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娇娘》 01 穿越 雨后的清泉村,透着一丝深秋的凉意。 村口处,顾娇正满头大汗地追赶着一名男子。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镇上最有学问的秀才小秦相公。 小秦相公年方十八,生得那叫一个俊美如玉,顾娇垂涎他许久了,只是一直没逮住机会接近他。 这次小秦相公到村里来有事,有人告诉了顾娇。 顾娇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撒腿便朝外跑。奈何小秦相公见她如见鬼,投胎似的奔上马车。 顾娇扑了个空,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要说顾娇犯傻也不是头一回了,可每当大家伙儿认为她已经傻得不能再傻时,她都能做出更傻的事。 小秦相公是什么人?能看得上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人家父亲是员外,自己又是秀才!会看上一只破鞋!” “破鞋!” “丑八怪!” “小傻子!” 有熊孩子学着大人口无遮拦,其中一个甚至抓起地上的泥巴朝顾娇扔了过来。 顾娇恼羞成怒朝那孩子扑过去,却不料脚底一绊栽进了水里…… 冰冷的湖底,失去意识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情况?她不是执行任务时飞机撞上冰山,机毁人亡了吗?怎么会掉进水里? 顾娇奋力往岸上游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摔惨了的缘故,她竟有些使不上力。 好不容易游上岸时,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岸上的村民原本看见顾娇沉了下去,正打算用竿子去捞她的,结果她自个儿浮上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唰的一下散了! 顾娇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见一群衣着古怪的人唰唰唰地跑了。 她趴在冷冰冰的草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随后,她愣住了。 她惊疑地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十四五岁的小手,要知道她已经二十八了,怎么会有如此娇小的手? 何况作为特工界的精致女王,她可是很懂保养的,这双手却长满了冻疮,有的地方还开裂了。 很快,顾娇发现不仅自己的手变了,就连衣着身材也大不一样了。 顾娇的心底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凑到水面上,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却险些没给栽下去。 这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 顾娇捧了水将脸上的劣质胭脂洗干净,哪知这一洗,更丑了,面黄肌瘦不说,左脸上还有一块延伸至眼尾的大红斑。 前世连长一个小粉刺都要炸毛三日的顾娇,忽然摊上这么一副盛世丑颜,恨不得原地再死一次! “话说回来,这里哪里?又是什么朝代?” 话音一落,她脑子里一阵刺痛,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原来,她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这个村子叫清泉村,坐落在清泉山下。 原主也叫顾娇,是顾家三房的独苗。 顾老爷子年轻时是个读书人,曾考上童生,之后做了清泉村的里正,这一做便是好些年。清泉村穷,做里正也没多少油水,不过终归饿不死就是了。 顾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儿子以及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大儿子顾长海,与周氏生了一儿一女;二儿子顾长陆,与刘氏生了两个儿子。 前面两房都算人丁兴旺,到了三房这里,就像是中了咒似的死活生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有了顾娇,却是个女娃,还容颜丑陋、天生痴傻。 用村子里的话说——这就是个赔钱货,不对,倒贴都卖不出去的! 自打顾娇出生后,三房再无子嗣。 村里渐渐传出闲话来,说顾娇不吉利,所以才把三房的儿子运都给克没了。 起先顾家只是听听没太往心里去,直到顾娇的爹娘先后去世,顾家才彻底觉着这孩子果真是个命里带煞的。 顾家四处托关系,打算把顾娇给嫁出去,问题是谁敢娶她? 也是巧,一日顾娇在村口溜达,碰到一个饿晕的男人,就把他给捡回来了。 顾娇一边消化着脑子里的记忆,一边朝村西的一处破烂小茅屋走过去。 那是她如今居住的家。 咝—— 走到一半,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顾娇抬手摸了摸,竟满手是血。 一定是方才在水下磕到石头,磕破了,这血量还不少,得尽快止血才是。 顾娇一边想着,一边进了自家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过是篱笆围起来的一块小空地而已.小茅屋除去堂屋外,一共有两间房,东边的这间稍大一点的房是顾娇的。 而这,还没她前世的衣帽间大。 这惨淡的穿越啊…… 顾娇一边感慨着,一边抬手推开了房门,然而就在她跨过门槛的一霎,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人. 从呼吸上判断,是个男人。 男人躲在门后,努力地屏住呼吸。 顾娇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状若无意地走进屋,嘭的一声合上门,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素手一抓,将躲在门后的男人狠狠地抻在了地上! 男人的身材比她想象中的高大。 若在前世,再高大顾娇也不怕,奈何眼下摊上这副瘦弱的小身板儿,她用了巧劲,又整个人压上去,才将对方堪堪地锁住了。 她一手扯下发带绑住对方的手腕,另一手扼住对方的脖子,神色冰冷道:“说!你是什么人?在我屋子里做什么?” 男人先是一怔,随即一阵羞恼涌上头顶:“顾娇你疯了!是我!” 认识? 熟人作案? 那就更可恶了。 顾娇不仅没放开他,反而又往下坐了坐,将男人的腰腹压得更死了。 “你……你给我下来!”男人咬牙,语气冰冷。 “嗤~”顾娇冷笑。 向来只有她使唤别人的份儿,可没别人对她呼来喝去的。何况这是她的屋子,她还没质问他在里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顾娇抡起拳头,打算给他一点教训,手肘却不小心撞开身后的窗棂子。 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男子清隽俊美的容颜上,顾娇的眸子一下子瞪圆了。 02 相公 作为一个颜控,顾娇前世没少收集帅哥,但从没哪一个……确切地说是所有美男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一个。 这人长了一张十分干净的脸孔,眉眼棱角精致得宛若玉雕,一双眸子很是冷冽,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他面上透着病态的苍白,却因羞恼而浮现起一抹嫣红,反倒显得有那么一丝诱人。 再有他的年纪,与其说是男人,顾娇倒觉得少年郎更合适。 “看够了没?”萧六郎咬牙问。 “没看够,不过……”顾娇扫了他的身板儿一眼,凤眸微微一眯,“怕压坏你。” 言罢,顾娇装模作样地起来了。 然而,人虽是起来了,眼珠子却仍粘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转。 “顾娇你……”萧六郎被她的目光看得恼羞成怒。 “要扶你?”顾娇笑眯眯地探出手。 “不用!” 萧六郎神色冰冷地侧过身子,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 看得出他行动不便,却依然拒绝了顾娇的好意。 随后他不再搭理顾娇,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 顾娇这会儿记起他是谁了,正是原主的相公萧六郎。 萧六郎是被顾娇捡回来的,他苏醒后顾家人问了他情况,发现他是孤儿,无处可去,当机立断,以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家闺女救了你一命、不如你俩成亲以全了她名节云云,逼迫萧六郎将顾娇给娶了。 说是娶,却更像是入赘,他们目前居住的破房子是顾家给的,种的地也是顾家分的,都是最差的那种。 成亲时顾娇并不知萧六郎是瘸子,知道后便渐渐开始嫌弃起来,转头“勾搭”上了镇里的小秦相公。 村里人都为萧六郎抱不平,道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萧六郎是那花儿,牛粪是她。 萧六郎心里怎么想的,顾娇不知,但能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视而不见,他对原主的厌恶可见一斑了。 顾娇拉开柜门,打算把身上的湿衫换掉,却悲催地发现柜子里一件干净的衣裳都没有。 “萧大哥,你在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来的是个穿着紫色大花袄的小妇人,小妇人梳着油亮的发髻,涂了脂粉,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了花布,叫人看不清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顾娇很快便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号人物——清泉村的小寡妇薛凝香。 薛凝香是他们邻居,平日里便爱往他们屋里钻,大多挑原主不在的时候,偶尔也让原主撞见过几次。原主傻乎乎的,在薛凝香手里吃了不少闷亏。 这一次小秦相公来村里的消息,也是薛凝香透露给原主的。 “哟,这不是凝香嫂子吗?大白天的,来我家做什么呀?” 薛凝香被突然出现的顾娇吓了一跳,随后失望地说道:“怎么是你?” 顾娇笑了笑,轻叩门板道:“这是我家,看见我很奇怪吗?你在失望什么?” 薛凝香噎了一把,她当然是失望没见到萧六郎了。 薛凝香再一次看向顾娇。 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有些陌生。不似从前那般木木的,眼睛里有灵气了。哪怕浑身湿漉漉的,却并不让人感觉她很狼狈,反而无形中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场。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傻子怎么可能变样呢? 薛凝香扬起下巴道:“我是来找萧大哥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萧大哥叫得可真亲热,你和我相公很熟吗?” “闪开!”薛凝香懒得理她。 “不闪开又怎样?”顾娇挡住了她。 薛凝香丝毫没将顾娇放在眼里,抬手便朝顾娇推了过去。 顾娇轻轻一让,脚尖一勾。 “哎呀——” 薛凝香连人带篮子摔了个狗吃屎。 “顾傻子!你绊我!” 这种绊啊绊的戏码从前就上演过不少次,只不过这次被绊倒的对象换成了薛凝香而已。 顾娇双手抱怀,半倚着门板看着她,仿佛在说,就绊你怎么了?有本事你绊回来呀。 薛凝香严重怀疑自己眼花了。 其实,薛凝香与原主老早便不对付——村里两个最招人闲话的女人,一个是傻子顾娇,一个便是寡妇薛凝香。但薛凝香长得好看,人又勤快,自觉还是比顾娇体面。 当初萧六郎晕倒在村口,是薛凝香与原主一道发现的。不同的是,薛凝香怕惹麻烦,去村子里喊人了,原主却是直接将人捡回了家。 事后证实萧六郎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薛凝香就后悔了。 薛凝香扯开嗓子就要开骂,萧六郎神色冰冷地走了出来。 薛凝香见到他,顿时变脸,柔弱地哭了起来:“萧大哥,她欺负我!她拿脚绊我!” 顾娇看向萧六郎,无辜摊手:“她先推的我。” 薛凝香瞬间激动道:“萧大哥,你听,她承认了——” “凝香嫂上门是有什么事吗?”萧六郎打断她的话。 薛凝香愣了一下。 她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顾娇,拾起地上的篮子道:“我……那个……你上次帮我念了信,一直没好生答谢你,你家里不是没吃的了吗?我去地里挖了几个红薯给你送来……” 萧六郎说道:“不用了,凝香嫂,家里还有玉米面,这些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薛凝香咬了咬唇:“可是……” 顾娇挑眉道:“都说了让你拿回去,没听见吗?” 她声音不大,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却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寒意。 薛凝香头皮一麻,不敢再待,挎着篮子灰溜溜地离开了。 顾娇含笑看向自家便宜相公:“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小瘸子,还挺招女人喜欢。”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顾娇一眼,杵着拐杖回屋了。 “咝——” 伤口又疼了。 顾娇扶着脑袋也回了自己屋。 她坐在凳子上,摸了摸伤口,好大一道口子啊,虽不算太深,可若不及时消毒,十有八九会感染,可这是古代,她上哪儿去弄那些消毒的东西? “要是我的药箱还在就好了。” 念头刚一闪过,顾娇便感觉自己的脑子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直接把她给痛晕了。 而等她醒来时,赫然发现面前的桌上多了一个箱子。 03 药箱 这箱子不大,看上去十分破旧了,仿佛是在哪里狠狠地磕过摔过,凹凸不平,漆也掉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破箱子,却让顾娇的心底升腾起了无限的熟悉。 顾娇愣愣地打开了箱子,结果就看到里头的药品,她的脑子当即一嗡。 不是吧? 她的药箱! 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做梦吧?” 顾娇掐了自己一把,真痛!不是做梦! 箱子也是真的,里头的药材也全都是货真价实的! 顾娇想起来了,飞机出事时小药箱也在她身旁,难道是这个缘故,所以它也来了这里吗? 只是……它怎么破烂成了这样?闪瞎人眼的土豪金呢? 从前小药箱还是金光闪闪时,顾娇便嫌它丑,如今变得破破烂烂的,顾娇就觉得它更丑了。 然而架不住心底翻涌而起的亲切感,顾娇忍不住将箱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姐姐再也不嫌你丑了,姐姐以后都对你好好的!” 顾娇好生将小药箱擦拭了一番,好在它只是外表摔破了,里头的东西一样也没损毁。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几块纱布和一瓶生理盐水,给伤口消了毒,又挑了一支抗菌的药膏给自己抹上。随后吃了两粒消炎药,本以为要包扎,后面发现没必要了。 处理完伤势,顾娇有些饿了,她将药箱放进柜子里,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换一身干净干爽的衣裳。 顾娇犹豫了一下,穿过堂屋,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何事?” 屋子里传来萧六郎冰冷的声音。 顾娇道:“我想找你借身衣裳,柜子里的外衫都没洗,我没得换了。” 萧六郎良久没有回应,就在顾娇以为他不会把衣裳借给她时,房门开了,萧六郎将一套干爽的长衫递到了她手上。 长衫的料子并不怎么好,颜色也有些旧了,却浆洗得很干净。 若在前世,顾娇绝不会穿一个男人的衣裳,可谁让形势比人强,不穿这个,难道要穿柜子里那些早已经发了霉的? 换完衣裳,顾娇顺手把脏衣物洗了,随后去了厨房。 厨房还挺干净,应当是萧六郎收拾过。 米缸的米空了,不过诚如萧六郎所言,还有半坛玉米面,不仅如此,顾娇还在碗柜里发现了两个鸡蛋与一把香葱。 顾娇将鸡蛋拿出来,烙了两张玉米面鸡蛋饼,撒上切好的葱花,还剩下一点面糊糊,让她煮了小半锅玉米面疙瘩汤。 顾娇将做好的吃食端去堂屋。 萧六郎的房门虚掩着。 记忆中,俩人总是各吃各的,萧六郎做了饭,会在锅里给原主留一碗,但原主大多数时候都会上顾家去吃。 顾娇顿了顿,还是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什么事?” 萧六郎清冷的声音自屋子里传出。 顾娇道:“我做了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顾娇极少下厨,即便下了也不会做他那一份,所以,他是打算等顾娇出来再去做自己的。 萧六郎狐疑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不吃我先吃了。”顾娇倒是想等他来着,奈何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差没晕倒在地上了。 她必须尽快补充体力。 顾娇刚坐下,还没拿起筷子,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走了出来。 萧六郎并不是来吃饭的。 只不过,当他目光不经意落在顾娇身上时,一下子顿住了。 他给顾娇长衫时拿的就是一件自己已经穿不了的,可在顾娇身上还是太大了,瘦弱的小身板显得长衫空荡荡的,看上去有些笨拙。 大抵是为了方便干活,她将头发与袖子都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细长的脖子,手腕很瘦。 没了往日的跋扈癫狂,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吃着碗里的东西。 都不像是她了。 萧六郎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冷漠地移开了。 这时,顾娇发现了他,对他道:“来了啊,快坐下吃饭吧。” 顾娇的对面摆着另一副碗筷,看得出她两次都不是随口喊喊,是真给萧六郎做了吃的。 然而萧六郎没动。 顾娇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原主与他关系不好,突然给他做了吃的,是挺让人起疑的,可顾娇没法儿解释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想了想,顾娇说道:“家里柴火不多了,现在不吃,一会儿又得浪费柴火热一顿。”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萧六郎,萧六郎最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原主初遇萧六郎时是有被他的容貌所惊艳的,不然也不会把他捡回来了。原主对萧六郎的嫌弃在外人眼里是出于他的腿疾,在顾娇看来却不是。 原主傻,顾娇又不傻,有些事原主看不透彻,顾娇翻翻记忆便什么都明白了。 萧六郎,根本就是故意激怒原主的。 他不想与原主圆房,不愿原主亲近自己。 其实正好,她也有此意。 别看她嘴上调戏他,真让她和他干点什么,她怕是办不到的。 顾娇很快吃饱了,把自己的碗筷拿去灶屋,背了一个篓子出来。 萧六郎没问她去做什么,她也没说,他们之间一贯如此。 哪知顾娇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方才没骗你,柴真的快烧完了。趁天没黑,我去后山砍点柴。一会儿可能要下雨,我要是没回来,你记得把衣裳收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从前的顾娇既不会看出天色有变,也不会交代自己的去向。 顾娇出门后,屋子里就只剩萧六郎,以及那一桌也不知能不能下嘴的饭菜。 家里日子清贫,萧六郎再不待见顾娇,也不会和粮食过不去。 他蹙了蹙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葱花鸡蛋饼。 04 救人 顾娇出去砍柴,一方面是真的缺柴,另一方面,也是想进山找点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家里虽说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过也差不离了。萧六郎一个人吃,或许能多支撑几日,算上她就有些捉襟见肘。 眼下正值深秋,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不止是不是毫无污染的缘故,顾娇感觉头顶的天特别蓝,是她从未见过的蓝。空气也很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也不知研究所的那群疯子会不会想她。多半是咬牙切齿,怪她没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发给他们就突然玩消失了吧。 不过,她表面是M大学研究所的医学博士,实际却是一名特工。她八岁就进了组织,那之后所有的经历都只为她的真实身份做掩饰。 当然了,她没打算刀口舔血一辈子。她与组织约定,这是她最后一单,做完她就离开,不料飞机出了事…… 现在想来,飞机失事的太巧合了些。 只是眼下再说这个也没了意义,她死都死了,不可能回去找谁报仇了。 应该没人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她爸妈在她八岁那年便离异了,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儿女,她从来都是多余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原主的命运还真有相似之处。原主爹娘去的早,原主在顾家也是多余的。 原主死了,也没有一个人会真正为她感到难过。 顾娇自嘲地笑了笑,眉间有些冷。 因为担心要下雨,顾娇没太往林子深处去。不过饶是如此,也还是叫她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有菌子,有蘑菇,还有长在树桩上的野生木耳。 木耳又肥又厚,几乎布满了大半个树桩子,顾娇捡大的摘了。 这一片显然被村民伐过,诸如此类的树桩不少,长出来的木耳也多。 顾娇一片片地摘过去,没一会儿筐子便沉甸甸的了。 见摘得差不多了,顾娇及时收手,砍了点干柴,用绳子将干柴与篓子绑好,背在背上准备下山。 然而顾娇刚一转身,突然感觉自己脚底吧唧一声,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哼,十分轻微与羸弱。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挪开腿。 “没这么倒霉吧……”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一看,就见一片杂草中,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被自己踩晕了…… 顾娇:“……” 不是,怎么会有人躺在阴沟的? 她还好巧不巧把对方给踩了? 顾娇良心十分过得去的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不过没两秒,顾娇又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出于良心救你的。” “咯咯哒——” 老者身旁的一个扎紧的布袋里,有野鸡扑哧着翅膀叫了一声。 顾娇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布袋一眼,布袋瞬间没动静了。 随后她看向面前的白胡子老爷爷,对方脸上残留着一个被顾娇踩出来的大脚印,十分惨不忍睹。 看衣着,像个普通的村民。 但眉宇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之气。 顾娇把背上的干柴放了下来,开始给对方把脉。 她上学时学的是西医,不过后面为了执行一次十分特殊的任务,在国医圣手家以拜师学艺为由潜伏了长达五年之久。 从他的脉象来看,身体本身没有恶疾。顾娇推测,是感染了风寒,突发高热,不小心跌倒在了阴沟里,还把左边的胳膊给摔脱臼了。 顾娇从背篓里拎出自己的小药箱,拿了个冰袋给他敷在额头上。 随后,顾娇将他的胳膊接了回去,并砍了一块木柴,撕下他的衣摆,对胳膊进行了制动处理。 做完这些,顾娇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发现仍居高不下,于是给他肌注了一剂退烧针。 不远处有个供村民上山歇脚的小草棚子。 顾娇把人挪到那里。 烧退了,人也快醒了,顾娇起身下山。临行前,顾娇将自己的雨伞留给了他。 “我呢,不白给人治病的。” 话落,将一布袋野鸡顺走了。 顾娇刚到家,雨水就落了下来,没一会儿便形成滂沱之势。群山远黛,村落草棚,全都笼罩在了一片雨雾之中。 顾娇直接去了灶屋。 萧六郎已经碗筷收拾干净了,灶台也擦了,衣裳也收了。 顾娇将柴火与布袋放下,拉开碗柜瞧了瞧,纳闷道:“都吃完了?” 她留了挺多的。 没想到那小子看着清清瘦瘦的,胃口不小。 果然是长身体的年纪么? 顾娇挑眉,找了个笼子把野鸡关了进去。 顾娇把小柴与大柴分开,需要劈的单独捡出来。 等她把柴火劈完了已是傍晚,雨还没停,屋子里又湿又冷。她找来火盆,打算给自己升点火。突然想到什么,走到萧六郎屋前,轻轻叩了叩他的房门。 “要不要烤火啊?” 她轻声问。 屋子里没有反应。 她又唤了一声,依旧没反应。 顾娇见门虚掩着,轻轻推开,探头一瞧,看见昏黄的油灯下,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已经伏在破旧的桌子上睡着了。 手里还拿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那书明显泛黄了,封皮也破裂了,用油皮纸糊着。 乡下的读书人是很辛苦的,尤其萧六郎这种,长期被顾家与原主压榨,连个私塾都上不了,学问全靠自己。 顾娇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棉衣披在他身上。 萧六郎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他前几日没睡好,也没想过自己会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睁眼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棉衣,眉心就是一蹙,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他蹙眉看向手里的书,忽听得劈啪一声脆响传来,他扭头,就见地上不知何时竟放了一个燃着的火盆。 冷冰冰的屋子,一下子被火光照暖了。 萧六郎目光落在火盆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里只有一个火盆,给萧六郎后,顾娇这边就没有了。 顾娇藏起小药箱后赶紧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得像个小蚕蛹。 许是白天折腾几趟,把这副小身板儿累得够呛,因此虽有些冷,她也仍是很快睡着了。 顾娇许多年不做梦了,然而今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镇上来了一个大夫,萧六郎前去找他治腿,结果大夫所在的那间药铺发生医闹,误伤了不少人。 萧六郎瘸了一条腿,本就没别人跑得快,一下子被人把原本完好的另一条腿也砍伤了。 这一次的伤虽未要了萧六郎的命,却令他错过了三日之后的考试。 05 恶棍 顾娇对于自己的梦感到十分意外,她居然做梦了,还梦到了一个男人。 “有这么惦记他吗?”顾娇古怪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到底只是个梦而已,顾娇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这会儿天蒙蒙亮,天际还有几颗星子,看来会是个晴天。 顾娇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早起过了。前世她虽在研究院工作没错,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夜猫子,她的研究与手术大多排在午后。至于组织给她的任务,也鲜少会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 顾娇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衣裳。 昨晚顾娇把火盆拿进萧六郎屋子后,是围着火盆烤了会儿衣裳的。只是她动作很轻,没把萧六郎吵醒。 顾娇去后院打水洗漱。 萧六郎的门开着,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以为自己起得算早的,不料有人比她更早。 顾娇把家里前后走了一遍,不见萧六郎的人影,只发现水缸旁少了一个水桶。 顾娇看着还有一半的水缸,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前门的门栓还插着,萧六郎是打灶屋的后门出去的,出去后从外头上了锁。如此一来,外人便不能随意进来,但如果顾娇想出去,可以打开前门走出去。 顾娇洗漱完,回屋抹了药膏,吃了消炎药。 此时萧六郎还没回来,顾娇先把最后那点玉米面发上了。这是最后的存粮。 顾娇得想法子把带回来的野鸡拿到镇上卖了,给家里换点粮食回来。只是原主从没出过村子,所以顾娇也不清楚去镇上的路到底怎么走。 醒面还要些功夫,顾娇拿了扫帚把后院与堂屋以及自己的屋子扫了。萧六郎人不在,他的屋子她便没有进去。 昨天的衣裳只洗了一半,还有几件在衣柜里,顾娇把它们全都抱出来放进了后院的大木盆。 这个朝代是有皂胰子的,原主曾在货郎的担架上见过,不过村里人穷,大多买不起,用的都是树上摘下来的皂荚。 顾娇将皂荚砸碎,均匀地抹在衣服上,不断地用棒槌敲打,直到打出一股清香的泡沫来,才开始反复搓洗。 皂荚的去污能力没想象中的那么强,可顾娇把衣裳洗干净的执念很强。 终于,肚兜被搓出了一个小洞洞。 顾娇:“……” 顾娇洗完衣裳时,半缸水也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面也醒好了,顾娇做了玉米面馒头放锅里蒸上。 萧六郎依旧没有回来。 村子里一共有两口井,旧井在村尾,离他们比较近,但已经快枯竭了,顾娇估摸着萧六郎打水,应该会去村口的新井。 那儿就比顾娇昨日落水的地方远了数十步而已,正常人不用一刻钟便够一个来回。萧六郎腿脚不便,加上拎了一桶水,顾娇算他两刻钟,那也早该回了。 顾娇站在灶台前,望了望前门的方向,最终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顾娇是在古井附近的一颗大槐树后找到萧六郎的。 萧六郎正被几个凶巴巴的恶棍围着,水桶倒在地上,井水泼了一地。 恶棍们每人头上插着两根鸡毛。 古代版的杀马特? 顾娇认出那群恶棍不仅有本村的,也有隔壁村的,成天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不至于,却没少祸祸邻里乡亲。 萧六郎的拐杖被一个小恶棍夺走了,小恶棍年纪不大,看侧脸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十分嚣张。 他将萧六郎推到地上,用拐杖指着萧六郎的脸:“老子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再出现老子面前!你他娘的是聋了是吧?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清泉村!” 小恶棍分明还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熟悉。 小恶棍的拐杖朝萧六郎招呼了下来,顾娇没顾得上细想,三两步走上去,抬手替萧六郎挡了一下,并一脚踹上那小恶棍的屁股。 “哎哟!谁他娘的敢踹老子——”小恶棍被踹了个狗吃屎,扭过头来就要骂人,却一下子噎住了。 顾娇可没管他噎不噎,上前夺了他手中的拐杖,反剪住他的手,将拐杖勒在他脖子上。 小恶棍被勒得难受极了,瞬间大叫起来:“姐!姐!你干嘛呀!” 顾娇一愣。 一旁的恶棍们见老大被人欺负了,一窝蜂地朝顾娇扑来。 小恶棍怒嚎:“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这是我姐!” 恶棍们呆住。 顾娇……顾娇想起这小恶棍是谁了,顾家二房的小儿子顾小顺。 顾小顺今年十三,是顾家孙儿辈中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与真心与原主亲近的。他不嫌原主是个傻子,也不嫌原主丑。 究其缘故,可能是顾小顺太混了,不肯好好念书,成天鬼混,哥哥姐姐们总骂他,爹娘也总揍他。只有原主会傻兮兮地拉着他的手,用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糖糖哄他,小顺会打架,小顺真厉害。 顾小顺知道顾娇这样是因为她傻,可他也不是啥聪明人啊。 他就觉得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姐!姐!我疼!”顾小顺委屈大叫。 顾娇放开了他,将右手背在身后,用左手把他拽了起来,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欺负你姐夫?” “姐夫?”顾小顺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你让我揍他的吗?” “我?”顾娇疑惑。 “是啊!”顾小顺看了眼萧六郎,压低音量道,“你跟我说的,你不想要这个小瘸子了,让我把他赶跑,这样你就能和小秦相公在一起了!” 他自认为声音不大,可在场人全都听到了。 萧六郎眉目清冷。 恶棍们都没眼看了。 顾小顺道:“姐你不会忘了吧?你亲口和我说的!” 顾小顺不会骗她,看样子原主的确讲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原主自己都不记得了,她这个弟弟倒是一个字儿也没忘啊!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顾娇牙疼。 “那现在怎么办?”顾小顺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事了,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像个小鹌鹑。 06 卖鸡 顾娇弯身,用左手将地上的拐杖拾起,走到萧六郎面前递给他。 萧六郎淡淡地接过拐杖,杵着站了起来。 他去拎倒在地上的水桶。 “你去。”顾娇对顾小顺说。 “哦。”顾小顺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先萧六郎一步,把水桶提了起来。 “去打水。”顾娇对顾小顺说。 “去打水!”顾小顺对一个手底下的恶棍说。 那恶棍嘴角一抽,抓着水桶去打水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往回走,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到他走远了,顾小顺才再一次开口:“姐,咋回事儿啊?你不讨厌他了?还有姐,你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刚刚那是什么招式来着?你再给我使一次!回头我也使使!” 顾娇一记眼刀子飞了过去。 顾小顺悻悻地闭了嘴。 “老大!水来了!”恶棍提着满满一桶水,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 “还不给我姐拎回……咳。”在顾娇充满压迫的眼神里,顾小顺接过了水桶,“行了,给我吧,你们几个都散了!” “那一会儿还去隔壁村打……” “打啥呀打!都滚!给老子滚!” 恶棍们散了。 顾小顺笑眯眯地看向顾娇:“姐,你别生气嘛,你要是不讨厌姐夫了,我以后再不欺负他就是了。” “你经常欺负他吗?”顾娇问。 顾小顺挠了挠头:“也……不经常吧,就一个月三四回,四五回?五六七八回?” 越到后面,顾小顺声音越小,他记性不好,欺负了多少次自个儿都不知道。 “回去吧。”顾娇说。 “诶!”顾小顺嘻嘻一笑,拎着水桶跟在顾娇身后。 忽然,他步子一顿,目光落在顾娇僵硬的右臂上:“姐,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顾娇说。 “还没事!都流血了!”顾小顺将水桶放下,抓住顾娇的胳膊,把她的袖子捋起来,就见右手腕上一片血红,“是不是刚刚我那一棍子打的?” “都说了没事。”顾娇抽回手。 “还有你的脑袋怎么了?” “落水前磕了一下。” 伤口藏在头发里,这小子的眼睛怎么这么毒? 顾小顺又道:“你落水了?什么时候啊?” 顾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姐!姐!你等等我!” 顾小顺跟着顾娇回到家时,赫然发现屋门口多了一个年轻书生。对方穿着长衫,文质彬彬,气质儒雅,就是眉间有些傲气。 “你谁呀?在我姐家干嘛?”顾小顺叉腰问。 对方看也没看顾小顺,只冷冷地瞪了顾娇一眼:“你又让人欺负萧兄了是不是?你这个恶妇!” “你敢骂我姐?”顾小顺放下水桶,抡起拳头朝那人呼去。 别看他才十三,可他是真能干架,不然也不会成为十里八乡第一恶棍了。 一个羸弱书生,根本不可能是他对手。 “小顺。”顾娇叫住了他。 几乎同一时刻,萧六郎也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了。 “我同窗。”萧六郎对顾娇姐弟道。 同窗不屑地一哼,走过去扶住萧六郎,并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我们走吧!” 顾小顺见萧六郎包袱都带上了,不由一愣:“你们去哪儿?” 不会是被他打怕了,真打算走人了吧? 同窗才不想搭理顾小顺。 顾娇没多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屋。 与萧六郎擦肩而过时,萧六郎瞥了眼她微微僵硬的右手。 顾娇用袖子把手包住了,看不见手腕流下来的血迹。 可她人都进屋了,忽听得身后传来萧六郎有些清冷的声音:“我去一趟镇上。” “治腿吗?”顾娇下意识地问。 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梦,她是真不信这个,但…… “你三天后要考试吗?”顾娇看向他。 萧六郎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同窗没好气地道:“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当心她又拦着不让你去!你忘记你上回错过考试,就是因为她了!还有你的腿,不是她把你关在家里,你也不会与张大夫失之交臂!” 顾娇转头看向顾小顺。 她不记得有这些事。 顾小顺指着他鼻子道:“你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叫我姐拦着不让他去?我姐生病了,他刚成亲就撇下我姐像话吗?” 提到这个,顾娇就有印象了,刚成亲不久原主的确病了一场,不过不是真病,是装病。因为有人告诉她,萧六郎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她就和薛凝香一样是个小寡妇了。 她不想做小寡妇,于是把萧六郎给关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萧六郎因为这个错过了半年前的考试,以及唯一治腿的机会。 顾娇看了看萧六郎的腿:“那个,其实……” “萧兄,走了!马车还在村口等着呢!”同窗打断了顾娇的话,拉着萧六郎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去。 “我要吃桂花糕!”顾娇突然走出来,望着萧六郎道,“李记的桂花糕!我只吃它家的!你不给我买回来,我就不让你进门!还把你的书都拿去烧了!” “恶妇!”同窗咬牙,扶着萧六郎坐上了村口的一辆旧马车,“萧兄,你别听她的!李记是老字号,它家的桂花糕多难买呀!等你买完,张大夫都走了!他是京城来的大夫,比镇上大夫厉害,只有他能治你的腿,你千万不能被那恶妇拖累了!” “这才是我姐,就得这么使唤他!”顾小顺冲顾娇比了个大拇指。 顾娇扶了扶额:“知道集市在哪儿吗?” 顾小顺点头:“知道啊,姐你问这个干啥?你要去吗?去干啥?” “卖鸡。” “鸡?姐你哪儿来的鸡?” “野鸡。” 没说是自己强行顺来的诊金。 顾小顺便想当然地认为是他姐自个儿抓的:“姐,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比从前厉害了!” 不是不傻了,是比从前厉害了,顾小顺心里,从没把原主当成傻子对待过。 顾小顺说了集市的方向,集市与医馆都在镇上,只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顾小顺坚持要陪她一起去,被顾娇拒绝了。 顾家人并不喜欢顾小顺与顾娇走得太近,说顾娇傻,会把他也带傻。 顾娇回屋打开小药箱,拿碘伏清理了伤口,抹了点抗菌的软膏。 肚子好饿。 顾娇去了灶屋。 07 院长 萧六郎来到镇上后,立马被同窗拉去了医馆。 医馆外排起了长龙,全是来找那位神医看诊的。 二人站在队尾。 同窗踮起脚尖望了望:“不算太晚,应该是能排上的。” “车钱,一会儿给你。”萧六郎说。 同窗拍拍胸脯:“你我同窗又同乡,客气这个做什么?对了,你饿不饿?” 他出门急,没吃东西,萧六郎就更没吃了。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小包袱,打开露出三个漂亮的玉米面馒头来。 “哪儿来的馒头?”萧六郎觉得这几个馒头有点儿眼熟。 同窗就道:“你家灶台上拿的,我去的时候刚蒸好!” 萧六郎拧了拧眉:“你留了几个?” 同窗古怪道:“不是一共才三个吗?你自己做的馒头,自己不记得了?” 萧六郎抿唇不语。 半晌后,说道:“怎么没给她留一个?” 同窗一惊:“你说那个恶妇啊?给她留做什么?她害你害得还不够吗?况且她也不吃你做的东西!” 同窗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眸子瞬间瞪大了:“萧兄,你今天做的馒头怎么这么好吃啊?” 萧六郎走出队伍。 同窗一愣:“萧兄你去哪儿?就快到你了!” 萧六郎没说话,只闷头往前走。 同窗看着后面几乎排到巷子里去的长龙,急得直跺脚,对身后的妇人道:“大婶儿,我们去上个茅厕,马上回来!” 他追上萧六郎:“你干嘛呀?” “买桂花糕。”萧六郎说着,穿过巷子,来到了李记的铺面。 李记是百年老字号,来这儿排队的人可不比医馆少。 同窗急眼了:“你疯了吧?真给那恶妇买桂花糕啊!你知不知道张大夫只坐诊半日?等你买完桂花糕,黄花菜都凉了!” 萧六郎是个倔脾气,他一旦决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一个时辰后,萧六郎买到了李记的桂花糕。 “希望张大夫还没走吧!”同窗拉住萧六郎便往医馆而去。 然而,当他们到医馆门口时,却发现排队的长龙不见了,只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一队威严肃穆的官兵。 同窗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看病的人怎么都没了?” 中年男子道:“方才有个疯子冲进医馆,说医馆的大夫治死了他婆娘,拿着刀一通乱砍,里头的人都被砍伤了!看见门口那大婶没?她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刚进,那疯子就来了!她运气好,跑出来了,不过也摔了一跤,头摔破啦!” 那个大婶儿,不就是当时排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位吗? 若是他们没走,那么最后进去的就是萧六郎。 以萧六郎的腿疾,是万万跑不出来的,那么被砍伤的人里多半也有他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走在寂静的小道上,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 这个时辰镇上的马车已经不愿往乡下跑了,他们花二十个铜板租到了一辆骡车,没有车厢,只有一个简易的乌篷,前后都漏风。 二人冻得手脚僵硬。 忽然,一道瘦弱的小身影闯入了萧六郎的视线。 萧六郎眸光一顿。 这是一个岔道口。 前方是回村的路,西面是去集市的路。 从集市而来的小路上,顾娇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气喘吁吁地走着。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了,她笼在最后一丝暮色中,骨骼清瘦。 她抬手擦汗,露出了腕上的纱布,纱布上隐有血丝。 “停车。”萧六郎说道。 车夫将马车停下了。 “为什么要停车啊?”同窗不解地问。随后,他就看见了徒步走来的顾娇。 顾娇俨然没发现他们,只当是一辆普通的骡车。她没抬眼,目不斜视地转过身,从马车旁边走过。 “上来。”萧六郎开口道。 顾娇这才扭过了头来,错愕地看向骡车上的萧六郎,萧六郎身旁还坐着白日里的那个同窗。 同窗依旧是一脸厌恶,却没说什么不许萧六郎搭理她之类的话。 “上来。”萧六郎又说了一次,嗓音清冷。 明明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气势。 顾娇犹豫了一下,上去了。 她坐在萧六郎的对面,把背上的篓子拿下来放在地上。 萧六郎看了眼篓子道:“你去集市了?” 顾娇点头:“嗯,我去卖了两只鸡,买了点大米和白面。”还,干了点别的。 萧六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却又一个字也没说。 倒是同窗朝顾娇投来古怪的眼神,这傻恶妇还会做买卖? 顾娇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打量,问萧六郎道:“你呢?今天去镇上见到大夫没?” “还说呢!都怪你!不是你嚷着要吃桂花糕,我们哪里会错过张大夫的坐诊?”同窗才不会告诉她,因为去给她买桂花糕,萧兄避过了一劫。 “那……还真是遗憾呢。”顾娇垂下眸子呢喃。 她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可莫名让人觉得,她半点儿也不遗憾。莫非她已经知道医馆的事了? 不可能,以她的尿性,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救了萧兄会如此淡定吗?上次救了萧兄,逼着萧兄把她娶了,这次若再救,还不得上天? 同窗嗤道:“桂花糕我吃掉了!才不便宜你呢!” 顾家淡定:“哦。” 同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之后几人谁也没再说话。 一辆十分有讲究的马车迎面驶来。 同窗心神一荡,正襟危坐道:“快看!那是院长的马车!” “什么院长?”顾娇问。 同窗道:“天香书院的院长啊!萧兄三日后要考的书院!院长是京城人,曾经的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他二十年前的科考成绩,至今都无人超越!得他一句指点,胜读十年圣贤!我要是能做他的弟子该有多好啊!不过听说院长大人已经许多年不收徒了,我进书院半年,连院长正脸都没见过……” 同窗喋喋不休地说着,太兴奋的缘故,都忘记自己是在和最厌恶的人说话了。 马车上。 身着白色院服的院长恭谨地坐在一旁,正位上是一名身着布衣的老者。 老者的左胳膊缠了绷带,怀里抱着一把小破伞,脸上依稀可见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大脚印子。 这副样子让院长有些一言难尽,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您怎么突然出山了?也不告诉学生一声,学生好派人去接您?” 08 独处 村子里的路不好走,尤其到萧六郎与顾娇家里的那一段,太多坑洼,容易把车轱辘陷进去。 骡车在村口便停下了。 “萧兄。”同窗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将萧六郎扶了下来,又把萧六郎的包袱拎了下来。 萧六郎站定后,回头朝顾娇看了一眼。 只见顾娇轻盈地跳下马车,将篓子背在背上。 萧六郎收回目光,对同窗道:“你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天色确实晚了,车夫也有点不耐烦了。 同窗于是道:“那行,我走了,三日后的考试你别忘了。那天书院不放假,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记得去啊。”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拿过了包袱。 夜路不好走,他们手里又没个灯笼,顾娇于是没动,在一旁默默地等着萧六郎。 同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将萧六郎拉远了些,小声道:“萧兄,三日后你好好考,考上了就能住进书院,不用再被这恶妇欺负了!治腿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会继续打听张大夫的消息的。哦,还有,桂花糕你自己吃,别便宜那恶妇!” 顾娇背着篓子从集市走回来时发了一身汗,可都在骡车上吹干了,红扑扑的小脸儿这会儿冻得煞白,在月光下有些打眼。 萧六郎的余光扫过她,同窗还想再多交代几句,被萧六郎打断了:“知道了,你回。” 同窗张了张嘴,萧六郎却是不再搭理他,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杵着拐杖,转身往自家的方向去了。 顾娇迈步跟上。 顾娇与他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不让人感觉太靠近,但若摔倒她也能及时将人扶住。 不过萧六郎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一直到家里都没出什么状况。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关上了,只有薛凝香出来倒洗澡水,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阿香你咋不进来?你在看啥?” 屋内,薛凝香的婆婆躺在病床上沙哑着嗓子问她。 薛凝香怔怔地眨了眨眼,道:“没,没什么。” 一定是她看错了,萧六郎怎么会跟那个小傻子走在一起?他们虽是俩口子,却比仇人还仇人。 顾家老宅。 今日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女儿顾月娥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去堂屋,摆好碗筷。 在顾家,女人是不上桌吃饭的,桌上只有顾老爷子和大儿子顾长海、二儿子顾长陆以及三个孙儿。 老太太吴氏则带着两个儿媳以及孙女顾月娥,端碗坐在灶屋里吃。 顾老爷子是里正,比大多数只懂地里刨食的村民有出息,大家伙儿一年上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顾家却每月都能吃上两顿肉。 今天恰是吃肉的日子。 五花肉炖白菜,连汤汁都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但五花肉不多,一人两筷子都吃不上。 顾长海与顾长陆各自夹了一片后,便在自家老爹威严的气势下,不敢再打这碗肉的主意,转头去夹咸菜酱菜了。 顾老爷子自己也没多吃,只夹了一片小的,给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各夹了一片不大不小的,余下的全都给了顾大顺。 顾小顺仔细数了数,足足五片,还全都是大的! “凭啥都给他吃?”顾小顺一边扒饭,一边幽怨地嘀咕。 顾二顺轻声道:“那是因为大哥是读书人,咱家就指着大哥出头了。” 他说这话时,其实也忍不住瞥了瞥顾大顺碗里的肉。 他馋。 是真馋。 可他已经习惯这种区别待遇了。 家里男人那么多,只有大哥是块读书的料,今年秋闱大哥还考上了县学,比爷爷当初的成就还高。 “切。”顾小顺翻了个白眼,“我姐夫也是读书人,怎么不见你们喊他吃肉?” “那怎么能一样?大哥都考上县学了,他怎么能和大哥比?” “我姐夫只是没去考而已。” 俩兄弟还要争,顾老爷子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二人瞬间闭嘴了。 老爷子发起火来,别说三个孙儿辈的扛不住,就连顾长海与顾长陆都有些杵。 屋子里静得可怕。 “二弟,我给你的书看了吗?上头有我做的注解,你好好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说话的是顾大顺。 敢顶着老爷子的怒火出声的也只有他了。 他声音清润,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当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风范。 顾老爷子怎么看这个金孙怎么顺眼,气儿很快就消了。 顾二顺受宠若惊地笑道:“那我先谢谢大哥了!” 顾老爷子当初三个孙儿都教了,只有顾大顺考了出去,后面老爷子的学问教不了他了,便将顾大顺送去了镇上的私塾。 私塾太贵,顾家只供得起最优秀的那一个。 顾二顺做梦都想和顾大顺一样。 顾老爷子不怒自威道:“这几天别吵你大哥,他要考试。” 顾二顺恭敬点头:“知道了,爷爷。” 顾小顺不愿多待,三两口吃完便走了。 他想出去,可堂屋的前门走不了,灶屋的后门也不行,吴氏不比老爷子好对付。 顾小顺决定翻墙。 可他刚爬到一半,被刘氏抓包了:“顾小顺!你给我下来!” 顾小顺被刘氏拽了下来。 刘氏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低叱道:“你爷奶都在呢,不想活了是不是?” “别打我头!”顾小顺不耐道。 “这么晚了,你出去作甚?” “我姐都一天没来吃饭了,我去瞅瞅她。” 刘氏哼道:“她不来正好,你去瞅啥?成了亲的人了还一天天儿往娘家跑,像什么样!” 顾小顺撇嘴儿道:“三叔三婶儿临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爷奶答应三婶儿了,姐是要在咱家招婿的,那姓萧的是上门女婿,姐还是咱家人。” 刘氏说不过他,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顾二顺听话不中用,顾小顺既不听话也不中用,白瞎她生了俩带把儿的! -- 顾娇在集市买了米面,她没料到萧六郎也买了,还多买了几个白面馒头。 顾娇去灶屋把馒头热了。 是萧六郎生的火。 顾娇也没矫情。 她出门时,手腕上的伤并不重。可她在集市上干了点事,伤口撕裂了。也亏得她嫌家里不安全,随身带着药箱,当场给包扎了。 二人谁也没提早上那三个玉米面馒头的事,萧六郎没解释,顾娇也没质问。 “就在这儿吃吧,暖和。”顾娇说。她实在冻坏了,这会子还一个劲儿地哆嗦。 萧六郎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在顾娇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二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坐在顾娇的左侧,能清晰看见她左脸上的那个胎记。 以往顾娇都用厚厚的脂粉盖着,而今却素面朝天,大大方方没有任何遮掩。 萧六郎好看的唇角微动,却到底没出声。 一如她不会过问他的事,他也不会去问她的。 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没必要有更深的牵扯。 白面馒头没什么味道,但顾娇饿了一整天,也就不挑剔这个了。 顾娇吃得有些噎,回屋喝了口水,等回到灶屋时萧六郎已经不在了,小板凳上放着一包东西。 顾娇打开一瞧。 是桂花糕。 09 护短 转眼到了萧六郎考试这日。 顾娇起了个大早,发了面,蒸了一笼瓷实的白面馒头,还煮了一锅野菌汤。 野菌是在山上采的,第一次采的已经吃完了,这些是昨日上山新采的,还剩下不少,她打算一会儿背到集市卖了。 其实她还摘了木耳,但新鲜木耳是有毒的,必须晒干了才可食用。 等饭的功夫她回屋吃了药。 她手腕与后脑勺的伤口已经没事了,药也快吃完了,药膏倒是比较经用,还剩大半支。 另一边,萧六郎也起了。 顾娇知道他昨夜又念书到很晚,早上没吵他,不料他仍是这么早。 顾娇把碗筷摆好,给他盛了小半碗野菌汤。这是担心他进考场找茅厕,特地没盛满。 可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总觉得萧六郎不经意间瞥过来的小眼神有点儿幽怨。 考试要考一整天,顾娇给装了馒头和水。 顿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往包袱里塞了十个铜板。 萧六郎看着她塞铜板的动作,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顾娇将装好的包袱递给他:“车钱我已经付了,招呼也打过了,让直接把你送到书院附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拿过包袱,杵着拐杖出了门。 顾娇看着他的小瘸腿,忍住了把他送到村口的想法。想必他也不乐意。 萧六郎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停在槐树下了,坐了不少人,都是拿自家小菜鸡蛋去镇上贩卖的村民。 村民看到他,都笑着冲他打了打呼。 萧六郎是读书人,平日里看着冷,实则没多少架子。哪家要念个信、回个信,都上门找他。虽说顾大顺也是读书人,可顾大顺白天在私塾,晚上回家又埋头苦读,乡亲们很少去打扰顾大顺。 牛车上还有最后一个位子,应该是给他留的。 萧六郎正要上去,就感觉一道人影晃过,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对方一手按住牛车,一手扶住身后另一道身影:“顺子,快上!” 正是顾家大房周氏母子。 周氏将萧六郎挡了个严实,完全不给萧六郎上牛车的机会。 牛车上,一个大娘发话了:“顺子他娘,是六郎先来的。” 顾大顺上牛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扭头,目光越过他娘,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眉目清冷,神情淡漠。 周氏毫不在意地哼道:“我顺子要考试!他先来的怎么了?先来就能耽搁我顺子考试了?” 村里人都知道顾大顺是个有出息的,前阵子考上了县学,那可是秀才啊,听说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行礼的。 萧六郎虽是个好小伙儿,可到底没顾大顺的前程重要。 顾大顺若发达了,不仅是给顾家光宗耀祖,连带着整个清泉村都会沾他的光。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那个……”罗二叔讪讪地说道,“六郎他……也是去考试的。” 昨晚顾娇来找罗二叔时便和罗二叔交代清楚了,萧六郎要参加一个书院的考试,萧六郎腿脚不便,叮嘱他一定把人送到。为此还多给了他两个铜板。 罗二叔挺纳闷儿,与萧六郎不对付的顾家小傻子,说话做事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他没来得及多问,顾娇就走了。 听到萧六郎也去考试,周氏压根儿没放心上,萧六郎的考试能和她儿子的比吗? 倒是顾大顺错愕地朝萧六郎看来:“你……也是去天香书院吗?” “嗯。”萧六郎淡淡地应了一声。 萧六郎刚来村里时就已经是童生了,那会儿顾大顺也是童生,后面顾大顺考上了秀才,萧六郎还是童生,顾大顺对萧六郎也就没有那么看得上。 “你半年没去私塾了……”顾大顺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萧六郎压根儿考不上。 而原本打算劝哪个乡亲给萧六郎让个位子的罗二叔,默默把话憋回肚子了。 既然考不上,那就不用折腾了。 罗二叔出了钱袋。 去集市是两个铜板,稍微些的地方三个铜板,顾娇多给了两个,一共五个铜板。 罗二叔把铜板数出来还给萧六郎的功夫,顾大顺被周氏推上牛车了。 只是他还没坐稳,一只瘦可见骨的素手蓦地自他背后伸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从牛车上拽了下来! 顾大顺比萧六郎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是个结结实实的青年,却被那一下子拽得踉跄不已,险些没给跌在地上。 周氏吓得够呛,赶忙去扶顾大顺。 “谁啊!” 她怒骂着回头。 随后就和众人一起看见了瘦瘦小小的顾娇。 顾娇眼神冰冷,透着一股不羁的寒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娇你发什么疯!”周氏还当谁这么大胆,却原来是这小傻子。 “铜板拿回去。”顾娇压根儿没理周氏,只淡淡看向手僵在半空的罗二叔,不耐地蹙了蹙眉,“牛车我昨晚就定了,你想反悔可以,把所有人的车钱都退了。” “你什么意思?”周氏问。 “字面上的意思,今天萧六郎上不了牛车,那谁也不许上牛车。”顾娇道。 “你凭什么呀?”一个婶子哼道。 顾娇慢悠悠地从背后拿出镰刀:“就凭我是傻子?” 众人一见那刀脸都白了。 想冲上去扯顾娇头发的周氏也吓得不敢上前了。 傻子……傻子真是啥都干得出来的。 可傻子从前是不待见萧六郎的,为啥会为了他和一贯亲近的顾家人过不去? 别说乡亲们疑惑,就连萧六郎的眼底都掠过了一丝错愕。 “想去请顾老爷子的就赶紧去。”顾娇吹着被自己磨得发光的镰刀说。 周氏还真想去。 被顾大顺拦住了。 和傻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耽搁考试可就不妙了。 虽然,萧六郎也会错过考试,但萧六郎本就考不上,错过也就错过了,他不一样。 最后,还是罗二叔给想了个法子,让周氏花钱买下其中一个乡亲的菜,那乡亲把位子让给了顾大顺。 顾娇不在乎顾大顺是买了谁的位子。 不过,为了防止半路再出意外,顾娇背上镰刀随行。 牛车没有多余的位子给她了。 她拖着瘦瘦小小的身子,愣是徒步走了十几里地,将萧六郎安然送进了考场。 10 揍人 萧六郎进入考场后,顾娇便背着背篓离开了。 她要去集市把篓子里的野山菌与已经风干好的木耳卖掉,顺带着再做点别的事。 天香书院声名远播,来考试的人不少,有本地的,也有像萧六郎这种外地户籍的。 每个参考的人手中都拿着村学、县学或府学的推荐信,并分别进入对应的考场。 因级别不一样,萧六郎与顾大顺被分进了不同的考场。 萧六郎在最后一排。 天香书院台阶很高,一般来求学的都至少是秀才,这年头考秀才并不容易,像顾大顺不到二十便考上已算难能可贵了。 萧六郎才十七,是所有考生里最年轻的一个。 也是模样最俊朗的一个。 可惜,是个瘸子。 众考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并未持续多久,便开始埋头填写考卷了。 上午考诗赋,下午考经义。 能来这里的考生肚子里大多是有墨水的,现场作点诗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下午的经义。 经义的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的原文,考生必须严格使用八股文。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不允许比喻,必须使用圣人语气,注解又只能来自程朱学派,对考生的限制非常大。 而加上这次的题目出得很难,一天考下来,考生们的脸几乎全都成了菜绿色。 萧六郎出来时,同窗已经在考场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六郎!这里!”他冲萧六郎挥了挥手。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过去。 同窗道:“我刚刚听到好多人抱怨经义的题目刁钻,唉,也是你们倒霉,这次的题目是院长亲自出的。要是你当初没出事,和我一起考,就不用这么难了……都怪那个恶妇!” 萧六郎睨了他一眼,眉心蹙了蹙。 同窗接着道:“对了,她这几天没欺负你吧?我都好担心你今天又来不了。” 的确……差点来不了。 萧六郎顿了顿。 忽然,也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朝前方望去。 这会儿刚结束考试,书院门口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道纤瘦的小身影,背着小背篓,双手抱怀,倚墙而立,有些漫不经心。 身旁不时有人走过,因为她的脸朝她投来各种眼神,她却半点不在意,不怒、不恼、不羞、不窘。 很快,同窗也看见了顾娇,眉头就是一皱:“啊!她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你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其实萧六郎也不确定顾娇是不是来找他的,只知她靠在那里,分明是一副等人的样子…… 大概是出来的考生多了,终于引起了顾娇的注意。 顾娇转头朝这边看来,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见那个清姿卓绝的少年。 她微微一笑,朝萧六郎走了过去。 “考完了。”她道。 “嗯。”萧六郎点头,“等很久了?” “也没有。”顾娇扒拉了一下小耳朵道。 “你不是去集市了吗?怎么没有回家?”萧六郎是看见她背篓里装了木耳与野山菌的,知道她会去集市。但集市最多午时就关了。 “刚好在附近有点事。”顾娇道。 “你能有什么事?”同窗翻了个白眼。 不过,顾娇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他今天下课早,去了一趟医馆,发现张大夫又来了,还给一个快死的人救活了。 “确定是张大夫?”萧六郎微愕。 上次医闹,张大夫也受了点皮外伤。其实治死凶手家属的并不是张大夫,他完全是被牵连的,可到底是惹毛他了,他放下狠话这辈子都不来了。 同窗笃定道:“当然了!我亲眼看见那人被抬进去的,满身的血,脖子也歪了,气儿也没了,除了京城来的张大夫,还有谁能救他?” 顾娇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小蚂蚁,没有说话。 同窗接着道:“张大夫连那样的都能救活,你的腿,他一定也能治好。这些你都不用管,张大夫出诊的时间我会去问。” “你什么时候去?”顾娇突然开口。 同窗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干嘛告诉你?” 顾娇:“……” 晚饭是在镇上吃的,同窗坚持要带萧六郎尝尝书院附近的阳春面,说是有家乡的味道。 吃过饭,萧六郎与顾娇坐了一辆骡车回村。这次萧六郎要了一辆有车厢的。 夜幕彻底降临,车厢里没有油灯,却有皎洁的月光趁隙而入。 顾娇坐在萧六郎的对面,伸直一双小长腿,一下一下绷着自己的脚尖。 她买了新鞋。 并非大户千金穿的绣花鞋,只是一双成本低廉的小布鞋,纯黑的鞋面,没有多余颜色,却意外的在她脚上很好看。 她玩鞋的样子很乖巧,眼底像碎了星光。 骡车依旧是停在村口。 二人下车后,顾娇也依旧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走。 顾娇为萧六郎与顾大顺翻脸的事在村子里已经传遍了,薛凝香特地守在门口,结果就看见二人一前一后从夜色中走来。 难道上次并不是她眼花? 这俩人真的好上了? “顾傻子!” 一道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薛凝香转身回了屋里。 顾娇与萧六郎在自家门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冲他们疾步走来的小伙儿,正是顾家二房的顾二顺。 顾二顺与顾小顺都是刘氏所出,不过比起自己的同胞弟弟,顾二顺一向更亲近顾大顺这个堂兄弟。 顾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开了锁,与萧六郎进屋。 顾二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叉腰站在门口,怒道:“顾傻子我看你是翻了天了,敢这么对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耽搁大哥的考试!还当着全村人的面让大哥没脸!”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顾娇跨过了门槛,就要将门合上。 顾二顺见她竟不理自己,怒上心头,一脚跨进屋,一手撑住门板:“你敢?爷爷让我来找你的!你赶紧滚过去给大哥磕头认错!不然我打死你!” 顾娇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 烦。 “听见没有?今儿不把这事儿整明白,你休想……” 他话说到一半。 顾娇抬起脚来,一脚将他飞了出去! 11 同屋 顾二顺直接被顾娇这一脚踹懵了。 他在顾家的地位虽不如顾大顺,可到底也是刘氏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日里舍不得叫他干农活儿,只让他学顾大顺在屋里念书。 念没念进去只有天知道,可他身子娇气是真的。 他趴在地上,好半晌都没动弹。 这小傻子今儿是抽的什么疯?竟敢拿脚踹他?他真想冲上去给她一耳刮子了,可他不会承认,顾娇那一脚,把他给踹怕了。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他撂下狠话,捂着肚子逃了。 顾娇插上门栓,转身进屋,一眼看见萧六郎站在堂屋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打量。 她想了想,无比镇定地说:“他自己摔出去的。” 萧六郎:“……” 顾家原本在等顾二顺把顾娇带来训话,结果只有顾二顺一人回来了,还灰头土脸捂着肚子,像是被谁给揍了。 刘氏赶忙走上前:“二顺,你咋啦?那丫头呢?” 顾二顺把在顾娇门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我好心劝她过来把话说清楚,给大哥道个歉,她不听,还踹我,我拿她当妹妹没还手……” 刘氏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小贱蹄子!娼妇养的!连自家哥哥都上脚!” 相较之下,周氏淡定多了。 那丫头连大顺都敢上手,何况区区一个二顺? 可心里到底是有些疑惑,这丫头最近有点不太寻常啊。 “岂有此理!”刘氏气不过儿子被打,捋起袖子,拍了一旁的顾小顺一巴掌,“你去!把那小蹄子教训一顿!给你哥出气!” “我才不去。”顾小顺白了顾二顺一眼,“谁知道他干什么了?” 顾二顺理直气壮道:“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好好和她说的!谁知她就上脚了,我看她就是个傻子,疯子,丧门星!” “你骂谁呢?”顾小顺带着一身痞气站起身来。 顾二顺连忙躲到了刘氏身后。 “你还帮那小丧门星说话!谁才是你亲哥!”刘氏气得要揍顾小顺,可顾老爷子在,她不敢上手打他孙子。 她转头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你倒是吭一声啊!” 顾长陆敢吭什么声?那丫头几天不来吃饭的时候没人去问她,这会儿倒是知道兴师问罪了。 他不想去。 不是多为顾娇抱不平,而且三兄弟里最窝囊的就是他。当初老三出事,他就在老三身边,如果他及时拉了老三一把,或许老三不用死。 可洪水太猛了,他吓坏了,丢下老三就跑了。 这件事儿他没敢往外说,只老爷子知道。 他对三房一直有点儿心虚。 “长海。”顾老爷子叫的是大儿子,“你过去一趟。” 顾长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爹,娇丫头脑子不好使,我看这次的事儿就算了吧,省得闹大了让村里人说闲话,道是咱们刻薄老三的骨肉。” 刘氏炸毛了:“怎么能这么算了?敢情伤的不是你的大顺是吧?没见二顺都给踹成什么样了?” 顾二顺委屈地捂住肚子。 小丧门星那一脚可真不轻,他这会儿还在疼。 顾老爷子沉着脸犹豫。 顾长海轻声道:“爹,闹大了,对大顺名声不好。” 说到底,挨了一脚的是顾二顺,不是顾大顺。顾大顺只是被顾娇当着众人的面推搡了一把,有些没脸。可顾大顺一没受伤,二没耽误考试,也就犯不着为了出这口气把好好的名声连累了。 顾大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读书人最看重名声,不然当初顾家也不可能逼萧六郎就范了,他不能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他温和地说道:“算了爷爷,妹妹有傻病,和她计较倒显得我们得理不饶人了。” 刘氏气了个倒仰,这话咋不早说?真不计较,方才让二顺去逮她时你就阻拦啊! 顾老爷子显然很满意长孙的话:“你是个明事理的。多和你们大哥学学,别成天与个丫头计较,失了兄长身份。” 最后几句自然是对顾二顺说的。 “还有你,没事别出去惹祸,连累你大哥名声。” 顾小顺也没逃过。 顾小顺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不往心里去。 -- 顾娇并不知顾家因为自己闹了一场。 她今天在镇上小赚了一笔,买了不少东西,当然也耗了不少东西,麻醉药少了一支,凝血剂少了两支,还有缝合线以及其它外伤药品若干。 顾娇把盐巴、八角、茴香和一些食材拿去灶屋,顺便烧了水,最后还有灶台里的柴火点了个火盆。 她把火盆给萧六郎拿过去。 临近腊月,夜里还是很冷的,她可以早睡,萧六郎却得挑灯看书,加上他的伤腿也不能受寒。 房门虚掩着,顾娇叩了叩门:“是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 顾娇推门而入。 萧六郎正在伏案抄书,手边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调得很暗。 顾娇把火盆放在地上,走过去将油灯调到最亮,想了想,又去把自己屋里的油灯也拿了过来:“光线太暗,伤眼睛。” 萧六郎眸光动了动:“火盆你用。” “我睡了就不冷了。”顾娇说。 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又道,“睡之前能不能来你屋里烤烤火?” “……嗯。”萧六郎点头,正襟危坐,继续去抄手边的书。 顾娇知道他是靠给人抄书挣钱,别看挣得不多,一月也有小二两,奈何顾家就要从他这里拿走一两。美其名曰,为原主交公粮。 原主并不知道自己在顾家是交了饭钱的,还当顾家是真心对自己好。 平心而论,萧六郎对原主只是态度不好,而这也是因为二人关系不好,不是萧六郎人品不好。 顾娇顿了顿,说道:“你不用再给顾家银子了,我以后都在家里吃。” 萧六郎提笔的手一顿。 顾娇把没干透的褥子与衣裳拿过来烤。 她动作很轻,呼吸很安静,若不是萧六郎几次用余光看到她,只怕感觉不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衣裳烤好了,临走时,她突然对他道:“对了,你同窗叫什么名字?” “冯林。”萧六郎说。 萧六郎抄书到半夜,起身时发现顾娇把他的衣裳一并烤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 他拿起衣裳,打算放进柜子,却在最底下看见了一双新鞋。 12 行医 自从没了夜生活后,顾娇每天起得比鸡还早。 天不亮,她便挑着水桶出了门。 她来到村口的古井打水。 村民们起得早,这会儿古井旁已有几个婶子与小媳妇儿在打水了,众人看见她都一脸错愕。 顾娇大闹牛车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她把顾大顺从牛车上拽下来了。到底是傻子啊,犯起病来自家堂哥都害。 可…… 她这么早过来担水是怎么一回事? 小傻子从不干活儿,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顾娇没理会众人的目光,淡淡地来到古井旁,把桶子放下去打了水,用扁担挑着回了家。 一直到她走远,众人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们是不是眼花?刚刚小傻子瞧着一点儿也不傻,而且她打水的样子真好看,走路也好看。 顾娇挑完水,蒸了一笼大肉包子。 昨儿买了一条腊肉,入睡前用水泡上了,多余的咸味被泡了出来,腊肉的风味却保留得正好。 大肉包子的香气飘出来,隔壁的狗都馋哭了。 顾娇带上两个包子上了山。 木耳被她薅得差不多了,野山菌还有许多。 其实村民上山砍柴也能看见这些食材,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敢摘,一是区分不了毒蘑菇,二是不知还能除新鲜木耳的毒。 顾娇摘完蘑菇后直接去了集市。 镇东是比较富贵繁华的地带,最好的医馆与酒楼都在那儿,衙门与书院也在那儿。相比之下,镇西就复杂多了,集市、作坊、赌坊、窑子……鱼目混珠,啥都有。 顾娇来到集市,随意找了个空地摆摊。 旁边的婶子还记得她,冲她笑了笑:“你来了啊,你上次摘的那种蘑菇还有没有?我大孙子喜欢吃,能再换给我一点儿吗?” 婶子是卖番薯的,番薯的价格与山上的蘑菇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顾娇也没在意,嗯了一声,把篓子递给她,让她自己拿。 婶子抓了两把,给她放进去两个又大又红的番薯。 不一会儿,另一边的大娘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我……我能用萝卜跟你换点儿吗?我也想给我家里人炖点儿。” “嗯。”顾娇浑不在意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动手。 大娘于是用自己的两个大萝卜换了顾娇的两把蘑菇。 之后,又来了几个小贩,陆陆续续用自家的小菜换走了顾娇的蘑菇。 这一幕,被斜对面茶棚里的两个男人尽收眼底。 “王掌柜,你说的就是她?”问话的是三十出头的华服男子,五官刚毅,身材高大。 他手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道:“回二东家的话,就是她。” 二东家望着顾娇,蹙了蹙眉:“那么贵的山货,让人用那么便宜的小菜给换了,她是不是傻?还有人往里头放烂的,她也不说,她真傻吧!” “这……”王掌柜无言以对。 他总觉得她不是傻,她是不在乎。 “你确定没认错吗?”二东家问。 “她抢救病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见她把那么深、那么长的口子缝合了,我不会认错的。”王掌柜比划着说。 王掌柜没说的是,他其实见过她两次,第一次就是在这个集市,所以他才知道她会来这里做生意。 “她才多大?”二东家眉头紧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她就是那个起死回生的大夫。 太小了,也太穷了,脸上还有个那样的胎记。 但王掌柜不会骗他。 上次医闹的事件影响很大,不仅得罪了张大夫,也令京城的总堂十分不满,二当家的位子岌岌可危,他急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夫撑住局面。 二东家道:“你去问问她,师承何处,我愿意重金聘请她师父上堂坐诊。” 这丫头的医术总不会是自己凭空得来的,请她师父必然还是比请她要靠谱。 王掌柜亦觉得此法可行,转身就要去问,不料刚迈了一步,就个年轻男子倒下了,正巧倒在一个卖鸡的摊位前,把笼子里的鸡都吓跑了。 “哎呀!我的鸡!我的鸡!”卖鸡的大爷慌忙去捉鸡。 现场一片混乱。 王掌柜与二东家的目光落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年轻男子出现了胸闷、发绀、气短的症状,这和被他们医馆致死的患者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来势更汹、更紧急,那位患者好歹是撑到了家里,这个年轻人却马上就要憋死了。 这是不治之症,就算他们医馆的大夫来了,也治不好他。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掠来一道清瘦的小身影,来到年轻男子身前,唰的撕开他衣裳,拿着一个东西对准他的胸口猛地刺了下去!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要杀人吗? 下一秒,顾娇拔掉穿刺针的针芯,一股细小的气流泄了出来。 众人就看见那个原本已经快要憋死的年轻人胸口憋了下去,瞬间恢复了正常呼吸。 王掌柜傻眼了:“还……还要问她师父吗?” “问个屁呀!”他们医馆若是有这样的大夫,那日也不会治死人了。 二东家果断掀开王掌柜,站起身来,亲自朝顾娇走了过去。 “你是说,要我做你们医馆的大夫?”听完二东家的话,顾娇陷入了沉思,“你们是哪个医馆?” 二东家笑道:“在清泉镇,能称得上医馆的只有我们同福堂!” “唔。”她摸下巴。 二东家本以为对方不会轻易答应,他已经做好对方拿乔的准备了,哪知顾娇唔了一声:“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我可以与同福堂合作,不过我先说好,我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一、一次?”二东家愣住,不是,您这是答应了?不矫情一下?抬抬价?不对,一次,她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我很忙。”顾娇认真地说。 忙着……卖菜? 二东家看着她的篓子,嘴角有些抽搐。 老实说,一次他是真不满足,但做生意嘛,讲的是循序渐进,先进他同福堂的门,以后熟了再慢慢讨价还价。 二东家道:“好……一次就一次!”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另外,我还有个条件。” -- 冯林下课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医馆。 医闹事件后,医馆生意冷清了些,伙计们正在大堂没精打采地整理药材。 “请问张大夫在吗?”冯林叫住一个伙计说。 伙计道:“张大夫回京城了。” “那他何时再来?”冯林客气地问。 “不清楚。”伙计道。 “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朋友的腿伤了半年了,只有张大夫能治好他。”冯林锲而不舍道。 伙计略有些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老实说和你说吧,张大夫不会再来了,你要真想找他治病,可以去京城的回春堂找他,不过他出诊费很贵的。” “多少?”冯林问。 “十两。” “什么?十两?” 冯林愣住了,他就算和萧六郎加起来,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13 治腿 冯林失望离开,刚要走出大堂,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客客气气的声音:“这位公子是来瞧病的吗?” “啊?”冯林愣了一下,朝对方看去,是个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气场有些强大,态度却很是温和。 冯林不认识他:“阁下是……” 伙计们认出了他,纷纷要来行礼,被二当家一个眼神制止了。 “哦,我是回春堂的人。”二东家和颜悦色道,“这位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冯林摇摇头:“不是,我没病,我是替我同窗来问诊的。” “敢问公子名讳。” “我叫冯林。”冯林拱了拱手。 “鄙人姓胡。”二东家回了一礼。 “原来是胡大夫。”对方说自己是医馆的,冯林便理所当然地将对方当成了这里的大夫。 二东家没纠正他,笑了笑,道:“那请问你同窗是哪里不舒服?” 冯林叹道:“他的腿半年前受了伤,找了不少郎中都无药可医,我想,只有医馆的张大夫能治好他。可我听说……张大夫再也不会来医馆了。” “谁说他不来?”二东家轻咳一声,道,“他来,改明儿就来!” “诊金……” “一口价,一百文!” 咳! 一屋子伙计全都呛到了。 冯林也呛了一下:“一、一百文?” “贵了吗?”二东家眨了眨眼,忙道,“我说错了,是十文!” 冯林:“……” 伙计们:“……” 冯林再笨也知道看病是很贵的,别说京城来的张大夫了,就是乡下的赤脚游医,也不是十文钱能打发得了的。 “不是说张大夫的出诊费要十两吗?”他疑惑道。 二东家面不改色:“堂诊比出诊便宜。” “便宜……那么多?” “我们医馆医死过人,生意不行,淡季!” 冯林再次:“……” 伙计们再次:“……” -- 冯林立马去村儿里把看诊的事儿与萧六郎说了:“……诊金只要十文钱,草药费另算,他们现在生意不好,我估摸着草药费也不会太贵。” 医馆的生意的确受到了冲击,但要说一下子这么便宜,也仍叫人难以置信。 冯林兴冲冲地说道:“我事后问过王掌柜了,王掌柜也是这么说的,这事儿不会有假,你就安心等着吧。月底那天正好我放假,我陪你一起去!” 竟是连日子都定好了,看来是真的。 三天后,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顾大顺考了第二。 这次的考生来自五湖四海,足足数百人,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孩子。他们自幼请先生,学习条件比顾大顺强了太多,就这样顾大顺还能考第二,实在太给顾家长脸了。 尤其这次的试题是院长大人亲自出的,书院都在传,院子大人怕是要出山了,他要从这一批考生里招收亲传弟子。 顾大顺觉得,自己的希望很大。 “六郎考得怎么样吗?”顾老爷子问。 顾大顺笑道:“他也考上了。” 也是第二,只不过,是倒数的。 这次总共录取一百人,萧六郎排在九十九。 想到萧六郎被自己甩了这么远,顾大顺不免有些得意,嘴上却道:“他半年没去私塾,全是自己在家潜心苦读,能考这个成绩已经很厉害了。” “他潜心苦读这么久,也差点没考上,可见念书是要讲天分的,这一点,你比六郎强多了。”顾老爷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原本他对顾大顺还不敢抱有太多期待的,可如今成绩出来,他觉得顾大顺明年的秋闱十拿九稳了。 顾老爷子很高兴,让二儿子去镇上割了两斤五花肉。 今天轮到二房做饭,刘氏知道端出去的五花肉多半要进顾大顺的肚子,偷摸藏了两块在罐子里。 “娘,你藏肉!” 顾小顺眼尖儿地窜了进来。 刘氏吓得一哆嗦,险些把罐子给打翻了,她转身,打了顾小顺一下:“你小声点!嚷什么嚷!” 顾小顺挑眉道:“我要吃肉。” “不给!”刘氏背过身,把罐子护得死紧。 顾小顺哼道:“不给我就告诉爷奶,你藏肉!” “你……”刘氏气得抬起拳头,人家生儿子是享福的,她生儿子是来气自个儿的。 刘氏也知道顾小顺真干得出把她捅出去的事,肉痛地揭开罐子,拿刀切了一小片给他。 顾小顺还没尝出味儿呢就没了:“怎么就给我半口?罐子里两大块儿呢!” “那是给二顺的!”两个儿子里只有二顺肯念书,刘氏就指望二顺将来有出息了,她好跟着二顺沾光的。小顺她是指望不上了,整一泼皮,日后不来败家她就阿弥陀佛了。 顾小顺想给他姐整点肉送过去,可他也不能真上手硬抢他亲娘的罐子,只得趁他娘不注意,揭开锅盖,唰唰唰地抓了几个白面馒头跑了! “小畜生!”刘氏炸毛了。 白面馒头也是好东西啊,平日里只有顾大顺能吃,他们都吃棒子面的。 刘氏气得抄起棍子在后头撵他,奈何顾小顺溜得飞快,一下便没影了。 顾小顺一口气跑到他姐那里,手都被馒头烫红了。 “姐!”他冲进灶屋,却忽然闻到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姐,你在煮什么?” “野鸡。” 上次的三只野鸡她卖掉两只,剩下这只养了几日,今天才杀掉。 “你拿的什么?”顾娇看向他的手。 “馒头。”顾小顺耷拉下小脑袋,本想给她顺点好吃的,谁曾想她姐这儿都吃上鸡肉了,这几个白面馒头瞬间有点儿拿不出手…… 顾娇拿了碗,让他把馒头放进来,又打了一盆冷水过来,“手,放进去。” “哦。”顾小顺没问为啥,乖乖照做了,手一泡进水里就不痛了。 “就在这里吃饭。”顾娇又对他说。 “嗯?”顾小顺一愣。 “给你留了一碗,正想着怎么送去,你来了就省得我跑一趟了。”顾娇一边说着,一边拉开碗柜,把一碗鸡肉端出来,重新倒进锅里。 顾小顺看着那碗鸡肉,就知道她姐不是因为他来了才说场面话,是真给他留了。 里头有个完整的大鸡腿,他全看见了。 顾小顺的鼻尖忽然有点酸。 他来到顾娇身后,弯下身,额头抵上顾娇的背,蹭啊蹭地说:“姐,你怎么能这么好?你说,会不会其实你才是我亲娘啊?” 顾娇:“……” 14 报恩 顾娇终于明白原主和顾小顺为何能够玩到一块儿去了,俩人的智商根本是一个段位的。 顾娇今天做的是野鸡炖蘑菇,野鸡的味道虽然鲜美,肉质却比家禽紧实,她用大铁锅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炖烂。 她还做了个爽口的凉拌木耳,酱白萝卜丝,主食是白米饭和在铁锅上烙的玉米面饼子。 虽说萧六郎只考了个倒数,可顾娇还是挺重视,所以才把鸡都杀了给萧六郎庆祝。只是她嘴上并不会去讲这些。 “去叫你姐夫吃饭。”她将烙好的饼子揭了下来,对顾小顺道。 “诶!”顾小顺屁颠屁颠地去了。 萧六郎刚抄完一本书。 有些优秀考生考上举人或进士后,他们用过带有自己注解的书籍和笔记便会被书铺借来,眷抄后卖给其余考生。这种书比一般书籍贵,但仍有不少考生趋之若鹜。 萧六郎的字赏心悦目,他抄的书是卖得最好的。 “姐夫!吃饭啦!”顾小顺从门缝里探进一颗小脑袋。 脸皮厚就是好,分明前几日还把人欺负得半死,这会儿就亲热得跟那什么似的了。 萧六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没因为顾小顺态度上的转变表现出丝毫惊喜,当然,也没拿着顾小顺过去的不懂事给顾小顺甩脸子。 顾小顺突然举得,和姐夫相处还挺自在的。 三人坐下来吃饭。 顾小顺先夹了一块蘑菇。印象里,他姐是不做饭的,所以他也是头一回尝到他姐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好吃! 他又夹了一块鸡肉。 天! 好吃得他要哭了! 顾娇把两个大鸡腿舀了出来,萧六郎一个,顾小顺一个。 鸡腿也炖入味儿了,肉汁饱满,一口咬下去,顾小顺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萧六郎很淡定。 但是如果顾娇知道他从前的饭量,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二人很快吃完了一碗饭,顾小顺去盛饭,他瞥见萧六郎的碗也空了,就道:“姐夫,给你也盛一碗吧!” “嗯。”萧六郎没有拒绝。 是没拒绝他的好意,还是没拒绝那声姐夫,不得而知。 顾小顺麻溜儿地去盛了饭来。 这是顾小顺吃过的最舒坦的一顿饭了,味道好,饭桌上的气氛也好。虽然他姐和姐夫都不说话,但他能说呀!他们三个都吃得挺开心哒! 吃过饭,萧六郎帮着顾娇收拾碗筷,顾小顺去后院儿劈柴。 进灶屋后,萧六郎突然将一个钱袋放在了顾娇手边。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家用。”他说。 萧六郎给顾娇的是二两银子,是他抄书一个多月挣来的,他身上就还剩下十来个铜板而已。不过他手头这本书快抄完了,再过两日应该就能拿到镇上去换钱。 顾娇挑眉看了眼灶台上的钱袋,拿过来收下了。 收拾完灶屋,顾娇去村口打水,顾小顺夺下她的扁担:“姐你歇着,这种粗活儿我来!” 他挑上扁担就走了,顾娇想拦都没拦住。 这会儿大家都在屋子里吃饭,没人出来打水,他一个人把古井霸占了,正打着水呢,两个威武雄壮的汉子策马朝这边奔来,二话不说停在了顾小顺的身旁。 二人翻身下马。 顾小顺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 他是村里的小恶棍,当下看出对方练过武功的,十里八乡所有恶棍加起来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对手。 “你是这村子的?”其中一个壮汉问。 “呃……是,你们有什么事吗?”顾小顺愣愣地问。 “我们是来找人的!”壮汉亮出一把破伞,凶悍地问道,“你可见过这把伞?” 怎么没见过?那是他姐的伞! 顾小顺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见过是不是?”壮汉危险地眯了眯眼。 “我……我我我……”顾小顺结巴了,他姐干啥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上门找她? “小子。”壮汉探出粗粝的大手,轻轻地按住顾小顺的肩膀,“我劝你说实话,否则我问别人……” 这人力气好大,他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顾小顺一咬牙:“是我的!” 壮汉一愣。 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壮汉收回了手,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的伞?你确定?” 顾小顺的腿肚子其实已经开始发软了,嘴上却倔强道:“我自己的伞我当然确定了!伞把儿上有个刻痕,写了个‘小’字,我亲手刻的!” 后面几句是真的,他那会子无聊,在他姐的扇柄上刻他的名字,可他就只会写一个小字。 壮汉们当然知道伞把儿上有字了,因此他话一出,壮汉们信了大半。 “这么说,那天去后山的人是你?” “是我!” “往我们老爷脸上踩了一脚的人也是你?” “……是!” “我们老爷的胳膊是你整的?” “……是!都是!” “屁股上的针眼儿也是你扎的?” 顾小顺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了,姐,我亲姐,你没事儿跑去扎人屁股玩儿是咋回事? 顾小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是是是!都是!不信你就去问问,十里八乡除了我顾小顺,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事?” 顾小顺觉得今天要被揍死在这里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小心地睁开眼一瞧,就见两名壮汉唰的后退了一大步,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恩公!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顾小顺:“……” “姐!姐!”顾小顺投胎似的跑进了灶屋,“我好像闯祸了!” “小点声,你姐夫在念书。”顾娇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顾小顺哭丧着脸把村口的事一五一十地与顾娇说了:“……姐,现在咋办啦?什么恩公啊?他们是不是讹上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顾娇想起那日在山上的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没问他们是谁?” 顾小顺耷拉着小脑袋:“我忘记问了。” “他们走了没有?”顾娇道。 “还没。”顾小顺哭。 顾娇放下扫帚:“好,你在这里等我。” “姐你别去!”顾小顺拉住她。 “没事。”顾娇笑了笑,朝村口的方向去了。 顾小顺不知道他姐和那两人说了什么,总之,他们乖乖地离开了。 翌日天刚亮,一辆马车驶入村子,停在了顾家大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今儿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周月娥早早地起了。 周月娥背上篓子去地里割猪草,一开门,看见一个正要敲他们家门的中年男子,以及男子身后的大马车。 周月娥没见过这架势,一下子怔住了。 中年男子和颜悦色道:“请问,这里是顾里正的家吗?” 周月娥转身便往屋里跑:“……娘,娘!有人找爷爷!” 出来的是顾长海。 顾长海是顾老爷子长子,偶尔跟着顾老爷子去衙门办过事,比村里大多数人有见识。 对方一看就来头不小。 顾长海客气道:“我爹在洗漱,您是……” 中年男子拱手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今日专程来给顾公子送入学文书的。” 入学文书不都是自个儿去镇上拿的么?还能劳驾书院的人亲自送来? 果然是大顺考得太好了吗? 顾长海感觉自己的腰杆儿都挺得更直了,他骄傲地冲屋里唤道:“大顺,书院给你送入学文书来了!” 15 打脸 顾大顺的书能念这么好,除了脑子确实很灵光外,勤奋也是必然的。 他比周氏和顾月娥起得更早,这会儿正在房里念书,听到他爹叫他,放下书本走了出来:“爹,怎么了?” 话音一落,他就看见了门外的中年男子。 他隐约觉得对方的面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衣着气度皆不凡,不知登门他们家所谓何事。 “爹,您方才说啥?我在念书,没听清。”他转头对顾长海说。 顾长海指着中年男子笑道:“这位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他来给你送入学文书了!” “入学文书?”顾大顺出现了与顾长海一样的疑惑,书院早通知过了,考试后三日出成绩,七日出入学文书,自己上书院东门去领。 距离七日还差三天,怎的就出来了?还亲自送上门了? 中年男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笑了笑,说道:“原来贵宅家里还有一位考生,不过顾老爷怕是有所误会,我手中的文书不是送给这位考生的,是送给另一位顾公子的。” 顾长海古怪地说道:“我们家只有大顺是考生啊。” 中年男子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方才说的不太明白,请问,顾小顺公子在吗?” 父子俩直接懵掉了。 顾长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弄错了吧?顾小顺没考试。” 顾小顺就是个泼皮!无赖!八辈子都不会去考的! 考了也绝对考不上的! 中年男子温声笑道:“我没弄错,就是顾小顺。是我家老爷亲自举荐的,免试入学。” 刚起床的顾长陆听到了儿子的名字,走过来道:“小顺咋啦?他是不是又闯啥祸了?混小子!我这就去揍他!” 顾长陆刚起,形容是真邋遢,中年男子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我家老爷上山,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得顾小公子出手搭救。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劳烦两位老爷将入学文书交给顾小公子,四日后入学。” “我们家交不起两份束脩!”顾长海突然开口。 顾长陆还云里雾里的,不大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子看了看顾大顺,又看看顾长海。这一次,他的眼底没了笑容:“文书上写了,束脩全免,另外,书籍和院服我也备好了,请一并转交给顾小公子。” 自家亲爹与二叔没留意,顾大顺却是注意到了,对方称呼他时用的是“这位考生”,对顾小顺却始终称呼顾小公子。 而且,他考了第二,对方竟然不知道这是他家。 顾大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想细问对方以及那位老爷的身份,中年男子却将一个红木锦盒交给顾长陆后直接坐上马车离开了。 顾长陆有些回不过神来:“大哥,那个人……是不是说小顺……也能去念书了?” 早饭时,全家都知道了这件事。 “你啥时候上的山?救的啥人?咋没和家里说一声?”刘氏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我哪儿知道?就……救了呗。”他姐不让他往外说,他只能把锅背下,可他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他咋个就能去上学了? “咳,既然不要束脩,就让小顺去上吧,省得他成天在外惹祸。”顾长陆说。 “他走了,地里的活儿谁干?”周氏不满。 不要钱是不要钱,可地里少个人干活,累的是他们呀! 顾大顺看向周氏:“娘,家里多个读书人是好事。我放了学,可以帮着干活。” “哪能要你干?”周氏否决,她儿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不是地里刨食的! 这话刘氏不爱听,合着她儿子是贵人,她儿子就下贱吗?不过顾小顺的确是个不中用的,若是二顺念书被阻拦,刘氏就怼回去了。 “只不过……小顺的性子要改改,至少要像二顺一样坐得住。”顾大顺再次开口。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众人心坎儿上,是啊,以顾小顺的尿性能把书念好么?没得把先生得罪了,害得顾大顺受牵连。 “要不……让二顺去念?”刘氏问道。 二顺比小顺聪明,也比小顺规矩,让他去念,一准能念个秀才回来! 其实周氏还是有些不赞同,她觉得二顺只是看着好学,实际好几次大顺给他讲题,他都根本没学进去。 这也不是块读书的料,也就是刘氏异想天开,老在二顺身上做秀才娘的梦。 可这回家里的爷们儿都没反对,周氏就没说什么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过问顾小顺的意见。 三天后,萧六郎和顾大顺各自拿到了书院的入学文书与院服。 书籍是自己准备的,顾小顺那边是知道他没有,特地给备了新的。不过如今,都是顾二顺的了。 顾娇背上小背篓,送萧六郎去镇上。 她照例先把人送进书院,再徒步去集市。 萧六郎换上了崭新的院服,这院服顾娇也见别人穿过,冯林,以及不少从书院出来的学生,但没人像萧六郎这样,身形欣长,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一会儿,顾娇的视线落在了他脚上。 发现他穿的是自己给他买的新鞋,顾娇弯了弯唇角。 “合脚吗?”顾娇问。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 顾娇把拐杖递给他,与他一道出了门。 来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等着了,今日去镇上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俩,便只有顾大顺与顾二顺。 二人也穿上了院服。 老实讲,顾家人长得都不难看,甚至顾大顺还比镇上绝大多数男子好看,可往萧六郎身边一站,立马被秒成渣了。 萧六郎什么也不干,就能像是一幅画,浑身都散发出清贵的书香之气。 顾小顺救了书院某关系户的事儿,顾娇与萧六郎说了,因此二人都知道今天去书院的人应该是顾小顺才对。 不过,二人看到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院服的顾二顺出现在牛车上,都没露出多少诧异,仿佛早料到顾家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顾娇冷笑了一声。 萧六郎扒拉着自己的包袱,发现顾娇又给他塞了铜板,这次是二十个。 “哼!”顾二顺给了他俩一个白眼。 牛车很快到了书院附近。 “就停这里,我们自己走过去。”顾大顺道。 萧六郎与顾娇却是一直坐到书院门口。 萧六郎进书院后,顾娇背着篓子去了集市。 16 恶徒 本次入学的考生一共分了四个班级,按成绩从高到低依次是天子甲班,天字乙班,地字甲班,地字乙班。 顾大顺考了第二,理所当然进了天字甲班,萧六郎倒数第二,进的是地字乙班。 至于顾小顺这个关系户,则也被分到了地字乙班。 原本顾大顺还想着顾小顺究竟救了个什么大人物,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进了最差的班而已,看来对方在天香书院并不是太说得上话。 “那边就是地字乙班,你去吧。”顾大顺给顾二顺指完路便转身往天字甲班去了。 顾二顺从小就梦想和大顺一样去上学,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自是乐得不行。 不过想到自己居然和萧六郎分在了同一个班,心里有点儿不乐意,他虽不知道天字甲班、地字乙班究竟是几个意思,可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二,他去的班能是什么好班? 回头得找到那个被顾小顺救过的老爷,让他把自己调去顾大顺的班! 顾二顺理所当然地想着,浑然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他轻蔑了看了在座的学生一眼,扬起下巴就要进去,忽然,讲座上的夫子开口了:“你是谁?” 顾二顺道:“我是新来的学生,顾二顺。” 夫子闻言不再看他,淡道:“哪里来的蹭课的?班上没这个人,给我出去。” 顾二顺就是一怔。 所有学生都朝他看了过来,顾二顺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我……我是……” “顾小顺到了吗?”夫子打断他的话。 课堂里很静。 “顾小顺到了没有?”夫子又问了一遍。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顾小顺,顾二顺,摆明就是有什么关系的,夫子却连问也不问……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再看顾二顺时眼底多了一分耐人寻味。 顾二顺的脸子挂不住了,转头去找顾大顺,原本指望顾大顺能替他解决这个难题,却不料天字甲班已经开始上课了。 顾二顺无处可去,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堂课结束后,顾大顺被自己班的夫子叫了出来。 “陈夫子。”顾大顺恭敬地行了一礼。 陈夫子想了想,问他道:“你弟弟入学的事你知道吧?” 顾大顺点头:“我知道,书院的一位管事亲自将我弟弟的入学文书送去村子的,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夫子蹙了蹙眉:“被录取的是顾小顺,来的却是顾二顺,你可知情?” 顾大顺一瞧陈夫子的脸色,便感觉这事儿不对劲。他眼神一闪,垂眸道:“我不知情,我先走的,那两个是二叔家的弟弟。” “我明白了,你先去上课吧。”陈夫子道。 “夫子,我弟弟他……”顾大顺看向陈夫子,神色有些不安。 陈夫子摆摆手:“没事,是你二叔家的事,不与你相干。你好好上课,这次考得不错,院长很看好你。” 顾大顺去上课了。 他望了眼走廊的方向。 顾二顺胆儿小,应该不会乱说话。 …… 却说顾娇去集市后,直接来到了从前的摊位,大家似乎都知道她要来这里卖山货,早早地把位子给她留着了。 顾娇今天带了新摘的蘑菇,以及晒干的黑木耳。 “这个能吃吗?不是说有毒?”卖番薯的婶子捏着一片黑木耳问。 “我卖的,能吃。”顾娇说。 经过暴晒风干的黑木耳已经没了鞣酸与卟啉,不会引起任何中毒反应。 卖番薯的婶子信她:“我能还用番薯和你换吗?” 顾娇点头:“嗯。” 篓子里的黑木耳与蘑菇又被附近的摊贩们用小菜换走了大半,剩下很小一部分才是真正卖给了过往的行人。 顾娇单手抓起背篓。 那么沉甸甸背篓,萝卜番薯冬瓜南瓜应有尽有,却被她轻轻松松地就给抓起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目送她走出集市。 顾娇没回村,而是往一条灰扑扑的巷子里去了。 薛凝香也来集市了。 她婆婆的老寒腿又犯了,她没钱去镇上的医馆,只得来集市找赤脚郎中买点草药。 买完药,她正要回去,却无意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朝对方望去,确定自己没看错,不由地更疑惑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往那种地方去了?” 那条巷子后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就薛凝香知道的便有赌坊、窑子、黑作坊…… 薛凝香实在想不通顾娇去那里做什么。 是被人骗了还是…… 薛凝香皱了皱眉头,快步跟上。 然而她刚穿过巷子顾娇便没影了,对面是一间大赌坊,左边是窑子,右边不知是啥,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出来,还有人鼻青脸肿地跌出来,之后,吐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薛凝香吓坏了,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几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堵在了巷子里。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呐!” “可不是?陪哥几个玩儿一下?” 前面的两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薛凝香伸出了咸猪手。后面两个虽没动手,却也猥琐地笑了起来。 四人朝她围过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薛凝香要叫,却被其中一个男人捂住了嘴巴。 这四人仿佛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配合得极好,一个人捂嘴,另外两个将她架起来,然后所有人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薛凝香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了,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几人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哎,让开。” 几人正在兴头上,猛地听到女人的声音,暗自一喜,又有送上门来的? 可他们一扭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脸上长着红斑的小丫头。 脸那么丑就算了,身板儿还瘦,一看就没长好。 几人顿时没了把她一并压在身下的兴致,捂住薛凝香嘴的那个男人喝道:“滚一边儿去!” “我说,让开。” 她声音不大,语气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然而不知怎的,所有人心里都漫过一层古怪的寒意。 “嗤~”还是那个捂住薛凝香嘴巴的男人,他不屑地笑了,放开薛凝香朝顾娇走来。 他一拳朝顾娇砸了过来! 薛凝香不忍直视闭上了眼! 咔! “啊——” 骨折声,惨叫声,所有人皆是一惊。 顾娇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抓住第二个男人的领子,将其狠狠地摔到了墙壁上,当场把人摔晕了。 余下二人朝她扑来,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便被她接连两脚踹中要害,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第一个倒地的男人突然挣扎起身,抓着一块板砖朝顾娇的后脑勺拍了过来—— 17 葵水 “啊——”薛凝香尖叫。 顾娇却是旋身一脚,将那人直接踹飞了。 薛凝香简直傻眼了,她完全没明白过来顾娇是怎么做到的! 顾娇揍完人就背着篓子离开了,看也没看薛凝香一眼,让人感觉她出手真的只是因为这几个无耻之徒挡了她的道似的。 薛凝香从巨大的怔愣中回过了神来,抖抖索索地站起身:“你……你等等!” 顾娇继续往前走。 薛凝香想追她,可她衣裳被那几个男人扯坏了,就这么走出去,她身子都得让人看光。她急得眼泪直冒。 顾娇的步子顿住,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鬓角,自篓子里拿出自己的棉衣,扔在了薛凝香的身上。 薛凝香怔了怔,看看棉衣,又看看顾娇:“你……你不冷吗?” “不穿就给我。”顾娇伸出手。 “穿!我穿!”薛凝香麻溜儿地把棉衣穿上了。 顾娇的棉衣有些瘦,尤其胸脯的地方,把薛凝香勒得慌。 薛凝香弯腰将掉在地上的草药捡了起来,对顾娇小声道:“刚刚……谢谢你了。” 她是真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更没料到顾娇会出手搭救自己,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可不论怎样,那声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也就是这一刻,她是真的确定顾娇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你是不是不傻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娇没答她的话。 “还是傻的吧……”不然怎么会救自己呢?自己从前那么欺负她。 顾娇:“……” 突然,薛凝香看见顾娇左手上滴下来的血迹:“你受伤了!” 顾娇淡道:“不是我的血。” 她没撒谎,的确不是她的。 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还是拿帕子把血迹擦掉了。 薛凝香回头望向那四个倒在地上的混蛋,心道他们四个也没流血啊,这丫头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她方才到底干嘛去了? 二人出了巷子。 顾娇望了望天色。 薛凝香突然揪住了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我能和你一起回村吗?” 顾娇小眉头微蹙。 她不回村。 薛凝香觉得顾娇若是拒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与顾娇的关系并不好,她出手救自己都已经是看在同村的份儿上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带着自己回村。 薛凝香默默地抽回手。 顾娇淡道:“我要先去一趟书院。” 薛凝香眸子一亮,抬起头来:“那我可以一起吗?” 顾娇没说话。 转身往镇东的方向去了。 薛凝香试探地跟了两步,见顾娇没赶她,心头一喜跟上了。 薛凝香是裹了小脚的,裹小脚的女人走得慢。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但还是会停下来等她。 二人抵达书院时,书院正好下课。 萧六郎拎着书袋走出来,一眼看见对面巷口的顾娇,他愣了一下。 他神色如常地走过去:“今天也在附近吗?” “嗯。”顾娇含糊地应了一声。 薛凝香惊到了,从集市到这里少说七八里地,这这这……这也能叫附近啊? 萧六郎这时才总算看到了顾娇身旁的薛凝香。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俩人怎么会在一起,而且看薛凝香还穿着顾娇的衣裳。 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在巷子里等着了,这是早上打过招呼的,让他酉时来接。 三人上了牛车,顾娇坐在二人中间。 薛凝香从前对萧六郎挺有好感,可刚刚发生了那种可怕的事,她对男人心有余悸,和萧六郎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六郎倒是不在意薛凝香对自己的态度,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也没问。 顾娇的棉袄给了薛凝香,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袄,赶路时尚不觉得,一旦坐下来便有些冷了。 萧六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院服,不禁有些犹豫。给她,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这么好;不给她,她又会冻坏。正犹豫着,就看见薛凝香弱弱地往顾娇身边靠了靠,拿自己的身子去暖顾娇了。 萧六郎:“……” 牛车穿过巷子后,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顾大顺。 顾二顺已经被“撵”回家了,因此等牛车的只有顾大顺一人。 顾大顺没管牛车上的薛凝香,只看向神色无波的顾娇与萧六郎,想到他们早上也是这副淡定模样,突然觉得,他们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可他们什么没说,就眼睁睁看着顾二顺被人赶出来,还害得他险些被夫子怀疑。 到底是谁的主意?萧六郎的?还是这小傻子的? 微风拂过,顾娇轻轻地拨开挡在脸上的发丝,丝毫不介意露出脸上的那块胎记。 这样的顾娇是顾大顺不曾见过的。 不,他其实也见过,就在考试的那天早上。她把他从牛车上拽下来,那时的她也是这般云淡风轻。只是那会儿他在气头上,没去注意。 这个小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转性子了,突然就不来顾家吃饭了,突然就和萧六郎好上了。 “你渴吗?”薛凝香把腰间的水囊解下来递给顾娇。 就连总与她不对付的薛寡妇也成她的朋友了? 顾大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牛车抵达村子,顾大顺一把跳下牛车。 顾娇没与他抢,只是坐在牛车上,淡淡含笑看着他:“明天记得送小顺去上学。” 顾大顺捏紧了拳头。 -- 回家后,顾娇感觉今天格外冷,手脚一片冰凉,到夜里,她来了葵水。 乡下人营养不足,葵水多来得晚,这副身板儿都十四了,居然才第一次来葵水。 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日子落了水,寒气太重,加上今天又吹了风,她肚子疼得厉害。 她在组织多年,其实早已习惯了各种疼痛,却独独对这种生理期的腹痛不耐受。 薛凝香上门还顾娇的衣裳,一进屋就发现顾娇面色发白地坐在椅子上,当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娇淡淡地说。 白日里一拳能砸死四个汉子的女人这会子虚弱得都站不起来了,能是没什么吗?薛凝香看着她捂肚子的手,啊了一声道:“你来葵水了?” 顾娇没力气理她。 萧六郎听到了这边屋子的动静,走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娇没说话,倒是薛凝香开口了:“她来葵水了,疼得很厉害。家里有红糖吗?给她熬一碗。” 萧六郎忽然就呆住了。 薛凝香没想这么多,她寻思着二人都夫妻半年了,肯定早圆房了,这种事儿没啥不能说的。 ------题外话------ 早安,大家。 18 脸红 萧六郎尴尬地出去了。 家里没有红糖,这么晚集市也关门了,要的话只能上别人家去借。 萧六郎从不找人借东西,更别说借的还是女人来那个时喝的红糖。 他站在屋檐下,脸颊有些烫。 但在深吸几口气后,他还是起身往村子东头去了。 “张大婶。”他叩响了张家的房门。 张大婶开门看到是他,笑着问:“是六郎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来借点红糖。”萧六郎故作镇定地说。 在乡下,红糖是稀罕东西,一般人家里没有,张大婶儿的儿媳刚生了娃,正在坐月子,萧六郎听见她托罗二叔去集市上给她带红糖了。 “咋个要红糖?顾丫头怀上了?”张大婶儿问。 萧六郎脸颊又是一烫:“没,没有!” “啊,那就是来葵水了,咋啦?头一回啊?”张婶是过来人,一瞧他样子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没想到,六郎也是个会疼人的。 张大婶儿回屋拿碗装了一块红糖给他,打趣道:“女人来那个是喜事儿,说明很快就能给你生娃了!” 萧六郎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将煮好的红糖水端去顾娇的屋,薛凝香已经回去了,顾娇歪在床上,有点儿没力气。 他目不斜视地进屋,把红糖水放在桌上:“你先喝,不够再叫我。” 说罢,转身离开了。 尽管他走得很快,可顾娇还是眼尖地发现,他耳根子红了。 顾娇轻笑了一声,把碗里的红糖水一滴不剩地喝了。 她没料到,红糖水还真有效果,身子暖和了,整个人舒服不少,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第二天起晚了,萧六郎独自出门,在村口碰到顾小顺。 二人结伴去书院,进了同一个班。 顾小顺是个混不吝的,第一个上午的课就给全程睡下来了,结果给人的印象非常糟糕。到了分寝舍时,没人愿意与他住,只有萧六郎站了出来。 二人被分到最西头的寝舍,那间屋子年久失修,二人刚进去屋顶就塌了,萧六郎被砸成重伤,顾小顺也受了轻伤。 第二天,顾娇果真起晚了。 因为有了上次做梦的经验,顾娇这回淡定多了。 萧六郎不在,应当是去上学了。 她去罗二叔家问了问,得知萧六郎是与顾小顺一道去书院的,她决定去书院一趟。 罗二叔的牛车去镇上了,她是走去的,抵达书院时正好中午。 顾小顺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直到他前面的学生拿笔杆子戳了戳他:“喂,该吃饭了!” 顾小顺才揉着眼坐起来:“啊,要吃饭了吗?” 周围的学生看着他脸上被书压出来的褶子,全都噗嗤一声笑了。 班上谁不知顾小顺是关系户,是靠走后门儿进来的,只是大家伙儿也没料到这货是个彻彻底底不学无术的。 就算是天香书院最差的班,也没出过这么混日子的呀。 众人看向顾小顺的眼神都带了一丝不赞同。 很快,他们班的张夫子过来了。 张夫子道:“今天要分寝舍了,四人一屋,你们自己商量好,再到我这里领钥匙。” 地字乙班一共二十六人,这意味着其中一间屋子只会住两个人。 大家很快分好了,萧六郎的同桌在班上有两个自幼相识的朋友,他叫上了萧六郎一起。 顾小顺这边就坎坷多了,没人愿意与他一屋,他成功落单了;还有一个昨天请了假,今天才入学的学生因为与大家不认识,所以也落单了。 可明显,这个学生也是嫌弃顾小顺的:“我……我不要和他一屋!” “哼!那我自己住!”顾小顺抱怀,两眼望天。 他当然不能自己住了,那个落单的学生难不成要糊在墙上睡觉么? 萧六郎淡淡开口道:“我和你换。” 那学生感激涕零,道了好几声谢,只差没叫爹。 顾小顺咧咧道:“姐夫,你不用和我住!我不是不乐意和你住啊,我是觉着……” 萧六郎从张夫子手中接过钥匙,面无表情地走了。 顾小顺砸咂嘴,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好屋子都让人挑完了,剩下那间是最偏的,二人拎着包袱往前走。 刚走到一半,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你们谁是萧六郎?” 萧六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他说:“我就是。” 小厮气喘吁吁道:“你家人来了!在外头等你,说是急事!让你马上去见她!” 萧六郎是孤儿,能被称作他家人的人……只有她了。 萧六郎顿了顿,对顾小顺道:“是你姐。” “我姐来啦?”一听是顾娇,顾小顺整个人都精神了,“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我姐呀!” 离寝舍其实就只有几步的距离,把东西放进去了再见她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说,有急事。 萧六郎加快了脚步,拎着包袱,杵着拐杖,和顾小顺一道去了书院大门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又穿着毫不起眼的衣裳,可萧六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 她站在寒风中,小脸冻得有些红,许是不喜欢嘈杂的缘故,眉头时不时微皱。 “姐!姐!”顾小顺兴冲冲地朝顾娇跑了过去。 顾娇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去看人群后的萧六郎。 萧六郎正巧也在看她,四目相对,萧六郎怔了一下,顾娇微微一笑。 萧六郎错开视线,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姐,你来找我们啥事?”顾小顺问道。 “哦,没什么。”顾娇云淡风轻道,“就来找你们吃个饭。” 说完,见萧六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理了理顾小顺的领子,一本正经道:“你第一天上学,放心不下你。” 二人去附近的面馆吃了三碗阳春面。 正是上次冯林带萧六郎与顾娇吃过的那家。 萧六郎吃得不大香。 顾娇就道:“不是你家乡的面吗?你不爱吃?” “没你做的好吃。”这句话是脱口而出,说完萧六郎自己都愣住了。 顾娇也愣了一下,随后托腮看着他,笑道:“好,晚上做给你吃。” 顾小顺食量大,他一碗吃完,原本还想再吃一碗,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肚子饱了。 “我吃啥吃饱了?” 19 天才 吃过饭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回到书院,结果就被告知他们的寝舍塌了。 “什么时候塌的?”萧六郎问。 那学生道:“你们刚走没多久就塌了,不少人看见你们往寝舍去了,都在担心你们会被埋在里头呢。” 原本是要去的,但…… 萧六郎神色微顿。 顾小顺跑去看着塌掉的寝舍,只见满地断壁残垣,地板都让梁子给砸裂了。想到这玩意儿若是砸在人脑袋上会怎样,他吓得直拍胸口:“还好我姐来找我们吃饭!不然我俩都得被活埋呀!” 算上医馆那次,这是第二次了,每次都是因为她,才避过一场飞来横祸。 萧六郎望着顾娇离去的方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天香书院的寝舍一直比较紧张,这次又招了足足一百零一名学生,属于招生力度最大的一次,因此书院实在没有多余的寝舍了,只得让二人继续走读。 因住宿费是含在束脩银子里的,一般来说不住也不给退,但考虑到这不是学生的问题,书院主动承担了萧六郎与顾小顺每日的车钱。 顾小顺无所谓,他不喜欢顾家,但他也不见得多爱书院,哪儿哪儿都一样。 “姐夫,你是不是挺开心的?”回课室的路上,顾小顺小声问萧六郎。 “我为什么很开心?”萧六郎反问。 “你能回去和我姐困觉了呀!”顾小顺说话没个把门儿的,他今年十三岁,说不懂并不尽然,可要说很懂那也不是。在他看来,男人就是要搂着自己媳妇儿睡的,至于睡下去后要干嘛他其实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讲这话时一点儿也不羞。 萧六郎呛了下:“别乱说话。” “哦。”他也没乱说啊,姐夫就是能回去和他姐困觉了嘛! 二人进了课室,下午是算学。科考没有算学这一门,唯取八股,所以朝廷对算学并不重视,之所以开设这一学科完全是院长的主意,院长希望能为昭国不拘一格培育人才。 萧六郎刚坐下,张夫子便将他叫了出来:“院长找你。” 萧六郎去了院长的中正堂。 刚走到门口,与从中正堂出来的顾大顺不期而遇。 顾大顺的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褪去的得意,甫一见到萧六郎,他眉头就是一皱:“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六郎没理他,杵着拐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顾大顺眉头紧皱。 萧六郎也是来找院长的么? 顾大顺入学第一日,陈夫子便告诉他,院长十分欣赏他,之后又悄悄暗示过他,院长有从这一批学生里挑选一个亲传弟子的打算,让他好好努力。 他当然要努力了。 他天资这么高,若再有院长这样的文学泰斗悉心指导,他何愁不能考取功名? 他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写了一篇文章,早上拿来给陈夫子看了。中午,陈夫子又拿去给院长看了,院长把他叫来问了他几个有关那篇文章的问题,他都答得很好。 他看得出院长很满意。 他想,弟子的事应当十拿九稳了,就是不知怎么萧六郎也来了。 是为了寝舍的事吧? 听说他和顾小顺的寝舍中午塌了,这么倒霉的事也能让他遇上,可见他就没那个命。 思及此处,顾大顺冷笑了一声,倨傲地回了课室。 中正堂内,院长指了指书桌上的八股文,问萧六郎道:“这篇文章是你自己写的?” “是。”萧六郎说。 院长犀利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身上,少年不过十七岁的模样,面容上还带着青涩,眉宇间却又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清冷。 他瘸了一条腿,却仿佛比任何康健的学生都要清贵。 “前面两科为何不答?”院长问。 外人只知这个学生考了倒数,却不知三门考试,他交了两门的白卷。 本不该被录取的,但那文章写得实在太惊艳了。 原本那个叫顾大顺的学生文章也不错,可那是属于新生的不错,与萧六郎的一比,立马黯然失色了。 萧六郎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院长心中暗叹,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去上课吧。” 萧六郎行了个学生的礼,转身出去了。 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布衣老者。 “老师。”院长立马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布衣老者拿起萧六郎的文章,看完后摇了摇头:“你这学生,戾气很重啊。” 却说顾娇与萧六郎二人道别后,便去了附近的市场。 镇东的市场与镇西的集市差不多,只是更高档一些,相应的价钱也贵上一些,不过这会儿集市已经关门了,所以她想买东西的话只能在去店铺或者市场了。 顾娇铺子里买了五斤白面,割了两斤上好的三线五花肉,又称了两斤盐,零零总总花了一百多个铜板。 路过一家布庄时,她想起前几日给萧六郎收衣裳时,他的中衣和里衣都破了。 她进去各买了一套新的,又问老板要了点碎布,有些可以补的她就补一下。 虽然她没补过衣裳,但她缝合过心脏,把布料当成一块人皮的话,应该就很好缝了叭! 顾娇将买的东西全部装进背篓后便准备动身回村了,当她走出铺子时,发现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官兵。 一旁有百姓在窃窃私语。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麻风山上的病人跑了,官府正满大街的搜查呢!” “哎哟,麻风病人啊,那还得了?” “可不是吗?这几日都少出门,别一不小心碰上了!这病一传一个准,染上就没得治啦!” 在古代,麻风病是不治之症,感染之后只有被送上麻风山等死的份儿。 顾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萧六郎的兄长似乎就是因为麻风病去世的。 那队官兵搜完这条街就往下一条街去了。 顾娇回了村。 街上的事顾娇并未放在心上,回屋后便去做阳春面了。 当她正在揉面团时,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家的门板上。 顾娇拿干布擦了手,走过去一瞧,就见一个老太太倒在了她家门口。 20 抉择 老太太是侧倒在地上的,一头蓬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身上脏兮兮的,穿的是布衣,顾娇第一反应是这个村子的村民,可能刚从地里回来,却不知怎的晕倒在了她家门口。 方才那一声巨响是她的头在门板上砸出来的,额头都磕破了,流了点儿血。 顾娇前世不是没碰到过碰瓷儿的,但要说拿生命去碰的,没有。 对方是真的晕倒了。 顾娇蹲下身来,想瞧瞧她究竟是哪家的也好把她送回去,结果刚把对方的身子扳过来躺平,顾娇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面部有对称的浅色皮损与淡红色斑,色斑之间边界模糊,两边的手背上也有。 顾娇的眉心微微一蹙,这分明是…… “姐!我们回来啦!” 就在此时,顾小顺拎着一个旧书袋,飞一般朝顾娇奔了过来。 顾娇转头看向他,眸光一厉:“别过来!” 顾娇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顾小顺说过话,顾小顺一下子呆住了。 “姐……”他又往前冲了两步。 “我说了,别过来!”顾娇的语气更冷冽了几分。 这下,顾小顺是彻底不敢动了,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距离顾娇约莫十几步的地方。 他看到了顾娇,自然也看到了倒在顾娇门口的老太太。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和这老太太有关。 他问道:“姐,她是谁呀?” 顾家凝眸道:“我不知道,你先回顾家。” 原本她是打算喊顾小顺过来吃饭的,可眼下出了这种事,家里的安全不能完全保障了,她不能害了顾小顺。 顾小顺老大不乐意了,可既然他姐这么说,那他先回去就是了。 “那什么,姐夫,我先走了啊。”他转过身对身后的萧六郎说。 顾娇微微错愕,萧六郎也回来了? 何止萧六郎啊,冯林也一道过来了呢。 冯林帮同桌温习功课,同桌送了他一筐柚子以示感谢,他直接给了萧六郎送一半。担心萧六郎拎不动,这才给送回村。 至于说顾小顺,他总欺负萧六郎,冯林也是有点儿不放心萧六郎与他一道回家,有点看着他俩的意思。 萧六郎与冯林此时皆注意到了地上的老太太。 “你们最好也别过来。”顾娇对二人说。 冯林古怪地皱了皱眉头:“她死了?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喂!你瞎说啥呢!”顾小顺可看不惯这个总诋毁他姐的小白脸了。 冯林哼道:“我难道说错了吗?那位老人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不让我们过去?” 萧六郎神色清冷地走了过去。 “你……别过来。”顾娇说。 萧六郎还是过来了。 他其实老远就看出不对劲了,走近了仔细一瞧,才算是笃定了心底的猜测。 冯林见他走过去,也忙跟了过去。 “哎!你们怎么都过去了啊!姐,我……我……”顾小顺急得直挠头。 冯林来到萧六郎身旁,看着那满脸红斑的老太太,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萧兄,这是……” “麻风病。”萧六郎蹙眉说。 冯林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老太太是麻风病人啊……”冯林惊得都结巴了。 要知道麻风病可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之一啊,据说村子里只要有一个染上,全村都会染上,而且这种病没法儿治,得了就只能等死。 前朝便出现过因为对麻风病不够重视,结果死了好几万人的悲剧。 本朝开国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建立麻风山,将所有麻风病人送到山上集中管理。 “你碰她了?”萧六郎冷静地看向顾娇。 顾娇点头。 不过她方才只碰了一下,且她的皮肤上没有破损,被传染的几率不大。 但别人未必这么想了。 若是让人知道顾娇与一个麻风病人有过接触,一定会把她和病人一道送往麻风山的。 麻风山那种地方,一旦上去便再也别想下来。 冯林拉着萧六郎走到十几步外,惊魂未定地说道:“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碰过那个麻风病人了,必须立刻把她送走!不然你们全村都会被传染的!” 萧六郎眉心微蹙。 冯林跺脚道:“哎呀,萧兄,你还在犹豫什么啊?你不是一直想摆脱那个恶妇吗?是她自己碰了麻风病人,十有八九也被感染了,按朝廷律法,就得被送往麻风山,这可是名正言顺摆脱她的机会!” 冯林想过了,萧六郎是读书人,真干出抛妻弃子的事会败坏他的名声,眼下的事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既能保全名声,又能摆脱那个恶妇! “没人会被送往麻风山。”萧六郎平静地说。 冯林一怔。 萧六郎杵着拐杖朝顾娇走了过去:“拿块干布来。” 顾娇没多问,依言去屋子里拿了一块干净的布片。 萧六郎从她手中接过布片,在老太太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顾娇道:“我来。” “不用。”萧六郎将布片围在了老太太的脸上,挡住了她的口鼻,“把人抬进去。” “好。”顾娇点头道。 “哎!萧兄!”冯林出言制止。 顾小顺这会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了,敢情那老太太是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麻风病人,他姐是怕他被传染才不让他过去的。 可他顾小顺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顾小顺跑过去帮着他姐与姐夫一道把人抬进后院了。 冯林急得跺脚。 疯了! 你们都疯了! 随后,他也咬咬牙,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进屋了! 21 医治 几人将老太太放在了后院的草席上。 也亏得他们这间屋子的后院够大,不然一个麻风病人,以及要与麻风病人保持距离的他们未必装得下。 “现在怎么办啊?”顾小顺看着地上的老太太问。 “先去洗个手。”顾娇说。 三人用清水与皂荚洗了手。 随后,萧六郎进自己屋,提笔写了个方子。 顾娇站在他身后,轻声问:“这是什么?” 顾娇来到这里,虽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可原主并不识字,所以她也不认得这个朝代的文字。 “药方。”萧六郎说。 “这是什么字?”顾娇指着药方上的第一个字问。 “地。”萧六郎念道,“地骨皮。” “这个呢?”顾娇继续往下指。 “苦参,荆芥,细辛……”萧六郎顺着顾娇指的地方将方子念了一遍。 顾娇的神色很认真,好似真在认字一样,虽有些不合时宜,但萧六郎也没多想。 “你怎么会有治疗麻风病的药方?”顾娇疑惑地问。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我兄长也感染过麻风病,有个赤脚郎中给他开了个祖传的方子,我亲眼见我兄长喝过之后有所好转。” 他兄长有麻风病的事原主是偶然听他提到的,原主脑子傻,不明白麻风病是个什么病,也就没放在心上,没对任何人提起。 这事儿冯林知道,就是因为萧六郎的兄长得了麻风病,连带着他也遭了乡亲们的嫌弃,他才背井离乡来清泉镇求学。 半路上,俩人不期而遇,问明身份后冯林才知对方是自己小时候的邻居,只不过冯林他家搬走了,多年不见,双方变化都很大,不是名字户籍对得上,冯林压根儿认不出他。 “既然好转了,又为何去世了?”顾娇问道。 萧六郎垂眸道:“他得麻风病的事走漏了风声,被官兵抓去麻风山了。之后没多久,就病死在了山上。” 原来如此。 顾娇点了点头,又道:“这就是你兄长当年治病的方子吗?” 萧六郎嗯了一声:“她现在的症状很轻,与我兄长那会儿差不多,好生医治,或许有治愈的可能。” 方子顾娇已经了解了,是对症的不假,但药效十分缓慢,只能延缓麻风病的发展,要说治愈,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顾娇什么也没说。 冯林拿过方子:“我去抓药!” 萧六郎叮嘱道:“记得去不同的药房。” 冯林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 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张治疗麻风病的药方,否则他们就暴露了。 “我也去!”顾小顺道。 “你去做什么?”冯林不想和他一起。 顾小顺挑眉道:“我防着你报官!” 别以为他没听见,这货方才撺掇他姐夫把他姐送去麻风山来着! 冯林翻了个白眼。 若是萧六郎没碰那老太太,他一准报官了,可萧六郎已经碰了,他再去报官,岂不是要连同萧六郎一起抓走吗? 不论怎样,顾小顺跟着他的态度很坚决,冯林只得将他带上了。 坐牛车去是不可能的,万一走漏风声就危险了,二人徒步去了镇上的各大药房,约莫一个时辰后,将所有药材买了回来,还买了个药罐子。 顾娇将药材拿去灶屋熬了。 等药的功夫,顾娇问萧六郎:“你们怎么回来了?我听说顾大顺都搬去寝舍了。” 萧六郎将寝舍塌掉的事情与顾娇说了。 果然,顾娇暗道,面上却有些诧异:“幸好你们没事。”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后院太冷,顾娇将装谷子的小屋收拾了出来,搬了张竹床进去,铺了棉絮,也勉强算个床铺了。 “你们出去吧,我来喂她。”顾娇对几人说。 “姐你要当心啊。”顾小顺担忧道。 “放心,我有分寸。”顾娇将几人打发出去,悄悄拿出了藏在篓子里的小药箱。 萧六郎判断的没错,这名患者的确是麻风病早期,且她是属于少菌型麻风,皮损少,传染性较小,只要对症治疗,完全可以康复,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但她的昏迷却并不是麻风病造成的,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她的衣裳刮破了,鞋子也走坏了…… 顾娇不由地想起了在镇上碰到的官兵,难道……她就是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老太太稍稍恢复意识后,顾娇从药箱里拿出氯苯砜与利福平给她服下,另外还加了一种研究所的特效药。 至于那碗中药,她也喂老太太喝了点,可老太太似乎特别不爱喝苦药,一脸嫌弃地全吐出来了。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顾娇尝试询问对方的来历,也好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结果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看了顾娇一眼,鼻子一哼,睡着了。 顾娇:“……” 顾娇收拾好东西出来,先去后院洗了手。 “姐!”一直等在后院的顾小顺迎了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老人家喝药喝得慢,我多喂了会儿。”顾娇云淡风轻地说。 “咳。”顾小顺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道,“姐,她真的能治好吗?我听说,麻风病是治不了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放心吧,能治。” 顾小顺从没听过麻风病还能治好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姐在说这话时,他莫名就信了。 他姐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 天色晚了,顾小顺与冯林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冯林偷偷地对萧六郎说:“萧兄,我知道你为人侠义,不舍得见死不救,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麻风病是治不好的,你趁着村子里的人没发现,等人醒了就赶紧把人送走。” 他没办法去指责萧六郎做的不对,因为当初就是这样的萧六郎,在根本没认出他的情况下,从驿站的大火里救了他。 萧兄就是这么一个侠肝义胆的人。 “还有,你注意一下那个恶妇,她与病人接触比较多,万一……” “她有名字。”萧六郎打断冯林的话。 冯林一愣,不解地朝萧六郎看来。 老实说,萧六郎并不是个相处久了便会热络起来的人,他身上自始至终都带有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若不是当初的救命之恩,冯林大概会认为对方就是一个冷漠至极的少年。 可他越来越觉得最近的萧六郎对那恶妇有点不一样了。 萧兄……你变了!!! 22 喂药 这件事的严重性四人心里都清楚,嘴上不说,但都心照不宣地将事情瞒下了。 顾娇让顾小顺这几日别往这边来,早期少菌型麻风的传染性虽然没有那么强,但也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 顾娇没再上山上摘蘑菇,安心在家照顾了老太太几日。 约莫是她护理得还不错,第三天的中午,老太太彻底醒过来了,不再迷迷糊糊的,不过脑子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顾娇问她是谁,她睁大眼看着顾娇;顾娇问她家住哪儿,她还是睁大眼看着顾娇。 该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你还记得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吗?”顾娇继续问。 老太太依旧是睁大一双眼瞅着。 顾娇没辙了。 看来,这老太太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连生病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忘了也好,顾娇可以看着不让她出去,但不能防着村里人上门,万一老太太一不留神儿把麻风病的事儿说漏嘴,她和萧六郎还有顾小顺这些密切接触者就得跟着遭殃了。 至于说以后如何安置她,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把她治愈,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得过麻风病。 这么想着,顾娇端起药罐子去给老太太熬药了。 药箱里的药要吃,中药也要吃,否则药箱的秘密就暴露了。 老太太一见顾娇端着药罐子,便嫌弃地把脸给撇过去了。 顾娇隐约听见了一声幽怨的哼哼,这老太太,脾气还挺大? 药要架在文火上熬半个时辰,等药的功夫,顾娇把小药箱拿出来检查了一番。 这段日子用了不少药物,一直没机会好好清点,她得看看自己的药还剩下多少,哪些不能再随便用了。 结果她检查完有些傻眼。 原本被她吃光的消炎药居然有了一瓶新的,抗菌的软膏也多出了一支备用的,另外还有几支她不记得何时放进去的药剂。 顾娇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药箱,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 临近月底,书院又来了一次考试。 顾大顺是顶着新生第二的光环进入天子甲班的,之后他果真不负众望,表现得十分优异。这一次的考试,他又拿了第二。 陈夫子很高兴,顾大顺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陈夫子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没勇夺第一,耐心宽慰道:“你与涵之都是新生中的翘楚,涵之年长你两岁,又开蒙早,比你多年了好几年的书,你大可不必为眼下的成绩感到忧心。” 顾大顺当然不是忧心这个,那个叫许涵之的学生只是仗着比他多念几年书,所以略有些冒头罢了,但对方的天赋不如自己,他有极大的信心超过他。 只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是奔着院长的亲传弟子来的,他希望院长能成为他的老师。 自打上次后,他又作了不少好文章,陈夫子也都一一拿给院长看了,可院长再也没有传见过他。 “怎么了?还有事吗?”陈夫子察觉到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大顺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说了:“我听说这次的入学考题是院长出的,不知院长是不是有收弟子的打算?” “的确是有。”陈夫子一寻思也会过意来了,不过可惜了,院长中意的人选并不是顾大顺。 顾大顺从陈夫子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惋惜,心下一凉:“是许涵之吗?” “不是他。”陈夫子摇了摇头,“这个事还彻底没定下来,你先不要问了。就算不能做院长的弟子,院长也会抽空指导书院中的优秀学生。” 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是继承院长衣钵,是院长传人,得到的不仅仅是学问,更有院长的人脉。 而随意指导就弱了太多。 他这种寒门子弟,做梦都想一飞冲天,如果自己不够优秀倒还罢了,偏偏他有足够的条件被院长看上。 他如何甘心? 顾大顺还想追问,陈夫子却不愿说了。 中正堂。 院长看着眉目清冷的萧六郎,温和地说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倒数第三你也要?” 这次考试,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三,这可不是他进步了一名,而是多了个顾小顺垫底。 院长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先回去考虑几日,不必着急给我答案。我年前都会在书院,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答复我。” 从院长口中讲出这种话,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 别看天香书院只是一个镇上的学府,可院长曾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他的名声与才华毋庸置疑。若不是家中出了变故,他也不至于离开京城,来一个小小的清泉镇教书育人。 他见了这么多学生,真正让他有冲动收为亲传弟子的,萧六郎是第一个。 “就这么想要他?也不怕自己降不住这刺儿头。” 萧六郎离开后,屏风内的布衣老者淡淡地哼了哼。 院长对着屏风行了一礼,笑道:“我还真怕自己降不住,不如……老师收他为弟子吧?” 屏风后沉默了,半晌,传来老者一声幽幽叹息:“你忘了,我说过这辈子,再也不会收徒了。” 小侯爷死了,国子监永远关闭了,老师的心也彻底死了。 放学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坐着罗二叔的牛车回村。出镇子时发现官道上多了好几个关卡,全是在搜查麻风病人,二人心中更加警惕了起来。 萧六郎到家后,顾娇将把老太太的情况与他说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六郎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眼下来说不是,不知道就不会说漏嘴。 “她可吵着要出去?”萧六郎问。 顾娇摇头:“这倒没有,我对她说,她得了肺痨,不能出去吹风,她脸上的红斑是冻出来的。因为肺痨会传染,所以她最好待在自己的屋子,以免过了病气给别人。看她的样子,像是听进去了,一下午都挺安分。” 萧六郎去屋子里看了老太太,她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皮损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脸上的红斑。 顾娇没说的是,再治几天,她的麻风病就能失去传染性了。 转眼到了月底,也到了冯林与“张大夫”约好给萧六郎治腿的日子。 23 夫妻 顾娇与萧六郎都早早地起来了。 萧六郎去村口打水。 顾娇先去小屋里看了老太太的情况,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手背上的皮损也基本消失了。 虽说离彻底治愈还早,但她的传染性已经被阻断了。 顾娇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转身去灶屋给她熬药。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苦药,老太太嫌弃得直翻白眼。 为了让她更好地喝药,顾娇让萧六郎从镇上带了些蜜饯,老太太很喜欢吃蜜饯,但她不喝药,就没有蜜饯吃。 顾娇将一碗药和一小碟蜜饯同时放在了桌上。 “这么少!才三个!”老太太对蜜饯的数量严重不满意。 “蜜饯很贵的,不吃就算了。”顾娇说着,探出手去拿装蜜饯的碟子。 老太太幽怨地瞪了顾娇一眼,将蜜饯抢在怀里,把一碗汤药苦大仇深地地喝掉了。 因为今天萧六郎要去医馆治病,所以顾娇也得去,但又不能把老太太独自放在家里。 顾娇不是没考虑过把老太太带上,可管道上关卡还在,万一官差把老太太认出来,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尽管她也不确定老太太是不是就是他们在抓捕的麻风病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思量再三,顾娇将顾小顺叫了过来。 “姐!你终于肯让我进门了!”顾小顺一脸兴奋地说。 顾娇道:“我今天要陪你姐夫去镇上,你留在家里,帮我照看一下老太太。她的病已经不过人了,屋子我也消过毒了。” 顾小顺没听懂消毒是啥意思,也没问他姐是咋知道那病已经不过人了,他完全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了:“行!姐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 “中饭我热在锅里了,你给她端一份过去就行。”顾娇继续叮嘱。 顾小顺拍拍胸脯道:“姐,我办事,你放心!” 想到了什么,顾娇叮嘱:“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姐夫的亲戚,前来投奔他的。” 顾小顺乖乖哒:“好嘞!” 顾娇与萧六郎前脚刚走,原先跟着顾小顺的那帮恶棍们便摸上门来了。 “老大!可算是见着你人了!听说你去念书了,咋个你还玩起大顺那一套了!走啊!去干两票啊!” “滚滚滚滚滚!老子有正事!”顾小顺想也不想地把人轰走了。 虽然憋太久他挺手痒的,可他姐交代他的事,他得办好了。 顾娇与萧六郎抵达回春堂时,冯林已经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了。当初与回春堂约定的时辰是巳时,不过他担心找张大夫治病的人太多,所以辰时就过来了。 哪知他搁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愣是一点排队的迹象都没有。 他正纳闷呢,便看见了萧六郎与顾娇。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顾娇淡笑道:“我来转转。” 冯林就不明白了,这个恶妇不是听说看上别人了吗?怎么最近老缠着萧兄不放啊?连萧兄治病她也跟来! 萧兄也真是的,治病这么重大的事,带个麻烦在身上做什么?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冯林冷声道:“我可警告你,一会儿进了医馆你不许乱说话,也不许乱动人家东西,别给萧兄惹麻烦,耽误了萧兄治腿!” “哦。”顾娇应了一声,没不耐烦,也没脾气。 倒是萧六郎蹙眉看了冯林一眼,杵着拐杖进去了。 接待他们的是王掌柜。 王掌柜也等了许久了,笑嘻嘻地迎上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对冯林笑道:“冯公子来了啊,这位想必就是冯公子的朋友萧公子吧?我是回春堂的王掌柜。” 萧六郎淡淡颔首。 王掌柜暗暗惊叹,这个萧公子未免也长得太俊朗了,明明穿着穷酸不已的衣裳,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公子都出尘清贵。 “这位是……”王掌柜看向顾娇,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萧六郎顿了顿:“内人顾氏。” 顾娇:内人顾氏,唔,这称呼真好听。 王掌柜拱手一笑:“原来是萧夫人,失敬失敬。” 顾娇:你叫起来就不那么好听啦。 “王掌柜,张大夫真的来了吗?怎么这里一个排队的病人都没有啊?”冯林问。 “唉,那还不是张大夫伤势未愈,不能大量接诊吗?我就没放消息出去,只告知了几个确实十分着急的病人,上午就你们一个,其余的都在下午呢!”王掌柜早知冯林会发问,已经提前把词儿给窜好了。 “原来如此。”冯林不疑有他。 王掌柜笑道:“冯公子请在大堂稍作歇息,我这就带萧公子去里头给张大夫诊治。” “我不能进去吗?”冯林问。 王掌柜笑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冯林想了想,点头道:“那行吧,我把萧兄交给你,王掌柜,你一定要让张大夫治好他!” 王掌柜余光瞟了顾娇一眼,笑容满面:“我们会尽力的。” 萧六郎与王掌柜进入后排的厢房后,顾娇也站起身来。 “你要干嘛?”冯林警惕地问。 “如厕。”顾娇说。 冯林闹了个大红脸:“早去早回,别乱跑!” 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后排的院子。 当她走进厢房时,萧六郎已经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王掌柜与二东家都在。 “顾姑娘。”二东家拱了拱手。 顾娇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熏炉,落在萧六郎沉睡的俊脸上,问道:“这香没问题吧?” 二东家和颜悦色道:“安神香而已,是我们回春堂自制的,对身体没有伤害。顾姑娘现在要为他诊治了吗?” “嗯。”顾娇走过去,将小背篓放在桌上,里头装着她的药箱,不过,她并不打算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来。 二东家其实很想问顾娇,既然萧公子是她夫婿,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还是说,他俩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啊? 不过,二东家是个聪明人,开门做生意,一定要多长一双耳朵,少长一张嘴。 不该问的,绝对不要问。 24 能治 顾娇拉上了屏风,在里头为萧六郎检查。 早在家里的时候顾娇便观察过萧六郎,发现他的问题其实主要出现在脚踝上,眼下仔细检查一番后顾娇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脚踝断过,但大夫并没诊断出来,以为他只伤了腿,所以只对他的腿做了治疗。但就算没刻意治疗,腿被制动所以也几乎没用到脚,脚踝还是自己长好了,只是里头的碎骨没清理干净,他一走路便会有钻心的疼痛。 他从来没表现出来,乃至于顾娇揣测他只是普通的踝关节僵硬,那个是不痛的,眼下确诊了,才明白他平时都用了多大的克制力忍着。 唉……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崽。 顾娇前世做过不少这类病例的手术,对她来说难度不大,就是药品与手术耗材药箱中暂时还没有出现。 但……想到前几日的发现,顾娇决定再等等,何况眼下也不是手术的大好时机。他的患处先要做一点调理,不如等到年关书院放假。 二东家与王掌柜全程都在屏风外等着,没有半分窥伺。 早先二东家其实存了让同春堂的大夫围观顾娇医术的打算,可才头一次便这般要求似乎唐突了些,他便忍下了。 方才顾娇进去诊治特地拉上了屏风,这个态度本身就说明顾娇是不乐意泄露自己医术的,这么一想,二东家就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提出观摩的要求了。 不过有一点二东家猜错了,那就是顾娇不是不乐意泄露自己的医术,她是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小药箱。 顾娇在里头待得有些久。 检查一刻钟,欣赏美人半时辰。 咳! 没脱衣裳,没有没有! 小药箱被顾娇装进了背篓,她拎着背篓走出来。 二东家迎了上来,客气地笑道:“顾姑娘进去这么久,是不是萧公子的伤势很复杂呀?”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挺复杂的,我需要给他做一次手术。” 复杂是真,看美人也真。 一听要手术,二东家有些呆愣,手术是战场才会用到的医术,民间很少涉猎。一则,是风险大,二则,也是对大夫的医术要求太高。就连他们回春堂的大夫,也没几个敢在伤患身上动刀子的。 “你……确定吗?”二东家一脸怀疑。 回春堂上一个敢给人动刀子的大夫已经五十了,人家还是医药世家的传人呢。 “嗯。”顾娇点头,“日子我先想想,等定好了会通知你们。另外,还有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要劳烦二东家,银子……就从我接下来的诊金里面扣。” “不妨事。”二东家笑道。 回春堂可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来这儿的病人都是要花钱的,医术越高明,诊金越丰厚。 “不过……你是什么病都能治吗?”二东家问。 “那倒也不是。”顾娇道,“要看过才知道,你最好找些疑难杂症给我,别浪费了接诊次数。” 听听听听,这就是底气! 二当家并不觉得她是在大言不惭,事实上,只要见识过她医术的人都完全有理由相信她能起死回生。 顾娇需要给萧六郎找一些做药熏的药材,背着篓子去大堂了。 二当家诡异地笑了起来:“老王啊,你说她医术这么好,能不能……给京城那一位治病啊?” “京城那一位?”王掌柜就是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侯府那位小公子?” 二东家两眼放光道:“就是他!” 王掌柜慌忙摆手:“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 那可是京城的贵族啊!回春堂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根本不够看的! “我瞅着顾姑娘医术不错……” “二东家,咱们都只有一颗脑袋。” 王掌柜残忍地掐灭了二东家的想法。 不是他不愿意去赚侯府的银子,而是那位小公子的病是真不好治,治坏了是要死人的。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也是可怜,当年侯夫人生他时还不足月,在一间破庙里生的,身边没带稳婆于是从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个。 早产,生产条件差,加上稳婆技术也不好,一胎生下来,侯夫人半条命都没了。 雪上加霜的是,侯夫人怀的居然是双胎。生完第一个,侯夫人的力气便差不多用尽了,第二个在肚子里憋得有些久,出来时全身都紫了。 小公子便是那第二个孩子,他上头的是一个姐姐。 小公子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打小吃药,几乎是药罐子泡大的。 为了治好小公子的病,侯府这些年寻了不少名医,可惜小公子的病情始终毫无起色,反倒因为频频用药,导致他越发羸弱。 据说他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运气不好的话,他们一副药下去了,小公子就咽气了。 小公子若真死在他们手里,回春堂所有大夫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给他偿命的。 二东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不死心。 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富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看到顾娇身上的巨大价值。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与顾姑娘似乎是同岁。 二东家若有所道:“那不然这样,先让顾姑娘医治萧六郎的伤,若真给治好了,再让她去侯府试试也无妨。” 王掌柜:“……” -- 萧六郎醒来时屋子里多了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您是……” 老大夫笑了笑,道:“我是张大夫,方才你睡过去了,这事儿怪我,忘记把安神香撤走了。” 萧六郎顿了顿:“不妨事。” “让我看看你的腿。” “好。” 老大夫按照顾娇交代的法子走了一趟流程。 老实说他很诧异,萧六郎的腿疾他是看过的,以回春堂如今的医术根本无法治愈。 那丫头,真的有办法让他重新……站起来吗? 萧六郎拿着老大夫开的方子去了大堂,冯林嗖的站了起来:“你可算出来了,张大夫怎么说?你的腿有的治吗?” 萧六郎嗯了一声,道:“张大夫说先用药熏一段日子,下月再来。” 为不影响他上课,顾娇暂时没让老大夫提手术的事。 “我就说了张大夫一定能治!”冯林满心欢喜。 萧六郎却四下张望着什么。 25 高手 就在此时,顾娇背着小背篓从后院儿的方向走了过来。 “去趟茅厕也去那么久!”冯林小声嘀咕。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待她走近了,问她道:“哪里不舒服,让大夫看一下。” “没有,走吧。”顾娇说。 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生病了,萧六郎去拿了药材,付账时发现半个月的药包居然不到一两银子:“是不是弄错了?” “没,就这个价。”伙计道。 “早和你说过了,他们生意不好,降价啦。”冯林在他耳旁小声说。 但也降得……太离谱了。 可除了这个,萧六郎又想不出别的缘由了,总不会是有什么贵人在暗中襄助自己。 一行人出了回春堂。 二东家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与顾娇擦肩而过时,二东家笑眯眯地冲顾娇伸出五根手指。 药费,五两银子,先记账上了啊。 顾娇给了他一个霸气的小眼神,从诊金里……扣! 话说回来,二东家还没找她给别人看诊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给她接一单怎样的生意。 “萧兄,我送你回去。”冯林说。 萧六郎不容拒绝地说道:“不用了,罗二叔的牛车就在那里,你回书院吧,好好温习,明年要下场的。” 提到这个,冯林就头大,他的学问其实不怎么好啊,夫子总说他的文章太过刻板,没有足够的新意,碰上守旧派的考官还好,若是碰上新派的他妥妥就落榜了。 冯林叹气:“行吧,我先去书院,你路上小心。” 说罢,他又瞪了顾娇一眼,仿佛又在担心顾娇会给萧六郎惹祸。不过,自打萧六郎讲了那句她有名字后,他到底没再喊过她小恶妇了。 冯林离开后,顾娇与萧六郎没立刻回村,而是先去铺子里买了点东西。 顾娇买了点蜜饯与花生瓜子,她发现老太太挺好哄的,只要给她吃的,她就能在屋子里待上一整天。 萧六郎则是买了点红糖,上回找张婶儿家借了红糖,一直还没还给她。 二人将东西拎上牛车时,罗二叔笑了:“办年货呢?也是该办了,马上就年关了。” 二人同时愣了一下。 突然意识到年关要到了。 其实二人并不是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日子,只是在他们心里都没有过年的习惯与打算。万家灯火,一家团圆的除夕,对他们而言永远都是最孤单的日子。 顾娇前世八岁离家,住进组织的实验基地,组织一旦到了除夕便会集体放假,空荡荡的基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六郎的情况顾娇了解的不多,或许他也曾经热闹过,但后面也全都没了。 她是异世的孤魂,他是异乡的孤客。 罗二叔的话,让二人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但二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手里的东西默默地上了牛车。 牛车走得慢,抵达村子时天色已经暗了。 罗二叔将牛车赶回自己家,顾娇将所有的东西扔进自己的小背篓,与萧六郎一道朝自家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半,便远远瞧见自家门口好像出了事,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里头隐有骂声传出。 正在门口因为给两个孙子喂饭而走不开的张大婶儿冲二人嚷嚷:“哎呀,六郎,你们咋才回呀?你家出事儿啦!” “出什么事了,张婶?”萧六郎问。 “顾家人上门,和你那什么……姑婆……吵起来了!” 姑婆? 他们家几时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该不会是……老太太吧? 老太太老年痴呆了,会被欺负得很惨的! 顾娇转头对萧六郎道:“我先去看看。” 张大婶儿忙道:“你赶紧去!你奶不是省油的灯!” 顾娇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原主的奶奶,只知她姓吴,年轻时便是个泼辣户,之后嫁给顾老爷子。顾老爷子是读书人,后面又做了里正。按说吴氏跟了他该有所收敛才是,偏吴氏还越发气焰嚣张了。 村子里谁第一不好惹,非吴氏莫属,所以张大婶儿才会担心萧六郎的“姑婆”被欺负。 顾娇到自家门前时,发现顾家的妇人全来了,吴氏以及她的两个儿媳周氏与刘氏。 当然,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在。 顾二顺站在她娘身边,顾小顺则站在老太太身边。 不过,与张大婶儿描绘的有些不一样的是……被骂得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是吴氏三个! “你你你你你……你有种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吴氏叉着腰,拿手指着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让谁给她搬了条板凳,她大刀阔斧地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凭啥再说一遍?你是脑子不好听不懂啊,还是耳朵聋了听不清啊?” 吴氏在村儿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没被谁这么下过脸。 不怪两个儿媳要请她过来骂架了,这老婆子的道行,两个儿媳根本招架不住啊! “我不管!这一两银子他今晚必须给我送来!”吴氏说不赢,便开始耍赖。 老太太吐了她一脸瓜子壳儿:“我呸!他是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粥了?窑姐儿都比你要脸!别说一两银子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竟是把吴氏比作窑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吴氏要给气炸了呀! 吴氏:“你你你你……” 老太太完全不给吴氏发挥的机会:“还有,你也别说是我家娇娇吃了,她才吃多少,你们又找六郎要了多少?我家娇娇原是要在顾家招婿的,奈何你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俩赶出来了。既然赶出来了,那就和你们顾家没关系了!” 吴氏气得直发抖:“那……那只是分家!”什么赶不赶的,这种话传出去,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又嗑了个瓜子儿:“哦,你承认是分家了呀!既然分家了你咋还让六郎拿银子贴补你们呢!脸呢?拿去糊墙啦!” 吴氏被噎得直翻白眼。 这哪里来的疯婆子,简简简……简直气死她啦! 乡亲们却是快笑死了。 吴氏那张嘴在村里骂架就没输过,今儿却被怼成了锯嘴葫芦。 分家的事儿原就是顾家做的不地道,只是那会儿顾家对外声称是萧六郎的主意,萧六郎不愿意与顾家住一起,乡亲们便不好多说什么。 顾娇之后总在顾家吃饭的事,村里人也都知道,可没料到顾家居然是收了银子的! 顾娇只是个十四岁的丫头,她能吃多少米啊?顾家却让萧六郎每个月给他们一两! 这不是讹人吗? 一两银子,够一大家子吃上两个月了! 周氏与刘氏只是见萧六郎这个月没给家用,于是上门来讨要,哪里料到会闹成眼下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下该如何是好? 26 姑婆 自家婆婆的嘴儿是个没把门儿的,吵了多久,就被人套话套了多久,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给说出来了。 再这么下去,顾家的底儿都要被婆婆给揭穿了。 妯娌俩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心中做了决定,不能再让她们吵了,得赶紧把婆婆拉回去。 “娘!咱不和她一般见识!咱先回去!”周氏上前,拉住吴氏的胳膊说。 刘氏也走过来,拉住吴氏的另一只胳膊:“是啊,娘,咱不和这疯婆子计较!” 若是她们最初这么说,乡亲们或许还会信,可一场架干下来,吴氏和两个媳妇儿都成了炸毛鸡,老太太却气定神闲,纹丝不乱,真要说是疯婆子,那也得是吴氏才对。 乡亲们看好戏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吴氏。 吴氏把袖子一捋,唾沫星子横飞道:“老不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里正他婆娘!” “呵。”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我还皇帝他娘呢!” 周围的人全都笑翻了。 这老太太有点儿意思,怼起人来真是没个轻重的,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砍头了。 吴氏自己就是个胡搅蛮缠的,却碰上个比自己道行更深的,说不赢,她就打算直接上手了:“我今儿非把你从村子里撵出去——” 话音未落,老太太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泼得吴氏当场石化。 随后,老太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进了屋,板凳也不要了,顾小顺也不要了,嘭的合上门,把门栓给插上了! 溜得还挺快! 众人肚子都笑疼了。 适才这老太太气场全开,他们还当她会与吴氏硬刚到底呢,却原来没被怒火冲昏脑袋还,知道自己打不过吴氏三个,先泼吴氏一头愣,然后趁机把吴氏婆媳给关在外头了! 吴氏何时受过这窝囊气啊,从地上找了块石头,冲上去就要砸门。 可石头没砸到门板上,倒是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嗖的一声飞来,猛地剁在了门板上! 吴氏心头一惊,抱着石头的手瞬间僵住了。 这镰刀若是偏上半寸,就该剁在她手上了。 吴氏惊得手一松,石头掉在地上,砸了她自个儿的脚。 “哎哟——”吴氏惨叫。 用来砸门的石头能小么?她特地挑了块最大的!这么一大块石头砸在脚上,吴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镰刀飞来的快,吴氏的脚砸得也快,这一出出闹的,众人简直目不暇接啊。 要知道,村子里许久没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众人齐齐回过头,就见顾娇从容淡定地走上前来。 她背着一个小背篓,清瘦的小身影看上去人畜无害,只是那冷冽的眼神无端透出一股杀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自动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天知道她是怎么扔出那把镰刀的,万一没扔门上,岂不是扔谁的后脑勺上了? 这么一想,所有人的后脑勺都不禁有些发凉…… 刘氏率先反应过来,呵斥道:“娇娘你回得正好!赶紧让疯婆子把门打开!瞧她把你奶砸的!” “嗤~”顾娇冷冷地笑了,“老人家眼神儿不好,二婶年纪轻轻的也瞎了吗?这石头是谁搬来的,又是谁砸到她脚上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这话一出,刘氏傻眼了。 这这这、这丫头怎么这么会对怼人了? 若说她当初拉拽顾大顺,踹顾小顺都只是糊涂犯傻,那么当众骂她和吴氏眼瞎就是妥妥地与顾家撕破脸了。 “你这臭丫头!敢骂你奶?”吴氏捋起袖子就要往前走,可刚一步就差点儿疼得摔在地上。 周氏忙扶住自家婆婆:“娘,您当心!” 吴氏又痛又窝火,指着顾娇鼻子痛骂:“小畜生!当初怎么没把你淹死!” 这时,萧六郎过来了。 萧六郎与顾娇最近频繁出双入对,村里早在传他俩重新好上了,只是他本人从未正面回应过,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猜测,一切都只是顾家傻儿的一厢情愿。 “六郎啊,瞧瞧你姑婆和娇娘干得好事,你奶年纪这么大了……”周氏数落萧六郎。 不料她话没说完,就听得萧六郎不咸不淡道:“既然年纪大了,就不要出来瞎晃悠。” 周氏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没有事?”萧六郎走到顾娇身边问。 “没有。”顾娇摇头,将门上的镰刀拿了下来。 萧六郎对着门道:“姑婆,是我们回来了。” 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和顾娇走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看,他们方才没眼花吧?萧六郎真和顾傻子说话啦?还问她有没有事?他俩真的好上了?! 萧六郎进屋后便将门给关上了,但关得并不严实,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话声:“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就报官,我会亲自去衙门书写状纸。” 这话一出,本打算跟着冲进来的吴氏三人直接就钉住了。 这种事还能报官的吗?萧六郎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应、应当是能报的吧? 小瘸子的心原来这么黑呀! “娘,三房的东西……”周氏小声提醒。 当初的分家的确有猫腻,三房的田地与老三媳妇儿的嫁妆都被她们扣下来了,真闹到衙门去怕被查出来。 吴氏咬牙,与两个儿媳灰溜溜地走掉了。 当事人都走了,看戏的也各回各家了。 顾二顺也走了,只有顾小顺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后又窜进了他姐和他姐夫家。 顾娇与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老太太坐在二人对面的板凳上,依旧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丝毫没有该为自己的兴风作浪解释一下的觉悟。 其实何止村子里的人觉得顾娇与萧六郎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就连他们俩也觉得对这个老太太看走眼了好么? 干啥啥不会,问啥啥不清楚,反应还呆板,顾娇真以为她是老年痴呆呢,可适才怼吴氏那几下根本就是满级高手空降新手村好么? “你这几天都是装的?”顾娇问。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你就这么和你姑婆说话的?” 你还演上瘾了? 不对,不像是演的。 顾娇对顾小顺严肃道:“你跟我来。” 27 搜查 顾娇合上房门:“说吧,今天一整天都发生了什么?” 顾小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看护经历交代了。 原来老太太真是什么不记得了,她醒来就在顾娇与萧六郎的家里,便以为自己就是这个家里头的人,爪了把瓜子问顾小顺:“那两个不孝子哪个才是我孙子?” 顾小顺谨记他姐的叮嘱,没敢告诉老太太,您老其实是得了麻风。 但他也不能真说他姐和姐夫是她亲孙子,情急之下就来了句您是我姐夫的姑婆,您是大老远来投奔他的。 也是顾娇没料到老太太不是老年痴呆,没给顾小顺应付她的一套说辞。 “然后她就说,这个家怎么看着是你姐在当家,我就说,那可不?我姐夫是入赘的!她又问,入赘的咋没见其他人呢?我就说你们分家了。” 听到这里,顾娇直扶额,这个家哪里是她当家?她和萧六郎一直是各忙各的,偶尔搭伙吃个饭罢了。 小顺这二货啊,被老太太套话了。 难怪老太太数落起顾家来都不带停顿的,根本是从顾小顺这儿把敌情了解得透透的了。 “那我之前问她话,她怎么总对我爱理不理的?”害她以为她反应迟钝。 顾小顺道:“她说你不孝顺,不想理你!” 顾娇:“……” 不就是给她少吃了几个蜜饯吗? 顾娇来到堂屋,显然,萧六郎已经与老太太交谈过了,不知萧六郎说了什么,老太太没了适才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焰,有点儿蔫哒哒的。 “吵了一架困死我了,我先去睡了,饭好了叫我!”老太太鼻子一哼,甩了个大屁股给几人,回屋困觉了。 顾娇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那位郎中说过,药得按照方子吃一年,但是如果恢复快的话,一个月便会失去传染性。” 他没有强硬地劝顾娇把人留下,只是告诉顾娇她很快就不会传人了,这是希望顾娇能答应继续收留她。 顾娇倒是不知道,这个黑芝麻小汤圆儿也有对陌生人露出怜悯的时候。 或许是老太太让他想起了早逝的兄长。 “好吧,那就先让姑婆住下吧。”顾娇一脸叹息地说。 本来她也没打算赶她走呀。 不过要是能卖他一个人情也不错。 姑婆的身份他俩暂且认下了,这是如今最稳妥的办法。 事实证明他们的决断是正确的,因为就在当天夜里,一队官兵便闯入了清泉村,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村里唯一的外来客是老太太,当得知她是近日才来的村子后,官兵们二话不说冲进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 官兵们上门时,老太太已经吃完去屋里烤火了,夫妻俩还坐在桌上吃饭。 晚饭还挺丰盛,一碗腊肉炒白菜,一盘大葱鸡蛋饼,一锅野山菌浓汤,一钵凉拌黑木耳并一碟下酒神菜花生米。 当然,没人喝酒。 腊肉与大葱鸡蛋饼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让官兵们饥肠辘辘。 “几位官爷,有什么事吗?”萧六郎问。 官兵们回神,道明来意:“听说你家里来了个老太太,人在哪里?” 萧六郎将人带去老太太的屋:“我姑婆,前几天刚从苏县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把老太太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盘子拿了过来,“您又偷吃蜜饯了,不是说了您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食?” “哼。”老太太被抓包了,幽怨地撇过脸去。 官兵们并没有麻风病人的画像,但是,上头讲了她的特征,说她的脸上与手背上都已经出现了麻风红斑,脸色蜡黄,精神不济。 眼前这老太太除了年纪对得上,别的哪儿都不一样。 没有麻风斑不说,还气色红润,精神好得不像话。 麻风病是治不了的,有些药方能延缓发作,但绝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让对方恢复得这么好。 官差们的疑心去了大半,又看萧六郎对老太太没有半分避讳与嫌弃,就更觉得不大可能了。 但为首之人不敢掉以轻心,他又去了灶屋,指着炉子上的药罐子道:“谁的药?” 萧六郎道:“我的,我有腿伤,这是去镇上医馆抓的药。” “药包给我瞧瞧。”对方道。 顾娇去拿了药包过来。 那人拆了一包,在里头发现了三七。 三七是一味十分常见的活血化瘀的药材,习武之人对它都不算陌生,另外还有红花,也是常见伤药。 有了这两味药材,基本可以确定不是治疗麻风病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道。 “萧六郎。”萧六郎正色道,“如果几位官爷若对我身份有疑虑,可以去天香书院找院长查我的户籍。” 那人眉头一皱:“天香书院的院长?他可姓黎?” “没错。”萧六郎道。 官差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萧六郎的态度客气了些。 一般来说,查户籍不必跑去院长那里,萧六郎特地把他搬出他,就是在告诉他们,他是黎院长要罩着的人。 萧六郎虽然不愿做院长的徒弟,但并不妨碍他狐假虎威。 脸皮厚起来,完全没压力。 黎院长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官差们又例行公事问了几句之后便收兵离开了。 但官兵们并未走远,而是派了一人悄悄折回去,进了隔壁薛凝香的家。 “隔壁的老太太真是那小子的姑婆?” “是。” “什么时候来的?” “就前几天。”薛凝香说。 “我怎么听说是十天前?”官兵紧盯着薛凝香的眸子问。 薛凝香正色道:“听谁说的?我住隔壁我怎么不知道?” 官兵看了眼薛凝香怀中抱着的一岁大的儿子,眸中冷光闪过,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薛凝香后背冷汗湿透。 28 做梦 老太太的确是十天前来的,但头几天她神志不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来得那么早,所以顾娇与萧六郎把老太太到来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几天。 这就与老太太当初在清泉镇失踪的日子不一样。 可顾娇与萧六郎二人都不知道的是,老太太倒在顾娇门前的时候,薛凝香是听见了动静的。 她那时就觉得那人不对劲…… “阿香啊。”隔壁屋传来了婆婆的声音。 薛凝香定了定神,走去婆婆屋:“娘,您醒了?” “我刚刚好像听见屋里来人了,是不是老二出事了?”两个儿子已经没了一个,老人家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去当兵的小儿子。 薛凝香轻声道:“二弟没事,是麻风山上的病人跑了,官兵来我们这里搜查,已经走了。” “男人女人啊?多大年纪?” “没说。”薛凝香道。 “麻风病人哪儿能跑到我们这儿……咳咳……”薛凝香的婆婆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嘴里嘟哝几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薛凝香闭上眼。 她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顾娇救过她的命。 官差搜人一事并未在清泉村引起轩然大波,大家日子照过。 顾娇偶尔会觉得,老太太大有来历,不然怎么会引来这么多官差搜查,还不对外透露她的半点信息。 可顾娇看了眼抱着一罐瓜子,像只松鼠一样吭哧吭哧磕个不停的老太太,瞬间觉得自己想多了。 顾娇闲来无事,在家里把萧六郎所有的衣裳都补了。 她料的没错,把布匹当人皮,就好补多啦! 萧六郎回到家时就发现自己的破衣裳被补好了,不用猜也知道是顾娇补的。 顾娇从前从未缝补过衣裳,至少他来了之后没有看见过,但是意外的,补的还不错,针脚细密,均匀整齐,唯一让人不解的是,别人缝衣裳线头都在里头,她缝衣裳怎么全把线头留在外头? 老太太恢复的状况比萧六郎兄长当初要好上太多,萧六郎曾问过那位郎中,按照他兄长恢复的速度,多久能失去传染性,大夫说一个月。而老太太服药虽不到一个月,但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月的疗效,已经能同桌吃饭了。 萧六郎没料到的是,第一次同桌吃饭,老太太就差点把没他噎死。 “我说。”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喝了一口玉米龙骨汤,“你俩咋回事?我都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俩同房。” 萧六郎与顾娇齐齐噎住。 “相公还小。”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萧六郎一眼,点头:“也是,太小了,没得掏空了身子。” 萧六郎:“……” -- 却说吴氏婆媳在老太太手里吃了瘪后,村里人纷纷猜测她们会不会寻个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哪知一连几日不见她们出门儿。 其实不想她们不想出来,而是顾老爷子不准她们出来。 上次的事儿闹得很大,随之就传入了顾老爷子的耳朵里。 老三临终前,他答应过会好生照顾顾娇,虽没口头说,但那意思是要将顾娇一辈子养在身边的,日后就给招个赘婿。 之所以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主要还是信了顾娇是个克星,已经把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克没了,不能再让她克到大顺他们了。 但顾老爷子从没纵容过吴氏找顾娇两口子要家用,吴氏对老爷子说的是萧六郎自己要孝敬老爷子,还有供大顺念书的。 顾老爷子就信了。 现在才知道真相,顾老爷子真是感觉脸都丢尽了:“以后六郎自己也要念书,不要再管他要银子了!” 吴氏呕血。 吴氏道:“一个瘸子能念出什么名堂?不过是糟蹋银子罢了,我听说他这回又考砸了!不如把钱拿来给大顺,将来大顺发达了,定会照拂他一二的!” 她的大顺将来是要做举人老爷的,举人老爷随便赏口饭吃,都够小瘸子一家过活了。 顾老爷子还是要面子,乡亲们背地里把他脊梁骨都快戳断了,再让他去孙女婿要银子,他干不出来。 顾老爷子警告吴氏别再带儿媳上顾家惹事。 这几日过得不顺遂的可不止吴氏婆媳,顾大顺也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 他终于还是知道院长属意的人选是谁了,居然是他打死也不会料到的萧六郎。 萧六郎那家伙身有残疾不说,还学识浅薄,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能看,几乎一无是处。 他就不明白了,这种学渣败类是怎么入院长的眼的? 顾大顺开始回忆院长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起先院长不止一次夸赞他,还单独见了他,可自打萧六郎去找了院长后,院长就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自问自己在才学上没有任何令院长不满的地方。 是不是萧六郎在院长面前编排了什么,让让院长认为他德行有亏,对他产生了厌恶? 一定是这样! 不然院长为何放着自己不要,去要一个次次都垫底的萧六郎? 看着本本分分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阴损! 想到萧六郎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顾大顺就觉得萧六郎实在是太卑鄙了。 “萧六郎,你给我等着!” -- 这一晚,顾娇又做梦了。 不出意外,她梦见的又是萧六郎。 萧六郎手头的书正巧抄完了,趁中午把书送到书斋去。不料书斋出了盗窃案,怀疑到了萧六郎的头上。 其实当时是有目击证人的,就是顾大顺,顾大顺亲眼看见萧六郎是在失主进入书斋前便离开了,也知道萧六郎自始至终都没进入过失主的房间。 可顾大顺不肯把真相说出来,还一口咬定只有萧六郎上了二楼。这虽没有直接指证萧六郎是窃贼,却把其他人的嫌疑排除掉了。 然而萧六郎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根据后院的几个脚印破了案。 事件进展到这里按说是结束了,偏偏因为查案耽搁了不少功夫,等萧六郎回村时赶上了一场鹅毛大雪。 半路上,骡车打滑冲进沟里,把萧六郎的脸给摔破相了。 狰狞的疤痕伴随了萧六郎一生,让他一辈子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29 坑人 翌日顾娇醒来后,又坐在床头发呆了好一阵。 这一次,她不是呆愣自己的梦境,而是呆愣自家相公的运气。 都什么水逆小少年啊? 这么倒霉的吗? 还有这回毁的居然是那张盛世美颜,这不行,绝对不行! 整件事说起来都是因为顾大顺从中作梗,若不是他做假证,萧六郎也不会为了自证清白耽误了回村的时辰,结果赶上大雪,发生意外,把好好的一张俊脸给毁了。 …… 顾娇与萧六郎吃完早饭时,天还没亮,老太太还在房里呼呼大睡,顾娇轻轻地送萧六郎出了门。 “今天会下雪,多穿点。”顾娇拿了件外袍给他。 萧六郎看着满夜空的星子,感觉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但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外袍:“多谢。” 顾娇像往常那样把他送到村口。 萧六郎上了牛车,顾娇在一旁陪他等着,直到顾小顺抱着书袋迷迷糊糊地过来了才转身离开。 顾娇知道萧六郎今天下午会去书斋,也知道他会被人诬陷,但她没提醒他不要去。 萧六郎破案的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知道窃贼拿着赃物去了哪里。 …… “饭菜我热锅里了,饿了自己吃,还有药,一顿也不许少,你若是倒掉了我会知道。”堂屋内,顾娇对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既然不是真正的老年痴呆,那就没必要守着她了。反正她如今也不传染了,不担心会害了谁,至于说别人害她?不存在的。 老太太撇嘴儿一哼。 顾娇背着篓子出去了,她路过顾家大宅时恰巧碰到出来倒洗脸水的顾月娥。 “月娥妹妹早。”她打了招呼。 顾月娥受母亲与二房的影响,与顾娇不亲,见顾娇主动与自己打招呼,没说什么,闷头往屋里去了。 “谁在说话?”里头的周氏问。 “娇娘。”顾月娥小声说。 周氏唰的推开了门。 顾娇与她也打了招呼:“大伯母早。” “呃……早,早。”周氏自诩是秀才娘,比刘氏还是客气些,她看了眼背着篓子的顾娇,讪笑道,“娇娘啊,这么早去哪儿呢?” 顾娇含笑说道:“我去山上摘点山货,然后拿到镇上去卖。” 周氏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山货卖钱吗?我听说山货有毒……” “我知道哪些是没毒的,相公教过我。”若说是自己认识的,没人会信。 前几日周氏三个上门大闹一场,那时她可看见顾娇篓子里的东西了,又是瓜子又是蜜饯,还有红糖与花生,那么得多少钱啊,这丫头怕是卖山货挣了不少银子。 周氏眼神一闪,笑呵呵地道:“娇娘啊,能带大伯母一起吗?你看你一个人也摘不了那么多不是?大伯母帮你摘!” “好啊。”顾娇大方地应下。 周氏暗笑,傻子就是傻子,好哄得很,等自己把山货认全了,哪儿还有她摘的份儿? 这种好事周氏不会叫上刘氏,奈何刘氏自个儿听见了,挎着个篮子就走了出来:“二伯母也去!” “好。”顾娇笑。 顾娇与两个伯母去山上摘蘑菇。 其实她大可摘点木耳与毒蘑菇骗她俩去卖,但那样会害了无辜的人,她还不至于这么缺德。 她带着她俩摘了些寻常的冬菌,把几人的篓子与篮子都装满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真的能卖钱啊?”周氏将信将疑地问。 “大伯母跟我去就是了,很好卖的。”顾娇说。 周氏想一个人去,这样卖了多少都是她说的算,不用全交给家里,不巧刘氏也存了这等心思,结果就是俩人都跟着顾娇去了。 “娇娘啊,这不是去集市的路啊。”半路上,刘氏古怪地问顾娇。 顾娇道:“这个时辰集市已经快关了,我们去镇东的市场,那儿的价钱更高。” 一听能卖更多钱,二人都再说什么了。 路过一个巷子时,顾娇忽然道:“我要去茅厕,大伯母二伯母等我一会儿。” “去吧去吧。”周氏说。 刘氏撇嘴儿嘀咕:“懒人屎尿多!” 顾娇穿过巷子,来到回春堂的后门,拉开门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顾娇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啊?”刘氏不满。 顾娇淡淡一笑:“吃坏肚子了。” 周氏忙道:“好了,娇娘,市场在哪儿啊,咱们快去卖山货吧,别一会儿不新鲜了!” “嗯。”顾娇含笑点头。 顾娇带着二人往前走。 突然一个人影打侧面的胡同里窜了出来,顾娇不闪不避,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被撞得倒在了地上。 顾娇唰的拿出镰刀来:“你敢撞我?” 那人都懵了,姑娘,咱俩到底谁撞谁啊? 顾娇不管,她提着镰刀便朝那人砍了过来,双方很快地缠斗在了一起。那人的包袱被顾娇打掉了,却没来得及去捡,被顾娇提刀追出了几百米远。 周氏与刘氏手痒地打开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包袱,看到里头白花花的银子,二人顿时起了贪念。 这银子不是她们偷的,也不是她们抢的,是她们在大街上捡的。 捡到了就是她们的! 二人心照不宣,决定捡了就走,一个也不给小傻子留! 二人手忙脚乱地抢了起来,为了谁能抢到更多,还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 书院那边,萧六郎吃过饭便拿着抄好的书去了一品阁。 清泉镇的书斋不少,但最大的仅此一家,是以哪怕是中午,生意也依旧十分不错。 萧六郎抄的书最好卖,书斋的人都认得他。 一个侍童很是客气地迎上去:“掌柜不在,你去二楼的账房稍等片刻?” 萧六郎正要进门,突然,一个伙计自身后叫住他:“是萧公子吗?” 萧六郎转过身来。 “萧公子可还记得小的?”伙计笑着问。 “记得。”萧六郎点头,“你是回春堂的,有什么事吗?” 伙计讪讪地说道:“是这样的,上次的药给您抓错了几副,王掌柜让我来找萧公子,不知道萧公子这会儿有没有空,随我去回春堂拿一下药,顺便……再让大夫给您瞧瞧。” 一般来说,抓错了药直接给送过来便是,但回春堂提出免费为萧六郎看诊一次,听上去就像是在表达歉意。 没毛病。 萧六郎与回春堂的伙计离开了,书架后的顾大顺收回了厌恶的目光。 萧六郎去回春堂拿了药、看了腿,伙计亲自送他回书院,只是二人刚下马车,便听见书院外的学生们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书斋出了盗窃案,窃贼是咱们书院天字甲班的新生。” “甲班的新生?叫什么名字?” “顾大顺!” 30 同住 萧六郎这次根本连书斋的门都没进便被回春堂的伙计接走了,之后直接去回春堂抓药,整个回春堂都可以作证,自然没人怀疑他。 顾大顺却不同了,有人亲眼看见他上了二楼,而失主的厢房也在二楼。 那会儿失主恰巧出去了,整个二楼没人,除了顾大顺。 来过书斋的人都知道,二楼除了账房便是贵人们的厢房,并不对所有人开放,像顾大顺这样的寒门学子按理说是不该出现在二楼的。 顾大顺大呼冤枉:“是有个老爷让我挑几本书给他送上去的!他说要与我谈诗论道!” 顾大顺也是个有野心的学子,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秀才身份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许多便利,甚至会有人跑来结交自己,所有当时他并没有怀疑。 “你说的老爷是谁啊?把他叫出来!”书斋的人说道。 顾大顺着急道:“我去楼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你们有谁……见过什么老爷啊?”书斋的人问向众人。 众人纷纷摇头。 他们能只注意到了顾大顺,因为顾大顺穿着天香书院的院服,天香书院的学生在哪里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偏偏顾大顺与那位老爷的谈话发生在自己去出恭的路上,那一段路是没有目击证人的。 所以,众人只看见顾大顺抱着书上了二楼,没看见顾大顺被人邀约。 这可真是要命。 失主的小厮道:“没想到天香书院的学生会干出这种龌龊事,我家公子的包袱里有十分贵重的东西,里头的银票你若是拿走了我家公子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但那封信你务必要还回来!不然,我们就报官了!” 顾大顺冤枉死了,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位老爷,然而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怎么也找不着了。 顾大顺灵机一动:“你们说我偷了东西,那赃物又在哪里?我总不会把它给吃了!” 总捕快眯了眯眼:“去他家搜!” 顾大顺才不担心他搜,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把他家翻个底朝天,也没有那些赃物! 结果,顾大顺被啪啪打脸了。 捕快们冲进顾家时,周氏与刘氏刚到家,正在后院挖坑埋银子。 捕快们很快认出了这些便是失主丢失的官银。 顾娇的梦境里,萧六郎是通过后院草地与外墙的脚印判断出凶手是爬窗而入,独立作案,身高六尺。右脚印比左脚印深,推测凶手的左脚有轻微跛形,但并不严重,否则也不能蹬墙上二楼,并且凶手有一定身手。 案发现场的部分脚印里残留着一种石灰与檀香混合的细小砂砾,这是赌场才有的沙石路,原是作辟邪之用。 所以,窃贼不是赌坊的人就是赌棍,拿了银子早晚都会去集市附近的赌坊。 顾娇只用守在去集市的必经之路上。 可惜顾大顺不是萧六郎,他破不了案,证实不了自己的清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周氏、刘氏被抓进大牢。 “哎呀。”回春堂的账房内,二东家优哉游哉地喝茶,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悦。 王掌柜嗔他一眼道:“害了个人,就这么开心?” 没错,二东家就是那个将顾大顺忽悠进二楼的神秘老爷。 二东家笑嘻嘻地伸出三个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 王掌柜不寒而栗:“那丫头心可真狠呐,算计起自家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与这种人合作,咱们是不是得……小心谨慎些呀?” 二东家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你懂什么?没经历过别人的苦痛,就不要轻易劝别人善良。” 这话王掌柜听不大懂,他虽是二东家的手下,可对二东家的了解并不多,只知他是胡家嫡子,但似乎并不太得老爷子器重。 二东家淡笑着喝了口茶:“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丫头了。” -- 因为这件事与萧六郎本身没什么关系,萧六郎也就没过多打听,只知顾大顺偷了人东西,至于是偷了谁的、又偷了什么,他一概不知情。 不过,他到底是去了书斋的,院长还是把他叫去中正堂了解了一下顾大顺的情况。 “你去书斋的时候,可看见顾大顺了?”院长问。 萧六郎道:“看见了,但我午时四刻便离开去回春堂了,之后的事一概不清楚。” 这是大实话。 院长顿了顿,又道:“那你可看见顾大顺与什么人在后院说过话吗?” 萧六郎摇头:“我没去后院。” 院长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课室吧。” 萧六郎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院长再度开口:“你觉得顾大顺真的会行窃吗?” 萧六郎淡道:“这个,好像不是我说了算。” 是啊,失主报官了,衙门已经立案了,行窃不行窃都得讲证据了,可偏偏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看顾大顺…… 萧六郎离开中正堂后,又被天字甲班的陈夫子叫去问了话,陈夫子问完,他自己班的张夫子也找他问了话,大抵都是向他打听顾大顺情况的。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下来。 竟然真的下雪了。 萧六郎望了望雪落缤纷的天空,举步朝书院的门口走去,刚出来,便看见一道清瘦的小身影。 穿着杏色碎花小袄,背着小背篓,低头,用脚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玩,模样有些乖巧。 萧六郎眸光微动,杵着拐杖走了过去。 顾娇看见了他,微微一笑:“放学了?” “嗯。” 想到了什么,顾娇道:“刚刚等不到你,我让罗二叔和小顺先回去了。” “没事,我去雇车。”萧六郎道。 顾娇用柔软的指尖轻轻拉住他一点袖子:“雪大了,走车不安全,找间客栈住一晚吧。” 萧六郎看着袖子上的葱白指尖:“……好。” 许是年关快到了,客栈都是满的,二人问了好几家才终于找到一间可以入住的客栈。 萧六郎道:“来两间客房。” 小二道:“客官,只有一间房了。” 31 共枕 一听是最后一间房,二人都愣住了。 小二疑惑地看着二人:“二位是在犹豫什么?不是我说啊,年关将至,所有客栈的生意都挺好,加上今日突然下大雪,不少外来的商客都滞留在咱们镇上,您二位再挑挑拣拣的可就住不上了!” 他们一路问过来哪里不明白客房告急,只是……这似乎有些不合适。 萧六郎的眉宇间浮现起了一丝纠结之色。 至于顾娇……她一点儿也不纠结,他们是合法夫妻呀,困个觉又怎么啦?何况又不是她上赶着去睡他,是没房间了,对叭? 不过她还是十分配合地露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纠结之色,就显得更乖巧了。 萧六郎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低头的样子像只无害的小兔,隐隐透露出一丝顺从。 这时候再拉着她瘦弱的小身板儿去风雪里找客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萧六郎定了定神:“那就住下吧。” 小二将二人领去了二楼的厢房。 会成为最后一间剩下来的厢房不是没理由的,屋子小不说,还十分阴冷,不过考虑到大雪天的缘故,客栈免费送了他们一盆炭火。 房价是两百文。 往常是一百文,过年涨了价。 小二把炭火放下后便离开了,临走时告诉他们晚饭可以去大堂吃,也可以让人直接送到房里来。 唔,居然还有客房服务,顾娇挺意外。 但顾娇并没在客栈吃,她推开窗子,小身子趴在窗台上,对着对面小胡同口儿的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位直流口水。 她发现自己多多少少与前世是有些变化的,譬如她前世不爱甜也不吃辣,来这里却变得很喜爱桂花糕与酱菜。 “想吃桂花糕?”萧六郎在她身旁,看见了她口水横流的小样子。 顾娇点头:“嗯。” 其实顾娇并没有那么馋,至少没有萧六郎眼中的那么馋。但这段日子的相处,让顾娇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似乎很难拒绝自己乖起来的样子。 萧六郎带着顾娇出了客栈。 外头的雪越发大了,但是风却停了,雪花静静地落下来,有种宁静的美感。 而雪景中的萧六郎也更眉目俊美了,路上的行人简直都要移不开眼睛。 早上顾娇提醒萧六郎多带件外袍,自己出门却给忘了,另外这副小身板儿也确实比前世的身体怕冷啊,因此她的瑟瑟发抖真不是装出来的。 萧六郎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解下外袍递给她。 她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仿佛不懂他的意思:“啊?” 萧六郎张了张嘴,有些蹙眉,但似乎又有些无奈地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外袍上残留着他的体温与一股淡淡的幽香,温暖又好闻。 顾娇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多谢。” 声音也软甜。 自己都激灵了一把。 萧六郎没说话,但顾娇留意到他的步子放慢了。 哟,还知道等她了? 二人穿过街道来到摊位前,才发现这里不止买桂花糕,也卖热气腾腾的汤圆。 顾娇的眼神骗不了人,几乎都能发光了。 萧六郎要了两碗米酒汤圆,与顾娇坐下。 顾娇让老板打了个荷包蛋。 老板以为是她要吃,于是打在了她的碗里,可当汤圆被端上来后,顾娇却用勺子将荷包蛋舀出来,放进了萧六郎的碗里。 家境贫寒,他们很少会在外面吃,看见顾娇把唯一的荷包蛋给了自己,萧六郎的眸色掠过一丝复杂。 “老板,再来个荷包蛋。” 他声音低润,在风雪中听来又更多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老板被小俩口的情意打动得不要不要的,特地将那个荷包蛋煮得又大又漂亮。 顾娇默默地拿勺子戳了戳那个黄橙橙的荷包蛋。 那什么,她真的只是讨厌荷包蛋啊…… 吃完汤圆与荷包蛋,二人回了客栈,顾娇的怀里揣着那盒桂花糕。 原本是冲着桂花糕去的,结果一碗汤圆加一个荷包蛋下肚,饱的不能再饱了。 屋子里有炭盆,不算太冷,顾娇将外袍脱下,又唤来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小二问二人可要热水。 顾娇要了些。 洗漱完毕后,二人准备歇下了。 这里只有一张床,天寒地冻,打地铺是不能的,会冻死个人。索性棉被有两床,顾娇与萧六郎一人盖了一床。 盖上去顾娇才明白为何要准备两床棉被了,不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是因为一床棉被太冷。 顾娇冷得睡不着,手脚一片冰冷。 她听着萧六郎的呼吸,知道他也没睡着。 “那什么……”顾娇想叫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到现在也没正式地称呼过他,当然他也没称呼过自己,就仿佛他俩都不清楚彼此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夫妻?不是。 朋友?也不是。 炮……不,这绝对不是! 最后,顾娇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叫他一声相公。 “相公。” 第一次喊,有点儿不熟练,嗓音都瓢了。 萧六郎那头半晌没反应,估计也是被这声相公惊到了。 许久他才低沉着嗓音问:“有事?” “你冷吗?”顾娇问。 “你很冷?”萧六郎反问。 “嗯。”顾娇的声音在夜色里听来细细的,带着一丝受冻之后的小鼻音。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棉被分了一半出来,往她的棉被上盖了盖。 顾娇本着你分我我也分你的原则,将自己的棉被也往他身上盖了盖,然后他俩的棉被彻底共享了。 少年的身躯滚烫,像个小火炉一样。 顾娇瞬间感觉自己暖和多了。 萧六郎有些怔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不速之客从自己棉被里踹出去。 “相公,我不冷啦。” 少女声音娇软,带着一丝小小的娇憨与满足。 萧六郎……踹、踹不动了。 32 相拥 顾娇前世没与人同床共枕过,就连女室友也不曾,本以为会有些睡不着,可没一会儿便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里睡了过去。 她去见周公了,萧六郎却没这么快睡着。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顾娇,稀薄的雪光透过窗户纸落在她脸上,她侧躺着,有胎记的那半边脸被压在了下面。 她约莫是真怕冷,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睫羽很长,五官精致,如果没有胎记,这也该是个美丽脱俗的小姑娘。 莫名地,萧六郎的心头闪过一丝惋惜。 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将这种情绪从心底抹去。 萧六郎的睡相极好,一整晚几乎一动不动。 顾娇也还算乖,除了靠萧六郎越来越近,手脚并用抱住萧六郎,小脑袋也枕在萧六郎的肩上,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啦。 顾娇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时萧六郎已经起了,正坐在窗边看书。 天光照透了窗纸,映着他如玉的俊脸,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感觉他似乎有点儿脸红啊。 “你醒了。”萧六郎一本正经地与顾娇打了招呼,眼神却并未看向床铺上的顾娇。 “嗯,醒了,早。”顾娇揉了揉眼,打了个小呵欠,她刚醒,人还迷迷糊糊的,不自觉就带着一丝慵懒的小奶音。 大清早的,正常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萧六郎只觉胸口一涨,几乎是腾的站起身来:“我去买早饭!” 言罢,拉开门就出去了,只留下顾娇一脸懵圈地抓了抓小脑袋。 雪半夜就停了,今日阳光特别好。 因为今天书院休息,吃过早饭后,二人便雇了一辆骡车回村。 路过村口时,就听见在古井边打水的乡亲们议论:昨日突然下雪,好几个夜里回村的人都摔伤了,隔壁村还有把骡车翻进阴沟里的,听说人都摔掉半条命了。 萧六郎想到了自己昨晚要雇车回村的事,若不是她提出在客栈住一晚,可能他们也遭受了意外。 萧六郎这会子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毕竟……这已经自己是第三次因为她避过一劫了。 二人回了家。 老太太起了,正坐在堂屋里生闷气。 昨天顾娇以为事情会结束得很早,她和萧六郎能赶在下雪前赶回来的,所以只在锅里留了一顿午饭,不料书院的夫子们那么会来事儿,缠着萧六郎问到大雪纷飞。 为规避梦里的厄运,她只能拉着萧六郎在镇上留宿了。 老太太不会烧火,昨晚是啃的冷馒头,今天早上啃的又是冷馒头,牙都快豁了! 顾娇挺纳闷,您说您一穷酸老太太,怎么就不会烧火呢?您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啊,还是当朝太后啊? 顾娇默默地拿出一包蜜饯以及一盒桂花糕:“允许您今天多吃两颗。” 老太太:“不行!五颗!” 顾娇:“三颗。” 老太太:“成交!” 老太太抱着蜜饯与桂花糕,背过身子,吭哧吭哧地开吃了。 顾大顺与周氏刘氏被抓的事早已在村子里传开了,甚至隔壁村都有过来看热闹的了,他们暂时还不知这件事与萧六郎和顾娇有什么关系,都跑去顾家老宅打探消息。 正午时,两个捕快上了门,他们是来找顾娇的。 原来,周氏与刘氏被抓去衙门后,在严厉的审讯下老实交代了银子的来历:是和小傻子打架的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她们一时起了贪念,才在小傻子回来之前揣着银子回村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回去的时候不见两位伯母的人了呢。”顾娇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捕快看着他:“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顾娇冷声道:“他撞我!欺负我!还骂我!” 被人撞了、骂了,就拿着镰刀追着人家砍了几条街,姑娘,你是个英雄啊。 换别人这么做,捕快们只怕要怀疑了,然而他们已从周氏、刘氏口中得知顾娇是个傻儿,傻儿的行径不能用常理来判定。 因此,就算是到了这里,也没人怀疑顾娇是故意蹲在那里守株待兔的,又是故意把窃贼赶走,留下银子给周氏二人贪慕的。就连周氏刘氏都认为一切只是个意外。 只有萧六郎,隐隐觉得一切真是太巧了。 “那个人可能就是窃贼,他最后怎么样了?”捕快道。 “他跑了。”顾娇摊手。 “你可还记得他的长相?”捕快又问。 “他长得……嗯……”顾娇一边回忆,一边比划,另一个捕快是衙门的画师,他画下了窃贼的长相,“是这样吗?” “这个嘛……”顾娇蹙眉。 这时,萧六郎拿着一张画像走了出来。 顾娇眸子一亮:“对!就是这个人!” 捕快与画师交换了一个尴尬的小眼神,堂堂衙门画师忽然画不过一个学生,饭碗被砸的感觉有木有? 拿到画像后,衙门很快破了案。 然而周氏、刘氏并没立刻被衙门释放,原因是当初衙门的捕快找上顾家问她们银子是哪儿来的时,她们信誓旦旦地咬定是自己卖山货卖来的。 数额巨大,加上撒谎拒交,妥妥构成了侵占罪,一人罚了二十两银子,痛打三十大板。 至于顾大顺,亲娘与二婶做出这种丑事,家风不正,他也被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33 轻哄 顾家这回算是伤筋动骨了,四十两银子,老本儿都给罚没了,还有顾大顺辛辛苦苦经营的人设,这回也崩得不要不要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顾家应该都没力气上门找茬。 顾娇很开心,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这一日的下午又飘了点雪,但并不大,下了没一会儿便停了,不影响路面行走,就是有点儿冷,萧六郎到家时手都冻僵了。 顾娇忙将煮好的姜汤递给他。 就算冻成这样,他喝起姜汤来也是不疾不徐的,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与优雅。 顾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扭过头来问。 被抓包的顾娇一点儿也不尴尬,莞尔一笑:“没事,你喝,我去端饭!” 顾娇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叫上老太太一道吃饭。 刚吃到一半,家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去开门。”顾娇放下碗筷。 “我来。”萧六郎先她一步杵着拐杖站了起来。 “吃你的。”老太太对顾娇说。 虽然在老太太的认知里,萧六郎才是她侄孙,顾娇只是孙媳,但她从不偏私萧六郎。 顾娇接着吃饭,萧六郎拿掉门闩,打开了屋门,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村里人,而是一对年轻的主仆。 那位年轻公子衣着华贵,气质矜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主子。 萧六郎有些意外,当然他们也很意外,他们是来找顾家姑娘的,却万万没料到开门的竟是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天香书院的白色院服,一身干净的气质,出尘脱俗,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如此穷乡僻壤,竟然有这等如玉精致的少年,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怔愣了一下。 那位年轻公子开了口:“请问……是顾姑娘的家吗?” “阁下是谁?找内人何事?”萧六郎语气清冷地问。 内人? 年轻公子又愣了一下:“我姓秦……” “小秦相公?”顾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古怪地看着门外的年轻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秦相公一见是她,吓得差点掉头跑了:“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道:“这是我家,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你怎么会在顾……”话到一半,小秦相公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瞠目结舌道,“你……你就是……顾姑娘?” 顾娇挑眉,摸了摸下巴:“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啊。” 白瞎原主纠缠了他那么久,他却连原主的身份都没打听一下。 萧六郎的脸色冰冷了下来,他冷冷地看了小秦相公一眼,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顾娇:“哎——” 莫名觉得相公生气了! 小秦相公这才发现萧六郎的腿疾,他就说呢,这么个俊美少年怎么会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小傻子?原来是个瘸子。 “你来我家做什么?”顾娇冷淡地问。 小秦相公于是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小傻子的眼里似乎没了以往对他的狂热,而且小傻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傻了。 “有事说事,没事慢走不送。”顾娇说着就要关门。 小秦相公回过神,按住门道:“我是来问你有没有捡到一封信的?” 他包袱里的银子被周氏刘氏捡走了,但信函没有,就随意丢在了大街上,捕快们没找到,便想到了曾回过现场的顾家姑娘,兴许她捡到了也不一定。 捕快们没说顾家姑娘就是清泉村的小傻子,不然小秦相公一定不会自己找上门。 听完小秦相公的话,顾娇惊讶了。 老实说,她也没料到失主竟然是他,梦里她只顾着去看萧六郎了,哪儿还记得失主长什么样? 不过那封信她倒是真有捡到。 顾娇转身进屋,将信翻了出来,走出门问他道:“你说这个?” 小秦相公眸子一亮:“果真被你捡到了!不过,你怎么没告诉捕快?” 顾娇摊手:“捕快也没问呐。” 这倒……也是啊。 捕快忘记了。 “咯。”顾娇大方地把信函给他。 小秦相公赶忙将信函拿了过来,信函上封了蜡,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小秦相公瞬间对她改观了,或许她从前做出那些傻事只是因为脑子不灵光而已,可她本性不坏,是个拾金不昧的好姑娘。 “真是多谢你了!”小秦相公由衷地说道。 顾娇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就一句口头感谢吗?” 小秦相公一愣。 顾娇淡笑道:“不来点儿实质性的,譬如银子之类的?” 小秦相公石化了。 说好的拾金不昧的小姑娘呢? 一刻钟后,顾娇拿着一百两银子进了屋。这笔钱是周氏与刘氏抢到手的三倍之多,而且是小秦相公心甘情愿给的,合理又合法! “咦?相公呢?”顾娇看问老太太。 老太太冲萧六郎的屋子努了努嘴儿。 顾娇推门进了屋。 萧六郎正在抄书,脸色冰冷。 顾娇把讹……呃不,拿到手的银子抱过去,轻轻地放在萧六郎的桌上。 萧六郎看也没看一眼。 顾娇轻声道:“生气啦?” 萧六郎淡淡地背过身子,不理顾娇。 这傲娇的小模样,可把顾娇萌坏了。 顾娇凑过去,弯下小腰身,在他耳畔低声叹道:“你说我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睛就瞎了呢?明明他那么丑……” 萧六郎睫羽微微一颤。 距离太近,她呼吸全都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顾娇轻言细语道:“我不知道是他的信,随便捡的,捡回来自己都忘了。刚刚他来找我拿信,我讹了他一百两。” 萧六郎心底所有的不快都在最后一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都讹上小秦相公了,看来是真死心了。 其实他不该生气的,他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他终有一日会离开她、离开这里,她与小秦相公如何,他从前不介意,如今也不该介意。 只是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方才那股子火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软软地哄道:“不生气了嘛,我以后都不看他啦。” “随便你看。”萧六郎冷冰冰地说道。 顾娇莞尔,在萧六郎耳畔轻声道:“他没你好看。” 萧六郎:“……” 34 买山 有银子后,顾娇就琢磨着干点什么了。 第二日萧六郎放学归来,一家三口坐在堂屋吃饭。 说是一家三口,其实彼此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但诡异的有些和谐。 老太太啃了个大鸡腿,瞥了顾娇一眼,道:“有话就说!” 顾娇:老太太眼力很好啊,怎么看出来她有话要说的? “我想买山。”顾娇说道。 “冬衫还是秋衫啊?”老太太给了顾娇一个无语的小眼神,仿佛在埋怨这点小事也值得磨磨唧唧的。 “我说的不是衣衫,是大山,咱们村子后头的那座山。”顾娇总在山上摘木耳与山菌,发现那里好东西不少,要是买下来,既然摘山货,又能采药,还能伐木、狩猎……总之,满山坡都是价值,绝不会亏就是了。 “买呗!” 出人意料的是,老太太竟半分迟疑都没有,在花钱这件事上,老太太真是无可挑剔的大方。 这若换成原主的亲奶吴氏,只怕要跳起来骂顾娇一顿:“小丧门星,败家娘们儿,山你也买,银子是大方刮来的啊!” 在大多数乡亲的眼里,山是不值钱的,顶多就是能砍点柴,摘点野菜,虽说也有山货与猎物,但没人会为了这些东西就去把整座山头买下来。 顾娇一是识货,一是有能力应对深山中的任何危险,所以那座山头在她手里将会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 以往这种事她自己拿主意就好,萧六郎从来不干涉她任何决定,但自打老太太来了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某种变化。 “你说的是从罗二叔他们家后面上去的那座山吗?”萧六郎问。 “嗯。”顾娇点头。 清泉村三面环山,她看中的是正中间那座山头,也是村里人常去的山头,罗二叔家就在山脚。 “好,一会儿我去问问里正。”萧六郎没什么犹豫。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里正是她爷爷,她去问也可以的,她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他忙前忙后啊。 吃过晚饭,萧六郎去了顾家老宅。 周氏与刘氏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屋内养伤,宅子里清净不少。 “姐夫!你咋来啦?”开门的是顾小顺。 “我来找里正。”萧六郎说。 他虽与顾娇成了亲,但从来都是称呼老爷子一声里正。 “哦。”顾小顺只是惊讶姐夫会上门,却并不惊讶姐夫的称呼,毕竟顾家逼迫他姐夫成亲在先,压榨他姐夫血汗钱在后,一笔笔都是债啊。 “爷,姐夫来了!”顾小顺将萧六郎领去了顾老爷子的屋。 顾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萧六郎一眼,如果他记得没错,这还是萧六郎与顾娇大婚后第一次来顾家老宅。 “这么晚了,什么事?”顾老爷子问。 萧六郎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来问问里正,罗二叔家后面的那座山怎么卖?”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们书院有人要买山吗?”任由顾老爷子怎么脑洞大开也绝不会料到是自家孙女儿要买山,“那座山可要不少钱……而且,也不是谁想买就买的。那座山不归咱们村儿管,也不归县衙管,是庙里的土地。” “庙?”萧六郎微微蹙眉,他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座庙。 顾老爷子道:“没错,就是庙,你来这儿不久,可能还没去过吧。在山的另一面,从山脚绕过去,约莫一个时辰能走到。你们书院的人若是想买山,得去庙里找他们主持方丈谈。” 想到什么,顾老爷子又道:“说起来,娇娘还是在那座庙里出生的呢。” 萧六郎回家后,顾娇便迎了上来,问他道:“怎么样?顾家怎么说?” 萧六郎将顾老爷子的原话转述了一番。 “是庙里的土地啊……”原主也没去过那座庙,不对,按顾老爷子的说法,她是在庙里出生的,那便算是去过了,“没说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吗?” “具体没说,但可能一百两不太够。”萧六郎道。 “哦,那我还有。”顾娇说着,从兜兜里抓出了一把银裸子放在桌上。 老太太嗑瓜子的动作顿住了。 然而这还没完,顾娇又抓了一把,一把,一把,又一把。 老太太与萧六郎同时怔住了,这些银裸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吧,她哪儿弄来的? 萧六郎定了定神,问道:“都是你卖山货挣的吗?” “嗯!”顾娇努力睁大眸子,一脸真诚,“绝不是打架打来哒!” 萧六郎:“……” -- 在古代念书没有太多假期,除了十天一次的旬假,农忙时的田假,九月的授衣假,便只有腊月到正月的年假。 以往的年假都在腊月上旬,今年延迟到了下旬,而因为快放年假的缘故,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再有旬假了。 顾娇不希望萧六郎为了这件事去向书院请假,于是决定自己去庙里走一趟。 考虑到上次的前车之鉴,顾娇这回没直接把饭菜给老太太留在锅里,而是找到薛凝香,拜托她照顾一下老太太。 “你姑婆……” “她的病没大碍了,不会传染。”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凝香帮助她圆谎的事,顾娇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也猜到薛凝香猜出什么了,不过薛凝香并没有告发她,也没因此疏远她。 薛凝香没问顾娇是怎么治好麻风病的,她只用相信顾娇就对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姑婆的。” 35 相见 顾娇背着篓子去了山的另一面。 那座寺庙在半山腰,十分难走,中间还有一段路是没有台阶的,全是积雪。万幸顾娇自打来了这里,勤于爬山、勤于锻炼,才没被这险阻的山路给劝退。 她脚程比寻常人快,但也还是走了一个时辰,抵达寺庙时已快临近午时。 这间寺庙并不是很大,古朴而沧桑的匾额上写着宁安寺几个大字,不知是不是雪天人少的缘故,顾娇一路走来没有碰见一个香客。 寺庙的和尚也不多,顾娇进来好一会儿了,一个也没看到过。 “不会这间庙已经空了吧?” 可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打理啊。 正寻思着,顾娇来到了观音殿,她站在柱子后,不经意地往殿中一瞥,总算是看见了今天的第一个大活人。 那是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夫人,虽衣着华贵,却并不招摇,一件白色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像是映了一地雪光。 从顾娇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温柔优雅的气息。 她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顺遂……” 竟是连声音也温柔好听。 顾娇很少会去留意一个陌生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人,她又不喜欢女人,对叭? 可就在看得失神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哪儿来的小东西?竟敢偷看我家夫人!” 顾娇回神,循声朝那娇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对面的长廊上走来一个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丫鬟,丫鬟呵斥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几个不知何时趴在另一根柱子后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看美人被抓包了,咿呀一叫,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所以是有和尚的呀,却是这么小的小和尚! 其中一个小团子跑反了,朝顾娇这边跑了过来,吧唧一声撞在顾娇的腿上,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顾娇被这个原地懵圈的小团子萌到了,突然很想挼一挼他! 不过不等她伸出手,小团子便爬起来,啾啾啾地跑掉了。 殿内拜菩萨的夫人走了出来,对绿色比甲丫鬟道:“柳儿,不得无礼。” “夫人。”被唤作柳儿的丫鬟嘟哝着走上前,“几个小家伙不好生教训一下,一会儿蹬鼻子上脸,得跑去您禅房闹了!” “都是孩子。”夫人说。 丫鬟撇撇嘴儿,俨然不赞同,却没继续与夫人顶撞。 就在顾娇以为二人要离开时,夫人却突然朝顾娇这边望了过来。 顾娇的身形被柱子完全挡住了,就连迎面走来的丫鬟都没发现,也不知这位夫人怎的就察觉到了自己。 “什么人?”丫鬟瞬间警惕起来。 顾娇只得走了出来。 她穿着寒酸的淡紫色碎花短袄,酱色棉裤,脚上踩着一双早已被积雪浸湿的黑布鞋,背后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小背篓,只是她不大会梳妇人的发髻,所以把头发挑了一指,在发顶挽了个丸子头。 妥妥一个乡下穷丫头的打扮,更别说她脸上还有一个打眼的红色胎记。 丫鬟的脸上瞬间浮现起了一丝轻蔑。 夫人的眼中却不见丝毫嫌弃。 雪停了,寺庙的屋顶瓦檐盖着瑞雪,山青秀色被银装素裹,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冰洁之色,然而这一切都不如她的一分好姿色。 顾娇也是头一次见生得这么美的女人。 但最美的是她的气质,温柔娴雅,静姝端庄。 “姑娘也是来拜见观音菩萨的吗?”夫人微笑着问顾娇。 好温柔的声音,好温柔的笑容…… 顾娇愣了愣神,方说道:“不是,我是来找主持方丈的。” 夫人温声笑道:“主持方丈下山了……” 话才说到一半,另一名丫鬟拎着食盒匆匆走来,路面上有没化完的冰,她脚底一滑,啊的一声,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她扑倒了不说,手里的食盒也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中那位夫人,顾娇一个箭步迈上前,用手臂挡开了那个食盒。 食盒在半空散开了,里头的汤汁菜叶撒了出来,浇了顾娇一身! “夫人,你没事吧?”柳儿焦急地看向自家夫人。 夫人摇摇头:“我没事。” 言罢,她转头看向顾娇,眸子里难掩担忧:“倒是这位姑娘,你怎么样了?” 刚刚她站在前面,那个飞来的食盒原本是要砸到她的,不是小姑娘替自己挡了一下,自己的脸只怕都要被砸坏了。 “没大碍。”顾娇说。 天气太冷,菜已经不烫了,就是汤汁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夫人看着她一身狼狈,心中愧疚,她望向那个摔倒在地上的丫鬟,叹息一声道:“不能好好走路吗?” 那丫鬟也摔得不轻,膝盖都肿了,她忍住疼痛爬起来,委屈道:“路太滑了……” 夫人也明白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伤了人家姑娘,她心中着故意不去,对顾娇道:“都是我管教无方,弄脏姑娘的衣裳了,还请姑娘随我来禅房换身干净衣裳。” 顾娇想了想,没有拒绝。 这位夫人俨然是这间寺庙的常客,在庙里居然有一间单独的禅房,禅房在走廊的尽头,看上去与别的禅房没什么两样,但内里的陈设却十分雅致清幽,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两个丫鬟也一道进屋了。 夫人让那个穿绿色比甲名唤柳儿的丫鬟将箱笼打开。 柳儿登时不乐意了:“夫人,这里头都是小姐的衣裳!” 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哪里配穿他们小姐的衣裳? 夫人的温柔之色敛了三分:“你出去重新端一份斋饭进来,记得给这位姑娘也拿一份。” 丫鬟感受到了主子的威压,低头应下:“……是。” 夫人亲自从箱笼里挑了一套衣裳给顾娇:“我女儿的衣裳,也不知你合不合身,但总比湿衫好,姑娘快换上。” 顾娇去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 本以为会有些大,不料意外地合身。 “真适合你。”夫人笑着说,明明是她女儿的衣裳,这小姑娘穿起来却更鲜亮,“你今年多大了?” 顾娇答道:“十四。” 夫人眸子一亮:“和我女儿一样大,我女儿是在这间寺庙出生的。” 顾娇:好巧,我也是。 36 胎记 夫人指了指身侧的炕头,温和笑道:“坐下说话。” 顾娇在炕上坐下了,二人之间隔了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夫人将点心推到她面前:“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斋饭一会儿就来了。” “嗯。”爬了这么久的山,顾娇的肚子的确饿了,顾娇挑了一块黄色的花型点心。 顾娇很安静。 “好吃吗?”夫人问她。 “嗯。”顾娇点头,见夫人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顿了顿,说道,“比李记的好吃。” “李记是什么?”夫人问。 “镇上最好的点心铺子。”顾娇说。 夫人这下总算释怀了,其实这些点心是她亲手做的,她在府中闲来无事便会做点心打发日子,只可惜她一双儿女,儿子体弱多病不能吃,女儿身子很好却不爱吃,弄得她都怀疑是不自己做得太难吃了。 顾娇的吃相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夫人在顾娇这里找到了成就感,忍不住多打量了顾娇几眼,顾娇的脸上有胎记,这是她方才就已经注意到的。 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了,夫人暗暗惋惜。 随后,她又注意到了顾娇的手,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手心长了茧子,手背伤痕交错。 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庆幸女儿是生在侯府,不用受民间疾苦,否则她这个做娘的非得把自己心疼死不可。 顾娇在夫人房中坐了一会儿,把一盘栗子糕全吃进小肚子了,这会儿主持方丈也回了寺庙。 顾娇到底没忘记正事,与夫人告辞后去了方丈的禅房。 方丈的年纪有些大了,留着花白的胡子,精神却十分矍铄,应当是常年修行习武之故。 顾娇简明扼要地说了来意:“……不知方丈可愿意卖?” 说完,半晌没等来方丈回答。她定睛一看,只见方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顾娇刚想问,我脸上有东西吗?话到唇边想起来,她脸上可不就是有东西吗? “方丈?”顾娇提醒。 “咳咳咳!”方丈回神,清了清嗓子,坐直身板儿道,“你刚刚说……要买山?” 顾娇:“是啊。” 主持方丈:“你今年多大?” 嗯?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有些快了? “年纪小不能买山吗?”顾娇淡淡地问。 “啊,不是不是!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要误会!”方丈单手立掌,说道,“掌管寺庙财物的静心师弟外出了,要得个三两日才回,不如施主过几日再来吧。” “那好,我年前会寻个日子再来一趟。”顾娇说罢,便起身告辞。 方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胎记。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方丈,虽然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但您是出家人,总这么盯着别人的缺陷看,是不是有点儿不应该啊?” 方丈赶忙赔罪:“老衲失礼,请小施主莫要见怪!” 顾娇离开后,方丈仍久久回过神。 一个弟子走上前问:“方丈,您怎么了?” “想起了一件事。”方丈说。 “什么事?”弟子问。 方丈长叹一声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晚他喝多了,要给刚出生的婴孩点守宫砂,结果他手一抖,点在了那小女婴的脸上…… 第二天他醒来,想起自己干的糊涂事,赶忙去向侯夫人赔罪,结果发现侯夫人怀中的孩子脸蛋儿白白净净的,根本没有守宫砂的痕迹。 因为是喝多了,所以他对自己的记忆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既然小婴孩的脸上没有,那么应该是自己没做吧?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彻底将那件事给忘了。可方才见到那小丫头,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又怀疑那一晚他是不是真的把守宫砂点人家脸上了? 不对,他点的是侯府千金,刚刚那丫头说她是山脚的村民。 顾娇出了主持的禅房后便去找刚刚那位夫人,结果就被告知对方已经下山了。 “这几盒点心是夫人吩咐小僧拿给小施主的,请小施主务必收下。”打扫禅房的和尚将一个大包袱递给了顾娇。 顾娇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就知道那位夫人是把所有点心都留给自己了。 顾娇轻叹一声,衣裳还没还给她呢…… 夫人给顾娇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但不利于走山路,估计没两步就得勾丝了。这不能怪人家质量不好,毕竟穿得起这种料子的人,都是不需要自己走路的。 回去的路上,顾娇走得挺快,她有些担心老太太与隔壁家的合不来,毕竟老太太脾气不好,人又挑,属于极度不合群的类型。 不料顾娇一进门就傻眼了。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还全都是女人? 顾娇于萧六郎都不主动与村里人走动,往日里只有谁家要写信念信才会往他们家来,最高纪录一天三个,不能再多了。 所以顾娇什么不理解他们家的堂屋怎么突然就被挤满了? 老太太威武霸气地坐在最上方的一张椅子上,罗二叔的婆娘罗二婶子端着一壶茶,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旁。 而另一边是张婶子家的小媳妇儿桂芳,桂芳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瓜子儿与茶盅。 顾娇更纳闷了,桂芳姐不是刚出月子吗? 余下的人似乎没那个资格近身,于是站在对面,你挤我我挤你,活像一部乡村版宫斗大戏! “行了,都回吧。”老太太放下瓜子,摆了摆手。 所有人退下,临走前,全都歪七斜八地冲老太太行礼。 宫妃们行礼赏心悦目,可一群裹着头巾的村婆子行礼,那简直是大型车祸现场! 顾娇给雷得不要不要的,抓住身边的薛凝香问:“我家老太太又干啥了?” 薛凝香难掩崇拜地说道:“姑婆给乡亲们说戏呢!说得可好听了!” 顾娇嘴角一抽:“行礼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凝香想了会儿才明白顾娇指的是什么:“哦,你说这个啊?姑婆教的,她说戏园子的人都这样!” 戏园子的人才不会这样! 老太太是明目张胆地忽悠大家伙儿给她行礼呢。 顾娇就纳闷儿了,到底哪儿来的老太太呀,这么能作妖的吗? 37 手术 古人爱听戏,毕竟除了听戏,他们也干不了太多别的,尤其女人。 在乡下是很难听到戏的,最近的戏园子也是在镇上,那还得使不少铜板才能进去,乡下人听不起。 老太太虽不会唱,但她能说,还说得挺详细。 “您哪儿听的戏呀?”顾娇凑过去问。 “不记得了。”老太太摇头说。 顾娇见她神色不像是在撒谎,又道:“那您还记得什么别的事吗?” 老太太认真地想了想:“没了。” 顾娇:“……” 顾娇又道:“那您以后能别再这么忽悠人了吗?” 老太太再次认真地想了想:“不能。” 顾娇:“……” -- 年关将至,顾娇变得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时刻盯着老太太,老太太偶尔作个妖,但都自个儿能兜住,没给顾娇和萧六郎添麻烦。 之后顾娇又上了寺庙一次,那位掌管财物的大师还没有回来,顾娇决定年后再来。 书院年前又进行了一次考试,不知是不是受偷窃事件的影响,顾大顺这回的发挥明显弱了许多,一下子掉到了班级第十。 顾小顺的成绩很稳定,依旧是倒数第一。 萧六郎上升了一名,不过,这次也仍旧不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原本的倒数第二与倒数第四生病请假了,与顾小顺并列倒数第一。 书院不少夫子都是知道萧六郎入学的那篇八股文的,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作过文章了,考试基本交白卷。 有人怀疑他是江郎才尽了,也有人怀疑他最初是舞弊入学,可黎院长一直坚定坚信,萧六郎是有才华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想放弃萧六郎。 科举三年一次,明年刚好就有秋闱,若是错过了,得等下一个三年。 而参与秋闱的考生必须先通过县试,考取秀才。 县试每三个月一考,开过年便有一次,黎院长犹豫了一下,擅自给萧六郎把名报上了。 这一切顾娇目前还不知情,书院放年假了,明天就是给萧六郎动手术的日子,她得保证睡眠,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其实这种手术她前世做了不要太多,按理是完全不必有心理包袱,可给陌生人做手术和给萧六郎做手术不一样。 那么完美的崽,她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遗憾。 睡前顾娇检查了一下小药箱,果不其然,手术需要的麻醉剂与针剂已经全都出现了。 这些药剂并不是前世药店里卖的那些,全是研究所的药品。顾娇严重怀疑只要研究所不倒闭,她的药箱就能一直一直地补给下去。 嗯,是好事! 顾娇美滋滋地睡了一觉,起床后便把早饭做了,给老太太把药熬上。 顾娇把药端去老太太屋时,老太太迟疑地看了看盘子里的药丸,再看看碗里的药汁,蹙眉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汤药是可喝可不喝的?” “您想多了,汤药和药丸一样重要。”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把药丸与汤药喝了,苦得她直翻白眼,严重怀疑顾娇是来报复她平日里作妖的。 顾娇依旧是将老太太托付给了薛凝香,之后就与萧六郎一道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医馆。 这么重要的日子,冯林自是不会错过的。 他早早在医馆等着了,只是如今天气越发寒冷,他又不愿去里头坐着等,愣是在外头冻成了一个小冰棍儿。 冯林一眼看见了牛车上的小夫妇,脸色沉了下来。 他有种想骂狗男女的冲动,不过被他按下了,萧兄没有错,是这个女人越来越不要脸,总粘着萧兄! 顾娇看到冯林倒是一脸淡定:“你没回去过年?” 冯林哼道:“我家那么远,怎么回去啊?” 顾娇这才想起来古代交通不便,前世高铁一天就能到达的距离在这里可能要走上一个月,冯林指不定还没到家呢,年假就已经结束了。 顾娇:“哦。”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冯林:“……” 日子是提前定好的,王掌柜与那位老大夫天刚亮便在诊堂里候着了。 冯林与顾娇都跟了进去。 老大夫先问了萧六郎这几日在家药熏的情况。 “每晚入睡前都有药熏。”萧六郎如实道。 他每晚放学到家,顾娇都已经将饭菜做好,以及把他的药熬好了。 老大夫点点头。 冯林道:“张大夫,萧兄的腿是不是快好了?” 老大夫道:“好不好,要等手术过后才知道。” “你说什么?手术?”冯林愣住了。 萧六郎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错愕。 顾娇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一直没告诉他们,这个时代的手术并不普及,大家的接受度不高,普遍认为只有在战场才会用到。 冯林惊吓道:“张大夫!您之前没说啊!” 老大夫当然不会把实话倒出来,正色道:“那不是当时条件不允许嘛,如今药熏了一段日子,经脉打开了,可以做手术了。” 但这毕竟是大事,要在人的身上动刀子的,冯林很是犹豫:“除了手术,别无他法吗?” “嗯。”老大夫点头。 “一定能成功吗?”冯林又问。 “这个不能保证。”老大夫摸着良心回答,“要是成了,他就能恢复正常行走,要是失败了,他可能比现在还糟糕。” 这也是顾娇当初的原话,就算她是研究所最厉害的医生,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哪台手术完全没有风险。 “萧兄……”冯林打退堂鼓了,他是个保守派,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萧六郎却淡淡地动了动唇角,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手术吧,劳烦张大夫了。” 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就连顾娇都朝他看了过来。 其实就算相处了那么久,顾娇也从来没有真正地看懂过他,不过刚刚那一瞬,她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漠视。 就像是……他毫不介意手术可能会失败。 他是真的胆子大,还是压根儿不在乎自己的命? 38 成功 冯林给顾娇使眼色,希望她能劝劝萧兄,顾娇只当没看见,把冯林气得半死。 手术前,老大夫递过来一份奇怪的文书,萧六郎微微顿住。 “这是什么?”他问。 老大夫轻咳一声道:“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就很迷。 他做大夫几十年,从来没说过这么个玩意儿啊! 不过,既然是顾姑娘强烈要求的,他们也只能照办。 这个字冯林不能签,萧六郎本人也不能签,顾博士终于要体验一把家属的瘾,然后就悲催地发现,她不会写自己名字啊! 好悲伤啊有木有??? 当初让二东家拟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啊? 用前世的医生体笔走飞龙地签下顾娇两个字,会被当成鬼画符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娇抓着笔杆子,抓耳挠腮,急得小脸都红了。 是想在萧六郎面前威风一把的,结果这下全糊了。 萧六郎看了顾娇一眼,去抓笔杆子抓得那么顺溜,还当她会写。 最后,还是萧六郎代笔,签下了顾娇的名字。 萧六郎被带去了专程的厢房,安神汤这种伎俩连着用容易露馅儿,这次老大夫直接递给他一碗麻沸散。 麻服散就是古代的麻醉药,据说为神医华佗所创,只不过真正的麻沸散药方已经失传,如今大夫们使用的麻沸散大多是由曼陀罗花制成的药粉或药汁。 这种药能在使人麻醉镇定的同时,导致肌肉松弛,汗腺分泌受到抑制,所以也叫蒙汗药。 蒙汗药毒性不小,顾娇当然不会给萧六郎用这个,那碗里装的是其实还是回春堂的安神药。 萧六郎喝下去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娇寻了个借口撇下冯林,这次耗时会比上次久,顾娇就没说自己要如厕,而是道去街上转转,看有什么年货可以买的。 冯林被她气得肝疼,方才不阻拦萧兄就算了,这会儿萧兄都要被人动刀子了,她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年货! 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顾娇从后门绕回了回春堂,老大夫在厢房门口等着了。 老大夫回春堂的老人了,在这儿干了不下三十年,医术虽比不上京城的张大夫,但德行绝对称得上业界良心。不然,二东家也不会放心让他参与此事了。 老大夫对此次的手术十分好奇,有点儿想跟着顾娇进去。 顾娇却好似没领回他的意思一般,进屋便把门给关上了。 老大夫:“……” 顾娇觉得老大夫也不容易,回头给他几个药方做答谢,至于药箱的秘密,她暂时还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 顾娇打开药箱,先给了萧六郎一针局部麻醉。 …… 一个时辰后,顾娇背着小背篓出来了。 老大夫与二东家赶忙迎上来,异口同声问:“手术怎么样?” 顾娇点头道:“手术很成功。” 她的操作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具体的恢复情况因人而异,还有就是他的脚踝毕竟伤得太久,就算手术成功了,也需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复健,腿脚一起做。 可至少手术成功的话,他就不用再疼了。 想到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疼过来的,还总是去打水烧柴……干力所能及的活儿,顾娇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早知道他这么疼,她就不顾及他的自尊心,啥活儿也不让他干了。 萧六郎醒来时依旧是老大夫在他身边。 老大夫对他说了他的情况,手术很成功,让他回家静养,十天后再来:“……记住,这十日切不可受力,多卧床歇息,不食辛辣之物,忌酒……” “嗯?”萧六郎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神色恍惚地朝老大夫看来。 老大夫以为他没听明白,笑了笑,说道:“我让你忌酒,就是别喝酒,明白吗?年纪轻轻的,就算没生病也不得饮酒啊。” 萧六郎垂眸:“嗯。” 老大夫叮嘱完便让伙计去大堂叫冯林与顾娇了。 冯林冲进屋第一句话便是:“萧兄你还活着吧?” 跟在他身后的顾娇翻了个小白眼! 冯林来到床边,想看看萧六郎的伤势,奈何早已被包扎好,只能看到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疼吗?”冯林问。 麻醉药的药效过了,这会子是有些疼的,但那么久,他已经疼习惯了,便摇了摇头,说:“不疼。” 他还在昏睡时,老大夫便已去大堂与冯林说过他的情况,冯林知道手术顺利,因此并不是特别担心。 可突然想到什么,他扭过头,凶巴巴地瞪向顾娇:“方才你不在,张大夫的话你没听到,我再和你说一遍!你给我记好了!” 把老大夫的叮嘱一字不漏地重复给了顾娇。 顾娇十分认真地听着。 一旁的老大夫直抹冷汗,小子,你怕是不知道这些注意事项都是谁交代下来的吧…… 出了同仁堂时天色不早了,罗二叔帮着冯林将萧六郎扶上牛车,之后罗二叔先送冯林回书院,之后才带着顾娇与萧六郎赶回村子。 刚走到一半,顾娇与萧六郎的肚子同时叫了。 二人是吃了早饭出来的,可忙了大半天,把中午饭都给忘了。 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 顾娇想了想,对萧六郎道:“快下雪了,我们就不在外面吃了,我先去买几个葱油饼垫垫肚子。” 附近刚好有卖葱油饼的,萧六郎点头:“好。” 卖葱油饼的地方就在他们路过的拐角处,顾娇轻盈地跳下牛车,朝目的地大步流星地走去。许是走得太急了,竟然被人撞到了。 天地良心,这回可不是她故意撞别人,而是别人故意撞他。 顾娇前世又不真的只是个医生,这种雕虫小技也想瞒骗过她?在她身上占到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人撞完顾娇便一头扎进人群了。 顾娇冷笑一声,看了眼地面,脚尖一碾,一颗石子飞起来,被她脚尖一踹,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那人的脑袋。 “啊——”那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随后回过头,一眼看见人群后方,如同小杀神一般的顾娇。 39 祭酒 许是那眼神太有穿透力,透过茫茫人海,依旧如刀子一般直戳小毛贼的双目。 小毛贼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爬起来就跑! 从顾娇手下逃走的毛贼,嗯……还从来没有过! 顾娇追着他,进了一旁的巷子。 小毛贼把投胎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然而身后的顾娇依旧越追越近,而他适才慌不择路之下似乎选了一条死胡同,前方没路了! 小毛贼慌了,血气翻涌之下竟然唰的拔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他怒目咆哮。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脚蹬上墙,借力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另一脚踹上小毛贼的匕首,将匕首狠狠地踹飞了出去。 小毛贼大眼一瞪,下一秒,顾娇身手落下,踢中他胸口,他连惨叫都来不及,便重重地摔趴在了地上。 顾娇冷漠地走过去,用脚扒开他身子,将自他袖口掉出来的荷包捡了起来。 萧六郎还在牛车上等着呢,顾娇没功夫与他耗,也没打算去报官,准备就此离开,不料刚转过身,小毛贼便不动声色地抓起了地上的匕首。 然而他还没出手,顾娇便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当即断了他的手骨。 “啊——”小毛贼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简直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都没回头看,她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吗? “抓住他!” 巷子的前方忽然用来几名护院打扮的男子,匆匆扫了顾娇一眼,没在意,直朝那名小毛贼奔去。 “找到了没?”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公子气喘吁吁地跟来了。 许是跑得太快,体力透支了,他跑到便再也跑不动,扶住墙壁直喘气。 顾娇与他擦肩而过。 他突然开口:“顾姑娘?” 顾娇顿住步子看向他:“小秦相公?” 镇子这么小的么?抓个毛贼也能遇上他? 另一边,按住小毛贼的那群护院回来了,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画轴,呈给小秦相公道:“少爷,找到了!” “这么快?不是说惯偷不好抓么?”小秦相公接过画轴。 护院看了眼顾娇,道:“是这位姑娘抓住他的。” 经历上次一事时,小秦相公对顾娇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了,尽管顾娇讹了他一百两银子,但比起被她死缠烂打,他更能接受她贪财。 “这次又多谢你了。”小秦相公客气地说。 顾娇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老被偷东西?” 小秦相公讪讪地说道:“应当是消息走漏了风声,被对家盯上了。” 具体什么消息他没说,顾娇也没问。 顾娇只是想找回自己的钱袋而已,旁的和她没关系。她没再搭理小秦相公,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背影,小秦相公不解地皱了皱眉,她是……真的对自己没意思了吗? “少爷。”又一名护院跑过来,“小的在地上拾到一方帕子,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位姑娘的?” 小秦相公赶紧抓过帕子朝顾娇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等他追到顾娇时,顾娇已经买好葱油饼回到牛车上了。 “顾姑娘!顾姑娘!”小秦相公是养尊处优的读书人,方才去追小毛贼就榨干了他的体力,这一趟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下来的。 他扶着牛车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没能再开口。 萧六郎的目光变得有些凉。 顾娇摊手,一副“和我没关系呀,我不认识他”的样子。 “有事?”萧六郎淡淡地问。 小秦相公闻声一愣,定睛看向萧六郎,面上浮现起一抹尴尬:“啊……萧公子也在啊……” 萧六郎:所以你是趁我不在才追过来的么?! 小秦相公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顾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顾娇看了看,道:“不是我的。” “啊……”小秦相公更尴尬了,追了一路结果不是她的,怎么感觉有点儿丢人啊? 小秦相公一着急,身子一倾,怀里的画像掉了下来,正巧砸在牛车上,在萧六郎的脚边铺开。 那是一副江南烟雨图,有山有水,还有雨中的乌篷船。饶是顾娇不懂字画,也觉得这幅画笔酣墨饱、意境悠远。 这幅画来之不易,父亲叮嘱他拿到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得让人看见。 此时突然画曝光了,小秦相公原本挺紧张,可见顾娇盯着那副画似乎很是好奇的样子,他突然不着急把画收起来了。 他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这是昭都小侯爷的墨宝!名为《春山烟雨图》,是小侯爷十二岁那年游历江南时所作。小侯爷的画千金难求,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熟人手里买来的!” 顾娇拿起画,睁大了眸子:“十二岁就画得这么好啦?” 她错愕的模样呆萌呆萌的,就连脸上的红色胎记在小秦相公眼里都不丑了。 小秦相公于越发得意地说道:“这还只是他随手画的呢,据说画了不满意,给扔掉了,是下人偷偷保存起来的。你要是喜欢的话……给你多看两眼!” 顾娇:“……” 萧六郎的目光自那幅画上淡淡扫过,随即云淡风轻地说道:“赝品。” 小秦相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这幅画,当即跳脚:“你胡说!我这幅画明明是真迹,怎么可能是赝品?” 萧六郎道:“就是赝品。” 小秦相公拔高了音量:“你哪里看出是赝品了?” 萧六郎似是给他一个眼神都嫌多余:“你哪里没看出是赝品?” 这话太嚣张了,简直是在说这幅画造假造得惨不忍睹,哪儿哪儿都是破绽。 小秦相公终于忍不住炸毛了:“你懂什么?你一个穷书生懂画吗?我可是找专人鉴定过的!这就是小侯爷的真迹!” “他没画过这幅画。”萧六郎淡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没画过?你认识他吗?” 这话说出来,小秦相公自己都笑了。 一个乡下小瘸子,怎么可能会认识大名鼎鼎的昭都小侯爷? 昭国都城的侯爷多,侯爷的儿子们也多,个个儿都是小侯爷,但能被称作昭都小侯爷的却仅此一个。 昭都小侯爷乃宣平侯独子,生母是信阳公主,深受当今陛下宠爱。 他三岁上金銮殿,力战群儒,一战成名!四岁入国子监,五岁通读国书殿,精通六国语言! 天香书院的黎院长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那是因为才子榜要年满十八才能上,黎院长的科举成绩至今无人超越也是因为这位小侯爷从来没科举下过场! 他十二岁便被陛下钦点为国子监祭酒,五国使臣都曾来恭贺这位少年祭酒,那是真正的风华潋滟,冠绝昭都! 可天不遂人愿的是,小侯爷虽拥有无与伦比的出身与才学,却在一场国子监突发的大火中意外身亡,据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死在了除夕夜,年仅十四岁。 40 学字 萧六郎又不和是他关系好才提点他的,既然他不信,那就算了。 顾娇原本挺欣赏那幅画,可一听到是赝品顿时兴致全无,把画还给了小秦相公。 小秦相公瞅着她那一脸嫌弃之色,突然就解释道:“你别听他的!这幅画就是真迹!” 顾娇斩钉截铁道:“我相公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你……” 小秦相公可真气。 若在以往,他才不在乎一个小丑八怪怎么看他的画呢,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不想在她面前丢人。 小秦相公挺直腰杆儿:“是真的!他没见过世面,不懂画!” “你才没见过世面!”顾娇不允许有人这么贬损她家的崽! 若说上一次小秦相公上门找顾娇拿信,萧六郎只是事后听了结果而已,那么眼下就算是真真正正领教到顾娇对小秦相公的冷漠了。 她居然为了自己和他吵起来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忽然又大方地提醒了小秦相公一句:“这幅画若是拿去送人的,我劝你还是别出这个丑了。” 言罢,萧六郎对罗二叔道:“回村吧,罗二叔。” “好嘞!”罗二叔不掺和年轻人的事儿,笑盈盈地将牛车赶走了。 小秦相公望着二人在冷风中共啃葱油饼的背影,气得特别想骂一句狗男女! 不过,这事儿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了根刺儿,当他把画拿回秦家时,他老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怎么样?画找回来了吗?” “找是找回来了……”小秦相公欲言又止。 他老爹一慌:“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坏掉了吧?” “没坏……唉。”小秦相公最终还是把萧六郎的话与他老爹说了。 他老爹比他的态度更强硬:“一个小瘸子的话你也信? “他是天香书院的学生。”小秦相公上门去找顾娇拿信时见过萧六郎,那时萧六郎穿的就是天香书院的院服。 “天香书院的学生怎么了?”他老爹不屑道。 “他们都很厉害的。”小秦相公说。 他老爹不以为意道:“你不也很厉害?我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你从京城请夫子,你哪里输给他们了?何况,那都是些死读书的,哪儿见过世面?” 小秦相公心道,我当时也是那么说的呀! 小秦相公其实是个十分自傲的人,若是旁人这么提醒他他半个字都不会听进去,但萧六郎当时的眼神与气场莫名很有说服力。 最终小秦相公也没能说服他亲爹,眼睁睁看着他爹把那幅画包好,让人给京城的贵人送了过去。 --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村里的路都封了,牛车也走不动了。村里原本有不少人都想在过年前去集市做点生意,可由于雪太大也只能无奈搁置。 这几日大家伙儿都闷在家里,也没人上门找老太太听戏了,老太太百无聊赖,于是让顾娇把薛凝香叫了过来。 老太太不知薛凝香与顾娇曾经有过龃龉,她来这儿的时候二人关系已经转好了,而且薛凝香自打遭遇登徒子一事后,对男人便有些避之不及了。 她对萧六郎完全看不出有过好感。 反倒是顾娇,她总时不时黏糊着,弄得老太太一度怀疑这小寡妇是不是看上自家孙媳了! 不过薛凝香针黹做得好,头也梳得好,还是很得老太太欢心。 年前,边关的小叔子给家里来了一封信。 薛凝香不识字,于是拿去找顾娇。 呃……顾娇当然也不识字了,但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一种我突然会识字了的错觉?竟然把信拿来让我读给你听? 顾娇简直一筹莫展! “我……我……”薛凝香见顾娇皱着小眉头的样子,慌张地说道,“你……你不傻了,我就以为你也识字了。” 顾娇:不傻和识字能什么时候都能划等号了? 然而,薛凝香又不大想去麻烦萧六郎,一是她心底的阴影没有彻底消除,二……也是她明白自己从前做的不对,所以如今才更要与萧六郎避嫌。 薛凝香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顾娇郁闷地抓了抓小脑袋,她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薛凝香与她横,那铁定横不过她,可薛凝香一示弱,她也就横不起来了。 顾娇觉得自己的心其实没这么软,主要还是薛凝香帮她分担了不少针线活儿,这是一个很有用的邻居。 她也要做个有用的邻居,以换取日后薛凝香帮她承担家里所有的针线活儿! 顾娇于是拿着信去了萧六郎的屋,她如今进他的屋已经不需要敲门了。 萧六郎这几日都在床上静心养伤,知道他要念书,顾娇亲手做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几,他这会儿就在小几上练字。 十七岁的少年郎,身姿清瘦,眉目清冷,手腕如玉骨,气质如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顾娇摸下巴。 “有事?”萧六郎发现她来了,扭头朝她看来。 顾娇好几次盯着他看都被他抓包了,可顾娇是一次也不尴尬,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下,把信递给她道:“找你念信。” 说着,顾娇看见了小几上的红纸:“咦?这是什么?” “红纸,冯林给的。”萧六郎道,似乎是在解释不是自己买的。 顾娇倒是没在意它的来路,她好奇地问:“做什么用的?” 萧六郎想了想,道:“剪窗花,写春联。” 顾娇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她还没剪过窗花,也没贴过对联呢。 前世总看别人贴,她也是羡慕过的,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那些都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才会做的事。 她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也就没有做过这种事。 “想写吗?”萧六郎问。 “我不会。”顾娇低头,对了对自己的小食指。 萧六郎想起了她指着药方上的字一个个问他怎么念的样子,也想起了手术前她二话不说抓起笔杆子要签字的样子。 原来她想学写字。 顾娇:不!我不想! 萧六郎将小几上的书籍连同那封信放到床铺上,将红纸铺开了一张:“我教你。” 顾娇:“……” 41 独处 顾娇绝对没有想到,前世历经过高考、考研、考博,好不容易才从高压中孵化出来的学霸,重活一世居然要从一只小学鸡做起,而且还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毛笔。 顾娇蔫哒哒的,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虽说美人在侧,秀色可餐,但她不要练毛笔,不要不要不要! “先从你的名字学起。”萧六郎说。 他的嗓音是介于少年变声期以及成熟男子之间的声音,没有那股子难听的公鸭喉,反而透出一丝干净的低润。 顾娇有点儿抵抗无能,睁大眼默默地看他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 与早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不一样,这次似乎更工整了些。 但顾娇还是不大懂。 顾娇在萧六郎的对面,从她的角度看,字是倒的,萧六郎于是将纸倒过来,让顾娇仔细看个明白。 随后,他又将笔划与笔顺一一在纸上写好。 顾娇看着那么多笔划,头都大了。 这既不是繁体字,也不是隶书小篆大篆,而是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字体。 萧六郎见顾娇笨拙地抓着麻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道:“握笔姿势不对,手再往上一点,手腕不要太僵硬。” “这样吗?”顾娇按照他的交代调整了一下。 顾娇的握笔姿势在前世其实算标准的了,奈何在萧六郎这个古人面前就有点儿不够看。 “食指。”萧六郎说。 “嗯?”顾娇疑惑。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将她的食指轻轻往上拨了拨。 若是别的场合他这么做,顾娇一准“他碰我指尖了,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是牵手了”。但他在教她认字,四舍五入就是上课,顾娇在课堂上一贯很正经。 顾娇脱了鞋,盘腿坐在他对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练了起来。 薛凝香在堂屋等着,她不明白顾娇怎么进去那么久,那封信也不长啊,要念这么久的吗? 薛凝香哪里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彻底将那封信忘到九霄云外啦,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萧六郎偶尔纠正一下顾娇的握笔姿势,至于她写得好不好看,他并不强求。毕竟第一次握笔,能不写到纸外面都不错了。 顾娇若知他的想法,只怕要跳起来暴走了,她堂堂现代学霸,怎么可能是第一次握毛笔嘛! 顾娇的记忆力还是非常不错的,那些复杂的笔顺她只写一遍就会了,只是写得太丑,有些惨不忍睹。 以萧六郎的标准来看,就是刚握笔的小学鸡。 毕竟,他两岁时写的字都比这好看。 二人在屋子里不知不觉就待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老太太闲着无聊过来找顾娇,才发现他俩竟然在房中写字。 老太太倒是没走近看,只在门口瞄了一眼,是红纸。 她心中立刻有了判断:“写春联儿呢?唔,是该写了,再不写都赶不上了,写好了叫我。” 她要贴春联儿! 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误会,不过顾娇原本也没认为萧六郎拿着这些红纸不是来写春联儿的,只是恰巧自己学写字,耽搁他的进度了。 眼下老太太提出来,那就回归正轨,开始写春联儿呗! “我来裁纸!”顾娇放下毛笔,去屋子里找剪子。 感谢姑婆救她于水火!再这么练下去,爪爪要废了! 萧六郎看着面前的红纸,神色有些恍惚。 可是当顾娇将它们裁得整整齐齐摆在他手边时,他还是提笔写了几副春联。 “给小薛也写几副。”老太太提醒。 老太太很喜欢薛凝香,当然她也很喜欢顾娇,她嘴上不说,可顾娇是能感觉出别人对自己的善意与恶意的。 薛凝香与她见第一面时就带着浓浓的恶意,如今这股恶意已经彻底消失。 老太太对薛凝香的喜欢与对顾娇的喜欢还是有所不同,对顾娇是家人的喜欢,对薛凝香却是主人的喜欢。 说白了,她认为薛凝香是个不错的客人,适合经常来往。 老太太这么一说,二人才终于记起把薛凝香和她的信忘到脑后的事儿了,二人的面上都掠过一丝尴尬。 也不知薛凝香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堂屋等他俩的…… 半个时辰后,顾娇将薛凝香的信以及萧六郎亲手写的春联,外加一盘子麻糖与栗子糕来到了薛凝香家中。 “怎么这么多?”薛凝香错愕。 顾娇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表达歉意的,她一本正经道:“快过年了,姑婆让我拿过来的,春联儿是给你的,栗子糕和麻糖是给你婆婆和你儿子的。” 薛凝香赶忙道了谢。 “方才……”顾娇犹豫了一把,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哪知薛凝香坏坏一笑,给了她一个我懂的眼神。 顾娇:你懂什么了你懂!!! 薛凝香是过来人,小媳妇儿进了相公的屋子,半晌不出来,能是干什么去了? 她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之所以不声不响地走开,也是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就是……”她小声对顾娇道,“下次要记得关门,姑婆还在家呢。” 顾娇: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薛凝香的小叔子在信上说,他在边关立了个小功,做了伍长,还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赏赐全给薛凝香寄回来了,他让薛凝香照顾婆婆与儿子的同时别苛待了自己。 银子他往后还会挣很多,让她别省。 这小叔子,人还不错。 顾娇问薛凝香可要回信,薛凝香摇头,这几日大家都回去过年了,驿站没人,写了也寄不出去。 顾娇把东西交给薛凝香后便回家了,吃食那些薛凝香收下了,春联儿她只要了一副,理由是春联太贵。顾娇说不是外头买的,是萧六郎自个儿写的,她又说:“纸贵。” 纸是冯林送的,送了好多,顾娇就没去管价钱,等她问过了萧六郎才发现这种写春联的纸竟比普通纸张贵好几倍。 “平时倒也没这么贵,过年会涨价。”萧六郎解释。 “那……冯林家境很好吗?”顾娇问。 萧六郎想了想,摇头:“我没问过,但应该……不算太好。” 42 除夕 冯林的家境也就只比曾经的萧六郎强上一点点,但真算不上太好,这一点,从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 只不过,在对待萧六郎的事情上,他一直都是无条件的大方。就拿这次的红纸来说,一张几十文,十几张买下来,几乎要半两银子了。 他平时在书院都是啃咸菜馒头的。 傍晚时分,天空又纷纷扬扬地落了雪。 冯林独自一人待在书院。 他在寝舍看书,一盏油灯不够亮,但他没舍得去点第二盏油灯。 有寒风自门缝里刮来,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没烧炭,一是书院不让烧,二也是他舍不得烧。 这间舍馆一共住了四人,平日里同窗都在,倒还不觉得这般寒冷,而今形单影只的,只觉所有寒风都灌进他一个人的肚子了。 这是他在异乡过的第一个年。 他想爹娘,也想家中的姊妹,但他却不能回去。 远是真的,能省下几两银子的路费也不是假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要把时间全都拿来念书,一天也不想耽搁。 他家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也没生出第二个儿子来,家中姐妹为供他念书,一个嫁给了鳏夫做填房,一个许给了年过半百的茶商。 她们为了他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不能不努力,不能不衣锦还乡。 冲自己的手哈了口热气后,冯林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继续埋头看书。 咚咚咚! 忽然,有人叩响了屋门。 奇怪,这个时辰了,会是谁来找他? 书院放假了,大家都走了,就连夫子们也都回去过年了,空荡荡的书院仅剩他一人而已。 “不会是鬼吧……”他成功把自己吓到了,脸一白,裹紧被子道,“你……你是谁?” “是我。” 屋外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冯林一把掀开被子,穿了鞋走过去拉开屋门,看见被满身风雪的顾娇,心道他还不如见鬼呢! 这可是男子寝舍! 她一个女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萧兄出什么事了?”除了这个,冯林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他不等顾娇回答,立马披了件斗篷,对顾娇道,“萧兄人在哪儿?” “在家。”顾娇说。 冯林二话不说地出了屋子。 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顾娇淡定地说道:“没马车哦。” 大过年的,又碰上风险,牛车马车都没办法雇到。 冯林想也不想地说道:“没马车难道不会用腿走吗?你赶紧的!” 顾娇:“哦。” 走不动的人又不是她。 事实证明,冯林的体力当真不如顾娇,一路上,顾娇脸不红气不喘的,冯林却是几度差点趴下。 等好不容易到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时,冯林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门,定睛一看,却被里面的场景弄得有些傻眼。 只见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老太太教顾小顺剪窗花,那气色要多红润有多红润,哪儿半点生病的模样? “回来了。”萧六郎冲二人打了招呼。 “是小冯来了呀,快坐!”老太太也打了招呼。 顾小顺一贯看冯林不顺眼,然而今天意外的没给冯林白眼。 冯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看向顾娇:“不、不是萧兄他……” 顾娇摊手:“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冯林:“……”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这么狡猾呀? 冯林在顾娇与萧六郎这里度过了背井离乡的第一个除夕,由于有他厌恶的顾娇与顾小顺在,本以为会不大自在,结果竟是意外的和谐。 顾娇按村子里的习俗包了饺子,也按他与萧六郎家乡的习俗做了桂花糖年糕,当家乡的味道涌上舌尖的一霎,他眼泪一下子冲出来了。 不是感动的,是真的太太太太好吃了! 啊! 这个小恶妇不是当地人吗?为毛把糖年糕做得这么香啊?! 冯林吃得眼泪哗哗的。 起先的确是好吃得哭了,后面则是勾起了对家乡的思念,他开始惦记家中姐妹以及年迈的爹娘。 也不知不在家的这一年,他们都过得怎么样。 顾小顺见他哭得这么惨,破天荒没呛他,还把自己的那份糖年糕也分给了他。 这无疑是个热闹的除夕,对冯林来说如此,对顾娇几人也是。 顾娇前世的除夕都是一个人在组织里过的,长大后她不再是组织里的实验品,但也不过是从实验室搬去了另一间屋子,人仍旧只有她一个。 顾小顺以往都在顾家过年,顾家倒是人多,可谁都不会注意到他,譬如今晚他跑了,他保证没一个人会发现。 老太太完全不记得从前的年都是怎么过的了,反正这个年她过得挺开心就是了。又亲自贴了对联,又教顾小顺那个憨憨剪了窗花,果然比她剪得还烂,心里登时平衡啦!除此之外,娇娇还破例让她吃了五个蜜饯,平时都只给吃俩。 萧六郎很平静,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顾娇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那股怅然。 比平时更多。 几人守岁到半夜。 家里只有三间屋子,不好委屈老太太与人挤,顾娇于是将萧六郎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冯林暂住。 冯林与萧六郎关系再好,也并不知小俩口至今没同过房,他十分爽快地住下了。 算上客栈的那一晚,这是二人第二次同塌而眠,顾娇的床铺比客栈的宽敞许多,被子也够厚。 除夕是不熄灯的,桌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二人躺在各自的被窝里,萧六郎闭上了眼,顾娇知道他没睡着。 “这个年过得好吗?”顾娇轻声问。 不等萧六郎作答,一只纤细的小手伸进他的被窝,抓住了他冰凉而僵硬的手。 顾娇:“明年会更好。” 43 梦魇 萧六郎讨厌除夕,因为每个除夕的夜里,他都会梦见无边的大火。 他试图不要入睡,可一闭上眼,就能深深感受到那股火光中的绝望。 “萧六郎,先说好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的!”顾娇一本正经地说。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的了?”他烦躁地撇过脸。 顾娇端了一碗水来:“那谁能保证啊?你们男人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为防止你做坏事,我要在这里放一碗水,你半夜要是敢爬过来打翻这碗水,你就是禽兽!” “好,我要是过来了,我就是禽兽!” 他怎么可能会过去? 他对这个女人一点想法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后,他得意地看了眼一脸发懵的顾娇,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就是对你没兴致吧? 哪知顾娇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连禽兽都不如!” 萧六郎唰的惊醒了! 他坐了起来,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屋子,墙壁上贴着几个歪歪斜斜的福字,窗户上贴着丑得不忍直视的窗花。 都是老太太与顾小顺的杰作。 萧六郎总算记起这是在哪里,他看向自己身侧。 顾娇面向他侧卧而眠,有着婴儿肥的脸颊被压得肉嘟嘟的,小嘴儿也撅着。 她一直抓着他的手,抓了整整一宿。 萧六郎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禽兽梦,英俊的小眉头一皱,冷冷地拿开了顾娇的手! 睡梦中被人嫌弃,顾娇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再次抓住他的手。 萧六郎也再次将她的手拿开,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缠了上来。 也不知他挣扎了多少次,到最后他自己都累了,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直到天亮,梦魇都没有出现。 -- 冯林在清泉村住了三天,萧六郎也与顾娇同塌而眠了三夜,除了第一夜她抓了他的手,之后都没有了,都是手脚并用,萧六郎一觉醒来总能发现两个人的被窝合在了一起。 萧六郎气急了也会问她:“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顾娇就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弄得萧六郎一时也不确定,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搞不好是他把人家拐进被窝的…… 今天是萧六郎拆线的日子,其实顾娇在家也能拆,但那样容易暴露,而且老太太的中药也喝完了,该去抓新的了。 别看那方子只是辅助治疗,但有了它疗效的确会更好。 早饭过后,顾娇与萧六郎、冯林便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镇上的回春堂。 伙计们都回去过年了,回春堂里只有二东家、王掌柜以及那位一直为萧六郎冒充名医的老大夫。 三人都是特地从家里赶来的,想看看拆线后的效果究竟如何。 别说他们了,就连顾娇自己都挺期待。 她确定手术的操作过程没有任何差错,但具体恢复得如何还得看最终的结果。 线是老大夫拆的,这点医术他还是有。 拆过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六郎的身上。 这次手术关乎的事情太多,二东家至今没放弃为小侯爷治病的想法,尽管他回京过年时已被自家老爷子骂了一顿。 王掌柜有些期待手术成功,毕竟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但他也希望手术失败,毕竟做个有良心的人的前提是他得先是个人,死了就是鬼了。 给小侯爷治病,真的会死的! 萧六郎坐在椅子上,拆完线的腿脚已经缓缓地挪到了地上,拐杖就在他身旁,不过,他没伸手去拿。 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先用的是没受过伤的左脚,当他用右脚迈出第一步时,只觉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顾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与他抱了个满怀。 小俩口嘛,旁人倒是没说什么,可萧六郎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烫了。 顾娇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脚踝上。 “你没事吧?”她盯着他的脚踝问。 萧六郎摇头:“没事。” 他伤了半年,就杵了半年的拐杖,右脚很少受力,毕每一次受力,都会感觉到钻心一般的疼痛。 方才那一下虽是没站住,但似乎并不疼了。 萧六郎把拐杖拿过来,又试着走了一步,确定是真的不疼了。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这一次却有些呆愣,俨然是没料到自己真的能够治到这个地步。 本以为会一辈子瘸下去、疼下去…… “萧兄,你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冯林见焦急地问。 “我不疼了,就是有些没力气。”萧六郎说。 冯林忍不住问道:“那……那这是真的好了吗?为什么会没力气啊?” 老大夫缓缓说道:“冯公子先别着急,萧公子已经不疼了,就说明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毕竟伤了太久,气血瘀滞,筋骨乏力,踝关僵硬,还需要仔细调理,外加艰苦训练。” “能恢复得跟从前一样吗?”冯林担忧地问。 老大夫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笑道:“只要萧公子不怕辛苦。” 44 文书 手术成功的事给了二东家莫大的鼓舞,他决定与顾娇说说接诊的事。 当初顾娇承诺的是一个月接诊一次,从顾娇来回春堂刚好满一个月,他觉得自己可以把日程安排上了。 当然了,因为事关重大,他决定有些与病情无关的消息可以先不交代出来,譬如,治不好会被砍头之类的…… 哪知他压根儿还没说到对方是谁呢,就被顾娇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二东家一脸惊愕。 顾娇不假思索道:“太远了,我不出诊。你告诉他,他若要治病,让他自己到回春堂来。” “我……”二东家都懵了,人家连御医都能请到府上去的,怎么可能屈尊降贵来一个小镇上的医馆? 二东家讪讪笑道:“不远不远,就在清泉镇附近的温泉山庄内。” 顾娇挑眉:“都出镇子了,还不远吗?” “……”二东家无言以对。 二东家时常觉得顾娇太能干了,着实不像一个村妇,然而这一刻她却嫌二十里外的温泉山庄远,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没出过远门的小村妇。 二东家有些委屈地看向顾娇:“说好了的,一个月接诊一次。” 顾娇摊手道:“是啊,是接诊一次,但不是出诊一次啊。” 二东家最终在顾娇的各种道理中败下阵来,说白了,也是他不愿与顾娇撕破脸,从前不想撕破,而今见识了她的医术就更不愿撕破了。 “顾姑娘没答应就没答应吧,好歹是保了咱们回春堂一条命。”王掌柜得知顾娇拒绝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东家一筹莫展道:“你懂什么?我帖子都递出去了……” 王掌柜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东家!你说啥?” 二东家轻咳一声,道:“我这不是寻思着她一定能治好萧公子么?就……就提前递了拜帖。” 全昭国都知道定安侯府的小公子病了,就算治坏了的后果很严重,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很多大夫排队上门为小公子看诊的。 要是现在才递帖子,等排到他们时小公子指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掌柜简直不知该说二东家什么好了! “不去也没事儿。”二东家撇嘴儿说。 顾娇对二东家与王掌柜的谈话一无所知,她去大堂抓了药,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抓的是治疗麻风病的药,她额外多配了好几样药材,恰巧能在家里制作一点金疮药。 冯林回了书院,顾娇与萧六郎坐罗二叔的牛车回了村。 萧六郎虽是不疼了,但右腿脚没有恢复力气,暂时丢不开拐杖。 他杵着拐杖与顾娇往回走,远远的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家门口,马车上的徽记有些熟悉。 马车俨然也是刚到,车夫掀开帘子,将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扶了下来。 “请问,是萧六郎的家吗?”中年男子在门外客气地问。 “我就是。”萧六郎淡淡出声。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看到萧六郎与顾娇,露出一抹温和不已的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我姓刘,院长与我家老爷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若是顾家人在这里,一定就能认出他便是当初给顾小顺送入学文书的男子。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萧六郎:“这是院长给你的。”又拿了一个锦盒给顾娇,“这是我家老爷给顾小公子的。” 一听顾小顺也有份儿,二人就猜到他口中的老爷是谁了。 萧六郎接过信件,顾娇接过锦盒。 顾娇道:“刘管事进屋坐坐吧。” 刘管事笑了笑:“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时,姑婆在里面喊萧六郎,萧六郎杵着拐杖进了屋。 刘管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到顾娇的手上:“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姑娘的。” “为什么送给我?”顾娇问。 刘管事但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 顾娇回屋看了老者送来的东西,给顾小顺的是一支十分精致的狼毫笔,而给她的则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羊脂暖玉。 她体质偏寒,暖玉戴在身上,几乎像是贴了个迷你版的暖宝宝一样。 顾娇就算再不懂行也看出这是一块宝玉,其价值绝不在顾小顺的狼毫笔之下。 顾娇托下巴,喃喃道:“唔,还以为自己瞒过去了呢……” 原来老爷爷早知道是她了呀。 顾娇对自己的新年礼物十分满意,忙跑去看院长给萧六郎送了什么,结果就见萧六郎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把什么给撕碎的模样。 “怎么啦?”顾娇探出一颗小脑袋问。 萧六郎想把不该有的证据毁尸灭迹,奈何顾娇已经走了过来,并成功拿起了他手中的文书。 “这个是什么呀?好像还有衙门的公章。”顾娇指着文书上一个自己刚学过的字,念道,“试。是有考试吗?” “……嗯,县试。” 可恶的院长,竟然背着他给他报了这个月的县试! 他一点也不想县试!!! “你报的?”顾娇问。 “院长报的。”萧六郎咬牙说。 这就很让顾娇惊讶了:“全班都给报了吗?” “应该没有。”萧六郎道。 也对,顾小顺就没有。 萧六郎是班上出了名的倒数,从入学到放年假,没有一次考试跳出过倒数第三。就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成绩,院长大人都不放弃,亲自给他报了县试,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民教师啊! 院长在顾娇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相公,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院长,给他送点礼!”顾娇的眸子亮晶晶的,前世她就想贿赂老师了,可一则没人替她贿赂,二则她成绩太好也根本不需要贿赂。 相公成绩这么差,还不赶紧和院长搞好关系吗? “不要。”萧六郎表示拒绝,见顾娇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别扭地撇过头去,“太远了。” 顾娇问道:“在哪儿呀?” 萧六郎按住想造反的良心:“温泉山庄附近,都出镇子了。” 顾娇对医馆的事一秒失忆:“不远不远!一点都不远!你在家安心养伤,我和小顺明天就去!” 45 出诊 萧六郎实在不愿意顾娇去拜访院长那只老狐狸,奈何这个提议得到了家人的一致通过,家人是姑婆。 老太太:“嗯,是该去拜访一下。” 萧六郎郁闷地抱着被窝回屋了。 顾娇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你今晚……还睡我这边呀?” 萧六郎心底猛地一阵尴尬:“……走错了。” 顾娇挑眉,双手恣意地环抱胸前:“在西屋住了半年不见你走错,在我这儿住了三天就走错啦。” 萧六郎被噎得耳根子直泛红,气呼呼地说道:“都说了是走错了!” 顾娇淡定:“哦。” 萧六郎:“……” -- 顾娇说到做到,当晚便把贿赂老师的年礼清点了出来。 翌日顾小顺过来吃早饭,听说他姐要带他去温泉山庄附近拜见院长,自动过滤掉了附近与院长,满脑子都是温泉山庄,兴奋得嗷嗷直叫。 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我长这么大!我姐还没带我出过门! 真相是……如果顾娇不带上他,萧六郎不会允许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这么远的门。 这么远的路坐牛车是不成的,毕竟牛车太慢,指不定天都黑了他们还在半路晃荡,可镇上的车行都关闭了,马车也是雇不到的。 思量再三后,顾娇带着弟弟出现在了回春堂。 面对突来乍到的顾娇,二东家有些神色莫名:“顾姑娘有何指教?” 顾娇面不改色道:“我想过了,温泉山庄确实不远,坐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我们赶紧出发吧!马车你有的吧!” 昨天还信誓旦旦不出诊的,怎么一晚上的功夫就给变卦了? 二东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手里抱着的包袱,以及在门外同样抱着个大包袱的顾小顺,“怎么还带了个人和这么多东西?都是治病用的?” 顾娇含笑摇头:“这些是送给院长大人的年礼,忘记说了,我相公的院长就住在温泉山庄附近,一会儿看完病人我可以顺道去拜访拜访他老人家!” 二东家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我看你去拜访院长是正紧,给人治病才是顺道吧,把蹭马车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良心不会痛吗!!! 二东家最终还是妥协了。 二东家、顾娇、顾小顺以及老大夫齐齐上了马车。 马车跑得挺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温泉山庄附近的宅子,高高的匾额上写着黎府。 这应当就是院长大人的别居了。 据说院长大人原是在京城做官,是家中母亲得了重病,他才辞官离京,在此处买了一座别居,供家母颐养天年。 顾娇带着顾小顺下车,叩响了紧闭的院门。 不多时,一名家仆为他们开了门,见是两个衣着寒酸的乡下人,并没露出任何鄙夷之色,反倒是客气地问:“请问二位是……” 顾娇道:“我相公和我弟弟是天香书院的学生,特地来拜访院长大人的。” “啊。”家仆惊愕。 “什么事啊?”宅子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家仆忙回头道:“回老夫人话,是老爷的学生!” 老夫人用有些迷糊的声音说道:“那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天寒地冻的,让人进屋喝杯热茶。” 顾娇虽没见过那位院长,可他家人与家仆的态度,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家仆打开了院门道:“二位请随我进来吧,老爷他出去钓鱼了,快的话可能一会儿就回,慢的话也可能天黑才回。方才那位是我家老夫人,老爷的家母。” 家仆带着二人去拜见黎老大夫,可当他们来到黎老夫人床前时,对方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黎老夫人已至耄耋之年,和小婴孩似的,每天醒醒睡睡没个定数。 “二位来茶室坐会儿吧,我给二位上点茶。”家仆又将顾娇与顾小顺带去了茶室,又是端茶,又是烧炭,招呼得十分周到,丝毫不因他们身份卑微而有所轻慢。 顾娇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院长不会这么快回来,黎老夫人也没这么快醒来,于是对家仆说她自己去找院长。 钓鱼的地方不算太远,家仆给她指了路。 “我也要去。”顾小顺说。 顾娇哄道:“万一老夫人醒来发现咱俩都不在,会觉得咱们怠慢了。” “哦。”顾娇乖乖地留下了。 顾娇出了宅子,转身上了二东家的马车。 “我还以为会很久。”二东家说。 “院长不在。”顾娇问道,“你说的那个患者在哪里?” “咯,那里。”二东家摇手一指,只见小道尽头,直通青山,山脚风景秀美,宅院错落有致,正是闻名定安侯府的温泉山庄。 有关对方的身份二东家没介绍太多,只道是京城某位侯爷的小儿子,出生时早产,自娘胎里带了弱症,这么多年寻遍名医,可始终没太大气色。 “那位小公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坊间传言他活不过十五岁。”二东家惋惜地说。 “那不是只剩一年了?”顾娇今年已经十四了。 “可不是吗?不过,也可能撑不到六月。” “他当真病得这么严重?” 二东家叹息着点头:“是啊,可怜侯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虽说小公子上头还有个龙凤胎姐姐,可这也弥补不了失去儿子的痛苦。 这些与病情无关的信息二东家就没与顾娇交代了。 说话间,马车来到了温泉山庄的入口。 这里立着一个巨大的飞檐牌坊,用鎏金的大字写着温泉山庄,而在这个字的最右侧竖着一行草书小字——定安侯府。 几人下了马车。 顾娇站在大气恢弘的牌坊下,渺小如兔。 侯府的气派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还仅仅是其名下的一个山庄而已。 二东家路过山庄不少次,可真正来这里也是头一回,老实说他也被面前的大牌坊给震慑到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顾娇之所以望着牌坊发呆不是因为被震慑,纯粹是在想牌坊上的金子是不是真的。 46 昏迷 牌坊下驻守着两名侍卫,有别于镇上那些大户人家混日子的护院,他们身材魁梧、眼神犀利、手握长枪、英姿挺拔,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规矩严明。 因提前许多日递了帖子,二东家的名字赫然在册,侍卫放了他入内。 他指着老大夫与顾娇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和他的药童。” 女子做药童的并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 侍卫没说什么,却对顾娇的小背篓起了疑。 “里头装着什么?”一名侍卫问。 顾娇直接把背篓拿给他看。 侍卫翻了翻,发现里头就是一些山货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他将背篓还给了顾娇。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穿过第一个亭子就会有人接待你们。”侍卫给三人指了路。 二东家拱手道了谢,与顾娇、老大夫迈步朝凉亭走去。 没走几步,牌坊外来了另一辆马车,二东家只当是山庄的人,没太往心里去,哪知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住:“前边儿可是大爷?” 二东家步子一顿,诧异地转过身去,结果就看见一个与王掌柜差不多年纪的身材发福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夫和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小药童。 二东家的脸色沉了下来。 男人却好似没瞧见他的厌恶,笑吟吟地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大爷,这么巧,咱们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大爷是知道我会带人来给小公子治病,所以特地在这儿等我的吗?不过,这两位是谁呀?” “回春堂的大夫。”二东家淡淡地说。 两位都是,二东家没细说,男人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夫只有老大夫一人,这个脸上有胎记的丑丫头只是个小药童。 “他是谁?”顾娇问二东家。 二东家冷冷地看着男子道:“胡家的管事,京城回春堂的掌柜。” “我姓何。”何管事笑着对顾娇说。 顾娇斜睨了他一眼:“荷花的荷吗?白色的那种。” 何管事:“……” 莫名觉得她在骂我。 “我们走。”二东家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何管事却再次叫住了他,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诮:“原来大爷也是来给小公子治病的啊,不知老爷与大东家知不知道这件事?” 自然……不知道,他若是将此事告知了家里,老爷子一定第一个不同意。 二东家捏紧拳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顾娇开课了:“老爷是谁?大东家又是谁?” 二东家深吸一口气:“老爷是我爹,大东家……是我弟弟。” 顾娇不解:“为什么你弟弟做了大东家?你只做了二东家?你是庶出吗?” 并不。 他是嫡出。 是胡家真正的嫡长子。 奈何他亲娘去的早,他爹紧接着娶了续弦,没多久后娘便生下弟弟,他弟弟比他聪明,比他更讨老爷子的欢心。 老爷子渐渐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嫡长子,以他庸碌无能为由将他扔到了一个偏远小镇上的回春堂,胡家的家业则几乎交给了他弟弟。 他这个二东家,其实也就叫得好听。 何掌柜只是一个掌柜而已,可仗着自己是大东家心腹,连带着没把二东家这个胡家正主放在眼里:“定安侯府的小公子可不是镇上的那些平民,治死了就治死了,你别不自量力,害了整个胡家!” 顾娇看向他,烦躁地说道:“这么喜欢打鸣,你是公鸡吗?” 何掌柜一噎。 顾娇三人离开了。 他们穿过凉亭,果真遇到了几个山庄的下人。 下人们的衣着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子还体面,容貌气度都不俗,待人接物虽不像院长的家仆那边淳朴,但都依着规矩来,一板一眼,叫人挑不出错儿。 顾娇三人被一个小厮领走了,何掌柜三人才过来。 “又是回春堂的?回春堂到底来了几个人?”接待何掌柜的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 别看何掌柜的身后有胡家与回春堂撑腰,可他根本不敢与侯府的任何一个小丫鬟拿乔。 何掌柜客客气气地笑道:“姑娘,您仔细瞅这令牌,我才是京城回春堂的人,那几个是清泉镇回春堂的,与咱们京城的回春堂还有胡家没关系!一会儿若是出了事啊,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到我们回春堂的头上。” “不都是回春堂吗?”丫鬟问。 “不一样,不一样。”何掌柜笑道。 丫鬟想了想:“你们只是恰巧医馆的名字一样吗?” “呃……也可以这么说吧。”何掌柜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了。 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们侯府不会牵连不相干的人的。” 何掌柜松了一口气,大爷那个庸人根本请不到厉害的大夫,不然当初也不会向京城的回春堂借张大夫过去坐诊了,这一次,多半是要坏事的。 幸亏他机灵,及时与大爷撇清了干系。 何管事三人走得快,顾娇三人到时,他们也到了。 与何掌柜同行的丫鬟挑开帘子进了正屋,对管事嬷嬷低声说:“那三个才是京城回春堂的,这三个是镇上的。” 这意思,像是顾娇三人是蹭他们名声的。 这种事管事嬷嬷见多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没有不看诊便把人轰出去的道理,她道:“让那三个先来。” “好。”丫鬟应下。 小公子不吃了。 丫鬟将何掌柜三人叫了进去。 小公子患病多年,请了不少大夫,但每个大夫看诊后都被下了封口令,因此坊间并不知小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又病得有多重。 何掌柜这次带来的是一位在江南素有再世华佗之名的神医,尤其擅长疑难杂症,来之前二人都信心满满,然而只看了一眼,神医就傻了。 “怎么了,廖神医?”何掌柜问。 廖神医没回答何掌柜的话,而是转头问向屋子里的丫鬟:“小公子昏迷多久了?” “十天了。”丫鬟说。 廖神医脸一白。 他硬着头皮给小公子把了脉,随后就踉跄着站了起来。 “恕廖某医术浅薄,无法为小公子医治,贵府……另请高明吧!” 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家小公子患的是心疾,这种病本就无法治愈,还一连昏迷十日,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47 抢救 廖神医说完便逃一般地出去了,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小公子一死,那就成他治死的了! “哎!廖神医,廖神医!”何管事没料到大东家花重金聘来的神医如此不争气,治都不治就跑了! 不过他也明白廖神医为何会跑,实在是那小公子的情况太糟糕了,他不是大夫都看出小公子要不行了。 难怪听闻侯夫人年都没过,日日用膝盖跪着爬上山,一步一磕头,为小儿子祈求菩萨保佑。 这确实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 何管事追了出来。 那小药童也跟着师父飞快地溜掉了,何管事连片衣角都没追到。 二东家见三人仓皇而出,心底有了不详的猜测,见顾娇起身打算往里去,他突然抓住了顾娇的手腕:“我突然想起来回春堂还有点事。” 顾娇:“哦,那你回去处理。” 二东家:“你跟我一起回去。” 二东家想让顾娇给小公子治病,那是建立在顾娇能治好对方的前提之上,可何管事三人的样子让他产生了动摇。 何管事的背后是他弟弟,他弟弟的能耐他还是清楚的,请来的一定是地方神医,神医一进去就走了,只能说明小公子的确没得治了。 治疗的医术或许千千万,可判定死亡只用一种就够了。 他不能坑了顾娇。 顾娇这会儿进去,小公子可能直接就死在她面前了,那样,她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顾娇当然不会领悟不到他的意思。 她前世做过医生,但那只是她身份的掩护,她本质上不是什么好人,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好,我们走。”顾娇点头。 就在顾娇转身的一霎,心口忽然抽了一把。 “公子——”里屋传来丫鬟的惊叫。 小公子在床铺上抽搐了起来。 顾娇突然觉得难受。 她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生病,所以这种心慌慌的感觉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难道我这么有医德吗?放任病人不管我就良心不安到心痛的地步了吗?” 他疼,她也疼。 真奇怪。 顾娇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府上是有御医的,正在药房为小公子配药,不在小公子房中,下人们赶忙去请。 一片混乱中,没人在意顾娇是不是进了屋。 顾娇来到床前时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顾娇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二话不说迈上床,跪在小公子身侧,双手按住他的胸腔,开始为他做紧急心脏复苏。 “顾姑……”二东家一进屋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丫头在对小公子做什么? 顾娇这会儿顾不上医药箱暴不暴露的事了,正色道:“守住门口!别让人进来!” “……好!”二东家脑子还是木的,但却用最快的速度将门合上了。 老大夫留在了屋里,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上忙的。 顾娇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把我医药箱拿出来!油灯蜡烛都点上!统统点上!” 老大夫赶忙将背篓里的小破箱子拿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打不开。 顾娇自己开了医药箱,他去把油灯和蜡烛点上。 顾娇给小公子静脉推注了一支肾上腺素。 老大夫简直目瞪口呆,这丫头……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小公子的筋脉里扎呢? 第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完,效果并不理想。 而这时,侯府的管事与丫鬟带着御医过来了,二东家记得顾娇的叮嘱,大步一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管事嬷嬷没好气地问。 适才带顾娇三人过来的是个小厮,他已经出去了,在场只有一个玉芽儿的丫鬟认出了他,玉芽儿是带何掌柜过来的下人。 玉芽儿指着他道:“我认得!他是那个冒充京城回春堂的!” 二东家正色道:“什么冒充?我们就是回春堂的!只是不是京城那一家!” 玉芽儿告状:“嬷嬷你看!他承认了!” 二东家一头雾水,不是,姑娘,我是那个意思吗? 管事嬷嬷虽没曲解二东家的意思,但也不太看得起京城之外的医馆,能让他们进来都是因为侯夫人走投无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已。 “你堵在这里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二东家给自己壮了壮胆,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正在里头抢救你家小公子,不想你家小公子出事的话,最好别进去打搅她!” “嬷嬷,他们骗人!”一个小丫鬟说。 她在屋里都看见了,小公子已经没气儿了! “你确定能救小公子?”管事嬷嬷严厉的声音如同刀子一般悬在二东家的头顶。 二东家的后背猛地冒出一层冷汗。 好狡诈的嬷嬷,这是把责任算在他们头上了,若是小公子出事,不是她们看护不力,而是回春堂救治无方。 其实她们已经看护得很尽心了,只是小公子若死了,总得有人背锅,去承受侯爷与侯夫人的怒火。 谁会愿意是自己呢? 二东家腿肚子都在抖啊。 顾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 已经用了三支肾上腺素了! 老大夫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就算他不知道这种稀奇古怪的针剂是怎么来的,却也明白它们肯定是用来续命的。 “顾姑娘……放弃吧……” “我再试一次!”顾娇数好时间,将第四支针剂推注进了小公子的身体。 已经四次了,要是这支再不行,她也回天乏术了…… 门外的众人等不下去了,每一分一秒对众人而言都是煎熬。 二东家的冷汗吧嗒吧嗒滴在了地上。 管事嬷嬷眸光一厉:“把门给我撞开!” 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妇上前将二东家推一边,抬脚就要踹门,忽然,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开口了:“嬷嬷!你听!” 管事嬷嬷比了个手势,众人瞬间安静。 “……好吵。” 是小公子的声音。 很小,很虚弱。 她们已经有十天不曾听见小公子的声音了,她们真以为小公子要去了,可方才……方才…… “你、你们是都听见了吧?”管事嬷嬷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紧张。 众人齐齐点头。 虽然很微弱,但他们确实听见了! 48 亲密 很快,房门从里头打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原先亮起来的烛火也一一熄灭了,光线有些暗。 老大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死了一回。 讲真,人不是他抢救的,他只是帮着拿了个箱子、点了几盏油灯与几支蜡烛而已,然而他是唯一目睹了顾娇从阎王殿把人拽回来的人。 那过程有多惊心动魄,从前他没遇到过,往后也将不再遇到。 管事嬷嬷招呼丫鬟将他扶了起来,她自己则迈着小碎步去了床前,结果她就看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小丫头坐在自家小主子的床沿上。 这可是侯府公子的床! 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脏了小公子的床! 管是嬷嬷张嘴就要呵斥,却意外发现并不是对方赖在自家小公子的床上,而是小公子……抓住了这丫头的手。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陪房,她是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小公子什么德行……呃不,什么品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性子孤傲、不近人情、不与人亲近,便是他亲娘与亲姐姐的手他也是没拉过的。 管事嬷嬷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又上前看了看,确定不是这丫头耍聪明,真是自家小公子拽住了她,还拽得死紧,把人家的手背都掐红了。 难得这丫头没嫌疼甩开…… 小公子又睡着了,不够他的呼吸与脸色都与昏迷时完全不一样,所以管事嬷嬷能看出他是有所好转的。 “啊,怎么会,刚刚明明……”跟进来的小丫头睁大眸子。 “闭嘴!”管事嬷嬷喝止了她,大过年的,她敢说一句小公子没气了,她就撕烂她的嘴! “咳咳,这是我药童。”老大夫解释。 原来是回春堂的药童。 管事嬷嬷的神色客气了些,轻声问道:“我家小公子方才是不是醒过了?” “嗯。”顾娇点点头,转头朝她看来,“醒了一会儿,吃了药又睡下了。” 由于顾娇将脸转过来的动作,管事嬷嬷看清了她的左脸,居然有个那么大的胎记,看侧颜以为是个小美人呢,真是可惜了…… 她本想着,如果小公子真看上这丫头,收在房里当个体己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小公子的眉头都舒展了,看样子是睡得挺舒服,管事嬷嬷已经不记得小公子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总是睡着睡着便开始喘不过气,不然就是盗汗、绞痛心悸。 管事嬷嬷不敢出声打搅,默默地在一旁站着。 顾娇适才忙着抢救,没顾上看他容貌,这会子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好看得不像话。 这是什么绝美小病娇啊,美到犯规了! 行叭,看在你这么貌美的份儿上,允许你拉一下小手啦。 屋子的地板下烧了地龙,散热十分均匀不说,还不干燥,暖得很舒服。 顾娇困意来袭,脑袋一点一点开始小鸡啄米,不知琢到第多少下时,咚的一声趴了下去。 老大夫与管事嬷嬷吓了一跳,就见顾娇竟然趴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这可把二人吓坏了呀,老大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管事嬷嬷嘴角抽到飞起,拉你的手是给你脸,谁让你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蹬鼻子上脸是吧! 管事嬷嬷这下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小公子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要将顾娇蛮横地拽起来,却在伸手的一霎,熟睡的小公子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唰的一下醒了。 他形容削瘦,皮肤也比寻常人的薄,肌肤下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目光冰冷地看了管事嬷嬷一眼。 管事嬷嬷被那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踉跄了好几步! 侯府这位小公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脾气差不说,还不近人情,又仗着自己身患重疾,谁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行事作风完全不讲道理。 他房中的丫鬟没一个能干满一个月的,不是被他撵走了,就是被他吓跑了。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心腹,不然也被他撵走多少次了。 管事嬷嬷不敢与他来硬的,笑了笑,轻声说:“小……” 小公子:“滚!” 管事嬷嬷:“是!” 管事嬷嬷麻溜儿地出去了。 老大夫茫然无措:那个……我要不要出去啊? 没人理他! 太可怜啦! 小公子看着趴在自己枕边呼呼大睡的人儿,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半张脸被压出了小肥肉,小嘴儿嘟嘟的,有些可爱。 她露在外面的是有胎记的左脸。 顾小公子讨厌任何有瑕疵的东西,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唯独这一次是个例外。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她丑,他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听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心底恍然升起一股想要亲近她的感觉。 一般人或许会有所顾忌,但顾小公子不是一般人。他从生下来就过着等死的人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在乎世俗规矩? 他觉得靠近她很舒服,便真的这么做了。 顾小公子往她身边靠了靠,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来,给她匀了匀自己的被子。 随后他挨着她,无比安心地睡着了。 顾小公子醒来时顾娇已经不在了,他很生气地撕掉了好几幅他亲爹珍藏的前朝古董画!!! -- 出山庄后,二东家问起了侯府小公子的病情。 顾娇没答,而是先问道:“御医怎么说?” 二东家在外头并没闲着,向御医打探了一些情况,御医还算大方,把知道的都与二东家说了:“……说是心气不足、瘀血阻滞,是心疾。” “李大夫怎么看?”顾娇问。 老大夫在小公子睡着时也给他把了脉,他若有所思道:“应该是心疾没错。” 顾娇沉默,其实她诊断的结果和二人的差不多,用前世的话来说,他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在古代太难治了。 光有药物是不够的,必须得手术,这个手术可比萧六郎的手术复杂多了,她目前并不具备相应的手术条件。 “顾姑娘,能治吗?”二东家问。 顾娇想了想,道:“我给他留了药,先保守治疗吧。” ------题外话------ 两家都姓顾,纯属巧合,没有什么可追溯的渊源关系。 49 拜年 却说何掌柜在逃出山庄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等待山庄的动静。 小公子看着是不行了,也不知大爷那个傻帽儿会不会这么撞上去呢? 若小公子真死在他手里,胡家只怕再也没有大爷的容身之地了吧! 何掌柜正窃喜着,就见顾娇三人安然无恙地从山庄里出来了。 他就是一愣。 什么情况? 小公子没死吗?还是他们也和自己这边一样,治都没治就逃了? 可瞧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啊…… 何掌柜愣神的功夫,顾娇三人坐上马车往黎院长的住处去了。 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追了出来:“哎呀!回春堂的!你们等等!” 奈何马车已经走远,听不见她的呼喊了。 玉芽儿扶着牌坊的柱子直喘气。 何掌柜从大树后愣愣地走出来,来到她跟前儿问道:“姑娘,请问是他们三个出了什么事吗?” 玉芽儿就道:“他们能出什么事啊?是我家小公子……” 何掌柜眼睛一亮! 小公子果真被他们治死了? 玉芽儿喘了口气,接着道:“我家小公子醒了,发好大的脾气呢!” 这每个字何掌柜都懂,但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是小公子的病……” “回春堂当真有神医啊!我家小公子醒了!还有力气发火啦!”玉芽儿开心坏了,他家小公子一口气撕了侯爷的四幅古董画,他已经一整年没过这么厉害过啦! 何掌柜表示他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玉芽儿自责一叹:“都怪我们太高兴,忘记给他们诊金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后面的话,何掌柜简直都不敢说了,完全不可能嘛! 不料玉芽儿点头如捣蒜:“嗯嗯!就是他们把我家小公子治醒的!” 这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吧! 何掌柜打死也不敢相信一个小镇上的大夫医术能如此高明,不过,不妨碍他往功劳往自个儿身上揽呐! “没错,我们回春堂就是妙手回春!” “干你什么事?” 玉芽儿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何掌柜讪讪地笑了,“那人是我们回春堂的二东家,胡家大爷!” 玉芽儿讥讽道:“不是只是名字一样吗?他们是镇上的回春堂,你们是京城的回春堂!两家没有关系!他们和胡家也没有关系!这么快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呵呵呵!” -- 二东家死里逃生了一回,哪里还记得诊金的事儿?顾娇倒是记得,不过她以为二东家收了。 马车抵达黎院长的住处时,黎院长刚钓完鱼回来,他褪去了一身院长的服侍,换上渔夫的衣裳,还戴上了渔夫的斗笠与蓑衣,看上去真和渔夫没什么两样。 当然若是近了,还是能感受到他不凡的气质与谈吐。 顾娇与二东家下了马车。 “你们是……”院长没见过顾娇,至于二东家他就更没见过了。 顾娇客气地说道:“萧六郎是我相公,我今天和弟弟一起来拜访您,我弟弟在屋内。” 院长的态度立马变了,他对学生上门这事儿一贯是很排斥的,可如果对方是萧六郎——他未来爱徒的家人,那就另当别论。 二东家:我怎么觉得这个院长突然换上了看儿媳妇儿的眼神? 院长温声道:“怎么称呼你?” 顾娇答道:“我姓顾,村里人叫我娇娘。” 其实村里人是叫她小傻子。 顾娇又向院长介绍了二东家:“……今天他们也来附近,顺带捎了我一程。” 院长很有礼貌地没问对方来附近做什么,单纯对于帮助了自己学生以及其家人的二东家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并邀请二东家等人一道进屋坐坐。 “这个院长,是天香书院的院长吗?”进入院子时,二东家小声问顾娇。 “嗯。”她相公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他的院长可不就是天香书院的院长,你难道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二东家一早上都在紧张给小公子治病的事儿,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哪里能反应过来这个? 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院长在小镇的名声可能还不显,在京城却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他师从老祭酒,乃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二东家比院长要小几岁,他是在院长的阴影中长大的。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儿子长成院长那样的才俊,可惜大多数最终都只长成一只菜鸡。 院长简直就是他们那一辈人的噩梦。 因为这个变态,多少爹娘觉得自己儿子不成器? 论底蕴,胡家乃百年杏林世家,院长是草根,可论影响力,胡家所有子弟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黎院长。 他曾位列内阁大学士。 听说是陪家母养病才搬来这里。 院长来清泉镇比二东家早,二东家最初也寻思过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他,可想到童年时的阴影又赶紧作罢。 当然主要也是明白院长不会见他。 “我听说……他不收礼的。”二东家对顾娇道。院长做官时人清廉,因此还得罪不少人,来这儿开办书院更是不齿私相授受。 顾娇把篓子里的山货拿了出来:“院长,这是六郎孝敬您的!” 院长赶忙接了过来,好似生怕谁反悔似的:“六郎有心了。” 二东家一脸懵逼:不是,你都不客套一下的?堂堂院长,缺那么点山货吗? 院长: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拜师礼都让媳妇儿送来了! 顾小顺在顾娇的鼓励下,也送上了自己的年礼——他刻的木雕。 他打小爱刻东西,不然当初也不会在顾娇的伞柄上刻下自己名字。这个木雕原是要送给顾娇的,可顾娇说先送给院长要紧,给她的可以以后再刻一个。 顾小顺觉得他姐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把木雕拱手送上! 他刻的是顾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脸上没有那块胎记,美如仙子。 但是……把你姐的雕像送你们院长真的好么? 二东家嘴角直抽。 顾娇的嘴角也抽了下,她完全没料到顾小顺刻的是这个。 院长:他把学生媳妇儿的雕像摆屋里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啊? 就在此时,黎老夫人醒了,她看到木雕眼神儿一亮:菩萨! 黎老夫人将顾娇的木雕拿过来,虔诚地摆在案桌上,还点了两炷香。 顾娇:“……” 院长:“……” 所有人:“……” 50 母子 一行人在院长家里吃了午饭才离开。 到镇上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东家直接让马车把顾娇姐弟送回了村子。 黎老夫人很满意顾小顺送的“菩萨”,临走时特地让院长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佛珠送给了顾小顺。 那佛珠是翡翠做的,在佛前开过光,不论价值还是意义都非寻常翡翠可比。 不过顾小顺不好这个,他把佛珠送给了顾娇。 顾娇当然不会贪他的东西,但让他带回顾家也只会被顾家人私吞,于是先收下,打算日后他成亲另立门户时再还给他。 “姐,我进去了。”顾小顺说。 顾小顺进了顾家老宅,顾娇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进了屋。 萧六郎与老太太正坐在堂屋吃晚饭,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见顾娇回来,头一次露出了无比亲切的表情:“娇娇回来啦!” 顾娇点点头,这么热情,倒也不必。 习惯了老太太总是臭着脸不搭理她,突然热情起来反倒让顾娇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顾娇看着桌上的饭菜,明明都快凉了,二人却都没怎么动筷子。 老太太把嘴儿一瘪,苦大仇深地说道:“六郎做饭好难吃!” 长得人模狗样的,厨艺比顾小顺那个二货还烂!!! “啊……”顾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萧六郎,她没尝过萧六郎的厨艺,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老太太嫌弃还说得过去,怎么他自己还嫌弃起来了? 他从前不都是自己做饭吃的吗? 萧六郎一本正经没说话。 顾娇叹息一声,把菜重做了一番,另外烙了几个鸡蛋灌饼。 老太太眼睛都放绿光了! 萧六郎还是挺正经的,可顾娇觉得或许是自己看老太太看多了,所以再看萧六郎时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一丢丢的绿光。 萧六郎饭桌上不怎么说话,但老太太会说,萧六郎若是不让她说,她便会哼哼我是你姑婆! 自己认的姑婆,跪着也要孝敬下去。 老太太问起了拜访院长的事:“见到院长了?” “嗯,见到了,他为人和善,家中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年轻的家仆。”以天香书院院长的地位,顾娇还当他家里会有多么奢华,甚至奴仆成群,结果统统没有。 他的宅子很大,却也很雅致清幽、朴实无华。 老太太:“就俩人?” 顾娇:“三个,还有家仆。” 顾娇带着前世的思想,家仆也是人。 “没有妻儿吗?”老太太道。 “他妻子过世了。”萧六郎突然开口,顿了顿,说,“年轻时过世的,之后一直没有再娶。” “怪可怜的。”老太太没再说话了。 吃过饭,顾娇将院长送的礼物拿了出来,一大盒桂花味的千层酥,两条院长亲手钓的鱼。 老太太很喜欢千层酥,萧六郎却非常不喜欢那两条鱼,眼神怪嫌弃的。 顾娇把鱼杀了腌好,又烧了水洗漱,她脱衣裳时突然有个东西掉了出来。 她拾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白玉扳指。 这玉扳指的成色极好,质地温润,状若凝脂,绝非凡品。 “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不记得院长和黎老夫人给过她这么一个大宝贝呀? 她把玉扳指拿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难道是他的?” 温泉山庄。 侯夫人结束了每日的上山祈福回到山庄,听说儿子醒了,她大喜过望,半道便问起了具体的过程与情况。 管事嬷嬷一一与她说了:“小公子的情况不大好,幸得回春堂的神医出手,把小公子成功救醒了。” 她可不敢说小公子真的没气了,毕竟她也没亲眼见到。另外也省去了小药童爬床一事,只道那小药童很是机灵,将小公子伺候得尤为周全。 谈话间,二人来到了顾琰的院子。 顾琰醒来后怒撕几幅古董画,撕完就虚脱了,咸鱼一般瘫在床上喘气,模样惨不忍睹。 但俨然他能醒侯夫人就谢天谢地了,侯夫人激动地走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儿子的手:“琰儿,你醒了?” 顾琰无语地说道:“我没醒,还昏迷着。” 侯夫人被呛声,不怒反笑:“琰儿都有力气和娘说话了!你昏迷了这么久,知不知道娘吓坏了?还好菩萨保佑……” “干菩萨什么事?”顾琰哼唧。 侯夫人笑道:“是是是!是琰儿自己福大命大!” 顾琰认真道:“她治好的,我知道是她,她还给我留了药。” 顾娇抢救他时,他并未苏醒,留药时,他也没醒,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这些事儿都是她干的。 侯夫人以为顾琰说的是“他”,那位回春堂的老夫人,忙点头道:“琰儿说的是,是回春堂的大夫救了你,娘会好生答谢他们的。咦?琰儿,你手上的玉扳指怎么不见了?” 那个玉扳指是顾琰的贴身之物,虽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可他大小就带在身上,从不许人碰一下。有一回掖在被子里找不着,他愣是发好大的脾气,直接气晕了过去。 “她拿走了。”顾琰无比平静地说。 “谁?”这回侯夫人倒是没猜老大夫,毕竟堂堂神医,怎么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顾琰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她不小心拿走的。” 他们虽只见了一次,可他好像很了解她,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心有灵犀的直觉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那小丫头。”管事嬷嬷在侯夫人耳边小声说,“老大夫带过来的,年纪挺小,不大懂事。” 侯夫人叹息:“算了,他们救了琰儿,一个玉扳指而已,既然琰儿不在意,那给她也没什么,不必追究了。” 51 惊喜 接下来的几日顾娇没再出门,安心呆在家里和萧六郎学写字,以及陪萧六郎复健。 萧六郎对自己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顾娇从手术前便发现了,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心如死灰,完全没有对生命的热爱与热情。 冯林都担心他做手术会出意外,他却二话不说地答应,这可不是勇敢无畏,而是死不死无所谓。 但顾娇不会让他死,也不会让他残。 “该去锻炼了。”顾娇收拾完屋子,来到萧六郎的屋。 她如今越发不拿自己当外人,进来连门都不敲了。 萧六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不是因为她进来不敲门,是他不想锻炼。 顾娇猜到他会是这副反应,压根儿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走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不仅随便进他房间,还动不动拉拉扯扯,真的是很授受不亲了! 萧六郎眉心微蹙,奈何单脚的干不过双脚的,他还是被拽出了屋子。 “拐杖。”萧六郎说。 顾娇眉梢一挑:“从今天开始,没有拐杖。” 萧六郎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没拐杖,走不了。” 顾娇双手插抱胸前,风情万种道:“走不了,我扶你,我就是你的拐杖!”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每次杵拐杖时都没好好复健,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拐杖之上,右脚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锻炼。 萧六郎眉头紧锁。 顾娇莞尔一笑:“想要拐杖的话,自己走回屋子啊。” 右脚没力气,怎么回?只能蹦着回。 想到自己一蹦一蹦的样子,萧六郎果断放弃! 萧六郎利用拐杖偷懒的苗头就这样被顾娇掐灭在了。 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把重量压在拐杖上,却没法儿这么压在顾娇柔软的小身躯上,因为—— “相公,你别老压我,你要学会自己用力。” “对了,就是这样!” “你自己再用点力嘛!我要被你压坏了!” “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全部指望我一个女人?!” 萧六郎咬牙:“……借、借个力而已!” 都让你说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能不能把嘴闭上?! 萧六郎被迫认真地走了起来,往常十几个来回都不喘气的,如今一个来回就不行了。偏生顾娇还规定每日的步数不得低于一百。 走完一百,萧六郎浑身都湿透了。 顾娇拿了帕子为他擦汗:“相公,是不是感觉浑身酸痛,像被大马车碾过?累到无法动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双腿不停发抖……” 萧六郎:“……” 萧六郎终于结束了今日份的摧残,接下来轮到他摧残顾娇了。 “你今天的字练了没有?”他严肃地问。 前一秒还幸灾乐祸的顾娇,忽然就僵住了。 萧六郎找回了一丝报复的小快感,眯了眯眼道:“你每天让我走那么路,自己却一个字也不练,算上昨天的,你有一百字没写了。”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 她讨厌写毛笔字!尤其是笔画这么多的昭国字! 萧六郎呵了一声,道:“今天还不写的话,明日翻倍,你就得写两百个。” 顾娇啪的一声放下笔杆:“那你明天就走两百步!” 萧六郎:“我不走。” 顾娇:“那我就不写!” 萧六郎:“随你。” 顾娇:“……” 她写不写字无所谓,他却是必须要复健的,不然一辈子都是小瘸子。 萧六郎却根本无所谓自己是不是瘸子,他淡淡地看了顾娇一眼,带着胜利的表情回屋了。 萧六郎其实也看出顾娇不喜欢写字了,最初好奇药方上的字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等尝到了练字的枯燥后便打了退堂鼓。 他笃定顾娇不会写。 哪知第二天,他刚睁眼就看见一个小人儿盘腿坐在他床上,双手抱胸,气鼓鼓的,像只暴躁的小野猫,偏又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对他进行着可怕的死亡凝视。 “你做什么?”萧六郎错愕地看着她,也不知她到底来多久了,难道就一直瞪着他睡觉? 顾娇冷冷一哼,自身后拿出厚厚一沓练好的字,威武霸气地甩在他面前:“男人!这是你要的字!” 萧六郎看了看那些字,又看看她的黑眼圈,蹙眉道:“你不会一整晚没睡,都在写这个吧?” 这得多少字啊?她怕不是疯了! 顾娇如同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小兽:“一千字!今天你给我走一千步!” 萧六郎:“……” -- 顾家鸡飞狗跳的日子开始了,老太太每天的乐子除了嗑瓜子、吃甜食、逗薛凝香儿子,又多了一项看他俩相互折磨、相恨相杀。 “娇娇,六郎少走了一步!”老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顾娇拎着菜刀从灶屋冲了出来。 看着一菜刀足以剁死一头牛的顾娇,萧六郎神色悲痛! 那个在风雪中低着头、等待他为她披上披风的害羞小丫头,终究是他看走眼了…… 转眼正月十五过完了,天香书院也开学了。 萧六郎起了个大早,把包袱收拾好。 过了这么久,书院的寝舍应当修葺完毕了,等住进寝舍,他就再也不用被逼着走路了。 他收拾包袱时,顾娇一个字也没说。 顾娇照例把他送上罗二叔的马车,拐杖也递给了他,离开时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着对他道:“啊,对了,最近太忙,有件事我差点忘说了。你在书院不方便练习走路,我上次去拜访院长的时候就和院长打过招呼了,你这几个月都不用住书院,一直到你……痊愈为止。” 萧六郎:晴天霹雳!!! 顾娇走后没多久,顾小顺来了。 顾小顺挨着萧六郎坐下:“姐夫,你带包袱干啥?”他只带了个书袋。 萧六郎不好说我被你姐摆了一道,反问道:“你不住书院?” 顾小顺道:“姐夫都不住,我当然也不住啊!我陪你嘛!半路上发生点啥事也好有个照应啊。” 怎么说他也是十里八乡第一村霸,保护姐夫,妥妥哒! 萧六郎忍住火气:“你不早说?” “姐不让我说,她说要给你个惊喜!”顾小顺摊开双手,笑嘻嘻地道,“怎么样姐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萧六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顾、娇! 52 再遇 另一边,顾大顺也从顾家老宅出来了。 顾大顺的气色不大好。 顾家这个年过得简直糟心,以往多少人上门拜年,门槛都要踏破。今年却都听说了衙门的事,唯恐自己也名声受累,导致今年顾家门可罗雀。 村里人对顾大顺其实并没太大想法。 大家乡里乡亲地住了这么多年,谁都知道刘氏、周氏的德行,可顾大顺是个好苗子,他打小便和村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偏偏被亲娘和二房连累了,村里人纷纷为他感到惋惜。 只是顾大顺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每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与不怀好意。 他上牛车时就看见顾小顺与萧六郎有说有笑的。 顾小顺从前不粘着顾大顺,顾大顺才高兴呢,眼下却有种被人孤立的羞恼。 萧六郎与顾小顺全程都没搭理顾大顺,之后二人还一道进了地字乙班,也只有在看到班级木牌的一霎,顾大顺心气儿才总算顺了一把。 再狼狈为奸又如何?终归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 书院为返院的学生进行了一次考试,顾大顺一心想拿个第一一雪前耻,奈何他用力过猛,心神太过紧绷,反而发挥不如以往,一下子跌出了前十。 顾小顺依旧垫底,他上学只是为了让他姐高兴,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因此考了倒数第一完全没压力。 不过他也并非当真什么都没学到。他喜欢雕刻,萧六郎就告诉他——雕刻的最高境界不是刻人、刻物,而是刻字、刻书。他要是能把四书五经一字不错地刻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顾小顺把这番话听到心里去了,当天开始再也不见他在课堂上打盹儿,坐得比斗鸡还精神。他要记住夫子教的每一个字,他要做真正的雕刻大师! 年假前请假的那位差生这次没有缺席考试,成功挤上倒数第三,萧六郎如愿以偿跌回倒数第二。 然而他的好日子并未因此而结束,考完第二天他便被叫去了院长大人的中正堂。 看着椅子上笑得无比奸诈的院长大人,萧六郎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戒备。 院长大人温和地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今天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这次考试的事,县试的考试文书收到了吧?再有十天就是县试了,我答应过娇娘,开学后帮你温习功课,争取让你顺利考上秀才。即日起,你中午都来中正堂学习。” 偷偷报名的事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打上霸占我午休的主意了?! 萧六郎表示一万个拒绝! 院长拿腔拿调地说道:“娇娘和我说,你已经很用心了,每天都念书到很晚,你脑子其实也不笨,但不知为何总是考不好,可能是学习方法不大对,又或者学习情绪不高涨……让我务必想想办法。” 又是不让住校,又是叫院长给开小灶,我竟不知去拜访的那一趟你俩谈了这么多! 萧六郎的俊脸黑得透透的。 “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院长笑着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不会参加县试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罢,他便杵着拐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 顾娇对书院的事一无所知,她还琢磨着今天院长就会给萧六郎开小灶了,萧六郎天资不错,就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一旦有名师指导,一定会竿头日上的! 顾娇开心地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衣裳洗了,柴也劈了,随后便对老太太道:“姑婆,我一会儿去趟庙里。” 老太太嗑了个瓜子儿道:“去庙里干啥?求菩萨保佑六郎考上秀才啊?” 唔? 顾娇愣了下。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虽然她是相信科学的,可不是有句话叫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嘛? 她不妨也去求菩萨保佑她相公,让他从学渣变学霸! ……好叭,其实她是去买山的。 年都过完了,主持方丈的师弟也该云游四海归来了。 顾娇:“中饭我……” 老太太摆摆手:“小薛会过来做,你去吧!” 老太太不爱吃热在锅里的饭菜,虽然薛凝香厨艺不如顾娇,可老太太就要吃现做的。 也不知这脾性是谁给惯出来的。 顾娇时常觉得老太太就是个普通人,可偶尔对方流露出的习性又让她觉得她似乎是个人上人。 想多了叭,顾娇摸了摸下巴,背着篓子去了山的另一边。 抵达山脚时,顾娇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她心生古怪,那间庙只是一间小庙,怎么老有贵人往这儿来? 顾娇没放在心上,迈步朝山顶走去,当她走到最后几个台阶时,忽然一道女子的身影自上面摔了下来。 这可是山路,台阶异常陡峭,这么摔下去,不活活摔死才怪。 更要命的是,顾娇就在她的正下方,顾娇可不想和她一起摔下去。 电光石火间,顾娇侧身一步,伸手拽住了她。 那人原地打了个旋儿才堪堪稳住,随后她抬起头来看向顾娇,顾娇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的一霎,二人都惊到了:“是你?” 顾娇:这不是上次在寺庙遇见过的夫人吗? 夫人:这不是上回在寺庙替我挡了食盒的小姑娘吗? 夫人惊喜地笑了:“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顾娇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出状况?” 夫人讪讪地笑了笑。 顾娇看见了她额头上的红肿,又看了看她膝盖上的淤泥,问道:“你一路磕上来的?” “嗯。”夫人点头,“我求菩萨保佑我儿子,结果菩萨显灵了,我是来还愿的。” 顾娇虽然也想上柱香让菩萨保佑萧六郎考中秀才,但如果让她这么一步一步磕上来,她可不会干。 53 千金 “姑娘,你这次也是来找主持的吗?”如果她记得没错,她上次就是来找主持的。 顾娇想了想,认真点头:“嗯。” 原本打算顺便给萧六郎求下菩萨的保佑,可菩萨好小气,非得人磕头跪成那样才显灵。 夫人忙道:“那你快去吧,主持就在庙里,去晚了他又下山了。” 主持近日下山比较多,据说是镇上的一户人家要收养庙里的孩子。 顾娇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一个人能走吗?别一会儿又摔下去了,那可没人救你了。 夫人读懂了顾娇的眼神,温声笑道:“我刚刚应该是累了,有点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何况也不剩几步路了。” 顾娇问道:“你经常头晕吗?早上多还是晚上多?空腹的时候多还是吃饱后多?” 夫人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怔了下,但还是客气地答道:“早上,刚起床那会儿比较多,若是不吃东西也会头晕。” 顾娇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拿了一块麻糖给她:“多吃点糖。” 把糖给这位夫人后,顾娇便去找主持了。 顾娇是第二次来寺庙,不少小师父都还记得她,知道她是来买山的便将她领去主持的禅房了。 也是巧,主持刚接待完一位客人,那客人从主持的禅房出来,与顾娇擦肩而过。 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周正,衣衫华贵。 这是顾娇在寺庙看见的第二个香客。 “是顾小施主来了吧?”禅房内传来主持宽和的声音。 顾娇嗯了一声,迈步进了禅房。 令顾娇意外的是,禅房里居然还坐着几个光头小和尚,都是四五六岁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的,眼神调皮又干净。 一样的光头,一样的衣裳,顾娇顿时感觉自己有些脸盲了。 小和尚们睁大眼看着顾娇。 顾娇虽是第二次来寺庙,可上回小和尚们还没来得及看见顾娇呢,便被那位夫人的丫鬟呵斥跑了。 因此严格说来,这才是双方的第一次见面。 小和尚们的眸子都瞪圆了。 好半晌才用小手捂着嘴,自以为声音很小地说起了悄悄话。 “哇!她脸上有朵发(花)!” “为什么她脸上会有发发(花花)?” “为什么我们没有?” “我也想有发发(花花)!” 小和尚们一口一个发发,不过顾娇还是听懂了,是花花。 所以,他们以为她脸上的胎记其实是朵花吗? “你自己发(画)的发(花)吗?”一个小和尚问。 是啊,生下来就画了,还洗不掉呢,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顾娇好整以暇地看着一群好奇小和尚。 主持方丈清了清嗓子,对小和尚们道:“你们先去找净尘师兄。” 小和尚们俨然有点儿不想走,但净尘师兄的魅力应该挺大,小和尚们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跑出去找他了。 一串小和尚挨个跨过门槛,最后那个吧唧一声摔倒了。 顾娇立马认出了他来,看脸她不认得,但看这笨拙的小样子,可不就是上回撞在她大腿上的摔跤小团子? 顾娇又想挼一挼他,但他麻溜儿地爬了起来,完全没给顾娇神魔爪的机会。 顾娇遗憾地瘪了瘪嘴儿。 主持方丈示意顾娇坐下。 顾娇坐下后喝了几口苦茶,想到从禅房里出来的青年男子,于是问主持方丈道:“刚刚那位是香客吗?还是和我一样,也是来买山的?” 主持方丈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他不是来买山的,是来收养孩子的。” 顾娇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主持方丈解释道:“庙里的小和尚都是孤儿,有时候,一些好心的人家会来收养他们。” “哦。”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傻得冒泡的摔跤小团子,那么傻,应该没人会要他吧?毕竟那么多机灵的小和尚在一旁比着呢。 主持方丈道:“买山的事我与师弟提过了,他说若是顾小施主诚心想买,寺庙这边可以卖,只是价钱上嘛,要比从前贵一点。” “从前是多少?”顾娇问。 “二百四十九两。”主持房展道。 “如今呢?”顾娇又问。 “二百五十两。”主持方丈答道。 顾娇嘴角一抽:严重怀疑你师弟在内涵我! 主持方丈看出了顾娇的不忿之色,也觉得这个价钱的确是高得离谱,可寺庙的财务一直是师弟掌管,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连他这个主持方丈都无权干涉。 主持方丈道:“如果顾小施主觉得贵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其它的山。” 顾娇问:“你们寺庙还有别的山吗?” 主持方丈诚实道:“没有了。” 顾娇嘴角又抽了抽:“……” 顾娇手中所有的银子加起来不够买山的,不过她上次医治了温泉山庄的小公子,诊金还没拿。 那次出诊代价不小,仅肾上腺素就用了三支,抗心衰的药物一共就那么几盒,全都留给了小公子。 她决定,多找二东家要些诊金! 顾娇下山时那位夫人已经离开了,马车也不在了。 顾娇没打听她的去向,下山去了镇上。 当她来到回春堂时就发现回春堂的门口也停了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这样的马车以往在镇上是绝不可能见到的。 今儿是怎么了,总能看见豪车,这是在提醒她……她也该买辆马车了吗? 王掌柜见到顾娇很是客气,亲自将人迎了进来:“顾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啦?先坐下,我给你泡壶茶。” 顾娇淡道:“喝茶就不用了,我是来拿诊金的。” “嗯?”王掌柜一愣,“什么诊金?” 顾娇看着他道:“温泉山庄的诊金啊,不是给侯府的小公子治了病吗?诊金呢?” 提到这个,王掌柜简直笑得见牙不见眼:“顾姑娘来的真是时候,看见门外那辆马车了吗?侯府的!上回二东家太紧张,忘记找他们要诊金,我猜啊,他们就是来送诊金的!” 原来是侯府的马车,难怪如此奢华。 “二东家在账房,您要去找他吗?”王掌柜笑嘻嘻地问。 “不用了,等侯府的人结完账我再去找他。”顾娇说罢,转身去了大堂后的厢房。 她前脚刚走,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 先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丫鬟跳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身着青衣、戴黛青色幕篱的少女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优雅地走了下来。 54 狭路 幕篱上的半透明皂纱长至脚踝,却依旧难掩她身姿曼妙。 镇上的女子并不时兴戴幕篱,唯京城的贵女才会如此讲究。 她搭在丫鬟小臂上的手细腻如玉,纤长美好,只看这手便不知是多富贵的人才能养出来的手。 她下马车后便径自进了回春堂,一刻也不曾停留,然而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在这个贫瘠的小镇出现这样一号人物,简直就和天上的仙女儿下了凡一样。 “这是哪家的千金啊?秦家的吗?” “我看不像,秦家小姐没这么贵气!” “难道是卢家?” “也不像。” 镇上最大的两户人家当属秦家与卢家,一个家里出了员外,联姻富商,家财万贯;一个家里坐着一位县太爷,在清泉镇只手遮天。 他们家的千金自然是无比尊贵的,寻常百姓其实没机会见到她们,但也不知为何,他们就觉得这位千金不可能是镇上的人。 当然也有真见过秦家与卢家千金的,当真是云泥之别,秦、卢两家的千金还不够给对方提鞋的。 这样一号人物进了回春堂的门,不由地让众人对回春堂高看了一眼,都治死过人了,还有如此贵人愿意上门,是她笨呢,还是回春堂当真有几分本事? “你们东家在吗?”少女进了大堂,问向目瞪口呆的王掌柜。 王掌柜简直都结巴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美若天仙又华贵不凡的女子啊。 小丫鬟不悦地蹙了蹙眉,呵斥道:“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们在不在?” 小、小姐? 难道这位是侯府千金、小公子的龙凤胎姐姐吗? 天啦! 有生之年,他居然见到如此厉害的贵人了! 王掌柜赶忙回过神来,捏了把豆大的冷汗道:“在的,在的,小的这就去叫东家出来。” 少女淡淡地说道:“不必了,你去通报一声,我亲自去见他。” “不敢不敢!” 他哪儿能让侯府的人等呢?反正二东家这会儿也无事,王掌柜索性做主将人带去了大堂后的书房。 王掌柜猜的没错,少女的确是来送诊金的,只不过她除了付诊金,还给了不少赏银。 救治小公子时少女不在,许多事少女都是事后听说的,但不妨她了解事件的经过。 “那位老大夫与他的小药童,我弟弟很满意,下次还让他们来。”少女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侯府千金亲自来回春堂,是为了感激回春堂妙手回春,救治了侯府的小公子,并不代表回春堂真有资格去结交侯府的千金。 二东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自己根本结交不上,于是没做徒劳的巴结。 他客气地应下少女的要求,亲自将少女送到大门口。 “二东家请回吧。”少女不紧不慢地说。 二东家拱手作了个揖,一直到少女坐上马车离开才转身进了回春堂。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后,少女忽然看向腰间,面色微变:“不好,我玉佩不见了!” “是侯爷送给您的那块玉佩吗?您今天出门不是还戴着?怎么不见了呀?”小丫鬟急得满处找,然而马车里并没有。 小丫鬟问道:“会不会……是落在回春堂了?今天除了回春堂,咱们没去别的地方。”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头:“嗯,你去找找。” 马车折回去,停在回春堂附近。 小丫鬟提着裙裾进了大堂。 王掌柜见她回来,不由地一怔:“这位姑娘,你怎么回来了?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小丫鬟没好气地说道:“我家小姐的玉佩不见了!你快让人找找!” 一听这话,王掌柜立马谨慎起来:“请问,顾千金的玉佩长什么样?是什么玉种?” 小丫鬟比划道:“这么大,环形的,羊脂玉。” 王掌柜立马带上大堂内的伙计四下寻找,小丫鬟也没闲着,她去了二东家的书房。 她记得她家小姐在那儿坐过,或许是落在那里也说不定。 二东家不在,她没等二东家回来,就那么进去翻找了一阵,一无所获。 紧接着,她又在过道与回廊上自习找了找,仍是连玉佩的影子都没看到。 而当她路过一间厢房时,注意到厢房的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厢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破背篓,篓子里有些山货,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 小丫鬟嫌弃地看了那箱子一眼,忽然在箱子旁发现一个荷包。 她打开荷包一瞧,隐约感觉不对,将荷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凌乱地散落在桌上,有几粒银裸子滚到了地上。 小丫鬟没去捡,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玉佩,以及与玉佩一起掉出来的一枚玉扳指。 她愣愣地嘀咕道:“这不是小姐的玉佩,和小公子的玉扳指吗?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来月事了,她去了趟恭房,进屋便看见一个小姑娘在翻她的荷包。 她冷冷地走进屋,看了眼桌上与地上的狼藉,问道:“你干的?” 小丫鬟抬头看向顾娇。 顾娇就是村姑打扮,脸上还顶着个红色胎记,小丫鬟的面上浮现起不加掩饰的鄙夷:“是我又怎么了?这些东西是你的?” 顾娇双手抱怀,幽幽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心虚与害怕。 小丫鬟是侯府的下人,她的吃穿用度比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她走出去,不知多让人忌惮,一个小村姑,却敢那样的眼神盯着她。 小丫鬟生气道:“你聋了吗?没听见我在问你话?” 顾娇:“呵。” “你……”小丫鬟被她的态度气到了,越发没好气地说道,“偷了我家主子的东西,不敢承认了是吧?” 55 相逢 “发生了什么事?”二东家与王掌柜走了过来,问话的是二东家。 二东家方才去对面的钱庄兑银子了,刚进大堂便听王掌柜说说侯府千金在回春堂丢了东西,他便与王掌柜一同寻找,不料却在厢房看到这一幕。 这间厢房是专程为顾娇准备的休息室,尽管顾娇用的并不多,但一般不会有人闯入,听丫鬟说“偷了我家小姐的东西”时,他们还当是那个小贼躲了进来。 结果二人发现厢房里只有两个人,侯府的丫鬟与顾姑娘。 那么,丫鬟口中的小贼是顾姑娘吗? 小丫鬟并不认识顾娇,见二东家与王掌柜来了,立马指着顾娇道:“你们来的正好!就是这个小贼偷了我家小姐的玉佩!她还偷了我家小公子的玉扳指!” 二东家愣了愣:“这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不会偷东西的!” 小丫头怎么可能会偷人东西呢?她能自由进出他账房,账房里那么多值钱东西她都从来没有动过。 而且小丫头眼神坦荡,若真被捉贼拿赃了,怎么也不会连一丝心虚都无吧。 王掌柜却不这么认为,那日他虽没跟去侯府,可事后听二东家与老大夫说了,是顾姑娘抢救了顾小公子,她是有机会偷走小公子的玉扳指的。 加上侯府千金今日刚来回春堂,玉佩就失窃出现在了顾娇的桌上,由不得王掌柜不多想。 小丫鬟怒了:“什么叫她不会偷东西?你的意思是我在冤枉她吗?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千里迢迢跑来冤枉她!” 这话说的不中听,但话糙理不糙,小丫鬟是侯府的下人,身份比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尊贵,她要诬陷也得找个身份够格儿的,顾娇这种小村姑简直如同地上的蝼蚁,她疯了都不会去专程去踩她。 除非她真的偷了侯府的东西。 “你确定没认错吗?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二东家还是坚定坚信顾娇是清白的。 “我认错?”小丫鬟气笑了,“你以为我家小姐和公子用的饰物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吗?这块玉佩是宫里赏下来的,你们整个胡家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二东家的脸色白了一瞬,如果是这么珍贵的东西,那的确不可能是顾娇的,但他仍不相信顾娇会行窃:“就不允许有赝品?” 指不定顾姑娘手里的东西是假的呢! 王掌柜担忧地看了二东家一眼,二东家对顾娇深信不疑,这无疑会得罪侯府,他不希望二东家出事。 就在他斟酌着语气,打算劝顾娇承认罪行不要得罪侯府时,顾娇淡淡地开口了:“不是假的,是真的。” “你听你听!她承认了!”小丫鬟恶狠狠地说道。 “玉茹。” 一道轻柔而不失高贵的声音自门外徐徐响起。 “小姐!你来了!”小丫鬟忙换了副恭敬神色,对少女行了一礼。 戴着黛色幕篱的少女提着幕篱的皂纱与裙裾缓步而入,梳云掠月、仪态万方。 她身上用着京城贵女才买得起的香粉,莲步轻移间,暗香浮动,整间屋子都香气怡人了起来。 “阿嚏!”顾娇打了个喷嚏。 她对这种香粉过敏啊。 小丫鬟怒瞪了顾娇一眼,见到她家小姐不行礼,还敢粗鄙地打喷嚏,村姑就是村姑,一辈子上不得台面! 少女的语气如常地说道:“这块玉佩不可能有赝品,它所用的玉是昆山羊脂玉,在昭国,只有皇室有权开采。伪造皇室所用之物是重罪,何况还无法仿造得一模一样。” “哦。”顾娇摸了摸下巴。 “你、你什么态度啊?”小丫鬟继续瞪她,不过由于侯府千金在场的缘故,她倒是没先前那般跋扈了。 少女看向顾娇,温声道:“你就是那个小药童吧?” “嗯。”顾娇应了声,没问她怎么猜出来的,毕竟不难猜。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道:“玉佩送给你,玉扳指还给我,这件事我会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姐!”小丫鬟跺脚。 王掌柜没料到事情来了如此惊人的逆转,侯府千金真是大人大量啊,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了,还不对外宣扬,保住了顾姑娘以及回春堂的名声。 见顾娇不说话,少女接着道:“玉佩是我的,你喜欢尽管拿去,但玉扳指是我弟弟的,我必须拿回去还给他。” 王掌柜在一旁急得半死,快答应啊快答应啊! 顾娇面无表情地看了少女一眼,说道:“玉扳指你拿回去,玉佩给我放下。” 她早先就怀疑过玉扳指是侯府小公子的,如今算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没解释玉扳指自己是抢救小公子时不小心滑进她袖兜的,一是她没法儿讲述抢救的过程,二也是这对主仆根本不会信。 既如此,她又何必浪费唇舌? 少女道:“你倒是会挑东西,这个玉扳指只是对我弟弟有特殊意义而已,说到值钱,的确不如那块玉佩值钱。” 顾娇道:“玉扳指还给你,是因为它的确是你弟弟的。玉佩不是你们的,所以你们要还给我。” 小丫鬟哼道:“不是我家主子的,难道还是你的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戴得起这么贵重的玉佩吗?” 少女:“玉茹。” 二东家皱眉:“姑娘请慎言!” “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顾娇说罢,伸出手来,“我最后说一次,玉佩还给我。” 小丫鬟往后退了一步:“你做梦!这是我家小姐的!” 少女捏了捏手指,压下怒气,对二东家道:“今天的事二东家也看到了,她亲口承认自己行窃,念在你们回春堂为我弟弟治病的份儿上,我就不报官了。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顾娇从始至终只承认了一件事:那就是玉扳指是小公子的,并没说是自己偷来的,然而到了对方口中,就成了她承认自己行窃。 56 道歉 双方僵持得有些久,回春堂的伙计全被吸引了过来。 回春堂知道顾娇医术的人只有三个:二东家、王掌柜、老大夫。 其余人虽常见顾娇过来,却只当她是患者家属。 二东家与王掌柜都待她十分客气,众人也只当是看在她相公是天香书院的学生的份儿上。 别小瞧任何一个读书人,日后的乡绅、员外、地方官很可能都是他们。 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看不出来,平时老老实实的一个人,竟然是惯偷。” “是啊,偷了人家的玉佩,还偷人家的玉扳指。” “我就说呢,今天她相公又没来,她也不用抓药,怎么还进回春堂了?是盯上了那位千金吧?就是追进来偷东西的!” “她也不怕连累自家相公的名声。” “可不是吗?读书人摊上这么个恶婆娘,真是有够倒霉的!” 在场所有人,只怕除了二东家,没人相信顾娇是清白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那么穷,怎么可能有一块那么好的玉佩? “小姐,玉佩您收好。”小丫鬟说着,躬身就把玉佩挂在了少女的腰上。 顾娇伸手去拿。 “大胆!”小丫鬟眸光一冷,抬手就给了顾娇一巴掌。 奈何她的巴掌还没落到顾娇的脸上,便被顾娇反手一耳刮子打趴下了。 众人简直不清楚顾娇是怎么出手的,等反应过来时小丫鬟已经趴在地上,腮帮子肿了起来。 少女也怔住了。 顾娇伸出那只因常年劳作而伤痕交错的小手,挑开少女的幕篱,将挂在她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 整个过程,顾娇都屏住呼吸,没去闻她身上的香粉气。 少女杏眼圆瞪地看着她:“你……放肆!” 一个乡下的村姑,竟拿手碰她! 顾娇拿回玉佩后没急着收进荷包,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玉佩上上下下擦了擦。 少女的呼吸都滞住了。 这个村姑……是在嫌弃她脏吗? 顾娇要膈应人,那必须是全方位无死角的。 少女只觉自己的胸口一下子堵住了,气儿都快要顺不过来。 少女咬了咬牙,怒叱道:“给我报官!” “谁要报官啊?” 伴随着一道威严而不失清冷的男子声音,院长大人神色严厉地走了过来。 又来了个不好惹的,回春堂的伙计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院长大人进了屋,看看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少女,又看看趴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的丫鬟,神色如常地来到了顾娇的身边。 从他所站的地方就能看出他的立场。 他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看向少女:“是这位姑娘要报官吗?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姑娘如此动怒?” 他的话客气,语气却不客气。 少女蹙了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院长大人道:“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 少女:“黎院长?” 院长大人:“正是在下。” 黎院长的名字在京城如雷贯耳,少女当然不可能没听说过,别看黎院长归隐小镇做了个教书匠,可他在京城的影响力仍在。 少女对他还算客气,看了眼顾娇,道:“她偷了我们家的东西,还不还给我。” “我没偷,玉佩是我的。”顾娇可以不再乎少女的看法,但她在乎院长的看法,她是萧六郎的妻子,她不希望在院长心里留下污点。 “玉扳指你怎么说?”少女问。 “不小心掉进我袖兜的,回家了才发现。”顾娇实话实话。 丫鬟气呼呼地道:“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承认是你偷的!” 看看,这就是为何顾娇不愿与她们解释,因为她们根本就不会好好听。 “玉佩给我看看。”黎院长对顾娇道。 顾娇把玉佩递给了他。 黎院长想起老师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又想起老师曾给顾小顺送过年礼,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块玉佩是老师送出去的,至于是送给了顾娇本人,还是送给顾小顺,顾小顺又转送给顾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顾娇绝对没有行窃。 老师归隐,不愿让人知晓他的去处,他自然不会把老师搬出来。 他淡淡地笑了笑,对少女说道:“姑娘弄错了,这块玉佩不是你的,是我老师送给我的,之后我又送给了她相公。” “她……相公?”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娇一番。 “她相公是我的亲传弟子。”黎院长单方面宣布了徒弟的主权。 这么说,就全都解释得过去了。 黎院长的恩师是国子监的老祭酒,归隐前深得陛下器重,他手中会有宫廷之物一点儿都不奇怪。 可少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京城多少人想拜黎院长为师,都被黎院长婉拒了,这小村姑如此穷酸,嫁的应当也是个乡下穷小子,怎么就入了黎院长的眼呢? 就在少女心存怀疑之际,一个回春堂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阿嚏!”顾娇闻到了玉佩上的香粉气息,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玉佩是在草丛里找到的,上面还有与少女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比起顾娇的玉佩,这一块才明显更像是她的。 “现在真相大白了吗?”顾娇问。 “就算玉佩不是你偷的,那玉扳指总是你偷的。”丫鬟小声嘀咕。 “别说了,玉茹。”少女制止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迈步走上前,欠了欠身,道,“对不起,我误会姑娘了。” “小姐!”丫鬟大惊失色! 她家小姐乃堂堂侯府千金,怎么能对一个卑贱的小村姑低声下气? 就算冤枉她怎么了,还她清白不就是了?何必要道歉? 少女对丫鬟道:“你也赶紧向这位姑娘道歉。” “可是……” “道歉!” 少女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丫鬟不敢忤逆,黑着脸给顾娇道了歉。 少女转头对二东家道:“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回春堂对我弟弟的救治。” 二东家不动声色地看了顾娇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笑着对少女点了点头:“顾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回春堂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不会因为私事耽搁了对病人的医治。” “多谢。”少女颔了颔首,带着鼻青脸肿的丫鬟离开了。 黎院长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顾家人?京城的那个顾家吗?” 二东家感慨道:“除了京城顾家,还有谁家能养出如此怀瑾握瑜的千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能及时认错悔改,并诚恳地向一个身份卑微的村姑道歉,足见其品行高尚、怀瑾握瑜。 黎院长没说的是,那位千金的名字还真的就叫顾瑾瑜。 57 爹娘 顾瑾瑜离开医馆后直接去了镇上的一间茶舍,那里,侯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瑾瑜进入茶室,乳燕一般扑进侯夫人怀里,娇柔地唤了声娘。 侯夫人抱着阔别多日的女儿,心都要化了,嘴上却说道:“多大的孩子了?还往娘怀里钻?没羞没臊的。” 顾瑾瑜抱得更紧了,撒娇道:“我多大也是您和爹爹的女儿,怎么就没羞没臊了?” 侯夫人哪儿能是真嫌她不害臊,不过是哄她说几句话孩子话,以慰藉这么久没见的思念。 侯夫人捏了捏她小鼻尖:“你呀,真是让你爹爹宠坏了!” 顾瑾瑜哼道:“谁让爹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侯夫人哭笑不得,问她道:“方才去回春堂付诊金可还顺利?” 提到这个,顾瑾瑜的眼神就闪躲了起来。 侯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怎么了?是回春堂对诊金不满意吗?” 诊金的事说起来也是个大乌龙,侯夫人以为下人给了,下人以为侯夫人给了。 要不是侯夫人顺嘴问了句,还不知他们一直拖欠着回春堂诊金。 也是这个缘故,侯夫人才打算亲自前往回春堂一趟,不料刚出山庄便碰上从京城赶来的女儿。听说事件的来龙去脉后,顾瑾瑜义不容辞地担起了付诊金的重任,但侯夫人也没闲着,而是上山给菩萨上了香。 “不是回春堂对诊金不满意,而是……”顾瑾瑜把在回春堂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没添油加醋,也没半句隐瞒,只是娘亲打小教导她毋以貌取人,所以她没刻意强调那个小村姑容颜丑陋,左脸上有个醒目的红色胎记。 “女儿错了,不该如此武断。”她低头认错。 侯夫人语重心长道:“这世上总有比我们身份更贵重的人,你身份比她高,便可以看轻她,若是日后碰上比你尊贵的,是不是也能看轻你呢?” 侯夫人虽疼女儿,却并不是没有原则的。 顾瑾瑜撒娇地挽住侯夫人的胳膊:“女儿是侯府千金,谁能看轻女儿?” “你呀!”侯夫人无奈地嗔了她一眼。 “可是弟弟的玉扳指是怎么一回事?”顾瑾瑜问。 侯夫人道:“你弟弟说是她不小心拿的,你也知道,你弟弟不会撒谎的。” 可顾瑾瑜还是不明白:“什么叫不小心拿走的?他怎么知道她是不小心?他看见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侯夫人宠女儿还有原则,可到了儿子这里就全都不作数了,毕竟儿子是活一天少一天的人,她不舍得拿规矩去约束他。 那日的事儿子不愿多说,她也就没多问。 一个玉扳指而已,没了就没了,儿子高兴就好。 顾瑾瑜吃味儿地哼道:“我上回也是不小心拿走的,可他整整一个月没理我!我还是不是他亲姐姐了?” “你呀。”侯夫人点了点她脑门儿,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不是,谁是?难道那拿了玉扳指的小姑娘才是?” 因为这个完全不可能的玩笑,顾瑾瑜心情变好,靠在娘亲怀里,伸出小手道:“娘,我手冷。” 侯夫人摸了摸她手背,确实有些凉,当即心疼坏了,放下手里的糖,拿过一个精致的手炉给女儿暖了起来。 顾瑾瑜却是看着盘子里的麻糖,神情古怪:“娘,您哪儿来的这种东西?一看就不干净,当心吃坏肚子。” 侯夫人想到了那个小丫头,眸光染了一丝温柔:“一个好心的姑娘给的,我就收下了。” -- 另一边,顾娇拿到了自己的诊金,一共二十两,算上手里的银子,足够买下那座山头了。 二东家有些担心今天的事会惹顾娇不高兴,讪讪地问道:“那个……下个月的看诊……” 顾娇淡道:“我答应了一个月接诊一次,不会食言。” 言罢,她拿着银子去了书院。 院长不回书院,先一步离开了。 顾娇到书院时书院已经放学了,身着白色院服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顾娇依旧在老地方的巷子口等着,却始终不见萧六郎与顾小顺。 就在顾娇揣测二人是不是被夫子留堂之际,萧六郎与顾小顺从另一方向走来了。 萧六郎和顾小顺的手里拎着一堆东西,待走近了顾娇才发现那是一些香烛与厚厚的纸钱。 顾娇问道:“你们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顾小顺目瞪口呆:“姐你忘了?今天是三叔和三婶的忌日啊!” 顾娇哑然。 她、她还真忘了。 原主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个重要日子的,可惜顾娇她不是原主,也就把这个日子给忘了。 “多亏你记得。”顾娇对顾小顺说。 顾小顺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是姐夫。” 顾娇挑眉看了萧六郎一眼,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和他提过爹娘的忌日,他应当是听村里人说的。以他俩目前的假夫妻关系,倒是难为他记得。 顾娇:“多谢啊。” 萧六郎杵着拐杖面无表情地上了牛车,他还在生气顾娇与黎院长“暗通曲款”的事,打算一天不和她说话! 顾娇并不知他突如其来的别扭是怎么一回事,但他都帮她记得爹娘的忌日了,肯定不会是因为她才闹别扭的! 顾娇没心没肺地上了牛车。 自认为他俩关系好得不得了的顾娇还特地挑了个离他最近的位子。 萧六郎自己气得半死,惹他生气的某人却半点做错事的觉悟都木有,萧六郎于是更气了。 三人回村后,刘氏直接把顾小顺叫走了,顾娇与萧六郎去了田埂那头的坟地。 顾三郎与妻子徐氏的坟紧挨着,许久没人打理的缘故,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了。 萧六郎生闷气归生闷气,却还是捋起袖子,把坟头草一株一株地拔了。 他拔得很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的顾娇正望着坟头发呆。 原主的记忆里,顾三郎是被大水冲走的,村里人沿着河岸打捞了半个月才把尸体找到。那时尸体已经泡得没法儿看了,徐氏只瞧了一眼便当场崩溃,之后再也没好过。 她只强撑了一年,便在顾娇爹的忌日上撒手人寰,留下年仅五岁的女儿。 他们都是极好的父母,比顾娇前世的双亲不知强了多少倍,可惜那么早就去了。 看来不论前世今生,她都注定是没爹疼没娘爱的。 58 县试 二人给顾娇爹娘上完坟后动身回家。 二人清理坟头很是费了点功夫,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尤其萧六郎,他拔坟头草把手拔绿了。 顾娇知道他爱干净,路过河边时,便对他道:“去洗个手吧。”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河边走去。 顾娇观察着他走路的姿势,老实说,手术很成功,这段日子的复健也很努力,可他还是没能丢开拐杖。 是复健的力度不够么? 顾娇摸了摸下巴。 “你不洗吗?”萧六郎回头问她。 顾娇呵呵呵:“洗!咱俩一起洗!” 洗个手而已,干嘛这么积极,又不是洗澡,对叭? 萧六郎问完就想起来这是她曾经落水的那条河,或许她是害怕才不过来,暗怪自己多嘴了,打算赶紧洗了离开,顾娇却已经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河水有些冰冷,不过二人都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与千金小姐,忍忍也能洗。 然而就在二人相继起身的一霎,顾娇怀里突然掉出一个东西,咚的一声掉进了河里。 “我的荷包!”顾娇没料到会有此变故,眼疾手快去抓却已是来不及,荷包里装了不少碎银,沉甸甸的,瞬间就给沉下去了。 顾娇想也没想,纵身跳进了河里。 萧六郎勃然变色! 她跳水比荷包落水更意外,萧六郎也是没反应过来,她人就不见了。 萧六郎望着涟漪阵阵的湖面,脚尖动了动。 他原先当然会凫水,可如今伤了腿,他没有把人救上来的把握了。 就在萧六郎捏紧了拳头,紧盯着水面心底天人交战之际,顾娇抓着荷包浮上了水面:“找到了……我找到了……” 萧六郎忙将她拉上岸。 顾娇跪坐在草地上吧嗒吧嗒滴着水,气喘吁吁。 萧六郎眉头紧锁地看着她拽在手里的荷包:“一个荷包罢了,多少银子值得你不要自己的命?” “不是银子。”顾娇摇头,打开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她看也没看那些银裸子,只是抓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用蜡封过的牛皮纸包。 “有帕子吗?”她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自怀中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 他以为她是要擦脸上的水,不料她却是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起了那个牛皮纸包。 待把牛皮纸包擦干后,她小心翼翼把表层的蜡剥开,再把牛皮纸包打开,赫然露出一张盖了官印的文书来。 文书是干燥的,完好无损。 顾娇长松一口气。 这是院长给萧六郎送来的县试文书,萧六郎不想考,转头就给扔进废纸团里了。 顾娇帮他收拾屋子发现文书,只当他是不小心弄掉的,于是给他悉心地保管了起来。 顾娇把文书递给他:“你拿好,我身上都是水,别弄湿了文书。” 萧六郎:“你就为了这个?我又……” 不会去考。 这样的天气在河边洗个手还行,真落水了人是扛不住的。 顾娇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手就那么一直伸到他面前,袖口吧嗒吧嗒滴着水,却半点也没弄湿他的文书。 那四个字在嘴里绕了一圈,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道:“反正我也考不上,你何苦?” 顾娇义正辞严地说道:“你没考怎么就知道考不上?就算这次没考上,不还有下次?下次考不上,还有下下次,总有一日能考上!” 萧六郎道:“要是一直考不上,一直都没出息……” “谁说考不上就是没出息?人生道路千万条,读书只是最容易的一条出路而已。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做别的。”想到什么,顾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应该……不会不喜欢念书吧?” 萧六郎看着那双小鹿一般充满期盼的眼睛,仿佛自己只要说不喜欢,她就要受伤了。 萧六郎轻叹一声,接过了文书。 “你是不是傻?” 他声音很低又很轻。 顾娇歪头看着他:“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六郎背过身子,解开扣子脱下院服,转过来,弯身将院服来披在她身上,“回家。” -- 顾娇落水后病了一场,到萧六郎县试这一日还发着烧,但她依然起了个大早,顶着晕晕乎乎的小脑袋给萧六郎做了早饭,又做了带去考场的干粮。 县试一共五场,隔一天考一场,每天都考上一整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首场叫正场,是必须参加的一场考试,通过之后才能进入第二场的复试。五场全过,则有资格参与下月的府试。 府试过后还有院试,院试过了便是昭国的秀才了。 当然,秀才也是有分级的。 成绩最好的一批考生被称为廪生,由官府每月发放廪粮;其次是增生,不供给粮食;最后是附生。 顾大顺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廪生,为此顾家骄傲了许久。 顾娇觉着,自家相公不必和顾大顺一样考个廪生回来,附生其实也不错!她要求不高,考上就行,实在考不上也没关系,她养他,不用他科举。 顾娇坐在牛车上,小身子被寒风吹得发抖,她一边挂着小鼻涕泡泡,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考考,你只当走个过场。我都打听清楚了,一共有五场呢,第一场没发挥好也没关系,后面还有四场,我每天都陪你过来……阿嚏!阿嚏!阿嚏!” 顾娇说完,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打得两眼冒金星。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进入考场后,考官将试卷分到了每个考生手上。 他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是因为某人为了那一纸被他扔掉的考试文书差点丢了命。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认真赴考。 他要交白卷。 “阿嚏!”隔壁考棚传来一个考生的喷嚏声。 萧六郎的脑海里蓦地闪过某人在牛车上狂打喷嚏的画面,她的小脸因为高热烧得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涣散,小身子摇摇欲坠的,却偏不肯回去。 想到某人要拖着病歪歪的小身子在牛车上等他一整天,萧六郎烦躁地提起了笔! 萧六郎考了一场就不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顾大顺的耳朵里。 通常来说,只考一场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考得太好,成为案首,被保送府试;第二种是考得太差,没资格进入接下来的四场复试。 第一种情况并不多见,毕竟就算首场发挥得再好,也不能保证后面四场无人赶超。更别说是萧六郎这种乙班都倒数的学渣,就算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也没可能得第一。 59 和尚 “听说六郎去县试了。”晚饭时,顾老爷子问起了萧六郎的事。 年前发生了小秦相公的事,大家虽没想到顾娇是故意的,却觉着顾娇着实晦气,萧六郎既与她成了亲,那萧六郎也晦气。 此时听到萧六郎的名字,婆媳三人心里全都堵得慌,可惜是老爷子问的,她们不敢说话,只闷头在灶屋吃饭。 “嗯,他只考了一场。”答话的是顾大顺。 顾长海纳闷:“为啥只一场?你那回不是考了五场吗?” 顾大顺想了想:“应该是考砸了吧?第一场考不过,后面是不让参加的。” 顾长海:“那考费退吗?” 顾大顺:“不退。” 顾长海夹了一筷子咸菜:“啧,二两银子呢!丢粪坑里还能鼓个泡。” 顾老爷子蹙眉看了大儿子一眼,顾长海一怂,闭嘴不吭声了。 一桌子被粪坑倒足了胃口,顾大顺除外。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次的考试是院长大人给萧六郎报的名,院长放着自己这个好好的廪生不要,却对萧六郎那块朽木给予厚望,结果只能是让自己失望。 顾大顺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 十天后,县试的成绩出来了。 顾大顺等着看萧六郎的笑话,却直接被一道晴天霹雳劈傻了! 只见书院的大红喜报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县试案首,萧六郎! 其实衙门放榜没那么快,是院长大人着急亲自去了一趟县衙,把成绩问到之后,根本不等人家放榜,先自个儿把喜报挂上了。 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保证每个路过书院的人都能看到! 院长站在喜报下,笑得像个傻子。 知道的说是他学生考了个县试案首,不知道的还当是他亲儿子中举了。 他还特地把萧六郎叫来了中正堂:“……我就知道自己的苦心不会白费。” 你果然还是被我感动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讨厌考那么多场。” 院长慢悠悠地道:“哦,那你可以交白卷啊!” 交白卷也不用往下考不是吗?承认吧六郎,你就是心疼本院长!不舍得让本院长失望! 萧六郎懒得理他,转身出去了。 喜讯还没传到村子里来,顾娇对此一无所知。她在家养了几天,风寒已经痊愈了,这会儿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去寺庙。 “上回那点心不错,再带点儿回来。”出门前,老太太叫住了她。 顾娇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老太太说的是她第一次去寺庙时,那位夫人送给她的点心:“那不是庙里的点心,是一位香客带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碰上她。”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去了两次,碰见两次,概率还是挺大的。 顾娇在篓子里装了点山货,打算一会儿与对方换些点心回来。 不过一直到她上了山,都没有碰见那位夫人,倒是看到了几个古灵精怪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的功课做完了,一个个叠罗汉似的趴在门后,向外探出各自的小脑袋,也不知是在盼谁。 当顾娇背着小背篓来到山顶时,几人的眸子一下子瞪圆了! “她来了!她来了!” 她背着篓子走来了! 她来了!她来了! 她带着发发(花花)过来了! “快快快躲起来!” 小和尚们急速后退,奈何人小团子太多了,一个压一个身上,上面的下不来,下面的退不开,最后只能是一股脑儿地扑了出来,小冬瓜似的,咕溜溜滚了一地。 顾娇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一串东倒西歪的小和尚:“……” 嗯? 大型集体碰瓷现场? “净凡!你们几个又去哪里了?” 在漂亮女施主面前摔了一跤,他们不要面子的哦?臭师兄还叫他们名字! 小和尚们爬起来就要跑掉! 顾娇忽然开口:“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几人的小步子一顿。 小和尚一:“我们不是在看你!” 小和尚二:“对,没看你!” 小和尚三点头点头! 顾娇挑了挑眉:“为什么看我?” 小和尚一二三:“你好看啊!” 顾娇:“……” 小和尚一指着顾娇的胎记:“你的发发(花花)好看!” 说来可笑,村子里的孩子都拿她当丑八怪,见了她不是欺负她就是躲她,这群没下过山的小和尚们却不止一次被她的胎记深深吸引。 顾娇成功被几个小和尚萌到了,从背篓里拿了几块麻糖给他们。 “我们不能要女施主的东西。”小和尚一拒绝。 顾娇想了想,说道:“你们和尚不是都会化缘吗?你们找我化缘,化完缘这些麻糖就是你们的了。” 几个小和尚一想好有道理!立马回屋拿了小钵钵找顾娇化缘,顾娇把麻糖分给他们。 小和尚们端着小钵钵,坐在台阶上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顾娇数了数小和尚的人头,问道:“咦?你们不是有四个人吗?怎么只剩三个了?” 小和尚一道:“你说净空啊?他要下山啦!” 原来摔跤小团子叫净空啊。 顾娇从小和尚口中了解了前因后果,才知摔跤小团子被一个好心的大户人家领养了。那户人家的夫妇成亲十年,始终没有子嗣,把摔跤小团子领回去是要当亲儿子养的。 “他要离开这里,一定很难过吧?”顾娇问。 三个小和尚齐齐摇头。 小和尚一最活跃,是小和尚团的小小发言人,他说道:“他才不难过呢,他早想下山了。” 顾娇不解道:“为什么?” 小和尚一道:“他说下山就可以吃肉了!” 顾娇:“……” 这是个什么误入歧途的小和尚? 顾娇又道:“那你们一定很难过吧?” 三个小和尚再次摇头。 小和尚一道:“其实他下山了也不能吃肉,他晕肉!他自己不知道!” 这世上还有人晕肉啊,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顾娇道:“你们也不告诉他?” 小和尚一道:“告诉他了,他就不会走啦!” 顾娇顿了顿,感慨道:“你们还挺替他考虑的。”被好心人家领养,总比在山上做一辈子和尚强。 小和尚一豪横道:“谁让他吃那么多,都把我们的饭饭吃光啦!” 顾娇:“……” 这都是一群什么塑料小和尚? 不过摔跤小团子最终没能下山,因为那位大户人家突然不来了。方丈让人打听下才知大户人家的夫人怀孕了,昨夜刚诊出来的喜脉。 大夫信誓旦旦地说是个儿子。 顾娇去方丈禅房时,小和尚正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手边放着一个崭新的小包袱,他耷拉着小脑袋一动也不动,小背影有些落寞。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收养的人家抛弃了,所以整个小身子都笼罩在一片小小的忧伤中。 顾娇想了想,走过去,问他道:“我能在这儿坐会儿吗?” 小和尚没说话,只是把小包袱往一边扒拉了一下。 顾娇于是挨着他坐下了。 作为一只颜狗,顾娇对好看的事物一贯没什么抵抗力,庙里的小和尚其实都挺可爱,可眼前这只尤为可爱,小脑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睫毛又黑又长,简直是个小睫毛精。 “很难过?”顾娇问。 “什么?”小净空应了声,意识到顾娇是在问什么,哼道,“我才不难过呢!” 声音奶唧唧的。 顾娇挑眉道:“这么说,你不想下山?” 小净空双手插抱胸前,撇过脸,傲慢地说道:“对啊,下山有什么好的?听说还会被逼着吃肉!我才不要破戒呢!” 哟,你那群小伙伴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娇逗他道:“真不想下山?” 小净空神情严肃道:“当然不想!我这辈子都不下山!我要做一辈子和尚!将来还要做庙里的方丈!” 顾娇暗暗竖了个大拇指,有志向。 顾娇睨了他一眼,叹息道:“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那就算了吧,我原本打算和主持方丈说一声,让你跟我去山下住几天的。” 小净空叉腰道:“我说了不下山的!尤其不和你下山!不信你再问我一遍!” 顾娇愣愣地问道:“你要和我下山吗?” 小净空唰的抓起包袱:“要!” 顾娇当场:“……!!” 60 领养 顾娇长这么大,从没被人如此套路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小糯米团子,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刚才明明说不和我下山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是刚才的小净空,和现在的小净空没关系!现在的小净空答应和你下山啦!” 顾娇:还能这样?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进屋:“方丈!有人要收养我啦!” 顾娇:不是,我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是谁呀?”住持方丈慈祥地问。 小净空抬手一指:“她!” 一只脚刚跨进禅房的顾娇:“……” “原来是顾小施主,阿弥陀佛。”住持方丈冲顾娇单手立掌行了一礼。 顾娇清了清嗓子道:“方丈,我刚刚其实是……” 住持方丈温和一笑:“顾小施主的意思老衲明白,顾小施主放心吧,老衲不会让顾小施主为难的。” 顾娇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方丈是个明事理的。 住持方丈语重心长道:“净空其实是我师弟的徒儿,一般来说要先得到他的首肯,不过顾小施主的为人老衲清楚,这件事老衲替师弟做主了。” 顾娇一脸懵圈,等等,你干什么你就做主了? 住持方丈对小净空道:“净空啊,下山一定好乖乖听顾小施主的话知道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嗯!知道啦,方丈!” 顾娇:“……”不是,你们都这么随便的吗? 顾娇:“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得问问其他人,譬如他师兄们的意……” 啪! 一把椅子被搬到了屋里。 “净空,你最喜欢的小竹椅,大师兄送给你了!下山后记得大师兄哦!” 咚! 一个陀螺被塞进了小净空怀里。 “净空,你最爱的陀螺,二师兄送给你了!不要忘了二师兄哦!” 随后,每个师兄都送来一样临别的礼物,速度之快,仿佛慢一步顾娇就会反悔似的。 顾娇嘴角直抽:小和尚你是造了多少孽,看把你师兄们猴急的…… 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顾娇是来买山的,结果下山时身后多了个小拖油瓶。 住持方丈咧嘴一笑:“买一赠一嘛!” 顾娇:并没有感觉自己赚到! -- 今天是萧六郎的大日子。 不管他本人是否在意,他都完成了从乙班倒数到县试案首的巨大蜕变。 倘若是天字甲班的优等生考了案首,绝不会造成如此大的轰动。 说白了,还是他这一步跨得太大。 萧六郎在书院就被人围观了一整天,听罗二叔说,报喜的人去村子里了,想必这会儿乡亲们全知道了。 果不其然,当他走到家门口时,就看见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乡下人爱热闹,但凡谁家出了事,全村都会去围观。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一会儿被乡亲们围着说话的准备,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乡亲们堵得太严实,他进不了屋,只得先拍了拍前面一人的肩膀:“赵大娘,我进去一下。” “干哈呀?”赵大娘嫌弃地动了动肩膀。 “是我,六郎。”他说。 赵大娘回头匆匆睨了他一眼:“是六郎回了啊。” 说完,继续朝屋里瞧,不理萧六郎了! 萧六郎有点儿懵。 你们不是为了我才堵在这儿的吗?这个敷衍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 萧六郎又扒拉几位乡亲,发现大家伙儿确实是没功夫打理他,他纳闷了,不是为他来的,那挤在他家做什么? 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门时,被眼前的一幕弄傻眼了。 只见他家的堂屋里,不知何时来了个三头身的小和尚! 小和尚乖乖地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小板凳上,一脸萌萌哒! 乡亲们全是冲小和尚来的,他们没见过这么小的和尚,还又乖又漂亮,太稀奇了! 萧六郎考了第一的风头就这么被个小和尚给抢走了,找谁说理去? 天彻底黑下来乡亲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萧六郎的脸黑得透透的,尤其当他看见顾娇端着一碗菜走出来,小团子唰的扑进顾娇怀里时,他的脸更黑了。 “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他看向老太太与顾娇。 老太太嗑瓜子儿:“别看我,又不是我带回来的!” 顾娇顿了顿:“我说是买山送的你信吗?” 萧六郎:“……” “去后院洗个手,水给你打好了。”顾娇把小净空支开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萧六郎说了,当然了,省去了她被小净空套路一事,毕竟这有点丢脸,她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他太可怜了,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萧六郎狐疑地看了顾娇一眼,总觉得她不是这么烂好心的人:“你确定不是被人坑了?” 顾娇眸子睁得大大的:“绝对不是!他才几岁,怎么可能坑到我?我才没那么笨!” 萧六郎表示怀疑。 顾娇赶紧翻篇,垂眸对了对食指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萧六郎打断她的话:“没有,你喜欢就好。” 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她爱养多少孩子都是她的自由,他无权干涉。 顾娇去灶屋端饭。 小净空洗完手回了堂屋,他来到萧六郎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认真问道:“你是我爹吗?” 萧六郎一噎:“她认你当儿子了?” 小净空摇摇头:“这倒没有,娇娇说随我。我就来问问你,你是要做我爹还是怎么着?” 萧六郎淡漠道:“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小净空正色道:“我不大,我才六岁!” 萧六郎呵呵道:“是吗?可你看上去只有三岁。” 确实往上虚了两岁半的小净空:“……” 小净空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就是要做我哥?” 不待萧六郎回答,小净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行,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萧六郎虎躯一震:“闭嘴!” 这什么不正经的小和尚!!! 61 嚣张 后山的樵夫嘴里没好话,小和尚们听到过几次,那三个都不记得了,只有小净空过耳不忘。 他理解的意思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饺子确实好吃,也毕竟他确实很想和娇娇一起玩。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萧六郎严肃道。 “为什么?”小净空眨巴着眸子问。 萧六郎张了张嘴:“娇娇会不喜欢。”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往灶屋望了一眼。 那么远,她应当没听到那声娇娇。 当顾娇把饭菜从灶屋端过来时,家里的两个男子汉已经确定好彼此的关系了。 萧六郎指着顾娇道:“她是你姐,你亲姐。” 这总不能乱打主意了。 况且顾娇反正已经有个弟弟了,再多一个也无妨。 小净空已经了解了顾娇的家庭关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行叭,虽然我不是她独一无二的弟弟,但你也不是她独一无二的男人。” 他拍了拍小胸膛,表示自己也是娇娇的小男人! 萧六郎:“……” 小和尚,来家里的第一天,你很嚣张啊。 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有担当的小男人,小净空还帮顾娇摆了碗筷。 庙里的小和尚其实比寻常孩子艰苦,他们练功、上课、干活,一样不落。所以别看他个子小,做起事来还是挺有模有样的。 晚饭是干锅野山菌、青椒鸡蛋、玉米面疙瘩汤与白菜包子,家里的条件早吃得上肉了,只是今天太忙,没去镇上割肉。 小和尚望着满满一桌子素菜,难掩小小失望:“没有肉啊?” 萧六郎呵呵道:“你不是和尚吗?和尚还能吃肉?” 小净空认真道:“可我下山就不是和尚了呀!”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他的小光头上。 小净空赶忙用小手盖住了自己的小光头:“我、我的头发会长出来的!” 萧六郎一本正经地说道:“咱家吃不起肉。” 小净空啊了一声,看了看家里的陈设,这么寒酸,好像真的很穷的样子。 “哦。”他不吵着吃肉了,把小手手从脑袋上拿下来,乖乖去夹素菜。 他是不挑食的小净空,他很好养活哒! 顾娇噗嗤一声笑了:“你姐夫逗你的,明天给你吃肉。” “嗯!”小净空开心地笑了,想到什么,又严肃着小脸瞪了萧六郎一眼,“坏姐夫!” 小净空的食量确实不容小觑,吃的比顾娇还多。 吃过饭,顾娇去收拾碗筷,小净空坚持把自己的碗筷洗了。 这是在寺庙养成的习惯,大师兄为了让他们自立,穿衣洗漱洗碗都是自己来。 洗澡还是需要人帮忙,毕竟太小了,还没浴桶高。 家里是没浴桶的,只有木盆,不过他这么小,给个盆盆他也不会自己洗澡。 顾娇没给这么小的孩子洗过澡,怪新奇的。 她把盆盆拿去了灶屋,灶屋刚做过饭,灶台里还留着没熄完的柴火,比老太太屋里都暖和,而且锅里热着水,盆盆里凉了随时可以添加。 顾娇回屋给小净空拿衣裳。 小净空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等顾娇。 哪知他等来的并不是顾娇,而是萧六郎。 比起冷冰冰有点儿嫌弃自己的萧六郎,小净空当然更喜欢朝他散发出无尽善意并且时不时会被他给萌到的顾娇。 “唉。”小净空叹气。 就挺失望。 萧六郎:“……” 洗过澡后,小净空该去睡觉了。 家里总共三间屋子,没多余的给他,顾娇寻思着他人小,和人挤一挤也不是问题。 老太太屋里最暖和,当属首选。 “去和姑婆睡吧。”顾娇拿了个小枕头给他。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来到老太太的屋,他没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严肃地打量了一番道:“您要是同意把藏起来的蜜饯分我一半,我就和您睡。” 老太太二话不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小净空抱着枕头回到顾娇的屋里:“姑婆不和我睡。” 想到老太太的怪脾气,再想到那声剧烈的摔门声,顾娇不疑有他,拉了拉被子道:“那你和我睡吧。” “好呀!”小净空开心一笑,把枕头放上去,自己也迈开小短腿儿爬上去,刚爬到一半,被萧六郎给提溜了起来。 萧六郎:“你和我睡。” 小净空:“我不想和你睡。” 萧六郎:“不,你想。” 小净空被萧六郎提溜回了屋。 萧六郎的床没顾娇那边的大,但也不小,一大一小绰绰有余,偏小净空并不规规矩矩地躺在一侧,他直接像个靶心横在了床的正中央,四仰八叉的。 萧六郎放好拐杖,眉心一蹙:“睡好。” 小净空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要。” 萧六郎冷声道:“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去,不给你睡了。” 小净空正要说话。 萧六郎道:“房门也锁上,不让你过去。” 后路被堵死,小净空不吭声了。 萧六郎眉梢一挑,道:“你最好老实一点,或许我会考虑让你挤一挤。” 小净空愣了一会儿,爬起来说道:“这话应该我和你说才对,娇娇说了,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人!所以应该是我让你和我挤一挤!” 前面的话萧六郎能听明白,可最后两句是几个意思? 他淡道:“什么叫你让我挤一挤?” 小净空叉着小腰看着他:“因为我也是家里的人,所以家里的屋子也有我的份!你和娇娇成亲了,你们应该睡一屋,那间才是你的!这间是我的!娇娇不和你睡,现在是我在收留你!” 无法反驳的萧六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还有,能不能把这小臭和尚丢出去? 小孩子是最不能用常理去判断的人,前一秒还在和萧六郎叭叭叭的小净空,转头就趴在了软乎乎的枕头上,睡得口水横流。 萧六郎喜静,对这个一晚上都在叭叭叭的小东西自然不会太适应,但他也没真把人丢出去。 他把小净空从枕头上抱下来,塞进棉被里躺好。 萧六郎看着这个抢了自己风头的小家伙,因为他的到来,所有人都忘了他县试考了第一。 虽说他考第一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出风头,可心里就是点儿不舒坦,就像是……少了点什么。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顾娇贴着门缝轻声问道:“睡了吗?” “没有。”萧六郎说罢,顿了顿,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小净空道,“他睡了。” “那我进来啦。”顾娇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我看你油灯快用完了,今晚就用我的吧。” “嗯。”萧六郎坐在床沿上,淡淡地应了声。 顾娇把油灯放在他的桌子上:“那个……还没恭喜你县试考了第一。” 萧六郎的眼皮微微一抬。 “给你。”顾娇递了个东西给他。 “什么?”萧六郎问。 顾娇微微一笑:“你进步这么大,这是给你的奖励。” 萧六郎撇过脸:“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奖励?” 话虽如此,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是一个顾娇亲手做的香囊,里头放着助眠的干花,干花也是她自己制的。 顾娇轻声道:“把香囊带在身上,你就能睡个好觉啦。” “你……”萧六郎想问她怎么知道他睡眠不好。 顾娇猜到他想问什么,莞尔道:“你忘啦,我们可是睡过的。” 萧六郎眉心一动,神色却依然镇定。 顾娇打算回屋,刚走一步忽然折了回来,俯身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你方才……是不是叫我娇娇啦?” 62 病娇 二人离得太近了,她呼吸全落在了他的耳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尖发烫。 “没有。”他否认,没去扭头看她。 顾娇却一直看着他,他的耳尖与脸颊都烫了,乌发下那一截细长而又微微泛红的脖颈,极尽少年的青涩与美好。 “我不管,我听见了。” 说罢,顾娇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调戏小相公什么的,真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萧六郎看着手中的香囊,心底的不舒坦不知何时已被驱散,他捏着香囊,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 他起床时,一眼瞥见胸口上横着一只小脚丫子。 小净空四仰八叉,睡相无比嚣张。 萧六郎将他的小脚丫子拿开,沉默了一会儿,拿出顾娇送自己的香囊,放在了枕头上最显眼的位置,之后就去挑灯抄书了。 小净空醒来,一眼看见了枕头上的香囊,揉着大眼睛疑惑道:“唔?这是什么?” 萧六郎一边抄书,一边云淡风轻地说道:“香囊。” 小净空没见过香囊,翻来覆去地看:“谁做的呀?真好看!” “你姐做的。”萧六郎道。 “是送给我的吗?”小净空抓着香囊,麻溜儿地爬起来,在床铺上兴奋地蹦来又蹦去。 萧六郎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是送给我的。” “……”小净空突然就蹦不动了。 小净空不信,特地拿了香囊去找在灶屋做早饭的顾娇求证。 顾娇能怎么说,当然是承认了。 小净空委屈巴巴的。 他不是贪得无厌的孩子,只是小孩子天性使然,让他不明白为什么坏姐夫有,而他没有! 那委屈的小模样,又把顾娇萌到了。 顾娇没养过孩子,没考虑到这件事可能会给他造成心理落差,主要也是不知道萧六郎会那么幼稚,居然拿着香囊向小净空炫耀…… 顾娇向小净空解释了香囊的来龙去脉,小净空是很懂事的孩子,知道香囊的意义后便不再难过了。 他雄赳赳地回了屋,将香囊大方还给萧六郎。 萧六郎眯眼看他:“不生气了?” 小净空扬起下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成绩这么差!考了一次第一就要奖励!我在庙里总是考第一,都拿习惯了,不需要奖励了!” 萧六郎:“……” 今天,又是想把小臭和尚丢出去的一天。 一会儿后,顾小顺来家里吃早饭,认识了家里的新成员小净空。 小净空这才知道原来家里不是只有两个男子汉,顾小顺也是家里的男子汉,只是没住在家里而已。 比起总能给小净空挖坑的萧六郎,顾小顺的战斗力俨然并不足以引起小净空的警惕,小净空愉快地和他成为了好兄弟! 二人去上学后,顾娇也准备去镇上了。 老太太来这儿后的冬衣是找薛凝香做的,那会儿薛凝香不忙,可开春后薛凝香要开始农忙了,没时间做针黹,顾娇打算去镇上给老太太买几套成衣。 小净空也需要添置衣裳,他半岁被人遗弃在寺庙,之后再没下过山,包袱里全是小僧衣。 听说顾娇要去镇上,小净空立马两眼放绿光:“我能去吗?我能去吗?” 若只是买衣裳,顾娇当然会带他去,奈何顾娇还有别的事。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下次带你去。” 顾娇看得出小净空还是很想去,但他没有闹脾气,乖乖留下了。 这孩子,挺让人省心。 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镇上。 她不是去行医的,她只是有将小药箱带在身上的习惯,毕竟小药箱的秘密太大,带在身上才放心;二也是自己一会儿没准真需要用到里头的药品。 顾娇去了那条满是赌坊、青楼与武场的街道。 一个时辰后,顾娇揉着右手的手腕,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流了不少汗,棉衣被她脱下来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袄。 “几天没来,手生了不少呢。” 她一边感慨,一边转身,打算去镇东的铺子给老太太和小净空买衣裳,然而没走两步,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她! 顾娇凉凉地勾起了唇角,一点儿也不意外让人盯上。 也好,本就没打够,再来几个练练手。 快出巷子时,顾娇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 追着他的那伙人也齐刷刷地停住,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顾娇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冷漠地看了众人一眼:“你们八个,一起上吧!” 为首的壮汉冷冷眯眼:“好大的口气!丫头,你可知我们是谁?” 顾娇恣意地看着他:“我管你们是谁,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为首的壮汉嗤了一声:“丫头,黑水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给你一次求饶的机会,只要你自断右臂,并答应从此不来打搅我们生意,我就绕你一条小命!” 顾娇的耐心不是给这些人的,该说的她都说了,他还叽叽歪歪的,这就很讨厌了! 顾娇飞快地朝对方奔了过去,一脚蹬上墙壁,另一脚一个回旋踢踹上了为首壮汉的脸。为首的壮汉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大哥!” 他们都傻眼了。 顾娇可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出掌成刀,转眼劈晕了三个。 这下人就去了一半。 余下四个朝顾娇猛扑而来,顾娇一把抓住前两个,抡起来狠狠地砸在了后两人的身上。 四人都被砸吐血了,捂住胸口,简直怀疑这不是真的! 顾娇拍了拍手,转身离开,然而她头顶唰的掠过一道黑影。 还有? 而且是个会轻功的?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顾娇自地上抓起一根木棍,几步蹬墙而上,将那名黑衣人嘭的砸了下来! 黑衣人跌下去时都懵了。 姑娘?你和我有仇哇? 顾娇:“呵,装傻也没用。” 黑衣人:不是,我真不认识你啊! 顾娇一棍子将他闷晕了! 黑衣人:“……” 顾娇揍完这个就发现附近还有一个,不过那人十分警惕,在顾娇察觉的一瞬便隐入了人群。 “快!刺客在那里!” 伴随着巷子外的一道厉喝,几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冲了过来。 他们看了看昏死不醒的刺客,又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地痞,完全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难道这个刺客与镇上的地痞发生冲突,两败俱伤了? 可这刺客好歹也是高手,怎么会连几个地痞都打不过? “姑娘,没伤着你吧?”一名侍卫问顾娇。 “没有。”顾娇摇头,她觉得侍卫们的衣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正寻思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马车的窗帘被一只苍白的玉手缓缓掀开,一张虚弱的少年俊脸露了出来。 顾娇眸子一亮,小病娇? 63 姐弟 顾琰看到顾娇的眼神就知道她还记得自己,他万年厌世的小俊脸上有了一丝喜悦的笑意。 顾娇见他笑,心情也跟着变好,正要上前和他打个招呼,就见他如玉的食指放在了唇瓣上。 顾娇瞬间会意,垂眸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几名侍卫虽也是温泉山庄的人,却并未见过顾娇,因此没认出顾娇的身份,但见顾娇没事,便继续往前找去了。 确定人走远,顾娇才来到马车前。 这是民间的马车,十分简陋,难怪能瞒天过海,侍卫们打死都没料到矜贵的侯府小公子会委身在这样一辆马车上吧。 车夫也是镇子上的,给了足够的银子,不会乱说话。 顾娇掀开窗帘,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病娇小少年,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还把自己的侍卫都甩开了?” “我来找你。”顾琰诚实说。 “找我?你身体不舒服了吗?”顾娇下意识地把手伸进窗子,要去给他把脉,刚抓上他手腕才记起自己在侯府只是一个小药童。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顾琰苍白的面上浮现起一抹清浅笑意:“我知道是你。” 啊,这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哪里露出马脚了?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 顾琰被她懵圈的小样子逗笑:“别人不知道,你上来吧。” 她的秘密越来越兜不住啦,先是老爷爷,再是二东家与老大夫,现在又是这位侯府小公子。 顾娇还是决定苟一苟:“不是我给你治的病,是回春堂的李大夫,我只是他的小药童!” 顾琰微笑着说道:“好,小药童,你上来吗?再不上来,他们要发现我了。” 顾娇想了想,最终还是上车了。 她在顾琰身边坐下。 这辆马车顾娇坐着都嫌寒酸,真是难为这位侯府小公子了。 顾琰丝毫不觉着委屈,只要能见到她,坐什么都可以。 顾琰笑着伸出瘦可见骨的白皙手腕:“小药童你要不要给我把个脉?” 顾娇面不改色:“不一定把得准的。” 顾琰含笑点头:“嗯。” 顾娇给他把了脉,脉象比上次平稳了不少。 随后她又打开小药箱,拿出听诊器。 “这是什么?”顾琰好奇地问。 “听诊器,脱衣服。”顾大夫高冷地说。 顾琰愣住:“……” 顾娇解开他的衣扣,将听诊器放了进去。 还是有心律不齐和杂音,抗心衰的药物对他来说是有效的,只是并没有那么神效。 “很难受吧?”顾娇收回听诊器。 顾琰低头,修长苍白的指尖一点点合上衣衫:“不难受,真的,比从前好多了。” 他这么多年都是在心疾的折磨中度过,从没感受过正常人的舒适,只要少一点难受,对他来说都是好受。 “扳指的事让你受委屈了。”顾琰忽然开口。 顾娇愣了一下,他不提她都要忘了,其实也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误会她就误会了:“是我先拿了你的扳指,我该和你道歉才是。” 顾琰讨厌她与自己生疏:“我不要你的道歉。” 顾娇淡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为什么要甩开侍卫?” “他们烦。”顾琰说。 顾娇挑开帘子,望向地上的黑衣人:“可是你会遇到刺客的。” 顾琰笑着说:“他不是刺客,是我的暗卫,是他把他们引开的。” 顾娇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他可真倒霉啊,被几个地痞砸伤了。” 不远处的另一名暗卫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姑娘,睁眼说瞎话真的好么? “嗯。”顾琰轻笑,“被地痞砸伤了,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 ……倒也不必。 顾娇清了清嗓子:“你的暗卫不止一个吧?” 顾琰笑意不减:“有两个。” 看来跑掉的那个是他的暗卫没错了,幸亏自己没追上去,不然把那个也弄晕就麻烦了。 顾娇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顾琰问。 “顾娇。”顾娇道。 顾琰惊讶:“你也姓顾啊,我叫顾琰,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顾娇乐了,你堂堂侯府公子爷,自降身份和一个小村姑攀关系,不怕侯爷侯夫人知道了揍你吗? “你饿不饿?”顾琰问。 顾娇起得早,又走了一路,这会儿当真有些饿了。 镇西不比镇东繁华,没什么太上得了台面的酒楼,半晌才找了间还算凑活的小饭馆。 “你来过这种地方吗?”顾娇下了马车问。 “没有。”顾琰诚实地说。 作为风一吹就恨不得倒下的小病苗,侯府可谓是将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儿能允许他来这等市井之地? 当然他自己也没多大兴趣,一是没力气折腾,二是厌世懒得折腾。 如今不同了。 他没那么难受,还有,他想见她。 二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顾琰的容貌气质与衣着注定了会惹来诸多目光,他讨厌被人盯着,可如果是和她一起,他可以不介意。 小二从未见过这般尊贵的公子,连招呼都忘了。 顾琰点了一大桌好菜。 顾娇蹙眉:“你能吃吗?” 又是冰糖肘子,又是红烧狮子头,还有腊味合蒸,他这个病,得忌口的! 顾琰托腮看着她:“你帮我吃。” 顾娇:“……” 顾娇很想矜持一下,可他点的全是她爱吃的菜。 其实也是顾琰一直以来想吃的,只是御医不让他吃。 最后就是顾娇吃着大鱼大肉,顾琰只能在一旁喝粥。 不过,看着她吃,就像是自己也吃到了,那种满足感是从未有过的。 吃过饭,顾琰去结账,顾娇再看了一次小药箱。 果然,又有抗心衰的药了。 顾娇原先的包装拆掉了,和上次一样装在几个不同的小瓷瓶里,瓶身用朱砂写了用法与用量。 顾琰过来时,顾娇刚把药递给他:“你的药快吃完了吧?” 顾琰看着她手里的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顾娇继续苟:“李大夫给我的!” 顾琰:“……哦。” 顾娇接着道:“按时吃药,出门散心是可以的,但不要再甩开侍卫,尤其你暗卫的本事还不咋滴,一棍子就打下来了……”顾娇神情严肃地说着,突然瞥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正色道,“不是我打的,我没有!我不打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琰心里笑成了麻瓜。 64 侯爷 顾琰没能在小饭馆里待太久,因为侯府的侍卫找上门了。 顾琰没让他们打搅顾娇,轻声与顾娇道了别。 望着他徐徐远去的背影,想到他谦谦有礼的样子,顾娇的小心心有一丢丢受不住了、——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还这么温润如玉懂礼貌,如此完美的小乖乖,老天爷是为什么要折磨他? 谦谦有礼的某小乖乖,一坐上侯府的马车便笑意全无,戾气全开,眼神冰冷,与在顾娇面前判若两人。 那名被顾娇一棍子闷晕的黑衣人已经和同伴一起回到了顾琰身边,二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们算是见识了小公子的不要脸,这么能装的吗?有本事你在侯夫人与侯爷面前也装下小乖乖呀! 那个成天暴躁得要死的讨厌鬼到底是谁呀??? 严格说来今天算他俩失职,小公子却连一句责罚都没有,看得出他心情真的很不错。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把那个消息告诉他了呢? “还不走,有事?”顾琰嫌弃地问。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还是那个被闷了一棍子的黑衣人开了口:“侯爷在来的路上了。” 顾琰的气场一下子冷了下来。 半晌,他伸出手:“画。”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各自递上一副侯爷珍藏的古董画。 顾琰抓过来就唰唰唰地撕掉了! 另一边,顾娇也打算离开了。 今天的菜很好吃,顾娇买了一份冰糖肘子和一碗红烧狮子头,并付了五十文的押金,找店家拿两个罐子装好打算给家里人带回去。 可就在她抱着罐子走出小饭馆时,一匹骏马疾驰而过,策马之人手中挥舞着鞭子,蛮横地驱赶着街上的人群。 其中一个被驱赶的大娘为躲避他的鞭子,往前一个趔趄撞在了顾娇的罐子上。 顾娇的罐子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砸得粉碎,汤汁与肘子丸子撒了一地,很快又被慌乱的另一个大婶儿踩了一脚。 “哎哟——” 大婶儿脚底打滑,险些摔倒,顾娇伸手拽了她一把,将她拽到了一旁。 那位大娘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后,赶忙给顾娇道歉:“对不住啊姑娘,我……我不是有意的……” 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不怨她,要怪也该怪那个当街纵马的男人。 男人对自己造成的混乱置若罔闻,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顾娇,顾娇双眸一眯,在他又一次挥出鞭子并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顾娇一把抓住了他的鞭子。 随后,不给对方商量的余地,毫不客气地将人从马车拽了下来。 那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马儿脱手而去,哒哒哒地跑不见了! 他是个练家子,这一摔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然而他十分恼怒,谁这么大胆,竟当街将他拽下了马! 他猛地朝顾娇冲过去,顾娇将鞭子拿在手里,一鞭子打过来,将他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他撞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厢猛地一晃荡,车内的少女没稳住,脑袋磕在了车壁上,发出了一声疼痛的惊呼:“啊——” 就在此时,马车也被迫停下了,那个被顾娇一鞭子抽飞的男人惶恐地自地上爬了起来,跪在马车的一边,拱手道:“属下有罪!请侯爷责罚!” 顾娇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侯爷? 马车内,顾侯爷扶住撞了头的女儿,担忧地问道:“瑾瑜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顾瑾瑜的额头红了,这其实根本连小伤都算不上,顾娇的手伸出来,随便哪道新伤旧痕都比这严重许多,可谁让顾瑾瑜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呢? 她就没吃过半点苦,没遭过一点罪。 顾瑾瑜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顾侯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 “让爹瞧瞧。”顾侯爷拿开顾瑾瑜的手,当他看见她发红的额头时,怒火腾地窜上心头。 他一把掀开帘子,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卫:“出了什么事?!” 侍卫指了指顾娇,道:“属下在前开路,谁料她夺了属下的鞭子,还将属下从马上拽了下来,用鞭子鞭打属下,属下这才撞上侯爷的马车了。” 周围的人在听见侯爷的一霎,全都吓得双腿发软,呼啦啦跪了一地,只有顾娇倔强地傲立在那里。 顾侯爷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顾娇的脸上。 那是一张令人不愿去看第二眼的脸,眉眼清冷,血红的胎记衬得她肤色异样白皙,妖冶中透出一丝不羁。 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对上顾侯爷的视线时丝毫不见闪躲。 她的衣着打扮像一个乡下的村民,年纪与瑾瑜差不多,却拥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顾侯爷冷声道:“你胆子不小!” 不论是当街殴打他的侍卫,还是不给他下跪,都太胆大妄为了! 顾娇却没因他的呵斥而有所畏缩,她捏着鞭子走上前。 侍卫唰的站起身,拔出腰间佩剑拦住她。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鞭子将他的剑打回了剑鞘! 所有人惊呆了! 顾侯爷也怔了怔。 顾娇来到马车旁,其余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她依旧面不改色。 她朝顾侯爷伸出手。 顾侯爷蹙眉:“做什么?” 顾娇淡道:“罐子五十文,冰糖肘子六十文,红烧狮子头四十文,还有我要重新让店家做一份,误工费一百文,一共二百五。” 顾侯爷:“……” 感觉自己被骂到。 顾侯爷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向那个惹祸的侍卫。侍卫心虚地低下头,顾侯爷什么都明白了。 顾侯爷冷冷一哼道:“我的人固然有错,但小丫头你是不是也太狂妄了?你就不怕本侯治你死罪?” 顾娇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须臾后说道:“二百四十九文。” “……”顾侯爷简直迷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瑾瑜认出了顾娇,她拉了拉顾侯爷的袖子,冲他微微摇头。 顾侯爷蹙了蹙眉,对顾娇道:“本侯的女儿替你求情,本侯就饶了你!” 说罢,扔给顾娇一个银锭子,放下车帘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开了。 顾娇说了两百四十九文就只要两百四十九文,他给多了。 顾娇将银锭子掰下来一小块,剩余的随手扔回了他的马车里。 银锭子不偏不倚地砸中顾侯爷的脑袋,当即砸出一个大包! 顾侯爷:“???” 顾侯爷:“!!!” 65 抱错 顾侯爷怒不可遏,刚毅俊朗的面庞上青筋直跳,就在他打算让人把那丫头抓过来好生治罪之际,一名侯府的侍卫策马而来:“启禀侯爷,小公子出事了!” 顾侯爷这下顾不上找顾娇的麻烦了,赶忙让侍卫带路,马不停蹄地前往了儿子出事的地点。 顾琰的马车在半路翻车了,暗卫虽及时稳住了车厢,没让它整个人倒在地上,可到底还是倾斜严重,顾琰摔到了。 顾琰的身子比小孩儿还弱,府里人从来不敢让他磕一下碰一下,顾侯爷一路上紧张得半死,然而当他看见顾琰时却发现顾琰压根儿没事。 顾琰坐在小杌子上,伸长一双修长的腿,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 “弟弟!”顾瑾瑜提着裙裾下了马车,来到顾琰身前蹲下,握住他的手道,“你没事吧?” 顾侯爷神情古怪地走上前,定定地看了儿子一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琰淡淡地应了一声:“死不了。” 顾侯爷在信上便得知儿子好多了,他曾经还有所怀疑,眼下见了才发现是真的。 马车都翻了人竟然没事,这在以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顾侯爷暂时放下心来,让儿子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父子俩关系不大好,上车后,二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顾瑾瑜时不时说几句,打破车内尴尬的气氛。 顾侯爷的额头上顶着银子砸出来的大包,顾琰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大包包。 顾瑾瑜以为弟弟是在担心父亲,忙解释道:“弟弟你不知道我们方才遇见谁了,就是那个拿了你玉扳指的小药童……爹给她银子,她不要,看她把爹砸的。” “她砸的?”顾琰凤眸一瞪。 “嗯。”顾瑾瑜点头。 顾琰忽然就乐了。 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顾侯爷气得想揍人,这要不是亲生的,早被他弄死了! 在外头被个野丫头气得半死,回来了又让自己儿子气得半死,他就不明白了,这是为啥呀?都商量好的么? 马车很快抵达了温泉山庄。 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侯爷要来,一个个面露喜色,仿佛又要过年了似的。 倒是不怪他们如此激动,实在是侯爷在京中任职,很少能过来山庄这边。只有侯夫人常年陪伴小公子住在这里。至于小姐,她是两头跑,山庄住一段时间,京城住一段时间。 厨房张罗了一桌好菜给顾侯爷接风洗尘,一家四口难得聚在一块儿吃了一顿饭。 饭后,顾瑾瑜拉着弟弟回了各自的屋,只留顾侯爷在侯夫人姚氏房中。 孩子在跟前时,二人是恩爱如初的,可两个孩子一走,姚氏的笑容便敛去了几分:“时辰不早了,侯爷也该歇息了,我去让人准备屋子。” 顾侯爷拉过她的手,温柔低语道:“还在生我气呢?” 姚氏撇过脸:“我哪儿敢生侯爷的气?侯爷快别说笑了。” 顾侯爷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惭愧道:“是我的错,不该这么久不来看你,但我真的是走不开。京城的局势你也知道,皇子们都大了,陛下又正值盛年……” 姚氏打断他的话:“朝堂上的事侯爷还是不要与我一个小妇人说起,左右我也不懂。侯爷这次突然来山庄,是有什么事吗?” 顾侯爷欲言又止。 他当然有事。 只不过,这事儿他还不确定究竟要不要这么早告诉她。 顾侯爷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在京城寻了一位名医,带他来给琰儿治病。” 姚氏道:“琰儿的病情好多了。” 顾侯爷道:“我知道,瑾瑜已经与我说过了,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琰儿的身体大为好转。不过,他们也没有把握能治愈琰儿不是吗?多个大夫看看,总是多点希望。” 这一点,姚氏倒是与顾侯爷意见一致。 顾侯爷从身后拥了拥妻子,在她耳畔柔声说道:“我晚点过来,给我留门。” 姚氏垂眸应了声好,便打了帘子进里屋了。 顾侯爷看着妻子疏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顾侯爷去了书房,叫上等候多时的诸葛大夫去了顾琰的屋。 顾琰已经睡了,顾侯爷没吵醒他,屏退所有人后将诸葛大夫留在了房中。 顾侯爷之所以如此谨慎,主要是因为诸葛大夫的身份有些特殊,不能让人发现他离开了京城,更不能让人知道他与定安侯府有所来往。 顾侯爷冷冷地看向诸葛大夫:“你徒儿为本侯儿子治过病,之后,他与本侯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本侯希望你明白,本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永远不要试图愚弄本王!” “小的不敢。”诸葛大夫宠辱不惊地说。 顾侯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让开路,让他来到床边,用银针从顾琰的指尖取了一滴血。 之后,二人去了顾瑾瑜房中。 顾侯爷道:“瑾瑜,大夫要取一滴你的手指血。” “哦,这次还是为弟弟做药引吗?”早在几个月前,便有一位大夫来山庄取过她的手指血,说是可以给弟弟做药引。 “是的,还是做药引。”顾侯爷面不改色地说。 顾瑾瑜怕疼,但为了弟弟她忍了,她闭上眼伸出手:“大夫你取吧!” 诸葛大夫取了一滴她的手指血。 顾瑾瑜疼得眼泪汪汪,顾侯爷宠溺地安抚了女儿一番,随后就去书房等消息。 约莫一刻钟后,诸葛大夫神色复杂地过来了。 “如何?”顾侯爷紧张地问。 诸葛大夫直视顾侯爷的双眸道:“令郎与令爱的血的确无法相融,他们不是亲姐弟。”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听这话从诸葛大夫嘴里说出来,还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顾侯爷整个人都劈愣在了原地。 顾琰不用说,肯定是他亲生的,那小子和他哪儿哪儿都像,臭脾气都一样。除了一双眼睛是随了他母亲。 反倒是顾瑾瑜,从小就不像他与姚氏,越长大,越不像! 顾侯爷并非没有纳闷过,如果两个孩子是一前一后两胎生的,顾侯爷指定就怀疑了。可他俩一胎双生,一个是亲生的,另一个难道会是假的? 他打起都想没过抱错的可能。 66 晕肉 顾侯爷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夫人,本侯不希望她受任何刺激。” 诸葛大夫道:“只要侯爷能放了我那不中用的徒儿,我会一辈子为侯爷守口如瓶。不过,侯爷确定夫人当初诞下的是龙凤胎吗?” “本侯确定,夫人生产时是醒着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抱错了。 顾侯爷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先在府里住下,有事本侯会叫你。” 诸葛大夫欠了欠身:“随时听候侯爷差遣。” “你退下吧。” “是。” 诸葛大夫离开后,顾侯爷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一样,脑子也木木的。 山庄的夜静得可怕,凉薄的月光无声地落在地上,照着一院子树木花草疏影轻晃。 孩子是抱错无疑了。 至于怎么抱错的就只能问当年在姚氏身边陪产的下人。 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人已经不在侯府了,找起来十分困难。 何况,他也不确定那个孩子如今是否还活着。 要说他没有一丝在乎那是假的,可要说在乎到义无反顾也是假的。 为了儿子的病,姚氏早已熬空了身体,他必须考虑到姚氏能否承受得了真相的打击。 如果告诉她会害死她,那他情愿一辈子将真相烂在肚子里。 同时,他也得考虑瑾瑜的处境。 瑾瑜是他捧在掌心养大的孩子,他疼她比疼四个儿子都多,他不愿瑾瑜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最后,才是那个孩子。 他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认回那个孩子,但不论如何,他都必须找到她。 她是顾琰唯一的药引,她能救顾琰的命。 “来人!” “侯爷。” “把房嬷嬷叫来。” “是。” 房嬷嬷是庄子里的管事嬷嬷,亦是姚氏的陪房。 当年姚氏的弟弟成亲,姚氏在不知怀了身孕的情况下前往青城姚家,在姚家住了半年后返回京城。本是打算回京待产,不料半路就发作了。 那一次房嬷嬷并不在姚氏身边,可房嬷嬷对当年的事还是比一般人了解。 房嬷嬷进屋,给顾侯爷行了一礼:“老爷,您找奴婢?” 顾侯爷抬了抬手,屋子里没有点灯,他的神色笼在夜色中,被透的入月光切割得半明半暗。 顾侯爷问道:“夫人当年是在哪间寺庙生产的?” 房嬷嬷微愕:“侯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侯爷淡淡说道:“我听说夫人最近常去那间寺庙拜菩萨,琰儿的病因此有了起色,我打算改天也寺庙上柱香。” 房嬷嬷觉得很奇怪,侯府从不信佛,怎么会突然之间提出去寺庙上香? -- 另一边,顾娇拿了银子后又找店家做了新的冰糖肘子与红烧狮子头,仍旧用罐子装好。之后她去布庄买了几双鞋与几套衣裳。 东西太多,她的小背篓装不下,又包了两个大包袱抱好。 萧六郎知道她今天会来镇上,而她只要来镇上就一定会来接他放学,他让罗二叔等着。 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连顾小顺都在想他姐是不是已经回去了,随后顾娇就出现了。 她的身子小小的,包袱却大得惊人,几乎把她的人都挡住了,她很艰难地从包袱旁边探出一颗小脑袋,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不是累的,是憋的。 三人忙去帮她把包袱接过来放在了牛车上。 坐好后,顾小顺催促道:“罗二叔,赶紧回村吧,我饿坏啦!” 罗二叔笑:“好嘞!” 顾娇擦了把额头的汗:“你们怎么还没走?” 顾小顺道:“等你啊,姐夫说你会来。”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一本正经道:“等了这么久,不怕我已经回去了吗?” 非要等她,真是的!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那你来得这么晚,不怕我们已经走了吗?” 从布庄到这里可不顺路,非要绕远路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在等她!真是的! 顾小顺摸着肚子犯起了嘀咕:突然就饱了,为啥? 到家时,小净空已经在门口等许久了,老太太告诉他从一数到一百,娇娇就回来了。 在不知数了多少个一百后,牛车终于进村了。 他撒开脚丫子往外跑:“娇娇!娇娇!” 他就爱叫娇娇,顾娇随了他。看到小团子哒哒哒地朝自己跑来,她正要提醒他别摔了,结果他就摔了。 他约莫是摔习惯了,不忘抱住自己的小光头,像个小冬瓜似的,咕溜溜地滚到了顾娇脚边。 包袱有顾小顺扛着,顾娇两手得空,将小净空拉了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摔疼了没有?” 小净空摇头:“没有!不疼!我摔跤很厉害的!” 顾娇:摔别人才叫厉害,摔自己那叫伤害。 “叫人。”顾娇指了指身后的萧六郎与顾小顺。 小净空是懂礼貌的小孩子,乖乖地叫了姐夫和小顺哥哥。 虽然其实并不想叫。 顾娇牵着小净空回了家。 小净空一蹦一跳的,开心极了! 到家后,小净空去灶屋把几个大大的烤红薯抱了过来。 “娇娇,吃红薯!我烤的!” 事实上,红薯是薛凝香中午过来做饭时带过来的,火是薛凝香生的,红薯也是薛凝香洗的,小净空只是把洗干净的红薯用火钳夹进灶膛而已,就连烤好之后都是薛凝香扒拉出来的。 但在小净空看来,自己完成了烤红薯中最有灵魂的一个步骤——烤,所以这就是他烤的红薯! 薛姐姐干的分别叫做拿红薯、洗红薯以及扒拉红薯! 顾娇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好吃吗?好吃吗?好吃吗?”小净空歪着脑袋叭叭叭。 “嗯,好吃。”就是有些凉了,她吃不打紧,小顺也没事,但萧六郎肚腹娇弱,可能会闹肚子。 顾娇把烤红薯拿去灶屋热了一下,又拿出两个碗,装了些冰糖肘子和红烧狮子头给薛凝香送过去。 薛凝香回送了她几个水煮蛋与白面馒头。 顾娇回来时,小净空已经把碗筷摆好了。 一家五口坐下吃饭。 小净空乖乖等投喂。 顾娇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的肘子到他碗里。 小净空兴奋得嗷嗷直叫,抓起筷子去夹肉,却还没吃到嘴里,只是短暂地闻了一下便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朝后栽倒了! 他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歪着脑袋,吐着舌头,不省人事! 顾娇:“……” 这世上,还真有人晕肉啊! 67 坑爹 不是身体有啥毛病吧? 顾娇把人抱回屋检查了一番,啥事儿木有。 两世为人,见过晕血的、见过晕针的,还是头一回见到晕肉的,真是活久见。 其余人也挺意外,但听这小家伙还能打呼噜,便知他没大碍。 小净空醒来时桌上的肉已经没有了,他伏在桌上,哇的一声哭了! “我的肉!我的肉!我的肉……” 众人:不是我们不给你留肉,是你压根儿吃不了啊。 哄人不是顾娇的强项,老太太亲自上阵,她忽悠过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人,一个小屁孩儿,根本不带怕的! 老太太哄了一小会儿便哄住了。 小净空出了老太太的屋,来到顾娇屋里,抽抽搭搭地对顾娇说:“肉说,它不想被我吃。” 顾娇目瞪口呆:“啊……它不想被你吃啊……” 小净空强忍住泪水,坚强地说道:“姑婆说因为我还太小,等我长大了,它就愿意被我吃了。” 顾娇对自家姑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借口也想得出来,整一忽悠大王啊,从前没少忽悠人吧? 老太太也记不清了,她只是隐约感觉自己的确忽悠过不少人,比她厉害的,没她厉害的,全被她忽悠得不要不要的。 萧六郎给小净空洗完澡澡后,小净空穿着小寝衣回了萧六郎,呃不,他自己的屋! 顾娇洗漱完也准备歇息了。 这时,小净空抱着一个小枕头走了过来。 “怎么了?”顾娇看向他,“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净空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我的床说,它今天不想被我睡。” 顾娇一愣,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不是,才学的歪理,你这就举一反三上了? 顾娇双手抱怀:“你的床没这么说。” 小净空:“它有。” 顾娇:“它没有,它不会说话。” 小净空挺直小身板儿道:“娇娇怎么知道它不会说话?我的肉都能说,那我的床也能说!” 顾娇:“……”我竟然无力反驳。 顾娇严肃着小脸去找老太太。 谁灌输的歪理,谁来搞定! 老太太果断把门栓插上,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睡着啦!睡着啦!” 顾娇:“……” 您这样不负责任是不对的,忽悠完了连个售后都没有,差评! 顾娇不会对弱小的孩子用强,她最终还是将小净空带回了自己屋。 期间,萧六郎一个字也没说。 小净空带着胜利的小表情冲萧六郎挥手:“今晚西屋就让你睡啦!不要太想我!” 开心的小净空抱着枕头在顾娇的床铺上蹦了许久,蹦累之后倒头便睡着了。 但如果小净空以为这样便能和顾娇睡一整晚那就太天真了。 他刚睡着,萧六郎便杵着拐杖过来,二话不说将他提溜回了西屋。 没有最深的套路,只有更深的套路,你姐夫还是你姐夫! 小净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西屋的床铺上,毫不意外地伤心了一场! 他感觉自己这一觉白睡了!!!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娇娇不要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自己是被某人偷回屋了! 饶是小净空再懂事这会儿也绷不住了,他仰头,扯着嗓子蹬着腿,嚎啕大哭:“坏姐夫!坏姐夫!他居然偷孩子!他半夜把我偷过来!他是人牙子!” 正在堂屋嗑瓜子儿的老太太手一抖,瓜子都洒了! 还人牙子?是这么用的吗? 萧六郎去上学了,顾娇去摘山货了,家里只剩下小净空与老太太。 老太太再次发挥了一回忽悠大法,然而这回小净空不好糊弄了。 “我要天黑!我要天黑!!” “晚上就天黑啦……” “不行不行!我要现在!现在就天黑!呜哇——” 懂事的孩子一般不哭,哭起来一般人招架不住。 小净空哇哇大哭,哭得乡亲们全都赶了过来,那质疑的眼神仿佛是老太太在家里凌虐这小和尚了。 老太太头都大了! 昨夜没做售后的老太太,终于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 顾娇还不知小净空起床后崩溃大哭的事,她对养孩子没经验,她自己又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没这方面的体验。 若是在后山摘蘑菇,小净空的哭声她应当可以听见,偏偏她今日走得有点远,去山的另一面挖春笋了。 她把小净空领养回来的那一次,就发现寺庙附近的林子里有春笋。 她在集市卖山货时,曾有人用冬笋和她换了两捧木耳,她用冬笋熬了鸡汤,萧六郎把汤都喝光了。 眼下没有冬笋了,但春笋味道也不错。 林子里的路很难走,所以来挖笋的人并不多,顾娇很快便把小背篓装得沉甸甸的了。 就在她即将下山之际,林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顾娇第一反应是哪个村民受伤了,她没什么犹豫,迈步朝林子深处走了过去。 她当来现场时,赫然发现是一个男人掉进了足足两米深的陷阱里。 这陷阱有点儿眼熟…… 呃……好像是她年前挖的。 因为一直没什么猎物上钩所以她自己都将这个陷阱忘了。 没料到过去这么久,猎物没抓到,反倒是大活人中招了! 什么大活人敢来这么深的林子啊? 顾娇探出小脑袋,朝深坑里望了望。 那人只觉顶上光线一暗,立马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俩人都怔住了。 “是你?” “是你?” 异口同声! 顾娇:这不是在大街上让侍卫横冲直撞,撞翻了她东西还差点赖账的臭侯爷吗? 顾侯爷:这不是当街打了他侍卫,讹他银子还砸他脑袋的臭丫头吗? 顾侯爷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心底升腾而起那丝即将被救赎的欣喜也消失殆尽。 顾娇:呵呵呵。 顾娇转身就走! 这个人,她不救了! 68 父女 顾侯爷看着顾娇出现,又看着顾娇离开,心底的怒火蹭蹭蹭地燃烧了起来。 “你给我站住!”他厉喝。 呵,你让我站住就站住,你是我什么人? 顾娇走得可潇洒了,丝毫没因他的身份,或者他的怒火而产生一丝一毫的迟疑。 顾侯爷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他已经从女儿口中了解到了她的身份,她是回春堂的小药童,她的主子李大夫医治琰儿有功。 因为这个,他决定对她在镇上的冒犯既往不咎。 可她倒好,在大深山里对他见死不救! 尤其她方才那是什么眼神,一个贱命居然也敢藐视一国侯爷,这是活腻了,赤果果地挑衅定安侯府的权威! 等他出去了,他非得治她大不敬之罪! 不救就不救,他自己也能出去! 嗷呜—— 林子更深处,传来一声似有还无的狼嚎。 一般来说,成年的狼白天是不叫的,这是一只幼狼,还不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狼性,它发出了尖细的狼嚎,应该是饿了。 不出意外,它家的狼大人很快就要出来觅食了。 顾娇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开始守株待狼。 顾侯爷则在陷阱中拔出了匕首,他身形高大,陷阱对他来说并不深,难的是他的脚被捕兽夹给夹住了。 他试图用匕首将夹子撬开,可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夹子,他撬了半晌也没撼动分毫。 “撬不开的。”顾娇拿出水囊,淡淡地喝了一口水。 她做的捕兽夹,能轻易撬开才怪了。 顾侯爷眉头一皱:“你没走?怎么?等着看本侯笑话?” 顾娇淡道:“你不好笑,也不好看。” 顾侯爷:“……!!” 他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什么叫他不好看? 不是顾侯爷自大,而是顾侯爷的颜值从小就掩盖了他的才华,乃至于他都成家立业了,世人谈论最多的还是他那张脸。 这是头一回有人说他不好看。 顾侯爷本质上是一个视颜值如粪土的男人,可真被顾娇这么说,他心里又有点儿不大舒坦。 幼狼又嚎了几声,野狼应该快过来了,他可不认为一个小丫头有本事对付一头甚至几头成年的野狼。 他厉声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想办法拉本王上去?一会儿狼来了,你自己可活不了命!” “等等。”顾娇说。 等什么? 再等下去野狼就真的过来了! 顾侯爷心急如焚。 饶是他是有武功的人,也不能保证在被捕兽夹夹住脚的情况下,仍可以屠杀掉成年的野狼。 草丛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是狼来了。 顾娇爬到了树上。 顾侯爷见她一言不合就上树,气得心口都痛了。 把他救上来再爬树会死吗? 留他一人在陷阱里,是等着祭狼吗? 狼不出意外的发现了陷阱中的顾侯爷,它两眼放着绿光,张开血盆大口,口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上。 顾侯爷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匕首。 狼嗖的一声跳下陷阱,一爪子拍飞了顾侯爷的匕首,朝着顾侯爷的脖子狠狠地撕咬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天而降,揪住狼头,一镰刀割破了它的喉咙…… 鲜血溅了顾侯爷满脸。 顾侯爷整个人都懵了! 方才那一刻他是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鲜血飞溅出来的一霎,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直到那头狼被顾娇摔到了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顾娇拍了拍手,弯身用镰刀一挑,将捕兽夹挑开了。 顾侯爷看着气定神闲的顾娇,一时间竟是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丫头真的是杀了一头狼吗?怎么瞧她的样子还当她砍了一兜白菜呢! 顾娇前世出任务,比狼可怕的东西多的去了,若是连狼都杀不死,早在任务中死了千百合了。 顾娇一手拎着狼,一手拽住从树上吊下来的绳索,三两步出了陷阱。 “要上来吗?”顾娇把绳子扔给他。 顾侯爷不会承认自己被这丫头震惊到了,他愣愣地抓住绳子,任由顾娇将他拉了上来。 顾娇的捕兽夹并不锋利,只是咬得紧,但他另一只脚却崴了,肿得老高老高的。 他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刚刚……是不是拿我做诱饵了?” 顾娇没说话。 顾侯爷咬牙:“快说!是不是拿本侯做诱饵了?” 顾娇坦荡地对上他的审视:“那种情况,你不做诱饵也会被追上,而且在陷阱里更方便我杀死它。在平地上,你一定会被它咬上两口。” 顾侯爷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所以你就是拿本侯做诱饵了!你这个狠毒的野丫头!” 顾娇道:“我不是野丫头,我有爹娘。” 顾侯爷冷笑道:“是吗?那你爹在哪儿?” 顾娇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他来不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他。” 顾侯爷捋了捋袖子:“好,你说,他在哪儿?” 子不教父之过,他倒要看看什么混账东西生了个这么狠毒的丫头! 顾娇瞥了眼他脚底:“他在地底下。” 顾侯爷:“……” 顾娇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顾侯爷冷声道:“你就这么把本侯扔在这里不管了?”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管你? 顾侯爷的心口又疼了,他算是发现了,这丫头没见过世面,不懂一个侯爷的权力有多大,就是俗话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侯爷正色道:“幸好本侯不是嗜杀之人。”否则你已经没命了! 顾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确实幸好。” 想杀她的人,她是绝对会做得非常干净的。 顾侯爷:怎么感觉脖子后面有点儿凉…… “你知道这附近的寺庙怎么走吗?”顾侯爷问道。 “知道。”顾娇道。 “带路。”顾侯爷吩咐。 顾娇看着地上的狼尸体,一脸犹豫。 顾侯爷心知她是舍不得这头狼,这头狼拿到市面上应当能换不少银子,对贫穷的农户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 他不耐地说道:“本侯买了!” 顾娇没有拒绝:“二十两。” 顾侯爷随手递给她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现在可以走了?” 顾娇收好银票,再次看向地上的狼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置它?” 顾侯爷不假思索道:“扔掉!” “你确定要扔掉?”顾娇疑惑地看向他。 顾侯爷不屑地说道:“一头狼罢了,本侯扔不起吗?还不赶紧带路?” “哦。”顾娇弯下身,轻松将狼抓起来扛在了肩上,“你已经扔了,这是我捡的,不许找我要。” 顾侯爷:“……!!” 69 好运 你能扛得动它你刚才怎么不说呀?做出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难道是在决定用哪只手扛吗? 顾侯爷觉得自己要是英年早逝,一定是让这臭丫头气死的。 想想自己的女儿多温柔可爱,再看看这丫头,简直浑身上下无一是处! 幸亏不是他女儿! 顾娇对顾侯爷的内心戏一无所知,她背着狼走在前面,很快就出了林子。 她来到台阶上,指着台阶的上方,道:“顺着台阶往上走,就能看到寺庙。” 言罢,她转身往山上走去。 顾侯爷叫住她:“等等,你不带本侯上去?” 顾娇顿住脚步,古怪地扭头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带你上去?” “你……”顾侯爷呼吸一滞,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买你的狼?买了我还不要,当场扔掉?” 顾娇想了想,认真道:“因为你人傻钱多?” 顾侯爷简直要吐血了! 啊啊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气死人的丫头啊! 原本他觉得顾琰那小子挺气人的,可自打见了这丫头,他都开始觉得自家小儿子分外有些可爱了! 顾侯爷最终也没能胁迫顾娇给他带路,其实看到这些台阶时他就知道怎么上山了,只是面子上过不去,想使唤这丫头一把,偏这丫头软硬不吃—— 顾侯爷气归气,但不能真对一个丫头动手,尤其他还很有可能打不过…… “下次别再让本侯见到你,否则本侯新账旧账和你一起算!” 顾娇理都没理他,甩了他一个小后脑勺,优哉游哉地下山了! 顾侯爷捂住几欲炸裂的胸口,平复了一番情绪后,一瘸一拐地上山了。 他直接找到住持方丈,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住持方丈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血污的汉子,差点以为是什么穷途末路的草寇,正要喊弟子们摆十八罗汉阵灭寇来着…… “原、原来是定安侯,老衲有失远迎了。”住持方丈讪讪地说。 侯夫人是寺庙的常客,顾侯爷却是头一次到来,因此住持方丈并不认识他。 顾侯爷不紧不慢地说道:“方丈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向方丈打听。” 方丈看了看他身后:“侯爷是一个人来的吗?” 顾侯爷道:“没错。” 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怎么会迷路呢? 其实也怪他不肯下马,他到山下时就打听到了上山的路,只是因为他骑着马,不便于在台阶上行走,于是他打算从山林里穿过去。 不料遇上陷阱,他被困住不说,马也跑不见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走上山的。 住持方丈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让弟子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侯爷现在可以说了。” 顾侯爷直言道:“内人是在寺庙生产的,本侯想问,那一晚是否还有别的产妇也在寺庙生下孩子?” 住持方丈的心底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侯爷为何这么问?” 顾侯爷淡道:“方丈不用管本侯为何这么问,你只用回答本侯,有,还是没有?” 住持方丈沉吟片刻,捏了捏手中的佛珠:“……有。” 顾侯爷心头一紧:“方丈可知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住持方丈摇头:“不知。那位施主只来了一次,没留下姓名,生完孩子没两天就下山了,是个女儿。” 顾侯爷对于是女儿并不意外,毕竟如果不是,也不可能抱错。 想到什么,他又问道:“那个妇人看上去可像是富贵人家?” 住持方丈再次摇头:“不像,她的衣服上还有补丁。” 他只是远远见了那位女施主一眼,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只依稀记得她穿着十分简陋的衣裳。 要说来寺庙的香客这么多,为何会对那位施主有印象,主要是因为她挺着大肚子还上山进香。 谁也没料到的是,午后下起滂沱大雨,她与侯夫人不得已留宿在了寺庙。 谁先发作的记不清了,侯夫人毕竟有人伺候,那位女施主却孤身一人在禅房,产婆过来时才发现她也快生了。 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 尤其住持方丈还被人骗着喝了酒…… 往事不堪回首,住持方丈敛了敛思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顾侯爷沉默了。 他有想过那孩子可能不是被他们这样的簪缨世家抱走了,但也没料到会是一个穷到要穿补丁的人家。 那样的人家会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不敢想。 看瑾瑜就知道了,在侯府被养得如此优秀,可见人的出生不是最重要的,成长的家庭才是。 一个在市井乡野长大的孩子,真的能成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侯府千金吗? 不过,那孩子的处境也确实悲惨了些,好歹是侯府血脉,他日后就算不认回她也不会亏待了她。 他会从别的地方补偿她。 与住持方丈结束谈话后,顾侯爷起身告辞:“……我来寺庙的事,还请方丈不要告诉任何人。” 住持方丈虽不知顾侯爷为何秘密调查起了当年那位女施主的孩子,却仍点头答应了。 顾侯爷打道回府。 没了马真的是件十分煎熬的事。 尤其他的一只脚还肿成了大猪蹄子。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了,他坐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直喘气。 忽然间,他感觉头顶光线一暗,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朝他笼罩了过来。 他按住腰间匕首,警惕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匹健硕的高头大马。 这马有点儿眼熟…… 等等,这不是他走丢的那匹马吗? 下一秒,他发现马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面前还放着一头狼。 “是你?”顾侯爷惊得都站起来了! 顾娇第一次骑古代的马,怪新鲜的,小小的身子坐在高大的骏马上,瞬间有了一股睥睨天下的王之霸气的感觉! 她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侯爷,认真点头道:“嗯,是我。” 顾侯爷:“……” 顾侯爷古怪地看着她的坐骑:“你哪儿来的马?” 顾娇诚实道:“捡的。” 顾侯爷顿时满面黑线,马你都能捡?到底啥运气? 70 争吵 “这是我的马。”顾侯爷严肃地说。 顾娇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似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顾侯爷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肝儿一阵乱抖,猛地记起了那头狼的事,忙道:“这可不是我扔掉的,是我不小心遗失的!” 遗失的东西虽然也可以捡,但如果失主索要就必须得归还,否则会构成侵占罪。 当初捡了小秦相公的银子不肯归还的周氏与刘氏就是吃了这个亏,结果在衙门被打了板子,还罚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顾侯爷当然不知顾家人的乌龙,但他觉得一个小姑娘,自己应当唬得住:“你要是不还给我,会被县太爷抓去打板子的。” 她再厉害,也终究是个乡下丫头,乡下人最怕什么?当然是官了,自己虽是侯爷,但又没说是什么侯爷,她不知而无畏。 县太爷却不同,那是真正的地头蛇,没哪个乡下人不怕的! 顾娇听了他的话,没立即反驳。 顾侯爷觉着有戏!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她问他:“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马?” 顾侯爷就是一愣。 是啊,怎么证明啊? 为了低调出行,他没坐自己的汗血宝马,而是选了一匹侍卫的马,就连马鞍上的侯府徽记都被他刻意抹掉了。 “马蹄铁!这是军中的战马所配,与市面上的马蹄铁所有不同。”顾侯爷总算想到了一个证据。 不料顾娇道:“我又没见过别的马蹄铁,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顾侯爷一噎。 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顾娇公平公正地说道:“要不这样,你去衙门报案,要是县太爷说马是你的,那我就把马还给你。” 县太爷是几个脑袋,敢不把马判给他吗?可问题是,他堂堂昭都定安侯,遗失了一匹马跑到小小的县衙去报案? 咋滴了,他定安侯缺一匹马呀?他是有多穷?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穷得要去街上讨饭了,居然和个乡下丫头争夺她半路上捡来的马? 尤其又是一匹不怎么名贵的普通马。 他不要面子的吗? 顾娇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道:“你真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它卖给你。唉,我把它捡回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你到底哪儿不容易了?这一路不是它驮着你么?你连走路的力气都省了!狼也不用自己背了! 顾侯爷真是被顾娇气得半死。 不过,他也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到了镇上才能雇到马车,而从这里到镇上至少二三十里地,他只怕腿断了都走不到。 “五十两。”顾娇道。 顾侯爷炸毛:“一匹破马怎么比狼还贵?你这是坐地起价!” 顾娇严肃道:“狼不是你的刚需,马是。” 是刚需,就要坐地起价! 顾侯爷气得肝都痛了! 最后,顾侯爷以五十两银子的价钱买回了自己的马。 自己的马啊,上哪儿说理去? -- 顾侯爷回到山庄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落在山庄的屋檐上,映出一片鎏金般的眩光。 顾侯爷将马交给了府中的侍卫,大步流星地前往一家四口居住的内院。 刚到门口,他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吵闹声,他眉心一蹙,跨过门槛,就见院子里的下人几乎全都来了,躲在树后、花丛后,不敢动也不敢走。 而在廊下,被所有下人注视的一把藤椅上,赫然躺着他儿子小顾琰。 顾琰身旁,站着气得小脸发白的顾瑾瑜。 顾瑾瑜怀中抱着一只白白的小兔子。 “为什么不许我养兔子?”顾瑾瑜不满地问。 顾琰懒洋洋地哼道:“就是不许你养。” 顾瑾瑜气呼呼地说道:“有本事你说个理由!” 顾琰将一只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说道:“这是我的院子,我说不让你养,就不让你养!” 顾瑾瑜抱着兔子直跺脚:“这也是我的院子!” 顾琰淡淡一哼:“你的院子在京城!” 顾瑾瑜一半的时间住京城,不像顾琰长年累月住这里,顾琰理所当然认为这里更多是属于他。 下人们不敢劝架,也不敢真拍屁股走人走了,万一姐弟俩闹出个好歹来,他们担当不起。 顾侯爷差不多听懂是怎么一回事了,顾瑾瑜打小就喜欢猫猫狗狗,顾琰却十分反感,姐弟俩没少为养小宠的事吵架。 他从前一直很纳闷,他们是龙凤胎,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按理说感情应当很好才对,可顾琰从不会说话就会欺负瑾瑜了。 顾琰不让瑾瑜吃姚氏的奶,一吃他就哇哇大哭,也不让姚氏抱瑾瑜,甚至只要躺在一个摇篮里就会对瑾瑜拳打脚踢。 那会儿顾琰只是个吐奶泡泡的小奶包,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子的占有欲。 后面顾琰大了,倒是不会再这么去欺负瑾瑜了,却也不怎么亲近瑾瑜。 曾经想不通的事在知道瑾瑜的身世后,似乎都渐渐明朗了。 顾琰与姐姐在娘胎里相处了十个月,他们才真正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所以顾琰出生后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躺在他身边的小女婴不是他姐姐。 他想要姐姐。 只有姐姐能让他和在娘胎里一样安定,然而他身边却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婴。 不怪他总是哭得那么大声,他是在要姐姐。 可惜没有一个人明白他。 直到他大了,自己都不记得了,可对顾瑾瑜的排斥却残留在了骨子里。 顾侯爷觉得这番猜测好不荒唐,然而除了这个,他又着实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姐弟俩的争吵仍在继续。 顾瑾瑜委屈道:“小兔子不吵也不闹,你怎么连这个也不让我养?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顾琰两眼望天:“就不讲道理!” 顾瑾瑜咬唇:“凭什么?” 顾琰嚣张挑眉:“凭我喜欢!” “你……”顾瑾瑜脸都气红了! 71 亲亲 顾瑾瑜最终也没能赢过顾琰。 虽说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可毕竟顾琰最小,也毕竟顾琰确实身子骨不好。 看着顾瑾瑜恋恋不舍地让人把那只小兔子抱走,顾琰得意地挑眉,顾侯爷的心里五味杂陈。 顾琰自幼不合群,他不亲近任何人,包括姚氏。 他排斥一切对顾瑾瑜好的人,但阖府上下几乎没人对顾瑾瑜不好。 如果他不知道真相,一定会和以前一样认为全部是儿子的错,没想过儿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见了,儿子才是最受伤的一个。 不过,就算他认为错的是儿子,也从来没苛责过儿子,只是会加倍地去弥补瑾瑜受到的委屈。 但瑾瑜受的委屈能补回来,儿子受的呢? 他们都不能给儿子的东西,会不会那个孩子能给呢? 却说顾娇下山后,没着急回家,而是先将那头狼扛去了集市,卖了十八两银子。 之后,顾娇又去了书院接萧六郎与顾小顺放学,三人一道回村。 被小净空吵了一整天的老太太终于解放了。 她咸鱼一般瘫在藤椅上,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她感觉他俩要是再不回来,她简直可以原地驾崩了! 小净空一整天都在盼顾娇,可真等顾娇回来,他又噔噔噔地跑掉了。 一个人关上门,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小脸怼着墙,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顾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没见到小净空她有些意外:“咦?净空呢?”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西屋:“生气了,躲你呢。” 顾娇疑惑地唔了一声:“生气?谁惹他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看了顾娇与萧六郎一眼:“你俩呗!谁让你半夜把他抱过去的?谁让你天不亮就走了的?” 第一句是在叨叨萧六郎,后一句是在叨叨顾娇。 “累死我了!”老太太表示不想理这两口子了! 顾娇原先的确不懂,不过老太太说出来了,她就懂了。 顾娇去了西屋。 小净空听到有人来了,耳朵竖了竖,却没有转过身去。 顾娇来到他身后,弯下腰身,看向他的侧脸道:“生我气啦?” 小净空在凳子上转了个方向,继续背对顾娇。 顾娇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害怕。” 小净空憋不住开口了:“我才没害怕!我胆子没那么小!” 顾娇故作惊诧:“是吗?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我……我……我那是……”小净空揶揄了半晌,也没讲出那句“想你”。 顾娇又来到他身前,他垂眸不看顾娇,顾娇却定定地看着他:“好嘛,今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小净空飞快地看了顾娇一眼,迅速低下头,捏着小衣角,软萌萌地说道:“要一个亲亲才能原谅你。” 顾娇心都要萌化了,这什么绝世小可爱?别说一个亲亲,十个她也给啊! 顾娇毫不犹豫地在他小脸儿上亲了一口! 小净空懵了! 他睁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了顾娇好几秒,终于,一下子叫出了声! “呀!” 人家随口说的,你还真亲呀! 小净空的小手捂住脸脸,害羞害羞地跑掉了! 得了亲亲的小净空一整晚都像是喝了酒似的,小脸儿红得没边儿了。 吃饭的时候,他坐在顾娇身边,乖得像朵小含羞草。 夜里萧六郎照例给他洗澡,他坐在小盆盆里,将自己的左脸递过去:“洗这边就够啦,不要洗那边,那边有亲亲!”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抓起盆盆里的巾子,吧唧一声拍在了他的右脸上。 小净空:“……” 小净空:“!!!” “呜哇——” 灶屋猛地传来小净空撕心裂肺的哭声,闷在屋里偷吃蜜饯的老太太心肝儿一抖,半条命险些吓丢了! 老太太炸毛怒吼:“六郎!你又对他干啥了!” 萧六郎啥也没干,就是把某个小和尚脸上的亲亲洗得一干二净。 小净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最后还是顾娇过来,一边又给他补了一个亲亲,他才堪堪止住了泪水。 之后小净空就很小心了,一直用小手护住脸,防止坏姐夫偷袭。 他没头发,洗完澡穿了衣裳就能睡觉。 他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先去老太太屋里道了安,又去顾娇屋里道安:“娇娇,我要睡了,明天见。”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去睡吧,明早我叫你。” “嗯!”小净空一蹦一跳地回了西屋。 他脱了鞋子,跐溜爬上床。 萧六郎正坐在书桌前抄书。 小净空警惕地看了坏姐夫一眼,将小枕头往里摆了摆,离坏姐夫的枕头远远的! 萧六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呵了一声。 小净空叉腰道:“你别想动我的亲亲!” 萧六郎眉梢一挑:“你的亲亲?” 小净空得意道:“娇娇给我的!你没有!” 萧六郎慢悠悠地朝他看了过来,目光落在他有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上,不紧不慢道:“不用我动,等你睡着了,它们自己会飞走。” 小净空的脸色唰的变了! 他仿佛已经看见两个亲亲趁他不注意弃他而去的残忍画面了,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两个小叛徒! 惊吓三秒后,小净空嗖的跳下床,哒哒哒地去了顾娇的屋,找顾娇要了一条头纱裹在自己的脸上与脑袋上。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要去下地劳作的小农妇。 随后他端着一手标准的农民揣,雄赳赳地回了屋。 小净空扬起下巴,对坏姐夫道:“我蒙住了!它们飞不走了!” 小净空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别看他不满四岁,可他认的字比庙里的师兄们认的还多,其余小和尚都在头疼经文怎么念的时候,他已经能倒背如流。 所以他曾经对萧六郎说的那一句“我总考第一,都习惯了”,还真不是吹嘘,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他有一套自己完整的逻辑,不受任何人干扰,师兄们全都说不过他,住持方丈也干不过他,他在寺庙里实则是一个十分让人头疼的存在。 也就是碰上萧六郎,才偶尔被带偏。 不过他的逻辑依旧是无敌强大的,所以不论萧六郎如何干扰他,他都找到属于自己的解决之法。 萧六郎道:“你蒙着有什么用?明天你把头纱拿下来,它们还是会飞走。” 小净空道:“不会,我把它们种下了!明早就发芽!以后都不能离开我了!” ------题外话------ 若干年后,神将大人想起小时候的黑历史—— 啊啊啊!好羞耻!!! 72 府试 萧六郎无言以对。 萧六郎其实也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别人家的是不是也这么奇葩。 薛凝香家的肯定不是,那小豆丁只会吃,不像顾娇带回来的小和尚,脑子里稀奇古怪的简直不知装了些什么。 安心等待亲亲发芽的小净空,抱着被子呼呼地睡着了。 如今的西屋在顾娇的打理与修葺下,早就不潮湿了,褥子是前几日刚晒过的,又软又暖和。 小净空睡得很舒服,小脸儿上都仿佛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萧六郎看了小净空一眼,没往心里去,继续抄书。 萧六郎抄了一行字,眉心微蹙,放下笔,拿起一本书看了看。 很快发现书也不大看得进去,他深深地皱起小眉头。 须臾,他扭过头,目光落在那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和尚身上。 他站起身,来到床前,微弯着腰,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地解开了小净空裹在头部的头纱。 小净空睡得雷打不醒,丝毫不知坏姐夫又双叒叕地对着自己作妖了。 萧六郎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蛋,坏坏地伸出魔爪,在他脸上咻咻咻地拔了起来! 顾娇干完活儿,过来西屋叫萧六郎做复健。 门是开着的,她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结果就看见萧六郎趴在床上,玉雕般精致的手在小净空的脸蛋上方抓抓放放的,仿佛在拔什么看不见的草! 他还拔得挺认真,比念书都认真! 顾娇都迷了。 这是干什么呀? 中邪了吗? 看着老气横秋的读书人,玩起孩子来这么幼稚的吗? 翌日,小净空被顾娇叫醒。 小净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头纱,见头纱还完好无损地缠绕在自己的头上,暗暗松了口气。 一个晚上过去了,芽芽肯定已经长出来了,以后娇娇的亲亲就会一直在他脸上了! 顾娇不忍告诉他,你的小种子小芽芽昨晚便已惨遭毒手,被你姐夫拔光光啦! 吃过早饭,顾娇送萧六郎去村口,从前她都自己送,如今有了小净空,娘俩……呃不,姐俩一起送。 一家三口,怪齐整的! 值得一提的是,萧六郎考了县试案首,在镇上的名声响了不少,前来找他抄书的人也多了不少。可为了让他安心备考,顾娇不准他再接抄书贴补家用。 萧六郎把之前答应的书抄完,拿了十两银子,这还不到以往一半的抄书量,银子却多了好几倍。 他把挣来的银子全给了顾娇,之后果真没再接抄书的任务。 府试的日子渐渐逼近,考生们开始张罗了起来。 本朝的县试与府试比前朝要早,二月下旬,考生们便要动身前往府城的贡院迎接府试。 从镇上到府城坐马车也得好几日,萧六郎尽管日日复健,却依旧没能丢掉拐杖,因此,顾娇不大放心他独自出门。 顾娇倒是想和他一块儿上府城去,奈何家里有老有小,她不大走得开。 万幸冯林向书院请了假,陪萧六郎一道前往府城。 临行前,顾娇给萧六郎收拾好包袱,除了衣裳与银子外,还装了几瓶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应急药,以防他路途太长晕车,也以防他水土不服闹肚子。 去镇上的马车是院长大人准备的,顾娇没推辞,她如今虽不缺雇车的银子了,可雇来的马车哪儿有院长的马车好? 车夫也是书院的,对府城一带很熟。 天不亮,车夫便驾着马车来了村里,冯林在镇上等着。 顾娇把包袱拿到车上,顺带着给了车夫一个荷包:“辛苦你了。” “使不得使不得!”车夫是奉院长之命送萧六郎去府试的,他从没见院长对哪个学生如此关怀过,自然不敢私底下收顾娇的好处。 更何况院长廉洁,若让院长知道他收受贿赂,非把他赶出书院不可。 顾娇道:“收下吧,给院长的红包比给你的大。” 车夫:“……” 另一边的茅厕里,小净空与萧六郎展开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小净空神情严肃:“要谈谈吗?” “谈什么?”萧六郎云淡风轻。 小净空瞥他一眼道:“你不用背着我嘘嘘,我不会偷看的。” 萧六郎面无表情:“说重点。” 小净空正色道:“听说你和娇娇成亲这么久,还没出过远门。” 萧六郎挑眉道:“所以呢?” 小净空目视前方:“家里有点放心不下你。” 萧六郎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呵。” 小净空严肃地抬起一只小手掌,比了个停不用再说的手势:“你不用有太大压力,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等我长大了,我会考得很好就是了。家里不必靠你,我撑得起来!” 说罢,他气场全开地从小马桶上起来,搂好小裤裤,一脸霸气地出去了! 解个手也遭遇鄙视链的萧六郎:“……” 这什么无孔不入的嚣张小和尚?! 73 上门 另一边,顾侯爷在温泉山庄住下了。 顾侯爷在京城身居要职,按理是不能离开太久,但事关重大,他已书信京中次子,让他入宫代为向陛下告假。 寻常侯爵可能见不到陛下,可谁让顾侯爷的亲妹妹是陛下宠妃呢?因此顾二公子入宫面圣一事毫无难度。 陛下是知道顾琰情况的,猜测顾侯爷留下来可能是顾琰不大好了,他让顾侯爷安心待在山庄,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妥当。 ……只差没说处理完顾琰的后事再回京。 顾侯爷对陛下的内心戏一无所知,他正忙着寻找当年那个孩子。 顾侯爷先找了当年为姚氏接生的稳婆。 稳婆从附近的村子请来的,这个搜寻范围并不广,很快便有了消息。 只可惜产婆几年前便已离世,她家人只知她的确去寺庙接生过,还得了好大一笔打赏,至于更多的她家人便不清楚了。 顾侯爷死马当作活马医,先从附近的村庄找起,还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寺庙出生的孩子共有五个,其中一个十八、一个十九,另一个才七岁,这三个的年龄都对不上,剩余两个年龄是对的,都是山脚的村民,一个在杏花村,一个在清泉村。 顾侯爷的心腹侍卫先去了杏花村,结果上门后发现对方是个男娃,而且月份也不对。 龙凤胎是十月出生的,那个男娃是八月。 如此一来,就只剩清泉村的那个孩子了。 这个若是也不对,他们就得往清泉镇外去找,那样搜查的范围就广了。 “侯爷。”负责此次调查的侍卫叫黄忠,是顾侯爷从京城带来的心腹,他说道,“侯爷,清泉村不是寺庙正山脚的村子,都绕到山的另一面了,恐怕……” 可能性不是很大。 顾侯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清泉村放在了最后一个排查。 顾侯爷心里也没抱太大希望,对黄忠道:“你先去看看,不是就回来,别走漏风声,是的话……我在镇上的茶肆等你。” “是。” 黄忠领命后,即刻坐马车去了清泉村。 黄忠四十出头,身材魁梧,面相温和,一看就是个好人,很容易取得陌生人的信任。 “那是顾家的娃!”一个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大爷说。 这大爷有些年纪了,耳背眼花忘性大,就记得顾家有个娃娃是在庙里生的。 “哪个顾家?”黄忠问。 “里正!顾里正!”大爷手一挥,给指了路。 居然也姓顾?还真是巧呢。 黄忠谢过大爷,将马车赶去了顾家老宅。 顾大顺与顾小顺去念书了,顾里正带着顾长海去衙门领米粮了,顾长陆与顾二顺在地里春播,家里只有顾月娥与吴氏婆媳几人。 开门的是顾月娥。 顾月娥不是第一次见贵人与马车了,却依旧一愣一愣的:“你、你找谁?” 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这反应倒也正常,黄忠笑了笑,说:“请问顾里正在吗?” 顾月娥害怕与陌生男子说话,转头便往屋里跑:“奶!有人找爷爷!” 婆媳三个都在后院儿剁辣椒,看到顾月娥慌慌张张地跑来,吴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谁找你爷爷?” 顾月娥往后指了指:“不认识,坐大马车来的。” 一听是马车,吴氏的表情不一样了。 吴氏放下手里的菜刀,拿抹布擦了手,快步去了门口。 黄忠坐的两匹马的马车,比上回给顾小顺送帖子的管事的马车还多一匹马,吴氏心中顿时有了计量,这人的身份比书院的院长还高! 但这种贵人怎么会来了他们家呢? 吴氏笑吟吟地问:“你是谁啊?找我那口子啥事?” “我姓黄。我听说你们家有个在庙里出生的孩子,我想打听一下那孩子的情况。” 吴氏的笑容顿时没了。 是找那小灾星的,只要和那小灾星扯上就准没好事! 吴氏黑着脸就要关门,刘氏却眼神一闪走了过来,笑呵呵地道:“那不能白打听。” 黄忠会意,笑容不变,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银元宝。 婆媳俩的眼珠子瞬间瞪直了。 刘氏伸手去拿,却被吴氏先一步将银子抢在了手里!刘氏暗暗咬牙,是她要的银子,怎的就进了婆婆的腰包? 吴氏收了银子后,脸色就好看多了:“你要问啥,问吧!” “那孩子多大?是个女娃吗?” “十四!女娃!” 这回,换黄忠的眼神发亮了:“几月生的?” 这可把吴氏问住了,一个赔钱货小傻子,谁会费心记她的生辰八字呢。 刘氏忙道:“我我我我知道!十月生的!” 那个月她刚怀上顾小顺,所以印象很深刻。 居然连月份都对上了,黄忠的内心开始激动了:“几号?” “十七还是十八来着?”这个刘氏就记不大清了,似乎除了顾小顺,没人会去记顾娇的生辰。 龙凤胎就是十八号出生的,这些线索可以说是非常接近了。 黄忠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继续问道:“是在哪间庙里生的?” 刘氏指了指道:“就山那面的寺庙啊,还有哪间?” 恰巧此时,顾长陆扛着锄头出来了。 刘氏冲他招手:“二顺他爹,娇娘是十八号还是十七号生的?” “十八,怎么了?”顾长陆一边说着,一边古怪地看了看门前的男人与马车。 黄忠激动得无以复加,什么都对上了,应该是没错的。没想到啊,完全不抱希望的孩子,居然就是他们要找的孩子! 顾长陆来进了吴氏与刘氏身边,这时,周氏也出来看热闹了。 只有顾月娥胆子小,躲在堂屋的后门那儿往这边偷偷张望。 黄忠的激动已经有些藏不住了,顾长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刘氏道:“怎么突然问起娇娘了?” 刘氏把顾长陆拉到一旁,指了指吴氏的口袋,小声道:“他来打听娇娘的消息,给了一锭银子,全被娘拿走了!” 顾长陆拿眼瞪刘氏,不满刘氏用这种语气抱怨自己老娘,但吴氏的做法他也不太认同。 他走到吴氏身边道:“娘,这银子咱们不能收。” 吴氏拽紧了荷包:“怎么不能收了?” 顾长陆看了黄忠一眼,道:“都不知道他是谁,打听娇娘做什么?万一他是坏人,对娇娘图谋不轨怎么办?” 吴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那小灾星死活干她屁事?死了干净,省得祸害得全家不安宁! 74 认亲 黄忠道:“你们放心,我不是恶人。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不知可否让我见见娇娘?” “不行。”顾长陆想也不想地回绝。 对方连见都不让他见,他还怎么把人带去镇上让侯爷见呢?他总不能把一家子打晕了,把那个孩子绑去吧? 何况他眼下连那孩子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黄忠觉得对方是自家小姐的可能性很大,既如此,他就不好把小姐养父养母家的人给得罪了。 他放缓了语气,说:“请问那孩子的爹娘在哪儿?我有话与他们说。” 吴氏就道:“她爹娘去世了,我是她奶,我把她养大的!你有啥和我说!” 竟然是从小就没了爹娘吗?黄忠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他想了想,问道:“可否进屋说话?” 吴氏将黄忠带进了屋。 黄忠又问了些当年生产的细节,尤其问了徐氏为何挺着大肚子上山。 原来呀,徐氏不是本村人,她算是远嫁,娘家来了家书说她爹快不行了,让她想法子回家一趟。 徐氏怀着身子,婆家人自然不允许她出远门儿,无奈之下她就想着去庙里求求菩萨。 她是瞒着婆家去的,说是去摘点野菜,算准了天黑之前能回。谁曾想突发雷雨,她给困在了寺庙,并且滑了一跤。 侯夫人早产乃双胎所致,她的早产却是事故。 顾家人起先不知她是去了庙里,下着那么大的雨不见她回来,顾三郎死活要去找媳妇儿,被两个哥哥摁住了。 雷雨天进林子,不要命了啊! 徐氏是两天后回来的,回来时孩子已经生了,是个女娃,脸上有块红斑,丑得都不像是顾三郎亲生的。 顾三郎是出了名的模样好,十里八乡多少人上赶着给他做媳妇儿,最终挑中徐氏,主要是徐氏嫁妆多。 吴氏曾一度怀疑徐氏是不是进山把孩子摔没了,怕家里人怪罪所以捡了个孩子抱回来。 徐氏是老实人,她说这娃是她生的,在庙里生的,不信可以去问庙里的方丈。 吴氏还真和二儿媳刘氏去问了,确定徐氏是在庙里生了娃,娃生下来是活的,哭声全寺庙都听见了。 “不是捡的?”吴氏当时这么问。 和尚都笑了:“你可知道那晚在这里生产的另一位女施主是谁?是京城的贵人,谁能捡到她家的孩子?” 吴氏瞬间没声儿了。 贵人的孩子,那是比金子还尊贵,别说捡了,偷都偷不来的。 听到这里,黄忠已经能完全确定徐氏的孩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不过看样子,徐氏也不知道自己抱错了。 “也姓顾,真是巧呢。”黄忠突然有了一种宿命的感觉,他很快问道,“徐氏和三郎可疼那孩子?” 这是什么鬼话?徐氏与顾三郎只差没把那孩子拴裤腰带上! 这也是让吴氏不满的地方,徐氏那只不下蛋的母鸡,霸占着三郎这么好的夫君,却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来。 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娃,不仅丑,还傻。 傻是后面长大了才发现,别的孩子都能蹦能跳了,她连走路都不会,三岁才叫娘。 偏两口子半点儿不嫌弃,对那孩子是疼到了心窝窝里。 顾娇娘的苦日子,是从两口子去世之后才开始的。 当然这话,吴氏就没说了。 黄忠脑子里要消化的线索太多,一时间也没注意到吴氏的欲言又止。 他看向吴氏一行人,按耐住激动说:“实不相瞒,当年在寺庙生产的贵人就是我家夫人,两个孩子……当年可能抱错了。” 吴氏几人惊呆了。 “我我……我没太听明白,你再说一遍。”吴氏结结巴巴地说。 黄忠笑了笑,道:“三郎的女儿,是我家小姐。” 吴氏张了张嘴:“你家是……” 黄忠温和道:“定安侯府。” 轰! 一屋子人全都五雷轰顶了。 定安不定安的他们没整明白,可后面俩字他们听懂了。 侯府! 那死丫头居然是侯府的? “侯、侯府比县太爷的官儿大吗?”刘氏小心翼翼地问。 侯府不是官儿,是府邸,侯爷才是官儿,但刘氏的意思黄忠听明白了,黄忠笑笑:“那是自然。” 具体大多少黄忠就没说了,说了他们也不懂。 在京城敢这么问的人可能已经被侯爷给捏死了。 拿他和一个狗屁县太爷比大小,瞧不起谁呢? 黄忠对于顾家人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顾家养了他们小姐一场,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家侯爷就在镇上,我能带那孩子去见见我家侯爷吗?” 这几人已经彻底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是惊讶,没想到那丫头的身世这么可怕;二是惊吓,他们这些年可没少欺负那丫头啊,让侯爷知道他们如此刻薄他亲生女儿,会不会把他们一个个地弄去衙门吃牢饭啊? 就在一屋子人六神无主之际,顾长海到家了。 他先是发现了门外的马车,再是看见了一屋子惊弓之鸟。 他瞥了眼气场强大的黄忠,眉头一皱,问吴氏道:“娘,咋啦?” “你爹呢?”吴氏往他身后张望。 顾长海道:“爹去叔公那儿了,让我先回来。” “那个……”吴氏不知道怎么和儿子说。 黄忠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这样,我先让人给侯爷报个信,你们商议一下怎么告诉她,若是你们绝对不方便说,那便我来说。” 发生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都得给人消化的时间,但绝不能拖延太久,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见到那孩子。 黄忠出去后,婆媳三人战战兢兢地把顾娇的身世说了。 别看顾长海是个大老爷们儿,反应却不比三个女人强到哪儿去,他整张脸都白了,腿脚也发软。 若他们对顾娇很好,听了这消息自然是高兴的,关键是他们……压根儿没拿顾娇当个人! 好吃好喝没有她,重活儿脏活儿都是她,割猪草、喂猪食、挑猪粪……也就是她傻,总是做不好,才渐渐没让她做了。 可打骂还是常有的,并且她十四岁不到,他们便把她强行嫁给了一个捡来的瘸子,还将他俩赶出去单过。 这些若是让侯爷知道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75 真假 “大顺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咱们该怎么办呐?”周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问顾家谁对顾娇最差,不是吴氏就是她。 当然刘氏也不是什么好鸟,只不过顾小顺从刘氏那儿分走了一半的怒火,刘氏揍顾小顺是揍得最凶的。 有句话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人怒到极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同样,人吓到了极点,为自保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长海当下做了个大胆的决断:“让月娥去。” “啥?”周氏一怔。 吴氏与顾长陆两口子也愣住了。 他们听错吧?大房的要把自己女儿拿去顶替娇娘? “大哥,使不得!”顾长陆第一个反对。 撇开对三房的愧疚不谈,他胆子小,做不来这么厉害的事。 刘氏也不大乐意,又不是她闺女去做侯府千金,她没享福,反而跟着大房担惊受怕,不干! 吴氏与周氏没吭声,她们一个是顾月娥的奶,一个是顾月娥的娘,她俩是能从中直接得到好处的。 而且她俩胆子不小。 顾长海开始说服二房:“二弟,二弟妹,你们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替二顺想想吗?二顺也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只是大顺生在了前头,先去念了书,家里供不上两个孩子才把二顺给耽搁了。月娥去了侯府,我一定让她把二顺接去京城念书!以二顺的聪明劲儿,那还能不念出个名堂来吗?” 这话算是说到了刘氏的心坎儿上。 刘氏做梦都想沾二顺的光,她也坚信二顺是个能出头的,只是机会都被顾大顺给占了! 顾长海道:“三弟的孩子和咱们不亲,咱们指望不上她,而且指不定那孩子会被侯府给送回来!你们也别指望侯府会补偿咱们一笔钱财,人家也替三弟养了女儿的,两不相欠!真要欠,那也是咱们欠了他们!侯府每年在三弟女儿身上花多少,咱们每年又在娇娘身上花多少?真算起来,咱们是不是还得给他们赔钱?” 听到赔钱,二房的脸色唰的变了。 顾长海接着道:“可只要月娥去了那边,多替咱们说些好话,侯府能不顺着她吗?月娥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们还不明白吗?最亲她二婶了!” 刘氏的腰杆儿都挺直了。 顾月娥与刘氏的关系实则算不上太亲密,只不过顾月娥乖顺,手脚勤快,性子也柔软,刘氏不讨厌她,她也没和刘氏红过脸。 周氏忙帮腔道:“是啊,总和我说她最喜欢二婶!还说二婶好看!比我强多了!” 要在以往,周氏才不会承认刘氏比自己好看,可眼下不是要哄着刘氏吗? 刘氏成功被哄到,难为情地笑了笑:“月娥那孩子谁不喜欢?” 成功拿下刘氏后,顾长海转头看向顾长陆:“二弟啊,大哥知道你不爱种地,你喜欢做生意,等月娥去了侯府,让她在镇上给你买间最好的铺子,你想卖啥都成!” 顾长陆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对三房有愧不假,但……他也真的很想有一笔自己的生意。 “爹那边……”刘氏弱弱开口。 顾长海深谙老爷子的为人,对顾娇薄情是真,重男轻女也不假,但真让他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儿,他不一定干得出来。 “等回头我再告诉他。” 刘氏撇嘴儿道:“那你说啊,别扯上我们!” 顾长海咧嘴一笑:“放心吧,二弟妹,是我的主意,老爷子要骂,就骂我一个。” “侯府会不会怀疑啊?”顾长陆忽然问。 顾长海笑道:“怎么可能?谁能猜到咱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何况那人是在村子里问过了才找上顾家的,不会再问了。” 周氏道:“滴血认亲呢?我听说有这么个东西。” 顾长海笑意更深:“那就更容易了,月娥与三弟的女儿是血亲,届时让月娥想法子把侯府那边的血换成三弟女儿的血,自然可以瞒天过海。” 一家子就这么把顾娇与顾月娥的人生决定了,一如当初他们决定顾娇与萧六郎的一样,根本没想过当事人同不同意。 顾月娥哭着不想去给人家做女儿,周氏、刘氏好劝歹劝她不听,顾长海一巴掌甩下去,她老实了。 周氏给女儿换了身像样的衣裳,刘氏拿出从徐氏那儿占为己有的压箱底首饰给顾月娥戴上。 方才顾长海那一巴掌打在了顾月娥的头脑勺上,脸上没留痕迹,只是她哭过,眼睛一片红肿。 对此,顾家人的解释是小姑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有些难过。 黄忠倒觉得这是人之常情,生恩不及养恩大,这么多年合该养出感情了。 只是黄忠没料到给自己开门的小姑娘就是自家小姐,方才她穿得更寒酸,神情也更胆怯,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小家子气。 黄忠又想到了端庄优雅的顾瑾瑜,不由暗生叹息。 顾月娥一直掉泪。 黄忠不忍道:“侯爷也不是要立刻把你接回去,他今天来就是先见见你,你若实在舍不得……” 吴氏忙道:“没有的事!一家团聚是应该的!哪儿有什么舍不得?侯爷才是她亲爹!” 黄忠亲自打开马车的帘子:“小姐,请上马车。” 顾月娥不动,吴氏催促:“去吧,月……咳,娇娘。” 周氏与刘氏将顾月娥搀上马车。 这估摸着是顾月娥出生以来最被家人器重的一回了,全家都拿她当菩萨似的捧着,然而顾月娥高兴不起来。 她不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要离开家里。 一家人哪儿管顾月娥死活,全都开始做自己的春秋大梦。 顾长海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 再不走老爷子该回来了,那样顾月娥就走不了了。 几人没料到的是,黄忠与顾月娥没碰上老爷子,倒是碰上了从书院归来的顾小顺! 顾小顺吊儿郎当地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甩书袋。 顾长海眉心一跳:“小顺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萧六郎去省城考府试了,顾小顺一个人不用坐罗二叔的牛车,他自己走回来的,脚程比牛车快多了! 此时黄忠的马车已经快出村子了,周氏就道:“没事的,他又看不见。” 顾月娥坐在马车上,顾小顺还能手贱地去撩人家帘子不成? 76 女儿 顾家人怕是忘了,顾小顺是从小手贱到大的。 为着这个,从小没少挨刘氏的打。 马车与顾小顺擦肩而过时,顾小顺随手一撩:“咦?顾月娥?” 顾月娥只比顾娇小俩月,按理也是顾小顺的姐姐,但顾小顺从来只叫她名字。 顾月娥当即慌了。 她虽不愿离家,可她更怕失败了被父亲毒打。 黄忠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来到顾小顺面前,自顾小顺手中夺过车窗的帘子,冷冷地问道:“哪儿来的毛小子?” 顾小顺穿着天香书院的院服,可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儿都仿佛写着不正经。 念书念多了,似乎让人忘了他是十里八乡第一小恶霸了。 方才他可是看见了,顾月娥在马车里哭。 他的心里登时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顾月娥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家里正为顾月娥的亲事发愁呢,差的顾家看不上,好的顾家攀不上。 这个糟老头子,该不会是要买顾月娥回去做小的吧? 顾小顺的臭脾气上来了:“连你小顺爷爷都不认识,就敢来顾家抢人了?月娥,下车!” 顾月娥没动。 顾小顺一步迈上马车,就要将顾月娥给拽下来。 黄忠是习武之人,哪儿让个毛头小子从他手里抢人,他擒住顾小顺的胳膊,冷冷地说:“小子,有话好说。” 顾小顺没好气地说道:“我大伯要了你多少银子?把自己闺女都卖了?” “什么你大伯的闺女?这是顾家三房的闺女,顾娇娘!等等,你是顾家人?”黄忠突然怔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时,顾长海与周氏、刘氏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顾长海厉声道:“小顺!给我过来!” 顾小顺没鸟顾长海,而是古怪地看向黄忠,用一只手挑开帘子,另一只手指向顾月娥:“你傻了吧?我姐我不认识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顾家大房的闺女,顾月娥!” 风和日丽,镇上的街道川流不息。 顾侯爷坐在茶肆二楼的厢房中,一边品茶,一边听车夫禀报。 他手边的窗子大开,阳光与喧闹声齐齐传来,与京城的热闹不同,镇子的热闹多了几分当地的风土人情。 “……去了村子,那家人也姓顾。”车夫说。 事关重大,顾侯爷用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车夫也不例外。 车夫把在顾家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到对方也姓顾时,顾侯爷的反应还不是很大,但听到那孩子确实就是当年抱错的女婴时,顾侯爷的杯子哐啷一声掉在了桌上。 车夫吓坏了:“侯、侯爷,您没事吧?” 顾侯爷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没事,人在哪里?” 车夫道:“在路上了,黄侍卫让我提前给您报个信,他一会儿就把人带到。” 顾侯爷点头:“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侯爷。” 车夫退下了。 那孩子终于还是找到了,没经历太多波折,或许是上天注定让他把她认回去。 也不知那孩子会长得像谁,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姚氏多一点。 时间好似突然慢了下来,顾侯爷在楼上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他索性起身下了楼。 他刚出茶肆没两步,便撞到了一个捧着点心的糯米小团子。 小团子哎哟一声,面朝下扑在了地上,手里的一盒点心摔了出去,哗啦啦滚了一滴。 小团子看着好不容易买来的点心没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了,净空?” 顾娇在不远处买了个糖葫芦过来,见小家伙一脸蒙圈地趴在地上,忙上前将他提了起来。 小净空看看顾娇,又看看撒了一地的桂花糕,小嘴儿一瘪,大眼睛里有了泪水:“桂、桂花糕没了……” 今天是小净空第一次来镇上,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也是第一次排队买桂花糕。 他可珍惜了,一个都没舍得吃,结果就这样没了。 顾娇看了眼地上的桂花糕,问小净空道:“摔疼了没有?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小净空捂住自己的小心心,一脸委屈道:“这里受伤了。” 顾娇:“……” 这是李记的桂花糕,他们排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小家伙是伤心了。 但你要不要戏这么多?还给演上了? 顾娇拿帕子把他的小手擦干净:“下次小心一点。” “我很小心的,不是我的错,是他撞我!”小净空说完,抬手一指,指向了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顾侯爷。 严格说来这事儿还真是他走急了,小净空当时没动,就捧着点心在屋檐下乖乖等顾娇给他买糖葫芦。 只不过,顾侯爷也不是故意的,小净空太矮了,他一下没瞅见。 等他打算叫人把小净空提溜起来时,顾娇出现了。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丫头?顾侯爷怪纳闷的。 顾娇冷冷地看向顾侯爷,顾侯爷被她犀利的眸光看得有点儿心虚,但要他堂堂侯爷向个孩子认错是不可能的。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谁让他挡路的?你说你带个孩子出来,怎么不把人看好?行了,本侯今日心情好,饶了你们,这点银子,买一百盒桂花糕也够了!” 说罢,他拿出一锭元宝,扔在了二人面前的地上。 寻常平民见到这么多银子,早磕头谢赏的,可顾娇与小净空都没动。 顾侯爷冷眼一扫:“呵,随你们!” 言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的衣着非富即贵,自然没人敢替顾娇二人说话。 然而就在他与顾娇擦肩而过的一霎,顾娇轻轻地伸出脚,一把将他绊倒了。 他猝不及防地扑出去,当场摔了个大马趴! 他瞬间怒了,扭头狠狠地瞪向顾娇:“臭丫头,你找死?” 顾娇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谁让你挡路的?” 顾娇使完绊子便带着小净空转身离开。 顾侯爷这回是动了真怒,恰巧县太爷带着衙门的捕快打一旁路过。 顾侯爷一怒之下让县太爷把人抓了! 77 誓言 县太爷前脚刚走,黄忠后脚便到了。 “侯爷!侯爷!”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孩子呢?” “差点儿上当了!顾家那个不是!”黄忠将顾家李代桃僵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幸亏碰上小顺兄弟,否则又得弄错!” 顾侯爷火冒三丈,很好,这群人是不想活了!回头再收拾他们! “问你话,聋了?”顾侯爷瞪向黄忠。 黄忠撇嘴儿,一开始不是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人认回来嘛?现在就这么着急了? 黄忠从怀中拿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顺兄弟给的,说这就是小姐!” 上次的木雕送给院长的老母亲了,之后顾小顺又刻了个新的,还没来得及送给顾娇。 黄忠这回长了个心眼,没告诉顾小顺真相,只道是自家老爷受过他姐姐恩惠,想请她姐姐去镇上答谢。 顾小顺唯恐他们又谢错人,这才把木雕赠与了他。 顾侯爷觉得木雕瞅着有点眼熟。 “少了个东西。”黄忠又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小面皮,吧唧贴在了木雕的左脸上,“小顺兄弟说,小姐脸上有块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 顾侯爷终于明白木雕眼熟在哪里了,这可不就是那个刚刚被他下令抓走的臭丫头么? “你是不是弄错了?”顾侯爷皱眉。 “这次绝对没有错!”黄忠为了核实真假,找村子里的人核实过,是真正的顾家三房的孩子! 顾侯爷只感觉几道天雷轰上了自己的头顶,整个人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黄忠注意到了自家侯爷的异样,担忧地问道:“侯爷,你怎么了?你不会是嫌弃小姐容貌有残吧?小顺兄弟说,虽然是有胎记,但一点儿也不难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弟弟眼里出天仙,顾小顺就从没觉得他姐难看过。 黄忠正顾侯爷的话呢,下一秒,顾侯爷不见了! 顾侯爷自然是去追顾娇了,他没料到那个臭丫头就是自己在苦苦寻觅的孩子! 这下完了 他亲手把人送去吃牢饭了! 认不认得回来还两说,只怕届时找她要血做药引都难了! 顾侯爷抵达县衙时,县太爷一行人也刚刚到达。 方才他是亮明了身份才让县太爷唯命是从,县太爷见了他忙上前行礼,哪知顾侯爷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朝关押顾娇二人的马车走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马车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木有! 顾侯爷眸子一瞪:“人呢?” 县太爷也傻眼了,是啊,人呢?亲眼见她与那孩子坐上马车的,一路上并没停过,怎么不翼而飞了? 那丫头难道还是个隐藏高手? 县太爷捏了把冷汗道:“下、下官的失职,下官这就派人把她抓回来!大刑伺候!看她还敢逃!” 区区九品芝麻官,也敢大刑伺候侯府的血脉吗?顾侯爷劈头盖脸道:“狗官!两个孩子你也抓!还大刑伺候!你咋不上天!” 县太爷一脸懵逼:“不是……您让下官抓的吗?” 顾侯爷一脚踹过去:“我让你抓你就抓吗?到底谁才是百姓父母官?不替民伸冤,不为民出头,只懂趋炎附势、曲意逢迎,要你何用?” 风中凌乱的县太爷:“……”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了天际,天色灰蒙蒙的,半暗不明。 顾娇牵着小净空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在静谧的街道上。 虽然没了桂花糕,但还有糖葫芦。 小净空人小,胆子却不小,方才一系列的事并没给他造成任何惊吓,他一下一下地舔着糖葫芦,舔得认真极了! 顾娇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害怕吗?” “嗯?”小净空舔糖葫芦的动作一顿,睁大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顾娇,半晌才会意,“不怕!” 他如是说。 顾娇嗯了一声。 不怕就好。 顾娇第一个学会的道理是生存之道,好人不好人的她没太在意,不过有了小净空后,她似乎开始慢慢在意了。 越狱什么的,让小孩子学去了似乎不大好。 顾娇正寻思着如何教育小净空,就见小净空摇了摇她的手:“娇娇,你很厉害!” “嗯。”顾娇只当他在说孩子话。 小净空:“我也要变得很厉害!要比娇娇还厉害!这样娇娇就不用厉害了!” “嗯?”顾娇顿住步子,不解地看向他。 小净空仰起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进顾娇的眼睛:“娇娇很辛苦吧?师父说,厉害的人都是吃了很多很多苦,以后也还会继续吃很多很多苦。”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变厉害了还要吃苦。师父说,因为厉害的人都注定了要上山,上山的人都辛苦,下山才舒服。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顾娇辛不辛苦。 她八岁进组织,鞭打、电击、刑讯……每日几乎训练到休克,只有人关心她能不能接下下一个任务,从没人在意过她辛不辛苦。 顾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小净空想到方才的事,情绪低落地耷拉下小脑袋:“我……是不是让娇娇感觉辛苦了?” 顾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顾娇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没有,养小净空一点也不辛苦。” “真的?”小净空愣愣地看着她。 顾娇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彷徨,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其实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 顾娇笃定地点头:“嗯,真的。” 小净空眼底再次有了笑意,他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娇娇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背你上山!” 如果厉害的人都得上山,那他就背着娇娇上山! 娇娇不用走路,娇娇的苦,他来吃! 什么上山下山的,顾娇没听明白,但小家伙的关心她感受到了。 她蹲下身来,轻轻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此时的顾娇还不知道,某人三岁半立下的誓言,长大后真的做到了。 没人料到一个萌啾啾的小糯米团子,有一天会成为那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神将—— 六国之中,寰宇之内,再没人敢让她吃苦。 回到村子时,小净空已经睡着了,趴在顾娇怀里,睡得口水横流。 村口停着一辆马车,顾娇没在意,然而当她走近时却发现马车旁站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下令把她与小净空抓去大牢的顾侯爷。 78 坦白 顾侯爷的身边除了侍卫黄忠,并无其他人。 顾娇排除了他是来抓她的可能。 但若不是为了抓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顾娇对这个高高在上、视平民如蝼蚁的侯爷没什么好感,她抱紧怀中的小净空,警惕地看着他。 他若敢做一点伤害他们的事,她不介意在这里要了他的命。 顾侯爷看出了顾娇的敌意,轻咳一声,正色道:“本侯不是来抓你们的,本侯没有恶意。” 顾娇却没在意这一茬,依旧是警惕而又戒备地看着他。 顾侯爷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一方面难以消化这个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丫头是他失散多年的骨肉,另一方面也对于二人的相处有些不堪回首。 可不论如何,既然来了,就得把话说清楚。 顾侯爷给黄忠使了个眼色,黄忠退避三舍。 顾侯爷掸了掸宽袖,道:“我姓顾,是定安侯,温泉山庄的定安侯。” 顾娇其实很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了,第一次相遇时,他的马车里坐着顾瑾瑜。 她听出了顾瑾瑜的声音。 能坐在顾瑾瑜的马车里又自称本侯的人,似乎不太可能有第二个人。 之后与他在林子里相遇,她近距离地看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与顾琰分外相似的脸,要说不是顾琰亲爹只怕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他一直没说,顾娇也没点破。 顾侯爷:“今天的事……” 顾娇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是来道歉的,不必了,我不稀罕。”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是,我……你怎么说话的?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吗?” 他是带着一丝愧疚来的没错,但他是侯爷,他怎么可能给一个丫头道歉!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不知道吗? 她爹娘没…… 咳,自己和姚氏的确是没教她。 顾三郎与徐氏走得早,也没来得及教导她。 听说她从前是个傻儿,最近傻病才好了。 想到这里,顾侯爷觉得自己可以对她宽容些。 他压下了翻滚的火气,对她道:“我来找你,是有件事和你说,可能你会不大相信,但你……和我……我们……” 唉,怎么有点儿讲不出口呢? 顾侯爷心里愁。 “我和你什么?”任顾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男人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但她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什么奇葩没见过,“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癖,看上我了吧?” 她虽容颜有残,可她小,有些男人口味就是这么重口。 顾侯爷一个踉跄,险些没栽进面前的井里! 这丫头把他当什么人了?有这么诋毁自己亲爹的吗? 顾侯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脾气蹭蹭蹭地上来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 …… 一刻钟后,顾侯爷拖着一瘸一拐的步伐,鼻青脸肿地回到了马车上。 黄忠走了过来,见状一愣:“侯爷,您、您挨揍了?不会是被小姐揍的吧?您连小姐都打不过吗?” 顾侯爷暴风咆哮:“我那是不和她计较!” 才不承认自己是打不过她! 这也太惨了,黄忠都不忍直视了,跟随侯爷十几年,从没见他如此狼狈过。 黄忠问道:“小姐她下手这么重的?您没告诉她您是她爹吗?” 提到这个,顾侯爷就更火冒三丈了:“怎么没告诉?” 黄忠不解:“您……是怎么说的?” 顾侯爷义愤填膺道:“我说我是她老子!她说我骂她,然后就把我揍了!” 还揍得特别惨! 顾侯爷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黄忠:您咋不说您是她大爷呢?爹这个字儿是烫嘴还是怎么着? -- 顾娇揍完人便抱着熟睡的小净空回家了。 萧六郎不在,他去省城考试,下个月才能回来。 突然少了一个人,屋子都好像变安静了。 其实萧六郎在家时也很安静,多数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然而当顾娇推开西屋的门,看不见那个伏案念书的少年,心里突然就有些不习惯。 顾娇将小净空放在床铺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随后她去灶屋做了晚饭。 小净空在镇上吃饱了,顾娇没叫醒他,与老太太坐在堂屋吃饭。 顾娇问道:“咦?小顺没过来?” 顾小顺每晚都是吃过饭才回顾家老宅。 “他说去书院住一段日子。”老太太说着,夹了一块红烧肉。 六郎和小憨憨不在,红烧肉都不香了! 顾娇古怪地问道:“他怎么突然去书院住了?” 老太太道:“不知道,他走得挺急的。” 顾小顺搅黄了顾家的好事,顾长海夫妇与刘氏恨不得打死他,他为了躲难连夜住进书院了。 书院不允许外人进入,唯一能进去的顾家人是顾大顺,顾家人有本事就让顾大顺去揍他,可顾大顺还打不过他呢! “我明天给他送点银子过去。”顾娇担心顾小顺会没钱吃饭。 “我给了。”老太太说。 “您哪儿来的银子?”顾娇问。 老太太刚来家里时十分落魄,身上别说银子,一个铜板都木有。 过年时顾娇倒是孝敬了她老人家一个大红包,但那是银票。 老太太哼道:“我白说戏给人听的?” 顾娇一愕,敢情您在家还发展起副业来了? 老太太面不改色道:“还有你的药,反正你也不要了,我就都给卖了。” 顾娇古怪地问道:“什么药?” 老太太道:“金疮药啊!你在家捣腾了好几天,当我不知道呢!” 顾娇:“哦,您知道啊。” 她做药都是白天,萧六郎不在家,老太太虽然在,可她没想过老太太会认识金疮药,所以没太避着老太太。 她对药物的要求很高,做了十几瓶,只留了药效最好的三瓶。 余下的罐子不见了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老太太扔掉了,谁料却是被老太太私自倒卖了? 顾娇听她口气像是老手:“您以前干过这种事吗?” “你说卖药啊,唔,或许吧!不过我卖的应该不是金疮药。”老太太认真想了想,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调出一个名称,“好像是春药。” 顾娇:“……” 后世记载,贤德后曾倒卖春药给妃嫔,并收受贿赂操控绿头牌。 贤德后的后言后语:“别和本宫谈感情,皇帝,价高者睡!” 79 做梦 吃过饭,顾娇将家里收拾了一番,去西屋给小净空被子,之后便回房睡了。 距离上次做梦已过去两个月,之后顾娇一直没再梦过。 不料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只是她梦到的不是萧六郎,而是她“自己”。 她梦见自己成了顾府的千金,见到了温泉山庄的顾瑾瑜,并与顾瑾瑜一道回了京城。 她住进了雕梁画栋的宅子,每天都有十几个下人伺候她,也有素未蒙面的家人疼爱她。 下人们恭敬地唤她顾小姐,然而好景不长。 顾瑾瑜貌美倾城、娴静优雅、知书达理、谈吐不凡。 反观她,容颜有残、举止粗鄙、大字不识一个,说话更是笨嘴拙舌。 在顾瑾瑜的强烈对比下,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有人都在说,顾家带回了一个乡下的野丫头。 下人开始嘲笑她,千金们开始疏远她,就连曾经疼爱她的家人,也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为了挽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做了些不大好的事情,导致所有人对她失望透顶。 最后,她被送去了京城外的别庄,每日郁郁寡欢、伤心欲绝,最终病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顾娇醒来后,很奇怪自己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见与萧六郎有关的事时,她明白那些是会发生的,可放到自己身上则不然了。 不为别的,就为梦里的那个“她”根本就不是她。 她没有不学无术,也没有笨嘴拙舌。 她不会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不会去嫉妒顾瑾瑜,也不会被人挑唆,更不会对顾瑾瑜使用那些弱智得要死的伎俩。 她真正想弄死一个人,会做得比擦地还干净。 至于得不到家人的疼爱便伤心欲绝,那就更扯了。 所以,她是为什么会做了这个天马行空的梦?脑子抽了不成? 另一边,萧六郎与冯林的马车历经几日长途跋涉,总算抵达了府城平城。 他们来的不算早,考场边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他们退而求其次,选了相隔一条街的客栈。 二两银子一间房,简直是漫天要价。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考生们都等着住呢?只能乖乖掏银子了。 等府试结束,第一批落榜的考生离开,价钱会跌一半,等院使也结束,价钱又会再跌一半。 冯林与车夫路上嘴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闹得险些不能上路,幸好有顾娇准备的腹泻药。 萧六郎一切安好,只是每晚入睡时都会有些不习惯。 两日后,府试开始。 府试的地点在平城贡院,卯时一刻考生们携考引入场。 不同于县试的考试文书,府试给每位考生发放的是一张鱼骨所指的考牌,府衙称之为考引,上面有考生的姓名、考棚、座号。 平城的贡院有四大考棚,甲字号考棚多是各地县试案首以及名次靠前者,萧六郎也在其中。 大考棚又分成无数的小考间,一人一间,地方不大,却放有一张案桌,一个蒲垫以及一张狭窄的木板床。 考生除了考引之外,什么也不许带进来,考生的笔墨纸砚由贡院统一发放,此外还有一日三食、过夜的棉被也皆有专人送来。 考生若是累了,可以随时歇息,只要不作弊,不违背考场纪律,就算在里头睡上四天四夜也没人干涉。 府试不存在一场定江山的局面,因此考生们都要乖乖地考完三场,除了如厕能在专人的带领下走出考间,其余时候都不得离场。 一旦离开,不论任何状况,都不能再返回考场。 第一场是帖经。 府试的帖经要求通三经以上,《孝经》与《论语》为必选,余下一经考生们可在《诗经》与《周礼》中二选一,按指定段落默写。 这看似简单,但需知道,除了《孝经》只有两千三百六十九字以外,其余三书加起来足足超过九万字,就算去掉字数最多的《周礼》,那也还有五万多字,记诵量是巨大的。 帖经的题量也很大,最快也要写到下午去,一般到了黄昏时分才陆陆续续有人交卷。 萧六郎却只写了半个时辰便停笔去睡觉了。 他的试卷盖在白纸之下,用砚台压住。 监考官都懵了。 这是……答完了? 不,这不可能,没人能答这么快! 除非是将这几经倒背如流,不必思考就能下笔。 这可不是一般的天才能够做到的,他以为他是谁?曾经的少年祭酒——昭都小侯爷吗? 监考官觉得他多半是答不上来,索性放弃不写了。 还是个县试案首呢,真给他们县城丢脸! 考完后有专人上来收卷,先糊名,再放入专用的匣子里,就连监考官都不能见到卷面。而等见到时,名字已被糊住,也就不知道哪张考卷是哪位考生的了。 或许是第一场萧六郎给监考官的印象太深刻,接下来的两场,监考官也格外留意了他。 第二场杂文,考的是考生们的辞章能力,措辞与行文的限制都不大,算是三场中最轻松的一场。 萧六郎又是只做了半个时辰便盖卷去睡觉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暴自弃?杂文多简单!连这个都不会写吗?你县试是怎么考上案首的?你们这一届的考生这么带不动的吗?! 最后一场是八股文,连着考两天,足见其难度。 尤其这一次是京城来的庄刺史亲自出题,庄刺史从《论语》中摘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敏于事而慎于言,让考生们将它们硬生生地凑在一起破题。 不过一刻钟,便有两位考生压力太大倒下了。 他们被抬了出去,本场考试作废。 监考官暗骂操蛋,这么难的考题,你咋不给爷爪巴! 他以为萧六郎这一次一定半个时辰不到便会放弃去睡觉,谁知他竟一直呆坐在那里没动。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敏于事而慎于言’,庄先生为什么要布置这么难的作业啊?阿珩,你帮我做!” 少女明媚的笑容闪过脑海,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80 故友 第四日黄昏,考试结束。 冯林一大早便在这儿蹲守,守了一整天,别的考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只有萧六郎不见人影,他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向里头的人打听打听,就见萧六郎神色冰冷地出来了。 冯林赶忙迎上去,发现他脸色不大好,于是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考得不好?” “没什么。”萧六郎淡淡地说。 冯林听他嗓音无恙,应当不是身体的问题,宽慰道:“我刚听到出来的考生说,这一次的考题特别难,你别灰心啊,可能他们考得还不如你呢!” “回客栈吧。”萧六郎说,转身就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冯林欲言又止。 他似乎从未见过萧六郎这副样子,尽管他一直很冷漠,但不会冷到让他不敢靠近,他周身充斥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六、六郎,你等等我!” 冯林怕归怕,却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如今他不叫他萧兄了,本来嘛,他就比萧六郎大啊,叫萧兄是因为萧六郎救了他,敬称而已。 可二人一起过过除夕,是过硬的交情了,再叫萧兄就生疏了! 萧六郎杵着拐杖,没冯林走得快,冯林一会儿便追上了他。 二人一道回往客栈。 路过一间茶肆时,两名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打茶肆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人不经意地瞥了眼萧六郎。起先没在意,须臾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唰的扭过头朝萧六郎望了过去。 此时的萧六郎已经与冯林跨过了街道,往对面的客栈去了。 他的眼神一直追着萧六郎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街角。 “庄大人,您怎么了?是瞧见什么熟人了吗?要不要下官去打个招呼?” 问话的是平城太守,姓罗。 庄羡之摇头:“不用,不是本官的熟人,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 小侯爷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把小侯爷的尸体从国子监的废墟中刨出来的,尸体已被大火烧成了焦尸,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忘记。 也或许,根本不是有几分相像,而是纯粹是他眼花。 小侯爷那样的容貌与才情,放眼天下六国也绝不可能找出第二个。 “用不用下官去确认一下?”罗太守见庄大人似乎很在意那个认错的人,不由地提出要为他去瞧一瞧。 庄羡之再次摇头:“不用了,那位故人已经去世了。” “啊……”死人那就不用确认了。 萧六郎与冯林回到客栈,刚进门便听见一个人高喊:“冯墩子!” 冯林汗毛一炸! 被童年支配的阴影瞬间窜上了头顶!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墩子了! 他减减减……减肥了! 冯林举眸望去,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兴冲冲地下了楼,来到冯林跟前,笑道:“真是你啊,冯墩子!行啊你,变化挺大,害我差点没认出来!咦?他是谁啊?” 青年的目光落在了萧六郎身上。 萧六郎生得比女子还好看,实在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而且讲句不怕被冯林揍的话,方才青年就是先被萧六郎吸引,之后才注意到萧六郎身旁的冯林的。 冯林这会让也认出对方了,惊诧道:“杜若寒?” 青年笑着拍了拍冯林的肩膀:“是我!” “真是你啊!”冯林也笑了,对萧六郎介绍道,“六郎,你还记得他吗?小肚子!咱们仨小时候一块儿上过私塾!” 青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六郎,半晌后对冯林道:“你认错了吧?他不是六郎!” 冯林笃定道:“没认错!就是六郎!” 青年狐疑地打量萧六郎:“那个……住了一年就搬走的小六子?” 冯林道:“是啊!就是他!他搬走没两年,你们家也搬走了!这么一算,咱们都十多年没见了呢。” 青年仍觉得对方不是萧六郎。 他对冯林道:“我都能认出你,为啥认不出他?” 小六子哪儿有这么好看? 其实冯林第一眼也没认出萧六郎,是看了萧六郎的路引才知道他是自己儿时的邻居,加上萧六郎救了他一条命,他对萧六郎的身份便更加没有怀疑了。 至于说萧六郎不记得从前的事,那很正常嘛!都过去十年了,萧六郎搬走时才不到七岁,六七岁的娃娃能记住什么! “那小子,小时候胆子很小,总是躲在他娘身后。” 萧六郎先上了楼,青年与冯林跟在后面小声议论,说话的是青年。 “六郎现在不一样了!他可勇敢了!他还救了我!”冯林说。 “是不一样了……”青年瞅了瞅萧六郎的背影,总感觉对方身上有一股京城公子的气势,这种气势没有见过的人是难以察觉的。 “他的腿怎么了?”方才当着萧六郎的面,青年没大好问。 “大半年前为了救我受了伤,现在在治疗。”冯林愧疚说完,问道,“话说,你搬走后去哪儿了?” “去京城了。”青年说。 冯林眸子一瞪:“你居然去了京城?” 那是冯林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可惜京城守备森严,像他们这种平民除非是进京赶考,否则绝没可能弄到京城的路引。 青年呵呵道:“我姑姑在京城给人做小妾,把我们一家子都接了过去。现在,还羡慕吗?” 冯林不吭声了。 青年大笑:“骗你的,走吧!” 三人一道吃了晚饭,从青年口中,冯林得知他如今在京城一家很有名的书院念书,两年前考上秀才,今年八月准备下场乡试,此番是随姑父出门游历,增长见闻。 整个过程都只是青年与冯林交谈,萧六郎话少,还不爱搭理人。 “这小子原先不这样啊……”萧六郎回屋后,青年拉住冯林嘀咕。 冯林轻声道:“他娘亲和大哥都去世了,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哦。”青年没再说什么,半晌后他话锋一转,“你今年也要下场的吧?我在京城等你!” 冯林想了想,说道:“我和六郎一起下场。” 青年撇嘴儿:“你怎么知道他能考上?那小子脑子可不好使,你忘记他总被夫子骂了?” 就算记不住萧六郎小时候的样子,可青年没忘记萧六郎的糗事。他倒不是傻,只是反应比别人慢,这种人干活儿可以,念书却会吃力。 冯林正色道:“六郎如今不一样了,他县试考了案首,这次……这次虽然题目很难,但我相信他能考上秀才的!” 青年坏笑:“打个赌,他考不上。” 冯林果断下了逐客令! 没人能瞧不上萧六郎,就算他儿时的小伙伴也不行! 青年讨了个没趣,被冯林从客栈轰出来,他没了闲逛的心情,无聊地回了太守府。 太守府的侍卫看见他,恭敬万分地为他开了门。 他一脚刚踏进庭院,便被一声厉喝恫在了原地:“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青年讪讪地转过身,笑了笑,说道:“姑父好。您不是去批卷了吗?这么快就批完了?” 庄刺史严肃道:“别岔开话题!问你呢,去哪儿了?” 青年干笑道:“我碰到两个从前在松县的邻居,就和他们聊了会儿,晚饭……也是和他们一块儿吃的。” 庄刺史冷声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吗?你是不是又去干什么不正经的事了?我答应你姑姑把你带出来,不是让你游手好闲的!来人!把他给我关进屋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出去半步!” 青年大呼冤枉:“我没有!姑父!我真的去会友了!他们就住悦来客栈!一个叫冯林!一个叫萧六郎!萧六郎是本届的考生!今天刚考完你出的变态考题!脸都考绿了!不信你派人去查!” 81 奶狗 这番话一出来,杜若寒便明白自己今日没救了。 他恨死自己这张嘴了,怎么关键时刻竟说大实话! 果不其然,当罗太守赶来劝架时,杜若寒已经被庄羡之用家法“伺候”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罗太守尴尬而不失尊敬地问:“大人,是否要去查查那两人?” 庄羡之一口否决:“那小子嘴里有实话吗?” 罗太守嘴角一抽:杜小公子说您出的考题很变态,妥妥的大实话呀…… 顾娇对于平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正坐在前往温泉山庄的路上。 今早二东家亲自上门了,与她说起了本月出诊的事:“……虽然我知道咱们之前谈的是接诊,但顾小公子的情况你也了解,他确实不大方便出门。” 二东家还不知顾琰前不久来找过她,并且她已经给他复诊过的事。 顾娇顿了顿:“好。” “诶?”二东家一愣,这么好说话的? 我憋了一路的绝招啊,白整了? 风和日丽,马车走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山庄。 山庄的人对他们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侍卫虽依旧严肃着一张脸,举止却十分客气。 来接他们的小丫鬟与上次是同一个人,据说是叫玉芽儿。 玉芽儿将顾娇、二东家以及老大夫领去了小花园附近的凉亭:“小公子在泡温泉,几位稍等片刻,我去给小公子禀报一声。” 温泉离凉亭比较近,玉芽儿不确定小公子想在哪里看病,如果是去温泉那儿,便不必将他们带去主院了。 玉芽儿去请小公子示下,并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去厨房拿了些点心与茶水过来招待顾娇三人。 这待遇,真真比上回强多了。 二东家尝了一口玫瑰酥,笑得合不拢嘴儿。 “有这么好吃?”顾娇问。 二东家笑道:“侯府的东西,贵不在好吃,在于吃不到。” 他吃的不是点心,是荣耀啊! “呜!呜!” 几人等候的功夫,小花园里传来了什么小东西的哭叫声。 三人都听见了,老大夫循声望去,纳闷地问道:“什么声音啊?” 二东家吃点心的动作一顿,凝神听了听,没大听出来。 “我去看看。”顾娇说。 “呃……不要吧……”二东家想阻止她,可顾娇是那么容易阻止的人吗? 她说完便起身走下台阶,往小花园里去了。 她循着声音,没多久就找到了那个困在栅栏下的小东西。 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不知怎的卡进了栅栏里,栅栏底下还有一圈荆棘,结果就是它越挣扎,越让荆棘的刺刺进了它肉里。 它疼坏了,泪汪汪的,看见有人过来,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伸出了小舌头,却不料一下子舔到荆棘的刺,疼得它当即呜咽起来。 “真是只小蠢狗。”顾娇蹲下身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别动了。” 小奶狗听不懂,它还是动,动得老疼老疼了。 要把它救出来得先把栅栏移开,再把荆棘从小奶狗的身上一根一根地拔出来。 顾娇选了个最佳位置,动手去抽栅栏。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杏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过来:“什么人?给我住手!” 顾娇没住手。 顾娇背着小背篓,一副小村姑的打扮。 那个丫鬟只觉这副打扮有些眼熟,却并未放在眼里,她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拽住顾娇的小背篓:“我让你住手没听见吗?” 顾娇淡淡地扭过头来,冰冷的目光如刀,吓得丫鬟一个哆嗦松开了手。 随后,丫鬟认出了她:“是你?” 顾娇也认出了她,那个在回春堂翻了她荷包并污蔑她是窃贼的下人,顾瑾瑜的心腹,名唤玉茹。 “你怎么来了?”玉茹蹙眉,想起方才听人说回春堂的大夫来给公子复诊了,她脸一沉,“你不过是个小药童,不必每次都跟来!” 顾娇懒得理她,动手去抽栅栏。 玉茹呵斥道:“你干什么?那里头全是小姐的花!弄坏了你配得起吗?” “呜!呜!”小狗疼得直叫唤。 玉茹看了它一眼,冷笑道:“就为了一条土狗?你的狗吗?果然是什么人配什么狗!你知道这里头的牡丹多少银子一朵吗?就是把你和你的狗卖了……” 聒噪。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唰的将栅栏拔了起来。 “你——”玉茹脸色一变扑向她。 其实顾娇拔栅栏时是避开了那些牡丹花的,可玉茹飞身一扑,扑在了栅栏上,反倒让栅栏的尾部一扫,将其中一株牡丹花扫折了。 那是开得最艳的一株。 玉茹脸都白了。 她猛地后退了好几步,离现场远远儿的,一手捂住嘴,一手指着顾娇:“你……你把小姐的花弄坏了!” “你自己弄坏的!怪人家呀!” 是玉芽儿的声音。 她禀报完顾琰回来了,顾琰让她把人带去温泉那边,可巧就让她撞见了这一幕。 “不要脸!”玉芽儿说。 玉茹是顾瑾瑜的贴身丫鬟,山庄的下人没几个敢与她这么说话。 玉茹的脸都黑了:“是她弄坏的!是她把栅栏拔出来的!不信你问问……问问他们!他们都看见了!” 四周不知何时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下人。 玉茹让他们作证。 玉芽儿叉腰道:“好呀,你们说!到底是谁弄坏的?” 众人纷纷低下头。 玉茹的靠山是顾瑾瑜,为了一个小药童得罪她显然并不划算。 倒不是顾琰就不让人忌惮,而是玉芽儿的态度根本不是顾琰授意的呀!谁不知道小公子最厌恶这些阿猫阿狗了? 玉茹冷笑:“看见了吧?是她弄坏的!” 被玉茹拿手指着的顾娇丝毫没理会四周的嘈杂,她将小奶狗身上的荆棘拿掉了,用干净的帕子包住它。 帕子不一会儿便被它身上的血迹染红了。 “呜……呜……”小奶狗疼得眼泪汪汪。 二东家与房嬷嬷是同时赶到的。 顾娇爬床一事房嬷嬷记忆犹新,对顾娇印象不大好,尤其看见她手中那只血淋淋的小狗就更不耐了:“还不赶紧扔出去?” 这话既是对顾娇说的,也是对二东家说的。 二东家知道顾娇不会扔。 “给我吧,我去放在马车上。”二东家伸手去拿小狗。 顾娇却没给他。 二东家扶额,小丫头吃软不吃硬,好生说不行吗?非得凶她?完犊子了。 房嬷嬷冷声道:“我再说一遍,把这小畜生扔出去!不然她也给我滚出去!” “你让谁滚出去?” 伴随着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顾琰的软轿被下人抬了过来。 82 解气 “小公子!” 房嬷嬷与众人赶忙向顾琰行礼。 二东家也拱手作了个揖。 昭国阶级等级森严,二东家作为商人,见了侯爵之子当然要躬身行礼,顾娇也不例外,不过她没有向人卑躬屈膝的习惯。 她就那么定定地朝顾琰凝视而去。 当所有人都拜下身子时,她就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二东家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行礼。 别看他们是来医治小公子的,可那也不得对小公子无礼不是吗? 顾琰却好似没看到似的,既没与顾娇打招呼,也没逼顾娇下轨行礼。 他看向房嬷嬷:“要让爷问第二遍吗?” 房嬷嬷方才太震惊了,一时忘了回答,眼下意识回笼,便把顾娇抱着小狗不肯扔出去的事儿与顾琰说了。 至于顾娇弄坏牡丹花的事,她倒是没提,毕竟她没亲眼看见,就是说也不该轮到她来说。 府里下人皆知顾琰最讨厌这些小东西,嫌吵,前不久顾瑾瑜养了只不会叫的兔子都被顾琰强行扔出去了。这个丫头真是撞在了刀刃上了,怎么死的只怕都不知道了! 果然,顾琰的目光落在那只被顾娇抱在怀里的血淋淋的小奶狗时,气场一下子变冷了。 房嬷嬷冷哼。 让你扔你不仍,这下落在小公子手里吧? “哪儿来的狗?”顾琰问。 “捡的。”顾娇说,“它被栅栏卡住了,还被荆棘刺伤了。” 顾琰的目光扫向栅栏。 被顾娇拿起来的栅栏已经重新插了回去,但翻新的泥土还是能看出动过的痕迹。 玉茹瞟了眼折掉的牡丹花,心神一动,说道:“她还把小姐的牡丹花弄折了!就为了这条土狗!” 玉芽儿呸了一声:“明明是你弄折的!” “是她!”玉茹冷冷地指向顾娇。 “就是你!”玉芽儿叉腰。 顾琰的脸色变得无比冰冷,任谁都看出他动怒了。 他有心疾,轻易不能动怒,否则会发病,若非如此,侯爷与侯夫人也不会如此惯着他,就连那么名贵的古董画也说给他就给的,哪怕明知他是拿去撕着泄火的。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房嬷嬷厉喝。 两个小丫鬟瞬间不吭声了。 顾琰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又看了看花丛中的顾娇:“你们都看见是她弄的吧?” 这是兴师问罪的口吻,众人全都低头默认。 “不……不是她……”玉芽儿有些被顾琰的气场吓到,声音也弱了下来。 顾琰淡道:“她们都说是她做的,就你一个说不是。” “就不是。”玉芽儿小声嘀咕。 玉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再怎么着,小姐都是小公子的亲姐姐,小公子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她的贴身丫鬟,而去相信一个外来的野丫头呢? 至于说这个玉芽儿,不过是小公子院子的三等丫鬟,连近身伺候小公子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话当然也没多少分量了。 “很好。”顾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玉芽儿一愣:“我……我吗?玉芽儿。” 顾琰道:“除了豆芽,所有人都给本公子赶出山庄!” “是玉芽!” 不对,赶出山庄?不是她? 玉芽儿愣住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变了脸色,怎么小公子不罚玉芽儿和那个小药童,反而要把他们赶出去? 唯一神色如常的就只剩顾娇,自始至终她的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只一心一意地安抚着那条受伤的小奶狗。 玉茹难以置信地扑过来:“小公子,我是……” 是个毛啊是! 两名暗卫迅速现身,一根手指头便摁住了她,将她与所有试图污蔑顾娇的下人丢了出去。 正打算上前执行命令的侍卫们有点儿傻眼。 这俩货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抢饭碗呐? 黑衣人暗卫:呵,你们对小乖乖一无所知。 这么好的讨好他的机会,怎么可能让给你们? 最后就剩房嬷嬷了。 她是姚氏的陪房,若是山庄的侍卫定然不敢动她,暗卫却是二话不说把她架了出去。 房嬷嬷:“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夫人!我要见夫人!” 咻! 一名暗卫点了她哑穴,她瞬间嚷不出声了。 侍卫们齐齐竖了个大拇指,连房嬷嬷都敢动,牛还是你们牛。 黑衣人暗卫做完这些,立马消失在了暗处。 当小主子需要他们时,他们是暗器!当小主子不需要他们时,他们就是空气! 二东家嘴巴张大,久久无法合上。 顾琰让人把轿子放了下来,他走下地,来到顾娇面前,温润地笑道:“怎么样?解不解气?” 二东家:等等,啥情况啊?你把那么多人丢出去就是为了给小丫头解气?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解气。” 顾琰笑意更甚。 他本就生得好看,再展颜一笑,简直连满园春色都黯淡无光了。 “它流了好多血,是不是伤得很重?”顾琰看向她怀中的小奶狗问。 “嗯,我要找个地方给它止血。” “可以来我院子。” 顾琰将顾娇带回了自己屋:“豆芽,拿个干净的小褥子过来。” 是玉芽!!! 玉芽儿叉腰,内心咆哮! 玉芽儿黑着脸将小褥子拿去顾琰屋,铺在了顾琰的书桌上。 顾娇拿碘伏给小奶狗清理了伤口,涂了点她自制的金疮药,有些地方还缠了纱布。 “有羊奶吗?”她问。 “有,豆芽!”顾琰让玉芽儿取了一碗新鲜的羊奶来。 小狗舔巴舔巴地喝了起来,喝完就睡着了。 整个过程顾琰没打搅顾娇,盘腿坐在床上,特别专心地玩着顾娇的听诊器。 他把听诊器挂在耳朵上,低着头,一会儿听听自己的心,一会儿听听自己的肚子。 哇! 声音好大! 厌世乖戾的顾小公子,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老大夫例行公事给顾琰把了脉。 顾琰很配合老大夫,态度好得让老大夫受宠若惊。 顾琰的脉象也很让老大夫惊喜,当然了,与正常人比还是有不少差距,但较之他过去已算是有了极大的好转。 83 揍爹 老大夫不由地再一次佩服起顾娇的医术来。 心疾心疾,无药可医,这种病在时下来说是真真正正的不治之症,能让其有如此好转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小公子的脉象不错,继续服药即可。”不知顾娇早在好几日前便把药给了顾琰,他继续演,“老夫炼了许久,终于在昨晚把药炼好了。顾丫头,药你带上了吧?一会儿记得给顾小公子。” 顾娇:十几天前就已经给了。 突如其来的穿帮…… 顾琰笑翻在了床上! 小花园里的事终于还是传到了总管事的耳朵里。 这几日侯夫人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顾琰——顾琰的身子,一点小风寒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她单独搬去了后边的兰院。 庄子里的大事都是由顾侯爷在拿主意。 总管事于是禀报到了顾侯爷那里,他倒是没添油加醋,只是将事件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包括顾娇拔栅栏救小狗的事,玉茹与顾娇的争执,以及无意中弄坏了顾瑾瑜的牡丹,和房嬷嬷触怒顾琰的事。 总管事叹道:“玉茹是京城来的,一贯瞧不上山庄的下人,这次也算是吃个教训……就是房嬷嬷可惜了。” 顾侯爷冷哼道:“她可惜什么?什么人都敢往外赶,我看她是管事做得太久,都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奴才了!” 他认不认回那孩子,那孩子都不是一个低贱的奴仆可以欺辱的。 总管事有点儿懵逼。 奴才咋滴了?那不还是比小药童的身份高么? 更何况房嬷嬷是侯夫人的陪房,侯爷一贯器重她,怎么突然就说了这么重的话? 顾侯爷道:“他们不是下午来吗?提前了怎么没人禀报本侯?” 帖子上说的是下午。 二东家是打算下午来的,没料到顾娇那么爽快,上午就动身了。 民间的大夫一般是见不着侯爷的,至多就是治完之后到侯爷跟前儿磕个头,得个露脸的机会。 所以总管事没有提前禀报侯爷。 房嬷嬷都被骂了,总管事自然不敢推卸责任:“是奴才办事不周,请侯爷恕罪。” “人在哪儿?”顾侯爷问。 “好像是去了小公子的院子。”小公子对回春堂一行人未免也太看重了些,纵然那些下人有做错的地方,但没必要连房嬷嬷与玉茹也一并赶出去吧? 若是让侯夫人与小姐知道了不是要难做吗? “本侯去瞧瞧。”顾侯爷说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侯爷!”总管事叫住他,“外头那些人……怎么处置啊?” 顾侯爷沉吟片刻:“房嬷嬷留下,其余人打发掉。” 房嬷嬷是姚氏的陪房,把她打发了不好向姚氏交代,儿子能把人赶出去,他却不能不把人接回来,当爹难,当相公更难。 何况房嬷嬷除了性子讨厌些,并无别的坏心眼,对姚氏很忠心,办事也得力。 “玉茹姑娘也打发掉吗?”总管事问。 顾侯爷冷声道:“这种目中无人还栽赃家伙的丫鬟,不打发掉留着过年吗?带坏了瑾瑜你负责啊?” 总管事慌忙应下:“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还有。”顾侯爷吩咐道,“让房嬷嬷回来后不要再去琰儿的院子了。” “……是。” 顾琰脾气不好,每个月都会赶走一批人,因此这件事一开始并没在山庄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当下人们听说房嬷嬷与玉茹也被丢出去时,着实惊诧了一把。 小公子以往再大火气,也不会动侯夫人与小姐身边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当事人顾娇对众人的疑惑一无所知,在顾琰面前穿帮后,她就默默地去前院吹风了,她要一个人静静。 也怪她没事先与老大夫通个气,但她确实没料到老大夫这么皮,居然学会了二东家与王掌柜的那套邀功吹嘘。 他昨天才熬制好的药,她十天前就给顾琰了,她被卖得连裤衩都不剩下! 顾琰就在廊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顾娇:还看,你还看!还笑着看!我不要面子的哦! 顾娇甩了个后脑勺给顾琰。 恰巧此时,小奶狗醒了,呜呜呜地开始四处寻找顾娇。 顾琰将它拎了起来。 小奶狗一靠近顾琰就怕,小身子瑟瑟发抖,呜呜直叫。 顾琰毫不吝啬自己的死亡凝视。 他没有爱心,他讨厌这些可可爱爱的小东西,尤其它还被她抱在怀里…… 她都没抱过我! 顾琰嫉妒地瞪着它,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死它。 小奶狗感受到了顾琰的杀气,叫得更厉害了。 “嗷嗷嗷!” 顾琰哼道:“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你。” 虽然讨厌这个小东西,但是她喜欢,那么他不那么讨厌也可以。 当顾侯爷踏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顾娇与顾琰二人蹲在前院的草坪上做狗窝。 地上散落着一堆木材,顾娇负责劈,顾琰负责搭,钉子也由顾娇来钉。 二人很有默契,往往顾娇做完这一步,顾琰就知道下一步是什么,虽然他从前没搭过这种狗房子。 二人的眼光也一样。 下人们抱来各式各样垫窝的褥子,二人要么都喜欢,要么都不喜欢。 二人像是认真玩耍的孩子,彼此都很享受对方的陪伴。 果真是龙凤胎么? 顾瑾瑜与顾琰自幼一起长大,顾侯爷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试图让姐弟二人更亲近些,可二人就是玩不到一块儿去。 其实不止顾瑾瑜,别人与顾琰也很难相处,这孩子浑身都是刺,谁靠近扎谁。 顾侯爷没见过这么乖顺的儿子,他一身的暴脾气都没了,那丫头也是,安静了许多。 那丫头若是一直这样,似乎也不是那么惹人厌。 “不要这个,好丑。”顾琰拿着一个顾娇做好的屋顶说。 “可是我觉得不丑。”顾娇说。 这是最后一步了,钉上屋顶就能完工了。 顾琰两眼望天:“我不管!我不要!” “好。”顾娇把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屋顶拆开,重新再做一个。 二东家也挺迷的,小丫头很容易烦躁的,除了萧六郎,他还没见她对谁如此耐心过。 顾琰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顾侯爷。 他是舍不得狗窝完工后顾娇就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龙凤胎总是特殊的,就算做着同样的事,但看龙凤胎就是比看别的孩子有意思。 或许认回来的确不是一件坏事。 但倘若认回来,瑾瑜那边只怕要受些委屈。 顾侯爷担心顾琰会越发欺负顾瑾瑜。 若是别的儿子这么做,顾侯爷还能严厉制止,偏顾琰先天有疾,谁让他不痛快,他能给你来个当场去世! 顾侯爷头疼。 “侯爷。”黄忠过来了。 “你来做什么?”顾侯爷往外移了移,不让院子里的人看见他,以免打搅了两个孩子玩耍。 黄忠郑重道:“听说小姐来了,我来保护您,免得您又被小姐揍了!” 顾侯爷给了他一记冰冷的眼刀子:“我那是打不过她吗?我是让着她!” “哦。”黄忠一脸不信。 想到什么,顾侯爷问:“有银针没?” “有!”黄忠自怀中掏出一个暗器匣子,“侯爷要银针做什么?” 顾侯爷:“本侯要取一滴她的血。” 黄忠问道:“您要小姐的血做什么呀?您是不信小姐是亲生的吗?” 顾侯爷没好气地说道:“现在是本侯不信吗?是她不信!” 黄忠想起了侯爷的那句“我是你老子”,嘴角一抽道:“那是您的表述方式有问题吧……” 顾侯爷冷哼道:“不管了,她不信,本侯就拿出证据让她信!” 黄忠又道:“那您干嘛不直接和小姐说?” 顾侯爷睨了他一眼:“你觉得说了她就会给我?” 黄忠:“呃……不会。但您拿针扎小姐会不会太过分了?” “要不你来扎?”顾侯爷冷冷地看着黄忠。 “您您您……您扎吧。”黄忠捏了把冷汗,他可不敢。 顾侯爷当真拿着银针过去了。 院子里的人见到他,纷纷起身行礼,连在庭院喝茶的二东家与老大夫也站起身来。 他摆手,示意众人该干嘛干嘛去,别吵吵。 他来到姐弟俩的面前。 头顶光线一暗,二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谁也没搭理他,继续埋头做狗窝。 被无视的顾侯爷:“……” 算了,他是来取血的,他们不理他正好,方便他偷袭。 他站在原地等待时机。 须臾,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顾侯爷微笑:“是哪里不会弄吗?我来帮你们!” 顾琰嫌弃地说道:“你挡着光了。” 顾侯爷脸一黑,默默地绕到了二人身后。 很快他发现这个位置更好。 随便扎哪儿,一针就够。 顾侯爷暗戳戳地寻找时机。 顾娇正叮叮叮地钉着屋顶,忽然就感觉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烦躁地扭过小脑袋,一下就对上了顾侯爷那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顾侯爷都准备下针了,没料到顾娇如此敏锐,差点就把他抓包了! 他唰的把拿着银针的手背到背后! 顾娇看了看他收回去的咸猪手,又看看自己的肩膀,总觉得他心虚的样子……非常猥琐! “你不要在这里碍着我们!”顾琰察觉到了顾娇对顾侯爷的排斥,直接开始撵人。 顾侯爷气了个倒仰! 他还是不是他们老子了?这要不是亲生他早把人打死了! 顾侯爷没这么容易放弃,明着来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轻咳一声道:“几位一路辛苦了,关于本侯儿子的病情,本侯有许多地方要问。我看顾姑娘也累了,不如先去厢房稍作歇息,胡二东家与李大夫随本侯来一趟书房。” 胡二东家与老大夫去了顾侯爷的书房,顾琰与顾娇抱着小奶狗回了厢房。 顾琰不可能一直守着顾娇,趁着他去上茅房的功夫,顾侯爷也寻了个如厕的由头出了书房。 他在茶水里悄咪咪地下了点安神药,找了个丫鬟给顾娇送去。 等她睡着了,取她的血就易如反掌了。 他主意打的不错,却不料顾娇一下便闻出了不对劲。 她叫住丫鬟:“这茶是谁让你送来的?” 丫鬟道:“是侯爷。”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 伸咸猪手未遂,就打算给她下药了是吗? 一把年纪,都够做她爹了,没想到骨子里这么变态! 顾娇的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她地来到窗前,一把掀开窗棂子,看到了蹲在窗台下鬼鬼祟祟的顾侯爷。 顾娇杀气如刀! 顾侯爷从她逼人的杀气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心肝儿一抖,后退一步道:“那什么,你听我解释,我其实……” “佛、山、无、影、脚——” “啊——” 轰! 砰! 砰砰砰! 砰。 咚! 咕噜。 …… “我不会水呀——” 84 府试(二更) 黄忠是在距离院子一百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上找到自家侯爷的。 顾侯爷被顾娇捞起来挂在了一根大树杈上,像挂着一件湿哒哒的衣裳,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燥的地方,还吧嗒吧嗒滴水。 黄忠看到他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得亏是青天白日,若是晚上指不定会以为见了鬼! “侯、侯爷,您咋把自个儿挂到树上去了?” 是我挂的吗?是那胆大包天的丫头! “还有您的脸怎么肿啦?” 还是那丫头! 每次见了那丫头都没好事,他浑身上下就快没一处完整的地方了! 他算是发现了,那丫头就是来克他的! “我不要把她认回来啦——” -- 顾娇与顾琰告辞,顾琰很不舍,但顾娇答应他很快就来给他复诊,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顾娇去了。 他和顾娇一块儿坐他的轿子,把顾娇送上马车。 这一操作又惊掉了一众下人的下巴。 要知道,顾琰的轿子是他的绝对私人领地,有一回,年幼的顾瑾瑜好奇爬进去,当场被顾琰给踹了下来。 “下次还给你坐。”顾琰对顾娇说。 顾娇点头:“好。” 顾娇离开温泉山庄后并未立刻回镇上,而是先去了黎院长家一趟。 黎院长在书院,家里只有黎老夫人与家仆。 黎老夫人一天里清醒的时候不多,据说有时连黎院长都不认得。 不过她似乎认得顾娇,给顾娇抓了好一大把糖,笑吟吟的。 顾娇给她检查了身体,她没大碍,就是年纪大了,记忆退化,身体衰老。 顾娇留了一篮子新鲜山货,发现黎老夫人总是望着墙外的一株桑葚树流口水,顾娇于是出了院子,打算去给黎老夫人摘点桑葚回来。 可当她走近了才发现原来那株桑葚树不是路边野生的,是隔壁庭院里栽种的,因为树冠太高大,所以冒出了自家墙头。 顾娇想了想,走过去叩响了对方的大门。 “咳咳,谁呀?” 伴随着一道低低的咳嗽声,朱红色的大门被拉开了,开门的是个气质如兰的夫人。 顾娇一眼认出了她。 她也认出了顾娇。 她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露出一抹微笑:“姑娘,是你啊?” 顾娇愣愣的,她来摘个桑葚,怎么都碰见了寺庙的夫人? “夫人你原来住这么远吗?”从这里到庙里去上香,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了。 “我姓顾。”姚氏温柔地说。 顾? 这里还有第二个大富大贵的顾家吗?答案是否定的。 顾娇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她没说自己是侯夫人,顾娇于是也不点破。 姚氏将顾娇请了进来,她方才在院子晒太阳,藤椅与桌椅板凳都是齐全的。 她指了指木凳,道:“坐。” 顾娇坐下了,她发现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姚氏看出她的疑惑,微笑着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让她们去前院了,这里是后院。姑娘也是住在这附近吗?” 顾娇道:“我路过,看见桑葚好吃,就想进来问问,我可是打搅顾夫人了?” “没有的事。”姚氏见到顾娇很开心,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让人给你摘。” 姚氏唤来一个仆妇给顾娇打桑葚,她自己拉着顾娇在院子里说起了话:“还不知姑娘名讳。” “顾娇。”顾娇说。 姚氏惊喜一笑:“你也姓顾?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这话顾琰也说过,不愧是母子。 姚氏的情况不大好,才讲了几句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顿了顿,说道:“顾夫人,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把把脉吧?” “顾姑娘精通岐黄之术?” “略懂一二。” 姚氏笑了笑,把手伸出去放在桌上。 仆妇打完了满满一篮子桑葚,过来请姚氏示下,姚氏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仆妇把桑葚轻轻放在桌上后便退下了。 她的脉象不是很好,但她的实际情况比脉象看上去的更糟糕。 顾娇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问姚氏道:“顾夫人,您的睡眠如何?” 姚氏道:“不大好,难以入睡。” 顾娇问:“食欲?” 姚氏微微摇头:“也不大吃得下。” 顾娇顿了顿:“风寒之前就如此吗?” 姚氏:“嗯。” 顾娇:“大概多久了?” 姚氏:“具体不记得了,总之很久了。” 顾娇又问了一些问题。 其实太医也问过,但姚氏不愿敞开心扉,每每都是敷衍了事。 姚氏很信任顾娇,全都如实答了。 顾娇又道:“顾夫人从前看过大夫吧,他们怎么说?” 姚氏苦笑:“他们说我忧思过重,让我放宽心,什么都不要多想,也开了药。但吃了没多大用,后面我就没吃了。” 这就是了。 大夫口中的忧思过重,换前世的话说就是抑郁症。 但她同时还伴有癔症,一旦发作起来是很危险的。 顾娇从小药箱里取了两盒抗抑郁的药物,用瓷瓶换装好。 姚氏坐在顾娇对面,只看到竖起来的箱盖,没看见顾娇的操作。 顾娇把瓷瓶递给姚氏,说了用法与用量,并叮嘱道:“顾夫人,您一定要吃药,这样病才会好。” 御医的药都无效,一个小姑娘随手递过来的药怎么可能会有疗效? 但小姑娘忙活半天,姚氏不忍拒绝她的美意,接过药笑了笑:“好。” 顾娇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您不能把药扔掉,您要答应我,您真的会按时吃药。” 姚氏许久没见过如此真挚的眼神了,那些想治好她的人,他们治的不是她,是侯府的夫人。 如果她不是侯夫人,没人会看她一眼。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是真真正正想要治好她这个人。 姚氏要给顾娇付诊金,顾娇晃了晃背篓里的桑葚。 姚氏笑了。 不过顾娇的确找姚氏额外要了点诊金,却不是银子,而是她亲手做的糕点。 姚氏很开心。 她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每次见到她,她都总是能走好运,不是被她救,就是被她治愈。 这丫头,是她的福星吗? 许是年龄一样,姚氏很快想起了顾瑾瑜。 虽然是母女,但她与瑾瑜的关系并不如她与顾琰亲近。 顾琰就算成天臭着一张脸,她也能感觉到顾琰对她的需要。 她留在山庄,让顾琰去京城,顾琰是不会干的,瑾瑜却更可以十分轻松地离开,她似乎更向往京城的繁华与侯府的热闹。 这倒不是说瑾瑜不爱她这个娘,而是瑾瑜的世界里不止有她这个娘。 没了她,瑾瑜也能活得很好。 她想,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毕竟如果有一天顾琰不在了,她也不想活了。 她至少不用放心不下瑾瑜。 回去的路上,顾娇向二东家问起了侯府的事。 “你是指哪方面?”二东家问。 “侯夫人。”顾娇说。 问起侯夫人并不奇怪,毕竟温泉山庄的主子他们已经见了三个,只剩那位夫人素未蒙面了。 二东家没觉着顾娇是有什么目的,他想了想,说道:“那位侯夫人貌似姓姚,说起来也有些故事。她是定安侯的继室,家道中落,父亲在户部挂了个闲职,据说得罪了人,最后连闲职都没得当了。她与前侯夫人是手帕交,前任侯夫人病逝前,她去探望过几次,京城便有传闻,她是趁前任侯夫人病重勾搭上定安侯的。” 顾娇眉心微蹙,她不像这种人。 二东家接着道:“真相却是她在侯府与定安侯连面都不曾见过。” “你怎么知道?”顾娇问。 二东家淡淡一笑:“我们回春堂在京城还是有些名声的,给前侯夫人治病的御医与我家有些来往,不过前侯夫人的确拜托过姚氏照顾自己几个孩子。” 顾娇问道:“前侯夫人有孩子?” 二东家道:“没错,有三个儿子,后面两个是双胎。前侯夫人动了让姚氏给定安侯做续弦的念头,可惜姚氏自己不同意。姚氏亲口拒绝的,御医在后头熬药,全给听见了。 “但兜兜转转,定安侯最终还是遇见了姚氏,并且一眼相中了她。定安侯直接向姚家提亲,姚家二话不说答应了。之后的事你应当能够想到,京城开始了各种污蔑姚氏的传闻。 “侯夫人这些年待在温泉山庄,一是为了陪顾琰养病,二也是因为她在京城过得并不自在。 “定安侯对原配其实并无多少夫妻之情,相反他很疼姚氏,以姚氏的出身原是不够给他做续弦的,是他自己坚持要娶姚氏。但他越疼姚氏,越让人觉着姚氏是个狐媚。” 其实二东家曾见过姚氏一次,那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女人,眼神干净得如见了底的湖水。 她要是狐媚,那天底下没人不是了。 -- 却说府试结束十日后,府衙放了榜。 考生们一大早便纷纷前往府衙,想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考过。 府试录取的人数十分有限,数百名考生一共只录取五十人,分甲乙两等,一等十人,余下皆属乙等。 冯林是被杜若寒吵醒的,杜若寒天不亮就溜出了太守府:“冯林冯林!快起来!输银子了!” 杜若寒单方面与冯林打了赌,他赌萧六郎考不过,赌注十两银子。 冯林打着哈欠开了门:“……我还没吃早饭。” 杜若寒立马往他嘴里塞了个大肉包子,拉着他便往楼下走。 冯林拿下包子:“六郎也还没吃……” 杜若寒道:“行了行了!他有手有脚的,难道还会饿死啊!” 杜若寒不由分说地将冯林拉去了府衙门口。 那里已站了不少考生,将告示栏围得水泄不通,杜若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着冯林挤到最里边。 在杜若寒看来,萧六郎这种呆瓜考上的几率真的不大。 “嘿嘿嘿,等着给我银子吧,冯小墩!” “我不是冯小墩!我……我也没和你……”话到一半,冯林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醒目得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名字上,他蓦地噎住了,指着榜单道,“你、你看!” 杜若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一个相当醒目的位置看到一个名字——府试案首,萧六郎! 杜若寒下巴都要惊掉了:“不是吧?那家伙居然考上了?还是案首?怎么可能?” 说好的小呆瓜呢? 三字经都背不完的家伙,居然一跃成为府试案首了? 府试的案首可比县试案首难多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何况这次的考题是他的变态姑父出的,那就更让人无从下手了好么? 冯林伸出手。 杜若寒:“干嘛?” 冯林:“愿赌服输。” 不是,你不是不和我赌吗? 你被那小子带坏了! 冯林带着杜若寒的全部家当,喜滋滋地回了客栈。他把银子分了一半给萧六郎,成绩就不用他说了,报喜的人已经到客栈恭贺过一番了。 85 归家(三更) 客栈老板得知在住的考生里出了一个府试案首,当即把萧六郎三人的房费退了,还将几人的伙食包了,都是最贵的酒菜,本店没有的还可使唤小二出去买。 冯林虽说早已考上秀才,但他的成绩不算拔尖,自然没有过这种待遇。 此番跟着萧六郎,他算是好生风光了一回。 值得一提的是,萧六郎考得太好,他的文章在放榜当日便流传了出去。自然就来了不少想要结交萧六郎的人,全都被萧六郎拒之门外。 本朝的科考制度较之前朝有了极大调整,前朝的府试过后,要等两到三月才院试,本朝的院试却紧紧地排在府试放榜第二日。 在等成绩的这十天里,大多数考生都是心惊胆战地度过,好不容易确定自己考过了,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得进入下一轮的考试。 这无疑加大了考生的压力。 院试一共两场,分别试八股文与帖经。 帖经的难度与府试相当,八股文依旧是庄刺史出题。 萧六郎已连拿了两个案首,再拿下院试案首便是小三元。 平城已有近十年没出过小三元了,府衙所有官员都对萧六郎给予厚望,然而令众人都没料到的是,萧六郎的帖经竟然交了白卷。 院试帖经与府试帖经的范围区别不大,依旧是要求通三经,只不过题量更大,题型更刁钻,但要说交白卷还是不至于。 当然了,每一轮的考试都不排除考生可能会出现各种始料不及的状况——曾经有一次,一个学生将秽物弄在了试卷上,导致整张试卷作废。 那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一个考生三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流水了。 但交白卷还是太罕见了。 尤其这个白卷的对象是在府试中给庄刺史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萧六郎。 如果庄刺史记得没错,此番阅卷的考官一共十二人,其中就有十一个给萧六郎的八股文判了甲等。 唯一没判甲等的是庄刺史。 他给萧六郎的是乙。 但若是知道庄刺史给别人的全是丁,就能看出萧六郎的成绩有多难能可贵了。 十一个甲,帖经就算瞎写也能排进前十,偏偏萧六郎排了倒数第三。 这让庄刺史很意外。 他把试卷调了出来,结果就发现是一张空白试卷。 庄刺史让人将萧六郎之前府试的帖经试卷也调了出来。 如果萧六郎府试的帖经做得十分糟糕,这件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了,偏偏萧六郎府试的帖经卷是全甲卷。 也就是说,他一题也没错。 “而且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前来送考卷的监考官道。 这名监考官便是府试时坐在萧六郎正对面的那一位。 试卷是糊了名的,交上去后便不知道那张试卷是谁的。只不过萧六郎考了府试案首后,他的八股文流传开了,监考官偷偷去过客栈,想瞧瞧这位府试案首究竟长什么样,竟能作出如此旷世奇文,结果发现对方就是那个帖经与杂文都只写了半个时辰的考生。 庄刺史眼光太高。 能全部作对在他看来不足为道,但若是只用了半个时辰那就非常令人惊艳了。 他所见识的人中,能做得比这名考生更优秀的只有已故的昭都小侯爷。 庄刺史即刻派人去了一趟客栈,找萧六郎问明情况。 “我没交白卷。”萧六郎说。 如果萧六郎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有人动了他的试卷,这件事大了。 科举考试的试卷管理是相当严格的,每位考生交卷时,都有两名监考人员共同前去收卷,并在糊名时同时按下手印,证明这张试卷是他们收走的。 一旦试卷出了问题,唯他们二人是问。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监考人员都是入场后抓阄配对的。他们与考生一样,进来便不能再与外面联系,一直到考试结束。 收买其中一个人容易,但要同时收买两个就太难了,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收买的那两个恰巧就能被分在一起,更不能保证他们就恰巧被分配在萧六郎所在的考场。 尽管如此,罗太守依旧把收卷的人叫过来盘问了一番,二人都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规矩。 “可是白卷?” “不清楚,交卷前考生都会在上面盖一张白纸,这也是为了防止我们窥伺他的笔迹。” 庄刺史点点头,转而对罗太守道:“经他们二人的手后,试卷就是糊了名的吧?一直到所有监考官批阅完才会拆开姓名。那我倒是很好奇,那人是怎么认出萧六郎的试卷并将其成功掉包成白卷的?” 罗太守想了想,说道:“两种途径:一个是发卷,一个是阅卷。萧六郎是府试案首,院试时他坐第一个,这是规矩。第一张发下去的就是他的试卷,那么可以提前在试卷上动手脚,即便之后被糊名也还是能够辨认出他的试卷来。 又或者,有考官拿到了萧六郎府试时的试卷,并记下了萧六郎的笔记,在批阅帖经时,根据笔记把萧六郎的试卷认了出来。 不论哪一种,阅卷的考官里都一定有手脚不干净的!” 府试与院试的阅卷官不是同一批,就是为了避免有人记住考生笔迹,进而影响了对考生的判断。 但不排除有人悄悄弄到府试的试卷,毕竟阅卷结束之后,试卷的保密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除了庄刺史之外的十一名考官皆被押入了密室,接受罗太守的严刑盘问。 重刑之下,还真让罗太守把真凶给查出来了。 那是一名姓吴的阅卷考官,在贡院矜矜业业地干了二十年,平日里老实得像个古董,罗太守原本觉得最没可能的就是他。 看来不背叛不是一个人的道德高,是筹码不够高。 “那人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让我把萧六郎的试卷毁掉。我原本是准备了墨汁,打算伪装出萧六郎本人不慎弄脏试卷的情况。这种情况我见的多了,都是当废卷处理,没人会去核实。可是我还没动手,被我支开的汪大人回来了。 我手一抖把墨汁泼自己身上了,再去找别的墨汁也来不及了,恰巧手边有几张空白试卷,我便拿了一张替换了。” “那人长什么样?” “他蒙着面,我没看清。” “声音?多高?”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罗太守把审讯的结果禀报了庄刺史。 一般来说,科举中出现舞弊的状况,所有人的考卷都将作废重新再考一次,这么做官府伤筋动骨不说,也会令不少考生崩掉心态。 考试从来都是实力与运气的结合,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下一场一定发挥得比这场更好,更无法保证别的考生不会趁势赶超。 当然,对于落榜的考生而言,这无疑是一次白捡的契机。 可问题是,萧六郎就算被人换了一张白卷,他也依旧凭着十一个甲等、一个乙等通过了院试。 换言之,该录取的都录取了,落榜的本就是该落榜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名次可能都往前排了一名,而萧六郎则失去了案首之位。 罗太守感慨:“那人大概没料到,都这样了萧六郎还能通过院试吧,只是可惜了,萧六郎本该是有机会成为案首的。” 庄刺史正色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目光放长远些,它就是一件小事;若平生止步于此,那它就是一件大事。” 小三元足够一个秀才风光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 他若真想扬名立万,就必须继续去考乡试,乡试中举人后再进京赶考。 院试并不是一切的终点,恰恰相反,它是科举之路的.asxs.。 庄刺史道:“这件事决定权在他自己,你去问他是否需要重考。” 重考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重考了,而是所有参加院使的人将八股文与帖经两场考试再经历一遍。 罗太守去了客栈。 他见到了萧六郎,委婉地道明自己的来意,问萧六郎是否重考。 萧六郎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推开窗子,让他看了看一楼大堂中正在相互交流成绩的学子——榜已经放出去了,没考上的灰头土脸,考上的红光满面。 这一瞬,没人知道他内心经历了什么。 “这些考上的考生都是无辜的吧?”他突然说。 罗太守闻言就是一愣,半晌才哑声道:“是啊,你毕竟没落榜,所以不存在他们之中有谁多占了一个乡试的名额。” 萧六郎望向那些考生,道:“如果重考一次,他们之中会有人考不上吧?” 罗太守叹气点头,这是难免的,重考心态都崩了,很难去正常发挥了。 “那么罗太守你呢?”萧六郎问。 “我……什么?”罗太守愕错愕。 萧六郎道:“听说罗太守的任期快到了,院使重考是大事,需上报朝廷,记大过,会影响罗太守的连任吧?” 罗太守无奈点头。 本朝对科考管制极严,一旦因舞弊重考,他的官也算是做到头了。 萧六郎不紧不慢地问道:“罗太守觉得自己的前程值多少钱?” 罗太守一怔! 这这这、这小子是在公然敲诈他吗? 萧六郎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守大人是清官,定拿不出太多银两。不过,那人收买阅卷官应当花了不少银子吧?受害者是我,大人是不是应该把这笔银子赔给我?” 又能买回自己前程,又能不花一文钱,还能落个清官的好名声。 这笔买卖,划算呀! 罗太守一头栽进了萧六郎挖的深坑:“应该的应该的,一千两,我一定悉数给萧考生送来!” 萧六郎又道:“还有,若是试卷没人做手脚,我就是小三元,这一点罗太守并不否认吧?” 罗太守点头如捣蒜::“当、当然!萧考生的实力本官与刺史大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萧六郎幽幽叹气:“可小三元是有奖金的,这笔奖金,我现在拿不到了。” 罗太守:“……” 为毛感觉这个坑有点儿大? 小三元的奖金是朝廷拨款,经由衙门发放,府衙发放一比,贡院发放一比,县衙再发放一比,加起来足足一百两。 又因为平城府已十年不曾出过小三元,奖金早已翻了倍。 也就是说,萧六郎到手的奖金应当有二百两。 只是如今的情况,自然不能走公账。 换言之,这银子得罗太守自个儿掏。 罗太守:我居然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一个子儿不花,我真傻,真的! 舞弊事件以罗太守吐血掏腰包结束。 庄刺史是罗太守的远房亲戚,当事人不追究,他也就没上报朝廷。 罗太守的乌纱帽保住了,考生们也不用崩心态了,皆大欢喜。 至于那舞弊之人,不出意外应当是一名考生,因为嫉妒萧六郎的成绩,所以很想将他拉下马。 罗太守表示会继续暗中调查。 萧六郎回到村子时已是四月初,村庄里充斥着暮春的暖意,池塘边上的柳枝发了嫩芽,一缕缕垂下水面,如同一片浮动的翡翠珠帘。 地里的庄稼也长出来了,一眼望去绿油油的。 他是去年这个时候来的村子,谁能料到一转眼,已经过了一年。 刚从地里回来的张伯转头对身后的张婶儿道:“娃他娘,你瞧那是不是六郎?” 张婶儿眼神儿比自家男人好,她看过后点头如捣蒜:“可不就是六郎吗?哎!秀才回来了!” 她也转过头去,朝那些正在地里劳作的村民吆喝。 萧六郎的成绩早就传回了村里,尽管院试失利,可县试与府试得了案首,他也还是被评上了廪生。 这是自顾大顺之后村儿里出的第二个廪生。 早在今早,县衙的人便把几十斤廪粮送来了。 那白花花的大米,瞅着比顾大顺的还好呢! 村民们像是头一次认识萧六郎似的,想上前搭话又不敢。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人家是秀才了! “张伯,张婶。”萧六郎与二人打了招呼。 这家子都是热心肠,当初顾娇葵水腹痛,就是张婶借了红糖给萧六郎。 二人受宠若惊,话都接不上了! 之后,萧六郎又陆陆续续碰上几个村民,他都与他们打了招呼,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淡,与往常的清冷样子没什么两样。 终于,他到了家门口。 因没提前递消息,所以家里人并不知他今日回来。 后院传来小净空叭叭叭的声音。 萧六郎迈步走了进去。 被阳光铺满的后院,顾娇正在给小净空洗头。 小净空圆溜溜的小光头上长出了青色的发桩子,他特别得意地问顾娇他头发多长了,是不是又比前几天长了。 老太太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一边看小美和尚出浴,一边嗑瓜子。 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着薛凝香一岁大的儿子狗蛋。 狗蛋正在慢吞吞地啃玉米棒子。 第一个发现萧六郎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将脑袋低下去,从小裆裆下往后望,一眼望见了倒着的萧六郎! 他认了半天:“咦?坏姐夫?” 顾娇舀水的动作一顿,静静地扭过头来。 她看着他,他也这样看着她。 一个多月不见,家里人都有了变化,小净空长头发桩子了,老太太越活越年轻了,她似乎长了个子,也更有了几分少女青涩美好的样子。 她的胎记依旧在脸上,却并不像一块丑陋的红斑,反而浑似一朵妖娆的花,在清冷孤独的气质里绽放出一抹明艳动人的色泽。 艳若桃李。 而他也高了,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少年气息,多了一丝矜贵尊华的书香气。 二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谁也没说话。 “六郎回来啦?”老太太语气轻快地回过头,“带什么好吃的没有?” 萧六郎回神:“带了。” 他说着走上前,却没看门槛,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顾娇一脸镇定地转过身,继续给小净空冲澡澡。 只是她刚一瓢水下去,就听小净空大叫:“哎呀!好冷呀!” 顾娇大囧。 舀、舀错水了。 86 遛鸡(一更) 老太太看一眼顾娇,又看一眼萧六郎,眼神迷之意味深长。 感觉自己不久就要抱小重孙孙! 顾娇无缝切换问起了冯林。 萧六郎也答得一本正经:“他回书院了,去府城一个月,耽搁了不少课。” 这次多亏了冯林,他的好,顾娇记下了。 二人说话间,几只嫩黄色的小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萧六郎这才发现,自己离家月余,家里竟然开始养鸡了。 顾娇对养鸡不感冒,是小净空偶尔看见隔壁家的小鸡崽,喜欢得不行,问顾娇他可不可以养几只。 顾娇说可以养,但有个条件,他必须自己照顾小鸡,喂食喂水、清扫鸡粪都不能假手于人。 为了让小净空明白养鸡的难度,顾娇让他先去薛凝香家喂了两天鸡,不仅有萌萌哒的小鸡崽,还有已经发育成熟不再可爱的老母鸡和大公鸡。 且顾娇告诉他,所有现在看着可爱的小鸡崽,有一天都会长成老母鸡和大公鸡。 结果这都劝退不了他,顾娇只能让他养了。 他养了七只,每一只都肥嘟嘟的。 他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从一到七,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辨认它们的。 萧六郎给老太太带了平城特产——糖渍杨梅干,这个时节杨梅刚结果,果子不大,酸味很浓,但这种杨梅最适合糖渍,酸甜的口感吃起来不会腻。 萧六郎带了两罐,一罐是去了核的,一罐是有核的。 别看只是两罐吃食,但这是平城最有名的一家糖渍杨梅干,又恰逢考试学生多,每天几乎一出来便被一抢而光了。 萧六郎是半夜去排队的,在冷风里瑟缩了许久。 老太太扒拉了一个无核的杨梅干给狗蛋。 狗蛋吸溜得口水横流。 顾小顺还没放学,萧六郎给他也带了东西,是一整套做木雕的工具,特别齐全。 昭国对铁的管制极严,一般人很难买到如此精细齐全的铁具,萧六郎是讹了罗太守才买到的。 眼看着萧六郎的包袱瘪了下去。 小净空遛着小鸡,脸上浑不在意,却时不时往萧六郎拎着的包袱里上瞥一眼。 顾娇捕捉到了他的小异样,问道:“净空是不是也很期待自己的礼物?” “我才没有!”小净空傲娇地撇过头去。 坏姐夫是不会给他买礼物的! 萧六郎将小家伙的别扭尽收眼底,本来俩人的关系就够呛,又分别了一个多月,如今连生疏都算不上了。 萧六郎从包袱里拿了一套孔明锁出来:“不要就算了,我送给狗蛋。” “不行!”小净空一下从椅子上蹦下来,将孔明锁抢在怀里,“他、他小!他玩不了!” 狗蛋茫然地看着小哥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是顾娇的。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盒,只瞧盒子便感觉其价值不菲。 顾娇暗道比划了一下锦盒的长度。 是簪子么? 这么贵的盒子,至少是根银簪吧。 银簪在乡下可不多见,一般都是木簪,豪横一点的就是铜簪。银簪只有条件很好的人家才能买,而且只有在很重要的日子才舍得佩戴。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一个男人送女人簪子,那就代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意思! 顾娇满脸都写着我好喜欢我好喜欢我好喜欢! 吧嗒。 萧六郎将锦盒打开了。 却不是什么簪子,而是一支毛笔! 顾娇当场傻眼。 萧六郎道:“你的字总是练不好,除了握笔姿势不对,与毛笔也有关系。这是平城一位名匠所制的狼毫笔,很适合你的力道。”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顾娇却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簪子它是烫手吗? 为毛要给她送支笔? 这好比是给一个满心只想氪金游戏的学生送了一套考试真题,她能拒绝吗?! 看着顾娇强忍住抓狂的小样子,老太太笑得肚子都疼了! ——有一种需要,叫六郎认为你需要。 顾娇抱着怀里的狼毫笔,小脸黑成了炭。 随后萧六郎又递给她一块铜对牌,上面刻着周记钱庄。 “家用我存在钱庄了,你需要就自己去取。” 萧六郎没说具体数额,顾娇也没问,她还沉浸在被送了一支毛笔的暴走情绪中。 顾娇不知道的是,这支狼毫笔比其余几人的礼物加起来还要贵,不是银子这等俗物能买到的。 顾娇倒也没暴走太久,她还记得正事。 临行前,顾娇叮嘱过冯林,务必盯着萧六郎每日练习走路,现在她要验收成果! 顾娇和萧六郎去了西屋,看了他的脚踝。 手术的伤口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顾娇探出手捏了捏:“还疼吗?” 萧六郎摇头:“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顾娇抬头看他。 他点头:“嗯。” 顾娇又捏了捏他的腿肚子,手感不错,看来冯林没有偷懒。 曾经弱化的肌理在复健了近四个月后已经基本恢复,也就是说,萧六郎也不存在腿脚无力的状况了。 他至今仍没丢掉拐杖,最大的问题可能来自于他的心理。 顾娇在前世见过不少类似的案例,有的是因为害怕二次受伤,自我保护过度,不过这种多半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忘并好转。 另一种的情况则比较复杂。 患者有心结。 打不开那个心结,他就会一直活在伤病的状态里,以此来惩罚自己,或逃避什么事情。 顾娇思量的空档,萧六郎已经放下裤腿,杵着拐杖出去了。 顾娇望着他清冷而孤单的背影,不由心生疑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 萧六郎考上秀才的事很快在十里八乡传遍了,作为村里的大户顾家当然也听说了消息。 他们真是做梦都没料到萧六郎能连考两个案首,还最终考上了廪生。 明明连天香书院都差点考不上的学渣,怎么和大顺一样考上廪生了? 而且同为廪生,萧六郎的显然更有含金量一些,否则也不会发给萧六郎的大米比发给顾大顺的大米要好上许多了? “两个案首呢,只差一个就小三元了。”饭桌上,顾长陆不无羡慕地说。 他是生来不愿读书吗? 不是。 只不过他读不进去,后面他有了两个儿子,指望他们读进去,可愿意读的家里供不起,免费入学的又是顾小顺那个不争气。 顾家人哪里知道,不是萧六郎考不上小三元,是他主动放弃了小三元。 一桌子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最难看的当属顾大顺。 一贯被自己瞧不起的萧六郎突然翻身骑到了自己头上,顾大顺心气都不顺了:“有黎院长亲自辅导他,他的进步当然很大,县试前的那个月,我天天都看见黎院长把他叫去中正堂。” 他才不信萧六郎是凭自己的本事一飞冲天的,明明论资质,萧六郎还不如自己,如果被黎院长亲自辅导的人是自己,那他一定能考出比萧六郎更好的成绩。 说白了,他是输在资源上。 若是以往,顾家人一定跟着酸萧六郎两句,然而今晚众人一个字也没有接。 这令顾大顺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最近家里的气氛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大家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除了顾小顺。 他会这么想并不奇怪,顾家打侯府千金的主意失败后,顾娇的事就算彻底东窗事发了。 都不用顾侯爷使什么审讯的手段,只让黄忠在村里里走一圈便将顾娇从小到大的经历弄了个明明白白。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侯府血脉,能被人这么欺负吗?这不是把顾侯爷的脸摁在地上摩擦吗? 顾侯爷的怒火可想而知。 要不是念在顾瑾瑜与顾家三房夫妇的份儿上,顾侯爷早把这家子抓去乱棍打死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顾老爷子的里正做到头了。 这是顾老爷子最冤枉的一回,去族里吃了个酒,回来存管儿就没了,还是被自家婆娘和儿子儿媳坑没的。 至于顾瑾瑜那边,顾侯爷让顾家放弃了顾瑾瑜的抚养权,并发誓这辈子都不出现在顾瑾瑜的面前。 另外,替顾侯爷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许往外泄露。 所以顾家人连顾大顺与顾小顺都瞒着。 顾二顺无意中偷听了一些,知道顾娇可能是抱错的孩子,但更多的他也不清楚了。 以上是气氛古怪的原因之一,之二是家里的女眷竟然上桌吃饭了。 顾大顺对此很不习惯。 顾大顺瞥了眼亲妹妹顾月娥,想到什么,道:“娇娘真有福气,嫁了个秀才相公。” 自家妹妹年纪不小了,按理该说亲了,若是嫁给好人家,于他也是一股助力。 顾月娥闷头吃饭不吭声。 众人心道,有福气的是娇娘吗?分明是萧六郎那小子吧!他知不知道自己娶了谁?侯府千金啊!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说起来这门亲事是他们大意了,若早知那丫头这么有来历,他们就不把她嫁出去了! 留在家里当棵摇钱树,不知能找侯府讨多少好处呢! 顾家人毁得肠子都青了,然而又有什么办法?那丫头不再傻乎乎的好糊弄,他们就算想修复关系也没这么容易了。 吴氏冲刘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夹碗里的大肉。 这是实实在在的大肉,每一片都切得特别厚,肥的直流油,以后都只有顾大顺能吃到。 刘氏咽了咽口水,夹起最厚的那片,原本想放进二顺碗里,被吴氏一记眼刀子瞪来,她赶忙放进了顾小顺的碗里。 顾小顺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娘:“干嘛?” 刘氏讪讪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点肉!” 这段日子顾小顺都在书院住,今天才被顾大顺请回来。 顾大顺才不想好声好气地请他,可亲爹发话了顾大顺也没办法。 顾小顺看着碗里的肉,不咸不淡地吃了。 顾二顺馋得直流口水。 顾大顺眉头紧皱。 其余人全当什么也没看见。 刘氏笑道:“小顺呐,你回来还没去你姐那儿吧?” 顾小顺问道:“干嘛?” 刘氏讪笑道:“你姐对你这么好,你说你回来了咋不去看看她?” 顾小顺吃了口饭:“一会儿就去。” 刘氏继续讪笑:“你姐夫考上秀才了,你记得多说几句恭喜的话。” 顾小顺:“嗯。” 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吴氏与大房都急了。 顾长海道:“小顺呐,大伯准备了一罐上好的茶叶、两只老母鸡,一会儿和你一起给你姐送去。” 顾小顺道:“我去就行了,你去干嘛?” 我怕你拎不动行了吧! 顾长海简直要被顾小顺气出毛病了,顾小顺一根直肠通到底,弯弯道道的话他听不明白。 顾长海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之前是我们做的不对,如今给你姐赔不是。从今天开始,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顾侯爷只说不许他们接近顾瑾瑜,又没说不许接近顾娇,只要他们不对顾娇吐露真相。 顾侯爷的意思他们大概能猜出来,无非是怕顾娇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所以徐徐图之,他们只用在父女相认前与顾娇重修旧好就可以了! “你们是看我姐夫如今考上秀才了,想去巴结他吧?”顾小顺不冷不热地将筷子放在桌上,“东西在哪儿?” 前一句话挺让人皱眉,后一句却让顾家人感觉有戏! 顾长海忙对周氏道:“快去拿来!” 周氏不敢怠慢,去屋里把花大价钱买的茶叶以及家里最肥的两只老母鸡捉了过来。 顾小顺放下筷子,拿了东西就往外走。 顾长海伸出手:“哎!等等我!” 等你才怪了! 本来就是你们欠我姐的! 顾小顺撒开脚丫子往外跑,一溜烟儿地进了他姐的家,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被门拍得鼻血横流的顾长海:“……!!” 顾长海花了血本才舍出去的茶叶与老母鸡就这么没了,他还不敢闹不敢吵,上哪儿说理去? 顾长海倒是想敲门来着,可惜敲了半天没人理,他只得咬牙切齿地回去了。 顾娇才不会理顾家人,老太太与萧六郎就更不会了。 不是顾小顺把门板按着,老太太能现场给顾家人扣个屎尿盆子! 顾娇在灶屋做饭。 “姐姐姐。”顾小顺许久没回村,怪挂念他姐的,先冲去灶屋和顾娇打了招呼,随后才去找萧六郎与老太太。 萧六郎把从平城带的刻刀给了他,顾小顺喜欢得紧,每一把小刀都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好刀之于工匠,与好剑之于剑客一样,那种欣喜一般礼物替代不了。 顾小顺越发觉得自家姐夫好。 顾小顺玩着小刀,突然就被老太太叫去了屋里。 老太太特别热情地冲他招手:“小顺来,尝尝六郎给我买的糖渍杨梅干!” 顾小顺眨眨眼:“姑婆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平日里吃她一颗蜜饯比登天还难。 “给。”老太太扒拉了半天,给了他一颗最小的。 顾小顺倒也没挑,一口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就看见老太太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了七颗大大的糖渍杨梅干装进自己的小蜜罐里,并大声嚷道:“娇娇!小顺吃了我八颗杨梅干!” “……” 顾小顺差点没活活噎死! 为了几颗杨梅干,您至于吗?! 顾娇管着老太太,一天最多让她吃三颗,过年才能吃五颗,她一口气便攒下七颗,可以说是一笔滔天横财了! 老太太很满意,摆摆手让顾小顺该干嘛干嘛去。 顾小顺一脸懵逼,这就把他利用完了? 顾小顺打算去找小净空,结果发现小家伙出去了。 小净空去溜小鸡了。 起先他只在自家后院溜溜,慢慢地觉着后院不够溜,便将小鸡们带了出去。 小净空溜鸡的路线是从自家到村口,再原路返回来,要是碰见乡亲,他都会礼貌地打招呼。 乡亲们从最初的惊诧到如今已是习以为常,甚至开始喜欢这个小和尚。 人家的小鸡出了门都乱跑,他的小鸡居然还能有队形。 “小七,不能插队哦。”小净空把偷溜到第五的一只小鸡捉回了最后。 小净空溜着溜着就来到了顾家老宅外,这是去村口的必经之路。 他知道两家的关系,不会往顾家去,也不会与顾家人打招呼。 然而今日,他却被一阵古怪的声音所吸引。 89 揭穿(二更) 似乎是男人的读书声,断断续续,每次到了同一个地方就会卡壳,然后又从头念起。 小净空的强迫症有些受不了了,他溜着小鸡哒哒哒地走过去,在顾家外的一棵大树下看见了眉头紧锁的顾大顺。 小净空是认识顾大顺的,只是没和顾大顺说过话,他不明白顾大顺为什么不在家里念书,跑到树下来。 家人正为茶叶与老母鸡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二房怪大房出了馊主意,大房怪二房的顾小顺搞砸了事情…… 顾大顺无法集中精力于是来树下躲清静,没想到念着念着,竟发现自己有几个字不会。 “躲!这个字念躲!”小净空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书上的字说。 突然起来的小奶音让顾大顺吓了一跳,他转头,诧异地看向小净空。 小净空来村子这么久了,他听过也远远见过,只是没交流过。 小净空见他发懵,以为他没明白,又念了一次:“埵,音同躲起来的躲!” 顾大顺才不会信他,淡淡撇过脸:“不懂别瞎说。” 小净空叉腰:“我没瞎说!我学过!” 顾大顺道:“你怎么可能学过?” 小净空道:“《金刚萨埵心咒》,我早会背了!” 顾大顺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指着另外一个字道:“这个呢?” “耨!‘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般若波罗蜜心经》!”他小嘴叭叭叭,一口气说下来,流畅得连一个小停顿都没有。 顾大顺就算不懂佛经,也明白这么难的句子不可能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随口编出来的。 所以他是真会。 之后顾大顺又指给小净空几个字,有他会的,也有他不会的,没想到小净空全部都认识,还能准确地说出出处。 小净空痛心疾首地看向顾大顺:“你怎么念书的?听说你是个秀才,秀才都这么差劲的吗?” 小净空突然想起坏姐夫也刚刚考上秀才,不会也这么差吧? 那要怎么养家呀? 能支撑到自己长大吗? 操心家里难以为继的小净空突然没了溜小鸡的心情,将小一到小七统统带回了家。 他将小鸡放回鸡笼后,即刻去了西屋。 他现在还不大会写字,主要是力道小,抓不住毛笔,但他有经书。 他从自己的小箱子里翻出几本经书,来到萧六郎的面前,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头的一个生僻字道:“这个怎么念?” 萧六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念了出来。 小净空严肃地皱着眉头,暗暗点头。 没念错。 小净空又指了一个字,正是方才顾大顺不会的第一个字。 萧六郎轻而易举地念了出来。 “嗯。”小净空还算满意。 之后他又陆陆续续考了萧六郎许多字,每一个萧六郎都说对了。 他又考了萧六郎释义,萧六郎解释得与师父差不多,甚至比师父更言简通透。 看来坏姐夫有好好念书,小净空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萧六郎哪里知道他的小九九?还当他是突然想认字了。 镇上的孩子七岁开蒙,但小净空比寻常孩子聪明,又在寺庙有过一点基础,或许早些送去蒙学也可以。 萧六郎暗暗把小净空开蒙的事记在了心上。 -- 另一边,顾侯爷的伤势基本痊愈了。 他没说自己是被亲闺女一脚飞成这样的,只说是不小心摔的,下人们被迫都信了。 黄忠这边收到了京城来的家书,是写给顾侯爷的。 顾侯爷看过家书后,眉头渐渐拧成了川字。 黄忠问道:“怎么了侯爷?是侯府出什么事了吗?” 顾侯爷叹气:“侯府没事,是淑妃的信。” 黄忠纳闷道:“淑妃娘娘?她有事召见您?” 顾侯爷无奈地将信件折回信封:“她生辰快到了,瑾瑜的生辰与她同月,她问我何时带瑾瑜回京,今年是瑾瑜的及笄礼,让我千万不要忘了。” 黄忠感慨:“是啊,一转眼,小姐都要十五了。” 顾侯爷道:“还差半年呢。” 龙凤胎是十月的生辰。 黄忠笑了笑:“淑妃娘娘一定是惦记小姐了。” 淑妃是顾侯爷的亲妹妹,与前侯夫人的关系极好,待姚氏这个继室不怎么热络,对顾琰也不不冷不热,只有顾瑾瑜凭借一身才华获得了她的宠爱。 顾侯爷头疼。 他现在还不能回京,而且就算回,他也要带上姚氏与顾琰一起。 毕竟是瑾瑜的及笄礼,怎么能没有亲娘陪在身边呢? 况且他瞧着顾琰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可以跟着回京了。 “那……小姐呢?”黄忠指的是顾娇。 “当然一并带走了。”顾侯爷说。 这么果断?您是欠虐么? 黄忠愣了愣:“不滴血验亲了?” 顾侯爷炸毛道:“那也得拿得着啊!你去拿?” 黄忠缩了缩脖子:“属下不敢。” 顾侯爷蹙眉道:“琰儿这么亲近她,不会有错的。至于说药引,回春堂的药暂时有效,药引迟些日子也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黄忠问。 顾侯爷沉吟片刻,道:“那孩子在乡野长大,一身陋习,言行举止半分女儿家的仪态也没有,回了京城势必惹人诟病。回去之前,得找人好好教教她。” 黄忠的眼珠子转了转:“您……是不是跳过了什么关键的步骤?比如……小姐可能自个儿不乐意?” 顾侯爷掸了掸宽袖:“哼!这种事有她不乐意的余地吗?本侯是她亲爹!管她信不信,本侯真要带她走,她还能反了不成?” 黄忠撇撇嘴儿,那是谁被小姐挂在树上的嘛? 顾侯爷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他这会儿最担心的还真不是顾娇,而是姚氏。 他不知如何向姚氏开口,才能将对姚氏的刺激降到最低。 “夫人呢?”顾侯爷问。 黄忠回忆道:“好像是在温泉外的牡丹园,属下方才路过那里时看见夫人了。” 姚氏的确是在牡丹园。 顾瑾瑜的牡丹被弄坏之后,顾侯爷又让人快马加鞭运来了好几株,并辟了个新的院子给顾瑾瑜做牡丹园。 这也算是对顾瑾瑜失去了丫鬟玉茹的补偿。 顾瑾瑜与姚氏坐在牡丹园中央下棋:“娘,到您了。” 姚氏出神。 顾瑾瑜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娘,娘!” 姚氏回神,抱歉地笑了笑:“到娘了吗?娘来看看怎么走。” 顾瑾瑜拿过她刚夹起的棋子,温声道:“下了许久了,您一定累了,不如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嗯。”姚氏点头,让丫鬟把棋盘撤了,把一盘现切的瓜果以及一盒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拿过来。 顾瑾瑜吃了点瓜果,也尝了一小口桂花糕。 姚氏看得出她不怎么想吃,究其缘故,是瑾瑜的亲姑姑淑妃曾说过点心吃多了会发胖。 瑾瑜从那之后便不大碰甜腻的东西了。 “娘,您最近气色不错。”顾瑾瑜笑着对姚氏说。 姚氏摸了摸脸颊。 是啊,用了顾姑娘的药后,她感觉整个人轻松多了,能吃能睡,也不再那么容易情绪低落。 唯一费解的就是她最近总惦记顾姑娘,方才走神也是想起了她。 和女儿下棋,实在不该如此心不在焉。 “娘,您稍等!”顾瑾瑜放下手中的点心,迈步去附近的厢房拿了件氅衣披在姚氏的身上,“风大,当心着凉。” 女儿是体贴的,只是女儿的这份体贴,姚氏受之有愧。 没人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秘密。 她曾经无比厌恶瑾瑜。 她从在月子里就喜欢顾琰多过瑾瑜,她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总有一种无法亲近的感觉。 这样到了他们三岁那年,顾琰将一碗汤药泼在了瑾瑜的身上,瑾瑜约莫是气坏了,冲过来便将顾琰扑在了地上,并死死地骑在顾琰的身上。 顾琰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发现后,走过来粗鲁地将瑾瑜拽开,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是顾琰先动的手,瑾瑜反击也正常,何况都只是三岁孩子。 她作为母亲,将两个孩子分开就好,犯不着动手打她。 她至今都记得瑾瑜诧异与受伤的眼神。 瑾瑜哭着喊娘,她却非得不心疼,反而有一股冲动将她丢下! 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两个孩子都没了当时的记忆,她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寻回了对女儿的感情。 只是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感觉自己不配做母亲。 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心病是来自她与侯爷的关系、来自世人的诟病。 其实不是。 她只要想到自己作为母亲,居然能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想过抛弃自己的孩子,她就没办法原谅自己。 瑾瑜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就算自己曾经那样伤害过她,她也依旧敬重自己,并且无限包容总是在欺负她的弟弟。 “娘,您怎么哭了?”顾瑾瑜发现了姚氏的泪水。 姚氏抹了泪,苦笑道:“你会不会觉得娘这些年……对你不够好?” 顾瑾瑜握住姚氏的手,郑重道:“怎么会?娘对我很好,和爹爹还有祖母一样,你们和弟弟都是女儿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女儿会一辈子爱重你们。” 回去的路上,顾瑾瑜被丫鬟叫走了,又一盆牡丹到了,她得去验货。 姚氏一个人走回院子,没让丫鬟们跟着。 路过一座假山时,姚氏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能胡说?当心被人听见告到侯爷与夫人那里,要了你的小命!” “婶娘,我没胡说!我亲耳听到的!” 姚氏认出了二人的声音,一个是她院子的方嬷嬷,另一个是方嬷嬷的表侄女儿翠翠。 翠翠在顾侯爷的书房外做洒扫。 谈话声还在继续,姚氏停下了步子。 “你怕不是听错了!”方嬷嬷呵斥。 翠翠大声道:“我没听错!侯爷就是这么说的!咱们小姐抱错了!她不是侯爷与夫人亲生的!” 姚氏只觉当头一棒,愣愣出声道:“你说什么?谁抱错了?” “夫人?”翠翠与方嬷嬷扭过头,齐齐一怔。 姚氏怔怔地来到翠翠面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抱错?什么不是亲生的?” 方嬷嬷忙道:“夫人你别听她胡说……” 姚氏厉喝道:“你给我闭嘴!” 姚氏是个温柔的性子,可兔子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翠翠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小……小姐抱错了,她不是您和侯爷的女儿,真正的小姐流落民间,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又丑又傻,时常被人欺负,侯爷找到她时,她……” 后面的话姚氏就没听到了,她只感觉两眼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之后她双眼一闭,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88 母女(一更) 书房。 顾侯爷正犹豫着如何向姚氏开口,就听到下人来报姚氏晕倒了。 姚氏这段日子养病,都住在小别院中,只每天会过来看望顾琰与顾瑾瑜。 顾侯爷抵达小别院时,姚氏已被方嬷嬷与翠翠放到了床铺上。 房嬷嬷最近几日染了风寒,不在跟前伺候,方嬷嬷打理院子里的事宜,她亲自去请御医了。 顾侯爷看着昏迷不醒的姚氏,又看看一屋子瑟瑟发抖的丫鬟,脸色一沉:“今天是谁伺候夫人的?” 两个丫鬟扑通跪了下来。 其中一人哭道:“奴婢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们回到院子时……夫人已经在房中晕倒了!” 顾侯爷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夫人的?竟让夫人一个人在院子待着?” 另外一个丫鬟也泣不成声道:“侯爷饶命啊,夫人素日里就不爱有人跟着……奴婢们不敢不听……” “一群废物!”顾侯爷发火间,方嬷嬷带着御医过来了。 二人正要向顾侯爷行礼,顾侯爷摆手:“不必了,赶紧给夫人医治!” “是!”御医背着医药箱走上前,放了一块丝帕在姚氏的手腕上,开始为她把脉。 老实说,御医对于姚氏的病情并不乐观。 姚氏看着没什么大病,实则早已熬空了身体,兼之她又有心病,最受不得刺激,严重时可能出现幻象与疯症,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顾侯爷就是怕出现这样的状况,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御医这一次把脉把了许久。 久到顾侯爷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何了,陈御医?”他焦急地问。 方嬷嬷也紧张地看向陈御医。 陈御医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再一次搭上姚氏的脉搏:“奇怪,真奇怪。” 顾侯爷忙道:“奇怪什么?是不是夫人很严重?” 陈御医摇头:“不严重。” 姚氏的身体一直很虚,又受不得刺激,一般出现晕厥的情况都会十分危险,然而姚氏此时的脉象却比想象中的平稳。 所以他才感到奇怪。 “夫人最近在吃什么药?”御医问。 顾侯爷看向方嬷嬷。 方嬷嬷愣了愣,道:“不就是您开的那些药吗?” 陈御医道:“拿开给我瞧瞧。” “诶。”方嬷嬷来到梳妆台前,拉开姚氏的药盒,将姚氏最近每日都在服用的小药瓶与药罐子拿给了御医。 小药瓶里装的是白色药片,无色无味,陈御医没见过这种药。 药罐子里的是一小瓶一小瓶的颗粒,陈御医也没见过这种药,但他闻到了熟悉的中药味,依稀能辨认出人参、酸枣任、茯苓、肉桂、天冬、熟地黄等药材的气味。 “药还能做成这些样子吗?”陈御医喃喃。 他只见过把药做成药丸的,还没见过做成药片和颗粒的,尤其那白色的药片,完全辨认不出成分。 “这些药是哪里来的?”陈御医问。 方嬷嬷愕然地看向陈御医:“不是您开的吗?” 陈御医道:“我没开过这些药。” 顾侯爷冷冽的目光落在了方嬷嬷身上:“夫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些药的?” 方嬷嬷慌忙解释道:“具体的……奴婢记不清了,有一阵子了。夫人从前都不肯好好吃药,她突然吃了起来,奴婢还以为是夫人终于听陈御医的劝了。” “是这些药让夫人昏迷的吗?”顾侯爷问陈御医。 陈御医沉吟道:“不好说……药罐子里的安神药,应当对身体没有损害。另外一种药片我没见过,不敢妄言。” 顾侯爷冷冷地看向方嬷嬷:“是谁把这些东西拿给夫人的?” 方嬷嬷苍白着脸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虽在夫人跟前儿伺候,但夫人身边伺候最多的还是房嬷嬷。” 房嬷嬷养病去了,不在山庄! 顾侯爷捏紧了拳头道:“派人去把房嬷嬷给我叫来!” 陈御医想了想,说道:“侯爷,您先别急,夫人的脉象比从前有所好转,可能这两种药对夫人都是无害的。” 顾侯爷冷声道:“那怎么解释夫人突然昏迷一事?” “这……”陈御医无法解释,“夫人应当很快就能醒来,一会儿问问夫人就能真相大白。” 方嬷嬷低着头,手指一点一点捏紧了。 陈御医给开了方子,方嬷嬷拿着方子去山庄的药房拿了药。 在小厨房熬药时翠翠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婶娘!” 方嬷嬷警惕地往外看了看,合上门,对她道:“你怎么来了?” 翠翠小声道:“黄忠突然去找房嬷嬷,是出了什么事吗?” 方嬷嬷眯眼道:“夫人最近在吃药,把病给吃好了!” 翠翠花容失色:“什么?不是说……刺激一下……她就会……” 姚氏是受过刺激的,那时姚氏的病还没这么严重,但也险些没抢救过来,本以为这回万无一失,怎料…… “淑妃娘娘的信到了,让侯爷带小姐回京行及笄礼,小公子的病有了起色,侯爷一定会把夫人与小公子也带回去……”方嬷嬷说着,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冒着热气的药罐上。 …… 黄忠去了一趟房嬷嬷的家,将病中的房嬷嬷带回了山庄。 顾侯爷亲自去书房盘问她。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值守的两个丫鬟。 方嬷嬷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入内,对二人道:“行了,这里我守着,你们去膳房看看给夫人的粥熬好了没,还有小姐要的果子,别忘记送到兰亭阁去。” “是。”两个丫鬟应声退下。 屋子里没了第三个人,静得有些可怕。 方嬷嬷端着药碗,一步一步地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睡容安详的姚氏,不屑地说:“夫人,你别怪奴婢,怪就怪有人不想你回到侯府。” 方嬷嬷撬开姚氏的下巴,将碗里的药一勺一勺地给姚氏灌了下去…… 今天是回春堂给顾琰复诊的日子。 二东家有事没来,来的是顾娇与老大夫。 二人直接被玉芽儿接去了顾琰的院子。 顾琰如今的病情很稳定,只要继续服药,再活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小狗的伤势也痊愈了,它还记得顾娇,老远便迈着小短腿儿去扑顾娇,结果把自己摔得哼哼直叫。 顾娇就想起了总摔跤的小净空。 “上次的狗房子坏了,我们再做一个吧!”顾琰面不改色地说。 顾娇古怪地唔了一声,她做的房子很结实啊,怎么会坏呢? 下人们纷纷低下头,装作不知道小公子半夜把狗房子拆掉的事。 “那好吧。”顾娇应下。 再做一个也没什么。 顾娇在顾琰这边待了一个时辰,把全新的狗房子做好了才起身告辞。 出山庄后,她照例去探望了黎老夫人。 探望黎老夫人时,她看到了那棵桑葚树,不由地想起姚氏,打算去看看姚氏的病情是否有了好转。 然而顾娇去那边敲了好一会儿门,也不见有人应。 或许是不在。 又或许别的事走不开。 顾娇决定下次再来。 可就在转身的一霎,她双耳一动,听见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又小又远,一般人绝对听不见,可顾娇前世的训练中就有一项听音辨位,她要在数百种声音的干扰下准备辨认出对方的呼吸声。 换了这副小身板儿后,她的身体素质远不如前世,但也在逐渐恢复。 声音是侯夫人的。 这一点,顾娇可以确定。 顾娇当下也不管门有没有关着了,后退几步,蹬墙跃了进去。 当顾娇来到姚氏的屋子时,里面已经只剩姚氏一人了。 姚氏昏迷地躺在床铺上,面色发青、印堂发黑,气息十分微弱。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却不见药碗。 顾娇在姚氏的枕边上发现了几滴尚未干涸的药汁,她俯身闻了闻。 是乌头! 乌头本是一味散寒止痛的中药,但本身具有毒性,轻易不会用到它,姚氏体质偏寒,就更不能沾染乌头了。 顾娇不确定姚氏喝了多少,但必须尽快吐出来! 顾娇沉吟三秒,立即打开小药箱,取了一条特殊材质的输液管从姚氏的鼻腔缓缓插进了姚氏的胃里。 这种输液管是专为组织里那些亡命之徒准备的,比寻常输液管硬,本可用于杀人,顾娇也没料到自己会用它来救人。 顾娇拿出一氯化钠补液,接上软管的另一端。 她捏住袋子,将补液迅速灌进姚氏的胃里。 一袋很快灌完了,就在顾娇开始灌第二袋时,被方嬷嬷支开的两个小丫鬟回屋了。 二人不认识顾娇,当即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眼。 “你是谁?你在对夫人做什么?” 二人回过神来,朝着顾娇扑了过去。 顾娇不能被她们打断,脚尖勾起一个凳子,将二人撞翻在了地上。 小丫鬟甲:“啊——” 小丫鬟乙:“来人啦!有人要谋害夫人——” 屋外,方嬷嬷手一抖,不是吧?这么快就发现了? 顾侯爷刚盘问完房嬷嬷便听见小丫鬟的叫声,他健步如飞地去了姚氏的屋子,一眼看见顾娇拿着奇怪的东西灌进姚氏的鼻子里。 他走时姚氏的脸色都还是正常的,这会儿却发青发黑,俨然一副中了毒的样子。 这丫头……难道是在毒杀自己亲娘吗?! 顾侯爷怒火中烧,杀气腾腾地走过去:“你给我住手!” 顾娇没理他,加大了捏补液的力度。 顾侯爷见她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气得抽出了腰间的鞭子,朝着顾娇瘦小的脊背狠狠地打了下去。 就听得啪的一声鞭响,鞭子落在了顾娇的脊背上。 这可不是寻常的鞭子,是行刑的军鞭。 顾娇却依旧没有放开姚氏。 顾侯爷气得咬牙,伸手去拽顾娇。 顾娇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来:“不想她死,就给我让开!” 顾侯爷被她的眼神与杀气震住了。 最后一滴补液也灌进去了,顾娇抽出输液管,将姚氏扶起来,撬开姚氏的嘴,用手指抠了抠她的喉头。 下一秒,姚氏身躯一震,将药汁与补液一块儿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姚氏的脸色总算不再发青,呼吸也有了一丝力度。 与此同时,陈御医也赶到了。 他方才不过是去给侯夫人捏药丸了,怎么才离开一小会儿侯夫人就像是死过一次似的? “诶?这不是回春堂的小药童吗?”他认出了顾娇。 顾娇没说话,淡淡地站起身,收好自己的小药箱。 陈御医给姚氏把完脉,眉头一皱:“夫人怎么中了乌头之毒?” 顾侯爷眉头一皱! 陈御医看看顾娇,又看看地上的药汁,差不多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万幸侯爷让这位小药童及时为夫人催吐,否则夫人就没命了。真是没想到,回春堂一个小小的药童竟都如此厉害……” 后面的话顾侯爷就没听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方才他给她的那一鞭子。 那鞭子他不说用了十成力道,却也有八成…… 倔丫头,就不会好好说吗? 非得挨鞭子?! 顾侯爷绝不承认是打错了,分明是她不解释,才让自己误会了! 但为什么心里有点儿没底气呢? 顾侯爷心虚地望向顾娇,正要开口说什么,顾娇却已经背着小药箱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暮春的风很暖,她的背影却一片冰冷。 89 上药(二更) 顾侯爷开始下令彻查姚氏中毒一事。 据两位小丫鬟交代,药是方嬷嬷熬的,也是方嬷嬷送来的,她俩被方嬷嬷派去给顾瑾瑜送东西,之后的事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把方嬷嬷叫来!”顾侯爷冷声吩咐。 不一会儿,便有下人来报:“回侯爷,方嬷嬷不见了!” 顾侯爷的大掌倏地捏成了拳头。 很快,他想起了方嬷嬷在府中还有个侄媳:“那个叫翠翠的丫鬟呢?把她给本侯带过来!” “是!”下人领命去了。 方嬷嬷为了不引人注意,并未带走翠翠。 等翠翠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时,连忙收拾包袱走人,可惜终究晚了一步,让山庄的侍卫逮住了。 等她被带到顾侯爷跟前,才知姚氏竟然中毒了。 下毒的人是谁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方嬷嬷了。 翠翠扑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侯爷饶命啊!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是冤枉的!” 顾侯爷道:“冤枉?那本侯问你,夫人究竟是怎么晕倒的?” 翠翠支支吾吾道:“是……是……” 顾侯爷讥讽道:“好,留着这条舌头没用,那不如拔了它!” 翠翠身躯一震:“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方嬷嬷……方嬷嬷让奴婢干的!她让奴婢把偷听到的消息故意说给夫人听!” 顾侯爷心一紧:“你都说了什么?” 翠翠害怕道:“就……就说了……小姐不是亲生的……是抱错了……” “混账东西!”顾侯爷气得一把摔碎了手边的茶盏! 翠翠整个人匍匐在茶盏的碎片上,手都流了血,却半分不敢动弹:“老爷饶命……是方嬷嬷逼奴婢的……” 顾侯爷是担心会这样,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告诉姚氏真相,他宁愿一辈子不要认回那个孩子,也不希望姚氏有一点儿闪失! 可他小心翼翼,倒是让两个贱婢把真相捅了出去! 他厉声道:“夫人待她不薄!她为什么这么做?” 翠翠抽泣道:“奴婢不清楚……婶娘……不是……是方嬷嬷……她让奴婢做事……从来不许奴婢问缘由……奴婢也不知道她为何要陷害夫人……奴婢要是不听她的话,她就让她侄儿打死奴婢!侯爷明鉴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呵,你听她的话倒是比听本侯与夫人的还多,怎么?她的话是圣旨?”顾侯爷到了这个份儿上,又怎会看不出翠翠的话半真半假。 方嬷嬷指使她是真,可她浪子野心更是真,不是她贪图方嬷嬷许给她的好处,怎会替方嬷嬷卖命? 她这儿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顾侯爷厌恶地摆摆手:“拖下去,乱棍打死。” “侯爷饶命啊!侯爷饶——” 侍卫没给她绕绕的机会,直接拿抹布堵了她的嘴,将她蛮横地拖下去行刑了。 山庄的侍卫兵分四路去抓捕方嬷嬷,天黑时总算找到了方嬷嬷的踪迹,只可惜方嬷嬷已经在一棵大树上自缢了。 “死了?”书房中,顾侯爷冷下脸来。 黄忠是武夫,勾心斗角他缺根筋,可要说验人尸体,他是在死人堆里呆过的,见过死状无数,哪里会看不出方嬷嬷是咽气之后才被人挂在树上的? 顾侯爷神色凝重:“这么说……她是让人灭口了?” 灭口不灭口的黄忠不敢妄言,但他确定方嬷嬷是他杀。 顾侯爷沉默了许久:“本侯知道了,这些日子你加强山庄的戒备,夫人身边除了房嬷嬷,其余人全部打发掉。” “是!” 顾侯爷去了姚氏的屋。 房嬷嬷带病守在屋内,气色不大好。 顾侯爷对她道:“你去歇着吧,今晚不必过来了。” 房嬷嬷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顿了顿,斗胆开口:“侯爷,您一定要带夫人回京吗?” “怎么了?”顾侯爷问。 房嬷嬷语重心长道:“奴婢知道侯府宠爱夫人,可整个侯府除了侯爷,只怕没人欢迎夫人回去。” 顾侯爷捏紧了拳头:“她是本侯的妻子,本侯自会护她周全,用不着你担心!” “侯爷……” 顾侯爷双目如炬:“本侯不会再让她出任何事!” 房嬷嬷没再反驳,冲顾侯爷欠了欠身:“奴婢告退。” 顾侯爷封锁了姚氏院子的消息,没让顾琰与顾瑾瑜知情。 一个时辰后,姚氏悠悠转醒。 顾侯爷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氏虚弱摇头,定定地看着他:“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 事已至此,顾侯爷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她方才来过,就在这里。” 姚氏再次激动了起来。 顾侯爷恐她又晕了过去,忙扶住她双肩道:“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她很好,我已经找到她了,等你把病养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姚氏不假思索道:“我好了!” 顾侯爷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今天天色太晚了,你过去也是打搅她歇息,明早,我答应你。” 姚氏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她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顾侯爷沉默。 姚氏眉心一蹙:“你是不是不想认回那孩子?” 顾侯爷给她吓得小心肝儿一阵乱颤,巨大的求生欲让他在坦白与撒谎之间做出了决定:“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她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可能不想认回她?只是……已经错了一次,我不想再错第二次。” 顾侯爷将药引的事与姚氏说了。 “……我是想等拿到她的血,与琰儿的融合过后才告诉你。不过琰儿与她相处得极好,我想,如果不是血脉相连,琰儿不会那么喜欢她。” 姚氏神色一怔:“琰儿也见过她了?” 顾侯爷缓缓点头:“……是,她就是回春堂的那个小药童。” “有她的画像吗?”姚氏迫不及待想看女儿的样子了。 顾侯爷迟疑:“这……” “求你了,侯爷。”姚氏第一次哀求他。 就为了一个臭丫头的画像,顾侯爷心里不是滋味儿。 但顾侯爷还是硬着头皮去画了,他似乎永远都无法拒绝姚氏。 只不过,当姚氏满怀激动地打开画卷时,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你画的都是什么?” 圈圈叉叉圈圈叉?! 这张圆不圆方不方的大饼是脸吗? 两颗不对称的小绿豆是眼睛吗? 鼻孔是怼到天上去了吗? 还有嘴巴也是个歪的! 顾侯爷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是她长得丑。” 绝不承认是自己画得丑! 才华横溢的顾侯爷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他的书法与作画稀烂,外人只道顾侯爷的墨宝求不到,却不知是他压根儿不敢让人看到。 “你才丑!”姚氏将画扔回了他怀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顾侯爷一眼就猜出她想做什么,云淡风轻道:“你是要去找琰儿要画像么?呵呵呵,他画得还不如我。” 很想打死他的姚氏:“……” 姚氏最终还是得到了女儿的画像。 是顾瑾瑜画的。 顾侯爷没告诉顾瑾瑜真相,只让她把小药童的样子画出来,顾瑾瑜画功了得,在全京城的贵女中至少能排进前三。 顾侯爷将画像拿到姚氏跟前。 当[ ]姚氏看清画像上的小姑娘时,神色蓦地怔住了。 如今天黑得晚,顾娇回到村子时日头还没下山,村子里炊烟袅袅,菜香四溢,一片乡间的烟火气。 顾家最近很安静。 听说顾老爷子的里正之位丢了,顾家的几十亩佃田也被收走了,那些佃田本是上头拨给顾家种的,说是佃田,然每年的租子却不过百余斤而已,与白送没什么差别。 这既是沾了顾老爷子的光,也是沾了顾大顺的光。 然而眼下,统统没了。 顾家的日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听说顾大顺的束脩都快要交不上了。 不过这与顾娇没有任何干系,顾娇才懒得搭理他们。 顾娇的后背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她没太在意,去灶屋做了晚饭。 小净空蹲在后院喂小鸡,喂到一半,他抓着一只小黄鸡走了过来:“娇娇,娇娇,小七它不吃东西!它是不是生病了?” “早说了你不会养鸡,看吧,你要把它养死了。” 是萧六郎戏谑的声音。 小净空生气地扭过头来,叉腰跺脚:“我没有!小七不会死!我有好好养它!” “给我看看。”顾娇伸出手。 小净空委屈巴巴地将小七放在了顾娇的手心。 他嘴上说着自信的话,眼眶却有些红了。 看得出小家伙是真心小七会被自己养死。 顾娇摸了摸小鸡的肚子,笑道:“它吃饱了,吃不下了。” “啊?”小净空睁大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小鸡,挠挠头,一脸幽怨地问道,“小七,你是不是又抢食了?” 小鸡:“叽!” 小净空拿回小鸡,冲坏姐夫吐了吐舌头,哒哒哒地将小七放回鸡笼了。 萧六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落在顾娇的脸上,发现她脸色比平日里苍白。 “饭好了,吃饭吧。”顾娇说。 萧六郎顿了顿:“好。” 晚饭时,顾娇胃口不大好。 小净空抱着碗筷问她:“娇娇,你也吃饱了吗?”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也看了看她。 顾小顺亦抬起头来,愕然道:“姐,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净空放下碗筷,爬起来站在凳子上:“胡说!娇娇才不会生病!” “我没生病。” 确实没生病,应当是受了点伤。 疼是疼的,只不过这种疼痛她前世早习惯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忘了这副身体本身的底子够呛,又哪里挨得住一个武将的一鞭? 夜里,顾娇的情况越发恶化。 黑漆漆的夜空电闪雷鸣,将屋子照得忽明忽暗。 床铺上小净空趴在他的小枕头上,睡得口水横流。 萧六郎睁开眼,望了望门口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坐起身来,先给小净空拉上被他踢翻的被子,随后披上衣衫去了顾娇的屋。 顾娇从前是锁门的,自打有一次小净空半夜被噩梦惊醒,抱着枕头来找她却推不开门,吓哭了好久。 那之后,顾娇就不锁门了。 萧六郎推开虚掩的房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萧六郎眉头一皱,顿了顿,还是迈步进了屋。 “顾……顾娇。” 他叫了她一声没反应,于是来到床前。 他探出手,摸了摸顾娇的额头,一片滚烫! 又一道闪电惊起,将屋子照得亮若白昼,萧六郎看见了椅子上的血衣。 他的脸色变了变,将血衣拿起,随后就发现那是一件小衣。 算不上柔软的廉价料子,曾磨砺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血腥气的遮掩散发出一股似有还无的少女幽香。 萧六郎红着耳根看清了血迹的位置,确定顾娇是伤在背部,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将顾娇翻过来,然后去请个郎中过来。 他的手刚靠近顾娇,便被顾娇的冰凉的小手抓住了。 她拽拽地说道:“大半夜不睡觉,想占我便宜啊。” 萧六郎一阵尴尬,解释道:“不是,我是……” “不许占太多。”顾娇含糊不清地说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所以……是梦话吗? 萧六郎呼吸微促,冷汗都渗了出来。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他不经意地扭头,又一道闪电惊起,在门口照出了老太太阴森森的小身影。 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进屋,将一瓶金疮药放在顾娇的桌上。 萧六郎后衫都湿透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心虚多一点。 毕竟,他的手还按在她胸口,虽然是被她拉过去的,可怎么看都像是他主动的。 “姑婆你别误会……” “不是两口子吗?有毛好误会的?” 老太太放下金疮药,鼻子一哼出去了。 真是的! 月黑风高! 还不快给她整个小重孙! 90 是娘(一更) 萧六郎哪里知道老太太的内心戏?更不知她哪儿来的金疮药,不过眼下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顾娇的情况很严重,必须立刻疗伤。 虽说二人同床共枕过,但那都是在衣衫完整的情形下,而眼下,他却不得不把她的衣裳撩起来。 萧六郎定了定神,将她轻柔地翻了个身,让她趴着睡。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勾起她微热的亵衣,缓缓地掀开一点。 那道鞭痕极长,从她若隐若现的右腰窝一直蔓延到左肩。 他不得不将她衣衫全部掀上来,露出整个光洁的后背。 她的双手搭在枕上,身下被压出了圆弧一般的美好形状。 为了看清她的伤势,萧六郎在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可萧六郎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他呼吸都急促了一下,赶忙撇过脸,不敢再乱看。 再次定了定神后,他指尖蘸了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她的鞭痕上。 她不像是个会被人欺负的性子,至少如今的她不是,萧六郎不禁疑惑她这伤是怎么弄上去的,而她自己半点不在意,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她从小到大虽说过得苦,但还不至于时刻遭人毒打。 萧六郎带着满腹疑惑涂完药,又找了块干净的布条盖在她伤口上,之后才为她放下衣衫,盖好棉被。 做完这些,他打算回屋了,却在站起身的一霎踢到了一个东西。 只听得嘭的一声,像是什么箱子倒地,随后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滚了一地。 萧六郎将小木箱抱起来放在桌上,地上的东西也一一捡起来放在了桌上,然后他看着堆满整张桌面的东西有点儿懵。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还有,怎么会这么多?”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把整个桌面都铺满了,真不知一个小小的破箱子是如何装得下的? 顾娇第一次落水那天,他曾来顾娇的屋子找过东西,他无比确定那时她还没有这个箱子。 先是莫名其妙的伤势,再是稀奇古怪的箱子,她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熟睡的顾娇一眼,忽然间有些烦躁,却又说不上来自己在烦躁什么。 不过他到底没有调查人隐私的习惯,他没去研究桌上的药品,将它们一一放回了小药箱。 装完他自己都感到神奇,什么箱子啊,太能装了。 这下他真打算回屋了。 可约莫是他没把小药箱放稳,小药箱又吧嗒一声,直接从桌子上摔下来了。 里头的东西再次哗啦啦地滚了出来。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回掉出来的东西似乎与方才的不一样! “是我眼花了还是……”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地上的药品,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把东西装了回去,打算把箱子再打翻再验证一次。却突然,床铺上的顾娇翻了个身,压到伤口,难受地呓语了一声。 萧六郎的动作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大半夜的翻人箱子似乎不大对。他叹息一声,把箱子放回桌上转身回屋了。 翌日,萧六郎起了个大早。 顾娇的高热退了大半,只是太累了所以还在沉睡。 萧六郎没吵醒他,去灶屋做了早饭,给老太太交代了一声,之后才去书院上学。 而山庄那边,等了一整晚的姚氏迫不及待地让顾侯爷带她来了村子。 开门的是小净空。 乡下一般不锁门,不过今天顾娇在睡觉,为防人打搅,小净空才把门闩给插上了。 小净空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好奇地看向门口的姚氏与顾侯爷。 姚氏他认识,是总去寺庙上香的漂亮女施主。 顾侯爷他也认识,是下令把他和娇娇抓走的大坏蛋! 他们两个居然在一起…… 小净空严肃认真地想了想,歪头问道:“女施主,你也是被他抓了吗?” 姚氏一脸不解。 顾侯爷满面尴尬:“……” 昨儿夜里,姚氏倒是让顾侯爷说了不少顾娇的事,可顾侯爷哪儿敢一股脑儿地告诉她?至少没说自己让人把顾娇和她身边的一个小娃娃给抓了。 事后他打听过了,那娃娃是顾娇从庙里领养回来的孩子。 明明自己都养不活,还弄个小拖油瓶,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 姚氏没听明白小净空的话,但她依稀记得这是庙里的小和尚,她蹲下身来,与小净空温柔地平视:“我记得你,你是庙里的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小净空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萌萌哒地说:“我叫净空!我现在不是小师父啦,我下山了!” 姚氏摸了摸他长了点发桩子的小脑袋,温和笑道:“我来找娇娇,娇娇在家吗?” 小净空惊讶:“唔,你也认识娇娇呀?” 姚氏点头:“是,我认识她。” 小净空耷拉下小脑袋,难过地说:“你今天可能见不到她,她生病了,不能见客。” 姚氏立刻担忧起来:“她怎么生病了?” “姑婆说,她太累了。”小净空想了想,自责地说,“一定是养我好累。” 毕竟我吃那么多。 顾侯爷有点儿心虚,那丫头怕不是被他昨天那一鞭子给打伤了吧? 这事儿他也没敢告诉姚氏…… 姚氏哀求地看向小净空,语气急切,声音却很轻:“能让我进去看看她吗?我保证不吵她。” “我不确定娇娇想不想见你,你等等,我去问问她。”小净空关上门,哒哒哒地跑进屋,来到顾娇床前,特别轻声地问,“娇娇,庙里的女施主来看你啦,你要见她吗?” 顾娇睡得呼呼哒! 不一会儿,小净空拉开门,对姚氏道:“好啦,娇娇没反对,你可以进去啦!” 姚氏满含激动地进了屋。 顾侯爷也想进屋。 小净空伸出一只小手拦住他:“你不能进。” 顾侯爷眉头一皱:“为什么?” 小净空扬起小下巴:“娇娇又没答应让你进!” 顾侯爷都迷了。 这是她答不答应的问题吗?是你这黑心小和尚压根儿没问吧? 顾侯爷严肃道:“有本事你去问一遍!我就不信她能反对!” 人都没醒,怎么反对? 小净空想了想:“行。”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进屋:“娇娇娇娇,大坏蛋要来看你,你要见他吗?” 什么叫大坏蛋? 那丫头自己气人就算了,养个小和尚也这么气人的吗? 顾侯爷脸都黑透了! 小净空抓起顾娇的手摇了摇:“我知道啦,你不同意!” 他趾高气昂地走出来,对顾侯爷义正辞严道:“娇娇拒绝你了!” 顾侯爷:“……” 小净空为了不让某人擅闯,直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顾侯爷。 顾侯爷:“你干嘛?” 小净空:“盯着你。” 顾侯爷:“哼,本侯才不会进去!” 小净空:“那谁晓得?” 顾侯爷:“你不信就把门闩插上!” 小净空正色道:“万一你翻墙呢?我要盯着你,防止你做坏事!” 顾侯爷:好歹我也是京城定安侯,信誉已经查到要个小和尚盯着的地步了吗? 一大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在门口对峙了起来。 姚氏这会儿是顾不上丈夫的,她的心已经被顾娇装满了。 她进屋后,直接在顾娇的床边坐下。 顾娇的脸色比昨夜已强了太多,只是仍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所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姚氏看着自己孩子病成这样,心都抽疼了起来。 再看看她住的屋子,姚氏的眼圈都红了。 姚氏又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茧子与伤口磨得姚氏的手心都痛。 姚氏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老太太在屋里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打算去瞅瞅顾娇怎么样了,结果一进堂屋就看见小净空像尊小石像似的坐在门口。 “咦?没出去么?” 老太太纳闷。 别看小净空只是个三岁孩子,但其实他每天都很忙。 他延续了在寺庙做早、晚课的习惯,起床后一定会在心里诵读佛经,诵读完又去屋后的小林子里练功。 有一次老太太出来,见他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双脚,将自己环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老太太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小蛇妖! 他练的都是基本功,偶尔顾娇会陪他一起练,没人陪他就自己练,完全不掺水的那种。 他练完功会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帮顾娇干活儿。 眼下正是他去村子里祸祸小伙伴的时间。 小净空答道:“娇娇生病了,我要陪娇娇。” 他的日程不容许任何人打乱,只有娇娇可以。 这个回答倒也不意外,老太太哦了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门口的陌生男子身上。 “这谁呀?”她淡淡地问。 小净空将大坏蛋“三个字”憋了回去,因为她答应过娇娇,不把他们被人抓走的事告诉家里,以免姑婆与坏姐夫担心。 “一个人。”小净空嫌弃地说。 老太太:我能看不出这个人吗? 老太太倒也没多想,迈步朝门口走去。 此时的顾侯爷也注意到了朝自己走来的老太太。 顾娇的现状,顾侯爷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仅知道她领养了一个小和尚,还知道她捡了个瘸子相公,另外还有个来投奔他俩的姑婆。 姑婆是男方家的。 不是,她自己都穷成这样了,咋还老往家里捡人呢? 你是能捡个首辅,还是能捡个太后哇?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儿数吗? 想到这里,顾侯爷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当老太太走得近了,他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就不是气不打一出来,而是压根儿喘不上气儿来! “太太太太太……” 太后? 顾侯爷双膝一软,一个大跟头栽到了门槛上,来了个五体投地! 老太太看着扑倒在自己脚边的陌生人,初次见面就行如此大礼,她摸了摸下巴:“……倒也不必。” 小净空扭头道:“是来找娇娇的,女施主已经进去了,我在这里守着,不让他进去!” 不让男人进娇娇的屋,没毛病,老太太不疑有他,也懒得问顾侯爷是谁,打了个呵欠便去后院嗑瓜子儿了。 顾侯爷扶着几乎摔掉的脑袋爬起来。 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老太太坐在堂屋后门外的板凳上,她穿着一身乡下人的衣裳,头上裹了一条老村妇的头巾。 这么看,顾侯爷又觉着不是那么像了。 庄太后十三岁嫁给先帝,入宫即被封为贤德后,她叱咤后宫数十载,垂帘听政十七载,虽并未为先帝诞下一儿半女,可当今陛下是她一手扶上帝位的,她不论在后宫与朝堂,地位都无可撼动。 一般人见不着这位庄太后。 顾侯爷有幸见过她老人家两次,一次是在中元节的宫宴上,他只远远地看了个身影,但庄太后一身凤凰霸气,竟是将一旁的皇帝都给比了下去。 另一次则是他入宫探望有孕的淑妃,他撞见了庄太后的銮驾。 他退到边上给庄太后行礼。 他只是斗胆看了一眼,那凌厉的眼神就险些压得他当场喘不过气。 庄太后可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背地里被人骂作毒后、妖后。 眼前的老太太除了容貌相像,哪儿有半分庄太后的气场? “姑婆,您是不是又在偷吃?”小净空突然发现老太太嗑瓜子的声音不对劲,一回头,就见她不知何时把糖渍杨梅干的罐子抱上了。 老太太果断背过身,甩了小净空一个后脑勺:“你别瞎说!我哪儿有?” 说着,一手抓了一大把塞进荷包。 等小净空过来没收罐子时,她已经偷藏了不少。 顾侯爷将一切尽收眼底,越发笃定这人是个吃货,不是庄太后! -- 屋内,顾娇幽幽转醒。 她本可早些醒来的,但姚氏为了让她安睡,临时做了个帘子将窗户遮上了。 昏暗的光线实在让人好眠,顾娇一直睡到了中午。 她睁开眼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心底顿时警铃大作! 她一把抽出枕头下的匕首,绕过对方的脖子,用刀尖抵上了对方的脖颈,将对方反扣在自己怀里! “娇娇,是我!”姚氏说。 顾娇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顿,眉宇间的警惕散开,拿走匕首放开了她:“顾夫人?” 方才那一下,直把姚氏的冷汗都惊出来了。 她转过身,定了定神,探出手去摸顾娇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 顾娇下意识地偏头避过她的手。 姚氏的神色一顿,讪讪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顾娇没看出她眼睛的红肿,却看见了她脖子上的血丝。 是她方才挟持她时弄的。 她在高热,力道不如平日里精准,竟是把她误伤了。 但她第一反应不是注意自己的伤势,而是在关注顾娇。 顾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姚氏注意到了顾娇的眼神,用帕子遮住伤口,笑道:“我没事,娇娇,你感觉怎么样?” 她问第二遍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我也没事,顾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姚氏说着,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强烈的光线瞬间透过窗纸照了进来。 顾娇的眸子微微闭了闭,须臾才适应了光线,她道:“顾夫人刚中过毒,应该卧床休息。” 姚氏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小脸上:“我知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有话与你说。” 顾娇看着姚氏,蓦地发现眼底有晶莹的泪光。 姚氏一步步来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她清瘦的脸庞。 她的身子很柔弱,这一次却带了莫大的力量:“娇娇,我是你娘。” 91 坦白(二更) 顾侯爷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得都要睡着了,姚氏总算出来了。 姚氏满脸泪痕,双目红肿,看样子哭得不轻。 顾侯爷一个箭步迈上前,扶住她肩膀:“夫人!” 姚氏点点头,忍住泪水,转头望向后院的老太太,冲对方欠了欠身:“老人家,我走了,娇娇拜托您照顾了。” 姚氏是没入过宫的,自然没见过老太太,但她来之前就知道家里有萧六郎的姑婆,姑婆待娇娇很不错。 老太太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搭话。 姚氏让顾侯爷把忘在马车上的点心拿下来,亲手交给老太太:“我自己做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唔,老太太的脸色好看了些。 姚氏转身的一霎,老太太突然对着她嗯了一下。 “……”姚氏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太太是在应她刚刚的那句话。 是因为看到了点心,所以才愿意搭理她吗? 不过似乎也算不上搭理,只施舍了一个语气。 姚氏给顾娇家里的每个人都做了点心,小净空也有。 这之后,姚氏便与顾侯爷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顾侯爷迫不及待想知道母女二人都谈了什么:“那丫头怎么说?” “她怎么说啊……”姚氏回忆起自己说完全部真相后的场景。 顾娇的反应很平静,至少比姚氏想象中的要平静,仿佛她听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别人的。 随后她疑惑地唔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她明明就在姚氏的面前,可那一刻姚氏觉得女儿很遥远。 自始至终,顾娇只说了一句让姚氏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们若是早一点,哪怕只早半年,该多好。” 姚氏不解。 顾家三郎夫妇去世是在九年前。 女儿成亲是在一年前,与顾家分家也在一年前。 为何希望他们早到半年? 半年前发生过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吗? 她受伤害了吗? 姚氏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离开的。 另一边,萧六郎向书院请了半天假,去回春堂抓了几副草药,坐罗二叔的牛车回村的路上正巧与顾侯爷的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顾侯爷随意一瞥,不其然地看见了牛车上的萧六郎。 他惊得又是一个趔趄,一头撞在了车壁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大包再次蹭蹭蹭地鼓了起来! 他揉揉眼,想再看一遍,牛车却已经走远了。 他将头伸出车窗,巴巴儿地朝后张望。 “你在看什么?”姚氏问。 顾侯爷收回脑袋:“啊,没什么。” 今儿是怎么了?出门没翻黄历么? 先是碰见一个貌似太后的乡下老太太,紧接着又撞见一个神似昭都小侯爷的穷书生。 太后在行宫养病,昭都小侯爷早已去世,谁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侯爷暗暗嘀咕:“真是见了鬼了。” 萧六郎其实也看到了顾侯爷的马车,他没往车窗里看,因此并不知里头坐的是谁。 但他看到了注意到了骏马的马蹄铁。 那不是寻常的马蹄铁,是京城侯爵所用。 马车似乎是从村庄那边过来的,萧六郎第一反应是来找自己的,尤其当双方的车已经错开朝相反的方向行驶时,车内的男人居然探出一颗脑袋来打量他。 萧六郎没有回头,冷了冷目光,对罗二叔道:“罗二叔,麻烦快点,娇娘病了。” “好嘞!”罗二叔应下。 -- 姚氏与顾侯爷离开后,顾娇在屋子里发了会儿呆。 她想起了那个天马行空的梦,它竟然是真的,她果真是侯府的骨肉。 “唔,那这么说来,那天是我误会他了。” 顾侯爷说他是她老子,原来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还当他是找抽呢。 这不是重点,那家伙那么讨厌,揍了就揍了,关键是那个梦。 梦里的她不是由姚氏来上门相认的,是顾侯爷自己。 姚氏与顾琰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以姚氏与顾侯爷的关系,不大可能是姚氏被休弃了。结合姚氏与顾琰的病情,顾娇推测顾琰与姚氏是死在了自己回侯府前。 顾琰是死于心脏病,姚氏可能是受不住儿子去世的打击,或病死或自缢。 没了亲娘与弟弟的庇佑,梦境中的那个自己犹如无根的浮萍,空顶着侯府千金的名号,却活得像个外人。 “娇娇!” 小净空举着受伤的小手指,委屈巴巴地走了进来。 顾娇回过神,扭头望向小净空:“怎么了?” 小净空走到顾娇面前,让顾娇看他流血的小食指:“受伤了。” 顾娇拉过他的小食指看了看:“怎么受伤的?” “砸核桃砸的。”小净空委屈地说。 核桃是顾娇从集市带回来的,有人用菜换她的山货,有人用蛋换她的山货,她一般懒得管,有时候背回来自己都被里头的东西吓一跳。 “下次小心些。”顾娇没说不许他再砸的话,小孩子磕磕绊绊难免,她并不是因噎废食的父母。 顾娇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与棉签给小净空的伤口消了毒:“好了,不严重,不用擦药。” “要呼呼。”小净空眨巴着大眼睛说。 顾娇给他呼呼了一下。 小净空不是娇气的孩子,与平日里练功的疼痛比起来,这点小伤一点也不痛,他就是想蹭个娇娇的呼呼! 得到呼呼的小净空,无比开心地出去了! 顾娇把用过的棉签扔进专门的篓子,将没用完的碘伏放回小药箱。 方才只顾着给小净空清理伤口,没细看,眼下眸光一扫顾娇才发觉一丝不对劲。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药?” 她药箱里的药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急救药品,是她在研究所担任博士时就放进去了的。她在组织出生入死,这些药可以救命;另一种来这边之后出现的药品,譬如顾琰的抗心衰药,姚氏的抗抑郁药以及曾经为萧六郎手术所需的麻醉药等。 但不论哪一种,都是她治病用得着的。 眼下这些—— 六味地黄丸? 七步壮阳茶? 滋阴补肾大力丸? 这些奇奇怪怪的补药倒也罢了,最中间最醒目的位置竟然躺着一盒明晃晃的计、生、用、品! 顾娇:是谁动了她的药箱么?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 却说姚氏回到温泉山庄后,决定向顾琰与顾瑾瑜坦白真相。 顾侯爷迟疑了:“这……会不会太仓促了?” 和顾琰说道是没什么,左不过他那么喜欢顾娇,告诉他顾娇是他亲姐姐,他意外之余只会感到开心。 瑾瑜就不同了。 她一直是家中的独女,习惯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日子,突然得知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一定会备受打击。 “瑾瑜会难过的。”顾侯爷轻声说。 姚氏蹙眉道:“她难过,娇娇难道不难过?娇娇也刚刚得知了自己不是顾三郎夫妇亲生的。” 顾侯爷义正辞严道:“那怎么能一样?顾家是什么人家,侯府又是什么人家?那丫头……咳,娇娇得知自己身世,指不定多高兴,瑾瑜却会受打击的。” “高兴?”姚氏摇头,“我看不出来。” 顾娇的反应平静到几乎冷淡,明明不知自己身世时,她对她还没这么冰冷,突然成了她的娘亲,她似乎就在心里竖起了一扇门。 姚氏寻思着顾娇是因为与顾三郎夫妇的感情太深厚,所以才没办法接受她,她倒是没怀疑什么。 顾侯爷见妻子脸色不大好,忙放软了语气,说道:“娇娇是咱们的孩子,瑾瑜也是,娇娇是必须要真相,因为她得回到侯府;瑾瑜又不用回那个顾家,告诉她干嘛?” 关于不把瑾瑜送回去的事,姚氏是有认真考虑过,平心而论,养了瑾瑜这么多年早养出感情了,她自然是舍不得把瑾瑜送走的,况且顾三郎夫妇已经去世,瑾瑜回去也成了孤儿。 可这件事最终做决定的不是他们,是瑾瑜与顾家。 毕竟瑾瑜是顾家人,就算爹娘不在,爷奶与叔伯都在,他们有权利要回瑾瑜。 再就是瑾瑜自己,她若执意回去,她也无法挽留。 姚氏对顾娇也一样,她完全尊重顾娇的决定。 在处理相认的问题是,她对两个孩子其实是一碗水端平的。 可在顾侯爷看来,顾娇回侯府是挣了,瑾瑜回侯府却是亏了,这么做有对瑾瑜有点儿不公平。 “我不同意。”顾侯爷说。 姚氏道:“你有多想认回娇娇,顾家就有多想认回瑾瑜。” 顾侯爷心道:我才不想认回那丫头!认回来干嘛?揍自己吗? 顾家的事儿顾侯爷也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他只讲了顾娇从小到大不容易,但没太敢说顾家人把她欺负得很惨,他怕姚氏会难过。 可眼下再不提,他只怕姚氏会落入那家人的陷阱。 顾侯爷斟酌了一下,道:“我寻思着,那家人有些心术不正,咱们还是别与他们来往。” “出什么事了?”姚氏问。 顾侯爷把顾家人拿顾月娥顶替顾娇的事说了。 “还有这等事?”姚氏皱眉,“那娇娇岂不是在他们家吃了许多苦?” 顾侯爷忙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姚氏如今是迫不及待想把女儿认回来了,想到她这些年在外吃的苦,姚氏恨不得把自己的这条命都给她。 顾侯爷轻咳一声道:“你看顾家这总情况,咱们不能让瑾瑜回去受苦。” 姚氏道:“我当然不会让她受苦,她也是我的孩子。” 她对瑾瑜有过不好的时候,她曾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娘亲。如今得知身世真相,她反倒释怀了。 瑾瑜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做不到疼瑾瑜与疼顾琰一样多。 但从今往后,她会以养母的身份继续疼爱瑾瑜,带着顾三郎夫妇的那份疼爱一起。 姚氏道:“不论瑾瑜回不回顾家,她都会是我的孩子。” 听姚氏这么说,顾侯爷就放心了,只要姚氏不执意把瑾瑜送走,瑾瑜自己是不会离开他们的。 当晚,夫妇二人便将顾琰与顾瑾瑜叫到了房中,向二人坦白了抱错的事情。 顾侯爷正色道:“……那孩子你们也认识,就是回春堂的小药童。” 果不其然,顾琰的眼珠子都亮了! 原本听到顾瑾瑜不是他亲姐姐,他还没啥反应,不过当得知姐姐是顾娇时,他就开心到原地飞起了。 顾琰虽勉强坐着,但顾侯爷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顾琰举着手,以神棍跳大神的姿势,在屋子里兴奋得跑来又跑去! “呃!”顾侯爷扶住额头。 快住脑! 相较于顾琰的兴奋,顾瑾瑜却是如遭晴天霹雳! 她没料到自己竟然不是爹娘亲生的,那个被人瞧不起的野丫头才是! 92 身世(一更) 顾瑾瑜感觉自己仿佛一夕之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震惊、惶恐、难过、即将失去爹娘的委屈交织在她的心底,如同一张铺天大网,将她整个人都困住了。“娘想找个时间,安排你与顾家见一面……” 后面姚氏又说了许多,然而顾瑾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姚氏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好生歇息。 是夜,顾瑾瑜躺在奢华而柔软的床铺上,头一次尝到了无眠的滋味。 屋外刮起了大风,将枝叶吹得簌簌作响。 顾瑾瑜掀开被子走下地,拉开房门,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将她的衣袍与青丝吹起。 “哎呀!小姐,您怎么出来了?这么大的风!当心着凉!” 值夜的小丫鬟赶忙走上前,要将顾瑾瑜扶进屋。 顾瑾瑜淡淡地说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啊……可是这么晚了……”小丫鬟说着,见顾瑾瑜没有回屋的打算,咽下了劝诫的话,“那小姐等等,奴婢给您拿件披风!” “嗯。”顾瑾瑜点头。 小丫鬟从衣柜找了件柔软的披风给顾瑾瑜穿上。 顾瑾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风,忽然喃喃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小丫鬟愣愣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突然吟起诗了?您是想作诗吗?” 小丫鬟不懂诗,原先的玉茹懂,可惜玉茹被顾琰撵走了。 顾瑾瑜挑起披风的一角,喃喃地说道:“知道什么是千金裘吗?我身上的就是,有些人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了一件这样的衣裳。” 这个小丫鬟听懂了,她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小姐是侯府千金!不是外头那些平民可比的!” “你叫什么名字?”顾瑾瑜问。 “奴婢小梨。”小丫鬟答。 玉茹走后,顾瑾瑜身边的下人被顾侯爷筛选了一批,最近调来的都是几个生面孔。 “你是附近村子里的?”顾瑾瑜又问。 “是!”小丫鬟睁大亮晶晶的眼眸答。 顾瑾瑜上下打量她:“你看着比我还小,你家人怎么舍得让你出来给人做丫鬟的?” 小丫鬟嘿嘿一笑:“小姐说笑了,能进山庄做丫鬟是咱们村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呢!奴婢家中有四个姊妹,只有奴婢的差事最好!” 顾瑾瑜愕然:“四个姊妹……都要做事吗?家中没有哥哥?” 小丫鬟点头道:“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要娶亲了,我们正在给挣彩礼,弟弟将来也要娶亲,他那份儿也要挣到。不过,我们要是都嫁得好的话,收到的彩礼银子应该够他们娶亲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抱怨,仿佛她生来就该为了兄弟而活。 顾瑾瑜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她自幼养在侯府,家中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虽调皮,但也只是欺负她,不会压榨她;三个哥哥全都年轻有为,就算不待见他们这一房,也从没想过牺牲继妹为他们铺路。 顾瑾瑜又听小丫鬟说了些家中的事,越发发现顾侯爷与姚氏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 她舍不得这么好的爹娘,也割舍不下侯府的一切。 翌日,顾侯爷与姚氏来看她,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 小丫鬟解释道:“小姐昨晚哭了一宿……” “你退下吧。”姚氏说。 “是。”小丫鬟惶恐地退下了,她好担心是自己没把小姐伺候好,害小姐难过了,她不要被赶出山庄。 顾侯爷与姚氏来到床前,顾侯爷在边儿上站着,姚氏在床沿上坐下。 “娘——”顾瑾瑜扑进了姚氏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进姚氏的胸襟,“不要抛弃女儿……女儿舍不得您……舍不得爹爹……女儿不要离开你们——” 顾瑾瑜这般哭着,简直把顾侯爷的心都给哭乱了。 他心疼地说道:“傻孩子,爹娘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我和你娘已经商议过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若是想回去——” 顾瑾瑜哭着打断他的话:“女儿不回去,女儿要一辈子孝敬娘和爹爹!” 可怜的孩子,回去就是孤儿,姚氏其实也不忍心,尤其在得知顾三郎夫妇曾那么疼爱娇娇,她就更不能亏待瑾瑜了。 她抚了抚顾瑾瑜的脸庞道:“只是,就算不回顾家,也该去给你亲生爹娘上柱香。” “嗯!”顾瑾瑜含泪答应。 姚氏欣慰地点点头,起身与顾侯爷一道去看顾琰,顾瑾瑜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哽咽地说:“是我不好,霸占了姐姐的身份这么多年,还抢了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和爹爹,等姐姐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疼姐姐,连同爹娘这些年给我的……一起疼给姐姐!” 姚氏摸了摸她的头。 夫妇二人又去看了顾琰。 顾琰一宿没睡,兴奋得像只小牛蛙,呱呱呱地叫了一晚上,玉芽儿都快被他烦死了! 还是安静不理人的小公子最可爱了! 顾琰太高兴,连白眼都忘记给亲爹了。 顾琰道:“她喜欢我!” 姚氏宠溺地看着儿子:“娘知道。” 顾琰又道:“我也喜欢她!” 姚氏笑着点头:“嗯。” 顾琰坐直小身子:“我要去找她!” 姚氏握住儿子的手,轻声道:“先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消化一下。” 顾琰按耐住心里的一万只小蚂蚁:“唔,好吧。” -- 村子。 有关自己的身世,顾娇没瞒着家里,薛凝香也在。 因顾娇伤病在身,老太太又实在是吃不下萧六郎做的饭,于是把薛凝香叫过来帮忙做饭。 她做完之后,老太太留她与狗娃一块儿吃。 老太太在饭桌上问起了姚氏与顾侯爷的事,顾娇便把二人的身份以及自己被抱错的事轻描淡写地交代了。 一屋子人除狗娃之外全都听明白了,顾娇其实才是顾瑾瑜,顾瑾瑜其实才是顾娇,俩人的身份互换了。 但顾娇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不知道的还当她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吃白菜之类的话。 薛凝香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邻居居然是侯府千金?她在侯府千金的家里吃饭?! 薛凝香感觉自己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她看向老太太、萧六郎与小净空,发觉这几人的神色除了在听说顾娇被抱错时意外了一把,之后全程都很冷静。 你们、你们难道不觉得娇娘的身份很厉害吗?她爹是侯爷啊! 老太太:曾揍过全昭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区区侯爷算个屁! 萧六郎:二品侯爵,空有头衔,没有实权。 小净空:只会欺负女人和孩子的大坏蛋,能有多了不起?哼! 薛凝香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子气定神闲的邻居:“……”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吃过饭,薛凝香让顾娇回屋躺着,她来收拾。 顾娇确实还有些使不上力,于是没跟她矫情,道谢后回了屋。 薛凝香去洗碗,小净空去遛***,萧六郎则把从回春堂抓回来的药熬了给顾娇端过去。 门是开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了叩。 顾娇关上小药箱,抬起头来:“什么事?” 萧六郎的目光自她的小药箱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正色道:“药好了,是退热的药。” “哦。”顾娇将小药箱推到一旁,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 她不爱喝苦药,但念在是他亲手熬了一场的份儿上,她还是硬着头皮一滴不剩地喝了。 她把药碗还给他:“多谢。” 萧六郎淡道:“举手之劳。” 顾娇看着他的背影,莞尔道:“我是说,你昨晚替我上药的事。” 萧六郎的脊背一僵。 顾娇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伤口被人处理过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金疮药的味道,更别说背上还有一块遮盖伤口的布条。 能做得这么细致的绝不会是老太太。 萧六郎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她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他不由想起了她光裸的背以及她身下压出的圆弧形状。 血气方刚的年纪看见这些东西真是要命。 萧六郎的喉头都干涩了一下,定定神,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什么。” 说罢,拿着空药碗,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望着他的仓皇而逃的背影,顾娇唔了一声,喃喃道:“看来,看见了不少呢。” 今日是薛凝香帮顾娇上的药。 门其实关上了,可萧六郎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仍感觉不大自在,索性抓了桶子去村口打水。 顾娇上药上到一半,有人叩响了大门。 “我去看。”薛凝香放下金疮药,走出顾娇的屋,给顾娇把屋门合上,又拉开了堂屋的大门,看向面前一身儒雅之气的中年男子道,“你是谁?” 黎院长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我姓黎,请问这是萧六郎的家吗?” 薛凝香一听是萧六郎念书的地方,忙客气地说道:“原来是院长啊,你找六郎吗?他去打水了!诶?你方才从村口过来,没碰见他吗?” 黎院长的马车停在村口,人却是走过来的,天色有些暗了他没太在意。 薛凝香就道:“你等等,我去找他!” 黎院长突然制止了薛凝香:“那个……请问娇娘在吗?” 薛凝香歪头:“嗯?” 顾娇将黎院长请进了堂屋,倒了一碗煮好的凉茶给他。 这几日小净空有些上火,顾娇于是从买来的山里采了些能下火的鱼腥草,煮水后给他喝。 黎院长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一大碗干了。 顾娇见他这么喜欢,又给他倒了一大碗。 盛情难却的黎院长:“……” 在一连干了三大碗后,顾娇摇晃着茶壶道:“嗯?没有了。” 差一点就喝吐的黎院长:谢天谢地,总算没有了! 顾娇客气地问道:“院长今日特地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去探望过家母多次,我还没好生答谢你。”黎院长说着,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顾娇,“后院的桃树结了果子,家母让我务必带一些给你。” 顾娇接过包袱:“多谢老夫人。” 黎院长温和地说道:“家母年事已高,有时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知道,却是一直记得你。” “几个?”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啊。”黎院长一时嘴快把家里的事儿说了出来,他讪讪一笑,“我上头还有四位兄长,我是家母的老来子。” 难怪黎院长不到四十,黎老夫人却已是耄耋之年。 “兄长们都在京城,已许多年没见了。”更多的,黎院长就没说了。 顾娇也没再问。 黎院长道:“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六郎的。” 顾娇:“相公他怎么了?” 黎院长:“他考了廪生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但还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情——他原本有机会成为小三元,是有人买通考官换掉他的试卷,害他第三场交了白卷。”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 这可是古代的高考,居然都有人作弊。 黎院长接着道:“重考一事事关重大,他没重考的原因我并不清楚,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也或许是有官府出面调停。” 他有学生在平城府的贡院任职,才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但也没打听到全部。 黎院长问道:“他可有与你提过此事?” 顾娇摇头:“没有。” “他那性子倒也不奇怪,什么都藏在心里。”黎院长道,“我事后问过他,他不肯说。没考上小三元其实倒不算太大的事,只要考上了秀才就都会机会参加乡试,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顾娇:“但是?”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儿上,不来个但是没天理了。 黎院长叹息一声道:“他似乎不大愿意去乡试。” 想了想,他纠正道,“不对,我提到乡试时他还没多大反应,提到乡试过后要进京赶考他的脸色就沉下来了。不知道这么说准不准确,但他从前不好好念书,似乎就是为了避免走到进京赶考这一步。” 不想进京么? 顾娇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黎院长是上门找顾娇了解情况的,结果并没有太大收获,他无奈而归。 这么好的苗子,他当真不愿对方屈才在一个小小的村落啊。 心里想着事儿,黎院长没一下子撞上了从院子里滚出来的狗娃。 狗娃是草垛上滚下来的,也得亏是撞人停住了,不然得滚进水坑。 黎院长忙把小家伙从地上捞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没事吧?撞疼你了没有?” 狗娃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狗娃最近在长牙,哈喇子特别多,他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看着懵圈地看着黎院长,突然张开小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黎院长浑身一抖! 从顾娇院子出来的薛凝香也娇躯一震! 狗娃正学说话呢,见了女人就叫娘,但还没叫过爹,毕竟他没爹。 薛凝香心底那个尴尬呀,恨不得找个坑把狗娃和自个儿埋进去! 她快步走过去,把狗娃抱了过来,讪讪道:“对不住啊,娃不懂事,您别见怪。” 黎院长笑笑:“啊,没事。” 薛凝香急忙把狗娃抱走,哪知狗娃又扭过头,冲黎院长喊了一声爹。 薛凝香羞愤得都要哭了。 娃,别说你爹死了,就算没死,那也没可能是人家院长大人啊! 人家是啥你是啥? 这瞎认爹的本事哪儿来的? 叫你狗娃,你可就真有狗胆了啊! 薛凝香抱着儿子逃一般地回了屋,关上门,插上门闩,一鼓作气! 黎院长好笑地摇摇头。 爹? 他这辈子……怕是都没可能做爹咯。 薛凝香把儿子抱回屋后,将儿子放在床上,严肃地纠正他:“狗娃,你没爹。” 狗娃:“爹。” 薛凝香:“不是爹!” “爹。” 薛凝香:“说了没有爹!不许叫爹!没有!” 狗娃往外爬:“爹。” 薛凝香要被儿子弄疯了! 你再瞎认爹,你爹的棺材板我就摁不住了!!! 薛凝香气得直晃枕头,晃着晃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掉了出来,吧嗒一声砸在凳子上。 薛凝香拾起那个东西,一开始有些想不起来,思索了许久才眉头一皱:“咦?这不是……” 93 上门(二更) 萧六郎打完水回来,顾娇坐在堂屋等他。 顾娇道:“方才黎院长来过。” 萧六郎把水提去了后院,倒进水缸:“嗯,在村口碰见了。” 顾娇来到堂屋的后门口,淡淡地倚靠在门上道:“不问问他和我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萧六郎随口问。 顾娇云淡风轻道:“他说你在京城养了个小老婆。” “咳!”萧六郎险些没给呛死! “没有吗?”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小老婆!” 不是没去过京城,而是没有小老婆。 顾娇眉梢一挑:“哦,一般人听到那句话,第一反应都该是‘我都没去过京城,怎么在京城养小老婆’吗?你只否认了第二点,这么说,你是去过京城了?” 萧六郎镇定道:“去过又怎样?” 顾娇问道:“你怎么拿到去京城的路引的?” 京城乃昭国都城,全昭国身份最贵重的人全都住在里头,其防守十分严密,寻常人根本拿不到路引。 像萧六郎这种平民除非是乡试中了举,否则绝无可能进入京城。 “那你呢?”萧六郎没选择直接回答顾娇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她,“你的那个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瞳仁一缩。 好家伙。 学会用她的秘密来堵她的嘴了是叭? 萧六郎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住:“你告诉我你那个箱子哪里来的,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拿到京城路引的。” 这是他头一回距离顾娇如此之近,呼吸都落在了顾娇的头顶。 顾娇这才发现他不止长高了一点。 顾娇能感受到他身上喷薄而出的少年气息,干净清冽,却又不仅此而已,他在慢慢长大,快要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的气息冰冷而危险,如同一只张开了獠牙的凶兽! 顾娇眨了眨眼,忽然伸出小食指,戳了戳他的小胸肌。 萧六郎:“……” “啊——我不是故意的!” 刚来到门口的薛凝香一把捂住脸,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萧六郎与顾娇的站姿确实太过亲密了些,乍一看还以为萧六郎将她壁咚在了墙壁上,正要对她为非作歹来着。 手感不错。 顾娇又戳了一下。 萧六郎:“……!!” 胸口全是她指尖戳上来的柔软触感,萧六郎凶兽气息全无,红着耳朵回了屋。 薛凝香怔怔地感慨:“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六郎呢。” “有什么事吗?”顾娇云淡风轻地走过来。 薛凝香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她脸上,明明做着亲密的事被外人抓包,怎么脸红的是萧六郎而不是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呃……那个。” 不过薛凝香到底没忘记正事,她把手里拿着的一块铁牌递给顾娇:“这个,给你。” “给我的?”顾娇接过来,发现是一块青铜所制的铁牌,铁牌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奇怪的徽记。 “嗯!”薛凝香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是在萧六郎最初昏迷的地方捡到的,你当时只顾着把人捡回去,没发现草丛里落下了这个。我偷偷藏下了,本打算拿去集市上卖掉,但我婆婆说这既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卖不了几个钱,我就把它放一边了。要不是今天……” 薛凝香尴尬地跳过狗娃认爹把她气得直晃枕头的事,“突然从枕头里掉出来,我都忘记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东西了。” 一年前萧六郎晕倒在村口,是薛凝香与顾娇一起发现的。 薛凝香去村子里叫人,顾娇直接把人背了回去,等薛凝香带人赶到这边时早已没了萧六郎的身影,但薛凝香眼见地发现草丛里遗留了一块沉甸甸的牌子。 薛凝香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萧六郎的,要不你问问他?” 顾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穿越来的第一天,萧六郎鬼鬼祟祟地在她屋里翻箱倒柜,会不会其实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呵呵呵,少年,咱们就看谁先揭开谁的秘密? 顾娇带着青铜牌回了屋。 她无比确定萧六郎动过她的小药箱,可能就在昨晚。 她的药箱外人是打不开的,不过她昨晚烧糊涂了,似乎忘记把药箱锁上。 那些奇奇怪怪的大补丸与计生用品就是在萧六郎碰过药箱后才出现的吗? 顾娇目光凶恶地盯着小药箱:“再敢给我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你!” 一阵冷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 早饭过后,顾瑾瑜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她答应过姚氏要去给顾三郎夫妇上香。 临行前,她去见了姚氏与顾侯爷:“我去村子应当能碰到姐姐吧?我想去看看她。” 姚氏没反对。 顾侯爷却担心顾娇性子太烈,把顾瑾瑜给欺负了,毕竟,两个孩子是有过摩擦的。 顾侯爷让黄忠与一个有经验的嬷嬷随行。 顾琰由于兴奋了一整晚,导致早饭时才睡着,这会儿正趴在床铺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自己错过了去乡下的机会。 顾瑾瑜坐上马车,小丫鬟与嬷嬷坐在另外一辆马车是,黄忠则领着几名侍卫打马护驾在顾瑾瑜两旁。 半路上,顾瑾瑜挑开车窗的帘子,看向一旁策马随行的黄忠,和颜悦色道:“黄大人,你见过我姐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黄忠不好说啊。 暴脾气,把侯爷都摁在地上摩擦的不孝女? 黄忠捏拳咳嗽了几声:“小的虽见过大小姐,但没与大小姐说上话。” 顾瑾瑜遗憾一笑:“我也是,没正儿八经地说过几句,要是早知她是我姐姐,我才不那么对她。我真傻,连自己姐姐也不认得。” 黄忠心道,又不是亲生的,你当然不认得,瞧瞧小公子不就一次便和大小姐亲近上了?亲生不亲生啊,到底不一样! 这些话他没敢说出来。 目前关于两位千金的事府里还没传开,也就他和几位主子知晓真相,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看侯爷与夫人怎么对外说了。 黄忠来这边好几次,早把村里的消息打听得透透的,包括顾三郎夫妇的坟地。 顾三郎是横死,按乡下规矩是不得葬入祖坟的,他的坟地离顾家的风水宝地很远,徐氏临就葬在他身边,据说是徐氏临死前要求的。 马车就停在村口,阵仗有点儿大,加上来了个天仙儿似的顾瑾瑜,不免引得乡亲们一阵巴望。 顾瑾瑜戴了幕僚,身边跟着体面的丫鬟与嬷嬷。 乡亲们从没见过城里的千金,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小姐,您当心脚下!”乡下的路不好走,黄忠生怕这位娇气的千金把自个儿摔了。 顾瑾瑜紧紧地扶住丫鬟的手臂,这种坑坑洼洼的土路真是委屈她这双富贵脚了。 一行人走远后,乡亲们议论开了。 “诶?他们是谁呀?” “不认识。那个男人好像来过咱们村儿几次,打听了不少顾家的消息。” “诶!你们看,他们往顾三郎的坟地去了!” “不会是徐家人吧?” 顾家没这么体面的亲戚,乡亲们只能往徐家身上猜。 徐氏不是本村的,家境比顾家要好些,算是半个城里人,只不过徐氏过世后,徐家便与顾家断了来往。 顾瑾瑜抵达坟地时发现坟头站了个人,粗布麻衣,身形纤瘦,戴着斗笠,背着一个小背篓。 “姐……姐?” 顾瑾瑜试探地开口。 顾娇弯身锄草的动作一顿,淡淡地直起身,扭头朝顾瑾瑜看来。 顾瑾瑜顿时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姐姐,真的是你!” 顾娇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弯身锄草。 自打在顾三郎夫妇的忌日上发现坟头草特别多后,顾娇便定期过来锄一锄草。 顾瑾瑜遭了冷落,倒也没打退堂鼓,松开小丫鬟的手朝顾娇走过去。 奈何她那双精致的绣花鞋压根儿走不了坟头的路,差点没把脚给崴了。 “小姐!当心啊!”小丫鬟与嬷嬷齐齐扶住她。 “我没事。”顾瑾瑜讪讪地看了顾娇一眼,示意二人松手,之后她便小心了些。 她提着洁净的裙裾来到顾娇身边,冲顾娇伸出手:“姐姐,让我来吧。” “我不是你姐姐。”顾娇说,“你也来不了。” 这种脏话,可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干得了的。 需要用铲子的顾娇才用铲子的,有些不需要的她便直接上手。 顾瑾瑜学着她拔草的样子,也伸手拔了拔,结果可想而知。 小丫鬟与嬷嬷是不知真相的,但侯府的下人向来懂规矩,不该问的事绝不过问。 只是嘴上不问,心里却很是好奇。 这小村姑好大的架子,自家小姐放下身段叫她一声姐姐,她不领情就算了,还给她们小姐脸色瞧。 “你们先退下。”顾瑾瑜吩咐。 小丫鬟与嬷嬷退到了三丈之外。 “你也退下。”顾瑾瑜对黄忠说。 正在拔草的黄忠拍了拍手,也退得远远的。 坟头上只剩下顾娇与顾瑾瑜。 顾娇依旧旁若无人地锄草。 顾瑾瑜把带来的草垫子与纸钱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烧了纸钱,跪在草垫上给顾三郎与徐氏各磕了三个头。 随后,顾瑾瑜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呢喃道:“我听说,他们生前是好人,对姐姐很好。” 顾娇终于有了反应,淡淡道:“叫声爹娘烫你嘴吗?” 顾瑾瑜一噎。 顾三郎与徐氏实在是很好的爹娘,若他们知道孩子抱错了,一定会很难过,很想听亲生女儿叫他们一声爹娘。 顾娇睨了她一眼:“只是来烧纸钱的就不必了,这点纸钱,我还是烧得起。” 顾瑾瑜低下头,低声说:“姐姐,你是不是恨我?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抢走了你的身份,抢走了爹娘,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 顾娇没理她。 被抢走一切的人已经去世了,再者说抢也不合适,顾瑾瑜是无辜的,她也是被抱错的那一个。 她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喜欢。 这个人,与她无关。 顾瑾瑜并不理解顾娇的想法,她只觉得顾娇是在埋怨自己,这种埋怨无可厚非,毕竟是她占了便宜。 她诚恳地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的,你才是侯府的大小姐。等你回了侯府,我会把院子挪出来还给你。只是爹娘毕竟养了我这么多年,还请姐姐允许我在爹娘身旁尽孝。” 顾娇有些烦躁:“说完了没?说完赶紧走。” 顾瑾瑜哀求道:“姐姐,你跟我回侯府吧!” “不回。” “姐姐!你到底怎样才愿意跟我回去?你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顾娇看向她淡淡一笑:“包括你净身出户,永远不出现在侯府?” 顾瑾瑜的表情就是一僵! 94 打脸(一更) 顾娇的身材比顾瑾瑜要高挑,即便顾瑾瑜穿着厚底绣花鞋,顾娇也依然能压迫性地俯视她。 顾娇淡道:“要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就别再来劝我回去。” 顾瑾瑜双目微红道:“你如果是想把我赶走……” 顾娇冷淡地说道:“我不稀罕,你爱拿什么拿什么,不要来烦我就好。” 这已经是顾娇和陌生人说过的最多的话了,明明她只对在意的人这么有耐性的。 接下来,顾娇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当顾瑾瑜是空气。 顾瑾瑜硬着头皮将纸钱烧完,一直到最后也没能当着顾娇的面喊顾三郎夫妇一声爹娘。 顾瑾瑜跪坐太久,腿了都麻了,还是小丫鬟与嬷嬷上前将她扶起来的。 她冲顾娇欠身行了一礼:“我先走了,有空再来探望姐姐。” 她刚走没多久,小净空便从另一条小道上一蹦一跳地过来了:“娇娇!”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顾瑾瑜,疑惑地问道:“咦?他们是谁?” 顾娇道:“陌生人。” “哦。”陌生人呀,那小净空就不用理会他们了。 “你怎么过来了?”顾娇问。 小净空道:“我回家,你不在,姑婆说你来上坟了!” 小净空每天上午都要做早课、练功以及祸祸村子里的小伙伴,他刚祸祸完小伙伴,回家发现顾娇不在,就问姑婆娇娇去哪儿了。 “这是谁的坟呀?”小净空睁大眸子问。 顾娇望向两座旧坟道:“我爹娘的,这个是我爹,这个是我娘。”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想了想:“是娇娇的爹娘,那就也是净空的爹娘!” 小净空说着,跪下来给顾三郎与徐氏磕了几个大大的响头。 他磕得特别虔诚,脑袋都磕进了土里,还叫了爹娘。 他声音奶声奶气的,小脸却一脸肃穆,小身子跪在苍凉的坟头下,不禁让人有些泪目。 一个被领养来的孩子尚能如此,而自己这个亲生的却连句爹娘都叫不出口,顾瑾瑜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儿发堵,像是被人甩了一耳光。 “小姐,你没事吧?”小丫鬟察觉到了顾瑾瑜的异样。 顾瑾瑜闭了闭眼:“没事,回府。” “是!” 顾瑾瑜一行人坐上马车回了府。 另一边,顾娇与小净空清理完坟头的杂草,一起往回走。 “娇娇你的病好了吗?”小净空拉着顾娇的手问。 “嗯,好了。”顾娇点头。 高热退了,这对她来说就是好了。 至于伤口结痂掉痂,那都是家常便饭,没往心里去的。 小净空听顾娇说她的病好了,便相信她是真的好了,他雀跃地欢呼了一声:“我刚刚和爹娘说话了!” “哦?你说了什么?”顾娇在锄草时,的确听到小家伙嘴里嘀嘀咕咕的,就是不知他嘀咕了啥。 小净空扬起下巴,得意地说道:“我让爹娘保佑娇娇以后不要再生病了!爹娘一定是听到了,所以才让娇娇病好了!” 顾娇:还能这样? 小净空坚定坚信是泉下的顾三郎夫妇显灵,而显然是自己让他们显灵的,所以其实是他的功劳,不是坏姐夫抓回来的药! ——可以说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与姐夫争宠的小和尚了! 却说顾瑾瑜离开村子后,便匆匆回往山庄,刚到镇上便发现自己有个东西不见了。“停下。” 她吩咐道。 车夫将马车停在街边,黄忠骑着骏马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顾瑾瑜在自己的袖兜与荷包里仔细翻找,蹙眉道:“我的东西掉了。” “是什么掉了?”黄忠问。 “一封信。”顾瑾瑜说。 “那我让她们过来帮您找找。”黄忠将后面那辆马车上的小丫鬟与嬷嬷叫了过来,帮着顾瑾瑜一块儿在车厢内翻找。 结果几人翻箱倒柜,始终没找到顾瑾瑜遗失之物。 “是很重要的信吗?”黄忠问。 “嗯。”顾瑾瑜点头。 那是淑妃写给她的信,里头有一道题,原是出给诸位皇子的,不过淑妃的儿子五皇子解不出来,于是给顾瑾瑜送了信。 顾瑾瑜冰雪聪明,比五皇子的那些伴读强多了,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她偷偷为五皇子解题,解完就说是五皇子自己做的。 皇帝不明真相,还真当老五比其余几个皇子聪明。 皇帝宠爱淑妃,与器重五皇子不无关系,因此淑妃格外器重顾瑾瑜。 这次的题是陛下亲自所出,据说把所有皇子难住了。 全昭国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这位陛下并不喜好诗词歌赋与八股文,他爱钻研算术与天文。 淑妃在信中一再交代顾瑾瑜,让她务必帮五皇子解出来,并且一定要快。 谁能抢在前面解出这道题,谁就能讨陛下欢心。 顾瑾瑜日日将题带在身上,只要闲下来就算一算。 可陛下出的题未免也太难了,她绞尽脑汁许多天才勉强算了一半而已。 但哪怕只是一半,也是历经了十分庞大的计算量才得出来的,今日却把折腾那么久的成果弄丢了。 顾瑾瑜心里堵得不行。 再让她从头算一次,她怕是要疯掉。 顾瑾瑜按住胸口,道:“会不会是落在村子里了?我方才一直跪在那里烧纸钱,说不定就是那时从袖兜里掉出来的。” -- 小净空拉着娇娇的手,一蹦一跳地回了家。 顾娇去做饭,他去喂***,顺便铲鸡粑粑、收拾鸡笼。 不过他还没开始,就发现了一件事。 “咦?”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后跟上粘着的东西,古怪地眨了眨眼,弯身把它拾起来。 竟然是一个折叠的小信封。 信封上没写名字。 他打开信封,把里头的“信”拿出来。 “信”上依旧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一张大白纸上满满当当的全是数字。 “这好像是一道题。”小净空露出了茫然的小表情。 这是他没学习过的领域,所以他不知该怎么做。 更重要的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脚下? 他无比确定出门之前自己的鞋子是干干净净的。 “难道……是爹娘给我的?” 小净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一定是爹娘听到他的祈求了,然后回应了他! 他原地思索了片刻,将信件揣进兜里,哒哒哒地奔进灶屋,蹲下身围着顾娇的鞋底看。 顾娇被他看得一头雾水:“你在看什么?” 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爹娘没给娇娇留信,只给他留了。 因为刚刚娇娇没有和爹娘说话,只有他说了。 念头闪过,小净空越发笃定这封信是九泉之下的爹娘写给他的! 但由于他没和爹娘交代自己的学习水平,导致爹娘对他的能力范围有所高估。 为了不让爹娘失望,小净空决定请求外援。 小净空拿着纸笔回到灶屋:“娇娇娇娇,这道题我不会做!” 小净空下山时带了不少佛经以及一些据说是他师父出的怪题,有些是他师父做了一半的,有些事他师父截然没做的。 顾娇看到这一题时并没多想,只当又是他师父留下的题。 锅里炸着酥肉,油温刚刚好,不能炸太嫩,也不能炸太过。 顾娇抽空给他把题解了,随后将一锅炸至金黄的酥肉起锅,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 小净空拿着解好的题去了顾三郎夫妇的坟前。 小净空是诚实的孩子,并没有隐瞒自己询问顾娇的事。 同时,他也向顾三郎夫妇背了一遍自己学过的佛经,希望他们下次考他时能从这些佛经里出题。 “那爹娘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啦!改天再来看你们!” 小净空把解好的题目放在坟前,为防止被风刮走,他还特地找了一块小石头压着! 顾瑾瑜一行人又来到了村口。 “小姐,你在马车上等着,我们去找。”嬷嬷对顾瑾瑜说。 顾瑾瑜乃千金之躯,最好不要频繁出现在这种低贱的地方。 顾瑾瑜凝眸想了想,没有拒绝。 嬷嬷与小丫鬟以及黄忠几人沿路去找。 “你们几个找这边,我和柳儿去坟头看看。”嬷嬷说完,带着小丫鬟去了顾三郎夫妇的坟前。 小丫鬟突然指着地上的一块石头:“嬷嬷!你看!石头下压着什么东西!” 嬷嬷眸子一亮,忙上前将小石头拿开,却发现下面压着的只是一堆燃烧的灰烬与一张没烧完的纸钱而已。 ——没错,回去的路上,小净空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给爹娘的纸钱必须要烧了爹娘才能收到,那题也一样啊! 于是他折回去,一把火将做好的题烧掉了! 这样爹娘就能收到啦!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95 和尚(二更) 小丫鬟与嬷嬷将烧完之后的灰烬用帕子捧回来带给了顾瑾瑜。 刚烧完的纸灰是能看见一点字迹的,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刚好够顾瑾瑜辨认出那是她的题,却又拼不出完整的解题过程。 顾瑾瑜当然不会猜到是小净空一把火把它烧光光了,还当是自己不小心把题纸落在了纸钱里,导致它与纸钱一块儿被烧没了。 想到这里,她心口都疼了起来,恨不得吐血,当场昏死过去! -- 吃过饭天色还早,顾娇打算去自己买来的山头走走。 她最近没事就上山转转,除了采药摘蘑菇之外,还记下了整座山头的地貌,如今只剩最后一点她就能构建出整座山的地形图了。 小净空听说她要上山,歪过头问她道:“我能和娇娇一起去吗?” 顾娇想了想:“你要回去看看你的师父和师兄们吗?” 主要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但也行叭。 小净空从凳子上蹦下来,对顾娇道:“那我就去看看他们。” 这次去的地方离寺庙挺近,其实挺顺路。 顾娇自己背了个小背篓,小净空一脸羡慕,顾娇于是给他也弄了个小小背篓。 小小背篓里装着他带给小伙伴们的礼物。 有素肉丸子,顾娇炸的。 有桂花糕,顾娇买的。 有野果,顾娇摘的。 小净空背上顾娇的同款小小背篓,神气极了,特地去老太太屋炫耀了一番,又跑去隔壁在薛凝香与狗娃面前炫耀了一番。 随后姐弟俩就上山了。 别看小净空年龄小,个头也小,但他比绝大多数孩子能吃苦,绕到山的另一面那么远的路,他愣是坚持走下来了。 上山时他噔噔噔地往前跑,顾娇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等到了半山腰,他体力终于耗尽,瘫在台阶上,成了一条小咸鱼 顾娇把小咸鱼·净空抱上了山。 寺庙门口,恢复了体力的小净空冲顾娇挥手:“娇娇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找净凡、净心和净善!” “嗯。”顾娇看着小净空进了寺庙,与一个僧人热切地打了招呼,还叫了一声净尘师兄,她这才放心地去丈量自己的山头。 买这座山头花了不少银子,不过越走多几次顾娇越是觉得买得值,这漫山遍野的不知有多少野生药材与野兽,统统都是她的。 大概是今天的运气真不错,半路上她挖了两株人参,都不算很大的参,炖鸡汤是够了。 不知怎的,顾娇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林子里布下的陷阱,不过这次应该没人这么倒霉。 哪知念头刚一闪过,林子里便传来动静,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跌了下去。 那边是她曾经设下的陷阱。 “没这么巧吧……” 顾娇挑眉。 或许是只大虫? 一头狼也行。 顾娇满心期待地去收获自己的猎物,结果走到那儿一瞧。 呃……这回又是个人。 顾娇有点儿懵。 她做的是用来捕猛兽的陷阱啊,怎么中招的总是人? 不过这回似乎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僧人。 他穿着灰白色僧衣,身形欣长,怀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露在袖口外的一截腕骨白净如玉。 许是听到了地面的动静,他抬起头来,一张不坠世俗的脸就这么闯入了顾娇的视线。 这和尚长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右眼下有一颗泪痣,看不出多大年纪,总之十分年轻。 顾娇暗暗感慨,这世道……竟是连和尚都这么美了吗?不会是林子里的妖怪成了精,专程来魅惑她们这些良家小妇女的叭? 顾娇警惕地看着他。 他勾起嫣红的薄唇,微微一笑:“这位小施主,可否拉贫僧上去?” 声音也特别好听! 有一种神祗一般的空灵。 顾娇想了想,还是拿出背篓里的绳索,将他拽了上来。 随后顾娇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一只白白嫩嫩的小野兔,而在他适才呆过的陷阱里,还躺着一具毒蛇的尸体。 顾娇看看毒蛇,又看看他怀中的小兔子,道:“你是为了救这只小兔子才掉下陷阱的吗?” “嗯。”他含笑点头。 他笑起来很温柔,却不是姚氏那种母性的温柔,而是让人眼晕上头,会脸红耳赤的温柔。 可惜顾娇天生就不害羞。 因为他好看,所以顾娇多看了两眼,但顾娇的内心其实很平静。 顾娇听到他这么说,唔了一声:“你还挺善……” 良字未说完,就见对方拔出匕首,一刀杀了那只野兔。 顾娇:“……” 和尚杀了野兔后,问顾娇要了点水,把兔子洗了,原地升了一堆篝火开始烧烤兔肉。 顾娇有点懵懵哒。 又杀生又吃肉,这怕不是个假和尚? “你要吗?”他割下最肥嫩的一块兔肉,用匕首串着递到顾娇面前,“见者有份。” 顾娇:不该是我救了你,所以你在好好答谢我么? 顾娇午饭吃的不多,这会儿倒真有点饿,她接过兔肉咬了一口。 不难吃,也不好吃,有点浪费食材。 “啊,忘记放盐了。”和尚拍了拍脑袋,从宽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拔掉盖子,在兔肉上撒起盐来。 “这下应该好吃多了。”他又割了一块递给顾娇。 顾娇接过兔肉,有盐之后味道果然了美味了不少,她问道:“你救它就是为了吃它?” 和尚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顾娇嘴角一抽,心道这是庙里的哪位和尚?怎么自己从没见过? 和尚指了指一旁的陷阱:“吃蛇肉吗?想吃的话去把它捞上来。” 顾娇道:“你自己怎么不捞?” 和尚叹道:“我怕。” 顾娇古怪道:“怕你还把它打死了。” “不是打死的。”和尚顿了顿,纠正她道,“是咬死的。” 顾娇:“……” “你没事咬它干嘛?” “它先咬我的!”和尚义正辞严地说完,拉起自己左侧的裤腿,露出已经肿得像猪蹄的小腿来。 顾娇简直目瞪口呆。 蛇咬你,你就咬蛇,这到底什么操作? 蛇估计到死都没料到自己有一天是被人给咬死的! 而且你都被蛇咬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情吃烤兔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和尚仿佛是看出了顾娇的想法,叹息一声道:“我知道啊。” 言罢,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黑血,不省人事! 顾娇:“……” 这到底是什么奇葩和尚?! 咬伤他的是一条剧毒银环蛇,万幸顾娇的小药箱里有银环蛇的抗蛇毒血清。 抗蛇毒血清属于马血清制剂,含有异体蛋白,容易导致过敏。 时间紧迫,顾娇放弃了脱敏注射,肉痛地给他用了两针抗敏药。 和尚醒来时已经不在原先的草坪上了,他发觉自己坐在一棵大树下,天空正吧嗒吧嗒地下着雨。 他瞥了眼身旁的顾娇,沙哑着嗓音道:“春季雷多,不能在树下避雨的不知道吗?” 顾娇漫不经心地睨了睨他,道:“被蛇咬了还能淡定烤兔子的人,我当你不怕死呢。” 和尚噎了噎,轻咳一声道:“我那不是以为活不了,怎么也得做个饱死鬼吗?话说……是你救了我?” 他拉开裤腿瞧了瞧,伤口被包扎上了药,疼痛感已基本消失,水肿也没了。 “你连蛇毒都能治,你是世外高人吗?”他古怪道。 顾娇没接他的话,只坐在一旁静静避着雨。 约莫是感觉自己一连欠了人家两个人情,和尚怪不好意思的,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女施主贵姓?” “顾。”顾娇说,目光没看向他,一直望着落个不停的大雨。 和尚笑道:“贫僧略懂相术,可为顾施主看个手相。” “不用。”顾娇淡淡拒绝。 长得如此俊俏的和尚一般是没有女子能拒绝的,顾娇是第一个。 和尚不由好奇起来,多看了她两眼,顾娇已经戴上了斗笠,看不清容貌,只留下一个精致的下巴。 和尚勾了勾唇,打算收回目光,却突然看见顾娇手中把玩的一块青铜牌。 他疑惑挑了挑眉,道:“姑娘原来是宣平侯府的人啊。” “什么?”顾娇转过脸来。 和尚的目光扫过她左脸的胎记,没表现出丝毫异样,说道:“你手中的令牌。” 顾娇看看令牌,又看向他:“你认识?” 和尚勾唇一笑,伸长一双修长的腿,抬起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靠上身后的大树,望向细密的大雨道:“是啊,贫僧认识。” “说说看。”顾娇道。 和尚玩味儿地瞥了顾娇一眼:“原来你不认识?那你是怎么弄到这块令牌的?” “捡的。”顾娇说。 “呼。”和尚的表情越发玩味起来,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两弯月牙儿,如盈满春水秋波,充满魅惑,“那你运气可真好,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捡到。” 他说着,收回落在顾娇身上的视线,继续望向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大雨:“宣平侯府,数百年簪缨世家,皇亲国戚,京城一霸,出过三朝元老,出过皇后,顾施主具体想听什么?” 顾娇没问他为何一个深山里的和尚能了解到京城的状况,只道:“都可以。” 和尚笑了笑道:“那就是都想听,可惜宣平侯府的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顾施主是想打听人呢,还是想打听趣事呢?” 顾娇想了想:“人。” “主人还是下人?” “随你。” 和尚笑意更深:“明明是你打听消息,怎么随我说?也罢,你真打听下人我也不清楚,就从宣平侯说起吧。这个侯爵之位是从老侯爷那儿世袭来的,宣平侯是家中长子,亦是嫡子,继承家业顺理成章,没什么可说的。” “他有一个嫡亲妹妹,一个庶出弟弟,妹妹是当今皇后,弟弟是威远大将军。啊,忘了说,他还娶了信阳公主为妻。他和信阳公主生了个儿子,那真是个了不起的儿子,可惜英年早逝。” “就这么些人吗?”顾娇问。 “还有几个庶子,不足为道。”和尚说着,再一次含笑看向顾娇,而这一回,他的笑容里透出了一丝警告,“丫头,这块令牌你捡了就捡了,别拿出去四处招摇,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的。还有,别与宣平侯府的人扯上关系,也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他郑重起来,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顾娇没在意他的警告,她从来不是一个把风险交给别人去判断的人。 只不过,这个宣平侯府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萧六郎的身上怎么会有宣平侯府的令牌?他与宣平侯府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要是……”顾娇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一瞧,就发现方才还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和尚突然消失不见了。 更离奇的是,顾娇竟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 顾娇来异世这么久,这回真的碰上了高手。 顾娇看了看和尚方才坐过的地方,那里赫然留着一个用手指写出来的字:萧。 顾娇沉思道:“宣平侯府……姓萧?” 萧六郎也姓萧,怎么这么巧? 96 上山(一更) 和尚走后没多久,雨停了,顾娇去寺庙接小净空。 小净空在寺庙度过了愉快而又充实的一天,确切地说是半天。 他见到了温和体贴的净尘师兄、几位其它的师兄、住持方丈以及与他曾经的玩伴净凡、净心、净善小和尚。 因为住持方丈与师兄们都有事,他与三个小和尚待的时间最长。 由于没有净空抢食,三个小和尚养分充足,一个个都比之前圆乎了。 小净空也不是原先的小净空了——他换下了僧衣,穿着民间孩子的衣裳,小光头上也长出了小发桩。 小和尚里其实他的年龄最小,可他话说得最早,也说得最好,乃至于到后来住持方丈都说不过他。 他十分骄傲地向小和尚们展示自己的小脸脸:“看见小芽芽了没有?是娇娇给我的!”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净凡说。 “我也看见了!”净心说。 净善一脸懵圈地想了想,慢半拍地说:“那……我也看见了!” 小净空大为满意。 “那芽芽会长成小发发(花花)吗?”净凡指着他的小脸问。 小净空顿了顿,摇头:“应该不会,它们只会长成亲亲,一直在我脸上!” “能吃吗?”净凡问。 “不能吃。”小净空说。 既不能长成漂亮发发(花花),也不能吃,三个小和尚瞬间对亲亲小芽芽没了兴趣。 但小净空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小净空果断拿出了顾娇给他装好的一罐素肉丸子,打开盖子后,一股葱油酥香飘了出来,几乎弥漫了大半个院子。 小和尚们都惊呆了。 净凡瞪大眸子:“什、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三人的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小净空想吃肉却不能吃,顾娇于是想了个法子,用豆腐等食材给他做素肉。 家里吃什么,他也能吃上什么——譬如家里吃烤鸭,他也有“烤鸭”;家里吃腊肠,他也有“腊肠”;家里吃红烧肉,他也有“红烧肉”。 最近家里在吃丸子,他于是有了自己的专属净空小肉丸。 小净空当着小伙伴们的面吃了一颗小肉丸,实力震惊了小伙伴! 小和尚们再次惊呆! “你你你……你在吃肉吗?” “你不晕肉啦?” “天啦太可怕啦!师兄我要回家!” 小净空并不是十足恶趣味的孩子,逞完威风后他便坦白了肉丸的真相:“是素肉啦,娇娇说出家人也可以吃!” 三个小和尚起先有些犹豫,害怕自己被净空骗着破了戒,最后还是三人中的小老大净凡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牺牲精神尝了一口,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从来只有抢食别人的小净空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波抢食! 他原地懵圈了三秒! 他,寺庙抢食小能手、专注抢食三年半,有一天居然被别人给抢食了? 被抢的不止有素肉丸子,就连点心与野果果都未能幸免。 三个昔日的手下败将好似一瞬间将技能点满,把小净空抢得毫无防守之力。 小净空的小拳拳悲捶小胸口,出来混,果真迟早要还的! 三个小和尚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山下的东西这么好吃! 他们突然也有点想下山了肿么办? 撇去抢食一事,四人的相处还是挺和谐的。 小净空向几人描绘了自己的山下生活,得知他目前每天都在收留自己的姐夫,净凡小和尚问:“姐夫是谁?你爹吗?” 他们几个还小,又不像小净空心智逆天,因此并不懂姐夫是什么意思,但家中的男主人似乎就是爹。 小净空叹了口气:“临时的爹吧,娇娇随时可能换了他。” 小净空嘴上叫娇娇,心里是拿顾娇当了娘的,但萧六郎是不是他爹他就不敢保证了。 毕竟据他这么多天的观察,这个爹还没正式上位,随时都有下岗的危险。 几人说着话,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各自的功课。 净凡小和尚:“你下山这段时间我们背了好多佛经!你都没有背吧!” 净心赞同:“就是就是!” 净善点头点头! 小净空眉梢一挑:“哦?你们都背了什么?” 净凡小和尚:“《般若波罗蜜心经》!” 小净空摊手:“两岁就背过啦。” 净心小和尚:“《佛说药师如来本愿经》!” 小净空耸肩:“两岁三个月就背过啦。” 净善小和尚:“愣、《愣严经》!” 小净空掏了掏小耳朵,无奈叹道:“是《楞严经》啊,笨蛋。名字都说错,你真的有背吗?” 几个小和尚涨红了小脸脸。 他们哪里是真的背了嘛?不过是把名字记下来了,就这几个拗口的名字还记了好几天呢,累死他们的小脑瓜了! “唉,和你们说经没意思,我找方丈去。”小净空从台阶上蹦下来,迈着小短腿儿去找方丈。 主持方丈刚在经堂坐下,正打算给和尚们讲经,突然,一个小沙弥急匆匆走了过来:“方丈不好啦,净空来找您了!他要和您说经论禅!” 主持方丈身子一晃,手中的佛珠都吓掉了。 那、那小磨人精要来找他论禅? 要老命也!!! 小净空自幼学习佛经,对佛经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方丈说一句,他能问十句,问到最后总能让方丈答不上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有样子的都是虚妄,那方丈也是虚妄吗?既然方丈是虚妄,那方丈和我说的话也是虚妄!如此我就不能信方丈!不能信方丈,也就不能信方丈和我说的佛经!佛经也是虚妄!” 住持方丈:虽然你强词夺理但我竟然觉得有一丢丢道理…… 住持方丈秉承着超高的职业素养回过神来,与他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他听完却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方丈:“怎么不对了?是你太小了听不懂!” 小净空:“佛祖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让我懂,是你没好好传达他的意思,这不是我的问题,是方丈的问题!”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胜枚举,往往方丈没说服他,倒是他用自己的那套逻辑把新进庙里的和尚们完美带偏了。 被小净空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方丈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顾娇终于来接小净空时,小净空已经以一己之力,成功把整个经堂的和尚们问得头顶冒黑烟! “方丈我走啦,这个问题我们下次再探讨哦!”小净空一只手被顾娇牵着,他转过头,朝方丈挥了挥另一只手。 恨不得当场圆寂的方正面如死灰:求你了,别来了好吗…… 姐弟俩手拉手下山。 小净空蠢蠢欲动,有点像撒开脚丫子跑下去。 奈何刚下过雨,路面湿滑,顾娇担心他像个小冬瓜咕噜咕噜地滚下去,一直没敢撒手。 “今天玩得开心吗?”顾娇突然问。 “开心!”小净空萌萌哒地说,举起小手手数了起来,“今天见到了净心、净凡、净善,净尘师兄还有方丈……” 他说了一大堆,基本上庙里见到的都让他数了一遍。 “没见到你师父?”顾娇问。 小净空叹道:“他老人家神出鬼没的,很少会在山上。” 老人家? 顾娇想到了林子里的奇葩和尚,那和尚年轻得很,应当不可能是小净空嘴里的老人家? 顾娇不知道的是,老人家只是小净空比对自己的年龄得出来的称呼而已,他师父的年纪其实并不大,比方丈小二十多岁呢! 顾娇又道:“那……庙里有很好看的和尚吗?最好看的那种。” 那和尚的颜值几乎要与萧六郎不相上下,天底下都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有哇!”小净空十分郑重地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 顾娇:“……” 顾娇道:“除你之外。” 小净空无比笃定道:“那就没有了,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和尚!除了我,他们都不好看!” 师父也不好看! 因为师父说全天下他最好看,但小净空觉得自己最好看,所以他坚决不会承认师父好看! 顾娇唔了一声。 难道那个人不是这座庙里的和尚? 97 偷香(二更) 顾娇与小净空下山时,萧六郎已经从书院回来了。 顾小顺最近住书院,一是他与顾家彻底闹掰了,二也是他迷上了萧六郎给他带的刀具,每天晚上都在寝舍挑灯雕刻。 至于说萧六郎的安危他也不必担心,最近罗二叔崴了脚,赶牛车的换成了他儿子大壮。 大壮与顾小顺关系铁,保证照顾好萧六郎。 萧六郎在往屋里一桶一桶地打水,看得出有些吃力。 他腿脚不便,顾娇很少让他干这种重活儿,顾娇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木桶:“我来。” “我可以。”萧六郎说。 “你去生火,一会儿我来做饭。”顾娇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果断拿过木桶,用扁担挑上,多加了个木桶,转身去村口打水了。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道:“我也要帮娇娇打水!” 说罢,他从后院找到自己的专属工具——一条迷你扁担与两个迷你小木桶,学着顾娇的样子挑在小肩膀上,雄赳赳去打水了! 这套工具是顾娇给小净空做的,起因是他要帮忙,但他又挑不动大木桶,于是顾娇给他做了一对又轻又小还能密封不洒水的小小木桶,并配上了一条小小扁担。 他一趟挑回来的水加起来还不到一大碗,反倒是顾娇给他做工具耗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 到古井那儿后,顾娇先打水把小净空的小小木桶装满,虽然允许他挑水,但顾娇明令禁止他在井里打水。 小净空很听话,从不靠近古井。 一大一小将打来的水挑回家,顾娇的两大桶水下去,水缸里的水位顿时涨了不少。 小净空的两小桶水水下去……呃,和没添水似的。 但小净空看着满满当当的水缸,依旧感觉自己的两捧水发挥了很大的功效,他非常自豪! “傻乐什么?” 是萧六郎过来了。 萧六郎一进灶屋,就看见某小和尚踩在板凳上,一脸骄傲地望着水缸。 就看个水波而已,不知道的还当他在观摩自己亲手打下的小江山呢! 听到坏姐夫的声音,小净空的小脸严肃起来,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干活了,我在劳动!” 萧六郎被他逗得有点儿想笑:“你还知道劳动呢,三岁小毛孩,能干什么?” 小净空从小板凳上蹦下来,生气地说道:“我能干的可多了!比你干得多!我会打水!会喂鸡!还会帮娇娇洗衣裳!家里的衣裳一半都是我洗的!我在家里干的活比你还多!我才不是小毛孩!你是!” 萧六郎瞥了眼他的玩具扁担与玩具小木桶,呵呵道:“那你可真是会干活。” 让别人干活。 折腾这些东西,多累人。 “哼!”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家里的干活小能手,小净空果断走到泡着衣裳的木盆前,提起裤腿,蹬掉鞋子,嗖的蹦进盆里,小脚丫子对着萧六郎刚换下来的院服一顿猛踩! 萧六郎简直看呆了。 家、里的衣裳……都是这么洗的? 小净空的小脚丫子踩得可欢了。 不用下雨也能享受到踩水的乐趣,还能顺便把衣裳洗干净,他可真是个聪明又勤劳的小孩子! 顾娇走了出来,原本打算把衣裳搓了,见小净空在踩就暂时没过去。 萧六郎不可置信地问道:“家里的衣裳都是这么洗的?” 顾娇嗯了一声:“不止衣裳,你每天吃的咸菜也是他这么踩出来的呢。” 萧六郎顿时:“……!!” “哈哈!”顾娇一下子笑翻了。 她很少会笑得这么厉害,但萧六郎那仿佛是吞了苍蝇的表情真是戳中了她两辈子的笑点。 “骗你的。”她说道,“我怎么会让他踩咸菜呢?” 萧六郎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顾娇接着道:“他力气这么小,都踩不好。” 萧六郎再次:“……” 难道不是脚踩的不干净不能吃? 那照这么说来,将来小和尚力气大了,岂不是就能脚踩咸菜给我吃了? 画面太美好,萧六郎不忍直视…… 顾娇笑弯了腰。 “呼!呼!”小净空踩完了,累得满头大汗,自己回屋喝水。 顾娇这才走上前,去洗被被他踩得皱巴巴的衣裳。 小净空有想干活的心,顾娇从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大不了就是每次他干完了她都重新收拾一遍。 顾娇倒是没上升到科学育儿的层面,只是觉着他玩得开心就好。 此时的顾娇并不知道,未来征战六国的某神将,他一切的勇敢与力量都源自于顾娇赋予他的强大童年。 “你不必这么惯着他。”萧六郎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也很惯着你呀。”顾娇莞尔一笑,拿了个干净的木盆,把萧六郎的衣裳单独拿出来放进去,然后用不算细嫩的小手轻轻地揉搓起来。 “你的衣裳平时不这么洗的,今天是你自己放进盆里,被他撞见了。” 他们三个的衣裳都是粗布麻衣,随便踩踩没关系,萧六郎的院服却是绢帛棉衣,顾娇都是用专门的木盆给他清洗,力道也放得很轻。 因为轻,所以慢,洗他一件衣裳抵得上洗全家人的衣裳。 但这些顾娇也从来没有说过。 萧六郎还沉在她那句“我也很惯着你呀”所带来的巨大冲击里,紧接着就看到她小心且认真地洗起了自己的衣裳,那双被皂角水泡得发白的小手似乎抓的不是他的领口,而是他的心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二人的关系仿佛在朝某个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萧六郎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以。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终有一日要一别两宽。 他们两个……绝对不能产生一丝一毫不该有的东西。 吃饭时,萧六郎坐在板凳上,那件晾晒好的白色院服在风中招展,展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晚饭过后,萧六郎给小净空洗了澡,然后拿上斧子去后院劈柴。 顾娇在收拾灶屋。 老太太在自个儿屋里偷吃杨梅干。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娇娇娇娇!”小净空突然抱着小枕头从西屋哒哒哒地奔了出来,“屋顶漏雨啦!” 顾娇与他去了西屋。 这会儿雨并不大,应当是下午的雨水在瓦片上积攒了一堆,这会儿被风吹了吹才给漏下来。 漏雨的地方正对着二人的床,接也不好接,而且半夜下大了可能导致瓦片断裂,这屋顶本就不老实,再让大雨给整塌了就不妙了。 顾娇道:“今晚不能睡这里了,睡我那边吧,等雨停了我把屋顶修一下。”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开心地去了顾娇的屋。 萧六郎当然也只能一块儿睡过去。 好在顾娇的床够大,三人其实也躺得下。 就是小净空有点儿不想把床分给坏姐夫,毕竟坏姐夫那么大,要占好大一块地方,不像他小小的,窝在娇娇怀里就够了。 “能和娇娇睡了,开心!” 满心欢喜的小净空如愿以偿地躺在了顾娇的床铺上,他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身上盖的是娇娇的被子,身下躺的是娇娇的褥子,还有娇娇的枕头,娇娇的枕巾,娇娇娇娇娇娇…… 小净空兴奋得在床上滚来又滚去。 忽然,门被推开了,一只魔掌朝他伸来,抓住他的小裤腰带,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净空惊得手脚一阵扑腾:“姑婆?” 老太太:“今晚你和我睡。” 小净空:“我不要!” 老太太:“你要。” 小净空:“为什么?” 老太太:“为了我的小重孙孙。” 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将小家伙抓回了自己屋。 小净空的美梦就这么落空了,前有不讲理的姐夫,后有更不讲理的姑婆,孩生真是太凄惨了! 当顾娇与萧六郎各自忙完手头的事时,小净空已经在与老太太的斗智斗勇中耗光力气,脑袋一歪打起了小呼噜。 顾娇没说什么,洗了澡后回屋躺下了。 今天累了一整天,她睡得很快,没一会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萧六郎洗完澡过来,她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屋子里为他留了一盏油灯。 如今天气渐暖,厚被子盖不住,她盖了一半踢了一半。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被子给她拉上了。 随后他熄了油灯,在她身侧缓缓躺下,他起先是背对着她,但一个姿势久了身子容易发麻。 他于是转了个身。 可他不知道的是,顾娇恰巧也转了个身,将脑袋挪在了他的枕头上。 他的唇毫无预兆地蹭过了她的脸蛋。 他的脑子当即嗡了一下,立马变得空白一片。 屋外的雨下大了,敲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作响,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听到,满脑子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打算将她推开,可他推的不是地方,触感一片陌生的温软,他的脑海轰的一声炸了…… -- 顾娇这一夜睡得极好。 许是金疮药与萧六郎抓回来的草药发挥了功效,她起床时感觉自己的伤口完全不痛了。 但是,她却在枕头上发现了几滴干涸的血迹。 “咦?谁的血?” 萧六郎已经起了,正在灶屋圣火。 顾娇洗漱完也去了灶屋。 如今的天色比冬季亮得早,灶屋不再漆黑一片,顾娇于是得以看清萧六郎的脸。 她看了好半晌,眨巴着眸子问道:“你没睡好吗?” 萧六郎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不改色道:“看书看得有点晚。” “哦。”顾娇睡得早,无从考证他看书看到什么时辰。 想到什么,顾娇又道:“对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枕头上有血。” 萧六郎正色道:“不是我的血。” 顾娇疑惑道:“那难道是我的?我的伤口早愈合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瞎胡说道:“你上火了,流鼻血,我都看见了。” 顾娇十分不解:“我天天喝鱼腥草茶,怎么还会上火呢?” 萧六郎面无表情道:“那谁知道?” 萧六郎的表情实在太正经了,很难让人产生怀疑,顾娇哦了一声,去堂屋捏着鼻子灌了一大碗鱼腥草茶。 喝这么多,总算不会再上火了叭! 萧六郎心虚地闭上眼,出了一身冷汗。 吃早饭时,萧六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昨天忘记说了,我在镇上找了一家蒙学,今天可以带净空去上学了。” 突然就被上学的小净空:“……?!” “这么突然?”顾娇给老太太和小净空各盛了一碗红薯粥。 小净空一边吸溜着红薯粥,一边警惕地看着坏姐夫。 ……总感觉是坏姐夫的阴谋! “昨天我忘记说了。”一回家就被撩,是真给忘了。 萧六郎接着道:“大户人家的孩子五岁便会在家请西席,学至六七岁,会看千字文后就会送入族学或私塾蒙学,他虽小了些,但他这么聪明,又在寺庙上过课,问题不大。” 头一次被坏姐夫表扬聪明,小净空却越发警惕。 阴谋,妥妥的阴谋! “蒙学在哪儿?”顾娇问。 萧六郎道:“在天香书院附近,是一家开了十多年的私塾,里边有个蒙学班,上课时间与我差不多,他可以每日和我一起上下学。” 来了来了,坏姐夫要开始分离他和娇娇了! 顾娇的前世是有幼儿园的,因此她对三岁孩子上学的接受度极高。 顾娇不在家时,小净空就是小喇叭精,一天到晚叭叭叭,老太太深受其害,也乐见其成他去上学。 顾娇转头看向小净空:“净空想上学吗?” 不想! 小净空话到唇边留了个心眼,如果自己说不想上学,那岂不是成了一个厌学的小孩子? 坏姐夫真会给他挖坑! 幸好我聪明! 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我要是去上学的话,娇娇就一天都看不到我啦!”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没事,我早上会送你,晚上也在村口等你,若是得空,就去私塾接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净空再拒绝就不是懂事的小孩子了。 他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红薯粥,挤出一个萌萌哒的笑:“好叭,既然娇娇想让我去上学,那我就去吧!” 学是一定要上的,但为了挽回一整天见不到顾娇的损失,小净空为自己索要了两个离别的小亲亲。 蒙学并不便宜,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束脩,管一顿中饭,中途不上了也不退钱。 顾娇把二两银子装进了小净空的兜兜,他坚持要自己交束脩,不假手坏姐夫。 一大一小坐上牛车去上学。 顾娇则在家里琢磨着怎么修屋顶。 她上屋顶看了一下,发现坏掉的瓦片还真不少,再来几场大雨估计三间屋子都会漏雨。 她决定把整个屋顶都修葺一番,顺便,再把后院的东西两面起两间小屋子,这样顾小顺回村就不担心没地方住了。 她手头原是有些银子,可要做这么多事就不大够,她去了一趟镇上的周记钱庄,取了二十两银子,顺便问了一下里头还剩多少存款。 结果钱庄的掌柜告诉她:“一千一百两。” 顾娇原地懵圈了三秒。 “你是不是弄错了?不是一百一十两?是一千一百两?” 掌柜笑了:“我们周记钱庄是讲信誉的,可不能昧着良心黑了姑娘的银子啊!” 萧六郎把对牌给她时,她没多想,只当是百八十两,万万没料到会这么多。 其实原本更多,但是给顾娇买毛笔花了足足一百两,那真是全昭国独一无二的大师作品,可怜顾娇还为他的直男审美幽怨了好久。 另外二十两是顾娇给萧六郎塞在包袱里的路费,萧六郎没花完,也给存进钱庄了。 顾娇有点怀疑人生:“他真的是去考试了吗?” 确定不是去府城开展抄书业务了? 随后顾娇忽然想起了黎院长与她提到的院试舞弊一事,黎院长说不知为何萧六郎没有重考,顾娇想,她大概知道了。 -- 拿到银子后,顾娇便回村着手修葺房屋的事宜,她请了几个村里的工匠,给他们说了自己的要求,让他们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宅子修缮完毕。 只要银子给的多,就不愁人干活不快,更何况这是萧秀才的家,他们还指望将来萧六郎高中了,他们能在萧六郎名下挂几亩免费田呢。 顾娇这边如火如荼地修缮屋子,顾瑾瑜那边却是突然病倒了。 她从清泉村回去的当晚便感觉不大对劲,只以为是累着了没往心里去,半夜就发起了高热。 山庄的老仆妇说,这是去上坟时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御医给开了药,疗效甚微。 顾侯爷心急如焚:“早知道,就不让瑾瑜去上坟了!” “咳咳……”顾瑾瑜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虚弱地问道,“我没事,弟弟怎么样了?” 这两日顾琰也不大舒坦,主要是他天生体弱,兴奋了一宿后把身体给透支了。 为防止他乱跑,姚氏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 “他没事。”提到这个,顾侯爷还是很欣慰的,儿子的身体比从前真的强了太多,从前若敢这么折腾,早把命都玩没了,如今只在床上躺了几日便又活蹦乱跳的了。 不过谨慎起见,他与姚氏都觉得还是该让儿子多在房中静养几天。 “弟弟没事就好。”顾瑾瑜咳嗽着说。 顾侯爷心疼道:“哎呀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操心你弟弟。” 顾瑾瑜微笑:“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 顾侯爷想起了不孝女顾娇,咬牙道:“那丫头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那天的事我都听黄忠说了,她给你脸色瞧了是不是?我看你不是撞见了脏东西,纯粹是让那丫头气病的!” 顾瑾瑜赶忙道:“爹爹别这么说姐姐,姐姐这些年在乡下长大,那户人家对她又不好,她只是吃了太多苦,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若换做是我,也不会比姐姐做得更好。” 顾侯爷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 顾瑾瑜摇摇头:“我这次生病还真不是姐姐的缘故,怪我自己。” 顿了顿,她把弄丢题纸的事与顾侯爷说了。 “姑姑对我给予厚望,我却把好不容易解了一半的题弄丢了,一时着急才病倒了。” 顾侯爷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急的?就算做不出来你姑姑也不会怨你。” “真的吗?”顾瑾瑜一脸不信。 顾侯爷神秘地笑了:“你姑姑又来信了,你猜她信上说什么?” 顾瑾瑜认真地想了想:“让爹爹赶紧带我回京?” 顾侯爷道:“这是自然,还有呢?” 顾瑾瑜柳眉微蹙:“女儿猜不出。” 顾侯爷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颇为自豪地笑道:“你姑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本打算你回京了给你一个惊喜的,早些告诉你也无妨。你姑姑向陛下求了恩典,你及笄当日,陛下会亲自下旨册封你为县主!” ------题外话------ 太后:县主,呵呵呵→_→ 98 姐弟(一更) 散发着药香的屋子,姚氏守在儿子床前,累得靠着床柱睡了过去。 顾琰悄咪咪地睁开眼,贼兮兮地打量了姚氏一会儿,伸出修长的手在姚氏眼前晃了晃。 确定姚氏真的睡着了,他坏坏一笑,缓缓地拉开棉被,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 长这么大,呼风喝雨惯了,头一回如此小心翼翼,还怪新鲜。 顾琰做贼似的出了屋子。 姚氏的身子晃了一下,顾琰吓得险些发病,万幸姚氏没醒,正了正身子又继续睡过去了。 在外值守的丫鬟此时也被暗卫引开了,他只用走出院子与他们会合就好。 不料他刚走进前院便被玉芽儿给逮住了。 玉芽儿抱着一床新缝好的棉被,古怪地看着他道:“小公子,你要干嘛?夫人不是让你在床上好生躺着吗?你怎么鞋子都不穿就出来了?” 顾琰清了清嗓子:“我说我出来走走你信吗?” 玉芽儿黑下了小脸,一条胳膊夹住棉被,另一手叉腰道:“你是不是又想跑?” 顾琰心虚地眨了眨眼。 玉芽儿杏眼一瞪:“你果然想跑!不行!你不能出去!” 顾琰危险的眸子一眯,瞬间变得杀气四溢:“信不信本公子杀了你!” 玉芽儿视死如归道:“你杀我也不许你出去!” 顾琰无奈扶额。 这丫头死脑筋,宁死不屈,当初就是这么替顾娇直言的,如今也是这么把他堵在后院的! 顾琰同样宁折不弯,但那是从前,如今他要去见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面子什么的他统统都不要了! 只见前一瞬还杀气腾腾的顾琰,一秒上演川剧变脸! 他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委屈巴巴地看着玉芽儿,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如果他再嗷上一嗓子,玉芽儿几乎要以为他是小奶狗附体了。 “小、小、小公子……你怎么了?”玉芽儿招架不住这么软弱可欺的小公子啊! 顾琰委屈地咬住红唇:“我想出去透透气,一下而已。” 玉芽儿遭遇了萌杀暴击:“一……一下?真……真的就一下?” 顾琰撒娇地点头:“嗯。” 玉芽儿捂住心口:“那行……你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不行不行了,再待下去她要伸手去揉小公子的脑袋了! 顾琰成功骗过玉芽儿,出院子的一霎,他神色一冷,唇角坏坏地勾起。 他成功来到小花园与暗卫会合,暗卫将他带出府,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往清泉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黄忠察觉到了顾琰的行踪,忙去了兰亭阁禀报顾侯爷。 顾侯爷让他在门外说。 黄忠道:“小公子溜出府了!看样子是往镇子那头去了!” “镇子?”顾侯爷蹙了蹙眉。 顾瑾瑜看着父亲道:“爹爹,弟弟是不是去找姐姐了?” “十有八九是去找她了。”顾侯爷知道关不住儿子,对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太意外。 “那要不要把弟弟找回来?” 顾侯爷摇头:“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除了你娘,谁拦得住他?” 说白了,整个府里顾琰只给姚氏面子。 他若是派人去抓他只能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顾琰的暗卫干趴下,一个是把顾琰气趴下。 顾侯爷摆手:“算了,随他去!” 反正那丫头又不会欺负顾琰。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姐弟俩关系亲近,也许顾琰出面,能让那丫头心甘情愿地回到侯府。 倒不是他有多么迫切地想要认回那丫头,可姚氏与顾琰都很喜欢她,他也只能接受她。 这会儿刚过午时,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清泉村。 最近总有马车往村子里跑,乡亲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当他们看到一个美玉一般的小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时,他们还是狠狠地惊呆了。 顾琰身上有一股干净纯粹的气质,宛若一块淬炼得不见一丝杂质的美玉。 全村最俊俏的人当属萧六郎,其次是顾大顺,但二人还是有天壤之别。这位小少年与萧六郎的差距就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乡亲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这……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找谁的?” “还能是来找你的?当然是找六郎与娇娘他们了!” 在村口打水的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言地打趣了起来。 若在以往啊,这种贵人一定是来找老顾家的,可前阵子顾老爷子突然不做里正了,吴氏对人说是老爷子年纪大了,给乡亲们操不动心了,于是主动请辞了。 可村子里都在传,是他们得罪了人,被人家给整了。 至于是得罪了谁,乡亲们揣测是萧六郎一家——萧六郎考上廪生,成绩比顾大顺还好,县太爷器重他,为了他教训一家老顾家也不意外嘛! 顾娇家里最近在修缮房屋,又盖了两间新的大砖房,今早刚竣工,顾娇正在和工匠们把添置的家具搬进去。 搬完最后一个衣柜时,顾娇感觉身后有人来了。 那人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戳了一下。 有了姚氏的前车之鉴,顾娇如今不那么草木皆兵了,她淡定地转过身来,一眼看见正打算拿手指戳她第二下的顾琰。 顾琰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转过来,一下子呆住了。 那呆愣无措的样子,像极了庄子里的那只小奶狗。 顾娇噗嗤一声笑了:“你来了?” 顾琰回神微笑:“嗯,我来看你了。” 顾娇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大概猜到他路上有多着急了,她指了指堂屋的椅子:“你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顾琰在椅子上坐下了。 顾娇去灶屋给他倒热茶,他开始打量这间屋子,自幼锦衣玉食的顾琰从没来过如此破旧的宅子,别说侯府了,就连山庄的柴房也比这儿宽大许多。 顾琰最初的兴奋渐渐凉了下来,他感到了莫大的心疼。 是真的心在疼。 龙凤胎的羁绊让他对顾娇的心疼比任何人都来得刻骨。 当顾娇端着一大碗热茶过来时,顾琰忽然抱住了她的腰肢,将脑袋紧紧贴在她的肚子上。 自打他三岁后,他对姚氏都不曾这般亲密过了。 但这一刻,他的心真的疼得不行了。 顾娇在执行任务时是个相当能察言观色的人,平日里却有些迟钝,不过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不用自己去猜去想,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这大概是龙凤胎的感应。 顾娇知道他在心疼自己。 顾娇把茶碗放在桌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很好。” “嗯。”顾琰将脸埋在她身上。 顾娇的眼角忽然淌下一滴泪来。 顾娇古怪地用食指抹了抹,对顾琰道:“唔?你哭了啊?” “我没有。”顾琰哽咽否认。 顾娇拍拍他脑袋,示意他抬头看自己指尖的泪水:“你就是哭了。” 她的眼睛和他一起哭了。 不愧是龙凤胎。 顾娇感觉好神奇! 顾琰抹完泪才抬起头,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她:“我饿。” 顾娇道:“我去给你做吃的。” 顾琰问道:“我能看看吗?” 他指的是这座宅子。 “嗯。”顾娇点头,想到什么,又指了指姑婆的屋子,道,“姑婆在睡觉,别吵她就行。” 顾琰在宅子里转悠了起来,说宅子有些牵强,不过是个一进的院子,进门是一间敞亮的堂屋,两边分别是东屋与西屋,以及老太太的小东屋。 穿过堂屋是一个后院,北面是灶屋与柴房,东面新建了两间屋子,西面是小净空的鸡舍与一个小菜园子。 “这间屋子好像没人住。”顾琰指着东面的一间房说。 顾娇一边在小菜园里摘菜,一边道:“那是小顺的屋,才建的。他人在书院,旬假才会回来。” “就是那个顾家的弟弟吗?”顾琰酸溜溜地问。 顾家的事儿顾琰听说了一些,知道那一家子不是好东西,但唯独顾小顺与顾娇感情极好。 “嗯,就是他。”顾娇点头。 “那这个呢?”顾琰指了指一旁崭新的鸡舍,这个鸡舍比他院子里的狗屋大多了! 顾娇道:“那是净空的鸡舍,他养了几只小鸡。他去蒙学了,晚上才回来。” 顾琰当然也知道她从山上领回来的小和尚。 顾琰只觉醋海翻涌,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弟弟? 顾娇顿了顿,开口问他道:“你……想住这边吗?想的话,可以住小顺的……” 让他住顾小顺的屋? 顾琰生气得不行,鼻子一哼,嫌弃地说道:“我才不要住这里!” 顾娇遗憾道:“这样啊,那好吧。” 顾琰冷冷地指向顾小顺隔壁,臭着脸问道:“这是哪个弟弟的屋啊?” “亲弟弟的。”顾娇说。 “亲弟弟?呵!等等,你说什么?亲、亲弟弟?”顾琰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的吗?” 刚刚不是让他住顾小顺的屋,是让他住顾小顺的隔壁? “嗯。”顾娇点头,“不过你不要——” “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 顾娇话未说完,顾琰麻溜儿地闪进自己屋,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原地插上门闩! 谁也不许把他从屋子里弄出来! 从现在起,他要在这里发芽!!! 99 真相(二更) 两名暗卫都无语了。 这是金屋还是银屋?至于激动成这样吗?还生怕谁把你捞出来,瞧那小腿腿能耐的! 忘记自己是个先天心疾患者了? 忘记自家的柴房都比这座农家小院儿要大要奢华了? 也不知是谁一天天的嫌弃山庄住宅环境不好,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 哼! 双标! 两名暗卫尽管心里吐槽,却也不能真把自家小主子从里头给捞出来带走,他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心里没点数,他们却不能不替他有数。 打不得、动不得、气不得,这就是他们家的病娇小乖乖! 暗卫甲:“怎么办?” 暗卫乙:“能怎么办?守着呗!” 暗卫甲:“我是说山庄那边,一直这么不回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会派人来找的。” 找了就打扰了小公子与小姐的情景,那样小公子会发脾气,他发脾气就容易发病…… 二人齐齐叹气! 他俩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娇气的小主子? 一番协商后,二人决定一人留在这里,一人去山庄报个信。 山庄内,顾侯爷正在指挥下人修缮顾琰的院子,主要是为顾娇准备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搭建一个小花棚,再为她换上崭新而名贵的家具。 认回那丫头已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不能反抗。 他要树立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给姚氏看。 “棚子再搭宽一点儿!”顾侯爷严肃道。 下人道:“侯爷,再宽就得压着小公子的梨树了。” 顾侯爷嗤道:“你砍了他都不会说!” 只要是给那丫头弄的,把顾琰自个儿的屋子拆了顾琰都不会有二话! 想到自己舞剑不小心砍断了一截梨树枝,结果那小子与他生了整整一个月的闷气,顾侯爷就有点儿憋屈。 黄忠琢磨道:“侯爷,现在修缮屋子会不会太早了?大小姐真的会来住吗?万一她不来,您不是白动了小公子的梨树了?” 顾侯爷呵呵一笑:“放一百个心,她不会不来的!姐弟俩感情这么好,她不可能拒绝得了琰儿。” 黄忠似懂非懂,想了想,又道:“那万一小公子没问呢?” 顾侯爷瞪了他一眼:“他怎么可能不问?你没见他有多喜欢那丫头吗?从前是不知道那是他姐姐,如今知道了,还能不把她接回家呀?” 二人说话间,暗卫乙来到了顾侯爷的面前。 黄忠一把拔出腰间佩剑。 暗卫乙亮出令牌:“我是小公子的暗卫,我是来给侯爷报信的。” 顾琰身边的暗卫是老侯爷安排的,老侯爷年轻时训练过一支自己的军队,之后军队被朝廷收编了,其中一些无法再作战的将士被老侯爷留在了身边。 这些暗卫是他们的后人,武功了得,行迹神秘,就是数量不多,顾侯爷自己身边都没有一个。 顾侯爷也是头一次见到老爷子的暗卫,眯了眯眼道:“是琰儿让你来报信的?怎么?带个丫头回来,还得提前让本侯准备排场不成?” 暗卫乙道:“侯爷误会了,不是小公子让我来的,小公子没空理我,我是来告诉侯爷一声,小公子不回来了。” “什、什么?谁不回来了?”顾侯爷怀疑自己听错。 暗卫乙也怀疑他耳朵不好使,认真地想了想,一字一顿、吐词清晰地说道:“你儿子,顾琰。” 顾侯爷都懵了:“他为啥不回来?” 暗卫乙淡定道:“他在小姐家住下了。”顿了顿,担心他又没听清,一字一顿道,“就是你女儿,顾娇。” 顾侯爷炸毛:“不用你说!我知道是那丫头!” 暗卫乙一脸古怪地看向他:“真奇怪,我说小公子你没反应过来是你儿子,我说小姐你却反应过来是那丫头,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顾侯爷:我那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懂不懂?! 暗卫乙不懂。 杀手课程里没教过。 顾侯爷气得心口疼,让你把那丫头拐回来,谁让你被丫头拐走了?!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姚氏那边。 姚氏已经搬回顾琰院子了,其实方才顾琰走后不久她便醒了。 果然还是没看住儿子,姚氏无奈摇头。 她不让儿子出去其实并不完全是担忧儿子身体吃不消,也是在琢磨女儿消化完自己的身世没有,儿子贸贸然前去找她会不会让她赶紧困扰。 当得知顾琰在女儿的村子住下时,姚氏反而松了口气。 女儿愿意接纳顾琰,就说明女儿并不觉得自己被打扰了,或许她已经接受自己的身世了。 房嬷嬷却有些担心:“夫人,村子里的条件那么差,小公子金尊玉贵的,如何住得惯?” 房嬷嬷做事有些刚愎自用,令人生厌,但她对姚氏与顾琰的忠心不是假的,至于说顾娇,房嬷嬷如今还不大看得惯她。 姚氏笑了笑,说道:“娇娇会照顾他好的。” 房嬷嬷道:“吃的也不习惯。” 姚氏温声道:“娇娇是大夫,她比我们懂得多,知道琰儿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而且只要是她做的,琰儿就不会吃不惯。” 房嬷嬷不以为然:“她只是个小药童,碰巧给夫人治了两次病而已,并不能说明她医术高明。” 姚氏握住房嬷嬷的手,温柔而郑重地说道:“嬷嬷,你还不了解娇娇,等你了解了,也会喜欢她的。” 房嬷嬷暗暗摇头。 她们做下人的,对主子哪儿谈得上喜欢不喜欢?既是夫人的女儿,往后她也会将她看成自己的小主子。从前多有得罪,她日后自会向她赔罪。 只不过,那孩子的心太冷了,她怕夫人根本捂不热。 顾侯爷过来找姚氏时,姚氏正在收拾东西。 顾侯爷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姚氏道:“给琰儿收拾几套换洗的衣物送过去。” 语气还算温和。 她目前还不知顾侯爷打伤顾娇的事,顾娇不是个爱告状的性子,就算是也不会把自己与顾侯爷的恩怨捅到姚氏的面前,姚氏有严重的癔症与抑郁倾向,顾娇作为大夫,会尽量避免让她受刺激。 姚氏找回了女儿心情好,连带着给顾侯爷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顾侯爷心中慰贴,可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他就不大好了:“你要给琰儿送衣裳过去?你真打算让琰儿住那儿吗?” “不可以吗?”姚氏反问。 “啊……”顾侯爷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姚氏不给他脸色瞧了,他若不识趣,姚氏又得不理他,他笑道,“可以是可以,我这不是担心琰儿离了你,住不惯吗?” “也是。”姚氏点头。 顾侯爷心头一喜,不料却听姚氏道:“要不我也搬过去。” 顾侯爷:“……!!” 打住打住! 你怎么能搬过去?! “算了,我还是先别这么着急,会吓着她。”姚氏上次就感觉到了女儿对自己的……说排斥可能不大贴切,总之女儿似乎还没打算接纳她。 顾侯爷长松一口气。 可一口气没松到底,又听得姚氏道:“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她?”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忽然,顾侯爷灵机一动,抓过桌上的画像,对姚氏道:“哎呀,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们才出现,她心里一定没那么容易接纳我们,就这么去会把她吓到的!你先让琰儿劝她几天!你若实在思念她,多看看她的画像就是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姚氏确实思念女儿,画像就摆在桌上,日日看夜夜看也总看不够。 姚氏的目光落在女儿的画像之上,神色都温柔了起来。 “侯爷,”姚氏突然开口,“你说娇娇脸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她是生病了吗?” 这个她老早就想问了,可从前她与顾娇是路人,不大方便问,之后虽然相认了却又没得及问。 顾侯爷道:“没生病,那家人说是天生的,从寺庙回来就有了。小时没这么明显,越大那块胎记也张开了。” “不对。”姚氏蹙眉摇头,“女儿刚出生时我看过一眼,与普通婴孩没区别,如果真有一块胎记,我不会不记得。”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会又弄错了吧!” 难道那丫头不是他与姚氏的骨肉? “娇娇是我的女儿,我能确定,只是我不明白她的脸为何成了这样。” 稳婆去世了,下人们也告老还乡了,一时间还真不知上哪儿找那晚的人去。 姚氏沉吟片刻,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对,还有一个人见过娇娇。” “谁?” “方丈。” -- 二人即刻动身去了寺庙。 当听完二人的来意后,住持方丈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二位施主说什么?抱错了?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才是侯府千金?” 姚氏温声中带着一丝迫切:“是的,方丈应当见过她,她来庙里找过您两次。” 住持方丈要还猜不出来那人是谁就说不过去了。 难道那段若有若无的记忆不是他酒后做梦,真的是他手抖,把一大坨守宫砂点到小娃娃的脸上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住持方丈汗颜地把事件交代了。 昭国的大户千金出生时都会让稳婆点上守宫砂,姚氏身边的下人当时也这般交代了稳婆。 可乡下又没人点这个,稳婆没那个技术,又不好说自己不会,怕拿不到银子,于是找上了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若是清醒呢就不会答应了,偏生他被那不着调的师弟忽悠着喝了一口梨花酿。 一口就给他灌醉了。 他说,他没点过守宫砂。 稳婆说,可您给庙里的和尚点过戒疤呀,这不差不多吗? 醉糊涂的方丈感觉稳婆说的好有道理! 于是他就去了。 于是他就手抖了。 之后的事他好像是想去找师弟来,结果半路摔倒在地上睡着了。 他一觉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第一件事便去看找姚氏赔罪,结果看见姚氏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婴,女婴的脸上白白净净,哪儿半点守宫砂的痕迹? 稳婆也下山了,之后再也没遇到。 “……贫僧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顾侯爷问道:“那徐氏呢?她难道没发现孩子的脸上多了什么东西?” 住持方丈道:“徐施主产后昏迷,第二天才醒。贫僧斗胆猜测,她看到孩子时,孩子大概已经抱错了。” 正因为徐氏昏迷无法照顾孩子,稳婆才将两个孩子放在一个屋里,顾娇先出生的,顾瑾瑜晚了一两个时辰。 孩子用的都是姚氏这边的襁褓,所以乍一看,还真是容易混乱。 稳婆原本也在场,奈何腹痛去了一趟茅厕,回来时守宫砂已经点完了。 虽然已不能找稳婆求证,但姚氏与侯爷不难猜测当时的情况。 孩子的守宫砂点在了脸上,稳婆知道出大事儿了,连夜寻借口下了山。 而侯府的下人来抱孩子时看见顾娇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小姐的脸上是没有东西的,她们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徐氏的孩子。 之后,小女婴的手臂上没有守宫砂,姚氏只当是没点好脱落了,回京后又找人给顾瑾瑜点了一次。 这应当就是全部的经过。 夫妇二人离开后,住持方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冷着脸去了自家师弟的院子,找到正毫无形象地躺在树下晒太阳的某和尚,将抱错的事儿义愤填膺地说了:“……知不知道你害我酿成大错!” 和尚拿下挡在脸上的佛经,露出一张如妖似魅的俊美容颜。 阳光下,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如揉碎了一池春水。 在他手边的石凳上,搁着一张上半脸的银质面具。 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住持师兄算一个,那日林子里的小丫头也算一个。 他无辜摊手,施施然地笑道:“这怎么能怪我?我又不知道自己第一次酿的酒会那么大的后劲?” 主持方丈气得不轻:“你还抵赖!你骗我说不是酒!” 他叹道:“我那会儿才多大?我还是个孩子呀,师兄你被个孩子糊弄了,难道不是你自己不够聪明吗?何况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确实不确定自己酿酒酿成功了,我是孩子不能喝酒,只能拜托师兄先试试了。” 方丈炸毛:“你是拜托我试酒,还是拜托我试毒?!” 和尚无辜道:“咳,师兄,看穿别说穿嘛,留点面子。” 主持方丈要被他给气死了:“还有,有谁十二岁了还说自己是孩子?净空都是随了你,才那么能折腾人!” 提到净空,和尚缄默了几秒,俨然是无法反驳小净空特别能折腾人的事实。 其实这个师弟打小是个天才,他总爱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发明,没人教过他,他都是自己下山看,然后回来自己捣鼓。 酒都不算是最可怕的了,有一回他配驱虫粉,结果生生配成砒霜,把整个寺庙的和尚都毒倒了。 他自己也差点死了。 方丈不止一次问他: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和尚勾唇一笑:“好嘛,是我坑了方丈师兄一次,但你也卖掉了我徒弟,咱俩扯平了!” 主持方丈道:“净空走了你不是比谁都开心吗?这怎么能扯平?” 他摊了摊手,幽幽叹息道:“师兄,说好了留点面子的嘛,我哪有那么开心?我只是有一点点开心,其余的都是伤心。” 住持方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呵,是吗?那老衲这就去把净空接回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哎呀千万不要!” -- 却说姚氏下山后,让马车去了一趟清泉村,把东西给两个孩子送了过去,有顾琰的衣物,也有姚氏为顾娇挑选的衣物。 顾琰以为他们是来带自己回府的,说什么都不从屋子里出来。 姚氏只得将衣物全部交给了顾娇。 小净空去上学了,没人拦着顾侯爷,可他却被几只鸡堵在了门口! 几只啾咪啾咪的小鸡蹦到门槛上一字排开,居然摆了一个阵! 小鸡们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一靠近就啄他! 顾侯爷倒是想踹开它们,可刚抬脚,小鸡们便啾啾啾地叫了起来! 姚氏朝他看过来。 他收脚,挺身,微笑! 顾侯爷:有生之年,本侯居然会输给几只鸡! 100 争宠(一更) 不对,人家的鸡都是叽叽叫,怎么这几只鸡全是啾啾叫? 世上最悲哀的事是,鸡都说上鸟语了,而他还不会突厥语…… 姚氏发现女儿的住处修葺过了,屋顶的瓦片换了新的,后院也围起来了,多盖了两间屋子。 “娇娇。”姚氏对正在往锅里倒水的女儿道,“我能不能……也在这里住几天?” 顾娇倒完水后将木桶放在了一边,略有些不解地看向姚氏。 姚氏忙道:“我可以帮你干活儿!” 姚氏虽生在大户人家,但自幼家道中落,她没养成娇生惯养的性子。 当然,要说干乡下的农活儿还是太牵强了些,可女儿都能吃这份苦,她这个做娘的凭什么不能? “不用,我自己干得了。”顾娇拒绝。 姚氏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她明白女儿拒绝的不是干活这件事,而是她。 “那……我可以做饭!我厨艺很好的!你上回不是还夸我的点心做的好吃吗?我天天给你做!” “也不用。”顾娇说。 “那洗衣裳呢!你看一家子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顾娇顿了顿,抬眸看向了姚氏。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姚氏忽然就懂了。 女儿不是不需要她干活,是不需要她住在这里。 不是没猜到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不死心,终究是她着急了。 姚氏压下心头苦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琰儿就拜托你了,时辰不早了,你去忙你的,我也回去了。” 说罢,她笑着转过身去。 她的表情与语气无懈可击,可抑制不住颤抖的身子还是泄露了她的难过。 顾娇看了看她的背影,开口道:“不是你的问题。” 姚氏的步子一顿。 顾娇犹豫了一下,在表达自己的情绪上,她其实有些不善言辞:“是我的。” 她这么说,不知道姚氏能不能明白。 她曾有过非常糟糕的父母,这让她开始排斥全天下的父母。 长大她有了自己的人生,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姚氏的出现却她意识到她心底的那个窟窿从来就没有愈合过。 她可以接受萧六郎,接受小净空,接受姑婆与顾琰,是因为他们并不会成为她的父母。 但这些话,她无法对姚氏说出来。 姚氏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曾经她认为女儿不接受她是因为女儿忘不了顾三郎夫妇,眼下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女儿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女儿不肯说,她也不忍逼问。 姚氏依依不舍地坐上了回山庄的马车。 顾娇继续生火做饭。 饭蒸得有些慢。 不知是不是姚氏的到来让她记起了一些不愿去回忆的往事,她想到了两岁时的自己。 那时的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抱着一个洋娃娃光脚站在寒风瑟瑟的冬夜。 她是被强行从被窝里捞出来的,连双鞋都没给她穿。 她的父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其实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却吵得一发不可收,最后这顿争吵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被推来推去,摔了好几跤,手都摔破了。 最开始是那个叫爸爸的男人赌气走掉了,之后那个叫妈妈的女人也撒手离开了。 她被遗弃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她看着一个个巨人在她面前匆匆走过,她感觉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妈妈——呜哇——妈妈——” 她吓坏了,她嚎啕大哭。 但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没有回来。 那个叫爸爸的男人,也没有出现。 -- 饭没那么快蒸好,顾娇先给顾琰打了两个糖水荷包蛋,顾娇去他屋门口叫他。 “他们两个走了吗?”顾琰竖着耳朵问。 “走了。”顾娇说。 顾琰这才把门打开了,不过没开全,只是开了条小缝儿,将脑袋伸出去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爹娘的身影了才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老太太醒了,顾娇给她也煮了一碗,然后说了顾琰住下的事。 老太太看着面前的精致小少年,说不清为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没错,皇帝很喜欢宣平侯府的龙凤胎,让淑妃领着龙凤胎给太后请过安,所以老太太的确是见过小顾琰的。 只是她老人家并不喜欢小孩子,随便赏了点东西便让人退下了,如今更是连这点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小顾琰那会儿还小,已经不记得太后是啥样了,因此二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把对方认出来。 老太太看着自己碗里的糖水,又看看顾琰的糖水,咂咂嘴:“我和你换。” 老太太要忌口,顾娇给她的糖水不够甜,顾琰的才甜。 顾琰不明真相,大方地和她换了。 和顾琰换过之后,老太太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水蛋! 呜,好吃得要哭了! 顾琰来家里之前,老太太最喜欢顾小顺,因为顾小顺最容易被套路,随时能帮她攒下几颗蜜饯横财,至于萧六郎与小净空,一个太聪明、一个太有原则,老太太套路不了。 顾琰的战斗力显然比顾憨憨还强,来的第一天就让老太太跟着吃上了糖水蛋。 为了自己的糖水蛋大业,老太太决定,这个小少年,她罩了! -- 却说姚氏与顾侯爷下山后,一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记挂着去见顾娇一时没回过味来,直到他们回到山庄,拿出顾娇的画像,姚氏的脑子才嗡了一下。 “侯爷。”她愣愣地看着画像上女儿脸上的胎记。 “怎么了?”顾侯爷凑过来和她一起看,可他没看出啥。 姚氏忧心忡忡道:“住持方丈说娇娇脸上的胎记是守宫砂,可娇娇成亲了,他俩为何……难道他们感情不和吗?” 姚氏这会儿可真是有些埋怨顾家了:“那么早就把娇娇嫁了,若是在侯府,我一定多留她几年。” 昭国女子十五及笄,大户人家的女子一般及笄过后才开始选亲。 顾侯爷没有姚氏的担忧,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承认这门亲事。 一个穷酸秀才还配不上他女儿!回头给点银子把那穷小子打发了,等去了京城谁知道那丫头嫁过人?届时,再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就是了! 那丫头的品行相貌虽与瑾瑜相差甚远,可到底是侯府千金,总不至于嫁不出去。 -- 另一边,并不知自己要被岳父用一笔银子打发掉的萧六郎刚刚放了学,正要去附近的蒙学接小净空。 可刚走没几步便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这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车轮子都与大街上所见的不一样,更大、更高、也更坚固。车身是用上等的黄梨木所制,华盖上的丝帛流光溢彩,还镶嵌了八颗巨大的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百金。 车夫是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手臂粗壮,身形高大,气场强大。 马儿也威猛极了,那是一匹通体黝黑的蒙古马,仿佛历经过战场的厮杀,通身都透出杀气,吓得附近的车驾没有一匹马敢靠近它。 马车上走下来一名气质儒雅的男子,与回春堂的二东家差不多年纪,但一身气势却远非寻常人可比。 周围不时有人朝这边望来。 男子却好似浑不在意,他来到萧六郎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萧六郎一眼,面含微笑道:“阁下可是萧六郎?” 萧六郎目光警惕:“你是谁?” 男子抬了抬手,笑容温和:“你先莫怕,我姓刘,是我家老爷让我过来找你的。” 说罢,他自腰间解下一块令牌,对萧六郎道,“这块令牌你认识吧?” -- 私塾。 蒙学班的孩子放学了,夫子与学生们全都长松一口气,学生们一脸菜色地拎着书袋出了课室,跑得贼快,仿佛身后在什么凶兽在追赶自己似的。 夫子却没法儿走,因为小净空没走。 夫子做了今天的第一百零八次深呼吸。 要不是自己儿子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他已经把这个讨人厌的小家伙退学一百遍了! 别看小净空在家总叭叭叭,在课上其实反而很安静,不过他不鸣则已,一鸣就要夫子们的老命! 偏小净空的后台还很硬——他姐夫是黎院长单方面宣布的嫡传弟子,赶走他约等于黎院长给自己儿子穿小鞋。 但看着他,夫子实在眼疼啊…… 小净空两手抓着三字经,表面在念经,却不时拿眼睛往外瞟一下。 “净空啊,你姐夫还没来吗?”讲座上的夫子问。 “嗯。”小净空低低应了声。 夫子道:“要不要我带你去门口看看?” 小净空哼道:“他爱来不来!我才不要看他!” 话虽如此,他拿小眼珠子往外瞟的次数明显却变多了。 坏姐夫该不会是不要他了吧? 和那些曾经说好的要收养他却最终把他抛弃的人家一样。 “净空。”夫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小肩膀,“你姐夫来了。”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为师一天的噩梦结束了! “真的吗?”小净空腾地站起小身子,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很快调整了过来,换上一副从容淡定的小表情,收拾好东西和夫子告了别,去私塾外见萧六郎了。 “你今天来晚了!” 坐上牛车后,小净空不满地对萧六郎说,“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学习,被张夫子留堂了?” 萧六郎意外地睨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夫子姓张?” “小顺哥哥说的!”小净空心道,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不止知道你夫子还张,还知道顾大顺的夫子姓陈,你们院长姓黎! 小净空严肃地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被夫子留堂了?你不要考上了秀才就骄傲自满,别忘了,你仍然只是一名乙班的学生!” 得,连乙班他都懂了。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小孩子哪儿来那么多话?” 小净空叉腰:“明明是你迟到,还不许我说,你们大人好不讲道理!” 萧六郎道:“你的意思是你很讲道理?” 小净空双手抱怀:“我当然很讲道理!” 萧六郎挑眉道:“那是谁在课上与夫子顶嘴,给夫子难堪的?” 小净空严谨地说道:“那是他讲错了!我在纠正他!” 萧六郎呵呵道:“那是谁课上到一半就逃学了的?” 小净空义正辞严道:“那是他要打我!我又没做错!他不许惩罚没有错误的小孩子!” 夫子有戒尺,不听话的孩子都要在手心打两下。小净空当堂质疑夫子,与夫子争得面红耳赤,夫子气不过,就拿了戒尺要罚他,结果他倒好,书袋一背,直接从私塾跑掉了!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既然你觉得自己很有道理,那不如我们把这些事拿到娇娇面前说一说,让她来评理。” 小净空不说话了。 虽然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但同时他又本能地觉得娇娇不会赞同他的做法。 萧六郎呵呵道:“怎么不吭声了?你是怕自己站不住道理,还是怕娇娇不讲理?” 小净空理直气壮地说道:“娇娇当然是讲理的!我也是对的!只不过,娇娇的道理和我的道理,它们双方不服气,是道理的问题,不是我和娇娇的问题!” 萧六郎:不是太了解你,差点都被你绕晕。 俩人掐着掐着就到村子了。 二人下了牛车,朝自家方向走去,刚进门就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衣着干净,长得也好看,一瞧就不是村里的乡亲。 “你是谁?”小净空歪头问。 “我是娇娇的弟弟。”顾琰强调道,“亲弟弟。” 小净空的小身子一晃! 千算万算算漏了娇娇还有个亲弟弟,这岂不是比顾小顺的排位还高了吗? 小净空的心底不由地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萧六郎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笑非笑地挼了挼小和尚的小脑袋:“啊,谁才是娇娇最疼爱的弟弟?” 小净空果断拿开坏姐夫的魔爪。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慌不慌,就算亲弟弟又怎样?他可是先来的!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不是吗? 首先,他小,他可爱,他萌萌哒! 恰巧此时,薛凝香送了几个烤红薯过来,她也发现了家中多出来的漂亮小少年。 相较于曾经的自己,此时的薛凝香都镇定了。 毕竟这家人都怪怪的,出了个侯府千金全跟没事人一样,就算再出个太后她都不会有多一惊一乍了。 顾琰打量了她一会儿,主动与她打招呼:“你是隔壁的薛姐姐吧,听我姐提到过你,我是顾琰,娇娇的亲弟弟。” 他的嗓音与他的气质一样干净,语气轻柔得不行,还笑容可掬,透着一丝少年独有的纯真与烂漫。 薛凝香妥妥地被萌杀了。 小净空的小拳拳怒捶小胸口:啊啊啊,都这么大了还卖萌,还比自己卖得好!可耻!!! 屋顶的暗卫们也没眼看了,这么无耻的吗?在侯府啥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刷上绿漆,你就能是绿茶了吗? 小净空憋着一口气,连晚饭都不香了。 洗完澡后,小净空忽然又想到了一个莫大的优势。 他是和尚呀,和尚会念经! 他去给娇娇念经! 师父说过,他是世上最会念经的小和尚,娇娇一定会喜欢听他念经的! 小净空从小箱笼里扒拉出自己的小木鱼,带上木鱼,挂上佛珠,雄赳赳地去找顾娇了! 哪知他刚到后院,便听见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如泣如诉,就连不懂音律的小净空都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哀思。 小净空捂住了小心口。 一曲作罢,小净空热泪盈眶。 呜呜呜,这是世上最好听的曲子!比和尚念经好听一百遍、一千遍! 笛子是顾琰吹的,第二回合,小净空又败了! 但小净空仍不死心,他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那就是——他、会、养、小、鸡! 他是能养七只小鸡的超级小净空!他就不信顾琰能比他还厉害! “小公子,你的狗给你送来了。”暗卫乙把从山庄抱来的小奶狗递到了顾琰怀中,随后唰的闪没人影了! 顾琰与顾娇在后院玩起了小奶狗。 小净空常年生活在山上,山上是没狗的,他来村子里才见到过几只,但那些都是凶巴巴的大黄狗,不像眼前这只小奶狗又软又萌。 “汪!” 小净空一个趔趄,它还会叫! 顾娇往菜园子里扔了一根小骨头。 小奶狗呼哧呼哧地跑过去,将小骨头衔了过来,放在顾娇的面前。 小净空觉得养小鸡已经很难了,没料到顾琰居然还会养狗! 如此高难度的事情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小净空的逻辑——一切万物,小的好养,大的不好养。譬如自己就比较好养,吃饱就行,姐夫就不好养,一天天的操心他考试还操心他走路。 小净空终于还是化身一条小咸鱼,毫无灵魂地搁浅在了西屋的床铺上。 “我太难了……” 萧六郎收拾完柴房回西屋时,小净空已经四脚朝天打起了小呼噜。 萧六郎给他盖好被子,把他的小木鱼、小佛珠串、小佛经一一收回他的箱子。做完这些,他去了堂屋。 顾娇也刚进堂屋,看见他轻声问道:“睡了吗?” 萧六郎点头,也放轻了声音:“睡了,顾琰呢?” 顾娇道:“也睡了。” 二人坐在椅子上,同时舒了一口气。 这感觉有点儿像是一对父母在问,“小宝睡了吗?”“睡了,大宝呢?”“大宝也睡了。” 然后做父母的终于可以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顾娇对他道:“去复健吧。” 后院的修了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专门给他复健用的,就算知道他是心结所致,她也不能放弃任何努力。 萧六郎自嘲道:“练了也走不了。” 顾娇指了指他的双腿,认真地说道:“至少肌肉不会退化,哪天你想走了,它们随时都能支撑你的梦想,带着你去任何地方。” 萧六郎心口被触动。 不过下一秒,他又自嘲了起来。 梦想? 他没有梦想。 不过她那句“如果你想走了”听着普通,细品又似乎另有所指。 她是指“他走路”,还是指“他走掉”? 萧六郎眼神幽幽地看向她。 顾娇却没再解释,弯了弯唇角,道:“走吧。” 她拿走他的拐杖,扶着他去了后院。 夜深了,整个村庄都陷入了沉睡。 月色静好,她挽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在后院的鹅卵石小路上。 这条路看着很长,却一不小心就到了尽头,他和她之间不知是不是也会如此。 翌日,萧六郎早起去书院,今天小净空的私塾放假,顾娇送他一人上了牛车。 天色尚早,难得小净空不必上学,顾娇以为他会睡个早床,哪知萧六郎刚走他就醒了。 他先去后院扎了会儿马步,又练了会儿朝天镫,就是站立劈叉将脚抬过头顶,还让顾娇在他脚上放了一碗水。 小和尚练功的样子认真又可爱。 他练完功,顾娇刚把灶屋收拾完,正打算上山摘点蘑菇。 难得顾琰还在呼呼大睡,小和尚得以独占娇娇,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提出要和娇娇一起上山! 顾娇答应了。 二人背上各自的小背篓,刚一拉开屋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面容和善的青年,对顾娇拱了拱手,笑道:“请问这里是萧六郎的家吗?” “你是谁?”顾娇问。 青年和颜悦色道:“您是萧娘子吧?我家管事让我请萧娘子到镇上一叙。” 101 贿赂(二更) 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青年还拿出了一块自家府邸的令牌。 不是青铜牌,是一块刻着纹路的铁牌。 顾娇来这里的日子不算久,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村里的乡亲,与大户人家打的交道少之又少,但她也清楚这样的令牌在昭国究竟有十分严格的管制制度的。 寻常大户人家都只能用上木牌,再往上是鱼骨牌,只有官身才用得上铁牌。 可官身的铁牌背后有昭国官府的徽记,这块铁牌显然没有。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对方虽不是官身,但来头甚至可能比官身还大。 “娇娇?”小净空一脸疑惑地看着顾娇,他还小,俨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青年道:“好,我和你去。”随即又对小净空道,“去找姑婆。” “不要不要!”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这几天天天都在私塾上学,都没空和娇娇一起玩,好不容易放假一天,他要变成娇娇的小尾巴! 顾娇看着他乌溜溜充满期盼的大眼睛,最终没有拒绝:“好。” 青年笑着比了个手势:“请!” 顾娇先去隔壁与薛凝香交代了一声,拜托她照看一下家里,之后才与小净空一道坐上青年准备的马车,青年自己则是打马跟在一旁。 马车很快抵达了镇上唯一的茶庄。 这间茶庄的老板是省城人,据说来头不小,平日里上门光顾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今日茶庄空无一人,看来是被包了场。 对方还真是大手笔。 顾娇与小净空被青年领进了一间典雅别致的厢房。 青年让下人上了茶水与点心。 他看上去对顾娇十分殷勤,若换做普通人只怕已经有些飘飘然,可顾娇很冷静。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的身份可担不起被人这般伺候。 青年道:“萧娘子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周管事过来。” 顾娇嗯了一声。 青年对他的客气其实是流于表面的,顾娇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瞧不起,不过顾娇并不强求,有些人年纪轻轻就瞎了,是他的损失又不是她的。 青年确实没太将一个小村妇看在眼中,尤其顾娇还长得这么丑,他就更不屑一顾了。 只是管事交代过他,一定要对秀才娘子礼遇有加,不得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青年转身去请自家管事。 周管事来得很快。 到底是能做管事的人,他的表情管理就比青年优秀多了,至少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无比真诚。 小净空拿了一盘桌上的点心递给小净空:“去院子里玩会儿,我与人谈点事。” “嗯,好!”小净空从木凳上蹦下来,接过点心盘子,跐溜跐溜地出去了。 窗子开着,顾娇坐的位置能将整个小院尽收眼底。 小净空找了个小石凳坐下,一边吃一边晃着小短腿。约莫是注意到顾娇在看他,他扭过头,冲顾娇甜甜一笑! 顾娇也笑了笑,他开心到飞起,继续埋头吃点心。 周管事耐心地等这对姐弟互动完才迈步走上前,冲顾娇拱了拱手:“周某见过萧娘子。” 顾娇没起身与他见礼,也没受宠若惊,只颔了颔首,一派云淡风轻。 周管事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眼,俨然不论从衣着还是容貌上,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甚至因为容颜有残,更该比寻常女子自卑羞窘才是。 然而她却非但没有如此,反倒让人心生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周管事定了定神,对顾娇道:“萧娘子,我是省城林家的人,不知你可听说过林家?” “不曾。”顾娇言简意赅地说。 周管事惊讶,这姑娘是本地人吗?怎么还有没听过林家的?林家在幽州就是土皇帝,连州牧大人都得给林家三分颜面。 林家是做盐运出身的,早期贩卖私盐成立了自己的盐帮,朝廷派军队来攻打盐帮,结果两败俱伤,后面朝廷采用招安政策将盐帮收编了。 虽是收编了,但盐帮仍归林家治理,只是盐运所得的银子与朝廷平分罢了。 且盐帮不得再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必要时还得协助朝廷剿灭水匪。 周管事大致解释了林家的来头,随后开始等待顾娇大吃一惊。 结果顾娇依旧很平静。 这姑娘莫不是傻? 傻子倒也好。 周管事笑笑,对顾娇道:“此番到清泉镇其实是慕名而来。萧小兄弟考上廪生的事还没向萧娘子道贺,这是一份贺礼,请萧娘子笑纳。”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屋外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入内。 将盒子放在桌上后,周管事摆手让丫鬟退下。 周管事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子来。 顾娇的目光落在那些银锭子上,不咸不淡地问道:“周管事有话直说。” 乡下人见到这么多银子竟然如此淡定,周管事心中对这位萧娘子越发疑惑起来,面上却不显,他笑道:“萧娘子真是爽快人。实不相瞒,萧小兄弟在县试与府试中都拿下案首,成绩斐然,我家老爷看过他的文章后,十分欣赏萧小兄弟的才华,想请萧小兄弟到省城林家做客。” 顾娇没着急应下。 周管事接着道:“我家老爷是真心结交萧小兄弟,还请萧娘子从中行个方便。” 顾娇淡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还是说你们找过,却被他拒绝了?” 周管事一噎。 顾娇道:“看来是拒绝了。” 言罢,顾娇起身就走。 周管事都懵了。 这么干脆利落的吗?连个讨价还价的机会都不给?还是不是女人了?不是,还是不是个人了? 周管事赶忙叫住她:“萧娘子!萧娘子请留步!可是嫌周某诚意不够?这些因子只是贺礼而已,万事好商量!” 顾娇依旧不为所动。 周管事追上她,满头大汗地说道:“眼看着离乡试没多少日子了,萧小兄弟左右都是要去省城的,不如先在省城住下!我们林家会为萧小兄弟打点好一切!” 乡试的日子的确近了。 顾娇顿了顿,回头看他:“那他需要做什么?卷铺盖住过去,考完就走人?” “啊……”周管事被顾娇的直白噎得险些接不上话,“是这样的,我家公子也要乡试了,还请萧小兄弟在府上小住的这段日子稍稍提点一下我家公子的功课。” 顾娇唔了一声:“原来是做老师,不过他既然已经拒绝了……” “没有没有!他没拒绝!” 顾娇古怪地看向他。 周管事讪讪道:“确切地说,他拒绝的不是我方才提的请求。” 原来,周管事去天香书院找萧六郎时与萧六郎说的是,只要萧六郎保证林家公子能考上举人,他们老爷便赏赐萧公子两千两白银。 虽然知道举人老爷在古代很值钱,但也没料到会这么值钱。 当个混吃混喝的富二代它不香吗? 非得挤破脑袋考举人? 这一直都是林家的心病,林家说好听点是盐帮出身,难听点就是盐贩子,曾经与水匪蛇鼠一窝,林家穷得只剩钱。 为何朝廷放心招安林家,不就是看中林家子孙没出息,没两三代就得衰落了么? 届时盐帮就彻底落在了朝廷手中,不费一兵一卒。 林家倒也不是没预料到家族的危机,只是当时他们看着骁勇,其实已没了与朝廷对决的实力,就算背水一战也至多是再弄死朝廷几千大军,但林家将不会剩下一个活口。 被招安好歹能为林家谋来数十年安稳日子,林家就指望子嗣们有些出息,将来能够撑住林家的大局。 这不,林家在出了十几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后总算来了个考上秀才的六公子。 六公子是妾室所出,但勤勉好学,林老爷与林夫人都对他尤为看重。 全林家都拿这六公子当宝,为了栽培他林家可谓是下了血本。 萧六郎是由林家的一位西席先生推荐的,林家老爷就是莽夫,他哪儿懂什么八股文?但他信任那位京城来的西席先生。 先生说萧六郎的文采比林府任何一位先生都好,由他教导六公子一定能事半功倍。 102 做梦(一更) 周管事道:“周某昨夜想了一宿,觉得与萧小兄弟提的要求过分了些。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家公子能否中举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但我们向萧小兄弟求教的心是真切的!我家老爷说了,只要萧小公子肯去省城,其他一切好商量!” 顾娇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说,考不上也不赖我们了?” 周管事忙道:“不赖不赖!” 顾娇:“银子?” 周管事:“照给!去了省城就给!决不食言!” 顾娇就道:“你可以直接去和我相公说。” 周管事一筹莫展道:“怎么没去呢?可萧小兄弟已经不愿搭理我们了!还望萧娘子卖周某一个人情,这些银子你先拿去,成不成都归你!” 顾娇接过他双手递来的锦盒,高冷地说道:“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想你这个忙。” 周管事:“……” 能别把贪财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么 周管事千恩万谢,顾娇一再强调自己只传话,不当说客。 周管事笑容满面:“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顾娇带着银子与小净空回了村。 她数过了,一共五百两。 这个传话费可真不少。 当晚萧六郎放学后,顾娇把白日里见周管事的事与他说了,没有一个字的隐瞒,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萧六郎听罢,眉心蹙了蹙,他当然不是埋怨顾娇去见了周管事,而是没想到周管事不死心找到了自己家里。 他说道:“以后若是再有人上门,不要轻易和别人离开。这次碰见的周管事不算难缠之人,可万一……” 顾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似乎在担心什么,难道还会有人上门找你么?” 萧六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我只是让你凡事小心些。” “知道了。”顾娇莞尔,随后看着桌上的一盒银子道,“林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林家的情况萧六郎是知道的,与周管事说的一般无二,家中子弟若再不出个能做官的,三十年后就没谁护得住林家了。 当然林家可以买官做,但买来的官一是不够大,二是也没谁敢把官卖给林家,所以科举这条路确实是林家眼下唯一的出路。 听说林家老爷为了多生几个有用的儿子,都快把自己弄成小种猪了。 萧六郎沉吟片刻,说道:“若是不强求结果,去一趟倒也无妨。” 毕竟是两千两银子呢。 顾娇也觉得可行,省城比府城要远,若是乡试原本就要提前一个多月动身,到那边后能不能找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都不好说。 若是住进林府自然方便多了。 而且早些去,也能早些适应水土不服,也能以逸待劳。 顾娇问道:“会不会耽误你自己的功课?” 萧六郎道:“不会。” 顾娇记得院长说过,萧六郎本就是极其聪慧之人,只是不愿意进京赶考而已,让他四处走走未必是一件坏事。 顾娇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萧六郎:“嗯。” 原以为去林家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不料当晚,顾娇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萧六郎答应了周管事,在周管事以及林家侍卫的护送下前往省城。 林家确实是诚心求教,没打算耍什么幺蛾子,这次的事按理说是万无一失,可人算不如天算,才到半路萧六郎一行人便赶上了一场十年难遇的大暴雨。 萧六郎居住的驿站被水淹了,一行人被大水冲散,萧六郎抱住了一根浮木,性命是保住了,却大病一场,等被周管事等人找到并带回林家时人已脱了一层皮。 万幸是他们出发早,就算耽搁了这么久距离乡试也还有足足两个月。 萧六郎一边在林家养病,一边为林六公子辅导功课。 林六公子是个品行端正的人,脑袋算不上绝顶聪明,可胜在勤奋有毅力,萧六郎与他的相处还算顺心。 只不过在临近乡试时却出了一件大事:林家的一位表亲来林府小住,是林家主母的娘家侄女儿。 那位表小姐对萧六郎一见倾心。 萧六郎还是瘸子呢都让人看上了,可见这男人长得究竟有多祸水了。 只不过人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姑娘,做不出一上来便自荐枕席的事儿,又恰逢林六公子染了风寒。 表小姐计上心头,游说自家姑母:“表哥这样大抵是考不上了,不如让萧六郎代替表哥去考,表哥写他的名字,他写表哥的名字。如此一来,比表哥自己中举的胜算更大。” 表小姐对姑母说,作为答谢,自己甘愿给萧六郎做妾。 林夫人是过来人,有什么看不穿的?只不过这话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上。 六公子虽不是她生的,但这关系到整个林家的前程,林夫人就答应了。 萧六郎严词拒绝,还痛斥了二人一番。 林夫人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行就算了。 然而那位表小姐是个狠角色,竟然一怒之下给萧六郎下了药! 平心而论,那位表小姐的姿色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貌美如花,然而就算这样,萧六郎也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春药的药性。 但他也从此落下病根。 醒来后顾娇气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表小姐,竟把馊主意打到萧六郎的头上了?还用如此卑劣的法子害得了他以及他后半生的那什么福! 而且这还不是他一个人的那什么福!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来这林府是去不得了。 那位表小姐是林府的常客,只要萧六郎住进去,不论多小心都一定会遇上她。 天色微微亮,顾琰与老太太还在各自的房中呼呼大睡,顾娇坐在堂屋与萧六郎以及小净空吃早饭。 小净空最先吃完,然后就回西屋收拾自己的书袋。 顾娇喝了一口粥,犹豫着如何与他开口。 他一大早起来便将行李收拾妥当了,顾娇看着椅子上的两个包袱,眼神微妙。 “那个……”她神色镇定地说道,“林家的事我想了一下,你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 “怎么了?”萧六郎不解地看向她。 顾娇正色道:“你去那么久,家里怎么办?” 萧六郎愣了愣:“我们家里又不种地。” 顾娇继续一本正经:“是不种地,但上有老下有小,我一个人照顾起来很辛苦的!偶尔我还需要上山!” 萧六郎困惑,自己在家貌似也没帮上什么忙,他干的活儿根本不多,主要是她都抢着干完了。按理来说,他不在家她才比较轻松吧…… 顾娇:“我也不能总麻烦薛凝香!” 萧六郎:“那要不……请个丫鬟?” 家里如今是请得起丫鬟的,他是男人,一个屋檐下不大方便,可如果他不在也就不存在避嫌一说了。 顾娇:“我不习惯陌生人住进家里。” 这个还是说服不了萧六郎,毕竟昨天是她先表现出希望他去省城的意愿的。 顾娇也明白,所以又下了一剂猛药:“而且我听顾琰说林家有很多漂亮千金,谁知道你去了那边会不会拈花惹草,给我寻几个妹妹回来。” 顾琰是侯府公子,他消息灵通,听过林家的事不足为奇。 而且萧六郎也不会去找顾琰求证他是不是给自己姐姐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思想。 萧六郎深深地看向顾娇:“所以你是在吃醋?” 顾娇:我能说不是吗? 萧六郎舀了一勺小米粥:“知道了,我不去了。” 不是吧?这么好说话? 顾娇拿小眼神瞟他:“我其实也只是随便提一下,决定权在你……两千两银子呢,你当真不肉痛?”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好像是你比较肉痛。” 顾娇讪讪:“这、这么明显吗?” 随后她又面不改色道:“其实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想挽救一下一个发愤图强的少年。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都不去林家了,还怎么挣这笔银子?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装的若无其事,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嘴儿已经撅得老高,都能挂一壶油了。 萧六郎与小净空去镇上,他先把小净空送进私塾,之后才前往天香书院。 周管事已在此恭候多时。 见到萧六郎,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去:“萧秀才考虑得如何了?” 萧六郎淡淡说道:“我可以教你家公子,但我有个条件。” 周管事大喜过望:“别说一个条件了!十个也成!” 萧六郎道:“我不去省城,你家公子若真心求教就让他来这里,我安排他进书院,与我同班同桌。” 周管事张了张嘴:“啊……这……你看我再加点银子怎么样?” 萧六郎淡道:“你加金子也没用,人来我就教,不能来就另请高明。” ------题外话------ 萧美人:媳妇儿吃醋了肿么破?在线等,挺急的!主要是想给你们炫耀一下! 103 霸气揍爹(二更) 萧六郎走后不久,顾侯爷便找上门了。 他是背着姚氏来的,主要是来放心不下顾琰,总觉得这种穷乡僻壤会住坏了自己宝贝儿子,他希望能够把顾琰接回去,顺便也提一提在心底酝酿已久的另外一件事情。 开门的是顾琰。 顾琰一见自家老爹迅速把门关上了! 顾侯爷气得跳脚,叫门也不开,等他好不容易绕到后门,顾琰又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内插上门闩了。 气得牙齿都在打颤的顾侯爷:“……” 小鸡们还没开始一天的活动,正安静地关在鸡笼中。 顾侯爷找到正在后院忙活的顾娇,指着紧闭的房门道:“你也不管管他!” 顾娇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眼神直白又冷漠,不理他,从柴房拎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出来。 顾侯爷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要做什么?你还打算弑……” 话音未落,就听得哐啷一声巨响,赫然是顾娇将一截木头给劈开了。 木头被从中劈成两半,切面完整,受力均匀,一看就是劈人……呃不,劈柴的老手! 顾侯爷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道:“你这里不适合琰儿居住,他娇生惯养长大的,吃穿用度都非常人可比。他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好一点了,若不仔细些,怕是又得发病。你是他姐姐,你不要害了他。你们姐弟真想在一起,就搬回山庄去。山庄那么大,你们想住哪个院子就住哪个院子,甚至若不喜欢现有的院子,也可以让下人新建别的院子。” 他发誓,这是他与这丫头说过的最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了。 他做出了莫大的让步,这下总该动容了吧? 他不凶她、不打她,如此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她怎么也该满意了吧? 可谁知顾娇一丝感动都无,只淡淡地说道:“他在这里住得很好。” 顾侯爷怒道:“你看看你这都是穷地方?他怎么可能住得好?” 顾娇一斧头劈下去:“侯府、山庄那么好,他这些年的病就有气色了?” “我……”顾侯爷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顾琰这些年住着最矜贵的屋子,吃着最精细的美食,仆从成群,然而他的身体依旧每况愈下,也就是遇到了回春堂才终于起死回生。 顾侯爷知道这事儿是掰扯不来了,要不怎么说是龙凤胎呢,姐弟俩在与他唱反调这件事上简直一样一样的。 顾侯爷叉着腰,深吸了几口气,道:“那你们打算何时回去?” 硬要住,他准成了吧?但总得有个期限呐! 淑妃那头催得紧,最晚六月他就得带人回京了,他总不能任由姐弟俩一直胡闹下去。 “他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顾娇没说她自己,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回去。 顾侯爷算听是听明白了,这丫头是冥顽不灵,要与他对抗到底了? 算了算了,这事儿回头让姚氏来说。 她开口,龙凤胎比较容易接受。 顾侯爷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你暂时不和我回去可以,但你和那小瘸子必须和离了!” 顾娇劈柴的动作顿住了。 顾侯爷道:“趁着你俩没圆房,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回京城就说你没嫁过人,我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咚! 顾娇将斧头砍在了木头上。 若说撺掇她与顾琰回京她还能勉强当他在放屁,那么让她与萧六郎和离就有些过分离谱了。 到底什么样的狗爹才会去打听自己女儿究竟圆没圆房的事? 顾娇其实误会顾侯爷了,他只是知道她脸上是守宫砂所以知道他俩没圆房而已。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顾娇已经发火了。 顾侯爷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甚至列了一长串京城名流公子们的名单,可还没说完就见顾娇神色冰冷地站了起来。 顾侯爷被顾娇的死亡凝视盯得头皮一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丫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凭我是你爹!” “那你养我了吗?养过一天没有?” 顾侯爷噎住,半晌才嗫嚅道:“那还不是因为抱错了?我现在不是回来补偿你了吗?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就是侯府千金!我和你娘都会疼你!” 顾娇冷笑:“一点诚意都没有。” 顾侯爷不悦道:“我怎么没诚意了?” 顾娇慢悠悠地道:“如果你真想接我回去,就把那个霸占了我身份十几年的顾瑾瑜赶出去,这才是你该有的诚意。” 顾侯爷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歹毒的话来?这一切又不是瑾瑜的错,你却偏要怪罪到她头上!亏她还一直替你说话,说自己生病不是因为你欺负了她,可看看你自己,你是怎么做姐姐的?” 顾娇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没有妹妹。” “你……”顾侯爷想起瑾瑜总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多亲热,再看这丫头,只觉得她身上一无是处,让人失望透了,“我不会赶走瑾瑜的,你别做梦了!” 呵,谁在乎? 顾娇把人轰出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却说黄忠在村口坐等自家侯爷不来,右等自家侯爷不来,寻思着怕是又坏了事儿,正要去找,就见自家侯爷捂住鼻子过来了。 “侯爷,你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顾侯爷放下捂住鼻子的手,黄忠傻眼了:“您、您又挨揍了?” 怎么流鼻血了?鼻子还肿了? “还不是那丫头摔门摔得太快?”他想跨进去,却直接被门板给拍了出来,鼻子都差点给拍歪了。 黄忠叹气:“您就不能不惹大小姐生气吗?” 顾侯爷瞪他道:“怎么叫我惹她生气?分明是她惹我生气!” 黄忠问道:“她怎么惹您了嘛?” 顾侯爷冷哼道:“她竟大言不惭地让我把瑾瑜赶出去!你说她心眼儿怎么这么小,连个妹妹也容不下!得知自己多了个姐姐,瑾瑜说什么了吗?” 这……不一样吧。 二小姐不是亲生的,她占了大小姐的身份这么多年,不被送回本家就不错了,哪儿还能埋怨? 二小姐是无辜的,大小姐又何尝不是? 她吃二小姐该吃的苦,二小姐享了她该享的福,搁谁能高兴? 但黄忠跟随侯爷多年,深谙侯爷品性,骨子里极为叛逆,吃软不吃硬,越是不让干的事越是要一根筋干到底。 这一点,父女俩倒是像了十成。 黄忠叹了口气:“侯爷,咱们回去吧。” 顾侯爷目光危险道:“事情还没办完,本侯怎么能回去?” 黄忠都无语了:“不是,您又拿大小姐没辙。” “我拿他没辙,不代表我拿别人没辙。”顾侯爷冷声道,“去书院。” 书院刚下课。 萧六郎从天香书院出来,正要去私塾接小净空。 顾侯爷叫来了书院的小厮,让他指认哪个是萧六郎,小厮抬手一指:“就是他!” 顾侯爷朝萧六郎看去,只一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瞪下来! 这不是上回从村子里出来在半路碰到的与昭都小侯爷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吗? 怎么会是他? 顾侯爷与昭都小侯爷见的并不多,主要是两府之间没什么来往,别看同为侯府,可宣平侯府的品级在定安侯府之上。 宣平侯是真正的一品王侯。 有权有势,富可敌国,称霸京都。 宣平侯的妹妹是当今萧皇后,自己妹妹淑妃见了她也不得不行后妃之礼。 这种门第出来的儿子绝对称得上一声天之骄子。 出身已经这样优秀了,偏生自己还争气,十二、三岁就成为了国子监少年祭酒,风华不输亲生父亲宣平侯。 可惜天妒英才。 顾侯爷又多看了萧六郎两眼。 这下,他又并不觉得很像了。 昭都小侯爷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温润如玉,眼底永远都噙着干净美好的笑意。 萧六郎的眼神太冷了,心都是暗黑的。 顾侯爷不悦地眯了眯眼。 此时,萧六郎走近了,小厮冲他挥了挥手:“萧六郎!有人找你!” 萧六郎睨了顾侯爷一眼,步子顿了顿。 顾侯爷倒是没执意等他过来,他自己走了过去,不屑地看向萧六郎道:“你就是萧六郎?” 萧六郎神色如常地看向他:“有事?” 顾侯爷给黄忠使了个眼色,黄忠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 顾侯爷不可一世地说道:“离开我女儿,这些银票就是你的!” 萧六郎看也没看银票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些会不会太少了?” 顾侯爷扬起下巴道:“五千两,够你挥霍几辈子了,还能娶上几房美娇娘,下半生逍遥快活。你别以为考了两个案首便以为自己前途无量,你这样的人本侯见多了,没几个能真正走到殿试的。运气不好,你乡试就会落榜了。” 世家大族花了多少心血与力量去培养家族子弟?那些子弟中不乏头脑聪颖又勤奋好学的,这些寒门学子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就算侥幸进了京,就真以为能够出人头地? 到乡试这里或许拼的都还是硬实力,然而越上走,拼的就是势力了。 每年的头三甲都是从京城几大势力的考生中诞生的,这其中有多少陛下的无奈,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政治较量,是萧六郎他们这些穷酸迂腐的书呆子永远无法想象的! 念书的确有机会让一群小虾变成小鱼,可要说鲤鱼跃龙门却是万万没可能。 顾侯爷看向萧六郎道:“人从出生就注定了贵贱,你不配做我女婿,识相一点,拿着这些银票从我眼前消失。你若是嫌少,我也可以再给你加一点。黄忠!” 黄忠又掏出了一千两银票。 萧六郎冷冷地笑了:“顾侯爷,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顾侯爷问。 萧六郎唇角一勾:“她还不是你女儿。” 扎心了! 顾侯爷的气焰唰的一下僵住! 萧六郎淡淡讥讽道:“如果你指的是你现有的那个女儿,那么大可不必。我对你那位自幼养在身边的女儿毫无兴趣,倒贴我五千两黄金我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这、这都什么嫌弃的语气? 这小子是不是太狂妄啦? 他知道京城有多少人想娶瑾瑜吗?全是比他优秀千倍百倍的世家公子! 不对,眼下不是生气这个的时候,差点被这小子带偏了! 顾侯爷捏了捏拳头,打算给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一点教训:“黄忠,黄忠!” 咦? 人呢? 死哪儿去了? 顾侯爷唰的转过身,正要看看黄忠去哪儿了,却突然,一只纤细的素手自他身后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拖进了一旁的巷子。 半刻钟后,顾娇神色从容地走出巷子。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她,她拍了拍手,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让你久等了,我们已经沟通完毕,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被“沟通”完毕的顾侯爷像只断了线的木偶坐在巷子的角落里,痛到失去知觉的身子无奈地靠着墙壁。 在他身边,黄忠也成了一个毫无灵魂的木偶。 二人神情呆滞、鼻青脸肿、鼻歪嘴斜、惨不忍睹! 104 宝宝(一更) 顾侯爷与黄忠一瘸一拐地回到山庄时已是深夜。 倒是想早点回,可惜几个时辰都无法动弹。 顾瑾瑜看到满身是伤的二人,不禁纳闷道:“爹,黄侍卫,你们怎么了?” 顾侯爷没脸讲真话,憋屈地说道:“出车祸了。” “马车怎么了?为什么会出车祸?” 顾侯爷瞥了瞥黄忠:“黄忠酒驾。” 黄忠:“……” 人在屋里,锅从天降! 顾瑾瑜蹙眉:“黄侍卫,你为何要喝酒?” 黄忠看了顾侯爷一眼:“侯爷让喝的。” 顾侯爷:“……” -- 四月底这一日迎来了天香书院的旬假,在寝舍住了多日的顾小顺终于可以回家了! 别看他不在村里,可对于家里发生的事他是一清二楚,确切地说,只要小净空知道的事情,他也统统都知情。 主要是小净空上私塾后,三人每天都会在一起吃午饭。 小净空的私塾原本管一顿午饭,可饭里有猪油,小净空吃不了,萧六郎只能把他带出来吃。 都是弟弟,当然没有只带一个的道理。 小净空在私塾是个安静无言的小孩子,到了顾小顺面前立马化身小喇叭精,小嘴叭叭叭地把家里的事儿全说了。 最初听到顾娇是抱错的孩子时,顾小顺着实震惊得无以复加,又听说侯府小公子直接住进了家里,顾小顺惊得头都要掉了! 小净空显然对突然出现在家里与自己争宠的顾琰颇有微词,言语间皆是无可奈何的小语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啦,你有自己的房间了,以后都可以住家里了!” 顾小顺很快开心了起来。 不对,他一直挺开心的。 顾小顺不是个会争宠的孩子,他的心思既不敏感也不细腻,别人与他争风吃醋他压根儿反应不过来。 可能与自幼长大的环境有关,他从来都是被家里忽视的那一个,心渐渐地麻木了,也就没养成小净空与顾琰那样的占有欲。 正因为如此,小净空对顾小顺的接受度才极高。 到家后,顾小顺见到了顾琰。 “哇……” 小净空这些天一直在吐槽顾琰,从没讲过顾琰长得如此好看。 顾小顺看呆了。 顾小顺这副铁憨憨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能和自己过招的,顾琰心中有了判断,对顾小顺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虽然挺嫉妒顾小顺陪着顾娇一起长大,但也很感激他在顾娇最孤苦无依的日子陪伴她。 他还为顾娇挨过打。 这是过硬的交情。 顾琰十分义气地拍了拍顾小顺的肩膀,一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啦”还没出口,便感觉自己的手心麻掉了…… 麻蛋! 这铁憨憨的肩膀是铁做的吗? 这么硬! 娇生惯养的顾宝宝,手心立刻红成了一片…… 顾娇去打水。 “娇娇!我也去!”小净空立刻拿出自己的小扁担与小小木桶,挑上后与顾娇一道去打水。 顾琰也想去。 他其实只挑得动小净空的小扁担与小小木桶,但那太丢人了不是吗? 顾琰双手去抓水缸旁的木桶,抓了半晌抓不动。 顾小顺道:“我来吧!” 顾琰问道:“你帮我打水?” 顾小顺心道,我就是自己要个桶子打水,但既然你这么说那也行吧! 顾小顺“帮”顾琰去打水了。 他是让刘氏当牛做马使唤长大的,一身力气无处安放,打水打得嗖嗖的! 顾琰看着顾小顺一桶水接一桶水地倒进缸里,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 这是顾小顺帮他打的,是他的! 顾琰看顾小顺瞬间顺眼了很多,一个桌上吃饭时,他与小净空都等着顾娇给自己夹菜,夹到最后番薯丸子还剩一个。 “给小顺吧!”他大方地说。 “嗯。”小净空严肃点头,他没意见。 饭后顾娇切了一盘新鲜的瓜果,又是吃到最后剩下一片。 顾娇最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分东西前一般都是算好的,不过今天顾小顺回来,把吃东西的节奏打乱了。 若在以往,一大一小就该为最后一片娇娇要给谁争执起来了。 今日嘛—— “给小顺吃吧!他这些天都没在家,应该多吃一点!”顾琰再次大方地说。 小净空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意见。 顾小顺就觉得顾琰挺好的,不像小净空吐槽的那样,作为礼尚往来,自己似乎也该多关心一下对方! 顾小顺看向顾琰道:“你在家里还住得惯吗?” 他说的是家里,这个字眼成功取悦了顾琰,顾琰展颜一笑:“住得惯!我们俩的房间很近!” 可以多来往哟! “你住后面啊……”顾小顺与顾琰考虑的不是同一个方向,“那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和谁玩啊?” 一句话把顾琰问住了。 顾小顺接着道:“你白天都干啥?” 是啊,顾琰白天都干啥? 顾娇最近忙山头的事,白天很少在家,若是在,顾琰就粘着她,若是不在呢? 当初小净空也在家里时,顾娇没担忧过他白天做什么,他是一个很有计划的小孩子,他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且村子里有不少同龄小伙伴,小净空可以去找他们玩。 老太太也时常独自在家,然而顾娇更不担心她。 她可以逗狗娃,与薛凝香的婆婆说话,要不就给村里人说戏,她的日子比顾娇还精彩。 顾琰却是一个十分孤僻的人。 他很难与村里的年轻人打成一片。 来这里好几日,他连大门都没有出过。 他是一个从出生就在等死的人,他也不像小净空那样会给自己找事做,不是不想找,而是确实很多事他都做不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小顺却完全没感觉到紧张的氛围。 “你不无聊吗?” 一杀! “你白天其实可以去找柱子他们,不过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应该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二杀! “咱家也没地给你种……” 三杀! “你帮姐干活儿肯定也不成,都是重活儿你干不了。” 四杀! “诶?对了!你长这么好看,咋不去念书呢?” 五杀! 顾琰毫无灵魂地瘫在了椅背上! 好看和念书毛关系啊?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转头给我一刀! 顾琰做梦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他是很讨厌念书的。 他在侯府与山庄时,家里就给他请过西席,可他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要不就是课上呼呼大睡。他身子不好,西席先生又不敢骂他,管呢又管不住他,最后索性放弃了。 山庄有常住的西席先生,但一年给他上的课加起来也不到十几天。 若是用顾小顺行话来说,他就是个混子! 顾琰委屈地看向顾娇,想用眼神告诉她:他不要上学,不要不要不要! 顾娇当初不反对小净空上学,如今自然也不会反对顾琰去念书,况且顾琰如今的病情很稳定,念书不成问题。 别的事上她能无条件纵容,唯独上学一事没得商量。 顾娇自动忽略了顾琰的小眼神:“你大了,该去上学了。” 顾琰内心抓狂咆哮:不!我还是个宝宝! 顾娇与萧六郎认真商议起了顾琰的上学事宜。 顾娇道:“我还是希望他尽量和你们在一起,这样也能有个照应,天香书院和小净空的私塾都不错。” “私塾吧。”萧六郎考虑之后说。 天香书院不好进是其一,萧六郎可以找黎院长开后门考进去,然而进去之后才是关键。 天香书院都是很有基础的学生,至少是童生,大半都是秀才,学习进度极快,氛围也紧张,顾小顺是例外,他没心没肺的不受影响,顾琰却未必了。 顾娇也更倾向于私塾,她看向小净空:“你们私塾怎么样?” 小净空一脸认真地说道:“特别好!夫子们德才兼备!讲课讲得特别精彩!” 一天恨不得被小净空连怼三五次的夫子:…… 私塾的整体水平不如天香书院高,但同时它的学习压力也没天香书院那么大,适合不能在高压环境下生存的顾琰。 顾娇觉得这个安排简直完美! “你觉得怎么样?”顾娇看向顾琰问。 “我能拒绝吗?”顾宝宝弱兮兮地问。 若是顾侯爷给他安排念书,他早把老头子的古董画撕光光了!可他对顾娇发不起脾气来,他那么心疼她,怎么舍得对她发火? 顾娇想了想,点头:“那我们换个问题。你明天是穿蓝衣去私塾,还是穿白衣去私塾?” 顾小咸鱼:“……” 一巴掌被拍在了沙滩上,卒! 105 土豪(二更) 顾娇连夜给顾琰做了个书袋。 翌日天一亮,顾琰便被自家亲姐打包送上了罗大壮的牛车。 萧六郎让顾小顺去书院给自己请一个时辰的假,自己则与顾娇一道将顾琰与小净空送去了私塾。 萧六郎交了银子,办了入学手续。 小净空问等在廊下的顾琰:“你觉得你会在哪个班啊?” 顾琰冷着脸哼哼道:“反正不可能和你一个班!” 小净空念的是蒙学,顾琰都十四了,当然不可能进蒙学班。 他被分在了常夫子的班,班里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有一点四书五经的基础。 顾琰对这个分班勉强还算满意。 不过他屁股还没坐热,常夫子便又领了一个新生进来。 刚好顾琰身边有个空位,常夫子让新生坐在了顾琰身旁。 顾琰看着手边这个三头身的小和尚,眸子一下子瞪圆了:“你、你怎么会来这个班?” 小净空摊手道:“我跳级了呀!” 顾琰:“……” 这也能行?! -- 顾琰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不能输给一个小和尚,尤其是和自己争宠的小和尚,小和尚能跳级,那他也能! 哼! 一直都在混吃等死的顾琰破天荒地认真了起来。 两名暗卫都迷了。 他们被老侯爷指派到小公子身边已经有几年了,可以说是把小公子的尿性摸得清清楚楚,但为啥小公子自打认了姐姐后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居然开始念书了你敢信吗? 顾娇在完成地貌图后开始着手规划开荒的事了,哪里开垦药田、哪里种植作物、哪里修建小池塘,她都一一标注在了地图上。 这座山是从罗二叔家的后面上去的,它的形状像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小山脉,拥有一个大山头与四个小山头,而第一个小山头的半山腰处恰巧有一块空地。 那块空地做什么好呢? 顾侯爷自打威胁二人和离未果后没再过来,倒是姚氏来过几次,每次都带了她亲手做的点心。 老太太很喜欢。 姚氏还给顾娇带了几身自己亲手做的衣裳,她知道顾娇要干活儿,寝衣用的是上等丝绸,白天的衣裳则多是耐穿的棉麻。 房嬷嬷不太理解她的做法:“大小姐既然过得苦,多送银子就是了。”何必做这种丫鬟都大穿的衣裳? 姚氏闻言只是笑笑:“娇娇不需要我的银子。” 姚氏一辈子深处内宅,过着依附男人的日子,所有人都觉得她本该如此,她自己也曾这么认为,直到见了女儿。 她觉得,女儿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不是钱财,是自由。 姚氏自从第一次被拒绝之后便没再提过要在这边住下的事,也从不逼顾娇喊她娘。 她只是单纯来看看顾娇,然后让顾娇给她看看病。 她的药吃完了,顾娇又给她拿了四盒。 顾娇以大夫的身份与姚氏相处,处得还算自在。 房嬷嬷也来了,她为先前冒犯过顾娇的事向顾娇赔了不是。 道歉是真诚的,可她对顾娇的某些做法仍颇有微词。 她认为顾娇应该与姚氏回去,好好地孝敬姚氏,撑起大小姐的身份。 顾琰因为去上学了,姚氏与房嬷嬷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他,不过有一次赶上顾琰与小净空的私塾放假,姚氏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儿子。 随后姚氏就发现,儿子长、肉、了! 姚氏激动得差点哭了。 做梦都没料到病重的儿子能养成一个小包子。 顾琰如今仍算不上胖,只不过原先的脸过太过清瘦,脸颊都凹陷了,如今颊上有了婴儿肥,看上去就是一张可爱圆乎的小包子脸。 姚氏没忍住捏了捏。 手感真好! 顾娇深以为然地点头。 她天天都捏,手感好得不得了。 上马车后,姚氏还喜极而泣地对房嬷嬷说:“你看,让琰儿住这里果然没错吧?” 房嬷嬷无法反驳:“……是,小公子长肉了,气色也好多了。” 顾琰从前在府里三天两头生气,不好好吃饭,也不乖乖睡觉,姚氏只能哄,不能强行逼迫。 来这儿后,顾琰的暴脾气安定了许多,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与玩伴——五杀他的顾小顺、学习吊打他的小净空。 -- “娘。” 姚氏的马车抵达院子时,顾瑾瑜已在院门口徘徊多时了。 姚氏拉过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吗?太阳多大,也不怕晒坏了!” 顾瑾瑜从前是不晒太阳的,怕晒黑了不美。 顾瑾瑜甜甜一笑:“我想娘了嘛。怎么样?见姐姐和弟弟还顺利吗?” “嗯,今天你弟弟的私塾放假,我见到他和娇娇了,他们俩都挺好。”姚氏说这话时,眼底有藏不住的笑。 顾瑾瑜的神色不禁恍惚了一下,她不记得多久没看过母亲如此开心的样子了。 “怎么了?”姚氏察觉到了女儿的失神。 顾瑾瑜回神,微微笑道:“我也想见他们,等姐姐什么时候不生我的气了,我再去拜访她。” 姚氏语重心长道:“她没生你的气,你误会她了,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只是习惯了如今的日子,不希望被人打搅。” 顾瑾瑜欠了欠身:“是,女儿不该如此揣测姐姐。” 姚氏笑笑,放开她的手进了屋。 顾瑾瑜眸光微动,迈步跟上。 “夫人,您给小姐的衣裳晒好了!”一个小丫鬟捧着一套柔软的丝绸寝衣走了过来。 顾瑾瑜惊喜一笑,伸出手将寝衣拿了过来:“给我的吗?” 展开后她就发现尺寸不太对,她的寝衣没这么长。 她指尖一紧。 小丫鬟方才没注意到她,这会儿才看见,尴尬得脸都白了。 小丫鬟拿过来也不是,不拿过来也不是。 顾瑾瑜莞尔一笑:“娘,您把我的衣裳做长了,还是给姐姐穿吧。” 姚氏原本就是给顾娇做的,可顾瑾瑜都这么说了,她若是讲出真相,有点让这孩子下不了台。 她温声道:“那娘再给你做身新的。” 说实话,她已经许久没给顾瑾瑜做过衣裳了。 主要是她做的衣裳跟不上京城的潮流,顾瑾瑜嫌老气,并不爱穿。 顾瑾瑜亲热地挽住姚氏的胳膊:“只要是娘做的,瑾瑜一定天天穿!” 顾瑾瑜留在姚氏的院子用晚饭,顾侯爷也过来了。 自打被痛揍一顿后,今天才恢复,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让个丫头片子给揍了,只得污蔑黄忠酒驾,害马车出了车祸。 吃过饭,顾瑾瑜让丫鬟把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姚氏问道:“这是做什么?” 顾瑾瑜温柔地说道:“是我为姐姐挑选的礼物,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一些。” 姚氏让丫鬟把饭菜撤了下去,将箱子打开,里头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有珠宝首饰、有古玩字画、也有针黹绣品……看得出是用了心的,每样东西都十分不俗。 但最惹眼的还是一把古琴。 姚氏将琴盒打开,看到里头那张散发着古朴气息的五弦琴时,呼吸一下子顿住了:“瑾瑜,这是……” 顾瑾瑜笑着点点头:“没错,就是月影伏羲琴。” 这可不是寻常古琴,是陛下御赐之物,全昭国仅此一把。 真正的古董伏羲琴在前朝便已失传,这一把是出自陈过第一琴师月影之手,是迄今为止仿造得最为成功的伏羲琴,因此也叫月影伏羲琴。 顾瑾瑜有一次在淑妃的宫中抚琴,被陛下听去,陛下称赞她琴艺高超,仅次于未来的三皇子妃。 未来的三皇子妃乃昭国第一才女,学了十七年的琴,比顾瑾瑜活的时间都长。 陛下觉得顾瑾瑜天赋难得,将月影伏羲琴赏给了顾瑾瑜。 姚氏觉得不妥:“你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去送人?” 顾瑾瑜甜甜一笑:“没关系的,陛下说过,送给我就是我的,我怎样处置都可以。” 姚氏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它太贵重了。” 顾侯爷无比赞同:“是啊,何况那丫……咳,你姐姐也不懂琴。”送给她不是白送了吗?暴殄天物! 顾瑾瑜抱着怀中的古琴,委屈地垂下眸子:“但这是瑾瑜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瑾瑜喜欢姐姐,想补偿姐姐,瑾瑜恨不得把命都给姐姐,区区一把琴算什么?” 姚氏将她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叹了口气:“傻孩子。” 姚氏最终没要那把古琴,别的她都留下了,改日拿给娇娇,若娇娇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她再给带回来。 顾瑾瑜抱着古琴回院子。 顾侯爷追上她,郑重地说道:“以后不要做这种啥事了!” “什么啊?”顾瑾瑜一脸困惑地看向父亲。 顾侯爷看了眼她怀中的古琴,道:“你就不怕你娘方才真把它收下了?” 顾瑾瑜睁大眼睛,呆呆地说道:“我原本就是要送给姐姐的呀!可惜娘不要。” 顾侯爷长舒一口气:“幸好你娘没要,你姐姐在乡下长大,不懂音律,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东西送给她就是白白糟蹋了。” 顾瑾瑜眸光真挚地说道:“如果姐姐愿意,我可以教姐姐!” 顾侯爷冷冷一哼:“那也得她领情!好了,月影伏羲琴你收好,不要再随便拿出来送人!” 顾瑾瑜垂下眸子,没人能仿出更好的伏羲琴了,她原本就没打算送出去。 -- 私塾放假,天香书院却没有,顾娇在灶屋做晚饭,算着萧六郎与顾小顺差不多该到村口了,她开始做最后一道菜。 “娇娇娇娇!我的算盘不见了!” 小净空一筹莫展地奔进灶屋。 顾娇把锅里放了水,盖上锅盖:“别急,我去帮你找。” 小净空从寺庙里带回了不少东西,顾娇给他放在了两个大箱笼里。 虽然他是小孩子,但顾娇依旧尊重他的隐私,平时不会动他东西。 他的箱子很乱,杂七杂八啥都有。 “是放在哪个箱子里的?”顾娇问。 “这个!不对,好像是那个!”小净空尽管是个十分有计划的孩子,可在整理东西上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顾娇先从左边的箱子翻找,没一会儿就给找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算盘。 纯金的! 顾娇愣愣地问:“是……这个?” “嗯!”小净空点头如捣蒜。 顾娇问:“谁给你的?” “师父!”小净空接过算盘,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今天上了珠算课,他要复习! 你师父这么有钱的吗?居然送金算盘? 顾娇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知道它是金子做的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知道啊!师父那里有好多算盘,我特地挑了这一个!” “为什么?” “好看!” 顾娇:“……” 顾娇把被他翻到地上的东西一一放进去,拿到一个被一块破布包着的大块头时猛地听到一阵弦音。 顾娇打开了一看,发现是一把古琴。 很破旧的样子,连个琴盒也没有,就是音色不错,方才那一声动听得不行。 顾娇又拨了两下。 音色是真好。 小净空朝顾娇看了过来:“唔?娇娇会弹琴吗?” 顾娇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他道:“你会吗?”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会一点点!不过我不喜欢!” 顾娇不解道:“不喜欢又怎么会有琴?” 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师父送的!这里头的东西都是他老人家送的!” 顾娇发现古琴的右上角有一块熏黑的地方。 小净空解释道:“有一次没有柴火了,师父就把琴扔进去烧,可烧了好久都没烧着,就又给拿出来了。” 顾娇愕然,就算它是一把破琴,也不至于拿去当柴火烧吧?你到底摊上个什么师父? 小净空道:“娇娇喜欢的话,送给你!” 顾娇抚摸着手下的古琴,无意中瞥见琴底刻着两个字——伏羲。 ------题外话------ 隐形小土豪——小净空 o(* ̄︶ ̄*)o 106 医治,心机小和尚(两更合一) 吃晚饭时,一家人看见小净空抓着一个金算盘把玩,全都有种眼睛快被闪瞎的感觉。 小净空对金子并没多少概念,他知道的货币只有铜钱与银子,因为目前家里只花过这两样。 诚如他所言,他喜欢这个金算盘单纯是因为它比较好看。 顾娇:大概每个小孩子都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 金算盘上随便一颗珠子抠下来卖掉都能够家里吃一年,不过他们还算有节操,家里再穷也不至于去打小净空算盘的主意。 夜里,顾娇又帮着小净空把他所有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发现除了金算盘与佛经等书籍之外,并没有其他贵重之物,都是些破破旧旧的小玩意,看上去不值什么钱。 顾娇松了口气:“这才对嘛,一个和尚太有钱了很吓人的好么?” 看来小净空的师父很疼他,就算很穷很穷,但因为小净空喜欢金算盘,还是倾尽所有为他弄了一个。 私塾有算盘,不用学生自备,所以小净空只是在家里复习时才拿出金算盘,并不会带到私塾去。 倒是省了一场轩然大波。 翌日,萧六郎照例带着家中的“大娃”、“二娃”、“三娃”去上学,姚氏带着顾瑾瑜送的礼物来到了家中。 不出意料,顾娇一个也没收。 姚氏没勉强她。 房嬷嬷小声规劝:“夫人,您该劝劝大小姐,虽说二小姐不是她亲妹妹,可她做做样子也该把礼物收了。” 房嬷嬷还真不是替顾瑾瑜抱不平,不是亲生的,给她个眼色都是抬举她了,可有时人做事是要做给大家伙儿看的。 大小姐就该有大小姐的气度。 姚氏却温声道:“娇娇开心就好,这世上本就没有勉强别人去接受谁的好意的道理。” 房嬷嬷叹气。 姚氏离开后,顾娇去镇上订制铁具。 昭国对铁与盐的管控极严,顾娇需要大量的农具需要先去县衙登记,拿到一纸许可文书。 顾娇去了县衙。 县太爷亲自接待了顾娇。 他笑嘻嘻地问道:“萧娘子怎么到衙门来了?可是村子里又有什么人不安分了?” 他这话倒是把顾娇问愣了一下。 他不提醒,顾娇都快忘记村里那些不安分的人了。 顾家被顾侯爷打压,县太爷是第一把刀,顾老爷子的里正就是他给罢免的。之后给萧六郎送廪粮,也是他全权安排的。 当然了,他还不知顾娇的身份,只知她与侯府有点渊源,加上她又是萧秀才的娘子,对她便格外礼遇了。 “当初的事多有得罪,萧娘子勿怪。” 说的是他奉顾侯爷之命将顾娇与小净空抓上囚车的事。 顾娇说道:“无妨。我今日来,是想做一些铁具,县太爷可方便盖个官印?” 县太爷忙道:“方便的!方便的!不知萧娘子要多少?” 顾娇报了个数。 县太爷惊了惊:“这么多?可以问问萧娘子是作何用途吗?” 顾娇出示了自己的地契:“我买了一座山,要开荒。” 这么说县太爷就明白了,开荒不是小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会用到这么多农具也就不足为奇。 一般来说这种文书走流程都得好几日,但因为是县太爷亲自受理,没一会儿就给顾娇办妥了。 临走时,县太爷还笑着对顾娇道:“若是有需要衙门出力的地方,萧娘子不用客气。” 顾娇略一颔首,道了声谢离开了。 她刚出县衙的大门,便瞧见二东家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顾……顾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我方才去村子……你姑婆说你来县衙了……你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要买铁具,盖个官印而已。”顾娇说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你,你一大早怎么去村子里?” 二东家搓了搓手,有些不好开口。 顾娇就道:“说吧,哪里的病人?” “咳咳!”二东家示意顾娇把手中盖了官印的文书给他。 顾娇给了他,他问道:“要订什么铁具?订多少?” 顾娇把清单给了他。 他拿给车夫道:“一会儿你去一趟铁铺,把事情给办了!” “是!”车夫接过了文书与单子。 “上车再说。”二东家对顾娇道。 顾娇与他上了马车。 “先去回春堂。”二东家吩咐车夫。 车夫应下,挥动鞭子让马车走了起来。 他先把二人送去医馆,之后再去铁铺。 二东家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叹道:“来了个病人,有些棘手,我也是没辙了才去找你,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顾娇顿了顿,说道:“不用,这次就算我本月的接诊。” 二东家一愣:“啊?那顾小公子那边不去了吗?” 顾娇点头道:“嗯,不去了。” 他都住我家了。 顾琰今天去私塾上学了,二东家只见到姑婆一人,自然不知顾琰早已住进顾娇家里的事。 二东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瞅小公子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不去也成,下个月再去。” 顾娇没说话。 须臾,医馆到了。 等顾娇进了大堂才明白二东家为何火急火燎地把她找来。 医馆的病人早被清空了,所有大夫与伙计包括王掌柜在内全让一伙儿身着锦衣的护卫制住了,大堂内弥漫着一股危险而又安静的气氛。 一个二十出头、俊眉星目、五官冷峻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的腰间佩着一把宝刀。 他冷冷地扫了二东家一眼,余光也扫过顾娇,但俨然没将顾娇放在心上:“你去请的大夫呢?” 二东家努力镇定地看了看顾娇:“就是她。” 青年侍卫眉头一皱:“一个丑丫头?” 顾娇换上了姚氏做的衣裳,破旧倒是不至于了,只是依旧是布衣百姓的样子,很难让人把她与救死扶伤的大夫联系起来。 何况,她还那么小。 “是她!”二东家抹了把冷汗,“她是我们回春堂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如果连她治不好,那镇上就没人治得好了。” 青年将信将疑地打量了顾娇一眼。 小是小了些,却有一双看透生死的眼睛,冷硬无情。 青年蹙了蹙眉,最终还是道:“你跟我来。” 顾娇背着小背篓,与青年一道去了后院的厢房。 后院里把守着数十名护卫,几乎五步一人,将整个后院都挤满了。 顾娇还注意到,屋顶与巷子里都藏着几名护卫。 如此严防死守,对方只怕大有来头。 不过顾娇什么也没问,自始至终地淡定从容。 “你,在外面等着。”青年俨然也是一名护卫,他语气不善地将二东家拦在了门外,放了顾娇入内。 就在青年护卫打算迈步而入时,顾娇突然对他道:“你也在外面等着。” 青年护卫:“……” 不等青年护卫有所反应,顾娇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青年再次:“……” 二东家憋笑憋得不行。 越与顾娇相处就越能发现她其实很护短,护起来没个下限的。 屋子里竖了一扇山水屏风,屏风外守着两个伺候的下人。 下人的年纪倒是不小,与顾长海、顾长陆差不多,但身上有一股格外阴柔的气质,不太像正常男人。 顾娇即将绕过屏风时,其中一个下人出手拦住了她:“请留步。” “干什么?”顾娇问。 那人拿了一块布过来,竟是打算蒙住顾娇的眼睛。 顾娇挡开了他的手,淡道:“蒙住我的眼睛我还怎么看人看病?” 下人道:“你可以把脉。” 顾娇冷声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只把脉你当我是神仙?” 下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开口训斥什么,屏风后的人沙哑着嗓音开口了:“让她进来。” 下人立马恭敬地冲屏风欠了欠身:“是。” 顾娇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男子躺在帐幔之中,只露出一只枯瘦的手。 顾娇先在凳子上坐下,给他把了脉。 “姑娘要看什么,看就是了。”他说着,就要掀开帐幔。 顾娇突然摁住他的手腕:“不必,我要看的不是你的脸。” 这种大人物,看了他的脸她还有命吗? 顾娇用帐幔挡住他的脸,只露出腰腹之下的位置。 检查完后,男子的脸都涨红了。 顾娇一脸淡定如水。 男子清了清嗓子:“请问姑娘,我得的是什么病?” 顾娇看了眼屏风,男子会意,道:“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姑娘但说无妨。” “哦。”病患都不在乎,那顾娇这个大夫就更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花柳病。”顾娇直言。 “胡说!”屏风外的一名下人霎时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瞪着顾娇,“我家……” 话未说完,被男子厉声喝止了:“住口!退下!” 下人咬咬牙,退到了屏风后。 “多有得罪,请姑娘勿怪。”男子的声音与气息并无多少惊恐,可见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你知道的吧?”顾娇问。 男子沉痛地点点头。 有大夫看过,也说过他得了花柳病,只是他一直都不敢置信。 他从不在外寻花问柳,怎么会得了花柳病? 顾娇对对方的私事没多少兴趣,只给他科普了一下花柳病的几种传播途径,至于究竟如何染上就得他自个儿去琢磨了。 顾娇接着道:“你的病有一段日子了,已经二期了,再不治疗就得进入晚期。” 一期二期的花柳病还是比较容易治愈的,晚期虽也能控制住,但对身体造成的各类损伤却不可逆转。 男子沉默了半晌,低声问道:“那姑娘能否治好我?” 顾娇睨了他一眼:“不能我进来做什么?” 男子一怔:“你、你当真能治?” 顾娇放下小背篓:“我尽量,不过你最好先让他们出去,他们总在这儿一惊一乍的,会影响我的治疗。” 男子望着屏风沉声道:“听见没有,都出去。” “爷!” “想让我再说第二遍吗?” “小的不敢。” 两个下人担忧又无奈地出去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青年护卫问。 其中一个下人道:“爷让小的们出来,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不过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手无缚鸡之力,一看就不会武功,不会拿咱们爷怎么样的……” 话音未落,青年捏紧拳头冲进屋,却还没彻底拉开房门,便被顾娇一脚飞了出来! 青年护卫如同被击飞的沙包,嘭的一声撞在了大树上,又倒挂在了枝头上。 青年护卫吐出一口烂树叶:说、说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呢? 顾娇插上门栓,从小药箱里取出一支青霉素的皮试:“手给我。” 男子隔着帐幔看着那古怪的针头,莫名有些害怕:“你要做什么?” 顾娇道:“给你扎针,想痊愈的话就乖乖听话。” 男子表示自己不想听话。 顾娇语重心长道:“唉,我是医馆的大夫,整个医馆的人都被你的手下控制了,你觉得我害了你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男子觉得顾娇的话不无道理,但他也不是怀疑顾娇会居心叵测,他单纯就是怕啊! 顾娇果断将他的手腕抓了过来,对付不听话的病人她可太有一手了,男子连反应都来不及顾娇已经做好皮试了。 男子看着手腕上的那个小包包:“……嗯?” 治疗花柳病最好的药物就是青霉素,可惜古代没有青霉素,所以根治起来很麻烦,少有痊愈的案例。这也是为何男子觉得自己没有希望。 不过这个病在顾娇这里,还真不是什么绝症。 皮试的结果显示他并不过敏。 顾娇举着针管朝他走来:“忍着点。” 男子一看这针比方才的大了好几倍,吓得手脚一阵扑腾! ——事实证明,不论多位高权重的男人都可能会害怕打针哟! “唔——”男子咬住枕头,忍受了迄今为止最可怕的一次折磨。 顾娇收拾好东西,对他道:“做好隔离,七日后再来。” 却说周管事与萧六郎谈判后,即刻飞鸽传书回了省城林家。 林老爷得知萧六郎愿意教导自己儿子,只是要让儿子亲自上门求学时,林老爷二话不说将儿子打包送了过来。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白白胖胖的林成业出现了天香书院的门口。 林成业面嫩,明明已经二十一了,看上去却像是十六七岁。 他抱着沉甸甸的书袋,紧张又不安地问道:“是、是、这里、吗?” 他口吃,打小的毛病,而且越紧张越口吃。 周管事暗暗摇头,多聪明的孩子啊,却偏偏是个口吃,也不知上学后会不会被人嘲笑嫌弃。 没错,林成业这么大了一直都是在家请西席先生,就是担心上学后会遭人嗤笑。 如今也是没办法了,林成业虽考上了秀才,却只是一名增生,想要在诸多廪生中脱颖而出,他还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是这里。”周管事语重心长地叮嘱,“一会儿萧秀才就出来了,记得我和你六公子说过的话吗?” “记、记得。”林成业点头,“少、少说、话!” 周管事欣慰点头:“对,少说话,这样就没人会发现六公子是口吃了。” “嗯。”林成业低下头。 二人没等多久,萧六郎便从私塾那边过来了,他身后跟着冯林与顾小顺。 最近冯林也和他们一块儿吃。 周管事笑着走上前,拱手打了招呼:“萧秀才!” 他目光落在萧六郎身的身后。 萧六郎介绍道:“我弟弟顾小顺,同窗冯林。” 周管事客气地笑道:“啊,原来是顾小兄弟与冯小兄弟,失敬失敬。” 冯林拱手还了一礼。 顾小顺瞥他一眼,问萧六郎道:“姐夫,他谁呀?” 萧六郎道:“林家的管事,姓周。” “啊,他啊!”顾小顺当然知道自家姐夫要给人做夫子的事,姐夫这半年像是中了邪,成绩飞速提高,想找他问学的还真不少呢。 周管事将林成业拉了过来,给萧六郎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六公子林成业,他性子内敛,话不多,以后就拜托萧秀才照顾了。” 萧六郎看着他道:“今天要考试,考过了方能进,可明白?” 林成业点头:“嗯,懂。” 没露馅儿,周管事暗松一口气。 其实他考不过也不打紧,至多是塞在黎院长的中正堂,自己逃课给他补习也没关系,但这回萧六郎就没说了。 萧六郎领着林成业去找黎院长。 黎院长为了笼络爱徒也是豁出去了,生平第一次干了给人走后门的事。 不过林成业倒也算争气,黎院长给他的考卷他一张不落地做了,帖经与杂文的成绩都还行,八股文差了些,但也够资格录取。 他被分在了萧六郎的乙班,与萧六郎同桌。 林成业不住寝舍,周管事花重金在附近买了一座学区宅。 萧六郎抽每天的碎片时间为他补习,中午一个时辰,放学后半个时辰,早上若是来得早,还可再补习半个时辰。 “啊,不如萧秀才也在这边住下吧?省得舟车劳顿不是?”周管事笑着建议。 “我娘子会生气。”萧六郎无情拒绝。 周管事:“……” 留不了萧六郎过夜的周管事只得另辟蹊径,譬如用自家日行千里的豪华马车替代了罗二叔的小破牛车,又譬如为萧六郎一行人提供午饭与午休场地。 顾琰与小净空是需要午睡的人,在厢房躺着总好过在课室趴着。 萧六郎对这两项安排没有异议。 因为给林成业补习,他们几人回村的时间就晚了,但知道萧六郎是为了赚钱养家,顾琰与小净空都没什么怨言。 顾小顺专心刻木头,更无怨言。 “饿了吧?不如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周管事对顾琰三兄弟说。 三人异口同声:“不要!” 周管事惊愕,不是,这里的饭菜不香么?都是请大厨做的!就你们家那小娘子,能比大厨的手艺还好? 三人:呵,娇娇(我姐)做的菜有多香,尔等凡人无法想象! 乡试三年一次,萧六郎是赶巧,今年考上秀才,今年就能乡试,然而不少考生却已足足等了两年。 伴随着乡试的逼近,书院的气氛空前紧张了起来,连夫子们都不再每日之乎者也,开始模拟乡试给考生们刷题。 萧六郎也会给林成业出题,他出的题还比夫子们的更高深、更刁钻,林成业严重怀疑萧六郎每晚不睡觉,专程翻四书五经给他出那些从来没人背过的句子! 这一日中午,顾琰与小净空去厢房午休,顾小顺在院子里雕刻木头。 林成业被萧六郎的考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周管事在门口守着,突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周管事往旁侧移了移,小声道:“怎么了?” “驿站被水淹了,郑大哥被水冲走了,前几日才回到林府,如今正搁林府养病呢。” 郑大哥正是早先上门去请顾娇的青年,他是林家一位副管事的儿子。 上回萧六郎拒绝前往林家后,郑姓青年便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半路遇上大水。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去省城是上山路,行程较慢,而从省城过来是下山路,行程较快,这就导致从省城赶来的林守业完美避过了大水。 但倘若萧六郎当时与周管家去了省城,这会儿只怕与郑姓青年一样,在驿站遭遇大水了。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完出来,见周管家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 “啊,是这样。”周管事将半个月驿站发大水的事说了。 那间驿站萧六郎是知道的,是那条官道上唯一的驿站。换言之,只要他们去省城,就一定会住进那间驿站。 从时间上推断,恰巧能赶上大水。 林成业是赶不上的,省城过来快,半个月他早已路过驿站很远了。 萧六郎想到了顾娇阻挠自己上省城的事。 这种巧合不是头一次了—— 因为她让他买桂花糕,他避过了医馆的医闹。 因为她来找他吃中午饭,他躲过了寝舍的坍塌。 又因为她要在镇上过夜,他没赶上半路的暴风雪。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有些惹人深思了。 傍晚,萧六郎到家后去灶屋给顾娇打下手。 顾娇做菜,他烧火添柴。 灶台上两个锅都用上了,一边蒸着红薯与玉米面窝窝头,一边煮着木耳山菌汤,浓汤汩汩作响,灶屋香得不行。 萧六郎折了一根枯枝,放进灶膛,状似无意地说道:“今天周管事说,岐山驿站半个月前发了大水,幸好我没去省城,不然就被大水冲走了。” 顾娇:“哦。” 萧六郎抬眸看着她:“你不惊讶?” 顾娇顿了顿:“哦!” 萧六郎:“……” 萧六郎问她道:“你是不是知道会发大水的事?” 顾娇神色平静道:“没有。”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折了一根枯枝:“这次去省城,我打算住进林家。” 顾娇拿锅铲的手一顿:“不是说了不住吗?” 萧六郎正色道:“住林家方便,况且我也问过周管事了。周管事说,林家千金虽美,却都出嫁了,没一个待字闺中,你不必有那方面的担心。” 她是担心林家的千金吗?是担心林家的表亲! 他下半辈子的那什么福,他到底还要不要了! 顾娇憋了一口气,又不能吐出来,小脸瞬间黑得透透的! 萧六郎差点就被她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样子逗笑了。 谈话原本还要继续,这时,小净空抱着一只小鸡气鼓鼓地奔了进来:“娇娇!顾琰哥哥的狗咬我的小鸡!” 顾琰的小奶狗也住进家里后,一家人才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真正的鸡飞狗跳。 只要小奶狗与小鸡同时出笼子,就能咬得满地鸡毛狗毛。 小奶狗个头大,可架不住小鸡数量多,还会摆阵型儿,双方斗起来都没带怕的。 顾娇问他:“那你的小鸡有没有把顾琰哥哥的小狗啄伤?” 小净空瞬间不吭声了。 小净空抬起头,萌萌哒地说:“饭菜好香呀!突然想起来我的作业还没做完,我去做作业啦!” 恶人先告状的某小和尚一蹦一跳地出去了,保证自己蹦得无敌可爱,娇娇被自己迷惑得无法自拔忘记发火。 他一边蹦,一边把小鸡塞回鸡笼,随后一鼓作气,哒哒哒地跑不见了! 108 吃醋(一更) 被小净空这么一打岔,方才的话题倒是没再继续。 七日后,顾娇再次去了医馆。 医馆又被清空了。 顾娇皱了皱眉,上次忘了交代不能再破坏医馆生意。 那一位还没到来,是上回被顾娇一脚飞上树的青年护卫先带护卫们过来清场。 顾娇有点小冒火。 回春堂是镇上唯一的医馆,每日都有许多患者前来就诊,把人全请出去,会耽误患者的治疗。 男子倒也没让顾娇等多久,他戴着斗笠进了医馆。 斗笠外有一层罩纱,恰如其分地遮住他的头。 他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他的脸。 “姑娘。”男子和颜悦色地打了招呼,听他的语气比上次轻快了些,“姑娘的药果真是有神效,我的病情没再恶化了。” 甚至还有了一丝好转,这个他暂且没说,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顾娇没着急给他看诊,而是道:“以后不许霸占医馆,医馆不是你的私人领地,你没有权利把别的患者请出去。” 青年护卫咬牙:“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家爷是谁?” “住口。”男子喝止了青年护卫。 青年护卫意识到自己险些食言,悻悻地闭了嘴。 顾娇淡道:“我管你们是谁,总之来了这里就是患者,所有患者一视同仁,不以身份论贵贱,只以病情论缓急。” 男子一巴掌拍上桌上,慷慨激昂道:“好一个不以身份论贵贱,只以病情论缓急!若我昭国的大夫都能像姑娘这般,那还何愁不能治愈百姓?姑娘以女子之身,竟有如此觉悟……” “脱裤子!”顾娇打断他的话。 “……” 男子嘴角一抽,就不能等他把马屁拍完? 顾娇开始给他检查。 所有下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一对医患,饶是如此,男子也仍涨红了脸。 反观顾娇却是淡定得不得了。 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问道:“姑娘,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淡定的?” 顾娇哦了一声:“见多了而已。” 男子:“……!!”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今天打第二针。”顾娇取出青霉素。 被打针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男子一阵慌乱:“等等,我可不可以……唔——” 男子身子一僵咬住了被子。 -- 本朝的乡试时间还是与前朝差不多的,都在八月,不过为了早早地去省城落脚,一些偏远地区的考生六月便陆陆续续从家里出发了。 萧六郎这边有林家的千里马车驾护送,倒是不必如此着急,但也不能太晚动身。 二人在灶屋做早饭。 顾娇问萧六郎:“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萧六郎说。 “冯林也去吗?” “嗯,也去。” “挺好,路上有个照应。”冯林办事顾娇还是放心的,他可以不把自己照顾周到,但一定会把萧六郎照顾周全。 想到什么,顾娇又问:“会路过松县吗?” 松县是冯林的老家,萧六郎与他娘还有哥哥也在松县住过。 萧六郎摇头:“不会,方向不一样。去京城如果走水路的话,倒是可以路过。” 松县有一条运河,朝廷两大盐运,其中一个就在松县附近。 顾娇哦了一声。 除夕夜,冯林思家落了不少泪,若是能回一趟家应该会挺宽慰。 顾娇道:“那就祝他乡试中举,来年进京赶考,顺带回家一趟。” 这话没有内涵任何人,可说完顾娇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怎么忘了,黎院长告诉过她萧六郎不愿进京赶考的事。 她从没劝过他什么。 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选择。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到了萧六郎远赴省城这一日。 周管事早早地将马车赶来了村子,知道要装行李,他直接让马车停在了顾娇与萧六郎的门口。 林家是省城首富,盐运霸主,他们家的马车比侯府的更奢华,足足四匹高大威猛的千里马,比成年男子的个头都高。 按规矩,商贾之流是不能享用这么高规格的车架的,是皇室给林家的特权。 车厢也够大,里头还放了一张柔软的小榻,妥妥古代版房车。 坐这个去省城,顾娇还是比较满意的。 村里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是都碍于护卫与千里马的气势不敢靠近。 唯独总在隔壁长草的狗娃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劲地往马车上爬。 薛凝香尴尬地要把人抱下来,狗娃不干。 周管事笑道:“无妨,让他上去坐坐,您给看着点儿别摔着就成。” 薛凝香明白自己这是沾了邻居的光,她是村里的小寡妇,背地里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有时人性不恶,可环境残忍,当一种恶成了习俗,好人也会举起手中的屠刀。 不过今日,她这个被人瞧不起的小寡妇,却可以大大方方地抱着儿子坐在乡亲们根本不敢靠近的马车上。 她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回去的时间有点久,顾娇给准备的行李便有点儿多,冯林跳下马车帮她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听她交代每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小净空又找到自家姐夫,与他展开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地点依旧是茅厕。 萧六郎都无语了,小和尚是有什么怪癖,非得脱裤子和人说话吗? 小净空威武霸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小马桶上,不知道的还当他坐的是龙椅,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他严肃地说道:“又要离家了,这次去的比较久,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里担心。” 萧六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见小喇叭精的声音。 小净空接着道:“还有,你是一个成熟的考生了,不要指望谁激励你,要学会自己考第一。” 萧六郎:“……” 难道每次是你帮我考的第一? “好了,话就怎么多,保重。”小净空说罢,探出小手手,打算像个长辈一样拍拍怀姐夫的肩膀,奈何他忘了自己是坐在小马桶上,这么一拍,只拍到了萧六郎的屁股。 扭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屁股的小手,萧六郎:“???” 今天私塾不上课,顾琰是个赖床的人,不过他依旧让顾小顺把他摇醒,起来给姐夫道了个别。 随后又回屋困觉去了。 “就这些了吗?”冯林拿上最后一个包袱,问顾娇。 顾娇点头:“嗯,六郎的东西就这些了,我还做了点酱菜你们带在路上吃。” “好嘞!”冯林开心地去灶屋搬酱菜了。 看着他抱着一大坛酱菜出来,周管事心说林家好歹是省城首富,还能缺你们一口好菜吃了? 不久,等周管事尝过酱菜的味道之后就开始埋怨冯林为啥没多抱两坛子了。 这下是真的收拾完毕了,顾娇送萧六郎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正要离开,多日不出现的周氏与顾长海却带着顾大顺奔了过来。 “娇娘!娇娘啊!”周氏一改往日的冷脸,换上了无比谄媚的笑容,“你们这是要去省城吧?” 说话间,周氏已经与顾长海来到了顾娇的面前。 顾大顺有些不情愿过来,抱着包袱落后了几人十几步。 萧六郎眉心微蹙,顾娇放下车帘,示意他不必下来。 顾娇转头看向周氏:“你们来做什么?” “嗨,瞧你这话说的?侄女婿要上省城赶考了,我能不来送送么?你瞧,这是大伯母的一点心意!”周氏说着,将手中的一篮子鸡蛋递到了顾娇手边。 顾娇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没伸手去接。 周氏尴尬,她冲自家那口子使了个眼色。 顾长海轻咳一声,对顾娇道:“娇娘啊,这次去省城赶考路途遥远,六郎腿脚不便,不如让大顺与他一起,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谁照应谁?”顾娇毫不客气地问。 萧六郎哪怕是个小瘸子,平日里干的活儿也比顾大顺这个四肢健全的人要多。 顾大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念书啥也不会,带上就是累赘。 顾长海噎了一把。 他是顾大顺亲爹他还能不明白,顾大顺出了家门根本就是个不能自理的,他在书院的衣裳都是带回家来清洗的。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求到顾娇这里,让萧六郎把他捎带上呢? 原本顾长海是打算自己带顾大顺去省城的,可家中日子艰难,已经付不起两个人的路费了。 他也听说了萧六郎最近给人补习的事,对方是省城的大户人家,不差钱,大顺给了他们,不仅路费省了,一路的吃穿用度都不必自个儿掏银子。 他苦口婆心道:“娇娘啊,大伯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大哥没得罪过你不是吗?你大哥一心念书,对咱们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并不知情,也没掺和过。你爹娘在世时不知多疼你大哥,你咋就忍心看你大哥受苦呢?” 顾三郎夫妇在世时的确疼爱顾大顺,可被他们疼爱过的顾大顺又是怎么对待顾娇娘的呢? 顾娇娘受欺负的时候,顾大顺站出来说过一句维护妹妹的话了没有? 甚至在那个梦里,顾大顺还为了一己之私诬陷自己的妹夫萧六郎,他最终没这么做不是他良心发现了,而是顾娇提前干预了。 所以就算撇开顾娇与长辈之间的恩怨,顾大顺也绝不无辜! 周氏帮腔道:“是啊娇娘,你就让他们把大顺带上吧!你瞧这大马车多宽敞,多一个人也不碍事!你就让大顺坐坐吧!” “地底下的棺材也挺宽敞,你咋不进去躺躺?”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 乡亲们噗嗤一声笑了,六郎姑婆的嘴皮子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 周氏给噎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你咋说话的?” 老太太摊手:“用嘴说话的,难道你是用屁股啊?” 周氏气了个倒仰! 乡亲们笑得打跌。 这是在讽刺周氏放屁呢,不过也怪周氏自个儿挖坑,她难道不知天底下就没老太太接不上的段子? 好歹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后宫三千粉黛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区区一个周氏算哪根毛? “都不是你顾家的孩子了,你还赖上我们是咋回事啊?”老太太指了指不远处的顾大顺,“真要捎上他也可以,但事先说好了,六郎腿脚不便,他不是去给六郎做大爷的,是去照顾六郎的。” 顾长海客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能上车就行,真去了大顺不照顾六郎,六郎还能把大顺给赶下来?读书人最重名声,萧六郎真敢这么干,他们就去衙门闹,把萧六郎的名声闹臭! 老太太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小顺,拿笔来。” 顾小顺去西屋拿了笔来。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写清楚,顾大顺每日寅时起,给六郎买好早饭,烫好衣裳,叫六郎起床,伺候六郎宽衣,洗脸水漱口水一样不能落下,都得他亲自送到六郎面前。六郎的衣裳他得洗干净,六郎的夜壶他也得倒干净。” 周氏脸色大变:“怎么还有倒夜壶?” 老太太没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天气热了,他得给六郎打扇;蚊子多了,他得给六郎打蚊子。六郎睡着了他才能睡,六郎若夜半醒了他也得醒。总之我家六郎有任何要求,他都得无条件满足,还有不许顶嘴,不许不听话,否则六郎可以揍他!” “你……你……”周氏给气得心口都痛了,她几乎要靠在顾长海的身上,然而顾长海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周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乡亲们给评评理啊!这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拿我家六郎当下人使唤!” 老太太一脸无辜:“咦?这就是下人啦?你们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对三房遗孤的,我还以为你们顾家就兴这么照顾人呢!” 周氏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与丈夫、儿子灰溜溜地离开了顾娇家。 顾娇挑开车窗的帘子,把一个钱袋递给萧六郎:“里头我装了些碎银和银票。” 十两的碎银,一百两的银票,其实钱庄的对牌也在里面,只是缝得比较隐秘。 萧六郎点点头,接过钱袋,对她道:“走了。” “嗯。”顾娇颔首,目送他出了村子,一直到马车消失在村口,她转身进了屋。 顾娇望着空荡荡的西屋:“唉,是真走了啊。” 话音一落,她察觉到了地上突然多出来的影子,她愣愣地回过头,就见萧六郎不知怎的出现在了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她睁大眸子问。 萧六郎深深地凝视着他:“落了一样东西。” 顾娇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连串的小红心:是我吗?是我吗?是我吗? 他把我落下了吗? 顾娇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然后,他从顾娇的身边走过去了。 顾娇:“……” 萧六郎从西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张乡试考引:“少了这个,就进不了考场了。” 顾娇面无表情地拉开门:“慢走不送。”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流光。他出了屋子后,突然停住脚步:“如果我说,不论最后结果怎样,我都不会进京赶考,你还会觉得我有去乡试的必要吗?” “有。”顾娇斩钉截铁地开口,看着他的背影,“我希望你将来不去京城,是因为你选择不去,而不是你没有资格去。” 萧六郎大掌一握,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那如果……” 顾娇微笑:“如果有麻烦,有危险,我保护你。” 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萧六郎的胸腔里莫名涌入一股陌生的情绪。 这次离开是真的上路了。 顾娇回到西屋,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信封。 顾娇拆开,信封里掉出一块钱庄的对牌。 “这么快就发现了啊……” 掉考引是假,把钱庄的对牌送回来是真吧? 信封里还有一张小字条。 顾娇如今认得不少字了,她打开一看,见上面用清隽的字迹写着:不住林家,不用吃醋。 吃醋两个字写得格外苍劲有力,顾娇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她怎么从这平淡无奇的字迹里看出了一点儿嘚瑟的小语气? 109 发明(二更) 顾娇去了一趟医馆。 今天是与那位神秘大人物约定的复诊的日子,对方早早地在回春堂等着了。 这一次,他没让人把医馆清场。 顾娇因为送别萧六郎来迟了些,倒叫对方一阵好等。 他身边那位青年护卫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哼,敢让我家爷等的人,你是第一个!” 顾娇摊手:“哦,好荣幸啊。” 青年护卫撇过脸。 顾娇进了厢房。 男子戴着有罩纱的斗笠,遮了容颜,但一审清贵尊华的气度无可遮掩。 他身边依旧守着两个气质阴柔的下人。 见了几回,下人们早习惯顾娇的无礼了,就见顾娇见了他们家爷连礼都没行,便径自坐下了,也是只能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讽刺半句的。 原因无他,自家爷的病真让这小丫头治好了! 顾娇一共给他打了三针苄星青霉素,每七天一针,最后一针是上个月打完的,今天他过来是为了复查。 顾娇给他把了脉,做了检查。 “我这是痊愈了吧?”男子的声音里难掩欣喜。 顾娇摘了手套,对他道:“目前看来恢复情况良好,但要两年不复发才能算是彻底治愈,不适随访。” “呃……”男子沉默。 顾娇察觉到他的情绪与前几日不大一样:“怎么了?随访不了了?” 男子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要离开了。” “哦。”顾娇并不奇怪,听他口音就不像本地人,甚至可能不是幽州人,他来自更远的地方,具体是哪儿顾娇猜不出来。 男子和颜悦色道:“不过我相信我已经被姑娘治愈了,在下冒昧地问姑娘一句,你医术如此高明,不知师承何处?” 顾娇就道:“我老师很多的。” 这是大实话,前世她在大学与研究院学医,之后进了研究所,教过她的老师确实挺多。 男子不是没眼力劲的人,顾娇既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讲,那他便也不再追问,他道:“多谢姑娘治好了我的病,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希望能郑重地向姑娘道谢。” “你已经付过诊金了,道谢的话就不必了……”顾娇说到一半,见男子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放在桌上。 那锦盒一看就非俗物。 顾娇无缝切换:“谢礼的话,你若真要送,我也只能勉强收下。” 下人们简直没眼看了,你、你有本事再有骨气一点啊,继续说你不要啊! 男子宽容地笑了笑,将锦盒推到顾娇手边。 顾娇打开一看,竟是一把玲珑剔透的翡翠折扇,顾娇将扇子拿在手里,触感微凉,玉脂冰清,当真是一把好扇。 “喜欢吗?”男子问。 顾娇一脸犹豫。 下人们傻眼了,不是吧,千年寒玉做的扇子啊,这都不喜欢? “不喜欢可以换别的。”男子温和地说。 “唔,那有金子做的扇子吗?”顾娇问。 下人们一个没忍住身子都晃了两下,您还真不会客套啊,上来就要换金子,可金子有它值钱吗?乡下人就是没见识啊! 男子笑了笑,道:“金扇子没有,不过我这儿有别的金东西。” 说罢,他唤来其中一个人下人,在他耳畔低声吩咐了两句,下人的眸子都直了:“爷,这不妥吧?那可是……” 男子对下人可没有对着顾娇那样的好脸色:“让你拿就拿,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下了趟江南,我发现你别的本事,话倒是越发多起来。” “是。”下人不敢怠慢,幽怨地瞪了顾娇一眼,去马车上拿了个新的小匣子过来。 居然是纯金做的华容道。 华容道是一种古早益智玩具,不少铺子都有卖的,但市面上都是木制的,金子做的顾娇头一回见到。 又好玩又能闪闪发光,小净空一定会喜欢。 顾娇满意地点了点头。 男子看着她不苟言笑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小表情,忍俊不禁道:“姑娘是喜欢金子,还是喜欢华容道?” 顾娇道:“不是我喜欢,是我弟弟喜欢。” 男子微微一笑:“姑娘还有个弟弟啊?” 顾娇比了比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 男子:那只送一个貌似不大好! 男子又给顾娇送了两份礼物,一旁的下人们都感受到自家爷的肉痛了,您说您为啥不好?这是不是把天聊死了?把自个儿坑死了? 还有苦无处说。 是您自个儿好面子。 顾娇离开医馆时,小背篓里多了三份豪华大礼包! 男子在回春堂的大门口冲顾娇拱了拱手:“姑娘,后会有期。” 顾娇瞥了他一眼:“和大夫后会有期,你是有什么毛病?” 说罢,她背着小背篓,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人群。 下人气坏了,咬牙道:“爷,你看她……” 男子也有些怔怔,毕竟已许多年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但他会过意来后却心情大好地笑了:“是啊,我这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想去看大夫呢?身体无恙不好么?” “爷……” “该回京了,走吧。” -- 顾娇离开回春堂后,动身去了镇上唯一的铁铺。 这间铁铺开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老店铺了。 顾娇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打铁声,铁铺的生意很好,铁匠们忙得脚不沾地。 铺子里没有柜台,顾娇叫了个伙计,问道:“我上个月在这里订了铁具,今天是交货的日子。” 伙计搬着一筐沉甸甸的铁矿,冲大堂嚷道:“老王!有人来拿货!” “来了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铁匠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巾子,他一边那巾子擦脸上的汗水,一边看向顾娇,“谁要拿货?你吗?” 上一次是回春堂的车夫来订的货,因此老铁匠并不认识她。 顾娇嗯了一声,把对牌递给他。 古代的读书人还是少,铁匠识字的不多,因此都用对牌,每个对牌上有相应的排号,根据排号就能知道是哪一批货物。 “你这个没做完啊。”老铁匠蹙眉说。 顾娇说道:“可上次说的是今天拿货。” 老铁匠用巾子抹了把汗,说道:“但实在是没做完,我们也没办法。” “大概还要多久?”顾娇问。 “这个……”老铁匠想了想,“一两个月吧。” 顾娇疑惑:“这么久?我要的农具不算太多吧?” 老铁匠叹道:“不是你的,是上个月铺子里接了个活儿,在你这个之前接的,要开采铁矿用的铁具,足足一千件,我们这种小铁铺哪儿赶得过来?现在还差一半多呢!人手也不够,炉子也不够……” “老王!要打铁了!”里头一个铁匠吆喝。 “诶!来了!”老铁匠冲铺子内嚷了一声,又转头对顾娇道,“姑娘,你还是下个月再来看看吧。” 顾娇不想等那么久。 老铁匠进去后,她也进了铁铺,伙计与铁匠们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去留意一个小丫头。 平心而论,铁铺的人手并不少,按照这个人数来算,一个月做一千件铁具绰绰犹豫才对。 那么问题应该不是出在人手短缺上。 顾娇又看了他们的高炉,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炼铁需要极高的温度,为了达到这个温度,高炉一般都会使用鼓风器具。顾娇本以为这个朝代的铁铺怎么也用上了水排鼓风,谁料竟然是最原始的人力鼓风。 人力鼓风,俗称人排,最大的缺点在于一个接口只有一个橐(tuò,用马皮做成的囊袋),人力鼓风一次,橐就闭合一次。 而一个高炉大概有四到六个接口,换言之,同一时间一个高炉最多可鼓风六次。 这效率比水排低多了。 水排以水力推动排橐,水轮每转动一次,排橐能闭合好几次,不仅大大节省了时间,也节省了人力。 顾娇把自己想法与老铁匠说了。 老铁匠诧异极了,一个身着布衣的小丫头,怎么还懂这些? 吃惊过后,他说道:“你说的那个我见过,朝廷的铁铺才有。” 民间没有哪个工匠会做水排橐。 “我会做。”顾娇说。 老铁匠狠狠一惊。 顾娇想了想:“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水排橐。” 顾娇说了一个称呼。 “啥箱?”老铁匠表示自己根本没听过! “有纸吗?”顾娇问。 “啊?”老铁匠早被顾娇惊得傻掉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顾娇索性找了一块地上的青石板,拿出荷包里的炭笔,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 有别的铁匠被她吸引,老铁匠呵斥道:“看什么!都干活儿去!” 铁匠们碍于老师傅的威严,强摁下好奇去干活了,却仍不时那眼神瞟顾娇。 这小丫头在他们铁铺的地上画啥? 老铁匠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姑娘,你干啥呢?” “画。”顾娇言简意赅地说。 “你没事儿干嘛在我地上画?回头我还得找人擦,多麻烦!” 顾娇莞尔:“十天之内让你完成剩下的一千多件铁具,不想要吗?” “十、十天?”老铁匠叉腰直起身子,“别说笑了!” 他是打铁的他还能不清楚吗?就算他们整个铁铺的人加起来不眠不休也至少得一个多月! 除非是用上朝廷的水排技术,但那也得二十天。 “我没说笑。” 老铁匠表示不信。 “如果我做到了,怎样?” 老铁匠双手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做到了,你的那些铁具我就免费给你做,不收你一个铜板!不仅如此,你今后所有的铁具我都包了!绝不要你一个子儿!”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可行:“好,我答应你。” 老铁匠努嘴儿,啥你就答应了?吹牛吹到天上去了吧! 顾娇很快画好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一会儿你去找个木匠过来。” 老铁匠张大嘴:“啥?” 顾娇挽起袖子:“别发愣了,再发愣你的铁具就做不完了。” 说罢,顾娇站起身,将炭笔用牛皮纸包好装回荷包,又找水洗了手之后转身离开了。 老铁匠一脸蒙圈啊,这这这、这不能吧?小丫头是耍着他玩儿的?她怎么可能懂这些呢? 然而不知为何,老铁匠想到对方单膝蹲在地上、神色平静地绘图的样子,还是鬼使神差地去隔壁把木匠叫了过来。 木匠是懂行的,他看完青石板上的图纸眼神便立马变了:“这、这是谁画的?” “咋啦?”老铁匠古怪地问。 木匠没答他的话,他跪下来,如同看待一阵珍宝一般双手虔诚地去抚摸地上的设计图,然而他又唯恐将它碰掉一点,并不敢真的摸到它。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老铁匠摸不着头脑。 木匠眼底泛起了绿光,他二话不说回了铺子,抓了纸笔过来,跪趴在地上开始虔诚地临摹那张图纸。 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了不起的东西! 老铁匠一头雾水,盯着青石板上的图案左看右看:“搞什么?难道还真能做出东西?” 110 小孙孙(两更合一) 顾娇回到家中,顾琰已经起了,正和老太太坐在堂屋吃糖水蛋。 看到顾娇进屋,老太太飞速地把糖水蛋往顾琰面前一推,大义凛然道:“都说了我不吃!你非得孝敬我!” 顾琰:“” 把他的糖水蛋也分走一半的人是谁? 糖水蛋是薛凝香做的,老太太当然没出面,就怂恿顾琰去要,薛凝香完全抵御不了顾琰的小魅力,二话不说地给煮了一大碗,小净空与顾小顺也各自分了一小碗。 顾小顺吃得快,已经回屋去钻研自己的木雕了,小净空还盘在树身上练功,还没开始吃。 顾娇果断没收了老太太的糖水蛋。 其实早已吃了一碗半的老太太抹抹嘴皮子回屋。 只要吃得够快,娇娇就逮不住我! 顾娇把男子送的三样礼物给了三个弟弟,东西摆出来,不必她开口询问,三人便精准地找到了各自中意的东西。 小净空拿起金光闪闪的华容道,爱不释手! 顾琰挑的是一个千年寒玉做的玉扳指,比原先那个成色更好。 顾小顺则有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这匕首比寻常匕首小,方便携带,可以当优秀的刻刀使用。 三人都很开心! 薛凝香在帮顾娇收拾后院。 薛凝香经常会过来帮忙,作为回报,顾娇会帮薛凝香下地劳作,老太太偶尔会帮薛凝香看看孩子。 主要是狗娃话不多,给他一颗蜜饯他能舔巴一上午,老太太耳根子非常清净,自然觉着狗娃好带。 小净空就 “姑婆!你又偷吃蜜饯!娇娇!姑婆又吃蜜饯了!她今天都吃五颗了!” 刚练完功就将老太太抓包的小净空:姑婆太不乖啦!说了不让吃总是偷偷吃! 老太太手一抖,臭小和尚 薛凝香今天过来是有事找顾娇。 “娇娘,狗娃二叔又给家里来信,你帮我念念。”薛凝香将一个折叠好的信封递给顾娇。 自打顾娇跟着萧六郎学会认字后,薛凝香就压根儿不找萧六郎念信了。 顾娇拆开信,看了一眼:“咦?” “怎么了?”薛凝香问。 顾娇道:“哦,这封信与之前的字迹不一样,像是狗娃二叔自己写的。” 薛凝香眸子一亮:“真的吗?他二叔也会写字啦?” 顾娇看着她一脸自豪的样子,不忍心告诉她,为啥能看出是他自己写的,因为字写得实在太丑啦,比她的毛笔字还丑,且用词十分稚嫩,妥妥小学生水平,不过也能表达清楚意思就是了。 信上说的是狗娃二叔升职了,做了副将大人手下的亲兵,虽然只是一个小兵,但能跟着副将大人也是莫大的荣幸。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定今年回乡探亲的计划就得取消了,他要追随副将大人回京述职。 “副将大人只带了一百亲兵,他是其中一个,机会难得。”顾娇说。 然而这句话并没安慰道薛凝香,薛凝香的神色暗淡了下来:“狗娃他爹去世后,娘最念叨的就是狗娃他二叔,娘日日盼、夜夜盼,就盼着他能回来看他一眼,听说他今年可能路过咱们村,娘别提多高兴了,老寒腿都差点好了。现在他又不回来了,你让我咋和娘交代呢?” 薛凝香也就比顾娇大了两岁而已,搁前世还是个青涩的高中生,如今却已为人嫂、人母、儿媳。 顾娇不知如何安慰她,继续往下看:“狗娃二叔还给你寄了银子,说你生辰快到了,让你拿银子去打两套首饰,一共二十两。” 薛凝香担忧道:“他怎么寄了这么多?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银子都给家里了!” 这个顾娇知道怎么安慰:“你放心吧,他在军营里饿不着,只是银子没处花,才全给寄回来了。” 薛凝香稍稍放下心来。 顾娇再往下看:“狗娃他二叔说不希望你种地了,他给的银子够你和大娘还有狗娃花的,你大可把地便宜租给乡亲们种。” 薛凝香忙道:“那怎么成啊?这些银子要攒起来,以后给他娶媳妇儿用的!” 顾娇心道,一个男人要给你打首饰,你真的没有啥别的想法吗? 午饭过后,薛凝香去钱庄取银子,狗娃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薛凝香无法,只得把狗娃带上。 钱庄的人不多,薛凝香等了一小会儿便拿到了二十两银子,她将银子揣好放进包袱,狗娃背在背上,包袱抱在怀里。 从钱庄出来,她被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撞了一下。 “长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书生不耐烦地拍了拍被薛凝香碰过的胳膊。 薛凝香难为情地道了歉:“对不起,对不起” 书生的同伴说道:“算了算了,别理她,还赶着去考试呢,耽误了赔不起。” 一听要赔,薛凝香脸都白了。 万幸书生被同伴劝走了,薛凝香长松一口气,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包袱有些不对劲,似乎轻了很多。 她忙拿手一掏,瞬间傻眼了。 她的二十两银子,全都不见了! 薛凝香想到了方才的书生,眼神一变追上去:“等等!” 两个年轻人步子一顿。 撞了她的书生回过头来,一脸不耐地看着她:“干什么?” 薛凝香壮了壮胆,说道:“你你们偷了我银子!” “什么?”书生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一丝被人冤枉的羞恼。 薛凝香本就是个窝里横的,吃软怕硬,真让她与两个大男人对峙她多少有些害怕,可那是二十两银子啊,那么大一笔钱,狗娃他二叔拿命挣的,她不能让人偷了! “就、就是你!”她强迫自己鼓足勇气,“我刚从钱庄出来,一路上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方才被你撞了一下银子就没了!” 书生捋起袖子就要发火,同伴拉住他:“你干什么?何必与个无知妇人计较?” 书生哼道:“这不是我要计较,是别人讹上我了!” 同伴叹道:“算了,考试要紧,别理她。” “看你的面子上,不报官了!”书生冷冷一哼,与同伴转身离开。 薛凝香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书生的胳膊:“你把银子还给我!” “你疯了!”书生气得跳脚,一把拂开她的手。 薛凝香再次扑了过来。 二人拉拉扯扯间,周围的百姓围了过来。 书生义愤填膺道:“你说我偷你银子,你拿出证据好吗?你再讹我,我就报官了!念你是个妇人,又背着个孩子,还当你多老实。带孩子干这种下三滥的事,不觉得羞耻吗?” “你你”薛凝香被他说得脸都绿了。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当今世道,男尊女卑,何况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个小寡妇对上读书人,根本就没人会信薛凝香。 书生痛心疾首道:“我好心不报官,一来,念你是女人,二来,也是因为我俩要赶着去乡试,没功夫与你掰扯!” “太过分了,她怎么连赶考的学生也讹呀?有没有点良心了?” “可不是吗?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被她讹的?” “你看她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人纷纷指责起薛凝香来,薛凝香委屈得眼泪出来了,她没讹他们,她是真的丢了银子 狗娃原本睡着了,这会儿也被吵醒了。 见自己与娘亲被一堆人围在中间,他害怕地大哭了起来。 黎院长刚从点心铺子出来,正要去镇上的医馆,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黎院长顿了顿,迈步走了过去。 薛凝香这会儿被众人着戳脊梁骨,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 黎院长很快认出了她,爱徒家的邻居!然后认出了狗娃,那个叫他爹的小胖子。 黎院长走进人群,他是天香书院的院长,就算没穿夫子打扮的衣裳,而那一身的书香贵气,也仍是瞬间将场面压制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他问。 薛凝香早已泣不成声。 那书生道:“这个小妇人讹我!” 黎院长问道:“她讹你什么?” 书生没好气地答道:“她说我偷了他的银子!” 黎院长又道:“那你偷了吗?” 书生炸毛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没偷!都说了是她讹我,你没听见吗?” 一个看热闹的大婶儿道:“是啊,他们两个是要去省城赶考的学生,真倒霉,被这个婆娘给讹上了。” 黎院长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你们是哪个私塾的?” 书生挺直腰杆儿道:“我们是天香书院的!” 黎院长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是吗?你们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干你什么事?”书生不耐地反问道。 黎院长淡淡地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我不记得书院收过你们这两名学生。” 书生与同伴的脸色唰的变了。 周围的百姓一惊。 黎院长不紧不慢地对身旁的一名年轻小伙子道:“劳烦小兄弟去报个官,就说这里有人冒充天香书院的学生招摇撞骗,欺凌妇孺。” 那两个嚷嚷厉害,却迟迟不报官,他一来便报官了,谁真谁假,立见分晓! 年轻的小伙子满脑子都飘着一句话:黎院长和我说话了!黎院长和我说话了! “拜托小兄弟了。”黎院长温和地说。 年轻小伙子郑重应下,一溜烟儿地朝县衙奔了过去。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书生与同伴见状不妙,拔腿就跑。 黎院长不疾不徐地说道:“劳烦两位壮士拦住他们。” 他的话没有半分命令的语气,但就是令人莫名需要信服。 两个看热闹的壮汉一把将二人擒住了。 “我、我的银子”薛凝香哭。 黎院长略一颔首,走上前,在二人身上搜出了薛凝香的银子。 看到失而复得的银子,薛凝香又哭又激动,结果打起了嗝:“多嗝!多谢嗝!” “爹!”狗娃看见了黎院长。 薛凝香惊得嗝都不打了。 这娃,又乱认爹! 黎院长是成熟又阅历的男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怒,他问过书院有惊艳的夫子了,孩子刚学说话的时候,逮女人就喊娘、逮男人就喊爹,不算什么稀罕事。 “爹。”狗娃要他抱。 薛凝香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受伤了。”黎院长看见了她手腕上寸长的口子,正哗啦啦地流着血。 方才只顾着要回银子,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腕在对方的佩饰上划伤了。 黎院长客气地说道:“孩子给我吧,医馆就在附近,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薛凝香慌忙用袖子遮住手腕:“不、不用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黎院长正色道:“还是要看的,天气热了,容易感染。” 薛凝香想了想:“我自己去。” “我刚好也要去医馆,顺路而已。”黎院长说着,把不停冲他伸手的狗娃抱了过来。 狗娃有了爹,立马不要娘了,肉呼呼的小手圈住黎院长的脖子,埋头在他怀里撒娇。 薛凝香臊得不行。 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医馆。 黎院长是送家中的老母亲来医馆的,原因是小厮在打扫院子时,发现老母亲吃桑葚吃到一半,突然歪在藤椅上晕过去了。 黎老夫人年纪大了,出现这种情况十分危险,黎院长等不及将大夫请到家中,直接把人送了过来。 结果大夫看过之后说:“没事,老夫人只是睡着了。” 黎院长当场:“” 他担心黎老夫人醒了会肚子饿,于是赶紧去附近的点心铺子买了点老人家爱吃的桂花糕。 进医馆后,黎院长找了个大夫给薛凝香看伤,狗娃被薛凝香摁在了椅子上。 黎院长给狗娃拿了一块桂花糕。 狗娃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他吃着吃着,一抬头,发现爹没了。 他从椅子上爬下来,跐溜跐溜地去找爹,结果就跟着进了一间厢房。 黎老夫人幽幽转醒,她一睁开便看见一个小豆丁。 小豆丁胖乎乎的,圆润又可爱。 黎老夫人冲小豆丁招手。 狗娃胆子小,吓得连连后退,恰巧此时黎院长从碧纱橱后走出来,小狗娃跐溜滚过去抱住他大腿:“爹爹” 爹? 黎老夫人看看儿子,又看看小豆丁,混浊的老眼唰的亮了。 菩萨显灵啦! 她有小孙孙啦! 因为顾娇迟迟不肯回府,导致顾侯爷与顾瑾瑜回京的事也耽搁了下来。 原本顾侯爷计划的是最晚六月底便带姚氏与龙凤胎一同回京,然而眼下姚氏与顾琰都为了顾娇留在这边,这令顾侯爷十分苦恼。 更苦恼的是顾瑾瑜。 淑妃承诺过会为她大办及笄礼,并在及笄大典上册封她为县主。 县主可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殊荣,只要当上了县主,日后就算自己不是顾家亲生骨肉的事情传出去,也不会太掉身价。 但倘若她回都回不去,又谈什么及笄大礼? 顾瑾瑜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一个燎泡。 顾侯爷来探望她,看到她上火上成这样,不免大为心疼:“你们怎么伺候小姐的?天气这么热,不知道少做些辛辣的菜式吗?” 小丫鬟道:“冤枉啊侯爷,小姐最近的饮食很清淡,小姐是心思郁结才上了火。” 顾瑾瑜叹道:“你们几个别乱说话,都退下吧。” “是。” 丫鬟们退下了。 顾瑾瑜对顾侯爷道:“爹爹,女儿真的没事。” 顾侯爷皱眉道:“胡说,你就是有心事,你最近都不笑了。” 顾瑾瑜垂下眸子:“女儿只是思念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年前又摔了一跤,虽是痊愈了,可身子骨到底不必从前。女儿不知还能在祖母跟前尽多少孝。” 这话说到了顾侯爷的心坎儿上,顾侯爷平日里就是个孝顺的,又何况老夫人这辈子只剩了他与淑妃两个孩子。 淑妃入了宫,老夫人一年都难得见她一次,自己这个儿子还不能在跟前侍奉母亲,想想都是不孝。 顾侯爷蹙了蹙眉,决定再去给姚氏上点眼药。 哪知姚氏心如磐石:“我不回去,琰儿也不会回去。” 顾侯爷啧了一声:“娘多少年没见过琰儿了?” 姚氏道:“左不过她也不待见琰儿。” 顾侯爷反驳道:“娘几时不待见琰儿了?琰儿是她亲孙子,她疼他还来不及。” 只是不如疼前面三个宝贝孙子而已。 前任侯夫人与老夫人同宗同族,按辈分得唤老夫人一声姑母,两家联姻算是亲上加亲,她的孩子老夫人自然偏疼几分。 再加上三个儿子早早地没了娘,老夫人心疼都来不及。 其三就是老夫人瞧不上姚氏的出身,姚氏生下有病的顾琰,老夫人都觉着是姚氏自己身体有毛病,连累了顾家的子孙。 老夫人起先待顾瑾瑜也不冷不热,不过顾瑾瑜实在太出色了,很给侯府长脸,淑妃也器重她,老夫人才渐渐对顾瑾瑜改观了。 顾侯爷那几句辩驳没多少底气,他清了清嗓子,道:“但是瑾瑜要及笄了,她办及笄礼的时候母亲不在身边怎么行?” 姚氏道:“那在山庄办也一样。” 顾侯爷道:“我不能一直待在山庄啊,娘在,爹也得在啊。” 姚氏想了想:“要不你先回京城,等及笄那日再过来?” 顾侯爷:“” 想把老婆孩子拐回京城咋就这么难呢? 顾侯爷十八般武艺用上,姚氏就是不松口。 顾侯爷:“你到底怎么才肯回京城?” 姚氏认真道:“娇娇回,我就回。” 顾侯爷:那丫头怎么可能会回啊! 顾瑾瑜过来给姚氏送参汤,不经意地在门外听见了二人的谈话。 小丫鬟也在。 小丫鬟贴身伺候顾瑾瑜,已知晓她与顾娇的身世了。 小丫鬟为自家主子抱不平道:“为什么大小姐回京城,夫人才回京城?难道二小姐不是夫人的孩子吗?这些年在夫人跟前尽孝的可是二小姐,夫人太偏心了!” 顾瑾瑜端着托盘里的参汤,没有说话。 小丫鬟委屈道:“大热天的,二小姐还亲自去厨房给夫人熬参汤,手都烫伤了,那位大小姐做了什么?一来就害得夫人如此偏心” “别说了,她是我姐姐,她吃了很多苦,娘疼她也是应该的。”顾瑾瑜说罢,神色暗淡地离开了。 一连几日,府上都没人再替回京的事,山庄似乎恢复了平静而祥和的日子。 一直到月底一对车马莅临山庄,才打破了山庄多日的宁静。 顾侯爷穿上官服,整理好仪容,亲自到山庄的大门口恭迎对方的到来。 数十名护卫一字排开,为首的一辆四匹马所拉的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 少年白衣如雪,清贵卓绝。 顾侯爷啪的甩了下官服的宽袖,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臣,拜见安郡王!” 被唤作安郡王的少年微微抬了抬手,清冷而不失客气地说:“定安侯不必多礼,我与家妹游历四方,此番是赶回京城乡试的。路过此处,突然上门叨扰,还望定安侯勿怪。” 顾侯爷笑道:“安郡王言重了,安郡王与令妹能莅临寒舍是臣的荣幸!天热,安郡王与庄小姐不如移步山庄,屋内说话。” 安郡王颔首,微微扭头,对身后的马车道:“还不快下车?” 车帘被掀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伸出脑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似是有些好奇,随后才在下人的搀扶下蹦了下来。 她来到安郡王身边:“哥哥!这就是那个有温泉的山庄吗?” “见过定安侯。”安郡王对妹妹说。 小姑娘撇撇嘴儿,摆好姿势冲顾侯爷行了一礼。 顾侯爷的爵位在安郡王之下,小姑娘虽是他妹妹,却无品阶在身,按规矩的确该向顾侯爷行礼。 只不过,撇开礼数不谈,小姑娘身份实在贵重,虽碍于哥哥威严行了礼,态度却不见多少恭敬。 顾侯爷笑笑,当作没看见似的,和颜悦色地将兄妹二人领进山庄了。 山庄内,姚氏与顾瑾瑜也得了消息,她们是女眷,不便外出相迎,于是在听涛阁的花厅恭候安郡王大驾。 姚氏离京多年,对京中局势漠不关心,并未听过这位安郡王,顾瑾瑜耐心与她讲述这位安郡王的传奇人生。 “他是庄太傅的嫡孙,今年只有十八岁。” “十八就封了王吗?”姚氏挺诧异,就算皇子亲王也少有这么早册封的。 顾瑾瑜摇摇头:“他可不是十八才册封郡王的呢,他八岁就册封了。” 不过,这个册封并不是他的幸运,相反,是他的不幸。 十年前,昭国与陈国大战,昭国输了,陈国提出要以昭国太子为质,皇帝舍不得儿子,朝臣也悉数反对。这时,庄太傅挺身而出,愿让自己最优秀的一位嫡孙替太子去陈国做质子。 若是旁的大臣儿孙,陈国大抵不会同意,可庄家是太后母族,庄太傅是太后兄长,他的嫡孙就是庄太后的侄孙。 谁都知道庄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权倾朝野,比皇帝的实权都高,以她的侄孙为质,确实不比太子逊色多少。 皇帝于是册封了庄太傅的嫡孙为安郡王,以王爷的身份入陈国为质。 一直到三年多前,两国再度交战,这一次陈国输了,安郡王才总算回了昭国。 京城流传着不少安郡王的事迹,顾瑾瑜都是听说,亲眼见过本人。 她内心好奇,面上却恭谨有礼,不见半分逾越。 待到顾侯爷一行人终于到了花厅,姚氏才与顾瑾瑜向安郡王行了礼。 姚氏自始至终低垂着眉眼,顾瑾瑜到底年纪轻,面上规矩做得再好,也架不住好奇瞟了对方一眼。 随后她就怔住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隽风华的男子? 清贵不骄,雅人深致,举手投足皆贵气,还隐有一丝出尘脱俗的仙气。 “这是内人姚氏,这是小女。”顾侯爷介绍。 安郡王微微颔首:“顾夫人,顾小姐。” 庄小姐走上前来:“你就是顾瑾瑜?我知道你!” 顾瑾瑜微微一愣。 姚氏与顾侯爷也错愕地看向了庄小姐。 庄小姐挑眉道:“我四叔夸赞过你的字,说与我同岁的人中,你的字写得最好!” 庄小姐的四叔,正是平城府的刺史大人庄羡之。 庄小姐冷冷一笑:“呵,拿笔来!我要和你比一比!” 111 碾压(一更) 这就很尴尬了,顾瑾瑜的字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优秀,这位庄小姐虽是庄刺史的侄女儿,可对上顾瑾瑜只怕是要输得很惨。 庄小姐看上去不是个度量大的,真输惨了,指不定如何刁难顾瑾瑜。 顾侯爷求助的眼神望向安郡王,希望他能阻止妹妹一二,哪知安郡王压根儿没有开口的意思。 顾侯爷暗暗捏了把冷汗,不动声色地冲顾瑾瑜使了个眼色,希望顾瑾瑜能故意输给庄小姐。 姚氏看见顾瑾瑜被庄小姐刁难,莫名想到了顾娇,顾瑾瑜还是在侯府长大的千金,就这样都能遇上刁难。自乡野长大的顾娇若是回了京城,这种境遇难道会少? 一行人进了花厅。 下人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庄小姐想怎么比?”顾瑾瑜不卑不亢地问。 庄小姐挑眉道:“二人各写一首诗,由我哥与顾侯爷做裁判,看谁的字更好!” “一样的诗?”顾瑾瑜问。 庄小姐哼了哼:“那是自然?否则怎么比出好赖?” 这就是外行说的话了,顾瑾瑜看破不说破:“请庄小姐赐诗。” 庄梦云想了想,素手一挥,写了一首安郡王作的诗。 这是安郡王到陈国第二年所作的诗,那年他还不满十岁,就已写下一首满纸乡愁的七言绝句。 他的才情震惊陈国。 陈国君主怜惜他的才华,才没在陈国败北后杀掉质子泄愤。 顾瑾瑜看了个开头便知道是哪首诗了,这首诗在昭国的流传度很广,她一边钦佩安郡王的才华,一边行云流水地写完了全部诗句,竟是比庄小姐还快几笔。 二人放下毛笔后,两旁的下人将二人的作品拿去给安郡王与顾侯爷评判。 顾侯爷本打算不论怎样一口咬定庄小姐更厉害就是了,可他看了二人的字迹后简直连睁眼说瞎话的勇气都没了。 这、这真是人写的字吗? 庄小姐好歹是庄太傅的嫡亲孙女,叔叔又是文学大师庄刺史,可以说庄家满门书香,没一个孬的,怎么到了庄小姐这儿就拐了个大弯儿? 顾侯爷冷汗都冒出来了。 女儿啊女儿,爹不是让你让着庄小姐吗? 算了,字差成这样,也没法儿让。 庄小姐拍了拍手,趾高气扬地问道:“如何?到底谁赢了?” 安郡王笑容很淡:“这还用说?自然是你赢了。” 顾侯爷一怔。 睁眼说瞎话的道行这么高的? 顾瑾瑜也很惊诧。 安郡王原来也是那种委屈事实之人吗? 庄小姐得意一笑,正要开口奚落顾瑾瑜两句,就听得安郡王再次开口:“论上赶着丢人现眼,谁又比得过你?” 庄小姐一懵。 顾侯爷与顾瑾瑜也懵了。 太、太不给亲妹妹面子了吧…… 庄小姐震惊过后,叉着腰跳脚:“哥哥……哥哥怎么能这么说我?” 安郡王云淡风轻地说道:“三岁孩童的字都比你的字要好,你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就不是你的字不好,是脑子不好。” 庄小姐给噎得脸红脖子粗。 安郡王道:“还想继续丢人现眼的话,那就再来一次吧,你这回是要比还是比诗,还是诗词歌赋都得轮流输给人一次?” 庄小姐气得不想理他了,甩甩袖子,气鼓鼓地走掉了! 顾侯爷讪讪:“安郡王教导妹妹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安郡王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是家中小妹,家里人惯坏了,让侯爷见笑了。” 顾侯爷干笑:“怎么会?怎么会?庄小姐玲珑活泼,倒是别有几分可爱。” 安郡王略一颔首:“时辰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明日再见。” 顾侯爷、姚氏与顾瑾瑜向他行礼,恭送他出去。 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顾瑾瑜喃喃感慨:“这位郡王和别的王爷都不大一样……” 顾瑾瑜常入宫陪伴淑妃,见过不少皇子王爷,他们全都没安郡王这般出色,不论是容貌、才情还是性情。 这样的男人,天底下简直没有女子能与之相配。 安郡王与庄小姐被安置在山庄最雅致的一处院落,庄小姐回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丫鬟们想要安慰,却统统被她轰了出来。 门被叩响。 庄小姐怒道:“出去!都不许进来!” “是我。”安郡王说。 “哥哥?”庄小姐激动地站起身,可想到哥哥自己的难堪又委屈地坐下来。 “我进来了。”安郡王说罢,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庄小姐背过身子,甩了个后脑勺给他。 安郡王轻声道:“当初是你要和我出门游历的,我说过我不会像爹娘那样惯着你,你自己也答应了。” “我……”庄小姐噎住,她哪里料到这个哥哥是说一不二的,她以为他会和爹娘一样,嘴上说着不再惯着她,实际却毫无底线地纵容着。 她哽咽:“我是你妹妹,你却帮着外人欺负我!” 安郡王没与她争辩太多,他走上前,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她。 “什么?”庄小姐不咸不淡地问。 “打开就知道。”安郡王说。 庄小姐看了眼哥哥手心的盒子。 哥哥的手真好看,像玉雕一般精致,就算翡翠美玉到了他手中,也不及他一分好颜色。 庄小姐叹息一声,将盒子拿了过来。 她打开后发现里头是一颗会发光的夜明珠,她最爱这些精致好玩的东西,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 安郡王说道:“五彩夜明珠,陈国国君的宝物,我用两首诗与他换的。” 一听是陈国君主的宝物,庄小姐越发爱不释手了。 哥哥还是疼她的! 庄小姐开心了起来,可想到自己这么快妥协未免又有些丢脸,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以后你不许再帮着外人欺负我!” -- 安抚好妹妹后,安郡王回了自己屋。 一名黑衣人自屏风后走了出来,拱手行礼:“郡王!” 安郡王道:“你的人都到了吗?” 黑衣人道:“都到了,就潜伏在山庄外,随时听候郡王的差遣!” 安郡王道:“让他们不必躲在暗处,换上平民的打扮即可。” 黑衣人寻思道:“郡王,您确定是在清泉镇吗?” 安郡王沉吟片刻,道:“之前陛下的人是在清泉镇失去太后消息的,也就是说,太后的确流落到了这里,至于她老人家究竟去了哪里,还需要仔细寻找。” 黑衣人犹豫着问道:“太后……真的得了麻风病吗?” 安郡王道:“没错。” 黑衣人蹙眉道:“可陛下的人早已将镇子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治下的村庄都搜过了,没发现可疑之人,太后会不会……已经凶多吉少?” 安郡王眸光深幽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如何,都再给本王搜一遍!” 世人皆以为这位郡王不谙世事,是个只懂得舞文弄墨的柔弱少年,可他若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懦弱,又怎么可能在陈国做了那么多年质子还活得好好儿的? 没人知道郡王在陈国吃过多少苦,郡王连亲生爹娘都不曾告诉,然而黑衣人陪伴在郡王身边,亲眼见证郡王经历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郡王的手段,他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 -- 因为与顾瑾瑜比试结果输掉的事让庄小姐觉着丢脸,庄小姐决定不再搭理顾瑾瑜。 可她不去找人家,人家却上门找到了她。 “你来做什么?”翌日清晨,庄小姐冷眼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顾瑾瑜,没好气地质问。 顾瑾瑜笑了笑:“我来给庄小姐送字帖。” 庄小姐脸色一变:“你还敢提字帖?你诚心来羞辱本小姐的是不是?” 顾瑾瑜微微摇头,温柔微笑说:“庄小姐误会了,我怎么可能羞辱你呢?我昨日看过庄小姐的字,发现问题不是出在庄小姐的身上。” 庄小姐来了兴趣,挑眉问她道:“你什么意思?” 顾瑾瑜娓娓道来:“庄小姐笔锋大气,寻常女子的簪花体过于小家子气,不适合庄小姐的力度。庄小姐若是换一种字体,一定能练出气势磅礴之感。” 没人不爱听好话,庄小姐也不例外。 她对顾瑾瑜的排斥瞬间就那么多了:“还算你有点眼力劲,本小姐一直都觉得那字体不太对!怎么练都不逞手!” “不如庄小姐试试这个。”顾瑾瑜拿出了一张字帖摆在石桌上。 “这是谁的字?”庄小姐问。 “昭都小侯爷的墨宝。”顾瑾瑜说。 庄小姐瞬间炸毛:“你让我练男人的字啊?” 顾瑾瑜微笑摇头:“字不分男女,只是女子力道小,簪花体更容易上手而已,可真说好看,还是昭都小侯爷的字最好看。” 这倒是大实话,顾瑾瑜私底下也练过,就算不得其精髓,但也比簪花体写出来好看许多。 这张字帖是她好不容易从淑妃那里求来的,而淑妃又是费尽唇舌从陛下那边磨来的,不可谓不珍贵。 她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舍得把帖子拿出来。 顾瑾瑜柔声道:“庄小姐不妨试试?先从临摹开始。” 庄小姐觉得那字果真是好看的,比庄家给她收集的字帖强上十倍百倍,顾瑾瑜又如此好声好气地劝说她,给了她大大的台阶下。 她让人拿来笔墨纸砚,临摹了几个字后,与昨日的字迹做对比,果真明显有了进步。 顾瑾瑜赞叹道:“庄小姐果真聪慧过人,我当初练了许多也达不到庄小姐的笔力,只要庄小姐勤勉坚持,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我了。” 庄小姐沾沾自喜:“那当然!” -- 却说萧六郎与冯林去省城赶考后,中饭便是顾小顺带着顾琰与小净空吃,三人中顾琰最大,但生活阅历最少,是名副其实的顾宝宝。 顾宝宝还挑食。 “我今天不想吃面!”顾宝宝噘嘴儿说。 “可是今天就应该吃面啊。”小净空摊手。 小净空是个有计划的人,将每天的伙食安排得井井有条。萧六郎吃什么都无所谓,也就依了他,顾小顺就更无所谓了。 从前顾琰以为是姐夫的主意,还算给面子的配合了,自打知道是小净空制定的计划后,他就开始唱反调了。 “我不管,我就是不吃面!”顾琰两眼望天。 顾小顺看看眉头紧皱的小净空,再看看一脸不配合的顾琰,一个头两个大。 真怀念姐夫啊,他是怎么把这两个家伙给摁住的? 顾琰出现前,萧六郎与小净空是互掐的两个人,顾琰出现后,直接转移了内部矛盾,其实如果没有小净空这个巨大的威胁,那么顾琰与萧六郎也将会是针尖对麦芒。 说白了,两个弟弟鹬蚌相争,萧六郎这个渔翁得了利。 顾小顺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眸子一亮:“姐!” 互别苗头的二人瞬间安静下来,唰的朝这边扭过头。 顾娇背着小背篓来到书院门口,看着三人道:“怎么还没去吃饭?” “还不是顾琰哥哥,他不按计划吃饭!”小净空严肃着小脸说。 顾琰哼了哼:“一天到晚就知道告黑状!” 小净空叉腰:“这不是告状,是陈述事实!” 顾琰切了一声,道:“你自己的定的计划,我又没同意!” 小净空据理道:“以前都是这么吃的!” 小净空有点小小的强迫症,让他更改计划除非是能从道理上说服他,可显然一般人说不过他。 顾娇问小净空:“今天是吃什么?” 小净空道:“阳春面!” 顾娇看向顾琰:“你想吃什么?” 顾琰瞪着小净空道:“饭和鱼!” 顾娇点头:“正好,我带了饭菜,有鱼,我们再找家面馆再点一碗面。” 这样的安排俩人都没有异议。 顾琰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鱼?万一我刚刚说我想吃肉呢?” 顾娇莞尔:“因为我今天特别想吃鱼。” 龙凤胎,就是这么神奇。 几人在面馆吃了午饭,顾小顺不用人送,他自己回书院,顾娇把顾琰与小净空送去私塾,之后她去了一趟回春堂,把从山上摘来的草药卖给了他们。 时辰尚早,她打算去铁铺瞧瞧农具的进度,一会儿正好能赶上顾琰三人放学。 距离顾娇留下图纸已过去十二天。 其中顾娇设计的活塞风箱被木匠做出来用了三天,余下九天的时间,铁铺果真将一千多件开矿所用的铁具赶制出来了。 铁匠们都惊呆了。 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啊! “老王,这玩意儿可比朝廷的水排管用多了!”一个青年铁匠说。 老铁匠震惊地点头:“是啊,别说朝廷的水排了,只怕梁国的水排也没这般厉害。” 论匠心工艺与各种小发明,六国之中的梁国当属第一。梁国的水排技术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初昭国为了获得此项技术,不惜用三座矿山来换。 可饶是如此,梁国传授给昭国的也仅仅是十分初期的水排技术。 “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青年铁匠想到什么,惊吓地睁大眸子,“不会是梁国的细作吧?” 老铁匠一巴掌拍上他脑袋:“傻了吧你?梁国的细作还能把这么厉害的技术随手传给咱们?” “说的也是。”青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有多疼,幽怨地瞪了老铁匠一眼,“打铁的手有多重心里没点数吗?再拍两下,我他娘的都成一块铁了!” 老铁匠:呵呵呵。 青年铁匠又道:“那位姑娘怎么办?” 老铁匠道:“什么怎么办?哦,你说农具的事儿啊,既然她真的让我十日之内完成了一千多件铁具,那么我便信守承诺,她的农具我一分钱不要!” 不仅如此,老铁匠还希望能够当面酬谢那位姑娘。 只可惜,他盼了一下午,也没把顾娇给盼来。 112 打脸(二更) 顾娇原本的确打算去一趟铁铺,不过她遇到了一点麻烦。 早在刚到镇上时她其实便已经察觉到身上的官差多了许多,她不明所以,问了一个包子铺的老板。 包子铺的老板是个热心肠儿,没因她不买包子就不去搭理她:“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听说咱们镇上来了一位京城的王爷,那些官差就是奉命保护他的!” 可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官差而已,顾娇还注意到看似不起眼的人群中混入了不少平民打扮的高手。 这阵仗摆得够大,不愧是王爷。 去铁铺的路被封锁了,顾娇决定改日再去。 她来到私塾等小净空与顾琰,却没料到会碰上顾瑾瑜。 顾瑾瑜是陪庄小姐来镇上逛街的,二人正在等李记的桂花糕。 庄小姐自然不会乖乖排队,她花银子把后面的所有桂花糕都买下了,只是桂花糕出炉没这么快。 “姐姐。”顾瑾瑜看见了顾娇,松开庄小姐的手,过来与顾娇打招呼。 顾娇不大想理顾瑾瑜,淡淡睨了她一眼,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顾瑾瑜追上去:“姐姐!” 顾娇神烦:“我说了我不是你姐姐,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叫。” 顾瑾瑜张了张嘴:“可是……” “喂!你怎么说话的?” 庄小姐突然出现在了顾瑾瑜身边。 因为顾瑾瑜献字帖并给她吹彩虹屁的事,庄小姐已与顾瑾瑜化干戈为玉帛,并且将顾瑾瑜看作了自己的朋友。 朋友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还糟了对方冷脸,庄小姐感觉自己的面子都受到了羞辱。 顾娇不认识庄小姐,也并不打算去认识,她面无表情地离二人远了些。 庄小姐从未被人如此无视过,火气蹭蹭蹭地上来了:“你给我站住!” 顾瑾瑜拉了拉庄小姐的袖子:“庄小姐,算了。” 庄小姐没好气地说道:“算什么算?她一个刁民也敢给世家千金脸色看!她是向谁借了胆?” “她……”顾瑾瑜为难地说道,“她是我姐姐。” 庄小姐嗤道:“她是你什么姐姐?一个刁民也配?” 顾瑾瑜解释道:“我没撒谎,她真的是我父亲的孩子。” 庄小姐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番:“又穷又丑……啊,本小姐明白了,她是你父亲的私生女!” 顾侯爷只有一个承认了身份的女儿,如果他还有别的孩子,那么一定是外室,外室就是私生子! 顾瑾瑜拉住她道:“不是的,庄小姐……事情有些复杂……我回头再慢慢和你解释……” 庄小姐冷冷一哼:“你不用替她说话,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骨头罢了,你何必给她脸?这种人我见多了,仗着自己亲娘有几分狐媚本事,便拿自己当了正经主子,殊不知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这话是在骂顾娇没错,可顾瑾瑜感觉好像是在骂自己,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顾娇神色平静得不得了,仿佛被骂的根本不是她。 这让顾瑾瑜心里更堵了。 这个庄小姐,骂人也太能伤队友了…… 庄小姐骂了半晌也没见对方怎么样,她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几步走上前,指着顾娇的鼻子道:“你,立刻给我朋友道歉!” 顾娇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眼神彻底激怒了庄小姐,恰巧此时,私塾放学了,顾琰与小净空走了出来。 二人一眼看见顾娇,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到顾娇身边。 顾琰不能跑,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和尚对顾娇投怀送抱。 小净空一把抱住了娇娇! 庄小姐与顾娇隔得近,小净空打她身边跑过去时,不小心蹭到了她的群裾。 庄小姐瞬间炸毛了:“你怎么走路的?弄脏我裙子了!” 顾娇的眼神冷了下来。 顾琰的神色也冷了冷。 小净空没听出她话里的针对,他松开抱住娇娇的小手手,十分严谨地去研究庄小姐的群裾:“我弄脏你的裙子了吗?我看看!” 庄小姐猛地将群裾拽了拽:“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顾琰冷冷地走过来,拿出帕子,蹲下身抓过小和尚的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擦完,将帕子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扔:“以后不要乱碰外面的脏东西。” 庄小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没听错吧? 这家伙是说她的裙子很脏? 庄小姐气坏了。 方才还在心底感慨这人生得如此好看,转头才发现是个目中无人的大坏蛋! 顾瑾瑜看向顾琰道:“琰儿,这是庄小姐,她是安郡王的妹妹。” 庄小姐蹙眉:“你认识他?” 顾瑾瑜点头:“他是我父亲的儿子,和姐姐是龙凤胎。” 庄小姐不屑地看了顾琰一眼:“龙凤胎,这么说也是个私生子咯?我听说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你不会也是个短命鬼吧?” 这话太诛心了,就连顾瑾瑜的脸色都变了。 顾娇的脸色倒是没变,她对顾琰道:“你们两个,去那边等我。” “哦。”顾琰拉住小净空的手,把他带回了私塾。 二人刚一没了人影,顾娇便甩手给了庄小姐一巴掌! 庄小姐当场被打懵了:“你……你打我?” 顾娇冷声道:“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顾瑾瑜花容失色:“姐姐,你……你怎么能……啊——” 啪! 顾娇也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好好说话会死吗?你是结巴了还是口吃了,一句话交代不清楚非得分成三四段。侯府油水太多,全跑进你脑子里了是吗?” “你……你……”顾瑾瑜被怼得连连踉跄。 不远处品茶的顾侯爷与安郡王从下人口中听到动静,过来瞧瞧出了什么事,结果就看见庄小姐与顾瑾瑜全都肿成了包子。 “哥哥!”庄小姐扑到安郡王面前,让他看自己受伤的脸,并扬手指向顾娇,“她打我!她打我!” 顾侯爷看见顾娇,脑袋就炸了。 怎么又是这丫头? 安郡王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因为左脸上的胎记,这张脸算不上好看,但她眉宇间的冰冷又比京城那些所谓的美人多了几分气质。 顾瑾瑜也回到了顾侯爷身边,眸中含泪,一脸委屈。 顾侯爷心疼得不行:“发生了什么事?” 安郡王也朝顾瑾瑜看了过来,俨然在等她的说辞。 顾瑾瑜垂眸道:“姐姐与庄小姐言语上有些误会……其实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都是我的错,爹爹别怪罪姐姐。” 顾侯爷气了个倒仰:“这么说,真是她打的?” 疯了疯了,这丫头胆大包天,揍亲爹就算了,连妹妹和王爷的妹妹也一并揍了,她觉得自己是有几颗脑袋呀? 她就不怕整个侯府和她一起陪葬吗?! 顾侯爷拱手:“郡王……” 安郡王却看向顾瑾瑜:“是什么言语误会?” 顾瑾瑜低垂着眉眼道:“我说这是我姐姐,没说明白,害庄小姐误会她是我父亲的私生女。” 庄小姐怒瞪顾娇道:“什么误会?难道她不是吗?” 顾侯爷咬牙,对安郡王拱手行礼道:“这是臣与内人的嫡亲血脉。” 安郡王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顾瑾瑜身上,顾瑾瑜只觉如有芒刺在背,但安郡王没有往下追问。 倒是庄小姐忍不住开了口:“她是亲生的,那她呢?” 第一个她指的是顾娇,第二个则是顾瑾瑜。 顾瑾瑜手心一紧。 顾侯爷冷汗冒了冒,尴尬地说道:“瑾瑜……瑾瑜也是我与内人的女儿。” 庄小姐问道:“所以不是龙凤胎,是三胞胎?” 顾侯爷想说不是,一扭头,见顾瑾瑜红着眼眶,那委屈的样子顿时令他心软了。 他没吭声,庄小姐便以为自己猜对了。 庄小姐冷冷地看向顾瑾瑜:“你自己的亲姐姐,你不会把话说清楚啊!” 顾瑾瑜小声道:“我想说,但是庄小姐没给我机会……” 安郡王道:“就因为误会了她是私生女,所以我妹妹对她出言不逊?” 顾瑾瑜愧疚道:“还有……庄小姐以为我被姐姐欺负了,替我打抱不平,说了姐姐几句。” 安郡王看向庄小姐:“你都说了什么?” 庄小姐眼神一闪:“我……没说什么……就那几句……” “哪几句?”安郡王严肃地问。 庄小姐小声嘀咕:“私生女那几句。” 安郡王望向围观的人群,随手指了个布衣百姓:“你过来说。” 那人被安郡王的侍卫带到跟前,一脸害怕,方才他可是听见那个老爷唤他郡王了,他就是京城来的那位王爷! “她都说了什么?”安郡王看向布衣百姓,眼神瞟了一眼自家妹妹。 那人起不敢说。 “恕你无罪。”安郡王不疾不徐地说。 那人看了看庄小姐,庄小姐用眼神威胁他,安郡王明明语气随和,可他莫名觉得安郡王比那个庄小姐更危险。 他冷汗直面地招了:“她……她骂那个姑娘是私生女……是贱骨头……骂那个姑娘的亲娘是狐狸精……还……还骂了另外一个人……说,‘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你不会也是个短命鬼吧’?” 另外一个人是谁简直都不重要了,她那句“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任谁都听出她是在骂顾琰。 顾琰自幼患病,御医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可御医的诊断是一回事,被人讥讽短命鬼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位姑娘既是顾侯爷与姚氏的嫡亲血脉,那便是顾琰的嫡亲姐姐。 骂人是私生女、贱骨头,骂人家的亲娘是狐狸精,还骂人家的亲弟弟是短命鬼,不抽她抽谁? 顾侯爷这下也不说话了。 安郡王抬起手,冲顾侯爷与顾娇微微欠身:“家妹言行无状,我在这里向侯爷与顾姑娘赔不是了。” 顾侯爷赶忙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都是小姑娘之间的口角,郡王不必放在心上。” 安郡王诚恳道:“回头我会好生管教家妹。” 顾侯爷讪讪:“郡王言重了……” 他一边应着,一边给顾娇使眼色,这时候就该讲她也道歉道歉,讲自己一时冲动把人给揍了。 结果顾娇全程无视的眼神,转身走掉了。 顾侯爷:“……” 庄小姐怒斥道:“你、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管你是不是侯府嫡出千金!你打了我,我记住你了!你最好现在就给本小姐磕头认错!本小姐或许会大发慈悲饶过你!否则等你回了京城,本小姐要你要看!” 顾侯爷的眼皮子突突直跳! 顾娇继续无视,迈步往私塾的方向走。 庄小姐的肺都要气炸了:“岂有此理!你知道我是谁吗?庄太傅是我爷爷!太后是我姑婆!等我回了京城,我要太后她老人家治你死罪!” 顾侯爷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那位心狠手辣的庄太后出了名的护短,谁欺负了她的侄孙女,她能真把人脑袋拧下来呀…… 这臭丫头,你服一句软会怎么样嘛? 非得掉脑袋吗?! “你给我闭嘴!”安郡王冷冷呵斥,对一旁的护卫道,“送小姐回山庄!” “是!” 庄小姐气得跳脚:“我不回去!我不要!哪里来的狗东西,也敢碰我!剁了你的手!” “得罪了!” 护卫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件披风,披在庄小姐的胳膊上,隔着披风将人“送”上了马车。 安郡王对顾侯爷略略颔首,目光扫过顾瑾瑜的脸,顾瑾瑜低下头,安郡王没说什么,也坐上了马车。 庄小姐见自家大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不算话!你说了不再帮着外人欺负我的!” 安郡王轻声道:“让哥哥看看。” 庄小姐背过身子:“少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安郡王:“哥哥给你……” 庄小姐捂住耳朵:“不要不要我不要礼物!你休想再收买我!我要回京,我要见爹娘,我要见太后!我要告诉你们,你伙同外人欺负我!” 安郡王幽幽一叹:“原本打算带你在镇上多玩几日的,既然你坚持,那便启程回京吧。正好四叔也快回京了,让他考考你的功课,看你有进益了没有?” 一听要被庄刺史考功课,庄小姐不吭声了。 她拿下捂住耳朵的手,弱弱地说道:“那……那要不……再玩几天吧?” 安郡王道:“那你不许再惹事。” “知道啦知道啦!”庄小姐嘴上敷衍,心里却暗暗发誓,等回了京城,她就立刻去见太后,让太后把定安侯府的那个小蹄子揪出来,当众扇她一百个耳光! ------题外话------ 注:“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港剧《宫心计》里的台词。 113 太后(一更) 回去的牛车上,小净空严肃着小脸。 今天碰到很凶的女施主,女施主还讲了许多他听不懂的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今天好像被顾琰哥哥保护了…… 明明他比顾琰哥哥聪明那么多,他跳级,他次次考第一,顾琰哥哥就是个宝宝。可当顾琰哥哥蹲下身来擦他的小手,以及后面拉着他往私塾走,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才是宝宝的错觉。 小净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头一次对自己和顾琰的定位产生了迷惘。 另一边,安郡王与庄小姐回了山庄。 庄小姐累坏了,倒头就睡。 安郡王吩咐她的贴身丫鬟:“不要让任何人打搅她歇息,谁来了都不见。” 丫鬟迟疑道:“那要是顾小姐……” 安郡王目光冰冷:“不见!” “是。”丫鬟慌忙应下。 安郡王回了自己屋。 不多时,黑衣人闪身而入,冲他拱手行了一礼:“郡王。” 安郡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声道:“可有收获?” 黑衣人摇头:“属下将镇上所有的客栈与医馆、郎中的家中都暗访过了,没发现太后的踪迹。” 安郡王喃喃道:“或许她没去过医馆,也没找过镇上的郎中,更没留宿客栈。” 黑衣人不解道:“那太后会去了哪里?难道是在哪个百姓的家里藏起来了不成?” 安郡王沉默。 黑衣人不以为意道:“郡王,这是不可能的。您难道忘了,太后得了麻风病?” 麻风病初期只是身上与脸上有一些小红斑,看上去像是冻伤了或者过敏,可随着病程加长,麻风病的症状会越来越明显,最终变得与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一个麻风病人是不可能藏得住的,除非她进了深山老林,一个人独自隐居。 但这就更不可能了。 太后一辈子养尊处优,她连饭都不会做,若真进老林里待着,不等病死、被猛兽咬死,也迟早把自己活活饿死。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你说的都对,但如果她没有藏起来,又会去了哪里?她有麻风病,走到哪儿都会引起骚动。” 黑衣人道:“您当真不考虑太后去世的可能吗?” 安郡王:“我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衣人束手无策了。 “或许,是有人收留了她,并且治好了她。” 黑衣人道:“麻风病是治不好的!”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陈国,也只能延缓麻风病的症状,越早干预疗效越佳,可彻底治愈闻所未闻。 安郡王当然也明白自己的猜测有多不可理喻,但比起被人治愈,他更不愿相信太后已经孤零零地死在了某个角落里。 他吩咐道:“你去查一下去年冬季来清泉镇的老妇人,包括治下的村庄也别漏掉。” “是。” 黑衣人领命去查,他的效率比黄忠一行人高很多,没几日便查出了两条符合的线索:一个在大牛村,一个在清泉村,两个村子分别位于镇北与镇南。 “大牛村这个是去年冬季流落到那边的,乡亲们发现时她正蜷缩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乡亲们见她可怜,就放任她在牛棚住下了,偶尔有人给她送点吃的,不至于饿死。” 安郡王问道:“还有一个呢?” 黑衣人接着道:“清泉村这个是本村一个秀才的远方亲戚,家中出了事,老无所依便前来投奔他。” 从线索上看,大牛村的老妇俨然更符合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不知为何,安郡王却择定了清泉村。 没有理由,就是一股直觉。 为不打草惊蛇,安郡王决定亲自去一趟,黑衣人与手下皆在镇上待命。 安郡王策马抵达了村子。 夏季白天很长,傍晚的天光依旧大亮。 安郡王将马拴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依照黑衣人所画的地图朝那户人家走去。 这会儿小净空正在后院喂鸡,担心小鸡们跑出去于是把门给关上了。 安郡王抬手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小净空。 那一日,顾娇动手之前小净空被顾琰带进了私塾,因此他并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没见到安郡王。 不过,安郡王倒是在坐上马车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顾娇牵着小净空的手从私塾走出来,二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与顾侯爷长相酷似的少年,想必就是被御医断言活不过十五的顾琰。 真奇怪,这个小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你家吗?”安郡王问。 小净空没彻底将门打开,只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一颗圆溜溜脑袋来:“这当然是我家,你是谁?你来我家做什么?” 安郡王语气温和道:“我路过,想讨碗水喝。” “那你等等!”小净空没请他进屋,而是把门关上了,一会儿之后给他端了一碗水出来,“给。” 小家伙戒心很重啊…… 安郡王接过来,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还给他:“你一个人在家吗?” 小净空瞬间警惕了起来,门缝都合小了些:“你是人牙子吗?为什么打听这个?” 安郡王不动声色道:“啊,没有,就是喝了你家的水,想给你家大人道个谢。” 小净空正色道:“水是我端给你的,你给我道谢就够了!” 安郡王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孩子,怔了一下,道:“啊,那多谢你了。对了,我能向你打听一下去大牛村的路怎么走吗?” 若是杏花村杨柳村小净空还知道,可大牛村超过了他的常识储备,小净空当场卡壳。 安郡王唇角含笑:“能帮我问问你家大人吗?” “我家大人很忙,你去别处打听吧!你往东走,第七户人家姓罗,罗二叔是赶牛车的,他哪个村子都知道!”小净空给指了条明路之后,果断把门合上,还不忘把门栓插上! 娇娇说过,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千万不能让陌生人进来! 他是小孩,姑婆是老人,他们都不是大人! 安郡王好歹也是出过国的人,阅历丰富,却不料被个孩子拒之门外了。 不过他没这么容易放弃,正门不行,他就走后门。 他今日非得见到那位老太太不可。 安郡王绕去了后门。 灶屋的后门也关着,但并未上锁。 安郡王顿了顿,轻轻将门推开,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走了三两步时,门后突然窜出来一道人影,举着一根擀面杖朝他的脑袋敲了下来。 只听得嘭的一声,安郡王被打晕了。 老太太将擀面杖丢回砧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脸朝下不省人的安郡王,没好气地哼道:“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安郡王与小净空的对话老太太全听见了,总在打听家里大人在不在,被拒绝了还从后门偷偷溜进来,贼,妥妥的小贼! 倒是不怪老太太这般怀疑,实在是家里的日子没那么艰难后,确实遭了一些毛贼的惦记,只不过,毛贼都是夜里,夜里顾娇与顾琰的暗卫都在,三两下就能把人解决。 倒是没料到贼的胆子这么大,青天白日也敢上门顺东西! 老太太看着那张英俊的侧脸,啧啧道:“你就是靠脸吃饭,也比做个小毛贼要强啊。不过……我怎么看这小子有点儿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太太这一闷棍下了狠手,顾娇与顾小顺、顾琰从山上砍柴归来,他仍在灶屋的地上昏迷不醒。 顾娇与顾小顺放下背后的两捆柴火,顾琰也放下了自己拾掇的小半篓枯枝枯叶。 “娇娇,家里遭贼了,姑婆好厉害,把贼打晕了!” 小净空一秒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地说事情经过说了。 顾娇却很快认出了他不是什么小贼,而是前几日在私塾外见过一面的锦衣少年——顾瑾瑜口中的安郡王。 顾娇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好坏,他没包庇自己的亲妹妹,还向顾侯爷与她道了歉,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通情达理,不知是他太公正善良,还是此人根本不简单。 不论如何,他不能在他们家里出事。 顾娇两手一抓,把人抓去了顾小顺的屋。 老太太那一下确实没留情,他脑袋上起了个大包,还流了点血,顾娇给他上了药,裹了一圈纱布。 随后顾娇又拿出银针,在他穴位上扎了几下。 安郡王缓缓睁开了眸子。 安郡王的五官并不算格外精致,但他身上有一股令人沉沦的气质。 他的眼睛很好看,只是眼神似乎不大对。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毫无反应。 什么情况? 瞎了吗?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 顾娇将灯芯调亮了些,他依旧看不见。 但他并不慌张,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他淡定地闭上眼:“我眼睛疼。” 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而是掩盖自己看不见的事实。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既然这么说了,顾娇自然不会戳穿他,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戳穿后会不会有什么代价。 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那你别睁开,我找点草药给你敷一下。”顾娇说着,胡乱弄了点薄荷叶子,包在布片里蒙在了他眼睛上。 “娇娇!”小净空从门外探进一颗小脑袋,“他醒了吗?” 是小家伙的声音。 安郡王开始在心中猜测顾娇的身份,如果他没猜错,她应该就是那一日与自己妹妹起过争执的女子。 可她不是定安侯的女儿吗? 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醒了。”顾娇问道,“你肚子饿了吗?” “嗯,饿了。”小净空诚实地点点头,又问,“那他有事吗?” 顾娇轻声道:“他没事,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小净空又道:“他会怪姑婆吗?” 顾娇看向安郡王:“最近家里遭过几次贼,你从后门进来,我姑婆把你当小贼了。” “是我的不是。”安郡王说。 “他不怪姑婆。”顾娇转头对小净空道,“你先去吃些点心,我马上来做饭。” 小净空这才放心地走掉了。 安郡王听着顾娇的声音,很难把她与那个掌掴他妹妹与顾瑾瑜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好像她们是两个人,也好像她的耐性与温柔全都给了自己家人。 屋子里没了旁人,顾娇才又问道:“安郡王突然上门所为何事?” 原先只是在猜测,眼下一声安郡王算是彻底证实了她的身份,毕竟没见过他的人是不可能知道他是安郡王的。 安郡王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怀疑太后藏在你们家,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登门道歉的,家妹的事让顾小姐受委屈了。” 顾娇:“哦。” 安郡王一时听不出她信了还是没信:“你说……方才打晕我的是你们家姑婆?” 顾娇道:“怎么了?” 安郡王不动声色地笑道:“她力气可真大。” 看来对方不是太后。 太后认得他。 安郡王打算告辞,就在此时,后院传来了小净空告状的小声音:“娇娇!姑婆又偷吃蜜饯啦!” “我没有!小和尚不许胡说!” “我不是和尚!” “你是小光头!” 这声音…… 安郡王只觉自己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题外话------ 求月票~ XX开了月票红包,投了月票的小伙伴们记得领哦~ 114 相认(二更) 顾娇走出去,看向老太太怀里紧紧抱着的罐子:“姑婆,说了一天只能吃三颗。” 老太太嘴硬:“我是只吃了三颗!” 顾娇指了指罐子:“可是这罐子里明明少了六颗。” “他吃的!”老太太一把将顾小顺拖了下水。 正在劈柴的顾小顺一脸懵逼,咋啦?他又吃啥啦? 顾娇残忍没收了老太太的蜜饯,并从她屋子里搜刮出了她私藏已久的存货。 老太太的脸都绿了。 安郡王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口一阵一阵发紧。 ……是太后吗? 可惜他现在看不见。 不过没关系,天亮了,他的眼睛便会复明。 顾娇没收完老太太的蜜饯,一转头就见安郡王摸瞎走出来了,正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 望啥望?你又看不见。 顾娇走过去,淡淡地说道:“安郡王住哪儿?我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顾琰的暗卫就在暗处,可以让他们代劳。 安郡王已经打定主意留下来,他轻声道:“我头好像有些晕,能否在顾小姐家借宿一晚?”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这家伙是碰瓷来了? “我家没有多余的屋子。” 安郡王正要说“无妨,我可以与人挤一挤”,结果尚未开口,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安郡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顾侯爷。 顾侯爷是来找顾娇的,上次的事他想过了,那位跋扈的庄小姐的确欠抽,可瑾瑜做错了什么,这丫头怎么连瑾瑜一块儿抽了嘴巴子? 他犹豫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决定来村子好生与她说道说道欺负瑾瑜的事! 不管她回不回侯府,都不能因为看瑾瑜不顺眼就拿瑾瑜泄愤! 大门是开着的,他直接进来了。 不料刚穿过堂屋就看到了一整天不见人影的安郡王,不是说去镇上闲逛了么?顺便给庄小姐买点李记的桂花糕? 怎么会出现在他女儿的家里? 难道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侯爷三两步上前,就发现安郡王似乎受了伤,脑袋上缠着纱布,眼睛上也蒙着纱布。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该不会……那丫头把安郡王也揍了吧? 天啦地呀,他到底生了个什么混世魔王啊? 顾侯爷行礼行得差点把腰给折断了:“郡王……小女无状,还望郡王恕罪!” 安郡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侯爷不会认为我的伤是令爱弄的吧?” “嗯?”顾侯爷一怔,难道不是吗? 安郡王轻轻地牵了牵唇角:“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要多谢令爱为我医治。” “啊?”顾侯爷傻眼了。 安郡王试探地说道:“没想到令爱竟然精通岐黄之术。” 然而顾侯爷没会过意来,他讪讪道:“安郡王谬赞了,她在镇上的医馆做过几天药童,岐黄之术谈不上,只是略懂些最浅显的东西!依我看,还是请安郡王赶紧移步山庄,由山庄的御医仔细替您医治一番!” 顾侯爷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的确担忧安郡王的伤势;二来,也是他认为安郡王来这里是来找顾娇兴师问罪的。 他再不待见顾娇,顾娇也是他和姚氏的骨肉,他总不能真让她被安郡王治罪。 他得赶紧把安郡王哄走。 安郡王有心故技重施,说自己头晕不宜舟车劳顿,顾侯爷表示他带来了侯府最好的马车,保证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顾侯爷决心太大,乃至于安郡王最终没能磨过他,安郡王一脸不甘地坐上了回山庄的马车。 顾侯爷长松一口气! 然而安郡王的心底却泛起了嘀咕。 顾侯爷为何执意把他带回山庄?难道是担心他在他女儿家里发现什么? 他女儿又为何住在乡下?莫非是为了藏住太后? 顾侯爷还不知自己一时的举动让安郡王脑补了这么多,回山庄后,为了平息安郡王的怒火,他送了不少名贵的古玩字画,真是肉痛死他了! 安郡王越发怀疑顾侯爷有蹊跷。 顾侯爷是淑妃的哥哥,淑妃是陛下的人。 顾侯爷往年都不曾在山庄逗留这么久,今年突然不走了会不会就是为了太后? 越来越的线索拼凑在一起,竟然拼出了一条“合理”的真相。 安郡王将黑衣人叫来房中。 黑衣人听完安郡王的推断后,不解地问道:“可如果她真是太后,为何不与郡王相认呢?按照郡王的说法,她打晕您事没看清您是谁,可您晕倒她总该是看清了。”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这一点本王也明白,所以才要再确定一次。我已经去过一趟了,再去就惹人起疑了,明日你去一趟,就说……是为这两次的误会道个歉,希望两家冰释前嫌,也希望她到了京城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妹妹仗势欺人的事,以免毁了我妹妹的名声。” 黑衣人:“是。” 安郡王:“你务必要见到太后,把京城的局势告诉她。” 黑衣人抱拳:“属下遵命!” “不过……”想到什么,黑衣人蹙眉说道,“如果对方真的是太后,郡王打算怎么办?” 安郡王目光冷淡:“能怎么办?当然是带回京城了,不能让她落在任何人的手里。不论那人是陛下,还是别的什么人。” 黑衣人犹豫片刻,说道:“眼下的京城只怕不太安全,太后的麻风病是如何染上的至今成谜,陛下隐瞒了太后的病情,对外宣称她是突发恶疾在行宫疗养。我们这么把太后带回去,岂不是在告诉陛下,我们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我们还闷不吭声,暗地里把太后带了回来!陛下会不会觉得我们对他有不臣之心?” 安郡王冷哼道:“他是头一天忌惮我们庄家吗?从他与宣平侯府联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想尽办法牵制庄氏一族了。太后的病,只怕与陛下脱不了干系。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对庄氏一族越发不利,太后再不出来主持局面,庄氏一族只怕就要成为第二个柳家了。” 昔日京城有四霸:宣平侯府萧家、罗国公府罗家、定国公府柳家、内阁首辅庄家。 这位陛下的出身其实并不好,他的生母连抚育他的资格都没有,他是被养在静妃的膝下。 庄太后一生无子,又因与太子的母族柳家不和,于是斗垮太子、斗垮柳家,将静妃的养子扶上帝位。 然而这位陛下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仅没对庄太后心存感激,反而在见识过庄太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后对她心生忌惮。 庄家送进宫的女儿本该做皇后,他却在金銮殿上立了宣平侯的妹妹为后,还把最宠爱的信阳公主嫁给了宣平侯。 在宣平侯府的拥趸下,陛下如虎添翼,削弱了不少庄家的势力。只不过,庄太后的手段还是太强悍了,她一天压着陛下,陛下就一天撼动不了庄家真正的根基。 太后“在行宫养病”的这段日子,庄氏一族被宣平侯府打压得快要喘不气了。 再这么下去,庄家真的会完蛋。 所以,哪怕太后一回京便会陷入巨大的危险,庄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伍杨,这是我们的命。” 去陈国做质子,是他的命。 为庄氏一族赴汤蹈火,也是太后的命。 翌日大清早,黑衣人换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带上一大箱礼物去了清泉村。 顾琰三人去上学了,给他开门的是顾娇。 “你是谁?”顾娇问。 他拱手一笑:“我叫伍杨,是安郡王的侍卫,我今天是奉郡王之命,前来向顾小姐赔罪的。” 顾娇道:“他昨天不是已经来赔过罪了吗?” 伍杨客气地说道:“昨天郡王受了伤,有些话没说完,让我今天务必再跑一趟。” 顾娇等着他说下去。 伍杨问道:“我能……先把这些礼物给顾小姐搬进去吗?” 顾娇没有拒绝。 伍杨将大箱子搬入堂屋,打开箱子,取出里头的几个大锦盒,对顾娇道:“郡王希望顾小姐回京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家小姐出言不逊之事。我家小姐被家里宠坏了,性子是跋扈了些,我家郡王向您赔罪了。不过名声对女儿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若知她如此仗势欺人,将来只怕要遭受不少非议,还请顾小姐体谅我家郡王的一片爱妹之心。” 听上去是要来堵她的嘴的。 顾娇没说什么,示意他把东西放下就好。 伍杨特地跳出两个锦盒,对顾娇道:“昨日吓到了小兄弟与老太太,郡王叮嘱我务必亲自向二人致歉。” “净空去上学了,你恐怕见不到她,姑婆不爱见生人,你的歉意我会替你转达。” 难道真是防得紧? 伍杨原本只信三分,眼下就信了五分,他起身道:“如此就有劳顾小姐了,请问我能借个茅厕吗?” 顾娇看了她一眼:“请便。” 伍杨神色如常地往茅厕去了。 伍杨在拖延时间,他今日必须要见到太后。 也是他运气好,老太太做了个噩梦把自己吓醒了,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叫伍杨碰了个正着。 伍杨是安郡王的心腹,曾多次随安郡王觐见太后,他熟知太后的样子,不像顾侯爷只匆匆见了两次,一次还是背影。 眼前之人尽管一身乡下老太太打扮,气定神闲,气场与那个心狠手辣的庄太后相差甚远,可伍杨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就是太后! 尤其太后的右耳垂上长了一颗痣,伍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伍杨激动了,他大步一迈走上前! 老太太刚做完噩梦,正心有余悸呢,结果后院凭空长出来一个身高七尺的汉子,她吓了一大跳! “你谁呀?”她凶巴巴地问。 伍杨一愣:“小的是伍杨啊!” “什么五头羊六头羊的,没听过!走走走,走开!”老太太心烦意乱地将他挥开,“娇娇!家里怎么又来了奇怪的人?” 顾娇放下锦盒走过来,看了眼伍杨,对老太太道:“他是昨天那位王爷的侍卫,上门来赔礼的。” 老太太挑眉道:“那有送东西吗?” 顾娇点头:“有。” 老太太去堂屋翻了翻那些瓷器玉器茶叶,一脸嫌弃:“一块桂花糕都没有,没诚意,哼!” 伍杨简直怔住了,什么情况啊?这太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我要吃糖水蛋!”老太太对顾娇说。 “好。”顾娇应下,反正不加糖水就是了。 “给他也来一碗!”老太太一本正经道,“送了这么多礼物上门,你得留人家吃个饭吧!” “也行。”顾娇点点头,去灶屋煮了两碗糖水蛋,一碗半塘,一碗少糖。 老太太大方地说道:“娇娇你去忙吧,我招呼客人就够了!” 伍杨在心里给太后竖了个大拇指,先是用吃糖水蛋的借口把他留下来,还想办法把顾家人支开,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太后,机智啊! 顾娇挑上扁担去村口打水。 屋子里没有第三人,老太太的神色瞬间激动起来。 伍杨也激动了。 太后大智若愚,方才果真是装的!太后要与他相认了! “快快快!一会儿娇娇就回来了!” 嗯嗯嗯!是得快! 伍杨点头如捣蒜,结果他就看见老太太和他换了一碗糖水蛋,然后拿起勺子,无比开心地吃了起来! 伍杨:“……” 115 乡试(两更合一) 老太太为了吃甜食,让伍杨在家里当了一整天的工具人,伍杨一会儿“顾姑娘我饿了,我要吃蜜饯”,一会儿“顾姑娘我渴了,我想喝绿豆汤,超级甜的那一种”…… 回到山庄时,伍杨简直都怀疑人生了。 安郡王在房中见了他:“如何?可见到太后她老人家了?” 伍杨一脸菜色:“见是见到了……” 可那真的是太后吗? 伍杨将自己一天的悲惨经历与安郡王说了。 安郡王震惊,他想起昨日自己在村子里时,似乎也听到了太后嘴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可一是他太激动了,一下子没往心里去,之后他虽回过味来,却一度认为太后是在装疯卖傻,以此麻痹软禁她的顾家人。 “属下觉得不是。”伍杨琢磨道,“顾小姐去挑水时屋子里只剩下太后与属下,如果之前太后是装疯卖傻,那么没了旁人,她老人家就该与我坦诚相见了。” 然而并没有,太后只顾着埋头吃荷包蛋,每次他要开口都能被太后抬手打断。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太后这么馋? 安郡王印象中的庄太后可不是一个为了一点吃食就不顾正事的性子,不过她不能吃太多甜食倒是真的,御医叮嘱过,说老人家上了年纪,饮食清淡为好。 安郡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太后失忆了?并且导致性情大变了?” 又或者这才是太后的本性,太后在宫里的那些年才是装的? 可什么人能伪装几十年?几十年戴着一张心狠手辣的面具,难道不会露出破绽吗? 安郡王更愿意相信是前者,太后忘记一些事,以至于那些事带给她性情上的蜕变也消失了,她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伍杨不敢妄自猜测:“郡王打算怎么办?还要带太后回京吗?” “我不知道。”安郡王叹气。 一个只知道混吃混喝的太后不会是陛下的对手,可把她放在这里,放在定安侯的眼皮子底下他又着实不放心。 安郡王寻思了一会儿,想到什么,问伍杨道:“我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什么?”伍杨问。 安郡王推开轩窗,望着花草满庭的院子:“太后是怎么失忆的?这件事与定安侯府究竟有没有关系?” 伍杨跟着走了过来:“郡王是说,他们故意把太后弄傻的?” 安郡王一记冰冷的目光打过来。 伍杨脖子一缩,低头道:“属下失言了。” 怎么可以说太后傻呢?尽管确实有点儿傻夫夫的。 安郡王问:“那位顾小姐的身份你可查清楚了?” 伍杨道:“查清楚了,她是龙凤胎里的姐姐,当年侯夫人在寺庙生产,与一个村妇的孩子抱错了,顾瑾瑜才应该是那个村里的人。不过因为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了感情,即便前段日子发现了真相也没把顾瑾瑜送回去。至于那位真正的顾小姐,据说是她自己不愿意回府。而且她已经成亲了,夫婿是外地流落到这边的。” 安郡王道:“你向谁打听的?” 伍杨道:“属下直接问的侯夫人。” 姚氏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当伍杨来问时姚氏便据实相告了。 安郡王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顾小姐不是顾侯爷故意安排在村子里的?” 伍杨摇头道:“应该不是。属下猜测,太后可能是失忆之后被顾小姐收留了。可是……她又为何成了顾小姐夫婿的姑婆呢?” “麻风病。”安郡王眯了眯眼说。 “什么?”伍杨一愣。 安郡王抬手抚上窗台上的盆栽海棠:“你方才不是说顾小姐的夫婿是外地人?” 伍杨一头雾水:“是啊,可这与他们收留太后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顾小姐的夫婿会是太后的亲戚?” 这不能吧,太后多金尊玉贵的身份,怎么可能与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是亲戚?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如果太后得了麻风病,晕倒在顾小姐的家门口,顾小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了她,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伍杨睁大了眸子:“这还得了?麻风病传染性这么大,接触了也要被送往麻风山的!难道……” 安郡王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没错,为了不被送往麻风山,他们只能收留太后、治好太后,为不令人起疑,便谎称是顾小姐夫婿的姑婆,前来投奔他们。” 伍杨恍然大悟:“是的了,顾小姐的夫婿是外地人,她夫婿的姑婆自然也是外地人,根本没人会怀疑他们!” 安郡王拨弄着面前一朵开得娇艳的海棠花:“我很好奇的是,那位顾小姐是怎么治好太后的麻风病的?” 顾侯爷说她只是一个小药童,看来他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个亲生女儿啊。 伍杨突然看向了安郡王的眼睛:“郡王,如果她能治好麻风病,是不是……” 安郡王抬起手指,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本王还信不过她。” 伍杨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是。那……太后那边,郡王到底打算怎么办?”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太后失忆了,真上门与她相认她也不会与本王离开,而且还可能暴露她的身份,这不是明智之举。你叫上几个人,夜半去把太后偷出来!” 伍杨:“偷、偷人啊?” 怎么感觉这说法有点儿不对劲? 伍杨的动作很快,夜里便带着七名高手前往清泉村偷……呃不,掳人。 等他到了顾小姐的家才发现附近潜伏着两名暗卫。 应当是定安侯府暗中保护龙凤胎的暗卫,伍杨寻思着最好将二人引开,否则闹出动静吵醒太后就麻烦了。 可暗卫不同于寻常护卫,不大可能同时离开主人身边,就在伍杨琢磨着如何实施计划之际,两名暗卫自个儿走出屋子,窜进山林,不知干嘛去了。 伍杨:“……” 这也行? 不管那么多了,时间宝贵,赶紧行动! 伍杨比了个进攻的手势,七名黑衣人凌空而起,飞身掠进后院。 伍杨也打算掠进院子,奈何他才摆了个姿势,人还没跳起来便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一名黑衣人如同沙包似的被人一脚飞了出来。 伍杨有点懵。 进去的方式不对么? 伍杨跃上墙头。 这时,第二名黑衣人自他眼前掠过,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重重地跌在了屋外的空地上。 伍杨这下着实傻了眼。 暗卫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这么快又回来了? 他朝后院望去,却哪里是什么暗卫?分明是那一位接连掌掴了顾瑾瑜与庄彩蝶的顾小姐! 那日他还觉着顾小姐太过分了,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欺负,眼下看来,她根本是手下留情了嘛! 否则以她这一拳捶飞一名高手的手劲儿,真下了死手,还不得把顾瑾瑜与庄彩蝶脑瓜子扇崩啊? 伍杨带过来的人虽不算一等一的高手,可比起一般的高手还是强了太多,就这样都被顾小姐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伍杨想哭。 他终于明白定安侯府的两名暗卫为何突然窜进林子了,他们是不放心呐,怕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敢冲进来,坏了这位小姐的兴致啊。 伍杨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自己只怕也不是这位顾小姐的对手。 “得罪了,顾小姐。” 伍杨自背后拿出弓弩,搭上一支短箭,对准顾娇的肩膀扣动扳机。 可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的屋门突然开了,她打着哈欠走出来:“啥事儿这么吵啊?” 伍杨惊得手一抖,箭射偏了! 偏的正是老太太的方向,伍杨心口巨震! 弓弩的速度比箭矢快上好几倍,他想去抓回自己的箭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顾娇一个起跳,落在老太太身前,将老太太拽到一边,那支箭矢贴着她的手背一划而过,钉在了二人身后的墙壁上。 顾娇的手背被擦破了,流了满手的血。 她用另一手拔下箭矢,朝着黑夜中伍杨所在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那箭太快了,快到连伍杨这样的高手都闪躲不及。 右肩中了箭,他闷哼一声,对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道:“撤!” 一行人离开后,村庄恢复了宁静。 老太太看到了顾娇手背上的血迹:“娇娇,你受伤了!” 顾娇浑不在意道:“没事,擦破点皮。” 老太太痛骂:“家里日子好了,竟遭贼惦记!” 贼? 前几次来的小贼可不是这样的身手与装备。 顾娇望着无边的夜色,总觉得这伙人不是冲着银子来的,他们直奔小东屋,那是姑婆的屋子。 伍杨负伤回到山庄,来不及给自己疗伤便去书房觐见安郡王。 安郡王目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他单膝跪下,惭愧道:“属下失职,没能把太后带回来……还……还险些伤了太后……” 他不敢隐瞒,将事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安郡王。 安郡王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没想到啊……” 伍杨深以为然:“是啊,属下也没想到,这个在民间长大的顾小姐竟有此等身手!” 安郡王牵了牵唇角:“不,本王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舍身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老太太。” 明明当初是为求自保,如今人已痊愈,她大可把人送走,又或者至少不用拿命去救对方。 照伍杨的说法,她若是有一点躲开,只怕已被那一箭当场射穿心脏。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顾小姐了。 他望向天际一轮明月,低低呢喃:“顾小姐,你还有多少是本王不知道的?” 伍杨请命道:“郡王,属下明晚再……” 安郡王淡淡打断他的话:“不必了,既然她这么护着太后,就让太后待在她身边就是了。” 伍杨大惊:“郡王!” 安郡王目光望向远处:“眼下本也不是接太后回京的最佳时机,待我回去禀报祖父,做好一切部署再把她老人家平平安安地接回去。顾姑娘,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翌日,安郡王向顾侯爷与姚氏辞行:“乡试在即,我不能在此多待了,须尽快赶回京城。这几日承蒙侯爷与侯夫人招待,晚辈感激不尽。” 他破天荒地用了一声“晚辈”,直吓得顾侯爷舌头都打结了! 安郡王温和的目光落在姚氏的脸上:“侯夫人,您的女儿很优秀,胜过京城无数千金。若有机会,还请侯夫人带上您的女儿到府上与梦蝶一叙。” 姚氏躬身道谢。 二人身后的顾瑾瑜情不自禁地羞红了脸。 郡王是在夸她吗? 庄梦蝶也认为自家哥哥夸的是顾瑾瑜,她撇了撇嘴儿,她都知道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三胞胎,顾瑾瑜是顾家抱错的孩子,那个丫头才是真千金!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她谁也不喜欢! 兄妹踏上了返京之路。 马车走得老远,顾瑾瑜还没从安郡王的夸赞中回过神来。 安郡主这样的天之骄子,没有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只不过绝对大多数人都是痴心妄想。 可如果……是安郡王先对哪个姑娘动了心呢? 据她所知,安郡王还不曾议亲,他方才那句话……是不是在暗示爹娘什么? 顾瑾瑜偷偷地瞟了顾侯爷与姚氏一眼,二人神色平静,显然都没这面上猜。 她不由有些着急。 爹在这方面是个榆木疙瘩,指望他是不成的;娘如今心里又只有亲生的女儿,根本顾不上她。 如果……如果娘知道安郡王对侯府的姑娘有意?会不会让顾娇嫁过去?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顾瑾瑜就脑补了许多。 她心烦意乱,一方面是安郡王的夸赞勾起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另一方面,她迫切想要回到京城,找淑妃娘娘拿主意。 顾娇这边拿到了铁铺的农具,农具有点儿多,是回春堂的伙计去拿的。 临走时,老铁匠叫住她:“小兄弟,你家小姐姓什么?” 伙计道:“你说顾姑娘啊?她不是我家小姐。” 老铁匠一愣:“啊?那她是……” 伙计并不知顾娇行医的事,他道:“她是我们东家的朋友。” 老铁匠问道:“能劳烦小兄弟告诉我她住哪儿,我好上门给她道个谢吗?” 伙计哦了一声道:“顾姑娘交代过了,若是成功了,给她免了农具钱即可。” 老铁匠:“可是……” 没可是了,伙计带着几大车农具离开了。 老铁匠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半山腰那块空地顾娇暂时没动,她雇了附近的村民,在山上开垦出一大块药田,又挖了一个鱼塘并一条沟渠,从瀑布下方将水引入鱼塘之中。 顾琰的暗卫成了开山的苦力,天天被派去挖渠种地,一个月下来,二人从小白脸晒成了名副其实的小黑炭。 转眼就入了秋。 今年的夏季并不算格外炎热,反倒是反扑而来的秋老虎热得人汗流浃背。 萧六郎一行人来省城有一段日子了,在林家的悉心安排下,他们住进了距离省城贡院最进、最奢华的一家客栈。 周管事几次提出请萧六郎到府上做客,都被萧六郎拒绝了。 林成业近几月被萧六郎折磨得有些苦不堪言,去清泉镇时还是个小胖子,回到省城人就瘦了两圈。 萧六郎每每给他讲题时,他都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萧六郎为何如此学识渊博,比府上的西席先生们加起来还厉害。 只不过,一轮到萧六郎给他出考题,他就歇菜了。 他好歹是经历过县试、府试与院试的人,一般的考题难不住他,可萧六郎出的是题吗?是刀子啊! 其实就算四书五经也是有考试范围的,有些篇章要重点记忆,有些则不用。 萧六郎不管这个,他随手出一份考题,就有半数以上是重点篇章之外的。 林成业一个头两个大,生生被萧六郎给考瘦了。 林成业向冯林诉苦,冯林哦了一声,道:“你误会他了,他不是故意不是考重点篇章,他是压根儿不知道哪些是重点篇章。” 人家就从来没划过重点,直接从、头、背、到、尾!还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饶是如此,林成业回省城后仍没有选择住回府上,他与萧六郎、冯林一道住在了客栈。 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日。 第一场在八月初八,也就是明天,客栈里住的全是乡试考生,整个客栈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唯一淡定的可能就是萧六郎。 冯林原也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他有太多事要做,导致他都顾不上紧张了。 “小林子,过来帮忙!”冯林将林成业叫去了客栈的小厨房。 这间小厨房是林家花了大价钱租下的,还给安排了一个专程的厨子。 乡试不管考生的伙食,厨子打算给他们做,被冯林拒绝了。 临出发前,顾娇给了他一张单子,上面记录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相关食谱。 食谱分类很细,顾娇连天气都考虑到了,如果天气凉,便采用第一份食谱;如果天气热,便采用第二份食谱。 “饼子、肉干、桔子、酱菜……” 冯林与林成业在灶屋捣鼓了一下午,总算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齐全了,肉干是自己烤的,肉香四溢,把整个客栈的考生都馋坏了。 酱菜是前几日便开始腌制的,如今恰巧腌好,冯林装了三小罐子。 饼子不能久放,是厨子天不亮起来做的,冯林叮嘱饼子必须要干,一点水分也不留。 每个省城的乡试都有正副两名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 他们与当地的监考官们初六便进了贡院,先举办入帘上马宴,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由监考官封帘。 内帘官又称阅卷官,他们从进入之日起一直待到乡试结束,批阅完全部考卷方可离开。 整个过程或可长达半月,在此期间他们不可与外界接触,就连外帘的监考官也不得交流来往。 初八这日,考生们早早地来了考场。 每一场虽说有三日,可真正考试只有中间一日,第一日为检查入场,第三日为检查离场。 大清早,贡院外便排起了长龙。 萧六郎三人来得不早不晚,排在了第一百多位。 他们不急,却把一旁的周管事急坏了。 乡试不让人代为排队,否则他们林家能把贡院外包圆咯! “水拿好了吗?”周管事问林成业。 林成业点头:“嗯。” 周管事又道:“吃的都带了吗?” 林成业再度点头:“带了。” 两个字还是能说得不结巴的。 周管事仍放心不下:“那……衣裳穿得厚不厚?恐夜里凉着了。” “热。”林成业说。 周管事叹气,唉,今年天气反常,该热的时候不热,该凉的时候又不下凉,听说乡下的庄稼都长得不好了。 周管事还想再交代什么,林成业蹙蹙眉:“你走,烦。” 周管事:“……” “哎呀!” 周管事刚走没两步,被冯林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就摔了。 “咋啦?”他回头问。 冯林道:“忘记把这个给你们了!娇娘说要是天气热,让咱们把这个带进考场,能提神醒脑,还能驱蚊止痒。” 是三瓶风油精。 “这个能带吗?”周管事问,乡试除了水和吃食,别的啥也不能带。 冯林解释道:“这个能外用,也能内服,娇娘说,要是有人问起,就喝给他看。” 萧六郎的眼神有些微妙:“你们现在很熟啊……” 冯林还没察觉到同伴的危险目光,嘻嘻道:“从前是我不懂事,误会娇娘了,其实她人特别好!六郎,真的,能讨这样的媳妇儿是男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也想……” 萧六郎目光如刀,终于让冯林忽视不了了。 冯林悻悻地缩了缩脖子,道:“好嘛,我不想。” 萧六郎接过了风油精。 又是那个箱子里的奇怪东西么? 这种文字他见过,那夜从箱子里滚出来的东西上面大部分都有这种文字。 不过那一夜,他没见到这几瓶绿绿的小东西。 所以不是他的错觉,那个小箱子就是能出现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总是不重样? 它是有什么奇特的障眼法和机关吗? 既然这几瓶是药,那么之前见到的那些会不会也是药? 它是个小药箱? 聪明如萧六郎一时间也没弄明白顾娇的小箱子,很快,轮到他与冯林、林成业依次被侍卫搜身了。 冯林为表明他们带的是水,打开瓶盖喝了一滴,差点没那味道冲死! 娘呃,这也太提神了! 进入考场后,考生们被分到了各自的考棚,也有人管它叫号房。 号房简陋,只有两块木板,一块用作桌子,一块用作椅子,分别嵌在号房两侧的凹槽中。到夜里时,考生将两块木板拼作一张床,就此对付一晚。 这三日中考生不得离开自己号房,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 第一场考的是默书与诗文,按理说,是《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者《大学》一文、《孟子》一文,加上一首自己作的五言八韵诗。 可今年的乡试考题格外变态,居然加试了一文——《孝经》。 严格说来,《孝经》并不长,只有不到两千字,可问题是……它不考啊! 不考谁背,对叭? 看到要默写《孝经》时,林成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是吓的,是激动的! 因为萧六郎、考、过、它! 萧六郎是十分严格的老师,但凡林成业不会做的考题他都会重考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直到林成业会了为止。 林成业不仅瘦了,还年少秃头了,都是被萧六郎折磨的。 然而这一刻,林成业简直爱死萧六郎的折磨了! 林成业知道乡试背《孝经》的肯定少,单单第一门他就得领先多少人了! 116 完美答卷!(两更合一) 林成业奋笔疾书起来。 后排号房之中的冯林拿到题目后也不禁暗笑了两声。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他也跟着旁听了些,林成业怕萧六郎,有时会把考卷拿去给自己过目一遍,自己觉得没问题他才呈到萧六郎的面前。 一来二去的,《孝经》一书他也会背了。 不是考场纪律严明,冯林都想哼小曲儿了。 单从这一场考试来看,考官们出题的难度完全赶不上萧六郎的魔鬼难度。 其余考生并不如他们三人这般淡定,他们委实没料到今年的考题会超纲,要了老命了! 不过能挺进乡试的考生心理素质相对来说都算过硬,尽管内心狂吼咆哮,面上却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今年的秋老虎厉害,昨日进来就很热,只是没今天这么热。 考棚狭窄逼仄,且不通风,刚开考没一会儿考生们便热得满头大汗。 有胆大的考生直接开始宽衣解带,虽说有损仪容,不过考场纪律一贯是只要不作弊,考官便不管你拉屎放屁。 到正午时,太阳从高空直射而下,考棚的气温又高了不少,所有考生都感觉自己在被架在铁板上烤。 终于,一个省城的考生中暑晕过去了。 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没吃过什么苦,不像寒门学子常下地干活,反而耐得住高温。 监考官关注着他的动静,他最好能自己醒过来,否则一旦让人抬出考棚便再也无法返回考场。 等了一会儿,那名考生始终没反应,监考官只得叫来侍卫把他抬出去看大夫。 侍卫刚把人抬到贡院门口他就醒了,他哭着喊着要回去考试,奈何考场纪律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哪怕是皇子都不行。 所以科举对考生各方面的要求都极高,不仅需要心理素质过硬,身体素质也必须够好才行,否则根本扛不住这么高强度的考试。 这一小插曲对其余考生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加上天气确实越来越热,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考棚成了一个大火炉。 起先还矜持不肯宽衣的考生这会儿啥也顾不上了,没把裤衩脱掉都是对考场最后的尊重了! 萧六郎也感觉到了炎热,若在以往,他怕是也早热晕过去了。然而这半年来顾娇每日拉着他做复检,一天也不落下,即便外出考试,也会交代冯林盯着他。 他起先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心底的阴影,他无法像个正常人那样站起来。 直到眼下他才明白,她的辛苦没有白费,他的身体强健了太多。 又过了半个时辰,考棚内的温度达到了顶点,又有两个考生热晕了。所有考生心烦气躁,脑子晕晕乎乎,已无法正常思考。 萧六郎解下了外衣,还是不够,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手边的包袱上。 他打开包袱,拿出顾娇让冯林带过来的小绿瓶,抹了几滴在太阳穴与额头上,顿时一股凉气从脑门儿传遍全身,他瞬间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所有的燥热都在这一刻降了下来,他沉下心,继续提笔做题。 天气直到太阳落山才没那么炎热了,这一日考下来,考生们全都瘫了,也不知是让乡试考的还是让太阳烤的。 萧六郎、冯林与林成业因为有顾娇给的神药,比其余考生轻松不少。 白天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眼下下凉了,总算想起来要进食了。 然而令考生们崩溃的是,天气太热,他们带进来的干粮已经全都馊掉了! 考棚里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馊味,监考官都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但很快,一阵酸酸甜甜的清冽果香飘了过来,是橘子!一剥皮能溅出满手橘子香味的油,新鲜得不得了! 咕噜~ 有考生的肚子叫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流口水,橘子太香了,酸酸又甜甜…… 萧六郎吃了一个橘子,又拿出一条肉干与一块饼子,饼子与肉干把水分烤干了,没坏,酱菜也没坏。 他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肉香混着酱菜的酱香弥漫了整个考场,所有考生都崩溃了。 白天那么难的考题、那么恶劣的天气已经够折磨人了,为什么还要在考场里吃这么香的东西? 你们真是来考试的吗? 有谁考试会带这么丰盛的吃的? 若不是考场内禁止交头接耳,考生们都想大喊一句:“兄台,分我一口吃的,以后你上哪儿,我罩了!” 祸不单行,如此炎热的天气,夜里怎么会少了蚊子? 萧六郎三人涂上风油精,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整觉。打了一夜蚊子的考生们走出考场时,黑眼圈都快挂不住了。 万幸是出考场这日省城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总算转凉了。 十一这一日,考生们再度进入考场。 第二场考的是五经一道,是议论文,每一篇的字数要求并不高,不少于三百字即可。往年多以议论民生与仕途为主,譬如天下工商、水利农桑、六部职责划分等等。 今年却一上来便是一道《论削藩之利弊》,直接把考生们给炸晕了。 如此尖锐又敏感的题,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考官出的? 在昭国,每年乡试的考题是由内阁制定,然后交由皇帝审阅,皇帝首肯了才会装匣封腊送往各大省城。 由朝廷统一发放的考题都是一致的,只是不排除某些人为或者意外的状况,譬如泄题、毁题等事故,因此朝廷往往都会准备八套题。 考试时由正主考官当众随机抽题,抽到哪套是哪套,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所有省城都抽到同一套题的先例。 而不巧,今年本省城的正主考官抽中了最难的一套题。 这群考生中有像萧六郎这种初次乡试的,也有考了大半辈子头发都白了还在考的。 但凡考过多次的都能看出今年的题不简单,不按套路来呀…… 历年的阅卷官都有自己的喜好,考生们在做题事都会尽可能去迎合考官的喜好,这也是为何每年都会有人花重金打听考官们的来历以及生平事迹。 可问题是,削藩一事并不是普通的民生问题,它不能由考官的喜好去决定,这主要是看朝廷的态度。 如果朝廷主张削藩,那么考官绝不可能给一篇反对削藩的考卷高分,不然考官岂不是在公然叫嚣朝廷、叫嚣皇帝? 从朝廷招安林家一事,考生们大抵还是明白朝廷对藩王的态度的,至少近十年之内绝无可能削藩。 保险起见,绝大多数考生都选择迎合朝廷的风向,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地讲述了削藩的弊端,并大力鼓吹朝廷如今的安抚政策。 而在某一件考棚之中,萧六郎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下——削藩一事,势在必行! 最后一场是十四号入场,十五日开考,考的是八股文。 这是林成业最薄弱的一项,在童试时,他没有一次拿下过八股文的高分,几乎全是凭着帖经与杂文博了个秀才功名。 然而这一回他看着考卷上的题目,莫名觉得没有平日里萧六郎给他的出的题刁钻。 而且萧六郎教了他一些八股文的技巧,还让他背了几句对仗工整的马屁话,啥含义木有,却能让文章的整体格调看上去高端又大气! 他行云流水地写了! 总之就是水文嘛! 六郎说了,不懂的时候就水文!千万别空着! 林成业觉着自己这回水得很有水平(自己都看不懂自己水了啥),虽然不至于得高分,但应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及格。 三场考试结束,考生们生生考瘦了一圈,周管事一大早便在贡院外等着了。 看着考生们一个个形容消瘦地出来,他担心死自家六公子了。 很快,萧六郎三人出来了。 无论有多人山人海,萧六郎总是能被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那个。 周管事先看到他,随后看到了他身边的林成业。 周管事正要喊一声“公子你瘦了”,然后话就哽在喉头了。 呃……他家公子怎么好似还考胖了咧? 其实林成业没胖,只是别的考生都瘦了,才显得他们三个胖了。 周管事快步走上前,激动又着急地问道:“考得怎么样啊,公子?先前两场你不让我过来,我可憋坏了!能考上吗?考题难吗?我怎么觉得大家的脸色都不好呀!” 林成业道:“回头,再说。” 周管事看了看一旁的考生们,心知自己是激动过头了,这里哪儿是说话的地方儿? 他笑着对萧六郎与冯林道:“终于考完了,这段日子辛苦二位了,我家老爷在府中设了宴,请二位赏脸,随我到府中一叙。” 林家乃省城首富,冯林还挺想去见见世面,哪知萧六郎一口拒绝了:“不了,我们要回县城,林老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日后有缘再聚。” “啊……” “啊……” 林成业与周管事同时怔住了。 尤其林成业。 尽管早料到考完萧六郎就得回去,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心里怪不舍的。 跟着萧六郎补习的这段日子真是人生中最凄惨的折磨,可进了考场才明白是他最宝贵的经历。 “你、晚点、走。我送、你。”林成业一着急,把口吃的毛病暴露了。 他脸色一变,眸子里闪过一丝慌张。 萧六郎的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清冷:“不用了,离家这么久,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冯林有些诧异,与萧六郎重逢这么久,头一次听到他说这么有人情味的话呢。 仔细一想,他与一年前有了不小的变化呢。 林成业最终也没能说服萧六郎去他家,他其实能感觉到他与萧六郎的师生关系是很不错的,萧六郎人冷,心却不冷,可他不明白萧六郎为何就是不愿到他家去。 周管事笑道:“六公子,表小姐来了,她说你乡试辛苦了,要带你出去游玩几日呢!” 林成业不喜欢那个花痴表姐! 萧六郎与冯林回到客栈。 上楼时,冯林问道:“我们要等成绩出来了再走吗?” 成绩出来要半个月。 萧六郎淡道:“不用,成绩会通报到县衙。” “也行。”冯林点点头,尽管他很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和萧六郎的成绩,但萧六郎这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分明是想家了吧? 想娇娘了。 呵呵呵,臭小子。 二人正往客房去,就听见大堂内传来考生们激动不已的声音。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京城要重开国子监了!” “真的吗?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告诉吗?皇榜都张贴出来了!就在府衙门口,不信你们自己去看!成绩优异的生员经过府衙的举荐,便有机会进入国子监。若是在乡试中一举拔得头筹,那不必举荐就能搬去国子监!” 生员就是秀才,一般来说,小三元都能得到举荐的机会,若是没有小三元,得了案首也是有机会的。 冯林拉了拉萧六郎的袖子:“六郎,你得了两个案首呢!” 尽管院试因为某些缘故与案首失之交臂,可他依旧是优秀的廪生啊! 冯林拍大腿道:“哎呀,早知道你当初就不该要那一千两银子,怎么也得重考一次!你要是考上小三元,就必定能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是昭国最高学府,天下学子莫不以进国子监为荣。 萧六郎的神色却很平静。 他站在楼梯上,听着大堂中的考生们热议。 “但是国子监不是陛下亲自下旨关闭的吗?因为当初烧死了少年祭酒。怎么突然又重开了?” “是庄太傅率领多名肱骨大臣跪在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才总算令陛下动容了。” “庄太傅真是昭国忠臣啊,当初陛下下令关闭国子监,但凡劝诫者都被陛下处罚了。” “庄太傅没被处罚吧?” 这么为国为民的好官,考生们都不希望他惹祸上身。 “怎么会?要是处罚了也就不会重开国子监了。” 考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热火朝天。 萧六郎露出了狐疑且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很快没了听八卦的心情,面无表情地回了屋。 林成业的东西已被周管事派人收拾走了,萧六郎只把自个儿的收拾了,客栈的食宿周管事已经结清了,不必二人再掏银子。 夜里,冯林想去吃省城有名的小吃。 “来这儿这么久,为了不把肚子吃坏,吃的全是小厨房做的菜,我憋坏了!”冯林委屈地说。 陪萧六郎去府城考试时,冯林半路瞎吃闹了肚子,虽是有顾娇给的止泻药,可到底吓坏了。 乡试非同小可,为避免重蹈覆辙,他们几个一直相当忌口。 萧六郎正巧想给家里人买点东西,便答应了冯林。 省城的街道又宽又长,四辆马车并驾齐驱都丝毫不会拥挤,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真真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冯林看着小贩手中的彩灯,羡慕道:“省城真热闹,比咱们县城热闹多了,府城也没这么热闹。” 萧六郎嗯了一声,算是给了他回应。 冯林憧憬道:“你说,京城是啥样?省城都这么热闹了,京城会不会更热闹?京城的街道会不会比这更宽、更长?马车更多?铺子也更大?” “嗯。”萧六郎再次嗯了一声。 冯林古怪道:“你嗯啥?弄得像是你去过似的!唉,我可真想去京城啊,做梦都想去,只要能去一次,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京城有什么好的?是非之地罢了。” 冯林叹息着摇头:“你没追求,你不懂!” 国子监是所有读书人的圣地,若说冯林从前是只有六分想去京城,如今则是十分,平生若能进国子监走一遭,便不枉他寒窗苦读十多年。 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以他的资质根本考不上,也不会被府衙举荐。 省城的特产是麻糖与驴肉。 冯林对糖不大感兴趣,驴肉倒是挺馋,二人来到一家老字号驴肉店,来了两碗驴肉汤、两个驴肉火烧,并一小碗红烧驴肉。 俗话说得好,驴肉香马肉臭,打死不吃骡子肉,驴肉只要做好了,那是能香一整条街的。 冯林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红烧驴肉:“哇,真好吃!” 萧六郎被顾娇的手艺惯刁了嘴,此时也觉得这顿驴肉不赖。 吃过饭,二人叫来小二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给他们结过了。 “谁呀?”冯林问,难道是林成业?不对呀,那小子不是回府了吗?这么快就溜出来了?还跟踪他们到了驴肉店?不和他们同桌吃饭,只暗地里买单? 小二笑着道:“是一位姓刘的老爷。” 萧六郎的脸色冷了下来。 冯林看向萧六郎:“你认识?” 萧六郎淡道:“不认识。” 小二又笑道:“刘老爷说了,他在醉云楼设了小宴,款待萧公子与您的朋友,恳请萧公子赏脸。” “啊,我当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是又一个想结识你的老爷。”萧六郎府试的八股文太优秀,这一路没少碰到想上前结交的人,冯林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位刘老爷也是其中一个。 “你去吗?”冯林问。 “不去。”萧六郎站起身,“走吧,回客栈。” “哦。” 二人去客栈住了一晚,翌日打算去车行雇一辆好使的马车,刚到门口便看见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笑吟吟地等在外头:“请问是萧公子与冯公子吧?我家老爷备了车驾,送二位公子回县城。” “你家老爷是谁?”冯林问道。 “我家老爷姓刘。”小厮答道。 冯林嘀咕:“不会就是昨天那一位吧?” 冯林朝扫了一眼对方的马车,好家伙,比林家的马车还奢华!这位刘老爷来头不小啊! “不坐。”萧六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冯林:“……” 好叭! 有才任性! 二人雇了一辆最快的马车,花了比别的马车多一倍的银子,马不停蹄地朝县城的方向去了。 林成业一大早便出了林家,他打算送萧六郎与冯林一程,结果却扑了个空。 他叹气,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 乡试结束,内帘官们开始阅卷。 内帘官一共十二人,四人一组,一张考卷由四名内帘官共同批阅,意见出入不大的算总成绩便是,太有争议的将被呈到正主考官与副主考官面前,由二人再定夺一遍。 第一场试三经与五言八韵诗,主考正确率与字迹,往年不是出现正确率高,但字迹不够好的,就是出现字迹优异但正确率不如另一名考生的。 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竟然有考生上交了一份完美答卷! 一题不错不说,字还写得所有人都自愧不如。 当之无愧的首场第一。 “今年的《孝经》难倒了不少考生啊。”一名内帘官笑着感慨,“除了方才那个,我再也没看到第二个把《孝经》全写对的了,诶?等等。” 他话音刚落,便发现了又一张十分优秀的答卷,虽不至于一字不错,可比起先前批阅的强了太多,尤其《孝经》,他全写对了! 他对面的内帘官道:“好巧,我这边也有个把《孝经》全写对的。” 二人相视一笑。 今年的考生……意外让人惊喜啊。 不过阅到第二场的试卷时,气氛就开始紧张了。 藩王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他们或是曾盘踞一方的强龙,被朝廷诏安赐予了藩王封号;或是有着皇室血脉的封地王爷。 前者有兵权,后者有血脉,妥妥的心腹大患。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只是朝廷目前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干掉这些藩王,因此朝中上下大部分官员都不主张削藩。 宣平侯府一贯与庄太傅不和,然而在削藩一事上,两家的意见出奇地保持一致。 没人知道,这次的考题其实是皇帝亲自出的。 皇帝就是想听听民间的声音,想看看他治理下的昭国学子都有怎样的远见与心性,结果就是一大堆的彩虹屁! 不过这堆彩虹屁中,有一个文采十分出色的,他虽不主张削藩,却并不是在迎合朝廷的风向,而是从整个昭国的时局切实利弊,分析了短期内削藩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安抚政策下如何从经济与农桑上获得双方共赢。 这是一篇令所有内帘官都惊艳的文章。 不出意外,第二场的第一就是它了! 然而很快,一名考官发现了另一篇主张削藩的文章,用词那叫一个犀利啊,内帘官们看得脸都白了。 这家伙怎么不直接上金銮殿去骂皇帝和文武百官得了? 不过,骂是骂得凶,分析的道理却也是一点儿也叫人挑不出错。 原本看那一篇时,还觉得双方合作共赢或为一条新的出路,可看了这篇主张削藩的文章,瞬间感觉那是在与虎谋皮! 不削藩,昭国要完! “娘呃……”副主考官捏了把额头的冷汗,突然觉得昭国危机四伏了! 昭国当真眼下就危机四伏了么? 非也。 只是几十年后就未必了,这名考生把几十年后的危机尽数容纳在了一篇小小的论道文里,让所有人都切身感受到了不削藩所带来的后果与恐惧。 此子的功力,可见一斑呐! 从文学素养与笔力上看,是这名考生赢了,问题是,他们敢把这种“危言耸听”甚至大逆不道的文章评为第一吗? 这若是捅到皇帝跟前,天子一怒,谁受得住? 皇帝只是想看看考生们的心迹,并不是真的要听谁去骂他。 内帘官们犹豫了。 “先、先放一边吧。”正主考官说。 这一放就放了许久,乃至于把第三场的八股文都改完了仍没敲定两篇文章谁该得第一。 117 醉酒(一更) 萧六郎雇的是最快的马车,八月底便抵达了清泉镇。 路过天香书院时,冯林先将行李搬回寝舍,出来后碰到了黎院长。 黎院长见到他挺意外:“咦?怎么这么快?你不是去乡试吗?你没赶上还是怎么着?六郎呢?” “赶上了赶上了!我俩考完就回来了!那个……我回头再与您细说,六郎在外头等我,院长再见!”冯林干笑着说完,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谁不知道萧六郎是黎院长的宝贝疙瘩,自己不溜快一点,黎院长能拉着他问个天昏地暗。 冯林嗖的蹦上马车。 “怎么了?”萧六郎问。 “黎院长!”冯林说,“别被他逮住了,一会儿问得你回不了家!” 萧六郎深以为然,催促车夫赶紧将马车赶回了村子。 车钱是早在省城就结清了,但车夫跟着他们跑了一路做车夫、做小厮,任劳任怨着实辛苦,萧六郎又给他一两银子。 车夫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到躬身拱手。 “路上小心。”萧六郎说。 “诶!多谢萧公子!”车夫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 干他们这一行的拿的都是辛苦钱,别看外出一个多月,真正落到自己手里的银子不过二三两,加上这一两,下月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萧六郎与冯林往村子里走去。 他们六月底离村时,村子里的晚稻刚种下,只是稀稀拉拉的小稻苗,如今全长成了绿油油的一片。 “哇!你们村的麦子长得真好!” 今年气候反常,雨水稀少,农田干旱,导致不少庄稼都在地里旱死了。他们从省城一路走来,亲眼目睹,内心震撼。 然而清泉村的庄稼却好似没受干旱的影响,长得那叫一个茁壮。 “是稻子。”萧六郎纠正他,不过心里也闪过同样的疑惑,为何自己村的庄稼长得这么好? “哦。”冯林应了一声,突然指着前方,“你看!水渠!不错啊,你们村都挖上水渠了!换了里正就是不一样啊!” 顾老爷子下台后,村子里选了新的里正,姓罗二叔是族亲,据说快出五服了,不过因住得近,两家走动挺多,因此关系还算亲厚。 罗里正没顾老爷子有文化,但他是个办实事儿的,村里哪个乡亲有困难,他都会搭把手帮一帮。 可要说挖渠…… 不是萧六郎小瞧罗里正,而是大家邻里乡亲的,相处这么久,罗里正会什么不会什么萧六郎还是看在眼里的。 他是一个相对保守的里正,轻易不会大兴土木,而且村子里也没钱大兴土木。 “哎!六郎!”一旁的冯林又呱呱叫了起来,“你看!水车!天啦天啦!我没眼花吧?你们村子居然有水车啦!” 冯林长这么大,见过水车的次数屈指可数。 水车可是好东西,能将低处的水引流到高处去,用来灌溉农田最好不过了。 只是水车在这种小县城里并不多见,一般比较富庶的村子才能安排上水车,他们从省城回来的路上就见到过几次水车,不过都因为干旱,本身村里的水塘就没了水,是以水车都成了摆设。 冯林不解道:“话说,你们村子的水哪儿来的?” 萧六郎的目光顺着水渠一路往罗二叔家的后山而去,他蹙眉,喃喃道:“引了山上的瀑布吗?” 那就不是普通的水渠了,跨越了半座山头,得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可能挖出来。不仅如此,还需对山上的地形异常熟悉。 “哎呀!六郎回来啦!” 是张婶儿。 张婶刚从罗二叔家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野果,她觉着自家八成要走运,每回秀郎考试归来第一个看到的都是她! “张婶。”萧六郎打了招呼。 “张婶!”冯林也笑嘻嘻地打了招呼。 冯林总来村子,张婶已经认得他了,张婶笑道:“可算回来了,这回比上次去的久啊!省城很远吧!” 乡下人不懂考试与放榜的日子,不知萧六郎其实是乡试的外地考生里最早回家的,只觉得他比上回多离开了一个月呢。 萧六郎没解释什么,说道:“是的,省城比府城远,多走了半个多月才到。” “我说呢!”张婶一副我果真很聪明的样子,“好了,离家这么多天,惦记娇娘了吧,赶紧回去,她在呢!” 今天天香书院放假,私塾不放假,顾小顺去镇上照顾两个宝宝了,顾娇在家里做事。 萧六郎与冯林进了屋,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顾娇,是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 二人皆是一愣。 男人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身来,眸子一亮:“六郎?这位是……冯秀才吧?” 冯林怔怔:“呃……我是,您是……” “罗里正。”萧六郎打了招呼。 罗里正挠头一笑。 冯林恍然大悟:“你就是新上任的里正啊?你可真厉害,又是挖水渠,又是做水车的,全村的庄稼都让你给盘活了!” 罗里正先是一怔,随即憨厚老实地笑道:“冯秀才夸错认了,挖水渠的不是我,做水车的也不是我!” 冯林一脸惊诧:“不是你是谁?” 萧六郎的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他下意识地朝堂屋后门望去,恰巧此时,顾娇一边擦手一边进了堂屋。 她看见萧六郎,步子就是一顿。 她是知道乡试结束的时间的,她也知道大概什么日子放榜,她估算着萧六郎应该是放榜之后才会回来,不料竟是这么快。 她怔愣的小模样有些天然呆。 萧六郎感觉自己的心口好似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与罗里正打了个招呼。 罗里正一头雾水,刚刚不是打过招呼了么? 顾娇看着萧六郎,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在省城多玩几天。”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省城也没什么好玩的。” 顾娇:“哦。” 罗里正笑道:“方才正说你呢,冯秀才问我水渠是不是我挖的,水车是不是我做的,哈哈,我哪儿有这等本事?” 他说着,对冯林道,“是娇娘!” “啊……”冯林目瞪口呆。 顾娇开山种药田,还挖了个鱼塘,在瀑布的水引入鱼塘时顺便也挖了一条水渠直通村里。 天气干旱,山上的瀑布也小了许多,但灌溉村子里的农田还是够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 “不是吧?才走两个月,你连鱼塘都挖出来了?”冯林倒是知道顾娇买山的事,可他没料到顾娇如此雷厉风行。 罗里正对顾娇道:“对了,你上次和我们说的打谷子和扬谷子的木车,我去找村里的木匠做了,就是没这么快做出来,他们让我问你,用哪种木材比较好?” 顾娇想了想,道:“红松、山杨、椿木、椴木都可以,硬度高,不易变形。” “好!那我先去了!”罗里正说着,又转头提前恭喜了萧六郎与冯林几句,预祝他俩乡试能榜上有名。 “什么打谷子和扬谷子的车?”冯林好奇地问。 顾娇解释道:“就是能把谷粒与稻穗分离的车,以及把不够饱满的秕谷筛选出来,只留下正常谷粒的车。” “还有这种东西?”冯林表示怀疑。 他虽然分不清麦田与稻田,可脱谷粒他还是知道的。 那都是抓着一捆稻子用蛮力往地上砸,砸得老费事儿不说,还不一定能脱干净,没脱下来的稻穗就得用手去细细地摘一遍。 他小时候给人摘过谷子,一天半个铜板。 至于说分离出秕谷与好谷,通常是先将谷粒晒干,再选个有风的日子进行扬谷。好谷较重,会落在地上;秕谷较轻,会被风吹到一旁。 舂米之后也是用扬谷的方式来分离大米与谷壳。 顾娇让人做的扬谷车原理上与扬谷一样,可以分离秕谷、好谷,也能分离大米与谷壳,只是扬谷车效率更高、更省力,也更干净彻底。 原本罗里正也不大信有这么好用的东西,可见了顾娇为乡亲们挖水渠与做水车后,罗里正对她的本事与人品都深信不疑了。 傍晚时分顾琰三兄弟才到家。 小净空的眼皮子从中午便开始突突直跳,他一进屋看见坏姐夫,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眼皮子跳了一下午! 他走进屋,一脸严肃地看着坏姐夫。 嗯,没有瘦。 娇娇应该不用担心。 他又把萧六郎拉到后院,让萧六郎给他摘枣树上的枣子。 萧六郎抬头望树枝上:“都快九月了,哪里还有枣子?” 小净空的目光死死盯着萧六郎的头顶,他之前严格记录过坏姐夫的身高,勉强能够到第一根树枝,现在坏姐夫已经超过树枝了! 坏姐夫长高了! 事实上,这两个月来,根据他的严密观察,不仅坏姐夫长高了,顾琰哥哥与小顺哥哥也长高了,就连娇娇也高了。 全家唯一没变化的是他与姑婆。 娇娇说,那是因为他还小。 可狗娃比他更小,狗娃都长高了! 小净空愁眉苦脸! “你怎么了?”萧六郎看着他问。 “唉,没什么,不说我了。”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抬头望向萧六郎道,“说说你吧!这次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有没有把握?若是中不了举,家里又得重新供你三年!” 萧六郎万万没料到躲过了黎院长,却没躲过小和尚…… 这都什么大家长的小语气? “你还知道三年考一次呢。”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挼了挼他的小寸头,把摘下来的一颗红枣递到他手上,“给,拿去玩儿。” 小净空看着手中干瘪的小枣子,撇撇小嘴儿。 谁要玩儿?幼稚! 萧六郎家里人带了礼物,老太太的是麻糖与黄豆酥。 老太太开心! 顾娇把麻糖没收了,黄豆酥一天只能吃一块。 老太太不开心! 给顾琰带的是一块玉做的砚台,圆形的,他就喜欢圆圆的东西,尤其是玉做的。 顾琰:“多谢姐夫。” 给小净空的是一套九连环。 小净空一脸高傲地接过,嘴上说着“什么嘛,幼稚死了”,转头就躲进屋里,暗戳戳地解起了九连环! 给顾小顺的是几块上等的木雕材料,如今他手上不缺工具了,就缺让他祸祸的好木。 “姐夫,这块是啥木?没见过!”顾小顺掂着手中一块黑漆漆的木块问。 “乌木。”萧六郎说。 乌木非昭国所有,是从庆国那边运来的,他们运气好,半路遇上一支商队。 几人都对自己的礼物很满意。 终于轮到顾娇了。 顾娇心说这回总不能再给她送毛笔了,结果萧六郎确实没送笔,却送了一沓纸。 顾娇:“……” 这并不是市面上卖的那些糙纸,而是十分名贵的水纹纸,迎着光会有帘纹、竹纹或者花纹显示出来,因而也叫花纹纸。 花纹纸工艺复杂,造价昂贵,连府城都没得卖,只有去了省城才有。 在昭国,送花纹纸约莫等于送花。 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然而顾娇的笑容逐渐僵在了小脸上。 被没收了麻糖的老太太笑得前俯后仰。 有一种浪漫,叫六郎认为很浪漫! -- 冯林也带了东西,几大块烟熏驴肉,一瓶烧刀子酒,烧刀子是店家送的。 顾娇没喝过古代的酒,闻着不太烈的样子,她尝了两口,吃晚饭时都还没啥反应,到洗碗时酒劲儿便上来了。 萧六郎先将冯林送去村口,又回来给小净空洗了个澡,等他去灶屋找顾娇时,顾娇已经把洗了一半的碗扔在锅里,自个儿坐在了堂屋后门的门槛儿上。 她背对着萧六郎,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 萧六郎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顾娇缓缓地扭过头来,神情呆呆的、木木的,小脸蛋儿酡红一片,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晶莹的水光。 她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清清冷冷的不一样,倒像一瞬间成了孩子,特别无辜。 “看星星。” 她说。 声音都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迷糊的小奶音。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回屋吧,天黑了。” “不回。”她摇头,嘟哝着小嘴。 得,小净空平时就是这样。 喝个酒,把自己都给喝成顾三岁了。 顾娇继续仰头看星星。 “六郎。”她忽然开口。 ------题外话------ 昨天的有奖问答6号发放奖励 118 表白(二更)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往都是叫他相公,但那声相公并不是夫妻之间的亲昵称呼,更像是不好开口唤他名字,于是唤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官职”。 与他唤顾里正、罗里正一般无二。 “嗯?”萧六郎在她身边坐下。 顾娇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掉下来吗?” 萧六郎看着她:“为什么?” 顾娇傻乎乎地笑道:“因为太远了,它们全都有各自的位置,也有各自的轨迹。” 萧六郎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倒是新鲜:“如果真的太远了,我们又为什么能够看见?” “因为大!”顾娇举起手,酒劲上来,手都使不利索了,“别看它们这么小,其实全都特别特别大!你知道那颗星是什么星吗?” “哪一颗?”萧六郎问。 “那一颗!”顾娇给他指星星,为了让他看得更明白,从他的眼前比过去,这个动作令她柔软的小身子一下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六郎浑身僵住! “看见了没?”顾娇醉呼呼地问。 “嗯。”萧六郎胡乱应了一声,少女的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尖,扰乱了他的思绪。 始作俑者顾三岁毫不知情,在他耳畔小声道:“知道那是什么星星吗?我只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是金星!你们这里的人管它叫长庚星!” 她的呼吸带着一圈圈的小热浪,悉数落在他的耳垂上。 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滚烫。 顾三岁捏住他的小耳垂:“咦?你的耳朵怎么了?好红呀!是不是热?” 她说着,居然撅起小嘴儿给他吹了起来。 她指尖微凉,捏上去的一霎萧六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本以为这已经够折磨了,哪知她还变本加厉。 “顾娇!”萧六郎捉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坐直了身子,“别胡闹!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啊,不对,你还不是,你没满十八呢,算不得真正的男人,还是小孩儿。”顾娇哼唧哼唧地摆摆手。 萧六郎危险地看着她:“你是要我向你证明我是不是男人吗?” 这话带了十足的威胁性,然而顾三岁半点也没被他吓到,反而怔怔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六郎,你真好看。”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顾娇嘟哝道:“碗还没洗。” 萧六郎道:“我来洗。” 顾娇:“哦。” 萧六郎将顾娇扶了起来,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扶着她胳膊,将她扶回了房。 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蹭蹭蹬掉鞋子,睁大眼看着他:“六郎,我真想出去看看。” 萧六郎本打算醉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里看,话到唇边意识到她口中的“出去”只怕不是出门口去。 “你想去哪里?”他看着她问。 顾娇苦笑了一声,垂了垂眸,继续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不知道,我来这边这么久,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温泉山庄。” 来这边?果真嘴糊涂了吗?都忘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清泉村村民了? 顾娇托腮问:“县城外是什么?” 萧六郎想了想,道:“大的县城,府城,省城。还有,京城。” 顾娇嘿嘿嘿地笑:“那我想去大的县城、府城、省城。” “不想去京城?”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 顾三岁这会儿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记得他不愿踏足京城的事,她醉笑了下,摆手道:“不去不去,京城有什么好的?去别的地方也够了,要是哪天我回去了,还可以和人吹嘘一把。”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她却脑袋一歪,抱着他的手打起了小呼噜。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顾娇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她的头还很痛,坐起来的一瞬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前世她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这副身体太弱了,一杯烧刀子就不行了。 顾娇忍住头痛,打开小药箱,最上面就是一盒解酒药。 “咦?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顾娇有气无力地吃了药,拍拍小药箱:“这是你最贴心的一次了。” 小药箱安静如鸡。 顾娇穿戴整齐,宿醉后的身体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她鞋子拿了三次,就有两次掉在了地上。 咚咚咚。 门外传来叩门声。 “谁?”顾娇问。 “抖(狗)、抖(狗)娃。” 是狗娃的声音。 紧接着是薛凝香的:“嘘,别吵娇娘睡觉。” 狗娃被薛凝香带走了。 估摸着她睡过头了,没人做早饭,老太太又不吃萧六郎的黑暗料理,于是把薛凝香叫过来了。 顾娇穿戴整齐后,坐在床上晕乎了一阵儿才拉开门走出去。 老太太、顾小顺、顾琰笔挺地围坐在堂屋的桌边,听到开门的声音,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姑婆。”顾娇打了招呼,目光落在顾琰与顾小顺的脸上,“咦?今天私塾和书院放假了吗?你们两个怎么没去上学?你们姐夫和小净空呢?” 二人没说话,只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你……没事儿吧?”老太太狐疑地问。 “没事啊,怎么了?”顾娇道。 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顾小顺小声道:“一般说自己没醉的……都是醉了的,一般说自己没事的……” 顾琰面无表情道:“都是疯了的。” 老太太、顾小顺齐齐点头! “大清早,神神叨叨的。”顾娇古怪地看了三人一眼,去灶屋找吃的。 小净空正蹲在枣树下清理鸡粑粑,没看见从他后面走过去的顾娇。 顾娇进了灶屋,萧六郎在熬醒酒汤,用豌豆苗煮的,放了少许盐,是个解酒的土方子。 “早。”顾娇道。 萧六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往锅里加了一瓢水:“你醒了。” “嗯。”顾娇揉了揉晕乎的太阳穴,突然想起来昨晚洗碗洗到一半就跑去看星星了,之后的事不太记得了。 “昨天喝多了,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她云淡风轻地问,显然是十足信任自己的酒品。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院子里,净空收拾完最后一坨鸡粑粑,拎着桶子去给自己种在小菜地里的豌豆苗浇水了。 他一边浇,一边哼唧哼唧唱了起来:“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 顾娇的脑子一炸,一段不堪入目的记忆闪过脑海—— 她站在高高的床铺上,萧六郎一脸凝重地站在正前方。 她头上绑着一对鞋拔子,手里抓着一条小裤腰带子,一边扭,一边跌声嗲气地对着萧六郎唱:“……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小哥哥,人家摔倒了,要一个亲亲才能起来!” 鸭子坐,歪头杀,萌萌哒! 顾娇一个踉跄,只觉心口中了一万箭! 小净空浇完豌豆苗,开始浇黄豆苗,然后他嘴里的歌儿也换了:“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听我说~嗷嗷嗷~” 脑海里,她挑着六郎的下巴,茶里茶气地唱:“……你是美丽的珍妮~牵着我的手去浪迹京城~嗷嗷嗷~别怕我的六郎~嗷嗷嗷~” 顾娇腿软地扶住灶台,醉成那副德行了,她居然还知道改词儿!!! 顾娇心口中了两万箭,腿软地扶住灶台! 没有了吧…… 再也没了吧? 顾娇心惊胆战地等着小净空的后续,等了半晌也没动静,没了没了,总算没了…… 然而一口气没松完,小净空开嗓了。 他方才是在酝酿情绪,因为下面这首歌需要他投入十分悲怆的感情,这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简直是一件难度超高的事情。 他一手提着小水桶,严肃地望着前方,另一只小手举起小水瓢:“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顾娇的脑子又有画面了! 她唱到一半,从床铺跳了下来,深情款款地看着萧六郎,猛地撒了一把棉花!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唱到这里还没完,萧六郎转身就走,她却坐在地上抱住了人家的大腿,开始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 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比出门走了两条街才发现自己忘穿内衣更不好!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醒酒汤好了。” 顾娇尴尬道:“不、不用了,我醒了。” 只是还不如不醒! 顾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她打开小药箱在里头一阵翻找:“失忆药失忆药失忆药……”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我不在!”顾娇将小脑袋扎进了小药箱。 从门缝瞧见这一幕的萧六郎:“……” 萧六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去一趟县衙。国子监重新招生的文书已经下达到各地了,县城都有一个举荐的名额,我去看看县衙有消息了没。” 他童试的总成绩是全县城第一,不出意外,名额就是他的。 顾娇将脑袋从小药箱里拔了出来,额头上还粘着一盒解酒药,愣愣地问道:“你要去国子监念书?京城的那个国子监吗?” 萧六郎道:“嗯,昭国只有一个国子监。” “为什么突然……” 想去京城了? 话没问完她突然不吭声了。 为什么这样心里没点数吗?疯了一晚上还不许人家被吓得失常? 顾娇:“我和你一起去。” 萧六郎:“好。” 等顾娇洗漱完又换了身衣裳从屋子出来时已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了,她又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神色。 老太太、顾琰、顾小顺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也没看出朵花儿来。 顾娇淡道:“你们几个,不许逃学,去拿书袋!” “嗯。”顾小顺点头,这是他姐,他姐回来了。 顾琰也点了点头,去屋里拿书袋。 小净空听说娇娇要带他们上学,开心地抱着书袋走出来:“娇娇!”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昨夜全家只有一个人没被顾娇吓到,那就是小净空。 在他眼里,娇娇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他看娇娇的眼神也与往常一样。 顾娇很欣慰。 事实证明,她欣慰得太早了。 一行人坐上罗二叔的牛车。 小净空挨着顾娇坐。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一车人默契地选择失忆,唯有小净空抬头来,认真地看向顾娇说:“娇娇,你昨晚唱的歌真好听!我全都学会了!” 妥妥哒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戳了个底朝天的顾娇:“……” 小净空拍着小胸脯道:“我以后天天唱歌娇娇听!” 顾娇脑补出了日后被小净空的魔性歌声循环支配的恐怖画面。 顾娇:来道雷劈死她吧! 119 放榜(一更) 顾家与萧六郎先把三个弟弟送去天香书院与私塾,随后二人一道去了县衙。 国子监的招生文书确实下达了,名额也出来了,却并不是萧六郎。 “怎么会这样?”顾娇问。 “这……”县太爷一脸为难,尴尬地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顾娇,“本官不知该不该说啊。” “你但说无妨。”萧六郎道。 县太爷叹气。 这事儿吧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内幕,本县城自举办童试以来,就没出过比萧六郎更优秀的生员,哪怕萧六郎在院试中失利,可他的总成绩依旧排名本县城第一。 况且他还是天香书院的学生,黎院长单方面宣布的嫡传弟子,洁身自好,名声上并无半分污点,他拿不到名额说不过去。 县太爷也愁啊。 他第一个就把萧六郎的名字写上去,可谁让—— “我真的不能说,二位就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开罪不起那些贵人啊!” “你把名额给谁了?”顾娇问。 县太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个姓冯的考生,叫冯林。” 顾娇与萧六郎的神色一顿。 “哪个冯林?”顾娇蹙眉道,“天香书院的那个冯林吗?” 县太爷一惊,看向二人道:“啊,是啊!你们认识他?” 顾娇转头对身旁的萧六郎道:“你们书院有几个冯林?” “只有一个。”萧六郎说。 顾娇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冯林的成绩怎么会排在你之上?不对,这不是成绩的问题。” 萧六郎对县令道:“他根本不是本地的,他是松县人,怎么可能拿到本地的名额?”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县太爷话讲到一半,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忙改口道,“总之,我也是无能为力!萧秀才,萧娘子,你们先回吧。” 县太爷是真替萧六郎惋惜啊,这么好的苗子,可惜没投身在一户好人家,否则他的未来又岂是可以估量的? “这件事应当与冯林无关。”萧六郎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顾娇解释。 “嗯,我知道。”顾娇点头。 二人都不是轻易丧失理智的人,或许旁人听了这消息,第一反应是怀疑冯林,但二人都了解冯林的人品,他不会干背后捅萧六郎刀子的事。 而且他也没法儿去干,他没有任何权势背景。 这事儿摆明是冲着萧六郎来的,对方想借冯林打压萧六郎,其心可诛! 顾娇道:“不如我们去府城问问吧?” “哎呀你们别去了!文书就是从府城下达的!”县太爷听到他们要上诉,十分担心自己乌纱帽保不住,忙不迭地追出去道,“实话告诉你们,那位是京城的贵人,你们去了府城也没有!” “京城的什么贵人?”顾娇知道的与萧六郎过不去的京城贵人只有一个。 “一位侯爷。”县太爷说,来送文书的人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儿,才让他知道是侯爷,可具体哪位侯爷他就真的打死也不能讲出来了! “侯爷?”顾娇喃喃。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 顾侯爷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神清气爽地理了理衣襟,随后目光落在顾娇与小瘸子萧六郎身上:“哟?是你们呐?这么巧?不会是听说了国子监招生的事,特地来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名额的吧?哎呀,让本侯猜猜看,名额没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侯爷叉腰大笑。 “我需要和他沟通一下。”顾娇对萧六郎说完,将顾侯爷拽上了马车。 咚!咚!咚! 砰!砰!砰! “啊——” “啊——” “啊——” 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后,顾侯爷面如死灰地瘫在了马车的角落里。 顾娇揪住他的衣领,冷冷地说道:“把名额给我改过来!” 县太爷在看到顾侯爷的一霎便赶忙回了县衙,从里头翻出顾侯爷早先送来的锦盒,等他把锦盒拿到马车旁时顾侯爷已经被揍得面目皆非了。 他不好直接让顾侯爷掀帘子,在一旁恭敬道:“侯爷,您让属下的办事儿属下怕是办不了了,您来晚了一步。国子监的监生名额已经让别人定下了,您的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顾侯爷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顾娇顿了顿,看着被自己揍成沙包的顾侯爷,问道:“名额的事不是你捣的鬼?” 顾侯爷奄奄一息:“呃……呃呃呃呃呃?” 我……捣了什么鬼? 顾娇:呃,揍错了。 顾娇拍拍手,一本正经地下了马车。 顾侯爷原本是打算捣鬼来着,不过并不是不让萧六郎去国子监,恰恰相反,是让他去。因为只有萧六郎去了,顾娇才有可能跟着一块儿到京城去。 他连夜让黄忠给县太爷下达命令,并送了丰厚的封口费,让县太爷把名额留给他。 方才他嘲笑萧六郎没有名额,就是自信名额已经在自己手上了,虽然是要给萧六郎的,但让那丫头求他两句也不错啊! 他没料到的是,黄忠走后不久,另一位贵人的命令也到了,那位侯爷的权势更在定安侯之上。 县太爷只能辜负定安侯了。 当然他嘴上不会说,只道是定安侯来晚了。 顾侯爷委屈望天,今天又是为毛被揍了? 回去的路上,顾娇没问萧六郎,京城的侯爷为何会盯上他?他不去京城是不是因为那位侯爷? 他若是想说,不必她开口问。 他若是不想说,问了也白问。 顾娇将萧六郎送去天香书院,她前脚刚走,萧六郎便被一个人叫住。 萧六郎淡淡地转过身来:“又是你?” 中年男子冲萧六郎拱手作揖。笑容满面道:“好久不见了,少爷还记得刘某。” 萧六郎神色冰冷道:“名额的事是你们动的手脚?” 中年男子笑了笑:“少爷不肯乖乖与我们回府,我们只得出此下策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那位冯公子是少爷的朋友,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他。当然了,如果少爷答应与我回府,我现在就能把名额改过来。” 萧六郎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少爷当真不想去国子监念书吗?那可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而且明日就要将报名的文书上交朝廷,少爷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一旦文书从驿站发出去,便是侯爷亲自出马也没法儿将文书给追回来了。” 萧六郎步子顿了顿:“我说过,我不是什么萧家人,我也不认识你们。我是不会和你回萧家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中年男子叹气:“唉,何必呢?好好的康庄大道你不走,非得去过独木桥,少爷,这不明智啊。” 萧六郎道:“让我回去可以,把我和冯林的名字一起写上去!” “少爷说笑了,就这一个名额都是我费尽心机才弄来的。”国子监要是那么好进,就不会有那么多考生挤破脑袋了。 萧六郎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还有乡试吗?你们既然这么厉害,不如直接把我的成绩改成第一,我做了解元,不必地方上的举荐也能进入国子监。” 各地的解元是直接能国子监录取的,这是昭国历来的规矩。 中年男子笑了:“乡试我们可插不上手,只有这一个名额,我劝少爷不要白白浪费时机。我最后提醒少爷一句,明早一过,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如此说来,你们不能把手伸进乡试啊。”萧六郎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不屑地走掉了。 刘管事有些一头雾水,他摸着下巴倒吸凉气,他是错过什么了吗? 九月,乡试的成绩出来了,驿站快马加鞭将新出炉的乙榜送往各地。 县太爷天不亮就起了,他没在衙门等,而是直接去了驿站,拿到乙榜的一霎,他手都抖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就见最右侧第一栏用醒目的大字写着五个字——解元,萧六郎! 县太爷当场就哭了,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呜呜呜……呜呜呜……” 一旁的捕快都给吓坏了:“县太爷,您您您……您咋啦?” 县太爷热泪盈眶:“我太高兴了……我治下的县城……终于出了一个解元!” 乡试的第一名并不是那么容易拿的,省城本地出解元的多,毕竟省城考生的家世与师资力量都摆在那里。 为何那么多人会不远千里来天香书院求学,就是因为天香书院是除去省城书院外师资力量最雄厚的书院。 本次乙榜上一共五十名举人,其中就有十名是天香书院的考生,这简直是一个无比可怕的比例。 只不过这十名举人未必都是本地的生员。 冯林与林成业也中举了。 冯林排行十七,他是松县的生员。 林成业排行四十五,他是省城的生员。 县太爷数了数,本地中举的生员只有萧六郎一个。 一个就一个,人家是解元,一个顶十个! 不接受反驳! 捕快挠头道:“其实萧秀才……呃不,如今该叫解元了,萧解元是因为和顾家姑娘成亲才把户籍落在咱们县城的吧。” 不然他还是个外地人呀! 县太爷:“……” 县太爷:“我不管我不管!他户籍在这儿!他就是本官任期内出的第一个解元!” 县太爷亲自上门给萧六郎报喜,全村都知道萧六郎成了举人老爷,还是第一名的解元。 “我家大顺高中了没啊?”周氏兴冲冲地跑来顾娇家问县太爷。 县太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顾大顺的名字。” “咋会没有呢?”周氏不信,“萧六郎都考中了,我家大顺咋会没中?” 县太爷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萧解元比你家大顺差呀?” 周氏的印象中,顾大顺一直都是最优秀的,萧六郎又瘸又穷,即便考去书院也几次三番倒数第一,这种人要是都能中举,凭啥大顺不能中?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周氏一扭头,看见萧六郎从书院回来,忙上前道,“六郎!你和大伯母说,大顺也中举了!” 萧六郎对周氏道:“我乡试的时候没看见顾大顺。” 晴天霹雳—— 家里卖掉了婆媳三人的嫁妆,一共凑了二十两银子,让顾长海带顾大顺去乡试,谁知半路就让人把银子骗光了。 周氏当场晕了过去,被乡亲们抬回了家里。 小净空从私塾出来,听顾小顺说坏姐夫考了第一,他表示不信,坚决认为是别人看错了! “真没错啊。”顾小顺挠头,“全书院都轰动了。” 小净空坚持要眼见为实。 顾小顺只好带着他与顾琰去了县衙。 他个子很小,榜单很高,他仰着小脑袋看了许久,然后说:“我要看衙门的公文!” 捕快们都傻眼了:小娃娃,你还知道公文? 得知他是萧解元的弟弟,衙门的师爷还真把公文拿出来给他看了。 小净空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确定不是伪造的,也确定没有写错,方才严肃着小脸点了点头:“确实是考了第一。 120 进京(二更) 坏姐夫成绩那么差,考上第一不容易,小净空决定回去之后表扬一番坏姐夫。 结果当他到家时就发现根本不用自己表扬了,屋子里来了好多人!全是来和坏姐夫说恭喜的人! 看吧,他说的没错吧,坏姐夫的成绩就是差,所以一考第一大家都好惊喜! 对解元的含金量一无所知的小净空决定收回自己的表扬。 当屋子里的人全都离开后,小净空找到在西屋收拾东西的萧六郎。 萧六郎看着小家伙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问他道:“有话和我说?” “嗯。”小净空严肃点头,背着小手的样子像极了班上的夫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表扬的话你听一整天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不要因为听了太多表扬就骄傲,你要谦虚,要更努力地学习,不然下次不考第一会被人笑的!” 萧六郎看向他:“谁笑?你吗?” 小净空哼道:“我才没那么无聊!你考不了第一就不能养家,我又还没长大!” 萧六郎似笑非笑道:“你以前不是说我考不好也没关系吗?” 小净空一下子卡壳了。 萧六郎呵呵道:“是不是想起来了?” “没有,你记错了!我没说过这种话!”小净空果断行使起了小孩子的特权:赖账! 这是他在蒙学里学到的知识,做了他一天同桌的小伙伴教给他的! 随后小净空迅速转移阵地,去找顾娇做她的小尾巴去了! 晚饭时,顾娇在饭桌上说起了萧六郎去国子监念书的事。 “你不去吗?”老太太问。 顾娇一本正经道:“我去做什么?我又不念书,我不好奇京城,一点儿不!” 所有人一脸不信地看着她,也不知那晚是谁哭着唱着要去京城的,呵呵呵。 家里是离不了顾娇的,一日两日还成,薛凝香顶得住,久了那是会死人的。 最后一家人一致决定,一起去京城。 “不过,一个路引能带我们一家子吗?”顾娇不希望漏下任何一个。 “一个不够。”萧六郎说,“但还有冯林,用上他的应该够我们进京了。” 刘管事自认为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反被萧六郎摆了一道,他不这么算计萧六郎,萧六郎还不能如愿以偿呢。 国子监十月底开学,眼下已是九月,得抓紧时间上路了。 开山的事顾娇交给了罗里正,罗里正书念的不多,字还是认识的,何况他儿子也去考上了童生,顾娇留下的图纸与计划书他都能看懂。 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都是六郎的书,薛凝香表示她会帮忙照看。 “对了,狗娃二叔也在京城,你们要是去了那边帮我见见他,我捎点东西给他!” “好。” 顾娇应下。 萧六郎去天香书院和私塾给三个弟弟办理了退学。 顾琰不喜欢上学,可以退学简直太开心了! 顾小顺在书院只为了学习能够刻在木雕上的字,其实跟小净空就能学。 至于小净空,他的水平已经在私塾找不到合适的班了,再往上跳级就是专攻科举的班。 国子监是有蒙学的,蒙学里有不少昭国的小天才,萧六郎觉得小净空更适合那里。 萧六郎也去黎院长那边打了招呼。 黎院长心情复杂,他日日盼着萧六郎能进京赶考,他真正要去了,他又突然很不舍。 他叹气:“罢了,不论你去哪里,你都始终是为师的徒儿。 萧六郎欲言又止。 徒弟这个事,你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如愿了。 “说起来,我在京城本该是有个师弟的。”黎院长突然说,“可惜他英年早逝,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走出中正堂,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顾娇带着小净空去了一趟寺庙。 小净空和住持方丈、师兄们以及小伙伴们一一告别。 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 不过小净空习惯啦,师父老人家一年到头几乎很难在寺庙的。 “你也要出远门啦?”净凡小和尚问。 四个小和尚坐在寺庙的台阶上,每人手里抓着一串顾娇做的素肉丸子。 小净空吃了一口万字,叹息一声道:“是啊,坏姐夫考上国子监了,我们全家都要和他一起去上学。不过,你为什么说也?” 净凡笑嘻嘻道:“因为我们也要出远门啦!住持方丈要带我们去参加佛法大会!” “哦。”小净空其实也有点儿心动,不过这可能就是下山的代价,他有了娇娇,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他心里,还是娇娇最重要的! 顾娇带了不少美食,除了素肉丸子,还有素烤鸭、素东坡肘子,并两盒从李记买会来的桂花糕。 四个小和尚愉快地度过了一下午的美好时光。 顾娇也去医馆和二东家道别,不过却被王掌柜告知胡家出了点事,他早已回京了。 那或许能在京城见到。 顾娇去了一趟黎院长的家,给黎老夫人送了点山货与山楂糕,黎老夫人依旧浑浑噩噩的,可气色好了许多。 小厮说,黎老夫人清醒时就说她有小孙孙了,老开心了! 温泉山庄。 顾侯爷养了几日总算把脸上与身上的伤养好了,他去姚氏的院子找姚氏。 姚氏正在吩咐下人收拾行李。 顾侯爷一愣:“夫人,你这是要干什么?你不在山庄住了吗?你要走?” “是啊,要走。”姚氏点头。 顾侯爷慌了,一步迈上前拉过姚氏的手:“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那丫头了!我不离间他们俩和离了!你生气!你别走!” 这下换姚氏愣住了:“侯爷你说什么啊?你欺负谁?娇娇吗?你……你去找他们俩威胁他们和离了吗?” 顾侯爷一阵心慌! “侯爷!”姚氏痛心疾首地抽回手。 顾侯爷赶忙否认道:“我没有!我是说我打算!” 姚氏惊怒:“你、你还打算?”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腮帮子都摇出了小波纹:“我……我不了,我现在不了,我啥都听你的,你别走!” 姚氏平复了一下情绪,对顾侯爷道:“我不走怎么回京城?” 顾侯爷咦了一声:“你终于肯回去啦?你想通啦?可琰儿和……咳,和娇娇咋办?” 姚氏但笑不语。 一旁的房嬷嬷喜色道:“侯爷,您怕是还不知道吧,姑爷高中解元,要去国子监念书了,小公子和小小姐也和他一块儿上京。” 顾侯爷呆愣了一下,他没听错吧?那个小瘸子高中解元了? 他才骂了人家没出息,人家就考了个解元给他看? 啥意思?专来打他脸的? 顾侯爷撇嘴儿,一个小省城的解元罢了,有多了不起?全昭国像他这样的解元二三十个,他只怕是里头最差的一个! 不过,倒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再不回京,都要委屈瑾瑜在山庄行及笄礼了! 顾瑾瑜也听到姚氏在收拾行李的消息了,她开心地过来帮姚氏收东西,却不料无意中听到了姚氏同意回京的理由。 竟然只是因为顾琰与顾娇要去京城…… 顾瑾瑜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什么给扎了一下。 母亲口口声声说视她如己出,可是在母亲心里,最疼爱的始终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啊,对了。”顾侯爷突然想到顾家的儿子也是今年乡试,那孩子叫啥来着? 顾……顾……顾顺子?顾顺风? 顾大顺! “顾大顺考上了吗?”顾侯爷问。 姚氏亲自去衙门看的榜,她将榜上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姓顾的考生。 房嬷嬷不屑地冷笑道:“姑爷说的是那家人的儿子吧?听说也去乡试了,可惜连举人都没中!比咱们姑爷差远了!有句话怎么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那家子人除了已经过世的顾三郎夫妇没一个好东西,还想中举?我呸!下辈子吧!” 这话说得有些重,当着主子的面儿不该如此失态,不过那家人的确对顾娇很过分,因此就连性情温和的姚氏都没反驳房嬷嬷的话。 顾侯爷虽有点儿不乐意房嬷嬷把那小瘸子抬举得如此之高,却也十分赞同她其余的话,那家子确实可恨。 至于顾瑾瑜,顾侯爷从没把她当作是老顾家的人,因此丝毫不觉得她也被骂了。 房嬷嬷原也没有骂顾瑾瑜的意思,只指老顾家的那几个。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瑾瑜的脸涨得通红,比当街被顾娇甩了一巴掌更难堪。 她最终没有进去帮姚氏清点行李,而是红着眼眶转过身,默默回了自己屋。 “嬷嬷。”屋内的姚氏忽然开口,“以后这种话还是少说,当心让瑾瑜听去了。那孩子心思敏感,恐她多想。” “是,夫人。”房嬷嬷躬身应下。 姚氏看着盒子里的三套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与娇娇相认后,她着急弥补娇娇,有些忽略瑾瑜了。 这三套衣裳都是她给瑾瑜做的。 姚氏知道女儿与他们一块儿不自在,没央着她与自己同行,而是把侯府最好的车夫与马车给女儿安排了过去。 顾侯爷对此没有意见,毕竟顾琰身子骨弱,好马车能很大程度上减少颠簸。 顾瑾瑜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约莫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家分量。 就给了她三套衣裳,却给了顾娇一辆马车! 顾瑾瑜望向窗外,满脸都是委屈。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顾娇与萧六郎一行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天公还算作美,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后,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冯林没与他们一道,他要回家一趟,走的是水路。冯林的路引在萧六郎手中,姑婆与小净空登记在他的路引上。 他本人是国子监监生,拿着入学文书即可入城。 顾娇与顾小顺登记在萧六郎的路引上,这种学区路引有别于寻常路引,是能携带家属的,但最多只能带两个。 至于顾琰与车夫,他俩本就是京城人。 进城时天色尚早,他们先去了最近的驿站,稍作休整喂喂马,顺便也打听一下京城的住宅。 来的路上顾娇便和萧六郎商议过了,尽量住在国子监附近,方便他上学。 开山用了些银子,如今他们手头还剩一千两,一千两在县城可以买好几座宅子,在京城却是不能够的。 最好的法子是租。 也是他们运气好,驿站刚好就有一个牙保。 牙保,又称保人,类似顾娇前世的中介,他们在衙门登了记,合理买卖下人、产业、畜乘交易等。 这位保人姓张,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张保人听说他们是来国子监上学的,立即拱手,露出了恭敬的神色:“原来是国子监的监生啊,那这忙我可得帮!你们放心,你们看中哪个地段,我按最最低价给你们!” 顾娇对京城不熟。 萧六郎与她说了国子监的大致位置,在长安大街与玄武大街交界处的东北角,距离长安大街更近,但长安大街是商街,拥堵厉害,所以其实两条街都差不多的。 张保人诧异:“小兄弟来过京城吗?对京城很熟啊?” 121 土豪小净空(一更)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面不改色道:“听我们书院的院长说过。” 顾娇对张保人道:“我相公的院长在京城住过十几年。” 张保人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顾娇道:“有这两条街上的宅子吗?” “啊,有是有……”张保人打量了二人一番,二人的衣着都很朴素,一个虽说是国子监监生,却是瘸子;另一个气质不凡,却容颜有残。 这俩人……手头不宽裕吧? 张保人笑了笑:“二位是要一进的宅子还是两进的宅子?” 顾娇想了想,道:“我们最少需要五间屋子。” “那得两进或三进了。”张保人笑道,“二进、三进的宅子可不便宜,二进的一月最少十两,三进的二十两。” 十两在乡下够一大家子吃上一两年了。 不过这是寸土寸金的京城,想想顾娇也就释然了。 顾娇提出去看看。 张保人怎么看俩人都不像是出得那个银子的,担心自己白跑一趟,虽说对方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京城缺监生吗?京城是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死三个官儿的地界儿,张保人还真没太将萧六郎放在眼里。 只是他好几日没开张了,闲着也是闲着,便索性带二人去了。 顾娇与萧六郎看了十多处宅院,有二进的也有三进的,全都不是很满意。 二人回了驿站。 张保人跟过来:“二位要今日定下吗?再晚,回头各地进京赶考的学生到了,想租都没了,况且也不是这个价了。” 顾娇道:“太小了,也太偏了。” 说的是国子监附近,实际却并不是两条街上的宅子,而是街尾最偏僻的小胡同里的,阴暗潮湿不说,还都紧挨着十分吵闹的铺子,不是铁铺就是木匠铺,甚至还有个棺材铺。 这让人怎么安心读书? “这个价,就只有这些宅子了,您再想要更好的,那得这个数。”张保人比了个手势。 “三十两?”顾娇问。 “一进的宅子。”张保人说。 一进都是三十两,二进、三进更不用说了,看来不论哪个朝代的学区房都贵得要死。 “唉。”张保人叹道,“行了,我直接给你们交个底吧,京城的宅子就得这个价,好地段、好宅子都早让京里的贵人买下了。那些贵人都不差钱,不会把宅子租出去!你们便是换一百个保人,也只能租到方才的那些宅子!” 顾娇问道:“你不是说有好的宅子,只是价钱更高吗?” 张保人笑道:“有个三进的宅子,一月一百两。” 顾娇蹙眉:“什么宅子要一百两?” 张保人比了个手势:“国子监斜对面,步行五百步!曾经的昭都小侯爷、少年祭酒住过的宅子!” 萧六郎嘴角一抽:“他啥时候住过?” 张保人拍着桌子道:“就是住过!你们住进去能沾他喜气,逢考必过!” 萧六郎淡道:“他没住过。” 张保人捋起袖子:“你怎么知道他没住过?你又不是他!” “这价钱高了,最多三十两。”萧六郎淡淡地道。 张保人当然明白自己的价钱高了,以往确实三十两能盘下来,可这不是国子监要重新开学了吗?地段又贵起来了。 他心里保底的价是五十两,若这家人不肯的话,他再去找别人,他就不信国子监附近的学区宅还会租不出去? “娇娇,你们在什么?”小净空午睡醒了,揉着眼睛来驿站的大堂找顾娇。 顾娇把他抱过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些,不是小光头,是小寸头了。 “我们在看住的地方。”顾娇说,“睡好了吗?” “睡好了,我们要住哪里?”小净空靠在顾娇怀里,很享受她摸自己的小脑袋。 “还不知道。”顾娇摇头。 小净空又看向桌上的几张图纸,问道,“这些是什么呀?” 张保人笑道:“是房契。” 他担心小孩子会弄坏他的东西,忙伸手去将房契收起来。 小净空却唔了一声,道:“我也有这个。” 三人一愣。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回马车上,从自己的小箱笼里翻出一个小匣子,将小匣子拿回大堂,放在了三人面前的木桌上。 桌子有些高,他放上去了就够不着打开了。 “我来。”顾娇探出手。 顾娇在家里给小净空收拾东西时见到过几个这样的小匣子,但她没打开看过。 “嗯!娇娇来!”小净空果断点头。 顾娇将小匣子打开了,里头有几个拇指大小的印鉴和几份文书,却不是普通的文书,而是房契! 三人都很惊讶。 “我看看。”萧六郎道。 “嗯。”顾娇把房契拿了出来,递给萧六郎。 张保人也凑过来瞧了瞧。 不瞧不打紧,一瞧险些没被他吓得背过气去。 长安大街的宅子、玄武大街的宅子,甚至还有朱雀大街的宅子! 这特么是怼到皇宫去了吗?! “是真的房契吗?”顾娇问萧六郎。 “是真的。”萧六郎说,“房契上写着净空的名字,是他的房契没错。” 顾娇看向怀里的小净空:“你怎么会有这些?” 小净空望了望萧六郎手里的房契,掰着手指头道:“娇娇说这些纸吗?师父送的,我每年生辰他都送我一张,我一共过了三个生辰,所以是三张!” 顾娇:“……” 萧六郎:“……” 张保人:“……” 顾娇突然无法直视小净空的一大箱小破烂了…… 三个宅子的地段一个比一个好,方才张保人还在吹嘘那座租金一百两的宅子是在国子监的斜对面,步行五百步,实际一千步不止。 小净空的师父送给他的宅子离国子监就近多了,从胡同里出来,拐个弯就是国子监。 张保人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看走眼,穿得土里土气的,一出手三座大豪宅,朱雀大街的宅子多难买暂且不提,那里住的几乎是皇亲国戚,单玄武大街与长安大街的两处宅子也属于有市无价呀。 这伙人什么来头? 小净空不明白房契是什么,顾娇与他解释,是很宝贵的东西,是他有家宅的证明。 他果断把房契全部放到顾娇面前:“都送给娇娇!” 有娇娇的地方才是小净空的家! 顾娇已经收了他的一把琴,不能再收他的房契,最后,顾娇提出以每月三十两银子的租金租下小净空的宅子。 小净空认真道:“不要娇娇给钱!” 顾娇摸摸他小脑袋道:“你姐夫给。” 小净空严肃地想了想,姐夫给我,我给娇娇,没毛病! 双方请张保人做保,签下了一份房屋租赁合同。 这是小净空第一次做生意,他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不仅签了字还画了押。 保费是头月租金的三成,也就是九两银子,这是要保终身的,租赁结束后也需要他来现场解约的。 “保费一人出一半。”张保人笑着说。 “你有银子吗?”萧六郎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净空。 小净空犯难了,他没银子,这真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解决之法:“从你第一个月的租金里扣!”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小和尚还挺有经商的头脑。 那是一座二进的宅院,开门是一个前院,院子里栽种着一些竹子,第一排有两间厢房、一间书房、一间灶屋,走过穿堂是后院,后院种着一株桂树,桂树后是三间厢房。 几人还是和在村子里一样,小净空与萧六郎一屋,其余人一人一屋。 屋子不算很大,但采光极好。 最重要的是它不仅离国子监近,离好几家私塾都很近,这无疑解决了顾琰几人上学的难题。 一听还要上学,顾琰和顾小顺都有些傻眼。 “不、不是退学了吗?”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顾娇打开一个行李箱,说道:“在县城是退了,可来京城之后自然要接着上的,你们还小,不上学做什么?” 二人面如死灰:高兴了一路他俩是白高兴了么?还有,什么叫我们还小?你好像也不大啊! 宅子里的家具是全的,只是长久不住人落了不少灰尘,几人将几间屋子简单收拾了一番,先住进去,庭院与灶屋回头再慢慢收拾,锅碗瓢盆也明日天亮了再去买。 晚饭是从外头买回来的馍馍,就着顾娇带过来的酱菜对付了一下。 京城比县城冷,十月的夜晚顾娇便已经感受到了冬月的寒意。 这里不比乡下,能自己去山上砍柴,柴火与木炭都得去集市去上买。 一路的颠簸所有人都累坏了,回到各自屋里倒床就睡。 萧六郎的身边,小净空四仰八叉地躺着,发出了均匀的小呼噜声。 萧六郎却毫无睡意。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阿珩,庄先生的课太难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阿珩,这只小兔子受伤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阿珩,我想吃枣子,你去树上给我摘好不好?” “阿珩,你去给我买桂花糕好不好?” …… “阿珩,你为我去死好不好?” 122 昭都小侯爷(二更) 顾娇天不亮就起了,她洗漱一番后先去给小净空的小鸡喂了食。 小鸡如今都快长成大鸡了,偶尔还会打个鸣,要是没人起来它们就不打了。 附近有个小集市,与国子监不同的方向,走路也很快。 顾娇背上篓子去了小集市。 “包子——新鲜好吃的包子——”一个小贩吆喝。 顾娇走过去,问他道:“包子多少钱一个?” 小贩看见了她脸上的胎记,却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不愧是京城人,见多不怪。 小贩笑道:“大肉包子三文一个,红糖包子三文两个!姑娘要几个?” 包子很大,一个差不多能管饱,顾娇从小背篓里拿出食盒:“八个肉包,四个糖包。” 肉包他们吃,糖包小净空吃。 四个也不知他能不能吃饱,小家伙的食量有点惊人。 “好嘞!一共三十文!送您一个馒头!”小贩将包子和馒头给顾娇装好。 “多谢。”顾娇付了钱,又去买了锅碗瓢盆等厨具,之后是柴火。 京城的柴火可不便宜,一捆柴十个铜板,按他们家烧柴的速度,大概能烧两到三天。 顾娇要了两捆柴,又问了炭怎么卖。 卖柴火的小贩道:“姑娘是要黑炭还是银炭?黑炭五文钱一斤,银炭二十文一斤。” “银炭这么贵?” 卖柴火的小贩笑道:“银炭好用啊!” 这是大实话,黑炭不仅不耐烧,还烟大呛人,相较之下,银炭耐烧多了,还没有烟。 最终,顾娇以十七文一斤的价钱买了一百斤银炭。 小贩赶着骡车,亲自把柴火与银炭送上门。 萧六郎已经起了,并且已经把灶屋打扫干净了,这会儿正在打扫后院,他的动作很轻,没吵醒任何人。 “早。”顾娇打了招呼。 “早。”萧六郎颔首。 顾娇直接让小贩把柴火与银炭搬去了灶屋。 小贩离开后,顾娇走过去,从萧六郎手中接过扫帚:“我来吧,你去把箱子整理一下。” 此番上京,顾娇、老太太和顾琰、顾小顺的行李都不多,反倒是萧六郎与小净空满满几大箱。萧六郎的主要是书,小净空的是从寺庙带回来的东西,当然,还有他的七只小鸡。 “好。”萧六郎转身去了书房。 不一会儿,顾娇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给他端了过去:“你先吃着,我去熬点小米粥。” “你吃了没有?”萧六郎叫住她。 “还没。”顾娇摇头。 她想说我熬粥的功夫就可以吃,不料萧六郎将盘子往前推了推:“那一起吃。” 顾娇想了想:“好。” 自从家里人多起来后,俩人许久没单独吃过饭了。最近一次是在镇上的客栈,不过那也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二人面对面坐着,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日子。 顾娇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萧六郎问。 顾娇捧着手里的大肉包:“笑我第一次叫你吃饭,你是不是以为我下了毒,一直不敢吃?” “我才没有。”萧六郎矢口否认。 顾娇突然凑过去,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俊脸:“现在不怕我下毒啦?” 是不是信任我信任得不行啦? 顾娇沾沾自喜之际,就见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手里的包子,随后,他把顾娇的包子拿过来,把自己的包子给了顾娇。 顾娇:“……” 二人吃过早饭,家里人还没醒,萧六郎要去国子监报道了,顾娇估摸着他们要睡到中午去,便送萧六郎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十月下旬正式开学,如今陆陆续续有监生前来报道,有京城本地的,也有像萧六郎这种从外地赶来的。 国子监的正规监生不用交束脩,一切开支皆由朝廷支付,包括监生们的寝舍与廪膳,也是从朝廷的财政中拨款。 萧六郎今日去学务处报个到便可以回去了,当然他若是愿意,也能留在国子监中自习。 国子监拥有全昭国最大的藏书阁,不然也不会成为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顾娇在国子监外等他。 眼前车水马龙的样子让顾娇觉得很新鲜。 原来这就是京城,果真与县城不一样,马路宽很多,不时好几数辆马车并行而过,路上的姑娘多戴着面纱,如顾娇这般抛头露面的反倒是少数。 顾娇看得正起劲,突然人群朝着一个地方涌了过去,所有人都站在了街道两旁,巴巴儿地朝着其中一头的方向张望。 顾娇所站的位置离街道不远,她被人挤到了一边,脚还被人踩了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罪魁祸首忙不迭地冲顾娇道歉。 是个书生打扮的小子,可不论容貌还是刻意压低的声音都能判断出对方其实是个丫头。 长得挺眉清目秀。 “真的对不起啊!我不故意的!”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冲顾娇拱手作揖。 顾娇没放在心上。 她往后让了让。 奈何后面的人压根儿不给她让出去的机会。 她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堵在了中央,进退不得。 小书生一个劲儿地往前挤,可她力气太小了,怎么也没挤到前排去。 她放弃了抵抗,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问顾娇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顾娇淡定道:“胎记。” “啊……”小书生忙捂住嘴,“我还以为是胭脂呢,对、对、对不起啊。” 顾娇没在意她无心之下的冒犯。 她自己却是过意不去,撞了人家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还把人家给踩了,又讲错话戳中人家痛处—— 唉! 她真是没一天不得罪人的! 小书生看向顾娇道:“姑娘,你不是京城人吧?听口音不像。” 顾娇:“嗯。” 小书生又道:“你也是专程赶来看太子妃的吗?” 顾娇古怪道:“什么妃?” 小书生杏眼圆瞪道:“太子妃呀?你这么早来这儿等着,不就是听说了太子妃从祈福归来,要打国子监门口路过吗?” 顾娇摇头:“我不认识太子妃,我不看她。” 小书生倒抽一口凉气:“谁、谁是因为认识她才来看她的呀?咱们这种布衣百姓能认识太子妃吗?不都是听说她、崇拜她才想要远远地瞻仰一下她的仪容的吗?” 顾娇认真道:“我没听说过她,也不崇拜她。” “你是不是昭国人啊?你居然没听说过太子妃?” 小书生这一嗓门儿奇大,导致周围的人纷纷朝她俩看了过来,众人全都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顾娇,显然与小书生一样,很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不知昭国太子妃? 说话间,人群里突然有人嚷了起来:“太子妃来了——太子妃来了——” 伴随着他的交换,人群激烈地骚动起来。 百名禁卫军骑着铁蹄而来,他们如同一个巨大的阵型,将太子妃的马车围在中间,百姓们连马车有几个轮子都没看清,禁卫军便护送着太子妃的仪仗消失在了街道。 人群纷纷散了。 小书生望着消失的禁卫军铁骑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哎呀我又没看着!我出来一趟我容易么?白瞎我起这么早!” 离开密集的人群,顾娇松了口气。 她可真不习惯与陌生人贴得如此之近。 小书生见顾娇丝毫不懊恼愠怒的样子,好奇地问:“你当真不是来看太子妃的呀?” 顾娇淡道:“我说过我不是。” 小书生问道:“为什么?” 顾娇道:“我也说过了。” 小书生道:“你真没听过她?” 顾娇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太子妃是小书生心目中最崇拜的人,她绝不允许世上还有人没听说过她! 小书生无比认真地为顾娇科普:“你知道太子妃是谁吗?她是全昭国最出色的女子,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她,没有哪个女人不羡慕她。你知道庄家的大才子庄羡之吗?她曾是太子妃的老师,你知道和她一起上学的人是谁吗?昭都小侯爷!” 顾娇一脸淡定地看着她。 小书生炸毛了:“不是吧?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昭都小侯爷是谁!小侯爷啊!少年祭酒啊!” 顾娇想了想:“哦,听过。” 很久远的事了,小秦相公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幅画,说是小侯爷的墨宝,可萧六郎说不是。 这是她此前唯一一次听到昭都小侯爷。 小书生一巴掌拍上自己额头:“天啦,天啦,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怎么能够不知道小侯爷,不知道太子妃?他俩一个是昭国第一天才少年,一个是昭国第一天才少女,青梅竹马长大,还定下过婚约。小侯爷横死后,太子妃为他守节三年,今年才接受陛下的赐婚嫁给太子为妻。这么传奇的事迹,你居然没听过吗?” 123 (一更) 顾娇没听过,顾娇也没兴趣,只不过萧六郎还没出来,她不得不在原地等着,只得又听小丫头叨叨了好一会儿。 萧六郎去了国子监明轩堂,无需任何人带路,他轻车熟路。 他杵着拐杖的样子引来不少监生的注视,他挺直脊背,从一大堆异样的目光中从容而过。 明轩堂是国子监的教务处,每日都会有学官与学政们来此等候五湖四海的监生报道。 今日坐镇明轩堂的是一名姓高的学政,以及两名分别姓王与姓许的学官。 “好了,你跟着许学官去寝舍吧,十月底才开学,平日里没什么事可以先去藏书阁转转。” “多谢。” 一名外地的监生在许学官的带领下走出了明轩堂。 高学政垂眸整理着监生的资料:“下一个。”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一份入学文书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只手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高学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结果被对方的容貌惊得站了起来:“祭……” 祭什么? 祭酒吗? 高学政猛地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小祭酒早已去世,眼前之人怎么可能是他? 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太像了,才导致他失了态。 不过仔细一瞧似乎也没那么像。 少年祭酒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他的眸子里永远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而且他的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眼前之人不仅没有那颗泪痣,浑身上下也无半分温润明朗的气质,他连眼神都是冷漠的。 高学政暗恼自己最近累坏了才会差点把人认错,他定了定神,坐下来拿起那份文书:“萧六郎?清泉村人?” 也姓萧。 不会是亲戚吧? 很快,高学政自嘲地摇了摇头。 宣平侯府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小村子里的亲戚? 高学政道:“你的成绩还不错,是幽州解元,直接录取的。十月二十七号正式开学,开学后统一考试分班,不要因为自己高中解元就沾沾自喜,国子监的解元很多,你很快就发现自己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这段日子就不要到处跑了,多去藏书阁看看书,明白吗?” 嘴上说着打击萧六郎的话,可方才他对那位地方上推荐的廪生可没交代这么多,可见心里是看中解元的。 只是他也见得多了,不少在地方上雄踞第一,来了国子监却立刻被人比下去。 他还是希望能给对方提个醒,毕竟一个小村子能出一名解元不容易。 高学政有心将萧六郎安排在与几个解元同住的寝舍,被萧六郎拒绝了:“我住外面。” “为什么?”高学政疑惑,“寝舍又不收你银子,你待在国子监能更安心地学习。京城乱花迷人眼,你这种没见识过世面的穷小子最容易误入歧途了。” 高学政就是这张嘴不饶人,不然也不会过去这么久还只是国子监的一名小小学政。 但他的心确实不坏。 萧六郎平静地说道:“不会耽误学习。” 高学政叹了口气:“那行吧。你不住国子监,就得三日后自己来领腰牌。” 国子监免费提供食宿,却不能强迫监生们在此食宿。 望着萧六郎远去的背影,高学政摇了摇头:“可惜咯。” 俨然是已经料到萧六郎会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自甘堕落,从此成绩一落千丈。 萧六郎走出国子监时,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书生已经被家中下人找到,灰溜溜地离开了。 顾娇看向他:“办好了?” 萧六郎点头:“嗯,三日后来领国子监的腰牌。” 二人并肩回家。 路程是真近,从国子监出来,走几步拐个弯儿就进了他们居住的胡同,他们住在胡同的正中央。 胡同里并不是所有的宅子都住了人,环境还挺清净。 “比在村里上学方便。”顾娇笑着说。 萧六郎嗯了一声,说道:“下午我去给顾琰和小顺看看私塾,小净空就去考国子监的蒙学,比我晚两天考试。” 顾娇含笑点头:“好,都听你的。”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家,顾娇简直太满意这处宅子了。 二人刚要进去,一辆马车自胡同的另一头驶了过来,停在他们的宅子前。 车夫勒紧缰绳,跳下马对二人说道:“请问,这是萧解元的家吗?” 萧六郎一看那辆马车上的徽记,眸光便冷了几分。 顾娇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车夫客气道:“是这样的,我家管事得知萧解元来了京城,特地让我送了些东西过来。京城的冬天来得早,下个月就得开始烧炭了,车上都是上等的银炭。还有些料子与棉絮,全是最暖和的。你们看,小的是直接把东西给二位搬进去吗?”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的神色冰冷如刀。 顾娇对车夫道:“不用了,我们不缺银炭,也不许棉絮褥子,给你们家管事拿回去吧。” 车夫为难道:“可是刘管事说……” “没有可是,让你拿回去就拿去。”顾娇淡淡说完,与萧六郎一道进了屋,并把院门给关上了。 车夫最终还是离开了。 顾娇看向萧六郎:“我们昨天才搬来这里,只有定安侯府的车夫与张保人知道我们的住处,那位刘管事的消息很灵通啊。” 萧六郎淡道:“不用理他。” 说罢,转身去书房整理书籍。 顾娇摸了摸下巴。 不会是让谁盯上了吧? 谁这么大胆子敢盯着她的人? 车夫将马车赶出了巷子,来到另一头的拐角处,刘管事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刘管事问。 车夫道:“少爷不肯收。” 刘管事笑了:“这个少爷,比想象中的要倔啊。” 车夫问:“要不要告诉侯爷?” 刘管事淡淡一笑:“不了,这点小事还不必让侯爷劳神。且等着吧,他很快就会发现寒门学子在京城有多难混下去,等到了那一天,他自会乖乖地回府。” 老太太几人果真一觉睡到中午,顾娇与萧六郎进院子时顾琰三人正毫无灵魂地蹲在水井边洗漱。 胡同附近是有公用水井的,可宅子里也有一口井,就省得他们去外头挑水吃了。 灶屋的小米粥已经熬好了,顾娇把包子热了一下,又炒了一盘笋丝黑木耳、一盘青菜豆芽、一大份韭菜鸡蛋。 小净空也不可以吃鸡蛋,顾娇单独给他炖了一小锅嫩豆腐羹。 小净空的菜虽说都是素菜,可摆盘与器皿比其它菜精致,生生让顾娇做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小净空特别臭屁地显摆自己的菜,一桌子人其实半点儿也不馋,却全都做出一副我们好羡慕的样子。 吃过饭,小净空雄赳赳去刷自己的小饭碗。 这是在寺庙养成的习惯,自己的钵钵自己刷。 其他人也没闲着,老太太去薅玉米棒子,顾琰坐过来和她一起薅,他们是家里最不能干体力活儿的人,也是曾经最养尊处优的人,却仍然会主动分担力所能及的家务。 顾小顺去劈柴。 萧六郎收拾灶屋,顾娇则将两个院子收拾了一番。 她想过了,一个院子用来种菜和养小鸡小狗,另一个院子供全家人活动,正好后院有一棵桂树,小净空可以盘在树上练功。 顾娇拿了锄头去前院翻地。 小净空领着小鸡走了过来:“娇娇,我去溜鸡啦!” “好。”顾娇点头,“不要走太远。” “嗯!”小净空应下。 小净空从前在乡下溜鸡是从村头走到村尾,来了这里,他决定从巷头走到巷尾。 顾琰的小狗很是羡慕,它也想出去溜一溜。 奈何主人懒得要死,薅完玉米棒子便躺在藤椅上挺尸。 小狗狗屁股一甩,跐溜跐溜地跟着小净空出去了。 小净空带着七只小鸡、一只小狗溜达到胡同的尽头,准备折返,这时,两个附近的乞丐盯上了他的狗。 小狗早已不是月子里的奶狗了,长了一身小肥膘,肉嘟嘟的,看上去肉质特别鲜嫩。 乞丐的口水哗啦一下流了出来,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掰开了冲小狗晃悠。 这只狗有点蠢,当即就上当了! 它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下便被人套进了麻袋。 “唔——”小狗叫了一声。 小净空一回头:“咦?小八呢?” 没错,小净空给顾琰的狗起了名字,叫小八。 乞丐抓完狗,又盯上了小净空的鸡。 七只鸡啊! 够吃好几天了! 乞丐故技重施,拿大肉包子诱鸡,可七只鸡全都没动。 两名乞丐索性上手去抓,小净空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没人将他放在眼里,更没人将七只办大不大的鸡放在眼里! 可就在二人扑过去时,七只小鸡猛地扑腾着翅膀跳了起来。 它们已不是连门槛都跳不过去的小雏鸡了,它们能蹦大半个人这么高,也是两个乞丐个子矮,七只鸡唰的蹦到了他们肩上,对着他们脑袋一阵猛啄! “啊——” 俩乞丐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装着小狗的袋子从一名乞丐的身上掉了下来。 小净空哒哒哒地走过去,把袋子打开:“小八。” 小八被人套麻袋了,小八很生气,小八决定反击! 小八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去—— “嗷呜——” 它咬中了自己的尾巴。 小净空捂住眼,他没眼看啦。 俩乞丐被七只小鸡啄得倒在地上,拔腿就跑。 七只鸡扑哧着翅膀追着他俩,一直追了半条街,直到小净空唤它们,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 然而就在他们横穿街道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前面六只都停住了,只有小七没刹住车。 “小七——” 小净空迈着小短腿儿扑过去。 一只鸡车夫可能注意不到,可一个孩子他还是能看见的,只是马车太快了,勒紧缰绳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被马蹄踏破小肚皮,一道长鞭打了过来,卷住小净空,将他猛地拽了出去。 马蹄踏空了,车夫松了口气,继续前行。 小净空晕晕乎乎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一个冰冷而宽阔的怀抱里了。 他看了眼地面:“好高哇!” 男子坐在高头骏马上,一袭玄色锦衣,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拿着鞭子的手用臂弯将小净空圈在怀中。 小净空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谢谢你。” 男子看了眼他怀中的小鸡,冷声道:“一只鸡而已,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它叫小七!”小净空把鸡往男子面前递了递。 “你爹娘呢?”男子问。 小净空是没有爹娘的,他几个月就被遗弃在寺庙了,不过娇娇有爹娘。 他想了想:“我爹娘去世了。” “孤儿?”男子蹙眉。 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我有娇娇!” 男子道:“你家住哪儿?” 小净空摇手一指:“那里!” 男子将小净空送回了家。 顾琰几人都在后院,前院只有顾娇,她刚翻完地,正在用顾小顺劈下来的木柴做篱笆。 她穿着在村里干活时的衣裳,十分朴素。 “娇娇!我刚刚差点被马车撞到,这个大哥哥救了我!”小净空牵着男子的手走进院子。 顾娇放下手中的木柴,抬起香汗淋漓的脑袋看向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身材健硕、五官冷峻而刚毅,气息有些生人勿进。 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娇总感觉对方的模样有一丝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124 二更 男子将小净空送回家后便转身离开了,顾娇甚至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顾娇向小净空询问了事件经过,得知他是为了救一只鸡而奋不顾身扑出去时,顾娇也觉得他不该这么做。 不过顾娇没着急发表意见。 小净空深深地皱着眉头道:“大哥哥说我不该这么做,娇娇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顾娇问他道:“你觉得呢?” 小净空挺起小胸脯道:“我觉得我做得很对啊!如果有危险的是我,娇娇也会奋不顾身去救我的!” 得,连成语都蹦出来了。 顾娇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七不需要你救呢?” “嗯?”小净空不解。 顾娇耐心解释:“小七很灵敏,身子也很小,马蹄轻易踩不中它,但是马蹄却能轻易踩中你。” 小净空恍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他不如一只鸡灵敏! 小净空暗暗发誓,他要更勤奋地练功,他要变得很灵敏,保护他的鸡! 几天后,顾侯爷一行人也抵达了京城。 一个多月的颠簸,可把三人颠坏了,顾瑾瑜没坐过这么差劲的马车,浑身酸痛得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姚氏倒是没什么怨言,她很庆幸自己坐了这辆车,否则换成娇娇与琰儿来吃这种苦,她会心疼的。 “苦了你了。”姚氏拉过顾瑾瑜的手,愧疚地说。 顾瑾瑜温声道:“我没事,弟弟身子不好,这样的颠簸他一定受不来的,我很高兴娘把马车给了姐姐和弟弟。” 姚氏拍拍顾瑾瑜的手:“还是你懂事。” 顾侯爷将姚氏与顾瑾瑜扶下马车。 府里的下人见到侯爷与顾瑾瑜都很欣喜,见到侯爷身边的姚氏却是不由惊讶。 姚氏在山庄住了十年了,没回过一次府,守门的几个小厮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顾侯爷冷声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夫人?” 几人面面相觑,愣头愣脑地上前行了礼:“见过夫人?” 什么夫人? 侯爷难不成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姚氏早过了会因为这种小冒犯而尴尬的年纪了,再者她最近半年一直在娇娇开的抑郁药,心情和身体都很好。 顾侯爷带着姚氏与顾瑾瑜进了府。 下人们早将消息传到了顾老夫人的松鹤院。 顾老夫人大半年没见着儿子,心里颇为挂念,让人去叫顾侯爷立马到松鹤院来。 顾侯爷原本打算明日再带着姚氏去给老夫人请安,可老夫人都催他了,他只得半路改道松鹤院。 顾老夫人喜不自胜地等着与儿子见上一面,结果就看见了儿子身边的姚氏,顾老夫人的笑容就是一僵。 “她怎么回来了?”顾老夫人不咸不淡地问。 顾瑾瑜替母亲尴尬了一把。 “娘!”顾侯爷看了顾老夫人一眼,示意她别这么落姚氏的脸。 顾老夫人权当没看见。 姚氏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顾瑾瑜也行礼:“见过祖母。” 顾老夫人原先看顾瑾瑜还算顺眼,可如今姚氏一来,她连带着顾瑾瑜都一并有些嫌弃了。 姚氏是与顾琰住在温泉山庄的,而今姚氏都回了,却不见顾琰的身影,顾老夫人竟也没想起来去问。 顾侯爷打了个圆场道:“娘,儿子奔波了一路累坏了,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他不说是姚氏与顾瑾瑜累了,只说自己累了,顾老夫人还能不让亲儿子去歇息? 这就是顾老夫人看姚氏不顺眼的缘故,并不完全是因姚氏出身不好,更多的是只要姚氏在这里,她儿子就跟着了魔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顾侯爷故作没看懂顾老夫人的不悦,笑呵呵地道了声“儿子先走了”,便将姚氏与顾瑾瑜带出了松鹤院。 三人刚跨过门槛,与一个身着华服、珠光宝气的妇人不期而遇。 那妇人看了三人一眼,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却很快便福下身来行了一礼:“老爷!夫人!小姐!” 顾侯爷眉心一蹙:“凌姨娘你怎么在这里?” 被唤作凌姨娘的妇人笑着道:“我是来给母亲送参汤的。” 给老夫人送参汤用得着打扮得成这样吗?顾瑾瑜都看出她是在这儿堵顾侯爷了。 顾老夫人姓凌,先侯夫人是顾老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凌姨娘是先侯夫人的庶妹,也算得上是顾老夫人的侄女儿。 当初小凌氏病逝,顾侯爷迎娶姚氏过门,顾老夫人担心顾侯爷有新欢后会不疼爱与前妻所生的三个儿子,于是做主纳了凌姨娘为贵妾。 顾侯爷并不喜欢凌姨娘,可有顾老夫人给凌姨娘撑腰,凌姨娘在府里的日子也算十分好过。 尤其姚氏带着顾琰搬去山庄后,凌姨娘俨然快成为侯府的正经夫人了。 加上她是三个公子的姨母,三个公子亲近她远比亲近姚氏多。 “那你去送吧。”顾侯爷淡淡说完,扶着姚氏离开了。 翌日,姚氏推脱卧病,不去给顾老夫人请安。 房嬷嬷劝姚氏:“夫人这是何必呢?把礼数做周全了,省得落人口实。” 姚氏苦笑:“我做得再周全,也总有人要挑我的不是。我不去,老夫人才眼不见心不烦呢。” 顾侯爷与顾瑾瑜去了松鹤院。 听说姚氏病了,顾老夫人冷冷一哼:“她就是不愿见我!” 顾侯爷忙道:“瞧您说的,瑶儿怎么可能不愿意见您?您看,这些礼物都是她亲手给您准备的!她心里最敬重您了!” 礼物确实是姚氏挑的,也是花了心思的,不过姚氏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让顾老夫人迁怒顾瑾瑜。 顾老夫人撇撇嘴儿,她不喜姚氏,姚氏不来也好,省得她见了心烦。 “琰儿呢?”顾老夫人终于问起了顾琰,“他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儿过来?” 顾侯爷不敢说顾琰早来京城了,他笑了笑道:“琰儿身子不好,我让他慢些过来,有大夫随行伺候。” “嗯。”顾老夫人没再往下问。 顾侯爷道:“一会儿我带瑾瑜入宫一趟,给娘娘请个安。” 提到淑妃,顾老夫人看向顾瑾瑜的眼神多了几分和善:“也好,你姑姑惦记你许久了,让人来府上问了好几次。” 顾瑾瑜如释重负地笑了:“瑾瑜也很挂念姑姑。” 说话间,有下人来报,二公子与三公子来了。 顾老夫人的面上立刻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宠溺。 若说顾老夫人心里最疼谁,非三个宝贝嫡孙莫属了,就连顾侯爷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及嫡孙们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顾承风与顾承林打了帘子入内。 “祖母。” “父亲。” 二人拱手行礼。 顾瑾瑜站起身来,给两位兄长行了礼:“二哥,三哥。” 顾承林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 顾承风道:“不必多礼。” 说着客气的话,语气却很疏离。 顾瑾瑜习惯了,哥哥们针对的不是她,是母亲,但凡母亲的孩子,哥哥们都不会喜欢。 “你们大哥呢?怎么不见他?”顾老夫人问。 顾承风道:“大哥昨夜很晚才回来,一大早又去军营了。” 定安侯府的嫡长孙不是这么容易做的,他是侯府的继承人,他身上肩负着侯府的兴衰,比别的孩子都要辛苦。 顾老夫人心疼自己孙子,却也不能真把他从军营里拽回来。 顾侯爷见时机差不多了,该切入正题了,他清了清嗓子,对顾老夫人道:“母亲,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顾老夫人疑惑地朝他看来。 顾侯爷看了一旁的顾瑾瑜一眼,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是有关两个孩子的身世。” …… 顾娇在家里捯饬了好几天,总算把两个院子都修整出来了,她在小菜圃里种了大葱、油菜与莴苣,又在小净空的央求下种了点豌豆。 小菜圃只占据了左侧的半边院子,右侧的那半边顾娇寻思着搭个葡萄架,种点葫芦,来年春播时再种点葡萄和丝瓜。 萧六郎已经将国子监的腰牌领回来了,顺便也给小净空报了名。 国子监的蒙学也是分班制,按成绩与年龄的高低分为天地玄黄四班,而在这四个班级之外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班,专门招收天赋过人的孩子,有些类似顾娇前世的神童班。 这种班是近几年才开设的,萧六郎小时候都没上过。 顾娇切菜的动作顿住:“咦?国子监不是关闭了几年吗?蒙学没关?” 萧六郎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国子监的蒙学严格意义上说来并不彻底属于国子监,它与国子监相隔了一条巷子,当初陛下关闭国子监时没刻意提蒙学的事,蒙学便钻了空子,一直开办至今。” 开了几年了,那在教授神童上应当颇有经验了。 顾娇道:“入学考试考什么?” 萧六郎道:“从往年的考试情况来看,主考识字、帖经与算术。” 顾娇唔了一声:“这些小净空都没问题。” “嗯。”萧六郎点头。 不过保险起见,二人还是花了不少银子把往年的考题买回来给小净空做了一遍,小净空的正确率很高,就是字写得慢,还丑,奇丑无比! 小净空每日的行程里于是多了一项:写毛笔字。 小净空不乐意,他怀疑坏姐夫是在剥夺他作为小孩子的快乐! 萧六郎对他道:“娇娇每天也练字,你们俩一起。” 想到能和娇娇独处,小净空愉快地答应了! 顾娇许久没做梦了。 上一次做梦还是在萧六郎去省城乡试之前,至今已过去四个月。 她几乎忘记自己能做梦的事了。 然而这一晚,当她与小净空练完字回屋,不一会儿便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梦境。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出现在她梦里的既不是萧六郎,也不是她自己。 是那个她几乎已经忘掉的、救过小净空的男人。 男人穿着青色盔甲,披着血色一般的披风,坐在威风赫赫的战马上。 路过一个僻静的巷子时,男人遭遇了一波伏击,刺客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饶是如此,他们也仍不是男人的对手。 就在男人即将获胜时,其中一名刺客忽然抛出一个孩子,对着那孩子一剑刺去。 男人为了救下那孩子,被刺客砍中右臂。 刺客剑上带了剧毒,男人的命虽保住了,右臂却从此废掉了。 这场刺杀严格说来与小净空也有点关系。 这伙刺客暗中盯梢男人许久了,一直没敢动手,无意中撞见男人下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他们决定如法炮制,才有了后面这场刺杀。 顾娇醒来后,神色有些莫名。 她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的梦了,如今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都能被她梦到了吗? 不过不论怎么说,他都救过小净空一命,何况这场刺杀的灵感也因他救小净空而起。 她不能坐视不理。 刺杀的时间是明日傍晚,至于地点,她记得男人遭遇刺杀的附近有一间祥云客栈。