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城》 2初显 某年某月某一天,太平洋的浪涛一路南下,带着季风的潮湿与温暖,跋涉千里在大兴塆嶙峋的礁石上着陆。 然而它的最后一声叹息,也被巨大的引擎声碾碎,四散而逃。才过二十二的宁微澜被染一头枫叶红的陆满称为‘你这个老女人’。 她不喜欢这样的人,年少堕落,不知悔改,换作母亲来讲,更直接更犀利,陆满就是城市角落的垃圾,一团自以为是,骄傲自负的垃圾,总有一天要被扔进垃圾填埋场里碾成粉末彻底掩埋。 这辆杀气腾腾的改装evo与宁子昂的银色保时捷一并停在终止线上,月中天,戬龙城的气候微甜。陆满,于宁微澜而言面目模糊的古惑仔,正一手搭着红柳绿杏仁眼的小太妹,另一只手,缠着绷带的手指勉强夹着烟,指指点点,极为讨厌,颀长的身躯似乎永远也站不直,好像带着笑,她看不清了,想着近视越发严重,迟早要戴眼镜,头疼,听他说:“看不出来,你这个老女人还有两下子。” 这样的称许,暂且将它当作一句来自小混混的称许,宁微澜只听得见‘老女人’三个字。她侧过头去查看宁子昂,这才皱起眉,天底下只有宁子昂这样的腐烂公子哥,才会开着保时捷输给陆满,他才十六,未来得及拿驾照,居然敢与人在蛇形公路上赛车。看着他倔强神色,忽而又觉得心软,今天是宁子昂生日,母亲送他一辆豪车又出去忙,他与众人大吵一架后奔出大宅满城飚车,也无人追出来,外公只说一句任他去,就上楼喝茶逗猫,家里更是无人来追,只有宁微澜放心不下。在沿海公路上找到他,谁知这位大少爷跟一群乌七八糟的古惑仔杠上,输光了现金手表钱包,一定要赌到裸奔才肯放弃。 宁微澜要带他走,他说好,除非你赢过他。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彼时她跟着凌少坤没有什么不去尝试,再加上speedstar的惊人马力,跑赢陆满轻而易举。 拖着宁子昂塞进副驾,她舒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家。但宁子昂就是一台不断制造麻烦的机器,他又跑到陆满跟前,盛气凌人模样,完全不顾周围一干早已心怀不满的古惑仔小太妹们,“你说的愿赌服输啊烂仔,现在你输了,快点把钱包还我!” 陆满倒是听得来了兴致,轻蔑地笑了笑,挑眉,更欺进一步,差不多年岁的男生,他竟比宁子昂整整高出一个头,瞬时间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宁子昂心里有些怯,面上却仍绷着,不甘示弱。 陆满说:“好笑,老子好像没答应你们,把你那破钱夹当这一场的赌注吧。再给老子唧唧歪歪,信不信今晚就废了你。” 宁微澜看着弟弟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事,难免心烦,踹了一脚车门只当发泄,海岸偏僻,即便打电话求救,保镖赶来最快也要三十分钟,远水救不得近火。报警?开什么玩笑,宁子昂不满十八岁无证驾驶城市飙车,足够被城中媒体大标题讨论一整个星期。没有办法,只好化身成温柔浅笑的好姐姐,上前去努力化干戈为玉帛。 “陆先生,我看——” 未等她说完,陆满便大声笑了起来,连带着一群烂仔也乐呵呵嘲笑她饱含现代文明的‘陆先生’三个字。 “陆先生?这位大婶,我年纪小,还不到被人喊先生的程度,拜托不要拿你那套文明社会的称呼来恶心我,陆满,老子叫陆满。不叫陆先生陆后生,就是他妈的陆满。” 宁微澜接受不了自己被一个社会渣滓羞辱,但对方人多势众,她也无计可施,只涨红了脸,狠狠瞪这王八蛋。宁子昂却站不住了,少年气盛,凡事不过脑,挥拳就要揍陆满,却被对方一只手制住,膝盖钝痛,他已经被陆满一脚踢得跪下,力道十足,干净利落,堪比动作片里浑身肌肉的硬汉,旁边一个黄毛兴奋地叫起来,“他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跟陆满哥动手,就要做好断手断脚的觉悟!” 宁子昂挣扎着要起身,却又被陆满一脚踹下去,这回再也动弹不了了。宁微澜急得扑过去,抱住陆满拧住宁子昂胳膊的手,仰头望着他,恳求说:“陆先生,不,陆满,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子昂还小,不懂事,不会讲话,我代他向你道歉。您大人有大量,没必要跟小孩子计较。” “他还小?”他嗤笑,对宁微澜的陈情不屑一顾,“他还小又怎么样?他从小住洋房开洋车,干什么都有人伺候,谁都要让着他是吧?就因为他有钱?老子偏不,今天就废了他一条腿你又能怎样?” “这个女人不错,弟弟打死了扔进海里,姐姐留给我。”他身后那胖子又高又壮好像一堵墙,路灯下的连却是惨白惨白的,鬼魅一般。现在这些十几岁的小男生,天不怕地不怕,又没有脑子,冲动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不是不怕的。 宁微澜只看着陆满,“陆先生,看来你的道理,我的道理,互相都讲不通。” “看来是这样。”陆满却看着她敞露的领口,莹白的肌肤在灯光下仿佛一块无暇的玉,通透而冰冷。 “今天的事情,回去之后我们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但是陆先生,如果你真要伤害我,请你在动手之前想想后果。你手里有子昂的钱夹,里头有证件,看一眼就知道,我们并不是普通人。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之气给自己惹下无尽的麻烦。”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腕上的软玉镯子摘下来,递到陆满缠着绷带的手上,“这个镯子至少值一百五十,陆先生拿去玩玩,只当是见面礼,大家交个朋友,来日好相见。” “嘀——嘀——”不知是谁的劣质电子表,整点报时,她心里着急,已经是凌成两点,月黑风高,海风瑟瑟,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百五十万,够他销一辈子,却眼见他面不改色,掂了掂玉镯子,毫不在意地扔给身后的胖子,仿佛不过扔掉一只廉价玻璃制品,满是不屑。“对了,这才是正确的态度。”竟伸手来捏宁微澜的脸,“大小姐,以后要懂礼貌,讲文明,懂不懂?” 她心里骂神经病,嘴上却忍着厌恶,撑起笑,“时间太晚,就不打扰陆先生休息了。”费了老大劲才把宁子昂抗进车里,她自己开出来的白色奥迪便无人管了,孤零零停在路边等拖车。 陆满搓了搓手指,方才滑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指尖,好似那块冷冰冰的玉,他啐一口痰,骂道:“操,有钱人,真他妈的嫩!” 他身边小太妹却说:“这破镯子真值那么多钱?我不信。” 陆满转过身跟胖子说:“镯子好认不好卖,就交给死龅牙抵债,那小子的钱包手表都当掉,换了钱大家出去躲一阵,阿眉也不要再做了,跟着我去乡下,免得被揪出来。” 阿眉说:“跟着你?你养我呀?”她的眼线睫毛早已经晕开了,在路灯单调而粗狂的光照下,红的唇浑浊的眼,像每一张在城市角落赔笑的脸。 陆满捏她脸颊,指腹上都是脂粉,只是歪嘴笑,不肯答应,坏坏的样子又讨厌又迷人。 而回程的路上渐渐有了人烟,暗夜霓虹在引擎声里化作流光飞过,车内始终沉默,宁子昂咬着牙拒绝呻&吟,宁微澜却是真的累了,是身体上的疲劳,也是对于疯狂的,叛逆的,不可理喻的宁子昂的厌倦。如果他消失就好了——她竟然也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同时宁子昂也是卑微的,脆弱的,被忽视的,他的生活充满了这个城市最肮脏的一切,她转过头看他,蜷缩在副驾上,礼服上,期待着生日聚会的快乐还没有死透,家人的冷淡和漠视却早早的撕碎了他最后一点点希望。 她多想摸摸他的头,轻轻告诉他,“好弟弟,希望这种东西,不该是你能拥有的。早应该掐灭,免增烦恼。” 当她伸手触碰他一根根立起来气势逼人的短发,却依旧以沉默相待。 因为母亲喜欢这样,在沉默与温柔中,享受你的痛苦。子昂。 “子昂,你要明白,我们都是爱你的。只是……有的时候…………不懂得如何表达。子昂,你慢慢就会了解,陪伴并不是爱唯一的表达方式。嗯?子昂,生日快乐。” 他只听得见她温柔地唤他“子昂”,其余字句早已淡化,子昂,子昂,仿佛催眠师为他造梦,告诉他,他是被全世界爱着的再幸福不过的人。 车厢静谧,少年压抑的啜泣声诱发了一场苦涩秋雨,宁子昂说:“我知道,我是废物。”那一刻,她从他再年轻不过的脸上,遇见丛生的皱纹与灰白的发。 子昂,宁子昂。 她停下车,霓虹浅影恰巧坠落在车头,一切仿佛一场荒诞的电影,疯狂的编剧与沉默的导演,谁也不知道剧情将走向何方。 桥下是永不平息的入海口,桥上是一辆辆穿梭灯影的车驾。 有时候无法向前,有时候无法停歇,有时候就是这样。 “子昂,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重出江湖 憋死了 憋了一晚上才憋出两千字。。。 受不了我自己 3安安 午饭时间去赴与姜安安的约会,到达时一桌子菜已经布置满档。 姜安安剪掉了长发,眉似刀锋,眼角含笑,如同一位精神抖擞的骑士。她拿起筷子,享受老友的惊诧神情,“幸好你够准时我够理性,不至于浪费一桌好菜。” 宁微澜绕到姜安安身旁,径直去摸她亚麻色的短发,无不惋惜,“我从前最羡慕你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像童话书里的东方公主。现在却剪得像女同性恋,跟你出来吃饭好尴尬。” 姜安安大咧咧揽她肩膀,“每次出来我必然比你早到二十分钟,吃饭点好菜,看电影定好位置,生日节日第一个送祝福,你敢说你不是我女朋友?” “好啊,我们明天就去丹麦注册结婚。” 姜安安笑,“算了吧,我看我们还是保持纯洁的女女关系比较好。看你眼下发青,昨晚你的青春期小弟弟又没少折腾你吧?” “姜小姐,为什么任何事情从你嘴巴里说出来都那么猥琐呢?”喝一口热茶,令冷涩涩的秋风从身体里发散开来,餐厅里暖融融的光线教人将四肢都舒展,懒散散昏昏欲睡,“昨晚大闹一场飚车斗狠,追回来已经四点多,一大早又被砸门扔东西的声音吵醒,你猜怎样?大少爷不过就是听到舅妈跟外公说,其实出国读书很不错,环境好又能锻炼人,他就开始发疯,认为全家人恨不得马上丢掉他,眼不见为净。” “难道不是?”姜安安挑眉,问得既狠且准。 宁微澜歪着头想了想,忍不住自己也发笑,“不愧是名记者姜安安,你这样一张嘴,不被人追杀得满街跑才真是见鬼。” 夹一只芒果烩鲜虾送到宁微澜碗里,姜安安适才说:“所以啊,我需要教一个如同宁大小姐一样手耳通天的朋友,才不至于横死街头。” 宁微澜皱眉,“安安,不要跟我开玩笑。你是不是又去追云鞍多金属矿污染的案子?张育涛因为这篇报道已经被当日经济报开除,你以为是报社为了保車弃卒?你知不知道他被人在地下通道里逮住打断了腿,报社未免他再遭报复,才将他送去日本疗养。我虽然不干预恒川报业旗下任何一家媒体的日常工作,但是安安,恒川没有办法确保每一名记着的安全,你没有办法想象你这样按图索骥地走下去,面对的将是多么令人恐惧的力量。安安,只是为了你自身的安全,适可而止吧。云鞍的事情不是你随便能碰的。” 而姜安安眼神坚定,她的恳切劝告,全然动摇不了姜安安的决心,“flora,我已经设想过一百种可能发生的后果,最好的是我,姜安安从这个世界消失,最糟的是连累家人朋友。但是我没有办法忘记采访完毕离开时,云鞍当地人看我的眼神,他们有多么渴望活下去,flora,仅仅是活下去,是人类对生存的最后渴望。我怎么能够放弃,怎么能够不勇敢?” “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你就一身孤勇地去吧,姜安安。希望你能改变世界。” “宁微澜,我还是怀念在queen mary的日子,无所畏惧的宁微澜和畏惧一切的姜安安。微澜,别让生活改变你太多。” 食不知味,宁微澜放下筷子,只静静看着窗外,每个人都拥有擦不掉的深切往事与忘不了的美好时光。感谢上帝,至少我仍在此处,麻木而健康地活着。 “安安。”她去握姜安安温暖而有力的手,“我去求霍展年,至少保证你在本市的安全。其他的,安安,取决于你揭出来的伤疤是大是小。如果实在危险,安安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安排你出国。这一点必须听我的。” “谢谢。”她干脆地道谢,付过账单,收拾行囊,仿佛即将出征的士兵。“微澜,我很庆幸四年前选择去 queen mary,那是我在糟糕的一年里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可以遇到我?” “嗯,因为可以遇到一个傻瓜日日衬托我的善良美丽高智商。” “滚开,姜安安!” 走出餐厅,微笑道别,尔后向左走向右走,从未放弃,即使路远马茫。 按规矩来,一大家子都应该住在海景大宅里,但那宅子已经建了二十几年,几代人都换过一遭,房间小,隔音效果只勉强合格,宁微澜不似余勉生,长房长孙,全家希望系于一身,她是外姓人,自由空间更大,于是在市内置业,与一猫一狗住六十坪loft,衣帽间改作猫狗窝,她是城中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连保安也不认得宁小姐是谁,电视杂志报纸里想找一张宁微澜的照片难于登天。 简单说,在所谓的圈子里,宁微澜是一只自由行走的怪咖。 待回到公寓整个人才算真正活过来,美丽是条有情有义的狗,听到脚步声一下猛冲过来,恰好砸在开门的宁微澜身上,激动得眼看就要脑充血。闹得她十五分钟脱鞋,五分钟穿鞋,为关门又做十分钟额外斗争。鸡腿先生坐在多宝格上第一万次舔爪子,满眼不屑。 长舒一口气,好歹,她还有自己的人生。 卧室里,一副未完成的画,血红的藏红田,仿佛哭号尖叫的火,烧尽一片污浊的天。五年了,未完成的依旧未完成。生活最可悲的并不是原地踏步无处可去,而是从起点到终点,无限循环往复,有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谁来答你,人人都忙,恨不得一人劈两半,一半工作,一半风流。哲学问题留给老天,太阳升起来,继续重复昨天。 电脑打开,继续为旅行家写稿,谈冰川高原大漠孤烟,谈小桥流水江南水苑,谈寂寞城市吃喝玩乐,谈红尘男女分分合合,并为此奉献一整个周末。思想是什么?太复杂,不适合出现在女性杂志上。 可惜美好时光总是短暂,恒川集团上下班,听例行汇报,单调而乏味,又将画廊整改计划摆上台面,原本约设计师谈装潢布局,却迎来周五,不慎接到霍展年问候电话,在做什么,是否开心,例行问话完毕,他却依旧兴致勃勃,显然心情愉快,低声同她说:“你妈妈在厨房烧菜,你不回来尝尝她的手艺?” “我已经吃过饭,在家衣服也换好,今晚就不过去了,祝您愉快。”三人晚餐,气氛难以想象的尴尬,她不愿去做电灯泡。 “微澜,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十分钟之后我在画廊门口等你。女孩子工作不需要太拼,留出时间来享受生活。”即便是通过电话,微微电磁声干扰,霍展年的声线依旧如此低哑迷人,似一把音色完美的大提琴,让人没有办法拒绝。而宁微澜,她又做傻事,怎么忘记霍展年是何许人,从来只要他开口,便没有达不成的事情。 “好吧,一会见。”她辩无可辩,老实承受。其实谁都猜得到,他早已经出发向画廊驶来,不留半点置喙余地。 到底已是华灯初上光景,朦胧光影将城市渲染成含羞半露的美人,似水柔媚。 远远就看见霍展年立于车外,一根烟,徐徐地燃,一瞬间成慢放的画面,他遗世独立,他风姿卓越,即使忽略了漆黑的天幕,呼啸而过的车水马龙,也无法不去望他挺拔的身姿,似一株劲松,立在雪里。 见她来,他便眼角眉梢便融化了雪,染上了笑,礼节性却又带些亲昵的拥抱,“宁小姐是大忙人,整整一个月不见人影。”又看她身体单薄,只穿一件鹅黄线衫,微蹙的眉飘荡着一股孩子气的倔强,“穿这么少?冷不冷?” 宁微澜略往后一步,小心翼翼,“一直待在室内,所以也不觉得冷。” 司机在前座已经等待多时,他近年来鲜少自己开车,倒也不是摆排场,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他自然有其他顾虑,多不胜举。 车上闲聊几句,询问她近况如何,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最后鼓励她,“国内外各个方面差距不小,如果有不适应的地方也没有关系,慢慢来,你还年轻,凡事不用走得太急。” 她咬唇,思量许久才开口,“干爹——” 霍展年原本在看窗外风光,现下侧过头来面向她,笑道:“怎么?遇到难事了?”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无可挑剔的面孔,堆金砌玉的背景之下,连眼角皱纹都如此蛊惑人心。 “我有一个朋友,姜安安。她是城市日报的记者,正在跟云鞍多金属矿污染的案子。水太深,牵连太广,她又不肯放弃。我……怕她有事。” 霍展年回答得很干脆,“好,我会留意。” “谢谢。” 霍展年轻笑,“微澜,你对我,不必提谢字。” 她心中隐隐透着紧张情绪,确切地说,同霍展年的每一次晤面都令她莫名焦虑,他个人磁场太过强烈,时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使是在外公面前,她也从来没有如此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一个错漏,她就被他举枪秒杀。 宁微澜原本就不想认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社团大哥做干爹,如今洗白了,也洗不掉她对他的恐惧。不过这一切由不得她做主,就像今天的晚餐。 作者有话要说:哦拉拉 新坑希望同志们能中意啊 4蒙昧 一路无话,到达母亲私人府邸,霍展年开门之后便进了厨房,去与余敏柔说笑,一切驾轻就熟,反观宁微澜,倒像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在这样温馨和谐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我们家大小姐回来探望老太婆,等等,等等,我看我马上就要兴奋得心脏病发了。”方敏柔年近五十,保养得极其妥当,她年轻守寡,却生活轻松,毫无挂碍,马不停蹄地旅行、谈恋爱,她比女儿年轻蓬勃,“快来让妈妈抱一抱,不然都快记不得你是谁。” “妈——你才从马来西亚渡假回来?怎么都不给我电话?”宁微澜见到母亲,才忘了紧张,娇滴滴语调提醒旁人,原来这位小姐尚年轻。 余敏柔搂着女儿,细细地看,笑说:“我哪里有空?忙着潜水冲浪看风景,等闲下来,才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可能调到海里,可能被人拿走,干脆谁都不联系,玩个痛快再回。” “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是只知道要礼物。只给你干爹带了个魔杵,你嘛——去泰国佛寺给你求了姻缘,保佑你明年早早嫁出去。” 宁微澜止不住笑,“好大一份礼,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加把油,不指望明年就嫁,好歹带个男朋友回来。不然我都怀疑你要跟安安在一起。”余敏柔转身又进了厨房,去完成她未尽的事业。宁微澜眼笑弯弯,回身却遇上霍展年沉沉眼眸,又是尴尬一场。 在宁微澜看来,即使她认识霍展年已经十余年,但于她而言,霍展年始终是一个谜。他原本应当秉承一派风流,换女人如同换外套,夜夜新郎,就像路边那位戴眼镜抱怨工资太低女朋友太物质的男人心里最美丽的憧憬,做一个令女人无法抵御的钻石王老五。可惜霍先生太过洁身自好,八卦杂志素来没有登过他的消息,刚出道的嫩模小明星也不敢胡天海地吹水说金主是广茂集团霍展年——小姑娘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唯一与他有私交的女人即是余敏柔。 兴许他有未知隐秘,无人敢去挖掘。 她应该雇一名高级侦探,去查查他的私人生活,是否有地下情人?是否早已经有私生子?是否是同性恋者?靠在沙发上,只要五分钟,她就可以编出一段感天动地旷世畸恋。 “野山菌肥牛汤,香草盐焗虾,醋脆皮豆腐,香菇云耳蒸滑鸡,豉汁排骨,椒盐茄盒,还有巧克力布朗宁在冰箱里。” 无可否认,余敏柔手艺一流,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馋。他们拼拼凑凑也算一家人,絮语轻谈,配着精致菜色,晚餐气氛温馨可爱。宁微澜吃的饱肚,手机却一刻不停地响,接完电话更发愁,“子昂又喝醉酒闹事,他朋友叫我去处理。” 闻言,余敏柔只淡淡道:“前些天拍到一瓶好酒,等到你们来才开瓶。你喝一点,把你那点少得可怜的感情史再分享一遍。” 既然如此,宁微澜也不敢出门。 心里暗暗咬牙,宁子昂真是没有一天能消停。 饭足酒酣,母亲才抛出重磅炸弹,“把每周三周五下午腾出来,王秘书去给你报了烹饪班。本来认为周末是学习的好时机,但我实在不忍心让烹饪课程挤掉你那些少的可怜的约会时间。于是改到工作日,宁老板没问题?” “妈——画廊工作并不轻松,我没有多余时间去应付——一群连进厨房都满身珠宝的太太小姐!” 余敏柔对她的抗争毫不在意,只抿一口酒,自顾自扯谎,“不关我事,是王传安自作主张,认为宁小姐身无长物,丝毫没有女人味,再不学一点生活技能,将来一定很麻烦。所以,你要理解,盛情难却嘛。” 宁微澜彻底丧气,“是啊,王秘书真是好人,大好人。” 余敏柔笑着举杯,“放心,我一定把你的称赞转告他。” 她是一败涂地的衰鬼。 待离开时竟是霍展年亲自开车相送,她受宠若惊,口无遮拦,“干爹也这么早走?”话一出口,余敏柔与霍展年多少尴尬起来,她急忙补充,“我妈好不容易清闲下来…………”结果越描越黑,感谢霍展年的大度,敲敲她的头,笑道:“不让我送你回去,难道微澜接下来还有约会,干爹不方便在场?” “怎么会…………”汗流浃背,她趁机匆匆忙忙往外走,“妈,我先回去了,鸡腿和美丽还没有吃饭,再不回去他俩就要拆房子了。” 车上,霍展年告知她,他已经打过电话,支会下属接走了宁子昂,打架斗殴并不是什么大事,用钱就可以摆平,叫她不必担心。 她刚要开口道谢,却碰上他好整以暇神色,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努力勾一勾唇角,傻呆呆像只木头娃娃。 他却难得地舒展眉头,笑出声来。腾出一只手,揉一揉她发顶,如同她对待狗狗美丽。 对待晚辈像对待小宠物一般,倒是自然而然的。 无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位极具魅力的成熟男人。 下车时霍展年侧过身来说:“微澜,袁医生那里要按时去,免得他每周打电话来告状。”比起余敏柔,作为长辈,霍展年似乎更尽责,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控制着她的人生。 “最近实在忙得很,况且我觉得我很好,不需要再按时去和心理医生闲话家常。” 她语气中隐隐透出不耐,但霍展年却不肯退让,“是不是痊愈要等袁医生的心理评估报告,下周六我亲自送你去。” “干爹日理万机,一点点小事哪能耽误您,我自己去准时报道,再叫袁医生拨电话给您确认。”说完利落下车,倒像是堵着一口气,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留下霍展年坐在车里,无可奈何地笑。 幕布似的苍穹之下,这是一座病态的城。 转眼到枯叶落尽的时节,风从西伯利亚来,冲散了海浪余温,又是喧嚣浮荡的夜,一张张模糊的脸从眼前飘过,你的眼也不停,脚步也不停,却连方向都无法拥有。 秋末街头,她一站许久,行走间发梦,不知眼前几何。直到有人步履匆匆,不小心撞过她肩膀,脚步不停地掷下一句“对不起”,她才恍然惊起。原本告别啰嗦无比的袁医生,她应当去停车场取车,谁料自顾自走到十字街口。 对面巨大屏幕播放最时新商品,红绿灯闪完即停,未来得及穿过车流的人忍不住低声抱怨。雨下起来,浇灭胸中那丁点儿小火焰。 精疲力竭,又是一天。 如果是上帝写剧本,他今日一定用灰蓝色笔,写满纸荒荡不羁。 王景州打电话来,急得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姐,宁子昂磕完药high过头,好像中邪一样一定要打死那个小混混,那群古惑仔就在旁边起哄叫好,我和关关根本拉不住他。” 未等她开口,王景州已经哭出来,“姐,你快来,宁子昂疯了,真的疯了。你不来,他今天真的要犯命案。” 不断地去为宁子昂解决麻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可是拒绝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算了,就当一回神奇女侠,再找一位西区壮汉作伴,驱车四十分钟飞往荒僻工厂,解救被困的混混甲或乙。 赵钱上车就笑,“你怎么开这么寒酸的车?跟老板说一声,明天就给你弄一辆法拉利,再发零号牌,一路闯红灯过去都没人敢管。”不得已开口向霍展年借人壮胆,她也没有三头六臂,万一宁子昂六亲不认,还需要赵钱将他一招撂倒。 “我觉得城市越野视野好。” “没错,适合小矮子开。”赵钱咧嘴笑,没礼貌,一百九十公分的个子,坐在副驾上嫌弃车小伸不开腿。 他最好买一艘宇宙飞船。 废旧厂房铁门大敞,方便她开进室内,车窗未开,女孩子的哭泣声尖叫声便一头扎进耳朵里,在这样森冷的夜里,令人陡生惊疑。 赵钱却是看惯了这类场面,还在开玩笑说:“哟,看不出来啊,你们家那位怂蛋还敢抽人?”往里走,看了个大概又补充道:“我说呢,原来帮手找了七八个,还绑了人家女朋友,还要不要脸啊,这么下作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原本站在一团嘻嘻哈哈看戏的人一时间都收声,老老实实喊,“赵哥。”“赵哥来了。” 一位瘦巴巴黄毛男人凑上来讨好,递烟,“大晚上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就一点小事儿,怎么敢老您大驾。” “不抽,没看有女士在场?怎么好意思抽烟。” 而宁子昂眼前只有一件事,就是疯狂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挥舞手中铁棍,打死脚下早已经无还手之力的男人。 金属敲打皮肉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音,流血的声音,以及这昏黄的光,空旷的厂房,绵绵无尽的黑夜,即刻就要将她推进那些永不消失的噩梦里。 “赵钱哥…………”深呼吸,她早已经痊愈,更无所畏惧。 “哎,在这听您吩咐呐。” “麻烦把宁子昂敲昏了送回去。” 赵钱使一个眼神,黄毛一把人立马围了上去,把绑阿眉的绳子解了绑到杀红了眼的宁子昂身上。 即便被绑了手脚按在地上,宁子昂依然在奋力挣扎,猩红的眼,野兽一般的喘息,宁微澜想不明白,他跟谁有这样大的仇恨,非置人于死地不可。 走近哪血肉模糊的身体,路过一只摔碎了的玉镯子,她犹豫许久,才用脚尖踢了踢对方膝盖,“陆先生,陆先生,你还能说话吗?” “陆满……咳………咳…………”他强撑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露出鲜血横流的一张脸,眼角、眉骨、下颚,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咧了咧嘴角,还有心情开玩笑,“早说老子是陆满,不叫什么狗屁陆先生。” 5矛盾 “陆满……咳………咳…………”他强撑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露出鲜血横流的一张脸,眼角、眉骨、下颚,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咧了咧嘴角,还有心情开玩笑,“早说老子是陆满,不叫什么狗屁陆先生。” 他的头发剃得很干净,并不似时下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续一把长刘海遮住半张脸,他的每一根头发仿佛都积攒着愤怒,直挺挺长在脑袋上。如此她在重重血污中能够轻易地找寻到他的眼,墨一样漆黑,海一样深邃,它是镜泊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怯弱闪烁的影,它是永恒不灭的天狼星,昭示着他的不屈与骄傲。 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人听到过来自陆满的求饶声。 或多或少,这也成为了宁子昂发疯的原因。 “陆先生,我送你去医院吧,医药费疗养费都由我们负担。” “陆先生陆先生…………你还真是死倔死倔的…………咳——”陆满咳出一口血来,仰起头斜着眼,轻蔑地看向宁微澜,“怎么样?怕我不小心死了你弟弟要背人命案?放心放心,老子铁打的骨头,哪那么容易死。钱?我要一个亿,你给不给?” 宁微澜皱眉:“钱的事情我会让律师找你谈。”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大约腹脏受伤,一用力就疼得惊人,只得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喘气,像一只死狗。 陆满可不愿意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漂亮姑娘面前,虽然宁微澜对他来说太老太扎手。 阿眉松了绳子便哭哭啼啼扑过来,一把抱住重伤孱弱的陆满,口中断断续续无非是在说,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来?继而又自责,如果不是她在乡下呆不惯跑回市里,也不会这么快被宁子昂那个王八蛋找出来要挟他。 唔,英雄救美,兄弟义气,宁微澜仿佛在看一场十年前的香港电影,长发的男人拿西瓜刀拼杀,血浆满屏,十七岁少女在银幕前惊叫流泪,发誓将来一定要嫁一个浑身刺青的古惑仔。 她眼中有难以遮掩的鄙夷。 “赵钱哥?”回过头去,宁子昂还在疯癫状况内,三个人压他不住,一个劲蹬腿咬人,一双充血的眼满是愤恨地瞪着她,仿佛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掠过这疯子,招呼赵钱,“人被打成这样,还是要送去医院的好,您跟我一道,免得我半路被他扔进海里。” 赵钱笑嘻嘻去扛陆满,“我说阿宁,整个戬龙城谁敢动你一根汗毛,瞧你悍得跟什么似的。老板又把你当眼珠子似的宝贝,我就倒霉了,被派来当打杂小弟。” 陆满半边身体靠在赵钱身上,血染污了对方的t-shirt,宁微澜坐在车厢副驾上,并没有帮忙的意愿。 被赵钱仍在后座上,陆满这才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闷哼,大约是疼得厉害,好半天没有从座椅上爬起来,索性横躺着,任血滴向地毯。 宁微澜指指驾驶座,“你开车,这里偏僻,最近的医院也要开四十分钟,换我开车,估计要开一个小时,到时候他已经死在后座上。” 赵钱笑,发车,“算你有自知之明。” 那个穿着三寸过膝靴劣质皮草外套的阿眉却飞奔过来扒住车门,哭喊,“你们想要干什么?他都已经伤城这样了,还不够解恨吗?还要怎么样?你的镯子,我赔给你,我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赔给你!”声音凄厉,仿佛宁微澜要将陆满拖出去毁尸灭迹。 宁微澜耐着性子解释:“我们送他去医院。” 阿眉反驳,“你会那么好心,谁信!” 赵钱说:“不然我直接开车,看她能抱着车门跑多久。” 宁微澜无奈,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自顾自闭目养神的陆满,“要么你也上车,要么你们两位都滚下去,我们不过多付些诉讼费,不过也要看警察肯不肯理你们。” 阿眉用手背擦一把脸,迅捷地跳上车来,啪一声关门,赵钱便开着车冲出厂房。 她打开车窗,夜风从海上来,濡湿的触角好似情人的吻,微凉。 长长的发纷飞,黑色的蝶在路灯下飞舞,道路空旷,她几乎能听得见血液流动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揉杂着生命的种种不可预期与仓皇无措。例如三个小时前,宁微澜绝不认为她会再次遇见陆满,又例如十五分钟之前,她从未想过将陆满带上车。 陆满仿佛一只频死的野兽,不肯求饶,不肯妥协,至死都要扬着头颅。 她的心有细微骚动,那是最粗糙最贫穷的生命,却拥有最昂贵的最纯粹的骄傲。 继而长叹,待涟漪散去,心中安定,她只当救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夜冷风寒,渐渐吹散了车内浓重的血腥味,附在风中的凉意径直扑打在面颊,带来一霎那的清明。 月朗星稀,她抬头往外看,喃喃道:“城市里很少看得见这样干净的星空,也算今晚的意外收获。” “我今晚意外收获一箩筐,不差这个。”赵钱换挡,车更快,风似刀,要将眼角割裂。 这句话触到宁微澜笑点,她原本紧绷的神色不由得放松,唇角微微上扬,心情有片刻轻快,却挨不住车后始终保持哭泣的阿眉,她的脾气也上来,“你能不能闭嘴。” 阿眉抽抽噎噎说:“他流了好多血,止也止不住。” 宁微澜赶到时,宁子昂挥舞的是一根铁棒,她本以为陆满身上只是撕裂的小口子,或许还有骨裂内伤,但看他神色轻松,也便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他身上或许有刀伤。 她解开安全带,跨到后座去,掀开衣服查看伤口,陆满已然奄奄一息,唯有一双眼睛清亮,静静看着她,带着玩味的笑意。 而他伤在大腿内侧,血流如注。 宁微澜头疼,车内并没有预备急救箱,要给他止血,却无从下手。 再这样放任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流血流到休克昏迷。 眼睛扫过陆满的套头衫赵钱的白t恤,阿眉的小腿裹在细高跟皮靴里,这样不暖不冷的秋天,连个肯戴围巾的人都找不出来。 她咬牙,曲起膝盖,右脚跟抬起来踩在座椅边缘,纤细的身体画一道弧,流光匆匆全然掩在背后,陆满只看得见她透着微光的侧影,低蹙的眉头,呢喃的嘴唇,以及被捞起来恰恰掩过腿根的裙角。 这一幅图仿佛刻成一方栩栩如生的印,沾着血红的印泥,重重盖在他怦然跳动的心脏里。 宁微澜深呼吸,手伸进裙子里,去褪长及大腿的丝袜。 陆满陡然间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她,仿佛一只深夜里紧盯猎物的黑豹。 她回过头,狠狠瞪回去,嘴里骂,“王八蛋!”这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骂人的词,恶狠狠地,在陆满听来,却像实在娇嗔,紧咬的嘴唇里,一寸寸都是蜜。 真他妈的性感!陆满摸着胸腔,感受着骤然加快的心跳,那样的兴奋与张狂,仿佛捡到一张五百万的彩票,杀死一位仇深不共戴天的敌人,又或是那年同伙伴扒着帘子偷窥,屏着呼吸看对面楼偷情的男女大白天媾*合。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 而宁微澜受不了这样热切的毫无遮掩的眼神,面热焦灼,她指尖微颤,嘱咐阿眉,丝袜充当止血带,必须三分钟松开一次,便又爬回前座,浅蓝色的裙子上占满了血,似败军之将落荒而逃。赵钱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她长舒一口气,脸红得像在发高烧。 星空的璀璨,夜的迷离,抵不过你一次轻微呼吸。 陆满的心,被种下一粒籽。 抵达医院时,陆满已经意识不清,靠救护床送进急诊楼。 宁微澜忙着填表格付账单,阿眉忙着哭,赵钱忙着看好戏。到凌晨三点,赵钱等得不耐烦,拍了拍宁微澜,“差不多了吧,我送你回去,其他事有人料理。”只需要你打一个电话,天大的事情老板都会帮你摆平。 医院是俄式建筑,走廊通风,她冷得厉害,便点头答应,走近哭得满脸泪痕的阿眉,递给她一张名片,“出了什么问题可以再找我,后续赔偿我会叫律师同你们交涉,该给的一分不会少。” 阿眉挥开她的手,赌气,咬牙切齿,“谁要你假惺惺装好人,不是你弟弟,陆满会被打成这样?” “你们敢借机勒索,就要承担后果。我已经仁至义尽,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阿眉抬起头来,恨恨地望着她,张口,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宁微澜适才看清阿眉的脸,细致的眉眼,浑浊的妆容,却透出一股似曾相识光景,她有些恍惚,烦扰纷纷,找不到头绪。 恰时陆满被推出抢救室,阿眉一把推开她,迅捷地扑到陆满床边,哭哭啼啼喊他的名字。 人还没有醒,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需要后续留院观察,宁微澜算松一口气,望着被护士推走的陆满的脸,沉静而乖顺,全然没有了清醒时的戾气,教人没来由地心疼。 心疼?她今晚莫名其妙的感触太多,真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来个人留个言嘛 暂时这么多,下午回来再补细节 6相遇 每个月一号,方家人都要回老宅去陪老爷子吃一顿饭,挨一顿教训,没得多说,这就是规矩。 宁微澜通常上午出发,捎带些礼物,陪外公下棋聊天用午餐。 余晋羡便中意她这一点,凡事规定做三分,她一定做好七分,留三分余地给旁人,却又让领事者满意之至。 “外公。”及膝的裙子,浅色的风衣,长发松松编起来,温婉可爱。宁微澜提着一只木质雕书画盒,笑盈盈走到露台来,见方市长也在,便乖乖喊一声“方伯伯好”,转而又对余晋羡说:“外公,我的功课带来了,准时准点。” 余晋羡已近古稀之年,但神智清明,身体硬朗,时常带笑,旁人看了,只觉得是一位慈善老者。只叫宁微澜看来,他是肃穆的睿智而不可反驳的长着,唯有老去的面容中,依稀还能寻觅年少时的风流俊逸。 “好,我与你方伯伯一道来赏阿宁大作。”她在余家属外姓人,上上下下便都亲切叫她一声“阿宁”,至于宁子昂,人人说起来都要皱眉,更不必想昵称,如果有,那也是混球,兔崽子,不肖子孙。 画卷展开,一卷山水写意,她躬身为两位长者添茶加水,余晋羡笑着摇头,“看来我家阿宁志不在此。” 方市长亦颔首,“难怪阿宁的画廊只卖西洋画。” 余晋羡说:“是啊,既无风骨也无灵韵,一张画得相像的图,不就是西方水彩画?汝生啊,我自己的外孙女,我是教不好了。”又按铃,叫来女佣,“画要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宁微澜急忙说:“画得不好,还挂出来干什么?弟弟妹妹学画都要笑的。” 余晋羡瞧她急的脸泛红,忍不住笑,“挂起来,做一个表率,今后再教孙辈画画,只说,你画山水也好,草木也罢,只不要当作一张相片来画,好比你微澜姐姐。” 她不由得羞赧,呐呐道:“原本还带了礼物来,我看还是不要拆了,免得又惹笑话。” 余晋羡道:“噢?是什么?买来的东西我不收。” 宁微澜轻笑,从包里找出一只四方四正小盒,递到外公眼前,“我知道规矩的,这是我闲下来无事,自己做着玩的。您看看中意吗?” 盒子打开来,是一方小小的印,上好的鸡血石,蟠龙纹,刻着篆书“福寿无疆”四个字,就着印泥按在手上,同方市长一同赏玩,赞一声——“好”。她心中大石才算落了地,仿佛小学生交功课,终于得了优秀,回家要同父母得瑟老半天。 方汝生说:“这方印阿宁看来费了不少功夫。” 宁微澜谦逊答:“能得您夸奖,可见没有白费。” 余晋羡很是高兴,握着那方印不松手,调侃说:“你出去只说跟我学的刻印,不许说从小跟外公学画。” “是——知道了,您是名师,我只有刻印尚算得上高徒。”她低眉浅笑,弯弯的眼眸,教人没来由的欢喜,“我去见见舅舅舅妈,不打扰您和方伯伯谈事情。” “去吧去吧,去听你舅妈啰嗦抱怨。” 果然,同舅妈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叨,余勉生全身心投入去做他的生态城,巨额的前期投入几乎要把光宇实业拖垮,但他今年放过二十七,正是雄心勃勃的年纪,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外公这里借不到钱,他就与霍展年的鋭通谈合作,听说近期资金链又出问题,他已经三四天不落家,也不知道在哪里胡混。而舅舅余敏文虽然沉稳,但不时也有边新闻传出,舅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老夫老妻过下去,没精力闹离婚。 当然要问宁微澜,最近有没有心仪对象,需不需要舅妈提供人选,全城青年才俊,只要她开口,没有舅妈找不到约不来的。 她忙不迭致谢,好好好,多谢美意,她还年轻,先轻松几年。 舅妈显然不赞同,“你别以为现在还年轻,能耽误得起,过几年就到三十岁,到时候年轻的姑娘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你想哭都来不及——哎,去哪呢,我话还没说完——” 她已经躲到二楼,穿过露台,不经意间听见方汝生说:“云鞍金属矿的案子,一直有人不肯松口,扬言要追查到底——” 余晋羡说:“让她查,会有人收拾残局。” “那个叫张田的年青人,咬死了当年高鸿大厦那块地征地时他父母被烧死与老赵有关。”老赵大约是指赵副市长,顿一顿又说,“听人说他手上有确切证据,足以定罪。被拖下水的,可能还不止老赵一个。” “高鸿这个项目,当年是敏文在办。先不要动张田,他敢这样嚣张,背后一定有人,不要白白送把柄给对手,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老赵也到了要退的年纪了。” “是,这事暂时不急。” 宁微澜匆匆走过,头也不敢回,她现下只担心姜安安,不知她在云鞍是否安全。一连挂三四个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到一家人吃饭时间,方汝生早早辞去,余勉生带着一身疲惫,好不容易赶回来,然而余敏柔容光焕发地回来,捏一捏宁微澜的脸,玩笑道:“怎么一见到我就愁眉苦脸的,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像个老婆婆。” 她不敢提姜安安的事情,只好借口说:“子昂还是没有回来。” 余敏柔皱眉,喝一口茶,低声说:“管他做什么?提起来就扫兴。你管好你自己,找点找个正经男朋友就行,别总跟在宁子昂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他杀人放火,他去坐牢枪毙。没有你的事。” 宁微澜心有不忍,“好歹他也是…………” 余敏柔脑中却似灵光一闪,突然间转过身来,两眼放光,“这样也不错,阿宁,只有你肯真心对他,这样更好。阿宁,答应妈妈,全身心照顾好你弟弟,全身心爱他,关心他。” “妈————” 晚七点,余敏文按时到达,席间大家话都不算多,寥寥几句算应个景。 余晋羡唯独嘱咐宁微澜,“天冷了,下雪前去看看你外婆。” “是,月底就去。” 宁子昂推门进来,校服松垮垮挂在身上,满身酒气,视物不清,摇摇晃晃跌坐在宁微澜身边,衣服也不换,手也不洗,便提起筷子用餐。余敏柔嫌弃地皱眉,撇嘴,“不知道从哪个山洞里爬回来,脏兮兮野人一样。” 其他人脸上也尽是不赞同神色。宁微澜实在看不过去,便叫女佣送热毛巾来,给宁子昂擦手,谁知他不领情,一下甩开她,“不用你管。”自顾自吃他的晚餐。而余晋羡已然放下筷子,席上的人也都不敢再动,待老爷子说一句,“我去书房。”除了宁子昂,一家人纷纷起身相送,余晋羡招呼宁微澜,“阿宁来,有话交代你。” 看一眼依然暴躁的宁子昂,无法可想,她乖乖跟着外公上楼去,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自觉硬朗,不喜欢有人帮忙伺候,她离一步远跟在身后,默默无言。 进入书房,屋子里挂着的并不是当世名家字画,而是晚辈们学画时的稚嫩笔法,外公常说,最纯粹的笔触往往最珍贵,年少时的心境,成年后再不会有了,应当婊褂起来,以此怀念。 最显眼位置挂的是她九岁时信笔涂鸦,画的是生气的余晋羡,吹胡子瞪眼教训人,满纸透出对严厉外公的反抗,幼稚得可爱。 “坐吧。” 不到九点,他已露疲态,“这次你去看望安妮,帮外公查一查,大约十七到十九年前,安妮孤儿院接收的男婴,把资料复制一份带回来。你外婆不喜欢沾上与我有关的事情,更不愿意有人去孤儿院搜查,只有你开口,她或许会帮忙。” “三年之内,所有男婴吗?” “不错,所有的,无有遗漏。” 夜风丝丝渗进来,她适才觉得冷,侧过头发现,书房的窗户仍大开着,漏进来月影微光,冷冷似一汪倾泻的池水。起身去关窗,余晋羡却说:“留着吧,吹吹冷风,不至于神智昏聩,能够保持清醒,也是一种幸运。”继而看向宁微澜,总算展露些许轻松笑容,“阿宁是最乖最听话的一个,也最像你外婆,刚中柔外,秉性难移,太倔强,以后要吃亏。” 她笑嘻嘻撒娇,“不怕,有外公在,谁敢让我吃亏?” “只怕外公有心无力,照顾不了你一辈子。”他似乎已十分疲累,摆摆手,“去吧,回去好好休息,子昂住在这里还是有人照料的。” 下楼去,宁子昂还在同余敏柔吵架,说是吵架,其实母亲根本不屑于同他多说话,看见宁微澜就像看见救星,抓着她便逃出去,“你要怎样都随你,好歹我还有阿宁,就当没有生过你。” 宁子昂甩掉碗,“我几时有过妈!我根本就不是你生的!” 余敏柔早已拖着宁微澜上车,哪里还会有回应。 “妈,子昂他…………” “阿宁,去看看宝楠,他也已经十七了…………” 她回过头,母亲的眼眶已微湿,乘着迷离夜色,如此寂寥如此冷涩。 每一个人都有寂寞心事,每一颗心都有难言苦楚,脚步匆忙,从来没有人肯停下来细心听你哭诉。 而此时陆满的眼前破天荒摆着一本八卦杂志,头顶的灯来回晃动,阻止他一颗求知的心。胖子一人吃完两份盒饭,一把抢过陆满手中的杂志,“看什么鬼东西看得那么入神。”结果摆正了摊开来,娱乐记者看图说话,“霍展年夜邀余敏柔,十年地下情何时结果?”胖子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有钱人的私生活?” 陆满不说话,嘴里叼着一根烟,也不点燃,只窃窃地望着胖子笑。 胖子被他看得发寒,回头喊阿眉,“阿眉,你快来看,陆满他妈的中邪了!” 阿眉恰好收完衣服进来,手臂里还挎着一篓子半干的衣服,这种天气,衣服都要靠暖炉才能烘干,可惜这里一穷二白,除了床,连凳子都少,“他不是中邪,是发骚,发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胖子来了兴致,凑到陆满跟前,“哎,哥,最近看上谁了?说出来,兄弟帮你追。” “别痴心妄想了!”阿眉气呼呼把潮湿的衣物都砸在胖子身上,“他看上的才不是一般人,人家眼珠子都长在头顶上的,看都不看你们一眼。” “话不是这么说。”陆满这才开口,慢悠悠抖一抖杂志,递到胖子眼前,偷拍的照片上,霍展年风度翩翩,风采不减,“你知道这个霍展年当年是干什么的?还不是混混,跟着从前戬龙城的老大高涵,一步步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还敢泡永安地产的女老板,不是一般人!”慢慢把烟点燃,深吸一口,无比享受,“等到老子混好了,发迹了,想追谁不行啊?” 阿眉眼看就要哭出来,只想冲上去咬死陆满,可又没那个胆子,只敢嘴上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那女的那么老,等你发财,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嘿!阿眉,你还真别说,就她,六十岁我还一样喜欢。” 胖子还在摆弄杂志,问:“那后来高涵呢?” “死了呗。要不然就是关起来了?反正都差不多。”陆满仰头对着头顶那一盏昏黄的灯,傻傻看烟圈缓慢而悠然地上升,继而袅袅散去,仿佛从未曾存在过。他在阴暗寒冷的地下室里,做一个富丽堂皇的梦,而陪伴他的,唯有淡蓝色烟圈与脑海里,她挥散不去的脸。 7生日 路上飘落的银杏叶忽然间消失殆尽,寒风留给城市的只剩下空空街市,祭奠一整个夏天的热闹喧嚣。 江心画廊的修整工作终于完成,忙碌了两三个月,宁微澜走在画廊里,看过每一个细微角落,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幸福感。他将父亲的画作放置在最显眼位置展出,这是为数不多的非卖品中的一件,灼眼的夏日,灿烂的光影,父亲指着绿意浓浓的茎叶,说:“微澜,你看,这就是你。那么快乐无忧地生长,让人觉得希望尚在,生活美好。而爸爸是你叶片下一片灰暗的影,永远追随你,保护你,衬托你。微澜,你要永远追随着光,永远快乐。”画框背面还有父亲留下的亲切祝福,遒劲有力的笔尖,写“祝爸爸的宝贝微澜七岁生日快乐”。 她抚摸着木质边框,感受着它随时光一点点老去的纹路,仿佛对待久违的恋人,痴痴怀念。 也许只有消失了的,才能永不变质。 而画廊的重新开业,她原本不想办成高调剪彩。但挡不住有人不请自来,或越级指导,有两位文青路线大明星光临,媒体自然成群结队在外等候,开业剪彩流程策划几乎完美,她似木偶人,由助理嘉和领到闪光灯前,微笑,拿起剪刀,说一溜漂亮话,做报纸杂志上供人调侃的名媛淑女。她转过背问嘉和,“总监呢?叫他过来。” 画廊的运营总监孙郎朗,是一位三十几岁温文尔雅的男人,处事圆滑,工作能力强,为宁微澜留出大片无事可做的私人时间。“宁小姐好,有事?” “新职员面试得怎么样?” “还差一位开发部经理,一位展策人。您有人选推荐?” 她将后续招待活动留给门市主管,转身走进熙熙攘攘人潮,“我有一位老友,博士念了七年不肯毕业,恰好跟你年纪差不多,对艺术品鉴赏眼光独到,可惜性格偏执,更适合离群索居。过几天他来画廊报道,你先安排他做艺术顾问,薪水方面你来开,他反正视金钱如粪土,能吃饱就行。” 孙郎朗是明白人,一点即通,“我会招呼小陈多关照。” “还有——”她忽然停住脚步,神色肃然,沉声告诫,“孙总监,我不喜欢有人把我的画廊变成绯闻发布会,更不喜欢有人隔空指挥。你是霍展年推荐来的没有错,如果你还想回鋭通工作,随时跟我说,我挂电话请他为你安排职位。” 孙郎朗一时惊诧,未料到一向温和不多话的年轻女老板竟会因开业剪彩发这样大的火,即刻致歉,“是的是的,下回一定注意,您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行了,你去忙吧,今天辛苦了。” 孙郎朗快步撤走,嘉和却凑上来,笑嘻嘻说:“难得见你发一次脾气,更难得见到神通广大的孙总监吃瘪。你好像电影里坐在一百零八楼工作的女超人,一个电话几百个亿入账!” “你再这么没大没小,我就让你去做总监助理。” “不要不要,还是跟着老板轻松。孙总监的助理王大头,被那个工作狂折磨得未老先衰,可怜我样年华,还不想工作到过劳死。” 宁微澜不置可否,同几位经理打过招呼,便准备离场,嘉和一拉她袖子,“老板,等一等,多等一分钟嘛。” 忽然间全场灯灭,一片漆黑。周云山几近完美的脸庞在烛光映衬下显得温情脉脉,他是宁微澜曾经迷恋过的男演员,从前拍文艺片,现在新一档好莱坞动作片刚上线,他顶着一张亚洲人脸孔,去做超级英雄的陪衬,也丝毫不减风采。所有人都仿佛事先约定,带着满脸祝福微笑,唱生日快乐歌。 “微澜,生日快乐。”周云山不愧是影帝,对待初次见面的人,可以将祝福说成情话,低语呢喃,没有哪一位女士能够幸免。耳边是尖叫声,欢笑声,祝福声,她几近眩晕,僵着脸,努力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听见周云山说:“高兴傻了?愣着干什么,快许个愿,吹蜡烛。” 她还未来得及许愿,已经一口气将蜡烛全吹灭,只想早早结束,此刻头疼脑热,盼望回家洗个热水澡,快快解脱。 然而每一个人都上前来同她说生日快乐,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如同老式电影的片段一一闪过,谁是谁?她竟然一点映像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出门时霍展年的车已经停在台阶下,他却从她身后走来,拦住她肩膀,低下头将要亲吻她眉心,然而宁微澜下意识往后躲,他的吻最终落在她耳侧,低声说:“阿宁,生日快乐。” 她快步往前走,只为挣开他怀抱,“以后不要了。” 霍展年无奈叹息,跟上前为她打开车门,“你不喜欢?我以为你重视画廊重开,也很中意周云山这位男演员。每年你都去青山和你外婆一起过生日,好不容易有一年留在我身边。” “我不喜欢。”她转过身,立定在车门前,仰头,毫无畏惧地直视他,“我不喜欢这一切,不喜欢没有预兆的生日惊喜,不喜欢在我眼前做戏的周云山,不喜欢时时跟在我身后的保镖,更不喜欢你无时无刻不在操纵我的生活。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干爹。” 霍展年的脸上并无过多变化,只不过微微皱起眉,表示他的不赞同,但宁微澜深知,他走近的脚步,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紧绷的肌肉,无不在昭示他难以抑制的愤怒。 “其实你只是不喜欢干爹,是吗?” “对不起……”她道歉,她害怕,她在他的逼视下难以抑制地颤抖,“您是我的长辈,我原本不应该这样跟您说话,我只是…………我只是被生日惊喜吓到,语无伦次。恳请您原谅。” “有时候我总是在想——”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她额前碎发,仿佛一只捕猎的猫,懒洋洋拨弄到手的猎物,“我的阿宁,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总是怕我呢?我不止一次地说过,干爹绝不会伤害你,阿宁,是绝对不会,你明白吗?” “可是我只是想回家!”她受不了,几乎要哭出来,奋力挣开他的禁锢,疯了似的往停车场跑。 霍展年却只是双手插兜,懒懒看着她奔逃的背影,冷嘲道:“孩子大了,开始不听话了。”撤掉你的保护,你才知道人世艰险,他只需要静静等待,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哭着祈求怜悯。 每一个人的双手都沾满鲜血,每一次成功的背后是枯骨连城。霍展年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只有小学生和狂热者相信财经杂志里写的励志神话。这是一个充满了谎言与背叛的世界,唯一可以选择的,是不去相信。 她亲眼见过,烈狱一般的场景,噩梦一般如影随形。 她今年的愿望是,永远不要再见到霍展年。 第二天,她向画廊请过假,开着车逃离这座城。 六十公里路程,青山市藏在江南古画里,徐徐似卷轴一般展开。 到达安妮孤儿院,外婆在同行政人员讨论明年的财务计划。她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外婆的拥抱,驱走心中忐忑不安,谁知等来一双破旧帆布鞋,以及大冬天里穿一件薄薄旧外套的陆满。 “喂,我是陆满。”他蹲下来,需要稍稍抬一抬头才能对上她的眼睛,一双琉璃似的,清透的眼,映着他傻傻的笑,真是蠢,“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宁微澜?” 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她只想瞬间失忆,“陆先生,您好。” 他听见这一句陆先生,咧嘴笑得开心,牵扯着眉骨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既疼且酸,“宁微澜,你时时刻刻这么端着累不累啊?你心里肯定在骂,小瘪三,王八蛋,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反正我一个无名小卒,又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听不出来吗?陆先生。我根本不想跟你多讲一句话。”她扬眉,挑衅,眼睛里尽是怒火,却烧得生机勃勃,陆满又开始发晕,靠,怎么连生气都这么撩人。 “很好,总算有点人气儿了,不然我好像在跟机器人讲话。只会说,‘陆先生,你好。’‘你好,陆先生。’或者,‘王八蛋’?” 见她绷不住笑出声,他嘴角笑容亦渐渐扩大,似湖中涟漪,徐徐绵延。空旷的走廊里,鲜有人迹,他蹲着同她说话,早忘掉一身伤痛,她对他笑一笑,他的灵魂就要飘起来。 她睹见他领口下一道鲜红的疤,显然是新添的,这些古惑仔,真把现代城市当作古代江湖,立誓要过刀口舔血的生活,略有迟疑,她还是问:“你的伤都好了?律师说你拒绝接受赔偿,我还在等法院传票,以为你会去法院起诉。” 陆满蹲得双脚发麻,忍不住撑起来,坐在她身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摔碎了你的镯子,据说至少值一百五十万,怎么好意思再要钱?” “一百五十万,我随口说说,其实是在旅游点买来,三十块。” 陆满笑,“带在你身上就值三百万。” 宁微澜已经拿出支票本,按一下原子笔弹簧,“我现在开支票给你。” 陆满阻止她,莫名的,气不足,又想炫耀,“我现在跟着赵钱哥做事,不缺钱。” 而宁微澜侧过头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冷却,“是吗?那很好。” 赵钱做的是什么生意,她再清楚不过。眼前陆满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齑粉。越是美丽的生命,越能突显毁灭的残忍。 而陆满一脸天真笑容,无知无觉。 8雪夜 “外婆。” “院长。” 即便白发如霜,细纹丛生,但田安妮的美丽无与伦比。她立在门前,连呼啸而过的寒风都要驻足观望。 美丽的极致并不是永不老去的容颜,而是岁月沉淀的风姿。田安妮和宁微澜身上都蕴含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温柔而坚毅。 “阿宁来了,陆满也在,真是难得。陆满,这是我外孙女阿宁,阿宁,陆满也是我的孩子。” 陆满愣了愣,他从未尝试将和蔼慈善的安妮院长同没有词语可以形容的宁微澜联系在一起,青山是一座小城,打麻将赌骰子是主业,鲜少得到大人物光临,谁能料到,田安妮已经在这座孤儿院里工作了三十年。 她的生活原本可以坐拥江山,挥金如土,却来到这里,为无人关爱的孩子们奉献半生。 陆满挠挠头,竟觉得感动异常,可笑,一个一贫如洗朝不保夕的小混混竟然被富人感动,也对,贫穷将善良,大度,温柔磨光,剩下的是尖利的恶毒的毫无廉耻心的烂穷鬼。人在社会边缘,早早被逼成了鬼。 田安妮拉着陆满的手,细细问过近况,但显然陆满对编谎话得心应手,宁微澜听得要翻白眼,忽然间问道她,“阿宁,快过年了,要为孩子们准备新年活动,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怕没有时间照看你。” “我本来就是来看外婆和院里的孩子们,怎么还要人照顾?每年都要来的,地方我都很熟悉,不怕找不到路。” 田安妮说:“你说你拿到诺贝尔文学奖我都相信,你说你认识路,三岁小孩子都不信。”侧过身同陆满交代,“我这两天都忙,你既然来了,就抽空帮我照顾阿宁,她二十几岁,脑子还不顶事,动不动闹失踪,害得全城警察取消休假去搜山。” 陆满当然乐意之至,但宁微澜面子上挂不住,眼珠子满世界乱转,只不敢看他。 昨夜的雪停了又下,满世界银白,仿佛将心都洗尽。 她被逼无奈之下,只记下陆满电话号码,到了下午,倒像是赌一口气,准备好东西,一声不吭开车出去。 安妮孤儿院离九二山只不过二十分钟路程,九二只是个编号,毫无意义。 此处苍山负雪,人际荒芜,唯有灵魂入住,缠绕着凄凄风雨声,夙夜长泣。 车只能开到山脚下,她穿一双平底长靴,白色羽绒服将她融进雪影山色里,又绕到后车厢,找出一根登山拐杖,全副武装往山上去。 一个小时,她精疲力竭倒在余宝楠坟前。去年来时留下的香烛还在,却是老去之后残败的模样。“宝楠,是谁把你葬得这么高,每次来都累得只剩半条命。再怎么运动健身都没有用,到你坟前看你一眼,简直像爬过珠穆朗玛峰。” 四周只有风经过的声音,宝楠沉沉睡在地底,不知她是谁,不知天青水碧雪落无声。 她如往年一样,锄掉宝楠坟头青青草,贡上香烛之前,还为他烧一套苹果数码产品,一辆定做的纸扎布加迪威龙。“宝楠小乖,又大一岁,不知道你投胎了没有?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来世要做我的孩子,我和宝楠,我们永远在一起。” 雪越下越大,落满了她的头发眉毛,冷涩涩的山顶,她虔诚地跪向单薄墓碑,絮絮叨叨说生活琐事,若真有鬼魂在,一定早就嫌她啰嗦,现个身,把她吓得一溜烟狂奔下山。 可惜等她说完,天已沉沉,乌云遮日。 下山时,本就窄小的道路被雪作弄得泥泞难行,她一个不小心未踩稳,一路滚下山去,干枯的树木从身体上划过,待到落地时,她脸上已经多了几道流血的伤口。最可怕是右脚,最开始没有知觉,强行动了动,却痛得撕心裂肺。 完蛋了,难道又要麻烦警察叔叔来搜山?她就快要冻死在山上。还好手机还在兜里,好不容易,她抓着树杆借力坐起来,拿起还剩百分之三十电力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陆满的电话。 没有回应。 她只能恨自己,自以为是,眼高于顶,现在到好,落得个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下场。 深呼吸,宁微澜,还未到绝望的时刻。伸长了手,轻轻捏了捏摔伤的腿,没有流血,痛感尚在,应该只是骨折,她手边还有一根拐杖,勉强应该能下山,实在扛不住再报警。 了十分钟才勉强站起来,她疼得满头汗,咬紧牙迈一步,失了重心又跌在雪地上,这回疼得抱着腿喘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着紧紧抓在手心里的移动电话,欲哭无泪。 “陆满,混蛋陆满,王八蛋陆满!”好似骂他几句,能够减轻痛苦。 正当她绝望时,手机震动起来,陆满来电,她在下一秒把电话接通,听陆满在问:“怎么了?真的丢了?” 现下却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万般委屈缠绕心头,哼哼了两声,总算制住哭腔,“陆满,我好像摔断了腿,走不了了。能不能麻烦你——” “你在哪?我马上到。” “我在九二山上。” “龅牙四,把车借我。”电话那头有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还有谁在尖叫吵闹,陆满,你又去哪里鬼混。他已经出门,把一群朋友甩在身后,“九二山那我熟,从小玩到大,你坚持一下,不要乱动,尽量描述一下你的位置,身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到处都是雪…………”她伸长脖子四下望了望,才斟酌开口,“我摔在大概四分之三高度的地方。前面有一颗矮松树,后面还有一座坟。” “墓碑上写什么?谁的坟?” “呃…………”她下半身动弹不得,只勉强看见几个字,“李什么什么,太远了实在看不清。” 陆满已经发动那辆旧吉普,“没关系,九二山上我什么都认得,一定能找到你。” “嗯…………”她应他一声,满心后怕。 “宁微澜,宁微澜你听着,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保证。现在先挂电话,保持体力,等着我,知道吗?” “嗯,你一定要来。还有,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又丢了。”这个时节,她仍有些不可理喻的任性,好在陆满能耐着性子安慰她,“好,我不告诉别人,马上到,听话。” 她这才心甘情愿挂了电话,陆满却立刻播电话给院长,凭他还请不动警察叔叔百忙之中抽空来山上找人,但显然田安妮还在开会,无人应答。 他只好孤注一掷。 九二山上,雪势渐弱,却没有彻底停歇,仿佛是老天爷闲得无聊,要来逗一逗这位摔断了腿的姑娘。 山风呼啸着撕开脸上细长伤口,耳边还回荡着它们呼啦啦嘲笑声,傻瓜,不自量力。太阳依旧躲藏在云层之下。寒冬时节,本就天黑得早,如今雪落不停,四五点已近黄昏,正是光与影相互交替,鬼魅纵横,虎狼伏出的时刻。 远离尘嚣,远离故土,远离所有用金钱堆砌的权利与依靠,宁微澜坐在雪原中,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宁微澜离开了戬龙城,离开了余家、霍展年,便一文不值。 身后老旧不堪的坟墓里,仿佛飘起一只孤魂,青白脸,长黑发,随着风缓缓往她身边来。 你听,连脚步声都是真的,一步步越来越近。 她要尖叫要发狂,却被人一把抱住,温暖的,坚实的胸膛。“怎么样,快不快?” 是陆满,心放下里,浑身似泄了气,半点力气没有,只能靠着他,全部的希望在他。 “怎么了?”他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手掌擦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宁微澜你怎么哭成这样?像幼稚园小朋友。” 你说是神迹,是命运,是从云层里透出的第一道光,是窜逃离去的雪,是骤然停止的疼痛与收缩的心脏。陆满,她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楚他的脸,眉似剑,眼如星,太阳神一样温暖的笑容永不凋零。他是人群中不能被湮没的脸孔,一眼即知。他是劈荆斩棘的骑士,携一身朝露星辉。 云开雨散,斜阳还有微光,照亮脚下道路。 他还是穿单薄外套,帆布鞋,在凛冽寒风中,也止不住瑟瑟发抖。一转身蹲下,男子汉气概惊人。“来,我背你下山。” 她却莫名惊恐,后悔叫他来山上,她应该打电话报警,好过此时此刻,她再无法控制杂乱无章的心跳。 半晌未等到回应,他才转过身来看她,笑容暖暖,“腿我看过了,小伤,不会瘸,只是有一阵子穿不了高跟鞋,养得好下个月就能飞檐走壁。” 说完伸手握住她的手,搭在肩上,两只冰冷的手攥在一起,奇迹般渐渐有了温度。 背起她,泥地湿滑,他一步步走得艰难。积雪早已将膝盖以下侵透,冰锥扎进骨头的冷,他却丝毫不觉,因他背上的,是所谓甜蜜的负担,恨不得在雪地里跳一支舞,唱一支歌,对着月亮大声喊我爱你。 “谢谢。”她趴在他耳侧,轻轻道声谢,呼吸间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耳,莫名亲昵。 “不用谢。”他声音轻快,全然不像是负重下山,“宁小姐。” 你知不知,我梦中都是你。应该是他说,谢谢你,选择打这个电话给他。 9那谁 “陆满。” “嗯?” 睫毛上的雪熔化成灼烫的泪,灰蓝色天空是一场荒诞无头绪的梦,合上眼,他与她都要消失无踪。往后,一鼎炉,一捧灰,当作往事凭吊。 眩晕,仿佛头顶散下一束光,如影随形。 “你冷不冷?”她呵一口气,见白雾袅袅,吻过他下颌淡青色胡渣。 陆满恨不得一夜之间老去十岁,胸腔里满满都是他十八岁时能理解的男子气概,摇头,吸一口气,到肺都凉个彻底,“我不冷,我不冷的。” “你穿得太少。” “我身体好,零下三十度还可以跳进海里游过太平洋。” “胡说八道。”她忍不住笑,笑容贴在他坚实后背,布料粗糙,随脚步动作摩擦着脸上丝丝渗血的伤口,渐渐意识不清,疼也察觉不到,心潮平息,只想就此睡去。 仍旧好奇,强打精神多问一句,“你怎么找到我的?好快,好像接到电话就飞过来。” “嘿嘿——”得她夸奖,他只顾傻笑,连拦路石都看不见,脚一滑,差一点抱着她滚下去。 未等到回应,她环紧了他,额头靠着他后颈,不知不觉睡过去。 雪又落,点点积在背后,苍茫荒野,孤身上路。 这样冷,这样静,这样无法预料的相遇。 “因为——你是宁微澜,你会发光呀。” 嘘——粉红色秘密,留你梦中揭晓。 驱车赶往医院,宁微澜在副驾上熟睡,粉白面颊被涩涩寒风染一抹胭脂色,马尾也乱糟糟,落下的发被暖气的风拂开,露出巴掌大的脸,带着伤,可怜得像一只被主人扔进垃圾桶的过时洋娃娃。让旁人心痒痒,陆满开着车,也腾出一只手来,去触她鼓囊囊面颊,掌心之下一片灼人的热度,他这才着急,去试她额头温度,高烧高热超乎想像。踩一脚油门,恨不能一车开进急诊室。 填表,缴费,他忙得头晕脑胀,需要证件,他才去搜她身,翻出一只棕色钱夹,有身份证连同信用卡一叠,还有一帧小相,夏日园,一只小奶猫怯怯藏在脚边。那红裙子小姑娘被打扮成童话里的小公主,笑呵呵向前奔跑,猛然间听见身后父母轻唤,回过头,仍是一脸明媚笑容,你做什么?要来追我?连长发都保持着那一瞬间高高扬起的姿态,按下快门那一刻,满满盛着的都是爱,下一刻就要从老旧相纸里溢出来。她似一朵永不凋零的,开在指尖。 陆满偷偷拍下这一帧相,在医院往来人潮中痴痴地笑,就像曾经相机背后呼唤她的人。 然而并不是每一场梦都有人守护,她在梦里挣扎,痛哭,尖叫,撕心裂肺。 窗外是黎明前无孔不入的寂寞。 初春诗人写字,忧伤叠着忧伤,他们说每一片雪都有归宿,路上却这么多丢失的心。 每每如一,高大的男人藏在黑暗中等待,对她招手,“来,快来,我的小美人鱼。”他手边摆满五彩果,飘逸裙摆,所有所有,小女孩们梦想的一切,如撒旦,用最温柔的笑牵引,“怎么哭了?又不开心?快来,有你最喜欢的小裙子。” 不,不可以去,一步都不要靠近。 那是食人的恶魔,嘴角还留着人血,新鲜热烫。 可是她阻止不了,一次次犯同样错误。一步步走向地狱。 她还那么小,对这个世界的丑恶肮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她承受,他抚摸她的脸,他抱她坐在膝头,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空气中是酒精发酵的味道,隐隐悸动,按耐不住的罪恶,他说:“我的小美人鱼,真是美,完美。” 他的手不知滑向哪里,她尖叫,求饶,叫爸爸妈妈,她要回家。他说:“嘘——乖孩子,不要惹我不开心,不然……我的小美人鱼,好不容易等到你,我真舍不得这么快结束…………” 那么多眼睛,兴奋的,淡漠的,厌恶的,通通变成一双,一双麻木的眼,瞪得好似铜陵,死死盯住她——剥光的撕去鳞片斩掉尾的人鱼。 霍展年的脸孔一晃而过。 她惊叫,挣扎,终于从噩梦中逃脱。 “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眼前是睡眼惺忪的陆满,一张年轻的无邪的脸,写满关切。 她躺在病床上急促呼吸,像一只失了水的鱼,即将死去。 他以为她仍病弱,没有力气说话,转身去倒一杯温水,手臂环过她细软腰肢,撑起她的上半身,“来,喝口水。”脚上打着石膏,她渡过十个小时昏睡时间,连喝水都需要人帮忙。 走廊里传来些许脚步声,或许是护士来半夜巡房,陆满立刻躲到门背后,待她们走远才回到床边,低头说:“医院不许陪床,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回来。” “陆满。” “还要喝水?”他不敢看她,写在酸腐诗篇里的美好,看一眼都要心潮澎湃,久久不息。他只怕自己禽兽不如。 “你过来。”她开口,声音嘶哑,久病无力。 “我给你倒热水来。” “我说了我不喝水。” “噢。”他傻傻像一只呆头鹅,平日里气焰嚣张无所畏惧的街头霸王陆满,紧张得快要胃痉挛 “靠近一点。” 他跟随指令,慢慢俯□体,她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一双澄亮无暇的眼,此刻装载着的是他年少时的懵懂无知,弥足珍贵。 陡然间,陆满的瞳孔收缩,心跳加速,身体紧绷,一度因受惊过度而失语。 罪魁祸首是宁微澜,一双手突然环住他肩膀,头枕在胸腔,仿佛在听高山擂鼓,砰砰砰,身体都快负荷不了。 “让我靠一会。” 霍展年联合心理医生,致力于让她学会淡忘,忘记一串串负载着肮脏污秽的记忆,可是梦靥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最可怕是她明白,这些,那些,都不仅仅是梦而已。 不能祈望任何人的保护,谁知道下一刻他会是怎么样一张脸孔,背叛,谎言,屠杀,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值得相信。 她放开他,长长叹息,“你不应该留下来的。从前半夜惊醒,也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现在有人在身边,突然间就娇气起来。神经病,养成习惯,以后回家怎么办?只有半夜去抱狗。” 陆满浑身僵直,还保持着任她抱住的姿态,惴惴不安,“其实…………” “需不需要回家休息?山上那么冷,弄不好你也要感冒。” 她突然间客气起来,倒令他更加尴尬,“我没关系的,你一个人在医院,不太好。” 她转念想,这样冷的天气,又是凌晨,怎么好赶他离开,于是说:“好在医院暖气足,你再睡一会,天快亮了。” 他却希望这该死的天永远不要亮。 仍旧趴在她床边,宁微澜只看得见他短短的头发,线条流畅的侧脸,这样的轮廓似乎不应在陆满身上,如此柔和而脆弱,仿佛时时需要保护。 心痒痒,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搪瓷色的皮肤,指尖滑过舒展的眉心,高挺的鼻梁,继而是薄而上扬的唇,男孩子冬天无人照料,唇上难免干裂,一寸寸刺着指腹。 她描绘过那么多年轻的,老迈的,美好的,残缺的人物,却也不得不赞叹陆满的英俊面庞。 如果…………也许………… 嗤笑一声,女人总爱幻想,无数的如果,可能,或许,其实通通没有出路。 而这一夜,陆满并没有睡。 她的每一次呼吸,他都刻画在心里。 再醒来时,陆满已经离开,外婆正抚摸着她的额头,莫可奈何,“一分钟没有看住你,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阿宁,外婆怎么能放心的下你。” “头痛,脚更痛。外婆,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工作,留下来陪我。”难得一见,宁微澜卸下心防,软绵绵撒娇,然而却不见功效。 “这位是院里的尤芳芳阿姨,专职照顾轻微残障儿童,经验丰富。今天请来照顾你,我已经答应她开双倍工资,你记得按时付帐。” “外婆——” 田安妮转而对尤阿姨说:“你看看日常生活用品缺什么,都要买齐,腿摔成这样,看来大小姐要在这里长住。天天大骨汤伺候,这个月一定要把她养出一身肉。” 等到尤阿姨出门,田安妮才转过脸来,正色道:“我们祖孙俩来谈谈心。” “谈……谈什么?” “谈你几时准备谈恋爱,几时准备做回正常人。” “我以为我很正常,除开现在有一条腿不能动。” 田安妮语速很快,谈起恋爱结婚,她才摆脱掉院长头衔,轻松活泼,“不看外貌我都以为你是四十岁心灰意冷离婚女人。除了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爱。” “我哪有那么势利,只是不想,没心情,没意义。反正这种事情到最后也由不得我做主,你看哥哥,就是活生生教训摆在眼前。他都跨不过去,何况是我。”余勉生和那位过气女明星,恋爱、订婚、发请柬、第二天分手,道歉,满城风雨。如今余勉生即将跨入婚姻殿堂,携的却不是前人的手,那位女明星也已销声匿迹,听说南下结婚,隐退,相夫教子。倾心相爱,各自天涯,每一个故事都游向同一个终点,渐渐没有心情去考虑,相不相爱,快不快乐,只想睡过这一天。 一天又一天。 “陆满就很好——” “别开玩笑了。”她仿佛被针刺,立刻地不遗余力地反驳,“又不是拍电影,我们怎么可能,差太远,根本没有交集。” “可是他走的时候还在发烧,路都走不稳,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吃,只顾守着你。他才十八岁,哪会照顾人?瞪大了眼睛盯着你,好像看犯人,真可爱。”田安妮脸上有明显得意神色,看她惊诧犹疑,于是再接再厉,“你有多久没有被感动过?有人不记回报,毫无保留对你好?谈一场恋爱,做一个决定真的那么难?又不是叫你跟他过一辈子。你外公,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你哭一场,耍赖,求饶,他也没有办法。” 宁微澜静默无言,田安妮已起身收拾东西,“不谈陆满,你身边青年才俊不少,不要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尼姑,要放胆去爱,你看看,你才二十二,大把时间挥霍。不要等到四十岁才后悔,从前错过谁谁谁。下午还要接待慈善基金会代表,明年的收入就靠他们,没有时间陪你,自己慢慢想。” “外婆,还有一件事情求你。” “你说。” 她踟躇,斟酌字句,半晌才开口,“可不可以拿一份孤儿院男婴记录,影印留存。” 田安妮注视她许久,她以为等来的一定是拒绝,未想外婆答应一声好,下午派人送来,好好休息。抬起头,病房已经空留她一人。 窗明几净,南下的鸟,叽叽喳喳吵闹。 10惊魂 十平方,两米不到的高度,瓷砖老旧而粗糙,满地的高跟鞋,内衣内裤也敢昭然挂在三角衣架上。 还有一台吊扇,旧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这座房,每一个角落都写着贫穷潦倒。 那女人斜躺在旧沙发上抽烟,现在太阳明晃晃挂在天边,还不是开工的时候。 脚趾上鲜红的指甲油已然斑驳老去,如同她的脸,被岁月刻上一道道无法抹去的痕。 从前可不是这样,她呼气,劣质香烟呛得人流泪,看家徒四壁怀念过往,从前可不是这样,现在,也不应该是这样,只恨贱人太多,太狠毒,逼她过这种穷得发慌的日子。 阿眉坐在小圆凳上哭泣,呜呜咽咽,身上还穿着新买的皮外套,超短裙,妆未来得及卸去,只顾着哭,越哭越伤心,“死陆满…………他答应好陪我过生日………………结果那贱人一个电话他马上就走…………怎么喊都不回头,怎么喊都不肯留下来…………他一定要去,这个王八蛋一定要去!拦他,他竟然还推我…………你看我的膝盖…………呜呜,就是他推的!” “我说,你有完没完?”抽烟抽得咯痰,几块钱一包的东西,哪能有k粉过瘾,想一想浑身酥烂,飘飘欲仙,也不需要烟灰缸,一只敞口垃圾桶,装社会百态,用来盛烟灰再好不过,这都是命,你抽几块钱的烟,住几十平的房子,都是命,挣不来,“自己没本事,留不住男人,哭死了也没有用。” “不然怎么办?他说只把我当兄弟。是,那女人没出现之前,我们难道不是卿卿我我的?她出现之后就把我当兄弟。我看他把我当垃圾,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亏我对他那么好,他被人砍也是我去求大哥,欠人钱,我帮他扛,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拿手背去擦眼泪,擦出来一团漆黑,眼线眼影还有掉落的假睫毛糊成一片。 “乖女,他既然那么喜欢人家,你就让他去呀,你说那是有钱人家的姑娘,猪油蒙了心才会看得上他,他被人拒绝,丢了份儿,回头来你安慰他几句又听话了。男人嘛,不都是贱。天天做白日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是…………可是万一…………” 阿眉犹犹豫豫胆小怕事的模样惹恼了母亲,她不耐烦,干脆说:“那你去把陆满勾到床上,上了你又去追求白天鹅?陆满这孩子还没贱到这份上。他最多难受个三五天,会对你负责个两三年。” “可是…………可是…………” 时候不早,她要开始梳洗打扮,遮掉皱纹盖掉色斑,去夜总会里搔首弄姿,趴在地上求那群老满肥肠的暴发户们赏一口饭吃,“知道你初夜早卖掉了,反正陆满是出来混的人,哪会讲究那个?想要就去做。他不是回来了?就在隔壁,十步远,去不去你自己决定。你妈我还要挣钱养家,没空陪你这个那个胡扯。” 阿眉一咬牙,还是下不了决心,她只怕做完了陆满更恨她,只能嘴上骂一骂解气,“都是那个死贱人宁微澜,活该摔断腿,怎么不干脆摔断脖子死掉算了!” 宁微澜—— 世上有几个宁微澜—— “你说谁?再说一遍!”她猛然回头,口红才抹了一半,鲜血淋淋的上唇,像一只吸人血的精怪,蓦地吓人,“宁微澜——宁微澜——是戬龙城的宁微澜?是余敏柔的女儿?永安地产的继承人?” 阿眉一怔,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她却突然转回头,对着镜子里,早已凋零的女人,哭哭笑笑,不能自抑。 天堂无路,地狱无门。 陆满就在隔壁,他的家,哪还能称作家,连门都没有。反正家徒四壁,也没人看得上,连乞丐都不愿意进来翻翻找找捡破烂收垃圾。 陆正华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赌钱,或者说到哪里去弄钱,反正他的人生自始至终只有这两件事情可做。 陆满躺在用了十五年的席梦思上,里头的弹簧早就坏得不成样子,一米八八的个子躺上去,几乎就要凹陷到地板上。他头昏脑胀,高热不退,只喝足一缸热水,倒头就睡。 可是傻瓜有了心事,也开始忐忑难安。他破天荒,才睡四小时,肚子饿的咕咕叫,桌子上还有吃剩的饭菜,一瓶二锅头,咕咚咕咚喝完酒,嗅一嗅自己,没发现有难闻异味,就往医院去。 男人有时堪比三岁孩童,爱攀高,喜欢踮起脚尖去够比自己高的桌子上的东西,即便这样做的结果是一颗苹果恰好砸在鼻梁上痛不欲生,或是一只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又看见一颗钻石,摆在高架上。 他踮起脚,跃跃欲试。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 宁微澜住在一楼,鸟儿叽叽喳喳在窗台上聊天,她便将面包一片片撕开放在窗台上,一只鸟两只鸟,到后来整个院子的鸟儿都飞来抢食,吵吵嚷嚷像在开鸟类大会。 宁子昂顶着一双深重黑眼圈,嘟嘟囔囔抱怨,“这鬼地方可真是冷,暖气好像根本不起作用,你还开窗吹风,你病着自己不知道的?不小心病死在这里怎么办?还要我给你拉回去?” 她同宁子昂相处惯了,能够自动忽略掉她不想听的句子,逗逗鸟,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宁子昂笑得神秘,挤眉弄眼,“昨晚上外婆破天荒打电话给外公,说你摔断了腿,又高烧不退,外公按耐不住激动兴奋的心情,在饭桌上就把细节内容通通说出来,全家人都知道啦。可是你看,只有我不远万里来看你。” 那是因为全家只有你一个闲人,宁微澜腹诽。“不生我气了?不恨我那天晚上把你一个人扔下不管?” 宁子昂的头又转向墙壁方向,不看她,还在闹别扭,“反正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没有解释的话语奉上,她低头,继续同鸟雀做伴。 良久,才听见他小小声说:“反正……全家只有你对我好。” 她只余叹息。 陆满遇到宁子昂,火药味升空,几乎要把病房炸跨。 “拜托你们安静五分钟,鸟都被你们吓跑。” 陆满把窗户关上,也不肯多说话,两只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小火苗,一分一秒往上蹿,自然是烧向盛气凌人嘴巴恶毒的宁子昂。 “你冷不冷,要不要上床躺躺?”他原本是弓着腰,对坐在轮椅上的宁微澜说话,不想额头碰上她手心,微凉,柔软,尽是温柔气息。 宁微澜试他额头温度,歪着脑袋,蹙着眉心,仿佛一位江湖郎中在探脉,“还好温度不高,我听说你也病了,怎没有去拿药?” 宁子昂在一旁自愿担任旁白工作,冷嘲热讽,“那还用说,死穷鬼哪有钱买药吃。” 然而陆满现在心情好得难以形容,她关心他,他就要插上翅膀轻飘飘飞起来,“不怕,我身体好,睡一觉就没事。”手臂环过她膝盖,“还是上床休息吧,护士说一会还要来打针。” “嗯,又要麻烦你。” 怎么是麻烦,他只怕今后十年,夜夜都梦见自己揽她腰肢抱她上床。 宁子昂还在嚷嚷,“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宁微澜,你凭什么让他抱你?我就不行?你一百八十斤我也一样抱得动!”又不敢上前来,他得过教训,根本打不过陆满。 对陆满而言,宁微澜靠在他怀里,便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哪怕她两百斤三百斤,他铆足了力气也愿意扛她一辈子。 她在床上安顿好,安妮孤儿院的记录已经送达,随便翻一翻,见陆满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只觉羞赧,侧过脸,指一指陆满身后一只大号购物袋。“我托人买的,你看看怎么样,不喜欢再买别的。” 一双登山靴一件羽绒服,她原本想,陆满这样挺拔的身躯穿长大衣再合适不过,但冬日漫长,还是羽绒顶用。 “连鞋码都刚好……”陆满幸福得要流泪。 “身高倒是可以推算出鞋子的尺码,没想到刚刚好。”她偷偷掐一把大腿,告诫自己就当是做慈善,感谢帮忙,何必尴尬,耳根子都红透,实在没出息。 宁子昂喊,“你几时送过我衣服,知不知道我穿几码鞋?我穿四十三啊宁微澜!” 宁微澜只恨自己发痴,送衣服就够了,送什么鞋,她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还好电话铃声救火救命,陆满看她一眼,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出去接个电话。” 宁子昂气呼呼坐到她面前,横眉怒目,一副要吃人模样,“对他那么好干什么?一个街头混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砍死了扔到海里喂鱼。宁微澜,你好像对一条狗都比对我好。” 可宁微澜脑子打结,停止运作,怎么说也不应答,对牛弹琴。 宁子昂蹭地站起来往外走,撂下一句,“我去跟他谈谈。”摔门而去。 宁微澜觉得,今天简直是世界末日,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失常,自取灭亡。 走廊尽头,风是冷的,心却在燃烧,一路烧到耳根,红云满天。 “货都散出去了?”赵钱在电话那一头,抽着烟闷声问。 “嗯,都办好了。” “那就回来报道啊!还给你带薪休假怎地?” 陆满想着赵钱都听宁微澜吩咐,说实话也无妨,“宁微澜摔断了腿,没有人管,好歹我认识。” “哎,我说你小子真行啊,人家大小姐蹭破点儿皮关你什么事啊?哎,不是,你等会啊,别挂啊。”等一分钟,赵钱继续说:“你留那就留那吧,就照看照看,别给我起什么别的心思。对了,代老板问一句,宁小姐最近还好吧,没什么反常要死要活的吧?” 陆满照实说:“她好像再看孤儿院里的记录。” 赵钱又说:“再等会,我回个话。”这回那人想得久了点,“嗯,是这样,陆满,宁小姐看得那几张纸,你想办法复印一份回来。” 陆满在犹豫,赵钱在那边对着霍展年挤眉弄眼卖弄风骚,“我说陆满,我们老板跟宁小姐是什么关系,那可是干爹和干女儿啊,比亲父女还亲,老板怎么可能害她,还不是怕她上当受骗,没事,放心,赵钱我,拿我老弟担保绝对没事,只一样,别让那大小姐知道,不然闹起来,老板又要发闷气,老板一生气,我们都不好过——哎哟,您轻点不行啊?”显然被人踹一脚,摔个趔趄。 宁子昂等在一旁,等陆满挂了电话,一脸严肃地说:“那个谁,我们谈谈。” 而病房里,宁微澜正被人掐住咽喉,呼吸艰难,头脑缺氧,正是生死边缘。 两个少年还在假装正经地进行着男人之间的谈话,宁子昂说:“你打过我,我也揍得你进医院,咱们算两清,可是你跟我姐是怎么回事啊?你不至于这么不要脸,敢追我姐姐吧?” 她姐姐宁微澜,就快去阎王爷面前报道。 作者有话要说:…………………… …………………… 来个人聊聊天 看在姐这么勤奋的份上 11雪兰 陆满斜靠着窗,颀长的身躯,惫懒神态,映一帘雪影流光,妙手偶得一副浇灌着少女心事的水彩画。沿着线条摸索,他美好健康的身体里时刻充盈着磅礴生机,好似初春,万物复苏,草木破土而出的力量。他看向宁子昂倔强而怯弱的脸,笑,从路边垃圾筐里捡来的自信,他竟然也开始嘲笑宁子昂,“我喜欢她,所以呢?关你什么事?” 他的轻蔑是一根利刺,扎破了宁子昂心中那一颗装满了来自青春期少年脆弱自尊的热气球,话也不多说,就要一拳挥过去打碎他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意料之中,被半途拦截,陆满抓住他手腕向后拧转,再蹬一脚膝盖,宁子昂乖乖跪地称臣,没有反击之力。这仿佛已经成为陆满与宁子昂交手的固定动作。 “你只要少给你姐姐找麻烦就行了,其他的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管的真宽。”将他拉起来,拍一拍他衣上脏污,陆满也学会传说中的大将风范,“看在你姐面子上,你不发疯,老子也不主动揍你。” “你算什么东西,我出十万就能买你一条命。” “嗯,好,我等着。记得冲我陆满一个人来。” “砰嗵——”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陆满与宁子昂对视一眼,一并往病房跑。 某某言情小说或某某文艺电影里提过,人死前一刻,脑中走马观快速闪过生前难忘画面。宁微澜想的却是家中一只猫咪一只狗,一个冷血一个贪吃,她死后不知还有没有人照顾,或者可怜到要去做流浪动物,在街头被人赶,不知哪一天就被火锅店宰杀剥皮上桌。 嘉和有没有按时去喂狗粮猫粮?要打电话确认提醒,她那么大大咧咧不专心的人。 然而窒息许久,突然得到解放的那一刻,好比吸毒过量,能看见天堂。 天堂里有陆满,惊惧犹疑,仿佛被人在胸口捅一刀。 亮得晃眼的白光收起来,世界又回复本来面貌。陆满的脸在眼前,扭曲得毫无美感,她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不可自已地伸手去抚他紧锁的眉心。一霎那电视图画有了声音,陆满的叫喊突然间被放大,要将她耳膜震碎,“宁微澜!宁微澜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别死,你再喘口气,再喘口气——”一边按床边呼叫铃,红灯一直闪,医院的呼叫装置濒临爆破。 那位指甲鲜红的疯女人还在同宁子昂纠扯,宁子昂从来不是心怀慈悲的人,他不停咒骂,一脚接着一脚踹过去,直到她再没力气爬起来,只有嘴里还在骂,“宁微澜,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也要把你卖到窑子里,*做妓&女,每天他妈伺候五百个男人,让你做死在床上!哈哈哈…………我…………到时候我再看余敏柔那个老婊&子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宁微澜被陆满紧紧抱在怀里,如同刚从冰冷湖底捞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或者是惧怕,或者是疼痛,这时候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抓住眼下温暖,贴住他滚烫胸膛,感受急促心跳,证明仍未死,仍有资格呼吸。可她无可避免地看见女人那张过早老去的可怖的脸,记忆中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她总是优雅的,清新的,隽永的,就像父亲说的,她似一副画,一卷诗,处处弥散的都是江南古韵。 从前那一位美人文雪兰,而今又姓谁名谁。 这世界变化极端,沧海桑田,教人不忍卒读。 “死贱货你他妈闭嘴,给我闭嘴,闭嘴!”宁子昂带着愤怒,一脚踩在文雪兰下颌骨上,鞋底带着少年的暴怒踏过皮肤,碾碎骨,咔嚓咔嚓碎裂声踩着节奏跳进耳里,血流了一地,还要嫌她脏,脏了他鞋底。 她除却闭上眼承受痛苦,再也没有多余气息。 文雪兰,文雪兰,这名字成为一曲断音,久久在脑海中回荡。恐惧好似巨浪,一个接一个拍打在背脊上,宁微澜从陆满的怀里爬起来,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老式电影,唯有疼痛是真的,伴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她只想闭上眼,找一处坟墓埋起自己,好过面对文雪兰。 她压着嗓子,几乎发不出完整音调,但仔细听仍可以辨认,她说:“子昂,不要——不要这样对她。” “凭什么不打她?她要掐死你,她真的要掐死你,就应该弄死她,直接从楼顶扔下去。”他抬脚,又要去踹,半路停下,不知在想什么,满脸嫌恶,“脏死了。”宁子昂似乎也被自己超乎寻常的暴虐惊住,下意识就要找烟,搜了半天,口袋里空无一物,骂一句,“*。”在青色菱格瓷砖上蹭掉脚底黏腻的血,他踢一踢文雪兰肩膀,只得到愤怒眼神,她连呼吸都在受罪。 护士医生鱼贯而入,病房里瞬时拥挤吵闹。医生要给宁微澜检查,她却把头埋在陆满臂弯下不肯合作,一叠声的我没事我没事,说到呕血。直到陆满再三保证,他绝对不离开,就在这里陪着她,一定不走。她却还拉着他的手,像溺水的人抓紧最后一根浮木,这一刻,他成为宁微澜最后的希望。 好在文雪兰青春不再,垂垂老矣,未能有太多力气发泄在她身上,只留下一圈轻微瘀伤,一地残破旧事。 有医生拿出电话要报警,陆满说等等,又看满脸泪痕的宁微澜,“我叫阿眉来接她走。文姨是阿眉的妈妈,吸白粉把脑子吸出问题。” 宁子昂说:“一群下三滥,神经病。宁微澜,你看你还要跟他们这种东西讲话,你迟早也变神经病。” 她做深呼吸,这些氧气已足够用来思考,“子昂,这些资料外公要得急,你一会回家,把资料带回去,给别人我不放心。” “赶我走?”宁子昂惊诧,不置信地望着虚弱的宁微澜,“你刚才差点死掉,现在却赶我走?” “听话,子昂,听姐姐的话,快回家去。”她握住宁子昂的手,每一句话都在颤抖,眼泪流尽了又重来,没有人能狠下心拒绝。 “好啊,随便,反正你也不需要我,从来都不需要我。” 她的私人手机响起来,余敏柔来电,接通,余敏柔显然心情不错,笑呵呵问候她近来好吗,当然不好,摔断腿,只能待在青山那个又穷又破的小医院里头,听田安妮讲大道理。 宁微澜支支吾吾答应,未想到被宁子昂一把抢过电话,大声吼:“姐姐刚才都快被人掐死,你还好意思笑,你是什么母亲?从来只顾自己,自私透顶!” “谁?你说谁?” “鬼知道是谁,一个长的像鬼的老女人,一看那个样子就像出来卖的。是不是你们惹到什么人结果连累我姐?” 那边已然挂了电话,不愿多说一句。 宁子昂负气,拿了文件袋转身就走,“我回去,留空间给你们,发昏发疯跟一只死蟑螂夹杂不清。” 一张老旧的门被甩得震天响,文雪兰还趴在地上,低低地笑,一只烈狱里爬起来的索魂厉鬼。 片刻余敏柔已发信息过来,“阿宁好好养病,其他不必担心,妈妈会处理好一切。” 十分钟,未等到阿眉,只等来两位壮汉,只跟陆满打招呼,“阿红她今晚还要开工,陆满,别让我们难做。” “人被打成这样怎么开工?至少要处理伤口。”宁微澜还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只能站起身,却不好再往前去,“你们怎么来这里?” 一位高个子男人说:“上头吩咐的,就让她这个样子去接客。死了就死了。” 陆满说:“文姨今晚请假。” 另一位满身肌肉,讥诮,“就她?有什么资格请假不做,断手断脚该去还是要去。陆满,你也别啰嗦,耽误老子事。” 陆满皱眉,已预备松动筋骨,“你带她走试试?” “陆满你他妈算个什么鸟,敢威胁你爷爷。” “我陆满什么都不算,打断你两条腿却还绰绰有余。” 言语交锋,陆满就要一挑二。 宁微澜拉一拉他手,等他转过脸来,彻彻底底换一副表情,“怎么了?” “你扶我坐起来。” 他便老老实实给她腰间垫枕头,“我打个架,五分钟,好不好?” “电话递给我。” “争取三分钟解决?” 肌肉男站在门口骂,“唧唧歪歪完了没有?老子走了。”说话间就去抓文雪兰头发。 陆满一冲动就要冲上前,无奈被宁微澜捏着手心,不敢动,唯有眼神,无声抗议。 电话拨通,她说话声音依然嘶哑,每一个字蹦出来,咽喉都在发痛,“关叔叔,我是阿宁。” “我替文雪兰请一天假。” “我知道…………我明白的…………妈妈那边我会去说…………” “只这一天,其他我不再管。” “多谢您。” 她还未挂断,已有人电话响,应答一番,丢下文雪兰,老老实实走人。 她放开他,陆满满头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开口。“尤阿姨来,我再送文姨去看医生。” 她翻钱包,找出一叠现金递给陆满,“你送她去吧,我没有关系,钱拿着付医药费。” 陆满不肯收,宁微澜多说一句话都累心,“这钱我是一定要出的,你就当我发疯,以德报怨。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他想要抚摸她光洁额头,最终也不过沉默相对,连言语也未出现。 叹一声,门响,世界又只剩她一人。 整个世界都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耶!更完!!!!!!!!! 12倔强 “宁小姐,你好歹把汤喝完,新鲜鲫鱼汤,对伤口有好处的。不然我回去再给你做碗阳春面?配着酱菜吃最开胃。” “尤阿姨,我实在没有胃口。” “那怎么行。”尤阿姨临危授命,给她一个月,她就要把宁微澜养多五十斤,“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工作,不吃饭怎么有营养长骨头?宁小姐,不是我啰嗦,你看看你自己,瘦成这个样子,一百斤都不到,以后啊……不好生养的。阿姨给你做黄豆炖猪蹄,吃一个月保管你胸脯鼓鼓的啦。” 宁微澜勉强把碗里的鲫鱼汤喝光,可这还没完,一只中号碗即刻递到眼前,里头有饭有菜,荤素搭配,发给她不锈钢调羹一个,连挑食的权利都剥夺。 但她如果不吃,只怕会被尤阿姨念死在病床上。 “哎,对了,这才乖,吃饭呢,就要大口大口的才吃得饱吃得香,小小口吃那是装给人家看的,到阿姨跟前就不用啦,你呀,要胖一点才好看,胖点有福相,嫁得好,咦——你说是不是啊?陆满。” 陆满推门进来,带着一脸抓伤,有些局促,“是,胖点好看。” 宁微澜却当作没有看见,指一指病房里仅有的一把藤椅,淡淡说:“坐下吃饭。” 陆满搓了搓手,推拒,宁子昂的话他不在意,也不能全然无视,他并不是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至少他有一处遮风挡雨的破屋子,家中冰冷墙壁残羹剩饭,他也活过这么多年。他喜欢她,便更加敏感多愁,这原本不是陆满应该有的情绪,“不了,天黑了,我也该回家了。” 宁微澜不再用勺子挑动那一碗已然混乱的食物,她的个人时光被停顿,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笔直站在床边的陆满,真不幸,她恰好是世上最难哄的那一类姑娘,一生气就像按下慢镜头,每一个动作都能分解着做,最突出特点是不说话,只牢牢盯着对方——看什么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还不去写悔过书?难道还要她从头到尾说一遍?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错在哪里。 勺子动一动,颇有威严,“坐,我的饭吃不完,不要浪费粮食。” 陆满梗着脖子不说话不应答,也有一股牛脾气。 好在有尤阿姨,见气氛不对,过来打圆场,“啊呀陆满,这就是你不对了,宁小姐下午特地打电话请我做两个人的饭菜,还说有一个正在长身体,吃得多,要照顾到。你这小子怎么不领情?快点,筷子拿着,还让阿姨给你夹菜呀?” 陆满乖乖坐到一旁吃饭,低下头,两个人都在偷笑。 “尤阿姨。”尤阿姨已经在收拾碗筷,她也想早早回去同家人团聚,“麻烦您去找一找护士,看看能不能拿些酒精和签来。” “不麻烦,怎么是麻烦。这个医院小,值班护士我都认识的,要点签算什么?我还能给你弄包白蛋白来。” 尤阿姨做事干净利落,说话间已然走出门外,远远听到她喊,“小刘,小刘,吃饭了没?哎呀,吃盒饭啊,早知道我给你带啦…………” “你过来。”宁微澜喊陆满。 陆满现在很满足,尤阿姨的手艺很好,家常菜做得精致,仿佛这一刻是坐在家中,围炉夜话,一桌温馨。 “这些我吃不完,倒掉尤阿姨又要念。”把自己中号碗里的食物倒一半给陆满,这件事,做完之后才觉得尴尬,又说:“不然你拿去倒掉,别让尤阿姨看见就行。” 他答一句好,也不知道是说吃掉好还是倒掉好。 不多时,尤阿姨满载而归,瓶瓶罐罐不少。同宁微澜闲话几句,说起陆满,“这小子从小就在孤儿院混,仗着个子高会打架,总爱欺负院里的孩子,又是恐吓又是收保护费的。后来院长让他来院里住着,他才好了那么一丁点儿。没多久又跑出去,带着一帮男同学去建帮会搞事业。没地儿吃饭了才回来,院长也好心,次次收留他。可这孩子就是不学好,到处闯祸,现在倒好,只听宁小姐的话。” 陆满被说得耳根子都红起来,闷不吭声低头吃饭。 宁微澜牵了牵嘴角,“外婆对谁都好。” 尤阿姨竖起大拇指,“院长可是大好人,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好更有爱心的人了。”又说起几桩旧事,登过报纸,上过电视,感人肺腑。 “宁小姐,跟你请个假,今天家里人都回来,吃个团圆饭,就今晚不陪床照顾了,你看成不成?” “没关系的,还有一位陪护住在医院家属楼里,本来就是跟您轮班,一会我打电话叫她来。您回去吧,带我问候您家人。” 尤阿姨忙不迭道谢,收拾好碗筷又嘱咐陆满要听话,才笑呵呵回家去。 时间又静下来,谁都不开口,像是在拍侦探电影,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放大,用来分析你此刻情绪。 “陆满,你坐过来。” 陆满便坐到床边来,发觉她额上碎发微卷,像某种软乎乎宠物狗,蓦地可爱。他心中又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去揉一揉她的发。 他正出神,一股酒精味刺鼻醒神。 签浸满了医用酒精,她眼神专注,细细涂抹他脸上、脖颈上一道道抓伤,“文雪兰抓的还是阿眉?” “都有。”想起来就头痛,两个女人呼天抢地要死要活,阿眉怪他不去保护她母亲,文雪兰只是没处发泄,拿他撒气而已。做了十几年邻居,他没办法动手。 签换到第三根,她叹一口气,含着若有似无的情韵,“都破相了…………” 陆满倒是满不在乎,“疤痕才是男子汉的勋章。”豪气干云。 “小男孩。” “我不是。”他急于否认,一转头,几乎触到她鼻尖,如此近的距离,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鼻梁上的细小雀斑,零零碎碎,娇憨得可爱。还有一股香,浅淡温柔,是宁微澜独有的味道。而她太专注,只顾照料伤口,未顾及怀春少男变幻心思,只看见他耳根泛红,兴许是因为暖气开得太大。 “陆满。” “嗯?” 盖上瓶盖,这些伤最好等他自行愈合,再多上药,反而疼痛发热,久久不消。 “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文雪兰的事情。”她的声音极低,似蚊蚋,但好在他近在咫尺,听得真切。 “我知道啊。”陆满答。 “你又知道?她今天看我,像看杀父仇人。连子昂都在怀疑。” 陆满有一把好嗓子,深沉低哑,不似青春期少年,变质扭曲的鸭公嗓,此刻却也幼稚得可笑,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是宁微澜。” 她轻笑,仿佛这一刻卸下重担,“是吗?多谢提醒,原来我是宁微澜,我都快忘记我是谁。” 陆满说:“我会记得你的,宁微澜,宁微澜,宁微澜。” 窗外的雪乘风而来,许多落在窗台,又是白茫茫一片。 她心中弥漫着莫可名状的安宁,醺醺然直犯困,却又执拗地不肯闭上眼睛。 “下雪了啊……”她轻叹,窗薄简陋,屋子里能得见呜呜风声,又静,仿佛与世隔绝。 陆满捏了捏她纤长指尖,垂下头的弧度刚刚好,如果有笔有纸,她一定要将眼前这幅图画下来,日日在橱窗中展示。陆满眨眨眼,同她说:“明天是元旦,宁微澜,新年要来了,你又大一岁。” 要谢谢陆满,嘴下留情,换做第一次见面时的交情,他一定说,恭喜你,又要老一岁。 “噢,我先睡一会,你看着时间,要倒数再叫醒我。”其实她哪里睡得着,只觉得中了毒,陆满墨色的眼瞳里,她已无处可逃。 昏昏沉沉,再没有人说话,陆满也不离开,就趴在她床边望着她,她的嘴唇她的眉梢,她的一切一切,他用欣赏一幅画作的心情注视她,不厌其烦,不知疲倦。 快到十二点,碰一碰她肩膀,把她叫醒。 两个人看着手机数五四三二一,对面的家属楼有人跑出来放烟火,天空开千树万树红绿柳,一团团锦簇的热闹。 唯有他与她之间是静谧无声的,她说新年好,他接着说新年好宁微澜。 说完顿一顿,两个人都发笑。 陆满突然间拉住她的手,立誓一般庄重,“我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宁微澜。” 她木然,继而惊诧,犹疑,不知所措,转去看窗外火树银,好过面对陆满虔诚如教徒一般的面貌。 “可是陆满,可是…………”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她的心在怦怦跳,阻止不了。 “我懂的。”陆满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没有别的。” 自始至终,无法控制的是你的心。你教他不要去做,他偏偏要做,且要做好做到,你叫他不要去爱她,他偏偏爱得不可自拔,明知道她与他天差地别永无可能。可是谁能够阻止他想要表白的勇气。 兴许他从未想过能够与她牵手、接吻、永守誓言,他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在这个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如此单纯而热烈地爱着她。 而宁微澜是怯弱的,无助的,停滞不前的,在新年钟声敲响的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陆满。 她开不了口,那些勇气都去了哪里?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许多时候你心知肚明,有生之年某些伤口永不愈合,唯一可以尝试的却是不去触碰。你避过一个人,躲过一颗心,逃过一场爱情的暴虐,也未见得毫发无伤,心里的空洞四散扩展,错过的人是命中永生的遗憾。 陆满笑着说:“我的新年愿望已经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牛不牛?牛不牛?二更啦今天 13鬼牌 岁月急,秋风紧,点点滴滴都在心头。 雪后初晴,早晨被掉落的冰柱惊起,医生护士巡防面容慈善,向她宣布,终于可以拆石膏,一只伤腿总算得以重获新生。 尤阿姨在一旁激动得热泪盈眶,你看,听阿姨的没有错,多吃饭,骨头就像春笋一样长得又快又高。 她同每一个人道谢,礼貌却疏离。 陆满又不知去了哪里,神秘失踪突然出现,看起来像在做特工,时常带一两道伤,一身血腥味回来。 她只当作不知。 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他想要的生活,鱼在水里,鹰在天上,谁有资格逼他折断双翅?她不敢轻易尝试。 “你的石膏拆掉了?”下午陆满来看她,外间似乎不太冷,他穿的很少,仿佛春天已然来了,相比几乎不出门的宁微澜,他简直是一只变异铁金刚。 他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劣质香水味,走近了,令她一连打好几个喷嚏。陆满问怎么了,她却只说这种天气,鼻子敏感而已。 “外头放晴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还在犹豫,尤阿姨已经在给她找外套,“今天不晓得抽哪门子风,暖气开足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不如出去走走,你看外头天气多好,最适合谈谈情、恋恋爱。年轻人嘛,我懂的。阿姨就留下来换床单搞卫生。你们玩得开心。” 陆满有些腼腆,展开双臂,做好要抱她上轮椅的预备动作,驾轻就熟,“好不好?” 他问她好不好,其实嘴边已荡漾出浮上水面的喜悦,仿佛小男孩等一颗,那么急切地盼望着,却又不敢冒进。 宁微澜的心一时柔软,蓬松好似一朵。 这里是杨柳初春,雪后初晴,一应风光霁月的景趣。 做一次深呼吸,出了青山医院老旧破损的大门,穿过一片梧桐密林,热闹门市,清爽美人,满当当塞进眼球里,一阵眼心乱,未饮酒,也闻风而醉。再向前路面越来越窄,一片挨挨挤挤的房产,仿佛聚拢成一只紧口布袋,进不去出不来,偏不让人看见,城市偏僻角落,有人挣扎在臭水沟里、垃圾堆里,瘾君子与卖春的姑娘聚集在此处,攒出一篓篓粗糙贫瘠的爱情故事,未有人肯代笔,写一首歌,他爱她,卖了血为她买海洛因,贪一时欢愉,醉梦天堂。 有鄙夷有耻笑,不错,陆满同文笑眉都在这里长大,带着洗不掉的肮脏与污秽。 难得今日贵客临门,三尺陋室,蓬荜生辉。 文雪兰就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根接一根抽烟,毒瘾犯了,又没得接济,连出去卖的机会都不给,就让她熬着,苦苦熬着,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阵一阵发抖、抽搐,继而冷汗涔涔,连外套都湿透。 她还有最后一丝力气,要咬紧牙,做硬骨头,她也有能力戒。 一室一厅的屋子,站满了人。阿眉,文笑眉坐在家中满是破洞的棕色沙发上,只顾着哭,也不敢大声,憋在胸口,呜呜咽咽得可怜,身旁一溜高过门墙的打手,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往母亲那里多看一眼。 余敏柔做十分居家打扮,平底鞋短大衣,细细看仍有一层底妆,假装出五十岁女人的好气色。这已不是二十年前她去赴一场鸿门宴,化妆造型掉一整天时间,最终不满意还要发疯一切推倒重来,翻出名贵珠宝只恨不能挂满一身,可对方是空谷幽兰,眉眼成画,她却好比暴发户一般拙劣,无地自容。文雪兰的鬼牌是宁江心,余敏柔即刻溃不成军。 而今再不需要了,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缓慢而优雅地出现在文雪兰面前,静静看她一人演戏,丑态百出。 连讥笑嘲讽都不必要,对手成为地板上的一团烂肉,早已不值得她多费唇舌。 忍不了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在撕扯,在发狂,快给她一针,打在大腿根上,一秒钟就到天堂。文雪兰往前爬,就要扑向闲来无事坐此观影的余敏柔,可惜关佛爷手底下办事的人做事不敢不尽心,已经有高壮男子一把抓住她枯草一般的长发往后拖,如同拖一只牲口,还带着嫌恶,嫌这女人脏,千人睡万人骑。 文雪兰的痛苦无处发泄,四肢疲软无力,只有面部以上受大脑控制,于是破口大骂,“余敏柔你这贱货,臭婊&子,你迟早会遭报应的!还要报应在你那个贱货女儿身上,让她被人撕烂了煮熟了扔出去喂狗!” 余敏柔甚至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已经有人上前去替她教训文雪兰那张无遮拦的嘴,噼噼啪啪的巴掌声响起来,应和着新年爆竹,旁人的快乐与自身的痛苦交织。从宁江心消失的那一刻起,文雪兰便再没有可以同余敏柔对抗的东西,可惜她到现在,天与地的悬殊摆在面前,才不得已承认。 余敏柔说:“你好脏,文雪兰,哦,不,是阿红,跟你多讲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文雪兰的下颌骨还没有长好,又被人扇十几个耳光,一张脸扭曲变形,好似大风刮过的树,五官都窜逃到一侧,森森可怖。 阿眉止不住抽噎,终于扑倒在地板上,拉着文雪兰喊妈妈,就怕她下一刻就死去。至于首次晤面的余敏柔,她不敢看,也不敢听,这女人是魔鬼,就像她女儿宁微澜,温温柔柔说句话就把命夺走。 她们都是恶魔,该下十八层地狱。 再给文雪兰十分钟,余敏柔等来对方心痒难挠,放弃尊严放弃仇恨放弃一切,只求,“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针,让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求你了余敏柔!” 她无动于衷,文雪兰像狗一样爬过来,扯着她裤脚,一边说话,一边任血水和着唾沫往外涌,“我错了,我错了,余小姐,我再也不跟你争了,钱不要,孩子也不要,宁先生我也不要,我只要…………我只要一针,就一针。我给你做牛做马,给你擦鞋,给你磕头————”咚咚咚一声比过一声,恨不得把头撞碎,以解苦楚。 但笑不语,余敏柔去窗边吸一口不沾仇恨的空气,在文雪兰绝望的期许中怀念往事,往事悠悠,往事悠悠。 那一年,宁江心对文雪兰不遗余力的赞美词句此刻清晰地绕过耳畔,他的温柔,他的宠溺,他的关怀与爱恋那一刻通通给了别人。而她成为名义上的妻子,守着空床空房,空荡荡妻子名号,冷冰冰财产,冷冰冰语调,文雪兰才是美好化身,是爱的凝结,梦想化身。她未曾问出口,十年前,谁为她画朝霞如雾,残阳如血,描绘秋水微澜,青山含笑,你说敏柔,我对你爱到无可言语,无形无状,每一张画都有你,每一张又都不是你。 到如今才知道,有多爱,就有多恨。 应该让宁江心活到现在,亲眼看看,他眼中完美的文雪兰今日为一剂海洛因匍匐脚下,苦苦哀求。 谁能永不老去?文雪兰最终不能活在宁江心一张张肖像画里,你看她残破的妆容,扭曲的脸孔,老得掉屑的身体,有没有一点点快意。 “给她一针。” 利器刺破皮肤,文雪兰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余敏柔轻笑,“你死了,谁陪我一直玩下去?” 至死相随的痛苦,无法交付时光,唯有转嫁到仇人身上,才得点滴平息。 “我倒是佩服你。”她绕过地板上一滩粘稠血渍,走到文雪兰面前,“竟然敢去医院找阿宁,竟然敢对我女儿下手。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前对阿宁最好,口口声声说,宁江心最喜欢阿宁,你便也要挖心掏肺地对阿宁好。你当年多么雄心勃勃要做阿宁后母,怎么?如今宁江心失踪,你就要掐死他宝贝女儿,你们那些不死不灭的爱情呢?就这么没了?当年怎么教训我?现在,你的爱情又值几斤几两?” 文雪兰靠在阿眉身上,咯咯咯笑起来,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开心到流泪,“我是什么?我还有什么?余敏柔。”她扬起脸,笑得惨烈,“你觉得我还是什么呢?你还能从我这里夺走什么?或者你还能怎么折磨我?我的痛苦是真的,报应也是真的,我受着,实实在在守着,可你呢?你的报应几时来?我不像你,自己的儿子死了,还不甘心,不晓得从哪里抱来个野种当宝贝养着。你就是生不出儿子,生出来也活不长。余敏柔,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是吗?”余敏柔静静看着她,宛然笑,笑到她周身寒凉,“是啊,我的宝楠早就没了。可他还有我记得,肯半个亿请神婆为他下辈子找个好去处。你呢?宁江心了无音讯,你父母也被你活活气死,可怜两位大学教授,教书育人一辈子,最后吊死在家中,半个月尸臭漫天才有人发现。至于你自己,我都不愿意提。不过,我有女儿,你也一样。你有胆子碰阿宁,就要承受后果。”转而去看阿眉,温柔似水,“年轻真好,阿眉几岁?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阿眉瑟瑟发抖,吓得躲到母亲身后。然而文雪兰自顾不暇,还要撑起最后一口气,瞪回去,这一刻有海洛因强身健体,前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苦早就抛到脑后,“你要干什么?余敏柔,你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不会这么快让你去做鬼。世界,如此美好。你还没有领略够,文女士。” 余敏柔动动手指,有人上前应答,她笑眯眯看阿眉,“我记得关佛爷手底下有一家会所,什么要求的客人都有?阿眉同她母亲一样,喜欢被人踩在脚底下虐待。你跟关佛爷说,弄死了没关系,后事我来处理。” 继而是尖叫声,哭求声,满屋子满耳,阿眉被人拖走,拼了命喊,妈妈妈妈救我,救救我。 文雪兰发懵,冲上来要同余敏柔拼命,早被人一脚踢开。 余敏柔纡尊降贵,蹲□为她点一根烟,塞进她破裂的双唇之间,“你看你,总是不听话,每次犯错,都害人害己。我们这么多年老友,怎么好意思逼你?只好让你女儿去。父母债,儿女偿,天经地义,你说是不是?” 转而吩咐,“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阿眉还在叫,在挣扎,年轻脆弱的生命,做最后一搏,满心绝望。 绝望,如同某年某日,漆黑天幕下,踽踽独行的余敏柔。 作者有话要说:睡得多 起的早 一大早更文 争取出门前写完这一章 14初吻 欢笑,悲鸣,停滞,追寻,红尘万丈,苦海无涯。 你是一叶浮舟,唱一夜温柔悲歌,也不换不来时光止步回眸。 “陆满——接球!” “陆满陆满陆满!” “啊——好帅好帅!” 十几岁的男孩子,伴随雨后春笋一般拔高的个头,还有释放不尽的精力,陆满就穿一件短袖衫,同医院附属中学的男同学们在球场里奔跑。蹿得热了,袖子撸到肩上,露出小麦色随时迸发的肌肉。他截球、跨越、上篮,干净利落,引来观赛的女孩子们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 如同青葱岁月里,每一个男孩子都梦想的那样,他健康阳光,带领球队全力去拼每一场比赛,每一次动作都能赢来满堂喝彩。那个坐在前排扎马尾的漂亮姑娘也在场,任是多么重要的数学题也没有办法分去她的目光。 他是全场焦点,无可比拟。 忽而声浪拔高,陆满又有三分到手,对方叫暂停,他便第一时间跑到场外,蹲在宁微澜面前,满头满身的汗,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怎么样?我帅不帅?”眨巴着眼睛,像一只等主人夸奖的小京巴。 “要不要我把你推荐给青年队教练?你就是篮球界明日之星。” 陆满说:“我不管什么新星不新星,我只要你看了高兴。你喜欢,我天天去你家楼下打球。” 还要再说什么,队友已经在嚷嚷,“回来回来,开赛了,晚点儿再卿卿我我行不行?” 宁微澜便推他,“快去,别让全场等你一个。” “就让他们等。”他使一点小小的别扭,继而咧嘴笑,十六颗牙齿整整齐齐同宁微澜会面,偷偷看她一眼,他低下头,快速在她手背上啄一下转身就跑,留下宁微澜怔怔地无可奈何地笑。 周遭小女生小男生起哄,陆满陆满,原来带女朋友来观战,难怪那么拼。 控制不住弯弯嘴角,融融笑意拂过眼眸明媚,一整个冬天一霎那生动起来。 真是个——傻孩子。 看台上时不时有人经过,她在前排更加拥挤,常常有人不小心撞开轮椅,高远乔适时发挥作用,稳住她不能自控的重心。 陆满上场前托高远乔照看她,介绍说,这个呀,我正努力让她成为你嫂子。 高远乔还在念书,附属中学比医院自身办得成功,许多附近村镇的孩子都来这里上中学,陆满经历逃学,复学,辍学,终于成功脱离这所市重点。而高远乔与陆满截然不同,他是年少青春里另一种走向的代表,白衬衫蓝裤子,一副方方正正眼睛,眉目疏朗,温和友善,仿佛一进校就是学长,万事都有他来忙。 陆满同高远乔成为至交好友,超乎寻常却又在意料之中。 高远乔拉着轮椅把手,就坐她身旁,“陆满他……其实念书很好,也曾经跟我一样,读书温书,认真上课,认真对待学业。” “嗯,所以你们才做朋友?” “那倒不是的。”高远乔腼腆地笑,推一推眼镜,有一股年少老成,“院长说我是早产儿,从小身体不好,羡慕陆满个高,长得帅,会打架,还会讨女孩子喜欢。” “我猜他刚好羡慕你沉稳专注,还有……皮肤白?” 她侧过脸,与高远乔相视而笑。 高远乔接着说:“后来陆满家里情况越来越不好,常常遇到逼债、抢劫、绑走人动不动叫嚣砍手砍脚,还常常没有饭吃,多亏院长照顾,才长到十八岁。他以前说,还不如跟我一样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好过过街老鼠一样被人追得满世界跑。再后来他就不来上学了,拿着刀,跟黑社会比狠,还搞刺青,左青龙右白虎的,渐渐就很少再见到他。” “每个人成长经历都不同。”譬如宁微澜,心理障碍困扰一生,十几岁沉默就像将死之人,习惯孤僻,远离人群,直到被送出国,换一个环境竟然得新生,积攒了十几年的生机陡然间爆发,她在英国五年,做一位行走间的小超人,几乎走遍整个亚欧大陆。 “陆满他…………你不怕吗?”高远乔问。 “怕什么?” “他不是平常高中生,不会考去大学大专,不会正常工作,他也许明天就被抓进监狱,你不怕吗?你看起来跟阿眉她们不一样,好像,并不太可能会和陆满在一起。” 宁微澜不置可否,眼睛仍追随者陆满矫健身影,他健康卓越,收放自如,与同龄人在一起,他似乎更加快乐。“成年人将生活看得太简单,年轻人却将它看得太复杂。生活原本只是生活,我遇到他,只是这样简单而已。” 此时球场欢声一片,陆满的队伍大比分取胜,观赛者说不虚此行,比赛的人精疲力竭。只有陆满是异类,依然有精力满场跑,绕个大圈回到她身边,笑嘻嘻告诉她,“我赢了。”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我知道啊。”顿了顿,看一颗颗汗珠从他手臂上滑落,便拿一瓶运动饮料,“要不要喝水?你流了好多汗。” “是不是很臭啊?要不然我跑两圈,散散气味再回来?”说话间当真原地扑腾起来,他的逻辑思维自有定理,让人哭笑不得。 “喝点水,回去冲凉。” “噢。那老高,我先走一步。”也不等高远乔道别,推着轮椅就走,见色忘义的典型。 走远了悄悄说:“宁微澜,我觉得我还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她憋着笑,快憋出内伤,“嗯,勉强还行吧。” 只是还行两个字,外加一句勉强来修饰,陆满方才满满的自信如溃堤千里,天堂到地狱,他重重摔下去,灰心丧气。 低下头,却遇见她含笑眼眸,婉转温柔,一瞬间又活过来,头顶插一根竹蜻蜓,飘去云彩里。 宁微澜这一病就在医院常驻,同医生护士成了见面能够聊上几句的邻居,虽然大多数时候,她扮演聆听角色,有时还能得到许多医院内部边新闻,哪位住院部医生同小护士夹杂不清,哪位护士长更年期脾气最坏,千万不要找她扎针。 一进门,就见护士长在分发蜡烛,头也不回地说:“今天市里面电力设备出了问题,连带暖气都供不上,好在就一个晚上,保证凌晨就修好。小宁同志,要多盖被子,免得又感冒,还要多住一个星期,那就到过年啦。” 又看陆满,板着脸教训,“小伙子,除家属以外不可以陪床守夜。” 陆满好脾气地点头,“好好好,阿姨,我马上就走,马上!” 等安顿好宁微澜,他去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即刻有小麻雀跳进来,吃桌子上的半块面包,“我先出去,晚一点再从窗户爬进来。” 宁微澜失笑,怎么搞的好像再拍牡丹亭西厢记,要红娘推手,月夜相逢,“其实不用的,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更何况还可以叫看护来。” 陆满心里急得挠墙,只求看护变成总理,日理万机,不要来跟他抢时间,表面还要故作镇定,僵着脸,说:“你不是怕黑吗?没关系,我守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语毕也不给人家说不的权力,穿上外套就走,到门口觉得没礼貌,扭过头说:“放心,天黑我就来。”也不知道要流窜到哪里去。 经过护士长休息室,还特意去打招呼,“阿姨,我走啦。” 护士长不耐烦,“走吧走吧,快回家吃饭。” 天刚擦黑,他便说到做到,趁夜色而来,翻窗进屋,动作熟练流畅。 他问她冷不冷,她叫他快吃饭。 简直是一对老夫老妻,没有半点情趣可言。 到了夜里,实在冷的慌,陆满就开始满屋子转圈跑步,绕得人头晕,宁微澜拍拍床沿,招手,“你上来。” 梦想过千万次的场景近在眼前,他原来是叶公好龙,近乡情怯,纠结,“不好吧?” “过来,听话,你难道要在我眼前跑一个整晚?” 陆满脱了鞋,盘腿坐她对面,拉一点点被子,身体僵直。 宁微澜坏笑,捏他耳朵,“我就当照顾邻居家小朋友,你害羞什么?” “我没有——”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得随时要炸开,四肢完完整整长在身上,却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脑子里嗡嗡嗡都是飞机旋转空鸣声,他仿佛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没话找话,“你手好冷。” “体质不太好,到冬天四肢冰冷,是常事。” 陆满的脑袋也不知道转到哪里,怔怔地看着她,说:“你这样,冬天睡不暖的。”话一出口就后悔,偷眼看,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笑盈盈等他,像一张挂在床头的美人图。 深呼吸,他壮了壮胆子,偏头去看窗户上结出的一层霜,手却伸进被子里,握住她冰冷的脚,那皮肤顺滑如缎,一刹那将他的心烧热,噌噌往外窜着火苗。不等她拒绝,他已经将她一双小脚藏在肚皮上,她羞恼,就要往外挣,他却不肯,在她面前难得的执拗,紧紧揣在怀里,如同抱着一团稀世珍宝。 宁微澜恼羞成怒,“陆满,松手,松手,听见没有!” 陆满不答应,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捏捏她脚趾,“你没听见护士长说,万一感冒又要打针吃药,不如我给你暖着,反正又不收你钱,我愿意。” “你松开!”她恨恨地捶他,忘了陆满是无敌铁金刚,练就一声铜皮铁骨,她咬紧牙关一拳下去,他却当按摩,乐得自在,“陆满,你走开,少给我得寸进尺。” 陆满这时终于流露些无赖本色,手上动作半点不松动,嘴里开玩笑说:“不如你把我做成暖炉,上哪都带着,天天陪着你,夜里还能守着你不做噩梦。” “你这个王八蛋死无赖。”脚下踢踢蹬蹬,都在他紧实的小腹上,一块块肌肉线条分明,宁微澜脑子里浮现出那年在佛罗伦萨,她坐在大卫雕像下临摹一整天,无数张画纸,画不出完美身躯,而陆满,近在眼前。 “嗯,我是。” 她认命,不吵不闹,静静感受脚底平滑肌理下灼烫的温度,陆满说的没错,他就是一只移动暖炉,自身发热,环保健康。 没了暖气,这病房仿佛被丢进冰窟窿,刺进骨头的冷,还好,还好有陆满,这傻瓜陆满。 她踢他一下,“陆满。” “怎么了?” “你过来。” 他犹豫片刻,为的是思考如何抱着她双脚靠近她,只好将她膝盖曲起,摆弄出一个撩人姿态。陆满咽一口沁凉空气,喉头攒动。 “低头。” 他看得出来,她忍着笑意,兴许是要恶作剧报复,无所谓,只要她开心,他就愿意配合。 “再低一点。”他再往下,便将她整个人挤作小小的一团,柔韧而温暖的身体全然藏在他身体之下,影影绰绰,她的睫毛闪动,擦过他鼻尖,叹息,心痒难耐。 “让你再靠近一点,怎么都不听话的。”她伸手环过他脖颈,清楚感受他瞬间僵硬的背脊,愈发忍不住笑意,涟漪般散开,再度给他,身体稍稍向上,膝盖紧靠他胸膛,似春风拂过唇角,刚擦的润唇膏都给了他,佛手柑的暖暖甜香飘荡齿间,甜得发腻。 陆满被人点了穴,从开始到结束,傻兮兮一动不动,唯有瞳孔放大,呼吸急促,有猝死征兆。 宁微澜笑的开心,问他,“你再傻一点试试。” 陆满怎么是傻瓜,他只是太紧张,太珍惜,太欢喜,这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反而让人不知所措。 但,请给他一秒钟回味,其他通通交付本能。 他俯□,紧紧揽住她腰肢,逼得她向后仰倒,脖颈纤长,黑发如瀑,无有一处不动人。在她宛如春风的笑容里,重重吻过去,迷离、眩晕、沉默的掠夺,似暴风骤雨,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初吻终于送出去了 谈个恋爱真不容易。。。。 15漩涡 这吻是一阕朝歌晚唱,是一弯绵绵月清光,是造作心潮,是矫□念,是一滴水落下,镜泊湖面悠悠荡漾。 你是涟漪,是秋水,是湖面风。 他的心去了哪里,空落落胸腔,急迫地想要将她吞噬,假装一颗心,永恒追随在血液里。 空气冷凝,心火绵延,嘘——越慌越想越慌,越痒越搔越痒。 少年的渴求是一点即燃的荒原,烈火熊熊,不可向迩。他的吻衔着不容反抗的压迫,他一味欺近,她一味躲闪,到最后避无可避,戚然相待。不知何时调整姿态,他精瘦强壮的腰腹挤进她双腿之间,十八岁少年磅礴的欲*望叫嚣着抵住她最柔软皮肤,气势凌然。 不容她再躲,陆满索性捧住她后颈,一只手撑着床,支持这样费时费力的亲吻。她上半身被迫离开温暖床褥,漆黑长发瀑布一般直直落下。穿过她的黑发的他的手,将这迷离口唇变作一碟秀色可餐,呈送嘴边。 如何敌得过,他这一股霸道执拗。 她的身体柔软易折,已全然是臣服姿态,予取予夺,无处反驳。 一双缺乏血色的唇,被他吮得嫣红诱人。舌尖来来回回游走,抵开她牙关,伺机而动,没头没脑的只想胡乱搅和一池春水。窜进去,他能够清楚地尝到薄荷牙膏残留的味道,而她是无尽的美妙,一寸寸让人弥足深陷。 她被身上这只野兽吻得将要窒息,终于得一秒钟喘息,她双手攀住他的身体,如同藤蔓缠绕一颗百年不死的老树。“陆满…………”这一声轻唤,是情迷意乱之后的叹息,也是久违了的满足感,弥漫心腔。 呼吸交缠,喘息不定,静默期间,她柔软的胸脯不时触碰到他滚烫胸膛,房间里的暖气仿佛一瞬间开到最大,眼下室内一定有三十度以上,不然怎么会浑身燥热,呼吸艰难,摸一摸他额头,全是汗。 陆满终于松开手,缓缓将她放置在病床上,高大的身躯叠着她的,身体的渴望就在耳边叫嚣,却谁也不敢多动,生怕惊扰这一场繁华绮梦。 埋首在她脖颈间,陆满狠狠吸一口气,将她的甜蜜气息塞满胸腔,哑声说:“怎么办,宁微澜,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她眼中有水光旖旎,秋水含情,脉脉温柔相待。轻轻环他后背,弯了弯唇角,问:“噢?有多喜欢?” 陆满答:“喜欢到可以为你去死。” 他神情专注,仿佛这并不是情人间做不得数的低语呢喃温柔情话,而是庄严肃穆的誓言,他说的出,就一定能够做到。 宁微澜皱眉,继而轻笑,手心贴着他侧脸,像是在抚摸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别开口闭口就说死,你还那么年轻,有无限可能。为了我这样的老女人就要死要活的,不值得。” “谁说你老?你那么漂亮,漂亮得我都不敢多看你。” “哦?是谁说的?我想想看。”她捏一捏他鼻梁,又戳一戳他面颊,简直将陆满当作一只大玩具,“好像是在沿海公路上,有人说,没想到你这个老女人还有两下子。” 陆满一时沉闷,无言可对。突然间扑到她眼前,狠狠吻过去,碾过她嘴唇,品每一丝情真意切爱欲痴缠,多余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吞下去,留给她的只有呜咽与喘息,以及肌肤之间似亲吻一般的接触。 陆满几时算过老实孩子?但不过名副其实一名好学生,懂得循序渐进,举一反三。予他一息浅酌,他便能还她醉梦深吻,唇齿间游戏,仿佛要吻到日月无光,远古洪荒。 手也不停歇,她的浅蓝色睡衣早被卷到胸口上,露出纤细腰肢,莹白肌肤,他温暖粗糙的手掌伸进衣服里,捧住她背后灵秀蝴蝶谷,似捧一件珍宝,赔上一百二十万分小心。 “你这混蛋,无赖,流氓……”她的声音淬了蜜,连自己也未发觉,骂人似吴侬软语,娇得能掐出水来。 陆满忍得难受,血液上涌,额上青筋毕现。 宁微澜还未发觉,只顾着拧他,可惜他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不许再来。人都快被你闷死,哪有这么疯的?”千万分后悔,一时心软教他上床来,应该就让他绕着病房跑一夜,当看小丑表演,好过自我牺牲。 总算等到他酒酣饭饱,肯鸣金收兵。 眼看他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精壮的肌肉,让人看得流鼻血。 她下意识地要躲,可惜拼不过他敏捷轻巧,长臂一伸就将她捞到怀里,他的胸膛贴着她后背,手臂缠住腰肢,陆满对她的占有欲空前膨胀,“这样暖和,以后,我都给你暖被子,不用开暖气。” 翻个白眼,承认自作孽不可活,好歹熬过今晚。 这显然低估了少年旺盛精力,未等过五分钟,他便又直起身,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看得人心里发怵,良久才开口,恳切地说:“宁微澜,你能不能让我摸一下,就一下。” 宁微澜还未反应过来,怔怔问他,“什么?”那只手已经泥鳅似的钻进上衣里,握住她柔软滑腻的胸*乳,掌心划过初蕊一般绽放的乳*尖,也不过五秒鈡,他已然迅速地将手收回,老老实实放在她小腹上,仿佛方才一切仅仅幻觉而已。 不能掩藏的是心跳,咚咚咚,像老山寺的钟声,揭露主人不可抑止的悸动。 陆满再亲一亲她嘴角,笑容绽开、扩散,一张脸明明白白写着,‘才做过坏事,坏得很开心’。还来假惺惺安慰她,“睡吧,生病了要好好休息。护士长说的。” 宁微澜满肚子火气,这一下也无处发,只余叹息。 又过五分钟,他又来咬她耳朵,“宁微澜,我还想亲你。” 身体比语言快速,他已然贴过来,缠着她,没羞没臊,没完没了。 如此岁月,愿永无边际。 光之暗面,有人低声饮泣,掉落深井,无处求生。 阿眉仿佛坐在一座日式皇宫里,灯光诡谲,明灭不定,那些人忙碌一整晚,将她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梳头穿衣做假发,将她打扮成雪白皮肤赤红嘴唇的日本艺伎。厚重和服上开满鲜红大丽,下半身空无一物,方便这些钱消遣的男人们,拉开裙子提枪上阵,省过脱衣服散头发拉拉扯扯多余动作。谁都不要浪费时间,寻欢作乐也要快很准,一屋子器具都试个遍,要看大丽一瞬间汲满鲜血。 阿眉在发抖,上下牙齿打颤,嘚嘚嘚,是恐惧在发声。 那些老爷们还没有来,阿眉紧张得快要失禁,又去跟监视人请示,要去洗手间。 她苦苦哀求,一定要去洗手间,因为第三间正在维护,水箱里藏着她的手机,她救命的良方,最后一线希望。 陆满,陆满,你一定要接电话。 陆满却同她的情敌腻在一张狭窄单人床上。 此时若他还清醒,可以回望过去,相较对比,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时刻。从此后他再也不是为吃一块面包打得头破血流的贫贱小孩,也不是被人砍死在路边也没有人肯来收拾的小混混,他不再孤单不再害怕,他被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姑娘爱着,还有什么可惧怕。 陆满梦见他同宁微澜结婚,生一大家子小朋友,然后在梦里白头到老。也不管天是如何亮的,命运是如何残酷无情。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似乎已爱过她一世。 电话在地板上震动,摇醒一夜绮丽碎梦,一接电话便是女人的低泣声,他脑子仍不清醒,重复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一双冰块似的手从背后伸过来,贴在肚皮上,他冷得一个寒噤,却将她手贴得更紧。 真是个雪变的妖怪,长一双永远也捂不热的手。 “陆满,救救我…………救救我…………陆满你一定要来救我…………不然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不然你求求宁微澜,求她放过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惹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你求她放过我…………放过我这一回…………” 又哭了妆,化妆师那张嘴刀子似的刻薄,一句话能把人剜出血,伤了她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人间烈狱,进得来,出不去。 “怎么了?”睡眼惺忪,她还未醒透,揉着眼睛问他,大半个肩头露在外面,惹来一串细密的吻,连电话也落到一旁,他只专注于隔日清晨,意犹未尽的亲吻,在她娟秀锁骨上留下一串串风情流转的红痕。 陡然间惊起,他终于回过神来,跳下床穿鞋穿衣,忙忙碌碌说:“我要去一趟钻石会所,阿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我去救命。” 宁微澜咬着下唇,冷眼看他如何如何心急如焚,“那是关佛爷的地方,谁也别想从他手底下抢人。你去,或者就死在那里。” 他穿戴整齐,再匀出一点时间来亲吻她发顶,郑重地说:“阿眉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晚上我就回来,陪你吃饭守着你睡觉。”说着去吻她粉白诱人的脸颊,却遇到她一侧脸,偏头躲了过去。 “谁知你有多少姐姐妹妹,为她,不要命都可以。” “你吃醋?” “谁?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吃你的醋。” 陆满笑笑,索性枕在她腿上,抬头对着她气鼓鼓的脸,“她说…………算了,我会平安回来的,别担心。” 她将蓬松的头发通通拢到一旁,勾起嘴角,言语讥诮,“她说与我有关,叫你求我放过她?”不等陆满回应,她继续说下去,“我母亲……我开口求她,只会使她变本加厉。陆满…………你别去……我再想想办法……” 陆满说:“本来也不是你的责任,我去了,救得了就救,救不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少没有袖手旁观。宁微澜,我虽然比你小,可我也是个男人,我有我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生气,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也不舍得用力,只轻轻的,溜一圈细小牙印,“陆满,我真是疯了,昏了头了。” 陆满终于偷袭得到一个早安吻,心满意足出门去,固执得像一头小牛犊。 宁微澜孤身一人坐在病房里,电早已经通了,暖气也渐渐有了效果,陆满的离开细如尘埃,已无迹可寻。 她缩在被子里,咬牙切齿将自己骂过一通,最终还是抓起手机,犹豫再三,拨通霍展年的电话,而对方似乎熬夜通宵,声音疲惫,“干爹……”话到嘴边,仍是无处启齿。 霍展年总算等到年末大奖的开启,公司年会的操劳已散去,他等她来说对不起,我想你,不能没有你,等到耳后长出三两根白发。 长久的沉默,未有人怀疑对方已离开,双双都在等,目的不同,但心绪相当。 自然还是宁微澜败下阵来,斟酌再斟酌,闷声说:“干爹,您今天能不能来接我?” 霍展年紧绷的面容上便有笑容徐徐展开,令一旁作陪的当红女星瞠目,原以为他是怒目金刚,对谁都是一套程式化面孔,未想到也有如许温柔,鲜为人知。 他说好,可以陪她吃早餐,想吃什么?西式还是中式?从本市带过去。 “想吃蟹王粥。”霍展年开的口,她不敢不顺着他说。 “你还在病中,不好吃这些。” “市中心有一家西式早餐,做亿元煎饼,想吃这个。” “嗯,我开车去。” “干爹…………”她停一停,给自己鼓劲,终于下决心,“我还有事,想请您帮忙。” “有事见面再说。”他已然挂了电话,眼下没有什么比见到她更重要的事情,无数可是、虽然、也许,都留到以后,他告个罪,要走,白素素玩笑问:“是谁这么厉害?能让霍先生随叫随到。” 霍展年回道:“等到办婚礼你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我回来了 本来想好好写写 结果我妈在旁边吵吵吵。。。。 出门回来再写了只能是,今日争取双更double h?anybody 16差距 电影里演英雄救美,男主角总能在危急关头赶到,救人于水火。 而陆满被当作一件附加展示品,被绑在和室门口拳脚招呼,和室里女人的尖叫哭求成就最切合背景声效,这是文艺片导演在拍地下电影,带着天生的嘲讽不羁,写一卷蝼蚁鄙贱挣扎画片。 场景瑰丽,明晃晃的红撞进眼球,一阵头晕目眩,烛火明了又灭,血液浇灌陡然丛生的快乐,睁开眼瞭望,不知身在何方。 到最后连痛苦也喊不出口,只埋首在一片沉郁的绝望之中,渴望生命结束在此刻。 死神亦不肯允。 抽身而去,他处又是一番窗明几净,风和日丽,你站在山头,鸟瞰苍山负雪,大地宁静,还要感叹生命美好。 霍展年守着她,看着她吃完早餐。重压之下,食不知味,消化不良,过后胃痉挛,不如打开窗灌一肚子西北风。 她心急如焚,他平静等待。 她是山下毛毛躁躁小喽啰,他已然是山中修炼千年的老妖精。谁胜谁负,孰优孰劣,一眼即知。 总算他大发慈悲,施舍她一个开口求人的机会,“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还好。”宁微澜回答得十分急迫,话音刚落就对上霍展年嘴角嘲讽,于是改口,“除了腿摔断,其他都很好。” “以后不要再跟我赌气,你一冲动就爱做傻事,折腾我就算了,每每折腾你自己,伤筋动骨,你以为是闹着好玩的?以后乖一点,听话。”手顺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停留在圆润小巧的耳垂上,霍展年似乎对她的耳垂很是中意,捏在指尖,揉来揉去当作无聊消遣。 “干爹…………”她怯怯,抬眼看他。 霍展年颔首,当作应允,“你犹犹豫豫这么一阵子,何必?要说什么开口就是,干爹又不会吃了你。” 组织语言,避重就轻,同霍展年讲话,太需要技巧。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头顶盘桓,来一颗勇敢胶囊,“我遇到文雪兰,她来医院,想要我的命。子昂也在,一字不漏地告诉母亲,她或许避开我,来一趟青山处理文雪兰母女,听说把她女儿送给关佛爷调*教。我只怕她…………好歹我们也是…………血缘亲属…………” 霍展年的眼色越来越冷,她便越发支支吾吾,到最后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只想盖起被子不露头。 霍展年厉声道:“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一个电话都不肯打。阿宁,你长大了,不需要干爹了?是不是?” 眼看她吓得面色苍白,他自己也懊恼,为什么在阿宁面前,他好像被当做一只得了神经病的狮子,随时随地会扑上前撕咬她。可是天知道,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更不要提动手,她每一根头发丝他都当作宝贝。 宁微澜究竟在怕什么,他如果有一天知道真相,多半会被气得大脑充血七窍生烟。 她嗫嚅,低头不敢看他,“我不是…………”小手溜过来拉拉他衣袖,霍展年便只能叹一口气,认命。扶着她的脖子强迫她抬头,心疼得一抽,青紫淤痕明晃晃附着在皮肤上,诉说那一刻的惊心动魄,“斩草不除根。蠢货。”不知是骂余敏柔还是宁微澜。 “还疼吗?”霍展年问。 她怕挨骂,语调软软说疼。霍展年的神色适才缓和些许,片刻又皱眉,警告她,“看你以后还闹脾气满世界乱跑,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待着,哪都不许去。” “她女儿阿眉…………母亲这么做,实在是有点太过分。” “你要以德报怨?” “我开口求妈妈,她只会变本加厉,只好来求干爹,关佛爷那里,还是干爹能说的上话。” 霍展年不说话,她只好低声细语求他,“我以后都不再闹脾气了,去哪里,做什么,都跟干爹报告了再去。” 霍展年失笑,“回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再逼你。” 她点头,画一个完美微笑。 心里却念着陆满,不知他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是穿透尘嚣的微光,她出现在眼前,他透过充血的双眼艰难地往上看,一点点,努力地望向那张在心中临摹过千万遍的面庞。 耳中空明,她的声音听来恍如隔世。 谁是陆满,谁是宁微澜,谁是谁的谁?这一刻谁能停止怀疑。 关佛爷到哪里都是一脸笑容,即便气氛尴尬如斯,他仍可做他的笑面佛爷,面不改色,“放心放心,知道陆满是宁小姐的朋友,大家都很文明,只是打个招呼,肯定没伤到腑脏。” 宁微澜的心早被揉成一团,眼看被打得面目模糊的陆满,一寸寸往她脚下爬,留身后一道道血迹,证明他的疼痛与挣扎。 旁边一位壮汉累得满头汗,仍抱怨,“这小子真能打,七八个兄弟轮番上阵才把他揍趴下。也抗揍,几个小时还没被打死。龟孙子命大,撑到现在。” 另一个说:“这小子倒是个情种,被打成破布一块,还嚷嚷着要救人,唉,哥们三十几岁的人都要被感动了。” 阿眉被人从和室里抬出来,浑身赤*裸,斑驳皮肤毫无遮掩地展示着前一刻的惨痛凌虐,满身的鞭痕,细小刀伤,还有重点部位的穿刺,只需一眼,就旁人浑身发痛。 他们抬她,抓着手臂小腿,好似抬一具尸体。 “别看。”霍展年宽厚手掌忽而遮挡在眼前,他握住她颤抖的双肩,低声安慰,“阿宁不怕,我们马上就走。” 里头两位中年男人绷着脸走出来,穿戴整齐,西装革履,好一双衣冠禽兽。见到霍展年才将隐怒收束,上前来握手,打招呼,“霍先生也来这里消遣?原来是同好,早知道可以一起来。” 另一位随声附和,转而低头看向轮椅中的宁微澜,细白的一张脸,如画眉眼,装扮是恰到好处的雅致,浑身干净到了极致,垂目之下,一片温柔。心念着真是极品,原来霍展年深谙此道,未能管住嘴,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这位小姐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下次一定要一起来。大家玩,才尽兴。” 霍展年放在她肩上的手突然收紧,好在他已练就一等一涵养,能忍得住不出手,只不过颔首点头,算一笔带过。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电视里报章上为人民疾苦振臂高呼的斗士,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微澜敞露的领口,直到被人请走,还时不时回头。 这个世界何曾干净过,处处都是罪恶。 “人要送去医院——”忽然间语不成调,她控制不住陡然冲出的哭腔,只好捂住嘴,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停停走走,是心痛心酸的频率,“他好歹救过我,送他去医院,只当…………只当还债……人情债,最难偿…………” 话未完,已撞进陆满清亮的瞳仁里,坐在高处,低头眼看他眼中光亮一点点灭,是一朵的盛极而衰,是一弯潮汐的至高而退,是最终的寂灭,沉沉坠入一片暗无天日的绝望里。 自她有记忆起,宁微澜从未如此重创过谁,而今三言两语便在他心上割一道裂口,心上的疼痛远远大过皮肉之苦,它呈海浪席卷之势,轰然冲过身体。 还有什么剩下,除却遍体鳞伤。 陆满仍在努力,憋一口气,爬向浅驼色裙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再靠近她一点点,再努力靠近她一点点,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命丧如此。 她身后是富丽堂皇琼楼玉宇,他脚下是肮脏糟粕贫贱陋室,为何总是那么远,远到将所有希望一瞬间掐灭,昨夜那一帧帧美好梦境仍留有余温,而今连触摸她裙摆都要经过千山万水。 终于,就在眼前。 他抬起手,一厘米距离。 霍展年说:“我们走,后续会有人来处理。”于是转动轮椅,于是擦身而过,于是陆满沾满血的右手颓然留在空中。 命运的残酷初露端倪,他却无从争辩。 一切是既定事实,除却那些虚妄梦想,他什么都无法给她。 “别哭,早说不让你进去,你偏要,结果吓成这样。”车内,霍展年轻轻拍她肩膀,低声安慰。 “我没哭。”嘴上倔强,一摸脸,全是泪。 霍展年忍不住笑,“傻孩子。”一盒纸巾递到她眼前,“你母亲那边,我会去说,不需要担心。作为回报,今晚陪干爹这个孤家寡人吃一顿饭?” 宁微澜却仿佛被伤透了心,手上抓一团面巾纸,哭得越发厉害。 霍展年自嘲,“不过是一顿饭,也不必吓成这样。” 隐秘的爱恋多么苦,苦得心肝俱裂。 作者有话要说:出门 哦啦啦啦啦 17享乐 如果早知现在的切肤之痛,你的当初还会不会那样义无反顾至死不渝?人人心中一笔明细,付出多少,回报多少,心伤心痛,资不抵债。 我爱你几斤几两,你爱我三年未满。到最后一本烂账,爱做破产处理,谁来清算。 至少还有星光,点缀寂寂夜幕,予取予求,未曾收过你分毫。破漏屋顶,汲取一室星光,亦算意外收获。 陆正华终于肯归家来,照看重伤消沉的儿子。 四十几岁的男人,整天赌赌赌,赌掉了万贯家财青春岁月,赌掉了做人的资本,如今剩下一滩烂泥,好在肯为儿子做一碗清水寡头长寿面。就蹲在床边伺候他吃喝,家里一张完好的凳子都找不出来,穿堂风呼呼刮过,剩多少温情通通带走。 冷冰冰,冷冰冰如同庭院积雪。 陆满躺在床上,疼痛早已消去。那些人说得没错,他是天生天养的贱骨头,被拆散了还能自行生长,命大命硬,就像厨房爬过的蟑螂,掉了脑袋还可以活。 谁给他天大胆量,敢去纠缠她,敢去造一场荒谬的梦,梦里梦外分不清谁扮演谁。 那年陆正华欠债外逃,他被人追得躲在下水道里三天三夜,同老鼠蟑螂做伴,听腐臭污水踏急促节奏逃离这座肮脏城市。死亡尽在咫尺,生活暗无天日,也敌不过今日绝望,一秒接一秒,碾压每一只细胞。 陆正华还是老一套,只敢指着陆满骂,“少给老子装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人家给面子,还给营养费,不然你一口面汤都喝不上。臭小子长大了啊,敢去玩英雄救美那一套。你以为你是谁?刘德华还是张学友?你跟阿眉一个是烂仔一个是妓*女,嘿,也正好,流氓配婊*子,绝配!” 陆满终于睁开眼,漆黑瞳仁似头顶苍穹,落满星辉。 “瞪,瞪什么瞪?臭小子还敢瞪老子,又找抽是不是?”陆正华突然间抖起来,将那一套父亲的本领使用得淋漓尽致,这千载难逢时刻,儿子被外人揍得没有反抗之力,此时不抖一抖威风,只怕要等到死前遗言,儿子才肯俯首帖耳,“关佛爷是什么人?你也敢惹?没有留下你一只手算额外开恩。我说,你真跟着霍展年混了?他那算什么东西?三姓家奴,笑面虎,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陆满,你好了,绝对不许再去跟霍展年做事?宁愿你去做龟公,好过跟着霍展年,那个垃圾,畜生,婊*子养的…………” 陆正华一路骂下去,等他累了,抽一根劣质香烟,盖过整屋子里漂浮的酸腐味道,文雪兰就住隔壁,领着阿眉来看,看这同样窘迫粗鄙的一家。 “我来看看陆满,谢他仁义。” 陆正华这个人,虽然自己过垃圾一样生活,却极其爱好对旁人指手画脚冷嘲热讽。文雪兰和他,算起来也是老熟人,彼此曾经怎样怎样风光,又如今怎么怎么落魄,相互间心知肚明。陆正华到底是十分看不起文雪兰的,连话也不屑多说。鼻子哼哼一声,算是答应,看看哭哭啼啼的文笑眉,不耐烦,踢陆满一脚,啐道:“没出息。”便站到角落里抽烟,一根接一根。 文雪兰说:“陆满,你是个好孩子,以后阿眉就托付给你,你文姨是什么样子你清楚,照顾不到阿眉的地方,你要多费心。” 陆满沉默,连呼吸都无力。 阿眉还在哭,“陆满陆满,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文雪兰跪坐在塌陷的床垫上,看陆满死气沉沉像一块破布,嗤笑,从兜里掏出一支手卷香烟,点燃了要塞到陆满嘴里,“不开心?试试这个,好东西,吸一口就上天堂。” 陆满依旧没有声响,陆正华是黑暗中窜出的一道鬼影,抓起文雪兰的手往外一甩,她便捏着那根烟跌坐在地板上。 陆正华破口大骂,“臭婊*子,你他妈给我儿子吸什么鬼东西?你滚,快带着你的婊*子女儿滚出去。陆满是你们能攀得上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滚!” 文雪兰爬起来,不甘示弱,骂回去,“陆正华你他妈又是什么好东西?给人做牛做马一辈子,还不是连饭都吃不饱?你当现在还是你大哥风光的时候?戬龙城早他妈换了主子,你就是一条没人要的狗!老娘给他吸一口是看得起他,陆满什么东西?我们家阿眉还配不上他?笑话,阿眉她爸爸要是还在,轮得到你们这些狗东西欺负我们母女?走!给脸不要脸,再也不要登他们家的门。” 阿眉委委屈屈去看陆满,谁知他像没了呼吸停止了心跳,悄无声息。 陆正华哄人,“滚滚滚滚,多看你一眼都嫌脏!你以为宁江心还会回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早死透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警察都找不到线索,你陆正华凭什么说他死了?我告诉你,江心迟早要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就看着吧,我要让余敏柔一家人死无葬身之地!你们看着吧,看着吧…………”文雪兰像是疯魔了,紧紧攥着阿眉,反反复复念叨,也不去细想陆正华为何如此肯定宁江心的死亡。 到了外头,冷风灌进嘴里,才清醒些许,阿眉小心翼翼问母亲,“妈,那个宁江心…………就是我爸爸?” “不,不是。”文雪兰连忙摇头,否认,“妈妈被气疯了,口无遮拦。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随口说的,你别认真。要离余敏柔宁微澜母女远远的,她们太狠了,太狠了…………” 江心,你几时回来,看看她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回望过去誓言,每一句她都未敢忘记。待到老去,心中也只有你一人,陪她埋葬这一生,欢乐苦楚,岁月何辜。 ---------------也来弄一回分割线------------------------ 年年都说辞旧迎新,能不能把旧情人随着旧年辞去,腾出地位来换新宠,新的一年才算新鲜刺激。 宁微澜的私人电话好像被割掉舌头,有多少天没有响过?即便接通也不过是那个谁谁谁,多少年同学没有讲过几句话,嘘寒问暖,几句调笑,似乎就能把过去的不联系,不亲密立刻消弭,剩下的是老同学的亲热,时间地点,宁大小姐,你一定要赏光。 她庆幸自己腿伤未愈,能推托掉无数大大小小无聊聚会。 “恋爱了?再等对方电话?”余勉生从身后绕到眼前,忙忙碌碌大半年,为理想为生活,终于在除夕夜回归家庭。他是独子,肩上压力重重。舒朗眉目见窥见疲态,当然,男子汉大丈夫,多苦多难不习惯与人说,只在家中时,换一件轻松居家衫,假装一切安好,父母家人无需担心。 作为长兄,他不算合格。 “怎么会?只是有点晃神,发会呆。” 玻璃磡嵌的阳台,采光好,不透风,搭一件羊毛毯,一本书一只躺椅,足够消磨一下午。 在青山的二十几天就像一场短暂的梦,到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那个背她下山,为她暖脚的男孩子是否真实存在过。 “没有?那怎么会看着手机发呆?根据我多年经验,这是小女生谈恋爱基本表现,发痴发呆,白日做梦。”余勉生坐她对面,懒懒散散瘫在摇椅里,结局既定,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享受生活,“我们家阿宁也终于肯开窍了?哥哥我已经做好你嫁不出去养你一辈子的准备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是谁?我认不认识?难道是凌少坤?不如你给一点提示,我来猜,嗯——他是做什么职业?律师?医生?还是无所事事的二世祖?” “要么半年不着家,要么一见面就审我。我去找外公聊天,看你还敢不敢跟来!”宁微澜招架不住,拉开身上温暖羊毛毯,穿鞋,就要走。 余勉生坐在椅子上笑,“你只管去,外公在和霍展年谈正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宁微澜不信,“你这个人最不可信了,说了等我过生日就回来,结果影子也没看见,电话也不打,我再信你才怪。” “阿宁!”余勉生叫住她,突然间正色道,“别总是什么事都答应,你才多大呢,正是该任性的时候,别老是那么懂事,让人看了怪难受的。” “那你就乖一点,听话一点,多回来一点,我的压力就少多了。”拖着伤腿慢得像蜗牛,头也不回走出去,对未来,对生活,无忧无虑,从未曾放在心上。 这一回余勉生倒真没有骗她,余晋羡与霍展年在书房对坐饮茶,一位鹤发松颜,一位含章挺生。 普普通通书房,也能有沧海听涛,云中观海之感。 宁微澜不敢多停,趁未被发现,转身就要走。 隐隐约约只听见霍展年说:“我想要什么,老爷子再清楚不过。” 她许久未曾见过外公发怒,突然间身后,余晋羡厉声警告,“霍展年,你不要以为这一点点事就可以要挟我,我余晋羡不吃你这一套。” 霍展年态度谦和,宽慰道:“您注意身体,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勉生有什么事情,我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外公已经大声叫人送客,她再不敢多做停留,一路跑回去找余勉生,可那一位是铁齿铜牙,一个字不肯透漏,摸摸她的头,还像在对小朋友,说:“大人的事情,大人会解决,你只管谈你的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给自己的目标是6000 我想这不太可能了 呜呜呜 18端倪 这世界总不缺青年才俊,顶一张美好面皮,扮演少妇少女梦中情人。 这一位叫顾怀君,挺拔立在眼前,比财经杂志上经历无数后期制作的照片更明快鲜活,三十五岁而已,许多人还在营营碌碌为生计奔波,他已然成为余氏旗下最大产业景昌国际实业公司财务总监。余晋羡手下第一红人,在景昌工作十余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每一年最佳员工必然少不了他。 余晋羡教他来家中过年守岁,长辈发红包有他一份,写真挚祝福,来年美好祝愿,不比余勉生简陋。 宁微澜穿着余勉生亲自挑的礼物——一套毛茸茸家居服,帽子上还有耳朵两只,像一只外套的北极熊,傻呆呆单腿站在客厅中央,等这位才俊上前来,伸出手,笑意盈盈,“这位就是宁小姐?久仰大名,勉生时常提起你,我总羡慕你们兄妹感情好,我是顾怀君。” “您好。”像是遭受突然袭击,她呆过十秒,瞬息已回过神来,顶着一头被余勉生揉乱的长发,礼貌招呼,“顾先生这一年在公司也辛苦了,在家里过年不要拘束,想要什么都跟我说,星星月亮我都能摘得到。” 余勉生一挑眉,去扶她坐沙发上,“就凭你?小瘸子一个,路都走不稳。” “要你管?就会拆我的台,你这个人嘴巴最讨厌。在顾先生面前还不知道讲过我多少坏话,小心我跟外公告状,还跟小时候一样,打你屁股。” 余勉生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怀君你看,我这个妹妹是不是名副其实的小老虎,连景昌少东都敢欺负。” 顾怀君道,“你这个做哥哥的,让着妹妹当然应该。” 宁子昂只在一旁无聊地玩着手机,并不答话。 气氛总算活跃起来,有些许过年的热闹。余晋羡就在一旁,望着年轻人你来我往斗嘴,心情难得轻松。 到最后爆竹声响,辞旧迎新,余晋羡总要在饭桌上发表演说,年年相似,今年多了顾怀君,于是成为重点关注,双双举杯,“这些年,公司的事情我也不大管,都靠你们撑着才有今天的成绩,我敬你一杯,感谢你与景昌同舟共济。” “您言重,这本来就是我份内的事情。” 余晋羡不语,饮过一杯酒,长久地叹息。 余勉生朝她使眼色,她是小辈里唯一的女孩子,撒个娇这种事次次轮到她头上,“不行,外公只顾和顾大哥讲话,还没有给我这一年做个总结,还有新年寄语。年年都有,怎么今年不给了?我从早上就开始紧张,只等着您训话。” 余晋羡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就你话多。今年马马虎虎蒙混过关,明年要风风光光顺利出嫁,就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压岁钱还没有拿够,就让我出嫁。” 后半夜是沉闷而严肃的,家中每一个人被轮番叫进书房里谈话,轮到宁微澜,余晋羡已然疲惫不堪。 “坐吧。” 她颤颤巍巍,挑一处远地点坐下。其实人人都有感觉,家中低气压,不复寻常,一定有大事发生,人人都在等,头顶的利剑落下,好过高悬一颗心,不上不下,忐忑不安。 手里的茶早已经凉透,余晋羡摆摆手,言简意赅,“你大哥出事了,不是小事,你要清楚。” 看她神色依旧,并无多大波澜,余晋羡继续说:“勉生手下设景昌子公司,去做生态城项目,一路不顺,劝他早抽身,可他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公司自资金周转不动,再没有钱投下去,他的子公司就只有等死,项目也要廉价卖掉,更有可能影响到景昌。景昌已经大不如前,难得有几个大项目,都需要钱,一个都不能放。你母亲那里一时之间也抽不出大笔资金,银行那边有人使绊子,根本谈不下来,想来只有卖掉你名下恒川报业,才够数目。” 宁微澜未能消化,仍咬着唇,沉默。 余晋羡长叹一口气,“勉生这回亏欠的数目惊人,又有小人作祟,不及时补上,怕要惹官非。你放心,解燃眉之急,以后再加倍补偿给你。你的嫁妆,该给的,外公一分都不会少。” 宁微澜对这些倒没有舍不舍得一说,家财太多,钱只不过数目,多多少少,没有太大意义。“该怎么办都听外公,只是恒川那么多员工要安顿好。我自己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能帮到大哥就好。” “好,好孩子,外公没有看错你。明早你回景昌一趟,律师已经安排好,各路事宜有人指导,你不必担心。” 尔后道一句晚安,走出去,遇到余勉生,沉寂在走廊,抽一根烟,燃尽了所有力气。 抬眼看宁微澜,问:“怎么样?”面无表情。 宁微澜掐掉他含在嘴边的香烟,嫌恶地扔进烟灰缸,“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那本来就是景昌的产业,给我一个外姓人已经不合规矩,还回去,我反而轻松。只拜托你一条,少抽一根烟成不成?”嗅嗅他外衣,更受不了,“臭死人,你快回房洗澡换衣服洒一整瓶古龙水,还抽烟,当心明早起来老十岁。” “好了,好了,知道了,宁微澜,你唠唠叨叨真像个小老太婆。”笑一笑又沉默,突然间将宁微澜塞进怀里,乱七八糟揉成一团,“是哥哥没用,以后一定十倍奉还。” 宁微澜气呼呼推开他,“就你话多,快回去睡觉,我明天还要去景昌大楼,你记得早起载我去。三五年难得去一次,我早就不记得路。” “是是是,你是太后出行,我做开路先锋。” 一转身,你以为就此告一段落,其实不过初露端倪,险险开始。 睡前接到霍展年电话,他那一端传来烟碎裂声响,低声徐徐,似一滴墨掉进清水里,晕开,缓慢而温柔的姿态,“阿宁在做什么?要睡了是不是?阿宁——新年快乐。” “嗯,是要睡了。”她站在床边,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忙宽衣解带,自顾自的热闹着,“干爹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老掉牙的祝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最要命是还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劲,让他笑足三分钟,尔后清清嗓子,旁边有人问,霍先生跟谁讲话,笑得那么开心? 霍展年说:“在家乖不乖?红包拿的够不够?明天来鋭通,干爹这里还有。” 宁微澜虽然怕他,但也没存什么心机,照实说:“今年有一位财务总监到家里来过年,好像人人都有心事,不大开心,饭桌上大多数时候就我一个人讲话,好累。对了,我要去卖掉恒川,年后会很忙。” 那一端沉默许久,久到她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忽而听到霍展年说:“阿宁,你总是这样。干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傻得让人说不出话。” “噢,新年快乐。” 匆匆挂掉电话,爬上床享受好睡眠。 自始至终,没有陆满半点消息,小孩子要赌一口气,偏偏就是不肯低头不肯说我想你。 而陆满在为理想而奋斗。他的理想是做大哥,有钱有势有地位,当然奋斗在灯红酒绿夜总会里,装出凶狠面孔,动不动喊打喊杀。宁微澜这三个字,想起来就心痛。他从前直来直往,吃饱就睡,喝酒就醉,看不惯人家矫情嘴里喊着寂寞忧伤苦楚难消,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心中缺一角,喝多少酒,抽多少烟,一样疼,明明白白告诉他,陆满,你就认命吧,你完蛋了,栽在宁微澜手上了。 好在赵钱对他颇为赏识,他的大哥之路,其实不算远,最不济等到宁微澜四十岁离婚,他再闪亮出现在她面前。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陆正华难得写一条短信给他,却说的是,高远乔失踪,他找不到人,叫陆满尽一份心。 滥赌鬼陆正华,难得也会关心人。 他对着烟漫漫的夜空,吐一口眼圈,希望它随风去,代替他亲吻某某的脸。 少年情怀总是诗。 宁微澜的话没有说错,年后忙忙碌碌连喘一口气的间隙都没有。恒川被一家香港公司收购,虽然卖的急,但价钱却不低,可当作新年好运气。江心画廊去年成绩颇优,她做老板绝不吝啬,有双倍工资还有分红,但无奈威信不够,嘉和撺掇着员工要老板请客,宁微澜只求速速付款,谁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嘉和那个事儿妈,一定要拉她一起,去喝酒唱歌,与民同乐。三十几个人不分大小一齐起哄,她扛不住,只好妥协,也做一回和善老板,放松心情,多交朋友。 嘉和说:“你不要总像老古董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新女性好不好?那么孤僻,当心交不到男朋友。” 未想会遇到陆满,在昏暗的走廊里,她几乎认不出他。 陆满瘦了,似乎又长高,眼角贴着一张创可贴,同旁人说话,凶神恶煞。 作者有话要说:挑战六千字!!!! 想在最后十天冲一下月榜 请大家多留言多帮忙啊………… 拜托!!! 19失踪 “少跟老子唧唧歪歪找借口,货款收不到,你他妈就别想走,我管你是自己去拿,还是找家人来送,总之老子今天晚上一定要收到钱!” 瞪眼,恐吓,增加可信度,“十二点一过,钱没来,自己想想是留胳膊还是留腿!” 小人学家长讲话,在宁微澜看来是凶巴巴色厉内荏、一戳就破的纸老虎,矮个中年男人却被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喊陆满“大哥,我马上叫人送钱来,您放心,一分钱都会不少。”陆满这才算满意,点头,一把将他推给后头站着的胖子陈,“带他去办公室里等,客气点,人家是客户来的。”回过头来才发觉,宁微澜已站在走廊尽头,看了他许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应对,只跟随本能,开心、惊奇、兴奋,于是咧开嘴,笑得像个无脑大傻瓜,从前他伤得一片片碎裂的小心脏,在这一瞬间奇迹般恢复原样,连裂痕都找不到。 全因她出现了,世界便满是光辉。 他那些策划过无数遍的出场台词,发誓要放的狠话,于是就这样烟消云散,踪迹难寻。 叹气,真是个孩子,一会哭一会笑,恣意放纵,天真可爱。 大约也只有宁微澜,能在陆满身上看到天真本质。 仿佛被人隔空点中笑穴,长廊里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她的脸不知从何处添来春日明媚,与陆满面对面,笑到面发红,最后恼怒,一扭头就要走,好在陆满不负所望,眼明手快,长腿迈出三两步,一把就将她抓进一间空包厢。 陆满将她按在墙上,长臂环过,成就男男女女吵架闹分手时最经典姿势。满肚子的话要说,到嘴边,张口却忘言, 长久的沉默,他终于放弃,举手投降,“宁微澜,你可真狠。” 未等她应答,他就自顾自说下去,“我真是…………难受得想死…………宁微澜,你太厉害,才认识你多久,我就快要变成神经病。”呐呐自语,真有点神经不正常。 “陆满。”上前一步,环住他背脊,已给他莫大勇气,她微微侧头,靠在他肩膀,仿佛有人撑起一片天,留下的都是美好,足够做一场美梦,“光会逞强,伤都好了没有?”她的手,透过薄薄衣衫抚摸他伤痕遍布的后背,一路到达肩胛骨,却被陆满一把抓住,停在脊骨中心。 他声音闷闷,还带着莫可名状的委屈情绪,在她耳边念,“我知道,人情债,最难偿。” 宁微澜憋不住笑,被他这幅委委屈屈小媳妇模样逗得开怀,冷冰冰的手伸进衣服里,捏着腰间一块肉,狠狠一扭,谁知选得这样好,恰巧捏在一块淤青上,疼得陆满直龇牙,嚷嚷道,“宁微澜你也太狠了点吧,我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宁微澜毫无怜悯之心,乐呵呵说:“活该!看你下次还去不去逞英雄。为了你的好妹妹,连命都不要。” “你不高兴?” “你说呢?”斜眼睨他,这只不开窍的大冬瓜。 陆满小心翼翼,疑惑,“该伤心的应该是我吧?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被你嫌弃,那个人情债,最难偿。再说你在乎阿眉干什么?我就喜欢你一个,就你宁微澜一个。你已经这么好,没有你,我还能喜欢上谁?” 她已绷不住,嘴角上扬,心情舒畅,却还要装模作样,翻个白眼,表示不屑,“谁知道你有几个好妹妹,今天为这个赴汤蹈火,明天为那个上刀山火海,没玩没了。” “再不去了,以后你不答应,我哪里都不去。” “真的?” “真的!”陆满狠狠点头,心情急迫,只差对天起誓——永不再犯。年轻时总爱用誓言表述一颗爱意满满的心,到最后誓言都成空谈,“你不理我,我就难受得要死。太痛苦,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浅笑温柔,或甜或苦,都随时光发酵,此刻最美的,不过你眼中我的局促与真挚,或许要等到三十岁,四十岁,心已老,才知你弥足珍贵。 好在心不曾犹疑过,你仍是唯一的唯一。 他在她清澈眼眸中避无可避,顾左右而言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充数的话题,令气氛不至于如此尴尬,令他的彷徨焦虑不至于如此明显。 陆满说:“远乔突然间没有消息,我爸他,让我也去好好找找。你说奇怪不奇怪?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又不是小朋友,还会被拐…………走………………” “陆满,坦白说——”宁微澜仰起头,踮起脚尖,才能稍稍接近这个挺拔像松树一样的男孩子,“你是不是想要亲我?” “嗯?”陆满惊讶,看看快要失去平衡的宁微澜,又低头看看自己,犹豫再三,才点点头,“嗯……”眼睛还看着自己脚尖,不肯抬头。 “哈哈哈——”宁微澜终于坚持不住,笑得跌倒在他怀里,水润嫣红的嘴唇画一道柔媚的弧,不言不语,无嗔无笑,已是极致诱惑,更何况她心无城府,恣意快乐,更平添一份灵透的纯粹。 目眩神迷,陆满眼前有漂浮起许许多多小星星,不管不顾地吻下去,谁知碰到她鼻尖,宁微澜这下已然笑得直不起腰来,浑身无力,正为他提供方便,陆满虽受过伤,却仍是力气永远用不完的青春期少年,手臂勾住她腰肢,就能将她整个人送到眼前来,更被她笑得气闷,于是狠狠地、用尽力气吻下去,令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余下细细的喘息,轻吟,每一寸都美的动人心魄。 叮叮叮铃声响,陆满正吻得忘情,听到电话声,怎么也不肯放,宁微澜推他捶他,他便越发无赖地纠缠过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好在她还年轻,左闪右躲,总算找到空隙,能够吸一口新鲜空气,连忙捂住他的嘴,蹙眉,要发怒,“没听见电话响?走开,坐远点。” “就你电话多。”陆满不放手,索性抱她坐在膝头,这高度刚刚好,令两人能够平视,要做什么也方便,不必低头,累着脖子。 “当然,我又不是做大哥的,一句话就赚几百万。我出来做事,当然要听老板召唤。”电话接通,是许久不见的姜安安,刚从云鞍取证回来,车子半路抛锚,就在市郊,想让宁微澜帮帮忙,来接一下。 她嗯嗯啊啊地答应,心想或许是外头太冷,姜安安冷得发抖,才令她有恐惧错觉。再加上陆满在一旁捣乱,小狗一样趴在她身上低头乱啃,让人没办法专心,只好挂断电话。推他一把,“我有事,要先走。” 陆满也跟着起身,“我听见了,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去郊外,太不安全,我陪你去。” “你不是还有一笔钱要收?做大哥怎么可以不负责?” 陆满说:“不是还有小弟干活?做大哥就是左手捞钱右手把马子,刚捞完钱,现在大哥要去轻松一下,把个马子泡个妞,享受享受生活。” 又遭宁微澜一顿蹂躏,他这时候倒是怂到了极点,躲都不敢躲,只求饶,姑奶奶饶了我,再也不敢乱讲话。 ————————分割线来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兴许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洋洋洒洒,泼墨挥毫,与这漫长的冬天挥手作别。 琴弦铮铮,弹琴的姑娘不过二十出头,正是美好的年纪,一身白衣浓黑长发,点缀古雅琴室,一曲湘妃怨,凄凄切切,幽幽怨怨,美人垂泪,莫不让人伤心的场景,落下的雪也有百转愁肠,心绪万千。 总该有诗人对雪吟诗,对月饮酒,才算完满。 霍展年的梅子酒温了再温,终于等到对饮的人,一身风雪,匆匆而来,席地而坐,“我倒没有看出来,你原来是如此风雅之人。失敬失敬。” 霍展年敬他一杯酒,他接过,一口喝光,接着说,“只是,你是来喝酒?还是来看人?这个弹琴的女生还不错,干干净净,看起来乖得很。”他说这些话,旁若无人,对琴师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如同对待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都不是,只不过跟你喝杯酒,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那就说正事。” 霍展年抬抬手,那姑娘知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你说。” 顾怀君道,“看在我们这么多年见不得光的友情,先说你最关心的。老爷子从孤儿院找来一个叫高远乔的孩子,要挟高涵,不把当年的电话录音交出来,就要杀了他的独生子。谁知道高涵根本不认,扬言说想杀就杀,个人有个命,他如今在牢里,也管不了儿子,自己保命要紧。余晋羡私底下给他们做过亲子鉴定,高远乔根本就不是高涵的儿子。只奇怪,年龄、地点、特征,没有不符合的。” 霍展年很肯定,“高涵知道他儿子在哪,他跟余晋羡周旋,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沉吟片刻,继而补充,“高远乔那里,至少算一条线索,余晋羡多半不会留活口,人,我要留下。” “还有一件。”顾怀君说,“高涵提出来要见他的小美人鱼,录音带在哪里,只告诉她一个人。可是,老爷子居然答应,难以想象,那只小美人鱼知道后会吓成什么样。” 霍展年皱眉,隐隐有怒火上窜,“余晋羡真是老糊涂了,高涵根本在耍着他们玩。” 顾怀君感叹,“事关余敏柔,做父亲的也难免心急,你说是不是?干爹?”顾怀君平日工作沉闷得像一只据了嘴的葫芦,到老友面前,也是腹黑毒舌佼佼者。 谁知霍展年讲到另一件事,“余勉生的事情暂时不要揭,等过了这一遭,让他们余家再喘口气,免得余晋羡忙不过来,没时间求饶。” 顾怀君则不解,“你的宝贝心肝小女儿不管了?就让她去?搞不好想不开去自杀,到时候你别说我没事先警告。” “她五岁学琴,弹得最好的是秋江夜泊,九岁第一次登台表演,有人听得痛哭不止。长大了反而弹得少,更喜欢画画,最近一次还是去年年末,老市长办八十大寿,被人请上台,弹一曲凤求凰。其实应该感谢余晋羡,没有他的精心培养,哪有现在的阿宁。”霍展年的声音极低,伸手拨动琴弦,与琴声同吟,“没有家人的逼迫,哪衬得出干爹的好?不早不晚,适时出现最好,有堪折直须折。” 作者有话要说:某兜决定要爬月榜啊 还差一点点,吊车尾 麻烦大家帮帮忙,多留言多打分 今天争取9000!!!!!!!!!!挑战人类极限 20风起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市郊到医院,一路上角色扮演都颠覆,是陆满捧着一只血流不止的手,安慰她,没事没事,就破一点点皮,包个纱布就好。 宁微澜说:“闭嘴,不许打扰我开车。”一踩油门再换挡,猛冲出去。 在三环路上找到姜安安,刚要换车,两辆马自达突然冲出来,一前一后拦住姜安安的车。原计划对付姜安安一个女人,未料到杀出来一个拥有超强战斗力的陆满,一群人鏖战正酣,宁微澜遵守告诫,老老实实锁了车门打电话报警。 等到四个男人被收拾得差不多,姜安安一路小跑冲向宁微澜的车,她才解锁开门,准备接姜安安进来,谁知有漏网之鱼,扒开车门纠缠不休,混乱中一把利器走错方向往宁微澜小腹袭来。 是陆满,徒手抓住匕首,猛踹男子下腹,夺过匕首,一秒钟犹疑,该不该在宁微澜面前动刀,想想还是算了,远远把匕首扔出去,带伤上阵一样英勇无敌。 只是溅了宁微澜一身血,热烫的、鲜红的、陆满的血。 尖叫声冲到喉头又咽下去,她不能拖累他。 这是怎样紧张而刺激的一天,比得上好莱坞动作电影,就差手拉手就此亡命天涯。 到医院才算彻底冷静,匕首锋利异常,将手掌割裂,皮肉翻出,森森见骨。宁微澜素来胆小,这回竟敢守着陆满缝针,从头至尾,眼睛都不眨一下。陆满仿佛不知痛,眼睛只盯着宁微澜,观察她脸上细微变化,适时讨好,“你别再生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对方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不过,对女人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只需要低头认错,甜言蜜语,赌咒起誓,即刻阴转晴。 她叹气,板着脸,其实是因为心疼,“以后不要再做傻事,徒手去抓利器,你以为你真是铁做的刀枪不入?” “总不能让你受伤。” “唉……”一叹再叹,她的心是汲满水份的海绵,稍稍施压就要流出泪来,“疼不疼?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陆满说:“我说过可以为你去死,这点小伤算什么。” 男医生终于完成工作,扶一扶眼镜,一脸严肃,“去找护士包扎,打破伤风。这么老套的话,亏得你们说的出口,我都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里等我,一会开车送你回家。”宁微澜招呼陆满等护士,便去缴费领药,姜安安就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正专注于同电话那一端细数详情,难发现有人靠近,提供宁微澜又一次听壁角机会。 “应该是云鞍那边泄漏消息,知道我取证回来,两辆车,五六个人堵截。” “对,是他们没有错。” “我没事,让您担心了,恰好flora过来,还带了朋友,所以没事。” “警察还没有到。您放心,flora她很好,毫发无伤。” “明早我送过去?哪敢麻烦霍先生…………那好,我在医院等您。” 挂掉电话,回头就看见宁微澜拿一手瓶瓶罐罐傻站着发呆,被吓一跳,拍拍胸脯,算给自己压惊,“你站我背后干什么?大晚上的在医院里,会吓死人的好不好?你那个保镖怎么样了?帮我谢谢他,记得这个月给人家发个大红包。啊,你说你多幸福,连保镖都是美少年,走哪里带到哪里,高效实用又赏心悦目。” “云鞍的案子,我早说让你不要再调查。你看,差点连命都没有。” “不是还有你来救我吗?”姜安安仿佛是见惯大风浪,此夜惊魂之后还能笑得出来,搭着宁微澜肩膀,调侃道,“你就是我的守护天使啊,flora。” “这份职业我才没有空闲做。警察那边就交给你,我心有余悸,没有力气讲话,先回去再说。” 姜安安道,“老板都发话,我这个做员工的还敢多说?” 宁微澜无奈,“恒川报业早不是我的,你现在有新老板,好好干,前途无量。” 尔后送陆满回家,开车不过十分钟,繁华市区,热闹人群,再往里走,八十年代老房子第一层,阴暗潮湿,六十几平,住四五个年青人。 宁微澜站在门口,叮嘱陆满,“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不许出门,老老实实听话,我要过来抽查的。” 隔日,《经济评弹》《周末画报》都给大篇幅报道,女记者深夜遭袭,是谁背后下手。她越看越觉得头疼,整片报道含沙射影,莫不是把冒头指向余家余敏文。 系列报道就像连续剧,一期比一起精彩,云鞍多金属矿污染案,把赵副市长拖下水,背后最大老板是大企业家余敏文,不顾百姓死活,只为掘金,污染难治,祸害千年。 有一条最鲜明,本报记者掌握独家资料,可证明余敏文与赵副市长沆瀣一气,打压当地居民,非法开发,再以高于市场价格的出售价卖给国有大型企业,从中牟取暴利。再附上当地被污染中毒后的河流,山丘,以及病重不治的孩童。 一时间舆论哗然,赵副市长被双规,余敏文也被带去协助调查。 她再播姜安安电话,却都是忙音了。 也对,姜安安如今炙手可热,再也不需要她保驾护航。 这个世界本身不过利用与被利用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毫不意外地,她被余晋羡召回老宅,谈的却不是舅舅余敏文身陷囹圄的事情。 余晋羡单刀直入,不给她思考机会,“你父亲母亲的事情,阿宁,其实你知道的比外公清楚。” 她不解,这些旧事家里早就不再提,今天拿这个当开场白,又是为的什么。 余晋羡也在组织语言,面对外孙女的疑惑,有些话,他也难开口,“这么说吧。高涵能保住命,有他的本事。刚入狱就有人寄来一盒录音带,内容,足以让你母亲重刑入狱。你大哥和舅舅出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偶然,对方有备而来,我们上下打点,至多把你舅舅捞出来,不过是交出云鞍金属矿,损失钱财,对外公来说不算什么。最怕是你母亲的事情被揭开来,到时候…………真是无力回天。所以,外公今天腆着一张老脸来求你,阿宁,高涵只想见你一面,母带在哪里,他只肯跟你谈。” “怎…………怎么可能…………”宁微澜难以接受,十五年前惨痛经历家人心知肚明,如今竟然要让她去见高涵,那个疯子、魔鬼、一切罪恶的根源,去走到他面前,将她这些年来努力遗忘的场景再回忆一遍,再将她逼疯一遍。 她的震惊与恐惧,余晋羡看在眼里,虽有不舍,却也不过是垂下眼睑,不与她对视,“外公这一辈最失败的,就是没有教好你母亲,最终变成得自私自利冲动不计后果。不过,我到底只有她一个女儿,外公疼爱你母亲,就像你父亲对你一样。阿宁,就算外公求求你,为了你母亲,去这一趟。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再逼你。” 父母债,儿女偿。六个字,字字珠玑,警世千年。 她做错过什么,要不断被安排被剥夺被逼迫。连求人办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口吻,言语谦卑,全从未放低姿态。余敏柔知不知道?当然知道,当年她能狠得下心放弃亲生女儿,今天又怎么会舍不得她再去被凌迟一次? 人人都自私,母爱也要挑时间,恰好遇到她忙工作没时间,你缺爱缺到死也没有人管。 到哪里去找一股勇气,足够反抗家长一次。 闭上眼,多想夺路而逃。 三秒钟伤心时间,她又回归宁微澜,一具无聊躯壳,等日升等日落,钱消费,成日享乐,回家乖乖听话,做提线木偶,一生轨迹早早被划定,你看,最多再等三个月,就有未婚夫送上门,你好,宁小姐,婚纱都已经选好。 多可笑。 而余晋羡,根本不需要等她回答,“车在外面等,早去早回。” 这个时候谁能给一份温暖,余勉生坐在客厅,为父亲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心去管小表妹,宁子昂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半个月不回家,至于舅妈?当然去奢侈品中心shopping,打打麻将,讲讲新闻,家中少一个人也难发觉。 陆满,她想到陆满,心无旁骛的陆满,坚持笃定的陆满,不计回报深爱她的陆满。 当冬雪笑容,陆满便成为这城市里,最干净的灵魂。 某一类人,即便被关进监狱,待遇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高涵就是如此。 一路上,宁微澜紧张到胃痉挛,经过安检,问询,她手边空无一物,被领进一件十平方米会客室,连窗户都没有,只剩下一个通风口,一张长方形桌子,还有一位扑克脸狱警,一扇等待开启的门。 脚步声越发近了,宁微澜的心冲到嗓子眼,只怕即刻就要落荒而逃。 而高涵,这些年牢狱生活并未给他带来多大改变,仍旧是记忆中那副令人作呕的面孔。 他穿深蓝色囚服,四十几岁的人依旧挺拔强健,大拉拉坐她对面,摸一摸自己剃得光溜溜的脑袋,眼神轻蔑,“余晋羡……哼……我当他是什么人,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要钱就给钱,要女人——马上送来!” 他一眼扫过来,那眼神仿佛将她剥光,赤*裸裸毫无遮掩,任人宰割。 没有出路,这房间找不到出路,脑子里有一只螺旋在疯狂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就要死在这里。 “阿宁,我的小美人鱼,你长大了还是一样美,就是不知道,滋味是不是还一样好。哈哈哈——”他仿佛是在回想,在品味,手伸进裤子里,不停地来回搓动,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怕,一双眼死死盯着宁微澜,要将她生吞活剥,“宝贝儿,心肝儿,你说如果我跟你外公讲,要你陪我睡一觉才肯把母带交出来,他会不会把你剥光了送到我床上?嗯?噢——老子他妈的就想在这办了你。” 她告诫自己,要坚持,最后一秒,不要功亏一篑,放慢呼吸,跨过艰难险阻,终于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要我来,我来了。母带在哪里?你要说话算话。” 谁也料不到,高涵的眼瞳突然间放大,整个人像狮子一样扑过来,跨过桌台,一把将宁微澜按在地上,他丑陋的坚硬的性*器露出来,不断在她光滑的大腿上摩擦,舌头伸出来,像吊死的鬼,呵着热气舔过她的脸。 她被吓得高声尖叫,不断推拒挣扎,而高涵仿佛在这种反抗中获得巨大的快感,不断地笑,笑到她耳根发痛。 好在狱警尚有怜悯之心,外头又冲进来三个彪形大汉,一齐发力,才把高涵从她身上拉开。 浊白腥臭的液体留在她的裙子上,高涵舔舔嘴唇,笑得令人周身发寒,“小心肝儿,你还和以前一样,那么*,看你一眼老子就要射*了。别哭,别哭呀宝贝,我又没说不告诉你。那东西在霍展年手里,你回去告诉余晋羡,他也不会相信,他那个缩头乌龟,怎么算得到我的胆子有多大,霍展年留着,是绝不会交给余晋羡的,你们就死心了吧。宝贝儿,等我出去,一定好好疼你,打断你腿,把你永永远远地绑在床上。” 她现下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身后是高涵得意的笑,她不断地,不断地奔跑,向前,永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9000是不可能了,7000争取一下吧 已经飘在月榜上了 多谢各位积极留言 关于陆满的身世。。。 嗯,我还是保持神秘吧 21越狱 “她一路疯跑,差点被车撞死。还好保安跟上来,治不住她,只好打晕了送过来。” “受伤没有?” “一点刮蹭伤,没大碍。只是精神受刺激,情绪不稳定,要多休息,提供安定环境,尽量少接触刺激源,比如,监狱里那一位,甚至于她母亲、外祖、其他家人,现在一点点刺激都能让她崩溃。” “我留下。” “霍先生,我建议你还是先离开,医院里有人照料,宁小姐不会有事。你留下来,反而不好,毕竟…………” “她醒了。” 霍展年急切地想要第一时间出现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刻,却遭遇她的迷茫、冷漠,继而是惊惧犹疑,不断后退,仿佛他是恐怖片里的杀人魔头,看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 她紧靠在墙壁上,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连嘴唇都在颤,嘴里嘀嘀咕咕说不完整,“我不闹了…………我不闹了…………我会听话的…………求求你,求求你…………” 没有眼泪也没有哭闹,她只是紧紧地抱住自己,却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焦灼难耐,神经末梢都在颤动,一刻不停。 霍展年看得心痛,忍不住想要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免她惊,免她苦。 本来是最温情不过的画面,可谁能料到,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折腾了一整天,到现在还能有力气爆发,一把将霍展年推倒,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往外跑。 “不会的,我们不会死的…………爸爸…………爸爸你在哪里?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走啊爸爸…………” “抓住她,快抓住她。”袁医生反应极快,一马当先,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谁知她平日里文文静静温柔善良,发起疯来比谁都狠,没有武器还有一口好牙,一张嘴咬在袁医生手臂上,透过他的医生服,长袖衫,能够咬出血。 袁医生痛的大叫,又不敢动她,好在霍展年已经大跨步上前来,捏她鼻子,强迫她松口,又和之后赶到的医护人员一起,把她按倒在床上。 宁微澜还在不住地挣扎,企图逃脱人为禁锢。 袁医生捞开衣袖看一看受伤的手臂,好家伙,一溜牙印个个整齐,血从伤口里一个劲往外渗,这姑娘真有一口好牙,能去拍广告。 “快去,给她打一针镇定剂。” 两个女护士一个去拿药,一个来检查袁医生伤口。霍展年虽然年富力强,却也没有三头六臂,面对一个发了疯的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床头柜上一支原子笔,宁微澜红了眼,恨透了身边所有人,趁霍展年一个不注意,抓起原子笔就往霍展年脖颈大动脉猛刺过去。 但霍展年是谁?久经沙场,腥风血雨司空见惯,一瞬间只靠身体本能反应,扣住她手腕使劲往后一扭,小臂再往上抬,用力过猛,关节都滑脱,一只手向后被扭转出奇异姿态,如同再练软骨功,手臂翻到后颈上,马上就能出场表演,把观众吓得四散而逃。 她一声惨叫,霍展年吓得急忙松手。 还是迟了,好端端一只手,被他搬到关节脱位。 “阿宁,阿宁你怎么样?” 她瘫倒在床上,仿佛被拆掉电源,彻底没了生机。 “干爹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了?是不是痛得厉害?你也是,怎么会疯成这样…………”扶着她肩膀,将她转过身来,猛然间撞进一双满是怨恨的眼睛里,细细的血丝爬满眼珠,从前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瞳消失不见,眼前是她心中仇恨灰烬,一瞬间被点燃,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宁微澜只是笑,笑到胸口震动,人人惧怕,“霍展年,你以为…………你又比谁高贵?你们都一样,霍展年,你们都该死!” 霍展年紧紧抿着唇,扶在她腰侧的手越收越紧,他只差伸手掐住她咽喉,令她窒息,眩晕,挣扎,哭求。 “好,很好。”他松开她,也不管她手臂扭曲的弧度,一下把人摔在床上,没有半点怜惜,“我给你时间,好好清醒清醒,明天再见面,我希望你能正常一点。” 终于有人敢上前来,给她一针镇定剂,这下彻彻底底没有力气,任其余人摆弄她手臂,痛到了极致,也不过哼哼两句,眼泪都流不出来,仿佛早已没有生命。 袁医生心有余悸,查看霍展年颈项,只有一条轻微的原子笔印,“还好你反应快,不然今天晚上我有的忙。这样看来,她病情严重,不仅仅是心理问题,最好转去精神科,那里有专业人员,对待这样的病患,驾轻就熟。” 霍展年缄默,看向病床上不断喘息的宁微澜,她是一只失了水的鱼,急迫的呼吸换来的也不过是更快的死亡。 而她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泪眼朦胧,望着霍展年,凄凄切切求饶,“我不去精神病院…………干爹,我不是疯子,求求你不要把我关起来…………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我求你,我求你了…………” “先在这里住一晚,其他的明天再说。”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走出这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空气。 留给她的是绝望,无尽的,荒芜一物的黑暗。 “肖姐,你电话响,在办公室里,估计有急事,打好几个了。”凌晨三点,儿子高烧不退,她却要守着这一位吃饱了撑的发神经的富家小姐,这世界太不公平,有人生来就有金山银山,一辈子挥金如土不知生活苦,有人一出生重担在身,做猪做狗打拼,累得回家呕血,还不够人家一顿饭价钱。 来电话也好,不管有没有事,她得出去喘口气。 而宁微澜,早已做好长期抗战准备,霍展年明早要来,不知道又想出什么办法对付她,或者想看她像一条狗一样跪在他脚边求饶?相识多少年,他最享受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今晚越过他底线,他的隐忍不发,为的是致命一击,他收放自如,要让她彻彻底底服帖,做一件装饰品,任他摆弄。 可惜,最难掌控是人心。 手肘关节已经复位,未见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只做简单处理,包扎完好,一条三角巾悬挂在胸前,看起来倒像遭受家庭暴力,可以去电视台开一台节目,哭诉丈夫多么多么暴力,言语不和则拳脚相加,就像霍展年。 病房在二楼,因为楼层低,窗户不曾封死,粗壮水管设在外墙上,蜿蜒而上,踏脚位置刚刚好。楼下是柔软草坪,即便摔下去也不过再断一次腿,身体的疼痛算得了什么,多呆一秒都是折磨。 独臂大侠,也要赌一把。 消防安全课程没有白上,两张床单足够,打一个安全结,死死绑在一起,一头栓在屋内暖气管上,一头缠在腰上,当作借力。 踩着凳子,翻出窗外,深呼吸,还算顺利,到一楼,水管表面湿滑,踩不稳,索性甩掉拖鞋,光脚踩下去,更稳更安全。 想来今年真是时运不济,摔断了腿,手肘又被拧得脱臼,还无处申诉,要在戬龙城同霍展年打官司,才真是疯了头,不知天高地厚。 住一楼的小朋友哭个不停,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妈妈耐着性子安慰,宝贝,等病好,天天吃都可以。 多温馨。 平稳落地,没有摔断脖子,是不是也值得庆幸。 凌晨三点,街道只剩一盏孤灯,诉说夜幕的寥落。 一只猫突然从窗台跳下,喵呜喵呜跟在她身边,可惜没有食物,不然也能提供一顿饱餐,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 深夜静谧,多少人已经酣然入梦,多少人还在办公桌前奋斗,多少人喝酒喝到人事不省,还有多少人,同她一样无家可归。 宁微澜会没有地方可去?冷笑话而已。 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春寒未褪,鬼魅横行,没有方向指引,只好跟随心前行。 ----------------也来分一下----------------- “一对k啊,你还有牌?老子不信!” 一整个屋子起浓烟,路过的居民多半要打119报火警,七八个人围拢在一张小桌台,一叠叠小面额人民币胡乱横在桌面上,一根烟再一根烟,赌局正酣,男男女女,一个个涂脂抹粉的面孔,接吻,纠缠,毫不忌讳。 这里是享的是最下等情*欲,简单粗暴,却又酣畅淋漓。 有人敲门,每个人都不耐,死死盯着赌局,要看陆满怎么翻身,或者一输到底。 最后还是沈妙妙坐不住,“我去开门。”胖子陈一拍她屁股,“哎呀,还是我媳妇儿最勤快。” 沈妙妙踹他,“滚开,谁是你媳妇儿。” 门是老掉牙的栓子,打开关上都费尽,这里家徒四壁,只有几只没人捡的烂仔,谁会有兴趣来抢劫。 “你…………找谁…………” 那边陆满一揭底牌,满堂彩。他深藏不露,赢得漂亮。刘小寒一甩牌,站起来大骂,“陆满你行啊,嘴上不做声,背后捅刀子!操!输光了散了散了!” 阿眉欢呼雀跃,她当自己是陆满的女人,收钱点钞最积极。娇滴滴要往他大腿上坐,被他拦开也不介意,嘴唇凑到他耳根子上,“陆满哥哥,你最厉害,谁都赢不了你。” 沈妙妙还在发呆,反应不过来,胖子陈问,“看到鬼啦,这么久不说话。”等他走过来,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招手喊陆满,“那个…………那个…………陆满哥,有人找…………”瞠目结舌。 房间太吵,没人听见胖子陈结结巴巴几句话。 门外的人眼看着就要哭出来,胖子陈虽然还是个毛头小子社会青年,但好在也懂几分怜香惜玉,憋足了劲大吼一声,“陆满!你他妈给我过来!那谁他妈的找你来了!” “谁啊?喊那么大声,老子都快聋了。”陆满掏掏耳朵,从三十厘米高的小凳子上站起来,两只脚发麻,皱眉,不耐烦,“都几点了?谁还这个时候送上门啊…………啊!” 这画面像是被人按下快进,陆满背后有神力,一秒钟将他推倒门边。 他永远不会忘了,这一天的凌晨三点,宁微澜光着脚,穿着蓝白病号服,手上的手臂吊在胸前,眼角还有未干的泪,委委屈屈喊他,“陆满……………”又哭,只剩一只手抹眼泪,走两步往他怀里钻,活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吃饭,哦也。。。。 这章更完。。。。。 o(︶︿︶)o 唉 h何时能有呢?我都手痒了 22陆满 这么些年风霜雪雨,一人走来,也未觉得多么伤心疼痛难跨越,到现在眼前有一个这样的,难以形容的人给你依靠,反而变得娇气起来。从前受的苦,恨不得一股脑倒给他听,让他知道她的曲折过往,她的来之不易。 好像一位小姑娘刚学会洗碗,整个袖子都大湿,还要跑到爸爸跟前说,你看你看,我好厉害。 这爱情真是要命,把所有人智商变低。 长长的灯绳突然间晃动,光影从左到右,一闪而过。恍然间让人有身处八十年代的错觉。一屋子男男女女都站起来围观,刘小寒嘴里的香烟燃到尽头,烟嘴上的海绵无辜受罪,丝丝焦臭,离开刘小寒的脸就散了。 沈妙妙用手肘捅了捅胖子陈,眼刀子飞来飞去,压着嗓子问,“谁呀,这谁呀?” 胖子陈虽然体积大,脑子却也不见得多广阔,如今终于有一点点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憋足了劲头得瑟,“话那么多,这事是你能问的吗?知道了没好处。” 沈妙妙一抬腿,狠狠踹过去。 胖子陈呜呜地叫,伴着宁微澜的哭泣声,像一场荒诞歌剧。 她一路浑浑噩噩走来,脚底板几时被刮伤都不知道,在冷冰冰瓷砖地板上,每走一步都是血,仿佛千山万水都踏遍,栉风沐雨,只为找到他。 而陆满,这一刻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完了,任他是孙悟空转世,在她面前,也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能做的只剩下拥抱,用他炙热胸腔温暖她被寒风吹成冰凌的身体。 一只手托起她臀部,另一只手扶住瘦削背脊,典型抱孩子的姿势,供给她足够安全感。 “陆满——”她靠在他肩头,心满意足,“我走了好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碰到一只白色流浪猫,可惜身无分文,没有办法养她。” 人人有千面,这一刻的宁微澜,他从未见过。印象中她总是礼貌而疏离,温柔却含着几分强势意味,未知她也会疼会哭,会手足无措,会找不到方向。 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肩膀上负担沉甸甸。 “先进屋好不好?”直走左转,是他私人空间,虽然家徒四壁,也好在有一张床,一面桌,桌上一堆漫画杂志,还有一本《小王子》,一本绿色封面《托尔斯泰中英文诗集》。 他踢上门,将她放置在床上。 蓝白色床单干燥洁净,飘窗上一尘不染,这倒不像是十几岁男孩子的房间, 他从敞开的旅行箱里找一间灰色外套将她裹紧,又将她冰冷双手塞进衣服里,贴着紧致的腹肌,冷得哇哇叫,话都讲不清楚,“没办法,暖气早就停了,我不给你暖暖,你搞不好春天都能长冻疮。” “陆满…………我太没有用,跟人打架,被人把手扭成这样……” “啊?你还能跟人动手?我以为你多讲一句重话都叫律师去法院起诉。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那……你伤成这样,对方呢?” “他没有事,连皮都没破。” “宁微澜,你太不会挑敌人了,你看,你要是手痒,就拿我给你试手,本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对你呢,那是绝对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你这个小身板还真敢跟人动手,这不找死吗?你应该说,我妈是地产界第一富婆,有胆子比钞票。” 她这下倒真是被他气个够呛,也没时间伤心了,只管掐他拧他,“你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女朋友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还有心情取笑!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陆满倒也不躲,张开双臂将她抱紧,还要小心,她手肘上有伤,不敢靠太近,仍是嬉皮笑脸,“女朋友?谁是我女朋友?我怎么都不知道。” 眼看她真发起火来,又求饶,“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女朋友。”亲一亲她总算有了温度的指尖,明媚笑容洋溢面容,“不然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明天一大早我绑了炸药就去找他,敢动我女朋友,知道我是谁吗?东城西霸,西城东王,美食一条街从头吃到尾报我名字打七折啊!敢动你,找死吗不是!等等啊,我先去厨房造炸药,天一亮就出发。你就坐家里看电视,到时候我让记者给你送祝福。” “胡说八道!我骗你的,我跟大哥玩滑扶梯游戏,从家里二楼楼梯上摔下来。” “宁微澜,你照实说,咱在男朋友面前不怕丢脸,你是不是摔了个狗□啊?” 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像一只被惹毛的河豚,三秒钟,蓄势待发,一口咬他锁骨,不留情。陆满却当享受,轻轻拍她后背,像在哄孩子,“好了好了,不哭了。等你咬完了,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把脚丫子洗洗,该上药的上药,本来手就这样了,脚再出个什么事,我可就真不要你了。” 右手上还裹着绷带,刀伤未愈,他又几时在乎过,他当自己是钢铁超人。 在她面前,他愿意,承受万斤之力,撑起小小一片天空。 出门前嘱咐她,“冷就睡被子里,刚洗的,比五星级酒店干净,男朋友不嫌弃你。” 一拉门,一堆听壁角的轰然散开,还有人往里头探头探脑,以为能看见什么精彩画面,陆满已经砰一声关紧门,谢绝参观。 刘小寒很激动,拉着陆满问,“那真是宁微澜啊,上过报纸电视的那一位啊,我靠,陆满你他妈太牛了,这种也能搞到手!怎样?是不是很…………嗯?说句话啊你!” 胖子陈赶紧解释,摆手装无辜,“不是我说的,是阿眉嘴巴大。” 陆满面无表情,目光冷冷似刀锋,阿眉头一次被陆满看得害怕,忍不住向后退一步,可惜嘴硬,要在这个时候挑战他,“我说错了吗?是不是有钱人都有病的?大晚上还搞宅急送,要不要脸的…………” 陆满一步步向她走来,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着实可怕,阿眉的话还没有说完,舌头打结,已然撑不下去。 “你管不住嘴,要讲话,去你家对马桶讲。在这里,再让我听到,自己想想后果。” 手插兜,再去面对同龄人的艳羡,他太平静,平静得让人畏惧,“差不多该散了,胖子陈请大家吃宵夜去,我付账。” “噢,那…………我还能回来不?”胖子陈问。 “你本来就住这里,想回就回。” 啊,那还是不要回来的好,胖子陈一挥手,“走走走,吃饭重要还是看热闹重要啊,走吧走吧,填饱肚子再说,老子快饿死了。” “你不是才吃完,就你这个死胖子胃大,真他妈能吃。” 阿眉一屁股坐在客厅旧沙发上,大声哭,要哭给卧室那个人听,死活不肯走。 胖子陈差点要跪下来求她,直到陆满说:“你喜欢待这,就坐着吧,随便你。” 胖子陈未反应过来,陆满已经进了洗手间,门栓拉动,他从里面把门锁死。 胖子陈无计可施,也只好投奔宵夜去。 屋子里一时安静异乎寻常,只剩三个人,他和她,还有一个她。拥挤得难以呼吸。 好在卫生间还设有一张狭小的窗,冷风呼啦啦闯进来,该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是生活的承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在想什么,呆呆坐在马桶上,等过一颗星星的璀璨与寂灭。 全身都口袋都翻一遍,烟呢?烟在哪里?竟然命烂到连一根烟都同他捉迷藏。这世界,这世界,真是他妈的操蛋。 她忍不住的眼泪,她委屈痛苦神情,她笑容背后哭泣,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知道又怎么样?宁微澜不敢说出口的名字,整个余家都没有办法对付的人,他陆满——一个生来被人踩在脚底碾压的街头古惑仔,又有什么办法? 要家财万贯,要万人敬仰,为什么他不是亿万富豪独生子,为什么他不是高层高官宝贝孙,为什么他不是三头六臂城市超人,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烟都找不到? 操操操——突然间发疯,对着墙壁一顿猛踹,斑驳的墙体被踢得轻微震动,一层层白色粉尘浮起来,呛得人鼻酸。 再抬头,一张早有裂痕的镜子,映出少年的眼泪与苦痛。 陆满啊,陆满,你他妈的真是………… 真是没用。 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他妈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事,正悄然发生。 阿眉从来不是安分的人,更不会因三两句话,甘愿退场。她壮着胆子,走进陆满卧室。 她的开场白,又快又直接,“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他给我抓麻雀,我给他送吃的。我们玩结婚游戏,每一次我都是新娘子,是陆满的新娘子,从来没有变过。陆满的兄弟们也认我是她老婆。他现在对你好,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图你有钱,最多就是这样。你看你已经二十几岁,老成这个样子,还跟时髦谈什么恋爱啊,赶快找个老男人嫁掉吧。陆满不适合你,真的。他最多也就是玩玩你,心里最爱的还是我,你看上次,他为了救我差点被人打死。算我求求你了,贱女人我见得多了,小三也见得多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老还来当小三的。我跟陆满一路走来不容易,他真的很爱我。” 这样的话多耳熟,看电视剧,听女主角讲,听到双耳滴油,现实也不放过,还要温习一遍。百无聊赖,手指绕着长发打圈,半晌,宁微澜才抬头,轻描淡写,“我听说爱情最伟大,足够战胜一切,为什么不跟陆满谈,明天就可以注册结婚办酒席。放心,我一定给一封大红包。” 阿眉不明白,明明床上那个女人,一身蓝色病号服,面色苍白,头发散乱,比不过她年轻,比不过她认识陆满时间长,为什么她还要感到力不从心,深深的无力,她似乎根本斗不过她,连话都不必多讲,就出局。 “总之…………总之陆满不会爱你的,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宁微澜有些后悔,不该这样欺负小妹妹,“嗯,你叫陆满出去打车,我马上走。” 他不爱她,她便一败涂地。 两个女人的战争一遍又一遍重复上演,角色调换,人物调换,内容却是千万年不变的。 都为争一个男人,他的感情天平偏向谁,谁就多一枚制胜法宝。 好在,陆满不是这这样的。 好在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文好冷,感觉好悲伤……………… 悲伤逆流成河了! 肿抹办肿抹办肿抹办 23月光 未知你曾经历多少辛酸事,仍然笑容灿烂走到我眼前。 一盆水不冷不热刚刚好。她坐在床沿,他半蹲在地上,满是污渍的脚放在膝头,他微微侧头,认真细致,如同再做一道可怕数学题,要循序渐进,缓慢完成。 因他手伤未愈,家里还有酒精纱布,能顶一时之用。 脚底伤口并不大,两个创可贴足够用。 陆满兴致勃勃,捏一捏她脚趾,笑,“脚指头都长得这么可爱。” 宁微澜收回脚,嘟囔道:“你可以去外劳市场应征做保姆,一个月三五千块没问题。” “我可不是谁都伺候的,就这么一个怪癖,想照顾你想得要死。” 他出去倒水,回来吓得惊魂,宁微澜已经蜷进被子里,百无聊赖,伸手烦他桌上报章杂志,手里捏一本《泰戈尔中英文诗集》,唇角弯弯,笑意难消,“原来我身边藏着一位大文豪,这个年代,读诗歌的人不多了,陆满,你原来是文艺男青年。” 陆满窘迫,伸手要去抢,宁微澜这下却灵活得很,独臂女侠也能躲过突然袭击,诗集往后一甩,他那些窘迫的证据也同时飞出来,落在浅蓝色床单上。 她眼明手快,一把抢过来,也不管陆满同不同意,打开来,看第一眼就忍不住笑,“dear my love,my day with you is done, and i am like a river reflected with the moonlight- the image of every piece of you…………” 陆满终于把情诗抢回来,一张俊朗的脸,涨的通红。 “陆满啊陆满,酸到掉牙的英文情诗,你抄下来要给谁?你不是既成熟又不羁吗?怎么,还学小男生写情诗追女孩子?” 陆满争辩,反驳,“宁微澜,你懂不懂尊重他人*?凭什么看我的私人物品。” 宁微澜不为所动,挑眉,明摆着挑衅,且信心十足,绝不可能输,“*这个东西,以后你记好了,我说你有你就有,我说没有嘛……那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咯。” “好,好你个宁微澜。”他咬牙,预备撂狠话,想来想去却无话可说,气势瞬间弱下来,“你就这么欺负我是吧?” 宁微澜拍拍小床内侧,招呼他,“来来来,男朋友,我们谈谈心。” 陆满垂头丧气,像一只不得宠的小狗,一下扑到她身侧。 宁微澜说:“老实交代,这封信写给谁?” “还能有谁?听说你读书多,英文好,所以才抄这本书。”脸朝下,脑袋埋在被褥里,他的面子都丢光,再没脸见人,“我就不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读书多了不得了啊?” “你这傻瓜。”她乐不可支,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将他翻过来,如同翻过一只四脚朝天的龟,“写完怎么不给我?自己藏起来有什么意思?还是说…………其实要抄下来给哪个好妹妹,毕竟,连署名落款都没有…………” 他像是憋足一口气,突然间腾空,一个翻身就将她制住。身体的巨大阴影将她笼罩,他气势汹汹,势必要扳回一城,卯足了劲,猛地吻过去,狠狠地碾过她柔软鲜嫩嘴唇,再不许她多说一句话。 余下的,再不是言语能形容。 重重的吮,轻轻的含,霸道的温柔,缱倦的压迫。 纠缠,不能停止的悸动,食髓知味,怎么可能就此打住。 她原本就敌不过他,如今一只手失去战斗力,更加无力反抗,只能由得他,由得他一点点深入,愈加放肆的纠缠。陆满成长得太快,现在已经是一派大师,舌尖猛然窜进去,扫过她牙关,无不迅捷地找出她的,深入再深入,又一番眩晕,一番窒息的快乐。 星辰大地,微风细雨,他成了她的主宰,她的神灵。 尔后喘息,他的唇不离,若有似无触碰,宛若深切诱哄。 她说:“陆满,他们都当我是包袱,能丢就丢。世界这么大,竟然找不到一个人真挚爱我。” 陆满说:“你有我,你以后都有我。我活着,就不会停止爱你。” 够了,这就够了。 但愿时光停留在此刻,但愿你的誓言永不坠落。 “陆满,你的房间可以看见满天星。”她指着屋顶,墨色苍穹,星辰满布,廉价的印刷品,也可以映出一场梦幻迷离,让绝望的心点点滴滴复苏。 陆满亲吻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咸涩,苦艾,“买不起豪宅,至少贴得起星星墙纸。” “你带我走,好不好?” “好,我带你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突然间微笑,仍有眼泪将落未落,泛出盈盈水光,是终于落定的心。 心痒难耐,他忍不住去啜她眼角泪珠,尝到她的心绪浮动,她的无可依存。“我爱你,宁微澜,宁微澜,宁微澜…………” 不停止地呼唤她,直到唇齿相依,直到末日来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一滴雨的下坠,一片荒原的燃烧,以及一息爱欲纠缠。 谁能轻言一生,唯有当下的心绪最值得珍藏。 月光倾城,窄小一扇飘窗也能捧得今夜月华,似水,徐徐灌注,一层层升高,吻过她圆润脚趾,轻抚她一双纤细结实小腿,再往上,连这乍暖还寒的风都娇羞,偷偷躲藏到角落,留此处空气一点点被欲*望灼烧,轰然上窜的热气熏红了皮肤,惶惶然尽是娇羞桃色,人说桃带煞,一举手,一投足,足够要人命。 一只修炼千年的桃妖,吸足了男人精血,却不愿羽化成仙去,全因舍不得,舍不得人间贪欢,一晌愉情。 分不清是月光倾城还是男人炽热口唇,是暖风拂过的柔情,亦是舔吻含吮过的惊心。 “陆满…………陆满…………”叹,一叹再叹,忍不住,谁拿白鸟羽悄悄在心头挑*逗,既痒而酥,一番柔情全然化作了水,绵绵流出身体,从这皎白月光纠缠在一处,做一袭蒙蒙轻纱,柔柔拢住最要紧一处,装扮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妩媚,来,来,撩开面纱,看粉嫩鲜活,致命诱惑。 他的唇滑过大腿内侧柔嫩肌肤,引出她的颤栗,咿咿地求他,“停……停下…………陆满……嗯…………”全然口是心非,女人的话,适时要反过来听。 好在他天生灵敏,在腿根处,轻轻咬一口,当做她心口不一的惩罚,却惹得她陡然间夹紧双腿,揪着他短到不能再短的发,呜咽难耐。 然而他的进度缓慢,路程漫长。 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又有新发现,她肚脐下长一颗细小的痣,蓦地可爱。一双粗糙温暖的手,顺着腰肢纤细玲珑弧度一路上推,小腹的平坦,腰肢的玲珑,更显出她的丰盈柔软。终于,终于,到达他梦想过无数次的美人禁地。 浑然天成的美好,优雅而动人的弧度,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不定,一派旖旎风光,超乎想像。 他喉头攒动,连呼吸都没有办法控制。 呆呆看过许久,最终抖擞胆量,伸手握住那一息软玉温香。 滑腻的皮肤,柔软的触感,再没有更好的了,再没有了。 殷虹的开过她一双纤细锁骨,是他的决然,要在她身体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属于他的,陆满的印记。 今后她的每寸,他都曾膜拜过。 如同眼前,一簇盛开的细小的,颤颤巍巍开在一团柔腻上,跟随她沉重呼吸,贴近,又远离。终于低下头,含吮,听她一声轻唤,绵绵没有重量,而他似上瘾,食髓知味,继而大口吞咽,牙齿也啃过,留一圈印,她喊疼,这哪里是个无害少年,根本是一头狼,一只可怕的吃人的狼。 然而她已是强弩之末,无心对抗。 光洁的身体双手奉上,任君采撷。 弓起身,一双纤长紧致的腿柔韧好似藤蔓,紧紧缠住他精壮腰背。 心跳急促,快速如鼓点,砰砰砰要把胸腔敲碎。 双双都在犹疑,怕太快,怠慢这偷来的快乐,又怕太慢,抓不住今夜如潮汐起伏的节奏。 他扶着自己,总算走到关隘。 他与她相触的一刻,他的灼热几乎要烫伤她。他勃发的硬挺的渴望,如同一只发怒的雄狮,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微澜,宁微澜,看着我。”他的肃然,是昭示领地的强势,命令他睁开眼,清清楚楚目睹,他是如何一点点缓慢而坚定地分开她的身体,一寸寸挤开她如蚌壳般紧锁的身体,随即捧住她的脸,这思念已无言可诉,即使近在眼前,也从未停止想念,只能看着她含泪的眼,呼吸间交缠的都是她的气息,他定一定,等待为的是最终的致命一击,停歇,悸动,不存犹豫地劈开她温柔似水的身体。 看着她疼,看着她哭,看着她流血。 他的占有如此惊心动魄,从此后成她灵魂上一抹难消的印,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微澜,微澜…………” 满足的喟叹,长久的亲吻,呼吸交缠,无可说的亲昵,终于融为一体。 他进进出出,在她体内,细细研磨,撩动多少婉转情痴,融成一池温水,浮动。 她的手,滑过他后背,留无数濒临崩溃的疼痛难耐。“陆满…………嗯…………我…………我难受…………” 脑中一片空白,待他卯足了劲折磨她,看她哭,看她闹,看她在他的掌控中绚烂盛开,一簇烟火上窜,美到了极致。 月光在窗外偷偷观望,窥见他坚实有力的腰腹,线条分明的肌肉,每一寸都迸发着力量。。 喘息,轻吟,最后是不可抑止的哭泣。 一滴汗落下,流过他小麦色皮肤,落在她酥软馨香的胸上。 一双腿缠得更紧,何时停止,哪里能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表示。。。 要被*的抽风搞神经了。。。 明天要是再不好。。。 我表示想要请假休息 *真是个bitch 尼玛年榜上有个写6p的不封。。。 刚写了一章就来锁我。。。靠 24待续 第一束阳光亲吻侧脸,一只回归的候鸟在窗边嘀咕,又是一个适于外出觅食的艳阳天。 睁开眼,第一个闯进视野的便是少年轮廓鲜明的侧脸。沉沉仍在睡,梦里眉头舒展,安静而柔软像初生幼崽,毫无防备地面对这复杂肮脏的世界。 看着看着,心也软下来,仿佛一双柔嫩的手,伸进胸腔里,反复摩挲着跳动的心脏。 清晨献吻,柔柔落在眉心,悄无声息。 可陆满竟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就下意识得伸长手,将身旁柔软身躯紧紧往怀抱里塞。等到拥抱的姿势被执行得一丝不苟,才闷笑,胸腔震动,“女朋友,刚起来就亲我?男朋友虽然身体强壮,例无虚发,也会受不了的。”清醒未久,他喉头艰涩,语音带着一股低沉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是诱哄,属于男人的性*感,发挥到极致。 而宁微澜,刚才的那一股柔情都不知跑到哪里去,面对他,多多少少尴尬,还有难以启齿的娇羞,一团红云,徐徐从耳根升到面颊,遮也遮不住的漫漫情愫。突然间就恼了,要找一个方法解决眼前困局,她勇往直前,毫无不畏惧,一口在他肩膀上,所谓肉质鲜美,爽滑弹口,任君享用。也不管他厉声嚎叫,痛得一个翻身,已经是男上女下标准动作。 她警醒,挑眉,“你要干什么?” 陆满倒是装的十分委屈,弯曲手肘,撑着头,任自己重重压着她,皮肤的接触,体温的传递,亲密无间。“怎么办,宁微澜,我觉得我好像有受虐倾向,从疼痛中获取力量。”随即挺一挺腰,无辜挂满脸,“他又起来要跟你致敬。你好啊,女朋友,要不要亲个嘴儿?” 伸进她双腿间,那个烧得滚烫的东西是什么。她要给陆满胸前挂一张大字报,写“我是贱人”。她抬腿,挣扎,无奈他太重,岿然不动似泰山压顶,哪给她半点扑腾的空间。 “陆满,我警告你——嗯…………疼…………你就不能轻点儿…………混蛋…………” 未等她将警告说完,他已经在她疏忽时迅捷而快速地闯进去,节奏缓慢、蓄力待发。“疼?我给你查查,是这里痛…………还是这里………嗯?”他就这么左突右闯地往里钻,享受着她的紧致与湿滑,全然没有章法,但好在年轻,精力无穷,毫无技巧可言地重复再重复,也能把人折腾得迷离晕眩,人事不晓。 又是大汗淋漓,仿佛参加双人对抗赛,也不知规则是什么,争夺的是什么,眼下都憋着一股劲,要看谁先倒下。 她绵绵软软的呼吸,轻喘,是赛会禁药,一颗一颗兴奋剂灌进他嘴里,这一时发起狠劲儿来,恨不得要将她撕碎。 动作凶猛,吻却是温柔,细细碎碎如同绵绵细雨,落在她光*裸的躯壳。“微澜…………微澜…………”他一声声喟叹,呼出的气息暖暖,几乎要将她融化在嘴里,“你真好…………真好…………好得要命…………” “你最坏…………小…………小小年纪…………坏得流水…………”她眼神迷离,惶惶然坠进梦里,不知岁月几何。 陆满咧嘴坏笑,一抹天生的邪气,压不住改不了,“是谁坏的流水?我看说的是你自己。”重重地,重重地探进去,搅得她呼吸零碎,目眩神迷,再没有能力同他斗嘴。 你听,呜呜咽咽都是哭声。 摇摇晃晃,停停摆摆,到最后一声嘶吼,额上、手臂上青筋暴线,真担心,也许到五十岁,有一天真的血管爆裂死在床上。 好在,今日还是活着的,只是浑身黏糊糊都是汗,她喊难受,他便乐呵呵抱她去冲凉,年轻就是好,也不需要一根烟回味,仍是满身力气无处使,还可以上山打虎,下海捞鱼。 陆满上一趟街回来,买好早餐,衣物,逃亡用品,推门进来,艳福不浅。一张无暇美背,一件海军条纹内衣怂拉在肩上,她一只手绕到后背,怎么样也扣不上。 “怎…………怎么了?”陆满问。 她扭过头,抱怨,“扣子扣不上,正好你回来,来帮帮忙。” “噢。”陆满于是老老实实循规蹈矩,完成任务,“好了。” 可位置不对,“陆满,拨一下。” “拨一下?什么叫拨一下?”他不解,女人的事情太复杂,他才接触一点点,冰山一角,百科全书翻到第一页,后头有无数谜题等着,永远也读不完。 她还有一只手完好,可以做一次示范,陆满看得呆滞,仿佛天上掉馅饼,砸中他鼻梁。 深呼吸,他要做好学生,按图索骥,温暖手掌伸进内衣里,要将一团软肉牢牢掌握,一丝不漏地往上拨。 “陆满,你流鼻血了。” “怎么可能?” “都滴到我肩膀上。” 他这才放开手心酥软馨香的乳,去擦鼻下不断滴落的血,真是有够丢人,一定是熬夜打牌不喝水,上火上到全身都烧,一定是。埋着头不说话,匆匆跑去洗手间里,一呆半小时。她已经穿戴好,牛仔裤套头衫鸭舌帽,头发绑得紧紧塞进帽子里,活脱脱一位不服管教要离家出走闯天下的小姑娘。 去敲洗手间的门,“陆先生,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去月球的宇宙飞船了。” 陆满涨红了一张脸,急匆匆开门,几乎要迎面撞上她,“我们去哪里?” “出门,左转,搭777路公交车去长途汽车站,人潮汹涌,不需要身份证件的交通方式才是通缉犯的首选。” “请问你是宁小姐?怎么还知道搭公交车这种事。” “我会的事情多得数不完,以后你会慢慢了解。不过现在,陆先生,麻烦你转身,认认真真洗干净右手,你在厕所三十分钟完成的这件事情,我也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得意的神情,真像电视广告里的m&m巧克力,可爱得让人想一口吞掉。 陆满垂头丧气,总是输。 陆满觉得,宁微澜简直是犯罪奇才,她不去杀人放火抢银行,真是对不起她对于监视器敏锐的观察度。 她身子小,一到有监控的地方,便将自己藏在陆满怀里,一对如胶似漆的年轻小情侣,最多惹人多看两眼,藏得天衣无缝。 等到坐上南下的长途汽车,宁微澜在他身旁翻看一张旅游地图,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究竟要去哪里?” “我以为你买票时就要问,没想到能够忍到现在,大有进步,值得表扬。”她笑着,眼睛弯弯,盛满快乐,指着地图上的南方小岛说,“这里,岛上有一条曼宁街,我要去四十五号。” “去做什么?”他不明白,宁微澜原先看着冷冷清清的女人,如今相处下来大不一样,最可怕是长一张大家闺秀温柔娴静的脸,脑子却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出其不意,滑不溜手。 “曼宁街曾经是英租借,一座古老教堂保存完整,我们去结婚,好不好?”她促狭,笑意盈盈,看他傻呆呆模样,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揉,好端端一张俊朗无双的脸被毁得不成样子。 陆满也不介意,任她玩够了,停下来继续研究地图,才说:“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等你到三十岁再考虑结婚,那是一辈子的事情,跟谈恋爱不一样。你才十八岁,未来五十六十年,那么多未知可能,何必现在就把后半生命运决定。”宁微澜并未回头,就此错过他的诚恳谨慎,他的小心翼翼。 他不介意,一颗石头一样的心,揉杂在心里,十年、二十年,终能换出一颗珍珠来。 未过多久,她已经在摇摇晃晃的长途大巴上昏昏欲睡起来,自然而然靠着陆满肩膀,找一个合适位置,等大白天发梦。 陆满仍研究地图,发现,“我们去c市?” 宁微澜已经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来答他话,“那里有风景名胜,享誉世界。” 陆满皱眉,明明可以走直线,坐大巴最多十小时,可以到出海口,坐船去岛上,她却决定先去c市,再转车去岛上。 这样十万分的小心,生怕留下一丝丝线索,她究竟要去做什么。 再将她抱得紧一点,更紧一点。时光每每匆匆,唯有珍惜当下。 戬龙城,鋭通顶层。 富豪老板们总喜欢在顶层办公会谈,一排整齐落地窗看过去,没有恐高症也要吓得脚软。这些人却认为如置云端,俯瞰众生,更要想尽办法营造坐拥天下的气魄。一纸合约,一次谈判,要逼的人一退再退,仓皇而逃。 秘书、下属,一轮一轮进进出出,汇报总结,络绎不绝。某些可以上报章杂志大肆渲染,某些却只能藏在漆黑角落里,等待发霉,发臭,最终腐烂消失。 赵钱进办公室之前,先掐了烟,呵口气闻一闻,烟味熏人,于是一口气含好几颗薄荷,到现在,每讲一句话都凉得面部抽搐。 “老板,余勉生和廖光交易的录像什么时候发啊?廖光那王八蛋在云南越来越蹦跶,货不发货,价抬也得老高,散出去哪有的赚?我们还从他那进货,要忍他到什么时候。”越说底气越弱,看着霍展年阴沉沉面色,他当即就要抽自己一耳刮子,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老板又和干女儿闹脾气,还来抱怨,撞在枪口上,少不了一顿教训。“老板…………我嘴巴贱,就喜欢乱讲话,您别火…………我给您倒杯茶,要不给您点根烟?您消消气…………宁小姐就是个小朋友,闹闹脾气离家出走那是正常,您放一百二十个心,等钱完,肯定乖乖回来。” 霍展年既不喝茶,也不抽烟,“她身上一分钱没有,光着脚从二楼跳下去。”接电话,叫秘书请周望海进来。 赵钱心里对宁微澜倒是很佩服,一分钱不带光着脚上路,就这份气魄,完全脱离了中学生离家出走的小打小闹。 就是可怜老板,都快被气的脑溢血。 周望海进来,同赵钱点点头,算打过招呼,“监控镜头没有拍到宁小姐究竟去了哪里。” “医院早就找人彻彻底底翻查过,她肯定是走出去,又不是蜘蛛侠,怎么可能没被拍到。”赵钱插嘴,这叫急老板之所急。 周望海说:“宁小姐她…………很会避开监控,市里并不是每一个角落都装监视器。她出了医院,走到大路尽头,转进小巷,就再也拍不到了。” 赵钱暗地里,又为宁微澜竖一个大拇指,原来还是反侦察高手。 霍展年面容沉静,看不出许多变化,但隐忍不发的怒气,身边人都能感受到。他怒极反笑,曲起手指,轻叩桌面,“好,很好。” 周望海问:“需不需要加派人手,全城搜索。” 霍展年道:“不用,总有办法,让她老老实实自己回来。” 关于余勉生的事情,赵钱却是再不敢开口了。 最好在宁微澜回来之前,他都不必来见霍展年。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两天,回来发半章,测试一下,没事继续写。。。。。。 另: 给此文改名 征集新名字,请大家踊跃发言! 25逃亡 c市是典型内陆中小型城市,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建筑,汽车的尾气嘟嘟嘟排不出去,在城市上空留恋盘旋。好在小的精致可爱,鲜少有吞天野心,行人懂得享受生活,五点下班就凑在电影院餐厅百货商场,只管消费不管赚钱。 她倒是十分喜欢,这股享乐主义的快活。 在拥堵人群里,人人都一副嫌弃表情,只想快点走到出口,结束这段人挤人的痛苦时光。而宁微澜是怪胎,居然能享受这样嘈杂而拥挤的环境,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玩得不亦乐乎。可怜陆满在后面追,不住地喊,就怕她一眨眼不见踪影。 好不容把她抓到一边,摸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宁微澜,我们需要约法三章。第一,永远不许离开我的视线。第二,第三以后再补充。” 宁微澜很是兴奋,搭着陆满的肩,歪着身子,像个小太妹,“我刚刚偷偷推了一个猥琐男好几把,没等他回头找人,我就已经溜到前面去。你说我接下来要不要试试破坏公物,随地吐痰,乱穿马路?” 陆满板着脸,愤愤地将她牢牢控制在身边,“什么也别想,现在先找地方落脚。” 他们的目标是路边小旅馆,不必出示证件,悄无声息,不留痕迹,方便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兴许是命衰气背,又遇到一位假正经讲规则的旅馆老板,软磨硬泡十五分钟,分毫不奏效,一定要出示证件登记入住。陆满已经手握成拳,强行忍耐。好歹他心爱的姑娘在身边,还是一位当代淑女,他牢记要表现得文雅再文雅,化干戈为玉帛,忍住出拳头恐吓的冲动。 谁知道宁微澜在一边等得不耐烦,冲过来一拍桌,比谁都有气势,“死娘娘腔,我说你烦不烦,谁出来偷情还带身份证?等着被人抓?要不是想找一家不用登记的旅馆,谁到你家来住!老娘最不耐烦你们这种娘们唧唧的东西,给住不给住一句话,不满意老娘再叫十几二十个兄弟来光顾你!让你一次爽个够!死基佬!” 直到拿到房卡,走进狭小房间,陆满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宁微澜早已经放开胆量,要玩个痛快。也不计较床单被多少偷*情男女来回使用无数次,一下跃上床头,拍拍床垫,“来呀,老娘付了钱,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拿工资不做事啊?” “你疯了吧,你还是宁微澜不?” 她又跳到陆满身上,坐在他大腿上,勾着脖子,老神在在,“我看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没想到真把那人唬住,看来我演技不错,闲下来没事干还可以往娱乐圈发展发展。我这辈子加起来还没有讲过这么多脏话,感觉像跑完长跑,完全没有力气了。” 陆满小声说:“你还是温温柔柔的好,突然间这么讲话,好像中邪,怪吓人的。” 宁微澜抱着他的腰,仰着脸问,“你不喜欢?” “不喜欢。” “那我以后不这么玩了。” 换来陆满满意的笑,亲吻她光洁额头,“好乖。” 只可怜那位前台,老老实实做事,谁知晴空霹雳,魔王降生。 人是铁饭是钢,总不能有情饮水饱,两个人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些风马牛不相及话题,到最后也饿的受不了,陆满买了美式快餐回来,宁微澜咬一口就丢掉,“你跟我有仇吗?到哪里找这么难吃的东西。”在吃这件事情上,她倒是一丁点委屈都不能受。 陆满风餐雨露惯了,吃个汉堡已经很开心,不解,“我觉得很好吃啊,肉多,汁多,分量足。” “你身上带多少现金来?刷卡不现实,太容易被跟踪。” “三千啊,还剩两千多。” 宁微澜盘腿坐在床上,懒懒散散像一尊笑佛,撑着下颌说:“不叫酒,两千块差不多了。”跳起来,把陆满吃得真欢的牛肉汉堡夺过来扔进垃圾桶,“我带你去吃最正美国餐。”揣着一沓现金就出门。 “c市虽然小,但有钱人不少。有名的餐厅当然更不缺,你看我们跨越半个城区,终于到达目的地。”抬手指一指前方装潢精致的美国餐厅,“费城奶酪牛排,虽然开到中国,风味已经变了大半,但好歹精髓还在,可以……勉强填饱肚子。” 陆满不以为意,“吃个饭,搞的这么大张旗鼓,有必要么?” 宁微澜已经在侍者的引导下找到位置落座,“空口无凭,吹牛的话谁都会讲,尝过之后见分晓。” 人生头一回,感到囊中羞涩,只点两份奶酪牛排,头盘甜点都不管,侍者倒是训练有素,面色恭谨地问:“小姐还需要饮品吗?” “不用,就这样。”省下钱,喝白开水就足够。 牛排上来,陆满明显皱眉,“两块面包夹几块牛排,不就是长条汉堡包,要收八百块人民币一个,凭什么。” 宁微澜反驳,“龙虾,神户牛肉,法国佩里戈尔黑松露,足够用货真价实价廉物美形容。” 陆满很是不屑,“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矫情。” 她低头,将碗里的牛排一段段切好,同陆满那一份交换。“尝一尝,没有试过就做评判,这是小孩子做事风格。至于其他,你难道要穷一辈子?十八岁,未来无限可能。也许十年后,你取代霍展年,成为戬龙城的主人。陆满,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美国,读完书,有人脉,再做选择。何必把人生困在一座城里。” 肉质鲜美,佐料搭配,口感无与伦比。然而他一口一口吃进嘴里,却是味同嚼蜡,这感觉真奇怪,好像从最开始,她就已经想好要何时结束,如何结束。从不曾全托一颗心,因为她一早就明白,他和她,绝没有可能。万分之一也没有,现实如此,她兴许连梦中都未曾想象过,某年某月某一天,陆满和宁微澜,能够光明正大昭告天下。 好像真是在偷情,见不得光,稍有苗头就要掐灭。 送去美国,任他钱,他不知不觉做一回被包养的小白脸。 “我不喜欢。”陆满说,“我不喜欢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宁微澜。” 她眉心微蹙,片刻又舒展开来,目睹一只小牛犊的执拗与反抗,不是厌烦,而是可爱。 “ok,我闭嘴。也请你有空,好好考虑。” 陆满有一百万分的无力,脑中飘荡着无数话语,却没有勇气问出口。 谁是谁的唯一,谁是谁的最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心,他做好被践踏抛弃的准备。 一整晚,谁都不愿意开口讲话。 旅馆并不十分干净,因此衣服也不脱,掀开被子就要睡觉。 陆满想要求和,犹豫犹豫再犹豫,一张面子值几个钱,什么都不管了,未来、可能、也许此间种种都不去计较,只要先缓解眼下痛苦。 他做床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牛排其实挺好吃的…………”说完就想抽自己。 不出所料,他等的人没有丁点反应。 不该来的却匆匆上演,声势浩大。 这里应该改名,直接叫偷情旅馆。隔壁有男男女女,低声交谈,高声叫嚷,嗯嗯啊啊恬不知耻。听的人面红耳赤,舌尖燥热。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被人暗地下毒,你看只要她在身边,能听见她一收一放轻微呼吸声,他的魂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天天吃伟*哥也没有这个效果。 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隔壁那女人真是疯了,声音大得一整栋楼都听得见,还有三五男人唧唧歪歪讨论,满口污言秽语,但是………… 这下三滥的话题实在勾人。 他叫她两声,她听得烦了,干脆扯了被子罩到头上。陆满这下也来了脾气,本来他就没做错事,凭什么这么窝囊。 她要耍脾气,把头埋进被子,好得很,让她去闹,最好永远别抬头。 索性分开腿,跨坐在她腰两侧,下面的被子抬手就掀上去,让她捂个够。紧身牛仔裤脱起来麻烦,倒也难不倒他,三两下把下半身除个精光,上半身还陷在厚重的被里,不知是她脱不开身还是懒得多看一眼。 只光看两条纤长滑腻的腿就要了命,他也憋足了火气,势必是不肯让她的了。 一只手抓着大腿,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摆好了位置,任他玩个尽兴。 陆满瞧着她那处春潮荡漾,心想也不是他一个受不了想要,主要她能忍,他冲动,冲动地回味,于是更加难忍。也不等她回应,便用手指将那层层叠叠的骨朵儿一片片分开来,给他留一点点入侵空间。 两条长腿架在腰上,身体的渴望如同一把利剑,无所顾忌的捅进柔韧可怜的身体,唯一的区别是炙热的温度,令血液都滚烫,只需一点点力气,便重重顶到心里,将她变成一尾银鱼,腰肢摆动,似是本能。 他跟随节奏,停停走走,一定要等来她长长短短轻哼,随他的节奏,高低起伏。 是疼,依旧是疼,疼得她止不住地痉挛收缩,却引领他入一处太虚幻境,一时间羽化登仙,一时间坠落深谷。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够不到,更想要,于是愈发深入愈发滚烫。亲爱的,你的宝贝藏在哪里,找了这么久也碰不到,只好更卖力,等她哭哭啼啼终于探出头来,给他一个亲吻的际遇。 吻到昏天黑地。 他在她身上,喘着粗气,不断地侵袭着她的*与灵魂,沉沉说:“宁微澜,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我爱你,很爱你。” 那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大手掐在两侧,抬起来,整个身体都腾空,送到他身下,罂粟盛开的姿态,没有一处不藏着诱惑。 突然间,她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他轻拍着她仍穿着蓝色套头衫的背脊,低声哄,“不哭,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什么时候不要我,我就永远消失,好不好,宁微澜?” 她说:“陆满,你这个混蛋,说一套做一套。年底我就把你送到冰岛,跟企鹅睡冰窟,冻死你。” “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不过企鹅好像不生活在北极吧………哎哎,别掐,再掐元气就泄没了…………” “一句话,你去不去美国。” “唉…………我去,我等你到六十岁,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是某某说 说好的h呢。。。。 所以加一点点肉。。。 剧情推后一章 26归期 旅程短促,却让人经历许许多多第一次,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奔驰在蜿蜒省道上,第一次住不需等级的路边旅馆,第一吃显然不干净的路边摊,第一次为金钱而发愁。 只好安慰自己,到了岛上就好。 一路选最廉价交通方式,坐船做到脚步虚浮,走在曼宁路上,还在左左右右飘荡,整个人像喝醉了酒,找不到重心。好在陆满尽职尽责,扶着她,一边偷笑一边走。拍着她的背,眼看她连黄胆水都吐出来。 她抱怨,“我明明从来不晕船,怎么这一次惨成这样。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 去看陆满,得他一脸贼贼的笑,凑过来问:“你不会是怀上了吧?你男朋友我,那么勇猛无敌,搞不好一次中。”随即伸手去摸她肚子,“宝宝啊,宝宝,等你出来了,要和爸爸结成家庭联合阵线,一起对抗宁微澜暴。政!” 宁微澜这下却是连叫他滚的力气都没有了,气息奄奄地被这位威猛先生一路背到曼宁路四十五号——一座梦幻堡垒。 它应当只出现在童话里,白色墙体,古典风格,拥着一座小巧庭院,面对太平洋温暖潮湿海风。沙滩是金黄色麦田,一粒粒细沙缠着不经意间钻进鞋子里,等你满脸不耐烦地拖鞋清理,又是一场老派恶作剧。 大门用的是密码锁,别墅里一应生活用具都齐全,手掌扫过玄关高台,却是一尘不染。显然这里时常有人打扫照料,才得这样干净温馨气氛。 内部装潢却有些过时了,金色的流苏,开不谢的墙纸,无不在宣示这是一所镶金砌玉的公主府邸,虽然奢华考究,但早已经不是时下年轻人会选择的风格。 宁微澜去将连接院子的门打开,满园蔷薇还不到开放的时节,只有郁郁葱葱的枝叶,姿态妖娆。樱桃树矮矮壮壮像个树类三寸丁,一小丛兰挣扎着要开第一朵,不比屋子里的冷清,庭院里一派热闹景象,显然每一片叶都得到良好照顾。 “从前,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年底全家人都要来这里渡圣诞。一眨眼快二十年,当年他亲手种下的樱桃树还长得这样好,他却不知在哪里。”她靠在门框上,看蓝天碧海,春£色满园,突然间开始怀念往事,“物是人非事事休。” 陆满却只想到吃,“那你们每年都有新鲜樱桃吃,很实用嘛。” 宁微澜摇头,牵着他往二楼走,“才不是,家里出产的樱桃涩得要命,我爸爸研究改良好几年,也不见成效。” 二楼走廊挂着四副画像,第一副显然才三四岁,画里的小姑娘眼睛圆溜溜像两颗大葡萄,手里抱一只小熊娃娃,正盯着作画的人笑,露出一口细小牙齿,可爱得让人想伸手去掐两把。 第二张已经长高许多,坐在一张比人高的旧椅子上,扎两个小辫儿,端端正正坐得笔直。 第三幅显然不是出自于同一位画师,只画一张侧脸,穿着白色抹胸礼服,头发高高盘起,已经长成大姑娘。 第四幅只剩背影,藏身在一团浓重的黑暗里,显然她已经不愿意面对自己。 每一张都是宁微澜。 “有一年生日,我同爸爸许愿,想要一座城堡。于是他就设计了这幢别墅,当作生日礼物。屋子里每一处都出自他手,十几年来不许任何人做任何变更。” 陆满想到那一件惊爆海内外的绑架案,七亿赎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年后翁媳争产,耗时三年最终落幕。大概,没有人比宁微澜更难过,“你很想念伯父?” “嗯,想念?大概是吧,也不过是想念而已。如果他现在活着回来,也许…………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 她的卧室富丽堂皇,转身进入衣帽间,家仆虽然都高过五十岁,但一个个尽心尽力,这里有她从小到大不忍心遗弃的衣物,通通收在这里,每一件都折好挂好,精心整理。 鞋柜设计得巧妙,推开一个还有另一个,像是专门设计给孩子的寻宝游戏。终于到达底层,往反方向推,里面还有夹层,开灯,是一只保险箱。 “陆满,往右走,去给我找一只方便出行的包来。” 保险箱里是她的后路,陆满随手抓来的是一只背包,傻乎乎泰迪熊形状,内里标签上还写,哪里哪里定制,多少多少限量,她顿了顿,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还藏着这么傻的东西。 宁微澜不说,陆满也就不问。 等回到客厅,宁微澜一面整理从保险箱里取出来的一堆堆资料,一面才说:“这是我最后的保障,美元,人民币,一袋裸钻,当然,最重要是这个——”她拿着一本美国护照,打开第一页在陆满眼前晃了晃,“这是我,美国人徐二宝。我住洛杉矶,是一名中文老师,你可以称呼我,miss xu。” 陆满接过来,看了看照片,愈发惊奇,“照片上是谁?跟你不大一样。” “是我,头发剪短,染成金色,化个妆,就是照片上对你傻笑的姑娘。” “宁微澜,你不会是想直接跑到美国去?”毫不怀疑,他认为宁微澜疯起来,去南极都说不定,美国算什么,不在话下。 宁微澜撇撇嘴,将其他身份文件一起收好,塞进背包里,“这段日子,我总觉得不安定,正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陆满,这是我最后的退路,全世界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你知道,连我妈妈、哥哥、外公都毫不知情,如果你背叛我,我就真的无路可去了。” 陆满失笑,捏了捏她手背,“怎么会,出卖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可是好不容易傍上富婆的。给我多少钱我都不走。” 他本是玩笑,见她心情沉重,想办法让她轻松一点,可是换来的是她的郑重,“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到时候拜托,千万离我远一点,不才不要那么落魄地跟你见面。” “嗯,我一定大声欢呼,老子终于有资格娶宁微澜了!” “我看电视,懒得跟你鬼扯。” 打开电视,新闻头条却在播,据可靠消息,永安地产所有人余敏柔乳腺癌复发,再次入院接受治疗,具体情况未知。再请几个自以为了解□的股票经济、资深媒体人,唧唧呱呱讨论一通,永安这样大的产业要留给谁,余敏柔只有一子一女,当然留给儿子大头,女儿始终要外嫁,不可能继承永安。又说儿子还小,女儿更得长辈垂爱,几个人吵吵吵,半个小时过去还没有结果,反倒讲起来那件轰动一时的争产案,两份遗嘱,真假难辨,法院判决又被驳回,峰回路转余敏柔笑到最后,其中秘辛无数,又讲余敏柔私生活,仿佛这几人成天闲得没事干,时时刻刻跟在余敏柔身后。 陆满去揽她肩膀,企图给她些安慰,谁知她面容沉静,靠在他肩头说:“其实我都知道。”不知指的是哪一件。 陆满说:“好,你是我的万能神。” 她那股莫名袭来的忧伤便被他一句话击溃,懊丧得只想将他抓起来,很抽一顿。“会不会安慰人?除了胡说八道还是胡说八道。还敢笑,没看见我有多难过。都不会哄一哄的吗?” 他自觉,把粗壮胳膊伸到他眼前,“掐吧,我尽量不出声,让你掐到过瘾。” 宁微澜这下倒只顾着生气了,最见不得陆满这副含冤莫白的死样子,一分钟化作青面獠牙鬼,张大嘴咬下去,又留一圈整齐牙印,还沾着口水,亮晶晶。 心疼地举着胳膊看了又看,望向宁微澜的眼神充满恐惧,“我说你,是不是哮天犬转世啊,逮着谁咬谁。快送我去医院,二十四小时之内要打一针狂犬育苗,晚了就没命了。” “错了,我还真不是逮着谁咬谁,我就光咬你了。我要是哮天犬,你就是一根肉骨头,天天让我啃。”不要脸来真不要脸,说她是狗,她还敢大大方方承认,果然跟流氓在一起久了,脸皮也变城墙厚。 “那我也要反击!”陆满不甘示弱扑上来,轻轻松松将她压倒在羊毛地毯上,一时得意,坏笑着说,“想想我先从哪里下口,啊,你听,你的嘴唇在喊,好哥哥情哥哥快来咬我!” 这个幼稚鬼,宁微澜听得翻白眼,继而嘴唇一热,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重重将她包围。 她用口袋里最后一张二十块买一包巧克力,甜到发苦,唇齿留香,舌尖扫过她口中每一处,亦尝到巧克力浓香,沿舌尖味蕾,一股脑甜到心里。 “宝贝儿,你好甜…………”他舔一舔嘴唇,像极了电车色狼。 宁微澜踹开他,“不许乱叫,我最恶心宝贝两个字,一口一个宝贝心肝,到最后连名字都不记得。哼,还想干什么?我要去洗澡,扶我起来,知不知道要尊老爱幼还要照顾老弱病残。” 陆满同学服务周到,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往二楼走,笑嘻嘻说:“亲爱的,这叫公主抱。” 一只手完全失去作用,还要避开水,洗个澡艰难无比,陆满在卧室里等,绕两圈来敲门,“小姐,需不需要帮忙。” 里面人回,“你想得倒美。” 垂头丧气扑回床上,听浴室里滴滴嗒嗒水声想,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小姐,需不需要特殊服务。” “滚开,别烦我。”她已经对独臂大侠的生活条件忍无可忍。 过不了两分钟,他又来,“小姐,需不需要专业的穿内衣服务呀?” 里头好半天不见吭声,等到他绝望,才听见宁微澜小小声说:“你进来,我衣服穿不上。” 兴奋地推开门,结果浴室太滑,一见面就扑街。 嗯,从下往上看,也有别样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勤快的某只飘过。。。 名字改了 现在又想改回来。。。。 我好纠结 27围城 三楼有一间偏僻卧室,建的是玻璃顶,睡觉时伴随头顶星光,墨色苍穹,一杯酒一首歌,能把心灌醉</die i gave you my address your story was so long, the plot was so intense ………………” 走到记忆最深处,揭开厚重伤疤,依然是血肉模糊,痛不欲生,好在还有酒精,给她足够勇气,再一遍叙述那些黑色画卷,是附骨之蛆,追随她半生。“让我想想,从出生讲起,还是从痛苦讲起。算了,反正都一样。出生即是痛苦。”她指尖无意识地穿过他浓密的发,时不时拨弄,眼却望向左侧温柔海浪,沉寂夜空,许多年一晃而过,星未变,海风依然,留不住的是时光,将爱的人彻头彻尾改变,“你有没有听说过香港永安地产,不过它和我母亲手下的永安地产早没有半点关系,二十年前倒是很风光,现在已经萎缩成一间二十人小公司,卖卖廉价笼屋而已。创办人是我祖父宁先行,白手起家,业界奇迹,都交给独子宁江心。可惜他生来要做一位神经质的艺术家,不会管理,不遵规矩,抓不到良机,北上求发展,创办永安国际地产公司,又遇到股灾,经融风暴,房价暴跌,好在还有一位出身良好的夫人,肯站出来撑起一片天。三岁时我父亲就已经退居二线,把公司事宜都交给母亲打理。她每天忙进忙出,同我道晚安的时间都没有。只剩父亲陪我,手把手教我写字画画,送我上学放学,暑期去各地旅行,结识一群好伙伴。那些年,虽然很少见到妈妈,但我过得很快乐。” 他静静地听,并不打扰,只在她哽咽时收紧手臂,让彼此拥得更紧,更深刻。 “到后来,他们更不常说话。唯一的交流是吵架,母亲责怪他没有用,事业重担都要她一个女人去扛,而他只是道歉,喊她小声一点,阿宁还没有睡。不过,这也难怪,母亲每天在外忙碌,见到有人风度翩翩事业有成,自然会跟守在家里一事无成的丈夫比较,结果是越来越不满越来越怨愤。悔不当初,为什么要一时昏了头,嫁给一个这样的窝囊废,只有一张脸能够迷惑人,会画画又怎么样?办画展买画具的都是她的幸苦钱。公司上的事情只会听,听完一句有用的建议都没有,怎么比得上某某董事,某某总监有见地又有能力。就像舅妈说得,这个世界总不缺青年才俊,千万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再美丽的爱情又怎样,迟早要落进尘埃里,被生活,一点点碾碎。 她换个姿势,蜷缩身体,依在他温暖怀抱里,“我记得有一天,他突然抱着我,哭了很久。他说阿宁,妈妈不要我们了,怎么办?又说,不管未来怎样,爸爸会永远爱你。我那时候小,什么也不知道,还跟他说,爸爸,阿宁也会永远爱你。他眼泪才收住,又涌出来,抱着我坐在楼梯间,絮絮叨叨讲话,讲到太阳下山,两个人都饿的肚子咕咕叫。真傻,傻透了。再后来他们不再有机会吵架,已经开始谈离婚细则,双方都很冷静,连高声讲话都听不到。原以为就这样结束,直到文雪兰出现,她是我的钢琴老师,漂亮极了,人也温柔,我和爸爸都很喜欢她。再后来………………她竟然跟我说,阿宁,老师送一个小弟弟陪你好不好?我点头,要妹妹。她和父亲都在笑,说阿宁会是个好姐姐。只是谁知道,母亲突然间不愿意离婚。” 她顿一顿,深呼吸,也不知什么坏习惯,又狠狠拧他侧腰一把,惹得他作势回击,才有些许放松,继续说:“她变成受害者,认为我和父亲联合起来背叛她,一生气把我关进储物室里。怎么哭怎么喊也不肯开门。好在爸爸回来,两个人又吵架,她不肯给钥匙,爸爸就一把踹开门,又打电话喊医生来,看我是不是被虐待。到有光的地方才看清,他被妈妈抓得一脸伤痕,外衣有长长破洞,应该是吵到动刀。真奇怪,最开始相爱,恨不得一夜白头,没过几年就恨不能杀死对方。爱情是什么?转头就变脸,太可怕。” “陆满——” “嗯?” 她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如果我有了孩子,无论婚姻多痛苦,只要他幸福,我怎么样都不会离婚。我自己受过的苦,不能再让他承受一次。” 在她唇上亲一下就离开,蜻蜓点水似的吻,他给予她的始终是微笑,“那太好了,等你嫁给我,无论到遇到什么,一辈子都不许离婚。” “所以陆满,你一定要永远对我好,不许跟女生交往过密,不许认姐姐妹妹,不许随便消失,无论到了哪里,都要让我知道。” “嗯嗯嗯。”他忙不迭点头,捏捏她粉生生脸颊,“还有什么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一次性说出来,老子都签了。只要姑娘肯留下,其他都不管。”说着腆着脸来缠她,笑笑闹闹,一阵阴郁又过去。 阴郁都传给陆满,折腾一番,他大失所望,抱怨,“怎么就是不让亲啊,再不听话老子就要霸王硬上弓。” 宁微澜笑得喘不过气来,瞧他那个小模样就牙痒痒,还想去咬几口,或许她上辈子真是犬类。 “闹得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结果也没有离成。父亲被绑架,绑匪头目李国兴敢单枪匹马到警察与母亲谈判,从十亿谈到七亿,小皮卡把钱运走,结果父亲也没有回来。直到抓到李国兴,连他也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据他说,当时借一条船开到公海里,后来连人带船失踪。父亲从此人间蒸发,六年后宣告死亡,接下来就是旷日持久的争产案,双方各有一份遗嘱,真假难辨。一审再审,最终母亲获胜。没过多久祖父就过世,跟宁家那边也再没有联系。” 她所隐瞒的,是她深藏角落的过去,密不可宣。 宁微澜,从不是陆满想象中那样纯白无暇。 陆满说:“没关系,以后有我对你好。连同你爸爸妈妈亏欠的那份,都给你。一辈子爱你,永远爱你。”抓起她的手,亲了又亲,看着她,像一只等待奖励的小狗。 没等她心疼三秒,这人又来破坏气氛,“亲爱的,我可以申请霸王硬上弓了吗?” 抓住她的手按在身下,那一处鼓囊囊,烫手,“徐二宝,你看我硬得都要炸开了。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 宁微澜甩开他,“你不是还有右手?求人不如求己。”跳下床,光着脚就要往外跑,没走几步就被陆满压在门上,胸脯贴着冰冷门墙,挣脱不开。 难怪男人喜欢穿裙子的女人,有无限遐想,更方便办事。只要往上一提,他想要的就能尽收眼底。 他将自己停留在她柔韧双腿间,并不冒进,只是来回磨蹭,一点一点,彻底磨掉她的反抗之心。一时间身子软下来,连站都站不稳,他只好勉为其难扶住她,粗糙大手伸进裙子里,握住她胸前两只惴惴不安的小兔,手感好得不可思议,娇娇柔柔,更引发男人深埋心底的欲*望,他要破坏得更加彻底,更加急躁,揉得她心碎,软软糯糯语调喊,“陆满…………够了吧…………差不多够了吧…………别…………别这样………………” “什么?我不懂。”他更往前些,胯骨撞在她挺翘可爱的小屁股上,引得她惊呼,又开始骂人。陆满捏着他胸前一颗细小蕊,在她耳边呵气,“你喊一声陆满哥哥,我就给你。” 紧咬着下唇,不服输,但脚尖踮地高高,两条细长雪白的腿都在颤,她显然撑不了多久,“陆满…………求你了陆满!” 他摇摇头,找到一处噙着水的小沟,抬起她一条腿,侵入,伏击,酣战,不眠不休。 手心那一团肉摇摇荡荡跳动得厉害,他一拉裙子,将她仅剩的外壳剥落,露出莹白细腻的肌肤,点点星光是她身上不灭的图腾,闪烁旷野的高远。 又将她转过来,腾空,两条腿都盘在腰上,人却不离开,任旋转时的勾连,差点将他绞死。她胸前两只小兔儿被他撞得一甩一甩弹跳不止,时时蹭过他皮肤,撩动着他胸腔里,那一颗急速跳动的心脏。脑中唯有一个念头,要她,狠狠地要她,让她永远也离不开,永远也忘不了。 有时入得深了,她便仰起头,纤长的脖颈向上,仿佛一只引颈歌唱的天鹅,理性的优雅败给情感的挣扎,欲生欲死的快乐,谁也不会放过。 再后来又回到床上,和着一夜星光海浪,相拥入眠。 她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他仍在她身体里,紧紧把她藏在怀里,似是要就此将她融进骨血之中。 从来没有轻易的饶恕与简单的放过,霍展年是怎么样的人,宁微澜再清楚不过。 余家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连串打击,一一到位,让人措手不及。 当余敏柔的癌症成为头条新闻,似乎大家才记起这位人物,各大论坛里讨论余敏柔与宁江心的旷世爱情,许多小女生满怀艳羡,这时当然要杀出一位内部人士,告诫你,那都是假象,其实是余敏柔策划绑架宁江心,为的是永安地产,无限财富。又附图,各类报道,仔细分析,深入浅出,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幸苦记者们医院家宅公司三处围堵,一定要挖到最劲爆新闻。 金钱面前,一切都渺小,何况是夫妻——一对最亲密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他爸妈的故事。。。。 想到一个圣诞老人h。。。 可是觉得好囧啊。。。。。 要不要写咧。。。。 28饥饿 墙上挂钟从一点走到五点,日光也渐渐消失不见。年轻秘书留着咖啡色长卷发,眼线尾端微微上翘,斜眼瞟过来,妩媚之极。看表再看表,这位在沙发上不肯走的小姐,很可能耽误她的下班时间。 宁微澜乘飞机,一落地就赶来鋭通实业总部大楼,留陆满乘火车转汽车,拿着她的小熊背包,慢慢悠悠往回赶。 四个小时的等待与冷遇,是霍展年施予的沉默的惩罚。那位当红女星白素素已经进去超过半小时,不知谈什么,要到私人办公室,一聊聊到天黑,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哪有那么多话好讲,不如省去前奏,直接入戏。 秘书已经走过来,带着一杯温水,“宁小姐,您需要喝水吗?” 她摆手,又回到公式化生活,展露公式化笑容,温驯而礼貌,“谢谢,我不渴。” 看了宁微澜许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紧嘴,回座位,假装临下班前最后的忙碌。 时针走到五点半,办公室的厚重玻璃门才被推开,白素素踩着尖利红底高跟鞋,笑盈盈走出来,身后是一位风度翩翩衣冠禽兽,迎面相遇,也不去看宁微澜一眼,转而问秘书,餐厅位置订好了没有。 她挑一件鹅黄色长袖洋装,立领上镶着暖融融动物毛,脱臼的手肘还挂在三角巾上,同白素素站在一起,倒像是个半大的孩子,心里恨得牙痒痒,仍是克服障碍,小小声喊:“干爹,能不能跟您聊几句,最多五分钟…………” 霍展年只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缄默,辨不出喜怒。 白素素比她大几岁,看起来便要懂事得多,因气氛尴尬,肯主动来打招呼,“你好,你就是宁小姐吗?早就霍先生提过你,难得遇上,本人比照片里漂亮太多。我是白素素,很荣幸见到你。” 两个女人握手,笑容背后藏得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好在表面祥和,三两句话,好到可以开一场姐妹派对。 “回来了?”霍展年终于肯出声,在她们谈到白素素的下一部电影之前,结束这场无聊到死的谈话。 “嗯,回来了。” 他招招手,把她引到身前来,扶着她尚在修养中的手臂,神态关切,“手肘还好吗?” 她摇头,呐呐说:“不再疼了。” “我和白小姐约好一起吃晚餐,正好你在,也一起去。”用的是陈述句,不容置疑。 宁微澜偷偷望一眼白素素,那笑容僵在脸上,早不如先前轻松明媚,女人那一点点小心思,她再清楚不过,“那我改天再来,不打扰您和白小姐谈事情。” 应该习惯,习惯霍展年的独断专行,以及对她那些小小反抗的漠视。他只当没听见,拖着她那只健全无碍的手就往前走,路上只同白素素聊过几句,大多数时候沉默,更将默默跟在身后的宁微澜当作空气,只是握着她的手收紧再收紧,带着他隐忍多日的怒气,恨不得就在这样不边际的沉默中将她捏碎。 本以为霍展年会带白素素去法国餐厅,享受老时期的奢华浪漫,谁知来吃日本料理,宁微澜的右手残废,不要说拿筷子,平衡感更是差得惊人,完成跪坐这个姿势,左摇右摆,找不到重心,最后不小心把一桌子瓷器都扫落。她站起来,要去同店员道歉,霍展年却将她按住,“一点小事,没必要跟他们说对不起。” 白素素笑着说:“是宁小姐家教好,对谁都客客气气,半点架子都没有。” 霍展年显然不赞同,轻哼道:“也就是在外面装装样子,跟大人顶嘴、吵架,倒是跟街头浑身穿洞的小太妹没有区别。” 白素素不解,目光落在宁微澜身上又转回,心中一丛丛念头冒出来,哪一个都不像是真的。 接下来是宁微澜空着肚子傻傻看着这两人吃晚餐,听他们偶尔聊一聊代言上的事,白素素怕宁微澜无趣,还转挑些不轻不重的八卦讲,透露一小点内*幕,谁和谁在拍拖,谁和谁又在闹离婚,那个正当红的男演员其实不够一米八,诸如此类,正是女生们凑在一起最兴奋话题。 暗地里诅咒霍展年,这个小肚鸡肠的衣冠禽兽迟早下地狱,但也缓解不了铺天盖地无所不在的饥饿感,一遍一遍侵袭她脆弱神经,没忘记还有左手存在,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去夹一块粉嫩诱人的三文鱼,连芥末都不去沾了,最终目的只是完整地送进嘴里。 结果还是功亏一篑,三文鱼连同筷子齐齐掉落在桌面上,霍展年与白素素同时转过脸来看着她,看得她脸通红,那一股小脾气终于耐不住,要起身,得先向左倒下去,再匍匐着用一只手支撑身体爬起来,“你们先吃,我还有事,改日再见。”气冲冲往外走,留下霍展年对着敞开的门,摇头轻笑。 “看来今天不能亲自送你,一会我叫司机来。小孩子不懂事,做长辈的又不能不管,只能失陪了。” “您忙,我自己搭车回去也没问题。” 霍展年已经起身往外走,“我叫司机在楼下等你。” 等他开车出来,那一位已经迎着风走了老远,听到喇叭声也不回头,把走路当作生命来对待。 “上车。” 她仍憋着一口气,扭过头不答话。 “上车,不然我直接开走,你去鋭通一万次也见不到人。” 这威胁有奇效,她开门上车,动作干净利落。 一路无言,渐渐宁微澜焦灼起来,道路越来越僻静,霍展年紧抿着唇,一语不发,要径直开去他的海景别墅。 “这么晚了,我看还是不要去打扰干爹,您靠边停车,我自己打车回去。” 霍展年的回应是——锁车门。 跑路无望,她瘫倒在座椅上,捏着发尾编辫子玩。忽而耳垂又被人当作玩具,揉来揉去,她偏头,又被抓回来,霍先生危险驾驶,空出一只手来揉完耳垂揉面颊,简直把宁微澜当作一团弹性十足的面,要做包子还是饺子?加不加馅儿?人都快被揉变形。 下车,更是拎着她手臂往里走,鞋也不必换,一口气甩在餐桌椅子上,自己却进了卧室,换一身舒适衣裤出来,抬眼问她:“想吃什么?” “鲍参翅肚,熊掌驼峰,随便都可以。” 霍展年那张阴雨密布的脸,总算有些许笑容,但收得十分快,须臾间又回复孔夫子老古板面孔,“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我去给你煮一碗鸡汤面。” 宁微澜瞟一眼厨房,里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忍不住顶嘴,“哪里有鸡汤?厨房一滴水都没有。” “有鸡精,有面条。”霍先生亲自下厨,谁敢拒绝,不要命了不是。 百无聊赖,霍展年的家冷冰冰一丝丝烟火气息也无,仿佛空置许久,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住过。越想越慎得慌,于是转过头去看那位翻手云覆手雨的男人穿一件松松垮垮毛线衫,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忙碌,不像是做饭,倒像是巫婆配药水,喝一口,她就要变成他的奴隶,每天跪在脚下喊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约是饥寒交迫,未等到鸡汤面上桌,她已经昏昏然趴在餐座上睡过去。还有一个短暂的梦,梦里霍展年长着长长獠牙,恶狠狠看着她说,你看你的耳垂,被我拉成一根细面。 猛地醒来,耳垂又落到霍展年手里,他端着一碗热腾腾面条,捏着她的耳朵,居高临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蓦然间成为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冷笑话。 “起来吃面。” “噢。” 碗放在跟前,筷子递到手里,等她吃完,连餐巾纸都奉上,这里服务到位,但服务态度极差,霍展年自始至终板着一张脸,好似她欠他一座金山不肯还。 “说吧,去哪了?” 终于熬到审问时间,她双手自然垂下,抬头挺胸,坐的笔直。 “回了明山岛的老房子。” 点一根烟,吞云吐雾,霍展年做好长久拷问的准备。“去干什么?” “就是…………想回去看看。” 霍展年轻笑,满含嘲讽,“你半夜从二楼跳下去,光着脚走一夜,就是为了回去看一眼?是你高估自己的智商,还是低估了我的?” 说谎的奥秘是,两眼一闭,一条路走到黑,爱信不信,“你觉得,我被你拧断了手,想找一个哭一场的地方,能去哪里?” 她那副可怜巴巴小模样,指控他的暴力伤害,但确是实事,无可辩驳,他仍是狠不下心,逼她到极限,“那天晚上谁收留你,谁借你钱,衣服,鞋帽。” “我的朋友。” 霍展年不以为然,进一步问:“你的朋友?哪一位朋友,是男是女?父母是谁?既然在本市,怎么我会不知道。” 宁微澜被戳中脊梁骨,蹭一下站起来,小拳头握的紧紧,她的私人宇宙正燃烧,背后有熊熊烈焰如影随形,尽力压低了嗓音,放慢速度讲话,“是,您什么都知道。比如我那位好友姜安安,还是我给你们牵线搭桥,结果您三两句话,她倒是愿意为您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多可笑,我居然支持她去扳倒舅舅,真是蠢到了极点。干爹,您是不是时常在背后同姜安安一起,嘲笑宁微澜的低智商,把仇人当友人,挖心掏肺对人好。” “谁给你的胆量,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 香烟终于被掐灭,三分钟,结束一生。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谁有空去讨论。 “对不起…………”她道歉,深呼吸,将心中不断上窜的火苗扑灭,复又坐下,露出浅淡笑容,只当先前的冲动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来找干爹谈事情,不该顶嘴。我只是想知道,我母亲生病入院的消息,以及污蔑她策划绑架案的流言,几时能够停止。” 霍展年不屑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回来就能万事大吉,阿宁,你太高看你自己。” 宁微澜笑容不改,轻声答:“高涵说——母带在您手上,母亲她已经…………撑不了多久,您能不能高抬贵手,看在几十年的交情上,放过她。我…………我可以用父亲最后那份真实遗嘱跟您换。我可以找袁医生,做催眠,回忆当年父亲交代我的话。干爹,拖垮永安,您得到的也不过是间接收益,需要等三年五载,那份真遗嘱,文雪兰母女至少分五十亿,可惜身无分文请不起律师付不起诉讼费,您提五五分账,支持她们上诉,一两年官司结束,二十亿现金轻松入账,何乐而不为?”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下作?” “当年您和王莘在背后支持祖父,结果败诉,两亿诉讼费,血本无归…………” 霍展年失笑,一双鹰隼似的眼,牢牢将她锁住,“我的阿宁长大了,要跟干爹谈筹码,讲条件。余敏柔算个什么东西,二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发起疯来就要活活掐死你,现在倒好,你为了她,居然肯去回忆高涵,好,好一个大孝子,真是感人。可是宁微澜,干爹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又为什么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 我给自己人品65分 文品85!扣掉的是懒惰、卡文、烂尾。 29听话 “不然呢?”宁微澜反问,吃饱了就开始发困,精神不济,不知还能同霍展年周旋多久,搞不好说不了两句话就一头栽倒在地板上,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我明明有能力帮她,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去受牢狱之灾,千夫所指?您不答应,我也无计可施,但好歹曾经努力过,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至于午夜梦回还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肯试一试。” 霍展年看着她,如同看一只不听指令的小宠物,“哦?所以你要做心地善良的小仙女,无论余家人对你做过什么,你都要以德报怨?阿宁,你外公实在可怕,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能把外孙女教成这样。这一点倒是令人敬佩。” 宁微澜说:“我不懂,究竟为什么,余家和你从来没有仇怨。” “没有吗?”霍展年嗤笑,讥讽,“要不要我列一具详单,让你看看这二十年来,我与你外公、舅舅、母亲,结过多少仇?这些都不必再提,阿宁,你还是太小,不明白,有些人,即使素未相识,只要他依然活着,依然站在你面前,就是对你最大的阻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至于用什么手段,方法,等你赢了,都可以编,媒体实在太好控制。” “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慢慢就回明白。”他的手在她后颈摩挲,目光环过柔媚面庞,她的眉眼口唇,一应落在眼底,他真真切切,缓慢而细致地鉴赏一件稀世藏品,“你知不知道,那份遗嘱一旦出世,会给自己惹下多大的麻烦,你现在拥有以及将来可能得到的一切都会被文雪兰分走,或者我的阿宁太傻,根本不知道自己名下有多少财产,或者是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真可笑,我们这群人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竟然能养出一个你,干净得不可思议。” 她惶恐,承受不住霍展年醉酒般专注而痴迷的眼神,抓起包就要走。“太晚了,我先回去。” 霍展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徐徐又点上一根烟,含在口中深深呼吸,淡蓝色烟雾袅袅,为冰冷空气染一层霜。似回味,又似憧憬,烟是最好麻醉品,半梦半醒,想入非非。 “你尽管走,徒步从山上走下去才可能遇到闲着没事开来山上拉客的出租车。” 门方拉开,她无法,又重重关上,“你究竟想怎么样?” 霍展年动一动手指,“过来。” 她便埋着头,小蛮牛一样冲过来。不想被他勾住腰,一使力,整个人落在他大腿上。 他摁着她,吐出两个字,“叫人。” 她瘪着嘴,牙缝里漏出一声,“干爹…………” 霍展年原本刀锋一样令人惧怕的目光便多出一分亲昵笑意,温柔的唇落在她饱满额头上,低声告诫,“只要你听话,干爹就不生气,更不会逼你。只是阿宁,不要让我等太久,干爹耐性不好,知不知道?” 宁微澜挣扎着往后躲,不肯多说一句话。 “说话。”他命令道。 “知……知道了。” “好乖。”他摸摸她的耳垂,当作奖赏,“行了,干爹送你回去。老老实实的,明天去医院检查手臂。” 那一边,大个子陆满背着个小熊背包,跨越六百公里,终于回到安乐窝。一开门,又有新惊喜。 两百斤重的胖子陈窝在一只小圆凳上发痴,沙发上的女人一抹红唇,娇艳动人。听见门响,才微微侧过脸,任西斜的日光落在妩媚的侧影上。 眼角一颗泪痣,盈盈,望向一身疲惫的陆满,“阿满,又到哪里鬼混,一连好几天都等不到你。” 陆满呆呆站在门口,等那女人踩着细长高跟鞋一步步走近。栗色长发,丝绸衬衫,衬红色窄裙,露出一段细长光洁的腿。成熟女人应有的风韵她一丝不落,举手投足,莫不挑动人心。 他挠挠头,下意识地把刚才傻兮兮背在胸前的小熊藏到身后,难得能礼貌地喊人一声,“殊曼姐。” =====我是勤劳的分割线======== 谁让记忆蒙一层灰,是流连散尽,心自成伤的寂灭。 命中最后一席酒宴,也开始自斟自饮,怀念往事。 思来想去,竟都是恨,最后一丝温柔是女儿尚在身旁,肯悉心照料一位等待死亡的癌症患者。 她端一杯温水,暖她手心。 望见她神色舒缓,才缓缓开口讲话,那声音轻得像一首情歌的开场,只怕惊扰了母亲的一身罪孽,“您又任性了,怎么都不肯做手术,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的?乖乖听医生的话,吃好睡好,准备进手术室,等您康复,我们一起去旅行。到南美好不好?阳光沙滩,俊男遍地。” 余敏柔虚弱地笑一笑,并不动心,“我已经一把年纪,骨头都老了,哪里还走得动?只愿意好好在家里带着,连医院都不多住。” 宁微澜忍不住调侃,“要不要把城市台的男主持叫来聊天,既有型又有才,有他在医院,一定不无聊。” “收声,淑女不许随便开玩笑。连妈妈都敢戏弄,是不是欺负我现在病中,没力气收拾你?” “不敢不敢,您是亚洲第一女强人,谁敢跟您叫板?您要是再肯拼十年,搞不好世界首富都要换人。” “你要小心了宁小姐,明天我叫律师来改遗嘱,全部捐给社会,一分钱都不留给你。”人病的久了,身上也仿佛挂着死亡的腐朽气息,闷闷沉沉像窗外阴雨天,灰蒙蒙一片没有尽头。等宁微澜来,说多两句话,她才有一丝丝生气,能够感慨,还好,还没有提前死去。 宁微澜笑笑,拿一只鲜亮可爱的苹果,低下头,慢慢削起来,动作生涩,却胜在认真,眉心微蹙,唇角紧抿,如同对待一件未完成画作,令余敏柔看了,忽而一阵心酸,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温暖的细枝末节,她似乎从未珍惜过,她所追寻的,永远是不可抵达的终点、不能得到的人、不可触摸的心。一个女人的有恃无恐,与从不满足,足够写一部爱恨纠葛。 一时间云消雨散,太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微光,穿过层层叠叠浓密枝叶,在她低垂的眉眼中细细晕开来,微澜,微澜,她的名字如此贴切,是一滴水落进平湖秋月的轻响,是涟漪徐徐散开的温柔,宁江心如果还活着,又要为他起名的哲学骄傲一番。 “阿宁,过去…………以后妈妈不在,你也要过得好。余家的事情,永安的事情,你都不必插手,未来,你做一个好女人,好母亲,不要学妈妈,自私了一辈子。” “怎么好好的,我才低头削个苹果,您就突然哭起来,真是………………”又忙忙碌碌去找纸巾,定下心,一下午口舌安慰这位五十岁,依然敏感脆弱的女人。 最终仍是忍不住,看着余敏柔哭成通红的眼睛,问:“您为什么不答应做手术呢?手术成功,您还可以看着我出嫁,不是很好吗?” 余敏柔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质家居服里干瘪而扭曲的乳*房,含着些许自嘲,说:“上回医生说切四分之一就足够,我妥协,切完自己都不愿意照镜子,结果呢?不到一年就复发,入院来说情况恶化出乎所料,做最后努力,要全部切除,可是你问他,是不是百分百有效,他也不敢保证,肯说百分之五十已经是奇迹。阿宁,我不想去赌了,即使治愈又怎样?连我自己都厌恶,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再开玩笑地多说一句,妈妈本来就这么老了,如果变成怪物,到了下面,见到你爸爸,他更要嫌弃我的。” 宁微澜低下头,将眼泪收住,呐呐答:“是…………我明白…………” 余敏柔一辈子,似乎都在执着地走一条路,不偏不倚,只是同别的人不尽相同而已。 她伸手去,握住宁微澜,忽然又放轻松,可以用开玩笑的口吻言说死亡,“他要找我报仇,我也要漂漂亮亮地应战。” 未觉察,宁子昂已站在门口,终于肯把头发染回黑色,喊一声:“姐,你也在啊。”再去看床上眼圈泛红的余敏柔,“妈——” 余敏柔已变了脸,“你来干什么?谁是你妈?想看看我死了没有,你好分遗产?我告诉你宁子昂,你一分钱都别想分到。” 换作平时,宁子昂一定早开始大吼大叫,吵完立刻摔门去找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嗑药,不到天亮绝不回家。这一次却保持沉默,不回击不理会,转而去跟宁微澜说话,“姐,你手怎么又负伤?” “没事,地板太滑,在浴室摔的。” “你最近是不是恨上你自己了,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都是自己闹的。” 原以为可以三两句话带过,可他太低估余敏柔的仇恨与执着,未抬头,一只水杯已经扔过来,砸在他头上,“滚出去,你没资格跟阿宁讲话。” 宁微澜连忙站起来把宁子昂带到病房外,相对站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宁子昂一语不发已经决定离开,她才伸手拉他衣袖,“妈妈她…………病得厉害,你不要跟她计较。” 宁子昂竟露出笑容,是让人心疼的无力,“我明白,我只是想多看看她,毕竟…………算了,我回家,你有空也多回来。” “我会的,妈妈病了,你更要照顾好自己。” “好啦,少啰嗦,我又不是七八岁,一定要有人看。倒是你,好像个智障,总是挂彩。”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这文太扯淡了 我不是去人家长评坊里求了文案吗? 今天文案终于出来了,我去领 286个字,你猜怎么?居然给锁了!!!!还发了黄牌! 286还是268个字的文案啊 《罪恶之城》威力强大!!!! 30母亲 宁子昂离去的背影单薄而落寞,夕阳向晚,为命运的不可捉摸与难以预料画一道斜长的影,年少的心绪已被藏进一口深井,无人知晓,无人路过。一颗心要被踩碎多少次才够她一次微笑,一次痛快。 隐秘的仇恨,一颗长在腹腔里的瘤,你不去查,这疼痛只当正常,还可以活六十年,梦想跨过这世纪。 原来命绳不过剩下拇指长。 回到雪白无尘病房,余敏柔又哭起来,长长久久地叹,没完没了地怨,发誓一定要在离世前,处理好宁子昂,至于是如何处理,在哪里处理,半个字都肯透露。 “怎么又随口就讲这种晦气话,您生来福气大,还会斗不过一点点小病?您少想一些难过的事情,向前看,把心情放轻松,过不了几天这个病自己就好了。”她又将刚才那些宽慰人的话悉数背一遍,可余敏柔依然故我,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絮絮叨叨讲过去恩恩怨怨旧情*事,她还有许许多多冤仇没来得及讨回,人说人死灯灭,宁江心身后却留下无数生活在阴影下的人,余敏柔虽胜了,拿到金钱权力荣耀时间,失去信任家庭挚爱,最终要走时,也不过是一个人睁一双空洞的眼,怨恨地看这世界。 她拉着宁微澜,红着眼,要找一个出口为自己哭诉,“你心里…………一直都恨着我吧…………” “妈——你这又是怎么了?我恨你干什么?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 “你听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余敏柔风风光光一辈子,不曾跟余晋羡以外的人讲过,就是对宁江心,她设计要了他的命,心里生出来的却不是愧疚而是怨憎,人心构造真是奇怪,有的人长成一口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当年如果不是知道他改遗嘱,我也不会狠下心去做那种事,结果还连累你…………” “妈,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 任她说什么,余敏柔也听不下去,长久以来的相处模式,余敏柔只要得到她想要的,其余一概不管。 余敏柔继续说:“医生说,我也就剩下半年了。阿宁,只是妈妈不甘心啊,永安从无到有,从生到死,我对你父亲不离不弃,他在家搞艺术玩高雅,要多少钱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他呢?他是怎么回报我?永安是他创立,他名下股权远多过我,最风光的时候我也不曾伸手跟他要。结果,他竟然要为一个婊*子改遗嘱,宁先行那个老不死还要把文雪兰的儿子给我养,那是什么东西?宝楠没了,也绝对轮不到他来分一杯羹。” “妈——你不要提宝楠。”宁微澜变了脸色,也不如先前恭谨,隐隐有些许怨愤,未等余敏柔察觉便已经压下去,她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人前人后,不露破绽。 余敏柔推开她,为女儿的不理解不赞同而愤怒,“为什么不提?我的宝楠,我的孩子,却被那个杂种占了名字!不过没关系,很快,他也要得到他应有的报应。只是阿宁,妈妈不甘心,妈妈到死也不甘心,你爸爸最后那份遗嘱究竟被藏在哪里?妈妈只想看一眼,看看在他心里,那个婊*子究竟值几斤几两,而我,结婚十年,他又究竟把我摆在哪个位置,这个秘密,我不要带进坟墓里…………”抬头去看宁微澜,见她眼中温情一点点冷,最后在乌黑眼底结一层厚厚的霜,映出她的彷徨与急切,这一位面容憔悴,皱纹横生的老女人是谁?明知道老得不成样子,还不知庄重,哭哭啼啼,纠缠不休,越发显出丑态来。 余敏柔惊惧,卸去美妆华服,珠宝名包,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人见人憎的鬼样子。 宁微澜扶着她,避免她疯起来撞伤自己,也不去看她残留在人间的自私与老态,低声问:“母亲想让我做什么?”她声音平静,就像电视新闻里,那一张张扑克脸一样的面孔,平静无波的语调告诉你,今日地震死伤无数,昨日空难,无人生还。 余敏柔依旧坚持,抓住她双臂,“阿宁,你成全妈妈,妈妈只想知道真相。”浑浊的眼泪又流出来,却也没有先前那样足的杀伤力了。 宁微澜突然间笑,侧身坐在床沿,抚摸着余敏柔干枯褪色的浅棕色短发,偏着头,也纳闷,“连母亲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晓得。” 余敏柔急切地说:“你爸爸死之前,只有你陪在身边…………” 宁微澜打断她,笑着建议,“那母亲应该去问李国兴、郑天勇,他们是主犯,现在还在牢里头,安排见面也方便,或者问高涵霍展年,他们也在。问我?我那个时候才多大,怎么会记得。” “你从小就聪明,而且你爸爸又最疼你,怎么会不肯告诉你。阿宁,你可怜可怜妈妈,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连最后一点点事情都不愿意为妈妈做?” “妈妈为什么总是逼我?” “这就是逼你!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母女之间,你都不愿意做。我养你二十几年,就等你今天这么对我!”余敏柔对待宁微澜,耐性也不过是比对宁子昂好那么一点点,只是宁微澜一贯乖巧,凡事顺着余敏柔,平常相处也不显得。 宁微澜笑,平淡口吻,却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讥讽,“我求你接我回去,你不也没有答应?” 余敏柔的瞳孔瞬间放大,枯槁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抓了手边随便一本小说就往宁微澜身上砸过去,口里喊,“滚!滚出去!你跟你爸爸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狗!不会报恩只会回头反咬我一口,我当初就根本不该冒险接你回来,让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爸一起去海里!” “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知道遗嘱里写了什么!我不管你记不得记得,我一定要看到!” “不然呢?”宁微澜问。 “不然你就跟宁子昂一起滚,就当我余敏柔孤家寡人一个,从来没有生过谁!”余敏柔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责备。 宁微澜只留下,“你是我妈,我一定会帮你。”便推门离开。夜里,医院的走廊空荡荡,四处都有鬼混飘荡,她坐在小园里,只想着身边如果有一包烟就好了,不会抽,也闻一闻味道,熏一熏自己,将脑子里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驱散,原本就简单,母亲开口,她便照做,至于心痛难过这类伤,藏在坚硬躯壳下,旁人看不见,也就没有兴趣多谈。 放轻松,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 哪来那么多伤感故事值得悼念,她只愿快刀斩乱麻,第二天顶着一对黑眼圈就去找袁医生,袁医生看到她,倒真像见了鬼,原以为这位眼下乌青的小姐是个来讨钱的瘾君子,没想到是随时会发疯会咬人的宁微澜。 “宁…………宁小姐,今天你好像并没有预约。” 她有些低烧,轻微的头痛让人不甚清醒。好像一大早喝到半醉,对人对事都没有清醒时的把握。 “袁医生,我求你帮帮忙。” “呵呵…………”袁医生笑得像个傻瓜,用“呵呵”给自己挣三秒钟时间思考,要不要立即打电话向霍展年汇报。 宁微澜精神不济,实在不耐烦跟他啰嗦,抓着领带就往他办公室走,又跟护士说:“把袁医生今天的预约都延后一小时。” 关上门,她自觉躺到小床上,“我需要你给我做一次催眠。” “催眠不是你想做,想做就能做…………呃,我是说,你现在精神状况身体状况都不适合…………而且,霍先生不会允许你随随便便…………” “你到底是我的医生还是他的?” 袁医生无奈地摊手,“他付我诊费。” 宁微澜一旦焦灼,就开始急功近利,“我现在开五万支票给你,买一次催眠。” 袁医生厚颜无耻,还在装,“我这个人可是有医德的,我的医德底线有一米八高。”他才长一百七十公分,还不知道算没算上增高垫,难怪里自己的医德底线那么远。 她早已经下决心要死缠烂打,从包里抓出一只小军刀,比在自己手腕上,“你不答应我立刻割腕,到时候看你怎么跟霍展年交代,他是要把你从十八楼丢下去或者扔到海里喂鲨鱼我都赞成。” “宁小姐,你这个人太坏了,怎么要死要活地逼我?” 宁微澜勾起嘴角,笑了笑,“人家逼我,我也就只好来逼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袁医生决定拖时间,能拖一秒是一秒,“有办法有办法,我请你吃麦当劳好不好?儿童餐有玩具送。” 宁微澜的刀已经将手腕皮肤划破,“我数一二三。” 袁医生终于投降,“你这样即使做,做完之后搞不好也成神经病。” “没关系,我已经疯得差不多了。” 袁医生点头,深表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路过的一“小”只 我今天在bs看关于“第四页”的帖子,居然看到你了哎 是同一个人咩? 31恶魔 “现在,可以想像你站在一个宝塔上,准备下楼梯回到地下的草坪,这个楼梯共有十级,我会引导你一级、一级向下走,每往下走一步,你就会进入更深的催眠状态,你的身体会更轻松、更舒服,你的心里会更宁静、安详。” “当你走到楼梯底下的草坪,你就会进入平常觉察不到的潜意识,想起很多重要的记忆,获得很多帮助,对自己有更多的认识。” 许多时候回想往事,想着如果宁江心还在,宁微澜大约会被养成一个娇纵蛮横的大小姐,同余敏柔一样,想要什么立刻就要得到,不管你历尽艰险或是痛到割肉,她只管自己快乐。 有人疼,划破了手指也要骄矜可怜地哭上半天,要衣服鞋帽玩具宝石赔偿;后来无人陪伴,跌到浑身是伤也不过低咒一声,拂去尘土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哭的少,到后来泪腺都失去功能。 你一个人,便没有办法不坚强。 七岁正是爱撒娇又不讲理的年纪,却叫命运在这里划一道转折,从此后偏离轨道,远离终点。她不该偷偷去找宁江心,等在办公室里闹,一定要他带她去海边渡假。她受不了冬天一层层穿得像一只熊,想要南下去找亲戚家小朋友一块玩,软磨硬泡父亲终究没有办法拒绝,抱着她说,先回家收拾行礼,明天一早出发。 还记得她欢呼,爸爸最好,爸爸万岁。 宁先生疼女儿出了名,同年纪的小朋友没有不羡慕宁微澜的。 多好啊,十分钟之前,她还是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谁能料到车开出市区,就有四两商务车前后堵截,蒙面人动作娴熟,杀掉司机与同行秘书,给宁江心父女一人套一只麻袋就扔进车里扬长而去。 绑匪是退了休的警察,出狱的抢劫犯,伙同一群亡命之徒,开口就要十亿。 李国兴单枪匹马,敢一个人到景昌实业顶层去和余家人谈判,一伙人关起门来讨价还价,竟还能把赎金压到七亿。 宁江心被抓到郊外别墅里,本以为要面对凶神恶煞严刑拷打的绑匪,谁知道撤掉套头麻袋,大家都是熟人,高涵那时还十分年轻,有泼天的胆量敢直接把人拉到自己家中地下室里关押。宁江心看见高涵的脸便绝望了,心里清楚,这一场绑架无论赎金几何,他必然有去无回,心急之下忙捂住女儿双眼,尝试着说话、求饶,从舌头到指尖无一不在颤抖,“高先生,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阿宁才七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我怎么样无所谓,求你放过我女儿。” 高涵嗤笑,缓缓站起身来,似乎刚从某一场盛大开业典礼中离开,还穿着马甲西装系着同色系领结,仍包裹不住骨子里的放荡粗野,像一头狼,盯着垂死挣扎的猎物,缓缓走近。 拉开宁江心,他蹲下来同小小的宁微澜打招呼,“小美人鱼,还记不记得叔叔?” 因她五六岁学游泳,也拿过许多奖项,高涵第一次来宁家拜访就在游泳池边遇到她,于是开玩笑叫她小人鱼,宁微澜虽然养得娇纵了,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极有礼貌的,因此虽然被吓得懵了,看见高涵还是懵懵懂懂喊一声,“高叔叔好。” “好,阿宁好乖。”他将她抱起来,要带她去找狮子玩,其实是家里养一只大高加索犬,身形巨大,是一只不咬人的狮子。 宁微澜哭哭啼啼只想回家。 宁江心刚有动作就被人摁在地板上,只有一张嘴能动,还在求,“高涵,你要多少我加倍给你,你放过我女儿,我把整个永安都押给你。” 高涵抱着宁微澜往卧室走,吩咐霍展年,“告诉余敏柔,我们还抓到一个附加品,问她还要不要?不然我借我多用两天,也差不多了。” “小美人鱼,你要是再哭,叔叔就把你扔给楼下那只大狗当晚餐了。”他不耐烦哄人,但骨头里钻出来的兴奋令人抑制不住地笑,抓耳挠腮地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享乐机会,怎么能抑制得住,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 余敏柔在电话里嘶叫,霍展年去敲卧室门,恰好高涵折腾了一整个下午已经过足瘾,一边穿裤子一边答应,“进来。” 霍展年推开门,将电话递给高涵,“余敏柔要我们把她女儿还回去。”不小心看见大床上,先前漂亮好似洋娃娃的女孩子,一丝*不挂地躺在角落里,哭也哭不出声来,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早已没了焦距,痴痴傻傻地对着天板,仿佛已没有生机。此刻真成一条失了水的鱼,再多一秒就要彻底死去。 高涵说:“你这个档口让我们给你送人?全天下都知道她和宁江心一起被绑架,你自己想找死也别拉上我们。” “她什么都看到了,七岁的孩子怎么会不懂?你不是说她智商高最聪明,现在带走了你敢保证她一句话不讲错?况且被绑的是她亲爹,余敏柔,你自己是黄蜂尾后针,就以为谁都要钱不要命,我告诉你,她回去不可能不讲,今天不讲出来,十年后也会给他父亲翻案。” “妈妈…………”她连哭都没有力气,喘了好半天,才喊出一声妈妈。 而高涵是根本不怕的,余敏柔这个女人,早让他看得透彻,还要笑着把电话递到宁微澜耳边,哄她,“小宝贝儿,跟你妈妈说句话,不然你妈妈不要你了。” “妈妈…………别不要我………………” 却没等来电话那一端一丁点响动,高涵抓着电话,忍不住大笑,喊霍展年,“老三,门口傻站着干什么,要不要也试试?机会难得啊——” 余敏柔在电话里大喊,“高涵!我操*你祖宗!” 高涵只丢给她一句,“准备好钱,不然我把人直接送到警察局门口。” 走出去,霍展年还是呆呆的,高涵踢他一脚,说:“过两天玩腻了送给你。” 第二天宁微澜被洗干净抱回给宁江心的时候,已经不会讲话了。 没有人言明,但她胸口手臂大腿上刺目的伤痕,似利刃,一刀一刀将宁江心凌迟。这一个连煤气罐都扛不起的文弱书生,也敢去和高涵搏命,却连对方衣角都碰不到,被霍展年,高涵手底下最炙手可热人物,打得遍体鳞伤。 宁微澜抱着洋娃娃,躲在角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少年意气的霍展年,一脚踩在宁江心腕骨上,咯吱咯吱,骨头和血肉同地板摩擦,手腕断了一半,另一半松松连着皮肉怂拉着,她听见宁江心痛彻心扉的呼喊苦求,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很快便灭了,没了声响。 高涵又来抱她,指着宁江心说:“你爸爸太不听话,小宝贝儿千万别学他,不然叔叔会伤心的。” 她记得很清楚,霍展年在地毯上蹭干净鞋底,请示高涵,“留着也是麻烦,不如早点把这边结果了,反正余敏柔不知道。” 高涵拒绝,“我可是不是为了钱才接这单生意。”转而来逗抱在怀里的宁微澜,“你说是不是,阿宁?” 看守的人都认为宁江心要死是早晚的事情,于是都不去管他,任他拖着伤,抱着女儿,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苟延残喘。 只剩一只手,他仍想好好抱抱女儿,兴许这是最后一次,只是希望余敏柔还能有一点点良知,能放自己女儿一条生路。 “爸爸给阿宁唱首歌好不好?” 黑暗中,宁微澜睁着眼,却不说话,这样冷的天气,两父女蜷缩在一起,又都带着伤,仿佛熬不过明天。 地上凉,宁江心就把女儿安放在自己胸膛上,也不管白天被霍展年教训得有多惨,只想着自己是不能活着走出去了,但阿宁,他的阿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天上雪飘,我把雪来扫。堆个大雪人,头戴小红帽。安上嘴和眼,雪人对我笑。”宁江心声音沉重低哑,又因肺部受了伤,大半夜里男中音唱起儿歌来,时不时夹杂着咳嗽声,叫人的心,莫名揪成一团,疼得难以呼吸。 见宁微澜不吭声,他便用仅剩的一只手拍着她,如同以往每一个平常夜晚,他哄她睡觉时一样,还能装出轻松玩笑的口吻说:“噢,爸爸忘了阿宁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小雪人,那我们换一首,换一首春天的好不好?” 又轻轻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朵小红,春天的太阳当头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小红张嘴笑哈哈…………” “爸爸——” “嗯?怎么了?” “我好害怕,我想回家。” “不怕,阿宁不怕——咳咳…………”突然间咳得厉害,整个胸腔都在震动空鸣,又有宁微澜压着,更是疼痛难忍,一抹嘴角,湿湿热热呕出来的都是血。庆幸是在深夜,未开灯,自己这副鬼样子不会吓到宁微澜,“爸爸不是跟阿宁说过,有美梦也有噩梦,阿宁不小心做噩梦的时候爸爸就会出现,在噩梦里把坏人都打走,爸爸会保护好阿宁,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是妈妈不要我了。”她躺在父亲胸膛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父亲就是她的一方天地,永不倒塌。 宁江心笑着说:“小傻瓜,妈妈怎么会不要你。爸爸妈妈最爱的就是阿宁,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只是要忙工作,抽不出时间来看我们而已,阿宁答应过爸爸什么?妈妈在外面辛苦,我们要更爱妈妈,是不是?况且这只是梦,你记不记得我们要去海边渡假的?你在飞机上睡着了,等你醒来,妈妈就在老房子等着我们。”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宁乖,这都是梦,这都不是真的,等你醒来,阳光沙滩,果玩具,爸爸妈妈都申请了好长好长的假期在家里陪你,什么都不做,就陪着阿宁玩游戏看电影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那爸爸你要快点叫醒我,醒来就能见到妈妈了。” “嗯,等飞机一落地爸爸就叫醒你。”他亲吻她软乎乎的小脸蛋,轻声说,“睡吧宝贝,爸爸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呜啦啦啦啦啦啦 最后一段把我自己写哭了。。。 绝了。。。 我从来都是虐你们不虐自己的 这回。。。 自作自受了 注明一下,是猥亵,无真做 32遗忘 等待的时光被恐惧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过一生,闭上眼回顾往事,最难忘竟然是同妻子在厨房里争吵,她嚷嚷着让他滚,这家里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她挣回来,宁江心是窝囊废软饭王,一无是处一钱不值。 她发脾气,他从来不顶嘴不反驳,只说好,他只要阿宁。余敏柔笑他,你看你,连闹离婚也跟女人讲一样的话,只要孩子,只要孩子,呵——是因为你爱阿宁,还是因为根本不屑同我争?你离吧,你去申请离婚,我立刻带阿宁去跳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我余敏柔说的出做得到,你有胆子尽管来试。 一路走来,他早被余敏柔调*教得没了脾气,但扯到女儿,也忍不住加重语气,责备她,“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你有气尽管对我发,不要扯到女儿身上。” “王八蛋宁江心,你他妈凭什么对我吼!你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情来,有没有想过女儿?现在来教训我?你算个屁!” “那你跟邱振宇又算什么?你又有没有一分钟留给女儿?她跟着你生活,不如送进孤儿院,最起码生病高烧会有人照料,不像她母亲,为了约会做美容,只留给她一杯冰水。真可笑,余敏柔,你真觉得冰水降温?你高烧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住进冷藏室?阿宁出生时我还在永安掌舵,你每天担心身材刀口和妊娠斑,又恨她为什么不是儿子,七年来,你伸手抱过她几回,你自己想想,还想得起来什么?” “我告诉你宁江心,邱振宇就是比你强,比你男人,比你有风度,比你有能力,比你这个只会画画的窝囊废好一万倍。” “那好,你签字,我祝你跟邱先生百年好合。” 他鲜少同她争吵,余敏柔一时气不过,跑去厨房拿一把水果刀就要杀他,面容狰狞地喊,“宁江心你去死,你去死!”被夺了刀,还在嘶叫,“我要烧掉这座屋,烧死你和文雪兰!” 余敏柔说到做到,行动迅捷,也许吵完第二天就打电话给高涵谈价码,要买她丈夫一条命,只可惜连累阿宁。父母之间血肉撕扯,最终受伤的仍是孩子,一滴泪珠掰两半,她今后生命已不能完整。 更何况她经历如此多本不该落在她身上的磨难。 本以为家庭富足,夫妻和睦,能给她一个人人称羡的成长环境,陪伴她走过叛逆反抗的青春期,分享大学毕业时的骄傲与踌躇满志,经过职场历练,再牵着她的手,将她交给一生携手的人。 但一切静止在今夜。 霍展年再一次出现时,宁江心已高烧四十度,嘴唇开裂,意识模糊,只记得紧紧抱住宁微澜,挂起虚弱的笑,仍要安抚她焦灼不安的情绪,“爸爸没事,你乖乖的,妈妈就会来接我我们了。”低哑的声音被灼热的温度撕裂成碎片,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余敏柔那样倔强冲动、不计后果的性格,从来只顾自己,哪管得了害她身材走形没时间shopping扮靓的女儿。 霍展年蹲下*身,要去拖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宁江心。宁微澜忽的站起来,去推这位面目凶狠手段残忍的古惑仔,小小的拳头也敢往他身上砸,不管不顾,冲出蚍蜉撼树的震撼与不自量力,“坏人,不许你打我爸爸。我外公是余晋羡,我要让他杀了你!” 霍展年在这个年限下,仍要去底层搏命,今天脸上不知跟谁斗狠,还带着一道不深不浅刀痕,转过脸去看敢当面跟他叫板的宁微澜,突然觉得可笑,刚弯起嘴角,就把小姑娘吓哭,呜呜咽咽揉眼睛说:“爸爸,这个叔叔太吓人了,好丑,好像鬼…………呜呜,爸爸我好怕…………” 他长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从来在女人堆里吃得开,出来做的也好,良家妇女也好,睡过的女人不知多少,最多骂他负心滥情,还未有人说过一句他长得丑,难得今日有奇遇。 “哭什么哭,再哭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他一瞪眼,她哭得更凶,扑进宁江心怀里去拉扯已在生死边缘的父亲,可怜她太小,不知死亡是何意,“爸爸救命,那个鬼好凶,要吃人的。” 彼时霍展年也才二十出头,有着这个年纪男生的通病——暴躁易怒,好勇斗狠,更懒得去跟七岁女童啰嗦,一把提着她领口就将她从宁江心身上扒下来扔到一边。 上面吩咐,钱已入账,是时候处理肉票。 伸手去抓宁江心,谁能料到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也敢再此扑上来,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疼痛倒是次要,只是眼泪鼻涕顺着面颊弧度全落在他手背上,脏得令人无法忍受。 而宁微澜咬他,全身都怕得颤抖,哪还有什么力道,随随便便就甩脱。可他见识到她的坚韧,被摔在地板上还能哭着跑回来,做无用功,抱住早已脱力的宁江心,呜呜地哭,求他:“叔叔你别打我爸爸,我给你钱,我家有好多好多钱…………我爸爸是好人,你别打他,求求你…………” 一旁的守卫在催,“老三,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婆婆妈妈?反正她老娘都不要她,干脆掐死算了,哭得我头大。” 她被这句话吓得睁大了眼,看着霍展年说:“叔叔你要杀我吗?” 霍展年笑:“是啊。” 她眼中漂浮起微笑的死神,掐在她脖颈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一点点挤压她脆弱幼嫩的生命。 一时又松手,高涵亲自走下来,皱着眉,踢了踢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宁微澜,不耐烦地说:“余家那个老头子一定要接走她。” 霍展年说:“我手上不留活口。” 高涵说:“余晋羡说交给他,人会带到岛上,她不肯闭紧嘴,就关一辈子。” 霍展年将她提起来,又抖两下,如同对待一只破旧洋娃娃,“那还不如让我掐死了好。” “呵——只怪她命不好。” 又指着宁江心说:“这个怎么办?” 高涵说:“勒死了吧,余敏柔那个变态老女人要把尸体都带走。” “要尸体?有钱人的爱好真特别。” “她说要做成蜡像。” 宁江心已经醒过来,听见高涵同霍展年,冷漠地谈论着他即将到来的死亡,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刻却也被无尽的绝望与仇恨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揽依然哭泣的宁微澜,抬头对高涵说:“高先生,我就要死了,能不能多给我五分钟,让我和阿宁多讲几句话,你就算,可怜可怜这个无辜的孩子吧。” 霍展年是愤世嫉俗的,当即接口说:“谁不无辜?老子最无辜。” 谁知挨了高涵一脚,“五分钟,一会老三把人送到余晋羡那。” 霍展年甩甩手,只怕自己在车上就忍不住掐死这个哭哭啼啼不消停的小东西。 “阿宁。” “爸爸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好饿啊,你给我做炸虾球好不好?” 宁江心的左手已经彻底没了直觉,看着女儿懵懂无知的脸,他竟也忍不住,落下滚烫灼人的泪来,一颗颗坠在脏污的地毯上,消融于这一场残酷的杀人游戏里。 “爸爸你别哭,你哪里痛,阿宁给你呼呼。”小小的手举高了,来擦他汹涌而出的泪。原本白嫩嫩的小手如今满是脏污,又在地板擦伤,布满细小伤痕,却也不哭不闹,懂事得让人心疼。 宁江心忍住泪,亲吻她发顶眉心,将要开口,却又泣不成声,“爸爸…………爸爸舍不得你…………舍不得让阿宁一个人…………” “为什么?”她不懂,不明白,成人的世界太过复杂,她只有一颗简单渺小的心,装不下那样多的爱恨情仇。 宁江心说:“阿宁以后要乖乖的,好好听话,要爱妈妈,知不知道?” 她点头,乖巧一如往昔,“我跟爸爸一起爱妈妈。” “好…………好…………”竟然渴望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能躲过眼前生离死别的叮咛嘱咐,撕心裂肺,疼过一刀一刀凌迟,“爸爸…………爸爸把给阿宁的生日惊喜藏在那副‘微澜’里,有机会…………有机会阿宁记得去看一看,答应爸爸,好不好?” “嗯,我听话。” “要记得,爸爸爱你。” “阿宁也爱爸爸。” 他抱住女儿小小身躯,已泣不成声。 后来的故事太过平淡,她被带走,看管起来,每日面对严肃古板的心理医生,禁闭似的看管一整年,等到风波平息,她的对白早已背熟,“我一直在明山岛渡假,绑架的事情长大后才听妈妈讲,早已经没有印象。” 33遗嘱 “喂?霍先生吗?我袁光生,宁小姐可能…………不太正常…………” 每一个细节都讲清楚,他在尽可能推卸责任,而霍展年始终沉默,他有些后怕,畏畏缩缩说一句,“宁小姐离开的时候精神状况不大好,她一个人,不知道回去做什么…………精神的奔溃,可能带来无数种后果…………” 霍展年说:“你只管做你的事。”挂断电话,怒形于色,将对方谈判代表吓得闭紧嘴,不敢再说话。 秘书反应够快,会议已到末尾,不如招呼各位去酒店等晚餐。不多时,偌大的会议厅便只剩下霍展年一个人,窗外是高楼林立的孤独城市,背后是一堵苍白冷硬的墙。从地下室到鋭通三十九层,踏过多少人的颅骨脊梁,从来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二十年间未曾有过恐惧后怕,如今居然连拨通电话的勇气都失去。 她想起过往,清清楚楚,他是杀人犯,是帮凶,是一只恶魔的手,错过零点一秒,险些要活活将她掐死。 下一刻,这莫名惊惧便转化成气恼与愤怒,余敏柔给脸不要脸,想方设法要拿到那封真实遗嘱,摧垮他十几年滴水穿石的努力,他便送给她到死不休的怨恨与无法闭眼的追悔。 至于宁微澜,近来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是时候受教训。 未几,夕阳透过落地窗将他沉默清癯背影撕扯绵长,一首空寂的乐曲,斜阳唱晚。 她赶到江心画廊时,当值的员工已经在准备下班收市。急匆匆推开门,一口气跑到主展厅,她的非卖品仍静静挂在墙上,等过十余年时光流转,画纸依然抱拥着一簇簇浓郁鲜艳色泽,他说微澜,微澜,是一滴水落进镜泊湖面的悄无声息与惊心动魄。 “珊珊,去找阿光和王良过来,把这幅画摘了,送到我办公室里。” 珊珊被点名,走过来仍是一头雾水,“老板,这幅画要卖? 宁微澜盯着画上婉转留香的夏日微光,喃喃低语,“是啊,有人出天价来买。我又为什么要咬死了不卖?卖出去,年底大家都有奖金。” “老板……你还好吧?”嘉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绕到她身前,犹豫地问。 珊珊惊讶,“嘉和,你不是早下班了要跟男朋友约会?怎么又跑回来。” 嘉和说:“我落了东西回来拿,老板,喂,宁微澜,你怎么突然要卖这幅画,不是说多少钱都不卖的嘛。” 宁微澜怔怔地说:“我只是改变注意而已。” 阿光同王良驾着三角梯,已经顺利将画取下来,送到她办公室。她说幸苦,该下班就下班,不必管她。转身进了办公室,将门锁死。 嘉和同珊珊说:“我看老板今天不大对劲,要不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等老板走了再收店。” 珊珊玩笑说:“你说老板不大对劲,关嘉和,你也吃错药啦?平常最急着下班的就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嘉和说:“生是老板的人,死是老板的鬼,一辈子为老板服务嘛。走吧走吧,别耽误你的事。” 裁纸刀开背面木质镶框,二十年前这一段恩怨故事终于大白天下。宁江心死前最后一份遗嘱,字迹飘逸,全然手写,将他名下所持永安地产股份一分为三,一份给其父宁先行,一份留给文雪兰及其子女,最后一份留给女儿宁微澜,其余动产不动产不再另行分割,一律转给女儿宁微澜。 真可笑,爱恨痴缠半生,居然一分钱都不留给妻子。 人说最毒妇人心,男人的心,一旦狠起来,却是过往不记六亲不认的。 仿佛是一瞬间被人抽走所有力气,她捏着这份发黄老去的遗嘱,跌坐冰冷地板上,哭哭笑笑,竟是半点声音没有。 嘉和在门外听了许久,忍不住去敲门,却正遇上宁微澜开门出来,通红的眼,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是时候下班,又耽误你跟男朋友约会,不然今天我做东?”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钞给她,“好好享受约会时光。” 嘉和不肯收,跟上去,“我送你回家吧,老板,你这样我看着真不放心。” 宁微澜头也不回,“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会想不开去跳海。” 嘉和在后头嘟囔,“我还真怕你想不开去跳海,那我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她在出租车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脑中又有些许零碎片段,来来回回放映,无一真实。这样混乱的一天,混乱的人生,她竟然没有发疯,还能够装作正常人和嘉和对话,她要为自己鼓掌,已练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嘉和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宁微澜摆摆手,疲惫地笑,“我跟你保证,绝对不做傻事,这样放心了吗?” 嘉禾摇头,“干脆我留下来陪你。” “那可不行,我还要叫我的小男朋友来,安慰我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你就不要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真的?” “真的。” 嘉和适才放心离开,宁微澜关上门,已用尽所有力气。 从电梯里出来,关嘉和紧紧攥着手包,拨电话的手指止不住颤抖,试过三四回,总算正确拨通,“霍先生,我已经把老板送回家。” “她看起来不算好也不算坏。” “我只从她包里找到一只文件袋,您需要的话我现在送过去?” “好的,我去找赵大哥。” 抬头看,四月天阴云密布。 她只给陆满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她要听见门铃响,他跑得满身汗也好,连闯一百个红灯也罢,她急切地需要一个人,能时时刻刻陪伴她安抚她。 是谁都好,只需一个温暖怀抱,爱已经早早远离人世,只想等一个人来享片刻欢愉。 感谢上帝,陆满即使出现,免去她独自面对的苦难。 “你怎么了?急的跟火烧眉毛似的把我召来,老子也是有工作的人好不好——唔…………”连门也来不及关,她敏捷好似一只小兽,已拉着他衣襟勾着他脖颈,吻过来,含着泪的*与挑动,他从未遇见过的主动,受宠若惊,却也享受非常,他这一只单细胞动物,只能想到这一分钟的事情,便顺势托着她的臀,将这只受伤哭泣的小狮子挂在腰间。一转身压在墙壁上,让她退无可退,只能从先行者变作承受一方,任他侵入,碾压,汲取她口腔每一寸甜腻芬芳。舌头早已经伸进去,勾着她的,纠纠缠缠,无处逃脱。只听见呜呜地呼唤,要求一口松懈的空气。 她穿亚麻色百褶裙,因被他端在胯骨间,裙子便落到腿跟上,露出光滑紧致的大腿在他腰间刮擦,只怕不小心掉落,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腿便紧紧盘在他腰后,隔着薄薄底裤,少年怦然勃发的欲念紧紧压迫着她的如水的柔媚。不自主地轻撞慢碾,挤压出酥软勾人的吟唱。 “陆满…………陆满…………”额头相抵,双双喘息不定,她的眼泪落在他唇上,一滴滴苦到心里。 他含着她的唇,久久不肯放,“别哭,别哭,谁欺负你,你咬我好了,反正爷爷皮糙肉厚,咬不坏。” “白痴。”笑也忍不住,眼泪也忍不住,哭泣的眼睛里有笑容的倒影。 他将她抱在腰间,一路往卧室走,念叨着,“居然把卧室门也做成防盗门,宁微澜,你胆子到底小到什么程度?要不然我干脆搬过来,天天守着你,给你壮胆好不好?” “不用你管。” “刚才是谁哭哭啼啼喊我名字,现在收住眼泪立马就拆台?你这个女人变脸太快,我吃不消。先走一步,你自己玩啊。” “你敢!”她真生起气来,柳眉倒竖。 走到床边,把人扔到床上,自己也扑过来,像一只傻傻笨笨的熊,“我不敢。好不容易来了,你要赶我我都不走。” “死无赖。” “你才知道啊。”嬉笑着一张脸,少年的下颌也长出短短胡渣,坏心眼地去扎她脸上柔嫩肌肤,耳鬓厮磨,低语呢喃,“又遇到什么难受的事情,跟老公说说。” 宁微澜笑着去拧他耳朵,“什么时候自作主张升级从男朋友升级成老公?经过我批准了吗你?还有你自己闻闻,一股烟酒香水交杂的味道,又在哪里跟谁厮混?混蛋臭男人,都是王八蛋负心汉。” “你一个电话打过来限定二十分钟内到达,我从城东到城西一路飚车,电梯停在七楼不动弹,我一口气爬到十二楼气都喘不过来,哪还有时间收拾自己。女王陛下,你偶尔也要体恤一下做臣子的难处吧?” “谁说你是臣子?明明是面首男宠。” 她一贯以来保持些许洁癖,不许任何人碰触她私人地界,眼下居然允许陆满衣服不换不洗就往她床上滚,两个人缠在一起,他领口轻微汗味都能自动忽略。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喜欢他,他的一切便都是可以接受的。 她眼角泪痕未干,陆满终是忍不住问:“究竟怎么了?伤心成这副样子,我看了也难受。” 她笑,连自己也看不起这些老旧发黄的哀伤,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今天终于发现我爸爸是人人喊打的负心汉,至于我妈?是心狠手辣黑寡妇,只手遮天,为所欲为。而我呢?陆满,你看,我是一个浑身脏污的婊*子。” 仿佛在讲一个经典欢乐的笑话,可以一个人笑到流泪,哭泣不止。 幸而身边有陆满,张开双臂,提供温暖怀抱,细碎而温柔的吻落在眉间,一遍遍告诉她,“没关系,他们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错,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变。” 她红着眼问他,带着前所未见的卑微与孱弱,“陆满,你爱我吗?” 陆满说:“我爱你,只爱你。宁微澜,不管过去将来,这一刻我心里装的满满都是你,坐个车,看个报纸,你都好像鬼影子一样,会突然间从眼前晃过。” 又开玩笑说:“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能背你上学给你做饭当你的二十四孝老爸,好不好?” 谁知她哭得更凶,“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我不想做宁微澜,不想做宁江心和余敏柔的女儿…………” 陆满只好哄她,“那你做陆满的老婆就好,以后你是陆宁微澜,听着还挺有诗意。” 有人宠,好好的脾气也要被娇惯坏,锤他推他,让他滚,再也不要出现在眼前。 陆满被逼得没有办法,一面扯了纸巾来给她擦眼泪鼻涕,一面费尽口舌讨好,最终豁出去,说:“要不我给你跳个舞?最近刚接手红帜,那个新进红牌,跳个舞一晚上赚四位数。” 宁微澜也不理他,只顾自己哭个痛快。 他叹气,算是败给她。下床站好,扭扭腰伸伸腿,开始摇摇摆摆拖外套。 作者有话要说:艳舞要不要!!! 34舞蹈 他站在双边,击掌、后退,臀部似马达,高速旋转,一发不可收拾。 挥舞着双手给床上哭了脸的宁微澜抛媚眼,“只为你跳的哦,just for you!”好嘛,难为这位失学儿童为讨一口饭吃,能讲完整的英文句子,还能接连抛出,“love you, onlyyou…………” 他已经开始扭腰摆臀地要脱外套,可惜四周静谧无声,配着他热闹非凡的面部表情,让人啼笑皆非。左手一指,指向台下唯一观众,跟随着犀利又深情目光,浑然天成的九十年代过气偶像,“你!说的就是你,没有音乐怎么不来点掌声?不然人家不跳的哦!” 观众不买单,抓起枕头就往他头上砸,警告他,“少恶心人!” 他将动作都放慢,骨头拆开来换上柔软皮筋,手上动作不停,唯一不动的是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牢牢将她锁住,仿佛在热闹人群中大声宣布,这一生只爱台下这位泪眼婆娑蓬头垢面毫无风姿可言的女士。 双手反折,外套终于脱落,再远远抛出,飞行弧线太短,正好落在宁微澜头上,这位女士显然脾气不好,不肯塞小费就算了,还把衣服又扔回去,满脸鄙夷。 但陆满是大好青年,不被一时挫折打败,还要再接再厉,嘴里唱着爱你爱你好爱你,又脱了白色t恤,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搪瓷色皮肤紧绷好似拉满的弓弦,随时随地一触即发。牛仔裤挂在腰间,露出紧窄结实的腰腹,随着他嘴里哼哼的“微澜微澜微澜,我的小心肝”不住地来回摆动。 她停滞的脑海忽然中竟冒出“妖娆”两个字,他这样一张出自古典雕塑家手下的脸,连带着几近完美的体格——这个疯子已经蹬掉牛仔裤,再扔掉他的蓝色格子四角裤,叉着腰,水壶一样站在眼前,哈哈哈仰天长笑,“怎么样?老子是不是很完美?” 还要恬不知耻地握住他胯*下那只不分场合发疯的小畜生,抬起来又放下,像是在朝她点头招呼,笑嘻嘻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说你,就要夫妻对拜了,你怎么都不配合一下?” “拜你个大头鬼。” 陆满从门口裸奔而来,一下扑到床上,准确无误地压住她,亲了又亲,小狗似的糊她一脸口水,“这位小姐好厉害,居然知道它叫大头,你摸摸,好大的头啊。” “你到底要不要脸啊!”宁微澜大窘,一团红云从耳根一路烧到两颊,转个身埋进枕头里,双肩却是止不住颤动。陆满只需稍稍用力,轻而易举将她制服,整个人翻过来,面朝上像一具挺尸,被人抓个现行,陆满小人得志,“你看你,刚跟大头打个招呼就笑成这样,等一下让大头亲亲你,搞不好要叫救护车。” 她尽力憋住笑,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去揪他紧实胸膛上一朵粉嫩红豆,他喊疼,她更要咬牙切齿拧一个圈,拉长,再弹回去。陆满骂她,“宁微澜你就是个女变态,专门猥亵纯情少男。” 宁微澜翻白眼,“你既不纯情,也不是少男。你的第一次都不知道给的哪一位寂寞少妇,我才是吃了大亏的。” 陆满一时找不到话语反驳,于是用行动占领,熟练地在她的阻碍中脱去柔顺小洋装,未免她再度发动突然袭击,将就着用她洋装领子上的飘带将她双手绑在床头。 “哼哼,老子现在要搞打击报复。你捏了我的,我也要捏你的。不,我要加倍报复,咬你一口。” 她改用哀兵策略,捡回前一刻的浓重悲哀,“父亲母亲都不要我,天底下没有人真心对我好,现在连你也要欺负我。” 谁知他已经找好姿势,俯卧在她双腿之间,两只手捏着满满一团肉,肆意揉搓,在顶端,呵一口气,抬眼看着她说:“微澜好可怜,那我给你亲亲好不好?”也不管她答好还是不好,张口叼住一只,舌尖来回扫过,牙齿轻咬,吮吸,痴迷地啃食,眼见她弓起身,轻吟,将自己呈送到他嘴边。更是坏了心,大口大口吞咽,在莹润无暇的肌肤上留一道道红痕,当作纪念。 一路向下,途径平坦小腹,玲珑肚脐,渐渐呼吸加重,喉头艰涩,他遇到一朵雨中微露的,分生生面孔,细小紧锁的蕊心,懒懒舒展的瓣,娇娇柔柔,亭亭玉立,藏着鲜活生命,他的温热呼吸迎面而来,那蕊便在一瞬间收缩藏匿,下一秒又打开来,半遮半掩,最是撩人。 粗糙指腹,拨开她那多鲜嫩多汁的,他跪坐在她腿间,像一名求知欲旺盛的好学生,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低声说:“我要亲亲她。” 宁微澜猛地要合上腿逃开,可惜上半身被绑住,动弹不得,只剩言语恐吓,“你敢!” 陆满说:“我就敢。” 不顾过是短短三个字,却因他越发地靠近,而被绷紧到极限的感官无限拉长。 湿热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越来越紧—— “陆满——”尖叫声撕开墙体的冰冷,一瞬间这座冷漠寂静的城堡活色生香,瓣轻柔落下,羽毛划过胸口,天与地是轻柔纱帐,将一切笼罩成昨夜月明,雾里看。 陆满皱着眉,抬起头说:“大头说他快要胀死了,必须先拜见女王,再干别的。” 她紧要着下唇,柔韧腰肢被他折起来,弯曲成不可思议弧度,方便他将这一切展露在她眼前——他是如何霸道而又强势地将她占有,又是如何凶猛而又有力地将她贯穿。 他扶着她的腰,不许她有一分一秒躲避,重重吻过她芬芳绮丽双唇,把所有呼唤吟唱通通撞碎,这一刻他是她的主宰,她的神灵,操控她的感官世界,他说一句,她便答一句,展示她的臣服与乖顺。 “你是我的女人,知不知道?” “我是…………” “以后都只许想着我一个人,其他谁谁谁干了什么,咱不管,知不知道?嗯?”最后一个字尾音向上,伴随一记重击,冲入她身体最深处,换来她的紧缩与吸附,令他眯着眼叹息,心脏都要漏跳一拍。 她被他催得没办法,断断续续回答:“嗯…………是…………别,你慢点,我不行了,老天,我真的不行了…………” 一双细长的腿缠得死紧,连脚趾都蜷曲,呜呜咽咽哭着摇头,太深,太急切,似夏日狂风骤雨,山洪海啸,铺天盖地而来。 陆满更是发了狠,满头汗也不顾,越发地快,疯也似的狠,冲撞出一地碎裂的呼喊,他被逼得无处容身,不如殊死一搏,送出所有缠绵欲念,留一声喟叹,轰然落下。 汗涔涔的身体纠缠在一处,他仍不肯走,吻着她嘴角,哑着嗓子说:“我是陆满。” “我是宁微澜。”连声音都透着无力,无数烦扰都故去,他已将她填满,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缝隙。 “陆满和宁微澜。”他窃窃地满足地笑。 为博你一笑,肯跳一段舞的男孩子,最终湮没在寂寂人群里,当下的美好无法重现,唯一能做的,是令自己不去忘记。 随意套一件睡衣,扯下防尘布,她便又再次坐在高脚凳上,继续描绘那一片血红藏红田。原本模糊的印象渐渐有了轮廓,天堂与地狱的边界,墨色苍穹被藏红的血肉点燃,一片片灼眼的红,犹如处女的血,涂抹着破茧而出的苦痛与凄惘。 谁会记得那一天,谁和谁在苍穹之下许脆弱誓言,随风而散。 陆满洗完澡出来,裹一条浴巾在腰间,一路忙着擦湿漉漉头发,光着脚走到宁微澜身边来,偷偷亲她侧脸,一脸灿烂明媚,“我的微澜真厉害,还会画画,你看着颜色多亮啊,你将来一定是一伟大艺术家。” “你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就会胡说八道。” 陆满还真凑近了,打量许久,故作深沉地说:“你看这万里江山一片红,寓意着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逢赌必赢!” 宁微澜失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走开走开,没时间听你瞎扯。” 陆满闲得无聊,便去看电视。 女主播的语调千万年如一,即使是突发新闻也可以讲成家长里短,你听她一字一句语调平缓地告知,华丰地产董事长,景昌实业有限公司拓展部经理余勉生,因涉嫌参与大宗毒品交易,今日下午三时许,被带回警局协助调查。有关当事人拒绝接受采访,警方正在做进一步调查取证,相关消息本台记者会继续跟进报道。 她原本只是想要让陆满关掉电视保持安静,怎知遇到重大新闻,似平地惊雷,轰然炸开在脑后。 “不可能,我哥怎么会去沾毒品买卖?” 不可置信的,往往才是最致命一击,是对手太狡猾,隐匿太深,连余晋羡都没有察觉,或是人人都知道,唯独漏掉她。 从赵副市长到余敏文再到余勉生,大幕重开,好戏开场,满园观众拭目以待。 陆满握住他冰冷的手,血一样妖异鲜红的颜色爬上掌心,“你先别急,打电话问问再说,也许只是误会。条子最喜欢乱抓人,乱收费。” “我开你的车走,回大宅,你开我的车去郊区,现在肯定满世界都是蹲守的记者,换好衣服出门,只能碰运气。”宁微澜已经开始穿衣,收拾重要物品,绑一个高高马尾,戴一顶鸭舌帽,又要重复大逃亡路线。 陆满看着她忙碌,除了听话配合,别无他法。 她脑中有无数个念头飞过,始终清晰的是霍展年躲藏在烟雾背后若隐若现的笑容,他以二十年峥嵘岁月相待,要清扫最后最庞大障碍,成为戬龙城当之无愧的王者,蛰伏密谋,志在必得。 她清楚,这仅仅只是开始,天光陷落,乌云蔽日。 35争论 意料之中,余晋羡宅邸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但凡星点风水草动,记者都要一拥而上疯狂追逐,连女佣出门采购都被追问,余老先生对长孙涉毒一事怎么看,余家人是否提前一步接到通知,余勉生在景昌职位是否仍会保留。 女佣说不知道不知道,把车窗锁紧,这些记着才像嗑过药,抓住一人不问姓名就要审问到底。小货车被围堵在门口,警察闻讯赶来维持次序,但敌不过记者生猛,被逼得要发誓——他只是小小巡警,对上层决定一无所知,拜托请让一让,不要干扰普通民众正常生活。 普通?他们才不普通。 有人愤世嫉俗,有人追逐焦点,于是挤压得更热闹,人人都有好奇心,享受隔岸观火,眼看大厦倾颓,惊心动魄,为苍白乏味的生活添一杯茶时间的兴奋谈资。 宁微澜趁着大门前喧哗骚乱,打开屋后侧门溜进这座五十年来翻新多次的老旧住宅,一路直奔余晋羡书房,佣人帮工虽然仍是做分内工作,却也是惴惴难安的,看见她来,喊一声宁小姐,陡然多出来的黑衣保镖才木着一张脸,退回门边。 书房里静得出奇,金丝柚木雕门,刻出喜鹊等枝富贵延年,每一笔都是锥心泣血之作,才衬得起余家六十年不落的家财与地位。舅舅余敏文,舅妈关淑贞,世交顾怀君,以及外公余晋羡都在,一壶清茶,一袅尘烟,一人做一方位,具是沉默相对。 摘掉鸭舌帽,抬手敲门,一步步踏过书房里沉甸甸的缄默无声,一一问候过,“外公好,舅舅舅妈,顾大哥都在。” 余晋羡微微颔首,“你也回来了,很好。”顾怀君站起身来,要把作为让给宁微澜,推拒一番,他最后说女士优先,她才肯落座。 余晋羡拍一拍她肩膀,满是慈爱口吻,感叹道:“阿宁的茶艺也是跟着我学的,不好,不专,但好在练出一股沉静,尚能装装样子,强过你哥哥勉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又总是一时冲动,行差踏错。” 关淑和一时跪在余晋羡脚下,一身三十年代墨绿色复古套裙,将苍白面色衬得愈发憔悴,忍着哭腔,哀求,“我只有勉生一个儿子,烦请公公看在我在余家三十年,勤勤恳恳的份上,救救勉生吧。” 余晋羡看也不看她,只收端着茶杯,任丝丝余温透进满是横纹的掌心,“你还有小女儿勉蓉,她在加拿大,也很好,你和敏文是时候去渡假探亲。” 关淑和怎么肯眼睁睁看着儿子去受牢狱之灾,仰起头,不肯起,“公公,我愿意把嫁妆拿出来,去补生态城的亏空,再送钱给法院检察院,再不然,一千万足够买一条人命给勉生顶罪。只要公公肯开口,方市长绝不会不答应。实在不行,我去求我大哥,去北京求人,我把全部家当砸下来,不至于消不了一件毒品案。” 宁微澜看着,余晋羡显然是被气急了,当着小辈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闭上眼,做一次深呼吸,再喊余敏文,“把你媳妇儿扶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关淑和甩开余敏文的手,自从嫁进余家,三十余年从未跟公公婆婆红过脸,今天却也豁出去了,抹一把眼泪,说:“公公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这是要逼谁?”余晋羡余威仍在,一个眼锋扫过去,就让关淑和头皮发麻,“生态城的项目,是勉生自不量力,经营不善,又去和霍展年合作,与虎谋皮,自食其果,我已经卖掉阿宁的恒川报业集团去给填他的亏空,二十年的产业说卖就卖,你听见阿宁抱怨过一句没有?” 关淑和说:“原本就是余家的产业,她一个外姓人,本身也不该伸手拿。” 余晋羡冷笑,“你也是外姓人,我是不是要限你七天之内把你的美容连锁更名改姓,还回余家?” 余敏文发力,一定要将她拉走,免得再胡言乱语惹事。但关淑和为了儿子,再害怕也要撑下去,同余敏文拉扯一番,索性跌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你滚,你不管儿子,我要管。我没有你们余家人心硬,能眼睁睁看他去十几年牢。我关淑和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儿子捞出来。” 余晋羡稍稍平息的怒气,又被关淑和这几句指桑骂槐的话挑起来,不耐地说:“勉生那副为达目的不计后果的脾气,倒是要归功于你。我已经再三警告过他,离霍展年远一点,他绝不是霍展年对手,结果呢?家里人劝了无数遍没有效果,外人三两句就能牵着鼻子走。他的生态城一而再再而三出问题,填进去恒川还不够,他要四处去找钱,什么来钱最快?毒品军火走私。这也就算了,跟云南人交易还被抓个现行,人赃并获。问起来,人家给他牵线搭桥介绍生意,顺带也把警方卧底也转送给他。晚上抓的人凌晨就见报,钱买版面让媒体不遗余力调查报道。我是老了,居然接到局长电话才知道,我们余家长孙,暗地里做了这么多蠢事,接下来还会有经侦科来调查景昌是否牵涉其中,参与毒品买卖,洗黑钱,这两天景昌的股票已经连续跌停,在建的几个项目说不好也要暂时停工。景昌旗下赚钱的只剩下零售连锁和富登皮具,一家都转给敏文,一家补偿给阿宁,是卖是留你们自己决定。我让你和敏文去加拿大,就算是渡假,也是避一避风头。” 关淑和已泄了气,呐呐道:“难道勉生就得救了?我们就让他去坐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毁在里面?” 余晋羡叹息,整顿许久才说:“只能在跟随他一起去交易的人里面找一个出来认罪,那么勉生就不是主犯,我已经让王国涛去组织律师团,从判决到入狱,再钱减刑或托人做保外就医,最多也就做一两年。你要还不满意,我就亲自去求人,争取缓刑,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惹事,三两年很快过去,他还是景昌少东。” 关淑和这才平和些,低声说:“谢谢公公。” 余晋羡摆手,“我当不起你这个谢字,你们自己也注意点,这个档口再出事,我也救不了你们。”后半句是对余敏文说,余敏文点点头,拉起关淑和退了出去。 余晋羡又叮嘱顾怀君,“马上会有人来查账目,财务方面你要盯紧一点,不能出纰漏,让他们抓了把柄。” 顾怀君说:“是,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 顾怀君看一眼宁微澜,也带上门走了。 余晋羡说了好半天话,到底体力不支,闭目养神,并不急着吩咐宁微澜。 直到宁微澜被案上茶香熏得昏昏欲睡,才听见余晋羡说:“霍展年不会就此罢手,景昌从五年前开始走下坡路,没有他,最多再撑十年。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大哥身上,谁想到他比你舅舅更加糟糕。” “忍辱负重,不见得没有机会。”她斟酌着说,面对外公,她始终有敬畏有惧怕,其实是疏离,七岁之后跟随外公生活,却再没有对宁江心的依赖与亲昵。 余晋羡笑,“这句话你应该送给十五年前的霍展年,年纪轻轻,做到高涵副手,来跟我谈生意,只懂打打杀杀,设个团套就能往里跳,一纸合同让他在二十岁时背上百万债务,跪在高涵面前要砍左手。没想到啊,没想到,十五年后却是我余晋羡被霍展年逼得没有退路。苦心经营,围追堵截,挤掉景昌市场,我们不止是竞争对手那样简单。我记得,他建成第一座商贸城时来家中拜访,遇见你一个小小的人,站在小凳子上才足够高,握笔悬腕,写贺知章的《采莲曲》,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他玩笑说,他才是船桨,惊起了白鹭,打碎了莲。你吓得扔开笔,哭着跑开。我说阿宁是余家无价宝,他问我,难道比景昌价更高,我说当然。过年前他曾经来,口口声声说可以放过勉生,但要用你去换。我不答应,勉生如何,景昌如何,都是我们自己种下的果,跟你没有关系,谈不上交易。” 她表情凝重,发誓说:“我绝不会嫁给霍展年。” 余晋羡拍拍她手背,算作安抚,“可是你大了,总要嫁人,趁外公还算硬朗,景昌还有表面繁荣,你又是永安唯一继承人,结婚对象也不会差。” “可是…………” “邱一业你应该认识,他父亲邱振宇是香港著名律师,又是你母亲旧友。爷爷邱启明在北美做中国餐饮,已有三十家门店,算不上大富,却也是小有名气,足够支撑你像现在一样生活。邱一业谦和有礼,文质彬彬,外公看过了,很不错,配你并不算差。” “我并不喜欢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在现在结婚。” 余晋羡已经做好决定,对她的辩驳充耳不闻,“你跟你大哥谈恋爱也好出去玩也罢,外公有没有管过你们,但是结婚这件事一定要门当户对,父母做主,半点不能马虎。至于婚后你们夫妻要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维持婚姻,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不能再管。你虽然年纪小,但这是特殊时刻,等你母亲离世,我的身体也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全是不怀好意的人围在身边,还有霍展年虎视眈眈,你该怎么办?我只能趁自己还活着,把你们一个个都安排好了才能放心。明天下午七点,帕特农餐厅,已经定好位置,你们好好谈,月底办订婚仪式,你尽快结婚,移民去加拿大,到时父母都不在了,你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难以置信,三两句话就被人定下终身,但还要说,余晋羡已经摆摆手,轻叹,“你先回去,听不听话,做不做事,你自己决定。我老了,能为儿女做的,也仅止于此,以后都凭各自吧。” 木然回到房间,她仍未回过神来,打电话给陆满,他那边却是嘈杂不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他要做黑社会大哥,混迹在酒吧歌厅夜总会,收钱散货杀人放火,讲兄弟义气,谈无数姐姐妹妹,谁能有足够勇气,在他身上赌一世旦夕祸福。 36蕙蓉 余家是风雨飘摇一片惨淡光景,人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为将来为子孙为利益,要锱铢必较也要大仁大义,要以退为进,更要殊死一搏。 当然,这一切发了狠咬牙切齿的念头也仅限于窝里斗。 去找霍展年,开什么玩笑,余晋羡这样修炼千年的老妖怪也对他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他,她,他——一个个只会敲锣打鼓凑合阵仗的小喽啰。 天明起一个大早,要去庙里求神拜佛算命改运程,怎么会这么样接连倒霉,或者有小人作祟,要不要改一改家中布局。 戬龙城许久没有出过大新闻,观众看腻了家长里短交通事故,终于等到上流社会自行崩塌,茶余饭后又多了教育孩子案例,你看,有钱有什么用,不走正道,连余晋羡长孙也会被抓。审理定罪,全城翘首以盼,更何况记者们。蹲守在余家红狮路九十九号别墅的狗仔只增不减,同行竞争激烈,不能放过一分一秒可能,连上厕所都只给自己十分钟,唯恐为吃喝拉撒错过明日头条。 余家成为一座困城,局不破,无人发声。 从四月落进五月,院子里槐突然一夜开满园,望见保镖换防是落满肩的絮,不肯变换表情的脸,在满城风絮中跳脱,是谁导演这场戏,拍出一片晦涩难懂的黑色幽默。 她留在家中陪余晋羡品茶练字,静心刻一方小印,雪白寿山石,通体透亮,温润质坚,受刀虽比不上青田石爽快,但好在细腻光洁,可成佳品。 余晋羡望向窗外,雨声凄凄,打落枝头槐,该办的事情早已经安排好,谈判进行得是否顺利要看价码高低,更要看下属是否尽心尽力。钱也送出去,该打点的都打点好,剩下只能听天命。可惜最重要电话始终没有来,越到年老越是力不从心,再没有从前信心满满的把握,事情走向将会如何,谁也料不到。 他静不下心来,再好的茶叶也品不出香。 问宁微澜,“家里还有田黄石,芙蓉石,怎么随便挑了这块不起眼白色寿山石?” 宁微澜停下手,抬头笑笑说:“只是闲下来随便练练手,不好意思糟蹋好东西。” “嗯。”余晋羡沉吟,从黄梨木条案后走来,见她穿一件蓝白竖条纹衬衫,外头罩着浅灰色开衫,长发随三股辫挽到耳后,因俯下脖颈而散落在耳鬓间的碎发随呼吸轻轻飘动,她倾心于指尖考究工艺,眉心微蹙,神情专注,恍然间令他回到二十年前,也曾是这样细雨不断的午后,洋槐已随暖风归去,那时书房里摆放的是一只齐本德尔式桃心木办公桌,产于十八世纪,流转于公爵伯爵之手,历经三百年漫长岁月,最终以十三万英镑拍得,只因田安妮喜欢,他就把老宅陈设都换成路易十五时期洛可可的浮华,没想到一赌气,会把一整幢楼拆掉重修,想来也可笑,原来他也有过不计后果,不讲道理的时期。 此刻看宁微澜,却成为田安妮的倒影,外柔内刚,倔强难改,如果生来是男孩多好,可以姓余,可以让勉生有一位得力帮手,可惜,可惜。 “刻的什么?”余晋羡问。 “是蕙蓉两个字。”讲起来少有人信,她五岁认字时外公便给了她“蕙蓉”两个字当作小字,蕙有泽兰之香,蒲草之坚韧,蓉是拒霜,柔美而藏风骨,一笔一划浸满了长者祝福,因此时常劝自己放宽心,利益相较之下,取舍之间,被放弃的也并不是不爱,只是不得已,想得多了,也就消减了最初的伤心欲绝,“只是闲得发慌,又没有想到好的。” 余晋羡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兴起小字,大概都觉得这是老古董才做的事情。我看他们都喜欢叫你flora,一朵?一点寓意都没有。” 宁微澜只是笑,“叫的顺口而已。” 余晋羡于是问:“你和小邱相处得怎么样?” 她想到昨天那场鸿门宴,态度变得无所谓起来,她已经想通,这种事情迟早要来,不是邱一业也会是别人,不把她顺顺利利嫁出去,余晋羡不会甘心,也不会让她轻松,“邱先生很坦率。” “嗯——年轻人多见面慢慢就会有话题,先结婚再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你们的订婚典礼已经开始筹备,我们家最近不太好,你订婚,正好转移媒体视线,不把你哥哥盯那样紧,许多事也好操作。” 宁微澜应一声,不置可否。 而邱一业不可否认,是不错的结婚对象,五官干净,待人谦和,最重要是老成持重,如果她在三十岁遇到邱一业,兴许会动心。 昨日六点半,帕特农餐厅,宁微澜刻意早到半小时,只随意穿一件白色海马毛连衣裙,暖融融的俏皮可爱,是减龄杀器。邱一业却很是认真,白衬衫灰西装,领带马甲一件不少,大约要比陆满矮半个头,但看起来温和有礼,正常人看来,比陆满更具魅力。 她惊诧,什么时候陆满那个混小子成为她打量男人的标杆。 邱一业到得很准时,却仍是忙不迭道歉,不该让女士久等。 宁微澜还他礼貌微笑,点头说:“学长好。” “学妹好。”点完单,一阵沉默,他承担找话题责任,“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从前最讨厌我的小学妹同桌吃饭,看来人生真是充满无数可能。” 宁微澜在英国时邱一业正在念他的国际商法博士课程,华人留学生的圈子本来就小,还要按照阶层划分成一小撮一小撮,宁微澜同邱一业便不可避免地碰面。因为邱振宇和余敏柔不清不楚的关系,她烦透了邱一业,许多时候打照面,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大家聚会,邱一业好奇来答话,她也半点面子不给。许多人来打听原因,她嘴巴紧,半点不透露,于是就开始传,邱一业是负心汉,小师妹为情受伤。 想起来尴尬,宁微澜面色微红,道歉说:“小时候不懂事,害你遭人背后议论,真是对不起。” 邱一业混不在意,“谁没有被人背后讲过是非,能跟04届最漂亮的小师妹传绯闻,本人荣幸之至。” 再要说话,餐厅里突然一阵喧哗,原来今夜有人求婚,零点几克拉的小钻戒,新娘却开心得哭起来,拥吻感谢,誓言不变。宁微澜叫waiter来,开一瓶1990年的彼特鲁庄园送给将要新婚的恋人。 再看邱一业,好整以暇,“借献佛,不介意吧?” 邱一业却用认真口吻说:“需不需要我带钻戒来,也在这里下跪求婚?”见宁微澜惊讶,又补充,“只要你喜欢,都可以跟我提。” 优势尽毁,她未想到邱一业会如此直接,想不到对应方法,“我……并不想…………” “没关系。”邱一业十分轻松,“我们还有半个月时间,可以慢慢接触。” 她只觉得头痛,遇到一块石头木鱼,敲打再重也没有回音,“可是你不反对吗?现在都崇拜自由恋爱,自由婚姻,我们这个样子算什么?” 邱一业无可奈何地笑,“宁小姐,难道一定要我去和灰姑娘结婚才叫真心相爱?你再看你自己,并没有哪一点能够让人拒绝。” “可是我并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我有一张详细报告,关于你的个人资料,而你刚才送一瓶酒祝福新人,说明宁小姐是一位单纯善良的女士,跟我接触过的夫人小姐大不相同。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可是……” “嘘——有人来道谢,有话私下再聊。” “你好,我叫周长乐,这是我女朋友芳芳,感谢二位的祝福。”那男人不到一百七十公分,长得憨厚可靠,牵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友,来和邱一业打招呼。 邱一业扣起西装,站起身同他握手,“应该的,应该的。能碰到这样感人的场面,也是缘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宁微澜也站起来,去同女人道喜,“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长乐笑着说:“也祝福二位,跟我们一样,早日修成正果。” 邱一业说:“谢谢谢谢,正在努力中,希望能在年内达成目标。” 等这两人离开,宁微澜才说:“不可能。” “为什么?” 宁微澜抬眼,看着他毫不避讳,“因为我很讨厌你。” 邱一业却并不介意,笑着说:“万幸,我并不讨厌你。” 真是头痛,邱一业这种人,油盐不进,步步为营,让人抓不到弱点。 等到日落西山,雨疏风骤,她的寿山石印章已完成大半,余晋羡也终于等来私人律师的电话,承诺已经谈妥,由跟去一同交易的郑绍辉顶罪,只要三百万安家费,至于检察院法院那边还未给消息,钱已经送过去,可能还是要等余晋羡亲自出面。 原本平静无波,也不知怎的,她指尖刻刀突然走滑,毁掉了“蕙蓉”的“蓉”字,也把大拇指划出一道伤,血涌出来,顺着刻画凹凸纹路,将蕙蓉灌注出血一般绚烂妖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今天写了6000 但是考虑试试存稿功能,就暂时不发啦 哦吼吼!!!!!!!!!! 我把剧情越写越拖,各种想要抓狂 大家抓紧时间看,要v了。。。。 37殊曼 然而又是灯火辉煌的私人会所,酒酣饭足,开的是庆功宴,设局下套,请君入瓮,霍展年酝酿二十年,终于要大开杀戒,怎么不让人兴奋。 连灯光都在跳跃,舞动,人影绰绰。 霍展年这样的人,既然亲自作陪,就绝不会摆谱端架子,一顿饭下来已经和孙队长称兄道弟相见恨晚,孙志东才不过刑侦大队队长一个,最不起眼小官,一旦用得好,也是杀人利器,不可向迩。 棋盘格上黑白子,阵前交锋,战后策防,唯一的目的就是赢,不顾一切地赢。 余晋羡已经垂垂老矣,狠不下心壮士断腕,也拉不下脸来跪地求饶,只有看着全家人一步步被拖死。 赵钱插科打诨,气氛良好,不时有大笑,双方各有所得,不必言明,这交易已顺利完成。 顶上水晶灯光照不明,有几个老烟枪在,屋子里烟雾袅绕像失火一般,霍展年这些年到是抽得少了,人在高位,惜福惜命,早不是当年拿命去拼前程的毛头小伙。 孙志东才收了爽朗笑声,叼着烟同霍展年说:“霍先生不嫌弃,肯抬举我,以后还有用得着我孙志东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赴汤蹈火,我孙志东为您——眼睛都不眨一下。” 霍展年笑笑,与孙志东碰杯,说:“孙队长为人豪爽,讲义气,能跟你交朋友也是我霍展年的荣幸,以后大家常来常往,用不着赴汤蹈火,过了这一道,以后一起享福。” 孙志东忙举杯,“还是霍先生会讲话,不过说句实话,要不是霍先生肯帮忙,我也抓不到这件大案,要升职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这杯我敬你,我敬你。” 霍展年不在意,说:“是孙队长当机立断,我不过是尽了良好市民应尽的责任,举报犯罪,义不容辞。” 孙志东会意,笑得谄媚,“那是那是,霍先生是商界杰出代表,高风亮节,人所共知,” 送走孙志东一行人,赵钱即刻改了面孔,不屑地说:“靠,这群当条子的,哈巴狗一样,指望他们为国为人民,不如指望老子是拯救世界的蝙蝠侠。” 霍展年忍笑,反问他,“你希望他们一个个都是警界精英,那我们吃什么?” 赵钱摇摇头,还是不屑,转了个话题说:“老板,咱们这次还真是一石二鸟,既扳倒了余勉生,又圈死了廖光,断了云南这条坎,咱们以后直接去金三角拿货,比他便宜一半。” “嗯,价格不变。” “啊?”赵钱不解。 在一旁喝着浓茶解酒气的吴若愚说:“以后全市只能有我们卖,卖多少还不是我们自己定。只是,听顾怀君说,余家那个老头子最近在四处活动,要找人给余勉生顶罪。” 赵钱说:“人赃并获的事情还能有跑?” 霍展年手里夹着一根细长香烟,久久才抽上一口,呼出一片蔚蓝烟圈才说:“我们手里还有去年九月余勉生和廖光在仓库交易的录像,生态城我们也参了股,资金账目都在,等他余晋羡找好替罪羊,我们再拿新证据,把给余晋羡帮忙的人都清干净。” 吴若愚说:“这样最好,只是永安那边,需不需要去接文雪兰母女,万一余敏柔要去了结了她们,接下来官司再打也没意义。” 霍展年掐灭了烟,吩咐吴若愚,“你亲自去一趟,人接回来不要急着露面,更别让她们惹事。” 时间紧凑,每一天都在东奔西顾,盲目行走。 宁微澜的生活仿佛被套上枷锁,牵引着往深渊走去,不回头,难回头。 难以置信竟然会糊涂到这一步,在余敏柔面前才发现遗嘱早已经不翼而飞,甚至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偷走。 毫无意外地,迎来余敏柔的尖刻与挖苦,她面容憔悴,头发蜡黄,像一朵干枯的,早已辨不清颜色,却不知哪来那么精力,还可以指着宁微澜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辛辛苦苦生你养你,可你呢!只信你爸,他让你跟文雪兰好你就跟她好,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到现在,你居然还帮着宁江心那个王八蛋来骗我。丢了,能丢到哪里?啊?你根本就是不愿意拿出来,你怕什么,宁江心早死了,我还能把他尸体挖出来再杀一遍?还是你怕我去杀文雪兰,啊?你说啊你!” 宁微澜只闭紧嘴不说话,任她打骂,兀自低头看着脚尖发呆。 等到余敏柔终于累了,再没有力气哭闹,宁微澜才木着脸,说:“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理了理被余敏柔抓乱的头发,转身离开。 医院小园,石雕喷泉水已浑浊不清。 来去亲属病友脚步未停,每个人都有生活要继续,酸甜苦辣,各自承受。 唯有她想不明白,跳不出来,为什么总有欺骗、背叛,利用与被利用。有没有一份纯净感情能够让你毫无保留,毫无所求。 她想到陆满,坏笑的陆满,兴奋的陆满,为她的眼泪而焦灼的陆满,为哄她开心跳一曲滑稽脱衣舞的陆满。 请上帝听她祷告,无论是谁,无论多苦多难,请不要夺走陆满。 她仿佛只剩最后一线希望。 “陆满………………” 他却很开心,躲在角落里捂着听筒跟她说话,“怎么,又想男朋友了?” 她轻哼,“你又在哪里鬼混,这么吵。” 陆满笑呵呵解释,“没有没有,我在工作啊,为了赚钱养家,每天都忙。你呢,余勉生的事情解决了吗?” “正在想办法。” 陆满突然说:“宁微澜,如果我赚够一百万,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我就值一百万?怎么样也要有鲜钻戒下跪求婚。” 陆满听了,只管嘿嘿嘿地傻笑。直到有人娇滴滴搭上来喊,“陆满啊,跟谁卿卿我我聊这么久,叫什么啊?在哪个场子上班,姐姐认不认识?” 陆满忙不迭推她,“红姐你别抢我电话,好了好了我马上就讲完,你先走你先走啊。” 再跟宁微澜说,以为要挨骂,未料她却十分平静,放慢语速说:“已经给你投了十二所美国高校,正在等回复。你先去念一年语言预科,再选一个喜欢的专业去读,你自己也要去把护照办好,明天早上八点从家里出发,九点拿号排队,带上户口身份证两张两寸护照照。” “噢,好。”他傻傻答应。 宁微澜已经挂了电话。 陆满也再没有打过来。 余勉生的案子越来越热闹,郑绍辉出面自首,坦白是他贩卖毒品,余勉生不过是看在朋友一场,去帮忙压阵,并不插手这桩交易,在场的人也都统一口径,全都认郑绍辉做大哥,并不知道余勉生会来。华丰地产与景昌实业的账目并无问题,没有洗钱迹象,检方找不到新的证据证明余勉生主导这起毒品交易,疑罪从无,只能退一步以协从犯罪控告他参与毒品交易。 人人都在等,都在猜,会就此平息,还是出现惊天逆转。 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宁微澜挽着邱一业的手,一身华服出现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上,霍展年也在,自然成为众人焦点,男男女女都在赞颂,霍先生是青年才俊,后生可畏,又热心慈善,实在是企业家中杰出表率。 霍展年笑着说:“哪里哪里,全靠大家抬举,能够反哺社会,当然义不容辞。” 宁微澜转开脸,眼角藏着轻蔑,难耐这台大戏,无聊透顶,虚伪透顶。 邱一业递一杯香槟给她,宁微澜心情欠佳,总有些小脾气无处发,撇撇嘴说:“我喝了酒就要发疯的,你要小心,千万不要让我沾酒精。” 邱一业温和地笑,任她说,任她胡闹,怎么样也不会被触怒,“你今天这样漂亮,发疯也没关系,大家都会当作美丽风景,不会笑你。” 宁微澜抱怨,“我最恨跟他们应酬。” 邱一业说:“我也是,不过因为你要出席,所以我才来。” 霍展年是女人的焦点,资产丰厚,至今单身,从十八岁到三十八岁,每一位女士都有满满自信,可以成为风流男人的终结者。 而男人,更爱追逐风情万种的人*妻少妇,尤其是一位家财万贯的寡妇,即使她已经结果三次婚,死过两任丈夫,也毫不妨碍他们追捧她的美丽容颜与妖娆身段。 她怎么会往这个方向来?宁微澜皱眉去瞪邱一业,谁知他已经迎上前,去同李殊曼打招呼,“魏夫人,你好,半年不见,更加光彩照人。” 李殊曼掩嘴轻笑,浓妆艳抹,红唇妖娆,如同三十年代大上海歌舞明星,眼锋之下,别样风情。 真不凑巧,宁微澜对她生来有敌意,接触的女人中,她最不能忍受李殊曼,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男人,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策划着该如何从对方身上狠捞一笔,方式虽然古老,但依然奏效,不然她也不会有今日身家。 每一分一厘,都靠身体,天赋其才,物尽其用。 李殊曼微微侧着脸,露出脖颈柔顺弧度,轻笑道:“我已经回复单身,小邱先生还是改口称我李小姐吧。” 他们你来我往,真真假假寒暄,宁微澜等得不耐,又不敢甩开邱一业离场,只好强忍着恶心翻着眼皮去看高高天板上复古壁画——耶稣基督,圣女玛丽亚,悲悯看世人。 “宁小姐怎么跟小邱先生一起?难道…………”借着这个婉转勾人的“难道”,李殊曼的眼神玩味地在宁微澜与邱一业之间徘徊,仿佛是现在才发下宁微澜与邱一业手挽手站在一处。 邱一业笑着说:“我和微澜即将订婚,到时还请李小姐赏脸来观礼。” 李殊曼说:“真是难得,小邱先生居然也要收心定下来,可惜以后又少一位老友。” 邱一业说:“怎么会,结婚而已,不妨碍朋友间日常往来。” 李殊曼看一眼面容肃穆的宁微澜,做出些为难模样说:“男人结了婚就要照顾家,怎么能三五不时就出来玩。不过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到场恭贺。” 宁微澜到底是受够了,如果不是邱一业,她恐怕只听她开口讲第一个字就要转身走。她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凭余晋羡与余敏柔,戬龙城里还没有人敢教导宁微澜。“那倒不必了,想必李小姐每天都有许多四五十岁谢顶凸肚的老友要应付,时间表未必排的到,一点点小事怎么好麻烦李小姐百忙之间抽出时间来?” “微澜!” 宁微澜转过脸,轻笑着看邱一业,“再说,订婚礼究竟办不办得成,也未可知。” 38梦碎 “微澜!”邱一业扣紧她手腕,低喝一声。 宁微澜却似浑然未觉,依然保持得体微笑,对李殊曼说:“祝李小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还有事,不耽误您工作。” 甩开邱一业的手,将从前真真假假虚伪浮华都留在身后,她迫切需要一口*活命的氧气,何曾是言语能够形容。 连司机都不叫,拖着曳地长裙,奔跑着,直接去停车场拿车。 最终仍是被邱一业抓住,避免不了一场终于爆发的争吵,她像是疯魔了,没有仪态也没有气度,声嘶力竭地对着邱一业叫嚷,“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跟你手牵手去和那群衣冠禽兽应酬,为什么要傻傻配合你培养感情,我为什么要答应订婚,又为什么要移民去加拿大,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是宁微澜,为什么谁都要来逼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邱一业能知道什么,他凭经验,跟无数女人交手来往的经验,决定为她提供温柔关怀,温暖臂弯,下一秒感情升温,就可以在车里含着泪拥吻。“不哭不哭,我在,我会陪着你…………” 宁微澜力气不小,一把推得他差点跌倒,胡乱用手背擦一把眼泪,居然还能笑出声,“你以为你是谁?无往而不利的情圣?三言两语几次约会足够搞定宁微澜?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well,通常来说,微澜,爱情可以成为艺术品也可以成为速食品。每一种都很好。”邱一业摊手,无所谓地耸耸肩,终于露出abc那股玩世不恭。 她赠他一句,“你还跟以前一样,从头到脚都让人讨厌。” 开车驶离,远远将他丢弃在空旷停车场。 然而在二楼小阳台,许多人趁宴会空隙溜出来抽一支烟。 有人住同一个街区一生却从未碰过面,有人相隔万里,却能不可思议相识。坏人都有磁场,相请不如偶遇,李殊曼同霍展年共分一簇火焰,分享一根烟的生命长度。 “怎么?不去追你的心肝宝贝儿?”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算计她。” “呵——如果我一定要呢?凭什么她一出生家财万贯娇纵任性,还能得霍三哥青睐,犯错伤人,都有人给她善后,凑巧,我李殊曼最恨这种拥有一切却不知珍惜的千金小姐。” “你想知道原因?”忽而轻笑,霍展年掸一掸烟灰,眉目舒展,权力与财富的装点下,一张令人倾醉的脸,就连李殊曼这样都有片刻失神,但话语却无情,似北风凛冽,“因为你下贱。”停一停,目睹李殊曼瞬间扭曲的脸,笑容更甚,“而她,有我捧着。” 李殊曼唇角轻勾,嘲讽道:“你倒是和高涵一个口味。” 霍展年不以为意,“想浑水摸鱼,也要看看渔夫答不答应。不要因小失大,小曼。” 话说一半,任人猜想。 头一回,陆满约她。 为的却是报章杂志上,宁微澜和邱一业被赞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本月三十日举行订婚典礼,各界杰出人士都在邀请之列。 余勉生涉毒案还未开审,此时举办订婚礼,余晋羡寓意为何,接下来一整片版面都在讨论,从余晋羡发家史到宁江心的一去不归,内容丰富,语言生动,一看落款,又是资深记者。 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深陷泥潭。 陆满和宁微澜却停在沿海公路上,藏进逼仄的越野车里,互相撕咬互相拥抱,身体的疼痛与叫嚷从相接处层层升起。 雪白长裙瞬间被粗暴地撕开,露出一片润泽肌肤,他给的不再是抚摸,而是重压,蹂躏。 他是狂野的受伤的兽,凭一把火热粗壮利器,在她的身体里不断进出,不断冲撞。握着手中纤细腰肢,几乎要将她撕裂将她碾碎将她就此毁灭。 他俯□来,含住她唇上斑驳颜色,哑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胯下的动作却不停,精壮的腰身,不断地冲击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哽咽,难耐,情*潮翻滚,无处宣泄。 唯有眼泪,与车载音响里男人的低声哼唱,陪伴她承受着他的怒火,他的追逐,他的无奈,一下接一下,死死钉在她身体里,带出叫嚣着要去海底奔跑的欲*望。 已经不能再多,不能。 如能死在今夜,也好过今后一生折磨。 他的质问,她无言以对。 艰难地攀附着他,断断续续说:“你听我话,先去美国,等两年,风头过后再说。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宁微澜,我配不上你,一辈子,不管多努力也配不上你,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等等我,站在原地等等我,不可以吗?”他猛地向前,伏在她柔软丰盈的乳*房上,眼泪滚烫,同咸涩汗水混杂在一起,烧灼着她的皮肤,渗透进急速跳动的心脏里。 “陆满…………”她叹息,徘徊,找不到出路。 他却是绝望,哀伤,被现实打败,“只怪我不自量力。” 宁微澜看着他懵懂而写满痛苦的脸,才想起陆满今年也不过刚过十九,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不知岁月几何,不知人生艰辛,也许,她与陆满的爱情,也不过是城市上空转瞬即逝的流星,美丽过,绚烂过,却无人知晓,静静湮没。 彼此沉默,成为漫长生命中一道看不清的影,偶然回想,一切竟像是游戏,荒唐开场,莫名结束。 她在他面前,撑得太久。 拥抱他,却不能阻止温度的冷却,“陆满,你是上帝赐给我最美好的礼物。我爱你,很爱你,陆满。” 他吻着她濡湿的眼角,强迫自己镇定,却连声音都在颤抖,“你爱我,却要嫁给别人。就因为他比我有钱,比我读书多?可是宁微澜,我可以去拼,去读书,去挣钱,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只是求求你,求求你微澜,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就这样丢下我。” “陆满,我有我的不得已。”突然恶心起自己,她恨过余敏柔也恨过余晋羡,但现在她也不是如此,利益衡量,最终放弃,她是满身铜臭的商人,连爱情也放进天枰里称量。 陆满放开她,颓然坐在车后座上,弯下腰,一双手撑着头,仿佛陷入极端的痛苦之中。 你有没有试过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爱到失去尊严,丢开原则,每一天幻想今后的生活都有她,付出一切都值得。 而现在,只凭她一句话,就将他的梦打碎,失去的痛苦一遍一遍折磨着碾压着他的身体,少年的心智,已到崩溃的边缘。 突然间他打开门,冲向漆黑天幕下,汹涌咆哮的海岸,一阵阵嘶吼,疯狂地呼唤,模糊不清的语调,分辨不出他究竟喊得是什么。 唯一清晰的是他的痛苦,无边无际,似海延绵。 宁微澜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 问过无数个为什么,答案早已揭晓,因为不够勇敢,不够爱。 然而陆满的突然消失却并不能成为痛苦的句点。 他一定恨透了她,宁微澜头一次尝失恋苦楚,蓬头垢面,日夜颠倒,每天睁眼到天明,黑眼圈浓厚,再重的粉也盖不住疲倦。 但生活总有惊喜,马不停蹄,连一分钟喘息机会都不给,久未谋面的姜安安居然联系她,口口声声说有发现余勉生案的重要证据,一定要见面再谈。 也活该她智商低,不设防,到达姜安安新住所,开门的却是赵钱,不尴不尬地对着她笑,“阿宁啊,怎么这么搞的惨成这样?” 姜安安坐在沙发上同霍展年相谈甚欢,见她来,才转过脸笑笑说:“flora,终于等到你了,这么久不联系,你都快把我给忘了吧。”她上前来,张开双臂,就要给对方一个亲密拥抱。仿佛从前恩怨纠葛都可以既往不咎,她与她还做无话不谈的老友,息事宁人,假装太平,再等时机踩着她的尸首往上爬。 宁微澜面目不改,木然推开她。 赵钱在背后关了门,反锁。 宁微澜后退一步,满是防备。视线越过依然保持笑容的姜安安,去看沙发上眼神轻蔑的霍展年。“找我来要谈什么?” 姜安安退开,笑着说:“其实是霍先生找你,有事要谈。” 她却在姜安安的温柔浅笑里窥见不怀好意与幸灾乐祸,下意识地想要离开,身后迎来的却是赵钱高大身躯,似一堵墙,封死后路。 霍展年终于站起身,修长身躯在剪裁得当的西装里轻轻叫嚣着霍展年的成熟与魅力,一步步缓慢而充满压迫地向她逼近。 “进来书房谈。” 她不动,他面容沉静,径直抓住她散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连着人,一把往书房里拖。 她回不过神来,这画面太具冲击,一瞬间将她带回十五年前,霍展年也是如此,面目不改,随随便便就能将渺小生命碾碎。 赵钱目瞪口呆,看着宁微澜被霍展年粗暴地拖走,再砰的一声关上门,把呼痛声隔绝在门内。 姜安安却仍是事不关己模样,缓缓坐回沙发里,阅读她未看完的报章。 书房,白炽灯亮得刺眼,光照下的生物一片惨淡景色,霍展年的脸也是颓然而无光泽的,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他是一点即燃的火焰,要就此将她融尽。 他转过身,拿起楠木书桌上一叠厚厚照片,重重甩在她脸上,像一记清亮耳光,打掉她的 39贱人 一张张面容模糊,颜色粗糙,哗啦啦掉落在地板上,如同突然展开的扇,将在海边拥吻缠绵的男女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眼前。 从见面时的争吵,眼泪,到落下第一个吻的痴迷,再到打开车门野兽一般纠缠的画面,三十几张照片,讲述赤*裸裸动人爱情故事。 有人笑嘻嘻把她酥胸半露的照片送到他办公桌上,夸他眼光好,你看宁小姐平日里一副矜持端庄的样子,脱光了衣服比谁都妖。 她迷离眼神,错过长镜头聚焦,望向起伏不停大海面,如此美丽如此动人。 这不是宁微澜,最起码,不是他所认识的宁微澜。 “你是不是要等这批照片见报才肯承认。” 拢一拢头发,她意外地平静,看着他隐含怒火的眼睛,淡淡道:“见报就见报吧,见报也好,我就跟着他吃糠咽菜,出门打工,也很好。” “啪——”一记响亮耳光,他宝刀未老,力道惊人,一出手甩过去,她已经跌跌撞撞趴在书架上,半边脸肿起来,嘴角也被磕坏,一道长长的伤口,顷刻间血便涌出来,染红原本苍白无色的唇。 “下贱。” 无法控制,他用了十分力,手掌都发麻,更何况是她的脸,红通通手掌印清晰地在她左脸上浮起,是对他的无声控诉,他有片刻懊悔,不该出手这样重,逼迫的双双都回不了头。却又看见她缓缓地扬起下颚,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矜持,以及眼底掩饰不住的轻蔑,仿佛在嘲笑,嘲笑他的无能与卑劣。 一时间怒不可遏,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她乌亮青丝,整个人都提起来,扯着她的头发往后拉,强迫她仰着脸,对上他面容中不可抑止的愤怒。 “不要脸的婊*子,在我面前装高贵装矜持,一转脸就跟个烂仔去海边搞野*战,嗯?你当我霍展年是什么人,随你当傻子骗?” 霍展年力气太大,她整个头皮都快要被他扯下来,疼痛让人无法思考。又因靠的太近,他咬牙切齿说话时灼热呼吸通通扑打在她脸上,带着炽热的温度,要将她仅剩的理智烧毁。 她的倔强,不适时宜地出现,她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不允许她低头,于是挑眉,越发高傲,“真是可笑,我跟我男朋友去海边做*爱,我妈都不管,干爹你这么着急动手是什么意思?退一步说,就算要管教我,也轮不到你这外人动手。” “很好,很好。”霍展年怒极反笑,另一只手盘桓在她颈项上,似情人耳鬓厮磨,温柔缱绻,“好一个不要脸的贱*货,我养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原来等的是一只随随便便就能叉开推让男人操的烂货,我他妈还犹豫个什么,不如…………不如送你去见你那个一无所用的窝囊老爸,你说好不好。”他的手突然收紧,掐住她咽喉,含着笑,眼睁睁看她瞳孔不断收缩,呼吸渐渐凝滞,一双眼瞪得像铜铃,看着他是怎样轻而易举地掐灭她的生命。 生死之间,零点一秒的距离,他松开手,满含爱怜地将她搂进怀里,任她无力的靠在他肩头,咳嗽缓冲,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不听话,就要接受惩罚,知不知道?”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就像在哄小女儿入睡,之前种种,那个要至她于死地的霍展年从未曾存在过,他仍是宽容的,慈善的长辈。 宁微澜双眼充血,不断地咳嗽,咳得弯下腰,整个腹腔都在为疼痛叫嚣,好不容易从咽喉里挤出一点点声音,死里逃生,已没有力气再争,“我要回去,我要去见外公。” 上前两步,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犹如对待一只破烂的旧玩具,“你回去,余晋羡也没有时间管你,检方已经拿到余勉生主导毒品交易的新证据,郑绍辉也已经反水,余晋羡纵横商界四十年,最后也要去牢里过余生。”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我们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霍展年低下头,嘴唇贴在她耳边,轻笑着不屑一顾,“我想要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不必心急,阿宁。” 再而捏起她下颌,欣赏她此刻的狼狈不堪,“先不急着走,我带你去见见老朋友。” 拖着她的手,打开门,赵钱立刻站起来,瞠目结舌。“老板…………这是怎么的…………” 姜安安的报纸展开在眼前,挡住她大半张脸,明明看见宁微澜脸上伤痕,却能视而不见,闲下来喝一口茶,嘴角含笑。 霍展年问赵钱,“问得差不多了?” 赵钱答:“差不多了吧,杀猪似的叫了老半天,现在喘气都少,估计是顶不住了。” 霍展年脚步不停,一路将她拖到二楼琴房,一架钢琴,四面隔音墙,伴随满地血,满屋子人。 高远乔被反绑在椅子上,周望海脚底下踩着一张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的脸,看见霍展年来,点头说:“已经问得差不多了。” 一旁有人跟上来递烟,霍展年推手拒绝,握着宁微澜瘦削肩膀,将她搬过来固定在他胸前,指着地板上已然被敲光了牙齿的中年男人,低声在她耳边说:“你认不认识,嗯?他叫陆正华,是陆满他老爸。”又指高远乔,“那个小子跟陆正华是什么关系,跟陆满又是什么关系,你想不想知道?” 她被眼前血腥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霍展年笑着说:“没关系,你胆子小,干爹帮你问。” 皮鞋强迫着挑起陆正华被折磨得扭曲变形的脸,霍展年同他打招呼,似旧友相见,一派轻松,“快十年了吧,老陆别来无恙啊。” 陆正华的眼睛已经肿的不成样子,只能勉强睁开,从缝隙中看见十年后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霍老三,早不是当初跟在高涵身后只会杀人的沉默少年。 “呸,叛徒狗杂种,你他妈不配跟老子称兄道弟。” 霍展年倒也不生气,蹲下*身,抓住陆正华站着血的头发,径直将他上半身提起来,腰也不由得往后折,吴若愚踩在陆正华背上的脚却不挪地方,双双使力,让人听见骨头折断的脆响。 “你对高涵倒是很忠心啊。” 陆正华张嘴要说话,却吐出一捧血沫,嘴里黑漆漆只剩下两侧还有几颗牙,其余都让老虎钳拔光,一张嘴血肉模糊像是上过绞肉机,比灌满血浆与残肢的美国恐怖片惊悚无数倍,宁微澜吓得尖叫,转身就要跑,却被站在门口的高壮男人拦住,霍展年转过头,笑着说:“干爹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开个玩笑,你怎么吓成这副样子。过来,喊陆叔叔好,不是他,陆满也活不到现在。” 陆正华艰难地喘着气,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老狗,趴在地上徒然蹬着腿,同死神做最后挣扎,“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养不熟的狗,反过来咬主人。为了钱,兄弟也可以出卖。” “我请你来,不是要听你这个像狗一样活着的陆正华,来教训我。” 松开手,陆正华的头又重重砸在地板上,霍展年站起来,脚踩着他的脸,看得却是一旁被塞住嘴的高远乔,“老陆,咱们说句实话,也免得你儿子受苦。陆满,究竟是不是高涵的亲生儿子,当年你从徐美涵手里把孩子接走,跟着就人间蒸发,其实是要把高涵生的小崽子带活,我说你啊,老陆,你还真是忠肝义胆,高涵倒是没有看错你,蠢到家,为了老大的儿子,自己的亲生子都不要。” 陆正华大喊,“你他妈少放屁,陆满就是老子亲生儿子,老大的儿子早被你霍展年连着徐美涵一起炸死,你他妈敢动陆满,老子跟你没完。” 霍展年说道:“没关系,我等你想通。曹泰,送这小子上路。” 负责照料高远乔的男人便拿起枪,上好消音器,把枪口抵在高远乔太阳穴上。 宁微澜吓得呆了,彻底没了力气,靠着墙一寸寸下落,最终跌坐在沾满血的地板上。 陆正华头上青筋暴现,他仅剩的一点点力气,不足够咬牙挺下去。 屋内一片死寂,曹泰扣动扳机。 “不要——” 霍展年抬手,曹泰的枪便离开了高远乔的头颅。 陆正华经历莫大痛苦,因牙齿所剩无几,讲话便含糊不清起来,喘了许久才说:“是,是我把孩子接走,抱到青山躲起来,又怕以后有人来追,刚好我儿子陆满跟老大的儿子差不多年纪,就干脆把我自己的送到孤儿院,夹了张纸条,写得是少爷的名字和生日。” “啪啪啪——”霍展年鼓掌,大笑,“不错啊老陆,忠心耿耿,排了一出赵氏孤儿,感人肺腑。” 陆振华去看高远乔,少年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愧疚难当,也只能面对着冰冷地板默默流泪。 “好了,戏看完了。”霍展年拉起浑身无力的宁微澜,又对吴若愚说,“该怎么办你知道。”便又将她带回书房。 而宁微澜却是眼神空洞,魂魄四散,已不知道身在何处,只听见霍展年在耳边嘲讽,“两父子共用一个女人啊,阿宁,你说刺激不刺激?” “我不信,我不相信。”她摇头,眼泪簌簌往下落。 霍展年甩开她,轻蔑道:“你不信,你不信可以去验dna,反正陆满的dna你还带在身上。”扯一张纸巾来擦手,他的眼中满是鄙夷,“宁微澜,你真是,脏透了,烂透了。” 40往事 霍展年嗤笑着说:“你看你,连妓*女都不如。人家是靠卖身活命,你呢?脱光了衣服送上门,求开心,免费。” 蜷在角落里也躲不开他的手,缠着柔顺的发,猛然将她拉起来,又是一大把青丝散落,疼痛终于带来片刻清醒。 “阿宁怎么哭了?”他低声问,似喃喃细语,春风拂面,双眼却透着火,恨不能咬破她咽喉,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哭有什么用呢,你连眼泪都不再干净了。” “霍…………霍展年…………” 捏住她下颌骨,强迫一张面无血色的脸孔面对他的愤怒与不甘,粗糙的大拇指来回抚弄着柔软而迷离的口唇,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被他牢牢禁锢在臂弯里,叹息,她身体每一寸都仿佛生于他深梦中的想象,目光来回逡巡,竟然找不到一处不满意的地方,“阿宁,乖阿宁,不要逼我亲手杀了你,乖,要听话。” 但宁微澜已然没了神智,迷迷糊糊发起烧来,嘴里反复念叨着,“我要回家…………让我回家…………回家…………” 霍展年修长十指穿过浓密黑发,将她哭泣的脸按在肩头,虚伪的悲悯渗出瞳仁,他说:“可怜的孩子,你能到哪去呢?” 她是被众神抛弃的生灵,唯有地狱为她留有一席之地。 不远不近,十公里距离,余敏柔拼最后一口气,比吴若愚快一步锁住文雪兰母女。 阴森森的别墅里,还留着主人生活过的痕迹,一切井井有条,唯独厨房里凌乱不堪,仿佛经过一场古老的战役,满目疮痍的战场却被完完整整地保存到现在。 黄铜鎏金枝形吊灯,紫檀西洋纹扶手椅,这间屋风格杂乱,与整座别墅风格设计格格不入,更像是一间家具藏品室,一面镜便可以回溯到十四世纪,混乱的贵族与浮华的情爱。 余敏柔妆容精致,衣着奢华,驾着腿坐在椅上,女王一般俯瞰众生——她脚下蝼蚁一般匍匐告饶的仇人。 文雪兰却是枯槁的丑恶的老妇,半点尊严不剩。被扒光了衣服,双膝下跪,只留下一件洗的起球的红色内衣,与一条遮不住松弛yin道的丁字裤,一对丰满的乳*房过早干瘪,拉扯之间一只落在外面,垂着长长的深褐色的乳*头,也曾哺育过一对儿女,更曾陪伴过形形色*色面目模糊的男人。 宁子昂嫌恶的撇过头去,心想,这就是典型的老婊*子,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地方是看得下眼的,真亏得那些嫖*客够胆,忍得住恶心去上她。 然而对一个早已经将羞耻抛到脑后的女人而言,这样的惩罚又算得了什么?她简直将它当作情趣。你看,还能笑得出来,牵连出满脸刀刻一般的纹路,“余女士,听说你就快死了?怎么还有抽得出时间来见老朋友?不是应该早早交代后事,免得死后财产被疯狗叼走。” 余敏柔勾唇一笑,含在嘴边的香烟星火闪烁,抬手便摁在同样赤*裸的文笑眉左脸上。 阿眉痛的大叫,挣扎,自然有保镖尽职尽责死死将她按在冰冷茶几上,等待余敏柔的烟头随时间寂灭,将她眼角的肉烫出一股炊烟的香。 文雪兰高喊,“余敏柔你有什么冲我来,别他妈碰我女儿,不然我文雪兰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好好好。”文雪兰的诅咒赌誓,余敏柔根本不放在心上,再点一根烟,享受对手的狼狈与苦难,这已是她人生中仅剩的快乐,“不过你要是再说错话,就不要怪我又算到阿眉身上,反正你已经烂得无药可救,打你只会脏了我的手,好在…………阿眉还是很受用的,你说是不是,文笑眉?” 阿眉哭得喘不过气来,没有时间回答。 余敏柔抬眼,示意黑衣保镖动手,那男人便从兜里掏出一只锋利匕首,往阿眉脸上划一道长长的口。 “不要!不要!余敏柔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文雪兰急得发疯,却被人踩住,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看着女儿受苦受折磨,恨得要将牙齿咬碎。 阿眉痛地只晓得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救我,妈妈救救我——” “我问话,你就要好好答。”唯独余敏柔是笑着的,张狂地得意地笑,在这一座注满了她对婚姻美好与凄楚回忆的城池里,嘲笑她的执着与癫狂,嘲笑宁江心的软弱与善变。 爱到极致,恨到极致,不过如此,在回忆里相互缅怀,各自离去。 文雪兰烂泥一样趴在她脚下,卑微地乞求着,乞求着永远不可能达成的宽恕,“余敏柔,你究竟要怎么样才满意,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手,你说句话,你他妈的说句话啊!你他妈要这么没完没了地折腾我们母女俩到什么时候,你他妈究竟要干什么!你要我死,我马上一头撞死,你要我给你磕头认错,我马上就给你磕一百八十个响头,你想看我抽自己是吧,我抽,我抽我自己,我是个婊*子,我是贱货——” “啪啪啪——” 响亮耳光,她每说一句便狠狠抽自己一下,用尽全力,半点不留情。 这一张松弛的老脸是谁的?肯定不是温柔美丽的文雪兰。 “我是勾引人家丈夫的烂货——” “我是不要脸满大街找男人的鸡——” “我是活该被人搞到死的小三——” “啪啪啪——” 响声不断,震耳欲聋。 余敏柔淡淡瞟她一眼,徐徐说:“我让你自己抽自己了吗?”又喊,“阿太。” “不不不,我知道错了,我不抽了我不抽了,你别割阿眉,别动她!啊——”她的呼喊从来不起作用,阿太一刀下去,阿眉年轻而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又多一道血痕,刀伤透骨,外翻的皮肉似一张鲜红的嘴,放肆地无声地笑。 “啧啧——”余敏柔摇头,仿佛是突然起了怜悯之心,看不下去这种血肉模糊场面,“最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场面,要死早就死了,还等今天来表演,你说是不是,文女士?” 文雪兰眼中满是惊恐,慌不择路,竟开始给余敏柔磕头,头骨撞在地板上,接二连三,一声高过一声地叫喊着她的痛苦,撕心裂肺,却又无处申诉。 这就是命,生来注定,无论你付出多少,经历多少,也改变不了,这云泥之别。 余敏柔捏死她,好似捏死一只无处逃生的蚁。 “拉住她。”余敏柔说,“撞傻了多不好,我还有故事要说给你听。” 转而去看阿眉,发愁,“婊*子的女儿,多不好听。遗传真是奥妙,把你妈的下贱继承得一分不差。我说文雪兰,你这样的贱人根本就不该生育,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她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余敏柔笑容更甚,尖利的指甲抠进阿眉的伤口里,满意地听见她尖叫哭喊,却仍保持这长辈的慈爱,甚是可惜地说:“你看这都是第二次见面,阿姨忘了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今天补全,保证你喜欢,你那个妓*女妈妈也一样兴奋得尖叫跳脚。”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放过我…………”指甲顶端镶嵌的一圈水钻已经穿过血肉划过她的骨,疼痛,无以复加,无以形容。 “嘘——”沾满血的手指摆放在唇瓣之上,做出噤声手势,她心情好,肯耐心解释,“放心,阿姨不会杀你的,你是我丈夫的孩子,阿姨怎么忍心要你的命呢?不过你看,你有一个那么下贱的母亲,难保以后你不走她的老路,仗着自己年轻,到处卖弄风*骚,勾引有妇之夫,破坏人家家庭,搞的好好一个家妻离子散,造孽无数。嘘——别哭,别哭,听阿姨讲完——” “你有没有听过割礼?噢,忘了你没读过几天书,整天就知道跟男人鬼混,字都不认得几个。阿姨告诉你,女性割礼来自厄立特里亚,未免女性沉沦性*欲,背叛婚姻,家族中女性长者会将少女的阴*唇打开,用刺针固定在两侧,再用刀将阴di切除,再把剩下的部分用刀劈开,母亲则用手指伸进裂口,将整个组织挖出来,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好了好了,别慌,还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把阴chun也切干净,直到见骨,最后再用刺槐针将外阴缝合,紧紧的,小小的,像处女一样,你说好不好?” 又补充,“忘了说,全程没有麻醉。” 阿眉已经吓晕过去,文雪兰也呆呆瘫倒。 可惜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比之二十年前她受的苦,这些算得了什么?余敏柔冷哼道:“阿姨还给你安排了一台手术,切掉子宫,切掉乳*头,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做人,不要像你妈妈,自己做错了事,却害儿女来担。” “妈妈,妈妈,我不要,我不要…………妈妈救救我…………”阿眉被拖走,文雪兰像是彻底傻了,一动不动,哭也哭不出声。 余敏柔笑笑说:“你看,我答应了不杀你们,说到做到,你会好好活着,文雪兰。只是每每看到亲生女儿的样子,就会回想一遍,你曾经犯过的罪,伤过的人,以及你肮脏污秽的一生。日夜反复,永不停止。” “哈哈哈——”文雪兰突然间大笑,捶胸声嘶力竭地喊,“你杀了我吧,老天爷,你他妈杀了我啊!让我死!让我死!” 余敏柔不屑,“连自杀都下不了手,文雪兰你这一辈子还能做什么?” 谁能消泯了这仇恨,不死不休,不生不灭的恨,践踏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到如今,余敏柔的生命将尽,终于可得一息安枕,而文雪兰呢,又何曾真正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尼玛。。。 本来计划三千字写完这个场景,现在估计又不行了。。。 41宝楠 “说够了没有?到底叫我来干什么?来看你发疯吗?” 宁子昂的暴躁终于打碎这一出荒诞戏剧,毫无章法毫无逻辑,全凭余敏柔高兴,可以将作陪的人踩进谷底永不翻身,也可以将某某人捧上云端享乐世间。 这一刻她要做的,是揭开最后一层丑陋且残忍的真相。 她握住他的手,前所未有的温柔,竟然要到这一刻,她才能在宁子昂面前展现出慈母的关怀与温暖。 然而带给宁子昂的只有惊恐,他踟躇犹豫不肯上前,“妈…………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就回医院,我开车送你。” 余敏柔笑了笑,低声感叹,“你一直叫我妈妈,叫了十七年。可是妈妈始终愧对你,因为工作忙,又在婚姻里受伤,不肯面对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静下心好好陪你吃一顿饭,也没有关心过你在学校开不开心,有没有交到好朋友,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这一切都是妈妈的错,子昂,妈妈跟你说声对不起,是我忽略了家庭生活。子昂,你会不会还在恨妈妈?”应当为她炉火纯青的演技鼓掌,三两句话,一个眼神,就要让观众潸然泪下,评委频频点头。 一番剖白听在他耳朵里,更像是临别馈赠,生死遗言,惊得人后背发麻。宁子昂扶住她,上下打量许久才郑重道:“你是我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是不明白,姐姐和我,你为什么那么偏心,只对姐姐好,对我,永远不耐烦,爱理不理,好像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再也不要回来。” 说得很好,一个字都不差,全然猜中她心绪,余敏柔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要努力将这老旧戏码演下去,演到底。今后翻看结局,回味过往,还能品味今日之酣畅淋漓快乐。 持刀在手,她无所畏惧。 余敏柔说:“因为我一生亏欠最多的是你姐姐。阿宁她…………受过太多苦,我要对她多照顾一点,你已经这么大了,本身又是男孩子,应该能理解的,是不是?” 宁子昂漠然无语,依旧迟疑地看着余敏柔,不肯相信,“我知道,姐姐一直对我很好。” “看看,一转眼,都比妈妈高出一个头,要踮起脚才摸得到你额头。”余敏柔抚着他的肩膀,长长叹息,仿佛真是一位和蔼善良的母亲,感叹岁月绵长,时光荏苒,昔日稚子忽而已成年,昭然宣示着她的老去,“能不能叫我一声,给我一个拥抱,就看在妈妈快要离世的份上,摈弃前嫌,重新开始好不好?” 少年的心柔软易变,多少年梦想中的温情就在眼前,张开双手呼唤,他早已失去力气去抵抗,不如举手投降,向这弥足珍贵的虚伪情谊投降。 他抱住母亲,轻轻的,不敢多用一分力。 “妈妈——” 一个梦,氢气球,承重多久,不会落? 叛逆不羁的大男孩也哭泣,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抱里,仿佛回到最初,最初,宁子昂仍是孩子的时候,缺着门牙,笑嘻嘻跟在姐姐身后,不知忧愁是什么,不曾尝过嫉妒与怨恨。 一切纯真美好,并非虚妄,只是被一双手扼死在远远时光里。 六点钟闹铃响,叮叮叮,是到梦醒的时候。 余敏柔的笑容并未消减,她已习惯,用最温柔的语调讲最残酷的实事,一双唇上下开阖,喉头震动发声,舌尖触上颚,苦巴巴都是药,“亲爱的子昂,真可惜,我不是你的母亲。” 她柔软掌心还熨贴在他侧脸,一颗青春痘正冒头,妈妈呀妈妈,别狠心把我挤掉。 宁子昂惊诧,咋舌,久久构建不起完整语句,“妈——你在说什么?什么你不是…………你不是什么…………” 余敏柔放慢了语速,耐心再教导他一遍,“我说,亲爱的子昂,你从来都不是我余敏柔的亲生子,也不要妄想能从永安分走一分一厘。永安是我的,将来也只会留给我的女儿,绝不给血缘不明的杂种。明白了吗?” 这是第几次,她骂他是杂种,他记不清了,以往只当她恨他不听话,满世界闯祸,忍不住才骂出口。 原来,原来竟是真的。 宁子昂,宁江心的独子,余晋羡的外孙,是哪一位,在哪里投生?反正不关他事。 他是杂种一个,配不上宁子昂这样高贵姓名。 文雪兰总是学不到教训的,缓过神来,便开始陈述她的尖酸刻薄,“哈?以为谁不知道,余宝楠生下来就是白痴,眼歪嘴斜好像中风,一岁多不会爬,更不要讲走路,说话,念书。好在两岁就死了,死得好,免得长大了,宁家长子是个痴呆,走到哪里都丢人。” 出乎意料的是,余敏柔听完她这段话,并不生气,只是平静地问:“是宁江心跟你说的?” 文雪兰听见宁江心三个字,瞬间又抖了起来,难得一见,上帝又赐给她一次打击余敏柔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怎么不是?还说你余敏柔自己生不出儿子急得四处拜神求保佑,好不容易生了一个,没养多久就查出来是脑瘫,哈哈哈哈,余敏柔,你还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命啊!” 余敏柔说:“这种话,宁江心再坏也不会跟你讲,文雪兰,你的梦还没有醒吗?你真以为宁江心没有和我谈过你的事情,我公公宁先行又真是站在你那一边?唉……难怪你要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真是蠢到极点。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让全世界男人都围着你转?怎么不想想,要从我余敏柔手上抢东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使我不要了,送去垃圾填埋场,也没有你文雪兰伸手的机会!” “你们…………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父辈的恩恩怨怨浮沉往事为什么要算在他身上,他不是宁子昂,又是谁。 一段恩怨往事织起一只严密囚笼,禁锢了一代人,余敏柔和文雪兰,仿佛仍生活在当年的故事里,循环往复,不得往生。 余敏柔转过身又落座在沙发上,尖细的高跟鞋不断地来回踢打着文雪兰青紫满布的身体,她好整以暇,要看最后一幕如何收场,“你以为宁先行把你接走带去安胎是真的要认了你肚子里的小杂种?超声波早就照出来,你肚子里不止一个。宁先行答应我,绝不多生一个男丁同宝楠分财产,你的儿子…………文雪兰,你儿子本来一落地就要被送到外省去,永远也不要想姓宁,永远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可惜,是我的宝楠心太慈,给了你们钻空子的机会。要不是他早逝,你文雪兰生下来的贱种又怎么能进宁家大门,堂而皇之地取代宝楠的位置?”她的宝楠,还未学会开口叫一声妈妈便夭折了的宝楠,又被宁子昂顶替了位置的宝楠,她一狠心,索性给宝楠改了姓,横竖宁家也没有人疼他,不如跟着她姓余,墓碑上便刻的是余宝楠而不是宁宝楠。 “噢,差点忘了,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生的是龙凤胎吧?我说你蠢到家,真是一点都没有错,宁先行宁江心父子俩骗了你一辈子,你还在对它们感恩戴德念念不忘。”余敏柔笑着,目睹文雪兰本就枯槁的脸上血色殆尽,痴痴呆呆地望着地板出神,不知想到谁,竟是一脸木然,再无多余情绪可供叫嚷发泄。 她继续说:“双生子一落地,宁子昂就被送到我身边来,宁先行那个老不修居然说,反正因为当年为的宝楠是脑瘫儿的事情,孩子始终不曾露面,同样是宁家的孙子,换一个,没损失。可笑,我余敏柔的儿子跟你文雪兰的种哪里能够相提并论?不过你看,我还是很善良的是不是?你的儿子在我身边被养得这样好,名车美女,嗑药吸毒,杀人放火做尽,更不要说不学无术,钱如流水,我现在叫他认你,你看他肯不肯?” 真向宁子昂招招手,再指着地板上大口大口喘气的文雪兰说:“来,子昂,十七年后母子相认,多么感人。快跪下喊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老婊*子一声母亲。以后跟你母亲、你妹妹回青山,她们俩去夜总会里卖,你就给他们守着门看着家。” 宁子昂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有如天方夜谭,是余敏柔说的毫无边际毫无根据谎言。 他的母亲怎么会是余敏柔脚下那个满身脏污不知廉耻的妓*女,怎么会是曾经被他踩碎了下颌骨的泼妇。 不不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只要醒来,只要醒过来,他还是永安继承人,是余敏柔和宁江心的亲生子,是掌控整个戬龙城的余晋羡的外孙。 醒来啊,醒啊! 他不住地后退,不住地捶打着自己。 疼痛是真的,疯狂也是真的,唯有思想始终在说谎。 余敏柔戳着文雪兰眉心,撇撇嘴,轻蔑道:“我早告诉你,他只认钱的,你穷成这样,他怎么会认你?除非你一夜暴富,家财万贯,他才有可能喊你做…………阿姨?小姐?还是贱货?你这种人,早就翻不了身了,再多钱也被看不起,更何况穷成这样,一根烟都买不起。怎么傻掉了?不去抱一抱你的乖儿子,告诉她这么多年你过得有多苦,多难?告诉他一定发奋求上进,到时来找我报仇?” 文雪兰一动不动,傻傻看着痛苦发疯的宁子昂。原本以为麻木不仁的心,再被人割伤一刀,一样是痛,痛不欲生,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余敏柔你少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病得头脑不清晰,连自己儿子都忍不得。我文雪兰生了几个孩子自己还不知道,用你来告诉我?老娘就只有阿眉这一个女儿,你自己的儿子,别他妈赖到我身上!” 余敏柔捂着嘴大笑,乐不可支,指着大吼大叫的文雪兰,叫宁子昂来看,“快看快看,多感人,为让你依然过上等人生活,她宁可装作没有你这个儿子。只可惜,我已经安排人,明天就登报,要和宁子昂断绝母子关系,我过世之后永安的继承人只有宁微澜一个。至于子昂,以后就要交给你这个亲生母亲来养,不过事先说明,他酗酒抽烟,嗑药成瘾,销巨大,要幸苦你多开工多赚钱,不然养不起这位贵公子、二世祖。” “他再不济,也是宁江心的儿子,永安也该有他一份。”文雪兰气愤得浑身发抖,双手握拳,忍耐着,忍耐着最后一口气。 余敏柔已准备离开,连最后一眼也不留给宁子昂,相处十七年留下的只有仇恨,女人的心,能比岩石冷硬,“是呀,你都说他是宁江心的儿子,跟我余敏柔有什么关系?” 也许在她看来,不对宁子昂下手,已经是她对他最大的宽容。 作者有话要说:但愿上帝保佑我 周一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42暗涌 宽大而温暖的床,晒不干阴云的阳光。 哭红的眼,眼底倒影隐约化成了雾,一层层被风吹散去,骤然间聚拢,以傲岸而冷漠姿态,灌注成如王者驾临一般气势。 他懒懒坐在窗前,挡住她眼前最后一道光。 灰蓝色沙发柔软,衬托出他侧脸坚毅难驯轮廓,一双腿修长挺拔,即便在这样难得的假日午后,仍不放弃眼高于顶的自负情绪。 面前茶几上散落一叠叠被翻得哗啦啦响的文件,他看得仔细,时而皱眉时而侧目,躲藏在身侧的日光狡猾,为他收敛不及的锋利棱角,涂抹一层柔软熏然光晕,令无人能撄其锋芒的社团老板霍展年变作温润谦和的三十岁儒雅商人,衔接精准,未有生硬。 商海沉浮,名利追逐,他一人拥千面,应付媒体、客户、员工、竞争者,未尝出错,游刃有余。 只看眼前,他可以将昨日的掌掴和侮辱视作过眼烟云,依然能够以一张和善温柔脸孔,诉说满是关怀问候。 真可怕,春夏交融草木苏醒的四月天,令人头皮发麻,四肢冰冷。 是一条冷血的蛇,躲藏在暗处,看你苦苦挣扎,生死浮沉,再伺机而动,生着毒牙的嘴,一口咬在颈后。 睁开眼,醒过来依然晕沉沉找不着北,如同宿醉过后的清晨,脑神经被撕裂成碎片,除却懵懂地坐起身发呆,再没有能力做其他事。 霍展年的目光终于从厚厚的财务报告上挪开,落在她被晨光映得泛红的面颊上,薄薄嘴唇弯起一道优雅的弧,问候她:“终于肯醒了?已经将近十一点,要现在吃早餐还是挪到午餐一起吃?” 宁微澜傻傻呆呆,脑子里空无一物,他问什么,她都答不上来,只直愣愣看着霍展年,大而无神的眼珠子没了焦距,似乎在问,“拜托请问你到底在讲什么?” 松软床垫晃一晃尔后下沉,是霍展年放下工作坐到床上来,粗糙而温暖的掌心贴着她额头,停了停才皱着眉头说:“怎么还是这么热,明明掉了一夜点滴,又打过退烧针,凌晨时已经到正常体温,现在又烧起来。” “我还想睡。”她声音干涩,转过脸来对着他,似机器人一般毫无音调地吐出这几个字,一双眼才醒,湿漉漉好似幼兽,看得他的心瞬时便软下来,索性陪她一道躺在床上,拉上被子,软乎乎的小人揽在怀里,头枕在肩上,一并抱得紧紧,吻着她颤动的眼皮轻声安慰,“睡吧,一会再叫医生来看看,是吃药还是打针。” 她的手也伸过来,扒拉在他腰上,虽毫无力气,却让他心中一喜,又待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嘟喃喃说:“爸爸我不想打针。” 霍展年哭笑不得,长叹过后,轻拍她后背,哄她入睡,答应她,“尽量不打针。” 转一个念头又担心起来,她会不会真的被他逼疯,失忆,失心,神志失常,看来还要叫袁光生来家中报到。 直到家庭医生敲门进屋,他仍保持着揽她入睡的亲密姿势,丝毫不避讳他的——所谓个人喜好。 “阿宁,醒来,医生来了。”可惜摇不醒她,高烧不退,她已然神志不清,分不清霍展年是哪一位,中年医生同娇俏护士又来做什么,迷迷糊糊受人摆布,听见医生同霍展年商量,“这个样子还是应当送去医院,查清原因,发烧可大可小,还是入院观察更可靠。” 得霍展年首肯,中年医生便去联系医院。 同一时间吴若愚的电话播过来,四周空旷,他显然在上班时间费尽心机找到安全地点同他讲电话。 计划付诸实践,又是一番惊心动魄,吴若愚如实相告:“张田死了。” “怎么回事?”恰时霍展年正开车,送满嘴胡话的宁微澜去医院治疗,听到这一句,也不由得上了心,张田是他埋伏许久的棋,余晋羡自顾不暇,余敏文不成气候,不可能动得了他。 吴若愚解释说:“我们一路跟着张田北上,刚到北京就发现余敏文的人,要拦下张田带回市里。是我一时疏忽,让他们钻了空子,拿下张田,但北京那边已经有人跟张田接触过。我后来想,与其明目张胆去跟余敏文抢人,不如就让张田死在余敏文手上,事情紧急,就自己做主了。三哥放心,证据已经拿回来,张田的死处理得干干净净,连他们内部也在怀疑,是不是有内鬼做事。” 张田是当年余敏文手下高鸿大厦征地案受害者,父母双亲都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只剩他赌气出来玩,逃过一劫,却更愿意拿补偿,浑浑噩噩混吃等死。要不是有人在背后支持,一个无业游民社会垃圾,哪有本事有毅力一路撑到北京去告状,誓要将余敏文与方汝生拉下马。 死了在余敏文手上更是好,死无对证,口不能言,但证据从来不是特定,可以有也可以无,法律并非神圣不可侵犯,它是当权者随手写来的游戏规则,懦弱而谄媚,长一身铮铮傲骨却仍要卑躬屈膝的就是律法。 医院崭新住院楼已在眼前,霍展年拉上手刹,说:“你办事,我一向放心。能做主的事情你就自己拿主意,交给你就是让你放手去做,不需要瞻前顾后,反而误事。” 吴若愚安心,接着说:“我现正往青山赶,已经有人提前去接。只找到文雪兰,文笑眉今天中午才有消息,被人脱光了从车上扔下来,丢在闹市区,身上——嗯,惨不忍睹。”张田的被绑事出突然,耽误他去接文雪兰母女,晚一刻就让人捷足先登,听下面的人说,找到文笑眉时那姑娘已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又哭又笑,下半身被摧残的惊人,几个在外面混惯了的男人看了也难承受,着实惨无人道,“宁子昂也在,要不要也接回来。” 霍展年说:“宁子昂没有用,不必管他。文笑眉疯了就疯了,最重要是文雪兰,这要这个女人还清醒,官司就能打下去。” 吴若愚说:“我明白。” 挂断电话,宁微澜已被挪到病床上,苍白的脸因高烧不退才浮起一簇簇病态的红晕,小小的人紧紧蜷成一团,充满戒备的姿态,睡地也不算安稳,一时蹙着眉心,一时又冒出些残章断句,反反复复,辗转不平,幸而并未叫出“陆满”或其他谁谁谁,没有抓准时机刺他的心。 人被推进放射科照x光胸片,查一查是否由肺部感染引起高烧。 而霍展年总是忙碌,前一个电话结束十分钟不到,又有人找,那人有一把好嗓子,不登台去唱抒情男中音,实在可惜,“霍先生,几时能把未婚妻还我?下周就要举行订婚礼,到时候新娘失踪,无人出席,我怎么跟父母交代?” 对方虽然热情相对,但霍展年显然不愿同他多说,“我保证她会按时到场。” 那人却还在调侃,“霍大哥也要收敛一点嘛,虽然说宁小姐既大胆又奔放,众人眼里的淑女,老公床上的荡*妇,敢跟人去海滨玩野战,是极品中的极品。霍大哥也不要一时兴起,把人搞得下不了床,到时候订婚礼上我未婚妻顶一对熊猫眼,呵欠连天,人家要怎么看我?你知道啦,小报最喜欢乱写,什么新婚夫妇,房事放纵………………” “我还有事…………” “你知道我在哪里?”他又抢过话头来,“我在余晋羡家老房子里,书房藏书万卷,还有一只书架专门放宁微澜作品,十七岁之前练一手遒劲有力的行书,跟现在大不相同,倒是像足了宁江心,讲实话,如果把这一叠字跟宁江心的手记摆在一起,笔迹大师也难分清。” 霍展年不耐,却不表露,只叮嘱他,“好好陪着老人家,宁微澜不在家的事情你自己找理由混过去。” “好好好,霍大哥吩咐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又在走廊里呆坐一阵,直到宁微澜被推出来,人已经醒了,睁大眼直直望着医院里惨白的天板,霍展年靠近了也不言语,忍不住伸手去捏她耳垂,温言细语地问:“阿宁,你是不是不愿意跟邱一业订婚,如果你真的不想,我可以…………” 她这一回是彻底醒过来,眼角余光撇过霍展年,满含轻蔑,冷声说:“可以什么?我哪有资格讲愿不愿意,我这样的贱人,有人肯收已经算万幸,怎么还会敢挑三拣四。你说是不是,干爹。”咬紧了干爹两个字,用她仅存的少得可怜的尊严,投掷她的冷漠与轻视。 宁微澜生也好,死也好,都不必你来操心。 真是让人头疼却又无法放手的倔强与高傲。 霍展年紧抿着嘴角,一股怒火又在腹中没头没脑乱钻,不如出门去抽根烟,省得再面对面对峙下去,他又要忍不住掐死这只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小古董。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张田不? 前几章提到过 o(︶︿︶)o 唉 下周不申榜单了 下周我要申请休息。。。 43发泄 是你嘴角弯弯弧度,是你眉梢徐徐融化霜雪,是一遍又一遍春夏秋冬更迭交汇的惆怅。 树叶黄,落叶起,风飞舞,是你的爱不能停,推动这世界轻盈跳动。 一杯一杯酒喝到神经失常,一首一首歌唱到嗓音风干。 摇摆的腰肢,跳动的乳*房,一团一团肉廉价,摇晃着强*奸视线。头顶灯五色,聚光霓虹,一座缩小的戬龙城,每一个人的欲*望在灯影下狂乱嘶吼,男男女女,不论是肥胖到满身流油,或是瘦得只剩皮下狰狞凸起的青筋,只要伟大的生*殖*器还在,胖瘦美丑人人都在拥挤舞池里留下浓重腥甜的荷尔蒙。 一位穿低腰牛仔裤,刺蝴蝶纹身的女人往更加拥挤嘈杂的卫生间方向走,身后就要跟一队荷尔蒙旺盛而无处发泄的男人,是你?是我?或是他? 有什么关系,可以排队等你十分钟。 “陆满,陆满,陆满,陆满,陆满——” 口哨声尖利,似尖牙利爪,呼啦啦撕破摇头摆尾等待交*媾的人群,只恨厕所隔间太少,灯光太亮,雅座不设门,不如来一场视觉盛宴,你看倭国人小拇指粗模样还敢醉生梦死,谁怕谁? 台下是几百人贴身挑*逗,台上是长发个矮脾气暴躁的鼓手贝斯手,他却是孤独口吃的国王,有人趴在舞台上亲吻脚尖又如何,依然有口难言,无心承受。 音乐声停了又响,贝斯手已经等得要抓狂,重金属摇滚的旧时代尚未过去,新型少年已将邦乔维抛到脑后。 “shot through the heart and you're to blame , darling you give love a bad name an angel's smile is what you sell you promise me heaven, then put me through hell chains of love got a hold on me when passion's a prison,you can't break free————” 咬破咽喉的獠牙,撕开皮肉的利爪,优雅而审慎姿态,一刹那猎捕的力量。每一只细胞都嗜血,每一分肌肉都亟待迸发,吞噬毁灭气焰,要将这一切毁灭。 他是兽,嗜杀的暴戾的野兽,从来不是她面前情深款款为爱深深的单纯少年。 台下的人疯狂,踩踏这令人后怕的节奏,高举手臂,“陆满,陆满,陆满,陆满,陆满——” “there's nowhere to run no one can save me the damage is done shot through the heart and you're to blame ,darling you give love a bad name i play my part and you playyour game——” 上天入地,无处逢生。 只剩一个陆满,光影交错中,几乎完美的侧脸,为了轻蔑而轻蔑的笑,致命的蛊惑。 重重叠叠尖叫声中,已经有大胆女士跳上台来,污浊的眼,红如烈焰的唇,一一送到他眼前。 不去想,扔开话筒,万众瞩目下旁若无人地吻,纠缠,疯狂,两只舌口中酣战,来来回回,要将对方啃噬殆尽。 有人起哄,有人吹哨,有人高声咆哮,更有人趁着气氛抛开累赘,弯下腰敞开腿,要在今夜尽兴而归。 那女人口中盛满酒的凛冽,狂吻之中鲜艳口红早已越界而出,似一位性感而遭难的小丑,喘息轻笑着中说:“阮明明,我的名字,你要牢牢记好。”自己扒了外套,喷薄欲出的胸,抓住他的手贴在平坦小腹上,肚脐眼上一只龇着牙的蝙蝠,如主人一样狂放易醉,紧紧扶住他的手,呼吸,眼角含情,锁住他年轻面孔上每一处细微改变,“想不想要?嗯?都硬成这样,还不来吗?嗯——”粉嫩的舌伸出来,舔过他发红的耳廓,缓慢而沉稳,如同他们交握的手,从纹身处一步步爬升,掀开她深紫色蕾丝钩文胸,骤然收紧的手指,强劲的力道,一同抓紧。 “啊——”湿答答的呼叫声湮没在喧嚣声浪里,她犯了错,忘了他骨子里的凶狠,这一下撩拨之后不可收拾。 他红着眼,一把扯下轻薄精致的胸罩,远远扔进舞池里,砸在哪一个倒霉男人头上,是天降之喜,还在扯着脖子看,喂,是哪一位这么豪放,敢不敢着把内裤也扔过来。 手下发了狠,一双手握住一对硕大酥软的乳,往死里揉搓、拉扯,碾压成各种扭曲形态,阮明明受不了大喊,握紧拳头捶他,“混蛋——嗯——陆满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他妈给老娘轻点…………我操,你他妈干什么…………” “混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骂老子?”一口咬在软塌塌乳*房上,人醉倒,不分轻重,一口气咬出血,血珠子顺着胸房起伏弧度往下落,一系暴虐的美。 陆满顾不上她疼或不疼,抓住她手臂就往后台拖,也不管她已然半*裸,被他拖得小跑时两团跳动的肉也在同依然狂躁的贝斯手打照面,没办法,长得丑又没钱,到哪里找得到女人肯陪睡? 后台隔出一间私人化妆室,高大的镜面,颜色缭乱的瓶瓶罐罐,他一甩手,将阮明明仍到梳妆台上,分开腿,掀开裙,自己却只松了拉锁,也不管她嘴里不停不休正骂得高兴,不知是谁的包里摸出一只套,装备好了愣生生捅进去,插得她连痛都喊不出来,只能干瞪眼,看着他充满愤怒的双眼,思索他年纪不大,却有满满一腔仇恨,不知是对谁。 你来我往一阵,阮明明逐渐也放松下来,开始哼哼唧唧享受,陆满却仍保持着紧绷与戒备,阮明明勾着他脖子喘着气问:“跟姐姐说,你做什么的?特工还是黑社会?做这个事还能绷着个脸,阎王爷索命似的…………嗯…………你给我轻点,姐姐那也是肉长的,别他妈太过分了…………” 陆满总算勾了勾嘴角,笑得邪恶,“老子肯上你是看得起你,你他妈再废话就给我滚。” 阮明明正在兴头上,倒不以为意,愈发把腿张开些,“呵,脾气不小,失恋了吧?看你那窝囊样,那女人能有姐姐好?能让你干得这么起劲——” 后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陆满已经掐死了她喉咙,带着令人恐惧的怒火。 说到底,他竟然是恨的,是怨的,是不甘的,不甘心匆匆开始,不甘愿匆匆结束,突然间由她按下停止键,他却是措手不及,无计可施。 谁对谁是真心,谁又能付出一切爱一个谁。 不如流一身汗,做一场不知姓名的爱,用完即扔,转头就忘。 送出最后一记,阮明明已经瘫倒在狭窄梳化台上,似一滩烂泥。扯掉了湿漉漉的塑胶薄膜,抬手扔在阮明明脸上,再整一整衣服,又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打开门,转身走,阴暗走廊里点一根烟,陆满,又找回陆满,就是这样的陆满,他微笑,他沉醉,他杀人,他无心,这才是陆满,真实的陆满。 那个当作礼物送给宁微澜的陆满,已被遗弃在岩石重重的海岸上,无人问津。 吧台边,赵钱捏着女人挺翘的臀当玩具,咧嘴笑,痞气十足,“这个屁股怎么长的,怎么这么贱哪!” 那女人也不敢发火,只撒娇发嗲坐到赵钱身上,谁知他不领情,力气又大,一伸手把人推得后退几步,倒在一旁喝酒的周望海身上,赵钱这人足够幼稚,像是在喜剧片,笑哈哈指着周望海说:“老周,这个女人撞到你,就让她陪你睡一晚上,给你赔罪怎么样?” 周望海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跟酒精做伴。 倒是那女人,晃着一对硅胶假体说:“不要嘛,赵钱哥……” “让你陪老周是看得起你,少他妈给脸不要脸。你那胸假成这样,你以为我是瞎的?老子虽然是流氓,但还是有点追求的,不是纯天然的不要。”又看见陆满来,及时笑开,一拍大腿说,“老子的大腿只有兄弟能坐,过来过来,你小子长得好,让你坐。” 谁知连陆满也不理他,这下有够丢份,看着陆满自顾自抽烟灌酒,偏要把凳子挪过来,突出存在感。 揽着肩膀哥俩好,嘴却是一张老妇女的嘴,啰啰嗦嗦开场又打探起私生活,“我说兄弟,你看你眼神呆滞,动作缓慢,借酒消愁,跟哥哥说说,是不是失恋了?” 陆满看他一眼,不说话。 赵钱从来不缺自信,演惯了独角戏,“我就知道!他妈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年轻的时候嫌弃你没钱没志向,等赚钱了吧,又恨不得把你看死在家里,好像一出门就去勾搭女人,去他妈的,老子又不是种马,走哪都播种。” “怎么?你不是吗?”周望海拎一瓶波尔金卡伏特加递到陆满手上,“试试这个,能一杯灌死赵钱。” “哎哎哎,说什么呢你。”赵钱拍桌,狠狠瞪周望海一眼,再转过头,继续跟陆满谈心,“这个女人啊,就是不能惯。你别看她现在嚣张,说你这不好那不好的,等你成了大哥,就——嗯——我这样的!”亏得他脸皮厚,能自夸,居然敢一拍胸脯指自己,宣扬光辉事迹,“等你上位,有钱有势有地位,就跟咱老板那样,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是不是?” 陆满一口气喝掉半瓶烈性酒,还是没有办法昏头昏脑倒下去,就此人事不省,烦恼不知。 真可笑,快乐时间,一个吻能将理性烧毁,能将他捧到云端,痛苦时分,喝光全世界的酒也解不了愁。 连名字都不敢想,一想便是钻心的痛,坐在餐厅看电视里,多少政商界名流恭贺她与那位某某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陆满是谁,一个隐秘无踪的梦,睁眼即碎。 他苦笑,满口酒气,“等十年二十年?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都不一定。” “怕什么,有办法立大功,再上位,谁敢讲一个不字。” 周望海踢赵钱的高脚凳,嘲笑说:“你越讲越神经,又不是写武侠小说,还立大功,上位,是谁要做武林盟主啊?我们要不要叫华山派?” 赵钱看不得总有人拆台,跳起来大吼,要证明自己句句实在,不吹牛,“操,怎么没有啊,你妈给大哥解决个大麻烦算不算?”又去拍一个劲喝酒的陆满,“小子,哥哥早说了罩你的啦。你要立功,立大功这事,抱在哥哥身上。” 一脚踩在周望海皮鞋上,“周望海你个小人,到时候别来求老子。” “是是是,你是大哥,我怕死了。”周望海的酒也喝的差不多,跟赵钱一道出门去。 谁又跳起舞,谁又在闪烁灯影下唱一首卿卿我我情歌。 陆满的酒喝完,人还未醉,握紧了拳,隐忍。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说这都是伏笔么? 我能么我能么我能么 我能说我这一章写得灰常满意么。。。。。 44订婚 从前多少纠缠,到现下终成空。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沙漏静止,终于等到翻转时刻,只可惜人人脚步不停,匆匆穿梭,不肯停下来给它一秒钟时间。 于是等待被揉杂成最疼痛的折磨。 曾经是哪一天夕阳向晚,黄昏薄暮,陆满背着她,光脚走在沙滩上,问过:“微澜,你想去哪里办婚礼,我是说,未来……某一天…………” 她不说话,偷笑着捏他耳朵,不需要多做什么,不需要多说什么,分分秒秒快乐信手而来。 伊丽莎白港,温登士铂金酒店,从迎宾到入席,每一步体贴完美恰到好处,每一刻热闹相拥温馨和美,还为百家媒体预留席位,无数长枪短炮占领最有利地貌,要拍一对新人恩爱携手,背诵誓词,当然也不介意拍到突发状况尴尬场面,工厂流水线上完成的订婚礼,一座钱山砸下去,少不了鲜著锦,烈火烹油景象,展示给世人。 人人都在谈,余家已是风雨飘摇转眼崩塌,这一场盛况空前的订婚礼仿佛是在用黄金时间头版头条宣布余家纹丝不动坚固一往如前,想要看戏的唱衰的,都先想想后果,不要一句话讲错,等到秋后算账才来说后悔,求饶命。 礼炮声响,戬龙城余家的最后一场表演大幕将起。 团锦簇,衣香鬓影。 世俗的等待,华美的篇章,谁能笃定,结局不会是满地残章断句。 婚纱毫无悬念地来自于vera wang,这仿佛已成为有钱人嫁女标准配备,层层叠叠反复盛开的中国红,似一朵盛放的,白炽灯下灼灼发亮的皮肤,敞露在这一片壮烈跳脱的红色里,维多利亚时代曾风行过的鱼骨束胸,藏在嫣红轻纱下,一把抓紧平坦小腹,双双托起丰盈雪白的胸。 白的越发纯洁,红的越发刺目。 是一朵六月雪,开在怒放时节的牡丹园。 摄影师可怜得横躺在地板上,还要高举着相机,喊:“好——非常好——宁小姐稍稍转过去一点,留一张侧脸,其他诸位稍微蹲一点点,看新娘,不要看镜头,宁小姐看镜头——”一并相熟或不相熟的伴娘便都听从指令行动起来,将她当作座上女神一般仰望。 看向长镜头,乌漆漆黑洞洞似一口深井,不知装载谁的冤屈,谁的苦命。 “宁小姐笑一下,哎——好的——再笑开一点,雀跃一点,充满期待——唉——嘴角稍微再往上一点点,坚持一下,再来一张…………” 是不是,连头顶水晶灯都在哭泣。 ======== 开市,上班族踏着三寸高跟鞋追公车,再换地铁,爬高楼,找回岗位。 街上热闹一阵又突然停泊,市中心百货大楼上led屏幕上,女明星的脸一张张换,春夏新款已上市,又能掀一番疯狂购买潮。 祝你日进斗金,祝你风光无限,不要像街角驼着背买张报纸还要挑三拣四谈价钱的某某人,做猪做狗庸庸碌碌一辈子,一个月留不住一千块,买不起商场一件衫,喝不起酒楼一壶茶,一辈子被老婆指着鼻子骂,窝囊废怎么不去死,谁谁谁老公已经挂满身金条金链,牵藏獒养小蜜,建楼卖楼,吃一顿饭顶你一年收入。整天累得像一只死狗,活得更像,无钱无尊严,穿得破烂,商场迎宾都让你回家换衣服再来。 “不如拼了。”茶头嘴里的烟下一刻就要烧到嘴角,人闷得好像紫砂壶,里头水沸了外面也听不到响,分不清究竟是叫茶头还是戳头,一张嘴就是蹩脚家乡话,掺杂一两句国语,算是对得起你。“不如拼了”几个字不讲得像八,如的音全靠猜,只让一车人听懂了拼了两个字。 陆满不抽烟,今天吸的是大麻,也算积极备战,下车后再放一首heavy metal,长头发神经病在耳机里嚎叫,杀人都变作刺激游戏,一举枪计时开始。 龟狗倒是很爱讲话,跟陌生人谈心,年纪轻轻就秃头谢顶,一脸油腻腻的猥琐劲。“哎,你说,干完这一票,拿了钱,你要去干嘛?买房买车买女人?还是继续跟着大哥混哪?” 大屏幕上的广告又换成穿着性感内衣搔首弄姿的白素素,红色的光穿过车顶,密闭的空间让人呼吸艰难。出人意表的是,出声答话的居然会是孙国祥,一位沉默寡言刀疤男,香港黑社会电影里脸谱式人物。“住最大的房,开最好的车,干最骚最靓的女人。” 龟狗一拍大腿,一脸谄媚地叫好,“操,说得对。可是就这么点钱不够吧,现在的女人上下两张嘴,哪一张都填不满。” 茶头说:“是你太小吧,上下哪一个都填不满。”怪腔怪调的调侃,紧张的气氛里凸出的刺头,孙国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龟狗憋得满脸通红,只有茶头为自己的金玉良言而放声大笑,而陆满却在仰头看变换插播的led大屏幕,名媛淑女的红色婚纱别具一格,浓厚的妆,摇曳的裙,同无数湮没在人群中的女人一样,面目模糊,美丽却不曾动人过。 龟狗尴尬,也顺着陆满的目光向上看,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靠,这么漂亮的妞,跟她睡一觉一辈子都值啦,你看那个胸脯,跟刚才拍内衣广告的女明星差不了多少,真他吗的…………嫩啊…………” 陆满不说话,抱着枪,斜斜看着龟狗,满含轻蔑。 龟狗又说:“不过听说有钱人都他妈吸毒又*,估计这个女的也不怎么样。就光是脸长得纯,下面不晓得被多少男人光顾过。” 陆满这下倒是觉出些粗鄙的骄傲来,真想说,不好意思,那一位的处女落红由他拿下。 她的身体,每一寸都是蜜,值得夜夜回味,日日怀想。 滴答滴答,秒针追赶着快速溜走的时间。光头司机已经开始看着腕表计时,干巴巴语调说:“我只等你们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没来得及上车的人,不要怪我。靠自己吧。” 带上面罩,握紧枪,心中默数,五,四,三,二,一………… ======== 城市台那位红得发紫的男主持也被请来,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讲一两个不咸不淡的段子,不知从哪一个论坛发言里抄过来,为逗乐席间政商界名流,比在电视节目里讨好普罗大众更卖力。 一个个油头粉面,一个个光鲜亮丽。 稀稀拉拉掌声起,人人转过身来看,一盏孤灯追随她缓慢脚步,映出她苍白的皮肤,鲜红的唇,烈焰一般灼灼燃烧的红嫁衣,照亮一整个厅堂里翻腾得令人作呕的虚伪做作。 毕竟不是正式婚礼,少却许多固定流程,邱一业西装革履,一派儒雅气度,在门口已经弯起手臂,等她伸手相邀。 相视而笑,更像是业务娴熟的话剧演员,一旦开场便不能ng,必然是一气呵成不分好坏地演到底。 你看邱一业的嘴角,都快笑到抽筋。 红毯漫长,跨越无数人复杂视线,台上的主持人最怕留白,也不管观众想不想听,自顾自碎嘴填空缺,说着:“在座诸位都将成为邱先生和宁小姐爱情的见证,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恋,一路走来,终于到达今天这一座幸福殿堂,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祝福他们美丽动人的爱情。” 邱一业含着笑,一路点头致意。 宁微澜垂下眼睑,默然将自己装扮成娇羞无限的新娘,省去应对之间一击即碎的破绽与缝隙。 霍展年也在,坐上宾席,平静地观赏着她与另一人的订婚礼。 白素素作为女伴,就做他身边,笑着压低了声音问:“霍先生,宁小姐订婚,你最疼她,送了多大的礼?” 霍展年淡淡瞥她一眼,讳莫如深,“等开席你就知道。” 终于登上台,但她脚下裙摆太大,难以控制,邱一业体贴入微,即刻弯下腰帮着提起裙,又得到一片夸赞,主持人更善于借题发挥,将邱一业赞成上天入地好丈夫首选。 要满足全城女人的好奇心,主持人也要为媒体记者做足前期准备,明天的大版面大标题,总要有新鲜内容填充,“可不可以跟大家谈谈,邱先生第一次遇到宁小姐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印象如何呢?” 邱一业很是大方,看着低头数落的宁微澜,情深款款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微澜,是在伦敦华人同学会上,她那时候还很小,很害羞,默默躲在学姐身后不讲话,也只敢偷偷看我一眼,等你回头,马上闪开,像个小孩子。” 主持人调笑说:“漂不漂亮,您当时觉得?” 邱一业说:“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女人,所以你说,答案是什么?” 台下已有许多人鼓掌,这回答里每一个字都充满爱意,是女人最受不得耐不住的甜言蜜语,邱一业即将成为城中未婚夫典范,谁叫他是处女座,哄女人开心是天生本领。 主持人的目光落在保持微笑的宁微澜身上,邱一业连忙发声,“微澜害羞,胆子小,你要问什么都问我好了,不要为难她。” 主持人即刻叫嚷起来,“哎呀,你看我们邱先生,对女朋友多体贴多保护,连话都舍不得让她多讲,放心放心,我不会那么没眼色,就问宁小姐一个小问题,满足满足姐妹们的好奇心。” “宁小姐,请问你当时对邱先生印象如何?有没有当时就心动的感觉?” 话筒已递到眼前,让人没有时间拒绝,宁微澜只好开口说:“当时人太多,又是刚到新环境,我也不知道谁是谁。” “噢——原来如此——” 邱一业无奈说:“显而易见,我追她追得有多辛苦。”惹得台下一阵热闹笑声,宁微澜抬眼看这位想象力丰富的言情小说家,无言可对。 终于入正题,主持人把声音调到纪录片解说员模式,中低音,问:“邱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与宁微澜小姐建立未婚夫妻关系?” 邱一业从善如流,回答:“我愿意。” 继续问:“宁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与邱一业先生建立未婚夫妻关系?” 宁微澜咬着唇,两三秒时间被无限拉长,陆满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又似是而非,仿佛他早已改变了面貌,修饰了眉眼。 再也没有办法拖下去,她只能看着邱一业满含探究的双眼说:“我愿意。” 本应该是齐举杯,共祝愿的时刻,总有人不请自来,要在情深满满的婚礼上闹一出荒诞插曲。 霍展年握着手中香槟,他掌握全局,自然志得意满,笑容满面,侧过身对白素素说:“你看,我的大礼现在拆封。”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我还有1w字的任务 老娘完啦 要上黑名单啦!!! 45追踪 “下车!” 哐啷一声闷响,光头司机发车猛踩油门,绕到开去珠宝行后门。 四个蒙面匪徒持枪冲向鼎泰珠宝行,孙国祥枪法惊人,一进店先毁掉监控镜头,之后打砸抢烧,横行无忌。不要说十分钟,五分钟就把背包装满,员工极其配合,带诸位上宾去拿保险箱里最贵一颗钻,嘴里还在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玛丽皇后的珍宝,历经三百年,有价无市。 一套血钻,名叫永恒,被陆满连着其他黄金铂金首饰一同塞进背包里,拉上拉链,甚有礼貌地扔下一句,“幸苦了,多谢。”好心把仍在柜台角落的一只红宝石戒指塞进经理衣兜里,拍拍他肩膀,以作鼓励。 尔后扬长而去,跳上车跑路,可怜警察不熟路,下班高峰被堵在闹市区,只能看着他们消失在城市绵延无际的车水马龙里。 龟狗在面包车里摇头晃脑大声咆哮:“我操我操我操操操!” 抓着那只装满金器的背包高声唱:“他妈的老子发啦,老子终于发啦!”发现没人理,自己一个人玩多没劲,又缠上沉默不语的陆满,“哎,我说兄弟,你刚才吸的那点货还有没有,给哥们来点儿,high到过瘾啊!” 茶头说:“你还是省省吧,搞不好一下车就晕倒,被条子抓个正着。哎哟,一判二十年,出来连女人都上不了啦!” “放你妈的狗臭屁!少他妈诅咒老子!”一抓茶头领子两个人就要在车里打成一团,好在陆满从裤兜里照出一只大麻来递给龟狗,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high到饱。 孙国祥问陆满:“我说小子,你怕不怕?” 陆满说:“事都干完了才想到害怕?晚了点吧。”两个人随即都笑起来,紧绷的弦总算被放下,慢慢又开始想以后,做完这一件,以后该怎么走。 难道真躲进山里,躲到风平浪静,双鬓泛白? 光头司机突然说:“到前面路口都下车,你们四个人分头走,命好命歹,就都看你们自己了。” 孙国祥重重拍陆满的肩,眼神坚定,“富贵之后再相见。” 陆满点点头,跳下车,往码头奔去。 ======= 一身黑西装熨得笔挺,四方脸鹰钩鼻,领一路深蓝制服人员走过玫瑰拱门,径直向上宾席走去。 二楼走廊上三十余位媒体摄影未有片刻迟疑,焦点追随者办案人员脚步,为拼明日头条,抢收视吸眼球,疯狂地按着快门,亢奋地记录着他人的痛苦。 那人说:“余老先生,我本无意打扰宁小姐订婚礼,实在是上峰命令逼得紧迫,还要劳驾余老先生与余敏文先生随我们走一趟,协同调查郑绍辉伪证案与张田极其家人之死。” 话音刚落,在座宾客人人都要倒抽一口冷气,余家怎么就到了这样一番落魄田地,办一场热闹婚宴,居然还有警察上门来抓人。 上头显然已经不给面子,深知余晋羡已无翻身之力,他们做惯了捧高踩低这类事,这下是要把余家一口气踩到底,不给半点喘息机会。 一时之间,记者们疯狂,竞相拍照提问,要不是有保安即使拦住,必定要一窝蜂冲到主宾席上去拍余晋羡与余敏文错愕与难以置信的脸。 台上,主持人早就傻眼,拿着话筒呆呆看热闹。 邱一业却很是平静,冷眼去看自己的父亲邱振宇,他母亲早逝,只剩邱振宇来出席他这一场波澜祈福高*潮迭起的订婚礼。 邱振宇低头,错开儿子怨恨目光。 宁微澜自然站不住,提起裙子就要往余晋羡方向走,却被邱一业一把拉住,抓回来按在怀里,状似安慰地抱紧了她,贴耳说:“去凑热闹?现在不需要你穿着婚纱去抢镜,有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去除了让报纸版面更大,标题更惊悚,没有任何作用。” 再拍拍她光裸后背,叮嘱道:“你先回化妆室,我去和警员谈,有事电话联系。” 上宾席上白素素不可置信地望着霍展年,低语,“怎么会这样…………” 霍展年已起身,混不在意地笑笑说:“这份礼时间又耗精力,十足十的惊喜,你看,我干女儿都高兴得傻在原地。”说话间已向台上走去,与反方向走来的邱一业擦肩而过,双双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却又讳莫如深。 霍展年走到她身边,充当保护着角色,拦住她肩膀,推着她快步走出大厅,将满满一屋争吵喧嚣通通扔在脑后。 他眼中只剩下怀里惊惧犹疑却美不胜收的女人。 见到霍展年连同神情恍惚的宁微澜推门进来,化妆师里的工作人员全然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留一份空间给这两位针锋相对的宿仇,这里宽敞明亮隔音良好,又有满桌子瓶瓶罐罐可供摔打泄愤,是吵架发疯最佳场所。 宁微澜推开他,厉声质问,“又是你?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究竟我们余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逼得你霍展年要这样穷追不舍,在婚礼上让警察来请人去警局协助调查,让外公在全城人面前丢尽了脸。” “你不明白?”霍展年双手插兜,悠然自得地靠在梳化台上,“我以为你很清楚,一直很清楚,你觉得呢,宁小姐?” “你不是嫌我脏,嫌我贱,恨不得我去自我毁灭吗?” “没有错,你是脏了,坏掉了,不过没关系,阿宁…………”他低叹,似情人耳语,伸手去撩起她肩上乌黑长发,话语中满含怜惜,“没关系,我会修好你,让你变得干净,变得完整。” “可是我不需要。”她坚定地决绝地拒绝他的所给予的一切,可是这样高傲的倔强对未来对现在没有任何裨益。 她内心清楚地知道,霍展年锁等待的就是她的投降,她的屈从,她展露无遗的软弱。 霍展年许久未曾体会过输的滋味,更不能让宁微澜成为例外。 霍展年说:“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彻彻底底跪下来求我。” 宁微澜说:“如果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我…………”她实在说不下去,被娇养了二十年,这些惯出来的脾气与秉性让她没有办法低头,一时之间却又无路可走,挣扎之下,艰难开口,“我认命,我愿意用我自己,换你现在收手,放过我外公和舅舅。” “呵呵——” 宁微澜猛地抬头,惊异于眼前霍展年不屑一顾的笑。 他摇头,冷冷地说:“阿宁,你怎么就是学不聪明?太高看自己,又太低估我霍展年。你以为你值多少?真是为了你我才去谋划这一切,又可以为了你立刻收手?对不起,我不是情圣,没心情为女人过一辈子。不过…………如果半个月前,你肯对我讲这句话,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不让余晋羡死得这么难堪,不过现在嘛,你贬值折价,要清仓出货了,阿宁,你不懂世道有多残忍。” 霍展年实在厉害,短短几句话将宁微澜说得面无血色,双唇颤动,好半天缓不过来,呆呆望着他冷漠而鄙夷眼神,一退再退,“好,我明白了,是我一是吃错药发神经,霍先生不要见怪。你这些人要做什么,又怎么会有我置喙的余地?” 她的痛苦与挣扎,他看在眼里,却没有半点动摇,忽然走近了低下头,亲吻她眼角瞬时而出的滚烫泪水,轻声说:“阿宁,你要乖一点,知道吗?不然我再生气,只怕控制不住自己。” 未等宁微澜反应,女人的哭声由远及近,猛然间化妆室的门被推开,舅妈关淑和哭着跑进来,六神物质地抓住宁微澜,讲话也毫无逻辑,“怎么办怎么办,老爷子连同你舅舅都被人带走,我的鼎泰,我的鼎泰居然被人抢劫,抢得干干净净,值钱的什么都没有留下,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才行?勉生还在牢里,余家就剩下我们两个女人,能干什么,只能哭啊!不对,你还有邱一业,他父亲是邱大状,你去求他们,他们一定肯帮忙的,要多少钱都没有问题,只要换你舅舅回来…………” 祸不单行,鼎泰珠宝行本是关淑和的嫁妆,生意虽然算不上日进斗金,但足够她日常挥霍,谁知道会在余家大难之时被洗劫一空。 “是你!”关淑和仿佛现在才发现霍展年的存在,跳起来骂人,张牙舞爪,全然不顾往日尽力维持的淑女形象,“一定是你!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白眼狼,处处算计我们余家,处处陷害我的老公儿子。霍展年你不得好死!我,我跟你拼了!”激动过头,也就没有时间思考,做事不计后果不想前因,猛地就去撞他,还没等近身,已经被一把推到地上,又开始呼天抢地地哭,要哭个昏天黑地乾坤倒转,退回到一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最不济雇凶杀人,钱买霍展年一条命。 “舅妈!”宁微澜跑过去要扶她起来,也被关淑和一把推开,一身怨恨无处发泄,反过来指着她骂,“不用你管,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狐狸精,霍展年才会盯上余家,我的勉生才会被关进监狱,都是你,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干脆嫁给霍展年!吃我们家用我们家的,你就不能做一点点牺牲?” 霍展年高大身躯挺拔伫立在她眼前,也在笑着问:“是呀,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呢?” ======== 月黑风高,四下寂静,刑侦组带一队人马,荷枪实弹,跟随线人潜进一处废弃仓库。 那位四眼龅牙仔很是积极地带路,到门口又没胆子往前,只敢压低了身体,指了指未上锁的大门,说:“队长,人就藏在这里面,绝对没错。嗯,我胆子小,怕露脸遭追杀,就不进去了,您忙着,记得把钱结了就行。” 队长很是不耐烦,“行了行了,能少的了你那点钱?你他妈给我闪远点。” 破门计划早已商定好,十五人各就各位,队长领头一抬脚踹开门,举枪,缓步往漆黑一片的仓库里走。 46劫匪 家中愁云惨淡,丧葬礼一样死寂。 管家帮佣都有各自打算,老爷子都被请走,再多做一个月,余家能不能发得出工资来?虽然说好歹共事一场,但情谊千斤也不能当钱。大家赚的都是血汗钱,一天一天靠劳力熬出来,不像余家人一万块股市里翻一翻,吹吹牛,立刻成三四倍。 厨师已经申请离职,再多做半个月,本来应当同新进人员交接工作,但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去招新,吃人参一样没精神。 关淑和经不起接二连三打击,又不肯去医院,病得意识不清还要坚持在家里等消息。一时恨宁微澜是惹祸精,一时又后悔没有早听公公的话,举家搬去加拿大看女儿,躲过这一系列飞来横祸。 胸口有大锤来回敲打,一夜之间骤然老去,胡思乱想到了极端,渐渐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幻觉来,一双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大门口,一会笑一会哭,一会又高高兴兴拉住宁微澜的手,说:“你看,你哥哥回来啦,快去门口接人啊——” 像是撞见鬼,中了邪,大白天发失心疯,吓得屋子里人人噤声,呆呆往大门口张望。 脚步声突然逼近,被夕阳拉长的影先一步跨进门厅,如同国产恐怖片惯用桥段,连擦桌扫地的帮佣也在猛地回头,要看是不是真的活见鬼,太太被鬼附身能未卜先知。 “余太太,宁小姐。” 关淑和看清是谁,失望地重重倒在沙发上。 宁微澜总算醒过神,将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站起身朝他微微颔首,喊一声,“邱叔叔,您来了。家里乱得很,实在不好意思,您先坐吧。”又招呼,“阿芳,去倒杯茶来。” 邱振宇面目从容,一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灰色西装,一小撮八字胡,深棕色手工皮鞋,未有一处不精致,不优雅。虽年近不惑,你在他身上却找不到一个地方能用老来形容,连额上横纹都令人沉醉。 这是一个你不得不信服的男人。 “一业还留在警局等消息,我同局长和检察长都谈过,郑绍辉的案子虽然把余老牵涉进去,但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余老指使逼迫他作伪证,律师那边很懂规矩,不会吐口拉余老下水,单凭郑绍辉单方面证词,不够给余老定罪。” 宁微澜亲手接了阿芳的茶,递到邱振宇手上。她对这位邱振宇邱大状,始终有难以言喻的心结,他与余敏柔反复纠葛的过去,令她没有办法心平气静。 但于情于理,她都应当心怀感激,邱振宇居然肯在这种危难时刻挺身而出。 宁微澜点头,也坐在一旁,“这就好,把那几位律师家事安顿好,也就了了后顾之忧。只是不知道外公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警局日夜不间断地问话、调查。” 邱振宇说:“这个不用担心,警局那边对余老还算照顾,王律师已经在处理,再过一个小时,一业应当可以把余老接回来。” 宁微澜这才放心,长舒一口气,道谢,“幸苦邱叔叔了,家里突然出了这种事,舅妈病了,我又什么都不懂,还好有邱叔叔肯帮忙。” 邱振宇轻握她冰冷的手,以长辈口吻安抚道:“傻孩子,你嫁了一业,我们就是一家人,没必要道谢。倒是你母亲,我们将近十年未见面,她近来还好吗?” “按时吃药按时做治疗,可惜最近太忙,没有时间去看她。” 邱振宇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他有意要避开余敏文话题,宁微澜知其意,顺势配合,但关淑和是不肯轻易绕过自己丈夫的消息,好的坏的都要听,也不管这结果有多可怕,不管她自己摇摇欲坠的神智能否承受的住。“邱先生,我丈夫究竟怎么样了?郑绍辉的伪证案是不是又会牵涉到勉生的案子,邱先生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照实说,我要听真话。” 她伸出手,颤颤巍巍,才要触到邱振宇的浅金色袖口,又是一阵咳,咳得胸腔震动,心肺破裂。关淑和的手,短短两天时间而已,瘦得只剩下一根根青筋藤蔓一般缠着骨头,祖母绿戒指也随之黯淡,空落落挂在无名指,仿佛随时要滑落到地板上。 宁微澜端了温水,又替她顺背。 半晌才有说话的力气,关淑和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邱振宇身上,那样急迫而殷切的目光,任谁都难以承受,但邱振宇哪是普通人,他久经沙场,早习惯委托人绝望之下喷涌而出的希望,安然不动,平淡地陈述着余敏文的将来,“先不说高鸿大厦征地案,就是张田的死,人证物证俱在,又有上面督办,媒体追踪,这个官司要打,也只能先认罪,再从细节入手,求减刑。” 关淑和一时呆愣,面色惨白,顿一顿又挺起来,厉声说:“我们有钱,我们还有钱,可以求方市长,也可塞钱给法官给检察长给办案警察,一定有办法翻身脱罪的,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邱先生,我没有办法,只能靠你了,邱先生你一定要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啊,我不能让老公儿子都陷进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边咳,一边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也顾不上,什么名门淑女,什么富家太太,眼下只有一位孤苦无助的老妇人,求上帝怜悯,给一条生路。 邱振宇却在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一片地皮烧死张田全家,又为逃脱罪责而杀掉上北京告状的张田,一而再再而三,一步步走进坟墓里。 现在来哭,来恨苍天不长眼,恨对手狠毒,恨法律严苛,还有什么用。 总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你在爱马仕横扫春夏新款还不够开心,他在垃圾堆里捡到一根吃剩一半的变质火腿已能算作惊喜,这个时候老天爷又在哪里。“余太太,现在能做的是去找最好的律师团,准备好诉讼费,打官司旷日持久,变数太多,并不是一定会输。家人要保持希望,多鼓励余先生,他才有信心去争去搏。” 关淑和听不进劝告,捂着脸,呜呜地哭。 宁微澜尴尬,岔开话题,问邱振宇,“邱叔叔,你说律师费,我们大概要准备多少?” 邱振宇沉吟片刻,伸出手比了一个五,“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敏文父子的案子都十分棘手,要集结国内顶尖律师,不会少于这个数。” 这一笔钱,对从前的余家来说不值一提,但现在谁知道,现在的余家与景昌,一切皆有可能。宁微澜作为外姓人,从来很守规矩,不参与景昌内部决策,不担任任何职务,更不要说了解景昌日常运作。如今余家家底还剩多少,对她来说仍是一个谜。“最终还是要等外公回来再谈筹钱的问题。” 关淑和抽噎着哭诉道:“哪里还有钱拿出来,景昌到处欠款,上个月才抽调一笔资金去补生态城的亏空。我的金店又被人洗劫一空,哪里有这么多倒霉事全部都让我们家碰到。现在只有敏柔那里还能拿得出钱来,阿宁,你去跟你妈妈说说,她先把律师费垫上,过了这道坎,以后一定双倍,不,十倍还她。” 宁微澜说:“我会跟她商量。” 关淑和显然不悦,恨她没有当即答应,不讲情面,冷血无情,“不是商量,是求她,不管你是跪下来还是去作死,反正你一定要让她答应,这是你欠我们余家的,要不是你,霍展年怎么会盯上勉生?” 宁微澜默默转开,并不理会关淑和的无理取闹。 又有鼎泰珠宝行总经理陈阳来报告,见到关淑和憔悴面容,也是一惊,恭恭敬敬,“余太太。” 关淑和擦了眼泪,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被现实打败的家庭主妇,可惜嘶哑又哽咽的声音出卖她。 “店里怎么样了?匪徒抓到没有?” 陈阳说:“保险公司正在同警察一起清点失窃财务,准备保险赔付工作。至于匪徒,四个抓住两个,还有两个在逃,警方说一定全力追缉,最短时间将他们缉捕归案。” “那就好。”关淑和面上一喜,折磨了这么多天,总算能听到一个好消息,实属可贵。 “只是…………”陈阳踟躇,犹豫着该怎样说才得体,无意间瞥见关淑和不耐烦神色,一着急便一连串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其中两名匪徒虽然落网,但所劫珠宝不翼而飞,两名嫌犯三缄其口,根本问不出来珠宝下落。” “什么!” 恰时手边的行动电话不停响,眼下关淑和也没有时间搭理她,宁微澜便退到园里,电话来自陆满,已经一连打了三个,大约有急事,心急火燎。 拨电话的却是胖子陈,急匆匆说:“是不是宁微澜?” “您好,我就是。” 胖子陈立刻扯着嗓子喊,“宁小姐,陆满出事了,他不知道听了谁的,跟人去抢劫金店,跑了没几天就被条子抓住,现在在看守所里,我们一帮朋友他谁也不见。宁小姐,我听人家讲抢劫是重罪,要判十几年的,那怎么办,我们又穷,请不起律师,条子坏透了,陆满肯定要被判好几十年的,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宁小姐,我只有找你了。” 宁微澜的脑中一时空白,无法接受胖子陈满怀焦急的求助,沉默许久,直到胖子陈都停止叫嚷,她却喉头艰涩,难开口,“是不是…………是不是劫的鼎泰?” 胖子陈说:“是啊是啊,就是市中心那一家鼎泰,最大的,总店。” 五月清风温柔,日光和煦,抬头却是眩晕,一阵一阵,侵袭着脆弱的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再拼3000 靠,我真是个码字机 下周一定要休息!!!快shi了 47决裂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邱振宇问。 “没什么,朋友打电话来表示关心而已。”深呼吸再深呼吸,控制好面部表情,做到滴水不漏,却压制不了心跳的节奏,追赶着时间疯也似的奔跑。陆满的被抓,鼎泰的被劫,中间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这些无脑的人偶——你,我,他,一个个随他指尖动作旋转起舞。 是谁低头俯瞰轻蔑而自负,漠然掌控这一切,向不可收束的方向奔逃。 是要留在这里等余晋羡回家,还是即刻跑出去雇一名老成持重却狡猾多计的刑事律师? 她其实很清楚,她犹豫已代表她的决断。她要先等余晋羡历劫归来,不然余家养出来的女儿给男人一个电话就叫走,连外公都可以不顾,又要扣不孝无情的大帽子。 “…………值钱的珠宝都被劫走,店里只剩下些普通金器,现在金融危机金价跌了又跌,实在是…………鼎泰要重新开业,短期内恐怕没有办法实现…………”陈阳仍在关淑和面前斟酌字句,企图将鼎泰的惨淡前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现实依旧摆在眼前,从不会因你的情绪与意愿而有丝毫改变。 关淑和摆摆手,似乎已经对鼎泰不抱希望,“好了好了,有其他的事再来吧。” 陈阳推一推眼镜,合上手中崭新的黑色文件夹,又朝宁微澜和邱振宇都点过头,默默退了出去。 关淑和突然间笑起来,拍着手说:“没啦,什么都没啦,除了上门讨债的人,再没有其他先生太太要应酬。” 一丁点活下去,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她是做惯了富太太的人,怎么能忍受从高处跌下的落差,要她去奔波工作,为三千块弯腰赔笑,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坟墓里。 天已擦黑,谁也没有心情吃晚饭,更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终于等到邱一业扶着余晋羡进门来,平静地招呼一家人,“都傻站着做什么?吃过晚饭没有,我倒是又饿又渴,局长话太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听的我头痛。”拐杖敲一敲地板,“阿芳,开饭吧。” 邱一业走过来握住宁微澜的手,微笑说:“放心,都已经谈好,不会有问题。” “多谢你。”她仍旧怔忡,未能从噩梦中醒来。 他的笑容更胜,捏一捏她小巧鼻头玩笑说:“傻瓜,你忘记我们已经订过婚,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好啦,我知道你最有礼貌,最温柔。” 余晋羡说:“确实辛苦你们父子…………阿宁,去打电话把顾怀君叫来,我有事问他。” “好,我这就去。” 关淑和方才停住的眼泪又不自主涌出来,只可惜眼泪太多也变廉价,不值钱,“公公,敏文怎么样?敏文的事情您一定要想办法啊,您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敏文和勉生都进去坐牢,坐一辈子啊!” 余晋羡身心俱疲,强撑着一口气,说:“还要怎么帮他?他杀人放火自己盖不住,给人抓了把柄,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办法?为了给勉生减刑,我连自己都快搭进去。给人盯上了,没能力反击,就最好夹紧尾巴做人,别再惹事,自己找死。” 关淑和再无力支撑,软倒在羊毛地毯上,哭得喘不过气来,“怎么办…………这要怎么办…………敏文如果也进去…………那我…………那我也不要活了…………” 余家似乎是彻底没了生机,晚风拂面,带来的不再是叶片青涩的香,而是女人呜呜咽咽沾满怨恨的哭泣声,院子里的老树无人打理,生了虫,五月初就开始落叶,径自一棵树过起了落寞孤单的秋天。 她在露台上站了许久,等到燕子都回屋,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去厨房热牛奶,转而进过二楼书房,听见余晋羡低声吼:“什么叫拿不出钱来!景昌这么多年在戬龙城屹立不倒,怎么可能亏空成这样!” 而顾怀君似乎在悉心解释些什么,宁微澜只听到,“这两年四处欠债…………停工…………又补贴勉生的项目…………出了这种事,景昌股票已经连续三天跌停…………” 尔后寂静无声,余晋羡似乎已没有心力再追问,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你不信。 好,实在是好,踩着碎裂的颅骨往上爬,爬到巅峰,自以为坐拥天下,到头来是这样黯淡无光的结局。 不得不佩服,上帝公平,每个人得分相近,余晋羡的一声正负相抵,仍是零。 一切即将归于平静。 ======== 清晨,也许看守所的犯人还未醒,宁微澜已踏上征途。 早早联系好律师,准时准点在大闸口看守所门口等。何成荣律师四十岁上下,是国内刑事专家,处理陆满这种典型粗暴的罪案极其老练。 无框眼镜,公事包,他站在门口同守门人熟络攀谈,正是标准的律师形象。 见到宁微澜,为省时间,边走边谈。 “宁小姐,这个案子我昨晚已经研究过,要打当然可以,只是,您是打算求减刑还是想要尽力脱罪?” 宁微澜不解,问:“这怎么说?当然是要力求脱罪。” 何成荣已通过安检,在对面等着她,“求减刑就从法律方面入手,要脱罪少不了走其他门路。” 她无力地牵了牵嘴角,脱掉金属细跟鱼嘴鞋,踏过安全检测门,“何律师您不是不知道,我家现在要处理的事情一大堆,我实在是…………我需要控制成本。” 何成荣会意,“您放心,交给我,一定是最高效。” 走到提供会面的小房间,陆满由看守人员领着从铁门进来,他已经被剃过头,穿着老旧的橘红色统一制服,脸上带着第一次见面时,浪荡不羁的笑,看向宁微澜的眼神也是冷的,再没有从前的温情脉脉。 他吊儿郎当坐下,看着四方桌对面那张他既爱且恨的脸,摊开手,高声问:“怎么?找我来有什么事?唧唧歪歪问过程就算了啊,爷爷忙得很,没时间奉陪。” 宁微澜皱眉,指责的话刚到嘴边,对上陆满毫无感情的一双眼,突然选择沉默。 何成荣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送到陆满眼前,“陆先生,这是诉讼授权委托书,麻烦您先签字,之后我们再仔细谈,看看我究竟能从哪方面着手帮到你。” 陆满歪嘴笑,随随便便翻了翻制授权合同,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不尊重,不信任,轻蔑十足,挑战着对方忍耐极限。 “诉讼委托?好笑,我什么时候找过你?要你来帮我?你算什么东西到老子面前来指手画脚。”他挑眉,充满挑衅地瞪着对面衣冠整齐的何成荣。 何成荣显然惊愕,最初想陆满不过是求人帮忙的穷小子,谁知道竟然傲成这副模样。穷人的尊严最可恨,穷,当然应该卑躬屈膝一脸谄媚求赏赐,凭什么你还要高昂着头颅挑三拣四,凭你简单粗暴的智商,还是年轻短促的生命?这不值钱的尊严,实在碍眼。 但还是要给金主面子,何成荣转而去看宁微澜脸色。 宁微澜冷静地与陆满对视,“你是什么意思?” 闻言,陆满抬头,高扬着下颌要与她针锋相对,“什么意思?两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吧,不会连中文都听不懂?对不起,老子没时间一遍一遍重复给你听。” 她虽一贯温和,眼下也被他挑起脾气,怒意丛生,“陆满,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发了什么疯要去抢劫去犯罪,但是现在不是任性发脾气的时候,你要想在四十岁之前出狱,就该好好配合何律师。现在,把授权委托书签了。” 派克笔砸中陆满胸口,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身体前倾,将她上下打量,不时发出啧啧啧恼人声响,仿佛从未认识过她,“这位小姐,请问你是哪一位?跟我陆满又有什么关系?看新闻听说你刚订婚,不在家老老实实相夫教子,跑到监狱里来勾搭男人?你们有钱人的喜好还真特别。” 她难以置信,不能接受他一夜之间骤变,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陆满去了哪里,眼前的又是谁?是被魔鬼附身还是被撕开伪装,“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 陆满说:“我早说过没时间一遍一遍重复给你听,没想到你居然还有重听耳聋?有病就去治啦宁小姐,你家又不是缺钱,把医院买下来都没问题。” 指尖紧紧攥着桌角,她尽力让自己冷静,找回思考能力,“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个授权书你到底签不签?” “我也最后再答你一次,宁小姐,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何律师,您先走,多给我五分钟。” 何成荣摸不清头脑,只觉得年轻人谈恋爱实在复杂,他没有兴趣八卦,匆匆收起委托书便推门离开。 宁微澜的眼泪最终没有忍住,她的脆弱一览无遗。 “陆满,这是怎么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一连串问句,他无从回答,只转过脸去看墙壁上斑驳的印记,躲开她的朦胧泪眼。 “我本来就是这样,你今天才发觉?要不要帮你问问胖子陈,我陆满是个什么样的人?哦,或者说,什么样的人渣?” 这可笑,地震只需要十秒就可以毁掉一座城,更何况人在世俗,怎么能不变。 她擦干眼泪,告诫自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头至尾,又有多少人知道陆满的存在。“无论如何,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赌气。何律师会继续跟进你的案子,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再来。” 陆满说:“不需要,我被枪毙,更省了你很多事。” 宁微澜说:“好,那你就恨我吧。” 48宁静 一眨眼到六月,正是院子里蔷薇开得最热烈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红色蕊藏在苍翠欲滴的枝枝叶叶中,一派跳跃的欢乐,但家中依旧保持低气压,人人眉间阴云密布,景昌实业已到危险边缘,只是余晋羡仍为争一口气,苦苦支撑不肯申请破产,又拿不出钱来支撑余敏文父子庞大的律师费,好歹余敏柔没有来得及垮,还能给余家人最后一点庇荫。 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身患癌症身心俱疲的女人身上,曾经鄙夷她嫌弃她厌烦她,如今跪在地上仰望她依靠她哀求她,只凭从前少得可怜如今也不剩多少的血脉亲情?她痛不欲生的时候也不见得这些所谓亲人肯伸手拉她一把,一个个只会跟她说,不要吵不要闹,闹开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媒体会怎么写你又不是不懂?难道要大家跟着你一起倒霉,再说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你又不是十七八岁满脑子粉红泡沫的小女生,难道真的在生日许愿,希望老公永远爱你?别做梦了,三十岁的女人,早该看透人情世故人心凉薄,为什么就是学不会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喜欢在外面养女人你就让他去,最终还是要回来,扮一对貌合神离假夫妻,站在闪光灯镜头下装恩爱,演甜蜜,等到六十岁,谁还管谁出轨不出轨,只想多活几年看儿孙满堂,宁江心是谁,根本不重要。 可她学不会忍耐,受不了将就,就像邱振宇说的,你若爱极了一个人,绝对接受不了对方一丝一毫的背叛。 三十岁之前余敏柔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其理智的女人,她对丈夫的感情虽然深刻浓烈却依旧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未曾想过三十岁生日收到大礼,颠覆了生活,超越了想象,自己竟然也会像肥皂剧里被嫉妒心催使的恶毒女配角,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熊熊燃烧的恨意。 当仇恨湮没所有过往,她便也不再是从前温柔和善的余敏柔。 时光磨刀霍霍,把记忆删改得面目全非。 未想过邱振宇和余敏柔,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坐在一间房里,咫尺距离,安安静静怀念往事。 白白胖胖的松子仁褪去了丑陋坚硬的壳,乖乖在小瓷碟里抱拢成团,邱振宇的手指节分明,苍劲有力,令余敏柔看着似乎能怀念起他当初握着老式钢笔写诉状时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的指尖。 而此刻他正低着头,仔仔细细为她剥好一整碟松子仁,不时推一推将要掉落的眼镜,不说话,也不看她。 又或许,就是这样吧,你爱过一个人,却不能再继续,只能将彼此留在漫长无际沉默里,相互缅怀。 无论如何,曾经相爱,这点爱已足够过一生。 宁微澜出去买咖啡,主动给这两位老朋友让出私人时间,谁知道逛了一圈回来,缄默的依旧缄默,出神的依旧出神,除却松子多了起来,她出门再回来的时间仿佛没有变过。 “我哥和勉生的案子,照你看,有几成把握打赢?”病房里多出一个电灯泡宁微澜,余敏柔也终于可以假装没事,同邱振宇谈论些正常话题。 邱振宇说:“重压之下,证据确凿,审判过程顺利流畅,用不了多久就要宣判,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余敏柔皱眉,而他继续一板一眼补充说:“勉生在交易过程中被当场抓获的海洛因以及甲基苯丙胺高达一百千克,他既是主谋,在调查过程中一直拒不认罪,又涉嫌威逼利诱郑绍辉做伪证,企图以此脱罪,数罪并罚,不出意外,绝不会少于十五年,不过有霍展年多方活动,不断施压,要斩草除根至他于死地,我看最多只能争取到死缓,以后慢慢减刑,十年内应当可以出狱,乐观看待就坐三五年,争取保外就医。” 余敏柔低头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宁微澜,久久不能言语。 余家最后的希望就被这样冷酷地不留情面地掐灭,二十七年前他含着金钥匙出生,长房长孙,几百亿资产落在身上,光环闪耀,荣誉加身,在祖父教导下一步步往前,也曾拿过奖学金,也曾隐姓埋名去做兼职勤工俭学,也曾站在无数演讲台上鼓励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青涩的脸孔勇敢向前。 谁能料到,今后等待他的会是漫长的牢狱。 眼泪多么矫情,渗透着伤痛与祈求,掺杂着懊悔与哀伤,却换不回时光片刻驻足。 “至于你大哥…………”邱振宇扶了扶眼镜,不忍看余敏柔灰败的脸,“检方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是余敏文指使下属杀害张田,倒是还能尽力去搏,只是从前高鸿大厦征地案又要翻出来,又涉及方市长,实在不好操作,我并不是责任律师,真实信息接触不到,也不好做预估。但是你放心,可以努力争取到赔钱罚金二至三年缓刑。” 余敏柔抚着心口感叹,“总算能救一个,不至于父子遭难。” 宁微澜却说:“这件事牵涉到方市长,他…………会不会为自保,把舅舅推出来顶罪?” 余敏柔说:“这个不必担心,方汝生同我们家贴的这样近,你以为只是交情好而已?想要在名利圈里活下去,人人都有他安身立命法宝。方汝生有多少事是你外公不知道的?说出来,恐怕他要卷款潜逃。你放心,案子审起来他绝不敢害你舅舅。” 邱振宇倒一杯温水递给她,正是艳阳高照,要去约会吃午饭的时候。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着,“阿仁的私厨依然在开,听说这几年又多出几道新菜式,你…………想不想去试一试?” “咦?我以为他早就关门不做。” “只是搬去建元路,离市区远,从这里走却很近。你不想去吗?” 余敏柔低头,下意识地拨弄着干枯的发尾,她怎么会不想去,在医院等死好比死刑犯等枪决,日复一日毫无意义,只是她现在连镜子都不敢多照,怎么有勇气顶一头枯草似的长发,蜡黄的面颊,下垂的眼角以及无处不在的细纹去同她眼前这位儒雅得体的绅士手腕手去用餐。快,快给她一盒粉饼一支口红,要把岁月纹路通通遮盖,再添一抹红润气色,才配得起余敏柔三个字。 好在有女儿善解人意,主动开头跟邱振宇说:“不如这样,邱叔叔先去取车,我陪妈妈换好衣服再下去,节省时间,您看好不好?” “嗯。”邱振宇点头,仍是千年不改的冰山脸,“那好,我在楼下等你们。” 剩下余敏柔,虽然对宁微澜藏着感激,却也含着心绪被看清的尴尬,一时无言,也未见动作,只呆呆坐在床上,长长久久地尴尬着。 换宁微澜倒是十分热情地打开衣柜为她挑一件白色雪纺衬衫一件枣红色外套,陈列在自己身上展示给余敏柔看,“怎么样,是不是很显气色?快来穿衣服,不要让邱叔叔久等。我一会还要去画廊,就不陪您吃饭了,您和邱叔叔好好谈一谈。” 余敏柔突然哭出声,拉着宁微澜的手一句句问:“阿宁,你不怪妈妈?不恨我那样对你?” “我怎么会恨你?亲母女没有隔夜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沾枕头就忘。还哭?要抓紧时间穿好衣服上个妆漂漂亮亮出门才是正经事。”宁微澜坐在余敏柔床前,像一位专业且亲切的心理辅导师,去抚慰余敏柔起伏骤变的心情,这样的角色转变,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母亲余敏柔外强中干,谁能猜到一位商界女强人铁娘子的内心竟会是一个从未尝试成长的孩子,易喜易怒,变化难测。 余敏柔久久叹息,“人到了快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放心,什么都不甘心。” 宁微澜正要再安慰几句,余敏柔的电话就响起来,王秘书来电,接起来也顾不上打招呼问好,径直说:“今天突然有警察来找,说要找您去协助调查十五年前宁先生的绑架案,还有当年您和宁先行老先生的争产案,大概马上就要去医院找人,董事长,您要有心理准备,我和来公司请人的刑侦队长谈过,这件事看来多半棘手,难解决。” 余敏柔说:“好了,知道了,你看好公司,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哼——”挂了电话,余敏柔冷笑道,“我等了大半辈子,终于等来这一天。阿宁,你别害怕,妈妈会保护好你的,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抖一抖挑好的衣服,宁微澜笑着问:“您是在这里同警察聊天,还是去餐厅里等他们?” 余敏柔站起身来,一派轻松,仿佛是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又仿佛是等待一场电影的开场,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光彩,是隐隐的不可告人的期待。 “等我化好妆,坐警车去和小警察们喝茶。” 她竟然是欢乐地兴奋地急不可待地想要站在最高点大声宣布,没有错,就是我余敏柔杀死宁江心。 在生命最后一点点时光,了结她的爱与恨,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遁走。。。。 汗。。。。 最近因此文挨了好多骂。。。 炯炯有神。。。 49一环 “余敏柔女士,请问你在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那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你问我上周跟谁吃饭穿哪件衫,我一样忘光光。” “您的丈夫宁江心先生于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时许,在广发道中段被孙国祥等人绑架。听说您和您先生感情一直很好,怎么会连宁先生失踪的日子都不记得?” “哈?媒体讲话你们也信?我家刚上小学的外甥女都说广告骗人,警察先生倒是返老还童,把报章杂志上拍马溜须的文章当证据?我要是跟你说我根本不认识宁江心你信不信?明天就登在报纸头条上,你也当作呈堂证供交给法官?” 警员甲和警员乙,制服穿得笔挺,腰却是弯的。一人伏案握笔,做记录,一人正对着余敏柔,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问话。前倾的姿势连同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脸,试图给对面这位特殊特别的犯罪嫌疑人无形压力。 可是余敏柔是谁?一间简陋冰冷得只剩四面墙的小屋子,她也能用不可一世笑容装点成金碧辉煌琼楼玉宇。完美无瑕的妆,松松挽在脑后的发,高高架起的腿,锋利刁钻的鞋跟,张扬着叫嚣着的艳丽口唇,含一根细长妖娆女士香烟,在这一位位习惯了颐指气使嚣张得令人作呕的问询人员面前,漫不经心吞云吐雾。 她的不低头,已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 那警察并不甘心,不甘心被眼前活不了几天的老女人压倒,强打精神挤出凶恶目光继续问:“这个女人,你认不认识?”从文件袋里找出一张老照片,指给她看。 余敏柔的视线却从不听从指引,仍是似笑非笑隐含嘲讽地观察对手,等到他紧张、焦虑、试图躲避,才大慈大悲发善心,垂眼瞥过那位长发披肩温柔秀美的老贱*人,“看着眼熟,不过我们出来做生意谈工作,日日都忙,比不上警官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喝茶打游戏轻松。今天见过的人明天转眼就忘,更何况这张老得发黄的旧照片?警官不要故意为难良好市民啊。” 警察强忍着火气不敢去拍桌子叫板,作威作福半辈子总算踢到铁板,痛得浑身发抖还要假装无事继续有名无实的盘问。“这女人名叫文雪兰,是你女儿宁微澜的钢琴老师。” “哦?是吗?多谢提醒,不然我还真是记不起来了。” “你不想知道她现在在哪?毕竟她和你先生也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余女士不清楚?” 余敏柔抬起手,不耐烦地看了看腕表,“现在政*府部门做事都这么不讲效率吗?已经来来回回问话超过一小时,李警官居然还在跟我谈娱乐报纸上的边新闻?拜托,我赶时间去开会,一小时就溜走几个亿,难道要申请行政赔偿?” 李警官气得要吐血,做笔录的年轻警员也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观察起地板砖古老色。 谢天谢地,咚咚咚有人敲门,李警官一贯架子大,难得亲自冲到门口去接长官来解围,谁知等在门外的是西装革履沉闷无趣的周姓中年律师,每讲一句话都包着金边,跟警察局打交道常来常往,他也不好不给面子。 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周律师做事一丝不苟,已经办好繁杂手续,打点好各位长官,来接当事人余敏柔。 余敏柔轻笑,冷冷的得意着,“你看,本来还想跟警官多聊几句,谁知道周律师这么快就来接人,那么,李警官,有机会再见了。噢,但愿是你能有机会再请到我。” “等一等。” 周律师出声说:“李警官,余女士已经没有义务再留下。” 李警官算是认栽,被余敏柔这老女人逼得要上吊,没办法,关键时刻当然要出绝招,对做笔录的小警员使个眼色,终于下定绝性拿出制胜法宝。 刻录cd放进时新walkman里,外接音响,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收藏了十余年的对话便坦然冲进耳里。 “事成之后,赎金由你处置,我只要结果。” “你是不是疯了?找我绑架你老公?神经病,我忙得很,没时间陪大小姐玩情&趣游戏。” “具体事宜我可以找你副手谈,只要你点头答应,十天之内,你有七亿入账,轻轻松松赚钱,高大哥何乐而不为?我甚至可以帮你做绑架方案,只需要你点头,派员工实践。” “余敏柔,我没听错?你要杀宁江心,你丈夫?不求财,七亿只为要他一条命?” “就是这样,没有错。高涵,这一单,你不敢接?那我只好去求别人,不过道上的规矩你比我清楚,我只当从来没有打过这个电话开口求你。” “我不敢?这世上还有我高涵不敢做的事?余敏柔,你少用激将法激老子,这一票全城除了我,没人有胆量有实力接。不过你想清楚了,别到时候抓了人你又来哭哭啼啼求我放他一马,老子最不耐烦女人出尔反尔。”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我余敏柔说一不二,说好要他今晚死,就绝不留他到日出。” “好好好,余敏柔,你真他妈够狠、够绝,不过一贯不是说最毒妇人心嘛。具体问题见面再谈,规矩你知道。” “不用你提醒。” 接下来是漫长的空白,滋滋电流声低沉喑哑,似流浪街头的落魄歌者,流浪到四十岁依旧无家可归,有一肚子惆怅要诉,可以一直唱过今夜,歌到黎明。 余敏柔面色微沉,看周律师依旧沉稳,便也放下心来,嗤笑道:“李警官去哪里找这一男一女演广播剧?剧本谁写的?很有想象力呀,出书签售记得叫我,我一定叫秘书去买几本捧场。” 未看到嫌疑人神色大变的恐惧,李警官大失所望,却仍在强撑,“余女士不必如此着急否认,是真是假,有用没用,要交给审判长审判员裁决。” 余敏柔绕过方桌,斜眼瞥他一眼,明晃晃的瞧不起摆在台面上,让人面红恼怒,“我知道警察工资低,为了年终奖多多少少要拼命,但李警官也不必如此着急着往良好市民身上泼脏水,你也说,是真是假,有没有用,有审判长判断,不劳您费心。要是实在急着用钱,也不必羞于开口,我倒可以介绍一家低息债务公司给李警官,能解燃眉之急。” “余敏柔你不要太嚣张!我们还拿到了你和高涵密谈录像,一定能给你定罪。” 余敏柔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过头来,勾着左边唇角,缓缓说:“那就请李警官找到证据再谈,不过呢,有影像资料又怎样,拍到我亲手杀人还是亲手绑架?官司打起来有一万种可能,李警官年纪不小了,讲话不要这么绝对。” 砰一声带上门,留下年轻警员连忙站起来扶住长官,“师傅,你没事吧。” 李警官摇摇晃晃,长叹,差点被这女人气得脑充血。 宁微澜和邱振宇已在休息室等候多时,邱振宇从前也在大陆执业,从前相熟的警员现在已经做到副局长,凸肚谢顶,脑满非常,十分钟谈话九分钟吹嘘,真是俗不可耐。 而美人到哪里都不缺人献殷情,更何况是一位富家女,总有男人肯忙前忙后赔小心,一会问茶水够不够,一会又问是不是无聊要不要看杂志,在眼前绕来绕去不肯走,正是这位刚入行的小警察,听他自己说是警校校草,风云学长,多少女同学争着赶着要做他女朋友,可惜他是一朵娇,不能随随便便被摘取蹂躏。 但换成宁小姐就不一样,他心甘情愿被采。 宁微澜正被缠得头痛,抬头就见余敏柔踏着尖利高跟鞋径直走来,揽着女儿微笑,嘴里却在说:“到哪都有人不自量力,白日做梦。想要做倒插门上门女婿,变着法儿卖自己,也不去过过秤,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又值几块钱。” 她显然心情不好,不然不会对陌生小辈疾言厉色。 “累了吧,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未免伤及无辜,还是早早将她送回家的好,对那位所谓的校草警员抱歉地笑笑,挽着余敏柔的手往外走。 车内气压依旧沉闷,难轻松。 邱振宇从未停止关心,细心问过谈话过程,继而总结:“有人背后指使,他们才会再去挖十几年前的案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人立誓要把余家所有人拖下水。” 状似不经意地看过身侧宁微澜一眼,她正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愣愣出神,仿佛已隔绝了世界,听不见车内谈话。余敏柔说:“谁也不是万能的主,一个暴发户杀人魔而已,有什么可怕,大不了玉石俱焚,谁也别想从我手里讨到便宜。” 邱振宇无奈,告诫道:“你总是这么偏激,十几年不改,这样不好。” “我都快死了,还管脾气好不好?阎王爷总不能气得拍桌子再赶我回来。”她善于自嘲,能开开玩笑,总算还是好朋友。 邱振宇说:“你总是这样,没办法。周律师很好,经验丰富,值得信任。” “可是我更愿意相信你。” “我早已经不再接案子。” 余敏柔玩笑似的口吻说:“就不能为我破一次例?” 邱振宇却在怀想往事,只余叹息,“我为你,不再上庭。” ==== 回到余家大宅,女佣正在准备晚餐,余晋羡拄着拐杖,从二楼缓缓往下走,斜阳微光懒懒透过连片落地窗占满一整间屋。一切仿佛仍是十年前某一个宁静安然的夏日傍晚,岁月不曾苛待过谁,那时的宁微澜虽然沉默却拥有许多造梦般的关怀,余晋羡的头发还未全白,他是青山不改,松柏长青的长者,足够去和年轻人踢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而大哥勉生会缠着她说千万不要告诉外公他的女朋友是电视明星。 如果一切都还在,如果一切都未晚,现实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至少不会有舅母关淑和鬼一样扑过来,捶打她,口中喊着:“居然是你!居然是你!你这个扫帚星,害了勉生还不够,居然还要来算计我!你去死,你去死!” 余敏柔不耐烦跟她纠缠,一把推开了了事,“大嫂干什么,一进门就发疯。阿宁哪里惹到你,要劳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教训人。” 关淑和扶着椅子站起来,大吼:“宁微澜!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说!” 宁微澜无奈,一头雾水,“舅妈,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么问,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好,你还装傻。”关淑和瞪着她,仿佛对着不共戴天的仇敌,从前温情场面都抹去,现在被利益驱使,恨不得要撕碎了她,“今天保险公司说,他们收到举报信息,说是我和在监狱那个抢劫犯在景昌危急关头串通骗保,企图套现救市。证据就是你,是你宁微澜和抢劫犯交往过密的照片,还有你出面为他找律师的记录。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人抢劫鼎泰,那些失踪的珠宝去了哪里,是不是就藏在你宁微澜床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安慰 今天发现前几天往死里骂我的人居然是个大jp 那人今天被bs挂墙透讨伐 原来是个逮着谁骂谁的货。。。 突然间豁然开朗 我还是写得很不错滴! 50谋杀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不过就是保险公司不想赔,找理由拖时间而已。大嫂在家休息久了,不知道外面的时事,墙倒众人推,我们家出了事保险公司也想搀和一把浑水摸鱼没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就是拉长审查时间,有合同在,他还敢不赔?大嫂喝口水,喘喘气,一点点小事,没必要激动成这样。” 余敏柔顿了顿,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宁微澜,仍能挂起虚伪造作笑容,继续对关淑和说教:“都是一家人,动不动哭哭啼啼喊打喊骂多没意思。勉生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虽然说是个无底洞,但是一家人,多大的无底洞都要填下去,大嫂你说是不是?” 一杯水送到关淑和眼前,关淑和不肯接,余敏柔也不肯放。姑嫂二人僵持许久,无声对峙。无奈关淑和虽然有一腔怨愤,却也敌不住余敏柔逼人气势,颓然接了玻璃杯放到一旁茶几上。 “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教。就算她没有勾结外人来抢鼎泰,但她实实在在跟个下三滥谈恋爱,说出去,你看看你还有没有面子出门跟人打招呼。” 嗤之以鼻,余敏柔笑,半分不让,“要说丢人,杀人贩毒进监狱都不怕了,阿宁谈个恋爱又算什么?大嫂好好养身体,闲着没事多看看报纸,上面写的比勉生自己告诉你的详尽得多。” “你——!” 余敏柔总有本领把所有人气到心肌梗塞脑充血,关淑和的脸涨得通红,由看护顺着胸口才能喘得过气来。关淑和同余敏柔从来不对付,关淑和受正统教育,坚信女性一旦结婚就应该退守家庭,相夫教子,显然余敏柔辜负了她名字里‘敏柔’两个字,她是刚毅而坚韧的女权主义拥护者,恨不能造一个母系社会把男人都当奴隶驾驭。从前家中平顺,还可以装装样子你忍一时我退一步天下太平,现在变故突生,人人被逼出最丑恶面貌,表面的平和也再没有意义。 你不认我不义,家人同外人,利益之下,又有多少区别。 余敏柔拖着宁微澜去到二楼卧室,关紧门窗,接下来是密不可宣对话。 “你跟我说,你舅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宁微澜抬眼看向忽然间焦躁不安的余敏柔,眼中却并未露出畏惧颜色,她仿佛等待已久,这一出隐秘而刺痛的情事,因为冲动而不可预知,因为差异而密不可宣,然而秘密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等待着被揭晓的这一刻? 从小到达,她生长在余敏柔的强势掌控中,从未有过忤逆,而今居然幼稚得好像青春期少女,以反叛争吵为乐。 “您指的是哪一件?” “你什么意思?”余敏柔显然惊怒,为女儿的无畏与挑衅,前几天的握手言和表露心迹全被这带着刺的笑容销毁,她皱眉,又带了厌恶。 宁微澜被这一丝丝透出的厌恶扎伤,继而无法控制地反击,一句话平平淡淡陈述不够味,一定要讲得尖酸刻薄人神共愤才有趣,于是说:“我确确实实跟这一位登报出名的抢劫犯谈恋爱,他刚过十九,足够判刑。舅妈说得也没错,他就是街头烂仔,靠恐吓砍人混日子,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至于鼎泰,我一无所知。您知道我的,胸无大志好吃懒做,除了按时分钱拿红利,其他什么事都不插手,怎么会管到鼎泰去?” 余敏柔的怒气已然到了临界点,她一病,脾气更加急躁,压低了嗓子,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训诫的话,“你怎么能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那么烂的人你也要,不嫌脏?我好吃好喝把你养到这么大为的就是让你给小混混睡?你——你不至于真的…………拜托告诉我,你只是玩玩而已,没有真的陷进去。” 然而这间屋,愤怒的不止余敏柔一个,宁微澜自己也弄不清楚,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来自哪里,是对于陆满的迁怒,或是‘堕落’、‘烂’、‘小混混’诸如此类对她或者对陆满的太过贬低?时间过得太快没有机会深思,她已经反唇相讥,女人的言语总是比思想快,这是万年难解的谜题,“一个字不差,我甚至还想过要离家出走去跟着他风餐露宿睡街头,打工攒钱生孩子,做个滥赌鬼的黄脸婆,一辈子跟余家再没有瓜葛。可惜,我现在还坐在这里,顶着邱一业未婚妻头衔,跟您讨论我的往日情史,他却在牢里,坐到满脸皱纹才能出狱——” 余敏柔的手,未有迟疑地挥过来,令她住嘴。 连绵的病痛让这一记耳光失去力道,宁微澜并不躲,只直直地毫无遮掩地看着对方,眼神里交织着的是沉淀多年的怨恨与不甘,不甘于命运,不甘于父母,不甘于家庭。 可是千万种不甘,她也不过静静坐在这里,不曾真正反抗过。 宁微澜已经被钱养坏,成为一只吸血的蚊,蛀木的虫,寄生在余家,分离即死。 她这些小小的叛逆,更像一个个冷得出奇的笑话,短促而易忘。 宁微澜捂着脸平静地开口:“保险公司收到举报,多半又是霍展年在背后操作。舅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狐狸精扫把星,害苦了一家人,不如十八岁就嫁给霍展年。其实他哪是为我?他势必要将余家连根拔起,连我也不放过,一样要送进监狱。” 打完人,余敏柔又后悔,想要缓和关系,放缓了语速说:“他们没有实质证据,告不了你,保险公司那边也拖不了多久。估计只是小打小闹,吓吓你而已。” “怎么会没有证据,那失踪的珠宝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刚好被查到在我后车厢里或是家中保险柜里怎么办?” “这些并不是防不住,只是…………阿宁,你忘了,还有重要人证没有处理。”余敏柔定定地看住她,眼中透出冷森森寒意,令人恐惧,“警方暂时还没有介入,没有盘问过劫匪和你的关系,快刀斩乱麻的最佳时机还没有过,阿宁,你要知道,如果他跳出来指认你,不管是真是假,霍展年都有本事让你把罪名坐实。他那种人,只要你露一点破绽,他就能令你万劫不复,不能不防。” 宁微澜一震,方才那一席话仿佛咀嚼透了才说:“您的意思是…………要杀人灭口?” 杀人,杀一个不值钱的古惑仔只需要一个电话一张支票,不见血始终不见震撼,余敏柔神色淡然,好像在谈橱窗里新进的小洋装是不是太新潮太浮躁,“勉生已经是这个样子,绝不能再让你出事。男人嘛,现在舍不得,过几个月去香港去东京去伦敦购物到过瘾,也就有心情再换一个。又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一个小混混的命,值不了你一只手包。”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去杀他,他也绝不会指认我污蔑我。”她看余敏柔,像在打量一个素未谋面的杀人狂。 “你信他?你信他在重压之下利益面前绝不会出卖你?”爱情里最薄弱的是信任,人生而多疑,更何况,余敏柔对所谓忠贞不渝的爱情早就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别傻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去抢劫,他难道没有打听过鼎泰是关淑和的产业,他早就决定跨出这一步,用一笔钱换你换自己,还等你犹豫?他拿了钱想办法提早出狱,照样一个接一个换女朋友,谁还记得你宁微澜是谁?” “他不会…………他不会的…………”断断续续说出来,底气不足,连自己也不信自己。 余敏柔讥诮地笑着,痛恨着这世间的一切,“男人…………几个信得过?几个靠得住?反正我活到五十几岁,从来没有遇到过。” 点头还是拒绝,相信或是背叛,抉择并不是抉择,而是将人逼到绝境的刀斧手。过往回忆是一张张画卷,接连漂浮在眼前,陆满的命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多可笑,从前爱得要生要死的恋人,今天居然要亲手扼杀。 面对一场豪赌,是堵上所有勇气去拼陆满的爱,还是就此收手,斩仓,切断所有风险。 谁能做出完美答卷。 “哥哥的案子明天开庭,他大概去忙庭审没有空管抢劫案。我需要见陆满一面,哪怕十分钟也好,我去请何律师安排秘密会面,只要肯钱,没有办不成的。等我回来,我们再说。” “你还是心软。”余敏柔感叹。 宁微澜说:“是,我不像你。”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 没日没夜地在玩仙剑5前传 无心写文啊 刚玩到我最喜欢的妹子凌波死掉了,伤心死我了!!!! 魔界之王龙溟和蜀山妹子凌波的爱情啊,萌死了 虽然龙溟是个超级渣男,真相插他双眼 o(︶︿︶)o 唉 表示被游戏虐死了!!! 过来虐一下你们!!! 51冷香 全城翘首以待,景昌少东余勉生买卖毒案今日开庭。各地媒体记着集聚本区法院,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长镜头当成高射炮,对准大门里走出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必须捕捉准确,人人肩负主编叮嘱一定要挖到最新最快信息,为大众服务,也为薪资工作奔波。 开庭第一天最是无趣,检方宣读案卷资料占去一上午时间,但新闻如果无聊起来,谁还会挤出忙碌时间阅读。记者便对准检方辩方律师,出席家属,推推搡搡,话题尖锐,没有新闻也要制造新闻。 这里的热闹簇拥,与吸烟室里逼仄压抑空气,似天壤之别,镜头切换,让人一时眩晕,不知身在何处。 这房间大小相当于一间浴室,却不够浴室明亮,只在接近房顶处开一座狭长天窗,窗外灰蒙蒙天空,阳光消失无踪,连头顶一盏老旧日光灯都快失去唯一功能,像一位垂死挣扎的病人,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喘上一两口气,努力而艰难地活着。 是谁手中伟大而纯净的爱情,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握不住,她看着他的脸,一道染血结痂的伤疤,从眉骨蔓延到尔后,被岁月告知,对他的依恋无以为继。 新的伤疤总是不牢固,一不小心渗出血来,沿着狂放轮廓一路向下坠,不回头。 陆满不在意地笑笑,打架受伤,砍人搏命,这对他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受伤才是值得注意的事,他与她不同,那么那么多不同,相爱时似飞蛾扑火,烧灼了双眼,只看得见美好,却将所有束缚抛却脑后,分开时似把连体人撕裂,骨肉分离,血流满地,痛过之后的彻底清醒更让人绝望。 原来,原来这一切不过一场戛然而止的梦。 你醒来,甚至不知何时拥有过这样一个旖旎却壮烈的梦。 “有没有烟?”陆满问。 宁微澜从黑色菱格包里找出半盒大卫杜夫,陆满要点烟,她拿的却是画着旗袍仕女的火柴盒。 谁能理解是怎么一回事,时间突然凝滞。 他嘴里含着白色滤嘴,微微垂下头,漆黑如墨的眼恰恰映出她纤细苍白的指尖,捏着一根细长红头火柴,将要划出一场细微烟会。 他不看她,她亦不曾回望。 一切恰似海岸边初遇时,他认为她矫情做作,虚伪得令人作呕。 她将他看作一只被丢弃的垃圾袋,沉睡在装得过满的垃圾箱边,自甘堕落,无药可救。 突然间,陆满闷声笑起来,仿佛听到看到一个天大笑话,乐不可支,笑得胸腔震动,渐渐超出心脏负荷,疼痛无以复加,昨日昨夜苍白不可追忆。 他说:“我一般也就抽红塔山金白沙,打火机一块钱一只,上面画着各种裸女。运气不好买到个劣质超乎想象的,打火的时候还会爆炸。哈哈哈——我跟你说个事儿,我有个哥们,他妈的最喜欢收集这种打火机,买不起色*情杂志,就只好每天晚上对着打火机手*淫。靠,亏他视力好,那么小的图,老子可看不清。每天早上起来房间一对卫生纸,好像公共厕所,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你看,连你手上一支火柴棍都敢摆出轻蔑姿态,鄙夷他的粗俗与不堪。 她爱他什么,他又为什么爱她?这课题奥义深邃,足够写一篇学术论文。 “别笑了——”长长的叹息,透出的是深切的无力,力不从心,无处入手。 陆满叼着那根烟讲话,品尝着烟身未被点燃之前的丝丝冷香,一颗心坠进深渊,痛苦着呐喊着,怎么还不到底,怎么还在下落,要被折磨多久才能得来一个痛快了结。 “怎么?老子笑一笑都要请示批准啊?哈!就要笑,你不知道这里才最刺激,每天晚上有人叫救命,打不过就要老老实实撅屁股给人操。不过呢,正经打架老子从来没输过,别看我脸上挂了彩,跟我动手那个杂种现在还躺在医疗室动不得。哎,我跟你说,昨晚上打完架居然有个小白脸跑过来要献身,哈哈哈哈哈…………老子对男人屁股没兴趣——” 最终由一记耳光结束这段荒诞讽刺的剖白。 嘴里的烟被打掉,陆满依旧笑着,指着自己泛红的左脸说:“来来来,再来一个,用点劲,手臂抡圆了扇过来,最好一下把我扇成失忆,扇成神经病,再也不认识你宁微澜是谁,那我才要谢谢你。” “你后悔了?”她郑重地,一字一句地问。 陆满勉强牵了牵嘴角,惨淡而落寞,再没有从前某时某地,星空一样璀璨纯白的笑靥,“对,我后悔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屈辱就是被你宁微澜当白痴一样耍。在你心里,我陆满是不是一只大玩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丢就丢?我以前还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现在我懂了,我他妈彻底懂了,你们这种人眼睛里怎么会有爱?你们的爱都给了钱,剩下的不够分,怎么会留给我,陆满,一个死穷鬼?宁小姐,我谢谢你肯时间这么玩弄我。” “啪——” 她果真抡圆了胳膊,给了陆满一记爆发力十足的耳刮子,打得他耳根震动,耳膜空鸣,整半张脸都麻木无知觉。 “怎么样,这一次够不够劲道,是不是足够把你打清醒,不再在我面前继续发神经。” “呵——”他低笑,整个人陷进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摸不透,“打得好,打得真他妈的好——”话未完,人已经凶狠地扑上去,一把将她按在模糊地辨不清颜色的墙壁上,就着眉骨上低落的血,哺进她嘴里。 似夙世的仇敌,行进中的猎手,在唇齿间小小方寸之地纠缠撕咬,谁也不愿轻易放过了谁。 她的恨在心中煽风点火,鼓动着她在他干涩的唇上咬出一道流血的伤口。 如同骤然间收束的风雨,疼痛并未引来他变本加厉的报复,他的温柔出乎意料,忽而放缓节奏,徐徐含住她因哭泣而颤抖的双唇。 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变作相拥而泣的离愁别苦。 紧得不能再紧的拥抱,近得不能再近的心跳,却相隔着千山万水,难以跨越。 陆满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而她已然厌倦了这样反反复复无边无界的相互折磨,仿佛被关进牢笼里,看不见天日,等不到未来。 不如快刀斩乱麻,对,就像余敏柔口中说,快刀斩乱麻的时机还没有过。 “陆满,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抢鼎泰,别再跟我说谎。”她推开他,现实摆在眼前,即使她愿意为他吃糠咽菜,攒三个月薪资买一件外套,被老公小孩拖累成黄脸婆,也不可能嫁给高涵的儿子。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也许根本就不是金钱地位,而是互相心中放不下的负累。 “你想问什么?也不必要拐弯抹角。” 那就摊开来,坦白讲,不怕谁伤谁,反正已经满身狼藉,“前几天保险公司收到匿名举报,有证据显示我和你背后勾结策划抢劫案,以求巨额保险赔付。你给我一个解释,是谁指使你去抢鼎泰珠宝行,抢劫来的珠宝又在哪里,又是谁,对你我的关系知道的这么清楚,手里还有一大堆偷拍证据。这个人,你我都清楚,是不是?” 陆满反问,针锋相对,“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和谁勾结,拿了钱故意陷害你?” 他的眼神锐利,让人无法对应,但宁微澜半分不退,干巴巴语调顶回去,“谁也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不然你为什么会千挑万选选中鼎泰?市内比鼎泰更大更豪华的珠宝商行不算少,更凭你,不可能这么快就被警察抓住,还有抢走的珠宝毫无音讯,一个个疑点堆砌,我不得不这么想。” “所以呢?”陆满失笑,一把抓住她瘦削肩膀,将她整个人拖到身前,捏着她下颌,迫使她扬起脸,对上他写满愤怒的双眼,“所以呢!你说啊!说啊!” 他的声音陡然放大,震得她脑中空白,下意识地退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满,同发怒的霍展年何其相似。 “陆满,你不要逼我。” “哈?可笑,居然是我在逼你,竟然是我逼你。”他惊怒,犹疑,难以置信,爱人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张狰狞鬼魅,“坦白说吧宁微澜,你是不是想要我陆满的命,以绝后患?其实你心里早就认定了是我为了钱出卖你,又何必今天来这里,说一大堆废话,多此一举。倒不如直接派杀手来,倒还干干净净,我也死的痛快,不像这样…………” 她的眼泪是昨夜惆怅的雨,织一张绵绵无缝的网,网住他的心,却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扼死在手心。 “你能保证吗?你能保证永不背叛吗,陆满?” 她控制不了,在他面前失态,痛哭流涕,毫无风度可言,一遍一遍,像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声嘶力竭地责问着,求一个答案。 “你什么都不能给,什么都不能。”她上前来,狠狠盯着他,前所未有的恨,恨得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除了嘴里说爱我,你又给过我什么?是,你最痛苦,你受伤最多,全世界都他妈对不起你,我宁微澜活该欠你。陆满,你知道吗,也许最开始我就不应该开车去仓库,后来,你也不应该去九二山找我,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现在也不至于会在监狱里等待会面,也许我…………也许我也会好过许多…………” 如果这一切还未来得及发声,相逢相遇被时光无情错开,快乐伴随着痛苦也将不再存在。 活得麻木而平淡,未尝不是美好生活。 “你不明白,微澜,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需要明白,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他笑得坦然,或者是绝望到底的平静,低声说:“好啊,你来吧,我等着。也许你早就不记得,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去死,现在你要走,我的话却不能就这么收回。你要我的命,我给你。” “好啊,那你就等着吧。”她咬着牙,红着眼,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能示弱,转身挺直了背脊,摔门而去。 留他一人在阴暗潮湿的吸烟室里,默然蹲下*身,去捡墙角下被她打掉的那只白色香烟,烟上沾了灰,他却似乎看不见,依然放进嘴里,体味着,香烟上残存的一点点冰冷气息。 是冷得刺骨的香,凉到透心的味。 作者有话要说:啊啦啦啦啦 仙剑5前传就要玩通关啦 跟我基友讨论了一下,仙剑5前传跟古剑奇谭那不相似撒。。。 相似度高于百分之三十。。。 不过,凌波还是很得我心的 只是男女主够烦够讨厌,死了活该,而且,真心是全部死光光的结局啊!仙剑系列才是真的虐好不好。 52骤雨 六月的天是孩子的脸,一眨眼嚎啕大哭,屋檐外一朵朵水溅起,染湿了脚尖。 还未走出大闸口监狱,余敏柔的电话就追过来,问:“决定了吗?” 她向来只要结果,不管你是锥心泣血或是痛定思痛才迈出这一步,她雷厉风行刚毅果决,是业界巾帼英雄,无往而不利,早早失去一颗温柔缱绻的心,关注你那些爱恨缠绵的繁杂心事。 深呼吸,逼回了眼泪,对于余敏柔而言,哭泣最是软弱无用,最应该从生活中彻底剔除。 “我们谈过了,他——” “他一时冲动被人利用,现在追悔莫及,他说他…………他说他愿意自己一个人扛,绝不会做假证污蔑我。您放心,他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绝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宁微澜的话还未说完,余敏柔便即刻反驳道:“你疯了?男人的三两句话就把你哄得团团转,我叮嘱你的话全部忘到脑后?跟一个烂仔谈恋爱,居然还动真感情。你不要跟我说,你爱他爱得不可自拔,宁愿自己死也要给他留一条活路?男人的话几时可信过?你到底还有没有智商?” 相较于余敏柔的躁怒,宁微澜却异常平静,在大闸口监狱大门前看往来亲属或背痛或留恋的脸孔,渐渐已接受这样操蛋的人生,过多思考,也于事无补,她俯首帖耳,臣服于命运。“妈——没有办法,我就是相信他,愿意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如果……如果我真的倒霉到那个程度,也是我自作自受,我的选择我的心甘情愿自己承受,不怪别人。” 也许吧,一个人一生总要傻过这一次,才对得起之后聪明的世故的自己。 “你下不了手,我帮你做决定…………”余敏柔仍不放弃,要为她永绝后患。 身心俱疲,她已无力争辩,“妈……请你不要在最后,逼我走。” “走!你要走到哪里去?你要为了一个古惑仔跟我反目成仇,还是要跟余家断绝关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儿!”余敏柔被刺到痛处,暴跳如雷。 “呵…………”细若无声的笑,回看往事,句句嘲讽,“您以为,我对余家,又有多少留恋。” 这一次选择走最蠢的一条路,低头踏进节奏轻快的雨幕里,任电话里余敏柔的厉声喝问通通湮没在潺潺雨声中。 追随着轻暖的风,单薄的彩虹,又能到哪里去。 而这样的夏夜,这样的星光,透过一扇狭窄铁窗,悄然亲吻他隽永而令人迷醉的侧脸。一张用尽所有优雅词汇也堆砌不出全貌的少年的脸,横亘着丑陋的血淋淋创口,愈合了又被撕开,仿佛永远不会再有痊愈的一天。这一道伤,那一瞬间的疼痛,仿佛将要写进永恒时光里,追随着你,成为永不能剥离的影。 但在脑海深处,你清楚地明白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这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这个捧在心尖上的人,将会被时间抹去,只留下模糊的陌生的面孔,让你在某个承载着琥珀色日光的午后,或是人潮汹涌的十字街头,恍然间忆起,啊,这曾是我深爱过的人啊。 好不容易记得,原来我曾这样毫无保留奋不顾身地爱过这样一个人。 “宁微澜,宁微澜…………微澜…………” 月亮早已经不见踪影,天空阴云密布,天地无光,他的脸隐匿在沉默无言的黑暗中,无法窥测悲伤或苦楚,无法等待一句话的剖白。 他只是如此凄然而虔诚地如教徒一般重复着她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给过他短促温柔,而这温柔将撑起他余下的未见轮廓的生命,这温柔来自宁微澜,一个他默默爱着的女人。 睡在上铺的那个二傻子又开始自high,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摇得整个上下床都要散架。他的时间越来越短,今天不到两分钟就“嗯啊”吼一声,消停下来。 陆满伸手到枕头底下搜出他藏了许久的宝贝,借着些微光线,轻轻抚摸照片中纯真无暇的小姑娘。 那个时候的她,该是多么快乐,一切苦难还未来得及发生,最美好的年华,最幸福的时光,全然被定格成照片中回头欢笑的红裙子小女孩。 他低声叹:“微澜…………微澜…………为什么宁微澜…………” 从此后,相见不如怀念。 二傻子完事后从上铺探出一个头来,饶有兴致地问陆满,“哎哟,陆满哥,攥着谁的照片呢?终于也想女人啦?要不要我把那个只白面猴抓过来给你泻泻火啊?” “滚——” “生什么气嘛,在牢里头,哪个不想女人哟。特别是…………哎…………你知道那什么,白面猴那天悄悄跟我说,说你好大一坨啊,干起来肯定特别爽,求我给说两句好话搭个线呢…………” “滚你妈的,少他妈恶心老子。” 你的岁月已沉睡,你的疼痛已冰封,你的思念在此刻断绝。 月亮未曾泄密,你的点滴心事,依旧无人知。 等待虽然无比漫长,但宣判日如期而至,余勉生因走私贩卖毒品,数额巨大,情节恶劣,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没收非法所得,并处罚金。未与死刑沾上边,已算不幸中的万幸,但尚存一丝希望的人仍旧接受不了残酷现实,关淑和听到消息便晕厥过去,再醒来,整个人像是被抽掉魂魄,毫无神彩。 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干涸枯燥的生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关淑和在一夜之间老去,似乎也在一夜之间死去。 而余晋羡没有时间伤心,支付庞大的律师费之后,他面临的还有巨额罚金,以及景昌国际每况愈下的经营绩效。实在拉不下面子再跟女儿伸手要钱,又没有办法解决困境,那些峥嵘岁月早已离他远去,这里亦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战场,风光了大半辈子,敌不住岁月催人老。 仍是深夜时光,他终于拨通了田安妮的电话,听筒里她细微的叹息声,柔软了他的心,一生漫长岁月,曾今爱恨也已被风吹散,他同她说:“对不起——” 而回应他的却是绵延无际的沉默,余晋羡这才意识到,她说到做到,这一辈子,再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 一千一万个对不起,换不回奔流而去的时光,留不住她冷却的心,要有多愚蠢才能做尽那些错事仍不知回头,也许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卑鄙的逐利者,是金钱给了他勇气,敢在演讲台上扯弥天大谎,给台下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造一个旖旎丰满的梦。其实他余晋羡,跟高尚两个字从来挂不上边。 他是这城市中任何一个孤独老去的背影,无助地坚持着,自以为是。 最终挂断了电话,结束了这一场满含无奈与惋惜的默然。 六月三十日,商业巨头景昌国际宣布破产,公司进入破产清算程序,余晋羡闭门不出,一切行政事宜交由财务总监顾怀君全权负责。连带着余敏柔与宁微澜也销声匿迹,不见踪影,有人说两母女飞去加拿大避祸,不再理景昌的烂摊子,只全力保住永安地产。 但实事是余敏柔已病得没有力气走动,宁微澜全心全意守在医院照料,并不关心外界沸沸扬扬传言。 午后接到何律师电话,他尽职尽责,一直在跟进陆满的案子,通知她陆满已经认罪,案件经过清楚明了,审理过程不会太长,更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多半要在监狱里坐到神情猥琐皱纹满布。 她之后的失魂落魄,怎么可能逃得过余敏柔的眼睛。 突然间听见她说:“你走吧,今天就订机票,明天就走,今后财产分割都让律师处理,你去过你想要的自由生活,不必陪在这里,看着我一天天等死。” “什么?” “你放心,我没有力气去动那个人。只是不想看着你这幅伤心模样,远离是非之地,远离伤心地,是明智之举。” 闻言,宁微澜一怔,忽而想到她的备用身份,是不是,做徐二宝会比做宁微澜轻松。 未等她回答,医院走廊里突然想起了脚步声,来的人不少,一一穿着整齐制服,面容肃穆,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进来,为首的人就是上一回盘问过余敏柔却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李警官,这一回来势汹汹,势必要找回被余敏柔打落的脸面。 “余女士,我们已经掌控确切证据,可证明你与发生于一九九三年的宁江心绑架案有直接联系,已得到检察院批准逮捕,请余女士配合警方工作,跟我们走一趟。” 余敏柔神色未变,撑起身体按下呼叫铃。叫来看护陪着她换好衣服,画好妆,描绘出最完美笑容,去面对前方风霜雨雪,刀锋剑戟。“抓个人而已,居然劳驾李警官亲自走一趟,看来警察局真是闲疯了,人人都抢着出外勤,想要趁机捞一笔,不过可惜了,身边没带现金,以后再叫秘书去警察局发红包。” 李警官说:“不用了,只怕到时候余女士也没时间管这些事。” 余敏柔侧过脸来,低声在宁微澜耳边说:“最后一次,听妈妈的话,能做到吗?” 53不配 取保候审的申请被拒,余敏柔面临最长可达三十天的合法拘留时间,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在强压之下有丝毫妥协,宁愿以如此孱弱不堪的身体硬抗,也不愿向她眼中的卑劣走狗们低头服罪。 与警方僵持,最终受困的是她自己,这个年当,一旦进了警局,被抓住定罪证据,早就不把人当人,管你是城中巨富或是路边乞丐,一样连天折磨严刑逼供,为年底奖金,为全国高达百分之八十的破案率,不折手段,毫无法纪可言。 邱振宇金盆洗手十余年后,却要为余敏柔出山,牵头组织律师团,连价码还没有来得及谈就投入工作。从前坐起来顺风顺水的刑事案,到眼下竟是处处碰壁,公检法相约整齐,任何要钱一律摇头,条条道路卡死,十几人的团队焦头烂额无处入手。 而宁微澜,照本期娱乐周刊原文,“身骄肉贵大小姐从天堂掉落地狱,从前不知柴米价,如今受够世态炎凉。”深夜饮苦酒,一页一页翻杂志里对那一位包装精美的宁微澜大段大段描写,从之前的天之娇女,转而写到命运多舛,前途未卜。大厦倾颓,她又能否逃得过?或是余敏柔仍有翻盘机会?一切都是未知之数,想知结局,只需静静等待。 一出大戏,冲突激烈,高*潮迭起,精彩绝伦。 她已彻底失去余敏柔庇荫,际遇如同港产剧里惯用情节,腆着脸低三下四去求人帮忙,遇到的一概是称忙,请她喝茶吃水果闲来没事多坐坐,绝口不提余敏柔的案子,更不要说开支票借钱。 从前那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叛逆在此刻变作苍白可笑的神经过敏,实在矫情得让人作呕。宁微澜是谁?她在这一场战役中渺小得不值一提。血腥厮杀属于他们,功成名就也属于他们,热闹是昨夜浮夸,寂寥是今晨梦醒时的迷茫无措。 徐二宝更像是一个遥远虚无的幻想,生活在别处,体会不同被伤离别,欢乐美好,拥有那些不属于宁微澜的一切。 然而分不清你的世界里,有多少个还未丰满就已破碎的梦。 霍展年说:“你母亲的案子证据确凿,会在近期开庭,却不止是绑架杀人一个罪名。还有伪造遗嘱,强迫卖*淫,或许余敏柔不在乎谋杀罪名,但你我都知道,她好强到了极致,怎么能忍受文雪兰母女在她死前翻身,夺家产,抢永安,耀武扬威?。” 他就站在会议室门口,一件灰蓝色暗纹衬衫敞着领口,袖子也随意挽到手肘之上,右手揣在口袋里,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开会员工的惊诧,一步步狩猎人一般向她逼近,那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令人背脊发凉。 会开到一半,许多事还未交待完全,孙总监第一个站起来,含糊而恭谨地说:“宁小姐还有事,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画廊的事下次开会再讨论。”连桌上资料都未来得及整理便推门逃了出去。 嘉和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退开。 一时间塞得满当当的会议室变作一座空城,只剩下霍展年同宁微澜,默然而又固执地相互对峙着。 “你来做什么?”她浑身戒备,对霍展年的恐惧与厌恶交杂在一起,她眼中流露出的情绪是一根利刺,叫他如芒在背,烦躁难安。 “多久没见面,一开口就这样没有礼貌,真让人伤心。阿宁,这两个月来有没有想念干爹?”许久未见的浅薄想念都被她的眼神打碎,他失望于宁微澜的故作矜持,她还没有改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他再次失望,也不知对她的耐性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宁微澜的驯服时间远超预估,他心中所得的挫败感渐渐转化成躁动不安的愤怒,如果温柔小心不足以令她城府,那就用雷霆手段让她哭着求饶。 但此时此刻,她仍旧是当初模样,纤弱的身体倔强地驻扎在他眼前,不哭也不闹,而平静中渗出的冷漠才最让人焦躁。 他似乎已经无法忍耐,她不堪一击外表下潜藏的坚韧,令他亲手策划的结局不甚完美。 “何必拐弯抹角,你要来观赏我在窘迫不堪的境地里怎样苟延残喘?尽管来,反正画廊里到处是你的人,孙总监肯定第一时间向你报告,江心画廊出售在即,怎么样?干爹有没有兴趣出钱抢购?帮帮忙,解我燃眉之急。”她嗤笑,对霍展年的问候嗤之以鼻。 然而她的回应令他越发恼怒,梦中影像伸手可及,他便无视她的奋力反抗,一把将人抓紧怀里,填补胸中这些天来莫可名状的空虚寂寥。仿佛踏上一条不见归途的旅程,一路寻寻觅觅坎坷凄清,此刻终于见到依稀曙光,怎么忍得住不将胜利果实紧紧按在怀抱里。 长久的喟叹以及唇角止不住的微笑都在诉说着他无法掩饰的心境,他享受着却又厌恶着这一种烦人情绪,纷纷扰扰,繁杂多变,比人心更难掌控的是宁微澜,是上帝为他出的一道难题,无解的谜题。 “嘘——”一只手就足以困住她,另一只手在她灵秀的轮廓上游走,划过清润莹亮的眉眼,途径碧玉无暇的面颊,最终到达她绯红诱人的双唇。霍展年低下头,目光深深落进她的眼,仿佛是赤*裸裸剥光她所有防备。 “你说,我的阿宁是要做一个誓不低头却一无所有为生计奔波劳碌的打工妹,还是愿意乖乖认错把心交出来从此以后一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呢?” 难以置信,眼前的霍展年竟是满怀柔情温柔相待的,令她的一层层上窜的恨意僵在半空,未躲开他倏然欺近的唇,紧靠着她的,传递着细微颤动,灼热呼吸,以及他口腔里淡淡烟草味。 “何必问我,你早知道答案。”她无法后退,直视他眼中陡然寂灭的光,冷静地掐灭他最后一丝希望,亦是他与她之间最后一席余地。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将为她的傲然不屈付出代价,而他,得到的并不是失望过后的决绝,而是庞杂而难以截获的渴求,他的高傲自负,他一路走来的成功顺遂,不允许他放弃,他几乎要欢呼叫好,这世上终于有一件东西如此难以攀折,致使他日夜煎熬,心痒难耐,即便千难万险也要伸手折下她。 口中哼着轻快舞曲,他揽住她的腰,握紧她的手,就在这间空旷的会议室里旋转摇摆,换来她惊异如同遇到神经病一样神情,忍不住闷笑,再一收手,温暖身体又回到他胸前,“放心,干爹不会让你等太久,或许你可能熬不住选择死…………” “你未免太自大,揭开当年的绑架案,如果我母亲入狱,你也绝不可能逍遥法外。” 霍展年皱眉,揉着她耳垂的手突然用力,引她疼痛挣扎,眼神也随动作陡然间锐利难挡,“最后一句忠告,阿宁,你最好不要同我做对,连这个念头也不可以有,否则干爹就只好送你去大闸口监狱好好写悔过书了。” 她仰起头,无畏无惧,“那就试试看,霍展年,反正我即将穷困潦倒,不如豁出去,搏一把,好过窝窝囊囊仍你捏圆搓扁。” 而霍展年突然发笑,亲吻着她的耳垂,低声说:“阿宁,怎么办,你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实在迷人,干爹都快要忍不住。可惜…………等以后安排最好的医生,将你修复如初,才配做我霍展年的女人。” “呵呵呵——”她捂着肚子笑,仿佛观看票房大卖的喜剧片,乐得直不起腰,指着霍展年说,“配做你的女人?呵——霍展年,你还真以为你是英格兰王子欧罗巴贵族?够身份够地位对任何人趾高气扬指手画脚?金钱蒙蔽双眼,财富堆积欲*望,大约你早忘了,是谁无父无母穷人堆里长大,是谁做过龟公靠女友做妓*女养活,是谁出卖老大被人打断腿扔进海里,又是谁学人经商未果,亏掉所有家财与借款,跪在我外公门前磕头求施舍?假使你今天赢了又怎样?你永远都拜托不了你那些惨淡的肮脏的过去,它会如同影子一样跟随着你,时时刻刻告诫你,霍展年,你并不比任何人高贵,你没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因为你就是这座城市里最卑贱最无耻的一个,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用最卑劣的方法得来。可笑,这有什么可得意?难道要站在演讲台上告诉那些年轻无知的在校生,嘿,你们看,我霍展年有多无耻?” 不揭穿不代表不了解,不言语不表示不回击,她看着他,脸色气得发青,却无处反驳的神情,心中痛快无比,“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的不舍或是你的手下留情,因为是利益驱动你做任何事,而你,一个早已失去尊严与良知的人,从不会拒绝。如果你留下我,只代表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而绝不是源于你对我那些不可告人的欲*望。” 她微笑着,收拾好会议桌上散落的文件,“那么霍先生,我们法庭上见。” 而霍展年的裤兜里还藏着一枚婚戒,却因为他与她的不合时宜,而再无出场机会。 最后一次相遇,最后一次争吵,从此后不共戴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各种应酬。。。 真头痛 54烟花 震惊全城的谋杀案审判在即,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开庭前最后一次前去看望余敏柔,出门却被大批蹲守记着围堵,场面混乱如同偷情被抓的男明星,疯狂的娱记们要为人间正义而战,拥挤推阻,决不后退,而她身边六七个彪形大汉围拢保护,也劈不出一条光明大道。 “宁小姐,对于宁江心先生的死因你知情吗?对于亲生父母之间的仇杀你有什么看法?宁小姐,宁小姐…………” “或者是宁小姐明知内情,但碍于财产继承守口如瓶,任由父亲死不瞑目?” “对于宣称持有宁江心先生真实遗嘱的文雪兰母女,宁小姐预备怎么应对…………宁小姐,宁小姐请你说句话!” 更有人挤不进是非圈,站在阶梯上大喊,“宁小姐!可否告知邱振宇律师的突然请辞是什么原因?难道余敏柔女士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吓得律师都落跑?” 她穿一身漆黑西服,许久未曾修剪过的长发似一捧墨色的云浮沉在肩头,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纯黑墨镜,遮掉眼中深切的疲倦与仇恨,留给外界的是你永远也猜不透的诡秘笑容,有人说宁微澜颠覆了从前温柔乖顺形象,有人说她心地歹毒为名为利连父女亲情都可以不要,更有人说重压之下宁微澜彻底疯癫,夜夜与毒品做伴,早就不正常。 银灰色宾利车缓缓驶离人群,路上经过门庭冷落的景昌总部大楼,曾经那些在年会上立誓要为景昌奉献一生的优秀员工、精英份子大多已经找到下家,留下的是懒洋洋打杂工,在景昌一做二十年,如今依旧是扫一扫墙角的灰,不见任何改变。 只是物是人非。 昨夜邱振宇与她面对面坐在被清空的画廊会议室里,满含愧疚地致歉,实在料不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亲生子反咬一口,找到当年翁媳争产案里,余敏柔重金请来的一位刑事专家,两位笔迹鉴定研究员,在他眼前摇晃着手中在余家搜寻出的宁微澜旧时笔迹,高昂头颅,从高处俯视着老父的不可置信与措手不及,邱一业终于落实梦中演练过千万遍的屠戮场景,言语似尖刀,划破那张属于生死宿敌的永恒不变的脸孔,父亲的冷静自持、道貌岸然,通通被他踩在脚下。 这仿佛才是邱一业的成人礼,他终于能够站在父亲面前,挺直了脊梁说:“是要等着那三个胆小怕事的专家去警察局自首,承认当年是在宁微澜协助下伪造出一份足够乱真的遗嘱,让法官判她三年监*禁,还是您自己去当对全世界坦承,当年战无不胜的邱振宇邱大状,曾经因为一己私利伪造证据,知法犯法,而今终于悔悟,愿意接受法律公正审判。父亲,您一贯理性,一辈子只疯那么一次,那么这一回,您又要怎么选呢?” 手中的烟已悄然之间烧到尽头,父子之情,是否业已消散,化作点滴灰烬落在乳白色羊毛地毯上。 “原来你一直恨我……”一片死寂的夜,经不起一句哑然低叹。 “是啊。”咖啡就要凉透,支撑不起连夜奋斗,再给他一支烟的时间,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恨一次倾倒,邱一业也坐下来,看着窗外苍翠繁密的梧桐叶,回想往事,“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你当年发疯一样要跟母亲离婚的情景,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有夫之妇余敏柔,可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作一回事,你却可以为了她——抛妻弃子,绝情绝义。” 指间只剩下早早寂灭的半支烟,邱振宇陷进泥潭一样困扰的记忆里,来不及体会唇边一支烟冷却过后的苦涩滋味,自嘲地笑,笑自己自作自受,卑劣无耻,“你确实应该恨我,但宁微澜太无辜,她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你没有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她无辜?”邱一业挑眉,不能相信父亲已然昏聩到这个程度,“她明知道宁江心的死是由余敏柔一手策划却不敢站出来为父申冤,连指认高涵都没胆量,最后只靠贩卖枪支弹药为高涵定罪,让他那样的人渣有机会活到现在,是,十五年前她还小,不懂事,不能苛求,但争产案开庭时她已经十七岁,心智成熟足够辨明是非,但她仍旧选择站在余敏柔一方,亲自操刀,伪造一份几近完美的遗嘱,让祖父晚年凄苦,亲姐妹流落街头,余敏柔做过什么,余家做过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你又见过她为无辜民众义正言辞?她只是蜷缩在余家庇荫下,假装善良美好,假装纯洁无辜,其实冷眼旁观,不在乎任何人生死。你看余勉生入狱她有没有掉一滴眼泪,景昌破产前她有没有着急去余晋羡跟前要家产,直到余敏柔事发,她依旧冷静,冷漠得可怕。” 银色打火机随手指动作快速旋转,邱一业态度明朗,看不上余敏柔的狠毒,更不屑于宁微澜的伪善,“你信不信,余敏柔认罪伏诛,对她来说不过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等到景昌永安一起垮掉,她兴许要站在经贸大厦顶层大声欢呼,终于摆脱麻烦,恢复自由身。” 邱振宇却沉吟许久,反驳道:“别人的苦难都不是苦难,把你换成她,可能早就已经不正常。” 邱一业即刻说:“父亲,您并不比余敏柔仁慈。好在我有个软弱却善良的母亲,独自支撑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我亏欠你太多。” “你亏欠最多的是我母亲,你需要道歉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邱振宇却不再言语了,他的烟已经凉透,双鬓斑白,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邱大状,错过的已无法弥补,握在手心里的正在流失,他站起身拍拍邱一业肩膀,这已算是近年来父子之间最亲密距离,“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开心,我愿意认罪,只是…………如果当初知道你是为报复而和微澜订婚,我一定不会答应。我们的恩怨就在我们之间解决,没有必要牵涉到其他人,最起码,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爸爸,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谁有资格无辜,就当是她倒霉,谁让她是余敏柔的女儿呢?先辞掉代理工作吧,有您在,余敏柔恐怕还要少坐几年牢,不过,显然这些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他不在意地耸耸肩,笑得轻松惬意。 邱振宇再三道歉,害她无受牵连,又要独自面对混乱局面,承担罪责。而回应他的是她不同于年龄的冷静,反过来安慰他,“邱叔叔为什么说抱歉,您帮了我们家那么多,是我们要感谢您才对。至于说邱一业的要求,希望您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我们家的事绝不能让您做牺牲。” 邱振宇说:“我当初决定做假遗嘱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会有今天,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心怀负疚,更没有必要告诉你母亲,她……她的身体实在撑不起。” “我知道,我会有分寸。” 邱振宇起身告辞,嘱咐她注意身体,不要管外界传言,一只脚跨出门外,却仍是忍不住回过头来说:“阿宁,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 “您说——”她细细柔柔地笑着,仍旧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让人不忍伤害。 谁能借一双慧眼,分清这是虚假幻象,还是真挚美好。 邱振宇问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你母亲?” 宁微澜摇头,“怎么可能呢?无论发生过什么,她始终是我母亲,我怎么可能去恨她?”微笑,眼尾唇角一一上扬,无懈可击。 “这样就好。” 留给她最后一夜,与江心画廊独自相处。 两年的努力说不上多么锥心泣血艰苦卓绝创业路,画廊的发展一路平顺,有余晋羡与霍展年共同照应,能够有多少波折?连人事筛选都经霍展年亲自过目,未得他同意,任何差错都不会有。 可这终究是她付出心力全心全意投入的第一件事,未见开就已凋零,在余家败落的大潮中,免不了被贱卖的命运。 她带走的只有父亲的画,被重新装裱的《微澜》依旧美丽,郁郁葱葱盛开在一旁,守卫着她的起伏人生。 大闸口监狱,白日烟盛典。 何律师问她,怎么知道洪大荣那种地痞无赖会收钱去和霍展年做对,她笑说,有人天生见不得别人好,高涵在的时候洪大荣就想尽办法跟他做对,明面上斗不过就在暗地里给他设圈套穿小鞋,怎么卑鄙怎么来,现在高涵进了监狱,剩下的对头就变成霍展年,你说陆满是霍展年要灭口的人,他当然有兴趣。能让霍展年头痛,又有钱收,洪大荣不可能不应。 宁微澜说:“辛苦您牵线搭桥两头跑,佣金一定按时入账。” 收钱做事,天经地义,何必客气?他做这一行二十年,见惯钱买命,暗中交易的勾当,做起来得心应手,水到渠成。 既然雇主如此礼貌谦卑,他也应当送上几句不轻不重寒暄,“听说宁小姐卖掉了江心画廊,是在准备移民吗?我倒有不少朋友做移民中介,宁小姐如果需要可以到府上谈。” “多谢,不过我暂时还没有移民计划。” 兴许何律师未问出口的疑惑与世人大都相同,原以为只是富家小姐闲着无聊同浑身刺青的古惑仔找刺激玩一玩而已,谁知道人家动了真感情,变卖家财也要救对方一条烂命,实在是千古奇闻,足够著书立传流传千古。 但在宁微澜眼里,钱与钱不同,人与人亦不同。 还有多少爱剩下?就算有始有终,做最后交代,回赠他在青山的风雪里英雄式的闪亮登场。 这个年代,坐牢才不是好吃好喝佛爷一样供着。 要吃饭就要劳作,教你多劳多得老实生活的道理,一连三天做烟炮竹厂代工,严格执行安全生产规则,撵引线,装火药,高氯酸钾与铝镁合金侵蚀着双手,机械劳作,好几个小时不停,重复再重复,脖子都要负荷不了头颅重量,下一秒咔嚓一声折断,血流成河,如烟一般绚烂。 睡在上铺阳*痿早*泄的二傻子依旧死皮赖脸坐他身旁,只是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鬼鬼祟祟频频回头,等到坐后排的刀疤佬终于跟他点头,突然间像是注入大剂量兴奋剂,一瞬间窜过来紧靠着陆满,神神秘秘地说:“陆满哥,一会刀疤哥放火,大家都往外逃,你就趁乱往塔楼走,那里的狱警已经收了钱,不会拦你,你记得一路往北跑,高速出口不远处有一辆货柜车在等你,直接开到码头,先在接应的渔船里躲一阵,凌晨三点有船带你走。” 陆满皱眉,并不相信,“你少他妈发神经。” “哎呀!这么好的事你怎么都不信呢!有人出钱打点,放你一条活路,你居然还不信,你发神经还是我发神经?” 悉悉索索交谈引来狱警的眼神警告,手上做炮的工作不停,陆满压低了声音说:“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走?” “我又没犯多大罪,干嘛冒险逃走,你就不一样了,抢劫是重罪啊,听说你们还带了枪,那是重上加重,法官不判你个十年十五年对不起工资。再说了,我跑出去,又没人给我准备钱出国享福。” “是……谁?” “上头的人没说,我也不知道,噢,有一句话告诉你,出去之后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怎么,陆满哥,是谁呀?对你这么好。” 起初是无声的笑,尔后是苦涩的痛。陆满的面色变幻莫测,喜怒哀乐一时揉杂在一起,画一张涂满油彩的小丑的脸。 那个二傻子还在羡慕他的好命,“到时候火势一起,就说你被烧死了,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砰——”一声巨响,刀疤佬那一桌不知为何突然爆炸,满屋子易燃物接连烧起来,噼里啪啦爆竹声不绝于耳,更有雷管放在墙角等待装车,所有人都乱了,没头没脑地往外跑,二傻子好不容易跑到楼下却遇到钢钉一样扎在升旗台下的陆满,他急得抓耳挠腮,上前推搡陆满,“你神经病啊,还他妈站在着看放炮!还不——还不你妈起飞啊!” 而陆满只是直愣愣地,死死盯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不曾迈出一步。 二傻子说:“多好的机会啊,你就这么看着?还有脑子没有?” 是啊,多好的机会啊。 被火焰熏出的点滴泪水也在哭诉,你看,多好的机会。 这是他的选择,无所谓对错。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当当一章!!!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55开庭 烟落地,泥牛入海,千丝万缕却无消息。 等到头发白,眼纹深深,不见得能于千千万万人中遇见他独一个,失去却在时间缝隙的分分秒秒中,一转眼,一回头,他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宁小姐,不是我不帮忙,是你那位大少实在太有个性,说不走就不走,决心要在牢里忏悔,上帝来了一样没办法啦。” “洪叔叔,你放心,余款照给,不会少一分。” “哎哎哎——要说也不是这个意思…………” “嘟——”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和陌生人半句真半句假推诿套话,你有没有这样恨过,恨这世间一切,不公不正,不明不白,好人穷苦一世撒手人寰,恶人登高问鼎一生富贵,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宁微澜,你又在假惺惺做谁的救世主? 哗啦啦画架一把推开连片倒,打翻的颜色横来竖往红白娇艳,铺满一地,似今夜盛宴,满场风华。 谁知你落寞心事?灰蒙蒙城市夜空,还是黑漆漆狭窄巷道? 一念间天翻地覆,唯剩画布上阳光满目的少年的脸,仍是初见时纯净俊朗模样,笑得没心没肺,无忧无愁。 出现于雪后第一缕光,携一肩神迹,史诗英雄一般壮烈。 自平庸不甘中挽起她的手,拖出一生不能摆脱的泥淖。 曾经,曾经多么美好。 然而今夜,这张令人沉醉的面庞也被泼洒而出的颜料摧毁,不可追回,连一点点可供祭奠的回忆都没有剩下。 哭也哭不出来,仿佛一位历尽磨难的老妇,再没有多余眼泪留给苦难的人生,她默默站起身,收拾好眼前坍塌的城池,继而回到洗漱台,冲走掌心斑斓颜色。刷牙,洗脸,干干净净上床,等待一整夜不能入眠的寂寞光阴。 等来第二天一双猩红的鬼魅一般的眼,与镜子里浮肿憔悴的面容。 邱振宇的女助理在门外坚持不懈地按着门铃,她这才从一池温水中惊醒,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无论她是死扛到底,或是跪地求饶,霍展年都不会让她们母女顺利过关。 没有赢的勇气,却还要有输的骨气。 换上外衣打开门,她又回到那一位坚强隐忍的宁微澜,略带抱歉地笑一笑,对不起久等了,马上就收拾东西出门,要不要喝杯茶,或者咖啡? 那许多令人绝望疲惫的事仿佛从未曾发生过。 他选择了他的选择,放弃了所谓最爱的宁微澜。 没办法,这就是爱,稀有却又廉价着,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婊*子,灯光瞩目下骄傲矜持,背过身搔首弄姿。 黑色奥迪车低调再低调,如同余家人如今姿态,低下头,弓起背,希望就此隐匿在人群中。 法院门口又一次成了热闹市集,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句比一句高声,恨不能冲到她耳边来扯着嗓子大声喊,“宁微澜,你知不知道你的母亲是杀人犯,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建一栋楼要从我们手里抢走多少血汗钱?” “有钱人又怎么样?摆什么臭架子不说话,最后还不是一样被送进监狱!” 短短两分钟艰难路程,从访谈追问变成批斗大会,这个时候,仿佛谁都能往宁微澜身上踩一脚,踩得越狠,掌声越热烈。 哼,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高楼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钱不见得命长富贵一生。 瞬时间也觉得平衡,主管那张万年不变的寡妇脸也变得和善许多。 谁没有苦难日子要熬?最起码没有得癌症进牢房,还有一份工,足够吃一顿肉。 吴助理陪着她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踏进法院大门,见她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便轻拍她肩膀,安慰说:“记者就是这样,专职毒舌刁难人,他们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为的就是激怒你,有了效果,可以上明天头版头条。” 宁微澜抬头笑笑说:“刚才只顾着想今天开庭会怎样,实在没空闲去跟记者吵嘴。” “那就好,师父在二楼休息室里等你。” 听见了吗,那声音从空旷的大厅远远袭来,宣告宁微澜后半生所要面对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请坚持住,我的孩子,别为一个冷眼而哭泣,因为上帝爱世人,更爱你。 回答是无声,她瘦削的背影已远去,去到邱振宇身边,握紧他温暖而干燥的手,按住他不能自已的颤抖,听闻他低声说:“其实……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也许不为说给宁微澜听,也许他只是想在这一刻,说给自己听。 还能做什么,剩下的只有交由命运。 八月盛夏,十一日清晨八点三十分,本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九法庭开庭审理本市人民检察院指控余敏柔绑架罪一案。 检方辩方各人员悉数到场,书记员第一千零一次宣读法庭纪律,有人沉没焦虑,有人蓄势待发,宁微澜与霍展年各持一方,隔海对望,谁又能从对方眼中挖出真相。 “咚”一声法槌落下,审判长的法袍簇新鲜亮,秉持着一贯的内敛肃穆,沉声宣布,“本庭依照规定,对‘本市人民检察院指控余敏柔绑架罪’开庭审理,现核对被告人身份。” 余敏柔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了背,坐在被告席内,未失风度。 在检方高亢激昂的宣读声中与女儿的目光阒然相接,仍能够有力气回报她温柔笑意。 她已不再担心自己,生或死,胜或败,她这一生风光无限,痛快淋漓,不再有值得后悔的事。 第一日开庭,连等候的记者都是悻悻然撤退,无功而返,更何况当事人,漫长的等待是一把钝刀,一点点缓缓地隔开心头肉,痛苦不堪忍受。 然而有生之年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刻,与他在透着些微光亮的狭长走道中擦肩而过,他说:“阿宁,近来过得好吗?眼睛又肿起来,是不是昨晚担心得抱着枕头哭?”不是嘲讽也不是轻蔑,他关怀备至一如既往。 她说:“我很好,每一天当做末日来过,才察觉生命珍贵,应当好好享受,把握当下。” 霍展年仿佛被她略带挑衅的话语逗乐,牵了牵嘴角,无声轻笑,“看来阿宁近来收获颇丰,就快变成大哲人,一开口就谈人生哲学,言简意深。看来人总要经风雨才长大,受过苦难才知珍惜。干爹的决定并没有错,你说是吗,阿宁?” 她挑眉,低声答:“干爹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现在自由自在的人生。” “真可怜。”霍展年说,“无知到理直气壮,不过没关系,二十几岁总要经历这一段,叛逆发狂,自以为是,做长辈的虽然生气却也不能真把你赶出家门,马上你就要哭哭啼啼回来认错,用不了多久,就像你昨天夜里,为那个不知死活一味要混出头当大哥的陆满浪费一枕头眼泪,而他还仿佛未开化的野人,听不进任何劝导。” “你给他下了魔咒——” “不不不,我只是给他一个梦,每一个少年都曾幻想过的梦境,可是他太蠢,蠢到一做梦就不肯醒,真以为给大哥办事,坐三五年牢,出来就是风风光光的龙头老大,随随便便砸个几百万就能娶富家小姐?天真得可怜。”他声线低哑,醇厚似大提琴徐徐奏响,字字叼毒,却语调平缓,仿佛只是平白陈述,诉说某年某月某一位愚蠢如同陆满的少年,也曾坠落深井,大声呼唤,却无人问津。 谁没有苍白少年时,更何况以杀人为生的霍展年。 宁微澜只牢牢盯住他,无话可说,无言可对。 霍展年拍拍她的脸,笑着说:“省一省你的眼泪,明后几天,画面残忍,只怕你哭瞎双眼。这样漂亮的一双眼…………”他低下头,渐渐逼近她干涩的眼角,细长的睫毛颤动,如同蝴蝶的羽毛,轻轻细细拂过他的唇,“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消失了一个月 这个时间经历了第一份工作,迅速辞职,迷茫乱窜,四处旅行,再投简历的过程 很多细节不多说 总结一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凄惨 还有,对不起,无尽地道歉! 56撕扯 一颗颗跳动的心脏被栓上长绳吊在半空,等他一声令下,刀锋过后,砰然落地。 当局者,围观者,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牵动在他翻手云覆手雨的掌心里,他说要她永不翻身,就有人将老得快要作古的录像带捧到庭上,在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静默里,夹杂着年岁积累的电流声,播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或惊恐或庆幸,一位位座上宾屏气凝神,要听十几年前恩怨情仇豪门风云,看他们一位位痴男怨女戏瘾成精,杀人放火酣畅淋漓。 谁想过人来人往的咖啡厅,转角一束昏黄惨淡的光,竟照出人生百态,丑恶嘴脸。 彼时,余敏柔大约已然出离了愤怒,冷静自持,用一张老僧入定的脸,同高涵谈论丈夫的生死,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商人本性一览无遗。“你不要狮子大开口,时间地点内部线人都给你定好,到哪里去找这么容易赚的生意?” 而高涵风华尚在,九十年代初的西装剪裁更偏宽大,描不出他的蜂腰阔肩,坚实背脊,一股子浑然天成的痞子劲儿交杂着暴发户的狂傲与自以为是,却又恰到好处地勾连着女人的心,似乎是家财万贯的不羁浪子,更凭一张孤胆英雄般轮廓鲜明的脸,在女人堆里无往而不利。“谈钱?拜托余敏柔,你认为宁江心的命值多少?不想找我你可以自己动手嘛,倒要看看除了我高涵,谁还有胆子接你这单生意。” 他就是十足十的流氓地痞,不要脸到了极点,余敏柔以往那套对付和平绅士的方法在他身上全然不奏效,他不肯假模假式退一步,她也只好拉下脸来妥协。相互博弈,惨败而归,余敏柔气势全无,灰败的脸上是挡不住的疲惫与憔悴,“七亿,你要信守诺言。” 高涵却是叼着烟,嗤笑道:“余敏柔,你不会还要跟我讲诚实守信,公平交易八字金言吧。道上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多收你一分钱。”大话说起来顺风顺口,真把自己当成龙头大哥,金钱如粪土,情义值千金。 视频随着余敏柔离去的背影戛然而止,庭上一时寂静,邱振宇在准备应对策略,而检方似乎在思索既定剧本上下一句台词是什么。 纵观席上,最平静的竟是余敏柔。 高涵以录音录像带在余晋羡面前叫嚣——被你们坑了又怎么样,逼得老子上了绝路,也要你女儿陪我去死。 她从未曾见过父亲那样慌乱紧张神情,余晋羡对高涵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愚蠢,不争气,不知死活。 而今悬在她头上将近二十年的利剑终于落地,在她盖棺入土之前,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霍展年在旁听席上眼神回望,遇见的是隐隐含笑的宁微澜,悄然勾起的嘴角,藏匿于人群之后的微笑,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或许从未了解过她——那一个真实的不加修饰的或丑恶或美好的宁微澜。 但,那又如何,他志不在此,无需担心。 控辩双方各执一词,言辞锋利,隔空对战,邱振宇重出江湖,绝不是被检控官三两句话吓得嘴唇发抖的小律师,即便毫无胜算,也要放手一搏,最后的,在余敏柔所剩不多的时光里,再造一个光辉闪闪的影。 长长久久叹息,徐徐慢慢回首,满目疮痍,不忍淬读。 法槌落下,起立敬礼。 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眼神交织着仇恨,编出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谁也逃不过,唯有束手就擒,俯首跪地。 霍展年伸出手,只触到她飘动的发梢,一转眼她已走出门口,修炼出铜墙铁壁一样的心防,面对虎狼一般冲上前的记者。 “不要挤不要挤——”四位壮硕保镖也挡不住他们的求知若渴,一双双绿莹莹的眼扑过来,把陪着她出门的吴助理都推挤得委屈掉泪。 “不要挤了,我说你扛着摄像机就不要往前挤了!”盘的一丝不苟的长发早就被扯散,她仍想着要护住宁微澜,就要到大门,再撑过这一段。 “砰——”仍是憋闷的如法槌落地声响,宁微澜轻呼,捂住额角,血液一时喷涌而出,透过指缝,划过裸*露的手臂,流向挽起的袖口,手肘上的雪白衬被染得通红,森森可怖。 吴助理惊恐地高声叫,“天哪,宁小姐,宁小姐你怎么了…………好多血,我…………我马上叫救护车…………” 围在前排的记者们见此情形只顾得上按快门,记录突发事件,在后排的不明真相,听到着一声惊呼,更是不管不顾地往前挤,决不能落在人后。 一时拥堵,水泄不通。那个抓着半块砖的少年扔在同保镖纠缠拉车,想趁乱出逃。 保镖自顾不暇,不慎在背后留出空隙,那位超人般自己抗机器的女记者突出重围,单枪匹马扑向宁微澜。 山倒水泻,一群人摔倒一片,有人躲在底层喊,“他妈的别踩老子手——” 吴助理晃晃悠悠爬起来,垃圾山里找宝贝似的寻人,一层一层掀开了,喊:“宁小姐,宁小姐…………” 宁微澜已然披散了头发,鲜血横过一张苍白的脸,耳边碎发仿佛被人沾着血揉成一团,黑色外衣上零星脚印,沾满灰,如此场景,何止狼狈而已。平生最最凄惨境地,被咔嚓咔嚓不停的闪光灯曝露于人前,记者们疯狂地想要搏版面,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手拉她一把。 诸如此类场景,总有英雄从天而降,至此倒数三二一,他踏着七彩祥云,领着三百弟兄,戎马倥偬,挥刀而来。 分开凶猛人群,他气势逼人,无人有胆敢拦,自发自主留一条宽敞道路,连衣角都不敢碰一下——霍展年正当权,如日中天,人人避之不及,偷偷摸摸拍几张照已算勇敢。 抬高踩低,跟红顶白,不过如此。 谁又能料到,霍展年会在此时纡尊降贵,单膝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拨开她额上被血水粘连的发,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龇着牙的怪兽,叫嚣怒吼。 这日光倾斜,车马穿梭,匆匆奔跑的时间突然间终止,这一拍漏跳的心未来得及品味,已不期然落进她染着血的眼神里。 身后是嘈杂喧嚣的人群,眼前是平静如水的她,似一尊带裂痕的白玉观音,温润如水。 他的自以为是被彻底推翻,因为她的伤口,因为他此刻不能自控的愤怒。 “我们去医院。”一伸手环过她的腰,小小一团蜷在怀里,这一段日子下来,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抱在怀里只觉得心酸,他变本加厉,一步步推进,究竟要将他逼到什么境地。 媒体记者只顾拍照,无人围堵,车早早等在门口,径直开往最近的医院。 霍展年隔着手帕压住她额角伤口,流出的血多多少少已开始凝结,遍布在脸颊手臂,令她如同冤死寻仇的女鬼,要爬回人间勾魂索命,一血怨仇。 观察她许久,才等到他半开玩笑似的说:“忍了一路,竟然一滴眼泪都不流?巾帼不让须眉。” 她这才抬眼看他,淡淡道:“霍先生得偿所愿,又何必再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好心肠呢,不觉得恶心吗?” 霍展年说:“你还真是会挑难听的话说,不怕干爹一发火,把你扔给那群疯子一样的记者?” 宁微澜垂下眼睑,去看车座下灰色羊毛垫,“我付你车钱,谁也不欠谁。” “真是个天真的姑娘,你以为你我之间是一笔两笔能够算清楚的?”他低下头,全然无视她杂乱的长发,脏污的面容,一双凉薄的唇轻轻落在她眉心,轻巧得让人没有心思反抗,“看来,我中意的还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宁微澜。” “可我喜欢的永远不会是你。” “又说孩子话。”抬头看,医院已在眼前。 下车时仍是将她横抱在手中,如作秀一般,坦然迎接路人好奇眼光,至于她的言辞反对,通通丢进风里。 额上伤口两针缝合,霍展年在同医生谈有没有可能留疤,养伤期间饮食调节,事无巨细样样周到,她却在麻药作用下带着一整天的疲惫混混沌沌入睡,错过霍展年的叹息,魔鬼的温柔。 将她送回公寓,赵钱已在入口等着汇报,“人已经抓到了,一个大学生,恨余敏文拆了他老家的房子,拿了半块砖趁着人多要报仇。” “现在盯着她的人多,你们做事要干净点,不要留把柄让人说三道四。” 赵钱笑嘻嘻说:“我办事你放心。不过,怎么样,宁小姐没给砸出个毛病来吧?” 霍展年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倒真想把她那颗倔驴子一样的脑袋砸灵光一点,不识时务,不服管教。” “哎呀,小姑娘嘛,年轻漂亮谁没个脾气,哄哄就好啦。” 57诋毁 次日,当邱振宇请求法官准许新证人出庭作证时,检方人员大多以嘲讽回应,此案审理已到收尾阶段,证据确凿,无懈可击,检方胜券在握,只等宣判后的名利双收,任他邱振宇再能耐,也翻不出朵来。 然而当面容肃穆的宁微澜缓缓走向证人席时,庭上多多少少听得见唏嘘点点。鼓破万人捶,怎么,现在连母女都要反目,宁小姐也急着摘清自己,作终于悔悟的正义之师,当庭指正亲生母亲? 身体微微前倾,瞳孔稍稍放大,灯光明亮刺眼,暗影四向浮动,嘘—— 听她柔软嗓音掷地有声,以婉转温柔姿态,徐徐清算半生爱恨情仇。 邱振宇的紧张藏在捏着笔的手指间,面上依旧淡然,万事不惊的一贯做派,目光落在宁微澜额角纱布上,开口问:“宁微澜小姐,请问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时,也就是宁江心先生被绑架的时间,你在何处?” 下意识地,她拢了拢垂落在耳边的发,继而坚定而不遗余力地陈述:“当时我与家父宁江心先生一同坐在牌号为rd9311的宾士车上,行驶至海江路中段转弯处被持枪分子劫持。” 邱振宇继续,“也就是说,事实上案发当天,宁小姐也被孙国祥等人一并绑架带走,目睹整个案发经过?” “是的。”她自己也未料到,再答复邱振宇的问话前,会侧过头看向坐在旁听席默然无声的霍展年,仿佛是最后一眼的决绝,又或是少不更事的叛逆,她不自觉勾唇,浅笑依然,而他亦报以意味深长的笑,不疾不徐,志在必得。 现实豪门风云,瞬息激变,往往比狗血电视剧更加波澜起伏,起承转合,让人欲罢不能。 这一刻之前,有多少人能够预料,一身黑衣宛如一盏枯灯的宁微澜会坐在庭上,一把揭开旧日疮疤,讲述这世纪之谜,以及——指证这座城的王者霍展年是当年亲手扼死宁江心的人。 瞠目结舌,惊疑未尽,嗤之以鼻。 人人一张独特脸孔,特写镜头也拍不下这样多的精彩画面。 如平地惊雷的轰然,收尾时又是伊呼唏嘘的怅然若失,她的故事讲完,法槌沉闷的声调也扣下句点。 又是媒体欢呼的一天。 霍展年的回应仅仅是,“好,很好。她那点小心机,都用在我这里了。” 他只差为她鼓掌,赞扬她智谋不足,但勇气可嘉。 他身后,魏律师疑虑中发声,“宁小姐这么做,恐怕霍先生要被检方列为共同被告,出席庭上,这样即便最后宣告无罪,霍先生的声誉也难恢复。” 周若愚说:“她这么不计后果地把你供出来,是真的不要命了?还是有后招等着?果然他们余家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霍展年用一支烟的时间给自己心软犹豫,随后掐灭了余念,说:“联系袁医生,付给他的高额薪资总要值回票价。” 周若愚说:“老板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要不要把姜安安也叫上,我看她挺乐意给宁小姐下绊子。” “抓紧时间,其他你自己看着办。” 再开庭时,莫名等来风雨交加的天气,窗外雷声轰隆,久未平静,连带着偌大的法院电压不稳,灯光时不时暗了又亮,这场景仿佛来自九十年代初的灵异电影,只差幽幽一个白影飘过,全体尖叫奔逃。 邱振宇在事前曾叮嘱她,要坚强,百毒不侵,铁石心肠。但看见袁医生拿着她的私人诊疗记录出现在法庭上,仍是止不住胸腔不断下落的心脏,将要窒息的痛,落尽无底的深渊,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也就是说,证人宁微澜一直有未治愈的精神疾病,那么,此种精神疾病的通常表象会是什么呢?” 袁医生西装革履,斯文俊秀,倒能装出一副诚实可靠老实像,回答说:“远离人群,孤僻,拒绝交流,完全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能控制也不能辨认自我行为,但经过长时间药物恢复与心理治疗后,还是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治愈的。” “会不会有可能产生不符合实际的幻想,或者是所谓的被害妄想症?” 袁医生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未等多少时间,姜安安就已接替袁医生的位置,不遗余力地要把宁微澜逼向死角。 一系列证人宣誓与自我描述问题之后,检方继续提问:“请问姜安安女士,在你与宁微澜女士交往的十年间,她的曾经表现出过精神方面的问题吗?” 姜安安似乎经过挣扎犹豫,也不过十秒,随即开口说:“十年前我与宁微澜刚认识的时候,她确实比较孤僻,在学校基本不和任何人交流,也没有朋友,我之所以会主动同她说话,也是因为余晋羡老先生按月支付给我家人一笔钱,要求我在学校好好照顾宁微澜。此后的择女高校费,以及留学费用都由余老先生承担。” 切……有人不屑地笑,原来连友谊都要靠钱来买,有钱人的生活真可悲。 一时间望向宁微澜的目光中多了许多同情与怜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小女生,失去了父母家族倚靠,要如何孤身一人活下去。 果然上帝公平,给予你多少幸福,就埋葬你多少痛苦。 她只是安静地,藏着细不可闻的叹息,侧耳听眼前多少诋毁,多少诽谤,尽在此刻。 问话还在继续,从不因你的伤心而停下脚步,“你陪伴宁微澜十年,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宁微澜女士的,是吗?” 姜安安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居然面不红心不跳地补充,“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那么据你所知,宁微澜女士的精神疾病有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或者说她曾今有过不正常的行为吗?” “大概是中学时期吧……”姜安安斟酌着开口,似乎十分为难,“她常常跟我说,她夜夜被噩梦惊醒,总梦到宁江心先生死在她眼前。也说过她母亲和余老先生都是坏人,是鬼,会害她。她会突然间暴躁,焦虑,很难安抚。时不时的,她也有过自残行为,不知基于什么原因。” 宁微澜不由得冷笑,这都是在说谁?姜安安的故事真是玄妙,精彩绝伦。 从前她虽然虚荣,也不见得坏成这样,颠倒是非,不分黑白,做尽坏事还能够站起来对宁微澜微笑,仿佛她们真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好友,可以对她明目张胆的背叛与伤害不计较、不仇恨。 二十年人生如一梦,而今是猛然惊醒,还是仍在梦中?谁能解。 检方在请审判长重新考虑宁微澜证词的真实性,接下来她要被请去作精神鉴定,但她对结果的期望值为零,大家心知肚明,霍展年的陷阱几斤完美,怎么可能再给她爬出来的机会。、 审判长离席,人群渐渐散开,她扶着木栏杆站起身,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愈发憔悴,突如其来的眩晕令她在人来人往的走道里摇摇欲坠,姜安安离她最近,一把将她扶住了,凑在耳边低声说:“输了就要装柔弱装晕倒?可惜现在不再是你们余家的天下了,看看,你好像比从前的我更穷更可怜啊。” 宁微澜甩开她的手,笑着说:“你很爱他吧?” “什么?”姜安安不解。 宁微澜抬头看着不远处缓步走来的霍展年,轻声说:“如果不是爱极了他,怎么会像一名急于表现的菜鸟战士,因为他一句话就去冲锋陷阵,奋不顾身呢?” 姜安安挑眉,索性承认,“是又怎么样?好过你喜欢街头烂仔。” “真可怜……”宁微澜无不叹息地说,“从前你就只能穿我不喜欢看不上的衣服,现在……连喜欢的人也是我宁微澜不要了的,安安,你知道吗,这就是命,怎么争也争不过命。” “你——”姜安安怒极,余光瞥见霍展年已走近,也不敢多事,只说,“你等着吧,等到余家垮掉,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余家垮掉又怎么样?”她轻笑着转过身,往正门走去,“你姜安安永远也争不过我。” 邱振宇上前来轻轻扶住她,“没事吧。” 宁微澜摇头,“我没事。” 只是真是难啊,太难了。这条路,昂着头,站着走下去,艰难险阻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唉。。。。 我现在就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一点,慢慢来。 58死刑 苍穹之下,一片死寂。 默默流动的车水马龙,静静等待的空虚城市,坠落的星消失在漆黑海岸线,这座城从来不需要奇迹,不需要希冀,不需要不切实际的告慰。 就在这一片沉郁腐朽的气息中狂欢膜拜,潮水般的掌声四面八方响起,狂风海浪一般冲击着脆弱的神经。控制不了,不断颤抖的双手,接不稳一纸裁决。 宁微澜的无行为能力精神鉴定书来的毫无意外,根本不值一提。被揭开的丑闻再次掩盖在绝对权力之下,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可有可无的笑话一则,邱振宇在庭上极尽所能地向审判长描述余敏柔彼时彼刻承受背叛后的心力交瘁,精神崩溃,谋杀也可算应激反应,请多多考虑事发时当事人的心理状况以及眼下不到三个月的短暂余生。 如果不是孙国祥突然间似浪子回头魔鬼醒悟一样的坦白认罪,声称十余年间余敏柔悬赏三亿苦苦寻觅的宁江心就被藏在余敏柔宅邸中,一时轰然,鲜活心脏陡然间就要跳出喉头,宁微澜几乎要站起来冲向证人席逼问已经满头白发的绑匪孙国祥。 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都好,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宁江心并没有死,只是被余敏柔带走囚禁,一关十五年? “明山岛曼宁路别墅,宁江心的尸体做过脱水处理后就被封死在二楼主卧承重墙里头。多少年了,拆出来估计也是一具木乃伊了。我倒是佩服余敏柔,最毒妇人心哪,什么阴毒的办法都想得出来,找了个什么大师,十八根钢钉活活钉进宁江心脑子里,叫什么什么锁魂钉,人死了还要把魂锁死了不许投胎,这辈子被她弄死了还不算,死了也不得安宁,啧啧………………”孙国祥在监狱里老去的充满褶皱的脸不断抽动,他的不屑与恐惧,一览无遗。 庭内寂静无声,隐隐听得见压抑的哭声,甚至不必回头,就已猜到是谁会在这一刻发出低哑的悲泣,细若蚊蚋却仿佛包裹着千万个伤心故事,她紧紧捂住嘴,伏着身体,躲藏在椅背之下,尽力掩盖呜咽声抽泣声,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掩耳盗铃的傻瓜,任他们嘲笑,任他们不屑,任他们怜悯。 她原以为早已清晰的掌握生活的全貌,一切痛苦与磨难她都能足够冷静,但此刻,孙国祥的一句话就能掀翻她自以为是的认知,原来,原来命运的残酷远不止于此。 最可怕是仍要尽好市民本分,驱车前往明山岛就别墅,敞开大门招待集结迅速的骨干警力,操着铁锤榔头,大清早开工,刀枪剑戟轮番上阵,如同古墓开发,未过多久就将先人样貌展露在眼前——一具经过特殊处理的干尸装载在真空压缩袋里,好像一只刚下生产线,色泽诱人的水鸭,不伦不类的恐怖片情节,滑稽可笑。 然而对于宁微澜而言,眼前却是灭顶之灾,末日降临,甚至来不及哭泣,来不及嘶鸣,身心早已超出负荷,一时天旋地转,再不知道其后如何如何。 但愿就此一睡不醒,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法槌落下,审判长冷冰冰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本案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一款,本席宣布判处被告余敏柔死刑,立即执行。另有,宁江心遗产继承案将由本院民事庭择日开庭审理。 即便早早有过心理准备,即便她已是将死之人,不惧死亡,但宣判的那一刻,余敏柔仍旧无法抵御死刑对生者带来的绝望与惊惶,瞬时被抽光了力气,跌坐在没有温度的地板上,惶惶无措地看着四周起立致敬的陌生人群,无处求生,无处求死,只能无知无觉地呆呆坐着,等待法警将她架起来带离法庭。 她的最后一眼,落在无可言语的邱振宇脸上,他的挫败与焦灼,毫无遮拦地表露在深褐色眼瞳里。 时间犹如倒回二十五年前那个满地落叶的深秋,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三五个人,稀稀落落站在安妮罗杰晦涩难懂的画作前,邱振宇穿着深灰色长风衣,藏蓝色格子羊绒围巾,一束阳光中转过身,对着她挤出一个尴尬多余的笑,嘴上说:“你好,我是邱振宇,很……很高兴见到你,余小姐。”伸出手,给她一个商务会面一样的相亲节目。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紧张,事前演练过无数遍,微笑,转身,礼节性握手,每一步都完美,见到她才暗叫完蛋,依然紧张得舌头打结,声音颤抖。 而她,嫌他闷,无聊,没有惊喜亦没有激*情。 如果人生能够从头来过有多好,余敏柔也可以是温柔婉约的小女人,站在丈夫身后温温软软地笑,叮嘱他天冷多加衣,出差少喝酒,回到家热水都放好,尔后子孙儿女绕膝,孩童的哭声里终老。 死就死吧,她闭上眼,无所谓地说。 “我们还会继续上诉,你不要太难过,拖垮了身体,你母亲才更难安宁。”病房里,邱振宇一身疲惫,却仍要打起精神来安慰不争气病倒的宁微澜。 他自己的那一份痛彻底掩藏在身后,所谓男人,总习惯把艰难困苦一件扛,即便寸步难行、希望渺茫,也不愿多说一句。 宁微澜忽然有些羡慕邱一业,有一个这样坚强果敢的父亲,巨人一般站在身前,一路遮风挡雨,保驾护航。莫名的情绪在胸中翻滚,这个世界不公平得让人绝望。她垂下眼眸,尽力掩盖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怨毒与嫉妒,直到手中的小甜橙被捏得变了形,才轻轻叹息道:“我妈她…………多半不会再上诉了…………” “不会的。”邱振宇更像是在鼓励他自己,“我一定会说服她上诉,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宁微澜说:“她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她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邱叔叔,多谢你这段日子以来的尽心扶持,结果在意料之中,您无需自责。” 邱振宇忽而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你母亲,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难道你还在恨她,恨她这样对待宁江心,微澜,你知不知道,当时情形太复杂,你母亲并不是…………” “我知道了。”她打断他,冷漠得仿佛没有一丝情感积累,“我谁也不恨,谁也不怨,我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过两天我还要安排父亲安葬事宜,恐怕要缺席接下来的民事审理。至于邱一业威胁要揭发我伪造遗嘱,反正我已经被鉴定为无行为能力人,也就不存在被列为共同被告的可能了。至于他们要为了永安那点家产拼成什么样,我也没有心力管,邱叔叔,我累了,就这样吧。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都逃不过。” 父亲死不瞑目,母亲被处死刑,科幻小说家也写不出的离奇剧本,从天堂到地狱,从人人称羡到一无所有,要有多坚强的一颗心才能撑下去,在满世界流言蜚语中顶着宁微澜这个名字活下去。 “陆满——”积蓄了多少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嘶声喊出的却是那个被埋藏在角落的名字,她痛恨的厌恶的恨不得从未相遇过的人,却又是她爱过的依靠过的唯一。 然而这一次,他不能再像去年冬天在二七山上一样,如英雄般从天而降,背起她走出荒芜地界。 陆满在人声嘈杂的监狱里,已接受判决的他,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囚服,跟随膀大腰圆的中年狱警,转去东郊岚河口监狱服刑,漫长的十五年刑期,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微澜——”盛夏时节,蝉声依依,他的喟然轻叹,被柏油路面上滚滚掀起的热浪蒸腾,消逝在躁郁的空气里。 59博弈 一束白菊,一片芳草,一个人的孤独守望。迟来了十五年的葬礼安静如朝晖中默默无言的城市,洗尽铅华,孑然一身。 宁江心的消泯,十数年悬案的终结,此刻竟然连一个凭吊的人都没有。他们都忙着追逐惊爆眼球信息,或是低头瓜分所剩不多财产,你问受过恩惠的人在哪里?时间把所有恩义情节磨成屑,给你的只是一句——时间宝贵,请让让。 还是不能习惯啊,从前众星捧月人人追逐的热闹,到眼前空落落的寂寥,如同瀑布冲刷,一瞬间天堂到地狱,睁眼已没有机会反抗。 低声叹,轻声说,“爸爸…………我想回家…………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呢…………”苍白的指尖划过大理石墓碑的冰冷,一帧小像描绘着许多年前,那个眉目如画清俊脱俗的男人,可笑,生在人间,又有谁能免俗?宁江心的可悲在自以为超尘脱俗,比繁华街市中庸庸碌碌求生活的芸芸众生高贵,而可怕的是余敏柔与文雪兰通通沉迷在这样虚幻无边的自以为是里,如同虔诚教徒,愿臣服,愿割肉,愿在畸形的崇拜中自我放逐。 所谓爱,不过是你你我我一场又一场各自沉沦的幻想,梦起梦落,梦生梦碎,起起伏伏,生生死死,不遗余力,不知疲倦。 然而为你,千千万万遍无止境。 风也静了,远处青山含黛,绿树茵茵,是一块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福地。 站在初晨微光中,她等来的是一身肃穆的顾怀军,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着装,一丝不苟的面孔,让人挑不出错来,手中捧一束,献给从未谋面的宁江心,此后鞠躬致礼,悉心缅怀。 “宁小姐——” “出事了?”她转过身来,轻声问。额侧黑□纱遮住半张脸,松烟墨一样沉郁的眼藏在半遮半掩网纱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顾盼之间,时间已如风拂过。 顾怀军有片刻的失神,但到了他这个年纪,自控能力强过一般人,在对方察觉之前已神色如常地开口:“确实。”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找我,不过,谢谢你的,令我不至于太凄凉。”宁微澜说着,走在下山的路上,错身穿过一片盈盈绿地,“景昌,或是外公?” 顾怀军以近乎保护者的姿态,不近不远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景昌的破产清算程序已近尾声,而余老先生……凌晨突发脑梗塞,好在送医及时,已经脱离危险。” 宁微澜突然停步,身后的顾怀军差一点就要撞上她单薄如纸的背脊。听她背对着他问:“是不是…………我哥他…………” 她的第六感超乎想象地强,顾怀军带来的讯息无一例外都被猜中,到这个时刻,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哑口无言的情境多少年没有过?从来都只有他说到对方欲哭无泪,举手投降。 “我哥他…………不会是想不开吧…………” 每一句都是颤动的绝望,在顾怀军回答“是”之后彻底崩塌。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瘫倒,已做好准备接住她下落的身体,等过三五分钟,除却暖风吹不散的沉默,令人窒息的寂静,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墓地,以及一颗空无一物的心。 她侧过身来,恍恍惚惚望着宁江心的墓碑,嘴角莫名抽动,分不清是哭是笑,“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这么散了呢…………” “阿宁,你——”他脱口而出,随着余家长辈喊她一声阿宁,并没有了一贯的相处距离。 宁微澜只是摆摆手,满心的伤,却突兀地开起玩笑,“你说,如果杰尼斯世界纪录评选最悲惨的人,我有没有可能排进前十?” 他无言以对,她已先一步离开,“顾先生发什么呆?不是专程来载我去医院的吗?抓紧时间吧。” 人生海海,潮起潮落,从来不由得你做主。 ----------------- 同时进行的,还有两个女人的夙世纠葛。 文雪兰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样风光过,坐在原告席上,面对已被判死刑的余敏柔,享受着戬龙城最具权势的男人的鼎力支持,手持爱人宁江心留给她们母子三人的巨额财产证明,穿着许多年不见的精致行头,以胜利者姿态,欣赏颓败的余敏柔被律师一句一句凌迟。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当事人文雪兰及其女儿文笑眉,因被告余敏柔余敏柔女士,在明知宁江心先生重新修改遗嘱的情况下,为一己私利收买李新全、付光远与james low三位笔迹鉴定专家,协助其女宁微澜伪造一份足以乱真的遗嘱,并获得永安地产属于宁江心先生的27%股权及其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而失去其应有的份额,造成我当事人文雪兰女士与其不满十八岁的尚无生活来源的女儿文笑眉生活极度贫困,情节严重,且多年来因为被告的极力打压,生活困窘,没有固定经济来源,母女二人受尽艰辛,女儿文笑眉也因经济原因过早辍学,失去了原本她应该拥有的,与宁微澜一样的生活权利。希望审判长能公正判决,保护受害人的合法权益。” 自始至终,余敏柔无动于衷,只不过轻蔑地回看文雪兰,一身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傲气,即便面临末日审判,依旧不改往日气度。 文雪兰怎么能罢休呢,庭审结束后,面对无数话筒音响闪光灯,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上演一出豪门苦情大戏,细数大太余敏柔一千一万条罪状,自己则是淤泥中盛开的白莲,凄凄切切一遍又一遍诉说当年与宁江心超凡脱俗的伟大爱情,可惜如今顶一张昨日黄一般的脸,干枯血红的嘴,再也没有二十岁时哭哭闹闹的效果。最后只好放狠话,要告到余敏柔倾家荡产,更要让宁微澜一分钱都分不到。 台下有人说:“宁小姐是神经病呀,伪造遗嘱,她不用负责的。” 文雪兰横过眼去,气势汹汹,“什么不用负责?我们有最好的律师,用不完的钱,一定要告到她坐牢!”说完咯咯咯地笑,仿佛已经百亿财产在手可供欺凌弱小,横行无忌。 当天下午,宁微澜在看守所里见到神色平和的余敏柔,长长卷发已剪短,显得轻松许多,虽然是死刑犯,但好在外公余威仍在,并没有给她上手铐脚镣,日常饮食都按星级标准,可算是临行前的最后优待。 宁微澜在犹豫是不是应当在这个当口将余晋羡与余勉生的事告知母亲,而余敏柔已发声,“文雪兰那个贱*人,真以为有一份或真或假的遗嘱,凭着霍展年在背后操作就能从我余敏柔手上抢东西?哼,十几年不变的愚蠢。” “妈,外公他………………” “你回去帮我联系王特助,让他跟北京方面接洽,霍展年已经赢过一次,我不可能让他第二次。只是阿宁,你是想要分三分之一给文雪兰母女,自己拿那少得可怜的三分之一,或者,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一分钱也得不到?你肯舍得吗?” 脑中浮现起文雪兰掐住她脖颈要至她于死地的情景,便毫不犹豫地握住余敏柔的手,说:“我不在乎钱,却也不想便宜了那种人。”连名字都不屑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种话不适宜用在此处。 余敏柔弯了弯嘴角,满意道:“很好,这才是我女儿。”继而解释,“当年光凭这份伪造的遗嘱我们也未必能赢,你是清楚的,所谓遗嘱,宁先行那个老头子手上也有一份,只不过,两份都是假的。你猜我付了多少钱买到稳赢的几率?”顿了顿说,“二十亿,捐给市政建设。那个年份的二十亿,到今天得值多少?那些人的胃口大了多少?恐怕要捐出整个永安才塞得下。不过你放心,你外婆那里还给你留了一份,没人敢动,具体多少连我都不清楚,说不定以后能富过你大哥。” 可惜大哥勉生已不在世,外公也已人事不知,这个家,到底是没有了。 余敏柔说:“我就要走了,最不放心是你。生下你,却没有对你好过,现在还害得你面对这种境地,以后的人生要怎样过,只能由你自己把握了。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是罪人。” 宁微澜摇头,“妈——”最后的最后,却也不能说出安慰的话来了,她的人生,原本一帆风顺,如果余敏柔能够在满腔恨意中后退一步。 金秋九月,这宗跨越十五年的争产案最终得到宣判,此案因证据不足,原告诉求法院不予以支持,由原告方承担诉讼费用。 文雪兰当即尖叫着大喊不公,一定要在上诉,哪怕上诉到北京也要让余敏柔吐出钱来。 霍展年只是笑笑,佩服余敏柔够狠,对自己也能下得了刀子,狠得下心。上诉已失去意义,他与余敏柔各自一胜一负,平局收场。 只是余敏柔并没有等来死刑执行的那一天。 秋风飒飒的日子,她已故去,生命如落叶一般悄然陨落,只在报纸上刊出她酣畅淋漓爱恨分明的一生,多多少少令人唏嘘。 宁微澜跪在灵堂里,磕头谢礼,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吊唁的客人时,天已擦黑,秋风带着丝丝凉意钻进黑色风衣里。电话铃好似追魂一声声接连不断地想起,直到对方锲而不舍地第四次打来,她才接起电话,和善地问候,说抱歉,刚才有事没有听到。 何律师却说:“宁小姐,刚刚得到的消息,陆满用削尖了的牙刷捅伤了高涵,自己也被打得内出血,双双送往医院。我现在正往医院赶,你看…………” “在哪?我跟你一起去。”她的人生,重重惊喜,应接不暇。 作者有话要说::-( 好悲桑的赶脚。。。 我的人生也是。。。。 60爆炸 命绳倾覆之下最后一线希望,陆满,阳光灿烂的陆满,好勇斗狠的陆满,天真不识岁月的陆满——她的生命之光,她的梦想之源,也将在此刻,如天边陨落的星辰,海中湮灭的潮汐,戛然而止,悄然而逝。 从城南入口进高速,城市中灰蒙蒙的风景闪影一样快速掠过,眼前是荒原一般无限延伸的道路。心是紧迫的,在胸腔中叫嚣着往前挤,仿佛已然感知危险的毗邻,她的第六感在宇宙鸿蒙中开窍,是上帝开的有一个荒诞不羁的玩笑。 再一次狠踩油门,发动机空鸣着要把道路撕碎。何律师的电话又接进来,没说一个字她都在向上帝祈祷,请仁慈的主不要摧毁她最后的希望,最后的——活下去的意念。 然而世人心知肚明,神明是你无望的追寻,从来没有奇迹,有的只是醉生梦死的片刻麻痹。 “宁小姐,刚刚接到消息,押运车在城南高速撞上前方一台急停的货柜车发生倾覆,救护车与押运车连环追尾,滚落到山下,车里的人生死不明…………” “在哪?说具体位置。” “离新元加油站大概八百米位置。”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不过是车祸,陆满那样年轻,那样强壮,一定能爬出废墟,活着走到她面前。 留给眼泪的时间都没有,痛苦都藏在心里,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人,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因为是凌晨时段,事发地附近并没有因为车祸而拥堵起来,反常的是,连救援人员都还未赶到,高速路段上违规停车的只有宁微澜与何律师,前方一辆被撞得扭曲的货柜车,横在路中间,昭示着前一刻车祸的惨烈。 何律师指着山下车底朝天的两辆车说,“消防和交警都在来驰援的路上,陆满本身受的伤并不严重,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宁小姐…………宁小姐你不能下…………”这倒不像宁微澜的一贯作风,不管不顾往危险地带冲,深夜漆黑不见光亮,她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山坡陡峭弧度往下溜,何律师暗叫一声不好,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手腕,企图阻止她这一番自找麻烦的行为,“宁小姐,你下去也无补于事,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万一你再出事要怎么办?况且,你难道没有闻到汽油味?一定是油箱漏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你…………” “放手!”她猛地回头,那眼神凄厉,蒙蒙月光中,让人心生恐惧,“放手!我没时间跟你啰嗦!” 一时间被她唬住,他下意识地送了手,她便顺着山坡上湿润的土壤往下滑,又因这些年实在是娇娇贵贵不经风雨,连运动都少做,控制不住身体,上下不协调,脚步未能跟得上下滑的速度,一个不慎跌落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何律师在高处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远远的听不清楚。头上仿佛挨了一棍,整个人都不清醒,只觉得左脚膝盖撕裂般地痛,牛仔裤似乎湿得厉害,黏糊糊沾在小腿上,让人迈不开步子。 “陆满——”喉头颤动,生硬似乎被闷死在被子里,喊不出口,叫不出声。嘶哑如同宿醉过后的清晨,叫不醒睡在身旁的人。 她环绕着救护车,不断地敲打着窗户,透过车窗往里看,黑沉沉一片只看得见模糊的影,车里的人似乎都已陷入昏迷,没有人有力气给她一点点回应,一点点希望。 “陆满你出来,陆满你出来啊…………求你了,求求你了陆满…………别扔下我,别再扔下我一个人啊…………陆满…………”叫他一声陆满,已光所有力气,积蓄已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她太累,太苦,苦得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去,如果陆满再离开她,谁知道宁微澜还能够去哪里?天堂锦绣,还是地狱苦楚? 燃油泄漏的范围越发大了,四周冰冷的空气里浮动的都是刺鼻的汽油味。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消防救护人员终于赶到,何律师在路边叽叽咕咕同队长交涉,不多时已有消防队员滑下山,拖住她的腰往上递,交给另一人,“小姐,现在燃油泄漏太严重,随时有爆炸的可能,你必须离开这里。” “救救他,拜托你救救他…………”声音哑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最可怕是消防队仍在整理器材的档口,宁微澜也不过才爬到半山腰,“砰”的一声山呼海啸,她被消防员扑倒在地,一时间脑中空鸣,嗡嗡作响,身后火光冲天,漆黑沉郁的夜空被这场倏然发生的爆炸点燃,烧红了半片天空。 何律师冲下来拍打着她的脸,反反复复问,“宁小姐,宁小姐你没事吧?没事吧宁小姐?” 而她木然如同一尊石像,呆呆望着远方如烟般冲到最高处而又渐渐下落的火焰,怔怔地吐不出半个字。 何律师急匆匆说:“说不定还会有二次爆炸,宁小姐,不要逞一时之勇,保险起见,您还是跟我一起回上面去吧。” 她看着他,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呐呐道:“爆炸了?可是…………可是陆满在里面,爆炸了,他怎么办,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吗?” “宁小姐,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拖住她手臂就开始向上爬,“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就只有交给警察去办了。宁小姐,你这样胡闹,不顾自己生命安危,我真的很难做。” 她抬头,茫然望着星空,独自呢喃道:“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我…………” 生拉硬拽,她被塞进救护车里,瘫倒在座椅上,任由医生剪开她的牛仔裤,露出膝盖上一指长的伤口,此后清洗,缝合,疼痛并没能打扰她的悲伤。一瞬间,仿佛已失去同这个世界争辩的勇气,她安于命运,臣服于命运,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秒钟时间足够毁掉她所拥有的一切。 深深的,无力的绝望,已无法治愈的伤口,血流如注。 等到天已蒙蒙亮,队长才上车来,对等到枯竭的宁微澜说:“人基本上都烧焦了,没有生还的,宁小姐,你节哀。” 她傻傻呆呆,想要站起来,走出去,再看一眼翻倒的救护车,燃烧的火焰,以及满身焦黑的陆满。可惜力不从心,全身血液不知道流向了哪里,眼前一片暗无天日的黑,倒下去,似乎就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 那就这样吧,就此死去,好过痛苦地支撑。 然而当霍展年的和煦目光撞进眼底时,她便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心愿再次落空。似乎总也逃不过这怪圈,无论走到哪里,都被霍展年紧紧抓在手心,逃脱不得。 “醒了?”霍展年问。 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钻进脑子里,将她的意志拉回现实——又是医院,雪白的床单,阴郁的天气,惨白的吊灯,随时随地的死亡气息围绕在身边。 霍展年扶着她坐起来,徐徐解释,“你血小板偏低,失血过多,又受了刺激,一时间晕过去,何律师陪你到医院,我是午后到的,看你睡的香就没有出声,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陆满呢?” “他?死了。”霍展年的回答云淡风轻,于他而言,捏死一条人命,实在是轻松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是陆满,没有脑子,自以为是的蠢货,给个诱饵就敢咬上钩。 闻言,宁微澜闭上眼,企图将胸中咆哮着即将汹涌而出的伤痛,只是喘息不定的胸脯泄漏了心事,他站在高出俯瞰她的痛苦挣扎,嘴角带着不屑的轻鄙的笑。 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是你做的?” “你指哪一件?” “指派陆满去杀亲生父亲,最后杀人灭口,不留半点痕迹,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么狠?抢劫金店只是个幌子是不是?赵钱说能让陆满出头立功的事情,其实是去做掉你的死对头高涵是不是?” “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他到今天?”霍展年没所谓地回道,“高涵是我的死对头,难道就不是你的仇人?叫陆满去杀他,其实根本不必威逼利诱,我只把从前高涵对你的作为,一字不落地告诉他而已,他就义愤填膺,发誓要他父亲偿命。我不过顺水推舟,做做好事,帮他一把,祝他下辈子投好胎,别再是又蠢又穷的马仔,自找死路。” 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攥紧了粗糙床单,她恨得牙痒,恨不得吃他的肉,拆他的骨,到最后却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对着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孔,缓慢的语调,咬着牙问:“我爱的人都死了,现在…………你满意了?” 霍展年牵起嘴角,笑了笑,双手撑在病床两侧,将她禁锢在胸前方寸之地,一点点低下头,缓缓靠近她雪白无暇的脸,却在触到她嘴唇之前停住,看着她的眼,似乎要将灵魂穿透,“以后,你的世界里只有我。”笃定而自负的胜利者姿态。 “不过现在——”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唇,低声说,“我们先吃饭,好不好,嗯?阿宁。” 她偏过头,痛恨自己的毫无一用。 他像是新买一只宠物,饶有兴致地喂她吃饭,端茶递水都觉得新鲜,最后摸摸她的头,像是在夸奖一只听话的小狗,“下午我还有个会要开,就不陪你了,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但宁微澜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轻轻松松揭过,下午三点,会议进行时,助理突然闯进来,在他耳边说:“霍先生,宁小姐在永安大厦楼顶。” “什么意思?” “恐怕是想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会好吗? 61报仇 天台上的风大得惊人,将整个城市的汹涌恨意都带到上空来,不断地,迂回地,在她耳边嘶吼咆哮。在她短暂且迷惘的一生中,从来没有一个时刻犹如现下,距离死亡如此接近,仿佛抱拥着死神在悬崖边起舞,一个不慎就要滑落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但她心中似乎已没有余地分给恐惧或感伤,剧烈的痛苦过后,创口上留下的仅仅是空无一物的麻木,无留恋即无所求,身边的一切颓然静止,一支凉透了的烛火,一万年也等不来它的死灰复燃。 “想死?” 她听见他冷漠依旧的声线,暗含着自来有之的不可一世,以及对她的轻鄙与不屑,她始终不能领会,既然他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又为何要在莫名时刻渗透出对她无底线的骄纵与宽容。这个世界太过复杂,爱与恨都说不清楚,快乐不快乐又有什么重要? 回过头,瘦得尖细的小脸上,一双湖水一样安静清澈的眼,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叫醒,仍带着酥软朦胧的迷惘,似乎有那么一秒钟,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对面是谁,谁和谁,又有哪样复杂多变的纠葛。 “过来!”霍展年勾勾手指,下命令。 尔后她就要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谄媚地笑着奔到他裤脚边,当做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所谓辉煌战绩给了他太多异乎寻常的自信,以为每一个人,每一笔交易,都将臣服于他的绝对控制。 因而,她的倔强令他如鲠在喉,偶然深夜,也曾思索,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脆弱而纤细的身体里,装载着一颗比金刚石更坚硬强大的心脏,在他的认知里,宁微澜似乎永远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她也许反抗到底,也许虚以委蛇,也许一走了之,但绝不会是站在天台上用一个冷意森森的笑容告知他,见鬼去吧霍展年,你用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依然配不上宁微澜。 他陡然间怒极攻心,也顾不上她是不是会一时激愤往下跳,径直就往天台边沿走,要把她抓回来好好修理一顿。 霍展年只向前迈了一步,宁微澜撩起裙角,便熟练地从绑在大腿上的枪套里抽出一只精致小巧的伯莱塔手枪,漆黑枪口上配装着消音器,瞄准他眉心,动作流畅连贯,一气呵成,嘴角添一抹浅浅笑容,如同一只偷腥的猫,终于等到鱼儿上钩,可以堂堂正正两爪子。 “晚上好啊,干爹。”笑嘻嘻同霍展年打招呼,刚刚赶到的人还以为是晚安节目,轻松开场。 王特助一般处理日常事务,见到枪,一时面色惨白,手心里全是汗,磕磕巴巴想要劝说这位想不开的年轻小姑娘,“宁……宁小姐……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没必要搞成这样………………你先把枪放下,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啊…………” 宁微澜似乎被王特助紧张结巴的模样取悦,含着笑,声音轻快地安慰他,“不过就是一把破枪而已,王特助干嘛怕成这样,放心,我十几岁就拿枪当玩具,不会走火伤到你的。”转而看着霍展年,“您说是不是,干爹?” 霍展年紧抿着唇,鹰一样的眼锁住持枪笑谈的宁微澜,一层层紧迫压制着她快速跳动的心脏。“你十四岁时,我握着你的手,教你如何在近距离射击,一击毙命。你很聪明,很努力,学得很好,认真练习的样子实在可爱。” “谢谢,还有…………”她皱着眉,一脸厌恶,“你真是恶心透顶,你不屑高涵,自己却还不是一样,是个有恋童癖的变态!” “我和高涵不一样。”他一手插兜,身体微微倾斜,正是放松的姿态,似乎是在回想往事,几许甘甜,几许惆怅,半晌才开口,“高涵喜欢所有六七岁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而我的兴趣只在你。” “所以我就应当感激涕零,认为你比高涵更高尚更伟大?” 霍展年说:“你不觉得感动吗?这么多年,干爹一只守着你,宠着你,费尽心思地讨好你,她们都说,没有女人不会被感动,除非是没有感觉的植物人,可是你看你,现在居然还拿枪指着干爹,真是令人伤心。” “是谁说的?白素素?姜安安?或者是我还未见识过的女人?干爹真够风流,床上的女人数不清,偏偏还能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谈喜欢、守护?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虚伪得令人作呕。多么伟大的喜欢,喜欢到害死我的父母,兄长,掐灭我所有希望,毁掉我的家我的一切。难道我应当感激你,感谢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伤害?”深呼吸,她需要冷静,在最后的谈判力,她绝不能再输给对方。 绚烂晚霞似乎就在脚下,灼灼燃烧着一片微澜天空,云霞绯红了她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丝丝红云从耳后延伸至面颊,在屋顶晚风的细碎亲吻中,透着一层朦胧绯色,似一幅画卷,犹犹豫豫轻轻缓缓展开。 霍展年的心越发沉淀,“女人总爱玩飞蛾扑火的游戏,以为她付出身心,我就能感动停留。其实她们不知道,男人的心狠,超乎她们的想象。不过偶尔相约,当做生后调剂,也未尝不可。我的傻阿宁,你不会还在相信,会有男人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除非是又穷又丑没机会打野食,不然没人能忍得住。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对你好,你看,就连你拿枪指着我,我也还能包容你一时的任性。至于余敏柔他们,难道不是咎由自取?余敏柔买凶杀人,余敏文防火行凶,余勉生贩卖毒品,没有哪一件是栽赃陷害。举报犯罪,配合调查,我只是尽了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而已。因为这个恨我,实在没道理。” “呵呵……”宁微澜被他的话逗乐,乐不可支,“人渣就是人渣,没一个人渣都认为自己是高尚的救世主,没有半点过错。真奇怪,我还跟你谈这么多干什么,早就应该一枪了解了你,为社会清扫垃圾,为死去的人报仇泄恨。” 王特助在一旁急得跳脚,几度开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生怕刺激了持枪行凶的女人。 霍展年神色一凛,定定道:“你要想清楚后果,杀了我,你也一样要陪葬。” “拜托——干爹老了,记性怎么差到这种程度。你不是才逼我做精神鉴定,我是神经病呀干爹,无行为能力人,袁医生、姜安安甚至邱一业都可作证,我杀你,不用负责的。最多被抓紧精神病院关几年,等评估正常了再放出来,反正到时候干爹你已经入土为安,尸体被蛇虫鼠蚁啃得骨头都不剩,谁还有心情为难我呢?”她轻笑着,一步步走近,直到枪口抵住霍展年胸腔,微笑再微笑,她最美的时刻,在他将死之前,仿佛一针麻醉剂,令他身心战栗,这样放肆而恣意的姿态,也许才是她卸下伪装的真实面貌。 “永别了,霍展年。” 仿佛枪响是起跑的命令,漆黑的天幕如同倾倒的墨,一瞬间浸染了戬龙城的寂寞黄昏,使红色的栖霞,金色的日光,通通变换成寂寂无声的黑,连同生命消逝的脚步渐渐演化成一张默然背景。 王特助才要逃跑,宁微澜的枪口就已经指向他,“你知道,我并不想杀你。” “宁…………宁小姐…………我…………我…………”他吓得就要尿裤子。 “所以——”她扔给他一只实验瓶,里头一颗粉红色巧克力豆,“自己配合一点,把这个吞了,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让你好好睡一夜的好东西,香港g水,三千块一颗,不便宜的。” 王特助还在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她已扣动扳机,好心关怀,“要不要我帮你?” “不……不用……”一闭眼,药丸就进了肚子。 她嘴里说着,“很好。”枪托却朝他脑后狠狠砸过去,瞬时便昏了,人事不晓,这算是上双保险,因时间紧迫等不到药效发作,她就要背上背包,换好行装,带着徐二宝的身份证件,往机场去。 还有两个小时,时间掐得刚刚好,着一未来似乎就在眼前,但却隔层玻璃,撞不开,进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我不是个好人! 62饥饿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开 暗淡的,找不到一丝光亮的天幕,星期五的夜晚,离岸的人群是斩不断的溪流,缓缓流向回家方向。 航站楼的灯火不灭,初秋的寒意穿透每一件轻薄外套,万向轮摩擦地板,发出低哑哭泣。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去路,是殊途同归或是各自天涯,一座索然无味的机场,每一秒写多少感人故事? 九千公里航程,十二小时飞行,抵达渔人码头与九曲街的温柔,安安静静睡一觉,醒来就是崭新人生,告别失去,告别痛苦,告别深井之中无望的嘶吼,告别关于宁微澜的一切,去开启一扇透着微光的门。 希望是装点可爱的精灵,带着天真无邪笑容,给你一个虚妄而美好的影,似海洛因,造一场缤纷绚烂的梦——是你的醉梦浮生,是你的朦胧泪眼,是你的无言结局。 她双手抱膝,蜷缩在狭窄座椅上,一遍一遍,默然祈祷,过往种种,不听不想不怨,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开。 空旷的候机厅,广播里熟悉的女声温柔反复,“去往旧金山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557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t11号登机口上飞机,谢谢,祝您旅途愉快。” 依稀间抬起头,发觉四周人群陆陆续续收拾行李,手持登机牌离开。她似乎懵懂,四下环顾,这样的平静如常反而令人惊慌难定,就是这样而已吗?命运之神终于大发慈悲,肯放她一马? 受宠若惊,她几乎就要掉下泪来,等到热情的空乘人员看过她的登机牌,提醒,“徐小姐,商务舱在前一个登机口登机,您需要往回走。” “哦,好的。” 透过一层钢化玻璃,巨大的a380客机如同她的诺亚方舟,承载着所有希望所有憧憬,停滞在眼前。 最后一秒,最后一次核对证件,起帆的船就要离港,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回头。 捏着护照的手,满满都是汗,每一根细微神经都超过负荷,随时要歇业罢工,她还能撑到及时,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恐惧、渴望、冲动、追寻,无数种心绪掺杂交织,甘与苦,酸与涩,这一刻尝尽人生百味。 “徐小姐,祝您旅途愉快。”空姐的口红偏橘,色彩饱和度高,可惜不够滋润,仔细看,多多少少找得到唇纹,不够完美,但这也许是她见过的最美一双唇,说的是她期盼的句子。 “谢谢,谢谢。” 亲爱的陆满,再见。 似乎,也许,她足够拥有一个温暖的明天。 可是,遗憾的是总有可是。 未来的某一天,当一切尘埃落定,再回过头来回味这一刻的惊心动魄,却只想给当时的自己一个拥抱,亲爱的微澜,不要害怕,所有苦难都会过去,所有孤独都会得到慰藉,你的美好未来,终究会到来。 只是,请再坚持,再撑过这个阴雨绵绵的初秋。 “是她,就是她,那个穿灰蓝色上衣的女人,必须拦住她!” 警察与保安协同作战,一路狂奔而来,她离廊桥只有四五米距离,就当做最后一搏,她已失去思考能力,推开前方人群就要钻进通道里,但那位新上岗的空少意气风发,不退反进,迎面撞上奔跑中的宁微澜,可知她也发了疯,毫无章法手脚并用地攻击对方,在空少仍生长着青春痘的脸上,留下许多道深深浅浅抓痕。 最终,周若愚最快,一把抓住她腰带,往地板上猛地一甩,你似乎都听得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突兀地肩胛骨重重磕在坚硬大理石上,她当即便痛得缩成一团,编成三股辫的长发也早已经乱了,乱蓬蓬像个神经病。 周若愚一脚踩在她纤长白皙的脖颈上,力度大到令她无法呼吸,可无论怎么挣扎,也躲不开他尖利冰冷的皮鞋。一张恶鬼一样的脸孔,从高处藐视着她的脆弱与不堪,声音冷得仿佛从地狱发出,“听着,我跟霍先生不同,对你,我的容忍度是零。现在两个选择,一,站起来老老实实跟我走,第二,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拖回去。你想选哪一种,畏罪潜逃的宁大小姐?” “他还活着?” 周若愚并不答话,只是不耐地用脚底碾压她的气管。 她闭上眼,幻想就此死去。 周若愚俯下&身体,抓住她柔软的长发,一把将人提起来,周围发出不少抽气声,人群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站出来阻止这场暴行。开玩笑,连警察都对他点头哈腰,谄媚讨好,谁还有胆量在他面前叫嚣?这个世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终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上飞机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漂亮女人爱惹事,你又不是不明白。 “算你走运,子弹并没有穿过心脏,只是失血过多,现在仍在抢救中。”一辆黑色suv,宁微澜与周若愚都坐在后座,只不过她的双手被反折在身后,锁在一幅货真价实的警用手铐里。 宁微澜眼下总算平静过来,对周若愚的话爱理不理,等到她开口,却发现被周若愚伤了嗓子,嘶哑如同老人,“他仇家那么多,躲得过这一次,下一次就难说了。” 周若愚板着一张脸,阴森森说:“宁小姐,明人不说暗话,能有机会近距离射伤霍先生的,只有你。不过是仗着霍先生喜欢你,便为所欲为,不知所谓!我劝你适可而止,再这么作(zuo)下去,小心人财两空。”这语调,透着浓浓的鄙夷。 宁微澜对他的挖苦嘲讽似乎不以为意,至歪着头,露出轻轻浅浅笑容,这倒让周若愚发了傻,觉得尴尬,却又听见她说:“所以你就在第一时间把我抓回去?言听计从,事必躬亲,啧啧,真是一条好狗——”一句话,足够把周若愚气得不能自控,面色通红,双眼外凸,布满老茧的手就要扇过来,却又硬生生停住,一口气冲到头顶,还得自己咽回去,胸口发闷,实在难受,他一贯得意的自制力,似乎就要毁在这个矫情做作的女人手上。 “呵——”周若愚怒极反笑,冷哼,“等回到霍先生别墅,看你还能高兴到几时。” 然而她不听劝,高昂着下颌,带着满身狼藉与敲不碎的傲骨,“我活着每一刻都是挺直脊梁的人,不像你,为了活着,跪下当狗。” 周若愚却保持沉默,转过头看向窗外快速后退的斑斓霓虹、流光掠影。 又是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冷冷清清,是悲泣的节奏。 她被扔进霍展年居所内所设的地下室,阴冷潮湿,暗无天日,周若愚关门时说:“每天三餐定时有人送,不过我劝你,最好日夜祈祷霍先生度过危险期,不然,你就等着做陪葬品吧。” 时间仿佛又倒回十五年前,她与父亲宁江心,被关在地下室里,任由高涵霍展年一群人昼夜折磨,最后也免不了死亡结局。 生命即是一场又一场轮回,此刻她站在原点,却依旧看不清未来轨迹,也许猎物始终是猎物,弱者始终只能是弱者,不管你如何挣扎,如何努力,如何想要撞破这操蛋的命运。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是她被关押后唯一的陪伴。 大约从第五天开始,女佣送来的只有水,一丁点食物残渣都没有。起初她也曾闹过,反抗过,试图逃跑,却无路可去,尝试求饶,却无人搭理。周若愚像一尊地狱神像,站立在她眼前,毫无感情地说:“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再叫,再闹,也没有人敢给你一块面包。” 她已经被饿得没有力气反驳,“难道你们真的打算饿死我?” “你说呢?”周若愚难得地扯了扯嘴角,接下来却转身锁门,隔绝她的渴望与祈求。 “□妈的周若愚!”骂过粗口,眼泪终于涌出眼眶,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停不了的抽泣与悲鸣,她始终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她真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自杀的方法,死亡的可能,她想过无数遍,却从没有体会过饥饿的滋味,它贯穿你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每一秒都在脑中叫嚣,饿啊,太饿了,饿得恨不得啃掉沙发,咬掉桌脚,斩断手臂生吃! 什么是痛不欲生,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短短四五天,她全然体会透彻,她想念着家中温暖昏黄灯光,想念着厨师南北交织的手艺,想念着所有能够用来充饥的东西。 这是粒米未进的第六天,她是刚梦醒,或是仍在梦中,恍恍惚惚,朦朦胧胧,已忘记自己是谁,活着的滋味又是什么。 一众密闭的黑暗中,门开后的微弱光线是她灰暗人生的一道曙光,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来拯救她的神祗,还是解脱她的死神。顾不得了,哪怕只是饥饿产生的幻觉,也要拼最后一次。 她想要站起来,努力许久,最终只是从沙发掉落到地板上,实在是没有力气,浑身上下皮肤与肌肉似乎早已不属于自己。她几乎是匍匐着一寸寸向前爬,像一条狗,一条吃不饱的死狗,尊严、骄傲那是什么,那又算什么?此刻只要谁肯给她一口吃的,叫她跪下舔鞋底都愿意,噢,听说皮鞋也可以果腹,也能让她撑过一时。 一分距离,艰难地抬起手,终于抓住他深灰色裤腿,想发声,讨一口吃的,却咿咿啊啊,说不出正常字句。 “在天台上不是很神气?现在饿成这副样子,给你枪也扣不动扳机,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她已经抬不起头,去看高处,那张面白如纸的脸孔,居高临下的姿态,掌控一切的语调,仿佛她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小虫,存在的意义只是他的喜好。 “求求你…………求求你…………” 霍展年笑着,膝盖点地,蹲下*身子,附在她耳边说:“求我什么?嗯?求我一个重伤未愈的人为你做什么?” “我错了…………我以后都听话…………我想吃饭……干爹,我想吃饭…………”大颗大颗的眼泪坠落,她已经彻底被击垮,被摧毁,被泯灭,从此再无尊严,无自我地活着,宁微澜不是宁微澜,只是隔岸灯火,霓虹陷落,一抹他人肩上的装饰而已。 霍展年满意地笑,温柔地将她扶起,理了理她散乱的脏污的头发,抚摸着他曾隔空描绘过无数遍的脸,低声说:“饿了这么久,不能吃太多,要先用流食让身体适应,不然胃出血又是大麻烦。好了,你看你——”似感叹,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慈爱宽容,“乖乖听话不好吗?一定要闹成这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在他怀中闭上眼,久久地,只剩下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我是个禽兽。。。。 63孤星 是地狱也是天堂。 金三角湿热躁动的空气中,杀人与被杀不过一线之间,每一日都当做末日放纵,情与欲失去底线,拥有更多、享用更多才是终极奥义。 金钱、权利、女人,男人的所有欲*望在这里,都将得到全线满足,前提是——你足够强大,足够冷血,有勇气不顾一切不折手段地活下去。 七月,正是蚊虫肆虐的时候。白色的蚊帐已发黄,懒洋洋一层层挂在床边,屋顶一盏老式日光灯,照得简陋房间一片惨淡光景。卫生间里淅淅沥沥流水声断断续续响,他光着上半身,古铜色皮肤包裹着一块块饱胀肌肉,却遮不住皮下粗壮的脉络,低头翻书的瞬间,留给从洗手间里探出身体的玲,一个诱惑至极的背影。 “吱呀——”老旧腐化的门发出一声缠绵哀鸣,一只脚迈过湿哒哒地垫径直才在冰冷粗糙的木质地板上,浅红色指甲油接近斑驳,麦色小腿结实紧致,墨色图腾蜿蜒妖娆,是针尖刺破皮肤留下的永久不灭的痕迹。“阿炎——”她伸手,从背后环住他肩膀,丰满柔软的胸脯便如此紧紧贴着他,磨磨蹭蹭,停停走走,是玲的专属方式,咬着他的耳朵,不断向前,用他宽阔坚实的后背碾压者亟待蹂躏的身体,“又读书?读书最没有意思。这次去了那么久,阿炎都不想玲吗?想念玲的身体,玲的胸脯,还有玲的……嗯……这里……”她早已习惯这种事,抓住他的手便往□的下半身送。 在这里,生存法则最粗暴也最直接,只有最强的男人才配拥有最漂亮的女人。玲曾经是孟邦大人的小宠物,自从阿炎出现,她便被当做礼物亦可说是监视者送给他——年轻,蓬勃,充满力量与神秘感的男人。 就连伏案温书的动作都性*感得要命——她张嘴,不轻不重地啃咬着他的肩胛、脖颈,进而是耳垂,一双细长的手向下,抚摸他那位怒涨的小兄弟。“怎么?出任务受了伤,女人都上不了了?” 他腰上缠着绷带,三天前子弹穿过皮肉,人肉烧焦的香味,如今还记得。 一笔画错,他终于扔开原子笔,一把扛起全身光溜溜无遮拦的玲,重重扔在小床上,屋顶那只日光灯也在晃动,忽而明灭,照出他的脸,英气勃勃的五官,一道狰狞的疤痕穿过眉骨,险险错过眼角,窜进乌黑浓密的短发里。 “你太吵。”他皱着眉头,拉开拉链,心中愁云似乎永远也散不开。 “我就爱闹你。”她等待着,发出邀约。 一沉腰,猛地闯进去,玲舒服得尖叫,她就是喜欢阿炎这样直接、粗暴、不顾一切。 可怜身下小床也是个不中用的老家伙,他每每往前一寸,小床就跟着玲一齐哼哼唧唧,像是有旁观者,三人行,荷尔蒙激素跑火箭一样上升,刺激着下半身神经,不得不发疯。 “叮咚——”晃动不定温热潮湿的房间里,唯一冷静的是电脑万年不变的女声,这种只听得见尖叫的时刻,也不忘温柔提醒,“您有新邮件,请注意查收。” 玲张嘴,难以自控,要去咬他的肩膀,却被阿炎一把按在床沿,宽大而粗糙的手掌死死扣住她纤细的脖子,一点点收拢,几乎要将她掐死在床上,奇异的是此刻阿炎的面庞中竟带着难言的温柔,如情人低语,而身体却是暴虐而疯狂的,要将身下的女人彻彻底底撕成碎片。 “啊——”他松手,属于玲的琥珀色的眼,一瞬间瞳孔暴增,倒映着对方冷静得可怕的脸,而玲,最终幸免于难,喘过气来,身无一力地等待他送出最后一击。 玲生气,企图给他一个巴掌,毫无意外地被半路拦截,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她,仿佛方才的汗流浃背耗不走他十分之一精力。“窒息感,好玩吗?” 玲哭起来,骂他,“你这个爱记仇的混蛋!你等着,你一辈子也找不到那个中国女人——”话未完,人已经被按死在墙上,他的虎口对着她的颈动脉,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却足以令她呼吸艰难。“收声!” 某年某月某日,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凡事抢着冒头,又受孟邦照顾,遭人嫉恨难以避免。孟中联合李耀祖李耀光两兄弟,绑了他玩窒息游戏,一遍一遍被按进水里,又一次次在将死未死的关头被拉起来,那时候玲仍跟在孟中身边,看着他被折磨的惨状,同孟中一起嘻嘻哈哈地笑。反反复复半个钟头,再是钢铁铸的人也变成软骨头,放开手就跪在地上求饶,放过他,放他一条生路,再后来,孟中扇他耳光,李耀祖李耀光抓着铁棍砸他的脑袋,等到一身怒气发&泄完毕,才擦擦手,去找余兴节目。 他的疮疤太多,揭不完,偶尔想起来只觉得好笑,怎么能蠢成那个样子,活该被人修理被人骗。 事毕,玲瘫在床上没力气动弹,而他还却还能下床去冲洗,冲掉一身黏腻,又能清清爽爽出来,继续坐在枣红色破书桌边翻他的书。九月就要交毕业论文,等飞回伦敦戴上眼镜,他仍有职责未完成。 玲开口,仿佛刚才的生死冲突根本没有发生过,或者她已经习惯阿炎的喜怒无常,“阿炎,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在这里,居然还能像好好学生,杀完人又回来读人人平等?阿炎你为什么不能和孟中、tan他们一样呢?” 阿炎破天荒地从那堆英文字母中抬头,瞟她一眼,说:“我和他们一样。” 玲急着反驳,“不一样的,阿炎你好像随时准备离开这里,离开玲。” “首领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首领叫我读书,我就去读书。” “是吗?”她仍存疑惑,而他却已经不愿再多说了。阿炎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沉默的,凶猛的,不同寻常的一头猛兽。 游过几小时,温书到头晕眼,于是转移注意力,去查新进邮件,来自阿詹的加密递送,积年累月都是同一个消息——仍然失踪,毫无音讯。听得人一天比一天绝望,正常人早该放弃寻找,回到家乡,该干嘛干嘛,可他的执着撼天动地,费时费力去寻找一个在四年前突然人间蒸发的女人。 阿詹的第一句话是,“老板,奖金记得汇入我账户。” 附赠一张长镜头偷拍照,快速驶过的墨色豪车,夜幕下流转的万千灯火如长川铺满街市,处处星辉,滴滴柔情,不远不近距离,她正抬起头,透过车窗好奇而兴奋地看着这个她早已熟知的世界,繁华灯影落尽她清澈明理的眼瞳中,似乎这已是她的另一生。 “微澜——”长久的叹息,于他而言已算圆满的结局,比等待更漫长的是思念,入骨的毒,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能等待,等待最终审判。 破天荒的一次,他竟然不设防到这种程度,连玲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又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看了多久都未察觉。换个场景,他早已被人割破喉咙血流满地。玲轻轻说:“原来你要找的就是她……” 阿炎依然沉默,沉默如海,晦涩难明,只是他的眼,从见到照片的第一刻起,再未离开过画中人朦浅淡而迷离的笑。 “她是你的谁?情人吗?”玲继续问,不肯罢休。 犹豫,怀疑,一团乱麻,久久才答,“不是。” “那她是谁?你为什么找了她四年?” “她谁也不是,更不需要你来关心。”删除照片,合上电脑,他站起身来,对于她,有绝对的身形优势,成为另一种程度的压迫与威胁,粗糙的手指压在她唇上,他的嘴角,此刻是残酷冷漠的微笑,刚才那个恍恍惚惚暗自神伤的男人是谁?消逝的无影无踪。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阿炎的恐惧,缓慢地点头,示意他,她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他这才满意地撤开手,拍拍她的脸,以做安抚。 一周时间内,他从香港飞回缅甸,再从缅甸飞去伦敦完成论文答辩,他的口音已不似从前,磕磕巴巴带着乡音的英语,一句话要讲三分钟,逗得她笑得喘不过气。闲下来时当他是隔壁家不听话不读书的小孩,一句一句带着说英文,一个发音跟着一个纠正,是他所遇见过的最有耐心也是最漂亮的女老师。 可惜他当时立志要做老大,前呼后拥,财源不断,哪需要学英文念经济,拿刀出去拼就可以,因此学得心不在焉,不耐烦得很,气得她要摔东西,他仍然死倔不肯学。而今站在演讲台上对一系列刁钻问题应对如流,她却已不在身边,而他,也和从前那个陆满没有了关系。 所谓物是人非,大致如此。 “阿炎——晚上要去哪里庆祝?杰出毕业生呀。”哦,忘了介绍这位来自不同世界的美丽小姐屈婉玲,是他在系内相识的小女朋友,父亲是地产大亨屈广宪,母亲更有庞大背景,做人做事一路便利,更有才貌双全人人羡慕的男朋友,一生到这里,哪是幸福两个字可以形容。 至于这位更名换姓的金融硕士,也算出自名门,资料一层一层往上查,保管一丁点破绽都找不到,陆满已死,他成了名符其实的贵公子,姓高名炎,是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铺天盖地而来。 64明月 雨仍是一刻不停地下,六月天湿热难耐,蛇虫鼠蚁约好了一齐出窝,让人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刚回到美赛的阿炎,身上似乎仍带着来自北温带的清凉,就被叫进首领居所,孟中搂着一个略显丰腴的少妇,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喂,高炎!” 他停步,看向孟中,那位袒胸露乳的少妇也看过来,“什么事?” “没什么。”孟中说,“听说你杀了mrs queen?受了伤?居然没死在孟买?” 高炎皱了眉,口气不悦,“我一直在伦敦,你说的人是谁,我从来没有听过。” “嘿嘿——”笑不过三秒,他已全力出拳,高炎的反应更快,抬手截击,侧身回闪,你来我往三五个回合,找准空隙,长腿猛地一蹬,一脚踹在孟中小腹上,孟中即刻倒地,捂着肚子面色惨白。 少妇扑在孟中身边,叽叽咕咕讲着泰语,大概也就是“你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都是这个杂种的错!”诸如此类不痛不痒,没有作用的废话。 高炎摸了摸肩膀,感觉薄t恤上湿哒哒一大片,一定是刚才同孟中练手,伤口又裂开,疼痛也不过如此,习惯了便没有多余感触,只默默承受,过了这几分钟就好,于是仍旧无动于衷,看着地上痛苦交杂的孟中说:“没别的事,我要去见首领。” 孟中抬起头,面目扭曲,“如果让人知道,是你杀了mrs queen,你说会有多少人过来追杀你?” 高炎向前的脚步因这一句话停了停,回头看着孟中说:“我说过我并不知道谁是谁,只是照首领的意思做事,你要去告,就去告。”言下之意是,孟中如果说出去,首当其冲要受害的就是他的父亲孟邦大人。 孟中的愤然咒骂都留在身后,高炎带着血,进了小白楼,搜过身,跟守卫寒暄过几句,就到了孟邦的书房,白色帘布拉开,阁楼对着白曲湖,绿树掩映下一篇安静祥和。 孟邦满头白发,看背影像个六十几岁的老头,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灰色长裤,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嘴里叼一只古董式老烟斗,整个人就像停留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故居,只差书架上那一只年代久远的复古留声机,唱一唱上海往事。看见阿炎进来,笑得十分和蔼,“学校把你的毕业照寄过来,我先看了看,这个高个洋妞不错,看样子很迷你啊,张张照片都凑过来露个脸。” “首领找我有事?”他问得直白,一向如此,他与别人不同,不因关系特殊而享受首领照顾,也不因此奉承谄媚,双方目的明确,做事风格相近,倒不如开门见山,干净利落。 孟邦放下照片,站起身来,一只手捏着烟斗,微微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人老了,似乎连烟斗都拿不住,唯有一双眼睛仍神采奕奕,沉默地打量着高炎,许久才说:“毕业之后,屈婉玲也要回国,屈广宪很满意你,有意让你们回国结婚。你出来这几年,也想家了吧。” 他心中猛然一惊,终于要来了吗,终于等到了吗,五年似乎更像是天长地久的磨难,天涯海角的分隔,他已彻彻底底与前尘往事隔离,可是现在,因为孟邦的一句话,那些被尘封的往事似乎也在一瞬间轰然而下,打得人措手不及。 “您的意思是?” 孟邦深深看他,长叹道:“我记得,你第一天来时我就说过,你父亲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你就是我孟邦的儿子,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也会权利支持。” “在我心里,一直把您当父亲一样敬重。” “嗯——”孟邦点了点头,又嘱咐,“孟中脾气坏,喜欢找你麻烦,可是没有胆子闹大,你对他,不必担心。” “我知道。” “好好准备,完成你父亲的遗愿。”拍拍他肩膀,郑重如同壮士出征,可后面还有一句伤感,壮士出征,一去不返。 昼长夜短,他走出小白楼,天空终于放晴,太阳仍在天边,照耀出密林中一片繁华欲滴的绿意。五年的蛰伏,一千八百天的等待,那些早已寂灭的星火又透出微光,那些远在来生的渴望再一次被点燃,不可抑制的是血脉冲顶的期待与兴奋,即使粉身碎骨,即使一败涂地。 然而所谓驯养,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她被饿过那一顿,人好了,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吃饱了就能精神起来,对霍展年仍旧仇恨大过恐惧,但霍展年是世上最狡猾最有耐性的猎人,为了磨光宁微澜的骄傲与自尊,足足将她关在别墅里四年,四年未迈出过房门一步,唯一接触的就是报纸、杂志、电视机、霍展年以及关公一样铁面森森的周若愚。而霍展年工作忙,又要陪着市面上的女朋友白素素,难分出时间来和宁微澜周旋,阴差阳错的,她竟然与周若愚成了老友,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同他聊天逗他玩,将关公逗得暴走,又不敢动手,最后百忍成金,也练成了乌龟神功。 如果不是舅母关淑娴因为余晋羡过世,要照遗嘱分隔财产,去法院申请宁微澜死亡,她也不会跪在霍展年脚下,忏悔,痛改前非,妓*女一样献上自己新鲜的身体。 失踪四年的人突然出现,关淑娴也惊得脸色发白,又见她同霍展年一起,那样没有骨气的模样,更生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刺得在场的律师都听不下去,倒是宁微澜,木然地坐在霍展年身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最终是霍展年出声警告,“看余太太这个样子,像是不太正常,要不要去精神科看看?” 人的欺软怕硬、趋利避害,被关淑娴表现得栩栩如生,霍展年一发话她立即闭嘴,等律师宣布遗嘱,余晋羡未剩下多少身家,宁微澜只分得两栋老屋,一间经营不善的连锁超市,可有可无。 而余家的故事,似乎就此结束。 这座城市的繁华历史又翻过新的一页,只是这一页书里,已没有余晋羡与余敏柔的名字。 戬龙城的盛世华章,无可比拟的盛大喜宴,最炙手可热的钻石单身男霍展年,与新晋影后白素素,经过五年爱情长跑,终于手牵手走进婚姻殿堂,台下多少小女生尖叫,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哇咧哇咧,终于又再相信爱情。 仔仔细细不偏不倚系好他喉结下方黑色领结,细白的指尖划过他肩膀,再为他理一理不小心卷了边的西装领,宁微澜适才抬头,笑意盈盈地同他说:“祝干爹干妈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哦?真心话?”霍展年微微向前倾着身体,一只手捏住她下颌,将一只迷离口唇呈送眼前,“这话我听了,实在高兴不起来。” 对于霍展年时时刻刻施加的压迫感,她早已习惯,这么多年相处,他的脉络神经,喜怒哀乐,她都铭记在心,不敢不仔细。而此刻,他需要的显然不是诚惶诚恐的道歉,而是进退有度地任性,于是仰起脸坏笑,干干净净的眼睛里,偏有一股娇媚,让人心痒难耐,“那就祝你们日日吵架,同床不同心,好不好?” 霍展年摩挲着她的唇,喃喃道:“这张嘴,说什么都好。”语毕,便狠狠吻住这双令人神魂颠倒的红唇,含着它,啃咬着它,吮吸着它,直到彼此的呼吸节奏都被打乱,才推推搡搡纠缠着往床边靠,才系好的领结又被扯散,而她的浅蓝色连衣裙被捞到胸口处,露出袖长紧致的双腿,平坦细弱的腰肢,以及砰然而出的雪白酥软双峰,无一不让人迷醉、臣服。 “嗯——别闹了,你难道不去结婚?要让白素素同公鸡拜堂?别碰那儿!”她气喘吁吁,一句话要分三段说,平平常常对话,在这不平常的气氛里,越发显得娇媚,咿咿呀呀要滴出水来。 “那就让他们等。”一拨,一抬,他急不可耐,已不顾她的畏惧,挺身而入。一瞬间,快*感如同电流,从结合处直击天灵盖,让他差一点把持不住,就地投降,这又像是生了闷气,再去啃咬她玫瑰色的嘴唇,粗喘着说:“又小又紧的,真是只妖精。” “别…………别这样…………慢点,外面有人呢,周若愚肯定在外面等…………”她咬着唇,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那就让他听,听得到,吃不到,急死他。”将她两条腿都抬高,那朵娇娇弱弱的便一览无遗地盛开在眼前,让人挺不了地撞击挺动,搅得她气喘吁吁,娇声求饶才够。 “变态!” 直到周若愚硬着头皮敲门,霍展年才皱着眉,深呼吸,送出最后一一记,尔后拉上拉链,系好领结,又是相貌堂堂衣冠禽兽。而她,满身狼藉,全然无力地侧躺在床上发呆,乌黑发鬓间,全是濡湿的汗,分不清是霍展年的,还是她的。 在她眉心落下最后一吻,当做安慰,霍展年仍有精力哄她,“好了好了,别闹小孩子脾气,晚上婚礼结束我就回来。休息够了就起来冲个凉,吃午饭,下午想去哪里叫若愚给你当司机,今天事多,怕有人找茬,注意安全。” “嗯——”宁微澜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便又忍不住低下头于口唇之间同她纠缠一番,才志得意满抽身,去赴他的盛大美满婚礼。 她的人生,似乎早已不属于她。 洗过澡后一身轻松,入秋后天气已有些凉了,她想了想,决定多穿一件浅灰色羊毛开衫,衬着米色及膝裙,乍看之下倒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娇俏而不失温婉,只是眼神早已有翻天覆地变化,镜子里眉目清浅的女人是谁,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楼下客厅,电视机里播放新闻画面,霍展年与白素素的婚礼在维珍酒店顶层,鲜似海,美人如玉,路过的人都要鼓掌,好好好,好一对璧人。 “我要出门,周先生,劳您取车。”她站在楼梯顶端,字句礼貌,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恭谨,似笑非笑地望着周若愚,等着看他下一步动作。 一路沉默,周若愚拼耐性能拿前三,漫无目的地开了半小时才开口问:“去哪里?” “去哪里?我以为你开到明天早晨都不准备问。我要去青山,你开错方向了。” 周若愚的脸色黑漆漆堪比锅底,找了个出口掉头,闷不吭声地继续开车。宁微澜却出声嘲讽,“周先生,听壁角有意思吗?” “我不是故意去听。” “好听吗?”她继续发问,没有半点见好就收的意思。 周若愚说:“宁小姐,请你自重。” 宁微澜被他这句话逗得发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英挺的侧脸说:“真好笑,一个流氓,竟然还提醒我要自重。我的天,我究竟已经不自重到什么地步,怎么半点自觉都没有?” 周若愚被她笑到耳根发红,自此后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不过他惯常如此,好像不吃不喝不说不睡就能把事情办好的机器人。 作者有话要说:额,把被锁的那一章拆成两章了 中间丰富了些内容,加强了前后交代 两章加起来还是6000多字,应该不会造成重复购买 下一章就狭路相逢啦,激动不? 要不要来个抱头痛哭啊? 65外婆 打开车窗,海风微涩,带着南太平洋的温暖气息,卷起千万缕黑色长发。 周若愚渐渐放慢车速,偶然间窥测她线条柔和的侧脸,海风似乎是一剂良药,将所有罪恶与尘埃吹散,余下的是她干净清澈的眼瞳,也许,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日光倾斜,微微怔忪,忽而被午后宁静催动,问:“打算去青山做什么?”心有忐忑,忽远忽近,节奏散乱。 “嗯?”她回过头,显然没有听清他的话。 “没事。”他清了清喉咙,企图遮掩这一丁点只有自己知道的尴尬情绪。 “先到孤儿院再去山上墓地。”宁微澜显然醒过神来,好声好气解释着,她本来并不是个满身是刺的夜叉,二十几年习惯养成,对谁都是和和气气温温柔柔,乱发脾气才属异常。“我已经……四五年没有见过外婆,再说…………今天是陆满的生日,我不去,哪还有人管他?” 顿了顿,侧过脸看着一脸专注,执着于方向盘的周若愚说:“不过抱歉了周先生,干爹知道了回头一定要生气的,害你受累,深表歉意。” 知道要挨骂还这样一脸轻松地往前奔,周若愚无奈,又知道她固执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懒得开口劝她。下一秒她又带着讨好的笑,对他说:“周先生你行行好,回去汇报只讲我们去见了外婆好不好?免得他一发火,我又要被关个一千两千天,到时候真变成神经病怎么办?做朋友,两肋插刀不在话下,是不是?周先生?”你对着这样一张春光一样明媚的脸,怎么有能力硬下心说不? 他不说话,她便当他默认,心情越发轻松。 这些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也不算一无所获,最起码学会珍惜,一草一木,一分一秒,在短暂时间里让自己微笑放松,平静地接受下一个磨难。 可是见到外婆田安妮时,她依然扛不住亲人相见的悸动与劫后余生的酸涩,喊一声外婆,便伏在田安妮膝头,无所顾忌地哭起来。 岁月无情,外婆已老,白发苍苍,皱纹满布,走路也成问题,只能坐在轮椅中活动,从前是她照顾着整个孤儿院,如今是护理员照顾她的一切,饮食起居,读报看书,连上厕所都要靠外力,真是,谁说老了不想死,等到求生欲一点点被衰老磨光,只想闭上眼就永远睡过去,一了百了。 周若愚站在她身后五步距离,左手揣在裤兜里,与戴着老镜的田安妮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又挪开眼,些许局促。 哭够了,十五分钟仿佛将这些年积累的眼泪通通流光,抬头看外婆,仍是记忆中慈祥平和模样,靠近了就让人觉得温暖。 外婆满是褶皱的手握住她的,温和地笑着说:“我听你舅妈说,这几年你都在国外养病,没有时间回来看我,怎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万一外婆有事交待,要到哪里去找你?” 宁微澜擦了眼泪,动了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是我的错,过得太开心,就不记得回家这回事。外婆要是生气就打我两下,我现在身体好,不怕疼。” 田安妮搂着她,眼圈泛红,“外婆怎么舍得打你!回来了就好,让我还能最后再看看我们家的心肝宝贝儿,这么漂亮,这么惹人爱,以后一定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她点头,狠狠点头,一大串泪珠又被带出来,落在田安妮膝头薄毯上,晕开一团团水印,“我现在就很好啊,每一天都很好…………” 外婆说:“我们家阿宁,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又招呼身后的小护士说:“子方,你招呼这位先生去房间喝茶,我和阿宁去园里走走。” 周若愚上前一步,想要拒绝却又不好开口,毕竟,田安妮这样的好人,实在让人渣们不好再拿出恶声恶气那一套。 宁微澜已扶住轮椅,调转方向,对周若愚说:“拜托帮帮忙啦,好朋友。”他便傻傻被留在原地。 这个时间点,孤儿院里的学生们都在上课,小园里一片郁郁葱葱的静。结束了最初见面时的百感交集,独处时刻,却觉得所有言语都成多余,能和亲人相伴,即使不言不语,也依然幸福满足。 绕了大半个圈,田安妮叫她坐下谈心,她依言踩下轮椅刹车,自己也坐在公园长椅上,与田安妮面对面说话。 第一句,已足够惊心动魄,“大约半年前,我的子宫颈癌就至晚期,同你母亲一样,你以后也要注意,定期检查,尽早预防…………” “外婆…………” “你听我说完。”田安妮拍拍宁微澜的手,安抚她陡然下落的心情,“我能撑到今天,大概也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你舅舅舅妈也在去年举家移民去加拿大,阿宁,以后…………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无论有多难,活着最重要,明白吗?” 她摇头,精神上的痛苦牵引着脆弱的神经,整个脑袋痛得像是随时要爆炸,逼迫她不住地去拉扯发根,三两下已有大把大把青丝落下,满手心的断发,犹如恐怖片突然撕掉头皮的女鬼。 “阿宁——”田安妮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再这样无止境地自残行为,“生老病死,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每个人都有这一天,就像太阳总有落下的时候,何必这样折磨自己?我和你外公,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以后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没有了家里人陪伴,更要好好爱自己,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仰起头,满脸泪痕,视线模糊不清,紧紧拖住田安妮手臂,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道光,“外婆,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离开阿宁好不好?我真的好累,太苦了,外婆…………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的…………” “阿宁,我可怜的阿宁,一切都会过去,总有雨过天晴的一天,只是外婆不能陪你到那个时候了。一个人,要更坚强,无论有多难,都要活下去,你答应外婆。” 她不说话,眼泪不受控制,簌簌地落。 田安妮叹息,揽住她肩膀,距离拉近,低声陈述,“我怕来不及,已经将名下一部分财产当做遗赠过户到你名下,这一笔钱是暗中操作,留给你以后用,要保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另外这做孤儿院,以及周边土地,家中旧宅,都等我死后,作为遗产继承。外婆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今天离开,除非律师通知,不然不要再来。” “外婆…………” 田安妮笑着说:“谁的生活没有磨难?阿宁,你的人生,最终要靠你自己。” 她恍恍惚惚,推着轮椅去主楼找周若愚,却听见办公室里一阵女人的哭泣声,迟疑间推开门,见周若愚同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拉拉扯扯,身后还站着个小豆丁,圆圆脑袋圆圆眼睛,鼻子挺挺,嘴唇单薄,同周若愚有三分像。 那女人,看衣着,不算突出,只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家庭妇女,拉着周若愚的衣袖,擦着眼泪喊:“简岳,你怎么不认我?我是于芳啊!他们都跟我说你出车祸过世,可是…………你明明在这里却不认我?还有,还有…………”她焦急地对身边小豆丁招手,“元元,过来,快叫爸爸。” 来一趟孤儿院,扯出认亲狗血剧,周若愚平常看着自视甚高的一个人,这下真让人跌破眼镜。 周若愚一着急,挥开那个女人的手,“你是不是疯了,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步向宁微澜走去,抓着她手臂就要往外拖,“田院长,您好好休息,我先带宁小姐回去。” 后头于芳锲而不舍,抱着儿子追上来,“孩子一个人养不起才送到孤儿院来,简岳你不要生我的气,孩子…………等过了这一段我就把圆圆接回来…………简岳……阿岳!” 可周若愚不管她,黑着一张脸,闷头往前冲。 上了车,仍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只有宁微澜,此刻因为周若愚的惨痛遭遇而放松许多,眼睛仍是湿漉漉的泛着红,就敢逼问周若愚,“看不出来呀好朋友,居然抛弃妻子改名换姓。” “放屁!”他异常激动,只差跳起来反驳,“我根本不认识她!” “哦,难不成你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哥哥叫简岳?” 周若愚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她,咬牙切齿,就快要抽出枪来杀人灭口,“再他妈污蔑我,就把你扔在高速公路上,看你闪得过几辆货柜车!” 周若愚恼羞成怒,宁微澜起了疑心,话说回来,她对周若愚这个人的过去,倒真是一无所知啊。 驱车到达九二山时,又是黄昏时分,斜阳坠落,弯月高起,天空被昼夜均分,明明灭灭,暗影从生。 陆满的坟墓就修在余宝楠旁边,消防将他从烧得焦黑的救护车里拖出来时,人已经面目全非,状况惨烈,救护车内一共五人,烧得分不清楚谁是谁,验过dna才确定,陆满已在这场大火中死得彻底。 清理了坟头杂草,再为他上过三炷香,往来的风声听得见她的话——“陆满,生日快乐。” 他出事时才十九岁,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如果不是遇到她,如果不是同她一路纠缠,何至于死于非命。他应当会懵懂无知,却单纯而快乐地活着,二十五岁结婚,早早生子,接下来活着被婚姻的枯燥与无趣困扰,或者为生计疲于奔命,到六十岁儿孙满堂,八十安安稳稳故去,一生平顺安详。 想想可笑,换到几百年前,她一定被喊成扫帚星,害人害己。 忽而电话铃响,她背对着周若愚,接起来,一个妖娆女声,妆模作样逗趣,“宁小姐,还记不记得我是谁?唉,您的电话号码可真难查,了我好大一笔钱。” “您好,请问你是哪一位?”其实她已多半猜到是谁。 那人现在却开始卖关子,笑呵呵说:“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今天时间特殊,我呢,突发奇想要助人为乐,千方百计来告诉宁小姐一个内*幕消息…………” “不如开门见山吧,李殊曼小姐,哦,忘了您是新晋的吴太太,您好,吴太太,有何指教?” 李殊曼被她噎住,估计是在电话那一方气得够呛,好一会才说:“宁小姐现在嚣张,等我说完,那就只有哭的份儿了。” “那就不要说,再见。”这就要挂电话。 “陆满没有死——”不过短短五个字,已足够吸引她所有注意,“宁小姐,五年前你枪杀霍展年后带着假护照逃跑,周若愚却能在第一时间内从茫茫人海中把你找到,你不觉得奇怪吗?徐二宝?旧金山?你做得那么隐秘,当时霍展年昏迷不醒,周若愚又不是fbi,消息怎么走漏的,你不好奇吗?宁微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搜了搜自己 发现百度贴吧里面蛮多评价的 说我鬼才啦,说我文笔好啦,说我好文一堆,烂文也不少啦 更说我这几年的作品不如以前妖艳啦。。。 我想了想,文风确实实在不断变化的,可能跟人的成长经历有关 年纪大了,更向往平平实实的爱情 而不是像暌违里,把爱与恨放大一千万倍展现在读者眼前 再说了 最近*查得超级紧,管理员也盯我盯的很厉害 暌违那样的h。。。 不要想了 66眼泪 周若愚长期保持的稳定生活节奏也被这一趟突发的青山之行打乱,他的冷静自恃几乎毁灭,好在身边的是宁微澜而不是霍展年,压力相对小,警惕性也降低。 可是又有多少人死于过分轻敌?不记得,也屡教不改。 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诡秘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许多人能著书立传扬名千古,全凭你有没有兴趣深挖。 山顶风高,手机讯号时有干扰,可是断断续续,她也领会出李殊曼的独角戏为谁演,“让我想想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还是你们刚从明山岛上回来,他在床上说,那位宁小姐不简单,居然还有备用身份,好像随时随地准备逃跑。还问我,余家真的那么糟糕了?那宁微澜还有什么用?我告诉他,那是霍展年的心肝儿,吊住她,就有机会接近霍展年。呵——想起来他那时候还老大不愿意的,嫌宁小姐年纪大、要求多,在床上也没意思,实在烦得很。不过你也知道的啦,小孩子哪一个不是臭脾气一大堆,不过是一份工,还嫌三嫌四。说到底,真要感谢宁小姐一路配合,要不然他们父子相见,陆满脱身,还不会这么顺利。”停了停,冷冷感叹,“你是陆满的贵人,宁小姐。” 她尽力地控制自己,保持冷静,从容应对,但本应深埋地下的秘辛被一次揭开,血肉模糊的伤口令人无法忽视。 眼前仿佛出现陆满那张年轻而不谙世事的脸,却又一晃而过,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慢慢的,竟记不起他的五官轮廓,浅浅笑容。“吴太太,你突然间跟我说这些,为的又是什么呢?让我猜猜看,是……陆满潜伏多年,终于准备出山了吗?而你却怕他回来后,依然爱我、迷恋我,进而打乱你们不可告人的计划,或者说你更害怕被羽翼丰满的陆满当成弃子抛到脑后,所以思来想去一整天,编出一套说辞,让我自动远离?还是说,激怒我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呵——几年不见,脸皮见厚啊宁微澜。他爱你?他如果爱你,就不会把你最后一条生路随口透露给我,也不会山坡上看戏一样看着你冲下山企图救他,炸弹随时要爆炸呀,可是他出来管你了吗?找机会接近你,才有可能让霍展年上钩,再去见他生父高涵。不过真是有意思,两父子共用一个女人,你可真开放呀宁小姐。不过呢,他现在回来,马上又要结婚,也就拜托宁小姐你,不要恬不知耻地去打搅他的崭新生活。”李殊曼不知笑得多嚣张,有些女人大约生来不对盘,言辞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与宁微澜的交锋中,头一次占上风,这胜利滋味,怎么能不好好享受。 宁微澜沉默,久久不语,始终无法消化陆满仍活着的讯息。等到开口,依然是满嘴苦涩难言,却仍要装出一副毫不在乎口吻,缓缓说:“高涵不相信你,陆满一样不信你。你一慌,病急乱投医,居然找上我。可是吴太太,挑拨离间也要分对象,你以为我会傻到让你三两句话就挑拨得发疯?你这么做,是背着陆满吧,他一定先行警告过你,不许来找我的麻烦,所以你才会气得跳脚,我猜的对不对?” 那一边,李殊曼大约气急胸闷,别了三五分钟仍不见响动,就在宁微澜等得不耐烦要挂电话时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么能猜,怎么不猜猜他现在在哪?旧地重游第一次露面,你说他会选在哪里——”未等她说完,宁微澜已然挂断电话。怔怔看着长满青草的坟头,傻傻呆呆出神。 周若愚扔掉第五支烟,不耐烦地上前一步,“你怎么又哭了?”但这句根本用不着回答,因他也没有心情多管,追问,“可以回去了吧?” “回城,去维珍酒店。” 周若愚再点一根烟,深呼吸,才抽一口,转手就扔,黑漆漆皮鞋,鞋底旋转,将餐烟踩得寂灭。 身后,山与山之间在夜色中渐渐融为一团浓黑的墨迹,尔后徐徐晕开,成为这一曲婉约葬歌里穿插迂回的背影。 回程的车上,月色静得出奇,周遭公路寂寥,令人渐渐生出一股远离尘嚣的漠然。 经过收费站时,宁微澜终于作出决定,“周若愚,你当年去机场抓我…………是怎么知道我会上哪一班飞机的?” 周若愚手握方向盘,快速地瞄她一眼,回答十分干脆,“有人出卖你,不知名电话打过来,提醒我去查飞向旧金山航班中有没有徐二宝这个人。” 原来………… 原来……呵……原来…… 原本以为早已麻木的心脏,在这一刻被周若愚简短字句刺穿割裂,疼痛时尖刀穿过胸口,冰冷金属冻结喷涌的血液,划破柔软皮肤,切割坚韧肌肉,将生命一点一滴带走。 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缤纷多彩霓虹。 漆黑卡宴如同游鱼入海,飞驰着奔向喧闹嘈杂的繁华都市,永远不寂寞的世界。 海平面上烟盛放,是谁的心事如烟火一般急速坠落。 进电梯前,周若愚赠她最后忠告,“霍先生并没有邀请你。” 她按下三十六楼按键,轻声问:“你跟着我,好不好?”没有请帖,也没有周若愚打点,她怎么进得去这种空前盛事。 周若愚长长叹息,如同兄长对待固执不听劝的小妹。 电梯虽小,却有不合时宜的温情默默流转。 出门前,周若愚突然啰嗦起来,再添一句,“不要闹事,为了你自己好。” “我知道的。”她点点头,平静而乖巧。 宴席已过半,新郎新娘携手举杯,头顶灯光炫目,她在盛装出席的人群中来往穿梭,既不是宾客也不是waiter,随意的着装,苍白的面容,显得与周遭环境如此格格不入。 红尘万丈,人世流转,或许蒙蔽了双眼,或许改变了面貌,但即便是在汹涌人潮中,你也能一眼将他认出,短短头发,挺拔背脊,说话时细微动作,微笑时嘴角弧度,一笔一划,一生一世。 只因为,那是曾经深爱过的人啊。 是意外之喜,亦是意外之击,早已死去的爱人改头换面重新站在面前,她却怯懦地后怕地拉紧衣襟,蜷缩身体,想要逃离这一场屠戮般的重逢。 可是连她自己都明白,命运怎会这样善良,就此放她一马。 “微澜!”姜安安,长裙曳地,红唇闪耀,笑盈盈一路走来,一把抓住她手臂,如同警察抓住逃跑的窃贼,不容置疑,不容反抗地将她带向曾经的陆满身边,“我听赵钱说你不会来还失望了好久,不过,你来得真是时候,我给你介绍,这位青年才俊,正要来本市开拓市场,以后同霍先生多半有合作机会,提早认识,多有益处。”眼睛里却全是淬着毒的嫉恨,她永远不会让宁微澜好过,更何况,今晚宾主尽欢,姜安安不想做最伤心难过的那一个。 周若愚被老友拖住谈话,无人求救。 十秒还是二十秒,十步还是二十步,再或者,她与他之间距离已隔着千山万水沧海桑田无法逾越鸿沟,即便转过身,静静相待,也不过是陌生人相见,道一声,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已足够说再见。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伸,是谁按下慢播键,姜安安去触碰他肩膀的手,他略略惊讶,继而回头的瞬间,对面一对夫妇微笑的面孔,一幕幕被拆分成缓慢凄惘画面,伴随着她几近无声的心跳,揭开恐惧中期待的真相。 “hi,arron,容我跟你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flora 宁微澜,也是同校生,你要叫学姐的。”抬手向着他,“这是arron 高炎,金融与贸易法双料硕士,james老师的得意门生,也是立信融资银行高本定先生独生子,近来才决定来本市发展。” 他伸出手来,说:“您好,宁小姐,久仰大名。” 他的眉骨多一道疤,已经过最狰狞时期,如今只剩淡淡粉白色;头发比以往长,当然,有造型师尽职尽责,将他塑造成海归富家子,有钱有貌有品位;似乎又再长高几厘米,看她时,需得弓起背,低下头,俯就的体贴姿态;仍是记忆中英气勃勃的脸孔,气质却全然不同,仿佛被人打碎了重塑,再不会有咧着嘴对着她傻笑的表情。 恍然间,她明白过来,从前的那个陆满已逝去,回来的是谁,她也认不清。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耐心等待她的回应,姜安安在身旁,袖手旁观姿态,享受着宁微澜的痛苦与挣扎。 她低下头,眼见他袖扣精致,雕刻着鹰翅,镶嵌着宝石,工艺复杂,历时久远,必定价值不菲。伸出手,逼自己笑一笑,压抑着翻涌的心绪,说:“您好……” 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个轻而暖的吻。抬头时,对她却从仰望,到平视,再到俯瞰,未有一秒离开她的眼睛——那一双微笑着,却流着泪的眼,有着全天下最美的轮廓。 他说:“以后请学姐多多关照。” 身后一个清脆声音传来,屈婉玲穿一身浅绿斜肩长裙,手腕上钻石镯子闪亮,皱着眉问:“她怎么哭了?” 姜安安顺势开口,解释道:“是arron长得太像她从前男朋友,所以触景生情而已。不过说起来,也太相像了点,让人…………”之后未尽话语,给人无限遐思,又穿插介绍,“这位是屈婉玲屈小姐,是arron的未婚妻,更是同窗,不久就要结婚,听说婚礼要在本市办,到时候不要忘了给我们寄请帖啊。” 屈婉玲看看高炎再看看宁微澜,一派天真,“真的很像吗?” 宁微澜已控制好情绪,不再被姜安安几句话左右,“安安你才见过他几面,怎么好说他与高先生相像?而且他早已过世,何必再提起。” 姜安安不罢休,装作纳闷模样,继续说:“不像吗?我觉得一模一样呢。弄不好年龄也差不多,请问arron今年贵庚?” 却是屈婉玲抢先答:“阿炎今年二十六,比我大两岁呢。” 活泼,新鲜,青春的身体,单纯透彻的灵魂,与她单薄腐朽的身体,任谁来,都会选择屈婉玲吧。 自卑自厌,灰暗的情绪笼罩,她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下去。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甩开姜安安,就要离开这些那些,与她无关的热闹喧嚣。 “阿宁才来,怎么就要走?是干爹太忙,没有时间招呼你才生气?”冷冷的,假装关怀却满含警告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哎……………… 为什么管理员最近盯上我? 22章连违禁词都没有一个! 居然警告都没有直接锁 我勒个去!!!!!!!! 有病吧! 67玫瑰 “阿宁才来,怎么就要走?是干爹太忙,没有时间招呼你才生气?”冷冷的,假装关怀却满含警告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霍展年的语调中已透出薄薄愠怒,宁微澜心中清楚明了,这一问一答之间就是一场命运测试,她接下来的遣词用句、眼神表情,都将决定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将会面临的生活状况。 她早过了不计后果叛逆反驳的年纪,更清楚对方喜怒无常的脾气,只在心中默然无奈地笑一笑,你看,仰人鼻息寄人篱下就是如此,无需多长时间就能够将曾经颐指气使随心所欲的大小姐打磨成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手。 转过身去,灯火辉煌繁华依旧,周遭人群,面目模糊,她有一瞬间的恍然,如梦方醒,不知身在何方。“你不许我来,我就不能自己来。你不喜欢,我立刻走。” 霍展年平静得可怕的脸,因她这一句似有似无的任性而荡起涟漪。“这就生气了?不过是太吵,怕你不喜欢。”长臂一带,便勾住她细弱腰肢,把整个人带进怀里,低下头,嘴唇碰了碰她额角,毫无遮掩地展示着他与她之间不欲人道的亲昵,“无聊就去楼下房间等,等干爹忙完。” 她柔顺乖觉地靠在他肩上,暗暗松一口气,算是勉强过关。 而面对高炎,一个诡异而充满威胁的存在,霍展年依然面不改色,仿佛只当他是新生晚辈,丝毫没有发觉他潜在的企图,“高先生,招待不周,还请不要介意。刚才在聊什么?很是熟络的样子。” 姜安安刚要答话,就被霍展年一个眼风扫过,忙闭紧了嘴,不敢惹事。 高炎的臂弯里挽着屈婉玲雕琢精美的手,而他握着高脚杯,一派从容,“才发觉宁小姐与我都曾在queen mary念过书,是校友,随口聊了聊学校与导师近况。沾霍先生婚礼的光,倒让我们几位同校生聚会。”略过了所谓“前男友”的尴尬话题,出自于出于绅士风度,处处为女士着想,免去宁微澜尴尬,不多不少,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连霍展年都挑不出错。 他这样从容,冷静,卓尔不凡——宁微澜垂下眼睑,长长睫毛上还残留着未来得及落下的泪水,忽而想起一句话,成熟的标志是,从前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今却不想要了。 真可笑,那样惨烈而悲壮的过去,却成就了他今日的风采斐然。 唯剩叹息,人生处处冷幽默。 霍展年说:“以后有机会再领她和高先生见面,只是今天实在太忙,我还得先安顿好我家这个坏脾气的小朋友才行。各位请自便。”满含占有欲的口吻,宣告着对女人的所有权。太符合年少无知的小女生对于霸道而又成熟的男人的所有想象,连屈婉玲都对他频频侧目,一会儿眼珠子又转向宁微澜,这下只撇撇嘴,忍住不多说。 高炎举杯,“来日方长。” 霍展年亦举杯,饮尽杯中酒。 如同这场宴会每一个浮华角落,这只是一幕再普通不过的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过后,屈婉玲不屑地冷哼,“小三,真不要脸。” 电梯里,宁微澜决定坦白,争取一线生机,“我原本在青山孤儿院,谁知道李殊曼打电话过来,口口声声说干爹的婚礼上有惊喜,百年难得一遇,叫我千万不要错过。” 霍展年按下十八楼按键,无不嘲讽地说:“所以呢?她一激,你就凑过来看热闹?” 宁微澜低下头,咕哝道:“本来我就想来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插卡推门,套房内欧式装潢繁复华丽,像走进一座欧洲古堡。 “看你穿礼服跟白素素说我爱你呀。不行吗?”她挑眉,露出些许愤然。 “结果旧情人相见,伤心难过落荒而逃?”霍展年笑了笑,往前进了卧室,自顾自往床上一趟,再对她找找手,“过来。” 她听指示,乖乖趴在他身侧,他右手一收,留给她的空间有限,她便只能俯趴在他胸膛上,“说真的,如果不是姜安安提起来,我已经快要想不起陆满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好…………可是,高涵会不会?” “不会,高涵的车并没有爆炸,他的尸体完好,因此我才掉以轻心,漏过了陆满。” 接下来似乎没有话题可聊,或是气氛太沉重。 宁微澜沉默,是因为绞尽脑汁在想对策。 霍展年却是默默出神,感叹也许是年纪大又太过自信,居然让陆满在眼皮底下溜走。 隔了许久,他才开口,说:“我只有这么二十分钟休息时间,今晚你就呆在这里,晚上我会回来。”不陪新婚妻子,倒要来搭理她这个寡淡无味的小情人,男人,以为感情一如利益交换,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就能让女人服服帖帖。自以为是得可怜。 亲了亲她嘴角才起身,站在床边,含着笑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绒布盒子,打开来是一只红色鸽子蛋,耀眼夺目的红钻,隐秘式镶嵌法造就而成的碎钻围绕,来自van cleef & arpels的稀世珍品,精妙美丽无与伦比。 霍展年的声音低哑似管弦乐发声,带着令人无法察觉的蛊惑意味,“喜欢吗?我的小新娘。”见她怔忪,越发笑得深邃,“戴上试试。” “这只戒指带出去,未免太招摇。” 霍展年完全不以为意,“不招摇,挣那么多钱干什么用?”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哪里说得通道理。 一整天身心疲惫,在房间枯坐到十点,想来霍展年也脱不开身,便取下明晃晃的钻戒,进了浴室。 虽然先前在霍展年面前装得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可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寂寞心事如潮水袭来,心中依旧酸涩难言。 对于陆满,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即便只是听到他的名字,都已足够痛哭到天明。 闭上眼,说一句认赌服输。就此认命吧,宁微澜。 长发沾了水,湿漉漉披在光裸的肩上。横竖屋子里就她一人,随意裹一条浴巾就推开门,准备去卧室穿衣。 落地窗犹似恢弘幕布,敞开夜色中霓虹媚笑的肆无忌惮。 “微澜——”如餍足后的喟叹,也似思念入骨的呢喃,他背靠着身后荒原一般辽阔无际的夜空,松散落座,扯散了领口,扔掉了袖扣,只用短短两个字便令她颤抖、无力、阒然泪流。 究竟是谁对谁的思念深入骨髓,无边无际蔓延。 她深深呼吸,攥紧了浴巾上缘,强迫自己冷静,她是铜皮铁骨怒目金刚,不会再轻易被羞辱、被伤害。 而他懒懒坐在软椅内,不必开口,已经有逼人气势,居高临下,紧紧盯着她裸*露且白皙的肌肤,半遮半掩的酥软乳*房,以及细腻而纤长的腿——就像一碗滑嫩而甜腻的乳酪,双手呈送到眼前。口腹之欲难解,徐徐心痒更难耐,鼻尖若有似无的丝丝甜香,更逼得人血液上涌,双眼猩红,随时要发疯。 他手中捏着那一枚她随手扔在茶几上的鸽子蛋,冷声问:“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光华流转镜面,不肯多看她一眼。 她只需听他第一个词,第一声语调,便知绝望。该来的始终要来,今夜谈话,可当做祭奠,也可以当做另一场博弈的开始。 她微笑,冷漠而疏离,“深夜潜入,我还要请问高先生有何贵干?” 他架起腿,双手交叠在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本来打算问问前女友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但一进门看到这只钻戒,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多余,金主这么大方,看来你服务到位,也值这颗钻。” 遍体鳞伤也好,千疮百孔也罢,伤的多了,心也麻木,渐渐便不觉得疼。闲暇之余,还能够抽空报复回去,刺伤人的话谁不会说?他手持利刃,难道她就得引颈待戮?“这世界笑贫不笑娼,我靠本事赚钱,并不犯法,也没兴趣听谁谁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我呼来喝去。” 陆满,不,应当是高炎,你看他的眼睛,猎豹一般警醒戒备,“这只戒指充其量不过一两百万,我给你一张一千万的支票,做生不如做熟,你要卖,不如卖给我。” “我是无所谓,但你得先问过霍展年,他同意转让,我才能跟你走。”宁微澜努力的逼迫自己笑,笑得越妩媚越虚华越好,可恨眼泪如此不争气,争先恐后哄抢着逃出眼眶,从下颌再坠入锁骨,侧耳,听得见泪珠碎裂的声音。 钻石划过大理石桌面,发出绵长刺耳声响,好似女人尖利鲜红的指甲划破耳膜,让人痛痒难耐。他嗤笑,“说起来,李殊曼最好掌控,一句话就逼得她绞尽脑汁把你弄到婚礼上来。她多半跟你说,我接近你都是在计划内,所作所为都是假,你呢?我问你,宁微澜,你信她吗?你信吗,我对你不过逢场作戏?” “请问你是哪一位?我同高先生今天第一次会面,从前?从前你在伦敦我在大陆,十万公里,飞机要坐十三个小时,哪来的过去?” 他望住她,深不见底的眼瞳中,全然都是她凄然的影,“是吗?那你来告诉我,这五年来,我时时刻刻想念的那个人是谁?费尽心思寻找的那个人是谁?一切都是我一个人一场梦吗?微澜,你来告诉我,我的记忆,是真是假……”从方才的锋芒毕露,到现在的独自低语,他变的这样快,令她来不及看清,重重帷幕之后那张熟悉脸孔。 “高先生……我只能,祝你幸福,事事顺心,求仁得仁。” “呵——真有意思…………”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狩猎完成的最后一个步骤,也是最有成就感的时间点,“从前你告诉我,爱一个人,就是无论世上的人如何如何诋毁,你也只相信他,依赖他,绝不背叛。可是最终,你却要杀了我,以绝后患。今天,也可以因为李殊曼的一句话而否定我们的过去。” 他猛然发力,紧紧将她按进怀里,耳磨斯鬓,埋进她微湿的长发间,深深呼吸着她身上浅淡而温柔的香,这一刻他曾在睡梦中描绘过多少遍,连自己也记不清楚,如今终于实现,胸中却满是激荡的酸涩,闭上眼,这一刻,多停留一秒,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但怀疑是一颗自我生长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心中疯长,无以阻却,不可向迩。 “知道吗?”他在她耳边轻而又轻地吐出字句,捧着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痴迷回望,重重私语,“即使你已经不抱希望,我也绝不会放弃。因为……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现在,是我,是高炎,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时候了。” 夜,缓慢而悠长,他赠她一吻,便也如着苍凉月色,消散在装满秘密的夜幕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陆满! 68汐川 一只渔港小镇,破旧古老,摇摇欲坠。一阵阵消毒水也洗不掉的鱼腥味钻进脑神经,比医疗专用催吐药更有效,一秒时间逼你露出嫌恶、憎恨以及不肯遮掩的鄙夷情态。 码头上还有漏网的鱼,满载而归的渔夫实在忙不过来,老妇也看不上这么小只的东西,它能做什么?鱼骨比鱼肉多,吃下肚,还怕它依旧扑腾,割破了肚皮跳出海。也就剩下些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少年,顶着一副被海风磨砺得黝黑粗糙的皮,一条洗的发白、根本不合身的大裤衩,在码头上争先恐后地去捡死鱼臭鱼,省去刮鳞片、剖肚、抠鳃,烤熟了就填肚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趁还未满十四周岁,尽可以去杀人放火斗殴抢劫,被抓去劳教,还有一口饱饭吃。 破破烂烂老汐川,五十几年不变样。依然故我地穷、脏、乱,坚持原始生活法则,一座城,最发达是夜总歌舞厅,浓妆艳抹,眉眼媚笑,杀人的看不上卖春的,卖春的看不起捕鱼的,人人都想做那位肥蟹哥,肚油滚滚,吃香喝辣,夜夜笙歌。 还有一条需注意,大哥不好当,肥蟹哥当然有上线,不然怎会来点头哈腰做导游,开口闭口“霍先生,这里熏啊,臭得很,不然去‘红&歌汇’?小姐少爷样样有,都是齐活儿,没得挑,这个…………”有为难地看向宁微澜,“小姐也可以一起去嘛,陪着见习见习,助兴…………嘿嘿…………”一个劲搓手,眼袋大过核桃眼,耳垂肥得滴油,猥琐又谄媚,比海滩边一条条翻肚的死鱼更恶心。 “霍展年——”她径直叫他的名字,很有开会前老板将要发火的气势。 好在霍展年十分受用,或者也可以说他两面三刀,喜怒无常,当着人面一套,私底下又是另外一套,拖着她的手,饶有兴致地往码头上走,“小时候我就在这里,捡了死鱼回去当晚饭吃。鱼吃得多,走到哪都是满身的鱼腥味儿,到了大城市,总觉得被人嫌弃,第一次杀人就在天桥下,午夜十二点蹲在地上捡人家的烟屁股抽,被骂乡下仔,又脏又臭。操起根废铁管就打,谁知道铁管也能当杀人凶器,没头没脑地往他肚子上捅,血啊,内脏啊,都搅成黏糊糊一团,粘在身上更脏了,新衣服也买不起…………”再看宁微澜面色煞白,才好心掐断话题,捏住她下颌,问:“吓住了?”也不等她回答就直直吻下去,一番口舌纠缠,任斜阳染红她腮边,一旁晚归渔民、四处游荡的烂仔吹口哨起哄,羡慕的人不少,污言秽语更不少。但他分毫不在意,似乎还很有几分得意,手掌在她腰后摩挲,感叹道:“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谁能想到你……会跟着我呢?”忘了说,还不是明媒正娶,而只是闲来作伴的二奶、见不得光的情人。 霍展年最该感谢命运之神,二十年毫无保留的眷顾。 又甩掉肥蟹,领她去他那个家徒四壁的旧屋,房门早被海水侵蚀,不需要钥匙,一脚就能踹开。 屋子里光秃秃黑洞洞,只有一个老人——五十几岁老妇,大的裙子,粉红色塑料凉鞋,蜡黄又夹杂着白发的长卷发,纹出来的眼线眉毛都褪成灰蓝色,靠着门抽烟,俗不可耐。 “哟——大老板又来视察?不是刚结婚,怎么有空来我这个鬼地方?”呵一口气,对着客人吐出一大口烟,廉价、粗糙,呛得宁微澜不住地咳嗽,霍展年便把那支香烟从老妇口中取下来,扔到房前臭水沟里。 老女人窝火:“又不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装什么装?还不是跟我一样出来卖,什么东西!” 霍展年说:“她就是身娇肉贵,金山银山养出来的大小姐。漂亮,干净,读书多,你还不配跟她说话。” “不错啊,我儿子出息了,睡的都是这么高贵的种,我怎么记得新闻里,你娶得可不是她,是个那什么会演戏的婊*子!哈哈…………”自顾自笑起来,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争锋相对的仇敌。“你带她来干什么?看我?不给钱不要进门。” 霍展年并不理她,转而跟宁微澜说话,“这是我妈,一个老妓*女。汐川的什么?好像叫白玫瑰吧,阮凤英。”轻描淡写,并没有多少羞于启齿的情绪,“她听说我结婚,大吵大闹要见儿媳妇。我才带你来,让她看你一眼。没关系,说完话,三分钟就走。” “你发达了不认我就算了,结婚了儿媳妇也不让我见一面。我要知道你这么恨我,当初就该掐死你,省得到老来存心气死我!”阮凤英十分委屈,浑浊的眼睛里掉下几滴泪。 “这就是我妻子,电视里的不算。” 阮凤英瞟了宁微澜一眼,依旧面无表情,“你不认我就算了,可是你不能不管你妹妹。” 霍展年自嘲地笑笑,“噢,原来还是为了那个杂种。” “她是你妹妹。” “我爸死了你才怀她,她是哪里来的种?” “你就不能帮帮她?我就要死了,你不用再担心会有这么个妈给你丢人。我给你跪下好不好,大老板,大慈善家,你行行好,帮帮你自己亲妹妹。”阮凤英便跪下,跪在霍展年干干净净的裤脚边,满地的烟头与口香渣。 宁微澜尴尬,“我去酒店等你好不好?” 霍展年握住她的手不放,冷冷看着又哭又拜的阮凤英。 天快黑,阮明明终于肯回家吃饭,一到巷口就看见这一幕,小太妹无非就那么几个套路,尖叫、撕扯、骂脏话,不敢对霍展年怎样就预备欺负宁微澜,这下更糟糕,一分钟以后就被随行人员制住,再骂骂咧咧就要抽嘴巴子。 霍展年警告面前两位眉目相似的女人,“以后少生事,钱?我一分都不会给。阮凤英,你要真死了,葬礼我还是会出席的。” 揽着宁微澜——他最有效的炫耀资本,头也不会地离开,“总是有这样的人,仅凭一点点淡薄的血缘关系,就敢狮子大开口,无止境地拖你后腿,自以为是的瓜分你的所得。真有意思?活该欠谁?我的钱,捐给非洲都不给她。”这个地方,多呆一秒都觉得是侮辱。 这夜住在汐川,霍展年胸中仿佛有一股戾气亟待发&泄,而宁微澜恰好作为他洗尽罪恶的载体。一晚上折腾得她不生不死,依稀记得越求饶她进得越狠,好在是快四十的人,体力虽说不到力不从心的地步,但也不至于一夜七次不歇。 凌晨时一根事后烟,又回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我就是这样,没办法,老爸出来混,又喜欢赌,追债被人砍死。老妈趁年轻,到处卖弄风&骚,死了老公干脆开门做生意,敞开腿,给钱就能操。至于妹妹?鬼知道她老爸是谁。开口闭口要我养,什么东西。”人说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却迫切地希望与那段肮脏的过去,不堪的自己斩断联系,而身边的宁微澜,似乎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他的救赎。 她洁净而温柔的身体,包容他卑劣的出身。 他不是妓*女和赌鬼的儿子,绝不是! 宁微澜叹息,无奈。张开手臂环绕住他微微发冷的身体,继而安抚似的轻拍他后背,说:“睡吧,熬夜不好——” 他侧过身,望住她,眼中似有感激,贴着她的耳,问:“很疼?” “嗯——”她鼻音重,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恒川报业已经转让到你名下,你如果喜欢,也可以去做事。” “我不喜欢姜安安。” 霍展年似乎是闷声笑了笑,带着宠溺说:“要做什么,都随你高兴。” 她渐渐地,有些看不透了。 *********** 近来霍展年表现异常,按说结了婚,他更应当陪在新婚妻子身边,而不是带着宁微澜频繁地出门应酬。 这一回是云台马场,相聚的都是地产大佬,听闻近来要投向江北开发区,因永安已成过去,城内各家分战,还未有哪一位冒头独坐老大。霍展年似乎更偏向做娱乐、博彩老本行,方便他贩毒、销赃、洗钱,但政府地皮要价太高,投资太大,初入地产界,他也要找合作人。 宁微澜小时候被逼得来马场,机械训练,也拿过三项赛少年组冠军,现几年养一只荷兰温血马isabella,当做休闲活动。 霍展年正与屈广宪谈眼下时事,宁微澜恰好在马上兜一圈回来,黑色骑士帽、马靴、白手头,显得人英气勃勃,干净利落。令他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远远就对着她笑,一旁屈广宪更是笑得暧昧,“宁小姐很不错。” 对于霍展年而言,炫耀的资本无非这些:金钱、权利、女人。胸大腰细随处发嗲的用钱就买得到,暴发户也能包十几个,清纯干净年纪小的在校生一抓一大把,唯有宁微澜这一种,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出身、学识、外貌都得满分,几乎完美的情人,是男人最好的装饰。 她路过休息区,并不下马,脸上带着笑,似春光明媚,对霍展年招手说:“往前还有一个人工湖,我去那绕一圈。” 霍展年点点头,“自己小心。” 她一夹马肚向前,渐行渐远背影,却看得霍展年心痒难耐——太漂亮也是罪过,不如藏起来不与人知。 湖边是野地障碍场地,为避让障碍物,反而越走越远,不多时听见人声,三两个牵马人走在小树林中,她俯□体催马向前,目光掠过谈话的人,一身正统骑士装的似乎姓严,社交场合见过几次,似乎在证监会任要职,穿着随意的走在其后的竟是——高炎。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防盗,请勿购买 写文,看文,大家地位平等 何必咄咄逼人 你不因两三块钱而趾高气扬 我也不因这两三块钱而需点头哈腰 何必咄咄逼人呢? 写个文,心累。 69上市 马场老板有财力也有闲情,场地内有山有水,当然还要有鸟鸣鹿奔才算完整,野地区域,鹿是圈养,鸟在枝头,性价比最高的是灰兔,廉价、易养,繁殖力高,来来回回满地跑,给都市人感受一回自造的大自然风貌。 面前三人从小路斜插而来,前线会师,宁微澜避无可避,硬生生同高炎打了个照面。 他微微颔首,处于低处仰望,也不觉势弱,仍旧一派平和,无懈可击,“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学姐,可见姜小姐说我与学姐有缘是有根有据的。” 宁微澜捏紧了缰绳,嗤笑道:“高先生的教养里有没有不要随随便便叫女人姐姐这一条?真烦,好好出来溜溜马还被人叫得这么老。谁要跟你有缘分?高先生是快要结婚的人,说话更要注意。” 她这几句话实在冲得很,但高炎听完,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只无所谓地笑笑,相当于对待三岁小孩地无名火,眼睛里全是无可奈何。“抱歉,是我不注意用词。宁小姐不要生气。” 对于他装模作样假惺惺面孔,她早已经厌恶透顶,一刻也不愿意多待,调整方向,皱眉说:“麻烦几位男士发扬风度,稍稍让一让。” 高炎摊手,毫无办法,乖乖让开。任她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去。 身边一人说:“余家大小姐,难怪这么大脾气,难伺候。” 另一人说:“余家垮了就跟着霍总,唉……做女人就是好,只要长得漂亮,总不缺金主。” 宁微澜的出现不过是小小插曲,接下来这三人,一个任职于证监会,一个主管发展银行风控部门,最后是高炎,财富新贵,前途不可限量,谈话内容自然是钱钱钱,暗中媾和还是合纵联并,便不可告人了。 过后她也没有兴趣再逗留,转去休息区换衣服。 也不由得感叹高炎不负众望,才来一个多月,就已经搭上财富高层,他要融资无非两条路,上市或借贷。如今两项快速拿下,接下来事情走向,越发令人期待。 到秋后,气温一天天往下落,她体质虚,扛不起秋风飒飒,只得多添一件衫,黑白及膝裙罩一件灰色开衫,长长黑发在胸前,发尾微卷,眼眸中也尽是柔和温暖,似乎是盛夏消暑的冰,看过一眼,再暴躁的脾气也发不出来。 二百八十八号储物柜大敞着无人管,她原本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要走,谁知那只储物柜里黑色手机叽叽咕咕没完没了地叫嚷,她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那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接电话,微澜”。 回头四顾,整个储物间只她一个*,其余是冷飕飕的风,以及诡秘阴森的空气。简直像是恐怖片镜头,一旦她接电话,就有死去的仇人在地狱里叫喊——贱人,还我命来! “是谁…………” 电话那一头并不急于说话,仿佛在逗着她玩儿,空荡荡只余细小电流声。 “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微澜——” 她忍不住,骂一句“神经病”。他反而乐呵呵笑出声,心情愉快,无气可生,“手机收好,这一只反追踪反窃听,品质好过你现在用的那一只,装满窃听器追踪器,随时随刻监听你。就这样,以后电话联络。” “神经病,高先生,我没胆陪你玩高危游戏。” “微澜,不谈感情,我们目的一致,不是吗?与其同我赌气,不如想想办法如何破局。微澜,我相信你。想明白之后随时给我电话。”说完也不等她反驳,便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没有丝毫的留恋、惋惜,诸如此类可有可无情绪。 但她是女人,天生的感情动物,想得多,便越发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不肯下决心。 是时候理清头绪。 那支崭新手机,她呆呆看了三分钟,才下决心,关机,装进皮包角落里。 半个月后,她闲得发慌,于是揭开防尘布,又开始在她那张未完成画作上添添减减,一色黑暗沉郁的夜空,唯有一颗孤星闪耀,而原野寂寥,空旷无人,写满绝望。 霍展年也曾无不讽刺地说:“哦,原来这就是艺术,一块焦黑的裹尸布,也能买几万块。” 她这才知道,他从前那些收藏的艺术珍品都只是当摆设充场面,其实心里不屑到了极致。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又自视甚高。 正出神,门铃响,有访客上门。 可霍展年不在家,她的朋友几乎没有,仇人倒是一打,数不过来。 脱掉围裙,她穿戴极为随意,懒懒下楼,挪到客厅,姜安安已是一身标准职业装坐在单人沙发上,与其说来拜访老友,不如说来打仗,正要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姜安安看着她松松散散长发,沾着黄绿颜料的开司米上衣,眼睛里留露出深深的鄙夷。噢,也是,你看面前这个女人乱七八糟一无是处,而我姜安安,漂亮美丽,聪明能干,怎么到头来争不过她?命运真是不公平。 “flora,我今天接到调任通知…………” “噢,是这件事。”佣人送上锡兰红茶,姜安安最讨厌的品种,宁微澜招呼她,“先喝茶,反正都做过二十年朋友,有话可以慢慢讲。” 姜安安皱眉,烦躁不安,“也不必兜圈子,开门见山更好。flora,我知道你经验少,但出身好,习惯随心所欲,但公司的事不同,不能上来就胡闹。你记恨我,就要调我去马来?你知道自我上任,经济日报得过多少奖?业绩上升多少个点?你这样公私不分,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反正我有能力,到哪里都一样工作拿薪水。你也说,我们是二十几年老友,所以我才上门来劝你,现在改调令,还来得及。” 宁微澜听完,一脸莫名其妙,“公司的决议已通过董事会,马来华人受众不在少数,我们去办华人报纸,半公益性质,更得褒奖。不过,如果姜小姐不愿意,可以递辞呈,我多付你一个月工资。至于公司的事…………恒川报业回到我名下,自然是随我啦,不劳您操心。” “你…………你…………你这样办事,毫无章法,你…………”姜安安急的跳起来,一着急反而说不清,口不择言,居然想到搬出霍展年,“你这么做,有没有问过霍先生?他不同意,决议一样无效,我不会走!对,我要打电话给霍先生,他绝不会答应你这么乱七八糟胡作非为。”是霍先生而不是霍展年,连名字都不敢叫,真是可怜。 她拨出电话,一而再再而三,电话忙,无人听。 宁微澜好心提议,“不如我帮你播他私人电话。” 一分钟而已,电话接通,霍展年很是疲惫,说:“刚开完会?怎么了,在家里无聊,想要出来逛?” 宁微澜看着姜安安,按下免提,浅浅开口,对她已是残酷打击,“安安来家中见我,她……不愿意去马来,想问你意见。” 霍展年会意,随即说:“你是老板,没必要问我意见。不过姜安安不去马来还能待在哪里?国内她做记者时得罪的人太多,她如果要辞职,你记得多付一点。做老板,不能太小气。” “嗯,我知道。” “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嗯,不要太晚。” 姜安安的绝望不言自明,她在霍展年眼中,不过是一张用过即弃的砂纸,铺路垫脚的沙石,没有用,也不必管她死活。 是霍展年太冷情,还是她太蠢? 她忍着泪,骄傲而不可一世地给宁微澜忠告,“他这种人,你跟着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宁微澜说:“安安,其实你应当感激我,相比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只把你调到马来,而不是直接辞退你,已经很仁慈。” “噢,我感激你,感激你一直以来鬼影一样跟着我,令我时时刻刻痛恨命运不公。” “其实你已经很成功,只是要得太多,恨得太多,肆无忌惮。” 姜安安欲走,膝盖撞向茶几边缘,打翻了红茶,污渍满地,“我不会去马来,我宁愿横尸街头也不离开。”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安安。” 姜安安的一腔愤怒无处可去,苦果,只有自食。 而电视机里在放财经栏目,立信实业鲜活上市,第一日飙高涨停,人人看好。高炎一瞬间成为城内炙手可热人物,财经频道那位美丽知性的女主持拿到唯一采访机会,下午三点四十分首播,高炎在镜头前侃侃而谈,也不差幽默风趣,时时逗得女主持捂嘴轻笑。这样的男人,怎不让人心动?又问起边新闻,谈及未婚妻屈婉玲,既温柔又宠溺,看得小女生都要在电视机前尖叫,白马王子,天造地设!老天爷,几时给我一个这样多金又帅气的男朋友?折寿都可以。 晚间等到八点,才见到霍展年归家,一身疲惫难言。吃饭时同她商量,故作轻松地说:“都一年多,怎么都没有一点动静。” 宁微澜正给鲫鱼挑刺,这才抬头蹙眉问:“什么?” 霍展年咳了一声,已掩尴尬,“不如明天去看医生,检查检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渐渐上了年纪,十分羡慕身边有家有子的友人。如果微澜不能生,就只好找代孕,至于白素素?那子宫脏得骇人,怀了孕也撑不过十个月。 70海潮 到周末,霍展年终于肯给自己放一天假,扔掉累赘的西装与领带,换一身轻松装扮,倒显得比以往年轻了许多。 只可惜今日不是相约去踏青、血拼、看电影,而是遮遮掩掩去看医生。虽然说此行检查项目尴尬,但两人都不见郁卒紧张。霍展年自信满满,认为问题绝不可能在他。反观宁微澜,自顾自老神在在,一路闭目养神,不教旁人看清她此刻满含讥讽的心绪。 彼时她曾打算认命,同邱一业结婚。听闻邱家为此也了大价钱,买主肯给面子,卖家也不好送个瑕疵品给对方,当然要开箱验货,童叟无欺才公平。她于是配合地做完一整套婚检程序,事后证明她身体健康功能完整,婚后拆封概不退货。 今天的特别行程,她只怕霍展年经不起打击。 不过谁知道呢,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大约不会将不孕不育这种事放在心上。 她的主治大夫是个六十几岁头发白的老太太,讲一口呢呢哝哝上海话,一本正经地问她床事细节,又做过冷冰冰器械检查,诊断结果支支吾吾折腾老半天不说清楚,出门上个厕所溜个弯儿回来就醍醐灌顶一般,同她说:“小姑娘,你现在还年轻,底子好,这个病,要治疗起来也容易,先去拿药,这个黄色片一日两次,每次一片。” 她点头,木雕一样傻登登任你骗,并没有过多言语。 老太太顿了顿,又补充,“经期不要吃。” 低头看她胸牌——罗美珍医生。“嗯,好的,谢谢医生。”礼貌、规矩,一板一眼,似刚出场的机器人女仆。 而霍展年已经早早在诊疗室外等待,他脸色极其难看,笑也勉强,还要明知故问,“医生怎么说?” “诊断书上说子宫异位,不易受孕。唔——我还要下楼去拿药。”她侧着脸,盯着墙壁,望着瓷砖,就是不看他,她说谎的功力还不到炉火纯青收放自如的地步,更何况扯一个双双心知肚明的谎言,她只怕自己的眼睛里藏不住对他的怜悯。她的同情心泛滥,这是致命缺陷。 他掌心冰冷,沁着汗珠,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沉沉说:“不要紧,小问题,吃吃药就好。”不知是说给宁微澜听,还是用来安慰他自己。 真是可怜,在此之前,他始终认为上帝站在他这一方。 而今,实在荒诞可笑,命运的黑色幽默,玩转人间。 午后,他决心做一个工作狂,取消了自主休假。噢,这一位自以为要风得风无所不能的霍先生,在这一刻也选择逃避,用工作填补烦恼。 宁微澜知他心中所想,顺势说:“饭后我自己开车回去吧。”听话的第一大好处是,渐渐延伸的自由幅度,霍展年对她放心,她的看守人周若愚的工作量也减小。 “嗯——”算不上失魂落魄,倒也说不上全无波澜。他心中,已怕是经历过一场惊涛骇浪了。“你自己随意逛逛,想买什么就买,开心第一位。” “嗯——今天争取载一车货回家。” 她自己也一个人,也没有多余去处,似乎是习惯了孤单,无话可说境地。于是深秋时节,买一只香草冰淇淋,坐在中心公园长椅上,看来来往往人群,吵架的情侣、携手的老人、还有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追着风筝奔跑。恍惚间突然认为生活美好,并不若想象中可怕。 “赏脸,热鸳鸯奶茶。”眼前男子不算高,一身黑色长风衣,故作潇洒,手上一直公文包,不问缘由地坐到她身边,“千载难逢的机会,唉……这份工不好做,律师要当私家侦探用,跟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宁小姐落单,有机会说两句话。” 她接过纸杯,并不饮茶,仅仅捧着暖手,好在她今日心情不错,并不介意陌生人的唐突,“我不记得曾经见过你,你要找投资或者拉业务,可以去下一条街,鋭通实业三十六楼。” 他推了推眼镜,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只厚厚文件袋,想了想又腾出一只手伸向宁微澜,“您好,宁小姐,我是你外婆田安妮女士的委托律师李小平,今天是来通知你关于田安妮女士名下财产的转移手续。确切的说,文件袋里的财产,已经属于宁小姐。”是通知而不是协商,结果不言而喻,她必然要接受安排。 不得她多想,李小平两眼放光地催促她快打开文件看看财产归属。 她惊诧,自己也不能置信。 李小平激动着,又得压制音量,只差拉着她的手喊,“富婆你好,富婆再见。”又感叹,“我怎么就没有个这么有钱的外婆呢?要不然……宁小姐你考虑考虑包养我,我博士毕业,身高168,体重60公斤,天天读演讲与口才…………” 她笑不自已,收好文件问:“你确定没有人发现?” “你放心,我有我自己的职业操守。”想了想,四下看了看,又说,“只要他不是狠到去调公园监视视频记录,肯定不会有人发现我俩这次亿万级幽会。” 宁微澜笑着摇头,真不知外婆从哪里找来这个这么个*律师。 “我走了,李律师再会。”不远不近距离回头,扬一扬手中半冷的鸳鸯奶茶,笑容灿烂美好,“改日请你饮茶。”转过身,不过一瞬,已被湮没在庸庸碌碌人潮。 “就要走?才几分钟?真的不考虑包养我吗?我这么孔武有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好委屈,放走一个漂亮可爱年轻富婆,这种机会,可一不可再。 你说命运啊,何其不公。读书啊,顶个鸟用。 仍是一个人时最轻松,吃一顿麦当劳都算幸福事。下午独自开车去海港观望落日,对着被海浪吞没的斜阳起誓,今晚一定吃到饱肚。手中一瓶药,医生说帮助排卵,拿去药房问,原来是一百二十片维生素c,酸酸甜甜美白嫩肤,真他*妈的没劲。 竟渐渐认为自己的生命就如眼前夕阳,一点一点随时间沉默海底,无法阻断,不可逆转。 那只被搁置许久的手机,终于有了存在感,她似乎无路可去,踌躇许久,才拨通电话,无需想,电话簿里只有他一人联络方式,“我有话说…………” 他那一方,吵吵闹闹好热闹,有人说happy birthday,越来越靓,越来越劲呀!arron?arron——跟谁通电话?chris过生日也要忙工作?小心女朋友不高兴,让你跪键盘—— 哈哈哈哈——打打闹闹,一大群放肆笑声胀满耳孔,因为年轻,所以快乐的肆无忌惮,美好的横行无忌。 他终于躲过吵吵嚷嚷不生不熟朋友,藏到洗手间来听她说话,他亦惊奇,她这一次足够耐心,居然没有在半分钟过后就挂他电话,“你说,我听着。” “帮我查一个人,只知道名字是简岳,有个女友叫于芳,两个人似乎还有孩子,前些时候小朋友被于芳扔在安妮孤儿院,眼下又接回去自己养。简岳——”淡淡的,几乎真当做谈公事,没感情没意义,只想快速交待分内事。 他侧倚在洗手间冷冰冰没温度的瓷砖墙面上,兴许是惋惜,无可言说地望向镜子里,已过少年时的世故模样,笑笑说:“你放心,我会尽快办好。” 她继而说:“我今天同霍展年一道去看医生,他从今后大约要遵医嘱,开始日日吃药。那主治医师叫罗美珍,玛丽安综合医院。” 静默,各自思量,他问:“你……近来好么?”轻而又轻,似叹息,又似自问。 斜阳惨淡,已然落尽,海面平静,讳莫如深。 谁会好心告诉你未来在哪里?谁会始终站在原地等你?海的女儿不过童话,也一样残酷,落笔写刀尖上的一曲舞。相拥过后,王子属于公主,人鱼被深海吞没。两条线,交际后再无相遇可能。 她嘲笑自己,最怕是在地狱中,依然奢望天堂的美好。 你要认命呀,宁微澜。 “嗯,说不上坏。得过且过,马马虎虎。” 最终,她与他也变成这样可有可无故人,所有爱恨情仇都被时间冲淡,余下的是见面后一声不轻不重不多不少的,“你好吗?”以及她含着泪的静默,流着血的坚强,闭上眼,任岁月撕裂彼此,一句“我很好。”已光所有勇气。 “再见。” “再见——” 他推开门,又是另一个世界,嘈杂的音乐声拍击耳膜,香槟、美食、比基尼party里不缺美女,一幕幕high过头的热闹,投进他眼里,却蓦地没有了颜色。 好像突然间患上色盲症,身边屈婉玲的双唇那样红,他却只看到一片雾蒙蒙的灰黑。 室内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不停不灭,全然落在他心上。 屈婉玲已喝得醉醺醺,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笑嘻嘻问:“说!跟谁打电话躲躲藏藏这么久!是不是瞒着我——嗝——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高炎将她扶稳,躲避她不断送来的鲜红嘴唇,“公事找上门,我总不能一边听你唱歌一边交代事情。” 显然,醉鬼听不进劝告,“哼!狡辩!男人就是爱狡辩,你去找别人我也去找,你找一个我就找十个、二十个,看谁厉害!” “好——” “你说什么?你居然答好?好,我立刻去,今晚就做七姑,同七个哥哥大被同眠!” 忽然觉得累,他在这里做什么,眼前的女人有是谁,谁又是我?一叶障目,如入深梦。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保持日更。。。。 能不能来点长长长长的评来奖励我咧? 71生日 约会时间定在下午五点,仍有一整天富余时间可供消遣。 阜阳街紧窄狭长,慢悠悠的青石路一步步延伸,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头,就如这时光,投进岁长川中,浮沉辗转,漫漫无际。那些擦肩而过的背包客、旅行家、自由摄影师、以及拖着小小人力车拉货的店员,五彩斑斓笑靥,点缀这一条画给文艺青年的温暖午后。 又有金发鬼佬为一件印万丈光芒东方红的文化衫同店主fifty?no,no, i mean fitteen手舞足蹈砍价,小青年三十五块敲定一单生意,回头用广东话骂,死鬼佬越来越精,骗不到啦,几块钱跟你争二十分钟,不如背包客。 吵吵嚷嚷,勃勃生机。 石墙上招牌小小,式英文写“the black mini bookshop”,需得盯住门匾多看三十秒,才知全名。推门,风铃叮叮咚咚快乐地响,没头没脑,无缘无故,只顾自己开心。 老板是台湾人,坐在老式柜台,鲜少抬头,只自顾自看他的杂类小说,有人买书便收钱,室内懒得装监控,因偷书不算偷窃。 店内全是巴掌大小书本,找得到英文、德文、竖排中文与日文书。视角之内,亦有一本出版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银灰色旧书——《给母亲的短柬》,从日文再译成英文,浸着往事的想念却没有变过。 “当我见到桔梗突砰然绽放,令我想起你在年轻的日子,大太阳下,持着一把伞。” 只需三两句,已足够写一篇动人故事。 也曾拥有过梦,晦暗压抑的夜晚,母亲轻轻走到床前,亲吻她紧蹙的眉心,安慰说:“阿宁,一切都只是假象,等你醒过来,无人离开。” 不经意间流露的心事,落下的泪,通通落入他人眼中。 他突然间从背后将她抱紧,她挣扎,他便在她耳边说:“我只占用你五分钟。”乞求的语气,卑微的姿态,那样熟悉而又遥远,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重峦叠嶂,跨越过千山万水,高原山峰,日夜兼程、栉风沐雨而来。 他低头,试图吻去她眼角苦涩的泪,沉闷而炙热的呼吸烘烤着她的神经,周遭一切都被掩去光芒,独他一人不灭,化一缕烟尘,萦绕在她的思绪中,低声缠绵,“微澜…………微澜…………” 渐渐开始不确定,连拥抱都令人心碎。 但可惜,她受过伤,忍过痛,练出一身坚硬的壳,他的思念与挣扎似乎并未对她有多少触动,她不一样了,彻彻底底,被扭曲、被改造,“高先生,你派人——时时刻刻跟踪我?” 不能适应,离期望值太远,但仍有弥补可能。他解释道:“我怕你出事。” 可惜她咄咄逼人,“出事?我会出什么事?我是守法公民,定期缴税。高先生的担心太多余,还是说,要令我出事的根本不是别人?” “你怀疑我?”真是不能相信,他本以为鼓足勇气,放下嫌隙,先低头,她一定明白,过往感情不假,谁料到她冷冰冰无动于衷,挫败、懊悔,问自己问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等待她、哀求她,他并不是没有选择,为何要让自己落到这般卑微境地——与从前一样。“也对,你如今跟着大好金主,他当然会抽空看顾你。给你一张无限额白金卡?还是一幢半山别墅?我出多一倍价钱,你每月抽空三五天上我的床,也好重温旧梦——” 她给他一巴掌,头也不回地就要冲出书店。 不知何时,店内已清空,门也上锁,再看那个台湾人,已不知躲到那里去。 他同自己说,就让她去吧,别再追,追回来又能怎样,一双刺猬还能抱在一团取暖?除非你忍得剧痛,流光血也不回头。但身体快过思绪,他已先一步将她拉回来,困在收银柜与墙面三角区域间。 他不说话,她咬紧牙,双双都充满了恨,她恨他的欺骗、背叛、冷酷无情,他恨她对自己无止境地怀疑与不信任。 一段情至此,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从此不再见面的决绝,然而他不肯放弃,他不忍心,不甘心,更舍不得。他已控制不了自己。 “你听着,我来是要跟你说,简岳的档案已经被加密,无法获取。至于罗美珍…………阿宁,你以后好好督促霍展年按时按量吃药。”这些话,电话里说就可以,何必偷偷摸摸窃贼一样赶来,就为见她一面,这借口拙劣,演技不够分,谁能相信。 “说完了吗?”她直视着着他双眼,对他的恨意与嘲讽展现无遗。 他不答话,晦暗无光的沉默中,似休整的猎豹,突然间发力,一手勾住她侧腰,往前猛地一带,那一双阔别已久的唇便乖乖送到嘴边,任他品尝、啜饮、纠缠、凌虐。 或许是从那一夜,她坐在车后座,弓起腿,缓缓脱去丝袜时开始,他对她便有了藤蔓一般疯长的痴迷。思念的浓郁,渴望的深重,他已习惯了在金三角湿热的空气中一遍遍描绘她的影,近在眼前却要分离,无异于从他腑脏内割一块鲜活的肉,痛不堪言。 他的吻霸道,不容置疑。令她窒息、眩晕,大脑停滞。 可他说:“微澜,生日快乐——”又这样温柔细腻,蛊惑人心。真真假假无人能辨。眼前他似有一汪真情,献祭一般捧到她跟前,但兴许转过身就可以去同屈婉玲、李殊曼或是未来尚不知名的某某某情真意切谈笑风生。 他们都修炼成了佛,她仍是一只道行浅薄的妖,怎么斗得过? “祝我的微澜,事事顺心,一生幸福…………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想来看你。” 她侧过身,涌到眼眶的泪又被逼回,她总是如此,不适时宜地逞强。“你几时放我走?我还要赴约,迟到还要想理由,答不好就要被关禁闭,高先生,你高抬贵手,饶过我。” “我认输。”长叹,毫无生机,“微澜,我认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跟我说话。” 她的电话响,在她与他之间,震动声也如此突兀刺耳,是周若愚,“你还在阜阳街?霍先生叫我过来接你,会议又延迟,叫你去办公室等。” “知道了,我去街口等你。”转而对高炎说,“开门吧,金主召唤,我总要先忙工作。” 高炎说:“会再见的。” 宁微澜说:“我却不想再见到你了。” 车上,周若愚也同她说生日快乐,赠她一颗心形吊坠,很有些尴尬与不自在。 “谢谢,很漂亮。”她轻声感叹,片刻又故作轻松地说,“不愧是道上混的,够讲义气!下次你做寿,我一定送份大礼。” 周若愚却抿着嘴角,不肯答话,冷冰冰硬邦邦十八铜人之一。 无奈她的生日却在霍展年的办公室里过完。 三十六楼装修精良,董事长办公室里还有休息室,完整的卧室、洗漱间、衣帽间,只是装潢基调偏冷,四面墙一张画,装饰色彩少得可怜,连床单都是灰蓝色,让人郁闷。 她在休息室里睡到晚上八点,才被门外争吵声惊醒。隔一道薄薄门墙,听见霍展年同白素素说:“你确定?吴副市长不好对付,他说的话未必真。” 白素素说:“嘉颖去做,怎么会搞不定一个五十岁老头?算他是色中老手,也过不了嘉颖这一关。” 霍展年说:“他有没有说江北开发项目几时上马?” 白素素说:“过了这一届就开始。市长要高升,吴金良了钱又了功夫,下一届市长一定是他。再说,不管选不选得上,江北开发势在必行。” 霍展年说:“邻近换届选举,上面来视察的人不会少。你要做好准备,警察局那边不能放松,他们官职小,却卡着我的紧要生意。” 白素素却不说话了,沉默着表露自己的委屈。 有什么比献出自己的妻子更有韵味更显诚心的呢?何况白素素曾是红极一时的女演员,又有影后桂冠,交际女王,风韵人&妻,送出去,同一般二般半红不红的小明星大不一样。她手里又有二三十拼了命想往上爬的旦小生,简直是在经营一家淫*媒集团,只是要价高,顾客隐蔽,比路口大冬天穿一件吊带袒胸露乳的站街妹高端了那么一些些。 可她做妈妈桑,被看中了也一样要乖乖献身,没资格价码谈。 霍展年说:“不肯做?我多送你两个点。” 白素素说:“我并不是为了钱,展年,我们已经是夫妻,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目的结合,可我记得婚礼上的誓言。你已经家财万贯,又何必再逼我去做那种事?我们好好做一对夫妻不好么?” 霍展年讥诮,不留情面,“结婚前我就已经跟你说清楚,现在又何必来讲这种话。” 白素素说:“你不肯碰我,是嫌我脏?” 未等霍展年回答,便听见休息室里响起了水声,他只说:“你请自便。”往前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果然是宁微澜,睡得迷迷糊糊起身,见他来,还在揉眼睛。看了看墙上挂钟说:“九点了?我的生日还过不过?” “抱歉,公事繁忙。不过,现在出门还来得及。” “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吃。” 霍展年拎了她的短靴放在床边,无奈笑道:“回家吃?吃什么?” “我们开火锅好不好?” “不好。” 穿上鞋出门,办公室里却再没有白素素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喂。。。。 找这个进度 不会要写到三十万字!!!! 累死我切! 72被绑 她所接收的教育,立志要将她训练为优雅淑女、豪门太太,不是喝香槟穿礼服就可以,烹饪课也分时段上过好几个系列,最擅长做粤菜,清淡绵软,适用懒人。 虾粒秋葵、菠萝咕咾肉、香滑豉汁排骨、蒜蓉开边虾、雕鸡、还有双皮奶当做甜点。家中仆佣早已经下班,她在晚上十点三十分为自己的生日做满桌宴席,霍展年大大吃惊,一说我家出现田螺姑娘,又玩笑说:“我倒是可以帮忙,为你下一碗长寿面。” 宁微澜忙说:“千万不要,那面条我领教过,连酱油都没有,我被那位黑面关公吓得一口气吞完,十天不必进食。” 那是什么时候?他一面教训她一面逼她吃面,似乎就是六七年前,时光一晃而过,中间掺杂着的痛苦与伤害似乎从未曾存在过,她与他一夜之间变成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没有什么比现下时光更幸福美满。 霍展年头一次感到满足,有她在,工作上那些零零总总困扰,亦可不必放在心上。 脱去围裙,终于落座,要先尝一口古老肉,“但愿不是虚有其表。”汁多肉滑,果然极品。 霍展年胃口大开,吃到涨肚,幸好保养得宜,小腹上还有紧致肌肉,不至于四十岁成大肚婆。“你明早就能开班授课,或者去电视台做一档美食栏目,一定收视飘红。” “不行,我话少,三十分钟节目,二十五分钟只有切菜声怎么办?” 霍展年笑道:“那一定吸引男观众,因你实在秀色可餐。” “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不进厨房,就坐在桌边当model,好过被油烟熏成黄脸婆。”放下筷子,又看着对面的霍展年笑盈盈地说,“我这下只在这里坐定,洗碗擦桌收拾残局太伤手,表现的机会我让给你呀霍先生。” 霍展年还是那个习惯,高兴不高兴都喜欢捏她耳垂,装作实在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摇头笑道:“在外做一份工养家糊口,回家还要洗碗擦地干义务劳动,做男人实在难。” “那你就去找一位师从泰国的外科医师,做一场彻彻底底改造手术,哎呀————别总拉我耳垂!” “越说越离谱。”指着客厅茶几上棕色公事包说,“去把那个拿过来。” 慢悠悠起身,磨磨蹭蹭回来,霍展年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份产权证明,递到她眼前,“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海景别墅,市值千万,她心底冷笑,这就算是她的劳务辛苦费?倒是同那些与富商交往两年继而分道扬镳的女明星同一价码,但面上依旧温和,乖巧地道谢。 他点了烟,又是满屋子呛人的烟味,“知道你看不上这些,就是给你放在身边,求安心,其他的,以后慢慢来。”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冷了场,他也不会真去洗碗做家事,仍是留一个烂摊子给保姆。夜里过早睡了,霍展年也没有什么精神缠她,关上灯,不能自已地想象着,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被枕边人出卖,会是什么样表情。 那又怎样?谁又好过谁? 仇比爱更伟大,爱——六个月消散,经此后变为习惯、依赖,而恨,十年二十年不少分毫。 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江北宏源区d4段地块正式出让,在此之前江北开发计划传得风风雨雨,各大地产商自然不会放过投资回报如此高的一块地段。尤其霍展年与屈广宪竞争激烈,最终霍展年以十五亿元天价拿下,新一代的“地王”横空出世,价高令人咋舌。各大媒体头版头条刊载,一时间霍展年极其鋭通实业赚进眼球,风头无二。 霍展年在威斯丁酒店大开庆功宴,犒劳全体员工连日辛苦奋战。 喝到认不清人,醉醺醺被送回家,周若愚真是一等一真男人,扛着霍展年仍不费力,根本不用宁微澜帮忙,轻轻松松将他扔到卧室大床上。那人喝醉了返老还童,捂着头喊痛,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吃药,可怜她忙前忙后伺候这位大老爷,连送客的时间都没有。 她正要去楼下泡一杯浓茶给他解酒用,路过书房时却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人听到脚步声突然撤离。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推开门,走到书桌旁,电脑只来得及关上显示器,座椅上残留着某某人体温。 她低下头,在杯垫上写下一串数字,又添“不用谢”三个字,转身,还不忘为他关上门。 不知是焦虑还是药物作用,霍展年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发,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差,大半个月不碰她变成生活规律,似乎有人在身后追赶催促,整片天空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幸运女神离他远去,近期事事不顺,最可怕是吴金良升职调任粤北市市长,因财政、规划、民意原因,本市江北开发项目被无限期搁置。江北地王拖死了鋭通可调动资金,更拖欠银行巨额贷款,地卖不出价,一天惨过一天,又无资金投入,无人看好,更无人开发。霍展年这些年做事,顺心顺意太久,这一回被人联手操作做这样大一个陷阱等他跳,未免想不开,一小时抽完一包烟,一整夜一整夜不说不睡,脾气坏得惊人,宁微澜有自知之明,离他远远,以避战火。 他将精力更多转向传统项目,说到底不过是贩毒、军火、娱乐一类非法产业,来钱快,成本低,高速运转,只要你够胆就能填补账面损失。 因汐川临南海,南海油气田落成不久,高炎的立信投资同时注资汐川炼油厂,要做大规模改造,心力办实业,似乎对于霍展年的失势毫不关心。 这一段战战兢兢时期,宁微澜的画作同另一位现代画家一齐展出。 原本霍展年应当出席,但临时公事缠身,无暇顾及。宁微澜倒乐得轻松,连计划内采访都躲开,通通让给那位三十岁颓废绘画师。 她不擅取名,最满意画作也被随便叫做《原野孤星》,太通俗又太低调,普通人都看得懂,谁还敬你是艺术家。 阿mo做画品经济多年,在展馆d区找到她,同她谈,有一位美丽女士出高价欲买《原野孤星》。宁微澜虽没有多少艺术家气质,但很有艺术家脾气,又不是靠此谋生,她的画作不多,一贯是只展不卖。 阿mo很是失望,再去谈,十五分钟又回来,难掩兴奋之情,“那位女士出到十万,宁小姐,她肯出高价,一定是懂画有品,买回去也会高规格保管,哪还有什么理由不卖?” 可她不如以往一般好说话,依旧坚持,“你叫她去a区逛逛,欧阳先生一定很愿意卖画给她。” “宁小姐——” “阿mo,好好工作。” 再遇到阿mo时,她却领着屈婉玲与高炎,兴致勃勃来同她会面。 屈婉玲很是惊讶,“想不到竟然是你,宁小姐我和阿炎都很喜欢你的画,您能不能割爱,有偿赠与我们?到时结婚,我要将它挂在新房客厅里。”她已经十分客气,对待眼前这位她曾经嗤之以鼻的女人,生来不对盘的女人,看在那幅画作上,多留了情面。 真是讽刺,他要结婚,宁微澜难道还需送贺礼?“不好意思,我的画只展不卖。” 屈婉玲遭受拒绝,转头去看男朋友,求助。可高炎摊摊手,无奈地小声同她咬耳朵,“没办法,艺术家。” 但屈婉玲不甘心,“宁小姐,你开个价吧,多少我都付得起。”家中有金山银山难道日日看?当然要费尽心思挥霍,开口闭口财大气粗,一句话就将平民百姓堵得要呕血。 这幅孤星,孤星是陆满。然而他已不在,何必跟人争一时长短。“好啊,一百万,我等屈小姐把款项汇到我账户。阿mo,你的泰国休假有了着落,快谢谢屈小姐。” 她一个不出名小画家,一幅画,怎么样也不值一百万,但屈婉玲脾气拧,好面子,话一出口绝没有收回的可能。 好在有个体贴男朋友,转身就安慰她,“chris,拜托你好心给我一个讨好你的机会,那幅画让我来当礼物送你。” 前一秒阴云密布的练,这一刻云消雨散春光明媚,小女生就是好哄,不似某某人,油盐不进,倔强到死。 时钟走到五点整,画廊里人烟渐散。 高炎已被屈广宪叫走,故此宁微澜交待完明日展出需要改进事宜之后,便同屈婉玲一道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屈婉玲与宁微澜的座驾虽然停在同一个区,但相距甚远,出电梯后,她们几乎是背道而驰。一辆黑色maxus商务车从入口驶来时,并没有人注意,两位女士只顾开锁上车,连头都不回,直到宁微澜感觉危险逼近,一回头,即刻被人捂住嘴,手帕上乙醚迅速发挥效力,致使她四肢乏力,头脑晕眩。 她被拖上车带走,过程不超过十秒,匪徒样貌更没有看清。 无妄之灾,人生中第二次被绑,能否脱险,全凭运气。 作者有话要说:长评 加更 哎,我都为我自己感动 73绑匪 午夜十二点,原本不该有的热闹充斥人心,紧张的频率随针尖摆动,滴滴答答,一点点小声音就逼得出滔天怒火。首脑不正常,属下更遭殃。派出去的人毫无消息,一无所获。 “霍先生,你保险柜里一百零八颗南非钻,换你的小情人。明早九点半,再通知你交货时间。至于报不报警,你自己决定。”变声器发出的男声沙哑乖戾,一字一句带着莫名讽刺,对他所处一切了若指掌——他保险柜里的私藏,他所在乎的软肋,更包括他在一瞬间利益多寡的衡量。 而绑架杀人这类事,对方熟练老道,不给他反应时间,说完第一句已经挂电话,不要说三角定位追踪,就连信息消化都来不及。究竟是单纯为求财,还是另有所图?若报警,警察现一群收保护费的合法化黑社会,装一只窃听器要三小时,啰啰嗦嗦更老婆老妈说今日绑架案,无缘回家吃饭,绝不是包小三陪二奶,三分钟就泄密,绑匪如此自信,很可能顷刻间撕票,没有任何犹疑。 本城敢动宁微澜的人屈指可数,最大嫌疑人却是最不肯动手的一个。 赵钱急匆匆从展馆回来,手里捏一本复刻光碟,坐在沙发上喘足了气才说:“展馆地下停车场记录,我给弄回来了,绑人带走时间不超过半分钟,绑匪又蒙面,车牌是假牌,基本上等于什么线索都没有。老板,我看还是先准备钱,他们只给二十四小时筹钱时间,可见只求财,在交钱之前宁小姐应该不会有事。” “我最不想听‘应该’两个字。” 不必多久,周若愚便回来报告,只是可惜,三路人派出去竟然查不到丁点蛛丝马迹,“已经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屈广宪和高炎,但这两个人行程不变,只是单独会议开得长,屈广宪家中进进出出的人多起来,其他并没有异常状况出现。” 赵钱一个人又跑去餐厅,埋头吃面,听完周若愚报告,大喊大叫说:“我靠,居然不是高炎那小子干的?那还有谁嫌命长,敢动我嫂子?” 烟灰缸里已满满是烟头烟灰,微小的尸横遍野的场景,让人心情越发沉闷。似乎是从江北购地开始,事情的转向与发展早已经超出他的掌控。 周若愚皱着眉,斜靠在沙发上说:“现在唯一的办法,也不过是配合绑匪,交完赎金再说。” “钱是小事。”才不过半夜,霍展年已然熬到双眼猩红,疲累不堪。年龄的增长,岁月的磨砺,加之突如其来冲击,足以击垮一个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 城市的另一端,两位肉票终于转醒,扯开罩住头的黑布,惨白的光线似山洪暴发,猛然冲进你眼耳口鼻,让人有一瞬间的不适与恍惚。她眯着眼看了看,发觉这场景再熟悉不过——城西废旧的工厂,高高架起的白炽灯与凹凸不平的地面,墙角被冷落依旧的纺织机也在咧着嘴嘲笑,这个女人足够傻,被绑还在想过去。 这是陆满差一点就被宁子昂打成残废的地方,她被扔在这里,代表着什么,她不敢想。 对面的女人也醒过来,第一句话是问她:“我怎么会被绑来这里?”仿佛被她连累,殃及无辜。 到底宁微澜是第二次被绑,又经历这样多,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大概是社会不公,财富不均,有人为赌一口气掉一百万,有人却打二十四小时工不够糊口,因此抓到我们,用以寻求正义。” “真倒霉,遇到你就没有好事。不过你想想清楚,对我,绑匪无论开口要多少钱,我爸都会给。至于你,一个二奶值不值五十万?霍先生搞不好早就想换女人,趁机摆脱你。”停了停又叽叽咕咕说:“没见过人这么老还给人做小三的,有什么意思,真不晓得他看上你哪一点。”虽说眼下都是难兄难弟,应当同仇敌忾以求生机,但屈婉玲对宁微澜始终放不下嫌隙,没办法,女人就是此类感情动物,第一眼就知道是朋友还是仇敌,屈婉玲对宁微澜保持着不屑,宁微澜对屈婉玲也保持着自始如一的没所谓。 宁微澜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突然觉得屈婉玲的任性与骄傲也挺可爱,难道真是年老,开始喜欢单纯小朋友,“噢,谢您关心,这种时候还是听天由命吧。” “你也只能听天由命。”到最后,一定不忘记回嘴,像个爱吵架爱记仇的小学生。 沉默中缓缓流逝的几小时,屈婉玲被绑在一台废旧机器上,挣扎了半个小时,就像在做无用功,半点效果没有,总算泄气,但也伴随着无名火,对着宁微澜喊,“真有意思,这里一个人没有,你却坐在那里优哉游哉等死。是不是知道霍先生不会钱赎你,所以根本不抱希望,只等绑匪给你一枪?” “屈小姐你自己想,他们绑人的手法老道熟练,现在怎么可能把我们俩单独扔在这里?监视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你看不见罢了。而且绑得这样牢固,你要脱身,光靠自己不可能。” “所以我要你帮我呀!” “我离你五米远,也被扎扎实实拷在千斤顶上,我要怎么才能帮得到你?”她无奈,大小脾气也分层次分等级,她从前那点小傲娇,在屈婉玲身上简直不值一提。 “你不会想办法?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等死。” 这位大小姐一刻不停地吵闹,令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其实不必,绑匪主脑是谁,她心中早有定论。现在也不知是凌晨还是半夜,看不到时间更心慌、焦灼,他的狠会不会一并宣泄在她身上,连自己也不确定。 绑匪估计也被屈婉玲闹得烦了,终于从二楼厂房休息室里现身,给她们一人一只盒饭,再换上手铐,对屈婉玲恶狠狠叫嚷:“再吵就让楼上的男人一起轮了你!看你还叫不叫得出来。” 屈婉玲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类屈辱,但形势比人强,她又不是真的脑子不清醒,怎么会跟绑匪吵架,到底是乖乖点头,眼泪都要被吓出来。 这夜,绑匪对屈广宪开出的条件却是一亿五千万美金,汇入指定账户,三天之内完成,否则撕票。干净利落,绝不给对方讨价还价机会。 第二天一早九点,一屋子人通通熬夜未睡,电话铃变成惊魂铃,一响起来,人人激灵。霍展年接起电话,对方说清交易地点,嘱咐:“不管交钱的人是谁,只许单枪匹马来。任何人都不许跟着,否则,你知道后果。”继而结束通话。 赵钱自告奋勇,“我去吧老板,他们只求财,交完钱再不放人,我也一定把宁小姐完完整整带回来。” 人人心知肚明,霍展年不可能亲自去。一个玩物,并不值得冒生命危险相救。更何况,事情还未走到那一步。“你自己小心。” 只是这破旧厂房,卷闸门突然咯吱咯吱响,空旷的声音回荡,叫人毛骨悚然。 一辆中端小轿车缓缓驶入,后头跟一辆小型货柜车,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宁微澜与屈婉玲的手脚都被邦得紧紧,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此情此景,真配得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八个字。 屈婉玲吓得发抖,居然哭着问宁微澜,“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还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又何尝想死? 越惊诧越木然,谁知她背后冷冷全是汗,害怕得身心俱疲,喉头嘶哑。 小轿车上下来的,是精神状况不大正常的赵钱,昏昏沉沉晃晃悠悠,脚步都走不稳,身后跟着一位面生的黑衣男人,显然是小弟,陪着笑,急急忙忙来搀赵钱。一帮子看守人员接到他警告眼神,也连忙喊:“赵钱哥,罗峰哥。”一个一个点头哈腰,瞬间没了方才面对肉票时的嚣张气焰。 那位被称作罗峰的大哥,将赵钱扶到椅子上,便又笑着走到宁微澜身边,见她身上手铐脚镣一个不缺,装模作样呵斥他身边放头大耳手下,“怎么搞的!不是说了好好照顾宁小姐的?还把人绑成这样,让我回去怎么跟霍总交待!” 那人忙跑过来道歉,拿钥匙开锁,“我们这不都是按规矩办事嘛。罗峰哥,咱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大哥办好事——” “行了行了,快放人吧。都关了一夜也差不多了。” 宁微澜简直一头雾水,望着罗峰近乎陌生的脸孔,她怎么也想不起是否在某地见过他,再看赵钱,歪倒在椅子上,依旧是昏昏沉沉喝醉酒的样子,恰时罗峰已经拖起她,往小车方向带。 一旁仍被绑得死死的屈婉玲,更加着急,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疑问,却没胆量喊出口,只有眼睁睁看着宁微澜甩下她离开,令她彻彻底底被绝望情绪笼罩——这分明是阴谋,是霍展年故意设下的圈套。 而宁微澜,几乎是被罗峰一把扔进车里,快速关上车门,上好锁,将她与车外世界隔离。 车后座上只有一个人,在昏暗密闭的空间里,阒然微笑,满足的,快乐的,孩子似的笑。伸出手,紧紧将她抱拥。 他说:“别害怕,微澜,我会保护你。” 一阵恍惚,她几乎就要认为,这仍旧是九二山上,他如英雄般降临的那一刻,有七彩虹云,万丈光芒,划破层层密云,随凌冽寒风呼啸而来。那些,清清楚楚眉眼,一笔一划皆是陆满。 “陆满——”她心碎,呢喃,踽踽细语,无可言说——是他毁掉了她最初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喵喵~~~~~~~~~ 74花朵 时空未曾遥远,就在六年前,虎狼伏出,风声凛凛的傍晚,他乘着风,踏着云,披荆斩棘而来。 那时候的陆满还是那样年轻、单薄、以及愚蠢。穿着廉价又粗糙的夹克衫,一双洗到没颜色的运动鞋,驾照也没有就敢从城区一路开到坟山旁。明明自己冻得发抖还敢咧着嘴笑,一遍遍问她,冷不冷,宁微澜,你冷不冷,趁机抱紧她,感受她。那一瞬间的满足与希冀,从前他为被人爱过,那一刻竟然学会爱人,机缘巧合,如同神迹。 那时候太还是个人人嫌弃的古惑仔,那时候她还是风光无限的宁大小姐,那时候一个吻可令多少不可能变作可能。 你说得对,一切都只在从前美好,房价也只在过去便宜。 近日寒潮南下,这座倚靠着南太平洋的城市也被冰封,温度逼近零下,羽绒服与羊绒大衣供不应求,平日门庭冷落的皮草商户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人人都想着发财,发大财,之后换老婆住大屋,天天大把钞票满地散,看所有人都低头弯腰。 这样的天气,她在四面漏风的废旧厂房里捱一夜,生病是必然。一路头晕脑胀,车似乎一直在兜圈子,以至于进入一座小宅,她根本分不清方向,一头倒下就睡,依靠的依然是他坚实宽广臂弯。 醒来时已至深夜,落地窗被关得紧紧,却拦不住皎皎月光从天而降,铺满一系乳白色羊绒地毯。 她被他揽在怀里,盖同一张被,捂出一身密密实实的汗。略略回头看他,庆幸着好在身上有一件衫,省去与他肌肤相贴的震颤。 陆满,哦不,是高炎,裸着上半身,结实精壮的胸膛贴合着她的背脊,以体温炙烤着她的心。 “醒了?”声音沙哑,性&感蛊惑并非刻意。 “…………” “要不要喝水?”不等她回答,他已掀开被子下床去,冷热水各掺一半,将水杯地给她,又自然而然地探她额头,口中说:“烧退了。果然还是土方奏效,睡了一天,饿不饿?” 她只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高炎早已想好对策,顺势坐在床边,与她平视,“想问什么就问吧。” 天上只剩一轮满月,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一如宁微澜此刻心境。“算了,我并没有什么想问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从来他们你争我斗,都没有她的反抗余地。 作为弱者,最明智的选择是承受。 高炎说:“不,你不问那就我来说。屈广宪商人出身,利益第一,现在想要求和,不再同霍展年斗下去,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收手就能抽身。他选择反水,就要付出代价,屈婉玲必须死…………” “你听不懂中文吗?我早说不想知道!” “你与屈婉玲同时被绑,为什么你可以毫发无损地回去,而屈婉玲却死得那样惨。更何况屈广宪支付巨额赎金,霍展年只交付一百零八颗南非钻?他手上拿不出现钱,他知道,绑匪怎么也清楚?赵钱死在绑架现场,被抓的绑匪都认霍展年做大哥。警察查不清楚事情始末,屈广宪却绝不会放过霍展年。呵——霍展年,一人发迹,就不给旁人留活路,这些年想要他死的人成百上千,我绝不是唯一。”他静静地陈述,伸手理顺她蓬松的长发,“我已经私底下与周若愚接触过,他也会配合我。微澜,你会明白的,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他笃定。 “那好,高先生,请问你预备什么时候放我走?又凭什么确认我不会转过头就出卖你?不如现在就掏枪,一并解决我,省去后顾之后。” 他皱眉,握住她双肩,强迫她直视他的眼,他眼中一片澄亮,清晰地倒映着她的惊恐与怯懦,“你能不能不用这种语气跟我沟通?” 过后又似懊悔,手臂绕到她背后,不给她任何逃避的可能,开始自说自话,“微澜——你是不是怪我才出现时不肯认你?微澜,我当时真是吃错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我从前那么爱你,爱的那样卑微可怜,时时刻刻怕被你抛弃,做梦都想要混出头。我只是不甘心…………又恨你…………对不起,对不起,微澜,我们讲和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微澜你原谅我,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嗯?” 他亲吻她的唇,从浅浅的试探到恣意的深入,撩拨着她口中蜜一样甜腻的舌。这口唇的交缠似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密,嘭嘭嘭——是心跳,是他赤*裸的胸膛碾压着她的丰盈柔软,手臂也越缠越紧,藤蔓一般生生死死合抱,他终于得到,又不敢相信,口舌之间几乎就要完完整整吞噬她。 他喘息着,拨开她额前细碎刘海,痴迷地望着她的眼,湿漉漉沾着泪,小兽一样惹人怜爱。口中却说最冰冷字眼,带着恨,淬着毒,“不好,不要。高先生,我同你不熟。” 而他仿佛天生会做戏,看着她,祈求说:“我是陆满啊…………微澜,微澜,你不能不要我…………” “不,你不是。”她闭上眼,脑中千万个声音穿梭来去,妥协、拒绝、或者是一同毁灭。如果时光倒流,她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没有曾经浓烈的爱,如今又怎会痛到无法呼吸。 “微澜,不要骗自己,不要同自己的心作对,你知道我是谁,你爱我,你无法否定你爱我…………”他像一名巫师,缠绵缱绻的亲吻中一点一点诱惑她的心,使她挣扎凄苦,使她日夜难安,使她陷入泥淖不得往生。 她从来尽力让自己活得轻松些,因生活本就不堪重负,但终究逃不过,这也许才是她命中劫数,避无可避。 第一次或无数次,他用温暖湿热的嘴唇膜拜她的身体,她皎洁的皮肤上仍覆辙一层薄汗,湿湿黏黏挽留着他粗糙的手掌心。 她侧过头,看着月光的影,任他剥去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所有美好与丑恶,洁净与污秽,都在这凄然月光下无所遁形。 握住她细软莹白的小腿,抬高来,迎着光,令她含苞、绽放、绮丽芬芳。层层叠叠舒展开的鲜活瓣,向他吐露着最是瑰丽的蕊。只是见不见叶,她粉嫩干净如同幼&女。 她轻笑,自嘲自贬,“好看吗?” 他不说话,她再问:“好看吗?高先生?” “………………” 她抬起小腿,架在他肩上,似乎已无所谓到了极致——恬不知耻,“霍展年嫌我脏,不配跟他上床。于是给我做了永久除毛、处*女膜修复、私*处整形雕刻,一系列,一气呵成。一夜之间又变成未□的小姑娘,在床上矫揉造作装纯洁,得一身撕裂伤,血流得好像流产。不过没办法,谁叫金主喜欢?比起那些喜好特殊的,他算正常。你说是不是?高先生。” 他不语,翻过身,紧紧抱住她,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微澜……微澜…………”如同地狱囚徒,祈求上帝救赎。 “还想知道什么?是我开枪杀他未遂,被抓回来饿到崩溃,趴在他脚下求一口饭吃,还是四年禁闭,监狱服刑一样赎那些他凭空捏造的罪?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手越收越紧,这拥抱令人窒息。 高炎咬着牙说:“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宁微澜却说:“他伤我,比不过你深,因为我爱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千一万个对不起…………可是微澜…………微澜,我…………”到最后,言语早已不足够,好在仍有一颗心是热的,在胸腔中跳动,给他足够时间赎罪。 眼泪糅杂在一处,分不清来自于谁,温度几何。只记得这些未完的爱与恨,折磨半生。 他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说:“没关系,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适当时候,我就应该让路。”她只是笑笑而已,这笑容却如同一把利剑,狠狠扎在他心上。 她被蒙上眼,扔在城市繁华商业街。 来往汹涌人潮,一瞬间袭来,海浪般将她轰然吞没。 似乎是九死一生回到霍展年宅邸,迎接她的却不是殷勤犒慰,而是霍展年阴沉的脸色,开口就问:“赵钱呢?” “我不知道。” 霍展年手上这根烟,又快要燃尽,他耐着性子再问,“是谁绑你?主使人是不是高炎?” “我不知道——” 她快速收声,因他火冒三丈,抬手就赏她一记耳光。“你现在跟我去警察局,去同警察说,你亲眼看见高炎出现,他是主谋。” 原来她失踪的这三天,屈婉玲早已被发现,横尸在废旧纺织厂内,而赵钱因吸毒过量已死亡,被抓的绑匪一个个都承认是受霍展年主使,跟赵钱接头。又有屈婉玲死前被赵钱强*暴的录像带寄到屈广宪家中,挑衅意味不言而喻。而霍展年购下江北区“地王”折合成美金恰好一亿五,屈广宪与警察登门闹事,他说他也交出一百零八颗南非钻,但谁信?绑匪怎么知道你家保险柜收藏多少珠宝,不必报警,更不必去银行,轻轻松松搞定绑匪,准时放人,从上到下毫无损伤。 警察手上没有直接证据,也不敢随意抓人。屈广宪被愤怒与悲伤冲昏了头,根本不去细想,只咬死一定要霍展年血债血偿。 “贱货,居然跟那个小瘪三串通一气来害我!”他指着门口说,“你滚,你他&妈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说下去,他只怕自己气到掏枪,送她上路。 75圈套 霍展年叫她走,她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身上的驼色羊绒外衣里还揣着交停车费时,找回的三十五块零钱,这已是她最后的家当。 脸颊被霍展年抽得红肿发热,寒风吹过更是火辣辣地疼。人还未走到社区门口,周若愚的车已经跟上来。“宁小姐上车吧,霍先生叫我来接你。”未见她上车,以为宁微澜仍在赌气,谁猜得到她在抱怨,一记耳光换不来五分钟清净时光,于是解释道:“霍先生也是一时气急,宁小姐,眼下这个状况独自出门闲逛,实在不明智。”屈广宪现在就是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天知道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首当其冲就是宁微澜,要拿她给屈婉玲填命。 宁微澜点点头,开门上了车,却不见周若愚掉头往回开,而是径直出了大门向左,上洛阳道。“去哪?” “你不是在海边有一幢新别墅?先去那里住几天。” “唔,又劳你亲自开车送。这些年光顾着看住我,耽误你做大事,真是不好意思。” 周若愚顿了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算恰当。车窗外突然下起雨,雾蒙蒙一片,“没什么,做哪份工不是一样。” 下车时雨又停了,反复无常,像个重症精神病患者。富人别墅区,环境自然一流,只是假山假石人造湖,什么都是假的。 一进门,屋内保姆厨师司机俱在,足够她一人生活,当然还有特派员三明,虎背熊腰,匪气十足。 周若愚临走前,她忍不住问:“你说……我要被关在这里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还是两年?” 周若愚眼神闪躲,嘴上仍安慰她:“你不要多想,霍先生只是连日来麻烦缠身,等处理好就会派人来接你。” “不怕我报警?满大街求助?” “宁小姐,你的精神鉴定书还未失效。我劝你,好自为之吧。” 显而易见的是,霍展年把她当做内鬼,认为她与高炎里应外合策划这场阴谋,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想见到她的脸,可怕的是,即便他厌恶她,痛恨她,却依然不肯放她走,宁愿十年二十年囚死她。 宁微澜摆摆手,同他告别,“希望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犹豫再三,最终落在她肩膀上,给她一个朋友式的鼓励,“别这样,微澜,一切都会有结束的一天。”真的吗?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却要给别人安慰。 自此,她的生活彻底陷入封闭状态,远离尘嚣,逃过劫难,尼姑修行一样生活,只差吃斋念佛,诵经讲禅。 相对而言,男人们的世界却激流暗涌满布,一个不慎,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屈广宪从不空喊口号,他说到做到,在生意场上敢用伤敌十万自损八千的方法,一副要同霍展年拼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架势。而霍展年办事却仍有他的顾虑,也因此敌不过屈广宪,每每后退收尾,经营范围极度收缩,旁人看他势微,躲都躲不及,谁还敢找死往前凑。 他只好做回老本行,没什么比得上贩毒利润大收益高,从前他事事赚钱,对这一类生意不大管,都扔给阿光做,各地散货在周边城镇集中后,再分散到马仔手里,各有各的销售线路,被抓住也不算大事,只是货少不精,不得力。 现在要做大,云南人又早早被他得罪光,只好亲自去同金三角的人接洽。事情比想象中顺利,泰国方面答应得很爽快,货送到城西码头,废旧仓库里碰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美金,对方先派下属来考察诚意。 来的是孟中,他对高炎开的价码是玲的归属,高炎答应将玲送给他,他才闭紧嘴,配合这一场猫鼠游戏。 孟中在戬龙城吃吃喝喝半个月,将霍展年的耐心磨光,终于肯开口谈生意,本月十日凌晨三点,货抵港口。 此夜,无星也无月,强大的寒潮终于放过这座海滨城市,市内居民也终于可以脱掉厚重的外衣,轻松一把,呼吸海岸边潮湿咸涩的空气。 霍展年的心情异样沉重,对着镜子里那个疲惫烦闷的中年男人,只觉得憋闷,最后播一通电话给宁微澜,说什么无所谓,他只是突然想要听听她的声音,她自有一股让人平静的力量。而这个时段,她显然已入睡,电话最终无人听,叮铃铃叮铃铃,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寂寞叫嚷。 出发前,除却霍展年,每一个人都要交出手机通讯器,还有探测仪侦查窃听设备,等一切准备就绪,霍展年便同周若愚与阿光坐一辆黑色商务车,其余人三三两两从各地出发,城内道路绕过几圈,便驶向既定地点。 孟中已在码头上等,霍展年与阿光下车,周若愚晚他们一步,将藏在车座下的纽扣通讯器扔进上衣口袋里。 孟中身边只跟一个身形消瘦的泰国人,走在前方领路,“霍先生,货早就到港,堆在前面仓库里。” 脏兮兮的废旧地,小山一样高的海洛因,比金条之前。 一个南亚人拿样品让阿光试,阿光却径自挑开一个密封袋,露出内里雪白耀眼的粉末,狠狠吸上一口,快活间不忘辨别优劣,转而对霍展年点点头,算是过关。 孟中随即问:“货验完了,钱呢?” 周若愚提一只黑色暗纹旅行袋,一把扔给泰国人,“八百万美金,一分不少。” 孟中拍手,“合作愉快,霍展年。” 最后一个音落下,周围陡然间响起刺耳的警笛声,孟中第一个回过神,边喊边跑:“我只管拿钱,货都归你们处理。”言下之意是,你要烧,要炸,还是要扔到海里都随便,跟老子没有半点关系。 霍展年仍算镇定,他身后已有枪手追着孟中而去,警察来了,大家都要倒霉,怎么能光凭你一句话就干干净净抽身。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他不点头,孟中一分钱也不要想带走。 阿光骂了一句脏话,包里的手雷一个个拿出来,说:“老板你和大鱼哥先走,我把这些货炸了,再扔几个给对面那些死警察试试。” “你自己看着办。”话不多说,握紧枪,转身就往仓库后门跑。 这厢说,孟中到底带的人少,还未跑到船上,就被打中膝盖,要李耀祖扛着才能一步一步往前挪,一整只旅行袋的美金也没兴趣拿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好在警察都往东走,去追霍展年那条大鱼,他这里是灯下黑,反而没人管,只是好几个跟出来的兄弟不是被霍展年的人枪杀就是被警察抓住,只剩他和李耀祖,藏到码头集装箱堆放区域。 本以为人都走远,可以安心等船来,忽然间一阵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声声敲打着脑神经,让人一瞬间紧绷,孟中开始挪动他的伤腿,真是——血迹太明显,不走,必死无疑。 李耀祖并没有想过丢下孟中,孟中是首领唯一的儿子,他死了,自己也不要想活着回去。 “来了——”李耀祖低声说。 也就是一眨眼功夫,他脸上多出一个黑洞洞血糊糊的孔,从后脑到下颌,一路斜插而过。李耀祖最后一抹紧张神色还未消去,就因这一颗子弹永远地凝固在扭曲的面庞上。 孟中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地向上看,终于借助路灯微光看清楚高高集装箱上,那个鬼魅似的影。 在孟中举枪之前,对方已然开枪,这一次射中腹腔,带有腐蚀性的胃液流出来,几乎能听见皮肤被烧灼时兹兹的响。 孟中顶着最后一口气,喊道:“你杀我,不怕我父亲要你偿命?” 那人似乎觉得他的想法极其幼稚,不屑道:“你死了,孟邦只会把账算在霍展年头上,关我什么事?再说,孟邦已经六十几岁,失去了唯一的继承人,他只会更加倚重我,很快,美赛的每一个人都会忘记你,孟中。” “为什么…………”人到临死前,总喜欢刨根究底问原因。 “你和李耀祖李耀光两兄弟把我摁在水里玩,却不敢真的杀我。可是孟中,我却会杀了你。”语毕,扣动扳机,枪声被消音器吞噬,在空旷的夜里显得那样不值一提。多少生命悄然逝去,也是如此不值一提。 一枪打中眉心,孟中的死,很像香港旧时代黑社会电影,一股暴戾的美感。 码头前方,堆放海洛因的废旧仓库并没有被炸飞,周若愚抢先一步,抢抵住阿光后脑勺,子弹穿过大脑,一头钻进水泥柱里。阿光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便绝望地倒在垒得高高的白粉堆上。 周若愚记得,阿光喝着酒红着脸说:“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啊。” 可是开枪的时候,他却一丝犹豫都没有。 砰——一秒钟扣动扳机,冷血无情。 霍展年回头,看见此种场面,目眦俱裂,“王八蛋,居然出卖我。”举枪射向周若愚,一共三发子弹,两法打在海洛因里,一发打中周若愚肩胛骨,令他藏身于水泥柱之后。可时间紧急,警察已经冲进来,身边还有六七人,足够突围,也就不去管周若愚,一路同警察火拼,手底下的人还有带着炸药手雷的,并不比警察火力低。 霍展年一枪打中警长胸口,窜进了立交桥上等候接应的深灰色越野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觉得陆满好帅啊 冷酷的帅 冷血的帅 有仇必报的帅 我自己都痴了!!! 还有,我为什么如此勤奋? 答案就是,马上就要完结啦,最多还有四五章 哎哟妈呀,终于要解脱了 76求和 仪表转速已到达极限,车的性能跟不上他脚下踩油门的力度,空鸣声在耳边回响。东华路与长安路都被封锁,除却身后紧追不舍的警车,车前空无一物,决斗战场,无人敢来惊扰。 路口越来越近,警方的重型布防近在咫尺——两辆征用的货柜车横停在路口,三四辆警车,十数个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组成今晚别样风景。 头顶直升机也来凑热闹,副局长对着喇叭喊话,劝他放下武器,停车投降。真难为警察叔叔,大晚上不休息,全员出动来抓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是生存还是死亡?千万个念头转过也只许短短三秒,在警察开枪射击的距离前,他松开油门,踩下刹车。 越野车在高速运转之下突然制动,为浅灰色路面留一道轮胎痕。 他慢悠悠地拔了车钥匙,开门,下车,双手抱头,双膝跪地,最原始认罪姿态。 肚子滚圆的副局长终于松一口气,接下来只需他抛一个眼神,便有特警举着枪缓缓接近满脸血渍,狼狈不堪的霍展年。 那警员哆哆嗦嗦铐上手铐,口中说:“霍展年,你因涉及毒品交易被警方拘捕。” 一晚上惊心动魄比过黑帮片的围捕行动终于结束,警察一部分押送这群亡命之徒回警局,一部分留下清理战场,再找找有无漏网之鱼。 周若愚被送进医院,取子弹,缝合伤口,医生好比熟练工,将他肩胛上被子弹烧糊的肉割去,一如去除那些真心相待的过完,快速而准确。 局长亲自来医院看望,他终于恢复从前身份,他本名简岳,出生在一座北方小城,于二零零一年报考警校,二零零三年死于车祸,从此在没有简岳而只剩下周若愚——一个沉默寡言的混混、古惑仔。被人追被人砍,有这顿没下顿,狗一样活着。 宁微澜见到高炎,已经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他的看守人都十分识相,知道霍展年已倒,是时候寻找下一位雇主,而高炎,不必赘言,自然是最具实力的一个。 他终于肯扔掉西装,穿一件深蓝色外套与牛仔裤,很是轻松模样,站在客厅里,对着二楼楼梯上的宁微澜,扬起嘴角,傻傻地笑。 他向她伸出手,英俊的脸庞无可挑剔,午后的阳光细碎而温暖,音响里播放着一张旧cd,婉转多情的女声,将人的心唱到柔软。多像走进年轻导演的文艺片,一切都透着最初的单纯与美好。 就像是一个梦,一个洗涤她所有罪过的梦。 他说:“微澜,来,我们回家。” 她这一生都斗不过他,他早已经看透了她,熟知她的喜好,掌控她的弱点,每一步都精心计算过,步步为营,寸土必争。眼前他只需用短短一句话,就能击溃她的所有伪装。 她不言语,他并不介意,笑容更盛,酒一样香醇,“我们的家才九十平,建在三环内,不近不远,你以后要上班可以同我一路开车,小区绿化很好,有游泳池网球场,听说还有好几棵上百年的香樟树不敢挖,围拢起来建了保护区。夏天时绿荫浓浓,孩子们都喜欢在树下做游戏。只是公寓面积不够大,只够你和我,还有一儿一女,一只小狗居住。客厅的墙上挂着的是你的画,你画中的我,还记得吗?那幅《原野孤星》,我是孤星,我是陆满啊,微澜…………”他絮絮叨叨地老头一样同她说话,眼角上扬,双眼笑得如弯月,满满都是快乐。 他为她造一个梦,如同她在他最惨淡的年纪,用一个亲吻,一个拥抱,为他编织的旖旎梦境。 可是他要同她在一起,梦境一样真实。 “等到周末,我们一家人就去骑车踏青,你不会我可以提前教你。在青山也买一座屋好不好?房前要有一大片草坪,任你种樱桃树,等我们翻遍了书本,也找不到令樱桃便甜的方法。树上年年结满果实,我们却还要上街去买新鲜樱桃洗来吃。真可怜,我跟你一起,弄不好也要变笨。” “微澜——”他冲着她,晃了晃手中一串银色钥匙,说,“快下来,我们回家。” 她几乎要落泪,她梦想过无数遍的生活从他口中一字不错地说出,他又那样真诚,无欺,灿烂的笑容里全然是期待,是让人不忍打碎的水晶,对未来对人生的憧憬。 是的,她还有希望。 可是此时此时刻,她却要亲手掐灭这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希望。为的什么?是为那些牵牵绊绊无法磨灭的过去,一对恋人互相间你伤我更重我爱你更苦的意难平,还是为了对不可知的将来的深深的恐惧? 横亘在宁微澜与高炎之间的更加现实,年龄、身份、世界观、人生观,这差异推着她向前走,在眼底结一层冰,“你和我,早已经不可能。” 他却仿若未闻,依旧挂着温暖笑容,一步步走上阶梯,颀长身躯立在她眼前,恰恰高过她一个头,少女杂志里爱写,这算是情侣最合拍高度差。 牵她的手,微凉指尖放在唇边深深浅浅亲吻,一双夜空一般漆黑沉郁的眼睛未有一刻离开她。“霍展年进行大宗毒品交易,被警察当场抓获,现在看守所中羁押候审,人赃并获,想要他死得人数不过来,他这次,再也没有机会翻身。” “噢,就跟外公出事时一样,他们都以为戬龙城换一个人主事,就能过得更好。多少年了,还在做这样的春秋大梦。” “你一生总要分时间用来造梦,不然怎么撑过这些年?微澜,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今晚我们去海边吃活鲜,再去宠物店挑一只小狗来养。你喜欢什么样的?金毛还是松狮?或者更喜欢猫?没关系,先看看再说。”趁她恍惚间,去她眉心偷一个吻,尔后心满意足地冲着她笑,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同时又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察言观色,临机应变,“微澜,你好香。” 她却不愿看见他,侧身而过,下楼去,一件衫、一分钱都不见带走,她是孑然一身的,出现、离去,不想不屑不愿意。 走出一扇门,眼前是晴空万里的美好人生,真的结束了吗?她不断地在心中叩问着自己,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竟就是如此,安静无声地结束,平和到令人无法相信,没有任何真实感。 她应当有一万种心绪,酸甜苦辣,爱恨情仇,这一刻,被阳光晃眼的时刻,心中却是一派安然,波澜不惊。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高炎缓缓跟在她身后,“微澜,你去哪里?我开车送你好不好?” 她回过头,不知不觉,泪被风干,一脸凉意,她原本就是如此温婉清浅的美,带了泪,越发显得无助,惹人怜,但谁知道,她比谁都坚强,比谁都经历得多,这一点,兴许霍展年、高炎都一样及不上她。“我要去霍展年的别墅。” “去做什么?那里已被警察查封。” “去找属于我的东西。”田安妮留给她的财产证明已经妥善寄存在银行,但她的身份证明仍在霍宅,徐二宝的身份早已被霍展年注销,没有这些,她哪里也不要想去。 高炎心中一沉,她还是要走,半点不肯为他妥协,“必须等到审判结束,警方处理完霍展年的非法财产。” “是吗?说起来,我真算是无处可去了…………” “如果你不介意——”他伸手来握住她,温暖干燥的手掌紧贴着她冰块一样没温度的手,一小串钥匙塞进她手心,“先去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不喜欢,我绝不来打扰。好不好?微澜,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不要走太远,不要冷言冷语把我当敌人,好不好?” 他的眼睛那样好看,总是神采奕奕,光彩照人,又是兴奋起来更像个孩子,讲话手舞足蹈。这一刻却用近乎卑微的语气祈求她,眼瞳中是无法抑制的悲伤,这一刻,脆弱无助的人是他,“求你了,微澜——”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他与她僵持着挣扎着,没有肯退一步。最终是宁微澜妥协,他将她拿捏得刚刚好,时常温柔,时常霸道,并适时地流露出对她的依恋不肯放手,两个人相处,他更像是政治家,欺骗演戏是家常便饭,配合事宜地示弱,更能达最高收益。你看他咧着嘴,天真满足地笑,似乎她的一个首肯,他就能得到全世界。 “我开车送你去。”拉着她上了车,一路絮叨,“我跟你说,家里早就装修好,我还为你专程准备一间画室,虽然面积小,但胜在精致。装修图纸都是我自己画,你看了一定喜欢。现在都快十二点,要不要先去吃饭?还是在家里做?冰箱里只有啤酒,一会路过超市,我们一起下去买好不好?微澜——”一边开车,一边还去拉她的手,摇摇晃晃像是撒娇,“微澜——别不说话,搭理我一下。不然我好像神经病,一个人自言自语。” “那你就闭嘴。” “生气了?嫌我啰嗦?”又去捏她的脸,吵吵闹闹,没有一刻消停。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的时候一直在听杨千嬅的少女的祈祷 祈求作者,别再折磨人了 77争执 有没有那一刻,你急切地想要回到某年某月某日,去见一见那个未经风霜的自己。 宁微澜的梦反反复复,场景交织,宁江心与文雪兰坐在钢琴边踽踽细语,一瞬间一并抬头看她,宁江心温文尔雅,文雪兰柔软美丽,他与她郎才女貌琴瑟和鸣,而余敏柔牵着宁微澜,倒成多余,在那座宁江心亲自设计的小楼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下一刻余敏柔也丢下她,头也不回地奔向年轻却稳重的邱振宇,他们在办公室里拥抱亲吻,那样旁若无人。 霍展年来带走她,像捡垃圾一样带走这个一无所有无所依靠的孤女。一眨眼她变成一只刺猬,被霍展年拔光所有刺,留下血肉模糊却柔软鲜嫩的内里。 最后霍展年被一颗子弹结束人生,最后的那个人面目模糊,手枪抵住她眉心,逼她献出自己的心。 她的心,鲜血淋漓,却不完整,他看后气急,将她仍旧跳动的心脏抬手扔进路边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走开。 从生到死,她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未曾尝过家是什么,爱又能否持久。 一朝梦醒,家中地暖发生效用,温暖气息熏得面颊微红。她迷迷糊糊仿佛记得被人喂过药丸,那人笨手笨脚,害差一点点被水呛死,咳嗽咳到肺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又忙不迭道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马来那边不是在下大雨?被冲进下水道也不算新鲜事。做事干净点,我不想听到任何后续报道。”声音冷得像一块冰,与厨房锅碗瓢盆碰撞声显露的温馨迥然不同。 他分明是一个不属于家庭的男人,有野心有魄力更有无人能敌的耐心,若在三百年前,他当骑马猎鹰,征伐天下,而今穿一件小熊围裙,握着锅铲,一字一句阅读案台上那本《家常菜大全》,“食盐三克,白半勺?多大的调羹半勺?”口中念念有词。 她靠在厨房门前,望着他忙忙碌碌背影,竟也觉得温暖和谐。 真讽刺,她从那样的噩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这般温馨难寻的家庭生活片段。一时间难以适应,这天差地别变化,昨天她仍在那座古城中等待时间老去,今天她竟然多一个家。 高炎回过头,装作刚刚发现宁微澜的出现,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骄傲,抬了抬他浓黑的眉毛,得意地说:“你看,大师级水准的西红柿炒蛋,要不要尝尝看?”说完用厨房用纸擦了擦手,像个业务娴熟的家庭妇男。 走上前来摸她额头,再摸摸自己的,皱眉说:“怎么还有些发热?吃过晚餐再吃两片药,到晚上不退烧我们就去医院。”说完又用额头来蹭了蹭她的脸,像只求关注求爱*抚的小狗,“餐桌茶壶里有温水,你先去客厅看电视好不好?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该称呼你什么?高炎还是陆满?” “你叫我阿满好不好?我是阿满,你是阿宁,听起来像两个早恋的小学生。”高炎这个名字不能再改,陆满又是犯过抢劫重罪的死人,他再想讨好她,利益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好,阿满,我问你,你同李殊曼是什么关系?” 他笑笑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李殊曼曾经是高涵的女人,两个人之间也不过是利益牵绊,各取所需罢了。”他小心谨慎地在她面前避开了对高涵父亲这个称谓。 她直直地看着他,问:“你们上过床吗?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吧?” 高炎仍保持着笑容,只是转过身去料理锅里的上海青,“小时候不懂事,喝醉了酒,懵懵懂懂的就有了。对不起。” “何必跟我道歉?我不是也被你父亲猥*亵过?没关系,大家都不干净。”为刺伤他,她不惜揭自己伤疤,兴许等到两个人的刺都被对方拔光,剥去伪装,只剩一颗赤&裸裸无遮拦的心才够勇气面对真正的自我,“只是她帮过你那么多,你赢了,却来这里讨好我,对她,对屈婉玲,还有其他在你身上飞蛾扑火心甘情愿的女人,未免太无情。” “微澜——”他郑重其事地面对她冷漠而轻蔑的脸孔,沉声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在地狱也熬过,这世上,对什么都看得开,唯一不能放手的是你。你知道是什么支撑我捱过在泰国暗无天日的生活,是你——微澜。中枪后血都快要流光的时候,被人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时候,我总想啊,微澜在哪里,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在怪我不告而别?无论多苦多难一定要撑过去,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你在等我。不为名不为利,只因为我是陆满。”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眼圈,声音哽咽,“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一个肯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爱我的女人,我却伤透了她的心。可是微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爱你,让我用一辈子对你好,照顾你,逗你开心。好不好?好不好?” 她将他逼向死角,对自己何尝不是一场凌迟? “这些话,你同屈婉玲也一样说过?在床上还是在求婚时?” “宁微澜,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更恨她这样看轻他。 她合上眼,以为可以阻止不听控制的眼泪,却不想泪水从眼眶缝隙中窜逃而出。即便是被霍展年折磨的日子,她也不曾流过这样多的眼泪,自己也觉得惊奇,在他面前,居然有了千万种委屈,千万种难过,对他,已不是简简单单爱与恨、走或留能够解决。 女人从来输在心软两个字上。 “你走吧,高炎。这些年,我一个人苦守已经习惯,你一个人随心所欲也已经习惯。你与我之间这笔账算不清,也不必算了。就当…………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只做陌生人。” 他目光沉沉,凝视她许久,忽而轻笑,阴云散开,他有他豁然开朗的理由。“那我走了,感冒药要记得吃,自己照顾好自己。”说话间真的解开围裙,洗了手,往门外走。“早点休息,门要反锁,有事给我打电话。”不见她回应,也并不介意,笑一笑带上门。 客厅茶几上摆放着他留下的黄色信封,拆开来是一叠粉红钞票,还有一张信用卡,信封背面是属于他的遒劲有力字迹——“特殊时期,留钱给你,望你不要多想,等结案后可加三分利还我。” 他要对谁好,必然不遗余力,他要置人于死地,也绝不留后路。 一周后,她在电视里遇到熟悉面孔,阮凤英与阮明明两母女面对镜头向媒体哭诉,这么多年贫困生活都是因为霍展年的苛待,自己家财万贯挥金如土,却不肯分一百块给家人。更打算向法庭申请,审判结束后继承霍展年合法遗留财产。看来连挚亲之人都认定,霍展年背叛死刑立即执行是无法逆转的必然。 而媒体最爱无事生非无风起浪,更何况有一对想钱想到发疯的母女,为了车马费,问什么答什么。一时间霍展年混迹在汐川时的惨淡事迹都被揭发出来,原来看似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霍先生年轻时也不过是个人人唾弃的衰仔,靠女朋友卖身赚钱,又食过白粉,出卖过大哥,坏事做尽才有今天,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令人讶异的时,宁微澜三个字,在这场媒体进竞相欢的盛宴中一次也没有出现。她是否应当感谢她新的庇护者? 于此风雨交加的时期,她的画作逆势而行,渐渐有了名气。可以在画廊占用独立展厅,时不时接到邀请函,一个月三五个聚会宴请展会,忙忙碌碌与不同的人交朋友,令她得一分自我天地,人也随此快乐起来。 近日有幸加入本市艺术家协会,也学着与同行长辈讨论绘画雕塑篆刻等等艺术心得。 这一日收到讣告,姜安安在吉隆坡不慎跌进下水道,又遇大雨,被冲走,尸骨难寻。享年二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天妒红颜,令人扼腕叹息。 参加完姜安安葬礼,路过通华街,一家麦当劳门外,穿制服的大学生兼职职员正在摇摇摆摆教小朋友条甩葱歌,周边父母相守,一条街装满叮叮咚咚的快乐。 未想会在商铺遇到李殊曼,这些年过去,她也老了,年华不再,神情憔悴,她最大的骄傲随时光消逝,并未对她多留情面。 她略微笑一笑,便有鱼尾纹急匆匆出来与世人会面,难得竟会向宁微澜伸出手,礼貌问候:“你好,宁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宁微澜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愤世嫉俗的小丫头,换上温和笑容,亦伸手回握她,“您好,吴太太也来shopping?” 李殊曼眼神闪烁,勉强堆起了笑,邀宁微澜去路边咖啡厅坐一坐。她推辞不过,只好同意。 两个人就坐在街角透明玻璃前,李殊曼桌上的拿铁自始至终没有动过,她只是静静看着对面的宁微澜,似乎在寻找,在打量,更是在比较。尔后颓然地自嘲般的笑,说:“你从前漂亮,我却比以前老。我一贯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看上去比谁都清纯美好,其实呢…………男人哪里懂?” 宁微澜握着咖啡杯,眯着眼说:“吴太太约我来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大可不必,我还有事,您自便。” 李殊曼拉住宁微澜的手,身上黑色皮草亮过她的脸,“我明天就要跟吴振邦回香港,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你可以放心,今天过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完,不然走也不甘心。” “我能否选择不听?” “你会愿意听的,一个被抛弃女人的自白,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衬托你的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纳闷啊。。。 陆满不是挺好的嘛 世上哪对情侣没有那么点破事儿啊 完美的从不犯错的男人。。。 难找!大家要求都太高啦!一个人肯对另一个人算计一辈子,也是爱到极致呀 78清算 “何必?是你自己选错人,信错人,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宁微澜说。 李殊曼笑着摇头,“你不明白,他这个人,如果想要办成什么事,得到什么人,一定用尽全力,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至今还未尝过失败,你看他才多大?今后只会更加可怕。” “噢?看来你今日是要来当说客?” “不,我只是想来看看,五年后你究竟是什么模样,还能令他对你费尽心机,念念不忘。” 宁微澜皱眉,并不接受对方变向的称赞,“我并没有感激他的念念不忘,也无意同你争,也许应当说,我无意同你们争。”真可怕,他魅力太大,难道真要建一座宫廷看女人为了他阴谋阳谋都用尽才满足? 李殊曼啜一口热拿铁,视线从窗外那辆灰色奥迪车上转回来,说:“我骗过你,你飞去旧金山被抓的那一次,是我告密,但却不是他指使。你还记得高涵死时高速路上连环追尾的车祸吧。那个时候他也受了重伤,不敢去公立医院,只能在小诊所拿命抗,他发烧烧得糊涂了,以为自己快要死,拉着我的手求我,如果他死了,将他的骨灰送给你,如果在国内找不到人,就去旧金山找一个叫徐二宝的中文老师。代他向你说对不起,是他不守诺言,却希望由你亲手葬他。” 李殊曼似有感触,不知不觉间已落泪,沉浸在彼时生死交割的恐惧与伤痛中,“我答应他,他那个傻孩子,还不放心,抓着我的手一遍一遍问,还要我发誓,一定不许食言。好在…………好在一切都过去,他还活着,活着回来见你。你若肯原谅他,他这一生受的苦也算值得了。” 宁微澜递了浅红色格子手帕给她擦眼泪,“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同我说这些话。” 李殊曼脸上的妆被泪痕破坏,粉底斑斑驳驳,显得十分凄苦,“我就要走了,只想令他过得好一些。说到底,他对你,从始至终没有变过。我羡慕你,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一个男人肯这样爱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推拒的话语宁微澜说不出口。只好付了咖啡钱,故作轻松,“我请,算作为你践行。” “只是我还有事情未办,不然一定请你去喝一杯。” 你来我往,这已算给这一段偶遇画上句点,她轻轻颔首,说:“我明白,临行前琐事总是比想象中多。吴太太,再会。” “祝你幸福的话我说不出口,但还是喜欢他能得偿所愿。再会,宁微澜。” 宁微澜与李殊曼,这两个女人的际遇与交集,到此终于结束。 宁微澜走向热闹卖场,去感受与己无关的快乐。而李殊曼却穿过这条街,走向一辆门窗紧锁却并未熄火的车。 司机也下车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位即将诀别的男女。 李殊曼点起烟,整车呛鼻的香烟味,掺杂着她身上浓烈香水,让人头晕胸闷,呼吸艰难。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至于她信与不信,我不敢保证。” 高炎皱着眉看她,对于她的肆意十分不满,“她现在不比从前,不肯轻易相信。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滴水穿石,她总有一天会信我。只是你,要走就走得干净点,钱已经汇到你账户,以后你与吴振邦在香港老老实实度日,不要想再来找我,就是输得一分钱不剩孤身回来,我也不会帮你。” “都说男人狠心,可是没有一个狠得过你,给一笔钱,翻脸不认人,半点情面不讲。只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对你那个心肝宝贝儿用这种手段。” 他勾唇,轻蔑讥讽地笑,风华无双,真是个要人命的男人,举手投足,无不是致命毒药。你看他高高在上的鄙夷,都让人通体舒畅,甘心受虐,“这个不劳你操心,你只管好你的嘴,不要给我添麻烦。”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居然也会有一天嫌我多事。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省去后顾之后?” 高炎无所谓地笑,已打开车门预备离去,“你应当感激她,如果不是怕她怀疑,我一定送你去见高涵。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喜欢我杀人,就不杀。你活着,也一样不敢反水。”招呼司机,“阿忠,送吴太太回家。” 好心弯腰,撑在车门上,同李殊曼道别,“拜拜,谢你从前照顾,只是你看错人,我绝不可能做一个听话做事的傀儡,吴太太,祝你愉快。” 一甩手,车门闷响,似乎也在同她告别,再见,永不再见。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已无人敢问,无人追寻,它将成为永恒的秘密,埋葬在时光点滴记录的细沙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霍展年并未被判死刑,他因检举他人重大犯罪,协助警方破案,被免于死刑立即执行,只判无期,最多坐二十年,兴许上上下下重金打点,十年十五年就可以假释出狱。 宁微澜从电视里得知这一消息,焦灼难耐,坐立不安,霍展年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磨灭的阴影,这一下似乎立刻就能从狱中出逃,查出她住所,杀她泄恨。 “叮咚——”可怕,她居然被门铃吓出一个激灵。 高炎穿一件灰蓝色套头毛衣,抱着一只三个月大的小奶狗,惨兮兮地站在门外。 她开门的第一句话是:“你来做什么?” 他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神情,当即委顿下来,两撇眉毛耸拉着,委屈又可怜,“我来把二宝送给你,怕你一个人无聊,不肯让我进门,有它陪着总好一点。”霍展年的事他已提前得知,特地挑这个时间点来送礼,她正脆弱,必不会拒绝。 意料之中,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并没有关上门,赶他出去,于是窃笑着钻进来,小奶狗扔在地板上,坏心眼地指使它,“去,快去找妈妈,求她留下你,不然你就要跟我一样流落街头没人管了。” 宁微澜不理,他又叫,“怎么了,二宝?你说你肚子饿想吃东西?不是啊,你跟我说没用,你要跟你妈说,妈妈我肚子好饿,不吃东西要死的,怎么办啊?” 她这下总算是绷不住了,破功,上前来接过这只仍在发抖的小金毛,取了两条干毛巾铺在地暖上,就当做是小奶狗的临时居所。 “你真是卑鄙到了极点,连一只未断奶的小狗都拿来利用。” 高炎凑过来,对着她嘿嘿地笑,狡辩说:“它断奶了,现在吃狗粮呢。唉…………你对我,要是有对这只狗一半好我就满足了,不,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也行啊。”又咕哝,“对谁都笑呵呵的,只是对我凶巴巴像只母老虎。” 她瞪他,站起来去厨房洗手,“你不如变成狗,天天蹲在我家门口。” “我不变狗也愿意天天给你守门,我就跟二宝一样睡客厅,睡沙发。晚上有图谋不轨的单身男子来敲门,我都给你打出去。” “你刚说什么?这只狗名字叫?” “二宝啊,徐二宝。”名字都一样,看你养不养。 “换个名字。”宁微澜威胁道,“不然你连人带狗一起滚出去。” 他当然妥协,立刻投降,半点自尊心没有,笑嘻嘻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你说,随便叫什么都可以?” “叫陆满,开心了?” “这…………不好吧,哪有宠物狗叫这么正经名字的,还是二宝好,好听又好记。” 就靠着插科打诨死皮赖脸与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高炎成功占据了客厅沙发,既不去上班也不听汇报,每天只守着宁微澜,她去工作,他也跟着,还牵着狗,寸步不离。 但他到底还是有他的事要办,比如霍展年接受一审判决,不再上诉,刑期开始,已有权利会客。 他是霍展年除律师外会见的第一人。 霍展年被剃了光头,穿着橘红色宽大囚服,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老态毕现,只是精神尚佳,不见颓废或厌世神情。 霍展年坐下来便问:“带烟了吗?” 高炎说:“不好意思,为了下一代,戒了。” 时间被按下暂停键,霍展年的手停在半空中,怔忪许久才说:“还是跟她?” “我比不上霍叔,我身边除了她没有别人。”霍展年同高涵是拜把子的兄弟,却也踩着高涵上位,他这一声霍叔,喊得无不讽刺。 “呵——”霍展年向狱警要烟抽,狱警竟也给,只不过是白沙,比不了从前,“没想到争来争去,一个女人倒成了最大红利。是我当初低看了你,一个毛头小子,也能掀出这么大风浪。” “我也低估了霍叔,必死无疑却能绝地逢生。” “没办法,出来混,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手上握着无数高层的淫*秽录像带与圈钱交易记录,自然不是用来敲诈,而是给自己留一个免死金牌。 “其实我也不想你死。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到六十岁老得不像样子,好好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取代你,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这句话实在耳熟,我在哪里听到过?”霍展年陷入苦思中,追根究底才想起来并不是他听到过,而是二十年前,他面对锒铛入狱的高涵,意气风发地说,你看着吧,你已经不合潮流,必然被淘汰,我却可以做得比你更好。 高炎说:“我与微澜结婚时,一定给你寄请帖。” “一个忘恩负义的婊*子,你喜欢就先用着,没必要天天挂在嘴边。” “她对你无情无义,对我却是情比金坚。再会,霍展年,下次来的时候我会记得给你带一包烟,毕竟监狱里再好,也比不上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汗。。。关于陆满的争论好可怕 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一个三观不正的人 话说,过两天基本上正文也就完结了 乃们想要看什么番外? 征集一下嘿。 79腻歪 冷汗像一条条小虫,蠕蠕爬下来…… 这是今夜第三次被噩梦惊醒,幸而醒来时地灯仍开着,令她被恐惧撕裂的心有片刻的安宁。 高炎已在客厅沙发上扎根足半月,脸皮比城墙厚,无论她说多难听多刺耳的话,他就是一尊万事不入耳的佛,任由她发火、胡闹。他生来怕热,一八六的个子横在狭长的沙发上也睡到安逸,同他身边那只小奶狗一样鼾声四起。 未开灯,客厅漆黑一片。唯有窗外霓虹,轻轻流泻,照亮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他的呼吸却转向平稳,肌肉紧绷,浑身蓄力,无需任何提示,他是一只在原野猎食为生的兽,生来对危险、异类,高度敏感。 她再向前一步,他大约就要应声而起,出手折断她的纤细脖颈。 可是她微微弱弱喊一声:“陆满…………”换做平常一个人独处时,她也不见得会矫情成这样,只因身边多一个人,肯无限度容忍你的矫情做作,才变得不知足,肆无忌惮起来。 他在黑暗中勾了勾唇,嘲笑自己的过度紧张,再睁开眼坐起身,装作将将醒来,睡意朦胧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她怕是被梦中血淋淋鬼魅一般的霍展年吓得懵了,来不及想起她与他之间未清算的恩恩怨怨,这一刻她的言语行动全凭本能。他说她是他仰望的星光,于她而言,陆满这个名字又何尝不是支撑她孤独行走的力量? 她扑进他怀里,就像那一年她光着脚走过三条街,夜风阵阵中等他开门一样,跨越千山万水只为等他在冰冷彻骨的岁月中一个温暖而又亲密的拥抱。 “陆满…………”她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声音软软,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 高炎抱紧了她,抬手去拂开她额角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我们家微澜这是怎么了?终于肯大发慈悲给我一个亲近你的机会?嗯?” “陆满,我睡不安。” “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被噩梦吓成这样。”他站起身来,力气大得惊人,一只手托住她的臀,紧贴着前胸抱着,走到墙边开灯,乍看之下倒像抱着个不愿长大的小女儿。脸上亦是挂着宠爱至极的笑,亲一亲她鬓角说:“梦都是反的,你怕哪个做什么?” 宁微澜说:“我知道的,只要他不死,就绝不会放过我。” “傻瓜,他在监狱里对付那些牢头狱霸还来不及,哪还有时间惦记你。再说了,不是还有男朋友我嘛。”将她放回床上,塞进仍有余温的羽绒被里,他坐在床边,捞起袖子向她显摆手臂上结实强健的肌肉,“你看,我多壮,十个霍展年来了也照打不误。” 总算被他一番耍宝逗得破涕而笑,宁微澜捏了捏他的肱二头肌说:“你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恨不得去查辞海,把所有褒义词都用在自己身上。” 他觍着一张脸,摇摇晃晃凑到她面前,笑嘻嘻没脸没皮,“我本来就很好,又高又帅又有钱,能扛能摔能打架,只可惜,世上只有一个宁微澜配我。” “你大可不必这样委屈,我看你桃运好得惊人,一出门左转,万千少女翘首以待。” “我不——”又拉着她的手,摆出最拿手的委委屈屈小媳妇模样,闹得她直翻白眼,“我就喜欢你一个,我愿意委屈,怎么办?” 两个人坐在床上闹了一会,倒也是打打闹闹小朋友式的相处模式。 高炎很是乖觉地同她道晚安,仍是坚持去睡沙发。却是宁微澜拉住他,谁知这厮一回头,笑得一样灿烂,揽住她吧唧咬上一口,得意洋洋地说:“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尔后极其麻利地钻进被子里,伸长手臂让她枕,“别怕,我守着你呢,神神鬼鬼都不敢近你身。” “你是钟馗还是袁天罡?有这么大能耐?” “话这么多,要罚你给我亲个嘴儿。”说完便侧身压过来,印上她的唇,随即又离开,心无旁骛,纯真无邪。 “我想去见他一面。” “好,明天就给你们安排。现在,睡觉要紧,不然再闹下去,我立刻就要禽兽不如了。” 他合上眼,当真困得不行,而宁微澜早已经没了睡意,黑夜中静静凝视他无可挑剔的面容,指尖滑过他刀锋似的眉,山脊一般鼻梁,以及指腹下薄而淡的唇。冬日里不修边幅,嘴唇干得起了细碎的屑,在掠过下颌时被他一把抓住,握在手心里揉搓,眼睛仍是闭着的,只是再也掩饰不住不断上扬的嘴角,睡梦中窃笑,“趁我睡着想要蹂躏我?” 她只给他“胡说八道”四个字。 他说:“没关系,我心甘情愿让你践踏让你蹂躏。”翻过身,压制住她挣扎的四肢,一只手已经从睡衣下摆窜进来,抚摸她温暖滑腻的身体,“不要光顾着欣赏我的脸,我可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说着紧抓她的手往下,按在他此时此刻汹涌勃发的器具上,滚烫而又灼热,烧得她满脸通红,骂道:“臭流氓——” 高炎自顾自脱光了衣服,微光下一具比例完美肌肉喷张的身体,小麦色皮肤下每一寸都蓄满力量。最可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是曾经青涩稚嫩的少年,他只需露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就已足够将世界蛊惑。 可他依然故我地在她面前扮演着曾经的陆满——时不时流露出的幼稚心性,隐约的霸道,求而不得时的耍赖歪缠,他要一步一步令她接受他,就不得不在最初隐藏最真实的自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他只知道,他绝不能再失去她。 他重重地压上来,野兽一样撕扯她的睡衣,远远抛到门外,俯下*身酥软丰盈的胸,滑腻腻的两团肉握在手心里,他待她如珠如宝,顶礼膜拜。一对殷虹春蕊,堆挤着凑在一起,任他口舌间吞咽轻咬,引得她呼吸缠绵,身体紧缩。凄惘无助地喊他,“陆满…………陆满…………” “我在,我在,微澜——你看,我长得这么好,一见误终生。” 还有心情玩笑,只是那处想她想得发痛,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低头去啜饮她玫瑰色的唇,口舌交缠,不依不饶,不收不放。决心要吻到天长地久,末日来袭。 他沉重地喘息,炙热呼吸熏红了她的皮肤,粉嫩如同一朵初绽的,缠绕着甜蜜而醉人的芬芳,令他沉醉,迷惘,急切而不知所踪。 “微澜,微澜乖,打开一些,让我进去,好不好?”他语意温柔,身下却不容她有丝毫退却,桃瓣艳丽的□就在眼前,他也不得不赞叹这一处光洁美好景致,浑身血液都冲向胯*下耀武扬威跃跃欲试的欲念。 她已是春水潺潺酥软无力,无心阻止,只想他速战速决。但他等了这样久才等到这一天,怎么肯轻易放过。 一挺腰缓缓研磨,让她疼,让她哭,让她心痒难耐,缠绕厮磨,“陆满,别这样…………嗯…………快,快一点…………陆满…………你这个混蛋!” “多大的人了,还只会这几句骂人的话,不是流氓就是混蛋,最重不过王八蛋,真是个小可怜。”他轻笑着猛地向前,重重撞进她心里,惹得一声惊呼,是湖面倾覆的小舟,浮浮沉沉,生生死死。 年轻就是好,无尽的活力,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叫人面红心跳的男色,正是颓靡时一剂重拾青春的良药。 她轻哼低吟,香汗淋漓。他给她的每一次冲击,都似利刃,劈开她的身体,凿进最深处,却处心积虑不愿早退,掐着她的腰一个劲往内挤,在深处画着圈研磨。教她泣不成声,哭哭啼啼求饶。 不多时又将她翻转过来,臣服式的姿态跪在他身前,任他予取予求,往来冲撞。一双沉甸甸的乳,惴惴难安地随着他的动作飘飘摇摇晃荡,实在诱人。一把取来握在手中,满满任人怜爱。 她哭着享受,他却被她的紧致逼出一身热汗,一人厮杀的战场,他拼到最后一刻筋疲力尽时,床单已乱得不成样子,满地都是男男女女内外衣衫,横躺在眼前,不知羞耻。待他抽身而出,红红白白的液体也随之倾泻,原来她就未经人事,他这一下要得狠了,竟让她受了伤,流了血,鲜红,似初初相见。 到底男女不同,他才伏在她身上喘了一会儿,便又有了闹腾她的力气,含着她的耳垂央求着还要来。宁微澜却是搭理她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他便来亲她的眼皮尝她的泪,没完没了地问舒不舒服,喜不喜欢,要不要再来一次?像只嗡嗡围绕在耳边的蚊子。 浴室里水在响,他自己洗过了,放好水就来床上,掀开被子将她抱到浴缸中。见她仍不愿醒,便洗洗刷刷心满意足哼歌,只是洗着洗着又开始心猿意马,欲念难消。将她抱回床上又腻歪了一回,懒得换床单,不如换床,挨挨挤挤缠在小卧室里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汗。。。顶风作案,放点福利。。。 话说啊,结局就这么定了哈 争取今天再写两章完结。 80终章 宁微澜见到霍展年,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仇人相见,意外地平心静气。恩恩怨怨牵涉太多,一笔账算不清,到结束时反而无心顾及。只长嘘一口气,就这样吧,人生原本艰难,活着已属不易,无所谓好与坏,对与错。 霍展年说:“没想到你会主动要求来见我。”她如今与先前已大不相同,以往伴在他身边,她是悄然盛开的一株茉莉,浅淡、清新,仅止于含苞,从未曾盛放,然而此刻面前的宁微澜已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人,眉眼之间氤氲着莫可言说的娇媚,是惊鸿掠影,春日怒放,是他从未领略过的美丽。心意难平,绝望与失望糅杂成一团,闷闷堵在心口。 他与她之间隔着一张桌,五十公分距离,他似笑非笑,意味深长,“你不一样了。”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借此转移心中紧迫的紧张感,“人人都在变,眼角多长一根皱纹也与昨天不同。” 霍展年不置可否,低头点燃了细长香烟,置于唇边深吸一口,香烟浸入肺腑,到底还是寡淡,无味得令人厌烦。“说吧,来见我,想干什么?” 宁微澜略停,注目片刻说:“原本想要说的话,见到你,却又不想说了。”多年来,她内心深处对霍展年根深蒂固的恐惧,源自于他对人对事的绝对掌控,而今他失去自由、金钱、权势,只不过是一名等待时光老去的中年男人。兴许不必十年二十年辛苦打磨,他已然颓丧、灰败、溃不成军。 连恨都不屑给,最伤人不过如此。 “你心里…………是恨不得我死吧?” 宁微澜点头,安静而平和的力量,直击内心。“从你揭开母亲旧事的时候起,我便一直盼望着能有这么一天。” 霍展年似不经意被烟呛住,止不住地咳嗽,咳到肺部撕裂,眼眶泛红,指间的细长香烟仍自顾自地燃,一时间会客厅里静谧无声,只听得见他的笑,嘶哑低沉,是对她的不屑,对自己的嘲讽。 等他缓过神来,感受过片刻烟火气息,缓缓吐出灰蓝色烟圈,沉沉叹息道:“你是该恨我。” 她再多给他一支烟,垂目说:“我怎么能不恨你呢?是你亲手扼死我父亲,摧毁我所拥有的一切,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我折磨我。数不清有多少夜晚,我对着你的脸,脑中止不住那些疯狂的想要与你同归于尽的念头,可是没办法,要百忍成金,心如死灰,才撑得过这些年,一路活到现在。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呢?我们家,只剩我一个了。” “阿宁,我绝不会与你说抱歉。” “我知道,对你这类人而言,杀人越货是常态,无需受良心谴责。我祝你,这一生都不后悔。” “高炎又好过我几分?”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保质期,我并不期待爱情能天长地久。但他比你,多一分人性。”她早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对未来有憧憬也有顾虑,高炎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能忍得这些年,也一定忍得离开他。 霍展年忽然发力,紧紧攥住她的手,一双狭长的眼微凸,紧紧将她锁住,“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一件事你却是不想听的。” “是,我不想知道,请你也永远不要说出口。”她伸手,隔着冰冷空气要触碰那张刻进骨中的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从今后,我与你,再无瓜葛。我最后再称你一声干爹,谢过你三五年照佛。好自为之,干爹。” 霍展年放开她,猛地靠向椅背,抬头望着天板上结着蛛网的钻石牌吊扇,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又是一贯的轻蔑,“一条养不熟的狗。” 她却已先一步转身,决绝壮烈,未曾犹疑。 监狱外,雨落无声,蒙蒙一层薄纱,风拂过,留下满身冰冷的泪。她独自一人来,从小缺少带伞出行的良好习惯,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 穿过狭窄屋檐,男人高大伟岸身躯闯入眼帘,周若愚一身黑衣黑伞,相较于警察的身份,更像社团大哥,气派十足。 宁微澜抬头望着他,温温柔柔地笑,缓步走入伞下,玩笑道:“我们这算是偶遇?” 周若愚一本正经地说:“不,我听同事说你来探监,才从家中赶来。”料想宁微澜或早或晚,必然要来见霍展年一面才安心,于是守株待兔,做完全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整装出发。胸腔里砰砰跳动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简先生,你这样开玩笑,万一我当真了怎么办?” 轻巧的一句话,令气氛不至尴尬。 他与她并肩走在雨里,大闸口监狱地处偏僻,想要打车可算难事。 周若愚的视线落在她头顶一只小漩涡上,哑声说:“你叫我简岳吧。我来有两件事,第一是要向你道歉,从前做过许多伤害你的事,希望你…………希望你未来生活幸福。” “你这个人…………”她眼角含笑,目光柔和,抬头瞥他一眼说,“我最怕你正儿八经说话,好像我中学时外号dinosaur的教导主任,辞职不做,出来混黑社会。差异太大,莫名地好笑。” “不过——”宁微澜继续说,“你是个好警察,我见过太多人,为名为利出卖朋友、家人、最后是自己。你在霍展年手底下做到这个位置,钱算什么?可你依然选择坚持最初的信念,我敬佩坚持自我的人。更感谢你,没有你,霍展年不会这么快被抓。简岳,谢谢你。”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啦落在水泥地上,溅起一地浑然天成的快乐。 沉默许久,他脑中转过许多念头,却什么也没能抓住,最终艰涩开口说:“第二件,我被调任福建,不日就要出发,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这句话冲击力太大,宁微澜一怔,不自觉停在路中,笑容僵在唇边,一心惊异。 恰时身后一连串喇叭声催命似的响,高炎的路虎座驾气势汹汹碾过来,积了水的路面被分出两道水幕,不客气地将水溅了周若愚一身。 高炎摇下车窗,根本不同周若愚打招呼,只管跟宁微澜说:“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叫我来接你,做人家太太也未免太称职,你老公我还是十分愿意为你效劳的,高太太。”显而易见,他这一番夸大其词的话都是说给周若愚听。 宁微澜转过身,同周若愚道别,“今后,一切顺利。” “你也是。” “再见。” “再见——”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隔着玻璃与雨幕朝他挥手,写满笑容的脸被高炎的手捏着转到另一边,对向不专心驾驶的人。 高炎皱着眉说,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看我!我比他长得好看的多。” 宁微澜拍掉他的手,“你比他坏得多。” 高炎心中一紧,随即笑开了,说道:“我对别人都坏,只管对你一个人好。不过高太太,想好今晚去吃什么没有?我可是肚子饿得空荡荡了,听人说城西新开一家泰国菜不错,要不我们就去那试试?” “我现在只想回家。” 他伸出一只手来,与她十指紧握,定定说:“好,我们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雨势渐小,不多时便换做云开雨散风和日丽脸孔,阳光透过云层倾泻而下,被大雨洗刷过得天空蔚蓝而清澈。还未开门,只听见钥匙响,二宝就已在家中兴奋地窜来窜去,一个小胖子,着急万分地绕着主人的小腿跑,快快快,快分我一点爱。 再精彩的演出,也有落幕的时刻。 夕阳染红了他苍白的脸,少年纤薄的身体透着坚韧沉默的力量。这是他在立信投资大楼下驻守的第四天。没有办法,他想要见到的人高高在上,除了守株待兔的笨办法,再无其他途径可寻。 命运真是奇妙,初次见面时,对方不过是混迹在赌场夜店的死烂仔,他是被众人高捧的永安少东。一转眼,从前的古惑仔已站在立信投资最顶楼俯瞰流动中的戬龙城,而他一无所有一事无成,为争一个出头的机会,要站在人潮汹涌街头乞丐一样蹲守。 终于,他精诚所至,等到高炎从正门离去,正要登车,他便像古时拦轿伸冤的穷苦百姓一般冲向他,四五步距离就被保全拦下来,当做危险分子要送警察处理。 宁子昂被逼的大喊:“高先生,我姐姐微澜会愿意见到我的。她从前对我好,现在家里人都没了,他一定想要找到我。高先生,请你带我去见我姐一面。”文雪兰死了,阿眉疯疯癫癫整天拿着拖鞋打小人,全家唯有文雪兰一人有收入,他如今身无分文,要么进赌场当荷官,要么就去红馆撅起屁股卖肉。可是他不甘心,他曾经有过那样光鲜亮丽的出身,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混迹在底层被人踩着脊梁过活。正巧霍展年入狱,陆满复生,姐姐宁微澜多半还是跟着陆满,就算结不了婚,往日情谊也是在的,跪下来求人有什么要紧,最重要是成功。 高炎见到宁子昂,面无波澜,只淡淡吩咐,“打发他五十块,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压低了声音对身旁助手彭子涛说:“找人盯着他,别让他再在本市出现。” 这世上不长脑子又喜欢做春秋大梦的人还真不少,好不容易霍展年替他扫清了障碍,办完了他同样计划要完成的事宜,他又怎么会把本应当消失的人再带回宁微澜身边。她是归属于他的,谁都别想来分一杯羹,家人、朋友,通通不存在最好。 回到家,她正在阳台上画画,一回头遇上他温暖目光便笑,眉眼弯弯,婉转温柔。四个月,小腹已微微有些外凸,因在孕期,她穿得比平常厚实,黄绿颜料蹭在袖口灰色衬衫上也不曾留心,一派轻松惬意。 他换下正装,穿着与她同系列的家居服,端一杯热茶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执笔着色,内心平静安然。 忽而从身后抱住她,耳摩斯鬓:“你说你在这世上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其实我才是举目无亲,不过没所谓,我和你相依为命也很好。” 她握住他的手,微笑说:“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想起说这些。” 高炎说:“没事,就是今天开会的时候突然很想你。” “好啦,别缠着我肉麻。” “什么肉麻,我这都是真情实感有感而发。”他随意坐在一旁小沙发上,长腿伸直了搭在宁微澜座椅边,抬手从小茶几上抽一本书,懒洋洋翻过几页,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被驱赶的王者霍展年身在狱中,新一任主宰高炎正享受着他的美满人生,而宁子昂站在立信大楼下抬头仰望,一如某年某月那个青涩愚钝的陆满,仰望这一座浮华虚荣的城市。 这座城,罪与恶遍布,生与死交缠,它应运而生,顺势而灭,自有法则。 旧的故事已讲完,新的未来仍在等待,难舍难离,总有道别时,一期一会,下次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终于写完了 请大家尽情地撒!!!留评!!!!鼓掌!!! 写完就三个字,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感谢大家对此文的支持,更感谢大家在我消失的那段时间不离不弃地等文,感谢大家不吝时间地写评鼓励,一千一万个感谢,我爱你们!!! 关于高炎,多说几句,现实男女,速食爱情,文中一对男女能够撑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高炎已经功成名就,说实话,如果不是爱,何必费尽心思讨好她? 只是爱情,婚姻,信任,都不能拿它来比较、测试,不然气的吐血,人家也还觉得自己无辜。 不定时出番外,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