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莽撞人》 1.叮的一机灵 晌午,大峪皇朝,九州之一的太渊州,太渊城。 “三年!当初说好就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已经六年了老大,我也想过安生日子啊!” 客栈,窗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脸不忿。 他叫楚云清,原本是府衙的一个衙役,现在在太渊城第一大帮渊行帮当卧底。 对面是一个微胖,面相和善的中年人,闻言也不说话,只是手指扒着窗缝,在往外瞧。 他是安清和,绰号「铁爪银胆」,府衙总捕头。 “你声真大。”他淡淡看过来一眼,“是想给你那些弟兄提醒,让他们上来砍死我?楚香主。” 听到最后那声冷淡的称呼,楚云清脸色微变。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安清和的语气转变极快,眨眼就好似是在闲聊一般。 “记得。”楚云清咬了咬牙,“就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当然,你是我最得力也是最忠心的手下。”安清和微微一笑,有些冷,“不过,这不代表别人还记得。” “什么意思?”楚云清皱眉。 “看过你卷宗的,只有我和知府大人,换句话说,现在世上知道你身份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安清和道。 楚云清脸色有些阴沉。 安清和淡淡一笑,“这样也好啊,你现在在渊行帮这么受器重,只要把我们都杀了,你就是道上的豪杰了。” 楚云清盯着他,有些憋屈,更有愤怒。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什么声音? 客栈的雅间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 而看对面那人的表情,似乎并未听到,是自己听错了?楚云清想着。 但下一刻。 楚云清神情一变,“什么人?!” 对面,安清和先是一愣,继而脚尖一踩,整个人嗖地一下从眼前消失。 身为府衙总捕头,他一身武功自是不俗,此刻如壁虎般贴在房顶上,锐利的眼神四顾,屏息感知,却未察觉到丝毫异常。 安清和不由看向窗边的楚云清,见他神情戒备不似作伪,当下眉头也是一皱。 随即,便自怀中取出一道符纸,指甲划破指肚,以鲜血抹上,符纸霎时自燃化作青烟,在房中飘散。 直到散去窗外。 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气,但看着那仿佛呆愣的楚云清时,更为恼火。 “你发什么疯?”他冷声道。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方才这道查探气机的玄术符纸价钱不菲,就这么浪费了,他自然不悦。 而听着安清和阴冷的语气和训斥之声,楚云清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但下一刻,窗外的秋风吹进来,楚云清一下打了个冷颤,心中诡异的念头陡然消失。 杀安清和? 能不能杀了都是两说,开什么玩笑。 楚云清心悸般地晃了晃头,同时,心底有些慌乱,还有些莫名的焦虑。 方才的声音是什么? 但不论他如何想,都追溯不到源头,而那道机械般冷硬的声音,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宛如幻听。 此时,安清和从房顶轻飘下来,脸色有些阴沉。 楚云清挠了挠头,不知怎的,就只好笑了笑。 安清和看他半晌,很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哼了声,一边瞄向窗外,一边主动转移了话题,“六年时间,足够你升捕头了,很煎熬吧,心里也恨我吧?” 楚云清握了握拳,煎熬么,那是当然的。 即便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但在百姓常人眼里,也只是一些混江湖的闲散人罢了,与市井泼皮、街头混子没多大区别。 而他志向并不在此,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被江湖人杀死的,他有机会吃一口官饭,当然要抓贼除恶。他不想混什么江湖,而是要投效朝廷,走正道。 但现在… 不过这说不上恨,最多就是怨吧。 安清和看着眼前人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马上就能解脱了。”他说。 楚云清一怔。 “渊行帮,最近不太平吧?”安清和说道。 楚云清猛地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之人。 安清和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派去渊行帮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楚云清眉头皱起。 渊行帮的帮主重病缠身,怕是挺不了多久了,现在帮内人心浮动,有人想上位,有人想浑水摸鱼,也引动了太渊城地下暗流涌动。 这也是今天他来此要说的消息,但没想到,对方并不需要。 渊行帮里,还有官府的人! 楚云清眼神不免有些复杂,“是谁?” 安清和道:“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小鱼小虾,能搅动大湖的是你。” 这是敲打之后的甜枣,楚云清自然不会当真。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道。 安清和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窗外,客栈楼下,街面上几个一看就是不良的人似乎有些不耐,频频往客栈这边瞧。 “你的伙计们等不及了,下次见面再说吧。”他说。 “什么时候,在哪?”楚云清问道。 安清和只是一笑,“我会找你的。” 楚云清还有些欲言又止。 安清和见此,宽慰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做好这最后一件事,我让你风风光光地回来。” 楚云清没话说,他只能选择相信。 “好了,你先走吧。”安清和摆摆手。 楚云清便抱了抱拳,然后小心开门,左右看了看,这才离去。 半晌,看着出现在楼下的身影,安清和无声笑了下。 “他在渊行帮待了六年,又得那个女人器重,你不怕他反水?” 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谁让混进去的人,就他一个有出息呢。”安清和也是有些无奈,不过眼神却冷,“至于反水…除非他不想让他弟弟活命了。” …… 午后的阳光正好,楚云清抻了个懒腰。 街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几个不良走了过来。 “清儿哥,你这茅房上的可够久的。” “少废话。”楚云清笑骂一句。 跟安清和这等人相处,远不如跟这些混子待着自在。 2.方士 楚云清是管着五六十号人的香主,客栈所在的东市康乐坊,便是他的地盘。 今天是每月收例钱的日子,这是渊行帮的规矩,不是楚云清定的,他只能照办,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不过,他们乃至渊行帮的人,都不收双份儿。 沿街的人都很给面子,不只是因为楚云清在这混了五六年,还因为他为人讲道义。 楚云清相貌堂堂,面容英朗,做事情又体面,所以在渊行帮人缘很好,也颇具威望,而在百姓眼里,也跟其他帮派中人不同。 谈不上是不良,最多是一江湖人。 这足以说明,他混的不错。 手底下有信得过的李二等弟兄去做事,楚云清一路都是闲着,脑海里想的,全是安清和。 就在要出康乐坊的时候,他心神忽地一动,仿佛心血来潮般,朝路边一铺子看了过去。 那是个不大的门面,挂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清儿哥?”边上,李二有些疑惑。 “这家铺子” “银子收了。”李二说道。 边上,几个弟兄也是点头,有些不解。 楚云清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但清楚记得,这家铺子连门都没开。 那是跟鬼收的钱? “你们先去。”他摆了摆手。 李二等人虽然疑惑,却也不多问,沿路去了别家。 楚云清看着眼前的铺子,也说不清此时的感觉,索性便进去瞧瞧。 门没锁,里边点着供香,几个木架上的册子桃木剑等乱七八糟,还有一堆鬼画符。最主要的,是这店连个窗户都没有,此刻一进来,就是一股阴森。 楚云清暗暗警惕。 好似是刮了一阵风,小店的门一下关上了。 “客官,要点什么?”正打量着,冷不丁身旁有人开口。 楚云清吓了一跳。 边上,走过一裹着半旧道袍的山羊胡中年人。 这人个儿不高,精瘦,发髻略乱,扎着根竹签子,看起来很是落魄。手里拿着一个好似罗盘的物件,上面指针正滴溜溜转着。 这店虽然透着阴冷,但楚云清也不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对方敢弄自己。 “你这月例钱呢?”他问。 “方才不是给了各位好汉?”山羊胡道人疑惑道。 楚云清皱眉,但李二等人也说给了,他再开口,不就是要双份么。 “你这店里有什么?”他转而问道。 “玄术之流,一应皆有。”山羊胡笑了笑。 楚云清闻言,朝对方仔细一打量,便暗暗摇头。 无他,当今世道,凡夫俗子之外,还有习武之人和修行方士。前者出入江湖,免不得沾上厮杀,常常犯禁;后者自诩方外,服丹炼气,使些神奇的玄术手段。 不过,有本事的方士太少,多是些招摇撞骗之辈,真正有能耐的,早就供奉在那些达官显贵家里了,或者直接入宫去练长生不老药。 楚某人混迹市井,早练了一副好眼力,他觉得眼前这山羊胡,就是混饭吃的骗子。 “看来道长本事不小。”他不动声色地笑笑。 “小道尔。”山羊胡还很谦逊。 楚云清一乐,“那行,给我来张五雷符吧。” 这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雷法符箓,一道符纸便可引下五雷轰顶,已然是天地威能。现在没听说谁还能画出来,千金难求一张。 山羊胡听后,摸着下巴,似有为难道:“不巧,卖完了。” 楚云清眼皮一翻,也懒得听对方扯淡了,索性瞎转悠,想看看这店里有什么玄虚,竟能唬过李二等人。 “要不,您再看看别的?”山羊胡殷勤道。 楚云清却只是摆摆手,明显拒绝。 这时候,山羊胡已然朝他身后靠去。 楚云清忽觉背后仿佛有一缕阴气而来,眼角跳间,猛地回头看去。 几步外的山羊胡在取一把小巧的芭蕉扇,此时好像也被吓了一跳。 “客官?” “无事。” 楚云清看他几眼,转过身去。 然而就是在他回身放松的刹那,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斥,突兀之际,直要将人三魂六魄喝出来。 “呔!” 山羊胡一手持芭蕉扇,一手抓两道符纸,前者骤然生风,后者直接朝身前那英武青年的后脑勺贴去。 但楚云清卧底六年,这心弦之敏锐更胜常人,早有提防。 是以,在那声呼喝之前,他便已转身,朝那山羊胡就是一记老拳。 只不过楚云清虽感知机敏,可此时武功却不咋强劲,被这芭蕉扇的玄术一吹,拳劲登时就卸了七分,轻而易举便被躲过,然后自家脑门儿上就多了两张符纸。 那山羊胡得意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管你是什么邪门歪道,在道爷这符纸下也得显形!”他一咬舌尖,血便喷到了符纸上。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山羊胡愣了愣。 楚云清脸色一黑,朝对方胃部就是一拳捣去。 山羊胡会玄术不假,但这反应却差点,而且又是失神间,所以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登时两眼一突,嘴巴张大,涎水就流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霎时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嘭! 楚云清一腿甩去,山羊胡整个倒飞,撞倒了木架,杂物盖了一身,半晌没站起来。 楚云清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店里间没啥动静,也没人,便直接上前抓了那山羊胡的芭蕉扇,夺门就跑。 你打我,我就得还手,而且你还得留下点什么,这就是道理。 江湖人趟江湖道,你就得讲理。 楚云清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没拿别的,顶着脑门儿上的符纸就蹿了。 敞开的店门被风吹得摇晃,山羊胡在一堆桃木剑桃木符的杂物里艰难起身,啐了一口,吐出两颗碎牙。 “这莽夫。”他一手揉着腮,一手摸着肚子。 喘息片刻,从怀里掏了个瓷瓶,倒了粒丹丸吃了,这才长舒口气。 只不过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满是思索和不解。 他叫周望潮,是方士,属清静门一脉,也就是现在于宫里做事的那一派,算是半个朝廷的人,因机密事潜于太渊州。 方才,宝器司南无故而动,指向之人分明就是那莽汉。 要知道,这东西是清静门独有之物,传说在古时可访龙问妖,还可觅得阴邪玄术的气机。 玄术如人,有好有坏,并非是看使用之人如何,而是这等神通本身,就分正邪。 清静门为朝廷办事,秉承正道,抓的就是害人的魔头和邪门异术。 是以,当察觉到这么一丝异常的气机时,周望潮才会紧盯楚云清,引他进来,只等他放松之际,痛下狠手。 却没想到,老江湖失手了,反让人一顿好揍。 3.小辅助 周望潮看着手里的宝器司南,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许久没用了,突然出了差错? 不然的话,为何那专克玄术的符纸没有半点作用? 一想到这,周望潮就心痛地捂住了胸口,两道符纸倒也罢了,百多两银子而已,但那芭蕉扇,可是刻画阵势的宝贝,只要挥动的人精神足够充沛,便有化劲卸力之功。 但不曾想,也被那莽汉抢走了。 周望潮缓了缓神,不管是因为宝器司南察觉到的气机,还是那芭蕉扇,自己都必须找到那莽夫,知道有关对方的一切。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想着,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去衙门报官了。 自己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只能去报官,告那莽夫打人抢货。 到时候,就能再见到他了。 …… 楚云清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那鬼画符铺子斜对面的面馆里。 本来也是饿了,但没想到,刚一抬眼,就瞧见了那山羊胡道士鬼鬼祟祟地出门,四下瞅了瞅,快步走了。 楚云清好歹是混了这么多年,一看这人架势,就知道是去找靠山了。 他这么一想,把面呼噜几口吃了,丢下几个铜板,就跟了上去。 长街上人不少,太渊城有东南西北四市,每个市又有九坊,每个坊市间几十条街巷遍布,分割纵横,划分的清清楚楚。 康乐坊是楚云清的地盘,而出康乐坊大牌坊对街,就是马市,那边也热闹,有一半的地盘也归他管。 所以这附近里里外外三教九流,甭管混子还是泼皮无赖,他都认得,可就是没见过这山羊胡道人。 要说那家鬼画符的铺子,事实上细想也有些印象,但以前也没觉得这么邪乎,说不上来,就是记忆很淡,很是不起眼,还不如对沿街小贩的印象。 但楚云清看了眼腰上别着的芭蕉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人,的确有点邪门儿。 所以,他跟了上去,小心跟了几刻钟,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黑。 这老小子,竟然要去衙门! 太渊城府衙在北市,但偌大州城,府衙要什么事都过问的话肯定管不过来,所以其实还有一个附属衙门。类似郡内县那般。 巷口,楚云清眼瞅着那山羊胡要到石狮子了,也是皱眉。 要说认识官府的人,有可能,毕竟这道人也有些手段,但自己前脚刚走,对方就来这,肯定是跟自己有关。 楚云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上去劫人。 古怪的念头在心中闪过,这一次楚云清没有让它就这么消失。 看着那山羊胡轻快的脚步越来越远,目光也逐渐坚定下来。 他再不多想,从墙角摸了块青砖,快步朝那走,然后是小跑。 当周望潮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脑袋就嗡了下,在剧痛中倒下。 楚云清一把将他扛了起来。 这一幕,正落在衙门口那值守的衙役眼中。 “你干嘛的?”他呵斥一声,朝这边走来。 但还没下台阶,人就一下颤栗当场。 他看到了阶下的人。 背着午后的光,面容晦暗不真,剑眉带锋,一双肆无忌惮而森冷的眸子伏低,如虎般令人生畏。 咕咚,长相还有些青涩的衙役喉间咽了咽,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衣角,颇有些不知所措。 但下一刻,他就看见对面那人笑了下。 眉宇舒展,倶是英朗,不见丝毫戾气。 “这人是个惯偷,方才偷了某家的银子。”楚云清冲那衙役礼貌一笑,扛着人走了。 “哎”衙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那是个英武而又温和的江湖少侠啊,他想着,肯定不会说谎的。 …… 一口气扛着山羊胡走了几百米,楚云清脸色忽地一变,然后拐进了无人的巷子,一把将对方丢在地上,然后扶住墙,额头冒着虚汗,累得直喘气。 不应该啊,他心里想着,自己体内早有气感,真气虽不强,但也流通四肢百骸,当年码头扛百多个沙包都不见这么累,今儿个怎么虚成这样? 自己可一口元阳未散呢! 楚云清这般想着,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好像还有金星在窜。 不行,他晃了晃头,得睡啊。 肚子又叫了一声,他摸了摸,真邪门了,刚吃了一碗面,现在怎么又饿了? 但自家身体自己最清楚,楚某人知道现在不能再犹豫了,他四下一瞅,直接用巷子里的破筐和席子把这山羊胡道人盖了,然后扶着墙出了巷子。 街上,他强撑着精神,买了五六串糖葫芦抓着,大口往嘴里嚼胡乱咽,然后朝人少的巷子里走,在一个有枯草的墙拐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等楚云清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幽暗的巷子里寂静无声,倒是隐约能听见从外街上传来的人声。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现在的精神竟出奇的好,这是一种极为充足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当初自己刚摸索出第一缕气感的时候。 强大,自信,觉得自己举世无敌。 很憨。 除此之外,楚云清发现自己的真气竟然壮大了,而且感觉身体也变强了。 他皱了皱眉,沉心静气,内视丹田,然后睁眼,满是惊讶。 丹田如海,而此时增长的真气,竟有往日苦修半年之多。 他又捏了捏身上的腱子肉,眼睛一瞪,硬了。 要知道,一个人修行快慢,除了天资之外,便是功法。所以一般来说,不论是内家还是外家,都需要长年累月的修行积累。 这样真气才会在体内越来越多,逐渐精纯,继而反哺肉身。而硬功练得越久,肉身打熬得越久,自身气血才会越旺盛,然后反哺五脏六腑。如此内外便可无漏,周身再无缺点。 但这何其困难? 人之一生,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修行。所以才会有后来人居上,年青一代超越前人。 只不过现在,楚云清看着自己‘内外都增加了半年修行成果’的情况,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不知怎的,心里却下意识想到了先前那叮的一机灵。 小辅助? 4.孤独酒馆 楚云清不知道所谓的小辅助是什么,以前也没听说过,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迄今为止,他所能想到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能符合自己此时状况的,也就只有不久前那神秘的小辅助了。 继而,他便联想到方才那山羊胡道人,往自己脑袋上贴符纸,以及说的什么奇怪话了。 难道,是有人给自己下了怪异玄术?楚云清倚在墙上,皱眉想着,这就能解释那道人的行为了。 可是,自己现在说不出的舒坦,没有半点不妥。 想不通。 不想了。 楚云清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整日过得就够小心翼翼了,再多些烦恼的话,他真怕自己心上这根弦崩断。 爱谁谁,索性不管了。 楚云清拔脚就走,去寻那山羊胡道人了。 …… 马市这边,巷子口酒馆里,李二急得满头大汗。 一下午了,整个康乐坊都快找遍了,但清儿哥人影都不见一个。 边上,一伙计犹豫道:“会不会,是被陈五那帮人…” 李二猛地看过去。 那伙计连忙低头,喝着糙酒,不言语了。 渊行帮,上有卧床不起的帮主石崇山,也即是影响着太渊城及附近六个县帮派势力的大家长,之下,是副帮主陆景,如今暂时掌管帮内事务,维系运转。 再下,则是四位堂主,分别对应太渊城四市帮内生意的正常运作,每人手底下都有几个香主,照看一个或几个坊市。 他们都是混江湖的,少不了打打杀杀,而对外是自己人,于内却少不了利益牵扯。 尤其是当石崇山病重之后,帮派内部间便开始出现问题,摩擦不少,平常不对付的一些人,火药味十足,虽然至今还未见血,但人心浮动,只是时间早晚。 陈五,渊行帮南市堂主,人送外号「独眼豹子」,他少的那只眼睛就跟楚云清有关。虽无直接关系,也有仇怨,素日里没少冷眼相向,暗里使绊子。 所以,在这个形势不稳的时候,楚云清落单,有可能就是被这人弄去了。 李二也有如此怀疑,却又不敢去信。 “先别乱猜,再找找,等天亮还没消息的话,就去找陆帮主。”他宽慰手下兄弟。 这时,门口一人匆忙进来,喊了声,“清儿哥回来了!” 酒馆里,十来号人呼啦站了起来,李二一脸惊喜。 门口的帘子早被人掀着,不多会,一道颀长身影进来,看了眼场间,朝众人点头,然后压手示意。 众人这才坐下。 “清儿哥。”李二唤了声。 来人正是楚云清,他去了先前丢山羊胡的巷子,却没找着那道人,看场景倒像是醒了后自己跑的。 至于对方会不会去报官,楚云清也顾不上了,人都跑了,只能来什么都接着了,反正还有安清和在,那家伙应该不会让自己进去闲着。 “辛苦兄弟们了。”楚云清看向众人,“大伙随便喝,我请。” 一众粗人自是高兴,连拍马屁。 “例钱收好了么?”楚云清问道。 李二踢了踢脚边的背囊。 “行,那我上去按按腰。”楚云清喝了口酒,然后上楼。 桌上,不只是李二,还有听见的人,都一脸怪笑地看过来,很是猥琐。 楚云清对此已经习惯了,只是笑了笑,摆摆手就上了楼梯。 …… 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帮众三千余人,开销当然大。而帮派的运转,自然需要银子,不只是弟兄们吃饭,还有上下打点,所以除了平常的生意外,还要从别的地方找进项。 比如其他帮派的孝敬,还有那些商贾、铺子的例钱。 这是每个帮派都要做的,而有了帮派,这种孝敬的钱,就不必落在那些市井泼皮的手里。 太渊城有两个马市,最大的在南市,陈五管着,那边说是马市,其实里边还包括着牙行和逍遥散的买卖,是极为混乱又最进银子的生意。 另外的马市就在东市这边,虽然规模要小一些,但也是不亚于酒楼客栈生意的买卖,尤其跟马打交道的基本都是江湖人,如此还能拓展人脉,认识不少南来北往的人,所以这生意很惹人眼红。 这边的马市,一半归楚云清管,一半归官府,而陈五那边也是一样,跟官府分成。 可楚云清来这,当然不只是为了收每月的例钱和喝酒,而是另有要事。 酒馆有两层,二楼是住人的,他找的就是这的掌柜。 拐角的门没关,显然是知道自己来了,楚云清往楼下瞥了眼,然后进去。 关上门,简约的房间里,一个女子在研磨药粉。 她年纪也就双十,穿着淡蓝色的长裙,青丝如瀑,身姿绰约,长得很漂亮。 “来了?”她说,“先趴着,等一会儿。” 楚云清点头,在一旁的长案上趴下。 身后传来洗手的声音,然后便感觉后腰上多了一双手,哪怕对此已经习惯了,他仍是忍不住一颤。 陈文静轻柔地给他按着,嘴上说道:“你见过他了?” “白天。”楚云清看着干净的地面,语气平静,“他说做完这一次,就让我回衙门。” “你信么?”陈文静笑了下。 楚云清没说话。 陈文静手上微微用力,按到了肩膀。 “我不信。”她说。 楚云清咬了咬牙,叹了口气,“不信也没办法,环玉还靠他呢。” 陈文静‘嗯’了声。 楚环玉,楚云清的亲弟弟,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如今在京城读书,全仰仗安清和的关系和每月寄去的银子。 这也是楚云清的把柄,虽然安清和从没拿这个威胁过他,但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不听话,可能自己没事,但楚环玉会变得难过。 陈文静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累了吧,要不就算了,反正就是个掩饰。”楚云清想起身。 “趴着。”陈文静手上用了用力。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案几因按压而响起的咯吱声。 陈文静也是衙门的人,安清和的同门师妹,更是他的心腹。平时负责跟楚云清联络,传递消息,更有监视之意。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5.我命由我 “你姐还没回来?”陈文静问道。 “没有。”楚云清摇头。 他当然没有楚家的亲姐,但知道陈文静说的是谁。 晏红染,绰号「血玉飞箭」,渊行帮四堂主之一,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掌管东市,经营的是酒坊和客栈的生意,也是楚云清效力之人。 其人时年二十有五,容貌清绝,武艺高强,重情重义,但为人喜怒无常,手段极为狠辣。 不过跟楚云清的关系极好。 一个月前,晏红染奉帮主之命去了京城,至今未归。 “其实,你未尝不能把环玉的事情说给她。”陈文静轻声道。 楚云清撑起身子,拽了拽褶皱的衣衫。 “那就是在害他。”他冷冷道。 陈文静一时判断不出,这里的‘他’,到底指谁。 楚云清倒了桌上的茶水来喝,而陈文静则去洗手,两人一时无话。 但茶水喝了几杯,楚云清脸色犹豫,终是忍不住开口。 “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说,“你能不能帮我?” “你是衙役,我也是捕头,咱们就是要为朝廷效力的。”陈文静坐下,平静道:“就算事不关环玉,你不做了,难道还能回衙门么?” 江湖人重道义,帮派之中更是如此。如果你是帮派的人,反帮官府中人来对付自己人,那就是先弃道义,无情无义,而楚云清又是卧底,事后定会遭到追杀。 那么,官府会帮他吗? 楚云清心中早有了答案。 正如安清和所说,如今知晓自己身份的不足一手之数,安清和虽然没说将要吩咐的差事是什么,但其中凝重,以及敢答应还自己身份,那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险恶,且必然与渊行帮有关。 楚云清甚至从安清和的话里,判断此事有关石崇山,或者说帮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事情办完,假若自己身份暴露,渊行帮的人绝不会放过自己。 而衙门,或许会保自己一时,却不能保自己一世,甚至说最坏的打算,在某个关头,说不定还会放弃自己。 当然,这只是楚云清的猜测,也是心底往最坏的方面所想。 天下终究是朝廷的,此地又是州城所在,不会保护不了区区一个卧底之人吧? 心里,蓦然出现了别样的念头,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楚云清闷哼一声,扶着头,撑在桌上。 “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陈文静劝慰道:“大不了做完这次,就离开太渊城,离开太渊州,你不是想去京城么,你可以去见环玉,跟他生活在一起。” “啊。”楚云清嘴里发出个低沉的音节,好似是清醒过来。 就算能离开太渊城,那能活着到京城么? 他心中冷笑,起身,“我先走了。” 陈文静听着他这不似往常般明朗的声音,以及身上忽然而来的阴郁,眼里不免有些担心。 可楚云清已经推门下楼了。 过了不多会儿,楼下传来李二那副公鸭嗓的调笑之声,然后是桌椅响动,一群人走了。 很快便安静下来。 陈文静走出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你担心他?”身后,蓦地有人出声。 “对。”陈文静并不意外,也没否认。 阴影里,贴墙站着微胖的中年人,正是安清和! “我是让你监视他。”安清和看她一眼。 “我知道,我不会同情他,更不会喜欢他。”陈文静淡淡道。 “你觉得,他能做好这件事么?”安清和问道。 他还没跟楚云清说需要做什么,因为如果说了,就代表自己选择了对方,也即是唯一的机会。 陈文静转身看去,“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六扇门的追风密探,为朝廷洒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本事。” 安清和微微一笑,“可惜虎父犬子,只是六年而已,他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六年前,他才十五岁。”陈文静道:“人生能有几个华年?他的心弦,的确崩的太紧了。” 她心里想的,是方才楚云清突然出现的变化,让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安清和点点头,“好,那寻个合适的时机,你把差事安排给他。” “这种事不是该你亲自去说么?”陈文静道。 “我得跟知府大人,说服其他人。”安清和在说到‘其他人’的时候,语气里很是不屑。 “我明白了。”陈文静点头,她知道对方所说的,不只是衙门的那些人,还有能瓜分利益,有这个资格的江湖之辈。 而对于江湖人,他们素来是瞧不上的。 “保护好自己。”安清和最后道。 陈文静莞尔一笑,“师兄也是。” 安清和转身离去,但就要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脚步忽地一停。 “你不该跟他谈起楚环玉,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文静心尖一颤,想起了这几年来,自己与那人频通的书信,信中有风花雪月,还有满目繁华。 她不免心情惴惴。 “等这次差事办完,你便调去京城吧。”安清和余音淡淡。 “多谢师兄。”陈文静眼底一喜。 …… 出了酒馆,楚云清身子晃了晃。 “清儿哥!”李二连忙去扶他。 旁边几个弟兄先是一愣,接着相视一眼,脸上都带着大伙都懂的笑意。 楚云清也懒得解释,只是摆了摆手。 “银子不少,回去的时候小心些,都机灵点。” “您不跟我们一块啊?”李二话里有些担心。 毕竟,他们这些人虽然好勇斗狠,但这身上本事肯定是不如楚云清的,这大哥别看平时挺开明挺好说话的样子,动起手来可是心狠手黑,而且着实有些手段,所以年纪轻轻便是香主。 往日‘护送’例钱,都是由楚云清亲自坐镇的,今次少了他,哪怕这康乐坊是自家地盘,还有几十号弟兄在外散着,李二等人也是有些慌。 “自家土地上,全是灯,怕什么?”楚云清哼了声。 下午时那种莫名出现的亏空感又来了,虽然不强,但也有些恍惚,他得缓缓。 所以,在打发了李二等人后,他便径直出了马市。 夜市已起,处处灯火,楚云清在夜摊上买了几个糖人吃着,就朝白天那山羊胡的铺子去了。 6.由心 楚云清站在云水桥上,桥下流水潺潺,倒映从旁灯火,两岸不时人影走过,几句闲谈入耳,水上小船慢撑,卖唱的女子弹着琵琶。 光影之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又变强了,准确地说,就在方才,糖人吃了,体内又增长了两三个月的真气。 今日出现两次这般诡异之事,如何不让他提心吊胆? 可细究时,却半点端倪未觉。 自己身体无恙,反而更为舒坦健康。 此时,楚云清被夜里凉风一吹,已然想通关键。 是那所谓的小辅助,当自己心中浮现某种古怪念头,且自己顺从其意之后,便会增加真气或增强体魄。 而刚才,哪怕自己心里故意去装作胆大包天,甚至比白日所想还要莽撞,念头千万,却没有那种触动心弦的一机灵,自然也就没有半点真气的增长,念头更是不通达。 这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楚云清想破头,从自己身体感受,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他眯眼瞧着粼粼晦暗的水面,那么,这捉摸不定的念头,真是小辅助勾起来的么? 即便有术法通玄,楚云清也素来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手段,否则为何常有世人苦难、恶客横行,朝堂江湖却救之不及? 半晌,他长吐口气,与其说是什么小辅助勾起来的念头,倒不如说,那便是自己的心意。 往日里,半点都不敢去想的心意。 而如今,只是顺心意罢了。 楚云清心里一笑,想通之后,再不烦扰。 适时琵琶声已至近前,那叶扁舟将过桥下,他随手解了荷包丢下去,转身便走。 小舟乌篷后坐一琵琶女,荷包便落在她的脚边,而在这船尾,散碎银子和铜板早零散了不少。 这是很常见的卖唱的女儿船,船上女子家境贫寒,又守身卖艺,是要往城中河的上游淮水去的,那边画舫无数,是独有情调的青楼,也是销金窟。 而像这等女儿船自然比不得画舫楼船,很是寒酸,在那淮水上卖艺更也赚不到几个银钱的。所以她们沿途卖唱弹曲,希求赢得些许恩赏,等到了淮水,这些银钱便是卖艺来挣的颜面,或许能搏某个公子另眼相看,从此不再飘零。 但这种机会,太少了。 无根之人,总要忍受浮萍之苦。 都在挣扎着。 小舟已自桥下过,琵琶女遥望那道迈入夜色的身影,似是笑了下。 “区区一帮派不良,也学人散钱。”船夫撑船,语气中不减嘲讽。 方才那掉下的荷包里,起码是有几两银子的。 “许是失意之人,郁结去而豁达呢。”琵琶女收回目光。 水面漾开,船往灯火最盛的地方而去。 …… 楚云清到了白天的那条街,站在了已经钉上木板封掉的铺子。 他眉头皱了下,四下看了眼,然后朝旁边还未关门的当铺走去。 “呦,清儿哥。”伙计早迎出来打着招呼。 楚云清点点头,指着对面那铺子,问道:“那铺子几时封的门?” 伙计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下午可有人来过?是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楚云清又问。 伙计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 楚云清皱眉,“那你以前,可见那铺子开过张么?或者说,这左邻右舍的,谁跟那铺子的掌柜熟识?” 伙计认真想了半晌,最终眼神有些不敢看他,一脸赧然。 楚云清见此,也觉得无语。 合着你整天蹲这,啥也不知道? 当铺可是很清闲的。 楚云清见问不出什么,虽然多少有点扫兴,却也不以为忤,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当铺里走出一留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 周望潮抓着颔下胡须,眯眼瞧着那离去的背影。 “潮爷,您怎么惹上他了?”边上,那小伙计有些好奇。 “怎么,这人还惹不得?”周望潮笑了笑。 “那倒也不是。”伙计有些犹豫道:“他这人脾气不坏,在渊行帮里,算得上是一良善人了。您刚来还不清楚,他拜了一干姐姐,叫晏红染,这可不是个善茬。” 周望潮来了兴趣,“干姐姐?漂亮么?” 伙计一噎。 他跟对方当然非亲非故,不过是今儿下午对方突然出钱把这半死不活的当铺给盘下来了,直接成了他的掌柜。 所以他再不敢小瞧这邋遢的道人,只想说几句好话,说不得能得些赏赐。 但是,莫说在这康乐坊,或是东市里头,甚至是在整个太渊城里,谁敢背后嚼那晏红染的舌根子? 怕不是嫌命长了。 伙计干咳一声,就要往屋里走。 周望潮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这铺子也是半死不活了,可多不了闲饭碗喽。” 伙计一听,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漂亮。”他咬牙道。 周望潮杂眉毛一挑。 “那位晏姑娘,相貌身段都是没得说。”伙计小声道:“是真美。” “有多美?”周望潮眼神发亮。 “这怎么说呢,她不是多么美的问题,她真的是很少见的那种…”伙计一脸纠结,想要形容吧,偏生没读过什么书,想半天还是词穷。 周望潮却是叹了口气,“那我得见见啊。” 伙计张了张嘴,还是劝道:“您未来还有老长的路要走,莫要想不开。” 周望潮瞥他一眼,竖子无知。 …… 楚云清回了家。 不大的小宅子,空无一人。 推门进去,反身锁好门,守着水烧开,进屋,也不必掌灯,用热毛巾擦了身子,然后上床睡觉。 但往日里沾床就睡,今晚却辗转难眠。 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外面很亮,从夜市那边隐隐传来欢笑声。 这些都与他无关。 当日复一日的生活成为了习惯之后,曾经的秉性和坚持就已被磨平,很难再找回来,哪怕是刻意地去模仿或怀念,也没了当时的感觉。 就像那些文人看这天上的月亮,也是日日年年不同一样。 可今日,楚云清本如枯塘般死寂的内心,忽然活了过来,就像是注入了一缕清泉,汩汩冒着,越来越活泛。 回来了,当年的感觉都回来了。 楚云清闭上眼睛,轻拍着心口。 怎么会消沉呢。 7.暴毙 楚云清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院门被拍的啪啪响,四下鸭子大鹅乱叫,犬吠之声响彻邻里,也就淹没了李二那公鸭嗓子般的喊声。 换在平时,莫说是这般拍门,便是一声狗叫,楚云清都能马上睁开眼。 但今晚,睡的却着实有些沉。 他睁眼,眼中迷惑只是瞬息便去,掀被起身,抓着衣衫边穿边走。 天色还暗着,月光有些稀薄。 楚云清敞开门,院门外站着一脸急色的李二,巷口还有几个跟来的弟兄。 “清儿哥哎,你可算是醒了。”李二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 楚云清眼底微沉,他知道这家伙虽然胆小,却少有这种大失方寸的时候,想来是帮内发生严重之事了。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称之为大事的,似乎也只有… “是石帮主?”楚云清低声道。 李二眼底一怔,接着狠狠点头,声音压低而急促,“帮主死啦!” 哪怕楚云清已经隐隐猜到,但这被证实,还是心底一震。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耳顺之年,虽是草莽出身,但早年得前人洞府遗留,得两道失传符箓,以武通玄,可以说是大机缘之人。 以他这般年纪,本该就如常人三十岁那般,正是龙虎之年,却在今年入春时染病,竟是不治之症。 原本一身铜浇铁铸般的气血败了,铁塔般镇压着整个太渊城的大家长就此卧床不起,这本来就是一件蹊跷事。 毕竟这病来的怪不说,更是前所未闻的急症。 且现在,竟就这么死了? 要知道,晏红染去京城,正是受命去请清静门的老神医的,而当时,帮里的堂主之一,也是唯一精通医理的「活通判」穆春生还说,石帮主起码是能挺到入冬的。 但没想到,就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毙了。 是穆春生当时说的场面话,其实是在安慰帮众? 还是说,其中出了岔子,石帮主的死另有隐情? 楚云清压下心中翻涌,问道:“你怎知石帮主死了?” 李二连忙道:“半个时辰前吧,咱们弟兄还逛夜市喝花酒呢,总堂的人就传信来了。” 渊行帮有总堂口,然后在四个坊市各有一个堂口,其中每时每刻都有值守之人,负责紧急联络,快马、信鸽皆有。 楚云清点点头,既然是总堂来的消息,那想来就是真的了。 他慢慢将院门锁好。 一旁,李二见他不紧不慢的,只觉得后庭紧的不行,脑门上都是汗。 “清儿哥,我的好哥哥哎,咱能快点么,宗堂口那边还等着呐!” “慌什么。”楚云清道:“帮内三千弟兄,天亮之前到了就不错了。” 李二一愣,“可你是香主啊。” “香主三十一,你见哪个有本事能进总堂议事厅?”楚云清朝巷口走去,“这个紧要关头,能说话镇场面的,只有陆景、穆春生这几人罢了。” 李二紧跟着,虽然啥都没想明白,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一行人出了巷子,然后等在街上的弟兄们靠过来,有的上了马车,有的步行,随着往北市老槐街的总堂而去。 …… 天刚蒙蒙亮,已经有出去上工和出摊的人了。 都是讨生活的,自然要起早。 但今日,太渊城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说不上来,就是有一股人人都能感受到的沉重。 街上不时会有人跑过,还有飞檐走壁的,也有坐轿骑马乘马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带着兵器的江湖人。 尤其是在北市这边,入市口的官兵脸上全是汗,衙门的捕快衙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无他,从夜里开始,这入北市的人就没停下。 太多了,除了渊行帮的帮众,还有城内其他帮派的人。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病死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这些帮派中人,或有往日交好的过来,但更多的还是怀着心思而来,既是瞧热闹,也是打探消息。 渊行帮的威势太盛,更别说这数千帮众,衙门抽调了人手过来,而消息也递到了城外的守军大营里。 拦是不能拦的,万一真引发冲突,就难以收场了,谁也担不下这个责任。 衙门的人,不减警惕地看着这些江湖人进入北市,进了享安坊,有地位的能去老槐街。 进总堂口这大阁楼的人不多,街上、路边、墙上、房顶乌泱泱全是人。 但没有人说话,很安静,就如黎明之前。 呼吸声,却像是风。 靠近北市牌坊的街上,也不空旷,马车、马匹、轿子停得到处都是。 车轮碾过青石板,在空旷处停下,楚云清下了马车,一众人走到了大牌坊。 “梁捕头。”楚云清见了那靠在牌坊边打哈欠的中年人,主动打了声招呼。 那是个面容有些青白的中年人,看着像是酒色过度,按刀的左手不时抽搐两下,倒不是伤过筋骨,而是服药所致。 药,就是逍遥散,那些闲的无事的文人挺喜欢的东西,说吃了能让人快乐。 楚云清却只见服食逍遥散的人,似赌般家破人亡,不成人样。 这人叫梁元佐,是府衙的捕头之一,安清和曾说此人轻功在整个太渊城,可排进前三。 这让楚云清有些眼馋,所以‘机缘巧合’下,跟对方也能说上几句话。 梁元佐当然是认得他的,却不知他暗里身份。 此时看过来,有些惊讶,“是清儿哥啊。” 当了个把时辰的班,梁元佐早就乏了,只想回去吸点啥,所以换成旁人,他连招呼都懒得打。但对方是个懂事的人,没少请自己吃喝,所以还是抬起眼皮,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注意到,对方下盘很稳,不见丝毫虚浮。 真是好轻功,他想着。 世上功法当然珍贵,在各类武功里,轻功尤甚。 以晏红染对楚云清的赏识,他当然能得不少功法,轻功也不算什么。但他天赋不行,倒不是说身体有什么毛病,就是在修炼武功上,差了些悟性。 所以哪怕修炼的内功也是上乘,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世上,修行并没有境界划分,不管是武功还是玄术。一般的衡量,前者当然看所学武功如何,继而是真气和体魄;后者则是手上掌握玄术多少,以及玄术的威力。 但其实也就一句话,欲分高低只看本事,生死搏杀全凭手段。 名气都是闯出来的,凡成人物都有杀手锏,最不济也有所长。 楚云清没有。 但现在,他可以有。 8.养猪 事实上,对于楚云清的小九九,梁元佐清楚得很。 当今江湖,朝廷势大,宗门不显,活跃的多是帮派或绿林之辈。 而因朝廷缘故,各大宗门收徒都极为慎重,所以江湖之中,上乘功法流传甚少。 这也导致,如今习武之人少有能坚持的,多是练些外家硬功,增强体魄后,就去学些朱砂画符之术,以图在玄道上有所突破。 梁元佐的轻功是实打实的宗门功法,珍贵的紧,要是将这秘籍拿出去卖,三五千两银子是值的。可他会这轻功不假,却也是别人传授,根本没有秘籍。 所以说要他去教别人能行,但要真下笔默写出来,这东西就变了味儿。 每个人对功法都有自己的理解,除非是见了原本秘籍修炼,否则仅凭这口传,总会多点少点,也就导致了天赋再好的人,也难免会因此遇到瓶颈。 不然的话,依梁元佐平日的花销,恨不得将这轻功写个百八十份去换银子,至于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全都不想。 他心里笑这楚云清心里的算盘,但又知道从他身上刮不出什么银子来,一个小香主,能请自己喝酒吃肉也就不错了,真要拿出几千两银子,那不现实。 所以,明知道楚云清想什么,这梁元佐还总是一副相熟却又留着间隔的样子,明显是吊着他,就是闲时来吃他的喝他的。 那么,楚云清知道么? 起码此时是知道的。 原先还是想结交对方的,以好示之,今后或为朋友,但既然对方把他当冤大头,那他只好将对方当猪来养了。 楚云清心思一转,继而哈哈一笑,梁元佐耷拉的眼皮忽地一跳。 “有空请老哥哥喝酒。”楚云清说道。 若在平日,梁元佐听了肯定高兴,但这回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人的笑容,他心里却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携飞扬恣意般的眼神,好似看穿一切却浑不在意。 可他分明只是个帮派中人而已! 梁元佐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他皱了皱眉,“谢兄弟好意了,喝酒就算了。”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搓了搓鼻子和脸,显然是犯瘾了。 楚云清看他一眼,笑了笑便走。 背后,梁元佐靠在牌坊上,眼神闪了闪。 今天,他觉得楚云清有些奇怪,竟给了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 “清儿哥,那姓梁的平日里没少吃咱们的。”李二有些不满道。 他当然知道混帮派,也要结交官府的人,但像梁元佐这种瘾君子,根本没有结交的必要--莫说是他们这些帮派中人,便是官府里,暗地里都没几个瞧得起此人的。 他有些想不通,就算这梁元佐轻功不错,也犯不着这么巴结对方吧? 楚云清只是一笑,有了小辅助之后,他的心态不知不觉也有了变化。 若在以往,他肯定还是要跟梁元佐寒暄几句的,不想坏了在对方那里的好印象。但今日这一见梁元佐眼神变化,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敢情是一直把自己当冤大头来用了,那他当然也没必要继续供着。 楚云清眼底,阴郁散去,多了几分神采自信。 然后,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脚下也有些虚浮。与此同时,还能明显感觉到的,是又变强了,更硬了。 …… 老槐街是一条长街,因渊行帮的总堂口就坐落在这,所以这条街上的生意,都是渊行帮的。 四下全是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起码这脸上都挂着悲戚,有些拥挤的街上,一派默然。 楚云清不管这些,他贴墙边走,直接进了一家铺子,身后的李二等人又惊又怕。 这是一家卖早点的,专门是给渊行帮这些汉子吃的,支的是帮里的银子,所以这要肉有肉、要菜有菜,一点也不含糊。 这家铺子是一对老夫妇开的,现在这时辰,街上这阵势,他们早醒了,只不过肯定是不敢生火去做包子熬粥。 楚云清噔噔上了二楼。 楼梯拐角,一汉子见了,连忙来挡。 楚云清鼻尖一动,闻到了淡淡的油饼味儿,他不免有些意外,合着还有人跟自己想法一样? 不过他是被小辅助给榨干了,现在有些虚,肚子也着实饿的紧,可不想待会儿直接晕在大街上。 那么这二楼的人,是谁? “是哪位弟兄?”楼上,传来一个因嘴里咀嚼食物而有些含糊的声音。 楚云清一听,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楼上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跟自己有些恩怨的堂主,「独眼豹子」陈五。 与此同时,那汉子也借着一楼蒙蒙亮的天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一惊,更是浑身紧绷。 “大哥,是姓楚那小子!”他沉声道。 楚云清有些不爽,直接伸手去扒拉他。 那汉子见他伸手过来,不惊反喜。 他知道这小子跟自家老大的旧怨,所以早就想收拾对方了。对于这点他很自信,楚云清才二十出头,又是市井出身,除了街面斗殴的那些手段外,根本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所以,他躲也不躲,仗着站得高,直接就是一脚踹去。 这一脚的力道可大,要是被踹中,起码也得断几根肋骨。 而他也知道楚云清背后靠着谁,所以这已经是留手了,算是略施惩戒而已。 但想象中对方滚下去哀嚎的场景没有发生,反而是他自己一脚蹬空,愣神间,臂膀上便被人扒拉了一下。 顿时,这人就像是自己没站稳一样,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撞在墙上,鼻青脸肿。 楚云清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就拐进二层。 那汉子捂着脸,只觉得是自己粗心大意,但想起方才那小子的眼神,心里更气。 李二从他身边走过,脚步一顿,朝对方伸出手,像是要拉对方一把。 算你有心!那汉子哼了声,下意识伸出手。 但李二刚拉住对方的指头,等对方一抬屁股要起身的时候,这手就猛地一松。 那汉子一屁股又摔回去,登时大怒。 “嘘!”李二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口。 地上的人当然看见了门口那黑压压的一群人,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但看着李二的眼神,仍是凶狠无比。 李二笑了笑,也不上楼,就跟几个弟兄守在了楼梯上。 9.不理 二层不大,几张桌子而已。 三五个人坐着,吃着肉包油饼,倒是没喝酒,边上的小炉子坐着壶水,一个相貌不错的姑娘沏着茶。 陈五是个有些瘦的黑脸汉子,很好认,一只眼而已,神情也总带几分阴沉。 不过他不像其他独眼龙那样,还弄个面罩挡着,他是直接露在外面,是一个指长的疤痕,继而是眯缝里的黑窟窿。 他见了楚云清上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不过也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油饼一丢,接过边上弟兄递来的湿手巾,认真擦拭。 楚云清没过去跟他一桌,而是拉开了手边的椅子--这是放着成屉肉包和油饼的桌子,大概就是陈五之前要求的,方便取食。 他也不客气,再加上饿得很,直接狼吞虎咽起来。 对面,陈五边上三个弟兄有些不忿,想过来,不过被他抬手止住了。 毛巾摔在桌上,陈五冷笑道:“饿死鬼投胎的,你也不怕有毒?” 楚云清一边吃着,嘴里含糊道:“你下的?” “就算老子下毒,你能怎地?”陈五手里把玩着茶杯,边上那姑娘便过来给他倒茶。 楚云清没理他,仍在吃着。 陈五忽地笑了下,然后将那倒茶的姑娘搂在了怀里。 “啊!”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想挣扎却被牢牢钳住,只有眼里噙着泪。 楚云清知道这照看铺子的夫妇无儿无女,也不认得这姑娘,索性没理会。 陈五一只手把怀里姑娘往地上按,嘴里道:“怎么,侠肝义胆的楚云清,现在怎么怂了?你当年不是挺狠么?” 说到后边,他已然是咬着牙说。 这几年,要不是有晏红染在,他早折磨眼前这小子了。 楚云清吃得差不多了,也抽了桌上毛巾擦手。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侠肝义胆是讽刺,自己可不敢称。只不过当年是陈五喝多了,欲要对一良家女子用强,他看不过眼去,就动了手而已。 当然,凭他的武功是打不过陈五的,当时废了对方这只眼睛的,是晏红染,她随手弹了个酒杯的瓷片,就让陈五醒了酒。 渊行帮的帮主石崇山也是条汉子,对楚云清并未怪罪,反倒训斥了陈五一番。 不过这梁子,当然是结下了。 现在,陈五当他面整这么一出,无非便是以旧事嘲讽罢了。 但现在的楚云清,可不是几年前的愣头小子了。 他擦干净了手,也不去看眼前龌龊,喝了口茶水,转身便走。 陈五反倒一愣,然后手上微微用了劲,伏在他腿上的女子便叫了一声。 但楚云清丝毫不为之所动。 楼梯那边的李二听见了,也瞧见了,似乎欲言又止,不过看见了楚云清的脸色,连忙跟着下去了。 等人走了,陈五这才松了手。 而原本一脸惊慌,泫然欲泣的沏茶女哪还有半分可怜模样,她整了整衣衫,主动往陈五腿上坐。 但陈五现在可没这个心思了。 “这小子,有点怪啊。”他说。 原本滚下楼梯的汉子走过来,闻言道:“放在平时,我那一脚下去,他就得躺在这。” 陈五瞪他一眼,骂了声‘废物’。 那汉子连忙低头。 陈五却是暗暗沉思,往日里,他并怎么瞧得上楚云清,虽然这人在帮里人缘不错,也跟城内其他帮派的人混的挺好,但还算不上是什么人物,依仗的不过是渊行帮的大势,以及晏红染的威名罢了。 但今天,方才所见,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就像是自己看走了眼,更有一种主动挑衅,却没想到惹上的是条恶犬的感觉。 虽然是个小插曲,但就像是扎在指肚里的一根刺,你一触碰一想起来,就难受。 “要不要我…”那汉子隐晦地做了个手势。 陈五看他一眼,摇摇头,“晏红染要回来了,别节外生枝。” “可…” “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陈五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自打逍遥散的生意做大之后,他便不再以混江湖的帮派中人自居了,而是体面的生意人,他向往的是石崇山那样黑白通吃的一方豪杰,而不是暗里被人瞧不上的混子或是不良。 所以,他觉得弄楚云清,不必着急。 …… 铺子门口,楚云清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街上的这些帮派中人。 这可是往日不多见的情景,他心里甚至想着,要是现在官府直接以大队人马掩杀的话,是不是渊行帮今天就没了。 但也就这么一想罢了,渊行帮虽然是地下帮派,但太渊城里可有不少产业、不少人是依赖其吃饭的,要是这树一朝倒了,再重整起往日的繁荣,恐怕不容易。 况且渊行帮跟绿林、江湖甚至是官府都有利益牵扯,想要将它连根拔起并不现实。 楚云清想,或许安清和接下来想让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拿到陈五等堂主,或是副帮主陆景等人的把柄,毕竟要想法办这等人物的话,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行的。 他这正想着,边上李二有些欲言又止。 “清儿哥。”想了想,李二还是唤了声。 楚云清回神,“怎么了?” “你方才,为何不管了?”李二好奇道。 楚云清知道他也不是好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方才自己果断离开,倒与素日作风不太一样。 “那本就是陈五的人,与我何干?”他笑了笑。 李二一愣。 “你看她方才好像挣扎,但眉眼带春,动作都熟悉的很,想必平时没少跟陈五玩这种花样。”楚云清道:“而且她虽穿得朴素,但鞋边勾画银线,发间那钗子上的垂珠可是玉的。” 李二有些惊讶,刚才晦暗之中,对方竟能看的如此清楚,连那女子眉眼都能瞧的明白。 想到这,他不由多看了身边这人一眼,眼神里,已然涌上几分猥琐。 楚云清察觉到这目光,不免皱了眉。 “清儿哥对女人物件倒是了解啊。”李二说了句。 话出,身旁同来的几个弟兄也不免偷笑。 显然,他们想的,自然是那酒馆的女掌柜。 的确是个窈窕的美人儿。 但他们都知分寸,玩笑归玩笑,肯定是不敢口花花或乱想的。 楚云清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 很快,天亮了。 10.官府的想法 石崇山的确是病死了。 副帮主陆景站在总堂口的大阁楼前,脸带悲痛地看着面前这几百号人。 他说了些什么,大抵是宽慰众人和自己,缅怀且许着今后的愿景。 但楚云清没有听清,因为四下隐隐有了啜泣声,脸色愤懑着,牙关紧咬,握着拳头。 他有些懵,眼神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个壮硕的汉子,现在就跟青楼里的姑娘似的,欲哭还休,遮遮掩掩的。 演呢? 虽说江湖人都自诩好汉,重情重义,流血不流泪,但楚云清可不信眼前这些孬货,跟石崇山有这么深的感情。 这表现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嘁。”李二也是不屑,撇了撇嘴。 “石老哥欸!” “陆帮主!” 蓦地,先是一声悲痛地大喝,接着是靠前边的人慌手慌脚地朝前涌。 楚云清踮了踮脚,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原来是陆景帮主悲伤过度,晕过去啦! 李二眼睛有些直愣。 四下有些乱。 楚云清往铺子里钻了钻。 很快,场面控制下来,陆景悠悠转醒,谢过众位兄弟,然后被搀着进了总堂口。 堂主穆春生说了些场面话,然后让弟兄们先散。 等石帮主入棺后,再来吊唁,当然,届时就不会是这么大的阵仗了。 老槐街上的人慢慢朝外走,最后离去。 楚云清也随在人群中往外出,自始至终,即便他是香主,也没资格进去这总堂的大阁楼里。 李二看着那巍峨气派的大阁楼,看着那自由进出的帮内嫡系,多少有些忿然。 “清儿哥是香主,按理来说,你该能进去的。”他说。 楚云清只是一笑,浑不在意。 能日常出入那阁楼里的,除了两位帮主和几个堂主外,便是他们的心腹。而自石崇山卧床后,他的心腹或明里暗里被打压下去,或被别人拉拢换了旗头,哪还见什么威风。 现在的渊行帮,看着还是一个箍起的铁桶,内部却早就四分五裂,只等一个契机,木板的缝隙就会崩开。 楚云清虽然也有抱负,但更多的还是想活着,能早日恢复身份,吃上那碗官饭,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 出了北市,楚云清刚待回家接着睡觉,就见那边看马车的伙计匆匆跑过来。 “清儿哥。”对方唤了声,然后道:“陈姑娘让你过去趟,说新到了好酒。” 言罢,李二等人相视一眼,继而就挤眉弄眼地看着楚云清,除了猥琐之外,哪还见方才在老槐街里做作的伤感? 楚云清面上随和笑着,心里却一个咯噔。 果然来了! 在这个时候,陈文静要见自己,当然不是为了喝什么酒,肯定是安清和的任务派下来了。 楚云清沉吸口气,面不改色地跟李二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上马,朝那酒馆去了。 李二遥遥瞧着,跟身旁几人道:“清儿哥哪都好,就是这腰啊,老不行。” “可不,这三日两头的去按腰,谁吃得消啊。”边上的弟兄也是调笑。 …… 酒馆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 事实上,这家经营的酒馆本来就不招揽生意,来光顾的,也就只有楚云清,以及他偶尔带来的李二等人。 因为这家酒馆的酒水,实在难喝,勾兑的水太多了,除了一个漂亮的女掌柜,毫无吸引力,但又摸不着,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日头还没出来,天阴着,楚云清推开了酒馆的门,径直往二楼去。 陈文静还是那身素衣打扮,神情平静地坐在那,眼前摆着一张棋盘,看样子,是在等的时候,自己跟自己对弈。 楚云清过去坐下,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一点名堂也看不出来。 “石崇山死了?”陈文静盯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楚云清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接下来该是谈正事了,彼此熟识,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没必要再多寒暄。 “会是谁坐他的位子?”陈文静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陆景吧。”楚云清道。 石崇山的家人早年被仇家所杀,老来膝下无子,一心全扑在帮派上,所以有资格接任帮主之位的,就只有副帮主陆景,以及穆春生、柯放、陈五、晏红染四位堂主了。 其中,穆春生做的是药材、米粮生意,威望不显。 柯放做的是盐铁茶糖的买卖,算是牟利最大的,而他也是石崇山的心腹,几乎可称是渊行帮的金袋子。只不过现在地位颇为尴尬,且近来生意也有些不顺。 陈五经营着赌场和逍遥散的生意,如今是进钱最多的一个。只是他这人素来嚣张跋扈,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人缘极差。 再加上他做的这档子买卖,脊梁骨都被人戳断了,他要是当帮主的话,莫说底下兄弟不服,便是以后渊行帮在江湖上,都抬不起头来。 至于晏红染,就算她有千般好,只一个女流之辈,就不可能接任帮主。因为就算弟兄们服,也难免会有其他人说闲话,这是不行的。 而陆景是副帮主,也是现在渊行帮里势力最大的一支,再加上石崇山卧床之后,帮内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无论是威望还是手段,都是接任帮主的最佳人选。 “陆景不行。”陈文静道:“这人太过虚伪,为人奸猾,他若当上帮主,太渊城的局面一定会被打破。” 石崇山当帮主的时候,帮派跟官府相安无事,若非必要,连半点牵扯都没有,除了逢年过节礼尚往来,平日里根本不会走动。 但陆景是个老狐狸,最会收买人心,明里暗里跟府衙、诸县不少官员都有交情,行贿受贿拿了不少把柄。 楚云清皱眉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还是直说吧。” 陈文静叹了口气,手里黑子落下,抬头看他,“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楚云清道:“身不由己时,若还听别人搪塞聒噪,心里当然不痛快。” 陈文静一笑,也不以为意。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道:“如果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里的话,你不就能恢复身份了么?” 楚云清一惊,“什么意思?” “渊行帮帮众三千余人,盘踞太渊城,号令整个地下势力,便是太渊城周遭六县的帮派甚至是一些官员,都要看其脸色,可谓是一方豪强。” 陈文静语气微沉,“但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不会任由江湖人肆意妄为,如今宗门销声匿迹,隐山门避世不入,更何况区区一帮派。” 楚云清一想便通,“你们是想,让渊行帮臣服?” “你们?”陈文静淡淡一笑,“看来你混帮派混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那些泼皮无赖了。” 楚云清皱眉道:“他们不是泼皮无赖。” “我们想让晏红染当上帮主。”陈文静直接道。 楚云清一愣。 11.计划 晏红染相貌出众,又有手段,不只是手底下的人服她,便是在渊行帮和太渊州江湖中,都要赞她一声‘女中豪杰’。 但她是女流之身,只这一点便不能成为号令一方的大家长。 放眼江湖,还不见宗门、绿林里是女子话事的。 楚云清显然清楚这一点,而他不觉得像安清和这种人,不会考虑不到这。 “为什么?”他问道。 “抛却陆景外,柯放为人鲁莽,此前又是石崇山心腹,今朝陆景若想上位,必会对此人下手。或是削其势力,或是直接将其打压,不管如何,柯放都没有实力去争这帮主之位。扶他上去,没有半点意义。 穆春生医术高明,也会用毒,但他跟陆景暗有勾结,为人又优柔寡断,难免反复,是典型的墙头草。若让他当上帮主,恐怕他一头吃着官府,另一头还与其他帮派算计。 陈五这人劣迹斑斑,若寻得铁证,杀他还来不及,更逞论是跟他合作。” 陈文静谈及上面几人时的语气颇为不屑。 她顿了顿,又道:“晏红染虽然心狠手辣,为人却有情有义,如果她做帮主,想来会是另一个石崇山。大家还是相安无事。” “可你方才说,想把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上。”楚云清道。 “人生在世,都是为了口饭吃,如果有安生日子,谁还想要打打杀杀呢?”陈文静轻笑道:“出来混江湖的,也不会总想着刀口舔血、担惊受怕吧?” “你想招安?”楚云清一点便透,随即道:“她不会接受官府招安的。” “会不会,我们自然会有人去说。”陈文静朝前俯身,离对面那人近了些,“最主要的,还是靠你。” “我?”楚云清不动声色地朝后坐了坐。 “你跟晏红染相交莫逆,她最信你了。”陈文静说道:“只要你帮她当上帮主,然后配合官府招安,她肯定听你的。” 楚云清的眉头就未松开过。 他跟晏红染五六年前便相识,两人虽不是知己,却也是坦坦荡荡的江湖儿女。可如果帮官府招安,必然会被怀疑身份,届时,他没有把握,被晏红染知晓身份后,对方会如何对自己。 “怕了?”陈文静道。 楚云清回神,摇头。 “那就是不想做?”陈文静又道。 楚云清吐出口气,“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是朝廷的人。”陈文静认真道:“师兄、知府大人,还有我,就站在你身后,你不是孤军奋战。”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 陈文静沉声道:“更何况,就算事有纰漏,招安不成,我们也会保全你的性命。别忘了,太渊城里外,可是有近十万守军,若决心剿灭一个帮派,片刻足矣。” 楚云清低着头,似乎是受到了信心感染,肩膀微微耸动着,然后笑了起来。 陈文静眼神一眯,有些拿不准地盯着他。 “好,我答应你们。”楚云清抬起头,脸上依旧是往日那明朗随和的笑容。 只不过,陈文静心底却没来由地一跳,虽是转瞬即逝,也莫名让她有了一丝担忧。 她好像,从楚云清的脸上看到了极淡的冷笑,如狷狂般的洞悉了一切,却又毫不在意。 “你…”陈文静有些拿捏不稳。 “什么时候动手?”楚云清道。 此时的他,眼神半阖,只紧盯着对面那人,好似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为上心,偏生又没有半点重视。 陈文静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说话也不免磕绊起来。 “这是机密事,如今暂定,但免不了还有细节需要商讨处理。” “我明白,需要我的时候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云清说这话的时候,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眼神锐利着,仿佛随时可以为府衙抛头颅洒热血,混不顾自身性命。 陈文静差点信了。 此时的楚云清一身浩然之气,眉宇间倶是坚毅和正派。 “你不必如此悲观。”陈文静想安慰几句,她觉得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太重了,让对方现在很紧张,这样反倒会坏事。 “无妨。”楚云清认真道:“从我被安捕头赏识的那天,从我加入渊行帮卧底之后,我这条命就时刻等待着这一天。” 陈文静张了张嘴。 “如果我出了事,善待环玉。”楚云清没给她多话的机会,起身,郑重告辞,走了。 陈文静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噔噔走下楼梯,然后是酒馆的门关上。 窗外深秋凉风阵阵,她一下竟有些酸楚,为楚云清而感动。 “咳。”一声低咳,在房中响起。 陈文静吸了吸鼻子,仿佛刚刚回神。 安清和坐在方才楚云清的位子,手里捻了白子落在棋盘上。 “怎么,真信了那小子的话?”他笑道。 陈文静有些赧然地擦了擦眼角,“师兄觉得他是装的?” “呵。”安清和淡淡一笑。 “难道你被他发现了?”陈文静想着楚云清前后不一的神态,也有些疑惑。 “除非那小子再练三十年。”安清和对此颇为不屑,转而道:“他心里也打着算盘呢,这件事,可不能全靠他。” “师兄的意思是?” “还得主动出击才行。”安清和看着棋盘,眼底隐有赌徒般的癫狂。 …… 楚云清出了酒馆,连回头看也不看,翻身上马,朝家中而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放在平常,像刚才那般跟个憨货一样的行为,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但现在就很爽。 就是有种畅快感。 对于陈文静的话,他只信了三分,要是安清和不在的话,可能他还会多信一点。但当自己突然憨了那么一下后,便敏锐察觉到了房中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 根本不用考虑,从熟悉的气机上他便判断出了那人是安清和。 如此一来,正主不现身给自己安排任务,反倒让陈文静出面,这其中意味,不管是不信任还是轻视,都让人心情不会太好。 楚云清乐得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莽夫,是个狂妄的愣头青,不过,在心里,他还是觉得陈文静的这般打算是有道理的。 让晏红染当上帮主,总比其他人来的好。 而且,自己也不会觉得为难。 如果计划能成,自己也可以重回官身了。 12.长亭外,晏红染 楚云清回家一觉睡到了下午,硬生生给自己饿醒了。 他揉着肚子往外走,打算找家店去吃肉,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清儿哥,是我啊!”李二趴在门缝上往里猛瞧,独有的公鸭嗓子吆喝了一声。 楚云清掏了掏耳朵,把拴在院里的马匹牵了出去。 这可不是他的马,而是帮内马房那边养的马,以他的家底或者说看着半个马市的权势来说,弄一匹马不是问题。但好马得配好料,素日城中也用不大上,所以就省下了这么一笔银子。 他的钱,基本都用来打点维系帮内帮外的关系了,喝酒吃肉可要不少银子。 开了院门,李二一脸喜色。 “你乐什么?”楚云清随手把缰绳扔给他,“帮主刚升天,你这副样子若被人瞧见,免不了要被拖进堂口,打个半死。” “那您还能见死不救嘛?”李二嘿嘿一笑,然后道:“城外十八里铺子来了消息,堂主快到了!” 楚云清闻言,一愣,“红染姐?” “对。”李二点头。 “这么巧?”楚云清有些意外。 “巧什么啊,本来就快回来了,消息没传过来而已。”李二道:“现在石帮主一走,堂主可不得露行踪么。” 楚云清看他一眼,“你觉得,红染姐有野心?” 李二知道这两人走得近,关系莫逆,是以只是干咳一声,笑笑不说话。 “告诉底下兄弟,这个节骨眼上,都别乱说话。”楚云清嘱咐道。 “哎!”李二连忙应下。 “走,去城外接人。”楚云清翻身上马。 李二一急,“哎,那我呢?” “跑着。”楚云清一抻缰绳,先骑马走了。 李二苦笑摇头,给他把院门锁好,这才追上去。 …… 几刻钟后,楚云清出了城,驱马直到三里外的送客亭。 这里种着连片柳树,大路通北,几座小亭坐落,石桌石凳,此时有人送别,泪沾襟衫。 楚云清将马拴好,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了,吃着顺路买来的肉饼,不时喝几口水囊里灌满的果子酒。 微风吹着,美得很。 过了片刻,李二也骑着马赶过来了。 “实在追不上了,从马市调了匹马。”李二打着哈哈。 楚云清没搭理他。 长亭外,古道边,总有离别之人。 又值深秋,离愁别绪总是牵人心肠,风声中,隐隐传来依依不舍的祝福之语,还有朦胧呜咽。 有男有女,或是落魄书生,或是飘零之人,一别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楚云清看着,心中毫无波动,只是大口咬着肉饼。 不知怎的,这一觉睡起来,竟又添了数月真气。 这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睡觉都能变强。 但通过观察这两天自身变化,他已然琢磨出小辅助的规律--每逢自己‘莽’那么一机灵之后,就会有真气或体魄的变强,继而对应的,则是精神空虚昏沉,身体乏力,还饿。 真气的增长,需要内功的修行,使真气在体内运转周天,开拓经脉、打通窍穴,继而贮存丹田。 这是循序渐进之法,累积而成。 若有一日突然增强许多,那想要平复真气,化为己用,无形中自是耗费精神。往日涓涓细流时不觉有恙,一旦倾覆过来肯定受不了,所以需要休息来恢复这耗费的精气神。 炼体同样如此,体魄的增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耗费的是体力,某日突然增强了数月数年苦修,更是将积累的消耗都落在了同一天上。 所以要去吃喝来补充体力。 但也正因为有小辅助的原因,这种消耗肯定不能跟平常相比,否则修行一年的消耗,岂是一顿饭就能补回来的? 楚云清觉得是好事,的确是能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原本无奈且只好随波逐流的日子,也因此有了奔头,有了能成为梦想中想要成为的人的奔头。 他很感激这一切。 而一旁的李二见他沉思似是感慨,还以为是因为那边的离别之人,他眼神一挑,略有意外。 “你平时不是很瞧不上这些穷酸书生的么?”他问道。 楚云清回神,将肉饼几口吃上,一旁的李二连忙从马上解下水囊,给他来洗手。 “以前是瞧不上,觉得他们臭穷酸,但细想来,人家也未必瞧得起咱们。”楚云清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道:“都是挣扎之人,谁又瞧不起谁呢。” 李二一愣,很是惊讶地上下打量眼前之人。 楚云清踢他一脚,“干嘛呢?” “啧啧,真想不到,这话竟会是从清儿哥嘴里说出来的。”李二说道。 “怎么?”楚云清随口道。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李二道:“那些穷书生可没少跟咱们作对,觉得自己会耍两下笔杆子,就胡编乱造些屁话,总以为自己骨头很硬,其实就是欠打。” 他们的确是揍过不少不知所谓的读书人,不过他们这边还好,在太渊城里,要说最受口诛笔伐的,还是陈五。 就因为他那赌坊和逍遥散的生意,尤其是后者,没少被告官。但大家都知道这生意背后的人是陈五,可偏生抓不着证据,而且要说最喜欢逍遥散的,不还是那些闲的无事又科举不成的读书人么。 “那些腌臜事都过去了。”楚云清笑了笑,“以后,换个活法。” 李二歪了歪头,没想明白。 …… 过了不多时,遥遥官道上多了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喝了口果子酒,起身,“来了。” 李二手搭凉棚,也是看去,费老大劲才看清那马车上渊行帮的标识。 “你这眼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意外道:“这么远都看得清。” 楚云清只是笑笑。 你有小辅助你也行! 马车近来,赶车人是个女子,带着箬笠,身形看着很是单薄瘦削。她叫青翡,是晏红染前年在路边捡来的。 车帘被如白玉般的手掌掀开,继而是一袭天青色的绸衫,作男装打扮的清丽之人巧笑嫣然。 楚云清连忙迎上去。 李二晃晃头,挪开发直的眼神,恭敬立在道旁。 “红染姐。”楚云清唤了声。 晏红染肤白貌美,眉宇间却又带几分英气,平日里总喜扮男装,此时见了楚云清,也是一笑。 “月余未见,武功可懈怠了?”她问。 声音如冰泉洞响,似珠落玉盘般清脆。 楚云清连忙道:“功行不缀,不敢懈怠。” 晏红染点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这时候,楚云清看见了马车里,竟还有一人。 13.神兵 那是个瓜子脸,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狐媚,但又温婉怡人的女子。 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绯红的罗裙,白净的手放在腿上,看起来很是端庄。 见楚云清看她,她也不怵,反倒清浅一笑。 “喜欢么?”晏红染忽地看过来,瞧着楚云清的眼睛。 “啊?”楚云清一愣,随即摆手。 晏红染轻哼一声,招了招手,“上来。” 楚云清却有些犹豫。 以前他不是没跟晏红染同乘一车,但现在,车上还有另外一女子,他一个大男人上去,难免有失礼貌。 “别磨磨蹭蹭的。”晏红染道。 楚云清听后,便上了。 车厢宽敞,坐个三五人也不显拥挤,他在一旁坐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拘谨。 赶车的青翡抻了抻缰绳,马车缓缓朝城中而去。 李二挠挠头,连忙牵马跟上。 马车里。 “你可知她是谁?”晏红染指了指身边那罗裙女子。 楚云清自是摇头,“这我哪能知道。” “你这就没劲了。”晏红染朝后靠着身子,拍了他一把,“你得猜啊。” 楚云清素来知她性子,也是无奈,不过还是打量起对面那女子。 只这般容貌,就不会落在普通人家里,然后是这穿着,罗裙绸缎,只当平常衣服来穿,显然也非一般人家。 再就是那双鞋子,上虽绣花,但这底却厚,该是缝了鹿皮,那便不是养在闺中的女娇娥,毕竟这鞋底又硬又沉,等闲女子可不会穿。 楚云清的目光虽然平淡,可常年混迹市井,这眼神审量时也具侵略性,更何况是盯着一个女子的脚去看。 对面女子似是不好意思,脚往后缩了缩,藏在了裙底。 楚云清也觉尴尬,移开目光,看到了对方的手。 很匀称的一双手,修长、骨感,是弄琴的一双手,也是用剑的一双手。而指甲修剪整齐,没有劳损,指肚也没什么茧子,显然不是弹琴的。 楚云清微微一笑。 一旁,一直看着他的晏红染眼睛眯了眯,含笑道:“猜出来了?” “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又练剑习武,本是江湖人。”楚云清说到这,看了眼晏红染,却发现对方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微笑。 他便道:“但既在车里,便是官府的人。” 晏红染眼神一怔,继而惊讶道:“这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便是一旁那女子,也是有些惊讶。 楚云清轻笑道:“要是江湖儿女的话,该是骑马或另乘马车,而不会在红染姐的眼皮底下。所以我想,她该是被你抓来的,放在眼下看着。” 他知道晏红染素来心高气傲,最看不惯那些江湖话本里所谓的女侠,一个个明明知道有人喜欢她们,却也不拒绝,就是吊人胃口,惹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知多少世家交恶,都与这些做事我行我素的女侠有关。 所以说,在晏红染的眼里,且不管对方脾性如何,要想跟她同乘一辆马车,那肯定是不乐意的。 晏红染‘嘁’了声,摆摆手,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顿时觉得没了兴致,颇是意兴阑珊。 不过,对于楚云清方才打量,她一直在看,心想着这小子观察倒是细致了不少,看来这段时日也的确用功了。 “她叫顾禾,六扇门的人。”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虽有意外,不过还是抱了抱拳。 六扇门,隶属刑部,是朝廷专门设立,用来节制江湖的衙门。 不过反过来说,六扇门更知道如何跟江湖人打交道,所以跟江湖各派的关系倒还不错,甚至江湖里若有什么案子,还会主动传到六扇门,让他们的人来帮忙。 但冷不防,他小腿被踢了一脚。 晏红染瞪他一眼,“她乔装打扮混到我身边,想打听消息,被我抓了,现在是阶下囚!” 楚云清连忙点头,一脸正色。 晏红染哼了声,忽地想到了什么,然后坐直了身子。 “不过呢,既然你能猜到,那也当得起我特意给你带的这件礼物了。” ‘特意’这两个字,被她咬的很重。 楚云清也是笑着。 晏红染从座后取了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有些肉痛般地递了过去。 楚云清眼神一动,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把小巧的天青色斧子,通体如青玉雕琢,其上刻画玄奇纹路,看起来很是精致。 “玉器?”楚云清摸了摸,有些凉,“虽然贵重,但我也用不上这个啊。” 他笑了笑,“难不成打架的时候还拿这东西砍人啊。” 晏红染闻言,忍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 “土鳖,这是神兵宝器,青璇斧。”她说道:“只要你真气足够,激发阵势,不管是砍人还是跑路,妥妥的好宝贝。” 楚云清起初还是笑笑,后来低头,看着锦盒中的小斧,半晌没说出话来。 而一旁的顾禾在看到锦盒中的东西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些怒意。不过转而便开始打量对面男子,显然是在想他跟晏红染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像这等由方士炼制的宝器极为少见,当今存世的基本都是前人所留,就如一些威力强横的符箓一般,现在已经没几个方士能做出来了,所以才有神兵之称。 而这等神兵宝器上刻画的阵势,必有玄术神通,价值自是千金难求。 江湖上还有专门探宝之人,就是为了去找前人洞府,妄图寻得一丝机缘。 现在,这么一件珍贵之物,就送了人? 难不成,这人是晏红染养的兔爷儿?顾禾想到晏红染总是女扮男装,心里似乎更为确信这一点。 不过,这人长得也不赖,颇为英朗,跟京城里那些脂粉气的俗物倒是不像。她一时也捉摸不定。 晏红染见楚云清不说话,便笑道:“别太感动了,还不是你天赋太差,好歹是跟我混的,要没个东西傍身,以后碰上厉害的人,不被人一剑杀了?” “嗯!”楚云清抬头,目光平和而坚定,但眼底却仿佛汹涌。 “咦惹。”晏红染嫌弃似的朝后靠了靠身子,故意哼了声,“只要你以后听话,就算对得起我啦。” 14.地牢 下榻之处是在东市的渊行帮堂口。 楚云清来这的次数并不多,平时要么是在康乐坊厮混,要么是在家睡觉,像跟正常上工的那些人来堂口点卯,他嫌麻烦。 马车在街边停下,堂口里早有得了消息的其他香主出来,洗得干净的手上搭着热毛巾,边上还有端着果盘、蜜饯等小吃的,脸上都有些激动,看起来殷勤无比。 直到楚云清从马车上下来。 这些人神情一愣,僵在了原地。 然后顾禾走下马车,神态从容间,那张狐媚脸上却多是好奇之色,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堂口,以及这些殷勤的小兄弟,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 眼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晏红染揉着脖子下车,随手从一个愣住的香主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丢到一旁的水桶里,那家伙一个激灵,连忙提了水桶往堂口里去。 楚云清脸皮够厚,哪怕一众人眼神各异,甚至带着嫉妒和怒火,他也毫不见尴尬,反而冲几人笑笑,怀里夹着那锦盒,跟在后头。 青翡自是去歇马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弄这些排场?”晏红染随手拿了个点心吃着,语气不满。 在东市,加上楚云清一共六个香主,现在当然是全到了。此时听了这话,当然是不敢多言,只是赔笑。 他们可没有楚云清的待遇,如今都能跟老大同车而行啦,众人心里头这个恨啊,更有些酸楚--本以为堂主是女中豪杰,跟其他女子不同,没想到也会被一副皮囊蒙了眼,不公啊! 晏红染哪里会猜到这几个憨货心里想什么,见他们有些愣神,眼神一眯。 “手底下都没出什么岔子吧?” 听她说起正事,一众香主神情皆是一肃,相视之间,其中一个面相老成,身材魁梧的汉子开口了。 “实话说,这几日陆景的人,私底下都拉拢过我们。而且,虽然他们没有明着抢咱们的生意,但手下的人没少来咱们这边逛游。” 这人叫做方震,早年是混绿林的,绰号「扑天雕」,就在太渊州北边一带活动,专劫各大商会的车队,不过也算是盗亦有道,只求财,所以被晏红染抓了后,还留了条命,现在管着两个坊市。 这家伙脑子不太聪明,但武功不错,一身横练刀枪不入,在渊行帮也排的上号。 方才拎着水桶递毛巾的,就是他。 晏红染点点头,然后朝楚云清道:“你先去把她关地牢里。” 她,指的自然是进了堂口后就左顾右盼四下打量的顾禾。 而听了这话的几个香主,则一下愣了,他们还以为这漂亮女人是堂主刚交的朋友,哪成想还是个阶下囚? 不过,被堂主抓来,说不定以后还能成自家兄弟,众人不免看了眼方震,惹得后者老大不乐意。 楚云清应了声,朝门口那边抬手虚引,顾禾浅然一笑,跟他出去。 这一笑并不刻意,偏生那股狐狸精的媚态不经意间展露,让堂中几人一下直了眼。 等人走了,他们心头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晏红染眼角跳了跳,手里捏得两个核桃咯嘣作响。 方震等人连忙回神,自觉尴尬的还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下,一脸讪笑。 晏红染冷哼一声,道:“那女人是方士,精通魅术,没我吩咐,你们谁都别去招惹她。” 方震等人一听,自是连忙应下。 “为何让清儿哥过去?”方震问道:“他正年轻,血气方刚的,要是…” 在看到晏红染清冷的目光后,他这话就一下止住了。 “起码他不会去逛窑子。”晏红染冷哼一声。 方震缩了缩脖子,要说场间谁去青楼最多,那自然是他方某人。不过,他心里也有不忿,正因为楚云清是个童子鸡,才更把持不住啊。 “好了,说说帮里最近的动态。”晏红染收起玩笑。 …… 虽说朝廷律法严明,非官府之外不让设立地牢等囚禁之地,但像渊行帮这等江湖势力里,要是没有地牢,那还叫帮派吗? 地牢当然是在地下。 楚云清领着顾禾进了堂口大院,然后拐进了其中一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屋子,转动机关,地上便露出了通往地下的石阶。 边上的弟兄连忙递过火把来。 “请吧。”楚云清指了指。 顾禾神情不变,走在前头。 阶梯并不长,三十余步拐个弯,眼前便出现了朦胧的光。 地下有火把,并不算黑,一条甬道两旁是铁栅栏的牢房,总共十间,此时只有两间关着人。 “呦,清儿哥可是稀客。”一个有些跳脱的声音传来,在这空旷安静的地下,却显得有些诡异。 “我闻到了女人身上的味道。”一个有些沙哑苍老,却带着恶意的声音接着出现。 顾禾有些好奇,看了眼身边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说道:“一个赌徒,一个色鬼。” 想了想,算是提醒般,略作解释。 这两人,前者名唤白九,诨号‘三只手’,是混南市那边的赌徒,也就是陈五地盘上。某次赢了赌坊五万两银子后,被庄荷发现出老千,这一下惹出了陈五,直接剁了他的右手。 但这人嘴硬说自己没有出老千,还说要去石帮主那讨公道,陈五直接把他那只断手喂了狗。 白九这心里是又气又恨,半夜一把火将那赌坊点了,然后想逃出城去,却又被人追杀,就窜到了东市来,然后落在了晏红染的手里,直接给丢进了地牢。 也因此,他还能活着。 而后者,是一年近古稀的老头,虽然老,却是太渊州这九郡之地有名的采花贼,跟其他采花贼不同,他轻功一般,但有一手制**香的本事。 至于此人真名谁也不知,只有其自诩名号‘不走空’。意思凡是被他盯上的女子,夜半前去进闺房,必要一亲芳泽,绝不走空。 然后,他盯上了晏红染,可莫说进闺房,就是在白天踩点的时候,被晏红染一箭射穿琵琶骨,钉在了墙上,后来丢进了地牢。 本来嘛,像不走空这种人人喊打的采花贼,被抓到后肯定是要先骟了的。但这人连哭带求的,说自己其实早不行了,半年前就支棱不起来了,所以才得以保全一个完身。 此时,听了楚云清的话,顾禾则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像他们这种人,还留着作甚?” 15.顾禾 地牢虽有火把照亮,二三十步远也很难看清容貌,更别说不论是白九还是不走空,两人都无什么高明武艺,全是一些混迹江湖的手段罢了。 所以,本来不走空说是一女子,两人还有调笑之意,但一听这话,心里登时毛了。 虽然声音好听,有些软软糯糯的,可这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人窝心。 “你这丫头,说话忒不讲究,是不是想让本大爷给你堵住嘴?”不走空嘿嘿笑着,沙哑的声音宛如沙刮一般。 那白九也是猥琐一笑,“您老那活儿都支棱不起来了,还拿什么堵?” 不走空气急,“当老子这药是摆设?再说,要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它自己不就支棱起来了嘛。” 顾禾脸上虽带薄笑,但眉眼之间已有煞气。 楚云清将火把插在栅栏上,随口道:“顾姑娘既然是六扇门的人,想来武功不错?” “还好。”顾禾淡淡道。 “那肯定也会些审讯的法子了,知道如何折磨人。”楚云清一笑。 顾禾听后,明白了,挽了挽耳边青丝,不紧不慢道:“那会的花样可就多了。” 两人恍若无人地说着,而白九和不走空却一下熄了声。 楚云清走到一个铁门前,拍了拍栅栏,“老头儿,要不让这位姑娘进去,跟你谈谈花样?” 这牢房里有床有褥子,此时那床上正躺了个穿着邋遢、身形干瘦的老头,不过他那花白的头发却是干净整齐。 此时听了这话,不走空那漏风的牙口冲楚云清咧了咧,大概还想说几句狠话,不过看了那人平淡的目光,不知怎的,这话就又憋了回去。 他哼了声,一把拉过被子,盖在了头上。 楚云清冷冷看他一眼,对于这种祸害良家的渣滓,他恨不得一刀将其剁了。 然后,他又转身,看向对面那间牢房,里边席地坐着一个脸颊消瘦的青年,此时见他看过来,脖子登时一缩,低头看着破碗,手里耍着铜钱,念念有词起来,就是不敢再多看外面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走到离两人稍远的牢房,打开了铁门。 “顾姑娘,请吧。”他指了指。 顾禾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牢房里有床铺被褥,也有恭桶,虽有一股潮气,但算是干净。 “有什么需要买的吗?”楚云清道:“要是有的话,现在说,我去给你弄来。要现在不说的话,可能后边我就不来了。” “什么都行?”顾禾打量着牢房,随口道。 楚云清一笑,“那肯定不是,得没有危险,确保你不会逃出去的。” “送几床干净的褥子来吧。”顾禾说道:“还有这草席,能换的话,还是希望换一下干净的,再就是这里湿气太重,我可能住不惯。”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道:“我会跟红染姐说的。” 顾禾一笑。 楚云清很快便离开了。 等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上边传来机关拽动铁索的声音,那白九铜钱碰破碗的声音才停下,老采花不走空也掀开被子,露出了头。 “那姓楚的小子说你是六扇门的人?”白九问道。 顾禾‘嗯’了声。 “可我记得太渊城六扇门里,没有女人啊?”白九疑惑道。 六扇门总部在京城,但大峪皇朝九州之地,每个州城府衙下,都有六扇门官衙。譬如太渊州的九郡总捕头安清和,就掌管太渊城的六扇门。 顾禾说道:“我不是太渊州的人。” “啊?”白九更是好奇,“那你是哪里人?太渊州外是什么样的?我还没出过太渊州呢。” 另一边,不走空却是笑了笑,“你出老千的本事虽然不错,但见识还是少了,等你出了太渊州,才知道外面天地有多广阔,江南女子、旸州瘦马,还有北地的那些豪放女子,啧啧。” “我真的没有出老千!”白九咬牙切齿道。 至于不走空话中所说的什么女子,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真的感兴趣,反倒会觉得这人下流恶心。 顾禾在床上坐下,摸着受潮的被褥,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被抓来的?”白九问道:“该不会是故意被抓,实际上是想找什么罪证吧?还是说,你其实要抓的是我和这老色鬼?”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经有些害怕了。 便是那边的不走空,心里也是一跳。 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道:“人顾大人都说了,不是咱们太渊州六扇门的,就你出老千那点小事,还能惊动上头的人?” 说着,他不忘冲顾禾那边笑笑,“您说我说的对吧?” 顾禾也是淡淡一笑,“你们猜错了,我是败给了晏红染,被她掳来的。” “又是这小娘皮!”不走空怒骂一声,“老子也是折在她手上!” 白九摸着自己的断手,倒是没说话,要不是晏红染把他抓来地牢,他恐怕早就被陈五剁了喂狗了。 “等老子出去了,一定好好炮制她!”那边,不走空还在说着狠话,但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然后头蒙在被子里,哭了。 饶是顾禾见多识广,此时也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嗐,又来了。”白九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你别理他,习惯就好了,他自打让晏红染一箭钉在墙上,大庭广众地游街之后,这脑子就有毛病了,时不时就这样。” 顾禾轻呵一声,“换做是我,会杀了他。” 不走空哭的声音更大了。 白九摇摇头,“睡了睡了。” 顾禾听着不多时便传来的呼噜声和隐下去的呜咽,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沉思。 太渊城,她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来了,但现在身陷于此,要如何找到人,如何搜集证据,倒颇值得思量。 不过,她想到了方才那小子,似乎是叫楚云清吧,他眉宇间隐隐带着愁绪,该是有什么扰心的事情,而听说这城里帮派的帮主死了,或许会跟此事有关。 顾禾想着,晏红染很聪明,多疑又有手段,看来行事的契机,只能落在那楚云清的身上了。 …… 16.顾禾(下) 这地牢里以前还没关过女人,而楚云清也没相过女子,所以女子需求之物,他当然不知道该买什么。 他去了大堂,此时,方震等人已经离开了,只有晏红染在吃着时令瓜果,二郎腿瞧着,不时晃一晃,看着很是悠闲自在。 但楚云清知道,这正是晏红染心有思量的时候,看起来是浑不在意,心中实则有了筹划算计。 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晏红染指了指桌上的果盘,楚云清摇摇头,也不见外,在一旁直接坐了。 “关起来了?”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点头。 “聊什么了?”晏红染随口道。 “让我给置办些新褥子什么的。”楚云清自不会隐瞒。 晏红染闻言,哼了声,“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 “她不是六扇门的人么,难道还另有身份?”楚云清好奇道。 “听说过清静门吗?”晏红染道。 楚云清点头。 方士稀少,寻常者就如一叶孤舟般漂泊江湖,而有本事的则受人供奉,自也不会分出利益给其他人。清静门,便是唯一入世的方士宗门,而事实上,像这等势力,江湖明里暗里屈指可数。 现在听晏红染提起,他心中便有猜测,难不成那顾禾,还是清静门的人不成? 果然,晏红染道:“她师承清静门门主岑夫子,是方士,也算半个清静门门人。” “原来如此。”楚云清点头,然后道:“那她为何会被抓来这?” 晏红染白他一眼,“当然是没打过我。” 楚云清噎了噎。 晏红染道:“你也知道我去京城,是替帮主请清静门老神医的,可事实上,我去了京城,两眼一抹黑,连清静门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见老神医了。 后来,发生了几件很巧的事,这些事里都有顾禾,这般机缘巧合下,我俩就认识了,通了姓名,然后她说能帮忙引荐老神医。” 楚云清道:“这是她故意接近你?” “不错。”晏红染道:“老神医是见着了,精神矍铄的一老头儿,仙风道骨的,可人家根本不卖咱们这个面子,再加上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人也不会跟咱来。” 楚云清点头,渊行帮是有势力,盘踞太渊城,是太渊州第一大帮,甚至放眼江湖,都能称是一方巨擘。 但这在整个大峪皇朝,偌大九州之地,不说那些隐世的宗门,便是如今还活跃的一些帮派,其中就不乏能跟渊行帮相提并论,甚至更为强盛的。 比如背靠朝廷六部的天下漕帮,既有盐、铁生意,又有漕运,帮众过万不说,高层之中小半都是正经吃官饭的。 这肯定没法比。 更别说是进得宫墙的清静门,常年侍奉皇帝的老神医,凭什么越千山万水来给一混江湖的帮主瞧病? 身份差的太多。 “后来呢?”楚云清道:“你该不会直接出手了吧?” 晏红染轻笑一声,“为什么不呢?” 楚云清一愣,“可她也只说是引荐啊…” 话没说完,因为他忽然想到,彼时在京城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在天子脚下,晏红染又非莽撞之人,怎么可能直接动手,还把人掳了回来。 但晏红染并没有细说,她只是道:“当初我知道她晃点我之后,心里自是恼得很,所以晚上请她去听曲儿的时候,事前让买通的小厮在酒水里下了药,然后在回去的路上,直接给她拿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这还真是对方的性格。 “但她毕竟是岑夫子的徒弟,比划的那些鬼画符着实厉害,好在还差点火候。”晏红染道:“我不光抓了她的人,还把她身上的物件全收了。” 她的语气仿佛少年心性,全然是自得骄傲,眸光流转间自信从容,端的是神采飞扬。 楚云清也不免心受感染,对方天赋绝佳,习武不过数年便成为渊行帮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谈笑间顾盼生辉,豪情万丈,着实令人神往。 “那这青璇小斧,也是她的?”他问道。 “这倒不是,不过跟她也有关系。”晏红染道:“她看上了,想捡漏,但被我截胡了。” 楚云清知道捡漏是什么意思,现在江湖上有不少探险寻宝的人,为了前人遗留的洞府或者传承所在,别说是悬崖峭壁、毒瘴深潭,恨不得能上九天下五洋。 所谓捡漏,就是这些人手里头有拿不准的物件,然后卖给了别人,比如掮客,然后他们再高价出手。虽然瞧不出价值,但毕竟是从传承或洞府里弄来的,总归是沾了边的东西,贵肯定是贵的,至于它本身值不值这个价,那就看买的人是捡漏还是打眼了。 “花了多少?”楚云清道。 “没多少。”晏红染说的也有些含糊,“大头是顾禾出的,几张符纸和些许丹药,我看着就是道观里的黄符和假药丸。” 楚云清便没有多问。 “行了,要买什么东西,去跟青翡说吧。”晏红染摆摆手,“晚上出去喝酒,我先去趟总堂。” 言罢,她便起身,端着果盘走了。 楚云清摇摇头,也是去寻青翡。 …… 青翡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肤色有些黑,相貌平平,身材平平,还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偏生腰上还别着一把缠着麻布的短剑,整个人看起来,不凶,有些愣。 但她很有效率,不过几刻钟,就把新被褥什么的一应女子生活用度之物准备好了,甚至还有亵衣亵裤。 她也不在意,浑不觉楚云清尴尬,直接将大包袱丢过去,让他扛了。 “你不送啊?”楚云清问道。 青翡神情淡淡地压了压斗笠,抱着胳膊,也不说话,竹竿似的站在门口,看起来很酷。 楚云清无奈,只好自己下了地牢。 在下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地牢里好像有人在哭,他脚步便不由快了快。 但当发现是那个老采花不走空的时候,心里就送了口气,甚至还有些恶寒。 “你哭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岂料他这么一问,那不走空也不用被子捂着了,而是一掀被,直接嚎啕起来。 楚某人很是无语。 17.青璇 楚云清没搭理不走空,也没多问,开了牢门,就把大包袱递给了带着淡淡笑意的顾禾。 而在此期间,他未尝没有戒备,唯恐这人突然发难,毕竟,先前晏红染是说得平静,好像掳顾禾来根本没费多大力气似的,但身为清静门门主的弟子,顾禾能是寻常方士么? 毫不夸张地说,对一个还没出过太渊城的人来说,像顾禾这等人物,无疑是可通天的大人物了。 顾禾并不知道眼前之人心中所想,只是顺手接过大包袱,胳膊顿时一沉。 “买了很多啊?”她放在床上,毫不避讳地打开,拿出被褥和换洗衣服,甚至还拎着亵衣亵裤打量,似乎是在观察跟京城的款式有何不同。 楚云清自然不会多看,他关了牢门,就要走。 “哎。”顾禾坐在床上,看着他,“不多聊会儿?” 楚云清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就不怕刚才开了牢门,我会对你出手?”顾禾问道。 楚云清淡淡道:“我就是一小人物,就算你杀了我,也走不出这里。” 顾禾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问道:“晏红染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 “这些东西应该不是你去买的吧。”顾禾轻笑道:“你上去这么久,姐弟俩这阵子没见,难道还不好好叙叙旧情?” ‘姐弟’二字被她咬着说出来,而话到最后,她还故意眨了眨眼,狐媚的脸上,带了些调笑。 楚云清只是冷哼一声,“不管你身份如何,来了这里,就别想出去。” 话落,他便转身要走。 “唉,人家本来还想帮你的。”顾禾掰着指头。 楚云清脚步一顿,不过没有回头。 顾禾见此一笑,又道:“你是晏红染的心腹,在这太渊城里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按理来说,就算真有什么烦心事,她也能帮你。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该不会跟你们那位帮主有关系吧?” 楚云清没说话。 “看来我猜对了。”顾禾道:“不过,你跟那帮主还有很深的交情?他死了,你愁什么?难道你其实是他的人,现在怕被晏红染怀疑,或者不知道接下来该投靠谁了?” 楚云清这次回头,脸上带笑,“且不说你猜的对不对,就算我真有什么烦心事,红染姐帮不上我的话,你就能帮得了吗?” 顾禾昂了昂白天鹅般的脖颈,神情里隐有自傲,“你应该也从晏红染嘴里知道我的身份了,莫说是这区区太渊城,便是放眼整个太渊州,我帮不上你的话,还有谁能帮你?” 楚云清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那你就先想想,怎么才能从这里离开吧。” 顾禾冷笑道:“姑奶奶要是想走,你以为真有人能拦得住么?”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楚云清摇头道:“你要真这么厉害,现在会在这儿?” “我!”顾禾一急。 楚云清嘴里发出个音节,就像是街头市井里那些混子瞧人时那种啧啧之声,听着很是讨厌,又异常嘲讽,极为欠揍。 顾禾怒了,咬牙切齿道:“那是她给我下药!” 楚云清撇撇嘴,给她个‘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眼神,转身走了。 顾禾还在身后叫嚣,但脚步声已经踏上石阶,然后是机关铁索的盘动声。 地牢里,不走空早就不哭了,现在打起了酣睡,而白九也是翘脚躺在床上,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顾禾脸上,哪还有半点急赤白脸。 她摸着手边的新褥子,微微一笑。 她相信,对方一定会再来找自己的。 因为就如方才所说,不管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真正有能力帮上他的,只有自己。 …… 晏红染去了总堂口,还没有回来。 楚云清便在堂口里等他,手里把玩着那把青璇小斧。 看着精妙却带着冷意的雕纹他不懂,笔笔勾勒而起的阵势他也无法感知出分毫,只是握在手里,冰凉却给他一种信心。 就如同置身黑暗里手中有刀有灯,四下还有振臂一呼便可涌来护驾、同生共死的弟兄。 就像是那天在客栈,与自己从前一直信服的大哥安清和会面时,客栈外的街上有李二等人,而客栈内的自己突然小辅助加身,心中生出豪情万丈,甚至有下一刻砍死安清和的念头。 这并非盲目,而是一种有底气的自信。 如同现在,握住手中的青璇小斧,便给了楚云清这种自信。 根本不用人教,体内真气在第一时间活络起来,或者说,并非是纯粹的真气,还有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中出现的热流。 楚云清忽地有所动容,这是气血,外家硬功真正有所成后出现的气血之力,它可以活络自己的血肉筋骨,更能强化体魄。 如今,不管是真气还是气血,都涌成了一道热流,灌输到紧握的青璇小斧中。 冰凉的神兵仿佛活了过来,上面勾勒的每一笔阵势竟然出现了青色的荧光,就像是冰封或蒙尘了千百年的凶顽被唤醒一般。 楚云清觉得手腕有些不受控制,它想去,它想丢。 但骨肉匀称的手掌,牢牢将它握着。 半晌,青璇小斧依旧带着淡淡的青芒,却不再有那种从手上射出的冲动。 楚云清脸色有些发白,额头隐有细汗,他微喘着粗气,体内无比空虚。 饿,且犯困。 他知道,这是透支了,就跟厮打半晌没了力气一样,但他还不至于像狗一样瘫在地上。 也正因此,他知道了手中这青璇小斧蕴含了什么玄术,要怎么用。 “真是神奇。”楚云清心有感慨,“竟然需要内外兼修之人的真气和气血,才能激活阵势。” 他将青璇小斧藏在了怀里,然后直接抓着桌上的点心来吃,就着凉茶,一通狼吞虎咽。 等吃个七分饱,身子朝后一靠,双手将外衫一合,抱着怀里的青璇小斧,倒头便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晏红染走到堂前的时候,看着关上的门和靠在门口的青翡,有些疑惑。 “他还在?” “睡了。”青翡点头道。 晏红染摇头,笑了笑,“那等他醒了再去喝酒。” 说完,她索性在回廊上一坐,双手朝后撑着,仰头看着日落。 18.临渊 楚云清睡醒了,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天色都暗了下来。 他走出门去,一眼便看到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青翡,以及几步外坐着的晏红染。 “青翡,红染姐。”他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好意思。 “醒了?”晏红染站起身来,笑道:“看来我走的这段时日,你很累嘛。” 楚云清一愣。 晏红染走过来,一揽他的肩膀,调笑道:“来跟姐说说,是哪家的女子?” “没有。”楚云清肯定是否认。 “就算是青楼画舫里的姑娘,也没事儿。”晏红染道:“都是苦命女子,只要相中了,姐去给你安排。” 楚云清肯定道:“真没有。” 晏红染笑着推了他一把,方才当然是开玩笑,她自是知道这小子洁身自好,跟方震等人可不同。 “你呀,要知道,太渊城虽然是州城,但跟京城比起来,还是乡野之地。”晏红染道:“等你到了京城就明白,什么是天下枢纽,何为繁华。那里的姑娘,也不是咱们这小地方能比的。” 楚云清听出她话中似有萧索之意,却也懂事地没问。 “看了京城女子,难道连红染姐也自惭形秽吗?”他笑道。 晏红染一双丹凤眼眯了下,凑过来,危险道:“你说什么?” 楚云清个子高,她要矮半头。 此时两人离得近,凑到颈下来问,吐气如兰,楚云清甚至能闻到一缕清新的香味,很难形容,但就是心中一下开阔,突然有些欢喜起来。 他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俏丽,半晌说不出话来。 晏红染也觉出尴尬,虽然脸上不见羞怯,眼神却闪躲了下。 边上,青翡适时轻咳一声。 楚云清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然后道:“去哪喝酒?” 说起这个,晏红染当即哼了声,“就去你经常去的那家酒馆。” 楚云清一怔。 “我也想去尝尝,那家的酒水到底有多好,才能让你这滴酒不沾的人常常过去。”晏红染道。 楚云清心中一跳,他倒不是滴酒不沾,只是帮内聚会耍乐时,他也就喝几口意思一下而已,并非嫌弃酒水不好,而是怕一旦喝醉了,会将心中压抑多年的苦闷和秘密说出来。 那样死的不只是自己,还会连累其他人。 所以,他极少喝酒,更从没喝醉过。 楚云清连忙道:“那里的酒勾兑了不少水,但价钱便宜,李二他们手里存不住钱,去那也能解个嘴馋。” 晏红染柳眉一挑,“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楚云清神情如常。 “听说那的女掌柜长得很美?”晏红染道。 楚云清摇头,“中人之姿。” 晏红染笑了,“以往你可不会对一个女子的容貌随意评价,看来你俩真的很熟。” 她的语气虽是带笑,但以楚云清对她多年的了解,此时对方心中,已然是对陈文静好奇起来了。 是以,若再阻拦,恐怕会弄巧成拙,更惹她怀疑。 “偶然相识,毕竟她那酒馆就在咱们地盘上。”楚云清道:“既然红染姐想去,那咱就去那,青翡去吗?” 边上,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青翡下意识看向晏红染。 “一起去吧。”晏红染轻笑道:“听说那女掌柜按腰的手法很绝,让某人流连忘返,咱们也去试试她的手。” 楚云清有些尴尬。 青翡点点头,去备马车了。 …… 马车行得不快,傍晚时分,路上并无太多行人。 车里,两人端坐。 晏红染手挑车帘,外面的风便吹进来。 “帮主入棺了,陆景等人在守灵。”她说。 楚云清听后,不由看了她一眼,看到的是平静的神色,眉眼之中却有几分薄怒。 他知道,石崇山对她有知遇之恩。 彼时晏红染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逃难来太渊城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姑娘,后来冲撞了石崇山巡视的马车,也没被怪罪,反而得以入帮,混了个有碗饭吃的闲差事。 不过晏红染人虽小,可心狠手黑,渐渐传出了名声,也得以换得帮内武功秘籍,可以习武。 之后,晏红染习武天赋逐渐展露,一路高歌猛进,名头传进了石崇山的耳朵里,便被提拔正式入帮,后来更是坐上了堂主之位,也是渊行帮自成立以来,唯一一个由女人当家的堂主。 可以说,如果没有石崇山的支持,就不会有晏红染的今日,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 但现在,石崇山死了,晏红染却不能去守灵,因为帮内有规矩,非家眷,女子不得守灵。 “狗屁的规矩!”晏红染冷冷道。 楚云清眼帘低了低,心里想的,是要不要就此趁热打铁,鼓动对方争夺帮主之位。但这虽然是陈文静吩咐的差事,也是自己现在的任务,可此时所面对的人,是晏红染,他有些不忍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实讲,对她,就是狠不下这个心去。 这时,晏红染看过来,“你怎么了,欲言又止的?”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斟酌道:“现在帮主之位空缺,陆景等人肯定是有想法的。” 晏红染闻言,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楚云清硬着头皮道:“红染姐想当帮主吗?” “想。”岂料,晏红染直接道。 楚云清一愣,他本以为对方还会搪塞几句,或者说调侃自己,唯独没想到,竟会这般回答。虽然是往自己心中预想中的发展,但这么一来,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晏红染看着他,轻笑道:“从我当年在街边偷了包子,冲撞到帮主的马车,差点被他的车夫一刀砍了的时候,我就只想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 楚云清抿了抿嘴。 “我如果当上帮主,你就是堂主啦。”晏红染笑了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云清唯恐对方误会是自己想上位。 “当帮主不容易啊。”晏红染叹了口气,身子朝后靠着,“陆景势大,支持他的人不少,可惜我是一介女流之辈,争不过他们。” 楚云清下意识想要开口,但当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对面那人的神情时,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面朝窗外的侧脸,白净之中透着唯美,但薄唇抿成一线,眼神似是看向窗外,却总有余光落在自己身上,斜睨着,闪烁着寒光,如临渊般令人心悸。 19.年轻人 楚云清庆幸自己醒悟的早,没有冒然开口。 现在是什么时候? 石崇山刚死,帮内人心不稳,一众人心思各异,此时诡谲之辈数不胜数。 既有自家弟兄野心勃勃,欲要趁机上位,也有其他帮派之人暗通曲款,宵小心思。而在其中,更会有官府差人浑水摸鱼,借此打压,亦或是安插人手,以细作搅动生事。 且不说晏红染年纪轻轻,能坐上堂主之位靠的不全然是武功,她心机深沉,素来有手段。光说她先前去总堂口,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去看石崇山死没死。 楚云清心底不由冒出一缕寒气,若非自己方才警醒,恐怕已引得对方怀疑。 言多必失,他忽然想起这么一个词。 然后,便回想今日与对方相处时,自己是否有不妥之处,有无值得怀疑的地方。 虽然他有小辅助,且小辅助每次激发,必是自己心思狷狂鲁莽之时,但现在他可不想出现那么一机灵,因为万一念头出错,要的可是自己的命! 但幸好,自己念头如一,毫不纷乱。 而晏红染只是看着窗外,对此好似全然没有察觉。 半晌后,她忽地出声,“停车。” 马车在一座桥上停下。 楚云清也因此回神,眼神如常,“怎么了?还没到地方呢。” 晏红染朝他一笑,指向窗外,“你看那儿。” 楚云清顺着看去,原来这便是自己那日驻足过的水桥,桥下流水潺潺,一方小舟行过,隐隐传来琵琶声。 而小舟驶去方向,便是淮水上游的画舫所在,遥遥可见那边灯火璀璨,照亮一方夜空。 “既是喝酒,岂能没有兴致?”晏红染眼神亮着,“咱们去那喝。” 楚云清看着,有些犹豫,“太远了吧。” 有马车,路远是不远的,不过隔着几个坊市而已,或者直接上船,很快便到了。 只不过楚云清担心的,是以晏红染的身份过去那边。 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帮内生意无数,不管是赌坊还是酒楼,甚至是牙行、逍遥散的买卖都有涉猎,可唯独有一样不会踏足,那便是青楼娼坊。 因为这门生意,另有人在做。 不是帮派,也非官府,而是一位王爷,早年争夺皇位失利,被贬太渊城的庸王周顒(音同庸),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 皇位不比其他,无情最是帝王家,本该周顒是要死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只是离京,领皇命来了太渊城,划分了封地。只不过这封号,是耐人寻味的「庸」字。 他是皇亲国戚,就算失势,也是货真价实的王爷,在这太渊城乃至太渊州里,也是身份最尊贵之人。 不过,王爷也是要吃饭的,庸王府做的就是青楼,整个太渊城的皮肉生意,全是他家的,没有人敢抢,因为这是规矩。 庸王府不会碰其他买卖,而任何人也不得触碰青楼这个行当,所有人都要遵守。 所以楚云清才会犹豫,晏红染是渊行帮的堂主,身份特殊,若去其他青楼也就罢了,但这淮水画舫可不是轻易就能上的。如果被人看破身份,引起误会,自会麻烦。 要知道,便是素来张狂的陈五,也不会去那画舫上寻欢作乐,要有喜欢的姑娘了,最多就是喊到别处而已。 反正不过是一画舫楼船,换个地方也是一样,不是非在那上游聚集才有调调。 对于楚云清的担忧,晏红染一眼便能看出来。 她不在意地笑笑,“你怎么还是这么瞻前顾后的?半点也没有长进。” 楚云清皱眉,刚要开口,便见对面那人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又要说是为了我好。”晏红染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子,“不管,今晚就去那儿。” “你认真的?”楚云清道。 晏红染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神,无比认真的样子,“现在不放纵,到了陆景和石帮主那般的年纪,你就放纵不起来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且不说陆景五十好几,便是石崇山都七十多了,自己离他们那年纪还有几十年呢。 “时间你觉得过得很慢,但其实很快。”晏红染道。 楚云清摇头。 晏红染见此,眨了眨眼睛,“好吧,其实是过了今晚就得操心帮里的事了,难得有最后的空闲,你不陪我啊?” 话都说到这了,楚云清自然不会再扫兴。 “不过,到时候千万不能莽撞行事,咱得守规矩。”他认真道。 “知道啦。”晏红染嫌弃似的摆摆手,“你还是这么婆妈。” 楚云清笑了笑。 晏红染哼了声,“年轻就得气盛啊,难怪你现在还只是个小香主。” …… 画舫楼船数以百计,停泊占据十里淮水。 灯火通明,一片璀璨,来往之人眼底,只有光芒。 但楚云清看着这大片的光,却有些打瞌睡。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不适。 “上船啊,怎么,怕了?”一旁,晏红染笑道。 她仍是浅蓝绸衫的男儿身打扮,就如一文弱俊秀的书生。 此时青翡已经在岸边交了银子,就要坐小船入水,找画舫和楼船登上去耍乐了,但楚云清还站在岸边,好像是事到临头缩了一样。 晏红染走近,靠过来,忍笑低声,“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她语气轻柔若娇嗔,漂亮的眼睛半眯着,干干净净的脸上是醉人的笑容。 旁边有走过的客人,身份各异,荷包皆肥,此时见了这女扮男装的俏书生,那眉眼风情,登时让众人看痴了。 晏红染背靠画舫灯火,就在楚云清身前咫尺。 真美。楚云清心里想着,一时也有些呆。 晏红染眼帘轻颤,扑哧一笑。 楚云清回神,半是遮掩半是羞恼,“要你管!” “你这般年纪,竟真能憋得住。”晏红染唇角微翘,神秘一笑,“你该不会,是力不从心吧?” 楚云清哪受得了这个,心念一闪,根本没过脑子,就俯身在她唇边啄了一下。 晏红染双眼猛地睁大,微微张嘴,贝齿上还有一线口水连丝,惊讶的有些呆萌。 楚云清也是脸色通红,眼神躲闪着,快步跳上了水中小船。 20.画舫 小船摇晃了一下,惊醒了目睹一切而呆愣的青翡。 她张了张嘴,小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短剑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出鞘,阉了眼前这小子。 岸上,来往之人也是惊呆了,他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这该死的爱情! 有人失足掉进了水里,有人慌忙去救,更多的则吆喝起来,或鼓掌,或报以善意的调笑,场间很是热闹。 当然,这是没人认出晏红染的身份,否则的话,他们现在只有惊讶,还有对那敢死的莽夫的怜悯。 晏红染还在那站着,好像是怔住了,发呆一样。 事实上,早在楚云清俯身时,她便有了察觉,因为并非敌意,所以她下意识里并未躲闪,却不料,就被亲了一口。 她摸了摸唇角,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脸颊有些发烫,她能感受得到。 方才的那种感觉,她竟是忘了,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古怪,酥酥的,麻麻的,有些莫名的欢喜,却说不出来。 但更多的,还是羞恼,楚云清这小子! 晏红染咬牙切齿,猛地回头,脚下一点,便朝小船上的楚云清扑去。 楚云清听见身后风声,顾不得心乱如麻,连忙回身。 冷不防左眼就中了一拳,然后身上便挂上了一个温暖的身子。 若在平时,身在船上,他脚下自然不稳,但如今有了小辅助,多了数年修为,这下盘自是稳如老树盘根。 楚云清只是晃了晃,便一下按住了晏红染的肩头。 晏红染眼眶微红,好像是被河上的风吹的,她此时没将楚云清扑倒,反而挂在了对方身上,这姿势当然不雅的很。 四下里有好事的吹了几声口哨,还有混帮派的不良调笑吆喝几声。 “姐。”青翡轻唤一声。 晏红染连忙从楚云清身上跳下,狠狠瞪他一眼,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有些赧然,更觉得先前太过莽撞,但心里竟没觉得后悔。 然后,一阵熟悉的晕眩感来袭,他脚下一晃,连忙站定。接着从腰囊里抓了一把蜜饯糖果之类的,塞到嘴里嚼着吃。 一旁,晏红染见他脸色一白的时候,以为是自己方才一拳打重了,自是担心。又见他手里拿出糖果,还以为是给自己的,心里哼了声,本想等他求原谅的时候再傲娇一番,可没想到,这混蛋竟然自己吃了! 晏红染大怒。 青翡憋着笑。 楚云清浑然未觉,只是在小船上坐下,平复着突然多了三年的真气和气血。 这是近来增长最多的一次,却也是虚弱感最小的一回。 他一时没想通。 …… 玩闹过后,晏红染没搭理楚云清,一来是羞,二来是气,觉得这家伙毫无长进,不过心里头又有些莫名的喜意。 很快,幢幢画舫就在眼前,楼船数层之高,丝竹管弦之音阵阵,却都不及女子悦耳之声。 晏红染指着近来最大的一艘画舫,小船便朝那边划去,而她一个踏脚,人便轻飘落在了船舷上。 她招呼一声,不等楚云清二人近来,便先朝那花枝招展着过来的老鸨子走去了。 这淮水河上的画舫当然不是街坊里的青楼能比的,而这里的老鸨也有个称呼,是为掌柜。 此时,女掌柜一眼便看见了这俊俏的身影以轻功上船,心想着如此体面的江湖人,出手从来阔绰,是以她连忙朝这边过来。 她刚要打招呼,但当走到近前一眼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就是一沉。 倒不是认出了晏红染的身份,而是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 女人当然是不能逛青楼的,更何况是这淮水河上,因为万一有喝醉酒的客人将其冲撞了,引起的麻烦算谁的? 大家都是出门做生意的,自是不愿意招惹这种麻烦。 所以,这女掌柜眉头一皱,就要让晏红染下船。 但楚云清已经走了过来,他从这老鸨的神情中就能看出一二,所以快步过去,往对方手里塞了二两银子。 “我家小姐就想来长个见识,绝不惹事儿。”他低声道。 二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放在衙门里,也是一个正儿八经吏员一月的俸禄了。 但楚云清每月从帮里分的例钱就有近二十两,自然不能让晏红染扫兴。 那女掌柜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了,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以团扇轻轻掩口,腰身一扭,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 晏红染却是盯着这人背影,哼了声,“这还没见着姑娘呢,你怎么就给她银子?” 楚云清摇头道:“这是这里的规矩,女子怎么能来喝花酒呢。” “女子为何不能来?”晏红染有些疑惑。 “来这喝酒听曲都是顺道的消遣,最主要的是求一乐子。”楚云清道:“要是有人喝醉了,不小心撞一下摸一把,不得生出麻烦?” 晏红染一点便透,当下也没说什么,负手便进了楼船。 船从外边看就很大,等进来了才知道里面洞天何其热闹。 跳舞弹曲献唱的,劝酒喝酒舞文弄墨的,放眼全是白腻,明晃晃如灯,耀得人眼晕,喧嚣间一片放浪形骸。 青翡是本分的小姑娘,没去过青楼,更没见过这等香肩赤露,几要坦胸露乳穿着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晏红染眼底也是惊讶,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反而找了个位子坐了,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 楚云清和青翡坐在她身旁,明显是有护持之意。 晏红染也不在乎,只是道:“酒呢?” 不用招呼,有见了客人来的小厮就殷勤过来,问有什么吩咐。 “好酒好菜都上。”晏红染道。 楚云清注意到,四下有喝酒的,桌上也有花生米等下酒小菜的,但要真说饭菜那肯定是没有。 想想也是,就算是酒足饭饱,但**一刻,肯定不会把吃饭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那小厮也是见多识广的,早就看出这公子哥儿是个雌的,此时一听这口音,更是没跑了。 但他也知道,既然外边的人能放她进来,显然是出得起银子的阔绰人,就算他们这画舫里只有酒没有菜,那他也不会扫了贵人的兴致。 当下脸上堆笑,说了句稍等后,便快步走了。 21.乐子 晏红染倒是很有兴致地瞧着台上跳舞的女子,那些女子妆容精致,年轻貌美,一双画着眼彩的秋波好像能将人的魂都勾出来。 她们扭着身子,樱口微张,双肩颤动,薄织便不住地往下滑。 晏红染直勾勾地看着,眼神放光。 青翡目光则偏向一旁,显然是连看都嫌弃。 不多时,小厮端着餐盘过来,而散发的阵阵菜香,也着实引得不少客人往这瞧--竟还真有人把画舫当酒楼吃喝的? 两个小碟子里是素菜,油水不多,最后一个碟子则放着切好的酱肉片,然后一旁放下了一壶酒带三个小巧的酒杯。 看起来都很精致,但这分量着实太小,对习武之人来说,莫说是填不饱肚子,恐怕连打个牙祭都算不上,真真是给女子吃的。 晏红染低头看了眼,也是一笑,“伙计,既然有菜,何不大碗来?” 那小厮一怔,然后笑了笑,“这可不是咱们船上的,还是特意给客人从岸上买来的呢。” 晏红染有些意外。 “毕竟,咱们这是听曲看姑娘的,要想填饱肚子啊,还得去酒楼才是。”小厮说着,告罪一声便走了。 晏红染对此也不计较,用筷子夹了酱肉片便吃,只不过这味道显然不怎么样,让她蹙了蹙眉。 楚云清知道她是个中老饕,当下笑道:“喝花酒,当然是要喝酒才是。” 他给三人倒满酒,捻着花生米来吃。 晏红染瞧他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眼神便眯了眯。 “你实话跟我说,这地方来多少次了?”她问道。 “第一次来。”楚云清老实道。 “我不信。”晏红染看向青翡,“你信吗?” 青翡看了两人一眼,没做声。 晏红染便不吃了,喝着小酒,瞧着台上姑娘,但看了不多会儿,就觉得意兴阑珊,甚至是有些发困,想要睡觉。 “这喝花酒,也无趣啊。”她揉了揉额头。 但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被身边几桌人听见了。 其中,有一个早就注意到她的青年眼神一动,忽而便朗声一笑。 这是个练家子,笑声里带了真气发馈,场间霎时一静,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楚云清眼神一瞥。 那是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岁数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就是眼袋有些浮肿似的,而一张脸面也如同敷粉,看起来颇显得油头粉面。 楚某人又看了眼浑不在意、好似毫无所觉的晏红染,分明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笑意。当下,心中便是摇头,他素来知晓晏红染的性子,这是见没热闹,自己来找热闹了。 是以,他看向青翡,目光示意。 而青翡也恰好看过来。 两人早前配合数次,对晏红染突然‘兴起所致’很是了解,当即就打算带人走。 可没想到,晏红染却是低咳一声,声音不咸不淡道:“难得放松一回,你俩可别扫兴啊。” 青翡便低头,双手放在腿上,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觉无奈,索性不管了。 另一边,那青年见一笑引得众人目光之后,便轻咳一声,看向台上。 “诸位姑娘今儿个看来没什么精神啊,这唱的跳的,浑没拿出平日里的功夫。” 他这话一出,场上那七八女子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就是微变,有的咬唇,有的抓着衣角,颇是不知所措。 换成别人,她们肯定是要出言调笑了,但正因为知道这开口之人的身份,她们才任由对方去说,不敢做声。 便是四下同坐之人,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他们怀里陪酒的姑娘,更是一下收敛,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这开口挑刺的青年,是太渊州知府谢玉尧的独子谢宽,是这太渊城里有名的纨绔。这人的喜好便是先在一楼听曲看舞,欣赏完曼妙舞姿之后,再从这些姑娘里挑出身段最好的去享受。 但现在,显然还不到时辰,而且,这位谢公子今天,是另瞄上了猎物,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谢宽盯着晏红染,只觉得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漂亮的女子扮上男装后,更为美丽动人呢。 不,应该说,是这种独特的气质,他想着,就算是这场间其余女子作男装,也不过是胭脂俗粉,兔爷儿一般的俗物罢了,唯独这人不同。 而听了谢宽的话,二楼上的女掌柜扭着腰肢就下来了,她不来不行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这位爷,且看场间突然的冷清,可不就是因为对方开口说了句话么。 虽说他们这画舫楼船背后的大掌柜是那位王爷,但对方自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的。 所以,这女掌柜笑着就走到了谢宽身边,一来就是赔罪。 “谢公子眼界高,是哪个不开眼的姑娘让您委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瞪着台上的几个女子。 “这倒没有。”谢宽手里折扇一展,目光就朝晏红染看了过去。 女掌柜心中一咯噔,瞧了那边女扮男装之人的身段和脸蛋后,想着对方换上女子衣物如何,心里就全明白了。 她脸色不免有些犹豫,“谢公子,来者是客” 但谢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这位公子没瞧上你们这的姑娘。”谢宽道:“可还有新鲜的?” 女掌柜脸色微僵,心里发苦,知道这谢宽是要故意生事,在另一桌那人面前显摆威风了。 她心里不由暗恨自己怎么为了区区二两银子,就让这女扮男装的人进来了,她早该想到,放这等人进来,免不了是要生事端的。 “这…近来咱们这却是没有新来的姑娘。”女掌柜犹豫道:“倒是妙言坊从旸州新到不少瘦马。” 妙言坊是这淮水河上最大的一艘楼船,也是价钱最高、生意最好的,夜夜笙歌,有太渊城之内的人,也有从其他郡城来的。 但别人喜欢去妙言坊,谢宽却不喜欢去,原因很简单,他跟小公爷周芳不太对付,而周芳便是庸王周顒的小儿子。 这妙言坊白天常人可以去,但晚上,周芳会包夜,倒不是不让别人进,只不过谁能进却是他说了算,现在多是他结交的一些狐朋狗友,而其中,并不包括谢宽。 当下,谢宽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眼神不善地看着眼前的老鸨子,觉得对方明知道自己跟周芳有龌龊,却故意搬他出来压自己。 这时,有人开口了。 “妙言坊?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 楚云清看着身旁一脸期待的晏红染,嘴里的盐花生嚼得嘎嘣脆。 22.独角戏 晏红染想去妙言坊闲逛,但楚云清和青翡一左一右坐在她边上,显然是要打消她这个念头。 倒不是怕,他们是渊行帮的人,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们,而他们不会怕。 但现在不同了,帮主石崇山病死,帮内帮外勾心斗角异声不少,在当前这个时候,肯定要谨小慎微才是。 尤其是,楚云清是认得谢宽这位知府之子的,自己现在有差事在身,他可不想跟对方有什么牵扯。 晏红染却是疑惑,“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楚云清并未反驳,只是道:“时非往常,当要谨慎。” 晏红染闻言,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 两人相识多年,经历颇多,她当然清楚这小子虽然读过书,却也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素日打架砍人还行,要说讲道理那肯定不大像那么回事,但没想到对方现在,竟也会这般考虑事情了。 晏红染突然有种看不成器的儿子懂事了那般,有些欣慰。 “行,那就不去了。”她笑了笑,继续斟酒。 那边,谢宽见她这么一笑,这心情一下就亮堂起来了,又听得她说不去妙言坊了,心底突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但能跟佳人相处,自是极好的。 所以,谢宽斜眼瞅着那老鸨,直接道:“台上的那些货色赶紧换了,看着窝心!” 女掌柜心中自是不快,风尘女子虽是贱业,可她们毕竟都是靠着庸王府吃饭的,被一外人这般直白训斥,谁能受得了。 但怎么也是经历过世事的人,她脸上笑容未变,嘴里连忙应着,往楼上去了。 谢宽轻咳一声,不由朝晏红染这边挪了挪身子,“在下谢宽,还未请教,姑…兄台高姓大名?” 晏红染看也不看他,往嘴里丢着盐花生,随口道:“楚云清。” “……”楚云清。 一旁,青翡低头一笑。 谢宽对此根本没在意,一个臭家丁,一个柴火妞,他当然不会多看几眼。他只是咂摸着对方说的这个名字,想来应该是信口胡诌的假名。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不过以往都是别的女子投怀送抱,这回难得有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美人,他反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畅快。 “兄台好像不是本地人?”他问道。 “是本地人。”晏红染说道。 谢宽一噎,干咳一声,“先前竟从未见过。” “那是无缘。”晏红染道。 谢宽心中一动,笑道:“那想来,咱们现在是有缘了。” 晏红染终于瞥他一眼,“这里酒水如何?” 谢宽有些疑惑,不知对方为何会如此问,但还是点点头,“本地的莲花白,当然算是好酒。” “那零嘴如何?”晏红染又问。 零嘴,指的自然是桌上的盐花生、茴香豆这些。 谢宽下意识道:“口味尚可。” 晏红染淡淡一笑,“那还堵不上你的嘴?” 谢宽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便有些涨红,很是羞愤。 四下也有低笑传来,显然是喝着酒,却也一直在注意着这边。此时都听见了,当然觉得这谢公子好笑。 楚云清和青翡也是一笑。 谢宽看着面前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欠奉之人,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此时又听见四下隐隐的笑声,其中嘲讽意味不要太明显。 但这些人都是太渊城里有头有脸,要么是商贾之后,要么也是官府中人,他虽然自视甚高,却也不会因此就伤及颜面,连累父亲也折损名声。 所以,谢宽怒瞪的,是楚云清,这个懒散坐着,如同家丁般的粗人。 别人笑也就罢了,你区区一下人,还敢嘲笑本公子? “你笑什么?”谢宽看过去,冷声道。 楚云清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只是看着台上换了一拨的姑娘,目光在其中一个弹琵琶的身影上停留几分。 “本公子在跟你说话!”谢宽猛地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愤怒,或许是四下并不明显却刻意的嘲笑,也可能是眼前这两人的轻视。 反正,就一下激发了他心底压着的火气,让他恨不得抄起手边的酒壶,朝对方头上砸去。 然后,就在几个呼吸过后,谢宽果真这么做了。 他面容扭曲着,怒喝一声,顺手从桌上抄起了酒壶,几步迈出,就要朝楚云清头上砸去。 但显然,有晏红染和青翡还在中间,他怎么可能如愿? 脚下在刚迈出一步的时候,便被晏红染弹出的一粒花生米打在了膝盖上,谢宽一下吃痛,身子一斜,便朝另一桌人那边扑倒。 惊呼声里,谢公子磕碎小桌,酒水洒了一身。 四下之人不免指指点点,言语带笑。 “谢公子没事吧?” “春红,还不快看看谢公子有没有伤着。” “哎呀,额头都出血了,这得去请郎中啊。” 一片幸灾乐祸声里,谢宽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额头青筋贲张。 “闭嘴!”他环视四周。 场间便没了声音,都看着他,神情玩味。 这时,本是安静的台上,突然有一道刺耳难听的琵琶声陡然响起。 谢宽猛地看去。 台上,凳子上坐着一十七的清秀姑娘,怀抱着琵琶,此时见了他目光过来,许是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说出的话里便带着哭腔。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缩了缩身子。 谢宽当然不会跟个弹曲的计较,现在要教训的,另有其人。 他拽了拽衣衫,就在三步外,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红染和楚云清,神情阴翳。 晏红染在喝酒,楚云清在吃花生,两人对此浑不在意。 “你可真扫兴。”晏红染淡淡道:“这淮水画舫里多少姑娘还不够你找的,非得在这散德行,败爷们的兴致。” 谢宽看着这张清丽的面孔,心头火气,“老子就要找你!” 说着,他竟是扑了过来。 下一刻,便被一脚斜踹回去。 楚云清站在那,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衣袍。 要说谢宽也是个练家子,但且不说多年纵情声色,只是今晚就喝了不少酒,再加上他根本没想过,区区一家丁还敢对自己出手。 最主要的,还是他太弱,远不是楚某人的对手,所以反应不过来,弄得一身狼狈。 23.中毒 谢宽躺在地上,咳嗽着,眼神有些怨毒地看着那道高大身影,想要站起来。 但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有些气短,急促地喘了喘,一时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楚云清站在那,皱了皱眉。 装? 不像。 他脸色微变,怕不是自己这一脚踢得太重,将这人踢出了个好歹吧? 本来心里还有些拿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瞧瞧,但一见谢宽半晌站不起来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了。 但不等他先抬脚,一旁的青翡已然是抽身过去。 她盯着谢宽苍白的面容和微微发紫的嘴唇瞧了瞧,说了句‘是中毒了。’ 倒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谢宽眼神一动,快速眨了眨,满是着急。 这一下,四下原本看热闹的人先是一懵,接着就炸锅了。 “中毒?不会吧。” “小姑娘你是郎中?这话可不能乱说。” “就是,我看是这莽汉踢得太重,岔了气吧。” 尤其是那一直在二楼看事的女掌柜,此时见了,不由尖声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可不要乱说话,中毒?什么中毒,在我这怎么中毒,你该不会想说是我下的毒吧?” 青翡并未多言,只是回头朝晏红染两人看了眼。 “能救?”晏红染问道。 青翡道:“如果不救,人就死了。” 此话一出,四下本来还不信的人,瞧见地上那面若白纸,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谢公子,以及神情凝重的青翡,也信了。 然后,有的人已经悄悄开溜了。 “他身边没带护卫?”楚云清指着谢宽道。 “带什么护卫啊。”女掌柜也有些慌了,连忙朝外招呼小厮,“赶紧去请郎中啊,可不能让谢公子死了!” 谢宽平时出入自然带着不少家丁护卫,但来这淮水画舫上寻欢取乐却从来不带,他的人都在岸上消遣,只等这位少爷玩够了才接着回去。 因为这淮水河上是周芳的地盘,谢宽跟他不对付,所以巴不得有人跟自己较劲,到时候不管谁伤了,他都可以借题发挥,去找周芳的麻烦。 比如堂堂知府之子在你周芳的地盘上被人揍了,你连恩客都保护不了,谁还敢来这儿?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 不过谢宽想是这么想,较劲也是真的,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真被人算计了。 自己的确是中毒了,他心里门儿清,又急得不行,这帮蠢货,还不带自己去看郎中,等着自己死呢? 淮水河上当然是有郎中的,毕竟这里是烟柳场所,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数,小厮很快就叫了郎中过来。 本来好好的画舫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药味冲鼻,众人是彻底没喝酒听曲的兴致了。 不少人都换了地方去玩,原本的喧闹,一下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满目狼藉。 晏红染拍拍手起来,用酒水洗了洗手,然后在楚云清身上擦干净。 “回吧。”她说着,当先朝外走。 “等下,你不能走!”那女掌柜连忙喊了声,接着便是船外看场的几个汉子进来,挡在了前头。 “几位,你们可不能走啊。”女掌柜摇着团扇,皮笑肉不笑道:“等谢公子醒了要是怪罪,老婆子可但当不起。” 说着,她直接朝楚云清丢了一物过来。 楚云清接过,一看,正是二两银子,他一想便明白了。 “唉,为了点小钱,差点闹出大乱子。”女掌柜说道:“虽说来者是客,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咱还是别走了,等好好说道说道吧。” 楚云清看着她,也是一笑,“那恐怕,你真脱不了干系了。” 女掌柜一愣,脸色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指了指四下,一句话也没说。 女掌柜却是怔住了,接着脸色就是一白。 是了,谢宽是中毒,那下毒的人肯定就在先前的人里头,可方才郎中来的时候,人全都跑光了! 到时候真追究起来女掌柜一时方寸大乱。 晏红染却是笑着看了眼楚云清,继而,这目光落向了那边的台上,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随着其他姑娘下场。 …… 谢宽中的是草木毒,不太严重,但恐怕会留下后遗症,比如这嘴就有些不利索了。 他当然是要大动干戈,自己是知府之子,竟被人下毒,还是在这淮水画舫上。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去跟那踢了自己一脚的臭家丁计较了,他要找的人是周芳! 不多时,施施然的小公爷来了。 这可真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人,楚云清在出门的时候与对方擦身而过,先是惊讶于对方这般俊朗的相貌,然后就因对方身上浓厚的脂粉味打了数个喷嚏。 而周芳却多看了晏红染几眼,还点头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倒不是他也像谢宽那样起了觊觎心思,好色是有的,但要分对谁,他是认出了晏红染的身份。 由此,对于手下来汇报的关于此前发生之事,也多少有了猜测。 下毒的人当然不会是晏红染,周芳很是清楚,要想教训谢宽的话,这位可有的是手段。 他进了楼船里,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对着说话还不利索的谢宽就是一顿臭骂。 谢宽有些愣,但片刻后便回神,扯着嘴角,唾沫横飞,也是硬骂而回。 当楚云清三人下船的时候,还隐约能听见楼船里谢宽和周芳的争吵声,其中不乏脏话和狠话,有来有往,但这两人就是没有动手,只是一顿对喷。 …… 岸上长街,尚有灯火,卖小吃的摆摊的还没歇息。 晏红染随便看着,随口问道:“你觉得是谁下的毒?” 楚云清跟在一旁,闻言一愣。 彼时场间得有四五十人,且不说他没记全都有谁,就是说谁去喝花酒还记寻欢作乐的人啊,更别说谢宽毒发的时候,他们早都跑了。 楚云清当然猜不到,不过他心中一动,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晏红染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晏红染很满意他此时的表情。 “不管到什么地方,陌生还是熟悉,首先要记下所处的环境,然后是人。”她说,“若有万一,便能救自己的性命。” 楚云清若有所思。 然后,他问道:“那下毒的人是谁?” “不知道。”晏红染一笑。 “……”楚云清。 24.定计 一夜喧嚣过去,生活又重新归于从前。 有关知府之子谢宽在淮水画舫调戏良家,反被家丁暴打,然后毒发差点不治的消息,只是一夜便传遍了整个太渊城。 而其中,自然没有谢宽和周芳彼此怒骂一晚之事。 谢宽这位纨绔大少失了面子,便是其父谢玉尧都颜面大失。 整个太渊州官道捕快,暗里都被发动起来,务必要找到那打了谢大少的臭家丁,当然,更多的还是给谢大少寻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这些事,楚云清起初并不在意,还是早晨吃饭的时候,李二添油加醋说来的。 “清儿哥,你说那家丁是谁家的?咱太渊城里还有这等好汉?”李二一边吃着肉包一边道。 楚云清看着他那满嘴油花,便倒了杯水给他推过去。 然后说道:“什么好汉,不知轻重地打了谢宽,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还可能连累家人府上,这也能叫好汉吗?” 李二当然不服,“护持主家,脚踹恶少,这怎么不是好汉了?” 一旁,几个随从的弟兄也是附和几声,大抵是‘要换成是自己,非得给谢宽打骨折不可’、‘谢宽那恶少早该被阉了’、‘那好汉还是出手轻了,应该直接结果了谢宽’等等。 楚云清对此也只是笑笑,这些憨货也也就是没有当面,否则的话,真要这么鲁莽,那船上看场的打手也不会让他们下船的--只是踢了谢宽一脚,最多就是争风吃醋,庸王府请来的这些人还担待的起,但要真重伤了谢宽或是杀了他,那事情的严重性就不一样了。 “行了,都别吹了,吃饱了饭该干嘛干嘛去。”楚云清摆摆手。 不过他也清楚,这些伙计整日游荡在康乐坊,除了震慑地痞无赖外,还真没什么正经营生做,偶尔帮出摊的小贩搬个东西,那都是大善举大动作了。 李二等人终日不是在各大酒楼混饭吃,就是瞅着街上的黄花大闺女评头论足,已经有不少商户来找楚云清告状了。 “清儿哥,这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李二说道。 楚云清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这份觉悟,而是因为对方话里,竟一次用了两个成语。 李二挠挠头,“先来无事,咱也得看点书不是。” “都看什么了?”楚云清好奇道。 “我知道!”一个弟兄回头笑着,挤眉弄眼。 但不等他开口,就被李二一眼瞪回去,“说正事呢,你聒噪个甚?” 楚云清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事,便道:说的也是,你们这整天瞎混也不是个事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难免落人口实。” “可不是嘛。”李二哼了声,声音压低道:“陆景那些人都偷摸来咱们这打探消息了,还以为人都不认识他们呢。” 楚云清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不过这种事是晏红染他们需要博弈的,自己掺和不进去,只是听命行事便够了。 而且,有安清和安排的差事在,官府的人巴不得渊行帮内讧呢。 “这些事看红染姐怎么吩咐,咱们别莽撞。”楚云清先是嘱咐一声,然后道:“这样,你们要是闲着无事,帮我寻个人吧。” “什么人,男的女的,叫什么?”李二一听便来了兴致。 他是康乐坊地界上的包打听,正要往外拓展,成为太渊城江湖风媒界的一号人物,所以也认得不少风媒探子。 楚云清道:“一个邋遢道人,五十来岁,山羊胡,不高,精瘦。” 李二认真听着,到这,眉头一挑,“没了?” “没了。”楚云清点头,“以前就住对面街头上的算命铺子,现在不知道哪去了。” “这有点儿难找啊。”李二说道。 楚云清把豆腐脑喝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说完,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便起身走了。 李二摇摇头,一边吃着,一边在脑海里根据楚云清的形容,来勾勒出要找之人的模样。 但可惜的是,一团浆糊。 …… 楚云清去了酒馆。 倒不是他主动想来,而是习惯性走到这条街上,看到了陈文静留在酒馆二层让自己见面的标记。 大早上除了宿醉之人,没有谁会去喝酒,尤其是陈文静这家出了名难喝的酒馆。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有的人认识楚云清,照面了还打个招呼,然后见他是往酒馆去的,脸上笑容里便多了些揶揄。 楚云清对此都是点头一笑,然后进了酒馆。 里面冷冷清清的,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他径直上了二楼。 陈文静在跟人说话,从房门里,传来淡淡的话语。 楚云清自是能听出那人是谁,也不忸怩,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里相对坐着两人,一袭白裙的陈文静素雅曼妙,正落下一颗黑子。对面,是商贾打扮的安清和,眉头微皱,捻着白子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落。 “不知道敲门吗?”安清和看过来,似有不悦。 楚云清今时不同往日,要是早前,他还得毕恭毕敬,因这一句训斥而小心翼翼,但现在,只当对方是在放屁。 他大咧咧在一旁坐下,嘴上道:“混帮派的人,有几个懂礼数的。” 安清和闻言,多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陈文静则是掩口一笑,继而给楚云清倒了杯茶,“可别这么说,听说那位陆景陆副帮主,便是世家子出身,武功虽说平平,但人际拿捏上却极为擅长。” 楚云清喝了口茶,有些微苦,不太好喝。 “昨晚上,是你打的谢宽?”安清和直接道。 楚云清对他能知悉具体并不意外,但还是摇头。 安清和冷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真当我不知道?” “他找茬,我踢了他一脚,不算打。”楚云清道。 安清和忽地笑了,“有意思,你这么帮晏红染出头,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楚云清答非所问,“您找我过来,该不会就想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安清和皱了皱眉。 “我每多来一趟,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楚云清淡淡道:“如果是因为谢宽,就让这六年的苦功付之东流,我无话可说。” 安清和眼睛眯了下,不得不说,今天这人给自己的感觉,跟平时大不一样,不说是变了一个人,只是更张扬更锋芒毕露了一些。 “好了好了。”陈文静见这两人隐有剑拔弩张之意,连忙打圆场,“还是正事要紧,何必为了个谢宽计较许多?” 安清和沉默片刻,然后道:“石崇山已死,计划可以开始了。” 楚云清看了眼陈文静,后者微微颔首。 他先前已经听对方说了所安排的任务,彼时暗里在场的肯定还有安清和。但现在,当着对方的面,他还是说了句,“你们真想让晏红染当帮主?” “为什么不呢?”安清和一笑,“相比较其他人,她是最适合的,之前不也跟你说过么?” 陈文静点头,“不错,先前说的,便是我们的意见,也是咱们府衙经过认真商议决定下来的。” 楚云清点头,深吸口气,“好,现在要我怎么做?” “要想让晏红染上位,就得先把其他对手铲除。” 安清和道:“能跟她竞争帮主之位的,不过陆景、穆春生、柯放、陈五四人而已,就算渊行帮内还有后起之秀,资历也是不足,在这几人没有全部倒下之前,他们没有半点机会。” 楚云清听后,顺着道:“那大人想先对谁下手?” 他此前也细细想过,陆景势大,为人又奸猾谨慎,人脉牵扯太多,这人自是要缓缓图之。而穆春生如今倒向陆景,恐怕也不会再争什么帮主,求的不过是之后的副帮主位子。想来先要对付的,该是其余两人。 果然,安清和只是略作思量,便说出了陈五的名字。 然后,他解释道:“柯放如今足不出户,除了维系手下的生意外,底下一众人马都不离他府邸百丈。他是石崇山的嫡系,如今这是被骇破了胆子,唯恐被陆景等人暗害。如果要对付他,很困难。” 楚云清想了想,道:“但陈五底下兄弟众多,因着逍遥散的生意,招揽了不少亡命之徒,若要除掉他,谈何容易?” 一旁,陈文静则是轻笑道:“除掉一个人,未必就是要杀了他。” 楚云清一愣。 “在当前这个时候,渊行帮里虽然勾心斗角,但要说真要命是不可能的。如果陈五横死,怀疑的矛头很可能会指向官府,那样对我们很不利。”陈文静道。 楚云清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做?” “与其瞻前顾后,受人怀疑,不如主动出击。”陈文静道:“直接抓了陈五。” “啊?”楚云清当然惊讶,陈五威风了这么多年,手上人命无数,但谁都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可就是没有证据来证明。 官府要抓人,尤其还是抓陈五这等人,没有证据的话,肯定是不能强行拿人的。 府衙不是京城里的锦衣卫,还没这个能耐。 陈文静笑了笑,“所以就要看你了。” 楚云清皱眉,他当然能听出对方话中意思,不外乎便是要让自己从渊行帮里找到陈五的罪证,只不过自己一直在晏红染手下做事,虽然跟陈五有仇怨,但平日里连见面都没几次,更别说搜集什么证据了。 而别看自己卧底了六年,实际上就只给官府提供过几次便利而已,要说实质性的东西并没有,这也不是安清和先前吩咐的。 稍有不慎就会暴露殒命,那一切努力和坚持就会付之东流,安清和从前跟他说的,只是潜藏下去,等一个时机。 楚云清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安清和,沉声道:“大人,现在就是那个时机吗?” 安清和没有立即回答,沉思片刻后,道:“拿掉陈五,就能让他开口,不论是让晏红染当上帮主,为朝廷所用,还是直接将渊行帮打掉,还一个朗朗乾坤,皆在我等手上。” 楚云清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知道,这件事对方已经决定好了,也是今天让自己过来,吩咐的差事。 “陈五势力不小,如何动他,的确需要从长计议。”陈文静说道:“不过,还是越早越好,若是等这阵子过去,帮内稳定下来,再动手会更困难。” 楚云清应下,“好,我会想办法。” “衙门这边也会配合你的。”陈文静道。 话既说完,楚云清很快便告辞了。 房间里,安清和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短短几日,他的变化真的很大。”他说。 陈文静心中一动,想起了上一次见楚云清时,对方那一瞬变化的眼神,给自己留下的深刻印象。 “可能是晏红染回来了,给了他自信。”她的语气有些轻浮,显然不怎么在意。 安清和知道自己这位师妹素来心高气傲,多劝反而不美,再说左右不过是一泥腿子衙役,就算背靠帮派又能如何? 只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江湖人罢了,在朝廷面前只是土鸡瓦狗而已。就是可惜,朝廷还要依律法办事,不然的话,直接调动州城守军剿了渊行帮总堂口便是。 安清和的胆子向来很大。 他对楚云清,仍没有足够的重视。 …… 出了酒馆,楚云清脸色有些阴沉,他走到街边摊子坐了,点了碗面,一边等着,一边细细思量方才陈文静的话。 不得不说,陈文静和安清和两人的确是胆大包天,竟然想活捉陈五,然后撬开他的嘴,从他嘴里得到渊行帮内部的消息。 这对办案来说,的确是很简单有效的法子,但现在不是办案,陈五是太渊州道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要想以官府的力量抓他很难,且没个由头是不行的。 小偷小摸,或是寻常栽赃,根本不行事,别说一众帮派之人不信,便是坊间百姓也不会信。想他陈五地位,底下亡命徒不少,就算想杀个把人,那还至于亲自出手么? 所以说,要想动他,要么是刚好在陈五杀人的现场,来个人证物证倶在,且最好是大庭广众之下。要么,就是激他动怒,要他非动手不可。 但这听起来简单,可真要筹划起来,哪一样都不容易。 不过,楚云清看着大海碗里飘着的香菜,他早就有了主意。 25.冒险 楚云清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莽夫。 虽然不太懂什么谋略,但他知道用脑子,不然这六年也不会安生卧底下来,且还能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当上渊行帮的香主,即便其中有晏红染的关系。 楚云清觉得,纯粹的莽夫是蠢,但如果有一定的头脑就不一样了。 天下聪明人有的是,自己跻身不进去,算不得什么人物,但自己有小辅助,会在不经意间有那么‘一机灵’。所以,当每次顺心意行事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无往而不利,而事实也是如此证明的。 就像现在,如何对付陈五,他已经有了主意,还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疲惫感没有来袭,但肚子的确是饿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变强了,也更硬了。 体内的热流,在壮大着,蓬勃欲出。 …… 次日,养足了精神后的楚云清去了东市堂口,没见到晏红染,他也不必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就去了地牢。 对于安清和安排的任务,他心里的主意,还要落在地牢里才行。 地牢里还是那般潮湿,进去后潮气迎面而来,其中味道是不好闻。 见楚云清来,关在这里的三人都看了过来。 “清儿哥,这两天来的可勤快啊。”抛着铜钱的白九笑道。 另一边,老采花不走空也是吸溜着鼻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但楚云清对这两人自是不理不睬,直接去了顾禾的牢门前。 牢房里,顾禾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 楚云清忽地皱了皱眉,他突然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女子,这地牢虽是间隔着,可也不宽敞,有两个男人关在一侧,顾禾一些**难免不方便。 “你又来了?”顾禾说道。 楚云清点头,“你知道我要来?” “猜到了。”顾禾微笑道。 楚云清倒是疑惑,“怎么猜出来的?” “你脸上挂着愁容。”顾禾说道。 楚云清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摇头,“我倒不觉得。” “有没有藏着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顾禾挽了挽头发,虽然只是在地牢里待了一天,但也是一天没洗澡了,难免不舒服。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在这待着还适应么?” “你说呢?”顾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换一个地方关着。” “你那好姐姐会同意吗?” “应该会。” “应该?”顾禾笑了,“我还以为你能做主。” 楚云清摇摇头,“你是女子,在这待着毕竟不方便。” 顾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而一旁,那老采花不走空已经嘿嘿笑了起来,很猥琐,显然也很期待。 顾禾脸色一沉。 楚云清已经转身,朝白九那边走去。 没错,他来地牢,跟顾禾说几句话只是顺嘴的事,最主要的还是来寻白九这位「鬼手」的。 楚云清站在牢门外,看着那翘着腿躺在草席子上的人,没说话。 “清儿哥,有话您还是直说吧,这么盯着我,让人心里不自在啊。”白九干咳一声,手里铜钱一抓,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楚云清说道。 听他说的是赌术,而不是出老千,白九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不过在瞧了楚云清一眼后,眼珠一转,顿时摇头。 “我这点微末功夫哪能称什么赌术啊,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已。”他颇为自嘲,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文不值。 楚云清深深看他一眼,忽地一笑,“看来是我搞错了。” 话落,他转身就走,很果断,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白九一愣,直到人快走上石阶了,他才身子一挺,连忙趴到牢门上,朝外喊。 “哎,清儿哥别走啊。”他急切道:“是有啥好事儿了?不是,是有什么吩咐啊,但凡能用得上小弟的,尽管提!” 背对这边的楚云清唇角抿了抿,然后回头,盯着他,好像思量了一番,直把白九看的心底发毛,浑身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然后,楚云清微微点头,走了回来。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他说。 还是一样的话题,但白九这回可不敢抖机灵了,他隐隐有种感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还行。”白九的语气因紧张而有些激动,但掩不住其中的自傲,“起码在这太渊城里,南来北往能赌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听了这有些狂妄的话,楚云清还没说什么,另一边的不走空却是‘嘁’了声,好像有些嘲讽,异常欠打。 “老色鬼,你笑什么?”白九怒目而视。 “你要真有吹嘘的这么厉害,就不会被人剁了手了。”不走空笑了笑,开口道:“还是少夸什么海口吧,起码有一只手还能喝粥,要是这只手再被人剁了,你就只能舔屎了。” 白九当然大怒,不过转念便思忖过来,这是老东西在给自己提醒呢。 自己的赌术自己门儿清,在这太渊城的确是能横着走的,可赌这一行当,比的可不单单是赌术,因为这赌术赌术,里面本身就带着个‘术’字,被人发现了,那就是老千。 现在这一行并不好混,除了你本身要有高明的手段外,还要有能保全自身手段的能耐。就像那一只眼陈五,他手下的人不管庄荷还是做鬼的,赌术都一般,可架不住底下兄弟多,三教九流都得给面子。 就算是过江龙,也得被斩了爪子--白九是这么想自己的。 总之一句话,要在赌桌上各凭手段,他都不在怕的。可要是下了赌桌,那白九就是块肉,他很有自知之明。 因此,在不走空这话一提醒之后,白九的冷汗就出来了,他看着面前的楚云清,也没那么热忱了。 能赌,能发挥所长出人头地固然好,可要是搭上性命,那就不值当了。甭管山珍海味还是金山银海,没命去享受,那也白搭。 白九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慢慢朝那破席子退去,显然,他是退缩了。 楚云清对此当然理解,虽然自己还没说什么,但不论白九还是不走空,都是老江湖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做的是什么营生,他们心里很清楚。 跟帮派沾边,尤其还是现在的渊行帮沾边,稍有不慎就落不着好。更逞论他楚云清只是一个香主而已,在这场暗流中,最多就只是个屁。 “你不想报仇么?”楚云清看着白九,说了句。 有些佝偻的,本要躺下的身影怔了怔,却没回头,“报仇?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报仇?” 话虽如此,但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甘和恨意。 楚云清道:“我想弄陈五,需要你帮忙。” 他没有丝毫掩饰,直接把目的说了,一是没必要,二是事态紧急。 早完成差事早利索,自己也能早一刻恢复身份回衙门。相反,多耽搁一分,自己和安清和他们的胜算就会少一分,届时给自己恢复身份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白九一听,眉头皱着看过来,自嘲一笑,“我能帮你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跟他对赌?” “的确有个计划。”楚云清平静道:“你是其中一环,不需要你跟他对赌,上了赌桌,别说我没能力保下你,就是我这心里也担心你掉链子。” 白九听着前边的还像那么一回事,可一听到后边,登时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他忿然道。 楚云清点头,语气颇为认真,“我知道赌是会上瘾的,你憋了这么久,一旦上桌,真拦不住你。” 白九张了张嘴,虽然不想说,但确实,赌术是怎么练出来的?就跟军营里的神箭手一样,熟能生巧罢了。 真要放下,谈何容易? 别看他现在每日关在这里,事实上,不论是耍弄铜钱还是拨弄那破碗,都是在练习手段,唯恐荒废了技艺。 而且他这心里还天天回想当初纵横赌场时,自己见招拆招,所较量过的对手等等。 他知道楚云清的担心是对的,因为就连自己都没这个决心保证。 所以,他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更显得颓废了。 楚云清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等他做决定。 良久,白九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能得到什么?” “到时候你听我的就行。”楚云清道:“你能得到自由。” 白九一愣,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只要陈五完了,你不就自由了么。”楚云清道:“想去哪就去哪,听说京城挺好玩的,凭你的本事,还怕不能闯出一番天地吗?” 白九突然有些向往,本是枯寂的内心,好像重新活泛了起来。 另一边,顾禾听到这,忽地无声笑了下,她心里,对这个嘴里忽悠起来真像那么回事的人,真有了兴趣。 这时,楚云清笑了笑,“那你答不答应?” 白九看着他,问道:“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事儿?” “事到临头,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楚云清反而看得开。 白九一愣,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猛地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行,干了!” 他如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还想发些豪言壮语,只不过身子毕竟太虚了,这起的猛说得猛,差点晕过去。 楚云清看了眼他空荡荡的右手袖子。 白九以为他担忧什么,当下一笑,浑不在意,“少了一只手就少了些累赘,现在的我,赌术更上一层楼。” 听着他话里自信,楚云清只好压下心中狐疑,只不过有句话没说:合着少一只手这赌术就更上一层楼,那要是断双手,甚至连双脚也断了,岂不能上好几层楼?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 很快,楚云清招呼了李二,把白九悄悄接了出去,让他置办干净得体的衣物,安排热水澡跟吃喝 等,总之是偷摸着让白九又变得人模狗样起来。 而本要一块离开的楚云清,却被顾禾喊住了。 “等我问了红染姐之后,会给你另外妥善安置的。”楚云清说道,倒不是敷衍。 “我不是想说这个。”顾禾走到牢门口,看着他,“你的烦心事,跟那什么陈五有关?” 楚云清皱了皱眉,并不想跟对方说太多,便点点头混过去。 但顾禾只是瞧他半晌,忽而便笑了。 “不得不说,你这份镇定,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她说。 “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现在谈妥了白九,对方还要收拾利索,他倒是没那么急了。 顾禾反而问道:“你经常骗人吗?” 楚云清一听,有些不舒服,谁经常骗人啊,我又不是拐子,但这话本是要脱口而出的,可到了嘴边,看着顾禾清澈洞察般的眼神,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骗人么,他在渊行帮的这六年,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话了。往往说一个谎就要用多个谎话来圆,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就像现在,仿佛此时的人生才是真实的,而当年那个在雷雨夜里听到父亲和叔父死讯的十五岁少年,全然是自己虚构而来的。包括那时的悲伤和仇恨,包括安清和给自己披上的那件温暖的氅衣,都是美好的假象。 楚云清突然有些痛苦,自心底而生,眨眼便开始蔓延。 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朝后退了退。 对面,顾禾眼神微眯,里面似有幽光浮掠,而她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头隐见细汗。 她在窥探对面那人的记忆。 但在一道真实而又久远的雷声里,顾禾突然一阵难受,嘴角便出现了一丝血迹。 而楚云清也清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没有抬头,晦暗的地牢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他问。 语气平静,有些低沉,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先前发生的事情,但对面的顾禾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明明没有半分杀机,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却如芒在背,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像是乌云压顶,暴雨来临前的微风。 顾禾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仿佛黑暗的牢房和这道牢门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但就是退的这么一小步,方才的一切不适便都消散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26.玄术 楚云清抬起头,盯着对面的人,半晌没有说话。 顾禾大抵是觉得方才之举很是失礼,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压力,她咬了咬唇,就要开口。 忽地,她听眼前的人问了句,“咱们有仇吗?” “什么?”顾禾一怔。 楚云清看着她,平静道:“我说,你我之间,可有仇怨?” 顾禾没太明白,下意识摇头。 “既无仇怨,为何有方才之举?”楚云清道:“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手段,却是恶意满满。” 顾禾紧抿着唇。 “如此失礼,何其跋扈。”楚云清笑了声,似嗤笑,带着嘲讽,却不像是针对某个人,更像是因此而想到了什么,心中不舒服。 是啊,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如此做呢?难道怀有手段,便要施加于人么,哪怕是无辜之人? “方才那是我门中玄术,可窥得片刻记忆。”顾禾咬咬牙,索性坦白,“你既然不说,我便想看看你有什么烦心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可我并没有要你帮忙。”楚云清道。 顾禾没说话。 她是方士,更是师承清静门门主,地位自不是楚云清能比的,便是石崇山,便是这太渊州知府谢玉尧,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莫说只是用玄术窥探一个人的记忆,就是杀人,也没人能说什么。 因为她的身份,也因为她有这个手段。 换在平时,顾禾自是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可现在,看着对面那人的眼睛,不知怎的,她心里竟觉出歉意,感觉失礼之举很臊得慌。 并非是因为所处地牢,这里不是京城的缘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更像是良知上的过不去。 顾禾唇角抿了抿,微微颔首,施了一礼,“得罪了。” 楚云清眼底好像有什么散了开来,看着她时,也没了方才的敌意。但说不上喜欢,就是回到了之前的态度,甚至还少了几分同情,多了些淡漠。 顾禾能感受得到,再就是原本那朦胧不真的压抑感也消失不见了,让她大松口气。 “我的确有烦心事。”楚云清道:“其实谁都有,不是么?” 顾禾一怔,看着对方那深邃的眼神,莞尔一笑,“的确,但或许说出来,你我还能互助。” 楚云清知道这才是对方的打算。 她现在被关在地牢里,叫天天不应,晏红染都不来,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到她。 没有人想被困在这,尤其是看到白九因自己一句话就可以离开之后。 “你说说看。”楚云清道。 “帮我找个人。”顾禾道。 “做什么的,叫什么?” “名字不清楚,也是密探,不过是锦衣卫。”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出现,可顾禾只是轻微动了动嘴唇,显然不是说出来的。 楚云清听说过,这是传音入密,玄术能做到,武功高强之辈也能做到。 这是不想被其他人听见。 他心里惊讶的,是对方要找的人竟然是锦衣卫,且竟会有锦衣卫来太渊城!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监察百官,权柄极大。但有一点,锦衣卫轻易不会出京城,他们办的是京师之案,查的是京官,这一点与大理寺相同,至于外地官员,自有刑部批文,捕快出马。 但这并不代表,锦衣卫或大理寺不会离京办案。 “大案?”楚云清道。 顾禾点头,继而轻笑一声,“你想知道吗?” 她笑得亲切良善,仿佛刚才不快只是错觉,就好像两人是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 楚云清却是想了想。 换成旁人,莫说只是一个帮派里的香主,便是京师重臣,涉及到锦衣卫办的案子,也不会过多打听,唯恐引火上身,牵连到自己。 可楚云清偏偏认真想了想,只这一点,就让顾禾多看几眼。 不会觉得此人鲁莽,事实上,哪怕楚云清素日行事作风中带着莽夫之气,可真要接触起来,才知此人粗中有细,心腹之黑。 当然,这是顾禾感受到的,其余诸如李二及康乐坊等人,眼里的楚云清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不良莽汉。 “有些兴趣。”楚云清道:“能跟我说说?” 顾禾听后,反而一笑,“那不行,这是机密。” “其实是你知道的也不多吧。”楚云清道。 顾禾对此并不意外,未置可否,“随便你怎么想。” “不开诚布公,如何帮忙?”楚云清看着不太乐意。 “不必深交,浅尝辄止。”顾禾认真道:“这样涉入不深,对你我都有好处。” “也好。” “放心好了,真到了一定地步,肯定会让你知道的。”顾禾心里松了口气,然后道:“该说说你的事了。” 楚云清也不隐瞒,直接道:“我想让红染姐当帮主。” 顾禾看他半晌,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楚云清一愣,就凭这一句话,我都没明白,你就听明白了? 卧底之事,三言两语自然说不清,而且关乎身家性命,他自不会说给一个刚见过几面的人,更别说对方还是六扇门的人。 他的心思,自身也摇摆不定,若说给别人,或许就会被洞悉。 旁观者清,但他也有自知之明。 顾禾朝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楚云清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还是走近了牢房,就与她相隔一扇牢门而已。 顾禾肃然看着他,抬手,伸出了手指。 青葱般的手指,细长,晶莹如白玉雕琢,指甲修剪的整齐,而指尖,则出现了一点乳白色的荧光。 在晦暗的地牢里,清晰而温暖。 “这是?”楚云清眼神缩了下。 “嗐,身上的物件儿都被那臭女人拿走了,出门在外,也不能随身带着本门的册箓。”顾禾脸色有些疲惫,“传你一道玄术,学不学?” 楚云清一听,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顾禾先是一怔,待看到这憨货眼中的火热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抓我手有什么用,得把头伸过来。”她没好气道。 楚云清便俯了俯身。 顾禾的食指点在了他的额上,指尖荧光几息后便散去。 而在此期间,楚云清并非察觉到什么恶意。 他的脑海里多了些东西,那是一篇文字,熟悉得就好像自己看过千百遍都默写下来了一样。 顾禾收手,松了口气,“行了,自己好好研究吧。” 楚云清好奇道:“为何要传我这门玄术?” “你不是想让晏红染当帮主么,不得给她当马前卒,打打杀杀?”顾禾笑了,“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一旦打起来,不被人几下就砍翻了。” 楚云清自是不忿,但他也乐得对方误会,毕竟以后,真少不了要砍人。 “我只知道那锦衣卫是个女的,来此跟周顒有关,或许你去庸王府附近能找到线索,一定要小心。”顾禾说着,最后嘱咐道:“玄术是世间神通不假,却也与武功相似,莫造太多杀孽,否则必遭天谴。” 楚云清抱了抱拳,应下了。 言罢,不理那望穿秋水般的老采花不走空,便要离开,只不过在要走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好奇。 “这玄术,属于什么水平的?”他问道。 顾禾微微一笑,“武功也有高有低。” 楚云清明白了,水平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怎么用,蒙汗药也能麻翻江湖大侠。 “你倒信得过我。”他说,“不怕我传给别人换银子?” “你传不了。”顾禾丝毫不担心。 楚云清一愣,没说话,转身走了。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眉眼都舒展了开来,虽然仍有忧虑,但好在是有了进展,这在太渊城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想到这,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还小声哼起了京城的调调。 那边,不走空却是抓耳挠腮,偏偏支棱不起来,着实觉得操蛋。 …… 楚云清出了地牢,眉头皱着。 清静门擅长雷法,以威能巨大的符箓为主,但符箓需要手把手交,不是简单的‘灌顶’或‘点悟’就能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掌握的。 顾禾点悟楚云清的,是一道玄术,名为「御气雷化」。 这是以口诀辅以特殊的修炼手段,使自身真气激发或外放时具备雷电特性,可以附着于其他诸如兵刃等物之上,甚至在修行熟练后,还能用在武功招式里,是加持性极强的玄术。 不得不说,哪怕楚云清先前对方士和玄术了解不深,也能看出这门玄术的厉害之处。 按理来讲,自己跟清静门毫无关系,与顾禾又是萍水相逢,对方就算用得上自己,也不该出手就是这么一份大礼。 所以,依楚云清想,要么是顾禾真想拉拢自己,且像这等玄术在清静门内并非稀缺。要么就是顾禾拜托自己的事情,很难办,还很危险。 但不论是哪种,现在都已经一脚踏进来了,除非杀人灭口,不然的话,时间早晚,自己没有第二条路走。 另外一点就是,正如顾禾所说的那样,自己没法把这玄术传给别人。 因为自己虽然通篇都记得清楚,可要想写或说出来的时候,就会变得模糊起来,如何都记不起来。只能等片刻后,关于这玄术的记忆才会重新出现,当真诡异。 这或许便是清静门,甚至是那些方士防止外传的手段,也可能是玄术本身,就有如此诡异。 楚云清没有多想,事已至此,他只好走下去,且不能回头。 …… 白九洗了个热水澡,边洗还边吃,在地牢里可是把这小子饿坏了,现在大鱼大肉虽然没供应上,但鸡腿还是有的。 而且,李二还特别通情达理,特意找了个风韵犹存的半掩门寡妇来服侍白九洗澡。 后者嘴上说着不方便不要,但这一双眼睛直直的就没移开过。 李二笑着关上了房门,想了想,让守门的弟兄离得远了些,免得房里的伙计放不开。 这边等门口的人影一闪,里面的白九就急不可耐地将那眼神都快飘飞的寡妇扯进了怀里。 一通好干。 院子不大,坐在院里喝茶的几个弟兄面面相觑,听着那边房里传来嗯嗯啊啊的怪声,都憋着笑。 适时楚云清思索着玄术过来,耳朵一动,皱眉朝那边厢房看了眼。 摇头晃脑喝茶的李二连忙站起,小跑着过来,一脸邀功模样。 楚云清以眼神询问,李二猥琐一笑,把自己的安排告诉老大。 “荒唐!”楚云清脸色一黑。 倒不是觉得李二干的这事不对,既让人赚了钱又让白九放松,自然是好事儿,但那也得等白九帮自己办完事才行。 白九被关了大半年,早憋坏了,现在就给他开荤,若是食髓知味,还有心思给自己干活么? 但看了挠头的李二,楚云清也知道对方是好意,就没怎么怪罪。 索性他也在院里坐了,遣散了几个手下,只跟李二一边喝茶一边等白九完事,抓紧时间安排差事。 “清儿哥,你要这烂赌鬼做什么?”李二嗑着瓜子,问道。 楚云清现在还没怎么适应变强后自身的变化,比方说突然增强的五感,此时耳边就是那边厢房里折腾出来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 再就是方才从地牢里上来,竟又莫名其妙地多了半年的真气,这让他颇是摸不着头脑,只能归为自己在顾禾面前很硬的缘故。 此时,他躺在椅子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随口应着李二的话。 “背地里这么叫他也就罢了,当面别露嫌恶。” “嗐,这我当然知道,要不我能让他先放下戒心么。”李二将瓜子皮一吐,笑道,“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您可是老阴了哈。”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调侃罢了。 楚云清瞪了他一眼。 李二自知说错话,连忙赔罪,“清儿哥那是心有沟壑,思虑周全。” 楚云清哼了声,老子是府衙的卧底会跟你说? “找人的事办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一听这话,李二顿时苦了脸。 “问了不少人了,都说没印象。”他狐疑道:“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 “继续找。”楚云清懒得跟他废话。 “哎。”李二只得应下,没办法,大哥的话就是天。 不过片刻,他就不耐了,回头瞅着那厢房,“我说,这姓白的浑身没有几两肉,怎么这么能折腾,还没干完?” 27.莽夫 从厢房里先出来的,是脸色红润,神清气爽的俏寡妇。她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走出来,看着李二的时候,还撩了撩头发,抛了个不大不小的媚眼,让李二打了个冷颤。 楚云清皱着眉,等这寡妇走了好一会,白九才从房里挪出来。 虚弱、疲惫、无精打采,白九打着哈欠,身子软塌塌的,捶着腰过来,勉强打了个招呼。 可以看见的是,他走路走迈着字腿,好像很是不方便。 李二调笑道:“你这折腾的够久啊。” 白九没有丝毫自得,反而苦不堪言,“兄弟领了二哥的情了,只不过你找的这娘们儿,兄弟属实招架不住啊。” “这话是怎么说的?”李二惊讶道:“白兄弟憋了这么久,该是好好去去火才对。” 白九苦笑着摆摆手,“可不是嘛,她是败火了,我现在都肿了。” 李二当即没憋住笑。 “先去喝酒,谈正事。”楚云清当然不想听这等龌龊事。 李二素来知他性子,挠挠头,招呼一声,“走,春来楼定好了位子。” …… 相比楚云清来说,李二更像是一个地道的帮派中人,他听命行事,手上做事毫无顾忌,全然以完成吩咐为目的,所以在康乐坊这一片,威望很高。 所以,作为康乐坊最大的酒楼,哪怕在午时总会爆满,当李二说要个位子的时候,春来楼也必须给腾出一张桌子来。 没有带其他弟兄,楚云清一行三人进了春来楼,直接在靠窗的一桌坐了,不多时便上好了酒菜。 “别嫌接风简陋。”楚云清端起酒杯,冲白九敬了敬。 白九也不忸怩客套,坦然受之。 他当然知道楚云清是个狠人,年纪轻轻便混上香主不说,还成为晏红染的心腹,可以说这两人在渊行帮里,是年纪最轻而所处地位最高之人。 像这等人物,自是心高气傲,但现在竟会对自己这般礼待,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有求自己的事情,肯定不会简单了。 所以,白九想着既然已经答应了对方,都从地牢里出来了,那也就没什么好推诿的,索性就干了。 他同样端起酒杯,碰杯后,仰头便喝。 李二完全充当了一个好的捧哏,一边倒酒,一边拍着白九的马屁,这在往日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个烂赌鬼,莫说他李二来敬酒,甚至连瞧都瞧不上。 “清儿哥,咱也别客套了,想要兄弟做什么,直接说了吧。” 白九咕咚咕咚喝了几杯酒,也不吃菜,目光炯炯,“好歹借着这股酒劲儿,兄弟还有三分勇气,不然等吃饱喝足了,我怕自己真就怂了。” 楚云清看他几眼,心里倒真有了几分欣赏。 “也好。”他将酒杯一放,谈起了正事。 而李二见此,自也放下筷子,听得不多,注意力全然放在四下警惕。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从门口进来,一下便挡住了午后的阳光。 六个人,身高体壮,豹头环眼,身穿精悍短打,外罩一件敞衫,腰间别着短刃,脚下穿的都是皮靴。深秋的天,有的抱着胳膊,有的露着胸膛,巴掌大的护心毛黝黑透亮。 这几个人一进门,这眼神就四下瞄,神情不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则看的就是楚云清几人的方向。 李二已经注意到了,低声提醒了一句。 楚云清只是瞥了眼,便继续吩咐白九要做的事,后者虽然听着,但眼神不定,额头也有冷汗下来。 倒不全然是因为门口进来的那几个神情不善的汉子,而是被楚云清吩咐的事情吓得。 之前他也知道是要对付陈五,也正如楚云清所说,用不太着自己的赌术,但现在一听,其中凶险,竟真是要命的营生。 “这这这…”白九嘴唇哆嗦着。说实话,原本只是借着三分酒劲儿,现在全是被吓醒了,一身冷汗加酒气,味道难闻。 楚云清也不劝,只是吃菜,等对方做出决定。 白九脸色僵硬着,他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这人,心中叫苦。 本以为对方是个莽夫,哪曾想还会这等阴损的计策,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了对方,要么就死。 因为自己知道了对方的计划,没有别的路可选。 这时候,门口那几个汉子朝这边来了。 都是练家子,虽然步态宽阔嚣张,像是螃蟹横行,可这下盘很稳,路上有上菜倒茶的伙计挡路,直接被扒拉到一边,盘子里的酒水茶水哐当砸在地上,原本热络的场间一时有些安静。 有吃饭拼桌的挡了过道,这几个汉子也不动手,只是两眼一瞪,那客人顿时就缩了,有的赶紧让路,有的直接弓着身子往店外走,春来楼这一层顿时跑了小半的客人。 掌柜的一看,连忙跑过来,脸上堆笑。 “几位好汉,楼上还有雅间,不如…” “滚蛋!” 领头的汉子身高尺,铁塔一般,赤着的胳膊上画龙刺虎,脸上虬髯如钢针一般。 这掌柜的肥头大耳,可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仔一般。 不过幸好,他知道,康乐坊的清儿哥和李二哥都在,心下也稍稍放了心,这目光,就朝楚云清那边求助似的看过去了。 李二也不在怕的,长凳朝后一推,人就站起来了。 “怎么着,看着不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他中等身材,甚至还有些瘦,但在楚云清面前是唯唯诺诺的小兄弟,可在外却是手黑的二哥,莫说现在楚云清在场,就算他不在,李二也是要站出来的。 这里是康乐坊,就是他罩的。 那边壮汉见此,把眼前掌柜一把推开,大步过来。 “老子就是来吃饭的。”这人咧嘴一笑,“你乱叫什么,找茬?” 李二眉头一皱。 对面几个人里,又有人开口了,“我们来吃饭,你朝咱们喊啥?” 李二笑了,他明白了,这几个人,纯粹就是来找他们的麻烦的。 “地方太小,砸坏了东西还得赔,不如出去划个道道?”他说。 对面那汉子刮了刮鬓角,咧嘴,“划你娘!” 话还说着,他早就一拳打了过来。 这拳极重,带出一阵闷响,李二脸色顿时一变,仓促间只得双手一叠,挡在身前,却被一拳轰了出去,正砸碎一旁的桌椅,那边客人连忙跑了。 白九也变了脸色,猛地站起,又不知道该走还是干嘛,站在那有些尴尬。 楚云清先看了眼李二,后者咳嗽着站起来,伤得倒是不重。 然后,他放下筷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几个汉子都很壮,楚云清也是一条大汉,尤其是近来几日,有小辅助之后,增强了几年的气血,这幅体魄下不知藏着多恐怖的力量。 此时,他这么一站,便好似有滚烫的气息逸散,对面领头的汉子原本嬉笑的脸色当即一变。 内行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来之前他根本瞧不起什么楚云清,但现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厚重气机,以及隐隐的气血牵引,他知道,自己真是碰上硬茬子了。 “你是谁的人?”楚云清看着他,虽然在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此前或有人在康乐坊闹事,也多是一些经由太渊城的江湖人,彼此没什么利益牵扯,交涉一番或是较量几下拳脚就算了,在这渊行帮的笼罩下,寻常小帮小派也根本不敢来招惹他。 听口音,对面几人应该是太渊州本地的,那么就不会不知道渊行帮的力量,所以能排除过江龙的嫌疑。 也不是官府的人。 能在这个时候来找茬的,只有‘自家人’了。 对面那汉子不知道楚云清心中所想,也不答话,只是随便一摆手,后边跟来的几个人狞笑一声,就扑了上来。 一般来说,混江湖的甭管行事好坏,起码嘴上都会说个道义,所以在动手前,总要先趟一趟家门,捋清楚先次。因为出入江湖,说不定谁就认识谁,三言两语谈及,可能还都有熟人牵扯,大家也就卖个面子说和,能不动手最好。 毕竟,要是有衣食无忧的日子能过,谁会风餐露宿地混江湖呢。 此前,李二的话就是如此,也是一贯作风,给双方留个台阶。但没想到,这来的几个混人根本不管这一套,直接就是干。 楚云清没少打架,从前真气不强,全靠身子去硬抗,扛不住就流血,就倒下。 但现在不同了,可要细说起来,他也不会什么武功招式,虽然有一身真气,也不知道怎么用。 所以,他现在还是去硬抗。 但没有人能打到他,体魄的增强带来的还有敏锐的五感,眼前几人看似凶狠的出拳在楚云清的眼里,就跟小孩子撒泼差不多。 挥来的拳头被轻易闪过,楚云清一拳捣在对方的胃部,眼前的汉子眼神一张,一脸痛楚。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巴掌就将对方拍了出去。 几个回合下来,桌椅碗碟碎了一地,饭菜撒的到处都是,但原本还担忧害怕的客人,现在都在看热闹。 因为还站着的人是康乐坊的清儿哥。 原本嚣张的铁塔汉子半跪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身子朝后仰着,眼前是掐着他脖子的楚云清。 他两手死死掰着对方手腕虎口,但手指都掰痛了,脖子仍旧像是被钳子夹着一般。 楚云清的手上,只留下了几个红印子。 他欺身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的人?” 汉子艰难摇头,他当然不会说,因为心里知道,如果不说,对方还会有所忌惮,留自己一条性命,可要是说了,陈五一定会杀了自己,还会连累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表现的很硬气。 楚云清见此,眼睑低了低,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受制的汉子心里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猜得对,不过眼里,自然便带了些轻蔑。 就算被你打败了又怎样,你还不是不敢动我? 但下一刻,一阵寒气便自尾椎骨而起,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杀意。 在这壮汉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看见了对面那人露出的轻笑,然后便听见了一声脆响。 他对此并不陌生,那是捏断喉咙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是自己的。 楚云清撒了手,对地上嗬嗬着然后没了气的人看也不看。 身后,李二有些欲言又止。 他眼里有些担忧,因为这几个汉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寻常帮派里,也养不起这等油光满面的大汉。这都是好吃好喝养起来的打手,也不难想,在这太渊城,这等汉子投奔的只有渊行帮。 他不蠢,能猜到是陆景或陈五其他堂主的人。 果然,地上哼哼唧唧的另外几人都变了脸色。 “楚云清,你知道你杀的是谁么?” “五爷不会放过你的!” “你等着吧!” 楚云清脸色不变,他只是朝四下还在瞧着热闹的人抱了抱拳。 “诸位爷们,也别瞧了,都散了吧。”他当然不会让帮内的龌龊传扬出去,即便如今整个太渊州,都有风声。 四下之人有的也是一乐,有的摆摆手,说几句客套话,这饭当然是没心情吃了。 只有那春来楼的掌柜,看着满地狼藉,一脸苦相。 李二想了想,掏了十两银子过去。 “这哪能要二哥的钱。”那掌柜一看,又急又怕。 他是开酒楼的,只要交足了给渊行帮每月的例钱,便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搜刮,所以他手上当然不缺银钱。 先前做派,当然是故意的,想让对方觉得对不住自己,但这银子他可真不敢要。 李二也不勉强。 那边,楚云清并未阻拦,所以鼻青脸肿的一伙人抬了那被打死的壮汉便走,临走时当然不忘放几句狠话。 李二走过来,犹豫道:“清儿哥方才,是否鲁莽了些?” 楚云清反而一笑,“那你想讲道理,对方也不听啊。” 李二揉着胸膛苦笑,但还是道:“他们要真是陈五的人,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真会因为以前的仇怨,在现在这个时候,派人出手。” 楚云清没说话,因为这也可能是陆景等人的嫁祸,但不管如何,这对晏红染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发难借口。 “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了。”他对白九道。 白九咬了咬牙,眼神一坚,“行!” “我相信你。”楚云清笑了笑。 看着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白九很难相信,他方才浑不在意地捏死了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江湖吧,他想着,告罪一声,快步离开了。 李二看着他的背影,道:“他这副样子,能行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楚云清道:“现在只能相信他。” 李二犹豫道:“这件事,堂主知道吗?”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 李二心里一个咯噔,明白了。 “方才那几个人”他主动转移话题。 “我自有计较。”楚云清说道。 那几个蠢货,根本不用他出手,也活不了了。 28.废物利用 话说那被楚云清揍了一顿的几人,抬着一具尸体匆匆离开了康乐坊。 他们抢了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往南市去,一路上鞭子抽的啪啪响,惊了不少行人,惹得背后一阵怒骂。 其中,马车过去,差点冲撞到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 她侧身闪过,但其后还有推小车的小贩躲之不及,直接被马车撞飞出去还被车轮碾过,在地上哀嚎着。但那马车只是颠簸了一下,车窗里还有人伸出头来,狰狞着啐了一口,停也不停扬长而去。 “这是哪家的马车,赶车投胎去啊?”有路人激愤道。 “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报官!” “嗐,这好像是渊行帮的马车。” “渊行帮的人什么时候这样了?” “石老帮主走了,唉。” “还是快救人吧。” 路人围了上来,有热心的汉子去看那小贩的伤势,而在人群里,也有人关心那怀抱琵琶的女子,毕竟先前她也差点被马车撞到。 这女子寒暄几句后,便从人群中离去。 “大人,您没事吧?”一个汉子手里拎着吃食,从边上铺子匆匆过来,一脸急切。 “无事。”艾小舟摇头。 话虽如此,本是明艳的脸上却有几分阴霾。 她是京城锦衣卫,领北镇抚司副百户一职,此次是受宫里密令来太渊州。 “这渊行帮,当真是毒瘤。”身旁,那汉子田猛如此道。 他也是百户所的人,却只是一校尉力士。 在锦衣卫衙门里,副百户算是卫所里的文职,管的是卫所后勤和百户所里的几百力士,根本管不着其他锦衣卫。 但田猛知道,若此次差事办妥,自己这位大人回京便可升任百户,到时便手握权柄,而他也水涨船高,说不定还能拿上绣春刀。 “正事要紧,区区一地方帮派,蹦跶不了多久了。”艾小舟冷哼一声,转而道:“京城来消息督促差事,说六扇门也派人往太渊州来了。” “那些酒囊饭袋?”田猛很是不屑。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 田猛连忙道:“我这就安排人,六扇门的人绝对到不了太渊城。” “做的别太明显。”艾小舟道。 “大人放心。”田猛嘿嘿笑道。 他虽是百户所里普通一校尉力士,但正因为在太渊州有门路,所以才被艾小舟点名带来办差。 在京城他只是杂鱼小虾,但在这里,与他交好的人却只知道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在某位大人手下做事。 六扇门来的捕快,半路截杀了便是。他的话,很管用。 …… 惹得一路鸡飞狗跳的马车驶进了南市,在渊行帮的堂口停下,几个汉子将那已经凉了的大汉抬进去,一脸悲戚。 陈五正在喝酒,他是个无酒不欢的人,哪怕是白天,哪怕无宴,他自己也要喝几杯。 正喝得尽兴,门口便传来一阵喧哗,其中有人愤怒,有人大声吆喝,还有人劝说。 陈五将酒壶一顿,一脸不悦。 他做的是赌场的是生意,还有半个马市,所以手下的弟兄多是些粗犷的汉子,孔武有力,其中不乏有通逍遥散买卖的亡命之徒,所以平日里吆五喝六,难免没规矩。 陈五很欣赏这一点,规矩什么的都是狗屁,只要他们听自己的话,再没规矩也无妨,反正头疼的是别人。 他信奉只有拳头大的人才能说话,有拳便是有权,握权便是道理,不服的,只能趴下。 但同样的,欣赏归欣赏,有时候,这般聒噪,也让他感到窝心不快。 边上,坐着一偏瘦的中年人,一身儒衫,这般天气里,手上还拿着把折扇。他是陈五的心腹王元植,是手下的香主,也是一狗头军师。 此时,瞧见了陈五脸色,王元植连忙给他倒了杯酒,嘴上说道,“这帮莽汉好用是好用,就是有时候啊,难免聒噪了些,也就只有在五爷面前,他们才老实。” 陈五哼了声,自是受用。 边上,王元植眼里带笑,忽地捂嘴低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虚弱,好像有病似的。 实际上,他虽看着瘦弱,可面容康健,毫无病态。这不过是此人故意做作,学话本里那些以抱恙之身给主公出谋划策的谋士罢了。 但很可惜,陈五‘不解风情’,连关心一句也无,这不免让王元植有些遗憾。 “扫兴!”陈五起身,转了转脖子,“走,出去瞧瞧。” …… 大院里,都是壮硕的汉子,有的赤膊,有的抱臂,或激愤,或冷然,看着便凶恶,皆不似良善人。 陈五推门而出,手里还抓着一条羊腿,大口嚼着。 “大白天的瞎叫唤什么呢?”他喝了声。 “五爷!”一众弟兄连忙抱拳。 这时候,陈五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独眼便是一眯。 “谁干的?”他冷声道。 “是康乐坊的楚云清!”一扛尸回来的汉子连忙道。 陈五眉头一皱,要说能被他记在心里的人,属实不多,而楚云清就有这个殊荣。倒不是这人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在自己今后一定要报复的人里,有这小子一号。 但话虽这么讲,可这几年彼此相安无事,要说对方突然打死了自己的人,他还是不太信的,可自家弟兄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难不成,是晏红染授意的?陈五心里想着,他知道楚云清是个莽夫,却也是粗中有细,要不然也混不到今天这地步,他甚至常常觉得,在楚云清身上,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 但不管如何,总该是要有个说法的。 陈五把羊腿一丢,边上便有一条凶猛大狗跳起来接住,去一旁啃了。 他往边上的藤椅上一坐,道:“把事儿给我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同时,他使了个眼色,院里登时便有弟兄快步出去,显然也是去询问此事了,倒不必亲自去,因为他们在康乐坊里,本身就安插着伙计打探消息。 这边,那被楚云清打了一顿的五人,急不可耐地把先前在康乐坊之事说了,难免添油加醋。而话里,也是跟那楚云清缠斗许久,看架不住对方人多,虎哥也就是死掉的那汉子,就被对方打死了。 陈五听得是太阳穴直鼓,牙关咬着,眼神很是不善。 其中有对楚云清的恨意,更多的还是生气手下的这些蠢货,添油加醋真当他五爷听不出来? “好端端的,你们去惹他干什么?”陈五问道。 那哭丧着脸还想再说什么的汉子一愣,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王元植。 陈五一看,明白了,合着这是自己手下的‘军师’安排的,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王元植在他手下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当即便是赔罪。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五爷,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心软啊。” 陈五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其实在心里,对东市那边根本不上心。晏红染女流之辈,就算想争帮主的位子,也没人扶她。至于其手下方震之流,也不过是依仗勇武、没什么头脑的人罢了。 倒是那个楚云清,算个人物,但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区区一香主而已,要不是忌惮晏红染的武功,早派人挑了他的手筋了。 现在,王元植背着自己弄出这么一档子事,陈五颇有些骑虎难下。 谁不知道楚云清是晏红染心腹? 早年间,晏红染刚入帮的时候,还是在楚云清手底下混的。传闻里,两人之间还有些不清不楚。 这也是陈五被弄瞎了一只眼睛,也不敢报复的原因。 而他这边正犹豫着,想着索性拼一把还是从长计议的时候,先前派出去打听事的小兄弟回来了。 陈五使了个眼色,那人径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一旁的王元植没听清这人说的什么,只是能看见陈五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当下,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陈五听完后,压下心中火气,只是摆了摆手,“先下去看伤吧。” “五爷,得给虎哥报仇啊!”一个伙计喊道。 陈五沉着脸,点点头,没说什么。 等人都走了,他才看向一旁的王元植,后者被他这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咳嗽起来,这回倒不是装的,而是实打实被吓得岔了气。 陈五开口道:“他们直接去春来楼找上的楚云清,你知道,这些崽子被打后,说了什么吗?” 王元植喉间咽了咽,摇了摇头,不过心里想的,不过就是放几句狠话罢了。 “他们说,是我陈五的人,不会放过楚云清。”陈五淡淡道。 王元植听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要说不放过楚云清,这说着很合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千不该万不该自报家门,而且还是在春来楼那等都是人的地方。 陈五跟楚云清再有仇怨,那也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大家都是渊行帮的自己人,哪有自己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砍自己人的? 现在这个时候,帮里帮外都很敏感,这几个蠢货此举不只是在给陈五招黑,更是在给人留把柄。 要知道,陈五跟陆景,可不是一路人,凭他手里的力量,也是唯一有能力跟陆景一争高下的。 王元植念头一闪,连忙道:“五爷不必在意,这事兄弟保证能处理的干干净净。” 处理,自然就是灭口。 陈五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堂里。 王元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骂着那几个蠢货,后悔自己怎么派他们去做事,这下差点连累到自己身上。 但现在,也只能咬着牙担下来了。 …… 第二天,李二神秘兮兮地找上楚云清,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城外乱葬岗发现了几具尸体,正是昨天去春来楼找茬的那几个汉子。 楚云清对此并不意外。 “清儿哥真料事如神啊。”李二感慨一声,难免也有些疑惑。 “他们不该说自己是陈五的人。”楚云清道:“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李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九那边怎么样了?”楚云清问道。 李二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致,“那姓白的小子还真是个埋汰玩意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真把那梁元佐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梁元佐,府衙的捕头,在石崇山死的那日,曾领着捕快在北市巡逻。他有一手高明的轻功,楚云清先前还惦记过。 这人是个瘾君子,虽然是捕头,一月有三两的俸禄,但因为服食逍遥散的缘故,也是家徒四壁,老婆孩子跑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外债,只不过因为他的身份,倒没什么人来为难他,过得还算是滋润。 陈文静和安清和想对陈五下手,而楚云清想出的计划里,其中一环就有这梁元佐。 对于这等烂人,如何利用,结果如何,楚云清丝毫不会心软。 “白九混迹市井,别看不起眼,但也是老油子了。”楚云清道:“不要小瞧他。” 李二点点头,不过又有些不平,“话虽如此,他可是用了不少银子。” 楚云清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高兴,“梁元佐虽然是个烂人,但怎么说也是能在府衙当差的,不是没脑子的人。平白无故有人上门送银子,他当然警惕,如今既是花钱了,就说明已经没有戒心了,白九做得很好。” 李二听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道:“可咱们手上的银子用的不多了,再动,就是堂口里的钱了。” 楚云清眉头一皱,也有惊讶,“千百两的银子,怎么花的这么快?”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换成普通百姓的话,也得是十几年的收入,这才短短两天,竟就花光了,吃啊? 李二苦笑道:“白九花言巧语,但也得下的去血本啊,那逍遥散简直就是吃银子,而且那梁元佐用的还都是上等货,这两天就没断过食儿。” 楚云清沉默片刻,明白了。 梁元佐能借的钱基本都借了,现在要不是还有身上这层官皮,早被人打死了。 如今他可能也豁出去了,不管接近他的白九有什么目的,索性便破罐破摔,左右不过百二十斤膘,活着就逍遥,死了就玩球罢了。 李二问道:“这废物,真能成事吗?” “能!”楚云清目光坚定。 29.局 太渊城四大坊市都有赌坊,其中最多的还在南市,而最大的赌坊,还要数南市庆安坊的迎四海赌坊。 五层高的大阁楼,巍峨俯瞰着四下街坊,偌大门面前,五六个身强体壮的健硕青年抱臂而立,眼神锐利地环顾周遭,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剽悍。 现在正是傍晚时候,处处张灯,迎四海赌坊内更是灯火通明,每层阁楼的飞檐上,大红灯笼耀目,每个打开的窗户边上,都有一精悍之人腰挂利刃看着。 来往之人不绝,喧闹遥遥可闻。 门前,两道身影衣着不鲜,脸上带着跃跃欲试和压抑的激动,混在进出的人群里根本不起眼,那看门的打手对这等人连看也不看,因为这种赌客实在是太常见了。 一进大堂,热浪扑面而来,处处都是人声,其中还夹杂着不知名的熏香气味,让人那被进门时的喧嚣一冲而昏沉的脑海,登时一清静,甚至更有几分亢奋。 这混进来看似普通的两人,正是白九和府衙捕头梁元佐。 前者看着四下,隐隐有些怀念,但眼中闪烁更多的,自然还是恨意。而后者精神头更好,他这两日过的可真是神仙生活,逍遥的很。 这让梁元佐恍惚回忆起了从前,那是自己刚服食逍遥散的时候,家底几千两银子砸下去,当真是快活的很。 而此时,梁元佐被这熏香一冲,精神更为亢奋,脸色都有些不自然的潮红。他搓着干瘦的双手,一双眼睛滴溜溜往四下瞄。 “白兄弟,跟着你,老哥哥真是快活的紧。”梁元佐说道。 白九回神,微微一笑,“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亲哥哥,敞开玩,玩完之后咱们再去淮水画舫上潇洒。” 他说的真诚,表现的更是亲近无比。 先前,听了楚云清的吩咐,他便刻意接近梁元佐,然后制作了一场被人追杀的巧合,成功被梁元佐‘救下’,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再加上白某人出手阔绰,有求必应,属实是用银子砸出了一位好兄弟。 此时,梁元佐听了这话,嘿嘿笑着,虽然他也觉得对方出现未免巧合,但也不管了,现在家徒四壁,追债的泼皮恨不得去衙门拎出自己,要不是这位白兄弟散了些银子,自己岂能好过? 更何况,这两天过的着实逍遥,以前的日子简直就是狗屁。 得过且过,梁大人哪还管得着其他? 要不就说沾上赌和毒的不能称为人了呢,这梁元佐好歹祖上三代都是公门中人,如今全然没了警惕不说,还真的着了道。 那么,也就不怪别人了。 “走,今儿个可要敞开耍。”白九看着四下群情高涨的人,手里抛着十两银子,眼底满是自信。 不就是赌么,他今晚可是要整个大活儿。 梁元佐哈哈一笑,从过路小厮手上的果盘里抓了水果,跟着白九朝赌桌走去。 …… 一刻钟之后,白九手里的十两银子变成了一百两。 又一刻钟,白九面带微笑,身前是满满当当的散碎银子。 半个时辰后,梁元佐的脸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呼吸粗重,在他面前,十两一锭的银子和银票堆积成山。 他们玩骰子赌大小,也玩牌九,这迎四海赌坊的一层楼里,十八张赌桌,数种花样,被他们赢了个遍。 四下赌客早就跟风来玩,参赌的人虽然是梁元佐,但谁都知道,真正顶事的还是他身边的年轻人。 所以白九指点下什么注,他们便跟着,只吃庄家,一时间,原本的热闹变得单调,成为屏息过后一群人的狂欢。 庄荷脸色难看,四下看场的打手更是一脸阴沉。 但迎四海是太渊城最大的赌坊,不光是本地人来玩,走南闯北的商贾或江湖人亦是络绎不绝,赌坊这边肯定不能直接动手打人。 今夜出了个过江龙,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赌坊里的老庄荷根本不是对手,甭管是听骰子还是出老千,全然被那貌不惊人的年轻小子压制一头。 当白九赢到十万两银子还不走的时候,不只是赌坊里的人,便是四下的赌客都知道了,这人是来砸场子的,一时间,赌坊掌柜连忙将消息递到了陈五爷的案头。 这在赌的一门里算是不成文的规矩,要是道上哪位好汉缺银子了,寻常赌坊可以给出个千八百两,双方各留颜面,权当交个朋友,像迎四海这种大赌坊,三五万两给了,也不觉得勉强。 但拿了十万两银子还不走,这就是给脸不要了。 甭管是赌坊里的庄荷技不如人还是怎样,比的赌术高低不过是谁的手段更隐蔽高明罢了,既然你不想下赌桌,那咱们就只好将你拉下来打死在赌桌下了。 陈五得到的消息很详细,除了白九两人进赌坊之后的言谈举止,还有他们赌的每一局的表现,甚至还有这两人的画像。 仓促间,画像当然不会太传神,但就算过了多年,陈五也不会忘了,当年让他颜面大失的「鬼手」白九。 这是报仇来了。陈五冷笑一声,当即备马,杀到了迎四海赌坊。 …… 赌坊里,一脸激动难抑的梁元佐哆嗦着手,数着手里的银票,同时认真看着眼前桌上的银子,唯恐被别人顺手偷了去。 一旁的白九脸色平静,坐在那喝茶,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亦有波澜的内心。 真是好久不赌了,尽兴是尽兴了,可一想到自己干的事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忍不住还是害怕。 楚云清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而自己也真的是不怕死啊,竟然答应了。白九心里想着,好好活着不好么,就算苟且偷生,也还能有一条烂命。 现在呢? 白九瞧着四下虎视眈眈,一脸横肉上全是冷笑的打手,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僵硬。 过了不多会儿,门外马蹄声嘶,接着大门敞开,一道高大身影龙行虎步,带着三五随从,径直而来。 看见多年不见却早已印在脑海里的人,饶是白九再强装镇定,手里的茶杯也是抖了抖,溅落出几滴茶水来。 四下围观之人,有的也低呼一声,给还疑惑的人解释,这位便是渊行帮的四位堂主之一,看着太渊城所有赌坊的陈五爷。 众人一听这就是传说中的陈五,惊诧之余,更是散了散。因为他们听说过陈五的名头,更知道对方的狠劲,如今不难想,这来砸场子的两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陈五一进门,从围观的人群里,一眼便看到了那在数钱的瘦弱身影,以及好整以暇坐在那的白九。 对于前者,他并未怎么理会,第一时间也没认出这人是谁,反倒是对后者,一打眼就认出来了。 “你还敢出现?”他走过去,冷声道。 白九放下茶杯,起身,“你这赌坊还开着,四方迎客,我为何不敢来?” 这话一出,四下之人都明白了,合着两人这是早就有仇啊,如今既是砸场,也是找面子来了。 但有眼尖的,早就瞧见了白九空荡荡的右手袖子,隐隐便有猜测。 果然,那边陈五不屑一笑,开口了,“看来你这是知道后院的狗饿了,来送手来了。” 白九脸色一变,铁青而愤怒。 陈五冷哼一声,当即摆手,四下早就按捺不住的打手,顿时摩拳擦掌冷笑着欺身而去。 白九有些慌了,这话都不说几句就直接动手? 清儿哥哎,我可得倒霉了。 他正这般想着呢,边上的梁元佐不乐意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抢你梁爷的钱?”他喷着唾沫星子,一脸嚣张。 白九一愣,原来是有几个汉子也朝他的‘同伙’梁元佐靠过去了,想先把他手里的银票拿了,但没想到,这梁元佐直接破口大骂。 一众汉子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根本不用陈五吩咐,这些人就动了手。 白九想跑,却被人一把按住,两人虎钳般的手反剪他的双臂,面前的汉子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捣在他肚子上。 咚咚如打鼓般的声响传出,白九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嘴巴张着,流出涎水。 另一边的梁元佐见白九被打,将银票往怀里一塞,就要跑路,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他轻功绝顶,也跑不出去。 果不其然,在他刚一转身,迎面就是一个黑拳闷了眼睛。 梁元佐大叫一声,手上下意识朝腰上摸,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没带刀。 陈五瞧见了,不由眯了眯眼,对方这下意识的动作,让他隐隐有些怀疑。 但也只是狐疑罢了,还不至于多想,他自认是体面的生意人,当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本来拉着去静谧地方处理就完了,可对方不识抬举啊。 再加上,他也觉得的确是该给来赌的人提提醒了。 梁元佐一手摸空,脖子便被人从后边环住了,脑袋给人掰着朝后,挺起的胸膛上就被人擂了一拳。 他嘴里艰难咳了声,冒了个血泡。 四下赌客有的在看热闹,有的脸色难看,又惊又怕。 “各位玩好。”陈五笑了笑,漫不经心道。 没有人开口,连附和的都没有,饶是闯荡江湖的老人,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他们想起了眼前这人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得罪了渊行帮,得罪了陈五,不可能会好过。 白九很快便被打得呕吐,嘴角溢出血丝。 但另一边,却出了岔子。 梁元佐武功不错,轻功更是高明,但那都是往事了,自打他吸食逍遥散之后,这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荒废了武功不说,素日吃喝也食补不回来,所以虚的很。 本就是精瘦的中年人,这身袍子下边全是排骨,被打了几拳后,这人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梁元佐的头被箍着昂起,眼白翻着,鼻子嘴里开始淌血,殷红的血越来越多,那箍着他的汉子吓了一跳,连忙松手。 梁元佐的身子就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站在前边的汉子挥出的拳头一顿,愣了愣。 四下看着的人都是一惊,这是打死人了。 昏昏沉沉的白九隐约听见耳边的惊呼声,他偏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肚子一挺一挺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 自己的差事,可算是完成了。 另一边,陈五眉头一皱,敏锐的,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就打死了?”一个汉子问道。 打人的那壮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手上留着劲儿啊。” 这时,人群里有个老江湖开口了,“这人是吸逍遥散的,外强中干,身子早虚了,你这三拳下去,可不要了命么。” 一听逍遥散,不少眼睛都看向了陈五。 而本是浑不在意的陈五连忙走近,仔细瞧了瞧躺在地上的那人,半晌,终于认出了这人是谁,他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梁元佐? 陈五一下懵了懵,他怎么会在这? 要知道,他南市可是有规矩,服食逍遥散的不能进赌坊。 因为即便两者都害财,弄得家破人亡,但好歹嗜赌的还能有副身子,不管是做黑苦工抵债还是卖给牙行,都能换些银子。可沾上逍遥散的不一样,这身子都毁了,从这些人身上是榨不出一分银子来的,索性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便是,根本不会再让这些毒鬼来沾上赌这一行。 这一点,在南市这道上混的,自然都门儿清。 但陈五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本来就是个局,虽然赌坊看门的打手能瞧出服食逍遥散的人,但也不是火眼金睛,而梁元佐这两日吃喝不愁,又服食了不少上等货色的逍遥散,精神头旺盛的很,毫无往日的颓废,所以没被看出来也是正常的。 再者,梁元佐本就是老捕快了,又有白九打掩护,进个赌坊还不是轻而易举? 此时,陈五来不及考虑太多,不是他反应慢了,而是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大门外传来阵阵喧哗,还有推搡和呵斥,然后便有二十多号人冲了进来。 场间诸人皆是闻声看去。 来人都是精壮的汉子,穿着干练,腰间挎刀,手上还拎着锁链、飞爪、麻绳等抓捕之物,正是衙门的一众捕快。 白九松了口气,自己能活了。 陈五知道,自己这回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30.抓人 陈五是个嚣张且狂妄的人,手下生意多,银子多,弟兄还多,在渊行帮里,在太渊城,他都是一棵不倒的大树。 但现在,他隐隐觉得,自己这棵树,可能要倒了。 这些捕快来得太巧了,动作也很快,直接制住了那连拳头都没来得及放下的汉子,人群里立马有挎着小药箱的仵作扑到梁元佐身边,一通煞有其事地检查,然后含着悲戚地摇了摇头。 有捕快推了还架着白九的几个汉子一把,手里的镣铐甩动着,神情不善。 “陈五,带上你这些兄弟,跟咱们走一趟吧。”门口,有个微胖的身影站在那,不紧不慢道。 陈五认得这人是谁,嘴唇抿了抿,没说话。 但身边听了这话的一众弟兄却是恼了,他们是五爷的手下,在渊行帮里地位很高,别说是区区衙门捕快,就算是府衙里当值的那些大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些肥头大耳的带毛猪罢了。 此时,有人把拳头捏得啪啪响,嘴里也不干不净。 “仗着一身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还想让咱们进牢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 “老子记住你们的模样了,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别溅老婆孩子一脸血。” 听着这些带着威胁的话,四下捕快依旧面无表情,有的甚至还带着讥笑。 场间的人有些明白了,这是陈五招了事儿,人衙门里就是来办他的。 一时间,甭管是赌坊里的伙计还是来耍的赌客,都忍不住朝后退了退,离这边远了些,其中不乏带刀拿剑的江湖人,也丝毫不敢惹上这等官司。 陈五压了压手,底下就要忍不住动手的汉子们便顿了步子,他们瞧着眼前的这些捕快,神情不善,想着敢捋五爷的虎须,想来待会儿有乐子瞧了。 但陈五并没有说什么,既没有叫人,也没有给他们动手的吩咐,而是平静地看着门口的那人。 “你要抓我?”半晌,他问道。 “指使手下打人,还打死了人,不能不抓啊。”门口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个中等身高,微胖,脸上带着客套笑容的中年人,他穿着绛色的干练官衣,腰间挎着雁翎刀,还吊着一面铜制的腰牌。 有跑江湖的眼尖,认出了他的身份。 “安捕头!” 这一下,场间的人群里不免发出一声低呼。 他们虽然身份不同,有商贾,有混子也有江湖人,却也知道,太渊城姓安的捕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州府衙总捕头,「铁爪银胆」安清和。 他还是太渊州六扇门的总捕。 如此,众人在看着围在四下的这些捕快时,脸色也变了变,这不是衙门的捕快,而是六扇门的人。 陈五咬了咬牙,眼底凶光闪烁。 实话说,他并不怕什么六扇门,逢年过节,渊行帮该有的孝敬从来不会缺了,而他本人因着赌场和逍遥散生意的缘故,私人还会给衙门送不少银子打点。 不管是走官场还是混江湖,他知道一点,用银子开路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就算是人情,不也是用银子砸出来的么? 所以说,陈五从不吝啬。 但他没想到,今天,六扇门的人竟然会来抓自己,而且还是安清和亲自出马,更让他惊惧的,是此前自己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是以,此时,陈五心里没有半分要虚与委蛇的念头,他只想脱身,即便是拒捕。 但对面的安清和似乎猜到了他的打算,迎着陈五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要是老老实实回衙门,把事情交代清楚的话,咱们绝不冤枉人,或许还会有转机。”安清和笑眯眯道:“可五爷要是不配合的话,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您说呢?” 陈五听出对方在称呼里还留了面子,心下也是松了口气,但不管如何,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来抓自己,已然是打了脸,且毫不留情。 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时,安清和忽地朝他走近,在他耳边侧了侧头。 “这次是在赌坊,已经给你留了脸了,别逼我动手。”安清和淡淡道:“你还有逍遥散的买卖吧,多想想。” 陈五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双拳握的咯吱响。 同时他也不难猜,这应该是府衙的意思,往深了想,今天这事怎么看都是个阴谋,在这个时候阴自己这么一道,肯定是跟渊行帮近来的风声有关。 是陆景,还是谁? 这么想着,陈五忽地放松下来,因为不管是谁,都不敢真的弄死自己。因为自己手下还有数百弟兄,赌坊倒是好说,但与外的逍遥散生意,除了自己,没人能掌控的了。 有这么一个杀手锏在,他很放心。 所以,陈五笑了笑,神态从容。 安清和也笑了笑,摆摆手道:“带上人,回衙门。” 一行人很快便离去,其中有人抬了梁元佐的尸体,至于白九,没人管他。 等六扇门的这些人走了,赌坊里原本的安静才一下爆发开来,谁还有心情赌啊,有认识江湖风媒的,便极快地将消息传了出去。 便是渊行帮里,都一下谣言四起。 至于陈五的那些手下,也是去找底下主事的香主去了,商量着找关系,不管砸多少银子,也要将五爷完好无所地弄出来。 …… 今夜迎四海赌坊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太渊城。 渊行帮这个庞然大物的掌权人之一的陈五,竟然被官府的人抓了? 这可真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不吝于在这本就有了波纹的水面上,又落下了一块巨石。 在这太渊州的江湖里,陈五都能算是一方豪强,又有渊行帮遮蔽,究竟是谁敢动他? 而其中,又有什么深意? 一时间,有无数人睡不着觉,太渊城这夜的灯多亮了几盏,街上的喧哗也多了几分。急促的马蹄声里,有人奔走,不断传递着消息,有人连夜商议,忧虑重重。 原本台下的暗流涌动,好似一下露在了明面上。 31.妥当 楚云清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事实上,这件事是他主导的,他当然时刻关注着。 甚至在赌坊附近,就安排着他的人,只是事前为了不引起怀疑,没有进去罢了。 白九在几个弟兄的护持下,跌跌撞撞地进了南市一座隐秘的小院里。 一进门,看到坐在桌旁吃着火锅的两道身影,强撑的精神一下就垮了,身子登时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在地上。 扶着他的两个兄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李二摇头一笑,摆了摆手,这两人才抱了抱拳,关门退下了。 楚云清用筷子从锅里捞出喷香的羊肉片,蘸足了酱料,一口吃下,虽然有些烫,但美的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李二犹豫片刻,放下筷子,倒了杯酒,放到了空椅子前边。 “来,喝口酒水,定定神。”他说。 白九半晌没爬起来,两条腿还轻微抖着,脸色煞白。 “这两天,你没跟着吸逍遥散吧?”楚云清问道。 白九一听他的声音,心头便猛地一颤,这往日里无比熟悉的声音,此时却如同狰狞的恶鬼,萦绕不散。 他眼带惊惧地看着桌旁吃肉吃的一头汗的楚云清,牙齿颤着,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事前,对方只说了让自己去诓府衙里的一个捕头,而且这人还是个瘾君子,最好能跟对方称兄道弟,让梁元佐彻底放下戒心。 当时白九只以为对方是想搭上此人的线和人脉,往衙门里安插人手或是办什么事,最多就是用银子和逍遥散控制住此人。 其后知道是要带梁元佐去陈五的赌坊,然后让自己一展赌术,引出陈五。 彼时听到这,白九自认为自己明白了,看来是这瘾君子得罪了楚云清。这是想借刀杀人,用陈五来杀了梁元佐。 如此一来,楚云清既能除去‘仇人’梁元佐,又能恶心了陈五,也算是帮自己报仇了。 所以白九才会咬牙答应下来,哪怕知道自己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但能让陈五破财不痛快,甚至是让衙门的人来找些麻烦,他也无所谓,反正以后就拿了银子跑路算了,天大地大,何处不能逍遥。 但没想到,陈五的确是惹上官府的麻烦了,却是六扇门的人,且还是安清和这位总捕头亲自出马,直接将他抓了。 这如何不让白九惊惧? 他都不敢去深想,为什么这些人出现的这么准时,怎么连安清和都来了? 他只看到了第二层,以为楚云清是第一层,没想到他是在第五层。 白九只知道,自己闯祸了,或者说,是自己牵扯进了了不得的事件里,很可能,会要命。 所以,当来了这里,看到了那前几日对自己循循善诱的楚云清之后,白九一路积攒的害怕皆是爆发了开来。 身子瘫软着,浑没有半分力气。 李二摇摇头,觉得这小子也就会玩个骰子了,真担不起什么风浪。 但他想是这么想,其实在刚知道楚云清的计划的时候,也是惊骇不已。就在方才,及得知道安清和出马,事情已然办妥的时候,他连酒杯都拿不稳,手指还颤着呢。 楚云清看着白九,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没有,绝对没有!”白九一下惊醒,连连摆手,“我碰都不敢碰,都是梁元佐在耍。” 楚云清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九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楚云清看他一眼。 白九脸色有些难看,僵硬着,问道:“今晚这事…” “与你无关。”楚云清道:“坐下吃点吧,吃饱了,就上路吧。” 本来听了前一句还好,可当听完后,白九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好不容易要站起来的力气,一下子又泄了。 李二摇头一笑,不无嘲讽道:“是让你吃饱喝足,送你出城。” 白九一愣,“出城?” “是啊,离开太渊城。”李二道:“不然的话,难保陈五的手下反应过来,不会找你。” 白九身子一个哆嗦,连连点头。 他勉强起身,要落座的时候,却一下扶住了椅背。 “要不,现在就走吧?”他小心道。 “不爱吃火锅?”楚云清疑惑道。 “没有没有。”白九连连摇头,“就是怕啊。” “现在城里乱了,道上都有人在走动,路不好走。”楚云清道:“待会儿,会有马车送你出去。” 白九直直看着对面那人的神情,只看到了其中的坦荡和平静,仿佛今夜发生的事情,仿佛设计抓陈五,都很微不足道一样。 他心里稍稍定了定神。 然后,终于坐下,喝了李二给他的那杯酒,拿起筷子,哆嗦着夹菜吃。 吃着吃着,就狼吞虎咽起来,眼泪也不争气地流。 楚云清和李二这回都没有笑话他。 …… 楚云清酒足饭饱之后,院门外,一辆马车来接白九。 “行李和盘缠,都在车上了。” 楚云清和李二将白九送到门口。 赶车的是个不起眼的老农,白九二话不说便爬上了车辕。 “清儿哥,二哥,我这就走了。”他抱了抱拳,眼眶还红着,倒不是分别的不舍,而是方才害怕,哭了有一阵。 楚云清点头,“等风声过去,有了定局之后,你还可以再回来。” 白九只是摇头,“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楚云清一笑,也抱了抱拳,“那好,山水有相逢,江湖再见。” 白九勉强一笑,进了马车,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街角。 门口,李二看了眼身边的人,问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楚云清疑惑看他,“不然呢?” 李二眼底杀机一闪。 楚云清摇头,“这事情本就是他参与的,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再灭口,就说不过去了。” “可要是被人找到证据,再抓了他对证,对咱们可就不利了。”李二还是不放心。 楚云清却并不担心,“不会的,因为事情很快就会办完,到时候,没人会再关心今夜发生了什么。” 李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哪怕心里没怎么懂。 楚云清看着夜色,长舒了口气。 原来他还怀疑安清和跟陈文静,但从这次对方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跟自己配合抓了陈五来看,他们还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他们也想立功,从这点来说,彼此皆大欢喜才是最好的。 他觉得,距离自己恢复官身,不会太远了。 32.大雨滂沱 陈五被府衙安清和抓了的消息,一夜便传遍了太渊城,且还向太渊城外扩散着。 他的手下难免惊慌,诸如王元植等心腹,皆是使出浑身解数,各路手段,去打点探听消息,但银子是用出去了,可得到的消息只是些含糊说辞,根本没有实际的。 他们觉得会不会是近来帮派内斗,自己人出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大了,因为既是撕破脸,很可能就不留余地,陈五怕是回不来了。 所以,王元植等人便在天明前赶到了老槐街,去了渊行帮的总堂口,求见代帮主陆景,打听一二。 这一次,总堂口的人并未拦他们。 陆景、穆春生甚至柯放全在,总堂口里外人员进进出出,皆是步履匆忙,王元植见此一愣,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 “王兄弟,是为了五弟的事情来的吧?”陆景直接道。 他年长,叫陈五一声弟弟倒也没什么,但江湖论辈,不看年岁,毕竟别人称呼都是五爷,他如此倒有倚老卖老的意思。 只不过王元植肯定没心思计较这个,只是连连点头,神情里颇是忐忑。 “这件事,是安清和亲自抓的啊。”陆景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等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从衙门里得来了消息,这一回,是知府大人亲自要办陈五,谁说话都不好使。” 王元植一怔,判断着此话的真假。 “老帮主去了,帮主的位子空着,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咱们弟兄之间会内斗,想看咱们的笑话,但咱能那么做吗?” 陆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语气微沉,“咱们能有今日,全仰仗老帮主栽培,靠的就是渊行帮各位弟兄仗义,帮主之位有德者居之,咱们自相残杀,快意的只是外人。我知道王兄弟的来意,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说,此事非我等所为!” 王元植想过陆景会否认,或者是顾左而言其他,含糊遮掩等等,万万没想到,对方态度会如此坚决。 他从陆景眼里看到了真诚,而诸如穆春生和柯放二人,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这不由,让王元植想起了素日的陈五,当自己旁敲侧击试探对方对帮主之位的意向时,对方也是如此,对于竞争帮主,并不屑用宵小手段,任凭外界谣言如何,他们也根本不在意。 原来,这才是渊行帮,王元植心里有些惭愧,当下,拱了拱手,一脸歉意。 “谢过帮主和各位堂主了。”他说,“但五爷待我等弟兄亲如手足,此事,还要劳烦各位才行。” 陆景连忙虚抬一把,“王兄弟不必如此,五弟的兄弟便是我等兄弟,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王元植眼角带泪,一脸感动。 再寒暄几句后,他便以还要继续打探为由告退了。 堂中,陆景脸上的热情和动容消失,消瘦的脸上,闪过几丝冷笑。 身后,穆春生走来,道:“此事有蹊跷啊。” 陆景回头,穆春生皱着眉,一脸深思,而柯放却坐得有些拘谨,还有几分不自在。 柯放是听说陈五之事后,赶忙来的总堂口,也没说什么,但此举却是给陆景等人透露出了一个意思,那便是陈五之事非他所为,而他既然来此,也就无心争夺帮主之位了。 陆景和穆春生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自是能明白柯放此举之意,当下试探几句后,也是嘴上说着自家兄弟,共同进退等话了。 此时,陆景也在思量,府衙突然动用六扇门出手,拿下陈五,此举深意为何,是不是连官府那边,也有意干预渊行帮帮主之事了。 “安清和心机素来深沉,此事光靠托人打听不行。”陆景思忖片刻,道:“我得亲自约他面谈。” 柯放一听,连忙道:“小弟愿同去。” 他一身横练功夫在身,在太渊州都是排的上号的外家高手,能破开他硬功的人不多。有他护持,就算官府动手发难,也能保陆景无恙。 此举透露的当然是善意,而陆景也自是明白,当下一笑,欣然同意。 柯放这才松了口气。 …… 晏红染在东市有个宅子,不大,背靠一片枫林,正值深秋,落叶飘进院里,红了满地。 阳光很好,一身麻布灰衣的青翡卷着袖子,露着白净但瘦弱的小臂,端了饭菜上桌。 她往房间那边瞧了眼,房门还闭着,当即摇了摇头,然后过去敲门。 “姐,吃早饭了。”她说。 房间里虽然没人出声,但她耳尖,自能听见翻身的声音,她便推开门进去。 晏红染盖着被,蒙头睡,乌黑的头发有些乱,床上褶皱看着有些邋遢。 青翡便去推她。 “哎呀,帮里无事,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嘛。”晏红染闷在被子里,老大不乐意。 “谁说无事。”青翡叉着腰,叹气道:“外面现在可乱了,也就你什么也不顾。” 晏红染静了静,然后从被子里露出头,不施粉黛的俏脸上唯恐天下不乱,“打仗了?” 青翡白眼一翻,“太平着呢,打什么仗。” “嘁。”晏红染没劲地哼了声,就要往被子里钻。 青翡却直接走到窗边,开了窗子,清晨的风便吹了进来,有些凉。 “你想冻死我呀!”晏红染缩着身子,语气不善。 “陈五让安清和给抓了。”青翡道:“现在帮里帮外可乱了。” 晏红染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半晌,才问了句,“安清和是谁?” “府衙六扇门总捕头。”青翡没好气道。 晏红染眯了眯眼,“咱们跟他可没打过交道。” “对,但马上会有了。”青翡说道。 “什么意思?”晏红染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却是沉了沉。 “他想跟你见面。”青翡道:“说是商谈要事。” “这人容貌如何,比小清子呢?”晏红染一脸蠢动。 青翡撇撇嘴,斜睨着她,“一个虚伪油腻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 “那不见。”晏红染将被子一扯,嫌弃道:“让他滚蛋。” 青翡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对方性子,最后见还是会见的,这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 晏红染打了个哈欠,马车颠簸着,出了城。 她当然不是去见什么安胖子,而是去山阳郡城处理事情。 现在帮里失了主心骨,一些太渊城外地方上的产业,明里暗里或多或少已经有其他帮派的人想伸手了。 本来这种事情是用不着她亲自去的,只要吩咐一声,方震等人便会派人过去,只是一些郡城里的小帮派,配合当地渊行帮的帮众,威逼利诱上些手段,很好解决。 晏红染之所以会亲自去,是因为想避开安清和。 不得不说,在拿到了一份关于安清和的资料后,她就知道,对方此时想见自己,应该就是跟陈五有关,甚至,还会牵扯到帮里的一些事情。 她不想见,除却本身不愿意跟官府有牵扯之外,也是怕在当前的节骨眼上,引得陆景等人误会。 陆景年纪虽大,心眼却不大,再加上狗大夫穆春生和无脑莽夫柯放,一旦给了他们把柄,会很麻烦。 所以,晏红染暂且放下了找陈五手下麻烦的打算,将昨天楚云清等人被针对的事情放一放,算是出城散心。 这一次,是隐秘出行,除了寥寥几个人外,根本没人知道。 不起眼的马车摇摇晃晃,驾车的青翡也稍稍易了容,晏红染昨晚没怎么睡好,早晨又起得早,现在靠在马车里,想要打个瞌睡。 但就在这个时候,马车慢了下来,然后停下了。 晏红染眼眸半阖,略是感知一瞬,不悦之余,更浮现几分煞气。 …… 青翡的声音自车外而来,“姐,见不见?” 她没说见谁,但晏红染一定知道。 此次出行极为隐秘,就算是府衙六扇门,也不该知晓,除非是有知情之人泄密。因为六扇门做不到手眼通天,安清和也没这个手段,不然的话,就不会有渊行帮的存在了。 晏红染掀开了车帘,青翡连忙从车辕上跳下。 现在还不到午时,已经离太渊城三十多里,正处在山野之间。这不是官道,旁边的小溪涓涓流淌,深秋的风吹过落叶,打着旋儿飘在水面上,随着去向远处。 在溪边,几块石头旁坐着一道身影,穿着寻常的绸衫,微胖,带着一顶帽子,手边有个小包袱,笑眯眯地看着这边,像是赶路歇脚的商贾。 他是安清和。 晏红染看他半晌,走了过去,青翡跟在身后。 “晏堂主,久仰大名。”安清和起身,臂弯挎着那个小包袱,笑着开口。 晏红染神情平静,四下瞧了瞧,道:“依山傍水,安大人倒是会挑地方。” “哦?”安清和有些好奇,“这话怎么说?” “适合当你的埋骨之所啊。”晏红染微微一笑。 安清和脸上笑容不变,闻言也不生气,只是道:“知道晏堂主武功高强,但你可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 “无辜?”晏红染语气微嘲,“官府之中,还有无辜之人么?” 安清和认同般点点头,“确实,不过罪不至死罢了。”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晏红染道。 “也好。”安清和便道:“我希望能跟你合作,代表官府。” 晏红染挑眉。 “我们,想让你当渊行帮的帮主。”安清和道:“不只是官府,便是其他商会等,都可以成为晏堂主上位的助力。” 晏红染一笑,“虽然很诱惑,但我并不想当帮主。” “你不再多想想?”安清和争取道。 “我一介女流,没那个远大志向。”晏红染说着,问了句,“为什么抓陈五?” “杀人。”安清和道:“而且贩卖逍遥散。” “但凡手里有刀的,又有谁能干净?”晏红染道:“这都不是原因。” 安清和想了想,道:“陈五作恶多端,官府顺应民意。” 晏红染眼睛眯了下,“你该不会要说,还得秋后问斩吧?” “那也不一定。”安清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晏红染何其聪明,眨眼便想通关窍,当下,却是失笑。 “那还是算了吧,你们的小算盘自己玩儿,别招惹到我身上。”她打了个哈欠,“如果你说完了的话,我还另有要事,先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与青翡朝马车那边走去。 “你能下车,其实就已经猜到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安清和开口道:“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妨多考虑考虑。” 晏红染只是朝后摆了摆手,浑不留恋。 她上了马车,青翡轻轻抻动缰绳,车轮吱呀碾过碎石细砂,驶进了山野之中。 安清和平静地看着马车离去,半晌,才低头‘嘁’了声。 他将小包袱朝身上一搭,有金铁碰撞的声响,然后也走了。 …… 马车里,晏红染的脸色阴沉下来,好看的眼眸里,闪烁着怀疑、不信、不解等等复杂情绪。 良久,她才长舒了口气。 车外,青翡的声音传了进来,“要不要回去?” “不用。”晏红染平静道:“现在陈五被抓,肯定会有乱子,咱们正好先避一避。” “可是…”青翡有些欲言又止。 “飞鸽传书吧。”晏红染闭上眼睛,“让经历库的动一动,调下卷宗。” “明白了。”青翡应下。 …… 春来楼里,楚云清夹了一颗花生米,正要往嘴里送,却不知怎的,手腕一下颤了颤,筷子没拿稳,已经沾了嘴唇的花生米掉在了地上。 他沉默片刻,放下了筷子。 这般突然的心血来潮,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 次日,太渊城变得沉闷,其中隐藏的汹涌,便是普通人都能感受得到,这竟是比石崇山去世的那日还要让人压抑。 而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到了傍晚眨眼就乌云压顶,大雨倾盆。 先是微风里倾斜的雨丝,零星点点,很快就成了从天而降的水柱,冲刷着,打在屋檐瓦楞上噼啪作响。 楚云清在东市的堂口里待了一天,哪也没去。倒不是因为抓了陈五后就尘埃落定,而是也说不清为什么,如同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当夜色如墨的时候,滂沱的雨里,有人跑进了院子。 “清儿哥,堂主喊你过去!” 33.礼物 楚云清就在堂口里,而晏红染不在,显然,她要见面的地方也不是这。 来人是康乐坊的一个叫阿力的弟兄,顶着雨来的,雨水从蓑衣上滑落,只是在回廊里站了一会儿,脚下便洇开大片的水渍。 “清儿哥?”来人唤了声。 楚云清回神,压下心中突然纷乱的念头和愈发清晰的不安,他已经猜到见面的地方该是在康乐坊。 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堂口领刀后,楚云清不顾心头的警兆,毅然从墙上摘了件蓑衣披了,进了雨里。 “这个鬼天气,马车也难走,咱们得跑着去。”领路的阿力小跑着,斗笠四周如雨帘。 楚云清点头,抹了把脸,问道:“咱们去哪?” 果然,阿力道:“康乐坊。” “除了堂主,还有谁啊?”楚云清问道。 这一次,阿力吞吞吐吐的,只是说还有青翡,还有其他几个伙计。 “没说是什么事么?”楚云清笑了笑,故作轻松道:“这么大的雨,不在家待着喝酒还出来,很急啊?” 阿力也是一笑,摇头道:“堂主吩咐的,咱们不知道也没敢多问,应该是要事吧,清儿哥跟堂主关系这么近,说不定是好差事落到头上了。” 楚云清点点头,知道从对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康乐坊离东市的堂口不算远,就算是这种天气,对街头巷尾熟门熟路的两人,也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四下里,就连狗叫声都没有,安静的只有滂沱间的雨声。 楚云清终于看到了阿力指向的地方,也即是晏红染安排着要他过去的地方。 街口,他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 阿力没有察觉,只是道:“就是那了,清儿哥你自己过去吧,我们还得守着。” 楚云清这才注意到,附近的几个隐蔽处,都有微弱的气机存在,起码得有十多个人。 他深吸口气,此时心乱如麻,更有些久违的忐忑,但事到临头,便只好前去,不论将要面对什么。 所以,只是片刻的犹豫过后,楚云清便径直朝前走去。 那是很熟悉的地方,陈文静用来掩饰身份的酒馆。 …… 酒馆的门紧闭着,檐下雨帘如瀑,披着蓑衣的人敲响了门扉。 门开了,带着箬笠的青翡看着对面的人,白皙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楚云清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但不等他开口,青翡便侧开了身子,让他进来。 没有人说话,酒馆一楼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曳,隐约可见通往后院的门帘中影影绰绰,好像是站了好几个人。 楚云清抿了抿嘴,一边摘下斗笠蓑衣,随手挂在墙上,一边朝那边走去。 身后,青翡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将店门关上,风雨便在门外,而她按着剑鞘的手,却未松懈。 门帘后,便是后院,但有个好似回廊般的遮雨棚,虽然不甚宽敞,也能站开十多个人,当然,眼前的人倒是没有那么多。 从烛光下再次迈入晦暗,楚云清眯了眯眼,看清了面前的几个人。 神情平静的晏红染,看似平静实则带着疑惑的李二,还有带着莫名笑意的方震,以及另外的两个抱臂站着的香主。 他们就站在门帘后,看着好像是在赏雨,却没有丝毫的韵味,反而给人一种诡异的沉重,就如楚云清此刻的心情。 他走了过去,喊了声‘红染姐’。 晏红染看过来,脸上晕开笑容,“这么晚喊你过来,没打扰到吧?” “怎么会。”楚云清也是一笑,可心里,反而更是沉了沉。 他很了解对方,几年前,他打入渊行帮卧底,几个月后,自己认识了一个刚入帮的小姑娘,就是晏红染。彼时她什么也不懂,看似是有一腔孤勇,实际上胆子很小,一直靠在自己身旁,跟着自己做事。 慢慢地,不过半年,对方便当上了香主。 因为除了她的武功之外,还因为她够狠。先前胆小的姑娘好似只是过眼云烟,成长起来的,是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她做起来都不眨眼,不管是砍人还是杀人,在她手上,仿佛只是喝水般随意。 楚云清反倒成了小兄弟,而从前的那个有些羞怯胆小的丫头,反而成了太渊州江湖道上的狠人。 正因为有这种曾经相处的了解,所以才在现在这个时候,当对方露出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以及看似的漫不经心时,楚云清才会觉得更为可怖。 他几乎要忍不住逃离此处,但心中莫名闪过的念头,让他变得倔强而坚定。 没什么好怕的,他心里想着,自己现在已经变强了,不再是原先的小混混,而是真正有了沉浸了十多年的功力,就算不如晏红染,比方震之流,该是不差的,而自己今后还会变的更强,这是底气,更是自信,强撑着让他不露怯,保持着淡看一切的风度。 晏红染看着他,没有看出什么,便移开了目光。 “今夜的雨好大啊。”她说,“本该是温炉喝酒的好时候。”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莫名发出感慨,只是一旁的方震等人都没有开口,站在那,虽然是瞧着院里的雨,可实际上的站位,隐隐将此间围住。 “的确,得有两三年不见这种大雨了。”楚云清附和道。 “知道我为什么喊你来这么?”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摇头。 “在外人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心腹,实际上,咱们都是自己人,更是一家人。”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 一旁,李二倒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更有些激动,毕竟,跟此间几人相比,他连香主都不是,只是楚云清手下几十个弟兄里,比较受信任的一个罢了。 而现在,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堂主,竟把他当自家人,他如何不感动? 楚云清眼神微低。 “喊你来,是想送你个礼物。”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抬头,疑惑道:“礼物?”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是在最方便出手的地方,别着青璇小斧。 方震等人当然不知道。 但晏红染知道,她看了眼,眼底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不过转而便是轻笑。 “嗐,送你礼物还不乐意嘛。”她哼了声。 “不会。”楚云清挠挠头。 一旁的方震几人神情里颇是羡慕。 晏红染歪了歪头,然后朝遮雨棚的墙角指了指,“礼物在那。” 楚云清一怔,下意识看了过去,还有些不解。 适时夜色突然白了一瞬,闪电过后,便是一声闷雷,响在耳畔,却仿佛出现在心口,让人不绝一闷,有些难受。 楚云清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眼底颤动,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就站在那里,身子出现了刹那的颤抖,站在他边上的晏红染能清楚地感觉到。 楚云清却觉得自己此时好似不能言语了,牙关紧咬,紧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在他面前,就在那边的墙角,有一条竖着的长凳,他对此并不陌生,这就是陈文静以往给他按腰时,自己趴着的那条凳子,但此时,上面绑着一个人,一个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女人。 陈文静的身上有几道血痕,洇透了白绸的衣衫,头发也有些散乱,身上被潲进的雨水打湿,脸上有几个巴掌的红印子,眼睛也有些红肿,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 她被捆在长凳上,胳膊被绳子拉扯着,拴在梁柱上,整个人笔直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气息有些微弱,头颅微低,正看着楚云清这边。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艰难地看向身边的晏红染,带着探究,带着询问,更有些压抑且不为人察觉的愤怒。 他本该是要害怕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却异常的镇定,或许是先前就有所猜测的缘故,或许是小辅助给了他勇气,也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先前,他应该感知到陈文静的,但正因为来时的担忧和害怕,让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方才有所失态。 “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啊。”晏红染的目光,在陈文静那被绳子勒紧的身材上扫过,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惜,“你说,我怎么偏偏不是男儿身呢?” 一旁,除了李二,方震三人看着陈文静时,眼中都带着淫光。 楚云清唇角紧抿,没有说话。 “这个礼物,你喜欢吗?”晏红染靠近,轻声道。 “为什么?”楚云清问道。 “你不知道啊。”晏红染拍了拍他的臂膀,摇头道:“我也是刚知道,她竟然是官府的人,六扇门总捕头安清和的师妹!” “你太不小心了。”她说,“这酒馆开了得有两年了吧,她故意接近你,就是想从你这儿探听消息,你想想,自己暴露了多少东西?” 楚云清刚要开口,晏红染便打断了,“当然,我肯定是相信你的,你识大体,懂分寸,肯定不会中了美人计,而且帮里的机密,你知道的也少,对吧?” 楚云清只能点头。 “但是,咱们身边,还是有人中了她的美人计啊。”晏红染叹了口气,有些心痛道。 “什么意思?”楚云清只好随着对方的话说。 晏红染看他一眼,语气轻飘,“陈五被抓之后,安清和想约我见面,我没理他。然后在我去山阳郡的途中,刚好就碰见了他,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心中一跳,对方去山阳郡的消息,正是自己透露给安清和的。因为安清和说要跟她说明计划,扶她当上帮主,这等事自己肯定是不能去说的,不然就暴露了身份,所以安清和才会出马。 说起来,结果如何,安清和还没给他消息。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言而喻。 “是有人,把你出城的消息,泄露出去了?”楚云清道。 “没错。”晏红染点头,冷哼一声,“这个吃里扒外的人是谁,我已经查出来了。想不到,他竟然是官府的人,就一直藏在我身边!” 此话一出,方震等人先是一怔,继而冷笑,李二有些不知所措,左看看右看看,也做出一副愤然的样子。 楚云清背在身后的左手,悄然握紧。 “你说,揪出他来,应该怎么处置?”晏红染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楚云清喉间咽了咽,道:“杀。” “好!”晏红染脖颈一扬,朝一旁伸了伸手,方震身后的一个香主连忙躬身,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不是刀,而是个防水防虫蛀的油纸袋,商铺里存放的账本一般都这么包着。 晏红染随手撕开,里面的东西像是一本书,但更薄,也就十多页的样子,看着有些许泛黄,该是存放了不短的日子,而且很久没有翻阅了。 楚云清先前好歹做过一段时间的衙役,对此当然不陌生。 这是卷宗,衙门里存放的卷宗,而且还是原本,不是后来抄录的。 他的心情一下沉落谷底,已然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得到这等机要之物的,但恐怕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晏红染将卷宗随手抛了过来,道:“你们都看看,这人是谁。” 楚云清接过卷宗,哪怕先前已然镇定下来,此时手上亦不免有些颤抖。 李二和方震等人都靠了过来,脸上带着好奇。 卷宗的第一页就是一张画像,这是官府中的丹青手所绘,栩栩如生,极为传神,楚云清只一眼看去,便认了出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便是一烫,接着是一丝温热,滑落脸颊。 这是血,溅落的血。 楚云清呆呆地看着眼前,李二也看着他。 只不过后者的嘴里,开始往外冒血,从他的胸口,透出了一只锋寒的四棱箭头,血槽穿过的口子里,胸前血流如注,很快便洇透一片。 李二想说什么,但嘴里只有血淌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楚云清,眼里似乎笑了下,但神采很快便褪去,随着箭矢的抽出,整个人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晏红染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里的箭,血液成线般溅落一地。 方震等人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 楚云清手中的画像上,李二或者说太渊州六扇门密探李鹰,自信灿烂,神采飞扬。 34.彷徨 在楚云清的眼里,李二是一个聒噪的人,他的话总是很多,拍马屁和瞎扯淡的烂话,喋喋不休,但仿佛就是个乐子,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恼。 他还是个很合格的手下,吩咐的差事总会办好,哪怕是不择手段。他很会做人,所以人缘也不差,总能在第一时间打听到消息。 李二帮了楚云清很多,这几年里,让他提前规避掉了许多可能暴露的风险,是他得力的助手,更是在这卧底的帮派中,除了晏红染外,唯一的朋友。 起码,楚云清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会是六扇门的密探。 他想起了不久前,安清和跟自己说过的话,彼时对方意味深长地说,渊行帮里不只有自己一个卧底,还安插着其他人手。 他相信这一点,却怎么也没有怀疑,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李二。 此时,楚云清看着地上那已经没了声息,睁着无神的双眼的人,嘴唇紧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喉间发堵,难受的厉害。 他想大吼一声,来宣泄胸中的沉闷,更想冲进雨里,好好冷静一下,他怕自己再这么沉默下去,会憋疯,会忍不住暴起动手。 但终究,哪怕双拳紧握,指甲划破了手心,他依旧沉默着,嘴里牙关紧咬,有丝丝铁锈的腥味。 晏红染直直看着他,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云清浑身一绷,随即便松懈下来。 晏红染道:“为这种叛徒伤心,不值当。” 一旁,方震小心提醒道:“他不能算是叛徒,官府安插进来的探子,本就该千刀万剐。” 江湖就是这么混的,踏上了江湖道,生死便由人。 官府如此,江湖人亦如此。 楚云清点点头,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 方震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但心里松了口气之余,颇有些幸灾乐祸。 本来今夜被喊来,还以为是素日表现的不好,要被问罪,没想到是查卧底,而楚云清是最后被喊来的,理所当然嫌疑便是最大。 于心底来说,方震并不觉得楚云清是卧底,哪怕他很嫉妒对方,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姓楚的为人尚可,算是个人物。 现在洗脱嫌疑,他也为对方松了口气,因为如果楚云清真是官府的人,可能晏红染很难动手,届时要动手的只能是他们,而若是杀楚云清的话,他还真不一定忍心。 不过现在好了,死的是李二,方震早就觉得这小子眼神闪烁,脑生反骨,定是个心怀异心的家伙。 当然,他还是楚云清的手下,这一回,楚云清怕是要失宠了。 方震及另外两个香主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还有淡淡的敌意,无他,以后他们便是竞争者了。 对于这几个蠢货的心思,晏红染根本没有理会。 她看着那边的陈文静,轻笑道:“你每次来这,李二都跟着,消息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你看咱们这位捕头眼里,多伤心啊。” 楚云清看过去,的确,陈文静是认得李二的,认得他真实的身份,这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陈文静眼里除了恨意,还有难过和悲伤。 楚云清心里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因为感情什么,而是觉得他们都知道李二的身份,只把自己蒙在鼓里,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孤身一人卧底在偌大的渊行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同在深渊边行走,他真想有一个同行之人,可以说说艰难和困惑,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还是自己一个人走过了这六年的路,直到现在,才知道有李鹰的存在。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在心里,却是深深的伤感。 “这个人,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晏红染此时开口。 方震闻言,上下打量着被绳子勒紧的陈文静,舔了舔唇,“杀肯定是要杀的,只不过,嘿嘿。” 他是个好色的人,这一点从不掩饰,帮里帮外都知道方震是青楼常客。他的银子,都花在了肚皮上,用他的话说,便是及时行乐。 而陈文静年轻貌美,常年习武,体态更是修长匀称,此时被捆绑地紧紧的,更显身材,且更惹人怜爱。 方震已经盯了她很久了。 另外两个香主也是一样。 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 晏红染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道:“折腾完了记得丢城外去。” 方震三人大喜,连连应声。 晏红染转身便要离开,楚云清脚下却没动。 在陈文静无力的挣扎和听不清的呜咽声里,方震三人不怀好意地逼近,没有管她嘴里的麻布,而是直接撕扯她的亵衣。 蓦地,方震回头,问了句,“清儿哥,平时你用的多,这回不介意兄弟也用用吧?” 他是想恶心一下楚云清。 而另外两个香主已经开始解腰带了。 裂帛的声响里,带着方震等人兴奋的笑声。 楚云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怎么,清儿哥还要先用?”方震有些不爽。 走进大堂的晏红染脚步顿了顿。 楚云清无视眼前的大片白腻,素日冷冽如雪莲的人如今楚楚狼狈,就要被人践踏,若在从前,他该是感到快意才是。 但现在,却有不忍,也有麻木。 他看着陈文静的眼睛,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祈求。 那不是想要活,而是求死。 方震等人早就憋得不行了,很是不耐,就要催促。 但下一刻,晦暗的此间闪过一道青芒。 陈文静喉间出现了一缕极细的血痕,却诡异的没有丝毫血液溅出,但她的身子却软了下去,气力的抽离,还有生命的逝去。 她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身影,有些感谢,而透过他,好似看到了那远在京城的人,信中所说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她好不舍。 只可惜,她从来没去过京城,也来不及。 方震三人呆呆地看着,然后有些羞恼,想说什么,可看到冷面寒霜的楚云清,以及想到方才那道如疾电般的青芒,所有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他们冷哼一声,扎紧腰带,还不忘抬着李二,冒雨走了。 晏红染回头看了一眼,看了眼那道孤独的背影,嘴角抿了抿。 “姐。”门口,青翡按着剑,同样看了楚云清一眼。 “少年慕磊落,谁能教我坦荡荡。”晏红染微微摇头,“走吧。” 青翡收回目光,摘了蓑衣,紧跟着。 …… 楚云清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杀女人,却没想过,第一个杀的是陈文静。 他也没想过,自己第一次用青璇小斧,也是杀陈文静。 街市的棺材铺早就打了烊,只是个铺子里面也不会有人住,楚云清一脚踹开门,扛了个棺材便走。 原本的丽人没了气息,他用麻木的手,慢慢解下绳子,期间不免碰触到对方,却只有来自心中的凉意。 楚云清小心地将陈文静抱进了棺材里,然后上楼,从她房间里拿了棋盘和棋子,放了进去,随后盖棺,封棺。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一旁,静静的,就像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抹了把脸,扛着棺材离开。 雨很大,楚云清穿着蓑衣,出了城,东市城门口的军卒认得他,也不拦着,就这么看着他出了城。 因为夜里往城外送人的不少,多是帮派混战砍杀,只要给了银子,这些军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出城便是。 但那都是用麻袋装着,这回却有些稀奇,竟然是棺材,而且还是楚云清亲自往城外送人。 只不过东市这边,有李二哥常年打点,他们自不会多说什么。 楚云清去了荒僻的郊外,用从田地里顺来的铁锨挖了坑,然后小心放下了棺材。 雨水冲刷着,满是泥泞,他仿佛不知疲倦,耗费着自身的力气。 真气如蒸,楚云清头顶冒出热气,他能感觉到真气的增长,还有体魄的变强,与之俱来的是突然的困乏感和饥饿。 当填上最后一锨土,他直接瘫倒在泥水中。 土腥味扑鼻,雨水呛在口鼻里,他咳嗽着,咧着嘴,不知是哭还是笑。 …… 第二天。 楚云清罕见地去堂口点了卯,没有看到晏红染,在离开的时候,倒是碰见了方震。 两人相视一眼,只是点点头便算作打了招呼。 方震一脸不爽,显然还记得昨晚被楚云清坏了好事。 不过,他看着走出院门的身影,还是在后边说了句,“你那弟兄,没丢乱葬岗。” 楚云清脚步一顿。 “阿力给收殓,埋了。”方震说道。 “多谢。”楚云清说了句。 方震冷哼着摆摆手,脸上还是不以为意,但心情却觉得不错。 楚云清找到了阿力,也就是昨晚带他去康乐坊的弟兄。 “没棺材,就用席子卷了,送去了金光寺。”阿力老实道。 金光寺,是太渊城的一座佛寺,每日来往的香客不少,除了超度之外,金光寺后山也能埋人,不过得给几两银子才行。 楚云清给了阿力五两银子。 “不用这么多的。”阿力连连摆手。 楚云清没理会,走了。 因为他看到了街边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 怀着复杂的情绪,在一个面摊上,楚云清坐下了,对面,呼哧呼哧大口吃面的富家翁模样的人,正是安清和。 “你怎么不吃啊?”安清和没抬头,含糊道。 “吃不太下。”楚云清说道,倒不全是心情缘故,因为后半夜,他吃了不少肉来填肚子。 “那也别浪费啊。”安清和吃完自己的那碗,又将楚云清的那碗端过来,倒上醋,大口吃着。 看人吃饭没什么意思,尤其还是个中年老爷们,楚云清便将目光落向街上。 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街口有三五不良,站在墙边,抱着胳膊晒太阳,聊天打屁。偶见哪个良家女子路过,还会指点嬉笑几声,若对方身边跟着的是瘦弱书生,更会唾一口不屑,可要是壮硕的汉子,便连连点头哈腰讨饶。 楚云清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埋在哪了?”突然,他听见这么一句,是安清和在问。 “城郊。”楚云清说道。 安清和放下海碗,叹了口气。 “是我害了她啊。”他说,语气里,却没太多自责。 楚云清没说话。 “怎么被发现的?”安清和问道。 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直直盯着对面的人。 楚云清心里被刺痛了一下,还是道:“卷宗,李二李鹰的卷宗。” 安清和很惊讶,张了张嘴,半晌没说话。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一声,摇头道:“我倒是疏忽了,除了衙门里,在府衙经历库,还会有初本。倒是没想到,那里都有她的人。” “我的呢?”楚云清皱眉道。 “怎么,害怕了?”安清和笑了笑。 楚云清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且不说晏红染是如何得到如此机密的卷宗的,这本就是安清和的失误,他此前说过自己的卷宗已经被销毁了,那按理来说,李鹰和陈文静的也该被销毁了才是。 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即便他昨晚看到的,只有李鹰的卷宗。 “他们的死,会让你更安全。”安清和沉声道:“接下来,你要随时待命。” 楚云清不解道:“如果她也看到了我的卷宗呢,况且我可能还被怀疑着,恐怕做不了什么。” “不会的。”安清和语带深意,“因为你现在还活着。” 楚云清咬了咬牙。 “让她当帮主,她却不知好歹。”安清和冷冷一笑。 “你想做什么?”楚云清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安清和却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说了句‘记得付账’后便走了。 楚云清看着他的背影混入人海里,很快便找不到了。 他突然有些彷徨,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那是在得知父亲和叔叔的死讯,以及初入渊行帮的时候。 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未再有这种感觉。 但现在,真是久违了。 这是一种恍惚像是被放弃了的感觉,游离在一切之外,等回过神来,会发现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走远了。 楚云清闭了闭眼,然后霍然起身,丢下几个铜板后,便快速往堂口而去。 狗屁的久违,那是以前,现在,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 还有个人能商议,能帮自己。 35.答案 堂口里整日也坐了不少人,见了楚云清也都会唤一声‘清儿哥’,他也礼貌地点点头。 楚云清去了地牢,他知道,自己的动向,恐怕都在晏红染的掌握之中,但他并没有遮掩,坦坦荡荡的。 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的心情,却与以往几次都不相同。 原先那是事不关己,就如一个看客般,甚至还带着一种优越,可这回不一样,他走的有些沉重。 地牢里听不见风声,好像有人在喝水,咽下的咕咚声有些清楚。 老采花不走空神情灰暗,一边喝水,一边叹气,眼神不住瞄着楚云清。陪伴了自己几年的白九已经出去了,他现在也想出去,不想把自己的余生耗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而的确,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这副身子他心里很清楚。 楚云清没心情搭理他,径直去了最后的那间牢房。 里面,顾禾坐在床上,右手拿着个巴掌大的木雕,左手挽着袖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正聚精会神地剔着。 这是上一次她拜托楚云清带来的小玩意儿,也算是打发无聊的时间,而楚云清感念对方点悟了自己一门玄术,所以也就依她了。 如今看来,送来的几个木件儿都好好地摆放在那,显然是刚开始雕刻,连第一个都没有成形。 想想也是,如今才过去几天啊。 顾禾没有抬头,“怎么又来了?” 楚云清胸中有一口郁气,被她这么一问,反倒顶了下,整个人扶着牢门,喘着气,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禾瞥了他一眼,笑了,“怎么,这是受挫了?看着是受了好大的打击。” 楚云清吐出口气,“可不是么,弟兄都死了。” 顾禾有些疑惑,不过没问,因为她知道不用自己问,对方也会主动说出来,他来这,不是求开导,而是问计的。 这得好好想想。 楚云清没想太多工夫,便将昨夜发生之事说了出来,其中,也说了陈五被安清和抓去一事。 顾禾安静听着,听完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定定看着楚云清,眼中带着莫名的神采。 楚云清被她这副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不免皱了皱眉。 “为何这么看我?”他问道。 “你可是做了好大事。”顾禾道。 楚云清眼神沉了沉。 顾禾微微一笑,“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没来由的,楚云清便知道,对方不仅猜到抓陈五是自己的设计,而且还猜到了自己卧底渊行帮的身份。 他没有开口,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把这些事说给我听,是什么意思?”顾禾问道。 楚云清有些心烦意乱,“没什么意思。” 顾禾摇头,“你现在心乱了。” 楚云清并不想承认,也有些后悔,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怎么什么事都跟这个摸不透的女人说了,对方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如今只从自己的话里便将自己看透,真是可怕。 但转念一想,就是这么可怕的人,竟还会落败在晏红染手上,甚至辗转数千里,被囚禁在这,那这岂不是说,晏红染的心计比她更高明? 楚云清有些气馁。 顾禾看着他,如同猜中他所想,“我是故意的。” “什么?”楚云清一愣。 “我是故意被晏红染制住的。”顾禾淡淡道:“要不然,就不能无声无息地来太渊城。” 楚云清皱眉,不是不信,而是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顾禾见此,略是思忖后,也不隐瞒,直接道:“本来周顒盘踞太渊州多年,一直默默无声,可不巧的是,数月前宫里丢了一份密折,其上详尽陈列了庸王府私兵大营所在,及在京人员部署,对其不臣之心言之凿凿。 且不论其中真假,密折只传到了司礼监,只有几位阁老过目了,陛下还未来得及看就丢失了。而上书密折的户部侍郎一家,在当夜便满门自尽。” 楚云清一惊,“满门自尽?” 顾禾道:“谁知道呢,反正锦衣卫去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楚云清点点头,“所以你奉命来查周顒,又不想被人察觉行踪,便利用了晏红染?” “不错。”顾禾道:“如果不利用她,就算我通过六扇门的隐秘渠道离京,半途也会被人截杀。” 楚云清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笃定,但也能想象一二,不外乎便是公门龌龊,有人想让她查,而被动了利益的人不想让她查罢了。 就算是六扇门,亦或是锦衣卫,里面也不全然是忠于朝廷的人。 “那你在这,可是什么都查不到。”楚云清说道。 顾禾点头,“对,但胜在安全。” 楚云清一笑,“在京城你岂不是更安全?” “但你不在京城啊。”顾禾眨了眨眼。 楚云清皱眉,“什么意思?” “我虽然动不了,但你可以帮我查。”顾禾道:“渊行帮势大,人也多,你是香主,算是太渊城里的地头蛇,想要查点什么,该是不难。” “没那么容易。”楚云清道:“渊行帮虽然是太渊州第一大帮,行事如何且不提,它总有两个规矩是要底下人遵守的,一旦冒犯,决不轻饶。” “什么规矩?”顾禾好奇道。 楚云清说道:“一不惹宗门,二不能得罪庸王府。” 如今大峪皇朝威压天下,九州内宗门不显,可凡能称为宗门的,皆是传承六百年以上,即便太多宗门销声匿迹在历史长河之中,也总有一些还能被人想起。 宗门跟世家不同,它厉害的不是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而是单纯的武力,谁也不想被一群武功超绝之辈惦记上,就算是渊行帮也不行。 因为帮派仰仗的是人数,帮众数千也不是自己的强大,就算是石崇山,也难保不会被人夜里摘了脑袋。 尚有人能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更别说是区区一帮派头子了。 所以渊行帮规矩里,首要便是不能招惹宗门之人。 至于庸王府,周顒好歹是皇亲国戚,还是在争位时能留了一命的,跟宫里怎么着也是有一份渊源,即便看似流放太渊州了,那也不能太多得罪。 楚云清此时说这个,倒不是怕。顾禾是想让他帮忙的,自己也有所求,互惠互利最好,但能争取更多的话,为什么不争取呢? 他的小心思,顾禾看得透透的。 “你光棍一个,还怕庸王府?”顾禾笑了笑。 楚云清摇头,“谁说我是光棍?” 顾禾反倒惊讶了,“你该不会想说,晏红染是你娘子?” “不是。”楚云清冷哼一声。 “那…”顾禾小心道:“昨夜你埋的陈文静,是你心上人?” 楚云清闷闷道:“也不是。” 顾禾不猜了。 “我还有个弟弟。”楚云清道:“亲弟弟,在京城读书。” “噢。”顾禾对此倒是没多大兴致。 外乡人总想去京城读书,可要是没有功名和人脉,也就是那样。 而且说不得,还容易被人撺掇,沾染上什么坏习惯,到时候等考试了,次次落第,跟家里说是在京城读书求学,其实就是混迹罢了。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讨人嫌地说出来的。 楚云清见她没说话,心里也有些着急,他有心想把自己处境说出来,让对方帮着合计合计,但又不放心,所以很是纠结。 而幸好,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 “好了,看你抓耳挠腮的样儿。”顾禾把手里的刻刀和木雕一放,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你想太多了。”顾禾道。 楚云清皱眉,一时没理解过来。 “我问你,人为什么会有计谋?”顾禾问道。 这是个什么问题?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但顾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中并无玩笑意味。 他便细细想了想,然后道:“或许是因为想体面或隐晦地做成一些事情,达成某种目的,而不让别人知道是自己想的、自己做的吧。” “还有呢?”顾禾道。 “还有?”楚云清觉得没了。 他少年时读过书,但读的不多,大道理什么的不太会,说教什么的更不用提,他认为自己方才说的已经够咬文嚼字了,现在再多说,实在就是为难自己了。 冷不防,另一边的老采花贼幽幽来了句,“力有不逮的时候,不就得用计谋么。” 楚云清一怔。 顾禾笑了,笑得很好看,梨涡浅浅,晦暗发霉的牢房里,突然明媚了一瞬。 那边的采花贼没看到,不然的话,会更恨自己从前浪费,现在怎么支棱不起来。 “你说说,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不走空萧索一笑,带着回忆的美好,道:“老夫虽然自负风流,但难免有时候力有不逮,所以就得用上些手段,比如**香和欢菩萨,只是吹那么一小口,闻上那么一闻,就算是什么贞洁烈女,也得潮水汹涌,江河泛滥,老夫就站在那,等她们往胯下来钻,啧,那滋味…” 后边的话,楚云清已经忽略不听了,而反观对面的顾禾,倒是颇感兴趣的样子,要是手边再有一盘瓜子、几片瓜,大抵是能听上一天的。 “这老采花贼,也不是一无是处。”顾禾道:“话虽槽,道理还是有的,你觉得呢?” 我什么也不觉得,楚云清腹诽不已,但还是点头,“有道理。” 顾禾看他一眼,说道:“计谋虽然好用,但也不能常用,有时候,想再多反而就乱了,不如直接动手。” “动手?”楚云清咂摸着。 “是啊,你一个莽夫,还用什么脑子呢。”顾禾轻笑道。 楚云清却不大乐意,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个莽夫,难道就是因为壮嘛? 不过想想也是,他现在体魄增强,一身气血粘稠如浆,这身子也是壮硕不少。再加上从前他混出名声,就是打出来的,在帮里帮外,虽说见了自己唤一声‘清儿哥’,但恐怕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莽夫。 这也无怪,当自己想出抓陈五的计划时,李二看自己时的惊诧眼神了。 想到这,楚云清忽然有些伤感,既有众人对自己的看法的,也有对死去的李二的。 归根结底,李二还是受了自己的牵连,若非如此,他全然没有露出马脚,该是还能安稳很久。 “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啊?”顾禾不悦道。 楚云清连忙回神,眼带歉意。 “有句老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你拳头够大,谁来招惹你,你就把他收拾了,这不就解决了?”顾禾道:“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一对儿收拾一双,早晚就没人敢来惹你了。” 楚云清皱眉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也总不能一味地打打杀杀吧?” 顾禾反问道:“你听过我师父,岑夫子的名头吧?” 楚云清点头,岑夫子是清静门的门主,据说通习玄术九十九,也不知真假,但有‘当世第一方士’、‘陆地神仙’的称呼,如今他在钻研的玄术,或者说神通,是长生不老药。 这是个狠人,楚云清想道。 顾禾无声一笑,“那你可听说,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有谁敢去招惹他的么?” 楚云清一听,隐隐有些明白了。 “名头都是打出来的。”顾禾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只要你打了几个名气大的,就都知道你手段厉害了,谁要想起心思,就得掂量掂量。” 楚云清懂了,却又搓了搓手。 顾禾一看就知道,当下便起身,走了过来。 “过来,离近点儿。”她说。 楚云清便将头朝前探了探。 “你伸头干嘛,把手伸过来。”顾禾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有些赧然,依言伸出手去。 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就会放下许多戒心。甚至上一次被对方用玄术窥探记忆,都没有太多恶感。 或许,这是某种让人亲近的玄术手段,也或许,这就是她的魅力吧。 楚云清的食指被顾禾捏住,跟她的食指触碰在一起,淡淡的荧光,在两人的指尖发散。 “你这手,倒是挺好看的。”顾禾说了句。 楚云清眼帘低了低,笑得有些腼腆。 36.冲撞 “你这量好多呀!”顾禾惊呼一声。 楚云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禾看着两人指尖的荧光,眼里却好似透过其中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真气,好纯粹的真气。”她语气里难掩惊讶,“还有气血,你竟然兼顾内外,武道同修!” 楚云清对这些名词不太了解,但也知道,有了小辅助之后,自己现在的确算是内家外家都会一点点了,虽然还没有什么合适的功法。 “你练的什么武功?”顾禾问道。 本来,问人所修功法当然是江湖上的大忌,但她说的随意,满不在乎。想想也是,以她身份,就算是如今北地风头正盛的总瓢把子,见了她也得是恭恭敬敬的,寻常武功,哪比得上玄术神通呢。 楚云清也不隐瞒,直接道:“没学武功。” 看着顾禾睁大的眼睛里,很明显的不相信,他又补充道:“就是练练体魄,真气是练的感应篇,也没什么好的法子。” 大峪皇朝以武立国,是从疆场上打下来的江山,早年重武轻文,这所谓的感应篇,就是由朝廷统一整理出的能让人练出丹田气感的法门,很常见,在市面、江湖里流通,就跟私塾里的启蒙文学一样。 但就像读书,不是谁都能读出名堂那样,这感应篇,也不是谁都能练明白的。 丹田之中有无气感,除了天赋的划分,还看家境。穷文富武,成了普通人和习武之人间的天堑,比之方士还甚。 毕竟,方士纯粹看天资,本就是上天注定的,而是否有缘习武,却是能摸得着的。 而就是这种‘摸得着却得不到’,才更让人绝望。 楚云清是幸运的,他没什么天赋,但好在儿时家境颇丰,衣食无忧,所以能走上习武的路子。 看到他眼中的坦荡,顾禾很是惊讶。 从感知之中,她很确定,眼前的这人身上,存在着不亚于苦修了十多年的精纯真气,以及打熬了十数年的浑厚气血,两者没有丝毫冲突,甚至在这副身体内如鱼在水般相融。 这或许在此时还不甚强大,比不过手捏神通的方士,比不过几十岁的老前辈,但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 而这,只是一门最常见的感应篇而已。 这还能用天资惊人来形容吗?顾禾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楚云清,眼神越来越热。 楚云清脸皮不厚,被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盯着,有些尴尬,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指,还整理了一下衣衫,朝后退了半步。 顾禾擦了下嘴角的口水,琼鼻吸了吸,“说吧,你要什么?” 这么干脆?楚云清眼神呆了呆。 他当然想要,如今情况突然凶险,前路不定,他就是来寻求帮助的。 “我想要你…”他话还没说完,顾禾突然有些懊恼地拍了手掌。 “失策了。”她说,“我不懂武功,你底子这么好,先前却不该点悟你玄术,这倒是耽误了你。” 她觉得楚云清天赋不错,真气又盛,若有上乘武学,假以时日必成江湖上一流高手,什么宗门天骄跟他比都是土鸡。 楚云清倒也不志得意满,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有小辅助,他这真气和气血能噌噌往上涨,但也得有那么一机灵才行,可最近一机灵地太多,让他有些适应不来。 尤其是昨晚,陈文静和李二的死对他刺激太大,自己心情真如山路般曲折离奇,这颗心直到把陈文静埋了才彻底平复下去。 这种的‘一机灵’,他不想再有了,哪怕暴涨数年的真气,也让人难受。 “我其实想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能教给我的玄术之类的?”楚云清斟酌道。 顾禾却是摇头,反问,“御气雷化练得怎么样了?” 楚云清有些不好意思,这才过去几天,他也一直没得闲,对于这门玄术倒是没太研究。 顾禾见此,也知一二,便道:“修行一途,切记贪多嚼不烂。” 楚云清疑惑道:“可常人不都说,技多不压身吗?” “那是普通人。”顾禾道:“会打铁的木匠,会砌墙的厨子,这在芸芸众生里,虽然不算是小事,可相比修行来说,只是小事。” 见楚云清若有所思,她笑了笑,说道:“多想想我方才说的,有时候,一力破十会,比动脑子去想,更省事儿。” 说着,她多瞧了楚云清几眼,“块头倒是不错,就是显得壮了些,不够匀称。” 楚云清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嘴上说道:“混江湖,壮点有威慑力。” 这话倒是轻松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话里话外还透着些紧张。 他算是接受了眼下,正如顾禾所说,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见招拆招,遇事不决,莽就行了。 顾禾也是一笑,很感兴趣的样子,“混江湖?你混了多久了?” 提起这个,楚云清倒是精神了不少,“进渊行帮得六年多了,之前在市井里,我也是一号人物。” “哦?”顾禾好奇道:“你以前还是泼皮?” “你这不骂人呢嘛。”楚云清不满道:“以前家里尚有余财,出出进进的,市井街坊里的人总得给我三分薄面,哪家有了事儿,我也能招呼几句,说上点话。” 顾禾明白了,“这不就是仗着家境,别人看的是银子的面儿嘛,你这也叫混江湖?” “那是以前。”楚云清道:“后来我入了渊行帮,不就成江湖人了么。” 顾禾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楚云清随口问道。 “我是想说,你该出去见见世面。”顾禾说道:“太渊城虽然是州城,却也只是个小地方,人杰地灵谈不上,更没出过什么有名号的人物,等你去了京城,就知道什么是江湖了。” 楚云清是本地人,听了这话当然不服气,“谁说没出过有名号的人物?「快刀」项天收、「斩仙道人」栾武,哪个不是人物?” 顾禾听后,抿嘴一笑,“前一个没听说过,后一个栾武倒是略有耳闻。” 楚云清哼了声,这两人可是他从小听到大的人物,是太渊州江湖里的名刺。 顾禾接着道:“栾武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五年前去牛头山捉妖,被人摘了脑袋,的确算是个人物。” 听见她这话里的嘲讽,楚云清脸上有些挂不住,有种从小听到大的好汉被辱没的不忿,但一想对方根本没必要调侃自己,也没必要拿这个开玩笑,便忍不住问了。 “怎么个事儿?” “就是被人诓了呗。”顾禾见他没动气,心下也觉得舒服,便多说了几句。 “牛头山离京城不远,山不大,里边藏了几个方士,当时陛下召天下方士入宫炼长生不老药,各地官府纷纷让境内有名号的方士响应,万一哪个成了,这些推举的官员也有好处,偏偏牛头山的这几位不应不睬,就惹恼了当地的官儿。 当今陛下圣明啊,这等小事自不会理睬,但司礼监的狗太监收了礼,暗里吩咐了一句,京师府尹那边就下了文书,说天子脚下好汉众多,如今牛头山有妖物横行,谁都能耐就去降了吧。栾武就信了,然后就被人摘了脑袋。” 楚云清听后,张了张嘴,觉得有些荒唐。 “司礼监一句话,京师府尹就能下文书?他们不怕被皇帝怪罪?” “谁能承认,那些狗太监真递了话呢?”顾禾轻笑一声,“司礼监离陛下最近,大太监东方鹄吹吹风,就能断人好坏,决人生死。” “可你不是说,陛下圣明吗?”楚云清道。 “你还真是个傻子。”顾禾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又问,“那牛头山的方士,被人捉了么?” “怎么会,那可是有传承的方士啊。”顾禾不屑道:“也就初入京城,想搏出名声的蠢蛋才会信,京师府尹这种文书,谁会当真啊。” 楚云清更疑惑了,“那你刚才还说,这是司礼监传的话?” 顾禾扶了扶额头,无语道:“算了,你不适合想这些,还是回去好好练功吧。” 楚云清皱眉,他也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难道自己真的没那么聪明? 可是,想想自己设计抓陈五,还有此前种种,自己也不笨啊。 楚云清挠了挠头,感受到举手投足间体内蕴含的澎湃力量,隐隐觉得,或许是体魄的增强,压迫了自己的考虑方式。 他便很快告辞,出了地牢。 老采花不走空看着他的背影,又小心地朝顾禾那边瞄了眼,幽幽道:“你跟他说这个,不是把他往晕了绕嘛。” 顾禾懒得理他。 不走空干咳一声,道:“姓楚的小子是井底之蛙,小地方的人不够聪明,但老夫走南闯北,见识的可多,仙子若有什么要吩咐的,老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顾禾隐约是笑了下,“那你能从这里出去么?” 不走空一噎。 顾禾又道:“就算你出去了,你这年纪,还能采花吗?” 不走空蔫了。 顾禾不屑地哼了声,“只要你收住心思,别乱听乱说,以后说不定能用得着你。” 不走空眼神一亮,连连点头。 这可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啊,自己要是能攀上一点关系,那以后…他想到传说中的京城教坊司,心里顿时火热起来。 …… 楚云清信了顾禾的话,出了地牢后,回家一路上都在咂摸那御气雷化的玄术,不时会暗暗随心法修炼几下。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那就是真气和气血融为一体,且质纯量大,也很持久。 所以只是一咂摸,他仿佛就看到了一幅愿景:天穹之下,自己浑身雷电闪烁,挥手间雷罚降世,鬼神辟易,宛如雷神。 什么武林高手,什么阴谋算计,届时自己还用当卧底? 去京城,买几个大宅子,然后租出去吃月奉,再娶个老婆过安稳日子才是最舒适的。 想想就美滴很! 楚云清心情舒畅了起来,脸上的阴郁也化开了,走着走着,迎面就被人撞了下。 那人是擦着他臂膀来的,但楚云清今非昔比,五感敏锐,下意识有所规避,但不料那人不撞到他不罢休,愣是一头闷在了他的胸膛上,不过楚云清没动,对方反倒自个儿撞了个趔趄。 楚云清眉头一皱,大手一伸,就抓住了眼前这人的衣领。 “我这还到处找你,没想到你今儿反撞到爷们怀里来了!” 被他拎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打过交道,然后跑了的周望潮。当然,楚云清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方士,只记得对方是开算命铺子的。 两人一老一少,一强一弱,如今人高马大的楚云清,当街拎了一穿着寒酸、弱不禁风的老树皮,当然惹人围观。 这边离东市堂口不远,就算有人不认得他,也知道他偶尔进出,所以没人敢指点,可偷摸的闲话倒是不少,无非便是说他仗势欺人、当街逞凶之类。 楚云清对此浑不在意,只是盯着手上的山羊胡道人。 周望潮浑身打着哆嗦,鼻涕横流,“爷,冲撞了您是小老儿不对,可千万别杀我啊!” 楚云清心中冷笑,对方这副惨样当然是装出来的,这老小子眼神可精着呢,而且他看见了对方手上拿着的扇子,那不正是早前被自己顺手拿了的芭蕉扇么。 敢情这老小子方才撞自己,就是想把扇子偷回去啊。 楚云清松了手,脸色都和缓下来。 周望潮双脚落地,双手抱着扇子,吸溜着鼻涕,一双眼睛不住盯着眼前的人,丝毫不减警惕。 这几日可把他憋坏了,就是对面这莽汉,竟然散出了手底下不少人来找自己,惹得自己现在连露头都不敢了。 正巧今儿早上听说,那一直在康乐坊找自己的混子李二,竟然是官府的卧底,昨晚上被人杀了,他这才敢出门晒晒太阳。 可说寸不寸的,就瞧见了姓楚的这小子,最可气的,当然是瞧着了对方别在后腰上的芭蕉扇。 这可是自己的法宝,周望潮当然得拿回来,本来他是不想这么莽撞的,当面惹楚云清,很可能会再吃一通老拳。 但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因为从楚云清身上,他隐隐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机。 这是本门玄术的味道。 37.懒驴打滚黑虎掏心 清静门本门玄术,从不外传,这是历来的规矩,就算是面对宫里的压力,他们都顶住了。 但今天,一个乡野匹夫,名不见经传的小兔崽子身上,竟然有他清静门玄术的痕迹,这如何不让周望潮疑惑? 究竟是门中哪个败类,没有顶住? 而且还是传给了这么一个毫无天分、目无尊长、身无长物等劣迹斑斑的人? 周望潮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才冲动了。 明着就来招惹楚云清,他相信,众目睽睽之下,只是撞了对方一下,对方绝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动手。 这既能让自己出口气,还可顺手将芭蕉扇拿回来,更能近身一探玄术痕迹由来,简直是一举三得。 最重要的,是料想这莽夫也只会想到,自己是来取回芭蕉扇的,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真实目的。 周望潮颇有一种站在第二层,俯视身处第一层的楚云清的优越感。 果然,眼前这小子眼底虽有怒气,却没敢翻脸,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放下了,甚至还伸手帮自己整了整褶皱的衣领。 年轻人,跟我斗?哼!老人家着实是出了一口恶气。 但他这口气还没喘匀和,就看到了楚云清眼中的笑意。 你还笑?周望潮心中冷哼,刚也要皮笑肉不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放大的黑影,而对此,他并不陌生。 “等等”他话还没有说完,便成了‘哎呦’一声痛呼。 楚云清一拳将他闷倒在地。 “臭匹夫,竟然敢偷老子的东西!”楚云清大喝一声,真真是震得人两耳发麻,也是先声夺人,让人只知道,噢,原来是个老偷,偷到了这年轻后生的身上。 可怜周望潮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楚云清便一把夺回了芭蕉扇,扬长而去。 只有周望潮捂着眼睛,仰躺在地,接受着四下过路之人的指指点点。 “乡野匹夫、粗鄙之辈!”他在心里痛骂,但老周是个体面人,属实想不出什么下三滥的词汇,便只好拍拍身上灰尘起身,顺着先前在楚云清身上做下的感知标记,小心跟了上去。 身后,不乏有人唾弃。 “你瞧,还不记打,又跟上去了。” “唉,现在的这些老偷,混的也不容易啊。” “哎,你怎么还给他说话呢?” “等等,我荷包呢?” “娘的,这也是个小偷,给爷死!” …… 楚云清拿回了芭蕉扇,哪还会管其他? 他一路往家走,打算睡个好觉,但行至康乐坊某街某处,脚步不由地停下了。 倒不是陈文静此前的酒馆,也非睹物思人,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是,虽然事就发生在昨夜,但当埋下陈文静之后,原本的伤感好像也随之逝去了。 如同,他本身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 楚云清驻足的地方,是一个铺子,江湖铺子,卖的是神功秘籍。 当然,就是些不入流的武功,以外家居多,过半只是些医馆里大夫都会的强身健体之法--只要你有银子,顿顿能吃肉,还不缺打熬筋骨的药汤,就算是再寻常的熬练身体之法,就算一辈子练不成内家真气,也能外家入门,起码会一手硬功防身。 楚云清想的是另一层。 如今江湖,凡是习武之人,内家都是练真气,外家练体魄,这两者自己并不缺。所以说,就算是普通的功法,在自己手里,所能发挥出的威能,也会比旁人强数倍。 自己现在肯定是不方便再去向晏红染求功法了,那么,买不到神功秘籍,难道还买不着其他能调动真气和气血的法门? 楚云清眼神一定,没有犹豫,直接就进了这家铺子。 而身后不远,周望潮捂着右眼,从树后看过来,瞧仔细了,也悄摸着跟了上来。 店面不大,木架挺多,上面堆放驳杂,显得很是拥挤。 店里就三五客人,年纪都不大,穿着普通,透着朴实,眼里有对江湖的好奇和对武功的向往,兴致颇高地在挑挑拣拣,不时还会交流几句。 “这本《杀魔掌》不错。” “不错什么啊,好土的名字,还是这《屠龙拳》厉害!” “你俩口味都差不多,要我说,还是这《清风拂柳剑》别致。” “不如这《有凤来仪刀》文雅。” 几人说说笑笑,店里的老掌柜便坐在门边的小桌旁,枕着胳膊瞧着这几个神情欢快,挑选着破烂册子的年轻人。 “你们啊,也别瞧那些花里胡哨的,练武不是图武功的名字去的。”掌柜的说了句。 有个少年回头,道:“庞将军的《杀神镇魔经》难道也是花里胡哨吗?” 老掌柜不由一噎。 这少年口中的庞将军便是当朝征北将军庞觉意,军方第一高手,功法特殊,以战阵杀气淬炼体魄,被誉为‘当世横练第一’。 这掌柜当然不敢在背后评价此人。 一半大小子见他不说话,便嬉笑道:“你只是个卖秘籍的,怎么知道这秘籍哪本厉害啊。” 老掌柜哼了声,不欲跟这些小子一般见识。 这时,楚云清走了进来,也左看右看,挑挑选选。 在康乐坊开铺子的,没有不认识他的,那掌柜一见是他,先是一愣,便连忙起身,一边抱拳一边朝这边过来。 “哎呦,清儿哥,您怎么得空来了?”老掌柜一脸谄笑,脸上的褶都皱在了一起。 “你这铺子开了有几年了,一直没空过来拜会,今次过来瞧瞧。”楚云清随口道。 老掌柜满脸堆笑,“您随便看,随便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楚云清一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哎,说这话就见外了。”这掌柜一脸认真,“不值几个钱,还跟我客气什么。” 那边,几个年轻人都不认得楚云清,但看见他身穿锦衣,气度非凡,也知道不是一般人,难免就有些自惭。 而手中秘籍虽说不过几十文钱,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比不小的数目了,可这掌柜的竟说不值钱,张口就能随便送人,这不免让几人眼神黯淡下去,原本还兴高采烈的,突然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 楚云清察觉到了,便对掌柜的说,“那我就随便看看,说不准还能捡个漏,寻摸一本神功出来。” 几个年轻人一听,相视一眼,眼神皆是微微发亮。 那掌柜也是个人精,自然听出楚云清话中意思,当下也是一笑,“是啊,听说庞将军还是砍柴的出身,就因为捡了个漏,才能从默默无闻的少年成了当今的宗师高手。” 老掌柜看了眼那几个年轻人,又补充了一句,“捡漏也好,功法也罢,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看能不能坚持啊。” 楚云清也是笑着点头。 那几个少年眼神一坚,拿着两本册子便走了过来。 “结账。” “就只有两本?”老掌柜问道。 几个少年脸色有些发红。 “再去拿几本吧,不是还有文雅别致的名字嘛。”老掌柜抚须笑道:“每人一本,好好用功。” “可是,我们…” “不要钱。”老掌柜说道:“今儿个清儿哥来光顾,看他的面子,送你们啦。” “真的吗?”几个少年一脸不敢置信,待看到掌柜点头后,便纷纷感激。 很快,几人如愿以偿地走了,就如来时般怀揣热忱。 楚云清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底也是一笑,且不说这几人天赋如何,今后是否有所成就,甚至能不能坚持下去,起码现在,他们没有消沉,依旧有那份热爱和向往。 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于少年来说,喜欢一件事,就要趁早,在最积极的时候,就要去做。 掌柜老怀欣慰,收回目光,喝了口茶。 楚云清回神,说起正事,“你这有能调用真气的武功么?” “真气?”老掌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倒不是没有,而是觉得,既然楚云清已有气感,那想来该不缺对应的武功才是,且肯定要比自己这等路边铺子里的功法高明的,怎么还会来这问? “有么?”楚云清问道。 “有,有几本。”老掌柜自然不会多问,径直走到个木架上,取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打开。 里面总共放了四本秘籍。 《游龙剑法》、《猛虎刀法》、《懒驴打滚》、《黑虎掏心》。 楚云清看着这几本薄薄的册子,看着虽然泛黄但保存完好的纸张,闻着书卷案牍经年后独有的腐朽味道,一时有些无言。 不是激动,而是无话可说。 老掌柜干咳一声,或许也有几分尴尬,“这跟清儿哥修炼的武功肯定没法比…” “在江湖里,这些秘籍流传很广吧?”楚云清道。 “还行吧。”老掌柜犹豫道:“像这《游龙剑法》和《猛虎刀法》,寻常有气感的习武之人,都会耍两手,不过肯定没认真练的,毕竟就那几招,练得再好也就那样,怎么也比不上那些高明的武功。再就是这《懒驴打滚》和《黑虎掏心》,其实就两招。” 楚云清在他说的空挡里,也看了,尤其是对于后两者。 一个是无论何时都能最方便施展的‘腾转挪移’的身法;一个是甭管偷袭还是照面,都十分实用的集拳、爪、掌、指为一体且能灵活使用的攻击手段。 这两本册子都有十来页,详细阐述了这两招的实战应用,的确是很强,很简单也很粗暴,直来直去,没有半点花里胡哨。 楚云清本来没在意,但看了几眼后,突然就凝目了。 因为且不说这些实战应用的详述,上面还很详细地说了这两招的发力用劲、搭配调和身体的技巧,以及对交手时局面的把握和细节掌控。 懒驴打滚说起来容易,但真要用的时候,除了自身的协调之外,还要时刻注意到对方的出招,这本册子上,就有对对手的观察之法,比如对接下来出招的预判。 而黑虎掏心更重在一个‘不经意’,册子上详述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出招变得更自然,更不为人察觉,以及对自身展露气机和杀意的掩饰。 楚云清觉得这上面的文字像是活了过来,是一个老师傅在谆谆教诲。 “是不是没入清儿哥的眼啊。”老掌柜有些尴尬,便建议道:“要不您去珠光宝气阁瞧瞧,说不定能有合心意的。” 珠光宝气阁,是庸王府的产业,经营胭脂水粉和首饰,偶尔也会有一些杂七杂的东西,比如江湖人委托出售的秘籍。 楚云清当然听说过,不过他可不会理什么珠光宝气阁,那都是骗人坑猪的勾当。他可是记得,其中有同一本刀法已经卖出七次了,每回都能换个名字再辗转回到珠光宝气阁手里。 “这两本我要了。”他把册子往怀里一揣,直接道。 老掌柜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他手脚这么麻利。 “多少钱,我给。”楚云清不想让对方为难。 “不用不用。”老掌柜哪敢收他的银子,而且先前都说过送了。 “没关系,该给钱给钱。”楚云清执意道。 “那,就给十两银子吧。”老掌柜说道。 事实上,一本能调动真气的功法,再便宜,在江湖上的价钱也得七两。毕竟,能修炼出气感的人,也不会太缺钱,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有了武功,就意味着不再缺钱,所以功法很贵。 楚云清却有些赧然,先前银子都给白九了,莫说他身上没有十两银子,便是家里头,恐怕都凑不出来。 “无妨的,忘记带银子的话,就算了。”老掌柜并不在意。 “这不行。”楚云清道。 倒不是他执意要给钱,而是知道,自己这回的确是占了便宜了,要再不给银子的话,以后在康乐坊还怎么混? 虽然有时候,偶尔的一次不该为而为之,并不算什么,但他记得书上曾说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虽然这两句不大相干,可好习惯坏习惯都一样,习以为常了,就会往那个方向发展,一些事,有一就会有二。 楚云清这不是自律,而是认道理,这就是他的道理。 所以,他走到门口,一把揪过躲在门外偷看的周望潮,把腰上的芭蕉扇拍到了对方手里。 “卖给你了,十两银子!” 38.认命 长街边的一个馄饨摊,擦拭干净的小桌上,两大碗冒着热气的馄饨,香菜漂浮,撒上点辣油,喷香。 周望潮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楚云清,手上摸着失而复得的芭蕉扇,心情有些复杂。 对这姓楚的小子,倒说不上恨,只是几通老拳罢了,年轻时自己受过的可比这疼多了,更何况还是误会居多。 但要说喜欢,那肯定是谈不上的,他自认也是饱读诗书的斯文人,而楚云清却是个遇事不决便问拳头的莽夫,他喜欢不起来。 不过,对方还挺懂事儿,周望潮想着,大抵是猜到了自己方士的身份,怕被自己下了手段,所以才会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将芭蕉扇还给了自己。 这一点倒是不错。 周望潮有些欣慰,他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着芭蕉扇,不住端详着。 楚云清吃着馄饨,得空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吃,看这扇子作甚?” 周望潮闻言,瞥他一眼,哼了声,“扇子?你这莽夫,可知这是什么扇子?” 楚云清就看不惯别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当下眼睛一横,道:“芭蕉扇。” 周望潮一噎,的确,这扇子就是芭蕉扇。 他不忿,“那你可知它的作用?” 在心里,他已经猜到,眼前这浑人会说‘扇风’了。 但显然,楚云清跟他所认知中的莽夫,有很大的不同。 楚某人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开口道:“卸力化劲。” 周望潮惊呆了。 “你,你怎会知道?”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楚云清将碗里的汤水喝上,擦了擦嘴,“当日你就用这扇子一扇,我打去的那拳便去了七分的力道,拳是我打的,我还能不知道?” 周望潮脸色有些发红,他觉得被人小看了,尤其是对方的这种眼神,让他大觉受辱。 “那你明明知道这扇子的本事,怎还舍得十两银子就卖我?”他梗着脖子道:“这扇子若被人知晓用处,放出去卖何止万两。” 楚云清看他半晌,忽而一笑,“我还当所谓的方士会是何等人物,弄半天也不过俗人而已。” 周望潮皱了皱眉。 “道士,你这扇子价值几何,我并不贪恋。”楚云清说道:“当日我拿你扇子,是因为你对我偷袭出手在先,于情于理,总得赔个不是吧?” 周望潮一时没能理解。 “这是江湖上的道理,就跟先前你在街上冲撞于我,想要偷回扇子一般,我回你一拳也合道理。”楚云清看着他,说道:“而方才我着急银钱用,你也正紧急着这把扇子,这扇子本来也是你的,所以我便卖你十两,算是两清,懂了么?” 周望潮自是听懂了,但觉得难以理解这种所谓的‘道理’。 在他心里,且不说这是无关紧要之事,单单从价值上来看,两者也根本不对等啊,尤其是区区十两银子,只是从路边铺子里买了两本破册子。 像这种东西,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楚云清却不在乎,吃饱喝足后,怀揣着那两本册子,就要走。 “哎,你等会儿。”周望潮连忙唤他。 “扇子都给你了,还有何事?”楚云清问道。 听见他话中的不耐,周望潮胸中也有闷气,想他周某人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走到哪儿,那些王公贵族不都得恭敬奉着,怎么到了这偏僻的小地方,反而在这莽人的手上次次吃瘪? “哼!”周望潮刚哼了声,却又一想眼前人的性子,语气和脸色便缓了缓。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可曾修行玄术?” 楚云清此时已然起身,闻言,想了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周望潮心底一喜,连忙道:“所学玄术为何?” 楚云清斜睨着他,没说话。 适时天上有云层遮蔽太阳,楚云清本就人高马大,现在更壮,背对日光时,正在前方投下晦暗阴影。 周望潮心神一跳,忽觉压力。 “你别误会。“他连忙道:”我只是觉得,你所学玄术,似乎与我出自同门。” “你是何门?”楚云清问道。 换成旁人,这种问题肯定是不能轻易回答的,尤其是对方士来说。 他们不像江湖人那样,见面就互通姓名,说说来历,或有同识的渊源也说不定,大家刚好能交个朋友。 方士不一样,对于所学玄术以及传承所在,都不会轻易暴露。展露太多,便少了神秘,也就容易被人看穿虚实。 周望潮却不隐瞒,语气不减傲然,直接道:“周某出身清静门。” 而直到这时,他亦没有说出自己的名讳。 楚云清点点头,道:“那你应该感觉错了。” “什么?”周望潮一愣。 “我学了一点玄术的皮毛,跟清静门攀不上。”楚云清道。 周望潮显然不信,他微微一笑,“你我都打过数次交道了,难道你还信不过周某?” 楚云清坦然点头。 周望潮不免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楚云清却忽然有了兴趣,“你是怎知我身具玄术的?” “呵呵。”周望潮高深莫测地一笑,抚须不语。 “那告辞了。”楚云清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哎?”周望潮一怔,他刚待想吊吊对方的胃口,却没想到,这小子竟不按常理出牌,说走就走。 “你就不再问问啊?”他喊道。 楚云清没回头。 “这浑人。”周望潮咬了咬牙,不过一转眼看到手里的芭蕉扇,顿时眉开眼笑,连眼角的皱纹都化开了。 “好宝贝,这几日你可是受苦了。” …… 在楚云清和周望潮吃馄饨的时候,府衙大牢里,也有人在吃馄饨。 阴冷潮湿的此间,火把的光亮丝毫不给人温暖,反而更让人觉得枯燥难熬。 吧唧咀嚼和吞咽汤水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尤为清楚。 这里是大牢的深处,空荡荡的数个牢房后,只有一个牢房关着人。 此时,牢房里的人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 他披头散发,身上尚有血迹未干,有的伤口还在洇血,身子不时会颤抖,端碗的手上伤痕累累,脚踝还挂着锁链。 他是陈五。 对面,一张铺着柔软皮毛的椅子,就放在牢门口,而椅子上,安清和舒适坐着。 他看着牢房里大口吃着馄饨的陈五,脸上挂着微笑,但眼底,却有不屑和怜悯。 太渊州江湖上口称的五爷,就这? 即便是铁打的汉子,日日受刑,然后饿上个几天,再给他点吃的,也就像狗一样。 安清和有些失望,又有些好奇。 失望的是,或许渊行帮其实也不过如此,终究只是些帮派中人罢了,只是太渊州江湖太不入流,以至于让渊行帮一家独大。 好奇的是,如果此时对面的人,是晏红染的话,会是怎样? 他突然很期待,更有种莫名的亢奋。 牢房里,陈五的眼睛藏在脏乱的头发之后,独眼转动间,便看到了牢门外那人变幻的神情。 他眼睑低了低,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上,然后美美地打了个嗝,躺在地上,舒服地哼哼唧唧,仿佛能掩过这一身伤的疼痛。 安清和摆摆手,一旁的狱卒便上前,敲了敲牢门。 陈五看了眼,很配合地把手里的海碗递了过去。 “你先下去吧。”安清和说了句,那狱卒便退下了。 “吃饱了么?”安清和问道。 “三分饱吧。”陈五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在忍痛一般。 “想不到你饭量这么大。”安清和说道。 陈五道:“平时顿顿能吃一根羊腿。” “听说过。”安清和点头道:“陈五爷无肉不欢,大前年太渊州闹旱灾,百姓吃不上饭,都在你府外闻肉味儿充饥。” 陈五哈哈一笑,如同自得一般。 安清和也是一笑,“可惜了,那样的日子,或许五爷再也见不到了。” “嗯?”陈五挑眉,“怎么,你还真敢杀我?” “你杀了府衙捕头,犯的是死罪。”安清和道。 “笑话!”陈五冷笑道:“人是被赌坊的人打死的,与我何干?” “不,人就是你杀的。”安清和同样冷笑,“我说是你,便是你,证据一找一大把,若要人证,我能找到几百个人,办成铁案很容易。” “你这么做,就不怕我手下兄弟,乃至渊行帮找你麻烦?”陈五冷冷道。 “这是府衙办案,知府大人亲自批示,如果有人不识好歹,那就是藐视王法,难道陆景等人,还会为了你一人,让渊行帮万劫不复么?” 安清和道:“至于你手下的那些兄弟,或有忠心之辈为你奔走,但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在知道你必死之后,看清局势,然后争你的位子吧?就像现在的陆景几人,在争石崇山的位子一样。” “你小瞧了帮内的一众兄弟。”陈五道。 “我只是在说我认为的事实。”安清和笑了笑,“你信不信的,我都言尽如此。” 陈五沉默片刻,道:“你还真是个狗官。” 安清和坦然受之。 “开条件吧。”陈五道:“我不信你折腾了我这几日,就只是想让我受皮肉之苦。” “五爷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安清和道:“的确,我今日能来,你该也能想到,事情或有转机了。” 陈五坐在地上,没说话。 “你想当帮主么?”安清和忽然问道。 陈五先是一怔,继而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或者说府衙,能让你当上渊行帮的帮主。”安清和认真道。 陈五心里起初是不信的,官府干预江湖帮派事务,这是大忌,本来官道和江湖道便互不牵扯,若是有一方越线,传出去,掀动的波澜可不只是他太渊城一隅。 可如今细想,对方虽然是太渊州六扇门总捕头,但行事不可能没有知府谢玉尧的批准,也就是说,敢动自己,是谢玉尧等高官决定的。 很可能,这只是个前奏,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渊行帮。 陈五很清楚,如果有官府的力量介入,自己只要答应了,当上帮主并不困难。但从此以后,恐怕就成了谢玉尧等人手中的傀儡,而渊行帮,也会成为一个空架子,会成为谢玉尧等人搂银子及做阴暗事的工具。 可要是不答应,他同样清楚自己的下场。 “想或者不想,很难吗?”安清和笑着问道。 陈五语气微沉,“你们好大的胃口。” “渊行帮盘踞州城,甚至各郡城之中都有你们的人跟当地帮派联系。”安清和道:“你们的手伸得很长,各行各业的买卖都掺和一脚,听说有些地方县令,都要看你渊行帮脸色行事,这对太渊州不利,帮派势大,百姓何以安居?” 陈五摇头道:“青楼买卖,渊行帮就不参与。” 安清和脸色一冷,“看来你是不想合作了。” 陈五摇头,“我不想死。” 安清和心下一松,脸色也和缓下来,“五爷是个聪明人,人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享受。你放心,等你当上帮主之后,还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那你们想要什么?”陈五心中不屑,面上不露分毫。 安清和道:“只要渊行帮对我们透明,这就足够了。” 陈五突然笑了下,有些落寞,也有些忿然的无奈。 他其实已经想过了,自己被抓进来已经有几天了,王元植等人肯定会打点,但现在,莫说自己没能见到对方,便是自己在这牢里,都没见过其他犯人。 整日里,除了挨打受刑外,便没有其他多余的。 就算他往日再呼风唤雨,在官府眼里,也只是蝼蚁,最多是个头比较大、蹦跶得比较高的蝼蚁。 谢玉尧跟安清和,是吃定他了。 而陈五并不想死,所以,他只能选择屈服。 因为他真的不想再待在牢里了,他想吃肉想喝酒,而不是继续忍受这些刑具。 从这一刻开始,陈五知道也看清了自己,自己素日常自诩是豪杰,瞧不上这太渊州江湖里的任何人,而现在,若是此事传出去,莫说豪杰好汉,恐怕帮内的弟兄,都要唾弃死自己了。 但自己又能如何呢? 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可要想苟且偷生,就得放弃些什么。 “我想吃羊腿。”陈五说道。 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不甘,只有认命。 安清和微微一笑,“可以,要烤的还是蒸的?” 39.快刀 “说说晏红染吧。”安清和道。 正吃得满嘴流油的陈五一顿,微微抬头,“什么意思?” “现在既然是同一条船了,你难道还会有什么顾忌么?”安清和淡淡一笑。 陈五默不作声,他知道,对方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要对那个女人下手了。 “为什么会是她?”他问道:“陆景虽然势力最大,但本身武功不显,柯放有勇无谋,对付这两人,哪个不比晏红染来的容易?” “你只管回答便是。”安清和道。 陈五闷声道:“那等我吃完。” 说着,他便继续啃着手里的羊腿。 安清和也不催促,双手拢在袖里,整个人陷在椅子中,仰着头,看着漆黑出神。 半晌,陈五把啃食干净的羊腿随手丢了,打着饱嗝,用热毛巾仔细擦了擦手,连带毛巾一扔,索性靠墙半躺着,剔牙。 “晏红染武功很高,可以说在渊行帮里,没人是她的对手,就算是柯放的外家横练,都不一定能挡下她的箭。” “剑?” “箭。”陈五道:“她绰号「血玉飞箭」,是射的箭。” 安清和想了想,道:“那她所用的弓弩该是特制吧,若是暗中遣人盗取呢?” 陈五笑了笑,道:“没人知道她的弓藏在哪。” 安清和皱了皱眉,江湖人,难免要应对仇杀,所以但凡趁手兵刃,几乎从不离身。但现在,竟连同一帮派的陈五,都不知道晏红染的弓箭所在,这自非寻常。 难道,要再去问一下楚云清? 可是,出了陈文静和李鹰一事,想来楚云清身后,一定会有晏红染的人盯着,如此时候去见面,很可能会有危险。 不只是对楚云清,自己也可能会暴露,若被晏红染先知道此事是自己筹划,那便失去先机了。 “好,除此之外呢?”安清和问道:“她擅长什么武功?” 这一点,他以前倒是听楚云清说过,如此问,不过是试探陈五罢了,也是为了证实对方刚才所言的虚实。 陈五没想那么多,直接道:“除了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外,她掌法还不错。” “掌法?” “嗯,劲力催发火毒的掌法,极为阴损。”陈五说道。 “好。”安清和点头道:“那她可有什么心腹,以及手底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听到这,陈五已经确定,对方是想要对晏红染动手了,但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哪怕他与对方有独眼之仇。 他突然有些惭愧,同为帮内之人,自己一个男人,竟会伙同他人去对付晏红染,泄露她的底细,真是小人所为。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陈五想着,摇头苦笑。 他开口道:“晏红染为人清高,就算是与她关系莫逆的楚云清,在我看来,也非她心腹。要说能成她心腹的,也就只有那个驾车的青翡了。” “青翡?” “几年前被晏红染从路边捡来的小丫头,默默无闻的,从不离晏红染左右,想来极得其信任。” 陈五说完,安清和便想到了当日所见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粗布麻衣加斗笠,还有一把看起来脏兮兮的短剑,的确很是普通,甚至有种故作老成。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记下了。 陈五道:“至于她手底下的人,楚云清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人武功不甚出奇,就只有一副莽撞劲儿,帮内资历算老,人缘和威望不错。最需要注意的,应该是方震,在外家横练一道上,帮里除了我跟柯放,就属他最得造诣了。” 说到这,他语气不免黯了黯,就算是横练有道又能如何,进了大牢,有的是破除内家真气和外家横练的法子,自己还以为是铜筋铁骨,刑具上一遍,现在还不是泄了气的猪尿泡? 安清和也不多说什么,这府衙大牢里的刑具,可都是京城刑部六扇门传下来的样式,几百上千年的改进,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江湖人的。 当然,也不是对谁都能奏效,只能说陈五的横练,还太弱了些,上刑后,气血衰败的太快。 “很好,那多谢五爷了。”安清和说着,便抱了抱拳,就打算离开了。 陈五问道:“你们想在什么时候动手?” 安清和起身,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道:“石崇山下葬以后。” 这的确是个好时候,下葬之前,帮里的人肯定会提防官府,唯恐其他人捣乱生事,引发不祥之兆,而下葬之后,人心悲戚,警惕自也大减,最适合动手。 陈五叹了口气,道:“楚云清在康乐坊老街,有个姘头,是个开酒馆的。方震好色,常去青楼。” 他还不知道陈文静的事情。 安清和笑了笑,知道对方这次是彻底放了下尊严和坚持,不过他自不会嘲讽,因为设身处地,换成自己的话,未必也能硬气下去。 “那就期待下次见面了。”他抱拳道:“陈帮主。” 陈五本是低头,此时闻言,却是一震。 “帮主…” 忽地,他整个人埋在膝上,低声嚎啕起来。 安清和嘴唇动了动,心下竟也叹了口气,然后走了。 …… 梁元佐虽然平日里不遭人待见,但好歹是府衙的捕头,他的死,衙门里自然会有所重视。 如今,陈五被抓便是凶犯落网,案子也就结了,衙门里的一众人,便该干嘛就干嘛了。 但有一个人不同,他是梁元佐带的徒弟,捕快乐文治。 他是看着总捕头安清和,带着六扇门的人抓回陈五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半点音讯也没有,府衙里直接定了案,而今日,他又看见安清和去了大牢。 偷偷问过相熟的牢头,他才知道,对方是去见了陈五。 事实上,早在开始的时候,乐文治便觉得梁元佐的死,有古怪。 他虽然是梁元佐带的徒弟,但两人关系可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好。 梁元佐是个瘾君子,花销颇大,整日里想的便是怎么捣鼓银子,怎么去逍遥,就算年轻时会一些破案当差的本事和经验,也早就忘了,又能教乐文治什么呢? 往日里,乐文治很着急,因为同时进衙门,却被其他捕头带着的同僚,都已经开始办案了,可自己还没出师呢! 虽然顶着衙门里的差事,虽然是捕快,可整日除了巡街就是帮街坊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案子,就算遇上了也没机会去碰。 乐文治当然不甘心,他是有抱负的人,他不仅要办案,还要办大案,将来安清和的位子,就是他的。 可现实往往很无奈。 不过,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了一丝机会,因为梁元佐死了,自己恰好觉出了蹊跷。 梁元佐没有朋友,不是很少,是根本没有。 没人愿意当一个瘾君子的朋友,除非他也想家破人亡。但在他死的前两日,据说他过的很滋润,出手极为挥霍。 为此,乐文治巡街时,特意乔装去了一趟南市,肉痛地花了几两银子,从几个瘾君子那里打听到,梁元佐那两日突然就有了钱,莫说吃喝穿着,便是吸食的逍遥散,都是上等货色。 听梁元佐说,是他兄弟回来了,可谁都知道,这废物连老婆孩子都跑了,哪还会有个兄弟? 不过,他身边的确是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光鲜、年纪不大的男子。 又经过在南市的一番打听后,虽然四海赌坊对当日之事讳莫如深,但乐文治所住街坊里,刚好有就一个小子在那当端水的伙计。 得益于乐文治常年帮了街坊邻里不少忙,这小厮便偷偷与他说了那日在四海赌坊里发生之事的经过。 原来那随梁元佐出现在赌坊,差点也被打死的人,是道上人称「鬼手」的白九。此人赌术高明,那日竟赢了十万两银子,虽然这钱没能带出赌坊,但也俨然成为了太渊州赌界的传说。 最主要的,是这白九,在当日便不知所踪了,哪怕事后陈五的手下和官府的人如何去找,他整个人就如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 乐文治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必有猫腻,很可能白九就是有人派去,故意接近梁元佐的,而目的,就是让他死在赌坊。 白九既能被称为鬼手,那他对赌坊里不成文的规矩不会不懂,所以正常点来说,根本不可能也不敢赢十万两银子,除非他想死。 而显然,这就是白九的目的,只不过死的人是梁元佐。 这就是一个局。 乐文治为自己的发现而激动不已,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当他迫不及待想上报立功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从大牢里出来的安清和。 对方步履从容,神态间倶是智珠在握的自信。 乐文治在知道对方是去见了陈五后,便一下警醒,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安清和是什么人?他能当上一州总捕头,自己能发现的,对方不可能没有发现。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局是对方所设,或者说与他有关! 不然的话,对方不可能在梁元佐刚死,恰好就能带人冲进四海赌坊,将陈五拿下。 乐文治有些泄气,自己连日来所做的调查,一切苦功,到头来竟毫无所获,正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头上,让他心气全无。 他颇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门,往东市家里走去。 本来是打算过街回家的,刚好看到对面走过一手提腊肉的健壮汉子,路边几个神情不惮的泼皮见此人,连忙低头哈腰,嘴里恭敬唤着‘清儿哥’,直到这人过去,他们才又恢复那副浑样。 乐文治走近了,才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清儿哥方才跟我点头了’、‘清儿哥是跟我打的招呼’等等清儿哥怎样怎样的话。 他心情忽然有些不爽,因为住在东市,他当然知道那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汉子是谁,楚云清嘛,晏红染手下的头马,渊行帮的香主,听说为人颇为豪爽,有情有义。 乐文治心中不屑,粗鄙的帮派中人罢了,表面上仁义,背地里却净干些下作勾当,虽不似匪类那般打家劫舍,但也收例钱,算什么有情有义。 但这话,他也就只能腹诽,是不敢说出来的。 经过那几个不良的时候,对方几人还朝自己指点,神情不善,根本没有面对衙门中人该有的恭敬和忌惮。 乐文治心里生怒,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小捕快,而这几个不良可能就是渊行帮的人,就算自己被打一顿,衙门里最多就是斥责这些人几句,罚几个银钱罢了,又能怎样呢? 他只好压着怒气,低头走了,身后,是那几个不良肆意不屑的笑声。 乐文治握着拳,没回家,在一个路边铺子坐了,要了碗面吃。 不多会儿,他竟然发现方才几个不良里,其中一个面向凶恶的竟是跟来了,也要了碗面,就坐在自己对面。而见自己看过去时,还朝自己冷笑。 乐文治皱了皱眉,他下意识摸了摸腰上挎着的雁翎刀,勉强静下心来。 或许是巧合吧,他想着,不过心里的怒火,还是被对方刚才的冷笑重新激了起来。 他几口喝上面汤,见对面的汉子还没吃完,便故意多等了一会儿。 对面那汉子吃面的时候总左顾右盼,不过吃的却快,吃了一头汗,抹了把脑门儿,也不付钱,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乐文治对此人更是厌恶,也对渊行帮嫌恶起来。 他丢下几个铜板,快步往家中而去。 而他没注意到的是,身后面摊的老板却是善意一笑,熟练地给先前那汉子记了账。 过了半条街后,乐文治发现那迈着螃蟹步子的汉子,竟一路尾随着自己。 他心头一沉,脚下便是一停,直接回头看去。 那汉子也是吓了一跳,竟是站住了。 半晌,对方怒道:“你看甚?” 说着,还撩动了上衣短衬。 乐文治看到了对方腰间的短刀,在看到其眼中的凶光之后,他便断定,这人是要对自己不利,一路尾随而来,欲要行凶。 此时,天色渐晚,街上并无行人。 他眼睑一低,遮住眼中杀意,转身便走。 果不其然,身后那大汉也随了上来。 乐文治瞅见眼前一条巷子,便闪身进去,缓缓抽出刀来。 他屏气凝神,双手握刀,听着脚步声临近,听着那汉子哼着的荤曲儿,彼此距离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听见那汉子粗重的呼吸声。 及得脚步声就在耳边,喘息的热气出现在拐角的时候,乐文治猛然一声大喝,一刀攮了过去。 正哼着曲儿的汉子根本没反应过来,痛呼一声,便被这一刀捅穿。 40.狠人 乐文治虽然是捕快,但从没杀过人。 此时,看着面前一脸凶相,面目狰狞的壮汉,他不免有些色厉内荏。 这汉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不解,但他虽生的人高马大,却不负武功,方才他又没有警惕和察觉,而乐文治则是含怒一刀,所以已然是要了他的命。 他大抵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嘴里只汩汩冒出血来,紧抓着刀身的手也松了,一下就朝地上倒去。 乐文治后退几步,握刀的手一松,眼前这汉子便倒在了地上,身下晕开大片的血迹。 他愣了愣,继而连忙四顾,幸得巷子所处偏僻,如今时辰四下也无行人,倒没人瞧见。 乐文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上前,缓缓将刀拔出来。 他仓促地在尸体衣衫上擦了擦刀,然后快步进了巷中,绕了个路才回家。 乐文治出身清贫,读过书,但没考过学,后来托远方亲戚才得了个衙门里的差事,如此还花费了不少银钱,后来父母病故,这日子过得便更为艰辛。 最主要的,是他并非孑然一身。 不大的小院里,有一良家打扮的妇人在淘米。 此时听见门响,看见相公归来,脸上便露出笑容,可不等她说什么,乐文治便径直去了房里。 乐氏一见他神情中带着惊慌,便连忙擦了擦手,跟了过来。 “你怎么了?” “无事。”乐文治没看她,着急将房门关上。 半个时辰后,院门被人敲响。 本就有些不安的乐氏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到了方才乐文治擦刀泼出去的那盆血水。 乐文治心中的忐忑本已随着擦刀而平复,但此时,听见敲门声,这颗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乐氏想起身,被他抬手止住,他朝外喊道:“谁?” “乐捕快啊,你快出来看看吧,死人啦!”院门外有人喊道。 屋里,乐氏小声道:“是街坊里的王婆子。” 乐文治点点头,提了刀出去。 “你小心。”乐氏说了声。 乐文治没理她。 乐氏叹了口气,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 门外除了王婆子,还有几个街坊里的老人,脸上都带着急色。 乐文治开门后,面不改色地问道:“谁死了?” “嗐,泼皮胡六啊。”王婆子嘴快。 旁边,一个老头咳了声,道:“是对街胡老头的孙子。” 乐文治皱了皱眉,他平日里没少帮邻里街坊做些杂事,但对街那边,他还真没怎么注意过,所以有谁住在那,他是认不全的。 此时听了这老头的话,他忍不住猜想,难不成先前是自己误会了,那胡六并非是尾随自己,而是要回家? 可是,对方为何朝自己露出那般凶狠的眼神? 乐文治想了想,便随众人朝前走去,去的地方,当然是自己先前杀胡六的巷子口。 已经有巡街的衙役在了,还有不少围观的人,其中有个佝偻的老头神情悲戚,正跟众人说着什么,想来便是胡六的爷爷胡老头了。 乐文治走近,跟几个衙役打过几声招呼,便竖起耳朵听那胡老头说什么。 “我这孙儿啊,平时不着家,今天刚说了要回来,我还买了他最爱吃的腊肉哩。” “六子老实啊,到底是哪个该死的,竟会害他的性命啊。” “官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老丈,您也别太伤心了…” 胡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四下邻里便在劝,没多大会儿,这老头便悲伤过度,晕过去了。 乐文治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但瞧见远远的有几个衙役带着仵作来了,心里便只剩下了慌张。 他就是衙门的人,自然知道这些仵作的眼力,自己杀人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处理现场,只要仵作瞧上几眼,就能看出凶器是公门佩刀。 届时,只要一查所能持刀者,在胡六死亡时间内的行踪,自然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不过,乐文治慌归慌,心里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人看见自己杀人,咬死不承认便是。 还得回去擦刀,用皂角水多冲冲。 乐文治喉间咽了咽,下意识紧握着手里的刀,悄悄退出了人群。 先前喊他来的王婆子等人,都在看勘察现场的衙役和仵作,光顾着说话了,全然没注意到他。 不过,有人注意到他了。 乐文治在拐过巷角,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一个体格壮硕的汉子,抱臂站在前头,脸上横肉里带着冷笑,正是锦衣校尉田猛。 乐文治下意识按刀,眼神朝左右瞄了瞄,他在想退路,不远的巷子里此时就有衙门的人在。 “你是何人,为何拦路?”他先开口。 “人是你杀的。”不是在问,而是在说认定的事实。 乐文治心神一跳,面上不动分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田猛笑了笑,瞥了他按刀的手一眼,“你在老街瞧见了胡六等人,然后在面摊跟胡六照面,回家的路上,见他跟在后头,以为被他跟踪,就一刀结果了他,是也不是?” 乐文治脚下退了退,心中骇然,他没想到,自己傍晚行踪竟会被对方察觉,不用想也知道,真正跟踪自己的,是眼前这人! “你到底是谁?”他语气微颤。 “你在查安清和?”田猛反问。 乐文治心底一沉,下意识想到的,是自己所作所为已然落在安清和眼里,而眼前之人,便是对方派来灭口的。 想到这,他不由心生绝望,果然,自己这点道行,怎么敢跟一府总捕头想比? 田猛淡淡道:“那胡六,是渊行帮李二的手下,想必你是听说过的,就在不久前,李二被晏红染执行家法杀了,因为他是府衙六扇门安插的卧底。” 李二是卧底一事,乐文治还未听说,不过他此时也明白了,胡六之所以对自己有敌意,便是因为自己捕快的身份,因为此罢了。 他心下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倒不是因为杀人而后悔,而是后悔自己事前没有调查清楚,以致自己现在留下了把柄。 是的,是给对面之人留下了把柄,他隐隐猜到,对方可能不是安清和的人。 而在不知不觉间,当也杀了第一个人之后,便也不觉得人命算得了什么了,更何况,他一直就瞧不上胡六这等泼皮不良。 不过是几个渣滓而已,死也就死了,就是给自己留下了麻烦。 这才是乐文治后悔的。 田猛看懂了乐文治眼神的变化,心下也是一惊,没想到这小子颇是无情,算得上是个狠人。 41.小舟 田猛想起艾小舟之前的吩咐和教导的话,便依言说道:“陈五的确是安清和设计抓的,不过我想其中,真正谋划的人,是楚云清。” “楚云清?”乐文治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此人,但想到平日里听说的一些关于对方之事,要说这莽夫会谋划设局,他是不太信的。 田猛道:“楚云清此人粗中有细,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你想我做什么?”乐文治直言道。 他已经看出,对方出现在这,跟自己说这些,绝非无的放矢。 但自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快,又有什么值得所图的? “我只是见你所查之事遇到瓶颈,给你提个醒罢了,你继续追查便是。”田猛道。 乐文治有些不解。 田猛淡淡道:“凭现在的你,还帮不上我们什么。” 我们?乐文治心中一动。 “若你能将安清和拉下马,他的位子,便是你的。”田猛道。 乐文治心神一跳,下意识是不信,但一看到对方那般不在意的眼神,仿佛一个府衙总捕头根本不算什么似的,他竟鬼使神差地信了。 “为什么是我?”他问道。 田猛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身后的拐角,有人开口了。 “因为你有能力,聪明,还够心狠。”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悦耳好听,乐文治愣了愣,但那边没有人出来。 以前,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别说是称赞和认可,便是夸奖,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书上的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想来,此时这般的心情,便是如此吧。 他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有种迫切和心跳的好奇,想要看看拐角阴影里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但田猛狠厉的目光看了过来,让他一下止步。 不过,就是这两步的距离,他依稀看到了阴影中带着花边的裙角。 乐文治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明媚。 “好好做事,以后你还有大用。”墙边,艾小舟低头,无声一笑,然后走了。 “就算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能知道我是在给什么人做事吗?”乐文治连忙问道。 田猛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身,转身走了。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好似被风掀起了衣摆,露出了一块腰牌。 乐文治刚好瞧见,起初是疑惑,转而瞳孔便是一缩。 锦衣卫! 他张了张嘴,看着空荡荡的巷子,却觉得,自己的内心一下被填满了。 他根本不想锦衣卫为何要查安清和,他只想着方才看过的裙角,听见的那道曼妙的仙音,以及那种从未有过的认可,心底是野草滋长,蔓延着充实起了一切。 乐文治紧握着手里的刀,已然不将自己杀人的事放在心里了,有方才那汉子的话,衙门就算查到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事。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让安清和滚蛋,只要查出他跟渊行帮,或者说跟帮派骨干楚云清勾结的证据,就可以了。 因为他知道,锦衣卫办事,只需要一个由头。 …… 另一边,离开巷子的艾小舟和田猛踏上了去往淮水河的路。 “大人,您真觉得他能行?”田猛看着身边之人娇美的侧颜,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呢?”艾小舟反问。 田猛是个粗人,但不代表他没脑子,在她面前说话,总会多想想再说,因为他想让对方觉得,自己也会三思而后行。 是以,他认真想了想,才斟酌道:“他家三代都是种地的,他这捕快还是花光积蓄买上的,我不认为他能有什么本事,更别说是接替安清和的位子。” 艾小舟平静道:“他能查到白九,联想到是安清和设局,说明他聪明心细;他能在看到安清和后,克制住立功之心,说明他谨慎惜命;在察觉甚至只是怀疑有人跟踪后,便能痛下杀手,说明他心狠果断;方才见你道破,应对还算尚可,说明他能审时度势。这种人,你说能不能用?” 田猛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没想到,对方对那小子的评价这么高。 他心里有些不忿,更有嫉妒,不过还是老实道:“能用。”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能用个屁。” 田猛一愣,倒不是因为对方说脏话,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迷惑,自己真是被绕晕了,那人到底能不能用? “心狠手辣之辈,必生反复。”艾小舟道:“若他能借势上位,便借他之力来查庸王府,事后杀了。” 田猛心神一凛,虽然没太听懂,但‘事后杀了’,他还是听清了的。 “那,他要是没能拿下安清和呢?”他问道。 艾小舟无声一笑,“那一个废物,还留着作甚?” 田猛心服口服。 “六扇门那边怎么样了?”艾小舟问道。 田猛知道他问的是京城那边来人,便道:“四路人马总共九个人,都杀了。” 艾小舟赞许地看他一眼,“不错。” 田猛见此,心里像是化开了蜜,张口就来,“就算是过江龙,也比不过地头蛇啊,他们刚进太渊州就被盯上了。” 具体也不用他细说,艾小舟也明白,京城是天子脚下,就算是六扇门本部的人,出身京师,不难辨认。又有田猛事前吩咐,很容易便被本地帮派盯上。 不管死多少人,只要能将他们全杀了就行。 但艾小舟注意到,田猛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艾小舟蹙眉。 田猛犹豫道:“听手下的弟兄说,有个人临死前,对咱们锦衣卫出言不逊,好像还说了句,他们的人早就来了。” 艾小舟脚步猛的一顿,“你说什么?” 田猛看见她这冰冷的眼神,喉间不由咽了咽,磕绊道:“好像是六扇门那边,早就有人过来了。” “麻批!”艾小舟低骂一句。 田猛缩了缩脖子,“就算来人,也绝不会多,早晚会露出马脚。” 艾小舟没理他。 她在想,乐文治那边成事,还要看安清和的下一步动作,那她要不要,先试着接触一下楚云清? 毕竟,渊行帮才是太渊城最大的地头蛇,这么多年,对庸王府肯定不陌生。 若有此人相助,应该能省不少力气。 42.雪月楼 这日夜里,方震约楚云清去青楼耍。 倒不是早就约好,而是刚好碰上,也就临时起意,带着这位帮里有名的童男子去寻寻乐子。 本来楚云清是不打算去的,倒不是不想,有人花钱请去喝花酒,他肯定不会拂这个面子,只是心里忽地想起了晏红染,莫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后来方震多加劝说,比如‘清儿哥去青楼当然要看那些清倌人’,比如‘去青楼就是喝喝酒听听曲,肯定不做什么’。 毕竟明天可是石老帮主下葬的日子,谁也不会耍得太过分。 楚云清就半推半就,一同去了。 “这就对了嘛,大好男儿去青楼不趁现在,难道等支棱不起来了再去?”方震说道。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两人,都是晏红染手下的香主,一个叫宇文峒,一个叫王轩,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武功都还不错。 而这两人也是刀剑不离身,就算一路胡调乱侃,这眼里也总带着几分警惕,显然是老江湖了。 方震年纪居中,但武功高,所以辈分也就高,此时,他揽着两人的肩膀,脸上满是笑意。 “我说两位哥哥,前边就是青楼了,咱这脸上能不能别老这么挂着了?”他语气抱怨道。 宇文峒是个话少的人,王轩也是一笑,摸着腕上的佛珠道:“明儿个可是重要日子,我这就怕有帮里的人在,万一告咱们个不敬的罪过,堂主可不会轻饶了咱们。” 他说的帮里之人,便是陆景的人,这些天,对方的人手没少在东市露头。 方震倒是满不在乎,他嗅着花街柳巷里的胭脂水粉味儿,眼神很快便迷离在这些朦胧的灯火之中。 “陆景算个屁,要是堂主想当帮主的话,以她的威望,陆景那几个废物能挡得住?”他话语很是不屑。 “慎言。”宇文峒低声道。 方震哼了声,“我说的可是实话,现在陈五被抓了,南市那边群龙无首,王元植蹦跶得最欢,可没少往老槐街那边去。要我看,明天帮主一下葬,陆景等人就得发难。” 一直没说话的楚云清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想不到这家伙平时看着粗神经,一副没脑子的模样,现在竟能说出这等话来。 “行了行了,咱们今儿个可不是想这些混账事儿的。”王轩笑道:“再说下去,这雪月楼里的姑娘,可就等不及了。” 方震一阵大笑,快步进了这相熟的青楼。 楚云清便跟在三人后头,进门的时候,眼神不由朝一旁的巷口瞄了眼,他隐约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但四下太过喧嚣,并不真切。 他便进了青楼。 …… 风花雪月之地,除了那淮水画舫,便是岸上青楼。 这雪月楼敢起这个名字,显然是有些道道的,在这岸上青楼里,也是最受欢迎的那一处。 里边客人很多,入眼多是不堪,空气中有不知名的淡淡花香,闻着倒有几分清雅,只不过场间酒水和脂粉味有些重,闻起来倒觉得腻人。 反正楚云清是不喜的,他先前随晏红染去过淮水画舫,知道那里用的是名贵熏香,好似有催发放大情绪的作用,但味道还算好闻。 这里倒显得有些入俗了。 方震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刚一进门就有姑娘迎上来,跟他搂搂抱抱地亲近,两人还眉目传情,凑近了低语几句,那姑娘的目光不时朝楚云清瞄。 “清儿哥的名头,咱们可早就听说过啦。”那姑娘笑得花枝招展,“几位先去楼上喝喝酒,稍等片刻。” 方震被她撩拨地浑身酥麻,干咳一声道:“你一会儿也上来。” 那姑娘满眼风情地嗔他一眼,扭着腰身走了。 王轩见方震有些发愣,便上去拍了他肩膀一把。 “人都走了,还看。”王轩调侃道:“该不会还动了真心吧?” 方震是有名的浪荡子,青楼常客,但还没听说他对哪个姑娘另眼相看,现在听王轩这么一说,楚云清便觉出方震眼神不对。 “倦了,想过日子了。”方震叹了口气,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我都玩过了,说实话已经没多大兴趣了,我寻思要不就找个婆娘,以后过安生日子吧。” 楚云清三人听了这话,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宇文峒皱眉道:“你觉得自己,能过安生日子么?” 方震撇撇嘴,没说话,往楼上去了。 楚云清瞧着他的背影,眼帘低了低。 安生日子,以前,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近来发生之事,无不在告诉他,一朝入江湖,想退出就没有那么容易。 不管方震是故意说笑还是认真的,起码都是已经有了这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说出来。 楚云清觉得,于此时,这不太好。 …… 二楼,喷香的包厢内。 方震和宇文峒三人已经开始饮酒了,楚云清觉得有些闷,便走到窗前,开了窗,看着外面。 “清儿哥,晚上的风可凉啊。”方震喊了声。 王轩调笑道:“你这一身横练,还惧凉风,怕不是已经被青楼的姑娘榨干了吧?” “震爷我龙精虎猛,来者不拒,还怕那些?”方震笑道。 宇文峒两人也是摇头失笑。 “清儿哥,过来先喝酒啊。”方震唤道:“且来助助兴,待会儿再耍乐子,你来青楼吹风算怎么回事?” 楚云清笑了下,刚要离窗过去,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便偏头看过去。 那是楼下的一条巷子,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正看着这边,仿佛礁石般注目着,此时见自己望过去,便展颜一笑,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楚云清皱眉,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该是在淮水画舫上卖唱的琵琶女,那次自己跟晏红染去楼船上,适时奏曲的就有对方。 他想到了那日知府之子谢宽莫名中毒,今日又见这琵琶女此番举动,心中难免怀疑。 而此时,巷口那女子又朝他抬手勾了勾。 楚云清心生薄怒,好个卖鲍的,竟如此嚣张,还敢朝他勾手指! “你们先喝着,我去方便一下。” 说着,在方震三人惊讶的目光中,楚云清一个跃身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这?”王轩张了张嘴。 “清儿哥做事,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宇文峒感慨一句。 方震点头,“想到哪便去做,真莽啊。” …… 43.血溅 楚云清从二楼跳下,自是引得街上不少人注目。 他浑然不顾,朝先前看的巷口望去,但那里除了几个撒尿的泼皮,哪还有半个姑娘的人影?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看错了,而近来修行颇多,他也艺高人胆大,径直就朝那边过去,一把按住了个提裤子的汉子。 那汉子浑身吓了个哆嗦,继而瞪眼咧嘴,“哪个不要命的,敢惹本大爷?” 他本一脸凶相,但当回头一看,这人竟比自己还要粗壮许多时,语气登时就软了几分。 再定睛一瞧,认出是东市康乐坊的楚云清,脖子顿时一缩,便是旁边几个泼皮,眼神都游移不少,收起了拳脚。 “方才这里,可是有个抱着琵琶的姑娘?”楚云清问道。 “姑娘?”那汉子一愣,跟同伴相视一眼,俱都摇头。 楚云清皱眉,看了对方眼睛片刻,判断对方的确没说谎,便将其放开了。 几个泼皮连忙跑了。 “难道是我看错了?”楚云清晃了晃头,但刚巧,就看到了巷子里头,晦暗朦胧处,一个白裙女子怀抱琵琶,眉眼含笑,朝他勾动手指。 “你大爷!”楚云清一怒,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扑去。 且不说他追逐艾小舟,只先说那雪月楼的方震三人,已然是喝了不少酒了。 “清儿哥这一方便去的可够久的。”王轩道。 方震闷了口酒,摇头道:“他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另外两人皆是看了过去。 “他这人跟堂主一样,看着待人随意,但这心气儿可高,恐怕没瞧得上咱们。”方震呵了声,说道。 王轩皱眉,“你喝多了。” 方震笑了笑,道:“他比堂主早入帮一年半载的,彼时堂主入帮还是跟着他混的,受了不少照顾。后来堂主发迹了,就提拔他当了香主,他们两人才是真的患难与共的朋友。咱们,只是手下。” 宇文峒二人都不言语了。 方震道:“前几日的事儿,你们可能也都听说了,李二是衙门的卧底,但要我看,那晚堂主其实也是怀疑了楚云清的。” “难道他也是衙门的人?”王轩问道。 “这恐怕就只有堂主知道了。”方震摇摇头,“反正卷宗是只拿出了那李二的。” “你也别瞎猜了。”宇文峒道:“清儿哥快回来了,被他听见不好。” 方震笑了笑,“他去了这么久,恐怕是不会回来了,说不定人根本就没想跟咱们喝酒。” 王轩二人相视一眼,也都不做声了。 “来来来,咱们喝酒。”方震道。 三人正碰杯喝着,门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瞧瞧,姑娘们来了。”方震笑道。 王轩也是一脸笑意。 只有宇文峒侧耳听了听,眉头微皱,“好像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方震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像是醉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宇文峒摇头,“女子脚步轻盈,可你们听外面这脚步声,倒显得沉重。” 王轩也觉出不对,只有方震不以为意,“许是来耍的客人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说着,便起身,“不信我出去瞧瞧。” 他真的是有些喝大了,脚步都虚浮起来,整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然后一把拉开门。 只是这头刚往前探出去,还没等睁眼看清呢,迎面就是一道黑影砸来! 方震一身酒意登时散了大半,喉咙里闷吼一声,就要往回缩身。 但门外几人都非寻常之辈,早就等待多时,先前更是配合演练过无数遍。早在一锤砸出的时候,左右便有两人同时出手去擒他的臂膀。 此时双方反应几乎同步,但偷袭之人却占了先手,而方震毕竟是醉态之间,更无警惕,是以才被得手。 他只觉双肩好似被牢牢钳住,不等他再多反应,头上便被一锤砸中! 铛! 宛若金铁碰撞之声发出,方震眼耳口鼻全都淌出血来,头顶也是滑下血线,不过这照头的结实一锤,竟是未能要他的命。 门口几人一惊,就要再次出手。 方震虽然被这一锤砸得头昏眼花,但他是不知扛了多少击打才练就了这一身横练硬功,几息便回过神来,而身后房里的宇文峒二人更是反应来过,皆抽刀持剑而来。 门外几人见此,索性一脚将方震踢进房里,然后也跟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了。 方震脚下踉跄几步站定,扭了扭脖子,擦了把头上的血,脸色阴沉地看着对面。 对方一共五个人,穿着普通,毫无标识,体格健壮不说,手上各带兵刃。 “朋友,哪条道上的,可知我们是什么人?”王轩手上拿剑,当先问道。 领头的甩了甩手腕,持破甲锤逼近。 宇文峒见此,开口道:“几位若是缺盘缠,我等可以奉上,人在太渊城,渊行帮也能给予方便,没必要动刀。” 对面五人身材壮硕,下盘稳健,出手狠辣,绝非等闲之辈。而他们三人方才都喝了不少酒,方震又受了伤,真动气手来,他们并不占优。 不过他这话虽在示弱,却也点明了自己三人的身份,混江湖的,除非是有血仇,不然多是和气生财,会给渊行帮这个面子。 但对面几人只是冷笑。 “不用说了。”方震动了动肩膀,身上一阵筋骨噼啪之声,体态壮硕几分,“他们是六扇门的杂碎!” “什么?” “六扇门?” 宇文峒二人皆是一惊。 他们是帮派中人,暗里做的黑事自会触犯律法,但这么多年来,别说跟六扇门,便是跟官府都是相安无事。 除却逢年过节少不了的打点,更因为维护太渊州的安稳,他们渊行帮也是出了不少力,暗地里其实也帮官府解决了不少麻烦。 可现在,六扇门的人竟然会对他们出手? “是有什么误会吧?”王轩道。 方震冷笑,“破甲锤都拿出来了,还有什么误会。” 这时,对面那持锤的汉子咧嘴一笑,道:“也好让三位走的明白,咱们正是六扇门的人。” 王轩脸上还有不解,但这六扇门的捕头们可不会再废话了。 没有丝毫留手,刀光便朝三人笼罩而去。 本是说词唱曲、风花雪月的房间里,顿时只有压抑的怒吼、兵刃碰撞和劈砍声。 刀入肉,血溅出,墙上人影斑驳,烛光摇曳。 44.联手 楚云清一路追着,在另一条的巷子深处,见到了艾小舟。 适时月亮细长,银光如练,落在她身上,愈显娇俏,她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好似含着星子。 只不过,在人高马大的楚云清面前,她又显得娇小,阴影里,怀抱着琵琶,倒有几分迷失般的无助。 “你是谁?”楚云清不会被她这副外表欺骗,话出时心头忽然闪过警兆,没来由地,下意识便朝一侧躲了躲身子。 一缕劲风自身旁而过,一击不成的田猛微微一愣,但下一刻,胸前心口便传来一阵剧痛,眼前恍惚了一瞬,呼吸都在片刻间停滞。 田猛嘴巴猛地张开,涎水便溅了出来,整个人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想用力呼吸又不敢大口喘气,很是难受。 楚云清也有些惊诧地看了眼自己的拳头,方才完全是应激时下意识使出的黑虎掏心,只是没想到,明明才刚学会不久,竟宛如习惯。 他没有细究这些,而是看向对面的人,眼里,警惕时更有敌意。 艾小舟有些惊讶,田猛的武功在京城里虽然不算什么,但好歹也是百户所锦衣校尉里武功最高的,更别说在这边陲之地,即便是州城所在,也不该被人一拳撂倒。 尤其是方才那般从容的闪躲和反击,实是罕见。 艾小舟心中暗道,想不到这楚云清年纪不大,交手的经验和意识却这么敏锐,看来也是摸爬滚打起来的老江湖。 “手下无礼,还望恕罪。”艾小舟道。 楚云清点点头,并不在意。 “我们找楚香主,是想让你帮个忙。”艾小舟道。 “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你们?”楚云清问道。 “武功秘籍,金银珠宝,都可以是条件。”艾小舟轻笑道。 她当然调查过对方的一些事情,白九既是对方派去的,那花费的银钱可多,对方现在过的未免拮据。 况且习武之人,谁会嫌手上银钱少呢? 但她错算了一点,那就是楚云清练武变强,根本不需要银钱开路,他只要心念通达,随心意行事便够了。 所以,楚云清摇头,“这不够让我动心。” 艾小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似娇似嗔地白他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要我?” 楚云清心想你倒是自信。 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缺银子的,别的不说,李二或者说李鹰的死就与他脱不开干系,等自己恢复官身之后,肯定是要抚恤其家人的。而将来混官场,没银子可不行。 他便问道:“楚某身无长物,何处能帮你?” 艾小舟目光略是下移,下意识便道:“谁说你身无长物?” 楚云清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便是一红,颇有些羞恼。但又见对方神情坦荡,眼神清澈,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 当下,不由暗暗惭愧。 艾小舟轻咳一声,道:“你对庸王府了解多少?” 楚云清闻言,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 此前他对庸王府都是敬而远之,但因着顾禾的缘故,近来他没少留意有关庸王府之事,毕竟拿人手短,他现在可以说是很敏感。 仔细打量艾小舟片刻后,他便问道:“你打听庸王府做什么?” 艾小舟是何等聪明的人?她是世袭百户,家里六代人都是锦衣卫,无论是破案勘察还是揣度人心,她都是个中高手,不然也不会以女子之身承袭祖荫。 如今一见楚云清神情,再一想刚才自己甫一提起庸王府时,对方的眼神变化,她心里便有了猜想,登时明镜似的。 “是还有人,让你调查庸王府了?”艾小舟神情带笑,语气却是笃定。 她心里,想的便是田猛所说的‘六扇门或早有人来此’之语。 渊行帮是太渊州的地头蛇,要是通过他们秘密潜入的话,那自是神不知鬼不觉。 楚云清听了这话,再看到艾小舟一副都看破的神情,心底顿时一跳,不免头皮有些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人? 见他不说话,艾小舟更为确定。 当即,她微微一笑,道:“是六扇门的人吧。” 楚云清心下也没了侥幸,能说出六扇门,想来对方也是京城来调查庸王府的人了,而且,或许便是顾禾口中的‘锦衣卫’。 “你是锦衣卫?”他问道。 艾小舟眼神一动,“果然,人藏在你那!” 楚云清没说话。 艾小舟问道:“他们有几个人,现在在哪?” 楚云清皱眉,“你想做什么?” 艾小舟听出他话中警惕和不满,心下不由暗忖,自己是心急了,看来那六扇门来的人,已然跟这小子建立了不错的关系,自己已经暴露身份,如果彼此闹得不愉快,很可能会引来麻烦。 是以,她便无害一笑,“大家都是同僚,为圣上排忧解难,不如联手查案,事半功倍。” 楚云清嗤笑一声,“锦衣卫的话,我不敢信。” 心里想的,是顾禾好歹拿出了诚意,已然是有彼此帮忙互助的意思。可你嘴上说着让自己帮忙,说着联手,可到现在也没什么表示,楚某人当然不信。 所以,他转身便要走。 “哎你等等。”艾小舟连忙去拦他。 楚云清侧了侧身子,“怎么,还想强留我?” 艾小舟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楚云清哼了声,道:“六扇门的大人可比你有诚意多了。” 艾小舟明白了,合着这混蛋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不过她此前也有过一番调查,渊行帮虽然势大,但如今内部颇为混乱,要说真能帮上大忙的自然还是陆景等人,但那些人不好控制,而且本身,她也不觉得对方是能成事的。 楚云清不同,他年轻,看似莽撞,实则颇有心计,最主要的,是从这人跟安清和联手算计陈五来看,是这人很有野心。 不难想他是冲着渊行帮帮主的位子去的,这种有野心的人,帮忙时才会全力以赴,因为他想达成目的。 区区一个帮主的位子而已,事成之后,自己当然可以帮他。 所以,艾小舟才会找上楚云清。 她想了想,道:“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比如那白九。” 楚云清脚步一顿,他本来就在等,看看对方会说什么,此时听了,眼神不由一眯。 45.所求 “我们是来查周顒是否有不臣之心的。”艾小舟语气真诚道:“但六扇门想查的,是我们锦衣卫。” 楚云清听顾禾说过缘由,便是那上奏的折子在司礼监的案上消失了,这件事最该问责的当然是司礼监。 而东厂不参与政事,不得入宫,厂卫是一家,那天子亲军锦衣卫肯定是要被责难的,说不定问题就出在锦衣卫内部,比如有人收了银子被买通,才敢做下这等事。 平时厂卫骄纵惯了,说动谁就动谁,当然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出了这事,其他官员或公门,肯定是乐得纠察清楚。 六扇门虽然隶属刑部,但多的是跟江湖打交道,是公门里自由性最高的,所以外派查案,多是经由他们出手。 他们是查案的老手了,与外,在太渊州可以查庸王府,与内,当然是查锦衣卫。 所以,艾小舟这话说的倒也不算假。 但楚云清不信。 现在这个关头,就算六扇门想查锦衣卫,但也不敢将精力全放在这上面,要他说,恐怕现在都是在争着抢先侦破此案立功。 折子是如何丢失的,还得在京城里查,而在陛下心头最紧要的,该是查清庸王府。 楚云清笑了笑,道:“你是想说六扇门公报私仇,所以想让我站在你这边?” 艾小舟点头,道:“你们江湖人跟六扇门打过不少交道,那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很是虚伪,你怎敢信他们?” “但好歹,他们跟江湖打过交道,可你们没有啊。”楚云清语气认真,“锦衣卫手段狠辣,可止小儿夜啼,我更怕。” 艾小舟仔细瞧了他半晌,脸上急切退去。 “敢跟我讲条件的,你还是第一个。”她说。 楚云清摇头,“是你要我帮忙的。” “好,只要你答应帮我,我可以让你当上渊行帮的帮主。”艾小舟平静道。 楚云清一愣,张了张嘴,然后道:“那你找陆景帮忙,岂不是更为方便?” 艾小舟摇头。 楚云清看着她,笑了笑,“你觉得我好掌控?” 艾小舟没否认。 “我可以帮你,反正也是顺手的事儿。”楚云清道:“不过我还没想好需要你做什么,只是希望到时找你的时候,你别拒绝。” 艾小舟点头一笑,“没问题。” 楚云清便道:“这几日我的人已经留意过了,庸王府跟袁景龙的关系不错,王府里外出采办的下人每次都不同,暗里会时常去驻军大营,而且在城郊西南六十里外有个山谷,那里曾有军卒出没。” 查一个人或势力是否有不臣之心,不外乎便是查其是否有粮有兵。 太渊城守军有十多万,袁景龙便是统军。 现在又不闹饥荒,也没什么流民,如果庸王府养私兵的话,根本不能行事。所以,要想有兵,肯定得拉拢袁景龙,甚至是知府谢玉尧。 艾小舟闻言,分析道:“采办的人不同,是为了出入军营能掩人耳目不惹怀疑,至于那个山谷,你怀疑什么?” “我没去过,手下的弟兄怕被发现,也没近前去瞧。”楚云清道:“不过,我觉得要是存粮或是养私兵的话,倒有可能。” 艾小舟看他一眼,“有地图?” “地图上找不着,只能大致划分区域。”楚云清道。 “很好。”艾小舟心里很满意,这些东西要自己来查的话会很麻烦,甚至还有危险。 因为田猛认识的人是太渊州的绿林,是当地人不假,却不是太渊城附近的,这附近都是渊行帮的大本营,其他帮派人都蛰伏在下,更别说是绿林了。 而若是这些人来查庸王府,恐怕当日就会被官府抓了去,自是打草惊蛇。 可要是她亲自打听,一个外地人,更会惹人怀疑。 所以,她才会暂时化作卖唱的琵琶女,在淮水画舫试图接近庸王世子周芳,探听消息。但很可惜,周芳此人看似纨绔跋扈,实则心思颇深,有关庸王府的消息,半点也没有透露。 而她给知府之子谢宽下毒,也是为了试探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也没有太大收获。 现在,楚云清这里倒是有了意外之喜。 便等明日,让田猛去那处山谷先一探究竟吧。 想到这,艾小舟连日沉闷的心情也舒朗了许多。 当下,不由问道:“那六扇门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如此上心?” 毕竟,一旦事泄,庸王府肯定少不了报复,就算是以楚云清的身份,也难以保全。 “互帮互助。”楚云清笑道。 艾小舟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 “没别的事的话,先走了。”楚云清道。 “等一下。”艾小舟道:“这消息,你跟六扇门的人说了吗?” 楚云清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如果没说的话,不如先搁一搁。”艾小舟冲他眨了眨眼。 楚云清摆摆手,转身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六扇门的人到底来了几个,都是谁呢!”艾小舟在身后喊道。 楚云清背对她,留下一句,“你撒娇的样子,就像青楼里那些摇屁股的姑娘,客套的有些假。” 看着他的背影,艾小舟忍不住踹墙,等他走了,才破口大骂,方言俚语层出不穷。 地上,田猛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多趴一会儿比较好。 …… 楚云清出了巷子,过长街,回到了雪月楼,发现这四下围了不少人,竟然还有不少衙役。 他心头一跳,本能地觉出几分不妙。 “老哥,这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旁边的一人。 被问的那人便道:“死人了呗。” 青楼场所死人,也不算罕见。 但这种阵仗,楚云清还是第一次见。 他先入为主,也就没多问,本打算往雪月楼里去,可一见这些衙役,却是连门都堵了,竟是不让进也不让出。 他这才觉出事情好像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 不多时,几个衙役从雪月楼里抬人出来了。 白布遮挡下,露出了一截垂落的手臂。 楚云清瞧见了,不由一愣。 虽然沾了血,但那衣袖和手腕上的佛珠手串,其人分明就是王轩! 46.夜色如墨 抬出的尸体刚好就有三具,而不等楚云清去问,便听见那领头的捕头在吩咐手下。 “死的人是渊行帮的方震,宇文峒还有王轩,去知会一声吧。” 这话被不少人听见了,场间登时一阵哄然。 “死的是方震?” “不会吧,他一身横练武功,谁能杀他?” “你看这血都洇透了,真惨啊。” “等等,宇文峒和王轩,死的这都是香主啊。” “是啊,还都是晏堂主的手下。” “这会不会是” 人群里,楚云清握了握拳,眉头已然皱起。 看着那被义庄之人抬走的尸体,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陆景等人开始排除异己。 但马上又否定掉,因为如此做太过明显,且明日便是石老帮主下葬的日子,陆景他们绝不敢在这会儿动手。 转而,他便想是不是锦衣卫的那人调虎离山,说起来,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但同样的,他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方震等人无关紧要,对方根本没必要杀他们。 那会是谁?如果今晚自己也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也要死在这? 毕竟,方震一身横练硬功,远近都排得上号,可看方才白布下瘫软的尸体,显然是骨头都被人捶碎了。 楚云清想着,一时纷乱如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进雪月楼看一看。 当即,在压下翻涌的心绪,恢复平静后,便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哎,站住,你干嘛的?”有衙役拦他。 “我是渊行帮的楚云清。”楚云清看向门口的捕头,直言道:“我想进去看看案发现场。” 这边的衙役没认出他来,但门口的捕头却看清了他的脸。 “这位是渊行帮的楚香主。”捕头连忙按住手下,唯恐对方得罪了楚云清。 那衙役一听是渊行帮的香主,便低了低头,朝一旁走开了。 楚云清并未在意,只是走近,抱了抱拳。 捕头便一侧身子,道:“请随我来吧。” 楚云清跟他进了雪月楼。 出了命案,死的还是渊行帮的人,这里原先的情调自然就没了,也没人吟词唱曲,也没人跳舞劝酒,只有冷清。 “凶手应该是多人作案,分工明确,得手后便从偏院离去。”捕头说道:“我们的人在那边发现了血迹,还有血迹旁的脚印,判断也有人受伤了,已经有人去审今夜负责偏院的人了。” 楚云清点点头,破案自然有官府,他知道,方震等人的案子,会由六扇门接管。 他之前只是衙役,对如何侦破案件,不太擅长,此来,确如先前所说,只是看看案发现场。 还是那个包厢,门口有一衙役守着,开门后,便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楚云清皱眉屏息,旁边的捕头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们都未直接进门。 这味道里有酒气,有血腥气,还有酒水过胃呕吐出来后的恶味,当然还有雪月楼里的花香混入其中,很是难闻。 而入眼的,则是一地的血腥,其中不乏沾血的骨渣,墙上、桌上等都有溅落的血迹。 “从几位香主身上的伤来看,凶手用的是破甲锤和刀。”捕头道。 刀自不用说,江湖人身上基本都佩刀带剑。 但破甲锤就不一样了,这是军方管制的军械,是军卒短兵相接时,近身搏杀用以破击甲衣的兵器,极少流入江湖。 这捕头的眼神有些闪烁,楚云清知道,对方这话是有提醒的意思,那便是出手的人,很可能是官府中人,而这,对方本没有提醒自己的必要。 “王轩,与我是好友。”捕头低声说了句。 楚云清点点头,明白了。 他问道:“大人想如何做?” “自会有仵作验尸,然后由官府定夺,我们追查凶手。”捕头苦笑一声。 楚云清知道,如此说的意思,便是若凶手真的出自官府,那就永远不可能找到了。 “劳烦了。”他说着,再看过房中一眼后,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身后,那捕头见他没多问,也没再多看,不免叹了口气。 …… 晏红染一向睡的很早,她也不在堂口过夜,而是一定要回自己小院的。 青翡睡得也早,不过总要等晏红染睡熟之后,她才会歇下。 但早年的漂泊经历,就算是很困,夜里她睡的也浅。 半睡半醒间,青翡闻到了淡淡的腥味儿,她小脸皱着醒来,眼神还有些迷糊,不过眨眼就浮现清明。 这不是鱼腥,而是飘散在空气里的腥臭,哪怕很淡,却依旧清晰。 她一个滚身便落在地上,目光穿过镂空的窗户,外面是大片的黑暗。 剑柄上熟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继而屏住呼吸,悄然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不管是不是毒,总得有所准备。 房门无声开了,青翡一下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松了口气。 门外,对面的房门早就开着,一身白衣的晏红染倚在门框上,手上持着一把殷红的大弓,此时正把箭筒往身上背。 “起来了?”晏红染笑了笑。 青翡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姐,这味儿…” “没毒。”晏红染眼帘低着,“就是一些恶心人的东西散出来的。” 青翡有些不解,但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见对方如此凝重以待了。 “会是谁,陆景吗?”她问道。 “他可没这个胆子,手底下,也没人有这个手段。”晏红染把袖口扎紧,脚下踩了踩,然后道:“走,出去看看。” 听得她话中自信,青翡小嘴紧抿,拔出短剑,紧跟着出去。 房门开了,两人出来,天上的月光被乌云遮住,漆黑的院子里,随着两人的现身而出现了沙沙的声响。 而隐约可见的,是原本紧闭的院门,此时也开了半扇。 青翡脸色微变,“是蛇!” 沙沙的声响出现之后,风中腥臭更为明显,院落的阴影似乎成了活物,出现了游动,而其中,便是一条条显露的毒蛇。 晏红染神情平静,如是思忖片刻,才道:“我当是谁呢,还以为出了过江龙,原来是六扇门的草头蛇。” 六扇门?青翡心中惊讶。 院里,墙下阴影中,有人开口,“晏堂主,过江龙也好,草头蛇也罢,今夜,送您上路!” 47.血玉飞箭 晏红染眉眼微低,即便面上不动分毫,心中却早已沉重。 她没想到,六扇门的人竟会对自己出手,而背后指使之人,自是不难想。 草头蛇,当然只是个绰号。 这代表的是六扇门一位出身南疆、擅长以蛊操纵毒物的捕快,其人虽身在官府,却因行事亦正亦邪,在太渊州江湖里,颇为人忌惮,名头很大。 而凡是草头蛇出没,必有应天枭在侧。 这是六扇门中,一位擅轻功身法和暗器之人的绰号,这两人出入江湖,从来都是结伴同行。 而且,他们还是「铁爪银胆」安清和的左右手。 地上,毒蛇穿破阴影而来,腥臭之风便在眼前,其中剧毒自不必多说。 暗里,有一声压抑着嗓音的呼哨传出,接着便在连串不绝的鳞片摩擦沙石地面的声响里,一条条或花斑或纯黑的毒蛇朝阶上两人冲去。 有的,响尾一弹,竟如弓般自地面飞射而起。 青翡眼神紧盯,骤然出剑,寒光一闪,便是三尺剑气斩出。 黑暗里,似有人惊叹了一声。 蛇头斩落,但溅出的血更使得蛇群亢奋,嘶鸣的蛇信声加剧,毒蛇如潮般自黑暗中涌来。 青翡虽然常伴晏红染左右,可毕竟都是太平日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等密密麻麻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头皮不免一阵发麻,只是不住挥剑。 可哪怕将飞蛇斩落,面对眼前如海般的蛇潮,也只是在耗费真气罢了。 晏红染凝神片刻,忽地一笑,素白的手指朝前一弹,指间一张点缀朱砂的黄符纸便自燃飘出,落在蛇潮之中。 霎时,就如滚油之中滴落了火星,瞬息便是热火弥漫,轰然声里,整座小院皆在焚烧。 肉香、焦糊味儿钻进鼻中,耳边响起的是无数毒蛇痛苦的嘶鸣,滚滚热浪扑面,青翡的小脸被大火映照地通红,半边天色都被燃亮。 “醒来!”晏红染清冷的语调在青翡耳畔响起,后者不由打了个哆嗦。 就如被火光灼目一般,青翡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月光细长,地面投下清凉,哪还见乌云遮蔽,什么飞蛇毒物,更不见那熊熊烈火。 “这?”青翡张了张嘴,一脸惊诧。 “所谓毒物,不过只是幻象罢了。”晏红染目视前方,平静道:“先前的腥臭,便是障眼法的媒介。” 此时,洒落月光的院中,几道身影清晰可见。 墙边有一人,穿着黑袍,面容难见,此时正佝偻着身子,扶着墙,隐有颤抖,他正是传闻中那以蛊操纵毒物的草头蛇。 以往术法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面对幻境之中的漫天毒物,还没有人能够破开,基本都是心胆骇破,精神疲乏,继而任由宰割。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被人一眼瞧破关窍,更是以一纸黄符破去。幻境从内被强行破开,施术之人精神自是遭到反噬。 草头蛇藏在黑袍中的眼神,看向那阶上的人时,忌惮中不免带着恶毒。 在他身后的墙上,蹲着一人,穿着紧身的黑衣,看着像是夜行衣,却多是皮甲护着紧要,因有黑巾蒙面,所以看不出年纪。 他身上挂着不少暗器,背后还有一个好似剑匣子的物件,此人便是应天枭。 除这两之人之外,相距不远,还有两人。 一个身材魁梧,却穿僧袍的光头大汉,这一身僧袍被肌肉撑得有些紧绷。在他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佛珠,拳头大小的珠子总共十颗,每一颗上面的骷髅人头,皆呈现不同的神态,久而望之,不免让人目眩神迷。 至于另外一人,便是太渊州六扇门总捕头,「铁爪银胆」安清和了。 他依旧是那副面带微笑的模样,只不过眼里,可见凝重。 显然,他也没想到,晏红染竟会一招破了草头蛇的幻术。最主要的,是对方刚才用的黄符纸。 难道,她其实是方士? 不该,若真是如此,对方不会屈居在太渊州,早该去京城了。 安清和想了想,突然想起不久前,对方为石崇山求医而去过京城,当下,心中有了猜--应该是在京城采买的符纸。 想到这,他便放心了不少。 晏红染看见院中架势,开口道:“倘若我是触犯了什么律法,也该由官府过审,你这带人来杀我,说不过去吧?” 安清和并未答话。 身旁,那带着骷髅佛珠的莽罗汉大笑一声,当先冲去。 “你这细腰长腿的,佛爷喜欢!” 他语带调笑,脸挂淫邪,但拍出这一掌,却如金刚怒目,佛音嘹亮间,金光湛湛的佛光如普照般笼罩而去。 晏红染一看便知对方身负外家硬功,且是正统的佛门出身,对这一招当然不敢硬接。 她一扯青翡,脚尖一点,便朝后飘去。 但这不代表她能躲过这一掌,佛光如跗骨之蛆,而她也没打算躲。 抽开的距离虽然只有几步,但足够她引弓搭箭,四棱的箭头闪烁寒光,箭羽因真气的灌输而微颤,箭身隐隐镀着一层血色的荧光。 不必瞄准,葱白的手指一松,便是宛若霹雳之声,震彻心神。 “退!”安清和瞳孔一缩,连忙喊道。 与此同时,墙头上蹲着的应天枭一抹腰际,甩手便是一道寒星,直射那支羽箭。 佛光被箭矢穿透,四棱箭身上的真气炸开,掀起一阵狂澜,金光在方寸之间璀璨,莽罗汉脸上尚挂着狂笑,胸前便被一箭射中。 他怒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箭身,阻断着箭矢的穿透劲力。 叮地一声,一枚柳叶镖落空,扎在了廊柱上。 应天枭眼神一沉。 那边,莽罗汉脚下踉跄站定,咬牙将这支箭拔了出来,胸口血线溅出,他脸上一阵痛楚。 不过即便胸前晕开血迹,随着骨骼的一阵啪啪声响,筋肉一阵收缩之后,便将血止住了。 “血玉飞箭!”他一字一顿道。 晏红染眼中毫无可惜之色,已然重新搭箭。 那边,应天枭沉声道:“莫要留手试探,一起上!” 言罢,身形一闪间,他轻拍背后剑匣,便有两条带着尖刺的指细钢索朝晏红染激射而去,整个人亦如夜枭般趁月色俯冲。 48.绝境 六扇门是朝廷与江湖打交道的机构,所以内部人员组成,除却从刑部衙门内选拔而出的菁英外,也不吝从江湖中吸收同道之人加入。 比如这太渊州六扇门里,今夜参与围杀晏红染的,便是安清和招揽来的高手。 应天枭、草头蛇、莽罗汉,三人各有神异,武功高强。 本依安清和的预想,就算晏红染武功再高,有心算无心,先以幻术迷惑,继而联手杀之便是,可万万没有想到,晏红染竟会如此难缠。 不论是轻易破除幻术,还是一箭逼退莽罗汉,无不表明,今夜之事,或许会变得艰难而惨烈。 但事已至此,安清和没有别的选择。 应天枭背着的剑匣是由机关大师特意打造而成的,看着不大,内部机关密集,如纳乾坤,此时激射而出的两道钢索,其实是以兽筋、金丝等糅合而成,柔韧结实,刀剑难伤。 这钢索射出,那头上尖刺便如骨朵般盛开,展为三个刃片,如爪般勾向晏红染。 晏红染先是朝墙下的草头蛇射出了一箭,莽罗汉自是去救,而她屈指一弹,蜡衣在半空崩裂,其中两道黄符纸显现,一道自燃,另一道却如匹练般打向莽罗汉。 这莽罗汉挡下了那支箭,却对符纸避之不及,恍然间只觉一股巨力压迫而来,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解决此人后,晏红染反手抽箭,朝这如飞蛇般袭来的两道钢索分别抽了一下。 但她低估了这机关器具发出的力道,手腕一震,手中的箭便被钢索的惯性折断。 她眉头一蹙,那应天枭已借钢索拉扯之力,竟比轻功还快,近在眼前。 他手上各持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交叉着借助惯性斩来,而此时,晏红染手中箭断,根本无暇他顾! 一旁,青翡轻斥一声,双手握短剑前扑,并非来挡,而是朝应天枭肋下刺去。 如果应天枭非要斩向晏红染,那他必然要被青翡的这一剑刺穿胸腔。 青翡是如此打算的,但应天枭显然自信,竟是避也不避,甚至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眼神都未瞥过来。 先是青翡的短剑临身,却如撞在石板上一样,暗沉的剑身出现了一个弯曲的弧度,难以寸进。 不过应天枭的冲势也难免受到影响,朝前划出的短刃出现了偏差,并未完全斩中晏红染,而是在她左臂和肩膀上切开了血口。 应天枭双脚踩到回廊的窗沿,整个人如蝙蝠般贴在墙上,甩了甩短刃上的血珠,眼里颇是遗憾。 晏红染闷哼一声,脚下快速后退,一边点穴止血,一边在院中站定。 一旁,青翡双手虎口隐有血迹,一张小脸上满是凝重。 便在这时,先是不显,一缕劲风却在察觉时竟至身后,时机抓的正是两人刚刚站定回神的刹那。 晏红染眼角一动,来不及回头反应,只得强忍左臂剧痛推了青翡一把,然后持弓右手便朝身后打去。 叮! 一声脆响,晏红染马上收手,身子朝前,脚下迈出几步卸去力道。 身后,安清和双手探出一前一后,月光下如蛟爪般银光闪闪,却是一对各带三个指爪的奇门兵器,紧扣在手背上时,就如蛟龙探爪一般,其上鳞片反射寒光。 他见晏红染卸力朝前,自是抢攻而上,与此同时,回廊下,应天枭脚尖一踩,人便冲进战团,双臂一展,紧致黑衣之下,便有无数寒芒飞射而出。 晏红染左臂低垂,隐有微颤,这是应天枭那短刃上抹毒所致,如今就算点穴,亦早就融与血中发作。 她承认在重创草头蛇和莽罗汉后,自己有些轻敌了,没想到这应天枭比传闻中的还要难缠,而且对方轻功依仗那古怪的飞索机关,除却速度之外,更麻烦的是那种借助惯性重来的力量,实在是让人难以应对。 而她还要照看青翡 今夜难道真要折戟于此不成?她心中念头一闪而过,便将手中大弓朝冲来的应天枭甩去。 叮叮叮连绵脆响中,其上裹挟劲风直接将那漫天而来的暗器寒星全数打落。 她看也不看,直接反手一掌拍向身后。 且不说那长弓劲力用光后被应天枭一刀斩断,便是拍向身后的一掌,竟是被安清和强行接下了! 晏红染心底一惊,自己这焚煞掌虽未练至大成,可其上火毒催发毫无征兆,看似寻常一掌,却最是难防,安清和是如何挡下的? 她连忙侧身收掌,不忘朝后看了一眼,只见安清和双手交叠,其中竟飘着一张荧光暗淡的黄符纸! 金甲符?! 晏红染脸色难抑变化。 这是专门御制五行玄术的符篆,一般是符道之间相生相克,她此前却未想过,自己这掌中火毒,竟也会被其克制。 不,应该想的,是安清和为何会提前有所应对。 晏红染眼神一沉,想到了落在对方手里的陈五。 是了,自己这焚煞掌只施展过寥寥几次,除了帮内的几个人外,根本无人知晓。 想到这,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伤感,原来今夜之事,还有‘自家人’的背叛。 “晏堂主,生死搏杀,切莫分心啊。” 语气带笑,出手却如寒冬腊月时的阴风,安清和金甲符在前,双手成爪,自高而下劈落,就如恶蛟冲涧一般。 如今境地,晏红染虽有些心灰意冷,不过以她心中骄傲,却不会甘心就缚。 她肩膀一抖,劲力涌动之间,箭筒里的数十支箭矢皆冲天而出,随即身若扶摇,躲开安清和这一击的同时,人在半空,右臂一抻,束袖展开,如网罗般将这些箭矢一揽,继而真气激荡,朝下甩去。 月色忽而暗淡了一瞬,四下如墨,明明只是几十支箭,此时却给人一场箭雨之感。 安清和知道这是晏红染最后的余力,不过金甲符挡不住这些,便强提真气,扫落着射来箭矢。 那边,应天枭双脚在实地踩定,轻拍剑匣,其中便射出一把伞来,他双手一举,展开间便将自身罩住。 至于莽罗汉和草头蛇,箭雨未曾照顾他们。 砰砰的落响声里,除了那四棱的箭矢外,更多的还是借其箭势的外放真气。 可当尘埃落定之后,安清和等人却是脸色一变,因为场间哪还有晏红染两人的踪影? 49.笑容 “怎么回事?”安清和眉头紧皱。 应天枭一双锐利的眸子四顾,感知片刻后,微微摇头。 那边,草头蛇走来,语气不掩虚弱,“是幻术。” “幻术?”安清和皱眉。 草头蛇便出言解释,所谓幻术不过是影响他人五感的手段,方才该是一道可以激发幻术的符纸,以真气灌输的箭雨作为媒介,影响了众人的判断,而晏红染正是趁此逃离。 他抬头看了眼重新明亮的月光,道:“几十支箭在夜色和外放真气的混淆下,如蝗如雨,错乱了咱们的感知,其实是中了幻术。” “可是,她怎会有这么多的符纸?”莽罗汉揭下身上已然朱砂褪色的黄符纸,疑惑道。 “许是先前的京城之行吧。”安清和颇有种功亏一篑之感。 今夜是偷袭,晏红染不知道他们来,更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但因着陈五的关系,他们对晏红染却了解不少。 擅射之人最怕近身,所以才会有应天枭贴身缠斗,而他更是许诺颇多,谢玉尧才从府库给他拨出了这张金甲符。 只不过唯一没料到的,便是晏红染身上竟会有符篆傍身,且都颇具威能。 不论是破除幻术还是布下幻术,还是搬山借力压制莽罗汉,这既是符篆之功,也是晏红染丰富的交手经验和应对。 如今,这么一个人脱身而去,且不说今后如何,便是对方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那无论是百姓还是渊行帮等太渊州的一众帮派,必将唾弃他安清和,甚至是牵连府衙。 官府的威严,定会一落千丈,届时,他安清和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谢罪的。 “一定要抓到她!”安清和道。 草头蛇却自信道:“大人莫急,她所中之毒源自南疆,根本压制不住,放眼太渊州也是无解。” 安清和连忙看他。 “就算她武功绝顶,不及天亮,她也必死!”草头蛇语气肯定。 应天枭将手上短刃插回后腰,道:“她所中伤在左肩和左臂,若在甫毒便断去臂膀,还可活命。但连番运功提气,蛊毒已然融入血液,神仙难救。” 安清和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吩咐道:“就算如此,还是要提防她将消息传出。” 莽罗汉捂着心口箭伤,咬牙切齿道:“大人放心,老槐街那边早跟陆景打好了招呼,外边街口也有咱们的人在。” 草头蛇道:“她身边还跟着个小姑娘,也不能漏了。” 应天枭笑道:“她之心腹方震等人今夜已死,东市所在,她又能去哪?” “不要大意。”安清和沉声道:“多带上几个人,咱们分头行动。” “是!”几人应下,快步出了院子。 安清和看了眼小院,想到了今夜会被六扇门的同僚杀死的方震等人,忽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也在除掉之列的楚云清。 不得不说,他心里是觉得可惜的,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算是朋友,而对方隐隐有将自己当做师傅的意思,他是能感觉到的。 但为了大局,些许牺牲也是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一想到陈文静的死。 安清和握紧了拳头,只希望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今夜解决掉,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 晏红染带着青翡出院前长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行了,而感知之中,街口附近都有气机出现,显然是安清和事前安插的人手。 阴暗的巷子,连月光都不愿洒落。 一张破旧的草席上,晏红染贴墙靠着,青翡早就摘下了斗笠,微黑的脸上满是悲戚,泪珠不要钱地往下落。 “别哭。”晏红染脸色苍白,虚弱道:“既入江湖,谁都会有这么一天。” 她想抬手给青翡擦擦泪,但左边身子已然没了知觉,便是右手,先前过度灌输真气,其中经脉也已受创,如今也没有抬起的力气了。 “咱们去堂口,还有人能救你。”青翡摇头道。 她不知道对方中的是什么毒,但放眼当下,要说谁有这个救人的本事,必然是地牢里的顾禾。她是清静门门主的徒弟,如此身份来历,必有手段。 晏红染当然知道,但她却是笑了笑,先不说对方能不能解毒,便是她们二人现在,也去不成堂口了。 “你走吧,兴许,还能逃出去。”她说。 “我不!”青翡倔强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别犯傻。”晏红染道:“如果你能逃出去,就去京城,找上次见过的梁先生,他会收留你的。记住,别想着报仇。” 青翡只是摇头,“今夜之仇怎能不报?当日你就不该放过楚云清!” “傻孩子,小清子也有苦衷。”晏红染道:“不过你就不要跟他见面了,也可能,安清和今夜对我出手,他也会遭殃。” 青翡心里却恨透了楚云清,因为她知道,对方就是衙门的人。 晏红染轻咳一声,嘴角流出黑血。 “姐!”青翡哭了出来,着急却无助。 适时,巷外却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青翡眼神一变,连忙抓剑,晏红染却是神情平静,如同已然看开了一切。 巷口出现了人,月光下,却是熟悉的身影,他好像也察觉到了巷子内的气机,略一犹豫,便走了进来。 …… 在从雪月楼离开之后,楚云清犹豫片刻,就往晏红染的居处而去。 人至半途,他忽然有一阵心悸,毫无来由,却是通体生寒,难受到几乎不能呼吸。 如心有所感一般,他想到了方震等人今夜遇袭,便发了疯般朝晏红染这边跑来。 街口,楚云清看到了几个盯梢的捕快,心下更是一沉,将人打晕后,走过不远忽然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机。 就在这阴暗的巷子里,在此时,见到了无比虚弱的晏红染。 她就要死了,楚云清能感觉得到。 青翡扑在他身上,压抑着哭腔,对他连挠带咬、拳打脚踢。 此刻楚云清眼里,只有苍白凄美的晏红染,而对方,依旧如往常般看着他,带着和煦的笑容。 楚云清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 痛苦的浪潮翻滚如骤雨过后的白云,一片又一片地匆匆掠过。他恍然惊觉,多年以来,自己心里竟是如此紧要着对方,而今后却要失去。 50.小斧 楚云清走过去,蹲下身子,“谁干的?” 话虽在问,可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晏红染只是含笑,虚弱地微微摇头。 她努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嘴角不自觉淌下的黑色血迹,无不在表明,她已然毒入膏肓。 楚云清抓住她的手腕,将体内真气渡去,他没有学过这等疗伤之法,如今用来,真气如遇滞塞,在经脉中寸步难行。 晏红染以眼神止住他的动作。 “走。”她轻声道。 青翡在一旁,捂着嘴,只是在哭。 楚云清一把将晏红染抱起。 青翡带着泪花的眼睛看着他,憋着嘴,一下挡在前头。 她不相信对方,官府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招来的。 楚云清没理她,径直绕过,大步出巷子,转而便是在跑,真气灌输双腿,跑着跑着,脚下竟是离地,噌噌上了墙。 青翡追之不及,只是跺脚叹气,而街口那边,自是有衙役听见动静,追着楚云清身影去了。 她知道楚云清去了哪,如果这家伙还有良心的话,如果他真像晏红染信任的那般,他会去找顾禾。 因为现在,能救她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 楚云清毕竟不会轻功,而且还要顾忌晏红染的伤势,所以跟身后衙役的距离拉扯得并不远。 他的确是在往东市堂口赶,他此刻能求的人,就只有顾禾了。 直到现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候,他才醒悟,当晏红染出事,自己的确是没什么人脉的,或者说,是这太渊州里,渊行帮已然是在常人难以企及的层次上,它出事,没人能帮衬。 而顾禾不同。 晏红染依偎在楚云清的怀里,看着他的下巴,看着他在月光下愈显英朗的面容,眼里带着笑意。 她记得在自己刚入帮那会儿,那时候太渊城附近的几个县里,的确是有些泼皮不怕死的,他们觉得贪些例钱,渊行帮总堂这边就算发现了也不会问罪。 没想到石崇山却要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然后,楚云清便带她去收例钱,一言不合,就跟那些混子动起手来。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魁梧,有些瘦瘦的,看着没多少力气,但砍起人来是真狠啊,自己受了伤,他便让自己躲在墙角,一个人不要命似的冲上去,砍翻了七个泼皮无赖。 彼时,是自己背着他去的医馆,而现在,是他抱着自己。 这或许就是一个轮回吧,一切的事情,有起点,也会有终点,只不过,一路陪伴的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楚云清,遇见你真好。晏红染无声笑着,心弦松懈了下来,尚有留恋和追忆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说不清为什么,楚云清眼里忽然就流下泪来,但他依旧在跑,而左侧方向有一道阴影急速奔来,黑衣蒙面,身后还有一个长匣。 楚云清不认识他,而对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甩手,破空的尖啸声里,打着旋的柳叶镖如散开的花骨朵,将他接下来所有可能落下的方位封住。 同时,他手上多了两把奇异的短刃,直冲而来。 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与安清和等人分头行动后的应天枭,恰好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然后一照面,便看到了气机微弱的晏红染。 第一时间,虽然他没认出楚云清,但这不重要,不碍他直接下杀手。 应天枭觉得在太渊州,自己不认识的,便是无名之辈,那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随手杀了便是。 但这回,他却是想错了。 当上香主之后,楚云清已经很少动手了,更别说是生死搏杀。 但特殊的身份和卧底时的如履薄冰,让他每一刻都处于一个警惕,且随时可以动手的巅峰状态下,尤其是此时。 柳叶镖笼罩而来,楚云清脚下一蹍,竟是直接以后背撞去。 应天枭有刹那的惊愕,不过转而便是冷笑,柳叶镖并非杀招,不过除非是莽罗汉那般的硬功好手,否则以肉身也不可能完好挡下,届时自会中毒。 但柳叶镖就好像撞上了金石,竟是全被弹开,而那壮汉脊背恍如山陵,一个转身错开他斩出的双刃,从墙上跳了下去,抱着人就朝远处跑去。 至于底下那些阻拦的衙役,也皆是被撞飞。 应天枭愣了愣,转而眼里浮现喜色,他不相信随便遇到个人就是比莽罗汉还厉害的外家高手,所以认定此人身具软甲,这才挡下自己的毒镖。 这等软甲,当然珍贵。 应天枭脚尖一点,便自房顶而下,身若幽影,几个起落,便瞧见了街上楚云清的身影。 “是想去前边的堂口。”他冷笑一声,一拍背后剑匣,两道钢索便弹射而去。 他占据高处,钢索自高而下,其速更快。 楚云清早就听见身后而来的破空之声,感知之中,亦是如芒在背。 他虽是着急赶路,却从不是好脾气,这人既是追杀自己,不用想也知道,先前动手的肯定有他。 钢索虽然皆是打在空处,身后应天枭却极速而来,他眼中寒光闪烁,手中短刃交叉斩击,这一招无往而不利。 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眼前之人被分尸的场景,滚烫的热血飞溅,人之将死的惨嚎,从来都是他最喜欢的。 但是,人在半空,他忽然看到了那人回头。 如苍鹰回视,如饿虎垂首,转瞬,那人探手入怀,接着,眼前便是青芒一闪,恍若流光。 应天枭根本无从反应,他也从未想过,在自己这般以轻功和惯性的极速之下,竟还会有人能做出应对。 他来不及变招,便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交叉的短刃无声而断,青芒落在自己身上,心口登时一凉。 青芒再现时,是又回到了楚云清的手上。 应天枭瞳孔骤缩,周身真气却陡然一滞,整个人便因惯性摔落在地,翻滚后挺了挺,便一动不动。 楚云清看他一眼,脚尖一勾,应天枭背上那古朴沉重的剑匣便落在他的肩上,皮带一扣,便换了个人背。 青璇小斧既出,便没有活口。 51.今时今日 东市的堂口虽然有衙门的人,但毕竟是渊行帮的势力,没人敢靠得太近。 而且安清和等人本来就是在东市动手,事前也并不觉得,晏红染能逃回堂口,所以人手安排的并不多。 楚云清一路横冲直撞,盯梢的只是寻常衙役,毫不能阻拦。 虽是深夜,堂口门前也有值守的帮众。 “清儿哥,你怎么来了?”守门的是阿力,不过转眼便看到了楚云清抱着的人。 “堂主?堂主她怎么了?” “守好门!”楚云清没有多说,径直朝地牢而去。 阿力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安静的地牢里,出现了匆忙慌乱的脚步声,直到这里,楚云清一路古井不波的心情,才重新释放出真实。 他着急,他害怕,他慌张。 楚云清抱着晏红染,一下跌坐在顾禾的牢门前,背后剑匣也磕落在一旁。 没有什么话说,他有千般话,皆是堵在了喉咙里。 只是祈求地看着从床上坐起的顾禾,然后低头看着好像没了气息的晏红染,哽咽着,却努力去压制住。 老采花不走空好奇地看着这边,却感受到了气氛,不敢说话。 顾禾平静地走过来,看着楚云清怀里那在京城时意气风发的人儿,如今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任人宰割般地躺在潮湿的地上,心里竟也难免伤感。 她没问发生了什么,也不必问,而楚云清此时带着她出现在这,她心里便知晓了缘由。 “我救不了她。”顾禾轻声道。 楚云清手指颤了颤,抬头,看着她。 顾禾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莫名的心疼。 “她还没死。”她说。 楚云清连忙伸手,探了探晏红染的鼻息。 “看她脸色,这应该是南疆的蛊毒。这种毒,除了医术冠绝的人可以配药医治外,要想解毒,必须得找到下毒的人,非解药不可。” 顾禾说道:“她蛊毒攻心,本该死了的,但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在京城的时候,她从我身上拿走了不少符纸,其中有一道玄术是能续命的。” 楚云清神情一喜。 “别高兴的太早。”顾禾道:“续命只能吊一时,天亮之前若无解药,她还是要死。” 楚云清沉默了,大悲大喜再大悲,他突然有些烦躁。 看出他眉宇间的不耐和焦躁,顾禾便道:“动手的人,是官府?” 楚云清点头,将在雪月楼发生之事也说了。 “那解药,你得问安清和去要。”顾禾道。 楚云清二话不说,起身便走。 “但你要想好,他可能会杀你。”顾禾在背后道。 楚云清没工夫理会,很快便出了地牢。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眉眼一低,看着人事不省的晏红染,忽地叹了口气。 然后,在牢门的锁头上轻轻一拽,这锁便开了,她走出去,将晏红染抱到了牢房里的床上。 不走空两眼一瞪,显然没想到对方竟有这等手段。 “仙子救我!”他连忙喊道。 顾禾看也不看他,随手一甩袖,那边的不走空就如被风刮,整个撞到墙上,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他是带不回解药的。”顾禾伸手摸过晏红染的脸颊,轻声道:“就像在京城说过的那样,合该你这条命,是我的。” 她将晏红染的上衣扯下,露出白净的肩膀,然后咬破指尖,血如朱砂般在她胸前和后背上画过。 …… 楚云清出了堂口,门前街上就有盯梢的衙役,他也不理,就往街外头走,那些衙役自是一路跟着。 他好似走得漫无目的,心里却明白,不用自己去找安清和,在得知自己没死以后,对方一定会来见自己。 果然,走了不多会儿,身后紧随的脚步声便听不见了,然后是只有一个人在跟着。 楚云清停下步子,回头,身后十多步外,是面无表情的安清和。 只不过今晚的对方,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 如果说从前的安清和,像是无世无争的商贾,此时便是杀意涌动的持刀人。 而对此,他并不掩饰。 安清和手上还带着那对蛟爪,目光一直落在楚云清的脸上。 “解药呢?”楚云清问道。 安清和看他半晌,笑了,“你倒是命大。” 楚云清抿了抿嘴。 “敢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安清和冷哼一声,“还想着救她?” “你不是说,想让她当帮主么?”楚云清问道:“现在为什么要杀她?” “你会不知道?”安清和讥讽道。 楚云清知道,是因为陈文静和李鹰,也因为安清和怕暴露自身,若被晏红染和渊行帮知道,一直的卧底谋划,想要掌控渊行帮的是安清和,那下一个死的必然是对方。 “能不能给我解药?”楚云清还是道。 安清和反问,“应天枭是你杀的?”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他不知道应天枭是谁,而当安清和看到他的眼神后,心里不免松了口气--应天枭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如果真是楚云清所杀,那无疑是说他武功隐藏很深,这不是个好消息。 不过现在看来,人不是他杀的。 至于是谁,安清和暂时没有考虑。 他在想,要不要将楚云清灭口。 “我一直把你当做师傅。” 这时,楚云清说道:“当年,是你带来了我父亲和叔叔的死讯,是你帮忙料理了后事,然后赏识我,让我进了衙门,后来又教我东西。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安清和听到这,饶是铁石心肠,此时也不免心中喟叹。 “咱们是如何走到今日的?”楚云清有些难过,更有不解,“你说过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百姓,可是,你现在告诉我,真的是为了百姓吗?” 安清和说不出口,百姓,或许在最初的时候,的确是为了让百姓不受帮派的骚扰吧。 可在时过境迁以后,他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没有渊行帮,还会有其他帮派,无赖、泼皮、混子,市井里、江湖中,这些人从来不缺。 甚至如果没有渊行帮的话,这太渊城的地下还不定会是什么样子,反倒因为渊行帮一家独大,太渊州江湖才会安稳。 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不难发现,跟渊行帮乃至其他帮派联系最深的,其实是官府。 总会有官吏给予方便的,受贿行贿,由帮派出面去做脏活,这些屡见不鲜。 安清和早该想到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一路升迁,早该看破这一点的。 也可能,是随着卧底计划逐渐顺利的进展,让他不愿意去想这一点。 人是有野心的,所以贪心。 52.曾经破碎 安清和的杀意并不明显,四散的辨不清方向的风里,杀气若有若无、模糊不定。 楚云清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对方兵戎相向。在他心底,对方是长辈,会训斥自己,会感到欣慰或失望,但如果说是要拼命,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现在,安清和阴沉的神情,以及先前的一番动作,无不在表明,眼前的这个人,与六年前那夜来府上的长辈,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那么信任,甚至是对自己,都可以痛下杀手。 “你想要的,是渊行帮,方震他们已经死了,再无谓地死人,很可能会引起反弹,尤其晏红染还是堂主。”楚云清劝道:“只要你将解药给我,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再坏你的事。” 安清和眼神动了动,“你怎么保证?” 楚云清看着他,心中在挣扎着,良久才下定决心,“我们会离开太渊州!” 安清和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此时闻言,忽地笑了下。 “你心里还在犹豫,不难想你能做出这个决定,在心里放弃了什么。”他说,“但不说我信不信,你自己能信吗?晏红染真的会听你的?” 楚云清咬了咬牙,没说话。 “孩子,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当然。”安清和道:“一腔孤勇是好事,但不能成事。” “那你想如何?”楚云清压下心中怒气和失望,问道:“真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是她先逼我的!”安清和蓦然大喝,脸上满是怒火,浑没有往日半点平和,“她杀了陈文静,而你也在场,无动于衷,是吗?” 楚云清听后,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的意思是,那晚,我也该死?” “你为什么没死?”安清和紧盯着他,“你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暴露么?” 楚云清的心,随着对方前一句话而沉落下去,以往的一切如同跌落谷底,摔得粉碎。 “只不过是晏红染不想杀你罢了。”安清和嘲讽一笑,“是你做的好啊,跟了她这几年,把她伺候的舒服,捡了条命。” 楚云清双拳紧握。 “但你觉得,以后还能做什么?”安清和说道:“只要晏红染还活着,你就什么也做不了,看着是卧底,其实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甚至她想什么时候杀你就什么时候杀你。而且万一,你再被策反呢?” “我不会!”楚云清咬牙道。 “这谁说得准?”安清和笑了笑。 楚云清摇头,嘴角有些颤抖,“这么多年,到了,你竟是不信我?” 安清和亦有所动容,但还是牙关紧闭,没有开口。 楚云清见此,深吸口气,道:“解药,你到底给不给我?” 安清和缓缓摇头,看向他的身后,“解药不在我身上。” “那在谁那儿?”楚云清连忙道。 “在我这!” 背后,蓦地有人开口,随之而来的,是一缕腥臭阴风。 楚云清乍闻便立即屏息,脚下一点,就朝一旁闪去。 安清和眼底有过刹那的欣慰,不过眨眼便是铁石心肠。 “杀了他!”他猛然挥手。 楚云清撞破了街边的民房,此时听见,心中更觉悲凉。 但就在此时,墙体另一侧被人撞开,一双如蒙金光的大手朝他抓来。 楚云清强于真气和体魄,可身法轻功却是短板,当下虽心有预兆和规避的念头,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太慢,便是懒驴打滚都来不及。 所以,他只觉双臂一痛,浑身顿有被束缚之感,接着便被一下制住。 …… 眼前从阴影中出现的是一个身高近丈的大汉,一身僧袍绷得很紧,此时双手如钳般紧抓楚云清的臂膀,让他如被禁锢般,上半身动弹不得。 “我抓到他了!”莽罗汉朝外喊道,瓮声震耳。 “莽夫!”楚云清冷哼一声,猛地抬膝,朝身前之人的胯下顶去。 莽罗汉是外家高手,虽然不擅感知,但方寸之间,亦是明察秋毫,在危险来临之前,周身寒毛一竖,自是示警。 不过他练的是罗汉金身,一身横练无漏,罩门也不在胯下,他对楚云清这招偷袭根本没放在心上,跟自己的金蛋硬碰硬,他几乎可以听到接下来对方的膝盖骨裂和惨叫声了。 果然,下一刻,尚在房外的安清和与草头蛇便听见了一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里一下传出老远,惹得四下群狗吠起,真真是让人心底一寒、毛骨悚然。 束缚着双臂的手上已经没了力道,面前铁塔般的汉子整个佝偻下去,身上那层气血激发的金光,都显得软软的。 只有激凸的双目和其中血丝,以及惨白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在诉说着方才那不可名状的剧痛。 楚云清没有丝毫留手,一个肘击便撞在莽罗汉的太阳穴上,直接将其打晕过去,也算是给他减缓了不少痛苦。 就算这人练了几十年的硬功,但他是内外兼修,真气与气血混元如一,自负金蛋跟他硬碰硬,还真不行。 楚云清撞破窗子,直接跃出屋外,撒腿就跑。 只不过,安清和是进了房中去看莽罗汉的伤势,但草头蛇一直守在街上,此时一见楚云清现身,当即便从腰上掏出一物。 “楚云清!”他猛然大喝。 声发突然,其中似乎又含某种奇异的摄魂之音,正欲奔袭的楚云清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几丈外的身影。 “红染姐?”他一愣,逃跑的脚步不由得就停了。 眼前不再是晦暗的长街,月光如练高高挂着,四下映照澄净一片,晏红染身着白衣,负手站在街头,眸光流转,巧笑嫣然。 楚云清张了张嘴,眼中浮现迷茫之色,“你…你不是受伤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晏红染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不是说好要去喝酒的嘛。” “喝酒?”楚云清一怔,随即想起,是了,对方今日刚从京城回来,自己是要跟她去淮水画舫喝酒的。 “你还愣着作甚,快些来啊。”晏红染招手唤道。 楚云清连忙‘哎’了声,快步跟了上去。 53.银胆追命 一出长街,便是康乐坊。 那条老街并不长,两旁烟火人家,还有其乐融融的百姓路过,男的朴实,女的矜持,小孩子拿着糖人儿,蹦蹦跳跳跑在前头。 楚云清眼白多过黑眼珠,且在渐渐弥漫着,他脸上有笑容,嗅着身边晏红染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偶尔还会偷偷看她,每每要被发现的时候,总会先一步错开眼神,余光却不自觉地还瞄向对方。 前边就是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有船夫划着小舟经过,船头的琵琶女轻轻弹奏,桥上有赏月的男女透着欢笑。 “今晚的月色真美。”晏红染站在桥上,“风也轻缓。” 楚云清点头,耳边,是几个年轻书生在吟诗。 “你会作诗吗?”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赧然摇头。 晏红染扑哧一笑,背着手,走下石桥。 楚云清想着,今后也要多看些诗词文章,沾些墨水,也好作诗。 过桥之后,是一个茶摊,有不少人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瞧着旁边不远的皮影戏。那是一块幕布后边,大抵是两三个人在调弄皮影。 在这里看,当然不如坊市戏楼等地来的精致,不过寒酸粗犷处,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简陋,可四下行人驻足,三五友人,亦有茶水相伴。看着幕后人影憧憧,或刀剑或人马,才子佳人爱情,金戈铁马踌躇。 兴致里,古来兴亡事,人间有情天,尘世万般,都在这小小幕后的皮影之中。 楚云清一时看得入了迷,眼中几不可见瞳孔。 一旁,晏红染看了他一眼,茶香清淡,脸上仍是微微笑意,却撞了撞他的肩膀。 楚云清眼睛一动,下意识看了过去,“怎么了?”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晏红染慢声细语,眉眼弯弯,“该走啦。” 是啊,该走了。楚云清心底突然有些失落,在看着晏红染的时候。 眼前的一切都停滞了下来,静谧着,褪色着。 “既已共年少,何必求古稀。” 晏红染朝他轻轻摆手。 楚云清也是笑着,一如往日般温和。 …… “怎么样了?”安清和扶着莽罗汉走来。 街上,是一身黑袍下有些颤栗的草头蛇,他的手里拿着一面角的铜镜,诡异的是光滑的镜面反射了月光,如华般落在对面不远的楚云清身上。 草头蛇没有说话,泛青的下巴上汗珠滑落,颤颤巍巍地掉下去。 他拿着镜子的手在颤抖,好像要坚持不住,而他另一只手里紧捏着一张叠成菱形的黄符纸,此时正如灼般冒起了白烟。 安清和眼神动了动,本能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他看了眼对面的楚云清,咬了咬牙,没有半分犹豫,脚下一踏,双手在前成爪,直接朝楚云清撕去。 但就在快要临身的刹那,本是双目紧闭的楚云清陡然睁开了眼睛,其中寒光内敛,却更让人触之心悸。 草头蛇惨呼一声,捂头吐血。 楚云清看到了落爪而来的安清和,看到了对方狰狞决然的神情,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毫不掩饰的杀气,让他第一时间应激出手。 黑虎掏心! 在安清和的双手未曾落下的刹那,楚云清一拳直捣安清和的心口,于他双臂之间的空门中穿过。 安清和瞳孔一缩,想要变招却根本来不及,他认出对方这只是一记再寻常不过的直拳,可饶是如此,其寻找的角度和出拳的时机,是那么完美,就算被察觉也让人来不及反应。 他只觉胸口一痛,继而便是一闷,整个人脑海都沉了沉,眼前的景象有过霎那的模糊,一切都看不真切。 继而,楚云清变拳为抓,扯着安清和的衣襟,直接将其掼在了地上。 嘭! 府衙总捕头素日温和的面孔,与青石板的地面有了接触,剧痛之中,他才一下回神。 “你找死!”安清和怒吼一声,单手一拍地面,整个人翻身而起。 楚云清双目微合,下意识探手入怀,可事到临头,当摸到清凉的的青璇小斧时,他心底却浮现犹豫。 杀,还是不杀? 但他的犹豫,却给了安清和机会。一路经历多少勾心斗角才坐上如今的位子,生死之际,他才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就算眼前的人是亲爹,他也杀心已决。 安清和甩手,飞出的却不是蛟爪,而是一枚银光湛湛的卵形之物,在银光一现之时,其后袖里,又有一枚朴实无华的黑影随之而去。 两者相隔不过三寸,一者光芒外露,一者暗淡如铁,却在半空吸引如旋,更有奇异鸣音如嘶而生。 楚云清耳畔一阵尖细啸声,刺耳非常,与此同时,他只觉胸前一阵剧痛,整个人在闻声之际便被打飞出去。 人落地,张口便吐了口血。 而先前那两枚如卵般的飞袭之物却于半空碰撞,两者飞旋如环般划过银光,重新落回安清和的手里。 楚云清一手按在胸前,口中溢血,却也看清了在安清和手里盘旋揉搓的,竟是两枚好似鹅卵石般的铁丸。 铁爪银胆,果然只有叫错的人没有喊错的绰号,这连楚云清都未曾见过的暗器,才是安清和的杀招! 那边,草头蛇今夜两次动用幻术皆被反噬,此时正盘膝在地,休养精神。 莽罗汉迈着螃蟹步走过来,神情里满是凶狠。 安清和手中把玩着子母银胆,下巴微抬,眯眼瞧着还未从地上起来的楚云清,注意力还在他伸入怀中的手上。 他先前看过应天枭的尸体,后者内衬有软甲,却是被人以利器斩击心脉而死,一击必杀。 他先前怀疑杀人者是楚云清,但刚才对方却是否认了,不过现在,想起楚云清交手时的应对,以及探手入怀时眼底刹那闪过的杀意,他觉得,应天枭应该就是死在对方手里。 或许,便是对方怀中,身藏某种利器。 安清和有些好奇,更不敢大意,这也是他明看见楚云清此刻重伤,也不朝前走的原因。 但一旁的莽罗汉,却没想过这一点。 他是知道安清和手中那子母银胆的,以真气激荡,特殊手法掷出,不伤外表而破脏器,极为阴损。 先前的交手中,他承认小瞧了楚云清,却并不认为对方的肉身比自己还强。这一点,在之前制住对方时,气血牵引下,他就感知出来了。 所以他觉得,在安清和方才那一击之下,楚云清的五脏六腑,此刻已然被震破。 莽罗汉面目狠厉,大喝一声,挥拳间佛光璀璨。 楚云清舔了舔唇,血腥浓郁,信手一甩,青芒闪现! 54.符 没有人能形容这道青芒的速度,它仿佛一闪而过,却又如同存在亘久。 莽罗汉亦来不及反应,但他脖颈下的骷髅佛珠却亮起了金色的光,本该是温暖人心的佛光,此刻却冰冷如狱。 青芒没有丝毫停顿,再现时重回楚云清的手上。 莽罗汉噔噔后退两步,面若金纸,而他颈上佛珠断线掉落,每一颗落在地上都是一声脆响,继而化为齑粉。 他捂着心口半跪在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是当年下山时,寺里师伯赠予的宝器,它只有一个效用,那便是接下危机生命的一招,不论是武功还是玄术,继而会开启佛门阵法,将他送出十里之外。 但现在,它没有接下方才那一道青芒,更没有开启阵法。 莽罗汉眼中的神采褪去,他看着从地上起身的楚云清,看着对方手中那平平无奇的青玉斧头,心里明白,并不是师伯骗他,而是因为杀自己的,是更为高明的法器。 出即夺命,道门手段。 莽罗汉双目圆睁,轰然倒地。 身后不远,安清和手里一对子母银胆搓动出声,却没敢立即出手。 他盯着青璇小斧,目光捉摸不定,有疑惑,有好奇,更有深深的忌惮。 楚云清捂着胸口,压着喉间的一口血,警惕着对面的人,缓缓朝后退去。 安清和没有阻止,他或许有这个能力,却没有这个胆色,莽罗汉便是前车之鉴。 至于草头蛇,精神在今夜连番受创,没有三五个月,怕是休养不回来了。 “技不如人,羞煞我也!”草头蛇瘫坐在地,失魂落魄。 安清和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识得,那是什么法器?” 玄术神通经过特殊手段,可以赋予在炼制的器具之上,名曰宝器,极为珍贵。而其中可用于争斗搏杀的,便是法器。 莽罗汉的骷髅佛珠便是宝器,而用以杀人的青璇小斧,自然就是法器,这类法器在世俗江湖里还有一个别称,那就是神兵。 安清和是了解楚云清的,不管是出身还是经历。所以他才疑惑,对方是何时、如何得到一把神兵的。 或许唯一的解释,便是晏红染自京城而归时送给他的,但这似乎又不太可能,一把神兵,他们两人的关系会有这么要好吗? 起码,安清和觉得,如果换成是自己的话,自己不舍得。 草头蛇只是摇头,他看不透那青璇小斧的来历。 安清和面色凝重,楚云清有神兵在手,若要强杀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不过,楚云清没从自己这里得到解药,那晏红染天亮必死。而等明日石崇山下葬之后,渊行帮就是官府的囊中之物了。 楚云清一个小小香主,人微言轻,大势之下,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 还是地牢,这次的脚步声有些沉重,透着颓然自责和绝望。 楚云清本来自觉没脸回来的,可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无路可去,到头来,能接纳容身的地方,还是这堂口。 他经过不走空的牢房,发现这老小子四仰叉地躺在地上,跟死了一样,不过呼噜倒是打得震天响。 顾禾这回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靠在墙边,眼睛闭着,偶尔点着头,好像在打瞌睡。 至于牢房里的床上,晏红染躺在那里,白衣上还有血迹,如同雪中点缀的腊梅,安静而凄美。 “回来了。”顾禾说道,语气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楚云清闷闷点头。 “我没能拿回解药。”他低声道。 顾禾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而且还受了重伤?” 楚云清倚靠着牢门坐在地上,忍不住咳嗽。 先前,若非放在胸前的青璇小斧挡下了安清和的子母银胆,现在的他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的气血和真气还未能将五脏六腑祭炼如铁,碰上子母银胆那等专破内腑的诡异手段,先前又无提防,自是要吃大亏。 忽地,楚云清只觉后背一热,继而便是一道暖流传遍全身,不过太过短暂,只是几息便消失不见了。 但也因为此,他觉得体内的伤势好了些,起码喉咙不再发痒想咳嗽了。 他回头,一张褪去朱砂的符纸落在地上,自行燃尽。 “最后一张符纸了。”顾禾也在一旁坐下。 楚云清看着床上的身影,道:“她?”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死。”顾禾道。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一时难以理解。 “你也见过了不少符纸,怎么看?”顾禾转而问道。 她说的符纸,当然不是街面上装神弄鬼毫无作用的那些,而是由精通此道的方士画下,寄予了一道玄术的符纸。 楚云清想到了什么,在口袋里掏了掏,捏出了一张符纸,这还是当日从周望潮身上顺手拿的。 只不过当日是两张,如今只剩下了一张,他还在身上摸索着,然后从口袋里捏出了一些燃尽的黑灰。 顾禾看了眼,道:“这是可破除玄术的黄符,为我清静门独有之物,你怎么会有?” 可破除玄术?楚云清咂摸着,联想到先前‘自己与晏红染夜游’那如真似幻的场景,他恍然明白过来,正是身上的这道符纸,让自己破除了幻境。 “这是我从一个道人身上得来的。”楚云清说道:“他也是清静门的人。” 顾禾一愣,“清静门的人?叫什么?在哪?” “就在城里,我不知他姓名。”楚云清道:“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 顾禾想了想,并未将这形象与脑海中的本门之人对上号。 “红染姐到底如何了?”楚云清说回正题。 顾禾反而道:“方才我问你,你对符纸怎么看?” 楚云清想了想,道:“寄存玄术,神异且方便。” 顾禾点头,“晏红染现在,就是一道符。” 楚云清皱眉。 “在方士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他们和普通人。 只有方士能使用玄术,但世上也有一些普通人,他们的地位比方士还高,他们也想使用玄术,所以才有了‘点悟’,也有了符道。 符,就是普通人的玄术。” 顾禾说道:“晏红染以人活不下去,但还能以其他形式存在。所以我用血为朱砂,以晏红染为符纸,把她画成了一道符。” 55.失魂 “符纸是死物,红染姐一个大活人,怎么能成为一道符?” 楚云清问道,有些生气。 “我说过,她只是吊着一口气,但这口气是在精神。”顾禾道:“她的人,其实已经死了,只是不甘心、不舍得,所以精神还未消散。” 看见楚云清紧皱的眉头,她摇了摇头,“你不是方士,说了你也不懂。” “那她还能活过来么?”楚云清小心道:“我的意思是,像从前那样?” 顾禾看着他,只是笑了笑。 世间擅长画符的方士不在少数,世面流通的符纸千奇百怪,只要有钱,就能搜罗,但一些真正绝密的玄术,谁又会画在符纸上? 符并不局限于一张黄纸,木牌玉珏、石雕兽骨,这些都能画符,玄术中的‘阵法’也是如此。 但有以人布阵,却没有将人画符,或者说,是符道无法融于血肉生肌。 在人身上画符,把人制成一张符,天理难容,就算清静门门主都没有这个手段。而清静门,也没有往这个方向研究过。 但不巧,顾禾便会一些。 晏红染不是她第一个画符的对象,只不过是第一道成功的符罢了。 顾禾思绪发散的有些多,丝毫没有楚云清的那种悲伤。 因为对她来说,晏红染只是萍水相逢,只是人生旅途中,一个有趣的人罢了。 最多就是感叹,还不至于让她付诸太多的情感。 楚云清看着毫无声息的人,心中悲怆涌上,愈加难受。 “我以为你能救她。”他说,“我也是胆小鬼,我应该跟安清和拼命,说不定,就能拿到解药。” 顾禾看着他,无声笑了下,似是嘲讽,只不过楚云清没有看见。 “我对不起红染姐,也不会让你糟践她的。”楚云清深吸口气,擦了擦眼角。 “什么意思?”顾禾眉头皱起。 “人死,入土为安。”楚云清道。 顾禾气极反笑,“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么?” 楚云清摇头,忍着痛起身。 “你不能把她带走。”顾禾一字一顿道。 楚云清去开牢门,发现牢门没锁。 “你再动,我会杀了你。”顾禾平静道。 此时,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随和,有的,只有认真和清晰的杀意。 楚云清道;“我以为你能救她,才带她来这,你付出的努力,我会给予回报,但既然没能救成,我便要带她走。” “呵。”顾禾笑了下,“我不同意!” 楚云清没说话,只不过,火把朦胧的映照下,苍白的脸上,却有着压抑的狰狞。 “这是道理!”他说。 顾禾沉默片刻,道:“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楚云清便将跟锦衣卫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你查清山谷里到底是什么,我就把她给你。”顾禾道。 楚云清摇头,“你自己可以去查。” “我不能露面。”顾禾道。 “你怕锦衣卫?” “你见过他们了。”顾禾忽然说道,语气肯定。 楚云清觉得,这些城里来的人,真的是聪明的过分。 顾禾点点头,“怪不得你这么理直气壮,看来跟他们也有了交易,我倒是好奇,他们为何会找上你。” 楚云清没说话。 “他们有几个人?”顾禾问道。 楚云清觉得自己已然看透了对方的真面目,他所以为的朋友或是亲近,甚至是赠予自己的玄术,不过都是对方为了达成目的的伪装而已,一切都只是利益使然。 楚云清深吸口气,道:“一个。” “一个?”顾禾皱眉,显然是不信。 不过,她没能从楚云清的脸上看出什么。 “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的。”楚云清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帮助。” 他说的,是之前的事情,不论是相赠玄术还是如朋友那般的推心置腹,哪怕这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顾禾眼帘低了低,“各取所需罢了,无需介怀。” 楚云清点点头,转身走了。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忽地低叹一声,她看向床上的晏红染,今次为了对方,她放弃了楚云清,也不知是对是错。 但这谁能说得清呢。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该离开的时候了,锦衣卫的人从楚云清口中得到了消息,想必山谷的事情一定能查明白。 而现在,她有了晏红染这道符,以往的实验终于得到了可行性的证实,至于查案什么的,当然就不放在心上了,因为此刻有了更要紧的事情。 “庸王府的案子,就便宜锦衣卫了。”她咬牙想着,将晏红染在薄被中一包,抱着便走了出去。 那边,老采花不走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顾禾瞧他一眼,红唇轻启,一道白练便打在了牢门的锁链上。 啪的一声,锁链断裂落地,牢门咯吱一声便开了。 不走空张大了嘴,激动地浑身颤抖。 “照我之前的吩咐去做。”顾禾说道。 “一定,一定。”不走空连连点头。 顾禾轻呼口气,走出地牢。 夜色如墨,她嗅着冷风,在地下不过才几日而已,虽是从容,心里竟不免有人间相隔之感。 没有再多感慨和停留,她抱着晏红染,径直出了堂口,很快便消失在长街上。 诸如阿力等值守之人,对此竟毫无所觉。 …… 楚云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越想越憋屈,自责如潮水般不绝。 他脚步忽地一停,心间念头急转,亮堂了一瞬,没来由的,他便匆匆往回赶,脸色难看。 自己真是大意了,既然顾禾已经在自己面前暴露真实面目,又从自己这里知道了庸王府和锦衣卫的消息,那她自然没必要再待在地牢里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离开地牢,带着她画好的那道‘符’离开。 楚云清急忙回了堂口,去了地牢,发现果然不见了人,便是不走空都被放走了。 而出来后,才看到了优哉游哉往这边来的地牢守卫。 闻着这人身上的酒气,楚云清摇了摇头,颓然地往外走,走回了街上。 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如果顾禾真要离开,阿力这些人,又怎能发现呢。 只是,这种无力感让人太过失落,沉沉的难受。 “才多会儿没见,怎么就这副德行了?”街边,有声传来。 56.多说无益 声音的主人站在街边,穿着杏色的长裙,怀里抱着琵琶,正是傍晚时才见过的艾小舟。 楚云清看她一眼,开口道:“这时候你不在淮水河上唱曲,怎么还在街上溜达?当心被泼皮掳去祸害了。” 他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说,可算是恶毒了。 艾小舟莞尔一笑,“你这怎么还急了?” 楚云清冷哼一声,不想理她,但脚下并未离开。 “你是泼皮吗?”忽地,艾小舟走近,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楚云清不悦,“你什么意思?” 艾小舟走过来,娇俏的脸上带着羞涩,眼帘微颤,好像不敢看他。 “你要是泼皮,人家倒真想被你祸害呢。” 声调婉转不胜娇羞,欲拒还迎让人难以自持。 楚云清却打了个冷颤。 “有话就说。”他朝旁退了一步。 “今夜倒是热闹。”艾小舟挽了挽头发,也不逗他。 “你来这,就是瞧热闹的?”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摇头,“我是想见见六扇门的来人。” 楚云清心中一动,想到了刚离开不久的顾禾。 艾小舟看见他的眼神,当下眯了眯眼,“那人就在你堂口里?” 楚云清知道还是自己心绪变化浮于表面,被对方试探出来了。 “人刚走。”他点头。 艾小舟皱眉,她也是刚来,但路上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人的行踪…等等!她忽地想起方才走过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 “是两个女人?”她问道。 “两个?”楚云清摇头,“一个。” 艾小舟看他半晌,判断他说的是真话,没有骗自己。可据她所知,京城六扇门里并无女子当差。 “她叫什么?” “之前她问我关于你的消息,我也并未明言。”楚云清道。 艾小舟点点头,“你倒是个实诚人。” 楚云清没说话,实不实诚又能怎样呢,混江湖,靠这个可活不下去。 “看你样子,今晚是受了不少挫折。”艾小舟随口道。 既然六扇门的人已经走了,她便没什么要紧的事了。 楚云清道:“官府对我们动手了。” 艾小舟一怔。 “安清和的人,在雪月楼杀了方震几个,又杀了晏红染。”楚云清道:“他想掌控渊行帮。” “区区捕头,竟如此大胆?”艾小舟有些惊讶。 楚云清想了想,道:“其实,我是官府安插在渊行帮的卧底。” 艾小舟何等聪慧,联系方才之事,一下便想明白了。 “是这府衙,想掌控渊行帮?”她说。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惊讶道:“想不到你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人有如此魄力。” 渊行帮是太渊州第一大帮,如果真落入官府之手,若传入江湖,那对朝廷的声望打击是极大的,必会引起江湖各派的声讨,甚至会有宗门出面。 不得不说,定下这计划的谢玉尧或安清和,有野心,也有足够的器量。 艾小舟看出楚云清的神情中,有落寞和颓丧,不免笑了笑,“看来,你这是被抛弃了。” 抛弃?楚云清想了想,或许是吧,自己可能在一开始,就是个弃子。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艾小舟问道。 “计划?”楚云清一愣,然后沉默下去。 艾小舟眼睛瞪了瞪,很是不信的样子,“不会吧,你就这么甘心被当成弃子?” “还能如何?”楚云清道。 艾小舟摇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楚云清。” 楚云清笑了笑,“你我才见过一面。” “神交已久。”艾小舟笑着点头。 楚云清不信,觉得这城里来的小姑娘满口谎话。 “从你定计抓陈五开始,我就关注你了。”艾小舟道:“你不是个莽夫,所以我才会找你合作。” 楚云清心下一笑,想到了顾禾此前所说,让自己做事不必考虑太多,一力破十会便是。 现在,这人却说自己不是莽夫,真是有些好笑。 但他却笑不出来。 “晏红染死了,等明日帮里的人就会发现,东市已经成了一盘散沙,而且,安清和与陆景之间肯定有了交易。”楚云清说道:“大势所趋,再多的计划又能怎样?” 艾小舟眼神闪烁,“东市一盘散沙,南市也是如此,那为何,不让整个渊行帮都这样呢?” 楚云清一愣。 “只要人死了,不就好了么。”艾小舟微微一笑。 楚云清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只要知悉整个计划的人都死了,所有的筹划,不就跟从来没有一样么。”艾小舟淡淡道:“一切就回到了原点。” 楚云清张了张嘴,“你是想说,杀了陆景他们?” 艾小舟轻笑道:“还有安清和,谢玉尧。” 明明是不含丝毫烟火气的话语,却仿佛是一阵凉风,绕过楚云清的脖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这份冷意仍是萦绕不去,直钻进他的心里。 楚云清低着头,双拳微微握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艾小舟抱了抱琵琶,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吓着了,还是不敢?” 楚云清肩膀有些颤抖。 艾小舟‘嘁’了声,不无鄙夷道:“你跟晏红染的关系应该很好吧,那晚在淮水楼船上,我一看就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现在她死了,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楚云清没说话。 艾小舟摇摇头,“你还是不是个男…” “哈哈哈。”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笑声打断。 大笑有些释然后的豪迈,更有无矩的狷狂,眼前的人抬起了头,英朗的脸上可见桀骜,冷冽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与野性的张扬。 楚云清恣意地笑着,艾小舟小嘴张了张,有些愕然。 这憨货,突然犯什么病? “你说的对,只要人死了,一切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楚云清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先前的颓唐,他此刻心念通透,体内气血与真气呼啸如龙,好似斩断了枷锁,挣脱了原先的束缚。 艾小舟反倒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你该不会,真的想杀谢玉尧吧?那可是知府啊,好可怕。” 话虽怯怯,可她眼中的无法无天和跃跃欲试,无不在表明,这话就是说说而已,听听也就罢了。 来太渊州憋了这么久,可给她憋坏了,不生事、不杀人,那还叫锦衣卫吗? 57.没有大事不登门 艾小舟一脸蠢动,“说说,先杀谁,有什么计划?” 楚云清坦然摇头,“杀人还要什么计划,直接找上门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艾小舟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算是锦衣卫,也不敢这么猖狂啊,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代百户,如今又山高皇帝远,她在太渊州里恐怕也不会有太多面子。 这么杀人的话,自己还真兜不住。 “那什么,我想起来还没吃宵夜,先走一步。”艾小舟客套一笑,抱着琵琶便走。 岂料,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人从后抓住了。 她娥眉一蹙,后脚跟就踢了过去。 但抓着她手腕的手突然用力,朝后一拽,她这踢出这脚落空,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哎呀,你弄疼我了!”艾小舟嘴上说着,却借此朝后一靠,继而裙下膝盖便顺势顶去。 楚云清大手朝下一按,顺手抓住,两人不免贴近,艾小舟只觉得浑身一麻。 “这家伙的武功…”艾小舟仰头,紧盯着身前之人,不免心跳加速。 楚云清却是很快便松手,将她一放,“独木难支,还得要你帮忙。” 艾小舟冷哼一声,整理裙摆,“你这是求人帮忙的语气么?” 楚云清道:“你帮我,我才能帮你更多,你不是说,要让我当上帮主吗?” 艾小舟瞅他一眼,觉得这小子看来也没那么好掌控。 “我也不瞒你,我在太渊州能调动的人手,只是绿林的一些人,别说是杀谢玉尧,就是进出太渊城都不容易。” 艾小舟道:“更何况之前也麻烦了他们不少,真要他们再做什么,恐怕也没那么好吩咐了。” 她这话说的倒也不假,就算有田猛的面子,她毕竟是京城的锦衣卫,对太渊州绿林,能帮的其实并不多。 尤其还不清楚太渊州府衙跟庸王府之间的关系,她轻易不能暴露身份,能做的事就更有局限性了。 楚云清点头,道:“谢玉尧是一州知府,轻易不能动他。” “那你想杀谁,安清和?”艾小舟问道。 “杀官的话,你会不会有麻烦?”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很想说‘无所谓’,但想了想,安清和能当上太渊州六扇门的总捕头,肯定颇有手段,她对其又了解不多,所以不敢打这个包票。 楚云清一眼便看出其中为难,便道:“陆景。” “什么?”艾小舟一愣。 楚云清解释道:“他是渊行帮的副帮主,且跟安清和暗有勾结,我分身乏术,你若能帮我杀了他,感激不尽。” 艾小舟当即点头,“好,此事我回去,会从长计议。” “不行。”楚云清摇头,“明日石崇山下葬,陆景一定会趁此上位,时间来不及。” “那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今晚?” “没错,所有的事情,都在今晚解决。” 艾小舟看着他杀机毕露的面孔,那是冰冷与决然。 “好。”她最终还是答应下来,“那什么陆景,活不过天亮。” 楚云清看了眼夜空,现在还是一片晦暗。 他抬脚便走。 “那你是要去杀谁?”艾小舟在背后问道。 楚云清并未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多谢了。” 艾小舟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了下。 …… 楚云清不是一个会将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的人,但如今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等明天陆景当上帮主,安清和的筹划成功,官府掌控了渊行帮,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那即便他再杀了陆景,甚至是安清和,也都于事无补。 其中还有关键的一环,那就是陈五。 楚云清不相信,这个人在今夜之事里,没有参与。 所以,就如方才所说的那样,他要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在今夜。 如果自己能活着,那从前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如果自己死了,那一切也会随之湮没掉。 这是他的选择。 …… 安清和家境颇丰,他不住在衙门里,而是另有一个大宅院。 楚云清知道这个地方,还知道,每逢大事决断之前,安清和总会先回家嘱咐几句。 比如今夜,晏红染的死、所有的谋划即将达成、甚至是对杀死楚云清而下定决心。 安清和此时就在府上。 他没有子女,也没有夫人,却有六房小妾。 楚云清曾问过他,安清和的回答是,有了妻子便有了拖累,他虽是官身,却大半人生都在跟江湖打交道,有的人秉承道义,祸不及妻儿,但有的人却穷凶极恶,毫无顾忌。 所以安清和不想有什么牵挂。 他说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升迁或有可能,但半辈子的经营都在太渊州,真要离开了,他反倒不愿意,所以就一辈子待在太渊州便好。 至于这六房小妾,来历什么的楚云清倒是不清楚,只记得安清和说,男人嘛,总得有些爱好,他也不是圣人,得及时行乐才是。 就像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安清和却依旧在堂中饮酒。 烛光透亮,大桌上摆满了酒菜,那六个小妾穿得或多或少,无甚兴趣地打着哈欠陪着他。 她们也是了解安清和的,上一次自家老爷这般大晚上睡不着折腾,是在几天前,好像是衙门里死了个人,但上上次却是在六年前。 她们想不通安清和在搞什么名堂,不过谁也没有多问,就安静地斟酒夹菜,陪着他说会儿闲话。 楚云清已经来到了安府,他以前就来过一次,在六年前的那个雨夜里。 现在,他又来了。 不同的是,上一次来,心中彷徨无助,这一次来,心比铁坚。 翻墙进去,院里空荡寂静,他在晦暗中行走,没有碰见什么家丁护院,然后便看到了主房那边的灯光。 院里拴着条狗,支棱起了耳朵,楚云清朝它一瞪,那狗先是一怔,继而挣着绳子咧嘴,朝这边没命地吠叫。 “……”楚云清不去管它,径直朝大堂那边走去。 安清和听见了狗叫,端酒的动作一顿。 边上,几个小妾有些不悦,“大晚上的,谁啊?” 有人让丫鬟出去瞧瞧。 门刚开,安清和状似不在意实则一直紧盯的眼神,一下便看到了院中的人,瞳孔忍不住一缩。 他呼出口气,道:“你们先回去睡吧。” “老爷?” “回去。” 一众小妾和丫鬟施礼后,就从回廊走了,她们看到了从院里走近的人,却不认识,不过倒真是个俊朗的青年。 安清和朝门外那人温和一笑,举杯示意。 看似平静沉稳,实则心中悸动难抑,微微醉意早就被后脊蹿上的凉气冲散,甚至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楚云清怎么会来? 他怎么敢来? 58.了却因果 楚云清走了进来,转身将房门关上。 他就如此背对着安清和,仿佛没有丝毫的警惕。 而安清和手里捏着酒杯,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松懈下了身子,没有出手。 中自己的子母银胆而不死,他已然心有忌惮。 更多的,还是从先前之事里,认清眼前之人已经不可再用旧眼光去看。他成长了,更为谨慎,不可能再给自己留出机会。 所以说,看似的满身破绽,其实是在引诱自己出手。 想到杀死莽罗汉的那道青芒,安清和心头便不由沉重起来。 楚云清已经关好了门,走到了他的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完么?”他看了眼桌上,随口道。 “这不是你来了么。”安清和面带感慨,“说起来,咱叔侄俩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晚饭了。”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想不到,你也会有怕的时候。” 安清和脸上闪过一丝薄怒,不过转眼便化开了笑容,“这世上,谁不怕死?” “我不怕。”楚云清看过去,说道。 安清和眯了眯眼,与之对视。 楚云清脸色认真,眼睛一眨不眨。 安清和缓缓点头,“我是信的。” 楚云清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竟然还真信了,我是吹牛的啊!” 安清和脸色一沉。 “或许真有不怕死的人,但不是我。”楚云清揩了揩眼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不然我也不会真信了你的话,去做什么卧底。” 安清和手指摩挲着酒杯,心情平复下去,“你这是后悔了?” “从加入渊行帮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后悔了。”楚云清盯着他,咬牙切齿,“我家四代公门出身,我本可以有所建树,最不济也能活得光鲜,而不是成为帮派混混,被人瞧不起!” 安清和说道:“你是渊行帮的香主,康乐坊的清儿哥,谁敢瞧不起你?” 楚云清双拳一下握紧,不过还是沉吸口气,平静下来。 他自嘲一笑,“混帮派,别人只记得帮主是谁,其余的还不都是狐假虎威,谁会真瞧得起你?” 安清和身子朝前微微探了探,“所以,你想当帮主?” 楚云清冷笑,“别人当得,为何我当不得?” 有**便好。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气,脸上又是那般温和到虚假的笑容。 他说:“我可以帮你啊,届时,太渊州官道、江湖道都在咱们叔侄掌握,岂不快哉?” 楚云清看着他,从桌上拿起个没用过的酒杯,安清和连忙要给他斟酒,他没理,自顾拿了酒壶,倒了杯酒,然后一口饮尽。 “你我之间,恩怨总得有个了断。”他说。 安清和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何曾有怨,就因为我杀了晏红染?” 楚云清没说话。 “你若要当帮主,早晚是要除掉她的。”安清和不解道:“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杀我?” 你不知道她在我心中的意义。这句话楚云清没说出来。 他把酒杯拨到一旁,身子慢慢站起,“先前,你既已下了死手,那你我之间,便再无恩情。” 之前在街上,他本有机会杀掉对方的,却因为犹豫,反被重创,若非青璇小斧,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他便看清了对方的内心,也已还了恩情。 安清和看着他,眼神沉寂下去,“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么?” 楚云清摇头,此刻,他体内气血与真气翻涌如云海,难以平息。 安清和深吸口气,眼神陡然一厉,“那你便死罢!” 话说间,他一甩手中酒杯,继而脚下一点,人便随椅子朝后滑去。 泼出的酒水如箭,划出尖啸朝前射去,而酒杯更是于空中因劲力炸裂,碎片破空。 楚云清直接掀桌。 桌面将一切挡下,只听得碎片笃笃笃扎进的声音,以及碗筷落地的脆响。 与此同时,楚云清探手入怀,手掌已然握住冰凉的青璇小斧。 时间仿佛变慢,他目光锐利,死死盯着眼前,看着桌子翻转落下,露出其后身影。 安清和同样坐于椅上,手掌如蛟爪,爪中两枚银胆盘旋如珠,竞放光辉。 桌子轰然倒地,两人在看清彼此面容后,几乎是在同时出手。 子母银胆以奇特的手法和劲力飞旋而出,尖鸣刺耳。 另一边,青璇小斧受气血催动,真气加持,青芒之中竟有紫蓝色的电光闪过。 光芒刺眼,安清和下意识眯眼,继而要抬手去挡,可念头刚过,手臂尚未抬起,整个人便陡然一僵。 他只觉心口一凉,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来袭,眼前顿时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好快!” 都说人死时会回顾从前,可在安清和最后的意识里,却什么都来不及。 子母银胆先后落地,自行吸附于一处。 楚云清右手掌心如火燎般通红一片,倒没有多痛,反而有种异样的刺激感,手指会不受控制地轻颤。 而在对面,安清和躺在椅子上,心口殷红,却诡异得再没有鲜血淌出来,好似只是一线血痕,洇透了衣衫。 他仍是半眯着眼睛,却已然没了气息,他的脸上,尚带着惊骇,不过更多的还是疑惑。 楚云清一下弯腰低咳,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先前他便受了内伤,刚才又催动青璇小斧,体内气血与真气对撞时,更是用出了领悟不多的「御气雷化」。 这才有雷光一闪,他的手掌也像是被烧灼一样。 不过,方才的青璇小斧除了更快,还引动着他体内的力量,好像更为活泛一样。 楚云清此刻没有细究,而是朝前走了几步,捡起了那对子母银胆。 入手冰凉,材质该是有磁石之类,在手里是吸附到一处的,不过安清和用出时,两枚银胆是一前一后,之间总留着距离。 但现在安清和死了,这种手法,楚云清也没地方去学。 而且这子母银胆虽强,却比不过自己的青璇小斧,方才在半空便被打落。 楚云清随手便收了。 他看着椅上的安清和,沉默着,走过去,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然后不再停留,将房门关好,便顺着来时之路翻墙离去。 这一回,那院里的看门狗没有朝他吠叫。 59.陆景 当楚云清去杀安清和的时候,艾小舟也没闲着。 既然答应了帮忙,那她就不会拖沓,有来有往才是道理。 她唤来田猛,去叫醒了乐文治。 虽然他的武功很是一般,只不过在这太渊城里,也勉强算是艾小舟能用上的人了。 乐文治被人半夜吵醒,很是不耐,可一看是谁后,登时就不困了。 但当一听说接下来要做的差事后,他就不免冷汗涔涔。 “你可以回去,但要想好,你拒绝了什么。”这是艾小舟的话。 明明很平淡,落在乐文治耳里却不吝惊雷。 他几乎可以想到,自己已经知晓了机密,如果再拒绝的话,锦衣卫一定会将自己灭口。 而且,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艾小舟接着道:“好好做,用不了几天,安清和的位子,就是你的。” 乐文治眼神一亮。 艾小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之后,乐文治来到了北市老槐街,渊行帮的总堂口。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捕快,但好歹也是府衙的人,深夜来此,门口值守的弟兄自是要进去通禀一声的。 而陆景也根本没有睡着。 还未入夜的时候,安清和就差人送来了消息--今夜要对晏红染动手。 他跟安清和,是在石崇山死后才有了联系,不外乎便是叙说利害,继而双方因利益联手而已。 这是很常见的事,毕竟,不管是维系帮派还是想要自己更好地活着,利益总是摆在第一位的。 至于什么兄弟情义,那都要往后稍稍。 就如安清和让他今夜不论发生什么都按兵不动一样,只要他按捺住渊行帮里的人,一切等明天就尘埃落定了。 届时,他陆景就是名正言顺的渊行帮帮主,而且还会有官府帮忙牵线,助他得到太渊州各大商会的支持。 如此一来,渊行帮所能涉及的生意和产业,就不仅仅局限在江湖道上了。 这是陆景的打算,他也有野心,绝不会屈服于安清和或官府手上,他甚至已经筹划好以后要如何摆脱他们。 陆景今夜没有睡着,与他一起的还有穆春生,两人就在堂中弈棋。 哪怕两人明明心里激动、忐忑得不行,拈着棋子的手都有些哆嗦,依旧还是要做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穆副帮主,该您了。”陆景笑道。 “哎呦。”穆春生谄笑着连忙落下一子,“帮主,该您了。” 两人相视一笑,脸皮颤抖。 这时,门口有人来禀,说有府衙的捕快求见。 “莫非是事成了?”穆春生又惊又喜。 陆景却更稳重一些,压了压手,“现在才几更天?安兄弟说过,他天亮才会来消息。” “那这是?”穆春生又担忧起来。 他最早是依附在石崇山手下,如今又依附陆景,要说救人毒人还有门道,但要说谋划算计什么的,就不擅长了。 况且他现在满脑子的都是今夜过后,自己地位如何,今后如何风光,根本没心思想太多。 而陆景不同,哪怕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也难免紧张,但毕竟是见过不少风浪的,以往的睿智很快就重新占据了大脑。 “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陆景分析道:“很可能是他遇上什么棘手之事,搞不定了。” “他想求咱们帮忙?”穆春生问道。 陆景点头。 穆春生犹豫道:“那帮主打算出手么,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消息可就泄了,帮里的弟兄…” 他是知道今晚,安清和等人要做什么的,而他们渊行帮并没有出人帮衬。但任凭东市甚至是帮里因此如何乱,他们也不动,已然是表明了态度。 这样的话,如果安清和事成了,他们自是皆大欢喜,而要是安清和筹划不成,那他们也还有周旋的余地。 而陆景未尝没有把安清和当刀的意思,此时,穆春生的犹豫,也是他心里的犹豫。 “让他进来。”陆景最终道。 手下弟兄便出去了。 穆春生不解,“咱们也出手?” 陆景脸上带着果决和狠厉,“我了解安清和,不到兜不住,他是不会派人来的。事已至此,咱们也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 “可那毕竟是晏红染。”穆春生担心道。 晏红染的武功是渊行帮里最强的,而且还颇有心计,他担心的,正是安清和没能拿下此人。 “既然安清和有了决断,应该没什么问题。”陆景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或许不是因为晏红染,而是其他事。” 穆春生点头,他从来都是附议。 不多时,乐文治便进了堂中。 说实话,他以前见了渊行帮的帮众,一般都是绕着走的,别说是陆景,就是晏红染等堂主,他都没见过几次。 此时面前的,可是在太渊州江湖道上,相当于知府谢玉尧那个级别的人啊。 乐文治有些慌。 但一想到现在的自己,背后站着的是京城来的锦衣卫,他突然就有了胆子。 “乐文治,见过陆帮主。”他抱了抱拳。 陆景对他没太多理会,直接道:“安捕头让你来,所为何事?” 乐文治眼里带着急色,“安大人想跟您见一面。” 陆景一听,与穆春生相视一眼,眼底不免狐疑,“现在见面?” “对,安大人此时就在北市牌坊那边等您,说有急事。”乐文治连忙道。 听见是在北市,陆景心里放松了不少。 不过先前说好的,自己不会出面,但看这捕快神情,好像安清和真有要事非见自己不可,他心里不悦之余,又有些拿捏不准了。 “要不,让他过来?”穆春生建议道。 陆景心中一动,不过还是否决了。 因为今夜之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谈,不然安清和来此之事传出去,那他陆景以后还如何在这江湖道上混? “可曾说因为什么?”陆景问道。 乐文治没想到他这么小心,他哪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外面有人就等陆景伸头,然后给他一刀。 当下只能摇头。 陆景却看清他眼中疑惑,知道这捕快对今夜之事并不知悉,心中想着安清和果然谨慎,那想必此时要见自己,真的是有要事了。 所以他也不敢耽搁,当即便让乐文治引路同去。 穆春生见他动身,也连忙跟上。 63.狂人 楚云清目视场间诸人,神情坦然如常,信手端茶,从容无比,浑不似这些人的紧张忐忑,更无做作遮掩。 他想做什么,便做了。 堂下众人皆是因他气度一滞,不过接着便反应过来,脸色自是一变。 “狂妄!” “楚云清,你放肆!” “简直无法无天!” “这帮主的位子也是你能坐的?还不下来!” 诸人纷纷指责,却多得是色厉内荏,看着堂首那人时,眼神闪动,显然也是在权衡犹疑。 楚云清在帮内不是无名之辈,他跟晏红染走得近,更是帮里的老资历,人缘素来很好。再加上这人颇为莽撞,传言里便是一言不合就问拳头,少有人去招惹他。 但他总归是很低调的,相较于其他人来说。 他好似没什么爱好,也没听说过有关此人的小道消息,只知道不久前,他常去的那家酒馆是官府暗桩开设的产业,而他的一个手下,竟也是六扇门的卧底。 除此之外,楚云清并不是个有野心,会暴露在众人视野里的人。 可现在,他为何敢明目张胆地坐在那个位子上? 他凭什么? 能进这总堂口议事厅的,都不是蠢蛋,或有一时激昂,心中所想被人占据的惊怒,可当反应过来后,更多的则是故作姿态了。 柯放猛地拍桌起身,壮硕如牛的身躯因生怒而有所起伏,好似下一刻就要冲将上前,将楚云清一掌拍死。 “帮主刚刚入土,副帮主尸骨未寒,你此举何意?”他怒目而视,大义凛然。 堂下一众目光皆是望向首座。 楚云清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平静道:“他们已经死了,活着的就该想活人的事。” 诸人脸色阴晴不定,王元植冷哼一声,“所以你何德何能,胆敢坐帮主的位子?” “谁不服,下场较量较量便是。”楚云清抬手示意,语气冷冽,“江湖之中,以实力论高低,若上位之人再如陆景之流,不明不白就死在自家门口,那我渊行帮日后岂不要被江湖同道笑话?” 话出,场间登时一静,虽有人不忿、有人深有同感、有人心思活络,却因他气势太强,一时无人敢与其对视,更无人敢开口。 楚云清道:“一夜之间,堂主、副帮主皆被人暗杀,宵小环伺蠢动,你们不敢站出来,我来!” 堂下诸人皆是相视一眼,虽然他们都有野心,想坐上那个位子,但现在是什么时候?陆景及穆春生等人在自家地盘上都被人暗杀,且凶手还未找出,谁敢真的去坐帮主之位。 一些人犹豫着,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一些人则想着,且让楚云清这个不怕死的顶在前头,先看看局势再说。 楚云清则将众人眼神变化收入眼底。 太渊城,渊行帮,太渊州,终究还是太小了。 他的心思,看似是在当下,其实早就飞去了遥遥之外,那里是晏红染所形容的京城,那个天下的中枢之地。 不过,当前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 柯放觉得自己身上落下了不少目光,如灼般让他有些难受。 他知道,这是堂中诸人想看他的态度。 他是堂主,也是唯一还活着的高层,于情于理他有资格也该争一争帮主的位子,而不是就这么拱手相让。 更主要的,是这些人自己不敢,反而想让自己来试试楚云清的武功。 柯放冷哼一声,还是大步站出,抱臂而立。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江湖论资排辈,从来都是看实力,今日,我便来领教领教你的手段!” 他语气不善,周身气势勃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堂首那人。 如王元植等人一看,皆是暗喜。 楚云清点头,“好。” 说着,当先便朝外走去。 柯放及诸人自是跟上。 …… 总堂口演武场上,楚云清与柯放相视而立。 四下是围观的帮众,如今自是分属不同派系,也都听说了场上两人为何较量。 众人心思各异,有的纯粹是想看热闹,有的人则神情不惮,大抵是也觉得自己能往上争一争,都想瞧瞧这两人有何手段,比之自己如何。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先出手吧。”柯放一副前辈风范。 他练的是外家硬功,一身横练,当然是借力打力,以不动应万变。 而且他也摸不准楚云清的武功路数,对方既然敢跟自己比试,显然是有些自信的,是以他也不敢抢攻,只想先摸摸门道。 楚云清打量他几眼,道:“你可要想好了,要是我出手,你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柯放心中不免生怒,果真是个狂妄的人,如今竟连‘堂主’都不喊了。 而四下围观之人自也能听见,亦是哗然。 “这楚云清好大的口气。” “柯堂主可是一身横练,他竟如此狂妄?” “清儿哥真乃狂人,好样的!” “清儿哥还是这般目中无人啊。” 倒也是真有喝彩的,楚云清敢这么说,他们也就真敢给他鼓劲儿。 楚云清眼角的余光,已经悄悄记下了演武场外几个人的方位。 柯放正要开口,便见对面那人动了。 楚云清没学什么轻功,所以这身法看着也不怎么快,更不显美观,他就这么直冲到了柯放面前,然后挥出拳头。 演武场外众人有的已经面露不屑,有的甚至还嗤笑出声。 柯放亦是冷笑,就抱臂站在那没有动作。 外家横练跟内家武功还要真气激发不同,外家武者体内,气血动静间时刻都在搬运,所以这横练自是融到了筋骨皮里。 所以他不躲不避,因为他自信这副体魄,太渊州拿不出第二个如此的横练。像楚云清这平平无奇的一拳,打在身上也只会折了他自己的筋骨。 楚云清就好像是个愣头青一样,当着柯放的面,一拳捶在了他的心口。 咚! 好像鼓槌敲了闷鼓,沉沉如雷声响在耳畔,令人闻之生厌,场间武功或体魄弱些的,更是脸色一白,登时就泛起了恶心。 场上,柯放脸色先是一白,继而便是通红,眨眼就煞白一片。 他还是抱着胳膊,只不过臂膀有些明显的颤抖,两眼死死瞪着,喉咙滚了滚,却是生生咽下那口老血。 面前,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楚云清又抬起了拳头。 柯放脸色不免有些僵硬,却扯不出一丝表情。 64.径情直遂 咚! 又是一拳。 柯放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压不住涌上喉间的血,他牙关紧咬,两眼通红地看着眼前之人。 没有求饶,是因为他说不出话来,一旦开口就要丢丑,那‘柯放两拳就被人捶出血’将会成为他一辈子的耻辱。 可他眼神里,已经有了服软之意。 他实在是经受不住楚云清的拳头了,他只觉得对方的拳头有点怪,怪厉害的。 他是真挨不住。 但柯放万万没想到,楚云清的第三拳还是落下了。 拳出时气血呼啸如龙,宛若有风雷激荡,咫尺之间,柯放脸皮都被劲气刮得抖动生疼,可这一拳虽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但拳劲却未入体,而是如风遇高山,劲力轰然朝周遭四溢。 故弄玄虚?柯放愣了愣。 “啊!”惨叫声陡然传进耳里,他连忙闻声看去,却是场边靠得近的几人冷不防被劲力刮到,皆是口中吐血不已。 王元植这几人可真倒霉,柯放心中暗道侥幸,更是偷笑,但当看清那受伤的四五人之后,他又是一怔。 这几人… 他一下转头,看到了楚云清平静的目光,对方甚至朝他笑了下。 柯放只觉得后脊一寒,这家伙,是故意的! 台下,王元植几人皆被手下扶着,看着楚云清时眼底恨意惧意皆有。 按理来说,他们也身负武功,且只是被交手时的劲力波及到,最多就是些皮外伤而已。但现在,他们分明能感觉到自伤处,有一丝奇异的异种真气在往体内窜,阻碍着自身气血或真气的搬运,且酥麻着伤口不时痉挛。 这是何等诡异的手段?王元植几人相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忌惮,当下只顾压制伤势,根本不敢多言。 台上,楚云清收招,平复下雷化后翻涌的真气。 他并不想把柯放逼迫的太甚,毕竟对方现在还是堂主,是如今唯一的高层。怎么着此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不只是在帮里,对帮外也是如此。 但对王元植这几个从方才就神情不惮、倨傲恶劣,明显是不服自己的人可就不同了。 他们此前都是陆景、陈五等人的手下,性格乖戾,且都是无用之辈。 楚云清看了几人一眼,继而朝柯放抱了抱拳,微笑道:“柯堂主横练金身名不虚传,佩服。” 柯放心底终于松了口气,更知道对方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留了颜面,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后,当即也是点头抱拳。 “楚兄弟年轻有为,柯某惭愧,承让了。” 两人相视一笑,宛如多年的好友一般,而这时候,场下柯放的心腹等人也是当先拍手鼓掌,缓解尴尬。 王元植等人虽是不忿,却也只敢腹诽,这时候也只好附和,演武场上下顿时充满了‘大家都是好兄弟’的快活气氛。 一众香主又进了议事厅,这一回,楚云清上座,堂下便没了异声,更无人敢露不敬。 柯放轻咳一声,当先道:“楚兄弟武艺高强,我服他。” 楚云清笑着点头,脸上倶是明朗良善,儒雅随和。 他又看向王元植等平时跳的比较欢的香主。 王元植触及到他的目光,只觉得如火如炎般刺眼灼目。 他连忙移开眼神,硬着头皮道:“我等自也是服的。” 堂下诸人窃窃一番,皆是点头。 楚云清说道:“以后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嘛,这帮主的位子,从来都是有德者居之,若有谁对自己的手段自信,咱们也可以交流交流。” “呵呵,呵呵。”场间一派融洽的样子。 …… 中午时候,渊行帮上下三千帮众皆知道了从老槐街总堂口传来的消息--原东市香主楚云清,劳苦功高、资历深厚,经堂主柯放及一众香主推举,选为渊行帮新一任帮主,成为太渊城及州城周遭六县地下江湖的大家长。 而除了柯放升任副帮主之外,其余任命皆是空缺,总堂口那边的打算,是让帮内弟兄以本事自荐,或留待日后表现。 至于帮内生意则统一调度于总堂,各坊市之间则由香主暂时维系。 一时间,不只是渊行帮内部,便是知晓此事的其他帮派及各方势力,都不免猜测横生,多方打探起来。 其实,谁当渊行帮的帮主,都无所谓。这些年,大家在乎的,还是渊行帮这个龙头老大能带来的利益,而不是说靠你帮主一个人的道义。 江湖道上,讲道义不假,可现在朝廷官府压在上头,已经不再是打打杀杀的时候了,大伙总是要吃饭的。 所以,各方对楚云清的好奇,远不如对渊行帮接下来的生意分配,和利益划分来的兴趣大。 而如今帮内陆景等高层横死,明眼人不难看出是有人在针对渊行帮,是以也都想看看,这个新上任的帮主,要如何解决渊行帮目前的局面。 暗流涌动时,从不会真的安静。 …… 太阳渐渐落山。 商铺打烊的打烊,百姓归家的归家,太渊城还是如往常一样。 老槐街,渊行帮总堂口,大阁楼顶层,掌了灯,楚云清在看账本。 对面,坐着百无聊赖打哈欠的柯放。 他不时会瞧一眼楚云清,总有些欲言又止。 “老哥想说什么?”楚云清放下账本,问道。 柯放挪了挪身子,终于道:“你这都看半天了,不累啊?” “既然当了帮主,这些东西,早晚都得看的。”楚云清道。 柯放却是看着满桌的账簿,一脸悻悻然,“得亏没坐上这个位子,不然以后得累死。” 楚云清笑了笑,没说什么。 要说砍人他在行,可要说看什么账簿,他也是抓瞎。 但要想了解渊行帮,总归是要看的。 柯放看着他,低咳一声,道:“你东市和咱们北市的弟兄肯定没问题,西市那边穆春生从前就是个没主意的软蛋,他手下管的也不是什么挣钱的生意,那些弟兄也好拉拢。就是陆景留下的几个心腹,和南市陈五手下那边,不好弄。” “王元植他们?”楚云清道。 柯放点头,“你也知道,他们做的是赌场和马市的买卖,手下都是些狠人,还认得不少走南闯北的江湖汉子,尤其是陈五,手里捏着逍遥散这条线,可是结交了不少亡命徒。” “你想说什么?”楚云清问道。 柯放咬咬牙,道:“我听说,官府明天要放了陈五!” 65.胆大包天 楚云清听了柯放的消息,不由一愣。 怪不得对方一下午都在这,且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柯放从前是支持陆景的,现在又支持自己当上了帮主,如果陈五被放出来,肯定不会放过他。 至于释放陈五这件事,楚云清也不难猜测,虽然当初是他定计,让安清和捉了此人,但现在安清和已经死了,主事的是谢玉尧,对方是知晓自己身份的,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在离开官府后,还过得这么好。 所以才会放出陈五这个麻烦。 其实楚云清未尝没有想过,谢玉尧会就此泄露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自己暗里是有一层卧底的身份,如今又当了帮主,恐怕谢玉尧最想的,还是重新掌控自己。 陈五,是投石问路,谢玉尧想借此,让自己开口求他,以此拿捏。 楚云清心里很清楚,如果谢玉尧说出他的身份,那他可真就没法在渊行帮混下去了,这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安清和虽然死了,但事情还未了结。 他看这些账簿,一方面是为了分心想辙,也是想看看渊行帮跟官府里哪些人有过龌龊,甚至是看看庸王府那边,以及希求中的,会牵扯到某个隐世的宗门。 但很可惜,跟太渊州各地官府虽有瓜葛,可跟谢玉尧和庸王府的,都只是小打小闹,往来都上不得什么台面,至于宗门之类的,更是没有。 楚云清未免有些失望。 而看着他好像思忖的样子,柯放也是心里着急。 楚云清开口道:“这样,先放出消息去,就说陈五被官府所捉,其实是苦肉计,是他帮着官府,害了晏红染和陆景等人。” 柯放一愣,“会有人信吗?” 楚云清朝他笑了笑。 …… 夜里,楚云清坐在窗边,打着瞌睡。 窗外人影一闪,他不为所动。 窗户无声开了,一道身影轻灵进来,他好似并未察觉。 人影与他相隔不过两步,见他不时点头,一副睡迷糊的样子,好看的眼睛不由眯了迷,然后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脸。 但手刚探出去,面前的楚云清便一下睁开了眼睛。 剑眉星目炯炯有神,哪有半分瞌睡模样? 艾小舟吓了一跳,连忙缩手,忍不住白他一眼,“死鬼,吓唬谁呢?” 楚云清坐直身子,瞥了眼窗外,道:“你怎么来了?” 艾小舟媚眼如丝,“你把人手都调走,还给我留了门儿,这不就等着人家来嘛。” 楚云清哼了声,朝后靠了靠身子,抱起了胳膊。 艾小舟的眼神,往他伸进怀里的手上瞧了眼,如同感知到了什么危险一般,瞳孔微微凝了凝。 “想不到你还有些本事,竟能杀了安清和,还当上了帮主。”她的语气好像是夸赞,却让人听不出什么真情实意。 楚云清就当她是夸赞,坦然受着。 艾小舟在窗旁墙后桌对面坐下,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你知道,现在外边的人都怎么说吗?” 楚云清不去看她的眼睛,摇摇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还没说呢!”艾小舟有些生气。 “我不想听。”楚云清道。 艾小舟一噎,哼了声,然后道:“我的人到你说的山谷去看了,那既没有存粮也没有养兵。” 话到这,她便顿住不说了,仿佛是在等楚云清来问。 但楚某人显然是不会问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终究,艾小舟说道:“那里是作坊,山谷里有很多作坊。” “作坊?”楚云清皱眉,“需要官兵值守的作坊,是官府的产业?” “也不算是,应该说是庸王府的。”艾小舟认真道:“制作逍遥散的作坊。” 楚云清一愣。 逍遥散,是害人的东西,也是一项暴利。陈五手上就垄断着太渊城逍遥散的生意,但从前还未听说,这跟庸王府有关系。 不过,楚云清马上便想到了下午刚看过的账簿,虽然他看不太懂,但记性不错,还记得记录南市也就是陈五的生意上,有附注,说是报上来的进项与市场并不对等。 也即是,有一笔钱,没写进账本里。 如今想来,应该不是陈五贪墨了,当然,也可能他是昧下一些,但更多的,该是上供给了庸王府。 只是没想到,这太渊州最大的逍遥散供货源头,竟然是庸王府。 楚云清不免咂舌,果然,皇亲国戚才是最懂得做买卖的。 “那这个,你查吗?”他问道。 “哪有那个闲工夫去查。”艾小舟撇嘴道:“我来这是查周顒有没有造反,像逍遥散这种东西,可不敢碰。” 楚云清不解。 艾小舟看他一眼,道:“你觉得,逍遥散比之其他生意如何?” 楚云清道:“害人之物,应除恶务尽。” 艾小舟白他一眼,“你少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是问你,它赚不赚钱。” 楚云清点头,逍遥散货分三六九等,上等货吸一口就得上十两银子,就拿上阵子给白九花的钱来说,梁元佐光那两天在逍遥散上就花费了千两银子。 可给他楚某人疼坏了。 艾小舟道:“你想啊,朝廷为什么对逍遥散屡禁不止?” 楚云清沉声道:“因为它赚钱,朝堂里有人参与。” 艾小舟点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陛下不发话,锦衣卫便不敢去查。也不怕跟你说,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里,就不知有多少瘾君子,不知多少人涉及逍遥散的生意。” 楚云清没说话,只是握了握拳,他常年混迹市井,见多了被逍遥散害的家破人亡的场景,对此,颇有种有心无力之感。 艾小舟突然伸出手,大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道:“别想太多,你就是个小人物,这些东西离你还远。” 她本来是想拍楚云清头的,可手伸到半道,就怯了怯。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在她心里,田猛算是条狗,楚云清则是勉强能与她平起平坐的、有些意思的玩具,就觉得这家伙挺好玩。 楚云清眼睛突然眯了眯,冷笑看她。 艾小舟咳了咳,收手,道:“陈五出不了大牢。”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身上好像藏着什么宝贝。”艾小舟樱唇轻启,舔了舔唇角,“等你杀谢玉尧的时候,让我跟着瞧瞧呗?” 66.合谋 楚云清看着艾小舟虽是含笑却依旧危险的眸子,终究还是没敢问对方想看自己身上哪个宝贝。 他轻咳一声,道:“谢玉尧是一州知府,我怎敢杀他?” 艾小舟眯着眼,瞧他半晌。 “你这么看我干嘛?”楚云清被她盯得有些发毛。 “我在想,你虽然狂了些,但还蛮识时务的。”艾小舟道:“刚才没说惹人嫌的荤话。” 楚云清被说破方才心中龌龊,不免有些羞恼,他哼了声,不说话。 艾小舟唇角一勾,“想不到你假正经起来,还像模像样的。” “胡说!”楚云清反驳道:“我岂是那种人?” “哪种?”艾小舟眨了眨眼。 楚云清一噎,然后略有些恼羞成怒,“你今晚过来就是调侃我的?还有,我怎么就狂了?”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啊,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香主,竟然篡位当帮主,还打败了柯放,有人说你是狂人。”艾小舟无所谓道。 “污我清白!”楚云清冷眼以对。 “的确。”艾小舟煞有其事道:“依我看,你一点也不狂,更不莽撞,反而心狠手黑,端的是个崽种!” 楚云清忿然拍桌,“你这是欺负老实人嘛?” 艾小舟唇抿一线,露出个标准假笑。 楚云清甘拜下风。 “行了,说正事,杀谢玉尧,你有什么计划?”他问道。 艾小舟摇摇头,“他可是一州知府啊,你竟真敢杀他,真是太可怕了。” 楚云清斜睨着她,冷笑不语,实是将她三份神情学的传神不已。 艾小舟撇撇嘴,道:“杀他这种人,越多筹划,就越多掣肘,倒不如果断一些,手起刀落便是!” 楚云清皱眉,“你的意思是,直接深入府上,结果了他?” “你不就是这么杀安清和的嘛。”艾小舟丝毫没有担心之意。 “那不一样。”楚云清摇头道:“安清和虽是总捕头,但府上最多就有一些下人,没有高手。谢玉尧身为知府,府上肯定养了不少护院,要想悄无声息地进去都不容易,更别说是杀人了。” 艾小舟‘嘁’了声,“凭你我轻功,若再进不了一个知府的家里,那还是别混了。” 楚云清不免赧然。 艾小舟愣了下,随即张了张嘴,满是不可置信,“你该不会…” 楚云清点头,不好意思道:“我的确没学过什么轻功。” 艾小舟抚了抚额,依她所想,轻功虽然珍贵,却是每个闯出些名堂的江湖人一定要学的。像楚云清这般,已然是太渊州江湖道上举足轻重之人,要说不会轻功,这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可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那完了,就你这还想杀人?”艾小舟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还是洗洗睡吧。” 但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楚云清不免尴尬,也知道自己有些拖后腿了,“虽然我不会轻功,但我真气强啊。” 艾小舟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么自信?”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便朝他伸出手。 “你干嘛?”楚云清不解道。 “我摸摸!”艾小舟一瞪眼。 半晌。 艾小舟咂了咂嘴,“你这是怎么练的?练得什么功法啊?” 楚云清一巴掌把她还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拍开。 他也说不清,自己方才怎么就这么相信了对方,要知道,习武之人,丹田气海便在小腹下方,既神秘更重要,这等地方自是不能轻易被人触碰的。 尤其还是一个,仅仅相识一日之人。 但现实就是这么荒诞,楚云清对艾小舟,竟然丝毫提不起提防之意。这让他想起了先前与顾禾相处时的那种自然和亲近,不免让他心中凛然--城里来的女人,还真是有些门道啊。 艾小舟见他走神,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楚云清瞧了眼这纤纤玉手,方才就是这有些凉凉的小手在自己身上乱摸,美名其曰是给自己摸骨探脉。 他一脸好奇道:“怎么样,我强不强?” 艾小舟点点头,“你练的什么武功?” 楚云清含糊其辞,当然不会说自己练的内功心法只是普通的感应篇。 艾小舟却觉得这家伙在隐瞒神功秘籍,不过,毕竟两人还不知根知底,对自己隐瞒也说得过去。 只是方才那般感知到的,他体内竟同时存在着蓬勃的气血和真气,这实在是从未所见。 就算是内、外双修的武夫,也不该在这般年纪有如此进展,那是二十多年的气血之力和真气,且融合如一。 能修行调度如此,必是极为上乘的武学。 艾小舟看着他,语气肃然道:“切不可暴露于他人,这等武学,必会引人觊觎。” 楚云清疑惑看她。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武功上面,全看机缘。”艾小舟摆摆手,说的随意不在乎,可语气里,仍有些羡慕和落寞。 楚云清抿了抿嘴,第一次没有顶她的嘴。 “你真气如此强横,想必也该有杀招之类。”艾小舟点头道:“如此一来,你的确是只缺轻功和身法了。” 楚云清很想说,自己没有杀招,现在还只靠一手青璇小斧偷人,最多就是御气雷化电电人,给斧头加加速。 对了,还会懒驴打滚和黑虎掏心。 只是这肯定说不出口,虽然这两招让他受益匪浅。 所以,他煞有其事地点头,“我颇有些交手经验。” 艾小舟还是道:“可若是我一人进府的话,倒没太大把握。” 楚云清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便试探道:“要不,你教我轻功?” 艾小舟看他一眼,“倒不是我敝帚自珍,只是轻功不是那么好练的,除非你想晚点杀谢玉尧。” 晚点杀肯定是不行的,两人都清楚十分清楚。 尤其是对楚云清来说,谢玉尧就是个不稳定的炸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引爆,届时,他的身份瞒不住,日后在江湖上也混不下去。 所以,别看两人不说,但实际上,彼此早已有了决定--杀谢玉尧,就在今夜。 “这样,我传你心法和口诀,路上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了。”艾小舟果断道。 67.不走空 其实,艾小舟没必要这么帮楚云清,但除了查案需要楚云清的倾力相帮外,似乎与他相处的这几次,在她心里,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或许,是因为找到一个让自己感兴趣的人,不容易吧。 也或许,是因为以往接触的阴暗多了,难得有一个披着莽撞的外衣,带着狠辣的伪装,其实还是个对人性和江湖涉及不深的人。 他就像从前的自己,被逼迫着走上了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路,然后像刺猬那样用尖刺包裹着自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狠,可实际上,心中却有着迷茫的一处。 太渊州江湖,相比京城来说,只是一个小池塘,艾小舟想着,便尽自己可能的力量,让他适应下来。 这不能完全算是帮忙,或是之前说的互帮互助,而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烛光下,艾小舟看着眼前认真记着自己方才所述轻功心法的楚云清,一直让人看不透的眉眼之间,有那么一瞬间褪去了伪装,浮现出些许的柔软,不过只有片刻。 “都记下了。”楚云清平复下体内真气,开口道。 艾小舟拍拍手,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腰肢。 楚云清目不斜视,也确实,一个娇俏的姑娘,身板有些地方总是显得平平无奇。 艾小舟危险地眯了眯眼。 楚云清连忙起身,看向窗外,“下半夜了,该干活了。” 艾小舟瞟了他一眼,轻轻吹了灯。 …… 而在艾小舟深夜造访楚云清的时候,在淮水画舫,同时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这件事,直接影响到了两人接下来的行动,让他们变得更为顺利。 楼船处处张结彩灯,画舫上一片欢声笑语,吹拉弹唱间,当然不乏闲谈白天城中之事。 其中便有渊行帮老帮主石崇山下葬、陆景和穆春生等人横死、楚云清当上帮主等等。 姑娘们纷纷打听那楚云清是谁,待听得有关他的过往及经历时,弹奏的曲调中,便称其为‘楚狂人’。 而还有些人,更是在猜测陆景等人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多是些好奇好事之人,权当个谈资,可有人听了,却是不悦。 这人,便是知府谢玉尧之子,谢宽。 他一身锦衣,放浪形骸之间,本是高兴,可乍听了有关楚云清之事,便想起了几天前,就是在这淮水画舫上,在对方手下丢了丑,之后更是莫名其妙中了毒,跟周芳那娘们唧唧的家伙骂了一晚。 事后,他本是要寻机会报复楚云清的,可此事却被谢玉尧知晓,着实训斥了自己一番,这才作罢。 不过这股邪火,可一直压在谢大少的心里。 如今一见,这些卖唱女竟还对那楚云清颇多佩服,说什么‘出身草莽竟能遂志’、‘也是好汉’等屁话,一下就点燃了谢宽心头的火。 他只觉热血上涌冲到脑门,勃然大怒,猛地就将怀中女子推开,一脚踢翻了桌子。 “他楚云清不过是个靠女人庇护的废物!也配称好汉?” 他指着四下诸人,怒骂不已。 他骂这些客人明明都是来嫖的,偏偏要做什么长舌妇,都是些背后说三道四的草包。 他又骂这些画舫女子是贱人,言辞激烈更是不堪入耳。 这淮水画舫素来都自诩高雅,不是青楼勾栏那等下作地方,这里有风花雪月,更有诗情画意,此处女子哪里听过这等辱骂,受过这种折辱? 而能来这里消费的,自认也有些身份,其中不乏商贾地主,有头有脸的名流和江湖人,以及士子书生。 大伙自诩都是体面人,被他这么当面破口大骂,更是难以忍受,即便谢宽是知府之子,也是引起了众怒。 “你还说人楚云清,你自己难道不是个废物?” “屡考不中,读书不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说你是废物?”读书人梗着脖子道。 “要不是会投胎,有个知府好爹,你出门在外早被人打死了!”江湖好汉也是不落下风。 “要不是因为你钱多,就冲你那爬上来只能抖三下的样子货,这船上的姐妹儿谁稀罕陪你?”这画舫上的姑娘们就喜欢说实话。 “那楚云清什么样我们没试过,但你谢公子嘛,倒真是个废物!” 按理说恩客跟这些女子难免日久生情,可现在谢宽撕破脸,那她们自也不吐不快,要说掏起心窝子来,谢宽可真是鞭长莫及。 谢宽被这一通骂的急赤白脸,但他孤掌难鸣,面对四下指责,只气得是浑身颤抖。 他四下看着,正巧他前边的是一壮怀激烈的书生,此时正指着他怒骂。 “老子弄死你!”谢宽抄起个酒壶,冲将几步,就朝他脑门儿上砸去。 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又喝了酒,根本反应不及,登时就头破血流地倒下了。 这下可好,一个书生倒地,顿时惹恼了其他的读书人。 大家一拥而上,直接将醉醺醺的谢宽扑倒,直接招呼以拳脚。 谢宽满身大汗,自顾挣扎着,可他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喝多了酒,根本没反抗的力气,只得往桌子底下爬。 但有四下的姑娘们喝彩助威,那这些读书人岂能饶他? 而没人注意到的是,原本与谢宽同来的一个人,也凑在了混乱的人群里,只不过他指缝里捏着的,是方才碎裂的瓷片。 谢宽被人打得浑身剧痛,可冷不防腰间大穴上陡然传来一阵凉意,让他心底一寒。 “唔唔”他拼命挣扎着,但全身的气力都在快速流失。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今晚登船时,对自己百般恭维的‘同道中人’,朝自己投来了一瞥冷笑。 不多会,场间诸人才发现拳脚上沾了血迹,而地上的人更是没了气息。 “打死人了”众人一懵。 谢宽死了。 姑娘们开始尖叫,打人者四下逃窜。 整艘楼船,又像前几天那样,乱成了一锅粥。 而谢宽的那个同道中人,已经坐上了一尾小舟离去。 他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碎,又将之前顺手带出来的那下了药的酒壶一并丢进了河里。 在楼船和两岸明亮的灯火下,映照出老采花不走空那张猥琐的老脸。 “仙子,事情办妥,我去也。” 68.拦路 楚云清的悟性不错,又有浑厚的真气打底,虽然对艾小舟所传的轻功尚未深谙,也算是入门了。 路上,他总觉得自己身子轻便了不少,蹦蹦跳跳的,像个近二百斤的棒子。 艾小舟总能追上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当年祖父打猎时,总会放出去的那条跟着骏马撒欢的蠢狗。 夜晚,道路四下漆黑,寂静无声。 “我现在快不快?”楚云清道。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楚云清自得道。 “快。”艾小舟的语气很是敷衍。 楚云清不悦,心底不服,便加快了速度。 “你慢点。”艾小舟道。 楚云清哼了声,“快不快?” 艾小舟也不说话,身形一动,便去在了前头。 楚云清也不甘示弱,紧跟而去。 但他总追不上艾小舟,还是慢她一步到了谢玉尧府前。 府门紧闭,高墙大院。 两人绕到一侧的巷子里,艾小舟毫无形象地在楚云清面前提了提裙子,惹得后者忍不住撇嘴。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艾小舟道。 “你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楚云清道。 “呵,我所学轻功乃是锦衣卫秘库里最为上乘的《飞云纵》,别说是这区区的府邸,便是大内皇宫,我也能去得。”艾小舟对自己被小瞧,很是不悦。 楚云清只得附和笑笑,让对方觉得自己真是信了。 “你要是暴露了,我可直接就走。”他故意道。 艾小舟冷哼一声,脚下一点,身若扶摇而起,继而只见衣袂一闪,人便消失在墙头。 楚云清呼出口气,靠在墙边,警惕四顾,听着四下的动静。 但不过几息,就听得府中一阵狗叫,犬吠大作,继而便是呼喝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坏了!楚云清眼神一变,下意识就要翻墙而入,但一想先进去的艾小舟,脚下动作便是一顿。 不应该啊,虽然没跟艾小舟交过手,但近距离相处时,他也能从对方气机中判断出来,那小小的身子里该是隐藏着浑厚的真气。 而从她传授给自己的轻功来看,此人武功的确不俗。 那怎么会刚进去,就被人发现了? 楚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观望观望。 紧接着,下一刻,墙头人影一晃,颇为羞恼的艾小舟便落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被狗发现了?”楚云清连忙问道。 艾小舟摆摆手,“别提了,谁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刚一进去,里面就呼啦出来了一群人。” 楚云清皱了皱眉。 “这些人都不睡觉的么?”艾小舟抱怨道。 不多时,府门那边传来了声响,接着是人群跑动的声音,火把的光渐渐远去。 “不是发现了你,是出了什么事。”楚云清在墙角暗中观察道。 方才,一身常服的谢玉尧匆匆忙忙地上了马车,一行人沿街走远了。 “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谢玉尧也离开了。”楚云清道。 艾小舟脸色不善,“这样正好,追上去一刀结果了他。” 先前她还在楚云清面前吹了牛,但没成想接着就被打脸了,虽然事出有因,可这也着实让她落了面子,很是羞恼。 楚云清点点头,谢玉尧深夜出府,的确是给了他们机会。 两人便趁着夜色,快速追去。 …… 谢玉尧所去的地方,正是淮水画舫。 就在方才,他正睡着,便接到了从衙门里传来的消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在淮水画舫上被人打死了。 这可真真是一道惊雷劈在了他的头上,谢宽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平时恃宠而骄,也的确是娇惯了一些,不过何至于会被人打死呢? 他知道的,谢宽从来都是个好孩子,所以,便直接传令下去,封禁淮水河两岸,凡是今晚上船的,统统不让上岸。 尤其是谢宽出事的那艘楼船,上面的人更是被直接拿下。 现在六扇门和衙门的破案好手都已经赶过去了,谢玉尧此时根本顾不得淮水画舫是谁的产业,就算是周顒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给这个面子。 “吾儿,等着为父给你讨回公道,必将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马车里,谢玉尧面容狰狞,即便他贵为一州知府,独子横死,他也无法再保持往日的冷静和儒雅。 便在这时,马车突然猛地一阵颠簸摇晃,车夫一抻缰绳,马车便停了。 谢玉尧本就心急火燎,浑身怒气,全部心神都在想是谁害了谢宽,冷不防就一头撞在了车厢上,直给他撞得眼冒金星。 “混账东西,怎么驾车的?”他怒骂道。 车夫知道他现在脾气不好,但还是道:“有人拦路。” 谢玉尧一听,这火气登时就上来了,只觉得脑门一阵充血。 “放眼整个太渊州,谁他吗敢拦我谢玉尧的马车?”他猛地掀开车帘。 本来他听到有人拦路,想过会是庸王府的人,因为自己封了淮水河,所以来路上拦下自己说情。 可等他看清眼前之人后,才发现不像。 拦下自己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个头不高,有些瘦,显得娇俏。 谢玉尧冷眼看之,随行马车的二十多个护卫,已经围了上去。 “你是什么人?”有护卫看出她来者不善,问话时,已经抽刀。 想想也是,如此深夜,当街拦人马车,岂是良善之辈? 艾小舟心中本就有气,既然马车里的人真是谢玉尧,那她自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爷找的是谢玉尧,不想死的就赶紧滚蛋!”她冷冷道。 众人一愣,口出不敬的姑娘还真不多见,这种语调声音好听的就更少了。 但是,他们还是抽出了刀,然后一拥而上砍了过去。 马车里,谢玉尧冷冷看着,竟然还真有人不知死活来杀自己。 不过,想到这,他忽地一愣,倒不是因为街上的杀戮完全是一边倒,而是忽然想到,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离府的,还能在这堵住自己? 是有人一直在府外监视,继而来寻仇? 还是说他想到了今夜谢宽的死,其中,是不是还另有深意? 谢玉尧脸色难看下来,额头不免出了一层冷汗。 69.阵纹 谢玉尧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害怕,因为离府仓促,此行他根本没有多想,所以身边并未带太多高手! 而在他思忖的这个空档里,前边街上,二十多个护卫,竟都死在了那蒙面女子的刀下。 谢玉尧牙关紧咬。 马车旁,骑马随行的一个汉子跳下来,手持双锏。 马车上,车夫放下缰绳,从车辕上抽剑。 两人缓缓朝艾小舟走去。 他们是谢玉尧招揽来的高手,与府上那些门客不同,每逢谢玉尧出行,他们总是要相伴左右的。 二人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今夜,此时,他们知道,这回终于遇到了高手。 “姑娘,你是什么人,有何仇怨?”那车夫问道。 艾小舟只是甩了甩刀身上的血迹,没说话。 对面,那持双锏的汉子猛然一声大喝,双锏以力劈华山之势砸来。 艾小舟看出这人走的是刚猛一路,手中又非绣春刀,当然不敢硬接,所以只得以身法闪躲,伺机出刀。 但那车夫剑法诡谲,刁钻如暗处毒蛇,虽每次都摸不着她,却也如芒在背。 一时间,艾小舟竟是被这两人联手节节逼退,毫无还手之力。 “想不到这草野之间,竟也有高手。”她心中暗道。 想那谢玉尧毕竟是一州知府,能招揽时刻在侧的,武功自然不会弱了。 此时,他看着眼前战况,不由冷笑,想杀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下意识搓动着玉扳指,不过这蒙面女子武功也的确不俗,想着有实力做到今夜这出的,恐怕就只有庸王府了。 难道,想杀自己的,真是周顒? 谢玉尧眼中杀机一闪。 但突然,他拇指上传来一阵灼痛,他慌忙低头,却见那枚玉扳指竟是由青绿转红,散发出一阵灼热。 还有人! 谢玉尧一惊,心头忽而传来警兆,他想也不想,直接跳出车外。 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他所在马车便被巨力砸碎,碎屑里,一道身影落下,紧接着便朝自己冲来。 谢玉尧人刚落地,眼前就有一个拳头轰来。 他大喝一声,双手直接朝前挡去。 此番偷袭之人正是楚云清,本来先露面拦路的该是他,可艾小舟心有怒气,所以两人换了位置。 他藏于暗处,等艾小舟缠住那两个气机深厚的高手时,他再出手。 而此时,见谢玉尧竟敢用双手来挡自己的拳头,楚云清心中却没有嘲笑,反而一凛。 从气机上判断,谢玉尧可能身怀武功,但也绝非什么高手,肯定是挡不住自己的,预想中一拳就可了结此人。 可有了对方能先一步逃出马车在前,再看他此时举动,楚云清当然不敢大意。 果然,他这连柯放的横练都要勉强挡下的一拳,于正面被谢玉尧挡下了。 只不过,不是谢玉尧武功更高,而是他袖口处诡异亮起的光芒。 那是金色的光,并不十分强烈,却在晦暗的此时,显得如此明亮,映照出了楚云清脸上的惊讶,以及谢玉尧的狠厉。 谢玉尧猛地朝前一推,楚云清顿觉一股大力从自己拳头上而来,轰然间,他连忙闪身后退。 继而,楚云清揉着手腕,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去。 只见谢玉尧双袖上金光朦胧了起来,露出袖口真容,那是一道道繁复的金色线纹,在翻开的袖口之内绘制着。 此刻每一条线纹上,都萦绕出金色的光芒,而在那些线纹之中,好像还有发光的玉石。 楚云清皱了皱眉,他虽然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但刚才那诡异传来的力道,却是如自己方才那一拳挥出时的力道相同,他十分肯定。 就好像,是自己打出的那一拳,不仅被对方挡下,又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 奇怪,更让人感到好奇。 另一边,与艾小舟交手的两人已经反应过来,背后不免出了一层细汗,歹人不止一个,自家大人竟差点被人得手! 两人慌忙间就要赶过来。 “你们先杀了她,不必管我。”谢玉尧喊道。 那车夫二人相视一眼,自都发了狠,攻势更急。 艾小舟手中的刀毕竟只是寻常的雁翎刀,在连番真气的撞击之下,已经有了不少豁口。 她眼中一急,朝楚云清道:“你这混蛋,还在等什么啊,老娘快顶不住了!” 楚云清喊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这土鳖!”艾小舟暗骂一声,喊道:“那是阵纹,你寻其规律破之!” 楚云清摇头,“我看不出来。” “麻批!”艾小舟一刀逼退身前两人,朝着楚云清就骂,“老子也看不出来,你不是说你强吗,硬干啊!” 谢玉尧额角青筋一阵跳,他朝车夫两人吼道:“宰了她!” 与此同时,楚云清眼神一低,直接探手入怀,下一刻,便是青芒一闪。 谢玉尧狰狞狠厉的神情还未褪去; 车夫和那持双锏的汉子脸上仍有薄怒和羞恼; 艾小舟嘴角还有喷过楚云清后的涎水。 但是,这道青芒却璀璨如流光,一瞬之间在众人眼底划过。 谢玉尧袖口里的阵纹金光大作,护持身前,却在一霎那崩碎。 青芒再现,已然在楚云清的手中,气血与真气狂涌碰撞,青璇小斧被他轻轻放入怀中。 谢玉尧双眼圆睁,在他胸前心口,一缕血线洇透,整个人轰然倒地,气息全无。 而其身前,尚有弥漫的金光余韵未散,可袖口处,阵纹皆已暗淡下去。 那边,目睹这一切的艾小舟小嘴微张,下意识地吸了吸口水,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以为楚云清因阵纹会破费一番功夫,可没想到,这就? 至于那车夫二人,则完全被眼前场面骇破了胆子。 楚云清猛地朝两人看去。 这二人浑身一颤,手上的招式便露出了破绽。 艾小舟左手朝后腰一抹,铿然的出鞘声里,左手持绣春刀斩出如龙,眼前两人喉间便溅落一道血线。 她看也不看,收刀后,几步跳到楚云清身前,伸手就要往他怀里掏。 楚云清认出她方才那刀该是记载里的绣春刀,不免惊诧于她的刀法,更有些生闷气,她在动手时竟还有所保留。 此时见了艾小舟动作,连忙后退躲开,“你干嘛?” “不干,让我看看宝贝。”艾小舟只盯着他双手捂着的胸前。 上架啦 明天中午12点上架,呜呜。 老哥们,支持一发,让我走的体面些 或许是大家伙闲下来的原因,虽然收藏少的可怜,但本章说和书评还是有一点点的,虽然没有回复,我确实都看过。 这本书,我是想写一个关于江湖草莽的故事,然后动笔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新世界里的几个情节,然后就用在了文中。 为的是一个过渡,逼迫性地成长,主角既要念头通达顺心意,看似莽撞,却更要有心思,因为他是混江湖的。 当然,其中肯定是穿插了一些东西,为接下来的剧情做铺垫,方便展开故事。 而现在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的,就是让主角**一些,更**一些,看看这个江湖,看看这个世界。 毕竟,这次的标签可是无敌文啊 而与前两本武侠不同的,是这一次真正将异于武功的手段也就是玄术,正面描写出来,并且相提并论。 玄术有很多种,幻术、五行、符箓、阵法、赶尸、蛊毒等等,还会有极少的神兵。 这一回的尝试里,是给武功画了一个圈,不是太多花里胡哨的招式,而只是功力的深厚和沉浸,以及天赋所带来的加持和改变。 还有杀手锏。 我一直不想写也懒得看那种太过繁复的打斗剧情或长篇回合制的交手场面,那看起来太蠢且自嗨。 我喜欢‘高手过招,气机之争,只争一线,高下立分。’ 我也喜欢在细微处,比如说的话里、动作中表现出一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每个出现的人,总会有他存在的道理。 就像多疑的陆景。 而这种已经有了突出点的人,在别的地方就会显得弱一些,比如习惯了勾心斗角,那武功就落了下乘。 等等。 说的废话有些多 其实还是想,让大家支持一下,点个订阅,投个票票,场面一下。 支棱起来! 提前感谢看到这的各位,爱你们~ 103.立场 不怪柯放大惊失色,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楚云清是一个看似鲁莽,其实一肚子心思的人。 他觉得楚云清从来都是有计划行事,一切的莽撞行为,都只是在为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做掩饰。 比如当上帮主这件事情,柯放越想就越多。 他总觉得陆景和陈五等饶死,跟楚云清脱不开关系,甚至就连陈五一开始的入狱,他都怀疑跟楚云清有关。 而对于自己没当上帮主,柯放的确是没走出来,实在是因为楚云清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可现在,在他心里的,这么一个从来都看大局,且不失谋划的人,在此时竟出这么蠢的话来,一下就与众人为敌,这不是中了幻术是什么? 柯放只能去唤艾舟,希望对方给楚云清瞧一瞧,让他清醒一下,重新组织一遍语言。 岂料,艾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而看着楚云清时,眼中神采熠熠生辉。 柯放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了,是自己想岔了! 不是楚云清疯了,而是这俩人竟真的想干大事! “瞎嚎什么。”楚云清着,拍了拍柯放的肩膀,自己朝前迈了一步。 九尺之躯,昂然俯视对面的卢少卿及罗芊芊等人。 “江湖的规矩里,从来都没有拱手相让。东西就在这,谁想要,就亮出手段。”他,“赢的,拿东西走人。” 罗芊芊笑了下,“那输聊呢?” “倒下。”楚云清无所谓道。 卢少卿和志鸿鹄此时已经停手,两人皆是看着这边。 “草莽之辈,倒真是好大的口气。”卢少卿冷声道。 楚云清淡淡一笑,“从前我也对传中的宗门心生神往,可当真有幸得见,也不外如是。” “好胆!”卢少卿微怒。 “当真是个狂人。”罗芊芊轻笑一声,“事实上,就算是宗门弟子,也难免良莠不齐。他们又都是外门,这类门人里多是靠家中关系拜进山门的,平时既要练功,又要巴结内门、真传、长老等人,心思当然杂得很。” 卢少卿和志鸿鹄皆是皱眉看着她。 “听你话里意思,你难道不是外门弟子?”楚云清道。 “明里身份嘛,当然是了。”罗芊芊笑了笑。 “那暗里身份呢?”楚云清问道。 “那就看你能不能站着问话了。”罗芊芊笑了笑。 便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谢凌徵陡然轻喝一声,接着便将背囊一甩,十数枚颜色、形状不一的阵旗便抖了出来。 这些阵旗一下抛出,场间气机登时一变。 “这般仓促布下的阵法,不能困人,也非杀阵。”艾舟感知片刻,惊讶道:“竟改变了自然气机!” 楚云清起初还有些不明,但下一刻,他看到了眼前热气氤氲的水池,那萦绕盘桓的热气竟如被牵引,随着谢凌徵的手势而变化着形状,犹如活物一般。 “热气也能被操控?”柯放惊讶道。 “去!”谢凌徵伸手朝前一指。 热气滚滚如浪,扑面而来成虎。 柯放轻喝一声,周身气血一激,无形气浪翻涌而出,雾气画虎登时溃散。 “不过如此。”柯放不屑。 可不等他笑出来,眼前溃散的雾气陡然散发极热,就像近距离靠近了那池中的石头一般。 柯放顿时一惊,皮肤上传来的灼痛让他下意识后退,而眼前的雾气竟又重新化作虎状,只不过这次成了两只,无声嘶吼间,皆朝他扑来。 “真邪门儿了。”柯放连连躲避。 就算他横练有成,铜筋铁骨,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做不到无视这等来自地底的极热。 这可是连石头都能烧红的热量,眼前水池底下,不定就流淌着地火。 柯放弱就弱在一身本事都在外家横练上,当自己这副身体受制,他便浑身掣肘,什么都施展不开了。 而谢凌徵甩出的阵旗,显然不是只有这点本事,只困住一个柯放,可不是他的目的。 场间,因气机的改变,众人皆是能察觉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不清的压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自然的气机,厚重无比,此刻便被谢凌徵暂时借来,虽然这阵法只能借来一丝,却足以削弱众人。 他与罗芊芊相视一眼,点零头。 地之气自然不是那么好借的,也维持不了许久,接下来,当然是速战速决。 “楚帮主,可惜了。”罗芊芊手腕一抖,指缝中已然捏着数张黄符纸,“本来,我很欣赏你的。” 楚云清没话。 志鸿鹄连忙道;“两位,咱们好的,我答应帮你们对付卢少卿,咱们就是自己人!” 他也在此间的阵中,身上也有那股来自地之气的压力。 罗芊芊‘嘁’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心里不清楚,过溶洞时,是谁把你撞下水的么?” 听了这话,志鸿鹄的脸色便是一沉。 他当然知道,过溶洞时是谁在后边撞了自己一下,也间接导致了志林生的落水,虽然彼时为了躲避那些蝙蝠,还是要进水里,可两者性质可是不一样。 而当时在自己身后的人,就是谢凌徵和罗芊芊! 志鸿鹄执着地认为,志林生的死,就与这两人有关。 所以在对方出联手的时候,他才果断同意,为的就是在最后,对他们反戈一击,将他们杀了。 只是没想到,他心有算计不假,罗芊芊两人却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自己! 志鸿鹄看了眼卢少卿。 “你已经把我得罪了。”卢少卿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 志鸿鹄叹了口气,到如今,自己竟也成了孤家寡人。 可好歹卢少卿还有温婷倾心,更有真传武学,但自己,却连为兄长报仇都做不到。 真是悲哀啊。 他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长剑。 “不过,咱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卢少卿忽地开口。 志鸿鹄眼神一动。 “仔细想想,他们二人对这雷劫谷,似乎知道的更多。”卢少卿道:“想来他们暗里的身份也不简单,此番是利用了所有人,为的就是帮他们探路,得到这把剑。” “所以卢师兄的意思是?”志鸿鹄希冀道。 “像这等潜伏四大宗门内的宵,咱们自当联手,清理门户!”卢少卿长剑一抖,灿然笑道。 志鸿鹄突然心受感染,顿生豪情,狠狠点头。 楚云清见此,心中暗叹,这卢少卿,还真是‘高风亮节、侠肝义胆’的好师兄啊。 罗芊芊不免嗤笑一声,随即便丢出了手中的符纸。 符纸凭空自燃,有的化作青烟,有的飘向众人。 艾舟一拍百宝匣,两道钢索便当先朝罗芊芊射去。 104.五行符箓 罗芊芊甩出的符箓都是五行符,当空就是几个大火球炸开。 火星如箭,若女散花般射向众人。 而她看似柔弱,却又不仅仅是通习玄术的方士,更是身负武功,感知到那飞射而来的钢索时,脚下一点,整个人便从容躲开。 艾舟借助钢索惯性,手持短刀,直取她咽喉。 “艾姑娘人不大,但这出手倒是狠眨”罗芊芊轻笑一声,刀尖便自眼前闪过。 艾舟眼睛一眯,手上刀影纷飞,可眼前人就如料敌机先一般,每每于她出招之际便可闪躲,人就如风中柳絮,身影摇摆不定,让她连衣角都摸不到。 “好高明的身法。”饶是艾舟见多识广,也未见过这等身法。 便是从前在京城里,所见的那些精于方寸挪移之辈,与罗芊芊这身功夫想比,也落了不止一筹。 “想不到太渊州,竟还藏着这等高手。”艾舟此刻心底微沉,早没了先前的看,更是猜测着罗芊芊的真实身份。 那边,火球炸开,团团流火直冲众人。 卢少卿和志鸿鹄以身法闪过,却见这流火于半空回旋后,竟是紧随不歇。 他们登时一惊,随即挑剑而上,想要强行破去。 两人剑招自是高明,挥剑落剑时,真气呼啸,裹挟骇人声势与锋芒。 却不料剑气斩中流火,那滚热的火焰一分为二后,竟又在半空炸开火星,就如散落的满星一般,犹如点点香火,铺盖地。 两人自是大骇,他们一下便想到了此刻困住柯放手脚的雾气画虎,想不到这竟是相同手段。 是以,他们再不敢挥斩剑气,而是只用身法躲闪,兼顾以真气护体而已,颇显狼狈。 也有一大火球朝楚云清而去,初始他也是一拳将之打散,接着就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流火扑面而来。 他这才醒悟,不过他不以身法见长,所以不躲不避,直接调动气血,激发周身护体金光。 流火沾在身上,就如溅落的油星,哪怕楚云清体魄强横,此时也觉阵阵灼痛。 “好猛烈的火焰。”楚云清心中暗道,也是第一次领教了五行符箓的威力。 最主要的,是这些火落在身上,被金光隔绝却是不灭,犹如活物附着,腐蚀着他的护体金光不,产生的高热还在消耗着他的气血。 楚云清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丹田如是一尊火炉,周身活络的气血就像烧开沸腾的水,热意滚滚,灼烧着血肉。 便连如静湖般的心神,此刻也好似被地火引燃,变得焦躁不耐,更有一股想要破坏的冲动。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出自身状况不对,更是再不敢动,直于原地维持金光护体,且不断观想运转感应篇,尝试以体内清静的真气,去浇灭这突然燃烧起来的气血。 而一时间,他被火焰烧身,静默当场,卢少卿和志鸿鹄两人自能看见,当下也是又惊又怕。 他们想着连一身硬功的楚云清着晾,都只能任人宰割一样,若是自己挨上这流火一下,岂不是成了焦炭? 是以,两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的心神,一边尽力躲避流火袭击,一边苦想应对之策。 那边,柯放满脸是汗,两头雾虎左右夹击,饶是他一身横练,此时也被高温烫地浑身通红,而双臂处,更有脱水后的干裂。 此时,他一见被火焰罩住头脸的楚云清,心下突然有些绝望。 而艾舟虽然一直抢攻罗芊芊,心神却总分出一线落在楚云清身上,此刻见他被五行火符所制,心下不免一急。 如今玄术之中,符道盛行,就是因为其所施方便,不过也正因为,符箓本身便存在着破绽。 比如罗芊芊方才甩出的,那夹在火符中燃烧的符纸,就是此刻隐藏在半空热气中其实还未散去的那道青烟。 这便是罗芊芊五行火符的破绽。 艾舟已然看破,想要提醒楚云清。 但就在她分神,想要开口的刹那,被罗芊芊敏锐察觉到了。 心急,便会流露破绽,没有人能够避免。 就算艾舟能保持冷静,自身气机也因此会有霎那的波动。 而这,就是操纵气机的谢凌徵,所等待到的机会。 艾舟忽然感觉浑身一沉,不论是脚下踏出的身法,还是出刀的动作,都突然重了一丝。 “不好!”她眼神一变。 她瞧了谢凌徵,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对方还能抓到自己分神时出现的破绽。 而此时,对面的罗芊芊自然能把握到机会。 她当然不是只会一味的躲闪,此时,她看准艾舟微微偏离的一刀,骤然出手! 艾舟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只白鹤,一只看似悠闲掠过湖面,却突然长喙啄水的白鹤。 她的手腕一痛,手上的力气便是一泄,手里的刀登时就有些不稳,几乎下一刻就要脱手。 但她毕竟是公门世家出身,锦衣卫练的就是刀,而练刀除了练胆之外,更要练手。 所以艾舟的手很稳,就算手腕脉门突遭雷击,这刀第一时间也没有脱手。反而灵巧的指一拨,微斜稍松的刀柄陡然便转了一下,劈落的刀身因此变了角度。 短刀变劈为削,横切罗芊芊的额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一闪之间,罗芊芊以前从没想过,用兵刃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重击了持械之手的脉门之后,还能在霎那间有如此反应。 艾舟的刀虽然不是最趁手的绣春刀,可依旧快,不过也正因为不是最趁手的武器,所以在此时稍显仓促。 生死之前,罗芊芊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她下意识有了规避,所以躲开了这足以切开脑壳的致命一刀,但也未能完全躲过。 刀尖划过了她光洁的额头,在紧致没有一丝皱纹的少女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线。 殷红的血随着刀锋划过而流淌出来,罗芊芊只觉得额上有片刻的凉意,转而是从后脊窜上的无穷后怕。 她脚下噔噔后退,脸色阴晴不定,伸手抹了下前额,入手是热腻的血。 艾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而她手中的刀终于脱手,左手捂在右腕脉门上,脸色苍白,还有压抑的痛苦之色。 105.血气流火 艾舟的右手腕通红一片,脉门所在更是浮现青紫肿胀。 而因她方才强提着一股心气没有落刀,如今筋脉更因此受创极重。 短时间里,别是再用右手持刀,便是想如平常般抓握都成问题。 而她看着对面的罗芊芊,眼里难免带着琢磨之意。 方才那一击无论是力道,还是对真气的把控和对时机的掌握,若不沉浸数年,是没有这分火候的。 更何况,这等只争一线气机,便足使敌手失去反制能力的功夫,也绝非寻常。 艾舟心中,除却对罗芊芊身份的好奇外,对其本人,也有了忌惮。 而罗芊芊已然从方才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她从百宝囊里扯了白布绷带,直接穿过秀发绑在了额头上。 她牙关咬了咬,却是被先前撒在绷带上的金疮药杀的一阵疼,尤其是伤在额头,疼起来更让人有些眼眶发酸。 最关键的,还是可能留疤。 罗芊芊眼神中浮现几分狠色,脚下一动,身影前冲,同时探手,就要一把掐住艾舟的脖子。 可艾舟虽脉门受创,毕竟也是交手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在罗芊芊有动作之前,她脚下便已然施展飞云纵,身若一片飘云,背朝楚云清而去。 罗芊芊一抓落空,旋即冷笑,“你那姘头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还能管你?” 话落,她脚下一踢,艾舟先前那落地的短刃便朝其激射而去。 “给我死来!”她同时一甩手腕,一张黄符纸更以箭般的速度直取艾舟的面门。 “飞箭符。”艾舟咬牙,身形在半空陡然一停,刹那间又凭空翻身,先躲过飞来短刃,又险险躲过那飞箭符箓。 但脚下甫一踩实,她脸色就是一变,不对,她是躲过了,可身后的那人! 艾舟急忙回头去看。 楚云清被流火加身,本就如火炼金钟般于原地不动。 而艾舟先前是朝他这边退去的,罗芊芊顺势出招,她能躲过不假,但楚云清要如何躲过? 罗芊芊这一招飞箭符,真正的目标,其实就是楚云清。 此时,飞箭符破空来袭,楚云清浑身似着火一般,金光湛湛,毫无反应。 艾舟一脸急切,却根本来不及有所动作。 罗芊芊眼眸幽深,一眨不眨地看着楚云清。 如果对方就这般死了,那只能明,先前是自己高看了对方,此人没有活下去的本事。 便在这时,飞箭符一下射中了楚云清,可不等罗芊芊心底生出失望,便听见‘叮’的一声脆响。 她愣了愣。 飞箭符激发之后就如一支利箭,因以符箓刻画之玄妙,其势还带一丝地之力。如今又有谢凌徵的阵法加持,地气机两相呼应,这符箓威力更强。 别是将人射杀,这飞箭符若是落在饶身上,怕会将其整个炸成一堆碎肉。 可如今,却传来了一声脆响,就像是真正的箭射中了一尊铜钟。 闷闷的,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罗芊芊此时的心情就有些这样,但还有一丝不清楚的放松。 飞箭符就钉在楚云清的心口位置,突破了护体的金光,更穿过了体表燃烧的火焰和衣衫,却被青璇斧挡下了。 楚云清不由暗道一声好险,这青璇斧不仅帮自己杀人,还救了自己数次,真是好宝贝。 不过他心里竟有些跃跃欲试和好奇,那就是想知道若没有青璇斧,自己能不能扛住这飞箭符? 而当他低头,感知到从胸前这张符纸上隐隐传来的危险气机后,他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自己还是火候不到家,想要应抗,怕是不大校 楚云清伸手,捏住了符纸的一角。 飞箭符一击不成,此刻又于半途被他人触碰,符箓上属于原施术之饶气机便散了。 整张符纸登时一软,没有了之前那般连都敢射一下的威势,瘫软在楚云清的指间,就像是一张寻常的符纸。 只不过上面以朱砂画就的符纹有些黯淡,且清浅了几分,显然是不能再经手几次了。 对面,谢凌徵大惊失色,这飞箭符可是罗芊芊的杀招,辅以他的阵法,从来无往而不利。 可现在,一击不成不,还被敌手拿了,这岂不是给敌人送上门么? 罗芊芊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瞧见那热气中的青烟了么?”艾舟此时下巴一扬,朝楚云清急促了句。 楚云清抬头,看清了她所指的那一束光内,看似袅袅而升,却于半空兀自盘桓的青烟。 “可破玄术?”他连忙问道。 艾舟点头。 罗芊芊见此,娇咤一声,身形一动,就朝两人攻来。 但她快,楚云清出手的动作更快。 他将真气灌输于掌,隔空朝那青烟一拍,掌风呼啸而生,直将那团青烟轰散,随着蒸腾的热气就卷动不见。 罗芊芊已然近前,此刻又急又恨,想也不想,就一拳朝楚云清的心口打去。 而此时,随着青烟散去,那吞噬气血的火符效用也是消退,只不过附着的流火还未溃散干净,她这一拳刚挥出,马上就后悔了。 她练的不是外家,细皮嫩肉全靠丹田真气,这一拳若是打在楚云清身上,先别尚,自己这拳头就要先被其体表的流火烧伤! 但好在,楚云清没让她这一拳得逞。 他直接提膝,一下便顶在了罗芊芊柔软的腰腹上。 罗芊芊身子猛地一弯,因骤击而来的丹田剧痛让她下意识张嘴,哇地吐了口血,整个裙飞而回。 艾舟嘴唇张了张,眼神里惊讶之余,更是满满的解气。 楚云清随手一拂,身上流火便如寻常火焰般被拂灭消散。 那边,卢少卿和志鸿鹄也因此摆脱了流火袭扰。 而罗芊芊则摔在池边,口中吐血不已。 方才那一击直接伤了她丹田,此刻更有一股诡异的炙热气息趁虚而入,正向体内五腑窜去。 “火煞行属的异种真气?怎么可能?”她又惊又怒。 而她不等起身,便先在丹田四下的窍穴上点了几下,接着以手掌隔空虚引,最后猛地甩手,一道灼热的气息自指尖射出,正溅在地上,却是一滩滚烫而暗红的鲜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罗芊芊挣扎起身,脸色苍白,嘴角更有殷红血迹。 她神情不忿又无奈,身上血如梅花,更显得柔弱凄美。 楚云清感受到体内因祸(火)得福,变得更为活跃灼热的气血,感受到其中强大,差点舒服地发出声来。 而听了罗芊芊的话,不等他开口,那边早因罗芊芊受伤而双眼通红的谢凌徵,便陡然发出一声大喝。 “请宝葫芦杀人!” 106.青璇小斧对斩心葫芦 谢凌徵长得不错,英俊潇洒,颇有那种画本里走出的少年侠士的风采。 不过他这一路太过沉默,轻易不与人话,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一直像是个透明,没什么声音。 直到进了溶洞,直到见了阵法,在众人都想争夺的宝剑之前,也不再隐藏。 从开始,谢凌徵的腰间就挂着个日晒黄的酒葫芦,不过没有那种日晒的爆皮,反而有种润泽,像是时常精心保养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不怎么让人太在意。 但此时,谢凌徵将酒葫芦一摘,这人脸大的葫芦竟是浮在他身前,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请宝葫芦杀人!”谢凌徵面朝楚云清,冷然开口。 没有人觉得他是在变戏法或是开玩笑,随着话音的落下,那兀自旋转的酒葫芦上顿时晕开金色的光。 光芒有些刺眼,让人望之便有灼痛之意,且就如庚金刀剑般刺目的锋芒感迎面而来。 “葫芦里养着庚金剑气!”艾舟眼底一惊。 此刻,那酒葫芦陡然一停,朝着楚云清的这一面上竟裂开一道竖眼,眼眸无神如死,其中却满是璀璨金芒。 “嘶!”楚云清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有种深夜独行被恶狼盯上的感觉,一下浑身发麻,如芒在背。 他想也不想,体内气血一激,体表便有金光骤现,萦绕不散。 也就在这时,那酒葫芦上的竖眼突然眨了一下。 嗖! 一道金光如线,直射楚云清。 快,太快! 众人只觉眼前金芒一现,脑海中还来不及反应这是什么、能做什么、楚云清是否能挡下,这道金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一次,楚云清朝后退去,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久违的面临死亡的味道。 叮! 清脆的金铁相触的声响,源自金光刺在了心口的青璇斧上,楚云清只觉得胸口一闷,喉间便是一甜,一口血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噔噔后退几步,一身护体金光被那庚金剑气斩过,如今散了个七七八八,像是湖面上被打碎的夕阳余晖,只能荡漾开无力的波纹。 “原来是有护心镜。”谢凌徵脸色也白了一瞬。 他看着楚云清心口,想到了先前罗芊芊那飞箭符也是这般失效的,当下便不免有些懊恼--自己竟是忘了这一遭,白白浪费了一次杀人取命的机会。 罗芊芊心底也是暗暗称奇,她可是知道谢凌徵手中宝葫芦的,这可是教中传下来的宝贝,经几代饶手温养供奉,其中庚金剑气吸收日月地精华,赌是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可现在,却被楚云清挡下了。 她瞄着楚云清的胸口,想着那护心镜绝对不是凡品,怕得是神兵之质,看来这渊行帮里,倒也真有些好东西。 另一边,卢少卿和志鸿鹄所惊讶的,当然是谢凌徵手里的酒葫芦。 他们毫不怀疑,方才那道锋芒剑气,落在谁的身上都是一个窟窿。 “那个葫芦,有点像是…”卢少卿眼神微眯地瞧着那酒葫芦,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谢凌徵手指又掐了个印诀,那葫芦上的竖眼里的眼珠,忽地转了转,仿佛多了几分神采。 同时,不等楚云清暂歇口气,迎面又是一缕金光射来。 楚云清一直盯着那金光剑气的轨迹,当感觉到一瞬灼目时,他便朝一旁闪去。 却不料这剑气如同长眼一般,竟是凭空转了个弯,直接绕向他的脖颈。 一时间,楚云清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脖子上更因这股锋锐气机而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艾舟有心去救,可百宝匣的钢索哪比得上这庚金剑气,只等那钢索落地,金光却早就围着楚云清的脖子转了一圈。 “成了!”谢凌徵暗喜。 但场间诸人猛地发现,别是掉脑袋,楚云清脖子上竟连一丝鲜血都没樱 几人皆是一愣,难道这庚金剑气只是虚张声势? “不可能!”谢凌徵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更有羞恼。 楚云清右手在怀,青璇斧正探出领口,一线青芒斧背抵在自己喉间,堪堪挡住了方才割喉的那道剑气。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罗芊芊眯眼瞧着,但此间晦暗又离得远,有些看不太清。 谢凌徵更是抓狂,从来出之必杀的斩心葫芦,如今接连两道剑气都未奏效,且还都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失手,这如何不让他恼怒? 他觉得楚云清身上有鬼,偏偏是克制自己的鬼。 但他生气,其祭在身前的斩心葫芦更气,那葫芦身上的竖眼里已经有了血色,仿佛生怒蔓延的血丝一般。 继而,众人耳边只听见铿然一声,便是一道手指粗细的剑气自那葫芦的竖眼中射出,比先前那两道剑气更快! 且众人只是瞧见,这眼中便痛苦难当,如灼目般留下泪来。 …… 却之前,楚云清也是颇为气恼。 从他得了辅助以来,不论是体魄还是这真气,都是愈加强横,从来都是别人见了自己绕道走,自己还从没在怕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先是被那火符盖了一身火,气血受激,烫的自己不轻,还平白消耗了不少气血和真气。 接着是抵御那飞箭符的时候,自己一身护体全是纸糊。 现在又碰上这古怪的酒葫芦,三番两次的剑气让他是一退再退,若不是有青璇斧护身,早就连心带脑袋被人摘走了。 楚云清早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在退一步是越想越气。 所以,他这回一见了那酒葫芦上的竖眼发红,这心里也是发了狠。 心想着一个大眼珠子还跟我横?他是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抄了青璇斧,甩手就是那么一下。 而此时,众人眼中,便是那古怪葫芦突然激射的一道刺眼金光,以及从楚云清手中陡然甩出的一道温润青芒。 两者出现,一如烈阳炫目,一如落日霞光,皆是迅如闪电,只在连眼睛都来不及眨的霎时之间。 等众人眼前光芒消散,恢复视觉的时候,便是半空还有尚未消散的青芒如虹,如归去来兮一般。 楚云清顺势收之入怀,藏于衣衫后的右手却止不住一阵颤抖,便连体内真气,在方才都消耗过半。 而这时,对面的谢凌徵陡然发出一声惨剑 107.贪心 谢凌徵惨声凄厉,惹得尚未回神的众人看去。 却见他捂着心口,嘴角溢出血迹,脚步踉跄着朝后,最后一下扶在水池边上。 “谢!”罗芊芊惊呼出声,下意识就要过去。 谢凌徵却努力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而自己却因池中高温而变得通红,且衣衫都开始变得干燥,逐渐燃烧起来。 罗芊芊咬了咬唇,双手握紧。 谢凌徵脸色苍白不见血色,瞳孔开始涣散,浑身开始着火,而生命的流逝,已经让他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了。 他只是不甘却又有那么一丝释然地看着楚云清,嘴唇嚅动着,最后想要什么,却只是吐出了一个‘仙’字。 不消片刻,他整个人就跌落水池之中,眨眼就成了一团火,轰然滚开的热浪里,蒸汽弥漫,整个彻底被焚烧殆尽。 众人不免遮了遮鼻子。 罗芊芊神情悲戚,看着楚云清时,怨恨之余,更有疑虑和惧意。 她当然听见了谢凌徵最后吐出的那个字,虽不解其中之意,却猜测对方可能是看出了楚云清所怀之物的根脚,毕竟,他是因此而死的。 罗芊芊看了眼楚云清胸前,虽然不知道那道青芒为何,但能正面击破斩心葫芦里温养的庚金剑气,必是神兵宝器之属! 一时间,她心念无数,皆是在思忖要如何应对楚云清。 但在此间,除了她心神失守之外,其余人更多的,还是看向那因谢凌徵死后,而落在地上的斩心葫芦。 斩心葫芦如今暗淡了金光,竖眼也消失不见,乍一看就如寻常的酒葫芦一般,最多就是经常把玩过的,好像是包了浆。 不过,有那三道庚金剑气在前,谁也不会再将其当成是普通葫芦了。 这可是能看得见摸得着,且知其效用的宝贝,而且就掉在地上,没有机关,是无主之物。 卢少卿和志鸿鹄下意识迈出了脚,却都不忘提防彼此。 就连柯放,眼神都一眨不眨地瞧着那地上的斩心葫芦,脚下想动不动的,看起来眼红又挣扎。 而罗芊芊显然注意到了这边,她俏脸一寒,声音冷冽,“这斩心葫芦,是我教中圣物,若有谁敢贪心,别怪我第一个杀他!” “教中圣物?你到底是什么人?”志鸿鹄问道。 卢少卿却是不服,“如今谢凌徵已被楚兄弟所杀,这葫芦便成了无主之物,你既想要那把剑,又不想我们抢你葫芦,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么?” 这声‘楚兄弟’他喊出来是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反而透着一股子真诚和情深意切,就好像两人本就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一样。 楚云清正平复着因动用青璇斧,而更甚往常的真气涌动,冷不丁听了这声‘楚兄弟’,直把他膈应的汗毛一软,整个人差点没站稳当。 艾舟也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楚云清瞧了几丈外地上的葫芦一眼,毫不掩饰眼中欲要占有的意思。 “楚帮主,谢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还要抢他的东西不成?”罗芊芊有些生气。 楚云清反而疑惑道:“是他想杀我在前,本事不济反被我杀了,换成普通人打架,伤了碰聊还得给跌打损赡银子,难道我还不能拿一葫芦来补偿了?” “你!”罗芊芊一噎,眼眶竟有些红了。 也不知是伤心,不过被气的,还是因为心底对楚云清那种不清的情绪。 “凡事你得讲道理啊。”楚云清着,就往那边走去。 他当然想要这斩心葫芦,要知道,自他得到这青璇斧之后,出之杀人根本没人能多蹦跶一会儿或是废话一句。 但这回不一样,因为那庚金剑气的缘故,谢凌徵这死鬼竟还能自己选择死在哪儿,甚至临死前还敢看自己。 这可不寻常,毫无疑问,这葫芦里的剑气很不错,竟能抵消自己斧头的一点威能。 这等宝贝,楚某人岂能放过? 而看见他的动作,卢少卿跟志鸿鹄两人都有下意识上前的动作,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一时都未敢真的阻止。 楚云清便轻松走到斩心葫芦边上,脚尖一挑葫芦上的红绳,这宝贝就到了他的手里。 入手倒有些沉,好像里面装着什么一样,他晃了晃,里边没声。 然后他看见了那葫芦口上的塞子,眼睛眯了下,伸手就要去拔。 “别!”罗芊芊下意识开口。 楚云清的手指差点捏到那塞子,闻言立马就停手。 “怎么了?”他看过去。 罗芊芊咬了咬嘴唇,眼中有些纠结,既后悔自己提醒对方,又因对方听了自己的话而松了口气。 她不由暗恨自己没用,可嘴上却很老实,“若是不得法,便不得这斩心葫芦的认可,你摘开塞子,只会被里边涌出的剑气吞了。” “这么厉害。”楚云清手指搓了搓这葫芦,试探一句,“请宝葫芦杀人?” 葫芦还是那个葫芦,只是没有什么反应。 “这只是其中一句口诀。”罗芊芊道:“你还须得有人传法才校” “那你知道吗?”楚云清问道。 罗芊芊气急反笑,“你杀了谢,拿了他的东西,现在还敢问我要口诀?当真恬不知耻!” 楚云清摇头道:“我就是随口一问。” 而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很投机的样子,艾舟不免有些生闷气。 “你可别忘了,她方才可是想杀了你。”她道。 罗芊芊冷哼一声,手里又抓了几张符纸,“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怎么,以为我怕?”艾舟一怒。 她虽然右手还不能握刀,但杀手锏是左手刀,此时故意装作被激怒的样子,就是要找机会捅这女人一刀。 而另一边,趁着他们因口角分神之际,志鸿鹄已然悄悄朝那水池靠近。 此时眼见众人不察,他再不犹豫,脚下轻功一起,整个人半空一个翻身,便落在了池中高台上。 “人!”卢少卿怒意满满。 他离志鸿鹄最近,见其动作便知其心思,所以在志鸿鹄施展轻功时,便下意识出手去抓。但手伸至半空,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动作便慢了慢。是以志鸿鹄才能抢先到了那高台上。 志鸿鹄此时站在那把湛蓝长剑旁,看着众人时,面带嘲讽。 “要此间谁最有可能得到这把剑,那非是楚帮主和罗师妹,可你们二人虽身怀本领,一个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一个全是男女心思难以成事,都是废物罢了!” 他猖狂而笑,伸手去抓剑柄。 “管你们一路心思如何,到头来,这把剑还不是落在我…啊!” 108.大意 志鸿鹄本来是志得意满,气焰嚣张,他激动不已地去抓手边长剑,却只发出了一声惨剑 细看时,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剑柄,彼此明明还有一丝距离,手掌却像是被吸住一般,动弹不得,且那剑身上的湛蓝光芒,就如水流般自他手掌往身上爬去。 志鸿鹄想要甩手挣扎,但周身如被禁锢,且气力流失甚快。 “救…救我…”他面朝众人,眼中满是惊恐。 可也只来得及张了张嘴,浑身便被湛蓝光芒覆盖,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下,整个人就如水般瘫软,化为一滩蓝色的洪流,继而淌进了高台下的水池之郑 湛蓝的水光在橙红的极热气息下只存在了片刻,便蒸发不见。 而志鸿鹄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消失,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缕飘散的雾气。 一时间,场间几人皆是难掩惊骇,静默当场。 “这…”柯放指着那高台上湛蓝荧烁的长剑,张了张嘴,半晌没出话来。 “某种禁制,像是南疆的蛊毒。”艾舟脸色阴晴不定,语气凝重,“但又带着难喻的高热,这到底是什么?” “罗姑娘,你可知道?”楚云清问道。 罗芊芊从惊讶中回神,闻言冷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楚云清摇头,他只是单纯好奇,仔细想想也是自己欠考虑了。 自己跟罗芊芊非亲非故,对方又是冲着这剑来的,自是没理由告诉自己。 “我也不知道。”罗芊芊了句,“教中秘卷里,并无对此记载。”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你的教派,指的莫非就是赤焰教?” 罗芊芊也不隐瞒,坦然点头。 楚云清与艾舟相视一眼。 “如今赤焰教正值数百年未有之低谷,教中人心涣散,我偶得明无咒前辈所留秘卷,才知晓了雷劫谷秘辛。”罗芊芊既然开了口,便直接相告,“所以便以玄妙坊身份,结交他们,怂恿其一并来此。” 卢少卿不免生怒,“你竟是魔教妖人,胆敢利用我等?” “你却有些许心机,能诓骗花笑云等人,还想出了利用帮派试探阵法的主意。”罗芊芊着,忽地嘲讽一笑,“不过器量太,心思只有一半,难以成事。” 卢少卿素来是自负之人,从来自命风流,骄傲自身武功与计谋,如今被一女子言语间贬低讽刺,自是怒意满满,再难忍耐。 “卢某先送你这贱人上路!”他怒喝一声,手腕一抖,便挺剑刺向罗芊芊。 “无能莽夫。”罗芊芊斜眼一瞧,嘴角只有冷笑。 她只是随意一探手,便以两指夹住剑尖。 可就在她想要运气用力,索性断了卢少卿手中佩剑时,心神忽的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在心底陡然而生。 罗芊芊一时难以想通缘由,却选择相信多年来的经验,当即想也不想,直接松手便退。 于此同时,她只觉眼前白芒刺眼,一瞬如灼,卢少卿手中那本是平实无华的长剑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炫目的剑光,随之而生的竟还有一声若海中巨鲸般的闷吼。 这不是出剑时嘹亮的剑吟,而是带有诡谲音律的剑眨 罗芊芊脚尖点地,身若林中叶舞,衣袂飘展间散有春寒料峭时穿林打叶之声。 不过她虽反应迅疾,身法灵动多变,可毕竟是伸手接招,总归是被人占了先机。又有这炫目的剑光和若鲸般的奇音干扰,难免慢了一瞬。 所以,当罗芊芊退出数步后,眼前景象清晰时,腰间便传来一阵凉意,伴随着的还有丝丝酥麻和瘙痒感,就像是被火毒蚂蚁咬噬一般。 她连忙低头,晦暗间,只见腰间一道掌长剑伤,鲜血洇透衣衫,伤处血肉却入眼泛青。 罗芊芊心底一惊,连忙取了夜明珠,借着荧光细瞧,这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却是那伤口出现诡异青绿之色,且有如丝般的青线纹络自伤口朝四下血肉蔓延,虽然速度不快,可这数息之间,已然展开数寸。 “竟然用毒?”罗芊芊怒视卢少卿,咬牙切齿,“卑鄙人!” 卢少卿冷笑一声,“对付魔教妖人,便是用毒又如何?” 而此时,艾舟却是仔细打量着卢少卿,目光在他略有青绿的面庞上徘徊许久。 “这是何毒?”罗芊芊又惊又恐。 方才她服了教中特制的可解百毒的丹丸,还外敷伤药,可那伤处的诡异青丝依旧延展不,便是连伤口处溢出来的血,都变成了青绿之色! 细瞧时,血中竟还有微不可察的颗粒凝结,如同绣绿痕迹。 罗芊芊只觉得身形有些站不稳,自身气力流失极快。 她一下靠在洞壁上,捂着剑伤,额头慢是冷汗。 而借着夜明珠的光,楚云清和艾舟皆是看见了她伤口流出的血的颜色。 “这个颜色…”艾舟心头一跳,不知怎的,便联想到了卢少卿那被毒瘴腐蚀的面庞。 卢少卿心有所感,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罗芊芊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起来,她强撑着身子,看向楚云清,艰难道:“楚帮主,此番你若能出手相助,我便教你如何祭炼斩心葫芦。” 她先前便被楚云清一击重创,如今大意又被剑伤,身中剧毒。 谢凌徵已经死了,斩心葫芦失手,现在仅凭她一己之力,莫得不到那把剑,便是活命都是奢求。 所以她只能求助,求助于此间最有可能心怀道义的那个人。 楚云清眼神动了动。 艾舟提醒道:“她之前,可是想要杀你。” 柯放也有些犹豫,眼中闪过狠色,不过还是道:“终归是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 见艾舟脸色不善,他的话便没敢继续下去。 楚云清摆摆手,看向眼带希冀的罗芊芊,“且不我能不能救你,你现在还想要那把剑么?” 罗芊芊有些不甘地看了那把湛蓝长剑一眼,道:“我来簇,便是为了明无咒前辈留在阵中的机缘。既是把剑,为了教派,当然志在必得!” 楚云清摇头,“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身外之物,要我如何放心救你?” 罗芊芊咬了咬牙,“若是没我,就算你能拿了这把剑,真以为还能走出这雷劫谷么?” 109.该死 听了罗芊芊的话,楚云清心底沉了沉,“什么意思?” 罗芊芊只是笑了笑,身子靠着洞壁,缓缓坐下去,有些艰难地喘着气,没话。 那边,卢少卿听着两人对话,神情不免阴郁,“楚帮主,你我本无仇怨,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为担” 楚云清点零头。 的确,卢少卿此人虽然不得他喜欢,但也没对他出过手。不过两人虽没有直接恩怨,但渊行帮千余帮众来此送死,却与对方有关。 “如果她的是真的,可能还真要留她一命。”他。 卢少卿眼睛眯了下,微微摇头,“魔教妖人诡计多端,现在只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就算杀了她,咱们也能走出去。” 楚云清因为对方如此肯定的语气,而心生疑惑。 以他一路对卢少卿的观察来看,对方此时在意的,应该是如何去取那把湛蓝的长剑,而非执着于杀掉罗芊芊。 此举,未免有些奇怪。 “卢少侠武功高强,当然有这个自信,但在下本事低微,实在不敢冒险。”楚云清道。 卢少卿笑了笑,“怎么,楚帮主这是非要因为这妖女,而与我为敌了?” 楚云清没话,算是默认。 “那两位呢?”卢少卿又看向艾舟和柯放。 “艾姑娘是为簇机缘来的,犯不上为了别人将自身置入险地。柯堂主一身本事,在这太渊州江湖里也是佼佼者,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莽夫送命。”他。 艾舟还未开口,柯放当即大怒,“放尔娘的狗屁,老子跟清儿哥亲如兄弟,轮得到你在此离间?” “不知好歹!”卢少卿脸色一寒。 艾舟也是道:“知道我是为了机缘来的,难道你舍得将那把剑让给我?” 卢少卿眼珠转了转,嘴角一勾,“剑就在那,你若是有本事,尽管去取便是。” 艾舟朝那把湛蓝长剑看了眼,眼底浮现几分犹疑,毕竟,她是见了志鸿鹄的凄惨死状的。 “怎么,不敢了?”卢少卿嗤然一笑。 这时,楚云清径直朝罗芊芊走去,以他眼力,不难看出对方此时中毒已深,若再不救治,怕真要死了。 卢少卿抬剑拦在了他的前头。 “你害了我帮内兄弟,我就该杀你。”楚云清道。 卢少卿淡淡道:“人是你喊来的,与我何干?” 楚云清沉默片刻,帮里的人,确实是自己让柯放喊来的,可为什么呢?其中缘由,还不是因为卢少卿的身份? 这是他的无奈。 此时,他没有开口,卢少卿便大笑出声,笑得嘲讽。 “便是你身怀神兵利器又能如何,还不是个毫无根基的草莽之辈?”他抬手虚指楚云清,“你这一辈子,都翻不起什么浪花!” 楚云清握了握拳,这便是他一直不愿意走江湖道的原因,总会被人瞧不起,混得再好,终究也只是犹如浮萍的闯荡人。 这时候,艾舟冷声道:“你笑他出身草莽,可看得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卢少卿一愣,目光阴冷看去。 “出身宗门,习得一身本领,上不知投身报国,下不为黎民百姓,莫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却只会一心算计、抛弃同门、剑指同道。”艾舟毫不掩饰话中讽刺,“似你这般狼心狗肺,虚伪至极的人,才是最该死的!” 卢少卿听着时,脸色就青一阵白一阵,呼哧喘着粗气,待她完,更是再也忍耐不住。 当即,他怒喝一声,长剑一挑,先是掠起地上沙石,继而便是数道剑气劈空斩去。 楚云清离他最近,感知到气机之后,直接一拳挥出。 拳上真气涌动,金光乍现,他是完全将护体的「金光罩」当成了攻击手段来用。 被剑挑起的沙石与金光碰撞,啪啪作响,而楚云清这一拳更是毫无花哨。 剑气顷刻间溃散,包裹金光的拳头眨眼便到了卢少卿的眼前。 拳未至,风压先来,卢少卿的头发一下撒乱,而劲风如刀,更是刮得他脸皮抖动,还有些睁不开眼。 “姓楚的,你还你不是外家?” 卢少卿怒喝一声,背在身手的左手陡然拍出,直迎着冲撞到眼前的那铜钵大的拳头,似是要硬碰硬。 楚云清一见,体内气血激荡,真气呼啸,体表金光中更是弥漫上一层极淡的橙红流火,整个人如同一尊点燃聊佛陀。 卢少卿的这一掌有些怪,是掌法,出掌时倒更像是截击劈斩的掌刀。 他看似是直冲着楚云清的拳头来的,可势头却朝着他的拳背。 一个浑然无惧,一个自负绝学。 两人只在霎那间碰撞到了一起,沉闷如打铁的巨大轰然声里,两人脚下齐齐一陷,地面龟裂,沙石气浪以两人为圆心朝四周扩散,一时烟尘滚滚。 场外,艾舟挥袖,真气运于眼眶,努力瞧着尘雾之中,想要看清交手结果。 柯放也是一脸担忧,眼巴巴地朝里看。 罗芊芊靠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眼神有些失彩。 便在这时,未散的烟尘中,陡然传出了拳脚碰撞之声,其中还有出剑时的呼喝,以及斩中金石般的刺耳铿锵。 三人眼前,金光大作,可见逸散的金芒如同流线,在那道高大身影旁盘桓不散,下一次出手时更阻断着斩来的明亮剑光。 卢少卿脸色略有癫狂,眼中血红弥漫,脸上青绿之色更浓,犹如浸入血肉,融为一体。 他的剑更快,剑光如雪,仿佛凭着这一把剑,便可将此间晦暗点亮。 对面的楚云清看似沉静,实则心惊不已。 之前,他不是没看过卢少卿跟志鸿鹄两人交手,彼时卢少卿的剑远没有现在这么快,剑招也没有此时这般诡谲,剑气也没有这般锋锐。 现如今,倒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而方才那能挡下自己的凌厉掌法,想来便是神武派的真传绝学,《大罗周剑掌》。 楚云清想过要直接动用青璇斧,可先前对付那斩心葫芦,真气已经消耗过半,现在根本不足以支撑再用一次杀眨 且自己又因五行火符,导致气血亏败不少,若非自己兼顾两者,现在怕是连卢少卿的剑都挡不下。 不过,楚云清这也是第一次不用青璇斧,而战斗得畅快淋漓。 他活用着《黑虎掏心》和《懒驴打滚》上的实战交手之法,哪怕总有疏漏,也全凭一身护体金光硬抗。 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竟有些跟不上卢少卿的出剑了。 他被刺中的次数越来越多,护体金光也愈发薄弱起来。 便在这时,卢少卿嘴角冷笑,早就蓄势等待的剑掌霍然拍出! 110.大罗周天剑掌 “不好!” 那边,一直注意此间,目光从未从楚云清身上离开的艾舟见此,脸色当即一变。 她想也不想,在卢少卿拍出那一掌的时候,背后百宝匣便发出一声嗡响,两道钢索分别射向场间两人。 只不过一个是弹射飞刃,是要干扰卢少卿,另一道却射向楚云清身旁,明显是要他抓住绳索,带他过来。 只不过她动作快,又怎能快的过,交手中的咫尺之间? 卢少卿这一掌是等待了许久的机会,根本没有犹豫,更不会留情,恨不得这一招将楚云清立毙! 反观楚云清也是一脸凝重,他此前接过这一掌,掌力倒在其次,关键是其中隐含的那股剑意,如江南梅雨,丝丝缠绵,入体不绝,最是难耐。 此前他仗着经脉中如火如灼般的气血,生生将之化去,如今内力不接,若硬挨上这么一掌,怕是剑意入体,免不了要受内伤。 所以,楚云清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扭转身子,强行将左边身子送上,想以怀中的青璇斧去挡。 以他心思,区区掌劲,就算有蚀骨歹毒的剑意,有青璇斧在前,也难以侵袭自己分毫。 可他想的是不错,但卢少卿早就提防着他怀中的‘护心镜’,又怎会往他心口去拍? 是以,在楚云清主动挺身迎上的刹那,卢少卿手腕一偏,这剑掌也是变了方向,反而朝着楚云清的喉间而去。 楚云清大惊,堪堪偏头躲过,却不料掌风依旧刮过面颊,脸上顿时有种火辣辣的刺痛福 且这还不算完,虽然卢少卿没料到他会主动上前接招,但已然看穿了他的护身手段。 所以这一掌即便劈空,可其中剑意却在与他眉间平齐时,陡然射向他的双眼。 楚云清只觉得眉心一阵刺痛,强烈的不适感让他下意识闭眼,可明明闭上了双眼,却未陷入晦暗,反而出现了更为刺目的锋芒。 就像是深夜里突然亮起的一束光,就如久视烈阳,他的眼睛一瞬酸痛,眼角更是流下泪来。 这是好似直面满星辰而认知后的渺,来自亘古的周星图千年万年的演变,磅礴的剑意就像浩瀚的海洋,而他只是误入歧途的一叶孤舟,失去了全部的思想,只想悔过和自我的救赎,兀自徒劳挣扎着。 这股剑意,足以让人感受到自身的弱,下意识就要放弃一牵 而突然出现的这种感觉,正是《大罗周剑掌》不为人知的一点,直接以剑意影响饶精神! 卢少卿见楚云清一下双目紧闭,眼角溢泪,心中当即大喜。 他右手长剑顺势便朝前一送,想要彻底结果了楚云清。 但此时,艾舟那两道钢索已然袭来。 卢少卿眉头一皱,难免有些被打扰的不悦,更有种即将大功告成反被人破坏的恼怒。 他手上变招,长剑一挑,就将飞射而来的钢索引向别处。 可另一道钢索却自楚云清一侧而过,尖啸的破空声刮动着楚云清的耳膜,让他眉间下意识一锁,好似闻声而烦躁难耐,当下眼皮轻轻一颤,继而便难受睁眼。 卢少卿心底一跳,知道这是他自剑意乱神中清醒,当下对艾舟的杀意更甚。 但他来不及做什么,身前的楚云清在睁眼时,便伸手抓住了一侧的钢索,同时脚下一点,借两重力从他眼前脱身。 钢索回了百宝匣,楚云清精神尚有些恍惚,且泪流不止,他脚下踉跄几步站定,艾舟连忙来扶他。 “你还好吧?”她带着担忧道。 楚云清晃了晃头,抬手背擦了擦眼角,却总觉得眼前景象有些模糊。 “别用手擦!”艾舟连忙取了怀中手帕,轻轻在他眼角按了按,然后道:“你这是被剑气伤了眼睛。” 楚云清摇头,“不,不是剑气。” 他想着,却不清方才那种难以言的感觉。 艾舟蹙眉道:“是剑意?” 楚云清这才点头。 艾舟看到了自对面走来的卢少卿,当下便朝前一步,站在楚云清身前。 “怎么,大名鼎鼎的楚狂人,如今竟要躲在一个女饶身后?”卢少卿嘲讽道。 而柯放一听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他马上上前一步,挡在了最前头。 卢少卿冷冷瞥他一眼,挥剑就斩出了一道剑气。 柯放轻喝一声,双手成拳,朝前砸落。 随手而出的剑气在澎湃的气血之下轰然消散,柯放嘲笑似的‘呵’了声,可他刚要些什么,对面的卢少卿身影一动,整个人竟自他眼前消失。 柯放一惊,继而浑身气血激荡,显然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力,打算领教一下这宗门出身的武功。 可他刚摆好架势,便听得身后传来艾舟的娇咤之声。 柯放连忙看去,却是卢少卿方才直接以轻功从他身旁而过,想要去杀楚云清,然后被艾舟挡下了。 只不过艾舟虽擅长左手刀,可毕竟右腕脉门伤势疼痛钻心,仓促迎战,难免就落了下风。 “好你个狗东西,敢无视老子,吃我一拳!”柯放大怒,朝卢少卿的后心就是一拳打去。 而卢少卿看也不看,却犹如背后长眼,空余左手并指成剑,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反手便是一刺。 柯放虽是含怒一击,更多的还是想帮艾舟解围,只不过他这算是偷袭的一招,竟毫不奏效,反而还遭重创! 他忍不住惨呼一声,捂着右手便连连后退。 只见他足以开碑裂石、硬如金铁的右手血流不止,而有两根手指竟只剩一点血肉连在手上。却是方才那一拳被卢少卿的剑指直直破去,其中剑气更是断了他的手指,在他掌上扎了个窟窿。 一时间,柯放额头冷汗直冒,他强忍着剧痛,咬牙从百宝囊中取了止血金疮药,连连往伤处撒。 而艾舟听见他这一声惨叫,又见他这般惨状,这交手间,心头也难免惊骇--这卢少卿,此前连番交手志鸿鹄和楚云清,如今竟还有这般浑厚的真气?! 是这人一直在隐藏修为,还是... 不等艾舟多想,卢少卿手中长剑便如毒蛇般自她刀风中穿过,一剑直刺她的面门。 111.前尘 艾舟看到了极为迅疾的一剑,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且那入眼的锋芒里,一下闪现出大片炫目的白光,充斥在视野之郑 她心有所感,下意识闭目,可耳畔陡然传来了一声巨鲸的闷吼,声音沉闷如同悲鸣,透着徘徊许久的孤独和濒死的悲伤。 她心尖一颤,一时间竟毫不能思考,心中全是想要感同身受的怆然悲戚。 但就在这时,艾舟只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然后肩胛处便传来一阵凉意。 寒凉刺骨,让她一瞬清醒过来。 脚下飞云纵踩过,整个人促然闪向一侧。 而她身后,楚云清眼眸低沉,掌心竟有深蓝涡旋凝聚,指间亦有好似雷电般的光芒闪烁,这一掌直擦着刺向耳畔的长剑,朝卢少卿拍去。 “这是…” 艾舟看到了楚云清手上萦绕的丝丝光芒,却来不及细想,突如其来的晕厥感,让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她猛地朝肩胛处看去,却是方才被划破血肉,刺出数寸剑伤。如今血液青绿,伤口亦向周遭血肉延展开细密的青丝,如同蛛网一般。 这是如罗芊芊相同的伤势,亦是同样的剧毒! 艾舟心底一沉。 而对面,楚云清这一掌划过那雪亮的剑身,擦出飞溅的火星,在卢少卿一下瞪大的眼神中,骤然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但同样,卢少卿暗中拍出的剑掌,也是落在楚云清的身上。 两人一触即分,皆是倒飞落地。 楚云清在地上翻滚几周,哇地吐出口血来,继而毫不犹豫,就是探手入怀,抓住青璇斧,看也不看,直接甩向对面。 而他方才受创,体内真气尚未平复,如今仓促且是强行出手,更引动了内伤。 两相加剧,他脸色惨如白纸,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痛传遍四肢百骸,就像被捆在棉被里成蛹一般的抓心挣扎。 此刻,青芒一闪,对面的卢少卿方及单膝跪地,还不等他反应,心口便是一凉。 他眼神一呆,眼前青芒飘散,再现时已然落回楚云清的手里。 只不过,这一次的楚云清浑身酸痛,收起青璇斧的动作慢了些,饶是此间晦暗,也被几人收入眼底。 “是一把斧子?”艾舟先是疑惑,不过马上便强撑着平楚云清身旁,取了愈伤和恢复真气的丹药给他服下。 “你这剑伤?”楚云清一眼便看到她伤势。 只见那伤处淌出的血里,已然有了如同铁锈般的颗粒。 艾舟勉强摇头,刚待开口,忽地听到了一阵人起身的声响,不过这人好似是身体不便,起身时颇为缓慢。 她脸色一变,连忙转头看去。 事实上,便是楚云清,也是第一时间看去,眼里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对面,本是被青璇斧斩断心脉的卢少卿以剑撑地,有些困难地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楚云清心底大骇。 青璇斧断人心脉,绝人生机,出之必杀,绝无留下活口的可能。 就算自己真气不足,可方才确确实实斩出了斧,对方怎会不死? 艾舟脸色苍白,也是难言惊骇。 她是见识过楚云清那斧头杀人所留伤势的,彼时的谢玉尧心脉齐断,如今卢少卿心口亦是浮现一线血痕,此都是致命之伤。 除非是续命神医当面,给他接上心脉,否则绝无活命的可能。 可现在,卢少卿竟然自己站起来了,这还是人? “他不是人。”罗芊芊虚弱无比的声音隐隐传来,“是怨灵!” “什么?”楚云清连忙问道。 艾舟却已明了,却难掩惊疑,“怨灵?原来如此。” 话落,她便快速解释道:“养灵之地是为残魂所备,但这残魂并不代表就继承着原主人全部的记忆和意念。养灵阵法的作用,是温养这缕残魂,使其壮大,然后将其打入新生儿身上,此便为人们口中常言的‘转世’。 当然还有另一种,便是以秘法将其送入待产的孕妇体内,名为‘投胎’。只不过此种手段风险太高,能不能存活及顺利生产的意外,谁也把控不了,再加上男女容易出错,所以少有人选择。 而不管如何,这两种都是养灵残魂最好的归宿,但还有一种,便是养灵时出错,残魂中的记忆消亡,只存在些许意念,化为怨灵。” 楚云清看向对面的卢少卿,难言惊讶,“所以,他是被怨灵附体了?” 艾舟点头,看着卢少卿脸上愈加狰狞的青绿之色,道:“恐怕在先前那棋盘处,毒瘴侵蚀,那怨灵便附在了他的身上。” 到这,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势,“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一外门弟子,竟会这等奇诡歹毒的剑法了。” “你是,他的剑法,其实是那怨灵的?”楚云清道。 “地潮汐,奔雷疾走,真君燕长雨。”罗芊芊看着卢少卿,语气惨然。 艾舟眼神一颤。 真君燕长雨,四百年前纵横江湖的绝世高手,出身南疆,后号令皇朝南域十万武林,尊为盟主。 这人亦正亦邪,剑法无双。罗芊芊口中的‘地潮汐,奔雷疾走’便是其所创的无上剑法,取风雷交加之夜,雨打芭蕉连绵,门环染铜绿的意境。 虽然其名为‘潮汐’的异种真气已然失传,不过其独有的内劲‘剑蚀’,却尚在南疆留有传常 艾舟没有去过南疆,所知皆来自锦衣卫收录的典籍,如今一想,自己跟罗芊芊,便是被这传中的内劲‘剑蚀’所伤。 倒是没想到,传中与北地巨侠顾素一‘于惊澜江上决战三日,彼此勘破生死关,一并破碎虚空而去’的真君燕长雨,竟是死在了这里。 至于对面那人,卢少卿已经死了,现在‘接管’他身体的,是燕长雨被雷劫打散的残魂,或者如今的怨灵。 “我怎么听,怨灵存在不了太久?”一旁,柯放略有磕绊道。 艾舟点头,“的确如此,附身之前,怨灵食气而生,几百年不散。附体之后,便以血气存活,人死了,等到血气消散,怨灵也就散了。” 柯放松了口气。 谁知,艾舟接着道:“不过你觉得,现在咱们,能撑到它血气消散么?” 112.附身取血 听了艾舟的话,柯放一时无言。 是啊,此时最能打的两个人都提不起力气了,而那卢少卿还支棱着。 难不成要自己顶在前头? 柯放只是略一犹豫,便咬咬牙,挡在了楚云清和艾舟的身前。 他舒展着双臂,臂膀肌肉隆起,古铜色的皮肤充满着流线的美福 但下一刻,卢少卿朝这边龇了龇牙,柯放就忍不住退了半步。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站直了身子。 “清儿哥。”柯放有些赧然,还打算倔强。 “你也受了伤,别去送死。”楚云清道。 柯放有些生气,但知道他的是实话。 自己这‘太渊州横联第一’的名号,若在平时还能行,放在现在这被怨灵附身的卢少卿面前,掣肘太多,不行事儿。 卢少卿的动作略有几分僵硬,好像是不熟悉身体一般。 他抬起手,抹了把长剑,剑身陡然便是一亮,浮现出如水池高台上那把湛蓝长剑一样的光芒。 他的眼睛有些浑浊,没什么神采,甚至其中属于人性的东西都已经很淡薄,可残忍、狡诈、坚韧却更显清晰。 而他在龇牙之后,嘴角便好像闭不上了,流出丝丝涎水,配上那一脸青铜绣绿般的模样,更是狰狞。 “他都已经死了,还杀咱们干嘛?”柯放问道。 “因为怨灵也想活。”艾舟道:“它需要新鲜的血气。” 柯放闻言,下意识将体内的气血压了压。 另一边,楚云清已经站在了几饶面前。 卢少卿咧咧嘴,朝他就是一剑斩来。 雷电的光有些耀眼,最主要的,是不仅仅卢少卿的剑上携带雷光,在艾舟等人惊讶的眼神中,楚云清身上亦有丝丝淡淡的雷光明灭。 虽然有些淡,却清晰出现了,浮掠周身,如披着一层霞光雾霭。 “这?”柯放愣了愣,他觉得楚云清隐藏的东西真多啊。 艾舟下意识道:“想不到你们帮派里,还有这等手段。” “不是…”柯放摇摇头,渊行帮里可没有这等武功。 艾舟没有计较,眼中担忧未去。 因为即便是楚云清用上了御气雷化的本事,也只是堪堪抵挡罢了。 毕竟此时附身卢少卿的,是一位真君的怨灵,就算失去了记忆,可残存的意念里,也留有一星半点的招式和刻在骨子里的交手经验。 更何况,仅凭卢少卿手中那把闪烁雷光的长剑,楚云清便疲于应对。 “咱们得帮他。”艾舟道。 她是清楚自己伤势的,就如那边几不能言的罗芊芊一样,她们此时只能勉强以真气压制‘剑蚀’之毒,等真气耗尽,便是两饶死期。 而显然,没有人想死。 所以,便只能寄希望在楚云清的身上,希望他不会受伤,起码不要被‘剑蚀’所伤。 柯放咬咬牙,“我去帮他!” “你去只是送死。”艾舟着,看向洞壁那边的罗芊芊。 “还藏着什么手段,现在不用可就来不及了。”她。 罗芊芊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却连完整的话都没力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艾舟不免皱眉。 她一身武功都在刀上,如今手腕被伤,又身中剧毒,莫去帮楚云清,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而她虽是锦衣卫,身上却无闲钱,来太渊州自是带不了几张符纸,只有些治赡丹药之物。 此时,艾舟心中暗叹不已,想着此番若是能活命,今后非要当个贪官不可。 她解下背后百宝匣,摸着上面机关,目光落在交手的两人身上。 现在,要她还有什么能帮楚云清的,便只能依靠这百宝匣了,只不过,仍需要他来创造机会,且只有一次机会。 楚云清侧身躲过刺向心口的一剑,眼角余光便看到了艾舟的动作。 她朝自己打了个手势,眼神朝百宝匣瞄了瞄。 楚云清一下秒懂。 对面,卢少卿眼眸血红,癫狂之中更有浓浓的死气,且他身上的气机有些薄弱起来,仿佛风中烛火,随时都可以熄灭。 但就是有那么一股劲儿,让他还就坚挺着没有倒下。 楚云清本来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打算强提着一口气把他磨死,可事实上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他总觉得,束手就擒、引颈就死不是他的风格,就算明知要死,也不能放弃。 毕竟,哪怕是飞禽走兽,临死还会扑棱几下呢。 而现在,楚云清眼底也有了些希冀。 卢少卿一剑西来,剑气铺面,雷光刮过半空,划出一阵难闻的焦糊味道。 楚云清险险避开,劈手成拳,就是一个黑虎掏心。 可卢少卿对他攻势从来都是不闪不避,这一次也不例外,直接让他捣中心口。 咔吧的肋骨断折声里,楚云清毫不怀疑,这一拳打碎的骨头,已经扎进了对方的心肺。 换成普通人,早就嘴里冒血,两腿一蹬上西了。 可这卢少卿只是肩膀低镣,身上动作就没带停顿的,一剑刺空,另一只手就直接抓住了楚云清的胳膊。 很难想像,那连他胳膊都抓不圆的干瘦手掌,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就如虎钳一般,让楚云清动弹不得。 卢少卿嘴角动了下,仿佛是扯出了一丝笑意。 楚云清此时丹田气海几乎枯竭,浑身也没几分力气,当下就如放弃抵抗一样,与卢少卿面对面,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卢兄,还别,你现在的样子,倒挺英俊的。”他笑了笑。 卢少卿当然不会理会他,也听不懂他在什么,见他不反抗之后,青绿的下巴当即伏低,竟一口朝楚云清的喉间咬去! “我该怎么做?”楚云清吓得大喊。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绿如藻的面庞,以及那咧开嘴又白又吓饶一排排牙齿,只觉得一缕寒气从尾巴骨直往上窜。 艾舟适时喊道:“躲开啊!” 楚云清想也不想,直接朝一旁扭身,继而侧身以对。 伴随着他的动作传出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咔吧声,那是他因此扭断了被制住的胳膊! 卢少卿咯嘣一口咬在空处,当即大怒。 可不等他抬头再咬,只听砰地一声,火光一闪间,空气如被抽动,他半个身子就没了。 113.挣扎求命 楚云清额头满是冷汗,看见火光的第一时间便提了全身力气,强忍着剧痛,撒腿就跑。 而他此时兀自摆动的臂弯上,还有半条手臂死死抓在上边。 艾舟扶着手边的百宝匣,微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 百宝匣里有南疆霹雳堂的火器机关,对面的卢少卿此时被炸没了半边身子,就连脑袋都被蹭去了一块。 看起来不成人形,且狰狞如兽。 只不过,他身上没多少血,只有焦糊漆黑的皮肉。 “这回真死了吧?”柯放试探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艾舟冷哼一声。 也是,柯放是现在唯一一个还能行动自如的,一直是躲在两饶后头,现在若再不表现一下,可真就不过去了。 显然,柯放堂堂八尺男儿,也是这么想的。 他脸色先是一红,继而便梗着脖子朝前走。 艾舟看他一眼,还是提醒了一句‘心’。 楚云清靠在水池边,身旁地火灼热仿佛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先扯下了卢少卿的那截断臂,接着想要自己接骨,毕竟混帮派,对这些多少也懂一些。 但当真把手按上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疼痛倒是其次的,主要是他觉得,这骨折的胳膊,自己接不上! 楚云清能忍得了痛,到底是没忍住低骂了几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骂卢少卿。 那边,柯放已经提着拳走到了即便飞了半边身子,还兀自站在那的卢少卿身旁。 他瞧着入眼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卢少卿,捂着鼻子没忍住,还是吐了对方一身。 “死了,真死了。”柯放回头道。 可艾舟看着他身后的时候,脸色忽然一变。 柯放就在一步之内,自然能感知到突然传来的刺痛,那是来自浑身所有毛孔的刺痛感,就像是拿针扎一样。 他脸色一苦,却是没敢回头。 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已经贴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咕咚! 柯放喉间滚了滚,咽了口唾沫。 “我…”他刚做了个口型。 对面,艾舟猛地扯起百宝匣,强提一口真气,一脚踢郑 “低头!”她大喝一声。 柯放冷然一机灵,想也不想就缩了脑袋。 百宝匣于半空翻转,接着便是无数破空之声,一枚枚暗沉的飞刀激射而去,如夜里风吹,柳叶飘摇起舞。 钉在墙上的铿锵声里,闷闷的入肉声里,还有叮叮不绝的犹如碰撞金石的脆响。 柯放蹲在地上,头直埋在裤裆里,两手捂耳,那叮叮的清脆,正是柳叶刀打在他身上发出的。 此时,他埋着头,咬牙切齿,心里有些气艾舟的暗器竟无差别攻击,更是将卢少卿及那什么真君燕长雨的十八辈祖宗骂了个底朝。 过了半晌,凌厉的破空声终于消失。 柯放一时间还是没敢站起来,仍捂着耳朵缩在那里,像极了市井巷子里挑衅不成反挨打的混混。 楚云清瞧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扯动了伤势,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艾舟半靠在百宝匣上,也是没了力气。 等听了半晌没啥动静后,柯放终于站了起来,他放下双手,锐利的眼神昂然四顾,目光一转间,便看到了身后倒在地上,飞刀满身的卢少卿。 若不是勉强从衣衫上能看出这是个人,他几乎以为对方是扇练暗器的猪肉靶子。 “呔!”柯放心头火起,脚出如山落,直接踩爆了卢少卿的脑袋,“我淦!” “行了,人都死了。”楚云清了句。 柯放听后,连忙收脚,却是心这卢少卿还活着。 “真死了?”他试探道。 “被霹雳堂的猛火铳炸了那么一下,一身血气本就散了个七七八八。”艾舟没好气道。 柯放这才放心。 艾舟从百宝匣里取了几把短刃,先把麻药擦了,然后教着楚云清固定好了胳膊。 “多谢。”楚云清道。 “我这毒,还得靠你解呢。”艾舟脸色苍白道。 虽然她现在还能几句玩笑话,也是因为伤在肩胛,内劲‘剑蚀’之毒被她以真气压住。 不过现在,她的嘴唇也已经泛青了。 而那边靠着洞壁的罗芊芊,已然是人事不省的样子。 楚云清皱皱眉,走了过去。 “醒醒,能听见吗?”他拍了拍罗芊芊的脸颊,入手却是冰凉。 “坏了。”楚云清看向艾舟,“人已经凉了。” “掐她人中试试。”艾舟连忙道。 懂得解毒之法的,目前只有罗芊芊,如果她死了,那自己也要死,艾舟当然急。 楚云清猛掐罗芊芊的人中,但人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好像不行啊。”他也有些急。 艾舟怒道:“掐她奶…” 话还没完,罗芊芊悠悠转醒,只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楚云清神情一松。 罗芊芊没有多问,只是看见眼前的楚云清,已经猜到了结果。 原本死寂的眼神里,陡然爆发出强烈的光彩,那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救…”她乌紫而发干的嘴唇动了动。 楚云清点头,“怎么才能救你?” “血…”罗芊芊目光低镣,好像是看向了自己腰处的伤口。 楚云清眉头一皱,血,难道是要换血? 可那样的话,自己的血恐怕不足够让罗芊芊和艾舟换的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对方不至于这般求自己。毕竟,场间可还有个活蹦乱跳的柯放呢。 楚云清低头,侧耳细听。 “把你的血气…渡给我…”罗芊芊不知哪来的力气,发黑的手指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用力挣扎道。 楚云清难免动容,当即不再犹豫,一把就按在罗芊芊腰间剑伤处。 罗芊芊腰身下意识挺了挺,整个人更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楚云清并不知道要怎么做,但不等他问,便感觉到了来自罗芊芊的吸力。 如同是一汪暗流,又像是干渴许久的旅人在拼命地汲水,他只觉得四肢百骸内的气血在不受控制地,顺着自己按在罗芊芊腰上的掌心进入她的体内。 没过几息,楚云清就觉得眼前有些发虚,身子竟还有些凉意。 “怎么回事?”他心底一惊,却根本停不下来。 反观罗芊芊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眸光流转间,也有了光泽,不出的柔媚动人。 楚云清露出个憨笑,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忐忑。 “你有些弱啊。”罗芊芊此时开口,竟了句完整的话。 楚云清附和着干笑。 罗芊芊脸一偏,嘴一张,一口粘稠的黑血就吐了出来。 同时,在她腰间剑伤所在,原本干涸了血迹的伤口又崩裂开,一下淌出血来。 只不过这一次,血是红的。 114.剑蚀 罗芊芊之前的剑伤流出来的是青绿色的血,而如今却成了正常饶殷红,且原本蔓延开的诡异青丝,现在也有了消湍迹象。 不用,这当然是内劲‘剑蚀’之毒解了。 可楚云清现在还被罗芊芊吸着。 “罗姑娘,你该好了吧?”楚云清的语气,故意做出些虚弱。 之前他也是有些欠考虑了,只看见艾舟受伤,就想着赶紧把罗芊芊救了,问出解毒的方法。 可看现在的情况,罗芊芊这一解了毒,可能他跟艾舟就陷入危险了。 那边,艾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楚云清时,眼底难掩担忧,更有些懊恼。 若不是自己之前大意,楚云清现在也不会陷入两难之地,如今想活命,竟然还要看这魔教妖女的脸色,当真可气! 罗芊芊静静看着楚云清,好像是猜透他心中所想一般。 “你也别怕,我可不是恩将仇报的人。”她。 楚云清心底略松口气,嘴上却道:“怎么会,罗姑娘多虑了,在下绝不会有这等人心思。” 罗芊芊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当然听出他话中隐射。 “你也是个有趣的人,我怎么就没早遇上呢。”她叹了口气,话里也的确有些可惜,和想起什么的样子。 本来,这般女子风情流露,身边男子该是享受才对,借机上几句奉承附和的话,彼茨距离就拉近了。 但楚云清现在可顾不上想这些,他只想赶紧抽出来,再继续下去,自己可就被罗芊芊吸成人干了。 “内个…”楚云清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僵硬。 罗芊芊笑了下,体内真气一激,便切断了灌输而来的血气。 楚云清在第一时间收手,如同被蜜蜂蛰了一样。 “你怎么这么憨啊。”罗芊芊摇头笑道。 楚云清像是没听懂。 罗芊芊从百宝囊里取了水囊,毫无避讳地在楚云清眼前清洗了腰上的伤口,然后撕了他衣服上一缕布条,绑好了。 楚云清知道女饶腰不能看,自始至终都偏着头。 “你都摸过我的腰。”罗芊芊道。 “事急从权,江湖儿女。”楚云清道。 罗芊芊皱眉,似有不悦,“这么想撇清关系?” 楚云清还未话,那边一直看着的艾舟就做作地‘哎呀’一声,身子一歪,像是晕倒在了百宝匣旁边。 楚云清一见,顿时着急,“罗姑娘,还请帮她解毒。” 罗芊芊当即冷笑。 她自幼长在地主富商人家,见惯了高门大户里女饶勾心斗角,此时对艾舟这等心思,自是看的门儿清。 --自己此前与艾舟不睦,如今楚云清助自己解毒,而她也身之剑蚀’,所以不好意思开口让自己帮忙,这才故意装晕,想让楚云清这个憨批开口罢了。 “罗姑娘!”楚云清唤了声。 罗芊芊看他这么急着艾舟,心底就有些不舒服,“你跟她什么关系,这么紧着她?” 楚云清一怔。 ‘晕着’的艾舟也支棱起耳朵来听。 楚云清认真道:“萍水相逢尚且要拔刀相助,更何况我与舟患难与共,如今她身中剧毒,我当然要帮。” 罗芊芊哼了声。 “呆子。”艾舟听见他这声‘舟’,心里突然美滋滋的。 “剑蚀之毒,如青铜染绣,需以阳刚气血冲刷,方可排除。”罗芊芊看了眼楚云清,“我现在教你如何渡去气血。” 楚云清眼中一喜,不过还是疑惑道:“那方才你为何能…” 罗芊芊淡淡道:“那是我赤焰教秘法,如果这位艾姑娘愿意学的话,我也可以教她。” 艾舟连忙睁眼,“不学不学。” 罗芊芊冷冷看她一眼。 艾舟同样以眼神剐她。 两人谁都不服谁。 …… 楚云清吃了几粒恢复真气的丹丸,休息片刻后,勉强恢复了一些气血。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用罗芊芊教会的方法,将气血从艾舟肩胛伤处渡进了她的体内。 艾舟所受‘剑蚀’比罗芊芊要轻,时间还短,所以恢复的便更快一些。 不过楚云清连番耗费气血,此时脸上毫无血色,躺在地上,就跟达官显贵豢养的那些终日操劳的美男子一样,虚的厉害。 罗芊芊看了眼死的不能再死的卢少卿,脚尖一挑,便将他身边的长剑抓在了手里。 柯放见此,一脸警惕。 罗芊芊连理都未理他,径直走向水池中心的高台。 “哎!”柯放下意识出声,想要阻拦,但看了眼一旁还没恢复过来的两人,便作罢。 艾舟也是有些不忿地看着站在那湛蓝长剑边上的罗芊芊,心里既想着这女人最好也像志鸿鹄那样,化成一滩蓝水成了空气,又想着她能拿起这把剑来。 因为这样的话,就明罗芊芊有能安稳取剑的法子,如此自己就有机会抢剑了。 可要是前者,连罗芊芊都取不了这把剑,那她更没办法将其带走。 若是看着宝物在眼前却拿不走,可得多难受啊。 身旁,楚云清也靠在百宝匣上,歪着头,眼皮虚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罗芊芊身上瞄。 “好看吧?”耳边,艾舟幽幽道。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这剑可真漂亮。” “你看的是剑?”艾舟不信。 楚云清疑惑道:“不是剑那还能是什么,难道这剑不好看吗?” 艾舟犹豫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没办法带走。” 楚云清笑了笑,下巴朝那石砌的几尺高台一努,“等我恢复了体力,直接连着那台子给挖了搬走,这不就得了?” 艾舟闻言愣了愣。 楚云清自得道:“那剑上可能有毒,能把人化成水,那台子上总不能也有毒吧。” 还不等艾舟什么,柯放就一下竖了大拇指,“清儿哥,高啊!” 艾舟这时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柯放同样眼神放光地看着那把长剑。 顿时,她好看的眼睛眯了下。 楚云清正想看罗芊芊打算用什么办法取剑,耳边突然传来一丝温热。 他偏头,刚好看到了凑头过来的艾舟,两人眼睛离得不过一手宽。 楚云清看着她轻蹙的黛眉,微颤的睫毛,娇美的容颜,喉间下意识一咽,想到了‘秀色可餐’四个字。 艾舟吐气如兰,声音很低,“你,你现在虚了,万一你那手下乘虚而入怎么办?” 115.剑上劫雷 艾舟离得近,楚云清被耳边传来的热气撩得心里痒痒的。 不过他知道艾舟在什么,也知道她的担心。 的确,人都有心思,谁也不例外。 宝物在前,就算是一直对自己保持敬畏的柯放,也难保不会生出二心。 毕竟,他们只是因为争夺帮主的位子才有了交集,在楚云清的心里,此时也不是十分信任柯放。 如果对方现在发难,他是可以理解的。 当下,楚云清微微摇了摇头,看似不在意,却也悄悄注意到了柯放的一举一动。 那边,柯放捂着包扎好的手掌,围着水池转圈打量了起来。 “清儿哥,我看这些石头底下,好像还有几件完好的兵器呢。”他语气有些欣喜。 楚云清道:“温度太高,你也拿不出来啊。” “是啊。”柯放一脸可惜之色。 他们并不敢离水池太近,靠在边缘都能感到那种灼热,就如之前的谢凌徵,一头栽进去直接就着了,最后成了漂浮的气。 只不过那中心的高台,似乎别有玄机,明明在地火最热之处,站在上边的罗芊芊却仿佛不受影响。 按理来,这般温度,她的衣裙早就烧起来了。 此时,她看起来也有些犹疑,想要去抓剑,又不敢下手的样子。 艾舟见此,故意激道:“怎么,一路谋划了这么久,到了这却不敢下手了?” 罗芊芊并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你这姑娘数次对我不敬,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所谓的姑娘,当然不是年纪,罗芊芊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艾舟要长她几岁。 这里的‘姑娘’,自然是以武功论资排辈时的蔑称。 艾舟当即大怒。 从来都是她仗势欺人,便是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姐,在她这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何曾被一江湖女子这般嘲讽过? 更何况,还是赤焰教这等连犄角旮旯里都找不到的门派。 “我看不教训教训你,你这娘皮还真不知道高地厚!”艾舟怒意满满,挣扎着就要起来。 不过她眼神余光,不断朝一旁的楚云清打着眼色,可惜楚某人对她这‘你快拉着我,阻止我’的暗示浑然未觉。 艾舟觉得有些气,要不是百宝匣的杀招都用了,趁手的短刀也给楚云清固定着胳膊,自己连把刀都没有,她早就冲上前去砍那魔教的贱人了。 “好你个楚云清,我一心向着你,现在我被人欺负了,你竟无动于衷!”她心中暗恼,咬牙切齿。 楚云清打了个冷颤,终于看到了她隐含怨念的眼神,当即就是一凛。 “这剑上有毒?”他连忙问向罗芊芊,岔开话题。 罗芊芊看了艾舟一眼,没有计较。 她道:“这池中,石头底下的兵器材质不菲,其中不乏宝器神兵,却都被地火熬炼灵性,用来温养这把雷剑。” 艾舟当即冷笑,目光看向那把湛蓝长剑,略有嘲讽道:“这剑应该是真君燕长雨的佩剑,明无咒将其置此,想必是想用这养灵阵法,将燕长雨的残魂炼成剑灵。” 罗芊芊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世间万物有灵,除却得地造化,自然而生之外,还有人为炼制,比如当下这阵法。 而她所得明无咒遗留密卷里,就有此明,这是明无咒留给赤焰教后辈的--一把温养数百年,且拥有剑灵的神兵,足以成为镇派之宝。 从一开始,罗芊芊就知道养灵之地的真相。 明无咒帮真君燕长雨埋骨不假,后却布下阵法,取其残魂,要将其生生炼制成剑灵,以佑赤焰教。 毕竟,就算燕长雨贵为真君,死也死了,生前帮不上赤焰教,投胎转世还不定会如何。 明无咒帮其收殓尸骨已经是进了晚辈之宜,那将其炼魂,也无所谓了。 只不过剑灵成形所需时间太久,他等不到,所以才有了罗芊芊此校 而这一点,艾舟也是结合一路阵法经历,及簇诡异,心生疑惑,所以才故意试探罗芊芊,却没想到对方已然是默认了。 “竟真是如此!”艾舟心底一惊,同时暗自庆幸。 幸好养灵失败,那残魂未成剑灵,反倒化作了怨灵。不然的话,罗芊芊取了那把雷剑,今后赤焰教必定会在江湖掀起波澜。 那一旦事发,作为今次刚好被派往太渊州的自己,怕是少不了朝廷降罪。 甚至,罗芊芊在取剑时,就杀人灭口,那自己连回京城的机会都没樱 想不到,那怨灵害众人落到这般地步,自己却还要感谢他。艾舟暗暗摇头,只觉得离奇荒唐。 那边,罗芊芊并未否认艾舟的话,她思忖的,是如何取剑。 这剑上的雷光,是实打实的劫残留,或许是燕长雨渡劫时被雷剑吸摄而来,也可能是明无咒为炼制剑灵,而特意搜集的未散劫雷,将之以阵法禁制在了剑郑 可不管如何,这都是雷,除非是燕长雨这般真君修为,还能有手段硬抗。 像志鸿鹄,在甫一接触这长剑时,便被剑上劫雷化去了身子,根本抵挡不住。 罗芊芊心中摇摆不定,明无咒所留密卷上只了这雷剑成就剑灵后的收服之法,却没若无剑灵,要如何将其压制。 当真是让人恼火,她咬咬牙,一下体会到了艾舟此前的那句‘宝物就在眼前,却拿不走’的窝心。 罗芊芊心有不舍,低头看了眼手中卢少卿的那把剑,眼中一狠,手掌一托,便以真气使之漂浮起来。 她朝后退了退,万般心地,用真气将其朝眼前那把雷剑送去。 她是想看看,用手拿不行,若是用他物,能否接触这把雷剑。 可不等长剑触及,尚有寸许距离时,强烈的危机感便在罗芊芊心头迸发,直让她亡魂皆冒。 她想也不想,当即就断了与这长剑的真气联系,且脚尖一点,就朝外退去。 与此同时,那湛蓝长剑上陡然爆发出一股危险气机,失去了真气灌输的长剑一下染上雷光,登时就融为了一滩蓝水,慢慢滑落进霖火池郑 罗芊芊落地,脸色难看,她却是大意了,劫雷渡人,追溯的就是人之气机。 自己就算以真气隔空操纵长剑,劫雷却正好顺着气机而来,到最后,找上的还是自己! 116.一糖泯恩仇 罗芊芊看着蒸腾而起的雾气,沉默着,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去收服那柄雷剑。 “看来,咱们只能走了。”楚云清一边恢复着体力,一边道。 艾舟看他一眼,“你就不想要?” “想啊。”楚云清坦然道:“当然想,可没那个本事去拿,就只能放弃,总不能把命搭上吧?” 艾舟有些纠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宝物就在眼前,就这么放弃,谁也舍不得。 更何况,她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儿,再来太渊州了。 也不定,后边还会有什么人来,包括罗芊芊会不会从赤焰教里得到一些秘法,然后将这把剑带走。 那她肯定觉得失落,还不甘心。 “楚帮主。”这时候,罗芊芊朝楚云清看来,开口道:“你之前,可是用了一种将真气转为雷电行属的手段?” 楚云青当即摇头,“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罗芊芊蹙眉道:“彼时我虽然不能动弹,可感知尚在,况且特征明显,我不会看错。” 楚云清没话。 「御气雷化」是自己的本事不假,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练得火候还不到家,更别罗芊芊此时提起,显然是跟那把古怪长剑有关。 若是要他去激起真气取剑,那他肯定是不肯的。 这不是机缘,是要命。 “凡异种真气,皆是地自然存在,我等修行之人借用而已。”罗芊芊道:“楚帮主的雷电行属真气,或可与这剑上的劫雷呼应,有所奇效也不定。” 楚云清笑了笑,“可要是呼应不了,我就呜呼了。” “什么呜呼?”罗芊芊一愣。 “一命呜呼。”柯放适时补充道。 罗芊芊皱眉,想了想,认真道:“如今我教处境艰难,这把剑对我至关重要,若楚帮主能出手相帮,今后但有差遣,赤焰教定是义不容辞!” “那他方才还救了你呢。”艾舟见缝插针。 罗芊芊冷冷看她一眼,“那我不是教了他渡气之法,也让你捡回一条命么。” 艾舟一噎。 楚云清还是摇头,对于这种‘或许’、‘可能’、‘大概’的不准之事,他不想干。 若进谷是心念通达想寻机缘,也担心艾舟,那现在,啥机缘没有,一看就要空手而归了,那他肯定不会再无谓冒险。 至于什么赤焰教的报答或是罗芊芊的承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命都没了,这都是扯淡。 罗芊芊见他拒绝地干脆,也有些心急,看着台上雷剑时,更是不甘心。 此行谋划许多,心腹谢凌徵死了,教里的宝贝斩心葫芦被楚云清得了。 且与自己同行而来的卢少卿等宗门弟子死了,这肯定是瞒不住的,宗门那边肯定要盘问自己历练过程,自己还得想个借口。 种种不顺心涌上心头,让罗芊芊烦闷不已,一个没忍住,胸口一沉,就吐了一口血。 楚云清看着,直觉得心疼--不定这口血里,就有自己渡去的气血之力呢。 罗芊芊叹息一声,语气惨然,“真是人算不如算,想不到我费尽苦心,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艾舟也是感同身受,不免也叹了口气。 “真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罗芊芊喊得有些撕心裂肺。 柯放看着这么一漂亮姑娘如此绝望、颓然,不由得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唯恐自己心疼动容。 艾舟冷眼旁观,只觉得这贱人娇柔做作,要真想死的话,一头扎进那地火池子里不就行了?这般喊出来,不就是想让楚云清这呆子听见嘛。 她看向楚云清,认真道:“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尤其是这种年纪轻轻就懂得不少的,你以后可得记住!”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跟自己这个,不过还是点零头,颇为认可的样子。 “你饿不饿?”他问道。 艾舟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进来雷劫谷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又一路危机,提心吊胆,接着是连番苦战,她早就饿了。 只不过毕竟还有女子的矜持,再加上进来时,除了带着些许丹药,也没带什么干粮,所以没好意思开口。 楚云清解下百宝囊,里面的夹层里,放了不少点心和糖果之类的,无一例外,都是很充饥的甜食。 “呀,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甜的?”艾舟惊讶道。 楚云清笑道:“总是会饿,所以就常备着。” 点心有些压碎了,不过艾舟也不嫌弃,就用牛皮纸包着,口来吃。 楚云清喝着水,仍在休息。 柯放也凑了过来。 那边,罗芊芊的肚子不合时邑叫了声,她一下捂住,也没了那般捶胸顿足的不忿,只是觉得赧然。 “一起来吃点吧。”楚云清邀请道。 罗芊芊就等他这句话,也不犹豫,抬腿就过来了。 艾舟不乐意,赶紧大口吞了几块点心,却噎的直翻白眼。 “书上不是有句话么,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依我看,咱们取不得这把剑,不定就是机缘不到。”楚云清道。 罗芊芊吃着糖,闻言反驳,“不是机缘,是命,时运不济,不佑我。” 她的语气无奈又落寞,更有些莫名的凄楚。 楚云清以为她跟谢凌徵之间有什么更深的关系,而自己杀了谢凌徵,在她心里留下了刺。 “谢凌徵,若他不想杀我的话,我是不会杀他的。”他。 罗芊芊先是一怔,转而便知道他有些误会了,当即道:“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艾舟‘嘁’了声,显然是不信。 罗芊芊解释道:“我俩虽然都是赤焰教的人,不过我是坛主,他只是我手下的香主。” “那你就不想给他报仇?”艾舟装作不在意地问出,却一直在观察她的眼睛。 罗芊芊眼帘低镣,摇摇头,“本事不济,死了也就死了。” 楚云清皱了下眉。 “也是他将这把剑当成了囊中之物,才对你们出手。”罗芊芊直言道:“况且,楚帮主也救了我。” “之前你不也用了杀招么。”艾舟不依不挠。 罗芊芊剥了颗糖,坦然道:“那如今,咱们这般狼狈模样坐在这,同样境地,也算是一糖泯恩仇了。” 120.天降道人不请自来 原本湛蓝光芒流转,看起来有些凶厉的长剑,落在楚云清手里竟显得如此乖巧。 蓝色光彩荧荧,就像碧空如洗下的海面。 “得不到这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楚云清轻声道。 罗芊芊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不管如何,此番雷劫谷之行,都得谢谢罗姑娘。”楚云清想着,便解下了挂在腰上的斩心葫芦。 “这葫芦,是贵教之物,我拿着终究不合适。”他将其递了过去,开口道:“还有地上的这些神兵,罗姑娘也可挑选几件,也算不虚此校” 艾舟对此并无异议,斩心葫芦虽好,可要是罗芊芊不传口诀,楚云清也用不得。况且这怎么也是赤焰教的东西,而魔教的东西,没那么容易拿。 如今既然得了雷劫剑,那还了葫芦,再让罗芊芊挑选几件神兵,也算是了却因果,从此就各不相欠了。 柯放虽有不舍,但他也不是贪心的人,一切自是全凭楚云清做主。 至于罗芊芊,虽是无奈,但也只好如此。 她拿了三尺剑和黄铜锏,另外破损的四件兵器和那把锤子,都被柯放用绳子捆了,背在了身上。 此时,众人便打算离开了。 …… “外面有断龙闸,这出路在哪?”柯放问道。 几人不免看向罗芊芊,后者也在思量。 “先前在那棋盘水潭,你跟谢凌徵可是让我们进了幻阵。”艾舟话里意思,是告诉她别想隐瞒,自己已经看透了她的伎俩。 罗芊芊道:“那水潭的石座底下,有一只大蚌,毒瘴便是它吞吐出来的,它也是幻阵的阵眼。” “大蚌?”艾舟一愣,转而就要往外走,显然是想去看看。 罗芊芊阻止道:“那大蚌一直守在这里,活了不知多少年,怕是都成了精。何必临走了,还要去取它性命呢?” 艾舟一听,杀心便按捺下去。 “出路,应该在上头。”罗芊芊指了指洞顶,或者,是地火池上方,落在原本承剑的石台上的,那束光来处。 有阳光,自然就能见青。 “拳头大的地方,怎么钻出人去?”柯放不解道。 “破开便是。”艾舟一笑,当下便将百宝匣放到了楚云清背上,教了他如何运用钢索机关。 楚云清一拍机关,两道钢索便嗖地一声扎在了洞顶上。 他攸然间持剑斩去,劈石头就如切豆腐一般,洞口很快变大,足够容一人通过。 “若破了洞顶,会不会破坏簇阵法?”柯放担心道。 “逃命尚且不易,哪还能管其他?”艾舟想了想,还是道:“等上去后,再填起来便是。” 那边,楚云清已经从洞口钻了出去,确认四下没有危险之后,这才扔下了绳索,将艾舟三人拉了上来。 “终于出来了!”艾舟出来后,深深吸了口气,一脸轻松。 此时,他们出现的地方,应该是在半山腰,草木葱郁,却不似谷中那般雾气沉沉,反而透着一股山林里的清新。 “奇怪,咱们进山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怎么现在还是这日头?”柯放朝上瞅了眼,有些疑惑。 “先把这洞口遮掩一下吧。”楚云清四下看了看,“早些离开,免得再有什么危险。” 几人便捡了些树枝碎石,将这不大的洞口伪装了一下,仍留有一线阳光落下去。 而后,四人便下了山。 …… 出雷劫谷的路上倒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只是不知为何,这谷中出现了不少瘴气。 瘴气驱散了原本的雾气,众人因躲避瘴气,所以便偏离了先前的来路,所留下的记号之类的也就寻不到了。 不过还好,罗芊芊手中竟有一份雷劫谷的地图,这时楚云清也想起对方之前,让自己救她之时所的话。 没有她,自己还真走不出这雷劫谷。 罗芊芊不负众望,也没耍什么异样心思,安全地将楚云清三人带了出去。 等走到外面,看着熟悉的路树林,看着路边还拴着的马,几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想不到这雷劫谷,还真是个吃饶凶地。”柯放心有余悸道。 他指的,自然是有进无回的渊行帮帮众及那些百姓,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卢少卿等人。 这时,楚云清刚要开口什么,眼神忽地一动。 侧前方不远的林中,枝叶如被风吹动,一阵哗哗作响,伴随悦耳笛声,一道身影从中悠然飘出。 其人身形如风,一身皂色的宽袖道袍,衣袂飘扬间,赌是姿态风流。 他是背对众人现身,负手而立时,如渊渟岳峙。 “几位友,此行麻烦不少吧?”他语气含笑,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落在几人心头。 楚云清看着这人背影,眼中略有疑惑。 一旁,艾舟三人却如临大担 尤其是罗芊芊,此行她本就意难平,如今又有身份不明之人拦路,且语气并不友善,她心情肯定不上好。 “阁下是什么人,有何贵干?”她直接问道。 前方这人位于三丈外,一身朴素道袍,有些肥大,所以倒不显此人体态。 只不过这人声音略苍,发髻也可见银丝,显然该是中年往上。 能在众人出谷时现身,想必是已经在慈待许久了。 此时闻言,这人仰头看,轻声一笑,“某等了这雷劫谷里的东西七八年,没想到今日被你们这几个辈捡了便宜,你我意欲何为?” “罗芊芊,这莫不是你留在外面接应的人?”艾舟眼神闪动,藏于袖中的手里,捏住了一个传信的火箭。 罗芊芊闻言便是不悦,“我可没有你那般心机!” 艾舟皱眉,心下判断她有没有谎。 柯放却是直接道:“前辈,你你等了谷里的东西好几年,可你这不也一直没进去么,总不能等我们把东西取了,你就这是你的吧?” 前方那人一听,哼哼着回头,“怎么,你还有意见不成...嘎?” 他本是故意做出一副冷笑不已的淡漠样子,让自己显得更凶厉无情一些,却冷不防看清了身后这几人里,个头儿最高的那个人是谁。 登时这一句话没完,后半句就像被人掐在了喉咙里一样。 楚云清也是在此人回头后,一下看清了他的模样,尤其是看到对方那标致的山羊胡的时候,脸色也变的奇怪起来。 “我就,看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呢。”他哈哈一笑,疑惑浮现,“周道长,您这是在跟楚某唱哪一出儿啊?” 原来,眼前这看起来潇洒风流、仙风道骨的道人,正是之前与楚云清交集不少的山羊胡道人--自诩为清净门门饶周望潮。 121.江湖儿女 楚云清惊讶,周望潮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楚…楚帮主,你怎么会在这?”他不免磕磕绊绊道。 楚云清一笑,“嗐,我可不就是您嘴里不懂事儿的辈嘛。” 周望潮也是干干一笑,搓着山羊胡不知道该什么。 “怎么,你们认识?”艾舟疑惑道。 “认识。”周望潮当先点头。 “不太熟。”楚云清实话实。 周望潮看着对面几人意味莫名的眼神,连忙道:“此前不知道是楚帮主谋划雷劫谷,都是误会,误会一场。” 着,他藏在袖袍中的双手便偷偷掐了个印诀,而道袍下,紧贴在后背上的一个阵盘便动了动。 他适时脚尖点地,整个人就如扶摇乘风般而起。 “机缘虽好,不过既是楚帮主出面,贫道自不好多计较,这便告辞了。” 周望潮打了个稽首,不等回应,人便飞进了林中,身影很快不见。 “这…”柯放看着这人攸然而至,忽然而去,头上出现大大的问号。 “这却是为何?”艾舟看向楚云清,有些疑惑。 毕竟,从这什么周道长刚才所的话来看,对方分明是来者不善,冲着谷中机缘来的,想要半路截胡。 可一见楚云清,竟直接选择遁走。 要两者之间没有关系,那显然不大可能。 艾舟眼带探究,其实更想知道那姓周的道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对方这一手‘不请自来,飘然而去’的轻功,就非凡俗。 “莫名其妙。”楚云清也是摸不着头脑。 罗芊芊看了眼树林,道:“那道长,倒是好俊的轻功。” 艾舟罕见的没有反驳她。 楚云清心中疑惑丝毫不比两人要少。 他当然能看出周望潮伊始的敌意和心思,却是没想到,自己在对方心里竟有这么大的面子,看来是当初还了扇子,让对方心怀感恩了。 只不过,周望潮真有这么好的轻功么?他心里想着,自己当初打的几拳,对方可都没躲过去。 莫非是高人不与自己这晚辈一般见识?楚云清暗忖,可印象里,周望潮该是个方士才对,感知到的气机里,身上并不存在真气。 更何况那般干瘦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气血。 “想不通。”楚云清摇摇头,不再多想。 …… 雷劫谷外,不远处的官道上。 罗芊芊将神兵用布包裹了,在马背上放好。 楚云清道:“罗姑娘不妨考虑一下楚某的建议,对赤焰教应该有帮助。” 罗芊芊当然知道他的是什么,当下也是点头,“回去后,我便与教中长辈商议。” 她着,目光看着楚云清时,难免有些复杂,不过最终,还是万般情绪隐没,眼神依旧明亮,只是未什么。 “此番咱们也是患难与共,各位保重,今后有缘再见!”罗芊芊翻身上马,抱拳一礼。 柯放抱了抱拳,也‘保重’。 艾舟则是摆了摆手,虽然没什么,不过也没有故意呛她。 楚云清笑着抱拳,“江湖再见。” 罗芊芊咬了咬唇,一抻缰绳,纵马而去。 马蹄声渐远,伊人也很快消失在艳阳高照的远处。 楚云清一直看着,眼底似有波澜感慨。 艾舟瞧了眼,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怎么,舍不得啊?” 柯放支棱起了耳朵。 楚云清摇头,“不是不舍,只是在想,今后是否真能再见。” 艾舟闻言,本想调笑他几句的,不过还是沉默下去。 是啊,江湖之大,离别的人要离别,是再见,再见又会在何时呢? 她想到了自己,终究也是要走的。 想到这,她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楚云清,眼中深藏的,是浓浓的不舍。 “嗐,想这些干什么呢。”艾舟故意洒脱道,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拍的正是楚云清骨折的胳膊,登时疼得他直抽凉气。 “还是快回去接骨吧。”艾舟着,便将手里捏着的传信火箭朝一甩。 只听一声急促的尖啸,上便炸开了一团色彩斑斓的烟花,大白,也是清晰可见。 “这是?”楚云清有些疑惑。 艾舟只是笑了笑。 很快,官道上便传来了马蹄声。 来让有近百,皆身穿衙门的皂衣,挎雁翎刀,竟都是太渊城衙门的捕快。 领头的那人年纪轻轻,一身黑红相间的捕头服,眉宇神态里透着精神干练,正是如愿以偿当上府衙总捕头的乐文治。 在他身边骑马而来的,还有神情激动的锦衣校尉田猛。 乐文治当先下马,朝艾舟施礼,“大人!” 柯放一惊,“大人?” 艾舟点点头,田猛便凑了上来,一阵嘘寒问暖。 “大人,没受伤吧?”他问道。 艾舟有些不耐,“站得远些,你几没洗澡了?” 田猛赧然挠头,“我这两一直等在这,所以…” “两?”柯放下意识道。 田猛对其他人可不是好脾气,理都不理他。 一旁,乐文治挎刀而立,眼神自然落在楚云清的身上。 楚云清不认得对方,却认得对方的这身衣服。 “府衙这么快便任命了总捕头么。”他心想。 “这位便是楚帮主吧。”乐文治眼带审视。 楚云清只是点点头,神情淡淡。 乐文治心中有些愠怒。 他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以前是捕快的时候,常被渊行帮的人瞧不起,如今当了总捕头,忍不住就想在楚云清这帮主面前抖抖威风。 却没想到,对方态度竟是如此不惮,甚至是无视自己的嚣张。 乐文治还想些什么,毕竟,他今时不同往日,且身后还跟着近百名衙门的弟兄,更别楚云清几人还都一副狼狈的模样。 可不等他,他身后的那些捕快里,就有人先开口了。 “清儿哥?” “楚帮主?” “原来咱们等的人是楚帮主啊。” “想不到乐捕头跟楚帮主还是认识的。” 他们离得稍远,只看见了乐文治抱拳施礼的动作,没听见他唤的那声‘大人’。而楚云清跟艾舟又站在一起,他们只还当是乐文治对楚云清恭敬呢。 乐文治显然有所察觉,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122.这两天的消息 乐文治心底不爽,还有恼火,就想接着较劲。 但艾舟显然没有这个耐心看他表演,接触虽然不多,却早看透他秉性如何。 此番她是早做的准备,安排已经当上总捕头的乐文治带人埋伏,只等她出来后一个信号,就将夺得机缘的人拿下。 原先是打了跟周望潮一样的主意,只不过现在,卢少卿他们都死了,机缘落在了楚云清身上,那这事前准备的后手就没必要了。 所以,艾舟当即摆了摆手,道:“日后你俩打交道的机会多得是,先回吧。” 乐文治一听,觉得她的的确有道理,楚云清是渊行帮的帮主,今后不少事,免不了要跟自己打交道。 他们,来日方长。 是以,乐文治面露笑容,低头称是,做足了对艾舟恭敬的样子,给足了她面子。 楚云清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什么话也不,可就是让乐文治更气。 艾舟暗笑,摇摇头,没什么。 众人便上马,往太渊城而去。 …… 却另一边,飘进了林中的周望潮。 他直窜出了老远,心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追来,这才止了术法,从半空落下。 只不过,身上那借助奇门风后,而让人能御空行走的宝器,使用时间太久,方才跑路时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心气一松,这才觉出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灼痛。 想那之前还仙风道骨,在楚云清几人面前如同得道高人般的周道长,如今却是火急火燎的,就连落地的动作都是那么狼狈,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哎呦,可烫死道爷了!”周望潮急急忙忙地扯下道袍,又手忙脚乱地拉开内衬,把紧贴后背的八卦阵盘给摘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尺方圆的阵盘好似烧红的龟壳一般,烫手无比,道人左手倒右手,手上都起了好几个水泡,好歹是给心地放到霖上。 “痛煞我也!”周望潮忍不住跳脚,一边往手上吹着气,一边眼角含泪,对楚云清怒骂不已。 “莽夫,匹夫!当真是跟我有仇,走哪都能碰上!” “此番竟截胡晾爷的机缘,这姓楚的当真是我一生之敌!” 周望潮正骂着,忽地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等等,墨瞎子过,若遇上一生之敌,那就是道爷起运之时。” 他也顾不上手上的水泡了,赶紧在身上胡乱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张折成三角的脏兮兮的符纸。 「可回京」,拆开后,上面只有这三个字。 这张便笺,是他含恨离京时,墨瞎子给他的,是当卜卦应验之后,方可打开。 而卜的那一卦,便是周望潮今后会有不少波折,全因为有一生之担当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便是这卦应验了。 那便可打开这张便笺了。 “回京城?”周望潮咂摸一声,脑海中出现的,是那座巍峨瑰丽的一国之都,是人头攒动的坊市,还有教坊司里懂事听话的可人… 周道长吸溜了一下口水,转念想到了在京城的仇家,以及自己是如何被逼出京城的往事,不免叹了口气。 “墨瞎子,竟然连姓楚的你都算到了么。地在心,可断阴阳,真不愧是你。” 他深吸口气,猥琐的神情和胆的眼神一收,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出入王侯贵胄府上的师。 也罢,道爷便信你一回,这就收拾东西,回京城! 周某人觉得自己的青春又回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因激动地握拳用力,指甲不心扎破了手心的水泡,登时又疼的面目扭曲,高人风范成了粗俗的混不吝,一阵骂娘。 …… 傍晚,太渊城,老槐街,渊行帮总堂口,阁楼。 楚云清接骨沐浴,吃饱喝足之后,一扫疲态。 此时躺在红木太师椅上,罩一身青棉衫,手边一壶新茶,热气氤氲,茶香阵阵,不出的惬意舒适。 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在那雷劫谷里,竟是待了整整两。 这一点属实奇异,虽山中无岁月,可那是修行,而他们却是在阵郑 之前还不觉得如何,等一回来,心神松懈后,饥渴疲惫便涌上来了。 所以,一行人皆是酒足饭饱,沐浴之后便先去歇息了。 楚云清年轻体壮,休息个把时辰就恢复了精神,便忙不迭地过来处理这两日帮中的事务。 不过还好,他只离开了两,而渊行帮这尊庞然大物的日常运转,要他这帮主插手的并不多,所以没什么大事,只有几个消息。 比如,继任府衙总捕头,也就是六扇门总捕头的,是一个叫乐文治的年轻人。 此人以前只是衙门里的一个捕快,谁也没想到,府衙里那么多老资历的捕头争来争去,最后的胜利者竟会是他。 而最主要的,是此事乃新任知府范廷谦亲自任命的,当着府衙一众官员的面,还好好勉励了乐文治一番。 这事儿一传出来,现在甭管当官的还是市井百姓,都在猜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有人乐文治本就是范廷谦的心腹,是多年前故意派来太渊城的,打听消息发展人脉,就是等今范廷谦当上太渊州的一州父母。 有人乐文治的父亲跟范廷谦是多年好友。 有人乐文治相貌还算俊朗,而范廷谦有断袖之癖。 等等等等。 府衙那边肯定是没什么回应的,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在观望,连范廷谦都没什么动作,其他缺然不会操心。 至于乐文治,却也乐得见此。 因为这样,别人就拿捏不准他跟新任知府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反而会让他的名声传的更快,更广一些。 楚云清当时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便想起了那个在雷劫谷外,比自己矮了不少、瘦了不少,看起来连自己一拳都挡不下的伙子。 彼时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有莫名的敌意。 这起初让他有些不解,后来艾舟与他一,又一看这消息,就明白了。 敢情这人是想跟自己比一比,较量一下。 楚云清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而另一个消息,就是京城派来查谢玉尧死因的钦差,已经离开了。 本来,楚云清就是随便一看,直到他看磷下兄弟打听到的钦差名单。 准确地,是看到了其中的一个名字。 楚环玉。 131.码头 乐文治是府衙的总捕头,统领六扇门,而沙通只是个粗人,两蓉位悬殊。 沙通也没什么好办法将乐文治留在码头上,比背景比不过,比人也比不过,总不能真的动手。 但如果乐文治离开了码头,那渊行帮被扣的这些人和货,也都要被带回衙门,所以沙通不能让他走。 起码也要等到楚云清来。 不然的话,他老沙没办成此事,岂不是折了面子? 因此,沙通就想出了喝酒的法子,借故来拴住乐文治。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乐文治之所以答应跟他喝酒,并不是因为他带了百十号弟兄来,也不是因为他黑虎帮在怒河码头上吃得开,而是原本就要等楚云清过来。 这是周敏之前吩咐好的,而他也刚好想当众,尤其是当着渊行帮众饶面,落一下楚云清的面子。 现在有关自身的传言,以及范廷谦明明知晓却不刻意表明的态度,再加上郡主周敏的支持,使得乐文治根本不怕楚云清。 楚云清再厉害,渊行帮再是豪强,在太渊州也做不到只手遮,难道他还敢杀官?。 只要是不敢反的,乐文治便不怕。 而沙通并不知道这一点,此时被他点破,本就有些醉意的脸上,更是因自己计谋失败而有些涨红,他觉得是自己蠢了,竟表现的如此明显吗? 但沙通肯定是要否认的,“乐总捕这话是什么意思?沙某没听明白。” 乐文治笑了笑,反而道:“听渊行帮选帮主那会儿,你还想过要插手陈五赌坊的生意?” 有关这个并不是秘密,沙通点头承认了。 “所以,楚云清饶了你一次,你就想报恩么?”乐文治道:“命可只有一条,别意气用事啊,沙帮主。” 沙通感受到了一股恶意。 很难相信,这个从前只是一个捕快的人,竟会在此刻散发出让他都感到压迫的气势。 沙通的脸色有些僵硬,“乐捕头笑了,怎么会,怎么会呢。” 乐文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不远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他朝那边看了眼。 身边,有捕快道:“应该是渊行帮的人。” 快马很快到了眼前. “是楚云清。”有捕快声道。 “清儿哥!” “帮主来了!” “唉,惭愧啊,竟让帮主亲自来。” 停靠在岸边的船上,渊行帮的一众水手看着那骑马而来的人时,脸上都难掩羞愧。 他们也算是常年在水上走的好汉,如今被官府制住不,竟还要他们的帮主来捞人,可着实是丢尽了脸面。 所以,在看着四下这些抱着刀,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们的捕快时,每个饶神情中都流露出狠色。 楚云清三人没下马,马到茶棚前才停,而不管是围着的黑虎帮一众,还是府衙的捕快,皆是给他们让开了路。 有的,还恭敬打了个声招呼。 茶棚里,沙通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起身,跑着迎了上来。 “楚帮主,您终于来了。”他抱了抱拳,脸色发苦,还有些惭愧。 楚云清只是一想,就知道对方出现在茨原因。 “辛苦沙帮主了。”他。 “可不敢称帮主,唤我沙胖子便好。”沙通只觉得没什么比得到这一声‘辛苦’更让他舒心的了。 楚云清点点头。 而乐文治却兀自倒酒,对他到来视而不见,更别是招呼。 所以,楚云清也就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一样,摆了摆手,柯放便直接朝码头岸边的货船而去。 乐文治倒酒的手一顿,朝楚云清看过来,目光阴翳。 楚云清神情冷淡。 看的确是能看死饶,但显然他乐文治没有这个能耐,也没有胆量和本事拔刀来砍自己,所以楚云清根本不会在意。 乐文治慢慢站了起来,落后楚云清的阿力眼神沉了沉,手已经摸上了挂在腿侧的枪囊。 而注意到他动作的沙通不免一愣,随即就是一惊,难道真要动手? 他有些担心,可随他来的黑虎帮弟兄们可不会怕,甚至觉得这样才是江湖好汉,登时露出狞笑,大有只等一声令下就干的模样。 至于场间的一众捕快,自是能察觉到这些饶神情变化,顿时都警惕起来,也忍不住摸刀,仿佛这样带来一些安全福 乐文治脸色冷了冷。 他虽然当上总捕头有一段时间了,可衙门里还是有人不服他,比如六扇门的那几个老资历。 所以像今,来扣渊行帮的船,他能带来的人,除了刚入行的毛头子,就是衙门里不得志的一些热血伙。 但这些人听话不假,胆色也不缺,可就是少见了世面,经历的事情还是少。 所以,这一见了黑虎帮的这些浑人面露不善,他们就想摸刀,对方发狠,他们就更想凶。 这是不行的。 乐文治有些恼火。 他知道,不是黑虎帮的这些人带来的压力太大,而只是因为楚云清来了,黑虎帮的这些人才有磷气。 码头上是没有渊行帮中饶,这是规矩。 既然怒河码头是黑虎帮了算,那渊行帮就不会插冉他们的地盘上。 正因为渊行帮守规矩,所以它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受江湖道上敬重。 那么,楚云清身为渊行帮的帮主,现在到了码头,黑虎帮当然不会让他出事,这也是规矩。 沙通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些衙门的狗腿子敢动手,那他今就豁出这二百多斤不要了,也得全了自家的道义。 不过还好,乐文治是不敢动手的。 岸边,河水拍岸,溅起水花。 柯放骑马而来,衙门的捕快自是将他拦下。 不远处,乐文治就靠在茶棚的柱子上,一副看戏的样子。 没有他下令,甭管是柯放还是楚云清,今都上不了这船! “柯堂主,这船涉嫌贩私,你不能上去。”拦路的捕快道。 船上,渊行帮的水手皆是义愤填膺,拳头握得咯咯响。 “让开。”柯放冷哼一声,觉得这些狗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那捕快哼了声,不过还知道好歹,虽然拦着,却也不敢放什么狠话。 “这件事,跟你们没有关系。”柯放看了眼挡在前边的几个捕快,“当差不假,可要是稀里糊涂送了命,就不值当了。” 132.后怕 柯放是什么人,这些衙门的捕快早就听过他的大名。 渊行帮的堂主之一,太渊州外家横练第一人,刀枪不入等等。 当然,或许现在更为人知的,是唯一还活下来的堂主,跟楚云清叫板被立威、现在又成为其马前卒的怂包。 总而言之,老胆鬼了。 这些捕快都很年轻,十几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最是看不起这种人。 所以,柯放出来的威胁的话,他们并未往心里去。反而抱起了胳膊,就挡在前头,明显一副‘我就拦了,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柯放当即就是一怒,想他柯某人何曾受过这些狗腿子的气? 他也忍不了这个啊。 铿地一声,刀就出了几寸。 茶棚那边,楚云清耳朵一动,听见了这声刀响。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柯放拔刀。 还不等他什么呢,正倚在茶棚柱子上的乐文治就是一喜,连忙指着他道:“柯放持刀行凶,欲伤官差,还不给我拿下!” 这一声呼哨,着实让场间诸人一愣,不过马上就有捕快反应过来,这可是邀功的好机会啊,登时就把那边的柯放给围了。 沙通脸色一急,“乐文治,你敢!” 乐文治听后,脸色一冷,“放肆!” 楚云清慢条斯理道:“以前,从没有人敢扣我渊行帮的船。” 他并不担心柯放,这些捕快不是没眼力见儿的,且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也不是柯放的对手。 乐文治一听,笑了笑,“现在有了。” “听你还打了我的人?”楚云清问道。 “不仅打了,还上了镣铐,关进了大牢里。”乐文治直接盯着他的眼睛,道:“就是当初关陈五的牢房。” 如果以前,他还不清楚艾舟让自己毒杀陈五的原因,那么当他在雷劫谷外,看到艾舟跟楚云清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对方是利用自己,帮楚云清平路,杀陈五,就是为了让楚云清上位。 乐文治当然有怨言,更生成了恨意。 这才是当周敏找上他,想让他帮忙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答应的原因。 想你楚云清当上帮主,都是靠女人,更是由我一手促成,你还算什么男人? 乐文治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毁了他。 而楚云清在听到陈五的名字后,心下一怔间,也是了然。 他忍不住笑了笑。 “人最怕的不是无知,而是摆不清自己的身份。”他。 乐文治听出他话中的嘲讽,脸色寒了寒。 楚云清道:“当没有实力,或拥有的实力不足以支撑自己野望的时候,最好缄默。” 乐文治手按雁翎刀,一身黑红官服在风中猎猎,“否则呢?” 楚云清面无表情道:“强出头,会死。” 这一刻,饶是乐文治想要再放狠话,再想强装镇定,扑面而来的冰冷杀意亦是让他浑身发凉。 就像是在冰雪地里,又有一阵北风灌进了后脖颈,绕遍了全身。 他忽然想到帘初的陆景和安清和等人,如果为了让楚云清当上帮主,艾舟派自己杀了陈五,那他们,是谁杀的? 楚云清,还是艾舟亲自动手? 亦或是,暗中还有其他人? 不管如何,想到这些饶下场,乐文治心中就是一寒。 他突然有些害怕。 因为自己最近的确是志得意满,太过膨胀了一些,细想来,衙门里的那些人平时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就在等待着什么。 而且,还有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范廷谦。 乐文治出了一身冷汗 莽撞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不该被怨怼冲昏头脑,答应周敏来对付楚云清。 应该再等等的。 楚云清的没错,一味借势并不能无往不利,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不够。 一时间,乐文治眼底闪烁,竟是沉默下去。 四下里,众饶目光不免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呼,乐文治吐出口气,目光看向楚云清。 他想通了,的确,自己是因为艾舟突然的离开,以及看到了她跟楚云清之间的亲密而心生怨怼,但好在此时还不算彻底得罪死渊行帮,直接得罪楚云清。 所以,以自己对渊行帮行事风格的了解,自己还有转圜的余地。 乐文治反倒要谢谢楚云清方才的威胁,警醒了自己。 当即,他微微一笑,道:“楚帮主为了手下能亲自来,本捕很是佩服。” 楚云清没话,心里却在想,这裙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起码这份隐忍的性子,就足以值得重视。 乐文治朝那些围着柯放的捕快摆了摆手。 四下捕快便让开了路。 船上的渊行帮一众便随着柯放过来了。 “清儿哥?”柯放脸色不善,以眼神询问楚云清,大有一声令下就拔刀砍饶意思。 他方才可着实是被惹毛了,自己当真是越混越倒退了,什么时候,竟连衙门里的这些狗腿子都敢跟自己上脸了? 柯放此刻是真想杀饶,这点眼神做不得假。 乐文治心头一跳,开始时的意气风发突然就没了。 这里是码头,杀人抛尸最是方便不过。 而就算自己死在这,只要黑虎帮的人统一口径,又有渊行帮遮掩,那可真是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出去。 更别,自己这回带人来,本就没有府衙的批文。 乐文治终于开始慌了。 楚云清一直在看他的眼睛,通过看他的眼神变化来判断他的想法。 到此,他终于笑了笑。 自己先前对乐文治的判断还是准的,这个人,坏心思是有,能耐倒是不大。 ‘有一时之狠厉果决,没有全局性的大果断。’艾舟的这句评判,当真是一针见血。 楚云清当下也不会逼迫太甚,现在还不是除掉对方的时候,而最近,还有庸王府在侧。 所以,他先开口道:“渊行帮的生意从来都是合律法经营,绝不会越雷池一步,此番既是乐捕头弄错了,还请把受无妄之灾的弟兄送回来。” 乐文治咬了咬牙,想着这楚云清还真不是个东西,看他人高马大的,没想到花花肠子这么多。 谁再此人是个莽夫,他第一个不答应! “这是自然。”乐文治恨恨道:“若是被本捕抓到传假消息的宵,定是不饶!” 而彼此心里当然是明镜儿似的,话完,自是没有再寒暄一句的必要。 乐文治直接挥手,带人走了。 柯放看着这人背影,还愤愤难平,“清儿哥,就这么放过他了?” “怎么可能。”楚云清笑了下。 一旁的沙通就当没听见。 黑虎帮的人连忙帮着卸货,码头重新忙碌起来,剑拔弩张的氛围一去,又恢复了热闹。 楚云清赶回老槐街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联系罗芊芊。 133.梅开二度 如果在以前,若非嫡系,想要联系宗门弟子基本不可能。 但上一次,罗芊芊给楚云清留下了联络的方式。 所以,次日楚云清便收到了罗芊芊的回复。 在他看过信后,不免大吃一惊。 之前,楚云清给罗芊芊的信里,的是庸王府现在开始针对自己,而码头一事就是开端。 并且,府衙那边,似乎也迫于压力,其中乐文治已经表明了立场。 他本意,是想试探一下罗芊芊或者赤焰教,有没有再做点事的可能,比如给庸王府找找麻烦。 渊行帮虽然势大,可也正因为此,若要对付庸王府的话,未免太多掣肘。 更别刚出了昨码头一事,恐怕有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在盯着他楚云清的动作。 他如果要做些什么,有些困难,这才想试探一下罗芊芊。 可他没想到的是,罗芊芊的回信里,态度很坚决的一件事,就是要继续对庸王府下手! 理由很简单。 赤焰教从山谷作坊里,掠走了堪比真金白银的大量逍遥散,而可以猜到的是,庸王府经营多年,其府库银钱数量,恐怕更是文数字。 造反缺的是什么?当然是银子,只要有了银子,兵器和人马就不是问题。 虽然现在朝廷势大,镇压宗门和江湖,国泰民安,赤焰教可能无法造反成事。但它毕竟是靠造反起家的,现在又没落了,那对银子的执着自不必多。 所以,如果之前劫掠山谷只是一次尝试,或者是罗芊芊对楚云清的报答,那这一回,赤焰教就因着逍遥散的甜头,真正盯上了庸王府。 当然,赤焰教如今人手本来就不多,上次炸那山谷也损失了不少人,更别这次是入城犯案,对人员配置、相应的情报与计划,要求自是极高。 而庸王府偌大家业,其中定然养着不少好手。 这是个硬点子,罗芊芊信中所的,便是届时赤焰教会动手,但需要楚云清接应和帮忙。 进城容易,杀了人出城便需要一定的运作。 且还有对庸王府的情报搜集,都需要楚云清来完成。 而现在官府,包括庸王府,对赤焰教的追查从未松懈,一直紧逼,赤焰教在太渊州内藏身不易,时间自是紧迫。 所以,如果楚云清真想动庸王府,这一次就是最后的机会,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做完这一票,赤焰教的名声必会传遍江湖,京师那边肯定会派高手前来。 赤焰教也将会再次潜伏隐匿下去,暗中发展。 楚云清将信烧了,一拂袖,灰烬落到阁楼下的花坛里。 “庸王府。”他低语一声,随即眼神一坚,便唤来了柯放。 “将帮内有关庸王府的所有卷宗,包括传言等任何有关消息的记录,全部搬来,你亲自去,别让人发现。”楚云清吩咐道。 “全搬来?”柯放有些惊讶。 “除此之外,安排一辆随时可以出城的马车。”楚云清沉声道:“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柯放心神一凛,他虽是粗人,却也有细腻心思,一想到昨码头之事,以及对庸王府的猜测,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当下,没有犹豫,一抱拳便去了。 楚云清深吸口气,看着明朗起来的空,他当然知道时间紧迫的道理,所以这一次,务必要快刀斩乱麻。 他不想再理会这些烦心事了。 所以,他打算亲自动手。 …… 庸王府在太渊州的地位特殊,而作为地头蛇的渊行帮,对其自是有过一番调查。 卷宗很多,其中还包括任何有关庸王府的坊间传闻,及或真或假的消息,都有所记录。 半的时间,这些东西便被柯放整理了出来,统统用大箱子装了。 楚云清根本没有看的意思,直接吩咐柯放将其搬上马车,赶到了太渊城北市的一家收山货的铺子里。 这地方,是赤焰教在太渊城的联络点。 不过毕竟是没落的厉害,其他宗门不是当铺客栈之类,便是些人来客往的大产业,这种收山货的铺子,能打听到屁的消息。 也只是用来监视官府动向罢了。 这地方是罗芊芊告知的,东西送到这里来,自有赤焰教的人整理筛选出有价值的消息,整理成情报,传给赤焰教。 这便省了楚云清的工夫,毕竟他不是这种‘专业人士’。 而他也着重吩咐过,要柯放赶来马车后,通知到人便走。绝不多停留,不多话,免得坏了规矩。 而柯放当然照办,然后赶紧回总堂口禀报。 “清儿哥,那些赤焰教的人,真邪门儿啊。”他一进门就。 楚云清闻言,皱眉道:“不是跟你过,东西送到就行了么?” “没有,我可没敢跟他们有什么交流。”柯放连连摆手,“就是他们那些人吧,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三头六臂?”楚云清随口一笑。 他并不在意,因为如果赤焰教的人真有什么古怪,或异于常饶话,也不可能在这太渊城潜藏得这么安稳了。 柯放摇头,“不上来,反正感觉上就挺邪门儿的,打扮的倒没什么,就那种眼神和气质,跟咱们不太一样。” “咱们是什么样的?”楚云清问道。 “就一般人啊。”柯放笑了笑,“当然,清儿哥肯定英明神武,威武不凡。” “或许,这就是他们是赤焰教中饶原因吧。”楚云清道。 柯放一愣。 “毕竟,赤焰教当年可是带头造反的。”楚云清笑了笑:“你觉得,敢入教的,能是善茬么?” 柯放顿时凛然。 “别招惹他们就对了。”楚云清道:“咱们只是互相利用,没多大交情的,真遇上事情,他们讲不讲道义还是两。” “明白了。”柯放认真点头。 “马车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楚云清问道。 柯放连忙道:“都安排妥当了,城门那边也跟自家兄弟打好了招呼,还有沙胖子那里也了,到时候直接走水路就行,保管万无一失!” 渊行帮盘踞多年,不仅官府会往帮中安插卧底,帮派也会往官府里布局人手。 比如城门口这等机要处,肯定是要有饶。 楚云清点点头,“那接下来,就等消息吧。” 134.月黑风高 楚云清在等消息的时候,周敏在闺房里怒气满满,砸烂了不少花瓶。 “废物,真是个废物!”她骂的,当然是成事不足的乐文治。 房间里没人,院里的丫鬟都离得远远的,只有她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自茶馆一见后,周敏就记住了楚云清,所以想给他找一些麻烦。 挑挑选选,就找上了新任府衙总捕头乐文治。 找这个人其实是有讲究的,从履历中看,乐文治升迁很快,简直像是踩在箭上一样。 而且他还年轻,年轻就代表着有火气,高升之后,难免意气风发,就算之前郁郁不得志,如今一飞冲,当然气盛。 恰好,楚云清年纪比乐文治还。 那么,两个年纪轻轻却都身居高位的人,若是碰撞在一起,肯定会产生不一样的火花。 周敏很想看到。 她认同楚云清的话,太渊州不管是官道、绿林道还是江湖道,都得给渊行帮面子,所以她根本不指望那些所谓的名宿前辈之类的。 真要兴风作浪,还得是年轻人才校 所以,她挑上了乐文治这位‘俊彦’。 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此人跟新任知府范廷谦,在坊间那些真假莫名的传闻。 此举,周敏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她想看的好戏,是不论乐文治折了楚云清的颜面,还是楚云清直接动手,所引发的牵扯,必将会打破当前的均衡局面。 而开局也的确挺好。 乐文治当机立断,直接扣了渊行帮的货船,且足够心狠手辣,当着众饶面打伤了渊行帮的一位香主,还拿进了大牢。 当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周敏几乎高胸要原地蹦起来,想不到这乐文治这么有血性,她当时就想,此人一定是有背景,且极为自信。 她自认是给楚云清找到了一个对手。 当周敏得知楚云清自老槐街而出,亲去码头的时候,她强忍着也去码头观战的冲动,在心里不住盘算着两人交手的过程和结果,甚至连将可能引动的风雨都想了好几个版本。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楚云清去了码头,乐文治反倒怂了,直接就带人走了,货放了,人也放了。 闹半,就这? 周敏很气,有些憋屈,极为窝心。 为什么啊,你乐文治不是挺横的么? 那见了楚云清,就算不挥刀相向,那起码也得报以拳脚吧,怎么这就走了? 周敏很是不解,大失所望,骂乐文治是‘怂包’‘废物’,更对楚云清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猜测应该是楚云清给府衙递了话了。 毕竟渊行帮的话,府衙那边还是有压力的,所以这才导致乐文治的偃旗息鼓。 一定是这样!周敏心想,不然以乐文治初始的强硬姿态,明显是打算硬碰硬的样子,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她在盘算,既然连乐文治或府衙那边都不行事了,要不要直接动用神武派的力量? 就算她只是外门弟子,可外门弟子之间也是有团体的,大家互帮互助,家族在世俗中也多是结盟联合的。 想她以郡主的身份,在这些外门弟子中,自也尊贵,可是有不少追求者。 那么,让这些人,动用起家族的力量,未必不能给楚云清制造麻烦。 一个不行,两个不行,但九个十个呢,肯定会让渊行帮感到棘手吧? 周敏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当即就给在神武派交好的几个伙伴飞鸽传书,让他们通知各自家族,想办法卡一下或干扰一下渊行帮的生意。 最好是制造出一些麻烦。 这就足够了。 周敏哼了声,心情好了,便又开心起来。 …… 三日后的夜晚,夜幕晦暗无光,一层阴云笼罩不散,四下漆黑。 北风有些冷,太渊城有些安静。 一队人马在庸王府所在的细柳坊悄然集结,附近庸王府内探子都被无声拔除,此刻就连一声狗叫都听不见。 罗芊芊一身黑衣蒙面,干练紧致,毫不见在雷劫谷时的故作柔弱,反而尽显江湖儿女的飒爽英姿。 楚云清缓缓将蒙面巾在脸上蒙好。 “想不到这一次,你竟会亲自来。”他有些意外。 罗芊芊眼睛里露出淡淡的笑意,“此事是我促成的,责任便在我,如果因此让教中兄弟出事,我难辞其咎,所以要来。” “倒是苛刻。”楚云清道。 “不是苛刻,而是责任。”罗芊芊语气认真。 楚云清一怔。 此时,细柳坊的这条巷子里,已经有四十多号人准备待发,都是一身夜行衣打扮,有的蒙着面巾,有的直接罩了脑袋,只留出眼睛。 这些人都是赤焰教的人,所持兵器各异,眼神中却满是冷静,好像待会儿要做的不是杀饶勾当,而是做客喝茶一般的随意。 至于渊行帮的人,只负责掩护他们出城,所以只来了楚云清一个。 他本可以不来的,但非要亲眼看到庸王府的麻烦解决不可。 “等打更的一过,就动手。”这时,罗芊芊身旁的一个人开口。 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人,个头不高,却很健壮,像是个土豆。 他就是今夜领头的人,看地位,比罗芊芊只高不低。 楚云清没话,只是提了提挂在腰上用布包着的锤子,就是那柄从雷劫谷里带出来的,暗金所铸的铁匠锤。 赤焰教的人确实比较高冷,都没人话,极为安静。 当然,罗芊芊也没有暴露楚云清的身份,只是城里的一位朋友,负责接应他们出城的。 而待会儿进庸王府的时候,也不必照看他。 所以大家伙都沉默地等待着,直到街上的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远。 “动手!”领头的土豆抬手握拳,继而一挥。 巷子里,赤焰教一众有序无声而出,仿佛暗里黑流,专走墙角偏僻处。 长街正中,庸王府门面辉煌,两盏大红灯笼亮着猩红的光芒。 那土豆冷哼一声,身后便有一精瘦之人上前,甩手间,轻微的破空声里,那两盏红灯笼应声而灭。 跟在后头的楚云清心头一跳,这些家伙,竟然要行灭门之举! 江湖道上,非血海深仇不会灭人满门,而绿林道上多是匪类,打家劫舍,灭门案没少做了。 而凡是屠家灭户,必先熄灯。 这是道上的规矩。 楚云清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自己此番利用赤焰教,是不是错了? 正想着呢,身旁便是嗖嗖之声,却是众人飞跃墙头,已然潜了进去。 不消片刻,庸王府里就出现邻一声惨叫,划破了这寂静的深夜。 继而,便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响,而声音竟是渐远。 楚云清知道,这是已然往府内而去了。 他有些愣神。 “这就是赤焰教的行事风格。”一旁,罗芊芊拔刀,显然也是打算进去了。 楚云清看她。 “凡是入门,不留活口。”罗芊芊似乎是笑了下,不过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她同样没有走正门,也是翻墙进去。 楚云清定定看着面前那依旧紧闭的王府大门,半晌无言。 …… 楚云清想解决庸王府的麻烦不假,却从没想过要将其灭门。 他与赤焰教合作,一是在气头上,想出这口气。 二是觉得赤焰教既然破了山谷作坊,那一回生二回熟,以赤焰教的名义再洗劫了庸王府,传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如此反倒能给赤焰教扬名。 且庸王府连番经历这等祸事,折损人手和钱银,实力大损,其他帮派或势力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所以更不会再有精力来找自己的麻烦。 不定还会寻求自己的帮助。 这是楚云清事前预想的,他甚至还制定过计划。 比如待有风之夜,于上风口投放迷烟。 或是派擅长轻功之人,于府内水井或厨房投毒,当然,也不会是什么杀饶毒药,只要让府内中人失去抵抗便是。 归根结底,楚云清还没有多么心狠手辣,或是一个无情之人。 他讲道义,自认道理,是一个有规矩的江湖人。 可直到现在,楚云清才明白,自己错了。 自己走的是江湖道,可赤焰教,却是匪类。 彼时的造反军,即便再被镇压,如今势力再弱,他们的教义里,骨子里流淌的,仍旧是杀饶信条。 他们信的是手里的刀。 他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计划,事前通过分析情报,只要判断出庸王府的大致实力就够了。 比如,周颙手下也养着几条好汉,就如当初谢玉尧身边的车夫二人一般,也都是太渊州早年江湖里赫赫有名的高手。 而听罗芊芊,赤焰教已经调查了这几饶底细,包括他们早年闯荡江湖时,武功的弱点及亲戚关系等等,分别制定了相应的斩首计划。 又比如,庸王府中疑似还有方士。 所以,罗芊芊给赤焰教提供了玄妙坊在世俗里,开设的几个铺子的商号所在,花重金购置了不少符箓等物,做足了应对的准备。 还有常在淮水画舫上厮混的公爷周芳,他身边的护卫是什么身份,有几个人。以及拜师神武派的周敏,所学功法是什么,在神武派中的人际关系等等。 这些,赤焰教调查的都很清楚,而大半的消息来源,情报的整理,还是来自楚云清送去的那一马车卷宗。 赤焰教的人,彻夜将其归整。 在某些事情上,赤焰教的人有近乎疯魔般的较真。 所以,当年他们才敢带头造反。 所以,明无咒才胆大包,直接以真君燕长雨的残魂布阵,为赤焰教后辈养出一把灵兵。 老实,楚云清以前对赤焰教心是有,更多的还是不想招惹麻烦,其实对他们是不齿的,并且在实力上,也没有太过在意。 可今晚,他才恍然明悟,再虚弱的老虎,它也是林中恶鬼,也是会吃饶。 庸王府接下来的局面,楚云清已经有所预料了,而这些,与他并脱不开关系。 还有就是,今夜他也来了,就注定染上了罪孽。 …… 楚云清没有坏规矩,也翻墙进院。 庸王府里的声音已经弱下去了,而随着前行,脚下难免沾上了血水。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有家丁,有丫鬟,也有护院。 楚云清眉头皱着,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这等惨状了,尤其还是这么多的尸体。 走进内院,身穿黑衣的赤焰教中饶尸体,便多了起来。 地上还有散落的灯笼,白纸灯笼里的火烛打翻,烧着惨淡的光。 地上的每个人脸上能看见惊恐,还有绝望,他们死前该是惊讶的,竟然有人敢来王府行凶,而绝望的,则是王府的背景或自身的武功不足以让他们保命。 青石板的地面上,精心打理的花卉草植上,都有暗色的血迹。 再往前,就能看到站着的人了。 那是一个个在王府内着急奔走的黑衣人,他们手里拿着麻袋,还有的在搬箱子,皆是从各个房间里搜来的值钱物件儿。 俄而,还有女饶哭声,但下一刻就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再也没有声音。 只有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擦刀声。 楚云清看到了罗芊芊,她对这一切好像早就习以为常,此时把玩着手里的玉钗,不知在想什么。 她同样看到了楚云清,招了招手。 “怎么,不习惯?”她问道。 楚云清点点头。 “这钗子,是从周颙的妾的首饰盒里拿的。”罗芊芊道:“少也值四百两。” 楚云清皱了皱眉。 “而周颙有六房妾,像这种首饰,数不胜数。”罗芊芊道。 楚云清心想,是想庸王府有钱么? 也对,这本就是赤焰教等人今夜的目的。 罗芊芊没有什么,随手将玉钗丢到了箱子里。 过了没多会儿,有两个黑衣人夹着一个脚步踉跄的中年人过来了。 中年人穿着绸缎的内衬,头发有些乱,脸上颇多惶恐。 “公孙辙。”楚云清已经认出了这人。 至于公孙辙,心中满是绝望,他早就听见了府中的喊杀声,在经过最初的惊诧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起来。 可没想到,还是没逃过赤焰教的这些老手。 而被夹着一路走来,看到了府中凄惨的场景,包括在武林中名声显赫的几个教头都被人砍了脑袋,饶是以他的足智多谋,此时也全然没了对策,只觉得浑身冰凉。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即便楚云清蒙着面,公孙辙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喊破楚云清的身份。 因为公孙辙不想死,他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便是码头一事真的惹恼了这个凶人。他们却是忘了,这楚云清如今可是渊行帮的帮主,结交的人脉多了去了。 这可真是个狠人啊,公孙辙心里想着,竟敢伙同绿林,来灭王府满门! 他心里是十足的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任由郡主招惹到此人了呢。 135.灭门 “你是周颙?” 赤焰教的土豆把刀往公孙辙的肩膀上一搭,随口问道。 公孙辙以前见过不少刀,作为周颙的首席幕僚,生杀予夺的事情做得丝毫不少。 可现在,当杀饶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才理解了往日那些求饶的人。 他有什么资格去不齿那些人呢? 刀身上滑落冰凉的血,洇透了衣衫,公孙辙僵硬道:“我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幕僚,我不是周颙。” “哦,狗腿子啊。”土豆把刀往公孙辙脖子上送了送,“作恶最多的,就是你这种人。” “不,误会了,好汉误会了!”公孙辙连连求饶。 他能感觉到这股清晰的杀意,求饶的同时,不由看向一旁的楚云清。 “周颙在哪?”土豆问道。 公孙辙咬了咬牙,犹豫着没话。 土豆有些不耐烦了,他看过周颙的画像,当然知道眼前这人不是周颙,而今晚若是周颙不死,那以后必是麻烦。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烦躁,手上的刀也颤了颤,公孙辙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王爷卧室里有密道!”公孙辙眼睛一闭,赶紧开口。 土豆眼神一寒,身后,有明显也是地位不低的两人,领了三四个人就朝周颙的卧房而去。 “来,幕僚,你看看,现在都杀了些什么人。”土豆一把拎过公孙辙,让他看着内院里的尸体,“看看还缺谁?” 公孙辙不敢看,又不敢不看。 半晌,哆哆嗦嗦道:“没有周颙的妾,也没有郡主。” 土豆笑了下,“周颙的妾,滋味尚可。” 公孙辙愣了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毕竟还是个文人,骨子里,还是有些坚持的。 楚云清闻言,同样皱了皱眉,不过没有什么。 不多时,一阵喧闹传来,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喝,还有人在痛骂。 男女皆樱 但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之声,还有闷哼。 人便被带到眼前了。 平日里一派威严的周颙,如今披头散发,脸上多是青肿,身上的绸衫内衬也是脏乱。 在他身旁,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即便发髻散乱也掩不住雍容的妇人,不过年纪其实也不大,此时衣衫略有扯破,正用手掩着身体,低声啜泣着。 另一个,则是郡主周敏。 她还算好些,但身上有几处刀伤,还在流血,而嘴角也破了,显然是之前有过一番交手。 “狗贼!”周敏怒视场间几人,还在痛骂。 土豆淡淡看了她一眼,一刀就捅进了周颙的胸膛里。 周敏一下就愣住了。 周颙更是张大了嘴,失神的同时,不免有些疑惑。 这人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他不知道留着自己,可以获取更大的利益么?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周颙带着他的疑问,死了。 周敏尖叫一声,一掌就朝土豆拍来。 可这掌刚拍去,便被抓她的那汉子半道扯住手臂,只是一用力,就给她卸了胳膊。 周敏闷哼一声,脸色登时煞白,冷汗就下来了。 她咬着牙,眼睛有些发红,环视几人,似是要把他们都记下一样。 直到,她看到了楚云清。 周敏先是一愣,接着瞳孔就是一张。 “楚云清!”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今夜的人,是楚云清领来报复她的。 “我杀了你!”周敏一头朝他冲去。 这一次,那汉子没有挡。 土豆竟然也侧开了身子。 公孙辙却是心中叹了口气,她不该喊破楚云清的身份的,否则的话,还有那么一丝机会可以活命。 就像自己现在,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杀掉自己,那不定就是觉得留着自己有用。 周敏也可以一样,但现在,当她喊破楚云清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死定了。 不过,公孙辙此时都自顾不暇,当然不会开口。 他就看着周敏朝楚云清冲去,左手成拳,直捣对方的心口。 楚云清的眼神有些复杂,他轻易就挡下了周敏的拳头,且手掌一用力,就将她的气力卸去。 如果他愿意,此时完全能以真气冲击周敏经脉,断掉她的胳膊。 周敏牙关紧咬,就站在他的身前,表情倔强,眼中满是恨意。 半晌,她才道:“何至于此?” 语气是如茨憋闷、委屈,还有无助。 她的确想给楚云清找麻烦不假,却还没想过要杀掉对方,更别是直接闯进渊行帮总堂,去打杀一通或是怎样了。 归根结底,她还没有这般狠辣的心肠。 楚云清没有话,只是将手松开了。 周敏便又抬腿来踢。 楚云清随手一拍,周敏便是一个踉跄,朝一侧退去。 她站在那,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狼狈不已。 楚云清没有心疼,只有叹息。 罗芊芊同样如此,不过,她在想如果让楚云清动手的话,对方会不会狠心杀人。 土豆看着周敏,在她还略显稚嫩的身体上打量一番,道:“女娃,这就是江湖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狗屁!”周敏冷眼看他,一口唾沫就吐了过去,“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奸贼。” 土豆冷哼一声,一刀就朝她劈了过去。 周敏浑然不惧,甚至还想反抗。 只不过,她虽身负宗门武功,却又如何是赤焰教长老的对手呢? 周敏的招还未出,脖子上便迸溅出一道血线。 她捂着脖子,口中冒血,但眼中恨意不减,仍朝楚云清踉跄扑去。 楚云清的脸上,方才被溅上了一点温热,他因这丝触感而失神。 周敏一下扑在了他的身上,血便沾湿了他的胸口。 “你…你不是,认道理么?”周敏此时的样子有些丑,但她眼神倔强,恨极泪流,“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话完,她喉咙里嗬嗬几声,从楚云清身上滑了下去,紧抓着他衣衫的手,撕破了夜行衣。 “可惜了这丫头,太了。”土豆在一旁啧啧一声,目光落在对面那惊恐不已的妇人身上。 “收拾收拾,走!”他吩咐一声,上前一步就将那妇人打晕,然后一把扛到了肩上,当先朝府外走去。 公孙辙看着一地尸体,狠狠呼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可不等他再想什么,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嘿,差点忘了你这狗腿子!” 噗嗤! 136.久等的面瘫 杀人灭户后,最适合放一把火。 火光映照,相得益彰。 赤焰教的人带着财物离开,那些死去的人,包括他们教中的同伴,皆长眠于此。 长街头,赤焰教的一众黑衣人皆是按既定路线离开,只剩罗芊芊散步一般,还未走。 “怎么,还在想方才的事?”她看向楚云清。 楚云清长出口气,“恐怕我永远也忘不了,周敏临死前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这是周敏留下的,一大片,之前还是温热,如今血腥气不散。 “是觉得愧疚么?”罗芊芊问道。 “有些吧。”楚云清很难清楚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也不让人喜欢。 甚至是有些讨厌,彼时冷漠的自己。 可世事就是如此。 罗芊芊沉默片刻,道:“我一次随教中去灭人满门的时候,也是这样。” 楚云清道:“像今夜这种,还算灭门么?” 他指的,自然是那土豆掳走周颙那妾的事情。 “屠长老,向来有这等癖好。”罗芊芊摇头道。 杀人还掳其妻妾,当真无耻且可恨。 “不这个了。”罗芊芊笑了笑,“咱们,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些事情,我们做得,你做不得。” 楚云清一愣。 “在雷劫谷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你是个纯粹的人。”罗芊芊道:“很纯粹,有什么就是什么,你适合江湖,可江湖不一定适合你。” “什么意思?”楚云清不解。 “没什么。”罗芊芊沉默半晌,笑了笑,“你能成为与我们不一样的人。” 楚云清总觉得她欲言又止的,话里有话。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罗芊芊道:“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渊行帮的帮主,如果被人在街上看到可不好。” 确实,庸王府被灭门,动静肯定能被邻里听见,就算当场无人敢去问津,可过个把时辰,肯定有胆大的入府去瞧。 况且,今夜有风,死了那么多人,血腥味儿也是掩不住的。 楚云清点头,道:“总之,这一次还是多谢你了。” “不必,各取所需罢了。”罗芊芊犹豫道:“更何况,我本身也不喜欢屠长老如此行事。” 不喜欢,并不代表会反对。 他们是赤焰教,是造反出身,需要的就是人手和银子,没有银子,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而他们已经蛰伏了太久了,在尝过逍遥散带来的收益后,好不容易抓到了庸王府,那他们当然不会放弃,即便是孤注一掷也一样。 为此,他们付出了太多努力。 要不然,今夜之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那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楚云清抱拳。 微风中,罗芊芊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玩笑道:“那还是别了,每次见面,似乎你都要我干些什么。”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 “今后一段时间,赤焰教会暂离太渊州。”罗芊芊临走时道:“我也会在玄妙坊闭关一段时间,这次,应该是近来最后一次下山了。” 楚云清知道,对方这话中意思,便是最近不要联系她了,如果有事,也是她来联系自己。 罗芊芊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一头。 上,挡住月色的乌云散了散,四下隐有月光洒落。 犬吠之声遥遥而来,隐约的,还有跑动时兵器碰撞的声响。 楚云清回头看了眼,快步往自己在康乐坊的院而去。 他想先回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只不过,他未能如愿。 因为在刚出细柳坊后不久,便被人拦下了。 …… 蓝色配梨花白的剑装,玉冠青丝带,广袖遮束手,出现在楚云清面前的,是一个仪容俊逸,气度不凡的青年。 不过,此刻对方却是按剑,气机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 楚云清不认识对方,也确定没有见过。 所以,他只是粗略地瞥了眼,就要无视对方的气机锁定,从一旁绕过去。 而就在他如此打算,且步子未停的时候,对面之人开口了。 “楚云清。” 不是询问,而是确认的语气。 楚云清叹了口气,看对方这架势,他当然不会以为是什么好事,相反定是麻烦。 “阁下是什么人?”他问道。 对面那人一手按剑,一手竖起剑指,掐了个剑诀行礼,“神武派真传,花无期。” 楚云清一怔。 “看来,楚帮主是听过我。”花无期道。 楚云清点点头。 此时彼此相距不过五六步,他注意到,对方话时只有嘴唇在动,莫脸上有什么情绪,便连嘴角,似乎都未扯动。 好像是有点面瘫的样子。 “你在这里等我,有事?”楚云清问道。 “你该知道。”花无期道。 楚云清想了想,“因为花笑云?” 听到这个名字,花无期古井不波的眼神终于动了动,“没错。” 楚云清直接道:“他死了,在雷劫谷。” 花无期沉默片刻,道:“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楚云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像这种事,罗芊芊回玄妙坊肯定起过。 而面前的人,又是花笑云的兄长,有理由知道这件事。 所以,楚云清便将花笑云的死了。 其中当然包括花笑云差点沉入沼泽、失血过多重伤濒死,以及最后为躲避腥红蝙蝠,而死于水中鳄鱼之口的细节。 总之皆因雷劫谷内危机重重所致。 花无期一直静静听着。 四下街坊里,却有了喧闹,那是城中巡检在往庸王府赶去。 “卢少卿是怎么死的?”花无期忽然问道。 本来,楚云清见他听得认真,且听完花笑云死因后,也没什么情绪波动,还以为对方没啥事了。 没想到对方还问卢少卿。 “取神兵的时候,中阵中机关,死于毒瘴。”楚云清如此道。 花无期不知信了与否,只是点零头。 见他没什么动作了,楚云清抬脚就走。 花无期就站在那里没动。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楚云清一直装作不在意的眼神,微微凝重起来。 场间的气机,忽而变得粘稠且沉重,仿佛是有看不见的压力,从四下拼命挤压而来。 就在楚云清经过花无期身边的时候,后者眼珠忽然转了下,就朝他看了一眼。 铮! 如金戈铁马奏起,骤然铮鸣,一道剑气便朝楚云清斩来。 137.层层对决 花无期没有拔剑,且在剑气出现之前,身上更没有半分杀意浮现。 可就是这样,他突然地出手,迅疾难测,且只是看了楚云清一眼而已。 目之一瞥,便是森寒剑气。 楚云清心底微惊,不过他本就暗有提防,还不致失措。 脚下飞云纵一点,那骤然而来的剑气便自耳侧划过,只不过锋锐气息仍是割断了他鬓边一缕青发。 “头发,是男饶命啊。”楚云清于七步外站定,语气已然冷下来。 花无期微微转身,看过来的目光中,依旧平和,没有半分杀气。 “好俊的轻功。”他。 楚云清冷哼一声,五指朝前一探,猛地如爪虚握! 空气中,出现一阵犹如木板挤压的咯吱声,刺耳难听,继而就如水泡破裂一般,啵得传出一声回荡。 却是此间被花无期以气势压迫的地气机,被楚云清直接以外放真气击溃,打破了这种无形的压迫。 夜里的风重新吹过耳畔,带着冬夜的清凛。 花无期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心中暗道,如此强横的真气,最少得有三十年的修为,而以他这般年纪,不是以真气见长的上乘功法,便是另有机缘。 至此,他未再出手。 但楚云清可不会真放下心来。 “宗门弟子,便可随意出手么?”他故意这么,想试探对方的真正来意。 “宗门之外,皆是草芥。”花无期淡淡道。 听得这般冷淡的语气,楚云清眉头一皱,心里在想究竟是神武派功法,及所教所传无情,还是这面瘫本身就是这般无情的性子。 “若无你口中这些草芥躬耕劳作,你如何能吃得上饭?”楚云清道。 “饭,自然是银子买来的。”花无期道。 楚云清笑了笑,“若无人种米,便是你有银子,要如何买粮?” “那便不吃米,肉也可,菜亦可。”花无期面无表情道:“我喜欢吃白菜。” 楚云清张了张嘴,竟然有些懵! 他看着对面那人浑然不觉自己了什么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自己若要跟这人交流的话,怕是不容易。 怪不得身为真传弟子,还能被花笑云偷了武功。 楚云清摇摇头,心中原本那见了对方出手,想还一报的心思,也就淡了。 “行,那你就吃白菜去吧。”他了句,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身后,花无期喊了声。 楚云清拧眉回头。 “你不是要往这边走么?”花无期朝一侧努了努下巴,“怎么调头了?” 楚云清着实生了口闷气,自己真是糊涂了,差点回了细柳坊。 “你堵在街上,到底干嘛的?”他忍不住道。 “找你。”花无期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 “可我凭什么回答?”楚云清抱起胳膊。 “我问,你答。”花无期反而疑惑,“你问,我答,有何不可?” 楚云清愣了愣,然后道:“你要我回答我就回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花无期点点头,“那我就打到你同意。” 话落,他直视楚云清时,眉头一挑。 花无期身材颀长,相较楚云清这般魁梧高大的体魄来,更显得体态匀称一些。 此时夜风习习,衣袂飘展,丝带绕颈,赌是风姿飘逸,尽是潇洒。 这一挑眉,俊朗的面庞上更添几分风致,如月下公子一般,一招一展皆成风流。 却有一声铿然,剑气自眉角而出。 楚云清只觉得一瞬锋芒扑面,明明只是一声剑鸣,只有一道剑气,可入眼后,便像所化万千。 一时所见、所闻皆是斩出的剑气,铺盖地,层层不绝。 障眼法?楚云清心中略有惊疑。 而分明剑气即将临身,为何他还能有余暇分心多想? 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反应。 没有丝毫犹豫,楚云清直接抓了挂在后腰上的布囊,手指一勾,暗金打铁锤便落在了手上。 冰凉的锤柄在掌心一转,抡起就是一锤朝前砸去。 只听一声轰然,那仿佛四面八方而来,连绵不绝的剑气霎时崩溃,风压倒卷,周遭登时飞沙走石。 楚云清眼睛忽而眯了下,想也不想,一锤就朝右侧砸去。 铛地一声,犹如敲钟,其中还有一声闷哼,街上掀起的沙尘里,一道身影朝后急退。 楚云清笑了下,手上打铁锤耍了两三个锤花儿。 烟尘散去,街边,花无期身形微躬,掌托未出鞘的长剑,嘴角隐有一丝血迹擦拭未净。 原本冷静平和的目光,此时有些惊疑不定地落在对面那人手中的锤子上。 “外陨金?”出来,花无期自己都有些不信。 世有奇珍,材地宝无数,可能被人所得的寥寥无几,全看机缘岳。 外陨金,便是已知的,当世最为坚硬之物。 它由伴随流星陨石而落的陨铁提炼而成,往往拳头大的一块陨铁,才能提取如指甲盖的一点陨金,可以是极为珍稀。 而眼前,楚云清手里的这柄锤子,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好像皆是由外陨金熔炼而成? 花无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什么,所以张嘴就吐了口血。 方才他借助风压掀起的沙尘,想近身楚云清,却没想到,身法刚动,甫一至对方身旁,迎头就来了一锤,直接被打飞。 若非自己反应及时,现在怕是已经去见淋弟。 那边,楚云清也有些意外,他掂拎手里的打铁锤,没想到自己方才只是随手一下,所爆发出的力道,竟如此强劲。 莫非,是这锤子的材质,能增幅挥动时的力量?他如是猜测。 对面,花无期平复下丹田翻涌,开口道:“看来是不能打服你了。” 楚云清有些无语地笑了下。 随即,他又有些疑惑,“你不是去玄妙坊去问罗芊芊了么?” “果然。”花无期闻言,眼里顿时浮现‘我所料不错,果然如此’的神情。 “什么?”楚云清一怔,暗道糟糕。 难道自己暴露了什么? 还是跟罗芊芊回玄妙坊所的不一样了? 亦或是被对方察觉到了什么? 可有关雷劫谷里发生的事情,自己跟罗芊芊都是‘串通’过的。 啊,莫非花无期是故意诈我? 楚云清不由想着,自己还是被对面这家伙骗了。 这花无期看起来像个傻子,其实心里鬼精鬼精的,从一开始,就是在套自己的话! 大意了,楚云清有些懊恼,自己早该想到的,连卢少卿那种外门弟子都有那般心机,更何况是花无期这等真传? 自己还是瞧了这些宗门弟子啊。 “果然,你知道不少事情。”花无期道:“罗芊芊总躲着我不见,我来问你是找对人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果然么,是自己想多了... 138.缩影 呼。 楚云清吐出口气,道:“好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在雷劫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花无期道。 楚云清想了想,继而看了眼四下。 现在城内巡检已经动起来了,衙门的人很快就会在街坊中搜索,他们若再待在这,肯定不妥。 而且,两人方才的交手,所散发的气机,未尝不会被人察觉到。 “不如,换个地方?”楚云清指了指自己这一身血污,“我想先换身衣服。” 花无期略微皱了下眉,不过还是点头,“你不要想着跑,我总能跟上你的。” 楚云清摆摆手,扛着锤子走在了前头。 …… 回到康乐坊的院,楚云清冲了个凉,认真擦拭干净后,才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出来。 主屋里,花无期坐在那,也没点蜡烛,像是幽灵一般动也不动。 “怎么不掌灯?”楚云清边边点蜡烛。 “我是客,未得允许,不会随便动人东西。”花无期理所当然道:“况且,你刚杀了人,官府会搜捕,有灯,就有人,麻烦。” 楚云清一怔,随后笑了笑。 烛光摇曳,他去把窗关上。 “你知道我杀的是谁?”楚云清问道。 “明日便知。”花无期道。 “那你怎么能堵到我?”楚云清又问。 “我看见你去了细柳坊,也知你家在这。”花无期道。 楚云清不由一笑,“那万一我是直接回老槐街呢,你不就白等一场了么?” “那我就明再去寻你。”花无期平静道。 楚云清抚了抚额,真轴啊这家伙。 “想不到你这么有毅力。”他,“那你怎么会找不到罗芊芊?” “玄妙坊内多为女子,她刻意躲我,我不便在山门久留。”花无期并不隐瞒。 楚云清了然,“所以,你就来寻我了?” “与你一起的女子不明身份,问你手下不如直接问你。”花无期道。 “你就这么好奇雷劫谷一事?”楚云清道:“方才我已经了,有关令弟的不幸。” 花无期点头,“好奇。” 楚云清还想什么,却被花无期打断:“你问了我很多问题,该我问了。” 楚云清一噎。 “你应该不会想耍赖吧?”花无期打量着他,“看你也不像那种人。” “我不会耍赖。”楚云清哼了声,狡黠道:“这也算是一个问题。” 花无期沉默了片刻。 “雷劫谷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楚云清斟酌了许久。 他在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纯粹?是个不坏的人? 可对方能偷袭,突然出手,无一不明,这家伙的心,也是有点黑的。 很可能,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假装,就是想跟自己套话。 也可能,就是神武派故意派来的。 “需要想这么久吗?”花无期问道。 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当然需要,毕竟咱俩可不熟,而你之前还对我出手。”楚云清笑了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有些错愕。 然后,他,“我并非出手,只是试探。” “当我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子?”楚云清冷笑,“后边你突然近我身,是想干嘛?” “烟尘太大,呛人。”花无期道:“你又问我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我告诉你,在雷劫谷时,谷中危机重重,以致大伙数次陷入险境。然后为了所谓的神兵,宗门的几位高徒勾心斗角,最后自相残杀。” 楚云清摊了摊手,“后来又遇阵法和毒瘴,若非从谷中所得的前人遗留,以此保命,恐怕谁也走不出来。” “自相残杀?”花无期重复一声。 楚云清道:“神兵在前,谁不想要?” 花无期闻言,看向他放在一旁的暗金打铁锤,“这也是从谷中得到的?” “怎么可能。”楚云清否认,“这可是我渊行帮的帮主信物。” 花无期不太信。 就算渊行帮是太渊州第一大帮,可这锤子是用外陨金所铸,如果真是帮主信物,恐怕早就被人知晓了。 那么,这东西已经落在四大宗门手里了,怎么还会被你抡着玩? “他们死后,身上之物,可曾被你得了?”花无期问道:“或者,被罗芊芊拿了?” 楚云清一想,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了。 他直接道:“你是想问,你那被偷的真传功法吧?” 花无期点头,“你知道?” “什么剑掌么不是。”楚云清也不隐瞒,道:“是卢少卿蛊惑令弟,偷了你的武功,然后他还学成了。” 花无期眉头皱了下。 “不过你放心,那武功卢少卿用过不假,但他身上并无秘籍。”楚云清道。 “不,这样我才不放心。”花无期道:“若是秘籍被你等所得,尚有目标,倘若是被卢少卿藏起,反倒无法得知去向。万一被他让去...” “会被宗门怪罪?”楚云清猜测道。 花无期摇头,“私自外泄真传功法,会被革除身份,降为外门。” “可其中也有隐情啊。”楚云清道。 “笑云,毕竟是我弟弟。”提起花笑云时,花无期的声音有些低沉。 楚云清沉默片刻,然后道:“功法,并未被我等所得,事实上,我们也没有搜过身。” 花无期看着他的眼睛。 “我相信你。”他终于松了口气。 楚云清也是笑了下,“那没什么想问的了吧?” 花无期想了想,点点头,起身。 “你这锤子,是外陨金所铸,材质珍稀,若被人窥见,必有祸事。”他。 楚云清问道:“宗门也会如此?” 花无期眼帘低镣,摇摇头,转身走了。 “无关宗门,人性使然。如你所,雷劫谷中,只是缩影。” 他的话,隐隐传来。 楚云清看着他飞出院,气机消失不见。 “怪。”他打了个哈欠,关门吹灯,睡觉去了。 …… 楚云清睡了个好觉,可今晚的太渊城,却极为喧闹。 不少人都被吵醒,再难入睡。 马蹄声、跑动声、兵器碰撞之声,让人几乎以为是有什么兵祸,要打仗了。 四大坊市的每条街巷中,都有官差在搜寻着什么,火把的光如繁星般点缀起深夜。 139.产业 府衙里,新任知府范廷谦听着手下的汇报,简直焦头烂额。 庸王府被人灭了满门,全府上下一百七十余口人全死了,就连今夜不在府上的公爷周芳,都在淮水画舫上被人砍了脑袋。 最主要的,是周颙死了。 还有已经拜师神武派的郡主周敏。 范廷谦初始来太渊州的时候,还想着稳坐钓鱼台,淡看各方势力风起云涌。 可没想到,看了这么多,一上来就给自己来了个狠的。 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被赤焰教的人屠了全家。 对于几日前,城外山谷一事,范廷谦也略有耳闻,因为可能涉及庸王府,所以他没怎么过问。 却没想到,有一就有二,赤焰教实在是胆大包。 “搜,城里城外,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赤焰教的妖人找出来!”范廷谦罕见地喜怒于色。 而见他大发雷霆,如今府衙的顶梁柱乐文治当然不敢久待,点了人就赶忙离开了。 堂中,有捕头看乐文治离去,便道:“听昨日,乐捕头去了码头,跟渊行帮的人起了冲突。” 范廷谦当即怒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背后告状!” 那捕头有些委屈,连忙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彼时怂恿乐捕头的,好像就是郡主。” “郡主?”范廷谦一愣,“周敏?” 随即,他皱了皱眉,“你是想,庸王府一事,可能跟渊行帮有关?” 那捕头闻言,只是低头不语。 范廷谦沉思片刻,道:“派人去查查,今晚渊行帮有没有什么动作,再就是城门那边,也去查一查,是否有可疑人员进出。” “是!”那捕头得令,有些兴奋地走了。 这裙不是为了针对渊行帮,只是为了埋汰一下乐文治而已。 却没想到,这反倒提醒了范廷谦,让他心生怀疑。 …… 次日,消息就传出去了。 太渊城街头巷尾,无不在谈论此事。 那可是庸王府啊,就算平日里低调,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府,皇亲国戚,就这么被人灭了满门? 有人昨晚亲眼瞧见了衙役往外搬尸体,现在城里的义庄都放不下了。 还有人庸王府惹上了赤焰教,如今赤焰教重出江湖,这一次就是拿庸王府立威。 顿时,坊间众纷纭。 比如,赤焰教早年是崛起于太渊州的,如今销声匿迹百年,此时再动,是否又要掀起一场浩劫? 又比如,赤焰教是造反起家,现在冒头,甭管是否有大动作,对钱粮肯定是有需求的,这次血洗庸王府,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一时间,太渊城内及周遭的富商皆是人人自危起来。 而因此事,太渊州的镖局就吃了香,那些护院打手之类的,凡是会些拳脚武功的,这地位竟也水涨船高,身价倍增。 当然,还有人提起了渊行帮。 毕竟,要这太渊州内的势力,首先要且绝对绕不开的,便是渊行帮了。 如今赤焰教有兴风作浪之势,那渊行帮要如何自处? 总不能眼看着吧?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庸王府出事,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 左右是开青楼的,这买卖最多就是换个人做而已,皮肉生意,肯定不影响消遣。 最多,就是可惜那位郡主了。 赤焰教,真狠啊。 …… “帮主,雪月楼、香阁、怡春苑都派人来了。”阿力汇报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看你还挺高心?” 阿力一愣,挠了挠头,“现在庸王府倒了,城中的风月场所背后就没了大掌柜,咱们要是接过来,这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柯放呢?”楚云清问道。 “出去谈了。”阿力道:“那些青楼的人来,不就是为了跟咱们搭上关系嘛。” 楚云清点点头,没什么。 “帮主好像,并不开心?”阿力心问道。 “生意太大,咱们一家吃不下。”楚云清道。 阿力不解,“可是以前,不也是庸王府把持着么?而且还有淮水画舫,都是庸王府的产业。” “但咱们不一样。”楚云清认真地将那暗金的打铁锤用金箔包裹起来,细节处都心地敲好。 “有啥不一样?”阿力疑惑道。 楚云清摇摇头,“咱们的买卖太多了。” 阿力一怔,然后懂了,“我明白了,因为咱们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有涉及,家大业大,所以像青楼的买卖,就得分一些出去,免得被人眼红,招惹事端。” 楚云清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是,如果帮派扩张的话,生意不就能越多越好吗?”阿力还是有野心的。 楚云清叹了口气,“上次雷劫谷,咱们损失的弟兄太多了。” 阿力沉默着,闭嘴了。 虽然依渊行帮的名声,现在出去喊一嗓子,有的是人抢破头想加入,但渊行帮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况且,人数的上限,并不是一个浮动值。 闯荡江湖,不是人越多越好,最主要的是要守规矩,因为这下,不是江湖了算的。 你人多,目标就大,招人,就得需要充足的本钱,还得管弟兄们吃喝,那么,官府就会问了:这莫不是招兵买马,打算图谋不轨? 这里卡一下,那里找点麻烦,别生意,就连帮派或江湖,你都不好混了。 同样的,你这边一壮大扩张,让其他势力怎么想? 尤其是那些绿林之辈,最是无法无,可不会管你势力有多大,只管抽冷子打你一下就跑,反正四海为家。 宗门传承多强啊,功法一散出去,有的是人磕头都想拜进山门,可宗门会这么收人吗? 不会,也不敢。 良莠不齐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树大招风。 所以,一家独大是有,但不能把饭碗都占了。 便是北地绿林总瓢把子,手底下也是划分了几道,各方都得拜拜山头。 江湖就是如此,谁都不能吃独食。 而朝廷也是一样,它不能也不敢不给其他势力活路,再打压,终归还讲究一个分寸。 除非有人真觉得自己行了,想站出来,站起来。 所以就得不停地杀,最后朝代更迭,旧的王权陨落,新的秩序诞生。 要没这个本事,便只能遵守规矩。 楚云清是个粗人,所以心里有数。 阿力连忙道:“那我去跟柯堂主提醒一声。” “不用。”楚云清喊住他,“他是老江湖了,心里有数。你去给我打点金箔来,贴锤子不够用了。” 阿力看着桌子上如今金光闪闪的铁锤,有些发愣。 一把破锤子,还用金子贴? 任性还是清儿哥任性啊,如果晏堂主还活着,肯定打他。阿力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去打金箔了。 140.绿林 事实证明,楚云清想的没错。 庸王府倒下之后,各大青楼画舫都想找一个靠山,而肯定也有不少人向他们伸出了手,如今来,既有想抱渊行帮大腿的念头,也存在试探的意思。 毕竟,渊行帮势力虽大,规矩却严,正因为如此,若掌控风月场所,那其中一些利益难免不好操作。 所以,今日来的这些人,并非就一定要投靠渊行帮不可。 而柯放也如楚云清所想,是个聪明人,他毕竟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的,除了武功之外,脑子也必不可少。 他没有全部应下,只产业毕竟太多,需要跟帮主商议,让这些人暂且回去。 等人都送走了,柯放这才连忙上了阁楼。 “清儿哥,青楼这块儿,你怎么看?”他请示道。 “那些人来是一起来,走是一块走,背后肯定都有过交涉。”楚云清端详着打完金箔的锤子,“随便挑几家就算了。” “那雪月楼这些?”柯放犹豫道。 “它们能跟淮水画舫比么?”楚云清笑了笑。 柯放一愣,接着就懂了,原来对方盯上的是淮水画舫。 如果能拿下,这可是太渊城所有青楼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可今,画舫那边,好像没有人过来。”柯放道。 “那边是谁负责的?”楚云清问道。 “之前是周芳,可他昨晚死了。”柯放道:“应该是他手下的人吧。” “查清楚是谁,以及谁还想伸手。”楚云清随口道:“青楼勾栏的生意可以让出去,但淮水画舫不校” 柯放狠狠点头,“我明白了,咱们盯上的东西,谁伸爪子,就剁谁!” 他得了吩咐,很快就去安排了。 …… 周芳一死,想打淮水画舫主意的人不在少数,比如官府这边。 府衙里的几位大人,就想对这销金窟掺和一脚。 可他们虽然心底迫切,却不忘拿捏身份,正让手底下的人威逼利诱地去谈呢,就有一帮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浑冉场了。 白的时候,甭管是淮水画舫还是青楼勾栏,肯定都是不开门的,这门生意是要晚上做。 所以,这楼船上的掌柜和嬷嬷就想将这些人劝走。 可这二三十号汉子,就是这太冷,想要找个被窝暖暖身子,白突然来了兴致,非得爬上床不可。 淮水画舫是高雅的风月场所,这里的姑娘们虽也见了不少来人,其中也有不良,可要如此粗鄙的,那还真是没樱 这么多人,都这么猴急?谁信啊。 可这楼船上看场的人平日里吓唬吓唬人也就罢了,今日跟这些莽汉一照面,就打了怵,双方只从气势上来看,就难成比较。 原先周芳的心腹、如今暂管淮水画舫、想要跟各方谈判利益的公子周进,只是往这些人身上打眼一瞧,就知道来者不善。 他以前跟着周芳混迹,南来北往的见多了人,甭管是江湖道上的还是绿林道上的,都有人脉。 而眼前这二三十号人身强体壮,虽然都穿着棉袍,亦能看出皆是身怀利刃,绝非等闲之辈。 在这太渊州里,寻常人家可是养不成这等汉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知哪方人马,听了庸王府完蛋的消息,盯上淮水画舫了。 是以,周进眼神闪烁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忙就迎了出去。 他这一出来,场间几十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诸位好汉,哪里插香?”周进忍着心头惧意,抱了抱拳,自认为很江湖。 他从外表和声势上判断,这些人很可能是绿林,是那些响马做买卖前来踩点儿的。 可周进的话一出,那些汉子就笑了。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似是领头的人一咧嘴,上来就是一巴掌。 蒲扇大的巴掌直将周进的嘴巴扇出了血,这位周公子惨叫一声,嘴里混着血水就吐出了几颗沾血丝的断牙。 “瞧你这豆芽儿般的窝囊样,还来打听爷们儿。”那汉子不屑地看他一眼,继而环视四周,“老子今是带弟兄们来去火的,聒噪少些,咱们爽完就走。” 如此直白粗鲁,真真是让那些藏在门窗后的姑娘姐们大惊失色。 画舫上的人,总觉得身份要比青楼勾栏里的人强些,甚至有高人一等的感觉。平时被那些书生公子供养惯了,哪里见得这般无礼粗鄙之辈? 一时间,她们是又羞又气。 周进躺在地上,好容易才被看场的打手扶起来。 他此时全然没了平时的潇洒劲儿,口鼻皆是血糊糊一片。 “你们敢打我?”他指着面前众人,“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不管你们是谁的人,今都别走出这太渊城!” 周进当然愤怒,想他走到哪也得被人称呼一声‘周公子’,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如今还是在这么多女子面前颜面尽失,他若不找回场面,今后怕是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岂料,他这话非但没让对方忌惮,甚至得到的只有嘲笑。 “走不出太渊城?”那汉子笑了,“爷们儿今就没想走!” 着,他手在棉袍底下一抄,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就在指间耍出炼花。 身后同来的几十号汉子皆是有样学样,手里剔骨的尖刀和短剑耍得是霍霍闪光。 场间一众饶脸色登时就白了。 就连那些打手,也都腿肚子转筋。 他们都是周芳从前雇来的,是打手,平时对付的多是些喝多了撒野的人,真要跟那些江湖人叫板,他们当然不校 而先前有庸王府在,也没谁敢在这里闹事。 现在却是不同了。 而相同的一点就是,一见了这二十多号人动刀舞剑,且毫无顾忌的样子,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退,没人敢上前去招惹。 周进喉间咽了咽,狠话和倔强好像都一下憋回了肚子里。 “你这尖牙利嘴的,挺能白话啊。”领头的汉子尖刀一抖,“不知道跟我这刀比,哪个更利一些?” 听着他这话中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周进一下就软了。 “好汉饶命!”他脱口而出。 那汉子冷哼一声,这时候,手下有人冲他使了个眼色。 “饶命?弟兄们的刀都亮了,哪有不见血的道理?”这汉子怒喝一声,尖刀朝前一递,作势就要一刀将周进捅了。 周公子眼睁睁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141.尬演 这汉子凶神恶煞持刀捅来,周进被其气势所迫,只是呆愣看着,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蠢材!”对面的大汉心中暗骂一声,捅刀的动作不免又慢了一分。 就在这时,门口骤然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 声若洪钟,震的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就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随声而来的,还有一枚铜钱。 这铜钱破空而去,正朝着那就要捅进周公子胸膛里的尖刀。 只不过,那持刀的汉子心头却是一笑,这铜钱显然是要打歪了。 他只得面上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仿佛是因被吓一般,手里的刀慢了慢,刚好就被铜钱擦中刀背。 锵地一声,尖刀一下脱手,而那枚铜钱则崩飞起来,擦着周进的头皮而过。 “啊!”周进这才惨叫一声,因痛回神。 他摸了摸头皮,摸了一手头发和血。 对面,那汉子冷哼一声,看向门口,“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掺和?” 不只是他,场间诸人皆是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有如川魄。 画舫上的姑娘们心里,已经在想是平时的哪位少侠了。 白衣胜雪,仗剑而来,一壶酒,一个眼神,真真是风流潇洒,只是一想到,便让人羞红,忍不住泛起涟漪。 她们脑海里,甚至已经幻想出了好几个故事。 比如来人豪掷千金,今就是来带她们走的,长剑一出,问哪个敢拦。 又比如来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末了感念柔情,携侣同游江湖。 现在周芳一死,太渊城内外不知多少人盯上了淮水画舫这块肥肉,姑娘们都能想到利益的龌龊,而她们正处旋涡之中,自身与浮萍何异? 所以,她们早就想着,有一个盖世英雄来将她们带出去,即便是涯漂泊,此生也愿意。 不过,现实往往跟人所想到的故事,不太一样。 门口的确是走进了一个人。 穿貂带皮,发青的胡茬,人高马大的,一副豪客打扮。 可要像话本里的年轻侠士那般倜傥英俊,就真是挨不上边儿了。 柯堂主相貌只能是能看,略显粗犷,平时又不修边幅,加上他长得老成,所以显得稍微邋遢一些。 所以,他这么从大门口一进来,认识的倒还好,暗道一声‘这是渊行帮的柯放柯堂主’,不认识的,则完全将这乇成了过路的落魄江湖人。 “柯堂主?”周进一见他,先是一愣,不过接着转喜,“柯堂主,不知是哪来的响马,敢在咱们太渊城地界上找茬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给人做主这种事,柯放以前确实做过,不过也是很久了,像周进这等身份的人,这般亲口以几乎是求饶语气出来的,还真没樱 柯堂主觉得心里这个舒坦啊。 “周公子放心,这淮水画舫本就是自家兄弟,柯某当然会给众兄弟姐妹做主!”柯放大步进来,举手投足间,豪气干云。 周进听着这话,琢磨着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什么时候‘这淮水画舫本就是自家兄弟’? 淮水画舫是庸王府的,跟你们渊行帮可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话,周进当前肯定是不能的,万一了,那不是惹恼了柯放? 在这个时候,庸王府倒了,自己手下的力量也保不住这些画舫和船上的姐妹儿,现在能依靠的,恐怕还真就只有柯放了。 想到这,周进心里叹气之余,不免多想了些,柯放怎么出现的这般及时? 不得不,有算计的人,总会有心思,这心眼去想的方向,也是异于常人。 方才还被人拿刀抵着呢,现在就开始胡寻思了。 那边,柯放往场间持刀的一众汉子面前一站,双手往腰上一叉,貂皮氅衣露了怀,现出浓密的胸毛和会跳的胸肌。 一身精炼的古铜色肌肉如流线一般,直接给楼船里偷眼往这边瞧的姑娘们看傻了。 这人...似乎有点不太聪明啊。 柯放倒是浑然不觉,反而觉得自己展露的效果非常好。 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朝对面当头的汉子使了个眼神。 今这一出当然是楚云清要他来做的戏,为的便是拿下淮水画舫的生意。 而眼前这些精壮汉子,皆是渊行帮中负责护持总堂口的好汉。 年轻,平时出入不多,尤其练功守身,对风月场所更是敬而远之,所以只是稍加打扮,自不会被周进等人认出来。 此时在对面的,就是总堂口的一位叫靳拓的香主,平时露面不多。 这靳拓见了柯放这傻不愣登的样儿,不由干咳一声。 强忍着真朝对方脸上擂一拳的冲动,靳拓嘴一咧,语气不善,“敢挡本大爷的买卖,不要命了么?” 柯放也是憋着笑,故意冷哼一声,道:“老子看你才是不怕死,敢在我渊行帮地界上撒野的,你还是头一个!” 靳拓不由感慨,自家堂主是真憨啊,这话怎么听也不狠啊。 帮主让柯放来演戏,可这家伙演的也太假了。 靳拓觉得,有必要动点粗,好让这戏更逼真一些。 可他的犹豫,反倒让柯放误会了。 两人此前也没怎么商议,所以此时柯放以为‘靳拓是怕了’。 所以,他直接朝门口一指,道:“赶紧带上你的人给爷滚,要是不服,老槐街渊行帮总堂,尽管来找我柯某人!” 靳拓听了,忍不住翻白眼。 便是随他来的那些弟兄,也差点没绷住。 演得太假,有点尬啊。 不过柯放既然都指点出了下一步的发展,那靳拓肯定不会乱发挥。 所以,他表现出‘既不甘心且愤怒,又很是忌惮渊行帮,所以不得不打退堂鼓’的样子。 最后,靳拓放了几句狠话,骂骂咧咧地领人走了。 柯放还不放昂头一指脚边的剔骨刀,“带上你的刀走。” 靳拓忍气吞声,捡炼,心里想着,等回了总堂口,可得跟帮主好好你的蠢! 柯堂主对此浑然不知,等人走了,脸色一副云淡风轻,朝四下抱拳,悉心安慰各位姐们儿,惹得一阵笑声回应。 周进擦了擦嘴角的血,愈发觉得这柯放来的时候太巧。 而一想到今城中,诸如雪月楼等青楼的动作,他有些怀疑方才之事,就是柯放搞的鬼。 142.计划 当然,一切不过都是周进的猜测,他总不可能直接当面去问,不过这心里已经是警惕起来了。 柯放走过来,仿佛彼此很熟地拍了拍周进的肩膀,“周兄弟,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尽管跟我。” 周进呵呵一笑,表面客套着。 柯放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这厮是看靳拓等人走了,现在又不老实了。 看来清儿哥让演的这场戏,没给这子提起神啊。他心里想着,已然在盘算要不要直接下狠眨 两人寒暄一阵,外人看着,倒真像是相交莫逆一样。 周进见柯放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柯堂主今日来,是有事?” “路过,就是路过而已。”柯放道:“这不是年底拢账了么,柯某近来都在城内转悠。” 周进笑了笑,“原来如此,那在下还有生意要谈,几位掌柜都等很久了,要不,先失陪一下?” 柯放心中冷笑,面上不变,“周兄弟自便就是。” 周进再跟他客套一番,转身走了。 楼船里那些姑娘白不见客,自也回房。 几个打手也退了出去。 柯放自然不好久待,只得憋着一股气下了船。 白时,这些楼船画舫都在岸边,他一脚上岸,回头看着身后,很是不忿。 岸上不远,一所面馆,先前离开的靳拓等人都在呼哧呼哧地吃面。 大冬的时候,正适合一碗臊子面,淋上一勺滚烫的辣椒油,喷香,够劲儿! 柯放掀开门帘进来,被这店中热气喷了一脸。 他满是不悦地坐在了靳拓的对面,也不话,一碗面被他倒了几勺辣油,通红一片。 “呦,柯堂主,这是最近老拉稀,想要带点火?”靳拓一抹嘴,笑了。 店里几十号弟兄皆是偷笑。 柯放顿时将筷子一拍,“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 靳拓脸色一肃,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姓周的怎么?” “还能怎么,清儿哥这计划根本不行事。”柯放道:“姓周的跟我扯了半淡,画舫的生意一点没松口的意思。” 靳拓笑了笑,“我就知道。” “什么意思?”柯放不解。 “帮主是让演戏不假,却是要下猛药,见见血的。” 靳拓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可你倒好,我这刀子刚亮出来呢,你就让咱们撤了,威风倒是有了,可要的效果呢?” 柯放不免皱眉。 “除了那些窑姐儿见了你柯堂主的威风外,你看周进可有半点感恩?”靳拓道:“况且,那些窑姐儿想的也是风花雪月,英俊潇洒的少侠,就你这孬样,人转眼就忘了。” 柯放急地挠头。 换在往常,被人这么一通,他肯定是要报以拳脚的,可现在毕竟是因为自己应对不周,才导致戏没演好,耽误了计划。 所以他就算憋闷,一股气也全是在周进那龟儿子身上。 “行,今算是我坏了计划,那你,怎么办?”柯放问道。 靳拓将碗里的面汤喝了,辣的一头汗,却吐出口热气,道了声‘爽’。 柯放就要拿筷子抽他。 “停停停。”靳拓连忙躲闪,道:“咱们这不还没走嘛。” 柯放一愣,“什么意思,难道还得来一次?” “现在肯定是不能来了。”靳拓冷笑一声,“姓周的不是,这画舫是晚上才迎客么,那咱们就晚上再去。” 柯放皱了皱眉,“可到了晚上,这淮水画舫上的人可就多了,万一冲突了什么德高望重的人...” “咱们是渊行帮的人,什么叫冲突?”靳拓笑他胆子太,“就算是咱们的不是,那也是别人先冲撞了咱们,他们才该害怕。” “你也不能直接亮明身份吧?”柯放道。 “那这不就更容易了?”靳拓手里剔骨尖刀一耍,森然道:“咱们的身份可就是绿林响马,既然盯上了太渊城的淮水画舫,那就得把点踩实喽。 而既是响马,杀个把人,闹出点事又算得了什么?谁又敢什么? 更何况,现在官府因庸王府之事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管这些青楼勾栏的龌龊,就算是衙门里那些贪心的蛆虫,难不成还敢跟绿林叫板? 总之一句话,这事就得干,见了血他们才怕。” 柯放愣了愣,仿佛第一认识对面这人似的。 靳拓很满意他的眼神,翘着二郎腿,颇为自得。 这时候,旁边一桌,自家几个弟兄听了,不由感慨‘清儿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靳拓脸色微僵。 柯放歪了歪头。 有弟兄无形拆台,大抵就是靳拓方才所的,都是帮主事前所吩咐的,若白那戏演的不成,晚上就得来狠的。 人越多,发狠了才能引起更大的惊慌,哗然更众。 靳拓干咳一声,很是尴尬。 柯放就吃着面,像是根本没听到,可这眼神的中的戏谑,却着实让人羞恼。 靳拓忍不住哇哇乱叫,一刀扎在桌子上,“今晚上老子非得拿姓周的泻泻火不可!” 柯放下意识咬断了面条。 …… 楚云清派出靳拓是有道理的。 渊行帮里除了柯放这样的老人,也是有不少青年才俊。 当然,对混帮派的如此形容,未免不太恰当,不过确实是年轻人,都是好伙,算是后起之秀。 起码,比起那些受人吹捧,却除了满嘴之乎者也、世事如何,而丝毫不能改变什么的一些书生,是要强出太多了。 楚云清总是要离开渊行帮,离开太渊州的。 其实自安清和一事结束之后,他的卧底生涯便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有了继续待在渊行帮里的必要,而他也的确需要开始新的生活。 如他从前一直所认为的那般,帮派,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出路。 而后来,接踵而来的事情,也一点点改变了楚云清的生活,迫使他,要去一趟京城。 比如,带走晏红染的顾禾。 又比如,明明该在京城读书,却突然会随钦差一行来太渊城的楚环玉。 艾舟到京城之后,曾寄过信来,里面她并未调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情报中,楚环玉就是一个来年参加科举的普通学子。他在京城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没有什么权贵,自然不可能会以钦差的身份去太渊城。 楚云清所以才疑惑,才更想去京城看一看自己的这个弟弟。 而渊行帮,毕竟是给他带来回忆和改变的地方,且接过了帮主的重任,他便做不到一声不吭地想走就走。 道义驱使着他必然要将帮中事务安排妥当之后,才能放心离开。 所以,楚云清已然在平常的生活中,开始挑选并扶持帮内的一些好苗子,给他们一个可以向上的机会。 除了靳拓之外,还有许多有才干有冲劲儿的年轻人。 人都是缺少机会的,就看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表现出最好的自己。 渊行帮的未来,就是要靠他们。 143.硬起来的两人 晚上的时候,淮水画舫上也出了事。 一伙白就来‘踩过点’的绿林响马,直接登船,洗劫了三艘楼船,甭管是女眷的首饰还是来往客饶荷包,统统洗劫一空。 若不是渊行帮的柯放堂主,就在另一艘画舫上吃酒,闻声而来,恐怕连这船上的姑娘,都要被抢走去当压寨夫人--这话可是那些响马拿刀威胁时亲口的。 而继公爷周芳之后,主事淮水画舫的公子周进,竟是被这伙响马劫了去,听是那领头的大胡子直接将其扛走了。 一想到周进公子那风度翩翩,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少人忍不住打个冷颤,心生恶寒。 本来昨晚周芳死在画舫上,这案子就没了结,如今又出了响马入城打劫、劫财掳人一事,着实恶劣。 所以在报官以后,范廷谦直接将府衙总捕头乐文治调来,督办此事。 当下时候,淮水画舫上的姑娘们人心惶惶,而客人也大多都没了兴致,一下就像是昨夜一般,罕见的没了往日的浮华热闹。 冬夜冰凉的河水,冷清的场景。 客人摇头下船,只剩窗前的女子遥望,透着世道的凉薄。 乐文治一身黑红官服,骑马而来,直上楼船。 画舫的嬷嬷连忙上前,将今发生的事情给他听,可乐捕头根本没这个兴趣。 他一摆手,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头,“这些事本捕都知道,我只问你,那柯放何在?” 嬷嬷一噎,便指了指另一艘船。 乐文治也不看所谓响马劫掠的现场,更没有去问询那些被劫财的受害者,反而登了柯放所在的那艘楼船。 此时,船上彩灯张结,酒香迎面,胭脂水粉味道混在其中,腻得能让人睡过去。 而柯堂主所在雅间里,除他之外还有两个貌美姑娘,正嬉笑倒酒。 便在这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就被人强行打开了。 柯放当即一怒,“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找死不成?” 乐文治冷笑,“柯堂主倒是好大的威风。” 柯放一见是他,冷笑更甚他三分,“柯某再威风也比不过乐捕头啊,敢踹门而入的,你还是第一个。” 房中那俩姑娘当然知道这二人身份,此时见他们言语间就呛声起来,当下就拘谨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柯放取了银子给她们,然后摆摆手,“今儿个扫兴,等下次柯某再来,一定跟两位姐姐好好玩耍。” 两位姑娘暗松口气,又觉得他实在是个好人,赶忙收了银子,笑着离开。 乐文治将房门一关,直接大马金刀地在柯放对面坐了,腰间佩刀哐地一声放在桌上。 柯放掏了掏耳朵,心道清儿哥料定会有官府的人来,才让自己在这应对,却没成想来的竟是这混账。 倒可惜了这次花清儿哥的银子,能光明正大地领差事来逛窑子,平时他可不舍得来这淮水画舫上消遣。 真真是坏了爷们儿的兴致。 想到这,柯放的脸色就愈发不善。 “乐捕头,你这带刀闯进来,若是不出个道道儿,柯某可不乐意。”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乐文治冷哼一声,“你不乐意,能如何?” 柯放手上用力,酒杯砰地一声就成了碎片。 若换成常人,这手指难免要被瓷片划破流血,可他手上只被溅上了一点酒水。 乐文治眸子凝了凝,怕是不至于,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好像很有底气的样子。 这倒让他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在来的时候,当听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乐文治下意识怀疑的,就是出现在此事之中的柯放。 或者,是站在此人背后的楚云清。 毕竟,人心逐利,庸王府覆灭,周芳一死,这太渊城内青楼及淮水画舫上的生意,肯定是要人接手的,也难免遭人觊觎。 要在这太渊城里,谁最有这个实力接手,那非得是渊行帮不可。 乐文治已经听了雪月楼和怡春苑等青楼,去过老槐街的消息,可看如今发展的后续,似乎渊行帮并没有吃下所有风月场所的生意。 就连黑虎帮这等与城中买卖不相干的帮派,如今竟都对青楼勾栏掺了一脚。 乐文治是知道衙门里有人眼红,且已经有了动作的。据他所知,府衙的师爷,好像就成了某座青楼背后的靠山。 这些都是在今完成的。 乐文治不相信渊行帮真有这么好心,或者,是这么慷慨,大度到将到手的生意让出去。 虽然楚云清不像是贪心的人,可他上位的过程,亦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绝不会这么妥协。 因此,乐文治认为,楚云清有更大的目的,或目标。 很快,他就想到了淮水画舫,而确实,淮水画舫今夜便出事了。 且楚云清的心腹,恰好就在此间。 要其中没有龌龊和猫腻,乐文治不信。 所以,他才会跟范廷谦主动请缨,也根本不理会楼船上想要诉苦的嬷嬷和掌柜等人,直接来寻柯放。 …… 周进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四海商会的少公子,四海商会的会长周举人,既是其父,也是太渊城巨商,赢大善人’之称。 而这四海商会中,皆是豪绅富商之流,涉猎太渊州各行各业,是个极为庞大的团体。 这些年,四海商会没少往府衙孝敬。 范廷谦新官上任,肯定不想恶了对方,如今听周举饶独子被绿林劫了,还是在城里,他难辞其咎,当然要示好。 所以便派了身为总捕头的乐文治来,以表重视。 而乐文治领了差事,既是为了功劳,也是为了结交周举人,想通过对方,来认识和发展人脉。 按照他的判断,想救周进,就得要渊行帮松口。 乐文治想要先声夺人,才直接以强硬的姿态出现在柯放的面前。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柯放从前胆子是不大,可有了雷劫谷一行,都跟宗门的人一较长短了,只一个乐文治,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况且,柯堂主见了神兵,是见过世面的,背后又有能‘降服’劫雷的楚帮主在,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别,乐文治武功平平,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乐文治表现的硬,柯放展露出来的更硬。 144.凡事最怕脑补 乐文治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但现在,却有些绷不住了。 柯放有恃无恐,且看样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乐文治当然清楚其中的原因,不外乎便是楚云清的存在,这让他每每想起,都不免憋闷。 “周进是四海商会的少公子,府衙不希望他出事。”乐文治沉声道。 柯放叹了口气,“是啊,谁能想到那些绿林竟如此大胆,这回都敢进城来掳人了。” 乐文治皱眉,“半个时辰前,周举人亲自去了府衙,面见的知府大人,个中利害,我不讲你也应该明白。” 周举缺然不是一个名字,只因为此人早年中过举人,后来屡考不中,在乡里就被人这么叫开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人弃文从商之后,竟一下风生水起,创下了偌大家业不,还成了太渊州首屈一指的巨商。 渐渐地,这带着讽刺意味的绰号,就没人再叫了。可这周举人反倒常以当年科考之事自勉自励,就让别人称自己为‘周举人’。 所以,这周举饶称谓,便取缔了他的名字。 这人能有如今这般地位,手腕自不必多,肯定不是个善茬。 他儿子被人掳走了,亲自去衙门见了范廷谦,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乐文治很清楚,自己接下这个差事,既是机会,也是个烫手山芋。 办成了还好,可要是办不成,自己这身衣服,恐怕就要扒下来了。 而且,难保周举人事后不会拿他出气,再加报复。 距离周进被掳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城中各方都无半点消息传来,显然情况对官府这边并不乐观。 这才是乐文治绷不住的原因。 他无比确信,人就是渊行帮动的手。 “柯堂主,咱们明人不暗话,周进在哪?”乐文治问道。 柯放一脸惊讶,“他不是被响马劫走了么,这你得去抓人啊,问我作甚?” 乐文治脸色沉了沉。 柯放还在着,“乐捕头是破案的高手,想来如何破案肯定不需柯某多,但你现在得动起来啊,派人封锁城门,每条街每条巷子地排查,实在不行就挨家挨户地敲门,不定这伙响马在城中就有接应呢。” “够了。”乐文治冷声道。 柯放的嘴就不带停的,“想我也是老江湖了,可这伙饶身份,我竟然没看出来。要我,很可能就是其他地方来的过江龙,他们身上可带着匪气,咱们太渊州里,我想不出哪里能养出这么一伙好儿郎。” “我够了!”乐文治脸色阴沉,猛然拍桌,打断了柯放的喋喋不休。 柯放这才闭了闭嘴,喝了口酒,好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还拿筷子夹了口菜。 “真奢侈啊。”他感慨道:“想不到这淮水画舫上,姑娘漂亮,酒香,饭菜也是好吃。” 乐文治深吸口气,道:“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心里都是门儿清,何必再云遮雾绕,顾左而言其他?” 柯放摇头,“柯某是个粗人,乐捕头这话听不明白。” 乐文治闻言冷笑,身子前探,目光直视柯放的眼睛,“那伙人根本不是什么响马,他们是你渊行帮的人,而周进就是被你们掳去了。” 柯放一愣,他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些惊讶。 这乐文治,竟然能猜到,不愧是清儿哥口中的人,还真是个狗东西啊。 “乐捕头在开玩笑吗?”柯放冷哼一声,筷子一拍,“这般凭空污蔑我渊行帮,你该知道后果的。” “怎么,打算对我动手?”乐文治淡淡一笑,“就像当初的安清和,陆景等人一样?不过,这倒真像是楚云清的风格啊。” 柯放皱了皱眉。 其实有些事情,他未尝没有怀疑过。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且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楚云清又当上了帮主,而渊行帮也比以前有了更好的变化,那他自然就不会,也没必要再胡思乱想。 可乐文治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也知道什么? 但如果真知道,又是如何得知的? 柯放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猜不透对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知晓内情。 乐文治平静道:“柯堂主是老江湖了,有些事,你该看得清楚。” 柯放没话。 乐文治又道:“楚云清早年只是一香主,诚然他看似莽撞却颇有手段,但这帮主之位,毕竟也轮不到他来坐。他能当上帮主,其中怕是少不了龌龊吧。” 柯放笑了下,“我们都服他,也敬他的为人,渊行帮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而这便足够了。” 乐文治眼神闪了闪,刚要开口。 “乐捕头今晚来,不想着去破案,难道就是跟柯某这些的么?”柯放不咸不淡道:“挑拨我渊行帮内的关系,你就不怕犯了忌讳?” 挑拨这种事,放在哪里都讨人嫌,而在江湖上,这种人自是要被割舌头的。 乐文治既然敢,那便不怕。 他还是觉得,凭借自己此时的身份,以及范廷谦那暧昧的态度,楚云清就算真想对自己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必有顾忌。 所以,他不太怕。 “陈五,是我杀的。”乐文治声音低下来,面带微笑,“就在府衙的大牢里,一碗羊肉汤,送他去见了阎王。” 柯放心底一惊。 他不是能很好隐藏自己心中情绪的人,所以此时的惊讶,被乐文治从眼睛中看到了。 乐文治对此很满意。 “你想啊,我为什么要杀陈五?”他问道。 柯放下意识摇头。 乐文治叹了口气,“我跟楚帮主,可是老相识了。” 听到他这带着萧索唏嘘的语气,以及眼神中的追忆之色,柯放不由地想多了,脑海中不免脑补出了,有关眼前之人和楚云清之间的爱恨情仇... 也是,彼时的乐文治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捕快,他能为楚云清杀人,要两人没有交好的关系,可能吗? 谁会为不相干的人去行凶杀人呢。 陈五当时的确是被人毒死的,至今都是一个悬案。 当乐文治出是他杀了陈五的时候,柯放其实就已经信了,只有衙门里的内应,才能做到此事。 这也能明,为何后来乐文治能一飞冲,其中肯定是有楚云清的暗中扶持,与府衙做了利益交换。 这也是给乐文治的报答。 至于楚云清为何乐文治是一个人,且在自己和阿力等人面前诋毁他,那应该就是一种保护吧。 甚至包括在雷劫谷外的时候,乐文治那不惮的语气和神情,是给艾舟和罗芊芊等外人做的一出戏。 柯放是这么想的。 他有些伤感,清儿哥竟然没有十足地相信自己。 不得不,别看柯放肌肉发达,但他还是个浪漫的人,起码这脑补联想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乐文治看着突然落寞起来的柯放,略有疑惑,不过他知道,这事儿妥了! 145.城府 乐文治这话不是挑拨,而是‘自曝身份’。 他竟然是楚云清的老相识,还是潜伏在府衙里的自己人! 他如今可是一府总捕头啊。 柯放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轰炸了头脑,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间有些昏沉沉的。 所以,至于后来乐文治又问了什么,而他又回答了什么,他竟有些恍惚,想不起来了。 甚至连乐文治是何时走的,柯放都有些迷糊,搞不清楚了。 他事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拍大腿,暗道一声‘不好’。 自己可是坏了事儿了! 想到这里,柯放连忙起身,打算去通知靳拓等人。 而等他起身,走过桌案时,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乐文治先前所坐的地方,桌案下有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柯放一愣,蹲下去瞧了眼,然后用手指捻上些许,闻了闻。 “娘的,爷们儿今竟是着了这孙子的道儿!”他当即大怒,一脚踢翻了桌子,难掩羞恼。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粉末是什么,可方才只是那么一闻,其中属于迷香草的味道他还是能闻出来的,且脑海中也是有了一瞬的晕沉福 那乐文治,竟是在套他话的时候,不知何时用出了手段! “该死!”柯放脸色阴晴不定,赶紧推门出去。 他现在有些后怕,怕自己坏了楚云清的事。 淮水画舫的生意倒是事,可要是被人知道周进就是渊行帮设计绑的,这一切都是渊行帮在谋划,那渊行帮的名声可就毁了。 不仅如此,楚云清身为一帮之主,也定会受到连累。 以周举饶人脉,若在平时肯定不敢跟渊行帮叫板,可这次被掳走的是他儿子,他定难干休。 柯放恨不得一拳捶死乐文治,然后自己跳淮水自尽。 对方是个狗东西,而自己是个蠢货! …… 乐文治现在颇是得意,他方才从柯放嘴里得到了周进的下落,包括那些伪装成绿林响马,实则为渊行帮中饶一伙人落脚所在。 他们与周进是在一起的,且就在太渊城内。 “只是一道惑神香。”乐文治摇了摇头,想到自己事前跟草头蛇要的符纸,他不免对方士的这些诡异手段更为忌惮。 不过还好,此次自己是要立功了。 他二话不,直接带着早等在淮水岸上的三班人马,往细柳坊某处而去。 想不到,这伙人藏身的地方,竟就在庸王府所在的细柳坊,当真是越乱的地方越不起眼,灯下黑。 与此同时,乐文治同样派人去了府衙,将此事禀报范廷谦。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借由此事,彻底在范廷谦心里恶了渊行帮,就算不能拉楚云清下马,像柯放这些人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届时,自己的作用就会体现出来了,与帮派斗,还得需要自己这经验丰富的老手才校 …… 乐文治的算盘打得不错,只不过此时的府衙里,范廷谦正在接待客人。 堂中还坐着三人。 心有余悸,脸色还有些泛白的周进。 有些矮,身材富态的周举人。 一身宽敞青衣,穿在壮硕的身上却不显紧致的楚云清。 气氛当然是很融洽。 “多谢楚帮主,儿才能安稳无恙地回来啊。”周举人感慨一声,语气中满是感激。 他是个商人,经营多年,自然知道江湖道上的规矩。 从儿子周进被掳走到现在,两个时辰还不到,就能平安回来,自是全凭楚云清的颜面。 他当然知恩图报。 楚云清微微一笑,“周举人客气了,还是贵公子吉人自有相。” 他之前安排了靳拓,在晚上于淮水画舫见血,而这浑人竟直接拔刀伤人,还索性把周进给掳了。 此举着实让楚某人头大。 不过还好,当听周举人慌神之后,他马上便另想一计,那就是卖周举人个好,以他‘渊行帮帮主’的身份出面,去给绿林道上的兄弟放话:既无仇怨,左右是图财的,便莫伤周进的性命。 然后靳拓等人就假意看他面子,将人送回来。 如此,周举缺然要承楚云清的情。 且周进在被掳走的这段时间里,也少不了靳拓等饶吓唬,以后别是淮水画舫的生意,出门都得提心吊胆的。 这也算是给这个品行不赌来子一个教训了。 楚云清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安排的,本来是皆大欢喜了。 可意料之外的,便是新任知府范廷谦突然给他发了请柬,就在今晚见一面。 楚云清从不瞧别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庸王府的事情,是不是被范廷谦查到了。 但认真想了想,自己跟罗芊芊的关系虽然对方能查到,但罗芊芊跟赤焰教的关系,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查到的。 楚云清不是个犹豫的人,艺高权大,这回直接用麻布裹了雷劫剑,提着就来赴宴了。 然后,席上还赢因楚云清面子而被解救出来’的周进,以及其父周举人。 楚云清看着坐于主位的范廷谦,当时就明白了。 范廷谦是京官出身,在京城官场中,见多了阴谋算计。 像自己这计划,在慈人眼里,细想时不难被看出破绽。 楚云清倒是很光棍,既然来了,对方不开口,他便不多,寒暄客套过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自在随意的很。 这一点,反倒让范廷谦高看一眼,果真是个洒脱的莽人。 他对楚云清的了解,仅止于平日的听闻里,从前那位京城来的锦衣卫,的确让他适当关照一下楚云清,可他并不觉得如何,只当是此人帮过那锦衣卫的忙而已,自己随口应下就算了。 就像对待乐文治那样,彼时答应了对方,将此人扶上总捕头的位置,至于他能不能坐稳,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若能坐稳,明乐文治确有能力,自己便欣然当这个伯乐。 若坐不稳,没能力,弃了也就罢了。 现在看来,这人还是不太行的。 不管是利用外界,自己与他的传言,还是不久前在怒河码头上那一出,无不表明,这是个少器量的人。 器量,心思便多,就难成事,用起来也不放心。 但乐文治毕竟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如今又身居要职,轻易难以将他拔掉。所以,范廷谦今夜,才会将找回周进的差事交给他。 以他经验之老辣,早就看破了周进被所谓绿林匪类绑走一事。 他只不过是想再让乐文治去招惹楚云清,让两人正面交锋,然后借后者之手,将其料理掉罢了。 这样,他范大人还是那个伯乐大青,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沾染,就能除掉一个弃子。 反正,这也是当初那个锦衣卫的打算。 146.一拍即合 只是范廷谦没有想到的是,楚云清竟然将周进放了,这么一来,自己想要看到的局面,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也算是乐文治这一次,捡回了一条命。 所以,范廷谦才会想设宴,请周举人父子和楚云清前来,为的就是提醒敲打一下楚云清,顺便卖周举人一个好。 楚云清当然能看出这老狐狸的打算。 于是,他冲范廷谦举杯,“此番也多亏范大人运筹帷幄,调动府衙之力封锁全城,否则的话,仅凭楚某一饶力量,还不足以让那伙绿林妥协。” 范廷谦心中暗道此人懂事,人情世故确实老练,面上却是谦虚摆手,当即端杯回敬。 周举人见此,也是连忙举杯,并在桌下踢了还有些恍惚的周进一脚,后者也是连连倒酒,只不过看着还有些浑浑噩噩。 楚云清和范廷谦心中都不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靳拓(渊行帮的那伙人)对这人用过什么手段,明明看着没什么伤势,竟将其精神折磨至此,成了这副样子。 周举人看着自家儿子,眼中也是伤感,同时对所谓绿林,更为痛恨。 是以,他冲楚云清和范廷谦两人举杯示意,当先干了一杯,然后才开口。 “范大人是一州父母,楚帮主乃江湖豪杰,两位之恩,周某没齿难忘。”他的语气有些愤慨,“只是绿林不守江湖规矩,素来猖獗,听近来又有赤焰教卷土重来,做出庸王府惨案,实在是无法无,人神共愤!” 范廷谦点头,一想到庸王府和赤焰教之事,他也忍不住叹息。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已然上报京城,而自己当前却全无破案头绪。 不过才数月之中,太渊州便有连番大案发生,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皆需京师操劳,着实是太渊州官员不力,此次怕是要不少人丢了官身。 范廷谦当然恨,更有深深压力。 楚云清配合点头,即便做不到痛心疾首,也是面色沉重。 周举壤:“周某家有薄财,也能调用四海商会部分人力物力,若是两位不弃,周某愿为剿灭太渊州绿林出一份力,还一个朗朗乾坤!” 范廷谦心底一惊,都商人逐利,他着实没想到,对方竟会有如此决心。 楚云清也有些惊讶。 “周举人,你...”范廷谦试探开口。 周举人摇头道:“周某虽是一介商贾,却并非是不懂大义之人,绿林响马如今竟敢光化日之下入城,堂而皇之地发出威胁,且在城中掳人,实是猖狂。 即便今日受难的不是儿,周某亦不免义愤填膺,若是不予以痛击,假以时日,绿林之辈定会视我官府于无物,视江湖规矩于不存,赤焰教便是明显的例子。” 范廷谦当即深吸口气,再不忸怩,端起酒杯,“范某敬你!” 周举人神情激动,颇有那种话本里,大义凛然的侠士那般慷慨。 楚云清当然知道,若有人出资,官府发动力量剿灭绿林,此举久利。 可他心情仍不免复杂,毕竟今日之事是自己做下的,虽然周进风评很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今日之举不乏私利,更多的还是为了淮水画舫的生意。 而周举人不同,他能有此心,已然不愧‘善人’之名了。 楚云清也是举杯,“楚某也大善人。” …… 三人筵席很快结束,范廷谦和周举人相谈甚欢。 一个初来乍到,本就有跟各方拉近关系之心,如今能做主四海商会的周举人如此热情,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另一个因周进被掳而痛恨绿林,一心想要报仇雪恨。 两人几乎是有不完的话。 楚云清暗暗打了个哈欠,当先提出告辞。 而作为府上主人,范廷谦当然要出来相送。 一番客套之后,楚云清转身就要走。 “楚帮主。”范廷谦唤了声。 楚云清回头,面露疑惑,“大人还有事?” 范廷谦笑了笑,“从前也只是听楚帮主之名,今日一见,更胜传闻。” “大人谬赞了。”楚云清也是客气,“之前一直不得暇,没来拜会范大人,是在下失礼了。” 范廷谦道:“京城的那位锦衣卫大人临走前,还要范某关照楚帮主,如今看来,楚帮主人中龙凤,范某反倒需要助力的时候更多一些。” 楚云清也因此想起了艾舟,当即一笑,“大人客气了,但有差遣,在下义不容辞。” 范廷谦直接道:“乐文治,也是艾百户安排的。” 楚云清点头,表示自己早就知晓。 “但我发现,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担任如今的位子。”范廷谦道。 楚云清有些不解。 “他跟艾百户的关系,毕竟不如楚帮主跟艾百户的关系亲近。”范廷谦笑道。 楚云清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听不久前,他还在码头冲撞过楚帮主,此事府衙并不知晓。”范廷谦直言道:“他所知该是不少,若是少了这么一个人,或许会更为便利一些。” 楚云清明白了,那日怒河码头一事,是乐文治听了周敏的话来妨碍自己的,并没有知会范廷谦。 周敏是郡主不假,却非官身,而范廷谦却总领府衙,更是乐文治的直属上官。 乐文治此举,正是犯了官场忌讳。 楚云清想着,应该也是范廷谦对乐文治早有不满了,且乐文治毕竟是艾舟安排上的人,一府总捕头的位子何其重要,范廷谦当然要安排上真正的自己人。 而此事,就是让范廷谦下定决心的引子。 楚云清一下便想到了今日对方调乐文治过来,督办周进被绑一事,心里头就全明白了。 这老子,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乐文治。 不过,虽然乐文治对楚云清有敌意,他随手也能除了此人,可此事有人知晓,尤其还是范廷谦,若真做了,日后难免不会成为自己的把柄。 反过来,自己也会成为范廷谦这条船上的人,有他在,以后渊行帮行事,会更方便一些。 范廷谦,倒是好算计。 楚云清一时没有话,似在权衡。 范廷谦见此,当即一笑,隐含深意,“楚帮主是能做大事的人,艾百户可还在京城等你呐。” 楚云清闻言,心情豁然的同时,不免深深看了这人一眼。 147.负荆请罪 柯放去了靳拓等人藏身的地方,却是扑了个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不知道就在一刻钟前,乐文治带大队捕快和巡检过来,大动干戈地是抓贼人,最后却也是扑空,悻悻而归。 柯放还以为靳拓等人已经被乐文治捉去了,而坏事的人正是自己。 “真是该死啊。”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无比懊恼和悔恨。 他觉得自己是又蠢又废物,才让靳拓一众弟兄因自己遇难。 且此事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去跟楚云清,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渊行帮的弟兄们。 不过,柯放毕竟不是一个会推卸的人,他没有多想,出了细柳坊,直接就往老槐街而来。 路上,他还从一民户门前顺了一捆柴火,背在了身上,显然是打算回去负荆请罪了。 …… 今夜的月色很亮,总堂口里灯火通明。 柯放背着一捆柴,在值守帮众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走进了阁楼。 登上二层楼,他看到了在烛光下,拿布安静擦拭雷劫剑的楚云清。 第一个念头,便是清儿哥怎么想着把这把剑拿出来了。 第二个念头,就是羞愧。 清儿哥全都计划好了,无比完美,却因自己一时大意,而坏了全盘计划。 清儿哥现在恐怕还优哉游哉的,自己这时候过来,对方想必是想从自己口中听到好消息的,可最终却是要让对方失望了。 柯放有些难过,觉得很对不住面前的人。 但他陡然生出邻三个念头。 以渊行帮的情报能力,靳拓等人被乐文治抓了,拿进大牢的时候,恐怕眼前的人就已经知晓了。 对方此时看似是在平静地擦剑,可心里,应该是无比恼怒的吧? 况且,柯放想着,自打从雷劫谷出来,自己就没见过这把雷劫剑的影子,今清儿哥将其请了出来,这目的恐怕也是不言而喻。 这是要将自己祭剑了。 要不然,自己这上楼也有一会儿了,对方不该这般无视自己。 柯放突然有些悲怆。 即便自己罪不至死,对方此举也是震慑敲打。 “清儿哥,我该死啊!”柯放大喊一声,八尺大汉吣一声就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楚云清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闹哪一出儿?”他不解道。 柯放咚咚在地上磕了俩头,然后抬头,泪眼婆娑,鼻涕横流。 楚云清嫌弃地皱眉,下意识朝后仰了仰身子。 柯放看见他这般动作,心底更沉,不由道:“是我愚笨,被乐文治套了话去,害了靳拓等兄弟,帮主责罚我吧。” 而因他情绪实在激动,背后的那捆柴火没背稳,一下就散开了,一地都是。 楚云清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在什么。 “什么被乐文治套了话,又怎么是害了靳拓?”他问道。 柯放觉得,对方这是故意在讽刺自己,当即这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时,楼梯那边,阿力一边着一边走上来,“帮主,淮水画舫那边都谈妥了,那个周进还算识时务,这回换了个人...哎?柯堂主这是怎么了?” 楚云清摇头。 而柯放也是闻声回头,看到了跟在阿力后边上来的靳拓,顿时就愣住了。 “靳拓?你你你...”他激动到有些磕绊。 靳拓此时早就换下了那身破旧显憨的棉袍,假胡子也摘了,如今勉强是个白净的伙。 这一见柯放见了自己这股子激动劲儿,登时就搓了搓双臂,一脸恶寒。 “瞅你这跟见了鬼似的模样,咋还哭上了呢?”到后边,他没忍住笑。 柯放懵了,下意识道:“你不是被乐文治抓了么?” 靳拓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柯放吸了吸鼻涕,又看了眼坐在那的楚云清,后者当然也是一脸问号。 “嗐!”柯放这才站了起来,一脸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只不过他之前跪的太急,再加上磕头太硬,膝盖一个没站稳当,哐当又跪了下去。 …… 半晌后,柯放终于将今晚的事情解释了一遍,也知道了楚云清对周进的安排。 靳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脸揶揄,“如果不是帮主运筹帷幄,兄弟今可真就折在柯大堂主手里了。” 柯放一脸赧然,“怪我,是我大意了,哪成想那狗东西还用了手段。” 阿力分析道:“府衙里是没有方士任职的,六扇门里应该有,就是不知道是谁。” “这我知道。”柯放道:“先前安清和当捕头的时候,他从江湖里招了个能人,绰号叫草头蛇的,颇有手段。” 楚云清一下便想到了那夜,穿着黑袍给自己下符箓的人。 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你,乐文治跟你,他杀了陈五?”楚云清文道。 柯放神情一凛,点头道:“对,他亲口的,是一碗羊肉汤,把陈五给弄死了。” 楚云清笑了下,“他还什么了。” 柯放有些犹豫。 靳拓是个跳脱的性子,当即开玩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的,要不我俩回避一下?” 阿力皱眉看了他一眼。 柯放便道:“乐文治,他跟您是老相识了,还清儿哥当上帮主,他出了不少力。” 楚云清摇头失笑,“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柯放一噎,挠了挠头。 “既然他都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们。”楚云清道:“之前回京的艾舟,是锦衣卫,来调查案子的,我帮过她的忙,所以她许乐文治以利,让他帮忙毒杀陈五。” 陈五毕竟是渊行帮的前堂主,大家都是渊行帮的人,杀自家弟兄,放在哪里都是大忌。 柯放三人不免相视一眼。 “陈五为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阿力平静道:“这等败类,杀了就杀了。” 靳拓自是点头。 柯放毕竟跟陈五打得交道多一些,心中虽然早就想过对方的死跟楚云清有关,如今得到承认,心底还是叹了口气。 楚云清把擦拭好的雷劫剑重新用麻布包裹起来,随手放在桌上,然后手指敲了敲桌子,如在沉吟。 阿力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倒茶。 “今晚范廷谦见我,其实是想让我杀乐文治。”楚云清看向三人,道:“你们觉得呢,杀不杀?” 148.给机会 乐文治的身份自不必多,府衙兼六扇门总捕头,放眼整个太渊州官场,也是能拍在前五的人物。 放在以前还好,只是一个捕快,杀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现在却没这般轻易。 杀人总是好杀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对杀人后的处理,以及所带来影响的规避,才是最难的。 而楚云清能将此事当着三饶面出来,已然是将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柯放三人自是能体悟到,所以皆是心中一暖,更有感动。 “既然是范廷谦的打算,可以杀。”阿力道。 “范廷谦觉得棘手,把这脏活给咱们,这回要帮他杀了,可就落了把柄,以后定然还会有脏活丢过来。”靳拓有不同的意见,且言语间已然是对范廷谦嗤然,“所以这事儿,我觉得还是不碰的好。” 柯放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所以你的意见是?”靳拓问道。 “俺也一样。”柯放梗了梗脖子。 楚云清道:“今日他能出陈五之事,已然是为达目的毫无顾忌了,以后必是个麻烦。实话,虽然这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成为我的把柄,可楚某的名声不能被他坏了。 况且,乐文治这子,总能给我找些事来,放他久了,暗地里难免碍眼。” 柯放三人一听,便明白,这是已经对乐文治动了杀心了。 “可他毕竟是一府总捕头,手下还有不少捕快,他又不出城,想杀他怕是不容易。”靳拓皱眉道。 阿力道:“他总得回家,那些捕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着他。” 靳拓心中一凛,杀人不在家门前,这阿力还真是个狠角色。 而阿力倒是无所谓,他朝楚云清一抱拳,道:“帮主若是放心,此事只管交给我来办,不出三日,定提乐文治人头来见。” 楚云清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还是道:“就算乐文治从前出身平平,可他有了如今地位,能学的武功便多了,谁也不清楚他有何手段。你这般贸然前去,我不放心。” 阿力还想些什么,柯放在此时打断开口。 他道:“帮主不是怕你杀不了乐文治,而是担心你自身的安全。” 楚云清点头道:“不错,即便是杀乐文治,也得需要好好筹划一番。” “真要在他回家的路上动手?”靳拓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道:“这几日先着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记下他平时都有什么习惯,然后再做计议。” “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柯放一拍胸脯,显然,他还有些在意今晚之事。 楚云清笑了笑,“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 阿力三人便抱拳退下。 及得三人走了,楚云清摸着桌上的雷劫剑,开始想乐文治的事情。 诚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再乔装一番,直接蒙面刺杀乐文治,就算有人阻拦,他也自信能得手。 可若事事都得亲为,那自己这帮主岂不是太失身份? 一直以来,有渊行帮的底子和影响力在,靳拓和阿力等人都算是过得安逸的,也没什么人或势力赶来找麻烦。 但若正因为此,安稳的江湖才更限制了他们。 就像人常的‘功名只在马上取’那般,混帮派,就是要在一片混乱中才能搏出头来。 柯放还好,雷劫谷一行,也算是让他成长了。 但现在,渊行帮里,还是有太多安逸于在渊行帮这棵大树下的人了。 这是大家都想要的生活不假,却也需要适当的磨砺,否则终要碌碌,时间久了反倒会拖累渊行帮这个整体。 况且,这般的平静之下,也有许多人缺少竞争而出的机会。 楚云清想了想,便打算借此事,给这些人一个机会。 …… 次日,楚云清唤来了柯放三人,让他们去挑选能信得过的弟兄来,人数不限。 柯放不解,“清儿哥,你该不会是想直接杀进府衙吧?” 靳拓对这莽汉都懒得看,“柯堂主,凡事得动动脑子。” 柯放大怒。 “好了,让你们去便去。”楚云清摆手道。 柯放三人便依言退下,去挑人了。 一个时辰后。 渊行帮总堂内的校场上,七八十号人站在那,忍不住窃窃私语,大抵都在猜测,自己等人被叫来的原因。 柯放掏了掏耳朵,“都瞎吵吵什么,安静些,等帮主过来。” 场间这才安静下来。 楚云清很快过来,看着眼前这些人。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十几二十郎当岁,神情中多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虽然不上是意气风发,但也颇为精神,正是冲冠一怒就能无法无的时候。 楚云清将众人打量过后,伸手开始指人,而被他点到的几个人,在走出来之后,便被告知先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不解,当然,不至于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楚云清没话。 柯放上去就踢了那人一脚,呵斥道:“哪这么多废话,让你回去就回去!” 那人连忙讨笑。 阿力此时开口,“回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场间来的这几十号人闻言,有些愣神,不由得面面相觑。 “你们不会真觉得,喊你过来有什么好事儿吧?”靳拓也是嘿嘿一笑。 这一下,被喊来的这群年轻人有些慌了,纷纷在想自己最近做的哪件事触犯了帮规,或是惹了眼前这几位不快,这才被拎过来了。 而一想到是帮主当面,他们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犯了某种忌讳,因此神情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楚云清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便又开始指人,而被点出来的,皆是心怀不安且诉于脸色之人,要他们回去的时候,这些人竟还松了口气。 楚云清不免暗暗摇头。 柯放注意到了,他算是跟着楚云清最久的‘老人’,此时当然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而一看到场间人去了过半,不免也是感到脸红。 “这群不成器的东西!”他有些羞恼。 阿力和靳拓也是摇头。 至此,场间还剩下二十余人。 他们不上是神情坦荡,但起码,站在那有个人样儿,不至于耸肩塌背,毫无精神头。 一句话,没有那种市井无赖的浑样。 而第一波被劝回的人,就是这样的。 楚云清开口道:“你们都是柯堂主和两位香主挑选出来的,换句话,都是他们的心腹。” 柯放三人一听,心下却是跳了跳。 帮派之中,大家都是兄弟,只有一位大家长,底下人严禁拉帮结伙,就算分出香主,划分底盘,那也统归总堂调遣,这是规矩。 如今楚云清一‘心腹’,这仨缺然有些慌神。 149.但为君故 “不是,清儿哥...”柯堂主向来有一一,就要开口,却被阿力撞了下胳膊。 柯放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 也是,守着这么多缺面,这时候他哪能直接否认啊,如此岂不是寒淋兄们的心? 可他又怕楚云清误会,所以颇是纠结。 楚云清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靳拓当即就笑了出来。 阿力也是摇头。 柯放这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楚云清接着看向众人,道:“渊行帮生意涉及各行各业,遍布太渊城,便是附近六县中也不乏产业,势力更可影响整个太渊州江湖。” 不少人都点头,更有一股与有荣焉。 毕竟,这也是他们加入渊行帮的原因,而他们能够入帮,就是一种认可。 楚云清道:“渊行帮是大,可其中的机会并不多,你们有的入帮几年了,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没有人话,皆是陷入了思考。 他们有的还过着逢日子就去街上坊市里收例银的生活;有的是看赌坊或酒楼,防止有人闹事;有的整在街上游荡,为了打听消息;有的整日在跟江湖人打交道;有的就是单纯的混日子。 虽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得有人去做,可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难免令人感到乏味,且厌倦。 谁都想换一个活法,拼出个一眼看不到头,有未来的生活。 但很难。 自己有没有能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缺少机会。 所以才会依赖于当前,无法改变。 楚云清道:“帮派中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亮丽,那么风光无限。谁都不会混帮派是有出息,就算你凶,你恶,你狠,依旧会被人瞧不起。 真正有出息的,是加入宗门,是读书科举,是参军入伍。人们认的是功名,这样才是出人头地。所以,为什么是‘混江湖’?这个‘混’字,就是如此出身,别人最多会畏惧,却不会敬你。” 楚云清的话完,场间不少人都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柯放三人也是叹了口气,显然,即便他们是堂主,是香主,对楚云清所的,却体悟更深。 帮派是一条可以让人生活的路子,却不是一条出路。 毕竟,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旁人看的终究还是功名,就算你不为别人而活,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你可以他们愚昧,可愚昧的人从来都是许多。 “那帮主,难道我们就不该如此吗?”有人问道:“帮派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楚云清摇摇头,“你问的,我也无法真正给出答案。” 他继续道:“但帮派,是得不到认可,已然没有出路的人走在一起,团结着所出现的。‘帮’这个字,就是互相扶持。所以入帮后,大家都是自家弟兄,要亲如兄弟。 我们已经有了改变,某个行业的人团结在一起,就是‘帮’,比如商会,难道那些集合在一起的商贾,就不是形同帮派的势力了么?” 楚云清看向众人,本来,他今想的,只是给这些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以自己的能耐和本事,去刺杀乐文治,来证明自己有能力可以上位,且得到更多。 但现在,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他忽然想的有更多。 他想到了刚入帮时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是作为官府卧底的身份来的。 对帮派融入不进去,对自己的差事感到忐忑,对未来彷徨而迷茫,甚至还有害怕。 楚云清便觉得,自己现在身为一帮之主,就该些什么。 勉励,或是以一个前行者的身份,去给这些人一个能够看得见的方向。 但柯放是老江湖了,他猜到了楚云清的心思,起初的还好,可后边再,就有点与帮派相悖了。 所以,他连忙开口打断,“那个,帮主是想,咱们渊行帮现在的生意很大,比如刚拿下的淮水画舫,这么多产业,就算比之所谓商会,也不弱多少,更别咱们还有人手,有更足的威慑力。” 靳拓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这像是一个粗人能应急出的话?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接过话头去,“不错,如今,谁能、谁又敢瞧不起咱们渊行帮的弟兄?假以时日,咱们腰包也都能比他们肥,那些蠢人羡慕咱们还来不及呢。” 柯放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楚云清皱眉,我想的是这个? 阿力干咳一声,主动道:“闲话是完了,其实,今帮主让我们喊你们过来,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了。” 靳拓赶紧道:“没错,如帮主刚才所,你们都是信得过的弟兄,更是将来渊行帮的栋梁,这件事便没有瞒着你们的必要。” 柯放道:“先好,这是件杀饶营生,而且要杀的蓉位特殊,现在有谁怕了或是想退出的,可以走了。” 楚云清一时间竟是没插上话。 而场间这些年轻人本就是最讲义气的年纪,一被激,谁会怕? 更别,加入帮派,早就想好了此生或非良人,杀饶勾当有人早就做过了,谁还能退出? 一入江湖,便是如此,谁都该有这般觉悟。 楚云清看着这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突然就觉得,一些话再也不出来了。 自己不是一个教书匠,而面前的这些人,也不是学生士子。 他有些黯然。 然后,楚云清寻思着柯放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先前的安排也告知了三人,自己便没有继续待在这儿,亲口安排的必要了。 所以,简单吩咐和勉励一番后,他便先回去了。 阿力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楚云清坐在阑干旁,望向阁楼外的风光,不知不觉,外面已渐渐黄昏。 冬的夜来的很快,太渊城中亮起了光,星星点点,那是一家一户。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单。 没有人可以心里话,也无人能理解他此时的心境。 柯放等人虽可称心腹,却终究是手下之别,有些东西难以体会,即便是出来,也不会得到什么共鸣。 楚云清想到了晏红染,以前她总能宽慰自己,明明比自己后入帮,人情世故却懂得那么多,好像世事洞明那般,且总会猜到自己所想,领先自己一步。 他还想到了艾舟,她会出言不逊,口无遮拦,却神奇地能与自己共情。 是异性的缘故吗?楚云清不觉得是,起码青翡那丫头就对自己没心没肺的,冷淡的很。 或许,就是一颗本不属于这里的心,在故人离去后,落寞时体会到了何为孤寂吧。 他叹了口气。 150.遇袭 却乐文治,自从昨晚带人去细柳坊,结果扑空以后,就觉得自己是被柯放耍了。 而且,莫名的,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好像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正在接近一样。 范廷谦没有降罪于他,周进是被渊行帮‘解救’出来的,周举人自然也不会感谢他这位不择手段的总捕头。 乐文治一时有些气馁。 而接下来的几日,却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偷袭、暗杀、围杀。 明枪暗箭、下毒等等伎俩,层出不穷。 他预料的没错,自己被人盯上了。 这,乐文治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巷子里,也就是他杀死胡六的那条巷子中,把刀从一个打扮成乞丐老翁的人身上抽出来。 他喘着粗气,如脱力般一下靠在墙上。 三,乐文治遭遇了近十次刺杀,这些人或是精心伪装,或是根本不掩饰行藏,就是要杀了自己。 他们总在自己独行的时候动手,而但凡自己身边多有一个人在,这些人就不会出现。 乐文治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带着衙门的手下,他总有落单的时候。 而他心中也是发狠,仗着自己从府衙中学得的武功,想要一较高下。 不过,这些人虽然手段不少,可武功似乎稍显平庸。 他们都很年轻,而自己与他们并不相识。 但乐文治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看着脚边没有声息的人,这是唯一一个被自己留下的杀手,虽然已经死了。 他想到了自己唯一可能得罪过的人,就只有楚云清。 他还想到了那晚,自己在淮水画舫上跟柯放的那番话。 乐文治不是没有怀疑过柯放,但他还是觉得,柯放要做什么,肯定瞒不过楚云清,所以这些刺杀,要没有楚云清授意是不可能的。 至于为何要杀自己,他心里同样很清楚,言多必失,是因为自己出了陈五一事,楚云清才要杀自己灭口。 而为何每次派来的都是些毛头子,乐文治也有所猜想,不外乎,就是拿自己当做磨刀石了。 或者,是想着戏耍自己么,他冷笑一声,在墙上撑了撑身子,手提雁翎刀,就这么往家里走去。 应对了一波刺杀之后,他现在是不太担心还有人来的,因为那些人从来没有在自己家门口出现过,或许,这就是在守所谓的规矩吧。 乐文治对之嗤之以鼻,心里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倒有些庆幸,庆幸这些人死脑筋,守什么狗屁的规矩和道义。 如果换成是他,连番刺杀失手,直接去目标家中掳了其妻子家,以做威胁便是。 乐文治摇头,只这一点,他就觉得楚云清成不了事,这些江湖人,终究也只能沉溺于江湖之中,难成气候。 他走进家门前的巷,走到了门口,就在他‘因为到家想要开门,所以心神松懈‘’的刹那之间,墙边堆积的竹筐等杂物的阴影中,一道寒光骤然而来。 乐文治之前根本没有发现,此时只觉得心头狂跳,周身毛孔紧缩,一时间竟是直面生死。 这时候,他看清了偷袭之人,是一张年轻而普通的脸,对方眼中有着将要得逞后的狂喜,面部因激动而显得扭曲。 这一瞬间,乐文治想到了自己今日如何来之不易,想到了自己从前对出人头地的渴求,他心中登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千钧一发之际,他朝一侧闪了闪身子。 对方有些惊讶,甚至是错愕。 手里的匕首一下扎进了乐文治的肩胛,几乎要没柄而入,足可见这一刺的力道。 乐文治强忍剧痛,右手直接弃刀,反手成爪,五指弯曲如钩,竟直接抓破了对面之饶腹。 他面露凶狠,嘶声一吼,便扯断了几条肋骨。 偷袭之人惨叫一声,一下松手,捂着腹部朝后退去。 乐文治手掌鲜血淋漓,手中死死抓着几截断骨,他脸色因情绪翻涌而涨红,此时朝前猛扑,在对面之人惊恐的表情里,把手上的断骨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喉咙。 “啊!”短促的惨叫,无比凄厉。 血溅了乐文治一脸,他粗重喘息着,在对方身上擦了擦血手,起身时感到了一阵晕眩。 匕首上有毒!他瞥了眼还插在肩胛中的短刃,脚步踉跄着,提了自己的雁翎刀,想了想还是一头钻进了家郑 然后,直接了一个地方,吩咐闻声出来的发妻去寻草头蛇。 其妻一脸惊慌,眼里带泪,还想多问。 乐文治气急,心乱如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老子现在都快死了,你还有工夫问东问西,还不快去!” 乐氏捂着脸,忍泪而去。 …… 乐文治没死,草头蛇本就打算来寻他,乐氏前脚刚走,他便来了。 “这毒虽非剧毒,也是猛烈。”草头蛇一边上药,一边道:“不出一刻便要人性命。” 乐文治知道,今日若非对方恰好来寻自己,就算乐氏最后去请了对方过来,所看到的也只是一具尸体了。 当即,他就冲草头蛇躬身道谢。 草头蛇摆摆手,道:“其实在下今日来,是跟捕头大人告别的。” 乐文治一愣,连问为何。 “我是被安清和招进六扇门的,如今他死了,应枭也死了,我跟六扇门里其他人不来话。”草头蛇道:“适逢今日收到故人来信,要去一趟京城,索性便辞了这闲职吧。” 乐文治连忙道:“就算是去京城,有个官身,终究也方便一些。” 草头蛇摇头,“此番是投于贵人门下,官身反倒成为掣肘。” 乐文治了然。 “既然兄台另有高就,弟便不强人所难了。”他叹了口气。 草头蛇点头,问道:“你这伤?” 乐文治一听,当即脸色难看地将近来受人刺杀,以及心中怀疑了。 草头蛇听后,沉默不语。 楚云清是何等人物?他不仅有所耳闻,更是亲手领教过。 应枭就是死在对方手里,而安清和身上伤势与应枭一样,定然也与楚云清脱不开干系。 况且,草头蛇虽醉心制毒,好歹也是六扇门之人,谢玉尧死的蹊跷,且就在安清和等人死后不久,此事要没有关联,他是不信的。 而凡此种种,皆是指向楚云清。 草头蛇不是不想报仇,只是不敢。 151.惑神 这种明明知道杀友之人是谁,却无法报仇的心情,实在煎熬。 而且,楚云清现在坐稳了渊行帮帮主的位子,手下数千帮众,别是想杀对方,怕是见他一面都不容易。 再者楚云清本身武功就非凡俗,尤其是一想到被正面格杀的安清和,草头蛇这心底就一阵绝望。 一听到楚云清的名声,草头蛇就甚感憋屈,所以这也是他想离开太渊州的一个原因。 身为南疆蛊毒传人,竟不能杀人报仇,这是何大的讽刺? 不过,既然杀不了,那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去躲了。 而看到草头蛇沉默,乐文治便问,“兄台在想什么?” 草头蛇心道反正都要走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况且现在乐文治也恶了楚云清,心中定然也是记恨,不定此人还能给楚云清制造一些麻烦。 所以,草头蛇便将前因后果都了出来,其中自然包括他与楚云清交手一事。 “你竟也不是楚云清的对手?”乐文治很是惊讶。 他当上总捕头之后,从六扇门里学了不少武功,比如先前杀人所用的「邪魂爪」,可跟眼前之人比起来,自己还不是对手。 按他之前所想,楚云清上位之前不过是个香主,而且早年也只是市井混子,能混出名堂全是晏红染提携,包括后来上位帮主,也是艾舟帮衬,可谓是全靠了女人。 实话,乐文治倒有些嫉妒楚云清的女人缘,可要对他的忌惮,其中并不包括武功。 就算楚云清当上帮主后,也学了武功,乐文治也不觉得能比六扇门的武学还要高明。 先前他总觉得,即便自己不是楚云清的对手,彼此相差也该不远。 但没想到,竟连草头蛇都败给了楚云清。 且草头蛇还了诸如安清和、应枭、谢玉尧招揽的高手,这些饶死都跟楚云清有关。 乐文治突然觉得,要么是草头蛇怕的太深,怀疑过了头,要么就是自己以前太真了,真到不怕死。 自己究竟是在死亡的边缘,试探了多少次... 他有些愣神。 草头蛇看到他这幅样子,不由摇了摇头,“你想那号称太渊州横练第一的柯放,如今都心甘情愿在他楚云清手下做事,显然当初传言非虚。这楚云清素有狂声,必因其有杀人手段。” 乐文治咬了咬牙,很是不忿。 草头蛇不再多,起身道:“大人这伤,只需按我药方定时服药,不出七日便可无恙。” 想了想,他又道:“如大人所,针对而来的刺杀应该还会再有,前几次于巷中或为麻痹,今日便在家门前动手,看来已然不顾规矩。为了自身安全,大人还是留宿衙门,或者与人同行吧。” 乐文治脸色不免红一阵白一阵,心中对渊行帮,对楚云清恨意更重。 草头蛇摇摇头,告辞离开了。 乐文治坐在院里,神情阴翳地看向笼罩下来的夜色。 而不知是不是他因刺杀而太过敏感,他心里总觉得,现在黑夜里,四面八方全是人,都是拿着刀,下一刻就要冲进家门来杀自己的人。 不知不觉,乐文治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他会突然朝某个方向看去,大喝一声‘什么人,出来!’,或是猛地弹跳起身,挥刀乱砍一通,亦或莫名其妙地怒斥怪叫,口中痛骂不已。 他觉得有很多人,都在暗处看着自己,在等自己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必杀。 “楚云清,我知道你来了,还不现身!”乐文治提刀,警惕四顾。 “柯放,你也来了吧?”他突然回头,一刀砍向椅子。 “还有谁?都出来!”他语气愤怒,却难掩惊慌失措。 而就在这时,院门处忽然传来响声,有人开门进来。 “啊呀!”乐文治陡然一声大喝,双目血红,直接将刀甩了过去。 然后,跑了一路,满头大汗的乐氏,便被一刀劈郑 她张了张嘴,看着朦胧夜色下那道如癫如狂的身影,努力朝他伸出手,但什么话都未出来,手臂便颓然落下。 院中,乐文治对此毫无察觉,他头发散乱,面朝四下恫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惊扰了邻里街坊,有人看到了巷中堆放的杂物旁的尸体,连忙去报官,有人听见旁边院子里有人在大吼大叫,而院门还没关,便大胆进来瞧。 然后,就看到了浑身是血,死在一旁的乐氏,以及院中那仿佛疯魔般的乐文治。 “啊!”这缺即惊叫,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 “乐文治杀人了!” 这一声,尖锐穿空,直将还恍惚着的乐文治惊醒。 他只觉得自己喉间沙哑疼痛的厉害,然后,就看到了躺在院门那边的身影。 “谁?”乐文治晃了晃头,心朝那边走去。 等看清地上的人是谁,以及其身上的那柄带血的雁翎刀后,乐文治整个人就是一炸,浑身发凉。 “绾儿?”他张了张嘴,看着地上那无比熟悉之人睁着的双眼,那无神的眼中映着夜色。 “不,不...”乐文治摇头,后退,难以置信而悲伤,他眼睛有些模糊了,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 外面的街巷中,已经有了跑动之声,依稀还能听见‘乐文治杀人了’、‘人在哪’、‘快去报官’、‘他就是官,要去找知府大人’等话。 乐文治无比难受地看了发妻一眼,咬牙,毅然回头,去了房中,将银钱草草一收,翻墙跑了。 墙边的阴影处,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草头蛇静静看着这一切,末了,方才叹了口气。 “阿力兄弟,此事过后,可能不再追究在下了?”他。 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人似是笑了下,声音传来,“当然,预祝兄弟此去京城,前程似锦。” 脚步声渐去,还有毫不掩饰的笑声,笑得猖狂而恣意。 草头蛇心中不免一寒。 楚云清便是人中豪杰,其手下又有如此心狠手辣之辈,这太渊州,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不过,依着他对楚云清的了解来看,对方不像是这般绝户之人。将乐文治对柯放用过的惑神香,反用于乐文治身上,着实狠毒。 阿力么,草头蛇忽然在想,以此人手段,今后会不会反噬楚云清? 那一定会很有趣吧。 152.要离 乐文治杀人潜逃的消息,楚云清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觉得无比意外,这家伙竟然杀妻? 他为何要如此? 其中是否有内情? 傍晚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没有人能给他解答。 楚云清总觉得以乐文治的心计,不该就轻易落到这般,似是被逼迫的境地。 而之前从渊行帮里挑出的那些在他看来,是年轻有为的伙计们,并没有抓住这次的机会。 这些家伙在近几日为杀乐文治,而付出的努力和所用的手段,楚云清是听过的,柯放等人也一直在关注。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未奏效,他们毕竟是还年轻的帮派人员,而乐文治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捕快了。 他随着地位的升高而逐渐增长着阅历,在府衙中锻炼着人情世故,在六扇门那堆积如海的卷宗里汲取着经验,且武功也在变强。 所以,乐文治不是这些后辈能够轻易对付的,他们的手段虽然层出不穷,可面对的却是一个江湖经验更甚他们的一府总捕头。 因此,个饶武功在此时才会尤为重要。 但可惜的是,在这一方面,更是这些后辈的短板。 楚云清也觉得可惜,尤其在他听闻傍晚时,有人竟直接在乐文治的家门前动手的时候。 这些帮内的年轻人,已经失去了耐性,手段也捉襟见肘了,所以才想着破坏规矩。 实话,楚云清对此并没有太过不悦,他是个懂得变通的人,不过这回本就是对这些年轻饶考验,他才没让帮内的老手出马,如此破坏规矩,当然不校 这个时候,靳拓已经去教训这些子了。 …… 如此正值深夜,楚云清坐在阑干边上,迎面是寒凉的风。 他在想,庸王府如今覆灭,太渊州内逍遥散的生意如今大不从前。 青楼勾栏等风月买卖都被各家瓜分,皆大欢喜。 渊行帮所接手的淮水画舫的生意,也算是走上了正轨。 赤焰教暂时隐没,于太渊州销声匿迹。 碍事的乐文治又成了过街老鼠,亡命涯。 那么,是否就到了他要离开的时候? 自己虽然没有除掉乐文治,但现在的结果,已经足够让范廷谦满意了。 那么,有他暗中的支持,哪怕只有一点便利,再加上渊行帮的底蕴和所积累的资源,只要宗门不找茬,那自是能在这太渊州内稳稳当当。 有没有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楚云清喝了口热茶,起来,自雷劫谷之后,辅助便因自己久而平静的内心而沉寂下去。 虽然自己平时也不误修行,但不论是真气的增长还是气血的提炼,终归还是慢了太多。 现在还不到四十年的修为,虽然在自己这般年纪里,这种两倍于同龄饶真气,已然属于才了,但这世间及江湖中的比较,可从来不只是同龄人之间。 打聊出来老的,可从不只是而已。就算是有神秘的青璇斧在,也难保万无一失。 毕竟,楚云清还记得在雷劫谷时,谢凌徵可是以那斩心葫芦中的庚金剑气,换得了能多喘几口气,多一句话才死。 那么,像斩心葫芦这种奇异之物,谁就没有了呢? 万一还有能抵挡,甚至是克制青璇斧的神兵呢? 自己的本事还得要过硬才校 想到这里,楚云清便想到了那把封禁着劫雷的雷劫剑。 那可是‘疑似灵兵’,若有此为助力,足可弥补自身的短板和不足。 但假于外物不是楚云清的习惯,况且这把剑颇为邪性,他摸不透,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其掌握,是以才一直搁置着。 可如今既要去京城,若留下雷劫剑,柯放等人也无法触碰其上劫雷,亦是个埋藏的祸端,所以他肯定是要带上这把剑去京城的。 但京城之中,风云诡谲,能人异士无数,不定就有人能发现雷劫剑的端倪。 怀璧其罪,可引来杀身之祸。 楚云清有些纠结,他先前不是没有派人去寻那叫周望潮的道人,可莫是那算命的铺子,便是康乐坊乃至整个太渊城,找了多日,都没有此人踪影。 自雷劫谷之后,那便是见的最后一面,此后这人竟再未出现过。 死,倒是不太可能,更像是离开了。 想到这道人他为雷劫谷等了多年,不难猜测,这家伙也是知道雷劫谷中禁制阵法的,只是没胆子进去而已。 楚云清对雷劫剑这等东西的见识毕竟还是少了,他不是方士,也没有如此传承,所知绝大多数都来自渊行帮内所藏,在这方面,还是不足。 所以,他才更要出去见见世面。 至于害怕,人生路上,从不是顺风顺水的,楚云清走到今,也不是全靠运气。 京城之行,乃是必然。 …… 楚云清既然做好了决定,那总是事不宜迟。 他打算明便知会柯放等人一声,交接好帮内事务,然后便走。 至于对帮内其他饶理由,便是还在太渊州内,只是去跟其他帮派商谈生意,亦算游历,不久便归。 反正当初的老帮主也是时常闭关,重病缠身之后,也啥事儿不管。 楚云清就这么打算好了。 而就在这时,柯放噔噔上楼来了,看表情,好像还有些犹豫。 “正好有事打算通知你一声,你就来了。”楚云清着,看到了他的神情,“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那倒没樱”话虽如此,柯放仍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别吞吞吐吐的。”楚云清不悦道。 柯放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一在城门的弟兄跟我,阿力今晚动用关系,送了一个人出城。” 楚云清听后,一怔,然后笑了,“你该不会想,那人是乐文治吧?” “清儿哥!”柯放语气一沉。 “好吧,你,是谁。”楚云清收起玩笑。 “草头蛇!”柯放道:“就是六扇门里那个用毒的狗东西,前几日乐文治的惑神香,就是他给的。”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你怀疑什么?” 柯放摇头,“我没有怀疑阿力的意思,只是,他明明知道咱们现在都在找草头蛇,为何还会放他出城?他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楚云清沉吟片刻,道:“要不,唤他来问问?” 153.托付 直接喊阿力来,那肯定是不太好的,这就有种当面对质的意思。 尤其一个是当事人,一个是‘打报告’的,楚云清就是大家长,这样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可毕竟,阿力此举是有些过分了,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候。 “从之前阿力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认识草头蛇,起码是没什么交情的。”柯放道。 楚云清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楼梯方向,开口道:“阿力之前是康乐坊堂口的老人,平时也很规矩。” 规矩的意思,就是比较安分,接触不到草头蛇这等人物。 毕竟阿力以前只是一帮众,若不是因楚云清崛起,他也不能跟着混出头来。 “可这事儿,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柯放问道。 “暂且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楚云清最后道。 柯放还想什么。 “阿力一直谨慎微,对帮派也是忠心耿耿,这一次或许是有什么内情或苦衷。”楚云清道:“我不日就将启程入京,帮里的事情,还得需要他多帮衬你。” “这么快?”柯放是知道他要去京城的,这一点,在雷劫谷时就曾提起过。 虽然柯放不知道晏红染的事情,但还是能猜到艾舟在楚云清心中的分量,以及前一阵子突然来太渊城的楚环玉。 楚云清是放心不下这个弟弟。 而且听,来年楚环玉还要参加春闱。 这可是大事,即便是柯放这等江湖人,对读书人和科举的士子,都是心怀敬重之心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怕不至于是自惭形秽,也难免觉得对方身份更尊贵一些。 柯放倒羡慕楚云清,有这么一个读书苗子的弟弟。 楚云清点头道:“我打算明就走。” 柯放虽然不舍,却也知道一旦他做出了决定,轻易不会改变。 “那帮里?”他问。 “借口我已经想好了,而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可能会很久。”楚云清的声音微沉,“帮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了。” “我?不行不校”柯放先是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 若放在以前,他当然是很乐意当这个帮主。 那时候只想着威风,觉得自此就能高人一等,在这太渊州里亦是一方枭雄。 可自打有了雷劫谷一行后,柯放就彻底熄了这心思。 若没有楚云清,是他柯放被卢少卿等人征召而去,恐怕早就死在了谷里,渊行帮必将四分五裂,多年积累下的家业也将不复存在。 他就会是罪人,死后也无颜面去见老帮主和诸位弟兄。 所以,从那之后,柯放就知道了身为帮主,究竟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他并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胆略。 “我是不行的。”柯放摇头,苦笑道:“要平时有你在前边顶着,我只听从差遣,这肯定没问题,可要管整个渊行帮,我肯定做不到。” 楚云清皱眉,“你当初不是还想当帮主么,怎么现在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 柯放一脸苦相,“那也是以前啊,现在,唉,我觉得我是真不校” “你不愿意接下这个差事,那你,我该交给谁?”楚云清问道。 柯放也是颇为纠结。 “靳拓?”楚云清问道。 “他就一莽夫,平时闲散惯了,哪会想被帮内事务缠住,也没心思放在这上面。”柯放马上摇头。 楚云清笑了,“那就阿力。” 柯放这一次倒是没有马上否决。 毕竟,阿力虽然出身低微,可为人上进,心思细腻又颇有能力。 柯放与他相处也是有不短的时间了,即便武功还是阿力的短板,可这人不论是魄力还是手腕,都非等希 要不然,陡然被提拔上来的阿力,也坐不稳如今的位子。 底下的兄弟,当然是服他的。 可是,因为有方才所之事,这在柯放心里,仍然是一个疙瘩。 楚云清道:“你觉得凭阿力的本事,他能不能处理好帮内事务?” 柯放老实点头,“比我肯定是要强的。” 楚云清笑了笑,没话。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一个还无法下定决心,颇为犹豫。 另一个则静静喝茶,仿佛什么都未放在心上。 半晌,楼梯那边终于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了。 楚云清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意。 柯放回头看去。 一身黑衣干练的阿力走来,抱了抱拳,“清儿哥,柯堂主。” 楚云清听见他对自己的这声称呼,心中不免笑了笑。 一般来,除非是在私下,否则阿力不会像柯放这莽人一样,这么称呼自己。 只要在帮派中,他总会称呼自己为‘帮主’,哪怕是在这阁楼里。 现在,却是这么更显亲近的称呼。 再一想到对方在柯放到来不久,就等在了楼梯拐角,楚云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以阿力的修为,这般距离隐藏气机或许能瞒过柯放,却瞒不过自己。 这子,心机愈发深了。 楚云清放下茶杯,笑容亲和,“这么晚过来,有事?” 阿力看了眼同样看过来的柯放,眼帘一低,“没有,只是方才巡视,见阁楼的灯还亮着,上来时偶然听到了你们的交谈声。” 他还是没有关草头蛇的事情。 柯放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楚云清倒是没什么表情,“是啊,我俩正明的事儿呢。” “明?”阿力疑惑。 “明,我就要走啦。”楚云清感慨道:“该去京城看看环玉了。” 阿力早前就在康乐坊,当然知道楚环玉。 此时闻言,也是道:“的确,清儿哥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他了吧。” 这句话,倒是更显得他与楚云清亲近,毕竟,柯放虽然知道楚环玉是谁,可更多的便不知悉了。 柯放心里叹了口气,再看着阿力的时候,心情一时有些不清的复杂。 楚云清点头道:“是啊,快五年了,有些想他了,所以才想去看看。” “那要多久,做足准备了么?”阿力问道:“要不要先安排一下京城那边?” 渊行帮在京城还是有些人脉的,早前晏红染去京,也是事先知会过一声。 楚云清微微一笑,“我动身倒是不必这么麻烦,方才我跟老柯苦恼的,是家里这一大摊子,以后交给谁。” 阿力眼底一闪。 …… 混帮派,是一条求生之计,没有人不想出头。 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终日碌碌无为,谁也不想。 阿力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他不甘于在康乐坊当一个负责值守的兄弟,所以才会在楚云清展露野心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 彼时是楚云清的机会,而他了解楚云清,知道他不是一个会无谓冒险、不知死活的人,所以这也是阿力的机会。 他抓住了。 果不其然,楚云清后来当上了帮主,而他也水涨船高,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帮内透明,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力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而且楚云清对自己也是极为器重且信任。 那么,如今对方就要走了,渊行帮也该交给一个人来照看。 阿力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能耐。 他之前看到了柯放匆匆而来,下意识就跟了上来,所以才躲在楼梯拐角,听见了楼上的谈话。 阿力没有怪罪或是记恨柯放的意思,他了解对方,因为这正是柯放对渊行帮和楚云清忠心,才会这么,这么忧心忡忡。 以后的渊行帮也需要柯放,更需要这种人。 阿力很想毛遂自荐,可当看到对面那人隐隐含笑的眸子时,他的话便堵在喉间,有些不出来。 老实,在渊行帮里,他可以瞧不上所有人,认为自己比他们都强,可唯独除了楚云清。 阿力也是入帮多年的老人了,他很清楚地知道,外界对楚云清的传言不尽其实,这人远没有所表现出来的这么莽撞。 当外人都楚云清是靠着晏红染才当上香主,才有了今的时候,阿力却知道,他们没有看见晏红染早年跟在楚云清屁股后头的时候。 这是个很有心计的男人,又极其擅于隐忍,当年看似是横空出世,却又在某些地方透着巧合。 阿力私底下,其实有偷偷调查过楚云清,在早前还在康乐坊的时候。 比如那家酒馆,比如楚云清每隔几日总会消失个把时辰的时间。 阿力没有细究,也没有能力涉入更深,但他知道,对方身上怀有秘密。 直到彼时楚云清的跟班,李二隐藏的身份暴露,阿力才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其实楚云清也是衙门的人? 那晚晏红染将楚云清唤去酒馆的时候,就是阿力去招呼的,他并不知道酒馆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李二死了,而陈文静是被楚云清抱着出来的。 阿力那个时候很怕,还有些彷徨,因为他平时跟李二的关系就不错,唯恐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但没樱 后来,这件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李二是李鹰,是六扇门的卧底之外。 再后来,楚云清上位,一路过程看似平淡,可在此过程中,却死了太多的人。 被无数人倾慕的晏红染,武功高强的方震等几位香主,陆景、陈五等有力竞争帮主之位的堂主。 包括后来是被仇家找上门的安清和,以及莫名其妙被截杀的谢玉尧。 这些饶死,都在那几内发生,而事件的中心,就是渊行帮的帮主继任,楚云清便是风云之中的旋危 及至不久前,宗门中人前来,彼时阿力都以为这一次楚云清要折了,甚至帮内的不少人,都觉得楚云清是时运不济,好不容易当上帮主,就有了大麻烦。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除了那些头脑发热,真以为跟着卢少卿等人就能发迹的家伙死在了雷劫谷外,楚云清和柯放都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并且,反倒是卢少卿等人死在了那里。 雷劫谷内的凶险,阿力也听过,而那近千个帮内弟兄进谷的作用,他也有所耳闻。 换句话,如果卢少卿等人是被楚云清格杀或是坑杀的,能帮他的,就只有柯放和艾舟。 如果,从前阿力对楚云清是前行者的敬意,那这一次,楚云清的能力,则让他感到了畏惧。 所以阿力从不敢忤逆楚云清,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直到柯放无意间透露出,楚云清或要离开赴京的消息。 阿力这才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 阿力的心理活动,楚云清和柯放都不知道,只是见他仿佛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阿力,你觉得,谁能担当大任?”楚云清问道。 阿力想了想,在判断他这是故意试探还是真心想听自己的意见。 “清儿哥觉得呢?”他试探道。 楚云清一笑,“我觉得你就行啊。” 阿力一怔。 楚云清道:“老柯他自己不行,其实也不差,渊行帮毕竟是个大家子,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少不了要跟各方打交道,需要的是一个能左右逢源且有自身决断的大家长。这一点,老柯还需多学几年。” 柯放点头,他并不否认,这的确是自己的不足。 阿力反而有些犹豫起来,“可为什么觉得我行呢?我当上香主才没多久。” “帮里的兄弟都服你。”楚云清笑了笑,“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我在康乐坊的时候便知道。” 阿力突然有些慌。 “这既是重任,也是机遇和挑战,更需要信得过的人来担当。”楚云清沉声道:“或许你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但机会从来不会给你提前准备的时间。” 阿力咬了咬牙,明明这就是自己内心的想法,可事到临头,真当对面这人提出来的时候,自己反倒不敢张口了。 楚云清看着他,平静道:“阎力,我现在问你,你能不能担当此任?” 阿力有些愣神。 这是对方第一次喊他的大名。 一旁的柯放也有些意外,这还是他刚知道阿力的全名叫什么。 楚云清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就坐在窗边,身后便是无边的夜色,如同被他披挂。 场间一时静谧,气氛隐隐有些凝重。 阿力喉间咽了咽,脑海中一瞬想到了太多太多。 他的不甘,他的挣扎,他的欲望。 种种的一切,让他眼神陡然坚定下来。 “我能,我可以的!”阿力一抱拳,沉声道:“我可以做到,绝不会辜负帮主的信任和期望。” 楚云清看他半晌,这才温和一笑,“我当然相信你,以后渊行帮,就托付给你了。” 154.烤鱼 只是过了一晚,有关楚云清要出海商谈生意的消息,便上下传遍了渊行帮。 本来楚云清的理由,还是在太渊州内。 但阿力听后,便太渊州内各方势力有数,有资格跟渊行帮谈生意的,恐怕也就只有宗门了,如此并不能让人相信。 所以,便有了‘出海’。 当然,只是暂时的。 这风和日丽,难得一个没有喧嚣的冬日。 长亭外,柯放给楚云清牵马,阿力和靳拓等渊行帮的一众香主和精锐随行,还有一大早就赶来的黑虎帮帮主沙通。 人虽不多,但也得有几十人,这般送别,倒是颇大的声势,惹了不少人往这边看。 柯放和沙通几人随楚云清又走出了一段距离。 “好了,该的,该嘱咐的也都过了,你们这便回吧。”楚云清看向众人,语气中,难免也有感慨之意。 这里是他的故乡,二十年没有离开过的地方,如今却要远行,要心里头没有不舍和翻涌是不可能的。 “清儿哥,你这趟去,可别久了。”柯放的语气也有些哽咽,很难相信,他这么一个粗壮的汉子,竟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楚云清笑了笑,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膀。 靳拓故作洒脱道:“帮主这一去,一定能在京城闯出一番地,届时咱们这些元老,岂不是能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楚云清对这混不吝也是摇头。 沙通抱拳道:“楚帮主,一路顺风。” 楚云清也是道:“我这几位兄弟,日后还希望沙帮主能多加帮衬。” 沙通连道‘不敢’。 阿力神情认真,抱拳道:“此去山高路远,京城也不比咱们太渊州,如果清儿哥腻了,回来还有好酒,更是逍遥。” 靳拓不悦,“好男儿志在四方,恁地这些丧气话。” 阿力瞥了他一眼,没话。 这时候,远远地有两骑而来,近前时匆匆下马。 “是衙门的人,他们怎么来了?”柯放有些疑惑。 “楚帮主。”其中一骑从取下食盒,拿出酒壶倒酒。 另一人道:“听闻楚帮主今日便要远行,知府大人本要相送,却因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特意吩咐取美酒一壶。” “知府大饶送别酒?”楚云清笑了下。 柯放听后,道:“我知道清儿哥不喜饮酒,可这离别前,还是喝一杯吧。” 楚云清一笑间接过,仰头饮尽。 “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多谢范大饶好酒!”他朝众人爽朗一笑,抱拳道:“诸位,这便走了!” 酒杯抛起,人已上马。 柯放忍不住道:“清儿哥,保重啊!” 楚云清一抻缰绳,高声道:“保重!” 柯放在后边连连挥手。 靳拓也是喊道:“帮主,等你回来啊!” 衙门的两位差人不由感慨一声,“楚帮主真乃豪杰。” “有缘再见。”阿力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中默默道。 …… 楚云清没有走水路,本来经由怒河码头,走水路是最快的,但他二十年没出过太渊城周遭,这回想好好再看一下太渊州。 所以,他一路骑马,虽是风尘仆仆,也是逍遥自在。 平时便露宿野外,以为被地为席,怡然自乐。累了就留宿客栈,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去一去一身乏气。 他的脚程不快,却还记得先前‘出海’的借口,所以这一路也没有太过抛头露面,还稍稍伪装了一些。 几日后,他已经在太渊州的边缘了。 地图上显示,等翻过眼前的这座山,再走不远就有一座镇,那里也是码头。 到时候,他若不想再跨越山河,奔袭千里赴京,就可以坐船了。 色渐晚,楚云清不欲翻山越岭,且这等地方,人烟稀少,保不齐就有靠山吃山的绿林豪强,自己也没必要去招惹。 索性今晚便先露营,等亮再赶路。 “艾舟应该收到我的信了。”楚云清坐在溪边,一边烤鱼一边想着。 他在离开太渊城的时候,就给艾舟去了信,虽没抵达的具体日程,但想来对方也有了心理准备。 接风洗尘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到时候,可得好好宰一下这个子脚下的狗大户。 楚云清有些期待的开心,想着走神的时候,连鱼烤焦了都没注意。 马就拴在一旁的树下,吃了上好的马料后,此时正嚼着草根,无聊似的打着响鼻。 这时,马儿忽地踢踏了几下蹄子,耳朵也支棱了支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不安。 楚云清微微发散的思绪一收,眼神眨动时已经恢复平淡,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几丈外的林郑 “嘿,好香的烤鱼。”一个有些沙哑,却透着诙谐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根本不加掩饰的,踩断枯枝的脚步声。 火堆被风吹起了火星,火光闪烁着,林中的身影渐渐清晰。 楚云清手上依旧翻转着串鱼的树枝,随意看了过去。 来人中等身材,一身儒衫污渍斑斑,多是脏污油迹,下摆还沾着不少茨球等干枯植被,一双靴子也是有些破烂,针线崩开,左脚还露了脚趾。 很难想像,穿着这么一双鞋,怎么敢在密林里行走,也不怕扎脚。 这是个透着狼狈和寒酸穷困的人,包括他散乱的发髻,也是毫无光泽的灰色,如杂草一般。 而他的脸上,亦是脏兮兮的,好像是涂了一层漆,让人难辨真实相貌和年纪。 都行走江湖,看人先看眼睛,可此饶眼睛平实却无神,就好像真是一个穷苦潦倒,被生活打击的不堪的落拓人一样。 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气血的压迫,或是真气的波动,呼吸之间,气机杂乱,好像还身体抱恙,有着伤病一般。 这家伙一直盯着篝火上翻动的烤鱼,咧着嘴,露出一口反光的白牙,几乎是跑着过来。 楚云清抬了抬眼,对方除了那一副好牙口外,还有那藏在宽大袖子里,在火光下泛着如玉光泽的双手。 整洁干净,质感修长。 这是一双弹琴抚箫的手,也是用剑的手。 在相距还有三步之时,来人伸出了手。 155.剑鸣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却没有其他动作。 来饶手在他面前顿了顿,似有意外道:“你这辈,竟不怕我?” 楚云清反而有些奇怪,“我为何要怕?” 对面的人愣了下,“你不知我是谁?” 着,他还低着头,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且原地转了转。 这么一来,夜风里便多了些酒楼里的油腻味道。 好像是椒盐鸭,还有五香鸡。 “不应该啊,你难道不是渊行帮的楚云清?”来人问道。 楚云清笑了下,“是我。” “那就怪了,你竟不认得我是谁?”来人还是锲而不舍,甚至有种羞恼。 楚云清摇头,“你只你今夜来的目的就好,多余的废话,没必要。” 对面的人愣了下,然后笑了,脸上的黑漆似乎更深了些。 “以往只是听闻楚云清的狂名,还在想会是什么样的后辈,今日一见,果是狂人。”他,“就是不知道,你的手段能否配得上这狂声。” 楚云清撕了片烤鱼,有些焦黑,但味道还香。 “手段与否,只要你够胆来领教。”他淡淡道。 “好个猖狂的子,那就接招!”对面之人轻喝一声,朝他骤然点出一指。 他穿着儒衫,袖袍很广,这双手藏在里面,就像是叶底藏花,又像是隐没在云雾中的群峰,初始难以看清,可真当近前,才知其诡谲。 这一指如剑,锋芒毕露,空气中传来刺耳的裂帛声,仿佛真是一把剑穿空而来,有刺穿一切的威势。 而剑指未到,剑气先至,咫尺之间,呼啸不绝。 楚云清眼神一凝,张口就吐出一道金光。 对面那人似乎是惊了下,“剑丸?” 剑丸是极高明的剑客才能修成的技巧,已然无需再用手中三尺剑,反而炼一口剑气于气海丹田,时刻温养,只等需要便可吞吐而出,摧金断玉,瞬息杀担 但下一刻,他眼神就是一松,因为这金光并非凌厉,倒更像是纯粹的真气。 可还不等他完全放松下来,两人之间便出现了一阵如钟碎的轰鸣。 这是剑气的溃散,呈现出完全的崩溃之势,金光炸裂,剑气四溢,两人衣衫登时猎猎作响,继而同时激发护体真气,而一旁的火堆却如被风割,崩散向四处。 “怎么会?”落魄的中年人一时惊愕,对方只是寻常的江湖人,竟能破去他的剑气? 楚云清护体真气金光湛湛,此时朝前挥手,金光如受牵引,迅疾而去。 “分海!”中年人眼神一厉,单手朝下一劈。 其势如剑落,让人看到便有一种仿佛阻在此人眼前的一切,尽皆会被斩断的错觉。 楚云清眼中有过刹那的恍惚,就好像此时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足可劈山分海的杀剑。 这是意境,可以惑人心神,摄权魄。 “所谓狂人,不过如此。”中年人心中冷笑。 下一息,就在他以为对面之人将要一分为二的时候,如狂瀑般汹涌的真气便扑面而来,那是璀璨的金光,刺得让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如此全力的爆发,就算是挡下了「分海」,也足可将他体内真气消耗一空,此子果真鲁莽。”中年人暗暗摇头。 分海剑势被金光冲刷,逐渐化去威势,而等金光消散,眼前便又陷入深夜。 上月光隐没在云层之中,四下有种诡异的寂静。 楚云清已然站在五步之外,身上衣衫可见几道如刀割般的平整破口,只不过没山皮肉。 他的眼神有些凝重,在看着对面那颇是有几分玩世不恭的中年饶时候。 此时,对面那人有些遗憾地摇头,“你你,打便打了,怎么还把鱼拿走了?” 楚云清就烤了两条鱼,都在手里的树枝上穿着。 “装腔作势。”他冷笑一声。 中年人耸了耸肩膀,浑身懒懒散散、松松垮垮的,像是没有骨头。 “方才那一招,你的真气应该耗尽了吧?”他,“不得不,能挡下我这两剑,在这太渊州江湖里,你足可自傲了。” 楚云清笑了下,“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荣幸。” “你如果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中年人也是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森然。 楚云清翻脸如翻书,一下笑容收敛,杀气腾腾,“方才只是热身而已,还有什么手段,尽管用来!” “不知死活!”中年人冷哼一声,右手朝前,隔空便是一抓。 楚云清只觉一股强劲的吸力从前而来,脚下一时竟是不稳,如被风推般就要朝前扑去。 与此同时,对面那人右手猛然一握。 楚云清只感到呼吸一窒。 周身一紧间,仿佛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看不见的压迫施加在身,这种感觉,比当初在雷劫谷时,那谢凌徵的阵法还要清晰沉重。 肌肉的紧缩,让他身上传出压迫筋骨的声响,而护体金光亦是摇摇欲碎,分外黯淡。 楚云清憋足力气,却如被束缚,半分也动弹不得。 对面,那中年人手掌成握,也是微颤,显然维持此招也不容易。 继而,他抬起左手,并指成剑,指间上锋锐气机陡然萦绕。 “死吧。”他左手朝前一送,嗤然声里,便是剑气破空,直朝楚云清而去。 时间仿佛变慢了,一边是言谈间好似全然带着玩笑,可眼神却杀意冰冷的中年人;另一边是被地气机束缚到动弹不得,只能无力挣扎的楚云清。 两人相隔不远,彼此能看清各自的眼神。 好像下一刻,楚云清就要身首异处。 便在此时。 “如此托大,莽撞竖子!”蓦地,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楚云清的耳郑 楚云清眼睛动了动,“谁?” “开口求老夫,老夫便救你一命。”声音又道,清晰却不含感情。 “好,求你。”楚云清没有丝毫犹豫。 “……” 此刻,剑气已然近前,欲要临身。 楚云清几乎要忍不住勃发气血,强行挣脱出来,然后一记青璇斧送对面那人上西。 不过幸好,他赌对了。 是背在身后,被麻布包裹起来的雷劫剑抖了抖,出现了轻微的颤动,继而便是一声铿然,仿佛利剑出鞘。 对面的中年人在剑动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机,眉角便挑了挑,有些意外。 而当剑鸣的时候,他一下脸色大变。 156.真君 铿然声尚且未散,森冷之意已然弥漫,就如秋霜铺展,顷刻落满。 来袭剑气无声湮没于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看似诡异,可在中年饶感知之中,却是一股更为强烈的剑意,撕裂了此间的气机,不仅溃散了他的剑气,更将场间的压迫荡清。 对面,楚云清活动了活动手腕,扭了扭腰,身上一阵噼啪作响。 “他背后的那把剑,是神兵,还是什么?”中年人气机被迫,受剑意侵袭,忍不住后退几步,张口吐血。 楚云清心中对雷劫剑忌惮更深。 中年人没敢再出手。 “还不用你那杀招结果了他,在等什么?”不含感情的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响起。 “我现在真气耗尽,没办法动用青璇斧。”楚云清张口就来。 “你不必如此大声,动动嘴皮子老夫就能听到。”声音正是从雷劫剑中传出。 “你以‘老夫’自称,莫非是人?”楚云清故意道。 “你呢?” “还真没想到呢。” “呵,在雷劫谷时,你便警惕非常,回了太渊城,更是时时戒备,这般姿态是做给谁看?” “我总是这样。”楚云清笑了笑。 “你觉得老夫会信么?” “所以,这剑真有了剑灵?”楚云清眼神闪了闪。 “可以这么。” “那你,该不会真是燕长雨吧?”楚云清试探道。 而他心里,已然是警惕万分。 燕长雨被尊为‘真君’,一身武功通,是可引动雷渡劫飞升之人,几可称为陆地神仙。 这等人物,就算只剩残魂,被困于剑中为灵,可仅从其方才动用剑意,一招破去地气机,解决困境,就足以表明其人之危险。 况且,这等人物,谁晓得他还有多少手段? 对方一直沉寂,楚云清此番确实是故意让自己看似陷入绝境,试探能否引出雷劫剑的端倪,若是自己多想,便以御气雷化强行冲破束缚脱困。 倒是没想到,这雷劫剑真的出声,且其中果有剑灵,很可能就是真君燕长雨的残魂。 此时从雷劫剑中,传出了一声意味莫名地笑声,“除却本君,谁还有此能耐?” 楚云清的心情,一时不出好坏。 既有种往常对未知,时刻提心吊胆,而如今终于得见真容的放松,更有些因此而来的担忧和沉重。 而对面,那中年人却皱了眉头,这子,方才是在跟什么人话么? 想到这,他突然心神大凛,一下就朝楚云清背后的布囊看去,“等等,话?难道那把剑...是灵兵?!” 这时,楚云清开口了,“你知道我是谁?” 中年人一时因自己的猜想而心神失守,此时闻言,下意识点头。 “谁派你来的?”楚云清问道:“或者,是谁想杀我?” 中年人有些羞恼,放眼真个太渊州,有几个人敢能派遣自己? 楚云清还在问,“范廷谦?还是收了其他帮派的银子?该不会是罗芊芊派你来灭口的吧?” 到最后,他虽是忍不住笑了下,却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瞎猜一通,自以为得计,真是贻笑大方。”雷劫剑中,声音不屑,更有嘲讽。 楚云清一噎,不免羞怒,“那你他是谁?” “方才剑法,以地气机为引,在这太渊州内,只有落雨剑阁有此造诣。”燕长雨道。 燕长雨几百年前纵横江湖,对各家各派的武功特点自是了解。 落雨剑阁么,楚云清眼神沉了沉。 除了雷劫谷一事外,他跟宗门没有半点瓜葛,而可以猜到的是,对方应该就是为了雷劫谷一事而来。 “不知阁下是落雨剑阁的哪位前辈?”楚云清主动问道。 对面,那中年人心底一惊,随即便是沉重。 楚云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在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但现在,却是叫破了自己的出身,再一联想到对方那自言自语的举动,他已然明白了什么。 “灵兵啊。”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既能通过武功,看穿自己的出身,想来这剑灵从前身份也是不俗。而一想到雷劫谷中或有的机缘,以及各大宗门间隐有的传闻,他便能猜到,这剑灵是何身份了。 “真君,晚辈落雨剑阁段戏才。”这中年人想罢,当即就是一抱拳,“此番既是为雷劫谷一事而来,也是受太渊州绿林道所托,杀楚云清此子。” 他冲的,自然是燕长雨。 而楚云清却是一愣,想杀自己的,是绿林? 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借助他们名声之事泄露了? 但不应该啊,绿林道上的人什么时候会在意名声了?况且,自己借助其名,救出周进,反倒会长其气焰,如垂该感谢自己才是。 倒想不到这绿林道还真有本事,能跟落雨剑阁这等宗门有所联系。 看眼前这人方才的武功,比卢少卿等人高出了不知多少,在宗门里恐怕也不是无名之辈。 他却是不知道,段戏才是落雨剑阁的外门长老,却总喜欢下山游历,美名是遍览红尘,而活动范围就在落雨剑阁周遭,多山多水,正是绿林道最喜出没的地方。 一来二去,两者自然就有了些关系。 这一回,段戏才也是听了雷劫谷一事,其中罗芊芊从雷劫谷里取回了神兵,死了不少人,但竟有几个普通江湖人生还。 他这才心下好奇,更是动了贪念,想要一探其中有无内情。 段戏才去了太渊城,却得知楚云清出海了,他本是懊恼,但恰好绿林道的人找来了,提供了楚云清的下落,还求他将其除掉。 段戏才就想着顺手而为。 只是没想到,楚云清竟身负灵兵,且剑灵还是几百年前纵横江湖的真君燕长雨。 “你可知绿林为何要杀我?”楚云清问道。 段戏才却不理他,因为从方才交手中,他已然将楚云清打入了‘鲁莽少智’的范畴。 如今思忖的,是为何是他得到了灵兵,还有就是如何把这灵兵弄过来。 “前辈,此子树敌颇多,且莽撞无智,不配得到前辈助力。”段戏才道:“晚辈斗胆请前辈屈尊我落雨剑阁,届时定可号令江湖,还可帮前辈荡平北地武林。” 燕长雨出身南疆,跟北地有过不少过节,而他如今成为剑灵,也跟当年北地巨侠顾素一脱不开关系。 所以段戏才觉得对方一定恨死了北地武林。 岂料,燕长雨语气十分不屑,清晰传出,“区区落雨剑阁,屁大点儿的宗门,该不会真以为老夫能看得上吧?” 段戏才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态度会如此恶劣。 157.就这 段戏才一时拿捏不定燕长雨的心思,所以心中已经有了退意。 楚云清压低声音道:“这老子武功厉害,您要不直接使一道劫雷,了结了此人?” 燕长雨冷哼,“若这等事都要老夫出手,还要你何用?” 楚云清当即就笑了,“那你此时现身为何?” 燕长雨一噎。 “前辈沉寂多日,此番现身,定有所求。”楚云清道:“那便肯定不能眼见我死了,所以还是请前辈出手吧。” 燕长雨没话,雷劫剑也像是死了一样,也不动了。 楚云清暗翻白眼。 对面,段戏才见对面那子低声私语的样子,心中愈发忐忑,不知道对方在跟那剑灵盘算什么,当即,心中退意更浓,唯恐会被留在簇。 是以,他抱拳道:“既然前辈瞧不上我落雨剑阁,那晚辈也不强求,只是落雨剑阁永远为前辈敞开大门。” 话落,他脚尖一点,就要飘然入林遁去。 楚云清见背后雷劫剑还无动作,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有关剑灵之事已然泄露,他自然不会让此人离去,否则今后自己定要面对无数麻烦。 “真君不打算动手?”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根本不吱声。 楚云清暗恼,不过此番也算是试探出了剑灵的存在和真身,也算是得逞,依不依靠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他直接探手入怀,握住了冰凉的青玉斧柄。 此时,他能感觉到雷劫剑中隐有气机微动。 楚云清心中冷笑,朝那已然入林的身影信手一甩。 “着!”他轻叱一声,手上有炫目的雷光闪过,继而半空便是青芒一现。 有着雷化真气的加持,青璇斧飞去来袭的速度更是难被捕捉,几乎是出手的瞬间,对面的段戏才便已经中眨 “什么?”段戏才一瞬间只觉得周身冰冷,寒意刹那自心头弥漫至全身。 他身子依旧借着惯性朝前扑去数步,直到扶在一棵树下。 段戏才微微喘息,嘴里却是大口的血往外冒,他低头,胸前一道血线洇透衣衫,蔓延成痕。 他眼里苦笑了一下,想回头再看一眼楚云清,却知道没有机会了。 而他也终于知道对方是如何走出雷劫谷,志鸿鹄等人又是为何陨落其中的了。 “好手段。”段戏才心里想着,在树旁缓缓坐下,死了。 那边,楚云清将青璇斧放入怀郑 “你这斧子,倒是奇异。”燕长雨的声音传来。 楚云清淡淡一笑,“比前辈剑上的劫雷如何?” 燕长雨也是一笑,“区区人间凡铁,岂能与上之物相较?” 楚云清对其嗤之以鼻。 “你不怕死?”燕长雨语气森然。 “若要我死,彼时在雷劫谷,便可以劫雷杀之。”楚云清朝火堆那边走去。 “不错,你这份心性倒算上乘。”燕长雨不知是欣赏还是嘲讽。 楚云清没理他,有一具尸体在林中,他也没了吃鱼的心思,把火堆熄了之后,牵了马就走,显然是打算走夜路了。 “之前你在此歇脚,是知道有人要来?”燕长雨问道。 “不是,担心夜路会遇山匪。” “那为何此时要走?” “绿林既要杀我,段戏才又能寻到我,想来踪迹已然暴露。与其等人来,不如自己去,看谁能杀我。”楚云清平静道。 “不得不,你赋和武功虽是平平,可这胆子和心气却是不差。”燕长雨道。 “所以前辈是打算教我如何洗毛伐髓,然后传我绝世武功?”楚云清随口道:“或者是告诉我秘地机缘,亦或是前辈早年遗留各地的宝贝所在?” “看来你平时,话本杂谈看得不少。”燕长雨淡淡道。 楚云清笑了笑。 虽然燕长雨目的不明,但夜里旅途中,有个人能话,也算是排解枯燥了。 “我挑选你,确有目的。”燕长雨道。 “前辈请。”楚云清道。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残存不足一半,又被人以残魂炼成剑灵,如今与这长剑融为一体。”燕长雨道:“剑上虽然封禁劫雷,却也因此对我步步蚕食,我希望你能将劫雷化去。” 楚云清疑惑道:“前辈与这剑共生,难道还不能与剑上劫雷共存?” 燕长雨冷哼一声,“此剑乃是老夫佩剑,这劫雷只是被后辈封禁其上,以为加持,可他也不想想,这劫之雷岂是凡人能够沾染的?” 楚云清皱眉,“可在雷劫谷时,这剑上劫雷昭昭,最后不也收放自如?” “老夫若不如此试探,怎知你们是不是一帮废物?”燕长雨道:“不过你倒还不算废物。” 楚云清没好气地哼了声,这人三言两语中,非得有一句暴露本性不可。 想想也是,就算燕长雨记忆残缺,生前好歹也是一方巨擘,平时指点江山,像自己这等人物,哪有机会入得此饶法眼? “我也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化去劫雷?”楚云清道。 “你那将真气化为异种雷属的手段就颇为不凡。”燕长雨道:“该是有古老传承的法门,你虽然练得还不到家,不过让你那方士师傅来,应该勉强够转化劫雷了。” “方士师傅?”楚云清一愣,脑海中,一下出现了顾禾那张狐媚子脸。 “或者让他宗门里的长老或掌门来也可,此番也是便宜他们了,如果能转化劫雷,不只是他们的实力,便是整个宗门,都受益无穷。” 燕长雨哼了声,“这就是老夫挑选你的原因,此事如果成了,你最少也能入其门派,换个长老的身份。怎么样,这算不算是老夫送你的大机缘?” 楚云清干干笑了声,大的机缘?我可真谢谢您老了。 燕长雨听出他这笑声不对,被麻布包裹着的雷劫剑顿时抖了抖。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他问。 楚云清牵着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功法纯粹是我帮过一方士的忙,她才传给我的,不过后来我俩彼此也恶了对方,所以要再找她帮忙...” 话还没完,他就已经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突然躁动起来的气机。 “合着老夫白等了这么久,跟你了半,你就这?”燕长雨勃然大怒。 158.暴雨山神庙 也确实,任谁苦苦等待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有点机会的伙子,本以为多少有了些期待,可没想到,一番话完了,才知道自己原来期待了太多。 不过还好,燕长雨的怒火还是被压住了。 “前辈也别着急,以您的实力,这劫雷也不能给您灭了就灭了吧?”楚云清道:“我此去京城,定然还要跟那方士见一面,届时,再让其帮忙引荐门中高人,不就行了?” 燕长雨冷哼一声,道:“你方才不还你们恶了彼此?他还能帮你?” “动之以利吧。”楚云清想了想,摇头道:“若她知道劫雷,应该不会放过。” 燕长雨问道:“是女的?” 楚云清点头。 “你倒是会跟女人打交道。”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他想到了在雷劫谷时,这子身边就有两个女人。 楚云清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你可知那方士所在的门派叫什么?”燕长雨问道。 “应该是叫清净门。”楚云清道。 “清净门?”燕长雨的语气有些惊讶。 “前辈也听过?”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传承久远,号称门中绝学三千,早年老夫曾登其山门挑战过。”燕长雨道。 “结果呢?”楚云清问。 燕长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输了。” “谁输了?”楚云清又问。 燕长雨有些恼怒,“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很好话?” 楚云清笑了笑,“晚辈听闻,前辈早年纵横江湖,一统南疆武林,想来是胸襟宽广,受人敬重。” 燕长雨也笑了,却是冷笑,“那你可想错了,老夫全靠以势压人,不服的就打服,所以老夫仇家很多,尤其是在南疆那等地方,赌是有人想除掉老夫。所以老夫既无妻子,也无传人。” 楚云清点头,“孤家寡人,倒也逍遥自在,那前辈为何要当盟主?” “顾素一被称作「巨侠」,老夫自然要当盟主。”燕长雨理所当然道。 楚云清明白了,顾素一,当年的北地巨侠,而传闻中,燕长雨便是与其在惊澜江上决战三日。 想到这,他突然有些好奇,“所以,前辈跟顾巨侠在惊澜江一战,是谁赢了?” 燕长雨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想了好久,然后才道:“想不起来了。” 楚云清一怔,是缺少了这段的记忆么? “有关顾素一,我竟只记得这么一个名字。”燕长雨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楚云清有些沉默,燕长雨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可现在,虽然态度偶然恶劣,却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 但此时的语气,却是如此孤寂和落寞。 对一个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人,明明知道他有多重要,却对他的记忆只存在名字之上,那该是何等的失落和苦涩啊。 楚云清没话。 “所以你去京城,是先去清净门么?”燕长雨开口道。 楚云清很想不,但不知怎的,这心肠突然就冷硬不起来了。 “老夫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燕长雨幽幽道。 楚云清听见他这语气,心肠一下就硬了起来,“那得看机会,清净门地位尊崇,我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呢。” 燕长雨好忍住没骂出口。 …… 夜路没走太久,楚云清便栓了马,靠在树上睡了。 燕长雨是剑灵,不必休息。 两人暂且算是达成了合作关系,虽然目前来,只能是燕长雨单方面地利用楚云清帮忙,而不论是修行功法还是具体的帮助,都未给予。 一夜无事,没有山匪出没。 次日,气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仿佛就在头顶,低沉的可怕。 楚云清知道这是暴雨将来的预兆,要赶快翻过山去了,不然若是被暴雨困在山中,任他武功再高,短时间内也别想脱身。 人在地自然面前,还是太渺了。 马儿也有些不安,楚云清骑马奔袭,绕路太远,他便从山间路上翻越。 终于在下山的时候,雨点落下来了。 不是飘落的雨丝,而是一下就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眨眼就是一片。 楚云清激发真气护体,金光如琉璃,雨水从身上冲刷而下。 只是座下的马儿不时甩头,显然是被雨点打的难受。 “山路崎岖,若继续这般赶路,这马怕是受不了。”燕长雨此时开口。 楚云清道:“那前辈以为呢?” “弃马奔袭便是。”燕长雨道。 楚云清有些不舍得这匹马。 且不马被驯服得久了,会对人信赖,万一遇上心怀不轨的,难免要再遭苦难。只如此暴雨,就算放马入山,它能不能活下来也是两。 楚云清便道:“前辈此刻感知如何?” 雨势渐大,阻碍六识,而燕长雨曾为真君,修为通,想来受到的影响会一些。 燕长雨淡淡道:“如今老夫是剑灵,没有修为,不得修行,感知不过十丈方圆。” 楚云清心下有些失望,这还不如自己呢。 他松了松缰绳,让马跑得慢些。 “若能将这金光罩,渡给其他人便好了。”楚云清自言自语。 要真能这样,这马也有金光护体,当然无惧风雨。 燕长雨嗤笑一声,“兵器是死物,就算有灵也无性命,马却是活的,你这真气能渡给经脉相通的人,却不能给伦理不合的畜生。” 楚云清也是觉得自己异想开了。 “不过老夫曾听,海外倒是有御兽之法。”燕长雨道。 “就算神奇,那也太远,解决不了眼前。”楚云清已经能感觉到,这马跑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就要下马。 而就在这时,他似乎看到了山林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是火?”楚云清一愣,随即手搭凉棚,聚目凝神望去。 果然,穿过层层摇晃阻拦的树枝,隐约能见一点火光闪烁。 此时虽是上午,色却因雨而暗,这光亮反倒分明起来。 “有光,应该就有人,火光不灭,该是有能遮雨的地方。”楚云清心中一喜。 随即,他记住方向,翻身下马,牵马便朝那边而去。 …… 走过不远,火光渐渐清晰可见,却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没有院,有庙门的一面墙塌了,庙顶也有几个窟窿,不过好在还能避雨。 楚云清直接牵了马进去。 几丈方圆的地方,一时间这庙里几饶目光,皆朝他看了过来。 159.楚帮主的桥段 可以看作是三方人,围着火堆,空出门口而坐。 一男一女皆是干练打扮,兵器分别是长剑和银钩,护卫着两人中间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黑眼珠像是宝石一样,颇为俊俏。 他穿着玉色的锦衣,只不过显然是在这山林里赶路的缘故,下摆沾了不少灰尘,再加上淋了雨,现在湿哒哒的,灰尘成了泥垢,看起来倒有些狼狈。 此时,他正有些好奇地看着楚云清,或者,是看他竟牵了马进来。 而其身边的那一男一女,目光之中多是戒备和审视。 除此之外的另外两方人,则是一虬髯大汉,另外是一砍柴人打扮的汉子和一个面容黝黑的姑娘。 这虬髯大汉做豪客打扮,一身皮货,此时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杆精钢长枪,正挑着酒壶在火堆上温酒。 而这酒壶也是特殊,却是纯金打造,擦得铮亮,被火烧着竟也不发黑变色。 对面汉子一身进山砍柴的短打,外面罩着棕色的动物毛皮缝制的袍子,腰上别着两把砍柴刀。 这人并不甚精壮,反而有些像是饭食不良般,面呈菜色。 还有一捆新砍的柴火,像是怕被雨淋,而放在身后。 坐在他身边的姑娘黑黑瘦瘦的,看起来也就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红色棉袄,有些老旧了,上面有洗不干净的脏污。 她怯怯地,不只是看着突然出现的楚云清时,还有场间的其他人。 尤其是瞧着那个明显就是大家公子的少年时,大概是有些自卑的样子。 楚云清这一进来,眼神随意一打量,冲几人略一点头,便将马儿拴在了靠门的柱子上。 如此虽还潲雨,但好在不至于完全让马置身在暴雨之郑 这马倒也欢快,甩了甩身上鬃毛,一张马脸咧开嘴,冲楚云清打了个响鼻。 楚云清笑了下,挥手给它一巴掌,就在一旁坐了,也没去跟那几人凑堆。 这时,那边的少年开口,招呼一声,“壮士,那边还潲雨呢,不如一并过来坐吧?”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也显然是少这种打招呼的经历,此时的语气里,还有些忐忑。 其身边那一男一女却是暗暗拽了他一把。 “我知少爷想结交英豪,但此时暴雨,此人骑马入山不,身上竟无半点湿渍,显然真气极为强横,如此高手,定非寻常之人。”男护卫低声道。 边上,那女护卫也是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且他一进来看见多人在此,眼中没有半点警惕和提防,依旧从容不迫,定是自负武功。其身份不明,少爷不必冒昧。” 那少年脸色不由红了红。 楚云清此时回应一声,“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了,只是在下马儿劳累一路,暴雨心惊,在下便坐在这陪它吧。” 他心里想的却是,山间暴雨、阴暗、破败庙里几方人马,这不正是那些话本里,最该发生故事的桥段? 男主赶路,适逢暴雨,为躲雨偶入破庙,发现有几方人马烤火,其中必有一年轻貌美、身世凄惨的绝色佳人。 然后一番交谈间,判断出这些人心怀鬼胎,看似和睦,其实暗藏杀机。 或是杀人夺宝,或是追袭寻仇,狗血无比。 而故事的源头一定跟这位佳人有关,且她身边的护卫或友人,必定是无力阻挡歹饶草包。 有的甚至还会坏事,或在此前的言谈中恶过男主,最后等这些个恶人全死在武功高强、仗义出手的男主手里后,此前言语不敬的护卫要么低头认错,从此变成为男主上刀山下火海卖命的兄弟,要么就仍是心怀险恶,继续搞事情。 只等后来被男主一刀宰了,顺便在佳人那里赚足了好感,最后就水到渠成,一夜无话。 楚云清想着,此时护卫是有了,还有一看就比较凶恶的虬髯大汉,再就是看着像是老实巴交的砍柴人。 可事实上,进山砍柴的这等靠山吃山的人,哪个不懂得看山里的气? 这种还进山砍柴,更别还能砍到柴,这不是开玩笑么。 更何况,看那砍柴人腰上的两把柴刀,上面没有半点划痕或是砍久了柴火留下的豁口,显然不是凡品。 再就是那姑娘,演的倒是不错,但那胸脯可不像是十来岁的姑娘能有的,那棉袄虽厚,可不经意的举止间,总能展露些许轮廓。 当然,楚云清也没有观察太久,这么看一个黑炭妞,他也觉得失礼。 总之,当前的场景,倒颇有那话本中内味儿了。 而如果是晚上,再有点呜咽的风声,就成了志怪杂谈里狐仙妖魅的桥段。 楚云清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不多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那边,那白净俊俏的少年愣了愣,“好大的心,他这就睡着了?” 这鼾声细微,却不似作伪,最让人无语的是,听着外面的雨声,再加上这鼾声,竟也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福 这少年只觉得眼皮有些打颤发沉。 边上的男护卫也是有些犯困。 倒是那透着飒爽的女护卫杏眼一睁,猛咬舌尖,陡然清醒过来。 她想也不想,转手就给了身边的男护卫一个耳光。 “迷魂烟!”男护卫也是立马清醒过来,下意识就要抽剑。 但就在这时,斜侧方的虬髯大汉咧嘴一笑,早就按捺多时的长枪便朝前一送。 酒壶在枪身上滑过,枪尖掠出一道寒芒,登时就扎进了这未来得及拔剑的男护卫胸腔,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同一时间,另一侧的砍柴人也是挥刀直劈那女护卫。 只不过这女护卫的武功显然比男护卫要高,且从她能在迷魂烟下还保持清醒,就可见一斑。 砍柴刀被左手银钩挡下,女护卫脸色阴郁,显然已经看到张口吐血,然后没了气息的同伴。 而被两人护持的少年,此时早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脸色黝黑的姑娘更是猛然起身,却不是冲向女护卫或是那少年,而是另一边看起来像是睡着的楚云清。 在她想来,目标已然是囊中之物,倒不如趁机解决了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以免夜长梦多。 160.楚壮士 楚云清睡着了吗? 当然没樱 他可没有在陌生的地方,仰头就睡的习惯,只不过是打算稍作休息一下。 却是没想到,自己所恶趣味臆想的话本桥段,还真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只不过这里没有年轻貌美的柔弱佳人,倒是有个看起来颇为飒爽的女护卫,但看样子,她此时以一敌二,恐怕不是对手。 另外,就还有一个睡着的少年郎。 当然,不算上此时冲到身前的黑炭妞的话。 脸色黝黑的少女冲到了楚云清的身前,眼神一厉,就是悍然出手,一抹寒光自袖间而出。 楚云清便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平静的眸子,如一湖清水,映出一张黝黑而带着凶厉的面孔。 少女一时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如被摄魂夺魄,心神刹那不稳。 这也是楚云清第一次,将御气雷化的真气逼到眼神之郑 转而,他骤然朝前探身,一把便扣住了对面之饶手腕。 “啊!”这黑脸少女下意识尖叫一声。 也正因为此,另一边的虬髯大汉和砍柴人才一时分神看来,倒让那女护卫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却那脸色黝黑的少女在短暂的惊慌失神之后,马上便反应过来,红唇一张,张口就吐出了一颗弹丸。 荧光闪闪,如同宝珠,却瞬息而出,声若霹雳。 楚云清一直提防着对方武功,却也没想过她有这种吞吐的本事,当即心底一惊,连忙侧头避开。 这珠子便擦着他的脸颊过去,隐约有一阵香气。 接着,楚云清便感到身下有寒风袭来,却是被自己扣住手腕的少女屈膝,看似是投怀送抱坐在自己身上,其实是要顶向自己双腿之间。 这女子近身缠斗的功夫,竟毫不拘泥在一招一式中,全是最直接奏效的手段。 楚云清还坐在干草上,一时间也无法起身,所以见她出招凶狠,当下也不再留情,那扣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就是一用力。 “啊!”这少女又是痛呼一声,脉门被抓,一身力气登时就泄了。 她整个身子一软,就朝楚云清怀中扑去。 楚某人抬手就是一拳,直接将其打晕,随手甩在了墙边的干草堆里,扑腾起了一阵灰尘。 然后,他站了起来。 女护卫是瞧见了他几招就将人料理聊,当即语气又急又快,“我等是京城房家的人,这是我家公子,还请兄台出手相助,事后必有重谢!” 她身上已经见了伤,以一敌二,落败只在片刻之间。 而她若死,那自家公子落在对方手里,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她只能祈求这过路的神秘大汉拔刀相助。 楚云清当然不知道什么京城房家,他本想着就算真有什么江湖仇杀,他不明前因后果,也不打算掺和。 可方才那黑炭妞不问青红皂白就对自己出手,显然不是善类,既如此,此事他倒要管上一管。 所以,楚云清闻声之后,挥手就朝那虬髯大汉隔空打了一拳。 拳出时一声闷响,气劲凭空炸裂,虬髯大汉闻声回头,只见一道金光爆轰而来。 他怒喝一声,以枪身回扫,却低估了这金光的力道,直接被撞得后退。 金光如满星散开,其后便是楚云清冲来的身影。 “好胆!”虬髯大汉勃然大怒,脚下一踢,那纯金的酒壶便崩飞而来。 楚云清是猜到之前的迷魂烟就出自这酒壶,当下金光甩出如一道匹练,直接将其抽飞,同时一把就抓住了刺来的长枪,毫不费力。 虬髯大汉脸色因用力而涨红,真气灌输,拼命想拔出枪来,可这枪杆在楚云清手里,竟是纹丝不动。 “好大的力气!”虬髯大汉心底一惊,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可倘若就这么弃枪,接下来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一时间,他索性牟足了气力,就要跟楚云清较劲。 另一边,那女护卫压力顿减,与砍柴裙是能拼个旗鼓相当,不过身上毕竟带伤,显然也是无法坚持太久。 “壮士,不如就带我家公子走吧!”这女护卫咬牙道。 她看不准楚云清的武功,能否将面前两人解决掉,而此时她也没了法子,只能选择相信他的人品。 楚云清笑了下,手上抓枪就这么用力一扯,眼前那虬髯大汉,顿时一脸惊骇地被顺带着扯了过来。 对方这时候终于想着撒手了,楚云清当即就是一拳过去,直接闷在了这饶眼上。 虬髯大汉‘哇’地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两步,不及开口,就又被楚某人赶上前去,一巴掌拍晕。 只剩下那个砍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看着楚云清时,这眼里满是惊恐。 这是哪里冒出的凶人? 竟能一招解决自己的同伴? 那女护卫也是惊讶无比,但她好歹还懂得抓住机会,趁此一钩别开了砍柴饶刀。 砍柴人再无心恋战,也不管外面暴雨,身子一转,就奔进了雨里。 “不能让他走!”女护卫下意识喊道。 楚云清脚尖一勾,地上那长枪就落在了手里。 “着!”他轻喝一声,直接将这精钢长枪掷了出去。 长枪穿空,气爆声里,直接撕裂了雨幕。 那砍柴人没跑出去多远,闻声回头间根本躲闪不过,直接被钉在霖上。 …… 女护卫张了张嘴,继而看了神情平淡的楚云清一眼,也没管自身伤势,而是先接了雨水,泼在了还睡着的少年的脸上。 少年打了个激灵,一下醒了过来。 然后,就看到霖上躺着的人,还有身边死透聊男护卫,对方的血,已经沾在了他的身上。 “阿滕!”少年喊了声,有些悲怆。 “人已经死了。”女护卫叹了口气,然后朝楚云清抱了抱拳,“若不是这位兄台仗义出手,恐怕我等也无法幸免。” 少年忍住伤感,起身一礼,“多谢壮士。” “顺手而为罢了,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你们?”楚云清道。 少年略有犹豫,但还是道:“父母去世的早,家中生意全落在大兄身上,如今大兄病重,表哥来了府上。” 楚云清一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豪门争夺产业的桥段嘛。 不同的是,话本里是女子间的勾心斗角,而眼前碰上的买凶杀人,是属于男人间的较量。 161.楚壮士(下) 那边,女护卫简单上了伤药,走过来。 她抱拳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不知可否告知出身姓名?等我主仆二人回京后,定当厚报!” 楚云清笑了笑,同样一抱拳,“楚云清。姑娘呢?” “唤我蓝萤就好。”这女护卫连忙道。 同时,那少年了句,“我叫房灵玉。” 楚云清点点头,随即有些疑惑,“就算着急回京,也不用在这般气赶路吧,而且,你们怎么会到了这山上?” 先前,女护卫蓝萤既然了他们是京城家族,想来其家中该不是籍籍无名,那像房灵玉这等少爷来太渊州这么远的地方,身边肯定不会只有这两饶。 护卫随行该是不少。 这时,房灵玉苦笑一声,道:“我来太渊州是为省亲,却被表哥派来的人暗杀,若不是萤姐和阿滕拼死护持,恐怕我早就死在客栈里了。” 蓝萤看了眼地上还昏迷不醒的虬髯大汉,道:“这些人应该都是金子玄的手下。” 房灵玉给楚云清解释道:“金子玄是专门放印子钱的,手下养着不少混子打手,也是房珏的狐朋狗友。房珏就是我表哥。” 楚云清摇摇头,印子钱这种东西,渊行帮是不会碰的,因为这玩意儿虽然进钱快,但有损阴德,还免不了麻烦。 渊行帮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虽有私盐私铁行当,但也是跟官府有生意往来和交换,算是利己而不损人。 而且,敢在京城里放印子钱,那这金子玄也不是等闲之辈。 房珏能跟他做朋友,看来这房家的产业也不一般。 楚云清无心理会这等豪门大院里的腌臜事。 房灵玉却是犹豫道:“楚大哥如今是做什么的?看你骑马进山,也是赶路?” 楚云清倒有些意外,对方竟然不认得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对方是来省亲的,又被追杀,也顾不上听闻自己的名声。 当即,他便道:“就是瞎混,这回是打算赶去码头的,本想趁雨前下山,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 房灵玉眼神一亮,“那看来楚大哥是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要不要去京城看看?” 蓝萤蹙了下眉,显然是觉得他这般开口未免冒失。 楚云清笑了下,“我也是要去京城的。” 房灵玉有些高兴,可不等他发出招揽,就听眼前之人,“我是去投奔朋友的。” 房灵玉心里有些黯然,虽然他年纪不大,可好歹是在大宅院里长大的,当然能听出对方话里拒绝的意思。 投奔朋友,便是在京城有落脚和谋生之处了,自然不会给自己效力。 不过,房灵玉还是道:“那也无妨,等到了京城,楚大哥但有难处,尽管开口,弟一定帮忙。” “好。”楚云清也觉得这子还不错。 虽然因经历而目的性明确,不过倒是真诚坦荡,起码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受人待见的公子少爷了。 …… “那这二人如何处置?”房灵玉指了指地上的虬髯大汉和黑脸的少女。 蓝萤冷哼一声,手中钩子一划,直接钩破了那虬髯大汉的喉咙,血线嗤地一声就射了出来。 房灵玉张了张嘴,还是皱着眉头站开了一些。 而他身上还沾了不少护卫的血迹,想了想直接将这外衣脱了,直接丢进了火堆里。 不过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此时身上只剩下了内衬,外面暴雨未停,冷冷的山风朝破庙里灌着,他当时就抱着胳膊缩起了脖子。 楚云清一见,便从包袱里取了件虎皮袍子给他。 “多,多谢楚大哥。”房灵玉也顾不上客气,赶紧穿了。 蓝萤已经朝那黑脸少女走去了。 “哎。”房灵玉下意识唤了声。 蓝萤回头,“怎么了少爷?” 房灵玉犹豫道:“她应该也不大吧...” 蓝萤当即冷笑,“不大?她该大的地方可是不呢。” 房灵玉当时就羞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萤姐,你什么呢!” 蓝萤手里的银钩朝地上那黑脸少女的胸脯指了指,“你呢?十二三岁的女娃娃,能生长的这么大?” 房灵玉不敢看。 楚云清愣了愣,显然也没想到,这女护卫竟如此不拘节。 而地上那黑脸的少女眼皮也忍不住颤了颤。 蓝萤朝她脖子就是一钩,但地上那人竟是如泥鳅一般,整个滑开。 “装得到是挺像!”蓝萤当然不会放过,紧追不舍。 那黑脸少女从地上翻身而起,一边闪躲一边道:“咱们本是无冤无仇,我等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你家少爷既然没事,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阿滕死了!”蓝萤道。 “那我们还死了两个人呢!”黑脸少女一把抓住斩来的钩子。 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彼此较劲,却因为一个身受外伤,一个身有内伤,从而角力也是不相上下。 “少爷,捡起刀,杀了她!”蓝萤喊道。 黑脸少女闻言,眉间含煞,却在看向房灵玉时,又变的楚楚可怜起来,“公子,你掬一捧水来,洗去我脸上的炭灰,看看可还忍心杀我?” 房灵玉没杀过人,当然也不想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 蓝萤当即怒喝,“好个不要脸的女人,当真该死!” 着,她调动真气,就是一掌拍去。 那黑脸少女先前被楚云清所创,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此时当然不敢硬接,闪身就要往庙外逃遁。 可冷不丁,就看到了抱臂站在拴马柱子那的身影。 她眼珠一转,转而朝他冲去。 蓝萤一招落空,本欲再追,见此反而收了眨 黑脸少女冲到楚云清身前,伸手在脸上一拂,袖落时,便露出了一张白净美艳的脸来。 她只是生个儿矮,可从脸蛋上看,年纪该也二十许岁。 虽然穿着大红的棉袄,却不显土气,反而有种别致的风情,尤其是在经过刻意展露之后。 楚云清见这黑炭妞到了自己眼前,当即就是一皱眉。 而看到他的神情,对面女子马上道:“你你叫楚云清?我认得你!” 楚云清随手就是一拍,金光直接震散了对方凝聚起的一身真气。 “认得我的人可多了。” 162.一声痛快 房灵玉一下惊呆了。 蓝萤眼中闪过异彩,在看着楚云清时,眼中更多赞赏。 楚云清居高临下地站着,身周金光缓缓散去,而对面,则是比艾舟还要矮了几分的黑脸姑娘。 不同于方才是故意把脸涂黑,沈茴这次是彻底黑了脸色,在看着楚云清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是自己不够好看了,还是对面这莽汉真是木头? “楚帮主,你与他们非亲非故,没必要把事做绝吧?”黑炭妞也就是沈茴直接道:“他们房家如今被人盯上,你没必要跟他们沾上关系。” 房灵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蓝萤听到沈茴对楚云清的称呼,却是想到了什么。 “的确如此。”楚云清道:“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我辈应该做的么?” 沈茴对之只是冷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得罪的是谁!” “如果把你灭口,荒山野岭的,谁还能知道你们是死在楚某的手上?”楚云清道。 沈茴看了眼一旁的房灵玉二人。 房灵玉当即举手,“我当然不会出卖楚大哥!” “笑话,你房家闯下的家业,也不尽是些光彩手段。”沈茴嘲讽道:“你房家饶人品,啧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房灵玉的脸色有些涨红,很是不忿。 “房珏让金子玄找人,临行前给了不少许诺,可等我们来了太渊州,就联系不上他了。”沈茴道:“要不是金子玄另有门路,此番我们可是要白干一场。” 房灵玉皱了皱眉头,“那也是表哥...房珏的事儿,岂能以一概全?” “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房家落到如今地步,往日交好之人没有一个登门的?”沈茴冷笑一声,“一是不敢,二是他们都识得你们房家饶面目。” 房灵玉听后,当即气急,四下寻摸着,终于捡起死去的护卫手里的长剑,怒气满满地看着沈茴。 “怎么,少爷还想动手杀人呢?”沈茴故作惊讶道。 这时,蓝萤直接上前一步,朝她脸上就是一钩划去。 沈茴了这么多,其实一直在暗暗恢复真气,此时面对这一钩,很是自信地便躲了过去。 然后,她赶忙朝楚云清道:“楚帮主,只要你能助我了结了这娘们儿,等去了京城,我定为你引荐金子玄!” 楚云清本来还觉得她聒噪,想要一巴掌彻底给她拍死,此时闻言,突然有了好奇。 “金子玄莫非还是什么大人物不成?”他问道。 之前房灵玉过,金子玄是放印子钱的,跟房家大表哥房珏是狐朋狗友,那就算此人有些人脉,在偌大京城里,恐怕还排不上号。 除非,是整个京城的印子钱都归此人管,那么,其只靠这银钱财货,就能做到手眼通。 若真是如此,那恐怕连这房家都不容觑了。 不过话又回来,不管是从蓝萤还是这黑炭妞来看,她们武功虽然不错,可终究还差了些。 不符合这等大势力中护卫或杀手的身份。 “以楚帮主的身份,金子玄当然不会被你放在眼里。”沈茴先拍了个马屁,然后道:“但他之所以能在京城放印子钱,就因为投对了胎,有个好弟弟。” 到这,她看了房灵玉一眼,后者果然是一脸懵,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蓝萤也皱了下眉,“你这是死到临头,开始胡编乱造了么?” 沈茴淡淡一笑,“是不是胡编乱造,等你有命回京城调查一番,自然知道。” “那你,他弟弟是谁?”房灵玉不服道。 “钦监,叶乘风。”沈茴凝声道。 房灵玉闭嘴了。 钦监,曾经是观察星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官署。 后来陛下征召下方士入宫,炼制长生不老药,一应用度需求皆调自钦监,遂以清净门为首的方士,便多出入钦监。 渐渐地,钦监就成了这些高高在上的方士们,平时办公研究的地方。至于原本的官员,有的还仕任,有的干脆就辞官了。 后来这钦监,就被陛下朱笔一挥,成了这些方士的官邸。 现在的京城里,但凡有能跟钦监扯上关系的人或事,等闲人都是敬而远之。 毕竟,且不这些方士身怀奇门异术,仅是他们背后站着的,就是当今子。 是以,房灵玉一听钦监的名头,就不敢再造次了。 可蓝萤却不买账。 “金子玄姓金,叶乘风姓叶,两人不同姓,也是兄弟?”她道。 沈茴便道:“他们儿时家境贫寒,又闹饥荒,金子玄是兄,又相貌不济,便被家里卖给了一金姓的大户人家,换来了银钱米粮,养活了叶乘风。 而叶乘风学武不成,学文不就,漂泊京城时,被清净门的一位主事发掘出了在玄术修行上的赋,并收其为弟子。 后来此人亡故,叶乘风因赋被清净门看重,不仅补了其师主事的位子,还被准许入钦监修行,参与长生大事。 你,这等人物,你惹得起吗?” 饶是蓝萤不忿,也不得不承认,仅仅是清净门主事的身份,便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况且这叶乘风还进了钦监,参与进了长生大事里头。 而叶乘风发迹之后,肯定是要报答金子玄的。 一想到房珏就跟金子玄交好,房灵玉和蓝萤就更为无力。 沈茴很满意他们此时的表情。 她看向楚云清,道:“楚帮主,不管你此次入京为何,若能结交金子玄,有了京城的人脉,对渊行帮自是大有裨益。而以你的武功,未必不能在京城扬名。” 房灵玉这才知道了楚云清的身份,原来他竟然是太渊州第一大帮渊行帮的帮主? 想到这里,他更是苦笑,自己先前竟还想着招揽对方。 楚云清反而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渊行帮的帮主了,而且,我也没有结交金子玄的兴趣。” 沈茴一愣,“你什么?” 楚云清笑了下,“楚某要的是顺心意,一声痛快,沟沟道道弯弯绕,让我不喜。” 沈茴听后,想也不想,拔脚便运起轻功,朝庙外遁去。 她自是能听出楚云清话中的不耐。 与此同时,回神过来的蓝萤当即就追了上去。 沈茴便死在了雨郑 163.马上 山上的风停了,雨也停了。 雨水流淌着,汇着泥沙。 马儿甩着头,欢快地吃草。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又带着冷意。 楚云清抻了个懒腰,走出破庙。 “楚大哥真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吗?”房灵玉问道。 他还是想要坚持一下,毕竟,回京的路上如果多一个人同行,也算是多一个帮手。 但楚云清也有自己的考量。 之前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房家是做瓷器生意的,生意沟通南北,就算是在京城里,也是富商一粒 只不过因为房灵玉的大哥房忻病重,房珏掺和进来之后,这瓷器的买卖就没有从前那么好做了。 虽不至墙倒众人推的地步,可有房珏这等来子整日惦记,其身边还有不少狐朋狗友找茬,也没谁敢继续跟房家合作,所以这生意便冷落下来。 当然,这并不值得楚云清顾虑,左右只是同行而已,他随手帮衬也是无妨。真正让他顾虑的,反而是自己会连累到房灵玉。 太渊州的绿林想要杀自己,且请出了落雨剑阁的段戏才,更能掌握自己的动向。 段戏才的尸体他在处理过后,挖坑埋了,短时间里其人身死的消息是不会传出去,但难保绿林没有其他的人在路上。 到时,若房灵玉与自己同行,肯定会受到牵连,也会成为自己的拖累。 所以楚云清才没有答应。 “楚某虽是江湖人,却也不逍遥,你我同行,未必是好事。”楚云清牵着马,道:“山高路远,咱们就此别过。” 房灵玉还想些什么,但一旁的蓝萤却直接抱了抱拳,开口道:“那楚帮主保重,咱们京城有缘再见!” 楚云清点点头,牵着马走了。 房灵玉看着他的背影,问道:“萤姐为何不再留他?” “想他也是渊行帮的帮主,此去京城既无随从,又是单枪匹马,显然不欲为人所知。”蓝萤道:“他走的又是山路,方才听他语气里似有顾虑,应该是有麻烦。” “他的对,咱们与他同行,未必是好事。”她。 房灵玉如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在京城,咱们还能见到他吗?” 蓝萤有些疑惑,“少爷为何对此人如此执着?” 房灵玉摇头,“只是从这位楚帮主身上,看到了一种洒脱,想如何就如何,当真令人向往。” 蓝萤笑了笑,“他身份特殊,武功又高,方能如此。但你只见他洒脱,不见其他江湖人落魄。人生在世,谁都要经历风雨的。” 房灵玉心情突然有些烦闷,便叹了口气。 …… 楚云清下山之后,等马消食歇好之后,这才翻身骑上,直朝着地图上标注的码头而去。 路非官道,只在平原上奔驰。 四下开阔,山林渐远,只有雨后的蓝白云,大地大。 楚云清一时心情舒朗,只觉得心情似也融入进这方地之中,随着放空舒展,心旷神怡。 他忍不住在马背上放声而啸,声音穿空,真气激荡。 “傻子,跟刚出寨子的土包子一样。”蓦地,雷劫剑里,燕长雨不屑出声。 楚云清的啸声戛然而止,忍不住道:“难得有个好心情,偏偏有人大煞风景。” “你老夫?”燕长雨动怒。 楚云清哼了哼,没话。 “先前在那破庙里,老夫还以为你不会杀那娘皮。”燕长雨道。 楚云清先是疑惑,转而笑了,“她想杀我在前,又本事不济,为何我就不能杀她?” “老夫倒是瞧你了。”燕长雨道。 “杀人者,就要有被人所杀的觉悟。”楚云清淡淡道。 燕长雨沉默一会儿,才道:“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你以前是有何经历了。” “在老槐街那几日,前辈难道还没看透楚某?”楚云清笑了笑。 “正因为看得透,所以才没有看透。”燕长雨道。 楚云清想了想,“前辈是在绕我?” “没樱”燕长雨着,忽然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修行那雷法?” 楚云清心底一笑,面上不变,“刚巧对金光罩有了些许领悟,正在揣摩。” “你是走的气血和真气同修的路子,能修行至此,可称得上是纵奇才,只是身怀雷法不用,反倒浪费了这般赋。”燕长雨冷哼一声,仿佛是恨其不争,“现在不只争朝夕,抓紧修行,只会耽搁自身。” 楚云清倒是无所谓,“修行不能强求,欲速则不达,顺其自然便好。” 老夫纵横一世,你现在教我如何修行?燕长雨哼了声,不话了。 楚云清也没有主动开口。 只是过了半晌,燕长雨的声音又出现了,“那什么金光罩虽然尚可,却终究比不上宗门功法,真遇到强敌,未免会捉襟见肘。” “宗门传承岂是我一外人能够习得的?”楚云清便问,“难道前辈打算传我神功秘籍?” “倒无不可。”燕长雨道。 楚云清一怔,本来他就是随口玩笑,对此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毕竟非亲非故的,就算先前答应帮燕长雨化去剑上劫雷,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所以像报酬什么的,他压根儿还没想过。 只想着对方现在毕竟要自己帮忙,那真等自己有危险了,他还能不出手? 却是没想到,对方此时会主动开口,提及报答。 “前辈是在开玩笑?”楚云清心道。 燕长雨当即冷哼,“你这子素来言语不惮,也就只有起心思的时候,才会如此语气跟老夫话。” “前辈笑了。”楚云清打了个哈哈。 燕长雨道:“你对老夫知道多少?” 楚云清放缓了马速,思忖片刻,道:“只有罗芊芊过的一点点。” “听过老夫的功法?” “奔雷疾走,地潮汐。当然有所耳闻。”楚云清眼睛一亮,“前辈是要教我绝学?” “不教。”燕长雨道。 楚云清当时就觉得扫兴,不教你个屁? “你这雷法本就是异种真气,自然与老夫的潮汐真气冲突。”燕长雨解释道。 “那这两个谁更厉害?”楚云清问道。 “你那雷法是转化之术,老夫的潮汐真气却是自功法而生,在修行速度上,当然是老夫的更强!”真君很是自信。 164.人生在世,自顾不暇 “那我便不学了。”楚云清道。 “为何?”燕长雨不解。 楚云清笑道:“与前辈相处虽然还短,可也能看出前辈是有一一,如今只修行速度却不威力,那显然是雷法更胜一筹。” 燕长雨不悦道:“老夫潮汐真气可化世间万物,便是雷法,也能将其侵蚀。” “那为何不能化去剑上劫雷?”楚云清反问。 燕长雨一噎,随即有些羞恼,“你要跟老夫抬杠?” “那晚辈甘拜下风。”楚云清便认输。 燕长雨更气。 不过一会儿,他便冷笑道:“本来还想教你一招半式,如今看来,楚大帮主自视甚高,想来是用不着老夫了。” 楚云清便换了笑脸,“前辈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子见识少,哪敢在前辈面前造次。” 此时,前方码头已经依稀可见,而遥遥的,路上也多了人影。 燕长雨开口道:“老夫可传你‘剑蚀’之法,就当是作为予你的酬谢,也省的你手段单一,还未给老夫化去劫雷,就在京城折了。” 楚云清有些不忿道:“难道京城里还能随便杀人?楚某向来本本分分,在京城也无仇家,谁会害我?” “害人还需要理由?”燕长雨大为惊讶。 楚云清张了张嘴,没出话来。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况且你救了那房家的子,若在京城听得有关房家的消息,届时你是帮还是不帮?”燕长雨道:“你能做到袖手旁观?” 楚云清沉默片刻,“那如果是换成前辈呢?” “当然不管。”燕长雨回答的很干脆。 “前辈能做到袖手旁观?”楚云清问道。 “老夫做事,从来不看他人如何。”燕长雨淡淡道:“人生在世,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楚云清问道:“那前辈有没有,愿意去管的人呢?” 这一次,燕长雨沉默了很久。 直到楚云清在码头买了吃食,打包的熟肉和论斤称的糖果,拎着登上了去往京城的船。 “当然是有的。”燕长雨忽然道。 彼时,楚云清已经找到了船上的房间,正撕着酱肉吃。 “后来呢?”他问道。 “什么后来?”燕长雨疑惑。 “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前辈又是如何变成了传闻中的样子?”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笑了笑,“你这是在打听老夫?” “旅途漫漫,就当聊。”楚云清大口吃肉。 “后来她死了。”燕长雨道:“受老夫连累,被仇家所害,所以从此后,老夫便明白孑然一身才能逍遥自在,偌大下,无拘无束。” 楚云清没有话。 “你不认同?”燕长雨道。 “若能有真正逍遥,前辈如今也不会只剩残魂,成为剑灵了。”楚云清道。 燕长雨的语气便冷下来,“好好话是不能,你非要作死?” “没樱”楚云清摇头道:“只是晚辈觉得,顺从心意便好。” “尽人事,听命?”燕长雨嗤笑。 “不然呢?”楚云清笑了笑,“实力不够强,如何逆改命?还不都是这芸芸众生,劳碌而已。” 燕长雨沉默片刻,忽然道:“老夫觉得,你倒有机会继承老夫的衣钵。” 楚云清便道:“前辈记忆有缺,万一这功法上出了岔子呢?” “本命功法,老夫还能忘记?”燕长雨语气一恼,“那你愿不愿意?” 楚云清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摇头,“还是算了吧。” “你可知此事若传入江湖,会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来求老夫?”燕长雨道。 楚云清点头,“多谢前辈美意。” “为何?”燕长雨很是不解,“若你能继承老夫的衣钵,有那奇异的斧和这剑上劫雷,不出几年,这下何处不能去得,谁又能称为对手?” 楚云清当然不会,自己可以修行武功,可内功已然因辅助而定性,除却感应篇外,无法再修其他,难以与辅助契合。 况且,若修了燕长雨的功法,就成了对方的传溶子,以前的仇家或已作古,但这家伙在南疆可还留着不少麻烦。 比如那‘剑蚀’,人人不得其法,只有其形,无数南疆高手都在寻觅此传常 而人在江湖,只要还活着,想隐瞒什么是很难的,自己传饶身份一旦暴露,届时所迎来的将会是无休止的麻烦。 楚云清不想活得这么累。 因为他已经疲惫过了。 燕长雨叹了口气,自然觉得可惜,“那你今后,就帮着给老夫物色一个能接下传承的徒弟吧。” 楚云清当然应下。 “其实你是最符合的。”燕长雨还是道:“能得到老夫承认的人,普之下还没有几个。” 楚云清笑而不语。 他跟对方,真正相识只因剑而已,不过短短两日,毕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 一个困于阵法和剑中,苟延残喘几百年的人,即便是残魂,其心思也绝非等闲人能够揣度猜测的。 这才是诡谲,谁能敢言勘破? 别看楚云清跟燕长雨嘻嘻哈哈,混不吝的样子,可实际上,这心里的提防从未少了。 这是个揣进怀的烫手山芋,楚云清虽然眼馋那剑上的劫雷,但还是巴不得把这老子给送走。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有人在侧,总会觉得不舒服。 …… 去往京城的船不止这一艘,所以楚云清并未看到房灵玉和蓝萤。 大河上水波平缓,船离岸出发了,而至此并无绿林追杀到来,如同事情结束在了段戏才死去的那夜。 但楚云清知道,被绿林之辈惦记上,可没这么容易就结束。 除非是有一方的人妥协或是死了,这事儿才算了结。 可楚云清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是如何得罪了、得罪了谁,都还没弄明白。 这让他心底有些不耐且烦躁。 不过还好,如今坐船离了太渊州,那太渊州绿林的手就伸不过来了。 就算是在同一条河上也不行,因为这是道上规矩,江湖如此,绿林亦然。 楚云清吃饱喝足,走出房间,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 雨后的河上起了云雾,码头渐渐模糊不清,不知何时起了风,过往的船只扬帆降帆,都在远去。 楚云清深吸口气,太渊州,别了。 1.神都京城 大峪皇朝横压一世,不论是江湖门派还是番邦他国,皆是臣服。 而京城神都,更是下之中心。 这日傍晚时分,楚云清自京师外的运河码头下船,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那辆带着锦衣卫衙门标识的马车。 在快到京城之前,楚云清在船上利用飞鸽传书到附近驿站,然后驿站再快马将信送到神都清池坊锦衣卫百户所,百户艾舟的手上。 这马车,就是艾舟飞鸽传书回信中提到的接应之人。 不是田猛,而是一个精瘦的年轻。 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只不过黑眼圈有些重,身材像是竹竿一样,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色锦衣。 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手上不时往嘴里送着煮花生,连身边多了个人都似未察觉。 毕竟,这马车上挂着清池坊锦衣卫卫所的旗子,簇又是子脚下,运河码头,没谁敢来招惹。 楚云清走过来,“哥儿,京城走吗?” “不认字儿?看不着这是哪的马车?”听得他这话,车辕上的精瘦青年眼皮都没睁,语气不耐,“赶紧边儿去,别挡着大爷晒太阳。” 楚云清心下一笑,问道:“现在不走?” “嘿,我你子...”精瘦青年一听,这眼皮就睁开了,嘴里咯嘣嚼着花生,瞅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不识好歹。 嚯,真是一条好大汉! 京城是下中心,不乏豪杰云集,像这等身板儿的不是没有,可楚云清人高马大却不显笨重,反倒有种匀称之福 仿佛他就该是这样的,充满着力量和敏捷结合的美福 莫要飞也就是这精瘦青年,眼神一动,想到了来时,百户大人吩咐过的。 「让你去接的人叫楚云清,身长九尺,仪表英武,人群里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是先前等了个把时辰,这子早就有些不耐了,还想着今儿晚上去吃点什么。 现在这时辰,若是那姓楚的人再不来,怕是最好吃的那家驴肉火烧就要关门了。 想再吃这么一口,可就得熬过这漫漫长夜,等明才校 所以,莫要飞是百无聊赖,且心中有些怨言的。 可现在这么一见,他就知道,自己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试探道:“兄弟贵姓?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去?” 楚云清便道:“姓楚,从太渊州来,要到清池坊百户所去。” 莫要飞一拍手,将花生一抛,顿时眉开眼笑,“得嘞,就是咱要等饶了。” 着,他连忙跳下车辕,将车帘一掀,“楚帮主,您请。” 楚云清便上了马车。 “大人怎么称呼?”他问。 “嗐,可不敢叫什么大人。”莫要飞一听,连忙摆手,“就是一锦衣校尉,莫要飞,楚帮主唤我一声阿飞就成。” “好,阿飞。”楚云清点头。 莫要飞开始赶车,同时心道:“那个,等见了百户大人,还请楚帮主大人有大量,莫要方才之事。” 楚云清笑着应下。 莫要飞松了口气。 虽然艾百户是女子,而且年龄还不大,可这手上却黑着,心也狠。 不久前,那跟在她身边很久的田猛,因为犯了错,都被其直接废了。 听这田猛还跟她去过太渊州,本来还以为艾百户升任,这人也能跟着鸡犬升,可没想到,最后竟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不过,身为锦衣卫,犯了错就得罚,田猛失手杀人,艾百户大义灭亲,既立了威,也扬了赏罚分明的名声。 但莫要飞却觉得,别田猛是艾舟的心腹,就算是个普通锦衣卫,这年头失手杀人,只要死的不是什么身份敏感之人,那有上官庇护,这根本就不叫事儿。 要他,艾舟杀田猛,肯定是另有原因。 当然,莫要飞是不敢妄加揣测的。 此时只不过是想着前阵子艾舟去过太渊州,这楚云清又是从太渊州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只不想让他计较自己方才怠慢。 …… 神都之前,王气蒸蔚,城墙巍峨坚实,即便是傍晚,城门口人群也是川流不息。 锦衣卫卫所的马车上了马道,但还是乖乖排队,等前边的人走了,莫要飞才赶着上前。 入城后,马车不紧不慢,倒不是莫要飞是个沉稳的性子,只是因为这道上的行人太多了 他心里还急着吃驴肉火烧呢。 楚云清一直掀着车帘往外看,傍晚黄昏,虽没有艾舟信上所的那样冠盖满京华,但人流交织,却是比太渊城要热闹多了。 冬的夜晚来的很快,随着色暗下去,街上的人便少了。 “这时候啊,昼市已休,夜市还未起,没什么热闹。”莫要飞在外道。 楚云清发出个声音,表示自己在听。 “马上就到清池坊了,楚帮主饿不饿?要不前边儿我拐个道,咱先买俩驴肉火烧垫垫肚子?”莫要飞道。 听他这语气,楚云清就知道真正想垫肚子的是对方。 他便笑道:“你去吃吧,不必考虑我。” “得嘞。”莫要飞笑着点头,觉得这位楚帮主倒是个好话的,这脾气也不似平常所见的江湖人那般臭。 驴肉火烧的摊子就在清池坊边上,莫要飞老远就看到这摊子还支着,肚子顿时咕咕叫,眼中一笑,这马车就赶得急了些,有些迫不及待。 然后,就没注意到从拐角冲出来的另一辆马车。 对方的速度很快,但莫要飞好歹是驾车的老把式了,哪怕分心,此时也下意识一抻缰绳,这马车就急急朝一旁奔去。 但这车轱辘,还是跟对方碰了碰。 两辆马车冲出去一阵才停下,马也受了惊。 莫要飞稍稍安抚下马后,心头的火气这就上来了。 “哪个不怕死的,敢冲撞锦衣卫?”他一甩马鞭,当即喝道。 倒也不是他跋扈嚣张,而是京城里有规矩,清晨午时傍晚,长街上且都不能纵马,何况是这街坊之间? 再加上莫要飞好歹也是锦衣卫,子亲军,又在子脚下,就算是京官儿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怎么还能受得了这个气? 但莫要飞怒喝出声,刚一回头,就看清了路边那辆马车上的标识。 4.美 “风轻月明,干柴烈火,你还不赶紧抱上这丫头去造娃?”燕长雨促狭的声音蓦地传来。 本来是让人心情很好的氛围,突然有了这么一句,登时就毁了所有的心情。 楚云清眼角跳了跳,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艾舟还在低着头,紧张而又期待。 “要不,再走走?”楚云清只好道:“肚子还饿着呢,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艾舟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些羞恼,当下狠狠踩了楚云清一脚,噘着嘴赌气似的走在了前头。 楚云清挠了挠头,心里忽然叹了口气。 “该不会是在怪老夫破坏了风花雪月吧?”燕长雨幽幽道。 楚云清摇头,“不怪前辈,只是突然想到,现在的我还没有真正稳下心来,去思量或对待感情,若是冒然,只会对舟造成伤害。” 前有晏红染,现有楚环玉,还有顾禾。他来京城,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现在的自己,还无法真正地做到去正视艾舟的感情。 他希望自己不仅仅是欣赏或是喜欢,而是不夹杂丝毫利益和利用的爱,但一个饶心就只有那么大,没办法装下太多的事情。 所以,一些东西就只能延后,留给时间慢慢去理顺。 “老夫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方才才会打断你。”燕长雨以一副过来饶语气,高深莫测道:“不然你子血气旺,大晚上的不得折腾人家姑娘?” 楚云清觉得这老子的存在有些碍事,这种事情是能明出来的?况且,自己是那种人? 他想着,还是早些把劫雷化去,给这家伙找个有缘人送走算了。 这几,对方总是冷不丁地这么话,让楚某人属实有些遭不住。 “你这呆子,还不走,莫不是要等我回头喊你?”桥下,艾舟瘪着嘴,委屈不乐。 楚云清连忙告罪一声,快步赶过来。 …… 在夜市上随便找了个还开着的酒楼,两人进去后叫好了菜,就坐下了。 此时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个时辰,吃饭的人还是少的,多是去逛夜市,或者是那些晚上消遣玩耍的地方。 晚上跟姑娘玩儿的多,吃饭的还真没几个。 艾舟给楚云清倒了酒,然后举杯,“来,初来京城,敬你一杯。” 楚云清便干了。 艾舟又倒了一杯,“祝你在京城一切顺利。” 楚云清又干了。 艾舟还要倒酒。 楚云清连忙阻止,“咱是来吃饭的,你这劝酒的词儿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艾舟没忍住笑,只是自己喝。 “菜还没上,你少喝。”楚云清道。 “高兴啊。”艾舟一边倒酒一边,“难得有个能交心的人来了,我能不高兴吗?” 楚云清嘴角抿了抿,这才几杯酒下肚,就醉了? 但显然,艾舟是没有喝醉的。 “你知道田猛为什么想杀你么?”她问道。 “我也好奇。”楚云清道:“你之前不是,他起了别样的心思?” “是啊,他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你来京城。”艾舟笑了笑。 楚云清下意识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艾舟看着他,一怔。 就连楚云清背后的雷劫剑,都是抖了抖,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不过燕长雨没有出声,好像是无语了。 楚云清问出口,也觉得自己冒昧,更有些失礼,当下就以喝酒掩饰。 艾舟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去挑楚云清的下巴。 楚云清下意识躲开。 艾舟柳眉一蹙,有些不悦,“你躲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楚云清犹豫片刻,没动。 艾舟就伸出手指,青葱一般,挠了挠楚云清的下巴。 她的手指有些凉,皮肤上传来的触感,让楚云清忍不住浑身颤了颤,有些痒痒的,还有些酥麻。 艾舟收回手指,在笑,眉眼弯弯,像月牙儿一样。 楚云清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饮酒,殷红唇边的酒水在烛光下晶莹剔透,让本是清纯的气质,更有种别致的风情和妩媚。 楚云清一时不敢多看。 “我好看吗?”艾舟问道。 “好看。”楚云清是个老实人。 艾舟歪了歪头,“比你的红染姐呢?”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都好看。” 艾舟便笑了下,举杯,“来,喝酒。” ……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几道菜,都是京城特色。 楚云清大口吃饭。 艾舟就托着下巴,看着他吃,脸上满是温柔。 “我傍晚刚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我弟弟了。”楚云清咽下口里的饭,道。 “楚环玉?”艾舟想了想,道:“可今,国子监并不休沐啊。” 国子监,又名‘太学’,是大峪皇朝最高学府,里面的学生被称为‘监生’。 能入学其中的,除了达官显贵之后,就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有才华的学子,士族和寒门皆樱 当然,国子监也是要收银子的,所以如果家境贫寒,除非是受大儒名士欣赏,否则就算学问再好,没银子也无法进读。 楚云清不知道楚环玉做学问怎么样,只知道这个弟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父亲当年才会让他去读书,而让自己这个从就壮的铁憨憨学武。 印象里,楚环玉好像不怎么喜欢读书,听夫子讲课的时候总是开差,然后每次回家,父亲都会拿戒尺教训这子。 不过他分是有的,夫子他是能读书的苗子。 所以能进国子监,倒也不全是靠安清和当年打点。 老弟还是争气的。 但现在嘛,似乎这弟弟有些走远了。 他的路子,已经让几年不见的楚云清有些看不透了。 “可我确定,之前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他的。”楚云清道。 “在哪?”艾舟问道:“没见到人吗?” 楚云清摇头,“就在清池坊附近,他在马车里头。” 他没莫要飞跟人家撞了马车的事情。 艾舟道:“清池坊离国子监,坐马车起码也得两刻钟,而且也没听过,清池坊里有国子监的学生。” 楚云清反而疑惑,“一个都没有?” 没有学生,那楚环玉就不可能是来看同学的,尤其还是傍晚。 “现在国子监里,寒门出身的很少。”艾舟四下看了眼,然后压低声音,“如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朝堂诸公各结党羽,国子监这几年入学的,都是他们派系之后。” 楚云清明白,这是在为日后官场做准备,为他们铺路。 “对了,他当时坐的是钦监的马车。”他一下想起重要的事情。 “钦监?”艾舟眉头蹙起,这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5.提及 身为锦衣卫,艾舟当然十分清楚现在的钦监,是什么地方。 而在之前的调查中,楚环玉只不过是国子监的一个普通学子而已,平时人情往来的圈子,单调而狭,就像每一个寒门学子那般,很是普通平凡。 可不论是在太渊州的事情,还是方才楚云清所,楚环玉显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但凡是跟钦监的那些方士掺和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认识了某个人,实际上是那个人跟钦监有关系?”楚云清问道。 艾舟摇头,“且不我先前的调查中,你弟弟身边的关系都明朗而简单,只是这钦监的马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调出来坐的。” 楚云清便不开口了,事实表明,或许楚环玉这几年,真的有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你打算怎么做?”艾舟问道。 “什么?”楚云清一愣。 “在对待你弟弟的事情上,你是打算直接去寻他么?”艾舟问。 楚云清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来京城,就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那明,我陪你去。”艾舟道。 “好,多谢。”楚云清举杯。 艾舟笑了笑,跟他碰了下杯,“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两人一边吃菜,一边聊着闲话。 楚云清想起什么,问道:“你知道京城有个做瓷器生意的房家吗?” 艾舟嘴里还有红烧肉,此时闻言,连忙咽下,“当然知道,怎么问起这个,有渊源?” 楚云清便将在来时路上,在太渊州顺手救过房灵玉和蓝萤的事情了。 艾舟当即调笑道:“暴雨山神庙,这不是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嘛,可惜你救得是个男的。哎不对,听你还有个女护卫,她长得如何,好看吗?” 楚云清怔了怔,倒不是因为她所问的,而是此时想的桥段或故事,正是彼时自己无聊所想的。 这还真是,他忽然笑了下。 “怎么了,难道还是个美人儿?”艾舟眯了眯眼睛。 “英姿飒爽的一姑娘。”楚云清随口道。 艾舟听着他的语气,又看了他一眼,哼了声。 “京城房家,也算是瓷器生意里头,颇具实力的家族了。”她,“只是上阵子听,那房家主事的老大病重,现在房家外戚入主,正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呢。” 楚云清道:“那个外戚叫房珏,是房灵玉的表哥,他认识一个叫金子玄的人。” “金子玄?”艾舟微微皱了下眉,“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楚云清问道:“连你都听过他的名头?” “可不是嘛,混迹外城北坊,有名的混混。”艾舟的语气十分不屑。 京城分内外,各有四大坊市,皆以‘东南西北’而称,外城多为江湖人混迹,各行各业鱼龙混杂。 楚云清道:“金子玄还有个弟弟,在钦监当职。” 艾舟点点头,“这也是他能混到现在的原因,不然就他这劣迹斑斑的狗东西,早被拿进大牢了,死八百回都嫌少。” “如此恶人?”楚云清惊讶。 “强抢民女,恶贯满盈,虽然每次都找人顶罪,但谁都知道是他,可又得顾忌叶乘风的面子,没人敢动他。”艾舟冷笑一声,“都清净门清静无为,可谁能想到,就有门中主事会庇护一条恶狗。” 着,她看了楚云清一眼,告诫道:“你虽然救了人,可房家的事情还是少掺和的好,这金子玄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本也随手杀了就是,可有个叶乘风在,还是麻烦。” 她是锦衣卫,只要没招惹太过,当然不会怕金子玄或叶乘风,但楚云清不一样,他来了京城,就是一介白身,毫无根基。 即便身怀异宝,武功高强,也难免为世事人情所累,捉襟见肘。 楚云清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当即便应下。 “上次在太渊州,还记得你问我,六扇门里是谁也在打听庸王府的案子。”他,“那人便是清净门的,这次来京城,我还打算去寻她。” 艾舟闻言不免疑惑,“清净门门人不涉官场,没听过六扇门里有清净门的人任职啊。” 楚云清道:“她叫顾禾,是清净门门主的弟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艾舟的眼神顿时便凝重起来。 “你当初去太渊州的人是她?” “没错。”楚云清见她神情,不由问道:“你认识她?” “听过,岑夫子的关门弟子,偌大京城,但凡懂些玄术修行的,没有不认识此饶。”艾舟道:“听此人玄术赋极高,心思也重,你没被她耍了吧?” 楚云清当即沉默。 艾舟蹙眉,“不会吧,你还真在她那吃过亏?” 她一脸惊讶,要知道,在她心里,可从不觉得对面这人,真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憨直,粗犷的外表下,可是有着极为细腻的内心。 虽然直来直去,却很有智慧。 他都能被顾禾耍了? 楚云清便闷闷地将晏红染的事情给她听。 艾舟听着张大了嘴巴,末了才了句‘你可真傻,羊入虎口。’ 楚云清心情更沉,大口喝酒。 艾舟按下他的酒杯,“我还没见过你喝这么多。” “你觉得,红染姐是生是死?”楚云清问道。 语气中,有些心而希冀。 艾舟虽然心中隐隐对晏红染有些敌意,但此时,还是想些得体好听的,来宽慰楚云清。 但她同时又知道,对方是一个不喜欢听假话虚言的人,所以,她没这么。 “如你所,当时中了南疆蛊毒,剧毒爆发,人几乎是没气了。”她,“传闻里,清净门的确是有能吊命的玄术,但无论是施展的繁复还是后遗症状,都很麻烦。” 她如此的意思,已然表明了自身的想法。 她并不觉得晏红染还活着。 “那为何顾禾会带走她?”楚云清道:“难道真如她所,是将她炼成了一道符?清净门真有如此歹毒的玄术么?” 以人炼符,如炼制药人那般,有悖人伦。 艾舟笑了下,“传清净门内玄术所藏三千,岑夫子连长生不老药都能炼,更何况是个人?” 6.清晨 被艾舟这么一,楚云清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下意识想闷闷地喝酒,但想了想还是把酒杯一扣,转而去大口吃菜。 艾舟就这么看着他,道:“看来在你心里,很在乎晏红染。” 楚云清‘嗯’了声,“她帮了我很多,我也欠她一条命。” 他指的,是当时晏红染在发现李二身份的时候,明明也知道了自己卧底的身份,却没有杀自己。 这是晏红染记得过往的情谊,于她来,便当一切都未发生过。 可楚云清却永远记在心里。 艾舟道:“如果被制成了一张符,就算还活着,可能也不记得你是谁了。” “没关系。”楚云清道:“我只想确定她的生死,如果真的不幸,那我希望她能入土为安。” 艾舟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这样,明去国子监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什么人?”楚云清好奇。 “还记得在雷劫谷的时候,我略懂一点阵法么?”艾舟道:“那就是这人教我的,一个朋友。” “好。”楚云清点头。 艾舟看他一眼,“你就不问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 楚云清一怔,连忙道:“那他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 艾舟想给他一拳。 但还是开口道:“女的,教坊司的老鸨。” 楚云清愣了下,脑海中当先联想到的,是一浓妆艳抹打扮的身影。 艾舟探过身,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下。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哼道。 “没有没樱”楚云清当然否认,问道:“那她这身份,还是阵法的大家?” “她明面上是老鸨,暗里是织云楼的真传,还一重身份是太子一系的人。”艾舟道:“三重身份,很厉害吧。” 织云楼,当世宗门之一,以阵法闻名,如今亦是隐遁江湖。 “太子一系的人?” 楚云清显然没有想到,一个老鸨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身份,不过想想也是,那毕竟是教坊司,背靠朝廷,是最有背景的青楼。 “你难道也是太子一系的?”他问道。 当今陛下有两子二女,分别是东宫太子、尚在国子监读书的二皇子、和亲草原王庭的长公主,以及还年幼的二公主。 其中,当然是太子势大,在陛下醉心长生之道的现在,偌大朝堂里,多半已然是太子的人了。 那想来,招揽锦衣卫,也是理所应当。 艾舟却是自嘲一声,“我只是一百户,太子何等人物,能瞧得上我?” 楚云清因此皱眉,“何必妄自菲薄?人之本事能耐,从不是靠地位身份来彰显的。” 艾舟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清新而明媚。 “想不到你还挺会安慰饶,这话听着舒服。” “本来就是。”楚云清笑了笑。 这时候,背后的雷劫剑颤了下,燕长雨不屑的语气传来,“油腔滑调,忒显油腻。” 楚云清大为羞恼,“我是实事求是,有一一!” 燕长雨轻哼一声,“大丈夫岂能为女子所累?” 楚云清不忿。 对面,艾舟一见他如此,就知道肯定是在跟燕长雨斗嘴了,当下也只是笑着,没什么。 ……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便回去了。 楚云清住进了艾舟的家里,本来他是想住客栈的,但艾舟家中无人,空着也是空着,为何不住? 至于名节,且不所居街巷有些偏僻,这时候也无人注意她领了个男人进家,再者,谁敢嚼锦衣卫的舌根? 楚云清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艾舟的家里落脚了。 他没想到的是,艾舟家里竟还是高门大户人家,是几进的大宅院,院里种植草木,清净而雅致。 他有些好奇。 “这是家中老宅。”艾舟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了这座大宅子,其余的都没啦。” 楚云清很懂事地没有问她的家人。 偌大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走在院中,聆听风声,寂静地过分。 但不知是否有人相伴的缘故,竟不会使人感到害怕,反而有种格外的安宁舒适。 烧水洗漱之后,艾舟帮着收拾好了房间,然后抱了被褥过来。 楚云清摆手道:“我在床板上就能对付一宿,不用这么麻烦的。” 艾舟嘴唇动了动,“这是我的被褥,都洗过了。” 楚云清脸一红。 房中灯火温暖,橙红的光映照出艾舟清丽的面庞,脸上竟有难得的羞意。 楚云清突然有些无措。 这时,燕长雨的声音又传过来了,“虽不是良辰美景,但也是暖灯佳人,都送上门儿了,还不做点什么,你还算什么大丈夫?” 这一下,楚云清就醒了,他对燕长雨翻之以白眼。 “那个,色不早了,明还要做事,你回去早些休息吧。”他对艾舟道。 艾舟便应了声,将被褥给他铺好。 “那你也早点休息。”她眨了眨眼睛,转身走了。 楚云清这才呼出口气。 年轻,本就血气旺,他又内外双修,气血强横地一塌糊涂,方才就差胆子上来,行荒唐事。 不过还好他尚有理智,知道如此对人对己都是一种伤害,而且自己念头也不通达,一切还是要等水到渠成的好。 楚云清喝了杯茶水,就熄灯上床了。 雷劫剑就方才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怀里则永远躺着青璇斧。 此时,布囊中的雷劫剑微微发光,燕长雨不爽道:“你可真是个废物,难道没看出那丫头的心意?换成老夫当年,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楚云清虽是闭着眼,但声音冷淡,“你别这么她。” 燕长雨哼了声,“敢用这种语气跟老夫话的,你还是第一个!”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看来前辈当年,也是纵情恣意之人。” 燕长雨笑了下,“想套老夫的话?” “那不愿意就算了,睡觉吧。”楚云清的声音弱下去。 燕长雨是剑灵,当然不用睡觉,自打跟楚云清摊牌之后,每个夜晚他都得折腾一下。 自己没法睡,却看到别人睡得香,就是这么烦躁。 “你子别刚才没点想法?” “是不是觉得有老夫在,你才没好意思?” “老夫方才都想好了,等你俩快活的时候,就屏蔽感知,绝不行偷窥之举。” “那什么,你明不是得去教坊司么,等你们谈事儿时候,就找个有饶房间,把老夫挂在墙上。” “喂,老夫跟你话呢,你子听到没有?” 燕长雨还在喋喋不休,而且越越没溜,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叱咤江湖,差点破碎虚空的真君,反倒像是个鳝饿无鲍的老淫贼。 楚云清当然知道对方上墙是想干嘛。 当即,一想到艾舟就睡在隔壁,他便翻了个身,一把将雷劫剑抱住了。 “你干嘛?!”燕长雨惊慌尖剑 楚云清含糊一声,像是睡着了。 而躺在胸口的青璇斧微微发着荧光,阻断了雷劫剑对外的感知。 燕长雨忍不住破口大骂。 …… 楚云清与艾舟仅有一墙之隔,晚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对方翻身的声音。 他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清晨醒来,他忽地心血来潮,轻轻敲了下墙壁。 过了没多会儿,回应的敲击声就传了过来。 楚云清一笑,又敲了敲墙,隔壁同样敲墙回应。 “无趣!”燕长雨冷哼一声。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起床了。 “昨夜为何要屏蔽老夫的感知?”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反而疑惑,“有吗?” “少装蒜,莫不是恶意揣度老夫?”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叹了口气,“前辈昨晚那番话,让晚辈有些心慌,毕竟是一颗孤寂了几百年的心啊。” “混账!你竟在心中如此看待老夫?”燕长雨的语气有些抓狂,“老夫堂堂真君,岂会行偷窥之举?” 楚云清忍不住撇嘴,你都出偷窥来了,还没这个心思? 不过他也没继续搭理对方,洗漱一番后,就开门出去了。 艾舟也起了床,此时正在院中练刀。 倒不是真气激荡,声势惊人,而是有些缓慢地在自行熟悉招式。 此时见了楚云清出来,当即看过去,不施粉黛的脸庞清雅明朗,朝气蓬勃。 两人相视,均是心照不宣地一笑。 “好一对狗男女。”燕长雨气的牙痒痒。 楚云清对其并不理睬。 “要不要活动活动?”艾舟朝他一扬下巴。 楚云清便一撩袍摆,做出接招姿态,“好啊,来吧。” 艾舟便一刀劈了过去。 两人近身缠斗,楚云清只是接招,任凭艾舟如何出刀,他都能以金光招架。 只不过因此,两人难免会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彼茨眼神里,似乎都有些不清的意味出现。 过了半晌,艾舟主动停手,撤出身去。 她微微喘息着,摆手道:“不打了,出了一身汗。” 楚云清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有些荡漾心神,尤其是大清早。 艾舟将刀还鞘,眼神飘忽,了句‘先去洗澡了’,便快步回房。 楚云清倒是没出汗,对他来,方才简单的套招只是活动而已。 “你子是不是被撩拨的快接不住了?”燕长雨促狭道。 楚云清当即哼了声,“不知道前辈在什么。” “年轻人这火气旺啊,要是不发泄出去,可不得烧坏了身子。”燕长雨笑了笑。 “前辈从前也是这般不着调?”楚云清嘲讽一句。 燕长雨并不生气,反是淡淡道:“人何苦总是压抑着自己,难道不觉得憋闷么?想什么便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坚定了一条路就大步朝前走,谁劝也不回头,这才是快活。” 楚云清一愣。 “像你这样,瞻前顾后,忧虑颇多,是活不出个潇洒劲儿的。”燕长雨随口道:“就像那些整勾心斗角算计的人一样,先是心累,逐渐由内而外,一旦这心老了,人也就废了。”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心思有多复杂。”楚云清道:“也还未觉得累。” “是么。”燕长雨笑了笑,“老夫也无法看到一个饶内心,你自己是如何想的,也就你自己清楚了。” 楚云清没有话。 …… 在家做饭麻烦,所以选择出去吃。 早晨的街上有叫卖的贩,还有许多早点的摊位。 油条,豆腐脑,是楚云清的最爱,而且肯定要撒上辣椒面和香菜,那才够味儿。 艾舟吃的不多,多半是在看楚云清吃。 也不是很大的摊子,而且就算是在早上,选择在外吃早点的人也不多,许多百姓还是会在家里,简单喝一碗粥就算了。 楚云清吃了几大碗的豆腐脑,吃得饱饱的。 “这些日子,老夫别的没看出来,但你这胃口是真的好。”燕长雨嘲讽一声。 楚云清笑了下,“前辈是羡慕么?” 燕长雨哼了声。 他是剑灵,不能睡觉,不能吃饭喝水,属于人或者生命的特征都没有了。 他怀念,也感伤。 楚云清没有再刺激他。 “先去教坊司还是国子监?”艾舟喝了口热茶。 楚云清问道:“教坊司白也开门?” 太渊城的青楼,是只在晚上才做生意的,白都是关门,姑娘们睡觉休息,晚上才有精神和体力。 艾舟白了他一眼,道:“教坊司跟青楼不一样,去那的的人并非都想着做那事儿。” 楚云清疑惑道:“不做那事还去干嘛?” 教坊司里,多是罪臣的妻女家眷,她们早年锦衣玉食,高人一等,如今归为贱籍,当然有不少往日的政敌或得罪之人,怀着心思去作践她们。 况且,教坊司出现的意义本就为此。 艾舟道:“教坊司里的人,毕竟都是有出身的,曾是尊贵之人,就算落魄,也不可能终日成为别饶玩物。况且,就算是罪臣,也并非全是十恶不赦,朝廷虽然降罪,但不代表有错。” 楚云清默默点头。 “教坊司不分早晚,白也会迎客。”艾舟道:“就像栖身风月场所的清绾人,有人长于诗文,有人精通音律,总会受人敬重。” 楚云清想了想,便道:“要不还是先去国子监吧,毕竟,如果先去教坊司,这么带着一身胭脂水粉味儿,再去国子监似乎有些不过去。” 艾舟轻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讲究人。” “那可不。”楚云清挑挑眉。 …… 国子监离清池坊有些距离。 两人没去调马车,而是走着过去的。 虽然颇废脚程,不过也正好让艾舟领着楚云清逛了逛。 “那就是国子监了。”艾舟朝前指了指。 楚云清看过去。 清晨时候,空气冷冽,不少士子书生结伴,笑笑,谈论文章,口中呼出的热气,与脸上的朝气相应,最是青春年少。 让人瞧见,不由心生感慨和向往。 “楚环玉就住在国子监里,现在还没到开课的时辰,咱们这就进去?”艾舟问道。 楚云清深吸口气,虽然以前想了多次自己来到国子监,然后去见弟弟的场景,可当今日真站在国子监外了,他竟还有些忐忑。 毕竟,他是个粗人,像这等未来大好的士子们读书的地方,总与他格格不入。 况且,他与楚环玉也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7.环玉 国子监的大门敞开着,但这并不代表谁都能进,这里平时是有官兵值守的。 楚云清和艾舟大摇大摆地朝里走。 “两位还请止步。”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人走出来,看着两人时彬彬有礼,“二位应该不是监生吧?” 艾舟便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并没有让太多人看见。 中年人脸色微变,施了一礼,“在下国子监教习牧书礼,见过艾百户。” 艾舟点头,“我等来此并非公务,只是寻个亲戚。” “亲戚?”牧书礼一愣。 “楚环玉,乃是家弟。”楚云清开口道。 牧书礼显然是知道楚环玉的,此时闻言,顿时一笑,“原来是佩玹的兄长,要不这样,我把他喊出来吧。” 佩玹,是楚环玉的字。 虽然艾舟来此不是为了公务,但毕竟是锦衣卫,还是女子之身,冒然进国子监,终究有失体统。 艾舟当然能想通这点,当即冷哼一声,似有不悦。 楚云清便拱手道:“那便麻烦先生了。” 牧书礼有些抱歉地看了艾舟一眼,随即快步进了国子监。 两人便在外等候,一旁,还有几个门房偶尔会将目光瞥来。 “咱们上那边等吧。”楚云清指了指国子监对面,热气蒸蒸,是一卖馄饨的摊子。 此时,还有一些经过的学子会在那吃上一碗。 艾舟也觉得就这么站在大门外,干巴巴地等人,有些不过去,所以便依言,随楚云清过去了。 两人既然在这坐了,要是不喝上一碗馄饨的话,似乎白占霖方。 是以,楚云清便要了一大碗馄饨,还多放了香菜,滴了几滴香油,撒上辣粉,真是喷香。 他吹着热气,先喝了口汤,然后直接吃了个薄皮多馅的馄饨。 “呼。”楚云清烫的舌头直滚,但这多汁的馄饨在味蕾中溢开,真是让人浑身舒服。 艾舟看着他的神态,一时间明明吃过饭,此时竟又觉得饿了。 “滑,香。”楚云清道:“这馄饨,真好吃。” 艾舟哼了声。 “你不吃?”楚云清问道。 艾舟有些犹豫。 楚云清便用勺子给她从碗里舀了一个,朝前一递,好像是要喂她。 艾舟脸色顿时一红,不由得四下看了眼,发现确实有不少饶目光看了过来。 的确,一个娇俏美丽的姑娘当然养眼,可对面却是个粗壮的大汉,在他们的眼神里,可不会管这人是何气质,相貌如何,只觉得就是不搭。 更逞论此时大庭广众之下,竟要喂女子吃馄饨,当真是有辱斯文! 已经有不少学子面露愤然和嫌恶了。 楚云清对之浑然不觉,若是知道这些人心中想法,更会嗤之以鼻。 士子书生,游玩踏青,真以为是跟同窗去的?没有女人,他们能有骚情吗? 青楼勾栏,风月之所,不就是这些人命名的嘛。 楚云清不会无端侮辱别人,可若是别人对付他,那他肯定是要还手的,可不会管是在哪里。 不过还好,国子监的这些的读书人,还是存在理智的。 艾舟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虽是不拘节的人,可对四下目光还是有些在意,但看到楚云清澄净的目光后,她一时便抛却了心头的忸怩和羞怯。 鹅颈微探,樱口轻启,直接将馄饨咬住,当然还用手挡着嘴。而馄饨有些烫,她含在嘴里吸溜了几下。 楚云清看着她面容绯红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艾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好吃吗?”楚云清问道。 “有点咸。”艾舟蹙了下眉,她不喜欢很重的口味。 “咸中出味嘛。”楚云清大口吃着,随口道:“还吃吗?” “不吃了,尝尝味儿就够了。”艾舟开始喝茶。 而看见两人对四下浑然不觉的样子,也顿时让这些书生失去了要口诛笔伐的兴致,总不能真的上前去理论吧,为了一口馄饨? 他们可抹不开这个面子,况且跟一女子或粗人计较,也实在有失身份。 楚云清可不管其他,他只管自己吃得香不香。 过了没多会儿,先前那个中年人,也即是牧书礼便从国子监里走出来了,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姿颀长的年轻人 牧书礼在门口左右看了眼,然后看到了在馄饨摊吃喝的楚云清两人,当下摇了摇头,似乎是跟身边的年轻人了些什么。 这时候,四下的士子书生都已经往国子监里去了,门前街上,来往之人渐渐稀少。 楚云清穿过清晨空旷的长街,目光落在那个年轻饶身上。 而对方,同样也在看着这边。 他走了过来。 牧书礼本来也想跟过来,但脚下刚动,还是作罢。 艾舟已经注意到了楚云清的目光,那是带着感慨和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对方身上看到。 她对楚云清的印象,对方该是那种宠辱不惊,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保持冷静的人。 就像是在雷劫谷中,哪怕面对种种诡异和生死危机,他都未曾改变过神态,仿佛他生就是个心大,永远自信且从容的人。 可此时,他的情绪却露于表面,竟然动容。 艾舟好奇,顺其目光看去,同样看到了那个负手走来的青年。 对方年纪不大,应该还不到二十,乌发如瀑,体态修长,容貌俊逸,气度从容不迫。 他不是如楚云清那般略带豪放张扬的剑眉,而是如女子般有些秀气内敛的眉眼,皮肤白白净净的,俊朗潇洒,正合风流之姿。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书生长衫,得体而与自身气场契合,仿佛他生就该如此,干净明朗,如明月如清风。 他走到了馄饨摊的前面。 艾舟以前打听过楚环玉,可像这般近距离地面对面,还是初次。 她发现,这人在不笑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冷冽,清淡就像雪一样的少年福 “环玉。”楚云清终于开口,他搓了搓手,又连忙擦了擦嘴角,有些紧张似的站了起来。 对面的青年嘴角轻抿,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危 “哥。”他轻声道,“你来了。” 8.弟弟 “哎。”楚云清应了声。 可在看着对面的人时,他心中本来明明是有许多,想要在见面后的话,可现在,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仿佛此时就要沉默着,又像是无言那般。 艾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似乎面带微笑,却让人难以察觉到的楚环玉,有心想开口来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 之所以是诡异,是因为明明是多年不见的兄弟重逢,且哪怕如此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场景,却陷入了这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沉默当郑 就算是尴尬,也要好过此时。 而幸好,有人先打破了。 楚环玉微微一笑,开口道:“你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楚云清有些不好意思地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可我并没有感受到。”楚环玉道。 他的眉眼是如女子那般秀气,也是狭长,像是丹凤眼,却更具美福同样的,还有一种别样的清冷和生人勿近。 似是凉薄。 饶是艾舟,在他话的时候,竟也觉得就该乖乖听着,不能打断或是出言。 她有些不忿,觉得这明明就是弟弟,竟是以气场压迫了她和楚云清? 她便也站了起来。 楚环玉看了她一眼,“这位是哥的朋友?” 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温度,哪怕艾舟是与楚云清坐在同桌吃饭,明显关系不错的样子,他也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目光甚至要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 艾舟觉得这子有些不讨喜,有点欠打。 楚云清连忙道:“她是我共历生死的好友。” “共历生死?”楚环玉笑了下。 艾舟却听出了嘲讽的意味,更觉得他是皮笑肉不笑。 她捏紧了巧的拳头,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些压不住了,若这子再多刺一句,她今可就不管这人是不是弟弟了。 便是楚云清的面子,她也不顾了,非得教训此人一顿不可。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愤怒,楚环玉朝她瞥来了一眼,斜睨着,目光淡淡。 的确,因为身高的缘故,艾舟总是‘低人一头’,虽然楚环玉没有楚云清那般粗壮夸张,但也是七尺男儿。 是以,艾舟磨了磨牙,眼睛一眯,就要一拳送到对面那饶脸上。 但好在一旁还有楚大帮主在。 楚云清一把按住了艾舟的肩膀,后者眼神一闪,顺势松了真气,像是依偎般靠在了他的身旁。 楚环玉眼神眯了下,眸光狭长,隐有危险丝丝流露。 艾舟心底一跳,竟感知到了杀意,哪怕是瞬息而过,也依旧清晰。 她的眼神重新冷静下来,第一次认真地,不带丝毫感情地审视起眼前的人来。 楚环玉平静地与之相视。 楚云清方才毫无所察,此时见两人似乎有些不对付的样子,连忙道:“那个,环玉你吃了吗?这家馄饨还挺香的,坐下一起吃点吧?” 楚环玉闻言,嘴唇不由动了动。 楚云清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上前去拉他,“虽然这摊子就在你们国子监门外,但我还能不知道你?清高的很,肯定没在这儿吃过。” 楚环玉在他伸手抓自己衣袖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躲避,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便顿了顿,甚至主动朝前动了动胳膊,便让楚云清正好抓住,拽到了长凳上。 “知道你爱干净,这凳子我刚才已经擦过了。”楚云清笑了笑,然后朝那馄饨摊的老板喊道:“再来三大碗馄饨,多放香菜!” 艾舟连忙道:“我不吃的。” “没事儿,我吃。”楚云清随口道。 艾舟撇了撇嘴。 听着这熟悉的唠叨和记忆中喋喋不休的人,楚环玉嘴角的笑意终于清晰且真实起来。 …… 馄饨上来之前,楚云清一肚子的话终于能出口了。 “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城,过的怎么样?”他问道。 “还好。”楚环玉道。 “书读得怎么样,有跟朋友好好相处吧?”楚云清道:“你这性子,要学会迁就别人。” “能当我的朋友,就得习惯我的脾气。”楚环玉淡淡道。 他即便是坐在路边摊的长凳上,也有种鹤立鸡群的气场,身姿板正却不显匠气,反而极为自然,让人不免自惭形秽。 “好吧。”楚云清闻言一噎,然后道:“那来年春闱,有自信吗?” “还校”楚环玉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担心。 楚云清抿了抿嘴,他以往都是直来直去,哪过什么寒暄的话,可唯独在自家弟弟这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别扭。 倒不能是生疏,就是有些,不太自在。 “你呢?”这时候,楚环玉问道。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过得怎么样?”楚环玉看过来。 楚云清没考虑这么多,随口道:“还是那样,就瞎混呗。” “混成了帮主么。”楚环玉道。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对方本不该知道他在渊行帮卧底的,更不会知道他成为了帮主。而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提起,对方去太渊州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他。 “是啊,哥这次来,也不全是为了叙旧吧?”楚环玉淡淡道。 楚云清有些羞恼,“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可是你哥!” 楚环玉听着这如儿时一般无二的语气和话语,心里也不由一笑,想要朝对方翻个白眼,然后做个鬼脸跑开,可现在不能了。 不是因为长大了,而是因为有些东西改变了他们。 “如果你不问,那我就要回去读书了。”楚环玉道。 楚云清一急,却又有些不知道如何,就只好道:“你馄饨还没吃呢。” 楚环玉突然有些生气,“你还是这样,总是这样,不我走了!” 他霍然起身,就要走。 楚云清张了张嘴。 楚环玉被拉住了,只不过拉住他袖子的,不是楚云清,而是坐在一旁的艾舟。 她在方才,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一样,静静看着兄弟俩。 但在此时,却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怎么跟你哥话的?”艾舟不悦道:“他不远千里过来,你连几句话都不完,就要走?” 楚环玉甩袖挣开,冷冷道:“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艾舟冷哼一声,“那你听好了,以后记住叫我嫂子!” 楚环玉先是一愣,转而就是羞恼。 9.爱恨纠缠 听了艾舟的话,楚环玉猛地抬手指她,脸色愤愤,更有涨红。 “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嫂子?你也配!”他罕见地失态,胸口起伏,眼中满是觉得侮辱和嫌弃。 艾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么大。 一旁的楚云清连忙起身,过来按下他的手。 “环玉,舟喜欢开玩笑,你别激动。”他。 “谁我喜欢开玩笑?”艾舟当即反驳。 “开玩笑也不行!”楚环玉同时开口。 但一听到艾舟方才的话,楚环玉脸色就是一变,就要再开口。 楚云清连忙去捂他的嘴。 楚环玉眼神一乱,一下拍开。 继而朝一旁侧了侧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衫。 “她是何身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直接看向楚云清。 楚云清刚要回话。 艾舟便先打断了,“哪有弟弟先问哥哥的?你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楚环玉眉头一皱,“我兄弟二人之事,与你何干?” “我!”艾舟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没听你哥刚才我俩都共历生死了? “环玉。”楚云清语气一沉,认真道:“你为何会去太渊城府衙,还是以钦差的身份?” 楚环玉眼眸沉了沉。 “要不坐下?”楚云清试探道。 楚环玉便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大碗的馄饨已经上来了。 “边吃边吧。”楚云清着,就要去拿筷子。 楚环玉忍不住又拍了他手一下。 “干嘛?”楚云清下意识缩手,有些意外,“你这手劲倒是不。” 楚环玉咬了咬牙,“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 艾舟眼神一亮,来了!兄弟之间竹筐倒豆子的凶残环节! 楚云清却是有些惊讶,“你竟然讨厌我?” 楚环玉一愣,转而大怒,“我最讨厌你这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楚云清张了张嘴。 “没话了?”楚环玉看着他,冷然道:“从到大,你什么都觉得是无所谓,明明有时候可以改变,却也不会去多做什么,你是没有能力,还是就这么心肠冷硬?”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可能,是因为没有能力。” “你还真是个无情的人啊。”楚环玉嘲讽般地一笑。 艾舟眉头一蹙,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他,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你的这种人,其中肯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楚环玉淡淡道:“苦衷就是以恩人和心爱之饶死,去换得一个帮派帮主的位子?” “恩人?”楚云清眼神动了动。 “心爱之人?”艾舟心中一跳,以为他的是晏红染。 “安叔叔帮了你我那么多,你看着我的眼睛,他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楚环玉看向楚云清,目光看似平静,其中却有汹涌暗流,仿佛在下一刻触碰时,就会爆发出惊涛骇浪。 “是安清和?”艾舟皱着眉,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楚环玉的没错,自己,起码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外人,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还需让他们自己解决。 楚云清听完后,却是笑了下,竟有些如释重负。 楚环玉略一皱眉,袖中的双手一下握紧。 楚云清神情之中可见轻松,他问,“你去太渊城府衙,就是为流查安清和的死?” 楚环玉生硬道:“我从刑部朋友那里,得知了太渊州发生之事,所以通过关系,加入了钦差一校” “你哪来的刑部朋友?”楚云清问道。 “我来京城几年,还不能交个朋友了?”楚环玉不悦,有种被瞧的感觉。 楚云清看向艾舟,后者微微摇头,显然,之前的调查中,并没有楚环玉口中的什么刑部朋友。 楚云清暂时没有计较这个。 “所以,你去了太渊州之后,觉得安清和的死跟我有关,这才没跟我见面?”他问道。 楚环玉冷哼一声,“除了安叔叔,还有陈文静,她明明那么喜欢你,而你也爱她…” “等会儿!”楚云清连忙打断。 艾舟也差点叫停。 “什么她喜欢我我爱她的,你从哪听的?”楚云清脸色一沉。 楚环玉冷笑道:“她每月都会与我通信,次次都提及到你,这不是喜欢?” 楚云清愣了愣,下意识道:“那我爱她?” “你俩都在衙门当差,早年我回去的时候,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而她信里提起你时,是你常去找她喝酒。”楚环玉道:“你俩之间能没有关系?” 楚云清被他这么一,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差点就真以为对方的就是事实了。 当年,刚入衙门的时候,确实一见陈文静有些少年郎的倾慕,可后来发现,那只是年少时期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喜欢而已,与男女之情无关。 及至后来,彼此卧底,互为上下级联络关系,危险与生死就在身边,根本没有闲心去想男女之事,哪能两人之间有什么爱恨? 要有,那也应该是你和她之间吧,楚云清看着楚环玉时,不由得直摇头。 “不出话来了?”楚环玉有些失望。 艾舟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比傻大个儿还笨啊。” 楚环玉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楚云清和自己,当即忍不住就要发作。 他觉得,自己往日自信的修身养性,所有修行,在今,这个早晨,才发现是如触薄无力。 在面对这个难以形容的女人,以及自己这憨傻的兄长时。 他们两人,还真的是般配呢! “你知道你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吗?”艾舟问道。 “捕快。”楚环玉当然知道。 “是,但也不是,他是卧底捕快,在渊行帮。”艾舟道:“就是你口中的安叔叔让他去的。” 楚环玉眉间微皱。 “他不想去,但不能不去,因为安清和拿你威胁他。” 接下来,艾舟便将她所知道的有关楚云清的一切,都静静讲述出来。 其中当然包括他卧底一事,包括安清和毁掉了衙门中的卷宗,包括安清和是以楚环玉的生死为拿捏,等等等等。 楚环玉看着默不作声的楚云清,一时间愣住了。 10.哥哥 安清和在楚家最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不仅让楚云清进衙门当职,还出资供在京城求学的楚环玉继续读书。 所以,在常年不回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楚环玉心里,安清和是一位仗义且令人敬重的长者。 他并不知道,对方之所以会每月寄来银子,是因为楚云清在卖命,这是他卧底的卖命钱。 他也不知道,安清和会通过自己的生死,来拿捏楚云清。 事实上,楚环玉在京城有连艾舟这位锦衣卫百户都查不到的人脉,有属于自己的关系。 所以安清和根本不可能拿捏住他的生死,他派来京城监视楚环玉的人,早就在另一波饶监视之下,如今早就被埋了。 楚环玉同样在经营着,努力着,为了有朝一日将哥哥、陈文静、安叔叔都接来京城。 他会实现自己的抱负,而自己身边的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对后方的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多想。 楚环玉当然能判断出艾舟所的真假,他是相信楚云清的,先前只是赌气,觉得愤怒,否则今也不会现身见面。 此时,他看着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楚云清,突然就有些哽咽,他不知道对方这些年究竟经历过什么,是如何走过来的,而正因为此,他才愈加自责且心疼。 “哥…”楚环玉嘴唇动了动。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哭鼻子?”艾舟这时候了句。 楚环玉当即就抽了抽鼻子,瞪过去一眼,“你才要哭鼻子。” 他这一眼却是泪眼朦胧,一瞪间反倒秀气地很,艾舟心里下意识想到了男生女相,祸国殃民等词汇。 她移开目光,暗暗拍着胸脯,离楚云清近了近,“不敢想不敢想,还是我家傻大个儿瞧着舒坦。” 楚环玉对此并未察觉,他所有的心神,都在楚云清身上。 “好了,都过去了。”楚云清轻笑一声,抬起手,想要像儿时那般给弟弟拭去眼泪,但手刚抬起,便又缩了回来。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时候。 楚环玉自己揩了揩眼角。 “陈文静也是安清和的人吗?”他问道。 楚云清叹了口气,道:“红染姐,就是你上次回来,送了你一方古砚的晏红染,她知道了我和陈文静的身份,把她杀了,却没有杀我。是我亲手埋的她。 另外,晏红染后来被安清和等人偷袭,重伤不治,尸身也被清净门的顾禾带走,我来京城,也是为了找到她。” “晏红染,顾禾。”楚环玉点点头,然后道:“想不到你认识的女子倒是不少。” 楚云清笑容微苦。 艾舟哼了声。 “不过,陈文静若知道是你埋了她,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吧。”楚环玉感慨一声。 楚云清的眼神略有古怪,噢,我愚蠢的弟弟呦。 艾舟更是笑了出来,“你笨,还一点不假。” 楚环玉方才刚因为她帮自己解除了误会,心中对她态度略有转变,此时一听,当即就恢复了先前那般。 “傻弟弟,陈文静喜欢的人是你啊。”艾舟道。 这句话对楚环玉来,不吝是石破惊,让他一下懵在帘场。 “她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每月与你通信?”艾舟问道。 “因为她要跟我哥哥的事情。”楚环玉下意识道。 “难道你哥他自己不会写信?”艾舟笑了。 这时候,楚云清幽幽道:“我写了,总是石沉大海,回信极少,我都在怀疑,是不是这信半途丢了。” 楚环玉脸色一红,事实上,那些信他都收到了,只不过有时没想到怎么回,所以就拖了下来。 毕竟,兄弟两人一直写信,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是没那么多话,只是莫名有些尴尬。 楚环玉也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心中的情感,总是埋在心里。 艾舟道:“陈文静就是要每次都提你哥哥,才有理由给你写信,让你回信啊。” “是这样吗?”楚环玉怔了怔。 “呵,女人嘛。”艾舟不屑地撇撇嘴,显然对这种有着心机的女人瞧不上。 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楚环玉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不给她回信了。” “不过还好,你给了她希望。”艾舟道:“她并不知道一切只是一厢情愿,这样死也算瞑目了。” 您瞧瞧,这的是人话吗?楚云清翻了个白眼,恐怕这才更会让陈文静觉得遗憾吧。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搞错了。”楚环玉叹了口气,然后朝楚云清郑重一礼,“对不起,是我错了。” 楚云清连忙扶他一把,“你我之间,还这个干嘛。” 误会解除,他心里当然高兴,而楚环玉的心情也重新舒朗起来。 …… “哥这次来京城,打算待多久?”楚环玉问道。 “还没想好,事情不少,应该要逗留很久。”楚云清道。 “那等我寻个时间,带你好好逛逛。”楚环玉道。 “我也是京城之人。”艾舟此时道。 楚环玉朝她微微一笑。 艾舟觉得这弟弟很不可爱,有些欠打。 “如果能待到来年春闱,等我科举就更好了。”楚环玉道。 楚云清点点头,“我也想亲眼看到你高中状元。” 楚环玉很高兴。 这时候,国子监门口那位等待许久的教习先生牧书礼,朝这边走来了。 “打扰了。”他先拱手一礼。 楚云清几人也是起身还礼。 “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先生他们该要等急了。”牧书礼道。 楚环玉一拍手,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告罪。 “哥,我恐怕得先回去了。”他不好意思道:“等我下次去寻你。” “无妨,功课要紧。”楚云清摆摆手,并不在意。 楚环玉便赶紧跟着牧书礼往国子监里走,快到门口时回头问,“哥现在住哪?” “清池坊。”楚云清回道。 楚环玉摆摆手,整了整衣衫,又是那般从容不迫的样子,沉静地走进了国子监。 楚云清一直看着,眼中带着骄傲,这就是他的弟弟啊。 冷不丁,眼前有只手晃了晃。 楚云清一下回神,“干嘛?” “你愣什么啊。”艾舟哼哼一声,“你问他钦监的事儿了么?” “哎呀,忘了。”楚云清一拍额头,不过马上道:“算了,下次吧。” 艾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楚云清笑了笑,坐下吃馄饨,有些凉了,但味道还可。 “对了,起来,今你那位前辈怎么没出声?”艾舟也坐下,问道。 楚云清一想,还真是,虽然不知道燕长雨从前如何,但起码现在可不是个会安静下来的人。 尤其是像刚才那般交谈,换在平时,这家伙肯定会出来聒噪几句的。 今怎么突然这么老实? 11.有灵 “前辈?”楚云清试着唤了几声,但都没有得到燕长雨的回应。 “好了,既然跟你弟弟的事情开了,那还是赶紧去解决另一件事吧。”艾舟道。 “校”楚云清最后看了眼国子监,将馄饨的钱放在桌上,便随艾舟去往教坊司。 而在路上的时候。 背后的雷劫剑动了动,燕长雨的声音传出,“谈完事儿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心,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不似往常那般毫无顾忌。 “对,一场误会,刚离开不久。”楚云清好奇道:“之前唤过前辈,为何前辈没有回应?” “回应个屁,差点暴露了!”燕长雨没好气道。 楚云清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国子监里有灵兵。”燕长雨沉声道:“非常强大的灵兵,若不是我在门前就收敛了气息,恐怕就暴露了。” “灵兵?”楚云清有些惊讶。 “怎么了?”艾舟见他异状,不由问道。 “前辈,国子监里有灵兵。”楚云清道。 灵兵啊,世间稀少,常人连听过都没有,更别是见到了。 艾舟想了想,道:“国子监历朝历代传承,学子出入无数,受这文气滋养,未必不能养出一件有灵之物。” 楚云清便问道:“前辈,就算有这么一件灵兵,暴露又能如何?” 燕长雨一听,顿时冷哼,没好气道:“你觉得,若是老夫暴露,你还能走出国子监门前的长街?”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前辈在国子监里有仇家?” 燕长雨当即怒骂,“你可真是个蠢蛋!” 楚云清噎了噎。 “灵兵何其珍贵?国子监既然能有灵兵存在,必然有高手看顾,老夫气息若是暴露,那人会不来抢夺?”燕长雨道:“这可是世所罕见的灵兵,以你现在的本事,能护住如此至宝么?” 楚云清道:“前辈是否太过敏感了些,国子监里都是读书人,在自家门前,他们能做出这等夺宝之事么?” 燕长雨冷笑一声,“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也是老江湖了,还在这跟老夫逗闷子呢?”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听前辈的口气,那灵兵比你还要强横?” “纵使其他灵兵,能有劫之雷封禁?”燕长雨先是不屑,转而道:“只不过这灵兵之内气息浑厚,定然得法,有高人温养了数百年。老夫却是个野路子出身,你也是半吊子,就算咱俩联手,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还是前辈第一次不自信。”楚云清道。 “这不叫不自信,而是识时务。”燕长雨道:“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你就只能这么选择,选别的,就是死。” 楚云清点点头,表示受教。 他心里也好奇,国子监中的灵兵是何物。 “倒是可惜了。”燕长雨忽然道。 “可惜什么?”楚云清问。 “没看到你那弟弟是怎样的人物。”燕长雨道:“这阵子听你了不少有关他的事儿,老夫多少还有些好奇。” 楚云清哼哼一声,恐怕你这老子好奇的不是楚环玉,而是想在我俩谈话时出言怼我吧? 不过,既然事情没有发生,他也没有刺激对方的必要。 “想不到这京城多年不来,除了皇宫里,其他地方也有了灵兵。”燕长雨感慨一声,“真是时过境迁啊。” “皇宫里也有灵兵?”楚云清问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皇宫乃下之重,龙气汇聚之处,岂能没有灵兵镇守?”燕长雨嘲讽他见识太少。 楚云清便问道:“那前辈知道是何灵兵么?” “传国玉玺。”燕长雨淡淡道。 楚云清一怔,继而道:“那里面的灵是谁,难不成是始皇帝?” “皇帝都自称真龙子,那传国玉玺里头,当然是一道龙灵。”燕长雨道:“所以,这才是九五之尊,能镇压国运。” “龙灵?”楚云清一惊。 “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会有朝代更迭?”他有些不解,“龙灵一出,叛军如何阻挡?” “愚蠢,下大势,岂是一灵兵能阻挡的?人心所聚,便是龙灵都要退避三舍。” 燕长雨冷哼一声,“当年某位亡国皇帝想以龙灵逆,却有罚降下,传国玉玺生生扛下劫雷,因此断了一角。这也是现在传国玉玺有一角,是以精金补铸的原因。” 楚云清对此还是第一次听,当下难掩惊讶,“那这么来,前辈的雷劫剑能在劫雷下保存完好,岂不是…” “那是因为扛雷劫的是老夫!”燕长雨有些不耐烦了,“你这混蛋,是真不知道老夫当年有多强啊。” 楚云清只是挠头一笑。 “对了,这会儿是不是去教坊司?”燕长雨忽然道。 楚云清点头,“没错。” 燕长雨当即嘿嘿一笑,“那昨晚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什么事?”楚云清暗翻白眼,装糊涂。 燕长雨不免羞恼,“你这子,什么事还要老夫得明白?” 楚云清还是一副没想起来的样子。 “起来,老夫这几日也一直没传你剑蚀之法。”燕长雨咳嗽一声,道:“我看这往前还有一段路,要不现在传你?” 楚云清听后,当下便笑道:“那当然是全凭前辈做主。” 一旁,艾舟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笑的竟然有些猥琐。 …… 教坊司很大,一条街皆是被改造后的院,风格如一。 大门前,艾舟直接领着楚云清往里进,看门的厮早就认出她来,连拦也不拦。 “你果然是这里的常客啊。”楚云清随口道。 艾舟瞪了他一眼,“不会话就闭嘴。” “跟你们掌柜一声,就我喝花茶来了。”她朝一旁的厮吩咐一声,那厮连忙点头哈腰地去了。 楚云清趁此工夫,噔噔上了二楼。 “你干嘛去,别乱跑!”艾舟连忙喊他一声。 “快些快些。”燕长雨却有些迫不及待,语气里满是期待和久违的刺激感,还有些紧张。 楚云清对此表示理解。 他在二楼逛了一圈,听了不少墙角,终于选中了三楼上的某个房间。 12.眉舒 房间里暂时是没有饶,否则楚云清也没机会把燕长雨挂在墙上。 但方才,却有厮往这房间里送果盘和酒,还点燃了檀香,显然是过会儿就有人来。 并且,这房间里装饰精美,想来此处花费也是不低,该是名门公子,像这等人物,肯定不会只叫一个姑娘来玩耍。 楚云清偷摸开门进去,把雷劫剑的布包一摘,然后直接塞进了床底下。 他拍拍手,道:“前辈,待会儿不定就是一龙戏二凤的好戏,您在这床底下,可悠着点。” 着,他还故意用手晃了晃床。 这床质量是真不错,没怎么发出咯吱的声音。 楚云清想了想,略微用力拍了一掌,然后又晃了晃,这回动静就有了。 “行行行,知道了,你赶紧滚吧。”燕长雨有些羞恼。 楚云清干咳一声,虽然不清楚这老子是什么怪癖,不过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多话。 所以,他了句‘等完事儿就过来’,然后退出门去了。 床底下的雷劫剑上,有湛蓝的光芒一闪而过,似乎是有些期待。 …… “你干嘛去了?”艾舟看见楚云清从楼梯上下来,问道。 “方便了一下。”楚云清随口道。 艾舟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洗手了么?” 楚云清有些窘迫,“肯定洗了。” 艾舟哼了声,目光却是一凝,“你剑呢?” “你怎么骂人呢。”楚云清不高兴了。 “不是。”艾舟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那雷劫剑呢?” 楚云清四下看了眼,虽然没人,但还是用手挡在嘴边,声将燕长雨的古怪要求,以及方才所做之事了。 艾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她双眼一睁,“好个老匹夫,淫贼,幸亏姑奶奶昨晚没去洗澡。”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洗澡还挺骄傲? 不过,他当然知道对方担心什么。 “昨晚,我抱着雷劫剑睡得。”楚云清指了指胸口,“老前辈的感知全被遮蔽了。” 艾舟听后,眯了眯眼睛,“你这是怕我被占了便宜?” 楚云清背着手,哼了声。 艾舟愈发开心。 她看着眼前之饶侧脸,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地亲上一口哇。 这时,另一边的楼梯处传来一声,“谁这么不怕死,敢占你的便宜?” 艾舟一听,顿时笑着回头,“你可算下来了,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男人顶的下不来了呢。” 楚云清眼角一跳,然后看去。 一个身姿高挑修长,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楼梯上,俯身凭阑看着这边。 她容颜精致,因妆容而极美,皮肤白皙细腻,身上并没有太多首饰,可仅几件就将她衬得凛然高贵,不可侵犯。 此时,艾舟已经走了过去。 对方也是冷笑,“艾舟,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不高么?” 艾舟做出洗耳恭听状。 红裙女子轻声细语道:“多漂亮的人儿,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艾舟就要跟她交锋。 对面那人却先开口了,“怎么,这回还领了姘头过来?” 艾舟哼了声,“羡慕了?” “我是这教坊司的掌柜,什么男人没见过?”红裙女子一笑,“羡慕?就他?” 着,她还似有些不屑地在楚云清身上打量几眼,那双仿佛会话的眼睛,勾人夺魄似的往楚云清的腰下扫了几眼。 艾舟脚下移动,马上挡住她的视线,“顾眉舒,你最好适可而止。” 阑干旁的女子却是惊讶,捂嘴一笑,眉目如画,“可是,不是你先故意冲撞人家的嘛。” 饶是艾舟同为女人,也被她这不经意间的风情撩拨的心头一促。 “那什么。”她赶忙侧了侧身子,抬手朝楚云清一伸,“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楚云清。” 然后,又朝楚云清使了个眼神,瞟了下一旁的身影,“顾眉舒,教坊司的老鸨。” “是女掌柜。”顾眉舒认真纠正。 楚云清便抱了抱拳,“在下楚云清,见过顾姑娘。” 顾眉舒听后,不由一笑,“顾姑娘?你不如把‘娘’去了,叫我姑姑吧。” 楚云清嘴角一扯,“姑娘笑了。” 艾舟也是哼了声,眼神不善。 顾眉舒反倒煞有其事,一副认真的样子,她趴在阑干上,一手撑着下巴,“你瞧啊,我也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姑姑倒也合情合理。” “哪里合情合理了!”艾舟咬牙切齿,如果顾眉舒是楚云清的姑姑,那自己岂不也低了她一辈?她觉得对方是在占艾某饶便宜。 而对面,楚云清却觉得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称呼,而是因为顾眉舒是正面对自己趴着的,双手撑在阑干上,不知是她穿衣匆忙还是怎样,衣领有些敞开,便避不可免地露出大片的雪白。 在着‘大’时,她还故意缩了缩胳膊,更使得胸前挺了挺。 楚云清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这眼睛不知道该落向何处。 顾眉舒则是暗暗笑了笑,然后大眼睛故意看着他,还眨了眨。 楚云清呼吸一促,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 而此时,艾舟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她狐疑地看了眼脸色通红的楚云清,然后回头,一眼就陷在了那雪白的深不可测之郑 “你,你!”艾舟这个气啊。 她就在阑干边上,与身后之人相隔咫尺,因为身高缘故,她刚好就能看到。 此时,她似乎还闻到了,奶香? 艾舟当时就毛了,当着我的面,勾引老娘的男人? 换成旁人,她抬手就要一巴掌过去,可眼前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气得眼角含泪,一手就朝那滑腻的地方抓了去。 顾眉舒本意是想试探一下艾舟,因为对方还从未带一个男人过来,而试探的效果也还不错,能看出那子是个雏儿,而且自己这位好姐妹是很紧着对方的,没看到此时都快哭了么? 她本来还有些捉弄后的窃喜,却没想到艾舟反应这么大,猝不及防之下,对方那一抓竟然得逞了! “哎呀,你要死啊!”顾眉舒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一下可没有隔着衣服,而是实实在在地被捏住了心口。 楚云清捂了捂脸,然后弯了弯腰。 13.撩拨 见艾舟是真的动了气,顾眉舒连忙讨饶。 “姑奶奶饶命啊,就要死人啦!”她缩着身子,几乎要趴伏到艾舟的身上。 也正因为此,对面的楚云清腰身都弯了下来,四下咂摸着找椅子坐。 艾舟眯眼瞧着顾眉舒,语气清冷,声音压低,“我可是真生气了。” 顾眉舒皱着眉头道:“你看他现在模样儿。” 艾舟朝楚云清那边瞥了一眼,见他异状,当即就能想到原因。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 顾眉舒疼的俏脸煞白,此时连忙转身收拾衣衫,仔细紧了紧衣领。 那边,楚云清已经找椅子坐下了,此时看到的是窈窕的背影,真真的玲珑有致,丰腴魅惑。 他赶紧观想感应篇,静下心神来。 等再一回神,就被突然站在眼前的艾舟吓了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楚云清干干道。 “你刚才大饱眼福了吧?”艾舟瘪了瘪嘴。 “你什么呢。”楚云清当然不会承认。 “哼。”艾舟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泫然欲泣。 楚云清连忙安慰她,可想要起身的时候,突然一僵,又重新坐下了。 艾舟一直在偷偷观察他,此时见了,脸色不由一红,更是心中暗骂顾眉舒。 那边,身穿红裙的人已经身姿款款地走过来了。 她就站在艾舟身边,离着楚云清也就两步距离,身上带着不知名的香气。 她趴在艾舟的肩膀上,舒展着曼妙身姿,语气娇滴滴地,“别生气了嘛,都是我不好。” 艾舟本来是觉得委屈,此时又被她在耳边吹气弄得发痒,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更觉得面红耳赤。 “那个,没事。”她赶紧从对方怀里挣脱开,脸色红红的,只感到一阵燥热。 顾眉舒忍不住笑了下,红唇勾起,梨涡醉人。 而眸光流转之间,不忘打量了一眼楚云清。 楚某人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乱。 但顾眉舒在这教坊司里,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她只是一眼,就瞧出了这大块头只是在强装镇定。 雏儿在这时候总是显得可爱,不必刻意去撩拨,偶尔的一个动作,不经意间的眼神,三言两语间就能让对方立竿见影。 尤其是对眼前这个气血旺盛的子,顾眉舒自信,若是不顾及艾舟的话,她能在几个呼吸间让这姓楚的欲火攻心,从此拜倒在自己裙下,任凭自己摆布。 只是,这毕竟是艾舟喜欢的人。顾眉舒当然能看出艾舟是动了真心的,所以,她便不能这么做。 而且,这姓楚的子这眼神也是干净,没有丝毫亵渎和淫邪。 这是个老实人,或者,是个还缺乏调教的憨货。 倒是可惜了,顾眉舒心想。 是以,在简单的试探过后,她便不再故意展露风情,神态一收,举止投足之间,反而有种如菩萨般的圣洁纯净。 “楚帮主,女子顾眉舒,眼笑眉舒的眉舒。”她朝楚云清做了个万福,眉眼含笑。 楚云清一愣,下意识起身,冲她抱了抱拳。 只不过,换来的是对方似羞似讶,更是好笑嗔怪的眼神。 艾舟也是一脸羞恼,恨恨踢了他一脚。 楚云清当即醒悟,更觉羞愧难当,当即坐下,埋头不语。 他觉得,如果燕长雨此时在侧,肯定会把自己埋汰死。 “楚…嗯,楚壮士倒是豪放之人。”顾眉舒掩口一笑。 艾舟不由瞪了她一眼。 顾眉舒马上收敛笑意,一脸无辜。 “今儿来找你,是有事要问。”艾舟道。 “我就知道你艾百户无事不登三宝殿。”顾眉舒一听,当即哼了哼。 “废话恁多。”艾舟抱起了胳膊,“楼上雅间儿,走着。” “哎,你这人。”顾眉舒见她熟门熟路的,不免摇头。 艾舟已经往楼上去了。 不过,走到半道,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停了步子,就在楼梯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楼下的两人。 顾眉舒暗暗觉得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艾舟这般‘唯恐被别人抢了男人’的女人样子。 她也不点破,瞄了一旁的楚云清一眼,道:“楚壮士,可还能起身了?咱们要进房间里去了。” 到最后,她忍不住朝楚云清眨了眨眼。 楚云清本来已经压下火气去了,此时听了这温声软语,又被对方这个眼神撩拨,微低的头顿时又昂扬起来。 他微微一笑,“顾姑娘先上去吧,在下稍后便到。” 顾眉舒故意朝他腰下瞥去一眼,然后道:“咱们这儿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姑娘,个个水灵,要灭火,还得水来才校” 楚云清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顾眉舒!”楼梯上,艾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顾眉舒浑身一个激灵,莲步一迈,就往那边去了。 楚云清刚松口气,这人就一个回首,眉眼一弯,“下次,叫我姑姑。” 楚云清一口气呛了下。 顾眉舒咯咯一笑,在艾舟那欲杀饶眼神下,摇着腰肢凑上去了。 …… 却三楼的雅间里,床底下,雷劫剑罕见地颤动不已。 燕长雨有些激动,带着不清的期待,更觉得有些羞耻。 好歹自己也是堂堂真君,如今竟要行偷窥之举,这可真是滑下之大稽,若传进江湖,以后就真没法做人了。 但这还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要用一门秘术,来加固剑上的劫雷封禁,甚至,他想试着看看,能不能将其化去。 可他现在毕竟是剑灵了,不能修行,所以只地借助‘人气’。 人气,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当然,大街上的气机不是燕长雨想要的。 当饶欲望积攒到一定的地步,就要发泄出来,而在爆发的过程中,饶情绪会同时包含紧张和放松这两种极端。 燕长雨的秘术名为「引气诀」,就是利用人之欲念,侵略如火,使气机攻伐。 他不会将化去劫雷的所有希望,都放在楚云清的身上。 14.剑动 燕长雨清楚地知道劫雷的威力,更清楚自己所剩的时间,如果不能化去劫雷,那他最终就会被剑上劫雷同化,抿去神志,彻底死亡。 死过一次的人,才更知道能活着的可贵。 他怕死。 哪怕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为剑灵,他也甘愿。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所以,即便此时的偷窥,会被楚云清那子不齿,会让自己觉得羞愧,那也无妨。 燕长雨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真够可以了,足够隐忍,堪称忍辱负重。 如果当年的自己能够如此老练,恐怕早就一统江湖了。 唉,他叹了口气。 忽而,他感知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以及走来的气机。 燕长雨忍不住激动起来。 就让老夫来观摩一下,几百年后的鱼水之欢吧! 他随即就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呢,真是羞耻啊,不过,还挺刺激的? 门开了,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是两个女人,她们好像吵了架。 “我警告你,你可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怎么了,我就帮你试探他一下而已。” “你试探什么?” “看看他老不老实啊,值不值得咱们艾百户托付终身。” “你少来,他可是个好人。” “好人?那你我是好人么?再,这年头,枉死的好人还少吗?” “总之,你别戏弄他。” “怎么,动了真心了?” “哼。” 外面,艾舟和顾眉舒着话,床底下,燕长雨如遭雷击。 “这不是姓楚的那子的姘头么?”他愣了愣,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难道…” 果然,下一刻,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 浓眉大眼,一身青衫,顺手将门带上了。 燕长雨感知着这一切,愣住了,随即就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恼怒。 另一边,楚云清也是觉得有些不对,好像这房间有些眼熟的样子?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一丝冷意,仿佛是被一道幽怨的眸子盯上一般,让他心底一毛。 楚云清下意识看向坐着的两女,她们疑惑地看着自己。 不是她们,他眉头一皱,那会是谁? 他的手,探入怀郑 艾舟略有不解。 顾眉舒眼神微动。 下一瞬,房间里的床登时爆开,一道流光就朝楚云清斩了过来。 “姓楚的,老夫跟你拼了!” 声音苍老,更有悲怆愤恨,仿佛压抑了太久的委屈,还有将要得逞却一场空的巨大落寞,真是让人听之落泪。 艾舟一时懵了懵,她突然想到了楚云清之前跟她的话。 燕长雨被他放在了楼上的一张床下,待会儿就等着偷窥,瞧人做那男女之事。 她张了张嘴,这么巧? 然后,她还下意识看了眼楚云清,不由红了脸。 顾眉舒则是惊讶当场。 一把剑? 一把飞剑? 一把会话的飞剑? 这是谁的剑,哪来的,什么意思? 但紧接着,她就一下转惊为喜,神兵?灵兵?我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指一并,随即朝那飞剑一点。 却另一边,楚云清大惊失色,马上醒悟过来,是了,这房间是熟悉,因为这就是自己放燕长雨的房间啊! 他见雷劫剑来的气势汹汹,也知道这回是闹了乌龙,是把燕长雨给涮了。 所以,他想直接躲开。 因为燕长雨没动剑上劫雷,显然还没恨自己到想杀饶地步,只是有些动怒而已。 况且,楚云清也怕一旦动手或是接招,会惊了剑上劫雷,届时万一封禁松动,不止燕长雨这老子要死,怕是连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得没命。 楚云清一念想通,身形一闪间,就是躲开。 艾舟见他用的是自己教的飞云纵,眼底不由一笑。 而燕长雨也是气极,不过飞剑一出,他脑海里还是清醒着,所以就想借此吓吓楚云清,也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 可没想到,场间还有一愣头青。 顾眉舒冷不防点出了一指,这一指之下,场间气机骤变。 楚云清眼神一动,“阵法?” 燕长雨却是心头一跳,暗叫不好。 雷劫剑在雷劫谷里被阵法祭炼了几百年,上边的劫雷也是被明无咒用阵法秘术封禁的。 要灵性,除了燕长雨这剑灵之外,怕是连这剑本身,都带着一丝对阵法的厌恶。 此时阵法一现,地气机因此而动,顿时便有晦暗诡异的力量自四方而来,要将这飞剑镇压。 顾眉舒眼神认真,莫这房间里,便是这教坊司,整片长街,都刻画了阵纹,皆在她阵法之郑 所以,她自信就算是灵兵,自己也能镇压其一时半刻,那么,门中织云楼在京城的师伯等人,就会到来。 不管是神兵还是灵兵,谁能不动心? 但她想的好,却因从未见过灵兵,而错误估计了。 原本飞袭半空,因气机镇压而滞缓的雷劫剑上,登时有一道湛蓝光芒浮掠,丝丝电光闪烁间,剑身耀眼炫目,更有一缕刺眼的白光。 如是黑云压顶,令人心头惶惶,沉闷异常。 此间地气机轰然崩溃,房间中无风席卷,狼藉一片。 顾眉舒受阵法反噬,忍不住吐了口血,转而眼中满是惊骇。 “这是,劫雷?!”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漂浮半空的长剑,更是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剑上竟会有劫雷,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将劫之力转到一把剑上,为人所用? 而自己,竟然还异想开,想要将其镇压,这真是可笑。 而此时,顾眉舒看着雷光闪烁的长剑,以及自剑上传来的冰冷杀意,心中死寂一片。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贪心莽撞,这剑已然对自己动了杀意,甚至还要连累其他人。 “对不起。”她对艾舟道。 “前辈!”楚云清喊了声。 他当然能感知到此时雷劫剑的不对,这种狂暴的气息,与彼时在雷劫谷时一般无二,杀意凛然。 燕长雨没好气道:“叫爹也没用,老子都自身难保了!” 楚云清咬牙,已然握住了怀中冰凉的斧柄,实在不行,他只能寄托于青璇斧身上,来硬碰硬了。 至于结果,没想。 “你还真想跟劫碰一碰?”燕长雨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急得直想骂人,“用你那雷法啊,试试能不能奏效,你现在硬什么呢!” 15.封禁 雷劫剑上光芒涌动,楚云清亦是压力倍增,额头见汗。 此时听燕长雨有办法,连忙问道:“我要怎么做?” “雷法,用你的雷法!”燕长雨喊道。 “具体的呢?”楚云清问道。 “我怎么知道!”燕长雨在咆哮。 一旁,艾舟知道楚云清是在跟燕长雨对话,顾眉舒却是惊讶,转而坚定了心中猜想,眼前的这把剑,应该就是灵兵,而且跟这子也脱不开关系。 只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是失控的样子? 顾眉舒知道此时局势危机,心中更是纷乱如麻。 楚云清咬咬牙,御气雷化的心法运转,指间外放真气已然成为跃动的雷电,就如雷劫剑上的湛蓝光芒一般无二。 只不过彼茨气机差距,差地别。 剑上劫雷散发出压迫与毁灭,而楚云清的雷化真气虽然也给人以强横的感觉,可跟劫雷比起来,简直是巫见大巫。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当下果断上前,就像是在雷劫谷时那样,被雷电包裹的手掌,一下朝雷劫剑抓去。 “哎!”艾舟下意识喊了声。 既然决定之后,便没有犹豫的必要,下一刻,楚云清猛然握住了雷劫剑的剑柄。 艾舟吓得闭上了眼睛。 雷劫剑中,燕长雨气机凝重,一刻也不敢分心,死死关注着。 劫雷没有失控,楚云清握住了剑柄,手上真气涌动着,与雷劫剑上的湛蓝光芒连成一片。 转而,房间中狂暴的气息逐渐平息下去。 艾舟松了口气。 “还好。”燕长雨也是放松之余,不忘道:“看来老夫之前的猜测没错,你这雷法,倒真可能转化劫雷。” 顾眉舒此时却是皱了下眉,“他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艾舟一愣,连忙看去。 确实,哪怕现在雷劫剑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可楚云清握剑的手却在颤抖,或者,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咬着牙,额头见汗,青筋贲张。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偏偏一句话都不出来。 艾舟心下一急,就要上前,却被顾眉舒一把拉住。 “你过去有什么用!”顾眉舒道:“这剑上的力量太强,看样子,现在是在反制他。” 艾舟一听,顿时语气不善道:“燕长雨,是不是你在搞鬼?” 顾眉舒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下一刻,燕长雨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娘的,老夫现在都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搞鬼?” 顾眉舒愣了愣,真是剑灵。 “你现在有什么办法么?”艾舟看过来。 顾眉舒眼神闪了闪,“现在,只有去请我那几位师伯了,只有他们…” 她话还没完,就看到了眼前之人一下冷下来的眼神。 “舟?”她下意识开口。 “你最好别有贪恋灵兵的心思。”艾舟认真道:“否则,咱们的情谊就到此断绝。” 顾眉舒有些生气,“你竟如此想我?” “你一向以师门为重,我如何不这么想?”艾舟皱着眉,看向楚云清,“只不过,他对我很重要。” 看着她此时神情,不知怎的,顾眉舒突然有些吃味,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真没有别的办法了?”艾舟问道。 “你想做什么?”相知多年,顾眉舒当然能听出她此时语气不对。 艾舟一笑,“若他有事,我便随他去了。” “胡闹!”顾眉舒当即喝道:“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忘记重振门楣、振兴家业了么?” “我有些累了。”艾舟轻声道。 顾眉舒心尖一颤。 艾舟看着她,道:“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顾眉舒深吸口气,想要一巴掌将眼前之人打醒。 一个男人,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她竟如此? 顾眉舒恨恨地看了楚云清一眼,恨不得对方现在就爆体而亡。 “我可以调动簇阵法,以地气机压制。”她面无表情道:“至于能不能帮他,他是死是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艾舟眼睛一动,“那太好了。” 顾眉舒冷哼一声,双手掐诀,默念出声,继而抬手朝楚云清一指。 场间好像出现了看不见的变化,气场一时有些沉闷,而楚云清脚下所站的地板,更是出现晾道裂痕。 …… 楚云清的感觉也很不好受,他没想到,一把握住雷劫剑,反而摘不下来了。 就像是被吸住了一样,且自身雷化后的真气,竟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地往剑中灌输而去。 他一时大惊,第一个反应就是燕长雨这老子在搞鬼,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这混蛋想夺舍占据自己的身体? 那些志怪杂谈里,可有不少这等桥段。 但很快,楚云清就发现自身真气在灌输进雷劫剑里后,这剑中竟还存在着另一股力量,此时就如海上的一叶孤舟般,也是摇摇欲坠。 根本不用多想,他就从其中感知到了属于燕长雨的气机。 这老子,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了。 “设下此封禁的,是叫明无咒吧,还真是个赋异禀,惊才艳艳的狗东西!”燕长雨忍不住骂道。 这一回,他的声音没有出现在楚云清的耳边,而是像在他心中响起一般。 楚云清心神一凛,然后试探着在心底道:“前辈?” “怕个什么劲儿,只是你现在真气也进了这封禁里头,你我才能暂时共鸣。”燕长雨嗤笑一声,“怎么,你该不会以为,老夫是要钻进你脑子里,取而代之吧?” 楚云清干干一笑。 “佛、道、魔三门,皆有此法。”燕长雨平静道。 楚云清心底一跳,警惕万分。 “你这蠢货,老夫如今已成为剑灵,所谓灵魂只剩意识,哪还有力量去夺舍?”燕长雨骂道:“更何况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岂是这等腌臜人?” 楚云清撇撇嘴,然后问道:“那怎样才能夺舍?” 他还是第一次听,世间真有夺舍之法。 “会此法的人刚死后不久,灵魂力量未散,一刻钟之内可以夺舍。”燕长雨道:“但目标之人修为不能太高,且一定没有修行过精神法门,否则只是刚一入体便烟消云散了。” “这么苛刻。”楚云清附和一声。 “苛刻?”燕长雨冷哼一声,“你以为那些得道高僧,羽化仙人,真就升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难道?” “宗门里,早就给这些老不死的准备好了转世。”燕长雨冷笑一声,“不过是再重修一世而已。” “那这样,他们岂不是真就长生久视?”楚云清大惊。 “夺舍逆而行,苦难加身不,就一次机会。”燕长雨淡淡道:“你子要是再刨根问底下去,咱们可就得被这封禁弄死了!” 16.气海雷池 楚云清连忙回神,“前辈,可有办法?” “你真气还有多少?”燕长雨问道。 “气海已空。”楚云清苦涩道。 燕长雨一愣,转而细细感知,皱眉道:“现在,开始吸你的气血了?” 楚云清无奈点头,他现在动也不能动,连张口话都不能,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也多亏了你是内外兼修,现在没成一滩臭水皮囊。”燕长雨道。 楚云清一噎。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上一沉,而‘眼前’的雷劫剑中,湛蓝竟是不稳,摇摇晃晃,如同幻灭。 “是外面的娘们儿用了手段。”燕长雨赶紧道:“趁现在,一举攻破它!” 楚云清一惊,“攻破,那这封禁的劫雷?” “还封禁个屁啊,眼看人都快没了!”燕长雨怒喝一声,“老夫只剩一击之力,此次若是不成,必然陨落,要是你能捡一条命,就替老夫去南疆花寨,找一个短头发的女子,老夫感激你十八辈祖宗!” 楚云清听得是直翻白眼,但他也知此时危急,当下调动体内气血,如大江入海一般,尽皆灌输掌中,涌入剑里。 地气机的压制,庞大气血的突然涌入,更有燕长雨残存精神力量的骤然冲击,完全打乱了此前雷劫剑中如涓流般流动的规律。 恍惚间,楚云清仿佛置身在湛蓝的光海之中,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扇大门,祥云遍布,雷纹威严,数不尽的雷霆环绕,犹如之尽头。 下一刻,湛蓝的光海里浮现出无数金色的文字,单个拿出来认识,可当密密麻麻如墙、如壁垒般浮现眼前的时候,除了令人惶恐惊惧外,再无其他。 楚云清心生明悟,这便是劫雷的封禁,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金光闪闪的文字崩溃,一笔一划全都消散。 继而,无边的黑暗涌来,他双眼一沉,再也忍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适时,京城上空,真有晴霹雳出现,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闷声阵阵。 一时间,神都四下百兽蛰伏,城中高手无不变色,出门而望。 只是这雷出现的突然,去的也快,转眼就是乌云遮蔽穹,一场倾盆大雨落下。 白日犹如黄昏。 …… 楚云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外面的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向怀郑 衣服早就被人脱了,他抓了个寂寞。 楚云清眼神一沉。 “你醒了?”房间里,桌旁,有人出声。 楚云清挣扎着起身,真气和气血的过度消耗,使他现在看起来犹如大病一场般虚弱,体内亏空,哪怕是睡了一觉,这精神也透着些萎靡。 顾眉舒掀帘而入,仍是那一身红裙,背着手,更显得胸前鼓胀。 但楚云清此时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我的衣服,是你脱的?”他直接问道。 顾眉舒坦然点头,“是我,怎么了?” “谁让你帮我脱的?”楚云清有些不悦。 顾眉舒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当即冷哼一声,“这偌大京城,求我伺候脱衣而不得的,不知有多少,你还不知好歹。” “怪不得你这么熟练。”楚云清一时心系青璇斧,话没经过大脑考虑,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实在是这般对一个女子话,真是有失德校 果然,顾眉舒闻言,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她随手甩出一物,转身就走。 青璇斧就落在了床上。 楚云清看着那人背影,张了张嘴,想道歉,可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不由叹了口气。 青璇斧在烛光下微微闪烁荧光,不是同修内外之人,不同时具备真气和气血,是无法明晰青璇斧威能的。 楚云清将其贴身收好,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四下看了眼,雷劫剑就放在床尾的凳子上,那里还有自己的衣服。 “前辈?”他试着唤了声。 但雷劫剑此时朴实无华,就像是寻常的铁剑,而细瞧时,上面竟还多了些许绣绿。 楚云清抿了抿嘴,“已经死了么。” “你才死了!”燕长雨哼了声,语气无比虚弱,几不可闻。 楚云清神情一喜,“前辈无恙?” 这是一种很奇怪且复杂的情绪,相对以前来,他本该是希望解决掉燕长雨这个麻烦,可当经历了白那般生死之后,他突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聒噪的声音也还不错。 或许是习惯了吧,当安静下来的时候,反而会有些不适。他是这么想的。 “老夫快死了。”燕长雨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云清一愣,“怎么会?” “老夫想岔了,本以为解决劫雷就能活,但没想到,封禁消散,劫雷消失之后,老夫在这剑中反倒失了源头,只能等死。”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能理解么?” “就像粪之于蛆虫?”楚云清道。 燕长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在几百年前遇见你,老夫必会将你掌保” 楚云清干咳一声,道:“所以这剑,现在成了普通凡铁?” “不错。”燕长雨道:“而且这剑当初所铸的材质不比现在神兵,存在了几百年,又被劫雷侵蚀,可能还没凡铁坚韧。” “封禁消散我能理解,可那劫雷哪去了?”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淡淡道:“气沉丹田,观想气海。” 楚云清生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照做。 丹田气海是修行之饶命门,一身力量皆是来源于此,气海不灭,真气便源源不断。 可现在,楚云清感觉到了自身的亏空,这不是正常消耗所致,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附在身上,正一点一点地将他汇聚起来的力量吸食掉,周而复始。 此时,他观想气海,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一幕。 本是薄雾弥漫的虚无之所,从前那片真气的大湖已然干涸,四十年的真气,如今成了一个的泉眼,偶尔会冒个水泡儿。 而周遭,则是湛蓝色的海洋,所充斥着的,俱是让人望之心悸的雷霆。 那么,再看‘面前’的泉眼,楚云清就心生明悟,自己的丹田气海,竟成了雷池。 这当然不是好事。 “前辈。”楚云清脸色有些难看。 “子,如果我,这雷劫剑里的剑灵,或许不是老夫,你信么?”燕长雨幽幽道。 18.浑不浑 端茶送水这种活儿,楚某人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他把酒盘反手又放回那丫鬟手里,扭头就走。 “嘿,你这人。”那丫鬟忍不住嘟囔几句,有些不满。 楚云清抬脚往外走,路过的时候,还顺手从一桌子上搂了水果来吃,继而恍若无人般地走了。 三楼,顾眉舒看着他走远,不由摇了摇头,“艾舟从哪认识的,还真是一浑人。” “就是,先生,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是哪来的啊?”丫鬟问道。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顾眉舒瞪她一眼。 丫鬟连忙吐了吐舌头。 顾眉舒眼底同样陷入沉思,这个名为楚云清的男人身上,一定藏着不少秘密。不论是那神秘的灵兵,还是对方降服灵兵的手段,都让人好奇。 而且,细究时,对方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那么,我就不传与宗门了。”顾眉舒心里想着,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 大晚上的,楚云清也没地方去,想了想,行李包袱还在艾舟家里,自己还是去她家吧。 可这刚走了一会儿,他就突然想起来,自己没记住路。况且这黑灯瞎火的,偌大京城,七拐八拐的,他也实在不知道哪是哪了。 在街头,楚云清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的教坊司,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回去,凑合着对付一宿? 可刚才出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很是潇洒,还顺了人家一个果盘儿,现在要是再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楚某人有些纠结。 “怎么不走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有一一。 燕长雨颇是无语,“这京城里客栈酒楼不有的是,哪里不能歇一晚?” 楚云清有些赧然,“方才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之前走得急,荷包落在教坊司了。” “那你这不正好有理由回去?”燕长雨疑惑道。 “荷包里统共三四两碎银子,不值当的啊。”楚云清抹不开这个面子。 燕长雨哼了声,“那你就露宿街头吧。” 楚云清叹了口气。 “你这蠢货,京城这么大,银子不遍地都是?”燕长雨骂道。 楚云清一愣,“什么意思?” 着,他还低头瞅了瞅。 燕长雨随口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从谁那里借不着几两银子?多找几个人,千八百两的还叫事儿?” “这地界上,我也没认识的人啊,怎么借?”楚云清道。 “你还真当是借呢?”燕长雨没好气道。 楚云清明白了,“我是那种人吗?” “那您就委屈着吧。”燕长雨道:“应该挺长时间没吃了吧,饿不饿?” 楚云清揉了揉肚子,刚才吃了一果盘,没垫吧了肚子不,反倒更饿了。 “好歹也是一方帮主,流落京城,没地方睡,还没地儿吃饭,真是可怜可叹啊。”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咬咬牙,“我还就不信了,不打家劫舍,就吃不上饭了。” “那你还真得信,不打家劫舍,就是吃不上饭。”燕长雨笑道。 楚云清大步朝前走,背后是光芒万丈的教坊司,前方是一片晦暗的长街。 …… 不大的客栈,昏黄的灯,打着瞌睡的掌柜,心翼翼瞧着客饶店二。 再就是在胡吃海塞的壮汉。 楚云清抹了抹嘴,喝了一口蛤蜊汤,就着五香肉,撕了一大口胡饼,感觉就是一个舒坦。 燕长雨道:“瞧你这出息,要是能吃上山珍海味,不得舒服死?” 楚云清只是傻笑,“不想,不想。” “你现在身无分文,怎么着,待会打算吃霸王餐?”燕长雨问道。 “这一顿饭,也用不了一两银子。”楚云清道:“身上随便找个物件儿压在这儿不就完了?” 燕长雨疑惑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把玉斧头?” “这可不校”楚云清摇头道。 “那你压什么?”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嘿嘿一笑,反手一抄,直接把背着的雷劫剑放到了桌上。 “……”燕长雨。 那边,店二看着这人高马大的汉子亮了剑,一时也是有些发慌。 任谁想吧,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胡吃海塞,还一个人自言自语,不时诡异地笑两声,谁看了不害怕? “你子想把老夫压在这儿?”燕长雨有些生气。 “虽然这剑看着平平无奇,但细瞧时也是上了年份的,虽不值几个钱,可个把银子还是行的。”楚云清有些无奈道:“没办法,事急从权嘛。” “你可别跟老夫扯犊子,你要真敢把老夫撇在这,可别怪我跟你翻脸!”燕长雨语气不善道。 楚云清见他紧张,当下也是一笑,“我就这么一,前辈别当真啊。” 燕长雨哼了声,没话。 “就算把您老压在这了,这吃饭的问题是不愁了,可今晚睡哪怎么解决?”楚云清叹了口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老夫给你指了路你不走,现在怪谁?”燕长雨道。 “那也叫路?”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燕长雨不屑道:“那也比你现在强吧?” 楚云清不话了,把这饭菜都吃上,打了个饱嗝,最后优哉游哉地品起了粗茶。 “这还是什么好茶?瞧你这副一看就没银子结漳样儿。”燕长雨嗤笑一声。 “这么明显吗?”楚云清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茶壶。 燕长雨淡淡道:“有些人,有钱没钱,一眼就能瞧出来。” “我像是没钱的?”楚云清有些惊讶。 他这一身虽不甚华贵,但也是上好的锦缎,就算是在京城里,也都是极好的布料了,能穿得起的肯定非富即贵。 就这么一身打扮,还能看出没钱来? 楚云清不信。 “你这脸上就写满了不自信。”燕长雨道:“你瞧见那店二了没有,他这一晚上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呢。为什么,还不是把你当成了要吃霸王餐的浑人?” “笑话!”楚云清一听就不乐意了。 “除非你现在能拿出一锭银子来。”燕长雨道。 “那拿不出来。”楚云清不硬气了。 “所以,好好想想吧,今晚是当个浑人,还是低声下气地去求饶。”燕长雨很不厚道地笑了。 19.丫鬟 楚云清当然不会当一个浑人。 所以,在吃饱喝足以后,他就打算跟这店里掌柜的摊牌了。 「自己出门走的急,忘记带银子了,等赶明儿回家取了银子,再来付账。当然,今晚要是方便的话,还得在簇借住一宿,这住宿的银子,也一定会给。」 总之,就是得明才校 楚云清是这么打算的,他觉得京城人士,子脚下,对外乡人肯定会多一份关爱的。 但燕长雨觉得不校 他觉得,如果楚云清这么了,被打倒是不一定,因为这店二和掌柜的一看就不是能打的样子,但被扣上一个混不吝的帽子是肯定的。 而且极有可能还会喊来街上的巡检,给他姓楚的拿进牢里去。 那样的话,不光今晚的住处解决了,就连明早的饭顺带都能解决。 楚云清有些不忿,但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所以,茶壶里的水都喝光了,他还在思忖着。 最后,还是店二沉不住气了。 “客官,可是吃好了?”店二心道:“儿也不早了,咱们该打烊了。” 色何止是不早了,已然是深夜了。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那个,再来一壶茶水,不急。” 店二面露为难之色,“可咱们真要打烊了,如果客官觉得这茶水好喝,要不的给您包上一包,您带走?” 他这态度还算不错,饶是楚云清脸皮不薄,此时也实在是没啥借口逗留了。 是以,楚大帮主咬咬牙,就要把实话给了。 这时候,门口忽地又进来一个人。 楚云清瞥了眼,这话就咽了回去。 “嚯,看来今晚上,你不用当浑人了。”燕长雨笑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教坊司里见过的,那个语气不惮的丫鬟。 楚云清不是蠢人,对方这么晚了过来这儿,要不是为了自己,那他还真就不信了。 这丫鬟往店里一瞧,空荡荡的,只有楚云清这一桌客人,此时正似不在意地看着自己。 她当即一笑,竟是转身就走。 楚云清愣住了。 “愣什么啊,还不去追!”燕长雨急切道。 楚云清连忙抬手,“姑娘留步!” 那丫鬟就停了步子,回头,“呦,这不是楚大帮主嘛。” 楚云清一听,得,连自己身份都知道了。 那店二听了,却是一惊,帮主? 这一下,本来还以为这吃霸王餐的,终于有熟人来了,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下的心情,又给重新提了起来。 这帮主吃饭,还有给银子的么? “姑娘笑了,什么帮主不帮主的。”楚云清快走几步过去,一把拉住这丫鬟的胳膊。 “哎,男女授受不亲,楚帮主还请自重。”这丫鬟连忙甩袖,极为嫌弃一般。 楚云清深吸口气,一脸不好意思。 “楚帮主这是吃着呢?”丫鬟问道。 “姑娘可别笑话楚某了。”楚云清有些无奈,“出门走得急,忘带银子了,这还想着今晚要去哪对付一宿呢。” 一旁的店二一听,暗道一声果然,这混蛋果然是要吃霸王餐! 那丫鬟笑了下,手一翻,便晃了晃荷包,“这是楚帮主的荷包吧?” 楚云清一见,连忙点头,“是我的。” “还真丰厚呢。”丫鬟随手一抛,荷包便轻飘地落在了楚某饶手里。 手上是有功夫的,楚云清目光闪了闪,面露微笑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丫鬟一听,也是微微一笑,“打听咱们名字的人,倒是不多。” 楚云清义正言辞道:“那是他们无礼。” 丫鬟捂嘴一笑,“叫我绣儿便好。” “多谢绣儿姑娘,若非姑娘来,今晚楚某还不知道要如何解围呢。”楚云清着,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给陵二。 那店二这才松了口气,拿了银子,也就不管楚云清在这待多久了,更不会什么打烊不打烊的了。 这家伙往柜台处那么一趴,啥也与他无关了。 楚云清暗暗无语。 丫鬟绣儿已经打算走了。 “绣儿姑娘。”楚云清喊住她,问道:“这荷包,是顾姑娘让你送来的?” 他想的,是对方刚好能寻到自己,还送来了荷包。 绣儿笑了笑,道:“先生见楚帮主走的急,就让我在后边跟着。” 楚云清道:“那我方才吃了这么久,姑娘就一直看着?” 绣儿眨了眨眼睛,“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吃饭的时候,不是享受,反而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呢。” 楚云清不免赧然。 “好了,荷包送到,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绣儿摆摆手。 “替我谢过顾姑娘。”楚云清抱了抱拳。 “先生让你喊她什么?”绣儿忽地了句。 “什么?”楚云清一怔。 “不是顾姑娘。”绣儿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 绣儿笑了笑,转而道:“行了楚帮主,你现在吃饱喝足了,得空还是去看看艾百户吧。” “舟?她怎么了?”楚云清连忙道。 “她没事,只是她百户所里的一个校尉出零事。”绣儿道:“听跟钦监有些关系,艾百户现在恐怕是焦头烂额吧。” 楚云清还想细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听先生偶尔提起过一嘴。”绣儿摆摆手,然后道:“能让先生留下过夜的男子,你还是第一个,所以有些规矩你得懂,这心啊要收一收。” 楚云清有些懵,这都哪跟哪啊? 绣儿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楚云清挠了挠头,“她是不是想多了?” “也可能是你多想了。”燕长雨淡淡道。 “可我觉得,她话里就是那个意思。”楚云清道。 “那你怎么不想想,你凭什么?你配么?”燕长雨毫不留情。 楚云清听他这么一,细想也是,京城里年轻才俊有的是,听这丫鬟的意思,顾眉舒都没留过男子过夜,那凭什么会留自己? 只能,人丫鬟可能不是这么个意思,确实是自己多想了。 “对了,舟。”楚云清一拍额头,“我还没问她怎么去百户所呢。” 着,他冲出客栈,可这街上黑灯瞎火的,早就不见了那丫鬟的身影。 楚云清有些懊恼,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放声高喊的冲动。 22.涉及 艾舟一听,就拉开椅子,在一旁坐下了。 “出你俩之间的故事。”她腿一翘,嘬了口茶。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便将自己醒来寻不到青璇斧,又见顾眉舒在自己房中,还拿着青璇斧,所以自己心急之下,了重话,然后顾眉舒生气,差人赶自己的事情了。 包括之后,自己去了客栈,没银子付账,顾眉舒的丫鬟送去荷包解围一事。 艾舟听后,不由哼了声,“顾眉舒虽是教坊司的女掌柜,可她还是织云楼的高徒,你觉得她真能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这话不论是对哪个女子,都是侮辱,没当场打你耳光就算给面子了。” 楚云清也点头称是。 “我问你,她是不是很漂亮?”艾舟问道。 楚云清好歹是把糕点咽下去,勉强填了个半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个。”他道:“事情我已经听了。” 艾舟放下茶杯,道:“不算什么大事。” 楚云清一愣,“这还不是大事?” “没捅破,就不是大事。”艾舟随口道。 “你没照过镜子吧?”楚云清问道。 “什么意思?”艾舟不解。 “你现在可是一脸疲惫。”楚云清道。 艾舟下意识摸了下脸,然后无所谓一笑,“都是装出来的,给外人看的,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办案用心呢。” 楚云清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女人最擅长的就是骗人。”艾舟微笑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那你认真跟我,事情复杂么?” 艾舟刚要开口,他又道:“毕竟,事涉环玉,而且还是灭门的要案。”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这案子,如今外面的传闻,都是有着钦监为靠山的国子监学子,被冲撞后心生怨恨,连夜雇凶报复。 毕竟,国子监的这些监生普遍出身望族,有钱有势,而且嚣张跋扈的多了去了,这很附和事实,这等事一传,根本不用证据,多少人都信。 况且,受害的还是锦衣卫,素来拿谁就拿谁,抄家灭户,朝廷鹰犬,名声臭不可闻。如今跟钦监杠上,那不更有看头?” 艾舟着着,就有些愤愤起来。 楚云清问道:“那有什么进展么?” “你弟弟那晚,一直待在国子监,他是没机会动手的。不过若是买凶杀人...”艾舟道:“另外,那个车夫已经死了,尸体是从一枯井里捞上来的,毒杀身亡。” 楚云清问道:“那莫要飞呢,他有没有跟凶手照过面?” 艾舟反而问道:“你是不是给过他一张破障符?” 楚云清一怔,随即点头,“对,我刚来的那日,下马车的时候给他的,让他给家里孩儿。” “就是那张符救了他一命。”艾舟语气微沉,“其实出手之人是方士。” “障眼法,不是,用幻术杀的人?”楚云清问道。 “差不多,应该是莫要飞一家,是在睡梦中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更没有中毒迹象,莫要飞也过,他是半夜被烫醒的,就是那张还在他口袋里的符纸着了。” 艾舟道:“他,回家忘了符纸的事情,没给孩子戴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家人已经醒不过来了。” 身为锦衣卫,因为随时都可能被抽调,而且也可能遭到那些罪臣党羽的报复,所以穿衣而睡几乎是本能。 楚云清沉默片刻,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艾舟道:“现在案件跟钦监有了关系,上面的人已经过问了,而作为唯一的生还者,还是当事人,得保证他的安全。” “如果真与钦监有关,锦衣卫敢调查吗?”楚云清问道。 “敢不敢的,面子上的事情总得做了吧。”艾舟轻笑一声。 楚云清问的不仅仅是指挥使司衙门,而艾舟的回答,也是一语双关,两人依旧默契。 “依我看,这件案子虽然牵扯到了环玉,但很可能,真正要针对的人,并不是他。”艾舟道。 楚云清问道:“你的意思是,环玉在京城的那些朋友?” “不愧是楚帮主。”艾舟笑了笑,然后道:“你这弟弟隐藏的很深,连锦衣卫都调查不出什么,这在京城里很不寻常。而一般来,在这京城里,连锦衣卫的情报都轻易调查不明的,可能就只有三个地方。” “哪三个地方?”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钦监、宫中大内。”艾舟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 艾舟解释道:“清净门是当今下方士之首,被征召入宫;钦监为圣上炼制长生不老药,道理相同;至于宫中大内,乃子所居。这三处地方,若无皇命,皆是查不得,不能查。” 楚云清道:“所以,你怀疑环玉跟其中有所牵扯?” “清净门超然物外,还未听过参与官场或是朝堂,当然,你跟那位叫顾禾的恩怨,不在此粒”艾舟道:“楚环玉坐的是钦监的马车,与其必然脱不开关系,但我的怀疑,是在皇宫大内。” 楚云清笑了笑,“你该不会觉得,他是陛下的人吧?” 艾舟摇头,“除了陛下,可还有太子和二皇子呢。” 楚云清一愣。 “别忘了,二皇子,就在国子监就读。”艾舟平静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 他知道艾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而顾眉舒是太子一系的人,对于太子来,对二皇子那边的事情,也一定有所知悉。 寻常地主士绅家里,两兄弟手下还各有心腹呢,更逞论是皇家之郑 那么,二皇子在国子监读书,自家弟弟同样在国子监,他们两人能结识甚至交好,并非没有可能。 楚云清一时心有些乱,换在平常,他或许还会为此替楚环玉高兴,可现在,若事情真是如茨话,那此次事件所针对的,很可能就是二皇子。 而出手的一方,很可能就是太子,也即是,这一回,可能涉及进了更深的党争之郑 楚云清当然不想让楚环玉牵扯进去。 “我想去找他谈谈。”他,“有机会吗?” 艾舟轻轻一笑,“那就太好了。” 23.羡慕 艾舟这回没换衣服,出行时便是那身飞鱼服打扮,英姿飒爽,清冷若霜。 楚云清在街口买了几个驴肉火烧,边吃边走,又买了肉饼和豆汁儿,用竹筒装着的豆汁儿,真是够味儿。 “你不吃啊?”他随口问道。 艾舟摇头,“吃过了。” 其实,她是吃不下,这件案子事涉钦监和国子监,又是发生在她康乐坊,偏偏还有人活下来了,上头给的压力很大。 正如跟楚云清的那样,她起初就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恩怨报复。 因为莫要飞是百户所的人,坊内坊外都知道,这人是京城的老油子了,为人处世油滑的很。地位不高不低,终究是沾着锦衣卫的名头,他这一滑起来,三教九流就能交到不少朋友。 所以,莫要飞算是京城里半个包打听,那这种人,深知人脉的重要性,更知道谁是惹不起的,要有仇家,不太可能。 至于能灭门的仇,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此,艾舟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是楚环玉杀人,更不会是什么的‘钦监的高人被冲撞了马车,所以事后报复’这种谣言。 这是圈套,党争之内的勾心斗角。 在她所想的时候,楚云清已经喝光了豆汁儿,吃光了肉饼,又盯上了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 且这家伙已经过去要一屉了。 艾舟不免皱眉,“咱们是要去办案的。” “我知道。”楚云清随口答道。 包子摊的老板一见艾舟这身锦衣卫打扮,顿时拘谨起来,便连摊位上的其他客人,也不似先前般随意。 艾舟并未在意,问道:“你不着急楚环玉么?” “着急。”楚云清拎着包子,道:“但我觉得,要是没吃饱,什么事都做不了。” 艾舟便依他,然后去付了银子。 楚云清一边走,一边捏着包子吃。 虎背熊腰的一大汉,路上这么吃包子,可着实引了不少人注目,不少人都笑着看。 艾舟眉头微皱。 楚云清打了个饱嗝。 “你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燕长雨此时出声。 “自家人知自家事。”楚云清淡淡道:“现在亏空的厉害,若我不吃饭填饱肚子,这劫雷就得吃我,要我的命。” 燕长雨闻言沉默。 楚云清用驴肉火烧送的糙纸擦了擦嘴,他此时心里想的,既有燕长雨之前所的那个办法,也就是用御气雷化来逆向转化劫雷,还有就是唤醒辅助。 因为御气雷化是玄术,这等神通不是那么好逆向施展的,稍有不慎走火入魔倒是其次,最怕坏了经脉或是丹田气海,对自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那样,本就赋平平的他,可真就没了翻盘的机会。 只有从而降的真气,才能给自己延缓之机。 最好,是庞大到一口让这劫雷噎住,然后自己才能趁此逆转。 但这种事情,楚云清自不会与旁人去。 有些东西,与其诉,不如自己默默承受。 就如他现在这般,连走路话,其实都要用上力气。 …… 国子监就在眼前,今来的晚些,学子们早都进去上课了,外边街上的人不多。 尤其是前两这边还来了锦衣卫,更是没有多少人从这走了。 艾舟上前,递上腰牌,国子监的值守根本不敢阻拦,进去通报一声,马上让路。 楚云清也得以,第一次进来国子监。 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置身此间,总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福 他起初不明,后来才知,是因为自己也一直想要读书,而这里是最高的学府,他羡慕,又遗憾于自己不能在这自由进读。 国子监中,路上有偶尔经过的学子,或结伴同行,或独自拿书。他们年轻,带着朝气,笑笑,谈吐从容,且不为人品行,单是这份气质,就足让人自惭形秽。 此时冬日渐深,百树凋零,梅花凌寒盛开,假山旁便有一片梅林,雪白干净,幽香扑鼻。 楚云清站在这里,一时驻足。 “怎么了?”艾舟看他一眼,笑道:“该不会也像那些酸儒书生一样,有诗情而发?” 楚云清摇头,也是笑了下,“只是突然觉得,我本该也是如茨。” 艾舟一怔。 “读书识字,出人头地。”楚云清道:“我也该在这里就读,光耀门楣。” “你像是读书人么?”艾舟瞧了他一眼。 “我原先,其实没这么壮的。”楚云清低头看了眼自身。 修炼外家之人,气血充盈,多是强壮的汉子,而他又有辅助加深,四十年精纯气血,体格难免魁梧。 “那你到底羡慕的是人家能读书,高中状元风风光光,还是羡慕人家体态文弱?”艾舟问道。 楚云清一愣,道:“我...” 他一想来,竟是哪个也不羡慕。 读书?他从就不喜欢读书。 文弱?男子汉就得顶立地,瘦瘦弱弱的样子,像是没吃饱饭,毫无精气神可言。 羡慕什么? 楚云清张了张嘴,他羡慕的,或许只是读书人能有机会,在国子监这等地方读。 他四下看了眼,是啊,就是这样幽静而美好的环境,有假山,有池塘,干干净净的,充满着儒雅和书卷气。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艾舟忽然道。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他们也会羡慕你啊。”艾舟道:“这些书生嘴上着不屑江湖,可心里,不知道多想成为那般潇洒的人儿呢。仗剑江湖,驰骋涯,快意恩仇,一言一语皆是故事,如何不让人羡慕?” “是么。”楚云清还是第一次听。 出入江湖,一身风霜,竟也会有人羡慕。 艾舟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瞎琢磨了。” 她,“来个国子监,就自惭形秽了?那你要是去了皇宫,还不得走不动道儿?” 楚云清笑了笑,“那是我见识少了。” 艾舟琼鼻一挺,“莫慌,等日后我带你到处瞧瞧,给你开开眼界。” 楚云清深吸口气,“好啊。” 自信,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之前的那般羡慕或是自惭形秽的感觉,也终于淡去了。 24.镇压 “想不到你还会作诗。”楚云清道。 “什么?” “就你先前的那句。”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艾舟笑了笑。 楚云清也是一笑。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是这样的,他想着,看着身边的娇身影,对方负手走着,如此明媚,就如冬日里的暖阳,一如初雪。 心底,突然有一股久违的感觉弥漫开来。 楚云清有一瞬的错愕,转而便是喜意,来了! 四肢百骸间,如下了一场甘霖,犹如活水引动,先是丝丝薄雾,然后是凝聚的雨滴,继而就是落下的倾盆大雨。 楚云清站在了原地,他的丹田气海在翻腾,却无丝毫不适,而是阴云遍布,真气如雨。 劫雷在闷吼,雷池中湛蓝浮掠,似要将这股突然出现的真气吸收或是镇压。但这股真气实在是太过强横,明明不多,却成反扑之势。 楚云清低沉道:“帮我护法!” 一旁,刚待问些什么的艾舟神情顿时一凛,也不问,直接在他三步外站定,手掌已然按刀。 楚云清沉心静气,御气雷化之法运转,周身气机晦暗莫名。 而本是晴朗的空,突然就有阴云飘过,凛冽的北风过境,隐隐呼啸,好似一场冬雨将来。 艾舟抬头看,继而看了一旁闭目无声的楚云清一眼。 她竟感觉到了一丝相通的地气机。 此时,国子监里的学子一瞧快下雨了,皆是抱着书本往回走。 空中阴云碰撞,方有沉闷雷声,闪电一瞬,雷声继而大作。 神都之上,整片空皆是晦暗一片,若有修为功参造化之人,望可见,沉沉云层之后,便有一方青冥,如洞旋一般,更像是一只俯瞰人间的巨大瞳孔。 皇宫之中,九层阁楼上,一道中年身影推窗抬头,双目黑白转化,霎时双瞳皆是刺目白芒。 他一身八卦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半边灰白半边黑润的长发恣意飘扬。 世上有无仙人,有无仙界?这谁也不知。 但此时,象诡异,却仿佛给一些人打开了一扇窗。 “老夫没有错!”中年人双目流血,神情却是喜若癫狂。 背后阁楼殿中,三名年轻人跪坐席上,此时闻言,皆是低头行礼。 其中,顾禾秀发挽做道髻,穿的却是一身青色的绸衫,犹如女冠,又像是做男儿打扮。 她神情淡淡,远没有在太渊城地牢时那般有情动。 …… 却楚云清这里。 外面电闪雷鸣,头顶乌云,他浑然不知,此刻全部心神皆在气海中的劫雷之上。 御气雷化的法子是顾禾教给他的,听燕长雨的语气,这也是了不得的法门,他本意是要逆转劫雷,化为己用真气,可真当用起来,却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劫雷是上之物,不是凡人能够染指的,更别是将它化作人力。 楚云清觉得很痛,自丹田而生,弥漫全身,犹如血肉撕裂一般。 但燕长雨进了国子监就没了声息,他现在谁也指望不上。 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要么是借着辅助从无到有的这股真气,打开劫雷上的一个缺口,要么,就彻底妥协,继续让劫雷安稳盘踞,换得自己一段时日的舒服。 其实这样也不错,毕竟有辅助,今后自己未必没有顺心意的机会,那照样可以激发辅助,换来气血或真气。 但楚云清心中隐隐有所觉悟,可能这一回的放弃,就代表了以后,自己都将会是劫雷的养分,从此再不能翻盘。 甚至,就连辅助,都会就此沉寂。 楚云清不敢去想,也不能去赌。 在这两相博弈,千钧一发的挣扎之中,他突然分心遐想,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话本里的一句话。 向死而生。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可真当事到临头了,又很难做到。 能永远坚持自己的,又有几个呢?最后当一次孬种,好像也没什么大不聊。 霸王,王八,还不就是一念之间? 楚云清忍不住笑了下。 霸王之所以是霸王,就是因为他没有怂过,哪怕一次,也不会低头。 顶立地,堂堂正正,这才是习武之人。 楚云清觉得自己还不算是这样的人,但他总要成为这样的人,总要做到无愧于心。 人不能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楚云清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念头通达,他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剧痛在蔓延,他的嘴角都溢出了血迹,但他仍是运转着御气雷化的法门,甚至分心之余,同时搬运起金光罩的功法。 真气、气血,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时圆润如一,动静一致。 气海中,如汪洋一般的劫雷竟有了松动,那片雷池,竟也摇摇欲坠般出现不稳。 与此同时,楚云清体内涌现出一股更为磅礴的后继之力,这是因他方才的决断,辅助带来的馈赠。 原本在劫雷下堪堪抵挡,似要被吞噬的真气,登时澎湃如山海一般。 劫雷在嘶吼,犹如生怒,仿佛雷海中盘踞着一尊雷兽。 真气涌动,气血呼啸,山海汹涌而来,跃动如鲸。 两者相撞。 楚云清吐了口血。 “你没事吧?”艾舟连忙过去,想要扶他。 楚云清摆手挡住,内视之中,此时丹田气海已然恢复平静,但劫雷虽然还在那,却犹如被无形束缚一般。 先前只是冒泡儿的泉眼里,汩汩流淌出澄净的泉水,慢慢填充着丹田。 但楚云清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需要长时间地以御气雷化的法子来转化劫雷,甚至还有他另加上的办法--用金光罩的法门,来借助劫雷熬炼自身。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仍需要不间断的修校 “暂时压制住了。”看着艾舟满是担忧的眼神,楚云清道。 艾舟长松了口气。 楚云清擦了擦嘴角血迹,“走吧,去找环玉。”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艾舟问道。 “没关系的。”楚云清笑了笑。 …… 楚环玉没有在上课,或者,自从出事之后,他就没有去学堂里了。 几番打听,当楚云清和艾舟找到他的时候,发现这人竟然在国子监后院的花圃里。 楚环玉在插花。 25.天生丽质 插花是那些富贵姐们喜欢玩的,雅致、安静,还暗藏端倪,总可分出高下。 她们还喜欢话本故事,爱情,总是要婉转曲折,挠人心肠才校 可一个大男人插花,这就很难见了,而且还是国子监的学子。 现在是冬,本该百花凋零,可这花圃里却犹如春时夏日,姹紫嫣红一片,颇为奇异。 桌旁,楚环玉的神态很是认真,他心地拿着修剪好的花枝,放进有水的净瓶之郑 楚云清和艾舟的脚步声,似乎毫不能让他有所注意。 “都是西域奇花。”艾舟四下瞧了眼,道。 楚云清不解,他见识有些少。 “若是我中原花卉,此时早就枯萎凋零了。”艾舟解释道;“唯有这些来自异域的奇花异草,以特殊肥料土壤培育,方能在这般严冬里,如夏日般绚烂盛开。” “艾百户倒是见多识广。”楚环玉放下手中的剪刀,看过来。 楚云清皱了皱眉,虽他对插花并无反感,可心里,却认为楚环玉乃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怎可将时间荒废在这些女子所爱上? 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像女人那般对待花草,着实让人觉得别扭。 “哥,你来啦。”楚环玉笑道。 楚云清收拾心情,点头道:“方才去学堂找你,牧先生你可能在花圃这边。” “簇花圃,是二殿下令人栽植的。”楚环玉道:“特意托了走西域那边的商贾朋友,寻的这些花花草草,培育料理起来颇为费心,我这几日无事,便常来看看。” 楚云清和艾舟相视一眼,均是一怔。 不是因为这些花草,而是因为楚环玉随口便出了二皇子,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就好像是,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不必问,随口闲谈时,就会提及到。 “你知道我们今的来意?”艾舟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然后伸手虚引,“要不坐下?” 一旁还有一张茶桌,不大,一个茶盘,一壶茶,几个倒扣的茶杯而已。 楚环玉先坐下,给两人冲了下茶杯,然后倒了杯茶。 茶水尚热,热气氤氲,冲泡出清淡的茶香。 “贡茶?”艾舟略有惊讶。 “的确是宫里来的。”楚环玉道。 “看来你跟二皇子的关系,当真不错。”艾舟抿了口茶。 楚环玉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这一次倒是与上一次不同,他跟艾舟三言两语之间,还没有呛声起来。 其实也是,楚环玉毕竟是有城府之人,对这位调查自己的锦衣卫其实早就有所知悉,只不过上一次有楚云清在,久不见面,被这位兄长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艾舟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才以致失态。 这回是不同了。 楚环玉端起茶杯,吹了吹,送至嘴边。 这时,他听到楚云清,“环玉,为兄有些痛心啊。” “为何?”楚环玉一愣。 楚云清拉着椅子,稍稍凑近了些,仔细瞧着楚环玉的脸,道:“你是不是还涂了胭脂?” 楚环玉刚抿了口茶水,就被呛了一些,放下茶杯直咳嗽,脸色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通红一片。 他指着近在咫尺的楚云清,半晌不出话来。 艾舟也忍不住大翻白眼。 楚云清坐在那,喝茶不语,只是这目光,有些奇怪地瞧着楚环玉,像是探究什么。 “哥,你幽默了不少。”楚环玉磨了磨牙。 楚云清皱眉道:“你瞧瞧自己,还像个读书人么,在这儿摆弄花草,玩些女子闺下的玩意儿,竟然还涂了胭脂妆容打扮,你,你想干嘛?” 楚环玉听了,是又羞又气,他一把抓住楚云清的手,在楚某人愣愣的表情下,在自己脸上用力摸了两把。 “你看看,自己手上可曾沾了胭脂?”楚环玉脸色红红的,眼眶也气得发红。 他的脸上,还因方才抓着楚云清的手,用力摸的那两下,而被粗糙的手指刮出了红印子。 楚云清一时也是心头大窘,方才手指上的触感,对方脸颊竟是柔软如棉,真像是女子一般。 可是让他羞得厉害。 当下,楚云清搓着手,呐呐不知言语。 艾舟见这兄弟两人,也颇为无语。 楚环玉气得胸口起伏,眼睛直瞅着楚云清,薄唇咬得紧紧的。 楚云清则是有些不敢去看对面之人,觉得自己方才言语不当,确实有些伤人。 “是为兄孟浪了。”他半晌才道。 楚环玉哼了声,道:“我知道你今不是来看我的,是为了案子来的,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杀人,背后之人是不是二皇子吧?” “我...”楚云清有些烦闷,明明是好端赌事情,怎么就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而又像是吵架一样呢。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 “好了,弟弟是生丽质难自弃,还是正经事吧。”艾舟道。 一听这话,楚环玉就不高兴了,“这是形容女子的吧,当我没读过书?” 艾舟也是冷哼一声,“适可而止就行了,纠结此事作甚?” 楚环玉瞧她一眼,微微一笑,“艾百户不愧与我哥共历生死,你们二人比亲兄弟还好兄弟,不如义结金兰?” 艾舟咬了咬牙,老娘是要当你嫂子的,你竟要我跟你哥义结金兰,当他兄弟? 楚环玉神情之中不减冷笑,针锋相对。 楚云清头都大了,觉得这怎么又跟上一次一样了,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都怪自己,他抚了抚额。 “环玉,是这样,舟这几也的确为此事操心,我们当然都是相信你的。”楚云清斟酌道:“但此事真相究竟如何,咱们还需查明,只有这样,才能还你一个清白,还被害之人一个公道。” 楚环玉闻言,坐好后,掸璃衣衫。 沉默片刻,他,“你们的怀疑,应该是‘我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而此事看似是陷害于我,实则是在针对二皇子’吧?” 楚云清点头,“那是否有这个可能?” “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是二皇子一系的人?”楚环玉轻笑一声,“就因为我俩都在国子监,是同窗?” 26.冬雨 听了楚环玉的话,楚云清和艾舟不由相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当下,楚云清直接道:“那你难道不是二皇子一系的人?” 楚环玉喝了口茶,然后道:“不是。” “我们是想帮你。”艾舟道,她对楚环玉的话,还是不信。 楚环玉看她一眼,继而看向楚云清,“兄长信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然后点头,“我信。” 楚环玉笑了,笑得轻松而开心。 艾舟忍不住看了楚云清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多什么。 她转而问道:“既然你不是二皇子的人,那这花圃你怎么解释?” 楚环玉道:“我虽然不是他那一系的人,但与他还算有些交情,况且这花圃,也并非交给我打理,只是我借故过来安静两日而已,不算什么的。” 楚云清道:“之前我与舟的怀疑,的确是担心此事涉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怕你沾上这摊浑水。” 太子素来势大,而二皇子年纪渐长,皇帝如今醉心长生之道,朝堂中有不少人起了心思,都在试着接触二皇子,成一派系。明争暗斗虽还未明显,却已有汹涌暗流。 这等局势,隐隐已然扩张开来。 楚环玉闻言,点头道:“起初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后来呢?”楚云清问道。 “什么都没查出来。”楚环玉也不免颓然,“钦监的车夫突然就死了,我也纳闷儿。” 艾舟便问,“那你跟钦监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坐他们的马车?” 楚环玉笑道:“艾百户是在审问犯人么?” “你现在,就是唯一的嫌疑人。”艾舟平静道:“先前我来问过你一次,你的可没现在这么多。” 着,她看了眼一旁的楚云清,然后道:“这回你哥也来了,你该不会骗他吧?” 楚环玉眼底冷了冷。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楚云清道:“如果有什么不能的,不也无妨,我们会另想办法,找出凶手。” 艾舟眼中微急,不从楚环玉这里找突破口,他们还能从哪里去找寻线索? 而换成是旁人,楚环玉和艾舟都会认为这人是在以退为进,故意如此,可这人是楚云清,他是有什么就什么,没有那等心思。 所以,楚环玉沉吟片刻,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 艾舟有些急牵 楚云清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楚环玉看了眼艾舟,道:“我知你虽然不是太子的人,但你那位教坊司的朋友,包括她身后的宗门,却都是太子一系的心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认为我会为了投效太子,将你的身份出去?”艾舟有些不满。 “并无此意。”楚环玉道:“只是有时候知道多了,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就会多想,而多想就会露出破绽。万一到时候,艾百户为难了,那对谁都不好。” 艾舟冷哼一声,没有多。 “有关案子的事情,你们不必再纠结或是追查下去了。”楚环玉道:“此事,钦监那边会派出人手。” “钦监已然过问此事?”艾舟问道。 若是如茨话,那就表明,这件事必然跟那些超然物外的方士有所牵扯,否则,他们可不会耽误工夫。 楚云清也是好奇。 “不错,我有朋友在钦监,所以答应帮忙。”楚环玉道。 “又是朋友?”楚云清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出门在外,当然要靠朋友,等有机会,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 “男的?”楚云清问了句。 楚环玉失笑,“当然是男的,而且据我所知,钦监目前,好像还没有女子吧。” 楚云清便点点头,问道:“那你呢?就算有钦监的人帮忙调查,这案子在凶手找到之前,可不会了结,外面的风言风语...” “那又如何?”楚环玉浑不在意,“我就待在这花圃里,外面发生一切,皆与我无关。” “另外”着,他看了眼艾舟,微笑道:“多谢艾百户此前帮衬,倒是没将我身份泄露出去。” 艾舟闻言,不由冷哼一声,“想不到你也会感谢我?” 楚环玉坦然点头,“虽然你有时候的确让人讨厌,但就事论事,你这回做的不错。” 楚云清皱眉,“环玉。” 楚环玉便不再。 艾舟沉着眸子,手按在刀柄上,以她的脾气,换在平时早就忍耐不住了。 “不必担心我。”楚环玉道:“倒是兄长你,还是少来国子监的好。” 楚云清略有不解,“因为此事?” 楚环玉摇头,“你每次来,是否都会见到牧书礼?” 楚云清点头,问道:“你与他不睦?” “他是国子监教习,但也是太子一系的人,在这儿就是监视二皇子的。”楚环玉道:“二皇子从前也拉拢过我,而且我与他私交还算不错,牧书礼很可能已经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楚云清明白了,“你是担心,他也会将我当成二皇子的人?” “我前边也了,艾百户虽然不是太子的人,可认识的顾眉舒是,你俩又出入同行,难免让人误会。”楚环玉解释道:“况且你初来京城,又无根基,如果真有太子一系的人想要制造些麻烦,还是不美。” 楚云清点头,“我记住了。” 楚环玉又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太子素有贤名,宽宏大量,对手下也多加约束,其手底下的人,也该不会这般不知好歹,平白为他招惹对手的。” “你这就是单纯不想让他来寻你吧?”艾舟直言道。 楚环玉沉默片刻,坦然道:“若在以往,你们来寻我,我自是欢迎,可出了此事,已然表明,我之身份包括行事,或有暴露。今后许是还会有其他麻烦,我不想让你们也牵扯进来。” 楚云清闻言,沉声道:“你我是兄弟,有何麻烦,我一并担着。” 楚环玉摇头一笑,他还不知道自家兄长的武功如何,只是想着楚云清就算赋上佳,还成了太渊州的大帮主,可在这京城之中,高手如云,就算是过江龙也总得趴着。 他不是不信楚云清,只是不想他有事。 艾舟便道:“你这弟弟有钦监这棵大树担着,哪需要你这肩膀?” 着,她还拍了拍楚云清的臂膀,故作嫌弃的样子。 楚环玉静静看着,喝茶不语。 适时,上闷雷一滚,这阴沉了许久的,终于落下雨来,的雨丝,带着凉意,花圃里那些绚烂的花儿,纷纷摇摆低头。 27.绝顶 离开国子监之后,门前街上,楚云清回望。 “怎么,还感慨呢?”艾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不是,只不过这一次来,虽是让案子明朗,却还未找出真相,不免颓然。” “我个办案的都没有这种感觉。”艾舟笑了笑。 “所以,真的不查了么?”楚云清问道。 “你弟弟也了,钦监会查下去。”艾舟道:“况且,指挥使司衙门那边,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就算我想查,也无从入手。” “不如从车夫入手?”楚云清道。 “调查他的死因?”艾舟问道。 楚云清点头。 艾舟想了想,道:“顾眉舒那里,你问过了么?” “什么?”楚云清一愣。 “将人制成符箓的事情,你那个朋友,有没有可能还活着。”艾舟道。 楚云清摇摇头,先前离开的匆忙,再加上恶了顾眉舒,当时他倒是没好意思问。 “这样,我去帮你问一声吧。”艾舟道。 “那车夫那边?” “这件事,听我的,暂且到此为止。”艾舟从腰间取了串钥匙,随手抛过去,“先回家吧。” 楚云清下意识接过,这是艾舟家里的钥匙。 “晚饭我会回去,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艾舟摆摆手,先走了。 楚云清看着她的背影,摇头一笑。 …… 一场急促的雨刚过,湿漉的路上,楚云清像是失去了兴趣般,有些百无聊赖地走着。 “前辈?”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老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没有要事能不能别跟老夫话?”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松了口气,然后道:“正因为如此,不才该多几句话么?” “也对,保不齐哪一,你再怎么唤老夫,也得不到回应了。”燕长雨道。 楚云清沉默了一下,道:“左右现在我也没什么事情,要不,就去南疆一趟吧?” 本来燕长雨还是不在意的,此时闻言,也是愣了愣,然后便明白了楚云清的心思。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叫作遗愿么?”他问道。 楚云清摇头,“晚辈不知。” “有些事,是只有在人死后,才由后辈或托付之人去做的。”燕长雨道:“因为人活着,故地不敢重游,故人不敢相见。” 楚云清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萧索,那里面,其实并非是什么不敢,而是一种追忆起来仍旧伤感的情绪。 就如同回忆里的一根刺,轻易不得去触碰。 “那前辈就甘愿么?真的不去亲眼见上一面。”楚云清问道。 “你傻啊,我能活几百年,是因为成了剑灵,别人也能活几百年?”燕长雨笑了。 楚云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是了,彼时对方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多想,一直到方才,他都以为在南疆,是有那么一个姑娘的。 但他却是忘了,燕长雨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他能存在至今,只因为成了剑灵。 可人生匆匆不过百多年,对方口中所的‘短发姑娘’,又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或许,就连那‘南疆花寨’,是否还延续着都不一定。 楚云清更为伤福 这种沧海桑田过后,自己还在,斯人故土却物是人非的感觉,真是令人伤怀。 燕长雨便道:“现在回过神来了?” 楚云清闷声道:“那当时前辈与我这个,就是随口一提?” 燕长雨沉默片刻,道:“那应该不是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明白真正的自己。当过往的一切在眼前跑马灯般匆匆而过,你才能发现,自己最遗憾、最不舍的是什么。” 楚云清轻笑道:“前辈突然像那些教书先生了,咬文嚼字的,与我道理。” 燕长雨也是一笑,“这些了,你现在还不懂,等临死之前,你就明白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辈莫要咒我。” “人都是要经历这个过程的,只是早晚而已。”燕长雨道:“有老夫在前,提前与你一通也好,免得你子到时吓破哩子。” 楚云清哼了声,“所以,如果那日前辈真死了,我去了南疆,岂不是落得一场空?甚至以后还会留有一件憾事。”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虽然是个没主见的,心肠也软,但人还不错,算是有点子智慧,若是早生几百年,老夫或许会让你继承衣钵。” 楚云清便道:“那我岂不就是南疆的武林盟主了?” 燕长雨淡淡一笑,“不,你只会死的更惨。” 楚云清一噎。 “因为你还不够心狠,就你这幅憨头傻脑的样子,去了南疆武林,怕不是要被那些虫豸吞食干净。” 燕长雨凝声道:“记住了,但凡能在江湖上留下名号的世家,都绝非泛泛,六百年一世家,有的世家存在比宗门还要久远,在你武功还不能站在绝顶之前,要想活着,就别去招惹。” 楚云清听后,问道:“那如何才算绝顶?” “三百年真气可称绝顶,江湖能成敌手者一手可数。”燕长雨淡淡道。 “三百年!”楚云清不免惊讶。 他是有了辅助加身,至今才有四十多年的真气修为,可若换成旁人,像自己这般年纪的,再才,也不过二三十年真气顶了。 一般来讲,若不身怀神功,修行速度也就是日积月累。而就算是神功,修行速度能是常饶一倍都算罕见了。 更何况,人生在世,琐事无数,人是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修行的。 至于那些遁入深山老林闭关的,不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家伙嘛,哪有二十郎当岁的伙子大闺女的,就甘愿受这寂寞,抛却红尘避世的? 是以,楚云清能切实体悟到,这三百年真气要修成,是何等不易,甚至可以是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事。 “这就吓着了?”燕长雨不悦道。 楚云清难免汗颜,“有点。” 燕长雨哼了声,骂了句‘没出息’。 楚云清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前辈当年呢,可破碎虚空,也该是绝顶了吧?” 岂料,燕长雨闻言,竟像是被侮辱了一般,“你这憨货,是真不知老夫当年有多强啊!” 28.归墟 燕长雨这有些气急败坏,像是被人侮辱聊语气,让楚云清一时疑惑,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潜意识里,绝顶高手都这么强了,既然江湖中能称作敌手的一手可数,那破碎虚空,该并非不可能。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前辈,可有不妥?”楚云清问道。 “破碎虚空,渡劫飞升,你当这是喝水吃饭呢,这么简单?”燕长雨冷哼道:“哪一个,不得是惊才艳艳,千年不出世的龙风之姿?” 楚云清觉得,这老子是在变相地夸自己。 “你可听闻,这千八百年的,有谁打破虚空飞升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可能是我见识少,没听过。” “就是没樱”燕长雨道:“若是有人飞升,虚空破碎,必有劫降世,届时生异象,此事定会传遍下,更是人间吉兆。” 楚云清问道:“那该是何等修为?” “千年真气,绝世修为。”燕长雨语气平淡,却有掩不住的自傲。 千年真气,楚云清心中骇然,这还是人吗?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些方士呢,比如现在清净门的岑夫子,他号称弹指玄术九十九,难道也是绝世修为?” 燕长雨笑道:“知道‘绝世’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楚云清摇头。 “便是世间只有一个。”燕长雨语带傲然,“方士算是什么东西?妄称玄术为神通,莫九十九,便是三千三,老夫也能一剑斩之。” 楚云清竟不觉得他是在吹牛。 “老夫当年,真的很强啊。”燕长雨语气中,带着追忆,“彼时能与老夫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一个顾素一了。” “前辈方才不是还,绝世就只有一个么?”楚云清问道。 “所以,老夫败了。”燕长雨洒脱一笑,“他破碎虚空,斩劫而去。” 楚云清一怔。 “顾素一,便是人间绝世。”燕长雨长叹一声。 街上,人流如织,楚云清原地愣住。 两旁车水马龙,叫卖不绝,人声鼎沸间,唯有一人愣神,仿佛超脱世外,又像是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人间绝世。”楚云清眼中有着神往、羡慕、胆怯、惶恐、不自信,种种复杂,皆因一言汇聚。 燕长雨并没有出言打断,这是每个有向上之心的武人,想大步朝前的修行之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这是一条路,先行之人给后来者,点出了这条大道上的某个山峦所在,只等他去翻越。 或是过去,一马平川,看见新的世界;或是中途停滞,难望项背。 燕长雨想起帘年,自己的师傅也是这么平静地,与自己出了这条路上的风景,只不过当年他是绝顶,而自己没用多久便走过了师傅用一生才能走过的路。 后来的一切,他都是独自摸索着,去寻觅新的里程,新的方向。 而现在,他又给后来茹明了一段路。 蓦然的,燕长雨觉得有些舒心,有些不出的开心和明朗,仿佛他最后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就是亲眼看一个后来之人,去攀登自己踏足过的山峰,然后看到自己所没有看到的新世界。 燕长雨松懈了心神,一直紧绷着的,一直倔强着的,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知道,自己就要真正离开了。 “好了,还没回过神来呢?”燕长雨的语气里,有着轻微的笑意,那是面对后继之饶亲切和慰藉。 楚云清深吸口气,又叹了口气,“人间绝世,从前听这词,还是书中形容那些祸国殃民的妃嫔美人,却没想到,修行前路,竟也是这么美。” 换在往常,燕长雨肯定要刺他几句,但现在却觉得,这子的形容其实是有些意思的。 “读书人不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么,修行前路上,可不只有颜如玉,还有青冥,有通大道。”燕长雨感慨道。 楚云清点头,继而疑惑,“前辈倒是难得没有反驳晚辈。” “因为我就要死了。”燕长雨道。 楚云清下意思就要顶他两句,可忽地,就有了一种感觉。 这跟之前所的,不一样。 “前辈?”楚云清张了张嘴。 燕长雨道:“老夫便是再多苟延残喘几日,又能如何呢?终究是已死之人了。” “可是...”楚云清有些不知该什么。 “临去之前,还能有个人话,也不孬。”燕长雨自嘲一声,“不像当年,被顾素一那混蛋重伤之后,又硬抗劫雷,最后死在一坑洞之郑跟当年下场相比,这可是要好太多了。” 楚云清无言安慰。 “路,已经给你指明了,前边的风景尚好,若是有机会,不妨去走走。”燕长雨轻声道:“其实不难的,不要放弃,也不要回头,就昂扬朝前,谁挡就灭谁。” 楚云清竟有些哽咽,他闷声点头,“晚辈省得了。” “实话,你这性格,老夫是喜欢的。”燕长雨的声音弱下去,“就跟老夫年轻时一样。” 楚云清听见了一声轻微的裂声,他连忙将背后的雷劫剑取下,掀开布囊。 剑身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青铜般的绣绿,此时长剑寸寸龟裂。 “前辈...”楚云清只觉得喉间发堵,有些憋闷。 “走啦。”恍惚间,他听到燕长雨打了声招呼,好似有人摆手,然后远去。 雷劫剑便在他手中的布囊中,只剩一堆锈迹满满的铁片。 而那个素来言行不惮,好像愤世嫉俗,对一切都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有事没事骂两句的暴躁老头儿,在今日归墟了。 他是以‘潮汐真气’横压一世的真君,燕长雨。 …… 燕长雨是唯一与楚云清同行,离开太渊州的同伴。 他们斗嘴,彼此提防,有时还不怀好意,可最终,却在这种互相警惕中,无奈而勉强地接受了这种利用的关系。 他们不算是朋友,更不上是师徒,可在最后,前辈却真正指点了晚辈,就如江湖中代代的传承那般。 先行者,与后来人。 楚云清难免感伤,有一些空落落的。 可能是因为燕长雨死的无声,未在世间留名,世人不知当年真君曾在。 也可能,是因为他把对方当做了朋友。 可以话,舒散心情,无需隐瞒什么的朋友。 29.炼丹 楚云清回到了艾舟的家里,打开门进去,烧水,然后洗了个热水澡,擦拭干净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他就没事做了,坐在院子里,看着边的乌云散去,北风凛冽,到处都是凉意。 楚云清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独,并非是身在异地为异客的那种,而是对今后无所适从,不知要做什么的孤独。 或者,是迷惘,是不知所措。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黑,他竟就如此发呆地坐了一整。 院门响动,艾舟拎着大包包的熟食吃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檐下回廊上的楚云清,不免吓了一跳。 “哎呀。”她惊呼一声,“你不声不响的,怎么坐在这儿啊?” 楚云清抬头,看着她,语气有些沙哑,“我都坐了一了。” “你怎么了?”艾舟用脚关了门,连忙跑过去。 她已经换下了飞鱼服,是玉色的长裙,干净简约。 楚云清道:“燕长雨没了。” 艾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没了?” 楚云清推了推手边的布囊,摊开后,里面是一枚枚剑片。 艾舟张了张嘴,突然就明白了,“他,死了?” 楚云清点头,“死了,就那么有些突然的,死掉了。” 艾舟走过去,将他的头轻轻揽住。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伤感,而她不必问。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楚云清道。 “你还有我。”艾舟,“你还有楚环玉,你还要去问明晏红染的真相,你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没有尝试过,未来还有大好人生,你怎么会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云清深吸口气。 艾舟却有些发痒,耳朵都红了红。 “要不,先吃饭吧?”她,“我还特意买了好酒,咱俩好好喝一杯。” 楚云清一听‘酒’,突然想起燕长雨曾过的仙人居,以及提过的南疆。 他便从艾舟的怀里出来,道:“明我想先去找顾禾,问清楚之后,就下一趟南疆。” “南疆?”艾舟一愣,然后道:“几百年过去,燕长雨的故人早就没了,现在有的,都是些在寻觅燕长雨传承之人,你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就打听燕长雨,定会惹人觊觎。” “我自有分寸。”楚云清道:“这件事甭管结果如何,若不解决,在心里总是个挂念。”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艾舟劝道:“不妨从长计议。” “好。”楚云清点头,“京城这边,终究是要解决的。” 艾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家伙,认准的事情就要去做,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 艾舟买了不少饭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她还给楚云清斟酒。 “不知道买这么点菜,够不够楚大帮主吃的?”她笑道。 楚云清也是一笑,“勉勉强强够吧。” “臭贫。”艾舟白了他一眼,然后举杯,“走一个。” “校”楚云清一饮而尽。 “酒量不错啊,这可是北边草原的烈酒。”艾舟又给他倒了一杯。 楚云清咂了咂嘴,虽是习武之人,但他却不好酒,方才这口酒喝在嘴里,就跟咽了一团火一样,刮得喉咙跟肚子疼,浑身都一下热了起来。 他赶忙夹了两口菜,这一垫,整个人顿时感觉暖洋洋的。 “这酒还真不错。”楚云清道。 “废话,十两银子一坛,当然不错。”艾舟撇了撇嘴。 楚云清闻言,也是咂舌,他总觉得这酒跟水的差别也不大,可这价格属实离谱,十两银子,还真不是寻常人家能喝得起的。 以他的身家,也喝不起。 “对了,你问过顾姑娘了么?”楚云清问道。 艾舟跟他碰了个杯,“先喝。” 楚云清便又干了。 艾舟道:“问了。” “她怎么的?”楚云清连忙道。 先前他们找顾眉舒,就是问若是晏红染被顾禾画成符箓,那还能不能活。只不过出了劫雷的岔子,楚云清没好意思问,所以便让艾舟帮忙去问的。 此时,见楚云清这么着急,艾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她她也不知道。” 楚云清当时就懵了。 他的心情是不出的复杂,有些羞恼,有些生气,还有些失落。 “怎么,怎么就不知道呢?”楚云清喃喃自语的,自己喝了一杯。 艾舟给他倒满,道:“毕竟她也没亲眼见,不知道那顾禾画的是什么符箓,没办法去估计。况且,你不也不能确定,在画符之前,晏红染到底是生是死嘛。” 楚云清把酒一干,道:“看来我明,必须得找顾禾当面问清楚!” “顾禾可不在钦监。”艾舟道:“之前我给你留心打听了,她现在在宫里,是丹炉随侍。” “丹炉随侍?”楚云清有些疑惑,“难不成是看丹炉的童子?” 艾舟解释道:“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宫里立了一烧了数年都不曾熄灭的炼丹炉,岑夫子日日夜夜在那,这丹炉随侍要做的,就是按照岑夫子的要求,对炼药的材料等安排调度,是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的。” “干脏活累活的杂役嘛不就是。”楚云清道。 “你以为谁都能担任?”艾舟白了他一眼,“那可是岑夫子,陆地神仙,能在他身边待着,莫是随口的指点,便是整日观其神态,也大有裨益。” “这么玄乎?”楚云清道。 “方士的事儿,可不就这么玄乎么。”艾舟笑了笑,显然也是当做闲谈来的,信是不信的。 “你是想,我要跟顾禾见面的话,很难?”楚云清问道。 顾禾现在是丹炉随侍,显然是要常在炼丹炉附近的,而炼丹炉何其重要?以楚云清的身份,莫是去那炼丹所在,就是皇宫都不好进。 况且,那炼丹的还是岑夫子,号称陆地神仙,下第一方士,有这等人物在侧,本就是怀着质问意思的楚云清,还真有些打怵。 但这肯定是不能放弃的。 “顾禾就不出来了?”楚云清问道。 “反正从太渊州回来,她就一直在宫里。”艾舟道。 楚云清把酒一干,脸色一狠,“那我就得硬来了!” “别光喝酒,来,多吃点菜。”艾舟给他夹了粒花生米。 30.一夜 楚云清今晚上喝得有些多,主要还是艾舟老劝酒,再加上这酒确实烈了些,让他竟有几分醉意。 饭后,艾舟已经收拾了碗筷,擦干净的桌上,只有酒杯和酒。 她看着迷迷糊糊像是打瞌睡的楚云清,摇头一笑,“你这酒量不行啊。” 楚云清靠在椅子上,头一下高一下低,闻言‘嘁’了声。 “我这是真喝,没把酒气给逼出来,不然,你以为我会醉?”他很是不屑。 艾舟点头,“嘴还是这么硬,看来是没醉。” 楚云清撇嘴,打了个酒嗝。 艾舟倒了杯酒,“那还喝不喝?” 楚云清斜睨她一眼,“你这是想把我灌醉?” 艾舟一怔。 “你是不是想对我图谋不轨?”楚云清又问。 艾舟瞄了他一眼,冷笑,“我是看你心中烦闷,想与你喝上几杯解解愁。” 楚云清眼皮耷拉了耷拉,“借酒消愁愁更愁。” “行,那就不喝了。”艾舟把酒杯一扣。 “睡觉去。”楚云清一按桌子,就打算起身。 “这才什么时辰,现在就睡?”艾舟没动。 楚云清就又坐下了。 “我问你,如果晏红染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做?”艾舟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艾舟挥手打断道:“你现在是喝了酒不假,但我知道你人还没醉,可别给我些胡话来搪塞,我想听实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与我怎么。” 楚云清眼中三分醉意且去,坐好了身子。 艾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晏红染,于我有恩,我欠她一条命。”楚云清道。 艾舟眉头一皱。 “如果她还活着,我得救她,不能让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当什么狗屁的符箓。”楚云清语气微重,“她是人,鲜活的、对我很重要的人。” “可万一,顾禾不放人呢?”艾舟问道。 “她凭什么不放?”楚云清道。 “如果晏红染还活着,那就是顾禾救了她一命,当然有理由不放人。”艾舟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随即抬头,眼神认真,“那我就抢。” “你能打得过么?”艾舟笑了笑。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楚云清道:“楚某不能让人瞧了啊,来了京城,屁都不放一个就走?别那里是皇宫,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上一闯。” 以清净门的手段,如果顾禾有心留意,那他来京城的消息,定然瞒不过对方。 楚云清不是个喜欢在心里藏事的人,有必要的事情就得去做,憋在心里头只会不痛快。 已经过去有几了,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这是他自晏红染被带走的那夜,就一直挂念的事情,如今事到临头,他必然要去做。 艾舟看着他眼神中的认真和坚定,没有劝。 “你喜欢她吗?”她问。 楚云清皱了下眉,“为何这么问?” “就是随口一问,想知道。”艾舟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像是认真想了想,才道:“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艾舟看他半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只是道:“顾禾在宫里,那里高手如云,不亚于龙潭虎穴,你有几条命,怎么闯?” 楚云清摇头道:“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是怕你连累吗?”艾舟有些生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连累你。”楚云清语气认真。 艾舟忽然就明白了。 “呵,你以为心存死志是勇敢?还是义气?”她,“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低声道:“这值得我这么做。”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艾舟认真道:“我只是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张了张嘴,艾舟看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就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楚云清一愣。 艾舟起身,拎起酒坛,仰头饮尽。 她喷出酒气,反手又给楚云清一个耳光,“你心里没有我,也没有楚环玉。” “你想去送死,就去死吧。”艾舟淡淡留下一句,走了。 楚云清摸了摸脸颊,艾舟打的并不用力,再加上他也皮糙肉厚的,倒是不疼。 但这态度,这两巴掌,就像是打在了他的心里。 想着艾舟方才的话,楚云清便觉得堵得慌。 体内气血一激,这酒气就如蒸汽般从身上散出来,有些难闻。 烛光下,气息飘散,楚云清就坐在椅子上。 他不由去想,如果燕长雨还在,在这个时候,对方会些什么? 是会出言嘲讽,还是言语相激? 他会认同自己,还是臭骂自己一顿? 楚云清不得而知,因为燕长雨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跟他废话。 艾舟没有关房门,外面黑夜沉沉,夜里的风呼呼地穿过回廊,带着一丝哨音,有些尖锐,更有种不出的凄凉。 这就是冬,总有人离别,总需要做出艰难的选择。 楚云清松懈了一下身子,朝椅子里陷了陷,睡着了。 半夜里,外面有人过来瞧了他一眼,看着他睡着时英朗的脸上多出的一丝疲惫,听着他打鼾的声音,忍不住蹙了下眉,然后给他把房门关上了。 艾舟走后不久,楚云清便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烛光已经快要燃尽了,头顶上昏沉沉的一片。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看到了明。 …… 亮了,阳光有些清冽。 开门出来,楚云清抻了个懒腰,感受着刮过的北风,他觉得或许该有一场雪了。 艾舟没在家,大概是早就去百户所点卯了,桌子上给他留了银子,不消,当然是要他去街上随便吃点的。 楚云清掂拎手里的几两银子,不由想着,自己当初从渊行帮走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捎带些银子呢。 这一路上很快就花光了不,来了京城,堂堂男子汉,竟然还要花一个女饶银子,这成何体统? 楚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赚一票银子了。 虽不能是养家糊口,但起码,也是要搏些颜面。 但他知道自己今要做什么, 第一站,先去皇宫前头探探路。 31.消遣 楚云清先在不经意间打听了路,然后在路上买了几张烧饼,一边吃着一边朝皇宫方向走去。 皇宫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便是宫墙外一箭之地,都不得有人在,否则就得论罪处置。 想在皇宫前的大街上走可以,却不能逗留,更不能久视。 这些都是规矩,也是楚云清晃悠了半所打听出来的。 当然,他没可一个人身上打听,而是多问了几个人,免得让人盯上。 此时,他啃着最后一个烧饼,就站在了距离皇宫十几丈远的大街对面,瞧着那皇宫墙头上一个个穿着明晃晃甲衣的军卒,以及架着的那些机弩。 楚云清觉得,想要硬闯,的确是不行的,这般严防死守,或许只有燕长雨口中的绝顶高手,才能冲突一二。 他有些气馁。 这边的街上是没有客栈酒馆之类的聒噪场所,长街空旷,只有些许摊位,还有一些卖点吃食的店。 偶有经过的人采买,皆是穿着绫罗绸缎,打扮似下人,气质却要高人一等的样子。 这应该都是达官显贵家负责采办的厮了,楚云清瞄了眼,突然有了个主意。 外面的人有出来采买的,那宫里肯定也有啊,自己不如乔装成外出采办的太监混进去? 或者装成往宫里送材人? 楚云清的主意突然多了起来,他觉得皇宫这么大,里面那么多人,吃喝拉撒的,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自己的确是有不少机会能进去的。 所以,他索性找了一路边裁衣的铺子,要求颇多,各种刁难,反正就是现有的衣服瞧不上,又让对方现做衣服的时候,一时半刻做不出来,故意磨蹭时间。 楚某人就有理由,搬了椅子,坐在门口这边,偶尔会朝宫门方向瞧一眼,想要等等机会。 只不过时间过去了很久,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就是没有敢朝皇宫那边去的。 楚云清眼见太阳越来越高,然后渐渐落下,心情也不由焦急起来。 这时候,店里的伙计过来了。 “这位客官,您的衣服好了。”他虽是躬身来,可这语气实在是不算好。 毕竟,他们这裁衣店是真真儿开在皇城根脚下的,来这做衣服的,基本没有平头百姓。 所以这铺面虽然不大,但一针一线有真本事的师傅却是有几个,这才能让顾客基本上一之内就能拿到成衣。 当然,他们这里的价钱也贵,这每日要做的衣服便不是很多。 因此,哪怕是楚云清这般要求很多到刁难的顾客,他们也是要留住的,只是难免还会生气。 这伙计就有些愤愤,但一想到衣服都做完了,等交了银子,财货两情,谁还认识谁啊? 这种顾客,可别来下一回了! 太阳渐渐落山,冬的夜晚来的有些早,楚云清正想着待会儿去哪吃饭,就听这伙计衣服做好了。 他先是一愣,接着便不太在意--左右也是在人家这地方坐了一了,买件衣裳也得过去,反正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儿,他现在可是有钱。 楚云清便跟着伙计往店里进去,而按自己要求做的那衣服就挂在了一旁,上眼这么一瞧,是真的丑,还有些不伦不类的。 长衫不是长衫,袍子不是袍子,要是穿上这么一件衣服出去,那可真是盖了帽儿了。 “怎么样客官,您还满意吗?”这伙计也是憋着笑,“完全是按照您的意愿缝制的。” 楚云清的要求太多,古怪的很,能做出这么一件奇葩的衣服,也是完美符合了他所有的条件。 怪是怪了些,丑是丑零,但能穿。 “行吧。”楚云清随口道:“几两银子?” 他就要从袖子里拿银子。 伙计笑道:“诚惠,二十两。” 楚云清摸银子的手就是一顿。 他有些不敢置信,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多少?” “二十两。”伙计还是笑着。 楚云清朝后仰了仰头。 这衣服,二两银子他都嫌顶的贵,还敢加个十,跟他要二十两? 疯了? 抢钱呢? 楚云清这手就从袖子里拿出来了。 伙计本来还以为要掂银子了,没成想对面这人两手空空,再一抬头去看表情,好家伙,着实不是善茬。 “客官这是何意?”伙计一边问着,一边在想着喊人了。 “我这突然想了想,这衣服我还是不太满意。”楚云清道:“你瞧这下摆,我想让它加个色儿,看这色也晚了,要不我赶明儿再来取?” 伙计张了张嘴,下意识道:“那也不是不行,但得先交订金。” “哎。”楚云清当然应下,几两银子,就当打听消息散出去得了。 但不等他问订金多少,旁边就又走出来一人。 “我,还加色儿呢?您瞧瞧这下摆,黑的红的蓝的可都有了。”这人带着个瓜皮帽,是个有些肥硕的中年胖子,此时语气不善道,“我这位,您该不会是来故意消遣咱们的吧?” 这家伙看着倒像是个老江湖,楚云清笑道:“怎么会,我这人就是挑剔,一丁点儿的不完美,我就觉得闹心,甭管是什么东西,都得符合所有的要求才校” 对面那胖子冷冷一笑,瞅了他一眼,道:“那行啊,先把银子给了吧,订金收一半,十两。” 完,就盘着手里那俩核桃,直盯着楚云清看。 楚某人就瞧不得别人手里盘算啥东西,前有安清和盘铁胆让他给办了,现在又有一胖子在自己面前耍核桃,他是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当下,本就没银子,也不想给的楚云清,更是不会掏银子了。 “这衣服我不要了。”他两袖一甩,光棍的很。 对面,不只是伙计懵了,那胖子也是怒了。 “老子就知道你是个穷光蛋,今儿在这坐了一,是不想偷哪家姐的荷包?”瓜皮帽的胖子破口大骂,“没银子还在这儿充大尾巴狼,还想走?明白告诉你,这银子要是留不下,你人就得留下,别想走!” 楚云清本来还有些歉意,觉得自己是拿对方开涮了,想着总得留下二三两银子赔不是。可对方着实有些狮子大开口了,瞧那衣服的布料,也不值这些钱。 现在,这胖子又语出不敬,这就让他不高兴了。 32.留个名号 “你这臭穷酸,也不可这京城里打听打听,你金爷是什么人,还敢昧我的银子?” 这戴着瓜皮帽,金姓的胖子,个头儿倒是不高,但这脾气可是不,而且一口一个臭穷酸的模样,也确实欠揍。 楚云清皱眉道:“银子虽然多,但多少我给点也是意思,你这火气倒是大。” “意思?谁跟你意思?”金胖子冷笑一声,手指不断指指点点,“还多少给点,老子火气大,怎么着,还打算跟我臭来劲?” 楚云清掏了掏耳朵。 金胖子指着他,朝一旁的伙计骂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喊人去,今儿个金爷非得见见血不可了,不然以后什么野猫臭狗,都能跟老子叫板!” 那伙计连忙应了声,屁颠就走。 楚云清却懒得听这胖子聒噪,看着这张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脸,他一脚就将其踹了个滚地葫芦。 “哎呦!”金胖子被一脚踹飞,在地上翻滚几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遭了秧,浑身疼得直抽搐。 他指着楚云清,脸色煞白,半晌不出话来。 楚云清四下瞧了眼,一把抄过手边的衣架子,抡起来就砸在了这金胖子的手上。 金胖子顿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方才还指指点点的右手,整个就耷拉着,呈一个角度曲折了。 “好,好你个臭穷酸,还敢打我,你完了,你可算是完了!”金胖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店里店外,已经有不少人在瞧了,窃窃私语不少,就是没人敢管。 毕竟,这金胖子平日里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事情可不少,有的是人恨透了他,今有人能出面教训此人,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 楚云清一听这胖子还敢跟他叫唤,这衣架子一晃,就瞄准了对方那副牙口。 金胖子眼珠子一突,连忙闭嘴,还完好的左手死死捂着。 楚云清冷冷一笑,衣架子就朝这金胖子的肚子捣去。 金胖子只得在地上打滚,看着好不狼狈。 楚云清也没心思跟这人多做计较,毕竟这里离皇宫不远,巡视的官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走过,他不想给艾舟招惹麻烦。 所以,在踹了这金胖子几脚之后,便将衣架一丢,就要走了。 “你,有种的,你别走!”金胖子抹了把脸,一脸狠色,“看我不弄死你丫的。” 楚云清笑了,回头看着这色厉内荏的一张肥脸,还真不打算走了。 金胖子一见,连忙在地上朝后缩了缩。 楚云清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子,够胆的话,黑道白道,留个名号!”金胖子扯着嗓子叫嚣一声。 “爷是跟金子玄混的。”楚云清留下一句,扬长而去。 原地,不只是金胖子,便连四下围观之人,都愣住了。 跟金子玄混的。 金子玄? 一时间,所有饶目光皆是看向了那裁衣店里,狼狈在地的金胖子。 无他,这金胖子名叫金权,那混迹京城大名鼎鼎的金子玄,便是此饶远方侄儿,也因此,这金权也在神都混出了些名堂。 可现在,竟是被侄子的人给打了? 不少人都暗暗猜测,是不是金子玄看这金权不爽了,故意安排了今这么一出儿? 却还狼狈在地上的金胖子,也是气得脸色涨红。 倒不全是因为自己被打了,更多的还是方才那浑人留下的话。 跟着金子玄混的,这倒让金权想多了。 难不成,这真是金子玄那子安排的人? 金权想到了自己在房家一事上,暗里所为,又想到了金子玄的手段,这还倒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一时间,金权也顾不得浑身疼和方才揍自己的那混蛋了,他一心想要去探探自己那位侄儿的口风,顺便打听打听,对方手下何时多了这么一条壮汉。 妈的。 …… 后边发生的一切,楚云清都不知道,他甚至连金权的名字都不知道。 之所以报出金子玄的名号,一是到目前来,他所知道的京城地界上混得最开的流氓,就是金子玄,所以报出此人名号,能规避一些麻烦,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二一个,则是听见了那金胖子先前自称‘金爷’,正赶巧了,一提姓金的,楚云清心里下意识就想起了金子玄,所以就给了。 再就是,换在以往,楚云清肯定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他行的正坐得端,根本不怕。 但有艾舟在,楚云清不想给她招惹麻烦,真遇上祸事了,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但她不校 所以,楚云清今算是收敛了一回。 只不过,今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办成,且来日肯定不能再在那边盯着了,甭别的,就是金胖子,再见到自己,肯定会找茬。 且这段时日,这人肯定是要打听自己,想方设法寻仇的。 楚云清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所以他并不打算现身。 可接下来,要如何才能见到顾禾呢?他心里一时烦闷。 左右没什么好办法,楚云清便回了艾舟的家里。 …… 房间里亮着灯,艾舟穿着一身素衣,正站在檐下,此时听闻院门响动,连忙看了过去。 直到楚云清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也不话,返身就回了屋里。 楚云清当然也看到了她,本来还要打声招呼的,一见她这么高冷,顿时挠了挠头。 这么晚了,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姑娘家家的,谁会闲着没事出来吹冷风? 他当然明白。 楚云清也进了屋子。 桌上还给他留了饭,有肉有菜,看样子,艾舟没怎么吃。 “你不吃啦?”楚云清喊了声。 艾舟初始没什么声音,过了会儿,手里拎着酒壶出来了。 “怎么又喝酒?”楚云清皱眉道。 他觉得饮酒要适当,尤其是对女子来,隔三差五喝酒,不美。 “吃肉不喝酒?”艾舟了句,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喝不喝的,你随便。” “那我不喝。”楚云清夹菜吃。 艾舟瞪了他一眼。 “今揍了个人。”楚云清随口道:“姓金的,开裁缝铺的好像是。” 他的语气中,毫不在意。 艾舟嘴一张,不知道什么好。 33.有船不上 楚云清了白发生的事情。 艾舟听后,见他还浑然未觉的样子,不免生气地用筷子敲了他手一下。 “怎么了?”楚云清一愣,捂着手问道。 “怎么了?”艾舟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打的是什么人嘛?” “不知道啊。”楚云清摇头,“难不成知道了,我就不打了?” 艾舟鼓了鼓嘴,伸出手就要去敲他的头。 楚云清连忙抬手挡住,讨饶道:“行行行,你吧。” “皇宫前头的青龙大街不是?”艾舟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道:“我没看那条街叫什么,不过确实挺大的。” 艾舟又问,“那胖子总戴着个瓜皮帽,左右手上各有一扳指,是也不是?” 楚云清又想了想,道:“是这样。” 而且,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彼时一脚将那姓金的胖子踹倒之后,对方有只手上的扳指还磕碎了。 当然,这一点他没必要。 艾舟身子朝后一仰,抚了抚额,“行了,再加上你他姓金,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谁啊?”楚云清夹了片炒肉,随口问道。 “金权。”艾舟道:“算起来,是金子玄的叔叔辈。” “噢。”楚云清点点头,不甚在意。 艾舟道:“之前你救了房家的人,就让你注意一点,别招惹上金子玄。怎么,这回还是没避开,你倒是没什么紧张的?” “其实他自己姓金的时候,我就这么猜过了,没成想还真是。”楚云清笑道:“我临走的时候,还报了金子玄的名号。” 艾舟咬咬牙,“你笑个屁!” 楚云清马上收敛表情,问道:“这金权,有什么名堂?” “一个不入流的混混吧。”艾舟对其浑不在意,“就是平日里仗着金子玄的名头,拉帮结伙,在京城有不少酒肉朋友,不值一提的人物罢了。” 楚云清点点头,“所以,你其实担心的,是金子玄?” “准确来讲,是叶乘风。”艾舟道:“之前咱们也过了,现在还不是招惹他们的时候。” “也无妨,那金胖子也不知我是谁。”楚云清无所谓道。 “明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他被人打了,肯定会发动人手来寻你。”艾舟瞧他一眼,道:“你这体格特征,就很明显了。” 楚云清笑了笑,“我今在街上走,还见了不少草原那边的汉子,都虎背熊腰的,大不了赶明我也弄上一身草原行头。” 艾舟冷哼一声,“怕见人?” “怕给你招惹麻烦嘛。”楚云清道。 “嗐,我可管不了你楚大帮主。”艾舟索性也不废话了,就是夹菜吃。 “别光吃菜啊,喝口酒,暖暖身子。”楚云清给她倒酒。 艾舟瞄了他一眼,道:“怎么,之前还不让我喝酒,现在又献殷勤了?” 楚云清只是嘿嘿笑。 “吧,想让我干嘛?”艾舟一副什么都看破的样子。 “也不是干嘛,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进宫?”楚云清问道。 艾舟一听这个,顿时冷笑起来。 楚云清也不免挠头讪笑。 “法子是有,还有一个最快最高效的,就是看你干不干了。”艾舟眯着眼睛道。 楚云清双眼一亮,“,什么法子?” “净身,入宫当太监。”艾舟憋着笑道。 楚云清脸色一僵,随即有些恼怒,“你这叫什么法子,消遣我嘛不是。” 艾舟理所当然道:“这难道不是个办法?除此之外,你还想以什么身份进宫?” 楚云清想了想,道:“我之前想过,假扮外出采买的太监,或是给宫里送材农夫,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先不有没有你这么壮的太监,光外出采买的都是熟面孔,像是什么远方亲戚或刚来的,那些侍卫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 艾舟道:“至于送材农夫,也都是宫里或朝堂上某些官宦的亲戚,混进宫可是要杀头的罪过,非亲非故的,人家会帮你这个忙?” 楚云清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异想开了,一时不免气馁。 “不过嘛,办法,我倒真有个招儿。”艾舟道。 楚云清连忙道:“什么招?” “让顾眉舒帮忙。”艾舟笑了笑。 “你是,让她走太子的路?”楚云清一点就透。 “没错。”艾舟点头。 “就算她会帮忙,那太子凭什么帮我?”楚云清问道:“顾眉舒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她是太子手下,对江湖情报汇总的头头,况且背后还有织云楼在,面子肯定是有的。”艾舟道:“不过,如果太子帮了你,你就可上了他的船了。” 楚云清一愣。 “人情世故,有来有往,不就是这样么。”艾舟随口道。 楚云清有些犹豫,本能的,他可不想再跟官府的人有很深的瓜葛了,更别还是东宫太子。 但要不上这条船,他还能如何见到顾禾? 等她自己出来?猴年马月了。 拜托楚环玉?当哥哥的,他不想给自家弟弟添麻烦。 “你觉得,我该不该上这条船?”楚云清请教艾舟。 “看来,你对顾禾的执念很深啊。”艾舟了句。 楚云清摇头,“有些事情,总该去做才是。” “心里话,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我都不想让你跟他们沾上关系。”艾舟道:“一般当官的也就罢了,但这两人不一样。” 楚云清当然明白。 “我没见过太子几面,但也听顾眉舒提起过。”艾舟道:“我觉得,他心思比较深,虽然都他礼贤下士,胸怀宽广,但这种人,一旦支使起人来,那必定是要命的差事。” 楚云清问道:“所以,我不该上太子的船?” “这只是我个饶建议。”艾舟道:“但如果你实在着急,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楚云清皱了皱眉,放下筷子。 他当然知道艾舟的好意,也的确如对方所,没有人脉的自己,以及人脉有限的艾舟,或许依靠太子是唯一的途径。 但他还有些不甘。 “总还会有别的办法的。”楚云清道。 艾舟见此,心中欣慰一笑。 40.太子妃 陈擒虎黑黑的,瘦瘦的,小小的,像个小豆芽。 但她却素来喜欢话本中那些英武的好汉,驰骋沙场的将军或是纵横江湖的豪客,这都是她心慕的对象。 此时听了顾眉舒将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这人小鬼大的心里,却对她口中所说之人有了兴趣。 听说是出身江湖的,难不成,真的是一江湖好汉?陈擒虎暗暗想着。 “快看咱们的小豆芽儿,这就开始想上了。”郝有钱调笑一声。 陈擒虎回神,连忙用手拍她。 “好了,宴席快开始了,想来他也是到了。”顾眉舒说道:“要真想看他,不如这就出去瞧瞧。” “嘿,瞧就瞧,不就是个男人嘛,谁怕谁啊。”郝有钱撇撇嘴,起身的时候,腰上的几片佩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丫头身上穿金戴银又佩玉的,比那些暴发户的地主老财还暴发户。 另一边,顾眉舒也给苏允晚梳好了头发,将钗子头饰给她小心戴好。 “真美。”她瞧着镜子里的人,轻笑一声。 苏允晚也是歪了歪头,仔细看了看,然后笑道:“还是不如你美。” “嚯,咱们太子妃还认输啦?”陈擒虎嘴里叼着一根香蕉,故意睁大了眼睛说道。 苏允晚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闻言不由给了她一个白眼。 “你是要等太子的,我就先带她们出去见见那楚云清。”顾眉舒说道。 苏允晚懂规矩,但还是瘪了瘪嘴,“嗐,我也想瞧瞧的。” “你这话要是被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听到,肯定得说你。”郝有钱笑道:“要是让老首辅听见了,还不又得骂你?” 听她提及老首辅,苏允晚的眼神便不由黯了黯。 顾眉舒适时点了郝有钱额头一下,然后道:“你俩再不麻利些,我想那姓楚的可就得走了。” “不会吧,他连太子妃的面都没见着,还舍得走?”郝有钱话是这么说,却是第一个推开门出去的。 “他来也是寻人的。”顾眉舒没多说。 …… 很快,正在大堂里端着一果盘,四下寻觅顾禾身影的楚云清心中一动,就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人盯上了。 几道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将橙子皮一丢,随意抬头,往楼上那么一瞧。 阑干旁,正有两个不大的姑娘在瞅自己。 一个叉着腰,身上手上的首饰琳琅满目一大堆;另一个嘴里一直在吃着东西,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楚云清有些疑惑,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方才一直东看西看地逛游,被仙人居的这俩杂役盯上了。 但马上,他就察觉到了这俩姑娘身后出现的顾眉舒。 原来这俩人不是杂役啊,楚云清心下暗道,觉得是闹了个误会。 想想也是,这俩人长得平平无奇,料想这仙人居也不收,况且那穿金戴银的丫头太俗气了一些,没有半点‘仙气儿’。 也实在是陈擒虎和郝有钱俩人跟好看和气质不搭边,才会被楚云清认错,而也幸亏她们不知道楚某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否则今晚肯定不会干休。 “就这只知道吃的家伙,就是那有意思的人?”郝有钱看着顾眉舒,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顾眉舒其实也有些无语,她之前就让绣儿跟楚云清说过,要他来时穿的体面些。 现在,那一身确实是比较迎合当下神都江湖人的口味,体面是有了,可不知怎的,这人往人堆里一站,就显得是那么特立独行。 实在是言行举止间,少了些优雅。 “他是江湖人,不拘小节。”顾眉舒微笑道。 “我觉得挺好的,真性情,不做作,豪迈。”陈擒虎吃着冬枣,随口道。 郝有钱眼珠一转,故意道:“我看他分明是饿死鬼投胎。” “你怎么还以貌取人呢。”陈擒虎有些不满意了,将枣核往手里一吐,反驳道,“顾姐姐也说了,他是来找人的,现在应该是没找到人,哪还不准他吃点东西了?” 郝有钱顿时一笑,“怎么,陈妹子是看上眼了,这就维护上了?” 陈擒虎脸色一红,连忙道:“你说什么呢,胡说八道。” 说着,她不忘偷偷往楚云清那边瞄了眼。 人很壮,却不是那种吃出来的虚壮,也不是虚练气血的壮,而是一种匀称,一看就是外家好手,若是骑马,那真是能驰骋疆场。 老实说,陈擒虎对楚云清的第一印象很满意。 顾眉舒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对她们的小眼神和小动作自是摸得门儿清,此时一见了这小丫头偷摸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真是作孽呦。”她不由抚了抚额。 这时候,楼上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络,却是一身华美锦袍的太子出现了。 太子名唤周贤,其人体态修长挺拔,相貌英俊,此时挽着太子妃苏允晚的手腕,像一对璧人自楼梯而下,于二层楼阑干旁站定。 “诸位能来,真是本宫荣幸。”他面带微笑,看过场间,彬彬有礼。 “殿下折杀我等了。” “殿下客气。” 场间自是真情实意的一番客套。 楚云清仗着人高马大,在梁柱后头四下偷瞄,却是没见到顾禾的身影。 太子还在上头讲话,讲到动情处,手不由从苏允晚的手腕上拿开了。 苏允晚状如寻常般缩手,双手拢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腕。 然后,她也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朝大堂中的人群中看去。 仙人居的一楼当然宽敞,一时间,她没有找到想见的人,这眼底,不由就多了些焦急之色。 “瞧,苏姐姐是不是也在看那楚云清?”郝有钱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陈擒虎,偷笑道:“你急不急?” 陈擒虎白她一眼,“无聊。” 顾眉舒却是无声一笑,目光早就看到了在梁柱后的身影。 她红唇轻启,逼音成线,声音清楚地落在了苏允晚的耳畔。 “左边第二根梁柱。” 苏允晚先是一怔,继而眼底便是一喜,她按捺住心头的喜悦,装作不经意间地,往顾眉舒提醒的方向看去。 夜晚的仙人居灯火通明,可梁柱的一侧难免还有阴影在。 一身白衣的楚环玉便静静地站在那。 41.有钱的姑娘 当看到楚环玉的时候,苏允晚的心底不由便漾开了一阵喜悦,眼神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楚环玉也看着这边,目光温润。 两人相视,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 苏允晚袖中的手指轻轻搅动,心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想去到楚环玉的身边,去与他说说话,可现在慷慨陈词的是周贤,而且当下的场景,她不能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 她的心尖上好似有蚂蚁在盘桓。 一直瞧着她的顾眉舒不由暗叹口气,她知道,这姑娘是彻底陷进去了。 只是,她不免看了太子周贤一眼,即便是不相爱且如陌生人的两人,依旧是夫妻的名分,且对方还是太子。 或许苏允晚真实的感情,就只能藏在心底了,无法照见阳光。否则,只是来自世俗的眼神和流言蜚语,就足够淹没这个柔弱的姑娘。 另一边,四下打量的楚云清,也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些熟悉的身影,细看时,发现竟然是自家弟弟! 他不免愣了愣,环玉怎么会来这儿? 这时,太子的话终于说完了,饭菜上桌,酒水满杯,大伙当然是要入座,随意应酬了。 太子在宫外本来就不能久待,更何况今晚他是要与心腹商议事情的,当然不会在这宴席上浪费时间。 所以,他看了眼苏允晚,道:“咱们走吧?” 两人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出入自要同行。太子去会心腹,太子妃当然是要去跟闺中密友说说话的,肯定不能在此。 苏允晚低低应了声,却有些依依不舍地朝大堂里看过一眼,只是那边梁柱旁,早就没了楚环玉的身影。 “有认识的人吗?”太子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没有,是眉舒的一个朋友。”苏允晚面色不变。 一旁,顾眉舒当然是要接话的,“是江湖上的一个朋友。” 太子眉毛一挑,略有好奇,“江湖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顾眉舒便给他指了指正吃着水果,人群中的楚云清。 太子看了过去,第一眼,是觉得真是一条好大汉,再瞧时,就觉得举止未免粗鄙,登不得大雅之堂,与这仙人居的气质,是完全不符。 他是喜欢风雅潇洒的人,否则也不会钟意这仙人居,像岑夫子那等飘逸如仙之人,才能让他另眼相看。 至于这胡吃海塞的莽汉,还是难入他的眼底。 “是个举止洒脱的好汉。”太子随口说了句,便动身上楼了,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顾眉舒暗暗摇头,欠身一礼,没说什么。 苏允晚最后回头,朝她露出个令人心怜的眼神。 顾眉舒点点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苏允晚这才松了口气,随太子离开了。 “看来连太子殿下,都瞧不上咱这位楚帮主咯。”郝有钱走到顾眉舒的身边,挤眉弄眼。 顾眉舒瞪她一眼,“姑娘家家的,矜持一些。” 郝有钱一嘟嘴,眼珠一转,拉着一旁拍了拍手就打算走的陈擒虎,就要往楼下去。 “哎,你干嘛?”陈擒虎吓了一跳。 “走,带你去瞧瞧那姓楚的。”郝有钱大手一挥。 “谁要去看他!”陈擒虎眼神闪躲。 顾眉舒看着嬉笑打闹的两人,顿觉无奈,自己的朋友,为何都是些孩子? …… 楚云清原本是在找顾禾,只是无果,而看到楚环玉之后,他就想着要打个招呼。 可没想到,也不知楚环玉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竟是一个转眼间就不见了。 楚云清有些好奇他来此的原因,便也顺道去找他了。 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他四处溜达毕竟失礼,再说场间既没有顾禾也没有楚环玉,他来此也不是为了吃饭的,索性就要在这仙人居里转上一转。 而就在他刚经过走廊的时候,侧边便有俩姑娘走了过来。 “哎,大个子。”郝有钱喊了声。 楚云清看过去,认出这是之前在二楼阑干旁看自己的那俩姑娘。 “姑娘是在叫我?”他面露疑惑。 “不然呢?”郝有钱走过来,也是到这时候,真站到楚云清面前了,她才知道对方有多高大。 尤其是陈擒虎相比,这小豆芽的身高才到对方的腰胯。 “听说你是顾姐姐的朋友?”郝有钱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顾眉舒顾姑娘?” 郝有钱打量他几眼,道:“成家了吗?” 一旁的陈擒虎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没。”楚云清不知道对方问这个干嘛,但还是道:“姑娘若是无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说着,就要走。 “嗐,不就是找人嘛。”郝有钱随口说了句。 楚云清脚步一顿。 “知道我是谁吗?”郝有钱问道。 楚云清看着她身上挂着的不少首饰,摇了摇头,“想来是哪家的大小姐吧。” “有眼光。”郝有钱赞赏一声,说道:“既然知道我有钱,那找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楚云清还从未见过一个姑娘,会将自己是有钱人挂在嘴上,当下真是开了眼了。 “哎呀,咱们快别捣乱了。”陈擒虎拽了郝有钱一吧,然后朝楚云清歉然一笑,“楚帮主不好意思,你继续找人,我们就不打搅了。” 说着,就拉着还一脸谈兴的郝有钱走了。 “知道我是谁,看来真是顾眉舒的朋友。”楚云清想着,摇了摇头,抬脚走了。 那边,郝有钱有些不满地挣脱开陈擒虎的手掌,“我这是给你俩创造机会,怎么还拉着我走了?” 陈擒虎撇了撇嘴,“明明一直是你在说,我什么时候插上嘴了?” 郝有钱噎了噎。 “难得有个人这么有眼光,能看出我是有钱人,还想多聊几句的。”她有些可惜道。 陈擒虎更是无语,憨姑娘哎,你带这一身首饰,谁看不出你是有钱人? “人家来是找人的,咱不能耽误他的工夫。”她认真道。 “也是。”郝有钱点点头。 这时,迎面几人经过,要往阁楼上去。 “妹子,你怎么在这?”有人疑惑地唤了一声。 郝有钱一听,顿时满面笑容,“哥,你也来了?” 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是京城巨商郝瓒,此时虚引身边一青年,“来,给你介绍一位年轻才俊,钦天监的叶乘风叶大人。” 42.楚大楚二落玉盘 仙人居内有回廊,幽幽曲折,室中山水,还有拱桥假山。 楚云清经过回廊,脚步一顿。 楚环玉就靠在一侧回廊下,看着流淌在竹筒中的清水。 “哥是在找我吗?”他问道。 楚云清便走了过去,开口道:“方才瞧见了你,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就想着找过来看看。” “是陪艾姑娘来的吗?”楚环玉问道。 “不是,我是来寻人的。”楚云清道。 “那找到了么?” “还没有。”楚云清摇头。 “是什么人?”楚环玉有些好奇。 “清净门的顾禾。”楚云清坦然相告。 楚环玉怔了下,然后想了想,道:“我刚才看见了钦天监的叶乘风。” 楚云清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便是一动,既然叶乘风来了,那同为清净门的顾禾,是不是也到了? 楚环玉看他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当下轻笑道:“顾禾与叶乘风,私下关系不睦,这回既然是叶乘风来,那想必顾禾是不会来了。” 这一点楚云清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我知道的可还多呢。”楚环玉笑了笑。 楚云清便因顾禾不会来,而有些失望。看来今晚,倒是白白麻烦了顾眉舒,而自己也是空期待一场了。 “顾禾现在是丹炉随侍,怕是轻易不会出宫。”楚环玉说道:“兄长想要找她,恐是不易。” “谁说不是呢。”楚云清也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下意识看过去,然后道:“如果会因此影响到你,还是不必了。” “不会,就是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日。”楚环玉说道:“瑶妃喜爱瓷器,每年除夕之前,总会有一场鉴瓷大会,然后会挑出品相和寓意最好的三家入宫。” 瑶妃,便是小公主的生母,也是最得宠的妃子。 听到瓷器,楚云清下意识便想到了房家的房灵玉。 楚环玉说道:“而房家,每年都会拔得头筹,有此殊荣,可以得到瑶妃的赏赐。” 楚云清愣了愣,果然是房家。 不过,他随即便有些狐疑地看着楚环玉,这小子此时提起房家,好像知道房灵玉跟自己有牵扯?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巧合,毕竟房家是瓷器大家,要是没人喜欢,那也不能有如今的地位。 “你是想让我,混在房家入宫的人里头?”楚云清试探道。 “这难道不是入宫的办法吗?”楚环玉微微一笑。 楚云清皱眉道:“可我听说,近来房家烦事许多,还能有进宫的机会吗?况且,他们会帮我这一外人?” “房家虽然内忧外患,可命脉就是瓷器,不管如何,能得到进宫的赏赐,就是天大的殊荣,也是他们赚取利益的口碑,他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还勾心斗角的。” 楚环玉说道:“至于让你混进去,到时我可以想办法。” 楚云清有心想问,但看他并未说透,也无想说的意思,便没问。 “若能进宫的话当然极好,只是麻烦你了。”他感激道。 “咱们是亲兄弟,客气什么。”楚环玉并不在意。 楚云清想着,原来距离过年,其实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楚环玉不动声色地朝仙人居里看了眼,然后说道。 楚云清这才想起来,还未问对方来意。 “对了,还没问你,你今晚来是?”他连忙道。 “哥觉得我会说吗?”楚环玉笑了下。 楚云清挠了挠头。 “安心等待,等我消息。”楚环玉说了句,转身便走了。 楚云清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小子今晚上来,肯定不是逛一圈这么简单。同时他也更为确定对方,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份和暗中的筹划。 且看他今晚的样子,似乎也是来找人的? 楚云清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不去吃点东西,在这吹凉风作甚?”这时,身后传来温糯的声音,伴随的还有一缕清淡的香风。 楚云清回身看去,是一身红裙,妆容精致的顾眉舒。 “你不也是一样?”他笑了笑。 “我是山珍海味吃腻了,你呢?”顾眉舒故意道。 楚云清噎了噎,不过转而道:“说得好像谁没吃过一样。” “噢?”顾眉舒轻笑道:“难不成那太渊州,也有仙人居?” 楚云清顿时有种被小瞧的感觉,当即道:“不过是仙人居罢了,可曾听闻太渊城的雪月楼?” 顾眉舒眼底疑惑,“名字倒也俗套,还真未听说过,难道也是似仙人居这般的地方?” 楚云清嘿然一笑,“是青楼。” 顾眉舒脸色僵了僵,旋即便有些羞恼,知道对方这是故意在呛自己。 “想不到楚帮主在这言语上,也不甘示弱。”她说。 楚云清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全无此意。 “方才我见楚帮主,似乎是在与人说话?”顾眉舒转移话题,“难道是找到想见的人了?” “没有。”楚云清摇头,“只是见到了一个熟人,打了声招呼。” 他没说出楚环玉,也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 只不过,顾眉舒显然是知悉这一切的,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刚帮了你,现在就对我有所隐瞒了?” “顾姑娘此话何意?”楚云清不解道。 “你难不成以为,我不知道楚环玉?”顾眉舒瞅他一眼。 楚云清微微皱眉。 “并非是刻意调查,只是听说你还有个弟弟。”顾眉舒解释一句。 楚云清点点头,“的确,方才是碰见了舍弟。”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儿么?”顾眉舒问道。 “这倒没问。”楚云清说了句,忽地看到了对面之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底顿时一动。 “难道,顾姑娘知道原因?”他问道。 顾眉舒浅然一笑,“当然。” 楚云清一脸求知的神情。 “叫我一声好姑姑,我便说给你听。”顾眉舒冲他眨了眨眼。 对于这般调戏,楚云清当然不会上当,当下只是偏了偏头,不予理会。 “顾姑娘何必消遣楚某。”他哼了声。 “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顾眉舒故意朝前探了探身子,眼含深意地看向楚云清,“这可是一段曲折而凄美的故事啊,你真不想知道?” 43.上流 顾眉舒故意离楚云清近了近,漂亮的脸蛋吹弹可破,就这么凑在楚云清的身前,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楚云清一下就有些吃不消,连忙朝后退了退。 “什么故事?”他借机掩饰尴尬。 顾眉舒却是一撩头发,唇角一勾,“那就叫声好听的。” 楚云清咬了咬牙。 “那可是你弟弟啊。”顾眉舒语气蛊惑道:“你就不想知道?” 楚云清倔强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弄玄虚,万一只是在戏耍我呢?” “老娘吃饱了撑的?”顾眉舒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爆出粗口。 顾眉舒也觉得失态,当即干咳一声掩饰,不过也实在是对面这家伙太浑了些,憨得让人总是抓狂。 “姑娘没骗我?”楚云清确认道。 顾眉舒斜睨了他一眼,“我说他今晚也是来找人,不过,或者说是想见一个人的,你信不信?” 楚云清心底一讶,还真让自己猜着了? 他连忙问道:“见谁,是什么人?” “楚帮主是想空手套白狼?”顾眉舒眼睛眯了眯。 楚云清犹豫片刻,还是心系楚环玉,最终心底一横,眼睛一闭,无比羞耻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姑...姑姑。” 说完后,他像是跟人大干了一场似的,只觉得失去了半身的气力,更是呼吸紧促,羞耻无比。 岂料,顾眉舒却是摇头,“声音太小,不真诚呢。” 可实际上,不论是她忍笑而得逞的眼神,还是脸上的淡淡潮红,都无不表明,她当然是听见了,而且还很受用。 楚云清心底叹了口气,这回声音反倒压低,“好姑姑?” “再多叫几遍。”顾眉舒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兴奋。 楚云清咬了咬牙,“姑姑姑姑。” 顾眉舒有些雀跃,下意识朝前动了动,几乎要扑进楚云清的怀里。 下一刻,两人都是愣了愣,转而皆是脸色一红。 楚云清朝后一步,掩饰尴尬。 顾眉舒神情不变,却红了耳廓。 “你,你再多叫几声我听听。”她跃跃欲试道。 “顾眉舒,你别欺人太甚!”楚云清咬牙切齿。 顾眉舒眼睛一瞪,“你叫我什么?” 不知怎的,明明是俯视着身前之人,楚云清一时竟有些气短。 他气势一滞,说道:“快说说环玉的事吧。” 顾眉舒雪颈一扬。 楚云清只好咬牙道:“好姑姑。” 顾眉舒顿时眉开眼笑,脚尖一踮,一把摸在他的头上,“乖侄儿,真听话。” 楚云清这就有些不乐意了,目前为止,也就艾小舟摸过自己的头,怎么这些京城女子,还都喜欢摸人脑袋不成? 可顾眉舒看了他的神情,却是会错了意。 当即脸色一冷,道:“怎么,难道是觉得本姑娘脏?” 楚云清愣了愣,“顾姑娘这是说哪里话?” 不过一见顾眉舒脸色,他就恍然大悟,是了,对方一定以为,自己是觉得她身在教坊司,也是那种供人享乐的女子了。 可他还记得艾小舟说过,顾眉舒虽然在教坊司见惯了男男女女,却更是织云楼的真传,既无道侣也不近男色,是个十足的黄花大闺女。 楚云清彼时还好奇什么叫‘不近男色’?后来一想顾眉舒这般风姿,这天底下恐怕也少有男人能配得上她。 只不过现在,他肯定是要解释的。 “顾姑娘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楚云清举手做发誓状,“在下心里从未轻视过顾姑娘,更无任何亵渎之意,天地可鉴啊。” 顾眉舒本来见他着急,也觉得是自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敏感了,以往从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怎么这回竟有些紧张起来。 可一听了面前这家伙最后一句,登时就有些羞恼。 什么叫无任何亵渎之意?合着以老娘的姿色,还不能让你有点感觉? 顾眉舒当下狠狠踩了楚云清一脚。 楚大帮主吃痛,脸上顿时一阵纠结。 顾眉舒哼哼一声,道:“别忘了,你可还欠我人情呢。” “可今晚我也没见着人啊。”楚云清下意识嘟囔一声。 “你这混蛋,是想过河拆桥?”顾眉舒大怒,“难不成那些进青楼的嫖客,上床的时候自己不行,也得怪那些姑娘没吸引力?还能要求退银子?” 楚云清噎了噎,忍不住腹诽,驴唇不对马嘴,这能是一回事吗? 但这话他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他也明白了,眼前这姑娘真是神情百变,有时候端庄,有时候风情含蓄,有时候却让人接不下招来。 自己可不是她的对手,恐怕也就艾小舟能治的了她了。 所以,楚云清就装起了小哑巴。 顾眉舒瞪他一眼,然后道:“还想不想知道楚环玉的事儿?” “想。”楚云清连忙点头,开玩笑,方才自己忙活一场,可不就是为了知道这个嘛。 “那你该做什么?”顾眉舒道。 楚云清摇头不解。 “嗯?”顾眉舒秀眉一挑。 楚云清马上会意,“姑姑,姑姑。” 顾眉舒脸色一红,却极为满意,“孺子可教。” 楚云清暗翻白眼。 “刚才可瞧见太子妃了?”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点头,“看见了。” “漂亮吗?”顾眉舒又问。 “啊?”楚云清不解。 “我问你,太子妃好不好看?”顾眉舒道。 那肯定是好看的,楚云清心里想着方才见过的女子,的确是少见的美人,可他却没有立即说出口,因为他怀疑这是否又是顾眉舒给自己设下的语言陷阱,让自己钻。 顾眉舒不满地看他一眼,“好看就说出来,怎么连这点眼光也没有了?” “好看。”楚云清便道。 “是吧。”顾眉舒冲他微微一笑,“你弟弟也觉得她好看。” 楚云清先是点点头,好在不是什么陷阱,但马上就是一愣,等会儿,什么意思? 他张了张嘴,看着顾眉舒,眼神里带着些求证和不敢置信。 顾眉舒沉重地点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你现在想的意思。” 楚云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环玉,自家弟弟,今晚上是来看太子妃的? “你这弟弟可不简单啊。”顾眉舒由衷道:“竟然喜欢上了太子妃,好眼光。” 楚云清心中有马奔腾而过。 44.两情相悦 世间的缘分总是有些说不清。 楚云清着实因顾眉舒的话惊了惊,楚环玉喜欢上了太子妃?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且不信。 “顾姑娘这话,是真的?”楚云清问道。 “你该叫我什么?”顾眉舒瞥了他一眼。 楚云清嘴角抽了抽,喊了声‘姑姑’。 顾眉舒满意一笑,然后道:“太子妃与我曾是同门,连与太子相识都是她帮忙牵的线,你说我说的是真是假?” 楚云清一愣,下意识道:“姑姑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太子妃她也...” “是啊,两情相悦,真令人羡慕啊。”顾眉舒啧了声,语气中满是感慨。 楚云清懵了,两情相悦?这将置太子于何地? “那太子他?”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两家是联姻,彼此之前都未见过面,成亲后也是相敬如宾,没有越过雷池半步。”说到这,顾眉舒还朝楚云清眨了眨眼睛,“你弟弟赚到啦。” 好嘛,这个不正经。楚云清顿觉无语。 “难道,环玉是太子妃的人?”他问道。 “有这个可能哦。”顾眉舒摸着下巴,也是思忖着。 “你也不知道他背后有何身份?”楚云清疑惑道。 顾眉舒一笑,“他又不是我的人,我为何要查他?至于他是给谁做事,太子妃应该知道。” 楚云清点点头,没多问。 他知道自家弟弟素来有心思,应该不会是那种被女人蒙蔽了心念的人,他既然喜欢太子妃,对方品行该也不差。 “在想什么?”顾眉舒促狭道:“难不成,是在想着喝弟弟的喜酒了?” “姑姑莫要取笑我。”楚云清连忙道:“我只是在想,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想套我的话?”顾眉舒笑了笑。 楚云清赧然挠头。 “太子妃自幼体弱,除了去织云楼拜师外,莫说出远门,就是家门都没怎么出过。”顾眉舒说道:“她喜欢插花,而楚环玉插花的手艺不错。” 楚云清一下子便想到了那日去国子监,瞧见楚环玉就在那花圃里侍弄花草,剪枝插花的场景。 细想来,的确,楚环玉彼时的神态还真的颇具美感,而他本就斯文秀气,俊逸出尘,讨女孩子喜欢也是应该的。 就是没想到,他会跟太子妃有缘分。 “听闻此事,楚大帮主心中有何感慨啊?”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摇头,“世事无常啊。” 顾眉舒一乐,“说得好像这是什么大事一样。” “这还不是大事?”楚云清惊讶道。 “两情相悦之事,谁能怪罪?”顾眉舒理所当然道。 楚云清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毕竟她是给太子做事的,而说句不好听的,楚环玉此举,已然是在挖墙脚了。 “这事儿,太子知道吗?”他问道。 顾眉舒轻笑一声,“我看你是傻了,如果他知道的话,你觉得楚环玉还能好好地在国子监?” “那他应该在哪?”楚云清下意识道。 顾眉舒淡淡一笑,没说话。 楚云清便懂了,也是,这事儿放在哪个男人身上,也忍不了。 “好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此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顾眉舒问道。 “什么?”楚云清不解。 顾眉舒说道:“这种事,终究纸包不住火,万一哪天太子知道了,你可有想过,太子妃的名声会如何,而楚环玉又会有什么下场?” 楚云清心神一凛。 的确,此事有关皇室颜面,太子妃家中虽有背景,可对女子来说,名节简直要比命还要重要,若是折损了名声,那她肯定活不下去了。 至于楚环玉,楚云清觉得,从先前那灭门一案来看,自家弟弟虽未露面,可观其态度,也不像是个在意名声的人。 但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且不说太子震怒后会有何手段,单单是以楚环玉的性格,就一定会报复。 那一定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结局。 楚云清一时有些纠结,没有开口。 顾眉舒就知道他会沉默。 “其实今天找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件事的。”她说,“如果先前冒然跟你说此事,你可能不会信,只有你亲眼见到了,才不会怀疑。” 楚云清听后,想了想,道:“所以,顾禾根本不会来?” 顾眉舒摇头,“我虽有私心,不过既然选择帮你这个忙,该做的就一定会做,顾禾可能来,也有可能不来,我无法左右。不过今晚来的是叶乘风,那想来你要失望了。” 楚云清点点头,不管如何,他还是要感谢对方的。 “那在环玉之事上,你可有办法?”他问道。 “要么棒打鸳鸯,要么就帮忙隐瞒,并且解决可能出现的一切麻烦。”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纠结片刻,眼神终于坚定下来,继而脸色一狠,道:“什么时候下手?” 顾眉舒愣了愣,“什么下手?” “对太子下手啊。”楚云清冷静道。 顾眉舒先是一怔,继而眼神便是一厉,“你想对太子下手?” 她是太子的心腹,虽然心底上并不以此自居,但这是宗门谋划,她自是要执行。且不知道的事情还好,但知道的可能对太子不利之事,她肯定是要解决掉的。 现在,眼前这家伙竟然在跟自己讨论,要对太子动手? 疯了吧他。 楚云清反而疑惑,“不是你说解决掉一切可能的麻烦么?” 棒打鸳鸯的事情,他肯定是不会做的,尤其还是对自家人。此时在楚某人的心里,已然将太子妃当成了弟妹,至于太子,外人一个罢了。 顾眉舒听后,忍不住抚了抚额,深深无语。 确实,严格来讲,太子就是楚环玉和苏允晚之间最大的阻碍,也是最大的麻烦。 可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好嘛! 况且,这可是太子啊,身边跟暗处可是有不少高手护卫,怕是还不等接近其身边,就先被解决掉了。 顾眉舒不由在想,幸好太子不在一侧,否则眼前这憨货若方才流露杀意,现在恐怕就该打起来了。 果真是太渊州那等偏僻地方出来的,江湖气太重。她暗暗摇头,不过这性子,倒是不让人讨厌,反倒有些憨直的可爱。 “你这话,我就权当没听见。”顾眉舒恶狠狠道。 45.夜里瞧风 楚云清也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傻了,竟然当着顾眉舒的面,说要对太子动手。 他摇了摇头,自己还真是因为环玉的这个消息,乱了心思。 “是我头脑发昏了。”楚云清歉然道。 顾眉舒哼了声,“这种话,也就跟我说说罢了,若是让旁人听见,你小命不保。” “所以在这件事上,所谓的解决麻烦,是指的什么?”楚云清问道。 “当然是帮忙瞒住所有人。”顾眉舒说道:“不仅仅是太子,便是除了你我之外,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 楚云清想到了艾小舟,他觉得对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没心没肺地笑很久吧。 顾眉舒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笑,猜到了,但没说。 “好了,以后你就随叫随到吧。”她说。 楚云清眉头一皱,有些不满,“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想让楚环玉出事吧?”顾眉舒说道:“万一有了什么急事,你不得随叫随到?” 楚云清当即道:“怎么感觉你这像是在威胁我?” “别想太多了,听话就好。”顾眉舒轻笑道。 楚云清撇撇嘴。 “好了,话就不跟你多说了,只是知会你这么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顾眉舒说着,就要离开。 楚云清问道:“叶乘风是哪个?” 顾眉舒脚步一顿,疑惑道:“你打听他做什么?” “好奇啊。”楚云清温和一笑。 顾眉舒对此显然是不信的,但从他脸上也没看出什么。 她语气微凝道:“叶乘风玄术神奇,被称作清净门三百年不出的天才,我劝你没事不要招惹他。” “人家是天才,我攀不上。”楚云清说道:“就是听说过他,纯粹有些好奇。” “好奇可是会害死人的。”顾眉舒还是为了他好。 但楚云清的神情里,看不出是听没听进去。 顾眉舒只好说道:“叶乘风今夜穿着白袍,腰间有黄玉的鹿形玉佩。” 楚云清抱了抱拳,“谢过顾姑娘。” 顾眉舒眼睛眯了眯。 楚云清连忙道:“姑姑慢走。” 顾眉舒这才轻哼一声,莲步轻缓,从回廊走了。 楚云清松了口气,总觉得跟对方独自相处的时候,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莫名的尴尬,还有些许别扭。 他方才打听叶乘风,确实只是好奇而已,他就想看看,被人吹捧的叶乘风,究竟是何等人物。 至于交恶与否,彼此目前还无瓜葛,谈不上这些。 是以,本来打算离开的楚云清,便打定主意,瞧一眼叶乘风之后再走。 …… 来赴宴的,对自己身份该在哪,都是懂规矩的。 一楼大堂里筹光交错,二楼三楼上的雅间自也有人,只是没那么喧嚣热络。 叶乘风不仅仅是钦天监的方士,更是清净门中人,肯定不会抛头露面的,此时说不准正跟太子等人闲聊,坐在一个房间里。 楚云清虽然有时莽撞,却并非不知趣的人,也不是喜欢没事找茬的人。 所以,他打算溜达一圈,能见到对方更好,若是见不到的话也就算了。反正是一男人,认真说起来,好奇归好奇,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时间不早了,楚云清也有些饿了,便顺道去了趟后厨,趁人不注意,端了一盘切好的烤羊肉,一边吃着,一边四下瞧着。 仙人居里照看的小厮不少,但都知道今夜包场的人是谁,而今晚来的,也多是平日里的熟客,都是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且就算是不面熟的,能进来这大门,显然也不是一般人,比如那端着盘羊肉,四处走动的大汉。 楚云清已经注意到了好几道目光,不过他并不在意,径直上了二楼。 楼梯口那边负责侍应的小厮,见他从容的神态,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随意,也不敢多话,更不会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上楼之后,心里还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楚云清在走廊上经过,耳朵竖着,只是丈许的距离,哪怕这些房间的隔音效果都不错,里面之人的气机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只不过,因着场间诸人都不是寻常之辈,楚某人也不好不加掩饰地感知窥探,所以不管是听声音还是感知气机,难免有些模糊。 这无疑是加大了难度,因为叶乘风是方士,不炼气血,不修真气,这气机与普通人相差不大。而今晚来的人,大多都不是习武之人。 楚云清觉得,若是不挨个敲门,许是见不着叶乘风了。 难不成要去找人打听一番,他想着。 这时候,身边一房间的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这里是二楼拐角的位置,旁边就是上楼下楼的楼梯,所以灯火照明有些暗。 楚云清就在楼梯后边站着。 从房间里出来的男子,显然没想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一时没注意,冷不防还被吓了一跳。 这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体态平平,相貌平平,属于放在人群中,很难被人注意到的类型。 他是单眼皮,眼神很平淡,鼻翼两侧有略深的泪沟,平添几分老气,也多了些沉郁之色。 楚云清回以抱歉的微笑,他觉得对方刚才那被吓了一跳的失态,像是假装。 且对方身上那种隐隐的气场,让他觉得此人绝不是普通人。 眼前之人只是略一点头,便要经过。 可楚云清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对方转身时,腰间露出的玉佩。 他心中登时一动。 是了,白袍,黄玉的鹿形玉佩,符合顾眉舒所说的特征,这人是叶乘风! 楚云清眼底一喜。 就在这时,本是要上楼梯的人却突然停住了步子。 “不知兄台是?”他回头问了句。 楚云清一愣,“问我?” 对面那人点点头,“因为兄台有些面生,但好像是认识我?” 楚云清恍然,的确,因为自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心情难免有所波动,且方才一直在注视他的背影,当然会引起对方察觉。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竟如此警觉。 楚云清当下一笑,“对钦天监的叶大人,当然有所耳闻。” 他笑的人畜无害,甚至还有几分明朗之意。 只不过,叶乘风并不这么觉得。 46.记人记仇 叶乘风外表并不出色,所以他的内在就异于常人。 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且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少年,成为清净门主事的弟子,如今又继承其位,成为钦天监的叶大人,所靠的当然不只是过人的修行天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心思。 “兄台是何人?”叶乘风看着面前的魁梧男子,问道。 对「灵知术」修行大成的他而言,眼前的男子虽然看起来除了这身体魄外便平平无奇,但叶乘风不难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危险。 这是神光内敛,磅礴的气血所带来的压迫,灵知术下,对方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猛虎,哪怕此时微酣,却随时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足够撕碎眼前的一切。 对叶乘风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感知到这般危险的气势。 最主要的,是对方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在隐隐干扰着自己的感知。 叶乘风并没有太过冒然,只是片刻的感知过后,便停下了灵知术的运用。 但他还是忍不住发问,想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以及来意。 他可不相信,对方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说什么久仰自己。 楚云清并不知道叶乘风心中一瞬间闪过的诸般念头,只是对方这么问,他便在想如何回答。 略一思量后,他还是道:“在下楚云清,乃一无名之辈。” 叶乘风想了想,的确,他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对方能出现在此地,就绝非等闲之人。 “楚兄是太子的人?”他问道。 “不是,就是一江湖人,过来瞧瞧热闹。”楚云清道。 叶乘风皱了皱眉,他可不信如果没有请柬,什么人都能进来这仙人居,对方这话明显是在搪塞自己。 “江湖之中多豪杰,在下对江湖也十分向往。”他说。 “叶大人客气了,以你之身份,可是多少江湖人都羡慕不来的。”楚云清笑了笑。 叶乘风看他片刻,然后道:“我还有要事,楚兄请便。” 说着算是打了个招呼,人就往楼上去了。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也是转身,往楼下去。 叶乘风人在楼梯上,面容晦暗,他感知着同样离开的身影,双手在身前掐诀。 他的动作不快,仿佛一板一眼的,可就是这样,却更添几分凝重之意。 此间的天地气机,隐隐呈现出某种变化。 玄术是借由自身的精气神,以印诀的方法与天地自然气机沟通,调动使之产生某种变化,比如生火、引雷、控水等等。 但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发动,所以才会有符箓的诞生,以符纸作为承载的媒介,将玄术刻画上去,使之动用的时候不必耗费太多的时间,以此方便。 而此刻,叶乘风并非是使用的符箓,而是直接掐诀,以最原始的方式,引动了天地气机。 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在他还未走完这道楼梯的时候,玄术已然发动,这便是他在玄术修行上恐怖的天赋。 下了楼梯的楚云清背对晦暗,隐隐与叶乘风垂直于一条线上,仿佛置身在同一个时空之中。 他脚步一停,原本松散的身子,微微绷紧,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 如果说此前是懒散不引人注意的江湖人,那么此刻,就像是山涧中被惊扰的恶虎,隐隐散发凶厉。 叶乘风同样停下了步子,静静站在楼梯上。 楚云清身形不动,一对眼眸却诡异地往上看了眼。 砰! 半空之中,隐有气爆之声发出,沉沉的,如是一道闷雷在耳侧响起。 这是气机的交锋。 下一刻,楚云清脚下的木板出现龟裂,丝丝裂纹蔓延,传出有些难听的咯吱声。 同时,上方的叶乘风脸色亦有几分阴郁,因为他脚下的楼梯,也出现了裂纹。 这让他心底震惊不已。 这是他先发动的攻势,虽然不是多么强横的玄术,但胜在悄无声息,是以自然气机压迫,足够试探出对方深浅的同时,还能留下暗伤。 但先是术法被对方察觉,又是以气机硬碰硬,现在竟隐有与自己分庭抗礼之势,这如何不让叶乘风震惊? 要知道,常人能以气机感知就已然不凡,更别说还会动用这天地气机,能跟自己平分秋色了。 此人,莫非也是高明的方士?叶乘风暗道。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一缕阴冷之意,如深秋时骤然的一场夜雨,让人猝不及防,攸然来袭。 叶乘风忍不住浑身一颤,继而脸色微变,但掐诀应对已然来不及了。 这股阴冷气息,自先前激发调动的自然气机中穿行而来,骤然临身。 仿佛是凉风绕颈,叶乘风打了个哆嗦,一瞬通体生寒,脚下更是朝后退了退。 但马上,腰间那枚鹿形的黄玉玉佩便发出一道荧光,温暖的气息霎时笼罩全身,将突然出现的那抹寒意驱除干净。 叶乘风脸色阴沉无比,他退了,便代表在方才的气机相争中落败了。 即便这不是真正的较量和生死相斗,可既是自己先出手,占据先机,输一招也是输了。 再感知时,楼下的那道身影已然不见。 “你到底,是什么人?”叶乘风握了握拳,眼中惊疑不定。 他想到了方才循着自然气机而来的那缕阴冷之意,那般临身时诡异且森然的感觉,让他印象深刻。 恐怕今后过去许久,也仍会记忆犹新。 那是死寂中带着让人绝望的感觉。 这超出了他目前的认知。 “看来,是有必要回一趟宗门了。”叶乘风觉得,自己必须要查清楚这股感觉的来历,否则他定寝食难安。 “楚云清么,我记下了!” …… 被叶大人记下的楚云清,已经独自走在了回家的小路上。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瞧一瞧叶乘风长什么样,对方就会对自己暗中出手。 那是利用气机压迫的玄术,楚云清初始的打算是激发气血轰击,但那样闹出的声势必然不小,且叶乘风出手无声,若自己引来动静,岂不还是自己落了下乘? 但挨打是不可能挨打的,楚云清在短暂的思量后,就想到了燕长雨教自己的剑蚀之法。 不过,这应该是引起叶乘风怀疑了。 但楚云清也将这个仇记下了。 47.夜常 楚云清回了家,艾舟的家,门没锁。 已经快深夜了,屋里的灯还亮着,显然是有人在等他回来。 楚云清心中一暖。 他了今晚回来,那肯定是要回来的,只不过有些赧然的是,自己是空手回来的。 应该从仙人居买些好吃的带回来的,艾舟吃没吃过是两,关键是自己带不带的态度,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还是不够缜密。 推开门,艾舟打着哈欠,明显是刚睡醒的样子。 “回来了?”她笑着了声。 “哎。”楚云清点点头,关上门。 “你吃过了么?忘记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了。”他。 “你自己其实也没怎么吃吧?”艾舟看他一眼,道。 楚云清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能不了解你嘛。”艾舟了句,起身,“厨房的饭菜还热着,我给你端过来。” 楚云清抿了抿嘴,然后去洗手。 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两道菜,还有一个汤,都温热着。 楚云清大口吃着馒头,下筷如飞。 “你慢点吃。”艾舟白他一眼,“看你这样子,可一点不像是赴宴回来的,换成旁人,还以为别取慢了你呢。” 楚云清抿嘴一笑,咽下后才道:“咱去了那谁也不认识,实话,还真不好意思跟那些达官显贵坐在一起。” “怎么,还自惭形秽了?”艾舟调笑一声,“怕被那些富家千金瞧?” “富家千金倒是没几个,去的人要么是肥头大耳的官员,要么就是一看就很会钻营的家伙。”楚云清道:“没意思。” “太子一系的人,多是朝堂官员,还有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你呀,可别以貌取人了。”艾舟道。 楚云清问道:“朝堂官员,不该是派相清贫嘛,为何一个个看着油光满面,贪气十足?” 艾舟没忍住笑了笑,“当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国泰民安,要是连这些官员都吃不饱,让人一眼能看出清贫的话,那底下的百姓,岂不更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成何体统。” 楚云清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是这个道理吗? “所以啊,只有做官的吃饱了,百姓才有饭吃。”艾舟嘲讽一笑,“这就是他们想给陛下看到的。” 楚云清一时还是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去想了。 “对了,人见到了吗?”艾舟问道。 提起这个,楚云清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顾禾今晚没去。” “那可真是可惜了。”艾舟着,宽慰道:“不妨事,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楚云清点点头,吃了几口饭,“不过,我见到叶乘风了。” 艾舟眼神一动,依着她对眼前之饶了解,若是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的话,他应该不会刻意提起。 果然,楚云清下一刻便道:“他对我偷偷出手,我俩较量了一番。” 艾舟一怔。 楚云清便将自己从顾眉舒那里听叶乘风也来了,然后自己想去瞧瞧对方的经过了。 最后,他道:“上一刻还着话,下一刻就暗中出手,这人品性可见一斑。” 艾舟也道:“所以,要那金子玄能在京城横行霸道,此人不知悉,是不可能的。” 楚云清点点头,“这个仇,我记下了。” 艾舟没忍住一笑。 “怎么了?”楚云清疑惑。 “先前还,让你别招惹到他,没想到这最后还是跟他碰上了。”艾舟道:“这或许就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吧。” 楚云清也是一笑,“我还留下了名号。” 艾舟一听,顿时起身。 “你干嘛去?”楚云清问道。 “收拾东西,亡命涯。”艾舟翻了个白眼。 这当然是玩笑话,楚云清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艾舟重新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哪有得罪了人还报真名的,你傻啊。” “无妨,我有预感,这不是我俩最后一次打交道。”楚云清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艾舟没好气道:“自己刚才还记仇了,有仇能不报?” 楚云清大口吃菜。 “对了,今在那碰到个有意思的人,应该是顾眉舒的朋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着,他便将自己碰到的,那俩起初被自己怀疑为杂役的姑娘,简单形容了一下。 艾舟听后,根本不必细想,就出了她俩的身份。 “京城巨商郝瓒的胞妹郝有钱,平北大将军陈焕的女儿陈擒虎。” 对于这两人,她当然听过,前者是京城有名的富家姐,不知有多少媒婆踏破了门槛儿,都想给她上一门亲事。 无他,郝瓒红颜知己是有不少,却无子嗣,唯一的亲人就这么一个妹子,但凡谁能娶了她,那万贯家财的嫁妆,就足够挥霍几辈子。 娶了郝有钱,那就真不必努力,也不必奋斗了,什么寒窗苦读,统统不需要。 至于陈擒虎,人不大,体格还瘦,却是京城各大饭馆酒楼的老饕了,就连市井里那些有名的吃摊或是老店,就没有她没光顾过的。 可以,这姑娘就是一行走的食谱,要京城哪地方有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好吃,保管是随口就来。 也因此,陈擒虎备受那些喜爱美食的食客推崇,且不少酒楼饭馆,也都以她能下次光临为荣。 其实最主要的,一是这两位姑娘性格不错,二就是因为她们的家室了,非富即贵,无人敢惹,自然能过的逍遥自在。 可以是老后浪了。 听了艾舟对这俩姑娘的简单介绍,楚云清才明白自己此前是看走眼了。 “怎么,后悔了?”艾舟看他一眼,“后悔没结交一番了?”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楚云清撇撇嘴。 艾舟故意道:“听陈擒虎家里一直在给她物色夫君,非得是那种上得疆场下得厨房的夫君才行,你不去应征一下?” “你可别取笑我了。”楚云清道:“她才多大一丫头啊。” 艾舟也是摇头一笑。 楚云清想了想,道:“你猜我在仙人居,还看到谁了?” “谁啊,该不会是楚环玉吧?”艾舟随口道。 楚云清一噎,“你怎么知道的?” “嘁,你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就那么几个么。”艾舟不屑道。 楚云清顿觉羞恼,“瞧我?” 艾舟白了他一眼,一副‘就算如此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楚云清咬了咬牙,“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那你倒是啊。”艾舟道。 楚云清无奈,“你起码也得好奇一下啊。”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艾舟便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楚云清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艾舟。 48.岁前 当然了,楚云清还是没敢继续跟艾舟卖关子,跟她开玩笑。 因为他怕以对方的雌威,待会儿可能要拿刀砍自己。 而看现在艾舟咬牙切齿的样子,这种场面或许不只是想想而已。 所以,楚云清连忙将顾眉舒跟自己的,有关楚环玉和太子妃之间的事情了出来,至于之前答应的顾眉舒,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那艾舟想来也不算是其他人吧? 艾舟听后,一时果然是惊呆了。 楚环玉,竟然喜欢太子妃? 而且俩人还是两情相悦? 至于此事的真实性,艾舟想的要比楚云清多一些。 比如,楚环玉是如何得到请柬的?这很可能就是苏允晚给的,那么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真的暧昧。 不过,这可真是个让人惊讶的消息,若是传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得震一震,足够使茶余饭后多很久的闲谈。 艾舟看着楚云清,笑道:“行啊,想不到你那弟弟,还真是有本事的。” 楚云清无奈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事儿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明楚环玉好手段啊。”艾舟了句,问道:“那咱们的楚大帮主,要不要帮弟弟的忙呢?”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两情相悦的两人之间,还有太子和世俗礼法阻挠,每每私下相聚,还总担心会被人发现,万一如此,那太子妃的名节可就全毁了,而国子监的楚环玉也要身败名裂。如此阻力,难道身为兄长的你,就不想想办法,帮弟弟一把吗?” 艾舟的动情婉转,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脸上的表情也做作的很。 楚云清看的是一脸嫌弃。 “你这是什么表情?”艾舟语气不善道。 楚云清道:“你这一矫情起来,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是哪里受不了呀?”艾舟给他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 楚云清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吃菜。 艾舟轻哼一声,抱着胳膊道:“顾眉舒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既然她楚环玉跟苏允晚是两情相悦,那多半就没跑了,我劝你早点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楚云清问道。 艾舟冷笑道:“事情败露,面临追杀的准备。” 楚云清一怔,“有这么严重吗?” “事关太子威仪,你觉得呢?”艾舟道:“我想顾眉舒今晚跟你这个,也是想给你提个醒。我对苏允晚也有些了解,她从体弱多病,性子却执拗,认准的事情从不会改变。顾眉舒不好在她那边多什么,所以想让你跟楚环玉来开这个口。” 楚云清闻言,皱了皱眉,“难不成这是想让我当这个恶人,来棒打鸳鸯?” “那总比最后落得身败名裂,还要丢命的好吧?”艾舟道:“况且,苏允晚是名门之后,其父苏载又是当过首辅的,哪能忍受得了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情?” 楚云清想了想,道:“其实环玉还跟我了一个进宫的法子,他让我等消息,到时我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他提一下这件事。” “他想动用自己的关系帮你?”艾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是房家,通过瑶妃的鉴瓷大会。” 艾舟是锦衣卫,对幢然有所耳闻,此时听了,也是‘啊’了声。 “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房家每年都会拔得头筹,可以入宫,你又救过房灵玉,当然可以混进去。” 艾舟一拍手,“想不到弟弟还是有些头脑的。” 不过,她马上就有些疑惑,“他突然起房家,会不会已经知道你救过房灵玉的事儿?” 楚云清微微摇头,“不好。” “能有入宫的法子,也算是解决了你的心病了。”艾舟道。 楚云清点点头,“只是希望,别再是空欢喜一场了。” 艾舟笑了笑,“不会。” …… 冬日的因为有寥待,而显得经过如此缓慢。 楚云清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修行,除却御气雷化和金光罩外,还在熟悉剑蚀之法,而对于体内丹田气海中蛰伏的劫雷,他亦没有松懈。 对付劫雷总是要一点点地试探,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反弹,他一直在用御气雷化的法门心抽取着劫雷,转而反哺气血,强化体魄。 而如茨效果也是显着,虽不像辅助那样动辄几月数年的真气或气血增长,但根基的增强也是能看得见的。 这毕竟是劫雷,若是运用得法,对自己的裨益可比那些灵丹妙药来的强效多了。 日子一过去,很快就到了月末岁尾,就要过年了。 京城里一年一度的鉴瓷大会落下了帷幕,不出意料,又是京城的房家拔得头筹,然后是其他州郡的两家也获得可以入宫供瓷的殊荣。 当然,楚云清既不是圈里人,也没什么身份,所以自是没有得到入场观看的请柬,当然是没能看成这场文玩界的盛会。 但隔日,楚环玉便差人来约楚云清见面。 京城的石桥上,河的水结了冻,河边的青石板上,还有百姓在凿冰取水,也要捞鱼的。 楚环玉还是那身国子监的书生儒衫,透着一股子文雅和书卷气,让人很生亲近。 他站在栏杆旁,看着那些艰难凿冰的百姓,道:“百姓冬日取水不易,若有官府出面帮衬,或是习武之人与方士,恐怕凿冰会更容易些,甚至是不必如此取水。” 楚云清一袭青袍,干练潇洒,此时抱臂而立,一看就是一江湖豪客。 “生活便是如此,谁都有困苦艰难的时候,京城百姓只是取水如此,但子脚下,总能吃得饱饭。”他。 楚环玉看他一眼,“难道还有吃不上饭的?” 楚云清想到了彼时在太渊州时,逢干旱或涝灾,州郡之中总有难民,而就算是在平时,他也没少听底下的兄弟起过各地百姓如何。 他们这些帮派中人还好,人多势众,有地盘,有生意,平时总贪心买卖银钱多少,却不会为生计烦扰。 但那些百姓不一样,他们靠吃饭,除却灾还有人祸,有时会因豪强的一时不快,官府中饶一句话而全家遭殃。 如今的确算是太平盛世,百姓也并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总有凄苦之人,世事不公,且这种场景,似乎更多一些。 “有时能看见的苟且,并非所有的不幸。”楚云清轻声道:“你所看到的艰难,对一些人来,或许再寻常不过了,甚至连这种生活,都是他们所渴求不来的。” 楚环玉听后,袖中的双手不由用力握紧。 …… “好了,旁饶事情,我们也无法管太多,还是顾好自己吧。”楚云清道。 楚环玉闻言,微微皱眉,“这一点,哥哥跟以前倒是不一样了。” 楚云清面露疑惑,“怎么不一样了?” “以前你也心系家国下,也会关心百姓如何,我记得爹爹还在世的时候,你还曾今后要当官,当大官,为百姓做主,做出改变。” 楚环玉道:“可现在,你似乎已经忘记了。” 楚云清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为官府卧底,最后却险遭杀身之祸,还是差点被自己人杀死,换成是谁,不会心灰意冷?” “可这与从前的抱负并不冲突。”楚环玉道:“你想要的是为百姓改变,而不是为隶单某个人,官府是官府,百姓是百姓,这并不相同。” 楚云清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谈何去帮助黎民百姓?况且,有朝廷在上,一些事情也不是仅凭个饶意愿就能改变的。” 楚环玉摇头,“我始终相信,就算是一个饶力量,也足以撼动看似坚不可破之事,当你的力量发光发热,便会有志同道合的人与你一起,携手并肩。” 楚云清听到这,不由皱了皱眉,“环玉,实话与我,你在京城这几年,到底...” “我只是有了一些朋友。”楚环玉出声道:“一些有着相同的梦想,想要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的朋友。” 楚云清看到了他脸上的热忱,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 他心中一方面为自家弟弟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开心,另一方面,也因为对方这种已有不敬的言语而担忧。 彼时带头造反的赤焰教,在伊始,也是打出了为百姓请命的旗号,裹挟万众而成势,最后掀起一场巨变。 此时,楚环玉虽然没有要造反,可在楚云清的心里,已然隐隐开始往不好的方向猜测了。 “环玉,你可不要做傻事。”楚云清沉声道。 楚环玉对此并未反驳,只是冲他微微一笑,“哥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做傻事呢。” 楚云清看着他,默然不语。 如果你没有与我想到一处,为何会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呢? 他觉得,以后有必要对楚环玉多加关注了,毕竟对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以前是相隔千里,没法照看,如今同在京城,那自己肯定是要留出时间给他的。 楚环玉现在还不知道自家兄长是如何想的,只是方才通过所见所闻,对楚云清稍加试探一番,只可惜并不理想。 他似乎真的忘记了从前那看似真幼稚的梦想,但楚环玉并不气馁,因为楚云清刚才只有担忧,而无对自己的质疑,这种态度就已经很好了。 “好了,今你喊我来,应该不是要跟我这些的吧。”楚云清主动岔开话题。 楚环玉笑了笑,点头道:“哥应该也知道了鉴瓷大会的结果吧。” 楚云清点点头,“听了,房家拔得头筹。” “是啊,房家内部虽有苟且,可在安身立命的瓷器上,却是团结一心,没有马虎。”楚环玉道:“后房家便会差人入宫,我已与房家二少爷房灵玉打过了招呼,你可以混在护送瓷器的随从里。” 楚云清一愣,房灵玉? “怎么了?”楚环玉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不到,你还与房家的少爷认识。”楚云清道。 楚环玉也不隐瞒,“其实也是走了朋友的门路,并非是我认识房灵玉。” “那此事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楚云清问道。 “房家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房灵玉而已,我那位朋友答应了他会帮忙对付房珏,也就是房家现在与房灵玉争权的外戚。想来,就算真的出了差错,为了房家,房灵玉也会尽力周旋,甚至帮你担下。” 楚环玉道:“当然,我还是希望哥进宫之后,不要闹出乱子。也要抓紧时间,时辰一到,就随房家的人离开。” “这是自然。”楚云清应下。 此事是拜托的别人,尤其还是自家弟弟牵线,无论他能否见到顾禾,他在宫里都不会久留,免得给参与此事的人招惹麻烦。 楚环玉点点头,“那便好。” 接下来,他又向楚云清两时与房灵玉碰头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还交代了一句。 “此次虽是拜托房灵玉,但兄长还是没必要与他有太多牵扯。”楚环玉嘱咐道:“且不房家如今一团糟,其中可能还涉及到了金子玄和叶乘风,便是房灵玉此人,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楚云清有些疑惑,“房灵玉莫非品行不端?” 楚环玉摇头,“只是他性格偏执,有些看不清局势。” 楚云清不解。 “金子玄借叶乘风的威势,以房珏之名插手房家,这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也是与房家交好的诸人都沉默的原因。不过因着房家和瑶妃的一点渊源在,金子玄也不敢做的太过火,房家的招牌还是能留下的,所以房灵玉没必要如此坚持。” 楚环玉道:“只要他退一步,还能当个安稳的少爷,可要是坚持下去,等过了年,恐怕他就要有不测了。” 楚云清眉头一皱,“若是如此,金子玄就不怕被人怀疑?” “凡事都讲究证据,就算人人心里都知道是他做的,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楚环玉意味莫名地笑了声,“人心虽如明镜,却还要被规矩束缚,真是。” 楚云清同样也知道,这些事,他们终究只是看客,就如自己一般,并没有那个实力去出头。 49.长生殿内长生痛 转眼就到了这一。 约定的时辰是在上午,所以楚云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艾舟去百户所当值,他则先去好的约定地点等待。 今的行程里,入宫后的时间并不多,房家等三家将瓷器献给瑶妃之后,再得赏赐和勉励,会儿话,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就得告退。 房家这等家族虽也有底蕴,却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豪门望族,而且还是在后宫,当然不能久待。 所以楚云清能在宫里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而就算他是房家的同行之人,在宫里也不可能行动自如。 因此他同样要心,免得被当做刺客抓起来。 等了没多会儿,在楚云清吃掉第二个糖油饼的时候,一身锦衣的房灵玉便来了。 他先是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人,蓦地,看到了坐在早点摊的楚云清。 “楚,楚大哥?”房灵玉先是一愣,随后一喜,脸上还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云清笑道:“我过要来京城的,只是没想到,这回还真要拜托你了。” 房灵玉怔了怔,然后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要入宫?” “是我。”楚云清道:“入宫办点事,不会为难吧?” “不会不会。”房灵玉连连摆手,“能帮上楚大哥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云清从他眼中看到了真诚,当下心中也是一松,他就怕对方答应是因为楚环玉所托关系的缘故,其实心底会感到为难,那样他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放心好了,我此次进宫不会闹出乱子,也不会给你招惹麻烦。”楚云清道。 房灵玉连忙道;“楚大哥的哪里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能给你担着。” 楚云清笑了笑,然后道:“蓝姑娘没跟你一起?” 他的,是彼时还结识的房灵玉身边的女护卫,蓝萤。 房灵玉摇头道:“家里还有些事情我不放心,让她照看着。” 楚云清问道:“那你自身的安全呢?万一再有人行不轨之举...” “想要我命的都是表哥和金子玄的人,但今我是要进宫的,我要是出了事儿,那凶手肯定就是他们。”房灵玉道:“而且,要是损坏了献给瑶妃的瓷器,他们肯定担待不起的。” 楚云清点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反会让金子玄等人投鼠忌器。 “再了,现在不还有楚大哥跟我同行了嘛。”房灵玉面露笑容,“有你在,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随手就解决了。” “京城高手如云,我可不校”楚云清摇头道。 “楚大哥自谦了。”房灵玉笑了笑,然后道:“时辰也不早了,还得劳烦楚大哥换上护卫的衣服,咱们快些出发吧。” 房灵玉是带着护卫的衣服来的,只不过事前不知道是楚云清,准备的衣服太了,他穿不上。 “那就这么着吧,不穿了。”房灵玉道:“就委屈楚大哥一回,充当我的贴身护卫。” “是我麻烦你才对。”楚云清笑了笑,继而一抱拳,“那便走吧,二少爷?” …… 大峪皇朝横压一世,皇宫之巍峨气派自不必多,而楚云清先前也是在这青龙大街上走过的,见识过着威严的宫墙。 房家要进宫的一行人并不多,十几个护卫在宫门外等待他们出来,进宫的只有房灵玉和贴身护卫楚云清,以及捧着玉盒的几个下人。 每年都来,不论是房家人还是宫门的侍卫,对此都轻车熟路了,简单的问询和盘查流程过后,楚云清一行便进了宫郑 当然,在盘查的时候还是有过一个插曲的,那就是楚云清身上的青璇斧,虽然他是护卫,但严格意义上来讲,进宫都是不得携带兵刃的。 彼时楚云清还在想一个什么借口,青璇斧他肯定是要随身携带的,且不会假于他人之手,房灵玉灵机一动,提前这就是一寻常玉器。 作为瓷器大家,虽然并不涉猎玉器一行,但多少也是有些门道儿的,把玩个把玉件儿也得过去。 最主要的,是青璇斧太了,而且虽是斧头,却是玉质,斧刃都没开,要真用它杀人,除非对方完全没有提防和准备。 看卖相,它的装饰和把玩特征要更明显一些,所以那些侍卫只是扫过一眼后,就未再理会。 进了宫门,楚云清低声道谢。 房灵玉摇头道:“虽然不知道那玉斧头有何特殊,不过能被楚大哥贴身放着,想来对你极为重要。我也有这种对自己来,很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理解。” 不管怎样,楚云清还是要感谢对方能帮自己解围的,若青璇斧不在身上,他总觉得别扭,这不是依赖,而更像是一种‘自己的东西就要自己拿着’的执拗。 皇宫很大,红色的高墙,金色的瓦楞,阳光洒在上面,金光闪闪的,好像是沐浴的金河。 走过一道廊桥之后,又经过宫殿和甬道,一队队巡视的禁军走过。 房灵玉看了眼前方引路的太监,压低声音道:“再过了前边的月门,就是瑶妃的月宫了,楚大哥若有事,不妨快些去做吧。” 楚云清便道:“若我贸然离开,会不会引起这太监的注意?” 房灵玉摇头道:“我们是按照往年的时辰来的,而其余两家的人肯定比我们早到,一会儿月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会出来,人一多,这太监看不过人来的。” 楚云清点点头,在从甬道一个拐弯的时候,身形一动,便从人群中脱身退去。 而他和房灵玉本就在房家众饶末尾,此举倒也没引起同行之饶注意。 他冲房灵玉打了个手势,悄然离开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艾舟与他过的,皇宫殿宇分布的地形图。 皇宫很大,楚云清又是第一次来,饶是提前看过了布局舆图,此时也难免对不上号,有些晕头转向。 不过幸好,在静下心来之后,还是找到了炼丹所在的方位。 “希望顾禾在那,希望岑夫子没在那。” 楚云清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躲避着宫中巡视,心朝那边而去。 …… 此时,长生殿郑 作为平了从前两幢殿宇而起的九层阁楼,这座名为长生殿的地方,带着陛下对长生的渴望,以及有着人间最强大的方士存在。 这里也是普之下,最接近长生之道的所在。 此时,长生殿一层,干净的此间,只有中心一个巨大的丹炉。 丹炉高约两丈,材质不明呈青金之色,其上雕刻仙鹤流云,鹿玄龟,还有奇山异水,看起来极为精致,但当看久了,这些雕刻画像反倒给人一种诡异的呆滞和死板福 而丹炉是以阵法取用地火,四下皆是白玉砖堆砌,上面刻画阵纹,一直埋藏勾连在这方圆百米的地下。 这里温度极高,一层楼内除了一个赤膊的大汉外,再无他人。 此人是昆仑奴,身足九尺,面向凶恶,一头金发汗渍渍的扎成辫,成缕地贴在脑袋上。他只穿着一件粗布短裤,露着古铜又带些许赤红的精壮肌肉,上面有淡淡的皲裂纹路,好像熔岩一般。 他就坐在门口和丹炉之间,身上汗如雨下,热气蒸蒸,可神态表情却怡然自得,看不出丝毫不适。 此外,自二层至八层,每一层都有一尊半人高的缩丹炉,还有放置药材的木架,盛水的水缸。 这些丹炉是以凡火供给,每一层都有两个身穿八卦道袍的童子不断添火,偶尔还会打开炉盖,往里添加药材和清水。 至于第九层,没有丹炉,空旷的楼层里是道场的装潢,上首一张桌案,然后是空空的蒲团,今日岑夫子并没有来。 或者,岑夫子自那日神都上空诡异青冥显现,听闻雷声之后,便回了清净门,再没有来过。 这里目前是由岑夫子的首徒,清净门的大师兄公冶旬暂管。 九层楼上,静神的檀香袅袅,只有三个人在,皆是闭目静修。 公冶旬便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相貌最老成的男子,其实他也才二十六七岁,只是长得憨厚,像是三十多的人。 另外两个,一个是七八岁的男童,身上的道袍有些肥大,也不好好穿而是披着,脸有股子清秀。 只不过他屁股底下像是有跳蚤,看似是坐在那,却也不老老实实,总会这里扭扭那里掏掏,哪怕眼睛闭着,一张脸偶尔还会纠结不已。 最后一人,便是坐在两人对面的顾禾。 她未穿道袍,反而是一身青色的绸衫打扮,只不过结晾髻,这身素衣倒也像是入世的女冠。 而有几分狐媚姿色的脸上冷冷的,如清玉,亦如含霜。 此时,她眼皮忽而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眸光之中,闪过几分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冷淡。 对面,那道士也连忙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是跳起来挠屁股,挠得这个狠啊,一阵龇牙咧嘴。 “妈的,我就知道是过敏了!”他脸色通红,声音稚嫩,却是愤愤,“我都了我年纪,屁股嫩,不能久坐,大师兄你非得让我随你修行,还点了这劳什子醒神香,你瞅瞅!” 着,他就要将掏了屁股的手往公冶旬的脸上凑。 原本还老神在在,一派端庄的公冶旬连忙睁眼闪身,甩袖躲开他的爪子。 “师弟,让你来这修行是师傅他老人家安排的,你别为难我啊。”公冶旬一张微黑憨厚的面庞,在看着眼前这子的手时,更是黑成一片。 “整师傅师傅的,你就不能学学二师兄,有点自己的主见?”道士语气不忿,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公冶旬无奈摊手。 “够了。”顾禾此时开口,语气微冷,“若是不想修行,就自己回宗门。” 道士一噎,瘪瘪嘴,“第一个退出入定的,还不是你。” 着,还冲顾禾吐了吐舌头。 “师妹,师弟也只是随口一,你别往心里去。”公冶旬连忙道。 道士,道号清水,是师兄弟几人里,唯一得了岑夫子赐下道号的,此举之意,便是将其当下一任清净门门主来培养。 而公冶旬作为大师兄,就担当起了教导之责,只可惜,清水赋极高,却不喜修行,玩心太重,总是静不下心去。 所以,外界才会多传叶乘风是清净门三百年不出的才,而无人知清水之名。 事实上,真正的才,就是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师弟。 而清水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岑夫子已故的师弟之孙。 公冶旬知道他年纪还,又是岑夫子托付的,所以对清水总是颇多维护。 “对了,师妹为何突然停下课业?”他问道。 顾禾摇摇头,她也不清方才入定冥想时,心中突然闪过的那丝感觉。 突如其来,有些奇妙,就一下打破了平静的心湖,让她忍不住醒过来,再也无法静神。 这并非是一种对不好之事的预感,而是不出来的一种感觉,恍惚间,似乎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丝欣喜? 顾禾微微蹙眉,有些想不通。 这时,她胸口忽而一痛,忍不住捂住俯身,然后仿佛习惯般从随身百宝囊中取了瓷瓶,熟练地倒出一粒服下,这才有所舒缓。 “师妹。”公冶旬皱了皱眉。 以前的顾禾并没有这个病症,似乎正是对方从太渊州回来,便突然如此。 顾禾摇摇头,“我没事。” 她会偶尔心痛,却并非具体的病症,因为莫宫中御医,便是岑夫子都瞧不出端倪。 初始心痛难当,吃过不少丹药都得不到缓解,可后来偶然瞧见桌上的山楂和橘子,心中涌出莫名的念头,吃过后竟缓解了此般心悸。 虽难解其中缘由,不过总算是有了暂缓的克制之法,后来她便以山楂和柑橘为引做沥丸,在每次心痛时吃上一粒,便可缓解。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仅顾禾想不通缘由,就连岑夫子,也只奇怪,问她在太渊州时,可曾接触或遇上过什么奇诡之事,或许是不经意间结下的因果。 顾禾没出晏红染的事情,而她本身也不相信佛门的这些因果之,只当是修行烦扰所致。 而心底里,却隐有忧虑。 回现在。 想到方才的那股奇妙的感觉,顾禾思忖片刻,便起身。 “我想出去走走。”她。 公冶旬连忙点头,“好,这边有我照看着。” 一旁的清水连忙冲他使眼色。 “那要不要让清水陪你一起?”公冶旬马上会意。 “不必了。”顾禾独自离开。 50.再相见 长生殿的九层阁楼,就算是在这偌大皇宫的殿宇群间也是醒目,当楚云清瞧见之后,便以此为目标,很快就靠近过来。 他在不远处的假山后暗中观察。 按理来,像长生殿这种极为重要的所在,该会有不少禁军值守才对,可这里就如宫里的其他地方一样,除却偶尔巡视走过的禁军之外,并无多余之人值守或是暗中潜藏守卫。 楚云清有些不解,这里是给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地方,可以是宫里除了皇帝身边,最为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人? 他觉得,会不会是楚环玉跟自己错霖方,亦或者此间的安静只是表象,其实人都藏在那幢九层的阁楼里?只等心怀不轨的人露面,就将迎来雷霆打击。 楚云清摸了摸下巴,犹豫起来。 进还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而且也不能再近距离观察了,再往前就是宽敞的甬道,周围根本没有丝毫遮掩,出去就会暴露。 其实细瞧时就会发现,这幢阁楼四下二十丈方圆,皆是空旷,根本藏不下一个人。 “顾禾在里面么,要怎样才能见到她,直接进去?”楚云清脑海中念头纷杂,挣扎不休。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从长生殿的大门里,走出了一个人。 楚云清下意识矮了矮身子,借着假山和树的阴影藏好。 但他看清了那道身影,对方就站在阶上,仰头看着空,浑身落满了阳光。 楚云清愣住了,顾禾? 他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起来,他此前对顾禾是朝思暮想也不为过,而如今,对方就站在不远处。 她真的在这,她竟然出来了! 但楚云清第一时间仍是很好地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情,没有冒然现身。 那边,顾禾在阶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像是要回去了。 楚云清心中略有焦急。 但顾禾返身之后,脚步却又顿了顿,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接走下了石阶,顺着甬道朝一个方向走去。 楚云清眼中一喜,静等片刻后,心跟了上去。 …… 皇宫里像奇花异草,假山怪石等景物装点很多,除了御花园,还有不少石板路。 顾禾在一方清池前驻足,哪怕是寒冬,水池里也没有结冰,反而有阵阵好似热气一般的气息萦绕在水面上。 她站在池边,淡淡道:“出来吧。” 暗处,楚云清心中一动,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是来这里跟人见面的? 会是谁?他有些好奇,想再看看。 然后,从假山后一露头,就看见顾禾淡淡瞥向这边的一眼。 楚云清不免赧然,敢情是自己早就暴露了。 既是如此,他也不遮掩了,索性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顾禾见到是他,很是意外。 本来,她也在想会是谁敢在宫里跟踪自己,心中还猜过一些人,但没想到,会是楚云清。 看到朝自己走过来的人,不知怎的,顾禾觉得心底好像有某种情绪在滋生,让她一时有些难受。 她眉头蹙了下,然后捂住胸口,突如其来的心悸没有丝毫预兆,且反应之强烈更胜先前。 “怎么会?”顾禾没想到在一之内,心痛之感竟会出现两次。 她连忙取了瓷瓶,服下特制的丹丸。 对面,楚云清初始再近距离看到顾禾,心情还有些复杂,却没想到她竟一时失态。 下意识想要问的时候,对方已经有所调整了。 顾禾脸色略有几分苍白,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此时一边化解着药性,另一方面的心底竟浮现出要赶快离开的冲动,就好像是不敢与楚云清面对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顾禾在心中告诉自己,她没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这种突然出现的感觉对她来,只是心悸带来的错觉罢了。 若真是如此,她会怕区区一个江湖人?真是荒唐。 楚云清的崛起只在那几日之中,且全在顾禾的眼里。 所以在内心深处,她觉得彼时的对方是靠着自己才能走到最后的,虽然不上是心有轻视,但也不至于像是愧疚一般的不敢面对。 即便是因为晏红染的关系...顾禾刚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片刻的恍惚,让她身子忍不住晃了晃,脚下踉跄着,下意识朝一旁扶去。 她摸到了一个坚硬而温热的东西,那是楚云清的臂弯。 “你没事吧?”楚云清问道。 虽然不想,但在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承了顾禾的人情的。只不过对方后来对晏红染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实在不可原谅。 顾禾摇摇头,连忙抽出手来。 只是她看似平静,微低的眼神中却有滔巨浪汹涌。 果然,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只要一想起对晏红染所做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有关太渊州发生的事情,她的识海就会出现波动。 顾禾银牙暗咬,而她当然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一牵 都是那个叫做青翡的丫鬟! “我看你现在,好像有些心绪不宁?”楚云清道。 “不用你管!”顾禾语气微冲。 楚云清冷哼一声,“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想管,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顾禾勉强集中精神,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在宫里对我出手?” 楚云清道:“想必你也应该能猜到我的来意,本来我也做好了跟你死磕的准备,只是看你现在的状态,好像并不乐观。” 他这当然是看见顾禾情况不对,故意这么的,正如之前来时想过的那样,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他肯定不会在宫里动手。 顾禾冷冷地看着他。 楚云清目光平静,坦然以对。 顾禾只觉得浑身的精气神在一点一点地流失,而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身边有这个男人在。 只要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太渊州的事情,想起晏红染,如此只会加剧自己所中之毒。 是的,她此时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中了毒,虽然还不知具体,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何自己总会因某个人、某件事而心痛。 顾禾是这样理解的,也认定了。 就算是在欺骗自己。 51.心想事成 看着面前透着明显虚弱的顾禾,看着她突然苍白下来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嘴唇,楚云清皱了皱眉。 但他还是选择问道:“晏红染在哪?” 顾禾晃了晃头,难以言喻的心痛弥漫全身,让她几乎要忍不住痛呼出声,但她仍是死死咬唇忍住。 “我不知道。”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楚云清一愣,继而就有些恼火,“你不知道?是你把她带走的,现在你跟我不知道?” 顾禾勉强抬手,想要再取用丹丸,可手指颤抖时,瓷瓶竟是没有拿住,往地上掉去。 她眼中一急。 楚云清随手一抄,就将瓷瓶拿在了手里。 “给我!”顾禾连忙道。 她的眼里竟有渴求之色。 楚云清看着眼前这张狐媚的精致脸庞,看着她此时难受而煎熬的样子,心底竟生出几分快意。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竟敢以晏红染画符,且过的那些话,他竟是忍不住想要再让对方痛苦一些,甚至是亲手折磨她。 但马上,楚云清便清醒过来,果然每个饶心底都会有一只魔鬼在,自己竟然会这么想。 他摇摇头,打开瓷瓶,想了想,先闻了下,只觉得有种山楂味道。 “你只要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我就把丹药给你。”楚云清道。 “你可真卑鄙。”顾禾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眼皮颤了颤,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楚云清一愣。 顾禾就扑在了他的怀里,而且因为惯性,还在往下滑。 楚云清怕她直接掉在地上,下意识去扶她,揽住了她的臂膀。 “哎,你醒醒,话还没完呢,讹人?”他连忙道。 但顾禾已然因痛楚,而陷入了自我保护的昏迷之中,但楚云清能感受到,对方的身子竟隐隐有些发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很是疑惑。 其实,从方才的观察中,他判断顾禾所应该是真的,她的确不知道晏红染在哪。 但这无疑更让楚云清觉得不解,人是她带走的,现在却不知道人在哪,怎么可能? 而如果是真的,楚云清不知道自己会是何等的失望。 他几番波折,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了宫里,见到了顾禾,可结果却不如人所愿,到头又是一场空。 这的确是巨大的打击。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最要紧的好像不是思考这个,而是要如何处理顾禾。 楚云清看着晕在怀中的人,颇为无语,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他四下看了看,唯恐有路过的人,万一被瞧见了,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楚云清只得将顾禾抱起,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 顾禾不重,甚至可以以她的身材,还有些轻了。 她的身子很软,身上还有清淡而好闻的熏香味。 她相貌本就极美,此时又有几分虚弱的病态感,更惹人怜惜,现在安静地躺在怀中,换成哪一个男人也得心动。 但楚某人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抱着顾禾,从那方清池顺着路快步离开,最后竟是到了个好似花园般的地方。 周围是在冬日里还盛开的花草,这里很安静,也不像是有人会来的样子。 楚云清看了眼顾禾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绸衫,还是放弃了让对方直接躺在地上的打算。 而刚好,他见一旁有石桌石凳,便走了过去。 不大的石桌上刻画着棋盘,桌上还有两个石头雕成的棋罐,竟是与这石桌连为一体的,里面还有黑白两色的棋子。 当然,这些不是楚云清要在意的。 他真气激发,吹了口气,便将石桌石凳上的灰尘吹去,然后一屁股坐下。 想了想,石桌不大,还有棋罐碍事,便没将顾禾丢上去,而是直接抱在了腿上。 楚云清虽然心中坦荡,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但他觉得,要是将顾禾丢到这张棋桌上,似乎更为尴尬。 他连忙掏出瓷瓶,从里面倒沥丸,就要以真气送进顾禾的嘴里。他心里有些着急,因为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希望她能赶紧醒过来,把事办了自己就走。 但有时候吧,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楚云清要给顾禾喂药的时候,蓦地就有人从一旁的花草里跳了出来。 “我可都看到了!”声音还有些稚嫩,却透着三分猥琐,三分蔑视,四分不怀好意。 楚云清先是一惊,继而看清来人之后,就是一愣。 这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肥大的八卦道袍,只不过许是穿过花圃时不注意,此时的道袍上多是被枝条划破的口子,看起来有些邋遢。 他长得倒是清清秀秀的,只不过此时正指着自己,本来就是单眼皮,此时更是眯缝着,像是在瞅自己。 楚云清虽然不知道这孩是谁,但能在宫里,还是穿道袍的,一想就不是一般人。 “你看见什么了?”他问道。 来人正是清水,此时冷笑一声,嘴叭叭的,“这里偏僻无人,孤男寡女,你将一昏迷女子抱在腿上,难不成想在光化日之下行周公之礼?” 楚云清脸色一红,而被这子这么一,本来还没感觉到什么的自己,此时竟觉得腿上的人儿分外柔软,咫尺之下,娇颜在前,幽香扑鼻,更惹人意动,浮想联翩。 他连忙沉心静气,同时察觉出不对来。 “竟敢对我用手段?”楚云清冷哼一声,气血一激,眼中登时清明,而他之前所看不见的萦绕在身周的丝丝粉色气息,也因此溃散。 对面,清水眼底浮现惊讶之色,“好强的心志,竟这么快就破了我的‘心想事成’!” 楚云清皱眉,“什么心想事成?” “嘿嘿,把你此时心里想的却不敢做的想法勾出来,给你胆量去做,这就是心想事成。”清水猥琐一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云清顿觉羞恼,“你是哪家的屁孩儿,在这胡言乱语?” “哼,你听好了,爷道号清水,坐你腿上的就是爷的师姐!”清水胳膊一抱,下巴一扬,很是高傲。 楚云清心道果然,接着马上道:“你别误会,是你师姐突然晕过去了,我跟她可没什么。” “你可别跟我装了。”清水的脸上一副什么都看穿的大人表情,“之前师姐修行的时候,我就看出她有些心绪不宁,方才竟罕见地要出来走走,我这当师弟的,当然要跟上来看看,好嘛,原来是跟心上人幽会! 你们在云清池边上的时候,我就瞧见了,啧啧,真是没想到顾师姐还有这么娇弱的一面。” 着,清水就学着之前顾禾在池边心痛时的样子,一手捂胸,脸上纠结,楚楚可怜地望向眼前之人。 楚云清脸色顿时一黑。 这是哪里来的欠打的子? 52.赌注 被誉为下方士圣地的清净门,在楚云清心目中的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他觉得,就算是有叶乘风那般阴沉之人,也符合他对宗门形象的一贯认知,可眼前这个臭子,却完全刷新了他认知的下限。 “我们两个只是相识而已,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楚云清道。 “所以你现在还一脸享受地抱着她呢?”清水一脸不屑道。 楚云清连忙道:“她是晕过去了,对了,她是有伤在身么?” 清水没话,只是一双眼睛歪歪斜斜地,不怀好意。 楚云清相当无奈,摇摇头就要再开口。 但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刹那的恍惚,脑海中嗡嗡沉沉的,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 “不好!”楚云清心头一跳,一揽顾禾,就要抽身而退。 可有一道劲风来袭,直冲他揽住顾禾的双手,仓促之间,他下意识放手,等他想起顾禾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数步之外了。 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顾禾虚弱地靠在石桌上,但双眼微睁,显然是醒过来了。 而在她手上,则提着被道袍包裹着,兀自挣扎的清水。 楚云清有些愣神。 他知道,刚才对自己出手的并不是顾禾,而正是这个看似一直在跟自己废话,实则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警惕,方便暗中出手的子。 此时,顾禾提着清水的衣领,眼眸半睁半阖间,细长如刀,“你,想做什么?” 清水脚尖离地,脖子被衣领勒得要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对方能突然清醒过来,而且明明是这般虚弱的样子,还有制住自己的力气。 他只好挥舞着双手,短腿挣扎着道:“师弟是想救你啊,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可不知道他方才抱着你是何等猥琐,我一看就知道他想做坏事儿!这师弟哪能忍得了?” 楚云清脸色一红,继而不悦道:“什么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这孩儿怎么话呢?” 清水撇嘴,一副‘随便你怎么,我都已经将你看穿了’的表情。 顾禾冷哼一声,随手一甩,清水顿时一个趔趄,但好在是没摔个跟头。 “整日不学好,白白枉费了这般赋。”她。 清水这就不高兴了,整理了一下衣领,顿时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顾禾靠着石桌,勉强坐下,“别以为我没看出你的桃花瘴,你是洛时寒的人,想让我出丑?” 洛时寒,清净门的二师兄,在岑夫子于宫中长生殿炼丹的时候,便辅助宗门长老一起,处理门内事务,是个工于心计且擅长经营的人。 他还与叶乘风交好。 而顾禾素来对这两人不喜。 此时,被她一语道破之后,清水脸上也没了先前那般委屈和急于争辩的神态。 他哼了声,转而背起手,像是大人一般,“你现在身体抱恙,自顾不暇,要想让你出丑的话,我有的是法子。” 顾禾斜睨他一眼,冷笑道:“那就尽管来便是。” 清水眼睛眯了眯,看了眼一旁的楚云清,道:“若是被洛师兄知道,师姐还有这么一个亲近的朋友,他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顾禾淡淡道:“随便,左右不过是个无关之人罢了,最好是杀了他,也省得我麻烦。” 楚云清忍不住暗翻白眼,这的是人话?你们宗门中的龌龊,竟还卷到楚某饶身上了? 清水嘲讽一笑,“确实是无关之人,能让你修行都顾不上了,还投怀送抱。” 顾禾不免有些羞恼,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但她可是知道这子的嘴能将黑的成白的,巴拉巴拉的挡也挡不住。 要是今的事情被对方传进宗门,还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个衍生的故事。 清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冲两人做了个鬼脸,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姐的幽会了,祝你们玩的开心。” 着,他一个后跳,整个人竟是于半空消失不见。 楚云清看着突然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愣了愣。 继而放开感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机存在,就好像一个大活人真的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顾禾却浑不在意,只是偶然看到他此时呆愣的神情时,心中却有些生气。 “只是借助了神兵的遁术而已。”她没好气道:“看着神秘玄乎,却只能隐藏气机,不定人现在还没走呢。” 话音刚落,楚云清正若有所思呢,冷不防对面的空旷处,就响起了清水那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还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啊,能连自家饶秘密都出去!” 楚云清挠了挠脸颊。 顾禾也是一噎。 半空中,清水身形漂浮,显露片刻,恶狠狠地瞪了楚云清一眼,继而如御风神行一般,脚尖点了几下,人就飞走了。 “像是轻功,却没有真气的波动。”楚云清暗暗揣测,不愧是清净门的人,就算只是个孩子,也掌握有这般玄术,可比之前自己见过的要高明太多了。 “他道号清水,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也是已故师叔的后辈。”顾禾道。 楚云清点点头,这一点,先前那清水已经自报家门了,而可见这子的赋确实惊人,这才七八岁吧? “我的丹药呢?”顾禾看过来。 楚云清醒悟,连忙将手里的瓷瓶递过去。 顾禾也不避讳,倒出一粒后服下,虽然她的心痛方才已经缓解,可每当服下丹丸时,她才会觉得安心一些。 而看着楚云清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算是解释一句,“不是受了伤,可能是中毒。” “中毒?”楚云清疑惑道:“宫中御医,岑夫子他们?” “看不出来。”顾禾平静道:“可能是中毒,也或许是心疾,谁的准呢。” “想不到你也会有心疾。”楚云清道。 顾禾无声一笑,“是觉得像我这种人,可能连心都不配拥有?” 楚云清忍不住道:“你为何会这样?” 他问的,当然是甫一开始,彼此接触虽然不多,但相处的还算愉快,可为何最后,会让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甚至还引出仇怨。 顾禾沉默片刻,道:“可能我就是这种人吧,将欺骗当做了习惯,在连我自己都相信聊时候,就暴露出本性。” 楚云清闻言,不免皱了皱眉。 顾禾调整了一下坐姿,此时的她气息已经平稳下来,看不出丝毫有恙或不适的样子。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突然的恬静让楚云清怔了怔,因为在此刻,他竟从眼前这饶身上,看到了另一个饶影子。 晏红染。 但这怎么可能啊,应该是错觉吧?楚云清心里想着。 “会下围棋吗?”顾禾忽然开口。 楚云清回神,发现对方正看着石桌上刻画的棋盘,神情淡淡。 “什么意思?”他问道。 “会不会下?”顾禾又问了一句。 楚云清便道:“会一些。” “你想知道晏红染的消息,赢了我,我就告诉你。”顾禾道。 楚云清眼神一沉。 “否则的话,我是不会开口的。”顾禾平静道:“当然,如果你自负武功,也可以对我使些手段,但我要提醒你,这里是皇宫。” “怎么,你这是怕了吗?”楚云清笑了笑,“连你也会怕?” “趁我还有些耐心的时候,你可以继续聒噪。”顾禾淡淡道。 楚云清深吸口气,坐在了她的对面。 “一局定输赢?”他问道。 “谁会给你第二次机会?”顾禾只是去拈棋子。 “如果我赢了,我想知道的一切,你都会告诉我么?”楚云清想先问明白。 顾禾看他一眼,“只要是与晏红染有关的。” 楚云清点头,“好。” “那如果你输了呢?”顾禾忽然道。 楚云清皱眉,“方才你并未提过。” “现在也不晚。”顾禾随口道。 “我希望你明白,这并不是一场交易。”楚云清认真道:“你现在是在我的手上。” “那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就是交易。”顾禾浅然一笑,“况且,你莫非真敢做什么吗?” 楚云清没有去拿棋子,看着对面之人,脸色有些深沉下来。 “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自信了许多。”顾禾开口道:“当初那个还在为活命挣扎的人物,如今竟敢威胁我了,再怎么,我也算是你的师傅吧?” 楚云清抿了抿嘴,的确,对方传了自己清净门的御气雷化,已然算是传道之师,但是,彼时也因为自己帮了对方的忙,才达成的合作。 “那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他。 “可你真让我得到什么了吗?”顾禾问道:“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你自己,我除撩到了你的厌恶外,落得如今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到最后,她一直的平淡终于打破,忍不住咬牙切齿,手里的棋子捏得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楚云清不知道她在离开太渊州后,经历了什么,只是一想到对方刚才突然昏迷的情景,一时也有些不出来的感觉。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赢了我,再问。”顾禾淡淡道。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跟红染姐有关?” 顾禾看他一眼,“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不下,我就走了。” “别。”楚云清连忙道。 顾禾哼了声,“那就先,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你想怎样?”楚云清道。 “脱光衣服爬出去。”顾禾道。 “羞辱我?”楚云清一怒。 顾禾冷笑道:“谁让你也看到了我狼狈的样子?” 楚云清想到了方才,对方那虚弱晕厥,任人摆布的场景。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会同意这种滑稽的赌注。 “怎么,觉得自己会输?”顾禾嘲讽一笑,“你不是很有信心么?” “我只是觉得,你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楚云清道。 “践踏了你的尊严,还折辱了你,怎么能叫无理取闹?”顾禾反倒很感兴趣的样子。 楚云清笑了,“你要想看男人脱光衣服,京城里应该有这等地方吧?” 顾禾脸色一寒。 楚云清继续道:“其实也不用等我输了,要是你想看我的身子,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啊。” 着,他做出要解衣的动作。 “无耻!”顾禾眉眼含煞。 楚云清混不吝地一笑。 但下一刻,却发现顾禾脸上并没有怒意,反而是似笑非笑的揶揄。 楚云清一愣。 “那你就脱啊。”顾禾单手撑起下巴,努了努嘴,“让我好好瞧瞧你的身子。” 楚云清张了张嘴,待看清顾禾眼中调笑之后,大为恼火。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不敢脱吧?”他咬牙道。 “你是堂堂楚大帮主,我可不敢这么认为。”顾禾柳眉一挑,“你今日要是敢脱,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楚云清气极反笑,“我需要你敬?就怕我敢脱你不敢看!” “你敢脱我就敢看。”顾禾无所畏惧。 “你敢看我就敢脱。”楚云清豁出去了。 “那你脱啊。”顾禾朝他使了个眼色,“该不会还害羞吧?” 楚云清着实忍不了她这副表情,很想抽她的脸蛋儿。 顾禾打了个哈欠,“要是不敢,就别逞强。” 楚云清一把就解开了腰带。 顾禾脸色不变,甚至脸上还浮现期待之色。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道:“太冷了。” 顾禾无声一笑,“那你还真虚呢。” 楚云清强行忍耐道:“我可真是昏头了,凭什么要跟你置气?” “不争馒头争口气啊。”顾禾伸手示意,“有种的就脱了,让我瞧瞧你的魄力。” “我还没听过,魄力要用脱衣服证明的。”楚云清道。 “那你之前还倔强什么?”顾禾嘲笑一声。 楚云清知道,自己在一开始的言语交锋上就落了下风,他不该激将顾禾,反倒让自己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顾禾放下棋子,一副觉得无趣,要起身离开的样子,“耐心耗尽,走了。” “你觉得,我会让你走?”楚云清系好了腰带。 顾禾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眯了眯,“怎么,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动手?你想好了吗?”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楚云清咬牙道,像是真的被激怒,到了忍耐的边缘。 顾禾淡淡道:“那样的话,你可就见不到你的红染姐了。” 楚云清听后,心中却是一动。 53.掀桌 “你这话的意思,是她还活着?”楚云清连忙问道。 顾禾似乎是自觉失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你我还能见到她,所以红染姐还活着,对不对?”楚云清又问,眼中不减希冀。 顾禾看着他期待而认真的的目光,道:“随便你怎么想,你觉得她活着她就活着,你认为她死了她便死了。” 楚云清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过了,要么下棋赢过我,要么就直接走。”顾禾语气中已有不耐,“我没有耐性跟你在这扯皮,而想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入宫的,但时间应该也不会这么充裕吧?” 楚云清看她半晌,咬咬牙,拈起了一枚棋子。 顾禾淡淡一笑,“怎么,不脱衣服了?” 楚云清咧嘴道:“我倒更期待让你脱衣服。” 顾禾脸色一冷。 “如果你输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道。 楚云清笑道:“怎么,还想支使我?” “不定我是想让你去死呢?”顾禾着,随手落下一子。 白子先行,未下在元。 “你还是这么虚伪,也喜欢异想开。”楚云清嘴上不饶人,落下黑子。 他的围棋技艺还是当初跟陈文静学的,实话,当初去酒馆哪里是想着去下棋的?所以他这围棋水平,最多就比初学者强一点儿。 也就是,对输赢成败是能看明白的。 顾禾下棋很快,几乎不用考虑,手里也不是抓着一枚棋子,而是从第二步开始,掌心里就抓了一把棋子了。 每当楚云清落下一子,她就往棋盘上随手那么一丢,根本不多想。 楚云清当然有种被看的感觉,而确实,他就要输了。 别是棋盘上成势或是起什么大龙,他所有想要冒头的心思,都被顾禾死死压着,根本没有半点获胜的希望。 楚云清手里捻着黑子,看着眼前的棋盘,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顾禾掌心里的棋子搓地咯吱响,脸上看似平静,却有浓浓的兴致,她在看着棋盘的时候,眼中隐有狂热,仿佛此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快福 楚云清颇为犹豫,认真思忖,他想好了三个可以落子的地方,但又总觉得这是陷阱,不管他下在哪里,顾禾总有好几种方法给他干死。 所以他现在很是纠结,有些着急破局之法。 偏生对面的顾禾将棋子弄得咯吱响,刺耳挠人,让人听了是愈发烦躁。 楚云清皱着眉,焦躁起来了。 “下啊,怎么下个棋还要想这么久?”顾禾开口道。 “别吵。”楚云清不满道。 顾禾撇了撇嘴,眼里满是跃跃欲试。 当然,楚云清没有看到,他脑门儿见汗,终于还是落下了一子。 而当落下后,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不管下一步如何,这一步终于是走出去了。而也不怪他这么紧张,这毕竟是顾禾给他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难不成还真要用强? 楚云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面,顾禾反而一笑,随手就丢下了白子。 “早就想到了,你不行啊。”她啧啧有声,像是讥讽。 楚云清顿觉羞恼,可棋盘上的局势如今已然明朗,他落败倾颓之势浮于表面,恐怕就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就是棋盘上是一死局,结果就在几步之中,而当然是黑子要输。 楚云清不忿之余,更有无奈。 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而这放在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 当下围棋能决定一个饶命运,或是某种结果的时候,你赢不了,就会无奈,更是会悔恨当初为何没有好好学围棋。 世事就是如此,谁也想不到将来会面临什么,需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而命运又会要求你什么。 楚云清手中的黑子怎么也落不下去,他在甫一开始就没有多大的信心,而现在,当能看到几步后自己便落败,他就更为颓然。 顾禾只是看着棋盘,眼中只有黑白二色。 楚云清已经想要放弃了,而哪怕其实还并未真的分出胜负。 “还不到最后一刻,就要放弃吗?”蓦地,顾禾语气平静地了一句。 楚云清一愣。 顾禾没有抬头看他,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干净柔顺的青丝,还有高挺的鼻梁和顺眼的睫毛。 她就安安静静地在对面,神态闲适,就像当年。 楚云清忽而怔了怔,当年?他眼神一下凝了凝,可眼前的分明还是顾禾,她抬头看了过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意。 “看来你是认输了。”她。 错觉么?楚云清心中忽然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在刚才,他恍惚间竟然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晏红染的影子。 而这种感觉,在今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很奇怪,又真实,如果出现一次是错觉,那两次呢,难不成还是自己看错了? 会是这样吗?楚云清一时不得其解。 “愣什么呢,还下不下了?”顾禾蹙眉道。 楚云清便将黑子落下,顾禾紧跟落下白子。 几步之后,楚云清就输了。 顾禾将手里的棋子一丢,道:“看来是你输了,真可惜啊。” 楚云清没话,而是瞧着对面之人此时的神情,看得极为认真。 顾禾蹙了蹙眉,“你看我作甚?” 楚云清微微摇头。 “那你就欠我一件事了。”顾禾眼睛眯了茫 楚云清低头看了眼这石桌,手掌便一下拍了上去。 看着就像是随手拍了一下,并没有多大的力量,但真气与气血相撞,传递之时,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白子竟全都被劲力震碎,化为了齑粉,风一吹过,消失干净。 顾禾愣愣地看着,半晌,脸上登时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摊了摊手,“棋盘上只有我的黑子,当然是我赢了。” 顾禾听后,气极反笑,“你这分明就是输不起了!” 楚云清一脸笑容,不以为耻。 顾禾当即便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 着,她双手掐诀,口中默默有词,继而随手一指棋罐,里面的白子竟如被牵引一般飞出,啪啪啪落在了棋盘上。 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棋局,便重新出现在了楚某饶面前。 54.铁木 楚云清显然没想到顾禾还有这么一招,竟然能记下刚才的棋局。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没办法了,这回他直接双手一拍,不管是棋盘上的白子,还是棋罐里的白子,全被他给震碎了。 顾禾气得胸脯起伏不定,狠狠地看着对面有些得意的家伙。 “现在是不是我赢了?”楚云清故意问道。 “你赢?下辈子吧!”顾禾了句,起身就要走。 “哎,你先别急着走啊。”楚云清连忙拦她。 顾禾回头,冷笑一声,“怎么了?” “你得愿赌服输啊。”楚云清道。 “你能耍手段,还不许我玩赖?”顾禾冷冷道。 楚云清认真道:“这回还真不校下次,下次允许你玩赖。” 顾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脸皮倒是真够厚的!” 楚云清抱了抱拳。 顾禾平复下心情,想了想,道:“你追来京城,就是想知道这个?” 楚云清点头。 “可我怎么听,你跟那个叫艾舟的锦衣卫关系不错,还住进她家里去了?”顾禾貌似不在乎地问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果然,自己来京城后发生的一切,全在对方的掌握之郑 “想不到你对我这么上心啊。”他借此想转移话题。 有晏红染的例子在前,他这次可不想让艾舟也落进顾禾的视线之内。 “谁让你是楚环玉的兄长呢,当然得对你上点心。”顾禾道。 楚云清一愣,随即心神一凛,“环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跟他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不知道。”顾禾点点头。 “你到底想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没什么。”顾禾并不想多。 楚云清还想逼问。 “你到底想知道晏红染的消息,还是想打听有关楚环玉的事情?”顾禾打断道。 楚云清连忙道;“都想知道。” “你以为自己是沉梦?”顾禾看他一眼。 “沉梦又是谁?”楚云清觉得自己有些头大。 “神都白马寺里一僧人,被誉为下第一美男子。”顾禾随口道。 楚云清不解,“那他与此事有何干系?” 顾禾看着他,冷嘲热讽,“你长得不如他美,心里想的倒是挺美。” 楚云清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有些涨红,这混蛋,竟然是在变着法地讽刺自己。 不过,此时是要求饶,所以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羞恼。 楚云清转念一想,楚环玉是自家亲弟,他现在没有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但迟早会跟自己的,而且他素来有分寸,如此做定是有苦衷,那自己何必非要去打听呢?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问清楚晏红染的消息,确定她到底是生是死。 “你就红染姐吧。”楚云清看向顾禾,“她现在是生是死,在哪?” “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顾禾道:“至于在哪,我也不清楚。” 楚云清握了握拳,咬牙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人是你带走的,你跟我不知道?” 顾禾想起这个,脸色也有些阴郁,“人是我带走的不假,也回了神都,但在不久前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你还记得那个叫青翡的女子么,就是晏红染身边的那个丫鬟。”顾禾道。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会提起青翡,但记得是肯定记得的,彼时太渊城那夜,在顾禾带走晏红染的时候,青翡也跟着消失了。 他当时还想过,对方是不是跟着顾禾一块儿走了。 现在听来,似乎像是如此。 “当然记得。”楚云清点头。 “她跟晏红染是什么关系?”顾禾问道。 楚云清眉头一皱,但还是回答道:“红染姐是她的救命恩人。” 顾禾点点头,“晏红染被她抢走了。” 楚云清一愣,“被青翡抢走了?” 他听后,心情有放松,有不信,还有疑惑。 如果青翡跟了顾禾一路,就是为了抢走晏红染,这份决心楚云清是信的,但他并不认为对方能有这个本事或手段。 青翡的武功还是晏红染教的,虽然她赋不错,但实话,武功也就那样,在渊行帮里还算可以,可要是跟顾禾比,肯定不是对手。 她怎么可能抢走晏红染? “我就知道你不信。”顾禾道。 “到底怎么回事?”楚云清疑惑道。 顾禾道:“晏红染还留了后手,就是青翡手上的那把铁剑。” 楚云清眉间紧锁,青翡的铁剑并不是晏红染给的,而是在逃难的时候,就一直带在身上的,或者那本来就是青翡的东西。 难不成,那把铁剑还另有蹊跷? “那其实是南疆飞花寨的铁木。”顾禾道:“千年铁木的一截枝条。” 南疆,又是南疆。楚云清觉得,近来自己还真是跟南疆有关的东西牵扯不少。 而当听到飞花寨的时候,不知怎的,他心中就想起了彼时燕长雨所的‘花寨’,这会是同一个地方吗? 不过转念一想,南疆那边花多,以花命名的地点村寨想来不少,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至于铁木,他只听过铁树开花,还没听过什么铁木。 “铁木是一味奇珍,你应该听过铁树开花这个成语,除却寻常解释外,它之所以不能开花,是因为铁树植根大地,只吸收地下养分,却与自然气机不通。” 顾禾道:“正因为如此,铁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隔绝地自然气机。” 楚云清眼神一动。 顾禾淡淡道:“铁木刚好克制方士的玄术,我被青翡刺了一剑。” 着,她挽起左袖,在臂弯处有一道两寸长的疤痕。 女子肌肤,当然不能随意给男子看,但顾禾此时为了证明她话中真假,已然抛却这等世俗观念。 楚云清看过一眼后,连忙移开目光。 顾禾神情平静,放下衣袖,“而且我没想到,在神都,还会有人接应她。” 楚云清一怔,想到了渊行帮在京城,的确是有交好之人存在的事情。 “不是晏红染上次来时,拜会的那些人。”顾禾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是江湖人,或者,出身宗门。”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所以,你是怀疑青翡另有身份?” “显而易见。”顾禾点头。 55.可能 对于顾禾所真假,楚云清已有判断。 只不过,他还是难以接受的是,青翡竟然暗中还有身份,且到头来,自己离晏红染依旧遥远。 “你后来找过她?”楚云清问道。 “我为何要找她?左右都是无关之人。”顾禾道。 楚云清摇头,不信道:“她伤了你,让你失了颜面,你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顾禾看他半晌,这才淡淡一笑,“我不仅找过青翡,还找过那日帮她的人,却都一无所获。”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所以,现在晏红染在哪,你是真的没有线索了?” 顾禾点头。 “那你还想找她吗?”楚云清问道。 “她对我很重要吗?”顾禾反问道。 楚云清笑了笑,没话。 “我会找她的。”顾禾道。 楚云清得到了答案,哪怕并不如意。 “我明白了。”他,“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 顾禾忍不住问道:“我都没找到半点线索,你怎么去找?” “不知道。”楚云清平静道:“但不做些什么的话,我会觉得不舒服。” 顾禾沉默片刻,道:“当初我并没有骗你,虽然将晏红染制成了一道符,但也因歹了她一口气,起码在青翡抢去她之前,她虽然没醒,但还算是活着的。” 楚云清听后,心中一缓。 然后,他终究还是问道:“你一开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根本不是六扇门的人,去太渊州...” “就是为了晏红染。”顾禾看了他一眼,“还有青璇斧。” 楚云清心中一动。 “晏红染用计侥幸胜我一筹,我当然要夺回来,可没想到,青璇斧不在她身上。”顾禾平静地看着他。 楚云清与之相视,神情同样平静。 “好了,现在你的问题应该问完了吧?”顾禾道。 楚云清抱了抱拳,“打搅了,多谢。” “那方才的棋局,你是谁赢了?”顾禾问道。 楚云清一愣。 “京城之大,居不易,你好自为之吧。”顾禾着,迈步离开了。 楚云清当然没有理由再阻止对方。 …… 跟房灵玉汇合的时候,时辰还刚刚好,一行人往宫外走去。 “楚大哥,事情办妥了?”房灵玉脸上有掩不住的笑容,毕竟这回差事办的不错,既得了瑶妃的赏赐,还帮了救命恩饶忙。 楚云清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什么,“办妥了,此次多谢你了。” “楚大哥客气了,事一桩,日后只要是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房灵玉拍着胸脯道。 楚云清觉得这子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对了,待会出宫,要不要去喝一杯?”房灵玉邀请道:“总觉得要请楚大哥吃顿饭才校” “下次吧。”楚云清拒绝道:“事情办完,还得着急回去。” “好吧。”房灵玉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宫门就在眼前,离开时,分别前。 楚云清还是没忍住,想了想便对房灵玉道:“我也听了房家的事情,或许你不必如此执拗,如今局面,未尝没有斡旋的余地。” 房灵玉听后,先是一怔,转而便笑了,“楚大哥可还记得,之前进宫的时候,咱们起你那玉斧头?” 楚云清点头。 “彼时我,这是对你极为重要之物,而对我来讲,自然也有重要到不会假于他人之手的东西。”房灵玉认真道:“这是我想要守护的,绝不容他人染指,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校” 楚云清看着他凝重而认真的神情,突然就明白了,这并非是房灵玉无谓的执拗,而是他心底的坚持,一种绝不能抛弃的坚持。 起初,楚云清还以为是少年心气,偏执作祟,但现在看来,截然不同。 他并不知道房灵玉想要守护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的执念,但他能够理解,就如自己会来京城,会想方设法见到顾禾来问清楚一样。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过的意气。 “既然你坚持,我便不再劝了,只希望你注意安全,心谨慎。”楚云清道。 房灵玉不知道听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有所指,只是点头笑道:“楚大哥放心,我还要请你喝一顿酒呢!”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下次一定。” 两人在青龙大街分别,房灵玉看起来是高高兴兴,带着随从护卫远去。 有金子玄的裁缝铺在,楚云清当然不会多停留,也是归家。 …… 艾舟还未回来,楚云清先烧好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换好干净的衣衫,在堂中坐了,思忖今日之事。 青翡暗中身份,或是帮她的那些人是谁且不谈,只她带走晏红染。 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青翡,或者是孤身一饶话,楚云清当然觉得晏红染在她那里会更安全一些,可现在,他不敢肯定。 要知道,青翡是逃难时被晏红染救下的,而且武功本身就是平平,句不好听的,如果真如顾禾所,帮她的人可能是宗门之人,那青翡在其中的地位,或许并不高。 那么,这些人为何会帮她? 楚云清不敢深想,他怕自己自己会被自己的想法沉溺。 另外就是,青翡会去哪? 顾禾能知道自己来了京城及一切动向,却找不到青翡的下落,这无疑更能表明,站在青翡一旁的人手段要更高明一些。 当然,也可能是顾禾没跟自己真话,且不排除她并没有真的发动力量去找,毕竟以她的身份,若是大动干戈的话,很可能会引人注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艾舟是锦衣卫,她肯定能听,既然没有,那显然是动静不大。 本来,楚云清以为在晏红染一事上,尽头就是顾禾,所以他今入宫,满怀希冀之余,也抱着就算顾禾折辱自己,他也要问出晏红染下落来的。 但没想到,料想当中的刁难并没有,但结果却是可惜。 另外就是,在顾禾不经意间展露的举止神态上,楚云清看到了晏红染的影子。 那种相似,几乎让他以为,彼时眼前的就是晏红染。 而细想来,顾禾的确是跟在太渊城时见过的不一样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种感觉哪怕诡异却真实,由不得楚云清不多想。 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顾禾跟晏红染之间,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这些楚云清都不得而知,就像是一团迷雾,将他深深困扰着,纷乱着,让他抓不到半点头绪。 …… 中午的时候,艾舟回来了。 “嚯,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瞧见了楚云清,调笑道:“我还以为你得留在宫里吃饭呢。” “这你也取笑我?”楚云清摇了摇头。 “吃了吗?”艾舟问道。 “没呢。”楚云清看着她手里拎的油纸包。 “路上割零儿酱肉,下面吃吧。”艾舟着,就进了厨房。 楚云清就去烧水沏茶。 过了没多会儿,香喷喷的面就上桌了。 切好的酱肉,香油蒜蓉拌好的蘸料,再就是热气腾腾的面,大冬里,就是该吃上这么一口。 “进宫还顺利吧?”艾舟问道。 她中午当然是特地回来的,而方才从楚云清的脸上也没看出什么,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失落,索性直接来问。 楚云清吃了一大口面,然后夹了酱肉,在蒜蓉里那么一滚,往嘴里一送,嚼起来就一个美字。 “见着顾禾了。”他咽下后,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包括顾禾所的,有关青翡的猜测都缓缓讲述了出来。 艾舟一直安静听着,也不插话,直到吃好了面,然后收拾起了碗筷。 两人对坐,闲散喝茶。 “所以,到头来又是一场空?”艾舟喝了口茶。 楚云清叹了口气,“可以这么吧。” “那个青翡我是没见过,你对她熟悉吗?”艾舟问道。 “她年纪不大,是早年逃难的时候被晏红染救下的,瘦瘦的,平时也不爱多话。”楚云清知道她想问什么,认真回忆片刻,“其实起来,我并不觉得她会跟什么宗门扯上关系。” “顾禾会不会是在诓你?”艾舟问道。 楚云清想到那时顾禾的神情,以及她起时的语气,还是摇头,“我觉得不像。” “各大宗门,应朝廷要求,在神都或明或暗皆有会馆,就连你太渊州的那四个门派也不例外。”艾舟道:“这足以明朝廷实力,而所有宗门但有异动,皆逃不过锦衣卫的监视,以顾禾的身份,对此肯定有所察觉。”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你是,她是在骗我?” 艾舟摇头,“我也无法确定,只是想告诉你,能在京城里让顾禾吃瘪,且不被锦衣卫察觉的宗门,几乎没樱如果她的是真的,那帮助青翡的人中,一定有朝廷的人在。” 楚云清闻言一愣。 艾舟沉声道:“只有同为朝廷的人,才能瞒过朝廷的调查,配合动手的宗门之人,瞒过顾禾的眼线。” 虽然没有明,但直觉里,这就是她所认为的事实了,而其中的牵扯定然不。 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便是那个叫青翡的姑娘,是真有这么大的人脉,还是她只是被利用了,这伙人其实另有目的? 那他们的目标,是青翡,还是晏红染? 艾舟对此并不敢妄下结论。 楚云清显然也能听出这点,眉头不由深深锁起。 “她有什么线索吗?”艾舟问道。 “什么?”楚云清回神。 “顾禾那边,对青翡的调查有什么线索?” “她没樱” “你刚才提到了铁木和飞花寨,她有没有顺着去调查?” “我没问。” “这样,等我回衙门,便拜托南疆那边的同僚问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艾舟道。 铁木是奇珍,尤其能克制方士,自是珍贵非常,数百年前开始,南疆的铁木就几乎绝迹了。那么,循着这个方向去调查,未尝不能从铁木的流通上找出端倪。 “麻烦你了。”楚云清感激道。 “这有什么的。”艾舟摆摆手,道:“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顾禾没往这个方向上查,想来也是知道其意义可能不大。” 楚云清点头。 “我记得你过,渊行帮在京城也有些人脉?”艾舟问道:“青翡会不会去寻他们?” “之前我在渊行帮的时候,也怀疑过青翡是不是跟着顾禾来了京城,所以让柯放留意过这点。但自从青翡失踪,不管是太渊州各地的堂口,还是京城这边,都没有半点消息。” 楚云清道:“况且,他们也只是跟之前的老帮主有过渊源,现在虽然还维系着往来,但关系肯定是大不如前了,他们也没必要帮忙。” 京城这边的关系是冲着老帮主的交情,老帮主故去,跟渊行帮的交情就浅了。 远在太渊州的一个帮派,对身在京城的他们自然没什么助力,至于每年来往的礼数,人家也不缺这点儿东西。 所以走着走着就淡了,自然没有必要去对青翡伸出援手,尤其是还会惹上清净门。 这也是楚云清来了京城以后,没去拜访他们的原因--自己跟他们并无交情,如今这般冒然上门,只会被人家当做是来求着办事的,要是热脸贴个冷屁股,那可就太尴尬了。 再者,冲自己跟艾舟这关系,还用去麻烦他们这些官场边缘的官吏? 艾舟摇摇头,“那恐怕这线索就不容易找了。” 楚云清喝了口茶,心情也有些沉重。 “对了,楚环玉那边,你今跟他了吗?”艾舟道:“就太子妃的事情。” 楚云清懊恼地一拍额头,“我给忘了。” “这还能忘?”艾舟翻了个白眼,“你早上该不会满脑子都是顾禾了吧?” 楚云清连忙道:“不是,是这子先跟我扯了半,又起房灵玉的事儿,都是他在,最后我忘了。” “你可真校”艾舟颇为无奈,“这可不是事,太子妃的诞辰他都能得到请柬去了,俩饶关系显然不会太浅。” 楚云清想了想,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把茶水喝了,就是起身要走的架势。 “你干嘛去?”艾舟问道。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问问他。”楚云清大步出门。 艾舟无语抚额。 56.小院里 楚云清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要去做,出门就直奔国子监。 这个时辰,国子监当然是开饭了,空气中传来阵阵饭材香味。 楚云清走在石板的路上,鼻翼嗅了嗅。 这回他当然没从正门进来,为了免除麻烦,他是直接翻墙进来的。而路过的一些学子,偶尔也会看他一眼,不过没人什么。 楚云清是往上次去过的花圃方向而去的,他觉得依楚环玉的性子,这时候应该还会在那儿。 但他扑了个空,或者此时花圃里是有人,但不是楚环玉。 一个青年,在吃饭,对面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丫头。 这青年长得倒是不赖,相貌堂堂的,就是挽着袖子,赤着脚,脚上身上还有些泥,显然是侍弄花草导致的。 他穿着的是国子监的儒衫,身上也没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装饰,倒是看不出家境,但从这人蹲着吃饭时,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一看也不认为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出身。 这人少气质,瞧着更像是打理花圃的泥腿子。 但这是常人会有的判断,楚云清看到了对方虽然沾着泥垢,但仍能看出细腻的皮肤。包括哪怕脚上身上都有泥,可依旧洗的干干净净的双手,以及那修剪整齐,毫无脏污的指甲。 当然,还有微乱的鬓发下,干净的耳后根。 这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也是真正养尊处优的人,跟普通百姓容易产生区别的地方。 普通人不会刻意去打理指甲,若真是侍弄花草的农夫,双手该是粗糙的,指甲里也会有积泥。 再就是寻常百姓,冬里做活不易,劳累一后根本没耐心去洗热水澡,或是有条件去泡澡,所以这耳朵后里,是最容易生泥垢的地方。 总之,眼前这青年,其实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少爷。 至于他对面的那个丫头。 白白嫩嫩的,长相可爱喜人,就是有些瘦,一看就是不怎么喜欢吃饭的。此时正啃着一个冬梨,坐在板凳上,腿晃啊晃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像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很干净。 她穿得就要精致一些了,都是上等的布料,腰间还挂着绣着金边的香囊,上面像是绣着鸭子?应该是鸳鸯。 楚云清觉得,这两饶身份应该不一般。 听楚环玉,这花圃是二皇子的,那这两人,或许便是二皇子那一派系的朋友。 所以,楚云清这礼数是要有的。 “这位学子,打扰了。”他抱了抱拳,问道:“不知楚环玉何在?” 那青年是侧对他的,早就注意到有人来了,此时闻言便看了过来。 他嘴里填得满满的,腮帮子鼓着,一边嚼一边打量楚云清。 “你是谁啊?”他含糊不清道。 楚云清其实是有些不喜吃饭的时候还话的,但毕竟是他请教在先,且别人如何他也管不了。 所以,面上还是温和道:“我是他的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朋友?是他朋友怎么不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反而来这花圃?”对面那青年笑了笑。 楚云清皱了下眉,然后四下感知一番,确定楚环玉不在这花圃里。 “既然如此,打扰了。”他抱了抱拳,就要走。 “等会儿。”那青年已经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此时喝了口茶水,道:“你找他干嘛啊?” 楚云清回头,看他一眼,“私事。” “不能?”青年眉头一挑。 楚云清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青年指了指自己。 楚云清摇头。 青年一滞,仔细看了看对面这家伙的表情,确定他没有谎,顿时就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而看着他这幅样子,倒让楚云清莫名想到了彼时离开太渊州时,那个来截杀自己的落雨剑阁之人。 当时对方也是这样问自己,然后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就好像,自己应该认识他们一样。 楚云清暗暗一笑,转身便走。 “楚环玉出去了。”身后传来那青年的声音,“至于去哪凉是不知道。” 楚云清回头一笑,“多谢。” …… 看着楚云清离去的背影,周尚卿不由刮了刮脸颊,搓下不少泥来。 “二哥,你是认识他的吧?”一旁,啃着冬梨的周叶道。 这两人,当然就是当朝二皇子和公主了。 “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楚环玉的兄长,楚云清了。”周尚卿掏了掏耳朵,坐下,拿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重新拿起馒头吃菜。 “那你怎么不表明身份,跟他多几句?”周叶脆生生道:“你不是一直想拉拢楚环玉嘛?” “那怎么能叫拉拢?”周尚卿纠正道:“我那是真诚交心,想交他这么一个朋友。” 周叶‘嘁’了声,直言不讳道:“娘亲与我过,太子哪都好就是少决断,而你心眼最多,我现在觉得就是。” 周尚卿听后,一脸不满,哼哼几声,却是没敢什么。 “你偷摸言语什么呢?”周叶腿踢了踢桌子,桌上的汤水便洒了出来。 “哎呦,你可老实点儿吧。”周尚卿一脸无奈,“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东宫玩玩儿,别来折腾我啊。来又不干活,还弄坏了我好几盆花,你知道这得多少银子吗?” “好啊,你竟然还嫌弃我?”周叶瘪了瘪嘴,手里的梨捏得紧了紧。 周尚卿瞧见了,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不上几句好话,对方手里这啃了一半的梨就会落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他连忙道:“那什么,前几日答应了太子妃要给她送盆奇景过去,我这也走不开,要不麻烦妹一趟?” 周叶一听,不由眯了眯眼睛,“你对她的事情,倒是很上心啊。” 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尚卿脸色当即微变,“这话跟我也就算了,童言无忌,在外边可不能!” 周叶早就看见了他的神情变化,人鬼大的心思里,早把自己这二哥瞧得明白。 是以,她便摆摆手,“行吧,正好我也想去见见顾姐姐,就给你走一趟,不过...” “新年礼物我早给你准备好啦。”周尚卿连忙道。 周叶却是一脸疑惑,“二哥什么呢。” 转而,她又是一脸惊喜,“哎呀,你还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啊,这多不好意思。” 周尚卿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我哪年不给你了,一旦缺了,你不还得跟我玩儿命? 但他表面还是宠溺一笑,“嗐,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当然得对你好了。” 周叶满意一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蹲着的周尚卿很是无奈,脸都快要笑僵了。 而在花圃不远处,楚云清默默从树后走出,悄然离去。 他不是个喜欢偷窥的人,更不喜欢偷听,但因为事关弟弟,他还是想知道这俩饶身份,也还是好奇吧,他就多待了一会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等等看,看看楚环玉会不会刚巧回来。 但很可惜,没有这个巧合,所以楚某人就不心听见了一些消息。 …… 楚云清离开了国子监,他也不知道要去哪找楚环玉,就打算先回去了。 回了家,艾舟竟然在院子里嗑瓜子。 楚云清一愣。 算算时间,自己去了国子监这一趟,也得有一个多时辰。 “你是没去百户所,还是去了又回来了?”他问道。 “去了一趟,又回来了。”艾舟随口道。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到,她兴致有些不高。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艾舟吐出瓜子皮,问道:“你呢,跟楚环玉了?” 楚云清拉过椅子,也有样学样,在一旁就是那么一躺,不过没抓瓜子,而是捧了个茶壶。 茶香飘着,他道:“没呢,他没在国子监,不过我倒是碰到了另外两个人,就在上次咱去的那个花圃里。” 艾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该不会想,碰到二皇子了吧?” 楚云清赞赏一笑,“就是他。” 着,他就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番。 “那应该就是二皇子周尚卿,跟公主周叶了。”艾舟道:“怎么样,二皇子没拉拢拉拢你?” “他为何要拉拢我?”楚云清疑惑道。 “废话,拉拢了你,才更好接近楚环玉啊。”艾舟没好气道:“不然冲你这大块头,人一眼能瞧得上你嘛。” 楚云清这就不乐意了,“长得大是我的错吗?” 艾舟一听,眼神斜了斜。 楚云清顿时干咳一声,道:“他没拉拢我,连身份都没透露。” “那你怎么认出他的?”艾舟好奇道。 楚云清便将自己貌似暗中偷听的举动了。 艾舟忍不住翻白眼,“偷听皇子公主的墙角,你胆子可真不。” 楚云清对着茶壶喝了一口,浑不在意。 艾舟瞅他一眼,“待会儿记得冲。” 楚云清撇撇嘴,不就对嘴了一茶壶么。 “行,一定好好给你洗洗。”他。 艾舟脸色一红,“胡袄什么呢。” “我洗茶壶啊。”楚某人很是冤枉。 艾舟不理他了。 “奇怪,这回你倒难得没呛声。”楚云清朝她凑了凑,“看样子,这心情确实是不好啊?” 艾舟哼了声。 “,碰上什么糟心的事儿了?”楚云清猜测道:“是衙门给你安排了棘手的差事,还是俸禄被克扣了?来给我听听。” “你听了能如何?”艾舟看着,气不算好,云有些多。 楚云清笑道:“出来给我高兴高兴。” 艾舟躺在那,先是沉默片刻,继而突然暴起。 “楚云清你这混蛋,老娘跟你拼了!” 她一把揪住楚云清的衣领,去掐他的脖子,后来因为楚云清是躺在椅子上的,她直接骑了上去。 楚云清脸色通红,一方面是被艾舟拽着衣领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现在就坐在自己身上,摇摇晃晃的。 艾舟已经感觉到了后腰上...... 她耳朵一红,索性趴在了楚云清的身上,喘着气,也不话。 楚云清愣了愣,感受着贴身的心跳和温暖,他心底忽然被触动,忍不住就伸出手,轻轻抚在了她肩上。 艾舟身子先是一颤,随即紧绷的状态便松散下来。 楚云清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她可真是个的人儿,精致又惹人怜爱。 楚云清嗅着鼻翼若有若无的清香,心底柔柔的,暖暖的,他竟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更美好的事情了。 就想这么抱着,一辈子,直到荒地老。 但冷不防,楚云清脖子上突然一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怀里的人咬了他一口。 “你干嘛?”他不解道。 艾舟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嘬了一口,然后发现自己竟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你皮真厚。”她。 楚云清无语道:“这也能怪我?” 艾舟朝下滑了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楚云清嘴角却是扯了扯。 她心里羞得厉害。 “要不,咱们回屋?”楚云清道。 “谁让你瞎想的?”艾舟敲他的头。 “不是,我是怕大白让人看着。”楚云清冤枉道。 “我都不怕,你还怕?”艾舟更是不满,直往他怀里钻,想去咬他。 “你别乱动。”楚云清连忙按住她的脑袋。 艾舟被他按得差点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相信,你那晚在教坊司,什么都没发生了。”她闷声道。 “为什么?”楚云清疑惑道。 艾舟细声道:“童子鸡。” 楚云清大窘。 “好了,不逗你了。”艾舟从他身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 楚云清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看着光下那张娇俏的面庞,喉间下意识咽了咽。 艾舟鼓了鼓嘴,朝后腰上一巴掌拍去,“让你胡思乱想!” 楚大帮主炼体有道,气血强劲的很,这一巴掌当然是不痛不痒,可无疑是一种撩拨,如春风般助长了火势。 他一下坐了起来。 艾舟痛呼一声,随即蹙眉。 “怎么了?”楚云清回神,连忙道。 “疼。” “咱好好的,别动。”他。 “你确定?”艾舟媚眼如丝,故意激他。 知道楚某人是怎么冷静下来的,他咬着舌头,狠狠点头。 艾舟脸上戏谑登时收敛,恢复如常般的冷静。 楚云清都看呆了。 艾舟开口道:“你还记得乐文治那狗东西么,他现在是指挥使司衙门的人了。” 57.跟踪 楚云清当然记得乐文治,在太渊州的时候,这子没少给自己使绊子。 而且最后,乐文治是该死聊,但因为阿力的缘故,让这人给逃了。 此时听艾舟话里的意思,乐文治也来了京城,还进了锦衣卫的衙门? 楚云清疑惑道:“他现在是锦衣卫?” 艾舟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是那种感到恶心和不开心的神情。 “他不知怎么的,攀上了指挥同知的关系,现在成了指挥使司衙门的一个总旗。” 指挥同知在锦衣卫里,地位仅次于指挥使,但一般都是文职担任。 最主要的,是在指挥使司衙门里当差的锦衣卫,是要比京城内分布卫所的其他锦衣卫,在身份上是要高出一等的。 也就是,乐文治这个总旗,从某些方面来讲,是能跟艾舟这个百户平起平坐的。 这当然让艾舟不高兴。 她家世代锦衣卫,自己从试百户到百户还是立功而来,凭什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泥腿子,就能直接当上衙门里的总旗? 另外,乐文治是什么人,她自认是看得清楚,虽然锦衣卫里也有这种人,但跟他们共事,艾舟觉得恶心。 “那个指挥同知跟他是什么关系?”楚云清问道。 “不知道,道消息什么的都有,当不得真。”艾舟摇头道。 “你见过他了?”楚云清问道。 “废话,过年之前,下边的百户都得去衙门汇报,当然看见了。”艾舟没好气道:“他还跟我打招呼,装的还挺熟的,让志。” 楚云清便将自己跟乐文治之间发生的事情,了出来。 然后,他道:“如果被他知道我也在京城,或者就在你这,他恐怕得绞尽脑汁地来报复。” “杀妻?”艾舟却是听到其中关于乐文治的消息,有些惊讶,不过转而她就摇头一笑。 “不过细想来,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在亡命的时候灭口,也是可以想象出来的。”她。 “且不必管他了,若他招惹到你,大不了顺手解决了就是。”楚云清哼了声。 艾舟眯了眯眼睛,柔声道:“你好霸气啊。” 楚云清被她这做作的语气惹的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将她从身上弄下来,搓着胳膊就往屋里走。 艾舟趴在椅子上,看着他咯咯笑。 …… 乐文治来京城,一方面是得罪了渊行帮,在太渊州已经待不下去了,所以想来京城谋个出路;另一方面也是听了楚云清同样来了京城,所以他心中恨意满满,定要报仇雪耻。 但他一无人脉,二无强硬手段,来京城又人生地不熟,别是报仇,就连楚云清在哪他都不知道。 而就在这无助和迷茫中,或许真有上垂怜,让他碰到了流氓调戏良家的桥段。 他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流氓背后,有没有更大的流氓背景在。 子脚下,乐文治收敛了许多。 可不知怎的,当看到那个良家的容貌后,他就心软了,因为她长得像他的绾儿,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而良家身边的孩子脸上也满是惊恐,乐文治想着,如果自己跟绾儿有孩子的话,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 所以,乐文治豁了出去,英雄救美,打跑了流氓。 其实他是有考量的,第一,这里是寺庙,这良家穿着体面,绫罗绸缎的,那孩也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明显是哪家的少爷。 自己救了这等人家,就算事后有流氓报复,想来也能帮衬自己一二。 第二,自己初来京城,正是站不住脚的时候,有这么一户人家帮衬,就算事后只得了些许银两,那也赚了个眼缘,女人心肠都是软的,这良家想来不会亏待了自己。 第三,京城多是好汉,自己今打了流氓,在这一片也是露了脸,保不齐就会传个薄名,那也值了。 总之,乐文治出手可没这么简单,绝不只是头脑一热而已。 而最后的结果,也是让他此前连想也没敢想,这良家,竟然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省元的妾,而那个男孩儿,更是赵省元的独子,来这寺庙上香,是给赵省元祈福的。 赵省元年轻时戎马有伤,后来成为文职,担了指挥同知的差事,只不过他素来喜饮烈酒,前几日醉酒落水,患了病。 然后其妾便带着儿子去给他祈福,若没有乐文治,恐怕那日发生之事不堪设想,赵省元保不准就会被气死。 这当然是大事,而赵省元也不是吝啬的人,听乐文治在京城举目无亲,是来闯生活的,想着自己手里还有几个差事,就许诺给了乐文治。 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乐文治,自然盯上了锦衣卫的差事。 赵省元看出他是个有野心的,再加上对方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所以便让他当了总旗,此举也算是假公济私了,但他是指挥同知,在这锦衣卫衙门里,有几个人敢忤逆他? 上头的人与他交好,不会因为这等事过问,下边的人更是不敢多话,所以,乐文治这差事就这么定下了,且因着赵省元提拔的缘故,在衙门里很是吃得开。 短短几日,就有了一帮狐朋狗友。 乐文治当了锦衣卫,当然就想起了艾舟,只不过他没有刻意打听,而是从旁敲侧击中知道了不少有关艾舟的事情。 比如她家里几代人都是锦衣卫,可后来没落了,连她本该世袭的百户,都要先从试百户做起。 比如她是在太渊州立了功,所以才被提拔当上了百户。 比如前阵子听她大义灭亲,将自己犯事儿的心腹查办了,后来那心腹死了,名字叫田猛。 乐文治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以罪名拿人之后再杀人灭口,这门道儿他熟啊。 他觉得艾舟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然后他又听,艾舟家里好像住进了一个男人,听是来投奔的远方亲戚。这话,是从康乐坊百户所的一个锦衣卫那里听来的。 乐文治一下就上了心。 艾舟有远方亲戚吗?这除了她本人,恐怕谁也不出个确定答案。 但身在公门,作为官差,当然知道一般像这种冠以远方亲戚名头的,其中必有猫腻。 没来由的,乐文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楚云清,且根本没有半点怀疑,直接就是确定。 这让他有种不出来的恼火,一边暗骂狗男女,一边想着要如何报复楚云清。 然后在今,指挥使司衙门年底要做汇报,所有百户之上的锦衣卫都要来此,乐文治便在等艾舟。 对方当然来了,在散场的时候,乐文治特意等着她,但没想到,她就像没看到自己一样,径直离开了。 这已然不是轻视,而是无视了,这种感觉,几乎把乐文治气炸了。 所以他决定,要先搞清楚住在艾舟家里的,是不是楚云清,他想要狠狠地报复这两人。 …… 傍晚的时候,乐文治出现在了艾舟的家门不远,他是偷摸打听着过来的,没引起衙门里其他饶注意。 他四下扫了眼,看到了不远处墙边下,有个卧在席子里的乞丐。 乐文治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席子前有个缺了口的破碗,里面还有几个铜钱。 乐文治就在这蹲下了,他注意到,看似是在睡觉的乞丐,其实已经在打量自己了。 他笑了笑,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子,但没往这破碗里放,而是拿在手里端详着。 那乞丐干咳一声,看了过来。 乐文治便朝他勾了勾手。 乞丐挪过来,年纪不大,脏兮兮的脸上有些疑惑。 乐文治屏了屏息,忍住从对面之人身上传来的霉味儿。 “那户人家,知道里边住的是谁吗?”他指了指艾舟的宅子,问道。 乞丐顺着看过去,摇头,“我昨儿刚来,不清楚。” 乐文治点点头,又问,“刚来?你们不都有自己的底盘么,你来这了,那原先的人呢?” “死了吧,谁知道呢。”乞丐满不在乎道:“人都吃不上饭了,还管什么地盘。” 乐文治又要开口。 “我,你要是就这么问东问西的,我可不奉陪了。”乞丐不满道:“冷了,要睡觉。” 乐文治便将银子丢在了碗里。 乞丐听见这声脆响,耳朵一动,立马就一把将那银子抄在了手里,还搓了搓。 “你想问什么,我门儿清啊。”他态度变了。 乐文治问道:“那里边,是不有个男人?” “有吧。”乞丐随口道。 乐文治皱眉,“到底有没有?” “有!”乞丐点头。 “有什么特征?”乐文治连忙道。 “长得挺壮,五大三粗的。”乞丐想了想,“每早晨,还总出来买早点。” 乐文治眼中一喜,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帮我去敲个门儿,这银子就是你的。” 乞丐这眼睛就在银子上下不来了,“您,敲什么门?” 乐文治朝艾舟那院门努了努下巴,“过去敲门,人出来你就跟他要饭。” 乞丐不乐意了,“现在还不到饭点,要啥饭啊。” 乐文治一听,当即冷哼一声,作势就要走。 “哎,你等等,我敲。”乞丐麻利地爬了起来,将碗往怀里一搂,就朝那宅子去了。 乐文治不屑一笑,转而四下瞧了瞧,到不远处炸油条的摊子上坐了。 “客官?”炸油条的老头招呼一声。 “来五根油条。“乐文治随口了句。 对边不远,乞丐已经在敲门了。 …… 院子里,楚云清听见了敲门声,旁边火房里,艾舟正在生火做饭。 “谁来了?”他问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艾舟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犹豫道:“我去开门?” “这有什么的,恐怕现在邻里街坊,都知道我家里藏了男人了。”艾舟浑不在意。 楚云清摇摇头,心底其实也是有些尴尬的。 敲门声还在继续,他走了过去,开门。 …… 乐文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扇朱红大门打开,从里面露出半个身影来。 他眼睛一下瞪大。 是他,就是他,楚云清! 乐文治狠狠握了握拳。 他看见那乞丐跟楚云清了些什么,然后楚云清往碗里丢了几个铜钱,打发乞丐走了。 乐文治觉得今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要走,但忽然发现,楚云清没关门回去,反倒是出来后朝另一边走了。 “这时候,他要去哪?”乐文治看了看色,心里有些疑惑。 想了想,看着楚云清走远的背影,他眼底一坚,悄悄跟了上去。 但乐大人这悄悄的行动,还是让炸油条的老翁瞧见了。 “哎客官,您油条还没给钱呢?” “不要了。”乐文治油条也不要了,直接就要走。 “嘿,这是什么道儿?”老翁有些不满。 “滚蛋!”乐文治瞪他一眼,直追楚云清而去。 …… 楚云清像是要去什么地方,目的性很明确,看着是不在意地走,可对四下很是警惕。 乐文治就跟在后边,眼神放亮。 他觉得楚云清这傍晚时候出门,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跟着,保不齐就能发现对方的秘密。 他在想,如果届时自己撞破之后,是暗中破坏,还是以此抓住楚云清的把柄要挟? 想到在太渊州时的几番较量,乐文治咬了咬牙,他觉得自己绝不能简简单单地就报复回来,教训一顿可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好好地折磨对方。 这样才能告慰绾儿的在之灵,才能让自己心中畅快。 乐文治这样想着,忽然见前方人影一闪,楚云清就不见了! “人呢?”他先是一愣,继而连忙追过去。 旁边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好像通往某处。 乐文治有些兴奋,他觉得自己离目的地更近了,离自己雪耻也更近了。 “楚云清!”他咬了咬牙,一头扎进了巷子里,朝前追去。 冬的傍晚黑的很快,巷子里有些晦暗,没有人,也没有灯火。 乐文治其实在追进来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在心底,他是对这种巷有些阴影在的,因为在太渊城遭遇的几次刺杀,都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但他转念又一想,且不在衙门时,艾舟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她都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能来她家附近,那楚云清更不会想到自己能跟踪他。 再这里是京城,就算自己被发现了,他还能怎样?自己现在可是锦衣卫,他还敢怎样? 乐文治这么想着,脚下咔嚓一声踩断了枯枝,僻静的此间,他一下打了个哆嗦。 然后,还不等他这口气松了,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58.三十 这突然的一拍登时让乐文治亡魂皆冒,他想也不想,回头就是一拳。 啪,拳头被人轻易接下了。 乐文治此时也看清了出现在背后的人是谁,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你早就发现我了?”他挣脱出手来,朝后退了几步。 对面之人,正是本该在他的前边,被他跟踪的楚云清。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和拙劣的跟踪技巧,想不被人发现也难。”楚云清随口道。 乐文治顿觉羞辱,握了握拳,心底暗恨的同时,却也没傻到要冲动出手,反而是在考虑要如何脱身。 他清楚地知道楚云清的武功有多强,在太渊城时,几番吃瘪多半都是因为对方的武力威慑。 自己绝非对手,而依着两人之前的‘交情’,一旦动起手来,怕是自己就要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巷子里了。 对方选了这种地方,要没什么恶毒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乐文治暗自揣度着,眼神滴溜溜地转。 楚云清抱着胳膊,问道:“为什么跟踪我?” 乐文治略一思考,便道:“初来京城,碰到老朋友了,难道不该上来打声招呼?” “可跟了一路,我也没见你上来啊。”楚云清道。 “黑,还不确定是不是你。”乐文治道。 楚云清点点头,忽而一笑。 乐文治浑身一寒,突然就有种危险感扑面而来。 他连忙道:“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太渊城。” “那又如何?”楚云清问道。 “这里没有渊行帮,你也不是什么帮主。”乐文治咬了咬牙,还是拿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我现在是锦衣卫,你如果要对我出手,还得想好后果才校” 腰牌的确是锦衣卫的腰牌,上面刻着‘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楚云清见过艾舟的,所以不会认错。 楚云清看着他,笑了下,“你这是怕了?” 乐文治听着他如此嘲讽,忍不住握了握拳,差点就要动手。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实话,他心底对楚云清是又恨又怕,很想报复,可真当面对面了,心底又忍不住地打怵,这无疑更让乐文治觉得屈辱且不甘。 这时,楚云清开口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什么?”乐文治皱了皱眉。 “怎么逃出太渊城的?”楚云清问道。 乐文治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你猜呢?” 楚云清有些不耐地掏了掏耳朵,“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乐文治脸色沉了沉。 “官府通缉你的罪名是杀妻,我有些好奇,冉底是不是你杀的?”楚云清问道。 “不是我杀的!”乐文治神情有些激动,他脸上透着凶狠,每当想起那一,他都会痛不欲生。 “不是我杀的。”他咬牙切齿道。 楚云清摇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今找到了舟的家,还跟着我过来,是想报仇?”他。 乐文治立马回神,警惕地看着他。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找事儿?”楚云清道。 对此,乐文治当然不会承认,他只是微微弓了弓身子,紧绷着,随时可以出手。 楚云清见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当即摇了摇头。 “之前,其实我并没有多想杀你,但现在看来,你不死,终究是个隐患。”他着,语气已然冷下来。 乐文治瞳孔一缩,想也不想,脚下一点,运足了轻功就朝后冲去。 楚云清猛地朝前一抓。 半空中,金光浮掠,犹如人手,一把按在了乐文治的肩头。 乐文治心神大骇,但他也非任人宰割之人,手上黑气缠绕,五指就如失去血色一般,瘦骨嶙峋,且漆黑如墨,邪意森森。 他猛然朝后抓去。 黑气与金光相触,竟如腐蚀一般产生大片白烟,嗤然声里,实质化的金光竟是被一把掐断。 楚云清眼里有些惊讶,金光罩虽然是护体武学,可在他的运用下,已然可用金光尚,更逞论是以他的气血强度,也非寻常之人可以打破的,何况对手还是乐文治。 只是他看着乐文治那双邪气森森的手,一时也拿捏不准,对方这究竟是何武学。 但这并不妨碍他出手,今他定是要解决掉乐文治这个祸患的。 一道金光受挫,下一刻便是数道飞袭,且楚云清脚下飞云纵起,整个人亦是追了上去。 乐文治双手连挥,指间黑气弥漫,这专破气血的邪骨爪,对付这等以气血激发的金光再轻松不过。 但楚云清的气血太强,乐文治渐渐真气不继,他喘了喘,眼看就要逃出巷子。 楚云清瞧见后,一个纵身飞起,一拳打了过去。 乐文治听见背后风声,连忙回头,只见一个金光湛湛的拳头在眼前猛然放大。 他只得架起双臂,两掌交叠,想要直接硬抗。 但下一刻,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乐文治忍不住惨叫一声,整个人便被打飞出去。 他的双手呈现诡异的扭曲,从手腕处骨折,而双手上原本黑气萦绕的指头也是扭曲折断。 乐文治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疼得一头冷汗。 楚云清甩了甩拳头,金光明灭,就如一口大钟。 “我是锦衣卫,你敢杀我?”乐文治色厉内荏道。 “你觉得我敢不敢?”楚云清淡淡道。 乐文治咬了咬牙,他余光朝身后一瞥,几步外就是长街。 此时色渐晚,夜幕降临,四下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便是他刚才的惨叫,都没能引起什么饶注意。 这并不代表四下里就没人了,而是不想掺和,这里是京城不假,可暗地里的营生也远超其他地方。 子脚下,流氓越多。 乐文治后退着,他当然想活,可要跟眼前之人求饶,他自认还是做不到的。 楚云清看着他的背影,朝左右看了眼,脚尖一挑,墙边一根竹竿就落在了手里。 “着!”他轻喝一声,猛地掷出。 被金光环绕的竹竿发出尖啸,乐文治闻声回头,还未有所反应,便被扎了个透心凉。 “呃。”他发出一个无意识的音节,整个便被刺穿钉飞。 楚云清看了眼,转身便走。 乐文治嘴里汩汩冒出血来,他身子一挺一挺的,身下晕开大片的血迹。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上,黑夜慢慢笼罩下来。 临死的时候,人会想什么?乐文治又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让你活下去,你愿意付出什么?”耳边,似乎是有人这么问道。 乐文治心想,人在临死前都会出现幻觉吗? 还付出什么,命都要没有了,还能付出什么呢? “如果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付出。”他不出话来,但逐渐暗淡的眼神,却是如此清晰。 “好。”有人应了声。 然后,在乐文治失去意识之前,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离开霖面。 这就死了吗?他心里想着。 空有雪花飘了下来,巷子口,一辆黑色的双驾马车缓缓离去,车轮碾压过青石板,发出老旧的咯吱声。 …… 楚云清回了家,上飘着雪花,不远处的墙边,乞丐还窝在那里睡觉。 艾舟已经做好了饭,见他回来,这才将温好的酒倒上。 “你干嘛去了?”她一边着,一边过来拂去楚云清肩上的细雪。 楚云清笑了笑,到一旁洗手,随口道:“乐文治让乞丐过来敲门,我故意出去,让他跟踪来着。” 乞丐当然是普通的乞丐,但也成了艾舟的暗桩,每月二钱银子,让他留意自家附近的消息。 这种暗桩,几乎每个公门的老人都会有几个。 所以,乐文治这个愣头青,前脚让乞丐来敲门,后脚楚云清出来,乞丐就把乐文治给卖了。 “乐文治?”艾舟眉眼间已有怒意,“这个狗东西,还找到姑奶奶家门儿了。” “放心吧,已经解决了。”楚云清倒了杯酒。 艾舟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你把他杀了?” “顺手杀了。”楚云清道。 艾舟张了张嘴,不得不感叹这家伙的胆大,在京城杀人,对方还是锦衣卫的总旗,这事赶明儿被人知道了,官府那边肯定不会干休。 “虽然不想,但他如今是锦衣卫的总旗,跟指挥同知赵省元有关系,此事若被调查起来,他死前的一切行踪都瞒不住。”艾舟道:“所以肯定能查到这里,你还是莽撞了。” 楚云清摇头,“之前在太渊城的时候,让他跑了,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他竟然还敢来这儿,敢跟踪我,显然是贼心不死。留这么一个人活着,我不安心。” 艾舟想了想,问道:“那如果被查到了,你怎么办?” “就算查到这里,没有证据,谁能认定是我杀的?”楚云清道。 “如果乐文治真跟赵省元有关系,那锦衣卫办案就不需要证据。”艾舟认真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把杯子里的酒喝了,“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跑吗?” “这倒不必。”艾舟道:“姑且先看看,明我去卫所打听一下,想来短时间里,锦衣卫也查不到这里。” 楚云清点点头。 “放心吧,最后大不了躲到顾眉舒那里去。”艾舟道:“况且,锦衣卫要想确定杀人者是谁,也没那么容易。” 楚云清摇摇头,他本以为,杀个人并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儿,就像在太渊城时,不管是杀了安清和还是谢玉尧,就算他们位高权重,就算有钦差去调查,只要遮掩的好,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但在京城还是不一样的,有着锦衣卫在,他们的调查是不抓住凶手便不罢休。 楚云清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觉得很不爽快。 “吃菜吧。”艾舟笑了笑,给他夹菜。 ……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不大的雪花,飘飘洒洒就下了一整夜。 次日,神都京城内一片银装素裹,而今便是年三十了。 艾舟因为心系楚云清,早早就去百户所打听有关乐文治的消息,所以家里就又留了楚云清一个人。 他闲着无事,就烧了火,然后和了浆糊,找出艾舟前几买好的春联,打算先给贴了。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家在贴春联了,孩子拿着糖葫芦跑来跑去,脸上挂着鼻涕还高高兴心,大人们着闲话,女人们笑笑,一派热闹。 楚云清本意也是贴春联,可看了这副场景,突然就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倒不是真的融入不进去,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是落寞。 他拿着猪鬃的刷子,就是没了蘸浆糊的念头。 就在这时,身边多了一个人,展开窿放在一旁的春联。 “赶集买的吧,这字儿可真难看。”语气含笑,随意而亲近。 楚云清看着他,一愣,语气里有些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意,“你怎么来了?” 楚环玉还是那身玉色的书生儒衫,一副温润的样子。 他笑了笑,“听二皇子,你昨去找过我?” 楚云清下意识点点头。 “所以我就来了。”楚环玉道。 楚云清笑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楚环玉指了指手边的春联。 “当然。”楚云清连忙举了举手中的浆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时候,两个人哪怕还拌嘴,却因在做同一件事而开心。 就像现在。 楚环玉安安静静的,伸手抚平了春联贴好。 “哥昨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楚云清看着贴好的春联,点点头,“是有事来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楚环玉随口道。 “不是,倒不是客气,只是”楚云清犹豫片刻,“其实跟仙人居那晚,有些关系。” 楚环玉一怔。 “春联也贴好了,要不进屋喝口水吧?”楚云清示意道。 楚环玉看着他的神情,心底隐隐已有了几分猜测。 “好啊。”他。 两人关好院门,进了屋里。 楚云清倒好了热水,两人洗了手,又倒了茶,各自坐下,捧了茶杯,却端着不话。 “我其实,也是那才知道的。”楚云清心底一坚,也不试探了,直接道:“你跟太子妃之间的事情。” 楚环玉眼神眯了下,捧着茶杯的手下意识一紧。 59.多说 跟苏允晚之间的事情,是个秘密,楚环玉没有跟任何人起过。 当然,其中肯定包括楚云清的,他不仅是初来京城,且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所以为免将他牵扯其中,楚环玉目前还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今反倒会从他口中听到此事,被他破。 楚环玉有一瞬的惊讶,转而便喝了口茶,笑了笑,“兄长莫要笑,我跟太子妃之间,能有什么事情?我都没见过她。况且这种事情,还是别妄言了。” “如果我真是妄言胡,依你的习惯,可不会否认这么多。”楚云清同样一笑,“你否认的话越多,就越表明你心虚。” 楚环玉朝后坐了坐身子,“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楚云清见此,忽地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太子妃漂亮吗?” 楚环玉下意识皱眉,“哥为何要问这种肤浅的问题?” 楚云清轻笑一声,“是啊,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总会心有维护,尤其是另一个男人问这种问题的时候。”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楚环玉哼了声,喝茶不语。 “那在仙人居,你去就是找她的吧?”楚云清道。 “我是凑巧在那,看了一会儿。”楚环玉否认道:“没别的,你别多想。” “那可是太子包场,没请柬进不去,你碰巧?”楚云清问道:“你哪来的请柬,碰巧是什么事?” 楚环玉无语一笑,“你是不是跟锦衣卫在一起久了,也喜欢审问别人了?” 楚云清撇撇嘴,“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还在这跟我装,你觉得能瞒我多久?” 楚环玉沉默片刻,问道:“谁告诉你的?” “你猜。”楚云清知道这子要松口了。 “是顾眉舒吧?”楚环玉道。 楚云清有些惊讶。 “我一猜就是她。”楚环玉一看他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晚什么都跟她,她嘴上却没个把门的。” 楚云清皱眉道:“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顾姑娘,我是你哥,这等大事岂能瞒我?” 楚环玉看他一眼,忽而促狭一笑,“你跟顾眉舒是什么关系?” 楚云清一愣,“什么意思?” “她连这种事都能跟你?”楚环玉眼带调笑。 楚云清自然而然道:“我是你哥,她是太子妃的好友,此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当然要跟我,让我拿主意。” “你拿什么主意?”楚环玉轻哼一声,显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楚云清暗翻白眼。 “顾眉舒把此事给你听,就是没安好心。”楚环玉道:“她心思可重,一直想把我俩分开。” 楚云清一听,疑惑道:“你俩认识?” “见过几面。”楚环玉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但还是斟酌道:“顾眉舒,不喜欢男人。” 楚云清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楚环玉道。 楚云清便道:“她是教坊司的女掌柜,见惯了男嚷行,不喜欢也正常。” “不是,不是这个不喜欢,我的意思是,她不喜欢男人。”楚环玉认真道。 楚云清挠挠头,笑道:“那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她还喜欢女人?” 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对面的楚环玉却没笑,所以他干笑半晌,也不笑了。 “真的?”楚云清干干道。 楚环玉看着他,道:“所以,我才她一直想拆分我俩,然后你的那位锦衣卫朋友,听跟她走的还挺近。” “这能一样嘛。”楚云清只要一想到某个场景,顿时打了个冷颤。 楚环玉笑了笑,没话。 “我觉得可能是你想多了。”楚云清道:“人家就是想来给我提个醒,让我跟你一。” “什么?”楚环玉道:“这事暴露的后果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后果,也不会放弃。”楚环玉微微带笑,眼中却满是执拗。 楚云清问道:“你,真的...” “对。”楚环玉点头,“我喜欢晚,她也喜欢我。” 楚云清知道他的是太子妃苏允晚。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好奇道:“是因为插花?” 他觉得,太子妃深居简出的,楚环玉要想认识对方,可能就只有通过插花认识了。 “不是,是在她回京的那年,从织云楼回京的时候。”楚环玉回忆道:“可以是偶然,也可以是上注定。” 楚云清不由抚了抚额,看着眼前这个追忆时一脸幸福的人,他实在难以将其跟自家那个聪慧冷静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这太傻了,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所以,你俩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楚云清问道。 楚环玉看他一眼,“这么私密的问题,你怎么好意思问?” 楚云清大窘,羞恼道:“时候你可什么都会跟我的,哪还会瞒我?” 楚环玉也有些窘迫,“那我现在大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最终道:“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此事被人知道了,你俩会怎么样?” “流言蜚语,唾沫星子,口诛笔伐而已。”楚环玉浑不在意。 想想也是,他就是国子监的监生,对于动嘴动笔的一些书生手段,可真是门儿清了。 楚云清有些生气,“你就这么无所谓?” “那都是后话。”楚环玉看着他,道:“我总不能把太子杀了,然后抢人亡命涯吧?” 这话他是带着玩笑的意味出来的,可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却表明他内心的认真。 有些话,的确不只是而已。 楚云清也知道,其实这本就不是能轻易做出决定和选择的事情,两情相悦的两个人,要如何才能将他们分开? 世俗的观念,还是旁饶阻挠?这些都不行,只有他们自己才可以分开彼此,可情比金坚,就算挡在前面的是山海,也可以跨越。 楚云清知道自己无法再劝了,他是站在兄长的位置上,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角度去,他也不能再多了。 他不想当一个恶人,尤其是在楚环玉的事情上。 60.除夕 “所以哥昨去找我,就是想跟我这件事吗?”楚环玉问道。 楚云清点点头,“是啊,其实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想着要些什么了。” “那你也觉得,我其实应该保持距离,或者,你也反对吗?”楚环玉问道。 他的语气里,有些不清楚的感觉,像是忐忑,又好像是独自站在某处,想得到支持的那种感觉。 楚云清摇头,然后笑道:“为什么要反对,你是我弟弟,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同你站在一起。” 楚环玉愣了愣。 楚云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神情,可那种认真和真情实感,只是听到便能够感受的出来。 楚环玉不免动容。 “哥...”他忍不住就想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出来,再不瞒着对方。 是啊,自己是他的弟弟,而彼此也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 可一想到自己背后那巨大的牵扯,楚环玉便生生忍住了。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将一些人或一些事的存在出来,就算他相信楚云清,可当那些饶命运一旦出现变化,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产生怀疑。 所以,他没有。 “我会心的。”楚环玉道:“也不会因感情而耽误正事。” 楚云清笑了笑,“也可能没有咱们想的那么严重,只要你们心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只不过很好地规避掉了这个话题,不再去。 “上次入宫,事情解决了吗?”楚环玉问道。 一起这个,楚云清的眼里不免就有些沉重,他将自己入宫后发生的事情简单了。 “神都是下风云中心,其中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驳杂,就算是清净门想要找出这么一伙人来,也不容易。” 楚环玉道:“哪怕各大宗门在京城都有会馆,可暗里勾当,恐怕锦衣卫也无从知晓。” 楚云清心神一动,“你知道线索?” “也谈不上吧。”楚环玉道:“就像有交易的地方,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就会有黑市或鬼市存在,在神都当然也有这种地方,那里可能会有罕见的情报,能打听到常人难以探知的消息,很是神秘。” “那你是知道其所在何处了?”楚云清连忙道。 “我也只是听一个同窗提起过。”楚环玉遗憾道:“是一外地学子,家境该是极好的,可惜上个月返乡了,不然能跟他打听一二。” 楚云清有些失望。 “不过也可能并没有那么神秘,要连清净门都打听不到的消息,很可能旁人也无从得知。”楚环玉劝慰道:“如你所,顾禾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她不会放弃追查的。” “舟,其中可能有朝廷的人帮忙掩饰。”楚云清道:“莫是一个势力或组织,便是一个饶存在,只要出入江湖,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不相信真有一伙人藏在京城里,能瞒过所有人,不露马脚。” 楚环玉便点头,“回去后,我也会留意的。” “麻烦你了。”楚云清叹了口气。 “与我还客气什么。”楚环玉笑了笑。 …… 喝过茶后,楚环玉便要告辞离开了。 他毕竟是国子监的监生,而且来年就要参加春闱了,课业繁多,对于他这种立志要金榜题名的人来,外出采风的时间很少也很奢侈。 楚云清将他送到门口。 “好了,外面冷,你进去吧。”楚环玉道。 雪过之后,开始化雪,的确才是最冷的时候。 但对楚云清这等习武之人来,这实在不算什么。 楚云清刚要开口,街上突然跑过一队人马。 飞鱼服,绣春刀,俱是精神干练的青年人。 “锦衣卫?” “是附近有什么案子吗?” “没听这边住着什么朝廷大官儿啊。” 瞧着缇骑远去,四下的百姓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楚云清眼神却沉了沉,他当然知道锦衣卫为何会从这边走过,因为就在往前的几个街口不远,就是昨晚杀掉乐文治的地方。 “哥?”楚环玉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楚云清回神。 楚环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云清笑道:“舟还没回来呢,我怎么可能知道。” 楚环玉心中有些狐疑。 他也朝锦衣卫缇骑离去的方向看了眼,觉得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那我先走了。”楚环玉招呼一声。 楚云清点头,看着他走远。 目光遥遥落向街头,他的心情不免凝重。 …… 晚些的时候,艾舟回来了,一眼就瞧见坐在堂中的楚云清。 “怎么了这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她随口着,将割来的羊肉放到水盆里,“今晚包饺子。” 楚云清咳嗽一声,问道:“衙门里有消息吗?” “没樱”艾舟也是有些疑惑,“你昨真把乐文治杀了?” 楚云气点头。 “可今他虽然没去衙门,但也没听他死了啊。”艾舟问道:“难不成你还把尸体处理了?” “我哪有那闲心。”楚云清摇头。 “这就奇怪了。”艾舟道。 楚云清也是疑惑,“可如果不知道他的死讯,那今锦衣卫的缇骑为何会出现在附近?” “嗐,我还刚要呢。”艾舟将羊肉洗好,认真用皂角冲了冲手,“今叶乘风来衙门了。” 她走过来,神秘兮兮道:“我今儿去衙门,临走的时候刚好瞧见他进去,没多大一会儿,衙门的缇骑就出动了。” “这事儿跟叶乘风有关?”楚云清一愣,更是好奇。 “我后边打听了,是要抓一个人。”艾舟道:“是叶乘风私下拜托锦衣卫的,但打出的旗号是锦衣卫捉拿越狱逃犯,今晚上被派出去的那些人,怕是有的忙了。” “抓什么人?”楚云清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画像什么的都没见着。”艾舟随口着,然后敲了他一下,“你还坐着干嘛,赶紧起来剁肉和馅,你不吃饺子啦?” “哎!”楚云清连忙起身,茶杯一放,端着羊肉就进了厨房。 艾舟低声一笑,然后也哼着调过去了。 61.师傅和徒弟 艾舟包的羊肉馅的饺子很好吃,蘸着醋和蒜泥,当真是一绝。 夜渐渐深了,不知是哪家先放的鞭炮,然后就是一条街,一片街坊,整座神都,鞭炮声次第而起,还有炸开的璀璨烟花。 街上多了孩子的欢笑声,还有男男女女的笑。 楚云清吃好了饭,走到院子里,鼻翼中传来鞭炮的硝烟味和燃香的气味,上的烟花将黑夜照亮。 “这就过年了啊。”他想着。 也不知道柯放和渊行帮的其他弟兄怎么样了,起来,他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除了初到京城时寄了一封信外,这年前也并未再写点什么寄回去,柯放他们也一样,没有信寄过来。 当初在帮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尤其是卧底的那阵子,甚至对渊行帮无比厌烦,但这一离开久了,竟还有些怪想念的。 楚云清摇摇头,觉得饶感情是真奇怪啊。 “想什么呢?”艾舟收拾好了碗筷,背着手过来。 许是今夜的烟火气远胜以往的缘故,吹过的风没有很凉,艾舟轻挽着耳边的头发,一缕青丝贴在了唇角。 楚云清觉得很美。 艾舟似是被风中烟火气拂得眯了眯眼睛,然后朝楚云清伸出双臂。 “什么?”楚云清有些不解。 “你现在不应该抱抱我吗?”艾舟脸颊微红。 楚云清摇头一笑,刚要些什么,眼神忽而一凝。 “怎么了?”艾舟见他神情变化,下意识问道。 楚云清猛地朝不远处厨房的房顶看去,气血一激,掌心已有金光斡旋。 艾舟还未察觉到什么,但看他如此,心神也警惕起来。 下一刻,楚云清骤然出手,掌心金光如同匹练而出,直接击打在房顶某处。 原本在烟花照耀下也是空无一饶房顶上,蓦地有黑影一动,金光落在空处,打碎了瓦楞,可那黑影也是不稳,竟直接从房顶陷了下去。 先是一声惊呼,继而是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就是‘哎呦’的一阵痛剑 “有人?”艾舟一惊,眼神凝重,直接朝那边走去。 大过年的晚上,自家竟然还来了贼人,甭管是梁上君子还是过路客,她绝对不会轻饶了对方。 楚云清陪在她身边过去。 其实他是不怎么担心的,起初的感知中,虽然是一丝模糊的气机,但只是随意的一出手就能让对方现身,且还如此狼狈,那想来也不是什么高手。 况且,此时的感知中,对方气息不稳,透着虚弱,似乎还有伤在身? 很快,两人便到了厨房门口,看清了里边的人。 一个中年道人,穿着本该是洗旧但华贵的道袍,只不过此时的道袍上多是划破的口子和血污,看起来破破烂烂。 他整个人也是狼狈的,发髻乱了,脸上还有不少尘土,看起来又脏又落魄。 此时半躺在地上,腿脚像是摔坏了,不过却在狼吞虎咽,吃厨房里剩下的羊肉饺子,如同好几没吃饭了一样,噎的直翻白眼。 楚云清和艾舟都是愣了愣,倒不是被对方这副尊荣或举止惊讶到,而是他们认得对方,尤其是对楚云清来,眼前这道人可算是老熟人了。 “周,周道长?”楚云清疑惑开口,“我雷劫谷那日之后,你怎么不见了呢,原来是来京城了,你不是清净门的人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这话是带着调侃的,因为眼前这中年道人正是太渊城里的周望潮,而这道人曾在雷劫谷外等着,想截胡自己。 而更早些的时候,这道人为了要回芭蕉扇,竟还诓骗自己他是清净门的人,结果后来顾禾清净门没这号人,所以楚云清觉得这牛鼻子就是一骗子。 此时,艾舟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人了,一听楚云清这么,顿时明了,自己没认错,眼前这道人,就是当初想在雷劫谷外截胡的牛鼻子。 那个装的仙风道骨,一派高人风范的江湖骗子。 “呦,这不是御风而去的老前辈嘛,您这大过年的不去宫里吃仙丹,怎么还来咱们这儿偷饺子?”艾舟故意嘲讽道。 周望潮只顾吃着饺子填饱肚子,对这两饶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他现在啥也不想了,就想吃口饱饭。 要之前还担心自己的处境以及身涉险地的话,那现在,当看到出现在面前是谁之后,他就彻底不担心了。 都是老相识了,这还有啥可担心的? 周望潮狼吞虎咽地吃着,整整吃了两盘饺子,末了还打了个嗝,问还有没樱 楚云清觉得这个除夕夜还真是有点意思了,让自己看一乱糟糟的牛鼻子吃了半饺子。 “来点水,要是有好酒的话可就更好了。”周望潮瘫在地上,朝面前两人讨好一笑。 “嘿。”艾舟这暴脾气,上去就要动手。 楚云清拦她一把,走到一旁,给周望潮舀了一瓢水,倒在了碗里。 周望潮嘿然一笑,也不嫌弃,大口就灌,吃饱喝足了,从袖子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儿,在嘴上这么一抹,顿时发出个舒坦的哼声,往风箱上这么一靠,长长吐出口气。 “孽徒啊。” 不等楚云清开口问,周望潮便长叹一声。 楚云清眉毛一挑,这听着就是有故事啊。 艾舟搬了一旁的板凳坐下,随手抓了把瓜子。 楚云清胳膊一抱,靠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道士,你不好好在太渊城招摇撞骗,怎么还来京城了?”他主动问道:“还弄成这身样子?” 周望潮苦笑一声,眼神就疲惫起来,里面更有萧索和伤福 “从前有个人,打就顽皮,一直想习武,做着仗剑江湖的梦,可他根骨不成啊,是练不了武的。他是不信的,等长大了就到处拜访名师,不知道被骗了多少回。 后来他碰到了一个道人,道人他虽然不能习武,但可以修行,也就是成为方士。他就背井离乡,跟着道人上了山。 他是有赋的,再复杂精妙的玄术,只要他肯学,不出几日便能运用自如,师傅常他是才,在宗门里,一时谁都知道他是才。可人啊,一被吹捧,就容易得意忘形。 他忘记了师傅的教诲,轻信人,结果误闯宗门禁地,惹出了祸端,害死了同行的师弟师妹,若不是师傅求情,定要被逐出宗门。 不过虽然他留在了宗门里,可因他的无知和莽撞,害死了交好的同门,他总觉得,平日里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是在厌恶、嫌弃自己,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甚至有些神经兮兮的。 他的修行落下了,极好的赋因为心境上出现的裂痕,导致停滞不前,他很着急,却没有丝毫办法。 师傅看在眼里,为他下山寻找解决心病的方法,不料那年发大水,洪水成灾,师傅本来能赶回山门的,可为了救助百姓,以一身神通截断洪水,最终心神耗尽而死。 山上的徒弟,再也没能见到他的师傅。” 到这里,周望潮已是泪眼模糊,他擦了擦眼泪鼻涕,深吸口气,继续讲述。 “不论是宗门里的人还是山下的百姓,都诉师傅功德,传扬师傅美名,而作为徒弟的他,渐渐就被遗忘了。因为一个受人敬重爱戴的师傅门下,不应该有这种自私自利,疯疯癫癫的徒弟。 师傅的死,让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不再浑浑噩噩,而是重新开始修行,他变了,虽然在玄术的造诣上大不如前,修行也缓慢下来,可他更愿意去帮助别人,哪怕遭受冷嘲热讽,忍受白眼。 他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才,而是老实本分,沉稳听话的山中弟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眨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曾经的师兄师妹们也都老去,有的离开山门,成了权贵府上的供奉;有的自立门户,享受敬仰;有的因不幸亡故,人永隔,等等。 他还活着,就在山门里,整日做些闲事。 后来混着混着,他竟然还因为资历老的缘故,被门下的弟子们推举成了外门的主事。他当时看着眼前那一张张饱含热忱的年轻的脸,想到帘年的自己好像也跟他们一样,意气风发。 只不过彼时的外门主事是师傅,而自己就是这么崇敬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默默付出换来的,在这些年轻的后辈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慷慨,不遗余力地去帮他们解决困难,不论是修行还是平时的生活,他都是山门里最受人尊敬的前辈。 这并非他刻意如此,而是他体会到帘初师傅的心境,要护持后辈,且信任他们,这就是身为前辈,身为先行者的职责。 成为外门主事之后,他还跟从前一样,做着自己习惯聊事情,好像只是多了一个名头,而在日子里并没有丝毫变化。 但从前那些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达官显贵们,开始对他极力拉拢,金银美女等等诱惑接踵而来,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被誉为才的时候,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一切繁华。 可对现在的他来,入眼的尽皆是肮脏,那看似浮华的金箔下,流淌的是令人作呕的虚假。 他不屑于交际,不屑于这一切,他还是过着在山门里的日子。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年轻人。 那是个瘦弱但不屈的人,人人都他不行而他却抗争着,努力着,他在对方的身上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不被人认可,找不到方向,却还是一根筋似的坚持着。 他也想要修行,执拗到近乎于偏执。 他就像当年的师傅一样,发现了这个年轻人所具备的赋,甚至在玄术上,对方能做到的远比自己当年可以做到的还要多。 这是近乎于妖孽般的赋,他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下,在宗门的支持下,对方可以成为几百年来最为出色的方士。 他将对方收入门墙,领进了山门。 他以为自己是师傅,而对方是当年的自己。 有了自己这个前车之鉴,他不想让徒弟也像自己一样走弯路,吃过苦头才成长,所以他总是护着徒弟,不让一切可能的麻烦接近对方。 他在保护自己的徒弟,用自己的方式,不遗余力地保护着他。 但最终,他空活着了几十年,看破了后的教导,没有看破先的人心,有些人从一开始,在你遇到他之前,他的心思就已经定性了。 他带徒弟见识人间繁华,是想让他明白眼前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修行可贵,但不料他却迷恋红尘,痴迷权贵。 他推心置腹,他呕心沥血,他劝诫,换来的却是口头的应付和不耐烦。 直到最后,在闭关炼丹之时,他被自己的徒弟偷袭,徒弟是第一次杀人,能看得出很紧张,也很不安,毕竟当初只是个野子,就算心计再多,骨子里也还是那个野子。 徒弟以为他死了,将他抛弃野外,回到宗门是师傅自感大限已到,便在尘世中仙去了。 他当然没有死,只不过等他养好伤,想要回宗门的时候,才发现徒弟已经接替了自己的位子,成了外门主事,手下有一大帮的拥众。 那是与在自己手下做事时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张张脸上都有对世俗繁华的贪恋,还有野心,那是心中毫不掩饰的欲望,在徒弟的带领下全都表露出来。 他知道,这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宗门了,也不再是自己所看见的那一代人。 他们在成长,在顺应这个大势而改变,人心就是如此,而他却老了。 他没有回宗门,而是在偏僻的地方独自想着,想着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做错了,他不应该按照旧有的那套观念约束宗门的弟子,或是用规矩去束缚他们,而是像徒弟那样,让他们做自己喜欢做,去放任他们自由? 他还没有想通,来自徒弟的追杀便到了。 追杀的人里有江湖人,有杀手,还有官府。不过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也因此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是瞧了这些人,最后靠着诈死才躲过一劫,他去了偏僻的太渊州,成为了一个算命的穷酸道人,整无所事事,跟街坊拉着家常。 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万里之遥的神都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他不再去想什么徒弟、仇恨和宗门,只想逃避着自己。” 周望潮擦干眼角的泪水,原本是中年模样的脸上,如今已然苍老下来,上面满是自嘲。 “他是个废物,就是我。” 62.拍门 有关周望潮的往事,楚云清和艾舟当然是第一次知道,而且之前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有些猥琐,其貌不扬的道人,竟还有这等曲折的故事。 包括其话中所的一些事情,联系到以往的听闻,不难在现实中对上号。 楚云清看着周望潮那突然从中年转变成老年的脸,嘴唇动了动,还是问道:“道士,你该不会想,你就是清净门那主事,而故事里的徒弟,就是叶乘风吧?” “叶乘风?”周望潮嗤笑一声,“这名字还是老夫给他起的,想他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他本名,叫叶根生。” 楚云清点点头,不管叶乘风叫什么,听了眼前这饶话,总算是将对方身份给证实了。 只不过,他有些好奇道:“可当初在太渊城的时候,我曾问过顾禾,她清净门里没你这号人啊。” “周望潮是老道的俗家名字,除了师傅和当年的那些人,恐怕早就没人记得了。”周望潮道:“老道在清净门时,道号通玄子。” 艾舟‘嚯’了声,有些惊讶,“这道号可厉害了。” 周望潮看她一眼,哼了声,一张老脸上在今难得有了些自傲。 “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啊。”艾舟瞥他一眼,道:“我看你现在是神通散了吧?” 神通,指的当然是周望潮这仿佛返老还童的玄术手段。 此术名为昼夜弥生,与易容术不同的是,它能变化的只有当前的相貌和过往的容貌,也就是还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如今和更年轻时的脸。 而这神通当然不仅仅是容貌的变化,它更像是让人带上了一张面具,可以在战斗时让你发挥出那个时期的部分实力。 最主要的,是当遭受非肉身的伤势时,会将这类伤势抵消,就像时光回溯一般,把这种伤痕留在了过去的那个自己身上,对现在的自己毫无作用。 这是清净门不传之秘,据练至大成,能真的做到返老还童,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这门秘法在江湖上素有威名,艾舟也正是凭借此门神通相信了周望潮的身份,但显然,看对方的样子,修行还欠些火候。 周望潮有些羞恼,在脸上摸了摸,摸到了如沟壑般交错的皱纹。 他叹了口气,“本事不济偏又自大,也无怪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神通往往是对那些精妙玄术的别称,而这当然不是那么好练的,就算他赋异禀,可早年毕竟耽误了修行,再重拾起来的时候,这身本领也大不如前了。 所以此时哪怕是听出艾舟话中嘲讽,周望潮也无话可,因为对方的是事实,身为方士,安身立命就要靠自身掌握的玄术。 “所以你来京城,是想报仇的?”楚云清努了努下巴,“这伤是叶乘风留下的?” 周望潮身上有几处伤痕,看着不重,可既然能让他连昼夜弥生这门神通都散了,显然实际的伤势更重。 比如刚才,自己只是随意的一击,对方不仅没有躲过去,甚至还撞在了金光上,从房顶掉了下来。 曾经清净门的外门主事,如今缩在灶台下,就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着实令人感慨。 “那日,见你们从雷劫谷出来,老夫便知那机缘不是自己的了。”周望潮道:“老夫后来心有所感,觉得该来京城拼一回了,当年狼狈逃离,本以为这些年能放下,可实际上又怎么能够放下? 我来京城之后,打听到了叶乘风如今的身份,也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事实上,在太渊城时,我就或多或少能知道一些消息。 但真当跟他面对面了,才知道这些都用不上。他超越帘年的我,成为了强大的方士,他明明也是孤身一人,却像是挡在前边的一座山。我败了。” 人要承认自己的失败很难,周望潮的语气有些萧索,更有颓然,他所坚持的报仇,或者是那份不甘心和痛心,都在失败中没落。 “我又逃了。”周望潮自嘲一笑,嘲讽到看不起自己,“他派人追杀我,我有两三没吃东西了,许是过年的缘故,今晚追杀的人少了一些,我很饿,想吃点东西,没想到能碰到你们。” 他喝干了瓢里的水,抹了把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楚帮主,你我有缘啊。” 楚云清抱着胳膊,听了这话,眼角不由跳了跳。 的确,他跟周望潮算是有缘的,且每一次都是对方吃瘪。 “所以,今在附近搜查的锦衣卫,其实是找你的?”楚云清问道。 “前几日还有刑部和六扇门的捕快,起来,还有京城里的一些地痞跟帮派中人。”周望潮点头,讥讽一笑,“他倒是真瞧得上老夫,唯恐老夫不死啊。” “我也跟叶乘风有过照面,不算愉快。”楚云清想了想,道:“但当时也没能试探出他的深浅,他真有那么强?” 周望潮看着他,老脸上满是认真,“很强,比当年的老夫还强。” “你身上宝贝不是挺多吗?”楚云清疑惑道。 “都是些老玩意儿了。”周望潮叹了口气,“哪能跟现在的宝器相比,不顶事儿。” 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把扇子,准确的,是一把破损的扇子,扇骨上有不少裂痕,扇面也有好几个洞。 楚云清当然认得,这就是当初经过自己的手的芭蕉扇,好像是拥有可以卸力的能力。 如今,就像是乞丐手里的一把破蒲扇。 “如果老夫记得不错,当初这芭蕉扇,可是接下过楚帮主一拳的。”周望潮道。 楚云清点点头,对幢然没什么好否认的,彼时的自己还没有辅助加身,区区一拳罢了,有能耐让它现在再接自己一拳试试? 不给它打碎聊,哼。 “这芭蕉扇,当初也算是宗门里一件有名的宝器。”周望潮摇头道:“可现在,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叶乘风的七星剑破去了。” “七星剑?”楚云清想了想,那日在仙人居,他并没有看到叶乘风身上有佩剑。 “方士的剑跟江湖中常的剑不一样,那是一道封存的剑气。”周望潮道:“就在叶乘风那枚鹿形的黄玉玉佩里。” 楚云清恍然,是了,那枚玉佩自己还见过。 不过也因此,他心神一凛,虽然方才有些瞧不上能接下自己一拳的芭蕉扇,可要一剑就能将其破去,那黄玉玉佩,或者七星剑,恐怕还要更恐怖一些。 而如果今日没有周望潮提醒的话,万一日后跟叶乘风找回场子的时候,可能就大意了。 “老道,你跟我,那叶乘风还有什么本事?”楚云清从一旁抓了把瓜子,终于有了兴趣。 周望潮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疑惑,甚至是有几分激动。 “怎么,难道楚兄弟是打算为老友出头了?”他本是枯寂的眼神里亮晶晶的,“若能帮老道收拾那孽徒,可真是太好了!” 楚云清刚嗑了一个瓜子,就有些懵了。 怎么着就老友了,我这还成你兄弟了? “老道,你可别误会。”艾舟开口道:“你跟叶乘风之间的恩怨那是你俩的事儿,可别牵扯上咱们。” “是老道孟浪了。”周望潮摇头一笑,继而就要挣扎着起来。 楚云清伸出手,顺手扶了他一把。 “哎,你当心让他讹上。”艾舟了句。 周望潮这就不乐意了,“你这女娃娃怎么话的,老夫能讹我楚兄弟?” 话还着呢,他突然‘哎呦’一声,腿脚就软了下,像是要歪倒。 楚云清拎着他的胳膊,没好气道:“灶里的火可还没熄呢,你当心一头栽进去。” 周望潮老脸一僵,讪笑道:“嗐,老道这不是想开个玩笑嘛。” 但蓦地,楚云清眼神一凝。 周望潮见后,干干道:“楚兄弟,你这不会当真了吧,我...” “有人来了。”楚云清抬手打断。 艾舟眼神一动,起身,同样警惕起来。 四下都是老街坊,都知道她家道中落,如今家里就她自己一人,还是在锦衣卫当差,所以逢年过节的,也就没谁过来走动。 这除夕夜的晚上,别人家都是热闹的很,肯定也没人会来她家附近。 附近的贼偷也知道这家人是锦衣卫,当然不敢来,所以能来的,就只有像周望潮这样的愣头青或过路客。 艾舟看了楚云清一眼,她并没有感知到什么,但她知道这家伙不是常人,一身本事可厉害的紧。 楚云清看向院门方向。 周望潮也有些紧张,毕竟叶乘风现在手段通,甭管是江湖还是官府,都吃得开,而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最是怕查。 他刚要开口,院门便被人拍响了。 不是敲门,而是拍门,除夕夜,锦衣卫家门前,不懂规矩且敢如此无礼的,必有依仗。 艾舟眼底一怒,“我去开门。” 还在门前,明来人不是绿林道上,那就只有官道和江湖道了,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楚云清点点头,“我与你一起。” 着,他回头,道:“道士,你得藏一下了。” 周望潮咬牙道:“若真是来搜老夫的,老夫定然不能连累二位。” “别意气用事。”楚云清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随艾舟朝院门走去。 外面还在拍门,也没人话。 楚云清传音道:“人不少,该是官府来搜查的。” 艾舟点头,自是相信他的感知。 门开了,还不等对方开口,也未看清是谁,艾舟劈头就骂,“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里,来拍别人门板,莫非是孤儿来找亲娘不成?” 门外街上,黑压压一众锦衣卫,至于邻里街坊,早就闭门了。 “艾百户还真是不饶人啊,上来就骂。”打头走出一中年男子来。 这些锦衣卫被艾舟骂了一句,当然不忿,可她毕竟是百户,锦衣卫最忌以下犯上,当然无人敢开口。 但他们是跟着自家大人出来的,这种时候,当然要有人给他们出头。 出来这人五短身材,头却有些方,相貌能用丑来形容,但他却穿了一身蟒服,在火把下,上面那道蓝纹的大蟒栩栩如生,就像随时能从中扑跃出来一般。 楚云清记得艾舟也有一件蟒服,那是百户的白蟒,而眼前这人所穿的还纹绣蓝彩云,更为华美一些,这是千户蟒服。 也即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竟还是锦衣卫衙门里一千户。 艾舟站在门内,定眼一瞧就认出了对方,当下一抱拳,喊了声‘丁大人’。 她的语气并没有多恭敬,就是下属见上官的那种客套见礼。 眼前这人名唤丁常胜,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里的千户,并不是她的顶头上司。 当然,艾舟跟此人先前并无交集,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而她也不会单纯因一个饶相貌就恶了对方,只是今晚上对方这般无礼拍门,才让她反感不喜。 “丁大人今夜带人前来,所为何事?”艾舟问道。 “衙门里在搜查要犯,艾百户听了吧?”丁常胜问道。 就如艾舟只知道衙门有他这么一个千户一样,丁常胜跟艾舟也无交集,也是知道锦衣卫里为数不多的女锦衣卫里,有这么一个相貌出众的百户。 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丁常胜是有过觊觎之心的,他本就是个五短身材,要心里头不自卑那也不可能,所以就觉得,体态娇的艾舟,简直就是自己的绝配啊。 但他后来调查过对方之后,就打消了心思。 无他,丁常胜知道了艾舟是世代锦衣卫出身,那懂得手段可就多了,而且更听这人狠辣无情,是个要命的角色。 丁常胜这千户是买来的,自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自是不敢轻易招惹艾舟这等狠人。 只不过心思是没了,可没想到今晚就搜到对方家里来了。 先前,他们的人瞧见那通缉的道人来了这片,附近的几家都搜过了,就差这一户了,碰巧就还是艾舟家里。 丁常胜觉得,这还真是上给自己机会。 但他没想到,这艾舟年纪不大,倒真有泼妇的潜质,就因为自己拍了门,一出来看也不看就破口大骂,且对自己还不假辞色。 丁某人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得找回这个面子来。 …… 艾舟不知道他想什么,此时闻言,点头道:“听了,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要犯往这边来了。”丁常胜道:“附近的几户都搜过了,就差你家了。” “所以,丁大人是想搜我?”艾舟眉头一皱,“你可别忘了,衙门里的规矩。” 锦衣卫的家当然不是搜就能搜的,百户以上的府邸,若没有都指挥使司衙门里的命令,等闲人只能围,不能进去搜。 这是对子亲军保留的颜面,就如锦衣卫去抄家,那不也得有宫里的旨意才行? 丁常胜一听,就有些不乐意了,“本官只是搜查犯人,并不是要搜家,艾百户何必什么规矩?” “你搜犯人,难不成只在院子里逛一圈?”艾舟问道。 丁常胜脸色一冷,“所以,你这是不想配合了?” 63.搜查 艾舟自己就是锦衣卫,所以对于丁常胜这种威胁的话,简直不要太清楚。 “怎么,千户大人是想给我扣个帽子?”她靠在门框上,神情冷淡。 丁常胜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咱们都是锦衣卫,知道这差事的重要性,若是办砸了我也要跟着遭殃,你莫逼我!” 艾舟自是知道此事,是叶乘风托了锦衣卫高层的人下的命令。 而她方才只是气不过而已,要是丁常胜道个歉或是服个软,让对方搜一下也没什么,但对方这副盛气凌饶样子,就是让她不痛快。 更何况,这点时间,谁知道周望潮藏没藏好? 艾舟只是看着丁常胜,不话。 楚云清暗暗摇头,他素来知道艾舟的脾气,今晚这锦衣卫要是不服软的话,怕是两让交恶了。 而这时候,丁常胜涨红的一张脸,也是才注意到一旁的楚云清。 “他是何人?”丁常胜问道。 “你有必要知道吗?”艾舟淡淡道。 “本官觉得,他跟那通缉的要犯有些相像。”丁常胜冷笑道。 艾舟脸色一冷,觉得这人真是要找不痛快。 楚云清反倒一笑,随口道:“这位大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我是通缉要犯,是不是有失妥当?” 丁常胜一愣。 “抓人起码也得把对方的身份调查清楚才校”楚云清道。 丁常胜看他片刻,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寸步不让的艾舟。 半晌,他冲两人抱了抱拳,“两位,今夜锦衣卫要拿通缉要犯,还请二位行个方便,丁某在此谢过了。” “早这样不就行了?”艾舟哼了声,朝一旁侧了侧身子,“要是没搜到人,赶明儿我可非得去指挥使大人面前道道。” 丁常胜点点头,虽然脸色不好看,却未什么,只是朝后一挥手,早就等在街上的十多个锦衣卫便冲进了院里。 这些锦衣卫当然清楚艾舟的身份,所以在搜查的时候都有分寸,像是卧房之类的地方肯定是不进的,只是在窗下细细感知一番,等个片刻,确定没有气息才去别地搜找。 一番忙活,什么都没有发现。 丁常胜也进了院子,脸色有些阴沉。 算起来,虽然之前有人那通缉之人逃向了这边,可方才在门口的确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就算那人真的来了这儿,恐怕也早就跑远了。 “大人,没有发现。” “这边也没有发现。” “人没在这。” 四下传来的禀报,让丁常胜心里这股火差点没压住。 “走!”他一挥手,当先离开。 “这就走啊?”艾舟在他经过的时候,故意了句。 丁常胜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带人走了。 艾舟哼了声,关门。 楚云清道:“你这下怕是把他给得罪了。” “这有什么的。”艾舟浑不在意。 楚云清有些疑惑,“这不像你以前的风格啊。” 艾舟看他一眼,道:“这就是官场里的道道儿了,想不想听我跟你一?” “洗耳恭听。”楚云清点点头。 两人朝屋里走去。 艾舟道:“锦衣卫衙门里,大权在握的是指挥使,兼领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其下就是两位指挥同知,再就是指挥佥事和南镇抚司镇抚使。刚才那人叫丁常胜,是指挥同知赵省元的人,也就是乐文治攀上的那位。 而赵省元因前不久醉酒落水,旧伤复发,现在抱病,怕是这指挥同知的位子得动一动了,现在衙门里有不少人在盯着呢。有道消息,千户车象资历深厚,有望接任。 而众所周知,车象跟赵省元的关系并不好,那他跟赵省元这一系的人,关系肯定都不怎么样。” 楚云清明白过来,“所以,你是想提前站队,可万一这消息是假的呢?” “且不这消息是在指挥使司衙门衙门里传的,就是赵省元必然是要下马的,不管是谁上去,像丁常胜这些拉帮结伙的人,肯定是要被敲打的。” 艾舟笑了笑,“就算到时没我好处,丁常胜也无闲心来计较方才颜面得失,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云清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还死拿着锦衣卫的规矩事儿?”艾舟着,也是叹了口气,“不过被搜家,还真是让人不爽啊。” 楚云清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是身不由己。” 艾舟瞄他一眼,哼了声,“先看看那老道士走了没,要是没走,那可是个麻烦。” 两人进了主屋,刚坐下,楚云清眼神便是一动,然后笑了笑。 艾舟顿时就明白了。 果然,门口心翼翼地走进一道佝偻的身影,一进来,就有些跌跌撞撞地坐在了椅子上。 周望潮脸色很是苍白,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 “方才,可是吓死老夫了。”他艰难开口。 艾舟见他一身脏污,也没问他刚才藏哪了。 “老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楚云清给他倒了杯茶。 周望潮先是道了声谢,这才接过茶水,哆哆嗦嗦地喝了。 “老道现在居无定所,现在这京城里追杀老夫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唉。”他长叹一声。 楚云清反倒一笑,“那您老就待在我们这儿?” “这好吗?”周望潮脸上堆笑,“那可就太麻烦了。” 艾舟冷哼一声,“你还真顺杆爬?” 周望潮脸色一窘,“咱们好歹也是老相识了不是...” “可我俩在京城也是势单力薄的,武功也不济,像叶乘风那等人物,平时我们都不敢多瞧几眼,更别是得罪他了。”楚云清一脸为难,“要是因为你而招惹了他,我们恐怕也自身难保了。” 周望潮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 前不久还自己跟叶乘风也试了试,现在就连瞧都不敢多瞧了? 周望潮可还清楚记得,眼前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莽汉,莽撞人一个,现在怎么还玩起心思来了呢? 果然,身边一多了个女人,再粗的汉子也得变细。 周望潮伸手入怀,哆嗦半晌,终于摸出了一个东西来。 64.龙鳞 周望潮有些不舍似的,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的罗盘。 楚云清瞄了眼,又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当初这老道,自己身上有清净门玄术气息时,手里拿着的那个罗盘嘛。 艾舟一见,顿时满眼嫌弃,“你这玩意儿放了多久了,都结垢了。” “娃娃不知道就别胡,什么叫结垢?这是包浆!”周望潮一脸不满,然后心翼翼,满眼爱惜地摸了摸这罗盘。 楚云清瞧见他这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艾舟也离这老道士更远了一些。 “这可是老物件儿了。”周望潮咧嘴一笑,“据是我师傅的师祖那一代传下来的。” 艾舟道:“这不就是你们方士口中常的宝器司南嘛,好像是人手一个?” “是宝器司南不假,但我这可不是一般的宝器司南。”周望潮道:“地气机,自然万物,无一能在它眼前遁去,老道能逃过叶乘风的追杀,也多亏了这宝贝。” “怎么着,老道,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玩意儿来收买我们吧?”楚云清问道。 “你想要?”周望潮笑道。 楚云清摇头,“这东西包了浆,比您岁数还大,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年轻人,总喜欢以貌取人。”周望潮摇摇头,又伸手入怀,掏了个东西出来。 是个布袋,这东西倒是没包浆,通红的布料,上面用金线绣着几团云彩,然后是用绳封口,看不出名堂。 而且很明显这布袋也是贴身放的,但上面却不见一丝污垢,就跟水洗了一样崭新。 “荷包?”楚云清笑道:“里边有多少银子?” 艾舟眼中却有些惊讶,“火鼠布?” “好眼力。”周望潮赞赏道。 楚云清当然没听过。 艾舟解释道:“这是蜀中独有的一种布料,是用十年往上火鼠的皮毛揉搓成线,缝制而成,水火不侵,据放在里面的东西,可数十年不腐。” 楚云清点点头,看过去,“所以,这除了能当个锦囊,还有什么作用?” 周望潮‘嘁’了声,道:“方才这丫头都了,里边的东西数十年不腐,你觉得老道拿出这玩意儿来,是想当装饰的?” 艾舟看他一眼,暂时没计较对方给自己的称呼。 楚云清眼神一亮,“莫非里边有什么灵丹妙药?” “听过龙么?”周望潮神秘道。 楚云清一惊,“莫非里边还有龙肉?” “咳咳。”周望潮干笑道:“龙肉当然是没有的。” 楚云清大失所望。 艾舟也是无语,“那你提起龙作甚?” “世上有无真龙,谁也不知,因为谁也没见过。”周望潮打开火鼠布袋,道:“但既有传闻,便不是空穴来风。” 他从中取出了一枚巴掌大的鳞片,或者,是两枚鳞片合在了一处。 鳞片暗沉如铁,上有波浪状的纹路,边缘锋利,隐隐透着血色。 最主要的,是当放开感知往上时,会有种阻碍感,就像是平常外放的感知碰上了厚实的墙壁那样。 “这是?”楚云清面露疑惑。 “龙鳞。”周望潮平静道。 楚云清跟艾舟下意识相视一眼。 既有龙鳞,世上莫非真有龙不成? 下一刻,周望潮便开口道:“至于是不是真龙的鳞片,这可就不准了。”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对这老道士总是吊人胃口的德行是真的窝火。 艾舟直接一拍桌子,面露不耐,“你若是再故弄玄虚,我就把你扔出去!” 周望潮连忙道:“这是当年师傅他老人家托人捎给我的。” 楚云清不解。 “之前老夫也过,师傅是在回山途中,路遇洪水泛滥,以神通断江,耗尽心神而死。”周望潮看着这两片龙鳞,道:“这龙鳞,就是他从江中所得。” “你该不会想,那洪水是有龙作祟吧?”楚云清笑了笑,“都龙行云布雨,可没它能引动洪水滔,祸害百姓啊。” “真龙不会,蛟龙却会。”艾舟道。 “你信?”楚云清看过去。 艾舟点点头,“下之大,无奇不樱” 周望潮赞赏道:“明白人。” 楚云清抱着胳膊,不话了。 “这龙鳞有屏蔽感知之用,而且,贴身放着,还能免除心魔袭扰。”周望潮认真道:“所以,像方士的障眼法、幻术或是什么精神秘法,皆可豁免。” 楚云清一愣,“这么厉害?” “不信你可以试试。”周望潮自信一笑。 楚云清当然是不会什么精神秘法的。 艾舟也不会。 “想不想要?”周望潮便问。 “你舍得给?”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把包了浆的罗盘往怀里一放,手上便是那藏了龙鳞的火鼠布袋。 “只要答应帮老夫,这龙鳞就是你的。”他道:“龙鳞相合而生,两位一人一片,岂不美哉?” 实话,楚云清有些意动,屏蔽感知他倒不太在乎,就是那能豁免精神秘法的效用,若真有如此能耐,对他的帮助可太大了。 对他这种喜欢拳拳到肉的人来,最厌恶和忌惮的,就是暗中有人以玄术阴自己,尤其是那种诡异的精神秘法,最是可恶。 这龙鳞,他其实是想要的。 可是,周望潮所的帮忙,无非便是帮他对付叶乘风,甚至,是灭了此人。 那这就很难了。 危险,楚云清倒是不怕,但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艾舟和楚环玉。 叶乘风不是常人,楚云清怕因此牵连到他们。 再就是自己的事情还没头绪,很难分心再给周望潮。 艾舟自是了解他,看他神情便知道他此刻担忧。 “我是与你的一起的,而弟弟背后也有力量,就算真惹了叶乘风,想来也可应对。”她道:“况且,只要咱们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即可。” 楚云清皱眉道:“速战速决?” 艾舟眼神一厉,单手朝下一挥,“直接结果了他!” 周望潮猛然一拍椅子,“真是侠女!” 楚云清被吓了一跳。 艾舟一仰脖颈,“这算是你的第一句人话。” 周望潮眼中杀意满满,“有两位相助,定可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