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饶命》 第一章 新生 李月舒睁开眼睛,见帐外负手站着一人。 夜已深,屋子里光线昏暗,但透过帐子依然能感到帐外的公子风流倜傥,只那么站着便已叫李月舒怦然心动。 她从床上坐起身,帐外的公子也伸手撩起了帐帘。 “小叔,明日便是你迎亲的日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李月舒说话时喉咙有些哽。 “嫂嫂,正因明日便是我迎亲的日子,今夜我才来与嫂嫂共度最后的良宵。” “最后”两个字听得李月舒心都碎了。 她嫁到王家不到一年,丈夫王孝康便死在军营,青春守寡寂寞难耐,家中又有年纪相仿尚未娶亲的小叔子王孝健模样俊秀,性情温和又风流婉转,不消多日,叔嫂眉来眼去便暗生了情愫,尔后巫云楚雨,风月常新。 就这么过了三年弄玉偷香的日子,王家阖府上下心照不宣,但也只是背后议论,明面上人人都还要巴结着李月舒。 王老爷过世得早,主母王夫人一人拉扯两兄弟长大,多有操劳,积年养下了病灶,李月舒过门后,王夫人便把府中中馈托付给了李月舒,一心养病,不成想病越养越重,前些日子,齐都里最好的大夫陆续来过,都下了病危诊断。 李月舒都准备给王夫人安排后事了,王孝健却请了个江湖术士来府里给王夫人做法,那江湖术士说了尚有“冲喜”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这便有了王孝健娶亲这桩喜事。 亲事是王老爷在世时就给王孝健定下的,定的是王老爷同窗沈老爷的长女沈昌平,沈昌平小了王孝健六七岁,今年也不过才金钗之年,十四岁而已。 但沈家仗义,听闻是给王夫人冲喜,人命关天的大事,立马就答应成亲,于是两家急忙忙请先生看日子,择定了吉日完婚。 这期间一连串的事竟顺利得水到渠成,以至让李月舒连闹情绪的机会都没有。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了三年的小叔子,她怎么舍得拱手让给其他女子呢? “嫂嫂,今夜之后,你我都忘了前尘往事吧。”王孝健的手抚上李月舒肩头,冰凉的指尖触到李月舒嫩滑的肌肤,让李月舒激灵灵一凛。 古人早就说过,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相比李月舒的越发沉迷无法自拔,王孝健却要以婚姻为界限,要将自己和李月舒做个了断。 从来,情事上,男子都更薄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好就能收,女子却总是一头扎进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要跳下情海就失去了岸。 李月舒心头发冷,但也只是“嗯”了一声,任由王孝健的手由她肩头滑入红绸肚兜里—— 他的指尖已由冰冷变得炙热,所过之处都燃起了火,点点火焰更是融化了李月舒耸立的两座雪峰,她整个人也如雪峰般轰然倒塌,软软倾倒在他怀里,任由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重新留下他的痕迹—— 兰麝细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无? 李月舒的手抚上了王孝健的头,感受着年轻男子浓密的发,感受着他如浪涛一样有力的起伏,她问道:“阿健,你会待沈家小姐如我这般好吧?” “嫂嫂放心,明日之后她就是我的妻,我会待她好的。”他埋在她怀里,一口含住小巧樱桃,另一手将另一颗樱桃恨不能揉出甜甜汁水来,口里含糊不清应和,李月舒却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这是他和她最后的良宵,所以才如此深情细腻难解难分吧? 暗夜中,她的眼角有泪水滑下,心里却发出一抹冷笑。 彼时,沈家大宅里响起丫鬟一声惊叫:“来人啊,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 …… …… 茫茫大海中央,一座荒芜孤岛,茂密丛林里,有猿猴出没,发出唳叫声,还有男子,蓬头跣足,衣衫褴褛,动作却很敏捷,像猿猴一样跳上树梢采了几颗野果,再稳稳落于地上。 男子正准备返回,不经意抬头,视线落向海边,那里依稀躺着个红衣女子—— 男子捧着野果子快速离开,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海边,彼时他身后已经跟了另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身上穿着锦衣华服,头脸用长巾包裹,背影并不挺拔,走路时还有些摇晃,一看就是病了。 “公子,就是那里。”走在前边,蓬头跣足的男人向后招手,同时指向海边。 他身后,长巾裹住头脸的男人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海边果然躺着一个女孩子,身子一半浸在海水里,一半躺在沙滩上。 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新娘子打扮。 大红喜服无论是料子还是手工刺绣都很精良,头上瓒着的宝石珠花都很贵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许是在海水中泡久了,昏迷的女孩子看起来白得通透,面庞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长巾裹住头脸的年轻人在远远的地方站住了,只让蓬头跣足的随从过去察看,随从走到女孩子身边,伸手探了探鼻息,扭头对年轻公子喊道:“公子,还活着。” 年轻公子抬头看大海,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没有船只,没有人烟,也不知道这新娘子是从哪里飘来的,就算此刻活着,在海水里冻久了也怕醒不过来。 他示意随从救人。 随从将新娘子从海水中拖上来,一直拖到岸边干燥的石块上,又找来干草树枝,钻木取火。随从动作麻利,很有经验的样子,不多时,火便生了起来,暖暖的火光照在新娘子身上。 而年轻的公子始终坐在远远的地方,与他们保持距离。 随从又将先前采的果子从怀里掏出来,捣出汁液,用叶子折出漏斗的样子,盛了果汁滴入新娘子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新娘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蓬头跣足的男子,并没有吃惊,也没有害怕。 她从地上坐起来,双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大红喜服已经干了。 她向眼前的男子道了声:“谢谢。” 男子却紧张地扭头看远处。 远处的石块上坐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头脸被长巾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如炬。 新娘子也看见了那公子,她突然疾步向那公子走了过去,却被救她的随从拦住:“小姐,我家公子身上有病,会染人,你不要靠近。” 好不容易救活了人,如果又因为被传染了病症而死,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什么病?”新娘子问随从。 随从迟疑了一下,远处的公子反而大声说道:“麻风。” 第二章 雷公藤 听到“麻风”二字,新娘子异常冷静,脸上没有一丝丝害怕,只是回头看随从身上,随从被她看得发毛,待她伸过手来时,警惕后退一步,问道:“小姐,你想干嘛?” 新娘子的手一顿。 她是想解他的衣裳,但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仅余些破布勉强遮羞。 求人不如求己。 新娘子收回手,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大红喜服虽然在海水中浸泡过,但已经烘干,依然簇新,于是她把手伸向自己—— “小姐,你想干嘛?” 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替别人宽衣解带固然恐怖,给自己宽衣解带也很恐怖啊。 随从颤声喊了一声,新娘子已经“刷”地撕下了大红喜服一角包住了自己的头脸,只留下一双眼睛,那眼睛星辰日月大海应有尽有美不可言,随从不由走神,回神时,新娘子已经走到了他家公子坐着的石块前。 随从慌忙追上去:“小姐,不可靠近!” 新娘子并未听他的劝,大步向前,站到了公子面前,还蹲下了身子。 两个包裹着头脸的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竟是一条女子的长巾! 新娘子看着眼前的公子,心里惊叹。 “我得的是麻风,会传染,小姐赶紧走开。”很好听的年轻公子的声音,有些清冷,又很温暖。 新娘子没有听劝,“刷”一声又撕下了一块衣服套在自己手上,这才伸出手去,拨开了公子脸上的长巾—— 随从跑过来,想要阻止,可是被新娘子的专注震住,竟说不出话来。 新娘子看清了年轻公子的脸,颜色鲜艳的红斑,有的黄豆大小,有的花生米大小,散于公子浮肿的面部。 她又撩开了公子的领口,看他的脖子,再去掀他的衣袖看他的手臂—— 此起彼伏的红斑,触目惊心。 她看了许久,公子耐心等她看完,这才整理好衣服,重新将长巾裹好头脸,说道:“小姐可以走了吧?” 说话声音有些发抖,眉宇微蹙,似在忍受疼痛。 “我会治麻风。”新娘子简单说道。 公子目光一闪。 新娘子已经站起身来,将套在手上的红布取下扔在他脚边,转身去找随从。 不知道她和随从说了什么,随从向公子这边看过来,公子朝他点了点头,随从便跟着新娘子走了。 看着红衣的女孩子与乞丐一样的随从穿过礁石走过沙滩向密林走去,公子不置可否,收回视线,看大海和夕阳。 她说能治就让她治,倒不是信她,也不是对生有什么贪恋,而是不想让等死的过程太无聊。 在这荒岛上已经呆了不知多久,实在是太——无聊了! 随从领着新娘子穿过岛上大半个山谷,终于停下。 新娘子指着山谷下一处灌木丛里足有两三米长的藤蔓,说道:“去把那丛雷公藤采下来,它能治麻风。” 随从却不肯。 那藤蔓的根茎是圆柱形的,黄棕色,又粗糙又扭曲。 他认得。 “什么雷公藤,这明明是断肠草,有大毒!”随从不满看着新娘子,“你想毒死我家公子!” 公子刚刚让他救了她的命,她就恩将仇报要毒死他,这女孩子心肠好狠。 随从警惕后退一步,脚下却一滑,从站着的石头上摔了下去,刚好摔在那丛雷公藤边上。 新娘子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随从:“把那雷公藤采下来,我就拉你上来。” 说着,摘下一旁灌木丛里的几根藤蔓接续在一起,一头系在大树上,一头抓在手里甩啊甩,晃得随从眼花。 有一只野鸟飞过,被随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摘了几枝雷公藤的嫩芽喂进野鸟喙里,那鸟儿扑棱几下翅膀,就一命呜呼了。 随从恼怒,仰头看新娘子,手里的野鸟也示威般扬了扬。 新娘子摇头,叹道:“可惜了,本来晚上还有烤鸟肉吃的。” 新娘子说着,扔下藤蔓,转身要走。 随从喊:“喂,你要去哪里?” “既然你并不想治你家公子的病,你也没必要上来了,我生平最恨辜恩背主的东西!” “我采还不行吗?” 随从心想,先上去再说,采了,还可以扔掉嘛。 当随从手握几枝雷公藤,身上捆着新娘子扔下来的藤蔓从谷底爬上来,新娘子眼睛落向他手上的雷公藤,说道:“有毒没毒,吃与不吃,你家公子说了算。” 随从一怔,竟然无法反驳,只能抓着雷公藤,跟着新娘子闷头离开山谷。 回到他和公子的山洞,天已经黑了。 山洞里已经生起篝火,亮堂堂,暖融融的。 随从和公子说什么“断肠草有毒,不能吃”的时候,新娘子不去理会他们,自用刀切了一把雷公藤,放进陶罐里,加入水,放置到火上煎着。 渐渐的,山洞里有一股药香弥漫。 随从和公子都停下说话,看着新娘子煎药。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新娘子终于从陶罐里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出来,端到公子眼前。 随从说道:“公子,要不,先让……” “不用。”公子打断随从的话,大方接过新娘子手上药碗,一口气将汤药全部喝下。 新娘子的目光扫过随从和公子,咀嚼他们刚刚的对话,又环顾了山洞一遭,难道这山洞里还有别人? 公子喝下了药,随从提心吊胆,又很期待,虽然不信新娘子真能治麻风,但还是希望能有奇迹。 但是,随从有些绝望,没有奇迹,公子服药后上吐下泄,痛不欲生,最后还昏死过去。 见公子昏迷,随从大怒,伸手就掐住了新娘子的脖子。 嫩细白皙的脖颈在他粗粝的掌中一折就能断。 新娘子一点儿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她看着他,双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腕,唇角勾起,还有了笑意—— 随从却渐渐变了脸色,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脚底直冲头顶,又仿佛从头顶灌下,压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太痛苦了,他感觉身体每一根骨头都要被压断的时候,新娘子及时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而他也像触电般,猛地后退,不可置信看着新娘子。 新娘子已经走到药罐边坐下,继续用刀切着雷公藤,放入陶罐,加水,放置到篝火上——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三章 沈家大小姐 随从一夜未睡,坐在山洞角落里,远远看着石床上的公子,公子先是痛不欲生,随从想要过去,他不让他靠近,随从知道,公子是怕把麻风传染给他。 不知道翻来覆去痛苦折腾了多久,公子竟慢慢昏睡过去。 随从见公子不动了,担心他出事,想要过去查看,刚抬了抬屁股,就听见新娘子说道:“他还没死,等你家公子死透了,你再替他收尸也不迟啊!” 随从怒了,他是要过去替公子收尸吗? “如果我家公子死了,定要你陪葬!”随从发狠说道。 新娘子闻言一笑:“说得好像你杀得了我似的。” 新娘子笑得随从心口好堵,但她优哉游哉煎药,又起身去将雷公藤的表皮削下来,用石头细细研磨成粉末,边磨边朝随从说道:“你睡一觉吧,放心,我不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杀你,你家公子没死之前你可不能死。” 口气如此猖狂,随从听得一脸黑沉。 他不睡,是怕她杀他吗?只是不能她叫他睡他就睡! 随从将腰板挺得更直,但眼皮很重,时不时就要盖下来,每次都是不小心打盹,自己把自己惊醒。 新娘子走过去,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到他跟前,摊开,露出掌心的两根短小竹签。 “用这个撑着眼皮,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于是,当公子终于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随从奇怪的造型:他的身上穿着芭蕉叶做成的衣服,两只眼睛的上眼皮下眼皮之间还用两根短小竹签撑起来。 公子已经昏睡了一天,不但没有死,此刻病痛去了大半,全身轻快。 见公子从石床上坐起身,随从还有些不可置信,他想要眨眨眼睛,发现眨不动,这才想起眼皮上还撑着竹签。 随从扔掉竹签,想要过去,还是被公子谨慎地制止了。 公子摸自己的脸和脖子,发现平滑了不少,又撩起袖子查看自己手臂,那些红斑虽然没有全部消失,但已经变淡了不少。 “再喝几次药,就能痊愈。”山洞里响起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公子和随从都循声看过来,新娘子手里端着一碗药亭亭站在篝火旁。 篝火上,陶罐里还煎着药,火光映照得新娘子脸上像涂了腮红。 这一次,随从屁颠屁颠跑过去,接过了药碗,脸上笑容可掬。 新娘子又递过来一包树叶包住的粉末,说道:“汤药内服,药粉外敷。” 随从得了吩咐,立即将药拿去给他家公子。 将药放在石床旁边的石块上,又被公子赶去了远远的地方。 山洞里,三个人分别在三个角落,各行其是。 公子吃药抹药,新娘子切药煎药,随从一会儿看看公子,一会儿看看新娘子—— 这样和谐的一幕终于被打破。 “我饿了!”新娘子和公子异口同声。 随从离弦的箭般冲出了山洞,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用宽大的芭蕉叶包着一大捧的果子。 看着跑动的随从,两肩的叶子有节奏地一摇一摇,公子的表情很精彩,随从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那是在公子昏睡未醒的时候,新娘子用几片宽大肥绿的芭蕉叶给他做的一身新衣服。 他是被逼穿上的。 但是公子说:“挺好看的。” 山洞一角,新娘子的声音立即响起来:“那我也给公子做一身吧。” “不用了,谢谢。”公子立即拒绝,吃起了随从摘回来的果子。 随从眉头一皱,所以,其实并不好看吧?公子真虚伪! …… …… 齐都,王宅。 宅子里处处张灯结彩,还是刚办过喜事的样子,但是王府里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没有笑颜。 王夫人的宅心院又送走了一波大夫。 “不是说冲喜可以救夫人的命吗?可是现在夫人的病依然没有好转。” “虽然没有好转也没有断气啊,说明冲喜还是有用的。” 几个下人偷偷议论着,见李月舒从王夫人的屋子里走出来,下人们立即噤声,齐齐见过李月舒:“少夫人!” 李月舒眉头紧皱:“看见二公子了吗?” 一个下人回:“二公子刚刚送杨大夫出来时,请杨大夫去仁厚堂顺便看看二少夫人去了。” 听到“二少夫人”四个字,李月舒顿时也不舒服了。 她旁边的心腹丫鬟锦心立即说道:“少夫人,奴婢去仁厚堂把杨大夫请过来也给您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咱们去仁厚堂看看二少夫人吧。” 李月舒说着自己走到了前头,锦心等丫头急忙跟上。 看着李月舒一行离去,下人们表情玩味,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沈家大小姐和二公子成亲做了王府的二少夫人,屈指算来已经有几日了,不但没有来见过夫人,也没有去见少夫人,二公子推说是二少夫人身子抱恙,等养好了身子再和大家见面,不知道这二少夫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沈家大小姐嫁过来,是为王夫人冲喜的,这下倒好,夫人的病没有好转,她自己还病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李月舒已经到了仁厚堂门外,看着仁厚堂的匾额心绪复杂。 仁厚堂是王府里当家的一房居住的,此前一直是她住着,但因为王孝康已经过世,又没有留下子嗣,王孝健又要成家了,此后当然是给二房居住。 李月舒不情愿,还是要腾出宅院给王孝健娶亲用,横竖她还会再搬回来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府里府外的人留个王家长嫂宅心仁厚慈善的美名,可是如今—— 她搬不回来了。 李月舒扶着锦心的手踏进仁厚堂的门槛,心里就跟吞了口苍蝇一般。 李月舒进来时,王孝健正好送了杨大夫出来。 锦心看见杨大夫便说:“杨大夫,我们少夫人也不舒服,你给她看看吧。” 李月舒摆摆手:“我没事,锦心,你送杨大夫出去,小叔,你带我去看看弟妹。” 李月舒看着王孝健,风华正茂的公子娶了妻成了家,越发翩翩不凡,那好看又风流的眉眼看得李月舒心头一痛。 锦心领着杨大夫出去了,王孝健这才看向李月舒,“嫂嫂,昌平她不舒服,需要静养,等她身子好转了,我再领她去拜见嫂嫂。” 王孝健说着转身向内走去,李月舒跟上来,说道:“弟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嫁过来后就不敢见人?连新婚第二日新媳妇要给婆婆敬茶的礼仪都省了。” 王孝健停住脚步,“嫂嫂,母亲不是病着吗?母亲病着,床前离不开人,还要多辛苦嫂嫂照应。” 王孝健说着向李月舒拱手一揖就要走。 “阿健!”李月舒重重一跺脚,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这仁厚堂里住着的二少夫人真的是沈家大小姐吗?” 李月舒涨红了脸,手直指正房方向。 “嫂嫂,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亲自去沈家接的亲,我娶回来的是不是沈家大小姐,难道我自己会搞错?” 王孝健笑着将李月舒的手按下,将她散落额前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去,柔声说道:“嫂嫂,你一向温柔体贴,什么时候这么大声说过话?你这么大声,被昌平听到了,会把她吓到的,昌平初来乍到,以后还要嫂嫂多关照她。” 王孝健说着转身上了台阶,很快就走过九曲回廊拐角看不见了。 李月舒怔怔,眼前仿佛还是王孝健阴森凉薄的笑:他变心了! 他什么时候变心的? 李月舒只觉浑身都冒起了一股冷意。 …… …… “我叫许绍烨,他是我的随从,叫年佑才,请问小姐芳名。” 山洞里,公子介绍了自己和随从,并询问新娘子的名字。 新娘子倒也大方,说道:“沈昌平。” 许绍烨向沈昌平深深一揖:“多谢沈小姐救命之恩。” “等我治好了你的同伴,你再一并道谢吧。”沈昌平说着,又从陶罐里倒出一碗药来。 许绍烨怔了怔,旋即一笑:“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沈昌平指了指年佑才:“我第一次让你喝药时,你的随从说了六个字‘公子,要不,先让’,分明是想让你的同伴为你试药,可见这位同伴的身份没有许公子你贵重,但是许公子你说了两个字‘不用’,可见许公子你为人宅心仁厚是个磊落之人,或者说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想必你的这位同伴是位红颜知己吧?” 沈昌平笑着将药碗放到石块上,药碗旁边赫然用树叶包着一包药粉。 “我怎么治你的,你就怎么治她吧。”沈昌平说着,径自走出了山洞。 洞外,天光雪亮,蓝天大海碧云,视野开阔,风景壮观,令人心旷神怡。 沈昌平一直走到了大海边,极目远眺,波澜壮阔的大海一望无际,不见一艘船,不见一个人。 那日真正的沈小姐被人推下船后,本应该死在这大海里,然后葬身鱼腹,好在被她占据了这具身体,她生前善泳,凫水、弄潮都不在话下,就连领兵打战亦是擅长水上布战。因此才能在落海后游到这座荒岛,只是体力透支,一游到岸边就昏过去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死后穿到齐国司空沈大人家长女沈昌平身上,大概因为她的名字也叫昌平吧。她是昌平公主啊,然而现在,她是昌平小姐。 “昌平小姐!”沙滩那边,年佑才赤足跑过来,双肩上的叶子在肩头一颤一颤的。 他跑到她跟前,还没站稳就气喘吁吁说道:“我家公子怕你一个人,让我来找你,供你差遣。” 公子的原话的确是这么说的。 沈昌平眼睛滴溜溜一转:“那就,帮我抓鱼吧!” 第四章 豪气 沈昌平已经做好了一根鱼叉,木棍被剥了树皮磨得平滑,一头被磨得尖尖的。 她往年佑才的方向看过来,不由笑了。 年佑才正踩在海水里,撅着屁股看着海面。他的眼睛几乎贴在了海水上,但是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一条鱼。 大概是眼睛睁得不够大吧。 年佑才揉了揉眼睛,再把眼睛睁得更大些,又贴近海水,然后一头就扎进了海水里,还吃到了水底的沙子。 是谁,是谁踢了他屁股一脚? 年佑才挣扎着站起来,揩去脸上的海水和沙子,恼怒看向后边。 是昌平小姐,年佑才立时不生气了,还露出憨厚的笑容。 昌平小姐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我还没有看到鱼!”年佑才甚至有些抱歉。 “你在这里当然抓不到鱼,除非游到深海。” 沈昌平将手里的鱼叉扔给他,年佑才眼明手快接住了。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挺好的。 “跟我走吧,之前我们去采雷公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条山涧,那里面有溪鱼。”沈昌平歪了歪下巴,就在前头领路,年佑才急忙跟上。 很快就到了那条山涧。 山涧旁是茂密丛林,不时有猿猴攀援树木,看到人来嗖地跳走了。 地上零星各种野花散在草丛里,紫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像是琉璃盏打碎了溅在绿色绒毯上的细碎琉璃。 “有鱼诶,真的有鱼诶!”年佑才看着山涧里游动的鱼儿激动不已,猛不丁就整个人栽了下去。 是谁,是谁又踢了他屁股一脚? 年佑才揩了把脸上的溪水看向岸边,大红喜服的新娘子双手叉腰非常满意看着他笑:“年年,站起来。” 年年?年佑才一愣。 “再不站起来,鱼都被你压死了。” 年佑才一听急忙站起身,哗啦啦惊起一身的溪水,溪水又顺着身上的芭蕉叶刷刷流回山涧里。 年佑才低头看身上的芭蕉叶,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被山涧里的石头划破了不少。 “没事,破了,回头我再给你做一身新的。”沈昌平笑着喊。 也是,这岛上最不缺的就是树木叶子。 年佑才弯身从溪水里捞起了一条鱼,那鱼也不蹦跶,只鱼鳍一抽一抽,鱼嘴翕动着。 这…… 岸边又传来沈昌平的笑声:“正常,你那么大块头,肯定压死的不止一条鱼。” 年佑才果然又从溪水中捞起了几条半死不活的鱼,他的心情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岸边的人又哈哈大笑:“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不用辛苦做鱼叉了。” 鱼叉已经做好了,就要物尽其用。 年佑才用鱼叉叉了几条鱼,沈昌平去草丛里摘了几片细长的草叶,搓成草绳,将所有的鱼串成一串,让年佑才提着。 二人往回走,路过一个小水塘。 小水塘里的水清澈见底,让人看了心情也明亮起来。 沈昌平停住脚步,说道:“我要在这里沐个浴,你负责把我的衣裳洗干净再烘干。” 沈昌平说着就开始宽衣解带,年佑才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紧张背过身去。 “年年,你动作麻利点,我沐浴完要穿的。” 随着沈昌平的话音落,年佑才头上就飞过来一件大红喜服。 年佑才将大红喜服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看见沈昌平已经置身水塘里,塘水已经遮住了她的身子,水面上只露出她的头,秀发铺展在水面上,乌黑发亮锦缎一般。 “许公子说过,你供我差遣的!” “不许偷看哦,否则我会向你家公子告状!” 偷看的话,只是告状,而不是挖眼睛吗? 女孩子聒噪的声音不停从水上传过来,年佑才慌忙捧了衣服去另一边塘水里胡乱洗了,又生火搭架烘烤衣服。 水塘里又传来女孩子的声音:“顺便烤条鱼,我沐浴完要吃!” 年佑才好不容易可以在篝火边坐下小憩,闻言又只能起身去串一条鱼去火上烤。 烤鱼发出香气的时候,沈昌平的衣服也烘干了。 沈昌平游到岸边,年佑才捧着大红喜服走过来,全程扭头看别处。 “你还是看脚下吧,不然担心摔倒。” 沈昌平好心提醒,然后年佑才就真的摔倒了,手里的衣服飞出去,沈昌平伸手接住。 听着女孩子从水里上来的声音,年佑才趴在地上一下也不敢抬头,直到一双大红描金的绣花鞋站到鼻前。 终于已经穿戴整齐,又是那个衣裳楚楚的昌平小姐了。 年佑才方才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抹一把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汗。 沈昌平已经坐到篝火旁美美地享用起了烤鱼,年佑才一边走过来一边吞了吞口水,他自认吞口水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沈昌平似乎听到了,她将手中吃了几口的烤鱼扔过来,年佑才本能接住。 “荒岛生存,不要那么讲究。” 年佑才有些讷讷,为什么昌平小姐让他吃她的口水,他竟还觉得昌平小姐的笑容像男子一样豪气呢? …… …… 王府,仁厚堂。 王孝健撩起湘帘,走进里间。 里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姐忙从棠梨木太师椅上站起来,福了福身子,唤道:“王公子。” 王孝健忙伸手扶她:“表姐不必多礼。” 眼前的小姐还穿着红红的新衣,整个人从头到脚无论衣着、发饰还是首饰都洋溢着新婚燕尔的喜气,只是脸上的神色没有新娘子的喜气。 看到王孝健,她的表情有一丝娇羞。 她不是王孝健的表姐,而是沈昌平的表姐。 那日,王孝健到沈家迎亲,新娘子已经失踪,王孝健不愿退婚,执意要结沈家这门亲事,便和沈老爷合计,先让沈昌平的表姐夏丽云替嫁,等沈昌平找回来后再来王家把夏丽云换回去。 “我表妹还是没有消息吗?”夏丽云问。 王孝健眉宇沉重,叹口气,摇了摇头。 夏丽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还是作出关心的样子,安抚王孝健:“王公子不要难过,我舅父那边也在寻找,王公子你也这么诚心,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找回表妹的。” 王孝健点点头,对夏丽云歉然说道:“只是委屈了表姐,要在王家多待些日子了。” “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舅父一家对我有恩,为舅父分忧解难是我的本分。”女孩子脸上是温婉的笑容,对王孝健柔柔一笑,让人看了心情安宁。 第五章 许府 卿大夫许卫从齐都王宫朝见了新的齐王后就匆匆赶回府。 府中众人早就望眼欲穿。 管家在府门口两个石狮子间已经来回踱了一万步,见一早送老爷去宫里的马车此刻已经远远驶来,他忙迎上去,从马车上扶下许卫便往府中去,边走边说道:“老爷,咱们派出海寻找三公子的船已经回来了。” “烨儿找回来了吗?”卿大夫迫不及待地问。 府里派去王宫传消息的下人一说船回来了,他就急忙忙往家赶,也没来得及问具体情况。 管家迟疑了一下,说道:“三公子还没找到,但是找到了三公子的好友周公子。” “周琰?”许卫问。 管家“嗯”了一声。 这让许卫也生出了许多希望来,许绍烨是和周清小姐一起失踪的。 周清,正是周琰的妹妹。 周琰被带来见许卫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狼狈了,许夫人命人给他重新梳洗了一番,又换上府中公子的衣服,此刻出现在许卫面前时,衣冠楚楚,面容俊秀,端的一位翩翩佳公子。 管家已经和许卫说过,周琰是被许家派去寻找三公子的船只从海里头救上来的。 许绍烨也是和周清一起出海,然后失踪的。 难道,许绍烨和周清一起出海时,周琰也同行,否则许家的船只怎么会从海里救起许绍烨? 心头疑惑太多,许卫一见周琰便询问道:“阿琰,烨儿在哪里?” 周琰有些懵,他先是被人在码头敲昏,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而船正行驶在茫茫大海上,尔后就被人推入海,还以为自己要被淹死葬身海底了,所幸又被经过的船只相救,在海水漂泊了数日,方才回到齐都。 回到齐都后,就被带到了卿大夫府,此刻被许卫询问许绍烨下落,他实在是一头雾水。 周琰向许卫拱手,垂头丧气说道:“许大人,小侄最近经历颇为周折,也是刚才回到齐都,还没有和三公子会过面呢。” 许卫皱眉:“我问的是出海时,你和烨儿一起出海,你既然落海被救,那我家烨儿是不是也落海了?” 许老爷的话让周琰惊讶地张着口。 “许大人,我是落海不假,我落海不代表三公子也会落海啊。” “他没有落海就太好了。”许卫很激动,没有落海说明就还活着,要是那时候落了海,这么多天没有救上来早就溺死了吧?“既然没有落海,那你告诉我,烨儿现在在哪里?” 周琰一脸苦笑,他怎么会知道许绍烨在哪里。 “许大人,小侄想问一下,三公子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卫闻言一怔,再看周琰,他赫然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琰,令妹在家可好?”许卫苦笑问了一句。 周琰忙道:“不瞒许大人,小侄最近的经历……”周琰也苦笑了一下,回忆起来这些天的经历就跟做了一场梦一般,“小侄回到齐都还没有经过家门,就被接到了许府。” 许卫摆摆手,吩咐下人:“先送周公子回去。” 周琰被人带出去了。 许卫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许夫人亲自端了茶过来,“老爷,先喝口茶润润嗓,既然烨儿是出海失踪的,咱们多派些船只多派些人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夫人还没说完,许卫就捶了桌子:“烨儿不能死!” 许夫人讪讪,“老爷息怒,是妾身失言了。” 许卫没好气接过她手上的茶喝了一口丢于桌上,问道:“白雪那边怎么样了?” 许夫人赔笑,说道:“妹妹听说烨儿出事了,自然是日夜啼哭,烨儿本就是妹妹的命根子。” 许老爷闻言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许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角。 一旁,许夫人的心腹耿嬷嬷说道:“老爷一定是去二姨娘那边了吧?” 明知故问,是为了戳她的心窝子吗? 许夫人不悦,没有搭理耿嬷嬷,耿嬷嬷替主子抱不平还要多嘟哝一句:“二姨娘就是个妾侍,三公子就是个庶出,老爷真是将他们母子宠上天了。” 许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给了耿嬷嬷一记眼神:“家和万事兴,以后这些话都不要再说了。” “是,夫人。”耿嬷嬷打心底里心疼许夫人。 她是许夫人的陪嫁,伺候了许夫人一辈子,最知道许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都说厚德载物,她家夫人也是有福报的,给许老爷生下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相夫教子,家宅安宁兴旺,如果不是这个白雪,老爷对夫人也是专一又忠诚,连一个妾侍都没有纳。 那边,许老爷已经到了二姨娘的住处,但见珠帘里头一个白衣的妇人端坐着,不时用帕子掩面,隔着珠帘,许老爷也能听到她呜呜的哭泣声。 许老爷没有再多跨一步,只在珠帘外站着,劝慰里头的人说道:“白雪,你别哭坏了身子,烨儿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一定能把烨儿找回来的。” 珠帘里头的妇人停了哭泣,“嗯”了一声。 许老爷叹口气,又去吩咐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好生照顾姨娘,如果姨娘有什么不好,你们就都别想好。” 一屋子人忙都跪下,应声:“是,老爷。” 许老爷这才退出去,管家还在外头等他。 一见他出来,管家就说道:“老爷,那周公子从咱们卿大夫府出去后,就被司空大人府上接走了。” “沈司空?”许卫问。 管家点点头。 齐都没有第二个司空大人,只有一个司空大人,那就是沈先良。 周琰先出了卿大夫府,又进了司空府,有些晕头转向。 周家在齐都是小门小户,不过是许绍烨为人亲和,没有嫌弃他的出身,又怜惜他的才华,与他相处投契,他偶尔能在卿大夫府上走动,也算不得是结交权贵。 与这司空府就是完全没有过瓜葛的。 周琰被带到了司空府,可没有在卿大夫府上的礼遇,一进沈府大门就被人按住,吃了一顿板子—— 第六章 登门 周琰经历了落海九死一生,又在海上漂泊数日,吃了不少苦方回到齐都,身体已被淘虚,莫名其妙吃了一顿板子,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奄奄一息被拖到沈先良跟前来,连连喊冤:“小生一介布衣,不知哪里得罪了沈大人,要对小生动用私刑?” 周琰喊了一句就没有力气了,变成哀哀呻吟:“哎哟,哎哟,母亲——” 一间简陋陈旧的小屋里,一位妇人正端着米糠去院子里喂鸡,看着几只小鸡围着老母鸡打转,她顿觉心神不宁。 小鸡仔尚且懂得紧紧跟随老母鸡,她的孩子们这些天到底去哪里了? 妇人放下装着米糠的簸箕就出门去,还是继续上街找找吧。 司空府,沈先良坐在高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趴着的年轻人,他身子下截被血渍浸染,整个人抽搐发抖。 见他质问喊冤,沈司空冷嗤了一声,面色沉沉一挥手,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心腹执事沈荣一人。 沈荣得了沈老爷一个眼神,立即上前揪起周琰的脑袋,沈老爷看见模样俊秀的年轻人受了重刑,脸上竟还有不屈的神色。 他冷声问道:“我女儿沈昌平,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周琰无奈苦笑一声叹息:“沈大人这样问话,定是沈小姐失踪了,沈大人叫人打我一顿,莫非是怀疑小生和沈小姐私奔?” 这个书生脑袋瓜转得还挺快! “什么私奔?”沈先良怒了,拍案而起,“我女儿堂堂司空府大小姐怎么会和你这种平头百姓有染?你再乱说话,小心你的舌头!我女儿养在深闺,足不出户,不可能认识你,定是你这狂徒把她拐走了!” 周琰听到沈老爷的言论想要摇头,但被沈荣揪着头发不能动弹,只能发出苦笑心里骂一句“无稽之谈”。 “大人,既然沈小姐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小生又如何能认识她,又如何能将她拐走?” 沈昌平失踪那日,恰逢王家来迎亲,沈家一面派人满齐都找人,一面与王家这边合计了李代桃僵的权宜之计,等王家将冒充新娘子的外甥女夏丽云接走,派出去的人手也带回了消息,说大小姐与一书生私奔了。 经过多日调查,沈老爷也获悉,与女儿私奔的书生名叫周琰。 派去周家打探的人回来禀报说,周家公子的确不在家中,周家娘子也正满大街找人。 各种迹象都指向沈昌平与周琰私奔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但是,此刻,周琰却满嘴喊冤,拒不承认。 沈司空收起狠厉神色,佯装笑脸,说道:“周琰,你既与我女儿两情相悦,也做出情奔之举,本官一向爱女心切,如今木已成舟,也只有接受。只要你把昌平带回来,本官就许你二人婚配,让你明媒正娶做我沈家乘龙快婿,再替你谋个一官半职,许你锦绣前程,如何?” 周琰哈哈大笑起来,用尽力气从沈荣手中挣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指着沈先良连连摆手,说道:“大人休要花言巧语,小生与沈小姐从不认识,又如何给大人变一个女儿出来?就算大人许我天上的月亮,小生也无奈其何啊!小生真是飞来横祸,可笑可笑……” 周琰捶胸顿足,仰天大笑,继而倒地不起。 周琰突然的疯癫委实吓到了沈先良,见周琰倒地,他忙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而沈荣已经蹲身探看周琰鼻息,向他禀告道:“老爷,没有断气,只是昏厥。” “百无一用是书生!”沈先良嫌恶甩袖,背过身去,吩咐道,“把他带下去,找个郎中给他治伤,治好了再问。” …… …… 周娘子上街找人,哪里能找得到人,竟哭哭啼啼求到卿大夫府上。 因是周琰的母亲,周琰又与三公子交好,门卫听闻上门的妇人是周公子亲娘,虽没让她进门,但也将此事报给了管家,管家将周娘子寻子的事和许卫说了。 “周娘子现在还在找人,难道说周公子被司空府的人接走后并未回家去?”管家揆度着。 许卫没有应声,只是问道:“周娘子人呢?” 管家回:“已经打发了。” 许卫想到自家宅院里,隔着珠帘隐隐约约望见的那位哭泣的白衣妇人,以己度人,便叹口气,吩咐管家:“你派人去周家安抚一下周娘子,告诉她安心在家等着,咱们许府也会帮着寻找周家的孩子的。” 周家的女儿是和许绍烨一起失踪的,周家的公子找回来了,但又被司空府的人带走了—— 许卫没有多想,让管家准备车马,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司空府门前。 卿大夫许卫突然登门,沈先良十分意外。 历代天子的嫡长子继承江山大统,成为下一代天子,其他庶子则作为小宗被分封为各地诸侯。诸侯王的嫡长子又世袭继承,成了下一任诸侯王,其余庶子作为小宗被诸侯王分封为卿大夫。卿大夫的封爵仍由其嫡长子世袭继承,其余庶子作为小宗又分封为士大夫。 自己作为一个司空,在齐都,是和六卿平级的五官之一,虽然谈不上权倾朝野,但负责的是水利营建大事,也是有权势在手的,但和卿大夫到底不能比。 卿大夫可是属于天子的宗族,与天子同姓同宗,还有自己统治的都邑,称为家。 这许卫算起来还是当今天子的堂弟,新齐王的堂叔,正宗的皇亲国戚,自然也有自己统治的家。 只是,上一任齐王先是被先帝召入京,委以摄政王重任,辅佐六岁的储君登基,数月后,新君又出事薨逝,齐王被几位权臣拥戴推上了皇帝宝座,成了当今天子。 齐王去往京都前,就将许卫从他统治的家封地召到了齐都,暂管齐都事务。 齐王从摄政王到天子,千头万绪,百废待兴,这期间,新齐王的人选一再耽搁迟迟未封,许卫便暂管齐都一直到如今。 如今,新齐王终于来了—— 卿大夫登门造访,沈先良又荣幸又忐忑,忙整衣冠亲自到府门外将许卫迎进来。 请上座,上香茶。 沈先良恭恭敬敬施礼说道:“许大人登门造访,下官荣幸之至,有什么需要下官效劳的,大人尽管吩咐。” 许卫呷了一口茶,看了眼厅中站着的人,沈司空年纪比他小,正值茂年,颇有些风姿。 许卫放下茶杯,笑道:“沈司空说笑了,你我都是效劳齐王,效劳天子的臣子,不过各司其职罢了。如今,新齐王虽然已奉皇命到了齐都,但也带来了天子口谕,让本大夫还需滞留齐都辅佐齐王一段时间,本大夫既然要继续留下,那就要继续为新齐王效劳。” 沈先良闻言,忙跟着点头作揖:“如此甚好。” 许卫又继续说道:“陛下在当齐王的时候,一向勤俭朴素,齐王宫的宫殿是所有诸侯国里最简朴破旧的,如今不同了,陛下成了天子,又派来了新齐王,虽然说简朴的家风要传承,但也不好让新齐王在齐王宫住得太不舒服,有失皇家脸面。陛下已经登基,治理朝政井井有条,天下升平,百姓尚且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何况是齐王?” 许卫说及此,沈先良顿时了然。 他说道:“大人考虑周到,下官会向大王进言,重修齐王宫一事。” 许卫点点头:“你身为齐国司空,执掌营建大权,有你亲自负责重修齐王宫一事,本大夫就放心了。” “多谢大人提点和信任,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大人难得登门,下官已在府上花厅备下宴席……” 许卫摆摆手打断了沈先良的殷勤,说道:“沈司空莫急,你我品茶叙旧也是风雅,不一定非在酒中。听闻司空大人近日嫁女,嫁的是王司徒家的二公子?” 许卫提到沈王两家婚事,沈先良心情郁郁,但面上还是应道:“正是。” “沈司空和王司徒乃同窗挚友,亲上加亲,是大喜事一桩,只可惜王司徒走得早……”许卫说及此神色惋惜,但话锋一转,又笑了起来,“说起来因为这桩姻亲,还让本大夫与沈司空沾亲带故了呢。” 沈先良来了精神。 许卫笑着说道:“令嫒嫁给了王家二公子,内子母家侄女李月舒正是王家大少夫人,令嫒与这李月舒刚好成了妯娌,本大夫与沈司空是不是算是沾亲带故了呢?” 许卫哈哈笑着,沈先良也跟着笑起来,嘴里奉承着“荣幸之至”,心里却跟油煎一样,他长女沈昌平到如今还下落不明,活未见人死未见尸。 “既然是亲戚,那本大夫就跟沈司空要个人。” 沈先良正郁郁寡欢着,忽听许卫的话,不由惊呼一声:“要人?不知道大人想跟下官要什么人。” 沈先良实在想不出许卫能跟他要谁,只听许卫说出一个名字来:“周琰。” 许府白日时派人来周家安抚了周娘子,到了晚间,果真就给周娘子送了周琰回来,只是看到周琰的惨状,周娘子顿时就哭了。 第七章 船 看到很多人说看不懂,有点懵,我帮大家梳理一下吧: (书友圈也有不少读者在捋人物关系了,大家都很有心,又很聪明,谢谢了哈) 故事开始的地点:齐都。 齐都,齐国的都城。 齐国是个诸侯国,和吴燕赵楚等其他诸侯国一起,隶属于大周。 大周皇帝,姓许。 目前,书中提到的大周皇帝已有三任:先帝(已病逝)—新皇(六岁登基,登基数月后,中毒身亡)—当今天子(上一任齐王,被先帝选为摄政王,入帝都辅佐新皇,新皇死后,被权臣拥戴登基) 齐王有两位:上一任齐王、新齐王。 上一任齐王,也就是当今天子。 勤政爱民,低调谦卑,先帝病危时,选他为摄政王,辅佐六岁幼子登基,小皇帝登基数月就被人毒杀,权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拥戴齐王登基为帝。 齐王当上皇帝后,封自己的幼弟为新一任齐王,如今新齐王已经到了齐国。(书中有提到一笔) 卿大夫许卫,是天子的堂弟,新齐王的堂叔,总之属于皇室宗族一员,原本在自己的家里统辖事务。 (诸侯的封地称为国,卿大夫封地称为家) 上一任齐王入京为摄政王,新齐王未到任前,卿大夫从自己的家封地被召往齐都,暂时主持齐都事务。 许卫正室许夫人育有三子两女,三子两女目前都留在家封地里,没有在齐都。 许绍烨,是许卫的三儿子,妾侍梦雪所生,他有个随从叫年佑才,他有个好朋友叫周琰。 之前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周琰是个冤大头,沈家大小姐逃婚,传说是和周琰私奔。 这其实是误会。 周琰好不容易从海上活着回到齐都,先是被带去许府问话,又被沈府抓去毒打一顿,好在许卫念在周琰是许绍烨朋友的份儿上,去沈府将人要回来,并送回了周家—— 下面开始正文: …… …… 周家娘子一看周琰惨状立时哭了: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罪啊?到底是谁对我儿下这么重的手?”周娘子用袖掩面哭泣。 周琰已被抬到床上,送他来的人也都走了。 看着母亲哭哭啼啼,周琰反倒宽慰她:“娘,儿子能回来已是万幸,身上有伤养一段时间便是了。” 周琰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礼义廉耻信诺,离开沈府前,他得到了沈老爷的赔礼道歉,并答应对方不把沈家大小姐失踪一事泄露出去,此刻对着周娘子也不说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只轻描淡写表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周娘子听了,竟觉有理。 她用袖拭泪,哽咽说道:“儿你说得对,人回来就好,伤养一段时间总能好,你人是回来了,可是不知道清儿现在在哪里。” 想到女儿周清,周娘子忍不住又哭了。 周琰这才想起妹妹来:“娘,妹妹还没有找到吗?” 周娘子哭着摇头,周琰顿时不好了。 那一日,他其实是去海边寻人,寻的正是妹妹周清。 周清失踪,有人说在码头看到周清了,于是周琰一大早便赶去码头寻人,可是谁知竟在码头被人敲昏了,醒来已在一艘船上,而船已在海上。 他被几个蒙面汉子从船上推入海里,一起被推入海的还有个女孩子,周琰直以为那女孩子是妹妹周清,虽然自己不识水性,却也要挣扎着去拉那女孩子,孰料却被那女孩子在水中狠蹬了一脚,便沉了下去,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海水灌进他口鼻,让他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又在一艘船上。 不过,这一次不是夺命的凶船,而是救命的船。 直到回到齐都,被带去许府,周琰才知道那是许家的船。 至于,许府的船为什么会在海上,有何贵干,周琰全都一无所知。 在船上那几日,周琰也在忧虑,那一同被推入海的女孩子会是妹妹周清吗? 死命回忆,死命回忆,周琰觉得不是。 那女孩子穿着红衣,而妹妹周清从来不穿红衣。 山洞,沈昌平看着被许绍烨请出来的女子,眸光闪了闪。女子看起来十五六岁光景,身上的衣裳原本素净,又因在荒岛上呆得久了,越发灰扑扑的。 不过女孩子的面容却格外秀净,像是出水芙蓉。 女孩子看着沈昌平身上那一身醒目红衣也皱了皱眉头,她生平对这种大红艳色心存敬畏,女子只有成婚之时才穿这样隆重的颜色,那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平日里穿,总觉张扬了。 “周清,这就是治好我们的沈小姐。”许绍烨向周清介绍道。 周清立即向沈昌平施礼道谢:“周清谢过沈小姐救命之恩。” “周清,什么清?”沈昌平没有客套,反而问周清的名字 “水至清,则无鱼。”周清笑着回答。 沈昌平打量周清,的确是个清秀佳人,人如其名。 她往周清身上一指:“衣服脱了,烧了吧。” 周清一愣,脸颊立即火辣辣起来。 在场,许绍烨也觉得不好意思,谁知沈昌平也看向他:“还有许公子的衣服也脱了,烧了吧。还有那长巾——” 沈昌平看向石床上,那里是一条粉色长丝巾,先前许绍烨一直用它蒙着头脸。 “回头,等我们离开这荒岛,回到陆地,再让她送你一条呗,只要心上人在,定情信物随时可以送啊,只要是心上人送的,送什么都是定情信物啊。” 沈昌平说着径自向外走去。 一旁,年佑才已经捧了两套树叶做成的新衣走过来,说道:“公子,周清小姐,这是昌平小姐给你们做的衣服,昌平小姐说,你们的衣服上有病菌,不能再穿了,还要烧毁,还有这山洞,也要消毒,否则继续住,怕你们的病症还会复发。” 许绍烨看见山洞里已放置了一大桶沈昌平熬好的汤汁,那便是消毒用的吧。 许绍烨拿过年佑才手上的树叶衣裳,递给周清一套,说道:“听她的吧,她既然能治好我们的病,她说得总没错。” 周清不情愿地接过树叶衣服,撇嘴:说她是他的心上人,也没错吗?说长巾是她送他的定情信物也没错吗? 两人跟着年佑才走出山洞时,已穿了和年佑才一样的树叶新衣。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是滋味。 不远处,海边,沈昌平正围着一根粗大的树干来回走动,观察,比划。 周清问道:“烨大哥,她在干嘛?” 许绍烨看向沈昌平的方向,也很好奇。 许绍烨和周清在山洞里养病,自然不知道沈昌平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年佑才是一直跟在沈昌平身边的,自然知道。 “昌平小姐说,她要造船,离开这荒岛。” 沈昌平正在摆弄的那截粗大树干还是年佑才在岛上密林里寻找多日给她拖来的。 听了年佑才的话,许绍烨拔腿就向沈昌平走去,年佑才和周清也急忙跟上。 “造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沈昌平正敛容收色专注眼前树干,耳边突然响起许绍烨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过来,许绍烨已经穿上了她做的树叶衣服,莫名滑稽,不由“噗嗤”一笑。 许绍烨被她笑得不自在。 “衣服是你亲手做的,你笑什么?” 沈昌平说道:“我自然不可能笑自己的手艺。” 那就是笑他的身形咯。 “你要造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许是被沈昌平笑得伤了面子,许绍烨虽然在说实话,也夹了点打击沈昌平的情绪。 想当初她率水兵二千八百余人,伐松柏以为桴,渡过越河,何等壮观?眼下,没有任何造船工具,也没有人手,只靠她一人,造船的确艰难。 沈昌平把手撑在额头上,踮脚眺望海面,嘴里喃喃道:“造船不可能,如果能来条现成的船就好了。” 话音甫落,远处海平面上就露出了一个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竟是船的桅帆。 沈昌平喜出望外,指着海上:“你看,你们看,船诶——” 有了船,他们才能离开荒岛,才有生机,只有活着,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才能去干她想要干的事情。 船,便是活下去的希望,走出去的希望。 沈昌平欢呼一声,又将双手握成空拳,交叠放置在一只眼睛上,透过拳眼去看远房海面上的船,并招呼许绍烨:“许公子,你也帮忙看一看啊,那船是朝我们的方向来吗?” 这里是荒岛,有船来往的话,也只是恰巧远远经过,不可能特意停靠过来,所以他们要搭上那艘船,需得自己想法子把那船引过来。 沈昌平激动地欢呼起来:“船上的人,这岛上有人——” 才喊了一句就被许绍烨捂住了嘴。 沈昌平只能用眼神问他:“你不想活啊?你想留在岛上等死啊?你要等死,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沈昌平还没瞪够许绍烨,就被他强行拉走了。 病愈的年轻公子一点儿都不如看起来的文弱,有着极大的手劲。 见沈昌平不满瞪着自己,许绍烨说道:“你不用喊,那船就是朝我们的方向来的!” 第八章 返航 沈昌平一行四人最快速度跑回了山洞,并进行了掩藏。 四人刚藏好,就听山洞外头传来脚步声,继而有人闯进了山洞。 透过隐蔽身前的草垛,沈昌平看清闯进来的有四五人,也不是夜行衣的打扮,只是单纯都用布蒙了头脸。 这是原本就知道这山洞里住着会传染的麻风病人? 沈昌平看了眼一旁的许绍烨,他也看了她一眼,还伸出食指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看起来,许公子认识进来的这一伙人,不过显然不是朋友。 如果是朋友就好办了,可以搭着他们的顺风船离开这荒岛,但看样子像是仇敌。 是仇敌也无所谓,仇敌的船也是船,有了船就能离开这荒岛,到外面去。 “人在这里!” 山洞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不管是洞内的不速之客,还是许绍烨三人都惊呆了。 但见沈昌平一下就推倒了掩护他们的草垛,将几人毫无保留暴露出来。 双方短暂的发怔之后,就是混战,其间还伴随着不速之客们的“卧槽,人还没死”的声音。 许绍烨和年佑才都有武功,来人也不是吃素的,皆是武林高手,双方混战颇为激烈。 沈昌平拉着周清往山洞外跑去,周清还要扭头喊:“不能跑啊,烨大哥有危险——” “你不跑,他更危险!” 周清不会武功,又是个弱女子,留下只会加重许绍烨和年佑才的负担。 沈昌平不由分说拉着周清跑出山洞,跑向海边。 现在,船才是最宝贵的,占领这艘船才是占据生机。 船上,还留着几个人,见从山洞跑出来的竟是两个女子,不由吃惊:他们之前扔到岛上的明明只有一个女子! 凭空多出来的女子穿着大红喜服,步履生风,那架势仿佛在逃婚的新娘子。 被新娘子拽着跑的女子穿着树叶做成的衣服,随着急速的跑动,叶片掉落,不断露出白嫩肌肤。 船上的人吹起了口哨,脸上也堆了淫笑。 当沈昌平拽着周清爬上船时,男人们甚至伸出了援助之手,等两人一爬到船上,援助之手立马变成咸猪手—— 周清身上的树叶本就摇摇欲坠,被男人们一拉一扯就哗啦啦掉下一片,吓得周清哇哇大叫,更有人把咸猪手伸向沈昌平—— 沈昌平没有躲闪,大方握住伸过来的手。 “还是这个小娘子识趣!”那人发出淫笑,须臾,脸上笑容便僵住了,继而发出撕心裂肺尖叫。 叫声太过惨烈,将所有人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但见那人被新娘子握住手,手从手指到手腕到整只胳膊都在扭曲变形。 仿佛有巨大的冲击力从他体内冲撞出来,又有巨大的冲击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整个人从头脸到躯干到四肢都积压变形。 “救我!”那人发出最后的求助。 果有同伴举起长刀砍向沈昌平,沈昌平腾出一手接住那刀片,轻轻一拉,举刀的男人就向前栽去,沈昌平放开长刀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很快他就和先前那男人一样,整个人被挤压变形。 只听哗啦一声,两个人身上都有鲜血喷涌而出。 那场面太过惨烈,吓坏了所有人。 随着血肉模糊两个变形人倒下,沈昌平回身看着其他人,其他人吓得连连后退,就连周清也吓傻了。 沈昌平刚跨出一步,一个男人一把抓过周清当人质,他的手掐在她脖子上,威胁道:“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手上一用力,周清就痛得叫起来。 沈昌平往旁边看去,脚边船板上是那男人身上刚刚滚落的钱袋子,她弯身捡起来,冲周清说道:“求我杀了他!” 正是周清此刻心意。 她在那男人手中,扭动着挣扎着,喉咙被扼住,只能发出痛苦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帮我杀了他!帮我杀了他!” 沈昌平握紧了钱袋子,冷笑着看向那男人,紧抿的唇角除了冷笑,似在快速念着什么—— “啊”的一声,那男人放开了周清,疯狂扭动着变形的身子,继而浑身上下有孔的地方都在喷出血液,随着血液喷出,整个人倒地不起。 余下的两人此刻早已屁滚尿流,见沈昌平看过来,忙都跪地求饶。 “我们只是被雇佣来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就是开船的——” 哀嚎声声,磕头如捣蒜。 沈昌平将手上的钱袋子往船板上一扔,再看一眼同样瘫坐地上且衣衫不整的周清,对那两人说道:“将他们的尸体扔入海中喂鱼,再去找三套干净衣裳出来。” 竟然还可以活命,两个男人松了口气,忙连滚带爬按照吩咐行事。 许绍烨和年佑才也来了,还捆来了一个仅余的活口。 那活口上身被捆成粽子,嘴巴上也捆着布条。 三人一上船,许绍烨就用那活口替自己遮挡。 年佑才没得遮挡,只能将自己的光膀子暴露在沈昌平眼前。 他感到羞赧,背过身去,一转身,光屁股又露了出来。 沈昌平将早已备好的衣裳扔给两人,两人赶紧进船舱换衣服去了。 许绍烨走出船舱时,看见周清也换上了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的衣服,显得很狼狈,脸上还留着惊魂的神色。 船上剩下的两个男人,也是一脸心有余悸。 唯有那个大红喜服的女孩子,波澜不惊,手里还抓着那个捆成粽子的男人。 年佑才走在许绍烨身后,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随着他的摔倒,许绍烨才看清船板上湿漉漉一片,好像被水冲洗过,虽然冲洗过还是能看到残留的血渍。 “年年,站起来!”沈昌平习惯性喊道。 年佑才皱了皱眉,他已经忍了很久了,此刻终于没忍住,抗议道:“昌平小姐,以后能不叫我年年吗?” 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叠字的小名啊,怪恶心人的。 沈昌平一笑:“好啊,那就,萌萌,站起来。” 许绍烨“噗嗤”笑了:“我家马厩里,有一匹马就叫‘萌萌’。” 年佑才黑着脸从船板上爬起来。 “这样啊,那还是年年吧。”沈昌平笑着,将手里的俘虏推给年佑才,“年年,看牢他,这家伙刚刚就想跳海喂鲨鱼。” 年佑才得了任务,就拎着那俘虏进船舱去了。 “你们好好开船,只要能回到陆地,之前他们答应给你们的佣金,我十倍给你们。”有了沈昌平这句话,两个活着的船员急忙滚去开船。 别说什么钱不钱的,只要能活着回到陆地,不要被这女魔头杀死再扔到海里喂鲨鱼,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船开始调头,继而向着来时方向扬帆起航—— 甲板上,沈昌平、许绍烨还有周清并肩坐着,看茫茫大海,海鸥飞翔。 “昌平小姐,有件事情,现在有时间了,就和你澄清一下。”许绍烨说道。 现在,海上行船,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有的是时间可以谈天说地,但最要紧的竟是澄清一件事—— “我和周清,不是昌平小姐以为的那种关系。” 周清听许绍烨提到自己,也转过头来,她看着那红衣服的女孩子,总有不真实感。 她杀人的一幕,许绍烨不在场,如果在场也会被吓到吧?小小年纪的女孩子不但杀人不眨眼,还拥有那么怪异的杀人方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昌平小姐不是人吗? 这样一想,周清的脸又白了几分。 沈昌平看看一脸坦然的许绍烨,又看看脸色惨白的周清,笑着说道:“这只是许公子单方面的澄清。”又叹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清小姐真是可怜。”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流落荒岛,显然是因为许绍烨的拖累。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甘心情愿被拖累,这甘心情愿四字便是女儿家千回百转的心事,然而现在许公子却一本正经澄清两人不是那种关系,不是可怜是什么? 周清突然明白了沈昌平言下之意,她回神,连连摆手笑道:“昌平小姐误会了,不是烨大哥单方面的澄清,我也澄清一下,我和烨大哥不是昌平小姐以为的那种关系。” 沈昌平“哦”了一声,原来都是误会,没有心上人,没有定情信物,荒岛惊魂也就单纯是惊魂,并没有夹杂什么感人的儿女情长的故事,顿觉索然无味。 没有了公子小姐后花园的故事,人间是会少许多乐趣的,茫茫人海也就如这大海一样,无聊无趣了。 …… …… 沈荣走到沈先良跟前来。 屋子里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主仆二人。 沈先良问:“查得怎么样了?” 沈荣禀告道:“小的派人一直在周家门外盯梢,那周琰如今除了养伤并未出门,周娘子起居出行也很正常,并没有发现任何与大小姐有关的踪迹。” 难道这周琰真是被冤枉的? 沈先良虽然碍于许卫放回了周琰,但还是暗中监视周琰,想要从中找出女儿的行踪,如今看来,这周琰和女儿并未有瓜葛。 “大小姐与周公子私奔的消息,最早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沈先良心里恼怒。 沈荣拿出了一幅画,呈到沈先良跟前来,说道:“老爷,你看,大小姐失踪那日,这位画师恰巧在海边写生,这幅画便是当日画下的。” 第九章 归家 这是一幅彩色的画。 与沈先良平常见到的齐王宫里的画师们所作的黑白写意画完全不同,笔致精细,色彩分明,人物栩栩如生,对人物刻画的写实程度甩水墨画几条大街。 但见画上的一男一女倚坐船头,看海面上旭日东升,那画上的女子身着大红喜服,眉清目秀,与她身旁的男子十分登对。 即便没有见到真人,也要叫观这幅画的人看一眼便联想到这画上的男女是一对新婚夫妇或者情侣。 而沈先良更是看一眼画便认出,那画上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爱女沈昌平。 “老爷,你看,这画上的可是大小姐和周公子?” 沈荣手执画作摊开在沈先良面前提醒他,沈先良视线从画上女子移到男子上,那公子温文尔雅,敦厚儒秀,确与周琰有几分相像。 “所以,大小姐与周公子私奔的传闻,正是由这幅画而起的吗?”沈先良问沈荣。 沈荣点点头。 “那这画师呢?”想必画师就是最早传出消息的人,只有找到画师才能一问究竟了。 画都能拿到,找到画师,更不是难事。 沈荣却道:“这画师并非齐国人,也不是我们大周的人,而是来自西洋,如今已被请去齐王宫里当画师,而这画作是王家姑爷偶然得到送来的。” 沈先良闻言,面色渐渐凝重。 王孝健是如何得到这幅画的? 王孝健一点儿也不想得到这幅画,因为李月舒给他送来这幅画的时候,那场景令他十分难堪。 “小叔新婚燕尔,嫂嫂偶然得到这幅画,觉得裱起来挂在小叔与弟妹新房之中,当十分应景。” 李月舒将画摊开展现在王孝健跟前:“小叔你看,听弟妹的陪嫁丫头琴儿说,这画上着红衣的新娘子与弟妹有八分像,嫂嫂还没有见过弟妹的面,不如小叔把弟妹唤出来,让嫂嫂见一见,比对比对,看看琴儿那丫头有没有言过其实。” “我觉得一分都不像。”王孝健无情拒绝了李月舒的要求。 李月舒心头不满,面上还是笑吟吟说道:“我想也是,这画师又没有见过弟妹本人,怎么可能画出八分像的图来。要知道他们这西洋的油画,画人物的时候笔致精细,栩栩如生,就跟照影似的。” 西洋油画,王孝健这是第一次见,油画这新鲜玩意儿,王孝健也是第一次听闻,只是从李月舒口中听到的,新鲜感就大打折扣了,只感觉厌恶,然而李月舒还是不依不饶。 “不过,嫂嫂觉得这新娘子与弟妹不相像就对了,否则啊,画上的新娘子是弟妹,画上的新郎却不是小叔你,那不就尴尬了吗?” 一句话让王孝健脸上青红皂白一阵乱炖。 李月舒还要拉仇恨补一句:“外头都传言沈家大小姐逃婚了,如果不是小叔屋子里真的藏了一位新娘子,嫂嫂我也要信以为真了,见到这幅画,也要认为沈家大小姐与一位漂亮公子乘船逃婚去了呢。” “谣言而已,不足为信。”王孝健到最后,几乎是恶狠狠的语气了。 李月舒也不恼,依旧笑吟吟说道:“和小叔这一番交谈,嫂嫂觉得这幅画还是不要挂在小叔房里的好,免得小叔看了生气,喏,小叔这才看了几眼,就已经气得双唇发白,这要是挂在小叔屋子里,天天看着,不更添堵吗?” 李月舒作势要把画拿走,又被王孝健夺了去。 他将画卷成轴,冲李月舒一拱手,换上笑脸,彬彬有礼道:“多谢嫂嫂美意,这画我就收下了。” 王孝健得了画就差人送到司空府。 沈先良和王孝健倒是一拍即合,想到了一处。之前一直在齐都上下里外地寻找沈昌平,没有往水路去找,如今这幅画算是提醒了他们,寻找了沈昌平多日毫无消息,大概是寻找的路线错了,应往水路去找。 于是,沈先良命沈荣立即派船往海上去找,而王孝健也暗地里派船出海寻人去。 王家和沈家的船出海半月后就回来了。 王家的总管事将海上回来的人带到王孝健跟前,去时几十人,回来只剩十几人,人虽然少了,却带回不少财物。 王孝健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再看那几个还带着海水咸腥味的箱笼,大怒:“我是让你们出海找人,难道让你们出海打劫?” 跪着的几人劫后余生,一个个还惊魂甫定的,此刻也只能由总管事回话。 总管事对王孝健说道:“二公子,东西不是打劫的,是送的。” 王孝健不可思议,命人把箱笼一一打开,全是金银财宝,晃他的眼,他更加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沈家,沈先良同样不可思议看着大厅里放着的几个箱笼,箱笼里的金银珠宝也同样晃瞎他的眼。 原来派出去的人在海上遇到了海盗,九死一生,救他们的是另外一艘船,船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家大小姐沈昌平。 沈昌平不但救了两艘船人的命,还把海盗那里夺来的金银珠宝让两家平分了。 这让沈先良就跟做梦一样。 沈荣说道:“大小姐说她累了,已经回后宅歇息去了。” 沈先良急忙往后宅去。 沈夫人的丁香苑里,丁香花正开得繁茂,沈先良一走进去就被花香萦绕,但他此刻心思全在女儿身上,无心赏花。 进了丁香苑,见他的那些妾侍、女儿们正往外走。 众女眷见到他“老爷”“父亲”地叫着,为首的二姨娘当了众女眷喉舌,委屈道:“老爷,大小姐回来了,我们都赶过来探视,奈何被夫人赶出来了。” 沈先良摆摆手,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径直往里去。 二姨娘还想说什么,三姨娘拉住她:“夫人赶咱们走,难道还能敢老爷走?” 二姨娘虽觉有理,还是撇了撇嘴。 “大小姐如今回来了,表小姐终于可以替换回来了吧?委屈她在王家呆了这么久。” “大小姐失踪这么久,王家那边还肯要她吗?” “表小姐在王家,不会与王家姑爷假戏真做了吧?” …… 姨娘们交头接耳出去,跟在身后的小姐们静静听着,也是各有心思。 大小姐经此一事,还会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占尽宠爱吗?她闯下的这么大的祸,父亲该如何替她收场? 沈夫人见沈老爷进来,手在唇上“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平儿已经睡着了,你有话等她醒了再问。” 询问她为什么要逃婚,跟谁逃婚,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既然逃了怎么又回来了……这些问题对沈老爷来说都不打紧,最紧要的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先带我去看看她,我不吵醒她。” 有了沈老爷这句话,沈夫人才放心带沈老爷去里间看了沈昌平。 女孩子面朝里侧卧着,能听见她酣甜的鼻息声,确乎睡得很安稳,沈老爷虽然不能看见女儿的脸,但也放心退了出来。 在外间玛瑙石面的香几上坐下,沈夫人亲自端来了茶。 沈夫人最擅长制抹茶,把茶饼磨成粉末后用茶筅击打而成,茶汤色泽鲜白,茶筅击打后迟迟现出水痕。 沈老爷最喜欢沈夫人这道抹茶。 喝了一大杯沈夫人的抹茶,沈老爷心里石头算是落地。 “人确定平安回来了吧?”沈老爷砸了砸舌问沈夫人。 沈夫人激动点了点头:“都检查了一遍,胳膊腿脚一点不差,谢天谢地,沈家祖宗保佑。” 得了沈夫人准话,沈老爷彻底放心,又喝了一大碗茶。 “老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沈夫人问沈老爷。 怎么办,无非是两条路,一条是去王家,将夏丽云替换回来,自此就安心做王家的儿媳妇;还有一条路,就是和王家退婚,反正嫁去王家的是夏丽云。 进可攻退可守,选择进还是选择退,那就要看女儿自己了。 听了沈老爷的分析,沈夫人恍然大悟:“所以,老爷当时让云儿替嫁就是为了给平儿留一个余地?” 沈老爷点点头:“平儿还小,心气不定,想一出是一出,今日想到逃婚,明日又想嫁了怎么办?” 如此纵女的父亲,也是难得。 沈夫人看着沈老爷一时无言以对,毕竟纵容的是她的女儿。 “那就等平儿醒了再做打算吧。”沈夫人也很高兴。 王家那边,王孝健也很高兴,乐淘淘去和夏丽云汇报最新消息。 “这段时间委屈表姐了,如今,昌平小姐已经找到,沈家应该很快就会来接表姐的。”王孝健向里间依旧身着喜服的女子作了一个揖。 夏丽云一怔,面上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惊:“表妹这么快就找到了啊?” “都找了一个月了。”王孝健呼出一口气,这一个月对他来说就像一年一样漫长。 听着王孝健的叹息,夏丽云幽幽说道:“是啊,一个月足够出很多事,也不知这一个月表妹都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都遇到些什么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夏丽云说着,竟掩面哭泣起来:“表妹实在是太可怜了,二公子,你可要好好对待表妹,不可轻慢她啊。” 第十章 喝醉 眼前,颇有姿色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王孝健于心不忍,一边给夏丽云递帕子,一边安抚道:“云表姐与昌平小姐真是姊妹情深,你放心好了,如果我会对昌平小姐有成见,这一个月来就不会四处寻人了,迎亲那日,我也不会答应沈老爷的提议,李代桃僵将表姐你迎回来……” 夏丽云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碰触了王孝健的手,王孝健愣了愣。 夏丽云已经用帕子拭泪,抽泣着说道:“我知道,二公子是为了尽孝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桩婚事是为了给王夫人冲喜,我也不会答应我舅父替嫁的请求,我是念着二公子对王夫人的孝心,我是为了成全二公子的孝心。” “云表姐大恩大德,孝健不敢忘怀,”王孝健悠然叹息,“其实也不单单为了给我母亲冲喜,我和昌平小姐的姻缘本就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如约缔结百年好合也是情理中事,幸好昌平小姐安然归来,我的心也算是落了地。” 王孝健提到昌平小姐时神色温柔,竟藏着绵绵情意,这让夏丽云心里惊讶。 她又试探了一句:“不管昌平表妹这一个月来在外遇到了什么,二公子你都不介意吗?” 王孝健自然知道夏丽云言下之意是什么,他只是笑笑,颇为脱俗应一句:“这件事本就是秘密,事关两家颜面,外人不知晓,自家人又何必提起呢?云表姐,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夏丽云怔了怔,旋即换上笑脸:“二公子胸怀宽广,昌平表妹能得此夫婿,真是三生有幸。” “为今之计,是要早点让昌平小姐知道我的心意才好,云表姐代替昌平小姐嫁过来,一月有余,还没有回过门,现在昌平小姐也回来了,我们就借口回门之机,将云表姐送回司空府,同时也好把昌平小姐接到王府来。” “回门?” 王孝健点点头:“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见王孝健迫不及待的模样,夏丽云心里不是滋味,“今日么?还是明日吧,二公子你想昌平表妹刚刚找回来,一定很累,需要休整,她这一个月的行踪也要有所交代,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都要向我舅父舅母交代清楚,回头,二公子上门接人,舅父舅母也才好跟二公子解释啊。” 只有串好口供才能好好解释,串口供当然需要时间,贸然上门,会让他们措手不及的。 这些话夏丽云觉得不必讲那么明,王孝健是个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见王孝健踟躇着,显然在咀嚼她的话,夏丽云又补充道:“外人不知情,什么都不知道,自家人可是知道这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总要坦诚相对,否则就自欺欺人了。” “云表姐考虑周到,那就明日一早回门,我先差人去司空府送信。” 王孝健急不可耐离去,夏丽云将手中帕子绞成一团。 明日,就要打哪来回哪里去了吗? …… …… 卿大夫府上,许卫拉着许绍烨上下打量,好端端的儿子凭空失踪,好在又好端端回来了,他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让许夫人准备些去霉去邪的东西供许绍烨沐浴洗漱,又让他去向二姨娘报平安。 二姨娘的院子里,二姨娘梦雪拉着许绍烨的手呜呜哭泣。 她是个美丽的妇人,即便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看起来依然风姿绰约,一双美目盛着泪水楚楚可怜,让男人看了便生出保护欲来。 许绍烨劝慰道:“娘,儿子就是贪玩,出海玩耍了一趟,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去我不是常常这样吗?你就别伤心落泪,让爹看了心疼。” 一旁,许卫一凛,他不自觉摸了下自己的脸颊,自己脸上刚刚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了吗? 忙严肃板正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掩藏住心疼的神色。 他冲梦雪说道:“我说过,会替你把烨儿寻回来的。现在,烨儿回来了,你也可以安心,就不要再哭坏身子的,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之前李氏请回来的那些郎中开的药你吃着可还好,若不好,我去宫里请些御医过来,再给你开些调理滋补的方子。” 梦雪用帕子拭泪,向许卫投过一个微笑来:“多谢老爷费心,夫人请回来的郎中就很好。”说着看着许绍烨,“烨儿这一次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老爷请御医给烨儿看看。” “娘,我身体壮着呢!”在荒岛上,那个女孩子替他治好麻风后,又倒腾些肉汤鱼汤让他补养身子,他并未吃多少苦。 许绍烨向梦雪做了个健身的动作,惹得梦雪“噗嗤”一笑。 “好了,你与你父亲定还有许多话要说,就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 梦雪十分识趣地开口,许卫便和许绍烨退出去,临到门口,许卫又折回身子走进去,对梦雪说道:“今晚,是我在你屋里睡的日子。” 竟有些难以启齿。 梦雪点点头,垂了目,说道:“我让丫鬟收拾好等老爷过来。” 许卫欲言又止,退出去去找许绍烨。 父子俩去了柴房,那里,正关押着从荒岛上带回来的俘虏。 年佑才见两人来了,就说道:“老爷,公子,他又自杀了一次,好在奴才看住了。” 被牢牢捆在柱子上的俘虏嘴里也塞着厚布条,以免他咬舌自尽。 许卫看了那俘虏几眼,没说任何话,又和许绍烨离开了。 两个人回到书房里,许卫方才问道:“刺客身上可有什么标记吗?” 许绍烨摇摇头,“没有任何标记,所以儿子想把他放了。” 放虎归山,才好引蛇出洞。 许卫叮嘱道:“放他出府,多派几个人跟着,看他能去哪里,总有马脚藏不住,还有周家那边,你这次出事是因为周琰的妹妹,明日就把周清带过来让我亲自问一问。” “父亲,周清也是受害者,她完全不知情,她其实是受我拖累,你就不要为难他们了。”许绍烨赔笑,许卫沉着脸不置可否。 …… …… 沈家已经得到了王家的报信,知道王孝健次日就要上门接人。 沈昌平大睡了一觉,又大吃了一顿,养足了精神,这才由沈夫人陪着去见了沈先良。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逃婚呢?”沈先良一见面还是忍不住怪责了一句。 “父亲要用我去续人情,我又拗不过父亲,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沈昌平的身体里虽然已不再是昔日的昌平小姐,而是装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但是既然占据了昌平小姐的身体,总要继续演一演昌平小姐的生平。 昌平小姐生平是个被父母宠坏了的刁蛮任性的娇小姐,演起来还挺有趣的。 “女子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就算再疼你宠你,也不能留你在家里住一辈子,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啊,王司徒与我是故交,他又过世得早,我们沈家如果悔婚,会被齐都上下议论不仁不义的,再说王家二公子一表人才,他出身不低,只是苦于父兄都离世了,无人荫蔽于他,你嫁给他后,他就是我们沈家的女婿,父亲定然在仕途上帮他筹谋着,有沈家帮他铺路,以他的才能重振王家家业不是什么难事,这于你也是一桩不错的婚姻啊。” 沈昌平撇嘴:“反正女儿就是不喜欢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冲喜,我是一个人,又不是工具!万一冲喜没冲好,还把人给冲死了,那我岂不是一过门就成了扫把星?” 沈先良看着刁蛮任性的女儿,甚是无奈,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现在,你丽云表姐已经替你过门冲过喜了,王夫人虽然没有病愈,可也没有被冲死,你就放心好了,现在摆在你面前两条路,你是要去王家做你的二少夫人,还是留在沈家做你的老闺女,你自己选择吧。” “我才十四岁,怎么就是老闺女了?”沈昌平跳脚,缠着沈先良不依不饶的。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去王家做二少夫人的了?为父可跟你说好了,王家二公子一表人才,你今天要是放手了,他日可不要后悔。” 王孝健生得好看,在齐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沈先良对这个女婿是满意的。 沈昌平琢磨着,王家,她总归是要去一趟的,毕竟昌平小姐真身的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许多事要在王家解开谜底,于是道:“被父亲这么一说,那女儿还是去王家做这个二少夫人吧,否则女儿担心后悔的人会是父亲。” 女儿突然自己想通了,这让沈老爷和沈夫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逃婚了一个月,若与王家的婚事掰扯了,也无法有什么好名声再去谋到别的什么好婚事了。 夜幕降临,夏丽云让琴儿去王夫人处请王孝健,琴儿说道:“二少夫人说了,明日回门,她很紧张,请二公子去帮她看看行装。” 看着王孝健跟着琴儿去了,锦心撇撇嘴,对李月舒不屑说道:“二少夫人可真奇怪,回自己的娘家,竟还紧张。” 李月舒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你让人去仁厚堂看着,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二少夫人嫁过来是第一次回门,这是大事,别失了我们王家的礼仪。” 锦心笑着领命而去,这是大少夫人让她去仁厚堂盯梢,她可一定要盯出个风吹草动来。 月上柳梢头,各种风吹草动不断送往李月舒耳朵里,“仁厚堂摆了酒席”,“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对月小酌”,“二公子喝醉了”…… 李月舒再也坐不住,兀自往仁厚堂去。 沈家大小姐嫁过来一个月了,神神秘秘,藏头藏尾,王孝健喝醉了,她总可以见到真身了吧? 第十一章 新齐王 仁厚堂的小宴摆在院子里,月光高照,又有灯光旖旎,美酒佳肴美景,衬得石桌对面的人也美妙起来。 夏丽云今夜一席浅色翠烟衫,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金丝软烟罗在腰间系一个大蝴蝶,三千青丝一半散垂肩上一半挽一个发髻,斜插一根碧玉瓒凤钗,眉精心画过,唇细细点成绛色,娇柔妩媚,与平常判若两人。 王孝健频频被劝酒,想到夏丽云明日便要回司空府去,王孝健今夜也颇多饮了几杯,夏丽云再劝酒时,他摆了摆手,说道:“云表姐,明日还要送你回门,还要见司空大人,还要接昌平小姐回来,不宜过饮。” 夏丽云也很识趣,施然起身,扶了王孝健往屋子里走去,娇柔婉转说道:“那我扶二公子早去歇息。” 王孝健想唤其他人来伺候,却发现院子里空空的,并无其他下人。 因夏丽云要在院子里摆宴,闲杂人等都被支开了,王孝健想到王府里下人们也都没有见过夏丽云本人,便也将身边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没有传唤不得进这院子里。 “云表姐,我自己走吧。”王孝健想要推开夏丽云,奈何酒劲上头,跌跌撞撞站立不稳,也只能由夏丽云搀扶着进了里间,一面还不忘致谢:“有劳云表姐了。” “二公子,你我本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夏丽云的声音绵绵柔柔,她的手软软暖暖的,令王孝健不管听着声音还是握着她的手都很心悦,也就半推半就由她伺候着躺到了床上。 新房的床这一个月一直由夏丽云睡着,王孝健躺下后方才意识到这点,又挣扎着起来,说道:“云表姐,我要是睡了床,表姐今夜睡哪里呢?孝健还是去书房再将就一晚——” 再一晚,就尘埃落定了。 替嫁的云表姐回她的司空府去,真正的新娘子沈昌平入主王家,一切都各归各位,他也就踏实了。 王孝健饮了酒,人有些晕晕乎乎,脚步也像踩了棉花飘飘悠悠的,但他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酒能乱性,这屋子里的人可不是他的妻子沈昌平,一旦造次,明日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再看眼前的夏丽云娇娇滴滴,竟然风情百种,与她共处一室,保不准自己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 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正值孟浪的年纪,哪经得住年轻貌美的女子投怀送抱—— 等等,今夜的云表姐确有投怀送抱的嫌疑。 她的身子不时依~偎过来,那细~嫩~娇~柔的肌~肤不时撞在他的肩上、胳膊肘上,香香的,软软的—— 王孝健使劲甩了甩头,一把推开夏丽云,夏丽云的身子就向外跌去,他又伸手拉她一把,竟拉住了她腰间蝴蝶结,登时,那曼妙的蝴蝶就散开了—— 翠绿烟纱散花的裙子刷一下就坠落了,王孝健呆了呆,而夏丽云又靠了过来,娇滴滴说道:“二公子,丽云愿意留在二公子身边伺候二公子,不想回舅父家去。” 楚楚可怜的声音,让人听了无法拒绝,王孝健还是说道:“云表姐说笑了,昌平可是你的表妹啊。” “那有什么?”夏丽云说着伸手去解王孝健的衣裳,“哪个达官贵人不是三妻四妾,昌平是我表妹,我们才能姐妹同心,一起伺候好二公子你啊——” 眼看着一件衣裳被夏丽云解去,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小叔,弟妹,你们睡了吗?” 竟是李月舒。 “小叔,弟妹,院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下人,这屋子里也不锁门,我可进来了哦。”李月舒的声音由远而近,人已站到了湘帘之外,她正要撩帘闯入,王孝健从帘子内窜了出来。 “小叔——”看着王孝健衣衫不整,李月舒怔了怔,她还想朝湘帘内探个究竟,就被王孝健一把拉走了。 听着外头远去的脚步声,里间,夏丽云懊恼地扔了手里头王孝健的衣服。 王孝健拉着李月舒一路从仁厚堂往李月舒的院子去,大概是借着酒劲,他步履生风,拽着李月舒疾步走着。 李月舒被他拽得趔趔趄趄,小跑跟上,嘴里道:“小叔,小叔,当心被人瞧见。” “怕什么?这府里连一棵树一棵草都知道你我的勾当!” 王孝健忽的停住脚步,回头对着李月舒邪魅一笑,继而拉着她进了园湖旁一片小树林。 婆娑的树影恰好筛下银白的月光,将长长的石椅、软软的草地映照得一清二楚。 王孝健一把将李月舒推~倒在了石椅上。 暖暖熏人的酒气叫李月舒沉~醉迷~离。 久~违的熟悉的,如此近如此近的接~触。 李月舒看着眼前王孝健的面孔,这张在梦境中折磨了她一个月的脸还是那么风流俊秀,此刻近在眼前。 李月舒心头有恨,爱恨交加着,不由流泪恨声说道:“新房里那位竟然不能打动你吗?你竟要舍她而寻我?小叔,这是为什么啊?” 年轻的少妇因为嗔怪眉眼全是风情,王孝健也是自嘲一笑,说道:“怀旧吧。这是一种情怀,嫂嫂可懂?”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吗? 月光雪白,映出他湖水一样的眸光,李月舒在他的眸光里瞬间就被溺毙了。 …… …… 许卫今夜在齐王宫参加新齐王举行的家宴,回到卿大夫府上时已是亥时。 这个时辰,夫人李氏早就歇下了,何况今夜不是他歇在她屋子里的日子,许卫并未去打扰李氏,径直往二姨娘梦雪的院子里去。 如今的卿大夫府邸是许卫初来齐都时,老齐王也就是如今的天子为他置备的府邸,府里有一处院子名唤“晴雪园”,恰好映了梦雪的雪字,许卫便让梦雪住在了晴雪园里。 在齐都已经住了十二年,没到冬天,陪着梦雪在晴雪园赏雪是许卫必做的事。 晴雪园的雪景在整个齐都都是闻名的,然而卿大夫府外的人也只能是闻名,不能亲见,晴雪园那位雪姨娘的美貌在整个齐都也是闻名的,同样,齐都里的人也只是闻名,不能亲见。 许卫很快就见到了梦雪。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的衣裙,等许卫到了,就立即让婢女伺候许卫沐浴更衣。 许卫换上白色的寝衣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出现了雪姨娘面前。 屋子里没有婢女,只有学姨娘一人。 许卫亲去关门上锁,然后到雪姨娘一早就铺好的贵妃榻上躺下。 见许卫躺好了,梦雪熄了灯,也上了自己床上躺好。 “梦雪。”黑暗中响起许卫的声音。 梦雪说道:“老爷今夜饮了酒,早些睡吧,明日还要上朝。” 许卫却没有睡意,适才沐浴,热水将他的酒意都浇散了,此刻清醒得很。 实际上,每次宿在晴雪园,许卫都是久久不能入眠。 “梦雪,我今夜是从齐王宫回来的。新齐王的家宴。” 梦雪“哦”了一声。 许卫又说道:“齐王宫很旧了,该翻修新建了。” 梦雪再次“哦”了一声。 “梦雪,你是不是很久没到过齐王宫了?” 许卫这个问题终于激起了梦雪心湖一点涟漪。 是很久了,但多久呢? 那应该是要用年来计算的。 梦雪陷在沉思里。 见梦雪没有应声,许卫又说道:“下次再有家宴,你随我一起入宫吧。” 梦雪“啊”了一声,有些意外。 许卫说道:“如果修缮了,许多记忆就都没有了吧?” 梦雪没有接口,人的记忆很重要吗?该忘的还是要忘却。有时候忘却才是一种幸福。 “阿楚已经长成大人了,下次你亲自去看一看就知道了。”许卫眼前浮现出新齐王的音容笑貌,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只是,梦雪看不见她这笑容。 …… …… 新齐王家宴,许卫赴宴后回了卿大夫府,许绍烨却被留宿齐王宫。 新齐王的寝宫里,许绍烨恭恭敬敬地喊着“大王”,许向楚看了他一眼,露出和煦谦逊的笑容来:“你的年龄和孤不相上下,可是按辈分应该喊我一声王叔。” 许绍烨就听话地喊他:“王叔。” 许向楚从长案后起身,负手走到许绍烨跟前来,他穿着月白色描着金线的曲裾深衣,身材颀长,肩背挺直,眉目清朗,笑容是温和的,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王,而像一个亲切的邻家公子。 “孤留你在王宫,是想你能陪孤喝上一杯。” 新齐王未到齐都的时候,就听闻新齐王是个病胚子,打小体弱多病。 皇帝之所以会派这样一位多病的兄弟来掌管齐国政务,实在是兄弟里就剩下这么一位亲手足了。 许向楚是皇帝最小的弟弟,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弟弟了。 亲兄弟不倚靠,皇帝还能倚靠谁呢? 而对于许向楚来说,亲兄弟都不能为皇帝分忧解劳的话,还有谁能来提皇帝分忧解劳呢? “王叔,这个小侄恕难从命。”许绍烨拱手致歉。 今晚家宴上,齐王都只是饮水饮果汁,无人敢让他饮酒,就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许绍烨怎么敢同齐王对饮呢? “这是王命。”齐王大声说了一句,竟就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喊殿外的人进来,“丹枫,把酒拿进来——” 第十二章 丹枫 丹枫,一个身着骁卫服侍的年轻人,面容俊朗,目光如炬,手捧一壶佳酿,肩背笔挺地走进来。 “孤的贴身骁卫,丹枫。”齐王向许绍烨介绍道。 皇上身边有御前侍卫,但最最亲近的是御内侍卫,比御前侍卫还要受皇帝倚重。 诸侯王身边也不例外。 这丹枫在齐王宫的地位就相当于帝都皇宫里的御内侍卫。 许绍烨的目光扫过丹枫,也不由眼前一亮,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虽是武将,身上却有读书人的儒雅,不但气质好,五官也生得极好,竟让许绍烨身为男人也多看了他一眼。 丹枫将佳酿放于殿内一张四方长案上,并未退出去,而是立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就像空气。 齐王走到长案上坐下,向许绍烨招手:“阿烨,过来,与孤共饮一边。” 齐王说着取过两只琉璃盏,刚要斟酒,酒壶就被许绍烨夺了过去,他一仰脖将酒壶中佳酿喝得一滴不剩。 齐王只默默看着,并未动声色。 许绍烨将空了的酒壶放回桌上,继而向齐王跪了下来:“王叔,侄儿斗胆了。” 齐王唇角勾起,不由一笑:“也行吧,就当做你我叔侄共饮过了。” “多谢大王恕罪。”许绍烨头伏在地。 角落里,丹枫看着年轻的齐王,齐王的目光落在许绍烨的背上,目光似笑非笑,整个人幽深莫测。他的声音从许绍烨头上飘下来。 “皇上人在昌京,却也惦念齐都的亲人,感念于卿大夫十二年来在齐都鞠躬尽瘁,夙夜在公,就连自己的家封地都脱手未管,因此,让孤到了齐都后,多体恤卿大夫一家,尤其是三公子,皇上让孤重用于你。” 听到齐王的话,许绍烨从地上抬起头来:“有劳陛下挂心,多谢大王抬爱。” “孤说过,叫孤王叔就可以了。” “多谢王叔。”许绍烨再次叩谢。 “今夜你多喝了酒,就留宿王宫吧,孤已在外殿命人为你准备了值房,你且歇息一晚,明日孤再召你。” 齐王也不说明日召许绍烨来做什么,只让太监总管冯吉领他出去。 许绍烨离去了,殿内就剩下齐王和丹枫二人。 齐王向丹枫看过来,说道:“许绍烨这一次出的风波,是你的杰作吧?” 丹枫立即上前,“噗通”跪下了。 “他今夜奉王命宿在值房,阿枫啊,你莫再轻举妄动。” “微臣失手了一次,不会再打草惊蛇的。” “从他手上放回来的那个侍卫,你如何处置了?” “微臣已经将他处死,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齐王并没有放心,只是说道:“许家父子都是聪明人,许绍烨更不是瓮中之鳖,你苦心孤诣设了这么大的局,他竟然还能从荒岛安全回来,你就该知道他不是你认为的草包,那么好对付,身为许卫的儿子,他被调教得很好,更何况还有昌京那位特别关照,你暂时不要动他了。” 听了许向楚的交代,丹枫跪在地上没有吭声,俊美的面上现出倔强的神色。 齐王从长案上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桌面发出刷刷的响声,他走到丹枫身边,伸手敲敲他肩头,说道:“阿枫啊,你不能单凭昌京那位对他的态度,就认定他的身份,然后妄动,万一是你猜错了呢?你想替你父亲报仇的心思,孤可以理解,但也不要伤及无辜。” “是,大王。”丹枫闷声应道。 年轻的齐王唇角勾出一个清朗的笑容:“这里无人,你可以叫孤王叔,许丹枫。” 齐王叫出丹枫的姓氏,丹枫内心刺痛了一下。 眼前,与他年龄相若的年轻齐王是他的王叔,是他父亲的兄弟,更是他的恩人。 这十二年来,如果没有许向楚的瞒天过海,一直将他收留在身边,他只怕与他父亲一样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他们同姓许,同属皇室,然而这姓氏这身份却是丹枫不想要也不想承认的。 “大王,许丹枫早就死了,微臣从十二年前开始就只是殿下身边一个随从,如今是大王身边的骁卫,微臣一切听命于大王,不会再贸然行事了。” 从前许向楚是最小的皇子,许丹枫就是他身边的随从。 如今,许向楚已是齐王,许丹枫就是他贴身的骁卫。 不,不是许丹枫,而是丹枫。 听到丹枫的保证,齐王脸上的笑容更为明晰了:“好,丹枫。”许是笑的动作太大了,又猛地咳嗽起来。 丹枫急忙去取了披风来给他披上,又让太监捧了药进来,亲自一口一口喂齐王喝下。 这十二年,他们叔侄相依为命,亦师亦友,从无助的幼童终于长成大人,含污忍垢,许向楚终是靠一副病体放松了昌京那位的警惕,又挣来了如今在齐国独当一面的自由。 有了自由,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值房里,许绍烨并没有睡着,而是趁当值的太监不小心睡着就悄悄溜出值房。 他将整个齐王宫都光顾了一遍,也未再见到那个俘虏的踪迹。那个俘虏离开卿大夫府后,就是往王宫的方向去的,跟踪的人最后在齐王宫的东门将他跟丢的。 回到值房,和衣而卧,许绍烨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天花板:竟是和齐王宫有关的人要害他吗?为什么要害他?谁会害他?幕后主使难道是齐王? …… …… 司空府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为了迎接回门的大小姐和大姑爷。 府里上下只道是大小姐一过门身体就抱恙,终于养好了身子,虽然错过了三天回门的假期,但如今的回门是大小姐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无论什么礼仪都要补偿周全。 沈昌平的屋子里,沈夫人亲自给女儿梳妆:华丽的发髻上插着珍贵的珠钗、步摇,鲜艳的新衣,恁是将一个豆蔻少女打扮成成熟少妇的模样。 沈昌平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哆嗦。 自己穿越来的这具躯体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原本是让她满意的,但再好看的脸也经不起不合时宜的妆容。 “母亲,你把我整得太老了。”沈昌平直言不讳。 沈夫人眯眯笑着:“你还当你是小姑娘吗?既然决定了要去王家做少夫人,就注定你是大人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不但衣着打扮要成熟些,言行举止都要沉稳些,这样才能讨夫婿和婆家人的喜欢。” 呵呵。 沈昌平在心里嗤之以鼻,她逃婚一个月,王家二公子依然铁了心要来接她过门,可见王家二公子并不在意她的言行举止,一定是冲她的脸。 男人好色,倾慕少艾,也正常。 只不过,她去王家可不是为了做王孝健的夫人,而是为了得到她的休书。 毕竟,外人又不知王孝健娶的是夏丽云,两家婚书上可是写着王孝健明媒正娶的人是沈昌平。 所以,她也必须让王孝健光明正大休了她,好恢复她的自由身。 女子被休,名声固然不好,但是她又不指望再嫁人,重生为人,她有她的任务,这其中不包括嫁人。 沈昌平刚想到夏丽云,就听外头丫鬟来报,说是大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沈夫人嘱咐沈昌平道:“平儿,你在屋子里等着,母亲去把你丽云表姐带进来,好换了你出去。” 沈夫人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去了,不多时就领进来一个脸上遮着面纱的年轻小姐。 正是夏丽云。 夏丽云关了门,将面纱取去,就抱住沈昌平呜呜哭了起来,嘴里说着“表妹回来太好了,担心我吓死我了”的话,还没等她哭够,沈昌平就推开了她。 沈昌平的冷漠让夏丽云怔了怔。 “表妹,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夏丽云有些心虚说道。 沈昌平径自坐回梳妆镜前,说道:“表姐,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做出抢我夫婿的事情来。” 夏丽云心跳几乎漏跳一拍,心里揆度着昨夜的事就连王孝健今早也托词自己喝醉早就不记得了,沈昌平呆在司空府怎么可能知道呢? “就算是我父亲的提议,你也不能答应啊,更何况,听我母亲说,还是你自告奋勇,要替我嫁去王家,表姐,你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 一个月不见,沈昌平还是那个沈昌平,还是那么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夏丽云心里恨恨,但同时又呼出一口气。 沈昌平不是知道她勾引王孝健的事就好。 “表妹,”夏丽云嘴角一撇就呜呜哭了起来,“舅父舅母对我有养育之恩,从小到大,表妹和我也是手足情深,当我是亲姐姐,表妹有了危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如果不是脑子里还有原身的记忆,沈昌平大概要被眼前这么会做戏的表小姐给蒙骗过去了。 她像看戏一样让夏丽云哭了好一会子,也不劝,也不喝止,还是夏丽云自己哭得没意思了,讪讪停住的。 夏丽云一停,沈昌平就讥讽说道:“什么亲姐姐,表姐就是表姐,一表三千里,你在我跟前套什么近乎?”说得夏丽云面上挂不住,沈昌平继续说道,“什么叫我有了危难,你不能袖手旁观?你嫁去王家,就能解我的危难了?我要是死在外头,你就正好可以当你的王家少夫人了,这才是你打的如意算盘吧?” 夏丽云将手握了握,牙关咬了又咬,心里将沈昌平骂了一万倍,面上还是赔笑道:“表妹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觊觎表妹的夫婿?” “你不觊觎,那王家二公子可有觊觎表姐你的美色?”沈昌平盯着夏丽云,不能否认表小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又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就更动人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做了一个月新婚夫妻,王家二公子难道是柳下惠,不趁机把生米做成熟饭?” 夏丽云“噗通”一声就给沈昌平跪下了,她双手拉住沈昌平的手,眼泪一颗颗往下落去:“表妹,我把舅母他们支走,就是为了单独和表妹说这件事的,表妹,我对不起你——” 夏丽云边说边摇着头,摇得泪珠缤纷飞落。 沈昌平在心里啧啧赞叹,她要是个寻常男子,这会儿就要将每人搂进怀里安慰了吧? 第十三章 王教谕 “得了,别惺惺作态了,你先起来给我重新梳个发髻吧,我这个发髻显老。” 沈昌平说着,转向菱花镜。 夏丽云怔怔,表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还没听她细说如何对不起她呢。 “表姐,我可给你机会了啊,梳个头我就原谅你,你还给不给我梳头了?”沈昌平突然恼怒,夏丽云一吓,忙从地上起身,去给沈昌平重新梳头。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表姐给我梳头了,表姐一向心灵手巧,就连我母亲做抹茶的技艺表姐也学得最好,我就不行,我学什么都学不会,我母亲也只好不让我学了,对表姐倒是倾囊相授,我母亲可是把你当亲女儿一样。” 沈昌平一边通过菱花镜看夏丽云给她梳头,一边絮絮叨叨说道。 夏丽云心里恼火,沈夫人怎么可能当她是亲女儿?不过是拿她将下人调教,调教好她的手艺让她去伺候沈昌平。 “我知道舅父舅母,还有表妹你都没有拿我当外人,我也一直感念于沈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所以才总想着要报恩,我替嫁去王家,真的只是想替舅父舅母分忧解难,也想为表妹挣一个退路,表妹逃婚也只是一时好玩,想清楚了,还是要回来的……” 沈昌平扭头看她,面上笑容阴森森,笑得夏丽云发毛。 “谁说我是逃婚?”沈昌平握住夏丽云的手,猛地一用力,梳子就从夏丽云手中脱落,夏丽云的人也跌得跪倒在她脚边:“表妹——” “表姐,你不是说你对不起我吗?你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对不起我了?”沈昌平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语气,夏丽云后背却出了一层汗。 从小到大,她吃过沈昌平太多亏了,她的表妹就是个包藏祸心的魔鬼,虽然长着一张仙女一样的脸。 “表妹,你失踪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当时的确看到你偷偷出府,之所以没有拦你也没有告诉舅父舅母,是因为……是因为我们表姐妹一向亲密无间,我不能为了舅父舅母,或者为了王家的婚事……总之不能为了任何理由出卖表妹你,无论表妹做什么,我都必须支持表妹……” 她只是没有告发,又不是她怂恿她逃婚的,关她什么事? 夏丽云心里愤懑,只听沈昌平说道:“谁要听你说这些?你不是说你对不起我吗?你就说说你在王家这一个月是如何对不起我的。” 要不是沈昌平主动问起,夏丽云差点紧张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沈昌平掐断她的话,又重新给她递了话头,夏丽云立即打起精神,扁着嘴泫然欲泣,正要说话,沈昌平随手抄起桌上的珠钗扔到她脸上,骂道:“说话就说话,起什么范儿?我又不是王孝健,谁吃你这套?” 夏丽云只觉脸上被珠钗的尖角划过一阵涩涩疼疼,但心里更为苦涩:貌似王孝健也不吃她这一套啊,呜呜—— 好在只是起了个范儿,眼泪还在酝酿中,此刻收势,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堆出笑脸,怯怯弱弱楚楚可怜说道:“表妹你也说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米煮成熟饭……但并非我所愿,我也是没办法……” 沈昌平“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王孝健强迫你?” 夏丽云不应声,她做梦都想王孝健能强迫她,但是没想到王孝健竟然是个君子,就算她又是美酒又是美人计,他还是不上钩,圣人说,酒能乱性都是骗人的。 夏丽云不说话不承认也是不否认,反正沈昌平要怎么理解是沈昌平自己的事情,她可没有亲口污蔑王孝健。 “表姐是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沈昌平眯起眼睛打量夏丽云,夏丽云被看得不自在,又心虚,难免又要哭起来:“表妹,都是王公子,他说表妹逃婚定然不会回来了,我既然替嫁,就要替表妹尽责,表妹是她的妻子,就应该尽妻子的本分,表妹不在,这本分只能落到我头上,王公子以表妹做借口,表妹又是我最好的姐妹,我……” 夏丽云说到动容处眼泪又滴滴答答下来。 沈昌平抓抓头皮,问道:“丽云表姐,你怎么有脸说?” 夏丽云一怔,又闷声嘟哝:“不是我说的,都是王公子说的……” “那你怎么有脸传?”沈昌平不耐烦打断夏丽云。 夏丽云:“……”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夏丽云窝火,但只能忍住:“表妹是我最亲近的姐妹,我不能连表妹也瞒着。” “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见沈昌平这么直接问她,夏丽云再次呆呆,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表妹,现在我已经是王公子的人了,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 “哎呀,行了行了,”沈昌平不耐烦摆手,“我可跟你说好了,你想清楚,我可以带你去王家,但是你跟过去也就是个妾,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沈昌平三个字,可没有你夏丽云什么事。” 夏丽云有些不可置信,沈昌平的态度竟是这么轻松就要带她回到王孝健身边? “表妹的意思是,不但不怪我,还要让我同表妹共侍一夫?”夏丽云难掩激动。 沈昌平也不明面回答她,只是说道:“你好歹是官家小姐,虽然说夏家那边不要你了,可是身份总是在的,沈家虽然养大你,但你的婚事还是要经过夏家那边同意为好,我是不介意带你去王家,毕竟王孝健以后也不可能就守着我这个正妻,不纳妾不收房的,我们表姐妹好歹是自家人,有个照应,但是关键就是姑父那边——” 沈昌平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夏丽云非常意外。 她忙上前拉住沈昌平的手,说道:“如果夏家疼惜我,自然是不肯让我与人做妾的,可是夏家把我扔在沈家这么多年,从来不过问,就是摆明了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与不与人做妾,他们肯定是不在意的,再说,就算我是夏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又怎样?我父亲不过小小芝麻官,我又有一个那样的母亲——我能寻到什么好婚事呢。” 夏丽云说及此,是真委屈了,泪如雨下,没有一滴是假的,全是真委屈。 当年,她父亲夏经仙是齐都底下一县的小小知县,与当地掌管教学的教谕王仁是好友,两人每日里采菊东篱下、把酒话桑麻,称兄道弟,好成一个人。 好成一个人,这只是个比方,一起中饱私囊的时候,可以好成一个人,但有时候就不行。 比如对知县的夫人沈氏来说,夏知县与王教谕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然而,王教谕却失了分寸。 趁着夏知县体恤民情的时机,竟去县衙内宅把沈氏给睡了。 不管沈氏是不是自愿的,不管是沈氏勾引了王仁,还是王仁垂涎了沈氏,总之夏知县一顶绿帽戴瓷实了。 朋友做不成了,夫妻也做不成了。 夏知县面对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先发挥了破家县令的威力,灭了王教谕的门,继而一封休书要送沈氏回娘家。 沈氏蒙羞,一根白绫悬了梁,休书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被沈氏临死前烧毁了,这让夏知县颇为恼火,便将还在髫年的女儿夏丽云送到沈家,自此不闻不问。 沈氏虽然死了,可与王仁的苟合经过渲染还是传到了沈先良耳朵里,出嫁的姐姐做下这样的丑事让娘家蒙羞,沈先良心里有气,出于道义还是抚养了夏丽云,但对夏丽云并无多少舅甥的情谊在。 亲舅舅都不咸不淡,就别指望沈夫人这个当舅母的,对外甥女能有几分真情,不苛待就不错了。 这桩陈年丑事,沈昌平回到沈府,又听沈夫人提起好多遍。 沈夫人说了:“她母亲就是个不三不四的,生出来的女儿能有多正经,看吧,她回来的时候指定是与王孝健做下丑事了。” 果不其然,这夏丽云被沈夫人看得透透的。 沈昌平看着跪在地上的夏丽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是怪可怜的。 她笑道:“好了好了,表姐啊,我是可以成全你,但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哭着跪着爬着都要走下去,可不要后悔哦。” 只要能让她继续留在王孝健身边,她就是每日躺着都乐意。 她不就是图王孝健这个人吗?否则干嘛要替嫁?好不容易可以嫁去王家,又让她离开,她可不干。 “表妹,有你在王家,你总是会罩着我的,只要能让我一辈子跟在表妹和王公子身边,我就知足了,虽然是妾,可妾也是名分哪!” 相比那些被男人养在外头的外室,还有金屋藏娇后又被丢弃的,能登堂入室做妾,还真是有名有分的。 夏丽云看得通透,沈昌平自然要先成全她这卑微的心意。 “好了好了,既然说定了,表姐就先替我梳头吧,梳了头,好出去见王公子,表姐是与王公子享了一月闺房之乐,我可还没见过王公子的面呢。” 沈昌平说着,在菱花镜前重新坐好。 夏丽云也从地上起身,顾不得跪麻的脚,先替沈昌平梳头。 她不经意往菱花镜中一瞥,就瞥见了自己的脸,脸上一条分明的血痕是怎么回事? 沈昌平漫不经心指着地上的珠钗,说道:“喏,就是那钗子起先落在表姐脸上,把表姐的脸给划破相了——” 夏丽云再让自己忍耐,还是气得整个人都发抖了。 第十四章 封官 堂上,沈司空和沈夫人见到夏丽云脸上的血痕都惊呆了,就连王孝健也是。 表姐妹关在房内说了几句私房话,好端端的丽云表姐脸上怎么就多了条血痕呢? 沈昌平不待大家问起就主动说道:“父亲母亲,你们这下不让我带着丽云表姐去王家都不行了,你们看,她都自残了。” 夏丽云心里一惊,明明是沈昌平动的手,怎么就成她自残了? 只听沈昌平说道:“丽云表姐说王公子强迫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说她不是自愿的,若我不信,她就自残,我是真的不信啊,王公子是我的夫婿,丽云表姐是我的表姐,王公子怎么会做出强迫妻姐的事情来?我才说了句不信,丽云表姐就用钗子划自己的脸——” 夏丽云愕然看向沈昌平,沈昌平却充满同情看着夏丽云:“父亲母亲,女子的容貌对女子来说是最重要的,有谁会用伤害自己的容貌来自证清白呢?除非她是真的冤枉的。” 夏丽云心里苦,她是真的好冤枉,但是在舅父舅母面前还是不要辩解了,白费口舌没意义,他们就是一对纵容女儿的父母。 听了沈昌平的话,再看夏丽云竟然没有申辩,王孝健怒了:“云表姐,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什么时候强迫你?明明是你——” 害怕王孝健说出自己企图色诱的勾当,夏丽云先哭为快。 嘤嘤嘤的哭声打断了王孝健的话,他懊恼地向沈老爷沈夫人澄清,又向沈昌平澄清,他真的没想到夏丽云竟然是这样的人,不对,他应该早就知道夏丽云对他有非分之想,只是没想到她如此不要脸,色诱也就算了,竟然还往他身上泼脏水。 王孝健想象的回门的画面本来是沈家因为沈昌平逃婚一事向他各种赔礼道歉,然后他用他的深明大义不予追究换得沈家亏欠他的人情,没有想到现在的画风竟然歪成这样。 原本他才是那个可以兴师问罪的人,现在倒好,他成了被问罪的那个。 王孝健着急上火的时刻,沈昌平却特别大度说一句:“王公子不必解释,我知道,绝对不是你强迫丽云表姐。” 王孝健立即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沈昌平话锋一转:“你们二人是两情相悦,所以我要带云表姐一起回王家,让她做王公子的妾侍。” 王家那边,没有想到回门的二公子和二少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回来,就直奔王夫人的宅心院。 李月舒院子里,立刻收到了消息:沈家那边又送了个表小姐来给二公子做妾! 李月舒摔了一个杯子:沈家大小姐居然没死,而替嫁的就是这位表小姐吧! …… …… 许绍烨一觉醒来,冯吉就到值房将他请去见齐王。 过一个时辰,在朝堂上,许卫和朝上所有官员便听到了齐王下的王令:封许绍烨为都尉,在三军中权势地位仅次于其父许卫。 满朝堂都是贺喜的声音,许卫却没有高兴,退朝之后还特意留下来觐见齐王。 对于齐王分封的王令,许卫叩谢王恩时也表现出了对许绍烨的担心。 齐王坐在殿内王位上,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看起来十分虚弱:“卿大夫谦虚了,有道是虎父无犬子,陛下离开齐都十二年,多亏了卿大夫对齐都的治理,才让陛下无后顾之忧,如今,孤虽然奉皇命接管齐都,还是要继续倚仗卿大夫父子,卿大夫年纪也大了,阿烨是卿大夫的儿子,子承父业,替孤管理三军,是最好的安排,何况三军军权还在卿大夫手上,有卿大夫带着阿烨,孤最放心不过。” 齐王都如此说了,许卫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叩谢大王恩。 又看着那位孱弱的年轻齐王,许卫担心自己再让他多训导几句,便会让他病倒一般,只能退出去。 许卫一走,丹枫就走出来,悄无声息,像从空气里走出来一般。 “大王走得一步好棋。”丹枫说道。 齐王猛咳了一阵,方才说道:“这么做,只不过是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陛下让孤重用卿大夫的儿子,孤将军权托付给他,这是最大的重用了吧?” 如果不是亲儿子,许卫那个老匹夫在齐都盘根错节十二载,又怎么可能将军权交出来?反正不可能从许卫手里拿到兵权,何不顺手推舟做个皇帝的人情? 这些话,许向楚与丹枫心照不宣,不必明说。 丹枫只是好奇道:“许卫执掌齐国兵权,竟没有让自己的四个儿子到军中去,这倒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就叫避嫌。”齐王脸上露出一抹嘲笑。 论避嫌,谁能有昌京那位更谙避嫌之道? 许卫可是昌京那位最信赖的人,人总是喜欢与自己相像的人。 齐王从长案后起身,丹枫伸手扶他,齐王扶着丹枫的手从台阶上走下来。 纵然只是几步路,也已经走出相依为命的味道来。 丹枫说道:“虽然深受重托,但如果不避嫌,只怕后来就要被昌京那位多有猜忌了。他是精明的,不把儿子牵扯进来,不重用儿子,就是对昌京那位表忠心。这和昌京那位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果然是一丘之貉!” 想当年,昌京那位就是靠着避嫌得到了先帝的信任,才让先帝临终托孤,将他从齐都迎入昌京做了摄政王,辅佐六岁储君登基。 先帝以为他为大周、为自己年幼的太子选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摄政王,又怎知他闭眼不过数月,他的儿女便双双死无全尸。 储君登基数月就中毒身亡,凶手被指是长公主。 摄政王一杯毒酒赐公主死,被左右宰相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拥戴上皇帝宝座—— 事情真相当真如史官笔下记载的那样吗? 天下人不怀疑,许向楚和许丹枫不能不怀疑。 可怀疑又如何,他们就是两个稚子,从刀口下苟活至今已是千难万阻。 这些心照不宣的话,齐王和丹枫互视一眼便能心领神会。 “因为他们是一丘之貉,所以孤才更要做样子给他看,好让他去告诉昌京那位,孤是如何遵照皇命安心在齐都当一个傀儡的。” 年轻的齐王脸上露出薄薄的笑容,看起来幽深莫测。 他这个傀儡对于昌京那位来说有大作用,为了叫天下人知道他是一位友恭手足的好皇帝,毕竟他也没有别的兄弟可以陪他做戏了。 许卫回到卿大夫府时,许绍烨却不在府上,此刻正去周家探望周琰周清兄妹俩。 第十五章 目的 门外的年轻人衣着华美意气风发,身边还跟着一个手上提着礼物的随从。 周娘子喜出望外:“三公子啊,是你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一边放下手中的米糠,一边向屋子里急急走去,嘴里喊着:“阿琰,阿清,三公子来了,你们快出来!” 许绍烨跟在她身后进了门,经过院子时,几只老母鸡,几只公鸡,身后还围着一堆的小鸡。 母鸡咯咯咯叫着,公鸡喔喔喔叫着,小鸡叽叽叽叫着,让整个院子生机勃勃,热闹极了。 不一会儿,周琰周清兄妹俩就出来了。 周琰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走路时还由周清扶着他。 周娘子已经在院子里收拾出桌椅,让三个年轻人坐下,嘴里笑着说道:“三公子,快过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周清扶着周琰坐下,自己又去帮周娘子烧茶出来,又拿了些点心果子出来。 许绍烨一边坐下一边客气说道:“伯母,阿清妹妹,我就是过来看看阿琰,坐坐说说话就可以啦。你们不要忙。” 周娘子说道:“我们小门小户的点心吃食自然不稀奇,三公子什么没有吃过呀?自然是不稀罕,不过吃的是我们家的心意。这次要是没有三公子,我家阿清也回不来呢。”周娘子是诚心诚意地感激许绍烨,周清却露出惭愧神色。 许绍烨让年佑才将带来的礼物给周娘子送到屋里去。 周娘子忙客气说:“三公子折煞折煞我们了,人来就好了,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我们周家欠三公子太多情啦!” 许绍烨笑着说道:“伯母,我和阿琰是好朋友,阿琰的母亲阿琰的妹妹,就像我的母亲我的妹妹一样,你们就不要太客气了。” 每次周娘子都会客气,每次许绍烨也都会叫她不要客气,早已经习惯了,大家都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年佑才送了礼物之后就离开院子,走到门外去了,不打扰他家公子和周琰兄妹俩说话。 而周娘子也在灶台下忙碌起来,想着给许绍烨煮两只荷包蛋什么的。 院子里,周清给许绍烨和周琰都倒了茶。 周琰举茶敬许绍烨,说道:“阿烨,这次真的谢谢你呀,如果没有你我妹妹她也回不来。估计早就外面遇害了吧。以茶代酒,谢谢你对我妹妹的救命之恩。” 周清却很惭愧:“都怪我,差点连累许大哥也发生意外。烨大哥是为了找我才上了那艘船的。” 谁知道上了船就中了埋伏,好在许绍烨机敏,又有年佑才忠心护主,主仆俩在船上竟没有遭到毒手。 还以为能带着周清逃脱,谁知周清被与麻风病人关在一起,不慎染上了麻风。许绍烨和她在一起之后也被传染,所幸年佑才没有被传染。船上的人见伤不了他们三人的性命,便将他们丢弃在荒岛,企图让他们自生自灭。谁能想到他们还能够荒岛逃生?不但病好了,还顺利回到了齐都。 多亏了那位新娘子。 许绍烨喝下周琰敬的茶,说道:“总感觉那伙人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没有我的话,说不定周清妹妹也不会遭遇这些意外。” 以周清为诱饵引诱他入局。 许绍烨看看周琰,又看看周清感到抱歉:“所以啊,周琰受伤不会也是因为我吧?” 周琰仔细想了想,那倒也不是。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见许绍烨问他,周琰也很糊涂。 周清说道:“我哥哥就是无妄之灾。我哥哥去海边找我,结果也被逮上了一艘船,还被推下海,幸好遇到许家的船。许家的船没有找到烨大哥,反倒是救了我哥哥。只是没有想到我哥哥好不容易回到齐都就被司空府的人带走,不由分说就打了我哥哥一顿,说是我哥哥与沈家大小姐私奔。” “阿清——”周琰制止了周清,这些话他连母亲都没有说,还专门嘱咐妹妹不可外传,这妹妹可真是嘴快。 周清不以为意说道:“哥哥那有什么呀,烨大哥又不是外人。” “就是,阿琰你竟将我当做外人?”许绍烨投过不满目光。 周琰尴尬地笑:“只是当日卿大夫去司空府接我的时候,我答应了沈司空不将沈家大小姐逃婚一事外传的。君子应当信守承诺——” 许绍烨“噗嗤”一声:“你这个君子啊,就是个迂腐的君子。” 周清深以为然:“对对对,烨大哥说得对。那沈司空都打得差点要了你的命了,你居然还跟他讲什么信守承诺。” 周琰不再辩解。 通常情况下,三个人有争执的时候,妹妹都是站在许绍烨一边,他们有着默契的三观。 他不行,他是读书人,读书人就该有气节有风骨,但是说了许绍烨和周清也不懂,他们只会说他迂腐。 周清摇着头,对许绍烨说道:“烨大哥,你看,我哥哥他连对敌人的承诺都会信守,又怎么可能跟沈家大小姐私奔呢?我哥哥连沈家大小姐是谁都不知道,私哪门子奔嘛!那司空府也就是欺负我们周家是平头百姓。” 周清愤愤然的:“哥哥,你可一定要争气呀!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那些达官贵人也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周琰说道:“考取功名做官,的确是我的梦想。但是我做官的初衷可不是只是为了光耀自家门楣,不受人欺负。我是要当一个为民办实事的好官呀!” 许绍烨向周琰举茶,他之所以愿与周琰交朋友,就是看中周琰这点正直。 三人正说话着,周娘子就端了两碗荷包蛋出来。许绍烨也不推辞,招呼门外的年佑才进来拿了一碗去吃。 从周家出来,许绍烨突然问年佑才:“昌平小姐是哪家的小姐啊?” 年佑才摇摇头:“属下不知。” 许绍烨敲了年佑才的头,“啧”了一声,“当时怎么不问她?” 年佑才摸着脑袋不由委屈:“公子当时也没让属下问呀。” “那你每天吃饭睡觉拉屎是不是都要我提醒你呀?” 年佑才:“……”这怎么能一样?昌平小姐貌美如花,公子居然将她比作屎。 年佑才在心里替昌平小姐抱不平,脑袋又被敲了一下,只听许绍烨说道:“去打听一下沈司空家里的大小姐是否逃婚了?” 如果是沈家大小姐逃婚了,那么自己在海岛遇到的那位新娘子就有可能是沈家大小姐。 年佑才很快就带了消息给许绍烨,沈家大小姐并未逃婚,于一月前早就嫁给了王家二公子。今天沈家大小姐和王家二公子回门,还将自家表姐带回王家给夫君做妾。 那荒岛遇到的沈昌平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呢? 许绍烨还是想去王家探个究竟,但因他刚被认命为都尉,三军中有许多事务,许卫要教他处理,这事便只能暂时搁下。 何况,如果沈昌平真的是沈司空的女儿,她已经嫁去了王家,他就算见到她本人又能怎么办呢? 救命之恩固然可以以身相许,奈何佳人已嫁了啊。 …… …… 王家,宅心院。 沈昌平给病榻上的王夫人敬了茶,王夫人看起来很是虚弱,勉强喝了茶,又躺下了。 夏丽云的茶没有敬成。 她端着茶,一脸无助的样子。 王孝健说道:“昌平小姐既然许你给我做妾,你只需要敬昌平小姐茶就可以了。” 听起来冷冰冰的语气,让夏丽云心头一滞。 沈昌平闻言,便拿过夏丽云手里的茶一口喝掉,说道:“喏,茶我也喝完了,你们两个先退出去吧,我要留在这里照顾婆婆。” “夫人有心了,我也留下来陪夫人一起照顾母亲吧。”王孝健堆起笑容,看起来温润如玉,全然不似对夏丽云说话的样子。 这让夏丽云心里窝火。 一个逃婚一月,早就没有清白名声可言的女子,也不知道王孝健为什么这么捧着她,到底图她什么? 沈昌平对王孝健善解人意说道:“如今我回来了,虽然我是正室,但毕竟丽云小姐先我一月来到王家,所以我难免有破坏你们之间感情的嫌疑,我还是把今夜的时间留给公子与表姐,你们二人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以后咱们三人相处才没有嫌隙。” 沈昌平说的,正是夏丽云求之不得的。 王孝健也觉得从今往后,自己与夏丽云之间的关系可与先前一个月不一样了,许多话许多事都应该说掉做掉。便谢了沈昌平,径自出去,夏丽云急忙跟上。 二人一走,沈昌平便在床前坐下来,说道:“其实你没什么大病。” 躺在床上的王夫人一听心下一惊,但也没有睁开眼睛。 “既然这么多人,只有我能看出你没病,我想王夫人你还是应该起来,我们两人之间把话说清楚。你假装病得要死了,为的就是有个冲喜的借口把我娶进门来,你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是想利用我父亲的关系为你儿子谋个好前途吗?你就这么躺着装死不起来,不肯说白了,那我怎么帮你呢?” 王夫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了身说道:“那并不是我的目的。” 第十六章 演技 沈昌平看着床上的王夫人 或许因为此刻不需要再伪装了,她的一双眼睛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王夫人,圆脸,皮肤很白,这让她装起病人来很像,弱不禁风的。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还是可以从她的五官面容看出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个美人胚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刻的沈昌平不由多打量了王夫人几眼,想象她年轻的时候如何的貌美如花,风情万种。王夫人却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尴尬笑道:“我装病了,所以粉涂得白了些,没把你吓到吧,孩子?” 这么直白也是难能可贵。 所谓礼尚往来吧,王夫人很真诚,沈昌平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那婆婆你有什么目的呢?” “我就不能找个借口赖床?”王夫人笑。 沈昌平“噗嗤”一笑:“原来我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婆婆吗?” 这只是王夫人的打趣,沈昌平当然不会信以为真。 她问道:“婆婆不会是为了早点抱上孙子吧?” 沈昌平只是猜测,王夫人却眼睛一亮。 “果然还是我们婆媳连心啊!”王夫人激动拉过沈昌平的手拍她的手背。 沈昌平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王夫人拉得太紧了,她用力抽了一下,没抽成功。 呵呵,这果然不是一个病人。 “婆婆,我才十四岁啊,嫁过来冲喜是可以,但是要孩子早了点,”沈昌平尴尬笑着又说道,“不过现在好了,我父亲不是把我家云表姐给王公子做妾了吗?丽云表姐正是生养的好年纪,回头我会催她给婆婆早点生出一个孙子来,让婆婆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妾生出来的就是个庶子,你是正室,娘还是盼着你能早点给娘生个孙子,这王家后宅日后可要依靠你,你才是咱们王家的女主人,昌平啊,总之你不要让娘失望。” “好的,娘。”沈昌平答得干脆。 王夫人又说道:“娘装病呢,都是为了让你早点过门,这个秘密你可不要让别人知道,娘会不好意思。都是因为娘太喜欢你了,想你早点过门,想咱们娘俩早点名正言顺地做婆媳,我这急切的心情,希望昌平你能理解,这件事你千万别跟别人提起,尤其是你大嫂,如今娘有两个儿媳妇,娘这个婆婆不好做,你只要记住娘的心是永远向着你的。” 王夫人的心不管是真是假,场面上的话说得尤为情真意切,于是沈昌平也甜甜地乖巧地说道:“谢谢娘,我知道的,以后昌平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娘还是要多提点我。” 王夫人看着沈昌平的美貌,再看她的笑容,心里赞叹沈先良夫妻俩教女有方,这沈先良夫妇虽然在家里纵容宠溺女儿无法无天,在沈府以外,却惯常给女儿树好名声。 如果不是当年与王老爷将儿女婚事定下在先,就凭沈昌平在齐都的好名声,沈府的门槛早就被说亲的人踏破。 “昌平啊,你现在也知道娘的身体没事,所以你不要担心,你早点回仁厚堂歇息去吧。”王夫人嘱咐道。 沈昌平却摇头:“说好了我今夜留下来照顾娘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娘是真的生病了,我也得配合着娘做样子给外头的人看呀,娘为了让我早点过门这么费尽心思,昌平当然要好好地感激娘了,总之不能让娘穿帮。” 沈昌平乖巧懂事小甜心的模样深得王夫人的心,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沈昌平漂亮的小脸蛋说:“哎呀,看我们的昌平多么懂事啊!听阿健说你嫁过来之后,身体也不太好,病了这一个多月的才刚刚好了呢,千万不能在娘跟前又累坏了。” 沈昌平心里“咦”了一声,这王孝健竟然没有把她逃婚的事报告给王夫人吗?欺负王夫人装病,不能亲自去仁厚堂看她? 这王家母子在沈昌平心中顿时变得有意思起来。 还有那位青春守寡的嫂嫂李月舒,很显然王夫人不喜欢她。 王夫人的好心沈昌平自然不能辜负。 “那明日一早儿媳再过来给婆婆请安,回头再请个有名的郎中过来给婆婆看,在外人眼中婆婆的病总是要慢慢好起来。” 沈昌平施礼告退。 和沈昌平有了这么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之后,王夫人今夜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沈昌平当然不可能王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但是王夫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她来到王家完全是为了真身沈昌平不能白死。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身体,总要为人家讨回点公道。 此刻,仁厚堂那边,王孝健正和夏丽云纠缠不休。 之前是替嫁,打哪儿来还得回哪儿去,王孝健自然不会去动夏丽云,如今不一样了,夏丽云可是沈府送给他的妾,他和她在一起就是名正言顺的。 沈昌平逃婚一个月,不必夏丽云提醒,王孝健也会当作沈昌平的清白已失,只是在夏丽云面前,他还需要装装样子。 不能让夏丽云觉得他对她也有点意思,之前都是装的。 两个人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前,王孝健是绝对必须要矫情一番的。 而夏丽云之前色诱不成,此刻有了妾这个身份之后更加地肆无忌惮,使出了浑身解数魅惑,王孝健这才半推半就上了床。 两个人衣裳也解了,就差最后一步了,王孝健还要墨迹一句问道:“云表姐是什么时候对我有意的?” “相公能感受到妾身的心意?”夏丽云竟有些感动。 王孝健的手拨弄着她,笑道:“我又不是死人,焉能感受不到?” “有相公这句话切身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于是夏丽云就讲起自己有一次上街时偶遇王孝健远远看到他一眼的事情。 “幸亏妾身与相公有缘,否则妾身真要一见相公误终身了。”女子的情话让王孝健很受用,他一个翻身正准备用实际行动报答女子对他的爱慕之情,门外便响起了丫鬟的声音:“少夫人,你回来了?” 王孝健和夏丽云皆都一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十七章 又差一步 丫鬟们声音未落,沈昌平一撩帘子已经走了进来。 还没在屋子里站稳,就见王孝健从床上滚下来,慌乱地穿着衣服,床上,夏丽云倒是安哉坐着,只抓了被子遮掩自己,也不知是故意不抓牢还是怎么的,被子并未将她遮严实,露出半截香肩。 沈昌平身后还跟着王家的丫鬟们,此刻见状都自觉退出去。 “娘……娘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留宿宅心院?”王孝健结结巴巴,衣服半天穿不整齐。 沈昌平上前一边替他穿衣服,一边朝床上笑看了一眼:“是妾身思虑不周了,母亲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打扰了相公与表姐的好事,我这就去抱厦和丫鬟们挤一挤。” 王孝健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沈昌平,赔笑道:“夫娘子,是我错了,这一个月丽云替嫁为了不让人起疑,一直就让她住在这屋里,如今夫人回来了,这屋子自然由娘子居住,丽云啊——”王孝健看向床上,“明日让丫鬟收拾个院子给你,今晚你去抱厦和丫鬟们挤挤。” 床上,夏丽云脸色一僵,差点跳下床拉着王孝健撒娇不依,猛地想起自己还光溜溜的,只能坐着不动。 沈昌平笑眯眯看了夏丽云一眼,又对王孝健说道:“相公思虑周到,只不过丽云表姐自小与我亲厚,在沈府的时候我们还常常挤一张床呢,所以,相公不必给她另外安排一个院子,她就住在仁厚堂,明日我让丫鬟给她收拾一间厢房就是了,这些事就不叫相公操心了。” 沈昌平笑靥如花,一张脸在屋子里竟比灯烛还要明艳,看得王孝健呆了呆。 床上,夏丽云更加不满,奈何不得发作。 沈昌平又拉着王孝健娇滴滴说道:“相公如今屋子里也就妾身与表姐两个人,我们是表姐妹,如果还处不好关系,以后相公的妾侍多了,还不鸡飞狗跳的?那样不是给相公添乱吗?相公放心好了,我和表姐会好好的,我们一起伺候相公啊。” 夏丽云惊呆了,真没想到在沈家飞扬跋扈的昌平表妹嫁了人竟是这副跪舔夫婿的嘴脸,如果沈昌平还像在沈府做女儿时的做派,那自己做一朵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势必还能在王孝健跟前讨到好,如今沈昌平竟这么善解人意做小伏低的,她在王孝健跟前还有什么优势吗? 一个人温柔,一个人嚣张,那夫婿自然喜欢温柔的一个。 两个人都温柔,那温柔就不值钱了啊。 果然,王孝健就冷冷看过床上来:“丽云啊,你就先出去吧,今夜就依夫人所言,明日,夫人自会让下人给你安排的。” 夏丽云心里恼羞成怒,面上却是柔弱温顺:“那表妹和相公能不能……妾身还要先穿上衣裳……” 如果不是沈昌平闯进来,此刻她和王孝健已经巫云楚雨了,就差一步,又是就差一步! 夏丽云恨恨,但转念又一笑。 那又如何,她横竖已经是王孝健的妾,来日方长,难道王孝健一辈子都不碰她?上一次王孝健推拒,今夜可就是半推半就了—— 王孝健的心思,夏丽云已然了解,总之,王公子不是无缝的蛋。 夏丽云看着沈昌平,眼神暧昧,刚才人家可是已经被相公剥了衣裳哦—— 然而挑衅的眼神并未激起什么妒忌的水花。 沈昌平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放到床上,又亲将两边的帐子放下来,站在床前柔声嘱咐帐内的人:“表姐,我虽是正妻,也是你的表妹,相公是你的夫婿,我们都不是外人,表姐不要羞涩,赶紧穿了衣裳去睡觉吧,相公也累了,也该早些安歇。” 帐内,夏丽云一脸怒容,没好气抓过被子上的衣物—— 她会害羞吗? 她哪里看出她是害羞的人了? 所以为什么要把帐子放下来? “丽云,你动作快点,夫人也累了,明日一早还要喝你敬的茶呢。” 王孝健的声音自帐外飘进来。 夏丽云心里立即一酸,对哦,她还没向沈昌平敬过茶,她还不算王孝健的妾。 夏丽云简直快气疯了,好不容易穿好衣裳从帐子里出来,沈昌平就笑吟吟喊了外头的丫鬟进来:“晚上云姨娘就和你们挤一晚,明天你们给她收拾个厢房出来,现在,你们先把这床上的被褥床单,还有帐子,全都新换一套。” 夏丽云脸色一垮。 王孝健立即来拉沈昌平的手,催促夏丽云出去。 王公子又变成了昨夜那个就算醉酒也依然道貌岸然的薄情公子的模样,夏丽云心里堵,却也只能跟着丫鬟出去。 等到一阵忙乱之后,屋子里终于恢复安静。 被褥床单帐子全都是新的,喜气洋洋,赫然回到了洞房花烛夜的气息。 而屋子里站着的一对,也赫然是新人。 “夫娘子,虽然经历了一月的风波,但好歹夫娘子也来到了王家,回到了我的身边,也算是好事多磨。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是早点上床歇着吧!” 王孝健拉了沈昌平的手就要走去床上,沈昌平却并未移动步子,王孝健不解,回头看她。 沈昌平笑着说道:“相公啊,我今天不方便,你知道的,我们女子,每个月总有那么不方便的时候。” 王孝健的脸白了白,这么不凑巧的吗? 他被夏丽云撩拨,刚提起了兴致,和夏丽云的好事又被撞破,此刻提着一口气正没处发泄。 王孝健不由一脸扫兴:“那我们早点歇着吧!已经是夫妻了,来日方长。” 王孝健想着相拥而眠总可以的吧? 可是沈昌平却说道:“相公今夜还是不要和我同床的好,我身子不干净,万一脏到了相公怎么办呢?桃花癸水可是不吉利的污秽之物,我既然嫁给了相公,相公就是妾身的天,凡事我都得替相公着想。今夜床就留给相公睡了,不如妾身去抱厦和丫鬟们挤一挤,哎呀,不行不行,抱厦那边已经有云表姐和丫鬟们挤了,我再去可就太挤了,我还是去书房——” 沈昌平刚迈了一步,王孝健就说道:“我去书房,我去书房,这里留给夫娘子睡吧。” “相公是妾身的天,相公说什么妾身都会遵命行事的,相公慢走,相公晚安,相公早点歇息——”沈昌平施然行礼,王孝健已经走出去了,她方才起身。 然后命丫鬟进来为自己沐浴,又换了寝衣舒舒服服地躺下。 王孝健并未去书房,提着一口气,径自离了仁厚堂,往李月舒的院子去。 仁厚堂一下子多了两个女人,李月舒今夜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晚睡果然有晚睡的好处,王孝健进了里间,李月舒腾地就从床上坐起了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孝健。 “小叔——” 李月舒刚张口,王孝健就俯身吻住了她,不叫她再说出任何多余的字来,此时此刻,李月舒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是扫兴。 幸福来得太快,李月舒有点懵。 对于王孝健的温柔,李月舒向来不可抗拒。 三年耳鬓厮磨足以叫一个女子丧失理智,只贪恋那男人的温存。 王孝健今夜和以往有所不同,李月舒发觉他在温柔之中还多了一股子火气,这让两人的互动凭空多了许多情趣。 外间打地铺的锦心不由竖长了耳朵。 得亏公子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在地上装睡。 不过就算她醒着,二公子和大少夫人也不会有什么忌惮。这么多年,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如今不一样了,二公子娶了二少夫人,竟还明目张胆往大少夫人这边来,锦心不由要在心里佩服一下二公子的勇气,同时又替大少夫人感到开心,看起来二公子对大少夫人真是长情啊!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长情不就表现在屋里头吗? 听听今夜这大少夫人的叫声—— 锦心不由羞赧地捂住了耳朵。 她好歹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 如果大公子没有死在军营,她这个陪嫁丫头兴许还会成为大公子的妾侍。 然而大公子早早就没了,二公子与大少夫人之间没有名分只有情分,如果再觊觎她这个陪嫁丫头,只怕大少夫人自己都不依的吧。 女子一旦动情就会善妒。 看看大少夫人这一个月来对仁厚堂那边的女人多少咬牙切齿。 锦心捂着耳朵一会儿还是好奇地拿开,大少夫人的叫声还伴着一些细碎的言语:“小叔今夜怎么又——” 很快那说话声就变成了呻吟。 二公子全程没说话,锦心只听得见二公子的喘气声。 听起来多少激动。 那些激动就如惊涛骇浪,听得锦心犹如台风天行船,提心吊胆,却又刺激得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海阔天青雨过天晴。锦心整个人就跟虚脱了一样,蜷缩在地上,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这船再这么乘风破浪,叫人胆战心惊的,她一定要心悸而亡了。 好在二公子和大少夫人放过了她。 这么心累一场的锦心很快睡着了。 屋子里也很快响起了王孝健的鼾声。 李月舒倒是睡不着,可是王孝健睡了,无人跟她说话,她也只能睡去。 王孝健天明前回到了仁厚堂的书房,和沈昌平一起喝了夏丽云敬的茶之后,王孝健就被请去了王夫人的宅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