,而且里面没有任何的驻兵,聂垣轻松拿下兴国,顺便动手抢光兴国的官仓,让士卒们饱餐一顿。因为聂嗣的命令,燧军从不敢打扰百姓,故而在将兴国的官吏全部拿下之后,聂垣稍作整顿,再次率军转道向东,进入略阳郡。 三日后,聂垣袭击略阳城。此时此刻,略阳城内仅有五百兵马守城,根本抵挡不住,聂垣再度拿下略阳城。 拿下略阳城后,三军士气微微高涨,因为他们再往前便能抵达陇城,只要打下陇城,陇关道就会被截断。 陇关道,指的是陇关到陇城这一段的山路,陇关想要获得粮秣补给,必须要走陇关道。 燧军拿下陇城,便能关门打狗,反包围陇关的三万贼军。 这就是燧军原本的破陇关计划,由庄布在陇关外面吸引,聂垣率军大迂回,狠插陇关的贼军后路,进而将其歼灭在陇关道。 从聂垣目前的进度来看,计划进行的还不错。 但,在聂垣离开略阳,向着陇城挺进开始,难度骤然倍增。 原因很简单,陇城是补给陇关的粮秣兵马中转站,周围日夜都有骑士巡逻和运粮队伍来往。 从此,燧军的踪迹难以掩盖,战争不可避免。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西进秦州(六) 这段时间,聂垣一直在山窝窝里面转,转到现在,他已经对山开始免疫。以前他还会饶有兴趣的向当地人打听山名,现在则一点兴趣都没有。换成谁,山见多了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略阳城通往陇城的山道,基本上沿着河水而行,最窄的地方仅有数丈,最宽的也不过半里。 因此,聂垣走的小心谨慎,哨骑更是直接在方圆一里内活动打探消息。 尽管如此,他们也和岐军遭遇几次。 山坳里,两方兵马混战,一方兵力明显强于另一方,赤底银麒麟旗飘荡,聂垣身先士卒的杀敌。不一会儿,这股偶遇的岐军运粮队伍便被他们全歼在山坳里面。 “将军,看来我们已经快要接近陇城,最近遇到越来越多的运粮队伍。” 聂垣颔首,说道:“我们的消息,估计就快要暴露,必须抓紧时间拿下陇城。” “强攻吗?” “为什么要强攻?”聂垣嘿嘿一笑,指着地上的运粮队伍死尸。 陇城。 这座城池可以看作是陇关道的起点,终点就是陇关。 这一日,一支上千人的运粮队伍缓缓接近,城头上的守将瞧见对方的旗帜,认出是自己人,便下去打开城门迎接粮食。 “我说老兄,你们怎么回事,说好一个月运粮三次,这个月到现在就过来一次。”守城将一脸不高兴道:“陇关的剧堰将军派人催促好多次,还认为是我在克扣军饷。” 穿着岐军的军服,聂垣憨厚一笑,无奈道:“将军有所不知,冀县的那些贵人都不愿意拿出粮食,我们也没办法。” 闻言,守城将骂道:“一群狗东西。” 他也就是过过嘴瘾,私底下骂两句。 “进去吧!” “唯!” 聂垣掉头,朝着弟兄们挥手,运粮队伍轻松进入陇城。计策能顺利成功,主要是聂垣他们的踪迹暂时没有暴露,但是随着下一次岐军运粮队伍前往陇城,必能发现路上的战斗痕迹,从而发现敌袭的踪迹。 当夜,陇城城门大开,埋伏在外面的余下燧军进入陇城,顺利将里面的岐军灭口。 其实,驻守陇城的岐军并不多,只有三千人,而燧军的兵力是他们几倍,又是偷袭,自然能顺利拿下。 陇城拿下,聂垣顿时放心不少,此时他和庄布约定的时间还未到来,完全能够从容布置。 与此同时,清水城的岐军一直没有见到运粮队伍归来,连忙派出哨骑查探,这才发现个中蹊跷,而兴国、略阳那边也相继传出不好的消息,燧军自北入侵! 当岐军急急忙忙将消息送往冀县的时候,聂垣已经放弃陇城,直接向着陇关挺进。因为他留在外面的哨骑送回消息,后方的零散岐军已经开始向着陇城靠拢。 酆朝嘉德九年二月下旬。 陇关之下,庄布眯眼看着严阵以待的陇关。这个时候他不免有些可惜,若是鹰信能送入秦州,现在他也不用提心吊胆。 “将军,仲才将军会来吗?”栾冗在旁问。 庄布轻轻一叹,“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他。” 这个时候,除了祈祷,庄布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陇关城头,剧堰盯着大地上铺满的燧军兵马,脑子里面有两个疑惑。其一是燧军的兵马,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其二,燧军今日要总攻了吗? 这段时间,他老是收到哨骑消息,说燧军营帐规模扩大,时不时能发现大量兵马进入营帐。他还以为燧军在不断增加兵马,可燧军一直没有大规模攻城,只是和他对峙,他也不清楚燧军到底有多少兵马在下面。 而他自己又不敢出关主动攻打燧军,这就让他获知的消息非常闭塞,不清楚燧军的虚实。 今日,燧军展现出来的兵力虽然多,但是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多。 “将军,末将粗略观察过,燧军兵马不过万人,咱们有三万大军在此驻守,燧军绝难攻下!”部将在一旁轻松说。 剧堰眉头却没有因为部将的话而松开,反而越来越紧。他们知道这些,燧军的主将难道就不知道吗? 燧军在等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剧堰的心里非常的不安。这种不安,源自于城关下的燧军。 随着日头上升,至正午之时,喧闹声,将寂静的陇关吵醒。只见陇关深处,一支支火箭冲天而起,器械打斗声和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剧堰猛的转头大吼,“关内发生何事?” “报!运粮队士卒造反!” 运粮队造反? 剧堰不解的问:“他们有多少人?” 信卒低头,支支吾吾道:“很多,不下三千人。” “屁的运粮队造反,是燧军!”剧堰一脚踹翻信卒,朝着周围大吼道:“随本将......” 不等他说完,他忽然发现冲天的黑烟在城关内升起,而后耳边传来城关外燧军的擂鼓号角,以及冲锋喊杀声! 这不是巧合,这是预谋! 剧堰脸色霎时苍白,他突然明白城关外的燧军为何迟迟不进攻! 里应外合! 信卒冲上城头,禀报道:“报!城关内的不是我们的运粮队,他们是燧军,有五千多人!” “报,还有燧军在进入陇关!” 一道又一道消息,将剧堰脑子冲击得混沌不清。 得到黑烟讯号的庄布,立即拔剑大吼,“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杀!” “杀!” 数万燧军开始如潮水一般向着陇关发动冲击。 城内城外,双方夹击,剧堰首尾难顾,坚持两个时辰,陇关被庄布攻破,燧军杀入城关,和聂垣的兵马会合,双方共同发力,将陇关内被打得措手不及,毫无组织力的岐军杀的大败! 三万岐军,全军覆没,主将剧堰被栾冗一戟斩下头颅。 “仲才!” “子渊!” 一片废墟之上,庄布和聂垣互相拥抱。 近大半个月的绕袭战,宣布成功! “此战若无仲才,绝难成功!”庄布赞叹道。 聂垣谦逊道:“子渊过奖,能打下陇关,乃是三军用命。” 庄布哈哈大笑,他很清楚,若是没有聂垣绕后袭击成功,他还要继续在陇关死磕。 聂垣和庄布成功会师,整合兵马,旋即离开陇关,正式进攻秦州腹地。 没有陇关门户,秦州对燧军来说再无阻碍,只要不失误中计,岐军难以阻挡。 仅仅三日,燧军便接连拿下陇城,以及陇城旁边的秦亭。而下一步,他们将顺水攻打略阳郡治临渭。 天水郡、冀县。 容畿这两日接连得到两个坏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发现北边的兴国、略阳两城出现燧军,第二个消息是陇关失守,燧军正在向清水而去。这两个消息相隔只有一日,但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大地震。 堂内,容畿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而堂下的群臣则还没有从陇关失守的消息中走出来,因为陇关失守,意味着他们只能被迫和燧军决战。 “到底怎么回事!”他狂拍着矮几,朝着群臣怒吼,“为什么燧军会从后面袭击陇关,为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能回答。 田焉站出来,硬着头皮道:“如果消息没错,那燧军应该是从都卢那边进攻略阳的,我们只顾着陇关,忘记了北边,这才让燧军钻到空子。” “废话!”容畿嘶吼,“寡人现在只想知道该怎么打退燧军,不想听这些废话!” 田焉脸色涨得通红,半句话说不出口。因为陇关的三万兵马已经全军覆没,加上南下攻打武都的韩猊部兵马,冀县现在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大王,将韩猊召回来!”有大臣建议。 “然后呢?”容畿看着臣子们,“韩猊只有一万人,可燧军还不知道有多少,一万人能守得住吗!” 很致命的问题,陇关的三万主力被消灭,意味着容畿拿不出更多的兵马防守。 这时候,田焉回过神,抱拳道:“大王,不管一万人能不能守得住,我们都必须将韩猊召唤回来,同时在城内募兵,发动民夫,坚守沿途的坚城!” “然后呢?”容畿狂躁道:“久守不利,我们如何能得胜,如何能击退燧军!” 他要的是燧军撤退,不是要苟延残喘! 田焉咬牙道:“大王,只要能守住,我们就能走山道袭击燧军后勤粮草,到时候燧军不退也得退!” “在哪里设伏?”容畿追问。 “上邽!”田焉道:“上邽可守,只要能守住,派偏师从柔凶坞走山中小道,可袭燧军后方!” 上邽,夹在冀县和临渭中间,若是按照田焉的想法,等燧军攻打上邽之时,派兵从上邽南方的柔凶坞出发,的确可以袭击燧军的后勤粮草,甚至是切断燧军后路! 闻言,容畿暴怒的心微微沉静。 “好,就这么办,传令下去,郡内无论老幼,必须全部从军,抵御燧军!” 容畿的实力根本就养不活数万人,他的军队也是良莠不齐,在陇关被歼灭的三万兵马已经是他的精锐兵马,现在想守住秦州,保住自己的性命,只能将老幼男子,全部拉上战场。 从头到尾,阵亡的剧堰都没有被众人提一嘴。在他们看来,现在燧军的威胁才是最主要的矛盾。 想起燧王聂嗣在雍州屠戮豪族的事情,在场的官吏无不发自内心的胆寒。 因为,他们都是秦州的地方豪族。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西进秦州(七) 秦州的豪族大多集中在冀县居住,因为这里毕竟曾经是秦州的州治所在,虽然朝廷早已废置州治官衙,但冀县的繁华远超其他的秦州郡县城池。 在当地,首屈一指的豪族自然是容氏和田氏,随后便是韩氏和剧氏。这四家联手,方才能让容畿在秦州占领四郡,作威作福。但随着燧军攻破陇关,剧堰战死,人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开始分散。 容畿和田焉两族早已联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在面对燧军的时候没有退路,只有拼死一战。因为,容畿敢自称岐王,田焉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可不小。 为凝结人心,田焉三番五次的将聂嗣屠戮雍州豪族的事情说出来,就是为了杜绝其他豪族投降的心思。 可有些事情,不是通过恐吓就能达到目的的。所有的秦州豪族经过陇关战败的事情都明白一个道理,秦州在燧国面前像个可怜的小孩子。 根本打不过。 不过,他们一想起雍州豪族被夷平的消息,只能被迫咬牙,支持容畿和田焉继续打下去。 毕竟,他们可不想被夷平家族。 不得不说,利弊得失有时候很难形容。 聂嗣铲除豪族,彻底掌控雍州的同时,也拿下了百姓的民心,但是其他地方的豪族却也因此畏惧聂嗣。 酆朝嘉德九年三月初。 聂垣和庄布攻破陇关的消息,聂嗣暂时不知晓,他正在率军和韩猊在下辨拉扯。 是的,在魏骥个人看来,燧军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完全碾压岐军。他不明白燧王为什么一直在和岐军‘小打小闹’,不一鼓作气的拿下下辨。 坚持半个月,耗粮耗时,有什么意义吗? 还是说,燧王是在准备什么计谋? 下辨城下,两军对冲。 “杀!” 作为刚刚离开蓝田大营的新军,司马陟对于战场有着本能的恐惧心态。虽说他们之前埋伏韩猊成功,一边倒的追杀贼军,但毕竟没有正面迎敌过,这几次按照大王的命令,他们轮番和岐军交手,渐渐熟悉了战场的变化。 尽管如此,当明晃晃的大刀迎面砍下的时候,司马陟呼吸顿时一停。 噹! 什长一刀劈开敌军大刀,紧跟着反手一刀将那敌军捅死。 “小子,吓得尿裤子了?”什长回头,先是嘲讽一句,而后怒喝道:“起来!跟着乃公杀敌!” “唯!”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司马陟窜起身子,按照训练的时候排演的阵型,聚拢在什长身边。 见司马陟还没有吓得慌神,什长冷哼一声。他作为一个低级的军官,不仅要杀敌,还要时时刻刻注意上级的位置,跟着上级冲锋,有的时候还要注意仔细听擂鼓的变化。 “杀!” 敌军抓住什长走神,一刀劈下,噹的一声斩在明亮的甲胄上。什长毫发无伤,嘿嘿一笑,反手就砍,当即将那敌军砍的鲜血狂飙。 “啊!”敌卒抱着肩膀伤口,连连后退,眸子中既有恐惧,同时也羡慕的看着什长的甲胄。 岐军,可不是人人都能穿的上甲胄! 不过他没有观赏很久,因为什长的刀已经砍向他的脖子。 这并不是个例,在战场上到处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岐军简陋的布甲根本不是燧军甲胄的对手。 司马陟握着刀,跟着什长杀敌,一个士卒,两个士卒,三个士卒乃至于一百个士卒,上千个士卒,他们或以什长,或以屯将,或以曲长等上一级将领为参照物,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无论岐军如何冲撞都不能冲散他们的阵型。 而扭成一股绳的燧军,在战场上宛如黑龙摇摆,肆意冲垮岐军的阵型,向着他们高举战刀,掀起杀戮。 “大王果真慧眼识才,灌峻将军练兵之道,确有长处。”公羊瑜骑在马上,立在大后方,远远的看着战场上的撕杀。 聂嗣眯眼,言道:“岐军不过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百姓,纵使有些打仗经历,但面对燧军亦无任何优势。” “大王在可惜?”公羊瑜笑着说。 “孤确实在可惜。” 公羊瑜似是知道聂嗣什么打算,劝解道:“大王莫要心急,三万燧军现在都还是新军,自然比不上老卒,此番打下秦州,他们或许就该变得更加锋利。” “但愿如此。”聂嗣轻咳一声,“传令,着窦蔑率三千人袭贼军右翼所在。” “唯!” 窦蔑得到消息,纵马点兵,朝着岐军右翼奔袭而去。眼下岐军的正面战场已经被燧军拿下,右翼空虚至极。韩猊看出燧军打算,想要抽调兵力支援右翼,但奈何正面战场的燧军步卒死死的咬着他们不松口,韩猊只能自己亲自率军前往右翼。 就在他中军转移的同时,一股潜藏在左边的燧军立即上马,化作一根利剑,杀穿他的中军。 随着中军大乱,岐军顿时溃不成型,化作无头苍蝇各自为战,进而被配合默契的燧军逐个斩杀消灭。 如果说此前的三万新军对战场还有畏惧,那么现在,接连拿下胜利的新军,已经开始慢慢的拥有自信。 战争持续一个多时辰,韩猊终究是难敌燧军。实际上,这段时间他和燧军不止一次交手,每次他都没占到便宜,这次的失败,他心里已经有所准备。 是故,当大军开始溃败的时候,韩猊率领亲兵脱离战场,企图趁着混乱逃走。 眼尖的窦蔑,怎会放弃这样的立功机会,他立即拍马杀去。 战场上,岐军已经失去组织和指挥,只能被动挨打,而当韩猊逃掉之后,情况更加恶化,不少的中高级岐军将领都开始溃逃,由此转变成燧军的单方面追杀。 这其中,底层的士卒自然是抱头蹲地投降,有马的将军则骑着马跟着远处的韩猊一起逃。 “燧王,贼将韩猊要逃走。”魏骥在一旁提醒。 聂嗣嗤笑,“他逃不掉,康弼已经率领两千人埋伏在上禄县,自下辨逃走,必经上禄,韩猊必死无疑。” “什么时候的事情?”魏骥失声。 上禄县还在下辨以西的位置,燧王居然已经派人悄悄的摸去下辨? 聂嗣一笑,没有解释。 这段时间,他之所以一直和岐军拉扯,主要有三个目的。第一点自然是想利用这股岐军,让三万新军尽快熟悉战场节奏。第二点,则是因为后勤粮草运输需要时间,他不能一直猛攻,这样容易和后方的粮秣军脱节,这是兵家大忌。第三点,则是让崇侯翊绕袭上禄,断绝韩猊的所有生路。 现在,目的已经全部达到,没必要再留着韩猊。 当夜,韩猊大败,麾下万余兵马全部折在下辨,他一路逃窜至上禄,没被窦蔑杀死,却被崇侯翊一刀腰斩,直接分尸。 死的惨不忍睹。 下辨失而复得,魏骥心态颇有些微妙。因为这段时间的战争,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般激烈。他甚至觉得燧王是在耍着玩,随随便便就收拾了韩猊。 人比人气死人,先前他为守住下辨,可是殚精竭虑。最让他饱受打击的是,燧王率领的三万兵马,居然全都是新军。 他可是亲眼看过整场战争的,这三万燧军除却士气不是很高,攻击力不是很强,但他们是真的稳! 不论韩猊如何组织兵马冲击,燧军都能守住阵脚,没有慌乱的不成阵型。 这一点,让魏骥震惊不已。 悍勇和攻击力可以慢慢培养,但这种临危不乱的纪律性,可是太太难得。 就这,还只是新军。 魏骥不禁心想,就算他当时能守得住韩猊,将来也未必能守得住燧军。 “哈哈哈哈!” 爽朗的大笑声从聂嗣口中发出,他一把将帛书递给公羊瑜。 “看看,这是康弼缴获的,容畿写给韩猊的密信。” 公羊瑜看完密信,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仲才将军和子渊将军没有辜负大王的厚望。” 聂嗣笑着点头,旋即将帛书传阅众将。 这份来自秦州,容畿写给韩猊的密信,表达的内容很简单,陇关失守,三万兵马全军覆没,燧军已经攻进秦州,让韩猊立即率军回援秦州。 这个消息,对于容畿来说是晴天霹雳,但是对聂嗣来说则是大好消息。 聂嗣自己也很意外,他没从庄布等人那里得到大胜的消息,却从容畿的手中得到这份消息,还真是滑稽。 “大王,末将愿为先锋,为大王拿下秦州!”有部将请命。 “末将只要三千人!” “末将一千人就够了!” 众将吵吵嚷嚷,谁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立功的机会。因为从帛信的内容来看,秦州已经没有多少兵马,这个时候不动手要容畿的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说,正面的聂垣和庄布已经挺进天水郡,他们从侧面袭击秦州腹地,万无一失,功劳唾手可得! 傻子才不请战! “都闭嘴!”崇侯翊一声大吼,帐内瞬间寂静,他骂道:“一个个的成何体统,大王还没说话呢!” 紧跟着,他看向聂嗣,抱拳道:“大王,末将愿率先锋军,为大王沿途开道!” 好家伙,你也一样! 众将顿时幽怨。 聂嗣哑然失笑,他自然是明白现在的情形。容畿的三万主力在陇关被歼灭,秦州现在已经变成虚弱的猎物,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呢? “传令下去,先锋军拔营先行一步,中军待第二批粮秣抵达下辨再出发。” “大王,谁为先锋主将?”崇侯翊急问。 聂嗣撇他一眼,看向魏骥。 “文郃,可愿意和军师走一趟?” 我? 魏骥一楞,似乎是没想到聂嗣会突然点名。他方才一直在想着那封帛书的内容,时不时偷瞄舆图,对比现在的战争形式。然后他就明白,容畿的覆灭之日不远。 公羊瑜笑着道:“文郃,你可愿意?” 闻言,魏骥微微沉默,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点头同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心底渴望胜利的心,从未熄灭过。又或许,刚刚的那封帛信,给他的冲击力太大。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西进秦州(八)【感谢华宇寒的打赏】 魏骥同意担任先锋将领,众将不由得微微失望,他们不明白大王为什么会将这个立功的机会送给魏骥。不过也没人敢出声质疑,因为大王的权威不容质疑。 崇侯翊虽然失望,但是也没放在心上。 就连魏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聂嗣会让他担任先锋主将。可以说,这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 五千先锋,自下辨出发,先过上禄,而后沿着汉江支流北上,拿下武都道之后再度转向,从山道沿河,逼近天水的始昌城。 距离出发已过四日,马上就要踏足天水郡,逼近始昌,魏骥终于向公羊瑜问出自己的疑惑。 河边,先锋军暂时休整扎营,为明日进攻始昌做准备。 魏骥找到公羊瑜,问道:“军师,为何大王要让我担任先锋军主将。不论是崇侯将军还是窦将军,他们都比我合适。” 在他看来,崇侯翊和窦蔑才是燧王的爱将和心腹,为何这种立功的机会会独独交给他? “我以为在离开下辨之后,你就会问我,没想到你憋到现在才问。”公羊瑜蹲在地上,一边招着河水洗手,一边笑着说。 魏骥微微尴尬,抱拳低声道:“还请军师不吝告知。” 公羊瑜洗完手,站起来,慢条斯理的用绢帛擦手,颇为感慨的说道:“文郃,这是大王给你的机会。你可以选择抓住,同样也可以选择放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公羊瑜拍拍他肩膀,擦肩而过。 魏骥是聪明人,公羊瑜稍微提醒,他便知道燧王的打算。联想这些日子,燧王对他的‘考察’和‘关照’,他已经知道答案。 到底是抓住机会,还是放弃机会呢? 嘉德九年三月中旬,秦州、冀县。 韩猊失去联络的消息,已经传到容畿耳中,就在刚刚,始昌传来消息,一股突然出现的燧军拿下始昌,现在正向西县逼近。 西县的后面,可就是冀县啊! 到现在,他方才明白武都的突变,他才明白燧军攻打他的全部战略布置。 可是,明白的太晚了! 那名报信的信卒跪在地上,左右两边的群臣相顾无言。 到此时,是个人都知道大势已去。 “众位爱卿,寡人,该怎么办?”容畿双目茫然的看着他们。希望他的臣子们,能出个主意拯救他。 田焉口舌仿佛灌了铅,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如果没有这股来自武都的燧军,他们或许还能坚守,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始昌失守,出现大量的燧军,这基本上意味着他们再无机会。 除非,有人能从背后袭击燧军。 可是,岐国和燧国打到现在,他都没听说西门靓出兵,如何还能将希望寄托在西门靓身上。 室内的群臣,只剩下惶恐。他们知道,不论是投降还是顽抗,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根本没得选! 到底该怎么办? 没人能给容畿答案,甚至,他们自己都没办法给自己答案。 “不如,向聂嗣称臣吧。”有人小心翼翼的建议,“如果愿意做燧国的属国,也许能避免做阶下囚。” 田焉冷笑:“你还没睡醒吧,聂贼大张旗鼓的讨伐我们,现在我国势微,他岂会愿意放过我们!” 众人沉默,无法反驳。 容畿沉默许久,方才道:“难道寡人的社稷宗庙,保不住么。” 众人还是沉默。 见状,容畿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怒火。 “你们说啊!寡人到底该怎么办!”他向着群臣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剧氏家主道:“大王,要么战,要么和。” “怎么战?怎么和?”田焉追问。 剧氏家主冷哼道:“田相被大王拜为国相,这种事情,田相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吾何时在袖手旁观,你休要污人清白!”田焉站出来,怒斥剧氏家主。 韩氏家主冷笑道:“确实没有袖手旁观,只不过田相出的主意貌似没有什么用处,反而被燧军算计一道,致使我国大军尽数被剿灭在陇关道。” “你根本没资格当这个国相!”韩氏家主指着田焉的鼻子骂。 “你!”田焉指着韩氏家主,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发难。 剧氏家主也拱火,说道:“此前,兵马布置,联合西门靓,全都是你在做主。但现在陇关失守,西门靓渺无音信,谁功谁过,一目了然!” “你们无耻!”田焉大骂:“此前你们不发一言,唯唯诺诺,现在大祸临头,一个个自诩才智,事后智慧,无耻之尤!” “哼!”剧氏家主冷漠道:“田相一手遮天,吾等就是心有计谋也不敢说出来,免得叫田相斥责!” “不错,剧大人说得对!”韩氏家主附和。 田焉气的脸颊通红,万没想到这个时候韩氏和剧氏会向他发难。 “好啊,既然你们都觉得是我拖累岐国,那你们倒是说说看,现在我们要怎么办!”田焉反戈一击。 闻言,容畿也点点头,看向他们,说道:“两位爱卿,你们可有退敌之策?” 韩氏家主看向剧氏家主,“子和,你可有计策?” 此前,他是得到剧子和的信号,才会向田焉发难。现在,自然要以剧子和的意见为主。 剧子和微微沉吟,言道:“大王,臣愿为使者,前往燧军大营同聂嗣和谈。” 和谈! 哗的一下,殿内再度热闹起来。 田焉冷笑,“做梦!”他已经懒得嘲讽剧子和。 “就怕聂嗣不愿意。”容畿脸色阴沉。实际上,他也倾向于和聂嗣和谈,但是目前的形势,他根本没有和谈的条件。现在的秦州,就是聂嗣到嘴的肥肉,他岂会愿意放弃? 剧子和拱手问道:“大王,若是鏖战,我们能胜燧军吗?” 要是没有始昌的燧军,容畿可能会抱着一丝希望,但是现在他完全不抱希望。 所以,面对剧子和的问题,容畿只能沉默。而沉默,就是变相的默认赢不了。 剧子和显然也明白,于是接着道:“那就只有和谈一条路。” 田焉嘲讽道:“我们连聂嗣在哪里都不知道,去哪儿和谈?再说了,我们拿什么和聂嗣和谈?” “不谈,难道等着燧军攻破冀县,将吾等屠戮一空吗?”剧子和质问。 “你想投降!”田焉大骂:“好你个狼子野心之辈,竟敢背弃大王!” 他看向容畿,请求道:“大王,请诛剧子和!” “够了!” 容畿一脚踹翻案几,然后发疯无状的挥舞手臂。 “现在什么时候,你们居然......居然.......” 一口气没接上来,容畿直僵僵的摔倒在地,轰一声,失去所有的意识。 “大王!” “大王!” 群臣手忙脚乱的冲上去。 入夜。 剧府。 “子和,你真要向聂嗣投降吗?”韩氏家主问道。 “不然呢?”剧子和反问道:“我们现在还有的选么?如今在正面战场,两万燧军已经占据临渭。而始昌失守,西县也保不住。此前田焉想要利用柔凶坞偷袭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奏效。岐国,已经走到末路。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坚守,等冀县城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可就算我们投降,聂嗣还是会杀豪族。”韩氏家主苦恼的揉着眼窝。 “不一定。” “啊?什么意思?” 剧子和道:“雍州豪族被夷平的消息,我也知道。这其中有的豪族确实被赶尽杀绝,但也有一部分豪族得以存活。”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隐秘?”韩氏家主问道。 剧子和点头,言道:“那些豪族之所以能活下来,乃是因为他们将族中的田地和粮食全部送给聂嗣,方才换得一族性命。” “你也想这么做?”韩氏家主摇头道:“若是将粮食和田地全部送给聂嗣,我们可什么都没了!” “有!”剧子和道:“我们还有人,我们在秦州还有威望,只要我们投降,帮助聂嗣稳住秦州,我们必然能继续留在秦州为官,到时候田地奴仆,还可以拿回来!” 顿了顿,剧子和接着道:“若是我们就这么死了,那才什么都没了!” 韩氏家主沉默一会儿,说道:“你能保证聂嗣放过我们吗?” “不能。”剧子和道:“如果我们继续顽抗,等到冀县被燧军攻破,到时候必死无疑。” “还是没得选。”韩氏家主苦笑。 “呵呵。”剧子和冷笑,“战败国,从来就没有选择。谁让容畿败给聂嗣,谁让我们打不过燧国呢!” 韩氏家主纠结一会儿,下定决心。 “好,我支持你,投降聂嗣!” 剧子和微微一笑,说道:“有韩兄相助,我的把握现在更大。” “此事要通知大王吗?”韩氏家主道:“若是越过大王,怕是会有些困难呐。” 剧子和道:“大王其实也想投降,是田焉一直不愿意,只要我们先拿下田焉,到时候大王不同意也会同意。” “你是想......”韩氏家主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剧子和点头,“我们没得选,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的不甘心,不情愿,甚至是愤怒,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一族性命,今夜注定有很多人失眠。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西进秦州(九) 此番进攻秦州,燧国共有两条战线。原先只有一条,即庄布在陇关吸引兵力,聂垣率军绕后袭击,而后合兵推进。但武都太守投诚燧国,是故聂嗣便多了一重选择。故而现在有两条战线。 聂垣和庄布的那一条战线,可以称之为北部战线,而聂嗣率领的三万新军,则可以称之为南部战线。目前南部战线已经推至始昌,由先锋大将魏骥统帅五千兵马驻守,他和公羊瑜的下一个目标是拿下始昌北部的西县。 拿下西县,便无限接近冀县。 先前攻打始昌之时,魏骥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阻碍,因为秦州的主力兵力已经在陇关全军覆没,而南方出现燧军又是容畿始料未及的事情,所以始昌没有太多的顽强的兵马驻守,故而魏骥轻轻松松的便拿下了始昌。 “文郃,这算是你的答案吗?”营帐中,公羊瑜笑嘻嘻的看着魏骥。 在俩人的面前,挂着一副秦州舆图。 魏骥苦笑,这哪是他的答案,秦州兵马毫无抵抗之力,他几乎没怎么动脑子,燧军自己凭借高昂的士气便轻松拿下始昌。 “军师觉得是,那就是吧。” 他无力辩解,或者说,不想去辩解,而想就这样半推半就的承认自己的态度。 可是,公羊瑜偏偏继续鼓励道:“文郃,再加一把劲,若是我们能在子渊和仲才之前拿下冀县,那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大王一定重重有赏,而你也能在燧军站稳脚跟。” “军师,为何对我如此好?”魏骥下意识询问。他此前和这位军师可没有什么交集,实在不明白公羊瑜为什么会处处替他着想。 公羊瑜一笑,说道:“不是我对你好,而是大王对你好。如果你能抓住机会,这自然是对你好,如果你抓不住这次机会,这便不是对你好,你自己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就不和你多言了。值此乱世,大王惜才如命。此前武都太守多次美辞于你,大王心有所感,故而予你机会。” “当然,你可以选择放弃,大王从来不强迫人。”公羊瑜拍拍他肩膀,言道:“不过,乱世英雄辈出,文郃就不想出人头地,名传千古吗?” 出人头地,名传千古! 谁不向往? 魏骥此刻怦然心动,抿抿嘴唇。 公羊瑜知他心动,再次言道:“而今天子势微,若是放任反贼在天下造反,百姓必将苦不堪言。如今我王起兵于雍州,立志还天下百姓以太平。此前我听武都太守说过,文郃一直心忧百姓,那何不相助大王呢?” 魏骥的心里一直有着一点小小的疙瘩,此刻公羊瑜算是明白大王为什么当初会那么说。自己看来真是不适合劝人投降,见魏骥一副纠结摸样,公羊瑜只能道:“也罢,你再好好想想吧。” 闻言,魏骥莫名松口气。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燧王是雄主,若是能投靠他,将来未必不能造福百姓。可是,他心里面的疙瘩就是消除不掉。此前,他多么希望公羊瑜能默认他效忠燧王,这样一来,他尽管心里不舒服,但是说不定就这么答应了。 可现在,他只能正视自己的内心,承认自己的纠结。 “多谢军师厚爱。”他抱拳道。 公羊瑜摆摆手,说道:“那是大王对你的厚爱,你慢慢想吧,我们现在商量一下,怎么拿下冀县。” “唯。” 见状,转身的那一刹那,公羊瑜心头思绪缭绕。若是魏骥真的不愿意全心全意的归顺,他打定主意不再强劝。因为现在燧国刚刚起势发展,决不能让心志不坚的人加入,否则后患无穷。 魏骥看着舆图,言道:“目前我们在始昌有五千兵马,我打算分兵前往木门和柔凶坞,进而抄小道袭击上邽。如此一来,便能帮助北线的兵马进攻。届时,冀县孤立无援,我军必胜。” “我以为,文郃会选择现在拿下西县,然后直逼冀县呢。”公羊瑜笑着说。 魏骥摇摇头,“那么做不妥,万一秦州贼军在木门和柔凶坞布置重兵把守,而我们此时一味攻打冀县,很有可能会被秦州兵马趁机袭击。拿下木门,柔凶坞两处小城,再借着山道北上,切断上邽和冀县之间的联络,从后面攻打上邽,如此便能让两处燧军集合。到时,冀县外围所有危险去除,便能全心全意攻打冀县。如此,方为最稳妥的办法。” 公羊瑜心中暗叹,这个魏文郃,将他的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魏骥表现的越是优秀,公羊瑜越是想要拉他入伙。 木门和柔凶坞两处小城,在始昌东北十余里的地方,不是特别的引人注目。但行军打仗,必须排除所有的危险。如果他们忽视这两个地方,而这里恰巧又布置重兵,到时候他们必然功亏一篑,甚至还会葬生于此。 “军师觉得如何?”听不见公羊瑜说话,魏骥询问。 公羊瑜点头道:“可以。” 他没什么意见,现在稳稳当当的打下冀县才是最主要的任务,至于突袭什么的,他可不会冒险。 而在另一边,聂垣和庄布也率军一路攻城略地,推至上邽。这一路上,除却清水、临渭两处地方的秦州兵马抵抗较为激烈,其他地方的贼军几乎没怎么打,便投降燧军。 这让聂垣有种‘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的感觉。打下陇关不过是他们燧军前进的第一步而已,可从秦州兵马的表现来看,倒像是他们的最后一步。 “难不成,容畿这个蠢货,将陇关当成最后一道防线?”聂垣骑着马前进,和一旁的庄布说道。 庄布捏捏下巴,拉着缰绳,在他的后方,是绵延的军队。 “我也看不懂,秦州军在清水不设防,临渭也不设防,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他们没有兵马了?”聂垣猜测。 “有可能。”庄布道:“容畿不过四郡之地,募集三四万兵马已是他的极限,若是再多便是滥竽充数,想来陇关的三万兵马,怕是他的主力。” “那还不是将陇关当成最后一道防线。”栾冗在一旁嘟囔。 闻言,聂垣和庄布顿时哈哈大笑。 聂垣感慨道:“现在想想,大王是不是太过高看容畿,此人行军布阵无半点可取之道,真是无用之辈。大王若是已经拿下武都,完全不用北上攻打秦州,只需要防备汉中即可。” “仲才,还没赢呢。”庄布提醒。 闻言,聂垣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你说得对,容畿一日没有授首,我们便不算赢。” 大军在半个时辰后行至岔道,停下休息。 庄布纵马来到岔道口,看着手中舆图,对着聂垣道:“仲才,这条顺水道路通往望恒和新阳。若是我们攻打上邽,逼近冀县,容畿很可能会顺着这条道路逃跑。甚至,他也可能从冀县派出兵马,过新阳和望恒,从背后袭击我们。” “你的意思是,分兵拿下新阳和望恒,对吧。”聂垣手搭帘,遥看远方群山。 “对。” 聂垣放下手臂,笑道:“咱们按照大王教的游戏来吧。” 闻言,庄布哈哈一笑,打马靠近聂垣。 “石头剪刀布!” 聂垣:“石头!” 庄布:“剪刀!” “哈,我赢了。”聂垣大笑,他举着拳头洋洋得意。 庄布比成剪刀的两根手指动了动,一脸的无奈。大王教的猜拳游戏真的不适合他,他就没赢过。 “好吧,我去打上邽。”他说道。 “废话,我赢了,自然是我决定攻打什么地方。”聂垣道:“上邽是我的,你去给我好好的保护侧翼。” 望恒和新阳在上邽的北方,虽然距离不远,但是奈何中间被大山阻绝,所以可以算作‘侧翼’。 闻言,庄布无奈点头,谁让他输了呢。 在他们看来,望恒和新阳一线,若是有伏兵,那也不会太多,容畿的大部分兵马肯定会用来坚守上邽。 以好打和不好打而言,肯定是上邽的难度大。 俩人在岔道口分兵,一路前往望恒和新阳,一路继续攻打上邽。 上邽算是一座古城,原先是‘邽戎’的聚集点,后来酆朝天子西灭‘邽戎’,置上邽县。 “将军,走望恒和新阳一线,不是可以奇袭冀县么,为何将军要选择难打的上邽?”亲兵不解。 根据他们的哨骑情报,在上邽一带,容畿布有重兵把守,望恒和新阳的防御反而较为薄弱。 聂垣嗤笑道:“两处地方其实都好打,我们一路上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我猜测,容畿手里面已经没有多少可用兵马,上邽就算布有重兵,很可能也是强征的百姓充数。” “不会吧,容畿这么孱弱?”亲兵不信。 聂垣嘿嘿一笑,“若是上邽确实是重兵,那庄布就能袭击冀县成功,我们还是一样会赢。” “可赢的人不是将军。” “屁话。”聂垣斥道:“不论我们谁拿下冀县,都是大王赢,何分彼此!” “卑职失言。”亲兵唯唯诺诺低头。 聂垣警告道:“记住,以后不可因小失大,若因争功误事,你小命难保!” “卑职谨记!” 聂垣点点头,抬目远眺。 上邽,已经渐渐露出轮廓。 正文 第三十章 西进秦州(十) 室内飘散着淡淡的药草味,风中残烛般的灯火摇曳,似乎象征着榻上的容畿病情的危险。自那一日晕厥,容畿已经整整昏迷三日,冀县的情况也变得越发混乱。 侍候在侧的,是容畿的发妻田氏。 “兄长,大王还能恢复吗?”田氏询问身边的田焉。 此刻,田焉亦是满心忧愁,没有容畿支持他,田氏已经成为冀县豪族的眼中钉。韩氏和剧氏在四处挑拨离间,拱火,意图将冀县送出去交给聂嗣。 这一切,他心知肚明。田焉现在心力憔悴,既要想办法稳住冀县局势,又要期盼容畿醒过来。他始终想不明白,韩氏和剧氏为什么要投降,难道他们不知道雍州豪族的下场么? 还是说,他们以为投降就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大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容畿宽慰妹妹。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容畿昏迷,始终不见好转,这是事实。 田氏小声道:“兄长,若是真的无法抵御燧国,投降,或许能保住大家的命。” “你!”田焉本想破口大骂,但是考虑到榻上的容畿,他只能忍下怒气,斥责道:“妇人之见!那聂嗣是什么人?他连雍州本地的豪族都要夷灭,更何况是我们。一旦投降,他绝不会放过我们!” “可是,我们打不过燧国。”田氏开口道出实情。 田焉烦道:“一定还有机会。” 便在此时,榻上的容畿终于慢慢的恢复清醒。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的服侍,容畿靠坐在凭几上。 “寡人昏迷了多久?外面情况如何?”容畿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田氏在一旁抹着眼泪,答道:“大王已经昏睡三日。” 田焉道:“外面局势还算稳定。” “你骗我。”容畿双目如刀,盯着田焉,“燧军可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告诉我实话。” 闻言,田焉低叹一声,答道:“燧军在上邽分成两路,一路击望恒和新阳,一路攻打上邽。” “你的计策呢?”容畿问。 田焉脸色一变,无奈道:“始昌的燧军没有攻打西县,而是进攻木门和柔凶坞,我埋伏在那里的兵马已经失去联络,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此说来,寡人已经没有生路?”容畿语气中露出嘲讽,让田焉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可是田焉,对现在的局势束手无策。 须臾后,容畿低声道:“寡人若降,聂嗣会不会放过寡人?” 田焉还是一样的答案,“不可能的,聂贼一定会铲除秦州的所有豪族,他绝不会放过大王。” “若寡人愿意交出所有的积蓄呢?”容畿又问。 闻言,田焉感觉现在的容畿像个只知道保命的无能之辈。他按捺性子,说道:“大王,不要对聂嗣抱有幻想,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豪族。” “那你的意思,就是让寡人在冀县等死?”容畿语气加重,情绪的变化,导致他剧烈咳嗽。 田氏连忙抚慰他,平稳他的情绪。 在容畿看来,现在他们正面战场打不过,不投降,死守冀县就是等死的行为。 田焉说道:“虽然我们现在不是聂贼的对手,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后路。” “后路在哪儿?”容畿眯眼。 “陇西,狄道,都是我们的后路,只要我们逃入大山,聂贼抓不住我们。等他离开秦州,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田焉说。 “为匪?”容畿冷笑,“一旦入山,我们还能起势?” “可是不走,我们就会死。”田焉道。 容畿陷入犹豫,他心底很想投降,但是田焉的话他又不敢不放在心上。万一聂贼真的要拿豪族开刀,他投降还是死。可是让他现在逃入山中当贼匪,他又不愿意。 就在他犹豫之时,一名士卒匆匆忙忙走进内室。 “急报!” “说。”田焉回头。 由于隔着一层帘纱,士卒并不知道容畿已经恢复清醒。 “国相,韩将军和剧大夫在城中兴兵,言捉拿叛贼......田氏,现在正向王宫而来。” 韩将军和剧大夫,便是韩氏家主和剧氏家主。 “什么!他们岂敢!”田焉顿时失状。万没想到,这个时候韩氏和剧氏会造反! 容畿苍白的脸颊涌现一抹红晕,而后一口鲜血喷出,再次躺尸。 “大王!大王!” 一时间,内室中的人们乱作一团。容畿的妻妾儿女,纷纷跪倒在榻前哭泣。 田焉向容畿躬身一礼,言道:“大王放心,臣一定会竭尽全力稳住冀县。” 言罢,他转身离去。现在韩氏和剧氏造反,他必须要将其拿下! 所谓的岐王宫,实际上就是过往的容畿府邸,根本就没有王宫的气派。容畿称王时间不久,没有时间修建王宫。原准备拿下秦州,他就开始动土修建,谁知道这个时候燧国会攻打他们。于是,王宫的修建计划暂且搁置,而他也继续住在寒酸的府邸。 韩氏和剧氏动用私兵,裹挟一部分豪族,趁夜发动兵变,意图拿下王宫,控制容畿,诛杀田焉,而后向聂嗣投降,保住身家性命。 火把的光亮驱散黑暗,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橘色长流,向着王宫冲去。而王宫之中很快冲出卫队,同他们对峙。 “剧子和!”田焉朝着叛军怒骂:“你这个狗东西,岂敢兴兵造反,你这个乱臣贼子!” “住口!”一声大喝,韩氏和剧氏联军分开,剧子和走出来,看着田焉,说道:“你自己想死,却要让我们所有人陪葬!” “你放屁!”田焉大骂:“你以为你投降聂嗣,他就会放过你们吗!” “总比等城破,被燧军砍头要强!”韩氏家主说。 田焉气极,说道:“你们现在回头,为时不晚,只要我们退往陇西和狄道,将来未尝不能东山再起。若是尔等执迷不悟,一心犯上作乱,休怪我手中宝剑见血!” 锵! 田焉拔剑,怒指剧子和。 “我剑也未尝不利!”剧子和紧跟着拔剑。 韩氏家主大吼道:“田焉挟持大王,意图谋反,杀啊!” “杀!” 王宫前,双方展开撕杀。 冀县的变故,燧军并不知晓。 此时,聂嗣已经率军抵达始昌。 “木门和柔凶坞,都屯有两千人马,看样子是做伏兵所用。不过魏骥将军已经率军拿下这两处,现在贼军再无手段。”公羊瑜说道。 聂嗣颔首,看着舆图,言道:“算算日子,仲才和子渊应该也快打到了上邽。现在魏骥拿下柔凶坞,自柔凶坞出兵,可袭上邽,而上邽东面还有仲才和子渊,如此,上邽应当是能够拿下。” 公羊瑜点头,叹道:“魏文郃打仗,粗中有细,稳步进军,乃是不可多得的良材。” 这段时间相处考察,公羊瑜也能看得见魏骥的才能。 闻言,聂嗣问道:“他还是不愿意?” 若是魏骥愿意效忠,公羊瑜只会恭喜自己,不会说这些。 公羊瑜劝道:“大王,不可心急,再等等吧。” 聂嗣沉默一会儿,旋即点点头。 “可以。” 见聂嗣心情不美,公羊瑜转移话题,说道:“待上邽拿下,大王可进军西县,到时冀县就是瓮中鱼鳖,随时可下。” 聂嗣轻笑,言道:“原先孤以为容畿能够占据秦州四郡,想必是有些才能,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早知如此,将秦州交给仲才和子渊便是。” “大王,这是我国对外扩张的第一步,还是稳些好。”公羊瑜笑着道。 “伯异,你说拿下冀县之后,孤要怎么处置秦州的豪族呢?”聂嗣问。 “大王,依臣看来,若想稳定秦州,其境内豪族,必须全部铲除干净。否则,山高地远,秦州吏治必将败坏。大王,如今我国争霸天下,必然不能藏污纳垢,否则将来一旦稍有松懈,这些暗地里的东西就会对大王形成掣肘。” 聂嗣道:“若是继续杀下去,只怕日后再攻打其他地方,那些豪族之人,会拼死抵抗。” “大王的意思是,放他们一马?”公羊瑜蹙眉,言道:“臣无法赞同此事,国朝之所以积贫积弱,就是这些地方豪族和朝廷官吏勾结压榨百姓所导致,若是大王容忍他们,只怕会重蹈覆辙。” 公羊瑜说的很干脆,算是直谏。 “怎么会。”聂嗣道:“孤怎会不知这些地方豪族的危害,孤的意思是,可以区别对待,给他们一线希望。若是不论好坏,全部斩尽杀绝,只怕日后孤攻打其他地方,遭遇的抵抗会更加激烈。” “臣不明白。” 聂嗣道:“不着急,孤也只是有些粗浅的想法,待进入冀县,再好好的谋划。不过伯异放心,孤不会放过豪族。” “如此,臣无异议。”公羊瑜拱手。 聂嗣目光移到舆图上,说道:“既然木门和柔凶坞已经拿下,那就可以先派兵试探攻打西县,没必要在此地枯等。” “大王,末将愿意前去!”崇侯翊立马站出来抱拳请命。 聂嗣颔首,“好啊,孤给你三千兵马,攻打西县。” “大王放心,末将一定不会让大王失望!”崇侯翊咧嘴一笑。 他在武都郡打得还不够尽兴,希望秦州的贼军能让他开心。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伪岐王降【感谢2020--4080的打赏】 冀县。 一天一夜的撕杀,双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遍地死尸,燃烧的木头倒塌在地,硝烟弥漫。 作为主事人,韩氏家主和剧子和自然没有什么损伤。同样的,田焉也没有牺牲在战斗中。他的剑虽然已经拔出,但是并未见血,那不是他该干的事情。 “田焉,你还不投降!” 剧子和率领数百人逼至王宫深处,田焉带着人死守大门。战争的胜负一目了然,纵然田焉掌握王宫卫队,但是面对韩氏和剧氏联手进攻,他也回天乏术。 “乱臣贼子!”田焉声带撕裂,目眦欲裂,狠狠瞪着对面的韩韬和剧子和。 “你们以为,拿下我们,投降聂贼,你们就能苟安么?我告诉你们,绝不可能!” 韩韬走上前,剑指田焉,“总比等城破,所有人等死要强!” “呸!软骨头。”田焉不屑道:“宁为鸡首不做凤尾,你们却甘愿做走狗爪牙,我真是瞎了眼,羞与尔等为伍!” “你现在已经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不用羞耻。”剧子和冷笑着说道:“你可是大忠臣,我们不一样。” 韩韬道:“田焉,你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我们帮你?” 回答他的,是田焉竖起的剑。 见状,剧子和挥挥手,身后的士卒蜂拥而上,将田焉乱刀砍死在地上。 看着死状凄惨的田焉,剧子和没有半点怜悯。田焉不死,等冀县被攻破,自己就是这样的下场,甚至他们的家人也会如此。 “走,去见大王!” 内室。 韩韬和剧子和带着一队人马冲进去,却见容畿正端坐榻上,面色冷淡的看着他们。 双方就这样冰冷的互相对峙,容畿的妻妾儿女们缩在帷幔之后瑟瑟发抖,生怕乱兵冲进去将她们杀死。 “尔等欲杀寡人乎?”容畿苍白的脸色冰寒无比,藏在袖袍中的手掌剧烈颤抖。 现在,他终于明白聂嗣为什么要狠心,为什么要冒着社稷动荡的危险全力铲除雍州豪族。 这些家伙才是真正的敌人! 不仅是在太平时期,在危难之际,他们更是悬于头顶的屠刀! 韩韬抱拳道:“臣等岂敢。” “不敢?”容畿冷笑,“你们携兵上殿,不是准备弑君是准备做什么?舞剑吗!” “臣等岂敢弑君。”剧子和作揖道:“今秦州局势危殆,大王难保社稷,为秦州数十万百姓计,请大王莫要自误。” “莫要自误?”容畿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凄厉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响彻剧子和等人耳畔。 “当初,是尔等推举寡人统率秦州。而今,社稷危殆,尔等不思退敌之策,却刀兵加于寡人之身,这便是尔等为人臣子之道吗!” 韩韬没来由的一阵烦感,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场面话有何用。大家原本推举你,本是想让你带着秦州豪族做大做强,可现在你自己无用败于聂嗣,反过来说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用处? “还请大王体恤秦州百姓,降了吧。”韩韬冷漠道。 “请大王体恤百姓!”众人皆喝。 容畿冷哼,不做言语。 原先,他的确倾向于投降,但不是被乱臣贼子逼迫着投降,这和正常的投降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 “寡人现在说话还算数吗?” 言罢,容畿不再理会他们,起身离开。 见状,韩韬和剧子和对视一眼。 剧子和道:“派人前往上邽,请降吧。” 韩韬点点头。 与此同时,上邽城破。 在聂垣和魏骥的前后夹击之下,上邽城中的老弱残兵根本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便宣布投降。 “仲才将军,这位是大王派出的先锋讨贼大将,魏骥,魏文郃将军。”窦蔑在一旁介绍魏骥的身份。 聂垣朝着魏骥抱拳道:“多亏魏将军拿下木门和柔凶坞,否则本将危矣。” 场面话,魏骥一听就明白,是故他谦逊道:“此乃大王运筹帷幄之功,在下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见魏骥谦虚,聂垣心中也是升起一丝好感,言道:“上邽既然拿下,秦州贼寇不复强盛,吾等不日便可拿下秦州,为大王贺!” “为大王贺!”三军纷纷抱拳。 上邽拿下的同时,庄布也接连拿下望恒和新阳,逼近冀县。而崇侯翊也随后拿下西县,三路兵马同时逼近冀县。 酆朝嘉德九年三月下旬,五万燧军兵围冀县。随后,伪岐王容畿在韩韬和剧子和的威胁下,出城投降。 聂嗣接受投降,率军入主冀县,岐军全部投降,由燧军接管城防之务。冀县内,所有官吏禁足在府,官府中一应户籍造册档案全部封存,等待运回燧国。 殿内。 聂嗣高踞王座,伪岐王容畿和一干秦州豪族官吏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罪臣叩拜大王。”容畿羞辱的跪伏在地,卑微的向另一个王请求饶命。 “叩拜大王。”一干官吏顺着伏首。 聂嗣道:“容畿,你不尊天子,称王自立,孤奉天子命,镇守一方,讨伐不臣,你可知罪!” 这话能把容畿气死,大家都是造反,凭什么你能理直气壮的拉天子大义啊! 哦,燧王是天子敕封的,那没事了。 “罪臣知罪。”容畿答道:“罪臣罪该万死,还请大王饶命。” 公羊瑜实时站出来,拱手道:“容畿确实有罪,但他能知道自己的过错,出城投降,为时未晚,还请大王从轻处罚。” “从轻处罚?”聂嗣摇摇头,“孤若从轻处罚,如何对得起天子的信任,不妥。” 韩韬急忙道:“大王,臣等愿意奉上所有,助大王安民,还请大王饶恕臣等之过。” “臣也愿意!” “臣也愿意奉献宅田,请大王饶命!” 接二连三的响起投降声,聂嗣颇为无语,他还准备和公羊瑜好好的演戏呢。这些秦州豪族,骨头居然这么软,和雍州的豪族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这样也省得他费工夫找秦州豪族麻烦。 聂嗣轻轻咳嗽一声,言道:“尔等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随孤去雍州吧。” 公羊瑜嘿嘿一笑,大王这个处置办法倒是不错。将这些豪族连根拔起,迁往雍州,放在眼皮子底下管着。一旦出事,随时可以将他们就地正法。 有的时候不杀,比杀更管用。而且,不杀导致的结果,比杀掉他们更能折磨人。 剧子和等人瞬间傻眼,他们可不想离开秦州前往雍州。离开秦州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鱼儿离开水,不死也得伤筋动骨。如果能在秦州经营一段时间,或许他们能稍微恢复点元气。 雍州人生地不熟,在那里别说东山再起,能不能让家族延续下去都是问题。 “大王,臣等本是秦州人,骤然前往雍州,水土不服,还请大王宽限一两年可否?”韩韬小心翼翼的提要求。 虽然燧王年轻,但这并不是他可以轻视燧王的理由。相比较燧王的年纪,他所做的事情更让人畏惧。是故,韩韬根本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聂嗣顿感好笑,玩味道:“不如,孤让你在秦州安民如何?” 闻言,韩韬瞬间冷汗遍布全身,连忙伏首,“罪臣失言,死罪死罪!” 聂嗣冷哼一声,“尔等起兵造反,孤本欲将尔等就地正法,以示天子威严。但尔等迷途知返,孤不欲再造杀孽,是故,饶尔等一条性命,尔等休要得寸进尺!” “唯!”一众秦州官吏顿首。 容畿回头,朝着韩韬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气的韩韬脸颊涨红。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秦州豪族纷纷上交田地宅院,各府佃农奴仆全部释放。 自然,有的人愿意,就有的人不愿意。不愿意的人,在燧军的刀锋下,顿时变得愿意。 聂嗣也没有对他们压榨得太深,在豪族将所有的不动产和奴仆全部上交之后,聂嗣大发慈悲的给上交田地痛快的豪族留下三成金帛财产,供他们未来在雍州买宅置地。 如此一来,不愿意配合的豪族,立马就变得配合。 人为刀俎,他们为鱼肉,环境的压迫,主宰者释放的一丝丝善意都能成为他们感恩戴德的理由。 至于不服? 呵呵,王宫前砍掉的脑袋就是前车之鉴。 能活命,已是最好的下场。若是没有投降,现在冀县被攻破,所有豪族都要家破人亡。 虽然他们即将离开故土,但好歹家族还在,人还在,慢慢经营生计,总能变得好起来。 现在,秦州的豪族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想起雍州被夷平的那些豪族,他们心中还是很庆幸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若能生,谁愿死? 此番出征,带出来的文臣不多,聂嗣任命公羊瑜整理秦州的户籍造册,以及豪族上交的田地宅院,还有奴仆人口。诸事加身,公羊瑜累的不行。 除却公羊瑜,聂垣也奉命,率军前往陇西、卑南安等郡,接收地盘。 容畿战败,其秦州四郡之土,数十万百姓,聂嗣笑纳。加上此前拿下的武都郡,现在秦州还剩下阴平和金城两郡流落在外。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文郃所见【感谢2020--4080的打赏】 酆朝嘉德九年四月。 聂嗣入主秦州已有几日时间,除却整理军务,聂嗣还要准备安抚秦州百姓,首先便从冀县百姓开始。安抚百姓,除却张贴告民书,还有便是粮食。 平稳粮价! 此前,秦州为抵御燧军,疯狂抽调粮食运往前线,冀县的粮价已经高到一个离谱的境地。 为平稳粮价,聂嗣自然是从各豪族奉上的粮食里面抽调三万石投入市场,然后命人紧盯商贩,防止他们恶意提高粮价,又在冀州本地豪族的帮助下打击不法之辈,一番连拉带打,粮价渐渐平稳。 其后的均田等事宜,聂嗣已经写信送往栎阳,由蔺珀等人商议派人前来主持。反正,秦州的豪族已经准备全部迁往雍州,不怕在这边推行均田会遇到当地阻碍。 燧军大营。 虽然容畿很懂事的将王宫让给聂嗣当作临府,但聂嗣不习惯,他还是觉得留在军中大帐更安全。 “大王,城南的百姓已经全部强制令他们归家,三处施粥棚已经设置完毕。此外,欺诈百姓的恶吏,已经纷纷伏诛。”栾冗禀报道。 聂嗣点点头,放下朱笔,揉揉疲惫的眼角,“那些降卒处置的如何?” “壮勇者,已经全部编入军中,老弱之辈,给予钱粮,全部发还归乡。” “城中可有人滋事?” “没有,军师多加抚民,加上豪族帮助,百姓已经渐渐褪去畏惧之心。想必再过些时日,冀县就会恢复过往。” 聂嗣颔首,苦笑道:“打仗还不算累,这才是真累。” 之前,拿下雍州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毕竟他在雍州经营多年,根基稳固,一朝动手,恰如雷霆,来的快去的也快,雍州百姓也没有遭受什么折磨。 如今拿下秦州,上下一应之事,扰得他头痛。好在这次秦州豪族主动配合,否则他现在怕是在大开杀戒。 栾冗陪笑,他其实对这种案牍之事也一窍不通。 城中。 魏骥正在闲逛,燧军进城的时候,冀县百姓多有慌乱,现在已经镇定许多。在燧军安民手段频出之后,不少百姓已经敢走出家门重新生活。 这段日子,燧军对百姓秋毫无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就连休息的地方,也是城中大营。似魏骥之前所担心的军纪崩坏情况,根本没有出现过。 之前倒是有一两个新军士卒在城中见财起意,结果事情败露之后被燧王下令处死。其头颅挂在营寨前,顿时让燧军士卒不敢滋事。 新军难免会有这种情况,麒麟军老卒则完全没有。 走到施粥棚边上,魏骥看见长长的百姓队伍,这些百姓大多是衣着破烂的百姓。他们或是佃农,或是奴仆,又或者是乞丐,还有的则是被容畿征粮征的家破人亡。 三处施粥棚,或许无法让这些人吃饱,但是能保证这些人不会被饿死。 而这些百姓在吃完之后,可以选择前往官府,重新恢复户籍,也可以选择从军。 “都有,不要挤!” “排队!” “说你呢,看什么,就你,排队!” 燧军士卒们朝着不听话的百姓大喝,虽然怒气冲冲,但是没有士卒拔刀相向。 之前进城的时候,魏骥看得很清楚,冀县百姓对他们十分畏惧害怕,有的在路上就下跪求饶命。那个时候,他们可什么都没做! 可以想见,容畿曾经怎样的压榨这些百姓。 而现在,燧王出粮出人,维持稳定,还将赐予这些百姓田地供他们耕种。此外,燧王还免去秦州一岁的税赋。 人心,就这般朝着燧王归拢。 魏骥不免感到不可思议,这些百姓,大多数都没有见过燧王。可现在,不少百姓却对燧王十分有好感。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国’吧,同那些只知道烧杀抢掠的乱匪有着本质的区别。他自己没察觉到,心中一直纠结的某些事情,悄然之间化解。 他没看见燧军士卒在城中肆意妄为,他只看见燧军一直再想办法稳定冀县,他更没看见燧王在得胜之后花天酒地,他只知道燧王这段日子一直在调配粮食,统计田亩。 魏骥在城中继续闲逛,聂垣和庄布则奉命率军分别前往金城郡和阴平郡。 这两郡,金城郡在北,阴平郡在南,距离天水郡都比较远,且连绵山道难行,故而当初容畿也没有办法及时拿下。所以,现在聂嗣也只能亲自派人去拿下。 但在短时间内,消息传达没那么快,聂嗣只能再等等。 当夜,韩韬体恤燧王辛劳,将自家女儿送去大营侍候,不料却被聂嗣原样退回。 低泣的韩氏淑女在窦蔑的护卫下离开大营,魏骥就站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 “崇侯将军,这是?” “哦,大王早有明令,营中不得留女人过夜,所以大王让窦将军将人给送回去。”崇侯翊说完,又嗤笑道:“这个姓韩的,真是贼心不死,大王岂是见色眼开之辈,愚蠢!” 看着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魏骥心中感慨。 上行下效,燧王以身作则,难怪燧军的军纪如此严明。 不多时,他来到中军大帐。 “参见大王。” “文郃来了,坐吧。”聂嗣抬头看一眼,紧跟着又开始批复公羊瑜整理的豪族田地划分文书。 嗯,别看秦州到处都是山,耕地不多,但是豪族手里面控制的田地数量还是达到一个触目惊心的程度。基本上九成的田都在豪族的手里面,百姓手里面的都是下田,或者说都是租种豪族的田地。 土地兼并严重! 大凡王朝覆灭,土地兼并的情况就会异常严重。 聂嗣心里面不禁庆幸,辛亏这些豪族只在地方有些许威望,倘若他们一族之名,传扬天下,他还真没办法这么痛快的动手。 因为,到那个时候,他需要顾及的因素太多了。 魏骥道了一声‘唯’,随后便安然跪坐。他一边静默,一边等着燧王处理事情。 这段时间相处,他对燧王,还是很佩服的。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对待百姓臣子,都让人心服口服,始终不偏不倚,从未虐待百姓。 甚至于,连女色都能忍住。 这份定力,一般人可没有。 不知不觉,时间便匆匆流逝。聂嗣处理完所有的文书,长长出口气,斜靠在凭几上。 亲卫送上一盏香茶,而后退下。 端着茶盏,聂嗣笑着问道:“文郃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魏骥起身抱拳,“末将入城之后,一直闲置,此来,特向大王求取任务。” 闻言,聂嗣茶盏微微一动,旋即轻抿一口茶水。目光平静的掠过杯壁,看向面色淡然的魏骥。 见状,魏骥言道:“末将入城之后,什么也没做过,看着弟兄们忙前忙后,总觉得有些羞愧。” “文郃,先坐。” “唯。” 待魏骥落座之后,聂嗣方才叹道:“此前,孤一直认为,打进秦州,拿下容畿,便能给百姓太平。可是,秦州民生糜烂,豪族多有占田欺民,吏治败坏至极,想要让秦州恢复生气,没有三五年,怕是难呐。” “大王励精图治,这一日很快就会到来。”魏骥说。 聂嗣放下茶盏,言道:“文郃,这段时间,孤一直忙着安置秦州诸事,对你多有疏忽,这是孤的过失,还请文郃体谅。” “不敢!”魏骥立马起身,正色道:“大王入城以来,为冀县百姓殚精竭虑,所作所为,末将看在眼里,岂敢如此冒犯,还请大王收回此言!” “文郃,快坐!” “大王!”魏骥倔强的看着他。 “好吧,是孤的过错。”聂嗣苦笑,“孤收回这句话。” 他也没想过,这个魏骥是个这么正板的人。 闻言,魏骥这才重新坐下。 聂嗣整了整脸色,言道:“文郃,你可想好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他们二人都懂的其中的意思。 若是没想好,魏骥也不会来这儿。他心中的纠结,在看见冀县百姓的笑脸时,悄然之间消散无形。 有的时候,人的思维进入误区,怎么也走不出来,有的时候,有可能因为一两句话,或者一件事情,思维豁然开朗。 譬如,现在的魏骥。 “末将在路上一直在想,有时候甚至想过,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但军师让我好好想想。直到今日,我方才想明白。” 魏骥深吸口气,正色拜道:“末将不自量力,愿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心力!还请大王收纳!” 他不知道其他的诸侯怎么样,也不知道天子怎么样,但是这段时间跟着聂嗣,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没错,同时也相信聂嗣的为人。 见状,聂嗣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对魏骥,他着实有些好感。此人才华自是不用多言,更让他觉得不错的,是魏骥的正直。 看看秦州的豪族什么表现,再看看魏骥,高下立判! 胸中若无丘壑,魏骥又岂敢恃才而择? “文郃,孤等你这句话,可是等了很久了。”聂嗣走上前,笑眯眯的将他扶起。 聂嗣和公羊瑜的想法一样,如果魏骥想不通,他们不会逼迫,因为这种事情,逼迫只会适得其反。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庸王之忧【感谢2020--4080的打赏】 得到魏骥的心,聂嗣心里面还是有点小窃喜的。这种无形的人格魅力可不是谁都能培养出来,不过这只是个开始,想让魏骥的心完全属于他,以后可得好好的经营。 “文郃,你暂时留在孤身边,帮助孤,督促下面的人执行安民之策,若有人偷奸耍滑,你切不可放过。” “末将明白。” 君臣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外面不合时宜的响起崇侯翊的声音。 “大王,末将有事禀报。” “进来。” 聂嗣松开魏骥,拍拍他肩膀,让他坐下。 崇侯翊走进大帐,瞧见魏骥在帐内,欲言又止。 魏骥很有眼力见,当即起身道:“末将先行告退。” “不必。”聂嗣摆手,说道:“文郃是自己人,康弼,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 闻言,魏骥抿抿嘴唇,心中默默感动。 崇侯翊点头,说道:“大王,剧氏家主送来一名女子,说是不忍大王劳累案牍,特地派人前来伺候。” “呵。”聂嗣嗤笑,“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个剧子和,还有那个韩韬,他们能勾结在一起诛杀田焉,看来不止是利益结合,他们的相性也很相同啊。蛇鼠一窝。” “告诉他,孤累了,已经休息,派人把那女子送回去吧。” 崇侯翊道:“大王明鉴,末将这就去。” 言罢,崇侯翊下去。 魏骥言道:“大王,将秦州豪族迁往雍州,实乃英明之举。韩氏和剧氏,一朝势微,便倾尽全力逢迎媚上。若将他们留在秦州,将来秦州百姓必然遭受欺凌。” “文郃所言,也是孤想说的。”聂嗣叹道:“天下纷纭,国朝之所以四分五裂,根本便是百姓苦不堪言。若不能使百姓安,何言使天下安。你我要走的路,还很长。” “为天下百姓,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魏骥抱拳,双眸坚定。 聂嗣忙着处理秦州事务,率军进攻阴平的庄布正苦不堪言。原因无他,主要是道路太坑。 庄布率军离开天水郡,需要先下武都郡,然后才能抵达阴平。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山路,快要把人给走吐。好在有秦州本地百姓作向导引路,庄布这才没有迷路。不过沿途的后勤补给,运送之困难,让庄布第一次感觉自己遇到了挑战。 “嘿!” 沉厚的嗓音在河边响起,健壮的汉子们拉着水中皮筏往岸上拖拽,时不时有些粟粮泄露,引得士卒们一阵心疼。 庄布眺望群峰,有种被大山镇压的无力感。 “难怪容畿打不下阴平,这路也太难走了。” 引路的百姓是个猎户,他听见庄布的话,笑着道:“将军,这边的珉山还不是最高的,传闻山中的雪宝顶才高呢,登上去的人说能抓住云彩。” 庄布一笑,“抓住云彩有何用,本将拿下阴平便行。对了,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 猎户一指前面的河流,说道:“这是羌水,咱们已经过河,再走两日,便能抵达阴平。” “做得好,等大功告成,本将一定会重重赏赐你。” “多谢将军。”猎户闻言,眉开眼笑。 望着奔腾的羌水,庄布胸中的郁闷仿佛随着水流一起被冲散,只剩下攻打阴平的干劲。 与此同时,率军攻打金城郡的聂垣也不好受。从距离上看,金城郡距离天水郡的距离比阴平郡距离天水郡还要远。地缘上,金城郡已经和凉州所属的武威郡以及西平郡接壤。 真真正正的远在西北。 行军数十日,聂垣终于抵达卑南安郡最西北的小城,勇士城。 “为何叫勇士城?”聂垣看着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城池,询问身边当地出身的士卒。 周围,燧军已经开始安营扎寨。 士卒答道:“传闻酆天子曾在此地征讨卑戎,打下城池之后,天子赐名‘勇士’城,以此彰显酆军的勇武。” “原来如此。”聂垣点点头,又问:“还有多久能到金城郡的郡治榆中?” “从此地向西北再行二十里,便能看见榆中。” “如此甚好。”聂垣微微松口气。 他倒不是担心金城郡的叛军能对他造成威胁,他是担心战线拉的太长不够安全。毕竟,秦州方下,很多的事情都还没有理清。 秦州烽烟暂时消弭,梁州的烽火却是烧的正旺。 庸王西门靓和胥王齐质在巴西郡展开大战,但凡关注梁州局势的人都能看出来,西门靓和齐质之间必然殊死一战。毕竟,一州之地出现两个王,怎么想也不可能和平相处。 燧军进攻秦州的同时,西门靓的庸军就已经和齐质的胥军在巴西郡爆发小规模战斗,等双方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战争在三月中旬瞬间扩大。 总结而言,目前双方打得难解难分,造成这种结果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西门靓和齐质都有共同的担忧。 后路! 西门靓担心燧王,齐质则担心滇王应预。 曾经的益州和梁州,其实统称为益州,不过后来被天子分裂成两个州。譬如雍州和秦州,就是如此。 分裂之后,益州在南,掌控蜀郡在内的大部分平原郡。这里的平原,指的是盆地里面的平原。而现在,滇王应预将这些富庶郡霸占一空,大有一统益州的倾向。 这个时候,身在梁州巴郡的齐质就很尴尬,因为他和应预挨的太过紧密。 好消息是,应预这个时候忙着扫灭更南方的汉嘉、朱提等郡,暂时没空搭理齐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齐质和西门靓面临的局势是一样的,必须在他们背后的威胁忙不过来的时候解决眼前的威胁。 “可恶!” “废物!” “无能!” 汉中,南郑。 西门靓愤怒的将两份文书丢在地上,一份是巴西郡战报,一份是来自秦州的消息。 两份消息,都让他很难受,像是被人喂屎吃一样恶心。 卢懿默不作声的捡起文书,打开观看。 看完,他叹气不语。 “国相啊,山雨欲来啊!”西门靓头疼的跌坐王座。 巴西郡战场焦灼,秦州容畿被剿灭,局势正一步步滑向深渊。 卢懿轻咬嘴唇,言道:“大王,现在我们别无他选,只能孤注一掷,派兵走米仓道南下,全力攻打齐质。否则,等燧国从秦州抽身出来,我们再无胜算。” 说这话的时候,卢懿的心脏是颤抖的。因为秦州被剿灭,这就意味着庸国会成为燧国的下一个目标。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燧国,就是他们最大的忧患,其危害程度,甚至超过齐质。 西门靓道:“国中九成兵力,已经全部调往巴西郡。” 潜意思就是,他已经尽全力攻打。 “大王当亲征。”卢懿道:“只有如此,才能激励三军,奋勇杀敌。” “亲征?”西门靓微微犹豫,旋即想起燧国,咬牙道:“传令下去,寡人明日便前往巴西郡!” “大王英明!” 回到后庭,娇妻卢氏听闻西门靓准备出征的事情,立即担忧的问道:“兄长为何要劝大王出征?刀剑无眼,万一大王有所损伤,那该如何是好?” 卢氏不过是年近二十的少妇,正是花开艳丽的时候,虽说年纪轻轻嫁给西门靓这个糟老头续弦,但西门靓毕竟是庸王,身份尊贵,卢氏倒也没有如何嫌弃。 西门靓无奈道:“国相也是为了寡人考虑才会建议寡人出征,如今燧国步步紧逼,若是寡人不先解决齐质的威胁,将来难免被他们两面夹击的围攻。” 西门靓对小娇妻还是非常满意的,不仅因为对方的出身,给他带来的好处,更因为卢氏长得着实不差,汉中第一美人的名声,还是名副其实的。 “大王,那个燧国,就这般可怕么?”卢氏问道。 西门靓很不想承认的点头,“燧王聂嗣,拿下秦州,已经坐拥两州之地。其兵势大大增长,将来对汉中的威胁也会增重。历来汉中对雍州的战争,从来都是胜少败多。” 地形因素太制约了! “大王,就不能和燧国好好谈谈么?” “谈?”西门靓发现小娇妻的思想太过简单,他摇头嗤笑,“如今燧国正强,带甲数万,他绝不会和寡人和谈。” 乱世争霸,和谈从来都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燧国没有威胁掣肘自身,而且实力也十分强大,他们为什么要放过汉中? 聂嗣是傻子? 呵,那个年轻人,可比其他诸侯可怕多了。 “那该怎么办?”卢氏少妇皱着细眉,丰腴而又年轻的身体显得有些不安。 西门靓宽慰道:“不要担心,有寡人在呢。” 这个时候,西门靓不免有些唏嘘,若是燧国的周边也有其他的威胁该多好。 “如何能不担心,若是依大王所言,这燧国比胥国更难对付。” 西门靓轻笑一声,“没事。” 说着,西门靓伸手抱着小娇妻。卢氏伏在西门靓怀里,眸子中露出一丝排斥,旋即还是贴着西门靓胸怀。 “大王,一定要小心呐。” “寡人会的。”西门靓拍着娇妻细肩,调笑道:“你乖乖留在南郑,等寡人回来,咱们一起生个儿子。” “大王,你坏。” “哈哈哈哈。” 西门靓自认宝刀不老,兼之又将亲征,于是便和娇妻又一番温存享受。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后院失火 栎阳,骠骑大将军府。 在燧国的官吏眼中,骠骑大将军府就是燧王宫,毕竟这两个地方其实就是两块名字不同的牌匾。因为燧王短时间内不准备建造王宫的缘故,现在栎阳官衙便作为燧王临时行宫。而骠骑大将军府也在栎阳官衙里面,可以说‘骠骑大将军府’和‘燧王宫’完全重叠。 不少人觉得,燧王这样做节俭是节俭,但是实在太过寒酸。 一辆马车在府前停下,燧王后上官滢走下来。 “参见王后。”侍候在府前的侍卫纷纷行礼。 上官滢一贯的冷脸,淡漠的颔首,带着人走进府中。 侍卫看着上官滢的身影消失在府邸深处,顿时感到太阳穴在剧烈跳动。 “王后怎么来了?” “要不要去通知蔺大人?” “你们疯了,这是大王的家事,若是传扬出去,我们都得受罚。” “嘿,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惯了,当初是谁嘴不严实的。” “你闭嘴!” “我偏不。” 上官滢入府之后,也没有去别的什么地方,直接向着府邸的后庭而去。一路上碰见不少官吏,他们纷纷躬身行礼,不敢多问。 当然,暗中的交流也少不了。 “王后此来,怕是听见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啊。” “禁言!” “对对对。” 其实,没多少人知道骊姬的事情,但所有人都觉得大王肯定在骠骑大将军府藏着外妇。 毕竟,男人嘛,懂得都懂。家花再香,能有野花新鲜? 此刻,后庭。 曾经的太后骊姬,眼下正在无聊的侍弄花草。因为身份特殊的关系,她一直没敢出去乱跑。 聂嗣身在栎阳的时候,她夜夜有男人的陪伴,自然过的没这么无聊。可随着聂嗣出征,骊姬忽然发现自己像一只鸟雀一样,又被困在高墙之内。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骊姬紧张的回头看去,见是自己的侍女贞儿,没好气的啐道:“进来也不说一声。” 这侍女便是当初与她一同躲在枯井中的那个。曹茂发现她们的时候,顺带着将贞儿也给抓回燧军大营,后来骊姬成为聂嗣的女人,贞儿自然也留在骊姬身边继续服侍。 贞儿告罪一声,旋即开心道:“听说大王已经打下秦州,准备班师回朝。” “哦,什么时候?”骊姬眼眸一亮,期待的追问。她自己都没发觉,现在的她,已经不知不觉开始牵挂聂嗣。 “应该是四月中旬。” “嗯。”骊姬轻哼一声,两手捧着妖媚的俏脸,开始想着那个男人。 贞儿在一旁捂嘴偷笑,从前太后还对大王颇有微词,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哪里能明白骊姬的无奈,骊姬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纵使曾经的身份高不可攀,但在聂嗣的眼里却和普通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骊姬除了顺从,还是顺从。 她若是坚贞不屈,早就在皇宫被叛军攻破的时候自焚而死。 相比较其他人,聂嗣无论是身份还是样貌,都让她没有反感。更重要的是,聂嗣的某些功夫,让她招架不住。 便在此时,贞儿忽然惊叫一声。骊姬思绪被打断,不高兴的撇头看去。 然后,她顿住了。 而在她不远处,上官滢也顿住了。 燧王在骠骑大将军府养外妇的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但就是没人知道那个外妇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大家都八卦的不行,但是没人敢找死调查。 至于流言从什么地方传出去的,这很简单,骠骑大将军府,作为燧国的军政中心,人来人往,人多眼杂,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破绽。 比如,女子的衣裳、器具、甚至是胭脂一类。 要知道,进出骠骑大将军府的都是男人,而同类最懂同类。 流言的变化讨论,大致如下。 “唉?这地上怎么会有女子衣裳?” “可能是风刮来的吧。” “你眼瞎啊,这周围都已经被划入骠骑大将军府,哪里来的百姓居住。” “那你说怎么来的?” “这还用问,大王肯定......嘿嘿。”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我还看见有人往里面送胭脂螺黛呢!” “你怎么看出来的?” “害,别提了,家里面那口子就喜欢那些胭脂,我现在看一眼就知道产自哪儿。要我说,我上次看见的那个可是好胭脂,产自西域那边呢!” 众人一惊,谣言变质。 “这里又没女人,要胭脂做甚?”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 “要我看,这边肯定有人伺候大王。” “你放屁,上次我家夫人还去坞堡参加王后的宴会呢,王后可不住在骠骑大将军府。” “我也没说是王后啊。” 静。 “哦!”众人恍然大悟。 谣言的具体文字,可能不是这样,但意思大差不差。 上官滢早就想来骠骑大将军府查个究竟,但一直摸不清自家良人的意思,所以一直没有行动。直到聂嗣出征,上官滢便打算过来将人找出来。 她其实也没想做什么,若是聂嗣真在这边藏个女人,她顶多会埋怨两句,然后将人接回坞堡,替聂嗣将人正式迎进家门。毕竟,外面的风言风语,实在是对自家良人的名声很不好。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会是太后!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大王为什么不愿意谈这件事情。 此前她一直不明白,大王喜欢女人,何须把人养在外面,她又不是不让大王找女人。 现在,她懂了。 可是,她现在却很尴尬。因为太后不仅是太后,更是她曾经非常熟悉的一个人。 私自藏匿国朝太后,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大王的名声就全毁了!严重一点,会被千夫所指,甚至记录史册,叫后世人谩骂。 上官滢气苦,良人这做的算个什么事呀! 尴尬的不止是上官滢,骊姬同样很尴尬。 她此前是知道聂嗣有王后的,而且也知道聂嗣的正妻乃是出自范氏。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她曾经的心腹上官胭。 曾经的主仆,身份颠倒,变成大妇与外妇。 这尴尬的,能用脚趾抠出一座王宫。 “王后在此,还不见礼!”上官滢身旁的侍女说道。 “你是王后?......胭姊!”侍女贞儿瞪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上官滢。 首阳山之变后,上官胭被查出‘勾结叛逆’,从而被诛杀在廷尉府大牢,可眼前这个人是谁? 贞儿傻了,她也是太后的贴身侍女,自然是认得上官胭的。 上官滢也认出曾经的姊妹贞儿,她现在心里面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一时之间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骊姬,也无话可说。 双方僵持一会儿,还是骊姬最先反应过来。 “骊氏,拜见王后。”她走上前,向着上官滢屈膝福礼。 能轻松进入此地,便足以说明上官滢的身份。这一点,无需质疑真假。更何况,上官滢的衣着服饰虽然朴素,但王后的服饰规格还是有所体现。 上官滢面色复杂的看着骊姬,心中乱作一团。 终究,她面色恢复冰冷。 “免礼。” “谢王后。”说着,骊姬起身,看向侍女,“你认错人,胡言乱语,还不向王后请罪!” 贞儿一脸懵,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她眼不瞎,这人明明就是以前的胭姊,怎么会认错? “还不认罪!”骊姬低斥。 贞儿连忙跪下,“奴婢知错。” 上官滢眸色复杂,言道:“不知者不怪,起来吧。” 她明白骊姬的潜意思,可也因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后院失火,燧王暂时还不知道,因为他还在秦州冀县处理繁忙的政务。他没想到,自己的王后会去骠骑大将军府查探。 其实,当初藏匿骊姬的时候,聂嗣是准备将她养在别处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作罢。因为有太多男人把情人养在外宅被正妻发现的例子。所以,聂嗣就把骊姬放在自己身边。自己眼皮子底下,总能保护好吧。 可是,他没想到这次最危险的地方真的是最危险的地方。 堂内,聂嗣将最后一份文书处理完毕,长长的松口气。 “结束!” 便在此时,公羊瑜走进来,送上文书,言道:“大王,各郡的官吏审核,人员调动,臣已经全部上陈,请大王批示。” 见状,聂嗣头疼的揉着眉心。 “好吧,孤知道了。” 除却安民,聂嗣还要调动秦州各郡的官吏,对他们进行摸底,剔除其中的蛀虫,扶持其中的干吏,让他们好好的治理秦州。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聂嗣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情。 他捧着茶水,疲惫的问道:“仲才和子渊那边如何?” 公羊瑜道:“子渊将军已经进入阴平,且在短短三日内打下阴平郡,阴平太守已经自尽。” “倒是个有骨气的。”聂嗣哼笑。 “仲才将军在两日前来信,他已经抵达金城郡,想必再过两日就会有消息送来。”公羊瑜接着说。 聂嗣颔首,“好啊,等金城郡拿下,孤就能回去了。” 外出多日,他还真是有些想念妻子温暖的怀抱。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凉州局势 金城郡、榆中。 “杀!” 燧军蚁附榆中城池,士卒奋勇杀敌,将榆中城池的守备士卒打的节节败退。 随着城门被燧军攻破,聂垣纵马仗剑,率领兵马杀入榆中,同城中的残存反抗力量进行最后的决战。结果自是不用多言,金城一郡之地又如何能抵挡数千燧军。 仅仅过去半个时辰,金城郡太守在府中自戕,聂垣顺利平复金城郡。至此,秦州诸郡,尽归燧国。 “吾乃是燧王帐下偏将聂垣,吾王奉天子令,征讨不臣,而今贼首伏诛,未附逆者,各司其职,既往不咎!” “多谢聂将军。” 看着降伏的金城郡官吏,聂垣悄悄松口气,如此一来,他算是完成大王交代的任务。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飞入堂内。 “将军,金城方向,出现未知军队!” 未知军队? 聂垣一楞,皱眉问道:“难不成是金城郡的残余军队?” “好像不是,他们打得是黑龙旗,甲胄样式是酆军的样式。” 闻言,聂垣瞳孔猛的一缩。 “酆军?这怎么可能!” 这时,金城郡丞道:“聂将军,可能是西域军团的人。” “西域军团?” “不错,此前太守曾和武威的西域军团有过往来,这股兵马应该是西域军团的兵马。” 聂垣心中警惕起来,西域军团一直没有在中原出没过,哪怕是雒阳大变,天下勤王,西域军团也没有出现。对于西域军团,燧国的内部还是非常防备的。 他问哨骑,“对方有多少人?” “三千人。” 三千,倒不多。聂垣又问:“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三十余里。” 凉州的武威郡,同金城、卑南安、略阳、安定等郡都有接壤,是凉州势力东进的桥头堡。聂垣之所以紧张,就是因为凉州的势力始终不见踪影,现在他们突然出现在金城郡,有没有可能进攻雍州? “传令,让三军戒备。” “唯!” 一日后,榆中城外十里之地,一股军队驻扎。 这支军队打得是黑龙行军旗,将校甲胄也是老式的酆军样式。乍一看还以为酆军还魂,但仔细辨别就会发现,这些人额系黄绸,区别于雒阳的酆军。 中军大帐。 “报!金城郡太守自杀,燧军已经拿下榆中!” “晚了一步么。”坐在主位的年轻将军颇为惋惜的点点额头。 此人名叫魏陵,乃是西郡太守淳于奋麾下大将。 “将军,燧军在榆中立足未稳,若是我们此时突然袭击,定然能打燧军一个措手不及,拿下金城郡。”部将严谓说道。 魏陵问:“然后呢?” “然后?”严谓不解。 “对啊,打败燧军之后,我们做什么?” “自然是拿下秦州。”严谓理所当然的说。 魏陵嗤笑,“据先前金城郡太守送来的消息,秦州已经被燧国拿下,这个时候我们攻打燧军,深入秦州,你是嫌弃我们死的不够快么?” “末将不敢!”严谓连忙顿首。 魏陵道:“若非你是无心之言,本将都要怀疑你通敌。此番本将率军前来援助金城郡,乃是奉主公之命。而今金城郡既然已被燧军拿下,我们断无道理和燧军起冲突。你们明白吗?” 他的一双虎目,扫视众将。 “末将明白!”众将颔首抱拳。 似是觉得自己太过严肃,魏陵语气稍稍放缓,言道:“主公让吾等相助金城郡太守,不过是顺手之举。而今赵崇在敦煌郡盘踞,时刻威胁主公,我们断不能招惹燧国,以免遭受无妄之灾。再者,秦州多为山地,我军骑兵行之不利,后勤粮秣更是难以及时运抵,休要再提攻打秦州之事。” “唯。” 吩咐完之后,魏陵也没有拖沓,直接率军离去。 榆中。 “将军,敌方已经退兵。”哨骑对着聂垣禀报。 “退兵?”聂垣不动神色的合上手中文书,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唯。” 他已从金城郡太守的府邸中搜到西郡太守淳于奋送来的密信,知道金城出现的那股敌军来路。 总得来说,喜忧参半。 旋即,他唤来信卒,将所有信件交给信卒,让他快马加鞭,将消息送给聂嗣。 酆朝嘉德九年四月中旬,燧王聂嗣带着秦州的一干大小豪族,率领军队返回雍州。这一次,聂嗣率军走临渭,向东南而行,直接进入扶风。因为不用担心敌军堵截的问题,自然也不用担心后勤在山道的难以运输。所以,这一次不用绕圈子走陇关道,直接走临渭,穿越山区就可以。 拖延至今才返回雍州,主要是因为秦州的繁杂事情太多,而且阴平和金城两郡又没有拿下。前几日,聂垣送来消息,金城郡已经成功拿下,故而聂嗣便启程返回雍州。 吴山道,九转十八弯,吴山山脉和秦岭结合,鹰过鸣涧,行人不小心踩踏石子,坠落深涧而不闻回响。 激流回荡,横穿整个雍州的渭河就在大部队的脚下。对于常年在野外行军的燧军来说,这种地形虽然难走,但不是不能走,顶多就是行军速度慢一点。 但对于娇生惯养的秦州豪族来说,回眸那深不见底的悬崖时,寒气从脚底板冲上脑门,胆颤的心,令不少女眷当场痛哭不止。 “都闭嘴,不准哭,快走!”小卒司马陟大吼,一鞭落下,回响声在秦州豪族耳边炸响,令他们畏惧的缩着脑袋,继续前进。 此番,聂嗣将秦州有名有姓的大小豪族,近两千人,全部迁往雍州。不能及时返回雍州,主要也是为了将这些豪族全部集中带走。 军队行至地形艰险之地,聂嗣也只能下马而行。 “大王,子渊将军自阴平而返,准备过武都郡,是否要让他将武都郡的五千守军带回来?”公羊瑜在一旁问。 此前,聂嗣拿下武都之后,为防止汉中西门靓偷袭武都,故而在河池留下五千人防守。庄布在聂垣之前拿下阴平,已经开始准备离开阴平,返回燧国。 “不必,武都郡的兵马继续留守,传令,让甘瑢继续调派粮食运往武都郡。”聂嗣道。 公羊瑜稍作思忖便明白聂嗣的打算,当即道:“不若让子渊将军留守河池,防备汉中,如何?” “善。”聂嗣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君臣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公羊瑜道:“那就让甘长史,继续从陈仓道运粮。” “可以。” 穿过危险地带,聂嗣重新上马。 “伯异,仲才的信,你可看了?” “大王是在担心凉州?”公羊瑜问。 聂嗣摇摇头,“孤并不担心那边,其实此前孤已经知道凉州的一些情况,只是一直没有确认,现在已经可以确认。” “敢问大王,凉州现在局势如何?” “两强相争。”聂嗣道:“此前,孤安插在商队中的探子,路过凉州之时,已经大致了解情况。目前,西域军团的主将赵崇占据西郡以西的诸郡,包括敦煌、酒泉,西海,张掖。而西郡太守淳于奋则占据西郡、武威郡、西平郡。” “原来如此,难怪众诸侯起兵勤王时,赵崇没有率领西域军团返回雒阳。”公羊瑜若有所思。 聂嗣接着道:“那股突然出现在金城郡的兵马隶属于淳于奋,他们见秦州已失,果断退兵,很显然是不想与孤起冲突,由此看来,孤此前得到的消息没错,凉州一分为二,赵崇和淳于奋,谁也不能奈何谁。” “天助大王。”公羊瑜笑着说。 聂嗣嘴角一勾,谦逊道:“有天助,也有人力。淳于奋和赵崇都是心存贰心,他们分裂凉州,并不奇怪。” 便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惊叫,而后聂嗣便抬目看去,只见一人一脚踩空,滑落山涧,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都给我小心点儿,快走!”燧军对着那些豪族家眷怒吼。 公羊瑜问道:“大王,这些豪族迁往雍州以后,大王准备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聂嗣轻声道:“虽然他们已无田地宅院,但孤还给他们留下少许金帛。可将他们放在栎阳四周,受国中监视,顺便,让他们替孤好好的建设栎阳。” 说到这里,聂嗣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这应该是强行‘招商引资’搞基建。 “大王英明。”公羊瑜道:“大王如今已据两州之地,携百万生民,当为天下第一诸侯。” 聂嗣斜睨他一眼,“伯异,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孤,可从来没听你如此恭维过。” “臣只是在阐述事实。” “是事实也不是事实。”聂嗣叹道:“虽据两州之地,但天下英雄何其多也,岂能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孤还没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公羊瑜露出会心的笑容,“大王英明。” “这次是真的英明吧。”聂嗣对他阴阳怪气的说。 公羊瑜哑然失笑,解释道:“还请大王见谅,臣只是担心大王因为秦州大捷而目中无人。须知,我军能轻易拿下秦州,主要是因秦州容畿,泛泛孱弱之辈,无御下统兵之能。是故,大王以后的征程,万不可掉以轻心。” 聂嗣点头,“孤记住了。” 见状,公羊瑜颔首一笑。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回归雍州 栎阳城前,一众官吏站立。为首之人自然是骠骑大将军府长史甘瑢,随后是荀胤、蔺氏兄弟、灌峻、以及聂桓。在他们后面,则是原来的华阳郡官吏。 到目前为止,雍州的人员调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却安定郡和始平郡的人员变化比较大,其他几郡,因为投诚的比较早,所以聂嗣并没有怎么去动那些官吏。 安定郡和始平郡因为当初有人造反的关系,聂嗣在剿灭反对势力以后,将两郡的官吏大换血。 而因为骠骑府只是临时过渡的军政中心,所以聂嗣的一干文臣武将,并没有太大的等级高低。名义上,长史甘瑢掌管一应要事,实际上则是一众谋臣商议决定大事。至于军事方面,则完全由聂嗣掌控一切。 但这并不是说政务方面聂嗣就不能插手,恰恰相反,政务也得聂嗣来决定。 所以,燧国名义上是一国,但内里子看起来很像草台班子。 人群之中,聂桓显得不是很开心。这次大王出征,许多人都跟出去打仗,唯独他留守栎阳,让他好不郁闷。 相比较而言,灌峻脸色就比较平静。他已经从甘瑢那里得知,这次三万新军表现不错。 至于甘瑢、蔺珀、蔺琅、荀胤四人,则表现的很平淡。此前他们攻打秦州之前就已经做过庙算,胜算在八成以上。再加上大王亲征秦州,胜算早已达到十成。 不多时,近四万大军渐渐抵达栎阳。 此次返回栎阳,聂垣的五千兵马还在后面,庄布的五千兵马和留守河池的五千士卒合流。换句话说,现在武都郡的河池,由庄布率领一万兵马驻守。 “臣等参见大王。” 聂嗣还未下马,众臣纷纷躬身行礼。 “免礼。”聂嗣翻身下马,走上前,将荀胤等人扶起,“孤出征秦州日久,国中诸事,全赖诸位用心,孤不胜感激。” “为大王效死,臣等所愿也。”甘瑢道。 随后,众人入城,回归骠骑府。 接下来,众人自然是总结一番战争的利弊得失,计算士卒的伤亡情况,而后制定士卒的抚恤、赏赐等等要务。 现在,燧国府库还算充盈,抚恤所用的金帛粮秣之资,都能拿出来。此番出征,燧军的伤亡不大,仅阵亡千余人,大部分都是负伤较多。此外,拿下秦州之后,燧军还在原秦州兵马中补充不少士卒,理论上可以看作没有伤亡。 不过抚恤阵亡士卒家眷,有关军心民心,聂嗣不敢怠慢,同一众心腹商议良久,最终拿出一份颇为丰厚的赏赐。 除此以外,奖赏士卒的事情,则交给甘瑢去整理准备。 深夜。 “伯玉,秦州豪族安置之事,孤就交给你去做。切记,不可让他们成堆聚集。” 蔺珀了然,拱手道:“大王放心,臣明白。” 聂嗣接着道:“有功士卒赏赐细则,由甘瑢和蔺琅负责。” “臣遵命。”甘瑢和蔺琅齐声道。 “士卒抚恤,由荀胤主持。” “臣遵命。”荀胤出列抱拳。 最后,聂嗣看向公羊瑜,“伯异,秦州诸郡的官吏任命,由你来完善,拟个条子,孤来批复。” 公羊瑜此前跟着他一起出征秦州,打下秦州之后,境内的官吏调动清查也是公羊瑜负责。所以,公羊瑜要比其他人更熟悉秦州各地的情况,由他来推举官吏赴任秦州,最是合适。 “唯。”公羊瑜点点头,接着向甘瑢道:“还请文衡助我。” 甘瑢微笑,“不敢,但有所命,一定相助。” 聂嗣微微一笑,言道:“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接下来这几日可有你们忙的。孤回来到现在,可还没休息呢。” 看着自己一身的戎装,聂嗣也不禁苦笑。他本想简单交代一下善后事宜,没想到聊着聊着就忘记时间,回来到现在饭没吃一口,也没有洗澡。 “也请大王好好休息。”荀胤提醒道:“此前王后得知大王即将班师回朝,亲来骠骑府等候。” “王后来过骠骑府?”聂嗣眸色霎时间变得一厉,不过下一刻消失无形。 蔺珀撇荀胤一眼,向着聂嗣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聂嗣沉默一会儿,道:“孤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唯。”众人拱手告辞。 在众人离开大堂之后,聂嗣立即转身向着后庭匆匆而去。 骠骑府外。 “思然,你想搞事吧。”蔺珀没好气的说。 荀胤挑挑眉,摸着马鬃,言道:“谣言再这么流传下去,对大王的名声不利,早日解决方是正途。” “那也要看大王自己的意思。”蔺珀道。 荀胤道:“说是这么说,但我等为人臣子,自然要替主分忧。如今王后已准备破除谣言,吾等自然要相助。” “王后嘱咐过你什么?”一直没说话的甘瑢问。 荀胤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王后既然亲自来骠骑府,不就是过来破除谣言的么。” 公羊瑜嘲讽,“你想的可真多。” “你什么意思?”荀胤撸袖子准备和公羊瑜较量较量。 这是他俩的保留节目,蔺珀等人已经习惯。 公羊瑜对荀胤的动作视而不见,自顾自道:“我只是提醒你,大王向来有主见,他既然不愿谈这件事情,想必是有苦衷,你若是横加干涉,休怪大王翻脸。毕竟,这是大王的私事。” “君王无私事。”荀胤将袖子放下,说道:“大王既然是一国之君,家事自然就是国事。” 闻言,蔺珀暗自点头。他对荀胤这话比较赞同,但他又不愿意干涉大王不愿意说的事情。 有点为难呐。 蔺琅调侃道:“思然兄,袖子别放下呀,伯异兄此番随大王出征回来,你不得和他好好比划比划?” 甘瑢哈哈大笑,引得其他几人也忍俊不禁。 “罢了,等我将手上事情处理完再说吧。”荀胤苦笑着摇摇头。 后庭。 聂嗣一身戎装未褪,侍女贞儿上着冷酒羹饭,对面的骊姬已经将那日上官滢出现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出来。 “如此说来,王后没有认出你?” 聂嗣捧着陶碗,大口吃饭,大口喝酒。 骊姬低声道:“应该是认出了妾身,只是王后没有拆穿。” 闻言,聂嗣继续埋头扒饭。 吃完,聂嗣让贞儿又添一碗,然后继续扒饭。 骊姬忍不住问道:“大王,王后怎么会是......” “会是什么?”聂嗣脑袋从碗里面伸出来,打断她。 骊姬一怔,旋即明白什么,低头不语。 用完酒饭,聂嗣也不管骊姬的意愿,直接拉着她去沐浴,而后一起休息。 一番云雨之后,聂嗣脑子恢复清醒。只不过,他的脸色十分复杂。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轻叹一声,聂嗣抱着骊姬入睡。 次日一早,聂嗣打道回府。 昨日和一众心腹忙到深夜,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去处理,他只要等条陈上来,然后看一遍批复就行。不过,这么多的事情,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好计划的,所以聂嗣便打算先回坞堡休整几日,然后返回栎阳继续处理政务。 回来之后,自然是先拜见父亲和母亲。由于没有丝竹乱耳,聂抗和聂祁氏现在安养的不错。聂抗的主要精力还是扑在酆朝刑律的总结修补上,母亲聂祁氏则不再掌控聂氏内务,转而交给上官滢总揽。她每天就是带着几个孙子,过着养老的生活。 见完父母,聂嗣又去见了次子聂驷。次子出生时间不长,所以也没什么看的,同芷苏聊了一会儿,聂嗣便起身离去。 最后,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返回他的庭院。 室内。 长女聂舒窈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围着父亲嬉闹,一边要父亲讲故事,一边又脑洞大开要父亲送她礼物,总之思维跳跃幅度非常大,有时候聂嗣也跟不上女儿的想法。 比如,上一息聂舒窈还在要求吃东西,下一息可能就要聂嗣带她出去骑马。 总之,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与之相反,长子聂稷则像个痴傻呆儿,已经两岁的他,不仅说话很少,而且迷迷糊糊的,教什么忘什么。 比如现在,聂稷瘫坐在地上,那张和聂嗣相像的小脸上挂着长长的鼻涕。一脸懵懂无知,没有半点精神的样子。 “稷儿,快给父亲磕头。”上官滢在一旁笑着提醒儿子。 聂稷仍旧没有反应,还是呆呆的坐着。 见状,上官滢对着丈夫叹气道:“稷儿也不知是何缘故,总是这副样子。” 聂嗣将她揽入怀里,拍拍她肩膀,又亲吻她的螓首。 “别担心,稷儿是我们的儿子,不会有事的。” 见母亲霸占自己的位置,聂舒窈撅撅嘴,不高兴的回去和兄长聂稷玩耍。 “对了,过几日你随我一起去骠骑府吧。”聂嗣忽然说。 “不会打扰良人吗?”她平静的问。 聂嗣摇摇头,“怎么会,你是孤的王后,骠骑府后宅,自然要你来打理。此前孤诸事加身,一时忘记,直到今日才想起来。” “可那毕竟是国中军政中心,臣妾若去,不合适吧。” “但那也是燧王临时行宫。”聂嗣面带愧疚道:“听话。” 闻言,上官滢嘴角微翘,言道:“那臣妾去打理后宅,良人可不许插手。” “一定不会插手,你做决定便是。”聂嗣笑着说。 见状,上官滢深埋他的胸怀,不再言语。 而聂嗣,自然更加愧疚。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两名美人 酆朝嘉德九年五月,聂垣拿下金城郡回归栎阳,除却镇守武都的一万兵马由庄布率领,燧国的兵力恢复六万余人。若是加上奢延的五千人马,燧国的总兵力接近八万。 若非聂嗣打算走精兵强将的路线,现在燧国的兵马肯定已经多达十余万人。多的不说,单是秦州的降卒,聂嗣便能将之收编,不过聂嗣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择其优异士卒充军。 原先的五万余新军,经历秦州战争之后也在飞速成长,或许他们的战力暂时比不上麒麟军的老卒,但若再次进入战场,也绝对不会手忙脚乱。 实战,才是练兵的最快途径。 聂嗣在聂氏坞堡休息三日,而后带着王后上官滢和美人芷苏,入主骠骑府。这一举动,无形之间打破此前的一些流言蜚语。再也没人说大王在骠骑府养外妇的事情。毕竟,王后正式入主骠骑府后庭,这就意味着不存在什么外妇。 不过两日后,燧王宣布,纳骊氏和瑶氏为美人。 对此,众臣自然是交口恭喜大王。作为一国之君,此前聂嗣的后宫只有两个女人,这是非常不合格的。哪怕王后和美人芷苏,已经给燧王诞下子嗣,但仍旧不够。因为燧王宫还未修建的关系,一时之间倒也没人催促大王多纳美人。 但,大王的后宫子嗣,既是大王家事,同样也是一国传承的大事情。 所以,对此番大王又纳两名美人的举动,群臣不仅没有反对,反而要求大王再多纳几名。 因为,一国的社稷,将来必定要传承给儿子。大王的儿子多,未来燧国的保障就多。同样的,选择也更多。 而且,不少臣子从燧王纳美人的举动中品出其他味道。大王并非是不爱女色,只是之前一直没空纳美人。 如此一来,岂不是还能将女人送进后宫? 想到这里,无数臣子心头火热。走后宫路线,历来就是家族崛起的快速途径。若是送进后宫的女人能得大王青睐,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未尝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自燧国轻而易举扫平秦州之后,原先归顺的官吏们都在动小心思。 很明显的事情,而今天下大乱,诸侯并起,群国矗立。燧国已经走在绝大多数的诸侯前面,将来就算不能统一天下,但保住一地社稷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此一来,更该为家族做打算。 是故,聂嗣纳两位美人之后,不少官吏都在旁敲侧击的要大王再多纳一些。 对此,聂嗣全部搁置。他很清楚那些官吏的小心思,所以不打算顺他们的心意。而且,目前后宫有四个女人已经足够,将来看上谁再纳回宫便是,何必一时之间往后宫塞几十人。 他自己不嫌腰疼,还觉得这么多人吃饭花销大呢。 不过,有不少吃闲饭没事干的官吏,私下里对大王新纳的两位美人身份很好奇。 美人瑶氏,众人都知道是王后的侍女出身,少部分贵妇人更知道这位瑶氏,被王后视作亲妹。 至于美人骊氏,身份则是平民。 嗯,大王对外宣称骊氏是平民。 这就让更多的中下层官吏觉得有机可趁,因为从这两位美人的身份来看,大王显然不在乎美人的出身,更在乎美人的样貌。 嘿,比身份他们比不上大家族,但比美人样貌,这大家可都是平等的。 所以,这段时间有不少官吏都在动歪心思,借着各种理由,请大王过府用膳,然后‘顺便’介绍自家女儿、妹妹给大王认识。更离谱的是,有人居然暗中示意聂嗣,自家的那啥不错。 是不是很没有底线? 没错,就是很没有底线! 礼教在酆朝并不兴盛,虽然大家族崇礼,但大家族更注重自身的利益。眼下很明显就是重新划分利益的时代,女人对于这些大家族来说就是工具人。 聂嗣在女人方面虽然不是很挑剔,但是还有基本的底线在。别人家那啥什么的虽然有一种禁忌的刺激,但他现在还没空玩这些。事业刚刚起步,搞好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再说,他又不是刘亭长,更不是孔彦舟那个禽兽。 所以,这股不正之风,让聂嗣很不舒服,他让蔺珀动手狠狠治理一番方才刹住。 在出征回来之后,聂嗣将后续的奖赏抚恤事宜全部处理完毕,终于抽空开始跟进军屯和民屯。 因为此前他免除雍州和秦州税赋的关系,目前燧国上下的钱粮支撑,全靠之前扫荡豪族的积蓄。不过,积蓄也有用光的时候。 荀胤给聂嗣算了一笔账,从去岁开始,他们屯田,救济灾民,军饷,到今年的出征,抚慰秦州百姓,乃至善后的钱粮,已经将之前扫荡豪族的积蓄消耗掉七成。 换句话说,接下来燧国官吏的俸禄,军队的粮饷,只能从这三成的积蓄里面支出。 没办法,谁让他免除两州百姓的税赋呢。 那么,如此一来,想要获取进项,就只有军屯和民屯。 从去岁开始的军屯,进展的十分不错。 一般而言,酆朝百姓主要种植两种作物,粟米和小麦。原先粟米占据主要地位,但随着小麦的种植发展,现在两种农作物齐头并进。 燧军开展的军屯,就是主要以冬小麦为主。民屯则是以春小麦和粟米为主。 聂嗣在春冬小麦的种植上,和负责军屯的官吏有过交流,以目前的耕种技术,虽然不可能丰收,但好过将田地荒废不用要好。 去岁十月种下的冬小麦,在今岁六月份即将收割。 聂嗣在农业方面并不精通,所以冬小麦的种植,聂嗣让人先在军中开展,积累经验技术之后,再传给民屯。是故,民屯主要以春小麦和粟米为主,这两样农作物种植都有一定的经验,不会出现意外,算是保底的粮食储备。 军屯的冬小麦在冬季开始种植,在冬天,士卒本身就要不停的操练武功,军屯种地又是汉子们的拿手好戏,所以最后军屯开垦出来的田地,居然要比民屯更多。 其实这也不奇怪,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相比较劳累的操练,翻土种地显然更轻松。 而且,种地活是他们最拿手的技能。 数万个龙精虎猛的汉子,一起动手开垦土地,速度不要太快。 上天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前两年各种灾难,等天下大乱之后反而平静许多。 田地里面金灿灿的小麦穗子,闪的荀胤两眼发晕。 不少在田地里面翻土的士卒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没什么能比看见这样的景象更让他们高兴。 “大王,臣刚刚已经问过军屯校尉,开垦的数千亩田地,麦子的长成都非常喜人。”荀胤摸着割手的麦穗,介绍道。 聂嗣戴着自己编的草帽,穿着一身皂衣,毫无形象的直接坐在田埂上。 他的手艺活向来不错,画画编花篮什么的,都是上辈子在培训班学过的。草帽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东西,他自然随手能制造出来。毕竟,刘皇叔还会编草鞋呢,他会编草帽有问题吗? “够大军食用吗?”聂嗣问。 荀胤想想,保守道:“待六月收割才知道,不过以臣看来,应该是足够大军吃到岁末。届时,民屯的粮食也已经收割,应该能够安然过渡。” 军屯好是好,但并非没有缺点。 首先就是时间关系,如果聂嗣不能在六月之前拿下秦州,到时候冬小麦只能由官府组织徭役来收割。 此外,若是遇到敌人进攻燧国,军队必须要放下军屯,立即上战场拼杀。 所以,相比较而言,自耕农才是最稳妥的生产力。等聂嗣将燧国的百姓养起来,将来军屯就不必作为重中之重。 荀胤好奇的问道:“大王如何是知道,冬麦能够广阔种植的?” 虽然早有冬小麦种植实例,但并不多。相比较寒冷的冬季,百姓更相信春季的麦子和粟米。 当初,聂嗣力排众议,让军屯在水土丰茂的地方种植冬小麦,不少官吏都觉得大王有些想当然。 现在看来,大王是对的。等六月丰收之后,军粮无忧。 “无他,格物致知。”聂嗣解释道:“万事万物总有规律,冬麦既然能够在冬季生存,只要细心观察,总能发现规律,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其实,当初推行冬麦的时候,他心里面也没底。因为这种冬麦的种植,他上辈子只在书上看过。考虑当时军屯刚刚开展,他便想着反正是要种植东西,尝试一次总是无妨。 幸好,运气不错。 “大王远见,臣佩服。”荀胤真心实意的说。 没办法,粮食就是命,看见这些金灿灿的麦穗子,荀胤心里很舒坦。 如果没有这些粮食,他们只能坐吃山空,等民屯的粮食收获。谁让聂嗣免除国中百姓一岁税赋呢! 荀胤明白,就算到了明年,大王也不会征收重税,只会象征性的收一下,然后继续善养百姓。 所以,军屯和民屯,可以看作是这两年燧国的粮食来源。 当然,如果他们继续对外扩张,按照大王的习惯,扫荡豪族,他们还能拿到不少敌对势力的粮食,如此,也算是变相的减轻国中压力。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棋局变化 巡视完军屯进展,聂嗣紧跟着又去巡视民屯的田地。军屯种植出来的粮食自然是全部收归国有,当作军粮。民屯用来收纳流民,是故种植出来的粮食,三成给百姓,余下的七成收归国有。总之,还是聂嗣赚。 民屯的春小麦在三月下旬和四月上旬播种,七月中下旬收获,民屯的春小麦刚刚播种一个月左右,还看不出来什么。此外,民屯开垦的田地,同军屯相比,差的比较大,毕竟百姓之中有老有弱,无法和军屯强壮的士卒作比较。 不过这也足够了,因为聂嗣原本就是想利用民屯安置流民。现在主要目的达到,自然没什么可惜的。 现在聂嗣手上还有大量的无主土地搁置,等他将祖龙的‘耕战体系’完善之后拿出来,燧国的实力会越打越强。 乱世争霸,谁能明白‘以利谋国’,谁的实力就会增强。百姓虽然无知,但谁对他们好,谁给他们利益,他们还是能够明白的。 聂嗣能轻松在雍州站稳脚跟,除却他之前的经营,最重要的就是他把田地拿出去给百姓。 可以说,在古代,田地就是百姓眼中最值钱最宝贵的东西。 等将来他把耕战牌打出去,再搞一个简化版的军功爵体系,一切牛鬼蛇神,都将被他碾压的粉碎。 现在嘛,燧国实力还不足以傲视群雄,聂嗣自然不会把这两张牌打出去,不然给别人学走,他不是傻么。 就是军屯和民屯,聂嗣都是藏着捂着,没有大肆宣扬。 骠骑府,后庭。 今日,聂嗣在瑶妲的房里用膳。 嗯,不久之前,他和瑶妲同房,让这世间少了一个少女,多出一个娇媚的少妇。 目前,聂嗣的后宫有一位正宫王后,三位美人。 燧国是直接抄袭酆朝的后宫制度,分为‘一后’‘三夫人’‘九嫔’。其余还有美人、才人、中才人等等。 三夫人分别为贵嫔、夫人、贵人,位视三公,协助王后处理后宫诸事。 九嫔则是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和充华,其位视九卿,算是后宫第三等的妃子。 至于美人、才人什么的,只能算是末流妃子。 聂嗣空置‘三夫人’和‘九嫔’,一是避免后宫起火,二是觉得还不到时候册封。 还是老问题,寒酸! 一座燧王宫没有,就直接册封完整的后宫制度,聂嗣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饥不择食的乱匪一样,没有一点逼格。 虽然他是想住大房子,但是看看可怜的燧民,聂嗣抹抹泪水,还是算了吧。 一旦他动土修建王宫,会出现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国中肯定要征发徭役,而现在燧国的基本大政就是‘与民休息’,他要是征发徭役,这不仅会把自己的脸给抽肿,而且会耽误百姓休养生息。 此外,第二个问题就是王陵。 按照自古流传的制度,在大王即位的时候,王陵就要开始动土修建。而且,除却规模不能超越天子,其他的一切都和天子差不多。比如王陵的修建会一直持续到大王去世为止。 换句话说,要是聂嗣活一百岁,王陵就要修建一百年。 现在,聂嗣一直按着,不让底下人征发徭役修建王陵。如果这个时候他开始修建王宫,那么王陵的修建日程必定会被人提出来。 所以,聂嗣干脆暂时不修建王宫。 聂嗣和瑶妲也是有些感情的,毕竟之前相处的时候,难免会有暧昧。尤其是上官滢怀孕的时候,聂嗣的心早就飘得不行。 这次纳瑶妲为美人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俩人边吃饭便聊着闲事。 话题无外乎是一些小趣事和荤段子。 说的最多的,自然是各府的贵妇,在王后那里旁敲侧击送女人入宫的事情。 官吏是很会钻研的,他们发现直接把女人送给大王不行,那就干脆走王后的路子。 “昨日,还有位夫人,给阿姊送去一颗东珠,想将自家女儿送进宫给阿姊做侍女呢。”瑶妲不高兴道:“真是蔫儿坏。” 她又不傻,自然明白那位贵妇这么做的意思。 “王后答应了?”聂嗣喝着菜羹。 “才没有。”瑶妲道:“阿姊将东西给退了回去,还让她们以后规矩些。” 聂嗣暗自点头,自家妻子做事还是很稳重的。 骊姬的事情,他原以为上官滢会给他脸色看,甚至和他冷战,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且,她还默认骊姬的存在。 当然,他们夫妻对骊姬的身份心照不宣。 为防止骊姬暴露身份,她还是被困在从前的小院子里面。 陪着瑶妲吃完饭,聂嗣便起身去前厅处理政务。 虽然一切趋向于稳定,但聂嗣的事情还是依旧很多,除却军事方面,还有就是政务方面。 嗯,现在看的还是竹简。 聂嗣暗中发展的纸张,这几年技术已经渐渐成熟,完全可以批发生产出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拿出来,他得再等等。 等一个完美时机,掏出纸张,亮瞎全天下人的狗眼。 竹简上写的是马场扩张细则,这几年雍州的马场发展的非常不错。原因主要有两点,其一是几年前打下的底子,其二就是梅拉姆的管理。 不得不承认,草原人对养马很有心得,有梅拉姆给马夫传授养马经验,还有苜蓿草种植,加上各地的马种汇集雍州,现在燧国的战马数量足足接近五万匹。 而随着秦州收复,将来陇西的马场也能重新铺开,到时候战马储量会十分充盈。 养马好处多多,健壮的可以用来当作战马,矮小的则能当作畜力发展。马和牛一样,是耕作必不可少的东西。 仔细阅读完,聂嗣提笔在竹简上写下‘再议’两个字。 马场涉及军要,聂嗣要和心腹商议完整的流程出来,不能一拍脑袋就直接决定。 随着一份份竹简看完,时间也在快速流逝。 眨眼间过去两个时辰。 “大王,冀州急信!” 尉虎突然出现,奉上一份绢帛包裹的竹简,禀报道:“这是加急的!” “速速拿过来。” 听见加急的,聂嗣立即放下笔,接过急信。 信中所报信息,让聂嗣脸色剧变,他‘啪’的一声合上信件,吩咐道:“去,将长史,从事中郎,军师等人全部召来!” “唯!”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甘瑢等人纷纷在骠骑府前下马。 “文衡,发生何事了?”蔺琅问。 甘瑢摇摇头,“不清楚,不过大王让吾等立即来骠骑府,想来是有大事发生。” “那走吧!” 众人鱼贯而入,进入商议军政的偏厅。 室内,聂嗣正在看着九州舆图。 这是一幅大略的舆图,上面的秦州和雍州已经练成一体,边界被朱笔描红。其他地方则粗略的标注着各个势力,但没有详细的边界划分。 众人拜道:“参见大王。” “免礼。”聂嗣头也没回,直接道:“先看看消息吧。” 尉虎奉上竹简,而后退下。 众人用一炷香时间看完消息,纷纷陷入沉吟。 竹简里面的消息来自冀州,总结而言就是,庚王阴休和皇甫明联手击败巨鹿王,现在巨鹿王被困在巨鹿国。 换而言之,巨鹿王要完蛋了。 公羊瑜率先道:“大王,巨鹿王之败,早有预见。此前,长城军团王颐已将巨鹿王逼退,当时若非赵无伤召回王颐,巨鹿王很有可能早就败亡。而今,庚王与皇甫明联手,巨鹿王焉能不败?不说庚王阴休的兵马,单是皇甫明的北疆军团,就绝非是巨鹿王所能抵抗的。” 聂嗣转身,说道:“孤知道,只是眼下巨鹿王溃败,冀州怕是要易主。以你们来看,谁能掌控冀州?” “应该是皇甫明。”甘瑢道:“北疆军团不仅身经百战,而且有二十余万兵马,阴休不是皇甫明的对手。” “不一定。”荀胤意见不同。 “哦,思然有什么想法?”甘瑢问。 荀胤道:“如果皇甫明真的这么强,岂会等到阴休回归冀州,而后再联手打败巨鹿王。我此前仔细校对过冀州的局势,皇甫明虽然有大军在手,但是他所占据的幽州和平州,实非富庶之地。而且,肃慎时刻威胁北疆,皇甫明必然有所掣肘。” “按照消息所言,最多一月,巨鹿王必死。届时阴休和皇甫明定然要休养生息。待秋高马肥之际,双方必然会起冲突,到时候肃慎会不会南下还是两说。但阴休背靠大河,没有掣肘,必能全力与皇甫明一战。” “成败尚且两说!” 话音落下,众人陷入沉思。 聂嗣道:“不管谁拿下冀州,对我们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大王所言甚是。”公羊瑜语气凝重道:“冀州肥沃,人口数量众多。不管是皇甫明而是阴休,谁拿下冀州,一旦坐稳,必然会实力暴涨。” 顿了顿,公羊瑜道:“大王,汉中的事情,要加快速度。” 聂嗣点头,“不错,是要加快速度。” 虽然冀州和雍州隔着老远的距离,雍州在西边,冀州在北边。但天下如棋盘,一颗棋子的变化,就会影响全局,容不得人不慎重对待。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压力好大 提到要对汉中动兵,长史甘瑢脸色微微一变。 “大王,如今军屯的冬麦收割在即,加上三军征讨秦州刚刚回来休整,此时动兵,是否有些急躁?” 他不是对汉中动兵有什么意见,他是站在内务方面提出担忧。 公羊瑜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道:“士卒休整倒是问题不大,这次攻打秦州,硬仗只有攻打陇关那一次,其余攻城略地都比较顺利,所以在战力方面,无需担忧。至于军屯冬麦收割,确实要另作打算。” 作为军师,公羊瑜虽然不怎么管后勤方面,但是以他的才能,自然明白甘瑢的担忧,所以他也没有直接开口要求立即攻打。 蔺珀提议道:“可否召集民屯的百姓收割冬麦呢?” 虽然‘与民休息’是燧国现在的基本大政,但涉及争霸天下的战略部署,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即将此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非常明白‘战机’‘时机’,若是因为冬麦的事情耽误燧国的战略进展,其导致的一系列后果,可能要让他们无比痛苦。 例如,若是冀州被拿下,并州受其变化,加速势力割据变化,将势力扩张至河东,那就会对雍州形成巨大压力。而且,若是此时汉中他们还没有拿下,那么先前制定的‘先取两翼’的战略就要被迫更改计划。甚至于,影响后续的一些列部署。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说的就是这个。因为天下乱局,形式可不会朝着他们认为的方向发展。他们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在乱局之中掌握主动,甚至于引领局势的变化。 比如,这次打下秦州,迫使汉中西门靓不得不和胥王齐质决战。 所以,在燧国争霸天下的战略进展面前,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必须要让路。 哪怕造成一定的损失。 “不妥。”蔺琅摇头否决兄长的提议,“民屯的百姓要照顾刚刚种下去的春麦,而且粟米的种植也在陆续开始,荒地也在继续开垦当中,没有办法从民屯中抽取更多的百姓出来。” 闻言,众人顿时陷入头脑风暴。 聂嗣看着舆图久久不语,须臾后,方才言道:“其实,我们可以缓一缓再动手。眼下巨鹿王溃败在即,阴休和皇甫明打败巨鹿王之后必然会重新瓜分冀州,此间必有一段时间的延续。目前,蒲坂掌握在我们手中,进攻河东的主动权在孤。在我看来,今岁河东的局势不会恶化。” 这里的不会恶化,是对燧国而言。所谓的局势恶化,即是有人将手伸进河东。 “大王的意思是,我们要在今岁拿下汉中?”公羊瑜道。 聂嗣颔首,“目前并州之地,主要是阎轨和柴微两人争雄,外加一个河内的灵姑胥,他们三人目前还没有直接起冲突,这就意味着他们不敢在这个时候将手伸进河东,招惹我们。” “换句话说,我们要先拿下汉中。只要拿下汉中,益州和梁州的势力便难以对我们形成致命威胁,到时候我们便能从容应对冀州和并州可能出现的局势变化。” 汉中是一块双面跳板。 打个比方,若是燧国要取益州和梁州,必须要先拿下汉中,这不仅是因为位置的先后关系,更因为地形! 是个人都知道秦岭隔绝雍州和梁州,若要进军,就必须要一块可供坚守的地盘,而汉中就是那块地盘。燧国若拿下汉中,不仅能占据一块肥沃的土地,还能将兵力囤积在南郑,轻松抵挡来自南方的势力威胁。 同样的道理,盘踞在益州的滇王应预,将来若是有北伐的雄心壮志,他也必须要拿下汉中,作为进攻雍州的桥头堡。 汉中不仅战略位置重要,其本身也很重要。 因为,汉中是一块盆地平原! 没错,一块被群山包围的平原,个中水土资源的丰厚,其实还真不差。 益梁粮仓的说法,其实就包括汉中。 甘瑢苦笑,“大王,这绕来绕去,不还是要先打汉中么?” 公羊瑜笑着解释道:“文衡,大王的意思是,我们不必着急在六月动兵南下,只要今岁能打下汉中就可以。如此一来,就能保证军屯的冬麦收割事宜。” 闻言,甘瑢细细回味聂嗣的话,顿时眼眸一亮。 不错,他们此前都觉得局势会瞬间变化,所以要立即动兵,其实局势还没有恶化,他们还有时间解决汉中。 “如此,臣无意见。”甘瑢笑眯眯道。 其他几人思量过后,觉得也没什么问题。正如聂嗣所言,蒲坂在他们手中,这就等同于向天下人宣告河东的归属。这个时候,谁敢对河东动歪心思,其实就是在招惹燧国。 而目前谁能对河东动歪心思? 无外乎并州和司州河内两地,可是,这两地的诸侯王真的有胆子跑河东攻打易守难攻的蒲坂? 不见得。 眼下并州两强对立,河内灵姑胥势力弱小,对河东动歪心思的可能性很小。 当然,若是真有人动歪心思,以燧国目前的兵力,足以坚守蒲坂关。 之前众人所担心的,是并州局势会因为冀州的变化而变化。 比如,出现一个统一的势力。若是并州一旦被人统一,到时候河东定然危险。 届时东方有压力,燧国的兵力部署就会被掣肘,这不是他们想看见的。 而拿下汉中,是当务之急。左手换右手的问题,拿下汉中,燧国就能守南而攻北,亦或者守北而攻南。 可要是没拿下汉中,而河东又面临其他势力的威胁,到时候就会陷入被动。 “我们要在并州的势力变化之前,拿下汉中。”聂嗣总结道。 冀州的变化,是有可能影响并州的。因为冀州和并州毗邻,正如聂嗣打下秦州,西门靓就要和齐质一决胜负一样。 一环扣一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邻居’,什么时候就突然来个袭击。 简单而言,若是冀州统一。那并州的阎轨和柴微为了自身的安全就会提前干掉对方,统一并州,以此面对来自冀州的威胁。 正如西门靓担心自己被燧王和胥王两面夹击一样,不打也得打。 战争的形式,瞬息万变,没人敢保证自己一定能看清。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寄希望于自己。 西门靓就是这种人,他要是打败齐质,将来面对聂嗣的时候,压力就会小很多。 而并州也是一样,冀州势力若是出兵攻打并州的时候,并州内部还在争斗,那谁能赢,自然不用多说。 在这种情况下,并州的统一,能不加速么。而并州统一,河东就会受到压力,河东有压力,燧国的东方防线就有压力。 燧国有压力,汉中就有压力。只有拿下汉中,燧国才能重新掌握主动。 所以,谁最有压力呢? 答案是每个人都有压力。 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一州势力的变化,不仅牵动周围的邻居,甚至还能产生‘隔山打牛’的效果。 公羊瑜迅速进入角色,言道:“如今是五月,六月要收冬麦,自然不能动兵,所以我们的进攻时间暂定七月。” “嘿嘿嘿。”殿内立即响起众人的低笑声。 公羊瑜郁闷道:“你们笑什么?” 蔺琅道:“你说的好听是七月,我猜你下句话肯定要说,但是现在就可以派兵动手了。” “嘿。”公羊瑜一笑,对同事的聪明非常满意,他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站了半天,什么都没听懂的聂桓终于开口问话:“为什么现在就要动兵,不是说因为要收割军屯冬麦,等到七月再动手么?现在就动兵,岂不是耽误麦子的收割么?” 好吧,他实在憋不住了。之前听在场人说话,云里雾里,他根本不明就里,一句也听不懂。好不容易偷问兄长聂垣,明白一两句,紧跟着又听不明白。 郁闷! 聂嗣瞥他一眼,解释道:“军师和仲柔的意思,很简单。虽然军屯的麦子要收割,但是我们现在有七万大军,完全可以一边派兵给汉中施加压力,徐徐攻打,一边留下一部分军队收割麦子。等麦子全部收割完毕,就是大举进攻之时。换而言之,战争现在就已经开始,七月不过是总攻的时刻。” “大王明见。”公羊瑜拱手,旋即对着聂桓道:“三将军,眼下西门靓和齐质斗得难分难解,我们这个时候派出小股兵马沿着四道缓缓推进,正是最好的时机。等打通四道,七月大军南下,汉中眨眼便下。” 四道,即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这是进攻汉中的四条道路。除掉这四条道路,从雍州没有直接能抵达汉中的道路。 扯多一点,这四条路都是山道,穿越秦岭的那种,所以公羊瑜才会说‘打通四道’。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西门靓有没有在这四条道路上埋伏。 “明白吗?”聂嗣看着迷迷糊糊的小老弟,莫名的有些心累。 聂桓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明白一点。” 众人低头憋笑。 聂嗣微微一叹,明白一点也是好的。如果有数据面板显示,聂嗣毫不怀疑聂桓的智商全部加在武力值上面。 他之所以不愿意聂桓现在就踏入战场,就是想他能多读点书,提升智商,在军屯种地能磨掉毛糙的性子。 打仗,不是光有一身勇武就行。没有脑子,怎么被人玩死的都不知道。 譬如,不久前的陇关之战。 “你明白哪一点?”聂垣问。 聂桓认真道:“收麦子和打仗不冲突。” 闻言,聂嗣甚为欣慰。 “为什么不冲突?”聂垣又问。 聂桓摇摇头,理直气壮道:“不冲突就是不冲突。” 众人头埋的更低,肩膀抖得厉害。 正文 第四十章 虚虚实实 以聂桓目前的智商水平,能明白打仗和收麦子不冲突,聂嗣已经非常的满意。最起码,聂桓没说什么‘戳他几万个窟窿’这种屁话。 再说,此番三言两语之间定下的攻打汉中策略,想要让一个正常人理解都有些困难。 “仲才,行了,叔惇今天的表现很不错。”聂嗣鼓励道:“以后还要继续动动你聪明的小脑袋。” 聂桓摸摸自己的脑子,疑惑道:“大王,我头不小啊。” “库库库库......”不知道是谁没憋住,笑出声来。 “咳咳咳。”一阵参差不齐,掩饰笑声的咳嗽声响起。 他们也不想笑的,谁让三将军太可爱,没办法,实在忍不住。 聂嗣无奈的摇摇头,自家这个弟弟真是憨的厉害。 公羊瑜抿抿嘴唇,将笑意憋下去,说道:“大王,而今南下的四条道路,陈仓道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庄布将军更是率领一万兵马坐镇武都郡,臣猜测,西门靓一定会重点布防陈仓道。” 话音落下,聂嗣拍拍巴掌,紧跟着几名亲卫将一张汉中舆图幕帘放下,上面标注着清晰的四条道路。 “目前西门靓正在和齐质交手,他的兵力不会全部延申进入四道之中。陈仓道的布防重点应该在沮县和沔阳周围,孤会让庄布派兵试探进攻,摸清陈仓道的情况。” “大王所言甚是。”公羊瑜上前两步,看着褒斜道,言道:“褒斜道自始平马冢而始,途径多处险谷,唯栈道可连,如今极有可能被西门靓毁坏。” 蔺珀道:“自古以来,割据汉中者,必毁栈道,阻绝北方南下攻打汉中。若是花费时间修建褒斜道,怕是不妥。” 紧跟着,公羊瑜又说道:“傥骆道与子午道,山路遥久,崎岖难行,后勤运送困难。但相比褒斜道,我军自傥骆道和子午道推进,则不需要防备栈道塌方毁坏。” 聂嗣稍作沉思,言道:“你们都觉得,不宜从褒斜道南下吗?” 众人面面相觑。 荀胤道:“大王,若依路程而言,褒斜道最短,但依攻克难度而言,褒斜道最大。” “因为栈道?”聂嗣问。 公羊瑜颔首,“大王,栈道一旦被毁,我军修建必要花费时间精力。如此,有些得不偿失。” 聂嗣摸着下巴,看着四条道路,说道:“傥骆道不可取,既不能直击南郑,又路途不顺,走此道,徒耗功夫。” 南下汉中的四条道路,陈仓道在最西边,随后是褒斜道,再次是傥骆道,最后是子午道。 这四条道路,褒斜道是最快最便捷的,因为走褒斜道南下,可击褒中,而褒中的南面就是南郑。但,正是因为如此,西门靓必然会派人毁掉褒斜道的栈道,阻止燧军南下。 此外,陈仓道是个不错的选择,目前庄布率军一万镇守河池,可以随时攻打沮县。 最后的子午道则比较偏僻,沿途多为沟谷,而且子午道的终点也不在汉中,而在魏兴郡的安康。 “若剔除傥骆道,便还剩下三道。”公羊瑜没有直接放弃走褒斜道南下的打算,而是说道:“走子午道取安康,只能隔绝汉中和魏兴郡的联系。而走陈仓道,则要攻打沮县和沔阳。” 说到底,不好打。 不好打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地形,另一个还是地形。汉中和雍州之间的山脉太多,几乎将两地完全隔绝,若非有些峡谷栈道能勉强通行,南下攻打汉中还得绕袭。 陈仓道就是先入武都郡,然后再攻汉中。 “你们的意思是,放弃褒斜道?”聂嗣问众人。 公羊瑜道:“臣等也不想放弃,只是走褒斜道的危险,远大于其他三道。” “你说得对。”聂嗣颔首,旋即话音一转,“不过,褒斜道也未必没有用处。” “大王的意思是?” 聂嗣嘴角微翘,“四道之中,子午道和傥骆道,因为路途太远的关系,后勤难以联系前军,就算能攻入汉中,也未必能站住脚。这一点,西门靓肯定知道,所以傥骆道和子午道两地,西门靓不会在里面布置伏兵。他的东方防线,一定集中在黄金和兴道。” “褒斜道直抵褒中,西门靓肯定会在里面重点布防,陈仓道那边同样如此。换句话说,这次我们的主要战场是陈仓道和褒斜道。” 公羊瑜脑子微微一转,立即明白聂嗣的意思。 “大王,若行此计,当四路并进,虚虚实实,令西门靓无从琢磨清楚。” 蔺珀思忖道:“若是如此,臣无意见。” “臣附议。”其余文臣拱手赞成。 聂桓瞪着眼,相当的迷茫。 “到底怎么打?”他忍不住问。 聂嗣没理会他,转而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发鹰信通知庄布。” “唯。” “大王!”聂桓抱拳道:“末将请战。” 见状,聂嗣微微沉默,旋即看向聂垣,“仲才,让叔惇跟着你一起去河池吧。” “末将遵命。”聂垣抱拳。 “谢大王!”聂桓高兴道。他在雍州军屯都快要发疯了,这次终于能跟着去打仗,痛快! 聂嗣警告道:“此次出征,你必须听仲才的话,但凡有一次违反军令,你就滚回去种地吧。” “大王放心,末将一定遵从军令!”他拍着胸脯保证。 聂垣暗自摇头,自家兄长为了保护这个憨弟弟也是费尽心力,希望这次出征,他能多学点东西,变得沉稳一些。 蔺琅问道:“大王,褒斜道这边,大王欲以谁为主将?” “大王,末将愿往!”崇侯翊和栾冗齐声说。 聂嗣看看他们,摇摇头,“你们不能去。” “为什么?”栾冗忍不住问。 这么长时间,聂嗣基本上将身边人的长处了解的差不多,栾冗和崇侯翊,性子方面可能比较稳重,但智商方面和聂桓半斤八两。 让他们率军突进,阵斩敌将,没有丝毫问题。但是谋略方面,那可能就要打一个问号。 “嗯?”聂嗣哼声。 栾冗低头认错,“末将失言。” 聂嗣在堂内来回踱步几下,言道:“让魏骥率领三千人,南下褒斜道。” “唯。” 紧跟着,聂嗣又道:“傥骆道和子午道,虽然是诱兵,但也需要人走一趟,装装样子,你们谁愿意去?” “末将愿往!”又是崇侯翊和栾冗。 聂嗣点点头,“好,你们各领五百人,南下傥骆道和子午道,记住,不需要攻打汉中,但务必要让汉中军发现你们。” “唯!” 随后,自然又是一番商议出兵的顺序,以及粮草调配。 不久以后,魏骥得到自己成为一军主将消息的时候,正在军屯里面照顾麦穗子。 “我?”魏骥指着自己,感觉很不可思议,甚至是不明白大王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 “对,就是你。”传令的亲卫说道:“魏将军,请立即随卑职去骠骑府,面见大王。” “遵命。” 骠骑府。 魏骥抵达的时候,聂嗣正在用膳。 “文郃来了,坐下吧,一起吃。” “谢大王。” 陪着聂嗣用完膳食,双方移步偏厅。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任务吧。”聂嗣道。 “知道,攻打褒斜道。” 聂嗣颔首,问道:“你准备怎么打?” 魏骥神色微微挣扎,如实道:“大王,末将无能,仅凭三千人打不下褒斜道。” 这个立功的机会,魏骥确实很想抓住,但问题是,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抓不住这个机会。 “怎么说?”聂嗣平静的问。 魏骥整理言辞,缓缓说道:“大王欲伐汉中,四道出兵,其中褒斜道路程最短,且能直击褒中和南郑。据此,汉中军必然会在褒斜道埋伏重兵。大王予末将三千人,在褒斜道中,难有作为。倘若汉中军毁坏栈道,隔绝深谷,末将无计可施,只能修栈道。而如此一来,必将耽误大王伐汉中的进展。” “请大王恕罪,末将无能。”他起身抱拳。 聂嗣咧嘴一笑,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文郃,你说的很对。” 闻言,魏骥奇怪的看着大王。 半个时辰后,魏骥一脸轻松的离去。 聂嗣靠在凭几上,远处就是汉中的舆图幕帘。汉中不好打,很有可能会打成拉锯战。 不过,现在的情形对聂嗣是有利的。因为西门靓正在和胥王齐质交战,他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对汉中动手。最不济,也要让西门靓仓惶回援汉中。 “三虎。” “奴婢在。”尉虎走出阴影,半跪在地。 “还没有汉中的消息吗?” 尉虎告罪:“大王息怒,奴婢已经连发三道鹰信。可能汉中诸地的据点,暂时没有办法回信。” “你应该知道孤准备对汉中动手吧。” “奴婢知道。” 聂嗣歪着脑袋,说道:“三虎啊,孤让宋氏商队做你的援手,助你发展‘蜂’,可你就给孤这样的结果?” 噗通! 尉虎跪伏在地。 “奴婢死罪。” 聂嗣冷冷的看他一会儿,深吸口气,冷漠道:“这次,孤先放你一马,若是日后,司州、兖州、冀州等地的消息,还是这般迟缓,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奴婢明白!” 聂嗣挥挥手,“下去吧。” “谢大王。” 尉虎站起身,默默退下。他心中下定决心,要好好的整顿蜂。下一次,决不能让大王对自己失望。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燧国士卒【感谢2017--5923的打赏】 清晨。 司马陟早早起床,他在灌峻的训练下,迅速从一名普通农民成长为士卒,而后他又随大王征武都,灭容畿,现在司马陟可以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士卒。 妻子被司马陟的起床动静弄醒,她看了看破洞窗户,发现外面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良人,怎么起得这么早?” 司马陟拍拍妻子肩膀,将她摁回床榻。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烧水煮饭。” 长时间的训练和战争经历,已经让司马陟养成早睡早起的良好习惯。 妻子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起床服侍司马陟穿衣裳。 司马家只是普通的农户,先前还是栎阳地方豪族的佃农,后来燧王扫灭豪族,按照户籍人口,重新给司马家划分少许田地,这才让司马家的日子渐渐从‘垂死边缘’恢复到‘勉强温饱’的水平。 没办法,雍州此前的底子被朝廷给掏空了,其中佃农尤甚。在佃农中流传一句话,‘得病即死,不死也要自己死’。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穷。 吃都吃不饱,还谈什么治病。 所以,能活下来的佃农,基本上都是身体素质顽强到一定程度的人。 “这次跟着大王打仗回来,国中又赏赐给我二十亩薄田,虽然有不少下田,但是可以用来租借给流民种,你和母亲还有七弟八弟,只要侍弄那几亩上田和中田就好。我已和国中申请,借用农具和耕牛回来,你们到时也能轻松些。” 司马陟笑吟吟地对妻子说。 他从军之后,国中又给他十亩田地,征讨容畿归来,他因获有战功,国中又给他二十亩田地,现在司马家的田地足足有五十多亩,其中还有不少上田。 这种事情,放在以前,司马陟做梦都不敢想。甚至,国中还给他们这些军人优待,若是家中无壮丁耕种,可以向国中申请军屯和民屯的人帮忙,不过嘛,这样他就要付出一点报酬。此外,作为燧军的一员,他可以向国中借用农具和耕牛。 种种优待,让司马陟对燧国抱有死志,同样的,他更渴望能上战场获取战功。因为战功意味着田地赏赐,意味着职位升迁。 他现在已是‘什长’,管着‘两伍’十个人,相当于小队长。 “良人说的,妾都知道,七弟八弟都是听话的孩子,良人放心在军中效命,不用担心家中诸事。” 越穷越能生,司马陟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期间还有不少兄弟被活活饿死。他的老父亲也是因此故去,作为家中长子,他原本非常的迷茫绝望。 直到从军之后,司马陟才觉得人生又重新出现光亮。 有田,比什么都心安。 “你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今岁大王不收取任何税赋,不管收多少粮食都是咱家的,到了年祭,你也能买几块好布,做几身衣裳。” “嗯。” 穿好衣裳,司马陟先去偏屋问候母亲,却发现老母亲早早的就坐在院子里面摆弄着蚕丝,自己的两个弟弟也早就起床,正在劈柴。至于他的儿子,正趴在地上撒尿堆土。 嗯,对于穷怕的百姓来说,睡懒觉是会被人鄙视的。但凡一睁开眼,百姓们总想找点事情做。不是去翻土侍弄田地,就是在家中编草鞋或者编筐子之类。 司马陟和母亲聊两句,又夸奖两个弟弟勤快,然后一只手提着儿子走向偏院。 说是偏院,其实根本不算院子。 “站好!” 司马小儿吓得一激灵,习惯性的蹲下扎马步。 然后,司马陟在儿子面前虎虎生风的打一套军中教下的拳脚功夫热身。 司马小儿看的愣神,趁着父亲不注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继续玩土。 对此,司马陟也没说什么。他拉着儿子锻炼,就是想他尽快成长为男子汉,帮家中做些事。 清晨过去,一骑抵达司马家大门。 “司马陟可在!” “在!”正在吃饭的司马陟,见那人一身披甲,手拿令旗,顿时明白那人的身份。 旗令! “司马陟在此。”司马陟走上前抱拳。 旗令卒颔首,言道:“收拾东西,午时前往西大营集合!” “唯。”司马陟抱拳,旋即问道:“大人,要打仗了?” 旗令卒点头,“休要多问,你去了便知。” 言罢,他纵马远去。 见状,司马陟心头清楚,前往西大营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 辞别家人,司马陟穿上布甲,背上战刀,同村中的其他同伴渐渐汇合,前往西大营。 西大营也称点将营,正常的调兵步骤,都是在西大营集合,然后再由大王派出的将领统辖出征。 聂嗣对兵权的把控非常死,根本不允许一支军队被一个将军一直统辖。哪怕是已经成建制的麒麟军,聂嗣也是让聂垣和庄布交换着统帅。 司马陟是蓝田大营的新军,自然会被随意打乱调派。不过,并非是全部打乱,一般而言是校尉以下,也就是一千人左右的建制,打乱配合。 这样,既能保证军队基层的配合,同样也能防止中层的军官互相勾结。 当然,万事没有绝对,该出现的蛀虫,还是会出现。前段时间蔺琅核查军纪军功的时候,就发现几名中层军官贪墨的现象。 然后,那几名贪墨的军官,头被砍下来挂在大营上面。 乱世,当用重典。 司马陟找到自己管辖的十个人,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由司马陟带领去寻找上一级军官都伯。而后,都伯带着人再去找屯将,就这样一个找一个,队伍快速的聚集排列。 灌峻的练兵之道,不敢说第一,但也不会差太远。军纪方面自是不用多说,组织力和行动力更是出色。 是故,当魏骥看着三千人快速排列整齐,鸦雀无声的站在校场上的时候,他不由得暗自点头。 大王麾下,能人辈出啊。 随后,魏骥在三位校尉的伴随下走上点将台。他没有多说任何的废话,只是例行训话,然后让三军整顿,明日一早出征。 去哪儿? 打谁? 没人知道,但是燧军严格的军纪,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没人敢随意嚼舌根询问。 不该问的别问,这句话在新军训练结束之后,已经印刻在每一名士卒的灵魂之中。 此次动兵,悄无声息,除却聂嗣的一干心腹,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在魏骥动身之后,崇侯翊和栾冗二人,也分别率领五百人,‘偷偷摸摸’的分别走子午道和傥骆道南下。 与此同时,聂垣那边也开始暗中准备。 虽说是前期准备,但后勤补给这边,还是有些压力。甘瑢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极致,频繁调遣人手,帮助行军。 栎阳,骠骑府。 “大王,魏骥将军已经率军出发。” 聂嗣颔首。 报信士卒退下。 公羊瑜问道:“大王,西门靓那边情况如何?” 闻言,聂嗣将来自汉中的消息交给公羊瑜。事实证明,聂嗣对尉虎的火没有发错,有的时候就要时不时敲打下面的人。 看完帛信,公羊瑜叹道:“这个西门靓,有点勇气啊。” 听闻此言,荀胤、蔺珀二人,纷纷接过帛信观看。 之前,汉中西门靓和巴郡齐质,一直都是小打小闹,战场主要集中在巴西郡一带。 但不久前,西门靓亲率大军,穿过米仓道,猛袭胥军,将齐质打得大败溃逃。 公羊瑜口中的勇气,就是指的这个。 他的意思不是西门靓敢亲征,而是西门靓敢在燧国收复秦州的时候,率兵离开大本营,打一场国战。 这份决心,可不是谁都能下的。 蔺珀放下帛信,蹙眉道:“齐质经此一败,将来就算不为西门靓所灭,也会被应预吞食。” 如今各地的势力,都是初生状态,但凡经历一次大败,就会一蹶不振,甚至为人所灭。 遑论,梁州和益州的复杂局势。 荀胤道:“不论齐质败给谁,都将成为我们的大敌。” 益州梁州的势力,天生就要和雍州作对。 聂嗣摸着下巴道:“若是齐质还能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还可以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等燧军的兵马出现在汉中军眼前时,西门靓必然会退回汉中。 “可他防不了应预。”蔺珀说。 “那就和孤没有关系了。”聂嗣笑着说,他本就是开玩笑,根本没将齐质的死活放在眼里。 虽然混乱的梁州对他很重要,可是这不代表他会改变自己的战略去扰乱梁州。 “看样子,再过段时间,第一个被消灭的王,就要出现了。”聂嗣揉揉脖子,颇为感慨。 纵然天下四分五裂,但各方势力都以统一天下为最终目标。而这注定会淘汰没有竞争力的势力,剩下强大的对手。 冀州的巨鹿王,曾经何等嚣张,现在呢? 其实,细较起来,巨鹿王还挺冤的。他刚刚起兵造反的时候很威风,但后来长城军团给他当头一棒,打得巨鹿王晕晕乎乎的回去和皇甫明死磕。 然后,他又遭到阴休的偷袭,现在形势已到危难之际。 “臣希望,这个王是西门靓。”公羊瑜嘴角噙着笑意。 闻言,君臣哈哈大笑。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司州局势 燧国悄咪咪的对西门靓动手,东方的局势也在剧烈变化。 首先自然是司州的天子,从去岁开始,他让子车烥率军攻打荥阳的荥王庞痤。这场战争只能用‘啼笑皆非’四个字来形容,原先是子车烥统帅大军,攻打庞痤。但后来战事不利,天子又将大司徒濮崟派出去统帅军队。 换而言之,天子对子车烥的表现不满意。 庞痤呢,并没有选择坐以待毙,而是奋起反击。双方的最高将领觉得会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双方的军队数量,拢共加起来也就三万人左右,其中九成还是临时征来的百姓。原本应该刀光剑影的战场,硬生生被双方打成村民斗殴。 没办法,双方都穷。 酆朝的库仓一毛钱没有,庞痤的钱都用去修建王宫,军费的支出低的可怜。别说甲胄,就是兵器都未能配全。 原本,酆朝的甲胄到时有些储存,但是被天杀的各路诸侯抢的干干净净。燧王临走前釜底抽薪,拐走大量工匠和图纸,于是,酆军的装备差的难以入目。 庞痤的兵马就更不用多说,原本就是一群投降的士卒组成,怕死的不行,而且屡战屡败,早没有什么士气军心可言。 双方第一次交战,子车烥还准备好好教训庞痤。但麾下的士卒一上战场,就变成无头苍蝇,打着打着就开始逃跑。一个逃跑的,连带着一群人逃跑。 你以为庞痤赢了? 错! 庞痤麾下的兵马更离谱,他们看见对面的酆军逃跑,他们也不追杀敌军,反而开始捡酆军掉落的财物。比如刀枪什么的,或者是干粮一类。 整的就和乞丐一样。 其实酆军这般表现,有迹可循,他们原本就是天子强征的老弱之卒,稍微青壮的士卒,早就被赵无伤此前征的干干净净。 新卒从军之后,子车烥还没来得及操练,就被暴躁的天子派去攻打庞痤。 能不表现的和溃卒一样么。 至于庞痤的荥军,早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军队。庞痤自己忙着搜刮民脂民膏,发动徭役修建王宫,哪有空训练士卒? 而荥军的战斗力,就这样一日一日衰落,加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们在战场上根本不想拼命。要不是跟着庞痤能抢百姓,荥军早就原地解散。 就是这样的军队,居然打败了酆军! 由于子车烥表现的不好,天子派出濮崟接掌兵权。 濮崟一顿操作猛如虎,又是庙算,又是设计,又是围城打援,将兵马调来调去,运用各种兵法韬略。 结果呢?在正面战场被荥军追着杀。 不是荥军太强,而是酆军太菜。 尽管如此,濮崟仍旧不死心,依旧在荥阳郡和庞痤死磕多日。然后被庞痤率领大军冲散兵马,宣告战败。 嗯,濮崟逃的时候非常干脆,连夜逃跑的。 若非有成皋关在,庞痤说不定已经杀入河南郡。 纵观整场战争,只能说让人无语。双方预想之中的血腥撕杀根本就没有发生,究其根本,还是他们各自都高估了麾下的士卒战力。 啪! 天子将濮崟呈上的战报丢在地上,整个人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以往他也见过不少战报,里面所呈上的伤亡数字,战争经历,都让他非常震惊。 但这次,他同样很震惊。他震惊的是,酆军没有被敌人干掉多少兵马,而是自己逃掉多少兵马。 一万多人,居然在战场上逃掉六千多人,还有四千多人是没来得及逃的。 这你母的不是搞笑吗? 姒泓都能想得到,这样的消息若是传遍天下,他铁定成为众诸侯的笑柄。 “大司徒,你怎么打得!” 一声冷喝,濮崟双目茫然。他怎么知道理论和实际的差别会这么大。 他看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是他就派出大量哨骑去打探荥军的消息。 结果消息倒是打探到了,但自己的主力位置也暴露了,然后当天晚上就被庞痤给袭营了。 他想设计埋伏荥军,所以在正面战场采取诈败,想要引诱荥军深入追杀,然后他在两翼突然发动袭击,将荥军给打个措手不及。 想法是好的,但谁能想得到,那群荥军根本就不追,只是在后面埋头捡尸。 其实,濮崟不知道的是,当时庞痤也被捡尸的荥军给气的半死。 “臣知罪。”濮崟干脆认错。 不认不行,当时子车烥没打过庞痤,他就在后面说‘区区贼寇之军,弹指灭之’,其大有‘我上我真行’的气势。 然后天子真的相信他,让他上。 结果嘛,他上还真不行。 理论和操作,那是两码事。 大司农李秣拱手劝解:“陛下,大司徒初次掌军,难免有些不适应,还请陛下从轻处罚。” “朕还没说你呢!” 李秣一傻。 姒泓骂道:“你是怎么筹备粮秣的,居然让士卒饿着肚子去和敌军打仗,你让士卒如何得胜!” 李秣心里苦,只委屈道:“陛下,钱粮都用来修建宫殿了。” “你这是在埋怨朕?”姒泓瞪着眼睛,“朕若不修建宫殿,如何能彰显天子威仪?难道你要让朕在废墟上处理政务吗!” “臣知罪。”李秣唯唯诺诺的低头。 姒泓冷哼:“你们早该知罪!” 骂完,发泄完,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姒泓言道:“反贼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朕欲再伐反贼庞痤!” “不可呀陛下!”濮崟苦口婆心的劝道:“现如今我军新败,粮秣全无,如何还能再讨庞痤,还请陛下三思!” “三思?朕已经五思了!”姒泓道:“对外屡战屡败,以至于国威沦丧,士气蹉跎,是可忍熟不可忍!” “必须打!” 李秣张张嘴,问道:“陛下,国无粮秣,如何征兵?” “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情,难道这种小事情也要朕来解决吗!”姒泓咆哮。 濮崟道:“陛下,如今朝廷仅有河南郡一地税赋征收,可不久前已经全部取走了呀。” 姒泓冷漠道:“为朕子民,朕让他们保护朝廷,同样也是在保护他们自己,区区粮秣,他们岂敢不拿出来。” 李秣瞬时无语,现在是百姓不拿粮食的问题吗?明明就是百姓还有没有粮食的问题。 “陛下,百姓手中已无余粮。” “荒唐,今岁风调雨顺,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粮食!” “那也要等到九月,才能丰收。”濮崟道。 “九月?”姒泓蹙眉,“为何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收成?此前赵无伤三番两次征收税赋,也没见等到九月啊。” 这能一样么!李秣心中哀叹,拱手道:“陛下,赵无伤之所以敢大肆征收,那是因为当时百姓尚有余粮。” “那百姓现在为什么没有?”姒泓问。 闻言,濮崟低头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心里面凉凉的。 最终,李秣没和天子辨出个所以然,只能奉旨,征收粮秣。 濮崟又问道:“陛下,此番兵败,有臣之过,但亦有兵马操练不够时日的缘故。敢问陛下,欲以谁来统兵操练?” 闻言,姒泓顿时陷入为难。子车烥因为表现不利,被他革职。一时之间,他还真找不出什么可用的武将。 见此,濮崟道:“陛下,臣有想法。” “你说。” “不若让子车将军戴罪立功如何?” “你不是说他不行吗?”姒泓蹙眉的看着他。 濮崟微微尴尬,说道:“子车将军自有其长处,陛下岂能因臣一言而弃之。” 说实话,他是不想再统兵。战场的复杂,和书上看到的,完全是两码事。 姒泓想来想去,找不到其他人,只能同意。 “那就让子车烥戴罪立功吧。” “唯。” 紧跟着,姒泓又问:“聂贼有什么消息吗?” 对聂嗣,他要比对其他诸侯更痛恨。不仅是因为聂嗣带兵攻破雒阳,更因为聂嗣将自己的皇妃给掳走! 蔺氏双壁追随聂嗣,那么死的疑窦丛生的皇妃,自然最有可能被聂嗣霸占。 因为,他们俩原本就是未婚夫妻! 直觉告诉姒泓,他的皇妃现在一定正在被聂贼蹂躏! 濮崟摇头,“没有,自潼关关闭以来,雍州的消息,已经完全被阻隔。” “再探!” “唯。” 不多时,濮崟和李秣走出皇宫。 “大司徒,陛下如此心急,怕是会弄巧成拙。”李秣忧道。 濮崟沉默一会儿,说道:“陛下遭赵无伤等人压制已久,骤然掌控大权,自然是想要做出一番功绩。他想要剿灭逆贼是没错的,但是他太不顾及百姓了。” 说到最后,濮崟又是一叹。 陛下的性情,捉摸不定,未达目的,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李秣苦着脸道:“大司徒,下官该如何筹集粮秣?抢百姓的粮食吗?” “不妥。”濮崟提议道:“你可以去和河南郡本地的豪族商议捐粮。” “他们愿意?” “应该不愿意。”濮崟苦笑,旋即道:“不过,你可以告诉那些人,只要他们愿意拿出粮食,便能给他们加官。” “这是,卖官?”李秣瞪着眼。 濮崟道:“当年先帝在美稷山大败,后来也做过这种事情。只要我们不给实权,给予其空衔即可。” 闻言,李秣一咬牙,“下官试试。”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尝试一下。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公冶寻才 江夏、安陆。 创业有多难,公冶荻现在算是明白的清清楚楚。之前,他一直认为彝王娄周打压自己,导致自己的才能无法发挥,这才让他逐渐的泯然众人,可现在他才明白,没有娄周的打压,他也会被其他人对付。 可是,他不甘心! 他年近四十,一事无成,岂能继续虚耗光阴。 “兄长,彝王那边,已经彻底断绝粮秣供应。”常笙忧心忡忡的对公冶荻汇报。 目前,他们占据江夏,名义上听从彝王调遣,但实际上和半自立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公冶荻顾及舆情,所以在大义上仍旧是奉娄周为王,听从他的号令。 公冶荻放下竹简,轻轻一叹,“彝王这是在逼我就范啊。” “兄长的意思是?” “他想让我彻底称臣。” “呸!”尹德一口唾沫溅出,骂道:“就那样没卵无用的东西也配让兄长称臣?他连一群被迷魂的百姓都打不过,还想要兄长奉他为主吗?简直妄想!” 荆州之地,虽然只有娄周一个王,但是荆南的光明神教势力在剧烈扩张,最嚣张的一次,甚至打入南郡。而彝王娄周,对光明神教却没有什么遏制的好办法,只能勉强依靠水师,将这股贼寇堵在大江以南的南平郡。 公冶荻能在江夏割据自立,未尝不是娄周故意为之,想要让公冶荻前往南方对付光明神教。 可是公冶荻兵少将寡,如何能打得过被迷魂的数十万百姓。 “三弟,不得无礼。”公冶荻教训道:“若无彝王收留,吾等未尝能有今日。” “兄长,你就是太善心,总是不愿意得罪他人。”尹德说。 常笙也赞同道:“三弟说的有道理,大兄,值此之际,我们还是要想办法离开江夏。否则娄周一旦兴兵,我们退无可退。” “去哪儿?”公冶荻蹙眉道:“江夏往南便是武昌郡,我们要去武昌郡吗?” 说到这里,公冶荻摇摇头,“我们暂时还不能走。” “为什么?”常笙追问。 公冶荻本想解释,便在此时,宜祌走进大堂。 “兄长,安陵先生回来了!” “好。”公冶荻站起身,命道:“二弟三弟四弟,你们随我去拜访一位大贤。” “敢问主公,那人是谁?”文士张湮问。 公冶荻道:“江夏显学大家,安陵氏。” 他一直认为,自己一事无成的缘故,不是因为自己不如别人,而是自己手下不如别人。他需要一位真正的大才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谋夺基业。 江夏安陵氏,闻名荆州的显学大家。他的存在,和曾经的丹水书院夫子范瓘,平分秋色。 只不过,范瓘这些年渐渐消失,安陵氏的名声则渐渐上升。 光明神教以武陵郡为根基之地,向着外围呈扇形扩散,衡阳、邵陵、零陵、天门等地,相继失陷。而在襄阳郡周围,新城、宜都、建平、上庸等地则被娄周占据。 现在,娄周断绝公冶荻的粮秣供应,就是东进义阳、江夏等郡的前兆。 所以,公冶荻迫不及待的需要一位真正的大才帮助他分析局势。 不管安陵氏是否是他需要的人,他都要去见一见。 荆州不宁,老邻居豫州的局势也在发生剧烈的变化。脱离朝廷掣肘的颍王柳濞,一路狂飙,先后拿下襄城、汝南、南阳等地,大有成为中原一哥的趋势。 而原本的‘豫王’吕信,则被柳濞打得生活不能自理,龟缩在南方不敢北望。 吕信颓弱至此,其实也不奇怪。他占据豫州之后,自以为天下无敌,所以大肆分封诸将,又疯狂享乐,早将身上的悍勇丢弃的干干净净。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打了这么长时间仗,享受享受怎么了。再加上,他先后和夏阳悌以及柳濞交手,两战皆败,早已丧失胸中豪气。 堕落是很容易的,不管对象是谁。 反贼可不会经营,他们只会抢,所以反贼的实力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非常强大,但时间一长,就会被其他势力比下去。 最简单的例子,若是聂嗣一战击溃吕信数万大军,豫州瞬间就会被克复平定。因为反贼的根基根本不算根基,他们没有民心,每一次打仗都是豪赌。 打赢了吃肉,打输了等死。 没有第二次机会的说法。 所以,当初磐王夏阳悌只是和吕信的贼军对峙一段时间,然后故意露出一个破绽,便轻松引贼军上当,从而一战拿下梁国。 兖州的局势,要比豫州和荆州要好,因为磐王夏阳悌已经拿下反贼韩骏和吴莜,初步完成兖州的统一。 之所以说是初步完成兖州的统一,那是因为兖州的泰山郡还没有克复。 泰山郡内的贼寇不是兖州本地人,而是当初从彭城国转移到泰山郡的张元通。此人相比较韩骏和吴莜,则厉害得多。最起码,他每一次要败的时候,都会率军躲进山中,让磐军束手无策,只能无奈的撤军。 一来二去,双方都打成了默契,每次见张元通躲进山里,磐军就直接撤退。 反正,泰山郡的重要城池已经全部被磐军拿下。小小的山匪,他们迟早能歼灭。 原本,夏阳悌对张元通也没什么担心的,直到一份消息传到他手里面。 小黄。 “诸位,寡人刚刚得到的消息。”夏阳悌扬起手中的绢帛,“秦州,已经被燧王拿下。” 绢帛扔在案几上,夏阳悌阖目,说道:“此前剿灭韩骏和吴莜二人,寡人还在沾沾自喜,现在看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甚至兖州,寡人都没有完全拿下。” “丢人啊!” 轰的一声,夏阳悌一拳砸在案几上。 “两州之地!两州!” “雍州和秦州,两州之地,尽归聂嗣!” 他看着一众臣子,叹道:“从今往后,寡人当静心整武,不负兖州父老所望。” 范猷道:“大王不必担忧,聂嗣虽然拿下秦州,但若想秦州立时大治,不过是痴人说梦。当然,聂嗣势成,称霸西境,也是事实。” 范猷如实的说。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现在的聂嗣,确实已经不是之前的聂嗣。坐拥两州之地的诸侯王,天下没有几个人。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谋划出路 夏阳悌很郁闷,原先聂嗣拿下雍州,他不过剿灭境内一名贼寇乱兵。现在他快要一统兖州,结果西方传来消息,燧国已占领两州的地盘。 能不郁闷么。 偏偏他还没办法,因为燧国和磐国相距颇远,互相之间无法给对方添麻烦,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燧国越发壮大。 “秦州拿下,燧国的下一个目标,不是河东,便是汉中。”夏阳悌语气凝重,“取汉中,则为拿下梁州和益州做准备。如取河东,则是为北上并州做准备。” “应该是汉中。”蔡樾道:“如今并州双雄,胜负难分,聂嗣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捣乱。汉中西门靓势弱,取汉中,既能防备梁州的齐质和益州的应预,同时也能拿下一块膏腴之地。” 说起这个,堂内众人心情复杂。原本雍州就是一块膏腴之地,再加上汉中,燧国已然成势。 反观他们呢? 虽然兖州地处平原,同样也是膏腴之地,但历尽战火,百姓流离失所,早已难复盛景,须得他们苦心经营方才能慢慢恢复。 夏阳悌揉着眉心道:“聂嗣的动作越快,我们就越危险,一旦他平定齐质等人,必然东出。到时,天子也好,庞痤也罢,都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范猷道:“大王所言甚是,燧国如取益梁之地,粮秣充盈,届时燧国兵强马壮,出关即可争霸天下。” 顿了顿,他转言道:“不过大王也不必气馁,如今兖州只剩下一个张元通,而在周围,徐州、青州皆陷入战乱之中。大王可先统合兖州,在发兵青、徐,随后南下灭吕信,如此大王可坐拥四州之地。届时,就算燧国出关,大王亦能将其大败,俘聂嗣与殿阙,问罪君前。” 范猷说的,大抵符合实情。 如今东方一带,磐国的势力最大。徐州的马先和青州的韩泸都在忙着剿灭叛乱,他的攻伐目标难度也不是很大。 “说得对。”夏阳悌点点头,说道:“岂能坐而兴叹,传令,召集百官,商议出兵之事!” “唯。” 东方的局势,聂嗣已经收到相关情报。自那日申斥尉虎之后,情报组织的运转顿时变得高效起来,可见尉虎的整顿已经开始发挥出作用。 和夏阳悌的无奈一样,聂嗣对东方的局势也没有什么能插手的地方,因为燧国也被隔绝在西方。两三年内,聂嗣是没有直接进入东方争霸的心思。 这一次,若非是因为冀州的剧变,聂嗣也不会在刚打完秦州之后就南下攻打汉中。 冀州,此地有‘十二国’之称,因为这里很久以前分封了十二位诸侯王。只不过,现在只剩下一个巨鹿国。 而随着巨鹿王被阴休和皇甫明夹击战败,冀州的最后一个诸侯王也将覆灭。同时,迎来阴休这个新晋的诸侯王。 目前,阴休占据着冀州南方一带,包括清河、平原、渤海、河间等地。 而皇甫明则在高阳、中山一带。 说来神奇,阴休和皇甫明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但是他们却心有灵犀的共同选择剿灭巨鹿王。 不得不说,巨鹿王的人品真的不怎么好。 巨鹿国,廮陶。 这座王都,现如今气氛十分的压抑,因为城外云集着阴休的数万大军,在王都的北方,还有皇甫明的大军。 可能是忌惮,也可能是不想让对方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是皇甫明还是阴休,他们围住廮陶之后,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进攻,而是死死的包围这里。 这对于巨鹿国来说既是一种苟延残喘的庆幸,同样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在廮陶的城东,有一家酒肆,生意十分不错。这里的酒好,人也好。 酒肆的掌事是一名妇人,妖娆多姿,尤其是藏在衣裳之下,磨盘大的丰臀,一摇一晃,更是让酒客流连忘返。 当然,酒客们只敢过过眼瘾,因为那妇人似是与巨鹿国的朝廷有些联系,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夫人,真的要走吗?” 密室中,夏弋看着收拾细软的施洗夫人,问道。 施洗夫人点头道:“必须走。” “夫人也认为,巨鹿国要......” 施洗夫人收拾包袱的手指一停,无奈道:“这与我们可没多大的关系。” 雒阳之变以后,施洗夫人已经金盆洗手,带着夏弋和月姜返回巨鹿。原以为能平静的过完下半辈子,谁知道巨鹿国会变成现在这样。 月姜猜测道:“夫人,大王是不是找过你?” 施洗夫人沉默一会儿,而后点点头,气恼道:“我不过是一女子身,如何能退百万兵,大王已经不是从前的大王。” 一败再败,如今的巨鹿王也渐渐失去曾经的雄心壮志。上次,施洗夫人见到的不是曾经那个挥斥方遒的巨鹿王,而是一个醉生梦死的败者。 她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接下来,巨鹿国的事情,与她没有关系。 “夫人,天下纷乱,何处才是安身之所?”夏弋忧心道。 施洗夫人能得巨鹿王看重,统领兮月楼,自是有些眼光,她稍作思忖,便言道:“如今天下各地都在打仗,胜败难寻其迹,想要一片乱世乐土,何其难也。不过,我已有去处。” “什么地方?”月姜问。 “雍州。”施洗夫人说。 “雍州?”夏弋和月姜对视一眼,前者道:“可是夫人,我们在雍州毫无根基,如何能待下去?” 施洗夫人得意一笑,言道:“如今雍州燧王的父亲,乃是曾经的廷尉聂抗,他的身边,亦有我的人。” 当初,那不过是一颗谁也没有在意的小棋子。现在,那颗棋子将成为她的助力。 “罗姬?”夏弋问。 施洗夫人点点头。 抱着和施洗夫人同样心思的不是一个人,勇冠三军,打遍北地无敌手的东陵亶,现在也在苦恼。 巨鹿国的情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可是东陵亶不想死! 他出道以来,没人是他的对手,他还想成就一番功业,他不想死在巨鹿国。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让他带头冲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让他动脑子解决问题,那就是大问题。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成就霸业 堂内,东陵亶来回踱步,动用着他不是很聪明的大脑,飞速的思考着退路。追随巨鹿王,自然不是为了什么造福天下百姓,而是为了成就一番霸业。现在巨鹿王势力倾颓,随时有颠覆的危险,他自然想要在船沉之前跳下去。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跳,往哪儿跳。 现在阴休和皇甫明两方大军兵围廮陶,他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投降其中一方。 可投降谁呢? 理智告诉他,应该投降皇甫明。因为北疆军团的实力远强于阴休的庚军。但不可否认的是,庚军也曾数次在正面战场击败他们麾下的士卒。 嗯,是麾下的士卒,不是他东陵亶。纵观他东陵亶出道以来,手下还从无三合之将。哪怕阴休的那个痴儿阴旷,也未能在他手上占到任何的便宜。 便在此时,仆人通传,苟瑁求见。 “苟瑁?”东陵亶微微一楞,脸色有些许古怪。 这个人,有一段时间很得巨鹿王看重。可是他们起兵之后,苟瑁便被再次边缘化,基本上在国中没什么存在感。而他和苟瑁也没有什么交情,他怎么会来拜访自己? 带着疑惑,东陵亶让人将苟瑁请进来。 “苟都尉。”东陵亶抱拳一礼。 嗯,苟瑁现在的职位还是肃慎都尉,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毕竟巨鹿国和肃慎早已经闹翻,所谓的肃慎都尉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也是苟瑁成为透明人的主要原因。 “东陵大将军。”苟瑁平静拱手。 东陵亶向来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直接问道:“苟都尉来此有何贵干?” “特来相救大将军。”苟瑁一句话,便让东陵亶勃然大怒。 “滚出去!”东陵亶大骂:“你敢胡言乱语!” 果真是暴脾气,苟瑁也不恼怒,只是说道:“既然大将军对在下如此有成见,那在下就此告辞。不过,在下要提醒大将军,待廮陶城破,大将军怕是会为人所虏。” 言罢,苟瑁转身,大袖飞舞,大踏步离去,一派高风亮节的隐居高士摸样。 东陵亶脸色阴晴明灭,最终还是叫住苟瑁。 “站住!” 苟瑁闻声而停,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容,他早就猜到东陵亶一定会说出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东陵亶看着他的背影,声音低沉道:“倘若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抓你去见大王。” 苟瑁转身,看着东陵亶,说道:“大将军,你真要在下在此处成陈明危机吗?” 提到危机二字,东陵亶心有所感。 “跟我来。” 言罢,他转身离开,而苟瑁自然是跟上去。 内室。 “说吧,如果今日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会送你去见大王,到时候你和大王解释吧。”东陵亶狞笑。他心里有些不爽,总感觉苟瑁好像看穿他想投降的想法一样。 苟瑁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将东陵亶的威胁放在心上。 “大将军,眼下廮陶的情况,你我皆知,城破不过是三五日之内的事情。大将军是欲血战到底,还是欲求生得命呢?” “恕在下直言,如今大王兵败已成事实。而如今大王更是在王宫内终日宴饮,不问国事,大有醉生梦死之像。大将军,欲与大王共存乎?” 东陵亶眯眯眼,暂时按下心中不满。 “说下去。” 见此,苟瑁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没有错,这个东陵亶果然是想要活命。其实这也不难看出来,因为巨鹿国马上就要走向覆灭,谁还不想逃命呢。 尤其,是东陵亶这样的猛将。跟随巨鹿王多年,苟瑁自然是将其麾下的一干文臣武将看得明白,王奉节和高鄂二人,乃是死忠巨鹿王之人。东郭醪,倪桷更是不用多说。 唯有东陵亶不同。此人身负勇武之力,恃才傲物,不可一世,这样的人最惜命。 “大将军,眼下皇甫明和阴休兵困廮陶,唯有投诚,方可免于性命之危。” “嘿,你好大的胆子。”东陵亶冷笑,“你就不怕本将军将你抓去交给大王,治你一个动摇军心之罪吗!” “不怕。”苟瑁一笑,自信道:“大将军若是这么做,自然可成全忠义之名,但等将来廮陶城破,大将军必将死于囚笼之中。大将军威震北地,多次击败阴休和皇甫明,若是不投降,将来必为阴休和皇甫明忌惮。” 拍马屁也是讲究技巧的,苟瑁将马屁和危机结合在一起,保管叫东陵亶听的真切。 “且,现在巨鹿三军,人人皆知阴休和皇甫明包围廮陶,何须在下来动摇军心。大将军不妨往东西市一观,此时风声鹤唳,人烟稀疏不密,皆知危机四伏矣。” “哼,你们文士都会耍嘴皮子,半点用处没有。”东陵亶冷冷的讽刺。 巨鹿国在冀州面对阴休和皇甫明,既有前线作战不利之故,亦有后方筹谋不定之因。 至于到底为什么会败,东陵亶自然是认为是后方的人不会筹谋。 而在东郭醪和倪桷等人看来,则是前线作战不利。 到底谁的锅,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反正,巨鹿国都快要战败,探明是谁的过错,又不能拯救巨鹿国。 苟瑁也不将东陵亶的‘心直口快’放在心上,而是说道:“大将军,现在说这些可没什么用处。” 闻言,东陵亶背过身,沉默好一会儿,方才道:“既然你和我说这些,那想必你已经有所选择吧?” “不瞒大将军,在下确实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说来听听。” 到此,苟瑁基本上确定东陵亶也是投降党。 “大将军觉得阴休如何?”他问。 “你要投降阴休?”东陵亶转身看着他,不解道:“皇甫明的北疆军团可远远强于阴休。” 虽然,东陵亶并没有表露出投降的意思,但二人已经产生些许默契。 苟瑁嘿嘿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将军之勇武,天下少有人及,难道大将军想要屈居人下吗?” “什么意思?”东陵亶不解道:“这和阴休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苟瑁道:“大将军若降阴休,以大将军在北地的威名,必得阴休重用,届时坐镇一方,大有可为。大将军,巨鹿国一旦覆灭,冀州便是二雄争霸。皇甫明若灭阴休,大将军便能乘机取阴休基业而自立。而阴休若欲灭皇甫明,无大将军帮助,岂能成功。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大将军必将重获高位,届时......” 有些话不用说完,更能让人怦然心动。 苟瑁想要投降,自然需要一个好筹码。他自己没什么名气,那东陵亶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以东陵亶在北地的悍勇名声,他一旦投降,无论是阴休还是皇甫明,必将扫榻相迎。 而他,也能继续活命。 至于自立什么的,自然是引诱东陵亶的野心。 听完苟瑁的话,东陵亶内心深处仿佛被打开一扇新的门。之前一直苦思的事情,终于完美解开。 投降阴休,确实是最好的去处。 只要他能出镇一方,便能自立,甚至于称王! 他想的更为直接,不管阴休和皇甫明之间谁胜谁败,他都要找一块地盘自立。 助别人成就霸业,还不如自己成就霸业! 想到这里,东陵亶嘴角翘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互相戒备 巨鹿王宫。 东郭醪看着合上的大门,以及脸色冰冷的卫士,一颗心也随之沉入谷底。他是巨鹿国的老人,可以说‘两朝老臣’。相比较高阳曛的父亲,东郭醪一度觉得高阳曛才是雄才大略之辈。 但是现在,东郭醪已经推翻之前的笃定的想法。 因为他们败了。 为什么失败呢? 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就是巨鹿王喜欢自以为是。当初天下诸侯勤王的时候,他曾劝高阳曛不要招惹皇甫明,而是派出使者和皇甫明修好,等打下大河以北的所有地区,再和皇甫明决战。 这里的大河以北所有地区,包裹冀州全境,司州深入河北的广平郡、阳平郡、魏郡、顿丘郡等地。 可是巨鹿王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固执的认为要先解决皇甫明的危机。其实这么想也没错,毕竟皇甫明带甲二十万众,盘桓幽州,随时威胁着冀州。 可问题是,当时他们刚刚从长城军团的攻打下死里逃生,根本没有实力和皇甫明决战。 就是这样的决策失误,导致巨鹿军深陷战争泥潭。直至后来庚王阴休返回渤海起兵,两面夹攻巨鹿国,至今日之败。 大方向战略错误,小细节无论怎么修改也挡不住兵败的大势。而现在,巨鹿王在王宫里面醉生梦死,不见国臣,更是让东郭醪仰天长叹。 他知道,百年的巨鹿国,将死无葬生之地。 “国相。”倪桷立在东郭醪身侧,“大王还是不见我们吗?”他脸上带着悲苦之色。 东郭醪颓废的摇摇头。 见此,倪桷叹道:“如今三军人心惶惶,城内兵荒马乱,大王如不振作,我们该怎么办呐?” 东郭醪面色平静,慷慨道:“唯死而已。” 主败,臣自亡! 廮陶城外,阴休的数万大军肃杀整列。旌旗招展,迎风飘荡,随时随地,不在给予廮陶守军莫大的压力。 中军大帐。 庚王阴休将一份帛书放在案几上,朝着一众文臣武将,说道:“给大家说一个不好的消息。” 四子阴旷大大咧咧道:“父王,我们都快打下巨鹿贼,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吴郸笑眯眯道:“四公子说得对,大王直说便是。” 闻言,阴休瞪了阴旷一眼,“就你话多。” 四个嫡子之中,他最看好长子阴安泰,最欣赏老二阴承平,最讨厌老三阴沼,最宠溺老四阴旷。 阴旷武力勇冠三军,便是他麾下的大将中行美、洪婴等人也不是阴旷的对手。而且老四有点傻乎乎的,又是幺儿,自然最得阴休的宠溺。 被父亲瞪眼,阴旷也不害怕,依旧笑嘻嘻的,浑不在意。 阴休说道:“方才我得到消息,燧王聂嗣,拿下了秦州。” 轰! 这个不好的消息,瞬间就让帐内的众人哑口无言。除却不知道事情轻重的阴旷,其他人面色都绷的甚为凝重。 长子阴安泰稍作沉吟,拱手道:“父王,燧国眼下虽然已得两州之地,但毕竟远在西境,暂时对我们还不构成威胁。父王可将此事暂时放下,全力拿下冀州才是。” 阴安泰一副贵公子摸样,文质彬彬。 “大王,长公子说得对。”伏仝拱手道:“燧国虽是大患,但眼下却不是我们的大患。大王此时,当以冀州为重中之重。” 阴休点头道:“你们说的,寡人自然也明白。寡人不过是感慨而已,去岁雒阳一别,燧国实力竟膨胀的如此之快,真是叫人没想到。” 老三阴沼不屑道:“雍州的周围可没有巨鹿王,那个聂嗣不过是小人得志而已。” “闭嘴!”阴休怒斥,“你懂个屁!就算雍州周围没有大敌环伺窥探,但燧国的实力却是不容置疑。为父与聂嗣深交,深知他乃是当世雄才,决不能小觑之!” 被父亲教训一通,阴沼愤愤不平的闭嘴。他从没得到过父亲的认同和赞赏,习惯了。 次子阴承平拱手道:“父王,我们还是先打下廮陶,处理冀州事宜,再讨论燧国吧。” 他觉得父亲有些想多了,现在燧国和庚国又不接壤,思考那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先拿下冀州,再思考其他的事情。 阴承平的话,得到众人赞同。 郝淄道:“大王,巨鹿王已成瓮中鱼鳖,随时可下,主要就是皇甫明那边需要小心戒备,防止他乘机多事。” “说得对。”阴休看向中行美,“中行将军,你率领一万人前往北大营,小心防备北疆军团的动向,一旦他们有南下的异动,立即禀明寡人。” “唯。”中行美领命而去。 紧跟着,阴休又做一番布置,方才开玩笑道:“待杀进廮陶,寡人倒要看看,赵氏姊妹有何美艳之处,竟能让高阳曛父子同娶娼妓姊妹,哈哈哈。” 闻言,一众男人顿时发出怪笑。 与此同时,北疆军团,中军大帐。 皇甫明看着舆图上的‘廮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当年他被巨鹿王坑害,不得不退往平州保全自身。而今,他挥师攻打廮陶,心里面别提有多畅快。 “军师,我们何时发动总攻?” 张信道:“不急,等阴休先打,我们再打。” “军师想让阴休先和巨鹿贼打成两败俱伤,我们再动手?”皇甫明猜测。 “不错。”张信笑道:“现在巨鹿贼不过是区区囹圄之徒,不足为虑,主公要担心的是阴休。此人仅凭渤海一郡,便敢起兵勤王,足可见此人的胆略,决不能小觑他。” “如此说来,巨鹿贼败亡之时,就是我和阴休决战之日。” 张信点头,说道:“冀州肥沃,主公决不能拱手相让,否则阴休必成第二个巨鹿贼。而今天下大乱,主公欲振兴国朝,便不能放过冀州之地。” “好,那便依军师所言。” 现在赵无伤已经死了,振兴国朝也不过是笑话,皇甫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此非常的小心。 阴休和皇甫明互相之间都有戒备,因此谁都没有率先攻打巨鹿王。 直到东陵亶率领祝颜和苟瑁投降阴休,庚军大举入城之时,皇甫明这才后知后觉。 而此时,廮陶已是一片混乱,求命之人四处逃窜。施洗夫人带着她的家当,和一干女子,乘上马车,消失在旷野上。 廮陶城破之时,巨鹿国国相东郭醪自刎家中,倪桷誓死不降,遭到杀害。王奉节和高鄂,则力战而亡。 巨鹿王自焚宫中,未能得逞,最后被阴休斩杀在市井。 虽然大家实际上都是反贼,但阴休毕竟是天子派来镇守一方的藩王,自然要杀巨鹿王以示正统。 巨鹿王死后,他的一干子女尽数被杀。其妻妾则下落不明,成为民间悬案。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冀州消息 酆朝嘉德九年六月。 军屯的冬麦迎来大丰收,先前聂嗣还担心这次的‘试验’种植效果不会很好,他都准备了备用方案。一旦军队的粮食不够吃,他就会大举进攻汉中,掠尽汉中百姓的粮食。 对外转移危机,这是一名合格君王必要的手段。唯一需要担心的可能就是拿下汉中之后,收复民心会有困难。 而现在,这个备用方案可能用不上了。 捧着金灿灿的麦子,聂嗣第一次觉得粮食竟是如此的珍贵。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没有为‘吃饱’犯难过。但当他成为百万生民的君王时,粮食在他眼中就变得异常重要。 “大王,大丰收啊!”蔺珀在一旁兴冲冲道:“四处军屯,冬麦收成良好!” “好啊,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加紧收割。” “唯。” 田地之中,燧军士卒卸下甲胄,化身农民,重拾看家本领,拿着镰刀快速的收割着冬麦。 燧军士卒手中的镰刀,就是聂嗣按照记忆中的镰刀,画出图纸给工匠打造出来的镰刀。几千年后,偏远地区都在使用镰刀,更遑论现在的人对镰刀的依赖。 聂嗣自己也亲自拿着镰刀下地割麦子,而君王动手,其他陪同的官吏自然不敢继续在田垄上端着架子,纷纷将衣裳下摆塞进裤腰带中,卷起裤脚,跟着聂嗣一起收割。 燧军士卒们见大王都在亲自割麦子,他们自然不敢偷奸耍滑,纷纷认真的割着麦子。 忙至正午,日头升至当空,聂嗣这才放下镰刀,来到树下歇息。 此时,士卒们也纷纷换班,早已吃过膳食的士卒接过上一班士卒的镰刀,又在奋力收割。而上一班士卒也高高兴兴的坐在地上,吃着送上来的膳食。 时不时的,能听见周围的笑声。 粮食,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蔺珀手中拿着干饼,看着田地里面金灿灿的麦子,笑着说:“大王,这般速度,再有四日,便能将军屯的麦子全部收完。” 毕竟动手割麦子的全是壮年汉子,他们的效率远超普通百姓。更何况是数万人一起动手,那速度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蔺珀不禁感慨,军屯和民屯两样,便彻底解决燧国初期实力不济的根本问题,粮食! 有粮食,就能募兵,就能聚民心,就能对外扩张! 聂嗣嚼着生硬的干饼,喝着清水。 “汉中的情形如何?” “回大王,仲才将军已经抵达武都,魏骥将军也深入褒斜道,崇侯翊和栾冗两位将军,也分别自傥骆道和子午道南下。想来,不久以后西门靓就会知道。” 聂嗣点点头,说道:“而今,西门靓刚刚打垮齐质,正是得意之时,还需让他们小心防备。” “唯。” 尽管齐质现在未灭,但西门靓先拔头筹的事实却是不容置疑。是故汉中军现在士气正旺,必须要小心对待。 便在此时,尉虎赶来。 “大王,冀州来消息了。” 说着,奉上一封信。 聂嗣两口吃完干饼,将信打开,看完后,下令道:“传令,让甘瑢、蔺琅等人速去骠骑府!” “唯。” 信中的消息很简单,巨鹿王败,阴休入主廮陶。 半个时辰后,骠骑府大堂。 “诸位,巨鹿王已败。”聂嗣将帛书递给众人传阅。 须臾后,荀胤说道:“没想到,曾经煊赫一时的巨鹿国,说灭就灭了。当初,巨鹿国和沛国,可是国朝的心腹大患。” 公羊瑜则道:“巨鹿国妄图以一地对抗一朝,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此前,长城军团险些打败巨鹿贼,若非赵无伤和邓亥内讧,巨鹿贼根本苟活不到今日。” “不止是巨鹿贼,沛贼也是一样。”蔺琅叹道:“其实,国朝对反贼一直有着优势,只是内斗严重,极大的影响了剿贼。” 这话不假,哪怕当时的国朝已经危机四伏,但是手握长城军团和北疆军团的国朝,面对反贼还是有着绝对的优势。但雒阳中枢的权臣们互相勾结对立,拖累剿贼进度。这才导致后面的一系列事情急剧恶化,如果当时邓亥和赵无伤没有撕破脸,现在的天下局势,又是另外一番摸样。 巨鹿贼已灭,单说沛王。 当时沛王造反,声势何等浩大,甚至还击败了雒阳军。但是后面呢? 沛国一郡之地,竭泽而渔,换来沛王一时的强盛。他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一口吃下诺大的扬州,但现在却反被扬州的地方势力给死死的拖在战争泥潭当中。 换句话说,沛王的覆灭也只是时间关系。 数十万大军又如何? 不过是不顾后路的拼死一搏罢了。 甘瑢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则好奇道:“现如今巨鹿王已灭,冀州还剩下阴休和皇甫明,不知道他俩谁能站住脚?” “文衡觉得谁会赢?”聂嗣问。 “臣觉得是皇甫明。”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思然呢?”聂嗣看向荀胤。 “臣觉得,胜负不好评判,他们双方都有自己的优势,但也有自己的劣势。”荀胤道。 聂嗣又问:“优势是什么?劣势什么?” 荀胤回答:“皇甫明的优势在于二十万能征善战的北疆军团,劣势在于他要防备北疆的肃慎。眼下已是六月,再过三个月,便是秋高马肥之际,那时肃慎必将趁机南下,皇甫明不得不防。” “而阴休的优势,则是他背后没有什么威胁,能全力以赴的和皇甫明决战。但他的劣势也同样很明显,他的兵力没有皇甫明多。根据大王给的消息来看,目前阴休的兵力不超过十万。” 众人纷纷颔首,觉得荀胤分析的没毛病。 公羊瑜忧愁道:“不论他们俩谁赢,冀州必将会崛起一个不容忽视大势力。” “是啊,若是皇甫明打败阴休,则意味着他的二十万北疆军团更加锋利。若是阴休战胜拥有二十万兵马的皇甫明,那就说明阴休的实力要比皇甫明更强。”蔺琅语气凝重。 见此,聂嗣淡漠道:“阴休也好,皇甫明也罢,不管他们谁称雄冀州,都不能阻挡孤的步伐。” “大王英明。”众人齐声说。 聂嗣道:“现在,相比较冀州,孤更在意并州和汉中两地。” 说到底,冀州和雍州还隔着老远的距离,聂嗣虽然有些紧迫的感觉,但还不至于胆战心惊。 但并州不同,如果并州也出现一个统一的王,那么河东郡就会有危险,到时候雍州就会有压力。 而汉中也同样如此,西门靓打败齐质,志得意满,必须要快速剿灭。否则,难保他不会对雍州生出非分之想。 众人都知道情况的严峻,纷纷建言献策。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安陵祖孙 江夏郡、离乡聚。 一般名字中带着一个‘聚’字结尾,都是一个乡的人聚集在一起生活。大曰乡,小曰聚。只不过传承到现在,意思也在发生变化,几个乡聚集在一起,颠倒了‘乡聚’原本的意思。 离乡聚统合的纽带就是安陵氏。 安陵氏在当地极具威望,不论是家资还是人望,都让周围乡的百姓自发聚集在离乡周围,渐渐的也就形成了离乡聚。 这一日,四人骑马而来。 “兄长,如今你已登门十次,那安陵氏老头却始终不愿意开门相见,他根本就没打算效忠兄长。”尹德气愤的说。 “住口。”公冶荻斥责道:“你都在胡说什么,为兄登门拜望安陵先生,全因他乃是显学大家。如安陵先生愿意指点一二,为兄自然是高兴不已。如若安陵先生不愿相助,那也是为兄没那个缘分,岂容你在此胡说八道。” 顿了顿,公冶荻又道:“你若再有怨言,不必去了,自己回安陆去吧。” 闻言,尹德立即闭嘴不语。 此时,常笙却委婉劝道:“兄长,那安陵氏始终端着架子,怕是无心于兄长,还是作罢吧。” 公冶荻摇摇头。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名望的大家,自然不可能放过。他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蹉跎下去,必须尽快获取大才相助。哪怕安陵氏不是他要找的那种人,他也要尝试。 四人抵达安陵氏门前,投上拜帖,耐心等候。 此刻,安陵氏的内堂之中,一老一少正在对弈。 老者名为安陵舆,乃是当世显学大家,曾在太学出入为官。后权臣当道,他索性辞官归乡,教导安陵氏后辈。 他面前的青年,正是安陵氏杰出后辈,安陵渥。 一名小童捧着拜帖奉上,轻声道:“主君,那人又来了。” “让他等着吧。” “唯。”小童躬身告退。 “大父,是谁啊?”安陵渥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俊脸。 “善莘,对弈之时,不可一心二用。”安陵舆淡淡的提醒,紧跟着落子堵死安陵渥的退路。 见此,安陵渥收起询问,认真下棋。 半个时辰过去,棋局结束,安陵渥惨败在安陵舆手下。 安陵舆端起米汤喝了一口,说道:“你的棋道老辣许多,看来外出游历,让你成长不少。” “不敢,孙儿只是多涨了点见识。” “既然涨了点见识,那你说说看,这天下局势如何。”安陵舆说道。 “孙儿献丑。”安陵渥缓缓道:“自国朝崩殂以来,天下战乱不堪。东方局势一片混乱,青、徐二州,其主无能,将来必为兖州夏阳悌所吞。扬州黄则,枭雄之才,沛贼一生死敌。豫州柳濞,逞一时之威,待夏阳悌统合兖州之后,豫州亦难以逃脱其毒手。至于灵姑胥和庞痤,吕信,此三人不过是末流之辈,不足挂齿,迟早为人鱼肉。” “荆州娄周,无能之辈。荆南魔教,一时之凶。汉中西门靓,巴郡齐质,蜀郡应预,此三人盗犬之辈,不足为虑。雍州聂嗣,王霸之姿,得天时地利人和,既有大义在手,又有丰腴之地,必成西方霸主之位。” “并州阎轨、柴微,不过二匪,不为聂嗣所灭,迟早也会葬身他人之手。冀州阴休,有异才,可成基业。幽州皇甫明,背胁肃慎,难成气候。” “至于天子.......孙儿不说,大父也明白。” 安陵渥端起清水一饮而尽。 “看样子,你很推崇聂嗣、黄则、夏阳悌。”安陵舆道。 安陵渥摇摇头,“并非是孙儿推崇他们,只是他们做的事情很有雄才之像。听说,聂嗣在雍州扫平豪族,此举不仅能尽收雍州上下民心,更能革除国朝末期弊端。此时此刻,燧国内外,皆唯燧王之命是从,岂能不强?更何况,秦州已被燧国拿下,背无后患,随时可取益梁,以为粮仓。” “拥山川之险,占膏腴之地,养生民百万,则带甲士取之无穷无尽也。且,自聂嗣横空出世以来,兵略极尽锋利,从无败绩。此等人杰,此等天时地利人和,岂能不成就一番霸业?” “在孙儿看来,西门靓、齐质、应预,皆非聂嗣对手。短则两年之内,长则三年,燧国必定全据雍、秦、梁、益四州。如此实力,一方霸主之位,聂嗣必能坐稳。甚至,争霸天下。” 安陵舆又问:“那黄则和夏阳悌呢?” 安陵渥接着分析道:“先说夏阳悌吧,此人身上光芒虽无聂嗣炽盛,但兖州之地,无其对手。且青、徐、豫三州,皆无雄才之辈,只待兖州一统,夏阳悌出兵四方,迟早能占据中原一带。” “至于黄则,此人虽无大义在手,但仅凭他能对抗沛贼,使得沛贼深陷扬州之地无法自拔,便足可见此人的才略。扬州地广,河网密布,据江淮之险,可偏安一隅。待天下剧变,可出兵徐、青之地,假以时日,未尝不能争霸天下。” “如此说来,将来的天下,会落在这三人之手?”安陵舆问。 闻言,安陵渥一笑,“万事万物,皆在变化,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呢。” 安陵舆颔首,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则主而侍。如今酆朝气数已尽,改朝换代之日已临。善莘以为,安陵氏当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问安陵氏的归宿,还不如说是安陵舆对安陵渥发出的问话。 你想辅佐谁? 安陵渥明白其意思,是故答道:“以目前的天下形势而言,暂不明朗。” 安陵舆嗤笑,“竖子,尔心中的小心思,真当老夫不明白?” “嘿嘿。”安陵渥一笑,默认大父的说法。 安陵舆道:“前些时候,范瓘自雍州来信,邀老夫前往雍州一行讲学。你如此看好聂嗣,何不与老夫同去?” 安陵渥微微沉默,旋即摇摇头,“大父,我知你看好聂嗣。孙儿也不能否认,聂嗣确实很有潜力夺取天下。但是聂嗣身边,龙凤之才数不胜数,孙儿若去,毫无位置。” “况且,若择聂嗣,孙儿一生所学,难以施为。” “为何?”安陵舆皱眉。 安陵渥豪迈说道:“大父,孙儿欲名书青史,独占一册,岂能甘做萤火之光。” “混账!”安陵舆申斥道:“上田水土丰润,稍作耕耘,便能丰收。下田泥泞不堪,任凭能耐通天,也是难以有所成就,尔欲久做耕夫,郁郁终生?” “未加尝试,岂能如此独断。”安陵渥道:“孩儿若能使下田之收,超越上田,岂不为名耕夫?” 安陵舆蹙眉,“你真的要这么做?” “还请大父成全。”安陵渥一拜到地。 看着孙子如此坚定,安陵舆一时之间陷入为难。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安陵善莘 按理来说,孙子有大志向,安陵舆应该高兴,并且赞同。但是人老了,就想着安定。在他看来,前往燧国辅佐聂嗣,这是一条不容置疑的康庄大道。虽然他不知道聂嗣的为人怎么样,但是从他的表现以及做出的事情来看,不失为一位雄主。 退一万步说,燧国就算将来不能争霸天下,但是在聂嗣的统治下也能偏安一隅,成就数十年国祚。安陵氏若能向燧国靠拢,则不必绞入天下战乱。 可如果放弃燧国,另择君主,安陵氏的未来究竟怎么样,还是两说。 从私人感情上而言,安陵舆对孙子的大志感到很欣慰。可从整个安陵氏出发,他更想平稳的过渡下去。 “你先起来吧。”安陵舆一叹。 闻言,安陵渥起身,看着大父,一双星目似是能够看穿安陵舆的担忧。 “大父,安陵氏子弟并非只有孙儿一个。” “可你应该知道,老夫最看重的是你。”安陵舆道。这个孙子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 “大父也可以看重其他几位兄长。”安陵渥俏皮的说着。 安陵舆没好气道:“你的几位兄长,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为一郡太守尚可,若想让他们辅佐燧王成就功业,怕是不足。虽然你说燧王身边,龙凤之才数不胜数,但你的才华,老夫深信不疑,只要你愿意前往燧国,假以时日,必成九卿。” 安陵渥一笑,不张狂,却也不低调,“大父,孙儿之志,可非九卿。” 狂妄!安陵舆不怒反笑,“你就这么笃定自己能成事?” “若连信心都没有,孙儿早已答应大父,前往雍州。”安陵渥说道。 安陵舆从棋盏中捞出一枚棋子,轻轻的摩擦着。 “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安陵渥坚定道。 见此,安陵舆叹道:“也罢,若是逼你前往燧国,只怕也未能让老夫如愿。既然你有鸿鹄之志,老夫便成全你。” 安陵渥大喜,拜道:“多谢大父成全。” 安陵舆颔首,旋即好奇问道:“你欲择谁?” 说起这个,安陵渥略显尴尬道:“孙儿刚归荆州,还未有确定人选。”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给你推荐一个人吧。” “谁?” 偏厅。 四兄弟喝米汤喝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尹德连去三趟茅房,最后一趟回来,整个人仿佛虚脱一样。 “兄长,还要等多久啊。”尹德大刺刺的坐在软垫上,看着门上挂着的吊坠。 公冶荻阖目不语,一派定力十足的摸样。实际上,随着时间逐渐过去,他心里面也是越发失落。 难道,他就真的不配他人辅佐吗? 加上这一次,他已经光顾安陵氏十一次,可对方却一次也没有接见他。这让公冶荻非常的挫败,遥想去岁众诸侯勤王,每个诸侯身边都或多或少跟着文臣武将,怎么到他的时候,一个有才干的文士都没有呢? 难道,安陵氏嫌弃自己弱小,不欲指点? “唉。” 他终是一叹。 见状,常笙低声道:“兄长,方才那小童已去传话,可见安陵先生是在府中的,如今他久不欲前来相见,只怕还如之前一般。” 宜祌反而道:“二兄,前几次我们都未能入府,这次却被安陵氏请入府中,说不定还有机会。” 公冶荻眼睛一亮,“四弟说得对!” 闻言,常笙也不再劝。反正,等安陵氏仆人驱赶他们的时候,大兄就会死心。 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紧跟着一名俊秀的年轻人缓缓自屏风后走出来。 白色长服,紫色大袖,头发梳的雪亮,一双星目,似是能够洞穿世间万物。 只一眼,公冶荻却感觉过去万年。 安陵渥打量一番公冶荻,拱手道:“安陵渥,见过太守。” 不待公冶荻回答,尹德首先窜出来,“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个小娃娃出来接客,真是好生无礼!我兄长乃是一郡太守,数十次登门拜访,安陵氏避而不见,到底是何居心!” 尹德是气坏了,换成谁被涮十几次,都不会有好脸色。 “住口!”公冶荻大怒,他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安陵氏子弟,就算不是安陵舆,那也值得他礼遇。相比较前十次吃的闭门羹,这次他算是有了重大突破,自然不会容许尹德在这里坏事情。 “出去!” 面对兄长的怒目而视,尹德脑袋一缩,不情不愿的走出去。他武力方面,肯定是强于公冶荻的。但他们是拜过天地鬼神,结拜的异姓兄弟,公冶荻是长兄,他自然不敢以下犯上。 安陵渥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出言阻止。 常笙也气,不过他没三弟那么鲁莽直接,于是,他朝着兄长拱手道:“兄长,我出去看看三弟,免得他胡来。” 想起三弟的性子,公冶荻也是连忙点头,让常笙出去看住尹德。 紧跟着,宜祌也借口告辞。 公冶荻这才对着安陵渥拢手作揖,“后进末学公冶荻,见过安陵兄。” 有意思,安陵渥笑着扶起他,请他坐下。 “闻太守所言,似乎曾在安陵先生座下听学?” 公冶荻惭愧一笑,“羞愧,在下曾过雒阳帝都,只与墙外盲听一次。” 他家道中落,自是没资格拜入当时还在太学为官的安陵舆门下。 墙外,即为教坛之外。盲听,即跟着万千人一起偷听。公冶荻游历雒阳,相当于无业游民在帝都大学旁听一节课,当时讲课的教授正好是安陵舆。 所谓的后进末学,也不过是美饰之词。 安陵渥笑笑,心中了然,于是又问道:“听说太守祖上,乃是汝南王后裔?”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具体的身份,但公冶荻还是很自豪的介绍自己的身份,“不错,在下正是汝南王后裔,功德公支......”巴拉巴拉,公冶荻将背熟的族谱如数家珍的道来。 “竟是王族,失敬。”安陵渥拱手。 公冶荻没有从安陵渥的目光中看出惊喜,崇拜等色彩,心中也是十分平静。 汝南国早已消失,他这个王族,现在也不过只是平民百姓而已。 接下来,二人东拉西扯,一番闲聊。 公冶荻到底没忍住,主动开口道:“善莘,在下此番前来,乃是为求安陵先生指点。如今荆州横遭魔教危害,公冶荻不自量力,欲拯救百姓于水火。奈何荻短于智谋,始终未有寸进,还请善莘看在黎民百姓生死之危的份上,替在下引见安陵先生,在下感激不尽!” “长顺公可否和在下说一说此间之事,如若属实,在下必当告知安陵先生。” 见此,公冶荻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将荆南的情形讲述一遍。 正文 第五十章 赤岸栈道 庭院,两道人影并立。 安陵舆手指搓揉着一枚黑子,目光闪动,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在其身侧,另一名子孙,安陵溘,正在说着话。 “渥弟与那位公冶太守,似乎相谈甚欢。” “哦,谈了些什么?” 安陵溘笑道:“荆南诸事。” 安陵舆微微垂目,没有说话。 “大父是准备让渥弟辅佐公冶荻吗?”安陵溘问。 “老夫只是给他一个推荐而已。”安陵舆摇摇头,旋即又眯眼说道:“不过公冶荻此人,确有大毅力,如若能得善莘相助,成就一番功业也是有可能的。” 安陵溘不解道:“大父不是准备前往燧国么,以渥弟的才能,足以得燧王看重。此时,大父让渥弟去见公冶荻,似乎有些不妥吧。” “人各有志。”安陵舆一叹。 闻言,安陵溘若有所思,旋即问道:“那我们还要去燧国吗?” “去。”安陵舆一笑,将手中黑子抛出,长长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黑子坠落池塘,噗通一声,溅起涟漪。 “大父是在为安陵氏做两手准备吗?” 闻言,安陵舆看着他,无奈道:“善喆啊,日后说话,可不能如此直接。老夫听着虽然刺耳,但不会放在心上。可将来,君上未必不会放在心上。你就是太过耿直,所以老夫才担心你。” 安陵溘正色道:“大父,此言恕孙儿不敢苟同。人生在世,就是应该‘正言直行’,让孙儿违背良心说话,请恕孙儿做不到。再说孙儿从不虚言,如若君上因此远斥孙儿,那也只能怨孙儿无眼,看错主公。” 闻言,安陵舆无奈,两个孙子,没一个省心的。 “手伸出来。” 安陵溘不解,却还是将手伸出来。 安陵舆藏在袖子中的手抬起,拂过安陵溘手掌,留下一枚白子。 “这是?”他不解的看着大父。 安陵舆拍拍他肩膀,“善喆,回去收拾一下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安陵溘,若有所思的看着手掌中的白子。 汉中,褒斜道。 在古代,大凡是能够穿越群山的道路,必然是因河流诞生。褒斜道途径两段河流,一曰斜水,二曰褒水。 斜水出衙岭山,北至扶风国郿县。褒水亦出衙岭山,南至汉中沔水。换句话说,衙岭山是斜水和褒水的发源地,只不过这两段河流的流向不同。斜水向北,入雍州扶风。褒水向南,入汉中沔水。 为什么子午道和傥骆道难行,因为这两条道路要翻越数千米的高山。而褒斜道不用翻越一座山峰,只从五里坡的小山梁通过,自斜水进入褒水,随后一路沿河南下,行程短,路途还不艰辛。 当然,这里的不艰辛,是建立在栈道存在的情况下。 眼下,位在赤岸的魏骥,就非常的苦恼。因为穿越赤岸山的栈道已经全部被汉中军破坏,根本无法通行。 “将军,探子一路沿山查看,近五里的栈道,已经全部损坏。” 这里的五里,当然不是直线距离,而是绕山的环形距离拉直之后得出的数据。 尽管如此,这五里路也不好走,哪怕栈道存在,也必须走的小心谨慎。否则一失足,坠落深涧,必死无疑。 魏骥深吸口气,问道:“赤岸里面的工匠可曾寻到?” 由于赤岸山这边架设栈道,南来北往的行人商旅在此地聚集,渐渐的,赤岸周边建成一座小城。 “寻到一些。”亲卫回答。 魏骥命令道:“带两个人过来。” “唯。” 魏骥捡起一块水流冲过来的木板,仿佛看见那些汉中军狂笑着毁掉栈道的情形。 不多时,两名男子被带上来。 魏骥和蔼道:“你们不要怕,我们是燧王兵马,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绝不会伤害你们。” “请将军问。”两名男子有些畏惧。 魏骥问道:“赤岸的栈道修复,要多长时日?” 其中一名男子说道:“要三个月。” “三个月?”魏骥挑眉。 见魏骥面色不善,男子立马解释:“因为前不久,汉中那边的人毁坏大半的栈道,如需修复如初,必须要这么长时间。” 另一名男子补充道:“将军有所不知,栈道修建,须在山崖绝壁上凿出凌空铺架木板的孔洞,用以支撑木桩木棒,只有这样,才能将木板铺在上面,行车行马。可是现在,都被毁掉了。” 魏骥沉吟须臾,说道:“汉中军毁掉的是支撑木板的木桩,山崖上的空洞,应该还在。若是沿旧孔洞修建栈道,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孔洞还在,那么一月左右就行。”男子答复。 修建栈道,难就难在山崖绝壁上凿孔洞。 一个月,魏骥想了想,问道:“如果我让数千人帮你们呢?” “数千人?那会更快!” 魏骥点头,说道:“你去告诉赤岸的工匠,只要愿意帮助我们修建栈道的,都可以拿到金帛报酬。” “真的?”那人不信。如今兵荒马乱的,军阀不要他们的命就已经很仁慈,怎么还会给他们报酬。 魏骥道:“当然是真的,我王奉天子命,征讨不臣,岂会残害尔等手足兄弟。” “好,小人这就去!”两名男子顿时答应。 容不得他们不答应,若是燧军强迫他们修建栈道,他们也没有办法。而现在,修建栈道还能拿报酬,不干是傻子。 紧跟着,魏骥吩咐道:“传令下去,调集一千弟兄,伐木修建栈道。” “唯。” 魏骥没有直接让三千人全部上,他打算分成三批,每批一千人轮换着上,如此也能警戒四周,而且可以日以继夜的修建栈道。他没有三个月,也没有一个月,他必须在燧军大举南下之前,完成大王交待的任务。 司马陟得到命令,立即带着他麾下的十个人,跟着都伯去修建栈道。 “嘶,这要是掉下去,骨头都没了。”一名燧军士卒探头看着脚下的深涧。时不时有一些石子滚落,入水即被河流冲走。 司马陟赞同的点点头,而后又有些畏惧的看着爬伏在山上修建栈道的工匠和同胞。 他不怕和敌人血战,但是这种凌空的活儿,他还从来没做过。 自燧国走到赤岸,已有大半个月,他们没见到敌人,一直在山里面兜兜转转。 “司马陟,快过来!”都伯朝着司马陟大喊。 “来了!”司马陟大声答应,带着麾下的十个人走过去,踩着木桩,将木板接过来,铺在脚底下。 在他的前后,密密麻麻的燧军士卒在赤岸工匠的指导下作业。叮叮噹噹的响声回荡在山间,同河流声组成莫名其妙的乐曲。听起来感觉还不错,前提是不要低头往下看。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庸庭庙算 汉中,南郑。 前段时间,西门靓志得意满,此前一直焦灼的巴西郡战场,因为他的御驾亲征,大败齐质,汉中军顺利拿下巴西郡,顺便还拿下巴东郡,加上汉中、魏兴、上庸,他已坐拥五郡之地,势力远超齐质。 但是,在他准备乘胜追击,剿灭齐质,全据梁州的时候,汉中传来噩耗。 燧军异动! 这个消息,让西门靓的高兴化作愤怒。他担心大本营,于是匆匆率领大军返回汉中坐镇。 “国相,现在情况如何?” “回禀大王,子午道和傥骆道的探子,都发现少许燧军在周围活动,甚至傥骆道的燧军,还曾接近过黄金城。” 黄金城,即傥骆道在汉中的终点。 “无耻!”西门靓大骂,“不宣而战,攻伐寡人,燧王无耻!” 其实,他很想骂聂嗣这个狗贼居然攻击他这个勤王的功臣。但是一想到现在天下争霸的局势,这话他便没有说出来,因为说出来毫无意义,甚至还会贻笑大方。 卢懿拱手道:“大王,除却傥骆道和子午道,陈仓道那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怎么说?”西门靓蹙眉。 “沔阳的高辛彦将军送回消息,燧军正在向着武都郡集结。” “燧军有多少兵马?”西门靓立刻追问。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数量应该不少。此前暗探送回消息,燧将庄布率军一万镇守河池,如果燧国还在往河池增兵,那么河池现在的兵马很可能已经超过两万。”卢懿沉声说。 “如此说来,这一次燧军的主力是准备走陈仓道攻打我国?”西门靓面色难看。 他真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派兵拿下武都,如此也能断绝燧国走陈仓道南下。 “不好说。”另一名臣子说道:“傥骆道和子午道都有燧军出没的踪迹,说不定是声东击西,也有可能是四路并进。” “那到底是声东击西还是四路并进呢?”西门靓瞪了一眼先前说话语焉不详的臣子。 说这种不确定的废话能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褒斜道可有燧军兵马?” 褒斜道可是直插汉中腹地的道路,必须要严防死守。 卢懿摇头,“回大王,臣在得知燧军有南下倾向之时,已经命驻守褒中的鲁谟将军派人摧毁栈道。” 毁掉栈道,燧军过不来,他们的人也没法过去,自然消息传递也就相对缓慢,当然难以知道褒斜道的具体情况。 西门靓沉吟道:“褒斜道的栈道一旦摧毁,没有一个多月不可能重新建成。” 他就是汉中人,对褒斜道自然是十分清楚。 暂时排除燧军从褒斜道南下的可能,那么还剩下傥骆道和子午道,以及压力山大的陈仓道。 卢懿道:“从目前来看,燧军确有可能从陈仓道进军。但是,燧军出现在傥骆道和子午道,这两条路也不得不防。不管燧军是声东击西还是四路并进,傥骆道和子午道都要严加防范。” 闻言,西门靓在堂内来回踱步,心中计算着各处防守兵力。 按照目前的局势,沔阳直面陈仓道的燧军,肯定要重兵把守,傥骆道的黄金,也得派兵驻守。而子午道也出现燧军踪迹,那么就必须在西乡驻守兵马。如此,才能防下燧军的全部进攻路线。 自子午道南下,终点在魏兴郡的安康。燧军如欲进攻汉中,那就必须向西进军,打下西乡。 此刻,庸国全部的兵马在五万左右,其中还有一万在巴西郡防备齐质反扑,汉中可动用兵力在四万。 “寡人准备率领三万兵马前往沔阳。黄金和西乡,分别派出五千兵马驻守。”西门靓看向卢懿,询问他的意见,“国相以为,如此布置可否?” 卢懿稍作思考,答道:“黄金和西乡两处,五千兵马足以防守燧军。三万兵马驻防沔阳,定能防备陈仓道的燧军。只是,褒中的鲁谟将军麾下只有两千兵马,用来防守褒斜道,是否有些不够?” 虽然他们都在担心傥骆道和子午道的燧军,但是据城坚守,他们有信心能够守住。而且,傥骆道和子午道,道路崎岖难行,燧军没办法从这两条路大举进攻汉中。是故,这两条路的燧军,只有可能是偏师。 如此一来,只要重点防备陈仓道即可。 但褒斜道情况不明,又让他们不好决断。 西门靓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舆图上的‘沔阳’和‘褒中’两处位置。 这两座城池,一座是防备陈仓道,一座是防备褒斜道,同样的重要。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五十里左右,倒也不远。 “无妨,若是褒斜道有变,寡人随时可以率军支援。”西门靓说道:“再说,褒斜道的栈道已经被毁,燧军短时间内过不来,我们可以先打败陈仓道的燧军。” 闻言,卢懿蹙眉道:“大王欲先声夺人?” “不然呢?”西门靓怒道:“寡人从未北侵燧国,可聂贼却不将寡人放在眼里,肆意入侵,若不给聂贼一点颜色看看,他还以为寡人是容畿那个废物呢!” 从燧王变成聂贼,也就是两柱香的事情。 卢懿委婉劝道:“大王,燧军远道而来,客土作战,有着诸多的不便。大王只需严防死守,待燧军士气衰落,再出兵攻打,必能一战而定。与其先发制人,不如以逸待劳。” 西门靓摇摇头,说道:“国相,你想的太简单了。褒斜道的栈道被毁坏,燧军一定会修复。如若不能先击败陈仓道的燧军,待褒斜道被燧军打通,到时寡人必将会为其所困。” “可是大王,此番是燧军进攻汉中,他们自四道南下,后勤补给战线穿越茫茫秦岭,只要我们能坚守,燧军不日必退。到时大王乘胜追击,武都等地皆能拿下。”卢懿苦口婆心道。 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主动出击。只要据城坚守,穿越山道而来的燧军又能强攻多久? “国相不必再劝。”西门靓道:“聂贼师出无名,兴不义之兵伐寡人,此战寡人必胜,聂贼必败!” 卢懿最后说道:“大王,切不可小觑燧军,他们和齐质的兵马可不一样啊!” “放心,寡人知道。”西门靓哼道:“燧军确实犀利,但在这汉中之地,寡人的汉中军才是最强的!” 见此,卢懿不由得心中生忧。 很显然,大王没听懂他的意思。他的本意是希望大王能够警醒过来,不要因为战胜齐质而目中无人。 但是,大王现在怕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虽然他从未和燧军交过手,但是从燧军轻松拿下秦州来看,燧军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初次交锋 子午道、苦竹沟。 此处距离安康已经有很长距离,基本上属于‘万径人踪灭’的范畴。可谓是前不见人,后不见鬼。 崇侯翊大刺刺的坐在一具尸体上,这是一具无头尸体,脖颈处的伤口被利刃削的光滑平整,红的黄的各种液体流了一地。在崇侯翊的身侧,双刃陌刀矗立,刀锋上的血迹未干。 啪。 一颗头颅被踢飞,落在不远处的竹根下,一双大眼瞪得老大,眼球里面全是血丝。 “统领,这应该是后面跟上来的汉中军的探子。”一名拿着陌刀的甲士,面无表情的说着。 在这名士卒的身后,五百名身高体壮的汉子,各个拿着一把陌刀矗立,仿佛铁塔一般。 虽然崇侯翊和栾冗各自只率领五百人前来迷惑汉中军,但这五百人并非只是随随便便挑出来的士卒,而是按照某种要求,特别从军中挑选出来。 “都一样,一群废物。”崇侯翊搓着牙花,显得很是郁闷。这次出来迷惑敌人,他其实是想要借机干一票大的。 比如,将敌军引入子午道,然后干掉。 很显然,他的算盘已经落空。崇侯翊不得不感慨,难怪大王不愿意让他独自领军出征,玩阴谋诡计,他确实不擅长。 看样子还得多读书。 “统领,我们还要回去吗?” 崇侯翊摇摇头,“不必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再不回栎阳复命,大王会生气的。” 违背军令的下场,崇侯翊比谁都清楚。前段时间有一个自称聂氏旁支的士卒在军中贪墨粮饷,大王亲自下令斩首。 啧,就问谁不怕? 站起身,崇侯翊脚踩尸体,“不用打扫战场,将这些都留下来给汉中军的鼠辈看看。” “唯!” 而在另一边,负责傥骆道的栾冗也是一样。 沔阳。 此城并非是坚城,但却可以称作是另类的坚城。原因在于,燧军要攻打汉中,必要拿下沔阳,如若绕过沔阳,则会被沔阳的汉中军切断后路。而燧军跨越茫茫的山道,抵达沔阳早已疲惫,若是强攻,则要保证后勤不出问题。 可问题也就来了,陈仓道漫长,粮食补给运转困难。一旦打成拉锯战,汉中军的优势立刻体现。只要坚守汉中,待燧军的粮秣出现问题,汉中军择机而袭,必能大胜燧军。 所以,沔阳可以算作另类的坚城。 驻守沔阳的庸将是高辛彦,出身汉中高氏。在当地,高氏不算大族,比不上西门氏和卢氏。不过高辛彦勇武过人,颇得西门靓看重。 “将军,在沔口发现几名燧军探子,不过他们没有接近,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然后又撤回山道。”汉中军探子对着高辛彦禀报。 高辛彦三十来岁,膀大腰圆,一双眯眯眼,好似睡着一般。 “前两天,燧军探子也是出没在沔口,今日又来,这是欺本将军无能啊。”高辛彦有些生气。 一旁的文士说道:“高将军,燧军的探子,想来是在沔口察看地形,好为他们后续进军做准备。可派人将其赶走,不必动怒。” “不动怒?”高辛彦冷哼,“这些燧军胆大妄为,竟敢犯我庸国疆土。聂贼莫不是以为他打下一个无能的容畿,就可以目中无人,小觑我汉中豪杰?” 闻言,文士低叹,说道:“将军,不可意气用事啊。” “我没有意气用事。”高辛彦站起身,扭扭脖子,“本将军要亲自去给那些燧军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汉中,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霸气! 众部将纷纷暗自赞叹。 “走,我们去抓几个燧军探子,杀一杀聂贼的威风!”高辛彦大步流星而去。 “唯!”众部将齐齐应声。 沔口。 “画来画去,浪费绢帛,一路上都看你在画,没见你画出几朵花来。”聂桓挺着强壮的胸膛,两只手枕在脑后,颇为不爽的看着身旁的燧军士卒。 那人听着聂桓的抱怨也没有恼怒,而是耐心解释道:“卑职一路上,并非是在画画,而是按照庄将军的命令,绘制地形舆图。三将军可不要小瞧这些,走陈仓道必须要小心谨慎,将所有可能被埋伏的地段发现,能避免我军被伏击。” 闻言,聂桓撇撇嘴,没有反驳。他这次出来撒欢,可时时刻刻记得大兄的话。 须臾,只闻风吹草动,聂桓倍感无聊。 “咱们什么时候打沔阳?”他问那士卒。 “卑职不知。” “庄布那小子没说吗?” “卑职只是暗探,岂能知晓这些。” 聂桓捂脸,他原以为做哨骑会很刺激。比如,摸上敌军阵地,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敌人抹脖子。 但事实却是,他们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的潜伏。 早知如此,还真不如待在河池训练士卒。 便在此时,一名士卒匆忙返回。 “大事不好,我们的行踪暴露,两名弟兄已经遇害。” 瞬间,十几人绷起神经。 “对方有多少人?”聂桓问。 “不多,约莫有数十人。” 聂桓嘿嘿一笑,“看来是对方的哨骑。” “将军,我们该撤退了。”绘制地形图的士卒提醒。 “撤退?”聂桓冷哼,“我可没有坐视弟兄被杀,落荒而逃的习惯。” 言罢,他抓起长刀,翻身上马。 “走,随本将灭敌!”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答应。绘制地形图的士卒无奈一笑,他就知道三将军会这样。 十几人骑马而去,片刻后迎面碰上杀来的高辛彦。 “呔!”高辛彦大吼,“鼠辈,还不快快下马投降,乃公的大刀不斩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聂桓暴怒,他可是随着大兄一起杀入雒阳,干掉大司马赵无伤的男人,居然是无名之辈? “看乃公取你首级!”聂桓一声炸雷,眼白涨红,身影化作一道黑影,直奔高辛彦而去。 高辛彦先是哈哈大笑,旋即脸色蓦然变冷:“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聂桓已经飞马而至。他胯下坐骑,乃是纯种的西域战马,丝毫不逊色于聂嗣的坐骑白龙。 高辛彦作为武将,自然一眼看清聂桓的马是宝马。 “此马是我的了!” 他高举大刀,意欲劈下聂桓,夺走宝马。 噹! 两人擦身而过,高辛彦身体倒飞而出,撞在树上连吐三口鲜血。 嘶! 汉中军部将们纷纷骇然,仅仅一个照面,高辛彦将军居然被直接劈飞,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高辛彦举刀劈下的时候,聂桓长刀格挡,他只是稍微用力,居然直接将高辛彦给横扫出去。 其实聂桓也很郁闷,因为他还没用力! 是故,他将戾气全都发泄在汉中军的部将身上,追着他们一通狂砍。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形同鸡肋 仅仅过去半炷香的功夫,这场小规模遭遇战以聂桓的完全胜利宣告结束。跟着聂桓一起过来的那些弟兄,还没来得及出手,战斗就已经结束。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刚刚那场战斗,他们绝不会相信聂桓一个人砍翻对面几十个人。 这还是人吗? “果真不愧是三庭柱之一啊。”有燧军士卒咽着口水,喃喃的说着。 “听闻,栾冗将军和崇侯翊将军,武艺和三将军不相上下。” “嘶。” 众士卒纷纷倒吸凉气。 所谓‘三庭柱’的说法其实是一个笑话演变,因为每次燧王召开军事会议,其他人都在各抒己见,只有栾冗、崇侯翊、聂桓,三人一言不发,从始至终都像一个木头。是故,也不知道是谁,先是取笑一句‘三根木头’,然后传到外面,变成‘三庭柱’。 这句无心之失,让燧国出现一个武将封号,‘三庭柱’。 “收尸啊!”远处的聂桓朝着他们大喊一声。 众人纷纷警醒,上前开始埋尸。其实他们之前的警惕性很高,不然也不会成为哨骑探子,只不过今日见到聂桓这么彪悍,再加上敌人都已经死绝,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高辛彦埋着头颅,想要假装自己已经死掉。没办法,那个白瞳的燧将未免太过恐怖,他不是对方的对手,逃又逃不掉,那就只能装死当缩头乌龟。 啪! 一巴掌甩在高辛彦后脑勺,然后一股大力从脑袋上传来,紧跟着高辛彦的脑袋就被一只手抓起来。 “你应该是个头儿吧。” 聂桓笑眯眯的捏着恐惧到变形的脸。 “饶命!饶命,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 说什么过往的荣光,不过是骷髅的磷光。在死亡的威胁下,尊严和荣誉全都被抛掷脑后。 如果可以,高辛彦甚至愿意用膝盖换取自己的命。 聂桓煞有其是的学着印象中的大兄摸样,“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在汉中军什么身份,想干什么?” 高辛彦在害怕,所以他不能及时的回答,有些愣神。似是一时之间脑子没转过弯。 啪! 一个大嘴巴子。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聂桓瞪着眼。他的黑瞳本就少,眼睛一瞪,眼白顿时开始扩散,看起来非常的吓唬人。 那一巴掌直接给高辛彦抽的发懵,聂桓下手没轻没重,高辛彦耳朵嗡嗡叫,听话也听的不清楚。 他舌尖发颤,一时之间心急如麻。 “还不说?”聂桓顿时不高兴,他居然这么没威慑力? 啪! 又一个大嘴巴子,抽在高辛彦另一侧脸颊。 两个红手印,正好对称。 “呜呜,呜呜......”高辛彦急急忙忙的开口,但是嘴巴已经肿起来,说话含糊不清,他又担心聂桓再抽他,心一急,咬到舌头,于是越来越急,形成恶劣循环。 聂桓眉毛皱在一起,他觉得高辛彦肯定是故意的。施暴人向来会无视自己的‘杰作’,所以聂桓也看不见高辛彦肿起来的嘴巴。 “你还不说?” 瞳孔里面倒映着肥硕粗糙的巴掌,高辛彦心脏顿时凉透,从先前那两巴掌的力度来看,这一巴掌落下来,他不死也得残废。 “三将军息怒!” 燧军士卒在关键时刻救下绝望的高辛彦,拦住聂桓的巴掌。 “三将军,此人乃是沔阳的汉中军将领高辛彦。留他一命,或有大用。”摸清沔阳的情况是他们探子要做的,而知道沔阳主将是谁也是探子的工作。 沔阳主将高辛彦? 聂桓收回巴掌,若有所思。来之前,仲才和他说过沔阳周围的情况,其中就有高辛彦这个名字。 “嘿,乃公今日的运势真不错。” 出来浪一圈,居然抓住了沔阳的汉中军主将。 啧,这下子大王也得嘉奖他。 “带回去!” “遵命。” 汉中军对燧军的情报,不能说不对,但也不能说对。燧军确实在武都驻有重兵,但这并不意味着燧军仅仅停留在武都郡。 沮县对岸,燧军在此地设有一座营寨。 “高辛彦?” 聂垣打量着脸颊肿成猪头的高辛彦,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怎么形容呢?明明上一刻他还在思考怎么拿下沔阳,下一刻沔阳的主将居然被他们给抓了过来。 世事弄人。 “你们怎么抓住他的?”聂垣问道。 聂桓嘿嘿一笑,得意道:“你们说。” 燧军探子欠身,将此前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听完后,聂垣哑然失笑,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将其他的情绪暂时压下,聂垣看向高辛彦。 “高将军,咱们按照章程走吧。” 闻言,高辛彦心中微微松口气,他就担心每一个燧将都和聂桓一样暴躁,不给人说话,动不动就用大嘴巴子糊脸。 “呜呜。”高辛彦刚说两句,话从嘴里面出去就变成含糊不清意义不明的哼声。 欲哭无泪。 半个时辰过去。 聂垣命人将高辛彦待下去严加看管。 “仲才,那小子有没有用?”聂桓问。 聂垣沉吟须臾,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叔惇,你确定自己杀了所有的汉中军活口吗?” 聂桓点头,“看见的全部杀了,没看见的就不知道了。” 闻言,聂垣阖目思索,眉头时而紧蹙,时而放缓。 “怎么了?”聂桓不解的问。 聂垣睁开眼,摸着下巴,说道:“我在想,能不能用高辛彦拿下沔阳。” 如果能拿下沔阳,对他们后续进军会很有裨益。而且,沔阳是汉中的西大门,打下这里,意味着汉中的大门打开。 可是,聂垣所有犹豫。 因为,他不能保证高辛彦会完全配合他行动。万一那厮是表面配合,到了关键时刻突然跳反,那他就会因小失大。 这个时候,他真的很想派兵直接去尝试一下。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因为庄布的兵马距离他还很远,就算他能打下沔阳,之后也未必能守得住。 而且,还会暴露实力。 “高辛彦失踪,沔阳那边一定会警觉,我们先撤。” “撤?”聂桓不满道:“我们拿下高辛彦,难道不应该乘着沔阳六神无主的时候发兵拿下吗?” “你忘记大王说的话了吗?”聂垣冷冷的说。 额,聂桓挠挠头,“好吧,听你的就是。” 虽说是准备撤退,但是聂垣也不会就这么白白的撤退。高辛彦失踪,沔阳那边一定会派人出来搜查,正好乘此机会,抓几个汉中军探子回来好好的拷问。 高辛彦虽然已经将他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但是行军打仗,消息的准确度至关重要。聂垣不会单纯的相信高辛彦一个人,若有多人口供的话,那消息就会越来越真实可信。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计划变化 如聂垣所预料的那样,高辛彦作为沔阳主将,他在失踪之后立即引来沔阳的戒严。同时,留守沔阳的副将也派出大量兵力开始搜寻高辛彦的下落。 其结果显而易见,一无所获。 “西门大人,还是没找到。”沔阳的汉中军副将,对沔阳县丞西门碇禀报。 西门碇是庸王西门靓的族人,不过西门靓不是很看重西门碇,所以也没有怎么重用他,只是让他在沔阳辅助高辛彦守城。西门碇就是之前劝过高辛彦的那个文士,一般西门碇不会给高辛彦什么建议,只有当高辛彦做出不合适的事情,他才会婉转提醒。 比如,之前高辛彦要带人出去抓几个燧军的探子。 现在来看,高辛彦果然还是出事了。 “再找!”西门碇急的来回踱步,说实话,他对高辛彦的生死不是很在意,他着急只是担心因为高辛彦出事,可能会导致沔阳出现危险。毕竟,之前就已经收到消息,燧军可能会攻打汉中。 高辛彦在这个节骨眼出事,很难不让人担忧。实际上,他对高辛彦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恶感。 时间过的很快,一天一夜过去,没有找到高辛彦,派出去寻找高辛彦的哨骑反而失踪两个。 这下子,西门碇笃定,高辛彦很可能已经落在燧军手里,甚至是被燧军给杀害了。 情况危急,他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将消息送往南郑。 而此时,南郑的西门靓点齐兵马,正准备出征。收到沔阳出事的消息,西门靓又急又怒。急的是担心燧军已经开始攻打沔阳,怒的是高辛彦是个白痴。 河池。 庄布和聂垣正在商讨军要。 “如此说来,沔阳现在十分空虚?” “不见得。”聂垣摇头,“高辛彦失踪之前可能十分空虚,但是他失踪之后,沔阳会严加防范。再说,我们可是抓了不少的哨骑回来拷问,那边已经开始察觉。” “倒也是。”庄布摩擦着手掌,“不管怎么样,抓住高辛彦是个意外之喜。” “可他没什么用处。”聂垣说。 “现在来看,确实没有什么用处,甚至还给我们添了不少的麻烦事。”庄布转而一笑,“不过,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 “大王那边呢?有消息了吗?”聂垣问道。 庄布摇摇头,“大王暂时没有其他的命令,只是让我们在河池继续屯粮。不过,六月已至,大王正在收割冬麦,想来等栎阳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该有命令了。” 聂垣道:“大王不让我们攻打沔阳,这究竟是为何呢?沔阳虽然难打,但是依我们的实力,拿下沔阳绰绰有余。之前我们担心粮道的安危,可是现在河池的粮食,足够大军食用两月,为何此时还不攻打呢?” 聂垣显得有点郁闷,他倒不是好战之辈,他只是难以理解。现在完全可以动手拿下沔阳,他不明白大王在等什么。 “或许大王有自己的考虑吧。”庄布一叹。他驻守河池,放松了一段时间,感觉浑身不得劲。 酆朝嘉德九年六月中旬,栎阳的冬麦收割结束。 “大王,此番得粮二十万石!”蔺珀高兴道:“各处军屯的粮食全部丰收,除却少许下田产量不行,其他的田地,收成都非常好。” 话音落下,堂内众人纷纷面露欣喜之色。此前他们并没有觉得种植冬麦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好处,但现在却是出人意料的丰收,让人有种走在路上捡到金块的喜悦。 蔺琅道:“大王,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攻打汉中,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聂嗣笑着颔首,垂目看着帛书上的粮册,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 想起开心的事情,没办法。 这二十万石麦子,完完全全属于燧国官府。而且,第一次军屯就有这样的收获,无疑是给燧国官吏打下强心针。往后的军屯也好,民屯也罢,都将会越来越好。 而这,意味着粮食的来源变得更加的丰富。单纯依靠百姓,并不可取。尤其是千疮百孔的百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强军,养民,还有拓土! 粮食有了,军队有了,剩下的就是扩张。 公羊瑜笑道:“大王,咱们该考虑对付西门靓了。” 合上粮册,聂嗣道:“军屯丰收,全赖诸位用心用力。往后的事情,还需要各位再接再厉。” “臣等遵命。”众人齐声说。 聂嗣接着道:“军师说得对,现在该考虑对付西门靓了。” 说起这个,公羊瑜就不困了,他起身说道:“大王,子午道和傥骆道那边的骚扰已经初见成效。据报,黄金和西乡出现汉中军,看样子西门靓是担心我军会从子午道和傥骆道南下,从而做出的应对之举。” “倒也小心谨慎。”聂嗣道。 “不过那注定是无用之功。”公羊瑜道:“如此,分兵的计谋已经得逞。不过话说回来,陈仓道那边的消息,肯定也瞒不住汉中军的注意,沔阳现在肯定是严加戒备。” “瞒不住,就不瞒了吧。”聂嗣一笑,“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其他的路。陈仓道虽然原先是我们的第一选择,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孤刚刚得到汉中消息,西门靓率兵三万前往沔阳驻守,看样子他非常的防备陈仓道。若是再走那边,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大王是想要?”公羊瑜猜测。 聂嗣颔首,“既然庄布和聂垣已经暴露,那就不必继续伪装,传令庄布,让他陪西门靓好好的玩玩。告诉他,不求击败西门靓,但是一定要让西门靓陷在陈仓道。” “遵命!”亲卫奉命下去。 公羊瑜已经明白大王的打算,当即道:“大王,魏骥将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聂嗣摇头,转而说道:“若是魏骥准备齐全,褒中那边一定会增兵,但是孤并没有得到褒中增兵的消息。看来,西门靓也知道褒斜道的栈道被毁,我军一时半会儿不能通过褒斜道。” 荀胤幽默道:“西门靓太聪明也不好。” “哈哈哈。”众人放声大笑。 聂嗣一笑,没有作声。 战术是死的,人是活得。只要子午道和傥骆道的消息走漏,汉中必然会戒备。而陈仓道和褒斜道是重中之重,西门靓不会不派人去严加查看。 褒斜道里面的栈道被毁,那就只剩下陈仓道。 不管再怎么小心的往武都运兵,只要西门靓不是铁废物,迟早都能查出来。 所以,针对汉中制作多条切实可行的侵略方案,是必要的。陈仓道只是原先的第一选择,但现在不是了。 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只有控制变化,才能完美的执行计划。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廷议出征 众人都知道,燧国对西门靓的战争,和之前燧国对秦州容畿的战争,二者的性质完全不同。从名义上来说,容畿只是不被承认的地方诸侯,燧国随意就能讨伐。就算失败,对燧国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顶多就是军心下降。但是,汉中不同,西门靓的庸国是得到承认的诸侯国。如果聂嗣这一次攻打汉中不能干净利落的拿下,那就会对燧国自身形成不好的影响。 从实力上来说,秦州当时还是分裂势力,而且也没有参与过天下勤王,所以不是燧国的对手。而汉中的西门靓,此前就已经率军出征雒阳,这一次更是打败齐质,二者的实力对比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如果这一次讨伐汉中无果,那么将会造成,汉中强,而燧国弱的不利局面。 这不仅会对燧国的大战略造成恶劣影响,而且也会让燧国深陷在雍州一地难以自拔。 所以,这次对汉中的战争,只能胜,不能败! 甘瑢欠身问道:“大王,西门靓率领三万大军前往沔阳,河池那边是否要增兵?” “文衡是担心庄将军守不住武都吗?”公羊瑜笑着问。 甘瑢摇摇头,“非也,我只知道,此次攻打汉中,庄布将军任务重大,若有万一,局势就会陷入被动。” 公羊瑜道:“文衡尽管放心,如今河池屯有数月粮草,大军两万余人,有庄将军和仲才将军坐镇,无需担忧。” “别大意。”荀胤提醒道:“此战不容有失,我虽相信庄布和仲才两位将军,但是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 “说得对,大王,臣以为应当嘱咐庄将军,小心行事。” 聂嗣颔首,言道:“你们说的,孤都明白,子渊和仲才都并非是冲动之辈,他们行事稳重,无需太过担忧。不过该提醒的,孤一定会提醒。” “大王英明。”甘瑢抱拳,旋即问道:“大王,褒斜道那边,是否需要增兵?” “当然。”聂嗣意味深长道:“要悄悄的进村,不要声张。” 闻言,众人顿时秒懂,纷纷发出低笑。 便在此时,一名信卒求见。 来人正是庄布派来的信卒,他呈上信件,站立一旁。 聂嗣看完来信,面色古怪,旋即命人传阅。 片刻后,公羊瑜扶额道:“三将军的运势,未免太好了些,这样都能抓住高辛彦。倘若早知如此,就该让庄将军配合聂将军进军,如此也能趁着汉中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拿下。” 聂嗣苦笑,“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到呢,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能占据沔阳,那也未必能守得住。从武都往沔阳运粮,不太容易。且汉中军一定会猛攻我们,夺回沔阳。” “倒也是。”公羊瑜哑然失笑。他脑筋飞转,笑着说道:“这个高辛彦,不知道对西门靓重不重要。” 聂嗣道:“军师是想要用高辛彦吊住西门靓吗?” “若能不动刀兵,便拖住西门靓,不失为一条路。” 聂嗣沉默须臾,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荀胤欠身道:“大王,臣以为可以一试,反正,这个高辛彦没有什么用处。” 蔺珀颔首,提醒道:“可以尝试,不过不能相信这个高辛彦。” 见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意见,聂嗣便点头答应。这个高辛彦只能算作是个添头,成不成都无所谓。 聂嗣问道:“此次攻打汉中,必须要慎重,事关兴国战略,孤欲亲征,诸位以为然否?” 虽然他可以不理会臣子,直接率军过去亲征,但是那样一来就显得有些任性和独断,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虽然没有王宫,但是他这个大王却是实打实的,不能觉得自己是草台班子,就真的把自己当作是草台班子。 闻言,众人顿时无言。甘瑢蹙眉,婉转道:“大王大可坐镇栎阳指挥,何须以身犯险。战阵凶险,岂能轻易涉之,还请大王三思。” “长史说的在理。”蔺珀赞同,言道:“若是大王担心战事有变化,完全可以让军师前往,大王还是坐镇栎阳好一些。” 公羊瑜挑挑眉,没有说话。他对上前线没有任何问题,对大王是否亲征也没什么看法。他只是觉得,这些人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以大王之身份贵重,岂会身临险境呢。不过他懒得出言辩解,分工任务不同,公羊瑜也不会去和同僚说这些。 聂嗣起身,道:“诸位的担心,孤都知道。不过,这一次征讨汉中,对于孤来说,只能胜,不能败。对于燧国来说,更是只能胜,不能败!” “败,则汉中他日,必为孤心腹大患。胜,则可进取益梁,重掌主动!” “此战,孤要亲自去拿下西门靓!” 他不是冲动,也不是想装逼,而是必须要去。打下容畿不算什么英雄,能打下汉中,剿灭西门靓,这才意味着燧国的实力提升。而这也是燧国第一次面对成型的诸侯王,大意不得! “大王。”蔺珀语气复杂。 聂嗣道:“临阵方能知道局势变化,倘若孤坐镇栎阳指挥,那不是在帮人,而是在害人。” 消息的传递是有时间限制的,不是刚刚发生了什么,下一刻聂嗣就能知道,就算是鹰信,那也得两三日。打仗,一日之间局势瞬息万变,更何况是两三日时间。若是聂嗣真的在栎阳指挥,那等消息送回来,再发向战场,别说能不能抓住战机,军队能坚持多久都成问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并非单纯是指将军对皇帝有二心,而是将军应该有临机决断之权,不应该是作为一个傀儡,机械的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那样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比如说,聂嗣给庄布的命令是拖住西门靓,那怎么打,要在哪里打,那就是庄布自己的事情。聂嗣负责大战略调动,局部战场则由每一名将军负责,如此方能保证军队的灵活性。 而这,需要聂嗣前往前线坐镇。 见聂嗣主意已定,众臣也不再劝。 蔺琅道:“大王,臣希望待崇侯将军和栾将军归来以后,由他们二位保护大王前往。” “请大王务必同意。”蔺珀紧跟着赞同。 荀胤也颔首道:“大王,臣附议。” “臣附议。” 他们不能阻止聂嗣去前线,那就只能找好保护大王的人,让他们保护大王去前线。 聂嗣自无不可,“可以,康弼和德昂,应该就在这两日之内会回来,那就让他们随孤一起去吧。” “此外,栎阳这边,还是由诸位协同处理事务......” 接下来,聂嗣做了一番留守人员布置,然后嘱咐一些东西,方才结束谈话。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沔口之战(上) 自收到沔阳的消息以后,西门靓担心因为高辛彦的失踪,致使丢城。因此没有等到三万大军开拔,他便亲自率领三千精锐驰援沔阳。 结果,抵达沔阳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战火纷飞的场面,一切祥和的有些诡异。等沔阳城头出现西门碇,西门靓才大大松口气。他还以为沔阳已被攻下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高辛彦是怎么失踪的。” “前几日,燧军哨骑出没在沔口,高将军烦不胜烦,想要抓几个打击燧军士气,顺便也警告燧军不要越界。但是没想到,高将军一去不回。臣派出去找人的探子也失踪两个,看来是燧军动的手,将人给劫走了。甚至,高将军此刻怕是已经惨遭燧军的杀害。” 闻言,西门靓停下脚步,看着西门碇,“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臣拦不住他。”西门碇低首。 西门靓一甩袖袍,大步走入内堂。 见此,西门碇在原地哀叹一声,垂头丧气的跟进去。 事情的来龙去脉,西门靓当然不会听信西门碇的一面之词,他在询问多人以后,才知道西门碇没有说谎,确实是高辛彦自己要去逞强抓几个燧军探子回来。 “愚蠢!”西门靓气的大骂,“身为一军主将,竟只知自己斗狠争勇,不管不顾一城之安危,该死!” 他要被高辛彦给活活气死,抓敌军探子,那是你一个将军该做的吗? “大王,现在我们该如何对付燧军。他们的哨骑捉走高将军,显然是用心险恶,不能不防。” 闻言,西门靓目光落在舆图上。 “燧军若要进攻沔阳,必走沔口,传令下去,命人在沔口修筑防御工事。” “唯。” 原本,西门靓打算直接进攻武都,但是考虑到高辛彦被抓,燧军的准备比较充分,他决定暂时缓缓,先观察情况。 在沔口修筑防御工事,一来是为了抵御燧军,二来,西门靓也想看看燧军的动向如何。他虽然恨不得立即撕碎可恶的燧军,但是他还没有完全昏头。 “传令,给寡人带一封信给武都郡的燧将。” “唯。” 燧军和汉中军目前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但是小规模的遭遇战,譬如哨骑进攻什么的,已经在暗中打响。简单而言,目前双方还在互相试探,颇有点到即止的意味。 而随着汉中军在沔口修筑防御工事,身在河池的庄布和聂垣则开始担忧。因为他们已经收到燧王送来的消息,让他们拖住西门靓。如果让沔口的防御工事修筑完成,到时候西门靓很有可能抽调兵力去其他地方。 “进攻吧。”聂桓一拳砸在舆图上,位置正好是沔口。 庄布将西门靓送来的信件放在案几上,整个人脸色较为沉重。 聂垣没有理会聂桓,而是看向庄布,问道:“子渊,西门靓在信中说什么了?” “哼,西门靓斥责大王动兵。”说着,庄布将信件交给聂垣。 聂垣看后,像扔垃圾一样将信件扔在一旁。 “妄想我们撤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就打!”聂桓鼓动道。 “打是肯定要打得,三将军不要着急。”先安抚聂桓,庄布紧跟着说道:“大王希望我们将西门靓拖在这里,倘若沔口的防御工事修筑完成,这对我们非常的不利。” “你的意思是,袭击沔口。”聂垣道。 庄布颔首,“不过,我们可以先试探西门靓。” “试探?”聂垣眼睛眯起,“你是想看看西门靓的能耐?” 庄布颔首,“上次随大王前往雒阳勤王,英雄好汉甚多,一时之间没有注意这个西门靓,咱们要小心一些,免得失误。” 闻言,聂垣轻轻一笑,“这个西门靓若是真有能耐,当初勤王的时候便已经显名。不过你说得对,小心无大错,还是要先试试看西门靓的深浅。不过在我看来,西门靓知道在沔口修筑防御工事,可见他不是无能之辈。” 庄布点头道:“能看出来,若是西门靓真是无能之辈,他也没有决心和胆气率军进攻齐质,并且取得大胜。” 聂桓问道:“到底打不打?” “打!” 酆朝嘉德九年七月,燧国和庸国在沔口爆发战争。在之前,两国都没有宣战,完全是‘心有灵犀’。至于为什么不宣战,不历数对方的‘罪名’,那是因为没有意义。 因为,大义只对反贼和不被朝廷承认的势力有效。对同为诸侯王的燧庸两国来说,那只是在互相揭短而已。当然,必要的动手借口还是需要的。 庄布声称有两名燧军在沔口失踪,要求进入沔阳搜查。沔口的汉中军断然拒绝,然后庄布立即发动攻击。 粗暴吗? 非常的粗暴直接,甚至这个理由都不算理由,但,庄布还是这么去做了。因为季世礼崩乐坏,谁跟你讲大义。 我的拳头即为正义,拳头的威力,决定我前进的步伐。 其他的,都是华丽的装饰而已。 “杀!” 沔口战争一触即发,燧军和汉中军在沔河侧畔爆发战斗。由于燧军袭击的太快,导致沔口的防御工事都没有完成,于是汉中军无法依靠防御工事防守,只能出去和燧军白刃战。 双方杀的你来我往,尸体的鲜血汇聚成河,浸入沔河,染红一大片的河水。 一刀落下,三四名汉中军士卒被掀飞,撞在人群中,推到一大片。 “谁还敢来!”聂桓高举大刀,胯下宝马虎虎生风,杀的汉中军士卒心惊胆颤。一个时辰内,聂桓连斩二十一名汉中军偏将,猛的不可一世。 “鼠辈修得狂妄,看我伍仟取你性命!” 一员汉中小将策马杀来。 见此,聂桓哇哇大吼,暴雷大叫,胯下宝马急奔而出。 两马相近之时,聂桓一跃而起,大刀高举头顶,身子飞出,只见那一轮残月白光闪过。 “斩!” 撕拉! 连人带马,一刀两断,尸体两分,红的白的在空中炸开。 见此,无数汉中军士卒头皮炸裂,惊恐的后退。但是不等他们撤出,无数支箭矢将企图撤退的汉中军士卒射成马蜂窝。 西门靓脸色阴沉的放下弓箭,语气冰寒的说道:“谁若再敢退后一步,立斩无赦!” 见状,汉中军士卒在友军的弓箭威胁下,硬着头皮再次冲向燧军阵地。 西门靓死死盯着聂桓,他知道聂桓的身份,只是没想过聂桓居然这么生猛。 “谁拿下聂桓头颅,立刻升为偏将,赏千金!” “为王前驱,杀啊!” 在西门靓的鼓动下,波荡的汉中军心,再次开始回升。 而双方的战斗也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撕杀,这次是鏖战之后的持续战。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沔口之战(下) 这次袭击沔口的防御工事,聂垣从心底就没打算直接拿下,因为那不现实,也不符合他们的策略。虽然现在拿下沔口是个不错的选择项目,但是这会破坏大王交代他们的任务。 是故,此番袭击的沔口的燧军只有三千人的兵力,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何须那么多的人。不过,连续鏖战两个时辰,这有点出乎聂垣的意料之外。 “将军,三将军太过勇猛,弟兄们虽然体力不支,但是有三将军顶在前面,大家的士气很旺盛。”参军在一旁对聂垣说。 正如参军所言,燧军的体力已经开始下滑,但是奈何聂桓太过勇猛,一个人在敌阵来回撕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救了多少自己人。燧军见聂桓这么厉害,心里面下意识有了依靠,于是聚集在聂桓周围拼杀。 西门靓也发现燧军阵型的变化,于是立刻道:“传令,命林生丙率队绕袭燧军后方,断掉他们的后路!” “唯!” 汉中将林生丙,人言其力大无穷,使一杆凤凰枪。在得到西门靓的命令之后,林生丙立即拍马率队,杀向燧军后方。一路而行,林生丙看着战阵中宛如收割机一样来回杀戮的聂桓,心中不由得庆幸,他和伍仟经常较量,俩人半斤八两,但是伍仟在这个燧将手上居然一合都撑不了,太可怕了! “弟兄们,杀啊!”林生丙大吼,凤凰枪耍的虎虎生风,他打不过聂桓,难道还打不过别人么。难道每一个燧将都这么猛? 我不信! 林生丙的动向,聂垣早从旗卒口中得知。纵观战局,林生丙的兵马正在快速袭向前方燧军的大后方,如果真的被林生丙合围,倒也有几分危险。 “来得正好,下令撤退吧。”聂垣一笑。 “唯。”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燧军士卒开始且战且退。 “晦气!” 聂桓一刀分尸敌军士卒,耳边的撤退号角声吹的他心烦意乱。 正杀的痛快呢! 不过军令如山,不退也得退,否则下次他就不能再出征了。 “撤!” 轰隆隆。 燧军军令如山,号角声响起,所有的士卒立即开始缓缓后撤,一排掩护一排。 西门靓见燧军开始撤退,脸上露出笑意。虽然一开始燧军的表现让他很吃惊,但是随着时间挪移,燧军渐渐开始力疲,对方的统兵主将也开始生懈。 由此来看,燧军并非无懈可击! 虽然说今日没有对燧军造成毁灭性伤害,但是能看见燧军的不足的地方,西门靓觉得自己赢了。 “大王,是否追击?” “不追,撤!”西门靓果断下令,方才己方士卒军心波动的十分厉害,这个时候追击并不合适。再说,他也担心燧军在前方会有埋伏的兵马。 先稳一手。 不多时,林生丙归来。 “大王,末将幸不辱命。”他单膝下跪,拜道。 西门靓扶起他,鼓励道:“做得好,待击退燧军,返回南郑,寡人赏赐你两名美姬。” 闻言,林生丙顿时大喜,“多谢大王厚爱,末将粉身碎骨,定为大王守住沔口!” “哈哈哈。”西门靓重重拍打他肩膀,以示自己的看重。 燧军。 “没有追来?”聂垣听着哨骑禀报,脸上一半喜一半忧愁。 哨骑答道:“没有,所有的汉中军都在沔口止步。” “这样么。”聂垣若有所思一会儿,而后吩咐道:“再探!” “唯!” 西门靓没有追来,聂垣有些难受,看样子西门靓并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不过话说回来,那人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士卒都可以下令射死,他绝非容畿之流。 但,这样一个提升士气的追击机会,就这样放过,可见西门靓也是谨慎过头。 “并非没有缺点。”聂垣一笑。到底,还是有突破机会的,若西门靓滴水不漏,他才觉得麻烦。 沔口的战争,以汉中军的初步胜利结束。但是双方心知肚明,这一次不过是尝试,下一次可不一定是小打小闹。 这一点,西门靓深知。 接下来的数日,燧军组织数起进攻计划,阻挠汉中军在沔口修筑防御工事。渐渐的,西门靓也开始明白燧军的打算,遂决定放弃防守反击,改为主动进攻。 因为,燧军的进攻几乎没有停歇,虽然不至于对沔阳产生致命威胁,但是沔口的防御工事修筑计划也几乎宣布流产。根本没办法,也没有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来修筑。 “明日,追击燧军!”西门靓对着堂内众将下命令。 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斗,汉中军对燧军可以算作有一定程度的熟悉了,所以西门靓也不用畏手畏脚的防备燧军。 “得令!” 七月下旬,汉中军开始对燧军反击,双方在陈仓道的后半段,即沮县,武兴,这一段路,打了数场战斗,虽然双方都因为各种原因控制着出战士卒人数,但这种小规模的遭遇战,伏击战,还是打得非常的激烈。 胜负,在这种不决定战局走向的战争中变得不是特别重要。西门靓希望借此将燧军驱逐回雍州,并且占据武都郡。而庄布和聂垣则在想办法将西门靓困在陈仓道。双方各有目的,打仗的节奏自然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先期,由燧军进攻沔口,到中期,即现在,改为由汉中军主动进攻,燧军防守,且战且退。 不过,燧军也并非西门靓想的那样无能,在沮县之战中,燧军三次击败汉中军,聂桓更是斩杀汉中军将领林生丙,气得西门靓恨不得剁碎聂桓。因为聂桓的存在,汉中军对燧军在心理上有一定的恐惧的心态。而自己麾下的大将,竟无一人能够抵挡聂桓。 西门靓不是没想过要针对聂桓布置陷阱,将其给斩杀,但是因为有聂垣的督促,聂桓虽然战必先,但是却从没有中计追杀汉中军,给西门靓可趁之机。 到八月,汉中军付出数千人伤亡的代价,终于打下沮县。 说实话,西门靓对沮县没有多看重,因为只是一座小城,若非是因为地形的关系,他的大军不好全部调进来,他早就打下了沮县。可也因为如此,让他自以为看清燧军的虚实。他承认燧军有一些战斗能耐,但是远远没到天下无敌的地步,这让他非常高兴。 “容畿果然是废物。”西门靓一刀杀死燧军士卒,率领数千人冲进沮县。 而此时,沮县的燧军早已撤退,留下的都是没来得及撤走的一部分士卒。 燧军虽然被打退,但是行军撤退并不慌张,这样的情况,西门碇看在眼里。 “大王,燧军撤而不乱,他们仍有余力,不可小觑。”他对着西门靓委婉的劝解。 对于西门靓听不听,西门碇不抱希望,因为西门靓从来都不看重他。若非是同为西门氏族人,西门碇觉得自己早就被西门靓一撸到底给赶回家去。 可是,他毕竟在西门靓手底下吃饭,所以他会尽力去将自己的本分做好。 比如,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不出所料,西门靓大手一挥,说道:“无需放在心上,燧军就算撤而不乱,那也掩盖不了他们撤退的事实。寡人原以为燧军能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寡人还真是高看了聂贼。” “大王,骄兵必败啊。”西门碇苦心的说。 西门靓不满的撇他一眼,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每次说话都让人觉得刺耳。 “寡人知道了,你去城中安抚百姓吧。” 闻言,西门碇心中暗叹,他果然还是不会在大王面前说好话。 “遵命。” 随后,西门靓得知消息,燧军撤退的时候已经搬空沮县的库仓粮秣,这让西门靓很生气。 “燧军携粮而逃,必走不远,命人渡河追击!”西门靓命令。 随后,汉中军渡过沮水,杀向武兴。 但,他们刚刚渡过河,便看见不远处矗立的军寨,随后两侧忽然杀出燧军伏兵。 “给乃公杀!”聂桓大吼。 他这段时间气的不行,明明自己一直在赢,但是却一直在率军后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他发泄怒气的对象就是汉中军士卒。 当汉中军士卒看见冲出来的聂桓,顿时吓得肝胆俱裂。这段时间汉中军确实是一直在赢,但是聂桓嗜杀无敌的名声,汉中军也是十分清楚。 至今,还没有那个汉中军的将领敢保证自己能挡得住聂桓。是故追击的汉中军看见聂桓出现,根本不用组织,立刻开始后撤。倒不是说他们怯战,而是敌军已经埋伏好,加上一个聂桓,不撤退难道留下来等死么。 再说,前方还有一座军寨,杀进去也未必能攻得下来。 这股追击的汉中军在退到沮水边上的时候,被聂桓全歼。 看着对岸的汉中军,聂桓哈哈大笑,“回去告诉西门靓,乃公过段日子再取他首级,让他给乃公洗干净脖子等着!” 闻言,对岸的汉中军又惊又怒,但却没人攻过去。 见汉中军不敢反驳,这边的燧军士卒立即用优美的汉中话问候西门靓的十八代女性祖宗。 声嘶力竭的燧军,令每一名汉中军士卒都听的十分真切。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褒斜奇兵 关于燧军的问候,西门靓的回应是暴怒。 “寡人最恨别人问候我母亲!”西门靓一手抓着士卒衣襟,面色极度狰狞难看,寒声质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士卒战战兢兢的回答:“还......还骂了您祖宗十八代。” “找死!”西门靓一脚踹翻那报信士卒,拔剑四顾怒火烧,“传令下去,明日全力攻打燧军,寡人要活剐了庄布和聂垣那两个狗贼!” 他生气,不是因为燧军的辱骂,而是因为燧军明明已经打不过自己,可是居然还敢嘴臭,一点尊重没有,一点对强者的礼貌都没有! 嗯,西门靓当然不会这么想,只不过他感觉自己就是被燧军给这么对待了。 再说,燧军又打不过他,他根本不担心这是燧军的计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必须要将燧军彻底消灭,如此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敢问候寡人祖宗,寡人要杀了你们!” 面对暴怒的西门靓,众将纷纷答应。只有西门碇不合时宜的对西门靓说道:“大王,这是燧军故意如此,目的就是想要让大王发火失去理智,从而在进攻中露出破绽,他们好反败为胜。” 西门靓狠狠的盯着西门碇,冷冷道:“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以为寡人是三岁小儿么,会中这种浅陋的计策,寡人告诉你,不管燧军是否口无遮拦,寡人都要将燧军全部歼灭在此,彻底解决陈仓道的危机。”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至于愤怒而失去理智,这怎么可能? 翌日,汉中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沮水,朝着军寨而去。这座燧军的大寨依山而建,外面挖着一个又一个大坑,其中还有绊马索等等防御设施。虽然整体看起来异常的简陋,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敌人的效果非常好。 丛林,是陷阱的天堂。 “啊!” 一个不小心,汉中军士卒掉落大坑,被里面削尖的毛竹尖给穿个透心凉。 鲜血附着在竹尖上,仿佛在隐隐警告汉中军的士卒不要再往前走。 “看什么看,都给我小心一点!”汉中军将领大吼。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其胯下战马忽然被隐藏在林草中的绳子绊倒在地,而那位将领也和大地亲密接触,摔了个头破血流。 陷阱虽然延缓了汉中军前进的速度,但是不可能真的阻拦汉中军的兵马,半个时辰后,汉中军淌过陷阱区域,开始进攻营寨。 没有想象中的激战,营寨一攻便破,里面居然是一座空寨! “空寨?” 大后方,西门靓得到消息,瞳孔瞬间扩大,一脸的震惊。 “走!” 须臾,西门靓抵达营寨,他看着荒芜的营寨,稀稀疏疏的帐篷矗立,脸色瞬间阴沉。他感觉自己被对方给戏耍了! “给寡人追!” 轰隆隆,汉中军兵马沿着山道追杀。 战争在没有打响以前,陈仓道一直控制在燧军手里,建几座空寨太简单不过。当时,为了防止被汉中军探子发掘,聂垣还特别的下命令,不需要一开始就将军寨外墙立起来,直到现在,才顺手将寨子的样子货拿出来。 这种空寨,当然挡不住汉中军,三日内,汉中军连续攻破十二座毫无用处的空寨。兵锋甚至打到武兴城下,直逼武都大本营的下辨和河池两地。 “大王,武兴会不会也是空城?” 头上缠着白布的将领笑着说。 西门靓冷笑,“燧军已经黔驴技穷,他们唯有死路一条!” 一开始连续拔除空寨,西门靓还以为对方是想等他松懈,然后突然弄一座‘实寨’出来。为此,他甚至下令士卒小心进攻,不要大意被坑。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燧军确实没有弄出来一座‘实寨’。 武兴不是什么坚城,汉中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占领。这个时候西门靓不禁想笑,他原本觉得燧军真的很强,所以面对燧军的时候一直都是外送内紧,但是随着这段时间的交手,他发现燧军也不过如此而已,只要小心对方那个聂桓,其他的,好像也不需要特别的在意。 “聂贼,等寡人打进燧国,一定要你好看!” 与此同时,在武兴的三十里之外。 “将军,汉中军进武兴了。”哨骑返回,对着庄布禀报。 闻言,庄布和聂垣对视一眼,前者道:“看来,我们的庸王已经适应我们了。” 聂垣微笑,“若非陈仓道难行,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这么成功。” 庄布颔首,言道:“接下来,得让庸王尝试一下实寨了。” 一旁的聂桓嘟囔道:“还不如直接打垮他。” “别忘记大王说的话。”聂垣提醒。 闻言,聂桓挠挠头。 武兴拿下之后,汉中军士气空前高涨。已经没有人怀疑燧军力尽的事实,所有人都在想着早日打进武都,甚至攻入雍州。只有西门碇一直非常忧虑,他觉得燧军不会无缘无故的设置空寨。 似乎是在应证西门碇的担忧,不久以后,汉中军碰上实寨,这一次汉中军吃了大亏,因为警惕心不够,汉中军被燧军当头一棒,打的头破血流,阵亡数千人。 西门靓大梦醒来,立即重新变得小心谨慎。 在汉中军小心翼翼的攻打军寨的时候,聂垣正在大后方丛林里面喂鹰。 “吃得饱,才能飞得高。” 聂垣抚摸着金翅大鹏雕,将信件小心的塞进细长的竹筒里面,绑在鹰腿上。 “去吧!” 聂垣将海东青抛起,金翅大鹏雕振翅翱翔,冲破密林,消失在天际。 庄布笑着道:“如此,我们也不算辜负大王的期待。” “现在下定论可太早了,咱们得让西门靓打进武都才行。”聂垣笑着说。 “哈哈哈。”庄布大笑,“我现在真的很好奇,魏骥在褒斜道是怎么做的,居然没有引起汉中军的注意。但凡有一条消息传过来,西门靓也不至于一直追着我们。” 聂垣沉吟道:“栈道被毁坏,消息隔绝,汉中军的防线一定在褒中附近。西门靓将大军带来陈仓道,褒斜道空虚,汉中军更不敢深入其中。” “如此,西门靓倒还是大功臣。” “可不是么。”聂垣忍不住一笑。 金翅大鹏雕飞跃群山,三日后最后落在赤岸。 “大王,陈仓道的消息。”亲卫取下鹰信,交给聂嗣。 聂嗣看完消息,嘴角一勾,目光看着前方已经修建完毕的简陋栈道,“西门靓上钩了。” 魏骥道:“大王的意思是,庸国大军都在陈仓道?” 聂嗣看着他,欣慰道:“文郃真是冰雪聪明。” 冰雪聪明? 魏骥满头雾水,他怎么感觉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大王,我们若是要袭击褒中,必须要快,三日内就要穿过褒斜道抵达褒中,趁着西门靓大军没有返回之前,拿下褒中。” “你有什么想法?” “末将的意思是,放弃辎重,日夜奔袭,拿下褒中之后坚守,而且要让陈仓道的聂将军和庄将军继续拖住西门靓,等我们站稳褒中才可以。” 聂嗣沉吟道:“你有把握拿下褒中吗?” “如果西门靓的大军真的在陈仓道,末将有信心。”魏骥说道。 闻言,聂嗣默默思量片刻,拍着魏骥的肩膀。 “孤相信你。” 一句话,令魏骥深为感动。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褒中既下 原先燧国攻打汉中的战略并非如此,聂嗣本打算利用褒斜道和西门靓拉扯,武都郡的兵马既是正面引诱部队,同时也是真正攻打汉中的主力部队。 战略分三步,首先用武都郡的兵马攻打汉中,让西门靓以为燧国的突破方向是陈仓道,待将汉中兵力吸引前往陈仓道的沔阳之后,褒斜道这边发动突袭,令西门靓首尾难顾,同时也是告诉西门靓,燧国的奇兵是褒斜道兵马。 等西门靓再将大军调遣往褒斜道的时候,位于陈仓道的主力部队将会全力打下沔阳,进入汉中。 这是三层博弈。 聂嗣考虑到西门靓会猜到第二层,即褒斜道奇兵。 但是,汉中兵马摧毁褒斜道的栈道,同时西门靓率领三万大军前往沔阳。聂嗣知道自己高看西门靓了,而且现在西门靓陷在陈仓道难以自拔,他怎么可能考虑到第二层? 实际上,靓仔在负一层! 而聂嗣的第三层博弈,只能改为更直接的奇兵突袭。即利用陈仓道的兵马拖住西门靓大军,而后褒斜道魏骥率领奇兵拿下褒中。 “对手不行。”聂嗣摇头。他还准备来一个五层博弈,看看谁在第五层,结果西门靓就这? “西门靓确实不行。”崇侯翊赞同,说道:“大王,不是末将自夸,当时末将其实能突破子午道的。” “那我也能突破傥骆道。”栾冗接口。 聂嗣颔首,“小心无大错,你们要记着,行军打仗,宁可将敌人往聪明了想,也绝对不要小觑敌人,哪怕对方的实力不如自己。骄傲自满是兵家大忌。” “此番,子渊和仲才利用西门靓的狂妄心理,结合陈仓道的地形环境,一步一步将西门靓引入陈仓道。现在,就算西门靓知道褒斜道的情况,他也难以回援。” “之后呢?”崇侯翊问。 “之后?”聂嗣哼笑,“拿下褒中,孤的兵马就能通过褒斜道直插汉中腹地,到时西门靓首尾难顾。他若是匆忙撤军,子渊和仲才岂会轻易放过他,你们等着看吧。” “那末将拭目以待。”栾冗道。 闻言,聂嗣颇为头疼的揉揉眉心。 此时,前往检查栈道完好的公羊瑜归来。 “大王,万人兵马通过栈道没有问题。文郃已经提前摸清褒斜道的具体情况,此战必胜。” “西门靓上头之后,孤就知道赢定了。” “上头?”公羊瑜对这个词很陌生。 “就是着魔的意思。”聂嗣解释。 公羊瑜恍然,旋即道:“打下褒中,优势尽在大王之手,任凭西门靓能力通天,也是回天乏术。” 聂嗣沉静道:“不着急,先打下褒中再说。” 在事实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聂嗣不会立什么旗帜。 聂嗣的小心谨慎,换来的是顺利拿下褒中。正如他自己猜测的那样,汉中军兵马聚集在沔阳,西门靓更是深入陈仓道追击,褒中的守备力量极其弱小。 魏骥率领一万人顺利自褒斜道南下,向褒中发动袭击,而后顺利将褒中取下。褒中守将鲁谟,惨死在魏骥刀下。 看着雄鹰振翅高飞,魏骥立在城头上,整个人陷入沉思。随着褒中拿下,他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其一是向西南,打下沔阳,断掉西门靓后路。其二是直接偷袭南郑,打下庸国的王都。 现在的情况,无论他怎么选,成功的几率都很大。因为庸国的主力兵马被引向陈仓道,整个汉中空虚至极,打沔阳和打南郑,难度都不是很大。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犯难。 究竟该打谁? 这一点,大王并没有告诉他。 “唉。”魏骥揉着太阳穴,陷入苦恼。 他从来不是一个贪功之人,否则他现在就会直接袭击南郑。稳重的行事风格,让魏骥对攻打南郑的兴趣不是很大。因为打下南郑,西门靓必然回援,到时候倘若褒中被其重新夺回去,那么自己的粮道就会被截断。 从实际方面出发,打下沔阳,先解决西门靓的主力才是最优的选择。可是南郑,乃是庸国的王都,若能打下南郑,这对庸国的打击可以想见。 “将军。”一名燧卒来到他身侧,说道:“城中贼军已经全部平定。” “嗯。”魏骥点点头,看向那燧卒,笑着问道:“子真,你想去打南郑吗?” “南郑?”司马陟眼睛一亮,“可是庸国的王都?” 此人正是小卒司马陟,他因修建栈道,抢攻褒中,立下功劳,现在已经升为都伯。 “我听说南郑有很多的宝贝。” 闻言,魏骥眼睛瞬间眯起。 对啊,他差点忘记,南郑富饶,若是被他现在打下,麾下士卒必然因此心生懈怠之意,到时西门靓若是抓住机会,杀回来,胜负犹未可知! 虽然南郑距离褒中只有四十里左右,但是魏骥已经下定决心,先打沔阳!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南郑现在都不能动。既然西门靓远在陈仓道之中,那就先拿下西门靓! 想到这里,魏骥心中的犹豫消散一空,他拍着司马陟肩膀,“子真,下去好好休息,等后续兵马赶来,我们就要进军了。” “唯。” 看着司马陟离去,魏骥立即吩咐鹰奴,再向褒斜道赤岸发去一封信件。 是的,魏骥攻打褒中,聂嗣在后方遥控。他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安全着想,二来也是放手给麾下将领们尽情施为。 此前,魏骥发出的信件是打下褒中的消息,这一次,魏骥准备向聂嗣请命,攻打沔阳。 两封信,一前一后,落到聂嗣手里。 赤岸河边,聂嗣正在水里面泡脚。八月的天,崇山峻岭之间,气温高的难以想象,把聂嗣热的不行。 看完信件,聂嗣将其交给公羊瑜,“军师,这是文郃从褒中送来的。” 两只脚在清冽冰凉的山泉水里面泡着,十分的舒坦。不远处,聂嗣还能看见一两只梅花鹿正在河边汲水。 “大王,文郃果然没有让您失望。”公羊瑜放下信件,笑眯眯的说着。 他不得不感慨,大王的识人之明,真乃世间罕见。 聂嗣一笑,两只脚轻轻踩着水底卵石,站起身,说道:“文郃能想到这些,足堪大用。复他一信,允许他攻打沔阳。” “唯。” 栾冗急忙道:“大王,末将愿意率领兵马进驻褒中,保证粮道安全事宜。” “哟,还学会这些,军师教你的?”聂嗣笑着说。 栾冗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不能干等着呀。” 崇侯翊埋怨道:“你太狡猾了。” “哈哈哈。”聂嗣大笑,旋即道:“那好,你率领五千人前往褒中驻守,让文郃放心去打沔阳。” “遵命!”栾冗喜滋滋的抱拳。 就算只是驻守,那也比他待着大后方要强,说不定还能碰到一些贼军,让他松松筋骨。 麾下将领好战,聂嗣乐见其成。 看着栾冗离去,崇侯翊十分懊恼,他若是嘴快一点,现在说不定就是他率兵去褒中了。 聂嗣注意他有些失落,遂道:“康弼,汉中之战,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待孤将来东出潼关,你麾下的兵马,可不要让孤失望。” 闻言,崇侯翊郑重点头,“大王放心,末将一定不会让大王失望的。” 聂嗣点点头,旋即对亲卫道:“立即发鹰信给庄布和聂垣,告诉他们魏骥的动向,让他们务必拖住西门靓!” “唯!” 聂嗣负手而立,看着南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九月,是个好日子,大丰收的日子。 正文 第六十章 汉中之战(上) 西门靓的推进速度不可谓不快,当然,该配合的演出,庄布和聂垣也做的十分到位。自武兴之后,燧军的军寨一座比一座难打,这也让西门靓笃定,燧军确实已经黔驴技穷。 双方都觉得我赚了,那到底谁赚了? 直到鹰信落在庄布手里,庄布确定,自己赚了! “仲才将军,魏骥已经拿下褒中,准备突袭沔阳。大王来信,让我们拖住西门靓。” 聂垣微笑道:“西门靓已经将军寨全部拔出,马上就要接近河池城,是时候和西门靓决战了。” 庄布脑筋微微一转,言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聂垣十分轻松的询问,现在西门靓已经深入陈仓道,想要赶回沔阳,没有三日是不可能的,而三日时间,足够魏骥打下沔阳,断绝西门靓后路。 可以说,现在他和庄布没有任何的压力。 庄布道:“不如我派遣一支伏兵,前往山道口设伏,断西门靓归路,让他不能全心全意的攻打河池。” “可以,不过我们可以先将他引来攻打河池,然后再派出偏师前往山道口。” 陈仓道什么不多,就是各种山道口多。出陈仓道的后半段,抵达河池,也有一个山道口,如同之前的沔口一样。虽然时间上来不及修筑防御工事,但是可以屯兵令西门靓分心,这样也能拖延西门靓的进攻速度,从而为魏骥争取更多的时间。 计策定下,燧军立即开始实行。 而此时,西门靓还不知道褒中失守,他正在为自己一路击退燧军感到高兴。 看着近在咫尺的河池,西门靓没有犹豫,立即下令攻城,只要打下河池,武都就能拿下,到时候燧军再想借着陈仓道南下就不可能。 汉中大军乌泱泱的进攻河池,西门碇眉头蹙成一团麻花,他实在想不明白,燧军到底什么意思。这一路上给他的感觉十分的诡异,你说燧军没有抵抗吧,他们确实在后面的军寨严防死守。你说燧军真正抵抗了吗?好像也没有,因为到目前为止,一场大规模战争都没有爆发出来,双方投入的兵力始终控制在千人左右。 燧军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他不会说好听话的缘故,西门靓让他去负责后勤粮秣的补给。 “大王,粮秣运转困难,是否要暂缓攻城?”西门碇找到西门靓禀报。如果可以,他不想打扰西门靓攻城,但问题是自进入陈仓道之后,粮秣的运转就变得困难起来,这一点情况,他必须要和西门靓说清楚。 “这是你负责的事情,你没办法解决吗!”西门靓将目光从战场上挪回来,对着西门碇冷冷的说。 他马上就要打下河池,难不成要他退兵? 西门碇硬着头皮道:“臣的意思的是,要不要停一停。” “不能停!”西门靓立即拒绝,言道:“只要打下河池,陈仓道就会平定,到时候寡人就能撤军返回汉中。现在,绝对不能停止攻打燧军。眼下我军士气正旺,如若退兵,再无此等良机。” 其实,他还想反攻燧国,但是考虑到汉中的情况,这个想法只能暂时摁下。 西门靓的拒绝在西门碇的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的叹了一气。 他很清楚,想要让西门靓退兵,只有等河池打下。 返回自己营帐,西门碇开始整理粮秣竹简木牍。 而河池的战火,相比较前面的汉中军拔除军寨的战争,则要扩大数倍。 双方投入兵力过万,围绕着河池展开数次战斗。最多的一次,河池周围爆发七场规模不同的战斗。 这一次,庄布没有放水,各种微操用上,将西门靓给打的焦头烂额。 面对这种情况,西门靓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换了个主将。 一连打了五日,,河池还是没有被打下,这次西门靓终于急了。 “他果然着急了。”庄布眯眼看着下方涌来的汉中军,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西门靓有几斤几两,他已经完全清楚。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大王对待西门靓是不是过于谨慎。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他的思路。 “将军,汉中军怎么开始撤退了?” 只见下方的汉中军居然开始重新后撤,这让准备鏖战的燧军士卒一脸的迷惑。 这什么意思? 庄布道:“看样子,聂将军已经占据山道口,西门靓担心自己后路被截断,不得不暂时放弃攻打我们。” 紧跟着,庄布道:“传令下去,尾随追击汉中军!” “唯!” 庄布猜测的没错,西门靓确实得到一股燧军占据山道口,欲阻断他后路的消息。因此,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攻打河池,转头解决那股不知死活的燧军。 但是,等他开始撤退,河池的燧军又开始尾随追击。这时,西门靓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计。他连忙命人率领五千人断后,自己亲自率领大军前往山道口。 一场血战,自是不用多说。西门靓虽然重新夺回后路,但是也不得不放缓进攻速度,只能原地休整。 与此同时,褒中失守的消息,传到南郑。 砰! 卢懿一屁股跌坐在地,双目瞬间失去光彩,好像一只没有梦想的颓废咸鱼。 “褒中没了,完了。”他喃喃自语。 当时西门靓前往沔阳,他就担心褒中。后来西门靓追击燧军,深入陈仓道,他得知消息太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西门靓不顾一切的追击陈仓道燧军。 现在,真正的危机来临了。 “兄长,你快起来,地上凉。”庸王后卢氏扶起兄长,细声劝慰道:“没关系的,等大王率军回来,一切都会好转。” “好转个屁!”卢懿大骂:“褒中失守,褒斜道就会成为燧军进攻的道路,汉中拿什么守!” 被兄长一吼,卢氏顿时不敢言语。 这次,卢懿是陪着老母亲进宫和妹妹说话的,没想到碰上这样的噩耗。 卢氏到底是妇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六神无主,只能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卢懿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说道:“不管了,必须保证南郑的安全,还要派人通知大王,让大王立刻回来!” 想到这里,卢懿爬起来,急急忙忙的离去。只剩下卢氏一个人在原地呆站着,外面的情况她虽然不了解,但是她也知道一旦南郑被攻破,她会是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有戚戚。 褒中失守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然后整个南郑瞬间混乱起来。粮价一夜之间飙升,城中混乱不堪。面对这样的情况,卢懿只能一面派人前往黄金和西乡调兵,一面让人加强南郑的管理,希望能等到西门靓归来。 南郑混乱的时候,聂嗣率领万人抵达褒中。 这次进攻汉中,陈仓道大军两万,褒斜道兵马两万,共计有四万大军,除此之外还有沿途的粮秣转运士卒,接近五万人。 魏骥在和栾冗接交之后,立即率军突袭沔阳。 “大王,文郃刚走一日功夫,现在应该快要抵达沔阳。”栾冗说道。 聂嗣颔首,虚眼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川,感慨道:“汉中位置,确实十分重要。得此地,又有地方种粮食了。” 闻言,公羊瑜浅笑道:“大王说的是。” 可不是么,汉中这一小块平原可是宝地,汉江横穿而过,沔水和褒水,以及左谷水等河流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周围,乃是不可多得的水土丰茂之地。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汉中之战(中) 看着广袤的平原,公羊瑜若有所思。 “大王,汉中在将来,是南下益州的桥头堡,可在此地行屯兵治民之法。或许,可以委任汉中守,镇守此地,应对齐质和应预。” 聂嗣颔首,“说的不错,在汉中屯兵治民确实可行,军师既然提出此策,想必有所看法,你觉得谁可任汉中守?” “大王心里,应该有想法了吧。”公羊瑜笑着说。 闻言,聂嗣点点他,笑道:“看样子,我们想的怕是一个人。” 公羊瑜道:“论治军打仗,燧军之中,首推子渊和仲才,文郃虽然有谋略,但资历不足,暂不能予以重任。在臣看来,这个汉中守的人选,非仲才将军不可。” 聂嗣意味深长的看他一样,道:“孤也是这么想的。” 之所以没提庄布,那是因为公羊瑜很懂事。汉中守这个位置,在益州和梁州没有全部平定之前,至关重要。因此担任此职的人,除却谋略非凡,更重要的是对燧国的忠心。 而论忠心,谁又能比得上聂垣在燧王心目中的位置。 “我军拿下褒中,消息不胫而走,现在南郑的人,应该非常的紧张吧。”公羊瑜坏笑。 聂嗣道:“且让他们紧张一会儿,孤在褒中,等着西门靓前来一叙旧情。” “估计庸王不想在褒中看见大王。”公羊瑜笑着说。 聂嗣哼笑:“自雒阳一别,孤可想念的紧。” 公羊瑜忍俊不禁,憋笑憋的辛苦。 沔阳,建在沔河侧畔的一座小城。前段时间,沔阳主将高辛彦失踪,这里的气氛很严肃。后来,庸王西门靓到来,紧张的氛围为之一松。再后来,西门靓率领大军进入陈仓道,沔阳似乎再度回归到日常的生活之中。 直到,这一日。 “杀!” 既然是突袭,燧军自然不会讲武德,照面就打,打下沔阳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其他的,不用管,不用想。 此刻的沔阳城内,守军仅有五千,其余的兵马已经全部跟着西门靓进入陈仓道。 面对燧军突如其来的进攻,沔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被动挨打无法还手。 “快,传信给大王,燧军突袭沔阳,我们快守不住了!”守城将用吼的方式,为信卒杀出一条血路,看着他奔向远方。 司马陟纵马追去,手起刀落,斩下其中两名信卒,但是突围的信卒足足有二十多人,他们拼尽全力也未能将之消灭,只能看着信卒消失在天际。 “该死的狗杂种!”司马陟怒骂一声,掉转马头,奔向大后方的中军本阵。 “将军,沔阳的汉中军有少许突围,应该是前往陈仓道送信,卑职请命追杀!” “不必。”魏骥拒绝,旋即道:“打下沔阳,陈仓道的汉中军粮草断绝,撑不了几日。现在,让西门靓知道沔阳失守,既能缓解武都郡的压力,同时也能令西门靓手脚大乱。” “卑职明白。” 魏骥大喝:“先入沔阳者,赏金三千,给我杀!” “杀!” 震天的喊杀声,喧嚣尘上。 司马陟离开本阵,为了那三千金,将生死抛诸脑后,率领麾下的五十人一个劲儿的往前冲。推着攻城锤的燧军士卒已经换了两轮,终于在第三轮的时候接近城门。 轰! 攻城锤撞击在城门上,灰尘抖落,燧军士卒再一次用力撞击沔阳城门。 轰! “顶不住了!”城门里面的汉中军士卒大喊。 此刻,城上城下,全都是燧军士卒,在这般猛烈的进攻之下,原本兵力就不足的汉中军,终于在坚守两个时辰之后,宣告败退。 随着沔阳城门重重摔倒在地,魏骥拔剑,率军全攻。 一日之内,打下沔阳! “将军,城内还有十万石粮草!” 检查归来的司马陟,兴冲冲的对魏骥禀报。这一次,他是第一个杀入沔阳的燧军,所以那三千金,他当仁不让的收下。 “做得好!”魏骥大笑,有这十万石粮草,汉中军已到末路,任凭西门靓如何骁勇善战,他也注定功败垂成。 魏骥道:“传令下去,整合兵马,本将要杀入陈仓道,彻底拿下西门靓!” 大胜之时,不宜放过穷寇。眼下西门靓已经山穷水尽,此时不要他的命,更待何时? “唯!” 三军兵马整顿一夜,随后魏骥率领六千人,自沔口杀入陈仓道之内,准备会同武都郡的燧军来一个瓮中捉鳖! 而在此时,西门靓已经陷入纠结。虽然他率军击退堵住山道口的燧军,但是后勤粮秣已经运转不足,加上燧军的顽强抵抗,他感觉自己很难打得下河池。 而且,他心里面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不久之后他收到自南郑和沔阳的消息,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仿佛丢掉魂魄一样,枯坐在营帐中一日一夜。 他已彻底明白,燧军为何一退再退,究其原因,不是燧军不是他的对手,而是燧军故意如此。 “聂贼,寡人与你不共戴天!”西门靓大吼,整个人宛如疯魔一般,那一夜他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燧军拿下褒中,沔阳失守,他已是孤军! 更可怕的是,南郑也暴露在燧军的兵锋之下,这个时候他赶回去只怕见到的是南郑的一片废墟。 可是,他别无选择,若是继续留下来,还是死路一条,只能尽全力杀回去,兴许还能保住南郑。 又或者,他可以退往巴西郡? 想到这里,西门靓摒除乱七八糟的想法,第二日便率领军队开始自陈仓道返回汉中。 但是这个时候,河池的庄布和聂垣发现汉中军动向,他们深知汉中发生的事情,认识到决战的时机已经来临,于是发动所有兵马追杀西门靓,阻拦他返回汉中。 西门靓一面派兵抵挡庄布和聂垣的追杀,一面率军快速行军。当他抵达沮县对岸的时候,被一阵密集的箭矢射得抬不起头。 看着对岸飘荡的赤底银燧旗,西门靓整个人如坠冰窖。 那是一种彻骨的冰寒,发自内心的绝望。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汉中之战(下) 血战月余,西门靓所剩兵力虽然还有接近两万人,但面对前狼后虎的燧军,以及断绝的粮道,西门靓心意灰冷。尤其,是在组织数起进攻沮县的行动无果之后,西门靓整个人已经彻底蔫了。 后悔,懊恼,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我真傻,单知道褒斜道的栈道被毁坏,单知道燧国的主力在武都郡,可是没想到却被聂贼声东击西。”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自西门靓身上蔓延至全军。 打不下沮县燧军,意味着他们无法返回汉中,更意味着粮食的断绝。而他们的后面,还有燧军在追杀。 山穷水尽! 西门靓坐在大石头上,遥遥的看着汉中方向。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思考自己怎么失败的,他只想要突围,求生。可是,燧军会放他一条生路吗? 他不知道。 “大王,有一部人悄悄逃走,已经全部抓回来,该怎么办?” “立刻处死!” “唯!”将领内心一颤,旋即低头离去。 虽然西门靓很清楚,这种做法治标不治本,但如果最后的军队再离开他,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他不想,为聂贼所掳。 尽管不想,但是西门靓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想,如果他投降的话,聂嗣会不会放过他? 应该,不会吧。 想到这里,西门靓打算孤注一掷。 次日,他亲自率领兵马,准备渡河强攻沮水对岸的燧军。这一战意味着生还的希望,如果能冲突包围圈,他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如果无法冲破,那就只能投降,或者自戕。 身为君王,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放弃。 “传令,谁若能杀入彼岸,立刻升为大将军,赏十万金,封侯!” “谁若杀一名燧军,赏百金!升为亚将军!” 空口无凭的重赏,是他此时唯一能拿出来激励士卒奋勇杀敌的筹码。不管有用没用,他不能让军队一触即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西门靓放话之后,汉中军爆发前所未有的战斗力,他们冒着暴风骤雨般的箭矢进攻,泅水进攻沮水对岸的燧军兵马。 魏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虽然他不清楚西门靓是怎么让兵马再度爆发士气,但是他不会让其如愿。 “传令,上重弩!” 重弩,床弩的简化版。由于聂嗣要求的床弩始终没办法突破射程的限制,所以床弩一直都没有拿出来。而重弩,是威力稍次床弩的一种重型弩箭。 当五名士卒推着装载着重弩的小车出现时,司马陟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摆放在正中央的弩箭,居然快追上长矛。 三名士卒拉开牛筋,旋即系在板木上,而后魏骥一刀斩下。 黑黢黢的弩箭如同暴怒的公牛,带着无比沉重的力道,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历经箭雨,终于渡上彼岸的时候,那汉中军士卒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情,便被横贯而来的弩箭贯穿胸膛,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弩箭可怕的力道带着汉中军士卒的尸体,连续贯穿三名汉中军士卒之后方才插在岸边。 串糖葫芦! 虽然现在没人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但是当弩箭贯穿三名汉中军士卒的身体,那种强烈地冲击力,瞬间让准备泅水的汉中军胆寒。 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弩箭宛如夺命的镰刀。它们的杀伤范围十分有限,但是可怕的杀伤力,造成的视觉效果,让所有的汉中军士卒士气暴跌。 汉中军猛烈的进攻,因为重弩的出现而为之一顿。 魏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虽然震惊于重弩的杀伤力,但是没有一直沉浸。而是命令三军立刻上前拼杀,阻止汉中军渡河。 仅仅持续半个时辰的猛攻,因为重弩的出现,汉中军再次变得颓废。 西门靓又惊又怒,他想上前杀敌,但是看着那冰冷的重弩,心中的怒火仿佛被冰水剿灭。 这根本不是人能抵挡的武器。 “啊!” 这一次,重弩穿透的是一名偏将,他的身上穿着铠甲,但是在重弩面前依旧不够看,轻而易举便被重弩穿透脏腑,重弩箭插在大树的树干上,那偏将的尸体则悬挂空中。 “跑啊!” 终于有汉中军士卒崩溃,丢盔卸甲的逃跑。原本泅水渡河,冒着箭雨,就异常的艰难。现在面对这么可怕的重弩,重赏之下诞生的那一小撮的士气,瞬间消散无形。 “不准跑!”西门靓大吼,拔剑斩杀逃卒。 但是,他越是如此,汉中军士卒跑的就更快。再加上对岸的燧军战力强悍,他们就算能渡河,也杀不出去。 “大王,我们...我们怎么办?”西门碇骑在马上,颤抖着身子询问。 西门靓六神无主,脸上已经布满逃卒的鲜血。看着疯狂后撤的汉中军士卒,西门靓心灰意冷。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化作一叹。 “撤吧。” 汉中军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汉中军士卒如闻仙乐,争先恐后的逃窜撤离。在他们的内心,对岸已经是一处遥不可及的地方。逃入山中兴许还能活命,如果一味前冲,最后的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点,无可争议。 这一次突围的失败,让西门靓彻底认清事实。他真的要开始考虑是活命,还是保住节气。 当然,如果可以,他愿意向聂嗣称臣,换得一线生机。 可问题是,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聂嗣究竟有没有来汉中。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仅仅过去一夜之后,后方追杀的燧军已经在三十里外扎营。 陈仓道乃是山间小道。两股燧军兵马,一前一后,阻断前路和后路,这就相当于断绝了西门靓的所有退路。 聂垣立在大石上,看着远处的硝烟,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方才文郃已经派人送来消息,西门靓数次突围失败,如今已在原地扎营。只等我们两方夹击,便能攻灭西门靓。” 闻言,庄布微微一叹。 “这个西门靓居然能击败齐质,那齐质该有多弱?胜,狂妄无比不顾后路,明知褒斜道的重要,居然自己率主力进入陈仓道,中了我们的浅陋计策,还真是。” 说着,庄布不停的摇头。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调虎离山的小计策,西门靓为什么看不透呢? “子渊,你似乎在可惜?”聂垣面色古怪。 庄布连忙解释,“我并非是在可惜西门靓,只是觉得如此轻松的解决他,有些......唔,有些让人感到不满意。” 聂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我们应该会在汉中,和西门靓陷入苦战,对吧。” “是的。”庄布点头。 聂垣道:“其实,西门靓为人冲动,虽有豪气亲征,但是避免不了狂妄自大。更何况,再和我们交战之前,他已大胜齐质,而在攻打陈仓道的时候,你我一退再退,西门靓自以为我们和齐质一样的不堪一击,所以早已放下戒备之心。” “他不顾一切杀入陈仓道,就是因为他看不起我们,他内心对我们的轻视,造成他如今的败亡。” 说到这里,聂垣忍不住感慨,“大王说得对,永远不要小觑你的敌人,哪怕他比你弱小。” 庄布认同的点点头,说道:“其实,只要我们有一方兵马杀入汉中,局势就会倒向我们。汉中只有四道可守。可是,西门靓从一开始就犯下大错。” 两人感慨一会儿,旋即,聂垣道:“对了,文郃说大王会亲临此地,让我们围住西门靓即可。” “我明白。”庄布道:“你放心吧,我来安排。” “好。” 看着莽莽丛林,聂垣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庄布可惜,他何尝不可惜。万没想到,西门靓竟然如此无能。这场战争的胜利,没有一点酣畅淋漓的痛快。 正文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穷途末路(感谢一舞一回苦的打赏) 酆朝嘉德九年九月。 西门靓被困在沮县对岸已经有半月时间,这半月以来,西门靓的突围强度一路狂跌,如果说之前西门靓的突围强度是‘十’,那么现在西门靓的抵抗强度就是‘一’。 原因无二,主要是麾下的士卒都开始逃跑。一没有粮食,二没有援兵,绝望中完全无望的等待,不逃难道等死么。 近两万的兵马,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千人。 不得不说,军心有时候真的很重要。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一旦消失,任凭军队战力如何强大,也会一瞬之间土崩瓦解。更何况,‘不装’的燧军,面对汉中军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都近乎于碾压。 汉中军拿什么和燧军斗? 而燧军不同,不论是武都方向的庄布和聂垣二人所率领的兵马部队,还是褒斜道的魏骥,后勤补给十分充裕,不存在任何的问题。所以,燧军可以肆无忌惮的进攻汉中军而无后顾之忧。 尤其是现在,燧军上上下下的士兵都知道,沮县对岸有一条大鱼存在,只要拿下那条大鱼,战争就会结束,他们也将得到更多的田地金帛赏赐。 如此,不需要魏骥等三名主将主动做什么,燧军的普通士兵,自己的士气就十分高昂。 “司马都伯,我们何时进攻啊。我真想不明白,魏将军到底在想些什么,咱们直接打过去,将西门贼生擒献给大王,那该是多大的功劳啊。” 司马陟麾下的一名什长,嘴里面含着狗尾巴草,目光盯着对岸的动向。 他期待对岸的汉中军发动攻势,如此一来,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反击。 可是,已经完全陷入低谷的汉中军,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呢。 司马陟坐在地上,两只粗糙的手掌揉着面颊,显得十分郁闷。 “我也想不明白,不过魏将军应该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听魏将军说,大王好像要从褒中过来。” “大王要来?”什长郁闷道:“大王是来抢功劳的吗。” “放屁!”司马陟大骂:“你小子昏了头,大王何等身份,岂会和我们抢功劳,若无大王英明统帅,岂能有你小子今日!此等狂妄之言,日后休要再说,否则我定掌嘴!” “是是是。”什长顿时吓得一身冷汗,为自己的狂妄感到后怕。 见状,周围的士兵们顿时发出哄笑,引得那什长面红耳赤的警告他们闭嘴。 相比较燧军的轻松,沮河对岸的汉中军则一派死寂。能跑的已经全部跑了,剩下的要么是抱着死志的士卒,要么就是没来得及逃跑的士兵。可想而知,他们的心情之沉重,氛围之尴尬。 西门碇,没有逃跑。尽管西门靓一直没把他当一回儿事情,但是这个时候西门碇反而没有走,而是一直默默的忠心陪伴在侧。哪怕西门靓已经将自己锁在营帐中不见人,但是西门碇依旧勤勤恳恳的做着他该做的事情。 “大王还是不出来?”西门碇看着营帐前的西门靓亲卫。 亲卫摇摇头,“没有。” “唉。”西门碇重重叹气,值此之时,他也不知该怎么劝解西门靓。说到底,他才能有限,只能做做普通的工作。西门靓的心结是如何破敌,死中求生。 而这,他西门碇没那个能力,说再多也是废话。 “请转告大王,粮食三日内就会用完,要早做打算。” 亲卫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他如何不明白,所谓的早做打算,要么是投降,要么是拼死一战。 “卑职会尽快转告,请先生放心。”亲卫抱拳。 当亲卫找到机会,再见西门靓的时候,还以为自家大王被人换掉了。 因为西门靓的头发出现大面积灰白之色,面容枯槁,双眸布满血丝。 “大王。”亲卫担心的喊了一声。 西门靓问道:“又有人逃跑是吗?随他们去吧。” 对于接二连三的士兵溃逃,他已经不想再去阻止,因为那毫无用处。 “不,是西门碇先生来传话。” “他说什么?” “粮食,还有三日就会耗尽。” 三日! 西门靓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彻底死绝,但是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悲哀的想到自己要接受命运的悲惨下场。 好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唇边,又被西门靓给咽回去。 他抬头看着亲卫,说道:“你们追随我日久,此番兵败失国,非战之罪。趁着燧军还未进攻,你们找机会逃吧。” “那大王呢?”亲卫急问。 “我?”西门靓悲怆一笑,“聂贼绝不会放过我。” “大王!”亲卫跪倒在地。 西门靓仰头长叹,“寡人到底还是小觑了聂贼,当初若是听国相的话,防备褒斜道,断断不会有今日之祸。此番下场,乃是寡人咎由自取。”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西门靓也想明白了。当初若是他防备褒斜道,不贸然的追击陈仓道燧军,不会有今日之败。但是,后悔是没有用的。 与此同时,聂嗣也从褒中赶到沮县。 “西门靓就在对面?” 沮河岸边,聂嗣负手而立,栾冗和崇侯翊护卫左右,魏骥在旁说着话。 “是的大王,西门靓已经被末将和庄将军以及仲才将军困在此地多日。据哨骑打探,西门靓的汉中军已经所剩无几,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逃走。目前,西门靓的兵力不足万人。只要大王一声令下,末将愿为大王生擒西门靓。” “不着急。”聂嗣摇摇头,“瓷器岂能碰瓦罐,西门靓已知自己逃生无望,麾下兵马必为哀兵,此时若击,我军虽能胜,但自己也会损失惨重,不值得。” “末将受教。”魏骥躬身。 聂嗣一笑,言道:“西门靓撑不了几日,等他穷途末路,我们再出击剿灭,必能全胜。传令下去,告诉庄布和聂垣,要他们好生防备西门靓狗急跳墙,值此之际,要小心,不得大意。” “唯。” 崇侯翊问道:“大王,如果西门靓投降怎么办?” “呵呵。”聂嗣道:“他若是投降最好,有利于孤收复汉中,他若是不愿意投降也是一样,汉中百姓不会因为一个西门靓,而排斥我们。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该给西门靓一点压力。” “压力?”崇侯翊不解,问道:“要佯攻吗?” “不需要。”聂嗣嘴角一勾。 旋即,聂嗣招来亲卫,嘱咐两句,而后道:“务必将东西送给西门靓。” “卑职明白。” 西门靓大营。 案几上摆放着两样东西,是刚刚聂嗣的使者送来的。 左边的盒子里面,放着一块木牍,上面写着‘汉中守’三个字。 右边的盒子里面,放着三尺白绫。 此外,还有一封信。 西门靓看着信里面写着‘吾闻王死之法,异于常人,面冠之容和同生前......’。 放下信件,西门靓嘴角露出冷笑。表面上看,聂嗣好像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投降做汉中守,要么自戕。但实际上,他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死。 因为左边盒子的那块破烂木牍已经说明一切,如果聂嗣真心要他做汉中守,不会用这种破烂货色糊弄他。 很显然,聂嗣在逼迫他做出抉择。 战,或者,死。 总结而言,都是死。 “那就试试看!” 西门靓眸子中露出疯狂之色,反正他也活不久,既然如此,死之前他也要咬下聂贼身上的一块肉,以泄心头之恨! 翌日,西门靓率领最后的士兵,向对岸发起冲击。此战,是西门靓的最后一战,他只求战个痛快! 但是,让他愤怒的事情出现了。 对岸的燧军,居然一直不和他们打,反而不断后退,就是不和他们正面交锋。 等待汉中军因为饥饿,士气耗尽的时候,那些燧军卷土重来,悍然发动进攻。 至此,西门靓惨笑。 他败得不冤,这个聂贼,果真精通兵略战阵之道。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扫灭西门 风萧瑟,河水波澜。 “西门靓,听得见孤说话吗?” 对岸,聂嗣在重重保护之下现身。 “聂贼!”西门靓大吼,“寡人与你秋毫无犯,你为何要来攻打寡人,此乃不义之战,你就不怕遭天谴,不怕天下百姓斥责,不怕史官铁笔吗!” “哈哈。”清脆的笑声,响彻两岸,聂嗣缓缓摇头,“西门靓啊西门靓,事已至此,你还在说这些,不觉得无用么。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我没有错,错的在你!” “狗贼,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聂嗣嗤笑,“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曾经这么骂过孤,但是孤依旧活的好好的。” “奸贼,恶贼,逆贼,聂贼!你敢与我决一死战吗!”西门靓张口四连。 聂嗣心头古怪,连忙将下半句台词回敬给西门靓。 “你也只会逞口舌之利,孤希望,你那少妻卢氏的口舌,也能有你这般利索。” “聂贼!”西门靓暴怒,扯着嗓子大吼。 燧军之中,曹茂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感觉自己抓住了立功的重点。 聂嗣道:“西门靓,自孤入汉中以来,多有杀戮,而今不欲再造杀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意投降孤,做燧国的汉中守?” “哈哈哈哈......呸!”西门靓大骂,“虚伪!” “找死!”崇侯翊大怒。 聂嗣摇摇头,抬起手掌,猛的落下。 旋即,三军齐齐出发,向着西门靓发出最后一击。与此同时,后方的庄布和聂垣率军前来会合,双方夹击,西门靓走投无路。 一代枭雄,西门靓算不上。甚至,这次的战斗,聂嗣感觉都没有什么难度。看样子,西门靓打败齐质,反而为他埋下失败的种子。 所有燧军士兵的目光都紧盯着西门靓,这和所谓的擒贼先擒王没有任何关系。燧军士兵只知道,西门靓的人头很值钱,非常值钱! 谁能砍下西门靓的头颅,意味着获得重赏! 燧军向来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都滚开,别拦着乃公!” 司马陟像发疯的公牛,不顾一切的劈砍敌人,向着西门靓所在位置冲去。 杀死西门靓,他将得到更多! “杀啊!” 喊杀声汇集在一起,宛如汪海波涛,西门靓觉得自己像是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皮筏,随时都会被海浪吞噬。 长剑挥舞,献血绽放,西门靓已战成血人。他不想放弃多杀敌人的机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的越多,他赚的越多。 但,人力有尽时。 噗嗤! 司马陟找到机会,一剑砍下,剁掉西门靓一条手臂。 “啊!”西门靓惨叫,他被剁掉的那只手,正好是拿剑的手! 紧跟着,燧军一拥而上,将西门靓活生生剁碎,哄抢残肢。最后呈现在聂嗣面前的,居然是一堆的尸块。 “以诸侯王之仪,葬了吧。”聂嗣将目光从尸块上收回。他对西门靓的尸体没什么兴趣,当然,嘴上说着是诸侯王礼仪安葬,但聂嗣可没功夫给西门靓挖坟造穴,顶多就是陪葬点东西,意思一下。 随着西门靓的败亡,剩下的汉中军再无抵抗意志,在第一个士兵投降之后,后面的人接二连三的丢掉武器,高举双手,目光灰败的投降。 西门靓已败! 半个时辰后,聂垣和庄布抵达中军大帐。 “恭贺大王,拿下汉中!” 聂垣等人齐齐抱拳。 聂嗣抬抬手,说道:“此番大胜,诸位皆有善战之功,待回栎阳以后,论功行赏!” “多谢大王。”众人大喜。 聂垣问道:“大王,末将已将高辛彦带来,大王可要见见他?” “西门靓已死,见一个高辛彦有何意趣,不见。”聂嗣摆手。高辛彦不过是一条狗,还是一条没用的狗,此人一无才,二无战功,见他没有任何意思。 “那末将杀了他?”聂垣问。 “不可。”公羊瑜出面阻止,“仲才将军,留着高辛彦一命,可让他去劝降南郑守军。” 聂垣看向聂嗣。 聂嗣颔首,“就照着军师说的做吧。” “唯。” 紧跟着,公羊瑜道:“汉中之地,西门氏和卢氏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大王如欲汉中彻底平复,必要拿下西门氏和卢氏,如此,方能令汉中完全归顺。” “接着说。”聂嗣点头。 公羊瑜道:“可复行秦州之事。” “可。”聂嗣道:“汉中富饶,战略位置重要,不能出现任何的意外。待南郑攻破之后,军师你亲自去和当地的豪族交涉,如若他们不配合,立即斩杀!” “臣明白。” 便在此时,司马陟抓着西门碇走进大帐。 “跪下!” 西门碇默默跪下,表现的极为平静。 聂嗣走上前,说道:“西门碇,孤知道你是西门氏族人,现如今西门靓已败,你又准备如何呢?孤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全你忠心节气,让你随西门靓而去。其二,归顺寡人。” 西门碇微微沉默,问道:“条件是什么?” 公羊瑜道:“很简单,我王仁慈,不愿意涂炭生灵,你可劝降南郑守军,辅佐我王平定汉中,仅此而已。” “而已?”西门碇冷哼道:“世人皆知,燧王厌恶地方豪族,只怕我的价值利用完了,就会和整个西门氏一起覆灭吧。” “你要明白你的位置。”聂嗣冷漠道:“这是孤给你的机会,要不要把握,你自己好好思考。不过孤的时间有限,没空等你。等孤大军抵达南郑,你的意见将不再重要,孤会自己取。” “至于,你说孤会让整个西门氏覆灭,那就要看你们是否愿意配合孤了。” “什么意思?”西门碇问。 聂嗣道:“秦州豪族配合孤,他们现在都在栎阳享福,如果你愿意配合,那孤也会让你在栎阳享福。” 一味的杀戮豪族,等将来他攻打其他地方,必将受到豪族的拼死抵抗,那会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而将豪族迁往栎阳,既能斩断他们在原地的根基,同时也能给栎阳增加人口,建设栎阳城池,使得栎阳越来越富庶。 一举两得,聂嗣岂会一味的杀戮。 闻言,西门碇陷入沉默。 “你的考虑时间不多,好好想想。” 说完,聂嗣便让人将西门碇带下去。 聂垣问道:“他会按照大王说的做吗?” “他会的。”聂嗣自信道:“孤给他和西门氏活命的机会,他没道理拒绝,若此人真是忠心之辈,早已随西门靓而去。可他现在还活着,这便说明,他想活着。” 既然想活着,那他就不会拒绝。 燧军在沮县稍作休整,而后杀向南郑。 消息传开,南郑一片哗然。 虽然所有人都想过西门靓死后的情形,但是当这一刻真的降临的时候,没有人能镇定自若。 毕竟,他们是燧国眼里的反贼。而今西门靓既死,他们又当何去何从呢? 这个问题,像山一样压着卢懿喘不过气。如今他是庸国相,在西门靓死后,他就是庸国权力最大的人。理所应当的,他也承载着所有庸国臣子的希望。 有人希望他投降,有人担心燧王会杀光汉中豪族,畏畏缩缩的不言语。还有的激进派,要求在南郑和燧国决一死战。 一连三日,群臣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 卢懿冷冷的看着群臣,“你们在这里吵又有什么用,吵来吵去就能让燧国放过我们吗!” 卢懿还是很有威信的,一言说出,所有人顿时不敢再吵。 有人说道:“国相,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是降是战,您给个痛快话儿啊!” 有关这一点,卢懿自己也是非常的纠结。 战,他们根本打不过燧国。 降,燧王会放过他们吗? 正是因为这种纠结,才让卢懿迟迟做不出决定。 便在此时,一名哨骑冲进大殿。 “禀报国相,燧军已在二十里外扎营!” 来的好快!卢懿心中暗忖。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兵临南郑 有的选择吗? 有,无非是生与死的抉择。卢懿相信,绝大多数的庸国臣子都是选择生,而摒弃死。这部分人所担心的,无非是燧王会像对待雍州的豪族一样对待他们,他们担心投降还是难逃一死。 至于抵抗,现在西门靓已死,汉中没有继承人,又无能够重振国祚的大臣,如何能抵抗成功。外面的燧军,少说也有四五万,他们拿什么抵抗。 那些叫嚣着要和燧国血战到底的臣子将领,在听说燧军已经抵达南郑的时候,瞬间蔫了,再不复之前的强硬态度。见此,卢懿就明白这些人不过是外硬内软,毫无用处。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只要燧王送来赦免的信,这些人会在第一时间投降。这个时候,他突然为西门靓感到悲伤,因为全国上下,竟没有一人忠心于他。 哪怕是自己,在听到西门靓战败的时候,也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是否错误。不得不说,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诸位,眼下燧军已至南郑,我们要做出选择。请抵抗燧军的同僚站左手边,请投诚的同僚站右手边,愿意听从吾安排的,原地不要动。”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旋即,众人一股脑的汇聚在右手边。 至于左手边,空无一人。连原地不动的都有几人,就是没人准备和燧军顽抗到底。 见状,卢懿默叹,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别看这些人吵得十分厉害,其实涉及身家性命,没人愿意去赌。尤其,这次的实力对比太过悬殊,根本赌不赢。 “既然大家都已有决定,吾会亲自前往一趟燧营,同燧王聂嗣商谈南郑之事。” 众人忙道:“有劳国相。” 朝会散去,卢懿前往后宫,找到妹妹卢氏。 “你速速收拾一番,立刻离开王宫。” “兄长,我们要逃?”卢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西门靓的死对她而言是一个打击,燧军即将前来的消息,更让她恐惧。她这个庸王后在这个时候,和普通的妇人也没有多大区别。此时,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兄长卢懿。 “不,我们逃不掉。”卢懿苦笑道:“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天涯海角也躲不掉。离开汉中,我们什么也不是。” “那为何?”卢氏不解。 卢懿解释道:“众臣已决定投降,吾将亲自去一趟燧营,商谈后续之事。而今西门靓已死,你继续留在王宫不安全。你还年轻,待过两年,为兄会想办法将你再许人。” 女子再嫁,在酆朝很正常,没有多大的三观冲击性。 卢氏担忧道:“兄长,小妹之前听大王说过,燧王在雍州和秦州大肆屠戮当地豪族,以我们卢氏在汉中的地位,只怕一旦投降,凶多吉少。” “我们没有选择。”卢懿道:“若是抵抗,必是死路一条,若是投降,兴许还有活路。其实,秦州的豪族也并未被全部屠戮,最起码伪岐王容畿就没死,现在被安置在栎阳。若是我们主动投降,燧王也许同样会这么安排我们。” “兄长,真的可行吗?” “我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情势,我们没有选择。”卢懿摇头。 卢氏轻咬红唇,点头道:“此去,兄长一切要小心。” “吾明白。”卢懿一笑,说道:“其实,过往雍州之人常说汉中多为鼠辈,原先我还不相信,但今日确是信了。此去商谈,如能和燧王相善,卢氏未必不能免遭清算。” 作为汉中‘遗产’的负责人,这个地位,可比普通的臣子高得太多。争霸天下,当然要做好兵败失国的准备。西门靓固然是最初的选择,但燧王也同样是选择。 南郑城外。 聂嗣带着一干将领,纵马而来。 “南郑果真是富饶。” 说这话的时候,聂嗣的周围正是丰收之时,不过收割粮食的不是汉中百姓,而是燧军士兵。 嗯,因为战局紧张的关系,汉中百姓不敢出城,周围村子里面的百姓又担心遭遇战火,所以纷纷逃离。于是,这些粮食就便宜了远道而来的燧军。 原本燧军粮食就足够充盈,前段时间的春麦也已经收割,可以说今岁燧国都无需为粮草担忧,现在又加上汉中丰收的粮食,聂嗣的脸笑开了花。 而雍州那边,想必也丰收了吧。 已经决定投诚的西门碇说道:“沔水,汉江,还有那些支流,贯穿汉中全境。汉中百姓,从未为粮食担忧过。只有此前国朝一再征收税赋,百姓才困苦不安。” 投降这个决定,并不难做。在西门氏一族的兴亡面前,西门靓自然就被他抛弃。 聂嗣摸着白龙的鬃毛,笑着颔首道:“汉中是一块宝地。” 想想看,当初西门靓以汉中一地而兴兵,勤王天子,足可见汉中的宝贵。 而今,他拿下汉中,实行军屯民屯,这里将会成为他的粮食基地。 再加上雍州的经营。 未来是美好的。 公羊瑜笑着道:“不知道西门靓有没有修建王宫呢。” “有。”西门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初他自雒阳返回汉中之后,便立即找人修建王宫。” “倒是会享受。”聂嗣冷哼。搞半天,只有他还没王宫。 公羊瑜笑嘻嘻道:“我王为生民殚精竭虑,这些人倒是会折磨百姓,享受人生。” 西门碇沉默,这种事情,他可不好评价。虽然已经投降燧王,但是故主尸体未寒,他就在这里诋毁,那只会让人不齿。 聂嗣问道:“高将军,你觉得南郑的守军有多少?” 高辛彦很早就被燧军抓了,汉中军的人普遍以为高辛彦已经阵亡战场。但实际上,他一直被聂垣关押。直到不久前,聂垣将其劝降。 其实也不算是劝降,聂垣只是将事实告诉他,然后让他自己选择生还是死。 高辛彦选择生。 “回禀大王,在卑职看来,可能有万人左右。”高辛彦道:“此前,为防备子午道和傥骆道,黄金和西乡两处,西门靓曾分兵防守这两地。而今我军兵临城下,南郑的守军,很可能是之前守备黄金和西乡的兵马。” “战力如何?”聂嗣又问。 高辛彦没有直接说,而是道:“战力最强的兵马,都在西门靓麾下。” 闻言,聂嗣微笑。 “高将军可有信心劝降?” “卑职愿为大王效命。”高辛彦低头抱拳。他不敢给出直接的承诺,只说自己会尽力。 聂嗣笑道:“孤素闻高将军自傲,如今一见,方知传闻到底是传闻,做不得数。” 高辛彦脸颊一红,他一个投降的敌将,哪里还敢狂妄。再说,燧军之中,人才济济,他根本就排不上号。 聂垣好奇问道:“此前西门靓打败齐质,占据巴西郡,他没有在那边驻兵吗?” 西门碇抱歉道:“此事,恐怕只有国相卢懿清楚。” 聂嗣眯眼,说到巴西郡,他心底忽然诞生一个想法。 “大王,臣想到一点事情。”公羊瑜忽然说。 “孤也想到了,咱们回去再说。”聂嗣给他一个眼神。 公羊瑜点点头。 魏骥看着巍峨的南郑城,说道:“如欲攻下此城,伤亡只怕是难以计数。若是南郑愿降,兵不血刃的拿下此城,方为上策。” 庄布道:“如此,就要看西门先生和高将军了。” 闻言,西门碇和高辛彦同时道:“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西门靓和高辛彦的内心同时变得古怪起来。曾几何时,他们还是抵抗燧军的同僚,现在居然变成燧军的马前卒。 世事变化之快,莫过于此。 能不能劝降,聂嗣对南郑都是志在必得,不降,即死。 而今汉中兵马都在南郑,打下南郑,西门靓的地盘都将变成他的囊中之物。 便在此时,哨骑忽然奔至近前。 “启禀大王,汉中国相卢懿,前来拜会。” 闻言,聂嗣顿时放声大笑。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庸国出局 卢懿虽然自称自己是庸国相,但是燧军士兵根本不把他当成一国的国相,而是称呼汉中相,很显然,燧军根本不承认他。但是话又说回来,卢懿并不在乎这种小细节,因为说到底,他是丧家之犬。甚至他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成国相,他只是一个求活的普通人。 见到燧王聂嗣的时候,卢懿的第一反应是年轻,远超糟老头子西门靓的那种年轻。气宇轩昂,充满自信,虽然燧王面容俊美,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人感到不可侵犯。 卢懿很清楚,这是常年身居高位,养成的气质。 “卢懿,卢元敕,孤在国中的时候,就常常闻听你的大名,如今一见,先生果真自有风采。” “贱名不足为记。”卢懿不清楚聂嗣什么态度,因此回答的非常中规中矩。不逾越,不冒犯。 聂嗣一笑,心知肚明卢懿的担忧。 “先生不必多想,孤这么说,是真心的。去岁天子蒙难,各路诸侯起兵勤王,西门靓以汉中一地而跻身天下诸侯之列,若无先生从中筹谋,只怕是未能成事。” 这件事情,是卢懿的得意之作。当年梁州各郡太守都不看好勤王之举,唯有西门靓和齐质率军前往。最后的结果,天下皆知,自是不必赘述。 “天子乃万民之主,横遭贼人谋害,身为人臣,自当营救。燧王兴义兵而救天子,乃是忠义之举。外臣,亦深感佩服。”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因为西门靓从雒阳返回汉中以后,就曾常常感慨,各路诸侯,唯燧王聂嗣,英姿勃发,少年英才。而今与聂嗣见面,卢懿这才明白西门靓话中深意。 如此年轻,如此才智,这天下,将来必有其一席之地。 聂嗣摆手道:“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元敕此来,所为何事?” 说回正题,卢懿面色一整,言道:“如今,我王已经身死大王之手,汉中之地,不日可下,外臣深知无力抵抗,愿率国中臣民,归降燧国,请求大王放过汉中百姓,也放过万千庸臣。” 闻言,聂嗣浑身舒坦。 “元敕,这是你一人的决定,还是......” “非外臣一人的决定,乃是群臣共决。”卢懿连忙补充。 见此,聂嗣心中不禁感慨,这就是豪族么,和秦州的那一些人何其相像。当时,他若是不铲除雍州豪族,若是他兵败,那些人应该也会这样吧。 “孤,可以答应你。” 卢懿闻言大喜,不待他有所表示,聂嗣的下一句话让他如淋冰雨在身。 “不过,你们要和孤一起去栎阳。”聂嗣笑着解释,“汉中地缘重要,孤要囤积重兵,所以,请你们和孤一起去栎阳享福吧。” 借口,很简单的借口。 可是,这样的借口,却令卢懿无法反驳,他甚至不敢拒绝。因为他很清楚,这是聂嗣提出的条件。 想要活命,可以,但是必须迁徙雍州。换句话说,聂嗣在拔掉他们家族的根。离开汉中,他们还能算是豪族吗? 不能。 可是,他也没得选。 “大王欲将吾等清算为民吗?”卢懿苦涩道:“族人甚多,一朝离土,怕是难以生存。” 聂嗣起身,走上前拍拍他肩膀,“放心,孤会给你们留下金帛资产,但土地你们带不走,就交给孤吧。” 闻言,卢懿心里面微微松口气,他还以为聂嗣要剥夺他们的一切资产。虽然丢掉土地,让他感到肉痛,但是能活命,又让他十分的庆幸。 “臣,多谢大王厚爱。”卢懿低头作揖。 对卢懿的自觉,聂嗣还是非常的满意。如果卢懿敢讨价还价,他就会杀鸡儆猴。 “元敕有大才在身,可愿助孤安民?”聂嗣笑眯眯的问。 闻言,卢懿心中一喜,忙道:“臣愿意。” 他原先还在想,怎么才能留下来继续做官,而现在聂嗣主动提出来,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失去土地,换来生机,以及一个机会。 这个买卖,很难说是否得利。但依现阶段而言,卢懿觉得自己是得利的。 聂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商量一下,入城的事情吧。” “唯。” 随后,聂嗣招来公羊瑜等人,同卢懿一起商议南郑受降之事。 整个过程,非常的顺利,为保险起见,公羊瑜让西门碇和高辛彦先入南郑,控制城内诸事,随后又让聂垣入城总览军政,三日内,一切平定之后,聂嗣才在南郑百姓的夹道欢迎中进入南郑。 随后便是抚民,解散汉中兵马,择其青壮充军,而后是公羊瑜要去逐个收拢汉中豪族田地,解散他们的佃农,整理户籍造册。总之秦州的善后事宜,在汉中上演,公羊瑜忙的脚不沾地。 而另一边,聂嗣也没有闲着,他命令庄布率军去收复魏兴,上庸二郡,又让魏骥带兵控制汉中豪族。 西门靓还是很会享受的,他将王宫造的富丽堂皇,宫殿一座接着一座拔地而起,有的还未完工,仍在建造。 于是,聂嗣直接下令停止王宫建造。同时,将西门靓的后宫妻妾全部解散,发还原籍。 随着事业越来越大,聂嗣也有点在乎名声。享用一两个敌妻没问题,但是不能弄得全城都知道。否则,将来就会诞生很多类似曹茂这样的投机之辈。 聂嗣倒不是厌恶曹茂,只是觉得曹茂钻研的方向似乎弄错了。 事情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吧。 那日入南郑之后,曹茂私自寻找西门靓的王后卢氏,这件事情被卢懿知晓。卢懿是个多心人,以为曹茂是色中饿鬼,想要强抢卢氏。 于是,他将这件事情私下告知聂嗣。希望聂嗣能给他作主,对此事,聂嗣心知肚明。 而后,聂嗣将曹茂换来,当面质询。一番敲打,曹茂才将自己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告诉聂嗣,这让聂嗣既是好笑,同时也非常的警惕。 随后聂嗣安抚一番卢懿,又当着卢懿的面,狠狠斥责曹茂,这才让卢懿满意离去。 “还委屈吗?”聂嗣看着曹茂。 曹茂摇摇头,“这次是末将孟浪,险些给大王造成麻烦,末将该死。” 聂嗣冷哼一声,“太后的事情,孤就警告过你,不要再动这些歪心思。西门靓虽死,但卢氏女的背后,乃是整个卢氏。孤刚刚收服卢氏,你就去做这种事情,你想干什么?” “末将知罪!”曹茂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降你一级,军仗三十,希望你谨记在心。下次如有再犯,孤决不轻饶。” “多谢大王开恩。” “下去吧。” “唯。” 对曹茂,聂嗣还是多有信重。因为此人乃是元老功臣,当年他还是聂氏佃农的时候,就追随聂嗣抵御义阳王,后来也一直忠心耿耿侍奉左右。 所以,聂嗣便没有重罚他。 不多时,聂垣走进大帐,紧跟着公羊瑜也走进来。 “军师,这几日累坏了吧。”聂嗣笑着道。 公羊瑜道:“倒也没有,那卢懿是个人才,有他从旁协助,我处理事情很轻松。” “那就好。” 聂垣问道:“大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聂嗣道:“西门靓五郡之地,如今孤已得三郡,还剩下两郡,孤欲让你前去收复。” 魏兴和上庸两郡,有庄布前往,万事无忧。 “末将愿意。”聂垣忙道。 “别着急。”聂嗣面色凝重道:“此事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你给孤听好了。” 闻言,聂垣顿时紧张,“臣洗耳恭听。” 见大王一脸的凝重之色,聂垣也是收起轻视之心。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天下变化 什么时候可以开玩笑,什么时候不能嬉皮笑脸,这一点聂垣还是能拎得清的。 聂嗣道:“此前,西门靓共有五郡之地,而今汉中已下,庄布将军前往魏兴和上庸,还剩下巴东和巴西两郡。由于米仓山阻隔汉中和巴西郡,那个位置相当的重要。” “末将明白。”聂垣郑重道。 公羊瑜忍不住提醒,“仲才将军,巴东和巴西二郡,事关将来灭齐质和扫平应预,乃重中之重,你切不可大意。如若拿不下巴西郡和巴东郡,将来我军南下,必将在米仓道激战。而梓潼郡的剑阁、马鸣关等关隘,亦是险关。” 聂垣点头道:“军师的意思我明白,梓潼、广汉二郡如今掌握在应预手中,为避免将来陷入益州苦战,此番我南下巴西郡,必会将其拿下,为将来大军扫灭益州做准备。” “不错,你能明白就好。”聂嗣紧跟道:“汉中乃险地,我准备让你担任汉中守,都督梁州诸军事,将来扫灭齐质和应预,你当为主将。” 闻言,聂垣大喜,赶忙表态:“末将一定不辜负大王重托。” 虽说他现在在燧军中的地位不低,但每次出征都是和庄布一起合作,这就让他很别扭,若是能够扫灭齐质和应预,他必将成为燧军第一将。 “大王,末将政务方面,多有不通之处,还请大王派人协助末将管理汉中。” “你倒是会钻空子。”聂嗣笑骂,旋即道:“放心吧,你担心的孤已经考虑到,从事中郎蔺琅,孤已经任命他为汉中郡丞,不日他将会抵达汉中,与你同治此地。蔺琅颇有才华,你不可在他面前骄纵妄为,不听劝告,政见若有不同,可命人禀报我。” “大王放心,末将明白。” 公羊瑜接着道:“仲才将军,你除却要在汉中整兵经武,屯田治民,防备齐质和应预,还要小心荆州的彝王娄周。荆州之地虽然多有战乱,但是娄周占据荆北,势力不容小觑,如若他有西进倾向,你要多加防备。” “军师所言,末将谨记在心。” 聂嗣道:“荆北的局势也十分复杂,前段时间我得到消息,颍王柳濞的势力已经进入南阳,娄周的部下公冶荻也多有贰心,遑论荆南逞凶的魔教。虽说汉中和荆州多有山脉阻隔,可他们一旦手伸进汉中等地,必将会给我们造成麻烦。” 聂垣点头道:“大王放心,末将坐镇汉中,必为大王剪除此等贼寇,如有失职,愿向大王立军令状。” “这就不必了。”公羊瑜笑着道:“只要仲才将军能守住汉中即可。” 娄周虽然是威胁,但是对于燧国来说不是不能招惹的对手。他们只是担心娄周会把手伸往汉中,恶心人。所以,必要的提醒,还是要说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日,聂嗣在汉中处理政务。聂垣奉命率军两万南下巴西郡,他要趁着齐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占据巴西和巴东二郡,然后打下基础,为将来南征做准备。 与此同时,庄布拿下上庸和魏兴的好消息也紧跟着传来。 到此时,燧国已坐拥雍州、秦州、以及大半个梁州之地。若不是因为即将进入冬季,聂嗣曾考虑过直接剿灭齐质。 但公羊瑜及时劝阻了他。 “大王,留着齐质,能作为缓冲。若是我们现在就打下齐质,滇王应预必然会极度防备我们。此番南下,大王是要消除侧翼安危,以应对冀州局势变化。如果大王在此时打下齐质,将来必会深陷与应预的战争当中。这对于我们而言,并非好事。” “两翼,汉中已下,大王该将目光转向河东了。梁益二州,两强一弱,正好平衡,待大王再取一翼,而后剿灭齐质应预,不过手到擒来之事。” 聂嗣踱步两圈,颔首道:“你说得对,若是孤现在就打下胥王齐质,应预一定会很紧张。目前国中兵力仅能守住汉中,如若开战,必定难顾东方。” “大王明见。”公羊瑜道。 聂嗣叹道:“就是有些可惜,如果这次能一举剿灭此地,尽得梁益粮仓,争霸天下,孤再无后顾之忧。” “大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一蹴而就。”公羊瑜笑着对他开解道:“而今大王据二州之地,实乃天下第一诸侯王,何必急于一时。臣还是那句话,再拿下侧翼河东之地,大王便能动手解决梁益二州。” “对,大战略不能改。”聂嗣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速速将豪族迁往栎阳。” “唯。” 明面上,聂嗣表现的很镇定,但实际上他却很忧虑。争霸天下的战争,不进则退。所有人都在拼命的扩张地盘,一旦他有所懈怠,必会落后。 而落后,就要挨打。 不过,稳固后方,取两翼的战略方针,是基本的基本,他也不能随意改变。 而今拿下汉中,不管冀州和并州的局势如何变化,他都能从容不迫的去应对。 而在燧军拿下汉中的同时,即嘉德九年九月中旬,天下局势又是一番剧烈动荡。 首先是豫州,颍王柳濞大发神威,一路追杀吕信,最终在谯县斩杀‘豫王’,占据大片豫州之地,除却梁国在磐王夏阳悌手中,其他的豫州郡县,基本上已经全部纳入柳濞统治。 其次,兖州夏阳悌派遣两路大军,先后剿灭荥王庞痤,泰山郡贼寇张元通,完成兖州一统。 对于下一步该打哪儿,夏阳悌已经用行动回答世人。聂嗣选择罢手的时候,夏阳悌没有干等着,他整合兖州之后,立即率军南下征讨豫州柳濞,新一轮的战争在豫州爆发。 周边的势力,只有柳濞是软柿子,不先干掉他干掉谁。 青州北海郡,胶东王韩泸初步扫平境内贼寇,完成青州一统。 翼王马先,在徐州和东海郡太守辛尚血战大半年,终于击溃辛尚之军,扫平徐州贼寇,完成一统。 这些都是开胃小菜,重点是扬州和冀州。 先说扬州,会稽太守黄则,联合刘旌、王牢,甄毓,曲陵昃四支兵马,终于干掉僵持一年多的沛王! 打了近两年,沛王不仅没打下扬州,反而魂断扬州之地,促成了黄则的成长。 在打败沛王之后,黄则迅速率军占领整个扬州,成为东南名副其实的小霸王。 单从舆图上看,扬州的面积比聂嗣的地盘还要大。 至此,三大反王全部葬身。 而东方各州,从境内扫匪,将变成境外争霸。 冀州战火依旧炽热,巨鹿王战败之后,阴休和皇甫明果然展开血腥大战。 双方激烈相争数月,但最后皇甫明还是放弃了冀州。因为,九月秋高马肥之际,肃慎人南下了! 为幽州和平州安危着想,皇甫明只能暂时放弃冀州。不过他下定决心,这次他要彻底杀绝肃慎人! 若是没有肃慎人接二连三的掣肘,他岂会功败垂成。 而阴休则捡漏占据冀州,成为一霸。 在皇甫明抵御肃慎人的时候,阴休不仅没有乘人之危,反而主动将边境的兵马撤回。 同时写信派人送给皇甫明。 信中,阴休表示,阴氏和皇甫氏的斗争,是兄弟内斗,他不会帮助异族打自己兄弟。等皇甫明解决肃慎,他会和皇甫明会猎幽州。 对此,皇甫明虽然脸上不怎么相信,但却将更多的兵力调往北疆对付肃慎人。 而阴休,的的确确没有乘人之危。其麾下谋臣,有人劝阴休动手进攻皇甫明,阴休不允。 他和皇甫明确为死敌,但这不是他帮助异族打国人的理由。 冀州风云变幻,并州也势如水火。 之前,虞王阎轨和涅王柴微忙着巩固基本盘,没有对外扩张,但随着冀州的变化,并州两大诸侯王人人自危。在这种情况下,阎轨和柴微都想着先统一并州,在对付冀州。 于是,战争在并州上演。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椒王黄则 战争一开始,阎轨和柴微谁也不能奈何谁,实力在伯仲之间。但阎轨谋士联合河内汴王灵姑胥,袭击柴微的大本营上党郡,迫使柴微两面迎敌。 由此,柴微陷入苦战,目前节节败退,若无意外,柴微兵败失国在所难免。 汴王灵姑胥,周围没有什么强敌,目前在大河北岸发展良好,已经占据汲郡、魏郡、顿丘、阳平、广平等地,算得上是大河北岸一个不可忽视的势力。 而随着阴休拿下冀州,灵姑胥也开始将目光转向并州。其实这也很好理解,灵姑胥觉得阴休势力很强,不想招惹。而大河南岸的河南郡住着天子,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攻打天下。 那么只能将目光转向并州的上党郡。 原本,他倒是想要借着轵关陉进入河东,但是考虑到燧军驻扎在蒲坂,灵姑胥想想还是打消这个想法。 燧国之强,天下有目共睹,若此时前去找燧国麻烦,不是明智之举。 阎轨的联合,正中灵姑胥下怀,二人一拍即合,共同出兵攻打上党郡的涅王柴微。 当然,并州除却这三股势力互相攻伐,还有不少的太行马匪纵横劫掠,局势一片混乱。 在南方,荆州的局势渐渐清晰。 荆北的南阳、义阳、新城、襄阳、南郡、宜都、建平等地,牢牢控制在彝王娄周手中。 荆南则陷入魔教手中,而那位魔教的教主,号称光明神皇,带领无知百姓,占据荆南肆虐。 江夏郡。 公冶荻在第二十次拜见安陵渥之后,终于得到这位大才的肯定。 “主公,眼下的天下局势已渐成割据之势。西方以燧王聂嗣为最强,东方则是兖州夏阳悌,北方是为冀州阴休,东南扬州则是黄则统治。主公欲争霸天下,须得先取根基之地,而后厉兵秣马,再图天下大业。” “废话,这谁不知道。”尹德当场开口。 “你闭嘴。”公冶荻怒斥,“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出去!” “兄长,我错了。”尹德立马道歉。 公冶荻斥道:“向军师道歉!”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堪一用的大才,怎么会让尹德坏事。若非是自己三弟,他一定将其好好教训一顿。 “军师,是我口不择言,希望军师不要放在心上。”尹德心不甘情不愿的说。 自从见到安陵渥之后,自家兄长就开始魔怔,吃饭睡觉都要和安陵渥在一起,将他们结拜的三兄弟全部抛掷脑后。 安陵渥淡定道:“尹将军说的不错,在下方才说的确实都是无用的废话。不论四方如何,都与主公没有关系。” “还请军师教我。”公冶荻忙道。 安陵渥颔首,言道:“先据荆南,再图荆北,东联黄则,抗衡西燧。” “军师的意思是,占据荆州,联合黄则对付燧国?” “不错。” 公冶荻不解道:“军师认为,燧国会成为我的敌人?” 安陵渥点头道:“如今燧国已取汉中,下一步一定会拿下益梁二州。主公一旦占据荆州,必成燧王眼中钉肉中刺,主公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能对付燧王吗?” 这个问题很扎心,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公冶荻还是得承认,他在短时间内真的打不赢聂嗣。 “那黄则呢?他会愿意和我们联合吗?”公冶荻又问。 “他一定会。”安陵渥自信道:“兖州夏阳悌,兵锋锐利,假以时日必然占据青、徐二州,到时他只有和我们联手,才能抵挡来自夏阳悌的威胁。” 公冶荻默默点头,“我听说夏阳悌已经开始征讨豫州,若是他能拿下豫州,磐国的实力必然暴涨,不下于燧国。” “主公不必羡慕他人。”安陵渥道:“荆州富饶,民众地广,襄阳娄周,泛泛之辈,荆南魔教,不堪一击,主公若据荆州,自可带甲数十万,成为一方诸侯。到时,可西进益州,取粮仓之地,再谋北伐之策。” 北伐! 安陵渥的大战略,说到公冶荻的心里,他所需要的,就是这种能给他规划的人才。 一直没说话的常笙忽然傲然说道:“军师一直说荆南魔教不堪一击,在下请问军师,如何能破敌。” “易尔。”安陵渥微笑。 帷幔飘荡,一道身影走入廊下。 “大父,渥弟要走了。”安陵溘道。 安陵舆轻轻一叹,“他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放着捷径不走,偏要去走山路。” 安陵溘不解道:“大父,您不是也说过,公冶荻性子坚韧,有渥弟辅助,能成就一番功业吗?” “我是说过,但情形不同了。”安陵舆道:“汉中西门靓已经被燧国剿灭,燧王的下一步一定是攻打益州和梁州。善莘的计划,是取益州自立,对抗燧国,乃至于北伐。但他忘记了一件事情,他只有一人之智,而燧王身边的才俊,数不胜数。” “既然如此,大父为何不劝阻渥弟?” “你能劝的动他吗?” 安陵溘想想,苦笑着摇摇头。 安陵舆道:“所以,此番你随我前往燧国,身负重任。将来燧王和公冶荻之间必有一战,届时公冶荻若败,善莘的性命,还得靠你来拯救。” “大父放心,孙儿明白。” 很多的事情,大家都没得选。 他有些羡慕弟弟,可以勇敢的追求自己的理想。 扬州、会稽。 “前些时候,我派人前往雒阳朝见天子,让天子封我为王,但大司徒濮崟竟然不许!” 年轻的东南小霸王一脸愤怒,他纵横扬州无敌手,更是干掉反王沛贼,但朝廷居然连个嘉奖都没有。 瞧不起人! 曲陵昃道:“朝廷不许,将军就自封为王。依我看,天子敕封的诸侯王,不过都是一群挂羊头卖狗肉的反贼。” 曲陵昃、王牢、刘旌、甄毓,这四人都曾是对抗沛王的扬州本地军阀势力。后来被黄则收服,如今同归黄则统帅。 换句话说,这几人对朝廷都没有什么认同感。自然而然,对天子敕封的王也是嗤之以鼻。 黄则道:“话虽如此,但我这心里还是不舒坦。” 谋士田轸笑着道:“将军何须在意虚名,与其记挂这些,将军还不如考虑北上进攻徐州。而今兖州夏阳悌攻打豫州,暂无闲心攻取徐州,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田大人说的,也是末将的意思。”甄毓道。 黄则起身在殿内来回走着,说道:“进攻徐州暂不着急,我们方平扬州,百姓正需要休养生息,我们的兵马也要休整,此事暂缓。” 闻言,田轸蹙眉,无奈点头。 扬州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太好,毕竟打烂仗打了近两年,民生毁坏严重,确实要好好经营恢复。 黄则忽然道:“聂嗣不过一小儿,如今也能封燧王,我又岂能屈居人后,既然天子不封,那我就自己拿!” 田轸无奈,说来说去,自家将军还是在意虚名。 嘉德九年十月,黄则在扬州会稽称王,建椒国,自称椒王,大封文武百官。 消息传遍天下,羡慕有之,不屑有之。 自嘉德八年以来,天下的造反势力进入第二阶段,对外扩张。而这也意味着战争将会更加激烈,更加残酷。 不过这一切,对于偏安一隅的应预来说完全没有影响。因为他现在正陷入苦恼之中,原因无他,正是燧军。 前几日,燧军正式进驻巴西郡。 对于燧军的锋利,应预深有印象,因此极为担心。好在燧军进驻巴西郡之后没有其他动作,让他心里稍稍安定。 但另一人,齐质则有种狼走了,又来了一头猛虎的感觉。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两翼到手 栎阳。 “椒王?”聂嗣将来自扬州的消息放在矮几上,看着一排文臣武将,现场只有汉中守聂垣和汉中郡丞蔺琅不在,其他人都已经聚集在一起。 马上就要年末,各人都要过来向聂嗣汇报一年的总务事宜。 “黄则称王了,诸位怎么看?” 公羊瑜欠身道:“黄则能打败沛贼,靠的是一个拖字诀,其自身实力必然远远不如夏阳悌。臣曾分析过东方局势,沛贼一心想取扬州为根基,未尝没有避开夏阳悌的意思。而今沛贼败亡,扬州归于黄则之手,假以时日,黄则必然北上进攻徐、青二州,但兖州夏阳悌势力已经成型,他们二人之间必有一战。” 聂嗣斜靠着凭几,黑发如瀑一般披散两肩,星眸如箭,身如太岳坚挺。 “夏阳悌确实要小心防备,而今他已取下整个兖州,目前又在攻打豫州。中原之地,多为膏腴丰润的水土之地,若尽得此二州,他的势力必然暴涨。” 荀胤说道:“倒也无妨,无论是马先还是韩泸,亦或是扬州的黄则,都非易于之辈,有这些人拖着夏阳悌,我们可以尽快拿下其他地方而后东出。” 聂嗣点头,说道:“并州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柴微兵败退守上党郡,阎轨和灵姑胥正在猛攻,依孤来看,此战阎轨会是最大的胜利者。取河东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要抓紧。” 这个时候再说进攻河东,没人拒绝,因为汉中侧翼已经拿下,燧军更是进驻巴西郡,南方的危机已除,完全可以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东方和北方。 甘瑢道:“大王,目前国中兵力共有十万,除却镇守汉中的三万大军,以及各关隘的兵马,可用兵力有五万。库仓粮秣充盈,民屯和军屯的冬、春麦以及粟米,全部丰收,共计得粮四十七万石。除却抚恤,赈灾,奖赏,还剩下四十万石粮秣。” 听着甘瑢介绍,堂内众人纷纷露出由衷的笑容。手里面有人有粮食的感觉就是爽,想打谁打谁,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取河东,一万兵马足矣,无须太多。”聂嗣道:“剩下的弟兄们,让他们好好的休整,准备扩大军屯的冬麦种植。” “唯。” 蔺珀问道:“大王欲以谁为主将?” “文郃。”聂嗣看向魏骥。 “末将在。”魏骥走出队列,抱拳一礼。 聂嗣问道:“一万人,拿下河东,有无问题?” 魏骥道:“大王放心,末将一定在年末之前,拿下河东。”开什么玩笑,蒲坂可是在燧军手里,要是这样他都打不下河东,那不是在搞笑么。 聂嗣道:“你若进军河东,必会迎来阎轨的忌惮,所以速度一定要快,拿下各地的关隘,堵住轵关陉。” “末将遵命!” 而今的燧国一切正在走向正轨,一万人的兵马拿出去征战,不痛不痒。 除却并州,聂嗣对其他地方也多有关注,比如东南方。 “夏阳悌进攻柳濞,不日必会得胜,到时荆北的娄周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威胁,必须要想办法在荆州站住脚,防止夏阳悌乘机进攻荆北。” 公羊瑜道:“大王如欲进攻荆州,自可从上洛郡而下,但若是防备荆州,上洛郡则不可取。洛关距离雍州太远,防守不利。” 聂嗣起身,言道:“此前,我们定下目标,先取两翼,而今汉中既下,河东也不远。下一步,孤准备兵进东南,占据荆北。” “荆州位置重要,取襄阳则可控大江南北。”荀胤道:“打下荆北,我军可从南阳而出,威胁豫州。” “那并州呢?”甘瑢道:“两虎相争,一死一伤,我们完全可以借机平定阎轨。” 闻言,众人陷入沉默。 聂嗣摇头道:“并州暂时不着急,只要打下平阳郡,扼守雀鼠谷地,阎轨的兵马就难以南下。相比较而言,不取荆北,一旦让夏阳悌将其占领,到时候雍州就会受到威胁。” “而打下荆北,我们则能出南阳对付夏阳悌。就算不打,也能给他莫大的压力。” 在聂嗣的心里,已经默认夏阳悌会占据豫州。 蔺珀道:“并州局势复杂,牵扯到冀州变化,我们若是此时占据并州,必然要重兵布防,不如以退为进,先据河东、平阳二地,保证雍州安全。同时,也能借此让阎轨作为我们和冀州阴休的缓冲。” “甚好。”公羊瑜点头,“臣说过,取两翼便能保证我国进取天下,而今大王是北上还是南下,择世事而定便可,无须纠结。” “那好,既然如此,打下河东和平阳之后,便准备对荆北的战略攻势吧。” “唯!” 三日后,魏骥率领一万燧军前往河东。他在蒲坂渡过大河,直接挺进,两日内迫降半中立的河东太守。 “这便是燧军么,果真骁勇。”祁氏兄弟立在矮坡上,看着下方整洁有序通过的士兵。 “两位先生,你们该启程了。”魏骥走过来,笑着说。 祁粲和祁咎对视一眼,前者问道:“是燧王让你这么做的?” 魏骥无奈一笑,“还请两位先生理解大王,他说自己想念外大父和元舅,以及两位表兄,常写信邀请,只是一直得不到回响,嘱咐我此番来河东,务必要将祁氏送去雍州。” 祁咎幽默道:“他哪是得不到回响,他是得不到人吧。” “唉。”祁粲重重一叹。 魏骥不解道:“两位先生,在下实在不明白,大王英明神武,燧国傲立西境,两位先生有大才,又和大王是亲缘,为何不愿前往栎阳辅佐大王,成就一番功业呢?” 这一点他想不通,这次迫降河东太守,祁氏双杰的谋略让他叹为观止。不仅有才,还和大王是亲表兄弟,这若是去了栎阳,必得大王信重。 他们为什么不去? 祁氏兄弟当然想去,但是他们的父亲不许! 因为聂嗣打得勤王旗号,在他元舅看来就是乱臣贼子,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就是赵无伤第二。 所以,祁氏兄弟没办法前往雍州。 而今,聂嗣直接派人把他们‘请’去,那位元舅大人,想不去都不行。 祁粲道:“魏将军,平阳多为山道,其中雀鼠谷最是险峻,你可拿下此地,在谷中设置埋伏,威慑阎轨。除此之外,轵关陉也要重点布防,只要守住这两地,河东和平阳不会有失。” “多谢先生指点。” 送走祁氏一族,魏骥立刻开始进攻平阳。平阳的太守早已暗中投降阎轨,面对燧军的进攻誓死不降,最终被魏骥斩首。 随后,魏骥并没有分兵驻守平阳和河东,而是驻兵在闻喜。在这里,他能随时随地的把控平阳和轵关陉动向。 燧军进入河东的消息,飞速传到阎轨耳中。此前,他虽然和聂嗣认识,但并不熟悉。对燧军是否如传闻中那样强大,抱着怀疑态度。 据此,他在打胜柴微之后,命令部下进攻平阳,击退燧军。 战争爆发之后,魏骥没有强打硬打,而是一路退守。阎轨兵马见燧军如此不堪一击,追击的越发凶猛。 魏骥抓住机会,在虞军前后脱节之时,突然发动伏兵,猛袭敌方后背大营。 腹背受敌,进攻平阳的两万虞军大败,遭到魏骥斩首屠杀。 此一战,阎轨心神动荡,连忙派兵驻守介休,防备燧军北上。而这也是魏骥的目的,他不是要打败阎轨,他是要打疼阎轨,让他短时间内不敢对河东有想法,配合大王在东南方的行动。 正文 第七十章 裂变统合 酆朝嘉德十年正月,天下硝烟依旧纷杂。 并州柴微遭到阎轨和灵姑胥夹击,在痛苦和绝望中落幕。灵姑胥自太行进上党,占据柴微大本营。对此,阎轨非常不满意,二人之间的裂痕初现。不过因为河东燧军的存在,阎轨压制着杀心,不敢妄动灵姑胥。 而灵姑胥投鼠忌器,担心自己会被燧军和虞军夹击,所以悄悄派人联系在河东驻防的魏骥。对燧国,灵姑胥百般讨好,甚至愿意放弃轵关陉的控制,以此结好燧国。 他很清楚,燧军不是柴微的兵马那般孱弱,一旦燧军动手对付自己,他肯定挡不住。更别说占据上党郡,变相的得罪了阎轨。 对灵姑胥的示好,聂嗣欣然接受,指示魏骥可以适当的和灵姑胥合作,看看能不能复制一波夹击柴微的故事。 不过,灵姑胥没等来燧军的讨伐,反而遭到阴休的征讨。此次打遍北地无敌手的东陵亶在苟瑁和吴郸的谋划下,两个月内大破灵姑胥的军队,杀入河内,彻底覆灭汴王灵姑胥。 至四月,夏阳悌与颍川大败柳濞,歼敌三万余人,柳濞自知大势已去,自刎而死,豫州全境,落入夏阳悌手中。 而在西方,燧国的步伐也没停下。汉中守聂垣得到命令,率军进攻巴郡齐质,同样在四月剿灭齐质,全据梁州。 这个时候,夏阳悌的劣势就开始显露。他由于进攻步伐太过于密集,粮秣用度已经跟不上,只能暂缓攻势,消化豫州。 而燧国则不同,军屯和民屯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往汉中,让聂垣能够肆意征讨。 打下齐质之后,聂垣收编降卒,兵力扩充至五万人。随后,聂嗣派遣公羊瑜前往巴西郡,帮助聂垣进攻滇王应预。 双方在广汉郡等地展开大战。 应预偏安一隅,势力较为强大,麾下兵马接近十万。不过他一直忙着剿灭地方势力,没有和燧军交手的经验,双方大战两个月,滇军胜三败二十七。 面对益州的僵持局势,聂嗣果断将国中三万新军送往益州。 终于,在八月,燧军攻破蜀郡,杀掉应预,尽俘益梁两州豪族归于栎阳。 此战大胜,聂垣、公羊瑜、蔺琅三人皆因功封侯。 至此,燧国坐拥秦、雍、益、梁四州,外加河东以及东南的上庸等郡,成为天下名副其实的第一诸侯王。 打下益州之后,聂嗣开始收缩兵力,没有着急掀开下一次大战。 原先,他是准备在嘉德十年进攻荆北。但因为夏阳悌的罢手,聂嗣决定先拿下益州,如此他也能彻底放心东出。 而在河北,皇甫明自三月彻底击溃肃慎之后,五月和阴休在冀州展开大战。双方杀的血肉横飞,甚至一度不分敌我。 最终,阴休技高一筹,派人袭幽州,成功令皇甫明分心,随后阴休发力,击败皇甫明,占据幽州。 但皇甫明并没有放弃,他逃向平州,自号‘殷王’,大有在半岛扎根的倾向。 至此,阴休尽得河北之地。 荆州局势则变化多端,此前一直默默无闻的公冶荻突然雄起,在荆南大有作为,短短时间内连续拿下武昌、长沙、安成、湘东等郡县地盘。 而光明神教,则遭到娄周和公冶荻的双重打击,已经渐渐走向末路。 进入十一月,磐王夏阳悌再次发难,率军进攻青州,大破韩泸所部。 扬州黄则北伐,和马先鏖战大半年,未果,退还扬州。不过这一战也将马先打得筋疲力尽,再无心思出州争霸天下。 十一月以后,河北阴休,中原夏阳悌,东南黄则,纷纷陷入休养生息的节奏中。 而此时,休整三个月的燧军再次出动。这一次进攻的目标依旧不是东南,而是并州阎轨。 “大王,打下并州,便能出太行要塞威胁冀州。如今我们和夏阳悌没有利益冲突,但是阴休和夏阳悌已经接壤。阴休如果想要继续扩张,只有打并州,或者是渡过大河进攻兖州。我们打下并州,阴休就只能选择打夏阳悌。”公羊瑜指着舆图道。 聂嗣摸着下颌的胡茬,说道:“如果阴休进攻我们呢?” “嘿,那样我们可以通知夏阳悌,让他进攻冀州。我们和夏阳悌没有接壤,不存在谁威胁谁的问题。一旦让阴休拿下并州,我们退守河东,下一步阴休必然对夏阳悌动手。这个简单道理,夏阳悌一定会明白。” 聂嗣一笑,“我明白了,若打下并州,阴休就只能选择进攻夏阳悌,他一旦和我们动手,则要防备夏阳悌。” “当然,他和夏阳悌动手的时候也要防备我们。” “不错,我们和夏阳悌之间隔着司州和荆州,十分安全。但阴休已经和夏阳悌接壤,他们俩人只能存其一。如今夏阳悌灭青州,坐拥三州之地,势力强大。阴休必然戒备,是故臣猜测,不久以后,阴休和夏阳悌一定会派人前来结好大王。”公羊瑜笑着道。 聂嗣道:“看样子,我们没有打荆北,坐视其混乱,作为和夏阳悌之间的缓冲,还是正确的。” “不错。”祁粲道:“留着娄周对付公冶荻,我们能专心进攻并州。” 聂嗣道:“按照目前局势而言,公冶荻得到安陵渥帮助,很可能会拿下荆南,到时候娄周要对付公冶荻,我们这边也能轻松一些。” 安陵渥的名头,最近才开始传出来。不过聂嗣已经从其大父安陵舆口中得知,他的兄长安陵溘现在是燧国的民屯校尉,做事颇为认真负责。 旋即,燧国发兵五万,由魏骥担任主将,荀胤担任都尉,讨伐并州阎轨。消息传出,阴休在第二日便知道聂嗣的打算,同时也明白并州一旦被燧国拿下,他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于是立即让东陵亶从河内进攻河东,企图阻挠燧军进攻阎轨。 但聂嗣早有准备,派灌峻和祁咎率军两万,在河东防备东陵亶。 双方在盐川一代血战三场,东陵亶力敌燧国崇侯翊和栾冗,名震天下。 后祁咎使计策,派出精兵,沿小道袭东陵亶后勤,迫使东陵亶退出河东。 十二月,聂嗣率领三万大军借道河南郡的平阴津,配合轵关陉的灌峻部,打败东陵亶,歼敌三万余人,克复河内和汲郡。 消息传回冀州,阴休大为紧张,连忙率军五万赶赴魏郡,同燧军对峙。 但此时,聂嗣并不着急进攻,反而一直拖着不动。阴休担心兖州夏阳悌会有北上意图,只能分兵防守大河各处渡口。由于兵力分散四方,阴休也无法全面进攻燧军。 河南郡的天子在这个时候有些想法,派遣子车烥进攻河内,似乎想要借机捞点好处。但随后便被聂嗣率军渡河击败,再次龟缩雒阳不敢出头。 嘉德十一年二月,阎轨在并州战败,不敌魏骥,兵败自杀。燧国拿下并州,阴休得知消息,无奈退兵。 若非是阴休在掣肘燧国进攻并州,阎轨只会败得更快。不可能让他一直拖到嘉德十一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阴休还是给燧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这一仗打完,燧国不得不暂缓节奏,休养生息。因为这一战,燧国前前后后动用大军近十万,方才有惊无险的拿下并州,国中的粮秣早已用尽,为长久计,聂嗣只能暂缓攻势。 燧国虽然停下征途,但兖州的夏阳悌则开始进攻徐州马先。此前扬州黄则已和马先大战多时,徐州早已民疲军乏,面对强大的夏阳悌来犯,马先虽然拼死抵抗,但最终不敌败亡。 至此,夏阳悌坐拥东方四州之地,势力强悍无比。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营建新都 嘉德十一年五月,天下战火再起,荆南魔教正式宣布覆灭,他们的神皇居然是聂嗣的旧识,贾呙和马季戊。而打败他们的正是近来风头正劲的公冶荻,目前荆南多地已被公冶荻占据,荆北则落在彝王娄周之手,荆州的势力走向定型。 从嘉德八年开始,天下分裂,短短三年功夫,各地的小型势力相继被剿灭。诞生的大势力坐拥一州或者数州之地。 燧王聂嗣,占据秦、雍、梁、益、并,五州之地,执戟带甲士数十万,粮秣丰盈,人口超两百万,时人称之为天下第一诸侯王,西国之主。 磐王夏阳悌,盘踞兖、豫、青、徐四州之地,号称东方之虎。 庚王阴休,据冀、幽二州,虽然地盘略少于燧王和磐王,但是阴休的兵马战力,号称最强,因为他们打败了北疆军团。不过也有人戏称燧军比最强更强,因为他们在河内郡击败了打遍北地无敌手的战神东陵亶。 不错,河东一战,东陵亶一人抗衡燧国两大猛将,令整个天下为之侧目。从前东陵亶的名声在北地比较响亮,但河东一战,他的名声传遍天下。 没办法,谁不知道燧王麾下的三庭柱之猛。 此外,皇甫明占据平州,一边忙着继续剿灭肃慎残余,一边准备叩关进攻幽州。 东南黄则据扬州之地,时而北上窥伺。 至于凉州,则处在两强对峙阶段,西郡太守淳于奋和曾经的西域军团主将赵崇,互相打烂仗打了几年,一直没分出胜负。 对此,聂嗣觉得他们很拖沓。 “如今,我们兵马若是东出,必会引起夏阳悌和阴休的警觉,虽说我们和夏阳悌暂时没有接壤,但他一定会防备我们。”聂嗣看着舆图,面露忧愁。 打下并州,确实让燧国占据了战略主动,可以随时随地的威胁冀州阴休。 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势力太强,所以一旦他动手,必会引起其他人的同仇敌忾。 这对于聂嗣来说并不好,他希望扮演一个旁观者,冷冷的看着阴休和夏阳悌相争。然后他骤然发动袭击,拿下最后的成果。 聂嗣的这种想法,夏阳悌和阴休当然能猜到,但是他们没有解决的办法。因为夏阳悌背后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黄则,阴休背后有一个皇甫明,他们想要扩张势力,只能选择进攻对方。 因为他们不敢赌。 黄则和皇甫明都不是易与之辈,一旦陷入战争焦灼,阴休和夏阳悌则要防备大河对岸的老友偷袭。 另外,阴休最难受,因为燧国占据并州以及河内和汲郡,若是燧国出兵进攻,基本上宣判庚国的死刑。 所以,现在的天下三大势力,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阶段。他们都在等对方出手,然后联手打退对方,再互相决战。 祁咎言道:“大王,并州有太原郡侯和西河郡侯驻防,无需担忧阴休进攻。河内则有山阳县侯驻守,两方大军,共计七万多人,只要不出现意外,阴休不能奈何我们的北方防线。” 太原郡侯魏骥,西河郡侯荀胤,山阳县侯灌峻,此三人在攻下并州的战争中立下大功,是继聂垣,公羊瑜,蔺琅三人后,二批封侯的功臣。 如今燧国越做越大,聂嗣也是开始划分蛋糕,该升职的升职,该封爵的封爵,让一众追随的老弟兄们喜笑颜开。 除此之外,聂嗣还在国内正式搬出祖龙的那一套军功爵体系,瞬间让燧军战力飙升一个档次。 没办法,大王画的饼太诱人。杀敌不仅给田,还给爵位! 蔺珀道:“大王,东方局势如今正处在一个平衡期,臣建议大王不要去破坏,我们可先取凉州,纵观东方成败。待时机成熟,大王自可挥兵进攻冀州。” “为何是冀州?”聂嗣问。 蔺珀道:“阴休和夏阳悌之争,无论成败,我军都可以直取冀州之地。若阴休胜,我们则要保住夏阳悌。若阴休败,我们则要取阴休土地。” 反正我不亏。 “说的有理。” 公羊瑜道:“依我看,阴休和夏阳悌短时间内不会分出胜负,那取凉州之事倒是可以提上日程。而今国中兵源充足,又无大战,可以取下凉州,打通西域商路,为国中带来财富。” 进攻凉州的想法,聂嗣和他的谋臣们很早就有,不过因为并州的战事不得不延后。而今天下局势微妙,不宜大破,倒是给了聂嗣进攻凉州的好机会。 “可以。”聂嗣道:“你们以为,谁可为主将?” “魏将军镇守并州,仲才将军镇守梁州,可堪大用之将才,非庄将军不可。”蔺珀道。 说起来,这几年庄布过的很郁闷,原本他是准备率军进攻荆北之地,但因为各种原因,最后庄布反而遭到冷落。眼看着聂垣,魏骥和灌峻三人封侯,心里别提多羡慕。有时候,他甚至会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被大王冷落了。 “可以。”聂嗣道:“让庄布率领五万大军,以赵骧副之,进攻凉州。” “唯。” 庄布得到消息,立即从洛关返回,整军经武,于六月率军出征。 由于燧国始终没有东出迹象,夏阳悌和阴休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一些。不过很快,他们就将目光投向对方。 两大势力,就隔着一条大河,想不注意对方都难。尤其燧国现在没动静,那么对方就变得碍眼起来。虽然一时间没有爆发战争,但是边境的摩擦却是不少。 七月,庄布率军进攻武威,和淳于奋交手三次,两胜一败,目前逼的淳于奋跳脚。淳于奋是有理由生气的,他从未得罪过燧国,但现在却遭到燧军攻打。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赵崇那边也不安分,他似乎被包夹围攻了。 于是,淳于奋派出使者前往栎阳,带着大量的珠宝战马,向聂嗣讲和,但是聂嗣取凉州之心已定,便借口巡视新都,没有见那位使者。 是的,在嘉德十一年的朝议上,营建王都的声浪十分高涨。所有的燧臣都认为曾经的栎阳官衙已经不适合大王居住,强烈要求大王营建新都,以正国气。 不适合的原因有两个,主要的原因,自然是燧国如今是天下第一诸侯王,坐拥五州之地,可燧国的君王居然没有像样的王都,这合适吗? 第二个便是如今大王的后宫越发充盈,已经扩充至十多人,除却王后上官氏,还有芷苏、骊氏、瑶氏、卢氏、施氏、月氏、夏氏等等等,后嗣也有近十人。一大家子宗室,再挤在栎阳官衙就很不合适。 还有一个不是原因的原因,那就是栎阳的人口爆炸式增长,老城已经不够这么多人口的居住生活。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聂嗣造成的。 秦州、梁州、益州、并州等地,近百家豪族人口,全部被聂嗣强迁栎阳,导致人口暴增。 再加上这几年燧国百姓渐渐恢复,聂嗣便顺水推舟同意营建王都。而营建王都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这一点,聂嗣已经把主意放在那些豪族身上。 面对燧王的敲诈,豪族们不愿意也得愿意,没办法,寄人篱下。 不过聂嗣也给他们一些好处,新都营建完毕之后,他们获准可以在新都居住。 新都选址在栎阳北边的渭河南岸,此处水草丰茂,地处交通要道之所,用来营建一座王都,再合适不过。 有豪族拿钱,百姓出力,新都的营建过程十分的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庚王使者 目前,新都只建成外围的城墙,按照王都的规格,采用的全部都是夯土大石,足够坚固。里面的燧王宫同时开始建造,周围的各个区域也基本上划定,就等着施工队到位开始建造。 聂嗣微服抵达,没人认出来,旁边跟着施洗夫人和崇侯翊。 当年,施洗夫人悄悄抵达栎阳,联系罗姬,想要在栎阳安家。转头罗姬就将施洗夫人的事情告诉聂嗣,然后懂得都懂,施洗夫人成为聂嗣的姬妾,诞下一子。 近来王后怀有身孕,施洗夫人颇得聂嗣宠爱,时常临幸,让这美妇人重新焕发容光。 “大王,我们还有多久来此居住?”她挽着聂嗣手臂,磨盘大的臀儿随着步姿摇曳。 这是最吸引聂嗣的地方。 “快了。”聂嗣说道:“应该是明年。” 到底是王都,建造的十分宏伟,工程量太大,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建造完毕的。 “妾身可期待着呢。” 聂嗣笑笑,搂着她继续巡视。 不过,没等聂嗣将周围看遍,祁粲派人送来消息,庚王使者已至栎阳! 此番,庚王派来的使者乃是聂嗣的老相识,吴郸。 “先生,我们很久没见了。”看着对面面容有些苍老的吴郸,聂嗣颇为感慨。 “燧王风采依旧。”吴郸如实说。 他倒不是故意恭维,而是聂嗣正值年富力强之时,看起来极其具有朝气活力。联想自己的大王阴休,高下立判。 这些年,打巨鹿王,打皇甫明,整顿冀州,防备夏阳悌,已经将吴郸的心力折磨的死去活来。自燧国拿下并州之后,吴郸更加紧张不安。如果说夏阳悌是近在咫尺的威胁,那么燧国就是更近更可怕的威胁。 坐拥五州的燧国,天下谁敢力敌? 去岁在河内一战,败绩少有的庚军在聂嗣手里吃下大亏,所向无敌的战神东陵亶更是被杀的抱头鼠窜。 更让吴郸绝望的是,这位燧王未免太过年轻。就算是拖,硬拖下去,他们也不占优势。而且,想起自家大王的几个儿子,吴郸更加头痛。 “先生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和孤叙旧吧。”聂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着问。 说会正题,吴郸面色一整,“燧王,你我俩家向来秋毫无犯,然否?” 聂嗣颔首,“我与阴文烈乃是至交,自然是秋毫无犯。” “那燧王为何不宣而战,强取并州?” “我以为,先生不会问这种问题。”聂嗣笑着调侃。 吴郸哑口无言,苦笑不已。 “燧王说的是。”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讲述意图。 凡事,总得有个开头吧。 “先生,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必再说那些无关痛痒之语。”聂嗣道。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已经没有必要在场面话上纠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吴郸拱手道:“外臣奉王命,前来和燧王陛下联姻!” “联姻?”聂嗣一怔,他当然知道联姻只是一个幌子,阴休这是在拉拢自己啊。 看样子公羊瑜等人猜测的没错,阴休和夏阳悌,果然要结好自己。 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燧国有颠覆这两国的实力。 “文烈想让孤做他的女婿?”聂嗣嗤笑道:“之前,文烈的孩子可是唤孤世叔啊,这辈分跌的也太过了吧。” 吴郸顿时愕然,这位燧王想的怎么如此偏。难道,他不该问自己是否是联姻对付夏阳悌吗? 不对,他这是在故意装傻。 吴郸忙道:“自然不是,联姻的淑女,乃是阴氏的嫡女,我王族妹。” 燧王装傻,他也只能继续装傻。不过,只要燧王同意联姻,以后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聂嗣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让祁咎代替自己去商谈。在暗中,谋臣们则快速分析着阴休此举的深意。 最终得出结果,阴休准备对付夏阳悌,想要先稳住燧国。 “如此说来,我们不该答应?”聂嗣摸着下巴沉思。 公羊瑜考虑道:“其实臣觉得可以答应。” “什么意思?”卢懿问。 因为妹妹被燧王收入后宫的缘故,卢懿的才华得以施展,现在是燧王的近臣谋士。 公羊瑜道:“如果大王不答应,阴休只会更防备夏阳悌,一直不敢有所动作,僵持下去。此番阴休派人前来联姻,一定是察觉夏阳悌在兖州有异动,想要未雨绸缪,故而派人前来。” “如若大王答应联姻,并且不小心暴露我国正在进攻凉州的情况,阴休一定会非常的满意。在臣看来,阴休和夏阳悌实力相近,他们没有两三年分不出胜负,大王可让他们先争,我们乘机攻取其他的地方。比如荆州,比如扬州,甚至是宁州等地。” “两虎相争,一死一伤。”卢懿点头,“军师说的有理。” 公羊瑜道:“而且,谁说联姻就不能继续取冀州了。” 闻言,聂嗣嘴角一勾,“你去回复吴郸,孤答应了。不过得告诉他,孤可不想要不好看的。” “臣明白。”公羊瑜一笑。 所谓联姻,在燧国君臣看来就是个笑话。阴休也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一纸盟约,一文不值。只要利益足够,聂嗣可以随时掀翻桌子,对冀州悍然动兵。 阴休的难处,吴郸是最清楚的。 庚国和燧国、磐国接壤,时时刻刻面临威胁。阴休只有采取稳住一方,击败一方的策略。 原本,阴休还和谋臣们商议,看看能不能买通燧国的臣子,让他们劝聂嗣进攻夏阳悌。但这个方案很快宣告失败,因为在燧国,能劝到燧王的臣子,个个都是人精,基本上没空子给他们钻。 政通人和! 吴郸长叹,一路走来,燧国给他的感觉无懈可击,官吏用心经营国家,百姓深耕劳作,士兵整装武备,没有丝毫漏洞。 而且,燧国的军屯和民屯,乃至于军功爵制度,他也有些许的耳闻,他也知道实行这些制度的好处。 但是,不行! 庚国无法实行军屯,民屯,以及军功爵制度。 土地在豪族手里,爵位是贵族专属。谁也无法打破,因为豪族是阴氏,是吴氏,是庚王麾下各个重臣的家族。 掣肘太大! 八月,吴郸和聂嗣口头议定联姻。 “先生,这是孤送给文烈的礼物,敬他当年没有趁人之危,进攻皇甫明,让皇甫明成功击退肃慎,保住北境百姓。” 一方木盒,交到吴郸手中。 “外臣一定会亲手交给大王,请燧王放心。” 聂嗣颔首,拍着他肩膀,嬉笑道:“告诉文烈,可不准给孤找个丑的来。” 闻言,吴郸哭笑不得。他眼中属于大事的联姻,在燧王看来就是区区的美丑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吴郸又觉得聂嗣这番态度实在很狂妄,很目中无人,但是,很好! 聂嗣不狂妄,将来怎么会给他们机会。 吴郸登上马车,渐渐远去。 聂嗣一笑,朝着旁边的祁粲问道:“孤装的像不像?” “像极了。”祁粲道:“栎阳盛传,大王好色如命之流言,该禁止了。” “你负责的,你去办吧。” “唯。” 不能做完美的人,否则大家会很害怕。 一直以来,聂嗣表现的很好,几乎没什么缺点。但越是如此,敌人越不会放松警惕。 适当的,聂嗣也在露出缺点。 比如,燧王好熟妇。栎阳盛传,后宫的骊氏,卢氏,施氏,月氏等人或丧夫,或寡居,都为燧王所钟爱,甚至因此冷落了王后。 有缺点的人,才不会让敌人一直绷着神经注视。 聂嗣猜想,等吴郸将栎阳见闻告诉阴休,阴休一定会对自己既不屑一顾,又忌惮重视。 只要不是单纯的重视忌惮,聂嗣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烦心之事 阴休和夏阳悌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在这一点上,尤其是对于阴休来说。庚国占据冀州和幽州,与燧国和磐国接壤。其中,燧国对庚国的威胁最大,因为燧国占据并州之地,随时可以兵出太行,进攻冀州大本营。 但问题是,目前庚国不能和燧国敌对。如果和燧国关系恶化,到时候聂嗣和夏阳悌联手,阴休只能溃败。庚国君臣不是没想过用其他势力牵制燧国,但问题是,燧国周围一个能打的都拿不出来。 目前和燧国接壤的势力,只有一个荆州,可荆州自己还分裂成南北势力,哪有力量对付燧国,燧国不找荆州的麻烦就足够仁慈。 所以,和好燧国,对付磐国,是阴休唯一的选择。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和好夏阳悌,进攻燧国,但问题是夏阳悌根本不和聂嗣接壤,一旦战争爆发,夏阳悌不拖后腿就是万幸。 隔着大河相望的庚国和磐国,才是最大的敌人。 “聂嗣怎么说?” “他答应联姻。” 闻言,殿内群臣纷纷长舒口气。他们就担心聂嗣拒绝,然后和夏阳悌联手进攻冀州。 阴休问道:“你此去燧国,可见到什么,听到什么?” 接着,吴郸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阴休久久不语,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清楚民屯、军屯等制度带来的好处。同时,这也解开了他心底的疑惑,当年燧军频频进攻,他就曾经疑惑过,雍州的底子有那么厚吗? 现在得知军屯和民屯,他心里面了然。 “军屯的事情,倒是可以尝试。”郝淄道:“可在幽州等地实行一番。” 这话是在暗暗提醒阴休,冀州的土地早已被各大豪族瓜分,不如前往幽州尝试。 阴休自然明白,“可以。” 吴郸想起什么,说道:“燧王说,希望同燧国联姻的人,长得要好看。” 好看? 阴休先是一楞,旋即哈哈大笑。 “寡人原以为聂伯继英雄之辈,没想到却也是个酒色之徒。” 伏仝提醒道:“大王,聂伯继当年在雒阳的时候,未曾听说过他是酒色之徒,此事还需查证。” 吴郸却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在栎阳的时候,曾听说聂嗣的后宫嫔妃,一大半都是他人之妻,比如西门靓的妻子卢氏。况且聂嗣少年得志,难免会自大狂妄。” “真的如此?”伏仝持怀疑态度。 郝淄道:“有可能,当年的兴业天子,不也是一战之后,而性情大变么。” 阴休道:“应该是真的,当年聂嗣也没少去兮月楼。” “兮月楼是什么地方?”四子阴旷懵懵懂懂的问老父亲。 “小孩子别问。”阴休咳嗽一声,旋即苦恼起来,“聂嗣要好看的,寡人的族妹,有好看的吗?” 这一点,他还真不清楚。毕竟他是庚王,不是阴氏族长,知道族内的哪家姑娘长得好看。 “有一人,国色天香,号称冀州明珠。”二弟阴雄走出列,拱手道:“大王,言公之女,姿容俏丽,美貌绝伦。如若此女嫁给聂嗣之后,能得聂嗣欢心,或有奇效。” “你说的是明心?”阴休一怔。 “不错。” 阴休恍然道:“若是明心,必能得聂嗣宠幸。” 阴明心,冀州第一美人儿。 前些时候,庚国内有不少权贵二代为此女争风吃醋,屡屡爆发人命。是故,阴休对此也有所耳闻。 “封阴明心为渤海公主!” 聂嗣要好看的,他就给好看的,一个女人,若能换来庚国一定利益,倒也值得。 紧跟着,吴郸又道:“臣在栎阳听见传闻,燧国似乎在向凉州用兵。” “凉州?”伏仝一惊,仿佛明白什么,“原来如此,燧国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想要悄悄拿下凉州,再将目光转向东方。” 此前,他们一直不解,燧国为什么不东出,进攻河南郡或者是荆州。现在听见这个消息,他们瞬间明白。 吴郸道:“这只是臣听见的传闻,还需小心求证。” 阴休起身,负手道:“应该是真的,燧国若想荆州动兵,没人能阻止他们,但是燧国没有选择这么做,反而先取凉州,这说明他们的计划不是拿下荆州,而是拿下西国全境。如此,倒是大好机会。” “父王,儿臣愿领大军进攻并州!”三子阴沼请命。 “闭嘴,谁说要打并州!”阴休怒骂,“区区凉州,根本不值得燧国动用全部兵力,一旦我们进攻并州,到时候燧国的大量兵马必然前往太原,你想要庚国死吗!” 阴沼唯唯诺诺低头不再言语。 长子阴安泰道:“父王是准备进攻磐国吗?” 阴休颔首,“宜早不宜迟,磐国土地广袤,一旦让他稳住国内局势,倒时就会更难打。现在燧国有意和好,我们必须要抓住机会,否则燧国平定凉州,必然会出关东进,到时候庚国首当其冲。” 事情有多严峻,在场的人都明白。 “臣等誓与国共存!” 嘉德十一年九月,庚王阴休兴兵十万,南下渡河进攻磐国。先锋部队三千人,由大将洪婴率领,三日内狂飙两百余里,闪击黎阳,配合战神东陵亶渡河,从白马津上岸。 中行美和大将知忌率军三万,进攻东线,自苍亭津渡河,进攻东平郡。 消息传入磐国,夏阳悌震怒,立即亲提十万大军北上。命大将樊渠率部前往白马,阻击洪婴和东陵亶。命大将曲周邯和郭瑕率领部队赶赴东平。 十日后,大将樊渠不敌东陵亶,战阵之上被斩首。西线破裂,夏阳悌立即命长子和次子率军救援,同时派遣骑军迂回绕袭中行美,在东平范县袭击成功,迫使中行美和知忌后撤。 而在此时,阴休已经率领大军自白马渡河,往陈留而去。 双方在兖州展开数场大战,兵略运用数不胜数,打得血腥至极。 战神东陵亶威猛无比,杀的敌军节节败退,但夏阳悌利用东陵亶的狂妄,埋下伏兵,大破东陵亶兵马,领阴休狂暴的进攻为止一停。 随后,双方在兖州设立军寨,互相进攻,战争进入拉扯阶段。这一时期,双方各种袭击,各种阴谋,但都没办法奈何对方。 嘉德十一年十二月,阴休困于国中粮秣,只能退兵回国。 夏阳悌勉强打退阴休,却没来得及休息,因为扬州黄则率兵进攻徐州,他必须立刻去徐州统兵。 而在另一边,回到冀州的阴休也要面临平州皇甫明的骚扰。 在阴休和夏阳悌苦恼的时候,聂嗣也在苦恼。 因为,凉州现在越打越停不下来,赵崇和淳于奋俩人居然联手对付他。 “孤亲自去解决他们!” 刚刚从渤海公主阴明心的床榻上起来,聂嗣怒火中烧。这还是燧军第一次打得这么艰难。 “大王,生气伤身。”姿容绝美的阴明心轻抚男人的胸膛。 “与你无关。”聂嗣声音冰冷,不复昨夜的温柔,令阴明心顿时一惊。 在阴明心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聂嗣立即召开军国会议,决定亲征凉州,剿灭赵崇和淳于奋。 对此,国中大臣虽然多有劝阻,但是拦不住聂嗣的决心,只能答应聂嗣的要求。 旋即,聂嗣点兵八万,自蓝田大营而出,征讨西北凉州。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平凉联磐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嘉德十二年二月,十万燧军进武威,在姑臧歼灭淳于奋,逐西域军团赵崇于敦煌。 晋昌郡,广至。 金翅大鹏雕翱翔天际,振翅高飞,其下方是绵延数里的燧军兵马。 “大王,崇侯将军率领陌刀军已灭白狄残部。”哨骑来报。 “知道了。”聂嗣面沉似水,看着远方的敦煌郡,“听说敦煌之地,盛产美瓜,孤这次倒要好好尝尝。” 祁咎沉吟道:“大王,敦煌的赵崇,完全可以交给庄布将军,何须大王千里迢迢前来征讨。” “为西域安宁。”聂嗣道:“孤这一趟,要将西域的刺头全部拔出干净,让他们十年内不敢染指西域。” 闻言,祁咎若有所思。 此次燧王亲征西域,一路上或收服,或歼灭西域部落,总有二十多个。 “大王,赵崇眼下不过强弩之末,打下他的事情,可以交给庄布将军。依臣看来,大王当早日返回栎阳,坐镇中枢。” “再给孤一个月,打下赵崇,孤就回去。” 闻言,祁咎无奈应允。 三月,燧军在野外同西域军团血战,崇侯翊和栾冗率领三千陌刀骑军,纵砍劈杀,上斩人头,下砍马脚,大败赵崇所部。 此战毕,西域军团覆灭,残部逃出玉门关。 “这就是美瓜?”聂嗣看着手里面的西瓜,颇为无语,他还以为美瓜是什么呢,原来就是西瓜。不过这个时代,西瓜是个稀罕物什。 “好吃好吃。” 崇侯翊和栾冗抱着西瓜啃,毫无形象。 庄布在一旁吃着瓜,整个人无比落寞。这次征讨西域,本来应该是他的一次机会,结果他在武威郡被淳于奋设计,遭到赵崇和淳于奋的双重夹击,不得不向栎阳求援。 结果,大王来了。 这次的失利,让庄布心情有些颓废。 聂嗣倒是对庄布没什么意见,说道:“子渊,你留镇敦煌,替孤好好的震慑西域宵小。” “遵命。” 聂嗣接着道:“美瓜的藤种,都带一些回去,看看能不能栽种出来。” “唯。”仓曹官吏躬身。 五月,燧王东归栎阳。 至此时,天下战乱依旧。阴休和夏阳悌在中原打得难解难分,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平州皇甫明时犯幽州,给阴休带去不小的麻烦。 东南的黄则也没闲着,他和荆南的公冶荻联盟,共同出兵豫州进攻夏阳悌。面对这样的困局,夏阳悌只能一面派人坚守豫州,一面派出使者前往荆北,希望彝王娄周能够出兵攻打公冶荻。 但是,娄周和公冶荻交手数次,数次都被安陵渥击败,现在龟缩在襄阳舔舐伤口,不敢出兵。面对如此无能的娄周,夏阳悌恨得咬牙切齿。 是故,再三权衡之后,夏阳悌派出长子前往燧国,希望燧国能从益州出兵,牵制公冶荻。 夏阳悌长子夏阳盎第一次抵达雍州,便感受到这边安逸的氛围。 在中原一带,百姓看见军队,下意识就会避让。但是雍州百姓看见军队习以为常,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从此夏阳盎便知道,燧国的吏治如何得当。 他现在有些明白父王的话,多亏现在没有和燧国接壤,否则国中的压力还要更大。 其实,夏阳悌和阴休都明白,他们彼此之间虽然是最大的敌人,但整个天下最大的威胁却是燧国。可人心是复杂的,他们能看到这一面,同样也能出卖队友。 面对燧国的冷眼旁观,他们既是高兴,又充满担忧。 因为,燧国一旦出兵,必然局势骤变。 此次夏阳盎前来燧国,就是希望能和燧国结好,以此全心全意的解决周围隐患。想起荆南的公冶荻,夏阳盎十分不屑,区区半州之地也敢进攻磐国,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聂嗣虽然已从凉州归来,但是并没有接见夏阳盎,而是交给祁咎去接待处理。 不出燧国君臣意料,夏阳盎是来结盟的。 “敢问中郎,燧王何在?” 祁咎道:“大王在阴夫人那里休息。” 这不是什么秘密,新封的阴夫人极得大王宠爱,似乎有专宠的趋势。小道消息称,王后和施美人现在都争不过阴夫人。 “两国结盟,实乃大事,还请中郎禀明燧王。”虽然心中很不爽聂嗣端着架子,但是现在有求于人,夏阳盎也只能选择低头。 祁咎颔首,“公子放心,我会告诉大王,请公子先回去休息吧。” “那就有劳中郎。” “无妨。” 后庭。 聂嗣喝着肉粥,阴明心在一旁给聂嗣揉捏着肩膀,丰硕的生命之源紧贴着聂嗣,让聂嗣有些心猿意马。 不多时,祁咎来见。 “先坐,给祁中郎送一碗肉丝粥。”聂嗣放下瓷碗,笑着道:“这可是阴姬亲手熬制的。” 祁咎赶忙拜道:“多谢大王,多谢夫人。” 阴明心笑笑,在聂嗣耳边低语一句,随后盈盈退下。 初来燧国之时,阴明心还想过要‘控制’聂嗣,但是后来她彻底死心。因为一旦涉及政要之事,后宫没有任何人敢出言说话。 便是长史甘瑢的妹妹,甘姬也不敢说。因为甘瑢乃是大王左膀右臂的关系,甘姬自去岁入宫以来,颇得大王敬重,时常临幸不说,更是赏赐不断。 阴明心不觉得自己有甘姬重要,所以,她不会不知趣的待在一旁听国中要事。 祁咎浅尝两口,便说回正事。 “大王,夏阳悌是来结盟的。以臣来看,夏阳悌遭到三方进攻焦头烂额,现在应该是陷入危局。他们此来结盟,应该是希望我们牵制荆州的公冶荻。” “那不是应该找娄周么。”聂嗣奇怪道:“用荆北的势力对付荆南的势力,那才最符合夏阳悌的利益。” “因为娄周不是安陵渥的对手。”祁咎道:“此番若非公冶荻要对豫州动兵,娄周根本挡不住安陵渥的进攻。” “这倒是奇怪了,放着荆北不取,反而去打豫州,公冶荻怎么想的?”聂嗣十分郁闷,这种行为,很难理解啊。 祁咎道:“公冶荻应该是觉得夏阳悌才是最大的威胁,娄周打不过他,他自然不着急这个时候剿灭娄周。” 聂嗣沉吟道:“所以,夏阳悌希望我们出兵进攻公冶荻?” “不错。”祁咎颔首道:“夏阳盎虽然没说,但是臣能猜出来的他的想法。” “把孤当剑?”聂嗣抚摸着夺鹿剑,脸上露出冷笑,“传令,召集军国会议。” “唯。” 除却荀胤和蔺琅二人镇守在外地,甘瑢,蔺珀,祁粲,祁咎,卢懿,公羊瑜等人全部抵达。 听完祁咎的话,公羊瑜直接道:“大王,可以答应夏阳悌。” 卢懿蹙眉道:“军师,这不妥吧,若是我们进攻公冶荻,还如何盯着庚国和磐国的大战,又如何能实时的谋取利益。” 没错,此时燧国上下的公识是做‘渔翁’。不管夏阳悌和阴休谁胜谁败,最后的胜利者必须是燧国。 公羊瑜摇头道:“夏阳悌和阴休,暂时分不出胜负,就算能分出胜负,他们谁也不可能一口吃掉对方,足够我们有时间戳取利益。但是荆州的事情刻不容缓。娄周在安陵渥的手上没赢过一次,这就意味着只要给公冶荻时间,荆州迟早会被他拿下。” “荆州一旦统一,必定会威胁我国。无论是进攻上洛郡还是进攻益州,都能针对我们。更不妙的是,夏阳悌若是和荆州达成联盟,到时候我们反而会被威胁。” “是故,在臣看来,必须要现在拿下荆州。尽管如此,我们可能会直接面对阴休和夏阳悌,但是诸位别忘记了,夏阳悌的背后还有黄则,他能和公冶荻联盟共击豫州,为何不能和我们联盟共击兖州?” “此外,平州的皇甫明,可时时刻刻想要打回幽州。再者,我们不想要同时和夏阳悌以及阴休开战,他们其实也不敢单独向我们宣战。夏阳悌和阴休之间,难以共存,无法互信。打下荆州以后,我们大可按兵不动,联系黄则和皇甫明,到那个时候,阴休也好,夏阳悌也罢,他们还敢开战吗?” 公羊瑜微微一停,看着聂嗣,“大王,而今凉州已平,我国再无掣肘。国中兵力已达二十万,益凉之地,粮秣源源不断运往栎阳,完全可以支持我国面对庚国和磐国。”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可话说回来,就算是最坏的打算,他们也无法奈何我们。” 洋洋洒洒一大堆,道尽利弊。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进攻荆州 自公羊瑜说完以后,群臣纷纷陷入沉思。虽然此前燧国的既定策略是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但随着公羊瑜的分析,众人才明白荆州现在的重要。 荆州的内乱,在公冶荻崛起之后即将结束,而到时候统一荆州的势力一旦和夏阳悌结盟,到时候燧国就会面临挑战,从而失去对磐国以及庚国的斗争控制。 这也就是说,会出现变数。 作为军师,公羊瑜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最重要的一点是荆州的安陵渥,自这个人出现以后,公冶荻这个从未被人注意过的小蚂蚁,大有成长为一方霸主的趋势。 而这,不被燧国允许存在。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个霸主,那就是燧国。其他的,诸如磐国、庚国、椒国,都只能是陪衬。 聂嗣轻轻敲击着案几,思忖片刻,言道:“诸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甘瑢拱手道:“大王,对荆州出兵,臣并无意见,只是如此一来便放松了对阴休和夏阳悌的监控,等我们拿下荆州,说不定会面对一个战胜强敌的势力。”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聂嗣问。 甘瑢欠身道:“既然我们给夏阳悌减轻压力,自然也要给阴休减轻压力,不然这对阴休可不公平。大王,咱们要一碗水端平。” 闻言,公羊瑜哈哈大笑。 “好一个一碗水端平,我看你是一肚子坏水。” 蔺珀道:“此计倒是可行,可让并州的魏骥将军适当减少一些兵力,让阴休放心。” 祁咎沉吟道:“这怕是不能得到阴休的信任,他可能表面上会答应,但是暗中还是会继续防备并州。” 减轻并州的压力,实际上就是减轻阴休的压力。如同燧国进攻荆州一样,燧国从并州减少兵力,会让阴休能更舒服的和夏阳悌决战。 聂嗣起身,说道:“阴夫人嫁来燧国已有一段时间,甚为思念家人,派人送信给阴休,请他将阴夫人的家人送来栎阳一聚。” 公羊瑜眼睛一亮,笑着道:“臣明白了。” 紧跟着,聂嗣道:“征讨荆州,孤欲动兵六万,五万大军自益州而出,由聂垣和蔺琅统帅。一万兵马由灌峻统帅,出上洛郡,进攻南阳。” 众人心下一凛,大王这是要一举解决荆州。 公羊瑜拱手道:“大王,臣愿和灌将军一起,拿下荆州。” 祁粲笑着调侃道:“军师,你是想和安陵渥交手吧。” 此前,世人弄出一个非常无聊的排名榜单,号称‘天下才俊文武榜’。 其中,武榜第一毫无疑问是战神东陵亶,紧跟着是崇侯翊、栾冗等一干猛将,这其中有庚国的阴旷,中行美,洪婴,也有磐国的郭瑕等人。 而文榜则是细数各国的谋臣文士。 其中,辅佐聂嗣称霸西境的公羊瑜暂列第一,时人称之为‘鬼才之谋’。 排第二的则是磐国的范猷,第三是庚国的吴郸,随后是荀胤,蔺珀等人。 而安陵渥,因为出道以来,辅佐名不见经传的公冶荻参与天下争霸,排名急速上升。 有人说,如果安陵渥早些出道,公羊瑜的第一就保不住了。 因为安陵渥和公羊瑜很相似,他们都是军师,熟通兵略。文榜的其他人,大都是内政高手,只有公羊瑜和安陵渥,属于内政和兵略全通的类型。 自然而然,少不了比较。 不过这份榜单,一点含金量没有,最起码在聂嗣看来是这样。因为他麾下的荀胤、蔺珀二人,纵横兵略之道,其实一点不差。只是他们不是军师,很少干那份活。但实际上,燧国的决议,少不了他们的智慧添砖加瓦。 公羊瑜名气大,主要是因为他常常以‘辅佐燧王攻城略地’的角色出现。 不管是打汉中,还是打并州,公羊瑜的存在感十分强烈。 “可以。”聂嗣问道:“一万兵马,你有信心吗?” “打完娄周,臣可得精兵十万。”公羊瑜微笑。 “自大。”祁粲笑骂。 闻言,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嘉德十二年六月,燧国两路大军击荆州,一路自巴东郡出,顺大江而下,进攻荆南。一路出上洛郡,击荆北。 消息传出,天下为止震动。燧国不动则已,动则发兵灭国。这般举兵,意义明朗,灭荆州二王。 娄周知道燧国进攻的消息,顿时挎着个批脸。他自问自己从未招惹过燧国,怎么燧国还要找他麻烦。在与一干谋臣商议过后,娄周得出结论,他能战胜燧国的概率非常小。 故而,燧国进兵后不久,娄周立即派出使者,带上金银珠宝,熟妇美人,前往燧国,希望燧国能高抬贵手。 然后,聂嗣非常生气的将使者赶出栎阳,却将那些熟妇留在宫中。 燧王好熟妇,天下皆知。 然后,庚王的使者也知道了这个事情。在聂嗣请阴休将阴明心的家人送来栎阳的时候,阴休自然顺便派出一两个使者藏在队伍里面跟着一起过来。 这段时间,使者在栎阳搜集到不少消息。比如,并州的兵马开始退向河东,大有过河南下,进攻荆北的意思。 比如,燧王留下娄周送来的熟妇。 再比如,燧王性格暴躁,扬言要一个月内灭亡荆州的两大反贼。 反正,来到栎阳以后,阴休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其中,阴明心也有意无意的吐露一些内幕。 比如,燧国打下凉州,动用十万兵马,目前并不想对外展开大规模战争等等。 而随着并州内的细作送回消息,魏骥在减少兵力之后,阴休终于彻底相信,燧国放松对并州的控制。 而这,意味着他能够更加放心的对付夏阳悌。 是故,在荆州开战的同时,阴休发兵十五万,进攻兖州,准备一举覆灭夏阳悌。 当然,他没有聂嗣那么狂妄,叫嚣着一个月内灭亡夏阳悌。他的目标很简单,拿下兖州,打击夏阳悌的实力,慢慢的吞下夏阳悌,壮大自己的实力。 七月,聂垣和蔺琅进攻秭归,三日拿下,随后破信陵,下夷陵荆门。登岸南郡,准备进攻江陵。 安陵渥得知燧国进攻荆南的消息,一边派人通知进攻豫州的公冶荻撤军回防,一边派人前往南郡。 但他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等常笙率领大军感到江陵的时候,燧军已经包围江陵,他只能在当阳扎营,等待军师的指示。 安陵渥立即让常笙率军进攻燧军,解江陵之围。 此前,常笙对那个文武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号非常不爽,这次他得知燧军中的三庭柱聂桓正在。于是,他下定决心要阵斩聂桓,以振作军心士气。 二人在江陵城前斗将,打遍荆南无敌手的常笙碰到了劲敌,聂桓并非是什么破砖烂瓦。 三十回合以前,常笙勉强和聂桓打了个平手。但是三十回合以后就不行了,因为常笙的体力坚持不住,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已经扛不住聂桓的进攻。 而聂桓越战越猛,没一次出手都将常笙打得十分狼狈。 公冶荻的兵马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常笙将军被人打成这样。 “胡子倒是挺长,还不是个废物。” 聂桓嗤笑,偃月刀劈下。 噹! 常笙的人没事,但是聂桓巨大的力气,将常笙筋疲力尽的战马直接打趴下。 聂桓的胯下宝马乃是纯种的西域汗血宝马,作为燧王的堂弟,燧国首屈一指的猛将,聂桓的功劳虽然没有聂垣、魏骥、灌峻、赵骧等人大,但是他在燧王面前受到的宠爱,一点不下于这些大将。 是故,聂桓从来不缺少宝马。 反观常笙,他的马就是普通的战马,如何能是高大健壮的汗血宝马的对手。 而且,他也不是聂桓的对手。 “受死!” 聂桓抓住机会,想要常笙的命。 但在这关键时刻,四弟宜祌飞马救下常笙,带着他逃回江陵。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公羊安陵 燧国进攻荆州的消息传出,安陵渥立即意识到这场战争关乎公冶荻的势力存亡,所以在第一时间和娄周罢兵休战,甚至派出使者和娄周讲和联盟,陈清利弊,希望两家摒弃前嫌,共同携手对付燧国的进攻。 原先娄周不答应,毕竟之前就是安陵渥把他摁在地上来回摩擦一顿胖揍,现在要和他仇人联手,那不是打脸么。 但随着燧国拒绝和谈,娄周只能捏着鼻子和安陵渥合作,共同对付燧军。 灌峻和公羊瑜率领一万精锐骑兵南下,七日内连破安陵渥设下的七座军寨。这让安陵渥意识到燧国的公羊瑜绝非是什么泛泛之辈。但不等他全力以赴的和公羊瑜交手,江陵传来噩耗,常笙兵败聂垣,只能和宜祌退守江陵孤城。 面对这种情况,安陵渥意识到燧国的险恶用心。 进攻荆北的燧军并不是主力,从巴东郡东出攻打南郡的才是主力。燧国吃准娄周是个无能之辈,挡不住进攻,所以用精锐骑兵不断进攻袭击援助的兵马,迫使娄周死守襄阳。 而江陵的五万燧军主力,则准备进攻江夏,一举克复荆南。安陵渥深知,一旦他离开襄阳,娄周必然坚守不了多久,到时候燧军南北共击江夏,他们必败! 不得已,他只能连发十二急信,希望公冶荻立即从豫州撤兵回来防守。 但,公羊瑜没有给安陵渥太多的思考机会。襄阳易守难攻,河流横隔南北。在这种情况下,公羊瑜没有选择强攻,而是命窦蔑率领三千骑兵,绕袭蔡阳,企图从侧翼打开局面。 对此,安陵渥立即派出大将,率军救援蔡阳。双方围绕蔡阳展开局部战争,窦蔑不负所望,鏖战三日,打下蔡阳。 安陵渥自然不愿意轻易的放弃蔡阳,于是派遣大军赶往救援,同时让娄周死守襄阳,若有机会,可袭燧军大营。 但是他太高估娄周的能力,安陵渥离开襄阳,公羊瑜立即率领大军悄悄离开襄阳,朝着蔡阳而去。 对这种情况,安陵渥似乎有所察觉,在路上设有大量伏兵。公羊瑜遭到阻击,立即留下一部人抵抗,命司马陟率领军队赶往蔡阳。安陵渥当即派出哨骑告诉娄周,希望娄周出城进攻燧军。 但是,娄周没有。 因为娄周不敢! 坚守襄阳的娄周,给安陵渥带去败仗。燧军的铁骑击溃路上的伏兵之后,没有前往蔡阳,而是冲向安昌,彻底断绝安陵渥的后路。 安陵渥得知消息,又气又怒,只能撤军。 但此时,燧国的精锐骑兵,一人双马,机动能力实在太强,麾下兵马大部分都是步卒的安陵渥,面对这样的精骑,如同被狼群盯上一样,伤痕累累的撤退。 等他抵达安昌,又和另一部分的燧军血战。 安陵渥才华虽然出众,但是公羊瑜不遑多让,双方斗智斗勇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往往是麾下军队的战力。 燧军南征北战,经验丰富,人人甲胄在身,厉枪在手,一人双马纵横天下。 安陵渥计谋再天衣无缝,但是计划部署之后,麾下兵马做不到也是枉然。 公羊瑜和灌峻在八月初,打下安昌,顺路而下,先取上唐乡,扫灭周围的兵马,随后再度南下追击随县。 安陵渥在随县摆下大阵,与燧军正面决一生死。他已经指望不上襄阳的娄周,只能自己想办法打败公羊瑜。 阵前,洪风萧瑟。 安陵渥翩翩风度,与对面酗酒虚弱的公羊瑜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公羊瑜身体很强壮,他虽然酗酒,但是从未放弃过习武锻炼身体。燧王更是时不时敲打,禁止他无度的饮酒。 只不过,他身体的消瘦是因为用脑过度,这段时间和安陵渥交手让他兴奋不已。 这天下,少有人能给他势均力敌的感觉。 “公羊瑜,我家军师请你阵前一见!”公冶军大将在阵前高喝。 灌峻蹙眉道:“军师,这一定是安陵渥的计谋,他想杀你,我这便击退那敌将。” “不必。”公羊瑜道:“我虽然不清楚安陵渥的为人,但是他的大父和兄长都在我国为官,他若敢在阵前杀我,大王必不会放过他的兄长和大父。” “军师,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若是在这里出事,大王还不得送我去安定郡挖矿。”灌峻无奈道。 谁不知道大王对公羊瑜的信重,燧国人人皆知,凡军国大事,无过公羊。 “哈,铁血治军的灌将军也有害怕的一日,奇了!”公羊瑜哈哈大笑。 “军师!” 公羊瑜道:“这样罢,你派两个人跟着我就行,我也想见见这个安陵渥。” 见他坚持,灌峻无奈,只能应允。同时,他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公羊瑜出现意外。 做的准备,自然是让骑兵准备冲锋。 一旦对方有异动,灌峻将会率领兵马强行破阵。 公羊瑜和安陵渥在阵前会面,俩人之间,仅有一丈距离。 “公羊先生。” “安陵先生。” 双方和睦见礼。 安陵渥随后道:“公羊先生为何要犯我,我主进攻夏阳悌,难道燧王不高兴吗?” “我王常言,聪明人不说假话。安陵渥,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这个时候攻打豫州,而是应该拿下荆州。但你的主公公冶荻没有听你的劝告,反而和黄则携手进攻豫州,你现在非常失望。你知道,公冶荻为什么没听你的吗?” 安陵渥的眼神已经变得严肃,“你想说什么?” “公冶荻不配让你效命。”公羊瑜直接道。 “你若是说这些,那我们之间大可不必再谈。”安陵渥摇摇头。 公羊瑜笑着道:“你没有效命公冶荻之前,他一事无成,你效命之后,公冶荻势力飞速发展。公冶荻担心,你的能力太过出众,会掩盖他的主公光芒,所以这次没有听你的劝告,拿下荆州,反而去找夏阳悌的麻烦。” “或许,这在公冶荻看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因为夏阳悌面对三面围攻,必将溃败。” 说到这里,公羊瑜一笑,接着道:“可你看看我的主公,燧王从没有不听劝告,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陵渥不说话,脸色冰冷。 “那是因为我主才智谋略,远超公冶荻,他根本就不会有公冶荻的担心。善莘,你兄长和你大父效命我国,表现甚为出众,大王多次夸赞安陵溘屯田治民有方,如若你愿归降,安陵一门,必成显贵。而今天下大势明朗,我王万世雄主,必将主宰天下,千秋万世,钟鸣鼎食之机就在眼前。你,难道还不知道悔改吗?” “你想劝降我?”安陵渥笑着说。 “不错。” “那你要失望了。”安陵渥直接道:“等你破了我的八卦阵再说这种话吧。” 公羊瑜冷笑道:“五行八卦,不过是我儿时茅厕读物,让你看看也无妨。” 片刻,二人归于本阵。 公羊瑜对着灌峻道:“安陵渥摆下的阵法,名为八卦,内动五行之道。八卦八门,生非生,死非死,生亦生,死亦死。进一门便为生门,而后七门,尽为死门。若想破阵,就要杀入敌阵中央,斩首将台旗令。如此,可令五行阻塞,八卦不动。” “你入阵之后,不管其他,率领骑兵直杀中心。千万记住,不要转向,一直往前杀,便能直接打穿敌阵,届时此阵自破!” “可若是阵型有变呢?”灌峻迟疑。 “那就是在骗你。”公羊瑜道:“不管他怎么变,都是在阻止你冲散阵型,你无须多管,直接率军击破便是。” 灌峻微微颔首,旋即道:“大王此番,让人送来的五千副重甲倒是要派上用场了。” 一万精骑,一人双马,一马载人,一马载器。 灌峻明白破阵思路,立即下令全军,取重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