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金记》 引子 大夏国玉龙十七年。 后来的人们记起这一年的时候都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没有兵患也没有瘟疫,安安稳稳太太平平。 但对于有的人而言,这一年却经历了诸多波折,哪怕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 初夏清晨。 进京的便道上车马稀落,偶尔有几辆驴车赶过去,也多是往城里送菜的,这附近有许多菜农,靠着种菜为生。 赶着菜车的人有些奇怪地看着走在路上两个人,那是一个胖大和尚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正在大踏步走着。 朝阳透过薄薄的晨雾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带着几分滑稽。 胖和尚的灰布僧袍上仆仆风尘,俨然走了很远的路程。 孩子还没太睡醒,枕在和尚的肩膀上,闭着眼问道:“舅爷爷,咱们是要回家吗?姥姥在家等着咱们吗?” 和尚听了脸上露出伤痛的神色,粗声粗气道:“咱们不回去啦!舅爷爷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那姥姥呢?”小孩子还是追问。 “你姥姥出门办事儿去了,你乖乖的,到时候她自然会来找你。”哪怕和尚是个粗人,也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孩子。 “姥姥的伤好了吗?”小孩子又问:“她吃药了吗?那些打她的人都被你杀死了吗?” “好了,吃了,都死了。”和尚不耐烦地说,心中觉得让男人哄孩子是这世上第二折磨人的事,仅次于娶妻:“别再说话了,当心柳絮飞进嘴里。” 这时候正是飞柳絮杨花的时节,所谓“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是也。 心中焦躁的和尚一眼瞥见有人在盯着他看,便忍不住发作起来,喝道:“看你家佛爷做甚?!难不成是要我给你剃度?!” 他虽是出家人打扮,但身材高大,举止鲁莽,怎么看都像是山贼走投无路才削发为僧。 赶车人不敢惹麻烦,转过脸去,使劲催动拉车的毛驴快走。 但那小孩子一点儿也不怕那莽和尚,拍着他的秃头道:“舅爷爷,你又犯了嗔戒啦!回头要多念几遍多心经。” “知道啦,知道啦!不要再啰嗦啦!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路边。”和尚重复着不知已经说了多少遍的话。 小孩子嘻嘻笑着,根本不放在心上。 半路歇了个晌,傍晚时分,和尚终于带着孩子来到了大夏国的京城天都。跋涉了将近两月,鞋子走破了三双,辛苦可知。 二人早已饥肠辘辘,嗅着饭铺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忍不住直咽口水。 胖和尚找了个二荤铺,大喇喇坐下,高声点了两套羊汤大饼。 他自己吃一套半,给孩子留下半套。 热乎乎的羊汤配着大饼,既能解馋又能解饿,价钱还不贵。 毕竟有钱人不吃羊杂碎,他们只喜欢吃炙子羊肉,或是羊肉玉糝羹。 虽说出家人不可动荤,可京城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吃肉的和尚,加上一看他就是外地来的,所以也没人理会。 更何况他并非化缘,而是付了钱的。 夜幕低垂,和尚带着孩子来到天都最繁华的春愁河畔,这里和秦淮河两岸一样,是声色犬马纵情享乐的地界。 “好孩子,你就乖乖坐在这儿别动,等有人出来了你就把这封信递上去。”和尚说着把孩子放到一家花楼的后门台阶上,又把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信皮未封,上头也没落款。 “舅爷爷是出家人,身上没什么钱,还剩这几个铜板都给你吧,留着买烧饼吃。”和尚叹口气说:“还有这个东西,戴上之后千万不要取下来。” 和尚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理好丝绦小心地给孩子戴在颈上。 “舅爷爷,这是什么?”孩子摸着脖颈上的东西问。 “这是你的命根子,千万别弄丢了,有了它你姥姥才能找到你,不然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和尚道:“记住没有?!” “舅爷爷,你不要我了吗?”孩子仰头望着和尚。 “你是个女娃子,舅爷爷没法一直带着你,何况我这么混账,只怕会把你养成一个小混账,思来想去还不如把你托付给更可靠的人,”和尚道:“这人是我的老相好,我当年没落发的时候曾和她山盟海誓过,不过后来既出了家,也就只好撒开手。 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凡是入烟花的女子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难免被迫强颜欢笑,又或是长吁短叹的不知足,更有一心要找个好人从良的。可她不一样,她是自愿的,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终于成了京城九街十八巷的总花魁。” 孩子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烟花,又什么是花魁。但听和尚得意的口气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和事,于是边听边点头。 “对了,再把我教你的轻功要诀背一遍,不要忘了。”和尚又说。 孩子一字不差地背完了,问他:“舅爷爷,练好这个能让我像你一样杀那么多人吗?” “不能,”和尚摇头道:“不过能让你遇到坏人的时候跑的够快,也算是个防身之术。” “舅爷爷……” “好啦,不要说啦,舅爷爷要走啦!”和尚不耐烦地挠了挠秃头道:“不能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 夜半。 楚腰馆的软玉姑娘喝得有些醉了,找个借口从酒桌上逃出来到后门透气。 “这帮王八蛋就知道把老娘往死里灌,”软玉边走边抱怨道:“一群绝后挨囚攮的!” 后门关着,一个姑娘和一个恩客正倚在那里说话,见阮玉来了招呼一声就走开了。 软玉一把扯开门,被夜里的清风扑个满怀,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刚说一句“好凉快”,就见个孩子坐在台阶上,身上的衣裳松垮垮,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黝黑晶亮,见了人也不怕生。 “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爹娘呢?”软玉问那孩子。 “你是老相好吗?”孩子站起身问软玉:“舅爷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递上了那封信。 片刻后------ “姹儿姨---”软玉唱琵琶的嗓子声如裂帛,九拐十八折传遍了整座楼:“你的私孩子找上门来啦!” 第01章 信是人间琢玉郎 转眼便是数年春,三月末,落花成阵。 大夏国京城天都各条街道上俱是铺锦堆雪一般,落红的残香带着颓靡之气,伴着袅袅丝竹声,好不令人熏熏。 黄昏时的一霎细雨刚住,落日又穿过不甚厚的阴云自西天倾下万道霞光,把原本就繁华的天都街市映照得更加璀璨辉煌。 这正是倦鸟回巢,行人归家的时候,偏偏鸿蒙大街上人头攒动,挨挨挤挤,像是赶着看什么热闹一般。 细一瞧,街上站的多半是年轻女子,人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期盼的神情,还不时窃窃耳语。 临街的春明茶社二楼,靠窗的雅间有两人相对而坐。 北边的那位是个外族打扮的姑娘,生得窈窕丰满,妩媚秾艳,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火辣大胆,像是从不会害羞一样。 她全身上下凡能装饰的地方都镶戴满了金饰宝石,件件都是珍品。 坐在她对面的是个红衣少年,玉簪束发,蛮带束腰,面相俊俏,举止风流,令人一见难忘。 那位外族少女不时地向窗外张望,妩媚的大眼里带着焦急。 少年则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一手擎杯,一手把玩腰间系着的小金龟。 街上原本很嘈杂,忽而就安静下来。 外族少女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激动地大声喊道:“快看!兰台公子来了!” 红衣少年慢悠悠地撑起身向外看了看,只见街心上有一个身着白衣胯下骑着一匹黑马的年轻公子,容色端凝,眉目如画,气度清幽冲淡,硬生生不带一丝烟火气,不禁轻笑道:“美则美矣,可惜冷得要死。” 外族少女听了立刻眉飞色舞道:“就要他冷才好呢!太好上手的容易腻。我早就听说司马家的子弟个个俊秀,司马兰台更是平辈中的这个!”说着竖起拇指比了比,表示赞美。 对于大夏国而言,司马家和高家等同于晋时的王谢两家。 司马兰台名楚,但以字行世,人多称其兰台公子。 今日是他从仙源山学成归来之日,京城中许多人都来瞻仰其风姿,且绝大多数都是女子。 天都人烟阜盛,风气开化,女子逛街不戴面纱,未婚男女在街上交谈也不稀奇。 至于当街看美男,那更是风气使然,再寻常不过了。 鸿蒙街直通云光门,从南进城的人都要走云光门,且司马府就在鸿蒙街东边的百贤巷,所以这段路是司马兰台回家的必经之路。 街上的那些少女们激动万分地看着兰台公子,无一例外地心头鹿撞面色潮红。 美男她们见多了,但像这般的绝色人物当真世间罕有,没见过的人绝不相信会有人生成这样,见过的人都会念念不忘。 两年前司马兰台曾经回过一次京城,那一次就导致观者如堵,可惜有许多人没能赶上,深以为憾事。 被众人注目的司马兰台神色从容疏离,眼眸半垂着,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前不久的那场小雨,他露在素纱蝉翼冠外的几缕发丝略显潮润,白衫垂坠贴服在身上显得身姿更为修削挺拔,衣襟上沾染些许落花飞絮,平添了超逸的林下风姿。 更令少女们神魂颠倒的是,兰台公子洁白若雪的衣裾之下居然是一双赤足。 倒不是他特立独行,而是在城外救人的时候鞋子染了污泥,他天性喜洁,又一时找不到替换的鞋袜,索性就脱了下来。 “快帮我看看,”外族少女抓着红衣少年的手腕急急地说:“一会儿他可就走过去了。” “隔得有点儿远呐,”红衣少年不紧不慢道:“又看不到正脸。” 外族少女一着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本族话,又用汉话问:“那怎么办?” “你丢个茶杯砸他头上,他一抬头我就看清了。”红衣少年坏笑道。 “你这是什么骚主意!”外族少女不悦道:“万一破了相怎么办?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她说汉话口音很重,有的字发音不准,“馊主意”到她嘴里就变成了“骚主意”。 “不然你丢个戒指下去也成。”红衣少年挑眉说道:“说不好就是定情信物呢。” 这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竟有说不尽的风情,外族少女不由得呆了一呆。 “不要对着我发痴,你的兰台公子可要过去了。”红衣少年笑着提醒道。 外族少女听了忙回神,毫不犹豫地从手上退下一只凤血玉戒指,用力的丢了出去。 那戒指并没有打中司马兰台,而是被他轻轻侧头躲过了。 不过目的也达到了,兰台公子清冷的目光掠过来,看清了茶社二楼窗边的两个人。 一个胡人贵族少女,还有一个红衣少年。 司马兰台的视线只在少女脸上一扫就过去了,倒是在那个少年的脸上停留得稍久一些,但也只是比较而言,很快就转过了头继续赶路了。 刚刚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显出两眉之间的一道竖痕如冰刃,令无俦容颜又添了一股狞厉之气,看得外族少女心旌摇荡,扶着栏杆几乎要晕倒。 “如何?这下可看清了?”外族少女问红衣少年:“我真是太想把他给睡了。” “唔,颇值得一睡。”红衣少年点头道:“不会让公主你失望的。” 原来这外族少女竟是一位公主,听了这话先是万分欣喜,继而又有些踌躇:“他可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子弟,不能像对别人那样直接绑过来,我得使出水磨工夫才成。” 这位公主风流成性,来京城主要是为了广睡美男。听闻司马兰台自幼就有琢玉郎的美称,便心痒痒地想要染指。但又怕他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所以特意请了红衣少年来帮她把关。 “那就随你的意了,”红衣少年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出来的有些久了,多半是要挨骂的。” “我还在登仙阁定了位子,你不去吗?”外族公主道:“我还没好好谢你。” “这有什么,不过举目之劳而已。”红衣少年洒落地一挥手,脚步轻盈地下楼去了。 茶楼柜上的伙计见红衣少年下了楼,连忙躬身道:“八郎这就走了么?得空儿常来,小的们还没伺候够您呢!” 红衣少年的脸上像是终年刮着初春的桃花风,温煦轻柔,明眸一转皓齿如珠,客气话说得一点也不生分:“多谢想着,我有空必来。” 偶有不常进京的客人好奇打问:“这一位是谁家的公子?好风流俊俏。” 茶博士笑道:“这是九街十八巷总花魁的儿子,乳名八郎,别看年纪小,待人接物又和气又大方,是个百伶百俐的人。” 第02章 心较比干多一窍 红衣少年一阵风似的出了茶社的门,他也不骑马,就步下走着,速度快的惊人。 一路上遇到许多相识的人,都热络地同他打招呼,少年也都一一的回过去。 转眼就到了春愁河畔,这一带除了酒楼便是歌馆,越到晚上越热闹。 贯天楼是天都最大的酒楼之一,这时正是最上座的时候,门前灯火通明,客人络绎不绝。 红衣少年经过这里的时候,脚步便慢了下来。一来这里人多,二来他也快到家了。 门口负责迎宾的小二远远见了他连忙招呼道:“八郎到哪里去了,这早晚才回来?楼上有热闹不去瞧瞧吗?” “喜顺哥,是什么热闹啊?”红衣少年满面含笑地走过去问。 “玉二爷被人按住了打呢!”叫喜顺的店小二挤眉弄眼地说道:“没人敢拦着。” “敢打玉二爷的人满京城可找不出几个来,又没人敢拦着,”红衣少年眼睛转了转笑道:“别不是他家老太爷来了吧?” “不是,”喜顺压低了声音说:“是船帮的老大。” “那可有点儿麻烦,玉二爷怎么惹上他了?”红衣少年听了也吸了口凉气。 船帮的人个个都是亡命徒,帮主海清秋更是京城的第一恶霸。凡是惹了他的人,就是逃到天边他都得追上去,不了结不罢休。 “好像是玉二爷勾搭帮中哪位兄弟的老婆了,”喜顺说起这个不免有些眉飞色舞:“海帮主今儿就在我们这儿把他给截了,堵着嘴揍呢。” “那我得上去看看,玉二爷真有个好歹,我没法儿交代。”红衣少年说着朝喜顺一拱手,进酒楼里去了。 到了二楼,果然看见一个黑衣裳的汉子正按着一个宝蓝衣裳的中年男子在打。 红衣少年定睛一看,那被打的果然是玉家的二爷玉桂。 打人的那个身材不高,但结实劲瘦,手臂上刺着青郁郁的花绣,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海清秋。 “海邦主歇歇吧!教训教训就得了。”红衣少年走上前笑容可掬的说。 海清秋抬头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句话:“小子少管闲事。” 他的两道目光像锥子一样锋利,很少有人敢和他对视,但红衣少年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笑模笑样道:“再打可就把他打死了!就他那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哪搁得住您的铁拳呢!” “这么说你是要替他出头了?”海清秋丢下玉桂站起身来,冷脸直视着红衣少年。 他们两个的身高差不多,但一个像落萚新生的修竹,一个像精钢铸成的短刀。 “海帮主教训人自然轮不到我来管,”红衣少年客客气气的说:“但他是我的长辈,总不能见死不救。” “从我手下要人是有规矩的,”海清秋道:“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红衣少年点头道:“三招胜过您就能把人带走。” “说好了不比文只比武,”海清秋说道:“你划道吧!” 此时玉桂缓过一口气来,把嘴上塞着的东西拿掉,对红衣少年哀嚎道:“好侄儿快救救二叔!” 红衣少年将他扶起来坐好,又转过身来和海清秋交涉。 “海帮主,不如我们比力气大吧。一个人躲到桌子下面,另一个人在上面用手敲击桌子,每人只准敲三下。谁能把下面那个人震出来,谁就算赢,否则就算输。”红衣少年说:“若都没出来或是都出来了就算平手。” 海清秋听了他的法子,想了想觉得可行。 说道:“你先钻还是我先钻?” “都使得,”红衣少年无可无不可:“您说了算,不过最好把无关的人都请出去。” “那就你先钻桌子吧。”海清秋说道:“待老子三掌把你震出来。” 然后又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去了。 “那小的就得罪了,海帮主当心手疼。”红衣少年说着笑眯眯的钻到了桌子底下。 贯天楼的桌子都是巴掌厚的铁力木做的,很结实。 海清秋凝神运气,他是练家子,一掌下去就是上百斤的力量。 “砰!”桌子被拍的直晃,附近的门窗都跟着颤了颤。 红衣少年在桌子底下,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 紧接着海清秋又拍了第二下,桌子发出一阵咯咯吱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几乎就要碎了,但红衣少年在下面依旧一动不动。 “嘿!”海清秋闷喝一声击出了第三掌。 “咔嚓!”桌面裂出了一道大缝,一条桌腿也应声断了。 红衣少年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但并没有从桌子下出来。 “抬张新桌子来,这次换你。”海清秋脸不红气不喘,可见刚才并没有用十分的力气。 因为他有个规矩,既然说好了比试就要点到为止,绝不伤人。 “多谢海爷手下留情。”红衣少年从桌子下爬了出来,稍微有些狼狈。但说话依旧恭敬客气,让人听了舒服。哪怕是海清秋这样听惯了奉承的人,也觉得颇受用。 很快,一张新的桌子被抬了上来,和之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八郎你成吗?”玉桂扶着墙站了起来,有些担心的问。 红衣少年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海清秋钻到了桌子底下,说道:“来吧!” 红衣少年施了一礼,说了声得罪,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往桌子上一拍。 海清秋和玉桂都愣了,这未免也太轻了,别说把人震出来,连只苍蝇也拍不死呀! 红衣少年依旧笑吟吟的又拍出了第二掌,和第一掌相比力道似乎更弱了些。 玉桂又顺着墙坐到地上了,海清秋的神色也变得很古怪,不知红衣少年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二叔快起来,跟我下楼去。”红衣少年并没有拍出第三掌,而是走过去搀起了玉桂。 “啊?啊!”玉桂恍然大悟,急忙忙跟着红衣少年往外走。 “回来!”海清秋在桌子下面大吼:“还有一掌呢!” 红衣少年不出第三掌,他就没有办法从桌子底下出来。 他们比试之前讲的规矩里,并没有说三掌之间相隔多长时间。 倘若这红衣少年安心等十年之后再拍,海清秋在桌子底下都得变成海王八。 所以他必输无疑! “海帮主,我是赢不过您的,只好使出小人伎俩,请您原谅,改日必到您府上登门道歉去!”红衣少年满脸歉意地深施一礼,但转身又走的决绝。 外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红衣少年将玉桂带了出来。 船帮的人想上前拦住,却听帮主在里头大声说:“不许拦着!让他们走!” 楼下原本十分安静,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这显然是海帮主输了呀! 因此看向红衣少年的目光越发复杂。 第03章 可怜天下慈母心 玉桂被扶出了贯天楼,如获新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因为脸上挨了几拳,所以青青紫紫的分外好看。 “八郎,多谢了。”玉桂伸手拍了拍红衣少年的肩膀:“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二叔记着你这个人情。” “不必了二叔,以后小心些就是。”红衣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刚才他看上去镇定,其实是捏着一把汗的:“我雇辆车送您回去吧。” “那敢情好,”玉桂正浑身疼得要散架,一步也走不动了,还不忘自夸:“想我玉桂纵横欢场二十载,何曾这般狼狈过!那姓海的我是不屑和他一般见识,并不是真的打不过他。” “是是是,二叔您是纨绔的行首,偷情的领袖,自有您不想打的绝没有您打不过的,”红衣少年一边捧玉桂一边挥手叫来一辆马车:“您回去好好养着,等好了去我们那儿散心去。” “你可要多小心,那姓海的多半还要找你麻烦。”玉桂上了车又回过头来叮嘱红衣少年:“实在不行就到我的外宅去躲两天。” “好嘞!二叔您快回去吧!我也得赶快回去了,不然我娘就得扒了我的皮。”红衣少年看了看天色,直觉自己离挨打更近了。 楚腰馆楼高五层,香帘彩幕随风飘摇,朱口发艳歌,纤指弄丝弦,令人听了魂销骨软。 红衣少年没走正门,从后门闪身进去。 里头的姑娘和客人们见了他立刻像见了活宝贝一样,这个喊道:“八郎快来,把前几日那小曲儿给哥哥再唱一遍!她们几个总唱不出那味道。” 那个忙说:“上回说的那套《银筝误》正讲到褃节儿上,后头究竟怎么了?柳郎和青春两个人到底修没修成正果?天天琢磨得我心痒难忍,吃不香睡不着的。” 红衣少年都一一答应着:“改日,改日,我这几天实在不得空,诸位见谅啊!” 说着便上了二楼,正撞上陪客人下楼的春愁四艳中的阿染姑娘,一把拖住他道:“我和阿熏找了你一天了,什么时候把吉星少爷给我们请来,姐妹们可该换新妆了,不然就要让花菲菲和叶离离那两个贱人给比下去了。” “吉星这几天都没来吗?”红衣少年眨眨眼颇感意外。 “你不在家他来做什么?”阿染翻了个白眼说:“我们哪够格请人家高公子呢!” “你还在这儿绊着他呢?快让他走吧!姹儿姨已经把家法都请出来了!”软玉在二三楼楼梯的接口处说:“小耗子啊,姨娘和姐姐们已经给你求了半天的情了,可姹儿姨不听啊,你自求多福吧。” 红衣少年的脸顿时垮了一垮,脚步似乎变得千斤重。 姹儿姨的屋子在第五层最中间,这一层客人是上不来的。 红衣少年蹭进门来满脸堆着笑,姹儿姨冷着脸坐在那里,早把身边服侍的人都赶走了。 “跪下!”红衣少年想厚着脸皮凑上前,却被一声冷喝吓住了,将门关了,随后乖乖跪下。 “我自幼给你定的规矩都忘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头不回来!”姹儿姨动了真气,拿起藤条往他身上打了两下。不轻不重,痛而无伤。 “娘,你可别动气,当心肝疼。”红衣少年说着上前给姹儿姨捶背捋胸口。 “我今天收完了刘府的帐又被木惹尔公主拉去相人了,是在鸿蒙大街那边,赶回来就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偏偏又碰见了玉二叔有事,调停完就这时候了。”红衣少年耐着性子解释:“我可不敢撒谎,您叫人去问就是了。” 姹儿姨不说话,两眼直直盯着他看,令人胆寒。 “我的亲娘,我是绝不会撒谎的。”红衣少年说着把袖子卷起来,露出白藕般的手臂,内臂上一点嫣红,是守宫砂的印记。 “那以后我也得找两个人跟着你,绝不能让你这么野马似的乱跑了,”姹儿姨听完他的解释依然不放心:“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有脸去见那挨千刀的秃驴?把你留在这里是万不得已,当男孩养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等你再大一些,我便将这里转手他人,咱们娘两个隐姓埋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到那时候你就能恢复女儿身,找个可心的人嫁了。我也算求仁得仁了。” 原来这红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和尚带到这里的小女孩。 当初姹儿姨看了和尚留的书信,便把孩子留了下来,嘱咐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只说她是自己的儿子,绝不能透露她是女儿身的事。 一转眼九年过去,当年的小孩子已经十六岁了。 姹儿姨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八郎”,叫得多了人们反倒不叫她的大名了。 只有姹儿姨私下里叫她的本名“好意”,气急了会连名带姓地叫她“苏好意”。 刚到楚腰馆的那些日子,苏好意因为思念姥姥,着实难过了好久。 但姹儿姨是真心实意的疼她,慢慢的她也就认了这个娘。 楚腰馆是烟花之地,在这个地方养孩子,想不养歪了实在是千难万难。 姹儿姨也知道不可能把苏好意关在房里不放出来,但从不肯让她离了自己眼前。 苏好意在这声色场所学得乖滑玲珑,她又生得可人,因此这里的姑娘们都喜欢她。 后来再大了一些,苏好意就和这里的龟奴们一样出去收花账,讨风流债。 别看她人小,可脑子灵光,嘴巴又甜,竟比所有人都能干。 因此楚腰馆的姑娘们便凑份子给她打了个小金龟戴在腰上,还称她是“千金不换小龟奴”。 “这里是您一辈子的心血,收养我就已经是再造之恩了,千万别再把这里卖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等您老了,把这里交给我打理就是,反正经营上的事我都知道。”苏好意伏在姹儿姨的膝头说。 “傻孩子,说的都是傻话,”姹儿姨摩挲着苏好意的脸说:“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痴心想等你舅爷有朝一日会回来,谁想他一走就再没了踪影。我一生离经叛道,是不得已,可你不一样。” 姹儿姨已经五十岁出头了,但依旧眼神清亮腰身玲珑,她对别人都十分客气,对这些姑娘们也算宽容,唯独对苏好意最严格,可也最在意。 苏好意那么聪慧,岂能不明白?所以更加孝顺她,从不刻意惹她生气。 第04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苏好意得罪了海清秋,可是捅了大娄子。 她当时别无选择,回过头就想着去给海清秋赔礼道歉。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船帮和楚腰馆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苏好意不想因为自己使得双方结怨,太不值当。 她自幼就在市井混,明白所谓的伤和气大多是没给对方留脸面。 所以,昨晚在和海清秋比试之前她就让其他无关的人出去了。 既给海清秋留面子,也是给自己留后路。 可这样还不够,她需得当面向海帮主诚恳道歉,原不原谅另当别论,她总要表现出诚意。否则像海清秋这样的人,绝没有轻轻放过她的道理。 苏好意当然知道海清秋府上在哪里,不过自己贸然拜访能见到海帮主的机会微乎其微,海府护卫森严,自己多半会被挡在门外。 不过她消息灵通,知道海清秋的夫人今天要到城外的寺庙里烧平安香,而海清秋对妻子疼爱有加,每次都会陪同。 苏好意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去向海清秋赔礼道歉,因此吃过早饭就出城去了。 大夏国崇佛,寺庙遍布京城内外,且大多香火旺盛。 坊间优伶做谑语曾言:若要名利双收,要么做官要么做和尚。 虽是玩笑话却一点也不假。 苏好意打听到海清秋和夫人去的是观音庙,因为海夫人即将临盆,所以要去给送子观音上香,祈求母子平安。 苏好意来到观音庙的时候,被在门口迎接香客的小沙弥拦住了,特意叮嘱她道:“八郎只管在前殿逛就是,不要到后院去。海夫人在后院上香,不许人打扰。” “我知道,多谢了!”苏好意知道海清秋对妻子护得不是一般的严,再加上他们身份特殊,与帮外的人交往甚少。 不过说归说,苏好意来的目的就是见海清秋,哪有不去后院的道理。 因此她在前殿左转右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前后殿交接的地方。 住持特意安排了两个十三四岁的“舍身儿”在那里守着,防止有人去后殿。 大夏国几乎每座寺庙尼庵里都有“舍身儿”,就是为了给长辈消灾殃而出家修行的孩子。 “舍身儿”必须是童男女,出家的时间也不一定。少的一年半载,多的十年八年,甚至有一辈子都舍入空门的。 这个得由高僧批签定夺。 观音庙里的这两个舍身儿是认得苏好意的,因为楚腰馆的姑娘们最爱来这里上香,每次都会奉上可观的香资。 他们对苏好意很客气,见了她连忙行礼问候。 苏好意笑眯眯的,也不直说来意,只是同他们两个东拉西扯,顺便观察后院的动静。 她想着等海清秋和夫人上香完毕出来的时候,在这里“偶遇”,到时候见机行事,尽可能消弭嫌怨。 没想到,才说了没几句话,海家的两个丫鬟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 拉住那两个舍身儿问:“这附近可有产婆吗?大夫也成!要快要快!” 原来是海夫人在里头要生了,需要找人马上接生。 可这是城外又是寺庙,哪里就能找到产婆和大夫呢,两个舍身儿也不得主意,只得领着这两个丫鬟去找庙祝想办法,把苏好意给扔在了一边。 里头的呼痛声越来越大,苏好意踌躇了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海家的几个仆妇都围着夫人,俱不得主意。 一个说:“这离算好的日子还有半个月呢,又没什么征兆,怎么突然间就要生了?” 另一个说:“偏偏老爷不在跟前,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原来海清秋陪着夫人进了寺庙之后,因为有突发之事要去处理,所以就独自骑马走了。 打算处理完事再回来,没想到他妻子张氏刚上了香羊水就破了,吓得一众人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张氏身边有一个年老的妈妈,略懂一些接生的手法。可因为她这两天病了就没有跟来,其他的下人都知道海清秋的脾气,谁也不敢不懂装懂。 张氏是头胎,一点经验也无。况且事出突然,又是在庙里,丈夫也不在身边,所以格外的害怕恐慌。 她越是怕,痛的就越厉害,更要命的是她自幼被海清秋娇惯养大,婚后更甚。生平最怕疼,此时早已涕泪横流,哭个不住了。 苏好意担心闹出人命,连忙进来,说道:“海娘子莫哭,在下略懂接生之术……” 海家的那些仆妇一见苏好意进来,忙哄地一声把自己家的娘子团团围住,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出去!” “不是我有意冒犯,实在是人命关天,”苏好意上前一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打转,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你们拦着我,万一夫人和孩子有了闪失,谁能担待?” 此时张氏身下的衣裙早已经被羊水浸透,甚至连所站的地面都湿了,苏好意见情况紧急,又说:“你们快让夫人躺平,把下身垫高,一旦羊水流干孩子可就不保了。” “照他说的做,”张氏边哭边说:“这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要把他平安生下来!” 那些仆人听了夫人的吩咐,顾不上驱赶苏好意,在地上铺上些衣裳,将张氏扶着躺下,又拿来一个蒲团垫在身下。 去找产婆的丫鬟迟迟未归,众人等的越发焦急。 张氏疼痛难忍,喊得嗓子都哑了。 “夫人,你若想要孩子快些出生,可叫人去准备剪刀热水,我来为你接生。”苏好意道。 “这可使不得!”一个婆子慌忙道:“你这不是要毁了夫人的名声吗?快出去别在这儿裹乱!” “是啊,谁不知道你是楚腰馆的苏八郎?”另一个帮腔道:“若是让你来接生,海帮主可不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夫人不用太担心,一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我来了这里,二来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苏好意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有件事,请众位替我保密。” 张氏瞪大眼睛,似乎已经忘了疼痛。看着苏好意解开衣衫扯掉束胸,露出水红绫子的肚兜。 原来京城众多少女的梦中情郎居然是个女儿身,实在太令人意外。 第05章 狼狈之时又逢君 张氏见苏好意是女儿身,心便放下了大半。 那些仆妇也不再拦着,而是按照苏好意的吩咐,留下两个陪着张氏,其余的去烧水准备剪刀。 “苏……姑娘,”张氏拉住苏好意的手问:“你真的会接生吗?” “当然,”苏好意笑着点头:“就是时间隔得有点长,怕是略为手生。” “哦,这样啊,”张氏疼得一边吸气一边问:“那你有多久没接生过了?” “这个嘛,”苏好意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说:“也不是很长,还不到十年……” “啊?!”张氏的眼睛又瞪大了:“请问你今年贵庚?那个总花魁究竟是你的生母还是养母?你……” “海娘子,咱们还是先生孩子吧,好吗?”苏好意觉得海清秋的这位娇妻实在好奇心重,跟小孩子没两样。 经苏好意这么一提醒,张氏才想起正事来,于是又开始呼痛。 此时底下已经见红了。 苏好意出生不久母亲就病亡,她被生父一家嫌弃,是姥姥把她接到身边抚养到六七岁。苏姥姥是一位吉祥姥姥,专门替人接生。 苏好意四岁起就开始跟着苏姥姥到各处去接生,一年下来总要接生上百个孩子。 如今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可总也比毫无经验的人要好上很多。 她先将张氏下身的衣裳除掉, 这时一个仆妇端进来一盆热水,苏好意将手认真的洗了一遍,查看了一下张氏的宫口是否完全打开。 结果一查不要紧,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立生! 正常的孩子都是头先出来,脚先出来的孩子属于难产,搞不好就会一尸两命。 张氏的这一胎是脚在下头,再看她身材娇小骨盆很窄,而且这虽然是头胎,她却已经二十七岁了,明摆着万分凶险。 “哎呦呦,这孩子怎么脚先出来了?!”一个婆子惊慌失措的喊道。 “怎、怎么了?”张氏正痛的死去活来,听到这声越发害怕。 “夫人别怕,我有办法。”苏好意此时必须要安抚住张氏,否则产妇越紧张就越不好办。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可是当她们看到苏好意又把孩子的脚塞回张氏肚子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从来没听说还有这样的。 苏好意的法子自然是跟苏姥姥学的,这几乎是应对立生的最好办法。 “海娘子,接下来会有些痛,你忍着些。实在忍不住就咬手巾,千万别咬伤自己。”苏好意温柔的嘱咐张氏,她的话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张氏此时无比信任她,轻颤着点了点头。 然后苏好意开始隔着张氏的肚皮一点点地转动胎儿的方位,张氏疼得几乎要晕厥。 想要把孩子的胎位转正,既要技巧又要时间。 而这种疼痛根本就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张氏渐渐的没了力气,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这法子成吗?”那几个婆子开始不放心起来:“万一……咱们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海娘子,你一定要挺住。孩子急着要见娘呢,你可不能睡过去。”苏好意一边用力一边说,因为一旦张氏放弃,这孩子就别想生出来了。 “苏……姑娘,我怕是……不成了,”张氏有气无力的说:“你放心,我不会让老爷难为你的。” “海娘子,孩子还在动呢!”苏好意打断张氏的话,她手上的动作不停:“你不能放弃!必须得行!你说过这是海帮主第一个孩子,你忍心丢下海帮主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张氏被苏好意的话激励着,强打起精神不睡,这时候的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又不知过去多久,苏好意伸手擦了擦汗,说道:“总算正过来了!” 可这个时候张氏已经没有力气生了。 “你们快将海娘子架起来!”苏好意吩咐那几个仆妇:“让她尽可能的走几步。” “这、这又是什么古怪法子?”下人们面面相觑,怎么这一位接生的法子都这么怪呢?她们可是闻所未闻。 苏姥姥接生的办法的确独特,但又特别的有效,苏好意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得的。 不过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们只能听命于苏好意。几个人连扶带托的把张氏立起来,带着她走了几步,苏好意一看,孩子的头终于出来了。 这时候羊水还没有完全流尽,说明孩子的性命是无碍的,她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海清秋刚跑进后院,就听见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如破晓的朝阳一般把整片天都照亮了。 海帮主一路狂奔进了门,苏好意刚刚把孩子包裹好,递给了一旁的婆子。 “怎么是你?!”海清秋一见她眼睛都立起来了,冲过去一把抓住苏好意的衣领,几乎要把她勒断气。 “老爷……”张氏虚弱的叫着丈夫。 海清秋立马撒手放开苏好意,扑到妻子身边。 “让你受苦了,疼坏了吧?”海清秋无比心疼的抚摸着妻子汗湿的脸颊,虎目蓄满了泪水。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一旁的仆妇们大声道喜。 “这小王八蛋把他娘都给疼坏了,谁耐烦看他!”海清秋虎着脸说,他现在满心都是娘子受苦了。 苏好意趁机走出房门,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她已经脱力了,再加上被海清秋一掐,好险没断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出了门就坐在石台阶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直到眼前出现一只白帛薄底屐,干净得如同刚在绣娘的手上做好,然后是另一只。 苏好意费力地抬起酸软的颈子,第一眼恍惚看到了白衣观音降世,继而想起来这个仙气飘飘的人应该是昨日见过的司马兰台。 原来海家的那两个丫鬟跑出去找了庙祝,庙祝也束手无策,只是一个劲儿的站在那里念佛。 两个丫鬟只好出去找海清秋,幸好在半路遇见了。 海清秋听说夫人要生,便叫随从快些回城去找接生婆,他则直奔观音庙,路上遇到了出城访友的司马楚。 那两个丫鬟便建议海清秋请兰台公子同去,以防万一。 所谓医者仁心,司马兰台也并未拒绝。 只是没想到来到这里时,孩子已然平安降生了。 第06章 更有仙境别红尘 正午的日光照在苏好意的脸上,热辣辣的,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脖子依旧很痛很酸,让她很快又低下头去。 心说如此狼狈的样子被人见了,得让“风流苏八郎”的名头打多少折扣,真是时运不济,叹叹! 司马兰台身后跟着一个随从,长得黑乎乎矮墩墩的,名字就叫墨童。 司马兰台微微一侧身,他便立即会意,飞跑到井边打了盆水,放到苏好意面前。 “多谢你了,小仙童。”苏好意的双手满是血污,的确需要洗一洗。 她如此称呼兰台公子的随从,是因为司马兰台在仙源山学医,那地方被俗世人称作世外仙源,又称“清世”,为的是与红尘浊世区别开来,是迥别于凡尘的一处秘境。 只有极少数的有缘人才能到那里去,据说那里四时皆美,如同传说中的仙境。一天之中有初夏之晨、孟冬之午、暮春之昏、仲秋之夜。 且那里的人皆长寿灵秀,善制灵丹妙药。就连姓氏都与俗世不同,什么春风秋月、花颜月夕,光听着就觉得风雅极了。 世人对仙源山可望不可即,因此也就越发推崇。 从那里出来的人都会被尊一声仙人,随从的身价自然也就不同一般了,得称一声“仙童”才行。 苏好意倒不至于盲从,不过是出于礼貌,她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公子太客气了,”墨童咧嘴一笑,两颊居然有一对圆圆的梨涡,显得他又憨又甜:“我再去给您端碗水来。”说着转身去了。 苏好意本要拦的,但他实在太快。于是只好洗干净了手,轻轻甩了甩手上沾的水珠。 司马兰台伸手递给她一方素白帕子,无任何的花纹装饰,洁白若雪,轻盈如云,带着淡淡的药香,满是兰台公子的调调。 苏好意想到自己昨天还帮木惹儿公主相看他,探讨这位如玉公子值不值得一睡。 想到这样一位仙姿绝尘的济世良医、高门贵胄的谦谦公子有可能被女魔头荼毒,苏好意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多谢兰台公子,我这手一会儿就干了,犯不上弄脏了帕子。”苏好意脸上带笑,客气拿捏得十分自然,不会让人有被拒的尴尬,又觉得她已经将自己的好意全然心领了。 司马兰台的手并未放下,他话也不说,但用意明显。苏好意无法,只得伸出二指将帕子捏过。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饶是苏好意见多识广,八面玲珑,像这等冷冰冰的美男子,衣襟上落片灰尘都是亵渎,更何况自己如今浑身狼藉。 “你接的生?”司马兰台的声音也是清泠泠的,让人想起明月夜水上响起的洞箫。 苏好意心里禁不住叹息,上天造人也未免太偏心些,什么好的都一股脑堆到一个人身上。 “啊,恰好赶上了。”苏好意挠挠头,她不可能逢人就解释自己其实是女的,但难免怕人多想,主要是怕给海清秋夫妇惹麻烦。 “那个……还请兰台公子替在下保密,”苏好意起身深施一礼:“在下不是有意冒犯海娘子,实在是人命关天,您一定懂得。” 司马兰台是大夫,自然明白苏好意的意思,于是点点头。 苏好意忙又道谢。 这时海家的一个婆子从内出来,对司马楚央告道:“兰台公子,烦请您进去给我家娘子诊诊脉,看究竟有无大碍,需不需要开方抓药。忽然在这里早产,也不知会不会伤耗身子。谁能想到呢,可把老身吓坏了,这心还慌着呢。哎哟哟,真是菩萨保佑……” 那婆子唠唠叨叨的,觑着眼睛使劲往司马楚脸上瞧,好似他脸上有花。 苏好意恍若未见,司马兰台神色不改,抬脚随着那婆子进去了。 此时海家的仆妇们早已给张氏清理干净,衣裳也都穿整齐了。海清秋在一旁守着,寸步不离。 墨童端了一碗水去而复返,苏好意将手帕给了他说:“这帕子我没用,你收着吧!” “这样的帕子我们公子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几条,”墨童满不在乎道:“你不嫌弃就留着吧。” 之后又放低声音补了一句:“要的人多着呢!” 苏好意了然,遍京城爱慕司马兰台的女子数不胜数,这东西放到黑市能卖个好价钱。 盛情难却,苏好意就收了起来,不是她贪财,而是这帕子能换人情,何乐不为呢? “尊夫人无甚大碍,”司马兰台号完脉后对海清秋说道:“只是虚弱些,注意休养,一个月后用些清补的药膳就是了。” 海清秋以手加额大呼侥幸,亲自将司马兰台送出来。 彼时墨童正跟苏好意说得热闹,司马兰台总是一脸清冷相,说了句:“多言。” 墨童立即住了嘴。 海清秋又是一番道谢,并邀请兰台公子日后一定要来喝儿子的满月酒。 等到司马兰台主仆两个走后,苏好意倚着墙站起来,叫了声:“海帮主。” 海清秋转身看着她,苏好意硬着头皮拱手道:“昨晚的事实属无奈,在下给您赔罪了。至于今天……” 她话还没说完,海清秋就一把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拖进了观音殿,然后摁着她跪在地上。 苏好意心底凉透,感觉海清秋是要杀了自己祭神。 谁想海帮主也随着跪下来,朗声道:“观音娘娘在上,今日我海清秋与苏八郎结拜为异姓兄弟,福祸同当,绝不违誓!” “啊?……!”苏好意愣在当场,她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苏兄弟,多谢你!”张氏声音低缓地说道,她还很虚弱。 苏好意一下就解了过来,海清秋夫妇愿意为她保守秘密,且为了谢她,给了她一个船帮帮主义弟的身份。 这就意味着从此后苏好意在春愁河畔可以横着走了。 “怎么?你不愿意?!”海清秋瞪着锥子般的眼睛质问苏好意。 “大哥!”苏好意当即拱手叫大哥,这等好事焉有推拒之礼。 “哈哈!这才对嘛!”海清秋爽朗大笑,把他儿子吓得顿时哭了起来。 苏好意随后从后门溜出了观音庙,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没人知道她给张氏接生的事。 海清秋将妻儿抱上车,又向寺庙住持许诺,过几日必要重修观音殿,给佛像再塑金身,以报答菩萨的庇佑之恩。 第07章 与君两小无嫌猜 刚过正午,楚腰馆这时候还没什么生意。 姑娘们起得都晚,早饭中饭合成一顿吃完了,三五个凑在一起摸牌下棋,也有凭窗打野眼的,见到路过的男子便调笑几句。 门上的帘笼一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独自进了楚腰馆,眼有光,眉带彩,肌肤奶白奶白的,如同新蒸的塞上酥。 姑娘们见了他忙都赶上前去,一下就把他围了起来。 这个说:“吉星公子怎么才来?姐姐想死你了!” 那个说:“快跟姐姐进屋去,特意给你留了好东西。” 又一个道:“你们别裹乱,吉星公子好容易来一趟,谁也不许独占!” 原来这位小公子就是楚腰馆里最受欢迎的高公子,本名高照,乳名吉星。 他家是与司马家齐名的大夏望族,其家三百年未分家,祖父高肃是当朝宰辅,他的叔伯都在朝中任要职。 不过他在楚腰馆如众星捧月一般,并非单纯因为他的身世。 “八郎呢?”吉星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苏好意。 “八郎一早就出去了,”这时楚腰馆最红的阿染阿熏姐妹俩携手从楼上走下来:“你别只想着八郎,陪姐姐们说说话不好么?再教姐姐们几个新样妆容。” 吉星对这样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一面陪着笑,一面左躲右闪,与众多姑娘们擦衣而过。 苏好意进门的时候,正看见吉星被一众姑娘们纠缠。 “你们又捉弄他,”苏好意上前把吉星拉到身后:“我娘呢?” “姹儿姨被相思阁的柳姨请去了,”软玉这时也下了楼:“你去哪儿了,弄得这么狼狈?” 苏好意苦笑:“一言难尽!姐姐们先等一等,稍后一定让吉星满足你们。” 众位姑娘听苏好意如此说,便都不纠缠吉星了,知道他和苏好意最好,只要苏好意替他答应了的事,吉星从不拒绝就是了。 苏好意带着吉星上楼,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许久不见你了,是不是因为你家大老爷这阵子在家对你看的太严?”苏好意习惯性的伸手捏了捏吉星的脸。 吉星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他在苏好意跟前乖巧得不得了:“家规抄了上百遍,手都酸了。” “那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去洗个澡,”苏好意觉得自己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回头再跟你说话。” 吉星索性就躺在苏好意的床上,拨弄挂床帐的小帘钩。 苏好意沐浴完回来,见他都快睡着了,就用脚踢踢他的胳膊道:“往里头去。” 吉星闭着眼往里翻了个身,苏好意就躺在他旁边,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 苏好意虽然很累却不敢睡,因为头发还湿着。 “再过几日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苏好意闭着眼睛问吉星。 “说实话么?”吉星懒洋洋地答道:“还想挑贼窝。” “又挑贼窝?!”苏好意像被蛰了一下,困意全无:“去年那次差点没把我跑吐血,今年快换个别的吧!再说如今海帮主已经是我的结拜大哥了,别让人觉得我仗势欺人。” “那……去地下走走吧!”吉星并未因为第一个念头被否定而沮丧,仍是一脸期待。 “不要不要!你知道我怕黑还怕鬼。”苏好意摇头道:“要不咱们还是干脆到郊外放风筝好了。” “不要,这时候放风筝都过了时候了!”吉星翻身起来,脸对着苏好意:“最差也得陪我去奇园偷果子!” 说完就抱着苏好意的胳膊打滚。 “行行行,你别折腾了,我本来就快散架了。”苏好意央告道:“你可真是我的活祖宗!” 吉星七岁的时候,上元节被家人带出来观灯,不小心走丢了。被苏好意带回楚腰馆,第二天一早才被高家人找到领走。 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会跑出来找苏好意,哪怕会因此受到严厉责罚,他也不肯断了同苏好意的往来。 “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寿礼,”吉星说着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我年初的时候就选好了的,还有一幅字。” 苏好意和吉星是一个生日,两个人开玩笑的时候还说大约是投胎的时候彼此见过,否则不能如此莫逆。 吉星有个习惯,总爱提前送礼。 吉星送给苏好意的是一块玛瑙坠子,玛瑙并不稀奇,但这一块上头有天然的纹路形成了一个观音坐像的轮廓,就很难得了。 还有吉星亲手写的一幅字,上面满是祝福之语。 吉星这家伙平时不喜读书,但写得一手好字,毕竟他祖父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教他握笔了。 “有心了。”苏好意又捏了捏吉星的脸,笑道:“一个男孩子长这么白干嘛?” 吉星龇牙:“我本来想晒黑一点,可这些天被大伯父关在家里不能出屋,都快捂出痱子了。”说起来就觉得委屈。 “你嫂子快生了吧?”苏好意问,吉星有个大他六岁的胞兄,去年成的亲,妻子马上就要生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快了,”吉星道:“将军家昨日派人送来了许多小儿用的东西,满满的一大车呢。” 吉星的兄长高熙娶的是司马家的女儿,也就是司马兰台的堂姐。 “好了,我头发也快干了,”苏好意起身道:“快下去教一众姑娘画新妆吧!为这事我都快被唠叨死了。” 吉星很有些歪才情,天生于修饰容貌一道颇有造诣,他在家里不得施展,因为高家家风严谨,不许小姐和婢女们冶容艳姿,可楚腰馆里多的是姑娘,吉星便有了大施手段的地方。 “我帮你梳头,”吉星飞快的爬起来:“这时候的头发梳起来最好看。” “简简单单的就好,”苏好意不耐繁琐:“还有啊,不准给我涂胭脂。” “这檀香胭脂是我花了三个晚上熬出来的,只给你一个人做的,涂上之后一整天都有香味,还不腻人。”吉星嘟嘴:“太辜负我!” “哪有男子涂胭脂的?”苏好意在镜子里给吉星一个白眼。 “可你不是……”吉星小声嘟囔。 “起码我在外人眼中是个男的,”苏好意道:“你还嫌那起没脸的少打我主意么?” 苏好意虽然对外是苏八郎,可她生得俊俏,且又在烟花之地长大,难免有些人对她图谋不轨。 毕竟自前朝以来天都就有不少人好男风,现而今春愁河畔就有好几家男风馆。 吉星心有不甘地把白玉胭脂盒又塞回了怀里,虽然让他帮着画妆的人能排起长队,可他真心想画的只有苏好意一人而已。 “小耗子啊,你让吉星少爷给我做一瓶玉渥膏,我这眼角的皱纹又起了,非得用那个才成,”软玉把苏好意堵在角落里威逼利诱:“小姨教你一个观面识器的绝招。” 软玉是楚腰馆的老人儿了,和她年龄相当的姐妹们早都风流云散,或从良或单起炉灶,只有她还留在这里。 “这招我早就会了。”苏好意笑嘻嘻道:“换个新鲜的。” 第08章 多情美人薄幸郎 柳绵吹尽榆钱老,节气将近立夏。 公主府的锦帘换做了纱幕,影影绰绰,欲遮还露。 管家将司马兰台引至二门,候在那里的两个绿衫细腰侍女笑着迎上来,齐齐问了安,一个从墨童手里接过药箱,对司马楚说道:“兰台公子且请随奴婢去给公主诊脉。” 另一个则拖住墨童的手殷勤道:“仙童随我去喝茶吧!那边自有人伺候着。” 墨童身不由己,跟着那侍女去了。 司马楚被引进内室,每进一重门,都有一对颜色姝丽的小鬟迎候。 这些侍婢看司马兰台的目光都直爽爽火辣辣,不似别府的丫鬟只敢偷偷地瞧。 更有一股别样的香气由淡至浓,远嗅似麝香,近闻带着尿骚气,是有催情效力的灵猫香。 到了正房门口,四个丫鬟揭起帘珑,齐声呼道:“兰台公子万安!公主有请!” 声音娇脆赛过莺啼,尾音甜糯,明显是吴地的采莲女,这样的婢女身价是寻常丫头的十几二十倍,只有豪门才使唤得起。 木惹儿公主的香闺极尽奢华之能事,同她的人一样,丝毫不掩饰对物欲的贪恋。 司马兰台在绘着牡丹仕女的霞影纱屏风前站定,一直给他引路的丫鬟转过屏风去,随即只听里头一女子道:“还不快把公子请进来!你们也忒没规矩,如此怠慢贵客!” 木惹儿公主的嗓音有些沙哑,这是天生的,使得她说话时总显得慵懒媚惑,别有风情。 她隔着屏风已然看到了司马楚的如玉身姿,拼命压着心中的悸动,对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出来,躬身对司马楚道:“公子请进,奴婢去给您倒杯茶来。” 说着转身出去了。 司马兰台以为里头还有侍女,便转过了屏风,却只见一张大到夸张的紫楠拔步床,镂空雕花,饰以金粉。 芙蓉软缎的床褥上侧躺着一个妖娆的外族女子,梳着慵妆髻,穿着十分大胆,只在银红肚兜外头披了一件玉色薄纱衫,衣襟大敞,雪脯半露,简直像是春宫画里的美人活了一般。 此外并无第三人在场。 司马兰台微微侧头,却听到门扇被人从外头合上的声音。 “兰台公子请坐,”木惹儿公主的声音轻柔无比:“我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就请您来给瞧瞧。” “公主哪里不舒服?”司马兰台一出声,木惹儿只觉得全身都软了。 “就是……特别不舒服。”木惹儿细细叹了口气,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 “请公主伸出手腕来,让在下请脉。”司马兰台缓步走到床边。 他每走一步都像踏在木惹儿公主的心上,公主心跳声如擂鼓,体内的火焰高涨,几欲燎原。 司马兰台身着白衫,如云似雪般的高洁出尘,兼之容颜绝顶,令阅人无数的木惹儿公主顿时觉得以往那些男子同他相比简直是浊沫渣滓,更加相见恨晚。 木惹儿公主是吉桑大可汗的独女,自幼宠爱无度。 吉桑归顺大夏后,裂土封王,木惹儿也被封为“羞花公主”,还在京城赐了府邸。 只是这位羞花公主全然不知羞,见司马兰台来到近前,她便伸出自己裸露的手臂,更趁机让薄纱滑落肩头。 司马兰台神色如常,取出一块手帕来盖住木惹儿的手腕,然后开始诊脉。 他的手指清瘦修长,但丝毫也不女气,木惹儿对着这手想入非非,面色越发潮红起来。 “公主身体很好,无病。”司马兰台很快就诊完了脉,且下了定论。 “怎么会?!”木惹儿美目大张,摇头道:“人家明明不舒服得很,吃不香睡不着,尤其心慌得厉害,终日好似丢了魂一般,公子不信就请摸摸看。” 说着抓起司马兰台的手就往自己胸口上贴,一边咬着下唇,眸光迷离。 这是多年摸索出来的技巧,男子最招架不住的姿态之一。 可还未触到肌肤,司马兰台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问道:“公主心慌多久了?” “总有那么六七八九天了。”木惹儿扯谎道:“哎呀,人家也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一天两天三天。” 她看中了司马楚,想要将他收做入幕之宾,思来想去觉得既然兰台公子懂医术,那么直接请他来看病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一番询问触碰,自然就能碰出些滋味来。更何况瞧病自然不能只看一次,还要复诊,这么一来二去,什么好事不成? “是不是还伴有口渴?”司马兰台继续问:“夜里更甚一些?” “没错没错,”木惹儿回过神来使劲儿点头,连声道:“兰台公子真是神医,人家真真就是这般。” “如此可针灸几个穴位。”司马兰台道。 “针灸啊……”木惹儿做出害怕的样子问道:“会不会很疼?要针在哪里呢?”说着扭动了一下身子,几乎要跌进司马楚的怀里。 “针灸脚上的几个穴位即可。”司马兰台一副冷清像,无视眼前的活色生香。 “脚上啊……”木惹儿这等**魔当然明白女子的脚于男子意味着什么,当即勾唇一笑,邪魅尽显:“那公子可千万要轻些,人家最是怕痛了。” 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然把一双玉足伸到了司马兰台面前,趾甲上涂着艳红的蔻丹,右脚踝上还坠着一串镶宝石的银铃。 司马兰台已然从药箱中取出几只细长的银针,木惹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并没觉察到痛感,那几根银针就已然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她脚上的几个穴位中。 “公子,怎么我的脚麻掉了?”木惹儿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脚不能动了。 “无妨,拔针一刻钟后就会自行恢复。”司马兰台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回答她:“一炷香后叫侍女将银针拔掉即可。” “公子你这就要走了吗?”木惹儿急切的问道:“难道不是您给人家拔针吗?” “不需要。”司马兰台淡然极了:“拔针人人都会。” “那下次施针是什么时候呢?”木惹儿不死心地追问:“人家这病只怕得多针几次才管用啊!” “不必,”司马兰台道:“我看公主虽然身体强健无甚大病,但情浮意动,心绪不宁。必是平日房事过频,有伤元气。因此为你施了清心针,这针用的是清泻法,一次足可管三个月,多了反倒会伤身。” “啊?!”木惹儿听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种针?” “不要提前拔,会有性命之忧。” 不管她信不信,司马兰台已经出去了,而她的脚已然麻掉,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兰台公子清俊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第09章 奈何佳人偏做贼 京城外三十里,南山脚下有一片果园。因为里头广植奇花异果,故而被称作奇园。 奇园的东西都是世人见所未见的,价格也高得离谱,比如一颗水晶枇杷就能卖到五两纹银,可偏偏买的人还不少。 奇园的围墙很高,比两个人叠起来还高,使得许多人都只能望园兴叹。 墙外的树丛里站着两个人,是苏好意和吉星。 天气有点热,二人额头都沁了汗。 “我跟你讲,”苏好意双手叉腰望着奇园的围墙说道:“这里头可有位阎王奶奶坐镇,听说她还养了条大獒犬,很是凶猛。” “我也听说了,”吉星激动地搓搓手道:“就是这样才好玩!咱们进去后摘了果子先别跑,等他们发现了再说。” 苏好意无语望天,吉星这不是人的家伙,偏喜欢做这些吓人的事,且似乎愈演愈烈。 之所以到奇园来偷果子,并不是因为他想吃这里的果子。这时候的果子都没有成熟,没什么好吃的。只是因为这里头有个非常凶悍的女护园,生得奇丑,年纪不小了却一直嫁不出去。 人们都称她为“南山老女”,轻易无人敢惹。据说凡是敢进奇园偷果的人,被她抓住一律吊在树上用皮鞭抽打。之后还要扭送至官府。 可吉星却偏偏挑中了这里。 那么高的围墙当然不好爬,就算能爬上去也太费力气,吉星领着苏好意扒开荒草,墙根下有个狗洞。 “我都已经查探好了,咱们从这里钻进去!”吉星两眼放光:“我先钻!” 说完撅起屁股爬了进去,苏好意却忍不住望着狗洞发呆,似是想起了往事。 “快进来啊!”吉星急切地小声喊道。 苏好意这才回过神,蹲下身爬了进去。 吉星在前苏好意在后,两人半蹲着身子,借着草木的掩映观察院子里的动静。 “你看那边的那颗大荔枝树,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火燔荔枝?”吉星指着远处的荔枝树问苏好意。 按理说以天都的气候并不适宜荔枝的生长,可奇园中偏偏种植出一棵结果又大又甜的荔枝树来。更为奇特的是,果实有鸡蛋那么大,果核却只有花椒籽那么小。也不知他是怎么种出来的。 “你要去摘荔枝?”苏好意问吉星:“这东西可是要上贡的,万一……” “就偷一个。”吉星跃跃欲试:“没事的。” “……好吧!”苏好意骑虎难下,只好做贼。认命地拿出面巾来蒙住脸,吉星也把自己的脸遮住了。 两个人来到荔枝树下,吉星并不忙着偷果,而是站起身左顾右盼。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远处有人断喝:“谁在那边?!” 吉星就像是在等这声一样,伸手扯了一颗青涩的荔枝下来,然后对苏好意笑道:“咱们快跑!” 苏好意别的本事还罢了,就是跑的够快。当即拉着吉星的手撒腿狂奔,只听身后的人恶狠狠道:“霸王!给我追!” 然后就是几声闷雷般的狗吠。 吉星边跑边回头看,只见一条皮毛油亮、头有巴斗大的黑色獒犬正追过来。 再往后则是一个又高又胖的女子,仿佛巨灵神下凡,一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阎王奶奶“南山老女”了。 吉星见狗和人离得还不算近,便故意慢下来,还冲那狗挑衅道:“狗东西,真是没用!” 那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猛地往前纵了几下,眼看就要扑上来了。 吉星这才对苏好意喊道:“快快快!” 苏好意忍不住翻个白眼,这家伙此刻是把自己当成马了么? 她拉着吉星的手奋力向前跑,准备从之前那个狗洞爬出去。 眼看着就要跑到墙边了,不想后面的吉星突然摔倒,连带把她也扑倒了。 苏好意趴在地上,要不是有面巾挡着,多半会啃一嘴泥。 “两个小毛贼还想从我手下跑掉!”阎王奶奶喘着粗气得意地说。 她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鞭子,鞭梢缠在吉星的脚踝上,显然是因为这个吉星才倒下的。 “霸王!去把那两个小贼的腿给我咬断!”阎王奶奶催动恶犬:“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做贼!” 獒犬立刻凑了上来,张口就朝吉星的小腿咬去。 苏好意大喊一声“不要”,顺手摸起一根木棍,直接捅到狗嘴里去。 那狗咬住木棍,冲着苏好意狺狺低吠。 这时候吉星扯掉面巾,嗷地一声上去咬住了那狗的脖子,气势虽凶,却只咬了一嘴的狗毛。 不过他这番举动倒真把阎王奶奶和那只狗都给惊呆了,从来都是狗咬人,还没见过人咬狗的。 苏好意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吉星这家伙长相有多可人疼,脾气就有多古怪。 简直是外具美玉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急了就爱动嘴咬,且轻易不松口。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苏好意拉起的吉星就跑。 可是终究没有逃出阎王奶奶的手掌心。 片刻后,两个人被绑成仙人指路的样子吊在树上。 “看不出你们两个小贼,长得还蛮得人意儿的。”阎王奶奶并没有打他们,主要是看在他们这两张脸的面子上。 “哈哈,姑娘过奖了,是我们不对,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苏好意十分诚恳的认错。 “要放了你们也成,不过得答应我一件事。”阎王奶奶边说边来回踱步:“只要你们其中的一个肯答应娶我,我就把你们都放了。” 苏好意和吉星面面相觑,吉星的脸都白了。 “怎么?!你们不愿意?!”阎王奶奶立刻就怒了:“我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不嫌弃你们是小偷出身,你们居然还敢嫌弃我?!”说着将手里的皮鞭狠狠的挥动起来,唰地一声将地上的草抽倒一片。 “咳咳,”苏好意咳嗽了几声,对吉星道:“不然你就答应了吧,反正你不就是喜欢玩儿惊险。” “你敢出卖我?!”吉星瞪起眼睛呲着牙看着苏好意:“我死都不会答应!” “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们两个打死在这里,然后埋到树底下永远陪着我!”阎王奶奶也发起狠来:“不肯做我的人,就做我的鬼!” 看她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苏好意并不怀疑她有这个胆量。 十万火急之下,苏好意一眼瞥到她的衣襟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一朵兰花,眼睛一下就亮了。 第10章 眼前无路想回头 大夏国玉龙十七年。 后来的人们记起这一年的时候都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没有兵患也没有瘟疫,安安稳稳太太平平。 但对于有的人而言,这一年却经历了诸多波折,哪怕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 初夏清晨。 进京的便道上车马稀落,偶尔有几辆驴车赶过去,也多是往城里送菜的,这附近有许多菜农,靠着种菜为生。 赶着菜车的人有些奇怪地看着走在路上两个人,那是一个胖大和尚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正在大踏步走着。 朝阳透过薄薄的晨雾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带着几分滑稽。 胖和尚的灰布僧袍上仆仆风尘,俨然走了很远的路程。 孩子还没太睡醒,枕在和尚的肩膀上,闭着眼问道:“舅爷爷,咱们是要回家吗?姥姥在家等着咱们吗?” 和尚听了脸上露出伤痛的神色,粗声粗气道:“咱们不回去啦!舅爷爷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那姥姥呢?”小孩子还是追问。 “你姥姥出门办事儿去了,你乖乖的,到时候她自然会来找你。”哪怕和尚是个粗人,也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孩子。 “姥姥的伤好了吗?”小孩子又问:“她吃药了吗?那些打她的人都被你杀死了吗?” “好了,吃了,都死了。”和尚不耐烦地说,心中觉得让男人哄孩子是这世上第二折磨人的事,仅次于娶妻:“别再说话了,当心柳絮飞进嘴里。” 这时候正是飞柳絮杨花的时节,所谓“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是也。 心中焦躁的和尚一眼瞥见有人在盯着他看,便忍不住发作起来,喝道:“看你家佛爷做甚?!难不成是要我给你剃度?!” 他虽是出家人打扮,但身材高大,举止鲁莽,怎么看都像是山贼走投无路才削发为僧。 赶车人不敢惹麻烦,转过脸去,使劲催动拉车的毛驴快走。 但那小孩子一点儿也不怕那莽和尚,拍着他的秃头道:“舅爷爷,你又犯了嗔戒啦!回头要多念几遍多心经。” “知道啦,知道啦!不要再啰嗦啦!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路边。”和尚重复着不知已经说了多少遍的话。 小孩子嘻嘻笑着,根本不放在心上。 半路歇了个晌,傍晚时分,和尚终于带着孩子来到了大夏国的京城天都。跋涉了将近两月,鞋子走破了三双,辛苦可知。 二人早已饥肠辘辘,嗅着饭铺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忍不住直咽口水。 胖和尚找了个二荤铺,大喇喇坐下,高声点了两套羊汤大饼。 他自己吃一套半,给孩子留下半套。 热乎乎的羊汤配着大饼,既能解馋又能解饿,价钱还不贵。 毕竟有钱人不吃羊杂碎,他们只喜欢吃炙子羊肉,或是羊肉玉糝羹。 虽说出家人不可动荤,可京城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吃肉的和尚,加上一看他就是外地来的,所以也没人理会。 更何况他并非化缘,而是付了钱的。 夜幕低垂,和尚带着孩子来到天都最繁华的春愁河畔,这里和秦淮河两岸一样,是声色犬马纵情享乐的地界。 “好孩子,你就乖乖坐在这儿别动,等有人出来了你就把这封信递上去。”和尚说着把孩子放到一家花楼的后门台阶上,又把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信皮未封,上头也没落款。 “舅爷爷是出家人,身上没什么钱,还剩这几个铜板都给你吧,留着买烧饼吃。”和尚叹口气说:“还有这个东西,戴上之后千万不要取下来。” 和尚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理好丝绦小心地给孩子戴在颈上。 “舅爷爷,这是什么?”孩子摸着脖颈上的东西问。 “这是你的命根子,千万别弄丢了,有了它你姥姥才能找到你,不然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和尚道:“记住没有?!” “舅爷爷,你不要我了吗?”孩子仰头望着和尚。 “你是个女娃子,舅爷爷没法一直带着你,何况我这么混账,只怕会把你养成一个小混账,思来想去还不如把你托付给更可靠的人,”和尚道:“这人是我的老相好,我当年没落发的时候曾和她山盟海誓过,不过后来既出了家,也就只好撒开手。 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凡是入烟花的女子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难免被迫强颜欢笑,又或是长吁短叹的不知足,更有一心要找个好人从良的。可她不一样,她是自愿的,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终于成了京城九街十八巷的总花魁。” 孩子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烟花,又什么是花魁。但听和尚得意的口气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和事,于是边听边点头。 “对了,再把我教你的轻功要诀背一遍,不要忘了。”和尚又说。 孩子一字不差地背完了,问他:“舅爷爷,练好这个能让我像你一样杀那么多人吗?” “不能,”和尚摇头道:“不过能让你遇到坏人的时候跑的够快,也算是个防身之术。” “舅爷爷……” “好啦,不要说啦,舅爷爷要走啦!”和尚不耐烦地挠了挠秃头道:“不能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 夜半。 楚腰馆的软玉姑娘喝得有些醉了,找个借口从酒桌上逃出来到后门透气。 “这帮王八蛋就知道把老娘往死里灌,”软玉边走边抱怨道:“一群绝后挨囚攮的!” 后门关着,一个姑娘和一个恩客正倚在那里说话,见阮玉来了招呼一声就走开了。 软玉一把扯开门,被夜里的清风扑个满怀,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刚说一句“好凉快”,就见个孩子坐在台阶上,身上的衣裳松垮垮,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黝黑晶亮,见了人也不怕生。 “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爹娘呢?”软玉问那孩子。 “你是老相好吗?”孩子站起身问软玉:“舅爷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递上了那封信。 片刻后------ “姹儿姨---”软玉唱琵琶的嗓子声如裂帛,九拐十八折传遍了整座楼:“你的私孩子找上门来啦!” 第11章 贫贱之交贵且真 清晨的天都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起得早的多半是这城里最辛劳的人。 楚腰馆的姑娘们都在酣睡,没办法,她们常年昼夜颠倒,更何况也没有一大早逛妓院的客人。 一个年纪不大的樵夫挑着两担柴来到楚腰馆的后门,轻轻叩门后安静地等了半天,门才被打开,开门的婆子打着哈欠道:“都说了别来得太早,我们这地界儿和别处不一样。” 不过还是让樵夫将柴送了进去,回手给了他几个铜板。 樵夫道了谢,往外走的时候脚步有些迟疑。 婆子还没睡醒,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就赶樵夫道:“别磨磨蹭蹭的,我等着关门呢。” 樵夫不敢耽搁,迈步出了门。他身上的衣裳打了好几块补丁,有几块开了线,露着皮肉。 “云青!”一声召唤把他又喊回了头。 楚腰馆二楼的后窗趴着一个人,笑眯眯地望着年轻的樵夫。 “八郎!”云青像在黑夜里摸索了许久的人看见了朝阳一样欣喜:“你今天起得这么早。” “我其实还没起呢!就是有事儿找你。”苏好意笑眯眯的说:“你等我啊,我披件衣裳下来。” 说完就从窗口消失不见,又过了一会儿,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苏好意拿着一只青布包裹出来了。 “这是什么?”云青问。 “坐下坐下。”苏好意拉着他坐在石台阶上,楚腰馆的后门有一条窄窄的麻石路,紧挨着春愁河。 两人坐下来,面朝着河水,看清早起来的船家们在对岸生火做饭。 “你先把这个吃了,”苏好意变戏法儿似的从包裹下头拿出一盘子糕点来递给云青:“垫垫肚子。” 苏好意常常会从楚腰馆拿吃的给云青,已经好几年了。 “我去洗洗手。”云青起身去河边洗手。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拘谨,虽然肚子饿得生疼,却也拉不下脸来吃苏好意给他的食物。 但等到两个人慢慢熟悉起来,他也就不拒绝了。 云青家里很穷,娘又死得早,是个彻头彻尾的苦瓜蛋。 他父亲读了一辈子书,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且除了读书,别的什么也不会做,所以家里就越来越穷。 云青还有个后娘,不是一般的刻薄。 苏好意递给云青一块点心,自己也随手拿了一块慢慢地吃。 这是让云青最感激的地方,每次苏好意给他吃的,都要陪着吃一点儿。虽然不过是一块半块,可就是这样,让云青觉得她不是在施舍自己,而是把自己当成朋友。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苏好意还会让云青把点心带回去。后来发现,这样子的话云青一口点心也吃不到。因为他的后娘邱氏会将所有点心都拿走,然后把云青赶出门去干活儿,自己关起门来吃,就连云青他爹也休想分得半块。 “你爹最近咋样了?”苏好意问:“他的病还没好么?” “前几天抓了副草头方子吃,”云青叹息道:“还是腹痛腹胀。” “你后娘……”苏好意被点心噎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说:“你上些日子不说她闹着要走吗?” “她不过是吓唬我爹罢了,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里?”云青无奈地说道:“这个家虽穷,却还有两间破屋子可以栖身,还有我打柴养家。她什么都不用做,骂累了就睡,也算享福了。” 邱氏脾气暴躁长得又丑,最要紧的是还不能生育。 “要不我给你拿些银子……”苏好意说。 “不要,”云青断然拒绝:“凡事都有个道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要外人的钱。我爹病了看不起郎中,那是因为我家穷,不是旁人害的。你帮我一次,不能永远帮我。更何况,一旦叫我后娘知道了,必定天天到你这里来哭穷,她是蚂蟥投胎,永远不知餍足。” 苏好意知道云青不是不孝,他只是比一般人要冷静。于是沉默。 对岸的船娘做好了饭,开始喊孩子们起来吃。 不一会儿,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就从船舱里走出来,赤着脚蹲在锅边,大口小口的吃起饭来。 天都的穷人有很多,远比富人多得多。 就比如这些船家,他们连个栖身的窝棚都没有,只能阖家老小终年住在船上。 点心吃完了,苏好意拍了拍手,把青布包裹放到云青手上:“这个你一定喜欢。” “这是什么?”云青边问边伸手解开了包裹。 里头有笔墨纸砚,还有两部新书。淡淡的墨香让他的呼吸都停住了,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东西是前两天一个客人留下的,我跟我娘说了,这东西放在我们这里也没用,索性拿来送人。”苏好意说。 “这……这东西可有点儿太贵重了。”云青很惶恐:“万一人家客人回来找……” “他不会再要了,”苏好意摆手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天盛珠宝行少东家的东西,这小子骗他爹说去衡阳书院游学,其实是拿了家里一大笔钱到南方去挥霍。你当他是真的要读书么?就他那一颗猪油心两只色眯眼还能是读书种子?临走的时候到我们这里来喝花酒,嫌这东西碍事,就丢在我们这里了。” “那……”云青还很迟疑,可对这东西实在是爱不释手。 “那什么?!我给你的你就拿着,什么都不要想。”苏好意一锤定音:“好啦,我该回去补觉了。” 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云青郑重地把包裹重新包好,小心的抱在怀里。 这东西他要藏起来,千万不能拿回家。 云青也爱读书,这成了他后娘发火时最爱数落的事情。 “一窝子掉毛黑老鸹还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你老子若是读书灵,你不早成了少爷吗?!依我说,老老实实的每天多砍几捆柴才是正路!你们家的祖坟就埋在了榆树坑子里,辈辈出榆木脑袋!”邱氏如此骂,且定要敞开门窗,让左邻右舍也听个清楚。 可她骂得越是狠毒,云青要读书的心就越是坚定。 他一定要博取功名,要从那烂泥般的日子里脱身。 第12章 依旧百般念斯人 微风揭帘笼,檐雀呼晴日,人比花娇的木惹儿公主披着一袭冰觳纱的睡袍,趿着嵌明珠的睡鞋坐在美人榻上,一张脸儿不施粉黛,神情恹恹的。 苏好意坐在她对面,手里托着茶盏,眼睛看着木惹儿,她今天是被公主府的管家给请过来的,以为这阵子公主必定也像往常一样寻欢作乐,谁想一见面居然是这个样子。 于是试探着问道:“公主,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止今天,”木惹儿徐徐叹气,似一朵开倦了的花:“已经好几天了。” “这……是为何?”苏好意不解,她认识的羞花公主从来都是光彩照人,贪欢无度的,如何会忽然转了性。 “你来的时候可看见门前的车马了吗?”木惹儿不答反问:“他们都是来找我玩儿的,可我一个也不想见。” 苏好意自然看见了,都是京城中贵公子们的车驾,那些人都是木惹儿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且至少有一半是她帮着相看过的,只是那些人不知道罢了。 “公主为何不想见他们?”苏好意问。 “你说呢?”木惹儿神情哀怨。 “莫非是因为……兰台公子?”苏好意问。 木惹儿点头,更委屈了。 “公主还没得手?”苏好意看木惹儿的神情,以为她是被相思所苦:“兰台公子的确不同于一般人,难上手也正常。” “不是你想的那样,”木惹儿泄气地说:“我现在有点儿怕他。” “这是为何?”苏好意更不解了,木惹儿一向胆大妄为,居然还有怕的人?再说她不久前还对着兰台公子垂涎三尺呢。 “他给我扎针,”木惹儿泫然欲泣:“弄得我现在一提男女之事就觉得恶心。” “扎……针?”苏好意觉得自己好似忽然变笨了:“什么针?” “清心寡欲针,”木惹儿一脸的生无可恋:“记得当初在草原上的时候,我最喜欢看牲畜发情,那些公马日夜躁动得好似疯了一样。可一旦被阉割,就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母马了。” 苏好意听得后背发凉,木惹儿看她一眼,幽幽补了一句:“我觉得我也被司马楚给阉了。” 苏好意手一抖,几乎将手里的茶泼出去,真没料到司马楚会有这样的手段,虽然知道他医术过人,可这也未免太神乎其技了。 “那公主没再找其他名医给瞧瞧么?或许能破解。”苏好意建议。 “找过了,都说不能,”木惹儿摇头:“司马楚说三个月会自愈,姑且等等看吧!要是还不好,我干脆出家去,反正也没了那些花花心思。” “公主,奴婢给您煮了鲜花粥,多少用些吧!您这些日子都瘦了。”侍女过来殷勤劝道,又转过身对苏好意说:“终究八郎才是公主记在心上的人,这么多天公主谁也不见,今天还是派管家把您请来了。您替我们劝劝公主吧!” “好啦,你下去吧!”木惹儿不耐烦道。 侍女退下去后,木惹儿单手托腮道:“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不记得,”苏好意忍不住笑了:“话说那次我也把你吓的够呛吧。” “哼,”木惹儿道:“我当时一看你几乎着了魔,心说能得这么个妙人儿,真是上辈子积了德。谁想竟是个冒牌货!害得我那以后看中了哪个人都得让他们提前替我验明正身。直到前些日子见了司马楚,我才又找到当年初见你的感觉。” “咳,其实扎针这事儿也不完全是坏事。”苏好意咳嗽一声道:“歇一歇,全当养精蓄锐了。” “怕没那么好开交。”木惹儿摇头:“就算身体复原了,除了兰台公子我哪个也看不上,还不是一样抓心挠肝。哪怕我现在清心寡欲如神佛,依旧觉得他是天上掉下来的龙驹凤凰蛋。” “兰台公子的确出众,可也不至于一定非他不可吧?”苏好意诧异道:“这可不像公主您以往的做派。” “怎么不至于?那你说说,满京城还有谁能同他相提并论?”木惹儿问苏好意:“别的不说,光是那张脸有谁能比得上?” “就长相来说的话,吉星也毫不逊色啊。”苏好意道。 “高照的确生得好,可他还是个嫩秧子呢!也许再长个几年还成。就他现在的样子,我见了只想给他喂奶。”木惹儿道:“还怕喂得急呛哭了他。” “成,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再对兰台公子卷土重来吧。”苏好意笑道:“不想那事的话,喝酒总成吧?” “是啊,今天找你来就是要一醉方休的。”木惹儿伸了个懒腰说:“去年的梅子酒该启封了,配上樱桃酥刚好。” 苏好意从公主府出来面带微熏,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木惹儿特命人用府里的马车将苏好意送回去,而她自己则因为醉酒牵动了睡意,由侍女服侍着睡下了。 苏好意半倚在车厢壁上,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车声碌碌,令她昏昏欲睡。 马车走到柳枝巷,被一辆马车和几个人给截住了。 车夫只得停下车,向对面的人行礼,说道:“原来是小侯爷,小人这就把车退出去给您让路。” “让苏八郎给我滚下来!”对面的人不耐烦道:“要是躲在里头做缩头乌龟,别怪爷爷不客气,把他的龟壳砸个稀烂!” “小侯爷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啊!”苏好意笑微微地掀起了车帘,认得对面的人是颍侯府的世子:“不如随我到楚腰馆去,保管让您心顺。” “扯你娘的臊!”小侯爷一见苏好意面带春色不由得更加恼怒了:“我在公主府门前白白等了三天,你这死龟奴倒进去舒坦去了,今天不把你的牛黄狗宝打出来,我就不姓杨!” 原来这小侯爷是因为争风吃醋才来找苏好意的麻烦,木惹儿在看中司马楚之前正同他打得火热。 谁想忽然间就冷落了自己,小侯爷自然不甘心,便去公主府门前等着,正撞上苏好意去那里做客,因此便将心中积怨都算在了苏好意头上。 苏好意忍不住轻叹一声,心说看这阵势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第13章 争风吃醋寻常事 “把这车给我围起来,这小子溜得快着呢!”小侯爷吩咐手下人:“别让他跑了。” 苏好意被找麻烦也不是头一回,虽然心里头觉得烦,但依旧笑模笑样的下了车。 “小侯爷,今日公主请我过去,不过说说话而已,您这么兴师动众的,传出去不好听吧?”苏好意笑着说:“您耐心等等,过些日子应该就能见到公主了。” “你少在这儿跟我装像!公主的事你能做的了主吗?”小侯爷恨恨道:“早听说你是出了名的男狐精,我就要看看能不能把你打得现原形!” “小侯爷不过是要整治我罢了,”苏好意神色不变,语气从容地说道:“又不一定非要动粗,搞得好像野蛮人一样。” “你别跟我绕弯子,我今天就是要打断你一条腿,”小侯爷鼻孔朝天叫嚣道:“让你坏我好事!” “小侯爷今天一定要把我怎么样也成,”苏好意道:“不过不劳您亲自动手,也免得到时候公主怪罪您。” “这么说是你自己动手了?”小侯爷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我早听说你诡计多端,可别想着耍我。” “小人哪儿敢呐?”苏好意笑,说出自己的想法:“听说小侯爷有雅兴的时候也会赌两把,不如咱们一局定输赢。我若是输了,就绝不再去见公主。您要是输了,也别再为难我。您看怎么样?” “怎么赌?”小侯爷一听赌顿时手痒起来,他平时可没少往赌坊跑。 “怎么赌也是您说了算,骰子、骨牌、叶子牌,双陆、打马、赶围棋,自要您选定了就成。”苏好意无可无不可。 苏好意不嗜赌,但凡是赌钱的勾当她都会。平日里也没少往赌坊跑,通常都是帮客人跑腿或是去收花账,可看多了,想不懂也难。 “少爷,这苏八郎是出了名的鬼灵精,您可得当心。”小侯爷旁边一个篾片师爷,捋着山羊胡子小声说。 “用不着你提醒,我还能让他给算计了?”小侯爷轻斥,回头指着苏好意道:“死龟奴,我告诉你,咱们就掷骰子比点子大小,你要是输了,就自己用刀刮花了脸,从此别出来迷惑人。” 他是不相信苏好意输了不见公主的,两个人若是偷偷再见,他又能怎么样? 还不如毁了苏好意这张脸,这样的话公主自然就不会再想见她了,何况是她自己动手,还能让自己少些麻烦。 “小侯爷要赌几只骰子?”苏好意问:“扣不扣盅子?” “拿骰盅来。”小侯爷爱赌,自然随身带着赌具。 一只骰盅三只骰子,就地铺了錦毯。 苏好意和小侯爷对坐,中间留出两尺见方的空处来。 “这副盅子我天天摸,不信你能赢得过我。”小侯爷得意道。 “那您就先请吧!”苏好意一伸手:“小人恭候着。” 小侯爷将三粒骰子装进盅子里,高举到耳边,晃了又晃。 骰子在紫檀木的骰盅里响成一片,小侯爷似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双臂猛的下压,将骰盅扣在了地上。 众人都紧盯着小侯爷的手,见他将盖子揭开,不禁“嚯”了一声。 三只骰子,一个六点,两个五点,共十六点,这已经算十分大的点数了。 小侯爷没料到自己今天手气这般好,顿时得意起来,看着苏好意道:“龟儿子,该轮到你了。” 苏好意将骰盅在左右手上都颠了颠,又将三粒骰子在手里摸了一遍。然后装进骰盅里,不紧不慢地晃了几下,之后很随意的就放下了。 众人都以为她自知赢不了,才会如此散漫。 谁想盖子揭开后,居然是两个六点,一个五点。 “小侯爷,在下今天运气好,堪堪赢了您一点。”苏好意起身拱手:“就此别过了,改日您若去楚腰馆,酒钱全给您免了。” “你他妈使诈!”小侯爷怒气冲冲,扯住苏好意的袖子不放:“你刚才一定动了手脚。” “小的不动手如何能摇骰子?”苏好意无辜道:“再说这可是您的赌具。” “不成,你把袖子綰到胳膊肘上去!”小侯爷道:“再摇一遍!否则别想走!” 苏好意看了看小侯爷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叹口气道:“好吧!这次您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对方松了手,苏好意把两只袖子都绾了起来,又重新摇了骰子,揭开盖子一看,三个六点。 明眼人一看就懂了,苏好意上一把是给小侯爷留了面子的,只比他多了一点,这次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才摇了三个六点出来。 小侯爷未必不懂,可他就是不肯承认,跳脚道:“你敢赢我!今日非要破了你的相不可!” 说着就要手下的人动手。 苏好意说道:“小侯爷,自古有言:赌赢赌输不赌赖,您这么做可是不够地道。” 一边说一边准备趁机逃跑。 打是打不过的,可要跑这群人只怕还没人能追得上她。 “都给我围紧了,别让这小王八蛋跑了。”小侯爷当然知道苏好意最擅长溜之大吉,提醒手下的人不可掉以轻心。 “真是好巧!”这时外头忽然有人说话。 众人扭过头去看,苏好意一下子就笑了。 说话的这个人五旬上下年纪,相貌端庄气质儒雅,一身竹根青布袍,腋下夹着个账本,身后跟着四个渔民打扮的年轻人。 “三爷怎么来了?”苏好意笑吟吟招呼道。 这人姓童,大名不常叫,因为行三,人都称其为三爷。 他是海清秋手下第一得力之人,虽然饱读诗书却屡试不第,后来就做了船帮的账房先生。海清秋赏识他,让他主管船帮的赌坊生意。 “自然是寻你们二位来的,”三爷指的是苏好意和小侯爷:“在下奉海帮主之命,要跟二位交代些事情。只是没想到二位居然在一处,倒免得在下两处奔波了。” 小侯爷见了这人立刻就没了之前的气势,但在人前还得勉强撑着。 “小侯爷,这是您在我们宝源局欠的账,”童三爷说着将账本拿了出来,递到小侯爷面前:“都三个月了,可该还了。” 第14章 侯爷侯爷可奈何 / 小侯爷顿时紫了脸。 他这人很爱面子,何况还是在苏好意面前。 可童三爷是谁?浑水里蹚出来的精明人,这么做就是安心给他没脸。 “手底下小的不懂事,找了好些日子没找见您,这不只好老朽亲自来了,”童三爷继续和颜悦色地说:“还请您别难为我们这些跑腿的。” 童三爷从不会疾言厉色,因为犯不上,他这人脾气有多随和,手段就有多狠厉。 小侯爷自然清楚这一点,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他是被母亲溺爱坏了,何况近几个月结交了木惹儿公主,自觉有了靠山,跑到宝源局去赌,赢少输多,手里的没那么多钱只好欠账。 本以为跟公主撒撒娇儿,这事儿就能过去,毕竟公主随便赏点什么也就够他还赌债了。 没想到这些天公主居然闭门不见,可把他急坏了。 他父亲是个严厉暴躁的人,要是知道他在外面欠了赌债,一定会把他打个半死,连同母亲也要被申饬。 所以他才会找苏好意的麻烦,可没想到遇上了童三爷。 “你再给我三天时间,”小侯爷只好咬着牙说:“我想办法凑了钱还上。” 童三爷听了一点头,好声好气地说道:“如此,小人恭候着您。” 小侯爷于是就要走,童三爷又叫住他:“小侯爷,不知你今天把苏公子围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在下可有几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您可能不知道,苏公子是我们海帮主的义弟,我们船帮上下几千兄弟都要尊他一声小爷的。还请您别唐突了他,否则我们海帮主可不答应。” 小侯爷听了,心中再不甘,也得点头答应。 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在冠盖如云的天都他一个侯爷家的世子根本算不得龙,可海清秋却是十足的地头蛇、水里蛟。 他一来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二来也着实忌惮海清秋。所以只能自认倒霉,朝苏好意一拱手算是赔罪了。 苏好意还了礼,脸上无一丝骄矜之色,这让小侯爷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等这群人走了,苏好意才向童三爷道谢:“今天的事真是多亏了您给我解围,不然的话还真不知该怎么了局。” “苏小爷太客气了,像您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搞不定这样的小事?不过是给我戴顶高帽子罢了。”童三爷笑着说:“老朽本来是要到楚腰馆去请您的,不过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也就直接说了。下个月初六海帮主给小公子办满月宴,请您一定要去。”说着递上一张洒金请柬。 “好,好,我一定去。”苏好意双手接过,满面含笑地问:“大哥大嫂并小侄儿这这些日子都好吧?” “多承小公子惦记着,都好。”童三爷说道:“我叫他们几个送您回去吧!初六日一定要到。” “不必麻烦兄弟们了,”苏好意赶紧说:“我自己回去了就好。麻烦三爷回去替我向大哥大嫂带好,初六日我一定早到。” 苏好意离开后,童三爷身后跟着的船帮兄弟有一个好奇地问道:“这苏八郎不过是个小龟奴罢了,怎么帮主恁的赏识他?莫非看上了他那张小白脸?” “难怪你进船帮五年了还只是个小卒子,”童三爷别有深意的看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道:“苏公子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滴水不漏。像你这样的夯货,他要是安心整你,只怕你都活不过今晚去。以后夹紧了你的嘴,别什么都胡吣,帮主的事岂是你能议论的吗?” 那人被童三爷抢白了几句,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低垂了头,再也不敢瞎打听了。 不说童三爷之后去干了什么,单说苏好意,同三爷分开后一径回了楚腰馆。 此时已经开始上客了,软玉正在调琵琶弦,见她进来就笑:“在公主府喝了酒回来的?” “喝的不多,”苏好意摸了摸脸笑道:“还红着呢?” 她喝酒容易上脸,但其实离醉远着呢。 “快上去吧!”软玉小声道:“趁现在人不多赶紧溜。” 刚说完背后就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八郎往哪儿跑!可叫我逮着了!” 苏好意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边转身一边笑言:“我道是谁,吴先生今日好雅兴啊!” 吴先生本名吴涯,字有涯,是位丹青妙手,最擅长画人物。 和一般的好色之徒不同,他的确是位难得的雅士。 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美。平生见了美人美景或是美器美物,必定要痴痴欣赏一番。 然从来只远观不亵玩,也算是个奇人。 他很是痴迷苏好意,常说她姿容绝美,意态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当然,在吴先生眼中,美人既可以是男子也可以是女子,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苏好意见了他自然要说话的,吴先生喟叹道:“八郎是不能饮酒的。” “吴先生此话何意?”苏好意问。 “因为太美了,”吴先生摇头晃脑点评道:“容易让人心生魔障。” “先生玩笑了,”苏好意笑笑说:“我先上去看看我娘,回头再跟您聊。”说完上楼去了。 第二天,公主府的管家亲自到楚腰馆来,向苏好意赔罪。 “车夫昨日回去后把事情说了,公主听了很是抱歉,说给八郎惹麻烦了。”公主府管家说:“公主已然交代小的处理此事,那小侯爷今生休想再进公主府了。另外叫我带些礼物来给八郎压惊,还说小侯爷那样的人不过是玩伴罢了,您才是真正的知己。” “公主太客气了,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事。”苏好意笑道:“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我越发该死了。” “八郎客气,这是小的分内的事。”管家对苏好意十分恭敬:“公主还说您什么时候得闲儿了就过去陪陪她,现在也就见了您不烦。” “好,我过两天就去。”苏好意答应道。 再说那个小侯爷,公主府的管家奉公主之命送给他一只玉玦,寓意“断绝”。 小侯爷无可奈何,好在这玉玦颇值钱,他转手卖了,将银子还了赌债,也算两清。 第15章 公子久怀悬壶志 初夏的黄昏落了几点雨,地面微湿,庭院中的石榴花开得正炽,热辣辣的一片,灼人眼目。 台阶上摆着几盆栀子,虽然还未开,但已经生出肥满的花苞,拥拥簇簇的,可以想见不久一定会开得热闹极了。 院子里很安静,虽然有几个下人,但没人说话,各自做着手里的活。 司马兰台带着墨童走进来,院子里的下人连忙请安,门口台阶上站着的两个小丫鬟也忙说:“七少爷来了!” 声音高而紧,竟不像是给司马兰台请安,反倒像给屋子里的人报信。 墨童不禁一咧嘴,眼睛紧盯着自家公子,显然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了。 司马兰台神色凝重,看也不看那两个丫鬟,只是脚步明显加快了。 墨童笑嘻嘻看了看那两个丫鬟,做了个鬼脸,那两个却没心思同他玩儿,都扭着手绢往屋里头看。 果然,进了屋子,见里头的人神色稍显慌乱,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酒香,仔细嗅一嗅,应该是鹅雏酒的味道。 屋子里有几个大丫鬟和两个婆子伺候着,都赶上来给司马兰台问安。 “兰哥儿来了,快坐吧!今日没人请你去诊脉么?”坐在湘妃榻上的是个四旬上下的美妇人,浅绿长衫外罩月白比甲,修眉深目,美得淡雅,她的声音绵绵软软的,显得她比实际年纪要小些。 “母亲又喝酒?”司马兰台不寒暄,直接责问起来,一个“又”字咬得很重。 原来这美妇人就是司马兰台的生母栾氏,细看去他们两个的长相总有四五分相似。 只是司马楚的面庞要更英朗一些,不似栾氏的柔和。气质也更清冷,不像他母亲那样可亲。 栾氏本来想否认的,可一对上儿子的双眼,便没有勇气说谎了,期期艾艾道:“这不是……下雨了么,喝杯酒搪搪寒气……”越到后来声音越低,明显心虚。 五月的天哪来的寒气,这理由显然说不过去。 “母亲的身体不宜饮酒,会牵发心疾,还要我再说几遍呢?”司马兰台并不疾言厉色,可满屋子的人都觉得心惊肉跳。 虽说世上没有完人,可司马兰台却是不可多得的芝兰玉树,一般人在他跟前都难免生出自卑来。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也会自惭形秽,何况被他开口责问。 栾氏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比对丈夫还要畏惧三分,也许是因为他自幼离家,母子长年分离,难免带着陌生。 亦或许是心怀愧疚,毕竟儿子离家是因为自己身患顽疾。 大夏国崇佛,父母有疾病灾祸时,儿女常会进寺庙做“舍身儿”祈福。 当初栾氏心疾发作得异常频繁,遍请名医却不见效,丈夫司马崦便想让儿子出家为母消灾。 后来机缘巧合,仙源山的青鸾夫子看中了司马楚,将他收做徒弟,带回了世外仙源。 仙源山有座大劳学宫,有数百名男弟子在其中跟随众夫子们学习医术。 因此司马兰台虽未出家,却也跟出家差不多。 十年光阴可不算短了,足够让原本熟悉的人彼此陌生。 司马家高门贵胄,司马兰台想要做官易如反掌。 但他生性淡泊,且学了一身医术,又有悬壶济世的志向,所以他父母也不强求他入仕途。 反正司马家人丁兴旺,做官的大有人在。 “母亲把手拿出来,”司马兰台道:“该诊脉了。” 他回来后每天早晚都会给母亲诊脉,只是心疾难疗,何况又是沉疴。 似这样的疾病是不可以用猛药的,只能细水长流,药石和针灸并行,还要辅以饮食调理,庶可见效。 偏偏栾氏馋酒,总忍不住偷喝,让司马兰台很是头痛。他的母亲其实很任性。 “兰哥儿啊,今日你舅舅派人来,说初六日想办个家宴,请咱们都过去。没有外人,除了咱们两家,还有你的两个姨母家。”栾氏一边看着儿子的脸色一边说:“亲戚们许久不见你都想得很,尤其是你们这些小辈,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了,更应该多走动。” “初六日我还有事,改天吧。”司马兰台道:“说好了只是家宴,不可以再为我安排相亲。” “这么说你已经有中意的人了?”栾氏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哪家的姑娘?” “没有。”司马兰台道:“我忙着筹备医馆的事,没心思考虑这些。” 栾氏听了不免着急,劝道:“儿子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就算不成亲,也该选一门亲事定下来。这和你开医馆也不冲突啊!娘就是担心你眼光过高,最后挑花了眼,像你十二叔那样,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 司马兰台不做声,他不喜欢过多反驳,但沉默就已经表明他不赞同了。 栾氏却像所有母亲一样,总是不死心,继续劝道:“上次清嘉清媛姐妹两个来看你,你还记得吧?你更喜欢哪个?” 栾氏所说的这两个姑娘是她胞兄家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她的亲侄女。 前些日子她嫂子亲自来看她,隐晦地说起两女儿的心事。顺便让栾氏探一探司马楚的口风,看他中意哪一个,就把哪一个许配给他。 谁想司马兰台来了一句:“这么近的亲戚成婚会生傻孩子的,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让她们尽早打消念头吧!” “哎?”栾氏立刻瞪大了眼睛,这说法她还是头一回听说:“不都说亲上加亲最好了吗?” “姻亲可以,血亲就免了。”司马楚起身道:“母亲以后千万不要再喝酒了,药还是得按时吃。明日我再过来为您施针,晚饭不要吃得过饱,一定要早睡。”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不在家里吃晚饭吗?”栾氏见儿子要走,急忙问。 “方才有人来请我去看病,是个颇急的症候,我得过去看看。”司马兰台道:“晚饭不必等我。” 栾氏无可奈何,儿子既然学了医自然要悬壶济世,当初他们答应了清云夫子的,不能反悔。 司马兰台走出母亲的院子,此时天上的阴云已经散开,晚照绚丽,如同他回到天都的那一日。 第16章 妙手回春除宿疾 司马兰台要去的是东条街四方巷的白府,白家世代茶商,他家的买卖主要供应北方。 托了吏部衣家的关系找到司马兰台,毕竟以他家的身份地位还不够直接去司马府请人。 病人就是白府的当家人白世成,他的病已经拖了三四年,期间看过无数名医,不但没好,反倒渐渐重了,所以才请了司马兰台。 白家二爷亲自在门前等着,司马兰台的车到了门前还未停稳,白二爷就急忙走上前来。 司马兰台不苟言笑,这是尽人皆知的,白二爷不敢多说话,生恐唐突了兰台公子,只是问了安就在前头领路。 墨童把马车交给白府的家丁,背着药箱跟在自家公子身后。 初夏时节桃李树都结了青果,只有石榴花开得灼灼烈烈,一把火似的烧红了半个院子。 白大爷不过四旬多的年纪,但多年的肺病已经折磨得他病体支离,意气也都消磨尽了。 “久闻兰台公子大名,在下若不是十分走不动,必定亲自到门口去迎接的,”白大爷十分虚弱,说话只能用气声:“难得公子这么晚了还肯到寒舍来,在下感激不尽。” “员外不必多礼,似你这般症状,到了夜里必定呼吸艰难。”司马兰台一看白大爷的样子就清楚了一半,他若不来,白大爷这一夜只怕又要倍受煎熬。 白世成的原配葛氏就在旁边,听司马兰台如此说,不禁念了句佛含泪说道:“公子果然是神医,我家老爷就是这样,越到夜深越是气闷,只能整夜坐着,昨夜子时差一点儿就……” 想起昨夜的凶险,葛氏遏制不住地手脚冰凉。 白大爷昨夜喘不过气来,憋得双眼翻白,差一点就死了。 “待我先诊一诊脉。”司马兰台语气轻缓,无形中令白家人慌急的心绪安定了几分。 落日熔金,西窗的竹影投射在金丝楠博古架上,郁香沉沉,屋内落针可闻。 司马兰台半垂着眼帘诊了会儿脉,收回手看了眼药箱,墨童急忙从里头拿出一只细布袋,里头装着一件样式极其古怪的东西,中间用一根黄瓜藤粗细的金丝连着,一头连着个马蹄盏一样的东西,盏口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膜,另一端好像个大夹子。 司马兰台把马蹄盏那头放到白员外的胸口,夹子那端则放在自己的耳朵上。马蹄盏换了几个地方,又从前胸移到后背。 葛氏和白二爷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话,但眼中的惊疑显而易见。 他们单知道看病要望闻问切,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法子。 等到司马兰台把这东西拿开,墨童又连忙接过去,小心地放回布袋内。 “公子可要听一听我家老爷染病的情形吗?”葛氏小心地询问。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自己的丈夫还有没有救,因为在司马兰台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名医断定白员外命不久矣。 但这话真的不好出口,又何况是当着病人的面。 “先不必,待我说一说脉案,”司马兰台道:“员外的病起初只是干咳,略微有些发热。期间必定用过疏散的方子,短期内便不再发热了,但早晚咳嗽的更加厉害。也一定吃过止咳的药,情形时好时坏。随后便伴有气喘胸闷,白天还好,夜里加重。怕热喜凉,故而之前的那些大夫想必都是按热症给治的。” “公子真是神医,的确就是这么个情形,再也不错的!”白员外的情绪有些激动的说:“实不相瞒,在下每年从春分起便觉得胸口如火烧一般,直到秋分每天都要靠吃冰来缓解。” “这就难怪了,越是吃冰越损伤肺气,病情自然加重。”司马兰台微微颔首:“何况员外的身体日渐羸弱,更不能吃冷的。” “那依公子来看,在下的病究竟是何病源?还有的治吗?”白大爷问,说实话,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虽然向生是人的本能,但昨夜濒死的感觉让他清楚自己的病势究竟有多重,故而此时已经不敢心存侥幸了。 “员外的病其实是受凉所致,加之饮食不当,只是开始的时候症状轻微,没怎么在意罢了。时间久了,治的又不得法,导致肺经闭塞,渐渐呼吸艰难。如今尚可治疗,但即使痊愈也不可能和未病之时一样了,要有个准备。”司马兰台如实交代。 “这……果真还能治?”白员外一家听了还有些不敢信,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我留下三天的药,三日后再来复诊。”司马兰台说着从药箱中拿出几味制好的药来,都是珍珠大小的丸子,颜色不一。说明了用法用量,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葛氏和白二爷都送了出来,葛氏急忙要付诊金,墨童道:“不急,我家公子治病都是这样,等复诊之后再付就是了。” 白家人不敢相强,殷勤的将司马兰台主仆送到门外。 再回来时,葛氏的脸上添了三分喜气,跟二爷说道:“兰台公子到底是仙源山出来的,什么都不问就知道大爷的症状,他留下的药也与众不同。” “既然能断的准,用药也必然能见效的。”白二爷说:“一会儿吃过了晚饭就让大哥把第一顿的药吃了吧,看看今夜情况如何。”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府里掌起了灯,晚饭也已备好。 葛氏亲自服侍着丈夫吃了半碗米粥,又等了片刻才把药吃了。 因为经历了昨夜的事,所以葛氏一定要守在丈夫身边,不肯去睡。 这一夜和以往没什么大的差别,白世成依旧觉得胸闷憋气,还是要坐起来。 不过好在没有像昨晚那样凶险,也似乎不那么怕热了。 “没加重就是好事。”天快亮了,白世成对葛氏说:“我略微觉得有些饿,你叫厨房给我煮碗粥吧。” 葛氏当然高兴,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只吃了一顿药病情就有些减轻,可见是有效的。 第二日,白世成一共吃了三顿药。到夜里子时忽然咳嗽起来,葛氏连同身边伺候的丫鬟又是捶背又是抚胸,折腾了好半天,白世成哇地吐出一口血,满屋人顿时吓得没了主张。 “老爷怎么吐血了?!这可怎么办?”葛氏拖着哭腔慌了手脚:“去把二爷叫来吧!” “慌什么,”白世成喘息着说:“这口血吐出来,我倒觉得好受多了。” 第17章 兰台公子不耐俗 第三日,司马兰台来复诊。 彼时天光湛湛,微风细细,鸟鸣声婉转悦耳,直教听的人心都轻盈起来。 白家人又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了,昨天后半夜白大爷吐了血后呼吸顺畅了些,半倚着靠枕睡了一个多更次,再醒来也没加重。 清晨起吃了些粥饵,叫下人把几件古玉拿来,放在床头赏玩了半个时辰。 这些东西本是他心爱之物,但自从病重也就没了心思,撂在一边许久了。 久病之人不但身体损耗憔悴,连心智也会被消磨,时间久了性情大变。 这点变化虽然细微,可对白家人而言,不啻喜从天降。 要知道,白大爷可是白家的主心骨。因为他病重,白家的生意已大不如往年。 “可见什么事都要讲缘分,”葛氏慨叹道:“治病也要看医缘。” “大嫂放心吧,兰台公子是位至诚君子,他说能治必然是能治的,何况大哥现在已经有了起色。”白二爷也十分喜悦。 白家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他还没成年,是兄长将他拉扯成人,所以兄弟两个格外亲厚,不像有的人家,兄弟阋墙,为一点家产明争暗斗。 所以白家人再见司马兰台,如同见到救世的菩萨真身,恨不得要跪下。 “公子真是神仙手段,我大哥才用了三天的药,如今就能半躺下睡觉了。”白二爷高兴的说。 “昨夜老爷吐了一口血,不知道要不要紧?”葛氏在一旁小心地问。 “不妨事,是淤血,吐出来更好。”司马兰台道。 白员外服药后的症状都在司马兰台意料之中,他肺经受损闭塞,如果不将淤血吐出来,肺气便依旧不通。 只有气脉通畅了,才能慢慢恢复。 听他如此说,白家人便更放心了。 再进去看白世成,精神明显比三天前好了许多,但依然气喘,时不时咳嗽两声。 见了司马兰台就要下床,被对方止住了。 “兰台公子,您对在下真是再造之恩,”白世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久病之人对于除病良医的感恩是绝不会掺假的,他真是恨不得把司马兰台供起来,因此也不禁对以前那些大夫心怀不满:“倘若再让那些庸医给我乱治,只怕这条命早已上西天了。” “白员外也不需责怪之前那些大夫,毕竟你的病情的确特殊,他们虽然没有治对症却也给我提供了借鉴,否则在下也不能轻易就判断出你的病因。”司马兰台替之前的那些大夫们说话,这让白家人更加敬佩他的德行。 “是是是,公子心胸开阔,在下小人见识了。”白世成自嘲道。 “兰台公子请用茶吧。”葛氏亲手斟了一杯茶端给司马兰台。 “不必,还是先诊脉。”司马兰台是个不耐俗套的人,他看病的时候不喝茶不吃点心,看完病后也从不逗留。 他这样的性子,多少人都不敢亲近。 司马兰台对此却安之若素,他自幼就不喜与人太亲密,老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相。 再次给白世成诊过了脉,司马兰台留下七天的药说:“白员外的肺经如今已经打开,再慢慢调养三个月左右即可恢复得差不多,吃完这些药后,我会再来。” “那依您看来,饮食上又该如何调理呢?”葛氏连忙问。 “饮食要清淡,不要吃过补的东西,但也不可吃性寒之物。员外身体已经极弱,这两者经受不住的。”司马兰台一边起身一边说:“喝些鳗鱼汤也使得,这是养肺气的东西。”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白家人一叠声儿的说,总觉得不管说多少句,依然不能将感激之情表达彻底。 白二爷早封了一百两金子作为诊金,司马兰台是不管这些的,他自幼不缺钱,所以也从没在意过诊金多少。 这些琐事都归墨童管,公子回京不过一个多月,光诊金也收了上万两银子。 墨童请示过了,在宝昌银号办了账头,把公子所得的诊金都存了进去。 虽说公子要开医馆,可司马家家资巨富,城郊的田产、街上的铺面多得是,用不着再花钱买地方。 更何况公子选定的地方是夫人陪嫁带过来的,算是公子外祖家的产业。 那里原本有房子,不过是再改改,花不了多少钱的。 人都说行医难发家,可司马兰台不在其例。 凡是找他看病的,要么病得极重,要么就是疑难杂症,轻来轻去的常见病症也不敢劳动他。 谁让他出身极高,且又是仙源山的门徒。 至于诊金多少,全凭患者自愿,可他越是不争,人们就越怕给得少了,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们,掏起救命钱来一点也不含糊。 白员外经了司马兰台的诊治,几个月后渐渐好了起来。虽然不能恢复的像未病时那样健壮,却也能保住一条命,只要不十分劳累,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 而司马兰台从白家离开后,坐了马车回自家府里去。 恰好这一日是芒种,饯花神。 街上仕女如云,都刻意的打扮了,把丝带绒花等物系在树上,并低声许了愿望,多是嫁个如意郎君之类的女儿家心事,让花神带上天去说给天神听。 有人认出了司马兰台的马车,登时喜出望外。 “是兰台公子的马车呢!” “好可惜,今日不是骑马,否则就能见一见了。” “别不是看错了吧?” “绝不会,赶车的那个就是他的书童。我要是认错,这一双眼睛剜给你。” 女孩子们虽然害羞,可抵不住对兰台公子的倾慕,一个个将手里的花朵往车上抛。 墨童颇无奈,好在随后过来一队官兵,他借机躲了过去。 马车拐进百贤巷,有人忙上前打招呼,墨童一看并不认得,以为又是找自家公子瞧病的人。 谁想对方却说:“小人是海府的下人,是我们老爷打发来给公子送请柬的。” 说着递上一张烫金请柬。 原来这人是海清秋的手下。 墨童虽然接过了请柬,却想着公子是绝对不会去的。 毕竟船帮和司马家实在不是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